================= 书名:胜欲乌托邦(无限流) 作者:试亚铁灵 文案 1、老成持重面对美色坐怀不乱(以上全是装蒜)攻x外冷内热又A又忠美惨强受 2、本文1V1,秦愈攻葛鄞受,HE,攻受来自不同时间层 3、攻无性恋注意。 被坑惨了。 秦愈和老爷子吵架时飞过来的那只拖鞋肯定是开启异世界的钥匙,再睁眼时直接被告知他已经不在现实世界,而是一个被称作“乌托邦”的地方。 1:【捉迷藏】我每晚都能梦见她,黑色齐腰的长发,朦胧羞涩的双眼,踩在地板上的她的白皙的脚。她们就是拯救我的良药。 2:【诡画世界】勿忘耶稣降世拯救世人于撒旦。 3:【瘦长鬼影】我亲爱的爱弥雅,这是我最后写给你的信。请原谅父亲不告而别,不要担心,即便相隔万里,我仍会每晚在窗外凝视你的睡颜。 …… 不断发生的诡秘事件,一个个队友在身后消失,他能做的是什么? 秦愈想起神诀给的记号:有且只有一次机会绑定一名队友,直到结束。 秦愈:绑个奶。 葛鄞:你配吗? 秦愈露出额头的记号,礼貌微笑:我说了算。 …… 葛鄞摘下鸭舌帽:说的谁没有一样? 秦愈:??????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无限流 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葛鄞,秦愈 ┃ 配角:众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跨越一百四十三光年 第1章 最开始的异样 现在是公元2019年12月17号,天色刚刚暗下来。 “先走了,你记得锁门。” 秦愈踏着下课铃声急匆匆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向同事摆了摆手走出了办公室。 他将无线耳机戴上,刚接通,秦才易的声音就从耳机里炸响。 “爸我都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对穗穗没那个意思。” 男人无奈道,连着几天熬夜让他的嗓子微哑,现在已经没力气和老爷子讲道理了。 “是,我是老大不小了,但你也得想想这婚事是谁定的……口说无凭,你跟叶叔说去。” 路过的学生从后面跳着拍了拍秦愈的肩膀,他挥挥手,学生顿时明白了什么,大笑着向前跑去:“哦———老秦又被催婚了———” 引得旁边几个他的学生都直发笑。 秦愈看了一眼那几个青春的身影,走出教学楼。 “行,回去说。我这不是回去的路上了吗?马上进地铁站了。妈想吃校门口的臭豆腐?不行,难闻死了,衣服沾上味洗都洗不掉,你让她自己来买。” 秦愈走出北校门,一眼就看到了旁边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居民楼。警灯闪烁,拉起了一道警戒线,三两个警察在维持秩序。 他向来不爱凑热闹,故而只是驻足了两秒就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学校旁边来了几个警察———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又没去看!” 他一路走到常街地铁站C口,这个时候下班放学的人很多,四号线很挤,可秦愈宁愿挤一点都不想开车。 大学城附近的地铁拥塞到车来人上不去,到站人下不来,秦愈小心地挤上去,一手抓住扶手,一手迅速翻阅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还要抽空出来应付秦才易。 一下午没打开的微信,他一打开数据,就“叮叮”响个不停。他扫了几眼,三分之一都是老妈在几个家族群里分享的小视频。 还有一条是宠物医院的医师通知他可以把猫带过去做绝育了。秦愈回复了一个笑脸:多谢医生了,我明天下午将他带过来 一键清除了微信的消息,他刚退出来,就看到有人紧跟着发了一条过来。 是同事程丘北。 ——我操/我操老秦,你到哪儿了? 【操什么操,程老师请注意你的言行。我刚上地铁了】 ——害,咱俩说这些 ——你刚刚出校门走的还是北门吧,你没看到常街那儿死人了啊? 按在回复框上的手指迟迟没有落下,就在他迟疑的这几秒,程丘北迅速刷了几条过来。 ——吓死人了,我去看了两眼,好像是楼上摔下来的 ——脑浆都摔出来了,正好旁边两个咱们学校的学生路过,估计吓得不轻,送医院去了 ——现在警察都还没走,咱们学校门口都被看热闹的堵住了 【你还没走?】 ——啊,谁让你走那么快,你想听我明天来给你讲 【大可不必,不过我家里老爷子想听,改天你来我家给他讲怎样?】 那边一下就没影了。 电话里秦才易还在絮絮叨叨,秦愈偶尔嗯一声回应他,直到走过八个站,老爷子才是说累了一样把电话挂断了。 出了地铁,秦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而去了楼下的蛋糕店。 “四个蛋挞,谢谢。” 秦愈把钱递过去,听到店员跟同事聊八卦:“大学城出事了你不知道?” “跳楼那个?早知道了,就今天下午的事,我爸就在旁边看着掉下来的,据说眼珠子都挤出去老远。好像就是旁边居民楼里的。” 这家蛋糕店墙上新挂了几张挂画,这店主人品味还挺好,又被一副《西斯廷圣母》,左边一副《吹笛少年》。 秦愈等待期间不免多看了几眼。 “啧啧,真吓人,你说这人怎么就想不开呢。”店员把蛋挞送到秦愈手里:“先生,你的蛋挞。” 秦愈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夜风微凉,他把大衣领子竖起来,挡住徐徐的风。秦愈在前面转了个弯,走进一条小巷子。从这里抄近路,比走大路少花十分钟都不止。 不知怎么,今天这条路看起来比往常还要阴森,偶尔听见有猫叫,然后一双荧光色的眼睛出现在角落。 秦愈的脚步在巷子里传出很远,路灯也昏暗得看不清前路,他打开手电筒,照亮了前路。 前方的路越走越暗,秦愈摘下耳机,总算发现了一直缠绕着他的那种诡异感。 有两个脚步声,秦愈没有停下来,他仔细辨认那个声音的来源。 就在他的身后。 秦愈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怕,转头去看,身后空空荡荡,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谁啊?”他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当然是没有回应的,秦愈一脸莫名其妙,但他的确是听到了另外一种脚步声。 这一片都是老旧的居民楼,因为这里离市区很远,很多户人家都已经搬离此处,反而聚集了许多流浪动物。 重新戴上耳机,秦愈假装没听到。看恐怖片多年的秦愈得出一个心得: 只要我坚持没发现异样,就是鬼也吓不了我。 秦愈一路走,那个声音在他走出小巷的时候消失了,他站在路口,回头朝着幽暗的巷子深处看去,黑暗向周围延伸,像是一个大洞,出现在这条明亮的街道上十分违和。 秦愈很快就把这件事扔在脑后。 他回家就迅速洗了一个澡,接到秦才易的电话说他们两个去了叶家时,已经是八点半了。因为没有及时接电话,秦才易又把他给骂了一顿。 秦愈洗完澡出来在客厅唤了一声“土豆”,一只硕大无比的橘猫从沙发上抬起头。 “喵呜” 他走到沙发面前时就闻到空气中散发着的浓烈的猫尿味,秦愈心里一紧,嘴里念叨着“不要尿沙发上不要尿沙发上千万不能——” 土豆甩着尾巴,旁边是一大滩黄色的水渍。 秦愈突然就释然了。 土豆喵了一声,无辜歪头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它的尿能这么臭。 秦愈心死,面对土豆的样子他却生不起气,一把抹布扔到土豆头上:“谁污染谁治理,自己擦干净。” “喵——” “蛋挞没你的,本来就不该有你的,你看他们把你喂多胖了。” “喵——————” 当然最后蛋挞还是落入土豆肚子里,该秦愈收拾的还是他收拾。 土豆吃撑了的肚子圆鼓鼓手感非常好,只是最近到了发/情期,到处撒尿还一天到晚凄凄惨惨的□□,秦愈不堪其扰。绝育手术就在眼前,刻不容缓! 他微微眯起眼,看向土豆。 某位兄弟不知道自己的蛋蛋已经快保不住了。 晚间新闻结束,秦愈抬头看向时钟,九点半了老两口还没回来。 秦愈将手机充上电,然后就在电视的背景声中缓缓闭上眼睛。 “近日,根据热心市民提供线索,我市警方终于将震惊全国的‘五女残杀案’主犯罗某……连同从犯钱某在仁萍路一处……中一举抓获…… 不到十分钟秦愈就慢慢睁眼,原本应该结束的晚间新闻突然又开始播报。 只是这一次的画质十分不清楚,秦愈还以为是自己眼睛没恢复过来,眨了几次画质没有任何改善,这才明白过来估计是电视出问题了。 这个台掉帧严重,秦愈看了两眼就没继续看了,只是任它放着,他拿起逗猫棒伸到橘猫面前。 土豆应付了事地伸了伸爪子。 “据警方称,此案凶手此前系仁萍路第三疗养院医生,经过警方调查,此人作案手法极端残忍,并怀疑其有精神问题和暴力倾向。罗某在三年内先后杀害五名年轻女子,其中一名是罗某妻子,一名是其情人,其余都曾是疗养院有记录的病人及病人家属…… “钱某声称,他受罗某的威胁指使多次帮助罗某抛尸分尸,其中有两具受害者的部分肢体被混入食堂食材,并被做成食物发放给疗养院职工和患者……警方随即封锁疗养院食堂,经调查,在食材储备室发现多处人体组织血液……化验结果属实……” “什么仁萍路,这哪儿的新闻。”秦愈皱眉,抬手换了一个台,然后门被扣扣敲响。 土豆动了动耳朵。 又没带钥匙。秦愈边应着,站起来走到门口。 可他一走到门口,门外的声音就消失了。 他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若是老爷子回来,他们肯定会提前打电话。心中不安滋生,秦愈没有去开门,而是悄悄凑到猫眼往外看。 门外没有人。 “谁在外面?”秦愈喊道。 没有应答,秦愈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松开,想从窗户里去看门口是什么人在敲门。 土豆突然叫起来。 他回头,“土豆”两个字还没喊出声,刚刚还在沙发上的橘猫已经不见了。 厨房里传出凄厉的猫叫,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巨响,秦愈心里一紧,赶紧过去一探究竟。 他打开灯,看见土豆站在地上,背上的毛直立起来,它对着水槽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 秦愈头一次看到土豆炸毛,他弯腰去看水槽里是不是有一只老鼠。然后看到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飞快地从水槽里窜出来,土豆立马冲上去,却因体型问题失了手。 土豆跟毛团一下冲进了秦愈的卧室。 秦愈慢慢推开门。 窗外一辆警车呼啸,秦愈的心中也警铃大作。 第2章 鬼压床 他的房间里面多了个人。 程丘北咬着筷子:“虽然我胆小,但是你也不至于这么糊弄我。” 半只土豆被秦愈戳成了泥,他搓了搓脸:“我也觉得是个梦,或者我这两天写报告把脑子写晕了。” “嗬,要是真的你最近可得小心点,都说人一段时间开始倒霉就是看到了奇怪的东西。”程丘北瞪大了眼道:“要不你跟组长说一声,请两天假回去休息?” “课谁来帮我上?你吗?” 程丘北表示力不从心。 他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就是昨天那个事吧,我跟你说一点内情,你别告诉别人啊。” 秦愈脑子里一直在想他房间里出现的陌生半透明人,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不是都在传那女的是擦玻璃时,失足掉下来的吗?我听我在咱们市警察局当民警的同学说,这事根本就不可能。”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他们调查了死者家庭情况,都说那女的像是吸毒了,一直疯疯癫癫的。就上个月还在到处乱跑,说有人要杀她。都跑到警察局去了,我同学都说是真的。” 秦愈低头喝了一口汤。 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土豆踩在他的床上乱扑腾,然后一个半透明的人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 那一刻秦愈竟然没有感觉很恐怖,那个淡淡仿若褪色的背影,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秦愈出神道:“是么?” 程丘北点点头:“对啊,当时他们都以为她精神有点问题,后来她家人找上来,核对身份是他家的就让带回去了。我同学说当时看她的样子和吸毒致幻的症状很像,就在猜是不是这样的。” 他唠唠叨叨不停:“现在就等法医的鉴定出来了。” 程丘北点了点餐盘: “诶你怎么今天不吃油麦菜?” “你眼睛长背后去了?这是油麦菜?”秦愈夹起一块苦瓜,“你看清楚——咦?” 筷子夹住的是一根绿油油的油麦菜,秦愈愣在原地,对面的人嗤笑一声:“我说吧,你今天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你别真是碰到什么了。” “闭嘴。”秦愈郁闷地一口咬下油麦菜。 午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秦愈趁着没事稍稍打了一个盹儿。 然后就又被“鬼压床”了。 他保持着清醒,静静等待这个感觉过去。睡眠瘫痪在生活中很常见,估计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累了。 秦愈动了动眼皮,浑身不能动,就好似被布紧紧包裹,一旦用力,则有另一个力反抗你,有力无处使。 睡眠瘫痪中出现幻觉也是十分正常的情况,秦愈有几次看到很多人在他身上走来走去。 但是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 很快,他就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脖子上出现了一种粗糙的触感,秦愈心里一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潜意识里他却认定是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 麻绳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后慢慢地收紧。秦愈第一次觉得这种幻觉如此真实,麻绳的触感十分清晰,擦过他皮肤时的痛麻,脸因缺氧而发胀发热,这一切它都能真切感受到。 直到呼吸也越来越吃力,他开始挣扎。 但是身体不能动,秦愈最后拼命睁开了眼。 办公室里只有程丘北,那人正埋头苦写教案。 笔尖在纸面走过的沙沙声,移动椅子的声音,秦愈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这个画面,用尽全力呼喊程丘北,但那人不为所动。程丘北每一声叹息都落在耳边,可他就是不转头看一眼这边的情况。 秦愈费力地扩张胸骨,他不知道睡眠瘫痪是否有窒息死亡的个例,但他总有种感觉自己可能成为第一例。 这种恐慌的感觉很不好受。 窒息的感觉过于真实,秦愈没法冷静下来,终于,他看到程丘北站了起来,有意无意看向秦愈这边。 不知他是否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秦愈想,下一秒他看到程丘北似是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趔趄,双手扶住桌面。 程丘北的脖子扭了一下,然后像是被一刀砍下,“咔”的一声,他的头脱离了身体。 秦愈瞳孔皱缩,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很想告诉自己这是幻觉。 可不管自己如何给自己心理暗示,那个画面好似真实发生的断头。断掉的头颅砸在地面上,每一个细节都能看清楚,程丘北的身体先是软趴趴撞在桌面上,然后往旁边摔倒下去。 秦愈看过一个科普,人被砍头时,被砍断的大动脉中涌出的血液能冲两米高。 这个办公室高度显然不足三米,程丘北一米七八的个子,他的血从脖子里飚出来,直接迸射在天花板上,溅得满墙都是。 程丘北手上的一沓文件在他摔倒时掉落在地上,有一张飘到秦愈腿上。 飞溅的血液盖住了一些字,秦愈并不是很看得清楚上面密密麻麻写的什么,但是他辨认出了抬头的内容。 《有关海珀空间与皮耶罗—杨司设想是否成立的材料概述》 秦愈压根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设想,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疼,眼前画面如同融化的油画,色彩摆脱原本的线稿局限,肆意张扬向着周围扩散。 窗外还有学生说笑的声音,渐行渐远,像是在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他咬着牙去忍受那种无力,终于,感觉从指尖开始恢复,短暂的视野变暗之后,秦愈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脸上还没消退的热度仿佛在说刚刚的确不是幻觉。 “老秦?”熟悉的声音响起,程丘北好好地坐在办公桌前,一脸惊讶地看着秦愈。 秦愈怔怔地看着他,程丘北是完整的。 “你没死?”他说。 “啊????”程丘北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笔在手中差点捏不住,“你你你脑子睡萎缩了?我靠,你就巴不得我死是不是?” 没有理会程丘北难以置信的控诉,秦愈看了看办公室天花板,雪白的墙面没有一滴疑似血迹的液体,他又看向地面,寻找任何一个可疑的痕迹。 搜寻无果后,他不信邪地走到程丘北的桌子前,一把抓过那叠文件,但翻来覆去,都是教案的内容,根本找不到他看到的那个。 秦愈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气氛古怪,他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还在颤抖。 程丘北有点害怕地说:“你是不是睡蒙了?我去给组长说一声,明天我给你上课,你回去休息休息……” 说着,他急忙绕过发愣的秦愈跑出了办公室。 应该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秦愈拿出钥匙打开家门时,秦才易正打着拍子听收音机里的老腔,摇头晃脑间就看到突然回来的秦愈,他的脸一下就沉下来。 “回来了?” “嗯。”秦愈低头换鞋,看了一圈:“妈呢?” 秦才易把收音机关掉,哼一声:“去你叶叔家里了。” 两人一时无话,秦愈走到房间门口,握在门把上的手停顿了几秒,他竟然有点怕。 门推开,没有他想象的画面,一切正常。 他走到床头柜,把手机充上电,然后打开了一直没开过的烟盒,拿出一根。 明亮的阳光将整个房间装满,秦愈站在飘窗上,点燃了烟。 烟草的味道很呛人,秦愈并不怎么抽烟,但今天发生的种种怪事需要他冷静下来好好消化。 他吐出一口烟,看向楼下过往的人群。 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被麻绳束缚的刺痛感,秦愈在洗手间里仔细看了很久,也没有发现什么古怪,一点红印都没有留下。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他唯物主义者的世界是没有鬼怪的。 “你跟我出来。”秦才易突然出现在门口。 秦愈叹口气,他把没有抽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每天一次的“受教”又要开始了。 两父子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茶几,土豆摊着肚皮在打呼。 秦才易拉着脸开口:“有关你和穗穗的婚事——” 秦愈打住:“爸,先不说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任何实证依据和法律保护,在这之前我有自己的一番话想说,你先听我说行不?” “哼,你说来听听。” 秦愈早就想好了说辞:“首先,我和穗穗的什么娃娃亲,我和她都不承认,所以在执行者一方,这个婚事就是不可行的。” 秦才易一瞪眼,秦愈又说:“还有,你先别急。再者,我一直很明确表现出对穗穗只是亲人关系,她对我更没那个意思,一直以来以为我们要结婚的是你们。” 最后,秦愈犹豫了一下,说出他不结婚不谈恋爱的最大的原因。 “你他妈的说什么?!!”秦才易一声大吼,土豆被吓得“喵”一声弹了起来,秦愈急忙接住这一大坨,站起身。 他满不在乎坚持道:“我说我不喜欢女孩子,你让穗穗嫁给我也是受罪,你见过和尚娶妻吗?” 秦才易惊怒下已经分不出比喻:“你还要去当和尚?!!” 秦愈还想解释一遍,但他老爸已经气得不行,四处找着什么,最后抄起脚上的拖鞋朝秦愈甩过来。 “你给我滚出去!” 只剩下秦才易的怒吼,土豆挣扎着跳出秦愈的双臂。 一双手自后背托住他。秦愈心里咯噔一下。 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周围一切都被放慢,突然那种脖子被缠绕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猛地被向后一拽。 第3章 关于游戏准则 现在是公元2019年12月18号,下午16点12分。 太阳已经有下沉的趋势。。 前后左右都是望不到头的枫树,枯枝败叶散发出腐败的气息,这地方没有人烟,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 高耸的枫树长得十分随意,应该是长年无人打理的缘故,地上的落叶都快没过脚背了。 说出来可能没人会信,秦愈在家里摔了一跤,然后摔进了一个荒郊野外。 这什么地方?? 秦愈想要摸出手机给程丘北打电话,这才想起他将手机放房间里充电了。 和老爷子吵架所以遭到天谴了?秦愈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但是他就这么从家里的客厅,出现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树林里。 是他记忆出错了?还是没睡醒? 突然一个神秘的声音,响在头顶。 秦愈抬头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但是看到的只有交错的树枝和密密匝匝,遮住了日光的枫叶。 “编号1877号生者,秦愈。” 那个声音音调偏高,听起来年岁不大。 “在此我姑且向您表示欢迎。你现在所处的地方,并非所定义的现实。而是一个建立在现实与幻想、天堂与地狱之间的,你可以理解为宏世界的地方,通俗一点这里是一个游戏世界。当然,更多人愿意称之为‘乌托邦’。” “还乌托邦呢,”秦愈听这话,有些愉快的笑了:“不就是个空想社会?” 他想要找出那个声音的来源,但是这地方一眼便能看完,找不到任何藏扩音器的隐蔽所。 男声在此处顿一下,语气中带了点轻蔑继续道: “而你和其他人都是由创世主——神诀从其他世界里选中的幸运儿。宏世界下有很多微世界,每一个又都是独立存在、互不相干的世界,因此这些世界下每一个故事结束,留下来的生者将会进入下一关卡——继续游戏。 “有关游戏的规则与注意事项,请你听好并铭记于心。听完本次讲解后,神诀会给予你一点点属于你的好运。” 话多得像裹脚布,秦愈随意听着,自动筛选出真正有意义的内容:“呵。” 男声似乎受到了这一声嘲笑的影响,明显加重了语气。 “为保证质量,神诀决定对生者们进行一定考验,每一场生存游戏结束将会有结局判定,分为个人成果和团体成果。二者都有差、良、优、极致四个阶段,在有团体行动需要时,个人完成度会影响团体成果,还请生者权衡单独作战和团结一心的轻重。世界之门关闭时,完成度不足‘良’的生者将在迷雾中迷失,失去前进的双足。如果任务完美达成,抵达极致,公平的使者则会带来属于胜者的回报。 “一定程度上的服软并非懦弱,开启生门的钥匙握在自己手里。不同世界游戏机制有所不同,迷茫时,请谨慎选择,作出最优选。 “最后,祝生者们成功找到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听了一大段话后,秦愈皱眉:“有点意思。所以?我要干什么?” 只要完成就可以离开?事到如今,秦愈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遇到非自然事件了。 神诀没有作出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后方某处的踏碎叶声,秦愈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一只白色的兔子蹲在不远处的草堆上。 兔子直立起来,在空中嗅了嗅,冲着秦愈的方向过来。 它先是在男人脚边停留了两秒,然后径直越过他,朝着前方跑去。走一段,那只兔子就停下转过头,红色的眼睛望着秦愈。 “叫我跟上?” 兔子朝他跳了一下,然后转身向前跑走。 秦愈看了看天色,跟了上去,这只兔子不像是野兔,跟着它或许能找到出口。 白色团子走走停停,在各种杂草灌木中穿梭,秦愈为了不跟丢,不得不跟着钻。 在路上,秦愈看到不少丢弃的衣物,新旧程度不同,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多加注意。 很快,秦愈就看到了一栋白色的建筑物。 白色团子一下子冲进了荆棘丛中,秦愈几步过去。这附近似乎只有这栋大楼,他站在一处小丘上四周张望,这座大楼就像是海岸上的灯塔,被没有尽头的树林拥抱在内。 秦愈站在围墙外面仰望建筑物,大楼大约二十层左右,墙体斑驳失色,露出里面的砖石。每一扇窗户外都挂着一张蓝色的长布。 他往大楼后面走了几步,然后看到了柱子上印的几个大字。 仁萍路第三疗养院。 这个名字颇为耳熟,秦愈想想,这不就是昨晚新闻上说的那个地方吗? 虐杀案发生的地方。 医院,学校,还有废弃的楼群,都是恐怖游戏经常选用的地址。 秦愈摸遍全身,就只有一盒火柴。他玩游戏众多,但是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开局一条狗,装备全靠捡的人。 而且现在他连狗都没有。 “那个谁,你总得给我个提示吧?”他冲天上喊了一句。“新手都还有大礼包拿,我就空手进去?这不太合适吧。” 果然神诀适时地出现,还是只听得见声音:“在正式任务开启前,神诀将会给1877发放一枚钥匙。” 秦愈等待着下一句话。 “这枚钥匙将是开启第二扇门的限制条件,如果没有这把钥匙,即使你的成绩判断为极致,也不能进入下一关。”神诀补充道。“但是要想获得这把钥匙,有一个条件。” “我就知道肯定是这样,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秦愈一副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的表情,他捏了捏鼻梁。 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随时保持缄默。” 秦愈皱起眉,他盯着面前的一束野花:“什么意思?” 神诀答:“乌托邦不仅是生者赋予的名称。在这里死者也会说话,保持缄默,你才能分辨出正确与错误。” “听上去好像是忠告,你们这样的,不应该是给我一个下马威?” 秦愈向来做事谨慎,想来这样一个条件也不会很难。 “行,我答应,钥匙是什么?可以给我了吧?” “情感保留。”神诀说出四个字。 “?”秦愈又等待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就这一句话?” 神诀继续道:“每一个生者在进入他的第一世界是,都会获得这把钥匙。但钥匙的存在形态不限于物体,你的钥匙正是这句话。” 秦愈:“我觉得你不去当推销真是可惜了。” 抬起头,他不知看向哪里,只是说道:“能不能换一个?” “这把钥匙是你内心渴望的最大反映体现,不是神诀能决定的。” 内心的反映体现,是情感保留? “我的人格很完善。” 那边沉默一会,神诀道:“你可以选择不要。” 秦愈只好妥协:“我要。” 神诀继续道: “现在,编号1877,听好我将发布的第一个任务。” 秦愈不知不觉就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设定。 “这个疗养院曾经属于那个潜伏在黑暗中的恶魔,人们只知道他的所爱、所好、所为,但是他们忘记了那个女孩子。她是无人看顾的鲜花,是黑夜中飞舞的荧尘,你若是能找到她,胜利就是属于你的。找到他的女儿吧,即使恶魔闭口不谈,但她不该是被藏起来的。” 听到这里,秦愈发出疑问:“凶手叫什么名字?” 神诀并不理会他: “任务发放完毕,时间限制为三天内。同时为了昭显神诀恩典,初次进入‘乌托邦’的生者接受任务时将会获得前三个任务提示。现在,请听好属于你的第一个提示。” 一扇窗户不堪其重,自窗框上脱离,最后“嘭”的掉落到地上。 神诀说: “答案就在十四层, “但不要用眼去寻找。” 秦愈:“……盲人摸象?” 耳畔风声呼啸,天色突然变得阴沉,枫林传来一阵阵的叶浪声。秦愈若有所思看向大楼的高层。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秦愈沿着楼层数上去,然后停在十四层。 在那里,他看到一个人站在窗口。 眨眼的功夫,那个人就不见了。 “无人看顾的花朵。”秦愈收回视线喃喃道,向着大楼前门走去。 ———————— 另一个时空里,世历199年,地球最后一个独立邦国解散,昔日的地球霸主——人类,在异化生物和被称作人类光明的“类人体”的威胁下,被迫逃亡于各星际之间。 首脑们以及各界精英在世界军盟的护送下,于新世纪来临前夕,仓皇转移至名为G93-1的人造星体上。 四十年前的一次病原体泄露,造成各地生物变异,异形体肆虐,与“类人体”这种人类自己造出来的人机智脑,“协力”将罪魁祸首赶出了地球。 而如今的这颗星体,剩下的住民,不仅仅是这些非人的东西,还有被遗留下来的平民。 G93-1军调所环评卫科长莱斯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与热成像,递到嘴边的水杯一下跌落在地。 水花溅了他一身,他的眼神变得惊恐然后定格。 一名年轻士官走进无菌室的时候,莱斯的尸体已经凉了。 他蹲下掀开莱斯的衣领,眼睁睁看着他的皮肤上出现的斑块迅速变红。 士官颤抖着扶了扶枪带,走到操作台按下关闭无菌室供氧的按钮,然后迅速拔枪将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 斑块蔓延到他的手上。 “为了人民。” 他扣下扳机。 第4章 队友介绍 绕到疗养院大门前,秦愈就见到了他的所谓队友们。 加上他一共六个,四男两女,有两个似乎还是认识的,其中那个男的看起来很是和善,卷发女生则总是附和他说话,和他关系似乎不一般。 另外还有一个中年络腮胡男人,一个女学生。 还有一个高个子男人,站的远远的,并不和他们说话。这里的夜晚似乎来得很早,现在不过六点,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 男人又站在阴影处,秦愈甚至没注意到这人。 “秦先生?你有在听吗?”看起来笑的很和善的人叫谢评也,他看见秦愈默不作声站在一边,凑上来关切问道:“我看你的样子,这是第一次?没事吧?” 秦愈后知后觉他在说什么,点点头:“不好意思,我还是觉得这种事——” “不可思议对吧?正常~~~我见惯了像你们这样的新人,一个个刚来就要死要活的,就跟某个人现在一样——”那个打扮得很潮的卷发女生突然打断秦愈说话,她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另一位年轻女生,“不过,你嘛,看起来还有两把刷子,至少没发疯也没寻死觅活。” “严安。”谢评也轻斥,卷发女翻了个白眼。 秦愈无所谓笑笑:“听你的意思,你们玩过不少这样的,呃游戏了?” 队友中一个络腮胡点头道:“我和谢评也,严安都不是头一回了,所以,你们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们。对了,叫我郑彬就行。” 他指了指秦愈,还有那个还在哭的女孩子。 这姑娘叫魏亭,可能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心理承受能力估计没那么大,眼睛都哭肿了。 “我们真的回不了家了?我妈妈还在等我放学……”女学生咬唇,她抽噎着小声自报姓名,这副模样又引来严安的一个嘲讽的眼神。 秦愈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不经意往那边那个高大的男人看去。 他问其他人:“那个人是谁?” 谢评也看着他道:“大家都是随机分配到一起的,除了我和安安以前组过队,我和你们包括他,都是初次见面。不过那位小哥在那里很久了,秦先生难道没注意到他?” 秦愈一直在发神,当然没注意到。 “也难怪,秦先生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好像比我还早,一直都没有过来过,想来,是不喜欢人多吧。” “是么?” “他看起来挺神秘的,我这种人碰到高冷的人就不敢搭话,还是得气质相似的人之间才有话说,要不劳烦秦先生你去叫他过来?咱们一起上去。”谢评也笑得和气。 “……我怎么就成了你说的那种人了,看你和我说了这么久,你不也没事?”秦愈眉尾一抽。 谢评也接道:“你是另一种,好说话那种,秦先生看起来就是修养极好的人,跟我们这些俗人可不一样。” “那可不好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秦愈只觉得这人说话好笑,把自己贬低来捧杀别人。 典型的小心眼。 “哦?” “我以前杀猪的,你信吗?” 秦愈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谢评也微愣,而后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秦先生真会开玩笑。” 跟这种脑瘫说话还不如听程丘北讲无聊的都市传说。 葛鄞手中的烟刚抽完,没等到身后的人走近,他就已经察觉。 这几个人说的话,他隔这么远每一句也都能听清,也许是“飞耳”在这个时空里还能起作用?葛鄞这个来自不同时空的人,和他们站在一起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在时间史上哪一段,粗略估计,已经不仅仅往前推几十年的问题了。 烟头被捏碎,这白色粉末极易降解,落在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男人的气息有一点危险,秦愈心里有些忐忑,他想着离男人不那么近,说两句就得了。可还没等他走到那个位置,男人就像是察觉到了一般,先往旁边让了两步。 “……” 什么意思?秦愈失笑,多亏他脾气好,没计较这两步。 他咳了两声,冲着男人说道:“你好?” 葛鄞转过身,象征性点点头,没有看他,也没有搭腔。 秦愈有点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眼前的男人的确如谢评也所说,冷冰冰的,或许是别的什么地方不同,他光是站在对方面前,就觉得心里像猫爪挠一样,像是面前有什么神秘力量在排斥着自己。 难受。 “为什么不过去和他们说话?” 秦愈盯着那双眼睛。 秦愈阅人无数,难得见到这么好看的眼睛。 也许是混血儿?眉骨比旁人高,眼窝也深,个子高腿长,杵在那跟个模特儿似的。就是气质上不像,太冷,冷冰冰的。要放今天以前,他才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你跟他说话说得口干舌燥了,他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这边秦愈自顾脑子里自说自话,葛鄞已看他好几眼了。 这个人从过来就开始盯着他看,还在喃喃自语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葛鄞戴着“飞耳”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你有事么?”葛鄞出声把秦愈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来,这个世界没有变异体和类人体的侵略,和平得可怕。他淡然拒绝:“不组队。” 秦愈一听这话,脱口而出:“为什么?” 神诀刚刚下发了任务和背景,在这里他们六个人是一群灵异爱好者,听说这家疗养院出事后频频传出流言说里头闹鬼什么的,就决定进去闯一闯,找刺激。秦愈的理解就是,既然神诀都已经规定了是一个组,独自行动也许不是什么好主意。 更何况谢评也还说过以前有不听话的人因为不听劝,非要自己走而死得很惨的例子。秦愈虽然还是不太信,但目前还得老老实实地苟着。 葛鄞没什么反应,说:“我一个人也行,你们要一起也行,总之不要跟我一队。” 秦愈也不挽留:“这样啊,那也没关系。” 反正到时候出事总不能是我先被送走。 “你知道任务是什么吧?三天之内,找那什么‘无人看顾的花朵’。还有,不知尊姓大名?”秦愈看这人不是很想和人交流的样子,也尽快结束了对话。 “葛鄞。” “葛先生,叫我秦愈就行。” “嗯。” 干站了两秒,秦愈转身欲走时才想起来他是来干嘛的,不过人家不乐意就算了嘛,可对讲机还是得给,万一出岔子了该帮还得帮。 可没想到人压根不理会,秦愈还没说话葛鄞就先道:“对讲机也不用了,我用不着。” 行,人家牛逼轰轰自信满满还能说什么不是? 秦愈说:“那,我们就楼里见?” 葛鄞转了过去,没再答复。 这小孩真没礼貌。秦愈腹诽,面上滴水不漏,慢慢走了回去。 “怎么没谈拢?”其他人看秦愈一个人过来,都凑上来,谢评也道:“对讲机也没要?” 没等秦愈说什么,严安又插嘴道:“切,什么人啊,真当自己一个人就能过了?” “别这么说,说不准,他也是老人了呢?的确有些觉得自己经验丰富的人会这么选,毕竟最后单吃一个世界成果的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谢评也完全充当了解说的角色,让他解释这些简直是信手拈来。 秦愈听这话,耳朵一下竖起来:“单吃?” 谢评也笑起来,摸了摸鼻子:“嗯,有的生者会判断关卡难度,如果是比较容易的世界,他会一个人夺取胜利果实,然后自己吞下。通常都是很有经验的人才会冒这个风险,看来,我们的这位队友不一般。” “我有个问题,要是真让他一个人单吃了成果,我们会怎么样?”秦愈比较关心的还是这个。 郑彬回答道:“还能怎么样,等死呗。” 秦愈一脸不可思议:“玩这么大?” 魏亭禁不住这么一吓,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被这么一说又哭了:“呜呜呜,怎么办,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郑彬看得不忍,拍了拍魏亭的肩膀。 “秦先生,想必神诀都和你说清楚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像是一场考试,谁拿到的分数高最优秀,谁就是胜者。” 谢评也没看魏亭一眼,站出来说道:“但是也有一点差异。学生太多,做同一套试卷,总会有一部分精英聚集,占据这个班级上游。我们这个可不一样,最优秀的答卷只能有一份,如果有人提前交卷且分数令人满意,那么神诀就不会想看其他人的了,这个道理您应该懂?” 秦愈当老师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这样做对其他学生一点都不公平,也违背师德。 半晌,他深呼吸道,像是作出什么重大决定。 “我明白了,所以我们肯定不能坐以待毙对吧?玩个生死游戏,居然还要提防队友。” 谢评也微微勾唇,眼神在秦愈脸上游移:“所以,秦先生是要怎么做?” 秦愈摇摇头,他怎么知道。 “很简单,比他快交卷就行了。”伸出一根手指,谢评也露出笑容。“” 秦愈松了口气:“你刚刚的眼神,让我以为你要杀了他。” “怎么会?杀人可是犯法的,万一被神诀发现咱们可惨了。” 秦愈把对讲机揣到兜里,没再吭声。 第5章 电梯能用! 稍作休整,众人赶在太阳落山前进入了这座第三疗养院的大楼。 葛鄞先他们一步,没人注意到他动静的时候就离开了,秦愈虽说嘴上心里都对这人不太欣赏,但想了想,要是他碰上麻烦,冷眼旁观这种事秦愈可做不出来。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什么?”秦愈发声,询问其他人的意思。 站在一楼大厅,不知从哪里灌进来的风吹得人脖子凉,头顶一盏坏了几个灯泡的吊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堂内的设施落了很厚的灰。 这座疗养院看上去荒废了很久了,墙体斑驳破败,但是外面的杂草却不是很高,地板上没积什么灰。依秦愈多年的恐怖游戏经验,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看样子其他人没注意到这些,不过也许注意到了。 谢评也环顾四周:“当然是上楼去。” 郑彬:“一层一层找?那给我三十天也找不着。” 三天之内,找到“无人看顾的花朵”,才算生存成功。 “怎么会?咱们都是从十四楼出来的,先从那儿开始查吧。”谢评也打了个响指,示意众人跟着他。 秦愈不怵鬼神,但这座大楼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压抑的光线外的黑暗之处,像是潜伏着什么东西。 他们来到楼梯处,听得严安惊呼:“看,电梯!” 其他人顺着她手指方向过去才看到这里居然有一部电梯,而且还在工作。 红色的箭头十分醒目,周围安静非常,没有人说话,最后还是魏亭小声问道:“我们要坐电梯上去吗?” 一阵静默。 十四层,一路靠双腿爬上去人就差不多了。可是这种地方的电梯,是不是好的还说不准,万一是坏的,走进去电梯还没到十四层,一群人就先登极乐了呢? 谢评也问:“你们有谁想走楼梯的?” 没人回答。 “没人回我意思是就都走电梯了?” 秦愈咳了一声:“要不分两批?” “不行!”严安跳出来,厉声问:“你想让谁去这里头当替死鬼?” “——那你说怎么办?”秦愈没想到这小姑娘对他敌意这么明显,或者说,对新人都这样。“我不介意走楼梯,主要是看你们怎么选。” 其实他想的是坐电梯自然最好,没人愿意去受那个罪。 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严安没再接话,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郑彬听得烦,直接手一挥:“这样呗,反正电梯就在这不会跑,我们先爬一段楼梯,累了就坐电梯。” “……” 听起来没什么用的建议。秦愈看向旁边黑黢黢的楼道,如果楼梯间没有灯,那么贸然上去,谁知道会碰到什么玩意。 他突然想到葛鄞那个奇怪的人。 他是从哪里上去的? 最后谢评也说道:“好了好了,这样,我先上去,对讲机里保持联系,如果没问题你们就跟着上来。” 他这话一出,秦愈多打量了这人几眼。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人估计是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可是万一电梯是坏的你怎么办?!”严安紧张道,手不自主抓上谢评也的胳膊。 郑彬迟疑道:“这办法也许可行?”随后招来严安一个怒目,郑彬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谢评也笑着按下按键说:“你们玩过解谜游戏吧?任何物品存在都是有它的意义的,这里的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叮——” 电梯门开,谢评也刚踏进去,却见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挡住电梯门,秦愈站了进去:“也许换你留下来比较好,你这位小姑娘快用眼神杀死我了,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只瞪我一个人——” “可是,秦先生你不会——” 他报之一笑,知道谢评也想说什么,莽就莽吧,如果可以,他倒也不是非要一个人上去,可还有两个女孩子留在这儿,万一即出现情况,郑彬一个男人恐怕难以对付。 听了这话,谢评也思忖了一下颔首让出位置,站到电梯外头去,说着:“既然你坚持,那就没办法了,要是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们。” 秦愈点头,把门关上,其他人的脸消失在门外。 严安嚼着口香糖,扯了扯自己的背包,冲着郑彬:“你不是说你要走楼梯?怎么还在这儿?” 郑彬没空搭理她,因为魏亭在他身上靠得紧紧的,还在微微发抖,略感不妙他转头去问:“你怎么了?” 剩下人的目光都落在魏亭身上,这个年轻的女学生脸上带着恐惧,眼睛睁得大大的,此时带着寒气的冷风穿堂而过,而她额头上却挂着豆大的汗。谢评也走到她身边,却发现她死盯着楼梯口,像是看到了什么。 “发什么神?这还没开始呢就吓成这个样子了?”严安嘟囔着也凑过去。 魏亭抖动着没有血色的双唇,发不出声。 顺着魏亭的目光看去,十步之外是黑洞洞的楼梯口,唯一的光源就是泛着荧绿色的逃生出口指标。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作响,像是风吹叶动,又像是纸片摩擦的声音。 “郑彬。”谢评也示意所有人噤声,和郑彬一起将两个姑娘挡在身后。 声音一步步近了,所有人都屏息静听,那东西像是从楼上下来的,走到楼梯口时,谢评也打开从大厅拿的手电,照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 光亮起来的时候,那个声音随即消逝,只有一张纸躺在地上。 那是在他们进来之前没有的,所以刚刚的确有“人”在那儿。 见只是一张纸,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严安瞥了一眼还没冷静下来的魏亭:“……大惊小怪,就是一张纸而已。” 后者还在不住地发抖,她怯怯地看了一眼严安,嗫嚅着想要辩解,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走过去把纸捡起来,借着手电的光,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是一则生日宴会邀请。 “给所有人:明天是我女儿的生日,诚邀每一位朋友在晚上8:20来14-35参与宴会。”谢评也念出纸上的内容,目光下移,落款是罗蜀。 众人看着突如其来的线索,陷入沉思。 “罗蜀是那个杀人魔吧。”郑彬说道,挠挠头:“看来这是要我们去参加这场‘鸿门宴’了。” 严安:“显而易见,所有人都被邀请了,而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 “秦愈恐怕还不知道呢,要不告诉他一声。”谢评也站起来,按下对讲机按钮时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而这期间秦愈没有联系过他们。 秦愈身上有两个对讲机,就算其中一个坏了,那也能用另一个。 “怎么了?”郑彬看着谢评也默不作声冲到电梯前,屏幕上面的数字一直停留在14,谢评也按下上楼键,也不见数字跳动。 诡异的气氛在身边蔓延,他盯着数字屏打开对讲机说话:“秦先生,你那里有问题吗?” 两分钟过去,对讲机里没有回复,数字也没有发生变化,秦愈还在电梯里。 为什么他不回答?是不能?还是—— 秦愈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他承认乘坐这部电梯有赌的成分,不过好在他运气还行,这部电梯虽然看起来老旧,里面也贴满了小广告,上升的时候缆绳还会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呻\\吟。但是一分钟后,他安全抵达十四层。 想着其他人还在等着他的消息,秦愈没着急出去,他站在电梯里,按着开门键,向外面粗略打量了一番。 平平无奇的装饰,电梯出来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过道光线明暗不一,有一边很暗。正对的走廊上很干净,什么杂物都没有,直通对面。幽暗的空间给人以压力和恐惧,秦愈确定暂时没有异常后,松开按键走出了电梯。 “你们可以上来了。”他说完就把对讲机揣进包里,没有在意是否有人回应。 他轻放脚步,谨慎地把走廊上的灯打开,视线明亮了起来。 这条走廊太长了,长到秦愈几乎看不清尽头,他站在路口,左边是几间病房,右边是厕所和打水房。他甚至可以听到水龙头没拧紧,水滴的声音。 这样的疗养院荒废这么久,却不断水电,电梯还可以用,地面干净,不像是彻底无人之境。 肯定有人还在这里活动,秦愈想,并不排除是流浪汉,亦或,其他人。 其他人还没上来,秦愈本不打算贸然行动,可眼看着几分钟过去,谢评也他们也没上来,秦愈疑惑地拿出对讲机。 是没发出去还是坏了?他们刚刚怎么忘了试一下能不能用? 秦愈想起他还有一个,那本来该是葛鄞的,他用那一个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们可以上来了,我就在电梯外面的走廊上。” 总不能两个都是坏的。 很快,对讲机就传出声音:“知道了,我马上就过来。” 一听这话,秦愈多长了个心眼,但那声音的确是谢评也的,很快他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几分钟后,终于听到电梯开门的声音,秦愈转身说道:“我觉得这个对讲机是不是坏——” 最后两个字消失在风里,秦愈掉头就跑。 那个对讲机看来真是坏的。 要不,怎么从电梯里出来的,是个连嘴都没有的怪物? 第6章 亡命之徒 怎么描述他看到的东西呢? 那是个人形怪物,对,怪物,已经不能用人来比喻了。它的那张脸上,原本是嘴的位置空无一物,两只眼睛一横一竖分立在眼眶的位置,身高将近两米,漆黑的外表,手里提着一把斧头。 它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就在秦愈往前狂奔的下一刻,一阵凌厉的风刮过,秦愈只听到他身后一声巨响,那是刀刃砍在金属栏杆上的声音。 而且没有任何响动,它就出现在秦愈身后,斧头砸在秦愈刚刚站立的位置,若非反应迅速,恐怕他已经魂归西天。秦愈狂奔着,没有确切的目的地,现在只求甩掉那个东西。同时他还在想着,这玩意的出现多半是那个对讲机的问题。 谢评也那些人没有理由这么坑他。 一场真人逃离上演在这座空荡荡的疗养院内,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狂奔的脚步声和呼啸而过的,斧头挥舞的破响。秦愈仍然难以接受这是真实的场景,哪怕一个手持斧头的怪物就在他身后五步之遥,想要夺取自己的头颅。 寂静的大楼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孤立无援,但这不可能就是终点!秦愈一边在错综复杂的走廊上逃跑着,一边想这地方怎么这么绕,他好几次以为自己能够摆脱身后的追赶时,那个怪物就像是从噩梦跑到现实里来一样,无论秦愈是如何躲避,它都能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 秦愈肺活量和爆发力都挺好,以前上学的时候拿过好几项市里的运动会长跑冠军,直到后来工作,运动量虽然不如从前,但揍起人来还是能打好几个。 连和他关系好一点的学生都说:别看咱秦老板看起来儒雅斯文,不像犯事的,他私下可讲义气了,打群架你敢信? 因这事秦愈还被处分谈话,后来他就低调了许多,况且打群架都是那学生夸大其词吹牛皮,他就是教训了几个对着女学生动手动脚的小混混。 从前的事秦愈向来不会回顾,他这人脾气犟,从不轻易向人低头,哪怕是扣着他工资的教导主任找上他,秦愈也是死咬着自己没错不放,似乎没有谁可以令他服软。 他其实听不见怪物的脚步声,但这股危险的气息很容易就被捕捉到——它就在身后不远。 死亡固然令人恐惧,他不可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秦愈一直在找楼梯,但因为不熟悉地形身后又有怪物追逐,穿过两扇门后,秦愈终于发现了被几盆假盆栽挡住的楼梯,他一个急停,冲向楼梯口。 怪物追逐不休,犹如鬼影一般贴了上来。 在几次躲避中秦愈就发现了,这怪物虽然动作敏捷且悄无声息,但它的视力并不好,想来也是,两只眼长这么歪,看得准才有问题。尤其是在光线暗的地方,它好几次都稍有停顿和迟疑,虽然时间短到难以察觉,但这也足够秦愈甩开他两米。 倘若一直防守不进攻,体力一旦耗尽,吃亏的就是秦愈。 他抓住扶手纵身一跃。 这里很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正好,是他想要的。 怪物丝毫没有犹豫地跟进来了,但在这样的黑暗环境,它似乎立刻就失去了方向,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两颗眼珠子各自飞速转动,但是如秦愈所猜测那样,怪物的确动作缓慢了下来。 唯恐急促的喘息声给怪物留下追踪的讯息,秦愈奋力屏气,即使胸口好似快要炸开,他还是尽全力凝神,蹲在狭窄的扶手上,小心翼翼地抓住头顶的栏杆。这里太黑了,他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着直觉判断。 那个怪物也是精明,看着情形对它不利,它也不再横冲直撞,放低了身体,静心等待。 秦愈轻手轻脚地摸出那个对讲机。 这几分钟过得太漫长了,秦愈的双腿快要坚持不住重量,他知道怪物就在他面前不远处,虎视眈眈地寻找自己的猎物。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接到谢评也他们的任何消息,秦愈觉得拿着这个对讲机也是累赘。如果他将其扔出去,那么对声音敏感的怪物一定会追上去。 秦愈并不知道,自己和那个怪物就相隔五个台阶,他拿起对讲机的那一刻,不料一直没有响动回应的对讲机,里面突然传出谢评也的声音,在寂静的楼梯间显得格外大声。 “秦先生,你那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像是得到命令一般,怪物扬起手。 甚至没有听清楚,秦愈在它发声的时候,就立马将它脱手甩了出去,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低头往旁边偏了下去,怪物的斧头也精准地劈向他的头顶上方! 木制扶手被砍了个七零八落,怪物明白没有砍中秦愈,于是往周围疯狂挥砍着,斧刃在墙壁上砍出无数深痕,灰尘扬起,怪物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它的眼弯起来,笑肌收紧,即使没有嘴,它也在狂笑。 秦愈能感觉到刚刚那一下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砍下去的,他滚落到楼层之间的平台上,一刻也不敢停留,站起来就冲着怪物的方向跑过去。 对讲机里谢评也还在说话,怪物被人声吸引过去,在嘈杂的环境中分辨不出秦愈的位置,这给了秦愈一个绝佳的机会。趁着怪物慌乱漫无目的挥砍时,秦愈迅速屈身越过怪物后背,借着微弱的路标荧光,给了怪物一脚。 怪物摇晃了一下,还想回身去抓秦愈,却不想一脚踩漏了,猛地栽在了原本是扶手的地方,从那个缺口摔了下去。 秦愈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楼梯口,回到十四层,从外面将门用铁链锁上了,才连忙离开这个鬼地方。 还在楼底苦苦等待的四个人,见对讲机始终没有回应,渐渐慌张起来。 “怎么办?”严安有些慌了。 秦愈没有回应,多半是如他之前所说,遭遇了不测,那么这个电梯是坐不成了。 可是就这么白白没了一个队友,这座大楼比他们想的还要令人恐惧,那个数字如果再没变化—— 这时,就在众人几乎认定秦愈已经遭遇不测时,谢评也突然道:“他没事。” “什么?” 谢评也抬起手指,指向那个红色的“14”,说话间,“14”变成了“13”。 然后12、11…… 不多时,电梯门一开,谢评也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笑意,语气轻松回头说着:“看来,秦先生的运气比我们想的要好很多。” 对讲机适时地响起,秦愈的声音像是一剂定心剂打在所有人心上:“你们可以上来了。” 其他人往电梯里看,一切正常,没有血迹,秦愈真的没事? 秦愈一路奔跑,直到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时才停下来。肾上腺素的作用渐渐褪去,这时候风一吹,他才发觉里面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没有了怪物的追逐,这座大楼的夜晚变得十分平和,甚至可亲起来。秦愈找了一件空屋子,确定里面没有怪东西时,推门进去就靠在门背上喘气。 静下来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这时候算不算违背了这个世界的规定,直到发现自己并没有少胳膊少腿后,他开始怀疑这个神诀是不是说的都是屁话,或者谢评也是故意吓唬他们的。 恢复过来后,秦愈掀起百叶窗,往外看了几眼,却感觉到了从背后发出的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觉得后颈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立了起来。 秦愈想起以前和同事程丘北一起去过的,一个人迹罕至的雪原。 最后两天,他们还不知是否有终点的那两天。他们迷失在漫天风雪里,干粮所剩无几,正值一场雪暴侵袭之余,程丘北被冻到昏迷,是他强撑着把程丘北这瘦猴子扛出的雪原。 天寒地冻,人没有吃的,生活在那种地方的野兽也没有。 这是难得几件他能记住的事情,他还能想起那天晚上,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程丘北背后一只瘦狼恶狠狠的眼神的时候。 那是真正的野兽,狠厉到多看一眼就感觉手脚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他闭上眼,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形。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外面是呼啸的风雪,他用肌肉过度紧绷后颤抖的手拿起军用刀,手脚笨拙地给被他赌上性命杀死的狼剥皮,去内脏,生火烤肉。 程丘北那傻子醒过来时,迷迷瞪瞪看着他,还在说:“我们得救了?” 空气中弥漫的是散不尽的血腥和肉香,秦愈始终一言不发,直到第二天他们被人发现,程丘北才发现秦愈一身伤痕累累,那匹饿狼虽瘦却比平常的狼凶狠,一口差点把秦愈肩膀咬穿。 现在那道旧伤还没完全褪去,和那饿狼一般的目光将旧事勾出,重上心头,秦愈吸了口气缓缓转过身。 男人隐在黑暗中的脸只露出一半,他坐在一堆纸盒子中间,手搭在弯起来的膝盖上边,另一只手在黑暗中看不见,但有一个红点忽明忽暗。 秦愈和他的两次见面,男人手上总是夹着一根烟。但是空气中没有烟味,男人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静静地看着秦愈。 秦愈确定,十分确定,方才进来时,这个房间没有人。 那葛鄞,是从哪儿进来的? 突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仅仅只有一瞬间的血腥味。 第7章 最喜遛鬼 气氛微妙,葛鄞不紧不慢抽完了剩下的烟,视线没从秦愈身上移开。秦愈虽然觉得他这人很莫名其妙,但两个人都不说话,便也回看过去。 他们面对面,一个坐在一堆空箱子中间,一个靠在门板上,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两人对坐了一分钟左右,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坐着。 这感觉很奇妙。在这样一个异世界,未知之事在外面上演,秦愈刚经历一场生死,现在还能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在这里,和人比耐心。 “你——” 最后居然还是葛鄞先开口,但是那个“你”字拖长了音,却没了下文。 难为他开这个话头,秦愈顺着他的话说道:“我刚上来。情况紧急,没有看见,是不是打扰了?” 对面的人动了动,秦愈以为他要站起来,没想到人只是换了个姿势。 “我也刚到。” “你动静挺小,我都没发现你。”秦愈这么说着,倒是想看葛鄞怎么回答,反正他是不会错的,葛鄞到底从哪里进来的。 那人声音似乎不带感情,每一个字说的很清楚:“你们的动静可不小。” 多半是说的自己,秦愈大方承认道:“我没料到那个怪物会追着我那么久,费了我不少时间。” 这间房是杂物间,朽坏的门发出“吱呀”声。葛鄞站起来拉开身后的窗户,狂乱的夜风卷着寒意灌进来,秦愈被吹了个激灵。 “你在这里干什么?”秦愈问。 见葛鄞没有回答,秦愈大致清楚了,这人差不多如谢评也说的,是想一个人过关,好让他们无关可过。 休整得差不多时,邻近的走道上也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是郑彬在放声大笑: “……我当时就告诉他,你要是再不爬起来,那老耗子就在你□□里做窝了!” “你不去和他们一起?”葛鄞侧过脸说。 秦愈还想问些事情,但张了口发现没什么可问的,而且葛鄞压根就不太搭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郑彬和魏亭站在一架废弃的仪器旁一边走一边说笑,看到秦愈站在这里,郑彬冲他招呼:“你在这儿啊?我和谢评也他们找你好一会了,问你也不回,还说你出事了呢。” 魏亭腼腆地向他笑了笑,看样子两个人相处的还挺融洽。 “啊。”秦愈含糊说道,想了想却没把自己碰到的怪事说出来。那个对讲机里的声音,确切是谢评也的声音,他被影响到,那么他们也会被影响到。 此时的大楼十分平静,秦愈揣着裤兜,脊背绷紧,站的笔直。那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出现,显然这不是说笑的时候。 他们一路走过来,没有谢评也和严安的身影,魏亭解释道:“我们上来就分开去找你了。” 秦愈不动声色掩上门,说着“是么”。余光里葛鄞跨过窗台,竟然就这么抓着窗框从外墙出去了。 艺高人胆大。看来他也是这么进来的,只是当时估计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也不怕摔下去……”他喃喃自语,郑彬已经走到跟前,抓住他的肩膀关切道:“秦先生没事吧,你怎么在这儿?你刚刚在电梯里呆了那么久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在楼下等你好久。不过幸好,你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嗯?” 秦愈心下微惊,主动转身朝着离楼梯口远的地方走去,两人不自主地跟上去。 魏亭点点头,也说:“对啊,你上来之后,电梯就一直停在14层没有动过,我们还担心你出事了。” “我呆了多久?” 魏亭犹豫了一下:“问这个干什么,大概——有两分钟吧,我们等你的过程中还碰到怪事呢。就在楼梯口那儿,有个东西留了一张纸在地上,上面写着邀请所有人参加一个生日宴会,落款是罗蜀,说的是就在明晚。”她想起自己当时的窘样,脸红道:“我被吓了好大一跳,明明我们之前进去的时候就没有的……” 空气有些潮湿且黏重,外面陡然狂风大作,把玻璃吹得啪啪响,远处轰隆雷声云集,一道闪电劈下来,撕裂了墨色的天空,将三人的脸照亮,一场大雨将要降临这座阴森的疗养院。 秦愈揉了揉有些刺痛的手腕:“我刚上来的时候,没有在电梯停留。” 郑彬一脸不信:“不可能,我们都看到电梯数字一直没变过。” “我还跟你们说了,谢评也回的我。”秦愈目不斜视,脚下步伐逐步加快,他坚持道:“当时我就以为,下一次电梯开的时候,就是你们在里面。” 这话一出,魏亭立时没有明白:“——可是,我们是后来听到你说的话,就跟上来了。” 秦愈没有再说话,她茫然转头看着郑彬,只见郑彬一脸凝重,脚步慢了下来,然后抓住秦愈的胳膊:“谢评也没有回过你。我们的对讲机也在身上,更没有谁回答过你!你看到什么了?!” 这时他才看到秦愈手中空无一物,秦愈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我那个对讲机已经扔了,如果你们上来时注意一些,就会发现走廊上的栏杆被砍坏过,以及楼梯口被锁上了。” 一字一句,清晰落在魏亭和郑彬耳边:“是我锁的。” 一个惊雷炸响在头顶,魏亭被吓得一缩脖子,秦愈皱眉不笑的半张脸暴露在闪电的白光下,她看得到这个长得十分俊俏的男人薄薄的嘴唇扇动。 “有个怪物,拿着斧头追了我十分钟。” 闻言女孩子的脸变得煞白。 郑彬和秦愈都停下来,看着落后了两步的魏亭。 “你还好吗?” 魏亭的脸色看起来就不太好,她愣在原地,秦愈想上前去看她,谁知他刚走出一步,魏亭就瑟缩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像是在说什么,但风声太大,完全听不清。郑彬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她的这副模样,在楼下那个纸片出现前也出现过 有东西在前面。 “快跑!” 那视线如芒在背,秦愈后颈的皮肤再一次发凉,他和郑彬不约而同喊出两个字。 秦愈还要比郑彬先反应过来,他微微偏头余光扫到那个高大的漆黑人影时想也没想,,横臂过去拉住呆若木鸡的魏亭就往来时的路跑。郑彬也是经历过不少这种情况的,立马跟了上去。 “这就是那个东西?!你不是说把他锁在楼梯里了?怎么还在这里?”郑彬回头瞥了一眼,只想骂娘,那个怪物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发着寒光的斧刃像是死神的镰刀,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只是速度远比之前慢多了,摇摇晃晃,地上滴滴答答一条暗痕。 这玩意受伤了?郑彬看清了怪物腰腹处的狰狞伤口,对眼前的男人多添了几分怀疑。 “走这边。” 秦愈刚刚就弄清楚了这层楼的构造,他拉着魏亭,闪进了器械室,郑彬急停不及,差点没跟上,咬咬牙紧跟进去。 器械室里没有开灯,高高低低的钢架摆满了整个房间,能容纳下人的空间并不大,秦愈让魏亭藏匿在最里面角落的桌子下,郑彬心跳如雷,慌忙间一个人挤进柜子后面。秦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此时房间里已经没有容身的地方,透过门边的窗户看去,怪物已经快要冲到门前。 “对讲机可以关上了。”秦愈面向门口,后退直到窗户。他反手将插销抽出来,风将玻璃压在窗框上。“要是被发现,可不能怪我。” 郑彬闻言哆哆嗦嗦把对讲机关了机,此时他恨不得把这东西扔了。 秦愈很清楚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闪电照出怪物的面容,它的脸上也受了伤,原本就挺丑的面部添了伤口,显得更加狰狞。也许是摔下楼梯时被划伤,它本没有嘴,此时那道血口歪歪忸怩地出现,像是给它画的嘴,扭曲向上,像是在笑这群人的不自量力。 它的步伐慢了下来,脚掌踩着自己的血,“啪嗒啪嗒”走到门口。呼哧呼哧的声音从它的胸腔发出,像是破风箱一样难听。怪物笑着,全视角的眼珠往房间里扫了一圈。 三个。 我会把你们全找出来。 怪物挤进房间,它宽大的身材将门口挡住,器械室里更添阴暗,唯一的光线从秦愈身后的窗户钻进来。 “把这一切当做是玩VR游戏的话,”秦愈微微低下头,有些长的碎发盖住眼睛,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默默念道。“那我可很少输。” 怪物的胸口发出一声非人的狂啸,大跨步冲了过来。 “玩恐怖游戏么,最重要就是开心。”秦愈缓缓吐气,睁开眼时,脸上已然没了那些仿佛没睡醒似的颓然,他现在比什么时候都冷静认真。 “” 怪物提着斧头,高高举过头顶。 魏亭吓得闭上眼。 “很多人都怕被鬼追,而我最喜欢的就是——”秦愈眼睛里面闪过一道光,吐出二字。 “遛鬼。” 怪物急冲上去,它用了最快的速度,誓要将眼前这个捉弄了它的人类皮剥下来,将他的身体踩在脚下,然后砍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喂楼下那只断尾巴狗。不对,在这之前,它还要把其他两个抓起来,让他看看,那两个是怎么死的。 “呼呼呼呵——” 它大笑着,那颗头颅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它已经等不及要剖开它了! “吱呀” “嘭——” 接连的两声,怪物的笑声止住,待他明白这个人要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男人站在窗户前,是打的这个主意! 破碎的玻璃掉进了怪物的眼球里,刺得它闭上了一只眼睛,男人的头颅堪堪避过去,斧头砸中的只是窗框上部。男人闪开的时候,怪物避开不及,半个身子都伸到窗户外面。 “看来,你是低估了你的身高。” 它听到男人的声音,愤怒着,怪物想再去砍他,斧头却嵌在墙体里,它的姿势,难以拔出。剩下那只眼却见男人转过身,到它面前,长腿伸了出来。 怪物瞪大着眼睛,挨了这一脚,踉跄着没稳住身体,从窗口跌落了出去。 一场暴雨准时到场,秦愈抹了一把虚汗,看着怪物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过身说道:“吓死我了,你们没事吧?” 从柜子里桌子下出来的两人站得远远的,一脸警惕看着眼前这个口中叫着害怕,但神色比谁都要冷静的男人。 “?”秦愈向前走了一步,两人退了两步。他有些不悦:“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郑彬死死咬牙:“你压根不是新人,我没见过这样莽的新人。” 魏亭重重点头:“我也觉得不像,你的反应,太……奇怪了。” 秦愈频频问号:“……啊?” 第8章 恰饭重要 人心总是充满猜忌的,更何况是人人自危之时。 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脆弱到,只要你有多一点其他人不知的情报,便一下就能被列入怀疑名单。 秦愈现在就是这样,他能明白这些人的不信任,不过别人的评价对他没什么影响,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反正他又没真打算依赖这俩人。 加起来今天这么跑了快一个小时,体力基本都耗尽了,秦愈能感到饥饿慢慢收紧他的胃。 他拍了拍胸前的灰,慢条斯理抚平衬衣袖的褶皱,抬眼看那两人:“比起那个,你们饿没有?” 脚下满地都是碎玻璃渣滓,窗外的风夹着雨水狂猛拍打外墙,秦愈往里面走了点,他的头发打湿了不少,沿着发丝一滴一滴往下滴落。 后背的汗水和雨水混杂黏在表肤,这份潮湿给他很不好的感觉,秦愈索性把外套脱下来,挽在手肘处。 他又把袖子挽上去,男人长年健身,身材保持的还不错。雨水顺着肌理滑下,秦愈从兜里摸出一根皮筋,把略长的头发,在脑后系成了一个小揪揪。 秦愈道:“该剪了……要不,我们去找点吃的应付一下?我饿了。” 不知怎的,明明什么都没有,魏亭的脸微微发烫,默默把视线移开。 他个子高,块头并不是很大,却也健壮,肌肉线条保持的恰到好处。刚刚拉着自己奔跑的时候,透过薄薄的衣服,她能感受到男人的体温,灼热且滚烫。 她对这个男人印象很好,但秦愈刚刚那样的从容不迫,好似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实在给这份印象添了一层疑虑。 郑彬看秦愈的眼神已经从怀疑转为带着一点怜悯:“你装装样子,还能骗到我一时半会。可谢评也恐怕早就看出来了,你想是还没见过他的手段吧。” 听他话的意思,谢评也似乎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秦愈装作没明白:“他什么手段,你能知道?” 在这里,每一个独立世界的生者都是随机安排的,基本来说上一局还在一起的队友,下一局还能被分配到一起的几率微乎其微。 这也是为什么,像郑彬他们这样的有经验的都不会随意和他人示好,推心置腹,至多就是关系淡淡,互帮互助。 因为你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郑彬以前和谢评也不认识吧?他怎么知道谢评也的为人。 被问到这一句,魏亭也抬起头表情露出疑惑。楚楚可怜的年轻姑娘,一个眼神就能击中他的心。 郑彬扬起脖子朗声道:“我之前过的第一个世界里,有个老前辈挺照顾我。恰好又曾经和他相处过几天。他跟我说的,在这里就别想着还能出去,在哪里不是活,只是这里要苦一些。而且要当心三种人。” “说来听听?”秦愈仔细擦干发梢的水珠,这间房间虽小且漏风,但关上门没有形成对流,并不会很冷,他得等衣服干了才能出去。 他拉开一把椅子,掀开遮尘布就坐下,看见杵在原地不动看起来还有点局促的两人,说道:“既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如咱们坐下来把事情说明白再走也不迟。” 郑彬从鼻子里哼出气,帮魏亭拉了一把让她坐下后也坐下去:“第一就是你这种的,会装。” 秦愈眉尾微抽,没有开口。 “装无辜的,装新人的,装明白的,装不明白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过这类人威胁不算大,大多是装逼装上头了。” “……第二种?” “就是谢评也这种,别看他和和气气跟你说笑,实则背后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郑彬有些不屑提到此人一般道:“忘了跟你说,老杨是个瘸子,不过他以前可是硬朗得很,五十多了爬山下河不在话下,跟着大队伍从来没落下过。可后头腿就是让谢评也这狗东西给坑瘸了。” “当时他们一群人在一个断桥上,后有追他们的鬼兵,前面有个东西守在桥那头,说是只要留下一个替他守桥,他就放过其他人,不然就把桥上的绳子砍断,所有人都下去喂鱼。” “然后谢评也就搞投票,伙同其他人把老杨踢了出去,十多个人,全部都支持谢评也,就因为老杨年纪最大。”郑彬鼓着腮帮子,牙咬的紧紧的:“老杨是个好人,他教我在野外怎么生火,怎么分辨野兽脚印,跟着他的人基本都活下来了。谢评也?呸!” 他狠狠啐了一口:“真他妈不是人,丢下老杨在那儿想尽办法离开,后来还把腿弄折了。” 秦愈捏了捏眉心,却没完全相信这番话,说:“还有呢?第三种?” 郑彬还在喋喋不休:“他那种人,假惺惺得恶心,可还是有那么多人舔,一个接着一个的凑上去,你看到那个女的了吧,我看着就真恨不得———” 还手舞足蹈起来。 也不知郑彬是嫉妒还是真的打抱不平,秦愈没继续追问下去。 “说到这个,之前那句我是杀猪的都是骗你们的,我在虹溪美院教书,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猪其实差不多……嗯我有点饿了,你呢?”秦愈撇开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始终惦记着吃饭,转头看着魏亭:“饿了吗?” 魏亭被他这么一盯,眼神慌乱着不知看向哪儿:“我,我……” “我让你不自在了?”秦愈看了一下自己,行为没有过分亲密,衣服领口扣子也扣的好好的,不存在什么嫌疑。 魏亭脸烧得通红,刚刚秦愈同郑彬说话时她只顾着去看他,没想到突然问到她来,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没听到那句“我有点饿了”,匆忙回答道: “我不是饿了吗的员工!我还在读书呢!” 话语一出,连还在滔滔不绝咒骂谢评也的郑彬都闭了嘴,周围一片寂静。 秦愈明显愣了一秒,差点没憋住。扬起的嘴角强行压下去,他很努力不让表情别扭:“我知道了。所以,要不要去找点食物,女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少了吃。” 魏亭脸红脖子粗地点点头。 憋笑得辛苦,秦愈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三个人绕来绕去最后找到了一间屋子。 简易的小厨房,这里面的灯泡似乎坏了,灶台上摆着照明用的小灯,灯光微弱,照不到太广的范围。 只看见灶台还放着一口锅,锅盖下的香味丝毫不加掩饰地散发出来,勾着人的馋虫。 郑彬抬手挡着两人:“且慢,这地方诡异得很,咱们小心点。先察看一下情况,再说别的。” 他吞着口水,说道:“以我的经验,这时候出现的食物,通常是陷阱。精怪鬼魂最懂人的弱点,简单就出现的线索,就是你现在最渴望最想要的。” 秦愈默默琢磨这句话,打量起来这个空间。 小厨房十分逼仄狭窄,他伸出手,摸了一把水池内壁,干涸不潮湿,滤渣格也很干净,木菜板上刀痕深深,一把生锈的菜刀上还有黑点。 “啊!” 忽而魏亭像是踩到了什么,尖叫一声。 “怎么了?”郑彬第一个冲过来,比就在魏亭旁边的秦愈还要着急:“亭亭,你别动,我看看!” 秦愈无语间抽空挪了个腿,还贴心地把小提灯举着给郑彬照明。 “现在我也怀疑你们俩以前认识了。”他说着,将灯凑近地面:“是血。” 一大滩暗红色的鲜血附着在地面,魏亭走过去正好踩了一脚。 他移动着提灯,在周围发现了更多的血迹。 没有喷溅状,而像是被缓慢地放血形成的。 魏亭怕得瑟瑟发抖:“这是,鸡血吧?” 秦愈蹲下,提灯贴近地面,让光线更多打在地上。他看到了许多脚印,凌乱无序,但都能辨认出属于同一个人。有几处脚印离开这一滩血,蹭到了门口。 不是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那么另有其人。 “人血。”秦愈皱眉说道,闻言魏亭又开始抖起来,郑彬自告奋勇揽住她的肩膀给予安慰。 调查一番,除了地上的人血外,这里没有什么异常,秦愈将提灯放回灶台,手指按在锅盖上冲着两人:“我打开了?” 没等郑彬说不,他就掀开了锅盖,是一大碗梅菜扣肉。热气腾腾,香飘四溢,味蕾瞬时被完全解放。 梅菜的异香,搭配最上等的五花肉,熏蒸热气上浮,熏过的五花肉薄厚适度,一片片卧在梅菜碎上。 秦愈也不嫌弃,打开水龙头利落地洗了三副碗筷,又在下面碗柜的电饭煲里发现了新鲜的米饭,擦干净灶台,就是一顿简单的饭菜,一切都像是特意为他们安排的。 甚至连餐巾纸都备好了。 秦愈端着饭,夹了一片肉说道:“好像还差个什么?” 没敢动手碰饭菜的郑彬跟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你还要干嘛?” “嗯——”他想了想:“对,站着怎么吃,椅子有吗?” 郑彬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个人:“别想了,哪有这么好的事。要不要给你再配牙签,剔剔牙?” “我牙挺好的,你留着自己用吧。”秦愈转了两圈,还真让他收拾出来几个塑料椅。 郑彬十分嫌弃:“多久了,还能坐么?” 话音刚落秦愈就已经坐下吃了,他咽下一口米饭,眼里尽是满足:“吃饱饭才是正事。郑彬,你坐啊?” 郑彬见他坐在上边稳如老狗,腿早就软得不行,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于是也犹犹豫豫坐上去。 “啪啦”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愈没憋住笑:“你怎么还有坐墩肉吃。换一张吧。” 魏亭也笑起来,小厨房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葛鄞刚把刀收回刀鞘。他摘下帽子,额角一道伤痕还在流血。 对面是一堆烂肉组成的东西,肉包不断蠕动着,中心一个破口正汩汩喷涌黑色的液体,很快,就静止不动了。 葛鄞用拇指擦去那道血痕,走到那摊腐肉前,手伸进去最中心摸索了一会,摸出来一块东西。 他在裤腿上蹭干净,对着光看,然后放进裤兜里。 半分钟后,他推开了小厨房的门。 第9章 上身 神诀也算良心,没有在肉里下毒,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一碗梅菜扣肉,三个人很快一扫而空。魏亭居然吃的还挺多。 她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嗝,说道:“我去洗碗吧。” 秦愈没有推辞,反正有个人肯定要抢着帮她,虽然不知道三个碗有什么值得两个人洗的,他只是惊讶于人类发展感情的速度。 秦愈不喜欢女孩子,也没有对男孩子表现过情感上的亲近,上网一查,他这样的大概率是无性恋。 不影响生活就行,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回到正题。 这个厨房,也许就是新闻里那个厨师分尸的地方,地上的人血还没干涸,空气中却闻不到血腥。秦愈绕开血迹,走到挤在灶台前的两人身边把灯提走:“我不会离太远。” 从进来的第一秒,他们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冷噤,浓重的黑暗就笼罩着这个房间,像是在雾里行走,灯光也不能穿过。 秦愈本想叫那两人一起过来,但看他俩关系进展如此迅猛,也不好打扰。 这个房间里,藏着什么东西,可厨房就这么大点地方。 他把灯举高,瞳孔一震。 那两人似在小声说笑,水流掩盖下,秦愈突然听到魏亭嘴里说:“你会参加明晚上的生日会吗?” “当然,罗医生邀请了那么多人。”郑彬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女儿明天就十岁了,平时他照顾我们挺多的,怎么也要去捧场。” 魏亭娇笑一声,和她之前的模样完全不符,眉眼多了一份成熟:“的确‘照顾’你挺多的。那我得好好打扮打扮,他好久没来过我这儿了,不知道又是看上了哪个小姑娘。” 秦愈暗叫不好:鬼上身? 他想回身去叫他们,可自己现在根本不能动。 郑彬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林杏,你两头跑不嫌累?不怕他发现了?” “看你不也一点不着急,还挺享受的?”被林杏上身的魏亭调笑:“睡别人的情人,钱源生,你这厨子也算混得不错了。况且罗蜀都不知道给他老婆戴了几顶绿帽子了,让他也尝尝被绿的滋味怎么了?” 林杏咬唇道:“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那小姑娘,连她亲妈也不爱她,但罗蜀可疼她了,我就勉为其难装装样子吧。” “我听说和他有关系的那几个也去了,真不知道到时候什么场面,你说这爸当的……” 秦愈背对着两人,举着灯,恐惧震慑下全身僵硬,不能动。 郑彬的声音就在身后两步远,溅出来的水珠落到他的脖子上,瓷碗碰撞,哗啦摔在地上。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但他知道,有什么改变了。 “他从我这里拿走了许多东西。” 两个人都没有再发出声音,而另外一个声音出现了,妩媚的声线中夹着一丝喑哑。 “我全要拿回来。” 秦愈额头一凉,干涩的眼一动不动盯着上面。 身体好似被定住,一根手指都不能移动,这时候秦愈才发觉这个厨房第二个奇怪之处。 没有风声和雨声,外面的大雨不可能这么快就停止。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走进了不一样的空间里,那个被称作“恶魔”的罗医生,他的情人和那个帮他处理尸体的厨子在厨房里偷情。 明天晚上的生日会?秦愈回想,好像他们是说过有这么个东西。 周围安静了下来,他不知道那两人在哪里,是离开了,或者是就站在他的身后。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小厨房的上方,一具红色的“人偶”四肢被吊起来,呈现大字型。 是个女人,她的皮肤被完全剥离,找不到一寸完好的地方,唯一没有被剥掉的头皮上,棕色短发湿哒哒的黏在一起。骷髅一样的脸正对着秦愈,她已经没有嘴唇了,牙齿都裸露在外,甚至眼珠也没有,只有两个血色窟窿。肌肉上红色的粘液混合着血液缓慢地滴下来,拉成一条细长的线。 最后,那一滴血落到了秦愈头发上顺着发丝,贴在他额角,随后逐渐变淡消失。 恶心死了。 秦愈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人偶”动了动,她转动着手腕,十指用力弯曲,像是要抓住秦愈一般。平时用来穿猪肉的铁钩牢牢地勾住她的手脚,不能想象的疼楚。剥皮之苦和穿刺之痛,钱源生和罗蜀的罪恶,是永生无法赎清的。 逐渐近了,温热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令人反胃,秦愈觉得她的手指马上要戳到他脸上时,她却略过秦愈,伸向他的脑后。 “噗”,像是在剜什么的声音在秦愈耳边响,几点温热液体洒在他的肩膀上。 女人偏着头,手腕转动着,搅动的声音叫人毛发直立。 秦愈几乎猜到了她在干什么。 他艰难地眨了一下眼,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都决定费劲。 这个女鬼,比刚刚那个拿着斧子跟着他撵的怪物要恐怖许多,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完全动不了。 如今在他面前挖眼珠,是警示吗?秦愈更觉得是告诉他,下一个是他。 不是说会有提示吗?秦愈想到神诀之前所说,但回转一想,现在他动弹不得,眨眼都不能完成,更别提什么提示了。 沉重的物体倒下,另外一个更为娇小的,走到郑彬的位置上。 女人慢慢收回手,两颗浸润在红白液体中的眼珠卧在手心。秦愈尽量不去看,而女人好似是要故意展示给他,将两颗眼珠子拿起来在秦愈面前晃了晃,随后,秦愈看着她将眼珠塞到了自己的眼眶里。 女人笨拙地扭着脑袋,似乎在适应新眼珠。 锁链放下了一些,同时秦愈觉得自己的感知似乎也恢复了一部分,至少胸口以上都能动。 他看了一眼倒地上的郑彬,惨到不忍直视,鲜血不断从眼眶里流出,但他面色平和,丝毫感受不到痛苦一般。 就像是被摄取了心魄一般。 女人继续动作,有了眼珠,她更加准确找到魏亭的位置。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不向秦愈动手,但一般人已经快承受不住这样的画面了。也许是为了更近距离欣赏女孩子的表情,女人动动几根手指,魏亭就听话地走到秦愈旁边。 秦愈暗自咬牙,在更为强大的力量下,他一点办法也使不出来。 魏亭没有像郑彬一样被麻痹感知,但是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她一脸惊恐,泪流满面地走过去。 女人的手指伸到她眼前的时候,魏亭害怕到忍不住哭出声来,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断落下。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还在和他洗碗的郑彬,此时就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郑彬的死,秦愈无法阻止,可哪怕他只是出了声,也希望能发生奇迹。 血肉摸上魏亭的眼睛时,秦愈心里一紧道:“住手!” 女人别有一番意味地将眼珠转向秦愈,手指竟然真的离开了魏亭的脸。秦愈和魏亭都以为她能躲过一劫,但是一口气还没松完,女人张开了自己的嘴。 她指着自己的口腔,双颊的肌肉在拉扯下变形。 里面空空荡荡,没有舌头。 魏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拼命想要摆脱女人的束缚,但那只无形的手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哭喊着救命,但没有人应答。 秦愈难以置信,这个女人居然还要拔舌!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女人伸出渴望的手,轻柔地捧起魏亭崩溃的脸,然后一只手捏住魏亭的颧骨,一只手把住下颌骨。 “不要……”愤怒充斥头脑,秦愈快要把牙咬碎,他觉得,今天提出要到这里来的决定,将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 他将永远活在悔恨和内疚中。 魏亭的脸被覆盖在女人的手掌下,触碰到那冰凉的血肉时,魏亭害怕得噤了声。 最后她的泪眼透过女人的指缝看向秦愈,讲出破碎的三个字:“谢谢你……” 然后下一秒,她的下颌就被女人掰断,剧痛让她不断抽搐起来,双眼睁大到极限,片刻后,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眼睛缓缓闭合。 秦愈在女人动手前闭上了眼睛。 骨肉撕裂的声音,仿佛在昭示接下来他也将受到的残害。 一声钝响后魏亭倒在地上。 “你还想要什么?”秦愈睁开发红的双眼,太阳穴处青筋暴起,魏亭死去的那一瞬间,他的手也能动了。 剩下就是如灌铅了的双腿,秦愈难以接受这一切,他发出一轻声笑,将那盏提灯猛地摔向一旁。 灯芯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你是林杏?”秦愈说出一个名字,其实也是猜的,他就知道这一个女性名字。“反正也要死了,恕我直言,你的样子很丑。” 女人还在尽情感受舌头的存在,魏亭的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她餍足地用那不属于她的舌舔舐着手指,自胸腔中发出声音: “有你这张皮就好看了。” 一双腿停在小厨房门口,裤腿上的黑色污迹擦了很多次也没擦干净,贴在腿上很不舒服,这个主人干脆把两条裤腿卷了上去。 他驻足抬头看了一眼这扇门,本应存在的门牌不知所踪,只剩下一道发黄的痕迹。转动把手,门纹丝不动。 葛鄞把铜片放到那块方形痕迹上,正好契合。 14—35 他压低了帽檐,手触碰到把手的一刻,突然顿了一下。 门一下就打开了,推开门的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皮骷髅搂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地上还躺着一男一女,那两人俨然死去多时。 葛鄞认出来那是之前见过两面的秦愈,他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在秦愈惊讶的目光下在屋子里到处查看。 “我找一盏灯,你不必管我。” 秦愈还想,那你管管我如何,突然又意识到葛鄞要找的那盏灯,就在刚刚被他一时愤怒摔碎了。 十秒钟后,葛鄞看到了秦愈手边墙壁下的破灯和玻璃渣。 第10章 葛哥上线 葛鄞用脚轻轻拨开那堆玻璃,转头时秦愈正在用手扒拉那个怪女人。 林杏的身体发出微微的红光,居然还能临时充当照明设备。葛鄞皱眉时又觉得额头一刺,他摸了摸那个被烂泥割出的伤口,两抹有些凝固的血渍出现在手指尖。 他为什么不躲?葛鄞想不明白秦愈站在那儿干什么,但目前更头疼的是他的线索断了。 烂泥给出这个门牌,难道就是让他过来捡一个破灯? 他提着变形的灯罩,目光看向那边纠缠不清的两个人。 “你进来的时候,灯还是好的?” 开口时,那个人居然扬了扬眉,似乎有些愉悦。 这个人,莫名其妙。 葛鄞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地适应这个平和世界的点点滴滴,但秦愈的这种反应,他没有在军调所任何人类情感调合数据库中看到过。 一想到军调所,葛鄞的脸色不自觉冷了下来,看在眼里的秦愈立马打消了承认是自己打碎的想法,迅速找了另外一个借口。 “不是,之前还好好的。我想你该早来一会。”秦愈没有立马表现出急切甩锅的表情,而是等着葛鄞继续问。 “之后怎么了?”葛鄞掩鼻问道。 秦愈一开始见这人一点也不为这个惨烈的场面惊讶或者恐惧,甚至还到处找一个破玩意,笃定了葛鄞这人就是个大佬中的大佬——巨佬。要是能借他的手,干掉这个女骷髅,那也算对得起郑彬和魏亭。 但前提是,得让他心甘情愿帮自己。葛鄞早就表明立场,不会和任何人结盟。 林杏的肉附着在秦愈的身上,相连之处滚烫难忍,这个过程似乎是要比剜眼拔舌艰难,她进行得很慢,但他还是能感受到痛楚一寸一寸侵蚀血肉。 就像是皮肤被融化,然后又被另外一种脆弱的纤维附着。 林杏搂着秦愈的背,她的下半身几乎和秦愈融合在一起,她想要靠近这个身体温暖的男人,但秦愈每次都很用力地把她的脸推开。 俊美的男人厌恶地撇开那张多看一眼就会让人高血压的脸,冲着葛鄞说道:“问问她吧?” 他并不直说是谁打碎的,就想着葛鄞肯定会去问女人。 果不其然,葛鄞走近了两步,踩到血迹时又默默退了半步:“是你打碎的?” 林杏见这又来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哥,自然心里欢喜,她将一个回首做得极尽妩媚,却忘了自己现在是没有皮的骷髅,最后的效果就是那画面十分诡异且辣眼睛。 葛鄞神色淡然,丝毫不为所动。 “你要那盏破灯干什么嘛?有那功夫,不如和我玩一玩?”林杏牵动着嘴部的肌肉,想做出一个笑,“哥哥的肩膀,一定也很宽阔吧?” 不过她哪知眼前这个看起来更加年轻,但也更加心狠决绝的帅哥以前是干杀人活计的?刀尖舔血的服役生活,他体验了八年,二十一营队六年,军调所两年,他什么没见过。尤其是在营队时,多的是比这具粉红骷髅更可怖的存在。 况且,葛鄞对女人没有任何兴趣,在他眼里,她顶多是一个烦人的鬼怪。 要是没有实体只会吓吓人那种,可能葛鄞对她毫无办法。但可惜就可惜在林杏有了实体。 只要是兵器和拳脚能解决的,对于葛鄞来说都不是事。 他不是一个易怒的人,但这鬼怪勾起了不太好的回忆,葛鄞神色未变走近,瞥了一眼已经有些虚弱,扶住桌面才能勉强站立的秦愈,冲着林杏道: “玩什么?” 语出惊人,秦愈眼眸一动,心道年轻是冲动的资本,这话真没错。 他还想催葛鄞快一点,但现在,他喉咙好似被棉花塞住,说话都有些费力了。 葛鄞的声音富有磁性,尾音微微上扬,听得林杏心花怒放。 此时她已经融入了秦愈大半个身子,但这个容器的身体似乎在极力排斥,让她有些难以适应,融合速度缓慢下来。相比之下,眼前这个似乎还要好一些。 林杏没有停止融合,她双臂环住秦愈脖子,将那颗可怖的头颅靠在他的肩膀上,秦愈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胸前挂着一颗丑陋的肉瘤,他微微屈膝,将目光投向现在唯一能救他的人。 林杏依偎在秦愈胸膛:“真心话大冒险,有些俗套对吧?可人家从前就喜欢玩这个,诚实还是虚伪,勇敢还是怂包,就看你的选择咯?” 她用手指卷着秦愈的头发玩,完全将秦愈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但她并不满足于此,还要把葛鄞也收入囊中。 若是他不答应,林杏就可以直截了当用同样的办法困住这个男人,不过她更喜欢刺激的挑战。 “可以,你说怎么玩?” 葛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林杏喜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想想啊,既然要玩就玩点不一样的。我看看用什么当酒瓶——” 她思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替代物,这时候葛鄞出声道:“你能把灯盏复原?” 林杏了然:“那是自然,不过我可没那么蠢,万一我变完了你就拿着跑了怎么办?我现在的样子怎么追得上你?” 她手指在空中挥动了一下,两把座椅,一张圆桌,出现在三人面前。 她操纵秦愈坐下后,苦恼道:“哎呀,这样子我都看不见了。”言毕,林杏盖上秦愈的双眼:“这位心善的先生,将眼睛借我一会吧?”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秦愈耳边:“那个男人的眼睛,用着还是不大习惯呢。” 秦愈身子微颤。 三十年里,他还没像这样,这么狼狈过。 即便他一直在与之对抗,但还是猝不及防被林杏趁虚而入,霎时眼前一黑,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就这么被林杏夺去了。 但片刻之后,双目又恢复了光明,林杏的手一下一下划过他的脊梁骨,调笑道: “吓坏了吧?不要担心,就是共用而已。让我们一起看看,那位哥哥手气如何?” 秦愈双手放在桌上,微倾身体,双拳紧握。 “你会明白的,作恶太多的下场。”他说道,语气冰冷到极点。 林杏闻言只是靠的更近,在他胸口蹭了蹭。 葛鄞一声不吭地入座,心中默默计算着本应拿到灯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分钟。 “我不喜欢浪费太多时间在无聊的事情上。说吧,怎么论输赢?” 葛鄞出声,林杏朗声笑说:“怎么还来真的?既然你那么执着,那行吧,这样。转五轮,转到我最多的话,我把那盏破灯复原送你,若是转到你最多,那你过来让我亲一口?”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林杏要的是让这个男人也成为她的奴隶。 “加码。”浑身散发着“生人莫近”气息的男人不由分说接道:“你赢了,我从此对你言听计从。” 然后他顿了顿,眼神对上秦愈的眼睛,让秦愈有些失神的蓝色眼瞳照出对面的人:“我赢了,你就乖乖让我把你从他身上割下来。” 他向后倒下,靠在椅背上,眉眼间依稀可见杀意:“敢么?” 对上那双眼时,秦愈微微勾起嘴角,血肉相融,他感受到了林杏一瞬间的慌乱。 林杏慢吞吞说道:“那样的话,你恐怕就要在这里永远陪着我了。”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下雀跃起来:“好了,现在正式开始吧,不过好像人太少了,没有气氛。那就让我们的两个‘好朋友’来捧捧场吧!” 只听见两声拍掌,桌前明亮了许多,那盏被摔碎的提灯完好无损出现,不过是被人提在手里的。 那是被剜去双眼的郑彬,他惨白的脸在灯光照射下更加骇人,血顺着脸颊淌下,保持着安然神色,似乎被挖去眼睛并被刺穿颅骨是毫无痛苦的。 葛鄞亲眼看到秦愈抿紧了嘴唇,然后圆桌另一边,出现了那个被拔舌的女孩。 秦愈的脸有些发白,他想要闭上眼睛,但却被林杏强行睁开:“干什么呢?见到他们,你不开心吗亲爱的?” 她扭曲着左手,指向郑彬,放缓语气:“我赐予他的是,光明。” 葛鄞手指抵着颧骨,观察着秦愈的神色。 魏亭模样要比郑彬惨,她的下颌被整个卸下,松松垮垮凭着两边碎肉连接,一大滩粘稠的血从她的口中溢出,女孩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她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八音盒,机械地转动发条,八音盒里面传出一段缓慢的音乐。 林杏又扭曲着右手,指向魏亭:“我赐予她的是,声音。” 忽而她抬起头,夹着腥气的吐息洒在秦愈嘴唇上:“既然小帅哥都加码,我也加。若我输了,你就自由了,那个八音盒拿去吧,就代替我,送给罗蜀的女儿。” 秦愈目不斜视盯着对面的葛鄞,话却说给林杏听:“我希望你永坠地狱。” 林杏发出笑声:“开始吧。” 代替酒瓶的是一只红色丝带绑住的棍状物,秦愈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教鞭,这种东西,也不是没人用,但出现在这里着实令人吃惊。 女士优先,葛鄞让林杏先转,她就让秦愈代劳了。 林杏暂时停止了融合,秦愈得了喘息的空隙,力气恢复了一些。他伸出手去,拨动了那根教鞭。 教鞭缓缓转动起来,最终转向的是—— 葛鄞。 林杏嬉笑着拍手:“选一个?” “真心话。”葛鄞想也不想就道。 “那我问了,哥哥你喜欢我吗?” 林杏透过秦愈的双眼,看过去的是葛鄞蓝色的眼睛,不知是谁的心脏跳动得厉害,秦愈觉得反正不可能是他。 是真的。 “我不喜欢女人。” 葛鄞回答的很快,秦愈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放上教鞭。 第11章 有关“爱好” 另外一边。 谢评也和严安站在一间装饰得温馨可爱的房间里。 他们一路上来后,就没有见过秦愈,于是郑彬提出他和魏亭一组,四人分成两路,前去寻找秦愈行踪。严安本就看不惯这些新人,提出别去浪费时间,他们两个直接去明晚的生日会的地方看看。 谢评也默许了这个提议。 14—35关着门,当然这很正常。可关键就是,他们看着那个门从里面打开,葛鄞走了出来,一眼都没有看他们就自顾离开了。 严安试图拦住他,可葛鄞压根不搭理,气得严安就要再跟上去,谢评也不想惹事,于是一把拉住了她。 14—35房间很大,这里布置明显有别于其他病房和房室。而且显然已经装饰过一番,彩带挂满吊灯,粉色的气球已经吹了一大半,墙边的沙发上面,还摆放了很多礼物盒。 墙上用了气球拼出几个字“生日快乐”。 “他把什么东西拿走了?” 被谢评也一说,严安就没再敢乱动什么,她看着谢评也一个不落地查看了所有东西,生气道:“我们还在这里带着干嘛,线索都没了。” 桌子上杂乱无章地放着许多彩带和贺卡,有的是空白的,有的上面写着有意思的话语。 谢评也拿起一个,向着严安招手:“过来瞧瞧。” 严安走到桌前,接过那张:“‘祝愿小月身体健康,永远快乐,家宅安宁’……这不就是张很普通的卡片吗?有什么——诶,等等,”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家宅安宁’?!” “落款是‘楚楚阿姨’。”谢评也又拿起另外一张:“这一张,‘希望小朋友尽快成长,比妈妈和小阿姨还要美丽动人’。” 落款人是钱源生。 那个分尸的厨子。 一分钟后,他们在那堆杂物中找到了数张类似的贺卡,其中有很多没有署名,但是内容无一是真心实意对小孩子的生日祝福。 裸露的欲望,恶毒的诅咒,还有幸灾乐祸,都能从这些字眼里看出。 能够发现,这罗月的父亲私生活十分不检点,那些恶毒的言语,大抵能猜到是被罗蜀骚扰过的女性所写,而且这两夫妻生活不睦到几乎人尽皆知。 “这个小阿姨是谁?”严安对那个没有名字的女人,很是好奇。“难道是罗蜀的那个情人?” 谢评也将那些卡片放回桌子上,说道:“看来这罗蜀臭名昭著到连自己女儿都要被牵连,这么多——他和他妻子都没有发现吗?” 他回头时,严安正拿起来一个雪花玻璃球,摇晃了几下。里面的亮片像雪花一样纷纷落下,里面的小人咧开嘴笑得很灿烂,伸出手像是在去接住“雪花”。 “别乱动。”谢评也轻声提醒道。 “嘭” 一个气球爆炸在她脚边,严安吓了一跳。 手一抖,玻璃球没拿稳,啪嗒掉了下去。谢评也眼急手快伸手挡了一下,这才没直接摔地上,减缓了冲力后,玻璃球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两圈。 严安捡起来,发现只是裂了一道缝,磕碎了一点。 她满不在乎地把东西放回原位。谢评也看到她的行为,没有说话。 此时,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14—35的门口。 严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手抱着旁边一只玩偶小熊:“我觉得,咱们应该去那个厨房看看——什么东西?” 她抱着小熊摸到了它的肚子有一块硬物,方方正正,不知道是什么。 “难道葛鄞并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我运气这么好?”严安喜道:“把它割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谢评也把刀递给她,严安用它割开了小熊的肚子。 洁白的棉花争先恐后地喷出来,她扯出藏在其中的硬物,然后随后一抛,被划得破破烂烂的小熊被扔在地上。 “14B—01?好像是门牌号?”她拿起来给了谢评也。“14B是什么意思?我们好像没有看到这样的门牌号。” 冰冷的门牌,像是一个指引,外面的大雨下个不停,这个号码如此特殊,必然起着重要作用。 谢评也将门牌捏在手心,慢慢收紧。 他不信葛鄞什么都没拿到,但不管是什么,比他这个更有用也好,无用也罢,谢评也更想要的,是让他最后什么也拿不到。 “起来吧,我们走。”谢评也温柔笑着,他将玩偶捡了起来放回去,然后似是奖励一般摸摸严安的头发:“你做的很好。” 严安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掩饰不了的笑意。 就在他们开门的一刻,高跟鞋消失了。 几分钟后,一个身材曼妙身着旗袍的女人,缓缓走入14B—01,她拿起梳妆台上的化妆梳,一下一下梳着如瀑的长发。 寂静无比的厨房内,只听得见有人用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 教鞭缓缓停了下来。 秦愈看到系着丝带的一头由指向葛鄞的时候,已经在开始为自己祈祷了。 “第二个问题。”葛鄞垂眸,摸了摸左手中指的第一节 ,那里明明空无一物,但他总是不自主想要去触碰,“真心话。” 林杏颇为可惜道:“哥哥手气不太好呢,我只要再赢一次,你可就真留下了哦?要不要考虑一下收回之前加的码,趁现在我还好说话。” 葛鄞没有回答,林杏只好问出第二个问题:“好吧,我也不问太刁难你的。” 她似乎很是努力想了一下:“在床上,哥哥是喜欢强硬些的还是温柔点的?” “咳咳……” 秦愈差点被口水呛死。 葛鄞眼睛微微睁大,似乎也被这女人的厚脸皮惊到了,他沉默下来,眼睛往旁边看去,隐忍的模样叫林杏心情愉悦。 似乎就是想看葛鄞这个反应,林杏不停追问:“怎么了?玩不起何必还答应呢。” 八音盒里的音乐舒缓平和,但此时的秦愈和葛鄞根本没法冷静下来。 林杏津津有味欣赏着葛鄞的表情,让禁欲者说出放浪之语,是她的爱好之一。更何况,葛鄞还乖乖跳入这个坑。 “想好了吗?你等得,我也等得,但这位先生好像等快不及了。”她抬起头说道:“先生还在心里骂我吧,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哦?” 秦愈心道那你就听着吧。 “……第一种。” 葛鄞不自然地开口道,林杏捂嘴只顾笑,直到葛鄞眉峰再次蹙起,她才停下来。 “下一轮,到你了。” 秦愈伸出手去,教鞭转了几圈,最终直指他自己。 “你的回合。”葛鄞抬了抬下巴。 秦愈十指交叉,双腿交叠在一起,正对着同样严肃认真的葛鄞。这个画面,若忽视掉林杏这个不自由民主文明和谐的存在,将是一副非常绝妙的画面。 这一刻,就像是他们两个在博弈。 两个男人像是两个极端的存在。葛鄞面容年轻且轮廓锋利,冷峻的容颜叫人不敢接近却难以自拔。他长年军旅生涯,磨炼出来的不单是一身伤疤和功勋,还有那种给人的安全感。 而反观秦愈衣冠楚楚沉稳成熟,搞艺术的人常常有种比较颓废的气息环绕在左右,但他将这份丧控制得当,不禁不会让人觉得没用碍事,反倒添上别样的气质。 秦愈不知道葛鄞以前干嘛的,但此人看起来就不好惹,不是黑道上的就是干刀尖上舔血营生的,不管正道歪道,他现在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葛鄞手气别那么臭。 幸好,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 看到这个结果林杏兴奋道:“到我了到我了,安排上,真心话!” 葛鄞精致的鼻梁被冷光打上一层薄光,他思忖了一会道:“罗蜀为什么杀你?” 话音一落,八音盒里的音乐戛然而止,那盏灯也闪烁了一下,周围光线暗下去。 秦愈明显感觉到林杏身子一僵,原本兴致高昂的她霎时陷入沉默。他刚想开口就感到体内一股寒气瞬间直冲头顶,然后席卷而来的是身体每一处的剧痛,抓心挠肝的疼。 最为明显,也是几乎夺取他意识的,是来自舌头根部的钝痛和液体喷涌之感,视觉陷入一阵一阵的血色世界,以及手脚腕上的穿刺感。 那种折磨真实到秦愈都有点分不清,但这痛苦持续了几秒就迅速如潮水一般退去,自己身体回归的感觉真的让他重新审视了生命的意义。 他有些艰难地抬起头,“始作俑者”正安然坐在原地,神情淡然一点波动也没有。 “我不喜欢这个问题。”林杏语气不善,“但是我还是决定回答你。” 秦愈闻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明明是你们两个玩,结果一不高兴就把我拉出来上刑? 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你们知道他婆娘也是他杀的么?应该都知道了吧,她是被我的丝带勒死的。” 葛鄞看向桌子中心。 那根教鞭上绑着的红丝带,鲜艳欲滴。 林杏的手悄悄收紧:“我帮着他弄死了那个女的,帮着他处理现场,照顾女儿,最后,他把我骗到这里,然后我看到钱源生也在。” “钱源生就是他那个帮着分尸的厨子,噢,也是我的情夫。好笑对吗?他罗蜀的情妇,给他找了个好兄弟,睡一个女人。” 林杏现在已经完全停止了和秦愈的融合,她抬起手看着被穿出一个洞的手腕:“他在家里做他的好父亲,扮演好丈夫,在外就是个拈花惹草风流成性的烂人,我给他戴了第一顶绿帽子,算不算帮他可怜的妻子和女儿出了一口气?” “接着,我看到钱源生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将和我的事情全部抖了出去。”她突然又笑起来:“那一瞬间,我很怕,不仅仅是两个男人的合伙欺骗,而是接下来,他们对我做的事情。” “啊,那真是,”她深深吸一口气,神色痛苦,“身体也疼,心里也疼。” 第12章 永坠地狱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演员,相同剧情的戏码。由于妻子或者丈夫的背叛,数个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犯错的成年人大多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离婚然后重建家庭,变化的不过是每天睡在身边的那个人不一样。 但他们往往将弱者的感受看得过分无足轻重,一对夫妻的决裂,最受伤的不过是那个无辜的孩子。 “我不喜欢小孩,但我自认为做的比她亲妈对她好。”林杏慢慢悠悠说着,她看向那个八音盒。“罗月很喜欢我,也许是因为我经常给她买衣服、玩具和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我想只要我做的比她妈妈好,这个小孩的父亲,总要爱我一点。” 秦愈有些看不清楚这个女人心里在想什么。 他想起了他在监狱里的四叔,当年因为四嫂和别人通奸,还和那个人生下了他叫了十几年的“二哥”后,他在一个晚上将四嫂捂死在被子里,把儿子连夜送出国后,到警察局自首。 十五年过去,他也该出来了,而他儿子,现在差不多也到了不惑之年。 秦愈不知道怎么完全摒弃个人感情,理性看待这件事情。 对面的葛鄞看似有些出神,微微垂下的眼眸,总是在烦恼什么似的而不经意蹙起的剑眉,挺拔的山根,任何细节处都能让秦愈忍不住去看。 好吧他承认自己很好色,人总要有点自己追求的爱好。 虽说秦愈现在是在艺术领域教学,但当年大学他却是修的应用数学。数字的奥秘固然很美叫人无法自拔,但他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他认真分析一下,才发现周围的男男女女也不是没有好看的,但他总感觉不够。直到偶然陪叶家妹妹逛博物馆时,他盯着那具表现人体之美的石膏雕像整整看了半个小时。 然后大一最后一个月的一周,秦愈就拟了一份跨专业考研计划。 他已经想不起来本科那几年他画了多少张油画素描,整天上完课就跑去艺术系蹭课,认识的人和老师比他本专业的都多。 最后当然是如愿以偿。 林杏还在说着:“他们都说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女人出轨,所以他愤怒,情有可原。哈哈哈哈,你听听这话,真是有脸说出来。” 她想哭,但眼泪流不出来:“钱源生抓住我,罗蜀就把门锁上,我看着他提着平时工作的箱子走过来。他们怕我叫出声,就先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我很快就睡了过去。然后就是在剧痛中醒过来的,罗蜀把我的眼睛挖了,然后他们把我像那样吊起来。你们知道有多痛吗?!” 秦愈能够感受到她在颤抖,那些画面血腥恐怖,地狱里的魔鬼重返人间。 “剥皮很痛,我痛晕过去又醒来,不知道过去多久,我求他们给我一个解脱。我永远都记得罗蜀说的那句话。”她眼中重现恨意。 “他说‘你要记住这个感觉’,然后,他就生生把我的舌头□□了。” “故事就是这样。” 她眼神黯淡下去,之后就再没说话,良久的寂静后,秦愈抬起手转动教鞭,哑声道:“继续吧。” 林杏发出一声长息。 然后再没有人开口出声,下一个转到的也是秦愈这边。葛鄞轻轻按了按那个额头上的伤口,问出第二个问题: “告诉我,那个女孩在哪儿。” 他指的当然是罗月无疑,这个女孩在父母双亡后就没人知道她的去向,但他们都知道,她就在这里某个地方,只是藏在某个地方,谁也没找到。 林杏:“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只是你没发现。” “我的确不知道,你可以问这个先生,我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哪儿。” 秦愈开口问对座的男人:“你好像很清楚,这里都发生过什么?” 葛鄞答:“比你们要多一点罢了。” “要是他什么都知道了,何必还来问我呢?”林杏一下看穿葛鄞的心思,催促他道:“最后一轮了,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倒霉?” 五局三胜,葛鄞和林杏现在打成了平手,胜负就决定于最后一次。 他们最终到底是生是死? 葛鄞和秦愈的表情都十分严肃,林杏轻笑说:“你也别担心我动手脚,我做□□但还不至于那么无耻。玩玩而已,我也不是一定非赢不可。” “真的?”秦愈道。 林杏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当然是真的。” 这种气氛下,秦愈难以完全相信林杏说的话,但看葛鄞的样子,那人好像什么都不担心,或者说除了刚刚林杏问的那个问题让他表情变了以外,葛鄞脸上都没出现过其他神态。 秦愈转动了最后一次教鞭。 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秦愈死死盯着那端的丝带,最后丝带缓缓停下时,正擦着葛鄞的方向,他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红丝带停在这一边。 秦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惹来葛鄞一个探究的眼神。 “啊,是我。”林杏娇嗔着,不耐烦地拉扯着自己手臂上的筋肉,黄色的脂肪悬吊着欲欲下坠,她漫不经心道: “既然先生这么高兴,不如这一次让给你咯?” 她转过头去正面对葛鄞:“哥哥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不会干涉的,反正都已经输了,也该让我歇一会。” 秦愈的笑一下僵在脸上。 “请容我拒绝。” “不行。”葛鄞道:“你看戏看得挺开心。” 秦愈正色道:“我想我们不是敌人。” “教鞭是你转的。” “我没答应玩这个。” 葛鄞活动了一下脖子:“或者你想和她一直就这样待着。” 秦愈立马坐直,诚恳道:“哥哥问吧。” 葛鄞微微眯眼,他的嘴唇一张一合:“那我就问了。” “秦先生,刚刚为什么不说实话?” 葛鄞的手伸向郑彬,将那盏平平无奇的提灯取了下来,放到桌子上。 灯座接触到桌面时,秦愈心里一惊,他梗着脖子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林杏抬头瞥了一眼秦愈脸色,还不忘添油加醋:“先生紧张了。” 他咬了咬牙,葛鄞抱着手看他:“是你摔的吧。” 秦愈挣扎了片刻后。 “是。”他心一横,不想编了。 大不了葛鄞后面找他算账。 葛鄞的蓝瞳映出秦愈的身影:“噢。” 他站起身,一手拿起提灯,一手将八音盒扔到秦愈手里,居高临下看着秦愈,更直接些,看的是林杏。 赌注第二,他要将这拖延时间的女人割下来。 “就这样?”林杏难以置信,她还等着看好戏呢,这时候不是应该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吗?就这样一个“噢”就完了? 秦愈还没晃过神,葛鄞已经从靴中抽出了刀走过来。他看了一眼,是军靴。 近距离下,葛鄞还穿了耳钉,小巧的圆环穿过耳垂的肉,发着寒光。 但很快他又被那把刀吸引过去,秦愈不自觉说出口:“刀很漂亮。” “谢谢。站起来。” 葛鄞把刀背咬在嘴里,两手挽起袖子,然后一把揪住林杏的头发。刀刃在即,他一点不犹豫,眼看马上就要割下去。 林杏急忙叫停:“真要割?” 葛鄞没理她,饮血无数的刀刃抵在她的脊柱上,林杏又道:“别这样,我自己出来,你松开。” “他没那么蠢,一松开你跑了怎么办?”轮到秦愈说风凉话了,他越看这团肉就越觉得恶心,林杏作的恶恐怕不止今天两条命,总之无论她的故事多么凄惨,今天再不能就这里离开。 林杏自知她的话再没人信,干脆坦然接受,虽然她若想逃,这两个人也拦不住她,但是她也的确受够了这样的折磨。 葛鄞还是松了手。 “哥哥,动手吧。”林杏毫无起伏的声音充满疲倦,她在这大楼里呆了十年,早就玩够了。“头骨弄碎,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她迅速将自己的身体抽出秦愈体内,失去依附后的她无法站立,只能摔倒在地上。葛鄞屈膝半跪,伸手按住女人的头,毫不留情地将尖刀刺向那颗颅骨的太阳穴。 秦愈没有移开眼睛。 “我会永坠地狱,你说得对。”这是林杏最后对着秦愈说的话。 身后应声倒下两具尸体,林杏消失在冰冷的地面上。 被抛弃于深渊之人,终究成为了深渊的一部分。 —————————— 半个小时后,秦愈将外套穿上,他把郑彬和魏亭的遗体转移到一个空闲的屋子放好,让他们总不至于就这个样子死去。 他从房间出来,发现葛鄞还在门口。 做了亏心事总归有些心虚,秦愈脸皮厚,就装作不知:“我以为你走了。” 葛鄞半张脸都隐匿在阴影下,外面的雨逐渐变小,天色还是如墨一般黑。 他说:“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组队的事情。” 葛鄞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可着态度转变的太急,秦愈脑子没跟上: “啊?” “听不懂?”葛鄞“啧”了一声。 秦愈固然知道葛鄞实力强,但他并没有特别高兴。 “我的线索断了。”葛鄞坦白。 “你不是一个人行吗?”秦愈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忍不住逗逗这个听个黄段子还会窘迫的男人。 