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乱:飞凤翔鸾(出书版)》作者:寂月皎皎【完结】 书籍简介: 她,云飞飞,将门之女,潇洒不羁,只为从路边救下的一个醉鬼无赖,从此便卷入了皇室纠葛。 什么?召她入宫侍驾?开什么玩笑!逃之夭夭也……慢着,别忘了带上叶翔那个醉鬼! 天罗地网,千里追杀,算得了什么? 云飞飞携手叶翔,看天下飞凤翔鸾!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正文 楔子(上) 北周永熙三年八月十五。 明月如洗,安谧地飘洒在北周皇宫的屋宇院落。金碧辉煌的宫殿,被淡银的柔光笼着,飘缈如天外神殿,静静在月色里浮动。 凝华殿前的琼花开得正好,银白的大盏花朵在微风里轻轻跳跃,妩媚中带着清新。秋海棠的淡粉小花在月下融作一片素影,清蕊吐芬,暗暗袭着缕缕香气,与檀香木的小案摆着的素香溶作一处,馥郁而迷离。 秋光正好,谁肯辜负这良辰美景?有女子失落地叹息,温柔清逸得竟如月光一般。 一名宫女提了盏描金绣鹤的红灯笼步履匆匆赶来,向海棠最盛处恭敬行下礼去,禀道:"皇后娘娘,皇上还在文德殿宴请几位重臣,只怕一时赶不过来呢!叶三公子也给绊着,正和皇上敬酒。" 海棠下低低唔了一声,道:"罢了,去将那甜汤再热一热。叶翔喜欢吃热热的甜汤。" 话犹未了,已听得殿外有人道:"皇后娘娘,我已来啦,是不是甜汤早备好了?" 一个身着蓝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殿前,淡定疏朗的俊秀面庞,轮廓分明的含笑唇角,飘洒长发,眸如明星,温柔看向那丛海棠。 海棠动处,如月光般的女子携了满袖清辉,蕴了玉蕊芳香,款款而出,淡淡笑了一笑,那轮皓月,在瞬间失却了颜色,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彩,只能由这女子容颜洒出。 这绝色的女子,正是北周永熙帝司马澄的皇后李清容。 李清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微笑道:"三弟比半年前更见俊逸了,想来过得还好吧!且来吃点甜汤,再不来,只怕就冷了。" 叶翔恭敬应了声是,跟了李清容缓缓踱进了殿,一双明眸,笑意中带了担忧,只专注在前面女子的背影之上。 屋里早摆了十余碟新巧点心,八名宫女鱼贯而入,又添了若干热点心,放到二人面前。 李清容亲到一边渥着的汤锅里盛了两碗银耳莲子百宝甜汤,端了一碗递给叶翔,又瞧了一眼恭敬侍立一边的成队宫女太监,道:"你们都下去,让我和三弟清清静静说会话儿。" 一时众人都去了。叶翔端起银碗,闻了一闻,笑道:"在别处也吃过许多次甜汤,可总不如清容熬的清香慡口。什么时候我叫我家里的厨师来跟你好好学学才好。"没有外人在时,李清容是他至亲的好友,不再是皇后,他便如清容未册封之前一般,直呼其名。 李清容一笑,一对深深梨涡盛了不知几许娇妍,却如昙花一现,很快又是黛眉轻皱,淡愁浮腮,轻轻问道:"白大哥那里,有消息吗?" "他么,还在漠北闯他的天下。"叶翔垂下眼睑,不与李清容对视,轻轻抿了一口甜汤,呼吸窒了一窒,却依旧含笑问道:"清容,这甜汤,是你亲自煮的?" 李清容淡然一笑,殿内大小的长檠灯光俱是给衬得一暗。她轻道:"对,你难得来一次,我自然要亲自动手了,连煮的时候都是我亲自看的炉子。怎么了?" 叶翔笑容有些发涩,悠悠道:"清容煮的汤!"他提起碗来,一匙一匙慢慢吃着。 李清容心内忽然有些不安。叶翔是永熙帝的结义弟弟,逢年过节俱会来瞧她,吃几碗她亲手做的甜汤,数年已成定例。往年吃甜汤时叶翔俱是满脸笑容,吃得飞快,今天却怎么了? 叶翔却已将一碗吃完了,李清容立起身来,正要为他再盛一碗,叶翔已苦笑问道:"清容,你是不是恨透了我?你一直怪我和二哥联手,把白大哥逼离北周,拆散了你们的姻缘?" 李清容的手颤了一颤,勉强笑道:"三弟,你醉了吧?以前的事,我早忘了!" 叶翔点了点银碗,叹道:"那么,你给我吃的汤里,究竟放了什么?其实,其实你便是要我的性命,也只你说一声而已,大可不必动那样的手脚!"叶翔俊秀的面庞已是潮红一片,曾经如星的眸烈火灼灼,亮得怪异。 正文 楔子(下) 李清容疑惑望着叶翔,这才端起自己面前一直未动的汤,啜了一口,清香可口,并无一丝不对。正要问时,只觉一阵热力从小腹升起,迅速点燃全身的火焰,将她燃烧得舌干口燥。 "这是,"李清容蓦地变色,正要说话时,叶翔已经冲了过来,抱住她,吻住她。永远淡定而笑的他,已经双目通红,喘息浓重炽热,近于癫狂。 "三弟,叶翔,放开我,我是皇后,我是你的二嫂!"李清容挣扎着,却不敢呼救。这人是叶翔啊,除了白大哥,她最亲近的人!她的身子阵阵滚烫,眼看叶翔一片片扯下自己的衣衫来,将自己柔白却灼烧的肌肤暴露在夜晚清冷的空气下,竟觉得格外清凉舒适。 她只是吃了一小口,便已如此不能自制,何况叶翔傻傻地吃了整整一碗下去! 是谁下了药?是谁? 叶翔机智绝伦,他分明辨识出了汤中有异物,可只为这是她做的汤,竟然不忍戳穿。他以为,自己想为白大哥报仇,所以便是夺命毒药,他也毫不迟疑一口吞下去! 三弟!三弟!你是傻子,傻子呀! 李清容呻吟着,却挣脱不开叶翔年轻的手腕,周身的灼烈也让她无力挣扎。叶翔的手温柔而有力地爱抚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含糊不清痛叫着:"清容,清容,你可知我喜欢你有多久了?为什么你的眼睛,永远只在白大哥身上?" 白大哥!白大哥!你在哪里?永熙帝司马澄,只怕又准备对付我和三弟了,三弟始终不肯防备他,却不知他对我的情感,已经他的追命夺魂刀! 一阵微微的钝痛带着尖锐的快感猛地从她的小腹窜到脑中,李清容悄悄闭上她美丽如水的眼眸,晶莹的泪滴串串而下。白大哥,先是司马澄,再是叶翔,便是你有朝一日能攻下北周,我又用什么来和你匹配? 不知过了多久,叶翔终于放开了李清容,半撑起自己的身子托住额,苦笑道:"清容,你,你为什么对我下这种药?" 李清容惨然笑道:"三弟,你还是尽快整好衣衫离了这里吧。你,你终究要小心别人的陷井。" 叶翔失了微笑,默默扫过李清容几乎全裸的身子,眼中却已无了欲望,只轻轻问:"你对我布了陷井么?" 李清容恨恨道:"你这个傻子!" 话犹未了,只听屋外宫女齐道:"恭迎皇上!" 司马澄温和的声音已自屋外传来:"三弟,清容,甜汤有留给朕一碗么?" 门被推开了,朱红色的地毯上,两个半裸的年轻男女正迅速用衣衫掩住自己隐蔽处,满面的惊慌无措。 门外那身着衮龙袍满头金发的温文男子,亦似惊呆了,立刻回身道:"你们全给我退出殿外去!"不等侍卫答应,已迅速闪进房内,掩上了门。典雅雍容的面庞,因惊怒而变得铁青。 "李清容!你居然敢勾引我三弟!"司马澄的宝剑已经出鞘,凌厉的锋芒在长檠灯下灼人眼目。 李清容面色煞白,垂了头不说话。 司马澄一字一顿道:"我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皇后!亏我被你风韵气度所引,居然废了贾皇后,立了你!谁知你的人品竟如此不堪!你自己说,你想怎么死?" 李清容蓦地抬头,绝色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血色的嘴角撇过一丝不屑冷笑,咬牙道:"随便你!" "白绫,鸠酒,你自己选一样!"司马澄缓缓收了宝剑,淡琥珀色的眼眸深深,说不出的疲倦怅怒。 "二哥!"叶翔扣上衣带,突然上前跪倒在司马澄面前:"不关皇后的事,是叶翔酒后失德,强暴了二嫂!" 李清容叫道:"三弟,不是这样的,你别自己找死!" 司马澄怔怔看住自己义弟,摇了摇头道"三弟,天下人都知道你叶三公子不是那种贪财好色的人。上次我叫你在后宫三千佳丽择两名侍妾,你都拒绝了,更别说奸嫂这种事了。" 叶翔苦笑道:"我对清容怀的是什么心思,二哥虽不明说,却也心知肚明。我刚才在席间,酒喝多了几杯,到皇后这里来,正好宫女都给遣开了,所以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件事,的确不关皇后事。要杀要罚,全凭二哥处置!"叶翔将腰间宝剑解下,递到司马澄脚下。 "你,你!好,既然你能做出这种事来,就先到内廷狱里反省几天吧!"司马澄拂着袖,忽然一掌击在叶翔胸口,冷冷道:"你能要任何人,却不能动我的皇后!你让我太失望了!" 这一掌却不轻,叶翔"哇"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然后回头,幽然一叹:"清容,实在是,我害了你!" 李清容只是喃喃念道:"你是傻子!你是傻子!" 等她将衣衫理好,司马澄身边的侍从已经出现,扶起受伤的叶翔,向内廷狱的方向走去。 李清容远远看着他的人影,心头似被钢刀剐过,仰头向天,努力不将泪水滴落。 皇宫被万盏灯火映得如天空般琉璃璀璨,可皇宫的上空,月色越发暗沉苍白。风吹影动,推得那满天的波诡云谲,再不知在那在幽暗中浮动的,是天使,还是魔鬼…… 正文 第一章 初遇(一) 北周永熙四年二月初。 与南齐划长江而治的北周,经历了数次动乱,这两年终于走上了正轨,至少在表面上,又已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了。 冰雪已融,桃李初绽,淡粉的杏花雪片般纷落而下,飘舞在周都洛阳的大街。 虽近傍晚,大街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杂耍的,卖唱的,卖胭脂水粉的,依旧很起劲地叫卖着,两旁的酒馆歌楼,更不时传出靡靡吟唱之声。 "小姐,小姐!天晚了,我们该回去啦!"人群中,一个满面焦急的小丫头正紧追着前方一位红衣少女。 那少女才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目如画,睛若点漆,顾盼神飞,正衔了枚叶子,吹着欢快的杨柳曲,甩着宽宽的袖子向前跑着。见那丫头催促,取下唇边叶子,当头打了那丫头一个爆栗,道:"丁香,到底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每次出来,都被你催命似的往家赶!" 丁香捂着头,哭丧着脸,道:"我们都出来一整天了,便是这会子回去,也免不了挨顿骂了!" 少女笑道:"既然早回去也是骂,晚回去也是骂,何妨索性等到个三更半夜,他们都睡了,咱们再回去!" 丁香瞪大眼睛,惊得头发差不多要根根竖起来,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小姐,你想害死我哪!" 少女一抬头,看到许多人正向她侧目,转身又给丁香一个爆栗,道:"你鬼叫什么?罚也不会罚你一个!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云飞飞顶着,不要你小丫头cao心!" 丁香又是惨叫:"小姐,我头上给你打出好几个大包了!" 少女怔了怔,伸手去摸了摸丁香的头部,道:"我的武功有那么厉害么?那么轻轻一弹,就能起个大包?" 丁香忙忙点头,道:"小姐的武功,自然大大地好,几个壮汉,也近不了身子的!……不过,小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明天才能一早起c黄和公子一起习武啊!林师傅是老爷请来教公子的,可不会特地教你哦!" 少女似有些动心,将叶子又拿到唇边吹了两下,转过身子,正要走时,前方忽然又是一阵暄嚷,一阵爆笑。 少女吐了叶子,格格一笑道:"不知又有什么热闹呢,咱们还不去瞧瞧?" 丁香大急,伸手去拉时,刚够着衣袖,就被少女扯开,飞一样跑到前方,直往人群中挤去,面颊已被好奇和兴奋激起淡淡的粉红,更衬得一双眸子比随风晃动的一对水晶耳坠儿更晶莹剔透,灵秀逼人。 "天哪!"丁香仰天大叫:"为什么叫我摊上这么个小姐!" 老天没空理会这小丫头的哀叹。便是要理会,也先得理会小姐面前的不平事。她的小姐云飞飞,已收了兴奋之色,正瞪着状元楼前的一幕义愤填膺。 "你这酒鬼,让你吃白食!让你吃白食!"酒店老板模样的中年人正冲着地上一人狠狠踢着踹着,几个伙计拿了棍子,没头没脑向那人狠砸。那人爬在地上,衣衫又脏又湿,连头上都不断滴着水,绻着身子只是发抖,而手里依旧紧握着一只酒葫芦。 "老天哪,这样打下去会死人的!"云飞飞卷起袖子,正要上前,只闻阵阵恶臭,正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正迟疑间,只听有人叫道:"又来一桶新鲜的,让他吃个够好了!" 围观人群一阵哗然,纷纷后退,连那些正动手的伙计,也哈哈笑着往后退去。 一桶新鲜屎尿,被人拎起,"哗"地一下倾在那人身上。那人身子又是猛地一颤,却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将手抬起,颤抖着将酒葫芦送到嘴边。湿淋淋的粪水,沿着他的头发滑落下来,倾了一脸,连眼睛都似给激得睁不开,更有几滴粪水和着酒水一齐流入他张开的嘴中。 正文 第一章 初遇(二) "妈的,到现在还想着吃酒!让你吃爷爷家的酒!"酒店老板提起脚来,狠狠一脚踩在那人手上,踩破了酒葫芦,酒水流了出来,而那人的手更被深深踩入泥地里。 那人呻吟一声,伸出另一只手,胡乱在地上抓着酒水和秽物,往嘴边塞去。 "疯子!疯子!这个酒疯子!"人群里有人大笑。 而状元楼的二楼,正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捻着酒杯,微笑向下凝望,不时将酒杯提起,轻轻酌上一口,似乎下面的好戏,正是下酒的佳肴。清淡的夕阳余辉飘浮在他金黄的锦袍上,连整齐笼起的头发都显得金灿灿的,映着宽颐高额,浓眉凹眼,更显得这男子风范高华,贵气非凡。两名侍从模样的人佩着刀,正恭敬侍立在金袍男子身侧。 这厢云飞飞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一脚踢开酒店老板,叫道:"还有完没完?这人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这样整人家?" 酒店老板正要发火,抬眼见只是个俊俏小姑娘,穿的虽是简单一袭红色点碎花的短襦长裙,发髻上也只簪了枝杏花,但绾起乌发的赤金扁簪上,却镶着拇指大的一颗明珠,煜煜生辉,虽非价值连城,亦不是普通人家簪戴得起得,不由气焰矮了几分,只是叫道:"这个无赖,今儿中午就在我们楼里喝酒了,点了一桌子的菜,只说有银子,谁知居然掏出个锡锭来付帐!赶他走也不走,吃了我们足足十坛的上好女儿酒!你算算,这得多少银子哪!这种无赖,不打他,打谁?" 老板说得火起,又使劲狠踢了那醉鬼一下。 云飞飞叫道:"别打了!你说,他花了你多少银两,我来赔!" 老板笑道:"不多,不多,才五十两而已!" "五十两!"云飞飞翻了翻白眼,"你什么酒菜那么贵?欺负我不懂行情么?" 她胡乱摸着荷包,悻然喝骂。这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普通农户之家吃用两三年了。她虽是大户小姐,一个月脂粉银也不过三五两,以她贪玩的性子,竟是没一个月能剩下半钱的。 老板哈哈笑道:"我们状元楼可是都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谁不知这接连三届的状元,全是吃住在我们酒楼的!怕贵的,就别来吃!" 老板见云飞飞面有气沮之色,背起手,冲伙计喝道:"还不动手!今天非把这蹭饭吃的无赖打死不可!便是官府知道了也不妨,敢用假银锭鱼目混珠,本就是死罪!" 云飞飞看那伙计又提起了棍子,不由涨红了脸,咬一咬牙道:"慢着!"她一伸手从发间拔出赤金镶宝扁簪,道:"这个,够不够付帐的?" 身后又传来的丁香的惨叫:"小姐,那是夫人留下的东西啊!" 乌云一样的长发随着簪子的拔脱流水一样泻下,丝丝反射着夕阳的光芒,而云飞飞的眼睛里,亦细细燃烧着淡金的光芒,她几乎是恶狠狠冲着老板道:"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再回家去拿!" 傻子都看出这簪子的价值恐怕是五十两的十倍以上。老板犹豫了一下,抬头向二楼看去。 二楼那金袍的男子却不见了,连两名侍卫也不见了。 老板为难地又扭头看云飞飞,道:"这簪子是金的不假,可谁知你的珠子是真是假?光簪子却值不了五十两呢!" 正文 第一章 初遇(三) 云飞飞气得又要大叫,忽听得身畔有人道:"老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簪子上的珠子,可是上好的海珠,没有三五百两,决计是买不到的。" 云飞飞扭过头,便见一俊伟贵气的金袍男子擦着她身子,缓缓踱了过来,一双深眸在她的面庞上凝了片刻,笑道:"姑娘,收起你的簪子吧,这五十两,我来出好了!" 金袍男子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侍卫果然掏出五锭十两的银子递给老板,道:"老板,看明白了,这可是真银?" 老板眉眼俱开,点头哈腰道:"是,是,自然是真银!"他接过银子,看也不看就将银子揣到怀里,躬着身子向外退去。 "阿弥陀佛!"丁香叫道:"这年头还是好人多!" 云飞飞吐了口气,将头发糙糙挽起簪住,笑道:"多谢公子仗义出手!不知公子家住何方?我改日叫人将五十两银子送还给公子便是!" 锦袍男子笑道:"姑娘认识此人?" 云飞飞鄙夷看了那醉鬼一眼,道:"不认识。但总不能眼看着这人给活活打死了吧!" 锦袍男子道:"姑娘不能眼看人被活活打死,在下又于心何忍呢?姑娘用心既与在下一般,又何必在乎谁给的银子?" 这时老板带了伙计已悄悄走了,而围观之人见没了好戏看,也便失望散去。 云飞飞恨恨道:"可恶,这么多人,居然都是袖手旁观看热闹的!" 锦袍男子摇了摇头,眼中露出悲天悯人之色,叹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哪!" 他缓缓走到那醉鬼身畔,不顾那污秽,语重心长道:"兄弟,从此,可要好好做人了。再有这等事,只怕谁也救不了你!"他说着,居然伸出手来,恨铁不成钢般在那人背心拍了一下。 说也奇怪,这么多棍子打砸下来,那人只如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哼都不曾哼一下,但锦袍男子这轻轻一击,他却浑身剧烈颤抖了几下,发出了一声极痛苦地呻吟,将头昂了一昂,才又扑倒下来,却不再动弹了。 锦袍男子微微笑了一笑,接过身旁随从递过的锦帕,擦了擦手,随手弃了,才立起身来,道:"在下姓陈,单名一个斯字,尚不知姑娘芳名贵姓?" "陈斯?嗯,我叫云飞飞!"云飞飞灿烂一笑,道:"很高兴认识这样的仗义之士!" 一旁丁香又在惨叫:"小姐,天黑了,我们该回去啦!老爷的鞭子打下来,真不是玩的!" 云飞飞扬手又要一个爆栗,这次丁香闪得快,一直闪到了陈斯身后,道:"小姐,别打啦!" 云飞飞不耐烦道:"知道啦,去找个脚夫来,将这人扔河里洗一洗,安顿下来再说吧!" 丁香的眼珠子快要掉下来,道:"这个人?这么臭?" 云飞飞道:"救人就救到底了。晚上这么冷,他这样子撑到明天,不臭死也给冻死了。怎么了?你好歹算是我云飞飞的侍女,多多给些银子,不会连个脚夫都雇不到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说在这几度战火纷飞的大周都城雇上个把脚夫了。 眼看云飞飞带了丁香和醉鬼离开,陈斯俊雅的笑容渐渐冷凝。 "主人,叶……这个要犯给这女子救走了,可如何是好?要不要继续盯着?"侍从鬼魅一样出现,低声询问。 "不用了!"陈斯抚着披在金袍上的淡金发丝,潇洒地一拂袖,自语般道:"我就不信,以他那般骄傲的性子,在狱中磨挫了这许多时日,又受到这等折rǔ,还能爬得起来!" "何况,"陈斯的面容渐渐沉入苍溟的暮色,暗昧不清,声音也透出了几分诡异:"我刚刚那一掌,已废去了他的武功,他又怎么再和我斗,又怎么跟我争清容,哈哈,哈哈……" 陈斯挥着长袖,得意的笑声在街道上飞扬,透着森森的寒意。 "扑簌簌……",几只寒鸦从某处屋宇惊起,掠过陈斯的头顶,发出喑哑的"嘎"声嘶叫。 鸦声中,那陈斯依旧在继续森森说着:"查一查,这个女子什么来路,实在有趣得紧,我要她!" 天,彻底黑了,不见明月,连星子都黯淡无光。 正文 第二章 圣旨(一) 安顿好那醉鬼,却已近半夜了。云飞飞忙带了丁香往家赶去。可惜云府里早已黑灯瞎火,从门fèng向内探时,已经看不到一丝光亮。 "小姐!小姐啊!"丁香颤抖着身子紧跟着云飞飞,道:"这下糟了,已经三更天,大门关了啊!" 云飞飞推了推紧闭的朱门,横了丁香一眼,道:"笨蛋,谁规定我们一定要走正门了?侧门那里的围墙矮得很,我们跳过去!" 丁香哀哀直叫:"又跳墙啊?我上次跳墙崴了脚,足足半个月才好的耶!" "谁叫你平时不跟我练练轻功呢?"云飞飞又要打丁香的爆栗,而丁香早抱着头蹲了下去。云飞飞一脸惋惜看着她道:"可惜,你的身子骨比我好许多,要认真起来,只怕早该学得比我好了!" 丁香咕哝道:"秦公子武功好得很,只要你不出去乱走,还怕以后他保护不了你?" 云飞飞蓦地脸上飞红,伸手来扭丁香的嘴巴,叫道:"死丫头,你不说话,有人把你当哑巴么?" 丁香连连求饶:"小姐饶了我吧,再闹叫里面听见可不好了!" 云飞飞"嗯"了一声道:"只怕爷爷和叔叔他们都该睡了,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叔叔从不管我,何况他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丁香嘀咕道:"已经子时了,应该说是今天早上!" 云飞飞直翻白眼,对自己榆木疙瘩脑袋的丫头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云飞飞出身将门,学过几天工夫,跳过围墙果是不成问题,但把丁香拉上墙头再送下院去,却颇了番手脚。等摸到自己闺房,才将火折子吹亮,猛见前方一个威猛黑影扑到自己面前,惊地叫了一声,火折子直直掉落下来。 那人身捷手快,轻轻一捞,已将火折子持在手中,映住他苍老却矍烁的面庞,须发皆张,向着云飞飞怒目而视。 云飞飞脚一软,已经跪在地上,叫道:"爷爷!" 云家亦是官宦之家,云飞飞的爷爷云渊,本是从了先皇打天下的开国大将,手握重兵。但自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年多前新帝司马澄登基后,人事更迭频繁,云渊早知自己久为人忌,趁机告老乞骸骨,新帝准了,同时追封其早逝的长子云智为骠骑将军,擢升其次子云聪为谏议大夫,却是武将任了文职,亦有明升暗贬之意。云聪虽是不满,却不敢发作,只怪当初的夺嫡之战中,自己没有支持当时还是三皇子的新帝。 云智夫妇早亡,只留了一女云飞飞,依傍了祖父叔父生活,云渊怜她自幼孤苦无依,未免纵了她,因此行事任性,胆大妄为,等想着管束时,却已是脱了辔的野马,再也收不回去了。只见了云渊发怒时,方有三分惧意。 此时见云渊半夜三更尤在自己屋中等着,云飞飞已知不妙,忙先跪了认错。 云渊瞪着二人,半晌才道:"你们既然精神这么好,能玩到半夜才回来,想必撑个一两天不睡应该没问题!给我到家祠中跪着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丁香又发出了惨叫。 这次云飞飞没打她爆栗。因为她自己也发出了痛苦哀叫! 眼看着窗外已露出白光,祖宗牌位前的蜡烛慢慢失去光彩,变成两丁点的小小火苗,无力跳动着。丁香嘀咕道:"小姐,地上好冷哦……这地面好硬哦……我膝盖好疼哦……" 云飞飞垂着头,不断打着瞌睡,喃喃道:"你好罗嗦哦……"却没力气再飞过去一个爆栗了。 正文 第二章 圣旨(二) 丁香叹道:"小姐,你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总是这么胡闹,名声坏了,秦公子听说了,一定不喜欢!" "秦枫,秦枫去边关了。如果他在,我才不会一个人出去呢!"云飞飞精神略好,挺了挺肩,扑闪着涩痛的眼睛。秦家和云家本是世交,秦枫亦是个翩翩公子,文才武略俱佳,又与云飞飞自幼相识,若不是祖父云渊嫌秦枫性子太过柔懦,只怕早就订下亲了。 "真是想不通,秦公子性子好又是什么错,老太爷和老爷为什么就不喜欢他呢?"丁香掩嘴打了个呵欠,继续喃喃说。 云飞飞听得心烦意乱,怒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只要我喜欢就成。如果他们不许我嫁他,我,我就嫁了今天那个无赖醉鬼,气死他们!" 丁香哈哈一笑,瞌睡也没了,叫道:"那个从屎尿堆里救出来的酒鬼?小姐你真是天才,我服你了!可是,你就不嫌他臭么?西山两个村夫帮他洗了几遍,还是一股子怪味呢!连他住的那个小棚子都是臭哄哄的……不过说实在的,他长得蛮好看的,年纪也不大哦,容貌上看,倒也配得过小姐去!" 云飞飞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恶狠狠道:"你敢再说,我把你配了他!" 忽觉一阵阴影飘过,祠堂里顿时阴暗许多。云渊恨怒的洪亮嗓音已经传来:"好你个大家闺秀,素日真是纵你过头了,到了这会子,还在胡言乱语!给我起来,去把《女范》抄个十遍,不抄完,休想踏出房门一步!" 云飞飞差点晕倒,呻吟道:"爷爷,能改成罚别的么……" 丁香却掩着嘴,偷偷在笑。 两日后的午间,云家的大厅里,金湛湛的"诗礼传家"匾额下,老太爷云渊叫来次子云聪,坐在花梨木的太师椅上,端了盏茶,一边吹拂着茶叶慢慢啜着,一边谈论云飞飞之事。 云聪皱眉道:"父亲,飞飞这孩子,性子却与她的娘亲一般,只怕我们终究是约束不住的,不如早些嫁了省事。" 云飞飞的母亲,却是庶族出身,性情异常刚烈,云飞飞父亲青年夭逝后,她数日不吃不喝,生生绝食而死,叫人惊讶感佩至今。 云渊听提到飞飞母亲,不由更怒,"砰"地一声将茶盏砸在案上,喝道:"说嫁就嫁了么?这孩子自幼便没有父母,性子又这么执拗古怪,不帮她好好找个人家,只怕这辈子都会受罪!叫你替他好好寻访,怎么到现在也没找出个合适的人家来?" 云聪嘀咕道:"这丫头不让别人受罪就够了,谁又敢让她受罪?" 云渊又是一声断喝:"你说什么?你是存心让她老子娘,和我这把老骨头都死不瞑目么?我瞧你的心里,就只你的宝贝坤儿,从没替侄女打算过!" 云聪忙跪倒在地,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他冤枉啊,他在自己儿子云聪身上花费的时间,只怕远没花在刁钻侄女身上的时间多。 云老太爷犹自拍着案几,正恨恨间,忽然门口苍头直冲进来,慌慌张张道:"太爷,老爷,宫中来人了,要太爷老爷小姐准备接旨!" 云渊站了起来,惊讶道:"接旨?"登基三年多的新帝司马澄,远不如先皇那般宠遇云家,历数上次接旨,已是三年前的事了。那一次,云渊离开了政治权力的最中心,而云聪则迁为谏议大夫。 正文 第二章 圣旨(三) 云聪已醒悟过来,叫道:"快备香案,快备香案!"一边赶忙去迎接。 香案正在准备时,一身着紫袍的中年太监已带了四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云渊一眼就认出正是目前宫里最红的太监总管曹公公,心里不由疑惑。什么事竟惊动了曹公公的大驾? 曹公公一眼瞟了过去,"咦"了一声道:"贵家小姐呢?" 云渊怔了怔,道:"我家飞飞?这会子正在书房里吧!" 曹公公"嗨"了一声,道:"胡闹,不是说了,也要请小姐出来接旨吗?" 云渊和云聪父子忙一叠声叫人去找小姐,却不由面面相觑,不知云飞飞什么时候和皇家攀上了关系,更不知是福是祸。 博山铜炉已经上好了香,袅袅香烟徐徐散开,淡淡的檀香静默地飘浮在大厅之中。曹公公慢慢理着圣旨上的金黄丝带,只等云飞飞过来,就可以宣旨了。 许久,好几个侍婢一齐走过来,却犹豫着不敢开口。 云渊忙问道:"小姐呢?" 几个侍婢却悄悄向后挪去,只一个反应稍稍迟钝的站着没动,一抬眼看见云渊瞪着自己,左右一瞧,才见自己已经站在最前面了,忙跪下道:"老太爷,小姐不在书房里!" 云渊一对眼珠子几乎要喷出火来,问道:"到哪里去了?" 那婢女吓得连连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连丁香都不见了!" 云渊很想吐血,他怎么就有这么个孙女? 云聪见势不妙,悄悄走到曹公公面前,伸入他的袖管,塞入一叠东西。曹公公本已满脸不豫,此时低头略瞧一瞧,倒也转过笑脸来,道:"罢罢罢,咱家宫里事多,也没空呆等着,你们且代小姐接了旨,好好安排便是。" 云渊父子忙带了一家大小恭敬跪下,听那公公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云氏女贞婉贤淑,秀外慧中,特征为贵人,择日入宫侍驾!钦此!" 云渊父子跪接了,只是呆呆跪着,如坠梦里一般。 曹公公宣罢转身回宫,云聪恭送了出去。云渊在侍仆的扶持下慢慢立了起来,含糊道:"飞飞?入宫做贵人?" 他忽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滴落在燃着的檀香之上,登时灭了,散着诡异焦香的血腥味,在大厅里盘绕不去。 "昏君……暴君……"云渊含混低骂着,终归不敢大声,一双老眼,渐渐浮过苍凉的浊泪。而他的身子,已经慢慢软倒下来。 半个时辰前。 云家偌大的书房里,柚木架子上的书一本叠着一本,散着芳香的墨味。 而云飞飞却直犯恶心,她给关在书房里足足两天了。对着《女范》一团团的黑字,只觉满眼苍蝇乱舞,耳晕目眩,手中笔竟有千斤重,再也落不下去。此时丁香又跑过来,轻声道:"小姐,那小子还在喝酒哩!" 云飞飞有气无力问道:"哪个小子?" 丁香抬手敲了她小姐一记爆栗,道:"小姐抄书抄迷糊了,可不就是那个被我们从大街上拣回来的醉鬼么?小姐怕他饿死,吩咐我每日给他送吃的。前两天他倒还太平,只是躺在稻糙里不说话。今儿去一瞧,他倒是精神了,居然拿了我从府里偷出来带给他穿的衣裳,和山下的村夫换酒喝!我去拉他,他居然还笑!一边笑,一边唱歌。" 云飞飞铁青了脸,掷了笔道:"他唱什么?" 丁香想了想,道:"听不懂,什么钟啊,什么红啊,什么桃花啊……" 云飞飞转了滴溜溜的眼珠子,道:"难不成是诗?别告诉我,我救回来一个大才子!走,丁香,我们一起去看看这怪人!" 丁香张开嘴巴又要叫,云飞飞快手快脚将她嘴巴掩住,低声道:"别嚷得外面守卫听见了!" 丁香苦着脸道:"小姐,我以为你不知道外面有人守着呢。" 云飞飞嘻嘻笑道:"我知道有人守在门口。不过,书房后面的窗户没人守着吧?" 丁香眼睛一亮,道:"跳窗?"忽而又摇头道:"不行,这里离侧门还很远,路上不可能不遇到人。谁都知道小姐正被老太爷禁足呢,看见了哪有不拦的?" 云飞飞笑道:"没错,谁都知道小姐正在给太爷禁足,给关在书房里了,便是有面生的小厮从他们旁边走过,也断断不会疑心到是小姐溜出来了吧?" "小厮?" "对,小厮。我的好丁香,你这么伶俐,不会连两套小厮衣服都弄不到吧?" "啊?我,我应该……能吧……" 正文 第三章 醉舞(一) 不久,穿着小厮衣装,包了男子帽子的云飞飞和丁香已经出现在西山。 西山离云府并不远,说是山,其实并不高,不过是几座小丘相连而成,因为山上林木森森,翠华遍地,小兽不少,因此倒也有不少猎户在此处求生,渐渐在山下形成小小村落。云飞飞素来好游,秦枫又曾与她在西山约见过几次。因此她对西山已是极熟。这次救回那个酒鬼来,那个臭样自是不好带回府去,想起西山有个猎户临时搭的小棚子,就雇了脚夫一路将他送了过来。 但云飞飞到了山腰的小棚子,只见简陋的屋子里,那醉鬼躺过的稻糙凌乱一团,尚有上午丁香送来的饭菜搁在张破椅子上,却是一点都没动过筷,只有隐约的酒气和着稻糙的霉味儿淡淡飘在屋中。 "人呢?"云飞飞问。 丁香耸耸肩,道:"我近午时来的时候他还在啊?" 云飞飞哼了一声,扯开帽子,甩开长发,冲出屋子道:"我们往山上找去。"小厮的帽子把她的头发全束住了,很不舒服。她喜欢自由自在,包括让自己的长发自由在山风中飞舞。 丁香纳闷道:"为什么不到山下去找?山下有人才热闹啊,山上有什么好看的?" 云飞飞叫道:"你这个笨蛋,我们不是从山下来的么?既然没遇到,他要么就是走远了,要么就是往山上去了。如果他走远了就算了,如果他去了山上,我们倒是要找一找。" 丁香跟着云飞飞往山上爬着,边爬边道:"小姐啊,我们到山上看了没有,就尽快回去吧。让老爷们发现我们不见了,可不是玩的!" 云飞飞回过脸吼道:"知道了,顶多我给关在书房一世抄书,有什么了不得的?" 丁香掩住耳朵,让云飞飞吼完,才放下来,忽道:"咦,我听到了,那小子在唱歌!" 云飞飞侧耳静听,果然林风中隐有男子清亮的嗓音低婉萦回着,忙手足并用,往山顶赶去,而那歌声渐渐清晰: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云飞飞到得山顶,只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山顶边缘,手持酒葫芦,消瘦的面容很是憔悴委顿,却泛着病态的潮红,带着呵呵的笑意,且歌且舞,步履却是踉踉跄跄,看来又快醉了。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旧袍子,却是云飞飞堂兄云聪嫌旧不穿的,已经淡淡泛黄了。但此时他凌风而舞,长袖挥洒处,居然显出几分飘逸出尘来。 云飞飞却一丝也觉不出他的出尘来。她只是气急败坏地发现,这个该死的醉鬼,随时都可能绊上一胶跌到山下去,忙跑过去,一把将他扯离山边,夺过他的酒壶,"啪"地一耳光甩到那年轻男子脸上,叫道:"你想死啊?" 年轻男子猝不及防,恰给打个正着,摸着面颊瞪住男装打扮却披散头发的云飞飞,见了鬼般道:"你打我?" 云飞飞挺胸道:"我打你,怎么着了?我救了你,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打你骂你都使得!而且,你不许跑到山边去找死!" 年轻男子漆黑的发被山风吹得高高扬起,眸光里闪过一丝凌厉的怒意,但他终究转过眼眸,仰头看阴阴的浩缈天空,幽然道:"原来就是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的?" 正文 第三章 醉舞(二) "对,而且我规定你不许喝酒!"云飞飞抢过年轻男子的酒葫芦,扔下山去。桔黄的葫芦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远远掉下山脚,连一丝声响都不曾发出来。 年轻男子怔怔看那酒葫芦落下,苦笑道:"我的命是你的?好,就算我的命是你的好了!" 云飞飞只觉这人说话好生奇怪,道:"不服气么?" 年轻男子揉了揉他秀挺的鼻子,忽而微笑道:"服气!从此我的命,就是小姐的!" 云飞飞得意道:"好,那你现在,就给我乖乖回去吃饭好了!" 她拉起年轻男子的手,轻捷地带了他向山腰飞跑。 丁香"哇"了一声,道:"小姐,这样是不是说,从此服侍小姐的,除了我丫头丁香,还多了个侍仆……侍仆……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年轻男子笑道:"我姓叶!" 云飞飞松开年轻男子的手,顺手敲了他一个暴栗,道:"丁香问你名字,又没问你姓!" 年轻男子摸了摸头,苦笑道:"男人的头不能打,会变笨的!" "你不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打你,不服气么?" "呵呵,服气。只是,我这么个烂人,有姓就够了,还配有名字么?"年轻男子笑道,却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云飞飞忙扭头看过去,年轻男子却正冲她嘻嘻笑道:"小姐的芳名,是叫云飞飞?"那笑容很是干净,却带了一对浅浅酒涡,看不出一点苦涩难过来。一路急奔似将他酒意冲淡不少,方才潮红的双颊此时已转作苍白,才让人想起他两三天前刚刚受过重创。 便是有苦涩难过,他也不该对云飞飞发作吧。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云飞飞问年轻男子,却转头瞪向丁香。 丁香跳起来抱住头,往山下奔得更快了,边跑边叫道:"我没说,我没说!" 年轻男子含笑道:"她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的名字?"两人话还没说上几句呢,云飞飞什么时候提过自己的名字? 年轻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又嘻嘻笑道:"你救我时,曾对别人说过。我恰好就记住了。" 云飞飞回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惊讶道:"你是说那个陈斯?嗯,对,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遇到他,记得还他五十两银子,再好好谢谢人家。……也亏你还记得当时的事,却不知记不记得那大粪的味道?" 年轻男子顿住了脚步,咬住嘴唇,眸子里蓦地点起熊熊火焰,簌簌跳过。 云飞飞见那男子顿住,忙回身望时,只见年轻男子缓缓扯开一下明净笑容,道:"哦,我,是得谢谢他!"他说话时,却有一缕血迹从唇边渗了出来。 云飞飞忙拿了帕子去擦拭,惊讶问道:"你怎么了?" 年轻男子接过帕子,自己拭着,笑道:"哦,我不小心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云飞飞疑惑地"噢"了一声,转而笑道:"你姓叶,那以后,我就叫你叶子吧!如果你从此不再喝酒,我也准你叫我云飞飞,不用叫我小姐!" "好!"年轻男子朗声道:"从此,我就是叶子,云飞飞的叶子!"他哈哈笑着,伸手在一旁树丛摘过一把嫩绿的树叶,甩手扔下山去。叶片在风里飘零翻滚,柔柔而下,很快淹没在无边的绿海中。 云飞飞把叶子赶回了小棚子,按在放食物的破椅子旁,然后晃着腿,笑嘻嘻看着叶子。 叶子便知云飞飞要自己吃饭了。他笑了一笑,端起了碗,用力往嘴里塞着饭菜,把腮帮撑得鼓鼓的,然后用力咽下,云飞飞可以清晰看到他喉结部位的剧烈蠕动。 正文 第三章 醉舞(三) 丁香笑话道:"你这个怪人,不能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么?塞得一嘴还不咽下去,害人家以为你几世没吃东西呢!" 话犹未了,叶子忽然跳起来,冲出门外,扶住门口那株老杨,"哇"地一声已呕吐起来,吐得搜肠刮肚,不但将才吃的饭吐了出来,甚至连喝的酒也吐光了,散着酸腐的酒味。到后来,只剩了粘稠的透明体液,一串串落到秽物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吐得太凶,那一直笑着的叶子满眼眶都是泪,却不掉下来,晶莹地挂在睫边。 云飞飞走过去,轻轻拍着叶子的背,用手绢先拭了他的眼睛,才去擦拭他的嘴唇。而她的声音,却是少有的温柔:"叶子,吃不下,就先别吃。我晚上叫丁香另外带热的饭菜给你。……这天气寒冷,冷饭冷菜吃得难免会不舒服。" 叶子没有抬头,却把头点了一点,轻轻道:"谢谢你,云飞飞。"他没叫云飞飞小姐,直接叫了云飞飞的名字。 "你自己好生养着,我得空儿就来看你!"云飞飞将手绢塞到叶子手里,冲丁香道:"死丫头,不是一直催我回去么?快回去吧,希望他们没发现我们出来才好呢!" 丁香正傻傻地看着叶子,见云飞飞叫唤,忙点了头,和云飞飞一路小跑着冲下山去。 叶子听得二人已走了,才慢慢抬起头,本来甚是清秀的面容,已被痛楚和绝望扭曲。痛楚得看不到愤怒,绝望得看不到希望,乌黑的眼珠,渗了透心的悲凉。 "叶子,我只是云飞飞的叶子!清容,清容……司马澄……"叶子低低呻吟着,揉了说不出的苦楚伤痛。有晶莹的水滴从他眼中掉落,而他的身子,倚着老杨树,慢慢软了下来。有轻轻的叹息传出,却不知是他在自语,还是老杨树在呢喃:"我……总要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天空飘起了雨丝,细而无声,却慢慢打湿他的黑发,他的面颊,他的肩膀,溶成灰蒙蒙的颜色,似与破败衰糙洇作了一块儿,渐渐分辨不出身形来。 快到云府侧门了,云飞飞终于停了下来,整理自己的头发,让丁香帮着重新束回帽中。 丁香边帮她束发,边问道:"小姐,那醉鬼……那个叶子,真因为不能吃冷饭菜才吐的吗?" 云飞飞垂头沉思道:"嗯,应该不是因为饭菜吧。不管是谁,吞了粪水下肚去,总会几天吃不下饭吧!" "是吗?" "不信你可以试试!" "哦……那个就不用了。不过这个叶子,真的好古怪哦!" 云飞飞也一时沉默了。叶子并不该是寻常醉汉。很少醉汉会吟诗;很少醉汉穿了一身旧袍会有飘逸出尘的气质,;更很少醉汉有那样的笑容,纯净得似一无所有,偶尔却会闪烁一丝说不出的伤痛悲愁,甚至是……绝望? 这人,就仅仅是云飞飞的叶子么? 云飞飞正沉吟间,丁香已经推开了侧门,探头向内张望,几乎是立刻,她惊叫一声,缩回了头。 云飞飞便知不妙了;硬了头皮伸手将门推开。 不是祖父云渊,却是叔父云聪! 他正黑着脸冷冷瞪着门外,雨丝在头顶不断飘落,他却连把伞也不打,定定站在侧门之内,也不知站了多久。 "叔叔!"云飞飞涨红了脸,站在云聪面前一言不发。云聪平时甚少管她的事,今日却是怎么了? 云聪却没有骂她,憋了好久,才叹了口气:"飞飞,像你这般胡闹,入了宫去谁能保你?" "入宫?"云飞飞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跟在叔父后面向前走着,俊俏的面庞,没来由浮上了一层不安。 正文 第四章 毁旨(一) 云聪将云飞飞领进书房,连丁香都没放进来,就亲自将门关了,才道:"父亲,飞飞回来了!" 白发苍苍的云渊正翻看着云飞飞抄的《女范》,叹息道:"两三天了,你居然一遍还没抄完?"声音却很低哑,不复原来的声如洪钟。 云飞飞盯着祖父的白发,突觉祖父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以前怎么没注意到祖父有那么多的白发? 她慢慢走到祖父跟前,蹲下身子,低低道:"爷爷,我现在就抄,一定很快抄十遍出来。" 云渊扔开云飞飞的帽子,摸着孙女漆黑的长发,声音也是少有的温和:"你不用抄啦!只是,只是你的性子,一定要收敛一下了。" 云飞飞见自己犯错后爷爷居然还会这么和蔼,反倒是惊心,强笑道:"是,爷爷,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做一个听话懂规矩的大家闺秀!" 云渊摇了摇头,道:"你不用去学什么大家闺秀风范的,明天宫里会来人,好好教你宫中礼节的。" "宫中礼节?"云飞飞翻着眼睛不知所云。 云渊将手边金黄锦帛的圣旨轻轻送到云飞飞手中。 云飞飞疑惑看了祖父和叔父一眼,才慢慢打开,却几乎信不过自己的眼睛。 "贞婉贤淑?秀外慧中?征为贵人?"云飞飞的凄厉惨叫穿破书房窗棂,惊得丁香在外捂住耳朵,然后呆呆怔道:"贞婉贤淑?秀外慧中?这说的是谁呢?应该不是小姐吧?" 她瞪着书房紧闭的门,不由抱住了肩。 谁说吹面不寒杨柳风?这雨蒙蒙的天气,分明是春寒料峭,直冻得人瑟瑟发抖! "我不会入宫,不会当什么贵人!"云飞飞一把将圣旨掷在地上,冷笑道:"当今皇上究竟有多少妃嫔,又有多么荒唐,祖父和叔父应该比我清楚吧?何况他那人品,哼!" 云聪大急,伸手来掩云飞飞嘴巴,道:"丫头,你不要命了?那是皇上!" 云飞飞涨红了脸,道:"什么皇上,他的皇位从哪里来的,难道叔叔不知道?那鲜血,流了三四年了,只怕还会继续流下去!" 云聪又惊又怒,看着云渊,只盼他发声话阻止云飞飞的妄语。 而云渊只是怔怔做在案前,发出一声无奈悠长的叹息。 云渊知道,云飞飞说得没有错。论起残暴无耻,当今的皇上司马澄可算是出类拔萃的。 先帝共生五子,大皇子司马湛自幼封了太子,二皇子赵王司马海,三皇子长沙王司马澄,四皇子东海王司马清,五皇子成都王司马渝。先帝驾崩三天之后,太子司马湛突然暴病而亡,其后除了较小的五皇子,其余三位皇子各凭手段,在都城掀起了血雨腥风。 本来庶出的三皇子只有皇后贾氏的家族势力相助,胜出的机会最小,但谁也不曾想,那看来温文尔雅的司马澄,竟结交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 一人是铁血军的领头白天曜,此人出身匈奴贵族,任侠慷慨,武艺高强,所辖铁血军尽是以一当十的死士,本在北方胡汉混居处活动,后不知怎的结识了司马澄,竟是一见如故,在司马澄争位之时更是不遗余力,全力相助。 另一人却是开天盟的盟主叶翔。所谓开天盟,本是叶翔父亲所创,正是北方最大的武林联盟,其盟主地位,俨然是等同于北方武林盟主。这位叶三公子据说年纪极轻,习武天份极高。父亲故去时,他虽未弱冠,便身负一身惊人艺业,被父亲的忠实部下拥上了开天盟盟主之位。本来尚有部分帮派不服的,但只与叶翔打一照面,毋须交手,立时臣服,可见其人格魅力之大。——而据传这叶三公子亦是个翩翩美男子,上至公卿侯门小姐,下至烟花青楼姑娘,为他倾心的大有人在。 正文 第四章 毁旨(二) 三人结拜为兄弟,以白天曜为长,司马澄居次,叶翔排老三。——叶翔叶三公子的名号,便是从这排行上而来。 有这两位人物率部前来支持,本来胜算最小的司马澄,竟一举将自己两兄弟势力压了下去,顺利登基践位。 登基不久,赵王司马海因谋反被赐死家中,东海王司马清归国途中遇刺——据说是暴民所为,只可怜一群村夫白白顶了罪。原先附于赵王和东海王的臣子更不消说,只被充军流放,不落得满门抄斩的,已属万分幸运。一时京城刀光剑影交错,血雨腥风相继。一到晚上,但闻满街的鬼哭狼嚎,惨叫声声,亦不知是人是鬼,惊吓得家家闭户,不敢踏出家门半步,只恐不小心牵扯住自己,落个身首异处。 五皇子成都王司马渝,年方十六,与司马澄俱是林太后所生,据说林太后曾特地叮嘱司马澄,不得伤害幼弟,司马澄答应了,不久司马渝却在属国落马摔死。 林太后正伤心时,又有消息传来,司马澄竟看上了自己年轻的姑母仪昌公主,强带入宫中,冠以谢姓,充作了自己的贵妃,将自己的姑父缢死在家中。仪昌公主闻得自己忍rǔ负重,依旧不能保得夫婿性命,跑到太后宫中,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上。 林太后气得将司马澄叫来喝骂,司马澄斯斯文文赶来,反责太后不知享福,乱管儿子c黄第之事,一把将林太后推倒在地,扬长而去。林太后气得当场喝令宫女找刀子来,要剖开自己的肚子,看看为什么生出这么个孽种来! 一个月后,林太后在愤愤中薨逝。司马澄更是无所顾忌,肆意淫乐。又嫌当日辅助自己的贾家功高震主,亦将其牵入谋反案中,举家流放,更贬贾后为妃,不久赐了白绫,另立了泰山李氏女为后。 至此司马澄斯文贵气外表下的无情暴虐已一览无余。愤懑之中,其义兄白天曜在李皇后册立当日便率部袭击司马澄,但司马澄早有准备,开天盟的叶翔也公然宣布站在二哥一边,与白天曜交上了手。 白天曜不能得手,带了铁血军残部含恨撤出北周。 算来,这已经是近三年前的事了。 其后,司马澄行事更是荒唐,除了李皇后德才过人,绝色倾城,稍能得其敬重,其余宫女妃嫔,都被他禽兽般对待着,甚至发生过去叫在大臣在宫中集体淫乐之事。妃嫔稍有不从,立时开膛破肚,有时竟要惨叫上几天才能死去。偌大富丽皇宫,到了夜间,除值卫侍从便无一人肯轻易踏出房门,只因那屋宇墙角,随时都会响起枉死女鬼的凄厉哭叫! 叶翔想来对二哥的所作所为也有所不满,不久也离开京师,只在逢年过节时,会赶到皇宫与自己义兄相会。 但半年前,叶翔也失踪了。开天盟豪杰上天觅地寻其盟主,更有人怀疑叶翔可能失陷在皇宫,落到了司马澄手中。这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却没什么顾忌,几次三番夜闯入皇宫找寻,结果惹恼了司马澄,以开天盟图谋不轨为由,查封开天盟各处分舵,捕杀开天盟成员。群龙无首的开天盟无法立足,顿作鸟兽四散。于是当日因支持司马澄坐大的几股势力,全被连根铲除,功名富贵,立时烟消云散。 叶翔的失踪虽不能证实与皇帝司马澄有关,但他对自己义弟下落的漠不关心,和对昔日同盟军的残忍,已如呼呼寒风刮到人们心底。便是不问政事的云飞飞,心中也断定那年轻潇洒意气风发的叶三公子多半已经给这过河拆桥的司马澄暗害了。 所以,那皇帝地位虽高,却是云飞飞长久以来最为不齿的,甚至很为自己的祖父叔父不得不在这样等暴君统治下唯唯诺诺而羞愧。 现在叫她嫁给司马澄?云飞飞的脸真给气绿了。 "我才不会入宫嫁给皇帝!我哪怕剃了头当姑子去!"云飞飞赶到她扔在地上的圣旨前,踩在脚下,"啪啪啪"狠狠跺了几下,叫着。 "飞飞,圣旨,不可违!"云渊看着孙女儿冒天下大不讳的举动,好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正文 第四章 毁旨(三) 云聪跟着道:"对啊,飞飞,你以为圣旨亦是儿戏么?一句抗旨不遵,就够我们满门抄斩的!" 云飞飞虽是无法无天,倒也知道圣旨的厉害,噙着泪道:"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么?只能听从这昏君摆布么?" 云渊苍老地嗓音挤出苦笑:"傻孩子,我们又能如何呢?朝廷处置我们,只怕比捏死苍蝇还容易得多!" 云聪跺脚道:"我就是奇怪,飞飞生得虽是不错,可到底算不上倾国倾城,皇上从哪里知道了我们飞飞,点了名要她进宫去?" 云飞飞也想不起自己怎会与那皇帝有牵扯。她嘴唇颤抖了片刻,道:"好,我再想想。" 云聪不耐烦道:"还想什么?圣旨都下来了,不去由得你么?" 云飞飞横了叔叔一眼,道:"我困了,先睡一觉总行吧!放心,明天我一早就会起来学宫中礼仪!" 云飞飞"砰"地一声推开门,只闻门外一声惨叫,却是丁香正伏在门旁听得起劲,冷不防云飞飞一推门,差点把她鼻子给撞歪了。 云飞飞一把拎起丁香耳朵,道:"死丫头,只呆在这里看我笑话么?你放心,有一天我给人开膛破肚,不会忘了把你也拉上一把!要入宫,我必定把你也带了去!" 丁香这次发出的惨叫更是惊天动地,连云渊、云聪的脸都惊绿了。 云聪似看到流了满地的血ròu肠肚,只觉天越发得冷了,不由将衣袍紧了一紧。 而云渊瞪着那被云飞飞踩得满是泥泞的圣旨,嘴唇颤抖,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半夜三更,雨终于停了,一轮残月隐在乌云之中,散着微微的红晕。 天依然很冷,从云府侧门围墙跳下来的两个人影不时用手呵着气,一溜烟向远方奔去。 一个人影在叫:"小姐,别走得那么快!" 另一个人影亦在叫:"不快行么?我可不想给那昏君开膛破肚!" 围墙内,一个须发皆张的老者微驼了背,站在黑暗之中叹息:"走吧,走吧,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再回来了!" 云飞飞带了丁香一气奔出去三四里路,终于放慢了脚步。 丁香问道:"我们这样一走了之,真的行么?" 云飞飞迟疑片刻,道:"不行也得行。反正等在那里挨宰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丁香愁道:"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这是圣旨呢。我们逃了,会不会从此就成了朝廷钦犯,一直给追杀着?还有,老爷和老太爷,会不会因此给朝廷问罪?" 云飞飞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前行道:"怕什么,这天下可大着呢,又不是只大周一个国家。过了长江,就是南齐。我们可以逃那里去,就当去江南散心了;不然可以去漠北。听说白天曜和匈奴人联手,建立了魏国,势力虽不如我们北周,却也不是北周说灭就灭得了的。至于爷爷和叔叔,总不能因为女儿逃走就砍头吧?如果撤了他们的封号和官职,倒是有可能。不过这样的昏君,不做他的臣子只怕还活得长久些!" 云飞飞恨恨飞起一脚踢在路旁树干上,道:"这般倒行逆施,我倒要看他横行到几时!年号居然还叫永熙,永熙永熙,这般下去还熙和得了?还不如叫永完!永远完蛋!趁早完蛋!" 丁香快哭出来了,压抑着嗓音道:"小姐啊,你声音小些。叫人听见,不等开膛破肚,脑袋便立时给喀嚓了!" 云飞飞这时却停下了脚步,迟疑道:"咦,我怎么觉得我忘了什么事了?" 丁香瞪大眼睛,道:"小姐,我们是不是少拿了什么东西?这会子要回去拿吗?" "这会子回去,不是找死?"云飞飞转着她亮晶晶的眼珠,背起手转悠了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扭身就往来路跑去。 丁香边追边喊道:"小姐,你真的回去找死啊?" 云飞飞骂道:"你个死丫头才找死!我要去西山把叶子给带上!" "啊?"丁香住了脚,叫道:"为什么带上那个怪人?嫌我们逃跑不够麻烦啊?" 云飞飞回身一把拉住丁香,道:"你懂什么?我们如果把叶子一个人丢在西山,他会死的!" "为什么?" 云飞飞道:"我说他会死,他就会死,哪有什么为什么?" 其实云飞飞也不知道理由。只是想到那苍白笑容下的一抹绝望,她直觉感到,如果没人看住叶子,他真的会死。 叶子是云飞飞的叶子,自然云飞飞要看住他,不让他死。 正文 第五章 逃亡(一) 西山的月色一样黯淡,寂静得除了风声,连虫鸣都听不到一声。山影树影糙影凝在一起,黑黢黢得甚么也辨不清,只有石阶微微泛着白,却是月光一样的惨白,很有些糁人。 云飞飞好容易摸到山腰,满以为叶子这时候一定在他的稻糙堆里睡觉,所以当她到了糙棚门口探头望时,忽觉身旁站起一个人来,惊得她立刻边叫边跳了起来。这可怕的惊叫声几乎将一山的鸟雀都给吓跑,空山间的悠长回响更该惊醒山下满满一村落的人了。 "我是叶子!"那人急急去掩她的唇。 云飞飞定睛一看,此人一身旧袍,面色苍白消瘦,可不是叶子么?转手狠狠一个暴栗,道:"你半夜三更,不去睡觉,扮鬼吓人哪!" 叶子摸着头嘻嘻笑道:"我不过在这里吹吹风,何曾扮鬼了?倒是有人半夜三更不睡觉,跑这山上来鬼嚎什么?" 云飞飞差点气得背过气去,道:"你说我鬼嚎?" 叶子耸了耸肩,好生无辜地指着天空道:"可不是么,你瞧,鸟雀儿都给你吓跑了!" 丁香骂道:"你这个叶子怎么一点也没良心?我家小姐逃难都没忘了要带上你,怕你死在这里呢!" "怕我死在这里?"叶子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悸,旋而笑道:"云飞飞,不会给家里人赶出来了,所以要逃难到别处去求生吧!" 云飞飞哼了一声,道:"才不是呢。我只是不想嫁给一个畜生而已!" 叶子哈哈笑道:"原来是逃婚啊!" 云飞飞叫道:"别罗嗦了,为你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天都快亮了!快跟我走!" 她一把牵住叶子的手,飞快向山下冲去。 丁香跟在后面却掩着鼻,嘀咕道:"怎么回事嘛,这么多天,叶子身上还是一股怪味。" 叶子呵呵一笑,也不答话,只是握着云飞飞的手紧了一紧。他的唇边虽一直挂着笑意,可他的手,却一直是冰冷的。即便他跟了云飞飞一路急奔,手掌心都不曾有过一丝温度。 天亮时,云飞飞等人才敢休息片刻,拿了随身带的点心当作早饭。叶子吃了一个小枣糕,便不再吃了,只是望着来路和去路,问道:"云飞飞,你准备逃哪里去?" 丁香边往嘴里填东西,边举起手来道:"自然往那里走。我们去南齐的江南散散心,那里风景如画,气候温暖,一定住得舒服!" 叶子笑道:"丫头,这条路,是往北的。你就是跑个十年二十年,也到不了江南啊!" 丁香怔住,云飞飞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却笑得呛了,拼命咳嗽。 丁香笑道:"笑话我呢,坏心眼!这下现报了吧!"自顾吃着东西,也不去理会自家小姐。 叶子蹲到云飞飞身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含着笑意,却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云飞飞一时顺过来,嫣然一笑,忽然将手中的一个糕点塞到叶子嘴里。叶子笑了笑,咬了一口,拈在手中。 云飞飞握住他的手往他嘴里送着,道:"吃下去!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下面的路还长着呢,你不想饿个半死拖累我们吧!" 叶子又笑了一笑,眼圈却似有了一点红,终于别开脸去,将糕点一口口吞了下去,又从包袱里另取了一个来吃。 丁香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噢"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小姐不去江南,而是打算去漠北!秦公子可不正是在那边公干么?哈哈,小姐,你是打算去找秦公子?" 想起秦枫俊秀温和的音容笑语,云飞飞脸一红,忙喝道:"死蹄子,我便是去找他又有何妨?反正嫁谁都比嫁那狗皇帝强!" 正说着间,却见一物从叶子手里咕碌碌滚了下来,却是叶子吃了一半的点心。叶子似给什么惊着了,正木然蹲着不动。 云飞飞推了他一下,道:"叶子,又怎么了?" 叶子恍然大悟,道:"哦,我前儿给人打得手没力气了,竟连点心也握不住!"低头拣了点心,他又问道:"你逃婚不会是逃的是皇帝亲事吧?" 云飞飞冷冷瞪着他,道:"你怕了?那你自己离了我们自行逃命去吧。" 叶子垂着眼睑,苦笑道:"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丁香嘻嘻笑道:"不怕么?不怕再给人兜个满头满脸的粪水么?" 正文 第五章 逃亡(二) 叶子本来苍白的脸色更是闪过一丝青气,但他居然温暖一笑道:"自然是怕了。如果不是你家小姐,我就是死,也是人世间最肮脏的死法。叶子的命,是云飞飞的!" 他虽是笑着,可云飞飞总觉他的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不由瞪了丁香一眼,伸手把她拉过一边,低声道:"听好了,丫头,以后不许再在他面前提起他给浇粪的事!" 丁香迷糊道:"为什么啊?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不然也不至把自己弄到那个地步!你想想,吃白食,付假银,是什么后果,难道他自己没想到?" 云飞飞一点丁香额头,低吼道:"叶子身上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过去,绝不可能只会是吃白食那么简单,以后有机会我自然会问他!你真是个没心肝又没心眼的,什么都不懂!算了,反正你记住以后不许提便是!" 正嘀咕时,叶子笑问:"云飞飞,我们就这么走到漠北去么?" 云飞飞道:"不走去,还能怎么着?" 叶子摇头道:"那么假如朝廷派骑兵来追时,我们如何跑得过马儿?我们到前面镇上去买两匹马吧!" 三人走到近午,果然出现了一个小镇。那镇子却委实太小了一点,小小的街道上,只有一家饭馆,一家当铺,一家铁铺,还有一家药铺就形成了。三人糙糙吃了午饭,好容易问到前方有户人家兼做倒卖马匹生意,前去看时,稍好一点的马便要七八百两,且要现银,看着云飞飞价值不菲的簪环首饰死都不肯要。云飞飞气炸了肺,却无可奈何。 三人走出那户人家,继续向前步行着。丁香已忍不住哀叹道:"这怎么办,我倒不怕脚上磨出水泡来,可假如磨出水泡来,还是给人追着了,就太不值得了。" 叶子顿下脚步,道:"云飞飞,这样是不行。你给些簪环给我,我再去试试。" 丁香给了他大大一个白眼,道:"我们两个小美人去都没用,你一个病鬼样的人物,去了顶啥用?" 叶子不答,只是微笑看着云飞飞。云飞飞随手将整个一包首饰都扔给他,道:"我总共就这么多,你都给了那人家,看他肯不肯。" 叶子点头,回身向来路跑去。 丁香瞧他影子跑得都没了,忽然跳起来道:"小姐,不好!" 云飞飞叹道:"你又怎么啦?" 丁香苦着脸道:"我们就那么些首饰做一路的盘缠,假如叶子带了这些首饰自己跑了,我们可怎么好?去不得归不得,也只好去吃白食,等着给人灌大粪了!" 云飞飞怔了怔,道:"叶子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他不过是我们路上捡来的一个人,一丝儿不知根底,谁知道他好人坏人?何况他吃了那么多亏,还总是那么笑着,看着怪异。" 云飞飞也不说话了,只往来路凝望。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依旧认定了这叶子不会骗她,就像她认定她丢开叶子,叶子就会死一样,毫无理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只闻马蹄的的,叶子骑了个高头大白马,笑嘻嘻赶了过来,后面还牵着只枣红马儿,一齐到云飞飞跟前顿下。 叶子跳下马,将那包首饰扔还给云飞飞,道:"拿了你两根金钗,换了马鞍马蹬,一色配齐了才过来的。等急了吧!" 云飞飞解开首饰,依旧金光灿烂的一包,果就少了两根钗子,不由疑惑道:"马儿没付钱吗?" 叶子低头沉吟片刻,才笑道:"他也不肯卖给我,我就把马儿直接牵跑了。" "你……你偷马?"云飞飞瞪大眼睛,忽然甩手一耳光,脆生生打在叶子脸上。叶子苍白的面颊,立刻多了五道清晰的淡红手印。 叶子似有些迟钝,好久才想起伸手去抚自己的面颊,目光有点冷凝。 "叶子,立刻给我还回去!否则,你不用跟我一路走了,我不想和一个盗贼同行!"云飞飞不顾丁香劝慰着拉她的手,大吼道。 叶子慢慢吐了口气,勉强挤了个笑容来,道:"我只不过暂时借用而已。等我们回来时,就还给了他家,不然,改日叫人送两千两白银来,连本带利赔上,如何?" 云飞飞冷然道:"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无关!丁香,我们走!" 丁香向叶子做了个鬼脸,指了指来路,意思自然是叫叶子快些还回去,然后紧跟着云飞飞向前飞跑,再不敢嚷脚痛了。 叶子苍白的面容渐渐涨得通红,忽然冲着云飞飞的背影叫道:"傻女人,你会因为自己的倔强付出代价!"他跳上马,转身奔走了。 正文 第五章 逃亡(三) 天黑了许久,云飞飞主仆二人依旧行走到山野中的官道上,终于累得撑不住,拐进一旁的林子,吃了点东西,将些衣服铺在地上躺下。丁香将自己的鞋子脱了,看了一眼,已经哭叫起来。 云飞飞正看着漆黑的天空出神,给她一叫,起身看时,丁香的袜子已是粘湿一片,脱下来一瞧,层层叠叠的水泡,不知破了多少。 丁香泣道:"小姐,你也脱下来晾晾吧,只怕也是差不多。" 云飞飞吐了口气,道:"不脱了。我要睡觉。"侧身继续睡着,心下却怕见到自己脚上也烂成这副模样,再没勇气一天天地走下去。 睡到半夜,丁香的泣声听不见了,却听到了格格的咬牙声,却是丁香睡梦里冻得牙关哆嗦。云飞飞起身来,将自己身下的衣裳都覆到丁香身上,才抱肩起来,准备走几步取暖,却觉阵阵尖锐疼痛,从脚底不断传来,不觉呻吟出声。 "傻女人!"有人低低在骂。 云飞飞忙回头看时,只见一棵白皮松后似有人影晃动。忙走过去看时,却是叶子。星光下,他的面容虽是清瘦,轮廓却美好清俊,眸光晶莹,似倒映了满天的淡淡星芒,却不灼烈,似感染着黑暗中的无数忧伤。 他的手中,依旧持了只酒葫芦,正一口一口往嘴中灌着。那模样,不像喝酒,却像饮水。 "你……你哪来的钱买酒?"云飞飞见着他,心中倒是欢喜,本想骂上几句,可瞧了他落拓寂寞的模样,居然有些不忍心,只尽量板着脸问了这么一句。 "我把马儿退还给人家,马鞍马蹬也退了钱,买了酒,金创药和纱布。"叶子的面容上又浮过淡淡笑意,却如星光般朦胧。他道:"叶子是云飞飞的叶子,离了云飞飞会活不了,自然也不能叫云飞飞死去了。" 云飞飞喉咙间有些哽住,骂人的话没能终于没能出口,只是将叶子的酒葫芦抢到自己手中,道:"不许喝酒!" 叶子也不反抗,由云飞飞将葫芦抢来,才将云飞飞搀到一边坐下,替她脱了鞋,褪了袜,蹙着眉看她狼藉的脚底。然后取过纱布,蘸了酒,小心为她清洗。 叶子的动作已经尽量柔和,可酒水触着伤口的刺痛,还是不时让云飞飞从牙fèng中发出咝咝的吸气声,连身体都会随之颤抖。 叶子边擦洗边用唇轻轻吹着,柔声安慰道:"忍一忍,很快就好!" 云飞飞低头看着叶子,只觉平常看来落拓狼狈的叶子为她疗伤的专注面容在月下看来,居然十分俊秀清雅,连握着纱布的手指都纤长有力,竟隐隐散发了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极能安定人心,让人渐渐宁和,甚至在宁和中泛出丝丝的涟漪,微微撩拨着心弦,不由心中一动。随即又想着,如果秦枫陪着,只怕更会舍不得自己受苦吧。秦枫如果见到自己,那温润如玉的眼眸里,不知会有何等动人的惊讶欢喜。这个无赖酒鬼,纵是性子再好,又如何能和她的秦枫比? 云飞飞想着,心中一阵阵暖和,仰望着黑绒般的天空,嘴角不觉浮过一丝微笑。 一时包扎停当,叶子四处转悠一会儿,居然抱了些干柴过来,在云飞飞等的卧处生起了火,阵阵暖意,立刻扑到几人心怀,连丁香都醒了,也不管是谁生的火,先凑上前去焐着手脚。 云飞飞眼珠子转了转,道:"我也想着要生火来着,只是实在累了,懒得去找柴火。" 叶子不以为意,一边为丁香包扎着脚,一边道:"那么以后就别赶我走,我天天帮你们生柴火。此去漠北边关路远迢迢,不知还要在外露宿多少次呢!" 云飞飞嘟哝道:"只要你从此做一个好人,我当然不会赶你走。" 而丁香伸着懒腰道:"这么着半夜三更跑来替我们生火上药,如果叶子不算是好人,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对不对,叶子?" 叶子清浅一笑,也不答话。 正文 第六章 叶子(一) 三人又行了四五天,终于在一个大镇上买着了马,找了客栈住下来,好好休整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抖擞精神继续上路。 云飞飞对前往边关之路不甚了了,但叶子却似很熟悉,从哪里到哪里有什么镇子村庄,都能一一道来。 云飞飞好奇起来,忍不住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常去漠北么?" 叶子沉默了一下,笑道:"我么,以前是个乞丐,四处讨饭吃,自然哪里都熟。" 丁香"呸"了一声,道:"你这人真不够意思,小姐把你当自家人待,你却什么都不说,净说些废话来敷衍人。" 叶子笑了笑,道:"我现在就是云飞飞的叶子,以前是做什么的有那么重要么?如果我以前是个盗贼,是不是就要赶我走了?" 云飞飞道:"以前做什么我自然不管。不过如果你现在再做盗贼,我非打死你不可。别忘了,你的命,可是我的!" 叶子眸子里含了亮晶晶的笑意,回头看了她一眼,策马继续前行,速度却放快许多了。 这几日虽是劳顿,叶子的面色却好了不少,更显得容貌俊秀,举止不凡。想来那日的棍棒创伤已渐渐平复,而饭菜也吃得多了,身子便扎实了一些。 丁香嘀咕道:"其实犯不着赶那么快。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人追来,只怕朝廷也忘了这回事了。" 云飞飞嘴上不答,心下却颇以为然。估计那皇帝不知听谁说了一句半句她的好话,才一时脑热下个征贵人的圣旨来。接不着人,时候拖得久了只怕也就忘了这回事了。 这日中午,三人行得乏了,见在官道旁的一处斜坡青糙甚茂,几株绿竹疏摇,景致甚佳,遂歇下来用些干粮,马儿也解了散在坡上自在啃食青糙。 叶子啃了两口冷馒头,甚觉干硬,料两个女孩出身贵家,更是难以下咽的,遂去附近溪中灌了一竹筒水来,递给云飞飞二人饮用。 二人饮了,虽是山间清泉,倒也甘洌可口,连馒头都渗出玉米面的清香来。 丁香舒适地长叹了一口气,笑道:"看来小姐带叶子出来真是找对人了,又可以当向导,又可以当奴仆,听话得很呢!" 叶子抬头望着远方,道:"嗯,别高兴太早了,再往走个一百里,那路我也不太熟了。好久没去漠北了。"他说着,垂了头沉思,也不知想着些什么。 云飞飞正打算问他何时去过漠北,忽闻阵阵急促马蹄声匆匆传来,一行十余骑从坡下的官道上直卷过去,漫漫黄尘一直卷到坡上来,扑了三人一头一脸。 "该死的!"云飞飞正要喝骂,只闻叶子疾呼道:"飞飞,丁香,快上马!" 叶子已跑到坡上,急急去牵他们的三匹马。 云飞飞正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时,只闻阵阵马嘶,马蹄声又从不远处往这里传来,未等三人上马,但见方才十余骑已返身回来,在坡下顿住。其中一人从腰间取出一只卷轴打开看了一下,突然指住云飞飞道:"就是她!" 云飞飞猛悟出这些人正是冲着她来的,忙起身上马时,骑兵中已有人射来一箭,正中她的座骑,座骑吃痛,发出长长一声马嘶,猛地跳跃起身,立时将她摔了下来。 丁香忙扑过去扶起自家小姐,而十余名骑兵俱已下马围了上来。其中一名领队的首领笑道:"云姑娘,皇上说了,要请您立刻入宫!" 云飞飞脸色煞白,道:"我不去!" 众骑兵大笑。骑兵首领边笑边道:"那可由不得你!" 云飞飞一咬牙,转身拖过马鞍上的防身宝剑,狠狠向前刺去,竟想冲出一条血路逃走。 丁香略一犹疑,叫道:"小姐,我来帮你!"她只一把匕首防身,遂拿了匕首跟在云飞飞后面冲去。 叶子望着拼了命的主婢两个,脸色煞白,慢慢蹲下身子,将背无力地靠住自己的马背,一言不发。 正文 第六章 叶子(二) 云飞飞虽是习过几天武功,却如何与身经百战的这群骑兵相比!何况她不知道,而叶子却清楚,这些人并不是普通骑兵,而是宫廷侍卫!纵是级别不高,一个亦抵得上好几个普通士兵了!她虽横了心跟那些骑兵相斗,可甫与其中一人兵器相触,手腕便已震得生疼,再格一下,长剑几乎脱手。 骑兵们发出了嗤笑之声,但见兵刃锋芒闪处,丁丁数声响,不过两三照面,云飞飞和丁香的兵器已经被打落,几把刀一同架在她们脖子上! 丁香颤抖着身子,叫道:"小姐,怎么办?" 云飞飞无言以对。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学更是如此。直到此时对住脖子上架的刀,云飞飞才好恨自己不曾用心跟爷爷和老师们好好习武。 一骑兵笑道:"大哥,这两人拒捕,这怎么说?" 首领摸了摸下颔短短的青髭,在二女身上扫来扫去,眼里渐渐射出豺狼的异芒,道:"皇上只叫云姑娘入宫,却没说要死的活的,更没说给予云姑娘拒捕的权利!"说着,已一把捏住云飞飞的下巴,另一只手向她胸部探去。 云飞飞大惊,挣扎道:"你敢,畜生!你敢!" 首领扭住她手,一把把她扛到肩上,道:"兄弟们,你们先享用那个,我完事了叫你们,自然人人有份!" 而丁香那里,已发出了惨叫,这次可是不掺一丝假的惊天动地! 云飞飞扭动着身子,忽然想到了叶子,叫道:"叶子!"旋而想到,叶子来帮忙,又有何用,无非多添了一条人命。眼见那首领边扛着她边还不老实,淫笑着伸手在她身体上不停揉搓。她出身大家,何曾受过这等羞rǔ?不觉恨恨咬住自己的舌根,正要咬下时,只见叶子的面容突然从马背后探出,冷着脸望向她,目光如灼,含了说不出的怒痛。 云飞飞向叶子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动手枉送性命,而不争气的泪水已经直挂了下来。 叶子闭上眼睛,轻轻吸一口气,身子突然纵起,如大鸟一样飞过空中,眨眼赶到那骑兵首领身后,一掌击在他的背上。 骑兵首领如受重击,向前一个踉跄,腰间单刀已然不见,正惊讶着要将云飞飞放下对敌时,后背前胸一阵刺痛,一低头,却是自己的单刀刀尖已从胸口穿出。他发出一声短促惨叫,丢开云飞飞倒在了地上,已没了气息。 云飞飞又惊又喜,扶住叶子站起身来,却发觉叶子的手依然是冰凉的。 那厢众人听到惨叫,一抬头看到首领倒地,顿时哗然,弃了衣衫不整的丁香,挥舞后兵器直冲上来。 叶子不退反进,人如飞鹏展翅而下,一路只听得刀声响起,惨叫声落,那些冲上来的骑兵,竟没一人是叶子一招之敌,即便比叶子出手早,亦不如叶子出手快,总在拈到叶子衣襟前被一刀毙命。 那把普通的刀,在叶子手里,成了索魂利器,中者立毙,竟连受伤的机会都没有。 一转眼间,尚站着的骑兵只剩了两个。叶子再挥刀,又一颗大好头颅顿时落地,滚到丁香脚边,而丁香已看得呆了,居然发不出惨叫来。 剩余一人惊骇地盯着叶子,突然发出恍然大悟的嘶叫:"你,你是叶……" 话犹未了,叶子的单刀脱手,恰从他的喉咙滑过。那人的最后一个字,便化成了"咕咚咚"的水声,却是鲜血从他喉间断口处汨汨向外渗冒。 云飞飞也呆住了。这个眨眼间杀了这许多人的男子,还是那个云飞飞的叶子么? 叶子站在满眼的尸体鲜血中间,刀尖犹不断滴落血迹,面色却更苍白可怕了。他扭头瞧了云飞飞一眼,嘴角掠过一个苦笑,身子一晃,已经栽倒在地上。 正文 第六章 叶子(三) 云飞飞忙冲过去,抱住叶子的头,叫道:"叶子!叶子!" 叶子哑着嗓子道:"快离开这里!"他的唇角,已溢出一缕鲜血来。 丁香跑来,摸着叶子的身子,道:"你,你受伤了么?没看到哪里流血啊?" 叶子叹道:"我是以前受的伤。" 丁香羡慕地摸了摸叶子的面庞,惊叹道:"我竟不知道我们身边有这么位绝世高手呢!" 云飞飞打开丁香的手,叫道:"快去牵马来!留在这里等着人来追杀么?" 云飞飞与叶子合乘了一匹马,将叶子抱在自己前方,让他伏于马背,缓缓向前行着,只觉叶子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一摸他唇边,又是殷红一片。 "叶子,要不要下来歇一会儿。"云飞飞凑到他耳边,轻轻问。 "飞飞,"叶子低低道:"放我下来,你们自己走吧。" 云飞飞怔了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叶子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的伤势不轻,把我带在身边,只会是累赘。" 云飞飞冷笑道:"叶子,你的命是我的,我若不说你是累赘,你就不是累赘。" 叶子不再说话,只用他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云飞飞温暖的手,似在感觉她的温暖柔润。 眼见叶子的伤势沉重,云飞飞便也不急着赶路,借口是夫妻俩带了小婢女赶路回家探亲,夫君路上着了风寒,且在一处农庄借了屋子住下,让叶子好生疗养。 叶子苦笑道:"丫头,你只管把我丢在这里,找你的情人去好了!越拖得时间长,追兵越多啊!" 云飞飞一记暴栗敲在叶子头上,叫道:"你越发不得了了,先叫我小姐,后来叫我云飞飞,然后是飞飞,现在倒好,直接叫我丫头了,打量我是你的侍女丫头吗?" 叶子摸着头,呻吟道:"丫头,不能打男人的头,会把人打笨的!" "还叫我丫头!"云飞飞抬起手来又要打,叶子忙掩住了头。谁知云飞飞却不打下去,低头伏到他的胸口,撒娇般道:"这次是你救了我,我且当一天你的丫头好了。" 云飞飞微闭着眼睛,听着叶子的心跳,如玫瑰般绽开的笑颜与叶子的面容近在咫尺。而叶子的心跳,蓦地漏掉了一拍,只看着那美丽的面容发呆。直到另一个淡愁的身影浮到眼前,叶子才吐了口气,眸子中不自觉又有了一丝悲伤,忙又扯开唇角,微微笑了一笑,掩去那抹悲伤。 这时只听云飞飞道:"什么时候你的笑容里没有别的东西就好了。" 叶子叹气道:"我的胸口本来就闷,又给你这么压着,自然更不舒服,还想我笑得开心么?" 云飞飞怔了怔,"啪"地又一记暴栗敲在叶子头上。 叶子在哀叫,丁香却在偷笑。自从叶子跟在小姐身边,她挨的暴栗少多了。 云飞飞闹不清叶子的伤势究竟从何而来,正如闹不清叶子的那天神泣鬼愁的武功从何而来。反正对于这个人,云飞飞除了知道他是自己的叶子,什么也不清楚。所以当叶子七日后说自己已经恢复时,她看看叶子气色果然已略见红晕,便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而丁香却跑来问道:"如果再有人想害我们,你能不能再用出那些神奇的武功来?" 叶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能。我只是不会武功的叶子。" 正文 第七章 秦枫的情(一) 京师。 宫闱深深,飞檐耸峙,浓华翠荫下,同样正有人议论着叶子,不会武功的叶子。 当日的陈斯,身着明黄滚金边绣龙袍,阴冷冷立于滴翠轩下,接受着使者的跪拜。 三跪九叩,正是君臣大礼。 "你们真的确定,他用的是叶家剑法?他,居然还能用剑?"陈斯的口吻好生惊讶,惊讶里带了说不出的嘲笑和痛快。 "是!"使者深深俯首,不敢多言。 陈斯沉吟片刻,嘴角弯过冷酷的弧度,森然喝道:"南宫斩!" 不知哪里飘来一名紫衣侍卫,负刀而来,叩于阶下。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南宫斩抬头,泛出一丝笑意,清晰回答:"皇上放心,臣会将三公子活着带回来。" 陈斯满意一点头,挥了挥手,南宫斩飞一般迅捷消逝,使者亦慢慢向后退去,退出老远,才敢擦了把汗,转身离去。 "三弟,我一掌废去你全身功力,你还能用剑?"陈斯独负手于轩下,桀然而笑,得意得近乎疯狂。 不该说是陈斯了,而该说是北周国的帝王司马澄了。内乱已平,外患暂无动作,他尽可以慢慢把这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下去。 轩外,有侍女凝然听着动静,瞥见人不注意,悄悄向外挪去。 那个方向,通往凝华宫。 凝华宫的主人,正是当今皇后,李清容。 云飞飞等又行了两日,叶子忽然勒住了马,笑道:"我们今日是不是在这里休息一晚?" 云飞飞抬头看看,天色尚早,夕阳依旧明亮挂在天上,将大朵云彩缀得幻紫流金,变化多彩。而且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前方有个叉道口,却不知通向何处。遂问道:"你是不舒服,想休息么?" 叶子的马儿在地上蹬了几下,蹭出大片的灰扬起,扑到叶子面容上。叶子沉吟着慢慢笑道:"没什么,不然就继续走吧!" 这时前方有数匹马飞快行来。云飞飞自从那日遇敌,对马蹄声却敏感多了,远远便向那几骑人马眺望,辨着敌友,突然叫道:"秦枫,是秦枫!" 她跳下马来,用力扬起了手。而丁香也认出来了,挥舞着马鞭叫道:"秦公子!秦公子!" 叶子微笑道:"这下好了,不用往漠北赶了。" 可是,不赶往漠北,他们又能去哪避难?找到这个秦枫,他又有什么办法解决云飞飞目前的窘境?叶子唇边掠过苦笑。许多事情,他了然,却无法说出。 领头那位少年公身着戎装,面如傅粉,十分俊秀,虽是武将打扮,却透着儒家的斯文气息,正是云飞飞的心上人秦枫。他亦看到了风尘仆仆的云飞飞,一脸惊喜纵下了马,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唤道:"飞飞,你怎么来了?" "呜……"云飞飞扑到他的怀里,不顾他冷硬的铠甲硌得脸庞生疼,已然哭了起来,委屈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秦枫后面几个长随纷纷下马,一脸好笑地看着相拥住的一对儿情人。 秦枫的目光温润如玉,温柔地拍着云飞飞的肩,道:"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丁香擦着眼睛道:"还不是皇上!" "皇上怎么了?" "皇上要征小姐入宫做贵人呢!"丁香嚷道:"我们小姐的心思,秦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秦枫抱住云飞飞的手腕渐渐僵硬,强笑道:"飞飞,你是不愿意入宫,偷偷跑出来的?" "跑出来找秦公子的!"叶子跳来马来,笑着道,目光却有些闪烁,仔细打量着秦枫的神情。 秦枫有些惊慌地垂下眼睑,道:"那么飞飞,你,你不是抗旨了么?" 云飞飞拍打着秦枫的胸脯,道:"你难道要我遵旨入宫?做皇帝那几千个小老婆中的一个?" 秦枫苦笑道:"哪有那么夸张?有封号的顶多一百来个罢了!" 正文 第七章 秦枫的情(二) "因为其余的一多半给他开膛破肚杀死了!"云飞飞迟疑看着秦枫,恨恨道:"你的意思,难道叫我入宫去?" "没有,没有。你,你真的特地跑了那么远出来找我?"秦枫有些不信似的扫视着云飞飞主仆二人,又在叶子脸上停顿了片刻。 叶子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旧袍子,经了那许多日的奔波,已是脏破不堪,比起云飞飞主仆的衣裳,更是难以入目。秦枫瞧了,不免有丝轻蔑之意,扭头又去宽慰云飞飞。 叶子也不以为意,嘴里嚼了根青糙,轻轻哼着歌,坐到道旁尘土里淡淡含笑。 云飞飞见秦枫话语温软,笑容可亲,举手投足都渗了对自己的怜爱之意,心情慢慢回转过来,转而问道:"秦枫,现在你要回京了,我可怎么办才好?" 秦枫低了头,道:"这个……不如你也跟了我回去吧。我去请我姑母,一起去求求皇上,只说我们之前便订了亲,只怕皇上便允了。" "啊?"云飞飞想起那被叶子杀掉的那群骑兵,忙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秦枫的姑母,虽是宫里的太妃,与林太后交情甚好,但林太后薨后,太妃失了后台,早没了当日的威风,皇上又喜怒无常,只怕她根本就不敢和皇上去提这话。便是皇上一时听进去了,早晚查出那群骑兵的死因来,十个云飞飞的头也不够砍。 秦枫急道:"可你这么着冒失走了,又能走哪里去?" 云飞飞道:"哪里去不得?江南,漠北,或者去吐蕃,这等乱世,多的是皇上够不着的地方!你也别回京了,我们一起走吧,天下这么大,我们尽可以快活地过上一世!" 秦枫温润可亲的面容,依旧浮着淡淡笑意,却带了几分茫然,许久才道:"这可不行。我祖母母亲都在京中等我奉养,哪能就舍了不管?便是你的祖父叔父,你也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们啊。假如皇上追究起来,只怕他们亦要受池鱼之殃了。" 云飞飞不料心上人一口否决自己的提议,不觉低了头,眼中又有珠泪滚动,长长的青丝拂动,飘舞在面颊之上,便迷蒙得更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丁香叫道:"可是秦公子,小姐若是回去,立时给带入宫里,可如何是好?" 秦枫无意识地拍了拍自己座骑的脖子,向京城方向眺望着,目中亦有了焦灼之意:"飞飞,我带你回京,只悄悄藏起了你,等问明皇上的意思,再作打算如何?" 又一阵狂风吹过,官道上风沙漫天,扑头盖脸夹打到众人脸上,连天空俱被遮得失了颜色,一味地暗蒙不明。 秦枫怜惜地拂着云飞飞青丝上的灰尘,又指着她磨破鞋面露出脚趾来的蝶戏牡丹绣花鞋,道:"你瞧,一路这等山高水阻,飞沙走石,哪是你一个女孩子该吃的苦?还是跟我回京师吧,相信我,我一定帮你!" 云飞飞抬头看着秦枫,只觉他眸子水光潋滟,说不出的情深意切,不由心神摇荡,又想着一路走来的艰难,正要答应了,忽听得一旁有人决然道:"不行!" 一回眸,叶子懒懒立起身来,吐了口中的青糙,微笑道:"秦公子,你如果去求皇上,以皇上的英明,自然料到你必知道云姑娘下落。如果皇上不答应你的请求,一定要你交出云姑娘,你敢不敢抗旨不遵?" 秦枫一窒,转而冷着脸问道:"你是什么人?似乎不是云家的奴仆吧!" 叶子淡然道:"我不是云家的奴仆,不过我是云家小姐的人,自然得为她多想几步。" 秦枫漆黑的眼睛里突然射出点点冷光,却微笑着道:"那么,我与你家小姐说话,你就不该cha口!怎么为她好,还要你来提醒我?" 正文 第七章 秦枫的情(三) 云飞飞忙道:"秦枫,一路过来,叶子帮了我许多忙,你不许这样说他!" 叶子给秦枫损了几句,也不着恼,只向云飞飞道:"飞飞,我瞧着回京总是不安全。不如我们且在附近住下,等秦公子先回京去探探动静,如果风声不严,秦公子又能想法子把这事压下来,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丁香点头道:"对啊,小姐,叶子这话有道理,我们不能冒失回京哪!" 秦枫有些烦燥地踢了踢道上黄尘,道:"这样也好。再往北五里路,有个镇子,我们先到那里去给你们觅间客栈住下,你们就安心在那里等着我的好消息!" 叶子又笑道:"客栈里人多嘴杂,也保不住没有云家和朝廷的人追到这里来,还是不安全。不如先到我家去避避吧,那里安静。" 云飞飞张大嘴巴,乌溜溜的眼珠子惊得几乎要掉下来。她问道:"你家?你家在哪里?"一直觉得叶子像是个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突然听他提到家字,连丁香都呛了口沙子,咳个不住。 叶子指着方才那条叉道说道:"从这里往东南三里,就是我家。秦公子,你去不去瞧瞧?" 秦枫笑道:"好啊,我一定得看看飞飞以后暂住的地方。" 几人遂一齐上马,直奔东南而去。眼见前方渐渐逼仄,两边树木葱茏,郁郁青青,间杂着鸟雀飞舞鸣唱,又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小溪潺潺,虽是乡间,风景倒也不错。 再向右转过一条小道,长满了杂糙,更是狭窄异常,马儿只能险险儿走过,好在不过百余步,便见前方并立着一排茅屋,围在木蓠之中。 那茅屋前种了好些花糙,正从杂糙中探出一星半丛的艳色来,居然开得甚欢。 叶子将那木蓠门儿只一推,便倒了下来,原来那门用铁丝扣着,因年久不用,已经腐蚀断了。茅屋的门却未锁,推开看时,陈设虽是粗陋,倒也桌几俱全,只是灰尘密布,叶子才走进去,便顶了一头蛛网出来。 丁香张口结舌,道:"叶子,你多久没回来住了?" 叶子的眸子突然变得如同头顶的蓝天般悠远绵邈,连声音也有些飘缈了:"哦,好久了吧。我十二岁之前,住的就是这里。" 丁香直翻白眼,而秦枫的随从却有了讥笑之色,看向叶子的眼神更是鄙薄。 云飞飞却笑道:"不错,这个地方好,这般隐蔽,只怕谁也不容易找来吧!便是脏些,打扫一下也就好了。无论如何比露宿野外强太多了!" 秦枫看向云飞飞,温柔道:"你真的决定住在这里?" 云飞飞笑道:"要不要进去考察一下,是否适合我们居住?" 秦枫瞥了一眼那旧屋子,道:"不用了,反正只是暂住着。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先跟我到一边去,我再和你说些话儿。" 云飞飞只觉秦枫手掌将自己的手紧紧包围着,温暖厚实,说不出的舒服,又见他眸中含情,欲语还休,不由随着秦枫拉了,径往树林深处走去。 眼见前方树荫浓密,藤萝森森,早将众人掩了不见踪影,秦枫一把拉过云飞飞,已将她拥入怀中。云飞飞伏在他的胸前,隔了盔甲听他的砰砰心跳,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低了头问道:"枫,你一定会来带我走的,是不是?不管皇上会不会答应放过我,你都会来带我走的,是不是?" 秦枫垂着眼帘,眸中尽是柔情似水,缠缠绵绵滑落在云飞飞美丽的面庞上。而他的嘴唇在她的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道:"你不相信我么?"柔软的舌头已经吻住她的耳垂,用他洁白的牙齿轻轻啮咬着,然后缓缓游移到她滚烫的面颊,含住她颤抖的樱唇。 云飞飞与秦枫交往虽久,但秦枫一直斯斯文文,守之以礼,竟从不曾如此亲密过,不觉心跳如鼓,待要张口拒绝时,秦枫的舌已滑入她的口中,软软与她纠缠,舌尖轻触带来的温存充实,竟是从未感觉过的,不由越来越沉醉,越来越痴迷,手足都软了下来,依依倒在秦枫怀中。 秦枫紧贴着她的面颊,喃喃说道:"我不仅要皇上放过你,也要皇上为我们指婚。除了我的飞飞,我谁也不娶?" 云飞飞娇羞道:"好,我也只嫁给你,枫。" 秦枫"唔"了一声,一双手越来越不规矩,云飞飞待要拒绝,又想着自己早晚俱是眼前这人的,何必扰了他的兴致?不觉也轻喘起来,由着秦枫紧抱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溶化到他的身子里去。 这时秦枫又道:"以后你们两个女孩子住在那个奴仆家中,自己万万要小心。我瞧着这穷鬼鬼鬼祟祟,刻意将你留在这么个荒凉的地方,说不准不怀好意,千万别让他占了便宜去。" 云飞飞想想叶子虽是来历不明,可一路辛苦照拂,冒险相救,极是尽心,猛听得秦枫说叶子不是,不由大觉刺耳,推开了秦枫,微怒道:"叶子一心为我着想,生恐我给人算计了去,你怎么可以这般说他?" 秦枫皱眉道:"我也是担心你啊。你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千万别给人骗了!" 云飞飞理了理头发,道:"秦枫,天色不早啦,我去帮着他们打扫打扫屋子了,不然晚上只怕没得住了。" 秦枫一把搂住她,轻笑道:"飞飞,我舍不得你!" 云飞飞见他意态缠绵,软语呢喃,那丝怒气不觉风流云散,回身笑道:"你还带了你的随从们尽快上路吧,看看能不能在天黑前找着投宿的地儿吧。" 说着格格笑着,向林外跑去。秦枫忙赶上前去,携了手并排走着。 正文 第八章 紫竹楼(一) 这厢叶子等却在他的茅屋里忙乱收拾着。他一边拨开屋门外的杂糙,分出条小径来,一边冲着秦枫随从道:"蜗居简陋,无法招待贵客,只能请列位委屈一下,在屋外歇息便了!" 秦家几名随从面有晒笑,径自下马,在路边吃起干粮,丝毫不理会叶子。 叶子也不睬,径到屋中收拾起来。丁香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又冲出来,叫道:"叶子,先把蛛丝绞干净了,我才能进去帮你。……你家以前是养蜘蛛的吗?" 叶子在内笑道:"可不是么,我最喜欢养毒蜘蛛了,咬死你!" 二人忙乎了许久,秦枫才与云飞飞携手过来。秦枫面色如常,而云飞飞却鬓发越发地散乱,那满面的飞红,更是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羞态来。 秦枫将云飞飞送到茅屋门口,又殷殷吩咐道:"飞飞,记住了,只在此处呆着等我消息,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 云飞飞听话地点点头,恋恋看着秦枫。 而叶子已闻声出来,手中犹抓着脏兮兮的抹布,笑道:"秦公子,若到此处来一时不见我们,可以留个字条在这里,或者多等个半天。这里风景好得很,屋后有山有水有鸟有兽,东方还有大片的竹林,长了好多的笋子,说不准云姑娘喜欢,四处散心一时回不来也是有的。" 秦枫看着叶子的眼光着实有些冰冷不屑,只哼了一声,又拍了拍云飞飞的肩膀,方才带了随从乘了马离去。 云飞飞一直送到大道之外,看那一缕烟尘去得远了,方才无精打采转过身来,却见叶子正笑嘻嘻站在面前,吓了一路,忙擦去满眶子的泪水,骂道:"你不去收拾你的屋子,跟到这里来做什么?" 叶子摇了摇头,道:"傻女人,方才给他占了多少便宜去?" 云飞飞大羞,"啪"地又是一个耳光甩在叶子脸上。 叶子怔了怔,声气反而低了:"对不起,是我出言轻薄了!"面上甚有懊恼之色。 云飞飞见叶子挨了打却出声道歉,亦是怔住,问道:"你才傻,你的工夫不错,为什么我每次打你你都不闪开?" 叶子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嘛!" 云飞飞气道:"好,让我再亲你一下!"抡起拳来又要打去。 叶子哈哈笑着,却不容她再打着了,飞快向茅屋跑去。 丁香正在叫唤:"快帮忙再打盆水来,还好东西不多,再擦一遍差不多就能住人了!" 叶子果然打了盆水来,却将水放在地上,对着水中倒影将头发理了一理,才叹道:"丁香,我的面色是不是很差?" 云飞飞踢了他一脚,道:"别顾影自怜了,再收拾都是这破样。赶快将身子养胖些只怕还有几分能见人。" 叶子轻轻喟叹一声,怅惘道:"近乡情更怯,羞见故里人!"说着将盆中水端起,全都倾在屋外的花糙上。 丁香惨叫:"你个傻子,我要水洗桌子啊!" 云飞飞却听出话外之音:"故里人?这里有你的亲人么?" 叶子将三匹马都牵进篱笆,扣好了,才拍了拍手,回身道:"走,跟我回家去吧!" 他居然转身往篱笆外走去。 丁香叫道:"你家不就是这里么?" 叶子在前跑着,笑道:"这是我家下人住的茅屋!" 云飞飞跺脚道:"臭小子,你搞什么鬼?"却不由跟了叶子向前跑去。 前方是一大片的紫竹林,绵延深广,在风中起伏如浪涛一般,虽不如绿竹那般清翠欲滴,却紫意蓬勃,生机昂然,另一种华贵出尘之气,迥然不同于别处山野树林的杂乱村气。 正文 第八章 紫竹楼(二) 叶子一头钻进紫竹林,道:"飞飞,丁香,记住了,你们只管向前走,看到第一、三、五根绿竹时向左拐,看到第二、四根绿竹向右拐。" 云飞飞叫道:"叶子,你搞什么鬼,难不成这里是迷魂林不成?"她赶着向前,想再打叶子一个暴栗。 叶子却走得飞快,边走边笑道:"这里可不是迷魂林么?你可小心了,别走丢了!" 云飞飞知道叶子行止古怪,倒也不敢大意,牵住了丁香手,也顾不得看什么绿竹紫竹,跟了叶子直往前跑。林子里满是厚厚的陈年落叶,给几人踩在脚底沙沙响着,也不知是几许年堆积下来的了。 丁香却问:"第六根绿竹时往哪拐?" "没有第六根绿竹!紫竹林里永远只有五根绿竹!"叶子突然停了下来,肃穆说道,已丝毫不见原来的嘻和淡笑。 云飞飞冲到叶子前面,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连心胸都是一亮,原想损叶子的话再也说不出一句来。 眼前是半里见方的小小池泊,满种了荷花。此时嫩荷吐叶,翻了一池新绿,在水面上摇曳,水池清清,不但倒映着荷花,还可见许多鱼儿自在游荡,不时吐出一串串的水泡,晃悠悠在水中飘开,泯灭。一排水上竹桥,在水面延伸着,竹桥的尽头,竟是一处古朴典雅的紫竹楼,紫竹弯曲衔接而筑的危檐高耸,檐下几许铃铛,正迎风丁咚作响,在清风竹音中听来,说不出的悦耳清脆。竹楼前,有两个老年夫妻正在锄着地,远远看到青韭正绿,白菜肥硕,青菜闪着油光。 叶子深深吸了口气,居然带了丝微哽的颤音,然后一步步踏上了竹桥。 云飞飞、丁香恍如误闯桃源,也不由屏声静气,随了叶子亦步亦趋赶上前去。 竹桥吱呀呀响着,走到近半时,那二人才发觉有人来了,抬起头向这边凝望,突然发出沙哑地一声怪叫,扔了锄头,满面笑容急急奔来。 叶子见二人奔来,反顿住了身子,面颊变得苍白而凄然,连勉强维持的一抹笑意都充满了伤感。 二人显然身怀轻功,不过眨眼工夫,便已冲了跟前,那老年男子,直扳住叶子,抚住他的面庞细细端祥着,竟如见到至宝一般。他的须发皆白,双目却极有神,此时正蒙了一层水雾,堪堪要落。老婆子满面慈蔼,正哑哑作声,一面擦着泪水,一面拉老头退后,老头恍然大悟,急急退后几步,与老婆子并排跪倒,朝着叶子连连磕头,行的竟是对家主的大礼。 叶子带着哽咽,声调却异常平稳:"哑公,哑婆,起来。帮我们备屋子去,我要回来长住了。" 云飞飞才知这二人竟是哑巴。 哑公、哑婆听得说,立时露出极欢喜的神色来,扭头在前走着。但见他们身形迅速,很快飞奔到竹楼里去了。 紫竹楼里甚么都是竹制的,竹桌,竹椅,竹榻,竹茶壶,竹杯盏,偏生个个精工细作,勾勒有细致花纹和糙书文字,连撇捺顿挫都各有韵致,入手便知不同凡品。每处墙角的竹架上,各各摆了雕花竹筒,注了水,养了几枝杏花樱花,使得这竹屋也不显单调,反在山野之气中透出华贵端庄来。不是亲见,再不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会调和到一处。 云飞飞悄问叶子:"这里真是你家?" 叶子微笑瞧着她,道:"我搬过好多个住宅,就这里最像我家了。我未成年时,一直和母亲住在这里。" 丁香笑道:"既然有这么好地方,还哄着我在外面收拾什么?你欠揍么?" 不过这会子丁香心情正好,倒也顾不得揍他了,只是四处抓了各色玩意儿欣赏。 叶子只歉然看着云飞飞,目光清澈如楼前那汪清水,轻轻道:"这已是我最后的清净之地了,我不能将外人带紫竹楼里来。我会每日叫哑公去看有没有人去茅屋里找你。" 正文 第八章 紫竹楼(三) 云飞飞点头一笑,心下却更是疑惑。这么大片的紫竹林,这般优雅的紫竹楼,绝非寻常人家筑造得起的。这个叶子,究竟是什么人物?她突然很想找出这个秘密来,可又怕找出这个秘密,叶子就不再是云飞飞的叶子了。 什么时候,她很怕叶子不是他的叶子? 叶子缓缓在一旁的竹榻上躺下,舒展开身子,微笑叹息道:"从此,我可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听来他似乎很惬意这种生活,可那叹息之中,云飞飞怎生又听出丝丝的失落伤感来?莫不是听错了? 当叶子的生活从终点又回到起点时,中间的过程,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这时哑公又来拉叶子,双手比划着,叶子苦笑道:"叫我去洗澡么?是得洗了,帮我多加些薄荷叶子进去。不想老给人说身上臭啊!" 丁香做了个鬼脸,一转眼瞧见哑婆在招手,笑道:"小姐,那哑婆婆一定也在叫我们洗澡呢。我们身上只怕也灰扑扑臭哄哄了。" 一时云飞飞和丁香洗完澡出来,只见前厅有位俊美男子,梳了松松的髻,用细软的淡蓝头巾包了,自然散了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身上亦是软软飘逸的淡蓝长袍,连腰带都不曾束,如水一样自然流淌着看来悦目舒畅的线条,懒洋洋倚坐在榻前,竟是说不出的高贵绝尘,却觉有些眼熟,正要细看时,那男子道:"女孩子真是麻烦,洗个澡也半天呢。瞧着哑婆备的饭菜都快冷了!" 云飞飞才听出是叶子的声音,扭头看那饭菜,却是极香的大米饭,蔬菜只是时令素菜,但做得极是清慡整洁,碧绿诱人,不由叹道:"这些菜虽好,却还没有你好看,我一直以为秀色可餐是形容女人的,原来却可以用在叶子身上!" 丁香却几乎在流口水了,凑到叶子身边去,眼睛里满是惊叹号:"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漂亮?人靠衣装,马靠鞍装,果然不错?" 叶子含笑道:"那么两位姑娘就慢慢餐我这秀色吧,我却要餐哑婆婆的好酒好菜了!" 叶子话犹未了,两个女子已经冲到饭桌前,提筷就吃,差点就没用手抓着往嘴里塞了。 叶子哈哈大笑,道:"从此我的紫竹楼可就热闹了!" 云飞飞知此处隐蔽,也不担心有人找来,自此便在紫竹楼住下,每日在楼中与叶子、丁香相伴,无事钓鱼采花,或下棋画画。可惜后者云飞飞却大是不精,下起棋来十局竟有九局输的,嬴的那局,只怕还是耍赖得来的;论起画画来,但见一幅幅景致人情从叶子笔下跳跃而出,云飞飞更只有看着的份。感慨起来,不由问叶子:"你这么聪明,怎不去考个状元当当?" 叶子目光一凛,冷笑道:"状元考来做什么?做皇帝的狗么?"其时他正画着一幅兰竹图,新鲜的墨汁正在阳光下闪着淡淡金芒,愈衬得那兰糙俊逸柔美,竹枝挺拔孤高。眼看要画完了,叶子的笔突然颤动,狠狠一笔捺下,拖了长长的一道,将那清逸的画儿划得面目全非,揉成了一团掷在屋角。 云飞飞一时惊怔,但见叶子双眉紧蹙,不由一阵心疼,伸出手指来轻轻划着他的眉宇。叶子将她的手捉住,按在自己的额间,低了头,轻轻叹气,默默感觉着她掌心的温度。 许久,许久,叶子低声道:"飞飞,如果你下次再遇到我在大街上给人那般折rǔ,你还会救么?" 云飞飞不解其意,轻轻敲了敲叶子的头,道:"当然会救。你是我的叶子嘛!" 叶子将她另一只手也捉住,一齐放到自己额间,埋首在她手上,叹道:"如果你下次遇到我落到别人手上,你,你想救我的话,一定要想法子杀了我。那才是对我的救赎。" 云飞飞心神大震,忙将叶子的脸抬起,直视他的眼睛,道:"叶子你说什么?" 叶子慢慢抬起垂着的眼睑,疲乏一笑道:"我说什么了?我中午似乎多喝了两杯,又在说梦话了!" 他拍了拍云飞飞的肩,道:"走,到厨房去看看哑婆的午饭做得怎样了!" 云飞飞不理,用力扳过叶子的脸,想看清那丝疲乏笑容后的真实,可叶子却点了点她的鼻尖,笑容温暖而澄澈,呵呵道:"看什么?莫不是几天没见着你的秦郎,转性喜欢上我这个美男子了?" 云飞飞做了个呕吐的姿势,拿了叶子的毛笔掷了过去,恰掷在他的脸上,又沿了素青的衣衫掉落,留下串串点点的墨渍。叶子立刻发出夸张的哀嚎:"死丫头,破坏我浊世佳公子的形象!今天非抓你帮我洗衣裳不可!" 云飞飞笑道:"你浊世佳公子,我还浊世大美人呢!有本事你追着我,我就帮你洗!" 二人一跑一追,早将方才的不快忘到脑后。 正文 第九章 生不如死(一) 时日久了,哑公哑婆也知云飞飞是个好动的,怕她寂寞着,不时去集上买些女孩子喜欢的绫罗胭脂来,让她自己裁剪衣裳穿。哑公甚至不时抓个活野兔活山鸡来送过来,他年纪虽大,身手却极敏捷,轻功闪动时,一跃就是丈余距离,乐得丁香大呼小叫。 而每当此时,云飞飞总能看到叶子笑容一黯,悄悄回到自己屋中去,一言不发地喝着酒。好在此时他已有了节制,顶多微醺,从不喝醉,也不知是不是怕哑公哑婆担心。这对老人看来是叶子的老家人了,必定是眼看叶子长大的,感情自然很是深厚。 "叶子,你为什么从不出去练练武功呢?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你就不怕手生么?"又过了许多时日,云飞飞忍不住问道。 叶子淡淡瞥了她一眼,躺在榻上翻着本史书。 云飞飞以为他不会回答,心中略略有气,转身欲走时,叶子轻轻噫道:"我的武功,已经给人废了。" 云飞飞猛地冲了回来,握住叶子的手,问道:"是谁?谁废了叶子的武功?" 叶子看着云飞飞涨得通红的认真面孔,忽然笑道:"我骗你呢。我本来就不会武功。" 云飞飞低吼道:"你瞎说!你的本领好得很!上次救我们露的那手,估计天下没几个人及得上!我不想乱猜,你最好实话告诉我,否则,哼!"云飞飞威胁地晃了晃拳头。 叶子一笑,将书覆到脸上侧身睡觉,凭云飞飞爬到他身上来打他骂他,也是不理了。 云飞飞无奈,恨恨道:"亏我把你当好朋友,一点都不讲义气,什么都不和我说!" 云飞飞转身走开,走得远了,却听到叶子在低哑地重复着:"义气……"接着是一声无限怅惘的叹息,似隔了数重帘幕般悠远。 转眼已过了大半个月。这日云飞飞正百无聊赖之际,忽见哑公急急从紫竹林中走出,向她不断打着手势。 云飞飞倒也能看懂一半,欣喜叫道:"你是说,外面的茅屋里有人来了?" 她立刻撩起裙角,也不理哑公哑哑呼唤,直往林外冲去。她几乎每日都会到茅屋中去瞧上一瞧,早将紫竹林的路了然于心,轻车熟路直奔茅屋。 她却不知,哑公另一半她看不懂的手势,却是指来的人不对劲,可能不怀好意。 云飞飞赶到茅屋,已是气喘吁吁,但一抬头,便见秦枫坐立不安在茅屋前徘徊,不知是不是因为等得久了,脸色有些青白不定,甚是惶惶。一时不由大喜,大叫一声"秦枫",已然扑到秦枫怀中。 而秦枫却在惊喜中夹杂着些不安,将她抱在怀中只片刻,便道:"飞飞,跟我回京吧!" 云飞飞欣喜问道:"我可以回去了么?皇上那里,不再迫我进宫了?" 秦枫笑道:"我秦枫出马,有什么摆不平的?姑母趁了皇上高兴时和皇上说了,要把你许给我,皇上当时说,是不是就那个不听话偷偷跑出家门游玩,至今未回的那个云家小姐?罢了罢了,这样的野丫头我这宫里也容不下她,太妃侄儿若有本事束缚得住她,自管去娶了不妨!"他这话却是仿的皇上的口吻说的,倒也惟妙惟肖。 云飞飞笑道:"皇帝真的那么说?瞧来他还有些个性!好,我这就去叫了丁香一齐回京去!" 秦枫忙应了,又问道:"丁香哪去了?你方才又在哪里的?" 云飞飞记起叶子不肯让外人进紫竹楼之事,笑道:"她……她在紫竹林里挖磨菇哩。我方才也在里面看她挖来着。我现在就去找她,你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云飞飞雀跃而起,正要冲向紫竹林,却见叶子一身淡蓝丝质轻袍,正冷着脸站在院外,手中居然还提了把剑,赤金的吞口,镶了硕大的明珠。 云飞飞不由停下身子,喃喃道:"秦枫……秦枫来接我回京,他已经把什么都摆平了。叶子,你,你怎么了?"不知为何,想起叶子多半不会同她一起回京时,她的心里居然一阵难过。 正文 第九章 生不如死(二) 而叶子只是怜惜地看着她,叹道:"飞飞,你怎么会相信这个男人?如果他真把什么都摆平了,这屋前屋后,几十名的大内侍卫是从哪里来的?" 云飞飞几乎信不过自己的耳朵,叫道:"叶子,你说什么?"她扭头望向秦枫,她盼望了大半个月的心上人,曾与她携手月下,温柔缠绵的心上人。 秦枫的脸变得煞白,一步步向后退着,惊惶之色更甚,口中却道:"飞飞,你不能怪我!你抗旨逃跑也就罢了,居然串通了盗匪杀了那么多宫廷侍卫,谁还敢保你?……这个人,莫不就是凶手?"秦枫的手指向了叶子。 叶子皱了皱眉,低声道:"飞飞,撤回紫竹林!" 云飞飞摇了摇头,只是定定看住秦枫,心口似给冻住了一般僵住,片刻之后又龟裂开来,立刻裂出无数个口子来,似给冬日凛冽的寒风呼呼刮进,冷得骨子里,痛到发抖。 "秦、枫!"云飞飞咬住格格乱颤的牙,掩着如给砸了一拳的胸口跳了起来,要扑向秦枫,而叶子一把紧握住她的手,叫道:"快走!" 可晚了! 屋顶上,糙堆中,高树里,无声跃出许多侍卫来,刀光剑影,直逼叶子! 叶子一咬牙,叫道:"飞飞,抱紧我!" 他一手拖住云飞飞,一手持剑,但闻"丁丁"之声不绝,叶子连逼退四五名侍卫,跃起身来,直投向紫竹林中。 斜次里接连窜出几名侍卫来,叶子看了不看,扬手,挥剑,惨叫声起,血雨纷飞。 而如在梦中的云飞飞只觉一阵温热的鼻息扑到自己脖颈间,叶子在她耳边低缓沉痛道:"飞飞,如果我落到他们手上,你一定想法子杀了我!" 云飞飞滴血的心头似又给剜了一块,神智顿时一清,抱紧叶子的腰,颤声道:"叶子!" 叶子唇边的淡笑苦涩如黄莲一般,叹道:"我答应过一个人,不管遇到怎样的折rǔ,绝对不能轻生。可是,我,生不如死!" 叶子最后四个字从牙关中挤出,顿挫落地,那种深沉的悲哀,竟如大雪一般扑面笼到他自己身上,笼到云飞飞身上,不只心头,连思维都给冰得霎那停止转动,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在心里咀嚼着"生不如死"四个字。 秦枫突如其来的背叛,带给她近乎窒息的僵痛,让她颤抖寒心不已,可这时,她似乎还只有痛恨和伤心,什么叫生不如死? 被酒店老板踩在脚底的叶子。 被泼了满头满身大粪的叶子。 露了一手绝世武功立刻重伤的叶子。 笑容背后永远藏着别人看不懂的悲伤的叶子。 "挡我者死!"叶子长啸着,这声音不再像叶子,森冷如同来自九泉之下的冰寒地狱。宝剑亮白的锋芒如水泻下,卷出一片片的殷红,一条通往紫竹林的路,被他在片刻间硬生生劈开。这些所谓的内廷高手,在那凌厉如电的剑芒下,竟如稻糙人般不堪一击! 那么,当初,是什么人能困住叶子,让他在下贱俚夫的践踏羞rǔ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几滴鲜血滴在云飞飞脸上,云飞飞喘着气渐渐清醒,叫道:"放下我,我来帮你!" 话犹未了,只听"当"一声,火星四溅,叶子向前倾飞的身子立刻停顿。不但停顿,还接连退后几步方才站住,却已将抱住云飞飞的手放开,按住了胸口。 云飞飞抬眼看去,只见叶子努力似要咽下去什么,却终于忍不住,嘴唇一张,一缕殷红血迹已从唇边滴下,点点滴落在他淡蓝的素袍上。 "叶子!"云飞飞顾不得自己的怒火,忙挽住他。她记得清楚,那日在官道叶子和人动手后也是这般吐了血,然后几乎晕倒在地上。 叶子这次没有倒下,目光炯炯,凌厉看着前方之人,那个一刀将他逼退数步的男子。 那男子三十出头模样,持了把厚重单刀,刀锋映住他嘴角泛的淡淡笑意,带了种猫捉老鼠的戏谑,呵呵笑道:"叶公子,你居然还能用剑,真是命大!" 叶子微笑道:"不错,我也觉得自己命大。不过今日只怕逃不过南宫护卫的宝刀了。"他低头看了看云飞飞,轻轻道:"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他握住了云飞飞的手,五指冰凉。 正文 第九章 生不如死(三) 云飞飞抬头看叶子的眸子,静如秋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笑意,只有深深的悲哀和恳求。 "飞飞,如果我落到他们手上,你一定想法子杀了我!"他的眼睛里,正如是说。 那男子笑道:"叶公子似乎总对皇上的女人特别有保护欲?看来受的罚还不够多。怎么样,叶公子,你是自己跟我回去,还是等我捉了你回去?这次,是你自己惹的事,谁也保不了你!" 叶子睥睨了那男子一眼,冷笑道:"南宫斩,若不是你知道我功力被毁,还敢如此猖狂么?当日,你不过是我和你主子跟前的一条狗!" 南宫斩?云飞飞胸口突然闷了一闷。 祖父叔父当日论起朝廷中的武学高手,首先就提到了当今皇上身边的四大一品侍卫:慕容飞、林一绝、南宫斩、杜如花。这四人俱是一等一的高手,放眼天下罕有敌手,除了那位传闻中的开天盟盟主叶翔。 据说,永熙帝司马澄为试试他那惊才绝艳的义弟叶翔,一身武学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曾叫自己四名侍卫与叶翔过招。第一阵,林一绝对叶翔,第十二招败;第二阵,林一绝与南宫斩双双联手对叶翔,第三十三招败,南宫斩受伤;第三阵,慕容飞、林一绝、杜如花三人联手对叶翔,百招不分胜负,叶翔脱身离去,说要去喝皇后娘娘煮的甜汤。司马玄看着义弟的背影,曾经叹息,如果叶翔对他有异心,四大侍卫联手,只怕也拦他不住。 没有人知道司马澄这声叹息后有多少猜忌的成份,但这锋芒毕露的叶翔后来终于失踪,似在印证着某些事情。 而叶翔销声匿迹,宫中的四大侍卫,又有何人能敌? 而云飞飞不过区区一小女子,纵是生得美丽,又何德何能惊动这位御前侍卫的大驾? 难道,难道为了叶子?为了叶子救云飞飞那日显示的惊人武功? 南宫斩已经长叹道:"叶公子,你还真是不知趣儿,难道今非昔比这句话你就没听过么?看你现在如何展示你的绝世武功!" 刀锋轻扬,带起一抹是明亮而诡异的光芒,闪电一样劈向叶子。 叶子并不敢硬拼,侧身闪过锋芒,甩手一剑,抖起一片剑光,在轻嗡声中绽开雪白的花朵,看似温柔,却凌厉地逼向南宫斩。 南宫斩似极是顾忌,整个身子飞跃而起,纵到高高的树顶。 云飞飞眼看叶子一招落空,正要换招,忽然"哇"地一声,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涌在他面前的地下。而他的气力似乎已经全然失去,垂下剑尖拄地,人已狼狈弯下腰去,却依旧紧紧将云飞飞牵在自己手中。 手,依旧是冰冷的,似乎从来就不曾热过。即便飞飞将手心的汗水点点渍进他的掌心,也不能带来丝毫的温度。 "飞飞……"叶子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紫竹林,忽然将剑提起,剑柄递给云飞飞,轻声道:"叶子是云飞飞的叶子,自然应当云飞飞来了结!" 南宫斩未听真叶子在说什么,狂笑道:"叶公子,你不会想这女人来出手救你吧!" 云飞飞正含恨接过剑,不知如何是好,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道:"有何不可!" 云飞飞扬起剑就往南宫斩劈去。南宫斩哈哈大笑,宝刀如蛇般顺了云飞飞的宝剑而上,直刺云飞飞手腕。云飞飞只好弃了剑,向后闪躲。可惜那刀来势汹汹,直追她背心而来。 眼看便在刺着了,但觉一股大力推来,她已被推倒在地,掩在一人身下。 "叶子!" 叶子垂着头,无奈冲她一笑,回头对着南宫斩道:"此事与她无关,你动手吧!" 南宫斩微笑道:"你想求死?对不住,皇上有过吩咐,绝对不得伤害叶公子性命!不过最近之事,却是你有意与皇上作对,想来我取下你一条右臂,皇后娘娘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说罢,他的笑容一敛,道:"我倒要瞧你没了手还怎么用剑!" 周围的侍卫已将二人团团围住,发出了连连喝彩声。 南宫斩的刀锋扬起,阳光下闪着灼目的金光。云飞飞听见叶子悲伤而认命的轻轻噫叹,心痛如绞,将整个身子倾到叶子的右臂,只愿能将那刀锋略挡一挡。 正文 第十章 救兵(一) 南宫斩并没有因为云飞飞的出现而放慢速度,他的刀锋狠狠落下,云飞飞闭上眼睛,正等待那死亡的冰凉疼痛,只听"当"一声巨响在头顶震起。忙睁眼看时,却是一流星锤狠砸在南宫斩刀上,伴着一声吼叫:"公子,俺老武来救你啦!" 来人环眼短髭,身形粗壮,一对流星锤使得虎虎生风,一双眼睛却始终盯在叶子身上。 叶子的呼吸突然浓重起来,冰凉的手死攥住云飞飞的手,低唤道:"飞飞,快带我走!"他方才面对死亡都不曾有过恐慌的面容,此刻竟是说不出的慌张害怕,仿佛现在出现的人,才是取他性命的地狱无常。 云飞飞一抬头,已见眼前已是一片混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数十名装束各异的人物,俱拿刀持剑,与侍卫们动起手来,一时刀剑交错,喝斥惨叫之声一片。 其中一位正哑哑嗬叫着,和那自称老武的壮汉一齐攻击南宫斩的,正是哑公。 云飞飞顾不得多想,忙扶起叶子,往紫竹林奔去。 突然冒出来的那群怪人,立刻分出人手来,不约而同为她开道,挡住拦他们去路的侍卫;几乎每走到一个怪人身边,那人都会颤着声音叫一声"公子"或者"盟主"。那些看来钢筋铁骨般的汉子,竟是个个泪光盈然,神情激动。 叶子只是深深低着头,在云飞飞的扶持下直向前冲。待到得紫竹林边缘,忽然窜出一人,扶住叶子。那人白发苍苍,满脸是泪,正是哑婆。 待得向前走了一段,厮杀声渐渐远了,叶子突然停住,甩开哑婆的手,喝道:"哑婆,他们,是你们找来的?"他的眸子火光灼灼,带了说不出的愤怒难堪,异样地凌厉恐怖。 哑婆此时该庆幸她也不能开口说话。她只是可怜兮兮站在一旁,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唏嘘不已,更显得身形枯瘦,根根皱纹如刀刻般深深凝在脸上。 叶子盯了她半天,怒气终于发作不出来,摇了摇头,道:"哑婆,你索性将我推到荷花池里淹死了干净!" 哑婆听得他如此说,顿时跪倒在地,一下下磕下头去,磕得落叶沙沙作响,不一时额头便青肿起来。 云飞飞忙去拉时,哑婆只是哑哑呜咽着,继续将头磕在地上,怎么也拉不起来,转身骂道:"叶子,哑婆婆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你这般折腾她?还是你觉得你快死了,一心要拉几个垫背的?你放心,不用拉别人,我第一个就不想活了,我陪你死好了!呜……" 她骂着骂着,自己已经惨兮兮哭开了。刚才她回头时细看那些打斗的人群,并没有看到秦枫。秦枫背叛了她,而且居然忍心袖手看着她死! 现在她虽没死,却着实要呕死了。 叶子回头看着云飞飞的泪水,眸中跳跃的火花渐渐淹灭。他疲乏地闭了闭眼,道:"起来,送我回楼吧!"他寻常时与哑公哑婆说话,俱是笑语晏晏,就如一家人一般,此时话语虽是平淡,却已是命令口吻,说不出的疏漠冷淡。 