葛鄞也是洒脱人,他摸摸骨节,一声不吭就要走。 秦愈为了及时止损,免得日后闹得不愉快,连忙拉住他:“哎,开玩笑而已,我可巴不得像你这样的队友帮我,再说我也挺有用的。” 葛鄞棱了他一眼,问道:“八音盒呢?” “这不在这儿——”秦愈一摸衣服兜,脸色一变。 “‘挺有用’?” 秦愈大方道:“定是落刚才那儿了,我马上回来。” 说罢转身就跑了回去。 葛鄞在他转身的瞬间,将那个被秦愈落下的八音盒上抛了一下,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气音,转身离去。 第13章 人体模型 秦愈又打了一个哈欠。 “实在困了就去睡,我不会趁你没有防备算账的。”一边的葛鄞瞟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但他手上的事情还没忙完。 秦愈强撑着眼皮走到过去,抽了根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我睡不着,一躺下去总觉得有个人睡在我旁边一样——” 把郑彬和魏亭两人安置好之后,他们两个再没有遇见什么其他东西,秦愈现在又累又困,只想好好睡一觉。 疗养院多的是空房间,他们就随便找了一间,没想到 “你怕鬼?”葛鄞目不转睛,不厌其烦地磨着他的刀,问道。 秦愈被问住了。 “倒也不是怕,我从前一直没信过这种东西。” 葛鄞没再接话。 秦愈实在撑不住了,他回头看了看那张床,朦朦胧胧间居然看到一个侧卧的人形,他眨了眨眼,又什么都没有了。 “明天晚上才是那个生日会。”他转过头来说。 葛鄞嗯了一声,不断用指腹去试刀锋,但结果还是不满意。他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到时候应该会很热闹。” 秦愈知道他的意思:“谢评也和严安还不知道在哪儿。” 水痕顺着刀刃流下来,葛鄞误会了他的话:“你可以去找他们。” 秦愈向后靠在椅背上,放松浑身的肌肉,闭目道:“谢评也不像是个好人,这么久了,这层楼也不大,我却始终没见到过他们。” “你担心他会算计你?” “嗯?没有的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葛鄞说:“他们去了14—35。” 秦愈眼睛动了动:“生日会那个?” “我出来就碰到他们了。” “你也去过?”秦愈坐起来,他又往后看了一眼,那种不自然的感觉始终存在:“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这里不对劲,你看那是什么。” 葛鄞回头朝着秦愈说的方向看去。 这间屋子只有一张床,一个书台,以及一张藤椅。 此时床单无风自动,被子上多了一个玩偶。那是一只小熊,黑扣的眼睛看着这边,肚子被划得破破烂烂,里面的棉花有的掉在了地上。 看着不知怎么还挺可怜的。 秦愈起身过去,看了看周围,最后看了一眼床底,什么也没发现。 这只小熊,是在他离开后出现的。 他小心地将其拿起,坐到床边低头端详。 葛鄞侧过身子,手搭在椅背,视线停留在秦愈身上。 “感觉没有什么威胁。”秦愈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来。“这玩偶自己进来的?” 他想起书台抽屉里似乎有针线盒,秦愈转头:“你会缝吗?” 葛鄞对上他的目光,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我发现你还挺厉害的,居家型啊。”秦愈打趣他,葛鄞拿着针慢慢缝着,他则帮着递棉花和线。“结婚了吧?” 他看到葛鄞时不时去摸自己的无名指,偶尔露出恍惚的神情,猜想这人估计是把结婚戒指弄丢了。 没想到葛鄞直接否认了:“没有。” “我参过军,在军队里都是自己缝衣服。”葛鄞难得没等秦愈问就自己说出来,他咬断线,把针递给了秦愈,“你现在又不困了?” 小熊的身体被修补好后,葛鄞就随手放在了书台上,然后又继续磨他的刀去。 秦愈认床,躺上面实在有些睡不着,他便道:“我在藤椅上睡就行了,你去睡床吧。” 葛鄞背对着他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夜里还是很凉,秦愈被冻醒过一次,迷迷糊糊中看见灯亮着,他以为是葛鄞。 那个背影佝偻在桌前,站了起来朝他的方向走近。一张厚实的毯子盖在了秦愈身上,身体慢慢暖和,他裹紧了毯子,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阳光照醒的,有那么一瞬间,秦愈以为昨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一个噩梦,现在他醒过来了,回到了美好的现实生活。 秦愈伸了一个懒腰。 葛鄞站在窗户前,不知在干什么。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急铃,和医院那种呼叫声一样的声音,秦愈和葛鄞立马凝神听着。 “你听?”秦愈说。 是神诀的声音。 “编号1877,2305,1903,2221生者,虽然这么说不恰当,但首先我还是很高兴你们度过了第一晚,并明确了任务目标。” 秦愈听了那几个编号,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本次任务时间剩下一天零二十个小时,出于生者之中有记忆重塑者和叛逃者的存在,现给予任务进度提示以及警告:目前达成37%进度。希望各位抓紧时间,不要试图做出违背世界准则的事情。” 秦愈敏锐地捕捉到“记忆重塑”和“叛逃”几个字。 葛鄞的手指不经意蜷起来,然后缓缓松开。 “在白日和黑夜发生的故事有人看得见,有人看不见。因此白天和夜晚将开放不同场所,目前已经开放的场所有:疗养院食堂,禁闭室,以及供生者休息的诊疗室。 开放时间每日早晨八点到晚上七点。其他非可进入房间,请勿随意尝试进入。” “同时,我很荣幸能够看到再次有两个‘圣痕’的出现,圣痕意味着你可以拥有比他人更优越的能力,更高概率——走出这个‘乌托邦’。” 神诀顿了顿,“有关圣痕的特殊作用,我将投放至这三位圣痕者的脑中,是否与他人分享,取决于你们自己。” 神诀的声音消失在空中,生存下来的四人,各自心怀鬼胎,全都陷入了沉默。 14B—01室的严安一夜没合眼,听到圣痕者的消息,她瞪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谢评也。 谢评也摸摸她的头轻声说:“我是携带圣痕之人。”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但,不是才有的。” 葛鄞放下百叶窗,回头注视着同样凝望他的秦愈。 “你是吗?”两人异口同声。 “也许。”葛鄞将帽子戴上,正好那个伤口遮住。这个动作相当于直接暴露了他拥有圣痕的事实,反正葛鄞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 他并不知道是何时发生的,早上起来额角的伤口就一直刺痛,照照镜子才看到这个伤口转换了形状,形成一个红色月牙的图案,现在甚至还有了一个名字——“圣痕”。 有关那个特殊能力,这个东西很特别,善用则好,滥用则坏。 “这件事,挺有意思的。” 秦愈也没承认自己是带有圣痕标记的人,但一切都变得十分微妙。昨晚刚建立起来,还很脆弱的关系,眼见得就可能要被这个圣痕的出现斩断。 他的圣痕,藏在在略长的头发下面的额头某处,如果他没记错,就是林杏的那一滴血的位置。 “假如你是圣痕者,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的队友消失而将他的成绩计入你的成果,但是在这之前,你们关系还算可以那种情况下,”秦愈做了一个假设,“葛鄞,你会怎么选择?” 他微微仰着头,毯子随意地搭在腿上,男人疲倦的眼角一颗黑痣引人注目。 一个画面从脑海中闪过,熟悉又陌生,葛鄞晃神说:“我会——” 他犹豫了。 很久,他都没有再说话,秦愈看得出这个人的动摇,不禁在心里大舒一口气。 那个什么假设,其实都是他编的。他的能力,是选择一个人进行绑定,从那一刻开始,他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人,不用担心下一个世界没有队友。 他随口编撰了一个能力,就是为了试探葛鄞这人到底是不是个狠角色,但从昨晚葛鄞给他拿来毯子这件事上看,他还是可信任的。 葛鄞抬头去看太阳的方位辨识时间,离八点不远了,照神诀说的话,他们不应该再在此处停留。 秦愈站起身,将毯子叠好放到床上。 “走吧。”他将衣领纽扣扣上,说:“去那个食堂看看。” 事实上秦愈并不是特别想去那里,小厨房给他的阴影着实有点深,但神诀说了,任务完成度只有37%,如果再犹豫些,估计就无法按时完成。 他们有一整个白日的时间,可以在几个房间内寻找线索。同时,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诡异事情。 秦愈推开门的那一刻,头皮一麻。 食堂就在十四层的东南角,占地很大,桌椅整齐摆放在一起,但很诡异的是,里面有很多人。 看清楚之后,那些其实都是假人模型,一个个坐着的,站着的,面对面站着看起来像是在交谈的,甚至有不少坐在轮椅上的。每一个假人都戴着一顶一模一样的假发,装束也几乎一样,都是黑色衬衫搭西裤。 葛鄞扫视了一眼:“小心点。” 秦愈自然知道,他小心推开门口的一个儿童模型,它张开双手微微向上,整个模型挡在他们面前。 看起来就像是像大人撒娇要抱抱的模样。 “这些——都像是同一个人。”秦愈说着,打量着每一个假人,这些假人用笔画上的眼睛无神看着前面,脸嘴部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他每次对上一双眼心里就有点发毛。 要是这么多假人活过来,秦愈相信他们两个肯定跑不出去。 这里玻璃门虚掩着,晚上灯一关,百叶窗一拉,整个食堂就是一片漆黑。这也是昨天秦愈没有注意到里面情况的原因。 突然一阵有节奏的敲击金属声从餐口内传出,他们都听到了。 假人们也听到了。 然后玻璃门缓缓闭上,百叶窗落下,秦愈一个小时都还没见到光明的视野,又陷入昏暗之中。 秦愈警惕着四周。光明消失,整个食堂似乎进入了夜晚。那些假人感觉下一秒就会活过来,他们不得不小心行事。 葛鄞站在秦愈身后,点燃了提灯里的油线。 火焰释放出热量和亮度,他提着灯向前方照去。 黑压压的人体模型并没有动,靠近门口的秦愈却注意到了一丝不寻常。 “等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似乎现在反应过来有些晚了。 葛鄞哑声道:“错了。” 小孩子的嬉笑声在食堂里回荡。 身边秦愈的气息消失,葛鄞没有轻举妄动,静静等待着什么。 一阵急促的桌椅拖动的声音后,一双小手蒙上了他的眼睛。 冰冷的吐息靠近耳边: “我们来玩捉迷藏?” 第14章 活过来的模型 葛鄞手中的提灯被人轻轻触碰,他能感觉到有人接近,而且不止一个。 没有活人的温度和气息,不难想象,有多少个假人在围着他。 肩上一沉,冰冷的小手轻轻地捂住眼睛,那个小孩骑在他的肩头,葛鄞心知肚明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关卡,所以他无动于衷。 “怎么玩?”葛鄞沉声问道。 在他的记忆中没有捉迷藏这样的活动,属于这个时代的旧物大多被尘封。起因是距离地球200光年外的两颗中子星的合并,极地喷射出大量伽马射线暴。地球被其击中,半个星体臭氧层一夜之间被完全破坏。 地球大面积城市因此被摧毁,世界人口骤降至37亿,数十个国家瞬间毁灭。 葛鄞生在世历183年,那时候的地球早已天翻地覆,又因159年超级病原体泄露,异变泛滥,辐射增强,病菌滋生,人类几乎沦落为低等生物。 世历出生的人,生下来就背负上一个使命——延续人类伟大文明。 被选作军备人员的葛鄞,他的童年,是在没有尽头的训练,和一次又一次的体能强度、心理抗压测验中度过的。 葛鄞无法理解这个旧时代的许多事物,比如煤油,比如这种称作捉迷藏的娱乐方式。没有先进科技技术,没有完善的防御系统,这时候人类还在自相残杀。 但是部分学者将这个世纪称为人类最幸福的世纪。 “我们来玩捉迷藏,你藏在房子里,我藏在房子的房子里,你看不到的我在看着你。” “不许睁开眼睛,我数到十,你就来找我。” “半个小时,下次敲铃前,一定要找到我哦。” 小孩说完这段话就消失了,葛鄞闭着眼睛,默数到十。 一、二……八、九、十。 十秒后他睁开了眼睛,神经被压迫后的不适使得视线模糊,朦胧之中,他的周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包括秦愈,也包括那些假人。 偌大的食堂就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黑暗中,手中的灯还在燃烧,空气中全是煤油的味道。 只要找到她。 葛鄞环顾了一周,视野中一闪而过一个白色的东西,速度很快。但他一下就捕捉到了它的位置。 走过第九排的餐桌,葛鄞停下了脚步,他举着灯蹲下。 那个在门口被秦愈挪开的儿童模型,正以一个抱膝的姿势躲在椅子旁边。刚才进来时没有注意到,它的衣服颜色虽然和其他假人类似,但事实上可以看出不是一样的面料,衬衫的黑色也并不均匀。 它是个“假冒品”。 葛鄞没有用手去碰它,而是用刀尖挑起模型的假发。 卷发一下掉到地上,葛鄞看了一眼模型的头顶,被凿空了,这是个空壳。 没有意义的一次“抓捕”。 他站起来,却猝不及防脚踝被人抓住,他低头去看,那个小模型向着旁边微微倾倒,左手弯曲卡住了葛鄞的脚踝。 他回身将小模型的手取下来,还没抬脚,小腿又被靠了上来。 “……” 葛鄞有些不耐烦地低头,小模型埋着头半个身体都挂在他的小腿。它空空的壳子很轻,头顶没有遮蔽物,只留下一个黑洞。 洞里面有张纸条。 他倒了回来,小模型被他的动作碰倒,脑袋磕在了椅子脚上。 葛鄞看了一眼小模型,然后将纸条取了出来。 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好疼QAQ 葛鄞沉默了,然后将纸条塞了回去。 没有用处的信息,他现在没心情和这个小鬼玩。 没想到那小模型不死心,葛鄞刚转身它直接吊上了他的大腿,怎么都掰不下来。 葛鄞试图用刀吓唬它,但小模型就是不下来,没办法,葛鄞只能忍耐着。不过幸好它的体积不大,质量也轻,并不会很影响行动。 小模型又从脑壳里掉出来那张纸,葛鄞瞥了一眼,盯着它看了长达五秒。 纸上写着:把头发给我带上!!! 葛鄞压着火又转身去捡被他随手取下的假发,按在小模型的头上,这才解决了这么个缠人的玩意。 也许是小模型最后的感谢,它扔出来最后一张纸片,本来葛鄞都不想去捡,但小模型身体一扑,葛鄞后退了两步,将纸片取在手里。 总算不是没有意义的词句。 幼稚的字体写了一个大长句,语义颠倒,语序混乱。 而且没有标点。 【虽然是你应该的但是我还是劝告你一句不要再往里面走了我刚刚在门口就拦过你们这里的假人以前都是和你们一样的活人和她玩捉迷藏如果没有找到她你就会和我一样好运啦】 葛鄞阅读了两遍也没有看明白最后一句是怎么断句的。 他放回去的一刻临时变了卦,又把纸片展开,飞快地在二十秒内折了一只□□出来,放进小模型的脑袋里。 最后小模型是将背面向了葛鄞的。 很快他就走完了用餐区,接下来是取餐台。 大理石餐台很凉,摸上去冷到骨子里。一共十个窗口,每个窗口都标识了字母A到J,从窗口往里面看,可以看到后厨。 取餐铃就摆在那里,刚刚发出声音的就是它。 小孩说的在铃声响起之前,找到她才算成功,如果铃声永远都不会敲响呢? 事实上这种事葛鄞压根就不会去做,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幽暗的环境里隐藏着许多未知,他能够听到小孩子跑跳的动静,还有拍手嬉笑的声音,但每一次都是在耳边环绕。 葛鄞明白那是小孩子的把戏,于是索性不去理会,走了一会,那些干扰的声音就消失了。 这个食堂占地非常大,不仅有吃饭的区域,还划出来喝茶的地方。 葛鄞站在的地方不过是它前半部分的三分之一,提灯的光最多照到周围一米的范围,那些假人能够一瞬间消失,自然也能够一瞬间出现。 只是不知道秦愈一个人,情况如何。 【一个人独行在黑暗中,高举的火把是生的种子,高扬的头颅就是希望的旗帜。】 他心中默念起军盟誓言第二十一条,那是出自一名吟游诗人之口。人类走到末路,不能忘记的就是希望。 军靴踏在地砖上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地方被放大,他听着来自身边的所有声音。 忽然灯焰一闪,葛鄞放慢了脚步。 身后一阵匆匆的嗒嗒声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那不可能是人类拥有的速度。 葛鄞迅速转身躲开了,那个白色的人形见状立马扑了上来。提灯被放在了餐桌上,葛鄞看清了,那是一具假人模型,它四肢趴在地上,像只爬虫一样冲向葛鄞。 葛鄞踩在坐凳上,侧身翻滚到了另外一张餐桌上,假人紧追不放地跟上去。它的身体才知好像和之前那个无害的小模型不一样,有实物充实的闷响声。 葛鄞翻身起来,假人一只手一把抓在他的脚踝,他没站稳摔在桌面上。葛鄞抓住桌子腿,另外一只脚猛地踢向假人的头部。 假人的身体虽然灵活,但韧性不高,葛鄞一脚就将它的头踢飞。断面是像水泥一样的固体,但葛鄞看到了一块人骨。 虽然头被踢掉了,但假人的行动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它抓住葛鄞的脚踝死死不放,另一只手还要伸向葛鄞的腹部。葛鄞哪能让他得逞,他坐起来,往前将假人压在身下,然后将假人的腿卸了下来。 假人被大卸八块后再也没有活过来,简直没有挑战性,葛鄞看着面前的一堆假人肢体,从断口处露出的内容物,他心中有了数。 这些假人,的确以前都是活人。不过为什么,那个小模型只是一副空壳,没有填充的身体?它的尸体在哪里? 葛鄞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走到最后一个窗口时,他看到了站在窗口里的男人。两人对视的一瞬间,葛鄞有些愣神。突然男人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猛地抓住了葛鄞的手腕。 力度很大,面对这个动作他只是微微挑眉,没有立即挣扎。 秦愈将头发扎了上去,只留下几绺碎发在前面,他的手撑在餐台上,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葛令遇袭,怎么一点也不慌?” 这个称呼让葛鄞晃神,男人的手劲很大,但他一翻手腕就能轻松挣脱:“想打架?你叫我什么?” 秦愈弯弯眼:“葛令。” 他抬了抬下巴,葛鄞外衣上别着一枚勋章,勋章下面挂着两个大字“葛令”。 那是在军调所二级以上军官才有的殊荣,但葛鄞对那个地方已经没有感情,甚至充满厌恶。 他将勋章扯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 “怎么就扔了?”秦愈摸不清这人的脾气,他道:“我叫你葛令生气了?” 葛鄞不吭声,他并非因为葛令这个称呼而生气。但秦愈却以为开玩笑过火了:“抱歉,我不是——” “不是这个原因。”葛鄞将提灯放在了餐台上,走进了窗口里。 还说没生气。 秦愈抱手转过身,看着葛鄞随手拉开了一个柜门,他忙道:“别!” 但已经晚了,一具骨架哗啦啦倒了下来,掉了一地。 葛鄞被砸得有点发晕,回头瞪了一眼秦愈。 “原来你一直在这里。”葛鄞蹲下将骨头拢在一堆。 秦愈更不敢说话了。 第15章 秃头蜈蚣 散落的骨头风化的厉害,不知是放了多久的了,骨骼纤细脆弱,死者年龄并不大。 葛鄞半蹲在地上,把骨头捡起来放回那个盒子里。 秦愈两三步靠近他。 葛鄞心不在焉,那只白面裹的手一伸过来,他一巴掌久给人不客气拍开了。 某人无奈将面粉擦去:“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我来帮你。” “……”葛鄞眼眸微动,站了起来。他想要说什么,但看到秦愈背后那个只剩下半截的假人后,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就朝着秦愈的脸一脚踢了过去。 秦愈只道那声“葛令”怕是触到了他的逆鳞,心中愧疚还是有的,可革命同胞下一秒就成了敌对,这关系变化之快,他还是不太能想明白的。 葛鄞的腿扫过来时,秦愈一下就侧开了脸,没有预想到的下一次进攻。但葛鄞还是踢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在脑后炸响,接下来秦愈就感觉腰上有两只手抱了上去。 差点搂到胸口。 这一刻他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 紧紧抱住他的两只手摸上去十分光滑,秦愈费力掰下来,发现抱住他的就真只有两只手。那个被葛鄞踢碎的头颅只有半截看得出原样,粗制滥造的人体模型,黑笔勾勒出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前方。 “你一直在这里,就当真是来捡骨头的?”葛鄞把那句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伸出手把秦愈拉起来,“所以,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秦愈闭口不谈之前的事情,主要是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现。 被蒙住眼睛之后,他就发现周围的声音全都消失了,除了小女孩的声音,他可以很明确地,对葛鄞说:“我倒是想问你去了哪里?” “原地。” 葛鄞在食堂前部分走了快七八分钟,都没有听到秦愈的响动,他说他在这里,那么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进门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小的模型吧?”秦愈说道:“我当时觉得他的动作像是要人抱,后来我才反应过来,那是在让我们不要进来。” “回答我。” “我睁开眼就在这里了。”秦愈脚下踩着的碎渣咯吱咯吱响,他把柜子盖上,手按着柜子说道:“你在怀疑什么?” 葛鄞看了他良久,不知在想什么,最后似乎是想确认什么似的,向前一步:“你真不是?” 秦愈听得一头雾水:“我不是什么?” 他的表情找不出一丝撒谎的痕迹,葛鄞却陷入了一阵混沌。他的记忆中,这一段,似乎好像不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但他又想不起来,他为什么会有一种这个场景已经发生过的感觉? 葛鄞头上那个圣痕剧烈疼痛起来,打断了他的回想,他不明白为什么记忆会出现错乱,。 秦愈看他脸色不好,问道:“你怎么了?” 葛鄞摆摆手,只要他一想,额头圣痕的撕裂感就逐渐加重,生理泪水差点都被逼了出来,他强撑着才没有表现出来。 秦愈一看他的模样,关切道:“你要不要坐一会?” “不用管我,半个小时你以为很长吗?”葛鄞恢复了神情,但能看出他眼圈微红,眉头也没松开,实在是难受得紧了。 秦愈说:“你没事就好,我刚刚睁眼就在这里了,还叫了几次你的名字,但是你没回答我。” 他故作轻松:“在这种地方,我都怕你已经不是你了。” 这句话是真的,他连叫了几次都不应,似乎葛鄞压根不在这里一样,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但几分钟后,葛鄞再次出现,他不免以为是其他什么东西干扰了他的辨识。 他们走进了后厨,帘开,顿时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葛鄞的灯在此处似乎燃烧得更烈,照亮了周围一大片。 两个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地面上密密地堆积着许多头发,长发居多,葛鄞用脚从中掀开一条路出来,数只大蟑螂飞快地从头发下面钻出去,往四处疯狂逃窜。它们从地面四散,钻入到缝隙中,甚至墙壁上也爬满了。 即使是不怕虫子的秦愈,见到这一幕也有点不适,尤其是踩爆了一只肚子鼓鼓的蟑螂的时候。 越往里走,头发越多,直到走不动时,葛鄞停了下来。 葛鄞突然将手伸进了那堆头发里,摸索着什么。 “让我猜猜,你的能力是什么?”秦愈看着他的动作,背过身去,留意身边可能会突然出现的假人。“透视?还是预测?呃,这个好像不太对?” 葛鄞冷声道:“你若是很闲,不如来帮忙找。” 这里的蟑螂出奇的多,一窝一窝扎堆在此,然后慌慌张张从他的手背上爬过去。 若他没有猜错,这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秦愈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回答:“我倒是也想,但咱们好像闯进别人的地盘了。若是你的能力是预测,又怎么会来问这句话?” 葛鄞这时才将注意力放到身后。 一种强大又阴暗的气像一张蛛网,铺天盖地降临。他立马放弃了寻找,收手回身。 越过秦愈的肩膀,他看到了那个所谓的这里的“主人”。 最能接近它的模样的就是蜈蚣,数不清的手脚,跟闹着玩似的乱七八糟安在身体上,连接处脓水直流,顶端是一张目光呆滞的男性面孔。它的四只绿色蝇眼,在暗黑中泛出幽幽的寒光。 这样的异形,他见过很多,若非要说个特点,那就是它的头顶,没有一根头发,看起来挺惨。 自己没有,所以收藏。这些头发,都是它收藏的吗? 这是出现的第一个男性,这个疗养院的秘密,远比他们想的多。 葛鄞问:“一个人解决的掉吗?” 秦愈低笑:“试试吧。刀借我用用?” 葛鄞应声,拔出腰上的短刀,叫秦愈好反手握住接过去,他横刀在前:“我不确定能花多久时间,它看起来无处下手,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上手,秦愈向前几步,反手将挡门关上,他说道: “弱点也明显得像一只1级小怪——砍了都涨不了几个经验那种。” “秃头蜈蚣”体型巨大,几乎占据了后厨四分之一的空间,他那张人类的脸上长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疱疹,两颗螯肢刺破脸皮张扬地挥舞着。 如果它是节肢动物,那就从体节处下手。如果它是哺乳动物,那就更好办,心脏、大脑、脊椎都是致命点,更别说“秃头蜈蚣”是两个的结合体。 那些弱点,简直就是故意暴露出来,叫嚣着让秦愈过来砍它啊。 它头顶的两根触须在空气中摇晃试探,搜寻气味。然后,它向着秦愈俯冲过来! 秦愈摆出熟悉的格斗姿势:“就让你来试试,我猜得对不对。” 葛鄞花了好一阵子寻找,摸得两只手臂都挂满了黏糊的头发和液体后,终于摸到有个软绵绵,早已经失去弹性的物体。手指触碰到外皮时,就像戳进了腐烂的稻草,没有任何阻碍,他把它从头发堆里刨了出来。 恶臭如泉水喷涌,一下灌入鼻腔中,见惯了这种场面的葛鄞只是皱了皱眉,他用双手轻轻地将小孩子腐烂的尸骨拿起,衰败的容颜凹陷下去,露出森森白骨。 葛鄞找到了,却没有那种问题解决了的轻松。 这不是那个和他玩捉迷藏的小姑娘。 尸骨的头颅被挖开,里面都是空蟑螂卵壳,挨挨挤挤将小孩子的颅腔占据为温床。 他回想小孩子说的话,终于明白他错在什么地方。 【你藏在房子里,我藏在房子的房子里,你看不到的我在看着你】 什么是房子的房子里,什么地方他看不到的人在看着他。 葛鄞不擅长这种文字游戏,他一开始就错了方向,于是他陷入了一个死局。 突然一只断手摔在他前面的地上,浮肿苍白的手臂微微抽搐,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骨化。 秦愈走进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他一身都是恶心的绿色胶状物,但看到葛鄞的模样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他顿时就释然了许多。 “我发现,干这种事还是得年轻人来。这人啊,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 葛鄞抱着腐尸转身,秦愈让他吓了一跳:“你找到了?” 得到否认的回答后,他似有些苦恼;“那这是谁?” “门口那个的。” 小孩头皮上还挂着些许栗色卷发,葛鄞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然后他看到秦愈的身后,那堆被秦愈削掉的还在蠕动的烂肉块。 这种异形,和病原体侵染之后的地球上出现的异形生物一样,大多都是靠最简单生理需求——吞食的方法吞噬其他生物,以组成庞大的身体,但也因此原由,基因序组被打乱,复制进行不完整。 低等生物不懂得发展自身原本的特长,只知道一昧吞食。结果最后导致全身都是弱点。 时间还剩下不到十分钟。 “你知道‘房子的房子里’是什么意思?” 葛鄞问他,秦愈斜斜挑起一边眉毛,想了想:“狗屋?棺材?还是——” 突然他脸色一变。 “我记得,这里有很多玻璃冰柜。” 他们看向最靠里的一排冰柜。两米高的冰柜里,寒气从缝隙钻出,顺着脚爬上来,秦愈和葛鄞都看到了那双眼睛。 仿佛一直在那里。 小孩子的声音响起。 “嘻嘻,你们找到我啦。” 第16章 多情之人 似乎结束了。 绿色的液体混合着冰水从壁柜玻璃上成股流下,女孩被困在冰冷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的最终目的是找到“无人看顾的花朵”,罗月的父亲出轨,母亲不爱,亲情冷淡,罗蜀被抓之后,没有人去关注这个女孩。 秦愈和葛鄞都知道,这不是最后。 “你藏在这里。”秦愈走上前去,手指似乎要触碰女孩发青的脸,他擦去玻璃上的冰霜。“就没人找到过你?” 可这不可能,警方封锁疗养院之后,曾经到这里面来调查过,还搜集血液送去化验,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冰柜里的罗月? 但是女孩已经不会说话了,她的身体被冰包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嘴角微微向上,双颊是异样的红。 葛鄞扯了一块白布,把另外一具腐烂的尸体盖上,对着秦愈说道:“只有一个可能,她是在疗养院被封锁后进入到这里的。” “她为什么要回这里?她知道罗蜀和她妈妈的事情吗?” “我怎么知道。”葛鄞拍了拍手上的头发。“要不你问问她?” 秦愈:“……你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余光里出现了什么东西,他朝着门口不经意一瞟,无数个假人撑着身体笨拙地往里面探,但他们好像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一个个伸着头,颇像爱看热闹的人。 大多数的假人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个个残缺不堪,但这些并不影响他们瞧热闹。断手断脚的就不说了,那个只剩下一个脑袋的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哪个先冲进去,其他剩下的假人们纷纷跟上,但都是朝着门口被砍得奄奄一息的秃头蜈蚣去的。 他们伸长了胳膊,争先恐后地抢夺残肢,一个个相互撕扯余下的肉块,直到地面铺上厚厚一层肉末才罢休。 然后他们又如潮水一般退去。 最后那个脑袋蹦蹦跳跳,还在门口绊了一下。 秦愈紧张了一小会,发现这些模型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就不再搭理。反观葛鄞冷静得很,他四处查看,似乎在找导致罗月死亡的原因。 他拔下冰柜的插头,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冰柜的插头:“只有这一个插上去了。” “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进到这里不太现实,那么就是有人带着她。我猜测,那个人叫她玩捉迷藏,罗月不知情,就钻进了这个冰柜。” 葛鄞道:“如果是她自己进去的,那当时冰柜就没有通电。没有人会笨到进通电的冰柜里。” 秦愈心道我小时候为了乘凉,还真干过这种事。 “然后来找她的人悄悄将插头插上去了。”秦愈试着开了开冰柜门,门框早已与冰冻结成一体,根本打不开。 然后他看到了连接的门轴;“这儿也有问题。” 他指着严重变形的门轴合页道:“这种程度的变形,只有外部施力才能造成。” 葛鄞抬头看了一眼:“有人在外面将罗月堵住,不让她出来。” 秦愈皱眉:“谋杀。” 一场有预谋的谋杀在死亡了无数人的疗养院被提起,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但每一个生命都是不应该被遗忘的。 一个小东西悄悄摸摸进来,站在了秦愈脚边。秦愈一低头看到的时候,差点没把它踢飞。 小模型扑在玻璃门上,看着里面的罗月。 秦愈知道小东西没有危害,葛鄞一脚把之前的小插曲简述给他听了,但他还是能想象出来那幅画面有多有趣。 他一下兴致就上来了,蹲下来摸了摸小模型的头顶:“你和罗月,你们认识吗?” 然后小模型动了动,他期待地像开盖一样把小模型头顶掀开,拿出里面的纸条。 秦愈嘴角僵了僵。 那个葛鄞叠出来的纸折蛤/蟆被点上两颗眼珠,一对斗鸡眼一愣一愣看着秦愈,然后张开嘴“呱”了一声。 还没回过神,蛤/蟆已经腿一伸,三两下跳到了秦愈头上。 葛鄞放下手边的事,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画面,嘴角不经意弯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秦愈一眼就看见他表情的变化,暗暗磨了磨牙,简直气笑了:“真是有样学样。” 明明看起来不苟言笑,谁知道内里是多幼稚的一个人啊。 秦愈眼睁睁看着小模型笨拙地动了动,向旁边几步,然后趴到了葛鄞的膝盖上。 “你还挺招喜欢的。”秦愈不知作何表情,但自己也着实生不起气来,最后不甚在意笑着:“我就只有招蛤/蟆的份。” 葛鄞只觉得腿上一个东西挨过来,小模型似乎变小了一圈,也变沉了。 “你的身体在那儿。”葛鄞指了指被白布盖住的,将小模型轻轻推开:“不要粘着我。” 小模型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似乎认出来了自己,然后又跑回来,雀跃着四肢张开冲着葛鄞扑上去。 秦愈简直没眼看这一幕,他把小蛤/蟆放进兜里,问葛鄞:“咱们这就走了?” 收获不是没有,但人都冻成了一个大冰坨子,带也带不走。这也许是任务的一部分,他们找到了却无法将她解放出来,就不算完成,看来今晚那个生日宴会是非参加不可了。 葛鄞将积灰不知道多久的插头拔/出来,扔到了旁边。他站起来,手撑在冰柜上,盯着里面的罗月:“不走,难道你能把她撬出来?” 那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费时间。 “要是让别人抢了,那岂不是咱们吃亏。” 葛鄞不知哪里来的感觉,说道:“不会。” 秦愈想着另一个问题:“最开始的时候,谢评也说你会选择一个人走完这个世界,怎么后来又改变主意找上我了?” 葛鄞:“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那为什么不愿意有个同伴什么的,就像现在,各自分工解决一点问题,不是要顺利很多吗?” 葛鄞的眼睛是深海的蓝,他专心一件事的时候睫毛还会轻轻的抖动,就像现在他凝视着罗月的遗体:“日日相处,人类的感情不可避免是会被培养出来的。” 秦愈不可否认这个观点,无论是仇人、爱人还是陌生人,要是天天见着,感情都会上升。具体是更加憎恶还是更加亲密,都是不能避免的趋势。 而且世间真正绝情的人少之又少。 葛鄞的声音似乎沧桑了许多:“我失去过很多战友。” 秦愈沉默了下来,他明白出生入死的战友意味着什么,是寄托,是孤独时的陪伴,是和亲人等同的存在。 但葛鄞不像再继续说下去的样子,他胸口起伏着,把头偏向一边。 十几秒后,他转过头,直视秦愈:“所以,我不需要无用的感情绊住我。” 秦愈耸肩,说着:“倒也是,这个地方每一个世界都不相连,谁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咱们也就是临时联手。” 他顿了顿,走到葛鄞面前,他的个子要比葛鄞高出那么一点,就像是长辈对晚辈劝告一样,认真说道:“但是,人若没有情感来丰富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活,那会很孤独的。仅仅是萍水相逢的话,哪怕只是一段回忆,也能让人孤身一人的时候,不那么寂寞不是吗?” “就算是死后也没有人记住你,这样会真的会更好吗?” 秦愈微微低头看着他,葛鄞挑眉垂眼,不置可否。 也许是小模型注意到气氛变了,它蹭了蹭葛鄞的裤脚。然后抖抖抖,抖出来一张崭新的纸条。 “干脆认他当儿子算了。白得一个儿子不好么?”秦愈打趣道,凑过去看纸条上的字。“‘有鸟飞进来了’……什么意思?” 葛鄞神色突然变得凝重,秦愈这时也听见是有什么声音在窗户外面,撞击玻璃窗。 最开始是一下两下,然后越变越多。 直到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秦愈看到一只黑色的东西扑了进来。 秦愈看清楚那玩意的时候,咽了咽唾液,“这可不是鸟啊宝宝……” 铺天盖地的蝙蝠冲破了玻璃,钻进后厨。 秦愈抓住葛鄞的手:“快走!” 小模型牢牢抱住葛鄞的小腿,然后很快被捏着后领提起来。 一只蝙蝠落在它脸上。 小模型:(;°口°;) ———————————————— 谢评也背着沉睡中的严安推开了挂着“诊疗室”牌子的门。 一夜没睡,谢评也的脑袋已经开始发昏了。 他将严安放到最里面的病床上,关好门,自己也躺倒在另外一张上面。但他一心还在念着他们在14B-01所看到的一个木头箱子,那个想尽一切办法都打不开的箱子,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里面的床上传来沉稳的呼吸声,严安睡得十分沉,昨晚上给她造成的惊吓已经够多了,谢评也无法确定等她醒来还能不能保持冷静。 谢评也回想惊险一夜,转头看向睡得不省人事的严安。 那个门牌压根就是错误的。 葛鄞应该早就把正确的东西拿走了,而他们慢了一步,拿到的就是误导人的门牌。但是当时他们根本没用任何头绪,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只是没想到那个房间里的东西这么厉害。 他突然有点可怜那个小女孩。一个不爱自己的母亲,连罗月失踪后也没有寻找过她,还在一昧地关注自己美不美。 穿着刺绣旗袍的女人,身体都已经变形了,她还在抓着别人问。 “我现在是否漂亮?” 容颜,能维持多久? 他闭上疲累的眼睛,这个地方是安全的,所以谢评也放下戒心,很快昏昏睡去。 睡前,谢评也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凝神唤醒他的圣痕,黑鸟形状的圣痕逐渐发热,释放它的作用。 一只红眼乌鸦出现在脑海中。 —你去看看郑彬和魏亭在哪里?还有秦愈。 他作出命令,那只乌鸦很快就消失在脑中。谢评也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一个想法在脑中形成。 很快,乌鸦回来了,只是还带着一身伤痕。 第17章 旧伤复发 突如其来的蝙蝠群像是死神来临之前的预告,黑压压如大军压境,在后厨的上方盘旋着。它们扑棱着翅膀,最后汇聚在一起,成了一个人形。 蝙蝠人的模样活像西方传说里的恶魔,长着长长的犬牙,口涎在窗外日光下闪闪发光,两个翅膀在身侧似展非展。 秦愈和葛鄞躲在餐台后,透过窄小的窗口小心朝里看。 蝙蝠人似乎还是没有摒弃蝙蝠的天性,蝠类视力天生很差,只能靠听力判断物体位置,他小心地在黑暗中前行,一个粗哑的声音从它嘴里发出: “在哪里?” 秦愈心里一跳,张了张嘴,并不是要出声,但葛鄞就像是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一样,飞快用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 蝙蝠人全身被着灰色绒毛,他伸着耳朵听着来自各方的声音。 “活人的心跳。”他仔细分辨了一会,说道,“两个人。” 心提到了嗓子眼。 葛鄞手心覆在秦愈的手背上,似有似无地用力,秦愈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按兵不动。 手背的温度比手心低,他能感受到那层薄薄的皮肤下跳动滚烫的血液,像是微弱的电流通过一样,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对,我是来找小月的……小月,对,小月。”蝙蝠人似乎对两人不感兴趣,他四处感受着,期盼能感受到或者听到罗月的存在。 他蹒跚着步伐,像老人杵着拐杖一样将一只翼撑在地面。若是忽略他的外表,老人的身形还是很像的。 “小月啊,捉迷藏已经结束了,出来吧。” 蝙蝠人急切地呼唤着罗月,然后走到了冰柜面前。 寒气抓住他的脚,引领着蝙蝠人去靠近。 他的嘴咧开:“你在这里啊。” 然后接下来的画面让秦愈很窝火和不忍心。 蝙蝠人用蛮力硬生生将冰柜门拆下来,罗月和柜门连接的脸皮被拉扯掉了,露出里面的肉。 秦愈捏紧了拳头,葛鄞用嘴型告诉他:“先别急。” 蝙蝠体温很高,常常在40°左右,然而眼前这个变种的体温远远不止。他半跪着把罗月笼罩在自己的两翼之间,用身体化冰。 冰水混合着血丝从他脚下流出,大概一分钟左右,他放开罗月。女孩幼小的身体瘫倒在地,因为冷冻的原因,皮肤失水皱缩,还没化完的冰碴挂在脸上。 蝙蝠人呵呵笑起来,他说:“我找你好久,都找饿了,那让我吃掉你吧。” 他张开了嘴,四颗犬齿暴露在其他两双眼睛下。 “操,不能忍了!” 秦愈爆了一句粗口,他猛地站起来,葛鄞差点没拉住。 他又开始了。葛鄞脑子里冒出一句话来。 但秦愈这人就是这样,就算是三十岁的人了,冲动起来也跟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程丘北常说他这人就是太不顾后忧,想一出是一出,脑子一热就不受控制,三头牛都拉不回。 就像现在。 秦愈撸起袖子,冲上去就是干,他先是一拳狠砸在蝙蝠人的脸上,然后一颗带血的牙齿飞了出去。蝙蝠人也被这人震撼住了,甚至没反应过来躲开。等到第二拳时他便化作无数只蝙蝠,秦愈砸了个空。 “杂种,你还要脸吗?她那么小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 秦愈愤怒到头冒青筋,加上之前他认为是自己间接造成郑彬和魏亭死亡时的内疚,负面情绪顿时如山积压在一起,他急需一个发泄口。 看到这副景象,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一方面是因为可怜罗月,一方面还因为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就这么让一只丑不拉几的蝙蝠给吃了??? 狗都知道护食的道理,辛辛苦苦打的游戏被最后插进来的人抢了人头你说生不生气?费尽心血做的策划被人说剽窃就剽窃,谁能忍得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自己跑出来?我原本打算等一会再去吃掉你们,谁让你上来就打断我的好事?”蝙蝠人发出笑声,那无数只蝙蝠都是他的化身,此时全部飞到上空,绕着秦愈盘旋。 “长那么大块头,就这么点胆子,你不敢下来?”秦愈气极反笑,他抄起一边的铁棍,说道:“隔壁的林杏都比你有能耐。” 听到这个名字,蝙蝠人似乎有些恼怒,他倏地化为人形落地:“她就是个到处勾引人的贱人,靠着皮肉吃饭的妓/女,也配被和我相提并论?” “嘴上会说。”秦愈讥讽道。 忽地铁棍在手中一震,蝙蝠人已然欺身靠近,突出的眼珠怒瞪着秦愈,他一爪按在铁棍上,逼得秦愈倒退两步。 “你也和她有关系?” 秦愈猛地将蝙蝠人推离,在他巨大的蝠翼扇过来时,低头屈膝滑到蝙蝠人身边,反手一棍,带着劲风狠力拍在蝙蝠人的膝弯处。 “关系可深着,你要不要把我也杀了?”此时的秦愈已然有些失去理智,他浑身血液好似沸腾起来,攥着铁棍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 秦愈半跪着微微低头,发圈被甩出去,头发散了下来,他笑的露出两颗尖牙:“我好久没真正打过一场架了。” 蝙蝠人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这举动彻底把他激怒了。 他振翅在空中飞了一圈,发出非人的叫声,然后张大了嘴冲向秦愈。 葛鄞收回视线,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去掺一脚。 这个蝙蝠人不好对付,难缠,他会随心所欲变成众多的蝙蝠,两个人,要想抓住他会很费力。 身为社会第二阶层的人,葛鄞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学会权衡利弊。什么是可抛弃元素,什么是一生至死都坚定不动摇的信念,什么是人类至高利益。 这是他选择的。葛鄞告诉自己。 但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钻出来。 REWIND…… 他的圣痕在心中呼唤。 葛鄞眼神一暗,没有理会那个诱惑的声音。 局面很快发生偏转,蝙蝠人力大无比,他受伤的膝弯已经使不上力,但还有锋利的爪子和尖锐的牙齿。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扑向秦愈,直到秦愈后背砸在地面上。 男人吃痛闷哼,一大滴汗水滑落。 铁棍在手中已经有些弯曲,秦愈还是振臂奋力抵抗着来自蝙蝠人的压制,蝙蝠人的爪子被死死扣住,他只能伸长了脖子,用那散发出恶臭的牙齿去够秦愈。 “别恶心谁了——”秦愈挑衅般歪着头,挑起下巴:“咬得着我再说吧。” 蝙蝠人剧烈挣扎起来,他拼尽全力抽出爪子,在秦愈反应之前一爪子刺破了他的肩膀。 原本的目标,是那骨肉下面跳动的心脏。 瞳孔骤缩。 旧伤被撕裂的痛,让秦愈倒吸一口冷气,眼前一花,手上渐渐失力。 小模型突然站起来,不知为什么,它变得更加小巧,个头和吉娃娃差不多。忸忸怩怩走过来,用小小圆圆的手抱住了葛鄞的手臂。一张纸条落在地上。 纸条上赫然写着:帮帮忙 心底的声音还在继续。 REWIND…… 直到秦愈那边快要支撑不住时,葛鄞站了起来。 越过狭窄的窗口,他看到了秦愈。 葛鄞单手撑着餐台,轻松一跃,几乎无声落下,已然握在手中的刀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葛鄞反握刀柄,让刀尖朝下。 “噗” 秦愈被喷了一脸污血。 蝙蝠人一抖一抖,身体挛缩着,葛鄞的刀从他的喉咙穿出。 “什么……我……居然忘了你……”蝙蝠人难以置信地想要回头,葛鄞隐逸在黑暗中的脸只看得见嘴唇。 来者面无表情转动刀柄,然后拔/出来,蝙蝠人抽搐着倒下。 秦愈大口吸气,肩胛骨传来的疼痛一抽一抽的,他半天没爬起来。 一只手伸到面前,他看了看手的主人,葛鄞微微皱着眉。 秦愈迟疑了一下后,抓住他的小臂,嘶哑着声音说道:“劳烦您亲自动手了。” 蝙蝠人散了形,他再无可能还能活过来,于是余下的蝙蝠也没几个是活蹦乱跳的,最后挣扎着扑腾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秦愈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指着罗月的遗体:“带走吧。” 说罢慢腾腾地走到角落里,将小模型也提起来,说着:“不好意思,刚刚把你的身体碰坏了。” 小模型眼睛闭上了,像是在伤心。 “对不起。” 一张纸片不知道从哪儿掉出来,秦愈艰难地想去捡,却被人抢先一步。葛鄞阴沉的脸色看起来像是他受了伤一样,秦愈不知道说什么,道了声谢。 纸片被润湿了,字迹模糊。小模型写的是:帮我好好藏起来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秦愈看着心里难受,他将小模型抓在手里,扶着窗台走了出去。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的身边。 他来了。秦愈想。 年轻的军官冷声问:“做不到为什么要逞强?” 秦愈听了这句话,即便伤处疼得钻心,他还是努力笑着:“人总要为了一些东西拼一下。” “即便是对你没有利益可求?” 秦愈看着他的眼睛解释说道:“怎么没有利益可求,罗月的遗体就是通关的钥匙。再说一个人非要靠着利益才能活下去吗?” 葛鄞声音有些激动到颤抖,然而他没有发觉自己的失态:“你知道若是没有我,你会成什么样子?被咬断脖子,被撕成碎片,是你想要的?” “是啊,还得多谢葛令倾力相助,若是没有您,我怕是早就落入他腹中了。” “……”葛鄞语塞,冷哼:“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毕竟你本不该如此。”秦愈莫名也烦躁起来。 话音一落,身后的声音就消失了。 葛鄞抱着罗月的遗体,一声不吭几步走到秦愈前面去,没有回头。 秦愈却不肯就这么算了,他追上去,用未染血的手拉住葛鄞。 问出了刚开始就想问的话。 “那你现在在生什么气?” 葛鄞的脚步停了下来。 第18章 相互怀疑 “我没有。”葛鄞梗着脖子,舒出一口气。 “担心我?”秦愈说:“还说没有,刚刚急得脸都红了。” “你太把自己看得重要了。” 撂下这句话,葛鄞就再也没有理会秦愈的呼喊,他走出了食堂。 秦愈在原地回想了一下葛鄞刚才的表情,明明是个热心肠的人,为什么还要装作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 “你想胳膊废了就算了是吗?” 葛鄞原本消失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食堂门口,他脸上隐隐的怒气秦愈全部看在眼里,秦愈都不太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将小模型残破的遗体仔细包好,小模型也被塞进去,留了一个脑袋出来。 “这做人啊,不仅要守信用。”秦愈忍痛紧跟上去,小声说道。 “最重要的还是要诚实。” 严安醒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谢评也撑着下巴,盯着墙上的人体穴位图发呆。 “里面的冰箱有吃的。”他看也不看严安,一只钢笔帽被不停地翻转,在桌面上敲出烦躁的鼓点。 “你呢?吃不吃一点?”从昨天游戏开始到现在,严安已经将近12个小时没有进食了,她饿得头晕眼花,胃疼得叫人直泛恶心。 “我已经吃过了。” 严安走到冰箱面前,打开拿出冰冷的面包和牛奶,就开始狼吞虎咽。 干涩的面包硬得几乎咬不动,她吃了几口,泪水就慢慢涌出来了。 可她还是一口一口地吃完了全部的食物,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后,她收到过最高待遇的晚宴邀请,也经历过在深山里面几天只能吃野果充饥的生活。 眼前的冷面包和牛奶虽然不是最好吃的,但却是证明她死里逃生后的证明。 她吃完后,谢评也已经在门口似乎等待多时了。 他朝着她招招手。 严安几步小跑过去,谢评也问她:“这里有多少个这样的诊疗室?” 严安想了想回答:“5个。怎么了?” 谢评也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他说:“我刚刚使用了圣痕,看到了其他人的下落。” 他的表情有些严肃,严安和他相处算是挺久的,谢评也一般露出这样的神色时,那么说明这件事有些严重了。 “魏亭和郑彬已经死了。” 一道晴天霹雳打在严安头顶,她还没从昨晚的崩溃中恢复,那个咄咄逼人气焰嚣张的小太妹暴露了本性,她哆嗦了嘴唇:“都死了?谁杀的?” 严安完全想不到,仅仅一夜之间,她就成了昨天还在被她嘲笑的魏亭的模样。 “我们身边的人。” 谢评也说出一句模棱两可却意有所指的话,事实上他在心中几乎有了人选,但始终不能确定。 作为圣痕的化身,红鸦平日沉睡在谢评也脑中,必要时被宿主唤醒,就能显现实体。 谢评也向来谨慎使用这个能力,因为红鸦一旦化形,就和普通鸟类无异,有很多外部因素可能导致红鸦的死亡受伤或者被猎捕。 因为谢评也可以确定这个地方没有红鸦的天敌,又少人烟,所以红鸦一身都是伤痕回来时,他就知道有人已经发现了红鸦的存在。 自然也就发现了他和严安其中一人是圣痕拥有者。 这个人,不是葛鄞就是秦愈。 相比看起来更为神秘的葛鄞,儒雅斯文给他第一印象很好的秦愈反而成为了他的第一怀疑对象。 谢评也说道:“郑彬和魏亭昨天见过秦愈,而且和他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红鸦嗅觉异常灵敏,它能闻出不同人身上的味道,谁和谁接触过,接触时长,都能闻出来。红鸦传达回来的信息是,三人曾经在一个充斥着许多刺激气味的房间逗留。 “那,就是他干的?!”严安震惊道,转而又大怒:“这人果然不简单!他原来一直在骗我们,谢哥,咱们是不是也被他盯上了?” “秦愈形迹可疑,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首要提防他。”谢评也如实说道,可他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严安小心问道:“首要?意思是我们还要提防葛鄞是吗?” 谢评也皱眉然后展开:“当然,因为这人很可能抢先我们找出罗月。可我感受不到葛鄞的威胁,他看似拒人千里,却目的明确,他只要他想要的东西,除此之外,他从未干涉过咱们行动。而伪装成新手的秦愈是比他还要危险的人。秦愈现在都没有和我们碰面,极有可能是知道自己被我们注意到了,然后在暗中等待将我们置于死地。” 他顿了顿,想到另一个可能性:“或者,他也碰上了对手。” “你是说——葛鄞?”严安恍然:“的确,这两个人很有可能已经碰面了,现在他们恐怕已经成了对方的眼中钉了。” 在严安的认知中,秦愈已经成为一个不折不扣杀人如麻的冷血恶鬼,亏他之前还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来欺骗其他人。 而葛鄞和他,一定在互相较着劲。 谢评也看了她一眼:“不过这些都还是猜测,真实情况如何,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今晚的生日宴会,所有人都会到场。 不管是坐山观虎斗,还是与其中一方联手,谢评也总不会是吃亏的那个。 在相隔了两条走廊的另一个诊疗室内,正在上药的秦愈打了一个喷嚏,牵扯到伤口的一瞬间,他倒吸了一口气。 葛鄞拿起一瓶双氧水,看了一会说明说道:“忍着。” 这句话还没进秦愈耳朵,他就往秦愈的伤口淋了上去。 秦愈差点没疼得撞墙上。 “你下次能不能让我做个准备?”秦愈任着葛鄞用纱布给他包扎,屋子里全是血腥气,被血浸染的衬衣已经不能穿了,他光着膀子坐着,一脸生无可恋。 葛鄞低头洗去手上的血迹,简短回答:“不能。” 他站起来将外套扔给秦愈:“这种程度的疼都忍不了?消毒能有多疼?” “哎,算是我怕疼吧。”秦愈自知和他讲不清楚这些,糊弄着答应。在他看来,葛鄞对这世界的认知和他似乎相差得太远了点,有时候他都怀疑葛鄞到底是不是正常人。 诊疗室出乎意料的大,除了三张寝床,还有液晶电视,冰箱,独立卫浴,以及一个小厨房。 葛鄞径直走向冰箱,拉开冰箱门,看了看里面的东西,他直接忽略了那些速食品和干粮,取出来一块鲜肉,一大把芹菜和三个白白圆圆的萝卜。 “要帮忙吗?” 秦愈见过葛鄞缝补之后,已经不惊讶他还会什么了,反正似乎葛鄞什么都会,还做得挺好那种。 对了,那只小熊,好像还在那个屋子里。秦愈想了想,这个小熊的出现应该有别的什么含义。 “不用。”葛鄞的声音传出来:“趁这个时候,你不如想想怎么对付谢评也吧。” 秦愈走到小厨房门口,他将外套披在肩膀上,闭口不谈郑彬对他的提醒,抱手道:“他怎么了?” 葛鄞利落起刀,将鲜肉切成丝,他总是擅长关注于每一件事情:“那个出现在房间里的玩偶,是他或者那个女的划破的。” “哦?你知道?你给它缝补的时候问过它了?” 这段对话如此熟悉,葛鄞沉默了一会继续道:“我到14—35发现了两张线索门牌,一个是放在桌子上面,另外一张在那个玩偶肚子里。” “按常理说,没有人会去拿位置最显眼的那个。你怎么就这么神通广大,敢去冒这个险,还赌对了。” 葛鄞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只有顿顿的菜刀剁在菜板上的声音,秦愈看着他将肉装盘,然后拍蒜备料,起锅烧油。 油烟还没开始弥散就被抽走,葛鄞静静等待油烧热,说: “我没有说过,我拿到的门牌就是正确的。” 秦愈愣住在原地。 葛鄞继续说:“我也不知道他那张是否是正确的,我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跟上来。在14—35我发现了不少线索,想必他们也发现了。” 鲜肉下锅,放入豆瓣酱,翻炒上色,倒入切好的芹菜段,葛鄞每一步都掐准时间。 他们找到了罗月的尸体,但是故事没有如罗月生命结束一样就此结束。 他擦了擦手上的油:“在生日前,罗月收到了很多贺卡,内容基本都不怀好意,大部分是在说罗蜀出轨无数,公然养情人,家庭不睦,对病人的多番骚扰,其中还有来自钱源生对罗月极具性暗示的话语。” 秦愈并不知道这个事情,皱眉:“那个厨子?” 他后知后觉惊道:“他他他恋童?!” 葛鄞将芹菜肉丝装进盘子里,洗锅准备下一道菜:“可是这一切没办法将食堂里的事情联系起来。” 他说:“所以,也许谢评也拿到的另外一张门牌,会给出比我们得到的这些都要明显的提示。” 言下之意,谢评也可能会先他们一步拿到“通关钥匙”。 秦愈陷入沉默。 “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人。”吃到一半,秦愈突然说道,“罗月的妈妈,一直没有出现过。” 葛鄞咽下米饭:“会见到她的。” “怎么说?” “14—35还有个跟她有关的东西,不过只有我看见了。”葛鄞似乎毫不担心,他对上秦愈的眼神。 “那是谢评也永远也发现不了的东西。” “咚咚咚——” 墙上的钟发出报时声。 12点已至。 第19章 第一次试探 在“乌托邦”世界里,类似诊疗室这样的暂时休憩地,并不是能容纳生者长时间休息的,如同每一个避难所都有一定容纳值,如果人数超出或者逗留时长过久,将会由该世界的构建者进行剔除。 比如在诊疗室,六个小时中生者只能待在此处一个半小时。 秦愈看着葛鄞将碗筷收好,他问:“我们还回来吗?他们可不能跟着去。” 带着两具尸体,去哪儿都不太方便,今天他们和谢评也是注定要见上一面的,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都是未可知的。 葛鄞走出来,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不带走。” 秦愈说:“那就只有放在这里。” “你不担心谢评也?” “也是。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但是他们是否进去过诊疗室是个问题,若是他们没有进来过。”秦愈双手交叉撑着额头,“简直是白送啊。” 葛鄞想到什么,他敲了敲桌面:“我知道可以放在哪里。” 秦愈露出一只眼睛:“我们能进去的地方,谢评也他们也能进。” “那就去我们进不去的地方。”葛鄞用绳子和布将罗月兜住,打了个结绑在面前。 说实话秦愈没懂。 神诀说,生者硬闯不开放的房间,最后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 然后秦愈听到了另一个说法。 葛鄞说:“生者进不去,那就让死者进去。” 他们直奔食堂。 “聪明啊,不愧是你。” 秦愈看着葛鄞从食堂拖了一个假人出来,那些假人对秦愈两人不再具有攻击性,秦愈猜那个秃头蜘蛛才是导致这些人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威胁。 假人听明白了葛鄞的吩咐,他将罗月放到一间病房后就想走。葛鄞让他等一下。 然后葛鄞看向了小模型。 小模型现在变到了最小,它若坐着不动,和石膏娃娃没什么不同,就是面上的五官磨损很严重。 “等结束了,我给你画个好看的。”秦愈对它说。“你也跟着进去吧。” 小模型摇了摇,然后屁股下面出现一张纸。 “怎么这次从下面掉出来了。”秦愈拿起来看了一眼,拒绝道:“不行。” 葛鄞知道小模型说了什么,也冷声说:“拖油瓶一个就够了。” “天黑我们就过来。”秦愈表示有被冒犯到,他装作没听见:“不要乱跑。” 小模型可怜巴巴地爬上包裹,把脸朝下,老老实实被送了进去。 剩下没有调查的就是禁闭室,听着名字就知道,是用来关押狂躁发作的某些病人的。不过到底是诊治,还是用作他用,一切都未可知 禁闭室在一条极小极窄的走廊里,通道拥挤逼仄,只能容下一人通过。 秦愈推开禁闭室的铁门,入目的是一片无尽黑暗。他在墙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开关。 葛鄞站在门口,盯着那个门槛不动。 他好像很紧张,从一踏入禁闭室那一刻,秦愈就发现他对这个地方有些抗拒。 “我看这里没什么看头,要不你再外面等我?”秦愈委婉说道。 葛鄞摇摇头,气息有些不稳,但他还是走了进来。 “这地方连窗户都没有,禁闭室,是想让病人更紧张吗?”秦愈四处看了看,整个禁闭室通向外界的只有一个小通风口,地面正中放着一张椅子。 “这椅子——”秦愈走向椅子,葛鄞一下紧张起来,他抓住秦愈的手就往后拉,秦愈被他吓一跳:“你干嘛?” 葛鄞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他讪讪松开手,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他没有理会秦愈,匆匆转过身,几步走出禁闭室,大口地呼吸。 果然不行。 眩晕的感觉逐渐消散,葛鄞转身,差点撞上追出来的秦愈。他退了半步,没有看秦愈的眼睛。 “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那咱们走。”秦愈意识到葛鄞的严重抗拒,揭人伤疤是不好的事情,所以他不打算问太多。 葛鄞仰起头闭眼,抵在禁闭室的外墙。 这是他第一次在相识没多久的人面前露怯。 能让军调所三处葛令害怕的东西,只需要具备几个条件。 一个完全黑暗的房间,一把椅子,永无止境的寂静。 那个黑洞一般的房间,像是要将人吸进去,葛鄞背靠在墙上,尽力平复心情。 那个地方和军调所用于惩罚的尖塔内部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时间流去多少年,人类对于惩戒的手段都是大同小异的。 葛鄞在军调所里生活的两年,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尖塔度过。无论是身为惩戒者,还是受戒者,那个地方里发生的事情,是所有军盟成员都不能提起的禁忌。 他想要对人诉说,但他的身份不允许。 “没什么,你不用管我。” “有火吗?”葛鄞摸出烟叼在嘴里问。 秦愈不说话,他便解释了两句:“我只是有点,不适应。” 短暂的沉默后一根火柴被划亮,秦愈拢着火凑到他嘴边。 “你可以试着信任我。” 葛鄞好似充耳未闻。 二人面对面没站多久,就看到谢评也的脸出现在走廊拐角。 “你们……相处的挺好的。开始我还担心呢,这么久没见过你们。秦先生一个人上来后就和我们失去联系,不知生死福祸,让我好担心了一晚上。”谢评也垂下的手微微后收,这个动作在葛鄞和秦愈眼里都十分明显。 秦愈抬眼:“怎么没见到其他人?” 谢评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严安从他身后走出,她瞪着秦愈:“我还想问你呢?郑彬魏亭去哪儿了。” “昨天和他们在一起的是你们吧?”秦愈如是道,指了指他的肩膀,“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见过他们?” 谢评也目光缓缓从秦愈抱着绷带的肩膀落到他身边的葛鄞,笑道:“葛先生也在?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葛鄞没搭理他。 严安沉着脸:“问你呢!” 秦愈身体前倾说道:“恰好碰上而已,他帮我包扎伤口。” “哦?不要紧张秦先生。咱们都是游戏玩家,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逃离这个世界,别闹得像是咱们成了仇人一样。我只是想问问葛鄞,他在14—35拿到的是什么东西?” 谢评也看着脚尖说:“实不相瞒,我们碰到了很棘手的事情。若非如此,我也不愿意打扰他独、自、前、行。”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那是对着秦愈说的。秦愈回头来看一眼葛鄞,后者将烟头踩熄,吐出最后一口烟。 “门牌。” 谢评也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看两人的关系,应该不是才认识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红鸦没有发现葛鄞的存在?是因为葛鄞隐藏的很好,还是说是红鸦受伤导致判断失误了? 不过总之,魏亭郑彬的死和秦愈有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拒不承认,就是在掩饰。 谢评也弯眼,笑得活像只狐狸。 生者存活数目越少,得到的分数加成越多。谢评也经历过来的几个世界里,就没有发生过大家和气通关,谁也不害谁的情况。 就是现在有个大麻烦,葛鄞挡在他和秦愈之间,一个单独解决不了,两个又打不过。 嘶——谢评也决定以退为进。 他作出谦卑的模样:“如果可以?我能知道一些线索吗?” “你拿什么跟我换?”葛鄞毫不推诿,抬起头:“谈买卖,不谈人情。” 谢评也笑了笑:“这是自然,在这里哪有什么真正的伙伴呢。” 他意有所指,秦愈心里跟明镜似的,葛鄞和他不过是暂时的队友关系,只要其中一方乐意,随时都能解除。 所以他得想办法把这人的队友关系发展得更加长久。 聊胜于无不是吗?何况葛鄞是个表里不——不对,怎么形容来着,面冷心热?好像也没那么热……总之他这人给秦愈的感觉不是很糟糕就是了。 “梳子?” 谢评也点点头,他将手背着,这一举动让秦愈很感兴趣他到底藏着什么。 “我们拿到的门牌打开了一扇与众不同的门,但是那个东西太厉害了,我和安安有些无能为力,你看,为此我们一晚上都没睡呢。”他点了点自己眼睛下面的黑眼圈。 “你的意思是?”秦愈有种不好的感觉问道。 严安正眼也不给秦愈一个,她高扬着头:“那自然是用那里的梳子换你们的线索。” “梳子还在那里吧。”秦愈消化了三秒钟,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严安点点头,葛鄞轻笑一声,她有些恼怒:“别给脸不要脸,我们主动来找你们提供线索,你还这个样子,爱要不要!” 葛鄞随意拍了拍腿上的灰:“听你们说完这些话,就已经很给脸了。” 秦愈愣住,不敢相信这句话是葛鄞说出来的,然后他就笑得眼睛下面的痣都颤动起来,道:“听见没?没拿到的东西来换我们赌命才拿到手的线索,你还没睡醒吧?” “你!一丘之貉!” 谢评也抬起手,严安就不敢再说话了,她走到一边,冲着柱子狠狠踹了几脚。 眼看这场谈判彻底没戏,谢评也并没打算放弃,他看上去丝毫没受影响:“好吧,如果秦先生还能见到郑彬,麻烦帮我带一句话。” “愿闻其详。” 谢评也狡黠笑着:“不管怎么相信他,还是要小心身边的人为好。” 秦愈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你不如自己去见他。” 然后那只狐狸冷不丁抓上秦愈受伤的肩膀,他虽在笑,但眼里全是伪装成善意的寒光:“咱们也可以赌一下,谁先和他们见上一面?” 他又对上葛鄞的眼神,忽视那冰冷的注视,微微颔首。 谢评也一行人走远,秦愈才慢慢舒出一口气,这个人果真如郑彬所说,不简单。 “我冷静够了,换我问你一个问题。” 葛鄞出声,他背脊挺拔,正视秦愈:“你是想要就现在这样,还是各走各的?” 他更想说的是,我又值得你信任吗?但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愈思忖了几秒:“我觉得吧,愿意陪着你浪费时间的人就是很可靠的,比某些阴阳怪气来‘善意提醒’的人都值得信任。” 他看到葛鄞眼中的一闪而过的错愕,坚定说道:“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葛令阁下?” 第20章 看到的和被迫的 “怎么样?” “……火柴。” 短暂的火花后,燃烧的火柴照亮了禁闭室。 葛鄞最终还是克服了恐惧,坚持要进来。 禁闭室不算大,但这里给人的感觉十分压抑。隔音效果也很好,一踏进门,门外的声音就弱了下来。 □□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它对于葛鄞有着特殊的安定作用。 他停下脚步说:“听。” 左边有什么响动,在慢慢接近。是缓慢有节奏的拍打声。 细听了两秒钟后,秦愈皱眉说道:“像是拍皮球的声音。” 忽而一阵气流从二人面前穿过,视野里跑过去一个女孩的幻象,她跑跳着捡起皮球,像是发现了两人的存在,回过头时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退后消失在墙角。 葛鄞点燃了第二根火柴道:“我们再退到角落里去看。” 禁闭室的门无风自动,葛鄞和秦愈站在进门处的墙角,等待了片刻。 然后一个半透明的,高大的男人幻象走了进来。他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冲着门外的人说:“带进来。” 像是察觉到不对劲,他转过身朝着禁闭室里看了一眼。 在转身的一刻秦愈迅速将火柴吹灭,男人没有发现阴影下的闯入者。 秦愈松了一口气,这应该是从前发生过的景象,男人是不会发现他们的。但为了安全起见,尽早把这地方调查清楚,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想着,他偷偷去看葛鄞的表情,可惜周围一团黑,啥也看不见。 外面的男人声音尖锐:“罗医生,这回这个家里有点背景,就——别下那么重的手吧,这万一出了事……” 白大褂的医生取下眼镜拿衣角擦了擦:“出事我担着,大不了跟她家里人说病情加重了,需要留院观察。” 他转身的一瞬间,胸前的名牌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罗蜀。 外面的人应声,下一秒,一个瘫软如泥的女人就被抬了进来。她被蒙住了眼睛,身上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然后罗蜀将她捆在了椅子上。 昏迷过去的人很难在椅子上坐稳,不过罗蜀像是十分熟练,不到三分钟就固定好了。他反手将门关上,这地方没有灯,他便就这样靠着通风口进来的微弱光芒,准确走到女人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下一下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男人的手指穿过秀发,然后放到嘴边亲吻,似乎十分迷恋。 罗蜀的呼吸声变重,最后他闭上眼颤抖着手跪在女人面前,喃喃自语着什么。 就在他即将要解开那罪恶的衣扣时,秦愈和葛鄞都听到了来自他们身后的一声呜咽。 那个声音实在太过突兀且惊悚,葛鄞都不免吓了一跳。 随即罗蜀的动作瞬间凝固,他眼睛睁大,机械地转过头,看向传出声音的地方。 然后一道发出微白色光芒的人影从秦愈和葛鄞之间的空隙中显现。 “小……月?” 小女孩发着抖,她手中的皮球掉在地上,“咕噜咕噜”,然后滚到罗蜀半跪着的膝盖旁边。 秦愈惊讶之余,眼皮跳了跳,搞不好,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与罗月死亡的原因有关系。 没有人说话,但秦愈明白,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尖叫。 一名父亲在女儿面前建造的和蔼形象于此刻崩塌,很多极端的情绪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被滋生出来。他能做出什么,也就不奇怪了。 画面仿佛定格在这一刻,除了罗月的抽泣声和罗蜀紧紧捏在手心那颗扣子掉落在地上的轻响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罗蜀站了起来,他低着头抹了一把脸,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禁闭室回归寂静。 看到罗蜀这个反应,葛鄞皱眉。这段回忆是属于罗月的,既然她要将这一段展示给他们看,既然还没有结束,那么接下来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是比看到父亲性骚扰带给她印象更深刻的事。 秦愈也没动,两人十分默契地都在等待之后的发展。 十来秒钟后,禁闭室的门被慢慢推开,一只眼睛在门缝处往里面窥视着。似乎发现罗蜀不在,贼眉鼠眼的男人笑了起来,大步踏进禁闭室。 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秦愈看清了他的脸。 他狠狠咬牙,伤口不经意被牵扯到,肩膀处传来的疼痛堪堪稳定住他的情绪。 食堂后厨里的那个蝙蝠人,原来是这个男人。 罗月已经害怕地躲到了女人身后,但她早就被那只眼睛的主人发现了存在。 “小月?”矮个子男人有些吃惊,他向前走了几步:“你怎么在这里?罗医生怎么会——” 忽而他突然反应过来,退后几步,阴笑道:“不要怕,我是郭叔叔呀,你爸爸怎么把你忘在这里了。过来一点,不要乱跑,让叔叔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以秦愈的视角,正好看到男人退后到门口时,背过手将门反锁的动作。 罗月不敢说话,她紧紧抱住自己的皮球,看着男人在自己面前蹲下来。 男人伸出手摸了摸罗月的头顶,女孩瑟缩了一下,他语气有些不满,脸上却是笑意满满:“叔叔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秦愈无法看清男人的脸,但罗月的反应却是十足的害怕,她摇摇头想要跑开,却不妨被男人一把抱住。 她立马尖叫起来,男人则狠狠地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说:“坏孩子不听话,可是要被惩罚的哦?你看到你爸爸怎么惩罚这个阿姨了吗?啊?” 罗月拼命挣扎起来,却只是被男人箍得更紧。 他癫狂的笑着,像是如愿以偿般的说道:“你那老爸不是把你看得很紧吗?怎么今天居然让你跑到这里来。说给叔叔听听,罗医生都干什么了?” 他把嘴凑到女孩脸边:“你爸爸不在,叔叔替他教教这个不听话的小孩!” 男人不由分说一把将罗月的衣服撩了起来。 秦愈不忍地闭上了眼。 随之而来的是罗月哭到干呕的声音,以及男人疯狂的说话声。禁闭室慢慢被黑暗侵蚀。 “你不要乱动,叔叔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只要乖乖地让叔叔看看你就行了。” “不要告诉别人哦,不然你爸爸就不喜欢小月了是不是?” “不会疼的。” 葛鄞胃里泛起一阵恶心。他慢慢弯下腰,在黑暗中不停摩挲着腰上的刀。 半晌后,万籁俱寂,只听到皮球再次掉落在地上。 “走吧。”葛鄞干涩的嗓音出现在耳畔,秦愈陡然睁眼,禁闭室已经恢复了原样,再没有地狱一般的场面。 手中的火柴还在,空气中淡淡的□□味尚未散尽。葛鄞拖着秦愈走出了禁闭室。 □□烧尽后的火柴掉落在地上,秦愈走到门前停了下来,他注视着那根火柴,良久,说出一句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当老师吗?” 秦愈的伤口在不知不觉中用力,浸出鲜血,那只手在身侧捏紧又松开,他在尽力释缓心中的愤懑。 葛鄞没有接话,他松开秦愈的手臂。 “我很喜欢年轻有活力的孩子,他们是最鲜活的生命,你无法想象他们的思维有多活跃。”秦愈把火柴头捡起来,捻在两指间:“无论是三岁还是十八岁,他们的脑中总是有千万种奇思妙想,同时他们也是对生活最充满希望和憧憬的群体。” “而给孩子们听的童话故事,往往却是最不真实的。”秦愈举起火柴头,看向葛鄞。 那人的眼神总是冰冷的,似乎他没有感情,似乎什么也打动不了他。 在小厨房里是,在食堂里也是,葛鄞总是冷静对待每一次突发事件,大多问题都是信手拈来。 秦愈自问自答:“你听过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故事吧?故事结局是什么?小女孩没有卖出去一根火柴,然后在温暖的幻象中去到了她祖母身边。” 葛鄞终于开口:“童话不是给小孩子看的。” 秦愈点点头,这个说法他不否认:“大人也有过童年。”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冻死前看到了美好的希望,划亮的火柴,是实现她内心最大的诉求的依托。 秦愈在这只火柴前,看到的却是将罗月拽下无边深渊的恶魔。 “我在今天早上还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就是一个很真实的梦。因为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心怀恶念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挑眉道:“后来才发现,原来只是我身边没有。” 葛鄞:“没有见过就不代表不存在。” 良久,秦愈微微叹一口气说道:“负面情绪真是最能压垮一个人的因素,我好像抱怨有点多了?” 金色的阳光落在秦愈脚边,他站起来,神情已然恢复:“你知道谢评也说的那个房间在哪儿吗?” “不知道,不过你也不必去了。”葛鄞道:“最后一个人,已经来了。” 洒在地面上的光被遮挡住,一个身影出现在转角的地方。秦愈抱手微微偏头。 “我发誓,我并不是很想碰见她妈妈。”秦愈迎光,眯着眼说道。 第21章 她的另一个自我 她比任何人都要美丽。 女人的魅力,是由内而发的。 她身材曼妙丰满而不臃肿,贴身的乳白色旗袍上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她的长发高高绾起来,眉眼尽显处柔情,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而这幅画面中唯一不协调的就是脚上的红色高跟鞋。 正是这突兀的颜色,打乱了恬淡优雅的美感。 高跟鞋向前一步。 “我是否美丽?” 葛鄞闭口不言,秦愈没有慌张,他反而还在笑:“你很漂亮。” 听到这个回答,她慢慢地转了一圈,雪白肌肤开始变化,青斑由浅变深,成片出现在女人的双臂和小腿上。最醒目的是她的脸和脖子,眼睑出血,嘴唇发绀紫。脖子上呈现出深紫色勒痕,深处可见血肉翻出。 “这样呢?我还是否美丽?” 女人问。 另一个版本的“裂口女”?秦愈笑容不改,走近了两步。 “依然如此。” 他的表情不像作假,旗袍女人弯眼。 “众人皆知维纳斯之像绝妙在于断臂,残缺的空白留给人无尽的遐想空间。残破的事物不一定是糟糕不堪入目的。”像是为了让女人更加确信,秦愈绕着她转了两圈,发自真心般说出这段话。“就像你,我很欣赏。” “你不怕我?”她按了按发髻,目光呆滞。“他们都怕我。” 秦愈笑着,退了回去反问:“为什么要怕?” 谢评也说的,也许就是她了。目前她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但秦愈心始终悬着,越是这样淡定和你说话的,越是要小心。 “他们叫我罗夫人,我不喜欢。”女人抬头,脖子上的伤口愈加撕裂,“我有名字的,我姓萧。萧悦。” 葛鄞出声:“罗月是你的女儿。” “她叫我‘妈妈’,我却没有生育过孩子。”萧悦突然道,“我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孩子,我没有和罗蜀睡过一张床,一次都没有,她是哪里来的?我不是她妈妈。” 萧妙矢口否认罗月是她生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和罗月关系如此冷淡了。 可秦愈仔细看着女人的脸。 虽然孩子还小,但是眼睛和鼻子,完全和萧悦一模一样。 “你来这里干什么?”葛鄞没有和她墨迹,刀枪直入发问。 “我在找我的梳子,你们见过吗?”萧悦问,她将头发放下来,如瀑长发在阳光下发亮,“不好好梳一下,挡住我的眼睛了。” 她转过身,露出后脑勺的另一张脸来。 那张脸没有五官,扁平的一张皮,秦愈退了半步,他看到了那只嵌在后颈上的眼睛。 乌黑的珠子转了一圈,锁定在秦愈身上。 她的身体倒退着,让那张脸可以更近地靠近两人。她选择了最近的秦愈。 “我很喜欢你,你知道我的梳子去哪里了吗?” 秦愈面临了一个问题,就是到底出不出卖谢评也的问题。 虽说谢评心黑,骗了他们,但到底是一个世界的玩家,而且最开始他也表现出了善意,虽然可有可无,但是秦愈很矛盾。 如果魏亭和郑彬的死亡不算是他直接造成的,那么他抖露谢评也的下落,那他会遭遇的后果则就彻底成为秦愈永远不能消去的罪责。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葛鄞轻轻推开秦愈,道:“另外两个人身上。” “谁?” “一男一女,若我没猜错,她们在去食堂路上。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那里啊,我最熟了。”萧悦微微点点头,她转身欲走,有转过身回来。走到葛鄞面前,说了一句让秦愈陷入困惑的话: “谢谢你帮我缝好小熊。” 短暂的大脑死机后,一个疯狂的设想在秦愈脑中产生。 高跟鞋声音渐行渐远。 葛鄞目送萧悦离开对秦愈说:“我好像猜到了一个事实。” 秦愈还陷在那个想法中,他不敢置信:“如果是这样——” “很疯狂。”葛鄞也不免吃惊于那个结果:“也许是我们猜错了,那个小熊不是罗月的,而是她的……” 这番话没有说服力,秦愈想到罗月的身体还在某间屋子,说道:“那个可能性有多大,我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一个人的怨念能有多大的力量?可以影响其他人的认知?” 葛鄞走出狭窄的走廊,看着栏杆外的天空。 “两个人也有可能。”秦愈望着他的背影,道:“那生日会……到底是为谁办的?”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葛鄞回身。 —————————— 生日会之前,他们去了一趟那个放置罗月和小模型的房间。 这里的时间流速比正常世界快,仅仅这点路程,他们走到那里时,六点四十五的钟声就敲响了。 神诀的声音响起:“各位生者,夜晚即将到来,现在即将更变场所开放。十五分钟后以下场所:食堂,3号5号诊疗室以及禁闭室关闭。即将开放的场所有:生日会场,1号4号诊疗室。2号诊疗室由于不可控因素破坏程度过大,正在维修中,请各位生者避开此处。” “生日宴会即将开始,请收到邀请帖的生者于七点半准时入场,带上精美的礼物,主人会十分高兴的。” 小模型从窗口爬出来,它着急地挥舞着双手,秦愈想着“请帖”的事情,没有在意小模型的异样。他紧张问葛鄞:“你有被邀请吗?” 没有邀请就进不去宴会,进不去游戏就无法结束。 最后就是等死。 葛鄞从衣服包里取出一张纸在他眼前晃了晃。 秦愈顿时放心了,没想葛鄞下一秒说:“这是我的。一张只让一个人进。” “真的?”秦愈把邀请拿过去一看,果不其然,上面写着“一帖一人”。 这也太坑了。 “这还怎么玩?现在才说要请帖,他怎么不等我走到门口才说?”秦愈道。 日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率迅速减弱,葛鄞一点不着急:“会有你的,等着。” “她可不一定卖我这个面子。”秦愈明白他的意思,可这个世界的种种超出他的理解范围,很多事并不是他们看到的那样。 他道:“你去拉个假人过来,把他们俩抱出来。” 葛鄞看了他一眼:“真的要带过去?” 秦愈沉默了一会:“总得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葛鄞离开了,秦愈突然感觉手一痛。小模型狠狠咬住他的手背,他急忙把小模型拉开:“好好说,别动口!” 小模型气呼呼站起来,它的动作变得十分灵活,现在几乎能随意跑跳。 秦愈轻车熟路取出脚下的纸条,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他一脸复杂地放了回去。 小模型见他不为所动,还要扑过来,秦愈按住它的脑袋:“行了差不多可以了,再咬我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回事,”他将小模型放进大衣兜里说:“我会和他好好说的。” 葛鄞回来的时候,秦愈冲他笑了笑。 “你干什么?”他皱眉走过来,然后目光直接落在秦愈兜里的小脑袋:“它说什么了?” 假人打开了门,秦愈装作轻松道:“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说……” 假人出来了,两手空空。 前女友没有说下去,葛鄞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侧过头看着只剩下布条的地面,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的样子的确很吓人,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小模型不敢露出脑袋的原因,秦愈看着都觉得有些渗人。 “怎么回事?” 葛鄞喝了一口热水,他拎着小模型的后领,手伸到栏杆外面。“我不信尸体自己跑了,你自己交代。” 秦愈想要劝劝他好好说,但葛鄞压根不看他。 小模型吓得直抖,葛鄞伸出第三根手指扣住那小衣服:“说吧。” 然后几秒之内,秦愈眼睁睁看着小模型的头顶被纸张顶了起来。 他连忙伸手去把纸拿进来:“行了,你别吓它。” 小模型被放回秦愈兜里时,葛鄞重重放下杯子,那毛茸茸的脑袋一下就钻进去了。 秦愈看了他一眼念出纸上的内容:“是谢评也他们带走的。” 年轻军官闭上眼:“他怎么拿得到?” 那张纸递到葛鄞面前,秦愈说:“它说进来的是一个白色的女人。” 葛鄞绷紧了下颌线,秦愈继续道:“看来这地方界定的‘死亡’和我们理解的生命结束并不同。” 小模型说一个白色的女人走了进来,另外那个男人站在窗户边看着。 白色的,很大概率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衣服上红色的血,那是生命消逝的象征。 严安穿上医生的白大褂,在这个死了许多人的地方,就被自动认定为“已死亡”。 “这也行?”秦愈无语。 罗月尸体被谢评也带走,他们输定了。 但葛鄞摇摇头:“不一定。” 还没到最后的时刻,游戏时间是三天,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不过,葛鄞更想在今晚就解决掉那个麻烦。 距离七点五十还有二十分钟。 “走吧,你不是还差请帖?”葛鄞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我们去把它要回来。” 第22章 我是你自己 他们赶到的时候,有人已经躺在地上,血流不止。 那是严安,她捂着脖子,胸口大幅度起伏。 这里显然已经发生过争执,严安的脖子上一排密密的小孔,鲜血喷涌如注,她躺在地上无力地想要爬起来,眼睛快要挤出眼眶一般看着萧悦。 萧悦将谢评也踩在脚下,她跨坐在他胸口,浓密的头发像蛇一样涌入他的口中。 “不诚实。”萧悦轻轻蹙眉,她举着那把梳子,“不听话的孩子……” 粘稠的鲜血从梳子上面滴落,在她即将把梳子插/入谢评也的脖子时,秦愈喊了她的名字。 萧悦高举着手没有回头,她的后颈上的眼睛睁开。 这时候秦愈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 她的背部高高鼓起,旗袍被撑破,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只小手露出来。 “罗月。”葛鄞停下脚步,手拦在秦愈面前。 罗月的身体和萧悦紧密贴合在一起,就如同要长在一起一般,萧悦松开掐住谢评也的手,她把那沾血的梳子插进头发,血液瞬间被吸收了。 她站起身,谢评也猛烈咳嗽起来,发尾抽出他口腔时带出血丝。 萧悦欣然冲着葛鄞道:“谢谢你啊,不然我还找不到他们。” 谢评也躺在地上,血液从他嘴角流下,他的嗓子严重受损,说话都很费力:“秦先生……” 严安很快就没了呼吸,秦愈摸了摸不再跳动的颈动脉,抬头问:“你为什么要杀她?” 思考了两秒,萧悦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她摸着梳子的齿,上面少了两颗,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们不该打扰我的,你们帮我缝好玩偶,我不杀你们。” 秦愈再次看向谢评也,他问:“你都已经把梳子拿走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猜你的目的,不是让我们去那个房间。” “对啊,想知道为什么吗?”谢评也笑道。 他低头注视着严安没有生气的脸:“只会捣乱的东西,应该在死之前,留下她的价值。” “我在14B-01就发现了,你为什么要那么依赖那把梳子。你坐着的那个箱子那么大,装什么好呢?”他绕着萧悦走了一圈,然后道:“以你的体型,正好能塞进去。” 空气凝固了一般,萧悦皱眉。谢评也看着秦愈和葛鄞的模样,笑了一声:“你们该不会,还没发现吧?” 没有得到回应,他认真点点头: “她是自杀的。” 谢评也指了指萧悦。 萧悦攥紧了木梳,寒声道:“你胡说。” 他对萧悦道:“在14B-01你就一直不停地用梳子梳头,我想是在箱子里困久了,血凝固成块,头发都结块了,你这么爱漂亮的女人,一定很需要它。不过,应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一直都想证实这个猜想是否正确。” 谢评也蹲下掰开严安的手,两粒断掉的梳齿在她的手心刻下红印,他轻轻拂过严安的额头:“我打开箱子,看到你的尸体脖子上的伤口细密如孔,随便想想,就知道是什么刺的。” “所以,我让安安拿着梳子,告诉她绝对不能给你。” 他的声音沙哑,腥气在胃中翻涌:“就是为了试一下,你是否真的会因为这把梳子——杀了她。” “你胡说,是罗蜀和林杏杀了我!!他用他情人的红丝带,将我勒死!”萧悦狠狠抓向脖子,指甲剥落皮肤,伤口赫然,正是青紫的勒痕。 但是秦愈觉得谢评也说的是正确的。 “你连自己都要骗。”似是叹口气后,谢评也无奈道:“你为何而死都不明白吗?” 这边两人还在说着小话。 谢评也看过来招了招手,道:“秦先生,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悦已然陷入自我怀疑中,她明明是被那两个人联手杀死,怎么就成了这个男人说的那样,她是自杀的? 渴望真相的心蠢蠢欲动,她摊开手心,断齿的木梳,不禁自问: 她真的这么需要这把梳子吗? “我有事要请萧女士帮一下忙,很着急。”秦愈想了想措辞开口,“不知您是否知道2号诊疗室在哪个位置?” 萧悦转身。 这个名字—— “我知道,你去那干什么?” 剩下十分钟。葛鄞道:“你想知道的,我们也想知道,而答案就在那里。” 2号诊疗室就在旁边不远,省了很多不必要的时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萧悦推开门的时候,神诀的声音出现了。 “2号诊疗室修缮中。生者不允进入。” 秦愈道:“那便请萧女士进去看看。我们需要一张邀请函。” 萧悦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这个角度只看得见里面是一个十分整洁的房间。她的背影颤了颤,所有人都听到她深吸一口气。 谢评也一只手搭在秦愈肩膀:“你们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她不动手的?怎么一到我,就一死一伤,你是不是作弊了?” “你居然还腆着脸跟到这里?你当时就是想把她引过来,让我们吃个亏?”秦愈冷冷道,把他的手拿开:“不好意思我有洁癖。” 小模型探出半个头。 “罗月的身体,不是你带走的。”秦愈把小模型按进去,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谢评也嗤笑:“本来就不是我,怎么还有人往我头上乱扣帽子?我就是路过看了几眼。” 秦愈转向葛鄞道:“你说,她知道她是谁吗?” “不要着急。” 葛鄞手扶住门框,他死死盯着萧悦。 “真相很快就要揭开了。” 萧悦在诊疗室里抬起手,微微张开,这个安静的诊疗室,在她耳朵里,有无数个声音交杂。办公桌那里放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她站在了那里。 两分钟后,萧悦就走了出来。 一张手写的邀请函递葛鄞面前,葛鄞接过。 “走。” 秦愈拿过邀请函,最后看了一眼愣在门口的萧悦,她仰起头定在原地,看不清脸。 —————— 在这个冰冷的疗养院里,14-25是最温暖的地方。 巨大的玩偶熊站在门口迎接每一个到来的宾客,两只白色兔子跳上餐桌,见到陌生人到来,它们迅速呆立不动,变回布偶。 气球会自己折成小狗的模样,门口的铃铛不会停歇。芭比娃娃在地上跳起舞,纸折蝴蝶四处飞舞。 小女孩的梦应该不过如此。 这是罗月制造出来的,属于她的9岁生日会。 “爸爸说,我过生日的时候,我们要先唱生日歌,然后切蛋糕,最后就是拆礼物的环节!” 罗月蹦蹦跳跳将空位摆上各种玩偶,她在每一个玩偶上写上名字。 爸爸、小阿姨、陈叔叔…… 女孩的虚像看起来很开心。 秦愈坐在中间,他看到了墙上被气球遮住的照片。 其他几幅,也都被气球遮得严严实实。 葛鄞道:“照片上只有两个人。” “我还是想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秦愈看着跑来跑去的女孩,他站起身去帮她分发碟子。“为什么一开始,没有任何人发现呢?” 时间到了8点20,罗月一个人唱完生日歌,她站在椅子上举起塑料刀叉:“我们来吃蛋糕吧!” 说罢,她便将手中的刀切向奶油蛋糕,一边自言自语着“这是小阿姨的,这是爸爸的……” 一颗沾着奶油的草莓被一只手拿起来。 她抬起头,看清楚来人,甜甜笑起来:“妈妈。” 萧悦无声无息地走进14-25,她身着一条红裙,草莓被她放入口中。她双目无神,只死死盯住罗月的脸,牙齿咬破了指尖。 葛鄞站在挂着照片的墙前,将那个八音盒放在罗月面前。 小女孩突然神情失落道:“还没到拆礼物的时候呢……” 然后一个裂纹遍布的水晶球出现在桌子上。 谢评也看到水晶球的时候,啊了一声:“那个,是安安摔碎的,可不能怪我头上,对了那个小熊也是她划破的。” 萧悦死死咬住嘴唇,眼前的女孩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不是我的女儿。”她说,声音在颤抖。 罗月睁着大眼睛看着她,然后颇为老成地叹口气。 “我不是你的女儿。”她的话让萧悦仓皇后退一步: “我就是你啊。” 水晶球应声破碎,八音盒里传出缓和的乐曲。 谢评也抱着手,靠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秦愈把手伸向蛋糕,他取出一个亮晶晶的圆环物体,他端详着这枚戒指:“我想,你应该是忘记了什么。” 罗月跳下来,拍了拍手,对着沙发上的玩偶们说:“现在我们来拆礼物!” 她爬到餐桌下,呼哧呼哧抱出一个盒子。然后递给萧悦手中:“这个,就让你来打开吧!” 萧悦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文书鉴定。 两滴血落在了纸面上,她忽然感到喉咙被穿透的疼痛,热流从她的指间溢出。 气球一个接一个地爆炸,彩色气泡的后面,就是真相。 每一张照片上,都是罗蜀和她甜蜜的合影。 纸张落在葛鄞脚下,他捡起来。 【病人萧悦,年龄32,女,于2003年4月14日送往本院……经鉴定,确诊为人格分裂症。病患拥有的第二人格,将病患称为—— “妈妈” 第23章 毛毛虫的分化 顿时地面剧烈摇晃起来,萧悦站立不住,罗月冲过去抱住她的小腿,抬头重复道: “我是你啊……” 萧悦面部变得惊恐,葛鄞看到她的脖子上的伤口变化成一排密密的孔洞,她捂着痛处,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一道巨大的裂缝从萧悦面前的地板出现,向着四周扩散,地板发生皲裂,将她和罗月分开。 她的两个人格。 砂石簌簌从天花板上掉下,雪白的墙皮纷纷脱落,萧悦站在房间中心,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我想起来的事,你也可以想起来了。”罗月向前一步,走到边缘。 萧悦微微佝偻着身体,她的眼前变得模糊,但是头脑却渐渐清晰。 罗月踮起脚,摸着萧悦的裙摆:“这条裙子,是你死前穿过的,我还记得。” 萧悦眼里流出血泪。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前一刻还馥郁馨香的鲜花就变得干枯,蛋糕融化,铃铛落满了尘埃,她将欺骗的种子,洒满整个疗养院的每一个角落。 秦愈稳住身子,这一切都能解释了,但他还想问一个困扰他的问题。 他走到罗月身边,看着眼前的女人:“为什么,林杏和——其他人都认为有罗月的存在?” 他本想说那个蝙蝠人,但是现在看来,无论萧悦和罗月是否为一人,将这件事情提起都是借人伤疤,十分残忍。 萧悦抬起眼,痴痴看着罗月的脸,苦涩地笑着:“我,我是有过一个孩子的。” 一张相框压在了花瓶底下,葛鄞抽出来,那是一张B超图。 有人在哭泣,罗月眨巴着眼睛,静静看着她的主人格落泪。 “我怀孕的时候,罗蜀出轨,然后我们天天吵架,有一天,孩子就没了。”萧悦慢慢回忆,道:“他口中说着爱我,却栽进了别的女人的花园。” “他是爱你的。”罗月歪头道。 “罗蜀把我关着这里,日复一日。我以前是多风光的大小姐,却死在了爱情里。”萧悦闭上眼,血泪干涸在脸上。 “他是爱你的。”罗月不断重复这一句话,甚至站起来:“他不是关着你,他在为你治病,你生病了。” 萧悦睁开眼睛,狠狠说道:“你是我的一部分,又怎会不知我对他的痛恨,就算是我自杀,那也是他的罪过!!” 罗月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你的恨,但是他就是很爱你,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是你为了隐藏起来自己的感情。” 萧悦肩膀在发抖,她呜咽一声。 这一幕下,秦愈想到了神诀对他说的四个字。 保留情感。 “原来他说的,不是指让我抛却情感,而是不要隐藏。”秦愈自语道,听到这句话,葛鄞投来一个探究的目光。 秦愈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我跟你分享个秘密。” “不想听。”拒绝得很快。 “啧。”秦愈假意皱眉,他道:“不想也听着。” 葛鄞没有说话,他便当作同意了。 “我身上带着圣痕。”他神秘地说道。 “我知道。” 秦愈要说的却不是这句话,圣痕,葛鄞一定也有。 他凑到那人的耳边悄声说:“我可以绑定一个队友,在接下来的世界里都不会被分散,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要比一个人轻松你说是不是。要不要表现一下,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跟你一起走。” 男人的吐息炽热,葛鄞那一片的皮肤都泛起鸡皮疙瘩,他转向正对秦愈,冷漠道:“你离我远点。” “你又不吃亏。”秦愈没有注意到葛鄞的不自在,摸了摸下巴:“你再想想吧。这个世界,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句话彷如一把刀,划开了葛鄞的胸膛,一双手将那无处安放的焦虑捏碎。 他将视线落在秦愈的背影上。 谢评也从破烂的沙发上站起来,问道:“那食堂里的假人是怎么回事?” “这里以前是一个服装厂,”罗月捧着脸,坐在深渊边缘说道:“一天,那个老板突然发疯把许多员工杀死了,剃下他们的头发又把尸体做成假人,很快被人发现就判了死刑。原本的房主将这儿改造成现在的疗养院,从萧悦和罗蜀搬进来之后,就一直怪事频频。病人从不见好,罗蜀也变得很奇怪。” 小女孩天真浪漫的眼里露出喜悦,她因为萧悦对罗蜀的憎恨和对孩子渴望而诞生。她的世界里,全是罗蜀:“然后有一天,我就出生啦。” 一个生命的消失,带来了另一个的诞生。 她用自己的幻象弥补了遗憾,萧悦妄想着她能拥有一个孩子。可是应她呼唤的这个人格分裂的那一刻,却把萧悦的爱带走,一滴不剩。 从此她没有爱情,没有亲情,将自己的死亡归结到造成这一切的罗蜀身上。 秦愈没有注意到葛鄞的目光,他看着那道将两个人格分开的裂缝:“我一直在想,你们没有见过的原因。是因为,她白日里是萧悦,黑夜里就是罗月。” 罗月点点头,眼神落寞下去说了一句:“黑夜,总是黑暗的。”她看着萧悦的脸:“只有在家里,妈妈永远是妈妈,那是她的家,我没有办法。” “14B-01。”谢评也开口道。 “人格具象化,我还是第一次见。”葛鄞拿起那枚戒指,金属的质感给他一种错觉,仿佛他曾经也有一枚。“在黑暗的地方,我们见到的就是罗月。” 比如食堂,比如禁闭室。 他又问:“你为什么会在冰柜里?” 尸体,自然也是假的。 小模型突然从秦愈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它摔在地上,磕出许多裂纹,然后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罗月面前。 轻轻的“咔”一声后,小模型裂开了。 罗月看着它彻底裂开,化为一堆碎片。碎片中间夹着一本小册子,纸张被用尽,只剩下一个活动页。 她说:“我在妈妈死后,也没能回到那个身体里,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个在禁闭室里的男人,他有个儿子,也在这里死去了。” 小模型的面部磨损得只剩下勉强成为眼睛的两个圆环,秦愈还没来得及兑现诺言。 罗月捡起那个活动页说道:“小八在这里呆了很久,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我知道,所以我和他做了一个约定。” 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头顶,秦愈看着这个萧悦的第二人格,虽然她只是一个9岁的小女孩,但内心深处,保留下来的萧悦的愤怒与怨气一点没少。 “小八有多讨厌那个男人呢?”罗月仰起头,将那碎片举起来放在眼睛上:“就像妈妈讨厌那样讨厌吧。” 萧悦似乎想起来什么,被埋葬的记忆如潮水复苏。 她目眦欲裂,极为恐惧地倒退几步,手指将面皮按出深浅不同的印,一声悲痛的尖叫从她胸腔里发出。 谢评也拿起融化的蛋糕,咬了一口,戏谑地笑着。 葛鄞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又把视线放在秦愈那边,这一次看的是他的左手。 罗月不顾萧悦此时的战栗,她伸出两根手指到嘴里往两边拉着,含糊道:“这个职工是这样的?还是这样的?”她又掐住自己的脖子:“禁闭室里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妈妈。所以不要试图掩藏。” 萧悦已然濒临崩溃。“不要说了……” “我和小八也很像,他的这个爸爸做不好爸爸,所以他想要报复。可是小八胆子太小了,他还在怕他爸爸,只能用纸条和我交流。”她咬着手指:“他爸爸喜欢小孩,但是是喜欢打小孩,拿可怕的动物吓小孩,所以我让他最喜欢的蝙蝠和他在一起了。” 秦愈别过头去。 罗月道;“捉迷藏嘛,小八和他玩的。他可以找到我,可为什么找不到小八呢?” 她向着萧悦伸出手去: “没有啦,妈妈。我想回去了。” 话音一落,罗月消失在众人眼前。 一尊花瓶轰然倒塌,萧悦向后倒下,艳丽的红裙如花朵般绽开。那一刹那,各种鬼怪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将14-25包裹,由远到近,最后猛地撞在门上。 一只染血的手抓上萧悦的腿,将她拖下无尽深渊。 她没有挣扎,仿若断翅的蝴蝶,堕入黑暗。 疗养院的故事到此为止。 葛鄞攥紧了手心。 谢评也意犹未尽道:“结束了?” 秦愈道:“你还想怎样?”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那些东西随时会进来。”葛鄞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去拔枪,但是只摸到了刀鞘。他愣了一秒。 神诀的声音响起。 “任务完成度达成92%,。祝贺生者们成功解开第一世界的真相,现在将公布最后成绩。因生者人数剩余一半,将对余下胜出的生者进行加分奖励,最终得分是—— “编号1877得分87,编号1903得分90,编号2305得分80。我在此表示祝贺各位获得优异成绩,并对1903获得‘优’致以衷心祝贺。现在即将进入下一个世界,请各位生者做好准备。” “这就是最后么,她骗了所有人——” 谢评也脚下一塌,宽至近一米的裂缝像张深渊大口,瞬间将他吞噬。 秦愈走到葛鄞身边,皱着眉看他:“这个世界结束了。” 葛鄞定定看着脚下的深渊,然后对上秦愈有些焦急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早有预谋,秦愈伸出手道:“考虑好了?” 他知道秦愈想说什么,但是—— 左手中指上空无一物,他没有戴装饰品的习惯,但那里总是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 紧紧握住那只手,葛鄞道:“从此你便欠我这个人情。” 秦愈笑了笑。 门上的铃铛被撞碎,各种鬼怪从空隙中钻进来。狂啸的风,将一切吹尽。 深渊向着站在光明下的人伸出了双臂。 第24章 病入膏肓的庄园 意识在混沌沉浮了不知多久,葛鄞渐渐清醒。 一只乌鸦从视野里飞出一条直线,他警觉地坐了起来,身下的泥土质地柔软,空气中是各种草芽萌发的清香。 这样的空气,他只在军调所的种植园和无菌研究室里闻到过。 秦愈果真使用了圣痕,他醒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葛鄞。 那人正有些愣神地看着周围,秦愈知道他肯定又在回想过去,便随口说道:“我们进入到第二个世界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葛鄞揉了揉脑袋。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像是某个乡下。” 秦愈站起来,他们躺着的这一块空地像是从森林中单独开辟出来的。 在湿润的空气里,他闻到了初生蘑菇的香味,野蕨长到半人高,他面前几步开始,蕨草有倒伏的痕迹。 秦愈往左边看去,有一条走出来的路,不过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来过,嫩绿的芽包从老根中长出来。 “哎,我一直很好奇,你以前在什么地方服役?”秦愈小心地将带刺藤蔓牵开,天光乍破,原来还是清晨。 “军调所。” “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机构的名称。” 参天的毛榉树张牙舞爪,叶面露水将暖光反射到葛鄞眼里,他眯眼看着这样新奇的一切,突然明白克洛斯说的那句话。 这个时代的人们,是最幸福的。 “两百多年后的地球,人类再没有踏足过这样的地方。” 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秦愈转身一脸疑惑:“两百年后?” 藤蔓的尖刺无情地刺破了他的手指。 葛鄞站在微光中,总是漠然注视一切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冷白的面皮就像是秦愈观摩过无数个夜晚的石膏雕像,每一个弧度都是那样平滑细腻,秦愈根本抵抗不了的人体之美的力量。 他承认他想看看这幅身躯的真实之姿,是否如他想象那样。他还想要看清每一块肌肉的走向形状,是怎样让人体的线条那样迷人。 但此刻一个声音在葛鄞脑中炸响。 【葛,你又走神了。这样的关头,你不应该沉溺于薄弱的、自私的愉悦感中。】老师的脸在眼前出现。 葛鄞不可抑制地收紧小腿肌肉,很快就从那份喜悦中脱离出来。 “从你这个时代往前两百余年,联合国在各地设立的,人类临时军机调查研究所。”他恢复了神色,抬头正发现秦愈皱着眉看着自己,葛鄞道:“你走不走?” 秦愈把视线转移到葛鄞脸上,盯着他的眼睛道:“什么意思?” “我不是这个时间层的人。”秦愈闻言只是微微张了张嘴,葛鄞越过他走到前面去。 “公元2102年,中子星合并,地球被伽马射线暴击中,半个地球大气层破坏,那时候,只是开始。”葛鄞像是诉说着历史一般,将这个时代的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娓娓道来:“公元2104年,世界格局改变,公元纪年更改为世历,人类怀着美好的期望开启新的纪元。” 秦愈听了半天,惊讶间问了一个问题:“我能否问一下,击中的是哪个半球?” “……” “这个问题挺重要的。既然我的国家还在,那就不是北半球——” 葛鄞伸出一根手指道:“你适可而止。” 秦愈又道:“然后呢?” 再没有得到回应,葛鄞踩断了一根树枝,他动作一下停住,示意秦愈闪到旁边这棵毛榉后。 “有人。”他轻声道。 秦愈听到了那种鞋底踩在柔软地面,将细碎松软的泥土带离的声音,他小心露出一只眼往前看去。 声音在靠近,他看到了一个身着皮衣的高挑女性,大大咧咧停留在他们不远处。 她高高扎着马尾,麦色皮肤,最吸引人的还是她脖子和腿上的纹身,这样的女性浑身散发着野性。 无论放到什么地方,都是最能吸引人的类型。不论同性异性。 纹身女就高声喊道:“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们!都是玩游戏的,认识一下如何?” 葛鄞背靠着树没有作声,秦愈欣赏了一会她的纹身,回应道:“你手里的东西,可不像是示好该拿着的。” 纹身女笑起来,她用食指勾住铁环,将瑞士军刀绕着手指转了一圈:“也不必这么防备吧,虽然我也只是为了以防不测。行,我答应你们,现在可以过来了?” “还有两个。”葛鄞一把拦住秦愈,他抬眼:“你未免太容易信任别人。” 秦愈语塞。 “唉,是该说你防备心太重呢还是太谨慎了。”纹身女见状向身后招招手,“不绕弯子了,我叫瞿杉,编号2633。你们俩,过来。” 然后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从草丛中给探出头,其中一个招招手笑道:“你们好呀。” 葛鄞放下警惕,收回手。 双胞胎虽然长相一样,但是穿着打扮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打招呼那个看起来更活泼一些,她穿着桃红色的短裙,笑得酒窝都出来了:“我叫齐敏敏,还有我妹妹齐尧尧。” 一边打扮素净的齐尧尧腼腆地笑了一下。 秦愈在一句话的功夫就把两个人分清楚了。 “我叫秦愈。”秦愈礼貌性地回之一笑,葛鄞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瞿杉看着两个人,笑了笑,冲着秦愈道:“秦先生,不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 此言一出,气氛似乎有点奇怪。 “啊,这位是——”秦愈道,还没说完就被葛鄞打断。 “葛鄞。” 秦愈瞟了一眼葛鄞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妥。 瞿杉点点头,她的个头挺高,双胞胎姐妹在她面前看起来十分娇小。瞿杉伸了一个懒腰道:“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咱们就一起走吧。这森林出口就在前面不远,本来我们都要出去了,听到你们的声音就回来看看是不是同伴,没想到还真是。” 葛鄞一路没再吭声。 最后五个人走到森林边界上时,又碰上两个自称是生者的人。一个是穿着白大褂,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医生。一个是还穿着球衣的高中男生。 老者表示他和男生都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的新人,希望大家可以合作,教他们熟悉一下如何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 然后一行人朝着森林边界走去,葛鄞走在最后,秦愈想起这人本就不喜欢太多人,就也慢下来走到葛鄞身边:“你继续讲吧,刚刚我还没听完。” 前路走到尽头,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最先是齐敏敏惊呼一声,然后秦愈看到了她所惊讶的景象。 他也愣在了原地。 秦愈猜的他们最多不过是在什么深山老林里,人迹罕至的地方。但是他看到山坡下面无边无际的,具有国外特色的麦田和小路上缓缓行驶的马车时,他就知道,这个神诀有点东西。 “那是——是一座庄园!”男生叫道,然后他张大了嘴:“那是马车对吧?还有,那车上下来的——我们难道这是在中世纪的欧洲?!” 一眼看下去,郁郁葱葱的巨树拥簇着一栋占地宽广的建筑,穿着具有浓厚洛可可风格西洋裙的少女自马车上走下,马车顶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迎接她的男人一身黑色燕尾服,摘下帽子屈身行礼,少女捏着扇子走进了装饰华丽的拱门。 看着这一切,三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激动得语无伦次,瞿杉没什么表情,老者在旁边紧皱着眉头。 秦愈眉间泛起愁,转头对葛鄞说:“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要是碰上黑死病 ……” 即使他们免疫力再强也有可能感染,并死在这里。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葛鄞停驻了不过十秒,然后他便迎着风走下山坡。 老者走了过来,他对着秦愈谈叹了一口气道:“老朽一生也没想过,会有回到这个时期的机会。中世纪的欧洲,华丽奢靡但是卫生条件极差,若是染上病——” 他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眼里满是忧愁。 秦愈看着这他梦想过无数次的,如油画一般的风景,如愿以偿的喜悦并没有如期而至。那座庄园,必然也如同疗养院一般,华美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可怕的事实。 他紧跟上了葛鄞的脚步。 ———————— 既然是设定好的世界,这里的人即使表现再自然,也只是NPC,不会存在性别歧视,种族歧视这种情况。 瞿杉坐在鹅绒垫上说笑:“我倒以为,他们见我这副打扮,还要批判我一顿,将我当作女巫烧死。” 秦愈歪着头跟葛鄞说:“没有鼠疫,这算是成功一半了。” 座上的女主人显然没有注意生者们的外表衣着,她不过只是发布任务的NPC。 她一脸愁容,用扇子掩唇道:“欢迎各位的到来,我是这里的女主人,伊丽莎白·比斯特。很抱歉让各位尊贵的客人在此等候,不过在各位休息之前,请容我介绍一下这座被灾厄笼罩的庄园以及,我们比斯特家族现在遭遇的不幸。”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只有那个名叫贝克的管家举着一瓶朗姆酒,为每个人面前倒上一杯,从放置杯子到倒酒,他都没有发出一点不和谐的声音。 “这座庄园是比斯特家族名下的唯一一处家产,我的丈夫——查尔斯·比斯特伯爵,于一周前去世,我的儿子在战争中光荣牺牲,现在我,伊丽莎白·比斯特就是庄园的名义女主人。我还有一个女儿,玛格丽特。” 提到她的女儿,伊丽莎白神色悲恸,她身陷在厚厚的椅背里,脸上没有血色:“或许各位已经在外面见过她了,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让她下来会客,因为最近庄园发生了太多事。牛羊成批死去,河水变黑,周遭的人都染上重病,仆人们走了大半,我一人打理庄园实在分身乏术。” 第一个打破寂静的秦愈开口道:“这些,与令媛有什么关系呢?” 伊丽莎白将扇子展开,遮住半张脸,两只眼睛已然有水雾:“外面的流言,说玛格丽特是带来这一切祸事的灾厄——” “他们说她是撒旦的化身,重新回到人间了。” 第25章 耶稣的忠诚信徒 伊丽莎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 比斯特庄园坐落于18世纪的英国南部,庄园主人是查尔斯·比斯特伯爵,在今年年初,他就得了一种严重的疾病。风烛残年之际伯爵想要为唯一的女儿玛格丽特安排婚事。 他的一儿一女均出自现在的女主人伊丽莎白·比斯特,女主人温柔贤惠,将庄园打理的井井有条,仆人们都很尊敬她。 儿子理查德英俊秀逸,是最合适的继承人,然而他却在几年前战死。女儿玛格丽特正值风华正茂,是闻名遐迩的淑女典范,伊丽莎白也一直因女儿而骄傲。 齐敏敏似是有些失望,她小声道:“我还以为是中世纪……” 男生白了她一眼:“一看就没认真读过书。你没看到她裙子,多明显的洛可可风格,路易十五统治时期,由蓬帕杜夫人引领而兴起的潮流,现在应该是18世纪左右。” 葛鄞对古代历史了解并不多,他饶有兴趣地道:“蓬帕杜?洛可可?” 英国人爱茶,伊丽莎白给他们端上来的也是茶。加了牛奶的茶十分甜腻,这对喜欢甜食的人来说最好不过。 秦愈轻抿一口就放下茶杯,点点头:“路易十五的夫人。洛可可风奢靡细腻,铺张华丽,色彩丰富,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审美,也是这个时代的女性最迷恋为之疯狂的特色。” 他看向那边眼里发着光的齐敏敏:“其实也不算,只要是华丽繁复的装饰,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深受追捧。” 丧夫丧子的女主人神色憔悴,纵使脸上粉黛施尽,这一束珠宝堆砌的鲜花也到了衰败的时刻。 伊丽莎白轻轻扇着羽毛扇,说:“比斯特家族走到了末路,我不忘亡夫遗愿,一直想要为玛姬寻一个称得上比斯特这个爵称的男士,振兴庄园。但是——” 她吐了一口气:“我的玛姬却从来没有看上过哪个青年,我带着她不停地参加种种舞会,让她成为舞池里最闪耀的星星。可玛姬并没有流露出对哪个男士有好感。” 男管事贝克退到一边,秦愈打量着他。 他穿着一身熨帖得体的燕尾服,管事必备的悬挂式怀表、手套一一俱全,贝克有些年纪,但依旧站得笔直。 他有了一个想法。 伊丽莎白让贝克去上甜品,她则继续道:“我和伯爵都是虔诚的基督信徒,每一个礼拜日都要去圣帕德做礼拜,玛姬那一次也去了,虽然她总是不乐意的。” “妈妈。”一声少女的呼唤在楼梯上传来,众人纷纷问声去寻。 伊丽莎白讶然道:“玛姬!你怎么出来了?” 玛格丽特提着裙摆,轻轻皱着眉,眼睛红红。 