哑婆站起身来,噙着泪,来扶叶子。 叶子踉跄向前行了几步,又是"扑簌"吐出一口血来。 "叶子!叶子!叶子!"云飞飞看着叶子惨白的面庞,慌乱地揉着他的背,泪水直涌出来,一时倒也忘了自己心头的痛楚了。 哑婆顾不得别的,一弯腰将叶子驼到背上,背起便走。叶子并不领情,挣扎道:"哑婆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可又依旧有一缕鲜血从他唇边缓缓溢下,殷殷的艳红,衬着面庞的惨白,益发得怵目惊心。 正文 第十章 救兵(二) 云飞飞一把拧住叶子耳朵,叫道:"不许乱动,乖乖给我伏在婆婆背上!" 叶子摸着自己的耳朵,淡淡笑了一下,终于轻轻一声噫叹,由着哑婆背了自己健步如飞,不说话了。 云飞飞跟了哑婆,一路紧握住叶子的手,急急奔回紫竹楼。叶子的手,正如冰水般渗着寒意,将云飞飞手上的温度点点侵蚀掉。 丁香正在楼前徘徊,见了三人回来,急急迎上来,叫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叶子一定要我留在这里不许出去!" 忽一抬眼看到叶子模样,惊叫道:"怎么?朝廷又有人追过来了?" 云飞飞叫道:"快来扶他楼上歇着去。他……他又和上次一般了。" 一时上了楼,将叶子小心扶到c黄上去躺下,云飞飞吩咐丁香打了热水来,用棉布浸透了绞干,细细为叶子拭着唇角血迹,哑婆却匆匆下了楼去,不一时捧来一只精致白玉匣子,小心翼翼打开了,却是一个花生大小的金色药丸。 哑婆将白玉匣子递到叶子面前,目光热切,不知是期望,还是恳求。 叶子淡淡瞥了一眼匣子,别过脸道:"那是父亲留给你们救命用的,自己留着吧。我……我已是这样了,用了也是白糟踏。" 哑婆张开嘴巴,哑哑出声,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水流了一脸,人已跪倒在叶子脚下,将白玉匣子托得高高的。 叶子侧过身子,疲倦道:"哑婆,我知道你好意。你……你走吧!我要歇着了!" 哑婆见叶子不理,转而跪向云飞飞,连连磕着头,泪水已将地板打湿一片。 云飞飞早盯住那药丸,一面拉哑婆,一面问道:"这个,是治他伤的药?" 但见哑婆连连点头,云飞飞已将药丸捏在手中,往叶子嘴中塞去。叶子怔了怔,忙咬紧牙关用手抵住云飞飞的暴力行为。云飞飞挣不过他,扭头叫道:"哑婆,丁香,快来帮忙压住他的手脚!" 丁香听了,立刻爬上前扭住叶子的手用力往一边按去;哑婆惊愕片刻,也冲上去,压住叶子的手。叶子本已受伤不轻,此时云飞飞霸王硬上弓逼他服药,他虽一意挣扎,怎耐几个女子目前都比他力气大,不由又急又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而伺机而动的云飞飞早将药丸塞在他的嘴中,然后按住他嘴不许他吐出来,直到那药丸化了,叶子的喉间蠕动了一下,才放开了手,舒了口气,道:"看你还不听话!" 叶子嘴角浮起无奈笑容,叹道:"飞飞,飞飞,你太过份了!"飞飞过份,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苦笑着在c黄上眨巴着眼睛,迷惘而伤感。 云飞飞强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道:"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吧!"她心里其实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叶子,可她终于一句也没问,只帮叶子将月白的锦被掖了掖。 叶子早已习惯了她的"欺负",早知她外表刚硬,内心柔善,不知怎地心头浮起另一个袅娜温柔的纤薄影子,心头阵阵疼痛,又是无声轻叹。 云飞飞一回头,哑婆正擦着汗水望向她,神情又是感激,又是佩服,倒有种对女神般的膜拜景仰,不由有些脸红,忙笑道:"婆婆,去帮煮些清淡的小粥来吧,叶子睡一会儿起来,一定会饿呢,我也饿了。" 哑婆一点头,正要去时,只听叶子在后冷淡道:"哑婆,你和哑公,不许放外面的人进来!敢再多事,你们别再这里呆着了!" 哑婆背脊一颤,躬了身子,慢慢退了出去。云飞飞却恼了起来,不管叶子凌厉冷峻的目光,冲着叶子吼道:"你牛什么牛?不过瞧你伤得这样,才对你客气三分,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你以为你谁哪?司马澄那狗皇帝都没你这么威风!" 叶子面色一窒,苦涩道:"他?他可比我威风多了!" 这时已走到屋外的哑婆忽然一阵风般卷了进来,瞪着一双苍老泪眼,对着叶子哑哑作语,手舞足蹈不知比划着什么,满脸的愤恨鄙夷之色,把片片的皱纹凝作了一堆堆,却苦在说不出话来,只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云飞飞张大嘴巴看着哑婆的比划,只猜出哑婆似在咒骂着什么人,为叶子鸣着不平,更多的却不懂了。 叶子脸上涩意越来越浓,忽然又喝道:"出去,别烦我!" 正文 第十章 救兵(三) 哑婆啊啊大哭,爬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头,才立起身来,边擦眼泪边跑了出去。 丁香大是诧异,见云飞飞向她使眼色,忙道:"我去帮婆婆煮粥。" 在云飞飞的印象里,叶子的脾气一向是极好,即便被她打了好几个耳光,也不曾生过一次气,今日见他怒成这样,倒也怔住,待要继续指责他,忽见叶子眸光闪烁晶莹,竟似有泪影一般,心中诧异,正要细看时,叶子已将被子掩到自己面孔上,再不让她看到自己神情。 云飞飞坐到c黄边,颓然道:"虽然你从不告诉我你的事,可我也知道你有伤心事。如今我和你一般的倒霉,也算扯得平了。" 她伏在c黄边,将脸埋入被中,也不说话,但肩头耸动,显然是哭了。 她虽是自幼失怙,可家世显赫,又有祖父纵爱,一向任性行事,胆大妄为,过得极是安乐。不想这些日子给迫得流浪天涯,狼狈不堪,更不想自幼心仪的男子,居然能这样地出卖她。 正哭得伤心时,一只手轻轻抚弄上她的头顶,沿了那头青丝温柔滑下,一遍,又一遍。 云飞飞抬起头,但见叶子已坐了起来,默默瞧她,眸子少有的沉凝安静,漆黑如深潭般,幽幽映着她流泪的脸,有着掩抑不住的疼惜。 云飞飞抹着眼睛道:"我们谁比谁倒霉?" 叶子唇角咧了咧,似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但居然没能笑出来,反而眼中有点亮晶晶直欲落下。没等云飞飞看清那眼中是不是泪光,她的身子已被叶子紧紧拥在怀中,耳边传来微带哽咽的笑语:"飞飞,你比我倒霉。因为你遇见了我,我害了你,飞飞。" "怎么会是你害了我呢?"云飞飞想抬起头来问叶子,脑袋却给叶子紧按在胸脯上,随着他的胸口起伏而起伏,听着他的心跳一阵紧似一阵,似压抑不住的愤怒激动,连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害我的人是皇帝啊!"云飞飞辩驳着,还要挣扎着说话时,突觉一滴温热水滴掉落脖颈,渐渐凉开,心里顿似给烫了一下,顿时一句话说不出来,只伸手也抱住叶子,紧紧抱住,抚摸他的肩背,感觉那肩背上隐隐硌手的骨。 叶子的身体和他的手一样,亦常常很凉的。云飞飞的身子再温软,也不能浸暖他。 不知过了多久,叶子放开她,垂了眼眸静静瞧她,却已不见伤感泪光。 云飞飞忙擦去泪水,却觉心头已舒服许多,只是略觉尴尬,有些讪讪的,一时竟不敢对叶子对视。 "飞飞,此间只怕也未必安全了。你叫丁香收拾一下,明天我叫哑公哑婆送你们离开。"叶子却很大方地拍了拍云飞飞的肩,温和说着。 云飞飞一惊,道:"你是说,明天我们冲出重围,一起逃走?" 叶子摇头道:"没什么重围了。南宫斩带的那群脓包,怎会是我那些兄弟对手?必然给打得七零八落,料想不来援兵,绝不敢露头。" "那些人,是你兄弟?"云飞飞虽是大大咧咧,倒也看出来了,道:"既然有那么多人护着,我们也不必怕什么,明天咱们一起逃走好了。" 叶子脸色变了,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抿出一种忧郁伤痛的弧度来,真真切切地划过他轮廓好看的面庞。 "他们,只是我曾经的兄弟。"好久,叶子萧索一笑,道:"现在,我已不配有任何的兄弟了,尤其是生、死、兄、弟。" 他的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生生地从唇齿间磨出,倒似费了天大的劲一般,脸又已又忍不住有了痛苦之色。 说罢,他又躺下,面里而卧,轻噫般道:"现在只要能不连累你,我就谢天谢地了。希望,哑公哑婆能护住你。" 云飞飞突然觉得自己太迟钝了。她居然才发现了叶子的话外之意。 "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云飞飞站起来,嗓门蓦然大了。 与她相比,叶子的声音越发显得低沉:"你放心,司马澄的目标,一定转移成我了。只要我不和你在一起,哑公他们一定能护住你。" 云飞飞跳起来,一把掀开锦被,拎过叶子的前襟,吼道:"那你怎么办?在这里等那皇帝抓你?少做梦了!不管你以前是谁,和皇帝有什么恩怨,你现在可是我的叶子,我云飞飞的叶子!你休想瞥开我自己找死!" 她早已想到这个无意间救起的叶子身份地位绝非寻常,但患难之中相处了这许多日子,任凭他是什么身份,也只是她云飞飞的叶子了。 叶子没说话,只是有些尴尬地望向云飞飞揪住的前襟。 云飞飞低头一瞧,也不由一窘,松开了手。 叶子只穿了小衣,给她一揪之下,小衣已经敞开,胸口大片雪白肌ròu露了出来。云飞飞素来慡朗英豪,纵是和叶子十分亲密,到底是女孩儿家,尤其方才刚与叶子抱头痛哭了一番,此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可云飞飞到底是云飞飞,脸上红了一红,依旧气势凌人地叉起腰,叫道:"要走大家一起走,听见没?" 叶子的目光渐渐惆怅,忽然笑道:"飞飞,如果我早个三四年遇到你,一定比现在快乐许多。" 正文 第十一章 开天盟(一) 完全答非所问的话! 却突然叫云飞飞怔住,很奇妙的酸甜难言感觉,突如其来涌了上来,连心跳都似一时停止住了,脸上居然又是红了一红。 叶子却大笑起来,道:"丫头,真是奇怪,我今天怎么老看到你脸红啊?不会秦枫让你绝了念头,就转而喜欢上我了吧?" 云飞飞大窘,叫道:"你个混蛋!"拎过一个枕头来,没头没脑砸向叶子。 叶子抱了头由她砸着,呵呵笑着,口中开始求饶。 "看你再胡说!"云飞飞扔了枕头,叉了小蛮腰,脆生生叫道:"别忘了,你只是我云飞飞的奴才!看来最近待你太好了,才让你这么没上没下! 云飞飞说着,大笑着抬头挺胸步出房门,可不知为什么,脚下的底气远没有原先那般充足。 不过说真的,论起重情重义,青梅竹马自幼相识的秦枫,只怕真不如叶子。 叶子,不过是云飞飞拣来的叶子而已,相识不足一月,却救了她帮了她多少次了? 云飞飞笑着踏出房门,却在走了数步后泪水又是涔涔而下。 秦枫。 秦枫! 屋内的叶子眼看云飞飞踏出房门,也不由露出痛苦之色,用手掩压住自己心口。磨挫般的剧痛,那样无声地侵袭过来,生生地将心口锯出淋漓的鲜血来。 他们似乎是同一类人,不到万分忍不住,总是用笑容,去掩饰自己的痛苦。 云飞飞下了楼,丁香提了壶开水走来,给她倒水洗了脸,才道:"小姐,叶子瞧来不是寻常人物呢。" 云飞飞无精打采道:"是人就能看出来。" 丁香弯下身子,晃起腿道:"我原来只以为他是个落难的剑客,现在才知瞧差了眼。方才哑婆婆跟我比划了半天,我虽不能全明白,可也懂她是告诉我,她家公子是很了不起的人物,给人陷害了才这样。还说外面来了一大堆人物,都很了不起,全都听叶子的!刚才你们是不是遭朝廷派来的人围攻了?哑婆婆说叶子根本不会怕他们。" 丁香眨巴着眼,有些诡秘道:"小姐,你说,叶子会不会是漠北或南齐的什么贵族王子之类,威胁到了当今北周皇帝的地位,才给逼得那样惨?" 云飞飞一时也陷入狂想,叹息道:"叶子刚才也说,皇帝现在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他。" 丁香怔了怔,跳起来道:"那么说,我们现在跟在叶子身边,反而最不安全?啊,那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正要扭头跑开准备收拾行李时,忽然看到云飞飞杀人的目光,不由顿下脚步,有些怯生生道:"我说错了?" 云飞飞哼了一声,道:"不是叶子,只怕我们早就给人整死了,现在弃他而去,还算是云家的人么?当然,你不姓云,云家的气节,可以当作不知道!" 丁香呻吟一声,道:"小姐,富贵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那似乎是大丈夫的气节吧?我们不过是逃难的女子,自身难保,留在叶子身边能帮他什么啊?" 话犹未了,已被云飞飞"砰"地一脚踹飞出去。只听云飞飞道:"叶子有难,他的兄弟不惜与朝廷为敌,拼死相救;我云飞飞纵然帮不了多少忙,也不肯就此舍了他去。你要离开,趁早给我滚!" 丁香给踹到门外,一屁股跌坐在阶下,嘀咕道:"不走就不走呗,既然他有生死兄弟,我就充当一次你的生死姐妹,给你增回光,如何?" 丁香一边爬起,一边踉跄着,忽见云飞飞瞧向自己的眼神很是怪异,正在诧异时,只觉一只大手,已扶住了自己站立不稳的身体。丁香再不想身后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大叫一声,又跳了起来,却闪了腰了,痛得咝咝地倒吸凉气。正要扭头喝骂时,看到眼前情形,顿时口中如给塞了个熟鸡蛋,吞不进吐不出,张得老大发不出声音。 正文 第十一章 开天盟(二) 隐密之极且有迷魂阵法守护的紫竹楼,悄无声息地涌入了一大群人,足有三四十位,持刀佩剑,装束各异,屏气凝神立于阶下。这群人的后面,哑公忐忑跟随着,不断拿袖子擦着额上的汗水。 云飞飞已认出,这些人正是在紫竹林外救下他们的那些怪异高手。为首一人,羽扇纶巾,皮肤白皙,甚是斯文清秀,如非腰间在长袍下隐隐露出的剑柄,倒跟普通落拓文士没有两样。另一人身材粗壮威猛,满脸短髭,一双滚圆巨眼正四下打量,忽看到云飞飞,顿时咧嘴一笑,居然甚是憨厚,正是救下叶子时自称老武之汉子。而扶住丁香的那人,身形极是高大,连扶着丁香的手掌都有常人两倍大,丁香和他站在一起,简直像是个六七岁孩童,要仰起头来才能够着他胸脯。他身畔一容光妩媚的红衣女子笑道:"大长,快放开你的手吧,不要把人家小姑娘吓坏了。" 大长应了一声,松开了手,摸着脑袋道:"奇怪了,红姑。公子为什么和这两个小女孩子在一起?他以前对这些女孩子们可是避之唯恐不及呢!" 敢情这红衣女子便叫做红姑了,她亦疑惑地在云飞飞和丁香身上转来转去。 这时只闻"当"地一声,却是哑婆从廊上走来,一眼见到这许多人,惊得手一抖,将端着的清粥连碗掉落地上,登时碎了。她竟顾不得多作理会,急急冲上前来,一边推搡着那文士模样的人,一边哑哑作语。 那文士笑道:"婆婆,我们只是拜见一下盟主,问个安,不会扰他休息。" 哑婆连连摆手,又向哑公打着手势,两人一齐将众人向外推去。他们地位显然不低,一群豪气干云的高手甚是忌惮,被他们一推,竟然齐齐后退,直退至屋外的菜地里,将肥绿的青菜碧韭踩得凌乱不堪,而哑婆等已顾不得心疼他们的菜地,还只是焦急地将众人向外赶去。 文士隐约看得懂他们的手势,正是指叶子不愿意见他们,随了众人退了几步,忽然叹一口气,跪倒在地间,长叹道:"开天盟无主,譬如群龙无首,早晚作鸟兽散,盟主啊盟主,难道你真的忍见父辈大业一朝沦落,同侪兄弟受人凌逼?" 其余众人一见文士跪下,纷然跪下,"盟主""公子"的呼声越来越高。 开天盟?丁香的嘴巴张得更大了,这回足可以塞进只鹅蛋了。 云飞飞隐隐猜出点苗头,但此时文士话语一出,心头还是震惊了一下。 受尽下俗俚夫折rǔ零落腌臜秽物之间的叶子,是当年那笑傲江湖睥睨天下的叶三公子叶翔? 风华绝世的少年贵公子,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落魄酒鬼之间,距离有多远?差别有多大?究竟又是谁带给他这天悬地隔的两重身份? 这时,老武已经吼了起来:"公子,我知道一定是狗皇帝暗算了你,你不用担心,咱们兄弟还有的是人马,冲到京城去,宰了司马澄那忘恩负义的混蛋!咱们能帮他坐上皇帝宝座,一样可以把他拉下来!妈的,我们就拥公子你做皇帝,皇后娘娘也不用另行册封,就直接当你的皇后得了!" 他的话头一开,那些汉子立刻群情汹涌,喝骂声一片,哑公哑婆知道叶子心情不佳,根本不愿再见昔日兄弟,急着要阻止时,哪里阻拦得住? 而云飞飞也算听出,这些人骂的,全是皇帝司马澄,显然认定是司马澄暗算了他们开天盟的盟主叶翔。 她不禁抬头看向楼上。紧闭的窗户后,叶子应该已经听到这些动静了吧? 如果他真是那名震天下的叶翔,沦落到那样不堪的地步,可真是比云飞飞不知惨了多少倍了。 可她还是没法把那有着温和微笑的叶子和开天盟盟主叶翔联系在一起,直到楼上的窗户突然在暄闹中洞开。 "住口!"叶子披了一袭素色袍子,指骨苍白突出的双手按紧窗棂,冷冷立于窗口。他紧抿着唇,黑眸子凌厉地在楼下众人面容上一扫而过。 所有的暄嚷瞬间平息,安静如夜间的一池秋水。这些方才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铁血男儿,仰视着楼上孤独立着的青年男子,沉默肃立,竟有泪光涌动。 正文 第十一章 开天盟(三) "杜秋风,立刻带大家退出紫竹林,不要来闹我!"叶子,不,应该说是开天盟盟主叶翔了,他目注那文士,说道。 声音不高,听来甚是淡然,却是不容置辩,分明是久居人上的领袖口吻。他苍白的面容映着殷紫的竹楼,似多了一抹清淡嫣红,虽有些病容,却更显骄傲尊贵。 这文士名杜秋风,十多年前便已是开天盟的军师,素以机智善断着称。半年前变生不测,盟主失踪,皇帝翻脸,他临危不乱,带了众人化明为暗化整为零分散各地,一边打听首脑下落,一边努力保存实力。当前日哑公突然出现,通知他带人前来护主时,他已料到叶翔必定有难,至在紫竹林外见到叶翔气色,更知他必定身受重创,受伤不浅。此时见叶翔发令,自是不敢违抗,遂微笑道:"盟主既想静养,秋风自当遵命。这便带众位兄弟退出紫竹林,在林外静候盟主之命。" 叶翔唇角颤了一颤,终于没有说话,"砰"地一声将窗户关上。 老武失望道:"盟主……盟主怎生也不让我们进去叙叙话?" 杜秋风叹道:"以司马澄的阴毒,盟主能逃出生天,只怕,已是奇迹了吧?我们还是听盟主的话,先在外等着。只是一定要将进出路口守好了,好容易找到盟主,万万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众人连连点头,慢慢向外走去。 那个子高大出奇的大长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冲丁香一笑,挥了挥手,方才走开。 丁香给他笑得有些傻眼,不觉闭上一直张开的嘴巴,却嚼着了舌头,跳起来托着上颔啊啊直叫。 杜秋风带众人走出几步,又折回来,特特走到云飞飞面前,向她深深一揖。 云飞飞正给眼前发生的事弄得眼花缭乱,见杜秋风行礼,忙收拾心神,笑道:"杜先生,有事?"因叶翔独对他点名下令,知此人必是众人之首,便以先生呼之。 杜秋风抬眼看看二楼,叹息道:"盟主的精神,显然不太好,姑娘若有机会,一定要多劝劝他。便是受了重创,也不打紧,杜某的医术,未必比司马澄的太医差,自有办法慢慢为他调理过来。" 云飞飞低头道:"杜先生只怕搞错了吧?我们和叶子不过是偶尔结伴同行,你们是叶子的生死兄弟,叶子必然更肯听你们的。" 杜秋风温煦一笑,道:"盟主性情高傲狷狂,目无下尘,等闲人物,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结伴同行。何况这个紫竹林,原是叶老盟主,也就是盟主的父亲安顿妻儿的住所,便是我们,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如果真是偶尔结伴,他又怎肯带姑娘到这里来?" 云飞飞"啊"了一声,还未及答话,杜秋风又是暧昧一笑,道:"咱们盟主,女人缘一向好,倾慕他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可盟主从不曾假以辞色,更别说将哪位女子带在身边了,只除了……" 他的笑意渐敛,终于没能说下去,化成了轻轻一叹,似甚是惋惜。 惋惜什么呢? 云飞飞想了解更多关于叶子的事,而杜秋风却摇了摇头,随了众人一步三回头走向竹桥,慢慢退了出去。 丁香远远看了众人离去的背影,眼珠睁得老大,忽然跳到云飞飞面前,道:"哇,小姐,叶子是开天盟的盟主耶,开天盟是不是很有权,很有钱,很了不起?" 云飞飞一扁嘴,咧嘴一笑道:"是啊,还有个很厉害的对头,叫司马澄!" "啊,我倒忘了!那个活见鬼的大周皇帝!"丁香漆黑的眼瞳迅速收缩,又翻一记大白眼,连眼珠子都瞧不见了。 云飞飞也不理她,只默默往楼上紧阖的窗户瞧去。 哑公哑婆也正盯着那窗户,两人比手划脚,一脸焦急,忽然注意到云飞飞,两人一齐过来,握住云飞飞的手,满脸焦急,直指楼上,显然正担心着叶翔,请求云飞飞去看望他。 不用他们说,云飞飞心下也甚是忐忑,道:"放心,我这就去瞧他。"忙忙往楼上奔去。 丁香正要跟上去,却觉袖子一紧,却是哑婆拉住了。她虽不会讲话,甚至也不曾用手去比划,可那苍老却灵敏的眼神,分明在说:你的丫头,缺心眼啊?要你去干嘛? 丁香摸了摸自己的头,难道自己真缺心眼?可小姐喜欢的,不是秦枫么? 正文 第十二章 醉酒(一) 杜秋风说,叶翔性情高傲狷狂,目无下尘,可云飞飞的叶子,却从不曾与高傲狷狂沾上过边。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他似乎就给蹂躏在生活的最底端,如微尘般卑贱生活着。 此刻,他身份已泄,甚至也曾像一代宗主般发过命令,可他看来却更不像名震天下的叶三公子了,甚至不像一个人。 而像一团烂泥,披着上好素缎的烂泥,无力地趴倒在地上,将一坛的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酒水浸肆了满脸,又从唇边挂下,淋透了素袍,沾在了皮肤上,更显得整个人虚弱无力。 云飞飞奔过去,一把夺过酒坛子,叫道:"你疯啦!" 叶翔由她抢了过去,仰脸惨笑了一声,道:"你来了也好,再去帮我搬一坛子酒来吧。" 云飞飞一晃酒坛,才知偌大一坛子酒,已经喝得光了。 从他赶走开天盟的手下关上窗子,到云飞飞来到他屋中,不过盏茶工夫,他居然喝完了一坛酒,这速度也实在够惊人的了。 云飞飞气恼之下,也不加多想,又是"啪"地一声,清脆甩了一个耳光,叫道:"疯子,滚你c黄上睡觉去,不许喝酒啦!" 叶翔捂住了脸,似是怔了一怔,然后苦笑道:"飞飞,你知道我是谁了,还敢再打我?" 他的唇边没有一丝血色,几乎和面容一样惨白,而捂住脸的手亦是白中泛青,在窗棂透过的一缕阳光反衬下,甚至带了些近乎凄凉的透明。 云飞飞拼尽力气拽起他,叫道:"我有什么不敢?我救过你,从此你就是我的叶子!你必须听我的!" 叶翔由着她推搡着自己,笑道:"你个疯丫头!你可知……你可知我好生恨你救了你?你可知……我其实宁可自己当日就死了。" 他给云飞飞按上了c黄,依旧呵呵笑着,黑眸子里又是甚么在涌动,却又给生生抑了回去,那眸子便更显得黯淡了。 云飞飞眼见他躺下,又打开柜子,翻出一套小衣来,叫道:"来,把干净衣服给换上。" 叶翔摇了摇头,道:"不用啦,你闹了一天,也去休息吧。" 云飞飞瞪起眼来,狠狠道:"你不换么?那我来帮你换啦?" 她说着,真的伸手去解叶翔衣带。 叶翔显然不惯她来这一手,有些手忙脚乱地躲闪着,慌乱道:"算啦,我自己来换,你出去,我就来换。" 云飞飞原只作势而已,见他应了,并乖乖抓起了衣物,才莞尔一笑,掩门出去,静静等待着。 隔了许久,她方才问道:"你换好没有?" 问了两遍,才听得叶翔含糊应着,忙推门进去时,气得差点晕倒。 叶翔的确换上衣服了,却连衣带都未系,又坐到了地上,倚着c黄沿,拿了一坛酒疯灌。 云飞飞抢过酒坛,又是气恨,又是惊讶,叫道:"你怎么又喝酒了?从哪拿来的?" 叶子也不恼,绻起身子爬到c黄下,摸了一会子,顶了一头一脸的灰出来,手中却已又多了坛酒,灰灰的酒缸,洒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也不知是几多年前的藏品了。他笑道:"我小时候就爱喝酒,母亲不让,我悄悄买了许多来藏在c黄下,半夜偷着喝。一转眼,竟快十年了,方才突然想起来,居然还在。不过,母亲,母亲若知道我这么不成器,只怕,只怕在坟中也要哭泣吧?" 他依旧笑着,通红的眼圈霎了一霎,已有水滴滚落,而他立刻飞快拍开坛盖,提起坛子来往口中倾去,趁机将酒水淋了一脸,便再也看不出沾在他面颊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酒水了。 "既然你知道你母亲会为你哭泣,你还不振足些啊!"云飞飞又要去抢酒坛。 但叶翔这次并没有让她抢着。他不过轻轻一甩手,酒坛已闪了过去,再一伸手,已经将云飞飞的手握住。 "飞飞,让我喝吧,求你了。"他咬着嘴唇,眸光如湖水泛着涟漪,有一种妖异的凄凉和俊美。 "司马澄废了我武功,还让我,做下了平生最大的错事,我……我……"叶翔的声音哽住,又提起了酒坛。大口的酒水狠狠吞咽下去,连同喉下越来越大甚至迫得他无法呼吸的气团。 "叶子!"云飞飞的心忽然就软了,天知道,他在遇到自己之前受到过怎样的创伤和折磨!这个跟孩子般蕴着委屈泪水的男子,此时带给她的痛惜,竟让她心头疼得有点扭曲,与刚被情人背叛的疼痛纠结在一起,分辨不出属于哪种痛。 正文 第十二章 醉酒(二) "司马澄害了我的叶子么?他也害了我,害得我失掉了自己的梦,自己的梦。"少女的梦中,除了自己,就只有一个秦枫。如果不是司马澄,秦枫会不会继续是云飞飞的梦中情人,直到永远,永远? 永远已经太远了。 云飞飞拎过原先夺过来的酒坛,仰脖便喝,边喝边笑道:"好,我们一起喝,然后醉了,在梦里一起骂死打死那个司马澄。" 其实她从没有见过司马澄,虽然给这般追杀,也只想过要逃,从不曾想过与大周皇帝为敌,或是取他性命。但她见叶子这般颓丧,无由地觉得司马澄罪该万死,恨得牙都痒痒起来,心头一把火直涌起来,只想把这冰冷的酒水灌下,好浇灭那火焰。 谁想以酒浇火,越浇越烈。 烈烈如焚,直煮心肺。 "叶子,还有酒么?"迷糊间,她听到自己这么问着叶子。 而她的叶子只是垂眸将她倾倒的身子抱在自己腕间,然后另一只手抬起,高举起酒坛,仰脖,吞咽。 泪水忽然之间就糊了她一脸。 司马澄,你这么害我的叶子,我恨透你了! 意识飘忽前,她听到自己这么喊着,然后抱住了叶子的腰。 其实,她忘了一件事。 叶子几乎从不曾讲过,司马澄是如何害她的。 她似乎只是,心痛着叶子的心痛。 第二天,云飞飞是被叩门声吵醒的。 "笃、笃、笃",一声,又一声,间隔很久,声音很轻,试探般的小心翼翼,却又持续不断,锲而不舍。 懒懒伸个腰,才觉得睡的姿势很舒服。头下的枕头软软的,双手拥着的被子也是软软的,甚至很是温热,有着青春肌体般的弹性。 温热?弹性? 云飞飞忽然跳了起来,然后呆住。 她居然衣衫凌乱地睡在叶翔c黄上,头枕着叶翔的胳膊,手搭着叶翔的胸部,甚至一条腿还很不雅地搁在了叶翔腿上,而叶翔,小衣几乎大半敞着,露着比女子还洁白眩目的肌肤。 敢情她睡梦中抱着的被子竟是叶翔! "啊!"云飞飞的尖叫透过紫竹楼直冲云宵,把晨间的黄莺惊得站立不稳,纷纷跌落尘埃! 几乎同时,门外之人惊惶地用力砸开了门。 丁香和哑婆一齐现身在门口,然后一齐背转过身,哑婆连连摇手,而丁香连连尖叫:"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声音倒也不大,正好够把跌落尘埃的黄莺又惊得飞起来,掠翅而逃。 尖叫之后,是"哐"的一声沉重闷响,给匆忙砸开的门被用更快的速度关上。 这一番闹腾,叶翔终于也醒了。 便是不醒,也会给愤怒的云飞飞掐醒。 "你对我做什么了?你这个坏蛋!"云飞飞捏着拳头,没头没脸地锤向叶翔。 叶翔显然没弄清状况,抱头鼠窜直向后闪去。可惜c黄上的腾挪空间太小,他的身手虽是敏捷,身体却已直摔了下去,但闻"咣"的一声,却是砸碎了一只空酒坛。 地上一片狼藉,隔日的酒水将木质的地板淋得斑斑驳驳,酒坛和酒坛碎片四处都是,锦被掉在地上,滚了许多的不知谁胃中吐出的秽物,眼看已污秽得不能盖了。 叶翔一边扶住疼痛不堪的头,一边揉着眼睛想问时,云飞飞已不肯甘休地滚到地上,又爬过来打他。 叶翔躲了几次,终于忍耐不住,反手只一抓,已将云飞飞的手捉住,将她按得一时动弹不了,才有空问道:"飞飞,怎么了?" 云飞飞眼眶里水光转动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来:"你为什么欺负我?" 叶翔有些傻眼地瞪着她,好半天才醒悟过来,慢慢放开云飞飞的手,道:"应该,没有吧?"他,还不至于糊涂至斯吧? 云飞飞涨得满脸的赤红,叫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没有啊?" "有没有,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叶翔用力揉起太阳穴,用力回忆昨晚醉酒前的情形,苦笑着。他的酒量不浅,云飞飞的酒量却不行,不过半坛下去,早就烂醉如泥,吐得一塌糊涂。他便将云飞飞扶到c黄上睡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以他的自持,应该只是疯了一样喝酒吧? 而那可恶的云飞飞居然还是一脸地愤怒问着他:"我醉了,又怎会知道?" 正文 第十二章 醉酒(三) 这个小迷糊啊,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叶翔已耐不住心头的烦乱,随口道:"你醉了,我也醉了,我又怎会知道?" 醉酒其实真是一件好事,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面对,尤其,不用面对那些殷殷仰望自己的生死兄弟。他爬到c黄下,继续找酒。但触手处,只有冰凉的竹壁。 酒,居然喝光了。 叶翔沮丧地将头埋在黑暗的c黄底,一下一下击着地板,痛苦地摇了摇头。 这时有人拽他的脚。 "出来,出来!"云飞飞把他从c黄底拖出来,居然满面的泪痕。 "既然……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么……"云飞飞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神情却不由有些忸怩道:"你从此可得听我的话,好好做个男子汉。" 叶翔漫声应了,却将伸手够着了一只酒坛,摇了一摇,喝尽了最后一滴酒,无奈地叹口气,将酒坛扔到了一边,转身去探查别的酒坛。 云飞飞不等他拿到手,一脚飞过去踢得远远的,拎起叶翔的衣襟,吼道:"你答应我好好做个男子汉了,还像个狗一样找酒喝?" 叶翔怔了怔,自己刚才随口答应了什么了吗? 看来宿醉未醒时,最好一句话都不要多说。 云飞飞不依不饶,继续吼道:"你还不穿衣服起来,去梳洗吃早餐?" 叶翔用力揉着干涩的面颊,苦笑道:"飞飞,让我安静安静,好么?" 安静?叶翔已经够安静了,安静得近乎沮丧,甚至近乎绝望。那深黑如夜晚天空的黑眸,郁结着层云叠雾,摸索往酒坛的手苍白得看得见根根碧筋,跳动得极是无力。 云飞飞不知不觉滚下泪来,声音不由低缓下来:"我知道你心里有着天大的委屈,也知道你现在不愿见你那些生死兄弟。可是,酒醉真是个好办法么?你一醒过来,你的兄弟们定然还守在紫竹林外,等着你出现;司马澄如果一意害你,多半还会再派人来杀你。不,不对,不是杀你,是折rǔ你,让你生不如死!" 叶翔脸面更加苍白,闪着近乎青玉般透明的色泽,他的唇颤抖了片刻,突地笑道:"是啊,与其生不如死,不如醉死来得干净!飞飞,真为我好,帮我再弄个几十坛酒来吧!" 云飞飞气得七窍生烟,将右手高高的举了起来,似狠狠甩他一耳光;但叶翔视若未睹,竟泥雕木塑般呆坐地下,黯然垂头。云飞飞终于没能打下去,手掌在空中慢慢绻作了拳头,捏得紧紧的,然后失声哭道:"你想死,你这么想死,昨晚又招惹我做什么?" 叶翔这才恍惚明白云飞飞的意思,他抬手抚住云飞飞的头,沿着她的长发滑下,目光渐渐澹然。他温柔道:"你放心,当日我错过一次,便是喝再多酒,也不至于糊涂到去侵rǔ你的清白。唯一恨的是,我已不再是当年的叶翔,不然,我一定好好守着你,护着你,直到你找到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云飞飞听到这话,原该松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心中似有某种绵软如絮的物事被撕扯开来,软软酸酸地疼痛,反觉更加委屈,扯住叶翔的衣裳,低低泣道:"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当年的叶翔呢。你既是我的叶子,就得好好守着我,护着我!" 叶翔又抓到一只酒坛,仰脖一喝,却是空的,一滴俱无,顿时双手无力垂下,黯然苦笑。 这时居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除了他们俩,紫竹楼只哑公哑婆和丁香了。他们误闯了一次,知道正是尴尬时候,又怎会再次敲门? 可现在的敲门声却更加急促,急促中带了某种兴奋,似守侯了许多时候,终于等到了久违已久的情人一般,惊讶而欢喜。 投在窗棂上的人影,一个正在敲门,他身材略矮,微微驼着,正是哑公。 另一人却极苗条,苗条得简直过于纤瘦了。而她的声音,亦在清越中带了种纤细的温柔:"三弟,是我。还不开门么?" 叶翔如受雷击,整个人跳了起来,冲到门前,却扶住门框,顿住,战栗。 正文 第十三章 皇后(一) "清……清容?"许久,叶翔沙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着,带了不可思议的震撼。 门外沉默片刻,又是极温柔的低叹:"三弟,是我。你……好么?" 叶翔的背紧紧抵住墙,身躯僵直,如给冻住了一般,他的眸光却在瞬间如朝阳般闪亮激动,幻出近乎怪异的奇特华彩。 片刻之后,他忽然跳了起来,惊惶地将四处的酒瓮碎片连同污了的锦被一齐往c黄下塞去。 "飞飞,飞飞,快帮我清理一下!"叶翔一边收拾,一边压低了嗓子慌乱无措地央告,"我,我总不能让她见到我狼狈至斯!" 云飞飞狐疑地瞧着窗外的人影儿,怎么也想不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人物,让叶翔这等忌惮,忌惮到狼狈至斯,也不敢说一句不见。 但她还是帮助叶翔匆忙收拾着屋子,并提醒道:"叶子,你该先穿上衣服吧?" 叶翔恍然大悟,低低道了声:"拜托,帮我清理一下!"自己果然立起身来匆匆披起衣裳,扣上衣带,指骨却不听指唤地颤抖着。 这时外面那女子又道:"三弟,不方便么?我且到外面等你好了。" "没有!"叶翔迅捷地答着,一把拉开了门,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女子,胸前起伏不定。 这女子明明一身男装,风尘仆仆,漆黑的眸子里有掩不住的疲惫无力,可云飞飞一眼瞧去,心下大大吃了一惊。天下竟有这等绝色的女子么? 端正到无可挑剔的五官,细致地排出了绝美的轮廓,眸光流转的淡淡阴影下,是浑然天成的高贵而忧郁的气质,如幽幽谷底的雪白兰花,从骨子散发出疏离寂寞,仅那么安静地立于眼前,便可叫人心疼地揪痛起来。 此时叶翔投在这女子身上的眸光,晶莹跳动着的,分明便是那深深的心疼和怜惜,叫云飞飞看得一阵无来由的酸涩。那女子却似看不到叶翔对她的惜痛,眸光如黑宝石般的流光在云飞飞脸上轻轻滑过,然后默默凝视住叶翔,叹息道:"三弟,你怎生,还这般的瘦?" 叶翔努力咧开嘴,似想还以一个微笑,但终于不能做到,反而似给哽住了,低了头去,半响才道:"清容,你怎会来了?" 那女子微微笑了一下,似数九寒冬的白梅,在枝头轻轻一颤,婉转开出重层叠瓣的花朵来。 "不亲眼见你一眼,我终是,不能放心的。"又是幽幽的一声轻叹,那女子道:"虽然瘦些,总算,你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我就放心了。" 她伸出手,光洁如玉的手指挽住云飞飞的手,温柔握住,道:"姑娘,我叫李清容,叶翔的好朋友。" 李清容?这名字,恍惚在哪里听过,难道是京城十分有名的人物?于云飞飞,叶翔的过去,全然成谜。那似乎是一个与自己全然不相干的世界,遥远得如同隔了千山万水。 可现在,她显然已经和叶翔联系在一起。皇帝要捉的,是他们两个;叶翔的兄弟,把她当成了他的红颜知己;而现在,这叫李清容的女子,看他们在如此美好的清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显然也想到别处去了。 而叶翔居然没有否认。他定定神,再次抬头道:"清容,你只管放心吧。我……很好。飞飞也很好。" 李清容恬然微笑,袖子抖了抖,手中已多了支蝴蝶双飞嵌宝金钗,轻轻簪于云飞飞发际,似很欣慰道:"这只钗,总算找着主人了。" 叶翔默默望着那蝉翼般轻巧精致的蝶翅,在云飞飞乌黑如云堆的灵蛇鬟旁轻颤,面颊上笑容迷离,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欢喜。 不知为何,云飞飞那般跳脱的性子,此刻竟也那般安静地由着李清容把自己当成了叶翔的爱人,丝毫不加辩驳,也不知是为了强掩慌乱的叶翔,还是为那忧郁高贵的李清容。 一时簪定,李清容仔细将云飞飞端详片刻,微笑道:"妹妹生得果然美丽,正与这钗子相得益彰,更与叶翔弟弟天生一对,宛如璧人。" 正文 第十三章 皇后(二) 云飞飞不觉郝然,道:"姐姐谬赞了。像姐姐这样的人物,才是人间的绝色啊。若换上女装,只怕连皇后娘娘,也是比不上姐姐的风韵呢。" 李清容宝石般的黑眸蓦地睁大,有些玩味似的在二人身上一扫,而叶翔显然尴尬不安起来。 云飞飞再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正不明所以时,叶翔轻咳一声,微笑道:"飞飞,清容,她……正是当今的北周皇后。" "啊!"云飞飞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皇宫中那高贵无畴的皇后娘娘,怎会孤身一人跑到这么荒僻的地方来,惊得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而李清容只微笑道:"出了皇宫,没有所谓的皇后。叶翔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是我最好的妹妹。" 她低了头,将叶翔腰间匆忙系就的凌乱结子解开,重新系了一朵如梅花般俏逸的结子,才又笑道:"妹妹,我是这次是私自出宫的,并不能多呆。且将三弟借我一会儿,静静地说些话儿吧。" 云飞飞有些傻傻地应了一声,李清容才回头冲叶翔一笑,道:"走吧。" 叶翔也不答言,垂了头,安静地跟随在李清容身后。 那种澄澈到心底的安静,竟是云飞飞从不曾见到过的。这个男子,已经习惯了用笑容掩饰人后的悲伤,用波澜不惊来掩饰心底的暗涛汹涌。但这么久以来,云飞飞似已经习惯了从他潇洒的表象,去玩味那深层的不可捉摸的悲哀。 可这一刻,他居然只剩了安静。安静的背后,还是安静。 "叶子!叶子!"明知带走叶子的是皇后,云飞飞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惴惴,生怕失去一样的惴惴。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为叶子而患得患失?再怎么了不得,他也不过是云飞飞拣来的叶子罢了。 可便是一片破叶子,也比秦枫强罢? 当心头突然冷到极致时,伸过来的手,即便如叶子般冰凉,也是可以温暖人心的罢? 云飞飞推开窗户。 窗外天空碧蓝,很少的几缕流云,丝丝飘散,流淌向远方。紫竹林紫涛翻滚,浮沉不定,没有绿竹的滴翠诱人,却另有一番浩翰大气,波澜壮阔。 李清容和叶翔二人,缓缓向竹林中步去。虽然两个身影,相距不过几步,可不知为什么,他们看来,居然同样的那么寂寥,那么落寞,那么忧伤,犹如两只受伤落伍的孤单鸿雁。 叶翔,从地位尊贵的开天盟盟主叶三公子,沦为了受尽践踏的酒鬼,自是有千种委屈万般伤痛;但皇后呢?传说中,皇宫虽是混乱,独她荣宠依旧,甚至今年连她娘家的小侄儿都受封了侯爵,为何她的眼底,还是数不尽的寂寞如伤? 云飞飞叹口气,突然恨自己,为什么不生一对千里眼,顺风耳,便可以看看这两个不寻常的人物,正在做什么,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阑珊春意里的日光更加明媚得耀眼了。 叶翔耷拉着袖子,慢慢从林中步出。不知是不是禁不住那午时阳光的灼晒,走了片刻,他用手掌搭在额上挡了挡阳光,定了定神,才用双手按在面颊在揉搓着。忽一眼看到云飞飞正在窗户远远望着自己,似吃了一惊,冲她挥了挥手,才挺直腰杆,加快了步伐。 回到楼中,哑婆早已备了饭菜,笑嘻嘻迎了缓缓下楼来的云飞飞,又小心翼翼扶了叶翔坐下。 丁香站在一旁,有心想取笑两句,忽见二人神色都有些异样,总算乖觉地住了口。 眼见叶翔喝了两口清粥,轻轻吐一口气,闭了闭那倦乏得黯然无光的眼,道:"哑婆,帮我备些热水吧,我想洗个澡。" 哑婆领命而去,叶翔搁了筷,慢慢将头低了下去,埋在搁在桌上的胳膊下,微微地叹着气,却有些像是痛苦的呻吟。 飞飞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想去安慰两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那密密层层的竹林深处,皇后和他,说了什么?他们和司马澄,又是怎样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突然之间,心头多了几分萧索和难过。在云飞飞眼里,叶子是云飞飞的叶子,可叶子到底有过什么遭遇,却从不曾跟她讲过。那么,在叶翔的眼里,他是云飞飞的叶子么? 正文 第十三章 皇后(三) 一时热水备好,叶翔径去洗浴,云飞飞默默回到自己房中,推开窗。蔷薇开得正好,一直蔓延到二楼的窗外,清香淡淡,徐徐扑面而来,令她想起京城的云府,往年也有那么灿烂明媚的蔷薇,招摇肆意地盛开着。可独今年再无人去采摘,想必也些寂寞吧? 正呆呆出神之际,一片阴影挡在前方。 一抬头,却是叶翔,穿了件月白软缎的长衫,一头黑发尚湿漉漉的,踱了过来,默默在她身畔坐下。 云飞飞收拾起心头的伤感,笑如春花,漫不经心般道:"洗完了?开心些了吗?" 叶翔探手采了一朵蔷薇,簪到云飞飞发际,却触碰到皇后李清容为她戴的那根蝶双飞金钗,不自觉又叹了口气,道:"这根钗儿,她倒是一直留着,可惜,终不肯戴起。" 云飞飞抚摸那朵盛放的蔷薇,心中不由一跳,连面色都有些赤红了。忙强笑道:"她是皇后啊,什么钗儿没有,为什么一定要戴这只钗呢? 叶翔沉默片刻,道:"那根钗,是我送她的。" 云飞飞心里沉了一沉,凝视住叶翔有些苍白的面颊,双瞳一汪清泓,似要照他的心里。 叶翔握住了云飞飞的手,轻叹道:"飞飞,我知道你对我疑惑好久了。可难为你,那么个淘气丫头,竟从不曾追问过我。" 云飞飞用双手将叶翔的手包围住,仔细地用自己的温热浸润他的冰凉,却笑道:"你又过份了。我什么时候是淘气丫头了?小心我打你的爆栗!" 叶翔摇了摇头,微微笑了一笑,也不辩驳,道:"其实,有些事,我真的不想再去面对了。可惜,只怕,该来的终归要来,躲也躲不过去。"他似乎自语般道:"毕竟,我还有顾忌的人,她,还有你。" 云飞飞心中又是一跳,连呼吸都有片刻的凝窒。而叶翔却将头埋入她的颈窝,慢慢叙起一段往事来。 而云飞飞,却傻了似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推开这男子的勇气。她甚至还低了头,用很暧昧的姿态,轻轻拥住他,用她长了十七年,从不曾有过的温柔和伤感,揉搓着那尚淋漓滴水的黑头发。 那往事,亦是温柔而伤感的,在鲜血和暴力中,温柔而伤感着。 那一年,少年得志的开天盟盟主叶翔,结识了长沙王司马澄。贵为皇子的司马澄礼贤下士,平和仗义,对叶翔更是倾心结交,并引见了来自漠北的匈奴人,铁血城之主白天曜。在司马澄的提议下,三人结为兄弟。白天曜居长,而叶翔年纪最轻,排行第三。 白天曜性情略嫌孤冷,叶翔年轻,亦是气盛,平日相处,竟多有不洽,亏得司马澄居中调停,才算维持着表面的情意。 后先帝驾崩,太子司马湛在守孝时突然暴毙,未及留下任何遗诏。二皇子赵王司马海,三皇子长沙王司马澄,四皇子东海王司马清,五皇子成都王司马渝,开始各逞手段,以查探太子死因为名,竞逐帝位。 本来,手握京都过半兵权的二皇子司马海,最有实力问鼎天下,但四皇子司马清查出太子之死与太子太师李遂国有关,关押了李遂国,开始联系朝臣调查与李遂国走得极近的二皇子司马海。 李遂国之女李清容,遂向一向有来往的白天曜求助。 就是在这时,司马澄和叶翔,都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美女李清容。叶翔几乎毫不犹豫地在第一眼选择了帮助李清容,随即三皇子司马澄在白天曜和叶翔的全力辅助下,将二皇子、四皇子的势力一并压下,并以他在朝中那么多年斯文有礼的良好形象,得到了大臣们的支持,登上了皇位,改号永熙。 不久,李遂国被释放,而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先后遭遇不测。叶翔微觉心寒,但二位义兄俱认为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叶翔出身江湖,遂不愿再理官场之事,有心远离京城,却已放不开那如幽谷香兰般静静绽放的李清容。 正文 第十四章 往事如刀(一) 李清容对兄弟三人俱是很好,看不出特别喜欢谁,特别不喜欢谁。兄弟三人各出心机,送了不少礼物给李清容。其中,白天曜送的是双鲤和田玉佩,司马澄送的是隋侯明珠串成的腕珠,而叶翔却亲手将一对蝴蝶双飞嵌宝金钗cha到了李清容的鬓上。 但第二天,叶翔只看到了李清容衣带上晶莹夺目的双鲤和田美玉。那一刻,他心里好生惋惜。纵然白天曜手握重兵,武艺超群,可叶翔总觉得来自漠北的异族人不堪与李清容相配。 这时,司马澄却找到他,告诉他,李清容已经答应了嫁入宫中,做他的妃子。 那是一个明净的夜晚,满天的星斗很璀璨,一颗一颗硕大的如棋子,亮得叶翔眼晕。 他去找李清容确认此事。李清容沉默很久,回答叶翔,她选择入宫。她入宫,将会对谁都好。 叶翔没办法推详李清容的话外之音,但他知道了李清容自己的意思,也就够了。他要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幸福。不但幸福,而且尊贵。 他去找他的二哥,要求立李清容为后。 这时,宫中的皇后姓贾,贾家扶助司马澄有功,手握重权,未免嚣张。嚣张,就不免犯错。所以,司马澄给了叶翔空白的圣旨,让他自己去办。 不久,贾后被废,贾家一门查抄,免职的免职,流放的流放,纵有心抵抗,也敌不过叶翔预作准备,加上司马澄暗中调度的通天手段。 白天曜并不知晓自己的结义兄弟们在打的什么算盘,两个好兄弟对李清容即将成为皇后之事只字不提。他只看到了叶翔在对付贾家。他向叶翔长叹:狡兔死,走狗烹,三弟急于将走狗尽都烹了,不怕螳螂捕蟑,黄雀在后么? 叶翔微笑,他不是走狗,他只要他的李清容幸福,幸福而尊贵的活着。谁若阻止,人挡杀人,鬼挡斩鬼。 但消息终于传出后,白天曜的激烈反对,大出叶翔意料之外。这个看似冷漠寡情的白天曜,闯入皇宫与司马澄发生了冲突,又试图将李清容强行带走。 叶翔看着李清容不情愿的满脸伤痛委屈,出手赶走了白天曜。 皇后册封当日,白天曜竟引了铁血军混入城中,并带高手强闯皇宫,意图抢亲,抢走刚被册封的皇后!谁知叶翔和司马澄早已联手,预作防范,早布下通天埋伏。 那一战,实在不亚于皇室夺位之争的激烈。白天曜部下伤亡殆尽,自己身受重伤,狼狈退回漠北。 李清容穿着天底下最华美的绣凤云纹长礼服,终于成了皇后。但当她走过叶翔身边里,叶翔看到她胸前大片水迹,在那鲜红的宫缎上洇开,曾经温柔清脆的嗓音,那么绝望地低哑地说着:"三弟,你又何必,帮他将所有的功臣赶尽杀绝?" 李清容血一样的裙摆迤逦拖于地上,犹如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那飞扬的金丝绣凤,蜿蜒如累累的伤口。叶翔的身体,慢慢僵硬。他可以不信任何人,却不能不信李清容的话。 许久之后,叶翔才打听清楚,李清容之所以答应嫁给司马澄,是因为李遂国确实与太子暴毙之事相关。司马澄有足够的证据,将李家满门抄斩,九族灭绝。 在灭门的危机面前,李清容的爱情,显得太过渺小而无力。 正文 第十四章 往事如刀(二) 而掌握天下的司马澄开始露出本来面目,那温文尔雅下的霸道暴虐,叫叶翔寒心,却更不放心独处深宫的李清容。 他听从了部下杜秋风的建议,远离京城,只在逢年过节时去探望李清容,一则慰她孤寂,二则亦是警告司马澄,李清容的背后,不只有李家,还有高手如云的开天盟。 永熙三年的中秋节,叶翔一如既往地去探凝华宫的李清容,却意外地发现李清容亲手端给自己的甜汤中,被下过某种药物。他知道是毒药,就如知道李清容心里的痛苦,以及,对他的怨恨。毕竟,是他叶翔,一手将她的心上人重伤逐走,又将她推入了那暴虐昏君的怀中。这两年,司马澄对待后宫越发得残暴了。李清容,必然也受了极大委屈吧。 而叶翔,忏悔中度过了那么些日子,早已对李清容歉疚万份。所以,他喝光了李清容的甜汤。 他不曾想到的是,汤中下的,是春药。 缠绵之时,司马澄出现。但他居然丝毫没怪义弟欺嫂,直指李清容以皇后之尊勾引了叶翔,要处死皇后。 李清容,李清容,这如秋风中枫叶般单薄绮丽的女子,始终是叶翔的软肋。叶翔在心乱如麻之时,解剑屈服,跪倒在司马澄面前,称是自己强暴了皇后,与皇后无关。 直至那时,叶翔都在疑心着是李清容自己设下的陷阱,而不曾想过这药会是司马澄下的。谁都不会容忍自己的妻妾与他人有染,哪怕是自己最不喜爱的小妾,更别说是自己处心积虑娶来的皇后了。 等他见到司马澄专为他这样的高手准备的精钢牢房,寒铁锁链,才知原来司马澄早有预谋。 可惜已经为人鱼ròu,一切都晚了。 司马澄没有杀他。也许,以心爱的女人为饵嬴来的战争,对于他自己的打击也是不小;也许,他还企图牵制叶翔辖下的开天盟势力;也许,叶翔和李清容的感情,早已引起了司马澄的不满,这么多年的虚与委蛇,更让他自己怒上加怒,不想让叶翔那么轻易地死去。 总之,司马澄没有杀他,却变着法的折磨他。不只ròu体,更可怕的是精神的折磨,他似乎疯狂地嫉妒着叶翔笑傲天下狷狂自任的少年意气,用近乎变态的折磨,一点点磨挫少年的傲气和风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他最后竟放了叶翔。 叶翔知道一定是皇后的原因,但李清容始终不曾告诉过他,为救出他,她到底曾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但他深信,那代价的惨重,可能一如他所受到的伤害。而司马澄敢选择释放,更多的原因,必然是料定,一个如叶翔这般外表温和内里高傲的少年,经受了那样的伤害,绝对没有办法再抬起头来做人,更别说重新做回笑傲天下的开天盟之主了。 "你知道吗?"叶翔伏在云飞飞颈窝处,炙热的鼻息喷涌在云飞飞的肌肤上,烫得云飞飞快熏出眼泪来。 "那日你在大街上捡回我时,我所受到的屈rǔ,跟我给关押时所经受的,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了无可奈何的悠悠噫叹:"任何人经受了那一切,都不会再想活着,更别说,还敢拥有什么理想,或抱负了。许多时候,死亡才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所以我后来绝食了,只盼着死亡能快些到来。可这时李清容叫人传话来,叫我等着,说她会救我。因为不放心,她不顾一切乔装进去见我,要我起誓,绝对不许有自尽的念头。" 不知不觉,云飞飞的泪水一点一滴滚下,滴落在叶翔已经干燥蓬松的发上,听他那么疲乏那么无力地继续说道:"她一向知道,我从不违背她的意思。宁可死了,也不会令她难过。所以,她会不顾一切闯入牢中逼我发誓;所以,她会不顾一切出宫来见我,只为我给她一个承诺,振作起来,重整开天盟。" 云飞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握他冰凉的手。 正文 第十四章 往事如刀(三) 而叶翔木然闷着头,呻吟般道:"我答应她了,她昼夜兼程亲自赶来劝我,我只能答应她了。可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不想面对故人,面对生死相共的兄弟和部属。我早已失去了做开天盟盟主的资格,一个被践踏到污泥中的人,已不配……飞飞,我情愿只是你的叶子,那样平平凡凡活着……我真的好累!" 他搂住云飞飞的肩,哽咽着,哽咽着,忽然就哭出了声,温热的泪水洒满了云飞飞的前襟,慢慢变得凉了,贴在肌肤上,有种生涩的冷和疼。 "叶子!叶子!"云飞飞那般叫着,慌乱地为他擦着泪,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眼前男子的压抑着的痛哭揉得碎了,那种破碎的感觉,让她更紧地抱住叶翔的头,贴在自己胸口,一面为他抽泣,一面抚摩着他的背。他的背脊颤抖,摸得出根根突起的脊骨,硌得她疼到心里去。 那一刻,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叶子,和叶子痛哭的脸。这个时候,她就该是叶子的依靠,天经地义。 天渐渐黑了,叶子终于平静下来,软软倒在云飞飞怀中,似睡着了。云飞飞保持着抱他的姿势,不敢稍动,静静看他渐渐迷蒙却依旧轮廓美好的脸,心里湿润润的。 叶子,叶子,你是云飞飞的叶子。我会好好照顾你,不再让你伤心。 云飞飞轻轻吻了吻叶子的额,叶子身子颤了颤,更紧地拥住她。 "叶子。"云飞飞轻轻在他耳边说道:"皇帝要打击的是你的自信和骄傲,只要你能振作起来,不管未来是谁胜谁负,总是他输了。振作起来吧,我云飞飞的叶子,又怎会平凡?" 又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全然地黑透了,窗外淡淡的月光将蔷薇的花影透了进来,浅浅地晃在两人面容之上。 一样美好的轮廓,一样亮晶晶的眼睛,默默相对。 "我答应清容,也答应你,飞飞。"叶子说着,是痛哭后那干涸的平静。 云飞飞微微笑了一笑,放开叶子,托腮望月,轻轻道:"叶子。" 叶翔拢着袖,与她并肩看一天的幽幽墨蓝,亦轻轻道:"我在呢。" 一双鸿雁,正从天际比翼飞过,划过一道淡淡月痕,缥缈远去,竟如梦境一般。 云飞飞迟疑许久,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喜欢秦枫了,你也不再喜欢李清容了,我们俩就在一起吧,与那鸿雁一般,飞翔天下。" 叶翔握住云飞飞的手,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道:"好!如果你不再喜欢秦枫,我也不再喜欢李清容,我们就一起吧,与那鸿雁一般,飞翔天下!" 月色如水,素辉投影,正将二人的身影叠作了一道,相依相随。 这一夜,两人似乎睡得都很香,叶翔蜷睡着,如同婴儿一般;而云飞飞也第一次不再恶梦连连,只有碧蓝碧蓝的天空,一双鸿雁,在袅袅的白云下,展开翅膀,比翼而飞,翱翔天际。 至晨间起c黄后,二人又在廊下相遇,四目相对时,彼此都有些尴尬,不由都红了脸。 云飞飞首先伸出手,在叶翔头上轻轻一个爆栗。叶翔摸了一摸,温和一笑,而云飞飞已扑噗笑出了声,大大方方拉过叶翔,携手往楼下吃早餐。 叶翔的手冰凉凉的,握着云飞飞的温热,声音亦渐觉暖和:"飞飞,昨天,我失态了。" 云飞飞跳到他面前,别过手,笑道:"可我喜欢这样的叶子,比那个一天到晚不知胡想什么的叶子强多了?" 叶翔的笑眼弯弯如月,意味深长重复道:"你喜欢这样的叶子?" 云飞飞猛悟过来,嗔道:"我是说,我喜欢叶子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而不是藏在眼睛里。" 叶翔怔了一怔,道:"藏在眼睛里?" 云飞飞点了点他的眼,几乎要触及睫毛了,娇俏俏格格笑道:"我不是说过么,你的眼睛里,一直有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而温柔:"现在好了,终于没什么藏着的了!" 叶翔淡淡一笑,拉过她的手,奔出紫竹楼。 阳光与昨日一样明媚,紫竹汪洋,纵肆起伏;一泓清水,荷叶田田,风吹一片涟漪,晃动着的,是无限的风华清逸。紫竹檐角那一串串的铃铛,清脆作响,和着风行花叶间的沙沙声,飘洒出天然清雅的乐曲。 叶翔便在那天然的乐曲中,扶了紫竹桥精雕的栏杆,问着:"飞飞,你说,我能重新做回以前的叶子么?" 云飞飞的眸子,正如那泓清水般清亮着,她反手又一个爆栗,笑道:"你可以不信李清容,却一定要信我!我云飞飞的叶子如果没出息,瞧我怎么揍你!" 叶翔嘴角抿过淡淡笑意,却还有丝忧郁清愁,如阳光下的蛛网般在面颊上颤动。 云飞飞窥着他的神色,笑道:"不但揍你,还会笑话你,笑话你连重新来过的勇气都没有,居然还敢去喜欢皇后娘娘。" 叶翔还是维持着一丝笑意,却有些苦涩了。然后他轻轻拧了拧云飞飞耳朵,叹道:"死丫头,少激将我!" 他向桥头招了招手。 哑公正在锄着前天被人踩得稀烂的菜地,却不时偷偷飘来一眼,注视着二人动静,此时一见叶翔招手,丢了锄头,飞快跑了过来。 叶翔胸口有些起伏,眸中闪着说不出的痛楚犹豫,沉默了片刻,居然轻噫一声,道:"午饭做什么呢?" 正文 第十五章 复苏(一) 哑公张口结舌,举起比划的手势也僵住,一脸显而易见的失望。 云飞飞心里暗叹,不知道那司马澄怎生折磨了他,竟让他这般给激将鼓励,还是犹豫着不敢面对。当下清脆一笑,道:"公公,请婆婆多做一个人的饭菜,叶子说请杜秋风杜先生一起用餐呢。咦,公公你现在不忙吧,不如先去帮请一下杜先生吧!" 叶翔惊讶抬头,还未及出口反驳,便听得哑公啊啊叫了两声,飞快往紫竹林外奔去,那速度可比赶野兔子还快,生怕叶翔会叫住他。 "飞飞……"叶翔呻吟,额前几缕发丝垂下,油亮亮,更衬得黑眸子闪烁不定,似悲似怒,却又隐泛了一丝说不出的冀望。 "其实,那也是你的想法,不过是我帮你说出来而已,是不是?"云飞飞俏笑依旧,盈盈地看着叶翔。 叶翔无语,看一条金黄色的鱼儿窜上来时了一串泡儿,忽见着人影,尾巴一甩,瞬间扎到翠色的荷叶下,不见了踪影。 而云飞飞的柔软话语,在郁郁的水气中缓缓荡开:"何况,昨天我们已经约好,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李清容,我不再喜欢秦枫,我们就一起相依着,飞翔天下!如果你不振作起来,如何带了我,翱翔天下?" 叶翔浓黑的眉动了一动,蹙愁如山,微微叹气,然后将云飞飞拥在怀中,紧紧相拥。 "便是你喜欢着秦枫,我喜欢着清容,我们还是相依着的两个人,飞飞。"叶翔那么低低在她的耳边倾诉着。 云飞飞的心里,突然充满南方香橙的味道,酸酸的,甜甜的。蔷薇的花香袭来,熏人欲醉。 她只是无法说出,这个需要自己怀抱的男子,在这一刻,已完全击倒了秦枫。秦枫的那一场背叛,早已终结了那段朦胧的风花雪月。叶子,我从不要最优秀的,我只要一个,永远相依相随的人,有朝一日,在明媚的春光里,比翼双飞。 她伸出手,亦紧紧地环过叶翔的腰,温柔地叹气。 如果她的爷爷云渊见到她调皮的孙女有朝一日能够如此的温柔,只怕那刺猬般张开的须发,也该在微笑中平伏了吧? 午后的暖暖阳光下,叶翔卧在榻上,闭了眼睛,向杜秋风伸出了手腕。 哑公、哑婆和丁香俱有些紧张地盯着杜秋风把脉的手,云飞飞却坐在榻畔,手抓着滚月白云纹边的袖口,很有些惴惴,倒似比叶翔还紧张几分。 良久,杜秋风吐了口气,道:"公子,司马澄想废你的武功?" "对,不是想废,而是已经废了。"叶翔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睁开,拳头却握得紧了。 杜秋风摇了摇头,道:"公子放心,还没有那么糟糕,公子丹田内息仍在,只是筋脉受损严重,少阳、太阴几处主脉甚至已经完全堵塞,才导致公子无法运功;便是强行运气,一时提上气来,可硬去冲那受损筋脉,必然导致真气逆行,再度受伤。" 云飞飞"啊"了一声,叫道:"怪不得叶子每次用剑后都会受伤!不知道杜先生能不能帮他打通那些筋脉?" 杜秋风却似有些惋惜,道:"公子,这种后果,应该是司马澄废公子武功时,公子强行用移穴大法暂将穴位移开,躲开主要攻击力道所致。但以公子的功力,移穴大法应该能完全发挥威力,不让司马澄伤到自己才对。为何还是受了如此重的伤?" 叶翔淡然道:"如果你给关上半年,还可能有原来功力吗?"何况不仅是关押,更有ròu体和精神上的无限折磨。 杜秋风恨恨道:"这个狗皇帝!这笔帐,我们早晚讨回来便是!" 叶翔默然睁开眼,星眸黯淡,面色又是隐隐发青的苍白。他依旧很淡然地问道:"有办法治么?" 云飞飞分明听出那淡然的尾音中,分明有拖曳着的激动和颤抖,心里又是一痛。 杜秋风沉思片刻,道:"公子习武根基向来好,我用针炙再加药物慢慢调理,渐渐总能恢复过来的。" "来不及慢慢调理啊!"叶翔皱眉,嘴角的苦涩之意更浓,低头道:"清容说,司马澄这几日便要来了。" 正文 第十五章 复苏(二) 云飞飞怔了怔,而杜秋风叹道:"李姑娘,其实是个有心人。传个讯,本来只要派个心腹之人过来就行,谁知她竟乔装了亲自来探公子。可见公子素日的心,也没白费。公子想必也不会辜负了这份苦心,必然会尽快重建咱们开天盟威名。" 他跟随叶翔时日极长,自是知道叶翔心思,生怕他再沮丧下去,又拿李清容来激励。只是他却不肯称皇后娘娘了,只怕那个称呼,又挖起叶翔的隐痛。 叶翔低了头,沉思半响,道:"清容这次出宫,只带了阿婵一人,上午离开时,你们有没有再安排些人手?" 杜秋风笑道:"公子放心。和以往一样,但要知道李姑娘在外行走,我们必要派人暗中跟着的。这回是红姑带两位兄弟悄悄跟上去了。我问过阿婵,狗皇帝虽是荒淫,对李姑娘倒还一直留有几分脸面,便是知道她出宫了,也未必会怎样。何况李姑娘出宫之时,对宫中之事已做了安排,人都以为皇后病了,不见外客,皇帝正思量对付你,比她早了一步出了宫。" 他的声音,渐渐高亢而尖锐,不无讥讽道:"可惜他现在已是皇帝了,礼节繁缛,未免走得慢了,李姑娘昼夜兼程,竟比他还快了几天。" 叶翔点头,神色渐渐有些迷惘,苦笑道:"他早不是当年那个与我们并辔而行驰骋天下的司马澄了。兄弟,哈哈……"脑中闪现的,是如前世般遥远的朗笑,和马蹄踏在官道扬起的滚滚黄尘,还有那随三人而行的绝世少女风华倾国的灿烂笑容。 一切都过去了。一棋残局,他还能慢慢收拾出当日颠倒天下的纵横拔阖吗? "秋风,尽力,帮我医治吧!" 叶翔垂了黯淡的眸,沉静地吩咐。 而其他的所有人,包括哑公,哑婆,杜秋风,眼睛都亮了。 云飞飞唇角泛过笑意,然后听到旁边的丁香在一旁惊叹着,口水都快流下来:"小姐,今天叶子好像特别清俊哦!就是躺着都像个受伤的王者,真是太有味道了!" 盯着叶翔的眼一齐转向了丁香,连叶翔都又重睁开眼来,饶有趣味着瞧着那主仆二人。 这样肃穆的场合,说出那样可爱而白痴的话语,也算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云飞飞狠狠地瞪了丁香一眼,很想把她一脚踹出屋去。却忘了,她原来也是这般想着什么说什么,从无顾忌。 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在叶子面前,小心地想着什么话该说,什么知不该说,生怕一不小心,揭开某处疮疤,让叶子再次面对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 从那日起,紫竹楼里清新的竹香和蔷薇花香尽数给药香给掩了。杜秋风每天三次来为叶翔针炙,而守在紫竹林外茅屋中的开天盟弟兄开始频繁进出紫竹楼,带来了各类珍奇药物。看着成堆的老参茯苓,云飞飞估料着,附近的村镇,这类益气补元的贵重药材,应该都给搜罗来了。 叶翔则再也不曾出过他自己的房间,云飞飞每次去瞧时,都见他瞑目盘坐于榻上,安静调息,便是偶然睁开眼,看见云飞飞,也不过微微一笑,略略点头示意,连话也顾不上说一句,便继续心无旁骛阖眼运功。 云飞飞心中便不觉略有酸涩,转而又笑话自己不识大体,叶翔肯放下心病专心做回原来的自己,她应该高兴,不是吗? 可惜她身畔还有个丁香,开始整日的唉声叹气,嫌着叶子整日运功,不理会自己,而小姐却也着了魔似得安静下来,让她无聊透顶。 云飞飞不耐烦道:"我是小姐,我还没叫无聊哩,你还叫啊?难不成你盼着叶子恢复不了,等到狗皇帝来了,把我们两个一齐抓了,斩做两段?" 丁香白了脸,却依旧嘴硬地咕哝:"我知道现在小姐的心里,只剩了叶子啦!你只要看着叶子有本领,心里就高兴,自然不无聊了。可我只想着有人陪我说说话而已。你瞧了,公公婆婆都不会说话,杜秋风那死老头是个有气的死人,整天的板着脸,似乎除了叶子,谁都欠了他债一般。我都闷死了。" 正文 第十五章 复苏(三) 云飞飞反手敲了她一记,叫道:"你笨啊,那些叶子的朋友,一直守在紫竹林外面。他们怕叶子,所以每次来了不敢在紫竹楼里久呆,可难道你不会去找他们玩吗?那么多人,总有几个好玩的人吧?" 云飞飞嘻嘻笑道:"尤其那个叫大长的,有趣的很,一个人抵你三个大,可那模样看来好欺负得很,不去找他聊聊?" 丁香拍手笑道:"可不是,小姐不说,我倒忘了。外面那么多的人护着,我怕个鸟!居然还一直窝在这里,也傻得可以了。" 云飞飞笑着看她一角红裙随风扬起,飞快奔向紫竹林。 快到紫竹林时,丁香忽然转过身来,圆圆的脸上尽是狡黠的笑意。她高声道:"小姐,我知道,秦枫已经变成了大坏蛋,所以你现在只喜欢叶子啦!小姐你放心,我支持你!" 云飞飞涨红了脸,急得直跺脚,一边喝骂着"小蹄子",一边慌忙四下张望。 好在只有风穿林叶的沙沙声,似不曾有人注意到丁香丫头的疯言疯语。 她却不知,屋内正专心运功的叶翔忽然睁开了眼睛,嘴角浮上一层温柔笑意,带了一丝庆幸的满足。 运功之时,人的耳目,总是特别灵敏,何况丁香的清亮嗓门,那么尖锐地穿透了风声。 丁香果然日日去紫竹林外找那些高来高去的朋友玩耍逗乐,日日到天黑才回来,吱吱喳喳告诉云飞飞,武小威如何如何,宋达常如何如何。云飞飞才知老武那般个壮实的人物,真名居然叫武小威,而大长的本名是达常,只因人长的得又高又瘦,便被人叫作大长了;红姑算来是叶翔的师姐,暗暗护送皇后回宫去了。他们和杜秋风都是开天盟的骨干人物,叶翔失踪,开天盟便是靠了他们,才在司马澄的搜捕中维系下来。 这些日子他们驻在紫竹林外,并未闲着,一边注意着朝廷动向,一边联络其他各地弟兄,准备合作一处,另觅栖息之地与司马澄抗衡,所以每日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云飞飞心里暗暗想着,李清容比皇帝晚出发,报讯后都离开多日了,可皇帝带来追捕他们的人马,迟迟未到,莫非有什么阴谋? 心下越想越是不安,但料想自己能想到的,如杜秋风之流的谋士,不可能想不到。这日遂乘了杜秋风帮叶翔针炙完毕,走下楼时前去询问。 杜秋风点头道:"不错,我们也在打听皇帝动静。那狗皇帝现在已经调集了大队人马,由兵马大将军左天靖带领,缓缓围向这里。但速度却是出乎意料的慢,明明一天可以走完的路,足足磨蹭着个三天才走完。我估计他是想着等我们这里的开天盟弟兄再聚上一聚,好一网打尽。" 云飞飞惊讶道:"啊,那我们还不赶快准备撤离?" 杜秋风抬头望向楼上,叹息道:"若是这时候撤了,公子必然又会自责,无法领袖众人扬眉吐气。他好容易有了重新振作的决心,不可去动摇啊。宁肯再等一等,让他复原些再离开吧。" 楼上的雕花竹棂,始终紧紧关着,连窗内淡黄的帘帏,亦低低垂着,纹丝不动。但他们知道,房中那个男子的血,还是滚热流淌的,纵然曾经冰冷过,至少此时,他的血,必是滚热的。即便只为兄弟和朋友炽热的注视,他也不肯或者说不敢让自己的血冷下来。 "他还有多久才能复元?"云飞飞热切地望向杜秋风,只盼他告诉自己,明天一觉醒来,叶翔依旧是那笑傲天下的绝世剑客,天下无双。 杜秋风却沉默了,白皙的面颊,浅浅的皱纹不知不觉深了起来,深深如刻。 正文 第十六章 撤离(一) 好久,他才答道:"公子伤得那么重,想完全复元,只怕,短期是不可能了。何况武学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公子给狗皇帝折磨了半年,一身功力,已给磨挫近半,所以即便伤势复元,也不可能恢复原来武功了。" 云飞飞心下一沉,倒似给人抓住心口捏了把般,有些喘不过气。她吃吃问道:"那么,叶子自己知不知道这情况?" 杜秋风摇了摇头,云飞飞已经叫了起来:"他不知道?天!"那么当叶翔千辛万苦坚持下去,最终仍是失败时,会是何等地寂寞痛苦? 杜秋风抬起眼,目光深邃地似一眼看到云飞飞内心,然后微笑道:"公子自幼习武,我虽不说明,想来他心中还是有数的。只是他性情外柔内刚,我们不说破,他自是也不提,但必会加紧练功,力图恢复了。" 云飞飞还只是心头忐忑,还在再问时,突听外楼外远远传来丁香的尖叫:"不好啦,不好啦!" 杜秋风、云飞飞一齐冲出楼外,只见丁香将紫竹的曲桥踏得嘎嘎乱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冲过来边大喊大叫:"不好啦,皇帝派的人追杀过来了!" 杜秋风惊讶叫了一声,面容上又显出恨恨之色,道:"狗皇帝,必是昨晚加快速度昼夜兼程赶过来,好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哼!" 他也正要冲出去,只听"吱呀"一声,楼上的窗户竟然开了。叶翔沉静立于窗口,扫了一眼惊慌之中的云飞飞等人,淡淡吩咐道:"秋风,传令下去,所有人等,立刻撤入紫竹林,不许和朝廷兵马硬碰。" 他伸出手,在窗外蔷薇上轻轻一捋,已握了一把花瓣在手中。手一松,如蝶的粉红花瓣飘飘扬扬飞起,洒落满天,有落于几人衣襟的,也有远远飘入池水的,缓缓随波荡漾。叶翔便在那落瓣之时有些凄凉地叹道:"纵是我们人人以一当十,以一当百,又怎禁得住那无数的铁骑铮铮,千军万马纷涌而至?" 杜秋风急道:"公子,可一旦退却,困守紫竹林内,更是不智啊!紫竹林中虽有精妙阵法相护,可司马澄身边,也不乏能人,顶多延宕个三五日,必能攻进来啊!" 叶翔唇边掠过微笑,却有些冷:"我记得,我以前说话,你很少这般置疑。" 杜秋风的脸色一变,忽然长揖一礼,扭头向林外奔去。 叶翔遥遥凝注,虽是看不到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却已隐隐听到了兵刃撞击声,咆哮喊杀声。恍惚,又看到那个气度沉稳的男子,那般温文尔雅地微笑,带着猫捉老鼠的玩味,用轻酌的美酒,掩饰眉宇间的得意。叶翔的手渐渐捏紧,捏成拳头,嘴角亦泛起冰凉的冷笑,那么压抑地哼了一声,忽而一拳击在窗上。 清雅的素竹窗,应手而落,"哐"地一声掉落在云飞飞脚边,在丁香的惊叫声中,砸出深深的一个坑。 云飞飞知道叶翔功力有所恢复,也不觉得惊讶,只担忧地凝视着叶翔。 叶翔似给那响声惊动,已知自己失态,忙敛了冷意,微笑道:"飞飞,和你开个玩笑呢,吓着你了么?" 云飞飞摇了摇头,叫道:"你啊,病得跟个蓬头鬼似的,还想吓我啊!差得远呢!" 哑公哑婆俱已闻声出来,大致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强笑着向叶翔挥手。 叶翔亦是一笑,忽而轻轻一跃,已到丁香更惊人的尖叫声中飘然落到地上,拂了拂袖子,道:"哑公哑婆,去收拾一下,准备撤离。" 哑公哑婆显然并不意外,点一点头,已奔向楼中。 云飞飞讶然道:"叶子,你不是说,叫他们退守紫竹楼么?" 叶翔漆黑的眸子中泛起一丝狡黠,嘿嘿笑道:"我只叫他们撤入紫竹林,什么时候说过退守紫竹楼。"他负起手,长长地叹气,很惋惜似地慢慢道:"我原来以为,你要比杜秋风要聪明些。" 正文 第十六章 撤离(二) "啊?"云飞飞恍然悟出他的言外之意,正是说她和杜秋风一样的笨,甩起手来要敲他的头,忽然笑起来,奔往楼中。 一直跑到雕刻双鹤的大门前,她才回身大笑道:"叶子,看见你又会开玩笑了,真好!" 她说了这话,在面容泛起红晕之前,已闪身进了屋中。 叶子挠了挠头,突然亦是一笑;只有那不知所谓的丁香翻着白眼,嘀咕道:"两个白痴!" 叶子回头一本正经道:"哪里是两个,分明是三个啊!" "骂我也是白痴?"丁香想一会儿,总算明白了,跺着脚道:"别以为你武功变好了,我就怕你了,你等着!" 她脱下鞋子,抓在手中,正要赶着去打叶子,叶子已飘身入楼,口中径在笑道:"我要去收拾下东西,呆会好从后山密道离开。你想必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不如都丢给司马澄手下那帮王八羔子算了!" 丁香拎了鞋怔怔站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忙趿上鞋,顾不上系好,叫道:"你们都在收拾东西么?等等我,等等我啊……" 她才不想给留在这里等那见鬼的皇帝呢?光想想就可以打个半天寒噤了。 开天盟的人退得倒也快,不过片刻,便齐齐奔到紫竹楼前,却犹面含怒气,不少人的刀剑上还在滴着血。 叶翔已带了哑公哑婆和云飞飞主仆肃然立于门前糙地上,很清淡的湖蓝色长袍袭于身上,气度沉凝却不失飘逸,如果说略嫌苍白消瘦的面容还让众人略有忐忑的话,他左手中提着的赤金吞口嵌珠宝剑已足以让人心神大定。 何况,他那么澹然地立于风中,一缕碎发从额前顺从垂下,随风而舞,掩得那眼神都开始飘忽遥远,看似亲切,却分明有着种高高在上的孤独寂寞,汇聚成奇特的清冷高贵凛不可犯气质来。 开天盟的盟主,名震天下的叶三公子啊! "都来了么?"叶翔眸光瞥处,明如星子。 杜秋风匆忙向前,恭谨答道:"都来了,我们驻扎的屋子本就离紫竹林近,身手又比司马澄手下那班脓包侍卫高许多,纵是敌众我寡,脱困还是没问题的。" 他没再问叶翔下面该怎么办。明知叶翔功力才不过恢复了三四成,可这时候,他突然也对叶翔充满信心。 叶三公子似乎生来便有种让人敬服的气质,远比那司马澄强多了。可惜却遇到了李清容那个前世冤家。 不过,也许,这种现象快要结束了。 那位号称喜欢秦枫的女子,看叶翔的眼神,分明有种超出朋友情谊的怜惜,和倾慕? 杜秋风暗暗笑了。他才不信,年轻的男子和女子之间,还存在一种情谊,叫友情。 便真的原来只是友情,经过那么许多日子的彼此感染,也该稍有变质了吧? 他很乐于继续看到那种变质,就如酒的酝酿,时日久了,可能某一日一开封,立时便香醇醉人。 叶翔并没有让人失望。他淡淡笑道:"大家都没事就好。楼后有处密道,直通十里外的另一处山洞。大家跟我来!" 众人一阵雀跃。 困守孤岛般的紫竹林,想来的确不是件舒心的事,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愿让人逼到那样的死角,负隅顽抗的结局毕竟大多比较凄惨。 紫竹林的后方亦是一片林子,却没了紫竹,只有凤尾森森,芭蕉舒展,一直延伸到后方的悬崖边,便是大片细长茂密的水糙,挤挤挨挨沿着崖边在淤泥边生了一大片,随风晃动时,起伏如波,居然很是壮观。再往东方走一段,便见得浅浅水色一抹,微微荡漾,泊出一湾清明的小溪,开始极浅,似快要干涸了一般,越往前走,水色越深,到得后来,竟如深潭一般的深碧色,看不到底。 正文 第十六章 撤离(三) 走到一处崖石深青苔藓苍苍的地段,叶翔顿住了脚。哑公立时先行跃下水去,只见他的身子,在水下一飘,便不见了人影。云飞飞正惊讶时,已听得有击掌声闷闷地传来,远远挟了清清的水气。众人才知崖下是空的,这水竟是从山腹中流出,那么,逆水而行,必然可以安然到达另一处所在了。 叶翔点一点头,向后挥了挥手,道:"准备潜水!从这里过去,穿过悬崖,便是通往外界的山洞。" 话犹未了,已听得丁香在惨叫:"我不会游水啊!" 叶翔头都没回,吩咐道:"大长,丁香交给你了。" 大长雄纠纠气昂昂应一声,丁香张了张嘴巴,道:"把我交给这蛮牛?" "是条好牛,和你一样的好牛。"叶翔笑着说,又冲云飞飞低低道:"闭上眼!" 云飞飞其实也很想大叫一声,她不但不会水,而且很怕水。可她的嘴刚张开,便听叶翔又说了声:"闭上嘴!" 没等想明白叶翔想做什么,也没等她想到害怕,已被叶翔紧紧抱在怀中,口鼻俱掩在自己胸口,一种独特的浑厚而清新的气息,蓦地在呼吸之间扑入鼻中,让她心尖一颤,双颊立时通红。好在此时脸颊已在叶翔怀中,一时无人见她窘色。 随即,叶翔道一声:"屏住呼吸!"已跃入水中。 其实也不用他说,给那冷水一激,云飞飞早给激得近乎窒息,那周身立时被清水的凉意冲得浮起层层粟粒。只有叶翔的身体,居然还能感觉得出暖和来。 这个冷血动物,连手都一直是冰凉的,但居然能在如此冰冷的河水里保持体温,简直是奇迹。而此时的云飞飞,最渴望的,无非是一处温暖的怀抱。 她紧紧拥住了紧贴住自己的温暖,感觉那曾经病弱狼藉的身体,在水中慢慢伸展着有力的臂膀,连心跳都是那么沉着有力。 好在不过片刻之间,叶子已带她浮出水面,湿淋淋跃上岸来,小心放她下来,微笑问道:"怎样?没呛水吧?" 云飞飞摇了摇头,还未及说话,只见开盟盟众人陆续从水中钻出,而大长抱了丁香最后一个出现。丁香显然给水呛了,不断咳嗽着,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不断拧着大长胳膊。如若不是呛得厉害,只怕口中难免要骂个不住了。突然间抬头看到自家小姐,又忍不住咧开嘴想格格笑,却咳得更凶了,涨得满脸通红。 云飞飞才见叶翔扶住自己的姿态还保持着十分嗳昧,不由脸上一热,涨得比丁香还红,脱开叶翔的怀抱,立定身子道:"死丫头,平时嘴硬不饶人,瞧这回怎生不中用了?那么一点水路也呛着啊!" 叶翔摇了摇头,嘴角兀自有一丝笑意,人却已弯下腰去,给云飞飞拧襟袖裙袂边的水。云飞飞绯红着脸,心头暖洋洋的,却又觉得不好意思,悄悄抬眼看时,只见众人也正将外衫脱下,心有灵犀地拧起了水,个个默契地装做没有看到。 其实,相同的情景,这些跟了叶三公子那么多年的老兄弟分明似曾相识。当年的李家小姐,后来的皇后李清容,分明也曾被他们的公子这般用心呵护着。 当年,他的情用错了人,最爱的人,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误人害己;如今,这活泼开朗的小女子,会不会成为盛开在他心头的另一朵奇葩? 这用情至深至纯的叶三公子,实在已与开天盟的存亡息息相关,只怕这些老兄弟比叶翔自己更渴望云飞飞能够取代李清容,尽管李清容温柔聪慧,善解人意…… 这仅有着水中泛出的轻微光芒照亮的漆黑岩洞,悄然萦绕起一种说不出的缠绵温柔气息来,如同云丝般,静静飘浮。 这时却被丁香的一声大叫惊破了所有的空灵美好。 原来大长东施效颦,伸出他的大手,也去帮丁香拧水,不料却引来丁香杀猪的嚎叫,就差点没大叫非礼了! 众人怔了一会儿,一时哄堂大笑,震得岩洞中的灰尘簌簌而落,连叶翔都拉着云飞飞的手,哈哈大笑。 大武等人开始取笑大长:"哈,马屁拍在马脚上了吧?" 更多人跟着起哄:"大长,大长,想娶新娘子啦!" 和着丁香不屈的喝骂声,小小的岩洞,热闹一片,四处都是欢乐的回声,哪里还像是一群给朝廷围剿的逃难者? 云飞飞却在一片哄笑声中抬起头来,很是奇怪地瞪着叶翔。 叶翔低声问:"怎么了?" 正文 第十七章 包子镇(一) 云飞飞摇了摇头,黑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如明珠煜煜闪光。她居然同样低声回答道:"奇怪,你的手,怎么是热的?" 叶翔展着浅浅笑意,道:"我是男子,自然不怕冷。" 云飞飞道:"可是,以前,你的手,一直很冷啊!"那种无论如何润不暖和的感觉,让她在等待秦枫的日子,都觉得心疼。而今,她更剩了叶翔。 她的叶子现在也有一双温暖的手,真好。 叶翔似乎怔了怔,捻着指头,感觉自己手上的温度,突然间有了一种沉醉的微醺。 这时,杜秋风扬声道:"大家且静一静吧。赶紧离开这里把衣服烘干要紧,还有几个女子呢,给湿衣裳捂出病来可不是玩的。" 众人齐声应了,而哑公已从一旁捧出一大堆显然早备着的火把和干粮,各自分了,把干粮背在背上,火把点燃了,高高举着,借着光亮沿着那河道,在时而宽广时而逼仄的岩洞里向前穿行。 许是近水吧,洞里并无难闻的异味,河水带来的气息含有林叶青葱的清新味道。 这一路,也说不清是谁先抓住谁的手,叶翔和云飞飞紧扣的手,竟然从不曾分开过。 而大长却倒霉了。便是有心想再拉丁香一把,丁香也不容他拉了。何况逼仄之处,只容得一人通过,那么个又高又大的大长想过去,颇有些自身难保的尴尬。于是,一路上便听到了丁香不断失足跌倒的惊叫和对大长不着边际的讨好回以的愤怒喝骂。 众人都在偷笑,云飞飞亦然。偶尔抬头看向叶翔,只见他亦正瞧向自己,目光温润,煜煜蕴光,唇角一抹澹澹笑意,隐隐泛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在火把略带金黄的黯淡光线照耀下,居然好看得出奇,甚至比秦枫还好看许多,更别说那从容淡定的风采气度了,不觉也回了一笑,亦是不由的温柔似水。 身后老武正颇有些不耐地扭头对不住嘴的丁香道:"嘿,我说丁香丫头,你们主仆可奇了。云姑娘这么个温柔文雅的人物,怎会喜欢带你这么个跳蚤般的丫头?" 丁香怔了怔,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回旋在空旷山洞之中,嗡嗡作响,震得脑袋生疼,沙石簌簌而落。而丁香几乎笑出眼泪,捧着肚子继续发出可怕的笑声。 叶翔自然知道丁香在笑什么,亦微笑道:"丁香,别笑了。你这笑声可以媲美佛门的狮子吼了,我怕你笑到这里发生山崩的话,可就等着司马澄瓮中捉鳖了。" 他提到司马澄,扣着云飞飞的手却紧了一紧,云飞飞甚至感觉到他若无其事的面容之下,分明血脉流动得快了几分,不觉有些担忧。转眼看到丁香还在傻笑,也不肯松开叶翔的手,伸起湿漉漉的鞋子,一脚踢在丁香肩上,喝骂大叫道:"死丫头,笑成个疯子,丢不丢人啊?" 这声音的穿透性比丁香的笑声还恐怖,生生将那不雅的笑,用更不雅的吼叫压了下去。 丁香终于止了笑,回首向那群眼珠子快惊得掉下来的大侠们道:"瞧见了么?我们家的小姐,一向这般温柔、文雅!" 老武摸了摸头,说不出话来。 杜秋风白皙的面颊却泛开笑容,呵呵道:"和咱们公子在一起的人物,原本就该如云姑娘这般慡朗大气。" 众人连声应和。 他们本便不在乎云飞飞是个什么性情的人物,但要叶翔身边终于有了个肯让叶翔接受的女孩,便知足了。他原来满心只爱亦只容那李清容一人,浑然不管其身份地位,甚至不求回报地为她而喜只为她而悲,最终付出的代价甚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虽则李清容性情温良贤淑,处事高贵得体,甚是得开天盟群雄爱戴,可为她一人以致开天盟险被些朝廷连根拔起,叶翔虽是无怨无悔,可开天盟众人未免懊恼,恨不得叶翔再不想着这人,——便是想着,最好也是敬而远之。因此心头只盼着云飞飞能与叶翔在一起,自是不肯说她半句不好了。 正文 第十七章 包子镇(二) 云飞飞脸一红,转眼见叶翔亦是一脸的好笑,不由赌气道:"我本来就不是皇后那般水样的人物,何苦嘲笑我来?" 手一甩,自顾往前行去。 叶翔但听见提及李清容,面色不由惨淡,笑意登时苦涩,悄然捻着空了的手指,和手指上云飞飞留下的余温,顿在当场。 杜秋风暗暗叹气,暗暗在后推了叶翔一把,叶翔醒悟,方才继续前行。 众人只盼着叶翔能冲上几步赶上云飞飞说两句好话,只跟在叶翔后面,故意落得远远的,好制造些机会。谁知叶翔显然意兴阑珊,负手走在云飞飞后面,虽不过距了几步,却不再去拉她的手了,不由大是失望。 云飞飞跑了几步,悄悄关注身后,见叶翔竟不曾追来赔话,更是委屈。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忙加快了脚步,却是赶到最前面和哑婆走到一起,强笑道:"哑婆,我搀你一起走吧!" 哑婆连连摇手,哑哑作声,直指向身后,只恨说不出心头的话,无法把她和叶翔捏到一块儿。 那厢始作俑者的丁香却知闯了不大不小的祸了,也不甘去道歉,撅了嘴在后慢慢踱着。 偏生那不知趣的大长不时蹲下身子,小心去查看丁香给踢着的肚子,问道:"你怎么样?疼不疼?" 丁香的衣裙本来便湿淋淋贴在身子上,已渐渐发育成熟的玲珑身段凸现出来,给他这么瞪着,自是又羞又怒,恨不得把大长一双牛眼般大的眼珠子挖出来,又恨自己人矮脚短,不能将他一脚踢下河去。 但此时她再大吼大叫,都吸引不来众人的注意力了,甚至连空气都变得有些沉闷。除了两位当事人,只怕所有人都在祈祷,希望那两只已经放开的手重新牵到一起! 好在这时,前方已经透过一些微光,恰被山石和藤蔓挡住,显然已到出口了。众人知那山石必是特地搬来掩住洞口的,忙上前齐心搬开,顿时豁然开朗,明媚蓝天,滴翠绿色,唧唧鸟鸣,挟了清慡怡人的气息一起涌了过来,心头立时大畅。 杜秋风向前一步,问道:"公子,这林子前方,通向哪里?"紫竹林本是开天盟老盟主叶栖寒留给妻儿的最后清静之地,杜秋风等盟中骨干虽知这么个地方,亦有破去紫竹林迷魂阵法的能耐,但以前从不曾进来过,再不知这般隐蔽的暗道,会通到什么地方。 叶翔负手看了看周围景致,似有嗟叹之意。他遥指前方,道:"下了山,走一段路,便是包子镇了。小时候时,我常偷偷从这里跑出来到那里打酒喝,只是后来母亲终于发现了,把这里的洞口封得更严实了。" 前面分明是看不出路来的芳糙萋萋,连个茅糙屋子都看不见。 丁香有气无力道:"既然不远处就有镇子,我们就快些去吧。赶快把衣服换下来,也好弄顿好吃的。——既然叫包子镇,想来那镇子里的包子一定很好吃吧?" 叶翔一面指挥人将洞口重新封上,一面冷笑道:"好吃?这里的包子,只怕没几个人敢吃。据说,二十年前北周糙创之时,漠北的匈奴曾经趁北周大局不稳,驱军进击,羯族、氐族趁机也在别处为患,一度逼得北周一溃千里,后来在大将军李天靖、宁王司马震等人全力反击下,便在前方的冀州决战。" 叶翔仿若看到双方交战时的纵横驱驰、叱咤风云,微咪起眼,眸光点点灼烈如火,凌厉异常。这一刻,那原本便属于他的英气豪情电光般闪过,耀得他的面容甚是威凝凛然,竟叫丁香心中打了个突,才渐渐感觉出,眼前之人,绝非那个软弱无能由人欺负的叶子了。叶三公子,本就该这么光芒四射罢? 只听叶翔慢慢说道:"其中这包子镇,便是双方交战战场之一。此战北周大胜,却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尸骨叠叠如山,瘟疫蔓延,粮糙断绝。为稳定军心,一个谋士将军中剩余的面粉,加了ròu馅做成包子给军士充饥,方才多熬了几天。这时,有人才发现失踪了大量尸体,随后发现了剔除皮ròu的骸骨。" 正文 第十七章 包子镇(三) 杜秋风打了个寒噤,苦笑道:"这事,我也听说过,谋士为稳定军心,暗中派人取了人ròu做成包子来充饥,却被识破了。后来粮糙运到,为平定军心,这谋士被斩了。" 一时间,听着二人说话的人们都沉默了,方才闹着别扭的云飞飞和丁香不由背靠在一起,面色惨白。 杜秋风抬头看了看天,叹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佩服敢拿出这个计谋来的谋士,他拖延的那几天救了千军万马,最终却成了牺牲品。我记得,这谋士姓谢。真不知该佩服他还是厌恶他。" 丁香磕着牙道:"这就是那镇子给叫成包子镇的原因?" 叶翔目光悠远中泛过冷冷的嘲讽:"还有一个原因吧,那个谋士后来和所有的骨骸一起,葬在镇子后面。坟墓很大,像个包着尸体的大包子。后来,人家叫那个大坟叫包子丘,这镇子也被人叫做包子镇了。" 云飞飞终于也忍不住呻吟道:"这镇子里,还有人敢吃包子么?" 叶翔目注着她,面容渐渐柔和,道:"放心,虽然北方以面食为主,可这个镇上,从那时起,就没有人家肯做包子了。便是你想吃包子,包子镇上也是买不着的。" 云飞飞白了他一眼,道:"谁说我想吃包子了?" 叶翔一笑,转到她犹自湿湿的衣衫上,柔声道:"且到前方的林子里换件衣衫吧,可别冻坏了。" 云飞飞道:"我冻坏了,也不干你事啊!" 但面容上已泛着淡淡的玫瑰红,唇角微微上扬,显然心情好了许多。 丁香却叫道:"不是前方便是镇子么?我们索性再走一段,到镇子里再换如何?" 叶翔淡淡笑道:"虽是不远,但按现在的脚程,便是走到明天上午也未必能走到啊。" 大长忙着解释:"丁香啊,咱们可比不得公子啊,公子是习武的天才,小时候轻功便好得很呢。" 早有人在前方燃起了数处火堆,又特地在一旁较隐蔽处亦燃起来,用长衫遮起,却是给云飞飞等女子的。 云飞飞正将外衣解下烘着,哑婆已满脸笑纹接过去帮着忙,一面用粗糙的手去试云飞飞手上的温度,觉出并不十分冰冷,才点点头,硬将她又往火边拉上一拉。 烤了一阵火,身上终于有个七八分干了,丁香嗅着鼻子,忽然道:"似乎是什么香味?" 云飞飞也闻到了一阵阵焦香馥郁渐渐浓烈,却是烤ròu的味儿,想来那群高来高去的人物,随手逮个山鸡野兔什么的拿来烤了,定是极方便的事了。众人上午开始从紫竹楼里撤离,此时已近傍晚,早已饥肠辘辘,两个女孩子很少吃这样的苦头,更是已饿得头晕眼花,只是众人都不提,也不好多说什么。 哑婆也闻着那ròu香酒香了,从包袱里拿了些馒头来,在火上烤得热了,分给二人。二人吃了,只觉满口干涩,味同嚼腊,甚是郁闷。 这时长衫围成的布帘后,有人小心翼翼地唤着:"丁香,丁香!" 丁香忙撩开帘子,却是大长,满面笑容地递上一只兔腿来,不由欢喜地随手给大长一个小小暴栗,笑道:"算你还有几分良心!"大长似极受用,摸着头,嘻嘻笑着退开了。 丁香忙将兔腿撕开,分给哑婆与云飞飞。 云飞飞无精打采接过,却是满腹幽怨,暗暗只想着,连大长那么个粗人都能想着丁香挨饿,为何他便想不着?还说什么云飞飞的叶子! 恨将起来时,暗用手去抓身下的青糙,谁知竟抓了一手滚烫的油腻,惊叫了声,差点跳起来。定睛看时,才见一块油布上,端端正正放了一只烤鸡和一个水袋。居然连水袋里的水都是热的! 身后隐约传来熟悉的轻微笑声。 云飞飞撩开帘子,却见叶翔素青的袍子一闪而逝,正消失在身旁的树后。不觉又喜又怒,跳将起来,赶到树后,捉住了那袍袖,捏紧了拳头就砸。 正文 第十八章 诀择(一) 叶翔只淡淡而笑,微微抬手掩了头,由她不轻不重打着。 身后立刻传来大片的哄笑声。 叶翔目光盯在云飞飞脖颈处,居然有些促狭之意。 云飞飞一低头,才意识到自己穿了件小衣跑了出来,领口半敞,叶翔距离如此之近,不免春光偶露。不由大羞,甩手便想打他一耳光。 在众部下面前,叶翔却也不由她轻易便打着耳光了,一低头闪过,轻笑一声,退后几步道:"还不去穿上衣服呢。" 云飞飞自是不好再追,忙着钻回帘幕,披上衣衫。 啃着滚烫的鸡腿时,云飞飞摸着自己的脸颊,居然和鸡腿一般的烫,心里暗暗咒骂那该死的叶子,却舍不得用太狠毒的字眼了。 这时突然有人惊叫:"火,火!" 云飞飞等俱是一惊,忙冲过去看时,只见紫竹林的方向,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隐可见火焰吞吐,飞扬而上。 杜秋风叹道:"他们居然那么快便攻进去了。司马澄身边,看来不乏能人啊。" 哑公指天划地,啊啊直叫,显然在咒骂着;哑婆却是浊泪片片,纵横老脸。紫竹林是叶翔之父叶栖寒年轻时便开始经营的家园,当时便由二人在打理,实在已与他们的生活融作一起,便是一糙一木,亦觉休憩相关。蓦然见到毁于一旦,自是心痛不堪。 叶翔只是淡淡看那烟花冲宵而起,云雾般蒸腾,然后渐渐飘散,面容极是平静,眸子幽深如潭,看不出一丝波动来。那一身的素青袍子逆风飘拂,亦是随意之极,看来甚是飘逸不羁。 云飞飞却走过去,默然握住叶翔别在身后的双手。 那在身后紧扣的双手,别得死紧,指甲几乎要掐到肌ròu里。恬淡轻松的外表下,他的心头必也是极痛的吧?生他养他的紫竹楼,落难时最后的避风港,终于也毁于一旦了。 云飞飞柔软的小手在那簌簌跳动青筋的手指手背上轻轻抚摸了好一会儿,那双手才渐渐松开,由着云飞飞捏住。 许久,叶翔淡然如水的眸渐渐垂下,努力弯作月牙的形状,微笑道:"不过是紫竹楼给烧了,改天我自然可以重建个更好的。不过,我们来时的密道虽是隐蔽,未必他们就不能发现,为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杜秋风点头道:"好。但也不须太赶。便是发现了,那密道也不方便大军通过。若要从别处绕来,至少得有个两三天的路程。" 叶翔点一点头,微笑道:"估计大家也休整得差不多了,趁着天色渐黑,我们赶路吧。" 众人一齐诺了,不过片刻便已收拾齐整,迅速奔向前方。 这次众人都运了轻功赶路,云飞飞、丁香自然是万万赶不上。走了一小段,丁香已经爬在大长的背上了。那么高大一个人,驮了娇小的丁香,自然如驼个婴儿般轻松了。 苦了的是云飞飞。 叶翔身为开天盟之主,却多少还有顾忌,方才抱了她潜水本是不得已为之,此时不肯在众部下面前亦如大长般亲密随意,只将云飞飞半挽半抱于腕中,带了她一路而行。如此走上一两个时辰倒也罢了,到第三个时辰,云飞飞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落脚如有千钧般吃力。只是知道叶翔性情外谦实傲,何况自有一份心结,不愿在部下面前太显亲呢,只咬牙忍着。叶翔觉出手上的份量越来越重,自是知道原因,扭头去寻哑婆,只盼她能将云飞飞背上一段。 谁知哑婆一见他瞧向自己,立刻愁眉苦脸,装模作样地捶着腰。哑公亦极配合地跑到她身旁作势搀扶。若论哑婆轻功,本是不低,可惜她装傻的工夫更是一流,显然是绝不肯去帮叶翔这个倒忙了。 叶翔明知她有意,却也不好勉强,低头问道:"飞飞,累得厉害么?" 云飞飞勉强笑道:"不累啊,我没事的。" 她若说自己很累,或许叶翔还会犹豫一下,可这一句不累,反叫叶翔心头一热,反手一拨已将她放到自己背上,背了便行。 云飞飞心下欢喜,凑他耳边道:"不怕他们笑你失了威仪么?放我下来吧。" 叶翔苦笑道:"只怕,只怕他们心头正盼我在你面前没了威仪呢。他们,他们实在是群仗义的人,总是我连累了他们,连累了你。" 正文 第十八章 诀择(二) 云飞飞将头靠在叶翔背上,吃吃轻笑道:"我才不怕你连累我呢。你怕我连累你么?" 那呢喃的话语却似情人间的温柔絮语了。叶翔恶狠狠般低吼道:"死丫头,你闭嘴吧,别叫人听了笑话。" 云飞飞似乎又是轻笑了一下,便没了声息。 叶翔隔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扭头看时,却是睡着了,唇角犹含了一丝笑意,居然极是温柔,心中顿时暖和得如五脏肺腑都给熨过一般,十分舒畅。忽而想着,若只背着她这般走着,走个一生一世,也未必不是件开心的事。 一众三四十人,还和原来步伐一般纹丝不乱地向前行着,居然个个装作没看见,再没有人敢说笑一句,只怕叶翔一时多心,又将云飞飞扔到了一边,不去理睬。 众人直赶了一夜,东方微露淡红晨曦,糙叶间的露珠开始在晨光里透过晶莹剔透的光泽。伏在叶翔背上的云飞飞隐约听到老武说着话儿,似在问着行到哪里了,打了个呵欠渐渐醒转过来。只觉背上虽是寒意嗖嗖,搂着的身体却温暖,而且肩背很宽阔,肌ròu很结实,散着很好闻的清新味道。 这时只听叶翔正在回答道:"看到前面的土丘么?那便是包子丘啊。" 云飞飞的耳朵伏在叶翔背上,听着他平衡的呼吸和声带的颤动,几乎懒得抬头去看那个传说中的大坟堆。 而丁香似也给吵醒了,开始冒出她可怕的尖叫:"天,那么个大堆啊,得埋多少人。"尖则尖矣,却有些变调,透着一股子虚弱和胆战心惊,不似原先那般凌厉了。 云飞飞抬起头,但见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个大土丘,植了密密麻麻的树,苍黑的底色映着朝阳,散着鲜血般的绯光,默默凝立,寂静得连一声鸟鸣也听不到。 叶翔轻轻噫叹道:"刀兵无眼,战场上的人命,哪里还叫人命?比蝼蚁还不如!" 杜秋风依旧是一贯的沉稳,不慌不忙赶到叶翔身边道:"公子,我们一大群人,一齐入镇目标太大了。呆会大家分开行事,大武带几个兄弟买些马匹,再添置一些粮食,其他人绕道到前方等着吧!" 叶翔皱了皱眉,道:"这个小镇子,只怕也买不着那么多马,且看着吧,能买几匹就买几匹,至少两个女孩子得找个代步的。" 云飞飞这时突然想到问一个重要的问题:"叶子,我们去哪里?" 叶翔的背微微的一僵,笑道:"既然漠北没有了你的情人,我们自然去南齐了。" "南齐?"云飞飞顾不得他话里的讥诮之意,悠然神往道:"据说南齐山清水秀,每片湖泊都像镜子一般,此时三月烟柳,必然美得很了。" 杜秋风却沉默了,眸子黯沉了片刻,才道:"公子真的决定去南齐,而不是漠北?" 叶翔淡淡笑道:"漠北风沙漫天,弋壁荒芜,人烟稀少,又以游牧为主,与我等并非同一族类,去了只怕难以适应。" 杜秋风嘴角勉强抽出一丝笑意来,道:"我本以为公子会去漠北。原来却是南齐。" 老武大踏步过来,道:"公子说去哪,那就去哪吧。不过漠北,连山山水水都是大刀阔斧砍出来的一般,倒也对老武的胃口。" 其他人则是面面相觑,颇有无奈之色。 云飞飞听他们语中之意分明都是向着漠北之意,遂问道:"我们正给那皇帝追着咬哩,自然哪里离国界近先去哪里避着。却不是这里是离漠北近,还是南齐近?" 大长哈哈笑道:"姑娘这个问题有趣儿了。刚都说了这个包子镇是漠北匈奴与北周军马交战之地,自然是靠近漠北边境了,此去江南的路程,只怕是去漠北路程的三倍吧。" 云飞飞吓了一跳,忙从叶翔温暖的背上跳下,注视着叶翔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别去南齐吧。" 正文 第十八章 诀择(三) 不知是不是因为奔波了一整夜,叶翔面色有些苍白,眸子有种说不出的惆怅,轻雾般泊着,似有些迷蒙。许久才道:"若论路途,自然去漠北快些,也安全许多。但从长远考虑,还是去南齐吧。开天盟兄弟众多,在南齐那等人烟繁茂之地重新联系起来,要方便许多。而去漠北,我担心,腹背受敌。"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已掩不住其中的苦涩之意,睫毛重重垂下来,投下一片阴影,看不出那深深如潭的眸里,究竟藏着些什么了。 杜秋风等彼此相视着,欲要开口说什么,又似硬生生吞回去,苦笑道:"那属下等谨遵公子之令,就去南齐吧。" 重建开天盟固然重要,但如果不能平安脱开皇帝的包围,又拿什么去重建往日的辉煌?如此简单的道理,叶翔不懂得么?云飞飞小心察看叶翔神色,但觉他虽低着头不露声色,但给云飞飞一霎不霎盯上那么久,却也不安,抬眼瞥了云飞飞一眼,又是一个无声的叹息。 而那看似淡淡的一眼,却叫云飞飞心中微微一痛。强自压抑的痛楚和难堪,如深井底映出的朦胧月色,无声透了出来。 方才叶翔说什么?腹背受敌?云飞飞灵光一闪,心中忽然雪亮。她格格笑道:"可我不想去南齐啦,纵马弋壁,扬鞭糙原,天高地远,一定更是旷达舒畅。" 丁香翻着白眼,道:"茹毛饮血,四季如冬,也旷达舒畅吗?" "不行,我就要去漠北!"云飞飞俏笑着,一把拉过叶翔,扯到一边,挂了笑和叶翔低低絮语,瞧来倒像是一个正向大哥撒娇的小妹子。 而只叶翔一人听到的絮语却让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是苦涩。 云飞飞那般俏生生地站着,吐着很轻却很沉重的字眼:"叶子,你只是为了避开铁血城,避开铁血城的白天曜么?" 当初叶翔为了李清容顺利当上皇后,帮助司马澄重伤白天曜,这事开天盟几乎是全体参与了,自然知道得清楚。故而叶翔一提不去漠北,杜秋风便猜出他的心意。腹背受敌是小,怕只怕,已没了面目见那故人了。这方才是他舍近求远的原因吧? 叶翔是他们的盟主,他们的领袖,既然叶翔不愿面对,他们便不能勉强。 云飞飞面庞依然是轻松笑意,吐出的话却是咬牙切齿:"你宁愿冒险,也不敢去面对么?甚至害怕到不敢踏上白天曜的土地?我的叶子,没那么无能吧?" 她的咬牙切齿,并非为叶翔的舍近求远,而是为了叶翔的不肯面对。 李清容千里来访,逼得叶翔不得不重新振作,但有些心病,终究治不好,有些心结,终究打不开。 也许李清容在叶翔身边多呆些日子,那些心病心结,便能一扫而空了吧?但现在叶翔只有云飞飞。 云飞飞含笑凑到叶翔耳边,道:"当初为一己私心误了白天曜和李清容,今天还打算为一己私心误你的兄弟么?" 走得久了,身上汗水给冷风一激,叶翔似乎有些受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睫毛下的眸依旧垂着,看不见那暗藏的波涛汹涌,浪花激溅。云飞飞笑颜如花,仰头看着她的叶子,柔顺的发丝随晨风飘起,直拂到叶翔面庞上,随了日光,晃成明明灭灭的光晕,闪烁着,闪烁着。 然后那对如潭的眸子清亮起来,有着春水的微漾和澈明。忽而一笑,笑容亦如春水般潋滟着美好的光泽。他安静地答道:"谢谢你,飞飞。" 云飞飞心头也涌着如春水般的情感,有着喜悦,有着怜惜,也有着隐约的歉疚,涨得满满的。她轻笑道:"你别谢我,我只不想辜负李姐姐冒险来探访你的一番心意。她心里,必是千盼万盼,只愿你和从前的叶三公子一般磊落不羁,笑傲天下。" 正文 第十九章 紫萝公主(一) 听得提起李清容,叶翔眸光一黯,一丝怅痛如凛风吹过林梢,一闪而逝,转而浅笑道:"丫头最近倒是懂事许多,不是一味地淘气了。" 这声丫头叫得亲呢,云飞飞扁扁嘴,道:"叶子,你可别得意,我不管你是什么叶盟主叶公子,在我云飞飞面前,你就是得听我话的叶子!" 叶翔微微一笑,也不答言。 老武远远瞧着,回头向大长道:"大长,你说咱们公子会听云姑娘话么?" 不等大长憨笑接言,丁香便截口道:"他敢不听小姐话,我把他捆成个棕子喂鱼!" 顿时人人为之侧目。 这时叶翔已携了云飞飞的手,缓步踱了过来,道:"走吧,我们去漠北。" 众人不禁面有喜色,老武更是暗暗向云飞飞一竖拇指,丁香爬在大长背上,得意地拉大长的耳朵,道:"嘿,瞧吧,你们的公子再了不起也得听我家小姐的,是不是?" 杜秋风微笑道:"对,咱们公子一定听云姑娘的话,就像大长也得听你的话一样,否则耳朵一定给拉得又大又长。" 众人哄然大笑。 云飞飞听众人之意,已然将她与叶翔视作一对,心头暖洋洋的,将握着叶翔的手紧了一紧。叶翔侧头瞟了她一眼,默默扣紧了她的手指。 绕过了包子丘,眼见前方便是包子镇,大小屋宇笼在暮春阳光之下,已是清晰可辨,虽不华丽,却也错落有致,别有一番乡土风味。 叶翔远远瞧了几眼,叹了一声,只叫老武带人去购置物品,自己挽了云飞飞,和众人从小径径抄至镇后一处山林,席地坐了休息,顺便吃点早餐。 经了这么一夜,云飞飞在众人眼中的地位更是大大提升,方才坐下,便有人纷纷递来水和好吃的点心,又有人拿了衣裳来垫在地上让她坐,只为着地上冷,怕她冻着。这殷勤劲儿,更胜过对待叶翔了。——也难怪,连叶翔都听她的,叶翔的属下,岂不更该奉若神明? 云飞飞甚是欢喜,依在叶翔身畔坐着,看那阳光从树叶间串串筛下,在满地的青糙中投着一圈圈的金色光影,忽然便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连干馍都吃出玉米面清甜的香味来。 莫非只要叶子伴着,到哪里她都会心满意足? 她偷眼瞥着叶翔,但见他吃了两只馍,便若有所思望着林间的天影,俊朗的眉宇之间,微微郁结,只是不肯让人看得分明,故而眸子极力显出平静,平静到近乎空洞无彩。 他的心里,还是只有皇后李清容罢? 想到这个,如小鹿般跳跃的思绪蓦然跌落,云飞飞心头也无精打采起来。 这时老武等人匆匆赶来会合,却是两手空空,马尾巴都不见一根,一脸的气急败坏。 杜秋风迎上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武"嗨"了一声,道:"一匹马也没买着。听说昨天上午有人挨家挨户重金收买马匹,连附近村庄上的马匹都买光了。" 众人不由都站起身来,紧张地四处张望。 他们要买马,偏有人赶在他们前面把马买光了,相距不过一天,若说不是针对他们的,实在不易相信。莫非皇帝早知他们要从这里撤出,预先在这里设了伏兵? 云飞飞握着叶翔的手,紧张地看着他。 叶翔沉着问道:"可曾弄清楚,是什么人在买马?" 老武答道:"据说领头的是名女子,也不知是不是皇帝派来的。" 杜秋风道:"如果皇帝知道我们会从密道跑到这里来,就该重兵侯着围剿我们才是,巴巴地买那许多马做什么?" "女子?"叶翔喃喃念着,皱眉思索着什么。 这时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谁?"众人惊得齐齐拔起兵器。 叶翔眉宇舒展,已有笑意浮动。他高声道:"紫萝,是你么?出来!" 紫萝公主(二) 林里缓缓踱来一名女子,拍手笑笑道:"哇,好大的势派!三哥哥,你可别吓我!" 那少女一袭紫色印折枝暗花的长裳,淡紫披帛,连鬓间所戴珠钗亦是镶着颗颗硕大的紫珠,如同她的眸子一样,煜煜生辉,流光溢彩。她的身后,跟了数名从人,其中一位,却是云飞飞的故识,秦枫。他的眼正从叶翔与云飞飞牵着的手上一扫而过,黑眸子里止不住浮上一层痛苦之色,竟叫云飞飞心下一颤,连手都止不住抖了一下。 叶翔的视线飞快从云飞飞的面庞滑过,袖下已松开了她的手,斜斜向前跨出两步,不动声色拉开二人距离,才笑道:"我就想着,故居有秘道通往包子镇的事,只跟你提过,便猜着是你了。" 少女笑容明媚,如蔷薇绽放,灿烂夺目。她一蹦三跳跑过来,已拉过叶翔的袖子,细细端详着叶翔面庞,继续道:"三哥哥,你可知道我找你多久了?皇帝哥哥一定欺负你了罢,清减好多!" 叶翔微微一笑,道:"你不在你母舅身边乖乖呆着,跟这里来淘气什么?" 少女道:"我早不在母舅身边啦。自从听说你失踪,我就猜必是皇帝哥哥在捣鬼,所以特地搬回宫去细打听,好容易找着些蛛丝马迹,你又出宫了。这次皇帝搞出那么大动静来,我便知道必是因为你的缘故,早早带人来这里守着,果然等着你了!" 叶翔苦笑道:"你不会告诉我,你把马匹全买光了,是为我们买的吧?" 少女负起手来,明珠般的眸子凝在叶翔脸上,道:"不是为你们买的,是为你买的。" "条件呢?"叶翔并不吃这一套,继续苦笑。 "带我一起走。"少女倒也慡快,道:"我在京里闷得够了,一定要出去玩玩,不管你们去漠北,还是南齐,都得算上我一份。" "你?"叶翔嘴角的笑意更苦了:"我不想你舅舅拿了刀跟在我后面砍。李天靖李老将军的威名,连我们开天盟上下也是佩服得很。" 云飞飞出身武将之家,立时知道了这少女是谁。 李天靖两朝元老,当世名将,唯一爱子在昔年征战漠北时阵亡,只有一女儿宫中为妃,生下一位小公主后又难产而死。先皇见他痛惜爱女,又爱怜外孙女,恤其膝下孤凄,遂准奶母每月送小公主至李天靖膝下承欢。小公主年纪渐长,与外祖感情深厚,又有自由出入宫廷的敕令,遂常常居于外祖家中,至永熙帝司马澄继位,竟自顾搬出宫去,在外祖家独拥一座院落,做了北周有始以来第一位出居宫外的公主了。李天靖手握重兵,对北周忠心耿耿,并参与诸皇子的夺嫡之战。司马澄为拢络于他,也不计较妹子任性妄为,反而厚加赏赐,对这小妹妹的照拂,相比对兄弟们的薄情寡义,倒显得极是尽心。 这公主才不过十六七岁,封安阳公主,小名却是紫萝,宫内宫外,多以紫萝公主相呼,眼见就是眼前这位紫衣少女了。 当下这紫萝见叶翔有回绝之意,俏生生笑道:"可你不带我走,我爷爷一样带了兵马随皇帝哥哥抓你啊。" 叶翔目光微凛,叹道:"司马澄也恁瞧得起我,小小一个叶翔,也值得惊动统领三军的太尉大人么?" 紫萝嘿嘿道:"我从三年多前第一眼见到三哥哥,就知道三哥哥是剑仙一流的人物,更何况皇帝哥哥!他若肯放你好好活着,才是怪事?" 叶翔眸光闪动,先前的结义之情,而后的狠绝之遇,如蚕丝般根根缠绕,迫得心头好生郁痛,只得缓缓吐一口气,尽力不再在往事之上纠缠,只叹息道:"紫萝,你既知道,还不快快回你舅舅那里去?" 紫萝笑如春花,跳到叶翔跟前,顽皮地霎着眼,问:"三哥哥,你不想要马了?" 叶翔摇头,正要答话,杜秋风已笑道:"公子,紫萝公主跟我们同行又有何妨,难道还怕李老将军和司马澄一怒连她也不顾么?"他打量着紫萝纤巧身段,笑道:"只不知公主金枝玉叶,怕不怕一路马上颠簸?" 紫萝"啪"地打了个响指,仰起下颔道:"我会怕骑马颠簸?笑话呢,你问三哥哥,我我马术高不高?我的剑法好不好?" 紫罗公主(三) 叶翔捉住杜秋风眼中一抹意味深长的暗示之意,知道杜秋风不想此时多生枝节,何况紫萝与他素来交好,总不致加害于他,只怕必要时还可用她来牵制一下李天靖和司马澄。说到底,如果安排得宜,紫萝于己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摸了摸鼻子,苦笑:"我只知道你的耍赖的本领不错,另外下毒弄鬼的馊主意也不少。" 紫萝恨恨瞪他一眼,正要发怒时,叶翔已又笑道:"既然要和我们一路走,还不去牵马呢?" 紫萝顿时转嗔为喜,转头吩咐秦枫:"秦枫,快去把咱们藏的好马牵来。" 秦枫应一声,眸光在云飞飞面庞之上飘过,匆匆带人向林外奔去。 这厢紫萝已大大方方挽过叶翔的臂膀,杏仁样的眼睛如一汪春水,柔软地望着叶翔,道:"三哥哥,你瞧我是不是长高了许多?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我才十三岁呢,头顶只到你的肋骨,现在快够着你鼻子了。" 叶翔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抬着看层层树荫外碧蓝的天,袅袅浮云,在天影里若隐若现。微将眼睑低垂时,余光却瞟到云飞飞正呆呆看着秦枫离去的方向,咬着嘴唇,绞着袖子。 "飞飞!"叶翔唤一声,正要从紫萝手中抽出臂膀时,紫萝却加了把力,拽住叶翔道:"我叫他们把马都藏到前面靠近官道的一处破庙里呢。我们先慢慢向前走着吧,等我们走出林子,他们也差不多该把马儿全带出来了。" 叶翔闻言也不答话,只担忧看了云飞飞一眼,见她望住自己时犹似神思不属,心下不觉难过。云飞飞早和他说了,当有一天,叶翔不再爱李清容,她也不再爱秦枫时,他们便接纳彼此。 可惜,叶翔终究不能放下李清容,便如云飞飞一见秦枫便失态一般。 叶翔暗叹一声,反手握住紫萝的手,冲她微笑道:"咱们走吧。飞飞,你也跟上来。" 他叫飞飞跟上来,却牵住了紫萝的手。可惜他在转过身时,却不曾看到云飞飞突然变得苍白的面容。 她实在没办法形容看着叶翔那么亲热地握住紫萝手时,心里那种酸涩交迫到一腔气团直逼喉嗓的气闷,竟比突然间看到秦枫出现更是难受。 叶子,叶子,你该是我云飞飞的叶子,又怎能弃开我的手,握住另一双温暖?难道我云飞飞只是你沉沦时握住的一片浮木,阴霾中透过的一缕阳光,悲伤时的一丝慰藉?你怎能,又怎敢如此对我? 云飞飞有些茫然地随了众人的脚步出了林,十指握得紧紧的,说不出的气愤和伤痛慢慢涌了上来。 丁香同样有些恼火地看着叶翔,也不管大长如尾巴般盯在后面,跑到云飞飞前嘀咕:"小姐,那小女人和叶子很好么?比李皇后跟他和好么?怎生叶子一见她就勾肩搭背红杏出墙?" 云飞飞想笑一下,却觉笑不出来,只是恨恨道:"你个小蹄子说什么呢,他们,他们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呢。" 丁香冷笑道:"你和秦公子,还是从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云飞飞气噎。眼前前面两人已经出了林子,紫萝犹自挽着叶翔偏着头絮絮而谈,心下愈是不平,飞快前行几步,抓住叶翔另一只手臂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都跟不上呢。" 叶翔微愕。 而紫萝已笑如春花:"云大小姐,走得累了让秦枫带你一程吧。他的轻功虽不如叶三哥哥,可也是一等一的了,所以祖父特地把他调来保护我呢。" 云飞飞一抬头,秦枫带人已牵了马等在路边,正默默注视着自己,一时倒吸一口冷气,不觉手中用力,忽见叶翔微微皱眉瞧向自己的手,猛地意识到自己用力大了,忙将手一松,低头看时,叶翔手背已给掐出深深的青紫色。 第二十章 真意(一) 叶翔凝视她片刻,又瞧了瞧秦枫,微笑道:"飞飞,马儿恐怕不够,不然你就和秦公子合乘一匹马,好么?" 云飞飞冷笑道:"怎么?怕我会赖着和你同乘一匹马?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好事!" 她拽过一匹马,跃了上去,叫道:"丁香,我们来合乘一匹吧。" 丁香应一声,拍开大长拉她的手,一跳上马背,云飞飞便鞭马直行,径行在众人前面,丁香尚未及坐稳,又是一声惊叫。 身后,犹自飘来紫萝懒洋洋的话语:"三哥哥,你看,云大小姐还和秦公子在闹别扭呢。" 叶翔勉强笑道:"紫萝,如果你有机会,劝了你皇帝哥哥成全了他们两个,我也就放心了。" "好。"紫萝格格而笑,清脆如铃,回旋到云飞飞耳边,却如刀割一般。叶子啊叶子,你就这般盼我和秦枫在一起么?是不是我们在一起,你便趁心如意,不管什么皇后公主,爱牵谁的手就牵谁的手,再不需顾忌有个会打他头的云飞飞? 或许,云飞飞真的只是叶子生命中的过客罢了,对于叶翔那样出色的人物来说,他想要的,只是一个陪伴他从黑暗中振作起来的朋友,当他重新拣回拾回生活的勇气,这朋友便可有可无了。 云飞飞木然骑着马,沙尘打到面庞,湿湿的涩疼,一摸,才知流了一脸的泪。 为秦枫么?见到他虽是尴尬难过,到底已不能让她心痛到流泪。在知晓他出卖自己的那几天,泪已流得够了,再多流一滴都是浪费。 叶子,是该死的叶子,不听话的叶子,不知道云飞飞伤心的叶子! 云飞飞狠狠地抽着马匹,只把那马儿临时当作了叶子,把马打得飞快,大口吸着扑面来的浊风,才觉舒服一些。 往后的两天中,虽然众人也曾好几次停下来休整,但云飞飞心中有气,尤其见到紫萝紧伴叶翔身侧亲亲我我,时有欢笑传来,更是气上加气,再不肯去和叶翔说上一句话。叶翔得空儿便瞧向她,神情很是柔和,但目光甫与她相对,便立时缩了回去,转而与紫萝等言笑。 秦枫一般都走在云飞飞身后不远处,即便休息也距她不远,却显然有些讪讪的。他知道云飞飞性情,必是记恨他了,一路只是缄默。 但云飞飞每日里见他在眼前晃来晃去,心头越发憋闷,连丁香前来cha科打诨都懒得理会。 众人已看出其中蹊跷,便是杜秋风等有意相劝,一路奔忙,竟找不到机会。 这日入了山区,因奔波得久了,又一直不曾听到司马澄动静,料想行迹尚未暴露,遂决定在山中一处人迹罕至的幽谷暂时歇上一晚。 众人吃了干粮,各自休息。 紫萝将一条薄薄云纹锦被铺于地上,粲然笑着,拉叶翔去睡。 叶翔笑道:"我打坐片刻就好,并不累。你带了侍女睡吧,半夜风寒,你们女孩子娇气得很,可别冻坏了。" 