她已经卸下了裙撑,换上较为简单的蓝色裙子,帽子也摘了下来。少女略带病容,双颊是异样的红,玛格丽特扶着楼梯的扶手,站在楼梯中间。 丝绸的柔软将少女纤细的身体包裹,她紧紧抓着扶手:“戈登不是那样的人。” “回去玛格丽特!母亲在会见客人,你这幅样子出来,实在太失礼了!”伊丽莎白站起来,换了一副表情。 原本在窃窃私语的七个人一下全都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淑女典范?”齐敏敏嘟囔道,“还不如尧尧……” 玛格丽特委屈地撇了撇嘴,转身跑上楼,房间门嘭地关上了。 “让各位见笑了,我这女儿,最近变得十分执拗顽劣。”伊丽莎白慢步走回来,她显然有些失态,扇子攥在手里。她道:“那个戈登·莱恩德就是她在教堂时遇上的一个无名小卒。” 瞿杉开口:“然后夫人的女儿就看上了他?” 十分戏剧化的发展,贵族小姐看腻了闪闪发光的钻石珍珠,却一眼相中了地上不起眼的一块石头。 “莱恩德是一个没有任何爵位,卑贱的无名骑士。他甚至没有固定的居所,行为粗鲁,这样的人不应该与我们这些贵族有任何交集。”伊丽莎白眼中泛起一阵怀疑,“可那之后,玛姬便和他走的很近。” 听到这里,秦愈发问:“小姐有没有明确表示出她的想法?” “玛姬不会和我说的,她知道我不会同意。”伊丽莎白喝了一口红茶,一名女仆端上来的甜品,她拿了一块蔓越莓奶酥放到嘴里。“但是那之后,她开始偷偷背着我给那贱民有书信往来。” 秦愈心里了然,他拿了一串看起来十分新鲜还挂着霜的葡萄,入口脆爽。 看到葛鄞没有动一口桌子上的食物,秦愈将葡萄递到他面前:“尝尝?18世纪的葡萄,绿色无污染,来一趟怎么说也不容易。” 葛鄞接过来,说:“你倒是适应得很快。” “又不是耽于现状,早点接受不好么?”秦愈答。 葛鄞看向长桌尽头的伊丽莎白。 “大概是二十天前开始的,丽萨最先发现我们的牛开始生病,然后接着慢慢的死了一大片。我以为是闹瘟疫,就连忙让丽萨去找来查理医生,他是我们这一带出名的兽医,但是都查不到是什么疫病。” 伊丽莎白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仆,她低垂着眼睛,向着所有人弯腰。 伊丽莎白说:“紧接着,河水变黑了,牧场的草成片干枯,佃户们也开始生病,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庄园因此损失了大笔资产和人力。但是我们家的人没有受到影响,我们和佃户都是喝的同一条河里的水。” “会不会是河水被污染?”男生问旁边的医生,不确定地道:“18世纪六十年代,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大量排放污染性气体和废料,才让这里的人喝了污染的水生病的。” 医生赞赏地点点头:“很大可能,那时候因此死亡的人很多。但是这样也说不过去,为什么这个家族的人都没有因此生病呢?” 之后有谣言说,比斯特庄园的人没有事,是因为这些事情是他们干的。目的是为了让沿着河流生活的佃户迫不得已,都来租佃比斯特家的农田以达到敛财的目的。 “这时候,丽萨出来了。”伊丽莎白稍稍展眉,那个女仆上前一步。“当时庄园很多佣人纷纷离开,是丽萨主动为我们说话,这才不至于让庄园彻底成为一个空壳子。” 瞿杉道:“她说了什么?” 丽萨小巧的脸上几点可爱的雀斑,她脸红了红羞赧道:“夫人,这是一个佣人该为庄园做的。” “耶稣保佑。”伊丽莎白在胸前画十字,“丽萨去告诉他们,是我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帝,这才不至于将祸事引到我们身上。” “可是,你又说外面的人把玛格丽特叫做撒——”齐敏敏脱口而出,齐尧尧连忙捂住她的嘴。 女主人看着高高堆起的甜点鲜果,没有再说话,丽萨开口:“不知是从何处发起的谣言。附近的信徒曾经也都是受过庄园照顾的,但这件事情一出,他们便开始诋毁庄园,说,说玛格丽特小姐受*别西卜*指使,她与外男有私,是来传播恶魔种子的灾星……” 她说到这里便有些激动,两滴泪落下来,她突然跪下去,伏在伊丽莎白脚边:“真主在上,比斯特家族一生行善,怎么会遇上这样的无端污蔑!” 秦愈明白了,任何一件事一旦跟宗教信仰沾上边,那么必然会变得复杂起来。 他从未信过鬼神之说,虽然神诀的出现彻底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但是宗教一说,比这还要麻烦一些。 他不愿多作评价,人们活着需要信仰,无论是否是哪个宗教。 只要不是邪教。 贝克也“咚”的一声,跟着跪下去,他闭上眼睛虔诚做着祷告,嘴里念念有词。 这一幕把其他几个现代人给吓坏了。 “我们是不是不该出现这里。”男生道。 “我妻子生前也信教,每天都要祷告,但也不是随便什么时候就开始做。”医生擦了擦汗。 “是生活太苦了,他们觉得只有主才能拯救他们。”瞿杉不甚在意。 双胞胎姐姐紧紧抱着妹妹,她紧张地看着主仆三人: “感觉像传销……” 秦愈没有发表意见,葛鄞看着伊丽莎白,紧锁眉头道:“只是活在幻想里,是得不到幸福的。” “如果是在更加艰难的未来,人们是靠着什么活下去的?”他问。 葛鄞低下头道:“那时候的人,没有功夫去祈求不存在的精神领袖。平民忙着填饱肚子,富人忙着享受,国家高层忙着警惕外来威胁。宗教信仰早已经被人们抛弃,唯一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秦愈心里涌起一阵苍凉的悲哀,通过葛鄞这几句话,他似乎看到了在遥远的未来,城市坍塌,人们流离失所。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一曲哀调。 也许是终于想起还有这么多人,伊丽莎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出她最终的目的:“远方来的客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夫人,您说。”秦愈坐直了身体。 NPC要开始发布任务了。 没想到伊丽莎白却只是拜托了他们几件小事,她道:“稍后我会让贝克为你们分配住所,你们请在此放心居住,庄园除了私人房间,所有地方向你们开放。还有就是请各位务必在晚上不要出门,不要开窗,听见什么响动也不能出来。” 瞿杉:“为什么?”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拖着厚重的裙摆双腿略微曲膝,两手稍提裙摆两侧,高耸的礼帽微微向下。 “乐师们都离开了,因此只能委屈客人们在这样冷清的环境下用餐,招待不周处还请原谅,我就先失陪了。” 她转身离去,贝克留在了餐桌前,笑道:“请客人们用餐。” 生者们面面相觑。 贵族的食物总是丰盛且浪费的,即便比斯特家族没落了,但是照样给七个人上了一满桌的菜品,从饭前小点到饭后饮品,足足吃了快一个小时。 秦愈和葛鄞没吃多少,有些食物摄入适当即可,倒是瞿杉一点不含糊,吃了不少。 到了分房间的时候,贝克解释说因为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客人前来,就只准备了四间客房。 “委屈各位了。” 四把钥匙,七个人。 瞿杉主动道:“我一个人一间房,没意见吧?” 其他人自然没意见。 秦愈拿到了三号。 他把钥匙在葛鄞面前晃了晃:“走吧,看房去。” 第26章 他的那片遥远之地 伊丽莎白安排的客房,在二楼。 四间房挨着,1号住的是是双胞胎姐妹,2号住的是医生和男生,秦愈和葛鄞前后脚跨进3号房,瞿杉则一人拿着钥匙打开了4号房的门。 即使是客房,也装饰得十分华丽。 秦愈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时不禁深吸一口气。这个庄园的外表已经十分美丽,内部的装饰极富设计感,更倾向于的是大气的配色与搭配。 放到现代,不知是多少设计师都要拜服的设计。 葛鄞拿起靠窗书桌上的羽毛笔,瞧了两眼,转身道:“按照笔的发展演变史,我记得这个时期应该有钢笔和铅笔了。” “你要知道,人们接受一个新的事物是需要过程的。”秦愈目不暇接,探索着这里的每一处细节,天花板上的花纹,地毯的材质,一边回答。“有人喜欢羽毛笔的质感,有人青睐钢笔的方便。反正怎么写舒服怎么来。” 透过洁白的拱形窗,可以看到庄园的后部花园。这时候正值7、8月,天气算不上炎热,英国的天总是雾蒙蒙的,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到一道白色的围栏将庄园与牧场划开界限。 “比斯特夫人说,牛羊无缘无故病死,河水变黑,会是什么原因呢?”秦愈推开窗户,带着酒香的空气趁机而入,他说道:“附近是酒窖?” 葛鄞道:“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出去看看。” 秦愈答应下来,神诀迟迟没有出现,他们就不知道任务是什么,不如早些去调查周围的情况。 他们走出了庄园。 一路上,他们只见到在餐厅里见到的女佣,丽萨抱着拿着园艺剪正在修剪草坪,她用蓝色头巾包住辫子,弯腰将碎草芽扫起来。 路过一大片玫瑰花墙,秦愈看着这栋砖红色的大房子,感慨道要是晚年能住在这种地方,真是享受。 这里很安静,偶尔听得到来自遥远山坡上的牛叫,出庄园的路有两条,他们选了另外一条,那是通往牧场方向的大道。 大道两边都种着一排两人合抱粗的榛子树,灰黑色的泥土路潮湿却不泥泞,走到一半,道路两旁开始出现大丛的木槿花,淡紫色的花瓣沾着水雾。也许是疏忽照料,木槿花的枝干伏倒在路上。 这样静谧的环境下,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这样优美的地方,好像多发出一个音节都会破坏它的美感。 当视野里出现第一只羊的时候,葛鄞开口了。 “我从没有想过,能再见到这样令人震撼的,地方。”他嘴上这么说,但秦愈却还是看得出来,葛鄞在隐瞒着什么。或者说,压抑着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世历纪年开启新时代之后,地球又发生什么了吗?” 葛鄞快步走过羊肠小道,站在围栏外,他看着这一切,那是未来不能想象也不敢奢望的和平。 “世历1年,联合国召集国土领域未被射线暴影响到的各国领袖,针对中子星合并太空站未能提前发现的问题,在联合总部召开一级灾害防治与处理会议。” 葛鄞有些失神,一只白蝴蝶振翅落在他手边。 它是一个没有找到麦田的迷途者。 就如同世历199年的人类,穷途末路,是无法进入迦南美地的摩西。 青草,土地,是只能在培育舱和种植园才能见到的,不受污染的珍稀资源。而此刻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秦愈坐在了柔软的草地上,眯着眼抬头看着葛鄞。 “接下来的三年,各种末日论出现,全球各地爆发‘极地恐慌’,世界陷入动乱。” 葛鄞眺望远处肥硕的绵羊,肥硕的土地孕育了一方人,三两只绵羊零星点缀在这片绿色绸布上,他道:“动乱一直持续了九年,直到世历10年,新的政策与计划出台,各国才慢慢地恢复经济运转与创伤修复。就在人们以为灾难结束的时候,转折点出现了。” “让我猜猜,是辐射。”秦愈道。 葛鄞点点头:“伽马射线的威力,除了击穿大气层,还让那些边缘城市的幸存人群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基因突变,他们虽然被及时收治,但最后还是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与死亡。” 这场席卷全球的辐射侵入,没能被有效阻挡,大多数受到辐射的人在一周之内纷纷死去,但是他们身体上携带的残余辐射却能随着云层去到另一个地方。 葛鄞:“伽马射线探伤范围是50米,虽然在射线暴击中地球时就已经做好了隔离。但是,后来他们在河水中检测出了辐射残留,而那时候已经过去了九年了。” 秦愈道:“他们当时就没考虑水资源和其他动植物的情况吗?” 一名牧羊人站在牧场上,吆喝着不知名的小调。 “高能辐射造成地面通讯、气象研究中心瘫痪、人造卫星尽数毁损,你觉得要多久才能修复这些损失?”葛鄞看着秦愈的眼睛道:“受到影响的不只是被摧毁的城市国家,剩下国家也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大小的破坏,机器无法运转,水厂电厂失去效用,人民生活一团混乱。在人类之外的力量下,这些高等文明脆弱得不堪一击。” 秦愈沉默了下来。 “之后呢?” 葛鄞扬起脸,每一个毛孔都在尽情感受有臭氧层遮蔽后的时空,阳光从云层缝隙间洒下,落到他的脸上。 秦愈想,这一刻的光影不画下来就可惜了。不过手边没有工具,记在脑袋里也是一样。 葛鄞说:“若从159年后往前看这一段,人们会认为这不算最糟糕的。” 在发现水体污染后,各个国家政府纷纷做出资源监测响应,这方面控制得很好,伽马射线的辐射残余影响了一部分人,那些没有受到辐射的人被集中起来,在废墟上建立起另外一个天地。 “新政府出现了。这场没顶之灾面前,即便是有身份的人也不能避免面临被处理的局面,受辐射和没受辐射的均被隔离。” 世历154年,病原体泄露,生物在高能辐射下变异,滋生出无数异形,“类人体”自我意识完善。 第二灾难爆发。 秦愈觉得自己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军调所成立,末日来临。” 葛鄞用了九个字将这一切作结。他曾经以为人类走到绝望尽头,哭喊和泪水将会淹没整座城市,但是最不能放弃的就是希望。 G93—1和军调所,就是希望。虽然他曾无比厌恶那个地方。 眼前的人陷入了一种沉思,葛鄞不期望着他能做出什么回应,人类的共情能力并没有那么强。 他不过是在陈述一些事实。 但是秦愈却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一种沉重,将心脏挤压在胸腔里,血液无法流畅地释放,化为一种怨结。 夏日的田野无与伦比,野风吹散那些苦痛。他们站在草地上,宁静可贵。 “你好像一直都不开心。是因为担心吗?”秦愈出声,“离开那个世界,是背叛了你的信念。” 葛鄞的声音在风里远去。 “谁都没有资格躲避。将他人抛下,独自享乐是可耻的。” 一只红色瓢虫爬过秦愈的手指,他抬起手,瓢虫振翅飞走,他发出一声感叹: “若人人如此,何其辛苦?” 没有回答。 他们走到了据说被污染的河畔,阳光在水面变成了细碎的光鳞,秦愈走到浅滩处。 “你看出什么不对了吗?”他问。 葛鄞抬手一指:“上游。” 肉眼上看,这条河被污染的程度已经很严重了,找到污染源头也许就能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沿着河岸朝上游走,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最后发现往前走的河水清澈了不少。 这里的水域变得狭窄,也浅了许多,浑浊与清澈被分隔,水下面藏着什么。 “要看看吗?”说罢,葛鄞已经走进了水中,水深没到他的腰际。 秦愈看了一眼,将袖子绾到手肘处,一脚踩进去,这里的水凉的正好。他挑着眉毛,笑道:“还有得选?只是回去得麻烦比斯特夫人借我们两套衣服了。” 水中混沌看不清,只能小心前进,找准污水来源。 “这儿——”秦愈先看到汩汩排着污水的一块区域,提醒了葛鄞一声。 只见葛鄞二话不说一个猛扎进水里,秦愈只来得及看到那人漂亮的胸锁乳突肌被水淹没,不过三秒后,他站起身。 “什么都没有。” 秦愈杵在原地,然后一伸手将他帽子摘了下来。 “你不嫌戴着麻烦?我又不会把圣痕的事情说出去。”秦愈将帽子拿在手上,“怎么你都不听人说话的?” 那道赤色月牙像是独特的刺青,和秦愈那枚的位置十分接近。 葛鄞耳朵淌下来水,耳钉反射出耀眼的光,帽子被摘下时他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看着秦愈:“你没有说清楚。” “是你太心急了。”秦愈道:“你看这里没有人烟,所以不会是直接排放。” 葛鄞明白了他的意思:“水下没有管道口,也许是埋在地下的。” “嗯,差不多就行了。”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周围,秦愈笑着道:“回去吧,天快黑了。咱们还得换衣服。” 葛鄞神色古怪地看着这个人的表情,心里隐隐不安。 半个小时后,他突然明白了那种不安的来源。 葛鄞断然拒绝:“不行。” “大家都有,为什么就你不穿?搞特殊?”秦愈笑眯眯地将那套藏青色丝绸燕尾服提到葛鄞面前,张开手,“你看我穿着也不奇怪,最多就是有些夸张,你不穿这个还能穿什么。” 俊美的男人穿着白色马裤,及膝长靴,丝绒外套下摆略长,胸前夸张地点缀着繁琐的蕾丝和丝绸折的花样。 好像也没那么奇怪。 见葛鄞不再反驳,秦愈戴着一副金丝细边眼镜,抛出的最后炸弹。 “来都来了。”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对葛鄞好像特别有用。 葛鄞眉尖一抽,瞪了他一眼,极不情愿把衣服接过来。 门关上前,秦愈按住他的手,真诚道:“要不要帮忙?我都穿了好长时间,我想也许你也——” “嘭”门毫不留情地甩上了。 听见旁边一声笑,穿着一身男装的瞿杉摇着一瓶酒,双手倚着木制的栏杆,冲着秦愈笑道:“我说,你俩谈个恋爱怎么谈成这幅样子?” 秦愈的笑僵硬在脸上。 “……Excuse me?” 第27章 未燃烧的火 幸亏葛鄞没听见这句话,秦愈走到瞿杉面前,严肃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瞿杉打了一个酒嗝:“哦?难道不是吗?” “我和他认识才没几天,怎么可能就成这关系了。” 瞿杉微醺的眼里透出一丝八卦的气息,她将头伸过来低下声道:“啊——我知道了,你们只是419啊。” “什么419,你喝大了吧。”秦愈皱眉,指了指她手里,“你在哪里去拿的酒?” 瞿杉将酒瓶递到秦愈面前:“酒窖。我去看了,橡木桶装的酒垒成山了都,原来这就是有钱人说的‘落魄’。男管家同意了的,本来那俩姑娘也想尝,我没让。” 她灌了一口,一大股酒气吐出来,突然道:“我在酒窖入口处,发现一个地下室。” “哦?”秦愈换了一副表情,立马附耳过去,“你下去看了?” 瞿杉却道: “没有。不过我觉得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身后门开了,两人的交谈到此为止。 秦愈回身,细边眼镜上的金链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脑中有根什么东西好像也跟着晃了一下。 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门口,目光慢慢落到了瞿杉身上。 “什么地下室?”他压着眉眼,走近。 秦愈的视线紧紧跟着那人。 葛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适合穿这套衣服。他本来就带着西方血统,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这套衣服简直是量身定制一般合身。 “你和她说什么了?”葛鄞问他。 秦愈还没开口,葛鄞又道:“我有些话要跟你谈谈。” 他直接越过瞿杉,瞿杉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最终她举起酒瓶,冲着葛鄞的背影道:“聊聊天而已,领域意识不用这么强吧?” “她到底在说什么?”走出老远后,葛鄞回头望了一眼腿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的瞿杉。 秦愈淡然道:“没什么,我也听不太懂她说的话。” 葛鄞好像很不喜欢瞿杉,他道:“没事少和她往来。” 庄园的晚餐开得早,他们早些就收到贝克的提醒,所以天还没暗下来,人就陆陆续续到达了餐厅入座。 伊丽莎白和玛格丽特都没出现,据贝克的说法是担心他们不自在就不便出面了。 “最近的访客虽然不如比斯特家族最辉煌时期那样多了,可庄园依旧会有不断有络绎不绝的来访者。真是头疼啊,自从伯爵去世,夫人一个人打理庄园已经很累了。”丽萨道。 “所以是来了重要的客人。”秦愈点头。 贝克解释道:“是伯爵生前好友的妻子,另外一位赫尔伯爵夫人。” 众人表示能够理解,很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就在大家都准备吃饭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餐铃敲击声。 瞿杉手上不停,这烤鹅上浇的汤汁十分鲜美,她尝了一口道:“扫兴的人要来了。” 贝克和丽萨退了下去,然后一道黑色烟雾出现在主餐位上。 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秦愈放下刀叉,道:“能不能让人吃完饭。” “欢迎各位生者,无论老玩家新玩家,神诀很高兴能够见到你们安享这场晚宴。”神诀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本来,我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但是,我还是出现了。为了保证世界进行之中不出差错,我现在要给你们的是一个警告。” 秦愈向着葛鄞道:“他一直这么多话吗?” 葛鄞:“也许吧。” “任务安排将会在——”神诀停顿了几秒,然后道:“两个小时后,那时候我会再次出现,是以什么形式,看我心情。现在,你们只要听好,我说的每一个字。” “不要试图去惹怒一个,拥有信仰和口齿伶俐之人为领导的群体。” 没有人应答,神诀又道:“你们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安心享受宁静,祝各位好运!” 烟雾散去,男生先出声打破这份静谧:“还有半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瞿杉吃得最欢:“就是说马上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有多可怕?”他捏紧了银质汤匙,紧张道。 “不知道,也许是有人会突然死掉、有怪物从餐桌下面冲出来杀你,又或者你发现其实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反正,总有一款适合你。”瞿杉埋头专心吃着,她头也不抬:“再不吃,就可能真是最后一顿了。” 双胞胎和男生像是回过神一样,手忙脚乱地开始吃东西。医生端详着那把餐刀,严肃道:“这样充满死亡和哀乐的世界,为什么还要称作‘乌托邦’呢?” 秦愈也很好奇,谢评也之前也说过,很多生者给予了这个世界新的名字,然而这里到处发生着残杀和侵犯,血与肉的分离,痛苦哀嚎滋生更多的冤魂。他们却将这样的世界比作“乌托邦”。 “因为很多人在外面,过得不比在这里好多少。”瞿杉给出了答案,她用力切割着牛排:“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国度与不可能再有改变的人生,你觉得哪一个离他们想要的生活更近?” 秦愈道:“但我们这种对以前的生活已经足够满意的算什么?” “算倒霉鬼。”瞿杉道。 “……”秦愈端起红酒,“焉知祸福。” 这一顿饭吃得人坐立不安,不少人很快吃完,然后就坐在座位上开始焦虑。 齐敏敏道:“我觉得这垫子有点硌屁股。” 男生:“你又不是豌豆公主,你是太焦虑了,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大惊小怪。” 医生:“还有两分钟,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男生脸色一变:“爷爷我觉得我有点心跳过快。” 医生和蔼地拍了拍他肩膀:“是焦虑导致的,不要担心。” “切,还说我呢,你不也是一样!”齐敏敏撅起嘴。 秦愈看着他们,觉得这画面颇有意思,他转向对葛鄞道:“咱们来猜一下,可能会发生什么。” “赖以生计的财产缺失引起的纷争。”葛鄞想了几秒,“或者,是比斯特的那些谣言终于没有人不信了。” 秦愈同意道:“玛格丽特遭人诟病,这里的人又是忠贞的教徒,流言不断,我就怕那些人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话音刚落,就听得屋外一片喧嚷声,很快就到了门口。 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 他们看到一个拿着猎/枪的男人冲了进来,然后是更多的男男女女,年迈的健壮的,一窝蜂闯进餐厅。 齐敏敏将齐尧尧挡在身后,男生让她们站到后面去。 瞿杉坐到了餐桌上,她喝得太多了,整张脸的皮肤都透出红色。她把玩着空酒瓶,眼神漂浮。 来者不善,举着猎/枪的男人看到他们,冲着后面叫道:“伍德先生,他们都在这里!” 一个抱着本厚厚典籍的男人走了进来,那些人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他冲着七人礼节性地脱帽致意:“各位比斯特的客人,你们好。请不要担心,我们都是来找比斯特夫人的。不知哪位先生是管家?” 他看了一圈,最后秦愈站出来道:“你们是谁?” “我是圣帕德教堂的牧师,艾伦·伍德。他们都是比斯特庄园附近的信徒和佃户,也是忠诚的耶稣信徒。”伍德牧师朝着七人扫了一眼:“我们此行是为了玛格丽特小姐而来,如若各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回房间休息了。” 面对牧师赤/裸裸的挑衅,男生激动地道:“哪有你们这样,随随便便就冲到别人家里来!” 最开始那个带枪男人粗着嗓子大吼:“那里来的小鬼,轮不上你说话!” 一个酒瓶猛地砸向男人面前的地面,信徒们一下噤了声。瞿杉翘着二郎腿,半睁着眼看着这群无理取闹的人,她没有发表一句言论,而是默默拿起另一瓶未开封的酒。 那个样子像是在说,也许下一次砸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秦愈抬起手:“他没有说错,没有主人的允许,想进就进,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这话一出,立马引起那群人的强烈反应。 “魔窟!玛格丽特勾引外男,她将撒旦引进这个小镇,现在我们这群无辜的人都遭到了来自地狱的!!” “她祸害庄园,祸害周围的人,我们的牛羊死了多少,河水被污染了,全都是她做的!” “她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她会害了所有人的!” “等等,你们空口无凭,怎么证明这都是玛格丽特的错!”场面变得有些不受控制,秦愈压着怒气:“再说,比斯特夫人不在,你们没有权力动庄园的一草一木。” 那群人根本不听他的这番话,只有伍德牧师握紧了脖子上的十字架:“为了庄园,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着想,你们还是不要阻拦了。” “别管他们了!我们这就去把她带出来!”后面有几个信徒转身朝着楼上跑去。 葛鄞按在桌面的手慢慢收紧,他默不作声朝着信徒走了两步,秦愈连忙拉住他,与此同时,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少于三个枪口对准了他们俩。 “我们不会带走玛格丽特小姐。”伍德笑了笑,他在胸前画着十字:“只是一个审判,若她无罪,那么即使是耶和华也不能带走她的生命。” 秦愈看着这些人的面孔,藏在阴影中明暗不清,却一个比一个丑恶。 葛鄞的手想要挣开他,却被更用力地压下去。 一声尖叫和哀嚎从二楼传来,伴随着有人摔倒被拖拽的声音。 伍德和楼上的人交换一个眼神,背过手往屋外走去,临走前对七人道:“各位不愿意闭上耳朵做智者,那便出来见证愚者的洗礼吧。” 走出房子,前庭中心,秦愈看到了一个高高的柴堆。 他看见人们高举火把,将纤弱的少女推上刑架。 伍德站在最前面,捧起圣典:“为了庄园的安宁,我艾伦·伍德,将奉耶稣之命,对玛格丽特·比斯特作出审判!” 信徒们发出欢呼声。 这一刻,愚者吟咏起了对他人的批判。 第28章 他们拥有信仰 “不!求求你们,放开我的玛姬!”伊丽莎白无助地哭喊着,左右各有一人抓着她的手臂,按住不让她冲过去。“我的天哪!你们要干什么!” 玛格丽特拼命挣扎着,但是她的反应越强烈,只会让绑她的男人下手更重。 她的脚上甚至没有穿鞋,不知是没来得及穿上还是推搡中掉下的,少女细瘦的脚踝只穿了袜子,暴露在如此多人面前,她难为情地不断往裙子里缩着。 一个妇人指向她的裙子叫着:“多么不知廉耻啊,你们看她!” “真是个荡/妇!这么多人面前还把鞋子脱掉,我简直无法想象我们以前还叫她小姐!” 说话的居然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看着玛格丽特的眼神里满是怨怒,恨不得将玛格丽特生吞活剥一般恶毒。 秦愈一行人被枪/支围在中间,被迫看着这出疯狂的闹剧。 无论是古代的中国还是欧洲,女人都是不被允许露出除了手臂、面部其他部位的,这样束缚女性自由的陋习,就在他们的眼前活生生地上演了。 脱掉鞋子,也是一种暗喻。 失去贞洁。 秦愈想,他们一定要做些什么。 玛格丽特的脸羞恼得通红,她摇着头,害怕地尖叫着:“放开我!你们这群愚民要干什么!妈妈!妈妈——!” 人群喧闹着,他们高喊着要让真主审判,伍德便应声站出来了。 伍德踩在精致花纹的垫脚上,优雅地挥挥手,人群安静下来。 玛格丽特双手绑在身后,脚下的枯树枝浇上了油,娇生惯养的淑女从没被这样对待过,她小声哭起来。 “各位,请听我一言。”伍德开口了,他将圣典放在胸前,长袍随着他的动作摆动,“我应比斯特庄园以及周围深受病痛危害的人民诉求,特意从遥远的圣帕德教堂来此,是为了在今夜,对比斯特小姐的灵魂进行圣礼净化。” “从上个月起,想必在场各位家中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灾祸,而这一切灾厄的降临,我想大家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他稍往旁边让了一步,让狼狈的玛格丽特暴露在众人面前,“为了避免有心之人说我们栽赃嫁祸,我伍德愿意赌上在耶稣面前侍奉的资格,将她的罪孽一一陈述。” 他转向近乎昏厥的伊丽莎白,微微笑了笑:“比斯特夫人,这都是为了您的女儿好,请您见谅。” 秦愈看了看人群中,那两个仆人,一个也不在场。 “贝克和丽萨都不在。”他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对葛鄞道。 葛鄞紧紧盯着地面,回应给他的只是沉默。 那张脸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秦愈知道他很愤怒,看到这样荒诞的场面。 他的手掌再次覆盖在了他的手背。 “记得神诀说的话。”秦愈道。 那牧师翻开圣典,闭上眼道:“无上公正的主啊,你的子民正在寻求您的启示,如果您听得见,请给我们一条指向天堂的道路。” 信徒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也握拳在胸前,虔诚地聆听祈祷起来。 瞿杉对着旁边的枪手道:“你们怎么不祷告,你们不敬爱你们的主吗?” 没有人回应她。 伍德继续道:“您赐予我们食物,赐予我们美酒,赐予我们幸福的生活。我们愿意用一生来侍奉您,回报您。” “可是现在,恐惧占据了您的子民心里,我们失去了牛羊,失去食物与美酒,还有人失去生命。”伍德有些激动起来,他的语速加快了:“我们中间出现了不忠贞的人,她带来了灾难,带来了祸源,您知道吗?!!她现在就在这里!” 伍德踩上柴火,站在玛格丽特身边,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就是她!玛格丽特·比斯特!她将撒旦的种子播撒,为魔鬼打开进入人间的大门!” 众人欢呼起来,激动地挥着拳头。 玛格丽特的身体颤抖着,她被剥去了骄傲,如同一头被宰杀的畜生一样被绑起来。 她小腿发着颤,就像第一次被带去舞会时,母亲要求她与子爵跳一支舞。 “也许,会有人觉得我污蔑比斯特家族,但是此女作恶良多,在进行圣礼前,请他们来作证吧,玛格丽特到底做了什么。” 伍德慢条斯理地说罢,走了下去,接过信徒递上去的手巾,嫌恶地擦了擦手。 第一个站上台子的人是个农妇,她显然很紧张,一双粗手在围裙上不停揩着。 “我,我举发。”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眼神不断往旁边的伊丽莎白瞟去,“玛格丽特小姐——她与外男有不正当的关系……” 也许是见她在畏惧比斯特家族的权力,伍德走到她旁边,握住那只手:“这位善心的夫人,你不用害怕那些强权的胁迫,耶稣会保佑你的。你的这番举动,是为了大家好。” 伊丽莎白有气无力地说着:“你们,都是会下地狱的……” 伍德并不理她,让农妇继续说下去。 农妇深吸了几口气,也许是有了牧师的支持,她明显有了底气:“她与那个叫戈登的骑士有私,我经常看到她深夜一个人跑到庄园的地下室里去,不知道偷偷摸摸干些什么。有一次,我起夜又看到她进去,我就好奇跟着去看——” 她看到玛格丽特端着烛台,往地下室最里面走去。哼着歌,很高兴的样子。 “咱们那个地下室有两个出口,另外一个出口可以通向庄园的葡萄园。她那么晚去那里,一定是和情人见面的!” “我没有!不关戈登的事情!你胡说!!”玛格丽特反驳道,她眼含泪花,“我没有……” 然而她并无法动摇这群人的看法,只能看着他们对她进行唾骂,口出各种恶言恶语。 “下一位。”伍德道。 第二个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嗓门洪亮,八字胡随着他说话上下耸动。 他抬起双手:“大家听我说,我要举发的不是玛格丽特小姐与外男私通,而是另外一件,更加令人发指的事情。” 他朝着身后吹了一声口哨,接着从房子里跑出两个人。 秦愈看着那两人跑过来,他们俩抬着一个方形的物体,走近时便看清了是一幅画。 “看看吧,这就是玛格丽特是撒旦之子的确凿证据!” 中年人将画扔在地上,伊丽莎白看到的一瞬间,神色惊恐地摔倒在地上。 巨大的画框被人们七手八脚捡起来,火光冲天,秦愈看清了画作的内容。 大胆的色彩涂抹,红与黑的交互。燃烧中的十字架,垂头的圣人。 卷入火焰的耶稣。 “看看吧,看看吧!她根本不是耶稣的信徒,她深受撒旦教引,画出的这幅画,就是导致灾害的原因!大家说,难道要让这样的魔女在这里继续祸害我们吗?” “撒旦受的炼狱火焰,她却将我们的救世主画在其中。这个女人的内心已经被魔鬼彻底吞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她将更多的灾祸引向庄园!” 全场哗然,随即更多的叫骂声响起。伍德站在旁边,蔑视着伊丽莎白的落魄模样。 这时他站了出来,高声道:“主告诉我——” 信徒们都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伍德手一挥,指向玛格丽特。 “此女交由我们处置。” 此话一出,好似立下君令,信徒们疯狂起来。 “烧死她!烧死她!” 逐渐将愤怒侵蚀头脑的人们情绪更加激动,他们每一张脸上都是跃动的火光,扭曲了面容,活像是真正的地狱中人。 秦愈想要开口,但是那冰冷的枪口同时抵上了他的太阳穴,他想起白日的庄园。 神诀说,不要试图去惹怒一个拥有信仰和口齿伶俐之人为领导的群体。 “你们,都疯了……”男生的声音在颤抖。 齐敏敏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是真的吧……他们不会的真烧死她的对吧……” 齐尧尧眼泛泪花,医生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瞿杉磨了磨牙道。 秦愈想说什么,他可以放倒这几个佃户,葛鄞也可以。敌众我寡,如果发生混战,就可能有人受伤,甚至死亡。 但是这里还有年轻的孩子,年迈的老人。 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成为那个“可能”。 他们不是万能的,做不到放倒所有人一点事都没有。 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颗子弹打在了伍德脚边。 信徒们已经把火点燃,玛格丽特发出惨叫,火舌舔舐着她的裙子和皮肤,伊丽莎白惨烈地哭嚎着。 然后他们看着局面反转。 秦愈没有看清葛鄞是多快的速度,但就是枪响的一瞬间,他比佃户先反应过来,一拳砸在佃户鼻子上。那人倒了下去,其他人慌了起来。 接着,瞿杉连踹两人,秦愈冲上去夺下猎/枪,膝盖压在他们胸口。 他揪着其中一人的领口,压着声音:“下次瞄准一点。” 制服三人,秦愈才抬头去看葛鄞。而葛鄞夺过那个人的枪,两步便冲到刑架旁边,托枪的一刹那,枪口死死摁在伍德的额头。 信徒们安静了。 “你知道应该说什么。”男人的声音冰冷,好似恶魔低语。 伍德吓得一脸汗,他连忙挥手叫:“放小姐下来!快点!” 秦愈心里一紧。瞿杉道了一声:“完蛋了。” 没有人动。 两秒后,终于有一个人做出反应。 他拎着一个木桶,却将里面的液体泼向玛格丽特,火焰蹿高,彻底将玛格丽特包裹。玛格丽特的声音被火的呼呼声掩盖。 伊丽莎白彻底昏死过去。 那个人朝向伍德大喊:“牧师先生!都是为了庄园!” 他扬起木桶,将剩下的油全数泼向了伍德。 火舌顺着油,爬上他的身体。圣典落到地上。 那一瞬间,葛鄞的枪错了锋。 第29章 任务下达 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是生命的反抗。 惊愕间,有人听到玛格丽特的声音。 “你们必然接受来自犹大的背叛、撒旦的制约!耶和华也不会接受你们这群劣等人上天堂的!我——我曾看见撒旦从天上坠落,像闪电一样。而他就在你们其中!” 少女的声音变得嘶哑,她在痛苦中喊叫:“你们才是——该下地狱的人!背叛了我的人!才是该死!该死——” 听到这话,一个年轻的信徒姑娘愤怒的表情中透出一丝恐惧,但她看见其他人没有害怕,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陈述他们的诉求。 “她还在胡说八道,听听这张嘴里说出的话多么可怕啊!” “你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说出那句圣言?” “去死吧,肮脏的灵魂,从这里滚出去!!你会和你的主子一样,被投入硫磺火湖中永世折磨!” 一时间,信徒们暴动起来,每一个人脸上尽显愤怒与疯狂。 “天啊!你们都做了什么?!!”一声尖叫从瞿杉身后传来,他们看流血被面的丽萨跌跌撞撞跑出来,她扑向玛格丽特,却狠狠摔倒在地上。 信徒们抓住了她,丽萨哭嚎着要冲向火堆,但那些人牢牢箍着她,丽萨只能眼睁睁看着玛格丽特活活被焚。 “你们真是疯子!!满意了吧?她被你们杀死了!” 瞿杉的这句话让信徒们的注意力转到这边,他们开始叫喊着将更多的油料装在桶里,向着秦愈他们泼来。 “这群人也是异端,大家烧死他们!” 葛鄞躲开一个信徒的攻击,他并使不惯这老式猎/枪,而且□□装的太多,贸然开枪容易爆膛。 他弃去猎/枪,将那身华贵的外衣脱下来,赤手空拳击向偏激的信徒。 然而这群人已经不顾自己生死,像是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他们眼睛发红冲上来,将油料到处泼洒。生油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像是某种意义上的硝烟。 如果将火引进屋宅,那他们就全都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秦愈拾起猎/枪,上膛瞄准了那群人之中的一个。 他的没用过真枪,但准头一向很好。 “瞿杉!带着他们进去!” 他偏头,视线与枪身唯一同一水平线上。 然而葛鄞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那人将帽子扔向燃烧的烈焰,冲进人群,让秦愈有一瞬间分了神。 瞿杉、医生和三个年轻人站在一起,男生把伊丽莎白扶起来往屋内退去,两个信徒紧跟着要抓住他们。 干柴烧处噼啪声起,秦愈目不斜视地看着那些人,火/药和铁砂在枪管里碰撞,给他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 秦愈单手握住枪管,用枪托狠狠击中一个要去抓齐敏敏的男人头部。 瞿杉瞥了他一眼,将叫喊着要出去帮忙的男生同其他人塞进门内,她转身揍趴下了追上来的那个矮小身材的信徒。 “谁再继续向前一步!”秦愈高声道,他将枪口对准信徒们:“就下去见魔鬼吧!” 然而就算那些枪对准了自己,那群人也没有停止疯狂的行为,泼油的那个人将画扔到刑架的火堆里,画瞬间燎着了。 卷胡子向天大喊:“仁慈的主,您会理解我们的!” 场面混乱不已,所有人脸上身体上多多少少都沾上了油,玛格丽特已经死去,高高的木刑架拦腰折断。 而火还在燃烧。 “主与我们同在!”信徒们举起圣典和十字架,还在执著叫喊。 无知且自我的愚钝,在庭院里洒下火种,玛利亚的神像在火光里面容依旧祥和。 庄园前面的空地人影憧憧,信徒们一个个倒下,在地上蜷缩着哀号。 葛鄞很快抓住了那个领头闹事的。 老师对他说过:“我教你这些道理,是要你做一个善良的人,而不是圣母。” 有些人,活着就是对其他人生命的威胁。 卷胡子被他按倒,看着那人惊恐害怕的脸。葛鄞拔出了刀子。 那些求饶的话仿佛耳畔挥之不去的蚊蝇,他嫌恶道: “败类。” 秦愈注意到葛鄞那边情况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葛鄞缓缓拔出带血的刀,他脑中一根弦也随之断开。 杀害游戏里的NPC,会有什么后果? 但短暂的思考后,他抬手果断冲着人群中间开了一枪。枪声在寂静的山野传得很远,这场邪典狂欢是时候结束了。 有人发出惨叫,却是来自两个不同的声音。 除了那个被子弹打中大腿的,还有一个是不小心被火苗点燃了全身的信徒。 信徒们死的死,伤的伤,这一声枪响似乎唤醒了他们最后一点理智。接着他们发现了卷胡子的死亡。 有人害怕地躲到了离大门最近的地方。 秦愈稍稍平息了开枪时的紧张,再次瞄准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 “所有人,退后。” 信徒们畏缩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之前那个软柿子一般好欺负的人此刻就像换了一副模样,那眼神如饿狼般凶狠,让他们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手无寸铁的村户。 秦愈的嘴角破了,口中尝到了一点铁锈的味道。 “葛鄞,你回来。”他不自觉地发出命令。 那个卷胡子躺在地上,胸前的血浸透了马甲。葛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葛鄞略过他走上台阶,走过身边时,秦愈清晰地听到了一句说给他听的话。 “如你所愿,说点什么吧。” 秦愈点了点头。 双胞胎和男生见情况不再危险,他们忿忿提着水桶泼灭还在燃烧的火源,虽然差一点又和那些人起了冲突。 但是葛鄞一走过来,他们就立马让了开。 “我对于你们所说的,有关玛格丽特小姐的谣言存有质疑。”秦愈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说道:“也许你们也会觉得可笑,毕竟伊人已逝,我什么也没做还来问你们。但是试想如果这一切都是你们污蔑的话——那该怎么挽回这个局面呢?” 信徒们面面相觑,畏惧和厌恶同时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有人忿忿道:“你不要来这套!你看看你们做了什么吧!” “我在耐着性子和你们讲道理,不要逼我翻脸。”秦愈向前走了一步,见信徒们不自觉地跟着后退,甚至有一人摔倒后,他又道:“我不喜欢和人吵架,也不喜欢有人来跟我抬杠。” 他走到怒放着的花丛前坐下,枪杆做了手的支撑物。 秦愈看着葛鄞和三个少年踩熄火炭,将玛格丽特的遗骸从炙热中抬出。 他道:“你们都看到了今晚发生的事情,有谁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这么笃定祸事都是玛格丽特引起的?” 这时候那些信徒一个个像哑巴了一样,完全没了最开始的底气,他们哀怨的眼神里根本看不出一丝悔恨或者内疚。 瞿杉托着刚刚抵抗佃户时不小心脱臼的手腕,医生正在给她慢慢正骨。 她伸出一根手指来,点着那些人,笑得牙齿都在颤抖:“笑死我了,你看,这群人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我们杀了他妈一样。” “丽萨,你来说啊!”这时一只手猛地将丽萨推了出去,然后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左右人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女仆身上,她的头发散开,眼中还有泪水,怔怔地看着那具烧得漆黑的躯体。 丽萨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一只手去,她喃喃道:“不是这样的……” “你他妈大声点说会怎么?最开始告诉我们牛羊病死的不就是你吗?你是这里的佣人,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啊!”男佃户气急败坏道。 他一说话,便有人跟着附和:“就是,你以前不是修女吗?怎么这时候不敢说话了?” 秦愈站了起来,那人哼了一声随即闭嘴。 油让地面变得湿滑,秦愈小心地将丽萨扶起来,他问她:“你都知道什么?” 而丽萨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不再哭泣,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玛格丽特的遗骸。 秦愈看着她的表情,那神情并不像悲伤。 是另一种说不出来的, “伯利恒降生的神子……”丽萨垂下眼,眼睛看向地面说着:“曾经也会降临比斯特。” “你胡说什么!” “闭上你的那张妄言之口,天父不会饶恕你的!” 人们再次愤怒起来。 而丽萨坚定不改口:“我说,你们杀死了即将降生此处的真主,你们都是迫害天神的罪奴!还不明白吗?” 泪水涌出眼眶,丽萨几步冲到玛格丽特身边跪下:“我敬爱的耶稣,请您降罪于我这个愚人吧!丽萨没能挽回玛格丽特小姐的生命,全是我的过错,她是无辜冤死的啊!” 哗然一片,信徒们咒骂着丽萨口出狂言。 “庄园被病疫宠爱,唯独只有比斯特一家无事,难道你们都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丽萨捧着脸,嘶声力竭地辩解:“玛格丽特小姐未婚有孕,不是她不检点,而是因为她是下一个玛利亚啊!” “那副画的确是小姐画的,但那是在预言救世主再次重生,即便撒旦的火浴也不能让耶稣死去。他将降世庄园,拯救我们。而你们助纣为虐,将救世主扼杀了!” 事实证明,容易被一种言论带跑的人,跟更容易被另外一种带的更远。 信徒们纷纷哭嚎着跪下去。 “为什么你们的思想会被误导?那是因为有人在欺骗你们!”丽萨站起身,她走到信徒面前,微微仰起头:“耶稣圣明,却仍然被犹大背叛。你们知道,是谁背叛了我们的玛格丽特小姐?” 信徒们跪下去陈述自己罪过。 瞿杉笑道:“不知是说她洗脑能力很强,还是他们够蠢。” 两分钟后,生者们坐在餐厅里。 “任务下达。”神诀的声音响起,餐厅里一片狼藉,他还是施施然优雅地坐在了主座上。 “七日之内,戳穿‘犹大’的谎言。谁会是那个说谎的人呢?” 葛鄞轻轻碰了碰秦愈的手肘。 “嗯?” 秦愈微微斜过去,葛鄞的手指抵住他的肩胛骨。 那里一痛,葛鄞道:“你伤口裂了。” 秦愈低头道:“啊,没注意。我一会去换一下——” 葛鄞抓住他去掸衣服的手,却不看他:“晚上,我帮你上药。” 两人说小话时,神诀突然点了了两个人:“编号1877,1903。” 众人警惕起来。 神诀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 “第一次犯规,警告。” 第30章 似曾相识 神诀说:“首次犯规仅作口头警告,望其他生者引以为戒。” “谁犯规?” 瞿杉手肘撑在桌子上,看着其他人。 医生有些担心地看向葛鄞和秦愈,他道:“难道是那时候——” 葛鄞没有意外这个结果,反而秦愈懵了。 他怎么还犯规?犯什么规?神诀没有说过不能做的事情,凭什么说他犯规? 秦愈好笑地问:“哪里犯了规?” 他甚至站起来,直接朝着神诀那边走去:“如果你是因为,我违反了你最开始说的那句话。那我想问,哪一句话惹怒了他们?” “又如果是因为我打伤了他们其中一个,为什么要判我犯规?或者,我和葛鄞都犯规?” 神诀缓缓起身,秦愈走到他面前,手指点桌,盯着那团无实体的烟雾道:“我们没有任何一点做错了。哪里做得不对?” “任务即将开始,为其七日,找出‘犹大’。计时从明日太阳初升开始,预祝各位成功完成任务。” 神诀却没有回答他,秦愈看着那道身影在他面前逐渐变淡,神诀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男生气愤道:“这神诀是帮着那群疯子的吧?” “别理他,他脑子有病。”瞿杉敲了敲桌面,她的手腕还不能自由活动,眼神若有若无地向门外瞟去,“我很好奇,那丽萨到底是个什么人?似乎没看起来那么简单。” 据信徒们所说,她以前是修女,可为什么现在成了比斯特庄园的女佣? “我也感觉这里的人都好不正常啊。”齐敏敏缩了缩脖子,还没有从那场可怕的祭典中回过神,“那个丽萨也是,最开始看起来那么脆弱,结果居然只用了几句话就把信徒们说服了。” 秦愈站在主座的位置上抬起头认真打量起这里来。餐厅天顶上绘着的壁画,墙壁上巨大的十字架,无处不在昭示这里的人民对神的向往与崇敬。 宗教是什么? 丽萨劝说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难看,信徒们每一次欢呼,都让人心里一震。 “玛格丽特的尸体在哪里?”他问葛鄞。 “祈祷室。”葛鄞双目干涩,他难受地捏了捏眉心,“伊丽莎白要求的,若你想去看,恐怕是进不去的。” 那些信徒现在一经改口,便咬定了玛格丽特是现世的圣母玛利亚,而她腹中是未来得及降生的耶稣。丽萨恳求所有人不要再打扰她的灵魂,除非还想震怒天神,为庄园引来更多的灾难。 在伊丽莎白的要求下,他们将玛格丽特用洒了圣水的毯子包裹, 明天,棺材就会送来。 秦愈摇摇头:“事到如今没必要去确认她是否曾经有孕,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很多很杂,要想理清,很难。” 瞿杉道:“我们都有疑问吧?都来说说?” 她十指交叉,说:“我先说吧,第一,这两个佣人形迹可疑。贝克,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而丽萨在来之前在哪里?” 齐尧尧细声细气道:“我看丽萨脸上很多血,他们当时应该都在伊丽莎白身边,那些信徒冲上去抓走玛格丽特时,也许他们也受了伤。” “你觉得他们去了哪里?”秦愈问,瞿杉耸肩表示没有头绪。 他看向了那边的葛鄞。 葛鄞靠着椅背,柔软的填充物传来的感觉让他有点昏昏欲睡。意识仿佛快要断开,他从没有这么困过。 强打着精神,葛鄞抬起眼,正好对上秦愈的眼神。对视的一刻,他又默默低下头去,额角的圣痕醒目。 看在眼里的秦愈有点好奇,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还没等秦愈发声,齐敏敏伸出手抢着道:“还有还有,我想知道为什么丽萨的话有那么大的影响?那群人都敢把牧师一起烧死,为什么丽萨两句话就说服的了他们?” 医生也道:“我也很奇怪,基督教认为,凡人皆有罪,死亡不足以畏惧,因为他们会和耶稣同生死。伍德牧师都被激动的信徒烧死,她却毫发未损。” “也许是因为她以前是侍奉教堂的修女?那更说不过去了,修女的话比牧师还有用?”瞿杉拿起没有喝完的酒,喝了一口:“先放着吧,下一个。” 最后他们列出来几点,存有疑虑的问题。 第一,贝克和丽萨在那段时间去了哪里? 第二,丽萨为何能三两句就把局面彻底翻覆? 第三,那个今日到访的伯爵夫人是谁,楼下喧闹成这般,她又在哪里?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有见过有关她的任何事物? 第四,地下室里到底有什么,玛格丽特是否通过此路与那个骑士见面? 众人讨论了半个多小时,期间齐尧尧很担心伊丽莎白的情况,提议要不要前去看望,眼睁睁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被迫害致死,是谁也承担不了这样的哀痛。 然而三个人都否定了这个想法。 秦愈咳了一声道:“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探望。” 连葛鄞都少见地发了言:“除非你想见证这个庄园是怎么没有主人的。” “今晚也许还会发生什么。”瞿杉严肃道:“以我的经验,一旦有人含冤死去,她的魂魄定然会回到这里。” 齐尧尧只得悻悻闭了嘴,男生悄悄安慰她:“我们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他们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要在意。” 她明白地点点头,陷在椅背里去了。 大门打开,丽萨走了进来,于是所有人都终止了讨论。 “他们都走了。” 她神色平静站在那里,情绪转换快到不可思议,直到她走向餐桌,秦愈开口:“你做的很好。” 仿佛仍是那个卑微恭敬的小女佣,丽萨垂下眼:“夫人还需要我照顾,各位客人也累了,就请早些休息吧。” “请为我们带去不能探望的歉意。”医生站了起来,微微倾身诚恳道。老人的脸上是真切的惋惜:“生者幸福,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安慰。节哀。” 丽萨面色一痛,点点头,然后就朝楼上走去了。 秦愈长长吐出一口气,痛感刚从短暂的麻痹中释放出来,就迅速占据了他的半个上半身。 “秦先生,要不你先回房间去?我看你很难受,万一感染了不好了。”齐敏敏看到他痛苦的神色,担心道。 其他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全都看着秦愈。 秦愈挥挥手说不妨事,没想葛鄞也道:“你要是想伤口恶化死在这里,大可就这么晾着它。” “你——”秦愈半天没说出话来。 见状,瞿杉眼珠子转了两转,心里起了一个鬼主意。她将残羹剩菜堆到一起,大声说道:“是呀,让你同伴帮你换个药,咱们心里好受一些,这么大点地方还让你一个伤患来帮忙,那还是算了吧。” 她又道:“诶,医生就不用去了吧,房间小人多,您一去人都站不下,秦先生放不开。” 医生随即停了下来,竟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他认真思索道:“那我去借一些纱布和碘酒,你们知道怎么换对吧?” “我很擅长。”葛鄞回答,医生放下心去。 瞿杉一个人偷着乐,秦愈瞪了她好几眼。 “那咱们就明早见。”秦愈对着剩下的人道。 葛鄞越过秦愈,走到了他前面去。 “哎哎,你怎么关心人也这么冷冰冰不近人情?既然来照顾我搭把手总行吧?怎么还一个人就走了。”秦愈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无所谓道:“还是说是想躲懒?” 葛鄞没有搭腔,脚步却慢了下来,同他一个频率。 走出餐厅,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走廊里。 秦愈看着他的侧脸,说:“我真好奇,你这样的人,为什么有时那么招人讨厌,却无时无刻不在讨人喜欢?” “我有话要对你说。”葛鄞直视前方。 秦愈道:“我知道,回去再说吧。” 两人走回了3号房间。 关上门,蜡烛都没来得及去点燃,葛鄞就一把将秦愈拽到座椅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葛鄞微重的呼吸在黑暗寂静的空间里听得十分清晰,他尽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又无法不去想那个从一开始就缠绕在他心上的疑惑。 秦愈看着他这副模样,沉心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窗外的皎洁月光,透过玻璃将两人的影子投到地毯上,秦愈抬起头看着葛鄞,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两人第二次见面。 说起来也就是两天前的事情。 葛鄞坐在一堆纸壳里,手里夹着烟,那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葛鄞靠着书桌坚硬的角,面前的男人,给他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你问。” “出生年份?” 这算什么问题,秦愈很快回答:“1990。今年虚岁三十。” 末了他又加上两个字:“公元。” “家里是否有成员从政或者从军?” 葛鄞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秦愈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诚实回答:“从政没有,但是我有个远方亲戚参过军。一年都见不了一次的那种。” 他笑了笑:“怎么像是在审讯我?” 葛鄞拧眉,这个回答好像不符合他的预想。他不死心又道:“你对我这张脸,有没有一点熟悉感?” 秦愈的眼微微睁大。 顷刻后,葛鄞得到了回复。 “的确是有的。” 墨水瓶被葛鄞碰倒,浓稠的墨水沿着桌缘滴滴答答流到地毯上。 秦愈还不知葛鄞此刻内心的震惊,他侧身去看那滴下来的液体:“你好像——把墨水碰倒了。” 而葛鄞已经无暇去顾什么墨水了。 第31章 清晨的庄园 世历187年,葛鄞加入预备役,那一年他十二岁。 像他这样父母双亡的孤儿,军盟会根据父母对社会做出贡献多少、是否有感染病菌的可能以及抗体稳固程度给他们安排以后的人生。 提供给他们看的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成为上等官员的养子女、军盟备选后继、一般的社会工作人员……葛鄞对小时候的记忆并不太在意,但那时候他最希望的就是成为军人。 然后他成功了。 经过严格的训练与身体机能检验,葛鄞成为了为数不多的“优良基因人种”,进入初级军盟选队。 那一天,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了“容体舱”这个词。初选队八个人,上面派了一名老师——李来负责他们的教育。 “Cabin。意义上可以认作‘木屋’或者‘客舱’。不过,作为世历后出生的人类,你们应该知道它的新释义。” 李是个很严厉的人,总是挎着单肩包,大跨步从教室门口走进来,教案重重拍在讲台上,朝着所有人道一声“开课”。 他站在军盟位于地下的基地三层,指着那些半米高的容器道:“我们称它叫做‘容体舱’。” “我在军盟第三里见过很多被冻结的人。” 葛鄞的声音在黑夜里,像是落入平静水潭的石子,他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扳住桌面,用力到掌心发白。 他说:“虽然,我并不确定,但是我总觉得你很眼熟。” 秦愈垂眼:“我想听听你的,呃,你为什么觉得我之前会认识你?” 他慢慢悠悠解开领口的纽扣,漂亮的手指将 衣料摩擦发出的轻响在房间里被放大,空气十分沉闷,他起身走到窗边,让夜风进来。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被冻结后,一直保存在你们那个地牢里?”秦愈算是明白了葛鄞的意思,但是他觉得这件事非常荒唐。 “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体冻结就是一个骗局你知道吗?不过是有钱人妄图长生不老,才想出来的法子。没有人可以在任何手段下保存那么久。” 但是葛鄞否认了他。 “我说的是基因冻结。强制切断基因表达并持续降低蛋白质活性,可以使基因在特定条件下保存很多年。我并不确定摇床是否在你活着时就已经研发。军盟保存下来的样本并不多,一个基地只有不到三十份,我见过无数次样本生前的全息影像,我认错人的概率很小。” 说到最后葛鄞的语气带上了不易察觉的不确定,他道:“但是军盟不可能不考虑志愿者的家庭背景,就随意将一个人的基因保留。” 葛鄞侧过头去看秦愈,他已经将衣服脱得只剩下一件非常薄的里衣,被蝙蝠人刺穿的伤口愈合得比他想象的快,至少没有反复血流不止。 秦愈抬手将里衣也脱了下来,光着上半身摸到了放在书桌抽屉里的火柴。 “唉,你现在才认出我,这也太叫人伤心了不是?”秦愈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点燃烛台,走到3号房狭小的盥洗室,用湿润的方巾擦拭着他的胸口。“我没那么大资本去让我这普通的基因保留到几百年后吧?长得像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就能保证没认错?——去开一下门。” 门被轻轻扣响,葛鄞走出去,看见医生提着一个箱子。 秦愈听到了医生的声音。 “这里没有棉签,就只能将就着棉花了。注意消毒,不要感染。” 葛鄞双手接过道谢。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葛鄞不肯死心,秦愈的身形、每一个动作就像是刻在脑中一样深刻,而他自从加入军盟之后,几乎没有与其他人接触时间长到能产生如此强烈的熟悉感。“我在军盟基地本部从事样本活性检测和精神试验时……你又为什么会认识我?” 葛鄞及时打住了那句话,转而问秦愈。 “不是认识……我在我家见过你,但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秦愈擦了一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同时也有葛鄞的半张脸,那人的眼神太过炽热,不免让秦愈将他平日的态度对比。“你就坐在那里,我的床边。是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一天发生的事,你要是不提我还就想不起来了。” 那道淡淡的人形,突兀地出现在2020年的一个冬天。 秦愈放下方巾,走出了盥洗室。 葛鄞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他让秦愈坐下,自己再拿起酒精棉花,准备处理伤口。 这一次葛鄞明显下手没那么重,他漫不经心道:“也许是我认错了。” “是啊,要是真的,我为什么要想在两百年后才醒过来呢?”秦愈放松了肌肉,但酒精刺激血肉还是带给他剧痛。“这个时代有什么不好?” 陷入沉默,葛鄞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消完毒,用纱布给秦愈包好,说道:“好了。” 秦愈点头,刚才葛鄞的情绪有些失控,不知道那句没有说完的话里,藏着什么秘密。但他不打算问下去。 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齐敏敏她们差不多也收拾完毕,准备休息了。秦愈拖着疲软的双腿走到屋内的床边,将被子掀开躺了上去,他招呼葛鄞:“咱俩来说点别的。” 秦愈将被子拉到胸口,看着坐到床边的葛鄞:“你那天说的你不喜欢女人。” 这句话是陈述句,而非疑问。 葛鄞并不否认他的取向,他将马甲脱下,背靠在床头:“我知道在你们那个时代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 “不包括我啊,什么异性恋才是正常的这种话,就是我爸那种认为娃娃亲都能作数的人也不认同。世历以后……”他顿了顿,“人的思想是相比于21世纪如何?” “不再有种族歧视,男女真正平等,但人权自由与阶级差异却趋于极化,没有人会去关注你喜欢男的女的,只有不触犯法律和道德底线。” 刚一躺下,葛鄞视线就开始模糊,这张床软到过分,他感觉自己好似要陷进去。 秦愈叹口气:“人们总是对未来充满期待与憧憬,谁知道会是这样呢?” 他看着从床顶垂下来的床幔道:“在那个时候,人们就可以不顾世人眼光,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对另一半的需求了吧。无论是同性异性,还是像我这样的,少一件不必要的忧心事总是要让人轻松点的。” 没有人接话,得到的回应是均匀的呼吸声。 他转头去看,葛鄞偏着脑袋已然睡着了。 秦愈凑近了一点,却没吹熄蜡烛。 这个角度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他看着葛鄞紧闭的眼睛,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此刻安静睡着,少了几分锐气,这么一看也不过是个平常的英俊的男人。 秦愈大大方方地看了一会,将被子盖住他的肩膀,然后越过葛鄞将烛台取过来吹灭。 意识下沉的最后,他对葛鄞说道:“你说的那些,梦里也许就能得到答案了。” 这一觉就睡到大天亮,他醒的时候天还只是翻白,一夜无梦,秦愈睡得特别沉。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但是这个动作还是惊动了葛鄞,后者睁开眼,怔怔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后将视线放在穿衣服的秦愈身上。 这套衣服很干净,就放在门口,也许是贝克或者丽萨送来的。 “几点了?”开口时,还没恢复的声音微哑,葛鄞清了清嗓子。 盥洗室里传出水声,秦愈回答:“也许五点左右,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 说话间,葛鄞已经走到了他旁边。 “我们可以早点出去。”他看着镜子里他的圣痕,手指拂过那一片,便有灼烧的感觉。 秦愈捧起水,拍在脸上:“也行,只有这个机会能去祈祷室了。要不要去叫上其他人,昨晚忘了说。” 没有回应,秦愈就知道是不愿意的意思了。他点点头:“人太多是不太好,我们去看看便回来。” 祈祷室在最里面的东南角,走廊外面就是昨天他们路过的玫瑰花墙,此时正是花期,馥郁香气将整条走廊贯穿。 “就在前面。”葛鄞道。 他们绕过秋千架,一座小型的十字架雕塑出现在眼里,十字架后就是祈祷室。 然后秦愈发现祈祷室的门居然开了一道缝。 有人进去过。 浓雾尚未散去,可见度不足二十米,虚掩着的门像是一个诱惑,让他们靠近一探究竟。 会是谁进去了?也许那个人现在还在里面。 秦愈和葛鄞小心贴近门,祈祷室里有烛光闪烁,还有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那人哑声念着什么,听不出来是男是女。 显然这不是进去的好时机,他们退回到秋千后面,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秦愈压低声音:“伊丽莎白说过不许人进去,那她会一个人这么早来吗?” “不太可能。”葛鄞低头想了想,“丽萨的举动很奇怪,同时那个管家的行动也不寻常。” “这个庄园的确只有他们两个佣人了,那些信徒在丽萨的劝说下也都离开,现在只剩下那个伯爵夫人我们没有见过。”秦愈道。 天很快亮起来,祈祷室的门打开。 他们看到一个人从中走出。 是个男人。 “戈登?”秦愈惊讶道。 那个男人应声回过头,他的表情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第32章 早餐的庄园 那张下巴上还长着胡茬的脸在看到秋千旁边的两人后,变得惊慌。 他还穿着铠甲,足靴上沾满了干涸的黄泥巴,在露水未干的草地上走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你真的是戈登?你怎么会在这儿?”秦愈上前一步,他看见这位年轻的骑士眼睛红红的,刚刚在祈祷室里为玛格丽特哭祷的人的确是他。 戈登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一下失去了辨识的能力。许多想法在这个不知世事的少年人头脑里飞速流过。 他们是谁? 庄园的客人吗还是说比斯特小姐的那个哥哥?那么哪一个才是? 这两个人一定早就发现了自己在这里,但是并没有去到现场抓自己,他们是敌是友? 玛格丽特——是的,我愿意叫她玛格丽特,希望她不会责怪我这样卑微的骑士这么称呼她……她会原谅我这么冒然来到这里吗? 一想到玛格丽特的死,他突然冷静了下来,戈登撇下嘴,狠狠皱着眉,眼神含恨瞪着秦愈和葛鄞。 比斯特小姐的死亡让他生气,但是更多的是无力。 “二位阁下,请允许我介绍自己。” 他想着玛格丽特提醒他的话,默默心中念着“放轻松,戈登,你是一名光荣的骑士,虽然还只是个见习骑士,但是你的家族曾经也是十分辉煌的”。 戈登微微鞠躬,礼节做足,他抱紧了自己的头盔,站直了道:“我叫戈登·斯特林,我家族是——” “很抱歉打断你,骑士阁下,我想我们没有时间在这种事情上作出详细解说。” 若非得已,秦愈很不愿意去打断别人说话,他担心很快有人发现戈登闯入了庄园,那样会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 毕竟今天早上教堂的人就会来这里搬走玛格丽特的遗体。 “我叫秦愈,这位是葛鄞。”秦愈道:“你出现在这里的事情,我们不会说出去。但是相应的,希望你也能给我们一些有用的消息。” 骑士防备地看着两人,算量了一下如果此时强行突围,恐怕会造出更大的响动,要是把比斯特夫人吸引过来,他就说不清了。 他紧张道:“我想现在的时间不足以闲谈。” 那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轻轻笑着,却不让人讨厌:“不要担心,我们有一个同样的目的,那就是为了昨夜离去的人。” 戈登回想裹在华丽绣毯里的少女,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秦愈领着他走到了祈祷室的背后,这里有一块不错的空地,除非从祈祷室过来,没有人想从这样深的蔷薇花藤里自由来去。 花期已过,只有茂密的绿叶披在头顶。 葛鄞留在了远处,他们需要留意是否有人来这里。 戈登对秦愈的态度将信将疑,他对这个庄园里的人都没有好感:“阁下想问什么?” 时间不足,秦愈只能挑着重点问。 他怎么进来的?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 “现在的庄园一点防护都没有,根本拦不住我。”戈登哼了一声:“我收到比斯特小姐亡故的消息后就从骑士扈赶了过来。” “你收到谁的消息?”秦愈看着他的眼睛,戈登却瞟向别处。 “恐怕与您无关阁下。”戈登气道,脸涨得通红。 “主城离此处多远?” “我想有九十五英里,路上还跑废了我唯一一匹马,但是为了比斯特小姐,这些已经不足为道了。” 秦愈若有所思,戈登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但他还是看出了端倪。 蔷薇花架将日光隔绝,地上的泥土潮湿,散发出的落叶腐烂的味道,并不叫人讨厌。 比斯特庄园周围牧场和田地都是红壤,而戈登的靴子上却是黄色的泥土,已经干了。 如果他是从一百多公里外的地方赶来,除非他从上马到下马,都没有踩在过庄园的土地上,否则不可能一点湿润泥土都没有蹭上。 秦愈想不明白,只是将这一点当作可疑因素保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和玛格丽特是什么关系?” 戈登耳朵红了,他梗着脖子强调:“请您称呼她为比斯特小姐,也不要再以那些谣言来毁损她的清誉,我和比斯特小姐只是朋友罢了。” “一个平民出身的骑士和伯爵千金成为了朋友?”秦愈抱着手,这个少年其他人口中描述带给他的印象并不相符,他的脸色缓和一点,“这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概率太小了。” 平民? 虽然他现在脱离了斯特林家族,但是被人称作平民的感觉还是不太好。 戈登不满地鼓着腮帮子:“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请容许我——” 旁边的花丛里一阵轻响,蔷薇花藤里,出现了一只漂亮的长毛猫。 戈登的话一下哽在喉咙里,两人都定在原地。 葛鄞走过来,手碰了碰秦愈,他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结果秦愈没动,他越过他去看,那只猫乖巧地蹲在地上,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秦愈喜欢猫,特别喜欢。 这是一只英国长毛猫,毛色亮丽,看起来就很软很好摸。 这时戈登小声地说了一声:“这是……” 他的眼神变得疑惑,更仔细地看了看猫咪脖子上的牌子。 。 再下面的纹章正是他斯特林家的家纹,不会认错的,这就是他母亲——温特妮·斯特林伯爵夫人。 “这是我母亲的猫,怎么会在这里?” 戈登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秦愈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能否多说两句?” 还没等戈登说话,葛鄞插了进来:“不行,已经有人过来了。不想被发现就赶紧离开。” 戈登慌忙点点头,他再一次看了那只猫,尾巴尖和背上块斑的位置与记忆中一模一样,这就是Luna无疑了。 秦愈看着戈登翻出了栅栏,然后消失在树林里。 人声越来越近,葛鄞一把抓住秦愈的手瞪着他:“走不走?” 秦愈颇为可惜地答应:“走吧。” 两人绕过走廊,从高高的修剪整齐的灌木外离开。 这时,蔷薇花架下,一双手抱住了猫。 女佣抱着猫,看着远处的树林里的人影,一名穿着黑色素朴的妇人打着小洋伞站在远处:“哦,你找到他了是吗?” 丽萨回过身,轻柔抚着Luna的皮毛,送到了斯特林伯爵夫人面前。 “是的夫人,我找到他了。”她在夫人的手伸过来时后退了一步,将Luna脏脏的爪子给她看。 丽萨恭敬说道:“不过他的脚上有些脏,请允许我将他清理完毕再送回您的手里。” —————— 他们回到3号房间的时候,其他人也差不多起床了,瞿杉站在楼道口,像是在等他们。 她站在那里,只穿了一件乳白色的马甲在衬衣外面。 葛鄞从她身边经过,一刻也没有停留,反倒是瞿杉叫住他:“一大早去哪了?也不叫上我们。” 她不甚在意笑了笑,对秦愈打了声招呼:“你们——” “只是出去走了走。”秦愈抢在她之前道。 瞿杉点点头说:“那就一会见。” 原本冷清的庄园里回来了几个佣人,倒是用不着他们自己起灶,贝克和丽萨没有出现,应该是在伊丽莎白那里服侍。 七个人的会面通常就是在餐桌上进行的,每一个人面色都不太好,想必是昨晚那场邪典的缘故。 医生问了每一个人,昨晚上是否有听到屋外猫叫。 和他一个房间的男生眼下一大片乌青,但是他精神看起来还不算差,得到了所有人的否认后,他道:“怎么可能啊,叫了整整一晚上!一晚上!我现在闭上眼就觉得耳朵边猫叫不停,烦死人了。” 齐敏敏叉起一块小蛋糕道:“现在也不是春天了啊,怎么会有猫叫一晚上的呢?” 齐尧尧:“难道是这里的季节与现实规定不一样?” 秦愈想起来家里那位大爷在他走之前也是发情期,叫个不停。 “唉,绝育手术真是个造福饲主的好东西。”他自言自语道。 男生见她们的重点完全没有在点上,急道:“哎,你们在说什么啊,奇怪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是只有我和爷爷听到了吗?” 瞿杉难得安静,她默不作声挑着盘子里的豌豆,没有加入这场讨论。 没有人说话,葛鄞慢慢喝完水,对男生道:“你们最好小心一点。” 男生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反常的现象往往都是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的预兆,这个世界里,什么诡异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秦愈和葛鄞交换了眼神,最后是秦愈来说道:“今天是任务开始的第一天,有关这个‘犹大’如何寻找的问题,你们有什么见解吗?” 昨天晚上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个时期宗教思想的影响至深,玛格丽特虽然身为贵族千金,仍然被强制活活烧死。 所谓什么河水变黑,牛羊死去全是撒旦降临带来的这种说法,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信的。可是这里的人几乎都信教,要想给他们解释是不太现实的。 那些人强行将这些罪名安在玛格丽特身上,肯定有一个直接的原因。 但是想要找出那个“犹大”,他们还得从宗教的角度去考虑。 “让我们想想,犹大有什么特点。”秦愈说道。 第一:犹大用三十个银币将主出卖 第二:犹大在十二使徒中占一席地位,救主赐给他医治疾病和驱赶邪灵的权柄 第三:犹大亲吻弥赛亚后,将其出卖 第四:犹大最后悔恨自缢而亡 此时日光恰好透过琉璃窗投射进来,将屋内照亮。 秦愈偶然抬起头,他看着头顶眯了眯眼:“那是——” 下一刻,他向着所有人喊道:“快让开!” 一架巨大的吊灯砸下来。 所有人避闪不及,都摔在到地上。 碎片飞速向着他们冲过来,秦愈下意识挡在了葛鄞的面前,但是一块水晶碎片还是插/进了他的手臂。 葛鄞眯了眯眼,看着秦愈。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伤口迅速愈合,只有破口的衣服告诉秦愈刚刚的确是有个碎片插进了他的手。 但是他没有在意那一点,因为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里悬挂吊灯的地方逐渐复原,墙皮仿佛没有收到任何损伤一般。 “这是什么?”男生不可思议道。 葛鄞的视线从秦愈的伤口上转到天花板,他皱起眉。 那里出现了一幅画,正是昨晚在火中被烧毁的—— 《灼烧于地狱之火》 不过画中的人,变成了少女的模样。 第33章 送葬路上 伊丽莎白躺在床上紧闭着眼,鼻翼间是浓重的药膏味,她喉咙干疼得说不出话来。 “查尔斯以前也是这样吧。” 她忍着疼痛,对旁边的贝克说:“他总是很要强,病成那副样子,也要起来工作。” 贝克道:“伯爵将一生奉献给比斯特家族,夫人您会好起来的。” 伊丽莎白虚弱地笑了笑,这句话就像是她从前对病榻上的丈夫说的,想不到自己也有躺在这上面的一天。 贝克将窗帘挂起来,外面有清脆的鸟叫,听着,伊丽莎白眼泪又流出来了。 “玛姬……昨天这个时候还在我身边,求着我让她出去镇上买喜欢的首饰。贝克,你听到了吗,我的小鸟,本应该也是这么活泼的。” 她被彻底压倒了,玛格丽特的死,是她最无法接受的事实。 伊丽莎白的脸色苍白如纸,低落的情绪对病人养病非常不好,贝克只能用其他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有几个消息呈给您,夫人。” “说吧。” 伊丽莎白调整了一下,她稳住情绪回答。比斯特家的人都是坚强的,她还有一整个庄园和几十英亩田地要管理。 至于她死后庄园将由谁继承……以后再说吧。 “今天有好些佣人回到了工位上,佃户们也安分了许多,想必过不了几天,庄园就能恢复运转。” 见伊丽莎白欣慰地点点头,贝克道:“有关在堪底斯的那块地归于比斯特还是斯特林,斯特林夫人给出的答复仍然是十分坚决的,她坚持那块地是属于斯特林,她无法接受减免当地的佃税。” “哼,属于?”伊丽莎白的语气冷下来,“比斯特家族统治那块地有多少年了,她也不去打听打听,一个靠着卖女儿依附公爵爬上来的家族,还敢到比斯特的人面前来炫耀。” 她摸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随便一个破落家族也能欺压到这里来了,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比斯特的土地,谁也不能拿走一捧。” “是的夫人,比斯特家族是他们永远也无法比肩的。” 贝克手上拿着一叠信纸,这些信件都来自同一个地址,火漆蜡印着的图案,那是伊丽莎白家族的家纹。 他犹豫道:“还有就是,来自您母家的信封已经堆积了四份了,我想夫人您也许该看一下。” 伊丽莎白皱眉道;“放在那里吧,我午后再看。” 一下陷入沉默,贝克低声说:“……您午后已经安排了行程,您忘了还要去圣帕德教堂。” 伊丽莎白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良久后,贝克得到了她的回复: “你去叫丽萨进来吧,是时候换衣服去迎接那些人了。” ———————— “要我说,这个餐厅的风水选的不好。”瞿杉晃着长腿,她手里握着一把坚果,一边吃一边道:“不然怎么什么事情都发生在这里。” 佣人收拾着吊灯留下的碎渣,生者们站在一旁,看着那副出现在天顶的画作。 葛鄞抓着秦愈的手,来回地看着:“你真没事?” “紧张了?” 秦愈笑着,他挽起袖子露出本来扎进了碎片的手臂:“真没事啊,你看,皮都没破。不信摸一下也行。” 刚刚那样惊险的一幕,他什么也没多想,就是下意识地挡在葛鄞面前,一瞬间作出的反应。其实两人的位置并不是最危险的,可是秦愈还是心里一紧,就好像曾经有过这样危急的时刻,他只能想到保护身边的人。 “我也奇怪,那块碎片分明扎了进去,可是它很快就愈合了。”他道:“如果这是那副画出现带来的作用,那为什么不能让我肩膀上的伤口也愈合?” 葛鄞再次看向那副画。 天顶正中央那副画已经融入了墙体,画框消失了,整块天顶都成了画纸。那火焰明亮又扎眼,十字架立在火海之中,一个穿着裙子的少女被灼烧得。 少女面部像是随便甩的一大团黑色的颜料,中间留了三个空白随意涂抹出来的一样,但是这寥寥几笔,却将整幅画的恐怖与诡异提升到最大值。 本应最精致最用心的部分,却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直击心灵。 齐家双胞胎害怕地挤在一起,齐敏敏道:“我觉得晚上可能会做噩梦。” “他们好像看不见这个画,”医生观察着来往的佣人们的表情,“他们只字不提这幅画的事情,我问了一个,他们都说看不到什么画。” “爷爷你没说画的是什么吧?”男生打了一个冷战,搓了搓双臂: “要是这群教徒发现了画的内容,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话来。我算是见识过这些人胡说八道乱扣帽子的能力了,到时候说我们是祸害庄园的人就完蛋了……” 就在他们对整件事情发展疑惑不已的时候,一个仆人进来传话,教堂的人已经来到庄园大门外,与此同时,秦愈见到了伊丽莎白。 她看起来更加憔悴了,再鲜艳的脂粉也遮不住的那哀戚的神色。 佣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站到两边,为女主人让出一条道路来。 贝克和丽萨一左一右站在伊丽莎白身边,伊丽莎白换上了丧葬用的黑色礼服,缓缓走下楼梯。 丽萨手里捧着洁白的百合花,那是将要陪伴玛格丽特长眠地下的花朵。 她走到生者们面前停下,对着所有人道:“很抱歉,在客人们留宿庄园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知各位先生女士们是否愿意为我可怜的女儿祝祷送别,你们都是拥有着善良心灵的人,玛格丽特也会感激你们的。” 这样的请求没有人能拒绝,更何况秦愈他们都是怀着目的出现在这里的,虽然这个目的是否无情且冷漠。 瞿杉道:“很遗憾您的女儿逝去,我们一点忙也没能帮上,您不必如此客气。如果能够在小姐的葬礼上为她做一点抚慰灵魂的事情,那也算是消去一点罪孽了。” 伊丽莎白屈膝半蹲,感激地看着每个人的脸:“今早似乎也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我很抱歉让各位受惊了。那么就由贝克为你们带路,马车就在外面等着。” “夫人先请。” 圣帕德教堂在庄园向东八英里的位置上,靠近城镇,环境十分幽静。 马车铃声不断,摇摇晃晃前进,伊丽莎白为他们准备了两辆车,这一辆里除了秦愈和葛鄞,还有就是双胞胎姑娘。 齐尧尧安静乖巧地坐着,齐敏敏好奇地看着马车内部,每一样东西都是新奇的发现。 葛鄞掀开了马车的帘布,他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出一声感叹:“很好的安息地。” “是啊。”秦愈向他的方向挨近了一点,窗外的田野在缓缓后退,他看得入迷说:“现在公墓一块地多贵啊,能死在这里也算是赚了。” “你真愿意也可以,我送你一程。” 葛鄞说着转过头,而秦愈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两人的鼻尖堪堪错过。 两个人的距离变得十分近,秦愈连忙坐直身体,仅仅是那么短的一个瞬间而已,他感觉脖颈里都吓出了一层汗。 他现在觉得18世纪的英国,夏天也没那么凉快,至少马车里还是有点热的。 秦愈咳了咳,舌头好像打了结,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看葛鄞的表情,也许是他惯会隐藏情绪,并看不出什么来。那人伸出手将帘子挂上去,让清爽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带走了那份不可捉摸的热度。 然后秦愈的心还没落下去,他就看到了齐尧尧的眼神,虽然在和他对上的一刹那,她就低下了头,掩盖那怎么都藏不住的笑。 但那能骗过监考抓人无数的秦老师的眼睛? 眼神躲闪飘忽,手指不自然地蜷缩,强装镇定但由于过于,最后适得其反的僵硬表情…… 齐尧尧的脸红了起来,她甚至暗自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秦愈觉得她肯定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齐敏敏还在叽叽喳喳地和妹妹说着每一样,她没见过的东西,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情况。 秦愈觉得有必要找点话说,他问俩姐妹:“你们进来这个世界多久了?” “啊?秦先生是在问我们?”齐敏敏举着那个景泰蓝的茶杯,有些惊讶道:“也没多久,这应该是第三个世界了。” 秦愈:“挺好,这是我的第二个。” “你们都是吗?我是说,像我和尧尧一样,一起进来的。” “嗯?什么意思?” 齐敏敏放下茶杯,在秦愈以为她要认真聊天的时候,她又盯上了一个放在小桌子上的小匣子。 然而还是不忘接着聊:“你们看起来很熟啊,应该是认识的吧。我听瞿杉姐姐说,她从没见过任何一对既没有血缘相连,又没有类似恋人关系的生者一起出现过。要么就是新人一起进来,但最后基本都是被分散了的。” 她仔细地看了看秦愈和一边看风景的葛鄞,认真道:“我觉得,你们应该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吧?虽然长得不太像。” 秦愈怀疑自己耳朵坏了,表示震惊的同样还有一直没开腔的齐尧尧。 “原来你们是这样想的?”秦愈心里深深怀疑,这个圣痕会给他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同时也忘了,他这个回答就像是在反问“难道我们不像是恋人”,直接把这个关系坐实了。 等秦愈反应过来这个回答造成了歧义的时候,齐尧尧看着他们的眼神更奇怪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不知道怎么度过的,校长三个小时的谈话都没有像这样的时刻让他如坐针毡。 所幸,很快送葬队就到了圣帕德教堂。 圣诗班的吟唱传得很远,他们下车走在最后,前来迎接的牧师和主教站在教堂门口,准备迎接这样一位特殊的死者。 丽萨扶着伊丽莎白,看向那栋洁白的建筑物,然后在伊丽莎白的同意下,她走到主教面前,跪下。 主教沾起圣水,在丽萨头顶弹了几滴。 “伯叶妮修女,你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丽萨虔诚抬起脸,道:“是的,我回到了这里。” 她睁开眼,看向后面的几个修女: “但不是为了侍奉而来。” 第34章 戈登的母亲 除了送葬的队伍和主教修女们,圣帕德教堂里没有其他人。 让人好奇的是,教堂向来是信奉基督教的,却让本属于修道院的修女随意进出此地。 几名修女埋着头让开,玛格丽特的棺材放在了讲义台上,生者们入座,然后就是冗长乏味的葬礼。 所有人都静静等待这个时刻过去。 整个葬礼过程,气氛是庄严肃穆的,因为玛格丽特死亡的特殊,葬礼安排得十分仓促。比斯特家族的人都来不及收到消息,在这里为玛格丽特守灵的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人。 而秦愈敏锐地发现,丽萨没有在教堂里。他不动声色地张望着,直到身边葛鄞说出了从下车后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她和两个修女去了教堂后面。” “什么时候?”秦愈微微低头,看着葛鄞:“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走不了,那里有人守着。”葛鄞眼神往左后瞟了一眼,“也许你该想想她到底和这里有什么联系。” 靠近大门的地方开了一道小门,一胖一瘦两个修女站在那里,门紧紧闭着。 秦愈转回来,道:“她的行为,的确十分奇怪。可是,这些理由并不能充分表示……” 她就是‘犹大’。 到了亲属为死者致辞的环节,伊丽莎白的面上蒙上一层哀伤,她在极力忍耐着内心的痛苦。 她清了清嗓子,音量不大,恰好每个人都能听见。 “我的女儿玛格丽特·比斯特,在昨晚去到了主的身边。作为一名忠诚的信徒,玛格丽特从未忘记……” 圣帕德教堂外有唱诗的声音传来,伊丽莎白看着下面的每一张脸,没有一个是熟悉的。她的手在发抖,念诵出来的词句似乎变了调,直到身边的神父提醒,她猛然回神。 “无论如何,愿你的灵魂升入天堂,与查尔斯和理查德在弥赛亚身边相见——玛姬,母亲会为你祈祷的……” 伊丽莎白泪水打湿了绸缎的裙面,她极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但是呜咽还是从指尖溜走,其他人也不禁为之动容。 生者们一一上前为这只有一面之缘的贵族小姐献上了鲜花,教堂的钟声敲响,这是准备下葬了。 天鹅绒罩将装着玛格丽特的棺材盖住,神父和两个教士走在其后,其余人则紧随去往下葬的墓地。 走出教堂,天空下着小雨,温柔的风吹散了修女手里的花瓣,几把伞在人群中撑开来。 伊丽莎白推开贝克,她走到雨中喃喃道:“玛姬的灵魂可以顺利进入天国的对吧?” 贝克将雨水遮挡在伊丽莎白头顶之外,他轻声回答:“会的,夫人。” “玛姬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孩子不是吗?”伊丽莎白看着那沉甸甸的灵柩,出神道:“她会回来的。” 她双目无神:“她一定会回来的。” ———————— 下葬的时候,秦愈他们并没有跟上去。 雨不大却很密,顺着雨蓬滴答落在泥地上。雾都的天气难以预测,凉丝丝的雨飘进窗口,飘进葛鄞的领口,他抹了一把雨水没有搭理。 秦愈伸手去将玻璃关上。 他看着雨幕的人群:“伊丽莎白比我想象的坚强。”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常青树下面,伊丽莎白身着一袭肃穆黑裙,站在教士中间,她手里捧着一束紫色的花。 “这不是鸢尾花盛开的时节,”齐尧尧的手覆在窗户上,她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乌托邦’里出现的不符合常规的事物,总是有特殊作用。所以那肯定是象征着什么?” 西方的葬礼为了保证葬礼的肃穆,一般不允许出现颜色艳丽气味浓烈的花朵,但是伊丽莎白不仅将这束花摆在棺材上,周围的教徒们也没有加以阻止。 她拿出一把紫色的鸢尾花,轻轻放在玛格丽特的墓前。 “祝福献给她。良善的主会将她带往天国。”神父挥挥手,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几米,留给伊丽莎白一个空间给亡灵做最后的道别。 秦愈注视着那洁白棺材上的一抹绛紫,随即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的丽萨。 丽萨侧着脸,正对着那片新掘的墓地,此刻对比,她的确不像个真正的,为贵族服务的女佣。 如果丽萨曾经是修女,为什么她后来又去到比斯特庄园做了一个干粗活的女佣? 回程的路比来时还要泥泞,马夫驾车尽可能走慢点,小心避开泥潭,以至于最后回到庄园的时候,庄园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 再过不久,天一黑他们就必须待在房间里。 伊丽莎白交代了一下要事,就独自上楼躲进房间去,留下来贝克陪侍在生者们身边。 “我们还真是跟着地方过不去了是怎么回事,这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做,就光顾着吃了?”瞿杉一手叉着腰,站在餐厅入口。 他们进到餐厅的时候,就看见主座上已经坐了一个人,她举着报纸专心看着,面前摆了几块甜点和甜茶。 “那位是?”生者们有些吃惊。 贝克淡淡的皱纹随着他笑的动作牵动,他介绍道:“是斯特林伯爵夫人。” “昨天那位?”男生好奇多看了几眼,这位夫人的一张脸都挡在了报纸下面,只看得见她高高的发髻,以及堆在桌子旁的黑裙裙摆。 斯特林夫人安坐在主人坐的主位上,旁边站了好几个佣人,端茶的,捧水果的,还有一个怀里抱着一只猫咪。 秦愈眼睛微微睁大。那是今早看到的那只,果然戈登的母亲就是斯特林夫人。 他本以为戈登真是平民出身的骑士,却不想他的父亲也是伯爵。 贵族子女进入基层成为最低级的士兵,这并不少见,但是戈登之前显然不知道他和他的母亲处在同一个庄园里。 事情变得微妙。 贝克走到了斯特林夫人身边,耳语一番她方才放下报纸,露出一张漂亮的脸来。 听到贝克说的话,她喝了一口茶自然而然道:“哦!是吗?真是失礼了,请客人们快进来吧。” 斯特林夫人看起来很年轻,她几乎不怎么涂抹那些脂粉,正如那句话,好气色就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 她的眼神看过来,一下就吸引了几个年轻人的注意力。 “哇,她长得真好看。”齐敏敏不禁道,眼里满是羡慕:“我还以为是一个中年妇女那样的呢。你说怎么有这样好看的人呢?要是我有她一半颜值,我天天出门炫耀。” 男生痴痴看着道:“是啊是啊。” “她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吧,这么年轻漂亮的夫人,那个伯爵真的有福了。”齐敏敏咬了咬唇。 秦愈听了半天,不忍道:“其实,她儿子和你俩都差不多大了。” 那两人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男生结结巴巴道:“啊?真、真的?你怎么知道?” 秦愈张了张口,可还没等他发出声,斯特林已经站了起来。她好像心情很好,握着手杖走过来,笑个不停。 朝着所有人点头致意的时候,那种伊丽莎白不曾拥有的活力从她身上迸发出来。 斯特林提起裙摆,帽子上的黑色羽毛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她道:“想必几位就是伊莉莎的客人了吧?我是温特妮·斯特林,很荣幸见到你们。” 漂亮健谈的女性,往往是上流社会交际圈里最能吸引蜜蜂的鲜花,斯特林显然也是其中一朵。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得体,恰到好处的谈笑,恰到好处的生熟,迅速取得了齐敏敏和男生的好感。 而齐尧尧和其他几个成年人都不怎么和她交流,医生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瞿杉一个人哼着曲儿自顾自吃着。 齐尧尧扮演着自己,平时也没见她和所有人有多少话聊。跟葛鄞差不多的性子。 而葛鄞…… 秦愈将那人揽入余光,葛鄞正缓慢摇晃着酒杯里的酒水。他的肤色很白,用那夹烟的手指夹住杯脚,红酒象牙隔着透亮的杯壁贴合。 下午那个小小的摩擦到底是有点影响,虽然两人只字不提,但是那一瞬间的仓皇就像是细微到看不见的木刺,扎在掌心,平时想不起来,但某一个时刻触碰到,就会发出瘙痒和疼痛。 时时刻刻不在提醒着他们,有什么在悄然变了。 但是被刺的人当时往往是发现不了的。 秦愈说不清这种感觉,也许,也许只是人体接触过密,身体作出的反射性举动。 他对自己的性向很明确。 视线回到那个热情的伯爵夫人身上。 斯特林给人的印象很好,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现在的所为,有些把自己当作了主人的意思。 秦愈看着她丝毫不见外地支使比斯特家的佣人,一切东西使用得理所当然,好像伊丽莎白才是那个客人。 摸不清她的底细,秦愈转而就去问了贝克。 他只问了一句:“斯特林夫人来这里做什么的?” 贝克面露难色,秦愈心领神会附耳过去,贝克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他和斯特林之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简单的倒酒的动作。 “为了抢夺比斯特的产业而来。” 贝克说罢就垂下眼退到了一旁,若无其事地略微提高音量道:“先生,我建议您在品之前在其中放入薄荷叶,这样味道更好。” “谢谢。”秦愈点头致谢。 斯特林没有发现。 夜晚真正降临,生者们纷纷遵守规则回了房间。 秦愈和葛鄞也不例外,他们一前一后踏进3号房间,秦愈话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就被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 敲门声听起来很远,像是1号房传来的。 两个人都没有去看怎么回事,这时天色已经黑了,遵守游戏规则不要开门总是没错的。 “齐家姐妹都是有经验的,想来不会去理会。”秦愈道。 葛鄞没有作声,他走到了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十秒过后,敲门声停止。门开了。 他们都听到了一个说话的声音:“请问,你有见到过一条项链吗?” 秦愈皱眉,手按在了门把手上,葛鄞没有阻止他。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是他们都听出来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正是昨晚在他们眼前死去的玛格丽特。 秦愈拧动了把手。 第35章 第一夜:魂归 伊丽莎白怎么说的? ——晚上不要出门,不要开窗,听见什么响动也不能出来。 “但是她又没说不能站在门口看看,这不算犯规吧?” 秦愈理所当然,冲着葛鄞道:“要是这也算,我可真得找神诀好好谈一谈。” 拉开门,空气中煤油燃烧剩下的味道十分催人头疼。地上有一条拖曳出来的黑色痕迹,随处可见细碎的粉末,连正对着门的扶手上都是黑色的抹痕。 葛鄞将门完全打开,红木门板上面有一道胡乱的手印,从中间一直拖到地面。 “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秦愈低下头去查看地上的炭灰,“她是在每个房间面前都停过。” 在走廊的中间,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这具几乎呈现碳化状的身体每走一步,都发出特殊的摩擦声,她佝偻着身躯好似很痛苦,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从身体内部跳出来的细微的火星。 这个世界的规则其实没什么不好,比如这个不许出门的要求,更多的是保护了生者,但是再怎么警告也架不住有些人的逆反心理。 葛鄞看了一眼1号房:“你不是说她们有经验?” 秦愈面色不改回答:“那说明她们和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另外两间房的门紧紧闭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心大,也不见有任何响动。 玛格丽特的魂魄从比斯特庄园的暗夜走出,这一点让瞿杉说中了。 她是不会轻易放过害死她的人的。可是—— “她来找我们干什么?”秦愈道。 面目全非的比斯特小姐敲开了第一间房门。 她重复问了第二次:“请问你有见到过一条项链吗?”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齐敏敏和齐尧尧在哪里,什么表情。不过听玛格丽特的语气,她总不能是来请她们喝茶的。 屋内没有人回答她,玛格丽特又道:“我记得你们每个人的脸,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这时屋内有回应了,那是齐敏敏有些变调的声音:“又不是我们害了你,你来找我们也没用啊?” “所以,请问你有见到过一条,用钻石、珍珠和孔雀石制成的项链吗?”玛格丽特机械地抬起手,将那烧得黏在一团的手在面前挥舞了一下,像是很努力地在比划项链的模样。 “很漂亮的一条,女孩子都会喜欢的项链。你不要骗我。” 见玛格丽特朝着她们走近了一步,齐敏敏害怕地哭着推了她一把道:“都说了不知道,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玛格丽特抬起手,猛地抓住了她。 “门”的规则被打破了,玛格丽特宛如一道黑影钻进了房间。 1号门发出巨响,将里面的声音与外界隔绝。 那之后再没有任何动静,秦愈守在门口看了半天冒出一句:“咱们还看不看?” “总会轮到这里,你这么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葛鄞转身回到房间内。 秦愈关上门,内心复杂。 躺在床上秦愈还在想这件事:“玛格丽特为什么会攻击她们?” 葛鄞闭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项链。” “如果是因为找不到那条项链,她怀疑庄园里的人情有可原,但谁都可能成为嫌疑人。” “我们不知道,做的人自己却知道,”葛鄞没有睡意,他又将眼睛睁开,“夜半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才会那么恐惧。” 秦愈不敢随意揣测是不是这俩姐妹做的。仔细想想,这两日所有人都是分散开来的,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他们并不知道其他人去过什么地方,是否出于喜爱就“顺手牵羊”。 齐敏敏看起来的确是对这些珠宝十分迷恋,但她对这个庄园的所有东西都很痴迷,怎么会正好看上玛格丽特的所有物?并且在她死去的第二天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他反驳了葛鄞的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吧,那两姑娘胆子也不见得有多大。” 葛鄞轻哼一声:“你又知道了,那为什么独独找上她们?而不是你?” “讲道理,我可没干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 秦愈想起来早上医生说的怪事,他看向有月光照进来的窗台。 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那所谓的猫叫更没有听到。 几分钟后,困意来袭,秦愈侧过身准备入睡。 但是一种压抑感瞬间压在了他的额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流喷在他的脸上,冰冷得不似此时的夏夜,寒意骤然侵袭了他的全身。 他立马就明白了这情况不对劲,额角的圣痕像是灼烧一般发疼,秦愈的余光里出现一道血色。 葛鄞明显也察觉了不对劲,正待他想要出声时,秦愈捂住了他的嘴,声音嘶哑道:“闭上眼。” 他的睫毛在不受控制地颤动:“不要看上面。” 一颗巨大的血色倒五芒星浮现在所有生者的房间天花板。 他的声音好似有种特殊的魔力,葛鄞领会。没有做多余的事,也缓缓合上眼,但余光还是瞟到了那些从五芒星中爬出来的,各式各样的—— 怪物。 ******* 伊丽莎白穿着白色的睡裙,赤脚走过大楼的任何一个地方,手中的烛火跳动着,为她照亮前路。 守夜的丽萨被她叫回去睡觉,贝克需要去检查酒窖是否漏水,其他佣人……不指望他们能有多费心为庄园工作,总之没有人发现伯爵夫人离开了她的房间。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呼啸的夜风里迷失方向。 “外面的风很冷,玛姬。但是母亲想到你还在这里,就不冷了。” 伊丽莎白走在空荡荡的长廊里,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最终她走到了一个被封锁的房门前,微弱的烛火靠近,伊丽莎白打开了这扇她以为永远也不会打开的门。 墙上,一只白色的光滑的硬物泛着白光。 伊丽莎白将它取了下来,眼神坚定。 “你会为母亲祈祷吗?” ———————— 酒窖里。 “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坐在酒桶上,眼神有些迷离。 “现在庄园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比斯特能坚持多久呢?这么多酒放着也没人会来喝了,不如让我替夫人解决一些。”说话的人正是管家贝克,他的一身管家服被揉得发皱,与白日谦逊有礼的人相差甚远。 他走到了最里面的角落,用粮食袋盖住几桶,擦了擦汗:“少几桶谁会发现呢?比斯特家产出的葡萄酒,还是很多人买的。让我看看,这些值多少钱合适呢?” “三十,嗯三十英镑正好。” 贝克露出一个笑,这个夜里已经没有人在外面走动了,他丝毫不加掩盖自己贪婪的笑声。 —————— 某一间客房内,斯特林躺在柔软的床中间,Luna蹲在她的旁边打瞌睡。 突然她似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眼睛都弯了起来。 她伸出手将Luna捞了过去,斯特林摸着这团毛茸茸的小东西道:“乖孩子,他看见你了是吗?” 她轻笑一声,看着手指上的一只只戒指。 “这里,”她取下其中一个,那根手指上什么都没,看起来十分违和,“是为了比斯特留出来的,希望伊莉莎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暗夜中的流光在宝石里流动,每一枚戒指曾经都属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 ———————— 丽萨拉开了抽屉,里面只放着一张巴掌大的莎草纸。 这是一封被撕毁了的信,只剩下半个人名——Rich。 “玛格丽特小姐,您认为理查德少爷会因见到您高兴吗?恐怕不会,他不会高兴的,就像您自作主张地去打开他的那些画一样。他会对您发怒的。” 她走到窗户边,看着伊丽莎白的身影从石榴树下穿过。“而您的母亲,也在为您赌上信仰了,玛格丽特小姐。” “她今天为您作的哀悼令人动容,是不是每一个人失去挚爱都会如此悲伤?” 狂啸的风声中似乎有人在叹息,丽萨将信纸靠近烛焰,看着它燃烧。 火舌瞬间将莎草纸吞没,她眼里照出了一个人影。 “愿主保佑比斯特。” ****** 秦愈很清楚,有什么东西围绕在他们床边,它们的呼吸声难以让人忽略。 他很想去看看那是什么,是什么样子的怪物,从那个五芒星里钻出来。 但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此时睁开眼,那些怪物就会将他们撕成碎片。这很奇怪,这样的预感过于真实,那些画面仿佛电影一般一幕幕在他脑中演示出来。 僵持许久,他快要耐不住那可怕的好奇心时,那些非人的呼吸声终于消失了。 秦愈仍然闭着眼,不敢掉以轻心,直到葛鄞有些无奈地说道:“走了。请问你可以松开我的手了吗?” 听到这句话,秦愈后知后觉自己手中的确是在紧张的时候抓住了什么。感觉恢复,大脑作出反应,像触电一般,秦愈急忙放开了他。 葛鄞没有介意这个举动,反而秦愈心里更加不安。 他看着葛鄞翻了一个身,平躺着看向已经恢复原样的天花板,道:“这是第一夜。” 秦愈明白了他的意思,像这样的夜晚还有六个。 “秦愈。”葛鄞突然问他:“你怕死吗?”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将秦愈问住了。 他在心里自问:我怕死吗? 良久,他给出了一个答案:“怕,但更怕的是孤独的活到了一百岁还不死。” 秦愈曾经想过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爱上谁,不会结婚不会生子,一个人陪着父母直到他们百年过后。但那以后呢? 他一个人怎么办? 周围的人都有了家庭,有了可以陪伴的人,他要怎么办? 葛鄞转过头,那人的头发搔着他的耳朵,有点痒。 “你可能活不了那么久。” 秦愈笑了,对上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好似有魔力,总是能让他不自主地去看。 许久,他说:“你压着我的头发了。” “……” 第36章 第二日:诱导 这一晚所有人都没有睡好,尤其第二天起来发现齐家姐妹真的没有再出现时,生者们的脸色都不好看。虽然这几乎是注定的事情,但是没有人能做到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我警告过她,但齐敏敏脾气真够倔的!”瞿杉将蓬松的长发披了下来,她烦躁地捏着眉心。 医生摇着头道:“她们怎么……。”最后却说不下去了,只叹出一口气。 1号房门被推开时,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的血腥场面。 所有的东西好好放在原位,仿佛从未有人入住到这里来一样。微风吹起窗帘,这个房间光线柔和,双胞胎姐妹就此消失在这里。 男生心情沉重:“昨天晚上我们听到了这里有很多声音,这里应该有一个花瓶打碎了。” 而地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毋庸置疑,天一亮,玛格丽特离去,1号客房的客人也就不复存在,所有的事物恢复到原来没有人入住时的样子。 男生回想起惊悚一夜,当时医生和他都在犹豫要不要去帮忙。 可是伊丽莎白说了不要出门,那个念头就被压下来。 他的确贪生怕死,和齐家姐妹也没有什么深的交情,虽然说起来十分残忍冷漠,但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不顾自己去救一个刚认识两天的陌生人呢? 看着男生颓丧和自责的表情,秦愈安慰道:“在保证自己能够存活的情况下,再去考虑他人,没有什么不对。不要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自己。” “可是,可是……” 最后也没可是个什么出来。 此时的庄园里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仆人。古老的庄园中藏着一个幽魂,这个寂静的早晨,随处都是她的痕迹。 一行人走在一起就显得十分拥挤且聒噪,于是剩下的五个人就都各自分散了,原本算得上缓慢的时间一下快速得如同有鬼在身后追。 伊丽莎白没有拘束他们的自由,因此全都去往了各个不同的地方,找通关的线索。 瞿杉依旧独来独往,没有说要去哪个确切的地方,只道“随便转转”。 医生和男生询问了贝克,得到了许可,去给伊丽莎白做个简单的观察。 贝克没有推辞,倒是显得十分不好意思。比斯特家族的专用医师在前往庄园的路上发生了不测,马车翻到了河里,医师被激流冲击撞破了头来不了了。 秦愈和葛鄞则前往那个地下室。 昨晚刮大风,厅堂里面都是随处可见的落叶,乌云密布,阴沉得像是要垂到地面。 去酒窖的路上路过花园,有几个佣人在弯着腰扫落叶。 这条路并不长,走到尽头就是酒窖。 但是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因为那些佣人实在太安静了,他们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僵硬机械化,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计算好一样,顺畅却不自然。 在“簌簌”的扫地声中拐了弯,就走到了酒窖入口。 “总觉得他们好像在盯着我们看。” 秦愈搓了搓发麻的耳垂,他叫住葛鄞,自己往回走了几步。拨开茂密的正好可以挡住他的灌木,朝着那些在花园里干活的佣人看去。 葛鄞凑过去瞅了两眼:“让你说对了。” 透过叶子间隙,他们看到了这个庄园一夜之间发生的变化,不仅仅是死魂归来,生者消失,还有这群回到庄园里的佣人。 那些佣人原本是随意地站在修剪整齐的绿木前,在秦愈和葛鄞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时,他们却全都站直了身体,从各个方向盯着秦愈所在的位置。 他们一个个压低了眉,嘴角抿在一起,阴鸷的目光汇聚在两人此时的位置。像是被定住一样,说实话一般人还真维持不了太久这个姿势。 面对这样诡异的画面,秦愈倒不是特别在意。视线落到最远的一个男人身上,他所处的位置几乎在这个男佣背后,而那人依旧很努力地把头扭过来,瞪着他们。 “真是辛苦他了,这个姿势脖子很疼吧。” 看了几眼,发现佣人们只是这样看着他们,就觉得没什么意思,葛鄞支起身子,道:“不会咬人。” “当然不会咬人,你怎么这么可爱。” 秦愈戏谑道,将枝叶放回。佣人们没有攻击性,碰上这样的好事,不知怎的他居然还有些失望。 “我想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变了。” 酒窖的入口支起了一个简易的小棚子,干燥还泛着青色的麦秆堆在一块,这个地方出奇的潮湿,歪倒在地上的两根陈木长满了菌类。 一踏出花园的边界,这里仿佛就不归属于庄园管辖,脚下的石砖消失在褐色线条面前,取代它的是发出淡淡酒味的泥土。 主人们不会踏足的地方,一切布置就很随意了,泥土里甚至还有腐烂的葡萄,这样的环境让秦愈很好奇酒窖里的酒不会变质吗? 瞿杉说的那个地下室,就在隔了几棵树之后的地方。 “有风。”葛鄞伸出手,感受到了来自地下室里的气流。 “那它的确是相通的,里面还有别的出口。下去看看。” 秦愈拿起旁边半截蜡烛,受潮的火柴擦了几次才擦亮,他突然发觉,自己和葛鄞相处的这几天里,大多数时间不是点灯就是点火柴。 现在又来点蜡烛。 就没几个亮堂的地方。 秦愈踩在楼梯的第一阶上,湿滑的木板发出似乎支撑不住的呻/吟,空气中的霉味很重,所幸的是没有其他什么味道。 目测地下室空间并不宽敞,但堆放的杂物也不多,像他们这样体格的来一打都还站得下。 葛鄞借着蜡烛的光,将壁灯点亮,原本只有几个小窗供应光线的地下室瞬间明亮许多。 地下室两侧留出的空间不宽,但长度远远超出秦愈的预想,前方还有更深的地方。 “你不是什么都会?能看出什么地方不对劲吗?”秦愈随手将烛台放在了木桌上。 “也许。” 秦愈不以为意扬眉,目光落在了天窗上。 而此时葛鄞突然停了下来,他放慢脚步往回走了两步。 每一步都踏得谨慎,他扬了扬手,让秦愈不要说话,一边仔细听着脚下的木板因受力变形发出的声音,细微的不同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然后他发现了那一块与众不同的木板。 “下面有夹层。”葛鄞半跪下去,掀起衣摆拔出了刀。 大衣一角扫出了一片原色的地板,看得秦愈心里一抽。把大衣借给葛鄞穿实在是一个不成熟不负责的举动。 这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而葛鄞却有些烦躁了。 这块木板像是从未被打开过,掰开还挺费力。最后还是他一脚抵进木板与下面的夹缝,然后向上一掀,用脚底才把它彻底撬开。 “有什么吗?”秦愈没去看,因为他发现了一点奇怪的迹象。 葛鄞没有说话,他便猜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于是就没有去看,免得人因为判断失误还挺尴尬的。 天窗外就是地面,雨后渗水,墙上会有水渍情有可原。 他摸了摸墙壁,指腹上一片赭红。 而这五颜六色的就有点过分了。 就在他怀疑这是不是颜料时,葛鄞叫他过去。 秦愈回头的一刻,是没有料想到这个结果的,他本来猜测如果下面真有东西,大抵是这家少爷小姐小时候藏的小玩意,等着长大后再打开。 但是—— 葛鄞起身,他手里握着一串虽然蒙尘,却依然耀眼的金项链。 珍珠、钻石、还有一颗绿色的孔雀石,即便不用去数数量,秦愈已经断定了这就是玛格丽特口中说的,被齐敏敏拿走的项链。 他的眉毛在自己都没发觉的情况下皱起:“齐敏敏真的没有拿。” 那为什么,玛格丽特找上她们? “也许是一条相似的?”葛鄞说这话自己都不信,这条项链用干净的鹅绒垫着,虽然看似项链在这里放了很久,但是鹅绒上的灰尘一点粘黏的痕迹都没有。 “项链昨天丢的,今天被发现在这儿。”秦愈心脏狂跳,他一瞬间就把那些彩色的粉末抛在脑后:“会是谁干的?” “他在给我们留线索,但也不排除是陷阱。”葛鄞将项链攥在手心道。 这串项链不可能是赝品,只是让他惊讶的是放置它的人居然能将这个“偶然发现”的过程安排得如此完美。 “手段高明。那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秦愈说,“玛格丽特是故意的?还是说,连她也被欺骗了?” 暂时按下心中的不安,他们继续往深处走去。 散落的麦粒,破了洞的麻袋,越往里走,越发见不到这些东西。地上的灰尘堆积得有些时日了,那些脚印凌乱却又清晰,新的脚印窄小玲珑,看得出来是女性的足迹。 那个举发玛格丽特夜里私会戈登的妇人说的那些话,并不能全盘否定,因为脚印的的确确存在。 且不论是不是玛格丽特来过此处,总之肯定不会是像丽萨这样的女佣,能留下这样痕迹的鞋子没有哪个佣人会踩着去干活。 紧接着,之前怎么也找不到的可疑痕迹就成双成对地出现。 他们在所谓的另一个出口旁发现了一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侧门,但越往里走,就越能发现更多的凿刻痕迹,直到前面的路被分成两条。 “地下室还敢搞这些?”秦愈担心地说:“不怕损坏地基,房子沉下去吗?” 他们挑了一条看得见光线的路,每走不到五十步,秦愈的心就凉一分。 这个地下室居然有好几个岔口,更让人心生寒意的是每一条岔路都通往不同的方向,而且深不见底。 “这个庄园的秘密还多得很。”葛鄞道。 处处留意可疑迹象,走到尽头花了他们快一个小时。 但是这个尽头显然不是真正的终点,这片墙还有一个小门,门虚掩着,完全就是在邀请来到此处的人进去。 他们也的确进去了,不过一道黑布挡在了门口。 黑布下面露出一个框角。 “这是——”秦愈瞳孔微睁,眼前的场景让他脊背发凉。 深黑的布表面支起许多尖角,墙角的画架和成排的颜料,无声表明了身份。 