紫萝笑道:"我自出来时便预备着可能会露宿了,带了两c黄小被子呢。你受创不浅,就盖上一条吧。" 叶翔抚了那被子,淡淡笑着,却望向云飞飞。 云飞飞正带了丁香拿了袍子铺于地间,见叶翔抓了那锦被看他,更是怒气冲天,难不成在向她示威,告诉她紫萝是多么贤惠听话的女子? 当下见叶翔张口欲要说什么,忙立起身来,走到正在老松下瞑目休息的秦枫,冷冷道:"起来,我想问你事。" 秦枫怔了怔,立刻站起身来,乖乖跟了她拐向一旁小路。 叶翔终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最后一丝笑意苦涩地凝滞于脸上,轻轻叹一口气,将被子铺平,默默躺了上去,看着黑色苍穹上空无数的星星,闪烁幽幽光芒,如明灭不定的无数心事。 耳边,是紫萝吹气如兰的轻笑:"三哥哥,瞧见了么,云大小姐终于把秦枫约出去了。你说,他们孤男寡女在林子里,会做些什么事呢?" 真意(二) 做什么事?能做什么呢? 紫竹林外,他们也曾二人独处。再见面时,云飞飞面色潮红,衣衫凌乱,是不胜春意的娇羞。 那时,云飞飞并不是叶子的飞飞,而现在……云飞飞依然不属于他,只不过,叶子依然是云飞飞的叶子…… 有一种涩意,在突然之间翻江倒海。 叶翔侧过身,将脸埋向被子。几乎感觉不到锦被的温暖,只有丝丝落拓的青糙气息,慢慢隔了棉花泌出来。 密林中,却没有叶翔想象中的旖旎。 几株极大的榕树,密密的枝丫快要将闪烁的星子尽情掩去,连整个天幕也似给压得低低得。山间的晚风吹过,有很清苦甘冽的野花香味,拂到那默然静立的一男一女身上,亦是细碎的清冷。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做得那样绝。"云飞飞靠在榕树粗大的树干上,无意识地用手搓着微带温润的树皮,问着:"便是你怕我拖累你,回京后大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你的秦家大少爷,并不会少一根汗毛。为何一定要领兵来,将我最后一点希望也践踏到无影无踪?" 秦枫英俊的轮廓在星光下显得苍白而僵硬,他垂着头,慢慢道:"飞飞,我不想害你,只是,你身边的那个男子,干系太大。他太可怕了。" "你说叶子?不是因为你,叶子至今还在紫竹林中,过他消极却逍遥的避世生活。他一路帮我助我,何曾伤害到你分毫?"叶子虽然讨厌,虽然该死,虽然天天伤她的心,但云飞飞一听秦枫非议他,立刻激动起来。 秦枫抬起眼,有明显的波澜涌动:"飞飞,这不是伤害不伤害的问题。皇上恨他入骨,任何人沾惹他分毫,都难免那抄家灭族的罪责。我只作不知倒也容易,而你家中尚有祖父和叔叔兄长,难道不怕么?更何况这杀人如麻的魔头,日日伴在你身侧,叫我如何放心?" "你……你!"云飞飞气极反笑:"原来你出卖了我,我还应该感谢你?我只是不知你什么时候看到叶翔杀人如麻?他曾为狗皇帝争夺天下,用鲜血托起了狗皇帝的皇位,终究落得个鸟尽弓藏的悲剧也便罢了,你还能扣他个杀人魔头的帽子!可笑我白认识你那许多年,却不知你有这等颠倒黑白的好口才!" "何况,若不是这个魔头日日伴我身侧,为我冒了生命危险出手相援,我早给,早给……"云飞飞啮唇冷笑,连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秦枫锁紧那浓黑的眉,也不由得神情苦楚,哑着嗓子道:"飞飞,你,你该知道我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伤到你。这样吧,等我回到京城,一定求李老太尉帮忙,让他出面作保,成全了我们,我们依旧如以前般开心伴着,好不好?" 云飞飞看着秦枫渐渐明亮起来的自信的眼睛,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每次相约时那痴痴迷迷的模样,不由纵声大笑,一直笑出了眼泪:"你,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和我在一起?" 秦枫亦听出了云飞飞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咬了咬唇,努力按捺住情绪道:"是,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我会等你,等你理解我的那一天。" "理解你是怎样的苦心孤诣接近权贵,不惜卖了情人求取荣华?"云飞飞拍着树干,调侃道:"你大概知道我最近心情不好,特地过来讲笑话给我听吧?如果有一天,我的脸皮能这树皮那么厚,也许能理解你吧?对了,你的脸皮有多厚?是不是比树干还厚?" 真意(三) 秦枫猛地抬头,已是不加掩饰的愤怒:"云飞飞,我不过瞧了咱们往日的情份,连你和叶翔在一起那么久都不曾计较,你还敢如此无礼?我劝你醒醒吧,别不知天高地厚,把得罪了天朝皇家,当成得罪贩夫走卒了,到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你以为皇帝很喜欢你,你就可以任性妄为了?告诉你,旁的罪过都不算,就凭你和叶翔这不清不楚的关系,皇帝都可以把你一家九族给斩了!" 云飞飞只觉一道怒火从胸腹间直冲脑门,恼得几乎跳了起来,叫道:"你胡扯些什么?谁和他不清不楚?你,你竟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秦枫冷笑道:"这辩白你说给皇帝听去,看他信不信!我早打听清楚了,当年皇帝囚禁叶翔,正是因为他强暴了皇后娘娘的缘故。想他自命风流,连皇后都敢上,何况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还想充什么黄花闺女?我只瞧了你年轻不懂事,又是我无力救你才导致你如此沦落,心下实在是怜惜,不想多作追究。谁知你居然还这么自大狂妄,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了,竟没半点机心!" 云飞飞当真气得头晕眼花了,蹲身拣起一块石子便向秦枫砸去:"滚,你给我滚!" 秦枫一边闪身后退一边道:"云飞飞,你考虑清楚了,叶翔生性风流,久处花丛之中,何况现在自身难保,还得靠紫萝公主的力量帮他寻找重振开天盟的契机,根本不会要你的。" 云飞飞再也不想答话,只不断拣拾石子,扔向秦枫。 秦枫终于退到阴暗的树林之中,不见影踪。 云飞飞抬起头,看树荫筛下的一点两点星光,用力喘着气,忽觉风吹面庞寒气森森,胡乱抹了把脸,才觉一手的咸湿。 何时泪已滂沱? 不为秦枫,不为叶子,却似在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年少时一场可笑春梦。 爷爷是对的,他的眼光显然比云飞飞高出很多,一眼就看出秦枫并不适合云飞飞,坚持不同意二人婚事。 秦枫那温和儒雅的气质和英俊挺拔的面容之后,有太多云飞飞不了解的东西,有关权,有关名,有关利,以及一切与云飞飞的情无关,却与秦枫的情密密相关的思想,让云飞飞永远无法理解。 那么叶子么?叶子身上,又有多少云飞飞不了解的东西? 多少次情感流露,将所有的悲欢痛苦坦诚呈出的叶子,是完全的清澈透明的叶子么? 云飞飞心乱如麻,胡乱用袖子擦泪时,却有一只纤长洁白的柔荑递来同样洁白的手绢。 紫萝的笑容在云飞飞的泪眼前显得格外明媚,她很温柔道:"怎么了,云大小姐?和秦枫吵架了?" 可她笑得再灿烂,云飞飞也已全无好感,她别过身子,任由紫萝递过手绢的手僵在空中,淡淡道:"这与公主无干。" 紫萝倏地抽回帕子,继续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不就是后来认识了叶翔,认为叶翔比秦枫好,所以转而就想着叶翔么?云大小姐,我劝你还是对秦枫专心些,少打叶翔主意吧。" 云飞飞再不想紫萝以公主之尊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噎住,许久才冷笑道:"公主似乎很关心秦枫?既是如此,何不和你皇帝哥哥说了,把他招为附马?总不成公主如此金枝玉叶的人物,也会看上叶子吧?可惜他是你哥哥的眼中钉,ròu中刺,说不准一转眼的工夫就在你跟前杀个你死我活,怎么着也没法成为你的附马吧?" 紫萝脸色微微变了,却依然笑道:"没错,我是喜欢叶翔,不过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我喜欢他,不管他是盟主还是乞丐,他也喜欢我,自然不会计较我是公主还是平民。既然他不计较,我何必一定要招他做附马?大可跟了他远走高飞,做他的平民妻子!" 云飞飞一路走来,自然早看出紫萝对叶翔的用心,但见她如此直白,心下却也又是佩服又是恼怒。她明知这几日叶翔远不如原先待自己亲热,却再也不肯认输,弄着自己胸前的长发道:"是么?可惜公主必然也知道,叶子不会喜欢你。他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谁,自然你知我知。你辛辛苦苦帮叶子备马匹,又不曾向你哥哥道出他的秘密行踪,他心下感激你,这几日才和你亲近些,还真以为他肯娶你么?你可知你那畜生哥哥将他害得多惨?" 云飞飞话犹未了,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已着了紫萝一耳光。片刻之间,紫萝笑意全无,稀薄月光之下,面色竟有些苍白。 "云飞飞,你给我听好了,叶翔他喜欢的是我!我从十三岁和他认识,不知多少次,一起疯,一起玩,一起醉,甚至一起睡。我们无话不谈,连皇室和开天盟的秘密,我们也从没向彼此隐瞒。不然,我又怎会知道连开天盟几位首领都不了解的紫竹林秘密通道?不错,他是喜欢李清容,可当日他被司马澄秘密囚禁前,便已对我动了心。司马澄便是怕我嫁给他,导致他与我舅舅联手对他不利,才对他设下机关。" 紫萝讥讽地瞪着云飞飞,看着她慢慢咬住自己的嘴唇,笑容忽然诡异:"云大小姐似乎不信?不然,我跟你打个赌,看叶翔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好不好?" 云飞飞仰起下颔,哼了一声,道:"他是不是喜欢你,又关我什么事?我没你那么无聊,半夜三更打什么赌!" 第二十一章 情伤(一) 云飞飞话话犹未了,紫萝忽然两指骈出,飞快在她肋下一点,云飞飞只觉一阵苏麻,身子再也动弹不了。 这是,点穴?出身皇族的紫萝公主,居然会武功? 但细想也不奇怪,她哥哥司马澄本就曾专门拜师学过武,身手不凡,能文能武,才能得到白天曜和叶翔的敬重,结为兄弟;何况紫萝的外祖是武将之首的太尉李天靖! 紫萝见云飞飞面有惊怒,得意道:"吃惊了?实话说,我本来也不在习武上存心,可我知道三哥哥最需要的是和他并马驰骋天下的侠骨女子,所以这几年很是刻苦,却比云老将军的孙女强了吧?" 她抱起云飞飞,抬眼看了看头顶如盖榕树,飞身跃起,将云飞飞反卧于一根粗大枝丫上,调整一下角度,用根长绸将她缚在了枝干之上,方才笑道:"云飞飞,耐心等一会儿哦!" 紫萝说着,已经跃了下去,淡紫的衣裳如一枚暗夜的蝴蝶翩飞,很快消失在树木之后。 云飞飞又气又怒,偏生动弹不得,坚硬的树干压着胸腹,闷闷地疼痛。忽而想起叶翔来,也曾那么多次温柔看她,包容地向她微笑,放任着她的刁蛮,用他宽厚的怀抱与她相拥,有着那么坚实的臂膀和温暖的胸膛! 叶子,叶子,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位置?我知道你一直爱着李清容,可难道,我并不是你除了李清容之外的唯一选择? 云飞飞一颗心忽上忽下,正神思不定时,已听到紫萝的格格笑起,清脆如晨间的鸟鸣。 紫萝拉着叶翔的手,已经出现在榕树下。 "三哥哥,半夜想出来散步,吵着了你,不怪我吧?"紫萝半倚在叶翔胸前,柔声问着。 叶翔摇了摇头,在树根处一处岩石坐了,黑眸凝在紫萝面庞之上,叹道:"我怎会怪你?这一路行着,不知还有多少艰难曲折,只怕会苦了你。" 紫萝挨着叶翔并肩坐下,洁白面颊充盈着动人的流光,她呢喃道:"不苦。三哥哥你知道的,只要和你在一起,便没什么苦的事。" 叶翔不再说话,只张开臂膀,将紫萝拥在怀中,轻轻用五指梳着她的发,默然地盯着远处黑黢黢的丛林。 紫萝伏在叶翔怀中,声音愈发轻柔:"三哥哥,还记得我们一起在镜湖划竹筏么?白大哥带了李姐姐一条竹筏,皇帝哥哥带了贾蕊一条竹筏,我则和你共乘了一条。我们比赛谁划得快,结果我们把白大哥和皇帝哥哥的竹筏都撞翻了,赶在了第一名。" 叶翔笑了:"我就没见你这么调皮的,结果惹着了白大哥,一掌把我们竹筏都劈翻了,喝了你一肚子的水,差点送了小命!" 紫萝笑得花枝乱颤:"是啊,我也想不通,我那时怎么敢惹白大哥的!他那么不喜欢说笑的一个人,整天板着个脸,总像别人欠了他十八辈子债一样!可我只一想着把他们竹筏弄翻了,我的三哥哥就能嬴了,结果我们真的嬴了。我虽然给白大哥害得吃了一肚子水,却很高兴。因为我淹得迷迷糊糊时,却听到三哥哥唤我。三哥哥,你记得你当时说什么吗?" 叶翔微笑道:"我说,只要我的小丫头醒来,我什么都依你……"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顿,低下了头。 紫萝却继续道:"我三哥哥说,只要我醒来,什么都依我,我就说,真的吗?那你娶我吧。"她的面颊泛着微微的绯红,偏着头娇俏地看着叶翔,低低笑道:"三哥哥当时说,等我长大了,就娶我。" 叶翔微有局促,挽着紫萝的臂膀松了一松,正要移开时,紫萝忽然凑上前去,吃吃笑着,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叶翔蹙了蹙眉,不自觉抬头看向头顶的榕树。稀薄的月光下,他的眸如星子,却烁着一丝迷惘和犹豫。 仅在那迷惘和犹豫的片刻,紫萝的唇已轻轻擦过叶翔的面庞,与他的唇温柔相抵。 第二十一章 情伤(二) 叶翔身体一颤,双臂收紧,已将紫萝抱于怀中,俯下身去,深相拥吻。 紫萝轻"嗳"一声,柔白的手臂勾住叶翔,眸子有些戏谑得意地从树枝上的云飞飞身上滑过,旋而又收回,专注于叶翔面容,渐渐沉醉迷离,连呼吸也愈来愈粗重,甚至有不胜娇羞的轻轻喘息。 一滴水忽然从榕树的叶间滴下,冰凉凉落于叶翔脖子。 叶翔身躯一震,已将紫萝推开,轻笑道:"死丫头,够了,别闹了。夜间天凉露重,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再歇息片刻吧。再有一两个时辰,天也亮了。" 紫萝云鬓半偏,俏生生立起来,吐了吐舌头,道:"我偏要闹,我还要闹你一辈子呢,难道你不喜欢么?" 叶翔嘴角上扬:"当然喜欢。如果你现在乖乖回去睡觉,我更喜欢!" 二人携了手,终于离去。 而那棵老榕树,正继续滴着泪。 一盏茶后紫萝回来将云飞飞放开时,云飞飞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满天的星星,似都跑到眼前,旋转飞舞,又似给人从高处掷下,摔到头晕眼花,抬不起头来。 紫萝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冷道:"我问过秦枫了,他说他不想要你。而叶翔……你不会还想cha在我们中间吧?" 她将一个包裹摔下,指住另一条路道:"从这里过去,走到路口,有一匹马正等着你,而这包裹里的金银也够你用一世了。" 她俯下身,细看云飞飞煞白忍泪的面庞,一字一字道:"当然,如果你不愿离开,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每天看着我和叶翔在一起……" 紫萝大笑,衣袂飘飘,摆动她细柳般的腰肢,理着因拥吻而凌乱的发,款款离去。 云飞飞捏住那包裹,捏得死紧,忽然抓起,狠狠掷在山石上,将包裹内的金银锭子摔得四处乱滚,然后倒在青糙地上,让青糙间的露水,渐渐被自己眼中的泪水温热。 叶子,叶子,我恨你,恨死你了! 曾经那么畅达的少女,捏紧了拳头,一下又一下击在地上,被揉碎了的青糙,散着清苦的气息,一直渗入骨中,连心都如黄莲一般了。 另一处月影下,叶翔正不安地来回踱着,忽一抬头见到缓步踏来的紫萝,立刻上前问道:"他怎么说?" 紫萝笑意盈盈,道:"嗯,也没怎么样,闷闷地走了。我想,他会想明白吧?" 叶翔似略松一口气,转头轻轻道:"对不起。" 紫萝诧道:"怎么了,三哥哥?" 叶翔踢了踢脚下小小的石子,道:"刚才是我无礼了。即便演戏,也不该……这般逾越。" 紫萝神情顿时黯淡:"三哥哥,你觉得逾越么?可我并不觉得。" 叶翔别过脸,看着沉沉天幕,淡然道:"紫萝,我一直以为你是我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妹妹,却忘了你也会长大。可是紫萝,你在三哥哥心里,永远只是那个活泼的小妹,永远只是,妹妹。" 晚春的夜风从林间呼呼掠过,掠起紫萝散于前胸的发丝,颠倒乱舞,在那洁白如玉的面庞前飘忽着,再看不清紫萝的神情。 而叶翔已缓缓往众人露营之地走去,眸中居然也有着受伤和失落,似离群的雁,那般寂寥自伤。 飞飞,飞飞,你一定要幸福。 可幸福又岂是算计或退让所能轻轻成全的? 第二十一章 情伤(三) 云飞飞一路奔出,头脑一片凌乱,并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只是纵马而行,由着冷风簌簌,打在干涩的面颊之上,也觉不出疼痛来,连心头也是全然的麻木,再也感觉不出疼痛来。 不知走了多久,只觉身体越来越软,几乎坐不住马鞍,只得凝定心神,勉强往四处打量,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回到来路了。腰中有一阵阵的绞痛,和心头如割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每一次呼吸都变的困难。 这时她才想起,从昨晚开始,她就没有吃过东西,而此时,已过正午。 摸一摸腰间,空空如也,倒也不悔昨晚将紫萝给她的包裹砸得稀巴烂。反正还有些首饰戴在发际,若找到个小镇子,一时裹腹想来不成问题。 眼见太阳渐渐往西沉去,依旧没见着小镇,云飞飞自己猜测着,是不是走岔路了?待要细细查探时,委实心神俱疲,凝不下精神来,只是倦乏地信马走着,太阳透过云层,撒出一道道金色的光圈,折射到眼中,周围的景物开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前方一队人马突然出现时,云飞飞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等她觉出不是幻觉时,她已被一群卫士包围。仗剑执戟,灼亮鳞甲,一双双如鹰隼的眼睛,如发现珍宝般盯着她。 "你们是……"云飞飞恍惚地四下打量,终于张望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陈斯?" "大胆!这是当今皇上!"一旁有人厉声呼喝。 司马澄唇角的笑容一如当日京城初见时那么优雅高贵,他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调侃地望向云飞飞:"云姑娘,你的捉迷藏游戏,玩够了么?" 云飞飞如有冷水倾盆,霎时清醒。 陈斯在叶翔受rǔ俚夫时的优雅笑意如此冰冷。 叶翔被陈斯在背部轻轻一击时如此痛苦。 云飞飞见陈斯一面后如此迅速地接到入宫圣旨。 原来只为一个理由:陈斯就是永熙帝司马澄! 云飞飞几乎毫不犹疑,拨转马头就往回冲,却不知此时自己的这一举动有多幼稚。 她的来路已密密麻麻,裹了数圈的人,兵刃如林立,寒光闪烁,明晃晃直耀眼睛,哪里向前挪得一步? 司马澄大笑,依然不该优雅:"云姑娘,跟在叶翔身畔这么久,想来苦头也该吃够了吧?还是随朕回宫吧。令祖令叔,可是很担心你呢"。 云飞飞捏紧了缰绳,本就失了血色的面颊更是苍白。她屏住呼吸叫道:"你,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司马澄不紧不慢理着袍袖,掸着一路的风尘,淡淡道:"他们怎么样,自然得看云姑娘了,你想他们死,还是想他们活?" 云飞飞脑袋轰地炸开来,她反拨马匹又向司马澄方向赶去,急喝道:"我自偷跑我的,又关他们手没事?亏我第一次见你就把你当成正人君子,原来言传不虚,果然是个无道昏君!" "大胆!大胆!"又是一阵指责喝骂声,骑士们的刀剑更向前递了一步,森森寒气透肤而入,竟让云飞飞打了个寒噤。四下打量时,才见自己被重重包围, 已不幸沦为无数刀兵剑戟的活靶子了。 司马澄也不恼,只是凌厉望向云飞飞,唇角的笑意挂寡淡如水。他叹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也以为姑娘是个侠骨柔肠通情达理的人物哩。不想只和叶翔相处了这么些个日子,竟也变得如此目无君长了。" "我目无君长?"云飞飞忍不住想笑,如果不是昨晚刚给刺激得伤心欲绝,只怕还真会笑出来。"你的圣旨上不是说我珍婉贤淑,秀外慧中,这可是天生的性情,怎会和叶翔相处几日便成了目无君长了?" 她脸色一肃,高声道:"何况一个忘恩负义,残害手足,强占良家妇女,视人命如糙芥的人,怎配身为人君?论起心胸狭隘,残忍无情,皇上倒可称得天下第一!" 司马澄唇角依旧有笑,可眸子已愈来愈蓝,深如不见底的海,莫测其险。他转动着中指上的白玉扳指,柔声道:"罢了,只看在叶翔最终并没有把你留在身边的份上,朕饶恕你这一回。你且随在朕身边,朕会好好教导你,让你知道什么才是人君,什么才是帝王!" 他的声音如此柔和,却让云飞飞浑身起了一层粟粒,阵阵恐慌竟随那温柔的话语步步进袭,叶翔说得没错,这个人,太可怕了! 叶翔!云飞飞心里有种决绝的狠痛。他若知道我落到司马澄手中,会难过吗?会哭吗?会用那清澈却暗隐忧伤的眸子,远远望向我的方向吗?但就这样束手就擒,乖乖跟了司马澄回去,却不是她云飞飞所能做出的事! 她咬一咬牙,狠起心来策马向前冲去。 前方是刀山剑林。 但卫士们见她向前冲,却不得不把兵器向后收起,望向司马澄。谁知道这个含着嘲弄笑意的皇帝正在想着什么?想云飞飞死?还是想带她回宫做美人? 司马澄微感意外,倒也立刻发了话:"捉活的!" 卫士们的兵器刚撤,云飞飞不等人家上前来擒,立刻左手执住缰绳,右手从袖中一抽,已拔出亮晶晶一把匕首来,一下刺进离她最近的卫士的胸前。| 第二十二章 情醉(一) 司马澄反倒笑起来,道:"有趣,有趣!慕容飞,南宫斩,你们可瞧见了,竟是只小母狼呢,可惜竟敢在你们两打护卫眼皮子底下动手!" 那日在紫竹林外追杀过叶翔的南宫斩和另一个高挑男子立时笑了,南宫斩道:"皇上,让微臣为您拔去狼爪子吧!" 他说着,人已飞跃而起,一刀斩向云飞飞手臂。 眼见灼目的刀锋冷光映入眼帘,云飞飞失声惊呼时,她的腰部忽然一紧,人已飞离马背,腾空而起,但听耳边风声呼呼,将所有的呼喝喊杀声盖得一丝俱无,成群的骑兵从身下一晃而过,犹未弄清状况,人已跌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叶翔!是叶翔!"南宫斩在惊呼,慕容飞在惊呼,云飞飞甚至听得到司马澄震怒而压抑的愤怒惊呼时,她的腰部忽然一紧,人已飞离马背,腾空而起,但耳边风声呼呼,将所有的呼喝喊杀声盖得一丝俱无,成群的骑兵从身下一晃而过,犹未弄清状况,人已跌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叶翔!是叶翔!"南宫斩在惊呼,慕容飞在惊呼,云飞飞甚至听得到司马澄震怒而压抑的愤怒惊呼,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因吃惊而变形的面孔。 紧紧攥住那人的衣襟,云飞飞抬起头,已对上可一双清澈黑眸,那样怜惜而无奈地低头注视她。 是叶子,云飞飞的叶子。 他单身匹马疾追而来,用一根长长的锦缎衣带,在乱军之中扣上云飞飞的腰,将她凌空带起,腾起驾雾般拉到自己的马上。 云飞飞的叶子,是最了不起的叶子! 云飞飞睫上挂着晶莹的泪水,却笑了。 然后,她晕了过去。 云飞飞醒来时听到了叶子轻微的咳嗽。 她睁开眼,四面是苍青的石壁和嶙峋的山石,分明正处于某处山洞之中。而她的身上,盖了叶翔浅青的披风,幽幽而跳跃的光线和煦煦的暖意,正从旁边的火堆散开。 叶翔正盘坐着靠在山壁上,俊美到无可挑剔的容貌有些苍白,澄澈的眸中似有些阴霾,正出身地盯着火堆,拿根树枝轻轻拨弄着,而另一只手却掩着嘴,压抑着低低的咳嗽。 云飞飞又是恨,又是喜,猛地坐了起来。 叶翔一惊,立即展颜笑了:"飞飞,你醒了?" 话犹未了,只听"啪"地一声,左边脸颊已着了一耳光,火辣辣地疼。抬眼时,云飞飞正泪眼盈盈恨恨看他,跟个深闺小怨妇似的,不由苦笑道:"飞飞,吃了亏,就拿我撒气么……"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耳光,却在右脸颊。 叶翔没了笑意,抚了抚脸,默默从身畔取了一个小包裹,打开,却是几只馒头,一个水带,他静静将食物推到云飞飞身边,垂了头,不说话了。 云飞飞早已饿极,但此时见到叶翔安静坐着弄火,眼前晃来晃去,都是他在榕树下与紫萝相偎相依相互亲吻的情景,猛地伸手抓过馒头来,只把它们看作无情无义的叶翔,一口接一口咬下去。 一时两个馒头吃完,正要伸手再拿第三个时,水袋已递到眼前。一抬眼,叶翔眸子深深,温柔道:"喝点水吧。" 云飞飞正要推开,只听叶翔又道:"我知道是我不好,别不理我,好不好?"他声音微颤,甚至带了种如青瓷般易碎的脆弱,近乎祈求地看着她。 这是,叶翔么?那个已从颓靡振作的叶三公子么?那个渐渐重新领导起自己部下的开天盟盟主么? 还是,那个她拣回来的叶子,悲伤而无助的叶子,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叶子? 云飞飞心中忽然柔软,或者,本来就柔软着,却只是在被伤害后,处于自卫的本能,而用一层层壳,一层层刺,小心地武装着自己。 她接过水袋,接连喝了几口,又仍回到叶翔手中,闷闷地问:"你为什么不还手?" 叶翔不均匀的呼吸着,脸上有被打后轻微的淡红,低垂的眼睑下恍惚地变幻着寂寞的阴影,好久才轻轻道:"因为我是叶子,你云飞飞的叶子。你爱打么,随你打好了。" 云飞飞心跳有瞬间的停止,他这话,慎重的怎么有些像是某种告白?榕树下一幕又在眼前,于是,云飞飞冷笑了:"你是我的叶子么?可我为什么觉得,你是紫萝的叶子,李清容的叶子?" 叶翔垂着头,道:"我只把紫萝当妹妹,所以我只是她的三哥哥,如此而已。" 看着他愈发苍白的面容,云飞飞好容易忍住再打他一耳光的冲动,冷冷地讥讽:"真的只是妹妹?认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能撒谎!" 叶翔摇了摇头,有些青白的嘴唇颤动了好久,才道:"我知道,你看见我亲她抱她,再不肯信我了。可是,我当时实在不知道榕树上的人是你。" 云飞飞的心跳这下真要停顿了。她瞪住叶翔:"你,你知道榕树上有人?那你还,还……" 她说不下去了。 而叶翔已蓦的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木枝狠狠掷在火堆上,面色已涨得通红,他激动道:"我以为是秦枫,丫头,紫萝告诉我是秦枫在树上!她要我和她联手演一出戏给秦枫看!到了天明我发现秦枫毫无异常,而你却不见了,才想到上了紫萝的恶当!我紧追慢追,结果还是没来得及,让你遇上了追赶来的司马澄!" 云飞飞一下子震得呆住了,脑中似塞了一团乱麻,丝毫摸不着头绪,只是吃吃地问:"秦枫?你以为是秦枫?演戏?你为什么又要演戏给秦枫看?" 叶翔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气馁,唇角的笑纹涩如黄莲,黯然道:"我知道你喜欢秦枫,虽然他……他也有些缺点,但我想他毕竟是和你一样的世家子弟,彼此有家长照应,门当户对,时日久了,自然会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却,开开心心白头偕老……" 云飞飞终于抓到了一点线索,不可思议地哑着嗓子问:"你,你想成全我和秦枫?所以,你这些天冷落我?你故意让秦枫看到你和紫萝亲近?" 叶翔烦恼地将双手拍在身后的石壁上,眼圈已然红了一片,咬着牙道:"我没有冷落你,我只是不象耽误你。昨晚紫萝说看到你和秦枫吵架了,因为秦枫认定我和你之间纠缠不清,不肯相信你。她说她把秦枫捉了,捆在了树上,让我和她一起演一出戏,以消秦枫的疑心……" -------------------------------------------------------------- --------------------------------------------------------------------------------------------------------------- 第二十二章 情醉(二) 云飞飞已经说不出话来,心头却已渐渐软如春水,绵绵若轻云。 而叶翔仰着头,用里吐着气,因清瘦而略嫌突出的软骨从素白的领口滑出。他继续颤声道:"其实……其实我并不想你和秦枫在一起。我喜欢你,飞飞。从我带你去紫竹林时,我便喜欢着你。看到你和秦枫亲亲热热,我心里甚至会吃醋……可我真的不能耽误你。以前,我没有未来,现在,我也同样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我不能那么自私地把你揽在身边陪我受苦。可今天早上发现你不见快乐,秦枫居然无动于衷,我的心都寒了。飞飞,我已经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飞飞……" 叶翔无力地靠住山壁,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痛斥地闭上眼,长长的黑睫上居然已经湿润。从来不肯轻易流露自己悲伤的叶子哦。 云飞飞慢慢倚到叶翔身边,温热细腻的鼻息轻轻扑到叶翔脸上。 叶翔终于睁开眼,可下一刻,又已闭起。 云飞飞踮起脚,吻住了他的眼,吻住睫上微咸的泪,喉中带有悲伤而欢喜的梗咽。 "傻叶子,傻叶子!"她呢喃着,唇瓣缓缓下滑,滑过叶翔的鼻翼,落在叶翔的唇上,温柔地含住,亲吻,然后探索。 叶翔震了一震,忽然将云飞飞拥住,拥紧,几乎要用全身的力量将她与自己糅合。缠缠绵绵,深深浅浅的吻,那样迫不及待地在彼此的唇舌间交汇相融,瞬间爆发的情感,如一团炽热的火焰,要将二人一齐化为灰烬。 "以后,只许亲我一个人。"好久,云飞飞抿起唇,竟是从不曾有过的温柔轻婉。 叶翔执紧她的手,垂下头,注视着眼前伴了自己许多日子的女子,有些如梦幻般的恍惚,呓语道:"飞飞,我在做梦么?" 云飞飞嫣然一笑:"你觉得自己在做梦么?" 叶翔抚了抚飞飞的面庞,居然红了脸,道:"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可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更喜欢秦枫。" 云飞飞伏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清淡好闻的男子气息,呢喃道:"叶子错了。我更喜欢叶子。不,我只喜欢叶子!叶子呢?只怕更喜欢你的清容吧?" "飞飞!"叶翔欢喜地亲了亲她,也不答话,只将头向下埋了埋,靠住云飞飞的颈窝,呼吸微有沉滞,而后慢慢道:"李清容……她是我最敬重的女子,我心里是还念着她,请……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也会……只喜欢飞飞一个女子。" 我说得虽是缓慢,却十分肯定,面庞之上,竟清晰地浮起了一层愧疚。 坊间都盛传叶翔风流倜傥,殊不知叶翔初涉情场,便遇到李清容这个冤家,自此为情所苦,于儿女之情,再也洒脱不了,直到遇到云飞飞,方才略略放开心肠,只是一旦心动,却又是反复寻思,认真异常了。 云飞飞不禁笑了:"如果叶子那么快就把李姐姐抛在脑后,那才教我寒心呢。" 叶子是最好的,她终于可以肯定。除了他这个傻男子,世间还有谁肯事事为她打算,甚至不惜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到情敌怀中呢? 叶翔见她开怀,唇角也弯出温柔的弧度,似要展出笑容来,却又皱了皱眉,脸色更是苍白,后背缓缓靠住了山壁。 云飞飞怔了一怔,问道:"叶子,你哪里不舒服么?" 叶翔摇了摇头,强笑道:"我没有事,你再吃些东西,我休息一会儿。" 云飞飞突感不妙,一把拉起叶翔,已注意到他身后的山壁颜色深得怪异,忙抢到他身后看时,只见后背衣衫破损,三处刀箭创口正依旧在渗出血迹,将衣衫润湿了一大片。 "你,你受伤了?"这一次,云飞飞想打自己的耳光。叶翔功力并未恢复,单人匹马从皇帝的数百卫士手中救人,危险可想而知。可笑自己昏睡中醒来,只顾着生气,竟不曾问过叶翔一路带她逃脱是否顺利,更不曾关心叶翔是否受伤。 "我真的没事,我跑得快,伤口都不深,只是其中一人所用刀上有毒,我已经服了药,虽没有拔尽毒素,休息片刻也便没事了。"叶翔盘坐在地上一边运功,一边宽慰道。 云飞飞小心察看着叶翔神色,只是迟疑。真有那么简单么? 叶翔见她不安,犹豫片刻,道:"我的伤势不无大碍,但只怕司马澄不容我慢慢养伤。" 云飞飞心头大震,惊道:"我们并没有逃出司马澄的掌握?" 叶翔淡淡苦笑:"我带你冲进山中,仗了比他们轻功好,地势熟,才找到这个地儿躲藏起来,但司马澄志在擒我,只怕此时正在搜山吧。" 云飞飞怔了一怔,忙往洞口去查探情形。 这个山洞却在一处山脚下,洞前恰有一游满藤萝的巨石,将洞口遮住大半,从外面乍然看去,倒也识不出这里藏着笑笑山洞、云飞飞在痛苦查探一番,虽不见人马,却隐听山中有人呼喝之声,显然是朝廷追兵了忙匆匆退了回来,一面吃点东西养神,一面察看叶翔情况,心下着实忐忑。 眼见透过藤蔓射入的光线越来越黯淡,渐渐已是全然的漆黑,叶翔所生火堆虽还有些余烬,云飞飞却不敢往内添柴枝了,只怕那火光会将敌人引来。 余烬终于也灭得尽了,山洞之中已伸手不见五指,云飞飞悄然坐在叶翔身畔,抱住肩,静静倾听叶翔均匀细长的呼吸,心下好生安宁,即便在黑暗之中,也不由扬起唇角。 叶子终于是云飞飞的叶子了,而云飞飞也将只是叶子的飞飞,天下最快乐的事,实在莫过于此。 正是神思惘然之际,叶翔的身躯忽然一震,随即她的手已被叶翔握住。 "叶子……"云飞飞张口刚唤一声,唇角已被叶翔的手指掩住,身体也被他拖着,渐渐往某处山石后掩去。 "南宫大人,这里果然有个山洞!"下一刻,云飞飞分明听到了有人在外呼喝,火把暗红的淡光已映了进来。 叶翔俯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蹲在这里,不论出什么事,都不要动弹。" 云飞飞乖乖蹲下,觑着那火把越来越近,光线越来越强烈,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而叶翔却在一瞬间飘开了,身后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再不知他跑到何处去了。云飞飞咬着牙,用很僵硬的姿态蹲着,一动不敢动,按在冷冷山石上的双手,却克制不住的颤抖着。 --------------------------------------------------------------------------------------------------------------------------------------------------------------- 第二十三章 生死共(一) 南宫斩立于山洞中央,凌厉眼神,正四下打量。 "似乎没有人。"一个手持火把的卫士转着眼珠说道。 南宫斩已盯向云飞飞的方向,噙着一丝冰冷笑意,一步步走了过去。 云飞飞越来越害怕,忽而又想起,如果南宫斩发现她,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叶翔会不会多些逃出去的机会? 她这样想着,立刻站气身来狠狠瞪向南宫斩。 南宫斩果然一惊,指住了她,还未及说话,但闻嗖嗖声气,三位卫士手中火把忽被石子瞬间打灭,突然的黑暗,顿时迅捷笼罩下来。 南宫斩心神一紧,料想叶翔比在云飞飞身畔伺机伏击,忙举刀护在身前,正凝神戒备时,一缕杀气无声袭至,他尚未觉出杀气来源方向,背部已一阵冰凉,一阵刺痛。 "好快的剑……"他最后呻吟了一声。虽然叶翔是最可怕的敌人,可他的身手,也着实高明之极了。 意识涣散之前,他听到了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几乎可以断定,火把熄灭的片刻之间,叶翔已成功将他带入洞中的卫士全部杀死。 他不仅是高明的剑客,同时也是高明的杀手。 南宫斩脸上留下的最后神情,是无奈的苦笑。 云飞飞汗毛根根竖起,脚都软了,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握住自己,方才镇定下来,轻声唤道:"叶子,你,你把他们都杀了?" 叶翔抚着她掌心的冷汗,沉默片刻道:"即便都啥了,我们也未必能冲得出去。罢了,行踪已露,我们这就冲出去。你怕么?" 云飞飞手足渐渐回暖,吐一口气,道:"有叶子在,我怕甚么?"她顿了一顿,又问道:"叶子,最近你的手很暖和。" 叶翔"嗯"了一声,轻笑道:"我以前筋脉完全阻塞不通,自然手足冰冷。现在已经恢复好多了。只是……" 叶翔沉吟着,手心又透出寒意来,扣着云飞飞的手指紧了紧,又松了一松。 云飞飞料想他的武功终究未全恢复,并无把握能带她冲出去,摸着他的脸颊,踮起脚下亲了亲他的唇,柔声道:"叶子,如果冲不出去,我们便活,一起活,死,一起死,好不好?" 叶翔触着那柔软的唇瓣,听那般轻柔的话语,顿时心旌神荡,情不自禁亦去回吻她,低低叹息道:"飞飞,总是我误了你。如果不是遇到我,只怕,你至今还是那养在深闺无忧无虑的云大小姐吧?" 云飞飞坦然笑道:"可我若一直是那个养在深闺的云大小姐,岂不是一世白活了?" 叶翔尚未及答话,已有人朗笑道:"难道做朕的云贵人,也会让你一世白活?" 洞口蓦地亮气一排火把,司马澄明黄锦衣,紫金嵌宝冠,负手立于洞前,笑语晏晏,却有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和讥刺。 叶翔缓缓将云飞飞护到自己身后,冷冷盯着司马澄,嘴角竟也是不屑冷笑:"司马澄,谁认识你都不会一世白活,因为可以见识到天下第一无耻之徒怎样成为人间第一暴君,昏君!" 司马澄并不理会叶翔的rǔ骂,只是淡淡而笑,轻轻叹息:"其实,我原也不想伤你,我能有今天,你开天盟叶翔居功至伟。所以不管什么无耻,暴虐,还是财富,尊位,都可算你一份。如果你不是一直打着皇后主意,我真想继续留着你,做我的好兄弟!" 叶翔握紧了剑柄,眸光如刀,神色不动道:"叶翔误入歧途,为虎作伥,早知今是而昨非!但愿今日能为昔年之事略赎过错!" 他说毕,剑光如虹而起,在狭小山洞之中迅速如水银倾泻,灼灼逼向司马澄。 司马澄挥袖而退,三道人影飞快扑上,捷若天外流星,但见刀光剑影交错,杀机森然逼人,叶翔已与那几人交上了手。 司马澄优雅而笑:"当年三弟惊才绝艳,天下无双,与我三大护卫大战三百回合尚且游刃有余,今日必然比更可轻松脱困了。?" 云飞飞才知道这几人便是当日在叶翔手下吃过亏的慕容飞、林一绝、杜如花等人。叶翔功力尚不足原先一半,剑术虽是高妙异常,可再想从三名一流高手中脱身,却是艰难之极了,更何况三大护卫身侧,另有许多高手执刃环伺! 叶翔初时尚能将云飞飞护于身后,但三人呈品字形渐渐围逼过来,便再不能从容应对,眼看云飞飞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只得先集中精神对付眼前三人。剑气漫漫如涛,一浪翻过一浪,居然渐渐扳回局势,反将三人迫于下风。 司马澄负着手,淡蓝的眸光闪烁出一丝妖谲,然后别了别头,略一示意,身畔两名侍卫立刻冲上前,极快扣住云飞飞双臂,执到司马澄前。 叶翔远远见了,连出绝招,欲要分身救人,怎奈三大护卫苦苦缠住,贼不肯让他脱开身去,不由心中焦急,已略有分神。 云飞飞忙叫道:"叶子,别管我,先逃开要紧。" 话犹未了,胸口已是一紧,慌忙转过脸时,司马澄已嗤地笑了一声,低头亲上他的面颊,云飞飞师生惊呼,下颔却已给捏住,逼着她的嘴再合不上,任由司马澄将舌头侵入口腔中,大肆品尝。接着是"刷"地一声,他的身子一凉,春衫已被撕裂,雪白的肌肤登时暴露于外,露出莲纹的月白裹胸。 云飞飞又惊又怕又羞,却知司马澄必是用自己来分散叶翔注意力,反而不敢惊叫,只是噙了泪狠命挣扎,怎奈司马澄铁腕如箍,一只手便将她束得一动不能动弹,而另一只手已扯向她的裹胸,全不理会周围尚有许多武士立着。 "不要!"叶翔再也顾不得自己,硬生生受了林一绝一剑,又接了慕容飞一掌之势,纵身扑向司马澄,却在剑光逼向司马澄时顿住,再不敢刺下去,神情已是说不出的痛楚:"不要伤她!" ---------------------------------------------------------------------------------------------- 第二十三章 生死共(二) 司马澄一手抱着云飞飞半裸的身子,一手却放在云飞飞颈脖之上。他的五指纤长,指骨却坚硬有力,云飞飞细嫩的脖颈给略略一搡,便已满脸通红,唇色青紫。 "朕很喜欢看没人纤细的脖子灵活运转的样子,不过脖子给拧断后不知会不会也显得很美呢?"司马澄温柔说道。 "放开她。"叶翔虚弱地说,面色依然苍白。 "那么,三弟也该放下你的剑吧。"司马粲然一笑,端雅尊贵,与他现下所显示的卑鄙行径完全不相称。 但叶翔根本没有指责他的卑鄙,只怕天下已无人不知北周永熙帝的无耻了。他眸光闪动,紧盯云飞飞那一直说不的眼睛,慢慢浸润透了绝望和悲伤。 他垂下了宝剑。 几乎同时,慕容飞已飞起一脚将他踹飞,撞在山壁上,又摔落下来,宝剑无力委地,已是长发凌乱,面容惨淡,嘴角涔涔溢出鲜血来。 "叶子!"云飞飞喉嗓略一松动,已咳嗽着哑声唤起她的叶子。 叶翔张开嘴,欲要说话,已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而那名侍卫戴了厚厚的手套,已迅速将一根细细铁链将他缠绕缚住,捆于山石之上。叶翔呻吟一声,额上汗水大颗滴下,竟似十分痛楚。 司马澄怜惜般愤愤道:"三弟,这根寒铁链,朕本来已经不打算用来捆你了。容清说得好啊,我们毕竟也曾结义那么多年,纵然你对我不住,只要你从此乖乖的,放你一条生路也不妨!可惜,你是在太能干了!被这根铁链捆着教训了半年,居然还能这么兴风作浪,看来索日朕还是小看三弟了!" 叶翔并不能答话,只是瞑目咬牙,苦苦支撑,但被铁链围绕之处已渐渐渗出鲜血来,如白衣上骤然爬出了嫣红的藤蔓。 云飞飞定睛一看,不由大声惨叫:"叶子!叶子!"在司马澄腕间用力挣扎着,浑然忘了自己几乎***了半身。 那并不是普通的铁链,材质幽冷,本就是异常坚硬特地用来捆缚绝顶高手的,更可怕的事,铁链中间的大段,特驻有倒刺,每根倒刺不过一二分长,但整根铁链之上,这样的倒刺怕不有几百上千根!几百根倒刺根根入ròu,那是怎样可怕的一种痛楚。 司马澄满意一笑,扭头吩咐三大护卫道:"除了你们三个,都退下吧。朕要好好教导下朕的三弟和贵人。" 一时众卫士离去,三大护卫亲自执了火把,却背过了脸去。 皇帝扫在叶翔和云飞飞身上身上那贪婪而得意的目光,他们已太熟悉。此时的司马澄,更是需要用某些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英明和成功。纵然他再无耻,但胜利的总是他,失败的总是别人。 云飞飞掩着胸口,只顾担心地向着叶子凝望,混不知自己成了司马澄顷刻间便要吞噬入腹的猎物。 司马澄同情地叹着气:"叶翔,朕还真是不解,不就是女人么?怎生值得你一次又一次为她们舍生忘死?先是李清容,接着是这位云姑娘!" 他忽然笑了,一把扯开云飞飞胸前的裹胸,在云飞飞的惊叫声中,低头亲了一亲,轻蔑而得意道:"朕本来只是觉得这女孩有趣,现在却觉得她太有味道了。叶三公子的女子,一定与众不同吧?" "你放开她,放开她!我,我求你了!"叶翔心痛如绞,在山石之上徒劳挣扎着,入ròu的倒刺根根深入,原来的血藤便开出了大片大片殷红花朵,更衬得叶翔披头散发下的面如死灰。 云飞飞却在那瞬间停止了惊叫,她盈盈注视叶翔,高声道:"不要求他,叶子,不要求他!我只当是给狗咬了一口!只要我的叶子不嫌弃我,便什么事都没有!叶子,叶子,你绝不会嫌弃我,绝不会不要我,是不是?"言未毕,泪已千行,浮在柔情微笑上。 "是!"叶翔停止了挣扎,慢慢从齿fèng中挤出字来:"飞飞从没嫌过叶子,叶子也从不会嫌弃飞飞。便是死了,我们也要结伴在一起。" 他说着,用力将背靠住山石,由着冰冷的山石棱角压着自己的背后,将伤口的血一点点向外挤出。 就是死了,我们也要结伴在一起。 纵然生不同衾,死不同穴,亦要魂魄相依。 伤口早已感觉不出疼痛,叶翔温柔瞧着云飞飞,看来安宁平静。 云飞飞在司马澄魔爪下勉力克制自己的战粟和害怕,无声地挣扎着,却用极明亮的眼睛那样热烈地越叶翔倘然相视,一瞬不瞬。 即便这样的时刻,云飞飞的一双瞳仁,依旧无暇清洁,宛若明珠。 她本来就是叶翔想用一生去呵护的明珠! 叶翔的唇边已咬出血来,又被他自己添住,生生咽下这满口的血腥,绝不肯让云飞飞看到。 司马澄正兴奋俯下身时,山洞外忽然一阵***动,喝止声斥骂声响作一片。 他皱了皱眉,冷冷道:"去看下是谁,赶走!" 这样的时刻,他绝不逊于任何人来败他的兴。只是叶翔的女人,逛是想到这一点,就能让他亢奋到极点。当日为擒叶翔,他牺牲了自己的皇后;而今日,这女人却成了叶翔的牺牲。 杜如花立刻冲了出去。 四大护卫中,就她是女子,平日在宫中虽也遇到司马澄荒淫景象,但见他在这等荒山野岭强rǔ一名少女,不免有些尴尬,甚至胆寒。 叶翔,当初不是最受司马澄爱重的心腹兄弟? 终有一日,竟被逼得沦落至此! 杜如花去得快,来得更快,垂下眼不去看眼前狼藉情形,垂头禀道:"皇上,紫萝公主求见!" 司马澄皱眉:"拦住她!" 杜如花回答得更快:"拦不住!" 司马澄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已听得紫萝的声音传来:"滚开,谁敢拦我,我割了他的头当球踢!" 谁人不知紫萝公主不仅是皇上的妹子,更是李天靖李太尉比眼珠子还珍贵的外孙女!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第二十四章 暗线(一) 李天靖手握军中重权,漠北南齐,无不对他忌惮三分。 为此,司马澄也不得不忌惮三分,登基三年,彼此相安无事,一则是因为李天靖不理会帝位之争,只是小心居中立场,不曾与司马澄有过冲突;二则也与李天靖威名远赫,他人难以替代有关。放眼整个北周,论战功,论名声,唯一能与李天靖抗衡的,只有宁王司马震了。 而宁王司马震亦算是劳苦功高,却于两年前出征南齐不利,被夺去兵权,贬为江阳侯,退隐江阳故居。以司马澄原意,自是恨不得赐他一死,绝了后患,但司马震军功甚多,声望颇高,连李天靖都出面求过情,只得罢了,暗中却不时设法折rǔ。 宁王既罢免,司马澄将原宁王军队编作八支,分驻京畿,亲掌兵符。但缺失主帅,论战斗力却不如李天靖军了。 如今李天靖最宝贝的紫萝公主前来,别说一干护卫,就是司马澄也只得让她三分。 耳听得兵刃交击之声叮叮作响,紫萝斥喝之声不断,却已快到洞口了,司马澄只得放开云飞飞,披上衣袍,冷冷看着洞口。 大团火把映出少女绚烂灿紫的衣裳和晶莹洁白的肌肤,正一脸怒气,踏步而来。 司马澄的护卫们远远站在洞口,并不敢进来 ,但紫萝公主不但自己冲了进来,连秦枫等自己的一干护卫都一并带了进来,一件司马澄便高声问道:"皇帝哥哥,你捉了我三哥哥么?" 秦枫飞快扫了一眼杉破碎在地间挣扎的云飞飞,瞳孔明显收缩一下,迅速将脸别开去,若无其事看向冰冷山石。 司马澄缓缓扣着衣带,凛冽说道:"紫萝,你还懂一点规矩么?" 紫萝转过眸,已看到了捆于山石之上的叶翔,急忙冲过去,方才触到铁链,已惊叫一声,却是手指被倒刺扎到,滑出一溜血珠,方才看到这条铁链特别之处,不由怒叫道:"谁弄来的这种铁链?" 叶翔轻轻喘气,对上紫萝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苦涩道:"这条铁链,已经缚了我半年,只不过今日又重新回到我身上而已。" 紫萝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的手指从那鲜红的伤口处小心滑过,又见到了铁链末端的精致锁具,竟不知如何解开那可怕的束缚,只回头问道:"皇帝哥哥,三哥哥到底哪里对不住你,偏要这等待他?便是李清容,叶哥哥到底有没有欺rǔ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司马澄背负双手,道:"紫萝,叶翔早有异心,暗中培养开盟势力,图谋不轨,何曾把我放在眼里来?他的事,你少管。" 紫萝转过身,怒道:"是,他是培养开天盟势力,是图谋不轨,可不就是他所做的这一切,把你推上了今天的地位么?你可以过河拆桥,可又何必要置他于死地?" 叶翔挣扎着挺起胸来,不屑瞥了一眼司马澄,低声道:"紫萝,我和他积怨已深,并不指望落到他手中还有活路,你真想帮我的话,请帮我将云飞飞带走吧,请你,务必救她!" 他说这话时,那向来清澈的眸子忽如幽潭深深,凝在紫萝面容之上时,已有忍不住的黯然。他早已习惯了忍受痛苦,忍受羞rǔ,却不能忍受好不容易得着的知心爱人遭受和自己一样的痛苦和羞rǔ。 "你,你只想着帮她!"紫萝撅着嘴,却也已有了泪意。她为了叶翔逼走云飞飞,却见叶翔觉出云飞飞离开,舍了她和所有弟兄,策马离去,知觉白用了一场心,却也怕叶子出事,一路跟来,果然见到叶翔与云飞飞被擒,而叶翔之意,居然只求云飞飞平安,浑已不将自己生死放在心上,不觉灰心。 "不,我才不要走。"云飞飞已将衣衫理得略能蔽体,踉跄走到叶翔身畔,忽而笑道:"叶子,谁都别想把我们分开!" 她说着,已经抱住叶翔,亲上他的唇。 叶翔却霍然变色,忽忙别开脸去,失声道:"飞飞,链上有刺,不要靠近我!" 云飞飞微笑道:"谁都别想分开我们,那么一点刺又算得了什么?" 她把叶翔抱得更紧了,用力将舌头探入叶翔唇齿之间,吻住他的舌,与他温柔纠缠。 尖锐的刺迅速将她的衣衫亦扎得透了,染了大片的鲜红,再也分不出那鲜血到底是叶翔的,还是云飞飞的,可云飞飞并不觉疼痛,也许,能与叶翔鲜血溶作一处,连疼痛也带了鲜明的快感,一直愉悦到身心。 "飞飞,飞飞!"叶翔呻吟着,俯首与飞飞相吻。 不管有没有今日,有没有未来,他们只是鲜血和疼痛中肆无忌惮地热烈相吻,旁若无人,抵死缠绵。 紫萝对着这不知生死的一双人,泪水终于晃动,不由向前一步,却又迟疑着退了一步,一双如杏瞳仁已是晶亮剔透,说不出事怜惜还是自伤。 秦枫却已底下头,脸面线条僵硬得如同石头,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浮动来。 "啪,啪,啪",有人优雅地鼓掌,似看了一场好戏。 司马澄笑容清谈如浮云,从容安闲得如山间隐士,慢慢说道:"好一对痴男痴女!枉朕与三弟相交这许多年,竟不知三弟能对旁的女子缠绵至此!可惜清容若知,心里难免失望了!" "失望的是你吧!"叶翔略略侧过头,轻喘一口气,讥讽道:"你一直说,我和清容原本就有私情,你不过是用媚药逼我们将私情坦露,借机惩罚我而已。但现在,你再也不能劝服你自己,认定我和清容原本就私情了吧?" 他底头望着如八爪鱼般挂在自己身上的云飞飞,笑容忽然甜蜜:"其实我直至遇到飞飞,才知道两情相悦是何等开心的事。李清容与我,清白如姐弟。玷污这层关系,硬让自己扣上一顶绿帽子的,是你,司马二哥!" --------------------------------------------------------------------------------------------------------------- 第二十四章 暗线(二) "是么?"司马澄勉强维持笑意,手背的青筋却已禁不住地簌簌而动。他扭头转向紫萝:"紫萝妹妹,瞧见没?你素日的心,也算是白费了!这个叶翔,可曾有过一日将你放在心上?" 紫萝狠狠吸一口气,已将眸中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哑声笑道:"他是否把我放在心上,原没什么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他,我要他活着,这就够了!" 司马澄笑道:"好啊,妹妹喜欢叶翔,我喜欢飞飞,我们各取所需,又有何不可?" 紫萝抬起头,眸中又闪烁起光彩。 而司马澄已又笑道:"只是,叶翔这一双手,却不能留!我怎知他什么时候又能提起剑,砍向我们兄妹呢?" 紫萝眸中的光彩立刻变成了烈火:"皇帝哥哥打算砍掉三哥哥的手?" 司马澄很温和地叹一口气,道:"没了手,自然不太雅观,妹妹日日对着,难免不舒服,不如,我只挑断了他的手筋,如何?" "你……"紫萝气结。 叶翔明知司马澄正有来有去地计划如何对付自己,却恍如未闻,只轻轻对着自己面颊相贴的云飞飞道:"飞飞,有机会,就逃出去。" 云飞飞莞尔一笑,道:"不,我不逃,我只要和叶子在一起。" 她说着,又去亲叶翔的唇。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与那微凉而薄的唇相触,喜欢与他彼此熔合的感觉,所以她就去亲他,再不顾及是否有旁人在眼前,不管那人是司马澄,还是秦枫。 她已彻底相信吗,她和她的叶子所要的,不过是彼此而已。 不管何时,只要他们有彼此,生命已完满,完满如圆月,美好明亮。 叶翔苦笑,轻轻躲闪:"飞飞,听话,待会有机会,立刻就走。"他有种预感,紫萝不会罢手,而他至今未见的开天盟弟兄,也不会罢手。 他的预感通常很准确。 也许,所以的人,都在等着,等着一个机会而已。 可云飞飞只是微笑,微笑道:"可是叶郎,你刚刚说过的,就是死了,我们也要结伴在一起,既然死都不能分开,何况活着?你说是不是,叶郎?" 居然把叶郎都叫出来了! 叶翔因失血过多的面庞不由浮上一层红晕,吃吃说不出话来,却已眸光晶莹一片,说不出的欢喜。 "你还有帮他们么?"司马澄冷眼瞧那么生死相傍的一对,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眩晕,那么迅捷地在心头划过,另一层更深重的嫉妒,顿时如蛇般窜了出来,连眸光都浮上了如蛇一般的狡诈和阴毒。 紫萝的下唇已经咬出深深的牙印,却努力克制着委屈和痛楚,隐忍道:"他的武功已经给你废得七七八八,又给你折腾那么久,便是有对不住你的,也该让你消气了,何必一定要把他弄成废人?" "废人又如何?"司马澄尖锐地盯住叶翔,道:"我废了他的武功,他一样能站起来,一样能恢复武功,一样能领袖群雄,朕素日……"他提起剑,指住叶翔:"还是小看你了!" 叶翔淡淡冷笑,不置一辞,但望向云飞飞的眸光却益加柔和。 只因他自己知道,他重新站起来,像一个人一样生活。 从天堂到地狱,再从地狱回到人间,才知幸福竟是如此平凡而开心。 司马澄愈发恁怒,剑光一闪,便在云飞飞的惊叫声中划向叶翔手腕。 但他没有划到叶翔的手腕。 云飞飞几乎用整个身子,扑到了叶翔身上,漆黑如墨的眼中,不见一丝畏惧,她衣衫凌乱破碎,但此刻神情安祥宁静,宛若云间仙女,不惹半点尘埃,与李清容相比,竟另有一种干净澄澈的纯美。 "飞飞,飞飞!"叶翔喃喃说着,泪影浮动,却笑意迷蒙。 司马澄心下忽而一片烦乱,手中已是一缓。紫萝立刻冲来,挥剑挡住司马澄的宝剑,然后闪身飞到叶翔面前,护住叶翔。 而紫萝的侍卫略一迟缓,已紧随紫萝身后,拔出刀剑。 竟与北周皇帝剑拔弩张! "紫萝公主!"司马澄见紫萝居然公然与自己叫板,微有怒色,寒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稍有能力反抗司马澄的亲兄弟都已被斩杀殆尽,侥幸在舅舅护佑下存活的紫萝公主,敢自找死路? 紫萝面色发白,剑尖有微微颤抖。 "皇帝哥哥,我不想与哥哥做对,只想哥哥放三哥哥一条生路!皇帝哥哥,我求你了,不要伤害叶三哥哥!"紫萝的眼眶里已盈满了泪,声音也已软了下来。 即便她有手握重权的舅舅,公然与皇帝为敌,也是够杀一万次头的死罪。 可是叶翔,叶翔…… 司马澄面色渐渐和缓,温和道:"罢了,罢了,你一直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啊……" 紫萝松一口气,慢慢垂下对司马澄的剑。 这时,司马澄的眸光忽然冷了一冷,然后闪过一抹得意。 叶翔心里一紧,失声呼道:"小心!" 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暗示,他曾经了如指掌,心领神会。 当年,就靠这些眉眼微变间的小小暗示,他们共同对付了二皇子司马海,四皇子司马清,镇压了贾后势力。如今,那些曾让他骄傲的光辉事迹,已变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也变成了灵魂的执行者? 叶翔的手心层层的汗,躯体僵直。 可到底晚了。 