第二个秘密,是个足以牵扯出一个让人不能深想的计划,他从这里,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葛鄞走到他身边,将那张黑布彻底掀开。手中的丝绒滑出手指,他的手心都是汗。 他道:“画那副画的人,是这家的儿子。” 密密麻麻的画,挤满了这个简陋的房间,那些画是上乘之作,但内容却是“大逆不道”的。 与《灼烧于地狱之火》一样的笔触,狂乱的手法、大胆的色块、奇特的构图……每一幅的内容不尽相同,但它们有着同样的主题—— 耶稣受难。 而每一幅画右下角,都有一个花体署名。 Richard·B 第37章 第二日:疯狂 大致数了一下,地上堆积的画不下百幅,地底潮湿,很多都受潮开始发霉了。 秦愈觉得挺可惜的,理查德画技很好,有几幅半成品也能够看出他笔法老练以及对色彩的敏感度很强。 描绘耶稣受难像的画家数不胜数,但理查德的这些作品里的情感,却让人看不出那种为救世主感到悲哀的悲悯。 由此可以看得出来他不是信仰基督教的人,否则怎么会藏在这地下偷偷摸摸作画?然而身在宗教气息浓厚的时代,这个牢笼囚徒,敢用画笔绘出这些违背教义的作品实在勇气可嘉。 “信徒们死咬那副画是玛格丽特画的,而显然,她被人陷害了。那么是谁背叛了她?”秦愈走到墙角蹲下,不经意蹭到了一块颜料在手掌上。他捻了捻道:“这一幅的颜料还没干——最近有人还在这里继续作画。” “这种画晾干需要多久?”葛鄞站在门口道。 “那要取决于油的含量多少和空气湿度,不过这一幅应该不超过一周。”秦愈将这副油画拿起来,现在这问题有些棘手:“蹭掉这么大一块,不被人发现才有鬼了。” 这一幅完成度很高,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光景。作画人的着重点不在耶稣,而是拉近了那些追随的人们的面部表情。 惊惶、悲恸、愤怒、沮丧……人类能表现的除了愉悦的表情几乎都能在那些人的脸上找得到,可是即便如此,秦愈也无法看穿这幅画真正的内涵是什么。 “应该不会有人过来,那就好办了。”说着他就拿起旁边的笔,在调色盘上调了需要的几种色料,往那副画上补充之前的损毁地方。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学美术的?”秦愈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布,他色感算得上很不错的那种,几番对比后,很快就把与原色相差不大的颜色就调了出来。 “没有。” 他沾了颜料,小心地补色:“其实也是半道跑去现学的,虽然画功比不上那些有几年基础的人,勤能补拙嘛,我学得还算挺不错的。” 听他这么自夸,葛鄞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想讽刺一句打压打压这人的气焰,结果发现秦愈的画功属实找不到地方挖苦,便没说话。 秦愈补完了一半,颇为得意地挑了挑眉,晲了他一眼自得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葛鄞不予褒贬,嗯了一声,秦愈便当作是认可的意思了。 “快了。” 他重重涂了一笔。 小室里逼仄的空间被主人充分利用起来,除了这堆得快到葛鄞胸口的画外,还有一张简易的藤床和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柜子。 柜子打开,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倒是有一个很奇怪的设计,让他怀疑是不是工匠拼接的时候安反了,应该在柜门外面的锁扣居然在里面,接着,葛鄞从木板拼接的狭缝中,发现了一些碎纸。 正当他想仔细看看时,突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逼近。两人的耳力都很好,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来人脚步轻便仓促,发现那个脚步声是往这里来时,秦愈迅速地将笔和还没补完的画放回原处,振臂一抖,黑布盖回原处。 他和葛鄞同时冲到门边。 不过秦愈是想拉门出去,葛鄞是推了一把将门掩成最开始的模样,两人面面相觑。 “你怎么还——”秦愈尽可能地小声道,那个人离他们还有些距离,其实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但葛鄞没说话,他抓着秦愈的小臂,长腿一跨从挡在地上的空白画框上跨过,来到柜子面前。 葛鄞果断地钻进了柜子里,见秦愈还没动作,他蹙眉伸出手抓住秦愈的衣领,将人拽了进去。 他背部抵着还算结实的木板,低声道:“你不是想知道谁来过这里,栽赃嫁祸给玛格丽特?” 偏了偏头,秦愈看着他笑了笑。 “所以你就想躲这里看是谁,那要怎么看?就算你会透视,我也不会啊。” 葛鄞往左边瞟了瞟,秦愈跟着看过去,居然真有一道指宽裂缝在这柜门上。而房间里的烛光恰好不好穿过缝隙,打在葛鄞的眼睛周围。 简直神来一笔。 秦愈哑口无言,憋着笑认输。 这个柜子小得令人发指,秦愈腿都放不直,为了关门,他不得不劳烦葛鄞伸手,从他腰侧扣紧柜门上的搭扣。 “你出的馊主意,要是让他发现,”秦愈恐吓似的磨着牙,压着嗓子在葛鄞耳边说道,如同耳鬓厮磨的姿势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装作不甚在意。“你说怎么办?” 葛鄞轻哼一声,没有再说话。因为那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推门时的“吱呀”声缓慢悠长,跟恐怖片似的前奏,顿时叫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葛鄞往外看一眼。 的确是个女性,她穿着一身黑色曳地的裙子,头上戴了个羊头骨,白森森的羊骨质感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简单的娱乐所用的面具。 即便如此,葛鄞还是认了出来她是谁。 他收回视线,让出位置。 秦愈见他面色凝重地让开一片空间,便低下头去看那缝隙之外。 烛火跳动着,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看上去像是在舞动。 羊骨沉重,然而此人盯着这么一大块却泰然自若,步伐稳健,晃都不带晃一下。她推开门之后却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前,杵着手杖一动不动。 即便遮住脸,换了身衣服,秦愈依旧通过她走路的姿势和身量,猜到了是谁。 伊丽莎白。 伫立了十来秒钟后她走了进来,先是在画堆前停留片刻,她低下头,用手杖掀起黑布一角,看了看这些拥有她的儿子——理查德署名的画。 她抬起手杖虚点着那些暴露出来的画,一边念着。 “《圣子之死》、《耶稣受刑》……《犹大的亲吻》。” 数到第十三幅时,伊丽莎白停了下来,似是陷入了沉思。 面对面挤在一起的后果就是空气不流通,人有点缺氧。 没过多久葛鄞的脸就开始发烫,这个地方塞两个成年人实在是有些勉强,脊梁骨被硌得发疼,他想要挪一下支撑点,但是又担心发出声响被外面的人发现,于是忍了下来。 然后,伊丽莎白转过头看向了两人藏身的柜子。 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紧紧握在手杖上,伊丽莎白冲着柜子走近几步,矮跟的鞋子在地面踩出声响,她走到缝隙前就停了下来。 看样子就是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然而二人没有一个动的,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耶稣可以重生,我的玛姬自然也能。因此她听从了我的呼唤,回到人间。” 伊丽莎白说着,取下了那枚戒指,举到胸前。 “一个家族的衰败是注定的,但是无端的冤屈,无法平息安葬在地下的灵魂,也无法——平息我的愤怒。” 秦愈眨了眨眼睛,睫毛蹭着了葛鄞的脸。 “犹大的亲吻可以致命,不管他是否会因出卖耶稣懊悔。”伊丽莎白毫无感情的声音撞在羊骨上,略显空洞的声线与昨日之前的她截然不同。 “我很感谢当日你们的尽力阻拦,虽然——”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希望你们能够为我找出那个叛徒,不计任何代价。而这枚戒指,是为我的条件。” 然后她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拿着这枚戒指,世界之门将为你们开启。” 秦愈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她就离开了秦愈的视野,但是他知道伊丽莎白并没有走,因为接下来她听到了来自柜门的声音。 金属碰撞在一起,落锁的轻响,一个坚硬的物体坠地,这几样声音交杂在一起,不由得让秦愈呼吸一紧。 伊丽莎白这次是真的离开了,脖子上的十字架被重新倒置系上,她握着它,走出房间。 从此,这个庄园里没有人会以异样的眼光注视她,因为她已然带领着他们投入撒旦门下。 血祭给了她极大的帮助,撒旦的子女正在逐渐侵蚀比斯特的土地,只需三天,它们就会把这个地方占为巢穴。 现在只需期待夜晚降临,她将迎接她的玛格丽特回到庄园。 **** 秦愈有些费劲地吸气,伸展不开双手,他连锁在哪儿都摸不到。 “她从外面锁上了。” 葛鄞有些站立不住,大脑缺氧让他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意识变得模糊起来。只是凭着感觉去摸自己腰上的刀。 幸亏刚才撬完地板后,他放在了腰带上,不然现在这个姿势,抬个手都做不到的情况,他们就真得被困死在这里。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太阳穴突突跳着,在军盟里他的体能测试全是S。怎么现在在这里不过十分钟就开始头昏眼花? “你先别乱动。”他对秦愈道。 但是摸半天也没摸到,葛鄞稳了稳身体,啧了一声,扩大了搜寻的范围。 空气越来越稀薄,秦愈突然回想起那日在沙发上时麻绳束颈的窒息,而此时的感觉更加难受。他一手撑在葛鄞身后,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葛鄞的样子似乎快要晕过去了。 一只手猝不及防覆在他侧腰,还在到处摸。 秦愈清醒了半秒钟:“这次可是你占我便宜。” 只听见葛鄞含糊不清地说“刀”,只道是葛鄞意识开始混乱了,他抓住那只摸到了他腰上的手放回去。 可是总是充满力量的那只手此刻再没有抬起来,秦愈叫了他一声,葛鄞没有回应,而且他正在慢慢下滑。 秦愈吃惊道:“怎么你还先晕过去了……” 年轻人身体素质不应该很好吗? 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他咬咬牙一把搂住葛鄞,然后将葛鄞腰上的刀抽了出来。 刀尖穿透了木板层。 秦愈拼着最后一口气,他调动全身的肌肉,将短刀横向一剌,他则用肩膀抵住那里,用力一顶,木板应声劈裂,两人摔出了柜子。 木刺扎进了两人的小腿,痛感还没来得及传达大脑皮层,秦愈意识消失前想的是昨晚葛鄞问的那个问题。 怕死吗? 怕。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活着真他妈好。 第38章 第二夜:念念 秦愈悠悠醒过来的时候,葛鄞还没醒,不过好在气息平稳,没出什么事。 地上的戒指被捡了起来,他搜遍全身,居然找不到一个口袋装下它。 秦愈尝试将戒指和自己的手指套上去,结果果然塞不下,不是太松就是太紧。 他的视线落在了一旁葛鄞身上。 葛鄞平时有意无意就会去摸自己的手,那个无意识转戒指的动作便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再加上葛鄞还打了耳钉,挺讲究的一个人。 秦愈便想给他拿着也不错。 试了一下刚好合适。秦愈抬起他的左手,将这枚男戒戴在了葛鄞左手中指。 戴上去的时候,葛鄞紧闭的眼睛动了动,他浑身肌肉紧绷起来。秦愈看着葛鄞像是陷入梦魇一样,冷汗一颗接着一颗从额头沁出,看上去很难受。 做噩梦? 然而他的手指蜷缩起来,紧紧扣住秦愈的。 十分用力,掰都掰不开。 秦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推了推葛鄞,连叫了几声后,那人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也松开了抓住秦愈的手,不过还是没有清醒的预兆。 此时此刻,秦愈并没有想太多,他伸手将葛鄞背上,走出了这个诡异的房间。 沿着路往回走,一路上他走得很慢,一来是因为两人身上带着伤,二来是他正好可以利用这空闲时间想一想,这两日内发生的事情。 捋一捋时间线,也许能找到突破口。 首先是他们到达庄园时,玛格丽特从外返回庄园—— 他想到这儿,惊觉他们都忽略了这么大一个问题,当时还是清晨,那么早她从哪里回来的? 秦愈接着回忆。 玛格丽特和伊丽莎白当着众人面起了争执,她为那个骑士辩解,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维护他。 然而戈登又说自己和玛格丽特并无亲密关系,这个少年看起来连谎话都不会撒,比起芸芸众口,秦愈觉得他还更可信一些。 他怀疑玛格丽特和戈登在教堂真的是偶遇吗?戈登真实身份是寄住在此处的斯特林家主的儿子,他为什么要对外说他姓莱恩德? 而看温特妮·斯特林的来意,就是要明抢。虽然不清楚两家有什么矛盾,不过伊丽莎白孤身在此,斯特林又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想必比斯特将会被她吞下是成定局了。 会不会是斯特林传播的谣言? 伊丽莎白虽然一人支撑庄园,但从伯爵病重开始,几个月里都是她一个人在打理庄园,还能把庄园稳住不至于破产,可见伊丽莎白还是很有管理能力的。 若没有玛格丽特这件事发生,她也许还能挑选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将庄园振兴。 斯特林自信满满,伊丽莎白宠爱这个唯一的女儿人尽皆知,若是能将脏水泼到玛格丽特身上,再添把火,让谣言归罪于她。 那样的话—— 一旦伊丽莎白稍稍放松了警惕,那么她就能趁虚而入,用些贵族的手段,将比斯特收入囊中。 不过都是猜测。 玛格丽特被愤怒的信徒烧死,死前曾说过“我曾看见撒旦从天上坠落,像闪电一样!” 看上去她像知道是谁诬陷。 从地下室出来,看着昏暗的天空,一时秦愈有些错乱。 他们俩是在里头晕了多久?天都快要黑了。 这里规定的“天黑之后”,大概是晚上八点,虽然叫人迷惑,但是的确是这样。只要赶在八点前回去,就不会有事。 空气里有着什么在暗自骚动,成群的蜻蜓低空乱飞着,回去的路上看不到一个人。 秦愈穿过小花园时,发现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很明显,伊丽莎白献身借用魔鬼力量带来的影响已经在蔓延整个庄园,早间来时还翠绿的植被,此时全都枯萎,一副衰颓模样。 然而从这些枯萎的枝叶中却如雨后春笋,长出了成片成片的绝非原生的绿芽,芽尖细长略鼓,像是某种花苞。 只是隔得太远,秦愈分辨不出是什么花。 他一路穿过花园,数不清的房间,又绕了两个弯终于回到3号房。 医生和男生正在门口,像是等候了许久,一见到秦愈,男生就急忙忙跑过来。 “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们等了好久。”他止住话头,惊讶道。“葛先生是怎么了?!” 秦愈说:“没什么大碍,遇到一点麻烦。请你帮我开一下门。” “噢噢。” 秦愈将一直没有醒来迹象的葛鄞放到床上,然后想起这人像是有些怕黑,就点了两根蜡烛放在床头。 他做完这些事情后,回身问医生:“瞿杉回来了吗?” 医生摆首,表情十分严肃:“我就是很担心,庄园里的人都变得奇怪了,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到底还是不安全。” “她应该被什么绊住了。离八点还有多久?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秦愈拖了两张凳子,让两人坐下,他则将就坐在床边。 医生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现在才五点多?” 秦愈弯下腰将裤脚卷起来,柜子上的乱刺将小腿骨的皮肉划出一道道血口,他只能最大限度降低感染的风险。毕竟在这时代,随便一个小病都可能致死。 医生表示想要帮忙,秦愈婉拒了,这样的伤口他还是会处理的。 “你们今天去照顾伊丽莎白,有发现什么吗?” 男生和医生对视一眼,道: “我看她精神很好,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木刺被一根一根挑出来,血珠很快凝结在一起,他突然想起餐厅那副画的妙用,心想在那儿去走一圈是不是就百病不侵了?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从门内流出来的一大滩血,当时我快吓死了,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我还以为是她自杀了,连忙去找贝克,但是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他。其他的仆人也不见踪影,一整天都没见过!” 男生眉飞色舞地说着,看得出来他真是吓坏了。他并不知道秦愈和葛鄞今天在地下室见到了伊丽莎白,但是他认为这一切肯定和昨晚出现的倒五芒星有关。 倒五芒星是撒旦教的图纹,中学时期在各班级之间流传的各种有关这种黑暗、死亡、痛苦的知识,男生可了解不少。 但装逼归装逼,真的碰上这种事,他的腿还是自觉地软了下去。 “然后我们回来,门又开了你知道吗?比斯特夫人穿着一身特别哥特——也不是哥特,总之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穿的衣服。她坐在窗户的椅子上让我们进去,”他夸张地比划着,口水差点飞到秦愈那边。 “那种场面谁还敢啊,我们就在门口站着。那些血总不会是她突然兴起在房间里杀了一头猪放出来的吧?外国人从来不放血。” 重点好像放错了地方。 秦愈向医生求证了一下,男生所言非虚。医生说当时的场面实在让人胆寒,伊丽莎白开门时,他们就看到屋内也是一地的血,男生不小心踩了一脚,血还很黏,都没干。 “那种程度的出血量,和一个成年人身体里放出来的差不多了。”医生现在描述那个场景都发憷。 秦愈沉吟了小一会,抬头道:“当时你们一开门她就坐在椅子上?” 男生点点头,秦愈道:“她开门开那么快?开完就坐回去了?” 这话一出,男生脑子像宕机了一样,等到重新运转的时候,他头皮一下就炸了。 “你你你是说……”他吓得结巴起来,猛地往前,坐在了地上。 秦愈没想到他随口一说把人吓成这样,连忙把他拉起来。 “我胡说的,你别当真啊。” 秦愈又将葛鄞的裤腿也挽上去,仔细看了看,只是刮伤。酒精瓶子握在手里,他看了看葛鄞,想起来当初他下手一点不留情的事。 可是—— 秦愈看了一眼那张脸,又下不去手。再说自己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提炼了一下主要信息,将项链和伊丽莎白出现在画室的事情简单叙述,当听到被污蔑成是玛格丽特所作的画是,一老一少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伊丽莎白抛却了一直以来的信仰,居然献身给撒旦。让她一夜之间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被逼无奈了。”医生叹道,伊丽莎白那个羊头骨,他也在那个卧室里见过。 伊丽莎白同时给他们也提供了一个条件,同样是为了找出“犹大”,她给的报酬则更实在些。 进入下一个世界后,不用担心食品供应。 擦酒精的手停了下来。 “……” 秦愈一脸问号,他不可置信道:“怎么每个世界的中心构造者还能把手伸到别人那去啊?这是什么,拉动业务增长吗?” 男生咽了咽口水:“我现在有点害怕出去吃饭了,但我又好饿。那天晚上的猫叫会不会是一种预告?” “你别担心着担心那的,不要被恐惧牵着鼻子走。”秦愈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这个少年:“既然伊丽莎白像咱们许诺了条件,那她还是对我们寄寓了期望的,在最后真相浮出水面前,她可以保障我们的安全。” 说到这里,他都想不明白伊丽莎白为什么将他们锁在柜子里。难道是为了试探实力? “那为什么齐敏敏她们——”男生说到一半,默默把后半截咽下去。 医生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秦先生还是早些出来吃饭吧,你们中午都没吃过。” “葛鄞还没醒,我先在这儿陪着他。” “好吧,那一会我们给你们送上来。”医生和蔼地笑了笑。 “那就麻烦您了。” 送走二人,秦愈走回来又坐下了。有关庄园的事情,他还没有理清,没有外物干扰,他能更好地分析。 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十分专注,葛鄞盯着他看了有两分钟的时间,而这人都一点没发现。 “像你这样的,”葛鄞出声,用膝盖顶了一下他的尾椎骨,“在末世活不过一天。” “嗯?”秦愈闻声愕然回头,葛鄞正直愣愣盯着他,那副表情实在耐人寻味。 葛鄞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不很明显,但是那笑里仿佛还有别的意思。总之,秦愈被看得发毛。 只见葛鄞抬起左手,这枚罕见的兽骨打造的戒指,脑中涌入的许多记忆,在那一刻,各种情感也如同潮水奔腾,将之前偶尔会产生的心慌和怅然冲散。 而现在,他得好好问问眼前这一位。 “你很好,还得多亏了这枚戒指。”葛鄞眼神冷了下来,秦愈看不透他。他接着道:“不然我还想不起来。” 秦愈想说的话哽在喉头,葛鄞这幅表情说不上来,不是愤怒也不是高兴。 他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契合的词语。 哀怨。 葛鄞接下来的话才让他彻底石化在原地。 “从第一眼开始,到现在你演的还挺好,我一点看不出来瑕疵。但是你就这么喜欢玩这一套?我的——” 葛鄞撑起身子,凑近秦愈的脸,两人的呼吸混合,他拉长了最后三个字。 “男朋友。” 第39章 第二夜:转变 “你睡晕了?” 秦愈愣了足有五秒钟,看着葛鄞愈来愈近的眼睛,里面照出的他自己略显疑惑和震惊的脸。 葛鄞以前有恋人,他多多少少也猜到过,只是没想到这人怎么大脑缺个氧,缺到逮着谁都叫男朋友? 虽说吧,秦愈对他挺有好感,但也不是那种喜欢,被葛鄞这么一叫他还是很恐慌的。 “装蒜?”葛鄞不悦道。 “没有,是你真没睡醒。”秦愈干笑了一声,“我还没见过你这幅表情过,你之前没告诉过我你有男朋友啊。” 脸上浮现出另外一种神色,葛鄞盯着秦愈的脸看了半天,似乎是在确认什么。皱着眉,一把捏住秦愈的下颌,他仔细辨认秦愈的眼里,是否有伪装的痕迹。 虽然但是,秦愈并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这双眼里看不到一点对他应有的感情。戒指封存的记忆灌入脑中,他只知道两个事实,一是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一次,二则—— 秦愈和他,确实在一起过。 那段记忆仿佛是一次性的,葛鄞体会过一遍后就如同大梦初醒,记不住下来什么。但是这两件事是绝对没错的。 可是他想起来了,秦愈却没想起来。记忆清除后,从头开始,谁也不记得谁,连同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在此刻都是未曾发生的事情,无法说服任何一个人。 有人咳嗽一声。 “咳,所以,认出来我是谁没有?” 秦愈稍稍往后让了让,这个距离即便他问心无愧,但难免有点那什么,尤其是对于葛鄞的男朋友。 他心道:不好意思了那位兄弟,我对你男朋友真没什么非分之想。是他先动的手! 天色彻底暗下去,只有蜡烛还在燃烧,暖光破除黑暗的统治。他知道那双眼睛没有骗人,然而—— 葛鄞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葛鄞的手从秦愈脸上松开,指尖在颤抖。 说实话这样的场面挺尴尬的,不过见葛鄞眼神渐渐落寞下去,面无表情地别过脸,一言不发。 秦愈觉得,那个梦境或许对于他有些残忍了。 “看得出来你们两个感情挺好的,不过也别太丧气,总有离开这里,回到现实的一天。” 秦愈用这句话安慰着葛鄞,也安慰着自己,他瞟着葛鄞的表情:“想着还能见到想见的人,算是个盼头。” 葛鄞咬着牙,秦愈一无所知的模样让人火大,然而他也没错。 若是神诀自始至终都没有让葛鄞想起,即便两个人可能会就此错过,怎么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想起一个人遗忘的感觉更折磨人。 想想,葛鄞觉得更生气了。 几番权衡,葛鄞打算还是不和秦愈明说,反正他也不可能相信。 “你和其他人说了地下室的情况没有?” 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奇怪,在秦愈没有记忆的情况下他还硬要灌输,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个精神错乱的神经病。 秦愈全当刚才的事情不曾发生,道:“说了,不过瞿杉还没回来,不知道她那儿情况怎么样?” 葛鄞默不作声翻身下床,他理了理衣领,走向门口。秦愈见他一脸不悦,心道刚刚就不该提到瞿杉。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葛鄞拉开门的一刻,秦愈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瞿杉伸出手像是要敲门,看到门开她便放下去笑道:“欸?醒了?” 比之之前,心中更强烈的厌恶升起,葛鄞没理会她。记忆复苏,洗去了每一个世界的故事映象,然而对某些人的厌烦一点没少。 即便她现在没做什么。 “等一下吧,葛先生,你不想知道我拿到什么线索吗?”瞿杉伸手拦在他身前,将手中的东西给两人看。 “我听医生说你一整天都没回来,你去了哪儿?”秦愈道。 瞿杉耸肩道:“没什么,到处转了一下,然后我在那个葡萄园里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她将手里那件“有意思的东西”展开,脸上显出一种亢奋的红:“一张交易收据。” 秦愈颇为感兴趣地低头看,这张巴掌大的纸记录了一笔秘密地酒水交易,交易额高达十几桶的高级葡萄酒,付款人是一名叫做比尔的人,供应方是——贝克。 上面除了交易流程,还提到了一个缩写,W.S 而交易时间就在今天中午。 他逐字逐句地看下去,道:“我还以为他是这个庄园里唯一一个真正忠心的佣人。” 这张交易单沾染了污渍,秦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除了莎草本身的木纤维味道,就是酒味。 成交额不多不少,正好三十英镑。 这实在是相当一笔巨款。 “犹大为了三十银币,将耶稣的下落卖给祭司们。”秦愈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可疑证据,道:“这会是巧合吗?” 瞿杉:“管家没有经过伊丽莎白的签字,而是通过中间媒介的转手,将庄园的私产卖给收购方,镇上的一家酒馆。” “你怎么知道?” 秦愈意外地看着瞿杉,她露出两排大白牙,说:“我今天去看了啊,不然呢?那个酒馆有点来头,是斯特林在这个镇上置办的产业。” “可以啊,这都摸清楚了。”秦愈也笑起来,“我们今天去了趟那个地下室,发现了不少东西。” 瞿杉点点头:“我听医生说过了,我猜伊丽莎白要不今晚,要不明天就会找上我。” 葛鄞一声不吭黑着脸转身离去。 瞿杉努努嘴,提醒秦愈一声: “吵架了?” “别开这种玩笑了,他有爱人的。” 秦愈为难道,他不知道这时候是否应该追上去,也许葛鄞只是想自己静一静,现在过去不难惹得人一个冷眼。 一听这话,瞿杉知趣地闭了嘴,不再八卦,但忍不住还是多了一句:“听你好像还挺遗憾的?” 秦愈忍着没在她面前翻白眼,手指在空中虚抓了一把,这件事到此结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别找借口了,你快去吧。”瞿杉甩甩手,回了她在走道尽头的4号房。 去到餐厅时,刚一踏入那片地,秦愈就感觉到了异常的温暖,他下意识地向热度源头看去。 头顶的画像相较于早上天色还亮的时候,在这仅仅用蜡烛照明的地方,颜色似乎还要鲜艳一些。不知是否看花了眼,那些明亮的火焰,仿若真的一样燃烧。 希望只是错觉。 餐厅里三个人静静地各自吃自己的那份食物,他各自打了个招呼,只有葛鄞心不在焉没回应他。 秦愈没放在欣赏,拉开椅子,他坐到葛鄞身边,对面是医生在拿着放大镜看报纸。 医生眯着眼,砸了咂嘴,凑近了反复辨认那报纸上的字,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您在看什么?” 秦愈问着,拿起汤匙,发觉自己有两份甜汤,他看向旁边的人,葛鄞面前那份正在他的面前。 葛鄞看起来有些颓丧,瞟了他两眼又将视线转向左手的戒指上去。叫秦愈不免心里感叹道原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可惜他没谈过,不知道能有多烦人。让人茶不思饭不想,吃饭都不香了。 许是知道秦愈要问他,葛鄞先道:“我看你挺爱喝这个的,反正我也不喜欢。” 原来后面那句话才真正的原因。 “谢谢,我喝。” 秦愈还是欣然收下,这里的食物分量本就不多,这汤做的也确实好喝,他当然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医生放下报纸,用他外套口袋里的圆珠笔在上面圈了一个区域出来,报纸推到餐桌中间,所有人都看了一眼。 “报纸上报道的这则,”医生指着那一块:“‘在某个村庄东边的山洞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根据尸体腐败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已有一年以上’。” 医生对这种新闻都比较敏感,这叠报纸送来时还是崭新的,但是丽萨说没有关系她已经给夫人送了一份去,医生这才放心打开。他本只是想学习一下英国鼎盛时期的各种文化,却不想看到这样的奇怪之处。 “这里,上面说这具无名尸体经过鉴定,是一名军人。我看其他版块上描述的地貌,这个镇上没有军队可以驻扎的营地,而且这个镇的人都对军人很排斥。” “不是说几年前还在打战吗?也许是那时候军队从此处经过,结果被——”男生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能。” 葛鄞出声道。 秦愈看到他神情一下认真起来,他用指尖撑在桌面,上半身微微前倾,眉峰上斜,颇有了军官的气势。 “军队是不会允许士兵独自脱离队伍的,既然没有报备当时从此处经过的军营,这个人就不可能是在行军路上被害。” 葛鄞将报纸转了半个圆弧,他道:“这个人的头颅不翼而飞,若不是恶趣味,那么说明杀人者不想死者身份被发现。尸骨腐烂一年以上,基本辨认不出人形,通过骨龄推测他的身高年龄,以这个时期的技术,能做到吗?” 医生皱眉道:“并不成熟,虽然有法医,但是18世纪以前的法医学主要靠肉眼观察活体、尸体现象,即使能够粗略判断,但失误率非常高,一般不会有法医去做这样的事情。” “就没有别的信息了?”秦愈问,“他总能留点别的什么可以证实身份的东西,不然为什么单单留下一个勋章?” 报纸上描述了死者手中紧握的一枚勋章,杀人者肯定不会这么粗心,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是故意留下的。 报纸上并没有提及这枚勋章归属,仅仅一笔带过。 按理说这不寻常。 不知为何,葛鄞突然问道:“伊丽莎白的儿子是几年前死的?” “你是说——”秦愈愣了一秒,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看今日伊丽莎白的奇怪举动,她是知道理查德在画画的,那样的话,她定然也知道玛格丽特被诬陷的那张画,出自理查德,而非她女儿。 男生吓了一跳,急忙压低声音道:“不要被她听见了,我就觉得今天所有事都邪门,小心点。照这样说难不成,是她干的?图啥啊?” 一口浓郁的甜汤入喉,秦愈还没开口,就被楼上一声尖叫打断。 是丽萨的声音。 四人往二楼看去,只见一个球状物从楼梯上滚下,丽萨一脸惊恐地摔在地上, 泛着白的不规则球体最终滚入餐桌下面,秦愈能够感觉到,它在自己脚边。 他缓缓掀起桌布的同时,脸色大变,同时伴随着屋外一声惊雷炸响。 暴雨终于下了下来,雨声淹没了丽萨夹着哭泣的祷告声。 干瘪的头骨,用凹陷下去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秦愈,是男性的面容。 第40章 第二夜:屈服 死人头颅被摆在了桌面上,它被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腐烂。 医生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那颗头。 和墙上那几张理查德的画像几番对比,虽然有所变形,医生还是认出来了死人头的主人:“她儿子。” 一具无头尸体远在偏村被发现的同时,一个头颅出现在庄园,如果仅仅是一个巧合,那也太适时了些。 “我不记得有让你去拿这个东西,可是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就做到你身为奴仆的最基本要求,沉默。” 身穿黑裙的伊丽莎白从二楼向着楼下优雅地扬起手,将另外一件东西扔了下来,她和四人说话,而冲着丽萨走近。 伊丽莎白:“事已至此,这全都是为了玛格丽特作出的牺牲,希望你们能够当作没见过。你们也不想惹是生非对吧?” 话音一落,一个脸色发青的老佣人走了过来,在四人面前将理查德的头抱走。 自然不想,这个关头,没人那么傻去跟她作对。于是一群人即便心里多么震惊,也要顺着她的话去做,权当没见过了。 反观伊丽莎白扔下来的东西,几个人都不免陷入自我怀疑。尤其是秦愈和葛鄞。 一串和葛鄞拿走的那串一模一样的项链从红布中掉出来,碰撞在地。 “掉了?” 秦愈回身去看他,然而那串地下室里的项链好好地躺在手心,葛鄞看着他道:“没有,的确是有两条一样的。” “我想你能解释玛姬的遗物为什么会少了一件,以及,贝克的去向。” 伊丽莎白仍然戴着羊头骨,她似乎已经习惯这副模样, 更为自由的信仰选择是否来的太晚,若是早些领悟撒旦的恩惠,玛格丽特也许不会被那群愚蠢的无脑虫害死。 丽萨一见她这副模样,看到理查德头颅的惊恐之余,她心里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你怎么敢……” 她抓着扶手艰难地站起来,恐惧过后眼里便是滔天的怒意和憎恶。 “惊讶吗?你有资格凝视我吗?”伊丽莎白用手杖点点地,主人的威严不允许被侵犯,她说:“记住你的身份,丽萨,你现在不是神圣的伯叶妮修女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昨天你去了哪里吗?” 丽萨步伐都走得不太利索,却颤抖着手将脖子里的坠链取下来缠绕在手上,对准伊丽莎白,她红着眼叫道:“你怎么敢背叛圣主耶稣!!!” 口中念念有词,全是听不懂的话,她朝着伊丽莎白走去,女主人后退一步,抬起手挡了一下。 “我觉得你需要仔细想想,是否要违抗我,你的主人。”伊丽莎白仰起头道。“我很需要你,哪怕你发现了我那个不能见人的秘密,我也需要你帮助我,重新组建庄园。” “这就是真相是吗?真的是你杀了理查德!” 丽萨一时激动,直接叫出了理查德的名字,她的胸腔里发出绝望的笑:“哈哈哈哈哈……或者,这个谎话你早就已经编好了,连玛格丽特小姐也是你——”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丽萨脸上,她往旁边扭过去摔在地上,伊丽莎白一脚踩在她的胸口。 她慢悠悠说:“勿要妄言,亲爱的。你恐怕也被那些蠢货迷了心神,你听听你说的话,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理查德的?” 丽萨捂着脸,看不清神色,她的声音降低了一个分贝,像是被伊丽莎白说中一般:“我……我……” 底下仿佛被忽视的四个人一个个面色凝重,都快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了。 “忘了你的救世主吧,他根本不会怜悯世人。甚至,他的子女将无辜的生命在手中掐灭,我也没见到他显现出任何,”她用手杖狠狠抵在丽萨的眉心,几乎咬牙切齿道:“任何惩戒或者降罪于他们。” “所以你是要坚守自己的信仰,与整个庄园为敌,还是归顺于力量强大的撒旦,我们还可以为玛格丽特平冤,她对你不是很好吗?” 丽萨闭上眼,重新睁开时,眼神失去光彩: “所以呢?为什么理查德——” “很想知道?那就为我做事。”伊丽莎白松开对丽萨的压制,羊头看向餐桌上的四人:“先生们,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对了,玛姬的项链,放在桌上即可。” 丽萨慢悠悠爬起来,跪在伊丽莎白脚边亲吻她的鞋子,一滴透明液体挂在鼻尖上:“耶稣为您带来好运。” 狂暴的大雨依旧呼啸,猛烈拍打着窗户。黑暗慢慢侵入,一扇玻璃突然被打碎,半截被风刮断的树枝为风雨开路,伸入内室。 一出魔幻大戏混入了家族恩怨、信仰冲突,庄园的整个画风似乎都变了。 “晚餐用毕,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吧。”秦愈最后抿了一口凉透了的甜汤。 男生看看表,跳了起来大惊失色道:“离八点还有三分钟!” 医生站起:“那赶紧走吧,那她们……” “不用管,现在就走。”葛鄞将报纸抽了出来,叠平整捏在手里。他使了一个眼色,秦愈颔首,他早在刚刚捡起来时,就将这条项链和地下室那一条调了包。 伊丽莎白投为撒旦手下,丽萨却是一生侍奉天神的修女,主仆两人之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该听的有用的信息,他们已经听够了。 够想一晚上的。 索性住房并不远,没有人落下。 回去的路上,总有听到墙壁里传出来的奇奇怪怪的声音,像是巨大的壁虎这样的爬行类动物飞快从上面爬过。每个人心里都有猜到是昨晚出现的怪物,不免都给自己了更多警醒,当时没有发生什么,不代表今夜它们也那么友善。 匆匆的脚步声,在夜里听得十分清楚。 顿时那种灵异电影里的阴森古堡的感觉就出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个幽魂也许就会出现在自己门前。 一行人的脚步更快了。 “砰” 秦愈背靠着门板,锁门以后,他就一直盯着前方不动。 比斯特庄园没有电力供应,一切科技类的新发明在这里见不到踪影,什么事情还得自己动手。 但葛鄞仅仅是有些厌烦点蜡烛,没完没了地划火柴,火/药的味道总在提醒他在军盟没有完成的任务。 “拿出来吧。”他将这个念头暂弃,侧坐到书桌上,敲了敲桌面。 秦愈将伊丽莎白扔下来的项链拿出来,放置于软帕上头,两只蜡烛相对,照亮了一方空间。 “的确这两条项链看起来做工一模一样,虽然重量和质感都分不出优劣,但是还是有差异的。” 他在书桌椅上坐下,重新戴上那副金丝眼镜。秦愈有一点近视,虽然并不影响生活,但在这个环境下,戴上总要好一些。 和地下室的那一条不同,这条项链镶嵌孔雀石的金壳背后,有一点不容易发现的小秘密。 摸是摸不出来的,但是通过反光就能看出细节差在哪里。 葛鄞低头看着他聚精会神的模样,问道:“看清了?写的什么?” 秦愈让他给自己一点时间,金子质地柔软,部分地方有些小小的划痕,这让辨认变得有些困难。不过还好,原本刻字比较清楚,他并没有花很多精力。 “刻了两个字母,R.S。”秦愈抬起头来,葛鄞正看着他,眼神有些奇怪。他移开视线,道:“是理查德名字的缩写。所以,丽萨和理查德真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难道你不应该问,玛格丽特和她哥哥关系如何?”葛鄞将项链接过,“伊丽莎白将自己的儿子杀害,居然没有人怀疑,若是军人战死,找不到尸体则不能直接认定为死亡。” 然而伊丽莎白告知所有人,甚至理查德的妹妹,他是战死的。 “不是没人怀疑,是他们或多或少都被迫瞒下了这件事。”秦愈轻叹一口气:“这个家庭内部,不可告人的秘密太多了,一件比一件还要叫人不敢相信。” 他站起来,看着窗外浓黑如墨的夜色,微微蹙起眉问道:“你觉得丽萨真的会臣服吗?” “还用问?”葛鄞摩挲着桌角,“我觉得她就是犹大。” 秦愈没再吭声,关于这个犹大的身份,他也认为是丽萨。虽然很多事情与她无关,甚至连她也无法接受,但直觉一直让他把目光锁定在这个少女身上。 况且,就算她是犹大,听伊丽莎白的话里意思,玛格丽特对她很好,丽萨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将玛格丽特推入火坑。 一夜相安无事。 预料中的怪物并没有上门叨扰,玛格丽特的幽魂好似也没有出现,本应是一个和平的夜晚,秦愈却陷入了一个难题。 葛鄞已经先一步上床睡下,他却站在盥洗室里磨蹭,纠结到底要不要和葛鄞一起躺一张床。 早些发生的事情实在叫他这无性恋尴尬不已,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三十年来头一遭见。要是真肆无忌惮地挨着葛鄞旁边,那感觉就像是单身直男和别人的女朋友睡一张床,很难不被那个男友记恨上。 但是转念一想,葛鄞的男朋友肯定不可能穿过来揍他一顿吧? 况且葛鄞都不介意,他俩睡了这么几晚也没怎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何必去操那份心? 秦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的日子多了去,你难道睡地上? 睡地上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睡地上,所以秦愈还是顺从自己心意去床上躺下。 然而这一觉睡得他心神不宁。 他从没发现,葛鄞这人居然会说梦话。 这些梦话听得他云里雾里,然而提到秦愈的几句里,他是越听越心惊。 其中一句更是让秦愈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葛鄞好似耳语,在他旁边道: “秦老师……你……” “敢不敢咬我?” 第41章 第三日:骑士 秦愈是被一阵愤怒的吼叫声吵醒的,他一睁眼,就看到葛鄞光着膀子站在窗口,透过玻璃窗往下看着什么。 此时有一个摆在面前的事实给了秦愈一个莫大的冲击。 葛鄞居然有纹身? 刺青占据了他整个背部,从看不明白纹的什么,但看上去挺有威慑力的,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什么□□头子。 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葛鄞只要不说话,压着眉眼,那双眼睛就像是要把人给看穿一样冷漠,旁人没几个敢靠近他。 秦愈心里打了几个转,到底没把昨晚上葛鄞说梦话的事情说出来,他装作无事一般走过去:“外面怎么了?” 凑近他,便有淡淡的烟草味飘过来。 葛鄞一手随意搭在腰间,另一只手夹着不知是哪里来的烟往嘴里送去,他敲了敲玻璃:“有人闹事。” “你有瘾?”秦愈却问。 “嗯,戒不掉。” 侧着身体往窗外看去,不知是之前的污染持续的加重,还是伊丽莎白所为的后果,那日所见的牧场已然被黑色侵蚀,正在向着更宽广的区域扩张。 秦愈将视线慢慢移到树下的几个人:“你的秘密还挺多。少抽点吧,想想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就没了。” 葛鄞送到嘴边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眼神一动,把还没烧到一半的烟掐灭。 从他们这个角度往右边看,隔着密叶遮挡,并不能看清到底是谁在这时候扰人清梦,但是听内容像是回到了玛格丽特被抓住的那一晚。 “杀了他!是他蒙骗了玛格丽特圣女,迫害真主的异教徒绝对不能饶恕!他真该死!” 秦愈一听见这种话就头疼。 他就知道这群人肯定做不到不再生事,没有得到正确指引的教徒常常很易被极端的言论煽动,而做出更为极端的事情来满足他们的自私。丽萨那一晚说服了他们,玛格丽特不是带来灾难与不幸的祸根,但这群人根本不会就此悔过,既然玛格丽特是带着圣光降世的圣女,那么总要有个替罪羊。 虽然不知道是谁又在发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般口号的,但是这几人明显就这么傻乎乎地被人牵着鼻子走,为了“赎罪”挽回自己的错误,于是他们便将矛头指向其他可能招惹到了他们的人身上。 只是不知道特意又到庄园里来时为了什么。 正待他出神,门被敲响,医生站在门口忧心忡忡地说道:“那个孩子被抓回来了。” “谁?”秦愈愣神。 医生道:“戈登。” 狂风骤雨后的比斯特庄园看起来更添衰败之色,走出前庭时,他们见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斯特林夫人。 她换下了那件黑色的裙子,估计原本也只是意思一下,黑色太过悲伤晦气,温特妮白皙的脖子和锁骨在阳光下显得更白,这条绿褂蝴蝶纹饰的裙子把她称得更加年轻。 看不出她面前跪下的少年是她的儿子。 在场的人有几分眼熟,除了斯特林,还有三人是那日参与邪典的信徒。 戈登被迫束缚住双手,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泛血,跪在地上看起来狼狈不已。他一见到秦愈和葛鄞,眼睛一亮。 三个信徒一见来了这么多人,却仍然不见伊丽莎白,不免有些气恼。 为首那个一脸横肉的高个子,大跨步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握着一根大棒,挥舞着道:“把比斯特夫人叫出来!我们等了好久了!” 斯特林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不离身的绸扇小幅度快速抖动着,她微微前倾了身体,温柔笑着:“不要动粗,忘了我怎么说的?有礼貌的人才有资格说话。” 壮汉犹豫了一下,最终向着五个人粗略行了一个礼,他飞速做完之后抬起头:“比斯特夫人在庄园吧,你们去叫她一声,我们找到了真正祸害庄园的人。” “请?”斯特林笑容不改强调。 壮汉脸色变了又变,别扭道:“请你们……” 秦愈看着戈登:“这是要做什么,斯特林夫人?” “这些人一大早就押着这个孩子跑来,说是抓住了真正的祸端,想要让伊莉莎亲眼看见他们处置他。你们觉得呢?”斯特林眨眨眼,看起来她不认识戈登,然而戈登偶尔与她的眼神交汇,显然是商量过这一切的。 “所以,你们还想要让他为你们那荒诞的信仰,付出代价?”秦愈捏了捏鼻梁,他走下台阶,对上壮汉的脸:“是不是只要死了人,你们就会觉得能够恢复从前的和平?” “竟敢诋毁——” 葛鄞打断他的话:“任何错误都归结于他人,你们早已经遗忘了教义真正传达的是什么。” 男生也附和道:“就是,你们就是走火入魔了!哪有这么信教的!” 然而这群人那里听得进去,壮汉揪住戈登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大声冲着庄园内叫:“夫人,我知道您在里面!我想您恐怕忘了理查德少爷,您的亲生儿子,是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逃离庄园!如果忘了,就让我们这些提醒您一声!” 壮汉拎起一只小鸡似的提起戈登,他指着骑士的胸甲。 那儿挂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色勋章,和报纸上的无头尸体手里攥着的勋章一模一样。 秦愈一愣。 “好好看着,这小子是从哪里的扈所过来的,我记得少爷也是在这个扈所做起的对吧?我有个姐夫在扈所给老爷们擦洗宝剑,他发现这小子在军籍册造假,他根本不姓莱恩德。如果您愿意,那就让这小子将如何蒙骗玛格丽特小姐的经过一一道来!” 戈登有些慌乱地看向斯特林,而他的母亲却没理他。秦愈想,他暴露得太明显了,不出今日,戈登必将所有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这是好事。 斯特林怒道:“好了,住口!这里什么地方,让你们那肮脏的臭脚踩在这里的地砖上已经是我最大的忍耐,我不管你们什么恩怨,现在就给我出去!” 壮汉被她的发怒有些吓到,正待犹豫之时,所有人听到了一个声音。 “斯特林夫人,在庄园还叫比斯特的前提下,恐怕您没有资格指挥他们。” 斯特林愣在原地。 秦愈回身看去,自万木枯萎,如同比斯特如今一般衰败的花坛中,带着淡淡笑意走来的伊丽莎白。接受魔鬼的礼物后,她的气色看起来还红润了许多,然而眼里还是无法言喻的悲伤。 “伊莉莎,你看起来好很多了?” 斯特林迅速调整了表情,二人相互行礼后,伊丽莎白正视前方,道:“容我失礼。斯特林夫人,您是否忘记以您的身份,应该称我一声曼拉·比斯特伯爵夫人,或者哪怕是比斯特夫人,我也可以接受。” “人看起来得不得体,那也得看衣服是否贴身,珍珠配不配得上人了。您说对吗?”斯特林笑着,目光一转,落到了伊丽莎白空空的手指上。“您总是对的,即便家族没落,人丁凋零,您的这般气质谈吐与忍耐,也是我这样一个新势贵族万万比不得的。” 伊丽莎白不想和她闲聊多久,她一步一步走近,站在戈登面前,俯视他:“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见戈登不回答,她让壮汉给他松绑,然后绕着骑士走了两圈,像是在寻找什么。 良久,她伸出手去,轻轻搭在他的肩甲:“你是个好孩子,玛姬走后,你也很伤心吧?” 戈登表情微变,不可避免地陷入悲痛中,他道:“戈登,戈登·莱恩德。” “莱恩德?从未听说过这个家族,来自哪里?” “离此地挺远的,在希尔斯郡。”戈登对答如流,想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不会将斯特林卷入这件事情里来。 伊丽莎白想了想:“希尔斯……我母亲就在那里,怎么不曾听说有这样一个家族?” 戈登心里一跳,眼神慌乱了起来。这一切都叫秦愈看在眼里,若是没猜错,接下来斯特林要给他解围了。 果不其然,斯特林神色轻松无意提起:“比斯特夫人,我记得您的母亲是在波尔约顿,什么时候迁居希尔斯了?” “啊?是么,我有段时日不曾和她联系,原来不是希尔斯啊。太惭愧了,我作为女儿的还不如您知道的多。”伊丽莎白表情没什么波动,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 斯特林家的情报网遍布整个南方,她的身边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人,尤其是自从贝克进入庄园之后,财目遗漏、人员替换是常有的事情,伊丽莎白不得不牺牲更多的人力、财力去对抗斯特林永无止境的吞噬。 被晾在一边的壮汉见这些贵族慢慢悠悠地说闲话,一时怒起,就要去抓戈登:“要是比斯特夫人不想为玛格丽特小姐做主,那我们将他带走了!” 戈登自然不愿意,然而佩剑早就被抢走,他只能用并不健壮的双臂去抵抗。壮汉块头大,力量比他这个“平民骑士”大不少,戈登没有抵抗多久又被抓住了。 “你最好将他留下。”斯特林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壮汉冷哼一声,将木棒卡在戈登脖子下:“比斯特做不到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难道您看不见,随着他的到来,庄园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伊丽莎白垂着眼,没有任何动作,就在壮汉自满时,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 秦愈道:“走可以,把他留下。” “不愿意?这里是比斯特的,你以为想走就能走吗?” 秦愈的眼神一下冷下去,另外两个信徒一见情况不利,要过来帮忙,但看见另外一个看起来更恐怖的男人时,一下腿就软了。 壮汉想要掐住戈登的脖子威胁,然而秦愈一瞬间捏住他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掰就没了力气,秦愈抓住他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他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进去谈谈吧,戈登……”伊丽莎白没有去看地上的三人,她转身:“或者,戈登·斯特林?” 第42章 第三日:利用 “我姓莱恩德,夫人。”戈登坚持道。 “安一个假姓并不麻烦对吗?你在希尔斯郡下的名籍的确无可挑剔,从出生年月到身家记录,都装贴得找不到漏洞。看得出来下了点功夫。” “夫人……” “你的涵养还行,就是缺少一些重要的东西。听我说孩子,没有哪个贵族会把自己的子女送去不熟悉的地方历练,即便你说的那个家族已经败落。而且你特意从希尔斯郡到这里做一名见习骑士,这样的话说出口,是个人都会笑话的。” 戈登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温特妮只交代他该说什么,却没教他怎么应对这些真正贵族的诘问。外人眼里,他只是一个奉斯特林伯爵夫人为“恩主”的穷小子。 “伊莉莎——”斯特林想要转移话题。 “斯特林夫人,若您当真否认他不是你的儿子,那这件事情与您无关。因为我在和将我女儿引入灾祸的一名骑士说话。” 伊丽莎白停了下来:“或者您现在承认,戈登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这个无可非议的事实,兴许事情不会闹得那么难堪。” 斯特林摇摇扇子,像是咬死她和戈登没有任何关系:“您知道我和伯爵没有子嗣。” “的确,斯特林伯爵一生无子,可是你又不是只结过一次婚。” 斯特林的脸色一变,她失去了那份引以为傲的自信:“夫人,我在劝您注意言行。” “我说的是事实,温特妮。你在第一任丈夫死后,嫁给斯特林伯爵时,就没想着为这个孩子安排一个好点的归宿?还是说,你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让他心甘情愿为你控制?” 斯特林并没有因此而失态,她咬了咬唇,哼了一声。 算是承认被人翻了老底。 伊丽莎白带着他们去到了会客厅,斯特林用笑脸遮掩慌乱,她在想伊丽莎白怎么还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打探出她的过去。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那个将家产挥霍光的废物丈夫喝醉酒被人打死,若不是碰上斯特林伯爵,恐怕她就要成为一个被人耻笑一辈子的穷寡妇。 这个前夫的孩子不能成为她嫁入高门的累赘。但是,可以为她掌控,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事情不能做绝,斯特林没有将戈登带去丈夫的宅邸,而是托一个哑老婆子照顾他的生活,偶尔去探望一下这个孩子,不至于让母子感情淡薄。 听到这么大一个秘辛,生者们脸上表情都十分精彩。 瞿杉磨磨蹭蹭走到了最后,她叫住男生,耳语一番趁所有人不注意溜了号。 “瞿杉姐姐说她去把管家找回来,”男生有点怀疑道:“贝克到底去哪儿了?” 秦愈小声道:“他私自把庄园的酒运出去卖了三十英镑,收货的那家酒馆是斯特林的产业。你觉得呢?估计是怕败露,已经跑路了。” “啊???那么说来,贝克其实都是在骗我们?他是这个伯爵夫人的手下咯。三十英镑值多少钱啊?” 这件事秦愈并不能确定,贝克当日透露斯特林的来意时的做派,不像作假。然而卖酒这事一出,他又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瞿杉挺厉害的,他想,也许她真能摸到贝克的行踪。 秦愈解释道:“总值不少,19世纪的一英镑就值现在的两千块左右,这个时期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 男生暗自咂舌,这个贝克胆子挺肥。 丽萨站在会客厅里,已经备好了几把椅子,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一样。 所有人入了座,唯独戈登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他看着脸色铁青的斯特林,脑子里一团浆糊,这个谎话从根底被拔出,圆不回来了。 伊丽莎白脱下手套,道:“为什么不坐,戈登?” “不敢。”戈登心里忐忑不安,他听不懂这些人每一句话的意思,伪善的笑容背后都是利益所驱。“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啧。”斯特林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我说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别丢人现眼了。让你坐下,教你的礼貌都忘干净了?” 这个女人翻脸极快,戈登嗫嚅着什么,没有发声。 接下来的时间,基本都是伊丽莎白问,戈登答,斯特林听着那些话如坐针毡。 玛格丽特为什么和你亲近? 你为了什么目的来接近她欺骗她? 她和你通信都写了什么内容? 你知道她被流言害死了吗? 钟摆滴答响个不停,戈登比秦愈想象的还要怕他母亲,斯特林一怒目相对,他便坐立难安地不断扣着起了毛边的裤子。 “我觉得他可能要创造出世界上第一条破洞裤了。”秦愈眼神落在对葛鄞道,“知道破洞裤吗?” “知道,不过是作为文化展示收藏在馆内的。”葛鄞回答,他瞥了一眼秦愈:“你都在注意些什么?” 秦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全部。” 戈登将所有的经过一五一十告知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丽萨,她听着那些抱着目的而接近利用玛格丽特的话而感到的愤怒,不比伊丽莎白少多少。 那场在圣帕德教堂的偶遇的确不是“凑巧”,玛格丽特跟着伊丽莎白去做礼拜,在外面等待期间,碰到了戈登。 斯特林说,那家的千金见惯了各种名门贵公子搭讪的套路,仅仅从这条路上你是根本没法找到一点空子钻的。全身上下能入她眼的也就你这张脸了,不过仅仅靠这点当然不够,还记得玛格丽特最喜欢什么吗? 伊丽莎白有些失神:“玛姬是个善良的孩子,她总去镇上和平民相处说话,最喜欢的就是去为那些可怜的人施以恩惠。” 她抬起头看着戈登的脸,失望地微微摇了摇头:“你当时就利用了她的同情心接近她。” 伤痕累累的戈登从玛格丽特的马车面前经过,只要他适时地摔倒下去,她就会立马去问候他的情况。 戈登从未把一件事情做的这么好,玛格丽特将他送去医院,戈登便再卖卖惨,编一个故事很容易就把这个富家小姐留住了。 但他并不擅长伪装受伤的模样,于是找了一群小混混,买了一顿“揍”。 在善良的人面前卖惨总是有用的,戈登日后后悔,也是因为他当时就这样欺骗了玛格丽特的一片真心。 之后的发展,连戈登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连正视玛格丽特的勇气都没有,却和她互通书信长达两个月。 最开始仅仅是简单的客套话,戈登知道分寸,没有立马去急着套出比斯特家的秘密,而是与她谈天谈地,谈在扈所遇见什么人受了什么气,谈乱七八糟的闲话。 直到有一次玛格丽特的信里出现了不一样的内容。 “玛格丽特小姐请求我教她在野外如何分辨时间,判断危险,以及讲给她有关在战斗中的任何事项。” 戈登老实交代。 伊丽莎白皱起眉,秦愈见没有人说话戈登也不敢随意出声,便问:“她为什么要学这些?” “这不是一个淑女应该知道的事情。”斯特林出声道,即使自己的目的被人全部翻出来白线面前供人鄙视,她还是神色不改地坐着。 她说的这句话让秦愈吓了一跳,反应了一秒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他的那一瞬间的表情叫葛鄞看到,也许是那蓝眼睛里的戏谑太明显了,秦愈有点尴尬,无奈道:“听岔了。” 戈登不安地看着伊丽莎白又看看斯特林:“我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想学这些。不过之后,我就做了违心的事情。” 他冲到伊丽莎白面前跪下,真诚道:“我有罪,比斯特夫人,我骗了她也骗了您。然而您要相信,那些谣言都是有人故意诬陷,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一直,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那些信里没有任何有损她清誉的词句。” “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女儿会作出那种事,”伊丽莎白闭上眼,她大口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镇定:“然而那些谣言都是因为你而起。” 戈登利用玛格丽特的信任去挖掘比斯特庄园的情报,在这方面他的确拿手,否则斯特林也就不会留下他。 天真的小姐将她生活的地方分享给这个朋友,却不知将自己拉入地狱。 “您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听到这里,丽萨忍不住喊出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斯特林母子,声音都在颤抖。“所以说,河水变黑与牛羊的事情,也是你们做的对吗?不择手段地要夺取比斯特家族的田地,都是有预谋的对吗?” 秦愈假装看不出她是装出来的。 毕竟在场的四个人,没有一个是清白无辜的。 项链的事情还没弄清楚,现在只希望瞿杉能尽快找到贝克的下落。 戈登心脏挤压着喘不过气,喉头有什么堵住一般,他手足无措:“不不,不是我做的……” 斯特林有些不满,她轻蔑瞧着丽萨:“比斯特夫人,您就这么缺佣人吗?若是找不到能做事的,我可以送几个过来。这样的脏水也能乱泼?” 伊丽莎白没有理她,下意识去抚摸自己的戒指,摸了个空才想起已经被她作为报酬给了秦愈。 她对戈登道:“你会知道,得罪比斯特会是什么下场。” “夫人,我愿意为了赎罪而由您处置——”戈登心灰意冷,甘愿受死。 这时门外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声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 “人呢?我把你的好管家抓回来了,出来见见吧!” 伊丽莎白挥挥手,让丽萨出去看:“把人带进来。” 秦愈原本要站起来的腿一下又回到原位,嘴角一勾:“看着吧,也许这次咱们能不到最后期限就能完成任务。” 丽萨出去半分钟不到,又听见瞿杉的声音: “还进去?不必了,地毯弄脏打扫起来可不容易,还是劳烦各位抬一下你们的尊腿,走两步。” 两分钟后,心里带着疑惑的众人见到了瞿杉和—— 样子有些难以言喻的贝克。 秦愈扭头对葛鄞吐槽:“跟个刚出土的兵马俑似的。” 第43章 第三夜:狂潮 贝克站在花园的角落里被冲洗干净了才被允许带到伊丽莎白面前。 他左边脸高高肿起,身上的粗布衣服破破烂烂,不停地滴水,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非人的摧残。 瞿杉手里掂着一个钱袋,她将钱袋摔在贝克面前,大小不一的闪亮亮的钱币掉落出来。丽萨走到贝克面前将那些数目可观的货币拾起,数了数。 “这里有三十二英镑,以及十便士。” “夫人,我可以解释……”贝克脸上不知是水还是吓出来的汗,他身体微微颤抖,悄悄抬头去看两个伯爵夫人的脸色,无一不是铁青的。 瞿杉走到葛鄞旁边站着,道:“你是在和哪个夫人说呢,清楚一点,别叫人误会。” 秦愈问她:“你怎么知道在哪儿找的到他?” 贝克一身泥地被抓回来,他很好奇那两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不能说,我吃饭的家伙怎么能随便告诉你们,别忘了咱们也算是竞争对手。”瞿杉头上还挂着树叶,她将叶子掸开:“我在牧场发现他的。真打扮成一个叉粪的以为我就认不出来了,你还别说,这人跑的倒挺快。” “怎么成这样了?” 她说着就笑起来:“就是跑进了牛圈后面,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脸摔肿了,然后不小心又被马蜂蜇了。” “……这也太不小心了。” 秦愈看着贝克“不小心”的后果,心道这个“马蜂”还只蛰衣服也是挺智慧的。 没有料想中的问责,伊丽莎白冷冷地俯视着贝克一言不发,然而越是这样贝克心里越发没底,他哆嗦着道:“比斯特夫人,我没有背叛庄园的意思。以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起誓,贝克若是做出了欺骗比斯特的事,那就让我——” 然而伊丽莎白并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她慢慢蹲下去,贝克见她这样简直要把头低到地砖里。 手杖被握在手心,伊丽莎白将尖端抵在贝克的下颌,稍稍用力让贝克的额头离开地面。 “头抬起来,贝克管家。”她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说:“你是不是厌倦了在这里工作?” “当、当然不是,夫人您要相信我,我怎么会为服侍您这样的贵人而感到疲惫呢?您不应该质疑我的忠心……” 手心都在出汗,贝克紧张得腿肚子快要抽筋了,然而那根发着寒光的手杖似乎下一秒就要戳穿他的皮肤,将喉管也一并戳出一个洞来。 特意磨尖了的尖端锋利无比,上一次见到伊丽莎白生气这副模样还是在一年前左右。这个疯狂的女人,居然为了一个请求就手刃了自己的儿子! 然而现在这个情况,这件秘闻已经不足以成为他保全自己的筹码,昨晚的事情发生之时他就在窗外,伊丽莎白居然无所畏惧地将理查德的……那还有什么是她会害怕的吗? 抵在脖子上的疼痛在逐渐加深,贝克闭紧眼睛,然而那种可怕的压迫又消失了,他睁开眼。伊丽莎白双眼无神,嘴边的笑意还没有消散:“我明白了。” 贝克却不明白她的意思,心里的不安在加重,比刚才被死神拽住脚脖子还要严重的心慌席卷了他。 “两位先生,可以请你们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吗?”伊丽莎白突然想起什么,转向对秦愈二人道,她脸上带着些许歉意:“我的房间里有一个箱子,里面有一个小匣子,你们替我拿下来可以吗?” 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的秦愈突然被点名,他看了看葛鄞,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是否方便……?” “没关系。因为那个箱子很沉,我怕丽萨打不开,所以就只好劳烦二位了。”伊丽莎白把手杖递给丽萨拿着,她道:“对了,中间的锁扣是坏的,还请您小心一点,那是我的陪嫁。” 秦愈思考了两秒,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 几分钟后,秦愈和葛鄞推开了伊丽莎白的房间。 里面的装潢和客房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整个房间的色调都是暗色调为主,走进去时就闻到空气里还没完全散尽的血腥。 羊骨被挂在墙上,这种东西一般被人当做艺术品收藏,然而代表恶魔的羊头骨出现在这样一个基督教家族里,就很离谱了。 “多半是理查德的东西。”秦愈道。 葛鄞轻触了秦愈的肩膀,示意他去看窗户。 “是不是挺眼熟?” 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娇嫩的鸢尾花,明亮温柔的蓝色在这一片灰暗中绽放,这一刻就像是在黑白电影中刚出现的第一抹色彩,让人移不开视线。 花瓶下面好像压着什么,秦愈走到窗边,把花瓶举起。 与此同时,他的眼皮一跳。 葛鄞看着眼前箱子的锁扣,没有立马去打开,连叫了秦愈两声那人都没答应,他便有些莫名的怒气。 他脱口而出一个不该在此时出现的称呼。 “秦老师!” 秦愈手一抖,花瓶差点掉出窗外,他的心脏跳个不停,被葛鄞这个称呼吓了一跳。那感觉不亚于昨晚受到的惊吓。 他教书的时候可从没想过自己某一天,会听到这三个字而紧张到气息不稳。 “怎么了?”他小心地将花瓶放回原处,走到葛鄞身边。 葛鄞也在因为自己那三个字而感到不安,这时候的秦愈没有对他抱有任何其他的感情。 那份情感并没有完全与葛鄞融合,却在心里占据着一方天地,他很怕自己某一天会失去控制,成为被情爱左右的废人。 无论是任由情感自由流淌,还是将那一切当作是个虚幻的梦,也许到故事的最后,葛鄞都不会为选择的道路而后悔—— 然而另外一个秦愈的脸在脑中越发清晰,和眼前的人重叠。 他想被这个人掌控。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葛鄞晃了一下神,他移开眼睛道:“你刚才在发什么愣?” “你要是不吓我,兴许我就告诉你了。”秦愈摸了摸鼻子,故作镇定:“那个花瓶下面有封伊丽莎白写给她的信,没有写完,只有一个简单的称谓。” “这也能让你看那么久,我叫你都听不见?” 秦愈笑笑:“这不是来了?你说什么事?” 葛鄞蹲下,手指抚上箱子两边的金色锁扣,他手指一勾,锁扣就弹了起来。在他去开中间那个时,葛鄞没有一点顾虑,就将它按下。 锁扣一点钝感都没有,很顺利地弹出,接着他的手停在开启箱子的这个动作。 秦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将中间锁扣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损坏。 “这锁是好的。” 葛鄞回想伊丽莎白说这句话时的神情,道:“她在给我们暗示什么。” “打开就知道了。”葛鄞道。 更变信仰,一夜之间伊丽莎白如获新生,当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困境的时候,人们总会选择将自己置于有利地位。 伊丽莎白的困境是什么? 葛鄞打开了箱子。 秦愈隐隐约约明白伊丽莎白做了什么,然而那种最不愿意去揣度的事实被证实时,他还是觉得事情有些荒诞。 箱子里放着厚厚一本本子,里面的内容全是有关理查德和玛格丽特的生活的琐事。本子里详细地记录了伊丽莎白的儿女从小到大的生活,事无巨细,连理查德哪一日在楼梯摔了一跤,玛格丽特睡觉时乱踢被子这种事情都写得明明白白。 “她是为了庄园而做出的牺牲。”这本书的味道很重,葛鄞掩着鼻子,“却不是从玛格丽特死后开始。” 秦愈接道:“也不是牺牲自己。” 记录从中间开始,就没有了理查德的痕迹。 秦愈倒回去翻了两页,找到了原因。 【 十月三日,1776。 早餐时分,理查德再一次向我提出想要离开比斯特的意愿。 我否决了。 比斯特需要他,而他需要放弃那可笑的梦想。 下午的马术课上,玛姬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她是个好孩子,不像她的哥哥,总是执着于与我对抗。 】 【 同月,十日黄昏。 我参观了一遍理查德的画作,他画得的确很好,但是这样的画作是没有人会喜欢的。他热衷于叛逆,我热衷于纠正他的叛逆。 母亲是子女最好的老师,理查德走错了方向,我需要把这头倔强的牛拉回来。 争吵可以解决问题吗?我的理查德在晚餐时顶撞了他最爱的母亲,永远离开这个家了。他说为了自由,可以牺牲一切富贵与恭维。 我也可以为了比斯特的荣誉,牺牲一切。 可惜他不会明白,他年轻时的妈妈是上城马术和剑术最好的名媛。 】 ………… 匣子被葛鄞拿在手心,铜制的东西都很沉,也许里面什么都没有,因为取匣子只不过是伊丽莎白的一个借口。 “所以,这算是伊丽莎白的坦白吗?孤注一掷,比起丽萨和贝克,她似乎更信任我们。”走出房间很远,秦愈这么说道:“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她的伪装和控制欲太可怕了。她想要控制所有人,然而理查德生来一副逆骨,两个人硬碰硬,最后是儿子输了。” 葛鄞走下楼梯:“伊丽莎白一直装作不知道他在作画。” “叫人不寒而栗啊,我们知道了这个前情,岂不是要助纣为虐?” 秦愈的脚步停了下来。 葛鄞站在前面看着他。 “对的,伊丽莎白一直保留着那些画。”秦愈在这一刻,找到了一条完整的线,他闭上眼进行回想,试图将每一件事合理地串联起来。 “是玛格丽特告诉的她,理查德有个画室……项链上的名字……” 然后他恍然大悟地睁开眼,有些激动地抓住了葛鄞的肩膀。 “我想我找到了这一切的起始了。但是还差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人可以证实这是否正确!” 他的眼里闪着光,葛鄞有些愕然。 就在秦愈要将他的想法与葛鄞分享时,忽而听得庄园高空一声枪响,惊起一群林中飞鸟。 这一声好似发号施令,扭转了日月,明明还是中午,秦愈却眼睁睁看着日头迅速落下,黑夜提前到来。 短暂的安静后,葛鄞将匣子扔在一边,秦愈最先注意到来自头顶的威胁。 他们抬头,庄园的整个外墙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那是怪物的眼睛。 第44章 第三夜:温柔 “为什么突然就天黑了?”秦愈不可思议地看着时间发生变化。 黑夜骤然而至,下弦月从一端升起,最后慢慢停在了庄园最高的屋顶旁边。 长得像鬣狗的怪物从墙上一跃而下,慢慢将二人围困在一个半圆里。这些东西体型硕大,站起来和它们差不了多少,要是它们一旦发起攻击,秦愈觉得他们的胜算小到微乎及微。 身后除了一条河再没有别的路,若想安然无恙地从此处离开,他们只能从河里走。 “目标不是我们。” 看着这群怪物对他们并不感兴趣,而是低头嗅着什么,葛鄞如实说道。他退后一步,踢到了一块被顶起来的地砖。 回头去看,更多的地砖已经碎裂,而将其顶开的是密密麻麻地交错着的嫩芽,最长的花茎已经到了膝盖高度。 能让这些花生长如此旺盛的,只能是用鲜血浇灌,人体作肥。 花茎向外生长,让坚硬的地砖倾覆,泥土翻出,一只旧靴子暴露在月光下。 怪物们冲着二人发出威胁的低吼,葛鄞稍稍退后一步。秦愈看着它们用像人的手掌一样的爪子将碎砖刨出,兴奋地把尸体从地下深处拽出来。 面部腐化痕迹不重,这具尸体看起来还很新鲜。鸢尾在他的身体里扎根,吸取养分,白嫩的茎叶穿过尸体的脸皮,有两个花骨朵直接从嘴里长了出来。 葛鄞蹲下翻开死人的衣领,简单地扫了两眼道:“致命伤在脖子上,一刀直接割断颈动脉,看起来没死几天。” 现场没有多余的血迹,这张苍白的脸看起来有点眼熟,秦愈想了一会才发觉这人是那晚的信徒之一。 “伊丽莎白让我们晚上不要出门,是因为她要处理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 葛鄞道:“……掩耳盗铃,总会有人发现的。” 秦愈看着怪物们将尸体刨出来后,有些忌惮葛鄞手上戴着的戒指,起先都还老老实实地让开。见葛鄞一站起来,它们就疯狂地扑上去撕咬起来。 这个画面血肉横飞,秦愈觉得有点不适地走出了那片地方。 站在通往大门的路上,余光中刚出现一个人影,他往他们出来的门看去。 明灯皆灭,多了一个人站在那里。,闭上的双眼,她的表情温顺平和,仿佛此刻将死时的痛苦遗忘。 玛格丽特第一次以生前的模样出现,秦愈看到这一幕更多的是疑惑。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她背后出现,一手举着油罐,一手是点燃了的火柴。 那个黑影低下头,在玛格丽特的头顶亲吻了一下,将油罐从她头顶倒下。 秦愈想也没想地跑了过去。 然而太迟了,还没等他靠近,黑影将油罐扔到地上,然后一把引燃。 热浪“腾”地升起,秦愈被逼退两步,站在三米外都还能感受到脸上的灼热。玛格丽特浑身散发出光,越来越亮,那张仿佛睡着的脸感受不到痛苦,火舌燎起她的卷发。 黑影抱住了她。 然后他们在火焰中消失。 葛鄞深知这些都是虚相,故而没有如秦愈那样有些失控,他有些冷漠地旁观了这一切,然后一脚踢开了最后一只不知好歹,还要攻击葛鄞的怪物的脑袋。 这玩意就是长得恶心了点。 “你听着我是这样想的,这一切也许要从理查德还没死之前说起。虽然,我不太明白刚刚的……那是什么意思。” 秦愈薅了一把前额的头发道。 所有人都知道伊丽莎白将自己的儿子理查德杀害,可见她是个擅长伪装和收买的女人。 在宗教气息浓厚的封闭环境下,理查德的新思想固然不被接受和理解,他用画笔绘画神明的受难,若是一个开化点的地方,他一定能大展身手。 然而比斯特所处的地方如此落后封闭,没有几个人会愿意倾听感受那些画的声音。 伊丽莎白话里的理查德叛逆又执着,她需要的是一个继承人,而不是违逆他母亲的儿子。 虽然不明白伊丽莎白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的确是在理查德离开的当日将他杀害了。她之后的日记里也时时透露出对理查德的思念,然而大多都是对自己所为的不后悔。 有关那个勋章,戈登更名后的扈所和理查德任职的是同一个地方,这也许是一个巧合,可伊丽莎白将勋章留在现场是什么意思? 理查德“被战死”后,地下室那些画却留了下来,甚至还有人前往。玛格丽特去过,伊丽莎白去过,而那些狭窄黑暗的岔道,在伊丽莎白监视她的子女时就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木板隔音并不好,只要有心,总能得到想要的信息。 伯爵重病,理查德“战死”,她就是庄园的主人。 然而一个人操持还是太艰难了,比斯特难以恢复往日荣光,日渐式微,就叫斯特林就盯上了这块肥肉。她手上的戒指就是野心的最好的证明。 于是她策划了这一切。 仅仅让戈登打探消息是不够的,比斯特在南方一众贵族中能够屹立不倒,除了主人的威严,更重要的就是那些佃户了。 这一个环节是最不费力的。只要制造一些诸如“未婚少女与骑士”的秘闻谣言,伊丽莎白就会把心思放在处理这些事情上,在这个时候,斯特林就能对准田产下手。 她怎么对付伊丽莎白与秦愈无关,总之斯特林来意明显,这一点不会错。 贝克私卖公家的资产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要想不被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与比斯特没有交情往来的店家。比如这家酒馆。 贝克为了金钱,出卖一些内部信息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就是玛格丽特将理查德画室告密给伊丽莎白。 “说不通。”葛鄞并不认可这个说法。 秦愈自己也觉得有些牵强,若是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就缺失了一个重要人物的存在。 丽萨。 其实秦愈还有一个猜想,但是没有直接证据,他不能乱说。 项链上的名字缩写、玛格丽特请求戈登教给她的作战知识、她总在夜晚去到地下室、还有那副被诬陷是玛格丽特房间里发现的画……种种均指向一个惊掉人下巴的可能。 “玛格丽特也许并不把理查德当作哥哥看待。”秦愈委婉地说道。 葛鄞目光微动:“……要是错了,你可能就活不过这个七天。” “不会吧,我一向很欧的,你敢信我玩痒痒鼠的时候,三up一个十连就结束战斗吗?”他见葛鄞眼里露出疑惑,笑道:“算了你听不太懂,总之我运气很好就是了。” “要是错了,你会连累我。” 秦愈嘶了一声:“啧,怎么还真就界限分明了,葛令有什么高见吗?” 葛鄞捻着戒指,冰凉的宝石给他一种镇定的心安,他妥协:“好吧你说得对,丽萨的确是‘犹大’。” 秦愈不置可否,他挑起半边眉毛:“丽萨从未以正面出现在这些事里,然而她可以是推动者。你还记得伊丽莎白怎么说的?” “她对理查德抱有男女之情。” “没错!你想想,她可不仅是个近身女佣,修女、女主人的二把手。在贵族面前也许算不上什么,但离开庄园,丽萨能够接触到的人可就不少。” 秦愈激动起来,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像是发现了迷宫出口时的喜悦,又或是解开了一道没有几个人解开的难题。 微微弯起的眼睛下标志性的黑痣,落在葛鄞眼里。 葛鄞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打破了自我约束,被这个人吸引,他微微出神,转念又一想。 秦愈又不记得那些事情。 心一下就静了。 秦愈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们换种思路,反证法。假如贝克或者戈登这两个嫌疑最大的人是‘犹大’,他们的动机并不足,而且也没有那个能力做到。但如果假设丽萨为‘犹大’,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伊丽莎白杀死理查德这件事少有人知道,她对外宣称理查德去参军,引起丽萨怀疑是必然的结果。向掌握自己主权的人进行报复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一旦丽萨知道是玛格丽特向伊丽莎白告密,导致了理查德死亡,那可就不一定顾得她和玛格丽特的主仆情谊。” “她隐藏的很好,可痕迹也很多。”葛鄞想了想,“那天晚上,她为玛格丽特辩解就很奇怪,连牧师都无法说服的信徒,她用一个理由就随随便便搪塞过去。” “是啊,小白兔装的很像。但是她忘了,越想证明自己无罪的人越容易露出马脚,你还记得那天在教堂吧?” 夜风微凉,今夜无事发生,秦愈是个只要天一黑就能见床就倒的人,他打了个哈欠。 “她临时离开,是做什么去了?这里只有这一座教堂,她也许是与老朋友叙叙旧,侃大山,但是我觉得丽萨是去要了做了净化的十字架。就她脖子上戴着的那个,之前没见过她有。” “你认为她是预料到了会有伊丽莎白换教的发生?但是似乎不起作用。”葛鄞道。 秦愈把手搭在他的肩膀,有些自得的表情让人觉得这人真的很烦:“当然不是,你没发现其他佣人很多都被撒旦的力量影响到了吗?她想要看到玛格丽特受难,伊丽莎白崩溃,那就得确保自己保持清醒。这是很常见的报复心理。” “那我们不也没有被影响?” “不信教的人怕什么?所以丽萨的目的除了让玛格丽特受辱而死,还有就是要让源头消失,庄园腹背受敌,伊丽莎白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秦愈喘了一口气,他有些期待地等着葛鄞的反应。 两人对视。 葛鄞承认,他的脑子很好,聪明的人总是容易抓住人的眼球。他在那里自顾发着光,逐渐融入这个世界,而自从这枚戒指戴上,葛鄞就失去了大部分理性判断事物的能力。 再来一次,他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变成了被情爱困住的废物。 “说的不错。回去吧。” 葛鄞发现自己没有可以辩驳的地方,只得点头道。 “就这?” 秦愈高昂的兴致顿时就消退了一半。葛鄞的态度叫人摸不着头脑,他不是个容易被他人情绪影响的人,但是他这个样子明显是有心事。 还嘴硬不说。 他想问葛鄞,如果他们算是朋友,那么是否就说明有些话不必塞在心里? 一根汁液饱满的花茎被不小心踩断,白色的液体断面滴落。 葛鄞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秦愈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一直走回3号房,葛鄞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兴许只是秦愈想太多了,人心情不太好也是常有的。 这么想着,他就彻底把那点不愉快抛到脑后,顺利地进入梦乡。 第45章 第四日:颂歌 “天还没亮?” “已经快九点了。” 秦愈沉默着走到窗户边,透过玻璃,他看到的天空依旧是黑的,浅白的月光,斑驳的树影,好像他们还没度过那个骤然而至的夜。 这就很难办了。 他们总不能当个看客,就这么躲在房子里不出去。 然而—— 葛鄞转动着门把手,手狠狠砸在门板上,门纹丝不动。语气听得出来他有些烦躁:“打不开。” 昨天有人开了枪,等他们赶回去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其他人生死未卜,2号和4号房都空无一人,现在想想,也许他们当时不应该回来。 发生着一切的原因,难道是因为生者中有人猜对了犹大的身份? 搜寻无果,秦愈手掌贴在玻璃上,额头抵住,他低语道:“犹大背叛耶稣是为了什么?” 神学也是军盟教育的一课,研究神学有助于安抚某些心灵创伤过大以至于无法从他人处得到安慰的平民,葛鄞拖出椅子,两条腿随意搭在桌子上。 “耶稣并不如他的心意,成为统治一方的王。他将自己的利益与耶稣的利益相较,不满耶稣的损己利人,以强势和暴力夺取政权,才是犹大想要耶稣做的。” 秦愈短暂地嗯了一声:“所以可以从两个出发点看。耶稣没有成为犹大想要他成为的人,以及犹大他认为耶稣做的事情,从根本上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犹大曾以正统门徒的身份传播异类思想,达到煽动其他人情绪,引发他们追求属世荣誉的野心的目的。而一直以来都是丽萨在劝说那些愤怒的信徒,”葛鄞缓缓闭上眼,“要想尽快结束这个世界,必须要她亲口承认。” 这很难。 天上的月亮似乎永远不会落下,如果找不到突破口,他们也许会一直困在这里。 就在一筹莫展时。 “先生们早上好。” 一声突如其来的问候从脚下传来,两人同时噤声,对视一眼,葛鄞放下腿,秦愈放轻了脚步,走到他面前。 声音是从书桌那个位置传来的,葛鄞离得最近,一下就找到了声源。 隔着厚厚的木板,地下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但并不妨碍秦愈听出来是丽萨的声音。 “今天是礼拜日,我奉夫人的嘱托为各位先生做一个简短的祷告。占用您一点时间,还请见谅。” “不好意思,我们不信教。”秦愈回答她。 丽萨像是有备而来:“可是各位先生已经走入了歧途,真的不需要真主为您指明方向吗?比如,如何从逆境中走出。” 躲不过了,丽萨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不听,就别想出来了。 秦愈只得道:“祷告就不必了,但是我有问题想要询问您的真主,不知道是否可以代为转达?” “请问吧,耶稣乐意为他珍爱的人们答疑。” “只有一个问题。”他看了一眼葛鄞:“耶稣真的是平等地热爱世人的吗?” 丽萨的回答没有丝毫疑虑:“当然,先生。耶稣降世,即为了拯救苦难中的人民。” “从我了解的一小部分的、片面的经文里,或者就从身边说起。灾难发生的时候,耶稣并没有降下他的恩典,倘若是因为信徒的祷告不够真诚,这是否说明耶稣施以恩泽只是为了得到信徒们的信仰与追随。当然,仅仅代表我个人观点。” “上帝是用来感恩的,不是用来乞求的。神爱世人,是为了给他们指引正确的方向,而不是一昧地纵容。倘若人们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神不加以正确的福音传播,从而引发人们的贪欲,这是神的罪过;如果人们不犯错,又如何能够彰显神的仁爱,给他们一个教训?先生,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秦愈语塞,差点被绕进丽萨的话里,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的确,我并不否认这个观点。我鲜有阅读你们的经文,不过那日不经意看到一则故事。” “这个故事,是讲述一群无赖匪徒在夜晚要求一家主人让他把男客人带出交给他们凌/辱,主人没有答应。然而接下来他选择了让自己的未曾婚嫁的女儿和客人的妾去侍奉盗贼。”秦愈认真地发问, “如果耶稣的爱是平等的,为什么会允许主人牺牲自己的女儿和男客人的妾去受到侮辱;如果神是不带任何歧视色彩看待所有子民,为什么在各种经文中多次提出,同性是憎恶的?” 葛鄞站了起来,他背过身去面向书架。 书架很高,在烛光照不到的顶部有个什么东西在反光。 丽萨并没有如之前回答的时候那么迅速做出应答。 “您还在吗?”秦愈轻声发问。 “是的先生。请由我为您作出解释,我想您陷入了一个舆论者的圈套。”半分钟后,丽萨的声音传上来:“首先这个故事里的盗贼罪无可赦,主人为了保全男人们的信誉,的确让女人们做出来莫大的牺牲,然而您要相信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所作的恶很快就得到了回复。耶稣是不会任由恶人逍遥的,他们的报应将会在某一天得到实现。其次,愿上帝赦免您的这个失礼的发问。” 像是提到了什么不能说的禁忌,丽萨声调降低了半个度:“无论男男女女,逆反天性作出淫/乱之事就是有罪,情爱欲望是可羞耻的,彼此贪恋,就必然获得来自着妄为应得的后果。” 丽萨的声音很柔,但是被揭开她柔弱面具背后的偏激一面,虚伪的表象。“对于您提出这个的问题,” 秦愈嗤笑一声,他的话落入葛鄞的耳里。 “看来您对耶稣的了解也不过如此。” 因为知道再多的争辩都是没有意义的,秦愈便再没有和丽萨过多交流。狂热的宗教信徒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无论你说什么,她总能以她的见解去扭曲含义。 丽萨并不恼怒:“愿上帝宽恕无知者的罪过。” 秦愈表示没有问题了。 “在离开之前,请允许我们为您唱一首颂歌。”丽萨语气松快起来,像是在笑,“虽然圣诞日还很远。谨以表示祝福。” “你们?” 秦愈有一瞬间失神,接着他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吟唱。 那些声音不仅是从地下传来,而是从头顶和四周往中心包围,将两人围在音乐声中。 一首古老的圣诞颂歌,他在上个星期还在手机上听过。 《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天赐福音。 秦愈没想过这首歌听起来这么洗脑,每一个音节都好像打在他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向着大脑施压。 他抬抬手,示意葛鄞提前动手。 “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上帝赐予你快乐,先生们,) Let nothing you dis/may (让万事充满希望,无事令你惊慌)——” 头开始疼起来,他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所有物体出现重影。捂住耳朵,但还是有声音传导,他想他的确是不信教的,可为什么还是受到了影响? 一个身影晃了过去。 葛鄞手里提着一柄斧头,银亮的斧刃在烛火下反射出耀眼的光,砸向地板的时候,飞起的木屑将视线模糊,然而他居然能看清葛鄞的每一个动作细节。 葛鄞在张着嘴说什么,但是他听不到,天赐福音的旋律就像是考试时那样,想不起来知识点只想的起来歌词,不间断循环侵占了他的头脑。 “A blessed angel came. (一位被祝福的天使来了). And unto certain shepherds(降临至牧羊人们之中)——” 耳钉在烛火下发出星星一样的光,轨迹是一条醒目的线。秦愈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引入歧途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伸向葛鄞的方向。 如果真的有上帝,能不能原谅他此时的罪过? 吟唱还在继续,木板被劈开得七零八落,满地的碎屑发出原木的香味。 他一把握在了葛鄞还要劈下去的手腕。 行动被打乱,斧刃劈歪了位置,秦愈止住他动作时似乎是有目的的,结果导致葛鄞手一松,斧头飞出去,牢牢地卡在了地上。 葛鄞明显愣住了,他先是惊讶然后有些愤怒地看向秦愈:“你干什——” 耳垂一凉,葛鄞随之呼吸一紧。 “All you within this place, (所有在这个地方的人) And with true love and brotherhood (因真诚的爱与手足之情) Each other now embrace;(彼此拥抱吧!)” 吟咏声渐渐变得平缓。 秦愈的眼神不似以往,有那么一瞬间葛鄞甚至以为秦愈之前真的是在装不认识他,他没有忘记。 然而很快葛鄞就从那混沌之中挣脱,清醒看待眼前的人。这首歌有着特殊的诱惑力,丽萨的意图很明显,混乱他们的认知。 他向来不屑于将私人情感置于公众利益之上,无论秦愈是不是他爱的人,葛鄞都不会让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失误,使得原本的胜局被扭转。 葛鄞没有被秦愈眼中的情感带着走,而是抬手果断地给了秦愈一巴掌。 打得不算重,足以让秦愈脑子清醒就行。 吟唱声骤停,这一下让秦愈摆脱了那股无形操控他神智的力量。 他的手指捏住了葛鄞的耳垂,还不嫌多地揉搓了两下,肉眼可见,葛鄞的耳朵一下就红了。 “呃。”回过神秦愈连忙松手,倒退了好几步。 “捏够了?是不是还想做点什么别的?” 葛鄞弯腰去捡斧头,问他。 他眼神有些吓人,秦愈心里七上八的,他这算不算是占了他便宜了? “不想。” 葛鄞走近两步,半敛着眼,秦愈更无法正视他。 “哦?” 微哑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刚刚被惑乱的人是他,而不是秦愈。 “是不想,还是不敢?” 第46章 第四日:长子 秦愈很想说要不你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这时候就很巧妙地,他不想否认自己此时心里并没那么内疚,反而像是做了一件自己很想做的事情后,那种一本满足。 顿时秦愈心里警铃大作。 “怎么说呢,我觉得对一件事情避而不谈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你知道,我不是一个爱躲避的人,”秦愈豁出去了,有些话一直不说实在要人命,也顾不上其他的。 深思熟虑后,秦愈沉下脸,摆出平时约谈学生的架子:“我就想说,你有男朋友的人,就这样……呃,就是……” 然而葛鄞一笑,他就没辙了。 “就不太好——” 怎么形容呢,脑子突然就跟宕机了一样,秦愈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自己都没听清。 “不太好?那是谁先摸我的?贼喊捉贼我也是头一次见活例子,要不你教教我怎么做到占别人便宜,自己还做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的?” 他笑起来,嘴边就有浅浅的酒窝,平时说话都能看见,但是秦愈还是没出息地赞叹有些人天生就是适合冷着脸不近人情,偶尔笑一下吸吸粉。 “好吧,的确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秦愈深吸一口气,整顿了一下心情,这点底线还是有的。“还有,就是我想说,咱俩,”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距离:“还是保持一下距离比较好,这个就跟自己心里有没有数一个道理你知道吧?” “你现在有女朋友?”葛鄞毫不避忌,开口就道。 秦愈微愣:“没有啊。欸我们不是说这个……” “男朋友?” “也没有。” 葛鄞轻哼一声,笑容慢慢消失:“那你担心什么。” 秦愈皱起眉,葛鄞轻浮的态度让他很不爽,非常不爽。 “你根本没弄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担心什么?我什么都不担心。难道不是你才是有家室的人吗?”秦愈很真诚地在对葛鄞说,“对待感情不应该这样,你既然有个念念不忘喜欢的人,那就要清楚怎么保证对他的忠诚。” “所以?你不必在我面前摆出老师的架子,我知道怎么做。绝对忠诚,我心里有数。” 葛鄞知道秦愈在想什么,他们是挣扎在荆棘中的两只鸟,神诀以为遮住他们其中一个的眼睛,就能够让另一只在渴望中死去。 想得美。 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放弃让秦愈想起过去的葛鄞,此刻就改变了主意,胜负欲一下被激起,神诀越想让他感受到痛苦,他就越要要让他看看。 再来一次,赢的还是他们。 “你能明白就好,不过但是刚才还是我的问题,我发神经,”秦愈瞬间就明白了刚刚为什么会这样,全是丽萨的报复。“那巴掌打得好。” “最好是这样。去,开门。” 葛鄞歪着头,把斧头扔给他,秦愈见他表情没有什么异样,就当是葛鄞明白他的意思了。 闹剧到此结束。 地板下面漆黑一片,没有人影,葛鄞说刚刚劈开第一下的时候就没见到人,怕是早就跑了。 门刚被打开时,屋外就窜进来一条黑色的影子,如急雷闪电迅猛,秦愈还没完全放松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与此同时葛鄞抄起椅子,就要作势往黑影砸过去。 “不要……请不要这样……”缩成小小一团的黑影说话了,居然是玛格丽特。 秦愈看见小小的黑影中渐渐显现出少女的模样,她狼狈地蹲在地上,神色惶恐。 “很抱歉打扰你们,”跟之前对比,玛格丽特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她道:“丽萨在找我,请不要让她发现我在这里好吗?” 玛格丽特的脸色不似作假,秦愈却并未因此放下警惕,齐家姐妹失踪那晚玛格丽特给他留下的印象,可不是现在这个柔弱可怜的千金小姐。 “为什么?”他问,斧头攥在手心。 玛格丽特的脸上和手臂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黑色擦痕,秦愈想到了昨天那个黑影。 “她把妈妈关在了楼上,杀死了戈登。” 玛格丽特小声地抽泣,她捂住脸,肩膀小幅度抖动着。 秦愈把门带上,向着玛格丽特走去,葛鄞觉得不对劲想要拉住他,秦愈摇摇头。 “丽萨是犹大对吗?”秦愈走到她面前,撑着膝盖对她说:“你回来这里,是为了向她寻仇?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她以前是修道院的修女,我只是一缕被召唤回来的魂魄,没有办法与她抗衡。但是先生,”玛格丽特向前扑过去,抓住秦愈的手,埋下头:“我知道你们都会帮助妈妈的对吧?丽萨要将这个地方变成魔窟了。” “怎么说?难道不是伊丽莎白投入了撒旦教吗?” 玛格丽特的手十分冷,让他想起山洞的森寒。 扣紧了手指,她抬起头:“难道先生是不愿意帮助我们?” “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信口开河我也会,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玛格丽特偏过头,抬头时已是有了泪水在眼眶里,她说:“是不是我把实情说出,你们就会帮我?” “帮理不帮亲,谁对我就帮谁。”秦愈表示谁也不偏袒。 “好吧,您问。” “谁挖的地道?” 玛格丽特:“这,我不知道,一直以来就有的。我时常去下面找哥哥,没有进去看过,里面很黑。” “那丽萨是怎么从修女,成为你的女佣的?”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我和妈妈去教堂做礼拜,她当时受其他修女欺负,我就,就帮了她一把,之后她就来庄园了。”玛格丽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丽萨对我的确很好,但是,她也背叛了我。” “我有个问题,你是真的喜欢戈登吗?”秦愈问。 “戈登……”玛格丽特有些失神,她垂下眼:“他的确是不该与我有联系的人。他给我新的认识,给我新的体验,我……我宁愿不是伯爵的女儿。” “那条项链,为什么会有理查德的名字?”秦愈一发三问:“齐家姐妹做了什么?你知道你被丽萨骗了吗?” 玛格丽特被问住了,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小姐很冷吗?你的手好凉。”秦愈冷不丁说道,他抓住玛格丽特想要回缩的手,笑了一下:“在找什么?戒指?戒指不在我这里。” 脸色变的煞白,玛格丽特的表情凝固。 她嗫嚅着:“不信?哪里,哪里您觉得不可信?!” “没有不可信,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不过你那句,‘玛格丽特和戈登是真的相爱’——这句话,你再想想可能吗?” 没有得到回应,秦愈甩开玛格丽特的手,他慢悠悠走回到葛鄞身边,坐在书桌上,一脚勾着椅子腿。 “你的手太冷了,玛格丽特和你,是在两个极点。理查德,我说的对吧。” 他大腿肌肉用力,椅子飞了出去,直直冲着玛格丽特的位置。但是椅子在靠近玛格丽特时就停住在空中,大概持续了半秒钟,椅子落在了地上。 “是吗?” 玛格丽特的模样出现变化,身高拔长,肩膀宽了,变化成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 理查德扶稳椅子,略带忧郁的神情添了几分失落:“我以为,可以阻止这一切。” “说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的。”葛鄞没有兴趣听他做些忧伤的感慨:“三分钟。” 理查德道:“我恨这个地方。” “母亲毁了我的人生,也终止了我的人生,妹妹为了让我听她的话,就处处与我作对。到头来,最让我觉得亲近的,还是丽萨。”他的眼神出现一丝温柔,“我在教堂门口遇见她,一身是伤,我当时在旁边,妹妹让我把她送去医馆。之后,她就跟着来到了庄园。” “这一段看过了,”秦愈及时打住,“说重要的,你来干什么?” 理查德像是作出一个重大决定一般:“我想要那枚戒指,那枚戒指是比斯特庄园的,代表了最大权力。只要有戒指,比斯特就彻底毁了。反正你们拿着也没用,我想请你们借给我。” 他的眼神真诚,几乎是恳求的语气,秦愈移开视线道:“你去求他。” “想都别想。”葛鄞当机立断地拒绝了,木屑在他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如果玛格丽特是被召唤的,你又怎么出现在这里?” 戒指?秦愈给我戴上的,你说借就借? 果不其然,理查德一下就被问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回来的。 然而只有一个可能,伊丽莎白—— 他的手不可遏制地抖起来。 秦愈没有再说话,这时候听到了门外一阵奔跑声。 最终停在了他们门前。 “咚”一声巨响,随后是指甲在门板上划着的刺耳声,绵长的耳道折磨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一个声音在门口高喊。 “你知道鸢尾的含义吗?” 理查德愣住了,他站起来,门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砰砰砸响,丽萨发着笑,一边不断地高声问着。 “理查德,你知道鸢尾的含义吗?” 秦愈听了半天,道:“原来丽萨真的在追你。” 第47章 永不流逝的时间 门口催命符一般的发问,把理查德吓得一动不动,他的身影在墙边若隐若现,好像随时都会消散。 那如同指甲划黑板的声音十分刺耳,一下一下抓着门板,隔着一道门的丽萨,却像是追逐人类的厉鬼。 被追逐的理查德紧张地后退到了墙壁,他看向葛鄞:“先生,求求您……” “借给你也没用。你要想清楚,在伊丽莎白召唤你回来的前提下,还惹怒丽萨的后果会是什么?”葛鄞大步流星走到门口,他还没打开门,就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没有后路了,听听她想说什么,好好回答吧。” 他将门外的人放了进来。 秦愈随意地坐在床沿,正对着门外扑伏在地面的人,麻布的裙子出现了一大团的污渍,红色的血还在从她大腿上不断流下。 视线落到丽萨脸上,秦愈道:“你中弹了。” 然而他们刚刚并没有听到枪声。 他神色淡淡,斜眼瞟了一道理查德。 “伊丽莎白早就知道是你对吗?” “是啊,儿子女儿都回到了比斯特,夫人也变得坚强了,这个地方终究要成为撒旦的魔巢。你们也逃不掉的,哈哈哈……” 亚麻色的头发沾着血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她抬起头,笑得肩膀抖动起来:“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无罪的人了,你还问我这些,真是好笑。那我问你,上帝会垂怜比斯特吗?” 理查德的幽魂脆弱到好似一碰就散,他离伊丽莎白用言语构建出来的形象差得很多,丝毫看不出他进过军营,眼下这个情况,哪怕为自己争辩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丽萨能把他吓成这样,真是搞不清谁到底才是鬼了。 指甲抓得血肉模糊,里面的嫩肉翻出来,纵使疼得冒冷汗,丽萨还是艰难地向着屋内爬去。 一道长长的血迹从走廊尽头直到门前,葛鄞不动声色扇了扇鼻子前的血腥。 “理查德,理查德——他们要追上我了,你不要怕,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回答我就好。”她拖着受伤的腿,往理查德爬去,“你真的不知道鸢尾花有什么含义吗?” “你到底要干什么!”理查德崩溃地跪在地上,他抱着头,目眦欲裂:“不要再说了,你让我走行不行?” “这个问题就这么难?” 丽萨染血的手心摊开,亮闪闪的勋章伸到了他面前。 “你能去哪里?你死都是庄园的人,夫人很想让你继承家业,取得一点功勋,这不好吗?你就偏要去画那些忤逆神道的画!你不是不知道夫人是怎样的人,她监视你们,难道你以为玛格丽特不告诉她地下室里有什么,她就是聋子哑巴,什么都不知道?” 视野里逐渐明亮起来,葛鄞从栏杆往外斜探出身子,才发现并不是天光之色。 那些庭院里的鸢尾花,已经将整个庄园包裹,嫩白色的幼茎交错盘绕,花苞鼓鼓将近绽放,微微摇摆着,有向室内伸展的趋势。 他折断一根,断面流淌出来的不再是乳白的汁液,而是像血一样鲜红的液体。 滴滴答答,在脚边淌了满地。 理查德闻言抬起头,面对丽萨说话时都有底气了一些:“我画画有错吗?我一直以为你还算是这里比较理解我的,原来你和母亲一样都是虚伪的人,全都在骗我!” 他一把抢过丽萨手里的勋章,他狠狠将其掷出窗外:“我不要功名,不要地位,我只要自由!然而你们一个个将我困在这个牢笼之中,现在我死了,也要被她监/禁在这里!” 丽萨冷眼看着他,她永远也无法理解这样一个“疯子”想的是什么。 理查德有些激动,他的眼眶红起来:我画的是神明的盲目,是人类情感的破裂,是对这个社会黑夜的刻画!” 真是绝妙的思想。秦愈想着,他和葛鄞像是观看一出电影的观众,眼前发生的事情本与他们无关,然而这些故事里的人,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十分具有感染力。 创作是美好的事情,人们用它弥补遗憾,绘画前景,书写另外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理查德没有说错,这个时代急速发展,需要的是呼唤人们看清现实,而非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神明身上。信仰并没有错,然而盲目追随就是把自己困在一个永远飞不出去的格子里。 地面似乎摇动了一下。 秦愈低着头,他端详着葛鄞劈开的那一道裂口,黑洞洞的地下似乎看不到底,木屑轻轻地颤动,偏离了位置。 “嗯?” 他感受着脚下,那阵晃动似乎不是幻觉。 葛鄞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两人相视,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玛格丽特小姐为了你向一个斯特林家的小子学那些淑女不能学的东西,你知道吗?戈登他骗了玛格丽特,那些谣言,都是他家里的人散布的,小姐因此死去了,你又知道吗!!!”丽萨发出悲恸的哭喊。她的眼里流出泪水,混合着血水,看上去十分凄惨。 笑是冰冷的,她看起来离疯不远了。 “那副画是你画的啊!怎么跟你没关系呢?小姐现在变成这样的结果都是你造成的,你还想逃离这里?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永远也无法从这里逃出去——” 理查德想要说什么,他向前两步,却被秦愈抬手拦住。 这个男人表情严肃,一根手指抵在唇上。 “不要说话。”秦愈轻声道。 地板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离地三寸之下,“咔哒”一声轻响,仅仅只有半秒不到。 丽萨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个声音耳熟得不能再耳熟,老式猎/枪上膛,葛鄞前不久才近距离地听到过。 “别动!”葛鄞道,然而来不及了。 枪响。 “砰” 一颗子弹粗暴地穿过了木质地板,把地面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口,秦愈还没来得及碰到丽萨的肩膀,就被另一个力量从身侧压倒。 葛鄞在开枪的一刻就冲了过来,要不是他反应急速,被打中的就是秦愈。子弹刺入丽萨撑起的身体,她惨叫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 理查德愣在原地,先是一怔,随后像是发现了那个人的靠近,他脸色瞬变,消失在黑暗的角落中。 秦愈惊愕间推开葛鄞,他瞥了一眼丽萨,然后抡起拳头狠狠砸开了那个洞。破坏了结构的地板十分脆弱,他并没有砸多少下,长条木板就松了。 “葛鄞,去看看丽萨怎么样了。”他额头上吓出一层薄汗,脑中除了开枪者想要杀死丽萨的意图外,更多的是另外一种可能,还没把木板拆下,他又忙道:“快点带她出去,不要留在这里!” “你呢?”葛鄞问,丽萨并没有伤到要害,但出血量很大,估计撑不了多久。 木板被生生掰断的断裂声听得人心里发慌,秦愈跪在地上,往底下看去。空洞的回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头也不抬,他说:“我马上就出来,你们去外面等我。” 话毕,他就双手一撑,跳了下去。 葛鄞最后望了一眼秦愈离开的地方,暗自咬牙,随后将丽萨抱起来朝着庄园外奔去。 这个房间下面也是一条被挖出来的地道,一跃入黑暗,头顶的光线迅速消失。 即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秦愈也不敢多停留,之前感受到的那阵轻微晃动,若没有猜错,应该是支撑房子的柱子断裂的声音。 脚下的路凹凸不平,秦愈往前后各自望了一眼,无边的黑暗中一道突兀的白色站在远处。他微眯眼,朝着那边走去。 “夫人。”他喊道。 然而那个身影好似永远也走不到,秦愈加快了脚步,白色身影依旧不远不近。 秦愈走了一段,心里有些发慌。周围是彻底看不到一丝光线了,回头也找不到刚刚是从什么地方下来的,没有退路,只能该硬着头皮往前走。 “你开的那一枪没那么准,子弹飞出的方向,是对准的理查德。” 秦愈如是说着,顺便为自己减轻了对前路未知的压力。 扶着两边的墙壁,泥土表面十分湿润,应该是最近才动过。 “你知道你无法再一次杀死他,而丽萨却可以。但是她没有,这也在你的计划里?我不太懂了。”反正什么也看不见,秦愈索性闭上了眼睛:“我很期待最后一刻的来临,您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您的儿子,以至于现在也不放过他的灵魂。仅仅是因为他画画?不继承家业?夫人,我们都明白,这些不足以成为理由。” 无人应答。 不知过了多久。 安静是被打破的,头顶有了说话的声音。 秦愈睁开眼,木板缝隙中的光洒下,他得以看到自己的存在。 灰尘在光线下飞舞着,他往头顶看去。 并看不到什么,只是那道光线时有时无,有人在上面踱步。 “晚会上子爵请我跳了第一支舞,我很害怕,丽萨,你知道他的眼神有多可怕吗?” 玛格丽特的声音。 这是一则过去的片段。 “不过我没有表现出来,他夸我跳得好。” 丽萨也在旁边。 “祝贺您,小姐,您今晚一定是舞池里最闪耀的星星。” “不,丽萨,你不知道,妈妈不会满意的。她希望我做到更好,然而我不知道‘更好’应该是多好……”玛格丽特的声音带着沮丧,随后又扬起来:“要是,我可以像哥哥那样,就好了——项链刻好了吗?你帮我戴上。” “小姐好像很喜欢少爷?” “哥哥虽然生来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但他却是最好的。” 玛格丽特说这话时,秦愈仿佛看到她的眼里。 满是星星在流淌。 再往前走,就有更多的关于玛格丽特的生活片段。大多都是关于理查德的,她对他的赞美,憧憬与似乎有些超出一般亲情的爱。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最后就像是做噩梦时,在耳边极大分贝的吼叫,秦愈眼前有些模糊,他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了这一条走不到尽头的某个中间。 接着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咔哒” 令人心生寒意的上膛声再一次响起,这次的声音与之前略有不同,清脆响亮,没有犹豫,甚至带着一丝狠决。 他的额头触及到了一丝冰凉。 枪口迫使他不能抬头,却看到了那人慢慢屈下的膝。秦愈的话堵在喉咙,那只手抚上他的脸时,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只左手上的戒指发出温柔的红光。 第48章 痛 伸过来的这只手冰冷,先是用大拇指轻轻地拂过他眼下那颗痣,然后食指沿着下颌线捺下,最后在他下颚停留了几秒,手收了回去。那从指腹传来的温度,还残留在秦愈的脸上。 秦愈想要抬起头来,却被更用力地压下去,看他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心高高悬着:“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 葛鄞也问出同样一句话。 秦愈皱了皱眉,他给自己的感觉很奇怪,好像换了一个人。 “不要动,你知道我会开枪的。” 光线昏暗,看不清葛鄞的脸,可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从秦愈胸口某一处向上升起,有什么被生生从心里挖走了一样。 “再来一次,你还会选那条路吗?或者——”葛鄞似乎哽了一下,他向来沉稳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把戒指拿回去。” 秦愈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这不是他认识的葛鄞。 他想,这个地方制造的幻象,也太偏离现实了一些。 这个冒牌货变化得倒是挺像,但是他可没见过葛鄞什么时候戴过皮手套。独独右手戴着,左手则特意把戒指露出来,生怕秦愈看不见似的。 远方的地洞里传来沉闷缓慢的“咚咚”声,虫子爬过地面的声音像是在一寸一寸啃噬着内脏,抓心挠肺地让人不舒服。 没有得到回应,额头上的枪突然就松了劲。 正好。 秦愈在这一个间隙握住枪身,在葛鄞惊讶的目光中,欺身上前,用空出来的手压制住他,道:“要是想骗人,也要装得像一点。” 若是他没看错,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秦愈笑了笑,心道是被拆穿了。 攥住握枪的手,趁着他失神的片刻,秦愈翻手狠狠一掰,将人的手腕掰脱臼了。枪落到脚边,加害者就失去了能掌握主权的武器。 而这冒牌货还很敬业地没有立马露出原型,脸上并未露出太痛苦的神色,不过闷哼一声,英俊的脸白了白。 脱臼还是很疼的。 枪一丢,秦愈就能收拾这人了。 短暂地抵抗无效后,葛鄞就彻底放弃了挣扎。 这期间秦愈摸了一手黏糊糊的液体,他这才注意到冒牌货为什么做不到反抗。在他腰际有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肉都翻了出来,整个腹部都被血打湿了。现在的他便如强弩之末,再不能翻起什么水花。 原来是虚张声势,拿着刀子吓唬人。 “唉,破绽太大了,他可不是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人。”秦愈随口扯了个谎,猛地推了一把,把那人抵在墙上。补充一句:“至少,没认错人的情况下。” “秦愈……你……” 葛鄞冷汗淋淋,微微颤抖,左手抓住秦愈,像是站不住。 “带伤工作,你老板也太不是人了。” 秦愈颇为可惜地啧啧了两声,然后毫不留情一把按在他的伤口上,盯着他的眼睛:“……什么?” 那人神色终于显露出承手不住的痛苦,低声说了一句话,秦愈凑近了点,方能听清他说什么。 “你还是忘记了最重要的是什么 “秦老师,保留情感……” 保留情感。 这四个字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打在秦愈脸上,他有些愣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挤压着的伤口被仓皇放开,疼痛并未减轻,但葛鄞长长吐出一口气,靠着墙壁滑下去,抬起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沉了下去,秦愈心里翻涌起一阵疑惑,他突然就不确定这是不是假象了。 “走吧——朝那边,就能出去了……” 最后再瞥了一眼假冒葛鄞的人,那人正费力地用牙齿将红宝石戒指从手上取下来。这个过程费了他不少时间,不过最终还是取下来了。 十分悦耳的碰撞声,戒指落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他刚刚在做什么? 秦愈满手血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再回头,噩梦之所以可怕,就是过于真实,让梦里的人分不清真假。 他现在就有点那种感觉。 前方出现一只忽上忽下的萤火虫,绿色的光作为指引,将秦愈带向出口。 萤火虫的光越来越亮,直到一阵刺眼白光闪过,掩盖了萤火虫的绿光。他挡了挡眼睛,白光一过,他站在地下室的某一个岔口。 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楚往哪里走,一阵地动山摇,秦愈差点被晃倒在地上。遥远的地方传来倒塌的声音,他立马从刚才的失魂落魄中回过神,赶忙从地下室跑了出去。 一走出地下室,好似一夜之间,外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手臂粗的黑褐色根系破土而出,巨大的树枝将庄园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完全看不见外面的天色。 