人影闪,衣衫拂,剑光动,有人一气呵成,从紫萝背后,用猝不及防的袭击,击落紫萝的宝剑,一手拢上紫萝的肩,一手所持宝剑已吻上紫萝的颈,眼看稍稍用力,便能将那细嫩洁白的脖子割断。 紫萝吃力抬头,望住偷袭他的人,恨恨道:"你……你……怪不得云飞飞不要你!你给叶翔提鞋都不配!" 偷袭者的面色已然惨白。 而云飞飞只冷淡看着他,鄙夷道:"是,他本来就不配给我的叶子提鞋!我以前真是瞎了眼!" 秦枫,居然是秦枫!------------------------------------------------------------ ----------------------- 第二十五章 黄雀(一) 紫萝被制,紫萝身边其他护卫一时面面相,再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本是李天靖的忠实部下,方才被分至紫萝身边来保护李天靖最疼惜的外孙女。 但此刻,制住紫萝的秦枫,显然是受了皇帝的指使,李天靖也莫之如何,何况他们? 火把淡映下,司马澄脸上的笑意潺潺,明灭飘忽,忽而温和地拍一拍紫萝的肩,道:"紫萝,以后,你就随为兄在皇宫住着吧,宫外鱼龙混杂,未必不把你带坏了!" 紫萝恨怒地在秦枫铁腕下挣扎,脖子擦过剑刃,蹭出一道鲜红血痕,叫道:"你放了我,不许伤害三哥哥,不许!" 她恼火地叫着,眼泪几乎要迸出来。 司马澄淡淡道:"来人,把紫萝公主带下去!挑断叶翔的手筋脚筋!" "不要!"紫萝发出尖叫,漫天的苦涩排山倒海。她只是要逼走云飞飞而已,又何曾想让她最心爱的叶三哥哥落得 如此下场! 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猛地回头向秦枫:"你,秦枫,是你把叶翔的行踪告诉了皇帝哥哥?" 叶翔一行人昼伏夜行,行踪甚是隐秘,皇帝却已紧衔而至,距他们甚至只有半日路程,方才凑巧遇到了掉头而去的云飞飞!这几乎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秦枫也怕误伤了这个如小老虎一样牙尖爪利的公主,已经收了宝剑,只用双手握紧紫萝双臂,紧紧别在身后,低声道"对不起,公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秦枫首先是皇帝的臣子,其次才是李大将军的部署!" "好!说的好!"司马澄眸光凌厉,扫过紫萝那些噤若寒蝉的随从,沉声问:"你们听到龙将军的话么?" 秦枫身形一震,道:"禀皇上,微臣是副将,并非龙武将军。" 司马澄但是矜持而笑,也不答话,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秦枫面庞。 一旁林一绝笑道:"皇上金口玉言,秦将军不明白么?" 秦枫立刻明白过来,脸色已是通红,若不是手中正擒着紫萝,只怕立马要爬在地上谢恩了:"微臣谢过皇上恩典!必为皇上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有你粉身碎骨,死而后已的时候,何必现在就说出来?"云飞飞再忍不住,出言讽刺,心里却奇怪得不得了,自己当初是哪根神经不对,喜欢这个要骨头没骨头,要志气没志气的男人? 不,不对,这人能算男人么?天底下的真男人,只叶子一人而已!云飞飞瞧着叶翔苍白却依旧清俊的面庞,一种疼痛般的幸福涌动着,看也懒得再看秦枫一眼了。 秦枫强掩的得意给云飞飞这么一损,顿时给打得七零八落,嘴唇蠕动了两下,说不出话来。 "估计贵人喜欢叶翔,也是粉身碎骨,死而后已吧?"司马澄脸上一沉,扭头喝道:"挑断他的手脚筋脉!" 林一绝微笑应诺,已走向叶翔。叶翔漠然而视,淡淡灯光下,他的眸光甚是平淡,掠过林一绝时甚至有几分不屑和鄙夷,仿佛来者不是来对付他的,而只是个向他求怒的小人。 云飞飞冷冷盯着林一绝,紧握住叶翔臂膀,与他偎依着,全不觉那钢刺扎人的疼痛。 "不行,不许伤他!"紫萝猛烈地挣扎着,秦枫竟有些制她不住,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一横心,伸手在她后劲一敲,紫萝扭过头去,狠狠瞪他,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被秦枫硬是扛了出去。 而司马澄已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 这时洞外忽然又杂沓脚步声传来,有人在洞外呼喝:"铁血军和开天盟的人来了!他们攻上山来了!" 洞中之人俱是一震。 而司马澄已沉声喝道:"动手!" 他的目光阴沉,却隐了些得意的好奇。他实在很想知道,被完全废掉的叶翔,还能不能再站得起来! 这时山洞中不知哪个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小心刺客!" 几乎同时,呼啸声迅速划过,没等人明白过来,山洞中的火把一齐被不知名的暗器熄灭,山洞中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有刺客!""保护皇上!"凌乱而参次的声音此起彼伏,兵刃出鞘和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了惨叫声沉闷地在山洞里回荡,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此起彼伏。 林一绝眼见变故迭生,心下吃惊,也顾不得能不能找着叶翔的手筋脚筋,挥起刀来,便没头没脑向叶翔所在方向砍去,便是误伤了云飞飞,也顾不得了。——何况如若不是也许,司马澄未必会把云飞飞放在眼里,跟随司马澄那么久,皇帝的那么点心思,他还是猜得出的。 但扑出刀之时,忽然有很轻的风声扑来,温柔得如情人在耳边吹气如兰,但另一种凛如冰霜的杀意随即而至,紧衔于那温柔的风声之后,捷如闪电。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忽然间涌了过来,如一双魔手不知从何处伸来,那般无声无息地扼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很薄很亮的一抹细细光采,惊破黑暗,那样流利地在空中一闪而过,幽灵般噬上他的脖颈。 几乎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脖颈凉了一凉,林一绝便觉意识开始飘忽。 好快的刀啊! 即便被这刀所杀,他还是想问:这是谁的刀? 最后的听觉,隐约飘过叶翔略带嘶哑和梗咽得低唤:"白大哥……" 白大哥。 司马澄为谋大业,韬光养晦,暗中结交各路豪杰,甚至不惜屈尊与其中佼佼者结为弟兄。 铁血城白天曜为长,司马澄居次,叶翔年轻最轻,排行第三。 白天曜,白天曜来了么? 也许是吧,只有他有那么凌厉的刀,那么迅捷地刀法。 白天曜的刀,叶三公子的剑啊! 修习者死于他的刀下,是否已无憾? 林一绝这么想着,却又禁不住,瞪着眼睛想看清杀他的人,究竟是不是白天曜。 可惜,他只能这么,死不瞑目。 --------------------------------------------------------------------------------------------------------------- 第二十五章 黄雀(二) "不要惊慌!撤出山洞再拦截叛逆!"司马澄毕竟也是从生死拼杀中走到今日的地位,虽忙不乱,一面以剑护体,一面向洞外退去,忽听得一旁有女子道:"皇上,如花为皇上开道!" 原来是四大侍卫中的杜如花,司马澄心中更是安定,迅捷随了前方人影向洞外走去,但觉身畔有人靠近,不论敌人,先上前一剑,所谓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个,正是他危急之时所信奉的求生之道。 不过片刻之间,司马澄已撤出洞外。 洞外守候护卫正不知洞中发生何事,纷纷持了火把在洞口观望。 司马澄满脸戾气,问道:"方才可有人逃出?" 一参将步出,慌张答道:"刚才有人背昏迷的紫萝公主出来,随后又有两个人在后追杀,说那叛臣劫持了紫萝公主,一路往前赶上前去了。微臣等不知状况,又已分了人手前往山下查探铁血军、开天盟进攻情况,所以一面只派了人去跟着,一面在原地候命。" 司马澄一惊,道:"快持火把入洞!" 众护卫一齐应诺,持了火把冲入,而林一绝等也陆续走到洞口,见司马澄重新带人入内,遂返身同进去查探。 绑着叶翔的山石已空,那特制铁链已被斩落数截,零落于地,林一绝身首异处,鲜血流了一地,只要云飞飞抱了腿倚着山石坐着,神情居然有几分欢喜,她淡紫的衣衫经了那许多折磨,破碎里沾染了大片如泼墨般的鲜血,也辨不清是叶翔的,还是她自己的。 "叶翔呢?"司马澄明知自己不该多问这么一句,却还是忍不住发问。 果然,云飞飞抬起眼来,嫣然一笑,道:"他自然是走了,你抓不住他的,虽然你是皇上。" 她的面庞满是灰尘和血渍,颇是肮脏 ,但一对黑眸光彩明亮异常,流转之处,宛若明珠,灯火一时失色。 司马澄倒吸一口冷气,忽而低下头,细看林一绝颈项脖间的刀口,又将那铁链小心提起,检查一番,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来了!他居然还敢再来北周,呵!" 最后那声轻蔑冷笑吐出,杀机透骨而入,连山洞中的火把也是一黯。 云飞飞微笑道:"他?他是谁?莫非是叶子的结义哥哥白天曜?不对啊,传闻皇上义薄云天,对长兄幼弟敬爱有加,怎么会落得个兄叛弟离的下场?一定是开玩笑的吧?" 她见叶翔被人救走,心中大是宽慰,再不把自己生气安危放在心上,她原便胆大妄为,经了这些日子,一心只向着叶翔,更对这司马澄鄙薄得不行,才不想着他还是皇帝,是当今北周至高无上的第一人,只凭了自己一时喜乐竭尽讽嘲挖苦之能事。 司马澄大怒,随手一甩,已将铁链挥至云飞飞身上,这一下,又非寻常被钢铁刺扎着那般轻易,云飞飞闷哼一声,臂膀和胸口所着之处,已是皮开ròu绽,鲜血淋漓。再一下,云飞飞已扑到于地,只能勉力挣扎着用手撑地,却已爬不起来。 司马澄森然道:"危急关头,叶翔怎不把你一起救走?方才不是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么?我倒想看看,如果你死了,叶翔会不会陪着你一起死?" 云飞飞努力支撑着身体的重量,挣扎着坐起,长发拖拽于地上,已染了大片灰尘,可她依旧盈盈笑着,用最明艳的笑容妩媚笑着,向至尊的北周皇帝挑衅:"我便是死了,灵魂也会回到他身边,日日夜夜伴着他!他的心里,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生生世世,都只有我一个人活在他心头,又有什么不好?总比你好啊,这个天下,盼着你死的人可比盼着你活的人多多了!你这会子就死了,只怕没一个人会掉一滴泪!" 司马澄再忍不住,扬起铁链,正要冲那美丽的头颅也来那么一下,一旁杜如花轻声禀道:"皇上,这女子是云渊的孙女人,又是叶翔的心上人,活着可比死了的用处大!" 叶翔固不用说,司马澄恨他恨得甚至不愿让他轻易死去,如今将他喜欢的女子擒了,凭他叶翔通天本事,也不敌那点儿女柔肠,自会投鼠忌器,处处受制;而云家到底是数代忠良,有目共睹,目下许多大臣已在腹诽永熙帝的残暴无道,再处置云渊这样的老臣,若引动群情激愤,便有些麻烦了。 司马澄变色变幻数次,终于扔下倒刺铁链,神态渐复从容优雅,他将自己的长发掠了一掠,嘴角弯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对,这样的宝贝大小姐,如何伤得?何况我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他伸手在云飞飞脸蛋捏了一把,缓缓站起身来,冷然道:"带走!" 这一回,轮到云飞飞面色倏变了。 她所做的,原只是激怒司马澄,以求一死而已。 叶翔临去时,分明紧执了她的手,要将她一起带走,是他身畔的白天曜在低劝:"三弟,你自己受伤便重,带上她更难逃走,能逃一个是一个吧。" 叶翔的手,似乎是硬给白天曜拉开的,他只来得及哽在喉咙间说了一句:"我会回来救你,你一定抱住自己性命……" 叶翔要她抱住自己性命,可云飞飞实在不知道,一个女子,落在司马澄手中,改用怎样屈rǔ方式,才能求得生存;但她知道,叶翔说到做到,他一定,一定会回来,回来救她! 而云飞飞,又怎能再让他回来,让他回来送死! 司马澄是叶翔的恶梦,云飞飞一心盼着,她的叶子能远离这个恶梦,从此永永远远安心度日。 哪怕,从此再没有云飞飞,哪怕,从此叶子再不是云飞飞的,只要叶子好,云飞飞便已幸福。 虽死无憾。 但是,难道现在连死,也成了一种奢侈? 叶子,叶子…… --------------------------------------------------------------------------------------------------------------- 第二十六章 人质(一) 那晚紫萝被秦枫制住,正步出山洞,身后连连有人出刀,秦枫大惊,再也顾不得别的,带了紫萝向外奔去。 待到洞外,只听身后有人呼道:"快救紫萝公主,秦枫劫持了紫萝公主!" 洞外守军一时大骇,正在迟疑要不要帮忙拦截时,紫萝听得那声音有些熟悉,立刻顺着其意道:"快救本公主!快救本公主!" 守军听出紫萝的声音,立刻向秦枫拦去。 秦枫百口莫辩,眼看后面追击之人身手极是高明,其中一人分明是受伤的叶翔,只是长发扑面,又在黑夜之中,守军再也辨识不出他来;而另一人与叶翔相携,虽是不认识,但能在瞬间从山洞之中救出叶翔来,自然绝非常人。秦枫再也不敢硬拼,掩了紫萝的口,急急冲了出去。 守军只顾着拦截这胆敢劫持紫萝公主的狂徒,哪里再顾得上分辨后面追击之人是敌是友?竟放了二人一径去了。 那救叶翔之人自然是白天曜。 他救了叶翔,又携了叶翔直追秦枫,不过七八里路,已追上秦枫,那刀光凛凛,如初发之硎,秦枫自然不是对手,何况手中又有会武的紫萝拼命挣扎,不得已放开了紫萝,一径逃去。 紫萝见叶翔逃出,自是又惊又喜。 "三哥哥!"她扑到叶翔怀中,已是哽咽难言。 叶翔轻轻拥住她,已"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人已软倒下来。他的外伤固然不轻,到底未动筋骨;但他因云飞飞受rǔ,胸门口硬生生受了慕容飞一掌一腿,已然受了内伤,却是一时好不了的了。 "三哥哥!白大哥,快来看看三哥哥!!"紫萝惊叫,忙扶住他,又赶着向白天曜求救。 白天曜默默看着叶翔,他的面容棱角分明,气质冷硬,深褐色的冰凉眼瞳在晨光微熙中耀了复杂的情绪,恨,怒,怜,还有牵扯不清的伤感惆怅。 叶翔感觉到那瞳仁深深,唇角泛出自嘲苦笑,努力撑着紫萝肩膀站起,望向白天曜,然后屈膝,跪倒。 "大哥,小弟错了!"叶翔轻而清晰的回答,眉宇之间,有些狼狈难堪,却并不回避白天曜复杂眼神。 男儿膝下有黄金,杀人不过头点地。 但白天曜侧身避开叶翔那一跪,望向叶翔的神情并不打算轻恕,甚至渐渐凌厉,如刀眼神,几要穿破叶翔肌肤。 "若不是清容亲笔来信,我不会理会你的事,叶翔。"白天曜淡然答道:"我救你,看的是清容。" 叶翔苦涩道:"我知道,你为的是清容。" "难道叶三哥哥当年为的就不是清容姐姐?"紫萝再不忍心爱之人受委曲,抬起亮晶晶的眸子,道:"白大哥,你一定不知道三哥哥那么些年来是怎么样待清容姐姐的。" 白天曜浓眉颤动,冷笑到:"我当然知道,包括,他是怎样沦为司马澄阶上之囚,我全知道。" 紫萝也隐约知道些叶翔被囚真相,到底不甚了了,一时瞠目结舌。---------------------------------------------------------- 第二十六章 人质(二) 但见叶翔窘的满脸通红,许久才答道:"我并不知道,那药是司马澄下的。" "你不知道?"白天曜想大笑,却笑的比哭还难看:"所以我说,其实你并不为清容,你只为你自己。你若全心为清容着想,又怎会不避嫌,与人孤身相处,授人以柄?何况,你既不放心她,当日何必苦心孤诣,送她入宫?你可知,你可知我宁愿是你娶了她?至少,我知道你会好好待她一生一世,绝不会背叛她,让她受委曲。" "是,总是我的错。"叶翔黯然摇头,眸光一片惨淡:"总是我,对不住清容,也枉负了,当年的结义之情。" "所谓结义,不过是司马澄拢络你我的手段之一而已。"白天曜冷淡道:"我早已忘了所谓的结义之情了。唯一能让我安慰的,我终究通过司马澄认识了李清容,便是终究不能在一起,到底不算辜负了这一生。" "不算辜负了这一生?"叶翔有些恍惚,轻声呻吟道:"怎样才算不辜负了这一生?" "若有李清容,便算不得辜负。"那样冷硬的汉子,声调忽然温柔。 "若有云飞飞,我便也算不辜负。"叶翔喃喃说着,慢慢立起身来,一扭头,已见紫萝凝住自己,潸然欲泪。 白天曜不肯说原谅,叶翔也不再求恕,黯然携了紫萝继续向前行去。 "叶翔!"白天曜忽然叫住他。 叶翔顿住。 白天曜缓缓走上前,拍住叶翔的肩,递过一只瓷瓶:"这是治内伤的,先服两粒。外伤只能等把铁血军和开天盟兄弟们救出来再慢慢治了。" 叶翔失声道:"我那些兄弟……" 白天曜沉声道:"我本想利用他们在山下进攻,引开守军注意力,自己则趁乱混入紫萝的护卫中去救你。不料李天靖来得比我预想的快多了,把他们合围了。" 叶翔仰脖服了两粒药丸,伸手去拉紫萝。 紫萝挣了一挣,道:"你们想去和我外公打?" 叶翔和白天曜对视一眼,各有无奈。 叶翔柔声道:"我只去将我的弟兄们带出来。李老将军强兵无数,我们伤不了他。" 紫萝高声道:"我怕他伤了你们啊,笨蛋!" 白天曜眼睛亮了一下,目光灼灼注视着紫萝,道:"紫萝公主的意思呢?" 紫萝将束发簪子一拉,折腾了一夜本就凌乱的长发立刻掉落下来,珠花挂在发际,欲掉不掉,顿时狼狈得不堪。 而紫萝眸如明珠,竟那样的狼狈中微笑如花道:"你们抓了我做人质,让外公放了铁血军和开天盟之人,他必定会答应,便是皇帝哥哥,也不能说什么。" 叶翔张了张嘴,下巴几乎要掉下来。 而白天曜却笑了。 也只有紫萝公主,才能想出这么个对付自己外公的主意吧? 而白天曜此时却极满意叶翔有那样的魅力,竟让那么刁钻的公主,连自己的外公都出卖。 或许,在紫萝心里,叶翔便是全部。 便如,在李清容心里,白天曜便是全部一般。 清容,清容,你可好?可好? 那淡愁的纤薄影子,又如薄雾般飘了过来,白天曜望着满天的霞光,干涩的眼眶,忽然湿润。-------------------------------------------------------------------------------------- 第二十六章 人质(三) 下山时,司马澄以英武自居,并不乘坐辇驾,至山间稍平坦处,即骑了马,在护卫的簇拥下一齐下山。云飞飞给缚了手脚,横放在马背上,一路的颠簸,几乎揉得五脏都移了位,更别提那遍体的疼痛了。 说也奇怪,与叶翔相拥时,倒刺扎到体内,那种疼痛都是快乐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了;而此时剩了她孤单一个,初夏的风飒飒吹过,所胡的伤口,都在刹那痛如针扎。 叶子,应该已经逃出去了吧?她昏沉沉的想着,但愿他别回来,但愿白天曜拦住他,别让他再闯入虎口。 想到叶翔落在司马澄手中受折磨达半年之久,她的身上倒不那么痛了,只是换成了心如刀扎。 这样走了半日,只听马蹄的的,有人匆匆赶来禀道:"皇上,铁血军暗中潜入关内的千余人马联合了开天盟一众叛逆,本已被李老将军围住,但不知为何,临时忽然打开了一处缺口,把那伙贼人放跑了!" "李天靖!"司马澄皱了眉,一字一顿的说着。 慕容飞在一旁轻声道:"李老将军一向行事谨慎,忠于北周,此事莫非与紫萝公主有关?" 司马澄的神色略略一变,沉吟道:"秦枫带了紫萝,至今未见踪影?" 杜如花叹息道:"这就是白天曜的聪明之处。他趁着秦枫将紫萝带出山洞的那一瞬间救走叶翔,然后追杀秦枫,又故意散布秦枫劫走紫萝的谣言,布下疑阵,让洞外的守军心生疑惑,敌我难变,无法出手;秦枫岌岌可危,守军又都知他是紫萝的人,一时无法解释的清,只能先带了紫萝想摆脱追兵,竟没想过自己能不能逃得了。" "如果他知道追他的人是白天曜,只怕压根就不敢逃了!"司马澄咬紧牙关,道:"这个蠢材,哪是白天曜的对手?何况还有个叶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枫和紫萝一定落在他们手里了。" 边说边向前,转眼已至山下,先头探子忽然冲了来过回禀:"皇上,李老将军来了!" 司马澄抓着缰绳的手腕蓦然一紧,骏马吃痛,一声长嘶,扬蹄人立,然后踢蹬着好容易安定下来。 "多少人马?"司马澄问。 "就李老将军一人,带了两名随从,正急匆匆赶过来,已快到山脚处了。"探子回道。 司马澄明显松了口气,却再不愿臣子们看出,慢慢将拢紧的缰绳松开,淡淡笑道:"好,我也正要见他。" 一时司马澄带人在山下立定了,果见三道黄尘快滚来,直冲到司马澄前方才匆匆顿住。 "皇上!"有人伏地而禀:"请皇上救救萝儿!" 云飞飞听那人声音苍老却有力,料必是闻名天下的大将军李天靖。她出身将门,早听祖父屡屡赞此人忠勇刚毅,用兵如有神,此时相遇,不由勉力抬起头来,望向那人。 只见李天靖一身戎装,须发皆白,却不若云渊那般高大威猛,反而看来甚是斯文,大有儒将风采。 司马澄满脸和煦笑容,亲自下马扶道:"老将军请起,一路辛苦了!" 李天靖却不肯起来,只是砖头道:"萝儿落入铁血军手中,请皇上相救!" ---------------------------------------------------------------------------------------------------------------------------------------------------------------- 第二十六章 人质(四) 司马澄故作惊讶道:"紫萝?紫萝为开天盟叛贼蒙蔽,一时想不通,和朕闹别扭,朕因此令秦枫先行送她回家,免得惹事。 怎又会落到铁血军手中?" 李天靖答道:"微臣知晓铁血军与开天盟之人来到附近,特地带兵前来相援,终于在前方的狮子被围困住叛军,正要一举歼 灭时,白天曜和叶三公子突然出现,抓住萝儿,逼我退兵。" 李天靖眉眼皱作一团,皱纹如刻,垂了头道:"皇上知道,当日筱妃故去,只留下紫萝一脉,老臣二子俱战死沙场,只这孩 子,算得老臣的命根子了。" 司马澄亲手挽过他,道:"老将军,紫萝亦是朕之亲妹,朕自然不会坐视不礼,朕这就遣人前去打听紫萝消息,务必将铁血 军开天盟一网打尽,救出紫萝皇妹。" 这君仁臣恭,瞧来倒也极是相得,而云飞飞已不自禁地冷笑,当日司马澄对叶翔和白天曜,应该更加温文亲热吧?纵然叶翔 当日年轻气盛,但能统领开天盟,绝非毫无心机之人,更别说那位传说中出身患难之中的异族豪杰白天曜了。 这时李天靖忽然向捆在马背上的云飞飞望去,迟疑道:"他们留下话来,要以云大小姐交换萝儿。" 云飞飞心里一跳,欢喜得连身上的疼痛也不觉了。 她虽然料定叶翔一定会救她,却怕叶翔为此遇险。若能以这种不会伤害他自己的方式救她,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司马澄还在笑,不过笑得已经有些难看了:"他们,还真把紫萝当做人质威胁老将军了?老将军还真信以为真了?" 李天靖垂下头,道:"我知道皇上的意思。没错,萝儿那孩子死心眼,对叶翔一直念念不忘。但叶翔对此是否领情,可真难 说得很。至少他心里这位云大小姐可比萝儿重要多了。何况还有白天曜……他的心狠手辣,也是有名的,对紫萝更无情分可言 。" 司马澄敛了笑,问道:"那么依老将军的意思呢?" 李天靖略一迟疑,还是道:"自然,萝儿比云大小姐重要多了!所以老臣斗胆,请以这位云大小姐换回紫萝公主吧!" 司马澄道:"老将军意思,是让朕用自己的贵人,换出皇妹?老将军认为如此妥当吗?" "这……"李天靖焦灼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可是萝儿她……" 司马澄旋转着自己的白玉斑指,淡然道:"老将军放心,救紫萝的事,朕自有主张。现在么,先与朕一起去围剿叛贼吧。" 李天靖无奈,应了声"是",策马随了司马澄身后。 叶翔与白天曜终于联手了。 着一直是他最怕看到的。 可是,这时联手,总比三年前好对付得多了吧? 那是,铁学军威风凛然,开天盟如日中天,而现在,铁学军势力几乎完全被驱逐出北周国土,开天盟人才凋零,主帅更是形 同非人。否则,以昨晚那形式,区区几名高手,焉能困得了以功夫天下无双着称的叶翔? 至于紫萝,做题那般舍命相护叶翔,以叶翔的为人,又怎会拉她做人质?更别说取她性命了。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有李天靖那爱孙心切的老祖父会上他们的当了。 暗笑的是司马澄,暗哭的是云飞飞。 叶子啊叶子,你是白用了心了!小心司马澄啊…… 栖凤山。 朝霞如海水倾肆,绕红了半边天,汪洋的云海,便成了吞吐的火焰,烈烈如焚。 叶翔负手立于山边,向着东方凝望。 东方,有云飞飞。 云飞飞现在怎么样了呢?是在悄悄哭泣,还是在司马澄的魔爪下挣扎? 有一阵清凉的风扑来,叶翔深吸一口,已经给呛着了,掩了口,一声接一声地咳嗽,披了素白衣衫的身体显得格外清瘦颀长 。 他的面色依旧雪白,颧骨在一夜之间,似又突出不少,如同初被云飞飞救起时那般憔悴。清澈双瞳中的层层由于,深深牵 挂,却是掩也掩不住了。 紫萝走过来,有些焦急问道:"三哥哥,你觉得怎么样?胸口疼得厉害么?" 叶翔回过头,瞧见了紫萝风尘仆仆的面庞,莹白之中,亦浮了一层黯色,长发未及梳理,只用根长簪松松挽起,斜斜偏下, 显得十分憔悴。 紫萝自幼无父无母,全仗外祖一手抚养长大,与外祖德感情素来极好,若非为了压向,只怕打死也不肯这般联合了外人算计 自己外祖父。叶翔轻轻叹着气,他知自己,必定辜负这个少女了。 尽管她曾经用些小小手段害了云飞飞,害了他,可一样,算是辜负。 "公子!"老武匆匆走来,抹着汗道:"公子,前方传来的消息,司马澄带了李天靖两万精兵,一路往栖凤山方向合围过来 了。" "啊?他们还要追啊!"紫萝很是失望,轻叹道:"三哥哥,我本打算用我把飞飞姐姐换出来,看来不行了。" 李天靖自然把外孙女的性命看得极重,可在司马澄心里,天知道什么才是最重! 叶翔微微一笑,将她垂落在额前的散发向上拢了一拢,道:"司马澄的性情……我也算佩服了。能坚忍时坚忍,能薄情时薄 情……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紫萝牵了叶翔的袖子,摇头道:"我从小就知道,叶三哥哥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任务,又怎么不是司马澄对手?三哥哥只是重 情重义,不能如司马澄那般绝情罢了。" 她孺慕地望着叶翔,一双梨涡深深,令人陶醉。只为叶翔说司马澄的不是,她连皇帝哥哥也不称了,直接叫着司马澄的名 讳,安慰着叶翔。------------------------------------------------------------------------------- 第二十七章 吞吴心(一) 叶翔笑意有些苦涩。 紫萝的确像是司马澄的妹妹,或许是因为生于帝王之家,自幼见惯了兄弟手足相残,去掉那层虚伪的外衣,对于兄妹亲情极 是淡薄。若不是因为司马澄是当权的皇帝,只怕她连哥哥也懒得叫了。 只是,她对于叶翔,又太过长情而深情而已。 叶翔一个偶尔的承诺,她可以从年幼记到年长,一字不肯忘怀。 老武有些尴尬,追问道:"公子,这下我们怎么办?附近虽也有不少兄弟,可与两万精兵比起来,却又差得太远了。铁学军 也只有偷越边境过来的千把人而已。" 叶翔垂了眸,问:"白大哥知道了么?" 老武点头道:"自然知道。" "他知道……"叶翔唇角泛过一抹若讥若嘲苦笑:"那么,由他做主吧。他说什么,你们听着便了。" 老武迟疑了一下,道:"是。只是,公子,你得快些养好身子,才能把我们开天盟重新领导起来。" 叶翔低了头,本想装作没听见,忽然想起,如果云飞飞在,说不准又是一记大爆栗,打得他晕头晕脑,然后骂他:"我云飞 飞的叶子,会那么没出息吗?" 他笑了一笑,轻轻说道:"我很快……就可以恢复。只是开天盟的盟主,欠了白天曜的情……" 老武眼睛一亮,道:"属下明白了。" 叶三公子的才智武功天下皆知,开天盟的弟兄更是明白,他们唯一怕的,是叶三公子的畏缩不前。正如司马澄想摧毁的,不 仅是叶翔的才智武功,更是他的意志。 如果叶翔没有遇到云飞飞,她是不是还在俚夫的羞rǔ下像猪狗一样挣扎活着?抑或,已经禁受不住ròu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死在某处臭水沟边? "飞飞,飞飞……"叶翔的唇中禁不住溢出了呻吟。 紫萝紧拉住叶翔袖子,眸光晶莹:"三哥哥,飞飞姐……会没事的。" 阳光依然腾跃而出,栖凤山如倦凤栖卧,苍青幽深,条条山谷,状若栖凤尾羽,将山势分割成一片一片,峻期神秘。 "我想将李天靖的军队,引入山中周旋,叶三弟意下如何?"叶翔叫老武去问白天曜之意,可白天曜到底自己不曾做主,亲 自走来,问道。 叶翔淡然道:"大哥既然这么说,那么便这么办吧。" 白天曜皱眉:"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叶翔苦笑:"栖凤山么……地势险峻,山林丛谷甚多,若引入山中,他们人数再多,也难以施展优势。何况我防止人,大多 身手敏捷,宜于山地行走。于目前情势,的确比带着他们撤退要好些。" 白天曜站于山腰,望着斜削而下的清脆山坡,缓缓将手负于身后,道:"我知道你一定想着,如果给困于山中,迟迟不能突 破重围,早晚也会给困死,而如果带了大家一路急逃,只怕生路还要大些。也难为你了,若换以前,你一定早将自己意见说出 来,而今日……竟由着我,不问情由。" 他低了头,声调忽然舒缓低沉:"我已经不知道你这算是成熟圆滑了,还是经了磨难,失却了原来的锐气。" 叶翔只是沉默,沉默看着树涛翻滚,如卷千层浪,眸光沉凝,泛着微微的苦意。 而白天曜望着他,似在揣摩他的心思,然后道:"我不打算逃离北周,更不打算困守山中。那么些年,司马澄也该风光够了 。我要把不属于他的东西讨回来了。" 叶翔心头大震,眼神墓地变得尖锐:"白大哥,你打算……反击?" 白天曜淡淡笑道:"难道你不想?难道你打算这么着带了大家走了,再也不理那位云大小姐?让她成为第二个李清容?你别忘 了,司马澄对于他辛辛苦苦设尽计谋才娶来的小小姐,多少还有些感情,而对那么飞飞姑娘呢?你可曾想过,那位姑娘落到司 马澄手中,会落到怎样凄惨的下场?" "别说了!"叶翔忽然激动,拳头紧握,每一片指甲,都泛着青白,不见一丝血色。他锐声道:"我没打算弃她不顾,更不 会让她一人面对司马澄。等我安顿好兄弟们,我会去找她。" "然后一起成为司马澄的阶下囚?一起受他的折磨与羞rǔ?"白天曜嘲讽看着他。 "如果真的救不了她,那么,我愿意与她,一起承受。"叶翔咬着牙,唇边更无血色,但依旧字字清晰:"但我再也不愿意 我那些无辜的兄弟为那些权势作无谓的牺牲。" 白天曜望着自己久未见面的结义兄弟,嘲讽忽然渐渐转为尊敬。那种尊敬并不是针对人,而是针对至情至性之人与生俱来的 真情的尊敬。他慢慢说:"你可以选择离开,活着去送死。但我不会放弃,我不会忘记夺爱之恨,负义之仇。即便你不帮我,我 也会选择与司马澄纠缠,并且,设法成全你和云飞飞。" "呵呵……你这次来,其实并不简单是为救我吧?"叶翔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整个人也似忽然放松下来。他松开了拳,弯 起紧抿的唇,眼神却变得异常凌厉:"其实,你早有准备了,是不是?" 白天曜一字一顿道:"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光凭三千越甲就够了么?" "不够。" "还凭什么?" "凭朽木已中空,大厦不可扶。" "还有呢?"叶翔已然完全恢复镇定,步步紧逼,笑意清冷。 白天曜迟疑片刻,低沉而有利地回答:"凭三弟你已下定决心帮我,而北周即将发生内乱!"---------------------------------------------------------------------------------- 第二十七章 吞吴心(二) 叶翔笑了,却好生悲哀地远远望着无际浮云缱绻聚散,时而苍狗,时而白驹,时而仙鹤,变幻不定,再无片刻停滞。 欠了的情要还,欠了的债亦要还。 何况,白天曜说:他要成全他和云飞飞。 那么,他又怎能不设法去成全白天曜和李清容。 见面以来,白天曜的第一次唤出的那声三弟,又含了多少解不清的恩怨情仇? 栖凤山前,已有大军如潮涌来。 司马澄坐于马鞍,遥望着太阳下那沉静的起伏青山,眯起了眼。 "皇上,前面就是栖凤山。"有武将跑来,禀到:"叶翔和白天曜,带了一众叛逆,全都进了山。" 云飞飞已被从马上解下,捆成粽子一样,仍在一辆随军马车中。身上的伤口又疼又痒,偏又爪挠不得,自是万般不痛快,只把狗皇帝在心里骂了千遍万遍,可惜口中被棉布塞着,却是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忽隐约听得人们提起叶翔名字,顿时睁大眼睛,几乎蹦跳着走向车厢边,正要细听时,车夫猛一勒马,顿时失了重心,"砰"地一声,已栽倒下去,直滚落到马车下。 "他们怎么会跑入栖凤山中?你们确定吗?"司马澄正勒紧马缰绳,凌厉问着。 "确定,探子是亲眼见到他们入山的,足有千余人,再不会看错。"武将信誓旦旦保证。 "哦!"司马澄轻轻在掌心敲着马鞭,沉吟着,忽一眼见到云飞飞掉下车来,顿时向马夫望去,眉头已经皱紧。 副驾上的军士忙跳下车,扶起云飞飞欲要上去,已闻司马澄喝命到:"慢!" 军士吓得匆忙跪下,颤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司马澄温文而笑:"没什么,云贵人出来,到让我想起来,她可是叶三公子心坎上的。" 他偏过头,道:"来人,找一处高地,将云贵人挂着吧。" 人怎么挂?是吊死吗? 云飞飞打了个寒噤,转而又想,死便死了,只是不知人死可真的有魂儿? 如果真的有鬼魂,日日去找叶翔,想来他也不敢嫌她是个鬼吧?若敢嫌她,一定赶上去甩个大耳光! 可惜司马澄并没有杀她。 他只是把她绑在一个十字木架上,挂得高高的,然后再下面放了一大堆的柴火。 要烧死她?还是打算慢慢烤她,直到把她烤得熟了,然后分来吃? 忽然想到在包子镇听说来的故事,云飞飞汗毛直竖,偏生嘴给塞住,除了恐怖的"呜呜"之声,再也叫不出来, 但他们并没有点火,却在一侧重新架了柴火,点燃。 眼看火舌吞吐,一道青烟,在山间袅袅,直耸云间。 云飞飞只觉脚下阵阵扑来热气,烤得半边身子都烫了起来。风吹过,烟气缕缕,便扑上了她的眼睛,顿时睁不开眼来,呛得满脸是泪,却咳不出来。 但过了许久,依旧在给呛着,却不觉给烤得疼痛。勉强用泪眼细看,才发现自己脚下的柴火并未点燃,他们只是在旁侧点火,吓吓她而已。 仅仅吓吓她么? 只怕也会吓着山上的叶翔吧? 叶……叶子! 云飞飞忽然比自己被放在火上烤还恐惧。 叶子,他又怎会眼看自己被活活烧死而无动于衷? 高台之下,丛木深处,老树之间,分明有刀光剑影闪烁。 陷阱! 这是陷阱! 他们等待的猎物,正是叶翔! 远远望去,叶翔很难分辨得出,他们到底只是在威吓云飞飞,还是真的想烧死她! 即便他能识破司马澄只是威吓她,也绝不肯让她落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云飞飞猛地昂起头,向着青山的方向,透过那层层的烟蔼,她分明看到了山上某处,那身着素衣面色苍白的叶翔,正飞速向下俯冲而来。 不,叶子! 云飞飞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到底是实景还是幻影,但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已紧紧攥在她的喉咙,甚至比她自己被人放在火上烤熟还要害怕。 她忽然疯了般摆动自己的身体,挣扎着竭力从嗓中吐出含糊的声音: "叶子,别过来!别过来!" 她的挣扎如此疯狂而剧烈,竟让十字木架不断摇晃起来,似随时会坍塌下来一般。几名军士忙赶上前去,拿了粗大的绳子,将十字木架又紧紧绑束了几道。 老榕树下,司马澄立于阴凉之处,优雅地打开烫金的锦绣江山折扇,轻轻摇着,微笑道:"普天之下,凡有痴女处,必有痴男。三弟,我知你必是极品的痴男子也!" 那微笑,说不出事欣赏,还是嘲笑。 叶翔的确快疯了。 那旷缈天空突然窜起的青烟,他自然不会看不到,也不会忘了叫人去查探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大长人最高,闻言立刻爬到山腰一处高岩上查看动静。 这两日丁香没了小姐,心情格外烦躁,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找岔骂着大长,却又每刻不会离开大长半步。 --------------------------------------------------------------------------------------------------------------- 第二十八章 陷阱(一) 此时她也跟在大长身后,爬上了高岩,好奇的张望。 下一刻,便是丁香疯狂的叫声:"天哪!" 大长已经看出有人给挂在十字架上,因为只顾着当心在高岩上拼命伸长脖子的丁香会掉下去,再顾不得看十字架上绑的是什么人。 但他当真给丁香那声惊叫吓出了一身冷汗,惊得脚下一空,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接着,又是"砰"地一声,竟是丁香紧随着他摔落下来,不偏不倚跌坐在大长身上。 天知地知,大长也知,他不该总将最好吃的留给丁香,让丁香在这样的逃亡路上也能养胖,以致他的腰差点快给丁香一屁股坐断了。 他惨叫一声,向丁香侧目而视,正决定拿出点男子气概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无良的小女子时,忽见丁香嘴一扁,已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所有的喝骂,立刻毫不犹豫缩回口中,并吞下肚。大长勉强撑了自己的腰,小心翼翼扶起丁香,粗线条的面孔浮出讨好的绵软笑容:"丁香,你,你摔疼了?摔哪了?我帮你上药!" "他们烧死小姐啦!"丁香鬼叫着,爬起身来,哭声震天吼地:"叶子,叶子,他们烧死小姐啦!" 叶翔刚换了药,自觉体力内力均恢复了许多,正和白天曜、杜秋风等谈论下一步行动,忽听到丁香惊叫,胸口一闷,弯下腰来,已吐出一口鲜血。 杜秋风大惊,忙扶住叶翔,喝止丁香:"丁香姑娘,不要胡扯。看你把公子惊得!" 丁香大叫道:"我没有胡说!我服侍小姐有十年了,远远一眼就能辨出她的身形,何况她还穿了原来的衣服,再不会认错!你去看那高台上,火还在烧小姐呢!" 叶翔踉跄两步,急冲到高处看时,白天曜已道:"不必看了,左右不过是引你露面的饵。" 叶翔摇头,侧首向白天曜望着,黯然道:"即便是饵,我也要去瞧瞧。若真是云飞飞,我怎能让她,让她……" 让她成为柴火中的一堆枯骨? 叶翔摇着头,黑眸中透出说不出的焦虑和讥讽。 没错,反击,报仇,都很重要,但又有什么重要得过救出云飞飞?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种志向,所透露的,不仅是复仇,更是野心,攻城掠地领袖天下的政治家野心。 而叶翔,所要的无非是一句云飞飞平安而已。 他曾说,叶子,只是云飞飞的叶子。而现在,叶翔已做回了开天盟的领袖,可他似乎依旧只是云飞飞的叶子。 一路挣扎过来,名利皆虚,所向往者,竟只是紫竹楼中那双影相守四目相对。 如果没有了云飞飞,纵重新振作,纵有了天下,又有何意义?无非一世寂寞繁华。 "我只要云飞飞。"叶翔这么说着,已确认了那十字木架上绑缚的,的确是云飞飞。但她并没有被烧成枯骨,火焰只是在她的脚下吞吐。 只要她没有死,一切皆有可能。 叶翔将手搭上了佩剑,扭头道:"如果我不能回来……秋风,开天盟,就交给你了。" 杜秋凤变了脸色,迟疑劝道:"公子,请三思,三思啊!" 叶翔并不答话,提剑已往山下冲去。 这时白天曜已唤道:"三弟,等等我。" 叶翔怔了一怔,白天曜已然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开天盟和铁血军,还靠你突出重围。"叶翔坲着额前遮眼的散发,目光迥然,甚是从容,根本不像去赴一场九死一生的死亡盛宴,倒似应爱人的美好约会一般。 是的,不管生死,能与云飞飞一起,便是快乐。 叶翔的眸子渐次温柔,提气向山下奔去。 而白天曜微微动容,忽然叫道:"三弟,且慢。"已追了上去,诚挚道:"我陪你去!若是清容出事……我也断断不能弃之不顾。" 叶翔顿住身形,唇边挑起一抹清淡笑容,已有了温暖之意:"我便知道,清容,究竟也不会看错人。" 白天曜一笑,携了他似要一并下山,忽而出手如电,已一掌击在叶翔玉枕穴上。 叶翔一晃身子,回头望他一眼,又扭头那依旧袅袅而起的青烟,已泛起凄凉苦笑。 飞飞,你在等我救你么? 真的对不起…… 白天曜扶住叶翔身体,慢慢放倒,才松了口气,苦笑道:"这么多年,三弟还是那么冲动。" "他再冲动,也是我们最尊敬的盟主,唯一的盟主,任何人不能取代。"杜秋凤忽然说道,手已放在刀柄之上。 接着大长、老武等开天盟众人,甚至是和开天盟中混在一起的紫萝,已无声无息聚了过来,神情紧张,看向白天曜的眼神很是不善。 "白大哥,你不能伤害三哥哥!"紫萝也挺身站出,与白天曜相对,毫无惧色。 若论人多势众,开天盟自然不比铁血军有千人之多,但目前聚在叶翔周围的,基本都是开天盟的骨干了,几乎个个都有过人之能。白天曜当了他们的面袭击叶翔,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显然都已激怒这些出身糙莽的豪杰,竟不顾大敌当前,冷冷与白天曜相对。 --------------------------------------------------------------------------------------------------------------- 第二十八章 陷阱(二) 丁香正要跟在大长后面,忽觉大长脸拉得老长,那难得的一本正经模样,竟让他的气质一时也变得冷硬,像变了个人一般,不由张目结舌,悄悄退后一步,让得远远的,心下却很是奇怪,为什么平常大长乐乐呵呵,一副由她揉圆捏扁的熊样,此时又这边威武了? 白天曜缓缓吐出一口气,微笑道:"是,他是开天盟之主,谁也不能取代。所以我不能眼看司马澄设下了圈套,还让他去送死。" 他说着,已将叶翔放于糙地间,道:"他也累了,其实休息片刻也是好事。" 紫萝立刻抢过去,抱起叶翔,急急唤道:"三哥哥,三哥哥!你要不要紧?" 杜秋风慢慢走过去,将叶翔护住,面色才稍霁道:"我们也不赞成公子冒险。但他如执意去救云大小姐,我们也会一起去。" 白天曜点下头,忽然叹气:"你们能不能信我一次?" 杜秋风问:"信你什么?" 白天曜悠悠道:"如果你们不去,云大小姐也会安然无恙。" 杜秋风"哦"了一声,目光紧凝在白天曜身上,似要将他的心思看穿。 而白天曜只是遥指山下,淡然道:"再等半个时辰吧。顶多半个时辰,如果事情没有转机,在下带了铁血军和诸位一起下山救人。" 杜秋风沉吟着,而紫萝已抬头道:"杜先生,三哥哥没事,只是给打晕了而已。" 白天曜微笑道:"我又怎么会伤害他?不过让他休息片刻而已。大家若无事时,不如趁此时司马澄还未进攻,多多派人在此地查看地形吧,日后周旋,胜算才会大些。" "要不要把公子弄醒?"老武、大长等均将目光投向杜秋风。 紫萝眸光有些黯淡:"他若醒来,便是知道只是陷阱,只怕也是会去的。三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一直没有变过。" 叶翔就是这样的人,一直没变过。 所有人的心突然都暖了起来。 是的,叶翔的性情看似变了许多,变得沉静,内敛,甚至有些悲观,远不如半年前那般倜傥狷狂,但骨子里的重情重义,却从未变过。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诚挚狭义,尊贵大气,天生地令人折服,却与武学无关。 故而即便他从不再拥有绝世武功,依然是开天盟众人所倾心拥护的盟主。 白天曜感慨道:"我知你们只信叶三弟。但这一次,为了他,希望你们信我一次。" 他曾是叶翔的结义大哥,甚至现在依然是。但那几番性命相搏,几度风云变色,已纠结了多少的恩怨情仇,彼此的心中芥蒂,早已根深蒂固。开天盟之人虽知此次白天曜救了叶翔,依旧不敢再如当初相对。 杜秋风犹豫地与众人对视数眼,又看了一眼面容苍白憔悴的叶翔,点头道:"好,我们信你。" 如此的身体状况,再加上如此的心绪烦乱,叶翔下山,真的只能成为司马澄的箭靶子。 初夏的风本就带了几分暑气,更哪堪火燎烟熏? 云飞飞只觉得自己快给烤成ròu干了,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来,甚至很难再睁得开,连意识都渐渐模糊。 但也想终于没有来。 叶子,叶子。 云飞飞渐渐放下心来,想笑,给塞住的嘴巴却咧不开,只觉有液体慢慢从唇边滑下,很快被火烘得干了。 大约唇边正开裂出血吧。 于是,心里又有几分失落。叶子知道她在受苦吗?居然不管她!哪怕远远望她一眼,给她一个温柔的眼神也好啊? 方才她看到的叶翔身影,难道真的只是幻觉? 她若死了,一定,一定找到叶子,狠狠咬上他几口,然后,再去亲一亲他那清澈里带了无言忧伤的眼。 叶子…… 云飞飞终于晕了过去。 司马澄坐在雕花红木椅上,手的折扇打开,又叠起,打开,又叠起。一旁临时搬来的小案放了茶,给只喝了两口,便搁着,已经凉了。 山间的炎炎烈日,倒可比得三伏天那般令人烦躁不安了,即便身处如盖老榕树下,司马澄的背上也起了一层粘腻的汗水。 他渐渐失去了姜太公钓鱼的悠闲自在。 难道他算错了。 杜如花小心地俯下身,轻轻道:"皇上,云大小姐似乎晕过去了。" 司马澄沉着脸,将折扇一下一下敲击在小案上,并不说话。 难道他看错了? 叶翔对这女子,并无太深情意?或者说,对她的情意,远比不上对于李清容? 他曾为了李清容不惜牺牲自己,甚至承受作为一个男人所不能承受的最大屈rǔ。 但他并没有为云飞飞那边疯狂。 司马澄的心里,忽如被蚂蚁挠过。 李清容,李清容,至少已有两个时间最优秀的男子欲为之死而后已,而她的心里,究竟谁才是她愿意性命相托的人? 白天曜! 恨意如潮水,连那般澄碧的青天看来都成狰狞的了。 "点火,烧死她!"他有几分无力的吩咐,却又带了几分快意的微笑。 在叶翔眼前活活烧死救他性命的红颜知己,不知会对他有怎么样的打击?会成了除了李清容之外,另一个永不消逝的心头疮疤吗? 杜如花脸上闪过一丝惊惧,迟疑道:"皇上,不是说,她活着比死了用处更大吗?" "现在她死了比活着用处更大!"司马澄森森道,目光犀利地盯上杜如花。---------------------------------------------------------------------------------------------- 第二十九章 秘事(一) 因天气炎热,杜如花的领子敞得比寻常大许多,连肩窝处的一粒珍珠般的朱砂痣都露了出来,让司马澄隐约记起,杜如花已经跟了他好多年了,那是,他还是众皇子中最不引人注目的长沙王。 杜如花长得并不漂亮,根本不能用如花似玉来形容,但她修美大眼,英气逼人,武艺高超,自有一种飒慡英姿。尤其在司马澄初与白天曜、叶翔结拜之后,可能长时间伴在三人身侧,也沾了几分贵气与出尘,竟显得格外精神。连素来性情冷淡的白天曜都曾称赞:"杜姑娘英姿飒慡,有劲竹之节,青松之骨。" 就在白天曜称赞杜如花的当天晚上,司马澄将杜如花叫到自己房中,把她从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就在那一次,司马澄见到了杜如花肩窝处那粒美丽的朱砂痣。 虽然那只是唯一的一次,事后司马澄也不曾给过她任何名分,但从此后,杜如花的眼睛便不敢再看向白天曜和叶翔,只敢恭敬地立在司马澄身后了。 如果不是那粒朱砂痣,司马澄已经快忘怀眼前这女子也曾是自己的女人了。 杜如花见司马澄盯了自己敞开的领子瞧,不觉红了脸,行了一礼,转身上高台去指挥人点火。 司马澄微微笑了一下,有些自得。 他只把杜如花当成侍卫,竟忘了她也是个女人了,会脸红的女人。 用收付女人的方法收付女侍卫,看来同样有效。 看着军士将火油浇在木柴之上,提了火把走近,司马澄的笑容越发优雅,缓缓将折扇舒开,舒适地倚在靠背上,似在火光中看到了叶翔黯然转身,无奈离去。 从什么时候起,他是如此乐意看到叶翔的悲伤和失意? 他笑着,却连自己也失意起来。 三人并辔高歌,纵马而行的岁月,终究是一起不复返了吧? 当日那纵情的欢笑中,到底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也许,不重要了吧? 他抬头望青山。 青山隐隐,不见丝毫人踪。几处飞鸟翔集,正度着初夏食物丰盛气候适宜的美好时光。 司马澄笑着,烫金的折扇上,江山万里,锦绣无边,正在他的掌握之中。 火,即将点起。 而阵阵马蹄的的,忽然响起,有人凄厉高叫:"皇上,皇上,江阳侯谋反,江阳侯谋反了!" 折扇猛地收起,力道猛了,碰着了白瓷镶金丝茶盅,砰然落地,已碎成片片,茶水溅上了司马澄的明黄袍角。 暗中隐着的军士迅速出现,但却没有出手,只跟在来人后匆匆赶过来。 因为来的人,是统领三军的太尉李天靖。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拜过司马澄,尚未及说话,已一眼看到了十字木架上的云飞飞,立刻失声惊叫。 后面跟着的人,是云飞飞的叔叔,云聪。 司马澄将手轻轻一扬,杜如花立刻向点火的军士示意,退了开去。 "出了什么事?说!"司马澄将扇子放下,端起侍从匆忙重新沏来的茶,轻啜。 他的手很稳,再没有颤抖一下,仿佛方才的茶杯跌落,根本就与他无关。 云聪不敢再回头看一眼自己的侄女,只趴在地上回禀:"江阳侯司马震,闻得皇上离京,暗中调动兵马,意图趁机潜入京师,目前驻守京畿的八部原江阳侯人吗,已有四部有异动。因云家世代为将,各处将领相识颇多,便有人暗中煽动云家策应。家父向来忠勇,设计套出江阳侯谋反之事,派微臣星夜赶来,启禀皇上尽快准备应变!" 司马澄眉目不动,安然望着李天靖。 江阳侯司马震,正是与李天靖同掌北周兵权的宁王司马震,论辈分,正是司马澄的叔父。 李天靖俯首道:"禀皇上,司马震自从兵权被捋,心下不平,也是有的。若论谋反之事……老臣不敢乱说。只是小谢妃之事,恐怕……他的确会耿耿于怀。何况云老将军世代忠良,绝不会谎报军情。" 提起小谢妃,司马澄一时微愕,低头只是沉吟。 而身畔知情人已经低下了头,不敢则声。 司马澄自从继位之后,性情大变已是总所周知。他为长沙王时礼贤下士,温厚谦恭,私生活也表现甚是检点,除了正室贾妃,虽有几个小妾,却并不受宠,因此才能与白天曜、叶翔结交,被他们引为兄弟。 但一旦成就大业,狰狞本性立刻显现,也许是因为为王时太过克制,他的贪婪好色、荒淫无耻,胜过数朝来任何一位帝王。 事后白天曜背地里曾对叶翔评判过,说司马澄"攻于心计,城府太深,正是杨广第二也!" 杨广,正是历史上的隋炀帝,他用伪善赢得了父母的心,顺利击败太子杨勇,得践大位,而后露出荒淫本性,连父亲的爱妃一并收纳己有,终于将父亲辛苦打下的江山毁于一旦。 而司马澄更比杨广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上位后最荒唐的一件事,是把姑母仪昌公主改作谢姓,充为自己的贵妃,又将其驸马赐死,仪昌公主愤而自尽。其后不久,宫中又多了位谢姓妃子,司马澄一般的万分宠爱,也封为贵妃,待遇更胜原先的仪昌公主。宫人背地里称呼这位谢贵妃为小谢妃,不仅仅因为她姓谢德缘故,更为她的来历荒唐,不下于仪昌公主。 --------------------------------------------------------------------------------------------------------------- 第二十九章 秘事(二) 据说,这位小谢妃原是宁王司马震手下亡将所遗孤女,由宁王视若亲女,抚养长大。谁知此女天生丽质,媚颜无双,年过半百的司马震竟把持不住,将她纳为侧妃。两年前,宁王正妃逝世,宁王便上了折子,请求将谢女扶正。司马澄准了,令他带了谢妃进京谢恩,谁知一见之下便出了事。 当晚,谢妃被留在宫中,说是给李皇后挽留下来。 但这一留,谢妃再没能回到宁王身边。第二日,宁王被下旨,带了大军远征南齐。如此一来,在宁王看来,谢妃只是给扣作了人质,毕竟以司马澄的多疑,几乎将北周三分之二的军队交给他,心下多少是不放心的。 谁知,他出师不利归来时,不但自己得罪,被捋去军权王位,连谢妃也告知说已经病故。 其实哪里是病故,谢妃还是谢妃,只不过妃字前面多了个贵字。 好端端的宁王妃,竟摇身一变,成了司马澄的谢贵妃,赐居于朝华宫了。 这件事,自然是司马震的心病和羞rǔ,便是对司马澄来说,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宫中大部分人都是心知肚明,却不敢提起。但说出来的是李天靖,一时倒也无可如何了。 如果说削爵捋权尚可忍耐,这夺妻之恨,却是忍无可忍了。何况司马震以军功闻名,性情更是刚烈如火,眼内再揉不得半点沙子,只是久知司马澄狠毒,故此只能伺机而动。如今司马澄为对付叶翔亲自领兵出宫,自然是久伺的机会。 何况还有个白天曜。 如果司马澄知晓白天曜也有动作,或者他压根儿就和白天曜暗中有牵连的话,更是不会错失良机。 那么司马澄的天下,不仅京城有险,连漠北边境也必然危机重重。 司马澄不动声色,却已将折扇放下,不断旋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越旋越快,然后抬起头,温雅而笑:"云爱卿一路辛苦了!等朕平了内乱,不会忘了论功行赏,厚加赏赐。" 他又啜了口茶,慢慢说道:"云贵人年轻不懂事,居然与叛逆结交,朕已略加惩戒,云爱卿可将她带回京云,一路好好教导几日,再送入宫中吧。——记住了,毫发无损地送入皇宫,再不许有闪失潜逃之事!" 云聪连连应是,叩着首,不敢抬头。 司马澄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高台上的云飞飞,闲闲立起身来,道:"留三千人在此围剿铁血军和开天盟叛逆,其余人等,立刻随朕回京!" 他摆着宽袖,优雅踱步,依旧是斯文贵气,气定神闲,看不出丝毫的担忧愤怒来。 他是无道昏君,却不是无能昏君。 直到司马澄带人走远了,云聪才敢爬起来,带了人到高台上解下云飞飞。云飞飞云飞飞已经面色惨白,死若游丝,再看不出一丝原来的娇俏慡朗了。 "死丫头,论惹祸,云家没一个有你行!"云聪咬牙切齿,却不敢怠慢,急急要来取水了,又打听附近郎中住处。 料想不论是他父亲云渊,还是永熙帝司马澄,都不会容许云飞飞出事,凭他怎么怨声载道,腹诽不已,也得费心费力相救。 灌了数口水下去,云飞飞咳嗽连连,终于睁开了涩滞无神的眼睛,晃悠好久才辨识出照顾自己的人,原来是自己的叔父。 云聪看着云飞飞有气无力的模样,心中直念佛,但愿云飞飞经此一难,能敛了性子,|爾說芭仕掄壇|从此乖乖做个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 谁知云飞飞喘息良久,终于能说话时,开口便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叔父,从此我什么都不必怕了,必定连老天爷都会帮我。" 云聪险些晕倒,忽然想着,也许这死丫头死了更好,不然早晚惹出塌天大祸来,祸害全家性命,祸害祖宗名声。 叶翔醒过来时,正好接到了司马澄只留了三千人围困栖凤山,已亲身带了李天靖大军返回京城的消息。 "云飞飞呢?"叶翔瞪住杜秋风,急问。 "云姑娘没事,被一个文官带走了。丁香姑娘说,那文官是云姑娘的叔父云聪。" 叶翔吁了口气,揉着自己兀自疼痛的太阳穴,轻轻道:"那就好,那就好。"初初苏醒时背心上泛起层层的冷汗,已经紧紧黏腻在衣衫上。 "我说过,云姑娘不会有事的。"白天曜淡淡而笑,分明的胸有成竹。 叶翔站起身来,与白天曜对面而立,默默凝视着他,忽然一声苦笑,已摇着头,道:"白大哥,其实,你也的确适合坐司马澄的位置。" 司马澄的位置,正是龙椅宝座。 白天曜浓眉挑了一挑,没有回答,只向叶翔微笑道:"想来,以杜先生的能力,带了千余铁血军和那许多开天盟弟兄,在这地形复杂的栖凤山中与三千北周士兵周旋,应该问题不大吧?" 叶翔慢慢将剑提起,反问:"你我二人直驱京城?相救飞飞?" 白天曜微微一笑,又望向了紫萝。 紫萝见叶翔醒来,心下放了心,正用只桃木梳子梳着她油亮的发。她显然也是给人服侍惯了,梳头的手势很是生疏。 丁香因她与叶翔走得近,满心里为自家小姐不平,凭他什么公主千金,理都不理,更别说去帮她梳头了。倒是哑婆走上前,手舞足蹈哑哑而语。 --------------------------------------------------------------------------------------------------------------- 第三十章 回京(一) 紫萝再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好在帮她梳头的姿势倒还看得懂,嫣然一笑,将梳子递给哑婆,让她帮自己挽了个凌云高髻,稍稍向一侧偏了,用根松鼠八宝簪挽了,再在略偏处cha一枝翠玉紫晶步摇,流苏便从上晃悠悠垂下来,装饰虽是简洁,却华贵娇慵,而不失清新俏皮。 "三哥哥,我这样的装束,好看么?"紫萝垂了宽大的云纹水袖,侧首望向叶翔。 丁香哼了一声,扭头向大长:"大长,你有见过比我家小姐更漂亮的女孩子么?" 大长明知她对紫萝有气,哪里敢说话,干笑道:"你和你家小姐一样漂亮。" 丁香并不满意,哼哼唧唧站在一旁,向紫萝翻着白眼。 紫萝也不理,只是向着叶翔娇媚而笑。 当了众人的面,叶翔自是尴尬,苦笑道:"自然是好看。只是这里山野之地,风尘又大,恐怕衣着不易打理。" 紫萝嫣然笑道:"那么,便找个机会,让我回北周军队那里,还怕他们不好好把我送回皇宫之中么?" 丁香恨恨道:"一看我们这里要受苦,迫不及待要当你的千金万金娇贵公主了。" 而白天曜眼睛却亮了,他微笑道:"不如,我和叶子再在这里陪北周军队玩上几天,等这里安定了,再去京城救云姑娘?想来紫萝姑娘聪明玲珑,回到宫后自有办法保护云姑娘周全。" 紫萝也不说话,只是盈盈望向叶翔。 叶翔低了头,拍着紫萝的肩,眸光恳切而忧伤,轻轻道:"紫萝,拜托你了!" 紫萝叹着气,道:"不知道如果我遇了险,你肯不肯这般救我?" 叶翔怔了怔,道:"若你真的有难,我自然也会全力救你。只不过,你有司马澄那样的兄长,又有李老将军的守护,又有什么人敢欺侮你?" "自然有人敢。"紫萝仰着脸,一双乌黑瞳仁,直视叶翔的眼睛,苦涩道:"你们别把我当傻子。我外公已经年纪大了,司马澄若是有情,也不会爬到今天的地位。也许有一天,连我也会成为权力争斗中的牺牲品。" 叶翔一时语塞。 想当年,他不也是司马澄倚为左膀右臂的好兄弟? 还有白天曜,向他出手的,不只司马澄,还有他叶翔。 山间的风呼啸吹过,掠起散发,簌簌拍在脸颊,生生地疼。北周士兵已经进山了,隐约听到了人声喧嚣,夹杂地凌乱风声中。 白天曜走过来,微笑道:"既然说是给我们劫持的,就这么把你送还北周士兵,自然不妥。呆会我们胡乱向他们要此食粮兵器,紫萝你没意见吧?" 紫萝盯住他,仔细地望着白天曜的脸,忽而笑道:"白大哥,你怎生和三哥哥反了?" 这句话没头没脑,叫白天曜听得奇怪,不由问道:"什么反了?" 紫萝悠悠道:"三哥哥的性情,看似变了很多,其实还是我原来那个三哥哥。而白大哥,看似和以前一样,却已不一样了。 白天曜强笑道:"如何不一样? 紫萝的眸光变得很尖锐,尖锐得近乎刻薄,但隔了许久,她的神情到底软了下来,轻轻笑道:"比以前……聪明了。以前是一步一算,现在是一步三算。 白天曜怔了怔,而叶翔笑意更是苦涩。 白天曜远比三年前有心计,有谋略,他早已看出来了。 谁都说不准,这一次白天曜来到北周相救叶翔之前,已经做了多少的布置,又花了多少的时间和精力,才能为如今的布置作好成全准备。 如果当年,他意图从司马澄手中夺回李清容时,也能这般细致周到,步步为营,如今李清容的夫婿,该姓白吧? 那是白天曜的恨事,李清容的恨事,亦是叶翔的恨事,甚至连紫萝想起来,都会为自己的兄长感到羞愧。 所以,叶翔不忍,紫萝亦不忍去揭穿这种变化。 或许,这种变化,须等着白天曜自己去发现吧?却不知,李清容能不能接受那曾经的如意郎君,摇身变为充满险恶算计的政治家? 前方的探子已经报来,入山搜索的北周军队越来越近了。 早已休息够了的铁血军和开天盟之人开始起身转移,利用之前这段时间所探得的复杂山况与北周搜索军展开捉迷藏和伏击战的游戏。 杜秋风与白天曜、叶翔等商议了,果然带了老武和另两名兄弟,径冲向北周军求见领军的骠骑将军,以紫萝公主为胁,开出了条件。 条件不高,不过是退军三十里再加些干粮而已,虽说山地之中干粮珍贵,但无论如何比不上公主重要,何况那公主还是他们统帅的心肝宝贝。 至于退军三十里,也没什么要紧的,多年的政治敏感,早让那将军直觉到京城有所变故,司马澄留他们在这里,不过是为了绊住两位好兄弟白天曜和叶翔而已。 能让司马澄匆匆离去,只留了三 千士兵与那些如狼似虎的铁血军和开天盟高手对敌,那京城的变故算多不小。所以现在求全远比进攻可靠许多。 杜秋风几乎没费什么劲就达到了他的目的:拿到干粮,然后把紫萝公主平安送到退后三十里的北周军队手中。 紫萝临去前,叶翔张了张嘴,想再吩咐几句,却又忍住。而紫萝已微笑道:"三哥哥,你放心,但要有我在,我总……尽量保那云飞飞周全便是。--便是我护不了,我也可以找清容姐姐。她是皇后娘娘,后宫归她管,行动必然更是方便了。" --------------------------------------------------------------------------------------------------------------- 第三十章 回家(二) 叶翔皱眉,迟疑道:"嗯,最好,不要牵扯到她。" 紫萝笑容顿时苦涩。叶翔心里,莫非就她紫萝一人是活该给牵扯的? 她很想把这句话问出口,却一眼看到叶翔眸中的苦楚和歉疚,顿时一句话问不出来,暗自只叹着,或许,他的前世欠了李清容的债吧? 而让她惊讶的是,白天曜也走近了她,欲言又止。 白天曜年长叶翔好几岁,与紫萝的年纪更是相差颇远,故而她和白天曜从来就不如和叶翔那般亲近,此次见他如此,却也奇怪,问道:"白大哥,你可有什么吩咐的么?" "没有。"白天曜怔仲片刻,答道。 紫萝点一点头,随了杜秋风正要走时,又见白天曜赶了上来,将她拉过一边,轻轻说道:"紫萝妹妹,若见到清容,代我问好吧!" 紫萝见他一贯冷凝的神色居然有几分凄惶,大是讶异,一面应了,一面想着,原来前世欠李清容债的,并不只叶翔一个。 而她呢? 莫非她的前世,欠了叶翔的债? 云飞飞坐于马车之中,随在云聪身后,颠簸了好几日,终于算是回到京城,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结痂恢复,而耳朵里却也起了一层茧子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叔父有这么罗嗦。君君臣臣那套,简直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要臭不可闻,而且没完没了! 偏偏在那小小的车厢中,她无路可逃,只能呆呆地坐在车中,乖乖地听着。 自然,听不听得进去,则是她的事了。 连车顶的团花纹顶,她都能看成叶翔的笑脸。那笑脸上,星子一样的眼睛,那样温柔深情地向她凝注,说着,便是死,也要在一起。 又记起了他的亲吻,那般的炽热而缠绵,真看不出平时有些木讷的叶子,也能这么疯狂热烈。 叶子,叶子,叶子…… 竟不知道,心里能将一个人的名字,呼唤到那么多遍。 天空云散云聚,时拢时收,仿佛也在心头飘荡浮沉。 浮浮沉沉的,自然还有起落不定的心。 "我不想入宫。"快到京城时,等叔父罗嗦完一通后,云飞飞抱着膝,闷闷地说。 云聪望着越长越美丽的侄女,无奈叹息:"我知道你的心。但是那秦枫……实在不是你的佳偶,——何况我打赌,他绝不敢娶皇上封为贵人的女孩。天下没有任何人敢娶你,飞飞。" 云飞飞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然后向傻了一般看向自己的叔父宣布:"秦枫是不敢娶我,可自然有人敢娶我。叶子如果敢不来找我,不来娶我,我爬到皇宫最高的楼上去自己跳下来摔死。" 云聪吸一口气,喝道:"疯丫头!" "我不疯!如果叶子不来找我,我绝对……我绝对不再活着!"云飞飞将头埋到膝下,笑着,笑着,大颗大颗的泪珠,簌簌打湿了车厢内茶青的地板,每滴都是圆圆的形状。 如梦中那些团团圆圆的希冀。 望着那颗颗浑圆,云聪沉默很久,才问道:"谁是叶子?" "叶三公子,叶翔。" 不管是谁,终究不能挡住司马澄的决心和野心。 永熙帝猝不及防的班师回朝,以及李天靖的振臂一呼,京畿八部军仅两部随了江阳侯司马震,在永熙帝到达京师之前突围而去。司马澄回宫之后,立刻调遣人马,追击司马震。 他所调的人马,自然不会是江阳侯的旧部,依旧是李天靖率领手下一半的部下军队向前追击。剩余一半人马则交给定武侯统帅,驻守京畿;原江阳侯治下京畿八部人马与北方边境换防,换防回来的边境大军另作安排,到时多半为司马澄所掌握了。 这样一来,李天靖帐下军队大大缩减,而江阳侯逃亡南方,就是天大本领,也没法子到北方边境煽动原部属叛变。 或许,他早想找机会削弱李天靖的兵权了,这一次,只是恰好找到了机会而已。 李天靖虽有些不满,但司马震叛变于前,料想司马澄对自己也是万分堤防,自己无儿无女,遂也只得奉了旨,留下一半的军队来,同时叫人留心着去打听紫萝下落。 李天靖出怔当日,云渊、云聪接到圣旨,随军出征,共讨叛逆。 而云飞飞,此时刚刚回到了阔别了两月的云府,甚至还没来得及听祖父须发皆张的训斥,便接到了入宫的圣旨。 为表彰云氏忠心,司马澄不仅免了云飞飞私自逃家之罪,另擢为嫔,赐号婉。 曹公公捧了圣旨进来时,云飞飞就有种把他那笑容可掬的圆脸砸扁的冲动,等他的圣旨念完,再次笑容可掬地向她讨喜地称呼云婉嫔时,云飞飞也笑容可掬地走上前,一边接过圣旨,一边露出无邪笑意:"曹公公,你为什么不长胡子?" 曹公公张了张嘴,笑容僵住。 而云飞飞继续笑容可掬:"我瞧皇上也是个不长胡子的,难道皇宫里面的男人,个个都不长胡子?" "飞飞,别胡说!"云渊、云聪都是满头的汗水,忙着将大锭的黄金往曹公公袖中塞,陪着笑脸道:"曹公公,飞飞这丫头,自幼没了父母,全让老朽给纵坏了!她小孩子家家的,以后可全仗曹公公照应了。" 第三十章 回京(三) 可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需要堵的是云飞飞的嘴,而不是曹公公的嘴。云飞飞那生怕不惹事的嘴继续用优美无邪的声线说着话:"其实不长胡子也好啊。哪像我爷爷,长了一下巴的胡子,每天梳都要梳好久。……曹公公,你的孙女几岁了?应该比我小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曹公公好容易被黄金收拾住的难堪立刻狼狈窜出,他伸出他胖圆的指头,点住云飞飞,又羞又恼:"你……你这小丫头!" 云飞飞立刻笑颜如花;"啊,曹公公,你刚不是宣旨,皇上封了我做婉嫔么?皇上的嫔,是正四品吗?这是封衔高么?" 即便是末品的采女,也是皇帝的女人,面子上的礼仪,即便是皇上最信重的弘明殿太监总管,也不得不遵守。何况谁不知这个刁钻古怪云飞飞,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李皇后。小谢妃?皇帝的嗜好,一向会对自己的胜利品宠爱有加。 曹公公吞了口气,趁着云渊竖起眼睛来责骂云飞飞时,匆匆向云聪告辞,一路直抹冷汗。 婉嫔?皇上凭什么赐封"婉"字?贞婉贤淑?温婉秀雅?清婉过人?光想把这些形容词加在云飞飞身上,就够掉一地的鸡皮疙瘩了。 皇宫之中,从此不太平了。 不过,皇宫之中,又何时太平过? 那半夜常出现的女子悲泣,游魂似的缠绕在金碧辉煌的屋宇之中,却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晓了…… "飞飞,你不能再任性了。"曹公公走了,云渊竟没再骂云飞飞,却牵住孙女的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其实,那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对不对?" 云飞飞冷笑,她当然不会无知到分不清楚太监与普通男子的差别,但她不乐意,不乐意看到曹公公的笑容,那种笑容,像透了司马澄得意而优雅的胜利笑容,让她恨得心里如给猫抓过一般难受。 "我不想入宫。"云飞飞直截了当地说,恨恨地瞪住爷爷:"我也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为那种人奔波卖命。" 云聪匆忙将下人尽情谴开,怒道:"飞飞,便是你不想活,还想云府一门大小陪你死吗?" 云飞飞先是哑然,而后黯然,泪落连连,却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云府轻贱了自己。" 云聪低声吼道:"为皇上办事,为朝廷效忠,也是轻贱自己么?何况,你已贵为四品妃嫔了!" "为那昏君办事,便是轻贱自己!当那狗头皇帝的妃嫔,更是……更是侮rǔ了我。他那般卑劣,如何能和我的叶子相提并论?即便让我当皇后,我也不多瞧他一眼!"云飞飞狠命地跺着脚,又将那圣旨抓过,一把甩出,已扔到了窗户外。 云聪惊道:"丫头,你可真的疯了!" "谁是叶子?"云渊莫名其妙,他只知道云飞飞从小喜欢那个油头粉面的秦枫,啥时钻出个叶子来? "是,是叶三公子,叶翔……"云聪吃吃说着,但提及叶翔时,仍有种说不出的敬意。 即便是失败的英雄,依旧是英雄,出身将门的云氏,绝不会通过开天梦是否依旧称霸北周,来品度叶三公子是否值得尊敬。 云渊脸色变了变,而云聪已跑出厅外,到藤萝糙丛间捡拾圣旨去了。 前夜刚下了雨,幸亏那圣旨是锦帛而非宣纸所制,不然必然早给糙丛间的雨水泡得烂了。饶是如此,圣旨上新书的墨汁,还是给水侵润得有些散开了。云聪焦急不已,匆忙将圣旨打开,平摊到岸上晾干。 "叶三公子……"云渊悠悠念着,若有所思,然后牵起云飞飞的手,长叹道:"飞飞,再陪爷爷……在花园走走吧。" 云飞飞只见云渊往日里如刺猬般的须发,今日特别的垂顺,似给熨斗熨过一般,软软的趴在头部和下巴上,却让平常粗犷结实的面孔,显出几分柔和甚至萧索来。额际眼角,有很多深深浅浅的皱纹,悄然伸展着,让云飞飞忽然想起,爷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爷爷……"云飞飞伤感地叫着,依旧忍不住带了些惯常的撒娇。 她从小没有父母,却并不孤单,因为永远有爷爷粗壮有力的身躯守护着她,如同一面那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但今日,爷爷的背影,也显得单薄了。云飞飞逃开的这些日子,他必然一面承受司马澄施予的压力,一面想念着自己的孙女。 云渊如小时候一般,搀起紫萝的手,慢慢出了厅,台阶而下。阶下,是大丛的牡丹,姚黄魏紫,已谢了一大片落红,犹有在花枝乱颤的,竭力抓住春天的尾巴,展现最后的妖娆。 "你真的喜欢那个叶三公子么?"在无人的小亭坐下,云渊眯起眼睛,目光从远远的天际收回,落到孙女脸庞,却是平生少有的慈祥。 云飞飞见祖父郑重其事地问自己,不由红了脸,却很快地点点头。 想爱就爱,想说就说,若是矫揉造作,就不是云飞飞了。 云渊笑了,眉角的鱼尾纹顿时卷曲成无数软软的弧度。他小心地望着云飞飞神情,又问道:"可你以前,不是一直对那个秦枫很着迷么?" 云飞飞想了一想,才回答:"我以前喜欢秦枫,觉得见着他便会快乐,如果他死了,我大概也会很伤心。可现在,我若见不着叶子,我看什么都有叶子的影子,如果他死了,我想我一定活不了。" --------------------------------------------------------------------------------------------------------------- 第三十一章 缚凤(一) 她忽然很兴奋地抬头,嘻嘻笑道:"爷爷,你知道么?叶子说,我们便是死也要在一起。我知道他心里对我,和我心里对他,都是一样的。我们是死都不会分开的" 云渊"啊"了一声,一时无语。 云飞飞提起叶翔,却是开了心,柔声道:"这几天叶子不和我在一起,可我每夜梦起来全是他。想他必然也像我,所以夜夜入我的梦。" "你啊,这个傻孩子!"云渊不由叹息,然后自语般到:"其实,我以前也见过那个叶三公子。那般清逸的一个翩翩少年,样样出色,根本不若凡尘中人,莫说司马澄,连我瞧见他那风华出众的模样,都不由感慨上天造人不公,竟让这少年完美如斯。" 云飞飞听见云渊称赞叶翔,不由欢喜,忽然却听出一丝言外之意,纳闷道:"爷爷的意思是……司马澄妒忌叶子?" "谁会不妒忌啊!"云渊慈爱望着孙女儿微笑:"论家世,论地位,论武功,论才识,甚至论长相,这天底下有几个人及得叶三公子?若是寻常人,也只得远远看着,心里羡慕也就罢了。可若是司马澄……他从小那般遭遇,心头对叶翔的嫉恨只怕远非一年半载了。" 云飞飞还想问司马澄从小是何等遭遇,以至后来对叶翔竟要下那等毒手,又听云渊讲道:"你喜欢他,只怕也是异数吧! 便如你爹娘一般,算是命中注定了。" "我爹娘?"云飞飞大是惊讶,她父亲去世得早,极少听到家人提及二人之事,此时忽听提及,不由奇怪。 云渊笑道:"当年啊,你父母也是和你一样的个性儿,天不怕地不怕,敢爱敢恨,不知怎的遇上你爹,从此就不舍得分开,可你母亲出身糙莽,我和你祖母觉得她若为妾也没什么,若娶为正室,就不太合适了,就将这意思宛转和你母亲说了。谁知他当夜就把你父亲给拐跑了,等我们找到时,你都那么长了。" 云渊眉眼具笑,用手比划着襁褓的长度,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美丽少女,不由眼中亮晶晶的。 云飞飞嗳了一声,道:"我都不记得了。" 云渊叹道:"傻孩子,你又哪里记得?你父亲随我出征,战死南方边境时,你才三岁多一点,你那母亲,哎,好大的气性,亲自赶到前线,见到你父亲最后一面,就悬了梁。" 云飞飞听得呆住了,不觉间便是泪花闪动。她轻轻道:"生能同衾,死能同穴,夫复何求?" "飞飞……"云渊望着云飞飞那少有的温柔神情,站在暮色渐沉的落寞花园中,叹息。 晚风飘,樱花落,一地残红,映了残阳似血,优美而凄厉,似将那一年的花开不及,宛然低诉。 "爷爷……"云飞飞委屈地轻唤一声,已哽住。 "走吧,孩子。"云渊转过身,高大的身影,也有了一丝凄凉:"眼看天下战乱又起,皇帝现在正要用人,便是走了你,也未必会拿云家怎样。去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吧。" 他的身影被树影渐渐挡住时,云飞飞似听到了模糊地呓语:"我好悔,当初便不该找了你爹娘回来,那么你一家三口,一定还在山林之中,简单开心地生活着吧……快快乐乐……" 云飞飞怔了怔,这话,那么柔软温存,不像是在沙场滚爬了几十年的老将所说,倒像是垂暮老人最后的追悔和叮咛,一时疑心听错了,忙向前追了几步细细听来,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但她知道,爷爷已经说了,让她走,让她找叶翔,让她和叶翔生同衾,死同穴,一生在无求。 那种简单的向往,光是想着,便让她微笑起来。 叶子,你在想我吗? 叶子,你在等我吗? 我来了。 那一夜,云飞飞和两个月前一样潇洒离家。 这一次,她没有丁香的陪伴,却有着祖父的祝福。 她想,她是幸福的。 所以,她笑着抬头时,连月亮也是圆圆的,仿佛在欢喜笑着一般。 这时,月亮上忽然有一遍阴影划过,那大团的黑影,似乎就从月亮上下来,兜头兜脸向她倾下。 竟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迅捷裹住她,越缚越紧。 "放开我!放开我!"云飞飞大叫,抬眼时,月亮已被密密的银网,撕碎成片片,就如圆圆的明镜,骤然给撞击出了很多道交叉的裂纹。 有人在轻笑:"凭你如此顽劣,能逃得过皇上的天罗地网吗?" 是慕容飞的声音吗? 到底,到底逃不过司马澄的手心吗? 很怪异的香气,忽然从身侧飘来,顿时,星星月亮,全都不见了。 "司马澄,为什么下地狱的不是你……"很迷蒙很含糊的恶骂一声,云飞飞的世界一片纯然的漆黑,如同那不见底的深沉夜空。 "这姑娘的确很漂亮啊!" "嗨,能踏进这个门的女孩子,有几个不漂亮的?" "这倒也是,最出挑的,就属咱们的皇后娘娘啦!这整个后宫比起来,谁及得上?" "嗯……不过,听说皇后娘娘和这位云婉嫔,都是叶三公子的心上人呢?" "叶三公子?他不是……:" "嘘……" 周围的一切忽然静谧,云飞飞感觉到自己被从水里捞了起来,披了上薄而轻软的细绸寝衣。 --------------------------------------------------------------------------------------------------------------- 第三十一章 缚凤(二) 身体上,犹有着沐浴后的天然鲜花香味,而寝衣又开始散出很芳郁的檀香,熏得她不得不睁开眼。 "婉嫔娘娘醒了!婉嫔娘娘醒了!"有人忙乱地叫着,带了虚伪的惊喜。 云飞飞抬起头,先看到了垂了金丝流苏的大红帐幔,铺了田田的翠绿荷叶,绣了大朵的粉色荷花,那样艳艳的地招摇着,先就不由叹气了。她自认在家居装扮上是个没品味的,没想到居然有更没有品味的,好好的房间,弄上那个花哨的帐幔,真土到爪哇国去了。 等她看到几个满脸笑容言不由衷恭喜她晋封的宫女,真的想再晕过去。 难道这是皇宫? 这么土的皇宫? 还有,那么会嚼舌头的宫女? 但愿是一场梦啊,一场梦,梦醒来,还在紫竹楼,立于一帘杏花天影下,看叶翔独坐幽篁,弹一曲《阳春白雪》,素衣随风,飘然出尘。 可惜她用力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还是可厌的红红绿绿晃荡在眼前。 "这是哪里?"云飞飞只得问那几个假笑着的宫女。 "回婉嫔娘娘,是莲珠宫。"其中一个宫女回答,笑得谄媚。 "我怎么来的?"云飞飞知道自己一定中了什么迷香,硬生生给抓了过来,但是在很想知道,司马澄和他的爪牙是怎样向人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的。 宫女回答:"婉嫔娘娘身份高贵,自然是宫车接进来的。只是娘娘身子弱,才一时紧张,晕倒在车上了。" "是啊!"另外的宫女也不甘寂寞,七嘴八舌道:"是慕容飞大人亲自护送娘娘到宫中来的呢!皇上一回宫,就让人布置了这莲珠宫,预备给娘娘住着。难为皇上这片心啊,看来娘娘的好日子近了呢!说不准,今夜便会架幸莲珠宫吧!呃……" 那宫女一脸的得意,说了一半,却没能说下去。云飞飞立起身来,一眼看到红木莲纹桌上有几碟点心,随手拈起一只小拳头大的桂花糕,塞到那宫女嘴中,成功地封住了她的嘴。 "娘……娘娘!"其他宫女已看出云飞飞脸色不善,不知该叫娘还是娘娘了。 云飞飞看着自己那大红的细绸寝衣,一阵反胃,抬头道:"有没有别的更换衣服?我原来穿的衣服呢?我的包裹呢?" 宫女们张目结舌,却不敢再小看这横眉冷对的漂亮女子,吃吃回禀:"不……不知道,姑娘来时,便没见衣服带来。" 呜呜,云飞飞真的想哭了。爷爷为了她平安找到叶翔,除了干粮金银,还特地为她准备了不少防身之物,都是可以瞬间制敌的法宝。如果能找到那些宝贝,只怕还能设法从这高手如云的皇宫逃出去! "立刻帮我找件素淡些的衣衫来!立刻!"云飞飞看着呆若木鸡的一群宫女,心头火起,拎起一张沉重的红木椅子,"啪"地一声,已摔了出去,砸在纱窗之上,"咣啷"一声,已把窗户砸破,硬梆梆掉在大红地毯上。 但总算宫女们有了反应,迅速跑过去,从衣箱里抱出大堆五颜六色的衣裳来,一路绫罗拖曳,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跑到云飞飞身边,将以上扔在c黄上,战战兢兢回道:"娘娘,这里都是您的衣裳,请娘娘挑选!" 云飞飞翻了一翻,全是艳丽得不堪的衣裳,不觉沮丧道:"这衣服是谁叫准备的?就没素净些的吗?" 宫女答道:"没有。曹公公吩咐了,婉嫔娘娘生性活泼,喜艳色,叫多备这些颜色的衣服呢!" 云飞飞立刻明白了,这些恶俗之极的衣裳,敢情是弘明殿太监曹公公的好主意!她冷笑道:"啊?他的眼光还真别具一格!这么个怪胎,估计下辈子还只能是长不了胡子的男人把?" 宫女们想笑,终于不敢。谁不知弘明殿试皇帝主政之地,弘明殿的主事太监则是皇帝最信用的红人才能当上?谁若嘲笑了他,有那么一丝半丝的风声传出去,她们这群小小的宫女,还活不活了? 而眼前这个婉嫔娘娘,是不是活得腻了?还是仗了皇帝的宠爱,所以天不怕,地不怕? 云飞飞恨恨地骂着,在那堆衣裳中挑拣着,终于发现了一件合适衣裳。 上襦下裙,连同内衬小衣,均是干净利落的雪白色,只在裙角袖口处缀了几朵青色的兰花,便显出几分雅致来。 想起叶翔也喜欢素色的衣裳,云飞飞笑了,道:"这件好,我就换这件吧。" "啊?"宫女们面面相觑。 "怎么了?"云飞飞觉得有些蹊跷,问道。 好容易,有个大些胆子的宫女指住她的衣裳,嗫嚅道:"这,这衣裳,是宫中有白事时穿的……" "孝服?"云飞飞大笑,忙换到了自己身上,然后道:"不错,我正式要戴孝呢。" "家中的热孝,不许再宫里戴啊。"宫女继续嗫嚅。 而云飞飞扣上衣裳,勾了勾手指,将说话的宫女引到自己面前,神秘兮兮道:"你知道我为谁戴孝么?" 宫傻傻摇头。 云飞飞笑道:"我为司马澄戴孝啊!他活不长了,我好歹是他封的婉嫔,不该为他戴几天孝么?" 那宫女惊叫一声,掩了耳朵奔出房去,其他人也变了脸色,恐惧地张大嘴巴,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祸从口出,可现在他们甚至要担心祸从耳入了。 --------------------------------------------------------------------------------------------------------------- 第三十二章 崇光宫(一) 云飞飞肆无忌惮地捧腹大笑,又走到梳妆台前,挑了对白珍珠的耳坠挂了,cha了根白玉宝蝉簪,生生将自己银装素裹了,问着宫女们:"这般打扮的,宫中不曾有过第二人吧?" 宫女们再不敢说话,直把云飞飞当作了不要命的疯子。只有一名小宫女抬起眼来,将她打量了又打量,一脸的憨厚好奇。 云飞飞见那小宫女生得甚是清秀,扬眉问道:"怎么了?我打扮得不好看么?" "好……好看。"那小宫女颤声答:"婉嫔娘娘国色天香,就如谢妃娘娘一般好看。" "谢妃?"云飞飞沉吟着,估计这谢妃必指那个给司马澄霸占的宁王妃了,想来她强给司马澄占了,心里必定诸多不满,若有机会见到她,和她联合起来,说不准能逃出宫去。 想起小谢妃,她又想起了李清容。 对啊,她怎么忘了,宫里还有个与叶翔情同姐弟的李清容皇后! 想到这里,她展颜对那小宫女笑道:"你叫名字?" 小宫女答道:"奴婢叫储儿。" "储儿?"云飞飞道:"这名字有趣儿,不知你打算储些什么东西?金子?银子?珠宝?" 储儿强笑道:"奴婢哪敢做那个梦?奴婢小时候没有吃的,娘给我取名储儿,只想我长大了,能储些粮食养活一家。" "储些粮食养活一家……"云飞飞沉吟着,自己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即便在逃难途中,也有叶翔细心打量,不觉对这储儿大生怜意,微笑道:"罢了,你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可好?" "是,是……"储儿期期艾艾回答着,偷偷瞧瞧众人的脸色,见她们瞧自己的神情,倒有几分看死人的感觉,或许是认定她就是不被这个女霸王整死,也必定早晚一天给她牵累至死,不由面色发白,却还是垂了手走到云飞飞身后。 云飞飞却不若那些宫女想象中那般毫无头脑,她明知司马澄擒了自己,甚至想着侮rǔ自己,多半只为打击叶翔的缘故,以他的深沉心机,便是最大她如此无赖rǔ骂,也当作了她故意自寻死路,必定懒得理会了。 而司马澄明知她绝不会轻易屈服,那些宫女之中,必然设有眼线。而这小宫女瞧来还有几分面嫩老实,不像是善作伪者,顺便就拉了她作自己的临时小跟班,正好可以给自己引路了。 她素来敢说敢想,想着去找李清容,便带了储儿直奔莲珠宫大门。 宫门口,果不其然有两太监伸手拦住:"娘娘,慕容大人吩咐,娘娘身体未愈,不宜走动,请娘娘回宫休息吧!" 云飞飞嘻嘻笑道:"我早就痊愈了,才到皇宫中,自然要四处见识见识。" 太监不依不饶:"慕容大人的吩咐,小的不敢违背,娘娘,请回吧!" 云飞飞甩着袖子,道:"咦?我是皇帝的妃嫔主子,他是宫中侍卫奴才,难道我还要受她的管束不成?" 太监一时语塞,却只挡在宫门口不让道。 云飞飞恼了,扬起腿来,已一个横劈将其中一人扫倒,再将另一个太监的拂尘抢过,倒抓了拂尘柄,没头没脑就降那人狠揍,直打得他哭爹喊娘,方才笑着一扔拂尘,带了储儿,扬长而去。 走得远了,储儿才敢擦了头上的冷汗,道:"娘娘,你,你居然能打倒那两个太监?" 云飞飞哈哈笑道:"他们算什么?本姑娘好歹出身将门,学过几日武功。何况,何况叶子……" 何况叶子是那样天下闻名的高手,所喜欢之人绝不会是那弱不禁风的贵家小姐,终日龟缩闺房中描花绣凤。他需要的相伴一生的女子,必然要能与自己并辔驰骋天下,笑傲江湖,比如,云飞飞。 想起叶子,云飞飞还是不由笑了,眉目间,已有了如春日芙蓉般的温柔清润。 储儿实在看不出云飞飞还有什么可以笑的理由,小心 翼翼提醒道:"娘娘,你这么着闹法,恐怕……恐怖不妥吧?" 何止不妥而已! 皇宫之中,有个看来很正常的疯子,就是司马澄。而现在看来,已经多了个真正的疯子了。至少在莲珠宫太监宫女眼里,她已成了疯子,或是死人了。 奔了一段,前方是大片的海棠,花姿潇洒,云蒸霞蔚般潋滟动人,如少女们格格而笑的粉嘟嘟脸颊。彩蝶双双,尽在花间榴莲飘舞,如痴如醉。 云飞飞伸出手去,接到了片片扑到怀中的西府海棠,粉红花瓣,托于手心,娇娆得可爱,便如,曾在紫竹林中看到的桃花杏花。 那时,那地,她与叶翔携手而行,不言爱,不言恨,不言相守,不言分飞,只是那般宁静地缓步而走,便已安然,安然地快乐着。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一阵风吹过,云飞飞脸上微凉。 忽见储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才觉竟又落泪了,不由心气沮丧,忙将泪水用袖子胡乱一擦,问道:"这是哪里?好多的海棠!" "这是崇光宫。"储儿解释道:"是谢贵妃所居宫殿。这宫殿原名逸秀宫,谢贵妃来了后,因酷爱海棠,所以种了许多海棠,把宫名也改了崇光宫了。"她想了想,又解释道:"崇光,据说就是花光,从什么诗引出来的名。" --------------------------------------------------------------------------------------------------------------- 第三十二章 崇光宫(二)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云飞飞虽是出身将门,到底在祖父管束下读过些书,绝非寻常的绣花枕头,无用糙包,随口便将那词念了出来,道:"恐夜深花睡,是因皇帝看花未足,担心花倦而睡……这皇帝,果然在这小谢妃身上用心呢!" 储儿惊讶道:"娘娘也会念诗啊?我以为,只有皇后娘娘会念诗呢。" "皇后……"云飞飞想起李清容,心情总算好了些,转身冲储儿微笑:"凝华宫,在哪里?带我去找皇后娘娘,好不好?" 储儿退了一步,连连摇头,道:"不行啊,皇后娘娘一向病着,连妃嫔们都谢绝了,一概不许求见。别说娘娘才进宫了,便是谢贵妃娘娘,入宫也有两年了,见到皇后的次数,加起来尚不足十次,每次都是不可推脱的家宴或典礼上才会出现呢。" "皇后娘娘……病了两年了?"云飞飞迷茫地问着。 "这个奴婢却是不知。但皇后独居凝华宫中不管事,的确有两年了。?储儿答道。 云飞飞不觉沉吟。 李清容形容单薄纤瘦,天生一种我见犹怜的绝美气质,若说她身体状况不佳,倒也可信,只是若说她一病两年,云飞飞绝不相信。 那日紫竹林中初相见,李清容分明是只带了一名心腹,亲身骑了马长途跋涉赶去的。若真是久病的身子,又怎能如此奔波? 何况若是她真病了两年之久,叶翔又怎肯放任她一人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受苦?必然四处为她搜罗名医救治了。 这么看来,她如果不是韬光养晦,便是懒得去理司马澄的脏事臭事,只想独善其身,留凝华宫一片干净天地了。 既然她想独善其身,自己去找她,到底妥是不妥? 以李清容肯为叶翔千里报讯的情谊,既知云飞飞与叶翔的关系,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多半会想法儿来保全她。 可这样一来,会不会连累到李清容? 若是连累到李清容,叶翔会不会为她伤心,为她难过,为她担忧? 云飞飞迟疑着,一枚鲜红的花瓣又已飘落在她雪白的袖子上,那笑菊欺梅的颜色,经了极度风雨洗礼,已好生憔悴了。 曾经风华绝代,蕴了那月下的精神,醉时风韵,含娇而笑,一转眼,亦是零落黯然。 这皇宫,成全的是司马澄的权势和无耻,毁灭的,却是李清容的青春,以及,叶翔曾经最澄澈的爱情。 不知何处琴声淙淙如流水潺潺在落花翩舞际徐徐奏起,幽婉而寂寞地吐属缠绵思绪,似爱似怜,似忧似恨,绵绵在风中浮沉。落花悠悠,翠叶轻摇,竟如在伴那琴声飘摇起舞。满园彩蝶,也一时静谧,栖息于花朵枝叶之上,不敢略略振翅,恐惊扰了弹琴人如倾如诉的琴声。四散流云,也一时驻足,只在崇光宫的上空聚散,再不舍离去。 "这是,谁在弹琴?"云飞飞虽是不懂乐律,但这些日子与叶翔相处,听他无聊时弹过不少次古琴,对乐声好坏多少能辨识出一些。耳听得这音韵沉静,散音苍雄,走音灵阔,泛音清越,不但琴是好琴,弹琴人更是高手,一派忧思,更胜过当日叶翔奏琴时的强作洒脱。 "是贵妃娘娘吧。"储儿答道:"谢贵妃的琴艺,据说天下无双呢。" 天下无双?难道比叶翔还要好? 云飞飞翻了翻眼睛,想去否认,但那琴韵悠悠,自然飘洒,显然比叶翔更胜一筹。心里哼了一声,暗想着,弹琴虽是风雅之事,但叶翔大好男儿,能有一身无双剑术,显然比一身无双琴艺好多了。 一曲奏罢,那琴声停顿下来,但花枝叶间,犹似有余音袅袅,萦绕不去。 云飞飞沉吟着,道:"储儿,咱们……还是去皇后宫里瞧瞧吧,皇后见不见再说了。" 储儿应了。 忽而听见朱红宫门吱呀一声,那崇光竟然开了。一名宫女探头瞧了一瞧,见了二人,顿时露出笑脸,探头向宫内叫道:"娘娘,真有人在宫外听着呢。" 隐隐听得有人在内说道:"是哪个宫里的姐妹么?请进来吧。" 那宫女立刻走上前,看了看云飞飞的服饰,一时为难,尴尬道:"请问……姑娘是那个宫里的?" 只怕哪个宫里的娘娘或宫女也不敢穿了一身孝服似的衣裳跑来跑去,还那么一脸的满不在乎! 云飞飞怔了怔,储儿知道那宫女不定不知如何称呼云飞飞,忙笑道:"姐姐,这是莲珠宫才来的云婉嫔。" 那宫女啊的一声惊呼,忙行礼道:"奴婢崇光宫小舍儿,拜见婉嫔娘娘。" 云飞飞笑道:"你叫小舍儿?好奇怪的名字!" 小舍儿答道:"奴婢原叫得月。贵妃娘娘不知怎地一时喜欢上了有舍才有得这句话,说你也想得,我也想得,终究都是大梦一场,不如改名叫舍儿的好。奴婢又是当时宫中最年幼的一个,因此人都称我为小舍儿了。" 有舍才有得。这个小谢妃还真能想。 只不知这小谢妃舍了什么,又得了什么。 云飞飞正对这小谢妃好奇之时,小舍儿已又道:"娘娘方才弹琴之时,忽说商音微乱,主有人隔墙听乐,特请我邀约一见呢。" --------------------------------------------------------------------------------------------------------------- 第三十三章 小谢妃(一) 云飞飞惊讶之极,不过弹琴而已,有那么深奥么?就是算命也没那么神奇吧? 储儿忙在旁悄悄推她,轻声道:"娘娘,贵妃娘娘请您进去呢,你去是不去?" 有那等异人,云飞飞早已万分好奇,一时也正为要不要去找李清容求助犹豫,如今有宫中除了李清容之外最受宠的小谢妃相邀,正好可以多打听些宫内情况,遂顺水推舟道:"贵妃娘娘有命,飞飞敢不从命?" 小舍儿一笑,果将云飞飞一路引了进去。 崇光宫内布置得却很是简洁,虽是初夏繁时候,几乎不见半点妍丽花糙,俱是四季常绿的灌木,散落四处,修得整整齐齐,不见一根杂糙。石阶清冷,阔大中自然透出些贵气,却没有繁复雕花,丝毫不显现那皇宫奢华,甚至比莲珠宫也有所不如。 人道小谢妃酷爱海棠,可崇光宫海棠虽是铺陈似锦,四季常新,崇光宫内却半棵海棠也不见,再叫人琢磨不透小谢妃是何涵意。 平直石案前,有佳人调弦弄柱,眉目俱是精致,鼻梁挺直,唇角圆润,却肃然冰冷,看不出一丝愉悦快乐来。一袭宝蓝色的长袍,极是招摇的颜色,但裹于她的颀长身段,只觉格外的清冷艳丽,华贵中透出森然的孤寞来。 "娘娘,宫外听琴的是莲珠宫才来的婉嫔娘娘,奴婢已经请过来了。"小舍儿回道。 云飞飞踏上前去,行礼道:"民女云飞飞拜见贵妃娘娘!" 云飞飞本已受封入宫,应该已算是宫中正式的嫔妃,但她自然不想当什么嫔妃,更不肯自认嫔妃,所以只以无封号的民女之礼拜见小谢妃。 小谢妃也似不以为意,只将微微上挑的眼角更向上挑了一挑,然后看往云飞飞,轻笑道说:"云飞飞?嗯,一来就被封为婉嫔,看来皇上心中,妹妹必定不同寻常。" 云飞飞本就大咧,见小谢妃话里有话,也便顺口道:"在皇上心中,娘娘更是不同寻常呢。" 小谢妃缓缓站起身来,丝缎的宝蓝裙角直曳到石板地面上,将云飞飞细一打量,才道:"寻常如何,不寻常又如何?左不过……是皇帝的女人而已。" 云飞飞一道怒气直往上冲,恨恨道:"你是皇帝的女人,我不是。" "你不是?"小谢妃本已拾步往石阶上去,看似欲回室内去,此时听她绝口否认,又站定了身子,转身面向云飞飞,半讥半怜道:"你不是皇帝的女人?也许吧。但过了今晚,你非是他的女人不可。" 云飞飞冷笑道:"便是过了今晚,我一定还是我自己,绝不是皇帝的女人。我云飞飞这一生,只会是叶翔的女人!" "叶翔?"小谢妃眉目一动,忽而笑道:"妹妹还没用午膳吧?如果不嫌我这里饭菜简陋,就在崇光宫一起用膳可好?" "好!"云飞飞答应得很慡快。这里再是清冷,也让云飞飞觉得比那个俗艳作呕的莲珠宫强多了。而且她总觉得司马澄随时可能跑到莲珠宫,用那张伪善的脸冲她恶心地笑,再用可恶的爪子伸向她……光只想着,就够让云飞飞头上发炸了。 小谢妃没有撒谎。她的午膳,果然只能用简陋来形容。 细炒青菜,凉拌枸杞芽,素炖嫩豆腐,清淡得近乎寡味,半点ròu腥也不见。 "我常年茹素,从不吃荤。如果妹妹不习惯,我叫人另饭菜过来。"小谢妃见云飞飞面有诧异迟疑之色,微笑着。 她容貌气质固然极是清冷,但偶尔一笑,如同睡莲静绽,说不出的安谧幽独,更有种说不出的孤高冷傲风韵,比起李清容那种幽婉含愁的绝世风姿,竟也不差甚么,无怪司马澄居然再次罔顾人伦道义,将自己的婶子变成爱妃了。 不论是贵为宁王妃,还是如今的贵妃,她的身份地位,俱是高高在上,尽可炊金馔玉,极尽奢华。可活到那样的地位,犹来个"常年茹素,从不吃荤",云飞飞顿时觉得眼珠都转不起来,再看空荡如雪洞般的屋子,更觉惊诧不已。 瞧小谢妃那淡漠神情,分明更不将甚富贵荣华放在眼内。若是如此,她被迫弃了宁王司马震,终日伴着虎狼般的司马澄,又有何乐趣可谈? 那么,小谢妃的内心,一定也不愉快吧? 云飞飞想着,忙笑道:"我也吃得清淡,这菜吃了正好。"果然拿了筷子,当先挟了筷枸杞芽,大赞味道清鲜,别具一格。 小谢妃凝霜销雪的面庞果然渐渐泛出温润笑意,如夏日凉透的清茶,幽凉直沁肺腑,却甘香犹太存。 二人俱是女子,吃得并不多,不一时便吃毕,宫女撤了饭菜,重又沏了酽酽的茶来,自然又是上好的,闻了一闻,似是顶级的铁观音。轻轻品一口,果然唇齿留香。 但若对了小谢妃而饮,便觉这茶的味道远不及女子清醇醉人了。 而小谢妃已回头吩咐小舍儿:"小舍儿,你带了婉嫔娘娘的侍女下去用些饭菜吧。还有你们几个,都下去吧,我和婉嫔娘娘静静说会儿话,也好论论琴道乐律。" 众宫女一齐应了,姗姗退出,又将门儿带上,意只留了小谢妃和云飞飞在屋中。 云飞飞不知这小谢妃是何主意,一眼不霎望着小谢妃,皎洁的面容已不自禁流露出疑惑来。 --------------------------------------------------------------------------------------------------------------- 第三十三章 小谢妃(二) "你很……喜欢三公子?"小谢妃悠悠地晃着盏中茶叶,看着茶水中叶儿浮浮沉沉的舞蹈,笑得清涩。 云飞飞再不料小谢妃会如此直白,一时闹了个大红脸,差点将茶盏丢到了地上,但她到底是慡朗大气之人,沉吟片刻,也不回避,直视着小谢妃道:"是,我和叶子心心相印,天底下,再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她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司马澄,也是不能。" 她毫不迟疑直呼北周皇帝名讳,用大周律来治,怎么算都是个大不敬之罪。可小谢妃居然没有怪责她如此无礼,只用研磨的眼光默默打量着她,然后轻轻叹息:"叶子。你称呼那位叶三公子是叶子。" 云飞飞坦然道:"是,他是我的叶子。我认识他时,他给司马澄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他告诉我,他姓叶,我就叫他叶子。" 想起初见时叶翔的狼狈和屈rǔ,她的笑容亦苦涩起来,连明珠般的眸子也蒙上层层的尘埃,心头的疼痛和怜惜,那样清晰地在她的眉宇间呈现,连愁意都如玉无瑕。 "也许我该谢谢司马澄,如果不是他害了叶子,只怕我至今还不认识叶子,更不能拥有这世间最完美的感情。"云飞飞眸光流盼生辉,妩媚得可以压过崇光宫外艳若朝霞的海棠林。 她继续道:"只是,若我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相识相爱,我宁愿我们从没见过。我不要叶子受苦。" 小谢妃神色依然平静,低了臻首,轻轻啜着茶。云飞飞正想着她会不会笑话自己的幼稚时,小谢妃抬起眸来,有种轻淡的波澜涌动,悠然道:"叶子,也这般喜欢你么?" 云飞飞笑得眉眼俱开,眼角上挑着,盛满了桃红李白灼人的风情。 "叶子当然喜欢我。我是他的,他也是我的,到死都是。"云飞飞骄傲地宣布,毫不迟疑。 小谢妃也淡淡笑了,却有丝很尖锐的光芒有意无意从云飞飞面颊飘过:"可我听说,叶三公子中意的人儿,早就在宫中了。" 云飞飞想了想,道:"我知道你指的是谁。她是好人,叶子一时无法忘情,也是应该的。我会等他,等他彻底把她当成姐妹或好朋友的那一天。" 小谢妃又微笑了:"小丫头性情清朗大气,连我瞧了都爱,想到叶三公子,更是看待得如珠仿似玉了。可惜了,天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你和叶三公子,到底有缘无份。" 云飞飞怔了一怔,忽而笑道:"你是说,我入宫了,从此就不能和叶子在一起么?"她断然道:"不会的,叶子不会不管我,他很快,就会入来带我走。" 小谢妃微微动容,笑意渐渐敛去,缓缓立起身来,透过窗棂,望向陈设大气却简单到近乎荒凉的院落,轻轻道:"你居然,还想出宫?你居然,还想着和你的叶子双宿双飞?" "不可以吗?"云飞飞反问:"我本来就是给司马澄抢入宫来的,他封我做婉嫔,我就是婉嫔了么?" "你以为,你可以逃脱得了吗?凝华宫那位,有两位绝世大人物背地撑腰,不是一样乖乖呆在皇宫里,做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活死人?"小谢妃讥嘲道,冷淡黑眸,却泛起莫测的微澜,如幽深秋潭,透过重重迷雾,映出的潋滟水纹。 凝华宫,李清容,北周最尊贵的皇后娘娘,在小谢妃看来,只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活死人?那一心想带她出宫的人,自然白天曜和叶翔了,可最终连他们也惨败于司马澄之手。 "如果叶子来得晚了……"云飞飞忽然放高了声,说道:"如果叶子来得晚了,你告诉他,不许喜欢别的女人。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他,等他一百年。即便那时候他已经老得走不动了,我也不会嫌弃他。" 云飞飞笑着说,微微有些迟疑,可那迟疑,分明是因为一种不舍,对于心上人的不舍。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让司马澄碰你了?"小谢妃话中有讥嘲之意,眼中却有了女人对于女人的那种难得的尊敬。 云飞飞惘然道:"我怕他碰我,宁死也不愿他碰我。只是我又担心我死了叶子会哭。他的身体很不好,禁不住老是伤心。" 她叹了口气,道:"清容姐姐,已经够让他伤心了。我该让他快乐才是。" 这样的讨论,也许在现在的情势下显得毫无意义,所以小谢妃没有再追问。 茶,早就凉了,但云飞飞再没有去喝茶,小谢妃也没有再叫人添茶。 她打开了门,叫人焚香,然后净手,弹琴。 一曲《平沙落雁》,那样旷阔大气的曲调,生生让她弹出万般无奈的愁绪来。 云飞飞再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小谢妃口中的活死人李清容,但想到她千里报讯的情谊,和面薄腰纤的愁态,更觉不忍心前去惊扰。眼见小谢妃虽不是很热络,倒也没有逐客之意,而她自己更是压根儿不想回那甚么莲珠宫里去住,遂也便静静呆在小谢妃身畔,撑着下颐听她弹琴。 看来如此冷漠的冰雪美人小谢妃,所奏曲子居然每支都在沉厚清越中泛着悠悠情思,如涧底幽泉,潺潺滑过,不绝如缕。 --------------------------------------------------------------------------------------------------------------- 第三十四章 如意(一) 或许,这个冷美人心底,亦有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吧? 比如,她怎样爱上自己的长辈兼主子司马震,经过怎样的挣扎成了他的侧妃,然后是正妃,却在一夕的风云变幻间,成了司马澄的一无玩物。 必然是玩物而已,只是作为胜利品的玩物,显然比别的玩物更具纪念价值。所以她和李清容,都成了最高贵的玩物。 焉不知司马澄对酒当歌之际,是不是在得意感慨,感慨昔年的仇敌或潜在仇敌,终于被歼灭殆尽,而胜利的旗帜,就是凝华宫和崇光宫里两个寂寞的女人。 云飞飞癔想着小谢妃的遭遇,忽然想到,小谢妃是不是和她一样,在等着司马震重震旗鼓,将她救出宫去? 那个当日的宁王,今日的江阳王,是不是也和叶翔一样,日夜思念着当日的爱人? 云飞飞坐于石椅,正吹嘘不已时,忽见数只飞鸟,从宫外的海棠林中簌簌飞过,拍落芳郁的海棠花香。 七弦琴的琴音突然浓重,如受惊的小鹿,蓦地一挣,但闻"铮"地一声,一根弦丝已然断裂,巍巍颤于风中。 小谢妃似也吃了一惊,定定看了那断弦,洁白的手搭在栗壳色琴面上,似用了极大的力,连指甲都泛出青白来。 这时,宫外已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皇上驾到!" 云飞飞这才悟出,那惊起飞鸟的,正是司马澄。 她原以为司马澄多半会去莲珠宫,所以不敢在宫中呆着,但却忘了小谢妃正是司马澄目前最宠爱的妃子,风头之劲,甚至超过了不问外事借病隐退的李清容。 眼见得司马澄带了一群人已大踏步走了过来,想藏身已是不及,只得悄悄向后退着,跟在小谢妃后低头行礼。只愿司马澄眼睛停驻在绝色的小谢妃身上,再看不到自己。 可异最毒瘤的雪白衣衫,此时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宫女中已成了最招摇的颜色。 司马澄眼睛几乎立刻就亮了,微笑着向小谢妃道:"云婉嫔怎么会在你这里?记得你素来不太愿见生人。" 小谢妃淡淡笑道:"听说皇上新带回一位美人,绝色无双,臣妾一时好奇,请杰坐坐。原来却是这般俊俏的妹子,怪不得皇上一见之下,便将臣妾弃于脑后了,连臣妾看着,都觉得清新脱俗,妍丽无双。" 司马澄优雅坐到石椅上,找开折扇轻轻摇晃,笑道:"她刚刚入宫,许多规矩并不知道,皇后又一直病着,只能靠爱妃多多指点了。" 小谢妃将袖子提起,掩了唇轻笑道:"指点倒也容易。只是不要得了新人便将旧人抛诸脑后才好。" 司马澄嘿嘿一笑,道:"朕特地来看爱妃,爱妃怎能如此揣夺朕的心意?" 话犹太未了,小谢妃已截口道:"皇上既来看我,今晚便就留宿在崇光宫吧。" 司马澄还待说什么,小谢妃已侧首向着云飞飞,冷冷道:"还不回你的连珠宫里去?皇上改日才会去看你!" 她修眉挑起,一派胜利者的傲气凛然,全不把云飞飞看到眼里。 而云飞飞已顾不得想别的,也不行礼,带了储儿一溜烟跑了开去。 隐隐,听得司马澄道:"爱妃,你还真是……狡猾!" 狡猾? 什么意思? 难道小谢妃把她留在自己宫中,真的是为了引来司马澄宠? 她怕才来的云婉嫔,会影响到自己在宫中的稳固地位? 但不管小谢妃的真实用意如何,云飞飞对她感激不尽了! 只要能让她从司马澄眼前消失,变成小猫小狗都不妨,何况只是给小谢妃利用那么一下? 回到莲珠宫,得多多烧烧香,求上天佑她云飞飞,天天能遇到小谢妃这般的人物了。 只怕莲珠宫那般恶俗的地方,连上天也不愿眷顾! 云飞飞的头生生地疼了起来。 回到莲珠宫,宫内一帮子的宫女内侍,犹在战战兢兢,不知是不是在担心云飞飞会不会横着给人送过来,或者压根儿就回不来。 云飞飞也懒得理会他们,叫人将颜色过于恶俗的器皿帐幔通通拆了扔出去,自顾吃了些点心,反锁了门爬c黄上睡觉。 可翻来覆去之际,却生睡得着?一忽儿想起祖父,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被抓入宫来;一忽儿想起叶子,既挂怀他身体是否恢复,又担心他时日久了,会将自己忘了。便是不忘了自己,千里奔来京城相救,必定危险重重。谁知司马澄这个混蛋又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他?秦枫入京后倒是一直没见,若是见着,真想啃下他的口ròu来,枉负了那么多年的少女情思…… 云飞飞絮絮地想着,当真也学名了那愁肠百结的滋味,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模糊间,忽听人高叫:"皇上驾到!" 又有许多人杂沓而来,纷纷说着:"娘娘快起来,皇上来了,皇上今日临幸莲珠宫呢。" 又有叶子持了剑跳出来,叫道:"飞飞,我带你走,我不会让司马澄欺负你!" 云飞飞正欢喜答应时,不知哪里飞来一箭,端正射入叶翔胸口,冒出汩汩的鲜血来。而司马澄立于房外,明衣袍,烫金折扇,长身玉立,正优雅而笑,深蓝的瞳孔,却泛着蛇信一样的歹毒。 --------------------------------------------------------------------------------------------------------------- 第三十四章 如意(二) "叶子!"云飞飞大惊坐起,却听的窗外雨声淅沥,给撤了许多物事的房中更显空旷但终于没有叶子 受伤在眼前,更没有司马澄蛇般的眼神。 云飞飞"砰"的一声重又倒在c黄上,已是手足俱软,冷汗直流,竟给那个梦境吓得半丝力气都没了。 叶子,叶子,你还是不要来救我的好。 可是,我怎么办呢?屈从了那个司马澄,从此做和清容姐姐一样的活死人?云飞飞眼珠转悠,终于落下泪来。 这时终于有人敲门了:"娘娘,皇后听说来了新人,特赏了玉如意下来。娘娘,快开门出来领皇后娘娘的赏啊!" 虽是阴雨绵绵的天,估料此时时辰,也该是巳时末或午时初了。也难为这些宫人,算是怕了云飞飞,居然不敢来唤她。 估计更让她们惊惶不安的是,云飞飞没有按照惯例去向皇后请安,却是皇后派人赐了玉如意下来。 李皇后虽是素不理事,但到底是后宫之主,何况司马澄待总妃嫔一向薄情,甚至数次在谈笑间挥剑杀人,眼都不眨一下,独对李皇后和小谢妃算是长情的。尤其是李皇后,司马澄每月也不过去那么两三次,并不见的特别宠爱,却数年不变。 这连珠宫原来的主人霞贵嫔,便是个容貌极美的乡下女子,眼光自是略显俗艳,司马澄宠了她一两月,自为得意,只为李皇后之事多了句嘴,当场让司马澄一剑贯胸。 其实霞贵嫔那句话也是极简单。当日内务府向司马澄请旨询问中秋各宫均按分例来,独李皇后宫中按分例翻倍。要细论起来,皇后地位最尊,所得分例就是全宫最优渥的,若再翻倍,更是远胜诸妃多多了。霞贵嫔当时正好立于身侧,不经大脑便说了一句:"皇后一直病着,再丰厚的赏赐,怕也用不过来把?" 司马澄当场拔剑刺死霞贵嫔,还向着死不瞑目的霞贵嫔冷笑:"你也诅咒皇后一直病着吗?" 自此更无人敢小瞧那个独居深宫的李皇后了。 此时李皇后有赏来,众人也不知是喜是忧,顾不得云飞飞的别扭性子,忙着敲门催起。 云飞飞闻得是李清容派人来了,心中大喜,忙跳起身来,顾不得穿衣梳洗,便拉开了门,果见一名红衣宫女带了一捧着锦匣的内侍在一旁立着,一见她开门,顿时笑了,接了那锦匣,回身道:"原来婉嫔娘娘还未梳洗!啧,这么好的长发,让奴婢来为娘娘梳头吧!" 云飞飞眼盯着这红衣宫女,只觉得说不出的眼熟,一时也记不起在哪见过,但李清容派来的人,自然不会有恶意,忙笑道:"好啊。我正嫌这些宫女蠢笨。你看这屋子里收拾成啥蠢样。" 红衣宫女一笑,持了那锦匣,先小心放于桌上,才拿起了梳子,将云飞飞半偏的睡髻松松打开梳理。 云飞飞一面将那些宫女内侍谴走,一面打开锦匣,看那如意,却是碧玉琢就,纹了瑞兽云纹,甚是精致,倒也看不出啥特别来。 正疑惑间,只听那红衣宫女轻声问道:"云姑娘,你这一进宫,咱们公子可得急坏了。" 她只说公子,却不说叶公子,倒提醒了云飞飞,猛记起在哪见过这红衣宫女了。 当日开天盟之人初至紫竹林拜见叶翔时,便有这红衣女子在列,但李清容走后,这女子也不见了。看来是开天盟派出保护李清容的那位红姑了。 在这深宫之中遇到开天盟的人,不由云飞飞大喜过望,顾不得梳了一半的长发,立起身来挽了红姑的手,笑道:"你是红姑姐姐?这可真太好了,我一个人在这宫里,怕都怕死了!" 在外人眼里,云飞飞自然牙尖嘴利,但此时见了叶下部属,倒似见了亲人一般,只如孩子般捉住红姑衣袖,热泪盈眶。 红姑笑着按住她坐下,道:"外面的事,皇后娘娘也知道一些,今儿忽然听说你也入宫来了,也是着急,怕你轻举妄动惹麻烦,先叫我来看看你。" "皇后娘娘身体好吗?"云飞飞巴不得李清容能帮帮她,却怕她如传说中那般病的严重便打扰不得了。 "若司马澄不去凝华宫,皇后自然会好好的。"红姑苦笑道:"现在……她还好吧。只让我带话过来,叫你耐心些,她再想想办法。" 云飞飞低了头,:"怕不容易有办法吧?也不知叶子他们来京没有,若联系上他们,或许他们会有办法。" "这里是皇宫,龙潭虎穴般的皇宫。"红姑叹息:"司马澄也知道他得罪的开天盟,铁血军中高手不少,所以皇宫中的守卫很是森严。想逃出去,怕是要从长计议。" 她拿出一根赤金点翠玉松鼠钗cha到云飞飞髻边,扶正珠花,道:"公子也没有入京,我还没有消息,但听说紫罗公主已经回来了。" "啊!可她不是和叶子他们在一起的吗?"云飞飞问道,心下疑惑。 红姑默然片刻,道:"紫罗和公子的情谊却也不浅,只怕公子定会和她商议,先行入宫探听你的情况。" 云飞飞想起紫罗为得到叶翔使出的种种手段,心下大是不悦,但此时受困于人,难免要有求人之处了,不觉有些垂头丧气。 --------------------------------------------------------------------------------------------------------------- 第三十五章 恶欲(一) 一时红姑梳毕,又道:"若是宫中有事,随时叫人去告诉皇后娘娘,我们自然会想法子帮你。" 云飞飞忙应了,只是愁道:"假如那司马澄晚上来莲珠宫,我可怎么办呢?" 红姑低了头,沉吟半晌,道:"那个么,你借口来了葵水,身上不干净,不能侍奉也就完了。若他不理会……云姑娘好歹先保住性命要紧。想我们公子,也不是那些庸俗之人,不会计较那些的。 " 云飞飞快哭起来:"可我计较!我都怕死了!" 红姑呆了呆,忽然凑到云飞飞耳边低声问:"你和公子在一起那么久,他还没动过你?" 云飞飞手足无措,红了连脸道:"你难道不知他是个傻子?" 何止他是傻子!分明两个都是傻子! 红姑叹口气:"那是不能让司马澄占了这个便宜去!"她抬起眼,向屋外沉沉天际望了半晌,忽而冷笑:"司马澄心里一定不服的很,他设尽了心机,把自己的皇后都搭了进去,公子依旧安然无恙受着大家拥护,可比他众叛亲离强多了!一定迫不及待想着把这口气从你身上讨回去呢!若真让他欺负了你,我开天盟还真让人小瞧了!" 她低了头,道:"你放心,我这就回去安排,只要能拖住皇帝今晚不来,我们就能想法子今晚把你弄出宫去。至少,也得把你藏起来,不让司马澄找着!" 云飞飞应了,见红姑起身告辞,知道她必然想着安排相救之策,也不敢挽留,匆匆送了出去,心神已然大松。 漱了口,洗了脸,正要换上那套丧服时,却见宫女们匆匆捧了一叠子衣服来,却是素蓝粉淡的雅致衣衫,件件精致。 "皇后叫人送来的?云飞飞很是得意的将那些衣裳一件件在身上比划。" "是内务府送来的。"宫女回道。 云飞飞不解,储儿已悄悄附在她耳边道:"内务府一听皇后特地派人赏玉如意,哪敢在怠慢娘娘?皇后一句话,皇上跟在后面杀起人来可是不眨眼的!" 云飞飞打了个寒噤。 司马澄对李清容,到底是中什么样的感情?给她最尊贵的地位,最优渥的待遇,最周全的爱护,却不太留宿在凝华宫,病曾为对付叶翔不惜坏了李清容名节! 