然而从那粗壮的根系中又钻出来更多细白的、纤弱的鸢尾花鬘,秦愈找不到踏脚的地方,只得从上面踩过去。 每踩一步,那花茎断开的吱吱声,好似一声抽泣,逼真得叫人胆战心惊。 他最后在餐厅见到了所有人。 现场很混乱,然而每一个人都在。如果非要说明当时的情形,他看到的就是伊丽莎白站在二楼,撑着栏杆,羊骨在楼下摔了个对半,她轻蔑地俯视着下面的人。 丽萨的情况不太好,浑身浴血,医生和瞿杉在紧急帮她止血,但苦于条件恶劣,她看起来撑不了多久。 男生不知道怎么趴在桌子上晕了过去,满桌散落着鲜果和鲜花,桌布垂地,红酒洒了满地都是,整个餐厅都散发出奢靡无度的气息。 秦愈的第二眼,不自觉地看向男生身边的葛鄞。 那人看起来一切如常,他松了口气,地下室里的那一段匪夷所思的幻象果然不可能是真的。 “人都齐了,所以,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丽萨。” 伊丽莎白的手腕在冒着血,那黑色的液体顺着流下,她另一只手握着沾血的尖刀,浑身散发着的气息给人感觉很不好。 斯特林母子二人无暇顾及他人,斯特林受了惊吓,正狼狈地靠着墙,另一个则手脚并用,爬到楼梯最后一阶,求女主人放过他的母亲。 “嘘。”伊丽莎白竖起一根手指,她将刀尖猛然对准戈登的方向,“我会让玛格丽特和你好好见一面的,亲爱的,记住现在开始,不要让你的母亲发出一个令人烦躁的音节。” 她看着丽萨:“所以,你费尽心思策划一切,是想要让我知道什么?” 她提起裙摆,姿态优雅,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伴随着裙边摇摆的,是锁链的晃动声。 这时候,秦愈才看到不见身影的贝克,他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脖子上系着粗链,伊丽莎白每走一步,他便跟着。 “怎么回事?”秦愈看着贝克毫无神采的眼睛,麻木的表情和那些普通的佣人无异,“我以为伊丽莎白会杀了他。” 葛鄞:“贝克应该是被她的力量同化了,有用的人所以不会杀。都看明白了吗?这一切发生的起始。” 秦愈点头,葛鄞斟了一杯酒,递到他手里:“我也从丽萨身上发现了一些,兴许你已经知道了。” 没有过多纠结这件事,秦愈喝了一口:“你居然还有闲情喝一杯,我以为你是个只抽烟纹身不喝酒的正直青年。” “……”葛鄞把杯子从他嘴边夺过放回桌上,“有什么能堵得住你的嘴?” 秦愈挑眉,装作无意扫了一眼那枚戒指。 丽萨的生命力很强大,即便如此严重的伤势,她的眼睛也是闪闪发亮的,说话还都不带大喘气。但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那就要看细菌造成大面积感染的速度了。 她推开医生,含恨地看着伊丽莎白:“呵呵,夫人既然早就知道,那你、你还一直都任由它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才知道后悔吗?玛格丽特小姐,她是你的女儿啊,她是比斯特的星星,肯德尔堡清晨的第一朵玫瑰,你以为她的死是谁造成的呢?” “难不成是因为我?”伊丽莎白蹲下来,一把捏住丽萨的下巴,她偏过头看向秦愈,“河水污染,牛羊死亡,都是你和斯特林家干的。” 秦愈道:“的确是这样,排污管埋在地下,上游人迹罕至,但是却有那附近的树上却有防迷路而系上的绳结。和你的头巾一样的花样。” 那天只是很粗略地一次检查,秦愈和葛鄞着急慌忙,便没有多作停留,绳结的事耶稣他这两天才想起来的。 伊丽莎白没有再说话,秦愈便道:“现在是夏天,没有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取水。你的头巾是独一份的吧?我看其他人,没有用这种好料子的。” “这能说明什么?难道也是我杀了理查德?” 伊丽莎白给了她一巴掌:“背叛了耶稣的人是犹大,不是抓捕他的*该亚法*。你这么虔诚为主,怎么会不明白?” 空气陡然变得灼热了起来。 “谁是犹大?我的确不明白。”丽萨低下声去。 秦愈:“除了你,还有谁呢?” 葛鄞也道:“我们拥有的证据,足以证明。” 丽萨轻笑一声。 餐厅里突然变亮了,蜡烛燃烧得更加猛烈。 贝克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他垂下头蜷缩在伊丽莎白脚边。 瞿杉放开丽萨的手,向头顶看去。 那副画只剩下无边的火焰。 而烈焰中痛苦的少女,不见了。 尖刀坠地,伊丽莎白笑了笑,她闭上眼摊开双手: “玛格丽特,回到母亲的身边来吧。” 第49章 谎言被揭开 顿时,贝克仰头发出狼嚎似的声音,这一声好比一个号令。寂静的庄园外,此起彼伏,也跟着有狼嚎声回应着他。 只是那些狼嚎,不太纯粹,夹杂着一些稚嫩的、学得并不像的声音,多半是那些和贝克一样的佣人,此刻已经被同化。 一个惊雷落下,餐厅内所有的蜡烛瞬间熄灭。 唯独头顶的壁画,那些栩栩如生的火焰涌动着,秦愈觉得周围气温又上升了一些。 短暂的黑暗过后,微小的烛点重新点燃,取而代之的是惨绿的火焰,在各处烛台上跳动不停,此刻的比斯特庄园就像是真正的地狱光景。 背叛、谎言、中伤、怨憎…… 发生在这两个家族之间。 “哈哈哈哈哈,玛格丽特,归来吧,回到你出生的地方——” 伊丽莎白发出病态的笑,她跌跌撞撞走到扶梯下的红色的地毯上,伸出双手,向着上方张开。 一如丧礼那日,她在此送别玛格丽特的肉/体,如今,伊丽莎白在这里迎接她的灵魂回归。 秦愈抬起眼,高高的二楼,那副烧焦的身体脆弱易折,赫然出现在楼梯口。 “妈妈?” 玛格丽特站在惨绿鬼火中抬起手,探索着向前一步。 最突兀的不过她脖子上戴着的那串昂贵项链,像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她不断去摸着,有些急躁:“妈妈,我的项链……” 秦愈看了一眼葛鄞,那人居然还坐下了,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项链被掉了包,而伊丽莎白并不知情。 “怎么了?我的孩子,”伊丽莎白显然有些慌了神,“项链好好的,妈妈给你找回来了。” 而玛格丽特只是怔怔地停住了脚步,良久,她出声问道:“不是这一条,妈妈,你承诺过我的……” 伊丽莎白退了半步。 而丽萨则发出一阵笑。脸埋在臂弯里,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不过数秒后,她抬起头。 “夫人,您与撒旦都做得了交易,却过不了女儿的一关?您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还会犯这种错?” “你住嘴……”伊丽莎白愤然踱步。“到底哪一步做错了?” 丽萨蘸了自己的血,在地板上画出一个倒六芒星的样子,她呵呵笑着,看向生者们:“客人们也许知道?不如让他们和您好好解释一下?” 在帮助给丽萨止血的时候,瞿杉手腕上被咬了一口,她揉着伤患处,对秦愈道:“我简直不明白我们在这个世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住了几天,吃了几口饭,任务就完成了。” 秦愈将挡在他面前的椅子挪开:“一个助力而已。丽萨来到庄园,推动玛格丽特的死亡,而我们到这里——” 他没再说下去,一旁看似走神的葛鄞却把话接了下去:“则是为了推动这场荒诞事的延续。” “WOW” 瞿杉面无表情,丢下这么一个音节。 伊丽莎白回过身,尖刀还握在手心,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们知道?” “夫人,你就这么认为,每个人都是可以被收买的吗?”瞿杉捻起一片枯萎的玫瑰花,“你也许该学会如何像丽萨一样,如何笼络人心,接着,造谣就容易多了。” 瞿杉和秦愈他们不同,她并不倾向于哪一方,而是两面直接得罪,反正两边的人都明白这一切的起因。 蒙在鼓里的只是玛格丽特。 戈登用毯子披在斯特林身上,他站在角落里,远远看着面目全非的玛格丽特。即便这幅样子,她还是那么高高在上,戈登想要问候她一句,然而—— 他没有勇气站出来。 “召唤死灵,需要一名生人全身的血液做阵,然而这只是撒旦分教的入门要求。”瞿杉皮笑肉不笑:“我在这两天躲在屋里读了不少书。你想要把魂灵召唤回来,还需要让玛格丽特自愿吧?那条项链,就是媒介,然而你搞砸了。” 秦愈向上看去,玛格丽特的确在不断地想把项链从脖子上摘下来,然而她每一次动作,都会让自己那碳化的身体缺失一块。见状,伊丽莎白心疼地喊道:“玛姬,你不要着急,妈妈会帮你的。” 伊丽莎白红着眼,抓住瞿杉的衣襟:“你知道这是错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瞿杉把她的手扒开,道:“我没有理由告诉您吧。” 项链被抖落,葛鄞扔到了秦愈手里。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 完全不理会其余人或惊讶、或愤恨的眼神,葛鄞过去摸了摸男生的颈动脉,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医生解释说只是被吓到了。 他单手托起男生的头,手背贴上接触桌面的皮肤,那温度凉的不太正常。 葛鄞皱眉,不动声色将他放回原处。 秦愈举起那条刻字的项链,果然将玛格丽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夫人,需要我来说吗?”他面向伊丽莎白,问道。 “你还挺讲礼?”葛鄞三两步走过去,凉凉瞥了他一眼:“太优柔寡断了。她开枪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善心。” 伊丽莎白冲了过来,想要去抓那条项链,秦愈自然不让她得手。欲盖弥彰,伊丽莎白反应越大,越显得他更这一切都让玛格丽特看在眼里。 葛鄞没有动手,瞿杉先把伊丽莎白按在地上,她凑近道:“别捣乱了夫人,您一开始就是输了的。” 秦愈心里十分复杂,他走到玛格丽特面前几步阶梯下面,微微仰头:“玛格丽特小姐,这串项链是在地下室找到的。兴许,您的母亲瞒了你很多事情,不知道你是想听她说还是丽萨说?” “妈妈,为什么要骗我?” 玛格丽特体内的火焰窜起来,一枚小小的火苗在她心口的位置跳跃,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你也要……骗我?” “不、不是的……玛姬,你听妈妈说。”伊丽莎白语无伦次,失去了冷静。 原来玛格丽特始终是她真正的软肋。 秦愈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葛鄞说得对,他脑子犯糊涂了。伊丽莎白和丽萨,都会为了自己而撒谎。 他道:“玛格丽特小姐,让我们从头开始吧?” 不知从何处灌进来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他眯起眼,从玛格丽特身体里散发出的灼热,。他不畏惧地向前,为她戴上那串真正的,刻着玛格丽特死后也念着的人的名字的项链,说:“丽萨是背叛你的犹大,我想这件事你是心里早就有数的。” “只是一个猜测,然而我找不到丽萨背叛我的理由。先生,你可以告诉我吗?”玛格丽特安定了一些,她越过秦愈的肩膀,看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丽萨:“丽萨,我对她很好,她是个很温柔安静的姑娘。我实在想不到她……” “丽萨作为你的贴身女佣,除了接触庄园里的人,她也可以接触到很多人。比如佃户、上城区的平民……因此,散播谣言,是很容易的。” “可是为什么?” 秦愈张口还没出声,丽萨挣起身子,她打断了秦愈接下来要说的话:“为什么?因为你是比斯特庄园的大小姐,是理查德的妹妹,生来就拥有最好的东西。而我,是被流浪汉养大的孤儿,被送去修道院也被其他修女欺负嘲笑。” 她这段话说得十分流畅,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在心里打了无数次腹稿:“你和理查德在那天就不该救我这个白眼狼,这几年,我都是在嫉妒里度过的。而这一切的源头,全是因为你啊玛格丽特小姐,你是远近闻名的淑女,享受最好的事物,所有人都爱着你,然而,” 丽萨迎上玛格丽特的眼神,那份恨意十分明显道:“您并不珍惜。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富贵与安乐,您以为随意施舍的善意,就能让人感恩戴德了吗?” 葛鄞轻轻摇了摇头。 伊丽莎白冷眼看去,丽萨的表情不似作假,然而她不明白为什么丽萨还在坚持。比起自己坦白,此刻将她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明明可以直接让伊丽莎白输的彻底。 秦愈抬手,将玛格丽特稳住:“先不说这些,丽萨你撒谎了。” “你是喜欢理查德的是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未变,要不是葛鄞和他一直在一起,差点也要信了。 秦愈放开玛格丽特说:“那副画,也是你从地下室带出来的吧。信仰耶稣的修女,自然不能够任由这样的画出现,然而你瞒下去了。” 丽萨神色一动,她目光于玛格丽特身上停留,没有争辩。 “在那之前,我有件更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玛格丽特小姐,我接下来的话,希望你不要生气。因为那是事实。” 秦愈确信,一旦局势翻转,伊丽莎白再无翻身的机会。而丽萨,她已经逃不掉了。 “理查德不是战死的。而杀死他的凶手,就在你面前。” 伊丽莎白浑身一颤,她目眦欲裂,双目赤红,一团黑气萦绕身侧。 她顿时明白,丽萨到底有怎样的本事,能够让所有人都反过来帮她。 然而秦愈有自己的立场。 葛鄞看到一个羊头巨人从她身体里站起,然而还没彻底分离出来,就像是被什么压制下去,消失在空气中。 “住口……”伊丽莎白吐出一口血,她伸出手去抓住那消失的羊头人说:“不要,撒旦主啊,请给我你的怜惜……你、你不要说下去了!!!” 丽萨呵呵笑起来,笑看伊丽莎白的惨败。 秦愈看着这一切,并不理会伊丽莎白的诉求。 周身温度忽然降低。 他抬起头看向天顶:“正是您的母亲,伊丽莎白夫人。” 玛格丽特定在了原地。 第50章 罪我 “……妈妈?” 玛格丽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存在,视线变得清晰,餐厅里一片狼藉。 餐桌从中间被劈成两半,见不到一张完好的家具。 碎木片、摔烂的蔬果、花瓣—— 一一在告诉她,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每个人都离她远远的。那些惊恐的、憎恶的、冷漠的眼神,再一次狠狠剜着她的心。 “不是……对不起……” 她看着自己无意识下造成的结果手足无措。她现在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伊丽莎白是无条件爱着她的人。 然而最爱的母亲杀死了自己的哥哥。玛格丽特不能原谅她,但也做不到苛责。 她呜咽着向着伊丽莎白伸出手,心脏好似被割成一片一片地痛着,她道:“妈妈,我好恨你。” 闻言伊丽莎白泪如泉涌,她跪在地上,含恨看着秦愈等人,她说:“你们谁也别想从这里安稳离开!我的天哪,玛姬……” “哈哈哈哈,夫人,一起下地狱吧!现在我们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可我可是很想再和小姐说一会话的。” 丽萨眼神里发出光彩,眼泪都笑了出来:“玛格丽特小姐,你还想听吗?更多的,关于伊丽莎白夫人做的事情,从哪里开始呢?是从地下室那些用来窥视你们的地道,还是画室的事情夫人一早就知情?” “多亏了这些客人们啊,要不是他们的出现,夫人也许就不会自以为是自己有那么大能耐,可以把那些秘密隐藏。这样说来,我还得谢谢他们。”丽萨的脸愈发苍白,说话停顿的间隙也越来越长,看样子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如果没有他们,夫人也许就会因此颓丧,郁郁而终。虽然都是一样的结果,但我更想看到现在这个局面。看着她痛苦,就是我最大的快乐,抛却了耶稣的,夫人还剩下什么?” 她弯起眼睛,这是这几日以来,秦愈见到她脸上最丰富的表情。 “不伦之恋啊,大小姐,这是第二个秘密。” 丽萨眼神渐冷,笑出声。 “叮” 有什么东西断了。 项链从玛格丽特脖子上断开,珍珠和钻石如雨点般四处滚走,四分五裂的项链只剩下一块孔雀石。 玛格丽特捂住脸瘫坐在地上。 伊丽莎白狠狠给了丽萨一脚,然而那串受过圣水的十字架,将她弹开了。 “你会下地狱的,我死也要把你拉入地狱!!”伊丽莎白几近疯癫。 而面对这个发展,生者们能做的就是“冷眼旁观”,毕竟这是他们没有办法插手的事情。 整个庄园的房子都被这些奇形怪状的树干包裹,玻璃渣碎了一地,葛鄞面前的窗户被堵得密不透风。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就算任务目的达成了,留在这里,很大概率在下一个世界开启前就困死在里面。 还不能确定伊丽莎白会不会作出什么同归于尽的事情来。 他将短刀咬在嘴里,抓住粗糙的树枝从那狭窄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这里交给我,你去处理那边的。” 秦愈点点头,转头瞥见瞿杉正拿着一根被折断的树枝比划,断面尖锐到可以轻松刺破一个人的肚皮。而瞿杉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她还在耿耿于怀,伊丽莎白没有与她做交易。 玛格丽特失去神智的时候,几乎毁了整个餐厅。医生不慎被飞过来的盘碗碎片撞到了头,老年人容易头晕,这时候正叫男生扶着,哪儿也去不得。 “你留在这里看好老先生,要是葛令把路开辟出来,你们就出去。”秦愈对醒来的男生说道。 男生频频点头,这个地方成了真正的鬼屋,纵使他又再多的胆子也不敢留恋了。 秦愈走到丽萨身边。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他们什么事了,秦愈看着玛格丽特的身体表面出现了一道一道的裂纹,火红的光从里面透出来,皮肤一片片剥落,变成灰色。细末脱离她的身体,向上飞去。 秦愈仰视天顶,那副画的火焰更加生动,简直就是一个大型的投影画面。 火焰铺满了整个天花板,还有逐渐蔓延下来的趋势。 他低声轻喃出一句话:“是选择苟且的生,还是悲壮的死?” 说完的一刻,秦愈有些失神。不明白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句话冒出来。 丽萨好整以暇地看着伊丽莎白崩溃,她看向石化在原地的玛格丽特,继续挑拨:“不然你以为,夫人为什么要杀了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就算是养子没有亲缘关系,你也是他的妹妹,你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酒柜背后藏着的戈登想要出去,却被斯特林狠狠拉住。 “你要是再去掺和,我们今天都走不出这个地方。”斯特林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她也是被吓住了,“你还想要叫我一声母亲,就得听我的!” “她现在是个可怕的恶灵,你要是招惹到她,会给我带来多大的灾难,难道你也想你的母亲蒙受那些荒唐的屈辱?” 戈登垂下头,就在斯特林以为他彻底打消了对玛格丽特的肖想时,他再次抬眼,眼神是在斯特林面前从未有过的坚定,他道:“可是她并没有害过人,不是吗?玛格丽特小姐是个善良的人,而我才是那个应该被烧死的人。” 他将衣角从斯特林手中拽出:“一直以来都让您失望了。从今天起,斯特林夫人,我不会再成为您在伯爵府里的牵绊。” 斯特林愣住了,回神时戈登已经走了出去。 “玛姬,玛姬……妈妈不怪你,都是理查德引诱你的是不是?我的女儿,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伊丽莎白到底还是输给了玛格丽特,她以为宠爱这个亲生女儿,就能够让她享受到世界上最好的待遇。 直到玛格丽特爱上了自己的哥哥,伊丽莎白也骗自己,全是理查德的错。 然而玛格丽特将这个谎言撕开,把真相放到她面前。 “丽萨说的没错。是的,我爱哥哥。” 丽萨眼神暗了暗。 玛格丽特的声音带了哭腔,她复生的意义在此刻化作尘烟。一直以来羞于启齿的秘密,原来伊丽莎白早就知道,甚至以为是理查德对自己作出。 所以这一切的源头,就在自己身上。 “是我缠着哥哥,我自私地想要将他占有。我背弃了承诺,把画室的秘密说了出去……”玛格丽特陷入无尽的难堪和自责:“我,我与戈登交好,是想要了解哥哥以前的生活,我也体验一次,她曾经生活的方式,哪怕,哪怕只是想象中——” “可是他没有错——” 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玛格丽特面前。 她惊讶地看着来人:“戈登?” 伊丽莎白看着突然出现的落魄骑士,这才想起斯特林母子的存在,她心中怒火又起。 戈登一言不发,走到玛格丽特面前,单体跪下,然后双手奉上他的佩剑。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玛格丽特,不同以往写信时都会颤抖的手,他此时奉剑特别稳。他看着玛格丽特的面目全非的脸,心中没有一丝害怕。 “玛格丽特小姐,请给我应得的惩罚。” 然后他反手握住剑柄,将那长剑往自己的心脏刺去。 玛格丽特倒吸一口气。 酒柜那边传来酒瓶摔碎的声音,秦愈只看见一把散了架的扇子在地上,斯特林不知所踪。 “这些,是我的罪过。妈妈,我无法宽恕你,所以也请你原谅我。这一切让它结束吧——”玛格丽特再难承受真相的痛苦。 “不不,玛姬,你没有错,这个骑士是他罪有应得,你不要责怪自己。” 在她眼中浮现痛色,玛格丽特振起双臂,她化作片片灰烬,飞向天顶。 她要回到画里去了。 “不对,妈妈,那些佃户没有错。我活该是被烧死的……” 一滴透明的液体在地上摔碎。 伊丽莎白扑了个空,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再度失女的悲痛彻底将伊丽莎白击溃, 丽萨的生命在一寸寸流失,看到这一幕她则放声大笑起来,秦愈看着她的表情,那眼神里除了快意,更多的却是难以辨别的痛苦。 仰躺在地面,她看着天顶壁画里被火焰吞噬的少女,丽萨的声音弱了下去。 “玛格丽特小姐,鸢尾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呢?” 她缓缓闭上眼。 秦愈的手指离开丽萨已经停止跳动的颈脉,环顾四周,已经没有几个正常的活人了。 “这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吗?” 伊丽莎白低下头,无法言喻的悲伤充斥了她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是钻心的疼。 “姑且将我看做背信弃义之人吧,夫人。要我怎么和你解释呢,没有人可以做到完全背弃自己的信仰的。”秦愈垂眼道,“我并非否定你们的信仰自由,而是从一开始,夫人你就并未真正领悟一个宗教想要传达的是什么。” 火光逐渐变大,伊丽莎白肩膀不住地抖动,她在笑。 她放弃耶稣的那一刻,撒旦也将她拒之门外。伊丽莎白输的彻底。 现在她还有什么意义活着呢? 瞿杉恍然大悟:“所以其实丽萨并不是犹大,他们——”她点了点那些人,“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犹大的影子。” 秦愈输出一口气道:“这场斗争里没有赢家。” 真正害死了玛格丽特的,到头来,并不是丽萨或者伊丽莎白任何一个人。 准确一点,应该是他们对她的爱,最终造成了这一切。 伊丽莎白对她无条件的偏爱,理查德对她的宠爱,丽萨—— 秦愈念及此处,想起了一件事。 “好了,我也要拿走我的报酬。”瞿杉撂下这么一句话,朝着伊丽莎白走去。当秦愈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伊丽莎白就被瞿杉手中的树枝刺穿了身体。血液顺着尖端的刺滴落,迅速在地面积成一滩。 “你——”伊丽莎白大口地吸着气,这一刺,让她完全失去抵抗的能力。 瞿杉将树枝从她身体抽出,在腿上蹭了蹭,狭长的眼睛透出冷漠:“稍微也满足一下我的需求吧,让客人满意,不是待客之道吗?” 秦愈连忙接住伊丽莎白倒下的身体,他胸前迅速被血濡湿,然而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瞿杉的态度。 瞿杉抬手,将树枝对准秦愈的脖子,最脆弱的部分。 “你出乎我的意料。”他道。 瞿杉笑了笑。 “可惜你没有早些发现,就像葛鄞那样。手无寸铁,秦老师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快点吧,骂我也成,不然就没机会了。” 秦愈沉默了一下:“那就祝你下辈子小心一点吧。” “什么?”瞿杉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男人周身散发出冷厉的气息,他舔了一口刀锋上的红色汁液。 “你刚说想动谁?” 第51章 瞿杉 医生和男生已经从葛鄞开辟出来的一条小路里逃了出去,满地玻璃渣子扎的人脚疼,但是男生还是充分地展示了逃命的正确姿势。手脚并用,好像爬慢了一点就会被抓走一样。 巨树粗壮的根把墙冲破,火都烧到屁股了,葛鄞从那张开的“大口”里出来的一刻,男生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葛鄞让男生把医生送出去,为他指明了路线,在哪个地方转弯,小心在哪里踩空,一一交代完毕后,他才慢悠悠去和瞿杉“讲道理”。 讲道理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讲道理。 短刃在空中转过一个弧度,刀尖指后,葛鄞只将瞿杉看作是日常训练里的活靶子,没有灵魂也不用顾忌感受的敌人。 瞿杉的确不是一般人,随便一根树枝在她手里都能够舞出砍刀的架势来,这叫秦愈很好奇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树枝韧性高,打人疼,树杈子又没有摘干净,瞿杉力气比一般女子大上许多,葛鄞不慎被抽了一下,直接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两指粗的红痕出来。 火辣辣的疼。 葛鄞的脸色难看到极致,却不是因为疼的。他毫不在乎地横刀刺向瞿杉,下手一点没有顾忌对方性别,显然瞿杉也不必他让着。 生死攸关的事情,还你谦我让的就说不过去了。 “你说你要动谁?”葛鄞重复一次,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 他一脚踢飞一个酒瓶,短刀砍在瞿杉那根树枝上,直接将其劈折了。 瞿杉躲开那个酒瓶,这才发现自己被逼进了一条死路。 “心疼了?着急了?”她耸肩打趣,把断了的树枝扔开,虎牙嵌入肉里。 两人交手了几招,瞿杉纵使身手灵巧,到底还是败在武器鸡肋上,落了下风,一直以退为进,还是免不了挂彩。 葛鄞背向火场,天顶的火焰不断落下,男人微微偏头,看了看周身的情况。然后二话不说就挥拳向着瞿杉的位置过去,可惜差点准头,没有砸中。 也许葛鄞自己没有发现,他沉浸在怒气中,只道是自己多方都不如从前,然而一旁的秦愈却是看了个明白。 瞿杉每一个动作都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的动作十分灵活,有时候仅仅一个跃步,感觉就像是脚下无物似的,好像重力场对她没有束缚作用一样。 因此即便是赤手空拳对葛鄞,她也毫不在意,相比于葛鄞认真得不得了的模样,她反而看起来还挺乐在其中,好像死不死伤不伤什么的都不重要。 秦愈绝对没有必要去帮他,场地有限的情况下,葛鄞一个人应付瞿杉绰绰有余。 玛格丽特魂归诡画,那里面的怒火也就冲破了画框,不断往下掉落。餐厅一半都被摧毁得不成样子,热浪灼烧着皮肤,有人的头发被点燃了,空气中有肉被烧焦了的味道。 葛鄞的脸上出了一层汗,顺着鬓角流下来。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火势蔓延很快,要是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他们是真的逃不出去了。 看得出来葛鄞不想让别人掺和进他与瞿杉的争斗中去,秦愈也就不去搅和,他把伊丽莎白的尸体放在地上,然后走到丽萨身边。 神诀迟迟未出现,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的任务还没完成。 而最后的钥匙就在丽萨身上。 一个漂亮的侧身,瞿杉跳到了餐车上,然后伸手把旁边高大的巨型花瓶推向葛鄞。肯定是造不成一滴伤害的,她也清楚,她的目的只是想限制一下葛鄞的行动。 她蹲下身子,手指沾了一点酱汁送到嘴边。 “差点。总是差一点,我杀人也差一点,你杀人也差一点,那咱谁也别看不惯谁了,打完就算是没这回事,行不行?哟哟哟,瞧这脸色,开心点成吗?打架多叫人兴奋的事情啊,别这么不高兴。”她随意蹲着,撩开头发的一刻,一道黑色的印记在太阳穴附近出现了那么一秒钟。 秦愈心一下被提了起来。 她也拥有圣痕。 葛鄞肯定看到了,不过他看上去没怎么被影响,不知是不在乎还是因为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忽视这些。总之,葛鄞一脸冷漠,稳得不行。不愧是做军官的人,气势端得很足。 秦愈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葛鄞的能力是什么。 “秦老师还说你俩没关系呢,我觉得吧,你们就是在唬我。还是说,临时的交好有人当真,而有人没当真?唉,说点八卦听听呗,我闲得很呢。”瞿杉嗦了两下手指,朝着秦愈挑眉:“要说你俩什么都没有我可不信,找刺激我又不是不能理解,追求背德感嘛我见过不少,但是像你们这样睁眼说瞎话,窗户纸都捅烂了还死不承认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葛鄞:“……” 秦愈刻意避开葛鄞的目光,听着瞿杉的话,他有些头疼。 “还有一个秘密,你没有发现。”秦愈把丽萨脖子上的银十字取下来,握在手心。“要是你别那么着急露出真面目,兴许什么时候我们还有机会再见一面。” 瞿杉夸张地撇下眉毛笑了笑:“真的啊?那也太可惜了——” 忽而她又换了个表情,半拉着眼,那眼里暗动的欲潮正蠢蠢欲动:“可惜,我可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才杀了伊丽莎白,纯粹是想杀人而已。秦老师我一直觉得你很亲近啊,咱俩都是虹溪人,你没听说过美院那一条街,有个爱乱杀人的神经病吗?我告诉你吧,我干的。” “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秦愈回想一下,的确有这么个人。他笑了笑,伸了个懒腰道:“警察找了你很久,可是你就是凭空消失了。” “是的,我可得好好感谢神诀,给了我这么一个自在的地方。”她的手指在膝盖骨上有节奏地敲着。 “他们之所以把这里称作乌托邦,正是因为它能够满足人们的虚无幻想与欲望,比如我,我可以杀害这里的人,而不受到任何阻拦与制裁。” 葛鄞掐着她和秦愈交谈的时间,往餐车上蹬了一脚,瞿杉的反应力惊人,在餐车移动的一刻就跳了下来。 她将地面的碎瓷片往葛鄞面上扫去,想着一般人都会因此而躲开,两秒钟的时间她就能抓住秦愈。 擒贼先擒王,葛鄞把秦愈看得比她想得重要,那么肯定没错了。 但没料到葛鄞也是个狠人,碎瓷片砸到额头只是眨了眨眼睛,葛鄞踹向瞿杉小腿弯,然后她就跪了下去。 葛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就把瞿杉按在地上。 “停停停好了,我输了。” 瞿杉投降的速度快到难以置信,刀锋压在她的颈边一厘米不到的地方,刀刃上血色寒光,杀人者也惧死亡。 她还在笑:“我很好奇,最开始是哪里让你觉得不对劲了?” “少说话。” 秦愈把泛着银光的十字架攥在手心,为免它掉落,于是把那银链也缠在手上。 他慢条斯理道:“那就再等等吧,你会知道的。” 这句话,相当于也是让葛鄞别那么着急,生者不能杀害生者,现在吃点亏也没什么。 “看起来,秦老师胸有成竹?那我可得好好讨教讨教,如何用眼睛骗人。下次我就不会犯错了。” 她一边和秦愈说话,一边把从袖子里掉出一把锋利的餐刀,笑盈盈地狠狠向着葛鄞的大腿扎去。 葛鄞料到瞿杉会使坏,还没等刀完全握住,“咯”一声,他将她的手腕狠力后掰,餐刀应声而掉。 瞿杉皱了皱眉。 秦愈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心被收紧,顿时一种心虚拘束着他。 一盏吊灯在高空炸开,水晶洒了满地,噼里啪啦的坍塌声从楼上响起,整个庄园从各种意义上都被掏空了,现在已是岌岌可危。 脚下的砖石发生了松动,无数的刺耳嚎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一道道黑影从伊丽莎白体内飞出,然后四散而去,猛烈碰撞着屋内的陈设。 只是没想到瞿杉自己朝着刀刃贴了上来,葛鄞一晃神,刀尖勉强错锋,这才没有割下去。 “怎么不杀了我?”瞿杉眼里全是疯狂的笑意,疼痛好像并不能让她长记性,葛鄞厌恶的情绪都快从眼里溢出来了。“。” “出去吧,这里快塌了。”秦愈瞥了她一眼对葛鄞道。 葛鄞点点头,他收回刀,把人敲晕了扛在肩上。秦愈看了一眼餐厅,丽萨、戈登、伊丽莎白的尸首只能留在这里。 “我走前面,你跟上。”葛鄞往了他一眼,把晕过去的瞿杉推上树窟,然后自己也跨进去。 秦愈最后看到了两个人。 贝克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他胸前长长的伤口是致命的要点,然而让秦愈停留的原因却是插在他两个眼眶里的花梗。 青色的花梗新鲜带着刺, 斯特林像是吓傻了,一动不动地靠着角落,头发散落下来,她面前摆着数枚各色的戒指。 “斯特林夫人,我带您出去。”秦愈试探着问了问,然而斯特林摇摇头,她扶额:“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闻言秦愈沉默下去。 斯特林不肯走,他无法强求。 漠视死亡是很可怕的,对于瞿杉这样的人来说,死亡是乌托邦的主旋律。然而生者们大多都是普通人,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如葛鄞那样坦然直面,或者像秦愈糊弄似的自我欺骗。 身在梦里的人往往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 斯特林不留给他弥补心中亏欠的机会,她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戈登身边。 拔出了那把长剑,然后背过身去,她抚着剑身。 “伊丽莎白是擅长剑术,我也不差。没有人支撑的荣誉很重要吗?” “斯特林的大门,还能为不再拥有利用价值的我敞开吗?” 她垂下眼,握剑的姿势很完美,颈部的曲线饱满,是为了让剑锋将其破坏。 秦愈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第52章 紫花中的少女 树洞深邃阴暗,空间逼仄狭窄,内壁很潮湿,勉强能通过一个人。 他不怕黑,所以这段路对秦愈来说,并不难过。 被刀生凿出来的地方是树的表皮。愈伤组织愈合得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内收拢,后路已经被完全封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秦愈加快速度,勉强跟上了葛鄞的步伐。 “前面有个岔道口,小心点,这树会伸藤蔓。”葛鄞半佝偻着身子,小心迅速地从中通过。 “不过一时半会,应该还没来得及长回去。” 秦愈闻到空气中的煤油味,黑暗的甬道里还有些许火苗没有燃尽。 “方法没错,但是风险很大。”他有些忧心,做马后炮杠葛鄞不是他的本意,但在近乎封闭的空间里点火实在是一个不留后路的法子。 他道:“你经不起这么耗,就没想过要是出了意外——” “人还活着,就别说那些话。”听得出来葛鄞有些不满,然而他侧了侧身子,将瞿杉托起来,上扬的语气又不像是在生气,更像是急于证明自己能力一样:“我耐性足,不信可以试试。” 秦愈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这人脾气真是捉摸不透。 脚下的柔软带着黏着的腐烂感,秦愈来不及去看那是什么,忽而看见前面人身子滑下去。脚下一空,葛鄞左腿陷入了树身里。 葛鄞闷哼一声,拽了拽,拔不出来。那古树像是有生命一样,迅速合拢在一起,把他的腿卡得死死的。 他叹了口气:“把她带出去,左转一直走,别去看那些发光的东西。” 秦愈不作声,走到葛鄞身边,手往下探去,烂泥一样的腐殖质变得十分有粘性,秦愈把手收回来时还费了不少劲。 “那也得一起。”秦愈完全没意识到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前,他怎么和人说的,“跟谁学的,让别人走,自个儿去献身大义?” “跟你学的。” 而这句话秦愈装作没听见。 葛鄞语气略有烦躁,他推了一把秦愈:“快点,死两个还是死一个哪个更划算,你都算不对?” 一见葛鄞这副样子,秦愈也急了,他正愁怎么把这玩意从葛鄞身上弄开,一把捂住那张嘴,神色不快:“你他妈能不能做到闭嘴,嗯?平时不见你这么多话,听话点好吗?” 语气强硬,却不让人讨厌,葛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人。 温凉的掌心捂住嘴,短暂的心惊后,葛鄞只用眼睛狠狠瞪着他。半晌,见秦愈扒拉半天的确没辙,他从鼻子里哼出气,凉凉道:“快些,秦老师不是很有办法吗?” 被捂住嘴并不代表他说不出话,而葛鄞能发声不代表秦愈就能容忍他跟自己吵。 他看了葛鄞一眼,站起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先把瞿杉送出去。” “不要来这种戏码,我不会因此感激你的。”葛鄞说着说着就别开眼:“出去就别回来了。” “我严重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那什么所洗脑了,人类就算穷途末路也不至于像这样丧失人性。而且,会动的腿长在我身上,你看好自己的就行了。”秦愈重重蹙起眉,把瞿杉扶起来,手伸出去感受了一下。“这里有风,短时间应该不会缺氧,你把刀拿好,我很快就回来。” 再没有回应,直到秦愈离开葛鄞视线时,他才听到后方低声道了一句:“又是这句话。” 这一路很艰难,秦愈把瞿杉从洞口推出去的时,他身上已经有不少被擦刮出来的伤口,痛不是问题,就是很痒而他却找不到发痒的地方。 医生和男生都投来异样的目光,秦愈两三句解释完,就准备回走。 临走时想了想,他还是把瞿杉绑了起来。折回去的时候,他犹豫了三秒要不要就这么把葛鄞的腿生□□,接着一抹紫色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在风中摇曳的鸢尾已经绽放,巨树像一只巨型章鱼把宅邸包裹,火光冲出屋顶,唯独这鸢尾生长的地方一片平和。 他花了点时间观察,鸢尾纤细脆弱,但是却能让火焰避之不及,不敢靠近。 摘下一朵,秦愈走到巨树洞口,他把花扔了进去。 如同倒上去硫酸一样,鸢尾花接触到的木质层迅速变黑,很快就化成粉末。 奇怪的东西被发现了! 于是秦愈毫不犹豫捞了一把在怀里,毅然钻入了奇形怪状的树洞里。 葛鄞缓缓合眼,粘液在顺着胸口爬上来,渐渐将他拉入巨树内部。那粘液叫人脱力,软硬不吃,葛鄞是真的没法子了。 但他心里终究还是不畏惧的,圣痕的存在,给了他做事不计后果的资本。 他那枚圣痕的能力,是回到作出错误选择的前一刻,更变前路,可以挽回无数的过失。 诱人的禁果挂在树上,要不要去摘下来,这要看葛鄞如何取舍。 “真又晕过去了?” 一只温凉的手覆盖在额头上,惊得葛鄞一下睁眼,昏暗的空间里,有几只发光的昆虫在漂浮着,最先入眼的是那绚烂的鸢尾花,然后再是秦愈的脸。 葛鄞张了张嘴,这个结果他想过,很不切实际,然而心里依旧期待着这个结果。 生还是死,总有个目的。 “你这个方法不错,就是风险很大。” 他看着秦愈忙活,将那鸢尾花的汁液挤出来,粘液排斥着汁液的侵入,发出“嘶嘶”的声音,葛鄞冰冷的左腿终于恢复了部分感觉。 “嚯。” “我自己来。”葛鄞抬起失去大半力气的手,想把花拿过来。秦愈沾了一手的汁液,那凉凉的液体逼退粘液,他叹口气,用手肘把葛鄞的手拐开。表情很微妙,他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没良心,能站起来吗?” 粘液释放出微毒,发麻的半边身体恢复了部分感觉,葛鄞试着站起来。 然后他踉跄一下,差点又摔下去。 “扶着我。”见那人不为所动,他抓住秦愈的肩膀,咬牙。 秦愈心情莫名愉悦,他抓过葛鄞的手绕过自己的肩膀:“我还以为,你不会让我帮忙。” 葛鄞哼一声,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秦愈对这小孩子气的动作没有反感, 葛鄞慢慢挪动身体道:“你说得对,穷途末路也不应该丧失人性。是我错了。” “我真的怀疑,那时候的人真这么教育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完全不是为了人类的利益,仅仅是高层的畸形控制而已。教育业不应该如此,思想控制是危害最大的。”秦愈如是说道。 有了鸢尾花的缘故,他们一路走出去就容易了不少,巨树抗拒着汁液的侵袭,自动让出一片空间出来。 秦愈说到这件事,想起丽萨死前的种种神态:“丽萨对基督也没有她认为的那么虔诚,她的话里意思,对理查德并没有多少恋慕之心,反而句句围绕玛格丽特。” “差一个确切的证据,她做的这一切,掺杂了很多私心。” 秦愈点点头,说:“等会去她房间看看,如果火还没有烧过去的话。我基本可以断定了,她的信仰不是耶稣,而是玛格丽特。” 两人不再说话,直到前面出现了几点缓缓飞动的荧光。 “萤火虫?”他看着一只小小的绿荧小虫落在葛鄞鼻子上,遭到了葛鄞强烈的厌恶,他有些惊讶:“你怕虫子?” “没见过的东西,怎么知道危害。” 出口的亮光越来越近,秦愈笑出声:“没有什么危害的,萤火虫而已,它们生长的条件苛刻,温度光亮适宜的湿地才有它们的踪迹。可是随着环境破坏,萤火虫越来越少了。” 葛鄞放松了肌肉,他看着这温柔的小虫,因紧张而蜷起的手指舒展开:“数据丢失了许多,文院没有记录。” 这也许就是葛鄞从未见过它的原因,伽马射线暴摧毁地球通信系统,导致数据库大量丢失,十几年过去,人类文明直接倒退了几百年。 灾难之神从来不会怜悯任何一个生命。 沉重的话题被掐断,洞口就在眼前。 瞿杉已经醒了,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们没事吧?”男生紧张兮兮地问:“神诀现在都还没出现,是不是我们任务失败了?” 秦愈放开已经能够站稳的葛鄞,他擦了擦汗说:“还差最后一个地方,我们去验证一个问题。” “验证什么?” 男生露出疑惑的表情,葛鄞回头看向一半都被火焰包裹的宅邸,道:“玛格丽特到底是谁的鸢尾花。” 丽萨的房间在最偏的角落,一进门就看到一张巨大的粗布挂在墙上,温凉的风吹起一角,秦愈看到了那后面的秘密。 他听到男生惊讶的低呼。 这样一幅画,应该花了丽萨不少时间,笔触清淡,线条流利,绘出的是丽萨最深的秘密。 紫色的花丛里,坐着神色温柔的少女。那是在晴朗夏日,小溪旁边的鸢尾花丛,玛格丽特半个侧脸暴露在阳光下。 这个房间背阳,冷而潮湿的空气让人很不舒服,一进门就好像走入了冰窟, 丽萨的过去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她在饥饿寒冷中长大,即使有幸在教堂的圣光下侍奉,也没有得到一点温暖。 她的一生短暂辛苦,充斥着寒冷和冷眼,然而丽萨把仅剩无几的温暖注入这副画里。 你知道鸢尾花的含义是什么吗? 窗户边,一张莎草纸掉在地上。 葛鄞拉开抽屉,塞得满满的纸上面写着同样的内容。 她是不可触摸的神女 是衔着橄榄的金丝雀 带来安乐 你看着我 鸢尾的雀跃 在死去之前祈求弥赛亚的垂怜 不要怕 天堂为你开启 …… 玛格丽特在现实里死去,却永远活在了丽萨自己构建出来的世界里。 信仰是什么?支撑破败茅屋的柱,也是压死骆驼的稻草。 玛格丽特不是完人,她纵有各般好,也犯下爱上哥哥的错。而丽萨却将之奉为完美无瑕的人,她象征着阳光与玫瑰,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丽萨不允许她有任何劣迹。 教徒们做了“好”榜样,异类该死,丽萨也认为,玛格丽特不再是完美的。她失望了,于是想要摧毁。 她活在自己的想象中,直到无法原谅他人过错,要玛格丽特获得净化才肯罢休。 秦愈放下黑布,他们沉默着离开。 墙上的少女的笑容依旧,不会再有疼痛、背叛与羞辱。 她无瑕,亦无罪。 第53章 啊朋友再见吧 “好了,结束了,你们谁来拿我开刀呢?”瞿杉笑嘻嘻在众人面前盘腿坐下。 站得远远的,医生看起来有些意外地道:“你怎么……” “老先生干嘛这副表情,您该庆幸了,我虽然是个疯婆子,但还不至于没有一丝底线,对老人孩子下手。” 男生站在秦愈那边,嫌恶地道:“人心险恶,我是真的学到了。” 瞿杉只是无所谓地眨眨眼。 比斯特宅邸在烈焰中坍塌,轰隆巨响中,巨树受到牵引被连根拔起,而那坑底中,是累累白骨。 火神子的狂欢夜,木身爆裂,噼里啪啦。 远远的看见有人影在山野麦田中奔走,那是比斯特的佃户,呼号着朝庄园跑来。 起先男生还担心这群神经质的佃户会向他们发起袭击,结果没想到这群人只是径直从他们身边穿过,紫花被践踏不成样,倒塌了一大片。 他们脸上的表情激动万分,不像是来救火的。 佃户们高声欢呼,挥臂为比斯特的毁灭而振奋,他们相互勾肩搭背,女人们唱起歌来,男人们冲向还没被火波及的酒窖,一桶接着一桶地往外运。 医生为其悲哀,这些佃户眼光短浅,盲目无主,终究是逃不开被贵族压迫的命运。 那都是后话了。 一团烟雾出现,神诀出现在生者们的面前。 秦愈看见他的时候,手腕上那串十字项链迅速收紧,他略感不适,将其取下,不过片刻,银链就在他面前变作齑粉,消失在风里。 十字架化作平面图案,印刻在秦愈手背上。他瞧了瞧,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在下一世界开启前,我有一件事要告知各世界的诸位。烦请各位稍安勿躁。”神诀袖手道:“关于叛逃者和记忆重塑者的出现,神诀本不应该插手,不过由于世界镜像出现裂纹,为避免由于时间线混乱可能造成的世界塌陷后果,我将要提醒这几位生者……” 叛逃者和记忆重塑者,这是神诀第二次提及。 葛鄞正活动着手腕,不知道在想什么。秦愈突然想起在办公室里的那个梦。 ---《关于海珀空间与皮耶罗—杨司设想是否成立的材料概述》 程丘北手里掉出来的文件,他记的那么清楚,总不可能是个巧合。 “我问你个事。”他想了想还是侧身过去,附到葛鄞耳边:“你有没有听说过——海珀空间,或者皮耶罗—杨司设想?我只知道海珀是琥珀的一种。也许你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葛鄞的动作停下了。 “你从哪儿听说的?” 葛鄞眼神骤变,不着痕迹扯过秦愈衣袖,背过去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这两个时空层假想,是在世历初才被提出来的,你怎么会知道?” 闻言,秦愈也是一愣。 “我就怕说出来你不信。”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秦老师,”葛鄞有些愠怒,心里莫名的空落落,他试图摆出凶狠的模样掩盖自己的患得患失。“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然而秦愈怎么会知道,他低下头伸出手,捏了捏葛鄞的手腕。 葛鄞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动作打乱了心神,小狼收回獠牙,凶不起来了。然而秦愈的这个动作好像是无意识中做出来的,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进入这里的当天中午,我在办公室里做了个噩梦,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我梦到我的朋友在我面前身首分离,梦到有人用麻绳勒着我,然后我看到了一张从他手里掉出来的纸。”秦愈定定地盯着葛鄞的手,他捻着那枚戒指,丝毫没有发觉周围空气在逐渐凝固。 神诀很快注意到了这俩开小差的,他停下动作,看向他们,顺便也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葛鄞想要抽回手,然而不知道秦愈这人怎么回事,就是死死抓着不放。 “上面写着一排字‘《关于海珀空间与皮耶罗—杨司设想是否成立的材料概述》’。这个梦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所以一直记得很清楚。我今天也只是想起来,就问了一句。没想到有这么个意思,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未来的东西,出现在了——” 他甫一抬头,葛鄞目光灼灼,于是喉头的话哽住了。 佃户们抢掠一番,早就高高兴兴地走了,除了不绝的火烧木断声,周围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他俩。 神诀咳了两声。 秦愈突然有种上课走神被老师抓包的既视感,用当事人的话来说就有点不好意思,但比不要脸他还没输给谁过。 “怎么了?听着呢,请神诀继续说吧。” 他决定把脸皮厚发挥最大值,慢悠悠给葛鄞把戒指正了正,一脸坦然转过去,迎着众人意味绵长的目光。 他想,爱怎么看怎么看吧,反正今晚一过,大家都各自拜拜,出了这个世界他还是清清白白。 瞿杉吹了声口哨。 “二位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神诀说道,秦愈摆摆手道不用,他说了那么多,无非都是围绕着同一件事—— 叛逃者和记忆重塑者的存在原因以及他们的出现可能造成的世界塌陷。 这两类人的出现真是乌托邦里最大的漏洞。 它们是两个代称,也就是说也许有多个叛逃者和重塑者出现。 叛逃者是在世界里利用某些细小bug而跳出世界构架限制的人,记忆重塑者则是在邻近游戏结束前,放弃离开而选择了将自我记忆进行重新塑造,也就是说或篡改或删除记忆后,再次进入乌托邦的任意一个世界。 他们的区别估计就在于,前者是在抵抗乌托邦,而后者是在屈服乌托邦。 世界塌陷是乌托邦最后结果中最为可怕的,这两类人出现打乱了原本的规则,记忆重塑者还好一点,他们是由神诀重塑的记忆。而叛逃者,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听话的人。他们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世界,打乱进程,而且不被神诀发现,最能体现他们危害的就是蝴蝶效应。 规则一旦打破,游戏就玩不下去,就像是老鹰捉小鸡,老鹰费尽力气捉了半天,发现小鸡个个都是一米八络腮胡的肌肉男,站起来能把老鹰扇晕了过去。 你说老鹰可不满头大汉? 葛鄞瞥了他一眼,道:“我以为你长耳朵不是用来听人说话的。” “你这嘴可不也时常忘记是干嘛的。”秦愈指了指自己,轻轻笑了一下:“老毛病了,我以前就喜欢在领导讲话的时候干自己的事,他们的话注水太多,随便听听就行了。” 葛鄞嗯一声:“那你抓着我不放几个意思?” “嘶……”秦愈吸了一口气,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我乐于助人,帮你活动活动脉络,促进血液循环。” 能乐意让他糊弄的估计也就葛鄞了。 接下来就是得分的公布。 死人好像已经成了常态,秦愈突然发现比起第一个世界,这里死的已经很少了。 突然有一瞬间的麻木。 神诀按着流程来,各自宣布了生者的成绩。 医生和男生都是良,其余三人拿了个优。 一说完,神诀就消失在风里,留下几个人做个最后的道别。 秦愈表示这个结果不是很理想,人总是盼着自己拿高一点的成就,但一想到他也没出什么太大的力,这个成绩算不错了。 他随口提了一句丢分点在哪里? “还要怎样啊秦老师,人都酸死了。”瞿杉道:“您差点过100,我也差点,差点掉出80。这么一对比,满意了吗?” 秦愈和她掰扯:“人不能满足于现状,总是要往上爬的。” “那怎么你们不杀了我,后悔了吧?人数越少,加分可是越多的。”她眼里冒着渴望,活脱脱的疯子。 秦愈把手搭在葛鄞肩上,忍俊不禁:“我可没那么傻。只要努力点,你还担心死不成?” 医生颤巍巍走过来,对着秦愈和葛鄞道了声谢。 “老先生,我们也没做什么。希望您在后面的路上注意身体。”秦愈微微躬下,医生年纪看起来挺大了,走几步都大喘气。 “多亏了你们,我这把老骨头还不至于散架。” 火势骤然增大,天际泛白,长夜终于要过去了。鸢尾花生长旺盛,而且有愈长愈多的趋势,走在齐腰的花丛里,花茎绊脚。 一种眩晕感袭来,有种感觉在牵引着他往庄园外走,秦愈知道这是什么兆头。 “那就这样吧,各位,咱们有缘再见。” 男生和医生向他们道别然后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庄园大门外的小道上,如同他们来时。 瞿杉站起身,她没有要求他们把她放开,只是磨着牙齿冲着两人笑了笑:“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秦愈回身去看了最后一眼比斯特的宅邸,这座老宅终究还是毁了。 葛鄞仰望着飞鸟自由划过的天空,道:“走吧。” 秦愈嗯了一声,穿过密密的花丛里,突然耳畔出现了一个歌声。 唱的正是丽萨房间里那张纸上的词。 她是不可触碰的神女 是衔着橄榄的金丝雀 带来安乐 你看着我 ……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道孤单透明的背影投入火中。 走出了大门,他们踩在小道上,两人无言。 寂静的山野最是静谧,没有人打扰,适合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思忖了很久,秦愈最终还是开口了。 他叫住葛鄞。 后者投来一个疑问的目光。 秦愈说:“你介意我问一下你和你男朋友之间的事情吗?” 第54章 瘦长鬼影 葛鄞回过头,秦愈离他不过两步远,他语气听不出情绪。 “你说。” “八卦一句。你们俩最后一面是在干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葛鄞扫了一眼秦愈的表情,道:“我记不清了。” 葛鄞没有说谎,虽然记忆恢复了,但他的确不知道在他们选择重新走一遍之前,到底在干什么。 虽然秦愈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想到也许两人闹了矛盾,他就觉得一切可以解释了。他按捺下那颗躁动的心:“那他之后——” “死了。”葛鄞报复性地脱口道,每每想到秦愈的种种迟钝,他就咬牙切齿:“的确是死了。” 秦愈当场愣住,半晌他迟疑道:“节哀。” 葛鄞只看着他,年少时对情感的缺失叫他不知道怎么给这人开个窍,他眉毛皱起又放下,几番过后道:“我不觉得伤心,倒是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受。” 名副其实的话题终结者,葛鄞堵得他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人类的感情不相通,但我可以理解。” 秦愈拍了拍葛鄞的肩膀,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个消息他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窃喜。 路上起雾了,白色的雾气重重叠叠升起来,没有预想中的地底开裂。原来不是每一个世界的最后都是崩裂的,一切很平和,周围的声音消失在身后,直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说话声。 “我也问你个问题。”葛鄞出声。 秦愈让他随便发言。 “你直的弯的?” 某个人被口水呛了一下。 葛鄞冷眼看了一会,还是走过去在他背上顺着。他问这话也不是不经过脑子问出来的,秦愈总会在某一天,想起来他还有个男朋友的事,但是他印象里好像秦愈从未表明过自己的性取向。 葛鄞不喜欢被人骗,这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说:“很难回答?” “都不是,”秦愈咳了好半天,“无性恋,懂吧?我对男性女性都产生不了恋慕之心。” “是吗?我不信。”葛鄞嘴角轻挑,在秦愈对上他眼睛的时候迅速放下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秦愈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你是对的,最近我也不是很确定了。” “怎么说?”葛鄞把手从秦愈背上收回来。 秦愈却盯着前方某处,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表现?” 有点可怜。 葛鄞打心里同情秦愈,他想了想道:“自然流露吧,日日想着,做什么都会多留一份。我以前没有注意过。” “那你觉得,先爱上一个人的外表再爱上他的灵魂,算是喜欢吗?” 秦愈又道:“也就是说,不是因为这个人本身的吸引,而是因为仅仅喜欢他的外表,接触之后再喜欢上。” “这算什么问题。”葛鄞不明白秦愈说的这番话,回答。“算不算,这个问题出现的时候,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结果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秦愈哪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点点头,没有再说别的。他现在自己都不敢确定,面对葛鄞时的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算什么。 然而葛鄞好似和他杠上了,那人一把扳过秦愈的肩膀,迫使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 葛鄞开口想问他,他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葛鄞自己。可一阵奇怪的声音突然出现,他顿时闭口。雾气登时变浓,几乎看不到秦愈在哪里。 脚步停了下来,两人仿佛走入了寂静岭的大道上,秦愈和葛鄞站近,只有靠近才能保证对方还在身边。 周围死一般的静谧,那些浓雾像是牛奶一般浓稠,秦愈连自己的脚都看不到了。两人警觉心起,不觉相互贴近,秦愈,脑中那根瞬间弦绷紧。 “听到了吗?”葛鄞道。 秦愈的眉头不可察觉地蹙起,他回应:“嗯。那里来的。” 抬手一指,二人前方有东西正在逼近。 “咔啦、咔啦” 像什么? 缓慢的、摇药瓶子的声音,自二人正前方过来。像是个没事找事的小孩正上下颠着装了药片的药瓶,听得人心里烦躁。 一步一响,那声音不紧不慢,像是一根绕在脖子上的粗绳,叫人窒息。 没有见到持物人,那声音越来越近。秦愈微微眯眼,太阳穴发紧,伴随着那个声音出现的,还有一个十分高大瘦长的人。 他的身高估计快两米三左右,穿着一身旧西服,领带皱皱巴巴松松垮垮地系着。不成比例的手和腿,没有五官的面部,在白色的世界里显得十分突兀且诡异。 很奇怪,这样的浓雾里,秦愈连自己的手都要凑近才看得到,那个怪人离他们那么远,他却能够看清怪人的打扮。 “Slender man?”秦愈不禁出声道。 葛鄞偏了偏头。 “你俩认识?” “怎么可能,你可是太瞧得上我了。瘦长鬼影……”秦愈咂舌:“这位西装先生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逗你玩而已。”葛鄞轻笑。 瘦长鬼影是国外很有名的一个都市传说,屡屡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形象和现在这个几乎一模一样,总之看得人心慌。 到底是没料到他们能在这里见到真的。 “亏你还有心情说这些。”秦愈不气反笑,“我还真以为你那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了。” 葛鄞颔首:“是秦老师教得好。” 鬼影只是伫立在原地,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可是越是这样,秦愈心里越没底。 药瓶的声音还在继续,直到秦愈紧张到脚背都绷直,那声响终于停下了。 药瓶掉在地上,葛鄞蹲下捡了起来。 秦愈死死盯着鬼影,生怕他下一秒出现什么动作,问:“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葛鄞沉吟道:“没有药物的名字,也没有成分表。外边标签上写着一个单词,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把那个名字念出来:“Amiiya。” “听起来像个姑娘的名字,”秦愈的小腿轻轻触碰到葛鄞的肩,他留意着余光里的每一处,未知恐惧是最容易击溃人的心防,他不得不更加警惕些。“看看药瓶里装的什么。” 雾气似乎在渐渐散去,葛鄞旋开盖子,还没看清里面装的什么,一个黑色的圆粒在盒子打开的时候就窜了出来。 葛鄞躲避不及,叫那东西扑上脸,他用手去摸,什么也没发现。 只是左眼有一瞬间的刺痛,虽然只是零点零一秒的不适,葛鄞还是知道那东西肯定钻他眼睛里去了。 他暂时把那东西放在一边,将里面药片抖出来,圆圆的药片躺在手心,色彩诡异。红中透着绿,绿里流着蓝,蓝里浮着紫。 总结就是五彩斑斓的黑。 葛鄞不知道作何表情了。 他没有犹豫地将药片掰碎,凑近那粉末闻了闻,然后放入嘴里。 是糖。 几经翻转,葛鄞的手指碰到了瓶底。他把药瓶翻了过来。 秦愈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鬼影一动不动,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神经开始出现松动,他甩了甩脑袋,拼命让自己集中精神。 这时鬼影抬起了长手。 秦愈皱眉暗骂一声:“他动了!” 鬼影向着他们疾冲过来,不过顷刻就到了秦愈面前。 他本来的对策想的是,如果鬼影过来,他和葛鄞两个人可以分开行动两头跑,虽然大概率是逃不过,但眼前的情况实在是死路一条。 还没等他说出来,身体猛地被人往下拉,失去了平衡的躯体往后倒下。 葛鄞的速度很快,从拽他的手到把他摁到地面,只用了不到两秒的时间。贴近地面的地方雾气散尽,他赌的就是鬼影不会在没有雾气的地方现身。 情况紧急下,他来不及告诉秦愈,这个药瓶底下,还有一排细小的英文。 【雾色从不享用迷途知返者】 危险藏在雾中,他们必须离开雾的范围。 秦愈猝不及防,哪里知道他这一出,重重往后摔在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葛鄞扑身压上去,抓住秦愈两个手,半个身体重量都压在他胸口。 葛鄞的脸突然地靠近,秦愈下意识地别开脸,接下来一个东西就塞到了他嘴里。 手指擦过嘴唇,糖粒捺入口腔,湿热无意间触碰到了寒冰。 秦愈脑子有一刹那是空白的,鬼影从他头顶掠过,冷冽的风拍在脸上,甜甜的糖在舌尖化开。 他还在想把他自己的脑子剖开看看,到底装的都是什么。 想的是身体,没有赘余的衣物遮挡下,从脖颈的线条到背脊腰窝,肌肉是如何分布跳动的。想到是肌肤相切,尽情感受薄薄的皮肤下血液的温度。 没有爱欲的内心渴望。 真是疯了。 他抹了一把脸,偷偷摸摸去打量“始作俑者”。 葛鄞翻身放开他,卧伏在地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就是这么半个侧脸,秦愈也看了好一会。 鬼影跨着长腿飞速地行动着,他有些茫然地转了转脑袋,像是不明白刚刚还在的两个人,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雾气还在不断消散,周围的景象开始现行,葛鄞看着鬼影消失在雾色中。 “没事了。” 警报解除,葛鄞收回视线,随意瞟了周围几眼。草树茂密之地,细碎的日光从头顶的叶间撒下,有一瞬间他以为他们没有走出比斯特的地域。 好在没有什么其他的秃发事件,他看着身边的秦愈,那人在他转头前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仰躺在潮湿的地面,秦愈心脏跳个不停,他颇为心虚地交叉着手指,放在胸前。 葛鄞坐起来,饶有兴趣:“你这又是哪一出?” 十分僵硬的姿势,秦愈两根食指快速地交互,把他的紧张尽数暴露了出来。 迟钝的味觉将甜味传达到他的感受器,后知后觉道:“你给我嘴里塞的什么?” “糖。”葛鄞按住他不安的手,冰冷的指尖,掌心却是热的。 “甜吗?” 第56章 蹲局子了 糖块在口中化渣,秦愈咽下那一口甜水,瞪着眼睛好一会才说:“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葛鄞站了起来,把药瓶扔到他手上:“来不及。” 露水从树梢落下来,砸在秦愈的脸上,他坐起身,细细看着药瓶。里面的糖的颜色让他嘴角一抽。 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东西。 “这糖有什么作用吗?”秦愈不解道,葛鄞的动作强硬不容拒绝,他真以为着药瓶里的糖是有什么特殊效用的。 谁知葛鄞轻轻摇头,轻描淡写:“拿你试试是不是毒。” “你还真心狠,怎么,你在军调所也是这么狠决的?堂堂葛令,拿平民百姓试药,”秦愈当然不会信这玩笑话:“” 葛鄞的手微微顿了下,仅仅是一瞬间的。 不知者无罪,他尽力不去在意,说:“没有那回事,你若想听,那就找个时间。” 二人似是形成了一种默契,葛鄞走前,秦愈断后,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这片森林。枝叶茂密分不清时间,直到他们看到了一个捕兽夹。 看样子放捕兽夹的人很久没来收过猎物了,苍蝇找到了一个很合适孵卵的温床,恶臭一股一股往鼻子里钻。这兔子死了有些时日,蛆壳里的幼虫已经化蝇飞走了,留下一堆白色的壳。 秦愈捂着鼻子绕过了死兔子,而葛鄞面色如常,眉头都没皱一下。 分辨方向,葛鄞是一把好手,秦愈也就不和他争这个机会,跟着他走。 在森林里就有预感,这地方肯定又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山村,二人合抱的树数不胜数,没有标志性物体的环境下容易迷路,每走几步,葛鄞都要停下来做个标记。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摸到了森林的边界。 刚翻过一棵拦在路中间的枯木,迎面一道手电筒光就照了过来,那人站在石头上喊:“什么人!” “啊,你好!”走了半天总算见到个活人,秦愈笑着回应,他招了招手:“请问这里是哪里?” 看不清脸的人也冲他们招招手。 然后,他们就双双被戴上手铐进了局子。 “唉——” 这是他听到的同一个牢房里的一个男人发出的第十二声哀叹。这人瘦的几乎脱形,双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皮耷拉着,双目无神。 他这一声,引来了监牢里其他人也跟着叹气起来,那夸张程度,常人不可比拟。 听得秦愈也想加入这个队伍,他见到警长的时候,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他们一没有偷猎,二没有寻衅滋事,连这个警长还是他们第一个看到的人。 安了个什么罪? 在凶案现场附近逗留,有重大作案嫌疑。 莫须有的罪名,秦愈是感受到了这得多憋屈,不过他问了一圈这个牢室里的“嫌疑人”们,好像这个警署办事能力不太行啊。 电棍和□□在前,他们只得忍辱负重,就当是一个角色扮演玩玩。倒是难为葛鄞,他怕是还没被人这么拿枪指着脑袋过,要不是秦愈按着他,恐怕人都已经和警察干起来了。 既然玩游戏,就得遵守规则,得罪这里的警察,吃苦的只能是他们。哪怕他们只是NPC。 葛鄞一个人憋着火站在墙角,他的周围自动被其他人让出一个半圆。 秦愈留给他一点自己的空间,和其他人交流了一会。 既然汇聚一堂,肯定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秦愈粗略一看,这次只有一个女性玩家。 这些人年龄看上去都差不多,其中还有个白人,他粗重的口音给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乌托邦里默认没有语言障碍,但是秦愈还是第一个记住了他。 这个临时关押犯人的牢房还挺大,加上秦愈和葛鄞一共六个人,关押他们的警长不在这里,偌大的警署就只有两个警员正面色严肃,站得笔直的看守着他们。 “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他们这里唯一的女性生者担忧地问道,她还穿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把锅铲,像是菜还没炒出来就被拉进这个世界里。“我孩子马上放学回来了,他看我不在,肯定会担心的。” “新人?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出去的概率小的可怜。”脸上酡红一片的男人吐着酒气,他半个身子都瘫在地上。“放轻松点,就当是玩个随时可能会死的游戏吧。” 主妇脸色一白,难以接受,白人挨着她坐下关心道:“夫人,你别担心,我会帮助你的。嘿,兄弟,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直白。” 酒鬼只是呵呵笑了两声。 秦愈清清嗓子,看了看这几人,加入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他道:“我冒昧问一句,你们有多少人是新人?” 主妇擦了擦眼泪举手,秦愈又看向其他人,除了主妇,白人也是新来的。另外两个人给他的印象都不太靠谱,酒鬼吐字并不清晰,醉醺醺地歪在坐凳上边,瘦竹竿一样的男人蜷着腿一个人缩在角落,瞪着眼睛,不和他们说话,也不动。 “所以你们有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吗?”秦愈在众目睽睽下走到葛鄞身边坐下,他道:“这里发生了一起似乎情节很严重的凶杀案。” 酒鬼打了个嗝:“你都知道还问。” 秦愈不恼:“万一呢,神诀没有出现之前,越早注意一些细节越好。” 酒气冲天,酒鬼摇头晃脑地开始念起打油诗来,一根手指在板凳上敲着,他仰着头吐了一大口气。 在秦愈的解释下,白人和主妇大致了解了游戏玩法,他好奇问道:“你们都是在森林里被抓住的吗?我本来在家里打游戏,结果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到了这个地方来了。” 其他人的情况也一样,前前后后差不多都是在那片广袤的森林里让警察发现的。 简单聊了几句,秦愈就适时地终止了话题。 酒鬼半睁着眼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瘦竹竿僵如一具干尸,没有人说话。白人掏出手机玩了起来,主妇小小声地呜咽着,擦眼泪的动作不慎把他手机碰到了地上。 画面还在进行,几个人都看向手机屏幕,世界都安静了。每个人都避他如瘟神一般,挤到了葛鄞的那个角落。 白人红着脸把手机捡起来熄屏,慌忙解释:“不小心点进去的,我不是那种人。” 然而没有人听他解释,那么恶心的画面,进度条都拉到一半了,什么误入简直就个笑话。 “……”葛鄞有些不耐烦,秦愈伸出手来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走到另一头。 秦愈不咸不淡地问他:“在未来,□□怎么处理?” “迫害未成年幼体人权与保护规则,一级刑罚。”葛鄞一个眼神都不想落在白人身上,他心里的怒火又上一层,“尖塔五十天□□,派往边境三年,最后处以药物死刑。” 再重的刑罚都无法为白人洗脱罪名,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已经被所有人打心底里厌恶了。 尖塔…… 秦愈有些感兴趣:“尖塔是什么地方,关押犯人的?” 葛鄞微微点点头,他欲言又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动静,他往后看去。 主妇坐在地上被竹竿死死抓着手腕,一旁白人犹犹豫豫地不知道帮不帮忙,秦愈走过去一把推开他,扯了扯竹竿。 “你干什么?” 第一次没有扯动,竹竿的身体瘦的惊人,但是此刻他的手好像粘在了主妇的手腕上,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得快要掉出眶中。 “给我!”竹竿低吼。 主妇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注射管,拼命摇头。 葛鄞一把捞过竹竿,将他那身体拽起,轻飘飘“嘭”一声摁在墙上,他就没声了。 秦愈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嘭嘭嘭”一名警员拿着警棍用力砸在栏杆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注射管被掰断,竹竿眼神恐怖,好像要把主妇生吞活剥了。 白炽灯闪烁不停,密密麻麻的飞蚊绕着灯管,警员叫了一声“先生”。警长拿着一沓文件走了进来。 厚厚的文件摔在桌子上,他走到栏杆面前,面色凝重:“先生女士们,我是这里的警长,你们可以叫我本。” 没有人搭理他,本动动小胡子,来回踱步:“我知道你们之中肯定有无辜的人,但是为了给死者和这街道上的居民一个交代,我就不得不先委屈一下各位。” “警长先生,所以可以说一声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有人问。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着。 本肥大的身体挪到桌子上,他甩着手铐:“昨天夜里,我们接到一个报警电话。在第纳尔湖畔,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死者死状凄惨,被掏空了内脏挂在折断了的松树枝上,发现者认出来是我们街道上送货的汤姆,于是立马报警。” “他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我家门口,他送外卖过来。”警长神色隐晦不明,眉头锁得死死的,他来到这条街十几年,还没遇见过这么棘手的案件。 而葛鄞与秦愈心里都有一个模糊的结论,像是鬼影的手笔。 酒逐渐见底,酒鬼咂咂嘴喟叹一声:“真好奇,要是我现在跑出去醉酒驾驶,这兄弟在他面前吸个粉,是不是也不会管?” 任意放肆的欲望,在没有管束的乌托邦里被无限放大,如果无法约束自己,最终都会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警长当然听不到这句话,有关不符合世界规则的事物NPC们都会忽视,他继续道:“等会一个个过来做个笔录。” 突然一阵紧急的铃声响起,警长拿起电话。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他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全程没有做多回答,最后一句“会不会是弄错了”,引起了秦愈的注意。 挂下电话,胖胖的警长沉默了。 秦愈注意到了情况似乎发生变化,他问:“发生什么了?” 警长拉开门匆匆走了出去,只剩下一帮人大眼瞪小眼。 警员动了动,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他道: “伊莲恩的保姆说在阿尔弗雷德家里看到了阿尔。” “伊莲恩是?” 警员开口了,他说:“是街上最有钱的阿尔弗雷德先生的妻子,她很年轻,有个女儿。” “噢,年轻的寡妇。”另外一个警员发出感叹。 “阿尔先生是出车祸死的,但是——”警员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道:“有人传是她和她的情人为了抢阿尔的公司资产,才买人把他撞死的。” “她家那个女儿才几岁,就得了自闭症,每天得吃药才能保证她的情绪。” 吃药? 秦愈挑眉。 第57章 保姆 药瓶还塞在葛鄞的腰带上,外套遮住,没有人能知道他们身上带着的东西。 秦愈随口一问:“你不是说,那个阿尔弗雷德已经死了吗?怎么又……难道是闹鬼?” 也许是在这条街上很多年没有碰到这样刺激的事情,警员有些按捺不住八卦之心,他压低了声音:“谁知道呢,他家里的房子之前就是座凶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据说是一家四口跟中了邪术一样——” “科尔。”另外一个金发警员立马截住话头:“适可而止。” 像是触及到了什么不可说的秘密,科尔脸色变了变,憋下去了。他嘟囔:“亚当,你可千万别告诉警长,我还不想离开这里。” 金发警员白了他一眼。 等了不过几分钟,警长就回来了,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黑人女性。她不高,体态丰腴,也许是五官的原因,看上去有点凶恶。 警署拨下的资金有限,警长就在生者们面前直接对女人做了笔录。 打开了录音器,警长让保姆回答他的问题。 红灯开始闪烁,保姆看上去惊魂未定,飞快地看了警长一眼又把头低下去。 警长:“不要紧张,吉娜,这里是磨坊镇最大的警署,你不会有事的。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看到了阿尔先生。就在三楼的走廊尽头,我在擦地板,然后就看到玻璃上映出了一个人影。”吉娜的声音开始颤抖,她看上去十分害怕:“他的模样就和活着的时候没有差别,嘴里叼着烟斗,贴在玻璃上死死瞪着我!” 空气一下安静了,警长连着喝了两口速溶咖啡,问:“就在你打电话之前发生的吗?具体什么时间?” “是的……我当时吓坏了,当时正好是八点十分,伊莲恩嘱咐我一定要给爱弥雅按时吃药,专门定了一个闹钟。从楼上下到底楼后,我就去给你打了电话。” “时间——”警长看了看报警通话记录,点了点头:“对得上。” 指甲扣紧手心,吉娜的声音一下提高:“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撒谎?” 警长没有说话,他转着笔,半晌叹了一口气。 风扇在头顶慢慢悠悠地转着,警长拿出刚才手里的那几份案卷看了几眼。 他这一声叹息过后,空气里不安在滋生。 但是那对秦愈没用。 他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葛鄞坐过来。 后者也不推辞,跨了两步挨着他坐下,其他几个人有些怵这个人,基本都没敢靠近。 酒鬼自然不必多说,他闭上眼睛打着呼噜,也不管什么案件不案件的。白人解释一番无果后,那点羞耻心就很快消退,不再玩手机了,而是靠着墙,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主妇眼神不悦,注射器被踩了个稀碎,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把注射器的针头藏在围裙里。 瘦竹竿烦躁地在原地转着圈,不知道转了多久后,他哆哆嗦嗦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眼看着就要往自己的手腕上割下去。 秦愈眼疾手快,在他下手之前把刀夺走。那条手臂上伤痕累累,新旧皆有。 “再想不开也别在这里割腕自杀。你看割了那么多次,成功了吗?” 小刀被夺走,瘦竹竿痛苦地抱着头蹲下,用拳头砸地。那条不健康的白手臂上,有许多针眼,秦愈只是一眼就大概猜到了竹竿是个什么人。 一旦离开了毒品,瘾君子就是一具没有头脑和自我的行尸走肉。 刚刚抢主妇的注射器,估计也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毒瘾,然而被他们强行阻断了这条路。 瘾君子毒瘾发作起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所以秦愈决定离这人远一点。 这群队友不如上个世界的友好,酒鬼、恋/童癖、瘾君子、身上莫名其妙带着针管的家庭主妇,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警长终于在沉默后出声了,他说:“事发时候,伊莲恩在哪里?” “她去了俱乐部,警长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要问这个?” “她去了俱乐部,而你在房子里干活。那爱弥雅呢?” 警长严肃的面容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盯着吉娜的眼睛,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的马脚。 甚至把关在牢房里的几个人都弄得紧张起来。 吉娜先是一愣,然后松了口气道:“警长,爱弥雅今天晚上有美术课,她在老师那里。” “哦,是吗?”警长有些尴尬,挥挥手。“那没事了,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让这俩小伙子送你。” “等等警长,你是觉得我在说谎吗?我告诉了你,阿尔先生回来了!”吉娜激动起来,她无法相信自己跑这么远,最后就得到这么一个结果,“那个房子有问题,爱弥雅在这种地方养病不是个好主意!我建议你至少派一个人去房子里看看,最好让伊莲恩知道,这个房子不能住人了。” 然而警长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他慢慢悠悠端起咖啡,吸了一口:“忙不过来了,吉娜,我们这里人手本来就不够。如果你真的担心的话,这样,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他对缓解心理压力十分在行。而且现在是科技时代,你能明白吗?” 警长抱着双臂看着吉娜,他的态度敷衍起来:“是你看错了。” 吉娜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红了,不过应该是气红的,她忿忿地起身,极为失望地道:“我本以为,你和阿尔先生那么交好,是会为他的女儿着想的。” “噢吉娜,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知道我不仅是阿尔的好友,更是磨坊镇的一名警长。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警长弹了一下手里的案卷:“这里还有这么多嫌疑犯呢,难道你要让我放着手里的凶杀案不管,去让一大批人给你点亮了灯,看看是不是爱弥雅在玩她妈妈的投影仪吗?” 遇上这么个警长,不只是吉娜,秦愈也觉得不可思议。 槽点太多都不止从何处槽起。 黑人保姆从警署离开后,就轮到了他们这群“嫌疑犯”受审。 无非几个问题,当时在森林里做什么?是否对凶杀案有所知情?天黑了为什么还在那里逗留? 问了一圈下来,没一个人给出了警长想要的答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真正的凶手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让他们抓住。他们被暂时扣留在此,警长看着手里厚厚一沓的案卷,一筹莫展。 审讯期间警长又接了一个电话,看他的神态像是上头的人在给磨坊镇的警署施压,长达五分钟的通话时间,秦愈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凶杀案发生在昨天夜里,据称凶手手段残忍至极,名叫汤姆的送货员被开膛破肚,内脏被取出后用塑料袋装着塞回原处,报警的人是去森林里夜钓的一个老头,并且在接到电话后。警方没有及时封锁现场。 其中一条最关键的信息,就是那片森林和死者被发现的湖畔,都是同一个人名下的资产。 那个人的名字叫阿尔弗雷德。 那么问题来了。 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为什么要在私人领域钓鱼?既然是在阿尔的私人领域下发生的事情,按理说伊莲恩也应该受到询问,这样一件事发生后,人人自危,伊莲恩却有心情出去玩乐。 怀着这样的疑问,秦愈装作无意向着那个科尔道:“很奇怪不是吗?保姆要通过警察的通告,才能让伊莲恩意识到这个房子有问题。” 警长接完电话就离开了,警署里就剩下值班的两个警员。科尔再三确认警长走了后,才迫不及待转过身去说:“就是啊。 白人若无其事地想要加入这个谈话,却被秦愈屡屡忽视,每当他开口时,秦愈就别过头去,好似当他是空气。 然而白人并不在乎,他笑嘻嘻地看着科尔:“多说一点吗?我们就当是打发时间吧。” 科尔自然乐意,他对镇上的各种谣言了如指掌,尤其是关于这个最有钱的人家,科尔八卦起来比上班还认真。 “你们听说过Slender man吗?”他神神秘秘地说道,“传说只要被他盯上,你就会在几天后莫名消失,然后被发现惨死在森林某个地方。” 金发警员很是不满地发出声音,科尔道:“别紧张亚当,你觉得他们可能会是凶手吗?真正的凶手,我感觉就是Slender man。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想想,这样的手法和他多像啊。” 亚当:“总之,记住我们只是实习警员。你今天说的这些,我不会说出去,但是你最好不要把没有落实的话也随便传播。” 科尔表示自己知道了。 “阿尔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秦愈问。 科尔:“他啊,很有钱,名下三家公司,在我们州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富豪。但是他一点也不骄傲,我和他见过几面,是个温和的人,朋友很多,咱们警长以前经常和他一起去他家的湖边钓鱼。有时候一钓就是一天,谁都比不过他有耐心。” “奇怪对吧,”科尔眨眨眼,“镇上都说他特别爱他的女儿,然而那段时间,他却常常几天几夜不回家,哪怕他出车祸那天是爱弥雅的生日,他开车也是朝着镇外去的。” 白人的眼睛登时瞪大。 秦愈咂摸着这里面的意思,正要说点别的,正在这时,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飞驰的卡车撞进了警署。上一秒还说的眉飞色舞口干舌燥的科尔,下一秒就被撞进了墙里。 所有人愣在原地。 飞来横祸,秦愈站在栏杆边上,心脏还在以高频率跳动。 牢房的门被撞变形,很轻松就打开了来。亚当吓得坐在地上,完全顾不上这边正在上演的“越狱”。 白人仓皇逃出,科尔被撞的不成人形,鲜血溅了一墙。 车门被打开,驾驶座里面是个戴着蓝帽子的陌生男人。 葛鄞探身进去,熄火拔钥匙,摸脉搏。 秦愈问情况,他摇摇头。 人已经死了。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让人意外的是尸体冰凉,瞳孔涣散,肌肉开始僵化。 死亡时间超过了半个小时。 第58章 糖果 葛鄞将尸体翻了个面,驾驶座椅背有个洞,正对着在脊柱的致命伤,血液还没完全干涸。 尸体头戴着的蓝色帽子十分醒目,卷边渔夫帽别着一朵白色小花,大小感觉和尸体的脑袋十分不符合。葛鄞轻轻抬起尸体的脑袋,帽绳系得非常紧,将尸体的下颌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小孩子的帽子。”葛鄞退出来,表情十分严肃地说道:“戴着的是工用手套,磨损严重,应该从事过体力劳动,但尸体手上没有明显的茧。” 他捻了捻手上残留的,来自手套上的灰尘:“碳钢尘,你们在什么领域会使用低碳钢这种强度低的材料?” “车床加工。”秦愈回答。 他不明白为什么神诀现在还没出现。 其他人早已乱成一团。 卡车把警署门口堵死了,仅仅能容纳一个人从它旁边的夹缝里出去。引擎盖开始冒烟,油箱滴滴拉拉漏了满地的油。 “大家快出去,这辆车快爆炸了!不管你们怎么办,我先走了!”酒鬼被强行醒了个酒,他第一个从警署里跑出去,酒瓶被摔在路边,引发了其余人的恐慌。 秦愈则持着与他相反的意见:“先不要慌,这里有问题!” 然而没人理会他,死在面前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明,瘦竹竿兴许是被直接的死亡场景吓住了,他在这时候又十分惜命。那张骷髅一样的瘦脸十分惊恐:“我们当然知道这里有问题,要是再待在这里,” 他的眼神透露出对死亡的恐惧,一张嘴张的老大:“我们也会像那个人一样惨死的!!!!” 秦愈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然而现在不是离开的时候,亚当的神色不对劲,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葛鄞走过去一把揪着亚当的衣领提起来,他问:“说,你们上司去哪儿了?” 亚当猛地回过神:“我我给他打电话……” 他双腿发软去拿电话,然而这时好像所有怪事都凑到一起,明明十分钟前还能打通的电话,此时连屏幕都显示不出来了。 数字在输入框里不停地闪烁,拨到第四位就开始跳动,自动转化成一堆显示不全的数字。 葛鄞没觉得这有什么害怕的,磁场干扰或者内部损坏导致通讯设备失常是常有的事情。而亚当却被吓得要死,他双手发抖,握着电话不敢松手。 秦愈检查了一下汽车的引擎,他走过来:“引擎确实烧坏了,咱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 葛鄞让他先等等。 手心冒汗,亚当准备再播一次警长的号码时。“滴滴滴”几声机械记录音后,旁边的录音机突然自己运转起来。 亚当肩膀一缩,嘴唇哆嗦,他咽口水的声音好像被放大了数倍。 三道视线齐齐落在那个录音机上。 诡异的现象发生了,回放的按键好像被一直看不见的手摁下去,清脆的“嗒”了一声,开始回放里面备份的录音。 正是刚刚警长和保姆的对话。 然而这一份和他们听到的有些不同,两人交谈的内容变化了。 这个录音机的收音效果很好,声音清楚,连警长的咖啡杯底在桌面的磕碰声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滴——】 记录从警长问保姆见到鬼魂是什么时候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就在你打电话之前发生的吗?具体什么时间?” “是的……我当时吓坏了,当时正好是八点十分,伊莲恩嘱咐我一定要给爱弥雅按时吃药,专门定了一个闹钟。从楼上下到底楼,我就去给你打了电话。” “时间——对得上。” 保姆的声音瞬间拔高:“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撒谎?” 葛鄞手指摁在暂停键上,时间卡在这里,听到这里秦愈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他说:“你们听见了吗?” 亚当白着脸,摇摇头。 葛鄞伸出手,按下回放,重复刚才那一段。 再来一遍,保姆的话。 “是的……我当时吓坏了,当时正好是八点十分,伊莲恩嘱咐我一定要给爱弥雅按时吃药,专门定了一个闹钟。从楼上下到底楼,我就去给你打了电话。” 暂停。 葛鄞道:“当时没有人发出声音。” 保姆说到女主人嘱咐她要给这家的女儿爱弥雅吃药的时候,录音里出现了不和谐的响动。那声音很轻,却很突兀,若是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发现。 让秦愈脸色瞬变的是,那正是他们在大雾里碰见鬼影时,莫名出现的,摇晃药瓶的声音。 虽然葛鄞后来向他证实那不是药。 听到那个异响后,亚当吓得手脚瘫软,一巴掌把录音机推到一边,摔倒在地上,他口中不断重复着几个字。 “是他,是他,一定是那个人——”他抱着头缩到墙边,突然想起什么,他向着门外爬去:“传说都是真的,阿尔的房子闹鬼也是真的!他盯上了我们这里了!” 秦愈抓着他的肩膀,试图让亚当冷静下来,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听着,我们都在这里,知道他是谁吗?全球军盟分部的最高执行官。你别怕,他在这儿你会没事的。你只要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指了指葛鄞,虽然不清楚“葛令”这个职位是多大个官,但吹牛不用负责任,能让亚当有点安全感总是好的。 “Slender man……”亚当重复着这几个字,稍稍有些冷静,但接下来突然一只闯进警署的鸟儿,一头撞上了他们头顶的灯。 啪的一声,正好掉在亚当面前。 血肉模糊的鸟儿,还在扑腾。 秦愈瞳孔微缩,他立马按住亚当:“你冷静点!这是巧合,别被——” “你不要骗我——这是预兆!我会死的!他在告诉我我会死的!!!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该死,我本来今天不用值班的!!”而亚当的神经已经崩坏,他剧烈挣扎起来,说什么也不听。 秦愈没有办法,不敢再刺激这人,只得放他出去。 “别理他了。” 而“最高执行官”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走了里面的手电筒。 他离不开光。 他对上秦愈的眼神:“你可以从现在就开始推测神诀的任务是什么。” 人手一只手电,秦愈在脑中列出一大串可能的结果,道:“暂时没有头绪,反正这一次似乎没那么容易就让我们拿到该有的分数。” 汽车里冒出的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秦愈看到已经有火苗窜起来了。 两人没有犹豫,也立马从警署里逃离。 一路朝着有路灯的防线前行了几百米,他们才逐渐慢下脚步。 警署里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引起居民们的关注,这一点十分可疑。 夜晚的磨坊镇好像是一座空城,清冷月光洒下。长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除了照明的几盏路灯亮着,道路两旁的商店漆黑一片。 其他人早就跑的没了影,走在陌生的夜里,对环境的不熟悉和紧张给人不安,还好他们还有彼此。 路边的车辆大多都是放了很久,没有车主认领的,厚厚的灰把挡风玻璃都遮住了。秦愈一边走着,一边看着道路两旁的事物。 老旧的电话亭、墙上杂乱无章的涂鸦、破烂的婴儿车……甚至,秦愈还在一辆跑车的后视镜上看到了一件女性内衣。黑色蕾丝的内衣,挂在后视镜上迎风晃荡。 这个小镇不像是很富裕发达的地方,走了这么久,他们就见到一个路口,还是那种十步就走过街的十字路口。 走过一个小巷,在秦愈前面不到五步的地方,他们看见一个垃圾桶突然动了动,然后它慢慢悠悠地往路中滑了过去。 这样的一幕很难让人就这么忽略, 葛鄞让秦愈站在原地,他上前去看那是什么东西。 秦愈则看向垃圾桶滑出来的巷子。 窄小的巷子不深,秦愈不打算以身涉险,他只走到巷口,打开了手电往里面照了一圈。 幽深的巷子往往是流氓和小混混的藏身之处,随处可见的易拉罐和垃圾都还很新鲜,仿佛主人刚走不久,黑色的喷漆在墙上写着“磨坊巨石”“要自我不要压迫”诸如此类的话语。 手电能照亮的空间有限,当光柱从铁网移开时,那里仿佛有个人影晃了过去,秦愈重新照向那个地方时,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空荡荡的这条街道上警署是磨坊镇唯一还亮着灯的建筑,离开那片区域,整个镇就仿佛成为一座死城。 脚步声近,秦愈回过身,关掉了手电。 “是什么?” “死兔子。”葛鄞回答。 秦愈想到了在森林里看到的那只,但是想想,强行把这些线索拉在一起未免有些勉强,于是没怎么上心。 他道:“巷子里没有人,也许是猫,或者老鼠。” 葛鄞没说话,但他的脸色暴露了他此时的状态,这个世界的确棘手很多。 “至少我们不用管那些人,随便来一个,应付起来恐怕都够呛。”秦愈故作轻松道。 话音刚落,登时突然头顶一声尖啸穿过云霄,防空警报被拉响。 这样的声音叫人头皮一紧,两人迅速进入了戒备状态。身后警署已经远的看不到了,“嘭”一声爆炸巨响过后,他们看到了火光。 然而比那爆炸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前方路口出现的东西。 秦愈可以很确定地说,刚才那里没有任何东西。 一具和他们身高差不多的稻草人正立在道路中央,路灯给它打光。 那顶撞死了科尔警员的尸体头上的蓝帽子,此时出现在了眼前的稻草人头上,它的身体很简陋,仅仅由两根木头做身体主干,头部和双臂随意绑了些稻草。 它的左边“手臂”上挂着一个什么东西,与之对应的,“右手”空无一物,仅仅有一根绳子挂着。 “是他的?”秦愈轻声道。 葛鄞不出声,拿出来那瓶写着爱弥雅名字的糖,举到与鼻子等高的位置。 用力晃了晃。 稻草人垂下的脑袋,一瞬间就抬起来了。 第59章 蜜糖□□ 秦愈看清了稻草人的脸。 稻草用细铁丝绑成了椭圆的头,蓝色的帽子斜斜挂在上面,一张白纸钉在脸上,用炭笔画的眼睛张望着这里,它咧开着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葛鄞手指夹着药瓶,更用力地摇了一下。 寂静的夜里有什么鸟儿飞过,翅膀扑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十分清晰。 秦愈记得,药瓶声出现的时候,鬼影也跟随在侧。然而—— 他时刻留意身边,并没有鬼影的身影,或者任何迹象。 汽车里的那个人伤口的血迹只出现在椅背上,不疑有他,此人肯定是在车上被杀死的。偷袭在无声无息间,死者死亡之后,并没有因此而立即撞车,而是一路开到警署。 闯入,将科尔警员撞死在里面。当时,科尔正在不顾亚当的劝阻,说着磨坊镇的各种传说。 就像是有预谋,或者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策划这一出。 秦愈的眉头皱起就没有放下过,仰头看迷人月色,给附近的云层都染上淡黄。 稻草人是什么来历? “小心点。”越过稻草人身后看去,地上伏着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他不太放心对葛鄞道。“这东西后面还有什么跟着。” 葛鄞目不斜视盯着草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压着在雾里相同的频率,葛鄞向它走去,每一步踏得谨慎。神诀没有出现,那就是还没捕捉到真正的任务前提。他不得不防,这里的任何一样事物。 稻草人像个独脚人,见到葛鄞向他走来,不退也不进,只是原本斜着的身体直立起来。绳子上系着的瓶子在昏黄的灯光下,透出里面物体的投影。 葛鄞手里这个装的是糖,那个里面的又会是什么呢? 双方之间距离缩短了一半,葛鄞就停下了。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积水反射出月光和灯光,他脚边的低洼呈现着一种异样的颜色。 红色的血丝从稻草人身后一直延伸到了葛鄞面前,缓缓流动的血水无声地在警告他,最好不要招惹。 防空警报刺耳令人不安的声音不停,竟然一盏灯也没有从居民的窗里点亮。这个小镇就像是没有活人,彻底被隔绝一样。 “交换……” 嘶哑苍老的声音从稻草人那边传来,葛鄞神情淡淡,很沉得住气。 “哒”一响,稻草人向前跳了一步,身后的影子也跟着向前曳动,沉重的拖拽声,不像是稻草人能拖动的重量。 “交换……”他重复了一遍,“在没有人看见之前。” 这句话就很有意思了。 “谁会看见?”葛鄞道。 稻草人又往前一蹦,他不说话,只是把“右手”前伸,似乎有些急不可耐。 秦愈走到葛鄞身边,把糖瓶接过来,拿在自己的手里:“你说交换?用什么交换?” “这个。”稻草人左手上的瓶子。 秦愈侧身瞥了一眼那黑色的影子。 他指了指自己和葛鄞:“我们两个人,你就给一个,好像不太对吧。” “上一个……也是这么跟我说,你想知道他是什么下场吗?”稻草人说。 好像有什么被刺破,几道亮光闪过,从他的身体里铮然伸出数把两尺左右长的刀,插在身后就像是钢羽铁翅,而那钢刀又伸展,“锵”一声,伸出六把稍短一点的利刃。 原来是折叠起来的。 六把冒着寒光的钢刀像是蜘蛛腿,将稻草人裹在中间,他的那张脸仿佛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人的血液可以温暖我的身体。” “哎,那您夜里可要注意保暖啊,是给您送过去?”秦愈能屈能伸,刚不过的自然不会自找麻烦,他立马就叛变了。转头问葛鄞:“没意见吧?” 葛鄞像座冰雕一动不动,并不看秦愈:“随便。” 秦愈向上抛着,第二次却没接到瓶子。 振翅的声音贴着头顶飞过,三只乌鸦从他们身后飞向稻草人,两只分别站在稻草人两肩,剩下那只则去将他左手上的瓶子取下来。 “你们吃了里面的东西吗?” 乌鸦叼着药瓶,没有动作。苍老的声音问着,秦愈微微一愣,不置可否:“为什么这么问?” “最好不要吃。这是我最后给你们的忠告,”稻草人说:“如果你们骗我,我也会发现的。” 就在秦愈犹豫如何回答时,葛鄞出声道:“吃了。” “很甜。”还指了指身边的秦愈。“他说的。” “……”秦老师瞪大了眼:“你怎么回事?” 没有看秦愈震惊的表情,葛鄞看着稻草人:“吃了,你要怎么?” 那些糖最多就是看起来吃了会死人,葛鄞并没有尝出其他的味道,不过是加了太多色素和苏打粉的蔗糖。 这些成分简单的小玩意,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就能分辨出来。 而那句话—— 的确夹带了私心。 秦愈只道是葛鄞在报复,这人也太记仇了点,他把糖瓶拱手让人也是有原因的。不仅仅是因为稻草人的刀,更多的是怕这个糖会带来更多的,比稻草人还要可怕的麻烦。 乌鸦把糖系上稻草人的手,他沉默了半晌:“吃了……那就要做好可能无法离开这里的准备。” “总之,离水远一点。” 糖瓶被拿走了,稻草人说:“你们运气算好,碰上的是我,而不是另外一个,肯谈条件。” 听他的话里意思,还有一个稻草人? “白色帽子,注意点,不要在他面前吃鱼。”留下这一句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稻草人渐渐往后隐去身影。 “哒哒”的敲击声消失在黑夜里,地上残留的血迹还在挥发出让人难受的血腥味。秦愈吸了吸鼻子,来到乌托邦的这些日子,他逐渐适应了这个味道。 “离水远一点?”葛鄞回味着这句话,似是有些不屑:“可信度有多高?” “怪谁?”秦愈不知道说什么,道:“任务没有开启之前,这些NPC暂时不会动玩家,这稻草人也是个狠角儿吧,后面跟着的,我数了数,不少于十只手。” 那些残肢手掌包着手肘,串在后面,稻草人杀了多少人不清楚,总之他没对两人下手,也是算神诀的一个用处。 不过这也许就是夜晚磨坊镇上没有人的原因。 可是现在他们需要一个明白人来介绍一下,这个地方为什么这么多怪事。 正在考虑接下来如何打算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旁边的巷子里窜出来。 “先生们,请等等!” 警长的样子仓皇失措,不断往后看着,似乎有什么在追着他。 看到秦愈和葛鄞的第一眼,连忙刹住脚。 “警长先生,你在这里干什么?” 秦愈往他来的巷子看去,这条巷子连通了另外一条街道,整个长街的两侧,无一不是黑洞洞的深巷,警长身上照明设备也没有一个,他从哪里过来? 秦愈不动声色让开两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警长撑着膝盖气喘如牛,看样子跑了好长时间,他扶着腰想要搭在葛鄞肩上,不料那人一个侧身,差点摔地上。 他有点尴尬地问:“你们没事吧?我听说警署里有辆车开进去了,你们在这里,应该是都没事吧?” 秦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还是觉得实话实说,毕竟警长在这里生活这么久,这些事情看得比他们要清楚一些。 “你的一名警员被撞了,汽车里的人也死了。门被撞坏,所有人都逃了出来。” 不出所料,警长的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他嗫嚅着嘴唇,不知在说什么。 秦愈打量着他:“你在躲什么?” 警长颇为狼狈,他回头去看身后,其实什么都没有。 “没,没什么……” 葛鄞发出不悦的声音,他垂下眼,视线落在警长的手上。 “手上有血,不是你的。”他冷冷的眼神像是刀片,在警长脸上来回割着。“你杀了人?还是又有人死了?” 后者方才才从生死胁迫的危急中解脱,向来警长在警署坐镇也只是装装样子,上头随便来个官比他大的,都得点头哈腰给人递烟送酒端咖啡。 经不住这么一问。 警长不自然地往后缩缩手,他猛搓手心的血迹,解释道:“这个,是刚刚在那边不小心蹭伤的。出警受伤是常有的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明白我们的苦。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么个事情来,逃狱的事我就不追究你们了。” 秦愈看着葛鄞的样子,不出所料,这人脸都黑了。 他轻轻拍了拍葛鄞的背,笑着对警长道:“所以,警长你是去了哪里?” 眼前的男人比警长高出一个头,看起来比刚刚那个要沉稳些,不过虽然他在笑,警长还是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见上司一样紧张。 莫名不爽。 本来他从俱乐部过来,看到这两人在路上还想前去搭伙,结果没想到碰上的是他下午才抓到的嫌犯,面子这东西算是让他今晚丢完了。 警长拉下脸,随便造了一个借口:“问我?我还没和你们好好算账,大半夜在街上闲逛,就算凶案与你们无关,我也要对你们进行拘留。” 深知他在说谎,秦愈便没有多加追问,磨坊镇的秘密诸多,他还要一个个问出来。 不计一切手段。 “好吧,警长要想抓我们也可以。”秦愈皮笑肉不笑地绕着警长走了半圈,“但是好像出来太急了,忘记带手铐和电棍了?” “!”警长猛地一摸自己的腰带,摸了个空之后就想糊弄过去:“如果你们现在离开磨坊镇的话,我也可以装作没看到你们。” 但是秦愈却改变了主意,他觉得死赖到底:“那怎么行啊,警署都没了,你一个人恐怕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而且,你让我们现在去哪儿呢?” “那我怎么知道!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快点走!” 警长凶神恶煞说着就想跑,这时一条腿伸过来,他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袭警!你!”警长慌张转身,一下生气气来,回身一勾,不算有劲的拳头被稳稳挡住。 “不说?就是心里有鬼,我们只是问你几个问题。”秦愈道:“哦对你刚刚说错话了,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年轻人。” 黑发黑痣衬得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名为颓的美,他弯眼,嘴角微挑看向握住警长拳头的葛鄞。 “是吧——葛令?” 第60章 蓝帽子白帽子 “我说!我说!” 防空警报减弱,正好能掩盖下去警长的哀嚎。 警长真是怕了这两个不是流氓胜似流氓的人,其中那个更流氓的还笑眯眯靠在电线杆上看着他被揍,只得坦白:“我去了俱乐部,镇西的烟痛俱乐部!” “伊莲恩在那儿?”秦愈都能猜到了。 警长点点头。 “她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一趟。” 秦愈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去,警长瑟缩了一下,秦愈轻声叹气:“倒也不必喊的那么夸张,他也没对你干什么吧?” 葛鄞的确没做什么,警长又没有什么大错,犯不上使些狠手段。 两根手指提着警长肩膀上的一根筋,他手劲大,骨节扣紧,就疼得警长直冒冷汗,手都抬不起来,更别提反抗。 葛鄞松开手:“你刚刚在躲什么?” 警长被秦愈扶起来,脸都疼得扭曲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不敢在这里提他的名字。” “Slender man?” 秦愈低头盯着地上的砂石,漫不经心开口。警长一脸惊恐,吓得都忘了疼:“你干嘛说出来,完了完了完了,今晚他一定会找上我的……” “为什么?这个不就是个都市传说吗?”秦愈揽过警长的肩膀,低头道:“俱乐部怎么走,咱们去喝一杯?正好可以慢慢说。还是说你想回去警署待着?” 警长一脸苦闷,只得答应。 “烟痛”是磨坊镇上最大的俱乐部,那里是天堂,安筑在地下二层的俱乐部开放时间不限,是爱好者们的狂欢夜。 不是个正常人会去的地方。警长如是说。 各种肮脏交易,都在这里成交,性、毒、暴力、赌……这个俱乐部规模很大,这里也只是其中一个分部,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涌入这个小小的镇子,然而走出这里的却没有多少。 入口在镇西的一家糖果店背后,三人的影子被路灯拉长,走入这里,就好像有了人气。来自脚下的微微震动,俱乐部里的人们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你看,走了这么久,不也没什么事?”秦愈道,警长的反应不似作假,唯一的可能就是有别的东西在这里。 比如蓝帽子那种。 “也许走了?”警长舒出一口气,似是放下心来。“不过咱们还是不要停留太久,我们镇可不怎么安定。” 秦愈发觉警长一直在挠自己的下颌,为表善意,他问:“怎么了?” 警长道:“没什么,脖子里有点痒。” “那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我发现你们这里很多虫子啊。” 原本走在秦愈身边的葛鄞,闻言不动声色慢了两步,落到警长斜后方。 警长的后背,他的眼里闪过几分诧异,没有声张。 警长神色未变:“我们说到哪儿了?阿尔家对吧?” 一只小虫从警长脖子上掉下来,他连忙接住,捏死在手心。 秦愈看在眼里,点点头:“对,你说他女儿,是因为什么得了这个不饿能开口不能见人的病?” “阿尔死了。”警长的语气里有些惋惜,“一年多了,刹车失灵,两百码,一头撞在他家旁边十公里的一棵大树下。” “我怎么听说是有人雇佣人撞死的?” 警长清了清嗓子:“阿尔性格温吞,又有钱有个漂亮妻子,镇上很多人嫉妒他。” 他的眼神一暗,难以言喻的沉痛。 又走了一段路,路灯都有变暗的迹象,防空警报的声音也在消失。 “磨坊镇居民晚上不出户,是你们独有的特色吗?”一路上过来,秦愈当真连一盏灯都没有见到过。“防空警报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机密……”警长还想糊弄过去,但是葛鄞一个眼神过来,他就不自觉地有些局促。“本来没有这个规定的。但是从上个月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两例非自然死亡案例了,包括汤姆,也就是在森林里遇害的那个小子。” “第一个怎么死的?” “那个人啊,不是磨坊镇的居民。外地人,被发现在泽勒湖的中央,卡在一截枯木里被一个老太太发现的。”警长陷入烦恼中,他说起这个同样没有查出真相的案子就头疼。“死者同样也是被剖开了身体,内脏全部被掏出来了。” 又是湖? 秦愈:“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对我们保密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一个人打得过你们吗?”警长语气里满是怨怼,“然后,就陆续有许多人说在夜晚看到奇怪的影子,一个非常高的人,穿着西装在夜里走来走去。接着就有留言说是slender man出现了。” 他说到这里叹口气:“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什么人在散播谣言,毕竟传说里的事情不能当真,为此我们还抓了好几个人。可是后来,警员们也开始报告在自家门外看到这个影子,直到上个星期,汤姆被发现死亡,我们就紧急搬出这个来,强令居民们不要出来。” 秦愈由衷称赞:“看上去威慑效果挺好,我们一路上都没见到过一个活人。” “我不是活人吗?”警长随口道。 糖果店的玻璃门被打碎了半扇,能开在这里还能忍受俱乐部的聒噪与不断的惹事,店家有点本事。 拐过垃圾桶,走到狭窄的巷子口,葛鄞停了下来。 秦愈说:“你是吗?” 话音刚落他迅速放开警长,手臂从肩膀抽出的时候,几根稻草从指缝里掉落。 警长脸色瞬变,一张胖脸变得凶神恶煞,黑色的竖纹从皮肤上凸显,他顿时暴走,完全换了个人。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葛鄞抄起路边的空酒瓶就往他头上砸去。 这一击对他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激起警长的愤怒。他的行动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纵使秦愈事先早就隔开一段距离,还是被他轻而易举地拦腰抱住,直接锁死了双臂。 猛地,一阵强烈的挤压感从胃部传来,秦愈眼前有一瞬间的发黑。咬着牙腹部用力,才堪堪得了一个空隙吸气。他也并非没有准备,警长扑过来时,就已经把刀尖上翘。 刀刺入腹部,警长也没有松手,更是张大了嘴,就要往秦愈脖子上咬下去。 葛鄞瞳孔一缩。 肋骨被紧紧箍着,肺里的空气在慢慢减少。秦愈发不出声音,但警长的气力已经有所减弱,他握着刀更用力地推进,整个手腕几乎都没入警长的身体。 刀尖刺破皮肤,手上传来的感觉让他心下一跳,这是—— 警长的牙齿触碰到秦愈衣服的时候,有人已经先他一步。 那只手从背后掐住警长的脖子,警长发出一个短促痛苦的声音。那喉骨被轻松捏碎,只需一瞬间,这具身体就慢慢悠悠倒下。 葛鄞手里攥着一把被鲜血濡湿的稻草,警长的后背插着半只酒瓶,衣领后边,皮肤上有一道破口。 血稻草就是从里面拽出来的。 被放开,血液流通的一刻,秦愈脚下没站稳。一只手已经牢牢扶着他,顺着看过去,葛鄞的表情不像是会有好话对他说。 几步走出这个死胡同,方才那家糖果店已然早就被废弃,破败的装潢,不出所料,这条街上的店家百分之八十都是没有主人的。 警长,不,应该说是另外一个稻草人。姑且用白帽子称呼他,不知何时,就在他们眼皮子下面占据了这副身体,一路引导他们往磨坊镇更加阴暗的区域前进。 防空警报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身后,并非是被关闭了,而是他们离开了声源的缘故。 “警长是被利用的傀儡,你看,身体全被掏空了。” 秦愈吸了几口气,平衡了呼吸,走到地上被稻草塞满身体的警长尸体身边。葛鄞的刀还握在手心,短时间的用力,使得刀柄和手都被血粘连在一起。 他伸展着僵硬的手指,划开了警长的衣服。 “我知道,可你——”葛鄞上前一步。 “那个东西,还在咱们身边。”秦愈就有预感要被说,他转移话题得很快,简直不给葛鄞发问的机会。 他一下笑出声,多少带着无奈:“咱们运气不是一般好,连着碰上两个。” 葛鄞忍下不满,侧身看过去。 路灯在两人之间照出第三道影子,同样是稻草人,白帽子和蓝帽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手上没有绑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嚯嚯嚯——”怪异的声音出现,稻草人的影子轻轻颤动。 不愧是白帽子,连笑声都与众不同。 秦愈坐在地上,白帽子那一下让他胃中隐隐有些不适,他对着那道影子说:“这里的防空警报,其实是给我们听的对吗?” 白帽子诡笑两声:“比那两个聪明点。” “而且事实上,那个关于夜里不许出门的规定,真不真假不假,我们信不信都无所谓,你们想要的是一个效果。” 秦愈发现自己的脑子突然很好用,比起在上一个世界的阻塞,今晚他思考问题思考的非常顺畅,“恐慌和从众心理,会让人们失去凝聚力和信任,敏感的心只需要一个刺激,就可以让人变得脆弱,自然杀人就简单了许多。既然你们都能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那我猜这个镇子上没有几个活人了。” 这番话说的秦愈自己都不太敢信,然而事实正是如此,白帽子是一个比蓝帽子还要狠还要冷漠的稻草人。 见白帽子不说话,秦愈偏着头:“怎么,你们家族的传统习俗吗?一个收集胳膊一个收集腿儿,还喜欢串成串儿挂后边。” 的确,白帽子的影子不仅仅是一个稻草人的轮廓,长长的杆子后面出现了几双白惨惨的光脚。没有身体,只是腿,和之前的“手控”蓝帽子整个相反。 那些腿的脚踝上都系着粗铁链,细的胖的,稚嫩的年迈的,应有尽有。 “腿控”白帽子一动,这些腿便跟着走。 “先走了,我也没想着真能杀死你。”白帽子无意与他们在做缠斗:“伊莲恩马上就来了。期待在她的家里见到你们。” 秦愈再一次问了那个问题:“你是神诀吗?” 不曾想,提到神诀两个字,白帽子一下暴怒起来,腿子们一双双“刷”地站直了。 “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小混蛋,愚蠢不自知的外乡人,”白帽子骂骂咧咧地走了,他的声音在街道上都形成了回声。“他的价值就是给我找麻烦!” 葛鄞看了一眼秦愈。 “你很会找麻烦啊。” 秦愈只是笑,装作什么都不清楚。 一声女人惊呼。 “本!” 秦愈打了个响指,站起来。 “走吧?” 来了,免费住宿。 第61章 差别 “这是什么新型的仿真人偶吗?不得不说还真像。” 警长的尸体还在旁边地上躺着,伊莲恩见状先是惊呼,尔后看到那瘪下去的体腔,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秦愈打量着这个女人。 伊莲恩不像是个有钱的孀居贵妇,她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轻,就穿了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露肩薄针织衫,一条破洞牛仔裤,站在车门旁边叼着烟,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估计就是她那把车钥匙。 “伊莲恩女士?” 对方把烟从嘴里取下来,夹在手里向他们挥了挥。 这个世界里他们六个人的身份是阿尔的亲戚,特意从大城市里来探望他的遗孀和女儿,顺便在此处住一个月。 “一个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秦愈和酒鬼不约而同道。 宽敞的车里坐了五个人,除了伊莲恩、秦愈和葛鄞,还有之前跑掉的酒鬼以及主妇。 主妇坐在副驾驶位,看到秦愈和葛鄞二人上车,她眼神短暂地发亮,却没说话。 葛鄞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主妇手腕上裹的纱布。 看样子他们走散之后,也或多或少碰上点麻烦,没见到白人和瘾君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听警长说在森林里抓了几个人,我就想估计是你们。”伊莲恩狠狠吸了一口烟,将没有熄灭的烟头就这么从车窗扔了出去,“你们也真是会走,森林那么大,就不担心碰上狼或者野猪什么的?” 秦愈往窗外看了几眼,心道葛鄞至少还会熄烟头。他说:“那片森林似乎不常有人去?” “还好,阿尔买了这块地后,就没有把他当作私人领域。镇上的人如果想去捡捡蘑菇,打打猎什么的都可以。不过最近是少有人去了,自从汤姆在那里被发现。”她说到这里就有些不满,在没有人的街道上重重摁了一下喇叭。 酒鬼是个话痨,非要坐两人中间,说是这个位置正好可以和每个人说话。 葛鄞因此没有机会和秦愈说主妇的异样。 “那些规则对我来说可没用,信则有不信则无。”伊莲恩扭动钥匙,发动汽车说:“我可没碰见过什么鬼影,骗人的把戏,他敢来?” 她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咬着烟:“老娘一枪给他崩了。” 秦愈好心劝道:“注意驾驶安全。” 伊莲恩不屑地说:“反正这街上都没人,想怎么飙怎么飙,我和本打过招呼了,他才不会管我。” 秦愈却想说,本已经想管都管不了你了。 她只字不提是如何找到他们的,于是也没人主动去说。酒鬼一张脸红的发黑,酒气冲天,张口闭口都让人不想靠近。 “爱弥雅在她的钢琴老师那里,明天我也没时间去接她。”伊莲恩看了看自己的行程表,没有标题的待办事项只有一串时间提醒。 酒鬼开口道:“你家里这不是来了这么多人吗?” “你?”她看着后视镜里的酒鬼,“算了吧?除了我和吉娜,没有人压得住她。你们不常来这里,她也不认识你们,万一发病——。” 轻轻叹气,伊莲恩撇嘴:“很麻烦啊。” 问到爱弥雅时,她态度就轻慢起来,言辞之间多有不耐烦,似是不怎么在乎这个女儿。 伊莲恩不爱提这个与亡夫唯一的子女,想必是有隐情在里面。 然而秦愈却在车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小东西。 比如主驾驶椅背上贴着的歪歪扭扭的小兔子,或者是翻皱了页脚的童话书,车里的空间随处可见小孩子的痕迹。 酒鬼和伊莲恩聊得很快活,喝醉了的人说话没有逻辑和主次之分,这么多人里,也就伊莲恩能接的上他的话,愿意理他了。 主妇看着窗外飞速往后退去的景色,葛鄞闭目像是在养神。 秦愈拿起童话书翻了两页,在平稳行驶中打发无聊的时光。 这是讲一个售卖红围巾的小姑娘与一名灰手套先生相识的故事。故事很短,没有大篇幅的文字,连插画都是很简单的蜡笔画。 写这个童话的人想必很了解孩子,不同的角度能真实表达孩子们的看法,那些简单温柔的句子,看得秦愈都入了神。 他随手翻了一下著作者,却发现不仅没有作者的名字,连出版信息的一个字母都没有。仔细看,整部书的纸张都没切割整齐。 秦愈把书放回去的时候,在座椅下面发现了一个小盒子。 看上去包装精致,但是被挤压得变了形,即使十分好奇,他也没有去动。 汽车在慢慢减速,拐了一个弯,进入一片明亮的区域。 沿着宽敞的大道往前走,那有扇门,里面传来巨大的电视播放声。那是这里的一个守门管理员,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开门,伊莲恩摇下车窗,往那个小房子里大声喊了一声:“多丽丝女士,电视剧还没看完吗?!” 电视声音小了一点,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躺在躺椅上,闻声转身看过来。秦愈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那是一条趴在桌在上睡着了的卷毛狗。 老太太体型小,但是嗓门大啊。她颤颤巍巍站起来,与伊莲恩对吼:“怎么不等我死了才回来?到时候你就有理由没人开门,在外面不回来了!” 硬核老太多丽丝打开了电子锁,大门吱吱嘎嘎缓缓打开,伊莲恩却没着急开进去,而是和她继续掰扯:“那也得我先埋走,你不是不知道我什么脾气,你烂在这里我都不会给你挖个坑埋进去!” “闭嘴啦,老娘的电视剧是买的!”多丽丝扬起拐杖砰砰地敲着桌子,“我的威尔斯特小甜心马上就要出来了!” 伊莲恩叫苦不迭:“天啊,我给你买节目不是让你去看男人的!!” 突然一阵脚步声,很轻,脚踩在落叶上的那种,在老太太与伊莲恩不分上下的亲切问候中,并没有人注意到。 然而葛鄞几乎是一瞬间就捕捉到这个信息,他睁开眼,没有惊动旁边的人,眼神向下,往那里看去。 车旁边的树丛里黑暗无比,比墨还要浓的夜色笼罩着这片树林。月色清浅,却照不进阿尔的私宅领域,无边的黑暗与孤寂,仿佛没有终点。 笔直的树干高耸入云,这里的杉树居多,那里漆黑一片,若是穿着深色一点的衣服,就完全分辨不出是否有人站在那儿。 葛鄞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罗丽丝和伊莲恩问候完毕,汽车终于驶入了他们的院子。 阿尔家的确很有钱,因为他们从门口到住宅区,光是穿过这个院子就花了不下五分钟。柔软的草地上有照明的夜灯,秦愈一下车,就看到那个报警的黑人保姆。 好像是叫吉娜,她看到他们的时候,想必是没有料到这群从局子里出来的人会是雇主的亲戚。伊莲恩把钥匙在手上转了两圈,对他们道:“吉娜会带你们去房间的,在这里不用讲究,有什么需要和我或者吉娜说都可以。” “谢谢你。”秦愈肚子里有一堆疑问,但是初次来此,有些话是在不适合第一面就说。 伊莲恩把车停入了车库,让四人先进去。 夜色深了,伊莲恩让吉娜明天带着他们熟悉一下这里,现在估计每个人都累了,建议都早点休息。 没有人不同意。 房间是早就准备好的,因此四人都分散开来,伊莲恩给了钥匙, “今天晚上就好好睡吧,从明天开始,就可能会打扰到你们。”伊莲恩抱歉地笑笑:“爱弥雅的房间就在楼上,她经常晚上发病,所以有时候会砸东西——” 她苦笑着,秦愈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忙。” 伊莲恩却说:“你们不太清楚情况,这孩子发病很可怕的,要是给你们造成麻烦就不好了。不过也没事,我给她开了一种新的药,效果比之前的好,所以应该不会每晚都闹腾。” 虽然话是这么说,伊莲恩有意回避这个话题,他们也就不好继续追问。 郊区的夜晚很是静谧,想必和比斯特庄园的那种死寂,阿尔住宅的夜色就更为平常。同样的,伊莲恩也说了一句,虽然她不信什么鬼影,但是汤姆遇害也是在深夜。 “不听话的小孩会被面条人抓走。”她摇摇头说,“这个可怜的小子,恐怕是没有他妈妈的听话,又在半夜爬人家窗户。” 在伊莲恩口中,汤姆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混账,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她认为汤姆肯定是被人报复了。 “这人来过我家几次,当时阿尔这个好脾气还在,就让他进来这里玩。”她说:“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偏偏阿尔不信,生怕别人说他不近人情高高在上。” “他那种人,不被欺负是假的。” 两个人要是被分离,自然是不利于他们接下来的任务,伊莲恩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那里,秦愈探出头,朝着隔壁的隔壁看去。 葛鄞站在门口,使了一个眼色,他立马意会。 五分钟后,一扇门关闭,一扇门打开。 “你在干什么?” 葛鄞喝了一口水,看着门口鬼鬼祟祟的秦愈。 那人蹑手蹑脚关上门,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秦愈张望着门外,确定没有人看到之后他转过身。 密会与幽会只差一个字,虽然从意义上来说差别挺大,但是这种令人紧张不已,生怕被发现的气氛还是一模一样的。 秦愈长舒一口气,某种得偿所愿的愉悦感由心而生,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搞得跟偷情似的? 第62章 来玩牌 锁上门,房间里就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葛鄞坐在一张木头的桌子后,他的手指是第二个总能轻松勾走秦愈视线的,这只骨节分明,既不粗糙也不过分细腻的手正转着笔。 听到动静,葛鄞缓缓抬眼。 那双蓝眼睛,一贯波澜不惊,看向秦愈的一瞬带了点疑惑。 秦愈最大的缺点就是会在奇怪的点走神,比如现在,他们明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商榷。他脑子里却在回响着一句话: 丈夫死了都可以改嫁,男朋友过世了,他当然可以爱上别人。 心里一惊,秦愈心道自己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 虎狼之词,觊觎他人所爱,是一件会被人唾弃的事。 非人哉! 他暗骂自己一句。 葛鄞见秦愈神色古怪,他动了动肩膀,那里隐隐有些抽痛。 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干涩的喉咙得到了润泽,没那么难受了。 “我叫你过来不是让你在那儿干站着的,过来点。”点了点面前的桌子,葛鄞从旁边的白纸里抽了一张出来,放到面上。 左右无事,神诀迟迟不出现,那他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结合之前发生的所有事,谈谈海珀空间和皮耶罗—杨司设想。 身边没有剪刀,不方便做实物。他便握着铅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椭圆环出来。 秦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走近一看。 “莫比乌斯环。” “莫比乌斯环满足拓扑变换,变形过程中不会产生新的点,也不会使得原来的点重合。”葛鄞说道。 拓扑学。秦愈学过一点,了解不多。 他放下纸:“我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我从来不信会有凭空出现的世界,这里的任何事物与外面本质上没有大的差别,说明质能守恒这类物理定则并没有被推翻,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但是我们走偏了。”葛鄞在纸上写下一个单词—— Складть 意思是折叠。 秦愈挑眉:“你还会乌克兰语?” “我生物学上的母亲,是乌克兰人。”葛鄞简单提了一句,再没多说。 秦愈张了张嘴,葛鄞的过去似乎有些不同。他不止一次提到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共同利益,忽略个人需求似乎是正确且正常的。 因为恐惧人类情感破裂,而强化他们对团体的重视程度,这个出发点没有错,但是这样的教育已经算是矫枉过正了。 军盟在淡化他作为一个人类应该拥有的情感共理。 而更可怕的是,他们不认为这个制度是否有错。秦愈无法用他看世界的角度,去揣度那个世界人类的思想,但他仍然难以想象,被锁链桎梏的思想,要如何得到解放。 “如果把这个世界比作一个空间,那么……” 葛鄞停了下来。 秦愈把重点转移到葛鄞说的内容上。 莫比乌斯环虽然看似没有终点,却是一个不可定向流形,意思就是并非完全紧合的,它是有边界的。 如果把乌托邦世界比作一个莫比乌斯环,那么它的存在也许就有了一个让人能接受的理由。他们从前生活在一个三维世界里,然而莫比乌斯可以拥有第四个维度。 “第四维度。是在它本体存在的XY平面基础上,做了水平方向上360°的旋转。” 秦愈接过葛鄞手中的笔,笔尖在纸上微微停顿了一秒,然后他画下一个空间坐标,坐标中心为o点。然后在XoY平面上画了一个圆环以及垂直其的圆环。 重新拾起老本,秦愈画图并不手生,只是太久没有接触过数理知识,有些生涩。 “还有垂直方向上的同角度旋转。”他将两个圆环相接的地方标注出来。 二者相垂直。 将重合的部分擦去,连接,这就是一个莫比乌斯环。 “海珀空间,是在这个基础上提出来的一个初模型。”葛鄞道。 秦愈早有预料会是跟这个有关,葛鄞一见他进来就什么话也不说,直奔主题的性子让他很喜欢。 “初模型?” 不知葛鄞在想什么,他的眉头紧锁,好像陷入了一种愁闷:“半成品,还没有数据与可以证明他的设想是否正确。” 这么一说,秦愈就明白了。 这个实验无法证实,那么也就失去了一部分公信力。一次实践都得不到的猜想,若非对全人类有着莫大的贡献,那么它连面世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然而巧就巧在,这个海珀空间在经过无数的演算和零次实验证明后,一沓写满了公式的纸送到军盟,沉寂了一周,就立即得到了上层的一级重视。 “可是莫比乌斯环并没有使得空间折叠的效用,很简单的道理。”秦愈提出质疑。“即使莫比乌斯好像能够使得空间变换,可第四维度空间是不能被三维生物发现的。” 顿时又想到葛鄞不是他那个世界的人,两个人的知识交叉不多,他说:“如果一百多年后,这些已经被推翻了,当我没说。” 葛鄞并不急,他徐徐道: “不,和这个没有关系。时空无法压缩也无法倒流,要解决地球的现状,那么要从别的地方着手。所以,皮耶罗-杨司这两个人出现了。” 那一天,是希望之火点燃的首日。 葛鄞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他作为军盟二处司令,兼尖塔三层审判员之一,需要保证皮杨二人的安危。末世的每一寸土地都隐藏着危险,离开温室,他们不得让这两个学者有任何危险。 皮杨二人通过切实数据记录,创造了新的一种试验扩张法,反复试验,最后证明了时空可被折叠。实验内容保持最高机密,他无从得知这样一个冒险且似乎不可实现的实验,是如何做出来的。 空间折叠,不是压缩,不是倒流,也不是终止等改变时间逆性的办法,而是如同莫比乌斯环一样,使得空间变形折叠,但不会有相交的边界点。 这个办法,能够让过去或者未来的事物体现在一个框架里,亡羊补牢虽然愚蠢,但这是唯一能够拯救地球的办法。 风险大?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蝴蝶效应的悲惨后果?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糕。 “生物无限制的变异,是地球生命崩坏的特征之一。”他只说了这一句,而后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 “也包括维度混乱吗?”秦愈轻声发问,似乎乌托邦的秘密已经被他们发现,“人鬼之间没有了隔阂,这只会使得地球更加动乱。” “不知道。我出现这里时,最后的试验没有开始,毕竟是关乎所有人类宿命的大事。”葛鄞挺了挺背,尽量不去想那些,他看着秦愈问:“你现在明白了吗?” 秦愈表示不能再明白了。 “他们的实验成功了。” 葛鄞的声音落在寂静的夜里,被风带向远方,杉树翻涌成浪,野兽在嚎叫,将星子唤醒。 神诀出现的时候,秦愈的手都已经握在门把上了。 轻轻落地,神诀出现在摆钟旁边。 “似乎一般的规则已经无法束缚你们了?看来我们有必要找个时间谈谈?”穿着一袭黑袍的神明出现在窗边,他的形象总是多变,现在是一个戴着半个尖嘴鸟头面具的人。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丝绒袋。 “或者就现在?” 秦愈松开把手:“来就来呗,还带什么礼物?” 神诀笑了笑:“你们不是第一个发现乌托邦世界秘密的人,所以没必要沾沾自喜。” “我们这样子看上去很高兴吗?嗯?你是看不见吗?对了,你面具眼睛没开孔,来的时候没撞树上吧。”秦愈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就喝了一口,他靠在桌边:“还是说这就是你迟到的借口?” 神诀不急不慢说:“任务稍后再发放,因为,现在有生者在游戏未开始前死去了。” 葛鄞放下笔,秦愈端着杯子的手也微顿。 神诀乐意看他们的这副模样,他不着急得到结果,而是慢慢放出长线:“是被生者杀死的。” 秦愈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口袋:“谁?” “这就是你们的事了,谢评也曾经和你们说的吧,生者自相残杀,是会得到比死亡更恐怖的下场。” “难为你还记得他的名字。不过又不是我们杀的,为什么要我们来找凶手,你不是什么都知道?”秦愈说道。 “少了一个人是很容易发现的不是吗?而你们总是认为,自己可以把真假辨别。”神诀的笑声像是一种嘲讽,他夺取了空间折叠的成果,将自己营造成这个世界的主宰。不论空间折叠是否有悖社会道德秩序与平稳,神诀本身就是最大的悖论。 他说:“因此,我想要给你们一个属于胜利者的奖励。” 准没好事,秦愈默念,看着神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牌。 一模一样的图案,他和葛鄞要从中各选一张。 “可以不要吗?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秦愈是真的怀疑,神诀要搞他们。 然而葛鄞已经默不作声挑了一张,见状,他也只得去拿剩下的牌。 翻过来,秦愈的牌上是一个头戴圣冠的白衣男子,一对洁白的翅膀在身后展开。男子闭目手握权杖,圣光从他身上发出。 神诀定下硬性规定,所以拿到牌的生者不允许告知他人自己的是什么。即便有心,牌的名字也会被自动模糊,牌面在其他人看来是空白的。 所以秦愈不知道葛鄞拿到的是哪一张。 葛鄞举起牌,那是一个黑色的背影,同样看得出是个男性。赤色的翅膀和尾巴处处显露出罪恶,他一手拿尖刀,一手举着三叉戟,虽看不到正面,但能够感受到这份邪气。 天使与恶魔。 “是每个人都有还是只有我们?” 葛鄞出声问。 神诀满意地笑了:“一共六张牌,基于对你们发现折叠的激励,我不过是把最好的两张牌挑出来给你们而已。” 他又从口袋里码出数张牌来,一一对应的是巨龙、血玫瑰之心、金丝雀、跌落王座的女王、头顶陶罐的人、失去双足的巨人、长有翅膀的人马骑士、红眼巨型蠕虫、折断的宝剑以及背棺材的人。 “意思就是出来玩吗,部分NPC也有?”秦愈弹了弹牌面:“有什么用?” “天使永远都说真话,而恶魔善于欺骗。”神诀往后退去,“巨龙喜爱抢夺,玫瑰在鲜血中盛放,金丝雀不拘牢笼而死去,女王因暴/政被推翻,巨人无法前进,陶罐遮住眼睛,人马擅长追逐,蠕虫啃噬一切,宝剑只属于强者,死去的人需要有人来送葬。” “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拿到哪张牌的人死了?” 第63章 “梅开二度” “牌的效力即刻生效,具体怎么用,就需要你们去发掘了。任务时限一个月,请务必尽最大努力为自己而活。最后,祝你们一切顺利。” 秦愈笑答:“慢走不送。” 倏地,一团黑雾包裹了神诀,他变化做一只黑色的陌生飞禽,振翅从窗口飞了出去。 秦愈将天使牌放好,见葛鄞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神。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两人再没有别的什么话说了,他道:“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 那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葛鄞目送秦愈离开房间。 门被扣紧,直到秦愈走远,他一直紧绷着的肩才慢慢放松下来。 谎言出自恶魔之口…… 手指在牌面上来回摩挲,最终他在那张秦愈画了莫比乌斯环的纸上,写下了十二张牌的名字。 葛鄞又在座椅上坐了很久,脑子里充斥了无数信息,空间折叠的实现给他以无限的恐惧,未来已经不是未来,过去也不再是过去。时间在这里不再拥有意义,他们在前进,但始终回到了原点。 记忆清除,到底是怎么回事? 良久,他拿起那张纸,想着拿去给秦愈,每一张牌都有特殊意义,但是突破点也十分明显。比如他的那张恶魔牌,只需问他一个双方都知晓答案的问题,那么就能够迅速让他知道自己是哪张牌。 葛鄞走到秦愈房门前,还没敲门,他先停了下来。 有些不对劲。 屋内没有灯光,这是其一。他把耳朵贴近门,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这时其二。 他知道秦愈不可能睡这么早。 试着拧了拧把手,居然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推开门,屋内唯有一地冷冷月色,秦愈没有回到这里。 这时,从楼下传来了一声巨响。 有种不好的预感,葛鄞没有犹豫,顾不上伊莲恩说的话,立即追了出去。 ———— 秦愈一从葛鄞房间出来,就看到了从楼梯口出来的白光,楼下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 他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 想了想,秦愈没有回去敲开葛鄞的房门的打算。两人讨论的那个话题,其实从秦愈个人感受上,并没有多大的触动,但葛鄞就不同了。 他生活的那个世界,是动乱且脆弱的,像一次一次用胶水小心粘黏起来的玻璃,一不小心就会碰碎了。 折叠实验实现了,葛鄞出现在这里就是证据,军盟离不开每一个人员的协助。他把为人类延续而献出生命所有权,当作信仰挂在心。如今时间线崩坏,模格混乱,那么葛鄞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了,直面这个结果是很难的。 葛鄞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秦愈叹了一口气,心情有些沉重。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左右,主妇和酒鬼的房间还亮着灯,能在这个时间在房子里走动的,不是伊莲恩就是保姆吉娜了。 他走到了拐角,往下看去。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客厅的一角,电视机上播放的是动画片,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秦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那个人在微微发着颤,瘦高个,肩膀宽大,短发,不是女人的体型。 于是秦愈不觉想到了几个可能的人。 没有出现的白人和瘾君子,以及据说灵魂徘徊此地的阿尔弗雷德。 似乎感受到了这份视线,那个人突然转过头去,看向秦愈藏身的地方。 秦愈急忙收回微微前倾的身体,憋着一口气,心脏差点跳出来,他扶着扶手,勉强没让自己弄出声响。 楼下的动静小了,那个人警惕地把电视机声音关小,这期间秦愈一直在调整呼吸,难得地让他紧张起来了。 没有听到那个人上楼的声音,秦愈正在庆幸时,这时候旁边的一个房门打开了。 伊莲恩家的房门开锁几乎没有声音,只要注意一点,就几乎听不出来。然而这个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主妇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秦愈。 接着,她扔出来一个圆圆的东西。 秦愈看着那圆珠在地板上弹跳几下后,成功地绕过了他,顺利从楼梯上掉落下去。 每一声掉落,都仿佛是重击,狠狠打在秦愈心上。最终圆珠掉到了客厅里。 短暂的寂静,圆珠还没有停止,就被一只鞋子踩住,强行让它停下。 完了。 “……”秦愈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不过在那之前,比起跑路,他更想做的是去看一眼那人的脸。 于是,他非但没有如主妇所希望那样仓皇失措,而且更加沉着,往楼下客厅走去。让秦愈吃惊的是,那个人并没有向他发起攻击,而是在秦愈走下来时,就先跑了。 秦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追了上去。那个人动作极快,却好似没有目的地乱窜,秦愈抓住了他,但因为那人湿滑得像一条泥鳅,不留意就又让人给溜走了。 花瓶被碰倒,虽然没碎,但是发出巨大的响动。想到这里,秦愈心里那种愧疚增加了,葛鄞听到这个响动,几乎是百分之百会出来一探究竟。 他不想让葛鄞在这个时候还被这些事情烦扰。确定空间折叠后,葛鄞眼里的茫然和空洞,是难以修复的心伤。 秦愈不敢看,消失在那双眼睛里的神采,然而刻意回避又是一种残忍。 手掌上的粘液呈现出一种强黏着性和吸附性,麦芽糖的味道像是一剂兴奋剂,秦愈不禁道:“有点意思啊。” 一路跟随那些糖印追出房子,他最终停在了廊桥前。原本还想乘胜追击的秦愈,再看到丛林里的东西的一刻,立马闪身躲到了旁边的柱子后面。 潺潺流水从桥下流过,若是仔细看,那漆黑的丛林并非全是树,还有一个高大的人影。他的衣服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若是不留心,就容易掉入陷阱。 糖人站在廊桥一端,见追着他不放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慢了脚步。他朝着丛林走了两步,朝着鬼影招招手。 秦愈正紧张,他平息了一下呼吸,悄悄 突然一个温热的吐息喷在秦愈耳后,鸡皮疙瘩顺着脊柱,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 “嘘。” 葛鄞将手指抵在秦愈唇上。红宝石骨戒仿佛是为他所制,葛鄞的手指很长,非常适合戴一两个这种无伤大雅的装饰。 是他。 秦愈稍稍放心,看着来人,有些奇怪这样的天气他居然出了一头汗。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等到了鬼影和糖人离开。事实上这是一个好机会,糖人与鬼影有联系,而蓝帽子稻草人的那盒糖,也是在鬼影出现时掉落到他们面前的。 “不算没有收获,至少我们知道主妇目的不单纯。”秦愈故作轻松道,而葛鄞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看着他。 秦愈不太想和葛鄞争论什么,他看上去很累,眼神尽是失望与哀伤。他躲开那个视线,妥协了:“好吧,我的确是冒险了。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 葛鄞却道:“你说了,我就不会拒绝。而且我在客厅里发现了血迹,我以为是你——”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嗯?等等,你说客厅里有血?”秦愈一愣。 二人急忙返回客厅,而这时,原本消失在丛林里的鬼影又一次出现。他看向两个人的背影,几个弹指,就移动到了房子的背后。 鬼影审视着这个小洋房,然后沾满了尘灰的手套,爬上外墙。 不过半分钟,他就找到了他想要去的地点。 那是秦愈的房间。 花瓶倒下的那声巨响似乎没有影响到葛鄞外的其他人,二人返回客厅的时候,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电视机里的动画片还在播放着,只不过那些糖水,此刻却是成了红色的血迹。 从沙发上到地面,墙壁到走廊,大片的血液不断刺激视网膜。在动画片欢快的背景音乐下,仿若杀人现场的客厅被蒙上一层可怕的面纱。 这是葛鄞眼中看到的,仿佛地狱一般的光景。虽然他见过比这更惨的。 “你说,这里有血?”秦愈迟疑问道。 他看不见那些红色的血。 葛鄞不语,看着秦愈表情不似作假,也没有捉弄自己的必要,他抓住秦愈沾满血液的那只手,在他手心抹了一把。 有着浓重的铁锈味的红色液体,不是人血还能是什么? “我不至于判断失误到这个地步。” 他松开了秦愈的手,然后看着那人将手掌凑近鼻子,闻了闻。 “明明是糖,麦芽糖。”说着,秦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味蕾迅速被香甜包裹,他笃定道:“不是糖我倒立包饺子。” 两人对视双双沉默。 “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秦愈嘴角弯出一个弧度,他知道他们对某些事物的判断认知为什么会不同。 是他们的牌起作用了。 二人又悄悄咪咪地回到了葛鄞的房间。 路过主妇的房间时,秦愈稍稍停驻了两秒,屋内的灯光在他们上楼时迅速熄灭,就像是监视已久。 他扫了一眼,没有理会。 “今晚是别想早睡了。”秦愈拉着葛鄞在他面前坐下,他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这个牌还挺有趣,咱们来点乐子?” 葛鄞看了看时钟:“最多一个小时。” “可以。”秦愈爽快答应,他握着那张牌,视线落在葛鄞的那张空白牌面上。 “咱们用排除法,一个一个试。”秦愈点点纸上的十二个牌名,虽然棘手且工程量庞大,但是他很乐于玩这种游戏。“难得能动动脑子,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却不料被葛鄞一把夺走:“不必了。你问我一个问题,就可以判断出来我是什么牌。” 秦愈兴致被挑起来:“什么问题?” “问我,我男朋友的名字。” 葛鄞神色淡然,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那个答案,你知道谁什么。” 第64章 有毒 喉间有些干涩,葛鄞闭上眼,睁开时,秦愈正看着他。 那人的声音如同目光一样温和,不急不慢带点慵懒,却没有像李那样令人讨厌的傲慢。 “好吧,这可是你让我问的。你男朋友是?” 秦愈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料到葛鄞说这个。即使他作出一贯的表情,但是此刻还是有些挂不住。 他不明白葛鄞这话是什么意思,问别的不好么?秦愈心里泛起一种莫名的不悦,葛鄞对他这男朋友倒是念念不忘,谈过恋爱了不起? 再说死了的男朋友,不应该叫前任么? 空气酸溜溜的,某人醋不自知,对面的葛鄞已经在这段时间里想好了如何回答。 恶魔牌让真话装饰成谎言,蒙蔽听者的双耳,无论葛鄞回答什么,都会在他吐词的一刻,转化为与之相反意义的话语。 但是如果本就回答出那个反义,那么最后说出的话,自然就是他的本意。这张恶魔牌的运作机制,可不会去判断寄主的本意是什么。 所以—— 舌头轻轻抵住上颚,自上而下,第二个字尾音稍稍后缩,是他的回答。 但是葛鄞却没说。 他看着心不在焉的秦愈,换了一种方式回答:“反正不是你。” 很好,的确是他的风格。 空白纸牌被摆弄,磕出轻响。 没有开窍的脑子在这方面就很迟钝,足足五秒过后,秦愈才反应过来被下了套。这么个问题,除了是拥有恶魔牌的人,还会是谁这么问。 葛鄞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这是在暗示自己,葛鄞的牌是天使和恶魔中的一张。 秦愈的视线无法聚焦,他得说点什么,好把这个话题跨过去。 然而他又陷入一种恐慌之中,谎言的背面既是真话,反正不是他,反过来正是他。 葛鄞为什么这么说? 两个人此前根本无交际可言,除非自己的照片在一百多年后还被人留看,让人一见钟情陷入幻想不可自拔。 怎么可能。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葛鄞也许是出现了某种记忆混乱,又或者是—— 记忆重塑者。 可能造成乌托邦崩坏点的来源,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真相就是如此。秦愈的心沉下去,复杂的情感在翻涌,他内心渴望的源头原来不是真实的。 没有意义的记忆与情感不管怎么融合,都骗不了自己。 良久,他语气不变道:“我知道了。” 葛鄞捏着薄薄的恶魔牌,看上去却没什么所谓,他一贯如此。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好像摆脱了什么重负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 甚至连秦愈的反应都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他以前真的喜欢这个人吗?一刹那,葛鄞开始陷入自我怀疑,问牌,得到的回答则是否定。 葛鄞松了一口气,没必要阴谋论。 可是“重塑”二字,包含的意思除了把记忆封藏在戒指里,为什么不可以是编造?这个世界都被神诀一手掌控,那么篡改记忆也不是什么难事,虽然葛鄞觉得神诀没那么大的本事的可能性更大。 两人瞬间想到了同一处去。 秦愈眼里充满了哀悯,他不是个悲观主义者,即便听着这话有些开心,此刻想的最多的也是葛鄞没有自由这件事。 被这样的眼神打量,葛鄞颇为嫌弃地看着他,语气不快:“你发神经?” “没有。我们继续吧?” 秦愈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接受这个好似表白一样的答案,在他眼里,没有真实记忆的葛鄞,整个人都如同虚构的,他的话随便信信就得了。 他好像离自己更远了,秦愈想。 列牌清牌在葛鄞灼灼视线下展开。 目前已知,那个被害的生者是白人或者瘾君子其中一人,但是并不能排除,住在隔壁的两位突然发狠的可能性。 总之主妇迫不及待出手了。 她构陷秦愈的手段不算高明,弄出声响,无论楼下那个跑到别人家里看动画片的怪人是否具有攻击性,总能让主妇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主妇不惜暴露自己也要试探秦愈,新人?看上去怎么都不像。 联系每一张牌,他现在还真猜不出来主妇拿到了哪一张。不过故事还没正式开始,现在测牌为时过早,而且神诀给他们留足了时间。 一个月呢,会发生什么都不好说。 葛鄞草草看了看这十二个名字,每一张牌的含义各不相同,那么可先粗略摸索出规律。 死者不只是一人,如果把阿尔也算进去,那么现在死去的已经有四人了:阿尔、警长、汤姆和一名生者。 但是与死亡有关的只有两张。 金丝雀和血玫瑰之心。 “但是这种牌面,不会和拥有者的状态挂钩,一般来说它们都藏有另外一种隐喻。”秦愈点了点桌面,他说:“拿这张牌来说。金丝雀不拘牢笼而死去。追逐自由,那么拿到它的人肯定是被什么束缚住了,无法表达自己真正的意愿。” 葛鄞不置一词,让他接着说。 “血玫瑰之心,就不是很明白了。玫瑰鲜血中盛放,字面上推断也许跟死亡相关,但是‘盛放’则体现出了一种不屈于此的胜欲。持牌者受到不小的挫折?” 葛鄞道:“但是即便如此,后果不尽人意。整体上看也许是一张好牌,只不过代价惨重。” 最后他们把其余牌也差不多这般推测一遍,让人印象深刻也许就是蠕虫、女王和背棺人了。 前面两者都显示出一种特别强烈的不好的气息,蠕虫与女王,都对外界造成不小的损害,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好的含义在里面,是至恶的牌。 而在这堆牌里面,背棺人就像是一场激烈大战之后,出来收拾残局的中立角色。 也许需要特别注意下这张牌。 看了大半个小时,眼睛有些酸涩,秦愈放下笔,走到了窗户边。 伊莲恩的这座房子坐落在磨坊镇的高地,阿尔专门挑了周围种着了桦树和杉树的地方建房子,据说是他很喜欢宁静的地方。 “那个湖——就是两起死亡事件发生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但是奇怪,伊莲恩为什么一点不担心在这里居住的危险。” 秦愈看向外面,伊莲恩的房子后面有一条羊肠小道,没入森林后,通向的是最低处的湖畔。那些树林呈现斜向下的趋势,但是望不到尽头,这么一看,警方没有立马抓住凶手也是很可能的。 葛鄞说:“近点最好,这附近很容易绕弯子,要是发生点什么不好出来。” “你想去看看?” “想?一定要去,你不去?” 秦愈舔了舔后槽牙:“蓝帽子不是说,最好离水远一点?” “这你也信?”葛鄞哼一声,说:“什么人的鬼话你都能听进去,就我的话听不进去。” 秦愈讨饶:“好吧好吧,那现在听我的,我们现在就—— “睡觉。” 他打了个哈欠,困意已经在催使他找个地方躺下。 葛鄞见这人一声不吭就凑了过来,轻车熟路地挨着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回去?”他让了点位置出来,这张床不宽,但还挤得下。 秦愈有满肚子的理由,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让葛鄞没话说,这地方邪门,他自然不想回去那里:“不回去。走不动了。” 这个借口足够烂。 “你脸皮还真够厚的,”葛鄞解开扣子,松了松领口,没有拆穿他:“半夜掉地上别怪我。”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不提那件事,只盼着明天到来,他们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死了。 现在只需要好好睡一觉。 早上起来的时候,伊莲恩就早早地出了门。 “去了哪里?”葛鄞问吉娜。 吉娜看上去心不在焉,草草回答:“俱乐部。” 又是俱乐部,伊莲恩两点一线的生活似乎已经持续了很久了。不过今天,伊莲恩会在下午把爱弥雅接回到家里,他们很快就能见见这个小姑娘了。 吉娜在其他人的帮忙下准备好了早饭,然后一堆人坐在桌子上面面相觑。 “咳,”酒鬼没喝醉的时候看上去还是挺正常的,他看着所有人,一个个都不说话,便问:“昨晚上睡得还好吧?” 秦愈咬了一口面包,没有说话。 见没有人回答酒鬼,他看向主妇,笑道:“我睡得很好,倒是林女士房间一直传出玻璃珠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主妇抬头,牵扯出一个假意的笑来:“有吗?没有啊?” 秦愈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听伊莲恩的话,出去了。” 牛奶是温热的,很新鲜。牛乳的味道让人心安,虽然感觉闻起来和他以前喝的有点差别,但是秦愈并不挑。 他喝了一口,正好瞥见葛鄞拿着玻璃杯,久久看着,闻了闻却没有喝。 秦愈用眼神询问,葛鄞只是摇摇头,最后还是喝了一小口。 “出门的难道不是你——”主妇的反应比他想的要激烈,然而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变脸快如翻书,“我可是都看见了,你在那里偷偷摸摸地干什么。” 一听这么句话,酒鬼的眼睛一下瞪大,抬头纹都出来了。 秦愈不紧不慢问:“我干了什么?” “你干了什么来问我?” 她蛮不讲理的样子让秦愈觉得熟悉,但家里那位女菩萨可没干过贼喊捉贼的事。 “空口无凭诬陷有人信吗?你不扒门缝,怎么会知道我在做什么。林女士你也得讲点理,这句话该问你自己,而不是我。” 主妇瞪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有发作。 小麦切片面包被她掐出一道道月牙痕,酒鬼拍拍她的肩膀,打个圆场:“唉这……你们俩也别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吵架,这儿没有那么多规矩,谁想干什么都可以。 “而且,咱们不是盟友吗?” 盟友?无利无亲就能称作盟友了? 秦愈不置可否。 主妇嘴里嘟囔着什么,总归不是好话,秦愈不知道主妇到底为什么对他怨气这么大。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手腕被猝不及防一把用力按住,耳边响起一声痛苦的闷哼,接着就是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眼睛倏地瞪大,秦愈:“葛鄞!” 葛鄞冒着冷汗,脸色惨白,他紧抿着唇,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中了这么低级的手段。一手捂着腹部,一手将秦愈那杯没喝完的牛奶也打翻在地,之后就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然后主妇和酒鬼也接连倒下,当秦愈明白过来他们喝的牛奶有问题时,肚子上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绞痛向着四周蔓延,顿时让人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视线渐渐模糊,他眼睛合上之前,最后看到的是吉娜阴翳的脸。 他百思不得其解,是哪里走错了? 第65章 第四世界原来是一日游 葛鄞想起来了,很多事。 上一次,他们也在这里摔了个跟头,不过稍有不同的是,秦愈当时和他吵了一架,最先喝下牛奶的人是他,而不是葛鄞自己。 吵什么?他的圣痕。 “你最近好像有些奇怪,”那时候秦愈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是温柔,取而代之的是葛鄞当时自认为的责备。秦愈不肯放开他:“你是不是又用那玩意了?” 他的回应则是冷冰冰的四个字—— “不用你管。” REWIND——时间回溯,这算是可以攻克一切难题的能力。 圣痕的能力,他使用过多少次?数不清了,每一次他对结果不满意,就会强行回到作出选择的前一刻,不断用自己和秦愈的未来去试探最好的结果。逐渐的,葛鄞已经成了被圣痕左右的一具没有灵魂自我的行尸走肉。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他也不能避免。越想要一个好的结果,越会执着疯魔。 反噬来得很快,现在的葛鄞早有预感,滥用圣痕的后果——就是他会变得不再谨慎、麻木,就算看到后果如何惨烈…… 然而那时候的葛鄞都不会被触动,反正他有圣痕。 当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秦愈一向温和(无赖),就算装的再无所谓,但也是个谨慎敏感到与他不相上下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对劲。 第一次第二次可以解释是既视感,第五次第十次再也不能是巧合了,每天睁眼就发现身边人的态度一个样,不是葛鄞疯了就是他疯了。 那颗心不知道被刺穿了多少次,葛鄞像是吸/毒一样依赖上了圣痕,只要有它,他就能肆无忌惮地往前走。 犯下大错,醒悟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他不祈求秦愈能够原谅他,因为现在连见他一面都是奢望。 重清了记忆,让他一个人想起,是足够的锥心之痛。葛鄞以前一直不甚在意,但此刻他在意得整个人都快死了。 吉娜下的毒药量很大,葛鄞只喝了一小口就完全失去了抵抗,那绞痛像是长出来手脚一样拉扯着内脏,撕裂的痛楚强迫自己清醒。 不过暂时还死不了,他困在自己的意识里,痛苦挣扎。 他在想,秦愈呢? -要用吗? 心底一个声音在问他。 -回到昨晚,把遗憾弥补,把错误纠正,把糟糕的结局改变。 -要用吗? 葛鄞眼神空洞,张了张嘴。 —————— 伊莲恩支着脸,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的爱弥雅,这个长得阿尔有八分像的孩子,正埋头在本子上画画。 她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白日里的磨坊镇人也不多,这个地方人口本就少,开车进到罗摩区,更如同进入无人之境。车猛地停了下来,爱弥雅一下向前倾,撞在了副驾驶的椅背上。 伊莲恩没有去看她情况如何,因为她根本不喜欢这个女儿,哪怕两个人生活在一个房子里。 “我听洛蒂达说了,你没有好好上课,你在画些什么东西?” 意料之中的得不到回应,伊莲恩扭头冷冷瞥着她,爱弥雅画画的左手停止了动作,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蜡笔。 这不是听见了吗?伊莲恩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接着她伸手把爱弥雅的画一把扯过来,随手翻了几页,然后把画册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 她重重摁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长鸣:“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记得清?你长这双手就是画这些玩意的吗?” 被扔到车外的话题被风吹到了水沟里,脏水污染了那些虽然畸形但是用心画出来的彩色兔子,然后一只手将它捡了起来。 爱弥雅只是低着脑袋,头发遮住她的脸,没有反应。 伊莲恩扯着爱弥雅的衣服,在那细细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你聋了吗!爱弥雅!你聋了吗!!” “长了这么一张嘴也不知道说话,跟你那死鬼父亲一个鬼样子,就知道添麻烦!” “怎么不跟着他去死,反正你也不乐意跟着我,那就去找他啊!” 在伊莲恩的谩骂下,小女孩一动不动,只是埋着头,像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任伊莲恩怎么掐她,她就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看得让伊莲恩心烦不已。 扣扣扣。 阳关突然被遮住,有人敲了敲她的车门。伊莲恩瞪了一眼爱弥雅,将嘴里的烟取下来,搭在车窗上,看着来人。 爱弥雅遂仰身倒下,愣愣看着车顶,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样再也没有起来。 那是个不算英俊的男人,至少比不得昨天来的那几个阿尔的亲戚,但是这人身上却有种特殊的魅力。 男人笑了笑伸出手,将伊莲恩夹着的半支烟取下,放进自己的嘴里,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伊莲恩?还记得我吗?”他说。 烟雾喷洒在脸上,伊莲恩眯了眯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午后的日光挺毒的,而这个人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来。 他这张脸有点眼熟,但是伊莲恩想不起来,也许是哪一个床伴? “如果你是来找我叙旧情的,那实在不好意思,我从不跟把睡一晚当真情的蠢蛋上床。”她轻蔑地瞥了一眼男人,扬了扬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老娘结婚了。” 男人肩膀不断抖动,真不知道哪句话让他这么高兴:“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我今天来,是有件东西给你。” 神经病。 伊莲恩没给他好脸色看,她把车窗摇起来:“没时间和你说闲话,我忙得很。如果你真这么没事做,前面路口左转五百米,那儿墙角栓着的有条狗。去和流浪汉玩吧,臭小子!” 见伊莲恩就要走,男人并不着急,他喊道:“你忘记阿尔了吗?” 车开出几米,然后猛地刹车。 这一个急刹让爱弥雅滚到了车座下面,她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一声不响地爬起来。然后她看到了椅背上的小兔子,掉了几个。 被压变形的纸盒子就在她的手边,爱弥雅看了看前面的女人背影,悄悄把纸盒子拖出来,藏在书包里。 “你还要干什么?” 男人走到伊莲恩旁边,弯腰看着她的眼睛。他身上传来的味道不像是某种古龙水,而是一股稻草独有的淡淡霉味。 伊莲恩瞪着他,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爱弥雅扒着车窗,悄悄探头往外看。 她的妈妈伊莲恩,从男人手里接过一对灰扑扑的东西,那是一对手套。 眼睛亮了起来,几个音节从她的嘴里冒出。 “手套……先生……” —————— 这是吉娜在阿尔弗雷德家做保姆的第四年,她不是磨坊镇的人,当阿尔问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当保姆时,她的理由很简单。 “先生,我丈夫被人打死了,家里没钱养活我两个儿子,我不得不到这里来谋生。而且,我会做很多活,只要您吩咐,我都可以做。” 阿尔是个善良且温和的人,他那么有钱,开的工资也高。 真是个慷慨的好心人啊,吉娜在阿尔打电话通知她被雇佣时这么想着。狭窄黑暗的出租屋里吵吵嚷嚷,她口中“被人打死”的丈夫正在揍一对儿子,男人的叫骂和孩子的哭嚎几乎遮住电话里的声音。 至少,我没有骗他的钱,这只是我应该得到的。 吉娜安慰着自己,看了看墙上的钟,爱弥雅会在两点钟下课,伊莲恩去接她回来,大概要花上一个小时。这么算了算,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了,于是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三个男人一个女人,齐齐倒在地上,吉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将桌上收拾干净。加了毒药的牛奶倒入下水道,烘烤过的面包装入垃圾袋,去湖边的时候顺手扔到任意一个废弃的枯井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牛奶里下的毒药她放了不少,最初还担心被人发现,不过现在看上去,那个人没有骗她,的确没有人尝出来。 地上的玻璃渣收拾起来很麻烦,要是让伊莲恩或者是爱弥雅踩到了,这份工作可就不保了。因此她将四个人拖上小货车后,不得不折回来检查是否漏掉了碎渣。 拿到了钥匙,吉娜朝着泽勒湖畔开去。 山路不好走,偶尔颠簸,弄出的响动会惊吓到两旁丛林里的野物。 “伊莲恩并不欢迎你们知道吗?”她一个人说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去那里,成为鬼影的玩具也比待在那个房子里好。” 鹿、野鸡、野猪、有时候还能见到一两只郊狼,阿尔生前就喜欢打猎,镇上的警察都与他有点交情,没人能干涉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做什么。 二十分钟后,那片湖就出现在视野里。 静如死水的泽勒湖,呈现出一种浓重的墨绿色,湖畔系着几只独木舟。 车停在湖畔,小船只能载两个人,她得一次次地运一个人过去。 把女人和那个酒鬼扔下水中后,她已经累得不行。 看着男人半个身子缓缓沉入水里,吉娜抹了一把汗,正要折返回去,突然见那个冷面的男人紧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 “怎么会——” 药效这么快就过了?还是说,卖药给她的人骗了她? 她还没说完,一只手牢牢扣住她的船,然后用力一掀,水花四溅,吉娜满脸惊恐看着自己落入黑洞洞的湖水中。 她挣扎起来,想要爬上小船,然而葛鄞根本不给她机会,冷漠的双眼似乎洞察了一切,为了不让吉娜逃走,他狠力将她往水下按。 像是要同归于尽一般,二人一同沉入深处,光亮消失在头顶,吉娜却不甘心。 不行! 还有一个在岸上! 第66章 赎命 秦愈眨了眨眼睛,头还在犯晕,胃中的灼烧感也没完全消退。 吉娜给他们下的什么毒,都毒不死的? 有人拽着他的脚,正在往人都钻不进去的荆棘丛里走,空气中又是熟悉的麦芽糖的味道。 挣了挣,握住脚踝的手更紧地抓住他。秦愈现在才看清楚糖人长什么模样。 糖浆浇灌了他整个身体,不算壮实的胸膛中间原来有个拳头大小的洞,贯穿了胸膛,而那糖浆正是从中溢出来,像是有生命一般往他身体各处补充。 “放开我。”秦愈的嗓子有点哑。 糖人自然不会理会他,所到之处都留下痕迹,秦愈被他拖在身后,现在已经是浑身脏得不像样,他一向爱干净,沾上这些粘性强的东西自然来气。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葛鄞去了哪里? 圣痕让两个人连接在一起,就有了那么点感应的味道在里面。说起来可能有点不好意思,此时葛鄞不在他附近,心脏那里空落落好似丢了一块,叫人心慌不已。 满肚子的火被点燃,他冷笑一声。 一把抓住旁边的树干,借力蹬开了糖人的束缚,然后在糖人反应过来之前给出去一拳头。 没有偏,正中目标,然而他的手直接穿过了糖人的身体。麦芽糖的粘力特别强,将秦愈的手臂咬住。他吃惊,手差点没有抽回来。 糖人连忙后退,噗的一声,挣脱开了。 一大团糖浆缠在手上,秦愈厌恶地甩甩手。 糖人修复了全身,唯有胸口那个洞如何都填补不了,或许这是他的弱点。 残缺的部分很快就被填补,被秦愈这么一击,虽然对他无法造成伤害,但是糖人还是就像昨晚上一样,立马躲得远远的。 “你怕我?”秦愈一头雾水看着这个怪人,这人又一头扎进了丛林里跑没影了。 担心有诈,秦愈就没有跟上去。 他沿着糖浆留下的痕迹往回走,最后走到了那面湖。 从这里开始的。 一辆小型货车停在空地上,然而周围没有人。不过地上的泥土湿润柔软,脚印很深,还有明显的拖拽痕迹。 秦愈往湖中央看去,那里飘着一只船。 一个细思极恐的想法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她不会把人扔水里去了吧?”秦愈喃喃道,顿时心慌加重,越靠近这个湖水,他越觉得葛鄞的气息越发明显。 岸边的脚印凌乱不堪,都是同一个人的,秦愈自己后背也有同样的泥土。那么他们无疑是被带到这里来了。 可是车在这里,吉娜去了哪儿?他们都晕了过去,为什么唯独秦愈是被糖人带走的? 他视线落在湖面上那艘孤舟上,那里站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 脑中一根弦突然绷紧,秦愈浑身僵硬起来。 那是葛鄞的背影,秦愈看着他转过身,轻飘飘往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往后倒去。 没有水花和声音, 秦愈猛地回过神,冷汗从头上流了下来。 这片湖明明是活水,但是却感受不到一丝生气。走近岸边,丝丝寒气从湖面上吹来,他深呼吸。 是幻象吗?引诱他入水。 但是葛鄞与他之间的联系的确断了,唯有靠近这片湖,才能够感知对方的存在。 突然,蓝帽子的话在他脑海里闪过。 “离水远一点。” 秦愈犹豫了半分钟,往水里走去。 湖水不凉,至少接近湖面的不冷,他脱下一件衣服,然后往湖中心游去。 水波激荡,划出不小的动静,秦愈游到了这艘小船旁边。他翻身上船,喘了两口气,然后在船上捡到了一只防水手电,旁边还有一张牌。 空白的牌面似乎在昭示它的身份。 秦愈打开手电,往水下照去,黑洞洞的深湖像是一张巨口,他光是这样看着就有种要被吞下去的感觉。 日光在头顶慢慢退去,日落西山,再晚一点就要天黑了。 他觉得嗓子像是塞了一团干草,不影响呼吸,但是剌得他难受。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无处安放,他的倒影在水面成不了型。 四周安静得要命,秦愈闭上眼,坐到船内,一切似乎成了定局。 葛鄞在哪里? 葛鄞现在就在他身边,在这湖底。 走吧。他对自己说:“看上去像是没有其他的可能了。认了吧……” 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独活,承受这份侥幸,折磨人么这不是? 船内没有桨,秦愈却没急着游回岸边,而是坐在原处出神地想着。 他憋气最久能憋多久?三分钟。 人体潜水极限是四十五米,十五层楼的高度。没有潜水装备的前提下,秦愈潜不了那么深,但是一口气下去十五米是没有问题的。 “希望别太深了。”他喃喃道。“死也得见尸不是?” 注视着那仿佛深不见底的湖,秦愈将手电咬在嘴里,然后纵身一跃。 就在船上的人入水处的对岸,被人们谈之色变的瘦长鬼影站在丛林中,默默注视着这个侵入泽勒湖的外人。 身后一阵轻响,带着蓝帽子的稻草人出现。 “交给我和白帽子。”蓝帽子说。“你要小心的,是那个还没有到家里来的人。” 他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为了兔子小姐。” 鬼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一阵刺耳的电流干扰音,他闪烁了几下,然后消失在原地。 湖底好安静,只有气泡的声音,越往下水流就急了,不过幸好,这个湖没有很深。 第一次潜下去,先找找看人在哪里。如此反复了五六遍,秦愈累得筋疲力尽,但每次休息几分钟就咬咬牙,又继续下去找。 “我还真没对谁这么上心过,”短暂的休憩时间里,秦愈对着湖底说:“要是你念着我的好,就快些出现吧。” 湖水的杂质不少,这么几次下来,他一双眼睛都充血了,肺里好像要爆炸一般疼痛,每一次扩张都抽抽地疼。 越往下游,秦愈的心越发变凉,这个湖太大了,湖床上躺了许多朽木或是垃圾,水又是流动的,也许他找一晚上都找不到。 其实有个办法,就是让伊莲恩叫镇上的打捞队来,便捷又迅速,可是发生了那种事—— 不过也许是上天显灵,概率几乎为零的事情还真让他碰上了。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秦愈差点吸了一口气进去,好在及时稳住呼吸,只是呛了点水。 葛鄞在那里,半个身子被水草缠住,双目紧闭着。 秦愈连忙去把缠住他的水草扯开,但是当触及到那些滑溜溜的水草时,他发现那不仅是水草。 成团的头发绞在一起,勒住葛鄞的腰和腿,秦愈来不及去想其他的,只手忙脚乱去扯开,葛鄞的刀他还没有还,心里一沉,秦愈拔出刀去割断头发。 要是刀还给他了,他怎么会出不来? 肺里的空气逐渐稀薄,在误伤了左手两根好兄弟后,秦愈终于割断了这些恶心的头发。 我操。 周围彻底变暗,秦愈在心里暗骂,他向头顶看去,已经看不到日光,幽深寒冷的湖底,葛鄞在这里躺了多久。 他说过他不喜欢黑且过于安静的地方,然而这个地方这么黑这么冷,秦愈差点就找不到他了。 找不到了怎么办? 他死了,怎么办? 拼着最后一口气,秦愈拖着他浮出水面,张望了一圈,那艘船早就不知道飘向了何处。大口大口贪婪地吸着气,秦愈担忧地摸了摸葛鄞的脸, 撑死终于摸到岸边,秦愈眼睛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他现在只想闭上眼好好休息。 “咳、咳咳咳咳……” 一躺下他就猛烈地咳起来,手脚发软,仰躺在沿滩上,湖水漫过他的耳朵。 看向身旁的人,秦愈终于慢慢清醒过来,手不住地发着颤,葛鄞的脸他看不清了。 狠狠揉了揉眼睛,还是一片模糊,秦愈嗓子疼得要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全身都痛,但是总盖不过从心脏传来的,仿佛有一只手在用力捏着。 身后草丛响动,稻草人走了出来。 “他死了吗?”白帽子说:“他真的死了吗?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真相吗?” “等我有钱了,一定买个把舌头捋直了说话的怪。”秦愈冷笑道,他现在力失大半,若要与满血的白帽子打起来,一成胜率都没有。 白帽子将他的脸转向湖中央,那只消失了的小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湖中心。 全是鬼把戏,秦愈突然明白,在这种人面前,他们斗不过。 秦愈不断搓着自己的手,等到掌心终于有温度时,他去探葛鄞的脸,脖子,以及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人啊,都是只用眼睛相信的动物。”语气满是讥讽,白帽子鄙夷地看着秦愈:“你忙了这么久,有意义吗?他还不是活不过来了。” 秦愈无暇去搭理他,生火取暖是重要的事情,在这荒郊野外,夜晚说不定有什么野兽找上门。 有了光,他就安心了一点,葛鄞躺在旁边,好像睡着了一样。他的衣服被剥离下来,披上了秦愈自己的,然而这一点温度仅仅是杯水车薪。 白帽子失望极了,他道:“能不能用用脑子呢?” 秦愈冷声:“能不能闭嘴呢?” 长叹一声,白帽子说:“看吧,我就说这一批也一个能用的都没有。试一试就知道,那个老家伙的法子简直烂透了,浪费我这么半天时间。老子不干了,谁爱来谁来。” 他转身离去,留下两人坐在湖畔。 秦愈不吭声,只是不断去给葛鄞做心脏复苏,可是他太冷了,嘴唇是冷的,胸膛也是冷的。无力感顿时淹没了秦愈,可是他还是不死心。 “我的运气一向好。你不是问我,在过去,人们为什么要为不现实的东西找借口吗?”秦愈说着说着笑起来,“因为骗自己是最容易的。” 猫头鹰在呜呜地叫,除了它,再没有第二个声音能回应秦愈。 “好吧,我的确骗了你很多,说声对不起可以吗?所以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小心眼又记仇的,还骗我到这个地步?” 最后这句说的很轻,他俯身下去,在葛鄞耳边说道:“说句我不敢在你面前说的吧,我其实挺喜欢你的,葛鄞。” 兀自神伤了一会,秦愈不再去给他做心脏复苏,只是紧紧攥着那只手,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握着他。 “葛令,”他靠在树桩上,看着这个陌生的天空。“夜里等我睡着了,给我托个梦呗,你没听到的我再说一遍。” 他正要闭眼小睡一会,脚下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仅仅持续了三秒钟,一切恢复。但是好像又有什么不同。 医学奇迹发生了,掌心下的肌肤突然开始回暖,接着一只手抓住了秦愈。 葛鄞睁开了眼睛。 “你你你活过来了——”秦愈差点没跳起来,一向利落的嘴变得结巴,他不可思议地抓起葛鄞的手,去用自己的体温感受那微微跳动的脉搏。“这是真的?还是那俩老头的恶趣味?” “你……哭了吗?” 葛鄞打断他,秦愈愣住了。 迷蒙夜色,视线逐渐清晰,他看着葛鄞的脸越来越近。 他的声音很轻,秦愈后知后觉,脸上的水不是头发上滴下来的。 鼻尖擦过秦愈的脸,葛鄞显然才恢复过来,他攀着秦愈的肩膀,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可是这个动作,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说:“秦老师,你来救我了,你为我哭了。” 然后秦愈唇边一凉。 一个带着寒气的吻,轻轻落在他的嘴角。 第67章 草+草=双倍草 秦愈傻了。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葛鄞,但是身体比他心里想的更快作出反应,掌心隔着那薄薄的衣服,所知所感都是真实的。 为什么要推开? 葛鄞还活着。 那样轻柔的一个吻,好似蜻蜓点水,不够刻骨但足以铭心。 葛鄞死死抓着他的肩膀,强撑着往前抱住秦愈。他感受着他的体温,不知是寒冷侵蚀了理智,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葛鄞不住地发着抖。 情感永远都无法被剥夺,他头一次觉得李那些话说错了,是否自私,从来不与大众利益冲突。 “我很抱歉……”葛鄞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他的状态非常不好,这一点,秦愈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那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如此微弱,葛鄞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没有温度的,再在这里待下去,不做点什么,恐怕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葛鄞说完这句话,再次失去意识倒在他的肩上。 “道什么歉。我会救你的,”秦愈心里一阵恐惧,更用力箍着他,拼命想办法。“再坚持一下,可不能在这种地方死了。” 他突然看到停在路上的小货车,秦愈双腿打着颤,牙齿咬得生疼,将葛鄞抱进车里。 火堆“噗”地蹿高,短暂地照亮了周围一圈,连带着前方的水面,一道黑黑的影子从湖面上晃晃悠悠漂向岸边。小船停了,酒鬼和主妇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跟随着小船过来的,还有漂浮着的吉娜,她脸朝下,双手蜷缩,像鸡爪一样弯曲扣着船舷,秦愈掰开她的手都费了不少劲。 他把吉娜拖上岸,在她口袋里找到了车钥匙。 体力耗尽,他现在几乎是靠着意志在行走,小船上的两个人和葛鄞一样,都还有呼吸。 肌肉酸痛到没有知觉,大脑也快要停机了,秦愈坐在驾驶座上,愣了好久才想起车钥匙插在哪里。 暖风从送风系统里吹出来,迅速充满了车内。然而寒气已然入体,坐了五分钟,秦愈的身体才慢慢回暖。他感到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后,才去把葛鄞扶起来,紧紧抱着,哪怕能让他好一点也行。 很快,葛鄞的身体又从极冷过渡到另一个极端。他在发烧,额头滚烫,脸上一片异样的红。 而秦愈无能为力。 “哈哈。”秦愈把头抵在方向盘上,笑起来,“……他妈的。” 千言万语都比不过一句脏话来得直接。 一群拥有意识的怪物合起伙来玩弄他们,生死就像是个笑话,白帽子说的那句话在秦愈脑子里不断地回放。 这群疯子到底要干什么? 这种情况下,秦愈不敢在这样糟糕的状态下开车,他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这才入夜不久,荒郊野外的不会有人来,唯一能够寄予一点希望的就是伊莲恩。莫名消失了那么多人,她不可能没有发现。 就在秦愈一筹莫展的时候,无线电里吐出一阵断断续续的滋滋电流声。他猛地抬起头,屏住呼吸,看着那个明明已经没办法用的无线电台。 长久的电流声仿佛是在考验他的耐心,秦愈伸直了僵硬的手指,调了调旋钮,这才听得清楚了一些。 频道在他没有控制的条件下不断转换,显示屏上一会跳到FM122.1,一会跳到FM110.5,可是无论怎么跳,电台始终没有出现第三个频道。 他倾耳去听,FM122.1里传出的是一首儿歌。 孩子们欢笑的声音被扭曲变调,失了真,旋律听上去跟哀乐一样。某些地方声音忽大忽小,卡住之后变速播放,总之小孩子听了就要吓得屁滚尿流。 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频道又跳了。 FM110.5 频率稳定之后,这个更像是那种深夜情感电台,一男一女在说话,内容听不太清楚,只有女人哭泣的声音。 秦愈又凑近了一些,在水下潜了那么久,他的听力也受到了一点损伤,虽然是暂时的,但在这个时候,随时可能成为致命的缺陷。 的确是情感咨询的节目,不知道女人说了些什么,男声骤然拔高,惊恐的情绪似乎要从电台里传出来。 “好的,我知道了你的问题所在,请稍等……咦?……女士,女士请你冷静!操!!!……快打911!!” 嘈杂的人声交错在一起,可以听到很多人尖叫大喊,十分混乱。 “我的天啊……这他妈是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她在咬我,救我,这人是魔鬼!救……救我!” 更为可怖的惨烈叫声,却没有了最开始的女人的声音了。 秦愈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凝神搜集着每一句话,然后在那杂乱的声音里,一个没有起伏的声音出现了。 说话者的语速很慢,每一个词都吐得非常清晰,她稚嫩的声音在那样恐怖的背景声中,显得更加瘆人。 “红围巾小姐每天都在等待灰手套先生的到来,她垫着脚,从高高的柜台看向门口。 “然后她等到了,灰手套先生就会送给她一颗糖。 “每天都是不同的糖,红围巾小姐更加期待下一天的到来…… 此时,电台里传出一声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尖叫,然后又是一阵刺耳的急刹。 秦愈猛地向后撞上椅背,耳朵嗡嗡作响。 碰撞的巨响震得他感觉自己差点就要聋了,心跳急速,紧接着,所有的声音尽数消失,陷入沉寂。 然而红色的数字还在闪,秦愈握在方向盘的手攥紧又松开,急促的呼吸声好似被放大了数倍,他死死盯着那个屏幕。 过了大概半分钟那么长,一个低沉变调的声音从电台里传出。 “看前面。” 一个响指在他耳边响起。 这时突然脊柱像是被电击了一下,秦愈听到这句话时,几乎是反射性地侧身,翻出了车外。 就在他开门跳出去的同一时间,一柄锃亮的黑刀刃猛然刺出,从背后捅穿了驾驶座,刀刃露出有一个手掌那么长。 是蓝帽子的手笔。 秦愈摔得头晕眼花,他跌落在草丛中,稳住身体,向车里看去。 就在驾驶座的后面,戴着蓝帽子的稻草人正望着他,白纸上的笑脸好像被重新绘制了一次,笑意看起来更加自得。 阴恻恻的笑声在那个身体里传出,这一次他身上居然没有带有药瓶,秦愈这才发现,他们似乎给蓝帽子画上了一个刻板印象。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在秦愈背后待了多久? “先生安。”蓝帽子打了个招呼。 刀锋缓缓抽出,刀锋在车门上擦刮出磨人的声音。蓝帽子卡着车窗往外爬,刀尖触地,将身体举起来,三两步就走到秦愈面前。 “我警告过你们的,不要靠近水。可是你们自己不听,怪的了谁?”蓝帽子甚是得意,“不过不要紧,很快你就会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秦愈喘着粗气,不知道这是哪一出。不过他能够确定,这一切跟蓝帽子脱不了干系。 车门嘭地关上。 刀尖对准秦愈,割破了他的掌心,疼痛慢了半拍,温热的血流下来,然而他仍然不肯退缩,哪怕蓝帽子的刀都怼到脖子上了。 蓝帽子说:“你最好认清楚现状,只要我想,你和车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下来。” 蓝帽子微微侧身,一个消瘦的男人从身后走出,他越过蓝帽子,不紧不慢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是那个下落不明的白人。 那现在可以肯定,是瘦竹竿一样的瘾君子死了。 “你知道这里有个传说对吧?鬼影,或者你们叫的Slender man。”蓝帽子说道:“你们来到这里,可不是仅仅像神诀说的那样,玩玩牌,猜猜谁死了那么简单。” 秦愈抬眼:“你要说什么?” 蓝帽子发出笑声:“我们在这里待了很久了,有些无聊,所以想找点新鲜的乐子。所以,有了这个湖。” 秦愈看向车里昏睡的葛鄞,咬牙切齿:“果然是你。” “好奇他们为什么没死吗?” 蓝帽子却在此时止住了话头,刻意吊他胃口,不过很快秦愈的注意力又被白人吸引了过去。 白人正眼都没带瞧一下秦愈的,他发动货车,慢慢倒车,像是要离开这里。 秦愈眼睛猩红一片,就要跟上去,被割伤了的手掌滴着血,他却感觉不到痛。 尖刀利刃都挡不住的这个男人…… 蓝帽子闪身挡在他面前:“想知道他要去哪儿吗?求求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告诉你。” “滚开。” 秦愈饱含怒气的声音在颤抖,葛鄞还在车上。 他还在发烧。 “生什么气呢?”蓝帽子无可奈何地说:“也就我脾气好一点了,要是白老头——” 然后他让开一个口,真的让秦愈出去了。 可是秦愈还没走出两步,却听得旁边树丛里一个东西飞速地朝他冲过来,速度之快,甚至蓝帽子都没料到。 “你在叫我?” 另外一个稻草人稳稳停在秦愈面前,冷哼一声。 “怎么说来就来……”蓝帽子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被一前一后两个稻草人夹击,秦愈此刻却冷静了下来,当听到蓝帽子这一句话后,他就安心了。 看来这俩草人之间有矛盾。 货车轰的一声就冲了出去。 白帽子脾气很暴躁,看出来了。头上的稻草都炸了起来,现在看这跟个刺猬一样,他显然有备而来。 一本破画册。 “……” 白帽子注意到了第三个人,他说:“你可以走了,我不是来找你的,别在这儿碍事。” 秦愈看了一眼白帽子,后者一瞪眼——真的是一瞪眼,他的“脸”也被人重新绘制过,现在看上去就是一副吹鼻子瞪眼的表情。 和他的声音不符,有点好笑。 在湖边白帽子说蓝帽子骗了他,那么现在肯定是来算账的,别看两个看上去跟亲兄弟似的,指不定谁捅刀子捅得更深。 秦愈无意凑这个热闹,他现在只想知道白人为什么会和蓝帽子在一起,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然而山高路远,小货车早就跑得没了影,秦愈现在筋疲力尽,靠着双腿怕是走不了多远。 他的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血迹沾在了扶着的树干上,掌心被刀刃割出长长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了。 走了十分钟,秦愈觉得自己实在是撑不住了的时候,事情却出现了转机。 就在他的前方二十米处,背对着他,站了一个小孩子。 秦愈倒吸一口冷气。 荒山野岭,谁家的小孩子会跑这地方来? 而这时,那个小孩向他招招手,嬉笑一声,天真的笑声在此刻听起来十分瘆人。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往前面跑了几步,然后又停下招招手。 让他跟上去? 秦愈犹豫了。 第68章 夜入坟地 秦愈站直了身体,微微抬起下巴,用手撩开贴在眼睛上的头发,血在脸上留下淡淡的一道痕迹。 小女孩的衣着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季节穿着连衣裙正常,可为什么还围着围巾? 伊莲恩的车里有一本故事书,主角是红围巾小姐和灰手套先生,小女孩脖子上的围巾也是红色的,这能是巧合吗? 大半夜在这鬼地方碰上这么个小姑娘已经够邪门了,更何况她还意有所指地给秦愈予以指示,现在这么看,主线已经出现了。 秦愈现在还能怎么办?不跟,反正前后就这样也条大路,跟上去,也总有一点生机不是。 思来想去,浪费时间在这种地方实在是不智之举,秦愈心里也很想知道,小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女孩一路向前走,秦愈不紧不慢跟着,倒不是他不想走快点,实在是浑身乏力。最后走了大概五分钟,七拐八拐,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明显是从大道旁边开辟出来的小道上,满是落叶,通往丛林更深处,秦愈看着看着就停住了脚步。小女孩也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秦愈尽可能放轻语气。虽然现在他无路可走,但是贸然跟上去不是个好主意,现在探探小女孩的底子也是为了保险一点。 没有回应。 “你不想我靠近你吗?” 他又问,向前两步,小女孩却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秦愈走,她也走,两人之间始终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小女孩没有回答,秦愈也不着急,他的眼神在女孩站的周围扫了扫,难以辨认这是不是陷阱。 “好吧,如果你不说,那我就走了。”秦愈轻描淡写说着,却一点没有放松警惕。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放轻了脚步往后退,一边留意着小女孩的动作,但是叫人生疑的正是因为小女孩没有跟着退,反而蹲下埋头哭了起来。 “你不走,你跟我来,你来……” 我不敢来。秦愈想着,看小女孩哭得真情实感,实实在在地嚎啕大哭着,他反倒是觉得也许她没有恶意。 她哭得伤心,像是憋了很久一样,不是那种发脾气的哭,而是仿佛被压抑太久,先是细细地小声呜咽,然后哭声渐大,到最后才是放肆地哭出声。 秦愈不知为什么想叹气。不管是人是鬼,这么个小孩子是真的叫人觉得可怜。 他放低了声音柔声道:“你说吧,你想带我去哪里?” 而小女孩只是抽噎着重复: “你来……” 小女孩站起身,抽抽搭搭又往前走了五十米左右,一道微白的方形影子在黑夜里格外醒目,秦愈拂开挡在头顶的藤蔓,踏着湿润的落叶走了过去。 走到一块略高的地方时,小女孩就消失了。秦愈往那地方张望了一圈,四周静寂无异,这才放心上前。 那个白色的东西始终更让人在意,仔细一看,秦愈从头凉到脚。 这里是一块墓地,那个白色的影子其实是墓碑,墓碑上贴着的照片是一个络腮胡的男人。这样的环境下,秦愈和照片上的人来了一个对视。 大半夜站在墓地里面,背心凉凉的。 “冒犯了。” 秦愈连忙退下去,硬着头皮连声道歉。 他想沿着原路返回,却发现来时的路上已经是一片荆棘,哪有什么小道。 凭着感觉往前一步,谁知居然会有人在墓地里布陷阱,天色太暗,秦愈根本就没注意到脚下的不对劲。落叶松软,往下就是一个深坑。 而这时,他好巧不巧,一头栽了进去。 太缺德了。 躺在坑底,秦愈不断在心里诅咒那个下套的人,他实在没想明白,小女孩为什么要故意引他道这鬼地方来。 仰望星空,后脑勺接触到柔软的泥土时就起不来了。秦愈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睡着,但是眼皮就好像被人强行闭起来似的,他感觉意识在渐渐消散,身体自作主张,对大脑作出的指令不给予响应。 就睡五分钟,他想,五分钟我一定起来。 然而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穿梭时空的最好时机就是关掉闹钟后的五分钟,等秦愈再次睁开眼时,天都亮了。 天色蒙蒙亮,他打了个喷嚏,像是着凉了。他就这么睡了一晚上。 潮湿的坑底生活了许多小动物,活着的小动物还有以前活着的小动物。 秦愈松了一口气,幸亏这具动物尸体已经死去多时,只剩下白骨,否则秦愈恐怕会被憋死在这里。 他又往旁边摸了摸,这个坑不算特别深,要是能够找到合适的踩脚处,爬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谁知这一摸,还叫他摸出来点东西来。 掌心一沉,某一处的泥土居然是松散的。秦愈心里紧张不已,这么摸过去,该不会是正好旁边那位墓主人的家吧? 秦愈深呼吸,强行挤出来一个笑,往深处钻去。 “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 此时的货车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已经不知道开了几个小时的白人大叫着,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湿漉漉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油门就没有松开过,码数一直在增加,70、80、90…… 每碾过一块石子,车子都腾空起来,落地时的心惊在慢慢击溃他的心理。 吼叫到最后他的声音弱下去,已经叫不出来了,白人哭得涕泗横流。 “有没有人听得见啊?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喂,喂,你们醒一醒啊,我在和你们说话——” 他的吼叫是无声的,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哪怕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嘶吼,也没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一想到这儿,白人更加恐惧害怕,他用尽最大的力气大喊,但是没人能够听见。 “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从警署出来,事情就变得十分可怖,这一天一夜,他简直快被逼疯了。 那个蓝帽子稻草人把刀抵在他面前的时候,白人几乎吓得失禁,他呼吸困难,浑身僵硬不能动,鼻涕挂在鼻尖上,跟着他的颤抖甩动。 防空警报叫人恐慌,主妇和他走散,其他人不知踪影。白人孤身一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乱走,这个稻草人出现的时候,他几乎一头撞在电线杆上。 “跟我来,如果你还想保住你的小命的话,回答我几个问题。”稻草人用刀尖轻轻刮着他的脸,用最和气的声音说出最冰冷的话语。“喜欢兔子吗?” 白人两腿发软,不敢违抗,点点头。 “鱼呢?” 白人不知如何作答了。 “兔子还是鱼?选一个吧,”蓝帽子语气轻松,说。“没事,就是一个小问题,不用顾忌,畅所欲言。” 白人犹豫了一会,最终选择了鱼。 “很好,很好。现在开始,按照我说的做,第一件事——” “你要我做什么?” “来,”蓝帽子轻笑:“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借用一下的身体,一天就够了。毕竟行走在日光下是我的愿望。” 根本没有给白人拒绝的机会,蓝帽子钻入了他的身体。 一种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气质从白人的身体散发出来,“他”从容不迫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将原身稻草人拆散,这么一转化,木棍就在“他”手里就成了一把漂亮的黑伞。 伞被撑开,贴在伞骨上的钢刀也随之展开,而那顶蓝色的帽子则化作了一枚别致的胸针别在衣服上。 蓝帽子得到了一个完整的身体,脸上有些嫌弃:“虽然不如我之前那个……不过总算能够站在她面前了。” 黑伞抵地,他向前走去,火花在地面和刀刃之间迸现。 “不用担心孩子,明天晚上,你就能够明白我的苦心了。我选择你,正是因为你选择了我,我们现在是一体的。”蓝帽子眼中浮现一种快意,“只要听从我的要求,我会给你嘉奖的。” 然后?就是浑浑噩噩,他追随着蓝帽子来到湖边。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总之那个高大漂亮的长发男人抱着另外一个,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先生!先生!” 蓝帽子在晚上就把身体归还给他,他站在车外,冲着驾驶座上的那个专心听着电台的男人大喊。 但是那人无动于衷,好像根本看不见他这个人似的。唯一的反应就是突然的开门翻滚到地上,他看上去很疲惫,疼痛都无法让他清醒。蓝帽子的刀挡在他面前,男人也丝毫没有犹豫就这么迎上去。 在蓝帽子的威逼下,白人流着泪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他已经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了,身体失去主动权,只有自己的哭嚎让白人觉得,他没有死。但是死了还是活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为什么蓝帽子要这样? 码数已经飙到了最大值,白人目光涣散,反正这双眼睛也没用,因为哪怕他不扶着方向盘,车辆也会精准避开树木和碎石坑洼。稻草人很清楚他害怕什么,所以很轻松就拿捏住了他的弱点。 “想停下来吗?可以,我给你留了一把刀,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电台突然传出蓝帽子的声音,吓得白人差点跳起来。 “我,我知道了……”唯有顺从,他还有能够活下去的可能,而这个紧紧锁眉的男人正虚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快速地、不要带有任何犹豫与恐惧,将刀尖向下稳、准、狠刺入心脏,就像蓝帽子示范给他看的,如何杀死瘾君子一样。 同样的一双手,蓝帽子运用起来自如得好像白人才是那个侵入者。 深呼吸给自己鼓励,他握紧刀柄,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身边的男人。 然而这一眼,看得白人打了个哆嗦。 葛鄞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在那一刻,从那人眼里,他看到了杀意。 那样的眼神,白人唯一联想到的是齐尔德莫斯山上的最后一匹狼。 这个传说里的故事,病恹恹的它在生命最后关头一口咬死了狼王。 男人的眼神是寒冷的,带给人无尽的不安与焦灼,他死死盯着白人,说了两个字。 “停车。” 白人腿绷直了,他整个人都缩到窗户边上,发抖:“我不知道怎么停车,你不要逼我!” 然而,在这时候车居然真的慢慢停了下来。 葛鄞狠狠剜了一眼白人,开门下车,稳住身子,强拖着乏力酸痛的身体向前走去。 电台里传出蓝帽子戏谑的声音:“啊哈,原来已经到了,那就下车吧。本日导航结束~” “什、什么……”白人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那是一座独栋别墅,大门被暴力破坏了,而葛鄞的目的地正是大门旁边守门的小房间。 他的眼睛一下瞪大。 一个老太太悬挂在小房间的顶端,怒目圆睁,显然死去多时,而勒死她的正是一条红色针织围巾。 第69章 不活 她赤着脚惶恐不安地站在伊莲恩面前。 长久的静谧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肩膀上,书包被扔到一边,挤压得变形的纸盒子也扔在面前。 “这是什么?”冷冰冰的发问。 爱弥雅吞了吞唾沫。 她低着头,能看见的只有伊莲恩的影子,那道黑色的影子长出了獠牙和翅膀,一步步紧逼,想要抓住她的脚踝。每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爱弥雅就趴在窗口,看着那漆黑的树林里想,那黑夜里吃小孩的恶魔,为什么还不来抓走她? 爱弥雅瑟缩地退了一步,这一退就立马遭到了来自伊莲恩的咒骂。 纸盒子被撕开,一条红色的围巾她还没有摸过,就被扔到了壁炉里。里面没有柴火,伊莲恩就拿起旁边的油,一股脑浇上去,打火机一点,就彻底把这点让她看着心烦的玩意烧了个干净。 “你是多喜欢你的爸爸啊?嗯?死了这么久,还把他给你这个宝贝女儿的礼物藏得好好的,生怕我发现是吗?!”伊莲恩的声音变得尖锐,分贝瞬间提高,她歇斯底里地指着爱弥雅的脸,眼里全是厌恶:“我的天啊,你看看你那张脸,我真想用布给你包起来!你自己看着不会做噩梦吗!” 壁炉里熊熊的火焰燃烧着,红围巾已经被烧得漆黑,爱弥雅蒙住自己的头,咚咚咚几步跑上楼。 伊莲恩的尖叫还在持续:“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你这个怪物生了下来!” 这时一声碰撞的巨响。 伊莲恩站起来往楼下看去,她开回来的车不知道谁进去启动了,然后狠狠撞在了院子里那棵最大的橡树上,直接当场报废。 一个女人正费劲地往前爬。 “吉娜?!!”伊莲恩眉头一皱,大喊,拿起钥匙就下楼。 当她走到一半,身体就僵住了。 吉娜的情况有些奇怪。 她跪在地上,把手伸进自己的喉咙里用力抠着,发出难受的干呕声。半只手掌伸进口腔抓挠着喉咙,脆弱的黏膜被指甲刮破,鼻翼发酸,泪腺不断分泌生理性盐水,然而她仍然没有就此停手。 伊莲恩站在五米之外,看着她这副模样问:“你在干什么?你一整天居然都不在家里,你去了哪儿?” 吉娜撑起身体,不断干呕着,直到吐出一滩黄绿色,散发着刺激性气味的液体,她才停手,然后伸出那只手在呕吐物里摸索。 “Fu……”伊莲恩皱起脸暗骂,不可思议地看着吉娜在呕吐物里搅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仅仅是因为吉娜从呕吐物里捡起来的东西,而是她随意一瞥,就看到了货车驾驶座上坐着的人。 半个脑袋都被碾碎,伊莲恩似乎看到了那张脸上缓慢滴落的,红白混合液。怨毒的眼神,像是要把目光画作尖刀将她剥皮一样犀利。 吉娜向前一个趔趄,脱手将手中的钥匙扔到了伊莲恩面前,然后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浑身痉挛,神色痛苦地倒在地上。 她的身体像是被人从肚子上划了一刀,吉娜捂着肚子,摇晃了几下然后摔下去,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内脏掉了出来。 然后就不再动了。 伊莲恩此时格外冷静,外套摔在地上,后退一步,她拿起一旁劈柴用的斧头,转动脖子。 她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你以为我会怕你?” —————— “咳咳……咳咳……”葛鄞抓着胸口,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两声。 他把老太太的尸体放了下来,检查了一番,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的确是自己上吊死的。 这个叫多丽丝的老太太昨晚还生龙活虎的,这二十多个小时里,伊莲恩家里发生了什么? 葛鄞并不着急立马进去房子里看,而是翻看了桌子上的东西,最后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只蜡烛,是兔子形状的,但是是已经用过的。葛鄞把这个蜡烛从桌子底下捡起,放在手心来回查看,兔子的头部融化了大半,就剩下脖子下面的了。 兔子,兔子…… 秦愈和他说过,伊莲恩的车里贴了很多纸兔子,他们在森林里也发现过一直死去了的兔子,这也是巧合? 意识被封闭的那段时间他错过了许多,现在无法都把它们联系起来。兔子蜡烛被放回原处,葛鄞反手从角落里放雨伞的圆筒里抽出一根长棍。 因为有只苍蝇实在烦人。 白人跟在身后,像是吓傻了一样念念有词,死死跟紧葛鄞,现在任何一处风声鹤唳都能更让他吓得屁滚尿流。 从下车开始,他就寸步不离地跟在葛鄞身边,一个人神神叨叨念着什么,然而葛鄞又听不明白他的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都让人开始怀疑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我还没和你算账,”葛鄞不耐烦地说,他手一抬,起势霸道,收力平稳,最后稳稳停在白人的脖子旁,他问:“秦愈在哪里?” 白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狗屁不通的话,听得葛鄞心生烦躁。 秦愈也时时说些废话,但是为什么从别的人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叫人厌烦? 葛鄞不说话,但他喉结一动,白人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风擦着耳畔,葛鄞猛地将手中长棍劈向白人所站位置旁边的门框上,棍子应声爆裂,白人缩起脖子,一屁股坐到地上。 “不会说话?” 尖锐的顶端扎在颈部的肉上,白人都要吓尿了。 葛鄞在三处是出了名的人狠话少,他向来有的是办法让人说真话,此刻正无处发泄怒火,白人来得正是时候。 可是白人有苦说不出,他怎么没有回答这个男人问的问题?但是蓝帽子下的诅咒,让别人听不到他说话,无论说的什么,从他口里出来的一刻就变了。 “我在说话啊,但是你听不见我能有什么办法!”白人崩溃地大喊,然而葛鄞的表情仍然如此冷漠,他突然有了勇气,爬起来推开葛鄞,他从柜子上拿出一个本子,在本子上写下他说的话。 “你过来看,我写在纸上了,你一定能知道的!”白人写完之后,激动地拉着葛鄞去看。 然而葛鄞看到的,却是一副拙劣甚至有些嘲讽的鬼脸图。 简笔画草人吐着舌头。 深吸一口气。 “你玩我?”葛鄞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一把将白人推到地上,长棍狠狠抵着白人脖子。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我再问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愈在哪里?” 那气息实在恐怖,然而白人的瞳孔骤缩,他颤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葛鄞身后。 有什么在他身后? 葛鄞微愣,随即捞起长棍朝身后横扫过去! 被稳稳接住了。 来人似是无奈地笑了笑:“怎么,才过去了一夜,你就把我忘了?” 葛鄞松开眉头,白人趁机从他手中溜走,逃到一边大口大口地吸气。 看着来人,葛鄞缓缓吸气:“秦愈……” 慵懒的声线,冲着他道:“哎,怎么了宝贝?” 葛鄞盯了他几秒,神色未变,白人正以为他会好好说话时,葛鄞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盯准了那人的头砸去,风劲大到声音呼呼的。 “真以为能够骗过我?” 木棍打得那人歪了歪身子,像是要伸手过来抓他,葛鄞眼神瞬间变冷,单手撑过平台,从窗口翻身跃了出去。 尖刀擦着腹部穿过去,差点就被暗算了。葛鄞稳住身体,看着蓝帽子披着秦愈的皮,神经质地大笑两声,抓起旁边白人的衣领就跑得没了影。 白人和他是一伙的?葛鄞没有选择跟上去。 突然听得车内声响,葛鄞转身跑回去拉开车门。明明下车的时候,两人还在,可是现在只剩下主妇还在后面,酒鬼已经不见了。 能在葛鄞眼皮子底下跑掉的人,不容小觑,他越发觉得这是有心人布的一个局,只是现在还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白人被蓝帽子带走了,他的哀嚎给葛鄞指明了一个方向,那是在伊莲恩的房子里。 葛鄞看这一地狼藉,往泽勒湖那条路上看了一眼,而后往房子里面走去。 来晚了,还没走进房子周围,他就看到了地上的吉娜。 “果然掉进了湖里的人,都没死……”他喃喃说给自己听,俯视着这个想尽办法让他们死的女人。 吉娜脸朝下,蜷缩着身体,一手捂着被划出长长伤口的腹部,一手呈现虚握的姿势。葛鄞将尸体翻过来,吉娜面前有一滩呕吐物,那只手上也有。 然而拿手里的东西早就被人拿走了,葛鄞掰开她另外一只的手掌,几粒圆片沾满了血,黏在手心,黑乎乎的圆片和葛鄞那日吃的糖并无差异。 事情发生了改变,葛鄞记得上一次栽跟头时,吉娜到最后都没死。 但是现在明显错乱了,吉娜一死,一个重要的推动者消失,葛鄞的记忆不再具有参考性。 放开惨死的保姆,葛鄞看向了这座房子。 地面上的血迹到此为止,但是他却在另一边发现了更多。 他站在屋外,料想伊莲恩已经遇害,亦或带着爱弥雅离开了此处。 伊莲恩这座房子,外墙本是蓝色的,现在却成了红墙。 鲜红色的血液看上去十分新鲜,从墙角一直向上爬到二楼和三楼,而那血像是有自主意识,又像是有人恶作剧,用拖把沾血在墙壁上乱涂。总之散发着浓重腥味的血液在各个窗口游走,每一个敞开的窗户都不放过,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忽而屋内一声轻响,几乎不可察觉的一个磕碰声响起,葛鄞急忙蹲下。 不仅仅是瓷器相碰的声音,还有十分轻微的脚步声,葛鄞眼神微动,仔细听着。那人没有穿鞋,且双脚步伐交错频率较快,在客厅四处走了一圈。 动画片的声音再次响起,音量放到最大,像是为了掩盖其他什么响动一样。 葛鄞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人,余光里什么动了一下。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旋梯上。 披头散发的一个小女孩,正趴在楼梯上,慢慢挪动着身体向楼上爬去。 这时一声非人的尖啸,几乎穿破耳膜。 那个东西像是发现了他的存在,猛地跃过来。葛鄞捂住耳朵滚到一边,砂石炸了一脸,他刚刚藏身的地方被爱弥雅抓出一道深深的抓痕。 他看着女孩发青的脸,不对,那不是一张脸,原本正常的脸皮开裂,下面还有一张发白的脸。 就像是破茧的蝴蝶,在爱弥雅的身体里,还有一个人想要出来。 第70章 蒙眼play(大雾) 秦愈朝洞里走,摸着两边的泥土,表面是干燥的。 这个密道通往哪里? 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泥土块一不小心塌了下来,即便内壁坚硬且结实。这个密道只有不到一米高,对高个子的人十分不友好,他不得不膝行。 什么人会在陷阱里挖一个通道? 这地方还有老鼠做窝,猝不及防被他踩了一脚,吱吱吱叫着逃往更深的地方,秦愈犹豫了一下,挤了进去。 幸好,这不是一条死路。五分钟后,他看到了前方一点亮光。 从洞口出去,落叶将洞口藏匿在一道墓碑后面,秦愈差点以为撞上鬼打墙了,又或是他一直在原地转,然而仔细一看不是之前那一块。 他从窄小的洞口钻出去,才发现这不仅是一块墓碑,而是一片。 阴森森的树林里,连草都没有多少,一片荒凉。那些十字架七倒八歪,半截都埋在土里,他粗略数了数,一共八座简单的坟墓。新旧各有,奇怪的是全没有死者名字和信息。 这什么地方? 秦愈皱起眉毛抬头,太阳已经出来了,然而照在身体上却没有任何温度。那股寒意,不是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而是从脚下直达头顶。 身后一阵异响,他连忙转身去看,矮小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对耳朵尖尖的兔子,鼻翼抽动,红红的眼睛看着秦愈。 “小兔子,”他看了看四周,这种白兔出现得太及时且异常,秦愈往前走,靠近它们。“你们是谁带来的?” 白兔一看就不是野生的,根本不怕人,秦愈提起它的后颈,这才看到两只兔子脚下放了个什么。 那是半截蜡烛,兔子形状的蜡烛被白兔压在柔软的皮毛下面。秦愈拿在手里把玩着,却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如果非要说,那就是兔子在这个世界里出现的次数十分频繁。 森林里的死兔子,伊莲恩车里的纸兔子,现在的活兔以及兔形蜡烛,他越发觉得这跟那个唯一没有见过的NPC——伊莲恩倍感嫌弃的爱弥雅有关。 套路就是这样,最后出现的人物往往十分重要,不是关键线索就是最后的boss。 正当他打算把蜡烛闯进衣兜里时。 “啪” 手腕一沉,一只不属于秦愈的手抓住他的。 那一瞬间,一股麻痹般的凉意紧跟着从肩膀传来,秦愈觉得还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双肩,冰冷又潮湿。 最麻烦的是他不能动!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又有几只手抓住了他。 蒙眼、捂嘴、束手、缚腿。惨白的手臂七手八脚地将他的五官四肢封闭,施以沉重的压力,压得秦愈喘不过气。 一定是,一定是他—— 秦愈费力地呼吸着。 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耳畔,鸡皮疙瘩跟着掉。 “捏碎它,你就能逃出来了。”充满诱惑力的低音,这不是蓝帽子,然而他觉得有些耳熟。 手指不自觉跟随这个声音作出反应,秦愈眼神失去聚焦,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用力,然后兔子的耳朵被掰掉了。 —— 葛鄞闷哼一声,粗壮的斧柄出现一道裂纹。他背抵着墙壁,用斧柄死死压制着突然发狂的,恍若变异失去理智一样的爱弥雅。 眼中照出爱弥雅的可怖模样,那张着的大口充满血色,嗡嗡的蝇虫扇着翅膀从其中飞出来,扑向葛鄞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白色的蛆壳,也簌簌地从她黑洞洞的口腔里掉出。 往旁边瞥去,葛鄞扭动肩膀,将卡在爱弥雅上下颚中的斧柄用力一转,一颗沾着血的牙飞了出去。 这并不影响她的行动,上翻的眼白出现黑色的细纹,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爱弥雅已经不是人了。 而突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蚊音,葛鄞眼睛一刺。 爱弥雅顿了一下,神色出现一瞬的痛苦。 葛鄞捕捉到这几乎是0.02秒之间发生的变化,趁机屈膝一脚将其踢开,小姑娘体型瘦弱,却重得仿佛一个成年人。 爱弥雅滚到一旁然后又嘶吼着扑了过来。 —— 浮肿的手臂拽着秦愈,还有发着恶臭的液体在不断从断面滴落。 秦愈艰涩地咽下那份苦涩与恶心,一种特殊的、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冒头,还在不断蚕食他的理智。 是谁?他想问,为什么要捏碎这个蜡烛? 一种金属独有的冰冷贴上他的后颈,秦愈顿时一颤,眼前的手抽走了。 被抵住致命要害,秦愈意外地冷静,他眨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但是眼前仍然一片漆黑。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要抖。 秦愈垂下眼,不断告诫自己。 不要看他。 皱皱巴巴的西服面料擦着他的脸,一股难闻的味道冲着鼻子,秦愈看向脚下,面前的人也微微屈身。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几乎贴在秦愈脸上,因紧张而不稳的吐息在此刻成了秦愈幅度最大的动作。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鬼影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然而这场野蛮游戏怎么会少了头号主角,他是最开始的引导者,是线索,也是所有人最大的恐惧来源。 秦愈难以形容鬼影现身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他来无影去无踪,一眨眼就出现在面前,完全不给人逃跑的机会。所以,死在他手里的人根本没有活路。 虽然说无踪无影,但是他现身的一刻,秦愈的神经一下就绷紧,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跟他说,有东西靠近了。这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人类对危险的敏锐度,在随着对其他事物关注的增强而降低,但是此刻,秦愈被唤醒了身体深处的警觉。 被鬼影盯上的人基本没有活路,难道他的一生就要在这里结束了?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只不过变轻了许多,似乎就在秦愈脑中,是他自己说的一样。 “捏碎,对,就像你刚刚做的那样。不想被鬼影抓走?就听我的指令。” 不知从哪里来的叛逆心理,秦愈突然就不爽了,为什么要听他的话?捏碎了蜡烛,非但没有好结果,反而叫鬼影跟了过来。 好主意? 紧紧握住蜡烛的手松了劲,秦愈的逆反心理一下上来了,都不顾鬼影正在面对面贴着他的脸。 如果结局注定是死,与其憋屈地死,为什么不选择爽快地死? 好吧,这个想法未免太消极了点。 但是没想到真让他蒙对了,脑海中的声音的确是在引诱秦愈去做一件能够惹怒鬼影的事情,因为在他松手后,浑身上下的束缚全部解开了。 眼前光明重现,那种压迫感也随之消失,他抬眼时,面前不再有鬼影的存在。 那个声音不见了,异象的本源离开,洒在全身阳光这才有了温度。 只是地上两只兔子,蹬着腿眼珠突出,口中流血,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更为让人手心发汗的是,这两只白兔的耳朵,像是被人硬生生从头皮剥离,齐根拔了码在旁边。 兔子皮毛松软,要扯下来可不容易,而且如此残忍的手笔,对应上秦愈掰断兔子蜡烛的耳朵,好似不断在告诉他,他就是那个变态一样。 秦愈低头看了看断掉了的蜡烛,窒息感又慢慢回归,仿佛化作一只手抓住他的脖子。 白日视野明亮,方向好辨认得多,秦愈此时才发现,他所在的位置就在大路不远处。 货车去了哪里?沿着路上的痕迹,就能知道了。 “呼……”秦愈吐出一口气,移动双腿,往大路走去。 葛鄞一直告诉自己,万事不要留存善念,毕竟下一秒你放过的敌人就会成为杀死你的人。 爱弥雅生生受了这一脚,眉头都没皱一下,而此时她却撇着嘴,瑟缩着脖子倒在地上呜咽。凄凄惨惨的模样叫人心疼且不忍。 他不是不明白,爱弥雅已经不是人了,或者说,她一直都不是人。看到伊莲恩被挖空内脏的尸体时,葛鄞就明白,伊莲恩厌恶这个女儿不是没有道理。 或许这一切又是幻象?就像那天晚上,他和秦愈看到的景象一般,糖和血,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归类在一起的一种东西。 爱弥雅碧色的一双眼中,无神且绝望。她静静侧躺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求求你,不要打我……” 他怔住了。 葛鄞对自己的幼年没有多少印象,军盟在挑选成员时,为了不影响未来发展和培育,会对他们进行记忆清洗。尤其是遭受过重大心理创伤的儿童,会被一次一次地清洗,直到他们不记得任何痛苦记忆。 而此刻,一个陌生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闪过,仅仅是一瞬,葛鄞脑中一片空白。 爆炸、密集的枪口、漂在泳池里的女人、还有向他蔓延过来的黑暗。 那是谁? 一个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秦愈赶到时,爱弥雅又换了一副表情。 葛鄞眼神冷下去。 空气中的苍蝇还在乱飞,葛鄞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葛令。他一脚踩着爱弥雅的背,不留情面。 秦愈叫他: “你在做什么?” 葛鄞现在真想来根烟,压一压躁乱的心。 或者,随便找个人打一架,那样他可能要好一些。 第71章 猎物 葛鄞垂下眼,嘴里咬着草梗,微微扬起下颌转向来人。 秦愈从前没见过葛鄞这么痞气的时候,如今的他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上来。 这让他想起了在比斯特庄园地道里,那个用枪指着他脑袋的“葛鄞”,虽然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两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味道。 这样的葛鄞,简直是—— 他揉揉手腕,缓缓舒口气。 简直是——不能再喜欢了! 他带着满心欢喜与担忧,为的不是一个怎样好的结果,只要葛鄞没事,哪怕他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他也是喜欢的。 况且葛鄞看上去状态不错,能站起来,能打,还把人打趴下了,秦愈心道果然还是低估了此人的身体素质。 葛鄞冷冷瞥过去,秦愈的模样很狼狈,但不妨碍他的到来让自己松了一口气。 那么一瞬他突然明白过来,两双眼睛对一件事的看法,就算没有牌灵影响,也总有偏差。他一想对自己的直觉抱有绝对信心,但在秦愈面前,葛鄞敏锐度失效,应激反应失灵。谁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沾着血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鲜红的血顺着眉峰下滑到眼角。 “我不会杀她。”葛鄞恶狠狠地用斧刃抵着爱弥雅的脖子说。 “……”秦愈舔了一下干燥的唇,语塞。 这恶魔牌还真的是鸡肋到——最大的作用就只会让人脑子多反应两秒。不过葛鄞说反话的样子实在有意思得很,秦愈不介意多听几句这样的话。 不过为什么在湖边,恶魔牌都没有起作用?葛鄞那些话,不会是假的吧? !!! 秦愈急忙把这个危险的想法从脑中挥去。 摸摸下巴,秦愈道:“你还是别说话了。先放开她。” 葛鄞眼神微动,语气不爽地反问:“你不知道她干了什么?” 这自然知道,秦愈眼睛又没瞎。从大门的老太太,到前院里剖腹而死的吉娜,然后就是这被血刷成的红房子,短短几百米的路程,伊莲恩的房子里无处不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现场一片狼藉,只有爱弥雅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活得好好的,没少胳膊少腿,看上去葛鄞还和她起了冲突。 “可是杀了她的话,谁知道会不会引来更厉害的对手?你现在的状态——”秦愈走过去,想去探探葛鄞的体温。 然而不料后者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突然抗拒起来,明明脸都烧红了,但葛鄞仍装出什么事没有的样子。 “怎么了?”秦愈站在他面前,“你烧得很厉害。” 葛鄞凝视他许久,最终说道:“你想知道,要怎么让牌失效吗?” 牌。 秦愈想起来了,他在湖中央的小船上看到了一张牌,他一度以为是葛鄞给他留下的线索指引,但此时看来那张牌不是他的。 “怎么说?” 葛鄞轻描淡写地道:“很简单,持有牌的人一死,牌就作废了。” 秦愈饶有兴趣抬眉。 他这个反应让葛鄞很满意:“牌也不是固定的,所以我把牌和某个人换了。” “白人还是蓝帽子?恐怕只有蓝帽子了。”秦愈完全没想到这个发展:“还能这样……他是什么牌?” “头顶陶罐的人。”葛鄞随口道:“蒙蔽了双眼。” 末了又添上一句:“也许是仇恨和其他的东西。” 秦愈想了想,倒觉得被蒙蔽双眼的不是持有牌的人。 不过跑完秦愈这边诱他入圈套,又去葛鄞那边捞人,蓝帽子还真够忙的。 立场依旧没有退让,葛鄞不会轻易放开爱弥雅。不过他算是退后一步,将斧头扔到了一旁,让秦愈进屋找了一带胶卷来,把爱弥雅的嘴封死了。 看着葛鄞忙活,秦愈观察着爱弥雅的微小动作,这小姑娘像是个炸弹,此刻安分乖巧,却随时可能会爆炸。 “那你刚才那句就是诈我的?” 葛鄞点点头:“蓝帽子扮过你的样子。” 这么一来就说得过去了,葛鄞只要一问,如果是蓝帽子,那么持有恶魔牌的他肯定不会回答出确定的答案。 笑了笑,秦愈用手指蹭蹭葛鄞的脸,将那干涸的血块刮下来:“那你还是担心我的对吧?对吧对吧?” “……话多。” 秦愈便又看向爱弥雅,小姑娘此时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厉鬼模样,这一点让人奇怪,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将她的双手也一并缠上。 “果然是你啊,可是我不明白……”秦愈蹲下身,他百思不得其解,爱弥雅为什么会与一个厉鬼共用一个躯体。 爱弥雅在他触碰自己的一刻抖了一下,眼神慌乱。秦愈收回手,她的脸埋下去。 透明液体滴在地板上。 爱弥雅眼泪流了出来,她眨巴眨巴朦胧泪眼,被这一切吓到一动不动。 秦愈开口对葛鄞道:“蓝帽子和白人是一伙的,我怀疑的是蓝帽子利用了他,虽然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而葛鄞却盯着他的手看,掌心那道伤口深到不可思议,而秦愈只是草草处理了一下,现在伤口已经红肿,不处理一下随时可能感染甚至坏死。 冷不丁被温凉的一只手抓过去,葛鄞轻轻触碰着他的掌心,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反而是被轻触时,一种莫名的感觉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就像是某个地方痒,心里知道,但是手不知道。 “你还顾我?算了吧,我自己来,你看能不能找两件衣服换上,喝点退烧药。”秦愈想抽回手。 葛鄞却抓着不放:“你也知道我在发烧,发烧可不会死。细菌感染能把你整只手都废了。” “不会死可是会傻啊?”秦愈不再推却,任他牵着自己的手,说:“你这样的精英,放在哪儿都是吃香的吧,我可不敢毁了这么好根苗子……” “闭嘴。” “她当时在做什么?”秦愈拉上门,拿起遥控器,没有把动画片关掉,而是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了一点。 客厅里有干了很久的血脚印,血迹已经发黑,且引来了一些盘旋在吉娜的尸体上的苍蝇。脚印不是,和门口鞋架上的鞋子作对比,应该是伊莲恩的。 自从被封住嘴,爱弥雅就安分了许多,秦愈看着她挺可怜,一个人垂着头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电视,就有些担心:“咱们这样算不算虐待儿童?” 不出意外被讽了,葛鄞冷哼:“你敢对她松懈一点,等一会就是她虐待你。” 好吧,有道理。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担心,真正该担心的是他们自己。 “伊莲恩不在房子里。她的车被撞坏了,她能去哪儿?”秦愈去楼上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女主人的身影,遂道。 “先过来,你想见她,总不会让你等太久的。”葛鄞招招手。 干净的绷带缠上秦愈的手掌,秦愈不禁感慨还是现代好,像在那落后的地方,受这么“严重”的伤还真可能就死了。 葛鄞有意地放轻动作,有些不习惯这样慢吞吞的节奏。 秦愈不觉弯起嘴唇,葛鄞低头时可以看到他的睫毛很长,微微颤抖。 他站了起来。 “干什么?” 葛鄞见秦愈起身,他瞧一眼旁边缩在沙发里的爱弥雅,小姑娘歪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好像整个世界都与她失去联系。 事实上葛鄞完全可以杀了她,但是他不能用两个人的命去冒这个风险。爱弥雅不会乱跑,归根结底她和她身体里的那个人,本质上还是人类,并不存在想稻草人那样随意来去的能力。 秦愈咳了咳,神情严肃:“我有一件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特别重要。所以,跟我过来。” 他不容葛鄞说什么,自己先走了过去。 秦愈带着他走到旋梯后面,转个角有道门,连通了后面的院子。 “就这里吧,爱弥雅跑不了,但是还是得留意一下。”秦愈从这个角度盯着客厅,抱着手正视葛鄞:“我想问你那句话是真的?” “假的。”葛鄞喉结一动,自然地低下头,下意识否定。 秦愈啧啧一声,弯下腰追着葛鄞的眼睛道:“啊我还没说是什么呢,回答这么快——” “你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葛鄞抬头,面无表情,想要转身离开,而秦愈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他走。他微微屈身伸出手将葛鄞拦住,两人的鼻尖就只差几毫米的距离,葛鄞想要移开却被秦愈牢牢拘着,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秦愈老实说:“我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你也是其中一个。” 两个人的吐息混合在一起,葛鄞脸上发热,看来这个烧是短时间退不下去了。 他不屑道:“原来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仅此而已?” 摇摇头,秦愈这时候真的是脸皮都不要了,他的手慢腾腾攀上葛鄞的背,掌心下的滚烫,像在奔腾的激流,冲刷着万古顽石,屈服还是抵死顽抗,全在一念之间。 “所以我想看看,你还能有多漂亮?” 秦愈在那张脸上亲了一下。 他等着他拒绝,或者其他随便什么,却不料葛鄞竟然在此时笑了。 微微失神,又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秦愈背倚墙壁,两人贴近了身体,暗中较劲。 “多久?” “半个小时之内。” 秦愈缓缓用力。 葛鄞抓住那只手,视线落在秦愈的脖子上,靠近在他耳畔低声道: “可以,不过——你以为我会怕你?” 秦愈笑意加深。 那只狼最终还是露出来獠牙,狠狠咬住自己的猎物,在自己濒死前,得到了它无福消受的执念。 然后—— 两人干了一架。 第72章 乐观者 两个大男人说完就厮打在一起。 葛鄞格斗术学得精,轻轻松松撂倒秦愈自然不在话下,但这事儿他妈怪就怪在,秦愈这人他不讲道理。 说好的打一架,结果认真对待的只有他。 “如果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你还会心软?” 再一次躲了过去,葛鄞十分不悦,而秦愈只是语气松快:“你也说了不是吗?是你我才让,别的人我还懒得理。” “我可不会顾着你的面子,所以,”葛鄞轻哼,膝盖一顶,在秦愈躲闪的时候朝着他的脸挥拳过去。“你好自为之。” 秦愈偏头闪开了。 打架是一门学问。 这里头也有许多讲究,比如不能耍阴招,不能搂搂抱抱,不能打着打着就和好……这都什么玩意?总之不认真对待这件事的人,最容易激起对方的怒火。 秦愈本是抱着逗他玩的心思应下这个要求,却不料葛鄞是来真的,每一击都下足了狠手,砸空了撞上水泥墙的时候,葛鄞不怎么在乎,他却看着心疼。不过他也没打算真回之以拳脚,葛鄞这人心气高,能包容就包容,但好在不记仇,倒是好哄。 更何况今天这一架,还真不算带了情绪进去的。 葛鄞每一次出手狠、快、准,像是算好了一样,秦愈勉勉强强能绕过他,以退为进,有时实在不过就抗,倒也应付的过来。 但实在熬不住这么整。 “你太猛了吧,不是说好就玩玩?” 秦愈一把握住葛鄞的拳,但是那冲击还是被生生扛了下来,肋骨一阵慢腾腾的钝痛,而葛鄞并不说话。 两人打得红光满面、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你来我往一交手,就跟刹不住脚一样,从门口一直摔到了十米外的一口水井旁边。看得出来葛鄞在他自己岗位上工作时候就很卖力,不到时间都不叫停的。 经过这么一出汗,葛鄞烧热都退下去不少。 相比于秦愈闹着玩似的,葛鄞倒是一点也不留情面,三两招下来,就把秦愈的路数摸清楚了。 秦愈行动上爆发力足够,但耐力一般,反应还是有点慢。虽然不该以军人的标准去衡量,再说秦愈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搞艺术的,但是在这地方要想活下去,总得有个准线。 葛鄞心里有数,再不和解就说不过去了。 打着打着两人都滚到了伊莲恩家的草坪上,葛鄞压制着秦愈的双腿,又用手肘摁着他的胸口,支起身子。 秦愈懒得挣扎了,见葛鄞松懈,脑子起了坏主意,便顺势拷了他的手腕,葛鄞只道是结束了,没想那么多也就不甚在意。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两个人各怀心思。 “时间到了。” 葛鄞喘着气撒手道。 哪知秦愈这人就像是胶水成精一样,扣住他手腕就不松手。 他道:“我没怎么你吧?撒手。” “还生气呢?你可真不讲理啊,”秦愈问,“该生气的不是我吗?我不叫住你,你是不是要把她脑袋砍下来了?” “……”葛鄞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化解矛盾的要领就在于要怎么平怒,平自己的怒还是平对手的怒,那就得看情况了。然而现在这个情况属于特例,秦愈看得出来葛鄞心里有事,而且这件事让他心情十分烦躁,而发泄最好的仿佛就是激烈运动。 秦愈说着就抽了一口冷气,微微皱眉,葛鄞低头一看,这才想起秦愈之前受过伤。 “还疼?” 秦愈笑说:“怎么,还要我作西子捧心吗?旧伤早就好了,倒是你——” 他一下坐起来。 “!” 葛鄞难得失色,想要抽身,不料小腿被人绞着,他一起身便保持不了平衡。这时秦愈一用力,他直接被挤了下去,腰背撞上些许湿润的泥土,眼前一黑,差点撞上旁边的井沿。 秦愈护着他的头,居高临下道:“真是个守时的好学生,超出半个小时算加时,你考我的已经结束,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 两人看着对方。 葛鄞心脏直跳:“干什么?” 秦愈问:“我刚刚要是不叫住你,你是不是要把她的脑袋砍下来了?” 葛鄞没有说话,相当于是默认,秦愈视线落在那双眼睛旁边,一片红色的落叶。 “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我一直很不安。”秦愈皱起眉严肃道:“从昨天早上开始,那杯牛奶有问题,但是我没有发现。” “不是你的错……”葛鄞他张张嘴,发现还是没有办法说出来他曾经改变这个结果。 眼神渐渐黯淡下去,慢慢移动眼睛,任那光斑在脸上移动,刺眼的阳光透过叶间,直直射入他的眼瞳。 刺痛还没来得及抵达,一道影子挡在了上方,他把视线挪动到秦愈脸上。 “但是你没死,我们都没死,这能说明我们没做错不是吗?” 乐观者。 放开了葛鄞的手,秦愈不动声色将那片落叶移开,扔到了灌木丛里,他说:“你得吃药了。” 站起身,葛鄞却没动,他紧紧盯着秦愈看,目光不断在那张脸上移动。 “我觉得我有点不对劲。”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秦愈心里一惊,连忙问:“怎么了?” 葛鄞动动脖子,他闭上眼然后缓缓睁开,脑子里不断出现那个画面。 爆炸飞溅的碎石,像是陨石一样从高处落下,重重砸在地上,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着自己。那个画面是静止的,然而葛鄞却仿佛身在现场,那种不能动的感觉像是刻在基因里,很难去除。 还有那个面朝下,在泳池里上下漂浮的卷发女人…… 她没有任何生命体征,金色的卷发被剃掉了一半。血液扩散就像是滴入水里的红墨水,在她身下慢慢往周围蔓延,直到整个泳池都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红色。 葛鄞记不清前因后果,却能看见画面的细节。 干哑的喉咙开始发痛了,他清清嗓子,坐起身:“我想起来一些不应该想起来的事情,虽然只有几个片段,但是我觉得这很重要。” 事实上不仅是重要,葛鄞内心里觉得,那个女人也许就是他的母亲。 秦愈看着他,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此刻的葛鄞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是他能感受到一种疏离感。 他回头去看客厅里的爱弥雅,小姑娘的脑袋歪着,聚精会神看着电视,像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你是说,被军盟强制清洗后的记忆被唤醒了?”秦愈拍掉身上的落叶与杂草,朝着门口走去,“听起来不是不可能,毕竟人类的记忆是很玄妙的东西。” 人在受到强烈刺激时,大脑会自我欺骗。遗忘能够减轻痛苦,这也是军盟为了队员们的未来正常发展,而做出的最好的创伤修复方案。 葛鄞却不以为然,军盟建立以来,收治的孤儿已经有上千万有余,但是从未有过失效的例子。而葛鄞能够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爱弥雅。 那个厉鬼藏在她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再次攻击他人,在葛鄞与她交手的短短几分钟里,爱弥雅出现过一次异常。 这一怔忪给了葛鄞机会,但是他忽略了爱弥雅突然的稳定,给他造成了什么影响。 记忆差错出现的时候,爱弥雅无征兆地恢复了原样,她很会察言观色,神色变化自如,那个声音直达大脑最深处,把什么给激活了。 “军盟给我做记忆清除时,有过二次检验。”葛鄞突然想起这个,不是一件特别要紧的事,但是现在想起,似乎充满了漏洞。“只有可能对军盟不利的人,才会被送去进行第二次检验,但是我并没有被军盟从名册上剔除。” 这里面或许又隐情,但是葛鄞已经无从追寻了。 他没有说出那个并不确定的画面,他想要自己去了解,为什么被清除的记忆会因为爱弥雅而恢复,以及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秦愈却很担心。 “这不是一件好事,我觉得你最好别知道。” 葛鄞看着脚下,不置可否。 之后再没有出现异常,正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吉娜和多丽丝的尸体都被暂时放在空房间里,他们打算第二天运去埋起来。 伊莲恩再没有出现过,这一晚看上去十分平和,但是他们一点也不敢放松。 现在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稻草人和鬼影,还有白人和主妇,以及酒鬼。 而爱弥雅…… 秦愈想不到他们还能和爱弥雅讲和的时候,但是爱弥雅似乎也无法控制体内的恶魔,但是她也对之十分恐惧且厌恶。 秦愈看了看这个最无法控制的可变因素,她正拿着蜡笔在墙上写写画画,她似乎钟爱红色和黑色,而且无法无天。 这个小姑娘除了画画比较疯狂,都很听话,她乖乖地要求吃药,秦愈才想起她患有自闭症。吉娜提到过,爱弥雅需要按时吃药,而现在已经到了吃药的时间。 “你在这里等我。”秦愈放下抹布说。 药盒子放在最高处的医药箱里,秦愈拿下来时,葛鄞在屋外查看是否有异样。 两个一模一样的药瓶摆在了桌子上,秦愈看了一眼抱着水杯静静等待的爱弥雅。 他的心不可遏制地提起,心情复杂至极。 这两个盒子里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药片,从外表看分不出有什么区别,两个都被拆封了,但是其中一瓶几乎见底。 而这瓶子底下,用铅笔写着这瓶药的名字。 秦愈捏紧了药瓶。 这是毒药。 第73章 放纵之情 秦愈偷偷调换了药,把那些和毒药长得一模一样的糖果,递给了爱弥雅。 饱受病痛折磨,味觉退化严重,爱弥雅已经尝不出来味道了。 夜晚来的很快。 一大把黑色的,散发着苦味的“药”塞进嘴里,爱弥雅神色未变吞下一大杯水,就上楼回房间去了。 家里一片狼藉,不知道哪里带出来的面粉被打翻,白色粉尘随处可见,脚印凌乱,分辨不出都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此前在爱弥雅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这姑娘闷声不语,直问肯定是得不到回答的。秦愈只得从别的地方入手。 好在爱弥雅似乎也很厌恶身体里那个纠缠不休的寄生体,她虽然恐惧着葛鄞,但是还是给了一个信息。 恶鬼很讨厌身上有稻草味道的人。 葛鄞带着那张陶罐人牌,正是蓝帽子使用过的,也许这就是她发狂袭击葛鄞的原因。 在他们满足了口腹之欲后,突然听到通往磨坊镇的那道上传来轰隆巨响,葛鄞的手微微一顿,看了爱弥雅一眼,然后推门出去。 十分钟后,他便回来了。 “去镇上的路面塌了,我试了试能不能绕路,但是情况不太乐观。除非从森林里穿过去,否则没有别的路能通向镇上。”葛鄞手里的东西扔道桌子上,滴溜溜转了几转停下来,那是一块小巧的螺母,是他在地面出现断裂的地方捡到的。“是碳钢磨的。” 看来是非得留在这里不可了,秦愈操心的是既然后路被断了,那么其他人也肯定会往这里来。那就是时间的问题了,也许就在今晚。 虽说双方约好了互不干扰,但难保爱弥雅身体里那个恶鬼会突然趁他们不备偷袭。 于是秦愈和葛鄞商议了一下,决定两人轮流守在她门外,随时注意周围情况。上半夜葛鄞守,下半夜就由秦愈替他,这一晚倒是相安无事,爱弥雅在房间里也没有弄出其他动静。 像这样过了四天,双方都相安无事。 暴风雨来临前都是安静的,情况越是正常无异,秦愈心里越发没有底,不仅是蓝帽子没有再来惹事,还有就是爱弥雅最近有些奇怪。 她不再画那些像是被辐射后变异的兔子,而是执着地画起其他东西来。秦愈观察力痕迹,但是那是在太过抽象,他压根认不出来是些什么东西。 像朵花吧,又是灰扑扑的,说是乌云吧,这乌云尾巴有点长了,而且过于尖锐了一些。 再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每天晚上给爱弥雅吃药时,秦愈心里承受着莫大的负担,为什么吉娜会帮着伊莲恩给爱弥雅下毒? 鼻翼间飘起若有若无的苦味,那是手上的毒药融化后没有散去的味道,秦愈拿药的时候在箱子里还发现了一张被揉皱了的纸,上面写了一串数字。 这张纸被压在最底下,秦愈不免起了疑心。如果是不想被人发现,那么应该会做的干净点,烧掉或者撕碎都比揉皱了好,而且这张纸看上去有不少的脏痕。 被人扔过但是又被捡回来了? 翻过来看,上面是用花体写的几句话,秦愈草草扫了几眼,大意上就是这种药不在市面上售卖,没有销售渠道,如有需要可以拨打下面那个号码。 085-23651 他把这串数字记下,然后又翻了翻其他的,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物了。 闲暇时候,秦愈和葛鄞照着这个号码拨了一个过去,两人守着固话等了十多秒,通了。号码的确是存在的,但是没有人应答。 “难道是有固定的供货时间?看起来还挺谨慎。”秦愈说道,他刚洗了澡出来,还没干的发梢还在不断滴水。 把窗户打开,吹散了客厅里的烟雾,葛鄞放下那颗粗糙的螺母,给他让了个位置出来:“按照爱弥雅的用药量,最多一个星期,就吃完了。” “总不能跑的,那就等七天,给他打过去。” 秦愈放松身体整个人向后躺下去,他望着那张皱皱巴巴的废纸,眉头锁紧,朝葛鄞伸出两根手指。“给我一根。” 葛鄞瞥他一眼:“没火。” 真的没火,那个打火机坏了,葛鄞擦了几次都打不燃,顺手就扔了垃圾桶。 “你不是有么。” 秦愈接过那根香烟叼在嘴里,抬起下巴,眼睛牢牢固在那张纸上。 葛鄞看着他这副无赖模样,吸进肺腑里的烟慢慢浸润了整个肺部,他缓缓吐出来,烟灰抖落在了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痛。 他凑过去,用给自己那根烟的火接燃了秦愈的。 垂下眼盯着那抹火星从微弱到明亮,秦愈看清了葛鄞脸上的每一个毛孔,这副样貌真是他得天独厚的条件。 秦愈追求了那样久的美,就在眼前。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几秒,在秦愈眼里逐渐涌起笑意的时候,葛鄞一扬手,抽走了他嘴里那根烟,然后按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上去。 不需要理由,他就想这么做,最为诚实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给出反应。如果世界上每一件事的发生都需要理由,那么就没有惊喜和自由追随者了。 很显然秦愈也是这么想的。 热情的火焰在年轻的身体上迸发出来,激烈不失忍耐,幻想乡在一步步给出指引,夜晚那么长,如果结局一定是死亡,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渴求全部释放出来? 秦愈搂着葛鄞的背,顺着那脊柱摸上去,突出的骨骼一节一节嵌入他的指缝。肌肤贴合上去,是恰到好处的契合。 天神手下完美的作品,现在在他的手里,再多一笔的雕刻已经无法再添半分美,每一道肌肉纹理,在眼下已经是属于秦愈的所有物。 占有欲这种东西,秦愈从前不当回事,现在想想应该是那些可以抛却的东西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他。真正想要得到一个东西,他会付出所有来得到它,往往秦愈却忽略了这一点。 秦愈用掌心去尽情感受这副躯体,给予还是承接,都无关紧要了。眼下这一刻,他是追逐烈日的伊卡洛斯,为了追求心目中的太阳,焚尽自身也在所不惜。灵感女神缪斯给了他提点,让那副空白的画作被补充完整。 唇齿之间热度不减,每一个带着烟草味的摩擦,力度不亚于葛鄞紧紧抓着自己的掌心。 “啧,宝贝你惊喜还挺多。” 二人的唇齿分离,秦愈哑声道,葛鄞的舌头掠过他的唇角,一颗圆珠带着微凉扫着软肉,再与牙齿碰触。 呼吸有些急促,葛鄞眼神却很清澈,他对待什么都很认真。 肾上腺素给了秦愈一个放纵的理由,轻而易举就与葛鄞换了个位置,他俯下身去亲吻那脖子。白炽灯在头顶发出明光,葛鄞则咬住他的肩膀,尖锐的牙齿差一点就能贯穿这层皮肤,留下印记。 从此谁也别想忘掉这一晚。 但是纵使情难自已到如此地步,两人到底还是没有做到最后,在别人家里行周公之礼是在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爱弥雅就在楼上。难保不会撞见这令人尴尬的一幕。 而且现在也不是纵情自我的时候。 秦愈仰着头笑了起来,葛鄞光着膀子斜斜靠在沙发上,眼神越过窗槛,看向屋外。 “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洗澡,”葛鄞站了起来,他出了一身汗,皮带松松垮垮系在腰上,背部线条非常优美。“你先去睡一会。” 秦愈点点头摁着眉心,不着痕迹地坐正,余光里的窗外,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两人照常在十一点后开始守夜,但是这一晚下半夜轮到秦愈的时候,事情出现了一些转变。 这时大概是凌晨三点左右,夜深人静时分。 秦愈先前睡了几个小时所以这时候没有睡意,屋内也没有什么异响,爱弥雅的房间窗户被安上了铁栏杆,他便想她总不能一点响动也没有就能跑出去。 但是此时,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不属于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个脚步声。所到之处地板发出承受不住的“呻/吟”,秦愈稳住身体不动,眼睛缓缓睁开,往左边的走廊看去。 吱呀吱呀。 因为担心如果发生紧急情况,秦愈没有关掉所有的灯,楼梯拐角和大门口的壁灯都彻夜亮着,二楼的两个楼梯口的灯也各自开着,就是怕万一发生什么,慌不择路耽误时间。 秦愈在琢磨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晚上出手? 躲是躲不过了,他便撑着头盘腿坐在地上,作假寐的模样。 吱呀。 脚步声十分沉重,在地面上拖行,在那曳行声中秦愈还听出来了别的,相对更加顺滑的杂音。 没有看到身影,只有那种让人心紧的声音不断逼近。 秦愈不着急去做什么,他安坐在原处,他知道对方既然没有现出实体,那么多半就是一记烟雾/弹。他的目的正是这薄薄的门板后,安睡在床上的爱弥雅。 对方的响动很快就消失了,秦愈靠着门板,从身后缓缓抽出一米长的钢筋来。没有实体并不代表秦愈对他束手无策,眼睛并不是人类唯一获得外界信息的器官。 他可以透过其他媒介感知,比如空气的流动,近乎密闭的室内,随便一阵风的路过就可以引起他的注意。 更何况,那些面粉起了大作用。 秦愈丝毫未有担心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他盯着地面上的白面,一个个脚印出现在上面,最终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在哪里? 秦愈握着这根从院子里找到的钢筋,站起来,面向那个看不见的敌人。 “原来就是你坏我的好事。” 秦愈舔了一下后槽牙,皮笑肉不笑。 第74章 特斯耐 黏腻的糖浆在身后拖出一道道暗影,这个熟人鬼鬼祟祟从另一端上楼。 秦愈隐匿身影在黑暗中,他看着这个探头探脑的糖人,不禁想他到底是谁呢? 左右不过是某个死在鬼影手下的人,无论是汤姆还是异乡人,他们的目的都是爱弥雅,而这点秦愈不会让他得逞。 这几日里频繁出现,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有目的的举动,这一点本身就很可疑了。 糖人悄无声息自以为没人发现,然而看见秦愈的那一刻,狠狠一抖,然后猛然回头想跑,不料秦愈早已先他截住退路。 钢筋戳向他的身体,惯性力将粘稠的身体偏离方向,糖人“噗”地被钉在地板上,慢慢聚型时已经被秦愈追上。 糖人被打得抱头鼠窜。 秦愈不想惊动其他两人,他此刻想的是鬼影为什么还没出现?他们的目的十分不清晰,如果糖人只是试水而来,那么如果有要加害的人,为什么一直不出手? 周旋间被逼入死路,最后糖人冲破了玻璃窗,从二楼跳了下去,秦愈追到窗口,看见那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向森林里。 他回身看了看,钢筋在地板上划出不少划痕,糖浆泼得到处都是,若是不及时清理,会引来许多蚂蚁。 “打扫起来还挺麻烦。”秦愈拿着抹布返回时,没有开灯,他余光里看见楼梯上放着一个白色的东西。 有人来过?秦愈手下动作停了下来,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又是一张牌,上面沾满了糖人留下的糖浆,由此可见是在糖人来之前就放在了这里。牌面湿漉漉的,有被液体浸泡过的痕迹,秦愈本着探索精神放进鼻子下面闻了闻,是酒精的味道。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酒鬼。 之后秦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意外地鬼影没有出现,糖人到底来干嘛的?还有那张明显是故意放在楼梯上的空白牌,真的是酒鬼留下的?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人也不容小觑,悄无声息潜入宅邸,并留下一个东西,居然一点没被就坐在楼梯不远处的秦愈发现。 秦愈想去看看爱弥雅情况如何,在无人照看的房间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然而思忖几时,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爱弥雅不会轻易向着外人敞开心扉,更别说是进入隐私的空间。 那晚的小插曲像是一个开关,从按下的那一刻,罪恶的前奏就已经开始奏响。秦愈没有办法阻止,他能做到的是尽量别让爱弥雅被抓走。 蓝帽子和酒鬼的意图在她,这是为什么?是否有什么东西被他们遗漏了? 又过了两天,秦愈去给爱弥雅拿药的时候,发现药盒子被人动过。 “爱弥雅,你自己去拿了药?” 在之前,为了避免混淆两个瓶子里的药和糖,也是为了等到那个供货商,确定是毒药。秦愈特地把两个盒子做了个记号,然后一上一下,放在药箱里。 而这日例行公事,秦愈却发现装有糖的那个盒子空了。 而相对的,装毒药的瓶子被填充了一部分,二者外形十分相似,这么一混合,秦愈已经完全不敢再随便给她吃了。 爱弥雅摇摇头,抱着故事书坐在沙发上,埋着脑袋不语。 这本书还是伊莲恩的车里那本,美好的童话,也许暂时能够安抚她的心。这几天爱弥雅的情绪很稳定,因此秦愈也就放松了对她的管制。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种糖的效用,厉鬼沉寂了几日,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爱弥雅表现十分乖巧,只是从不与人交谈,到底没有再发过病。想到这儿秦愈不免怀疑,伊莲恩所说的发病,会不会是爱弥雅身体里的厉鬼作祟,看她对待那些怪谈的态度,几乎是不信的,把厉鬼发狂当作发病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足够的理由,于是他们决定在这天傍晚再次拨通那个号码。 “都钉好了?爱弥雅的房间呢?”见葛鄞挽着袖子将榔头扔进工具箱,秦愈侧身让他坐下,递了一杯水过去。 葛鄞喝了两口,道:“敲门没应,她不让我进去。” “她一向不搭理人,那你就真没进去?” “从外墙。”葛鄞坦言。 秦愈挑眉,没有说什么。 这几天的夜晚他们睡得并不安稳,窗外似乎总有什么在默默窥视,然而秦愈走到窗户边往外看,又什么也没发现,头顶也看了,察觉不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所以把窗户钉起来,是最保险的方法,同时一道太阳下山的时候,秦愈就把所有的门都落锁,反正没什么必要他们不会出门。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后,秦愈终于听到对面被人接了起来。 “你好。” 俗话说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秦愈抢在对面开口前说道:“我上次在你这里买的药吃完了,还想再买一批,请问可以提供送货上门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手里转动那个装着毒药的药瓶。 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二人相视,就在秦愈以为暴露了的时候,对面说话了。 “可以的,请提供您的地址以及需要的数量,这边会很快记录并尽快为您送去。请您放心,我们会对您的个人信息保密。” 秦愈并不打算和卖家多兜圈子,他道:“你不先问问我是不是上一次的买主本人?” “在您拨通了这个电话的同时,我们就已经定位了您的IP地址,”那边也是沉得住气,不慌不忙道:“信息保密这方面,我们是行家。而且,我们这个药又不是害人的东西,您没有担心的必要,只是不适宜在市场上流通而已。” 秦愈觉得好笑:“不是害人的东西?这种话我在毒品贩子嘴里也听过。” “我们团队会要求购买者进行定期反馈,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生一件事故,由此可见您可以信任我们。”那个被处理过的声音顿了顿:“要是不相信,我们会在两个工作日后前往您提供的地址,由员工为您示范,是否有害于人体。” 这番话说的好似毫无破绽,秦愈听完又说:“好吧,两瓶多少钱?你们只卖这一种吗?我是说,有没有别的类似效果的药。” “我们一次性只能提供一百克,倘若需要大量的特斯耐,还需要您说出那个词。” 秦愈看了一眼葛鄞,果然还有暗号? “我明白了,不过到时候我需要验一下货。” 卖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挂断了电话,二人相对静坐了两分钟,最后葛鄞抱着手开口道:“今晚你和我换一下。” 秦愈没问为什么,直接答应了下来。 夜晚来临,秦愈盯着爱弥雅吃完饭,脑子里一直在回想那通电话的内容。 然而今天她却一反常态,磨磨蹭蹭走到秦愈面前,丢了一个东西在他面前,然后跑回房间。 那是一张纸,被汗水濡湿过的,看样子在手心捏了很久。爱弥雅请求他去一趟自己的房间里,她说床下好像有人。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秦愈心里七上八下,面前这道门散发着一种诡异,他敲了敲爱弥雅的房门,然后静静等待。 不过半分钟,房门打开了。 爱弥雅露出半只眼睛,那双纯真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里,有一种不符合她本人气质的成熟。 “在哪里——” 秦愈的话被堵死在喉咙里,他的手指微僵,说不出话来。 而让他震惊的是,这小女孩居然化了浓妆,蓝色眼影在她的眼睛周围涂抹,一种浓郁的艳丽,从爱弥雅的脸上迸发。 “在里面,”红艳的嘴唇勾起,朝着秦愈微张:“你来……” 浑身一僵,秦愈顿时忘了要做什么。 那张鲜艳的红唇里,密密麻麻的尖刺,他盯着她开口:“爱弥雅?” 低低轻语,爱弥雅眨眨眼,她看上去像是刚睡醒,眼神朦胧,和伊莲恩有几分相像的脸上化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浓妆,口红被抹了一半。 “先生,可以进来陪陪我吗?” 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也不是属于小孩子的稚嫩,和那天晚上秦愈听到的完全不同。 秦愈心道不好,然而他听到自己的骨头咯咯作响,一股强大的力量压着他,推动着他跟随爱弥雅的脚步。 这道门在他面前被打开,缓缓拉开,那门里透出来的灯光竟然是红色的。 不行…… 秦愈有种强烈的预感,屋内的景象一定,一定超出他的想象。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女孩的房间,甫一进门,他就踩到了什么东西,一脚碾碎了。黏腻的触感让人很不舒服,粘稠的液体摩擦着地板,发出滑稽的声音。 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刺鼻得让人头疼,像是有无数根针扎进头皮。秦愈闻见那个味道,不可遏制地打了个喷嚏,然后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什么情况,就被蒙住了眼睛。 有些毛糙的面料,刮得眼睛发疼,秦愈想要拿开挡在眼前的东西,然而摸到的却是带着温度的一双手。 或者说是一对毛茸茸的,巨大的爪子。 锋利坚硬的爪子轻轻扣在眼角,只需稍稍用力,秦愈的眼珠就能被挖出来。 带着腥气的吐息喷在脸上,像是威胁,又像是忠告,秦愈呼吸一紧。 “先生,你喜欢兔子吗?” 这是……伊莲恩的声音。 一声巨响,门在身后被关上。 —————— 葛鄞站在红墙下,看着那扇被打开了的窗户,白日钉上的木板被人暴力拆开,屋内诡异的红光闪烁着。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了两个人,白人和主妇。 “已经够了。” 白人嘴里咬着半只血肉模糊的动物腿,他脸上的血迹半干,撕咬着带着皮毛一并吞下。 主妇两手并举,一手一只长长的兔耳朵。 “为了我们的孩子。”她毫无感情说。 葛鄞回身,螺母被他抛向空中,然后稳稳接住。 第75章 借刀杀人 葛鄞眼见白人手起刀落,将主妇的双手斩下,后者的脸上没有情绪波动,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牛奶里的药是你放的。” 葛鄞丝毫不予怜悯,这一切全是主妇自作自受,他甚至对他们是如何抱上NPC大腿的都不感兴趣,“只会一味慕强,从而投靠不知底细的人,这是最愚蠢的求生之路。” 主妇说:“为了我们的孩子。” 主妇口中开始流出鲜血,她翻着白眼,手腕上扎满了针孔,那是注射器留下的痕迹。 “第一个死的生者,到底是谁杀的?” “为了……我们的……孩子。” 主妇闭上了眼睛。 料想主妇已经不会再回答他,葛鄞走到白人面前,他极不情愿与此人站在一起:“蓝帽子不是那么不计后果的人,这场赌局,还未见分晓。他为什么要选你?” 白人突出的眼珠笨拙地转了转,他突然向前一步,然后面朝下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刚落,老熟人蓝帽子从他身后走出。 “在容易操纵却没有思想的和不易操纵有思想的之间做选择,我当然跟更倾向于自己动脑子。”苍白的手指握着黑伞,他捏住主妇的脸,回答葛鄞的疑问道:“又见面了啊,我很惊讶,爱弥雅没有把你们解决了。哦不不不,是伊莲恩想保住你或者那个人,不过出于什么目的,我也大概能猜到。” “我一直在等你。”葛鄞后退一步,然后抽刀猛然向前。“果然,你是在等待我们打通那个电话。” 刀锋相撞,葛鄞握住自己的右手腕,火花从刀刃上跳出来,蓝帽子从容不迫抵挡回去。 “啊,果然还是得要原身体才用得习惯,要不是舍不得这个,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在这里活多久?”蓝帽子拉扯僵硬了的死肌肉挤出一个笑。 脖子扭得咔咔作响,蓝帽子抛却了那个稻草人,即使这幅身躯已经开始腐烂,但是他依旧眷恋不已。 “何必动手呢?你现在也是一个‘输’字,咱们坐下来说会话不好么?来,我给你看点有趣的东西。” 蓝帽子杵着那把黑伞在树墩上坐下,两腿交叠,坐的端正。他扬起黑伞指向红墙,说道:“阿尔期盼这一天很久了,伊莲恩以为自己是谁呢?她认为所有的男人都该死就算了,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受到来自其他人的爱?” “爱欲和死亡,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双方都用了同一个赌注。你猜猜谁会赢?” 从来没有能够压过正义的邪恶,葛鄞走到现在,从不觉得这场游戏,是他们输了。 他站着看向挡在石榴树后的红墙,眼神一沉,给出了回答: “天理。” ------------------ 秦愈背后承受了大半的重量,这只兔子跟他差不多高,倘若是人偶,那么他能感受到藏在玩偶服里的身体,然而那团压下来的时候,秦愈却无法辨别里边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忽然有什么从他的脖子上绕了过去,这冰凉的触感让秦愈有些不适,片刻后,他明显地感觉绳状物绕在了他的颈部,然而很快就消失了。 “你不是爱弥雅。”他说。 秦愈发现他们似乎想错了,如果把爱弥雅比作一个容器,那么这个容器里可以容纳很多灵魂。 而现在这个,不是之前凶猛狂躁的、畏惧稻草人的厉鬼,而是—— 伊莲恩。 她不在这里,是因为死了。 今夜风平浪静,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平静,可是空气却躁动不安。 “是不是有什么区别,反正这个身体也是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废物利用,阿尔一死,家里就入不敷出了,要不是我拾起老本行,爱弥雅还能活下来?” 伊莲恩走到床边坐下,翘着脚一晃一晃的,那红光甚至透过兔子的毛,抵达秦愈的眼睑。 “行了,先生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你喜欢兔子吗?” 兔子?兔子,随处可见的兔子,无一不是被破坏或者残害过的兔子。秦愈在这一刻突然像是被真正提点,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兔子并非指的是真的兔子,而是一种指代呢? 在这个家庭里,爱弥雅不就是那个唯一弱势的人吗? “原来兔子是指的她——爱弥雅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比之为的物体。我和你都没有权力将她物化并加之喜好。而且,你已经侵占了她身体,现在说这一切是要做什么?” 秦愈道,他伸出手去将兔爪拿开。却猝不及防被身后的东西推了一把,视觉恢复的这几秒,他什么也看不见,正是使绊子的最好时机。 秦愈没站稳摔在地上,他正要站起来,结果一睁眼就看见一团红光。 那是被翻开的故事书,那一页上描述的正是红围巾小姐被坏蛋砸坏了摊子,孤独地卧在墙角的样子。而她的拯救者——灰手套只剩下一个剪影。 “什么叫侵占?” 她低声笑道:“我可得对我的宝贝女儿改观了,原来她有这么大能耐。况且我只是很好奇,这个身体里能住多少个人,汤姆也在,你要和他说会话?” 不等秦愈作出如何反应,爱弥雅的半张脸突然出现皲裂,一张可怖的,也许对于葛鄞来说还比较熟的脸出现,青白色的皮肤在皮肤下面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而伊莲恩只是给厉鬼露了一下脸,就让他缩回去了。 她的不可理喻,让秦愈心生不悦。 “我生了她!即使后悔,她也是我给的命!” 伊莲恩有些激动,她的手指用力蜷起,似乎那里有一个她憎恶的人的脖子,说:“我真好奇,你们大老远跑来,就只是来玩的?阿尔的亲戚,恐怕避我还来不及。就因为我是一个做过吧台小姐的贱人!” “哈哈,我就是这样不要脸的贱人,阿尔弗雷德不也这么认为么?谁让他那么好骗,睡过一次就当真爱了。” 年轻的寡妇……秦愈想起警署里亚当不自觉说的那句话,早出晚归的女人,是磨坊镇居民口中众所周知的婊/子。 看样子那个年轻人汤姆也是她裙下客之一,而伊莲恩一点也不为此感到羞耻,她的言语间充满不屑和挑逗,占据小孩子的身体行淫,这份罪恶更是无法估量的。 更何况爱弥雅是她的女儿。 “你……” 伊莲恩的灵魂占据了着爱弥雅的身体,神态自若,她徐徐道:“你们以为我会去哪儿?泽勒湖送死吗?别想了,我知道吉娜是你们杀的,只要我一天还在这里,谁也别想让她好活。” 泽勒湖…… 那口奇怪的湖泊,到底有什么秘密。 “你们这里的人怎么都喜欢随随便便用别人的身体。而且,吉娜不是我们杀的,你要想为她出气实在是找错人了。” 秦愈说道,他看着爱弥雅的这张脸,似乎能看到那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灵魂,脆弱到一口气就能吹散。 他说:“我以为,你会把爱弥雅——” 没有继续说下去,残忍的话语即使爱弥雅现在听不到,这也是十分残酷的。 可怜的女孩,她生活在地狱。 “她很有用啊,你知道么?你知道那个药是做什么的吗?”她眼里发出凶恶与憎恨来,语气放慢,“的确有毒,但是不会死人,你们也已经尝过一遍了。很苦,我也尝过,但是这是专门为阿尔和她的女儿准备的,只要吃下这个药,他们的精神就会慢慢崩溃,直到被别的东西占用。” 吉娜只是遵从她的吩咐,把这群人从宅子里赶出去,扔到那口深湖,成为鬼影的功绩,震慑磨坊镇的人们。 但是显然,有人把药换成了无毒的糖,这个人除了吉娜再无旁人。而秦愈猜伊莲恩并不知情。 “所以汤姆和异乡人是你杀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打断。 “是不是已经无所谓了!”她说,“只要有我在这里,爱弥雅还在我手里,怪谈都是人们的敌人。他们会对我这个,寡居的女人有多少怀疑?” 看来喜欢强行解说,是所有反派都改不掉的毛病,伊莲恩自说自话,秦愈一句都插不进去。 巨大的兔子面部十分扭曲可怖,黑白分明却一片混沌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快要掉出眼眶。 两只蚂蚁掉了下来,腐烂的肉成了泥状,蠕动的腐虫在这副血肉之躯里吞食着,急切地想要成长。 “你疯了。” 秦愈觉得有些恶心。 “没有男人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像爱弥雅这样不会说话的,最乖巧的娃娃。”伊莲恩笑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恶毒且愤怒,“你们男人不都爱把女人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吗?” 秦愈没来得及去细想这话里的深意,因为伊莲恩抱上来了。 以爱弥雅的身体。 “我观察你好几天了,天真的人啊,你不会以为,世上真有什么爱是纯洁无瑕的吧。即便是父亲对女儿,哥哥对妹妹,叔叔对好友的孩子…… “陌生人,你以为警长真的不知道那个Slender Man是谁吗?他们害怕死亡,有没有为他们做过的事情哪怕有一丝悔过呢?” 伊莲恩这番话里别有深意,秦愈不难想象,但是这样可怕、腐烂到生蛆发臭的事情,就发生在这里。 她对所有的男人都抱有绝对的恨意。 “不让自己沾上鲜血又能杀死那些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传说成真。可是你怎么能够确定,阿尔死了就一定会成为鬼影?”秦愈问她,双臂像是被胶水黏住,根本动弹不得。“爱弥雅不应该成为你怨恨的牺牲品,而我们与你无冤无仇……” “这样的话,我听多了。在床上,男人都喜欢这么说,反正当真的只有这些女人。”伊莲恩的十指嵌入秦愈的后背,留下深深的指痕。 四壁暗了下来,那红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墙壁上流下来的鲜血,令人作呕的碎肉和糜块,像雨点一样落下。 红色成为了主色调,静静站在墙边的那只兔子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惊悚得耳熟,这是电台里的那个尖叫。 它开始咀嚼起自己的耳朵来,巨大的牙齿上下啮合,磨碎了血肉吞入肚中,然后它又吃起自己的爪子,然后是内脏…… “爱弥雅最喜欢的就是兔子,我看她不开心,我就很开心……”伊莲恩自顾自说着,这一幕仿佛荒诞的戏剧,恐怖的替代品,兔子成为爱弥雅每一个夜晚的噩梦。 她被撕碎了。 突然那被拆掉木板的窗户上的月亮消失不见,一如伊莲恩逐渐沉寂下去的声音: “男人真是讨厌啊,我恨不得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干净,可是你们就像掀开毯子一看,像潮水一样爬出来的蟑螂,令人生厌且让我恶心!” 伊莲恩的声音缠绕在耳畔,像是有魔力一样。 “阿尔弗雷德最爱的女儿,你说,要是他看到你这么亲密地抱着她,他会怎么做?” 秦愈身体像是落入极地的冰窟一样冰冷,他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伊莲恩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抬眼,他看到了鬼影那张没有面部的脸,正从二楼的窗外看着他。 鬼影没有眼睛,但是他看着自己。 秦愈明白了,这招叫—— 借刀杀人。 第76章 无法交流 “你忘了还有一个人,我敢肯定你唯独拿他没有办法。”葛鄞这样说:“你以为能让所有人的头都为你低下,俯首称臣?武力也许可以震慑,但是人的精神永远不会屈服于暴君。” “温顺的孩子有糖吃,执着于违背规则的人,可不会有好下场。留着你们还有好戏看,我可不会浪费这么好的资源。白帽子就是老糊涂了,你可别把他那番话放心里。” “你以为我在说谁?”葛鄞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无非是那个粗鲁的酒鬼,或者是白老头。”蓝帽子摸摸下巴,那儿有一道疤,道:“总不能是那个爱占人小便宜的警长吧?我猜你没有想明白,在这里,谁才是主宰。” “那也得有人信。”葛鄞用指腹摩挲着那枚螺母,粗糙有些扎手的毛坯有些生锈,他将之举到眼前与视线水平,透过这个巧妙的圆孔,他看见了鬼影。 高大的人影贴着红墙,他歪着脑袋往里面看去,令人谈之色变的怪谈本身,就站在他们面前。 圆孔框着方框,方框里困着他的牵挂。 他担心秦愈那边的情况,但是此时根本走不开,蓝帽子带给他们的威胁不比鬼影来的少。 葛鄞缓缓吐出一口气,眩晕似乎还缠绕着自己。这个世界很难而且复杂,鬼影的出现似乎就是一个结局的到来,但是他深知故事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静默良久后,蓝帽子冒出这样一句话来:“阿尔出车祸那天,是爱弥雅的生日。” 葛鄞视线紧随着鬼影的一举一动,他的心全在里面的那人身上,只听着蓝帽子继续说道:“那辆车,连同他的尸体一起被沉湖了。你应该看见了,这两个人也看见了,所以这位女士会选择我。” 他继续道:“我想让你们都看见。” 葛鄞没有回应。 回想那日,葛鄞将吉娜按下水中,在下沉的途中,冰冷湖水亲吻着不属于这里的生魂,这个温床为孕育魔鬼承载了许多。 幽暗的湖底,有的不只是气泡破裂的声音。 葛鄞说:“疑点重重的车祸,警察为什么一笔带过,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你或者伊莲恩的干涉。不要靠近水——你知道那是必然的结果,所以借着吉娜的手,正好让她还有我都看见那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所以吉娜死了,葛鄞不愿提起,连想想都让人作呕。 “是啊,电影好看吗?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把白老头和鬼影支开,所以某种意义上,我是在帮你们。” 这一段记忆,葛鄞并没有和秦愈提起过,他的私心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人类的恶可以到达哪种程度。秦愈喜欢小孩,那些事情已经足够令人伤心,尤其是当纯白的画被糟践。 圣母不是贬义词,但是李却擅自把它冠上一种贬低的意义。 同情心弥足珍贵,冷眼旁观了这些善恶许多年,葛鄞一度认为自己的心已经坚如磐石,但是那一幕幕带着羞辱、暴力和犯罪的画面灌入他的脑海,葛鄞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 就像是被一把把尖刀贯穿身体,高高举过头顶,丑陋的嘴脸,大笑着把毒药注射进她的身体。 爱弥雅被凶残的野兽分食了。 蓝帽子轻笑,嘴角往两边拉扯,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揽着主妇的腰,后者像个牵绳玩偶随他支配,然后用那白细的手指,轻车熟路地解开她胸前的扣子。 而那利刃仿佛与他融为一体,从手指尖端伸出,划开她的胸膛,两指从那打开的胸腔里扯出什么东西。 蓝帽子说:“看看吧,你们还剩下多少人?除了那个说话都说不清的酒鬼,就只有你们两个了吧,直到现在,神诀给你们的牌,还没用上不是吗?” 两张被泡涨了的纸牌,夹在蓝帽子指尖,他稍稍用力,不能被摧毁的牌就在他手里被摧毁了。 “反正也没用了,不如毁了。” 这熟悉的手法,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两场死亡。 “神诀?只是一个名头罢了,他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说得通俗一点,他是给我们打工的。”蓝帽子看上去胜券在握,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傲慢又自大,朝着葛鄞说:“你是个目的明确而且脑子很好用的人,虽然精明,但是也要听听其他的声音。” “你说得对,智者善言。” 葛鄞微微侧身,他因受伤而流血的手臂在发热,突突跳动的血管将血液里那股送往全身,无畏是他最好的盔甲。“所以你可以闭嘴了。” 蓝帽子发出不明的嗤笑。 “你不是来帮鬼影的。”这几日葛鄞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答案能解释清楚蓝帽子的频频出现,“而伊莲恩自然也不是你的目标,所以你看中的是屋子里那个孩子。” 蓝帽子抿嘴,不置可否。 葛鄞走到他面前,寒声问: “那个‘单词’,是什么?” “啊——烦死了,你用别人的身体不觉得恶心吗?!”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在某处上方,白帽子站在房顶,“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你这混球烧成灰!” 一柄削尖了的木棍直冲着两人的方向飞来,葛鄞一个回身避开,蓝帽子坐在原地没有避开,让那长棍直接扎进了他的左肋。 陈腐的躯体早就无需活人血肉来给予感知,无关痛痒的一击,蓝帽子扶了扶那枚化作胸针的蓝色帽子,挑衅地朝白帽子一笑。 房顶上传来一声叫骂。 蓝帽子站了起来,将那木棍□□递到葛鄞面前,语气轻快:“我的老伙计终于来了,趁他现在还在气头上,快,你知道该怎么做。” 葛鄞忍无可忍,一把:“不要以为你真的无所不能。” “伊莲恩在湖边藏了一个秘密,而钥匙就在她的手里。你想知道的都在那里。现在我要指望指望你们,因为白老头实在让人心烦。”蓝帽子笑得眯眼,他拍了拍葛鄞的肩膀,冲着白帽子肆无忌惮地竖起中指。 “连那个只有我才知道的暗号,现在看着他,就好像想不起来了。” 说话间,白帽子已然欺身上来,跟随在他身后的是两条锁链,上面挂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夜深看不清楚,但是像是寄生在上面的活物。 锁链哗啦作响。 意料中的景象没有发生,一根长棍带着劲风横扫过来,将锁链挡开了。 锁链反了回去,差点砸中白帽子,碰撞间,黑色的鳞状物掉了下来,葛鄞垂眼,那些都是被血染过的指甲。时间一长,血已经被变黑了。 没有得逞,白帽子讶然地看着挡在蓝帽子前面的葛鄞,暴怒: “蠢货!蠢货!真是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白帽子气得跳脚。 ———— 窗外的打斗声已经持续了有好一会了。 slender man从树林走出,不成比例的手脚,贴在红墙外,然后将脑袋往那个泛出红光的窗口探进去。 秦愈在里面就这么与他对视,一边在脑中飞快想着对策。 回忆起当日,他和葛鄞遇见的大雾,药瓶上刻下的字。 【雾色从不享用迷途知返者】 迷途知返,是指的什么?他知道突破口就是迷雾,再来一场那天那样的浓雾就好。鬼影被伊莲恩蒙蔽双眼,他现在上哪儿去求雨求雾? 鬼影的手已经伸进窗口,而被他看见的那一刻,爱弥雅放声大哭起来。 然后,秦愈听到了电台里那个不似人类的叫声,从他怀里发出,几乎刺破耳膜的尖锐,贯穿了整个房间。 然后鬼影也跟着和声似的叫起来,秦愈差点没眼前一黑。 血雨如倾,他浑身湿透,让人作呕的气味似乎刻入基因一样,让人几乎忘了没有异味的空气是什么味道。 他的小腿已经被积水成河的血液浸泡了有十分钟左右了,而那血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爱弥雅恐惧一切,她想要挣开秦愈的怀抱,但是又害怕那血色雨点,每一滴像是从画笔里流出来的红色液体,是那样可怖。 局面有些尴尬,因为鬼影卡在了窗口进不来。但是这并非意味着秦愈可以离开,被鬼影盯上的那一刻,他就再不能转移视线。 秦愈将爱弥雅向上托着,四处找地方想把她放下,但是比起在他怀里,要让她暴露在血雨下,爱弥雅反抗得更厉害。 于是秦愈单手搂着爱弥雅的背,然后把外套脱了下来,把小姑娘包在了里面。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轻声说道,唯恐哪一个字惹了着父女俩不高兴。 “嘿,要帮忙吗?” 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秦愈反应了两秒,才发觉这是酒鬼的声音,他回答道:“也许,我们不算敌人的话。” 后者打了个酒嗝:“当、然了,我又没惹你。” 事实上,现在酒鬼的情况比他还糟糕。 在秦愈提心吊胆的这几天里,酒鬼像是过的很滋润,不知道在哪儿喝得烂醉如泥,他半个身子倚着门,看上去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站在秦愈旁边,满是醉意的眼睛打量着秦愈这幅样子:“哈,真狼狈啊,我给你牌看见了吗?我跟你说啊,就是因为不能说牌是啥,所以我直接送你面前来,别跟我说你没看见啊……”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等会也把牌给你看好不好?”秦愈突然觉得这人就是来捣乱的,和醉汉就是没有逻辑可言。 被人忽视的鬼影猛地砸了一下外墙。 然后他伸出了手,想要将爱弥雅从秦愈怀里夺走。 可他还没碰到秦愈的一片衣角,就被秦愈一巴掌拍开了。鬼影先是一愣,然后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凹陷下去一大半,愤怒得不住抖动着,发出的鬼叫比爱弥雅那声都大。 酒鬼“呦”了好长一声。 秦愈烦躁的不行,他皱眉: “我不会对你女儿做什么,所以别对我吼。” 再和这一家子待下去,耳朵都要聋了。 鬼影的样子似乎与传说里不太一样,和那日他们看见的也有些许不同,但是秦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爱弥雅已经再不能受刺激了,因此秦愈才不会随便把她交出去。 “哈哈哈,还是要我来。”酒鬼撩起汗衫,肚皮拍得啪啪响,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我做什么?” “能造雾吗?”秦愈问他。 酒鬼絮絮叨叨:“明白明白,怎么说我也是老手了,虽然觉得你这主意没啥用,但是吧,我这人就是热心肠。我的宝贝多得很,这个肯定派的上用处……” “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很明白……”秦愈听得一头黑线,这人不坏就是话多得要命。 然后他看着酒鬼把他的宝贝伸到面前。 烟/雾弹? “你哪儿来的?”秦愈话还没说完,酒鬼就已经拉开了弹栓。 浓烟迅速充满了整个房间,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我让你扔这么早……” 秦愈呛得眼泪直流,也许是因为烟雾蒙住了眼前视线,因此鬼影的封闭暂时解禁,他捂住口鼻向着门外走,酒鬼早就跑出了房间。 好吧烟雾也是雾,就在秦愈以为他能够逃过一劫时,一道冰冷的条状物缠住了他的手脚,爱弥雅从怀里掉了出去。 鬼影瞬息间已经来到了门口,从他身后伸出无数黑色的像头发一样的东西,和蓝帽子的钢刀如出一辙,那是湖底将葛鄞缠住的头发。 秦愈忍不住想鼓掌。 好家伙,这烟/雾弹完全没用! 不过有件事就很值得人寻味了,鬼影能进来这里为什么刚刚在窗户上卡那么久? 第77章 梦境与现实 噩梦展开画卷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躲开。 而此刻,那黑色的丝状物像是细细的菌丝,有了生命一样,将秦愈按在满地的血浆里。在他试图呼吸时,血液粘稠得像是融化了的雪糕,啪嗒啪嗒砸在脸上。 锋利如刀的黑发准确地刺入他的大脑里,这一瞬间,像是勾起了秦愈的一个噩梦。如同一脚踩空坠入万丈深渊的心惊,身躯一震,鬼影的脸变得模糊起来,重影也出现了。 剧烈的疼痛让人难以忍耐,倒是加深了那个梦的印象。 秦愈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随着年龄越来越多大,他心理承受能力也越发强大起来,往往能在噩梦即将上演的前一秒迫使自己醒过来。 但是在这里,这个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本没有什么还能比瘦长鬼影更为可怕的东西,一个噩梦就轻轻松松打败了它。 “……离开……她……” 破碎的字眼,从鬼影的喉咙里面发出,秦愈在那瞬间失去了行动力。 离开她?离开谁? 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另一部位更为尖锐的疼痛,腹部一凉,有什么钻入他的身体。 秦愈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黑色的头发拧成一股绳子,然后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似曾相识的一幕。 “你——”只发出一个音节,然后绳子猛然收紧,秦愈再说不出话来。 记忆被拽回到了那天午后小憩时分,短暂的一个梦境,直到现在秦愈都不明白那是不是真的,如果只是幻象,那也太过真实,但是又不可能是真的。 向后倒去,天旋地转间,直接摔进了乌托邦。 秦愈毫无征兆地摔进了血泊之中。 鬼影的脸被撕裂,半个脑袋就像是被融化的蜡烛,向内塌陷了下去。 噩梦向他伸出双臂,秦愈被黑暗吞没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在房子外的葛鄞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只见他身形一顿然后晃了一下。 左眼像是被尖刀剜出来一样,黑暗夺走了他眼前的光明。 就这么一秒的失神,在与白帽子的争斗中,葛鄞就彻底失去了优势。 白帽子的锁链向他飞去,手中的长棍被劈开,生铁铸就的锁链直接扫在了他的小腿骨上。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得可怕,葛鄞半跪在地上,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怎么会? 然后他咬着牙拖着骨折的腿,向着房子的方向走去。 蓝帽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收起了那份看戏的心思。 “行了,”他脸色不太好,出手狠狠拽住白帽子的铁链,说:“他还是出手了。” 白帽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向那个发着红光的房间,白色烟雾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他道出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来。 “小兔崽子倒是敢……他不怕这个世界崩塌,诅咒重新回到身上吗?” “看看吧,难得一见他会选择在这种关头出手,估计是世界之门那里出了什么问题。”蓝帽子倒是不着急,他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的,抱着手站在一旁。 他喟叹一声,似乎很是惋惜:“如此慈悲的灵魂,怎么能够胜任‘神诀’这一职位?” 静默了一会,白帽子回身狠骂:“你别以为把话岔开,就能把我给糊弄过去,把老子的身体还回来!” —— 秦愈回到了十一岁的某一天晚上做的一个噩梦。 本来按理说,他早该把这个没有什么值得纪念意义的梦给遗忘干净,但是他总是模模糊糊记得一些。 一个很短的梦,荒诞但是奇诡无比。 秦愈站在家门口,手里握着一把刀,刀尖还在滴血。 气氛很压抑,天空是紫色的,像是油画融化一样,浓重的黑暗笼罩在家里。 不远处,是他的父母。两夫妻坐在面对着秦愈的椅子上,老爷子一脸严肃,老妈在笑。 “我们成功了,儿子。 “名留青史,你的名字也会永远留在史册上。 “现在切开看看吧,果实总是甜美的。” 老妈指着桌子上,那里放了一颗红色的苹果。 秦愈一言不发往前走了两步,举起刀,砍在了那颗苹果上。 苹果一分为二,里面流出了黑色的像是墨水一样的汁液,秦愈的动作没有停下来,他一脚踩烂了苹果,然后把刀对准了自己的父母…… 除了这个梦,他还看到了另外一些,更加匪夷所思的画面。 秦愈在这片混沌之中,好像……回到了现实? 之所以是好像,是因为他发现他是在进入乌托邦的前一天。 手里的大衣还有温度,秦愈站在过道里。 “这是……” 有些颤抖的手划开手机屏幕,时间显示这是2019年12月17号下午。 地点,虹溪美院教学楼三层走廊,办公室门口。 他回来……了? 下课铃已经响了有一会了,正是人流最拥挤的时候,人潮拥着他往楼下走,真实且熟悉。 秦愈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恍若隔世。 后背被人拍了一把,一个身影跳着从他旁边飞速跑过去,是他的学生。 “老秦在这儿愣什么神呢?我们先走啦——” 几个男生笑着往前面跑,熙熙攘攘的人群,重重叠叠,在他眼前形成一个个模糊的斑点。 可是,这真的是现实吗? 秦愈看着几个熟悉的面孔从他身边走过,每个人的神色自然,找不出一点可疑的迹象。 秦愈咬了一下舌头。 很痛,不是假象也不是梦,而那段在乌托邦里的时间仿佛是多出来的一样。 乌托邦? 秦愈怔住了。 “我最近有研究这个?”秦愈喃喃自语道,脑中好像有什么在迅速消失,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抓不住任何片段一样。 他陷入了混沌与迷茫之中,仿佛忘记了什么事情,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天色渐晚,秦愈浑浑噩噩跟着人群走出学校。 程丘北从身后走了过来,搭在他的肩膀:“欸,你还没走?” 秦愈脚步停了下来,他皱起眉,看着来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你这不是说最聪明的脑子居然也不好使了啊,我下班刚出来,刚想说,才发现你走了这么久才磨到这里。”程丘北手里舞着工资卡说,挤眉弄眼:“刚来了一笔意外之财,走,明天咱们去喝一杯?” “你教案写完了?到处跑,我还得去带我家猫做手术,去不了……”秦愈捏捏眉心,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程丘北的反应却很奇怪。 “你什么时候养了猫?” 秦愈张了张嘴,看着程丘北的眼睛,那真切得的确不像是在与他说笑。 还没等他说什么,程丘北先道:“知道你想养猫想的紧了,这不是没时间吗?你现在一个人住哪来时间照料,听哥一句劝,找个伴再养。啊!我先走了,家里媳妇催得紧了。” 秦愈看着那个身影一下跑没了影。 心不在焉地被推搡着到了校门口,蓝色和红色的光刺眼且醒目,打在眼睛上,秦愈抬眼,他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是旁边居民楼,有个人从楼上掉落摔死了,警方将现场围了起来,但是还是拦不住看热闹的人们。 与第一次径直离开不同,这次,秦愈停了下来。 尸体已经被运走了,留下一地红白物引人遐想猜忌。 秦愈越过警戒线往里面看,还没来得及打扫的地面上全是凝固了的血和疑似的脑浆液体。 他听到旁边的大妈在议论。 “是谁家的孩子?看上去那么小哦,从窗台掉下来的吧。” “还不是那寡妇的,我前两天还看到她妈带她出去在这街上玩呢,这孩子脾气怪得很,看到我也不叫一声……”说这话的大妈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努努嘴。 “是她的啊?啧啧,我好几次看到她在发廊里坐着,原来真是干那行的。这女的怎么当妈的,女儿都看不住。” “谁知道……” 秦愈的视线落在这座居民楼上,斑驳的外墙掉了漆,红色的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来里面难看的水泥。 这么破败的房子,居然能在虹溪市中心这么久不被推倒重建,本身就是件让人津津乐道的事。 被血染红了的地面上,还有一只玩偶,白色的兔子。只不过被血染红了半个脑袋,两颗圆圆的眼睛望着这边。 死的是个小孩子? “不是说吸了毒?”秦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旁边的大妈投过来一个奇怪的眼神,秦愈对上那些目光笑了笑,没再说话。 小孩子吸什么毒?秦愈今天才感觉自己像是吸了毒一样,整个人萎靡不振的,脑袋一阵一阵地发疼。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冷杉的味道,清冷特殊,带着雪水一样沁人。 这附近应该没有冷杉木,秦愈张望了一圈周围,往地铁站走去了。 他回到家中,黑暗的客厅里安静非常,不知道为什么从心里冒出来一种悲伤,沉重得压得他喘不过气。 秦愈洗了一把脸,整个房子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随便吃了点饭,秦愈看到了摆在桌案上父母的遗像。 看到这两张遗像的时候,秦愈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他恭恭敬敬上了两炷香。 他躺在沙发上回想着程丘北说的话,的确应该有只猫在家里,橘猫就好,秦愈喜欢这种能吃的宠物。 电视机里放着一则新闻,入室杀人案,凶手是个高挑的女人。 “一个人背了十条人命?还不判死刑还等什么?”秦愈咂舌。 屏幕上镜头转到女凶手的脸上,那是个长相英气的女人,她的眼睛注视着这边,露出一个充满挑衅的笑来。 秦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走到书房里去整理资料了。 但是他越发觉得颓丧,这样的日子好像不是属于他的,但是种种迹象说明,秦愈已经这么一个人过了四年了。 生活好像没有前进的需要,秦愈不知道自己一天到晚在做什么,工作完成得很好,生活进行得也很正常,但是他就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找不到希望,再完美的生活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日子糊糊涂涂过了半个月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 他站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里面的那个人瘦了很多,眉目间满是疲倦。 秦愈突然没由来的烦躁起来,一拳砸向了镜子。 镜面在他面前四分五裂,破碎的裂缝折射出无数个自己的脸,秦愈深呼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点问题。 电话接起来了。 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穗穗吗?是我。” 碎片割破了掌心,鲜血滴滴答答流向下水道,打开水龙头,漩涡像个黑洞,将一切卷了进去。 “我想请你把那个医生的号码给我,我最近不太舒服……”秦愈说着。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叶穗的声音,而是一个被处理后的声音。 缓慢。 “说出,那个单词。” 第78章 重回路 “你是谁?” 秦愈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他不常抽,但是此时唯有一根烟才能平息他的焦虑。 吐出一个烟圈,秦愈发红的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黑眼圈。那颗痣落在下眼睑以下两指宽的地方,已经有些淡了。 然而对面没有回应,他想就此挂断电话,但是一种冲动又让他想要继续发问,好像有种不问出所以然来就不罢休的感觉。 而且,这的确是叶穗的号码,现在他更担心的是她的安危。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他怎么也得上点心。 “什么单词? “这是穗穗的号码,为什么你会拿着她的手机? “她不在旁边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秦愈只能靠着掌心跳动的血脉感受,这一切不是做梦或者别的什么幻觉。 过了几秒后。 “或许我可以认为,你很在意她?这位女性是你什么人?” 换了一个声音,是个年轻的男人,嗓音有些哑,但是有一种。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声音让他觉得熟悉,就好像能够想象出说话者的样貌。 很英俊的一个男人,皮肤出奇的白,身上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不知怎么他第一个联想到的,是那天在校门口闻到的冷杉。 想到这儿秦愈都笑了,他什么时候还有这种本事? 那个人还在问:“你为什么要一直叫她的名字?” 秦愈看着手心那道深深的伤痕,听着这个声音,他觉得心慌。 “你们还是一个组织?穗穗怎么样了,要钱还是要什么,你不要伤害她。”秦愈觉得这件事太不寻常了,他有必要小心一些。 里面的呼吸声很清晰,有一种委曲求全的意思在里面,对面的男人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绑匪有这么卑微的吗? “你看看周围,你在哪里。”他说给秦愈听,那话语让人不寒而栗:“秦老师,你还没想起来吗?” 此言一出,秦愈不免心惊,他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秦愈背靠在浴室的门上,急促地呼吸着,他的手在不住颤抖,却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而感到害怕。 又或者并非害怕,的确有什么不对劲,他想,改天得去看看心理医生,自己的心理是不是出毛病了。不,就明天,虽然没有提前预约,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这时候秦愈才慌忙想起报警,但是等他重新点开通讯界面,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刚刚的通话记录竟然不翼而飞,秦愈确定自己没有删除这条记录,但它的确是不见了。 “我这是怎么了?” 他抓紧洗手台边缘,甩甩脑袋,冲洗掉手上的血迹,然后拿起钥匙出了门去。 最近的一家药店在这个时候关门了,秦愈不得不走路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 看样子昨天那个坠楼事件和杀人犯的事情在虹溪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现在还不到晚上九点钟,路上就没有多少行人了。秦愈将外套领子竖起来,遮住半个下巴,快速地走过街道。 他请这家诊所的医生给他清理了一下伤口。 老先生看上去很和蔼,白大褂干干净净的,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秦愈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放松了下来。 这家诊所不大,但是整洁安静,秦愈四处看了看,只有老先生和一个男生在这里。 “您的孙子?” 秦愈看着那个看样子差不多十七八岁的男孩,稚气未脱,装作成熟地坐在药柜后面,胡乱打着算盘。 老先生摘下老花镜,笑呵呵地帮秦愈处理伤口:“不是,隔壁的小孩,他父母出差去了,在我这儿住几天。” 秦愈点点头,再没有说什么,他平时十分健谈,但最近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就像,就像,这个世界在排斥他,推着他远离人群。 这不是好预兆,他觉得自己真的需要情感调剂。 伤口里面的镜子碎片被清理干净,老先生没有多问这个神情疲倦的男人私事,他只是嘱咐了几句伤口不要沾水,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来这里让他帮着换药。 “你的肩膀是不是有伤?我看你好像行动有些不便,要是还疼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老先生突然说道,秦愈犹豫了两秒,还是坐了回来。 脱下外套,老先生用粗糙的手掌按在秦愈的左肩,按到锁骨附近的时候,疼痛让他咬紧了牙齿。 他皱了皱眉。 “怎么弄的?”老先生突然问道。 秦愈想了想,谨慎回答:“之前和朋友出去玩,在荒山里碰上了点麻烦。” 的确是这样,他和程丘北碰上狼那次,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总是隐隐作痛,但是他还是认为是旧伤复发。 老先生没有再继续问了,他只是按压了几次,帮助秦愈舒缓了一下疼痛,然后想要开几副膏药,但是秦愈拒绝了,老先生也不好再强卖。 他抖了抖报纸,抬起眼看着秦愈道: “年轻人,注意身体,没有什么是比健康更重要的。要是这条命都没了,你还能做什么呢?” 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似乎能够看透人心的理性光辉。 秦愈没有多想,感谢地笑了笑,付了钱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这个季节的天气还是很冷的,呵气成霜,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在割。 从诊所出来的时候,秦愈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停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醉汉摇摇晃晃从他身边过去,嘴里念叨着烟雾什么的,看上去醉得不清。 回去的时候,他绕了一下路,看看时间,那家蛋糕店应该还没关门。甜食可以给人带来满足与愉悦感,秦愈期盼它可以拯救一下自己。 偏离了大道,他只顾着埋头往前走,却没注意前面的人,然后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对方。 那人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秦愈为自己的疏忽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你没事吧?” “没关系,先生,可以请你帮我捡一下吗?我捡不过来。”那个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嗓子受了伤,秦愈帮他把地上散落的卡片捡到一起,然后发现居然有一个水晶球也掉了。 水晶球碎了,秦愈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这——你说个价钱吧,我赔给你。都是我疏忽了,实在很抱歉。” “没事没事,本来就是碎的,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不用这么担心。” 这个人笑起来像一只狐狸,虽然在笑,但是让人很不舒服。用的敬语,却让人觉得这人阴阳怪气的,同辈的陌生人没事用什么敬语?何况秦愈还是给人添麻烦的那个。 “谢谢你先生。” “……没事,我才要说声对不起。” 秦愈没有与对方多交流,他走出十几米了回头一看,那个人居然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倒霉催的,遇上神经病了。 秦愈加快了脚步。 “您好,想买点什么?” 蛋糕店里开了空调,热浪让秦愈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暖,他脱下手套,轻轻跺了跺脚。 “没有蛋挞?”秦愈扫视了一圈,颇为可惜地问道,店员则表示很抱歉:“不好意思先生,蛋挞已经卖完了,您可以明天早点来。要不,您看看我们店里新推出的蛋糕……” 店员很热情,秦愈实在有些不好推脱,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买了两块。 最近味觉似乎有些不灵,兴许吃点甜的能够唤醒迟钝的感官,秦愈抱着这样的心态又买了一堆糕点,虽然他可能吃不完,带去学校分给学生和同事也行。 谈到工作,他便有了精神,等待期间就在不大的店面里四处看,店内的装潢与装饰。平时他从来不会这样,但是今天有些不同,秦愈这一日情绪波动很大,他必须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墙上的一幅油画引起了他的注意。 紫色的鸢尾花生长在火焰之中,两种生命象征的交融。 “有意思,为什么要挂这么一幅画?画风有点不符合这样温馨的店。” 秦愈自己是很欣赏这幅画的,色彩对比强烈,给予视觉极大的冲击,死亡与鲜花,是某些爱好者常挂在嘴边的话题。但是挂在这样的蛋糕店里,就有点压抑。 店员笑得腼腆,她脸上有些雀斑:“我自己画的,看客人们很少有像您这样认真看的,也没有人反对过,所以就没有取下来。” “画得很好,我也是学美术的,油画还画不到你这么好。”秦愈赞美了几句,雀斑少女只是淡淡笑着目送他离开。 “您慢走~” 要从蛋糕店回到大路上,就不得不原路返回到另外一个路口转弯,走上五百米左右再穿过一道斑马线。 秦愈累得要死,并不想浪费时间在绕路上,因此他选择了眼前这条没有路灯的小巷。抄近道不用五分钟就能穿过这片区域到达回家的大道,用脚指头想也会选这条路。 秦愈看着前面这条幽深的小巷,没有多加犹豫,他抬腿往里走去。 他戴上耳机,随便选了一首歌,借着手电筒的光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着。 走到三分之一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是一只猫。 秦愈的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他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猫咪,心情不自觉的好了起来。可爱的动物最能治愈心灵,秦愈对它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橘猫?你有主人吗?”他笑着蹲下身去,“没有的话跟我回家好不好?” 这只橘猫身材肥硕,但是意外地很灵活,它躲开了秦愈伸过去的手,然后俯下身冲着男人的方向呜呜地低吼着。 秦愈起先以为是自己唐突,这只猫可能是流浪了很久的,对人的警惕心高,才会这么凶狠。然后不过两个呼吸时间,他就反应过来这只猫为什么这么敏感。 猫的瞳孔竖立起来,秦愈移开电筒的光,这才发现橘猫的眼睛是在盯着他的身后。顿时秦愈后颈上的皮肤一下收紧,汗毛立起来。 摘下耳机,某个声音近在咫尺。 他后面有人! 第79章 迷途知返 秦愈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昏暗的路灯闪了闪,把他自己影子拖得老长,这一片是老城区,肮脏黑黢黢的巷子里,阿猫阿狗是常驻。 兴许只是自己的神经过于敏感了,秦愈心道。 那只橘猫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和刚刚炸毛的样子判若两猫。圆滚滚的毛团,看上去不像是流浪的崽,难道是谁家跑出来了的? 秦愈搓了两把鸡皮疙瘩冒起来的后颈,毛骨悚然的感觉并没有好转,那种始终似有似乎地黏在身后。 他站起来,橘猫走在他的身边,蹭着小腿,像是十分依赖他。 秦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试着对它伸出手,橘猫迈着步子绕了两圈,然后乖巧地钻进这两只手围起来的圈里。 “跟我回去吧?明天我再来问问,你的主人在哪里。” 有了猫就是有底气,秦愈重新塞上耳机,大踏步往前走。耳机里《夜莺》的女高音将那多出来的脚步声甩在身后,秦愈硬着头皮往前走。 没走两步,他的步子又一次慢了下来。 唱歌的女高音到底还是输了,输给旁边居民楼里吵架的女高音,橘黄色的灯光将一男一女的影子投在窗户上,在这片黑漆漆的楼层里显得十分突兀。 秦愈驻足窗外,遥遥望着那未曾开启的窗户,女人情绪很激动,不断比划着什么,相比之下,男人显然十分冷静。 有些出神,秦愈时常在想,有一个家是怎么样的感觉? 自从父母车祸身亡那时起,秦愈就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点问题,关于那场车祸的发生,他脑子里没有流畅的画面,有点就是模糊到只有一个大概意思的记忆刻在脑中。 车祸是因为什么,在哪里发生的,他一概不清楚,只有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看到那黑白遗像才知道人真的走了。 他无法不怀疑这一切的发生有隐情,但是亲朋好友嘴里说辞都是一致的,让他无从下手。久而久之,秦愈也就不再去追究了。 没有取下耳塞,因此秦愈听不清那对夫妻在吵什么,总之是别人家的家事,他路过还听墙角已经够多事的了。橘猫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手指,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它的耳朵动了动,喵了一声。 这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显,夫妇的争吵突然停了下来,秦愈心道别看了,别让人以为他是贼了。 他抬腿就要走。 是窗帘被拉开的声音,那对夫妇转过身来,并肩站在窗台里,看着秦愈。 秦愈无意冒犯,但是他一眼就对上了夫妻俩的脸,顿时再也走不动了。 是……他们…… 本该定格在相框里,永远不再拥有色彩的两张脸,是他逝去的父母。 撞邪了。秦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是那两人的神情温和宁静,无法让他去质疑这是否真实。他的步子挪不动,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 “儿子。” 女人突然喊了一声,秦愈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窗户里的两个人。 的确是她,又不像是她…… 秦愈浑身一震,像是被电击一般,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头顶。 ———— 钥匙断在了锁孔里,葛鄞烦躁地将剩下的半截也扔地上。 “还要让我等多久?” 五秒钟后,有人回应他:“等着。” “没用的东西。” 葛鄞被磨得脾气都没了。 他走回房间的另一端,并不宽敞的白色房间里,秦愈躺在床上沉睡不醒。那些黑色的头发像是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了,在秦愈两侧的手臂上出现黑色的圆斑,还有逐渐往身体其他部位滋生的趋势。 葛鄞坐在床边,解开那人的衣服,秦愈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果不其然,那些黑发全都化作了墨汁一样的东西,刻入了秦愈的皮肤里。 就像……他背上那些。不过还好,只是腹部有一些,不算很多,应该对秦愈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葛鄞默不作声把衣服扣上。 青翠的冷杉压在秦愈的头下,散发着冰冷的味道,葛鄞看着那张脸,心沉静了下来。 神诀说,冷杉可以让丢失了灵魂的人暂时不至于迷失在各个世界里,乌托邦的崩溃带来的影响是毁灭性的,若是稍有不慎,这些人可能永远都走不出来。 说明白点就是把梦境当真实世界了,外界的力量无法干涉他,也不能给出指引,除非本人自己发觉不对劲。听神诀的意思,永远都没有醒过来的人大有人在。 “你们干的好事。”神诀甩锅的痕迹不能再明显,“要是你们不理那两个稻草人,也许没这回事。不过,也有其他蠢材做了更愚蠢的事情罢了。” 无法否认,乌托邦维持构架的突然失效与他们有至关紧要的关系。 葛鄞问:“所以现在的意思是,回溯也没有用是吗?” “当然,你不介意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的话,也可以试试。” 葛鄞没再说话。 这时,床上的人呢喃出声。 “穗穗……” 葛鄞眼神一下就变了,原本稍稍好了一些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他不知道秦愈口中的穗穗是谁,不过听上去是个姑娘的名字。 虽然吧,这种时候吃飞醋不是什么好的事,但葛鄞就是难以忍受自己的东西有被他人染指的可能。 “第四遍了,你醒了最好给我一个解释。”略带威胁的话语,葛鄞的手指抚上那张脸,他俯下身贴在秦愈的耳边,“我都替你记着。” 世界的崩塌,是从爱弥雅凭空消失的时候开始的,然而当时他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个问题。 葛鄞赶到的时候,鬼影半跪在门口,黑色的丝发从背脊处伸出,还在源源不断地钻入秦愈的身体。 痛苦可想而知,葛鄞也不是没受过这种苦,然而下一秒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世界一下就失去了所有声音。 四周环境安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葛鄞拖着伤腿,强撑着走到秦愈身边。 再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神诀自认为自己还是善良的:“咳,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试着通过某些媒介,看能不能唤醒他。你以为我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有过先例?”葛鄞猜测神诀不知道。 神诀还真的不知道:“……没有,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是第一例呢?” “你说话的这个时候都可以搭建两个世界了。”葛鄞将秦愈的那张牌摸出来,放在手里。 世界的崩塌导致牌的力量失效了,所以牌面也就能被看见。 光洁圣灵的眼睛里流出鲜血,权杖失去光辉,神不再怜悯世人,因为天使都被引入了歧途。 风和雪撞在小屋外墙,屋内温暖如春,葛鄞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们算是在什么地方。 “你还有事?”葛鄞头也不抬地问道,“偷窥不是什么好习惯。” 隐藏了身影在虚空里的神诀有些尴尬:“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如果你和他都可以做到的话,那么世界可以很快搭建起来。” “你本可以有很多选择。”神诀说。 天使牌被立起来,葛鄞凝视它许久,似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一滴血,从天使眼里缓缓滑落,溢出牌面,最终落在了地上。 —————— 橘猫从秦愈怀里跳了出来,贴着他的小腿喵喵叫,而秦愈对此充耳未闻,耳塞里的曲子正好到高潮部分,极大的干扰下,他还是把女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妈妈笑着问:“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儿?” “你妈跟你说话,为什么不回答,”仿佛是复制品一样,有着和秦才易的脸一模一样的男人神情严肃,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发话。“穗穗打你电话了,你应该给人家回一个过去。” “穗穗……”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来下午那通电话。 “我听说你们学校要举办一个展览,我会去看的,你到时候把穗穗也带去吧,她很喜欢你们学校。”妈妈的笑容不变,她的语气温和可亲,但是秦愈却动摇起来。 秦愈吞咽困难,冷风吹得他头疼。鼻翼间又闻到那股冷杉的味道,他眨眨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往四周看去,像是在找什么。 搜寻无果,秦愈再次把注意力放在父母身上。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他问,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而秦老爷子嗫嚅着嘴唇,眼神失去光彩。 妈妈手里拿着一个红苹果,她咬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将果肉咬得吱吱响,黑色的液体顺着她的下巴流下。 “如果必须选择,儿子,你愿意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是秦愈想破脑袋也想不起这话是否在哪里听过类似的。 然而妈妈的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夫妻二人身后,黑袍将那人裹在里面,只露出半张脸。 一点声音都没有,夫妻俩被黑衣人掐住脖子往后拖,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但是血溅了起来。 手机掉在地上,秦愈想都不想地往楼上奔去。 橘猫凄厉地叫起来,它咬着秦愈的裤脚往后拽。然而它的力气怎么比得过人类,结果就是在原地滚了两圈。 “喵!” 橘猫焦急地在楼道口转着圈,看着秦愈的身影消失。 黑暗占有了这条路,没有一点光,脚下的地面变得凹凸不平,秦愈往旁边摸索着,然后摸到了一堵墙。 不对,这不是墙。 掌心下的墙体坑坑洼洼,凿刻痕迹明显,不像是一般的楼道墙壁该有的粗糙。秦愈一踏入这个地方,就仿佛失去了方向,他不再冷静,横冲直撞地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但是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这个奇怪的楼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秦愈逐渐脚步慢了下来。 “咔哒” 突然他听到了一种声音,还没来得及在记忆力搜寻这个声音的来源,紧接着一个冰冷的物体抵在了他的额头。 啊,想起来了,是枪。 接着一只手伸到他面前竟然抚着他的脸,秦愈顺着那只手看过去,这一瞬间似乎有光从头顶照下来。 来人戴着黑色的手套,还有那手指上的,一枚漂亮的,发着红光的红宝石骨戒。 第80章 冷杉 葛鄞想过他们的结局,一定存在有很多种可能性,不论好坏,但是没料到会是以这样的局面收场。 神诀此刻才真正像个神。 “我可以送你去到他所在的混乱之地,但是你要想好,他不会记得有关这里的任何事情。而且可能对你抱有极大敌意,你知道,他所在的世界里你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人。而能不能把他带回来,就取决于你是否能够让他想起什么。” “第二个选择。”葛鄞早知道有这一天的到来,所以做了点心理准备。 “第二个选择风险小一些,但是代价极大。我想你可能承受不起,因为牵扯太多,当然了,只是针对你而已,其他的记忆重塑者可没这么个特殊的身份。” 神诀说的是葛鄞从两百多年后的地球而来。 这句话没有人说出口,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所谓的“崩塌”也是一个世界,而到底能不能离开乌托邦,谁也不知道。 “我说过我不管理各个世界的对吧,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圣痕还有很多种,能更改时间线或者空间的也不少,如果每一个人都能衍生出一个新的世界,我可看顾不过来了。”这一点上,神诀没有撒谎的必要。“有时候,死在这里反而更轻松不是吗?” 做出那个莫比乌斯环的人,是神诀。然而葛鄞现在要做的,是解开这个环的人。 “我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葛鄞睫毛颤了颤,眉心微微跳动。 “多希望世人都能做到如此吧,他们将这里称之为‘乌托邦’,不仅是在这里得到了满足,更多的是明知这里是假想社会还甘之如饴,骗自己挺容易的。” 第二个选择就是—— “把那个结打开。” 谁都没说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但是葛鄞心知肚明,这与乌托邦的建立有关,甚至与空间折叠也有一定关系。 葛鄞什么都明白,他到底还是走上了与以前同样的路,而神诀早就知道这一切的发生,不过都是顺其自然罢了,即使这一幕已经上演过数百次。 “给我一点时间准备。”葛鄞神情严肃到宛如上战场,但是也差不多一个意思了,“我还有个问题问你。” “请问。” “我离开,他会怎么样?” “看结果,如果顺利自然会恢复,但是结果不尽人意的话,那就挺麻烦了。就此迷失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里,永远也走不出来。” 这个很糟糕的结果,那就是留下来,成为下一个神诀。但是神诀自然没有说出这句话。 “行,”葛鄞低头,抬头时眼神变得冷厉起来:“再给我一把枪,两发子弹。” 神诀的气息消失了,葛鄞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声,他握着秦愈的手,看着那狰狞的伤口。 “我不会输,从来如此。” 他说给秦愈听这句话,像是表明决心一般,虔诚地在那掌心亲吻着:“噩梦都会醒过来的,我们都是这样,在绝境里不会迷失,而是变得更为清醒。” —————— 冷白的皮肤在隐晦不明的空间里十分亮眼,可以看到那手背上突出的淡青色血管。红宝石与他的肤色形成一种反差和谐,骨节分明,这个人端枪的手很稳,看上去是练过的。 不过,瞧着他气色不怎么好,嘴唇泛白。 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但是秦愈确定他不认识这个男人。 但是他的声音一下就提醒了自己。这个人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叫他秦老师的人。 男人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莫名其妙,说得好像两个人认识很久了一样,秦愈心下不免厌烦,即使这人长得俊俏,但他粗鲁的“见面礼”让自己十分恼火。 枪口的劲没有松开,寒意自脖颈升起,在那只温凉的手抚上他的脸时,秦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皱眉,垂眼,偏头,一气呵成。 “你到底想做什么?”秦愈不耐烦地问。 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转瞬又消失了,男人语气十分强硬,枪口跟着他的动作贴上去。葛鄞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他不能。 “我没有伤害你的家人朋友,你不必这么防备我。”葛鄞舒了一口气,问:“我只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愈立马接道:“等你,满意了吗?” 居然还有开玩笑的劲,秦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估计是中套了。已经死去的爸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最大的矛盾点,然而他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瞄准他? “你不应该在这里,我带你走。”葛鄞不想和他多费口舌,在混乱的之地变数太多,他不能保证接下来进行是否顺利。 秦愈却突然想聊天了,即使眼前这个人他压根不认识,看上去也不太好惹,但他就是有种压抑了许久的冲动,急需与人交流。 葛鄞见他的模样:“你不信我?” 摇摇头,秦愈看向一旁:“我信你。” 视野里突然出现许多荧绿色的小点,上下慢慢悠悠地飞舞着,他定睛一看,是萤火虫。 秦愈有些累,他靠着那硌人的土墙:“你是来勾魂的阴司吗?” “你最好不要给我装傻!”葛鄞忍不住用命令的口吻与他说话,但是扭头一想,换了一个较为温和的语气:“你不要问其他的,现在跟我走,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你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秦愈完全没听进去他说的话,视线又落在持枪的那只手上,顺着那白得发光的手指看了许久,问:“你的戒指挺好看,取下来我瞧瞧。”末了他又说:“看完就跟你走。” 戒指在他手中转了几圈,回到了葛鄞手里,看神色是一点都没有想起。 葛鄞眼眶发涩:“这一切是假的,你不会一点都没有发现吧?” 这番劝说并没有激起秦愈的共鸣,他难道就不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吗?但是内心空空,被挖走了最重要的东西,他很焦虑。 秦愈耸耸肩道:“如果是假的,我死了就能看到真相了吗?梦都是这样,一脚踩空就能醒过来,那我就不用受这些苦了。啊,这个梦也太苦了点。” 葛鄞摇摇头:“不行。” “所以那还说什么,你既然不是来找我麻烦的,那就让开。”秦愈冷笑道,就想要推开他。 然而那枪口不给他任何机会。 死死抵着秦愈的不只是冰冷的枪口,葛鄞揪着他的衣领,将其按着,寒声道: “不要动,你知道我会开枪的。” 葛鄞等着他的反应,或许是如往常一样与他打太极,但是这个反应是远远超出他的意料的。 秦愈轻笑一声,那笑声带着轻蔑与漠然。 “没有人告诉你,杀人不要犹豫不决吗?你应该有办法躲过警察的耳目吧?” 秦愈居然握住那枪身,丝毫没有畏惧之色,还不等葛鄞说出剩下的话,他已经先他一步,抛出那句话。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开枪,但是显然我比你更需要这颗子弹——”秦愈死死攥着枪不放,甚至往前逼近两步,“穿过我的颅骨。” 葛鄞心下一沉,脊柱一抽一抽地发疼,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那双眼睛已经没有光彩了。秦愈眼睛下面的痣轻轻抖动着,他看上去憔悴又落魄,整个人瘦了很多。 “让我猜猜,给我打电话的是你,和刚刚跟踪我的也是你吧?你暗恋我啊?”秦愈开着玩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里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的精神状况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点,这一路上秦愈想了很多,世上怎么可能出现死人复活这种事呢?而且一个楼道能有多长? 他一定是疯了。 可是秦愈还残存了那么一点理智,他不想在这样一个世界苟延残喘,如果真如这个人所说,都是假的的话,那么他能不能就此醒来? 葛鄞轻轻皱眉,还没说话就又被打断。 “就是可能差点缘分,你的性格我很喜欢,不过——还是下辈子再找我吧。” 秦愈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快,趁着葛鄞失神的片刻,飞快地夺过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神色突然轻松起来,语调也有了抑扬:“这枚子弹,我收下了。” 扳机扣下的那一刻,萤火死去,这场梦没有醒,直接碎了。 难以言喻的惊愕,葛鄞晃神,他明明没有往里面装子弹。 假的。 这是假的。 但是枪声响起,浓烈的□□味撞击着他的头脑,秦愈的身影一下就消散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预兆,他就这么不见了。 葛鄞向前一步,周围陷入黑暗,站在原地,失去了方向。血液冲向头顶,愤怒让他的手攥成拳,狠狠砸向旁边的墙壁。 他还是错了?可是是哪里错了? 那把枪落在地上,发烫的枪口提醒他,刚刚的不是幻象。但是子弹是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一颗?葛鄞不可能忘记什么时候装子弹,但是它的的确确不见了。 他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但是胃中还是像刀绞一样发疼,葛鄞扶着墙面,弯下身,恶心的感觉一阵阵涌上来。 不知道痛了多久,神智才慢慢恢复,葛鄞想起来一个东西。 那用于安魂的冷杉也是能够跳跃时间的媒介,葛鄞运用得自如,只是现在他要去哪里?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选错了,那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亲吻着戒指,闭目深呼吸了几口,然后在脑中迅速想着对策。 冷杉在他手中点燃,淡绿色的火苗自手心窜起,很快就灭了,然后是大量白烟袅袅升起,迅速地将葛鄞的身体围住。 【雾色从不享用迷途知返者】 不知为何,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是……军调所的尖塔。 头一次,葛鄞觉得脊背发凉,因为他是在用冷杉追寻秦愈的行径,为什么会看到尖塔,只有一个原因。 秦愈在那儿。 第81章 末世 葛鄞打开了秦愈的家门。 冷清的家庭,门廊拐角的桌案上摆着一张家庭的合照,葛鄞拿起来看了一会,照片里的秦愈看上去要比现在年轻不少。 视线重点分了一半给他的父母…… “问题的提出者。”葛鄞点了点玻璃。 家具简单规整,没有过多个性的装饰,但是葛鄞还是感受到了那种温暖的气息。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动作过于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谁。即使他现在的状态,就算走到面前,也没有人能够发现他。 屋内静悄悄的,葛鄞脚步轻慢,往秦愈的卧室走去。 门半掩着。 葛鄞把手放在门上,往里面看去。 柔和光线穿过窗外的树叶,留下琐碎光影落在地板上,他悄无声息推开了门,床上的人睡得很沉。 还有一个葛鄞不敢同秦愈说的秘密,就在这里揭开幕布。 之前的疑问全都可以解答了,空间折叠到底是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相遇,为什么在乌托邦只见过葛鄞一个来自未来的人…… 葛鄞想起那个所谓“空间折叠”的提出者,在会议上多次提及的一个名字,这也是为什么他看着秦愈觉得有些眼熟,而不仅仅是两人早就认识的原因。 秦才易,秦愈从未提起过他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故而葛鄞也不知道他就是最先策划了这场空间折叠的人。因为创始者没有把先人的名字记录,葛鄞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陷入沉睡的男人看上去 葛鄞坐在地上,就如同在乌托邦的小屋里一样,秦愈躺在他身边。 随后,他将那枚戒指取了下来。 -—— 秦愈扣下扳机后,似乎有什么断开了,一瞬间,脑中闪现出许多陌生且奇怪的画面。五光十色,像是许多个人的记忆交错在一起,又像是一卷老旧的电影胶带,被剪断之后随意胡乱连接在一起,牛头不对马嘴。 他从眩晕感中苏醒,从地上爬起来,张望四周。 □□在耳边爆响时,他想的只有自己为什么会活成这个样子?现在看样子他没死,是不是说明这些天的遭遇真的就是一场梦? 但是眼前的风沙和废墟让他头疼加倍,麻痹感顺着小腿爬上来,像是有千万束微电流流过他的身体,直达两肋以及双臂。 “站住!” 就在秦愈打算朝着一个看起来有人烟的房子前行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左前方的草丛之中传来,秦愈转头过去,下一秒就看见三把枪对准了他。 然后,那三人蹑手蹑脚地拨开枯干草丛,走到离秦愈大致两米的地方就不再行动。 这三个人全都带着看上去更为先进的防毒面罩,全身上下全副武装,没有一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为首的那个男人的声音透过厚重的胶皮传达到秦愈耳中,有力且清晰。 “队长,他在这里。” 他看到那人对着耳麦说了一句话,然后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朝着秦愈喷过去。 雾状的粉末像是一层膜从头顶落下,接触到体肤的时候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过还行。 秦愈眯了眯眼,抬手挡在眼睛上,然后他得以看清这里的天空,阴沉且发出异常的赤红色,偶尔一片飞云也像是团烂棉花,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地方。 他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发觉自己的记忆力似乎衰退了许多的时候,额角某一处发出剧烈的炙热感,疼痛传达,刺激着他的泪腺。 这是什么地方? 他想他应该为此感到畏惧或者迷茫,然而似乎操纵情感的系统出了问题,秦愈感到自己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感受不到痛苦、兴奋、悲伤、喜悦等基本感情,剩下的只有麻木感。 这支小队迅速控制住了他们的目标,没有一丝挣扎反抗,秦愈就被束缚住了双手。那种特殊材料的绳子用来牢牢限制他的行动,似是不放心,胸口挂着红色勋章的男人又重新解开绳子,从后绕过秦愈的脖子和肩膀。 秦愈难受地扭了扭脖子,这绳子很粗糙,刮着皮肤十分难受,而且刺痒。 “1877实验子殖复制品行踪已发现,即刻返程,你把我们所在坐标报告葛令。” 葛令? 首先引起秦愈注意的不是前面那串为自己安上的、奇怪的定位,他听到最后两个字时,眼神微动,他偏头去看那个下命令的人。 他问:“你在说谁?” 红章用枪抵着秦愈的背,没好声气地道:“你还问,难道要我天天帮你回忆?”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吗?” 秦愈没理由对他和气,况且红章不敢对他下手,只得自己憋着。秦愈又问其他两个人,其中一个灰章的矮个子回答:“就是军调所负责你的葛鄞司令,我们一般叫他葛令……你的身体不能长时间暴露在外面,快点走吧。” “军调所……好像听说过。”秦愈喃喃自语,脑中像是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四人的队伍向着附近的防空洞前进,等待军调所的直升机前来。 秦愈观察着四周。 一路上看不见一个活物,入目全是灰白的城市废墟和半人高的枯草,高高低低的残壁断垣像是沙漠中的标杆,无处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路边的岩石风化十分厉害,地平线向着远方延伸,没有绿植的踪迹,空气闷热潮湿。天边闪过一个红点,秦愈朝着那里看去,仿佛是某种信号灯,正以一定频率闪动着。 处处可见人类生活过的痕迹,但是如此空旷的平野像极了某些无人地带。 秦愈觉得这很奇怪,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到底在哪里? 即使现在这个状态,他也不忘随时发散自己的思维,创作者总是拥有无穷大的脑洞,现在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真的是在自己的身体里? 会不会是什么处理特别牛的全息游戏,不然怎么感官如此真实,他越发觉得这些人有点神神叨叨的,如果是游戏为什么一言不发,现在不应该正是洽谈的时候吗? 直到那头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冲过来,秦愈才觉得这可能不是游戏。 它的体型巨大,但是出现得无声无息,干草被压塌了一片,秦愈踩上一把塑料扇时,它猛地从旁边扑了过来。 这支小队很有素养,怪东西袭击时丝毫没有恐慌。 红章枪法不错,抬手一枪,直接打爆了这个灰白色爬行动物的脑袋,淡红色的脑浆炸得到处都是。味道实在是不太好,秦愈吸了吸鼻子,皱起眉。 “没有生殖腔,属第三类融合。”红章晦气地踢了一脚巨蜥的脑袋,扬起一阵沙尘,“没有任何价值。” “这么小,没有研究的必要了。”队员附和着说道。 “你们管这叫小?”秦愈没忍住开口了。确实,这头蜥蜴能一口吞了他,咀嚼都不带咀嚼的。 红章说:“大惊小怪,葛令到底是怎么会选择为了你特意去尖塔,这么久来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吗?” 秦愈摸摸鼻子,打算装傻到底:“谁知道呢。” 发生了第一次袭击,也就会有第二次,他们不能保证给下一个来的会不会是个大家伙,因此这一路走得比之前谨慎许多,也慢上许多。 反正秦愈从第一次的惊讶到第五次的淡然,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这一次来的是三条腿的蟾蜍,像一座小山蹲在那里,嘴里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声音,跳起来山摇地动。这一只相比前面的有些特殊,它没有牙齿,但是上下颚都镶嵌着巴掌大一枚的铜钱。 “可以抬回去招财。”秦愈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说真的,肯定不少人抢着要。你们也说了不是吗,它不具有感染性。” 秦愈现在差不多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所在的地方是两百年后的地球,虽然以前想过现在会是怎么样的,但是破成这样还是有点让人接受无能。 在这里,病菌感染位列致死因第一高居不下,变异致死和异变体致死都追不上它升高的速度,人口锐减,因此人们纷纷躲入避难所基地。 “为什么我不用戴这些面罩?” 红章头也不回:“因为你是复制品,明白吗?” “复制品就免疫一切?”秦愈想了想这个逻辑有些说不通,“谁给的信心这么笃定。” “你!该死,我不想提起这个的,”红章突然激动起来,他的呼吸声十分急促,“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红章推了一把秦愈,然后扯着他的衣领。 “中队!”像是提到了什么禁忌,灰章队员及时止住话头,拉开了红章。 “因为我?”秦愈听着这话,似乎有什么秘密。 但是红章像是不愿意多讲了,他偏着脑袋,然后放轻了语气说道: “上头严令禁止的话,复制品就别问太多了。” 秦愈冷哼出声,不同意这个说法:“我可不是谁的复制品。” 红章瞪着他解释:“之前给你喷了阻绝剂,我们可没有多的防护服给你。” 之前那个喷雾?秦愈没有再问,他们为什么不用这么方便的东西。 “复制品只是一个代名词而已,你别放心上。”灰章队员很好心地走到秦愈身边说了一句:“这是为了区别原生体和再生体才这么说的。 “其他的,我们不能再说了。” 秦愈知道轻重,他点点头,不再为难。 抵达防空洞后,灰章队员进行了“清理”,成堆的虫尸被运送出去,准确点叫微型生物。 红章蹲在防空洞的入口,听着耳麦里的信息,时不时朝着东南方向看。 “还要等多久?”过了半个小时,秦愈问。 “等着。”红章不耐烦道。 秦愈再没说话。 这一等,就等到了夜晚降临。 红章走了进来:“葛令说基地出了点情况,暂时派不出人手。” 奇怪的是,队员们进入防空洞后就不再戴着防毒面罩,这时候秦愈才得以一观真容。 灰章队员都很年轻,看上去才十几岁,他们有些担忧地道:“那我们暂时回不去了?这里离基地有三百公里,弹药和干粮可能不够……” “不用担心,葛令亲自过来。”红章吐出一口气,其他人稍有安心。他又看向一旁的“复制品”道:“他会亲自将你带回去。” 秦愈闭着眼哼哼两声,倒是十分期待见到那个葛令了。 第82章 不许忘记 这个防空洞算是临时避难所,听他们的意思,经常有军调所的调查人员在外执行任务,这里就成了休整的驻地,因此也储存了一些粮食和军备物资,不过大门被破坏过,这里面显然遭遇了一场洗劫,没剩下什么能吃的东西。 秦愈未曾感到什么饥饿感,但是“复制品”这个名头似乎就给他冠上一个名头,他应该得到特殊待遇。 虽然本人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防空洞出口旁边几步过去,以前是一条街,那儿有一截没有完全推倒的破楼,红章一人架着枪,半个小时后带回来了几个土豆和火柴。 外面随处可见的枯草是极好的燃料,红章特意在外面薅了一大把才进来。 火焰在眼里跳动,秦愈问过他们自己为什么要跑,但是谁也不愿意提起这个事情,他也就不再多问了。看样子还是得等到那个葛令来,他才能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秦愈饶有兴趣地看着红章紧张的模样,突然看到他的膝盖上有一些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某种液体溅了上去。 尽管用沙土掩盖过,但是还是能够闻到那股血腥。 这半个小时里肯定发生了什么,红章回来的时候表情都不太好,他进来就坐下,一声不吭地点火烤土豆。虽然大家都不熟而且关系紧张,但是秦愈还是看出他的不悦,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其他两个小辈不敢多问他们的中队,秦愈就没必要做到不闻不问,他随口道:“没事吧?” “没。” 回答很干脆。 “你裤子上有血,”秦愈看着火星顺着草秆蔓延,迅速红亮又暗下去,并不去直视着红章发红的眼睛,“不是那些怪物的。” “不关你的事。” “我可以不管,本来就与我没什么关系。” 他的这个态度一下就激怒了红章,后者站起来指着秦愈道:“怎么不关你的事!” “你自己说的啊,怪我?” 红章嘴都气得抖起来,最后强行冷静了下来,秦愈便猜道:“是不是你杀人了?” 红章没说话,秦愈便想估计是猜中了。 “……那里还有被落下的一家人,父母感染病毒早就死了,剩下一个小孩子还活着。我进去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地上坐着。”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异种进那个地方,总之她还活着,她还活着……”红章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尾音有些颤抖。 没有人说话,秦愈听着他讲这些,面上没有什么波动,身体却一阵阵地发冷。 他本就不是一个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是无论什么时期,人类的情感都是一样的,虽不相通,但能为之惋惜伤痛。 一滴水毫无预兆地落在了火堆里,冒出一缕轻烟。 他仰头,原来曲顶上的砖块错了位,嚣张的树根挤了进去,水顺着那斑驳树根滴落下来。这些东西摧毁这些人类文明产物同时,又依赖着这些坚硬的物体以保持稳定。 在残杀中相互依存,人类有时候也是这样的。 “我开枪杀了她,”红章吸了吸鼻子,抹了一下眼角。“我会去尖塔受罚的,你也用不着打小报告。” 秦愈拨了拨火堆,肩膀又开始发疼起来:“那你也把我想得太没心没肺了些,人也不见得那么听我的话。” “我本来可以不杀他,但是她朝我扑过来,我以为她已经异变了……” 没有人接话,沉重的话题往往十分致郁,秦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丧了。 “这里的水没有经过检测,就没给你带。” 红章把烤好的土豆递给秦愈。 “谢谢你,你人也不差,不必这么咄咄逼人。” 秦愈道了一声谢接在手里,问过其他人是否需要后,才开始剥皮吃起来。虽然食之无味,但是他还是尽可能吃完了。 然后他看着红章在裤子上蹭干净手,又从怀里小心地拿出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 是一颗非常新鲜而且红艳的苹果,饱满的果肉,仿佛能够闻到来自它那种清甜的香味。 这不过是一刻再平常不过的苹果,但是秦愈一下子就想起来妈妈手里那颗,顺势又勾起了那个被遗忘许久的梦来。 越想越觉得这一切不简单,秦愈盯着红章的手,在期待着什么,他也不清楚。 一刀切开,没有预想中的黑色墨汁流出来,粉白的果肉散发出宜人的香味,秦愈从来不知道苹果可以这么香。 当然这仅仅存在想象中,红章没有切开苹果,而是装入了一个塑封袋里。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听着那厚土里面异种的啃啮声,秦愈还是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匪夷所思。他抬头看那灯泡,细灯丝发出亮光,许久他道:“你们葛令是个什么样的人?” “叫你别问。” “脾气就不能好一点?”秦愈啧一声,“你要不要催催他,再不来小心我跑了。” 这是实话,秦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焦急,也不知道是急着干什么,抓心挠肺的躁动让他坐立难安。 他无处可去,现在就是任人宰割。能丧到这种地步,也是不容易。 话音刚落,就听到大门处一阵响动,先是一阵短暂的低频沙沙声,然后铁门被拉开。 这时,秦愈意外地发现那些来自头顶的、或是脚下的骚动都平息了下去。若是他此时沉心附耳上墙壁,可以听到窸窸窣窣的拖曳声,那些异种正在往周围逃散。 “嗯?为什么没有传讯——”红章像是没有接收到消息,仅仅两秒后,他便迅速小心地将苹果种子装袋,收拾起装备。 往往在这种地方,进来避难所里的不一定是人类,即便是听到那个熟悉的信号,红章也不敢掉以轻心。 机枪上膛做好准备,细长的枪管从铁门的缝里伸出去,指向声音传来的入口。 防空洞内这条长长的甬道,四壁爬满了指头粗细的蔓生植物,张牙舞爪地贴紧,传说也不过如此了。 秦愈听到那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不紧不慢,来者只有一个人。 秦愈没由来的感到紧张,他蹙起眉毛,抿紧了嘴唇。 声音渐渐近了,屏住呼吸的除了秦愈,就是剩下几名队员,他们一个个高度警惕着前方,随时做好开枪的准备。没有让秦愈知道的是,他们身上都绑着微型炸弹,随时可以引爆。 毕竟在这种地方,生死都是未知数。宁愿碎成碎片,也不愿意成为这些异种的养分。 一个身影出现在拐角的地方。 他果然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着其他的士兵,就这么提着一把枪在手里。 “呼,是葛令,把枪收起来。” 红章一见是他便立刻松了口气,然而秦愈却没有。 这不是,那个用枪指着他的男人吗? 他盯着这个冷着脸的军官走近,只是扫了一眼秦愈,然后和红章说话去了。 秦愈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 没有那枚红宝石戒指。 “各位辛苦,现在由我负责1877。” “那就交给您了。”红章对这个高他一大截的军官还是比较尊敬,他有些忧心葛鄞起先说的事故,便问:“基地出什么事情了?” “莱斯死了,温室里混入了异种,基地现在正紧急调动人员过去进行氧气阻绝隔离。”葛鄞宽慰道:“没有氧气,异种很快就会进入衰颓状态,到时候回首就容易的多。” “要紧的是那些人,和接下来的清理。” 红章叹了一口气。 葛鄞与小队的人进行了交接。 在他进来的一刻,秦愈心就乱了,他只得看着地面,却不知葛鄞的目光始终跟着他。 一只手伸过来扣住那个绳结,手骨正好抵着秦愈的脊背,葛鄞没有多用力,催促着秦愈跟上去。 他贴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秦愈自己的错觉,这个葛令——是不是有点过于自来熟了些? 直升机在防空洞五十米外的空地上等着他们,葛鄞将他推向后排,绳子那一头就那么掉在地上。 “我以为,你会把我用个铁笼子关起来。”秦愈出声。 “你不是异种。”葛鄞理所当然道,“为什么要受罪?” 秦愈扬眉没再说话。 一旁的队员却一脸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幸亏戴着面罩,谁也看不出来。 秦愈看了一眼据称是负责他的司令官。 那人高个子长腿,穿着军装倒是养眼,蓝眼睛最能夺人眼球,但是冷冰冰的似乎不怎么近人情。对方和旁边的飞行员说着什么,似是察觉到了来自后方的视线,他转头过来看着秦愈。 秦愈冲他一笑,葛鄞没有多的表情,又或许是太复杂了,自己读不懂。 他转而看窗外。 城市的没落比他想的还要严重,看不到一处完整的建筑群,全是废墟,它们飞速往后退去,消失在视野里。 秦愈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么怪的事情?从现代一下跳到了两百多年后,还是一个特别糟糕的地方。 更别提,他现在好像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 这个问题始终挂在心里,耿耿于怀,秦愈现在是彻底被搞晕了。 进入他们口中的基地之前,还有蒙上眼睛这个流程,当然秦愈是没有料到的。 还没来得及,他就看到葛鄞从位置上走了过来,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根长条的黑布,不由分说把秦愈的眼睛蒙上了。 葛鄞提醒道:“为你好,不要看。” 听到他这么说,秦愈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又很想笑,发自内心的那种自然流露。 提防自己又跑?还是怕他知道什么秘密? 秦愈心道,他现在可没地方去,而且也没那个本事跑。 葛鄞领着他往前走。看不见后,听觉提升了一个度,奇奇怪怪的声音从身边过去,秦愈随意惯了,在这地方也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走了不知道多少个拐角后,他被带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葛鄞一路上过来,倒再没有出声过,直到眼罩被摘下,秦愈才听到他开尊口。 “去吧。” 葛鄞指着前面的一道门。 “那是什么地方?”秦愈捏捏被压疼的山根,问他,“不会把我拿来做实验吧?” 葛鄞并不回答,他掏出一个东西,正是那枚戒指,但是变得很旧了。宝石失去光泽,白骨做的戒架很脆弱,随便用力就化成齑粉。 秦愈皱起眉毛,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 “以前都是你把戒指拿走,这次换我放弃,这样这个环就解开了。”秦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葛鄞还是继续说着:“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为什么要强行在一起?” 秦愈听着这话,喉咙发涩。自己的双手被松开了,而脖子上的窒息感却在变得更加严重,眼前出现的是自家的房门,他甚至听到了老爷子的收音机在放着老曲。 这是怎么一回事?像是头被人重重一击,秦愈皱起眉头,许多片段迅速流过脑中。 他的记忆在慢慢回来。 葛鄞的声音在身后咫尺距离,听不出喜悲,但是秦愈的心却被揪起来。 “我不会追究你的问题,秦老师。我们各自回归真实的世界,那个乌托邦,没有再去的必要了。” 葛鄞吻住他的唇,秦愈却没拒绝,他下意识想要搂着葛鄞,却被推了一把。 对方神情变了,在他眼中,这张原本陌生的脸突然熟悉起来。 “有些事,忘了就忘了吧。” 第83章 自由精神 军调所尖塔。 神诀坐在高座上,本属于葛鄞的那把刀正握在手里。 修长的手指布满疤痕,捏住刀尖然后顺着光滑的刀面捋下,到刀柄处就停止,然后重复这个简单的动作。 葛鄞双手被铐,跪在地上,看不清他的神色。 黑暗中有什么在滴答滴答地流淌,比水浓稠,顺着下巴落到地面。 尖塔第四层牢狱,房间密不透风,隔音效果非常好,而且尸体也很好处理。 开门出去,就有一个露天阳台,尖塔之所以称为尖塔,不仅仅是它本身是一座塔,还因为身处高地,没有地下部分,第一层就离真正的地面有三米高。 从远处看,塔本身和地面那一截就形成一座尖顶高塔。 要是从这儿摔下去,没有见过活下来的,更不别提外面还潜藏着无数的异变生物,虎视眈眈着从这里掉下去的人类。 “我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把他推回去了,可是你仍然在这里。”神诀松开刀,十指交叉抵着鼻子,看着这个男人。“你用了那么多次的回溯,就是为了放他回去?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无私一些,至少,比之前的你要无私。”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死死钳着葛鄞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葛鄞朝着那红头发的人啐了一口,腥气喷在对方的脸上,后者恼怒地一脚踹在他的胸口,葛鄞向后倒在地上,咳了几声,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我以为你会跟着他去,他记忆已经恢复了不是吗?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生活在他的世界里。 “当然,还会带着在乌托邦的记忆,会不会更加痛苦我就不知道了。秦愈是个精明的人,你也是,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怎么才能破解这个环。你知道,但是你居然会留下来,出乎我的意料。” 神诀站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以人的形态出现在生者面前,他外表看上去非常年轻,说起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葛鄞手腕被磨出血,然而这点伤痛在此时就如蚂蚁咬了一口,无足轻重。 他嘲讽的意味非常明显:“我看破了你的计划,在此之前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那枚戒指蕴藏了强大的能量,葛鄞并不是第一个戴上他的人,还有同样效用的就是伊莲恩家的湖水,经手无数生者的灵魂与精神,它们可以吸收他们的生命之气,也能相应地给出作为交换的东西。 所谓什么空间折叠都是假的,皮耶罗和杨司两个人用了一套物理理论,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时空变化上,而事实上他们的目的是为了眼前这个神。 而秦才易的名字,在杨司的手册上可以很容易就翻到,他是秦愈的父亲,也是首先提出这个可怕疯狂的点子的人。可惜秦愈一点不知情,他的父亲母亲,也算是这场旅行的推动者。 “你当时选择的是把秦才易的所有著作都搜集起来,而不是去劝阻秦愈回到现实?” “意外吗?”葛鄞咧着嘴,露出来森森的白牙,仿佛示威,“所谓的神也不过如此,难怪两个稻草人都看不上你。” 神诀不禁拊掌,饶有兴趣道:“怪不得你不要那些牌,其实早就在计划了?让我误以为你们的目标是,事实上是准备钻世界的空子,在知道我无法操纵每个世界的前提下,将我的军?” “可是你还是没能推翻我的王座,信仰是基础,神位则是根基。” “我是灾厄的产物,也是幸运规避。” 葛鄞冷眼看着这个身缠着无数诅咒、谩骂与盲目推崇的神明,启唇:“瘟神不需要美化。” “功夫见长,看来和秦愈相处得挺好。”神诀冷哼,将刀抛向空中,然后反握。他蹲下,一手按住葛鄞的肩膀,用那刀尖抵着肋下三分:“这把刀在我的手里。” 葛鄞嗤之以鼻:“哪里来的自信我会畏惧你?” 军调所在发现他把实验体推入时间裂缝中后,立即将葛鄞抓捕送往惩戒地——尖塔,“私自放走珍贵实验子殖体”这个枷锁套在他头上,算是昭告所有军调所成员,葛鄞的军旅生涯就此结束。 葛鄞没有违抗命令,他不后悔作出这个决定,不仅仅是秦愈不能留在这儿,复制品本来没有这个灵魂,而且他自己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为什么会在最开始对秦愈感到眼熟? 因为在那之前,他就是军盟研究院里最珍贵的样本,秦才易的遗传密码被人盗走,而他的直系子代只有秦愈,简而言之,秦愈作为秦才易的唯一子女,没有留下后代。 于是他的基因库被保存了起来,在两百年后通过子殖技术,将本人复制了出来。这么一想想,当年那些人倒是很有远见,可是如今葛鄞把计划摧毁了。 “我已经把资料全部存入了库里,现在这个时候,想必他们已经发现了,空间折叠是一场骗局,而你是真的。”葛鄞说道。 打了个响指,神诀说:“我想起来一个遗忘了很久的,应该送给秦愈的见面礼,他现在不在这里,就由你来收下吧?” 葛鄞冷眼看着他把那件事放出来,无动于衷,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除了血缘外跟我没有关系,而且我已经杀了李。”葛鄞面无表情。 神诀招招手,一旁的士官走过来,把一个东西摔到葛鄞面前。 淡蓝色屏幕亮起,出现密密麻麻的几排字,那是属于葛鄞的信息数据,不算机密但是被禁止传出。 “他们背地里叫你贱种,这很少见,身处高层为何还遭到蔑视,你应该想想你那男朋友。” “这些与他没关系。” 前人因后人果,就算是秦愈的父母在早年留下这一份资料,引发现在的动乱,但那时秦愈才多大? “你本来可以拥有家人。一个政坛人士和乌克兰女人的子嗣,李杀了他们是最明智的决定。为了复制出另外一个能够承载自由精神的大脑,需要你这样没有牵挂但是依旧拥有财富继承权的人。”神诀徐徐道,“没有人愿意接触他,还有你。他们让你接手这个实验体,正是因为有那层关系啊。” “自由精神无关血统纯正与否,你这杂种不也活的好好的?”葛鄞内心毫无波澜:“不过你搅混水的本事比你身高还要高出一截。” 藏在袍子的手暗自发抖,神诀面上滴水不漏:“但是在那个没有父母双亡的美好时代里,他会知道噩梦是怎么摧毁意志的。” “他不会知道。” 神诀笑起来:“我会让他知道的,你和我的这段对话,我会一字不漏转述给他。” 刀尖没入肋间,温热的鲜血让神诀感到欣然。 “大可试试。”葛鄞冷冷道。 他活动着下颌,听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不平等条约被单方面签署执行了,葛鄞并未为此感到懊恼。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差不多已经结束,神诀还是有些蠢,等他反应过来葛鄞兜这一趟圈子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了。有些人总是把事情看太复杂,葛鄞只是借助神诀开的这道门让秦愈想起来那些都是假的,并且离开那里而已。 可笑的是,神诀自己没有发现,他自己反被葛鄞利用了。 骗自己容易吗?骗别人也是一样的。 “你说他们没有迷信,这不就是已经不能思考了吗?” 葛鄞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世界,他生长于此,绝境使得他成长,现在军调所将他抛弃,葛鄞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混入温室的异种已经被解决了,那阵骚动不过是让葛鄞能够进入这个最深处密室的□□。 如今的军盟已经分成两个派系,一个是以神诀为首的神学引领主义,一个是人身自由党,总之在这紧要关头,他们还能吵起来。 但是希望会有的,苹果的种子终究会发芽,参天大树会突破温室的天顶,这是前人留下来的一笔财富。人类还没走到末路,会有一个领导者为他们开辟出一条崭新的道路。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既然全都是神诀唬人的屁话,那么所谓的世界崩塌也全是一个笑话,游戏暂停后还得继续,让神诀沉浸在自己大获全胜的喜悦中去吧。 ———— 墙上的钟摆在摇晃着,发出嗒嗒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秦愈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伊莲恩的家里。 他躺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一个沉甸甸的毛团踩了上来,然后把屁股对准他趴下。 回来了?! 秦愈爬起来,环顾四周,这里的确是他家。 正常的家。 橘猫是真的,父母双亡是假的,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神诀真是个没良心的混蛋。 秦愈不禁出声骂道:“白帽子真是一点没说错,这人在胚胎里的时候,前额叶一定是没有分化。” “你咕哝什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是秦才易的声音。 “我得走了,老爸。”秦愈一反常态,迎上去抱住了头发有些花白的秦才易。“我会回来的。” “滚吧。我才不管你,”秦才易一脸莫名其妙,“滚去洗个澡再出去。” 秦愈飞速地冲了一下,换了套衣服,走到客厅问:“对了,走之前我还想多说一句。爸,你知道海珀空间是什么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一脸坦然,秦才易先是一愣,然后沉下脸:“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回答我就好。”秦愈说,也不管老爷子信不信,他就这么说出口了。 然而秦才易显然是清楚的,他沉默了一会道:“都是年轻时候异想天开的提案而已,你妈当年很喜欢这些东西。” “妈也参与了?你们最后觉得可行不?那份文件现在哪儿?” “不过是一个设想,后来不了了之了,你怎么还当真?让你少玩游戏!”老爷子说着就又要动手。 秦愈连忙否认道:“我想问的是,如果我告诉你那是真实存在的,你会信吗?” “你爹还没老糊涂。” 秦愈不太信,因为老爷子神情变了,果然他接下来又说:“但是谁不希望那是真的呢?我和你妈花费了很多心思,但是最后发现根本没可能实现。” “但是有人实现了。” 秦愈花了半个小时跟他解释,这一切怎么发生的以及他还要再去一次,最后爷俩面面相觑,半分钟后秦才易怒道:“你还要去?!!” 看样子不用担心他会不会怀疑自己是否脑子出问题了,秦愈欣慰道:“我会回来的,你看我这不就在这儿?” “要是是真的,下一次你可不会这么容易就跑回来。” “那你也别担心我会不会孤独老死了,而且我会把我男朋友带回来给你看的。” 这是秦愈说的最后一句话:“谁都不想为一件事而懊悔终生。” 第84章 林中小屋 神诀给他开了一道门,似乎是料想到秦愈会选择回去。 掉入这个陷阱的前一刻,秦愈是有预感的,只是怎么也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子的。 顺着肋骨摸到腹肌附近,那黑色的线条依附着他的身体,并没有带来许多痛苦或是负面影响。和葛鄞背上的有些相似,繁杂的纹路交错着,但是仔细一看并没有一处相交。 还好还好,也算是情侣纹身了不是? 只是念及在末世的那一天一夜里,有些东西让他不能不在意。 葛鄞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听上去和他有点关系,但是葛鄞又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还有他偶尔提起的那个老师,被葛鄞杀了? 但是这一切都赶不上他此时想要见到葛鄞的心情,那个人把他推向现实,却把自己留在了乌托邦里。 甚至是戒指…… 秦愈心里感到不舒服,这算是唯一一件葛鄞拥有的属于他的东西,但是在两人联系被隔断的那一瞬间,它不再闪烁出耀眼的色泽。 想到这儿,秦愈就加快了脚步,泥泞不堪的大道蜿蜒伸向远处,尽头的森林之中,有一座小小的红色房子。 不过几分钟后,前面的路就断开了,一道狭长无比的裂缝出现在了道路中央,泥土塌陷,周围有几棵树被连根拔起,推倒在路中间。 潮湿的泥路上有许多脚印,而此时,一道出现次数最多的脚印引起了秦愈的注意。 小孩子的脚印还很新鲜,各个凸起和凹陷处表面没有干泥,看上去像是前不久还有一个小孩走到了这里。叫人不难联想到爱弥雅,他跟着那脚印看了看,是从大道上过来的,似乎是要朝伊莲恩的房子过去,兴许是在想办法过去,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秦愈没有多犹豫一秒,就转身跟着那小小的脚印往茂密的丛林之中走去。 金乌高悬,但是森林里十分阴凉,还有未散去的晨雾萦绕,空气黏着沉重,秦愈每一口呼吸,就像是吸入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 广袤的森林最是容易迷失方向,即便有开辟出来的小道在前指引方向,秦愈也不得不防。 小脚丫并没走多远,就消失在了一个小木屋前。 秦愈站在脚印消失的地方,望着那个爬满了蜘蛛网和藤蔓的松木屋。 苔藓占据了木屋前面的垫脚石,蕨草倒了又发新芽,干掉的蜗牛壳黏在岩石上,还有一条油亮的小蛇从秦愈脚背上划过去。 这个木屋早就被人废弃了,摇摇欲坠,好些木头都被白蚁蛀空。多半是以前阿尔弗雷德建在这个地方的,他一死,这个屋子就没有了主人。 爱弥雅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视野好似明亮了许多,有什么晃进眼底。秦愈朝源头看去,是一块玻璃窗,反光反到了他的脸上。 他抬头,日光从叶间透照进来,驱散了周围的阴沉,金色像是一条绸带,贯穿雾色。整片森林都是寂静无声且阴森森的,唯独这座小屋被阳光笼罩着。 其实秦愈完全可以忽略这个小屋,朝着他的目的前行,但是那个小屋出现在这里,让他走不动了。 五米的距离。 他就可以绕过它,但是爱弥雅朝着这个地方来,肯定是有目的的。 在秦愈思考的这几秒钟里,空气里传来细碎振翅的声音,然后一个什么东西拍在他的头上。还没看清楚,它就又狠狠拍在了木屋的门上。 秦愈回头一看,黑压压一片的阴影朝着这边飞来,数只蜻蜓突然间慌里慌张地从四周飞向这里,然后宛如飞蛾扑火一般撞上木屋的门窗。 它们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在身后追撵,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堆还在颤动的尸体。 这绝不寻常! 秦愈踩上石阶,这才注意到那块方方正正的石头,苔藓繁衍生息之地,曾经是一名死者的石碑。 还没细看,他连忙从石碑上跨到木屋门口。 门一推就开了,蜻蜓争先恐后地钻进去,将里面的家具撞得七零八落。 秦愈关上门的前一刻,有什么从门口一晃而过,他顺着门缝往外看,却碍于视界狭窄,并没看到是什么。 蜘蛛网被躁动的蜻蜓们一扫而空,秦愈捂住口鼻往屋内走去。 这个木屋从外面看并不算大,但内部也有两个房间,一左一右,都紧紧闭合着。进门处的右手边挂着□□、弓箭和各式各样的捕兽夹,左边则放着一张小桌子。 桌子上似乎放过什么东西,然后被拿走了,因为它在布满灰尘的桌面留下了深深的方形痕迹。 “有人吗?” 他问。 没有回答,只有那些垂死挣扎的蜻蜓还在振翅,秦愈屏气凝神,这里没有人,但是他忍不住放轻脚步和呼吸。 木屋前半部分没什么好看的,最能引起人好奇的是那两扇禁闭的房门。 秦愈选择了左边那扇。 在手掌握住把手之前,他看了一眼窗,这里唯一的玻璃窗面看上去非常脏,且浑浊,从屋内看不到外面。 一种异样爬上心头,秦愈觉得自己不能靠近那个窗户,虽然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他拧开门把手,薄薄的门板划出一个弧度,将里面的场景展现在他面前。 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间简单的卧室,但是被褥和枕头都已经被水气侵染,发霉了。霉味好过尸臭,说实话他进来之前想到的,里面大抵是一具腐烂的尸体在等着他。 然后对方下颌砸得咔咔响,冲着愣在门口的秦愈嘎嘎一笑:“我等你很久了。” …… 这里什么都没有,真谈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这个房间正对门的墙上也有一个方块形的窗口,同样灰白且模糊,远远这么一看,什么也看不清。 秦愈对它不感兴趣,走进屋内将门掩在身后,他就转向了门背后的衣帽架。这是整个房间里相比其他来说,最能引起联想的东西。 一套熨帖妥当的高定黑西装,皮鞋、领带、帽子一应俱全,挂在这个地方,秦愈抬眼差点被吓一跳。因为鬼影的形象也是如此。 这么一套昂贵的正式服装出现在这个林间小屋里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更别说还有一双明显不搭配的脱线尼龙手套。秦愈将这副手套拿在手里,它破损十分严重,细细的碳钢粉末把它染成灰扑扑的灰手套。 灰手套与红围巾小姐……秦愈记得那个故事是怎么讲的? 灰手套先生是个乐善好施的先生,他遇见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给她作为一个帮助她度过困难,陪伴在她身边,直到小姑娘脸上重新绽放笑容。 故事里灰手套先生在最后离开了小镇,而被他给予温暖与关注的红围巾小姐最终长大成人,永远地遗忘了童年时期冰冷的雨水,连同带给她糖果和鲜花的灰手套一同埋葬在过去。 这个结局似乎不够符合完美的幸福期望,叫人意犹未尽,而显然这里面的红围巾小姐是爱弥雅,灰手套先生则是阿尔弗雷德。父女之间的关系紧密,似乎正是因为母亲的薄情,他们之间没有伊莲娜的位置。 对应着现实里,这个结局却超乎想象的美好,父亲死了,女儿永远地封闭上了自己的心。 接着,秦愈又在西装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块表。 粉红色的儿童表,指针已经不走了,停在了8点22分。同时,一把钥匙从衣袖里掉落出来。 “当啷”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秦愈将其拿在手中端详,老式钥匙,不能打开这个小屋里的任何一扇门。 “想来是有别的用处。”他喃喃道,把钥匙放进衣兜里。 此时,原本寂静无声的门外传来一个开门的声音,房门的吱呀声在这里显得十分清晰且惊悚。 秦愈眼眸一动,轻轻闪身躲进那个衣帽架旁边的角落,用这件宽大的衣服遮住自己的身形。然后,他向着三指宽的门缝往外看去。 这里只能看到门向外敞开着,却不见人影。好似有冷气丝丝从门口钻进来,迅速侵占了这个木屋。 秦愈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余光一瞥,发现那窗口,不知何时竟然变了颜色。由最初的灰白色变为深色,秦愈开始还以为是天色暗了下来,或者是什么挡在了窗外,但是细细一看,这扇窗能够看清楚外面的枝叶。 这扇窗……这扇窗其实比他想的干净。 一层薄薄的灰尘盖在表面,的确能够影响清晰度,但是秦愈此时能够把那交错在一起的藤蔓和松枝,正是松树开花的时节。他视力再不济,也能分清什么是白色,什么是深绿、赤褐。 顿时一种后知后觉的惊惧攀上心头,秦愈手指微微僵硬,心脏加速跳动。 既然这个才是窗户的本色,那方才是什么东西在窗外? 在外面的窗户看到的也是哪个东西吗? 它现在在哪里? 一连串的疑问顿时打乱了方寸,他连忙将注意力转向外面。 但是此时他已经完全不能集中精神去关注门外,没有具体威胁的威胁,比不上那种原本就潜藏在身边、甚至观察了自己很久的危险更可怕。 突然外面响起一个带着危险气息的声音,金属摩擦碰撞,熟悉得要命。以秦愈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人或者什么怪物在哪里。但是他随即想到,挂在墙上的枪和其他刀斧,是很好的伤人利器。 情况不妙! 秦愈探出身体,贴在墙上感受震动。脚步声再轻也是有感觉的,在全是木头的地方更是如此,他听到那谨慎的脚步在离自己还有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对方肯定知道这里有人,但至少,他还没发现自己在这里。 秦愈正盘算着,此时打破窗户,并跳出去需要多长时间,能不能赶在对方进来前做到。 他正想着,就感觉到那震动加强了,很明显,对方发现这边有人的气息。躲是来不及了,秦愈就近抄起放在角落里的长柄手斧握在手里当武器,只要那人一进来—— 一进来,他就给他一下! 他不由得挺起背,仰起头贴在墙壁上,掐算着这几步的距离,要多大的力气什么姿势,能让对方无法反抗。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到了门口。一条腿暴力踹开本就不结实的门,还没来得及看去那人的动作,电光石火间,一杆枪也从门缝伸进来。 秦愈抬头正要,看着来人,竟松了一口气。 “这是你第三次用枪指着我了。”他笑了,一瞬间情感喷涌而出。无法遏制的、难以释怀的情感,此时全部化作一个拥抱。 “没开枪,是不是意味着,你也在找我?” □□掉在了地上,男人紧紧抱住了他。 第85章 吃醋? “我等你很久了。” “多久?” “……也算不上很久。”葛鄞闭上眼睛,他的耳钉激着秦愈的耳后一片皮肤,“为什么要回来?” 第一眼看到葛鄞的模样,秦愈差点没认出来,他的头发变长了许多,尖锐的锋芒消退了下去。 他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后颈,占尽便宜,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眼前的人是真实的:“明知故问啊,你推我那一下我记得很牢,怎么个意思,葛令怕不是应该同我说清楚?” 葛鄞舒口气,依旧是那副神情:“我和军盟关系已经裂解,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是那儿的人了。” “因为我?不留在那儿也好,从此便跟着我了。”秦愈笑着,“神诀说了一些混账话,我虽然不信,却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不问别的机密,只是那个什么玩意复制品,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凭空出现一个人,居然独有一个确切的身份,秦愈不太相信这也是一个巧合。 葛鄞却摇摇头,道:“没有意义了,全部都是党争的产物,用你的基因培育出一副肉身,再加诸控制,让平民以为空间折叠实现了,人类还有救。那么他们就会觉得神诀才是可以依靠的人,从而使得这部分人获得更多支持,掌控军盟大半权势。而且本来你在那里的身体只是一具没有意识的□□。” 秦愈偏头,他并不感兴趣那些争斗,现从今后也与他,与葛鄞再无关系了。 拇指无意识地在葛鄞后颈的凹处来回轻轻刮着:“骗我没有意义,没意识怎么自己跑出来那么远?” “没有意识,但是身体机能正常,植入芯片谁都可以操纵。”以为自己受到质疑,葛鄞语气略有不悦,然后顿了顿道:“当初选择你,也是看中了你是秦才易的儿子,相同血脉遗传因子契合度高,是最好的载体。” 秦愈故作生气,下手重了点,嘴上道:“谁也能操纵的意思是你也能对我的身体下手?好家伙,你都偷偷摸摸干什么了?” 葛鄞被他弄得烦躁,一巴掌推开那人,走进这间卧室,审视四周:“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但是你后来没有发现是我。”秦愈的视线紧紧跟在身后。 他的脚步顿了顿,回过神看着倚在门框旁边的秦愈,那人眉眼含笑,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生气来。 葛鄞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那道伤疤看上去是好不了了。 然后紧跟过来的还要这只手的主人,那人寸步不离,两人不谈思念,但谁都明白差点什么。 葛鄞皱起眉抓住捏着自己耳垂的手,两人各自较着劲:“你不也忘记了我?哪来的资格问责?” “那一次?这可是神诀干的,管我什么事?”显然秦愈不愿意承认那是自己,毕竟什么都被篡改一番:“再说了,你看,我可是一想起来就过来找你了,这还不明白吗?” 后者摇摇头,神色严肃起来,“你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 秦愈认真想了想,突然道:“你不会是说——” 他抬起手比划一下。 却见葛鄞眼角微微提起,睨着秦愈微变的脸色,看上去倒是很愉悦。他按着肩膀活动了一下脖子:“我以前的经历,很丰富啊。” 前男友……秦愈一下明白过来,酸溜溜地默默咬着牙。 他倒是忘了这么个人的存在了,那个假想敌,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葛鄞不叫他想起来还好,一想起秦愈就觉得不舒服。 不过早晚总要谈谈这个人。 于是这个“前男友”,直接把他注意力转移开去,直接忘了葛鄞说的那句话是指的什么了。 开的窍又被塞上了,真是不容易啊。葛鄞看着他的表情心道。 “以前和现在是同一个人么?” 他脸色变得难看,把那什么素养都抛到了天边去,葛鄞之前种种表现,可不就是一直念着前男友么?即使现在人已经换了,但是那三个字始终如鲠在喉,叫人甩掉脑袋也甩不掉这个人。 不太久的,秦愈松开他,拾枪上手,递到葛鄞手里岔开话题:“你进来的时候,有看到外面什么东西吗?” “不问我了?”葛鄞摸着枪身,上面还有温度残余,在秦愈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一把抓住秦愈的手,“之前看你很感兴趣的样子,我愿意和你说了,却又不听是什么道理?” 秦愈回捏了捏他的手指,哈哈笑两声不作声,完全瞧不出高兴。但他走出两步停下来,想说什么似的但是没开口,葛鄞对上他的视线,看着他继续走两步,再回看葛鄞一眼,眼里是实实在在的没有笑意了。 “别走了,这房子就这么大点地方。”葛鄞出声。 他知道秦愈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一点记忆,有关他们的记忆,但是现在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本来就遗忘的东西,不一定是美好的,葛鄞的心态从最初急切想要秦愈回应他,转变成了一种十分随意的态度。 就算寻觅了千万种途径,结局始终无法更变。 所以,现在这些隐瞒和挑衅只当做是一剂调味,葛鄞很想看看这人那一贯温和的面孔,当被冲破底线会是什么样子? 葛鄞很有耐心,就像潜伏草丛中伺机而动的猎豹野狼,只要给他足够的信心和把握,等上多久都不成问题。不过,以葛鄞对秦愈的了解,这人并不擅长拖延。 于是他便不再给更多的提醒,让秦愈自己去想。 秦愈几步走到桌子前面,倒是少见的沉默,心不在焉都在脸上写满了,然而还是不忘查看线索。 地上脚印凌乱清晰可见,除了秦愈和葛鄞的,再没有别的奇怪痕迹。 他又转向悬挂猎器的那面墙,此时出现了点问题。 墙上挂着的枪就那么两把,除去葛鄞手中的,余下另一把却消失无踪了。他看向墙角缝,找了一周都没发现那一把。 “你就拿了一把?”他问葛鄞,还在心里想也许是自己记错了,这里只有一把枪。 葛鄞抬起手:“不然还有几把?” “欸,说就说,注意文明用语。” “……” 那就不对了,秦愈进门的时候,这里挂着两把枪,他没有拿,在他后面跟进来的葛鄞就只取下来一把,那么剩下那一把去了哪里? 没有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又不能是野猴子进来抢走了吧? 料感不对,两人噤声不再言语,秦愈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眼珠却向着他左手边一米外看去。 那里正是窗户,不过一平米大小的方块,透过玻璃能够看到外面的鱼竿和破烂躺椅,不存在什么遮住了视线看不清的说法,正应验了秦愈方才所想。 就在他进来之后,有什么紧随其后,并且在窗口里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寒气从门外窗口伸进来它的手,在窗户玻璃上留下一笔笔红色痕迹。 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在窗户上哈气,然后伸出手指在上面写字。不过那个颜色好让人心发慌,暗红色含有杂质的液体,微微粘稠。绘画者动作很慢,就像是没墨了,每一笔都要画好几遍才显现出来。 BUNNY 兔子。 秦愈和葛鄞同时想到之前药贩子索要的暗号,兴许不是数字,而是某些字符? 天边一个惊雷落下,不知道打中了哪里,爆响过后便是寂静。在此时,什么声音都会被放大,引起旁人的格外注意。 只听得一声轻响,是锁开的声音,二人回头看向发出声的房门,交换一下眼神,葛鄞留在门外,由秦愈前去查看。 因为有在伊莲恩家里的前车之鉴,秦愈这次学聪明了,他不急着开门进去。等待了两秒后,便看到手边一张桌柜动了动。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抽屉缓缓抽出,里面放着一副破手套。 抽屉里的手套,灰尘扑扑,和里屋那双不太一样,这一副沾了血,而且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被碾爆了附着在内部,非常恶心。 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声音从门内响起,渐渐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像是雨滴一样落在泥土上,回响不轻不重,没有什么起伏。 是红围巾和灰手套先生的那则故事。 “灰手套先生这天摔了一跤,他胖胖的身体摇摇晃晃,像一只憨态可掬的企鹅一样,向高柜走来。‘红围巾小姐,红围巾小姐。’他小声喊道,等到那个红色围巾的女孩探出头,他看到她脸上的,放心地说:‘我就要走啦,红围巾小姐,走之前我再给你一把糖吧,记住不能吃太多。’” 念故事的小姑娘声音有些哽咽,断断续续将这个故事的结局念出来:“小女孩哭了起来,这些日子里她不再感到害怕和恐惧,但是还是舍不得黑手套先生的离去。她忍住泪水,笑起来:‘我会好好长大的,到时候你可要回来看我呀。’红围巾小姐又蹲了下去,躲在高高的柜台后面,这是她以为永远翻不过的高台,但是灰手套先生却轻轻松松能够看到她的小脑袋,把糖递给她。” 秦愈默默听着,女孩的哭腔感染力极强,酸涩的情绪很快就像是扩散道空气里了一样,他呼吸每一口空气,都是带着咸味的。 “最后,灰手套先生不放心她的好朋友一个人踏上旅程,送给她一左一右两个好伙伴。” 然后是翻书的声音,秦愈皱起眉,他对这一段没有任何印象。 哒哒哒的声音从远处逼近,飞速又迅捷,一左一右,向着木屋靠近。像是接到召唤一样前来,不论远近。 葛鄞警觉心起,不慌不忙装弹调试,走到秦愈身边,对他轻声道:“是他们。” 秦愈点点头,他也有这种感觉,看来这里的恶人只有伊莲恩一个。 灰手套和红围巾的故事还在继续。 “……然后,车发动了。灰手套先生想要为她送去心爱的红围巾,但是刹车出问题了,他打着圆圆的方向盘,动作滑稽,如果围巾小姐在这里,会哈哈大笑的。但是她不在这里,灰手套先生撞上了一刻大树,那是红围巾小姐家门口的橡树。然后红围巾小姐再也没有见过灰手套先生,那条围巾,她再也没有收到。” 姑娘叹了一口气,疑惑出声:“人死了,就没有了吗?” “但是为什么,他每天晚上都还在窗外看着我呢?” 吸了一口冷气,秦愈伸出手去想要推开这扇门,想要一窥那秘密,但是他被打断了。 霎时四方声音交杂,枪声、雨声、还有几不可闻的割裂声全部汇集在一起,葛鄞看着那破门被撞开,两个稻草人已经到了门口。 “爱弥雅!” 白帽子暴怒道,想要对秦愈出手,但在子弹穿过它脑袋的瞬间,黑刃从他身体穿出。他被强大的力钉在了墙上,一时间动弹不得,两人经过一场激战,双方都伤得挺重。 葛鄞眼神压着,不由分说站在秦愈身后,回身一踢。蓝帽子的帽子被挑飞,顿时好似被抽去筋骨,他一下就无力地摔在地上。 一瞬间,局势转变。 “先生……请你不要开门。”蓝帽子跪在地上,无视了白帽子的怒骂,居然在用恳求的语气对秦愈说。 “永远不要打开那扇门。” 第86章 杀人无迹 “为什么?” 秦愈问出声,蓝帽子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淡蓝色,他和白帽子拥有者一模一样的外表,原来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年轻的皮肉骨血原本应该在地下长眠,但是此时他们全部将那副脆弱的皮囊穿上,前来阻挡他们。 不知道蓝帽子经历了什么,他身后那些无所不入的钢刀上出现大小不一的缺口,断的断,折的折,对手应该十分强大,战况十分惨烈。 他说:“阿尔在找我们。你现在大可以从这里出去,神诀会给你们然后离开。” 声线有些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蓝帽子伏在地上,恳求: “总之,你别打开那扇门。” “神诀?我回来可不是为了找他帮忙的。”秦愈笑了,他却没忘记这些人做了什么,缓缓变化了脸色冷声道:“打开会怎么样,我没有听你的话的必要。” 白帽子忍不住破口大骂,他身体上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随着用力而张合着,就如同一张张呼吸的嘴一样。 “你们敢进去,就别想离开这儿了!” 葛鄞不悦地用脚踩上他的脸,叫那张有些变形的脸发出不屈的声音,然后只能怒目瞪着自己。葛鄞非常清楚那天自己这条腿是怎么断的,即使这条腿后来好了,不管白帽子是不是好人,他没有道理去原谅这些人。 蓝帽子说过,他很讨厌鱼。 虽然不知真假,但是现在看白帽子的模样倒是像一只挣扎的鱼,鱼鳃开合贪婪地呼吸着,皮肤湿润滑溜溜的,不断渗出奇怪的粘液。 “淹死的?就在那口湖里。”他问。“然后让鱼吃干净了?” 白帽子停止了挣扎,手指松了松,没有吭声。 葛鄞瞥着敞开的木屋门外,视野有些不清晰,只是轻飘飘道了一句:“再坏事,把你扔回去。” 屋内的动静早就被二人掩盖,秦愈权衡利弊,他暂时松开了门把手,走到蓝帽子面前,将那枚钥匙放在他面前:“你知道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的吗?” 沉甸甸的金色的老钥匙,边缘还有些割手,蓝帽子瞳孔微张,老实道:“好东西,居然在你这里。伊莲恩没有死去,而是生在爱弥雅身体里,正是因为这把钥匙。如果你们想要把她驱逐出那个身体,这把钥匙必不可少,当然你们也就能离开这里了。” 哦了一声,秦愈将钥匙从蓝帽子面前抽走,收入囊中道:“所有敌人其实是伊莲恩?那之后就请你们帮个忙搭把手了。” 蓝帽子沉默下去。 葛鄞突然道: “外面起雾了。” 秦愈闻言看去,果然,白色轻纱一样的浓雾从林间升起,逐渐将草木掩盖,带着丝丝寒气盖住这篇森林。 他后知后觉,靠近门口的半边身子已经比另一半温度低了不少。 蓝帽子说:“你想知道,如果你打开这个门会发生什么吗?” “发生什么?” 秦愈招手让葛鄞关上大门,他将那柄斧子在手里转着,在蓝帽子身边走着,视线却时时落在那窗户上。 他总有预感,那个在外面,在雾里注视着他们的东西,还在附近。只是没有人发现他的身影。 “世界崩塌。” 再一次听到这四个字,秦愈再没有了那种初次听闻的惊讶和紧张感,甚至有点想笑。 “神诀骗了你们,你们也觉得为什么感觉很快就到终点了是吗?但这里不应该是最后一个世界,是神诀强行更改了。” 蓝帽子坐起来,一只小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来,落在他手心。蓝帽子捏住乌鸦的脖子,用力挤压着它的喉咙,秦愈皱着眉,看它吐出来的东西。蓝帽子将那圆粒放入口中,咀嚼着:“他想让所有人都留在这里,替他承受诅咒的后果,你们进来就。想要出去也不是没办法,除非……” “除非?” 蓝帽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现在开始我们联手。” “那是药?”秦愈没有表态,他看着那黑色的圆粒:“还是糖?” “记得那瓶糖果外面写的什么吗?”蓝帽子问。 “雾色从不享用迷途知返者。” “迷途知返,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但是神诀自以为与众不同。我当初和你们说,为什么不要吃那个糖?还要让你们离水远一点?” 秦愈怎么不明白,那一次,葛鄞差点死在那口奇怪的湖里。但是这也正是问题所在,为什么他们一个个后来全都没事? 秦愈目光与葛鄞视线对上:“还不是你们搞鬼。” “这不是糖,是给爱弥雅的药。”蓝帽子强调那几个字:“真正的药。” “伊莲恩没有给爱弥雅请过医生,她根本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也不关心。爱弥雅生下来就是一个怪——”蓝帽子顿了顿,换了个说辞,“不同寻常的孩子,她出生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是大哭,但是她却在一个劲地发出尖笑,就像是恶魔一样。没有人能解释那是什么。” 秦愈让他继续说。 蓝帽子却看向桌子中间,有气无力笑道:“你们是正确的,把那个藏起来,阿尔是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蠢东西……”白帽子低声道。 秦愈说:“那个?我们没有藏过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 这次却轮到蓝帽子失色,他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即使他很擅长伪装。脸部肌肉微微跳动抽搐,僵硬地提起嘴角:“桌子上本来有个盒子。” “在我们进来时这里没有什么盒子,拿走它的另有其人。”葛鄞盯着房子里的某处,对其他人说。 秦愈怀疑道:“那会是谁?” 一个答案悄然出现在所有人心里,还有一个人。 酒鬼。 “先别管他,你继续说,知道什么都说出来。”秦愈无暇再去开一条支线,他尽可能地从蓝帽子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多知道一点也就多增加一点从这里出去的可能。 “盒子里装的是阿尔给爱弥雅买的生日礼物,一条红色围巾,但是他那天没来得及送出去。我就拿到这里来了,阿尔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就是爱弥雅。” 盒子……秦愈想起在伊莲恩车后座看到的那个礼盒,无意提起:“是不是一个白色的,系着花和彩带的盒子。我记得在伊莲恩车里看到过,怎会在这里?” 蓝帽子心下一震:“看样子,那条围巾已经被某人销毁了,难怪阿尔失去了神智。” “所以你们是谁?”秦愈看着头顶布满蜘蛛网的灯泡问。 “我们是为爱弥雅送葬的人。”蓝帽子道。 葛鄞轻轻蹙眉。 “但是后来改变主意了,因为委托人好像更应该死。这样的女人成为我们的顾客,非常不好。” “是你们。”秦愈走到葛鄞身边,看着窗外越发浓重的雾色说:“药贩子。” 蓝帽子隐藏起神情:“这个药本质上没有任何能毒死人的作用。但是我卖给伊莲恩的是第二种,里面加了其他成分,每日三次,一次三片再佐以热牛奶就是慢性/毒药。她买这些药的时候,是我送上门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似乎像是怕里屋的那个女孩听见。 白帽子的指甲嵌入掌心,掐出来几道深深的痕迹,久久不消退。 “阿尔弗雷德死的那天,是她的生日,也是伊莲恩的计划杀了他们两个的开始——” 蓝帽子眼神投射出一丝精光,但更多的是不可捉摸。 ———— 伊莲恩非常恨男人。恨不得他们死。 阿尔弗雷德是一个普通的有钱人,因此在温饱与憎恶之间,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她很有魅力,即使长得并不惊艳,但是她巧言令色常常把男人耍的团团转。做富人的太太还是酒吧里的陪酒小姐,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她会选什么。 伊莲恩是在家里生下的爱弥雅,因此除了她,医生和阿尔,没有人知道那个秘密。 本应该是开心的时刻,但对于刚做了父母的阿尔和伊莲恩来说,那是一个噩梦。 那团血肉模糊的胎儿,生下来就会乱跑,它在房子的外墙上爬行,在屋子里四处游走,用血涂满整个墙。 伊莲恩吓疯了,整个人彻底昏厥过去。 虽然所有人都和伊莲恩说,那是她的幻觉,但是阿尔明白那是真的。 他的女儿是个怪物。因此阿尔将伊莲恩带去别的地方进行疗养,直到爱弥雅六岁的时候才接回家。 但是之后,爱弥雅再也没有表现过可怕的事情,像个正常的孩子长大。阿尔的心也慢慢放下,生活回归正轨。 那时候伊莲恩恢复了正常,一切似乎都很平和,那个血色的房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仿佛真的是一个噩梦一样。 但是唯有辗转反侧的黑夜知道,有什么东西影响着这个家庭。 阿尔弗雷德死了,警方把他的死亡归结为刹车失灵,在伊莲恩与警长的数次握手中,伪造的痕迹荡然无存。 “没有人会嫌弃阿尔弗雷德家的钞票太多。” 这是磨坊镇人人都知道的道理。 伊莲恩报复性地用□□去背叛这个家庭,疏忽爱弥雅,放肆地花着钱去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交好,似乎她没有错,全部都是阿尔应该承担的。 直到一天,她发现杀死的人,会被剖开肚子挂在树上。 直到一天,一个电话打进来,为她介绍一种能够杀人于无形的药。 “多久能死?”伊莲恩毫不避忌,当着孩子的面。 电话里的人声音压低,阴恻恻地笑:“最多半年。” “吉娜,记得按时给爱弥雅吃药。”这是伊莲恩每天说的最多的,有关于爱弥雅的话。 第87章 不起风浪 泽勒湖有个只流传在磨坊镇人口中的传说,在那里以一物换一物,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么这口湖就能成为心想事成的许愿池。 秦愈手里那把钥匙,正是伊莲恩与湖水做的交换。 “她用什么换的?” “等价的东西,但是伊莲恩没有给得起的物品。房子是阿尔的,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件不是阿尔的,但是有一样东西的确属于她,无可辩驳。” 蓝帽子合上眼轻蔑地笑,看那蜻蜓在他掌心奄奄一息,猛地收紧,翅膀的碎裂成为很好的安慰。 秦愈沉下声音猜测:“她的孩子。” 爱弥雅对这个妈妈感情淡薄,看着她就与看着陌生人无异。 伊莲恩在休养的这段时间里,从未见过爱弥雅也没有一点想起过她。她本性不改,反而越加放纵。阿尔与她感情破裂,在面上却没给磨坊镇人看笑话的机会,他一如既往地带她去度假,打马球,没有人会说他们夫妻关系不好。 但是镇上所有男人都见过这个女人出入在那个俱乐部里,醉醺醺地走出来时,身边已然跟随着一个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钱的没钱的,伊莲恩都勾搭上了。 一夜情的事情,没有谁会当真,她也一样,但是这些人力总有食髓知味后念念不忘的,自己送上门来。 她杀死这些黏上来的男人,抛尸随意,因为没有人会怀疑到这个有钱的寡妇身上来,金钱与□□,是最公平也最不公平的交易。 听到这,秦愈已经大概能理清这一切。 阿尔的执念就是爱弥雅,据蓝帽子所说,阿尔正是因为那个盒子是他死时最后一个身边之物,怨念全部集结在上。现在礼盒既然被人拿走了,那么极有可能,鬼影会再次回到这里。 而门里有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爱弥雅不在那里。 “她无处不在。” 白帽子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引起了秦愈的注意,他还没问这是为什么,一旁的葛鄞便开口道:“她死了。” “啊??死了?”秦愈难掩震惊之色脱口而出,他指着发出声音的屋内:“她怎么死的?我怎么不知道?” 葛鄞说得轻描淡写:“你不在的时候,她从窗台上跳下去了。” 这一句话一下勾起秦愈一段回忆,那段记忆原来不全是伪造的。在学校旁边掉下来的小女孩,原来是爱弥雅。 这么一想,秦愈倒是慢慢注意到了其他的细节,譬如为他清理伤口的老医生,路上被他撞倒的笑得像狐狸的男人,还有蛋糕店里腼腆的少女…… 现在才反应过来,秦愈简直无语至极了。 “有人去安葬她吗?”他轻声问道。 “自然,我们都是为了她来的。”蓝帽子道,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你们竟然没有指责我们,当时我和他都在楼下,她完全可以不死的。” 葛鄞反问道:“指责有用吗?没有人救得了她。” 秦愈点点头,这一切的确并非他们能够左右的,人情冷暖并非一句话就能概括:“故事已经写好了,我们改不了结局。” 他偏头过去,看着紧锁的房门,眼神暗下去道:“但是如果可以,能让她活着最好不过。可是我们没办法了。” 静默了一会,蓝帽子道:“说来惭愧,谁让我们是送葬人,但是爱弥雅的尸体却在下葬的第二天就被人挖走了。” “挖走了?”秦愈挑眉:“伊莲恩干的?不对,她没有实体,应该做不到。” “这也是我们来这里的一个原因,我希望你们可以帮个忙,找到她的尸体。” “好吧,那么看上去咱们要做的事情也不算多。”他拍拍手站起来,看向两个稻草人:“你们和鬼影关系怎么样?” “他恨我,但是也有求于我们。”蓝帽子说。 白帽子接话道:“没错,他恨的是你,求的是我们。” “怎么说?” 蓝帽子耸肩,“毒药是我卖给伊莲恩的,他憎恨我是应该的,这也是为什么咱们俩成了这副样子。但是因为那把钥匙,伊莲恩占据了爱弥雅的身体,而且现在,爱弥雅也死了,难保他不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所以他要我们帮他。”白帽子洋洋自得,突然反应过来冲着蓝帽子怒吼:“说起来就来火,当初药是你卖给她的,结果阿尔把我们一起杀了,要不是爱弥雅,我现在就把你给撕碎了!” 秦愈可不感兴趣这两人的恩怨,他晃了晃那把黄铜钥匙,加重语气:“帮他的,是我们。” 葛鄞微微侧脸,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酒鬼靠着小屋的侧门,听着屋内的人交谈,念念有词:“会是谁赢,还未可知呢。” 等到里面的人出去之后,酒鬼没有从大门进入木屋,而是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砸破了那间未曾打开的房间的窗户,跳了进去。 “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人看见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不是让我捡便宜。真是没道理啊,这里这么多秘密,那两个人却一点也不肯分享一下。” 一道黑白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紧紧盯着这个人。 他的身形闪烁几下,迅速消失在空气中。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走到了那座充满怨气与愤怒的房子前。 红顶小楼,此时像是蒙上一层灰暗的纱,那鲜红的油漆仿若就是鲜血。无处不散发着可怖的气息,爱弥雅跳下来的位置就在客厅面前的空地,那一小块的草坪压塌了都还没恢复原状。 秦愈绕过那一块区域,见蓝帽子往屋内看了一圈说:“伊莲恩还在这里,爱弥雅死的时候,把她撵出去了。现在,失去了壳的蜗牛,再没有行动的能力了,找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的?” “来吧。”蓝帽子招手,他指了指头顶,那是阁楼的位置。“上去就知道了。” 秦愈和葛鄞相视一眼,没有对蓝帽子的话作出应答,他们没有完全信任他,尤其是白帽子不随他们一起进入房子的时候,怀疑度提到了最大值。 “你让他留在外面,把风?”秦愈随口道,留心着蓝帽子的一举一动,同时不忘小心来自身后可能的威胁。 蓝帽子轻笑两声,对于秦愈话里话外的提防不以为意:“白帽子不愿意进来,我逼急了他闹起来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他在外面,自然还有别的用处,通风报信是其一。你们可别忘了还有那个爱喝酒的男人。” 秦愈嗯了一声。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们见到的那个人吗?”蓝帽子说,他在前走着,一边对身后的两人道。 秦愈回想了一下,的确那个糖人,或是葛鄞眼中的血人,身份还是一个谜。他多次出现在阿尔的身边,却没有任何目的性的动作。 如果非要说的话,第一晚他出现在房子里,就做了一件事情—— “看电视。” 秦愈推开门,越过蓝帽子走到电视机面前,按下了电源,然后退后两步盯着屏幕。 画面闪了闪,出现了雪花,滋滋的电流声流过客厅,三人屏气等待着,直到一个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欢快的语调,耳熟而且正常,虽然因为CD的损坏看不到画面,但秦愈还是认出来是那天晚上的声音,以及在电台里听到的相熟的乐曲。 葛鄞听了三秒钟便下了结论:“儿歌,车里那首。” “对,……嗯?”秦愈惊讶地看着葛鄞,那人面不改色回看过去,他皱起眉:“你怎么知道?你当时不是晕过去了?叫都叫不醒。” “清醒了一段时间,该记得的还是记得。” 葛鄞说着,然后走到楼梯的位置上,从间隙里往上看去,那里闪过一双小脚。他收回视线对秦愈道:“伊莲恩在这里,她知道有人来了,却没有出现是否意味着她很虚弱,或是被阿尔压制住了?” 那双小脚,属于爱弥雅无疑,然而更让他在意的是,锁在双脚踝上的还有一条脚镣。 这个东西,葛鄞只在白帽子哪儿见过。 但事情不明真相,蓝帽子又在场,处处掣肘着他的秦愈的行动,于是只得暂时将它藏在了肚子里。 “应该是这样,以她的性子,不会这么沉得住气。要么是阿尔先我们一步来了,要么就是她在怕。而那个糖人,我猜测是爱弥雅的灵魂之一。她很爱吃糖。” 蓝帽子侧过身从葛鄞身边过去,踏着木板的楼梯往上走:“走吧,我们去看看是什么让伊莲恩能够藏在爱弥雅的身体里,让她胡作非为。” 秦愈没有多想,正要跟上去,二人的手肘碰了碰,他看着葛鄞搭上来的手臂问:“怎么了?” 葛鄞摇摇头,没有停下脚步,只道:“累了。” 蓝帽子回身瞟了一眼二人,没有说话直往前走。 葛鄞可从没在生病以外的地方露出过疲惫之色,因而秦愈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蓝帽子态度转变太快,他多多少少也有些怀疑在里面。 他把手伸过去,穿过葛鄞的手臂:“那咱们去歇一会?” “先生可是忘了我们来干什么的了?”蓝帽子语气有些不快,但是还是换了较为委婉的说法:“我是说,尽快了结你们也就能放心地休息了。” “但是小别胜新婚,咱们之间分开了有一段时间了,到现在还没来得及说说话。你说是不是?”秦愈笑得轻快,没见着葛鄞眼神往一旁瞟去,显然是不太想接这个话的意思。 蓝帽子见秦愈是不肯松口了,想了想便道:“也不是不可以,你们来去自由,我也没那个资格强求你们。只是你们也知道,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伊莲恩可不会晚上到了,就乖乖地去睡觉。这个后果,你们自己负责?” “耽误不了正事,你也说了最关键的钥匙在这里,她能翻起什么风浪?” “翻不起风浪。”蓝帽子似是叹口气。“事实上,她多半是已经很虚弱了,我们要做到是确认一下她还会不会利用爱弥雅的身体。” 秦愈便笑道:“那最好,而后果,我们自己负责。” “好吧……先生们晚安。” “晚安。” 秦愈停下来脚步,直接推开了旁边一个房间,二人在蓝帽子的注视下关门。 第88章 必不可少 修长的手指一把摁在那胸膛上,没用多大力,却叫葛鄞脚下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子,他抬眼看着秦愈。那人表情隐晦不明,看不出在想什么。 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能摆出另外一幅表情来,譬如此时,他看着葛鄞, 葛鄞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被他压制下去,气势上丝毫不输,内里却不自主地凝神屏气。 他在期待什么? 屋内没有开灯,但是秦愈精准找到他的位置,微凉滑润的指腹不知道意欲何为,总在他耳下打着转,连带着那一片皮肤颗粒都敏感地立起来。 寂静的屋内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不知道是谁沉不住气了。 听得那脚步声走远,听着像是往楼下去,秦愈才似是说给他听般缓缓道:“他走了。” “我要和你说的是正事。”葛鄞还记得他们为什么开溜。 “我也和你说正事啊,但是不妨碍你说的和我说的。” 秦愈松开扶在葛鄞腰上的手,喉结一动,转而去握住那只想要去按开关的手,牢牢抓在手里:“先别开灯行不行?” 他低下声音,仿佛在恳求一般,葛鄞闻言没吭声,晃神间手指松开,一下便被那人钻了个空子。他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但不开灯也没什么,虽然他对这黑暗的环境略有感到不适,但是多个人在旁边,也就消去了一些胆怯。 不知道这间房间是干什么的,但是他们也不在乎,对环境的未知感成为流淌在血液中的剂药,肾上腺素在起作用,秦愈感觉自己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心里有团火压不住。 “我记得你有梨涡,让我再多看两眼。” “……” 葛鄞蹙眉,疑惑神色一览无余。 他总这样,葛鄞算是明白了,秦愈好像不在做一件事的同时,干点别的就无法思考一样,便也就由着他去。葛鄞轻哼一声,似乎对此要求很是不屑:“你让我不开灯,不开灯看得见什么?”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秦愈的死皮赖脸,那人接道:“我能摸到。” 然后还没得到葛鄞的回应,他的手便自作主张地上脸了。 那个小小的梨涡,果真如他所愿一般现了行,秦愈无声笑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开心。 突然温热的气息突近,葛鄞呼吸一紧,感受到那舌尖从他嘴角掠过去。两人这么面对面站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直到视野里轮廓慢慢清晰了起来,葛鄞心里也就少了几分沉重的压抑感。 他眼神慢悠悠从秦愈脸上移开,说:“我在楼梯上看到了爱弥雅。脚上似乎被人戴上了镣铐,在这之前,可没有这个东西。” 秦愈嗯了一声,开始回想:“我当时看你神色不对劲,想来就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他说的那些话,你信了几句?” “几乎挑不出假话来。”葛鄞不假思索道:“蓝帽子骗我们没有好处,而且这两个人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找我们帮忙应该是情势所逼,实在没办法了。看样子,是与阿尔起了冲突。” “镣铐和锁链,似乎是一套的玩意。” 秦愈说,他的手不甚安分,总要摆弄些什么才能分走注意力。他似乎十分钟爱葛鄞的耳钉,闪亮的银饰在微光下显出温和的光晕来。 “所以不排除是不是白帽子干的,或者是他们两个把爱弥雅的尸体挖走的?”葛鄞难以辨清这里头的真伪,他道:“是不是,还得去看看才清楚。” “可是我们时间不多,神诀这人又玩消失,虽然还没结束,但我倒是真希望他再也不出来。” 秦愈轻轻叹气,有些烦恼:“但是他不出来,我们怎么回去?我还得和我爸有个交代,我说了我不会一个人回去的。你呢,你也不能回到那个地方了不是吗?” 葛鄞神色微动,不禁想起那句话,玩笑一般的话。他不免会去在意,可是这意味着可能有很多意想不到的蝴蝶效应产生。 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要带你走,当然了,你以为说笑呢?”秦愈不可思议地笑出声,他仔细凑近了去看葛鄞的神情,眼里藏不住的欢喜和担忧,他看着葛鄞,话语里尽是信誓旦旦:“我会找到办法的,既然我都能去你那里,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走?”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有一具现成的载体。 可是葛鄞没有说出这句话来,秦愈明显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只不过两人都暗自藏了份心思。 “不太想说这个,我们说点别的。”秦愈忽然抱上来,一手环绕过葛鄞的背,另一只手往下伸去,穿过葛鄞的膝弯,然后一个用力将他扛着肩上。一瞬间的悬空让葛鄞不由得紧张起来。 “……你做什么?” 葛鄞略有局促感,他身下是柔软的床榻,窗户打开着,窗帘也半拉垮在架子上,虽然从外面看不见什么,但是天还没完全暗下来,总有种不安的羞耻。 秦愈的不怀好意全部写在了脸上。 “要不你猜猜?” 他一边解着衬衣,一边盯着葛鄞瞧,但后者只僵着脸没有动作,他眼神时不时瞟着窗户的方向,微表情全叫秦愈看在眼里。 “喜欢光?那我们开着灯还是——”秦愈装作不甚在意地问,起身就要去开灯。 他故意的! 葛鄞忍了忍,在秦愈就要按下开关的一刻,他忍不住了,出声:“别。” 葛鄞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腕,稍稍收力,秦愈翻过去握住他,两人距离不远不近,谁也没动。 “我可还记着呢,你当时推了我,是要一刀两断的意思?是不是就想把这件事翻过页去了,我不提,你就不说?”秦愈松了力气,他渐渐逼近,直到葛鄞退无可退,坐到床沿边抬头看着自己。 “你不太明白那是什么地方,我那是——”葛鄞按按太阳穴想要争辩,但是被一个吻堵住了嘴,秦愈欺身过来,将他彻底压倒在床上,再没有给他发声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个房间隔音挺好的,床也挺结实的。 “你看我也有,所以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圣痕是什么了……” 秦愈指着自己腰腹上的黑线给他看,水汽遮蔽了葛鄞的眼睛,他咬牙想要挣起,却被一只手按着肩膀,又摔了下去。 “我真后悔,竟然一点没有想起来你为我做了些什么,是我的错。” “记忆重塑的滋味也不好受不是吗?”葛鄞抚上秦愈的额头,“很多时候,我在想那些不好的结果都是我应得的。” “别胡说。”秦愈捉住他的手指,放在嘴边亲吻,“我都不会在乎那些,难道现在这个结果你不满意?” 葛鄞笑起来:“当然不会。” 头晕目眩间,房间里全是汗水与荷尔蒙爆发的味道。 愉悦感从腰腹以下传来,葛鄞忍不住闭上眼喘息,他一时忘却了二十几年来受到的鞭策入骨的严苛归束,不管不顾去贪图眼下享受。他从未感到如此忘我,但在这迷情之间竟然想要更多。 另外一种更为深刻的、莽撞的渴求在呼唤,从唇齿间溢出,不清不楚的词句更添加了几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秦愈却听到了。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冰冷的耳钉一如它的所有者,全身上下变得滚烫,带着另外一个人的温度。 那就求我。 秦愈懒懒垂眼,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啃噬着他残余的理智,脑中发着火热,下手一点都不轻,完全不留给葛鄞松懈的机会。 压制的快感催使着葛鄞想要抓住什么,他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流失,让心脏那一块更加空虚,从内部里伸出爪牙,锋利的钩子即将钩破人皮,撕开魔鬼的伪装。 他透过那个模糊不清的光晕,找到这双手,紧紧扣着。然而葛鄞又不敢太用力,只能牵引着他,慢慢落到自己的脖子上。 求你…… 葛鄞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咬着嘴唇,像是要咬出血一样狠厉,双目也因为用力而变得有些充血而发红。他弓起身,攀着秦愈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短暂的呓语后,秦愈眼中的被意外替代,他没有作声,在渐浓的夜色里,他把那些情绪都隐藏得很好。 “你还有这癖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秦愈舔着那枚虎牙,手下渐渐用力,但他还是舍不得太用力。葛鄞喜欢的,他都可以给。 窒息感让人失去辨识力,但还差一点。葛鄞甩甩头,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去回想,能够挑起秦愈最大情绪的因素是什么。 但他总被打断,意识被牵着走,好几次都要沉溺其中,于是花费了好长时间才重新拾起要说的话。 窗户大开着,夜风从外面吹进来,带走了大半的热气。 他扬起脖子轻笑一声。秦愈的唇离开皮肤,闻声抬眼,挺拔的鼻翼上滑落一滴晶莹汗珠,直接掉在早就被汗水濡湿的皮肤上。 他问他。 笑什么。 想不想知道我前男友是什么样子的人? 葛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料到秦愈会有什么反应,或许是暴怒或许是失望,这两种他都没见过,他却没料到那人竟然默不作声地,起身直接将自己翻了个面。 整张脸彻底埋入被褥里,秦愈俯下身直接将葛鄞的双手紧紧束缚住,另外一只手往身体与被褥接触的地方探去。 “你再提他一句?” 秦愈心里明白葛鄞再没有留恋从前的意思,因而并不太计较,在这场没有对手的战役里,他已经是彻底的赢家。但是一而再再而三提起那个人,谁不会嫉妒呢? 脆弱的脖子被一口咬着,葛鄞不禁闷哼出声,疼痛与愉悦感交错,电流从尾椎骨那里往上爬,他感觉自己半个身体都麻了。 能呼吸吗? 兴许是担心葛鄞喘不过气,秦愈还是问了一句,即使心里非常地不满,他还是不能狠下心。万一过头,把人捂着捂着捂没了怎么办? “啊,他这个人和你有点像,”葛鄞闭上眼,有气无力说道。“话都很多——” “……” 这次秦愈直接把他的嘴捂住了。 第89章 神诀之上 蓝帽子伫立风中,他身侧自然垂下的双手湿润且黏腻,似乎曾经在什么东西里搅动过,透明的粘液拉成丝,缓慢地从指间落到地上。 他侧帽与立在黑暗中的人对视,轻轻点点头。 那个人却没有回应他。 “我尊重你的选择。”他在衣服上蹭了蹭,伸出手去,哪还有半分受伤虚弱的神色,“报酬多久支付?你要知道,我们在你这儿逗留这些时日,已经错过了多少订单。” 风轻云淡,这是个晴朗的月夜,虫鸣此起彼伏彻夜响尽。 “商人可不会做亏本买卖,你也是做生意的,就别为难我们这些穷鬼了。”他耸耸肩,看上去似乎全是被迫而为,落得一身轻松。 终于得到了回应,阿尔弗雷德,现在的他看上去就与常人无异,但是无人知晓在树荫里的另外半张脸,是怎样的可怖。 “伊莲恩还在这个房子里一天,我就不会给你们剩下的报酬。” 阿尔从黑暗中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来,弯腰拾起并戴上那副灰色手套。“而且,你们没有好好保护她!而是!——” 这个声音忽而又弱下去,那一瞬间,他变得苍老了许多。 “就看着她从那里掉下去,哪怕一个人……一个人过去,她都不会死!” “但是唯有这个办法,而且对于爱弥雅,这算是一种解脱。”蓝帽子从容而道,“你也期望已久不是吗?灰手套先生和红围巾小姐的故事要有一个完美结局,那就不得不做出牺牲。既然裂缝已经出现了,无法修补,那就顺其自然。在阴间团聚也是好的。” 阿尔沉默半晌,应该是默认了他的这番屁话,他眉头紧皱往那栋小楼墙脚看去。 月色温柔,那里墙上有一个小小的影子,阿尔走过去,怜爱地摸了摸,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郑重其事又不乏温和道: “去吧。” 只见那个小小的影子蹲下,然后有什么从后背上钻出来,逐渐成为一个成年人体型大小的轮廓。然后那个轮廓从墙体里走了出来,一道水痕首先显现,其后粘稠之物从中挤了出来,就好似有一个人在墙里用力挤压。 一团一团金色透亮的糖浆落在地上,然后慢慢汇聚成一个糖人。 得到了指示,爱弥雅的灵魂摇晃着慢慢腾腾往树林里走去。 阿尔叹了一口气说:“从那一刻起,她就是自由的了。爱弥雅一直活在外人憎恶的眼光和伊莲恩的恐惧之下,如果我还抓着她不放,我就不配叫做一个父亲。” 蓝帽子看着这一切,摇摇头:“我简直不知道你让她出来做什么,伊莲恩还在寻找她,爱弥雅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要是让伊莲恩发现了她——” “不会的。”阿尔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和方才看向爱弥雅的眼神截然不同:“我不会让那个女人离开这个房子。” 暗处的玻璃窗内,秦愈将这一切看在眼底。 等到那父女一前一后消失在树林里,只留下蓝帽子一人站在原地,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秦愈放下窗帘,他朝着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的葛鄞道:“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爱弥雅原本身体里就有一个寄住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他顿了顿,好像形容有些不妥当:“应该是她身体里一直都有两个灵魂,一个是真实的人类,另外一个就是那个糖人。” 葛鄞只问:“钥匙在身上吧?”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秦愈嗯了一声,葛鄞重重吐出一口气:“现在就走。” 秦愈也是这么想的,蓝帽子和阿尔的目的很明确了,他们当时没有说谎,只是隐瞒了一些东西,而现在难保秦愈和葛鄞是不是成为了谁的工具。 听蓝帽子的语气,这俩人应该是同时接了阿尔和伊莲恩的单子,不过两夫妇都不知道而已。爱弥雅的灵魂被某人困在了这里,看起来十有八/九是蓝帽子在从中作梗。 如果没有猜错,阿尔手里一定有蓝帽子想要且只有他有的东西,这才会叫双方不肯就此结束一切。 在鬼影与玩家两头盘算,不过他想把秦愈和葛鄞当枪使,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伊莲恩能侵占爱弥雅躯体的原因,上去一看便知。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说走就走。 秦愈轻轻掩上门,四顾周围确定无人,这才朝着楼梯走去。 “他说要想离开这个地方,要做什么来着?” 葛鄞定定看着他,道:“服从。” 秦愈问:“你愿意吗?” “当然不。” “我也是这么想的。”秦愈点点头。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上了楼梯。年久失修的木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声,昏暗的壁灯在墙上照亮前方的路,再往上走就是阁楼的位置了。 蓝帽子口中的报酬,更加引起了他们的好奇与怀疑,如果仅仅是金钱,阿尔大可不必如此紧追不放,蓝帽子也没有理由一直跟随到底。 再看他和白帽子之前来劝说秦愈和葛鄞帮忙的时候,提的什么条件,那个报酬有多丰厚不言而喻。 “可是他又没说,不能悄悄进去。”秦愈思来想去,的确是这个道理,“蓝帽子越过神诀干扰生者们的行动与生死,本就超出了界线,难道到现在我们还要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别忘了我们才是玩家……虽然玩家都是被玩的那个。” 葛鄞走了两步停下来:“但是一直不都是这样吗?” 秦愈语塞:“……所以,我们要做不一样的生者。活到最后,才是这两个字的真正意义所在。” 若有所思颔首,葛鄞停在了阁楼门外,回身向他伸出手。 秦愈一见,没多想,笑嘻嘻地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十指相扣。似乎还嫌不够,又抬起手,在那手背上亲了一口。 “……” 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葛鄞皱眉低语:“你以为我是这个意思?” 秦愈看着,有些茫然:“嗯?” 他想了想会不会是刚刚太过用力,他一时忘了分寸,又关切问道:“是不舒服?手腕疼?还是——” “没有!” 剩下的话被一把打断,青筋突突跳着,葛鄞压着眉毛:“我是让你把钥匙拿出来。” “啊,对。”秦愈先是一怔,随后咳了两声道:“钥匙,钥匙。” 面色不改把钥匙拿出来,临到门前,葛鄞改了主意,他后退一步把地方腾出来:“算了,你来开。” 秦愈点点头同意了,眼前这道门看上去有别于其他房门,十分古旧而且沉重厚实。连带着那把锁,也是样式十分古老的旧锁了,由于生了锈,锁芯变形了。 变形程度不大,但是开这把锁仍然需要点时间。 “你不适合谈恋爱是真的。”葛鄞在身后感慨道,似乎百般无奈。 “那也得分情况不是吗?除了你,你看我还会在谁面前这个样子?” 葛鄞轻哼:“那谁知道。” 钥匙成功插入锁孔,轻轻一拧门就开了。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秦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虽然他天天感觉不好,在这里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但是此刻那种感觉比以往还有强烈,好似那门后的东西是绝对不可亵渎、不可侵犯、不可暴露于外人面前的东西一样。 看样子葛鄞一点也没察觉到不对劲,他照常一样锁眉严肃地看着秦愈的动作,只是在秦愈动作微微迟疑那一刻,他抬头眼神流露出一丝疑惑。 秦愈将锁扣打开,没有取下来,而是问:“要是我们走错了这一步,结果比之前还糟糕,怎么办?” “那就别开了。”葛鄞不由分说一把按住秦愈的手,从回到这里开始,他无时无刻不在紧张秦愈的所言所行:“我们还有办法。” “开个玩笑。”秦愈笑了笑,这是个很好用的掩饰借口,虽然特别容易得罪人。 葛鄞却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玩笑,他冷声说:“我不介意现在就将时间指针拨回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从头再来,及时止损。” “我介意!” 秦愈惊得冷汗都出来了,那份压在心头的沉重与不安一下被驱散,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他们付出的努力可不能付诸东流,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手心冒汗,终于还是不顾一切,推开了那扇门。 神诀在这一刻惊醒,他惊觉自己居然在此时睡着,一点防备都没有。 四周安静无比,有那么一刻神诀自问他在哪里? 这里不是哪里,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他处在一片虚空之中,然后大意地睡着了。 待神智清晰后,他抬起手,将手臂从宽大的袍子里露出。从未将身体的任何一部分示人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些丑陋无比的咒纹,像是树根一样,牢牢扎根在他身体乃至灵魂。 谁也不知道这具身体之下,他的真正面目……什么神明,其实也不过是被更为强大的存在诅咒了的人。 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很少笑,因为没有任何能够让他感到欣然的事情。但是此刻,神诀是真真正正感到喜悦,好似被春雨洗刷过后的田野,没有什么让人厌烦的东西碍眼。 指肚按在手腕,数到手肘的位置停下,那些黑色纹记消失了不少。神诀很高兴,随着生者的不断探索,这些束缚着他灵魂自由的诅咒,也在慢慢减少。 “只要,留住他们两个……”他喃喃自语,不可遏制的喜悦,“再过不久,我就该回到现实世界了。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目所能及的前方,有一道光。神诀逐渐收声,眯起眼,将手臂藏回去。 瞳孔微缩,笑容定格在脸上。有人在说话,但是那是只有神诀才能听到的声音。 神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是耳中嗡嗡作响,那一瞬间,他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是陷入了哪个幻象里。 但是接下来的内容,却让神诀,宛如被抽筋拔骨,天雷一击,直直劈向颅顶。 “您说……不干涉?” 雨点像是鼓点一样有节奏地落在地上,这里本没有地面,神诀也没有出手,但是他站在柔软度土地上总不能是假的。只有一个可能,是比他力量更为强大的神明出现了。 只有在他面前,神诀才会露怯,那是来自被力量和恐惧压制的卑下。 他站在原地,听着那些话语,大多是对自己的批评,不禁自惭形秽。好像有一张网从头顶落下笼罩着神诀,咒纹散发出恐惧与怨气,震慑着他,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比人强大的是神,而比神更强大的,是上一个神。 “我知道了。”最后,神诀木然道:“这个不可取的办法,我不会干扰他们的。您说得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神诀,但是没有办法,我已经是了。” 第90章 酒鬼 叫人大失所望的是门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杂物间,地上的灰尘堆积了很多年的样子。他首先往上看,微弱的月光从天窗落下,勉强能让人看清整个阁楼内部。 那些流苏,就在她头顶不到一米的位置,门开时带动的空气流动,让它们轻轻摇晃。 “要我看这儿没有什么奇怪的,你说呢?蓝帽子是不是在唬我们?”秦愈松了一口气。 但是葛鄞踏进门内,四顾一番后很快锁定了这里的特殊之处。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地上某处,秦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并未发现什么。 “有什么吗?” 葛鄞指着那一块空地,笃定道:“颜色不对。” 秦愈侧身看去,这阁楼的确与其他地方的材料不一样,但是单从这一个地方,并不能个代表这整片地方的奇特之处。 非常陈旧的木头地板,毛糙的边缘已经翘起,铆钉都冒了头出来,一个不注意踢上去摔个狗吃屎是肯定的。 怎么不对?他问。 葛鄞走过去,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明显的脚印。他蹲下身,也不在意,用手去擦地板,这才叫秦愈发现不同之处。 秦愈一直以为自己色感不错,但是在受过更严谨训练的人面前,他还是不得不服,葛鄞在这方面的确在行。灰尘盖住的地方,浅浅的一块,和旁边的区域界限分明,不是留下的水渍,就是这里曾经有什么东西放了很长一段时间。 秦愈也凑过去,偏着头看,越发觉得这一片污渍诡异。 “像是一个人,躺着,四肢放在身体两侧。”他双手比划着,皱着眉毛:“但是比例不太对,就这脖子吧,怎么这么长。” 他说的一点没错,那个痕迹很像是一个瘦长的人影,但是身高大小都不符合三口之家的其中任何一个。 鬼影?那也不对,鬼影肩膀以上还是符合人体比例的,而这一具只有脖子变形,本应该是脖颈的地方,就像是被人拉扯过,脑袋离肩万里。 “轮廓很清晰,但是多了点东西。”葛鄞又擦了一遍,他接过来秦愈递过去的帕子,手指点着人影的肩膀部分道:“如果是衣服,压不出这么明显的痕迹。” 秦愈若有所思:“” 人影的两肩凸起,无法辨认出是什么形状。 就在他们努力辨认的时候,身后一阵叫人汗毛直立的声音响起,门竟然自己关上了,锁关弹了出来,彻底将他们锁在了里面。 葛鄞在门慢慢合上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他两步疾冲至门口,但是还是没来得及抓住门把手。 “把那块污渍擦掉。” 一个声音,听不出男女,甚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它给出指令,似乎是离开这个房间的必要因素。 秦愈并没有去考虑是否要遵从,因为此时他才发现,那个始终笼罩在心头的不安源头在头顶现身了。 他缓缓抬头,在那片黑暗之中,他看见游动的条状物,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流苏,而是一缕一缕的头发。秦愈只瞥了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在湖底缠住葛鄞的东西。 它们像是蛇一样盘下来,拇指粗大小的发束看上去就十分坚韧,同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从周围逼近。 秦愈和葛鄞相视一眼,谁也没开口,只需一个眼神便各自做好打算。 那发束宛如蛇行,在空中绕着,伸到了秦愈面前,下一秒就要缠上他的脖子。而后者面无表情,在临近被缠住的那一刻,从兜里摸出来一把在楼下房间里捎走的打火机,火星擦亮的同时,他将打火机塞进了里头最近也是直径最长的发束里。 这些头发吞噬一切,来者不拒,并没有及时,在它感到疼痛的时候,火舌已经迅速燎起,瞬间就席卷了那些意图不轨的头发。 秦愈吹了一口气,为之助燃,然后捂住口鼻退到了门口。 突然听到叮当响,他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回身一看。 “这是……” 他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了,只听得毛发内里发出一声声尖细的嘶叫,和电台里那个声音一模一样。不断扭动着,想要摆脱火焰,但是随着动作幅度的增大,火越发旺盛。直到整个房间都是烧焦羽毛的味道。 事实证明世上没有不怕火的毛发,世上也没有经得住暴力突破的木门。 葛鄞退后两步,蓄力一脚将门踹开。 脆弱的门板经不住这种暴力举动,葛鄞甚至没用全力,就将之击碎。而外面的始作俑者也没想到这人不按常理出牌,正打算连躲都没打算躲,因为叫葛鄞抓了个正着。 是酒鬼,他在葛鄞破门的一刻立马装作被人袭击,嗷地一声捂住头,往空荡荡的身后指着叫道“你!”然后话未说完就歪歪扭扭倒了下去。 葛鄞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被骗,他冷哼道:“是你在搞鬼。” 秦愈闻声跟来,一看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狗东西装死。” 秦愈不轻不重踢了一脚地上软成烂泥的酒鬼,屋内的火焰没有蔓延开来,而是自己熄灭了,那些头发也不再作妖,而是退缩到了角落里发着抖。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酒鬼则是决心装死到底,一动不动躺着。 葛鄞从酒鬼身上踩过去,站在走廊上看向楼下道:“那口湖真有这么神奇么?” “淹不死人我还是抱有怀疑态度的,要不去试试?”秦愈接道:“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 酒鬼立马爬了起来,笑嘻嘻地说:“啊淹死了就不好玩了。你们二位应该没出什么事吧,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你们出事。” “你在这里干什么?”秦愈知道他的来意,便也笑着:“合作?” “对啊。” “那之前怎么没见你出来共患难?” 酒鬼辩解:“那当然是因为我去做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了,还记得当时——” “啊——对。之前那个烟/雾弹也是他扔的。”秦愈一经提醒,立马就想起来了,他拍拍葛鄞的肩,提醒道:“不要放过他。” 用不着他说,葛鄞就动手了。 酒鬼被打得嗷嗷叫,夸张地龇牙咧嘴叫着腿要断了腿要断了,葛鄞则应允他的期望,踩得更重,直到酒鬼叫都叫不出来。 “行了!是我干的,我承认!” 葛鄞适时停手,酒鬼无力地瘫在地上,眼角划过一滴泪。 “从哪儿说起,是在警署里怂恿其他人分散,还是教唆白人杀了那个吸毒的,你的本事还挺大。不过这些跟我要问你的没关系。”账要慢慢算,秦愈细数着酒鬼的所为,一个不落。“我要说的是,爱弥雅也是你拷在这里的,对吗。你刚才装神弄鬼的在干什么?” 秦愈笃定了就是酒鬼在背后搅混水。 “什么爱弥雅,我不知道啊。”后者眨巴着眼睛,还不承认。 葛鄞扬起拳头,酒鬼连忙蹭着地后退好几米远:“是是是,不过那又怎样,我这是为了帮你们。” “是吗?我来问吧,你休息一会。”秦愈将葛鄞拉起来,他走上前去,也不说话,笑得和善。 酒鬼嘿嘿笑两声,看着秦愈走近,他一身懒骨头发作,也不起来,就这么瘫坐着,看上去还乐在其中。 “这儿就剩下我们三个,也就别带着面具装无知了,我知道你不怕死,肯定手段也比我们多,皮肉苦肯定奈何不了你。所以我们也就把话敞开了说。”秦愈慢条斯理地整理抚平酒鬼歪掉的衣领,漫不经心问:“来这里很久了吧?你应该比我们还想要急切地离开这个地方,不然怎么会这么心急。” 像是被说中了,酒鬼哼笑一声坦然道:“你又知道了,不过是比我后来的人,有圣痕又怎么样,我照样能搞死你们。 “但是,我可不想回到那个真实世界里去。你就别操心了,我可对出去不感兴趣。” 秦愈有些惊讶:“他们都说这地方好,但是好在哪里?我可一点没看出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们这些想出去的当日不知道它好在哪里。不过兄弟,我劝你一句,别劳心费神了,你们是注定跑不出去的。”酒鬼捞起双臂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不停抖动,笑得贱兮兮,“反正我还没见过有谁真的被神诀放出去的人,如果有,那神诀就不是神诀了。” “这么不要脸啊。” “你也觉得是吧,这人真的……”酒鬼瘪嘴表示神诀不行。 秦愈心下一沉,面上滴水不漏,酒鬼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显然是要想搅混水把他们忽悠过去,他又岂能让他如愿? 与葛鄞交换一个眼神,秦愈又不经意问:“你有多了解他?能代表他说话。你怎么会知道,他没有履行过诺言?” 酒鬼蹬直了腿,往上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瘫。 “那当然是因为我活得久了,我在这里满打满算已经待了将近十年了。”酒鬼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发空,醉醺醺的样子倒是演得很好。 “你们想出去,也不是没办法,因为本来就不允许神诀一直拘着生者在这个地方关上一辈子的。但是神诀就这么干了,他不会让你们走的。” “他还有上司,”秦愈问:“神诀这么搞,不怕上头怪罪?” “这就是我要说的,他是个被诅咒的神。”酒鬼脸上露出不屑,“这些世界也是他为了消除诅咒而建立的,你们就是最好的靶子,他可不会这么轻易放你们走。但是也不是没有破解方法……” “什么?”他的声音变小,秦愈没听清。 酒鬼打了个响指,示意秦愈凑近一些,就在秦愈凑近的时候,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直背在脑后的左手猛地抽出一块刀片来,寒芒飞掠,眼瞅着就要刺中秦愈的脖子。 刀尖离他的脸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就被挡了下来。 秦愈神色未变,眼睛眨都不眨,还打了个哈欠。 葛鄞收回腿,微微躬身下去,为秦愈擦去脸上的红点。 黑刃残刀被踢飞,落在了几米外的地方,发出清脆的响声。酒鬼握刀的手被划出伤口,血飙了出来,溅到了秦愈脸上。 这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葛鄞眉眼压抑,一言不发,垂下眼后更加看不清什么表情。 而秦愈笑容不改,但是眼里多了不耐烦。 “你不说实话,也就没办法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你看看喜欢吗?” 酒鬼只觉脚踝一凉,他低头去看,一条手指粗的脚镣紧紧铐住了他。 “什么——” “别客气,这副纯银打造脚环,是你劳苦功高十年,应该的。” 秦愈笑得露出白牙。 第91章 水淹 “好家伙,你他妈摆我一道!”他怒视二人,竟然没有发现他们是什么时候给他安上去的。“你们怎么!” 酒鬼深知脚镣的厉害,他一动,绷直了的铁链只会让脚镣卡得更深,疼痛让他不得不作罢。银白色的镣铐微微发亮,往走廊上延伸过去,通往未知的深处。 “为什么?那是因为我早就投靠了反派了啊。”秦愈玩笑般道,居高临下看着酒鬼恼羞成怒,手里一把金闪闪的钥匙光泽照人。“我还不至于这么笨,别人说什么就信。你说我就信,那也太天真了不是。” 而且老子记仇得很。 秦愈一想到因为酒鬼的误导,叫他差点迷失在虚构世界里就恨得牙痒痒。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他掐着酒鬼的脖子,强迫后者仰起头:“说吧,你和那两个人什么关系?” 镣铐很明显是白帽子的,秦愈并不怀疑这一点,但是关键就在于酒鬼为什么会能用白帽子的锁典铐住爱弥雅。而酒鬼也觉着奇怪,他和两个稻草人做交易的时候从未有过第三个活物在附近,这个男人怎么会发现? 酒鬼咽了咽口水,索性不开口了。 “可以,你不说,总有人会说。你说你不怕死对吗?”秦愈并不着急,他向来分寸拿捏自如,该威逼的威逼,利诱的利诱,酒鬼软硬不吃,但是个人就会有弱点。 酒鬼仰起头,咬死不开口,只要他不说话,秦愈就没办法。 在这里,他也不能杀了他。 案例可见白人。 “我想阿尔弗雷德会很乐意和你谈谈的。”秦愈这番话也是胜券在握的前提下说出来的,酒鬼经历过不少世界,那么一般的手段肯定奈何不了他多少。 “你不想回到现实世界并不是一个你能够在这里无所顾忌的理由,你说这话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肯定会有人用这一点要挟你。你觉得蓝帽子会不知道吗?神诀会不知道吗?” “而且,真的不要在别人背后说坏话,尤其是这个人心眼特别小的时候。”秦愈补充道:“我算是例外吧,我骂了他不少了,反正也就那样,到时候可没别人把你带回来这个——美丽的乌托邦。” 酒鬼咬着腮帮子不吭声,但是他的眼神和表情还是暴露出被秦愈说中了。想来想去酒鬼和瞿杉兴许是一路子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不如意亦或是犯下过不可饶恕罪过,这没有刑罚约束的地方,是他们逍遥法外的理想天国。 镣铐紧紧嵌入肉里,阻挡着血液流通,双脚开始发胀,痛得酒鬼冷汗直冒。 秦愈抓起链条拽了拽,酒鬼疼得吸气。而后他再没有动作,但是链条的那一头有了回应,颤动停止了,但是声音越来越近。 有人过来了。 爱弥雅最开始只是站在走廊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这边,双目无神。和葛鄞之前看到的那样,她□□的双足都被一副脚镣锁着,沉重的铁块拖在后面,使得爱弥雅行动非常不利索。 她朝着这边走来,一步一步,双臂向前伸展,缓慢地朝这边过来。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停下来了,开始在原地转圈。像是找不到方向一样,困在原地。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爸爸……” 秦愈朝那里看过去,地上多了一个东西。非常不显眼,爱弥雅偏着头,脖子和手脚都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然后她哭了起来。 “好痛……爸爸,我好痛……” 她抽抽搭搭地哭,茫然无所知,每一步都磕磕绊绊。爱弥雅张嘴一哭,鲜血就从她嘴里吐出来,打湿了胸前一圈,远远看着,就像是一条红色的围巾。 没有人前去靠近她。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灰手套先生就在附近,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所有人。阿尔不会允许再有人靠近爱弥雅。 酒鬼脸色很差,他似乎不敢看爱弥雅,始终都看着另外一边。葛鄞瞥了一眼他的脸,不知是否错觉,酒鬼藏在暗处的半张脸,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这不是错觉,葛鄞抽抽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也是潮湿的,淡淡的水腥味,似有似无飘荡在这里。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两个东西。 充满秘密的泽勒湖,以及阁楼房间里的水痕。 爱弥雅和酒鬼腿上的链条不是同一根,铁链很快就绷直了,她往前绊了一下,坐到了地上。 直到爱弥雅不再向前走,酒鬼舒了一口气道:“你们还在等谁?” “在等你等的人。”秦愈看也不看酒鬼,这么说。 “他恐怕不会来了。”酒鬼啐了一口,像是知道秦愈下一步要干什么,“你要过去也是送死,难道你还想再来一遍?” “我也觉得。”秦愈将那枚钥匙攥在手心,然后抬脚往爱弥雅的方向走去。 葛鄞一把抓住他的手,摇摇头,却不是阻止他,而是让秦愈往楼下看。 秦愈没作声,侧身瞟了两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更提高了秦愈对自己选择了正确做法的自信。 “好事。”酒鬼也忍着痛,跛着脚凑过去看道。“真是好兆头,想不到,那么多人在这里栽跟斗,却叫你们选对了。” 秦愈微微低头,抿唇。 明明没有开窗,但是他额前的头发却在随风飘动,沁人心脾的凉意从脚底下传上来。 壁灯在水面照出他模糊不清的影子,还在慢慢接近。 不知道何时发生的,这座房子竟然被水淹没了。从一楼开始往上,那碧波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动荡,平静的水面不见半点涟漪,水位上升得悄无声息,速度也很快,转眼间就升到了二楼。 而在那深不见底的旋梯之间,两具尸体慢慢从水下漂了上来,苍白浮肿的脸向上仰着,黑白分明的眼珠直愣愣,被水泡得发灰发白。 还能勉强认出是主妇和白人。 爱弥雅还在小声哭着,不过已经转变为了抽泣,她埋首肩膀耸动,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里面还有东西。” 秦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爱弥雅,停下来手中的动作,他探身去看楼下,黑如墨水的湖水里,还有一个个深色的影子在游动。 气氛诡异不安,除了抽泣外,没有一点声音。 四周安静得要命,秦愈握在扶手上的手掌猛地收紧。他听见来自胸膛里的心跳响如擂鼓,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一刻,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他有种翻身跳下去的冲动。 “咚” 突然,一声突兀的轻响,打断了他的思考。 水面的平静被打破,泛起一阵阵涟漪,波纹传递将尸体推动着。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梭状物体从水里跃起来,然后张开它的大口,将那个金色的小东西吞入腹中。 秦愈确信,那张嘴里的牙齿能一口撕掉一块肉。 怪鱼重重掉进水里,激起一个巨大的水花,然后一摆尾,在水面留下一道波纹,消失水底。 身侧葛鄞的手还没完全放下,他维持着那个投掷的动作,垂眼静静看着湖水。 秦愈退了半步,闭眼松了一口气,慢慢平复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问: “你扔的什么?” “钥匙。”葛鄞看着他:“没用了。” 还没冷静下去的心脏又被拉起来,秦愈反应了五秒钟那么长,等他明白过来时眼睛猛地睁大,久久没有说出话。 葛鄞点点头,又重新把视线放到水面上。他完美的侧脸被水面反射上来的灯光透照出一种冷白的光泽,秦愈想他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这张脸,认真地看一次,不再是以一种挑剔的审美目光去审度。 湖水迅速恢复了初始原样。那些黑色的影子居然是鱼,看上去数量庞大,但是此刻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沉下水底去了,还是躲藏在两具尸体下面。 刚刚那一口,实在惊人。若是不慎掉进去,恐怕尸骨难存。 水位在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慢慢上升,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消耗在此。 “你把钥匙扔了?哎!”酒鬼激恼道,“蠢到家了,真是。你扔了钥匙,爱弥雅怎么办?” 葛鄞神情一变,徐徐回身,眯眼道:“你问我?” 秦愈张了张口,也不没有去问扔钥匙这个问题的必要了,他抱着手站到一边,心道,看好戏了。 只见葛鄞缓而不及朝酒鬼走近两步,他低声厉目质问的模样看上去恐怖极了,单从气势这方面,酒鬼就输得一败涂地。 “你在问我?”葛鄞一脚踩在酒鬼肩膀上,“是我锁的?” 说漏嘴了,酒鬼心里一跳,便开口:“啊,不……” 下一秒,他就被整个人提溜起来,那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哩哩啦啦,弄出不小的动静。 “啊,别别别,冷静一下啊!” 酒鬼一下就吓激灵了,他心跳到了嗓子眼,生怕葛鄞一个松手,他就掉了下去。 葛鄞单手抓着酒鬼的衣领,微微斜着头看着他,对酒鬼的疯狂道歉和充耳不闻。 然后他松开了手指。 “!!!”突然失去依附的物体,酒鬼身体一空,头向下栽下去,仓皇失措感觉自己魂都飞了。 锁链重重打在扶手上,重力的拉扯险些让酒鬼觉得自己的脚踝断掉。而水面上主妇的脸正好飘过来,与酒鬼的额头只差了十厘米。他急促地喘息着,用力抬头,有些懊悔之前做的决定。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酒鬼此前陷害过不少人,没有一次失手过,但是这次他看走眼了,恐怕是遇上了不好惹的人。 解决了这边,秦愈走到爱弥雅面前,放缓了语气道:“不要担心,他在这里。” 爱弥雅没有反应,她伏倒在地,柔软的栗色长发将整个人都包住,就像是织就了一个茧,她在里面就不会受到外界的伤害。 “为什么阿尔现在都不出现?” 秦愈自语道,这时一滴水从头顶落下,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淅淅沥沥越来越密,但是只集中在他和爱弥雅所处的位置。 他抬起手为她挡了挡,看着爱弥雅头发上的水珠,他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往天窗看去。 果然,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正透过天窗默默注视着他们。 秦愈站起来,神情严肃。 葛鄞则十分戒备地将手摸向后腰,之前那把枪,他一直带在身上,剩下的一颗子弹,也许在这时能起作用。 但是阿尔的目的不在他们,他伸出一只手来,指向被倒吊在扶手上的酒鬼,说出了与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把这个人的手,砍下来。” 第92章 体谅 “不不不——不行!” 酒鬼神色慌乱,语无伦次起来,湖水逐渐吞没了他的头顶,头皮传来冰冷的感觉,每一个波浪都让他紧张不已。 葛鄞没有说话,他将酒鬼拉上来,这一举动吓得后者不住地反抗挣扎,葛鄞皱眉掐住他的下巴:“不要动。” “你先说好别杀我。”酒鬼喘着气摆首,或许是难以置信鬼影提出来的这个指令,他不住地发着抖。阿尔弗雷德若是能让他们通关,秦愈和葛鄞会照做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葛鄞懒得理会。 “什么条件?”秦愈看了这边一眼,问阿尔弗雷德。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在爱弥雅头顶轻轻顺抚,爱弥雅则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听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阿尔弗雷德浑身湿透了,突然问:“她……睡着了吗?” 秦愈低头看,爱弥雅趴在地上毫无动静,很难看出她现在是什么状态。还不等他说话,阿尔又道:“他们都会成为这些鱼的饵料。” 湖水突然变得沸腾,水花激荡,里面的怪鱼恐怕有上百条,此时争先恐后地朝水面游来,两具尸体被撕咬得面目全非。眼见得水面不断上升,这里的出口就只有天窗一个,如果再找不出逃生之法,那么死在这里也不是没可能。 “这个湖以前死过很多人,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磨坊镇那么多人敬畏我,也是因为我住在这口湖的附近。湖水里的冤魂要想害人,也是我们一家人首当其冲。” 秦愈眨了眨眼睛:“这与你要砍下他的手有什么关系?” “泽勒湖需要祭品,这上升的水面就是最好的证明。没有人牺牲,就没有生路。” 不怎么具有说服力,但是这里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解释,秦愈没有说话,他在想另外一个人。 “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阿尔的语气听上去很诚恳,说:“离开这里也是一样的,我有把握把你们送出去。” “听起来很难不让人动心,但是你神通广大,难道自己做不到?为什么要我们来干这件事?” 阿尔沉默了一下,扔下来一个东西。 轻飘飘似乎没有重量,打着旋从屋顶落下,秦愈伸出手将之接在手心,定睛一看,是一个纸折的兔子。 只是这一只似乎被人踩了一脚,还被烧过,耳朵尖上漆黑一团,皱巴巴的。 “或许您能够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我至少不能在她面前伤害别人。” “听上去让人感动。” 秦愈垂下眼,看不清表情,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选择。在酒鬼和爱弥雅之间抉择,用一个人的双手去换取一个灵魂的安宁,他算不了这笔账。 良久后,他抬起头,与葛鄞对视。 葛鄞默默看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建议,酒鬼在一旁愣愣说不出话,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在想别的鬼点子。好像现在所有权全都交予了秦愈一个人,空气凝滞,只有鱼尾在水面撩拨的声音。 “我们的确很想离开这里。”他轻声叹息:“但是说实话不行吗?” 短暂的沉默,只有期间酒鬼吸了吸鼻子。 阿尔闷闷道:“你们知道了。” “不知道。”秦愈语气一转为轻快,“但是我觉得你们这儿的人都惯会骗人,谨慎点吃不了亏,我只是试一试你,和善可亲的阿尔弗雷德先生,果然不擅长说谎。所以,你有什么话要说呢?” “我没有说谎,但是我的确隐瞒了一些东西。兴许无关紧要。” 秦愈一字一句道:“是否紧要,你也要说出来给我听听。” 突然一尾鱼跃出水面,它金色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带着腥气的水溅了一地,它掉入水里后,那动静不但没有就此沉寂下去,反而越来越,数条差不多体型大小的怪鱼,秦愈没有再往水里看过一眼,但是想想也能猜到,里面什么景象。 有些东西不必亲眼去看,从别人的表现就能推测。比如脸色惨白的酒鬼,死死盯着水里,里面的景色恐怕不是很好看。 而阿尔的声音在这样的背景乐下竟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爱弥雅出生的时候,闹出不小的动静。那也是第一次,我觉得伊莲恩出问题了。 “谁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生下孩子的那半个月,竟然天天晚上往湖边跑,如果不是多丽丝太太告诉我,我永远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秦愈:“她做了什么?” “她……她向泽勒湖,向着湖里的冤魂祈祷,用爱弥雅作为交换,她要那些男人都为她痴迷。”像是提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题,阿尔声音气愤而颤抖起来:“起初我是不信的,在我看来,我的妻子不是那样的人,这话纯属无稽之谈,而且后来我很快把她送离磨坊镇调养,她离开了这里就再没有表现过异常。我也就没有在意过。” “直到——”秦愈已经为他想好了转折词。 “直到她夜不归宿,我亲眼见到从不同的男人家里出来。而且在我把她接回家后的一天,我下班回去,在电台里听到了她和一个节目主持人的对话……” 秦愈突然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在汽车里的奇怪对话,原来是那个时候的记录。 阿尔继续道:“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接下来一个电话就验证了这件事的严重性。电台的工作人员跟我说伊莲恩带着爱弥雅去了他们的场地,结果发生了意外。他们说……” 说到这里,阿尔的声音开始颤抖,他欲言又止,调整了好一会才继续道:“爱弥雅把人咬伤了,伊莲恩像疯了一样在那里狂笑,吓坏了好些人。我花了很多精力才没让这件事扩散开来,你们要知道,解释孩子和母亲都有精神疾病有多难。” 葛鄞出声:“但是,你后来还是放心让伊莲恩和爱弥雅住在一起了?” 他这话让阿尔感到羞愧:“我本来是想离婚的,我一个人养育她也没问题。但是伊莲恩这个女人!她四处去勾搭男人,早就让全镇的人知道我家里的事情,甚至她还告诉那些人,爱弥雅的情况,这,这让一个父亲怎么向她解释?” 不得已,阿尔只能暂时让母女住在一起,不过为了减少二人相见的矛盾,阿尔在湖边建起一座小木屋,那里成了爱弥雅的第二个家。 “你们在一起,就是对对方的折磨。”秦愈摇摇头,“所以想要解脱是吗?” 阿尔认真道:“我这一生并未做过什么恶事,除了冷眼旁观伊莲恩杀死她那些情人,所以让我永生堕入地狱也无所谓。而爱弥雅没有做错什么,她困在这里,需要我为她解开枷锁,驱散眼前的迷雾。” “只要平息泽勒湖里的冤魂,我就能拿到解开锁链的钥匙。” “然而这里的罪孽已经够多了。”秦愈撩起自己的衣角,将腰腹上的黑线暴露出来:“对了,照你这么说,这真不是你所为?” 阿尔愣了:“你应该问问那个人,是他让我死后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传说。依我看,这的确是他做的,那时候,有他在掌控这个身体,我无法阻止这一切。” 葛鄞冷哼一声:“清醒得恰到好处。” 阿尔:“……我很抱歉。” 在秦愈寻思着如何应对时,一个人影从黑暗的角落里冲了出来,连葛鄞都没看清她的动作,上来就冲向伏在地上的爱弥雅。 此时秦愈正要去确认爱弥雅的情况,这么一个带着威胁的东西靠近,他下意识去抱住爱弥雅,这才没让对方得逞。 只不过他侧身挡在爱弥雅面前的时候,那个东西在手臂上狠狠抓了一把,秦愈只觉小臂一凉,然后就是火辣辣的痛。紧接着他听到痛苦的闷哼,只见葛鄞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猛地用力压倒在地,她的头撞在地板上发出巨响。 “唔!” 行动被打断了,暂时保住了双手的酒鬼往旁边让了两步,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女人:“你还在这里?” “唔啊啊啊!”包含着憎恨与怒火的声音从伊莲恩胸膛里发出,她极力想要撑起身子,但是葛鄞压着她的背和脑袋,无法动弹。 “伊莲恩……”秦愈待在原地捂着伤口,皱眉看着伊莲恩,他说:“你居然到现在还不肯放过她。” 然而伊莲恩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疯狂地摆头扭动,嘴角开裂流血,活像是个疯子。葛鄞死死摁着她的头,只能够看到她那露出大半眼白的眼珠,正透过打结的头发,以一个极为怨毒的眼神看向秦愈的方向。 “死了的东西就应该安分老实地滚回地下。”葛鄞发了狠地全力压着伊莲恩,女人的身体冰冷,一阵阵的寒气从他的膝盖和手掌传达到身体。 秦愈看着突然冲出来的伊莲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到天窗处阿尔将身体缩回去了大半,只留下一只手搭在瓦片上。那只手里拿着一把刀,刀柄正对着秦愈的位置。 一双手是吗? 他沉吟了一会,往天窗下面不动声色挪了两步。 伊莲恩用力地挣扎,突然笑起来,像是在嘲笑着在场的所有人:“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死了和没死有什么区别?我终究是要让这个怪胎下地狱的!” 她竖起一根手指,颤颤指向秦愈怀里没有声息的爱弥雅:“合着你们——你们所有人!该死的男人,一个也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秦愈看了看爱弥雅,小姑娘紧闭着双眼,青白色的脸蛋没有生气。他把她放在角落的地上,然后朝着伊莲恩的位置走了两步。 伊莲恩被压塌了的鼻尖紧紧贴着地面,她的十指扣着地板,抓出几道痕迹出来。 她诅咒着爱弥雅,像是仇人一样诅咒自己的女儿:“我要让这个毁了我好日子的小怪物永远痛苦,你永远,永远都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她可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酒鬼掺和道。 “你懂什么!”伊莲恩突然挺身,劲大到葛鄞差点没按住她,“要不是……要不是生了这么个魔鬼的玩意,我的生活会变成这样吗?天天忍受那些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还要带着这么个恶心的东西出去晃,我一想到这么个玩意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就感到无比可怕……” 从这个角度,伊莲恩绝对看不到秦愈的动作。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勉强发泄自己的怨气和怒火罢了,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刀柄落下,秦愈稳稳将之接在手里,他观摩着这把刀,然后走到伊莲恩面前停下。 别说秦愈此时心情如何了,酒鬼更乐意见到这场面,眼瞅着来了一个送上门的,还不必背负罪恶感的替代品,他可不得找个地方喝两盅? “我发疯,才会允许这个怪物在我肚子里活那么久,要是早知道是个怪胎,我就是死也要把她打掉,拿去喂鱼……你要做什么?”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更加用力,伊莲恩隐隐感到不对,但是她看不见眼前男人的动作。 “感谢你的招待,”秦愈举起了刀,盯准了她的双手,“但是在这里的人,无法原谅你。” “什——” 在伊莲恩惊诧的眼神里,映出两个身影。一个是秦愈挥刀而下,另一个是抱起爱弥雅的男人,她的丈夫。 还有就是酒鬼哈哈大笑的声音:“可喜可贺!” 第93章 故事结尾 “我一直很想问,当时你在想什么?” 昏暗的视野之中,两个背影并齐,跟着这条唯一的路往前走。 葛鄞看向了静立道路两旁的无数黑影。他们目送着幸存者的离开,也不知道在这具身体还没归属于乌托邦之前,是否会朝二人投向羡慕、憎恨或者怨怼的目光。 他暗自瞥过去,秦愈脚步从容,却在底下抓紧了他的手。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肌肉因紧张而紧绷,斩下去的瞬间却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有一丝窃喜。“在想,要是我又被骗了的话,我们要怎么办?” 不论结局是否好坏,看着伊莲恩的双手被砍下,秦愈就由衷感到喜悦,因为—— “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吸了吸鼻子,并不想将自己此刻流露出来的,那种让人难为情的欣喜展示在葛鄞面前。“还好,阿尔至少还是个好鬼,没有像那两个一样骗人骗上瘾了。” 葛鄞看着他,余光里出现一个荧绿色的小点,落在秦愈的头发上。 紧接着有更多的萤火虫从前方的亮起,它们尽情释放它们的光辉,逐渐汇聚成两列细细的绿线,疏疏浅浅,落满了每一个在这里死去的生者肩头。 “这景色真漂亮啊,对吗?哪怕是没有来这里这前,我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 秦愈由衷说道,他尽量忽略那些死人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仔细看这里的天空并非深黑,而是一种深重的蓝墨色,这些萤火虫为他们引领生路,一种难以想象的平静。 这是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充满了未知和希冀。身边有簌簌地擦刮声,他们像是走入了密林,又像是在水中漫步,因为空气很粘稠,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污染严重的空气。喉咙发痒,秦愈咳了好几声才将那种不适感去除。 这也是一场不算长的旅途,甚至算得上还没回味过来就结束了,但是秦愈想就此把那一段记忆从脑海中删去,干干净净,只当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 这一路走得安然,没有一点意外发生,平和得不正常。就如一向谨慎的葛鄞,就连此刻也有点担心,那个神诀会不会出尔反尔,杀他们个回马枪。 这是真实的吗? 下一秒,秦愈似乎窥破他的心思,抓住葛鄞的手,在他有些慌乱的眼神里亲了一口:“不要想太多。” “他是那么多鬼怪都一致认可的怂包,会有胆子违抗那个上头的‘神’吗?” 葛鄞眨眼道:“的确,我没见过这样的权力掌握者。”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女人凄惨的嚎叫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被齐齐斩下,断腕喷涌出鲜血,然后看着那双手被人一脚踢下,慢慢浸入水中,还没完全没入,就被一拥而上的鱼群争抢分食。不到十秒钟,水面已经一点都见不着残肉了。 事实上,湖水已经漫上来了,用不着秦愈这么做,她也会很快被拖入深不见底的湖底,成为这些怨灵化成的怪鱼腹中之物。可是她明白,就算如此,也没有人会放过她,哪怕是为了一口气,伊莲恩都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果然,男人都是应该被恨的! 伊莲恩感觉自己很奇怪,她明明已经死了,这副躯体不过是幻象,但是为什么,双手被斩断的一瞬间,她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疼痛以及……以及怨恨! 对,是怨恨。 她的半张脸挤压得变形,突出的眼珠像是要掉出来一样,看向站在前面看着她被□□的阿尔父女。 多好多和谐的一幕啊,这一对父女,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被放在眼里过。 伊莲恩的脊背微微拱起,她以额头抵着潮湿的地板,葛鄞皱眉按着她,伊莲恩闷声道: “我输了,阿尔弗雷德。你可以叫这人放开我了。我想,你有很多话要和我说是吗?起码的尊重,也得给我一点吧?” 阿尔紧紧抱着没有反应的爱弥雅,面无表情看着疯魔了的伊莲恩。 漫上来的湖水寒气逼人,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泽勒湖中死灵永远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个事实,它们要的是伊莲恩。 现场的人没有不怨她的,光是一个阿尔弗雷德就足够伊莲恩饱受折磨,沉入无尽痛苦之中了。秦愈这一刀,彻底斩断了伊莲恩与湖中怨灵的契约,现在,怨灵们来找她兑现诺言了。 “怎么了?看见我怕的说不出话来?” “……” “也难怪,像你这样懦弱的男人,干什么都干不好,连和我说两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 “我本来还指望,你能在死后变得可怕一点,凶恶一点,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停止了腰和我说话。谁知道——”伊莲恩轻蔑地笑了一声,唯恐无法激怒阿尔,“你跟你那个令人作呕的怪胎女儿一个样子,软弱无能!” 就在伊莲恩还要嘲讽他时,阿尔弗雷德开口了: “我和你,没有一句话可以说。” 秦愈离阿尔弗雷德很近,几乎就是两步之遥,原本在伊莲恩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阿尔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秦愈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听。但是当伊莲恩提到爱弥雅时,这个模样憨厚的男人神情微变,那一瞬间,周围的空气冷了下来。 秦愈可以发誓绝无半点虚言。 之后…… 没有什么可说的,可以预见的结局。阿尔失去理智的模样有多可怕,秦愈算是领教过了,他独特的能力,让人无法从噩梦逃脱,实实在在让伊莲恩吃了苦头。 女人在地上翻滚,最后跌落入那个吞噬无数灵魂的湖水中,水花四溅,几乎将离水面还有两米远的秦愈浑身湿透了。 水面很快归于平静,也在慢慢下降,阿尔的笑容多灿烂,伊莲恩的眼神就有多怨毒。 一切似乎就此结束,但是秦愈和葛鄞都明白,这一家人的怨结永远不会解开。 他相信酒鬼也明白,不然为什么这人跑的那么快?连稍后姗姗来迟的神诀都不见一面,显然酒鬼知道这什么套路,早一步打算,离秦愈两个远远的,免得他们想起来找他麻烦。 想到这里,秦愈不禁弯起嘴角,葛鄞看他这个模样,问道:“笑什么?” “你看到酒鬼的表情了吗?”前方的道路越来越清晰,两旁的活死人也越来越少,秦愈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脚步轻快,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这人可真有意思。” 葛鄞回想了一下,当时酒鬼在干什么:“你是说,他其实从头到尾都在装?” 秦愈点点头:“酒鬼既然能在这里活过十年,且不论是不是在吹牛,但是他的确是有那个本事的。他知道我们不会做得太过分,肯定也料到了伊莲恩会出来成为靶子,装傻装无知,能够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然后这人就趁着混乱之际,逃跑了。 “不一定。”葛鄞纠正他:“我原本是真的要他死。” “……嗯,他作恶那么多,也是应得。不过我们又不是他。” “不重要了。” 葛鄞挥挥手,脚步放慢。 “也是,都不重要了。” 秦愈也停了下来,他缓缓看向前方,难以置信的柔和光线从那里传来,明亮却不刺眼。他无法用语言形容这是一个什么模样的景象,那个出口给了他一种实实在在的存活感。 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但是又被无数的东西充满。淡金色的斑点旋转着从头顶无知之处落下,洒满整个地面;有温度的风灌满整个身体,每一个毛孔都被展开……在尽情接纳这一切美好事物的时候,秦愈觉得自己身后有一双手在推自己,这一瞬间他想到了那个时候。 一双手,不知是哪个阶段下的葛鄞,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将他推回去现实世界。虽然葛鄞不想谈论这件事,秦愈却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抓住了他,不论是谁选择了谁,他们终究跳出了那个莫比乌斯环。 而那些回忆的存在,且当做是对这份感情的考验。 一种莫大的无助感席卷而来,秦愈下意识去找葛鄞,在这里,葛鄞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浮木。 然后葛鄞握紧了他的手。 “没事……我只是有点紧张。” 秦愈解释道,他放下心来。近乡情怯说的也许就是此时,葛鄞对这个世界没有许多认识,也就没有任何负担,但是秦愈有些不同。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矫情什么,明明之前已经回去过一次。 葛鄞浅笑,他先踏出第一步,然后徐徐道: “没关系,我在这里。” 二人相视一笑,共同踏出了这片被阴郁诅咒的天地,去那没有什么刺激可寻但是却真实的世界。 在即将回到现实世界时,葛鄞拉过秦愈低声道:“这对我来说,是另外一场挑战。” 2019年12月,是个寒冷的季节。对于生活在两百年后残败地球的葛鄞,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年代。 秦愈揽住葛鄞,认真道:“那就让我来做你的引导,在死去之前,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葛鄞微微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他发现此刻自己无话可说,只嗯了一声。 “我回去打一枚戒指给你,这次是我送的,不准摘下来。”秦愈说,语气似是对之前那次有不满。 葛鄞笑了一声,轻声道:“不会摘的。 “你送给我的,就是你本人也不能拿走。” 神诀默默目送这两个幸存者离开,他那落满了萤火虫的肩膀轻轻抖动,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等到那萤火消散成点点星光,这一袭黑袍也随之化为虚无。 “最后一份礼物,赠与给我尚未泯灭的良善。” 他转身迅速离去,两只原本空无一物的赤膊上,此时突然浮现了许多不明的黑色线状物,将他的手臂缠绕。 他的身影消失在点点萤火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