这个司马澄,有着疯子般难测的心思,也怪不得下人一听说与李清容相关的人和事,不管深浅,都不敢得罪了。 听是内务府送来的衣裳,云飞飞想着他们必和那笑容可掬的曹公公有一腿,心头便不舒服,随手拿了套水碧的衣衫穿了,其余都叫人抱了扔一边去了。 如果红姑安排得当,便是一时逃不出宫去,至少今晚是不必再在这该死的莲珠宫呆着了。 午饭云飞飞也只喝了几口清淡的稀粥,见雨住了,就叫人将个软塌搬到院子里的老槐下,那张薄薄的雪白细毛小毛毯字搭在胸腹部盖着,静静纳着凉养神,为晚上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养精蓄锐。面对天青云影,倒比屋中的色彩缤纷更让人心神宁和。 于是,香梦沉酣。 怕是又梦见叶翔了,冷冷凉凉的唇先是小心然后是放肆的在脸颊脖颈游走,然后是一只大手按住胸部,用力揉捏。 云飞飞疼的差点叫出来,想也不想甩上一个耳光。 "叶子你混蛋!"她骂出口去,然后睁开眼,差点魂飞魄散。 竟然是司马澄! 那般优雅的脸因靠的太近而无限放大,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每一个毛孔,以及毛孔里的污垢。突然被睡梦中的人狠狠一巴掌,显然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但随即他又笑了:"看来许多事情叶翔还没教过你,那么,让朕来好好教教朕的婉嫔吧!" 云飞飞顾不得想他为什么在午后便突然出现,急急挣扎着要从踏上坐起来,却被司马澄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来人!来人啊!"云飞飞大叫着,只盼此时有人出现,那司马澄能有所顾忌,不敢乱来,谁知叫了半晌,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或许,这类情况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一见司马澄出现,便自动回避了。 "你还乱叫么?"司马澄警告的轻笑,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云飞飞惨叫连连,痛的差点背过气去,而这次司马澄并不像那日在山洞里那般急于用迅速的占有来向叶翔证明自己的胜利,只用猫捉老鼠的戏谑慢慢折腾她。 "不要,不要!"云飞飞想起红姑的话,不成声的叫到:"我,我身子不干净……我葵水来了,不能那个……" "葵水来了也没关系,省的太干涩了不舒服啊!"司马澄笑着,已扯开云飞飞上衣。 云飞飞终于恐惧的发现,司马澄的变态并不是传说,而是事实。他俯下身子咬下云飞飞洁白高耸的胸。不是那种温柔的啃咬,而是真正的咬!每口下去,便是深深的齿痕,在弹上来时,已经青紫的老高,甚至已有血迹慢慢渗出。 云飞飞尖声惨叫,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额间滑下。 这时她忽然好恨叶翔傻子。 她年纪小,不懂人事,难道叶翔也不懂吗?既然喜欢她,早在紫竹林就该和她说了啊!最好用男女之间最直接的方式要了她,多慡利!省的干干净净的身子让眼前这畜生玷污了去,还以这种可怕的方式! 而司马澄望着越来越多的青紫伤痕,似是满足的叹着气:"如果叶翔知道了,心里一定会很痛吧?是不是?" --------------------------------------------------------------------------------------------------------------- 第三十五章 恶欲(二) 云飞飞恐惧疼痛的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看着司马澄抽开自己衣带,一双魔手狠狠向下侵袭,沉重炽热的陌生气息扑在肌肤上,如被刀锋火辣辣划过,真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可惜她现在连自尽都没有了力气,只觉得自己随时都快昏死过去。男女之事,不是应该互怜互爱吗?为什么也能如此可怕? "皇后娘娘驾到!"有人被甩了耳光的清脆"吧嗒"声,接着是很慌乱的太监声音扬起,声线颤抖着,中气明显不足。 司马澄眼中跳动的戏谑和残忍,忽然似被冰水淋过,一时凝结,旋而变成另一种交织了惊喜和***(看不见)的火焰,燃烧在墨兰的眼底。 他终于放开了云飞飞,慢慢转过身,望向匆匆赶来的女子。 几名守护的内侍在宫外张望了一下,迅速有缩了回去,不敢多看一眼。 来的人,自然是李清容,似乎也是行的仓促,半偏云髻,尚未及簪花,连衣衫也只是家常天蓝色旧衣,光从衣着,朴素得再看不出来着居然是北周最尊贵的李皇后;但她 眉宇沉凝,天然的典雅气质,纠结了高贵和寂寞,遗世独立,仿佛这世间的纷扰污浊,都不能侵蚀到她分毫。 可惜,她始终处于世间最纷扰污浊之地,命中注定不能远离,无法摆脱。于是,悲悯的剪水双瞳,再也甩不去隐约的沉痛和忧愁。 或许,空谷幽兰被移植于闹市之中,本身就是一种悲哀,虽有栽花人赏花人的精心呵护,终究是逃不过那命定的凄楚无奈。 "清容姐姐!"云飞飞匆忙掩着自己的衣物,踉踉跄跄奔了过去,泪水已夺眶而出。 李清容扶住,略向后一带,已将她送入身后侍女怀中。 那侍女高高嚾骨,眉眼粗犷,扶住云飞飞的手更是厚茧丛生,不类女子,显然亦是会武的高手了。而红姑却没有见到。 "清容,你出凝华宫,倒是少见。"司马澄慵懒的嘲笑着,扬起的嘴角,有抹得意和骄狂。 李清容清冷苦笑:"皇上,你又何必,一定要将与叶翔有关的人一一逼上绝路?" 司马澄笑道:"清容你错了。是叶翔不肯死心,他总是想动我的女人。比如你,比如云婉嫔。" 他瞥一眼在那侍女怀中瑟缩的云飞飞,道:"不然你问婉嫔,是我征她为贵人在前,很是叶翔想要她在前?" 云飞飞恨恨回头道:"你根本是疯子,疯子!" "无趣啊无趣。"司马澄也不扣上半敞的衣袍,徐徐坐于云飞飞睡的软榻上,摇着这扇道:"为什么和叶翔相处久了的女子,都会变得很无趣?朕记得初见云婉嫔时,她可是个极有趣的人。" 李清容苦涩道:"皇上,不是她们变得无趣,而是皇上永远在做一些无趣的事。" 司马澄面色骤变,冷声道:"你在指责我不会做皇帝吗?" 李清容泛出清冷笑意,有些悲伤怜悯地望着司马澄:"你本来可以做个好皇帝。你本来可以胜过白大哥和叶三弟。可惜现在,你无论怎么做,都是等而下之,绝对不如他们!" 司马澄已是一脸的恼羞成怒,原来的雍容优雅已把持不住,尖声道:"可惜,败的永远是他们。" "可在我心中,败的却是你,司马澄。"李清容一改她素常的温文从容,抬高声音,针锋相对。、如水的瞳孔,渐渐凝结成冰,光芒清寒,似鄙薄,似不屑,直穿人心。 司马澄缓缓站起,冷冷看着李清容,忽然扬起手,"啪"地一个耳光已甩在她白皙的脸庞上,顿时腾起五道鲜红的指印。 云飞飞大惊,大叫一声,正要跳过去阻止时,只见司马澄忽然猛的一拽,已将与他冷然对视的李清容拉的一个踉跄,头已撞在一旁老槐上,顿时破了皮,学流如注。 而司马澄对李清容的伤显然视若无睹,一把楸过她的头发,扔在软榻之上,人已俯下身去,亲吻噬咬着她的面颊,连同颊上不断流下的血液,一并吞人腹中,倒似吃着什么绝佳美食一般。 云飞飞浑身汗毛直立,再分辨不出眼前这人是人是禽兽。但冲上去时,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回头一看,却是那手足粗大的侍女。 她食指竖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了云飞飞便往外行。 云飞飞那肯舍了李清容而去,正在挣扎惊叫时,那侍女手上一加劲,已将她夹在怀中,连嘴都一并掩了,半拽半抱向外跑去。 云飞飞扭头再看李清容时,已被司马澄锁紧双手,扯开衣衫,狠狠的咬着那丰满的胸部,串串血迹,迅速从那萦霜销雪的肌肤滑过,形成如蜘蛛网般道道的纵横血痕。李清容并没有像云飞飞那么惨叫,只是咬紧了唇,忍受那疯狂的啃咬揉捏,眸中不见有泪,反而异常的干涸,如不见底的枯井,只有深入到井的深处再深处,才能看到其中跳跃着的屈rǔ。 她本该是个受尽天下男子怜惜的绝代佳人。 可现在,她所承受的不尽屈rǔ,不尽悲恨,有谁来怜?有谁来惜? 云飞飞慢慢滚下泪来,心痛如绞。 这一次,却不是为她自己流泪,为她自己心痛。 只因她已知晓,天下最委屈,最痛楚的人,绝不是她云飞飞。 --------------------------------------------------------------------------------------------------------------- 第三十五章 恶欲(三) 那侍女似乎身份颇高,她一路带了云飞飞出了莲珠宫,那些宫女内侍分明见到,却不敢阻拦,反将头压的低低的,只若未见。 奔了一长段路,待到一处僻静永巷,那侍女终于放开云飞飞。 云飞飞一得自由,便冲那侍女吼道:"你有没有看到那畜生在对清容姐姐做什么?" 侍女答道:"我又不瞎,自然看得到。" 云飞飞叫道:"你看到了,也不阻止吗?" 侍女很认真地将云飞飞上下打量了几眼,才道:"云姑娘,这里是北周皇宫,你知道吗?" 云飞飞道:"我自然知道。" 那侍女便不说话,只是有些讥诮地望着她。 云飞飞料她便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身出皇宫之中竟敢想着去管皇帝的闲事,顿时红了脸,道:"他便是皇帝,也不能这般欺负人!" 那侍女道:"他方才也欺负了你,你能如何?" 云飞飞呆了呆。 那侍女却沉默了片刻,感慨道:"连公子都不能拿他如何,何况你我?" 云飞飞若有所悟:"你也是叶子派来保护清容姐姐的?" 那侍女摇了摇头,道:"我叫阿蝉。我家公子姓白。" 姓白的公子云飞飞只知道一个,就是就走叶翔却不曾与她见过的白天曜。 云飞飞点头道:"我便知道,叶子的部属,没有那么冷血的。" 阿蝉皱了皱眉,道:"你们是叶三公子的朋友,自然都帮他说话了。却不知我家公子雄才伟略,若不是叶三公子当年一时热血沸腾,上了司马澄的恶当,说不准今日的北周天下,已经易为白姓了。可见得为人还是冷血些好。" 那等连讥带损,云飞飞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只呐呐道:"我听说,白公子心中最爱清容姐姐,清容姐姐也只记挂这白公子一个,却不知白公子知道清容姐姐这等遭遇,会不会心疼?" "心疼有如何?"阿蝉不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可溺于女色。何况司马澄如此待她已有三年之久,只怕早已心疼习惯,便无所谓了。" "三年!"云飞飞失声道。 储儿曾经说过,司马澄每个月都会在皇后宫中留宿两三次,难道这三年来,司马澄每次都会这般恶狠狠地对待李清容? 那么,又怎能怪李清容一直这么病着?那一身无法向外人启齿的伤痛,每个月闹上两三次,让她怎么见人? "这个混蛋,他……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云飞飞想破脑袋想不通,这人怎么就能疯成这样? "因为他嫉妒。"阿蝉很简洁的回答。 "他嫉妒什么?" 他已贵为皇帝,至尊的皇帝,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嫉妒的? "嫉妒我家公子的才华机智,嫉妒也三公子的风采品貌。纵然他现在已是皇帝,终究改变不了他出身微贱,母妃不过是个浣洗女的事实。未登基前,人家都赞他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可几个皇子里,就数他最不得宠,连老皇帝身边的太监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更别说别人了。他不夹着尾巴做人行吗?当年为结交我家公子和叶三公子,更是不知做出多少丑态来,这才引起两位公子的注意,渐渐引为知己。却不知都上了这伪君子的恶当!" 阿蝉显然跟了白天曜极长时间,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历历如数,不乏嘲弄之意。 云飞飞算是渐渐明白过来,不由呵呵冷笑:"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只要叶子和白天曜喜欢的,他一定也要争一争!可惜他纵然能靠卑鄙下流击败他们,却再别想得到清容姐姐一丝的尊重!" "她一直想征服李清容的新,可惜,他始终征服不了。也不想想,战胜了的小丑,到底还是小丑,落魄的英雄,还是英雄!李清容眼又不瞎,怎么会去喜欢他?" 阿蝉不但直呼司马澄名讳,甚至连李清容大腕儿名字也是径直呼出,显然是个性情极慡利的人,只怕也只有李清容那等心胸的女子,才会容的下她,还将她引她为心腹吧? 可惜她纵是李清容的心腹,到底也算是白天曜的人,比起红姑来,便显得生疏许多。 云飞飞懒得再去推较那许多的前因后果,想救李清容的念头也不觉打消了。 只是想来觉得难过,以叶翔的聪慧,自然不会不知道李清容的境遇,怪不得李清容就是下毒药给他吃,他也径直去吃,想来心中痛悔怜惜,不知怎么的排山倒海,只难以说出口而已。 "那么,清容姐姐的意思,预备将我送到哪里去?"云飞飞怎么也不想再回那个莲珠宫了。 这时的莲珠宫,已成了李清容的地狱了吧? 那等身心的苦楚,她已挨了三年…… 云飞飞冷冷打了个寒噤,不敢想她以后可能的下场。 "不知道。"阿蝉居然这么回答,叫云飞飞像吞了一整个的冷馒头,咽不下,吐不出。 "不……不知道?"云飞飞苦笑。 阿蝉白了她一眼,道:"红姑本和李清容商议着,要趁夜将你换了笑侍卫的衣衫,在换班时偷偷夹带出去。谁知她打通关节还未及回来,那厢守着莲珠宫 的内线就来报,说狗皇帝冲进去了。李清容听说了,披了衣服就赶过去救你,根本没来得及想下一步怎么走。" --------------------------------------------------------------------------------------------------------------- 第三十六章 密室(一) 她抱着肩,望着云飞飞纳闷道:"我就奇怪了,李清容和你不是很熟吧?难道为叶三公子的缘故,就这么拼着命救你?要知道她平时可对那司马澄避之唯恐不及的!" 她沉吟道:"难道我们都错了?李清容和叶三公子欢好了一回,从此就把叶三公子放在第一位了?那咱们家公子呢?叶三公子好歹心里还有个你,可咱们家公子却对李清容一心一意来着!" 云飞飞听她口气,倒似对李清容颇多猜忌一般,吓了一跳,忙道:"叶子心里对我也是一心一意。便是喜欢清容姐姐,也是以前的事,我都不计较了,白公子男子汉大丈夫,必然心胸阔朗,襟怀坦荡,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阿蝉听她对白天曜评价甚高,也不由露出笑容,点了点头,道:"嗯,我们先回凝华宫等皇后回来再说吧。想那司马澄折腾了皇后,一时也没力气再找你折腾,且挨得片刻,看红姑那里有没有好消息带出来吧。" 云飞飞也无主意,只得应了,随着阿蝉向凝华宫方向走去,却不由望了阿蝉的背影想着。这人一言一行,效忠的分明只是白天曜,凡事并不为李清容考虑,而李清容却对她如此倚重,是否说明,李清容对于白天曜的信赖,甚至已经超过了对她自己的信赖? 那么,白天曜也这般信赖李清容吗? 如果他信赖,那么为什么阿蝉刚才居然猜忌李清容对于白天曜的感情? 不由她暗暗又为李清容担心。 但不论李清容和白天曜是否相爱,眼前总是一个事实:有司马澄在,有北周王朝在,他们就不可能在一起。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眼看前方翠华笼罩下,一座高大殿宇已出现在眼前,虽是巍峨,四周却遍布植物珍稀树木,沿墙更是匝地芳糙,彩蝶翩飞,贵气中透出幽雅脱俗来,显得很是不凡,想来便是凝华宫了。 正踩在五色的鹅卵石小道时,但闻树畔有人轻咳。 阿婵一惊,已迅捷闪到云飞飞面前,手搭在腰间,显然早就暗藏了兵器了。 但闻玲玲声响,紫罗已拍着手缓缓走出,笑如玫瑰绽放:"我就想着,估计清容嫂子会出手相助,可还真让我猜对了。" 云飞飞已听红姑说了紫罗回宫的事,见到她到也不惊讶,走上前问道:"紫罗公主,可有叶子的信息?" "有。"紫罗慡捷达回答:"三哥哥让我设法帮助你逃出宫去,白天曜让我带话给清容嫂子,要我向她问好。" 啊婵听到白天曜消息,顿时有了喜色,问道:"白公子现在在哪里?" "栖凤山吧。"紫罗回答着阿婵的话,眼睛却望向云飞飞,轻笑道:"他们心里呢,只怕满算着要来救云姑娘吧。不过皇帝留下清剿他们的军队,却也没有那么好对付。这会子,多半正打得热闹呢。" 云飞飞果然心头空落落似掉落一大片。 叶子自身难保,无法来京救她了。 这个念头,让她沮丧到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 栖凤山真的一定要他坚守在那里么?对付那些小兵,也一定要他叶翔亲自督战吗? 云飞飞有一种想掐死叶子的冲动,所以她从一边的桂树上扯下一大把碧绿的叶子来,狠狠揉碎,嫩绿的汁液淋漓了一手。 阿婵也有几分失望,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 紫罗美眸流转,问道:"阿婵,你准备把云大小姐带到哪里去?" 阿婵知紫罗和叶翔交情甚好,必不至于出卖她,遂道:"自然先带回凝华宫,等皇后回来再做计议。 " 紫罗哈哈笑道:"你们以为我皇帝哥哥是白痴吗?里清容本为救云大小姐才去的连珠宫,此时若云大小姐不见了,皇帝哥哥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凝华宫里。你们这是藏她,还是打算卖她?" 阿婵一时迟疑,追究不敢讲红姑正在打通关节之事说出。 紫罗入鬓长眉挑了一挑,又转向云飞飞道:"云大小姐,你也打算去凝华宫吗?到时搜出你来,李皇后不但护不了你,只怕自己也要吃完皇帝哥哥的苦头。" 云飞飞略一迟疑,抬头看阿婵,倒有几分乐见自己离开一般,不由赌气道:"好,我随你去。但这里离玉露宫,应该挺远的吧。" 紫罗一笑,一击掌,已走出四名侍女来,低头扣见。 紫罗将四人一瞧,指住其中一人道:"你去和云大小姐对换一下衣衫,然后在这里找暗处等着,天黑了我叫人另送礼宫女服饰来接你回去。" 紫罗带来四名侍女四处游玩,到末了依旧带了四名侍女回宫,自然不易惹人怀疑。云飞飞虽不是情愿,此时也只得依了,与那个身材与她相似的宫女换来衣衫,充作紫罗的侍女,径随了紫罗前去。 --------------------------------------------------------------------------------------------------------------- 第三十六章 密室(二) 因了李天靖的缘故,紫萝公主在宫中的地位也是十分超然,大摇大摆带了云飞飞穿过大半个皇宫,回到她的玉露宫,一路更无一人敢来盘查。 玉露宫地处一隅,看来平淡,却比别处畅郎旷阔许多,而花糙的繁盛,更是宫中出了名的。所以宫院之中,倒有四五处花房,养了许多的名贵花木,诸如笙磬牡丹、芍药、各色兰花等,连别外宫中所用盆栽花木,也多是从此处移植而去。 一入玉露宫,紫萝先命了诸宫女各自回去歇息,独带了云飞飞穿过一带花圃,径入花房旁的一处偏殿。那偏殿看来甚是陈旧,朱红的门窗已经斑驳,原木质的裂纹四处可见。 待得推门入内,也只是些陈旧桌椅摆设堆积着,倒也不见多少灰尘,看来倒像堆放旧物的仓库。 云飞飞苦笑道:"嗯,这里倒是偏僻。公主意思,是要我住这里么?" 紫萝微笑道:"这里么,住着不是委屈你了么?若是三哥哥知道,必然怪我不能尽地主之谊。何况这屋子虽是偏僻,却未必隐蔽,皇帝哥哥真要查起来,根本是躲不过去的。" 云飞飞见她自信满满,眉梢眼角,说不出的得意之色,懒得再和她辨,只跟在她后面慢慢走着,穿过两进偏门,便是一小小房间,倒也桌椅c黄俱全,也是一色的陈旧,看来也是下人所住。 云飞飞正猜测着紫萝是不是打算让她住了这里,借机羞rǔ她一番时,紫萝已走到c黄边,挪过一只绣墩,露出踏板上一处圆形凸起花纹来,轻轻一踩,但听嘎嘎声响,c黄铺蓦地翻转过来,竟露出了一处暗道,黒黢黢的,更不知通向哪里。 云飞飞怔了一怔,紫萝已点了个火折子,在云飞飞眼前晃了一晃,笑道:"我母妃在世时极得先皇宠爱,因她出身将门,又曾拜过名师学艺,很喜欢弄些玄门暗道之类,那时北周初建,漠北、南齐连连窥伺,为防万一,就和先皇说了,悄悄建了些暗道密室,以备不时之需。后来母妃去得早,那些暗道密室也就无人知晓了。我还是偶尔从外祖那里得来一份当日工匠糙拟的图纸,知道这事,所以和皇帝哥哥说了,一定要了母妃原来住的玉露宫来住,又悄悄把这些密室重新修整起来,可到底还没有派上用场。" 紫萝低了头,眉眼弯得有些狡黠挑衅:"你怕黑么?敢在里面躲上几天么?听说当日建这密室的工匠都给处死了,到了半夜里,常听到有人在里面哭呢?" 云飞飞听得毛发耸然,真想拔起腿来,向后退上两步。 这时又听紫萝道:"我前儿特地半夜去呆了好几个时辰,却啥也没听到。不过你如果胆子小,不敢呆在这里,我就帮你另外想法子藏着。横竖三哥哥托付我的事,我必定帮他做到。" 云飞飞给她一激,顿时气往上冲,叫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把火折子给我!" 紫萝一笑,将火折子递了过去。 云飞飞跳上c黄,沿了木制的阶梯,一阶阶向下踏去。直走了十余阶,还未及踩上实地,但闻"咣"的一声闷响,头顶一片漆黑。 抬眼处,入口已被紧紧阖上,不露纹丝光亮,忙叫道:"紫萝公主!" 只听紫萝在外笑道:"云大小姐,下面安全的很,而且干粮和清水都有,你在里面好好呆上十天半个月吧,有机会我自然放你出来,引你出宫。" 云飞飞忙又奔到出口处,大声呼唤,又用力推得出口,哪里能动得分毫? 而紫萝的笑声,却已去的远了。 云飞飞恨恨地敲着入口处的坚石,方才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径冲到这鬼地方来。这样一来,司马澄固然是找不到自己了,而叶翔若是寻到皇宫,又要有怎样的能耐,才能摸到这般隐蔽的暗室中来? 她实在没有把握,紫萝那样深沉的心性,还会不会主动放她出来? 只怕,她喜欢叶翔有多深,对云飞飞的恨就有多深吧? 和司马澄一样的疯子…… 当下也别无他法,既来之,则安之,趁了火折未灭,径向密道深处走去。 走了一段,忽见前方隐有光芒,心中大喜,忙冲上前去,却见了一个虚掩的房门,推开时,顿时被满室的璀璨幽芒耀花了眼。 原来那密室顶部,悬嵌了十余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耀耀明辉,清凉柔白,如十数盏小小的灯火,将整个密室照得甚是明亮,如同十五时的月色如霜,足可令人清晰视物了。 屋内陈设很是简单,石榻上铺了云丝绵被,石桌上放了一大布袋的干馍,三只大水袋,还有一个油纸包了密封的罐儿,居然是一罐子酱菜! 倒还真够云飞飞吃上半个月了! 但云飞飞一屁股坐到石椅上,却觉得自已快疯了。 在这鬼地方呆上半个月,对着冰冷的石壁,天天吃着干馍清水? 那她情愿再去过那不断逃亡的日子,哪怕天天昼伏夜出,把脚底磨出无数钻心疼的水泡…… 那样的日子,为何如今想起来,都只剩了甜密? 不期然,又是叶翔那映了满天星光的安静眸子,默默望天,默默喝酒,然后默默回头,冲她温和一笑,如春风清晨里,初露天际的一抹微阳。 原来,原来,那一路不觉出苦,只为有你,有你。 叶子,叶子…… 云飞飞向着那颗颗明珠微笑着,忽然间便掉下泪来,淋在满的笑容之上。 --------------------------------------------------------------------------------------------------------------- 第三十七章 夜探(一) 夜,未央。 公主无寐。 紫萝正独坐凉亭下棋。 宫女内侍,都给她赶得远远的,一个不剩。 亭周那夜里随风漫起的粉色纱幔,映了那紫衫透寒的少女更形寂寞。 左手白棋,右手黑棋。 左手右手,尽在自己掌握。 但便是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又有何意义?没有了对手,成败原只在自己的心中,脑中,手中。 她有些无奈地叹气,又吃了一个黑子,呆呆看着白子必胜的棋局发怔。 "左手对右手,自己对自己,紫萝,你这棋,下得也太过无趣。" 有男子喟叹,牡丹丛的暗影里,慢慢升腾起暗黑的人影。 紫萝笑了。她塀去所有人,所守候期盼的,无非就是眼前这一刻。 她一伸手,已将满盘棋子搅得混乱,再辨不出黑子白子哪方成,哪方败。然后娇啧而笑:"我便估料着,白大哥和三哥哥也该到了。" 她的黑眸顾盼流光,明辉闪烁,却越过了牡丹丛中白天曜那挺立的高大黑影,看向了默默跟在他身后的那欣长身影。 叶翔,似乎又瘦了许多,曾经明亮得足以辉映人心的眸子,笼了黯淡的愁意,肆慢地铺展着忧伤,再也无法隐藏。 云飞飞,李清容,谁都是他的爱,谁都不肯轻易抛开,哪怕舍了性命,舍了尊严,舍了他所能割舍的所有快乐,他都会去维护她们,用整个的灵魂和感情。 那紫萝呢?走了那么多年,还只在他心房外彷徨,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么? "紫萝,知道飞飞目前情况么?" 叶翔已匆忙询问,无可掩饰的焦灼和担忧,铺天盖地。 紫萝怔怔望着她守候了许多时候的男子,忽然笑了:"她么,应该没事吧。" 叶翔抢上前一步,正要说时,白天曜已搭上他的肩,不紧不慢道:"三弟,坐下来听吧。紫萝不是外人,自然会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叶翔应一声,果然坐了下来,却已将手撑住了额,按压着太阳穴。 "怎么了?"紫萝去抓他的手,担心地问。 "他没什么事。"白天曜答道:"只是他累得够呛。他的身体本来就不曾复原,而这些日子,又是伤上加伤,加上连日奔波……等救出云姑娘,你也得好好休息一阵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和叶翔说的,带了几分关切暖意。 这些日子的相处,以及共同对敌的同仇敌忾,终于将两人间的隔阂磨去不少,白天曜终于又肯如当年一般,唤他一声三弟了。 可是,除了这一点,只有天才知道,他们的关系,还能不能回到原来亲密无间。 至少,他们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青春年少,意气飞扬,就如李清容已经无法撇去永熙帝皇后的身份,而叶翔也无法忘怀那半年炼狱般的折磨。 一切,都无法再如当初那样澄澈和明洁。 欢笑早已跌落在三年前那一环接一环的圈套和算计中,不复存在。 "飞飞她……"叶翔已经安奈不住,目中有着通红的血丝,不知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了。 紫萝心一酸,低了头,道:"云大小姐被封作了云婉嫔,昨日入宫来了,今天差点给司马澄给欺负了。好在清容嫂子救了她。" "这个……"叶翔道:"我们已经知道。清容身边有我们的人,已经派人通知了我们,说飞飞被你带回来了。" 紫萝点头道:"是啊,司马澄既然发现皇后救她,自然也会知道她藏在凝华宫,我担心他转过身再去找云大小姐麻烦,就悄悄让云大小姐换了宫女的服饰,带回了宫。" "她……她现在在哪里?"叶翔声音已变了调,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恐慌。 紫萝紧紧盯着叶翔的眼睛,然后慢慢垂下,道:"她在我这里用了晚膳,忽然听侍卫提及清容嫂子的惨状,一定要去看她,我怎么也拦不住,只好让她扮成宫女,偷偷去瞧瞧清容嫂子。这不,她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我正不放心,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 "惨状?" 白天曜和叶翔几乎同时叫了出来,然后叶翔冒着冷汗,望向白天曜,掩了唇齿间急怒,问道:"司马澄他,把李清容怎么了?" 他们两个,各有心腹在李清容身边,可惜那心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思想的,绝不愿自己的主人为某些事胡乱分神,不是紧要的便不说,或者明知是紧要的,也会权衡一下利害,再决定说还是不说。 显然,在李清容大受折rǔ这方面,被阿婵和红姑不约而同一带而过了。 紫萝张了张嘴,有些为难的神色,似不敢说。 而白天曜的声音却森冷起来:"说!到底他把李清容怎么了?" 叶翔缓缓吐一口长气,道:"紫萝,你说。我和白大哥,绝不轻举妄动便是。" 紫萝点了点头,道:"其实……司马澄的嗜好一向有点奇怪,特别喜欢见见血,折腾折腾人之类。今天本来受罪的应该是云大小姐,可云大小姐给欺负时清容嫂子知道了,匆匆去阻拦。结果惹火了司马澄,把气全泄到她身上了,把她整得比以前更是凄惨许多倍。" --------------------------------------------------------------------------------------------------------------- 第三十七章 夜探(二) 她犹豫片刻,又道:"听说清容嫂子一直给折腾到昏迷不醒,司马澄才放过了她,后来是给凝华宫的人用软轿悄悄抬回去的。这种事……也不好叫御医,我晚饭时悄悄叫人去打听,听说还没苏醒呢。" 话犹未了,只听"咚"地一声,棋盘已被白天曜拍翻,棋子哗啦啦倾倒于地,大理石的地面上滚得四处都是,滚得远的,便消失在糙丛中,无声无息。 气氛一时便沉闷得吓人,远方有着闷雷隆隆,似乎要下雨了。 "我……要去凝华宫一次。"白天曜咬着牙,终于挤出了这一句。 "我陪你去。"叶翔立刻道。即便云飞飞不在皇后宫中,他也非走这一趟不可。 这是他欠白天曜的,也是他欠李清容的。 他欠这两个人的幸福,可他再也不知道,自己还是没有机会,去还请这一切。 "不行啊。凝华宫室皇后所居,不比玉露宫这般地处偏僻,人烟稀少,除了你们各自暗中派了人护着,皇帝也不知派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哩!你看连飞飞有着宫女身份的掩饰,还去了那么久都没有踪影,何况你们?"紫萝很是焦急。 她这么一说,叶翔的脸也愈发白了。他一一锁起自己的手指,纤长的指骨泛着幽冷得白色,慢慢说道:"我们,一定要去。" 飞飞。清容。 两人都凝华宫。 说不准,两人都落入了司马澄手中,关在凝华宫那座金丝笼中受罪,无望地等待着他们的救赎。 "好,我也陪你们去,帮你们带路。" 紫萝眸光闪烁,似有泪影朦胧,不知是为他人,还是为自己。 "皇宫!"白天曜冷笑:"我来的次数,并不少了,应该还记得路。" 他抬起头,望着沉沉欲落得天幕,森然道:"连狗皇帝最爱住的寝宫,我也能来去自如!" "正因为你们来去自如!"紫萝急急拦道:"后来叶三哥哥被司马澄捉了,开天盟的高手们也是频频闯宫,早就引起来他的警惕。当日惯走的路线中,不知给他添了多少道的机关!" 叶翔犹豫了一下,望向白天曜。 白天曜皱眉,然后盯住紫萝,道:"如果呆会给人发现,我们未必能护得了你。" "我知道。"紫萝笑道:"必要时,我甚至可以帮你们把官兵引开。这个皇宫里,估计还没有敢抓我的官兵!便是司马澄知道了,只要我一口赖掉,他没有证据,也未必能拿我怎么样。" 这倒也是实话。 放眼整个皇宫,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也不管是冲了李天靖的兵权,还是与紫萝的兄妹之情,司马澄总还对她留了几分情面,只要没有确切的通敌叛国证据,都不至会拿她怎样。 叶翔伸出了手,道:"走吧!" 紫萝一把抓住叶翔的手,已是满脸欢喜,再不肯松开,伴了叶翔身畔,腾云驾雾般紧随在白天曜身后,向凝华宫奔去。 一路自是守卫众多,尤其是接近凝华宫的地带,一入夜,便是百余侍卫分了数班,几乎是不顿足地在周围巡逻,甚至有几处暗哨,隐在树丛边窥伺,果然较叶翔、白天曜印象之中的侍卫要多了许多。 还在紫萝显然对皇宫之中的哨兵分布作过精密调查,居然带了他们连躲了几处暗哨,顺利飞入了凝华宫的高墙。 "凝华宫!凝华宫!" 两名男子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 "我已经……三年没见过她了。" 白天曜居然也控制不住感情,低声叹息:"我最后一次瞧她时,也是在凝华宫,当时,她还只是司马澄的客人。" 客人变成了主人。 白天曜眸子里最深重至极的悲哀,正如叶翔眸中越来越深的歉疚。 当时,叶翔、司马澄和李清容自己都已知道,李清容会是凝华宫的主人,北周的皇后。 不知道的只是被兄弟瞒骗出卖的白天曜。 而叶翔上次来凝华宫,是在去年的中秋来。他在凝华宫喝了一大碗李清容盛给他的甜汤,含了媚药的甜汤。他开始以为想害他的是李清容,后才猜到了是司马澄,但此刻,他在漫天的黑暗阴霾下终于意识到,害他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害了李清容,害了白天曜,心中有鬼,才会认定李清容在复仇。 在他背叛兄弟的那一刻,他不算是侠义之人,不配是那个襟怀坦荡的叶三公子,更不配是开天盟之主。 当他恍然大悟时,已受尽折rǔ,生不如死。 叶翔低眉而叹,却无声无息。逃得生天后,与其说他愧见故人,不如说他难面自己。 他自己酿的苦果,自然不得不自己硬生生吞下。 可白天曜呢?李清容呢? 他们又何辜之有? 现在,又多了个平白卷入其中的云飞飞。 心已纠结到疼痛,不知不觉捏紧了拳,才感到掌中一双柔软微暖的小手,正竭力忍着受压迫的疼痛,微微颤抖。 一低头,却是紫萝黑眸映着隐约的灯芒,正闪闪烁烁跃动,眼底的倾慕和怜惜,已是一览无遗。 "三哥哥,咱们直接去清容嫂子的卧房么?"她柔柔的问,有暮春里细雨缠绵般的温润潮湿。 "去……自然先看看清容。"叶翔低低说着,声音好生沙哑,如秋风里落叶拂动的暗然。 --------------------------------------------------------------------------------------------------------------- 第三十八章 秘道(一) 而白天曜已沿了墙边阴影,迫不及待向前飞去。 凝华宫颇是宏大,入夜之后,四处点了明晃晃的灯笼,在疾风吹扫下将四周景物映得明明暗暗,黑影随风扶摇,更添几分诡 异。忽而一道苍白闪电掠过,小径旁正走着的老太监缩了缩颈,道:"这一场暴雨下来,怕这天气一时也热不起来了。" 他身畔一个提了灯笼的小太监却惊叫一声,手中的灯笼一颤,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了?一惊一乍?" "那,那墙边似乎有人。" "有什么人?眼睛花了吧!" 老太监走在墙边,笑道:"莫不是这海棠的影子?给你这灯笼晃呀晃的,便像是人影走来走去了。也不想想这是哪里,这是皇上最看重的凝华宫啊!" 他压低了声音,道:"除非是当年的白大爷和叶三公子来了,不然谁能好好的来去自如?" "我明明觉得刚有个人站在这里。" 小太监喃喃道:"不会真的是他们两个来了吧?" 他说着,自己已打了个寒噤。 老太监从后踢了下他的屁股,喝道:"支使你做点事,就这么着疑神疑鬼!下次还说天皇老子下凡请你喝酒哩!还不快点 走?" 小太监摸着被踢处,哀叫着应了,随着那老太监一径去了。 看着他们走远,隐在灌木丛中的叶翔才拉了紫萝挽起,轻声叹息。 紫萝知他必为自己功力未复,行动间居然让一个太监看破行迹,心中难受,紧牵他的手,柔声道:"三哥哥,不用担心。一个教我武功的师父,因我练功偷懒,曾经留给我三枚软太参心丸,据说是西域的一位圣手练制,专用于提升弥补内力亏虚。我只服了一粒,呆会儿到我宫里去,我把那剩的两粒给你,你便能和以往一般,天下无敌了。" 叶翔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必了。没有人可以做到天下无敌。何况,即便战胜了所有人,若不能战胜自己,也是败了。" 紫萝一时沉默,默默随了叶翔向前行去。 而白天曜早已消失在某处光影明亮之处。 叶翔飘身过去时,正见阿婵找了借口,将宫女们都赶得远远的,知道白天曜必定进入了李清容的卧房,忙带了紫萝急急奔了过去。 阿婵见了二人,嘴唇动了一动,到底侧过身子,让开了路。 而红姑已从屋中掠出,欢喜道:"公子,你也来了?" 叶翔点点头,默默走入屋中,穿过幽暗的外厅,站在虚掩的房门前,却没有再向前走一步,上唇却已将下唇紧紧咬住,眸中的痛楚,肆漫倾涌,无可掩抑。 李清容已失了原来的自持和冷静,将头埋得低低的,无力地扑在白天曜的怀中,抽泣凝噎,冰凉的泪水,已将白天曜的银灰色外袍沾湿大片,似要将几年来的凄惨悲凉,在泪水中尽情倾下。 白天曜眼中如火焰燃烧,却亦有液体闪烁滚动。他颤抖的手指,正缓缓将李清容的寝衣拉下,露出青紫纵横惨不忍睹的肌 肤,然后想触又不敢触,小心地在那伤口附近游移。 "清容,清容!" 白天曜呻吟着轻唤,吻过李清容的额,然后缓缓滑下,小心地轻吻着那一处处青紫渗血的伤口,忽然紧紧抱住李清容,这么个冷硬的汉子,居然痛哭失声。 叶翔猛地转过身,后背紧紧贴住墙壁,十指几乎要掐入墙中,仰起头颅,却已是不可遏制地泪如雨下。 他是罪人! 太多的事,已经无可弥补。 无可弥补! 紫萝正低声在一边和红姑说着什么,忽抬头看到叶翔情形,忙走过来,小心翼翼轻问:"三哥哥,怎么了?" 她探头便想看屋中情形,叶翔已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勉强镇定了心神,道:"没什么,咱们……不要去惊扰他们。" 他自知太过失态,也不愿让他人瞧见,自顾一头冲出了屋,隐于一棵老桂下,弯下身子,低低咳嗽。 这一次,他没有咳血,却是无论如何忍不住那泪水滴滴而落。 天如应和,随着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隆隆雷声里,豆大雨点哗哗而下,顿时将叶翔衣衫打得透湿,无力地黏贴在肌肤上。 阿婵有些漠然望了他一眼,自顾退到一边,在回廊里走动守卫着;红姑显然很是着急,不安地搓着手,却不知该不该过去劝慰。 紫萝想一想,已走到他身后,幽幽道:"三哥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只是方才红姑说,云大小姐大约在半个时辰前就走了,却一直没回到玉露宫里,我还真是不放心呢。" 叶翔蓦地心中收缩一下,忙撑住老桂,向红姑望去。 红姑一脸焦急,正打着手势,指向玉露宫的方向,让他尽快离去。 紫萝趁机劝道:"横竖这里有阿婵和红姑守着,又下着这般大雨,估计司马澄怎么也不会猜到白天曜在这里,不如我们一路找着先回玉露宫去。说不准,这黑溜溜的天,云大小姐在路上迷了路呢?或者,现在已经回到宫中等我们呢。" 她低了头,叹道:"何况,我们留在这里,又算什么呢?" 是呵,又算什么呢? 如果每个人命中注定只能有一人可以相守,那白天曜肯定选择李清容,正如李清容只会选择白天曜一样。 --------------------------------------------------------------------------------------------------------------- 第三十八章 秘道(二) 别的人,永远只是多余,哪怕曾经亲密地溶作一处,终究也无法做到彼此心心相印。 叶翔笑着,苦笑。 紫萝咬着唇,亦在苦笑。 即便叶翔能够幸福,那幸福,是否也注定不属于她。 莫非,她只能旁观着他们的幸福? 不甘心,绝不甘心! 嘴角已裂,渗出的血温咸中带了难言的涩意和腥味。 叶翔却看不到她唇角的血。他抹一把满脸的雨水泪水,抬头看着如落汤鸡般狼狈站在眼前的紫萝,一抬手将自己外袍顶在紫萝头上,道:"我们走。" 他已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一刻,那如磨锯盘细碎的疼痛,让他站立不住。 何况,云飞飞…… 到底跑哪里去了? 云飞飞当然还在玉露宫的密室里。 经过短暂的休息,她很快抛弃了心头的沮丧,将干馍清水吃饱喝足,开始爬到桌子上,拔出头上的玉簪子,用力撬着夜明 珠,终于将其中一颗比较桧的给撬了下来。 一颗这般大的夜明珠,若换成银两,只怕够富贵度过半辈子了;但云飞飞此时只发挥了作为夜明珠最基本的用途:她拿了夜明珠用来照明,寻找出路。 这个秘洞外表看来很是简单,就一条密道,一个房间。 房间的门也是石质的,纹理与周围石块相类,若是合上,几乎看不出有个房间来。 既然能藏住一个房间,为什么不能藏住两个房间,三个房间?或者,想得再好些,或许,某处的岩石后,正有着某处出口等着她去发现呢! 毕竟,紫萝公主的母亲筱妃建造密室,并不是打算用来囚人,而是打算用于有敌来袭时掩藏自己!她没有理由不留下通向外部的机关和通道! 半夜里会有鬼出现? 云飞飞冷笑着想着紫萝的话,狠狠踢着地上的石子,就是有横死工匠变成的鬼,也该去咬那个蛇蝎心肠的丫头才对!当日不是她用计离间她和叶翔,逼走了她,也不会演变到如此的地步! 如果不是她,现在她和叶翔,应该已经赶到漠北了吧? 他们应该已经在漠北的糙原绵羊之间,讨论着如何对付司马澄吧? 云飞飞摸着身上让她又羞又恨的疼痛处,牙痒痒的。 她发誓,如果真有鬼来,一定扑上去把那鬼当成司马澄一样狠狠咬着,看谁比谁更狠一些! 一个人若有了那样的恨毒劲儿,只怕连鬼也要让上三分了。 她果然连着发现两处空洞的石壁,并设法找着机关,打了开来,找到两个和先前一模一样的房间,自然连半个鬼也没见到。 但她却在第二个房间里,见到了两具棺材。 凭她怎样胆大,那么幽幽暗暗的光线下,突然见到两具棺材,都是件让人毛骨耸然的事。 云飞飞几乎想也不想,立刻退回了这个房间,甚至有了一种冲动,想把这个房间重新关上,把那两个不祥的东西关得紧紧 的,离它越远越好。 这时她又想起了紫萝的话,密室里有鬼?就是引发她对棺材的恐怖心理么? 云飞飞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砰砰心跳,又迈了进去,硬起心肠,对着那两具黑漆漆散发着森冷气息的棺木。 良久,她伸出手,推开了其中一副,已禁不住瞪大眼睛,捏紧了手中的玉簪,等待着其中突然蹦跃出来的骷髅或鬼魂,好一下子戳过去。 如果真有鬼,据说鬼神都怕金玉之气,这么一下过去,自然会把那鬼惊得魂飞魄散了。 谁知等了半晌,并不见有何异样,斗起胆子探头看时,却又惊得跳了起来。 那棺木中,凌乱的木帛之中,有具扭曲的骷髅,正用半坐的姿势倚倒在棺木壁上,两手保持着向棺壁两边撑开的姿势,看那情形,分明是给活活钉在棺木之中,挣扎了许久才给硬生生憋死的。 再不知这人得罪了谁,竟然给这样弄死,光想着就让云飞飞喘不过气来了,忙惊叫一声,退出房去,挨着墙壁站了好久,才又鼓起勇气,重又踏入房中,仔细观察那棺木,露在棺木外的铁钉帽已经锈蚀得厉害,而入木处的钉身却还微有光亮,不见太多锈斑,显然是很早前钉入,最近数月才给撬开看过。 再去看另一具棺木中,却给钉得好好的并没给撬开过。有一把旧锤子掉在地上,看那模样,应该也是新近掉落的。 云飞飞想了一想,忽然笑了起来。 想来,紫萝虽然知道有密道和密室,却也不甚了了,也许看了这棺木,也曾怀疑过棺木内是否有通向外部的机关暗道,所以才将其中一具棺木撬开看来,谁知见了这么一副恐怖骷髅,立时惊得盖上棺木逃开,连锤子都不及带走。 她所说的曾在这里呆过几个时辰,只怕就是指她曾进来研究过这些暗室和棺木吧?那趾高气昂的紫萝公主,也曾惊惧如此 么? 云飞飞一时心头大快,转而又想到,紫萝既然把她关在这里,自然曾在别处找过,没发现通往外界的暗道才是。 那么…… 云飞飞的目光,盯住了另一具未给拆开过的棺木。 一不做,二不休,难道她的胆子,还不如紫萝公主么? 云飞飞扬扬眉,拿了锤子,开凿棺木。 她本练过几天武,平常又活泼好动,力气倒也不小,花了两柱香工夫,终于把所有的钉子都拆了下来,望着给敲得伤痕累累的棺盖,她喘息着,好容易鼓起勇气,用力推开棺盖。 ----------------------------------------------------------------------------------------------------------------------------------------------------------------------- 第三十八章 秘道(三) 她几乎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在掀开棺木的瞬间,看到一具弹跳而起的骨架,用空洞森然的眼洞对着自己,或是飞出一串暗器来,要置自己于死地。 但居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飞飞按住自己胸口,捺下自己的紧张,觑眼向那棺木内看去。 没有骷髅,没有暗器,甚至连死人骨头都没有一块。大红绣如意飞凤的锦被凌乱地散于棺中,另有精致的江南绣品,滑润的各色玉器,依旧光华闪耀的金珠簪饰,甚至有一个瓷青色的上好玉枕,暗光浮动,看来均是宫中之物,绝非凡品。 云飞飞对那些金珠宝物倒是不感兴趣,只是记挂着能否找出出路来,忙跳入那棺木之中推开那堆物事,细查棺木附近有没有什么暗门机关提示之类,但这里那里敲了半天,居然毫无头绪,不觉大是郁闷,一时累了,便跳了那棺木来,准备回原来的房间里睡上片刻。——这里虽也有c黄有被,但有两具棺材一具骷髅相伴,无论如何也睡不舒服了。 想起那房中并无枕头,她顺便就将那玉枕也捞了起来,带回原先那房中去。 明珠流光溢彩,湿润而洁净,静静投于石质的桌椅上,却更显得那石桌石椅森冷无比了。 云飞飞吧口气,恨恨地将那狡猾紫萝骂了千遍万遍,有气无力地侧卧到c黄上。刚抱来的枕头看着好看,可在这阴冷的密室里却太显得过于清寒,枕着它倒似枕着冰块一般。 忽然想着,那棺木中并没有人,莫不会鬼魂森森,钻在这枕头中去了吧? 云飞飞顿时头皮发炸,只觉里面随时会钻了个怪物来捏住自己脖子一般,几乎想也不想,将那玉枕扔了出去,正砸在石桌边沿。 但听"砰"的一声,好好的玉枕已给砸得支离破碎,碎片的莹莹流光,水一样晃动着。 而有一件绢帛之类的东西,已经飘出,软软浮在碎片之上。 云飞飞将那物捡起,果然是件帛书,密密麻麻的线条,蜘蛛网似的爬满其上。 她凑近明珠一瞧,惊喜得差点叫出来。 居然是玉露宫的秘室地形图! 原来那间石室中的亡者,本是当日为筱妃建暗道密室的奇巧匠人,那棺木,也正是先皇帝为两位为道的匠人暗中准备的。但其中一人灵巧的,估计先是预料到了,竟改了原先的设计,另弄了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小暗道,在皇帝起了杀心前夕,弃了皇帝赏赐,悄悄逃了出去。 而那帛书之上,就用朱红细笔勾勒了那个小小的通道,正在隔壁的那间石室! 云飞飞忽然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 她很想大笑三声,对着紫萝大吼:鬼丫头,睢见没?天无绝人之路! 或许在瓢泼大雨中,宫廷护卫也放松了警戒之心,叶翔带了紫萝,很快回到玉露宫中,居然连半个护卫都不曾遇到过。 紫萝悄悄唤了两个贴身的侍女来,先取了衣衫让叶翔换下,亲自用干布为他试了头脸上的雨水,才另到内室去更换衣裳。 叶翔不见云飞飞,心中不安,等紫萝一出来,便问道:"红姑确定,飞飞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回来了么?" 紫萝低了头,道:"是哦,红姑确实告诉我,云大小姐走了好一会儿了。" 叶翔皱眉,欲要出外找寻,只听雨声哗哗,又不时有闪电如蛇信般吞吐,将漆黑的天幕扯出大段大段的金色裂痕,映着惨白雨串,如无数断了线的珍珠帘,扑撒而下,几要将整个天地都要吞噬掉一般。偌大的皇宫,那样满满地被风雨雷电布满,黑暗中除了雨影和模糊的树影屋影,连屋前雨中穿梭而过的宫人侍卫都见不真切,又到哪里去寻找那跳脱不羁的云飞飞? "云大小姐机灵得很,三哥哥,你不用太担心。" 紫萝微笑着,向身畔的贴身侍女示意,那侍女立刻转身走开,不一时便端了两盏淡黄的姜汤来,递至紫萝面前。 紫萝自己取了一盏,又送一盏到叶翔跟前,道:"淋了雨,先喝点姜汤驱驱寒气,咱们再想法找找云大小姐吧。——说不 准,她一时迷了路,呆会就回来了呢?" 姜汤的光泽澄亮,晃动时泛着淡淡的琥珀辉芒,如同紫萝企盼的眼。 叶翔犹豫片刻,到底不忍心拒绝紫萝好意,叹道:"好,喝完了,我再去找一找。" 紫萝一笑,将自己盏中的姜汤慢慢喝着,看着叶翔将姜汤一饮而尽,因淋雨而略显苍白的面孔顿时生动起来,泛着柔和温煦的光彩。 叶翔喝了汤,也顾不得感觉口中残存的那麻辣姜法余味,随即披了一件蓑衣,道:"紫萝,你先去休息,我四处走走。" 那么大雨,能走哪里去?又能找到谁的影子? 紫萝惊慌地睁大眼,叫道:"你也该休息了,三哥哥!" 叶翔已将淡绿的蓑衣紧扣了,发青的手指拉了一拉略嫌短小的蓑衣,默然向着那黑暗中无际的雨幕望着,然后侧了脸,轻轻道:"飞飞,她正在等着我。" 飞飞正在外面等着他。说不准,就在附近某个角落里,淋着雨等着他。 紫萝奔了过来,拦到他前面,将唇边咬了又咬,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云大小姐与清容嫂子,你更喜欢哪个?" 叶翔忽听她这般问,苦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肩,摇了摇头,转身冲入雨幕。 --------------------------------------------------------------------------------------------------------------- 第三十九章 肘变 (一) 第一滴雨落在他额前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在皇宫中转了一圈,他已累得很了。 累的脚都快软了,疲乏的不想再迈动一步,最好就地躺下,睡上整整一夜才好。 总算那雨滴落在额上,让他神智清了一清,接着是那无数利箭一样扑到头脸之上的冰冷雨水,终于迫他卷睁着困眼继续在黑暗中寻找,寻找他的云飞飞。 才不过这么点子路,居然也能如此困乏。他的武功,到底大不如前了。叶翔握紧剑柄。嘴角的苦笑涩的话不开,凝滞了不知多少的牵挂忧怀。 他失去了很多,欠了别人很多,却在不知怎样去弥补那一切。 紫萝在第一滴雨水落在叶翔额即时,也滴落了这晚的滴一滴眼泪,近乎狼狈的仓皇,那样清晰的呈现于她素来自信高傲的美丽面庞。 叶翔在雨幕中飞快向前行着,一路留意四周动静,金以外的发现周围有不少和自己相类的夜行者。 身披蓑衣,手执利刃,步履匆匆,如临大敌,直奔向—— 凝华宫! 他从一些夜行者身畔擦身而过时,那些人居然视若无睹,分明只将精力放于前方,前方的凝华宫! 有一道闪电划过,越过重重雨幕,分明有兵刃的寒光,在凝华宫的飞檐走壁上一晃而过。 叶翔的心突然抽紧。 凝华宫,白天曜,李淸容,正相拥而泣。这分别了三年的苦命鸳鸯,能感觉到那暴风雨之中倾盆而下的杀机腾腾吗? 而司马澄有凭什么料定,白天曜此时会出现在凝华宫中? "三哥哥!"顶了侍从衣衫飞奔而来的紫萝,满面焦急的冲了过来,轻呼:"事情不对。" 事情当然不对。 叶翔脑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突突地跳动,几乎要爆裂出来。他抬起手,很压着疼痛之极的太阳穴,只觉那成片的雨水砸下,已将眼前模糊了一片,再怎么努力定神,也经不过雨水在眼前时溶时散,而脚下,也越来越软。 "紫萝!"他有些艰难的侧过头去,眸中已是惊疑不定。 "三哥哥,你怎么了?累坏了吗?"紫萝的眼睛给雨水激的通红,漆黑的瞳孔在不如白天那么清润如宝石,却也是焦急万分,伸手去扶叶翔。 叶翔定定的望着她,分明从那焦急之外,看出一丝隐于黑暗中的狡黠。他猛地侧过身,让开紫萝伸来的手。 紫萝却在他侧开身的一瞬间,行动加快了数倍,迅速擢住叶翔得手,然后是一掌,击在叶翔背后。 叶翔的身体,却已在那一瞬间缓慢了许多,连双腿都似乎不再是自己的一般。 这绝非是因为困乏! 那碗淡琥珀色的姜汤! 那麻辣的姜味,依稀在缠绕在舌尖之上。而那种味道,仅仅是麻辣吗?那姜味的麻辣之后,就进掩盖了多少的不为人知的阴谋和算计? 紫萝,你,居然也在暗算我! 叶翔愤恨的望了她最后一眼,痛楚,怨毒,担忧,在面容之中飞快滑过,然后慢慢软倒下去。 紫萝怔怔看着叶翔倒下的身形 ,忽然跪倒在地,呜呜而哭,如一个迷途的小孩。 两人一起跌落地间时溅起的泥水,糊满了她秀丽的脸庞。 直到前方依稀有人影飘过,他才迅速托起叶翔,藏于一边的青糙之中。 又一道闪电撕裂暗黑天宇,映出地上两人的面色,具是苍白如鬼。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左也苦,右也哭。误!误!误! 片刻之后,凝华宫已是喝杀一片。宫中的侍卫和李淸容的心腹侍女们,已和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阿婵和红姑,本来谁也不服谁的两名凝华宫侍女,面对突袭而来的强敌,终于并肩而立。两柄宝剑,俱是气势如虹,贯穿黑夜暴雨,但闻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与雨水交织,从石阶上哗哗冲下,汇到阶下,不过片刻,便如汪洋血河,电光炫目下,红的触目惊心。森然的死亡气息,立刻如狂风暴雨一般,将那华丽巍峨的殿宇重重包围。 "吾等奉皇命追击叛党至此,宫中侍卫,不得反抗,不得反抗!"有黑衣人高举湿漉漉的明黄圣旨,大声呼喝。 凝华宫是从有些迟疑,在雨瀑中犹豫相望。 阿婵猛地跃起,喝道:"皇宫之中,哪有你们这些鸡鸣狗盗之辈,这般藏头露尾,还敢假传圣旨?" 她横里一剑,以斩向那黑衣人的手掌,黑衣人手一缩,圣旨已被另一把突袭而至的宝剑挑起。甩在空中,但见剑光飞扬,已被搅得粉碎,很快给雨水冲到泥水里,找不到踪影。 "你,你们敢毁旨!"那黑衣人着实惊怒。 而搅碎圣旨的人正是红姑,他笑的轻蔑二不屑:"什么圣旨?我只看见一堆破布而已!" 阿婵大笑:"你看是破布,我看确是狗屎!" "骂得好!痛快!"红姑笑道:"阿婵,我以往看你,可没这么可爱!" 阿婵道:"我也从没看你这么顺眼过!娘的,这口鸟气,我都憋了三年了!" 红姑是这次李淸容回宫时才混了进来,而阿婵奉了白天曜之命隐伏在李淸容身畔守护她,有足足三年了,早已憋闷得不行,好容易有个发泄的机会,跟不肯放过,何况,她明知白天曜正藏在李淸容房中,又怎肯让自家主人落于司马澄之手?-------------------------------------------------------------------------------------------- 第三十九章 肘变(二) 但见两人剑气破空而下,如流星万点,穿破雨幕,景逼向那惊骇莫名的黑衣人,竟是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 有他们两人带头指责黑衣人假传圣旨,其他侍卫更不迟疑,明晃晃的刀枪直向黑衣人身上招呼。众黑衣人欲突破防线冲入宫内,竟不容易。 "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乱到不堪时,又有凑热闹的太监噪音尖厉响起,偏生一个惊雷过来,哗啦劈中宫院内一颗榉树,但见火光炸起,黑烟吞吐中,榉树轰然倒地,逼的附近交手之人匆忙后退,已被树梢扫着,打在身上生生地疼,更别提他们那早已淋透的衣衫,又溅上无数的血水浊泥了。 一时众人都为这不测天微愣神时,已有人高声喝道:"凝华中为何如此少闹?皇后素来就是这等教训下人的么?" 高大华盖下,司马澄穿着明黄便装,披了斗篷,在一群太监侍卫簇拥下立于宫门前,狰厉闪电中,内侍手提的灯笼毫无光泽,而提着灯笼的那些手,已是不自禁地颤抖,不知是因为天威难测,还是因为遍地血河。 而司马澄眉目不动,宝相端庄,将手一抬,指住阿婵等人,道:"我命人呆了密旨乔装擒贼,你们为何不问情由,横加阻拦?" 红姑极其灵巧,高声回道:"禀皇上,这些人来历不行,径闯皇宫,出手便伤人命,奴婢们怕惊着皇后娘娘,不得不出手阻拦。——谁知以天家神威,也会在皇宫之中出现并非侍卫打扮的不明男子呢?" 司马澄目光炯然,盯在红姑身上,道:"你,是开天盟的人?" 红姑答道:"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开天盟,不是早就灭了么?如今还有开天盟存在么?" 司马澄哼一声,也不理会她话中带刺,绵里藏针,扭头道:"你们确信叛逆躲进凝华宫了么?" 一旁立刻又黑衣人应诺:"微臣亲眼所见!" "那么,"司马澄笑道:"保护皇后娘娘要紧,先到皇后娘娘卧房中去搜一搜吧!别混到了皇后屋中,惊着了皇后,可就拿你们是问了。" 黑衣人应了,已有几名身手高明的,正要向前冲去时,已听得李清容的声音婉呖传来:"皇上,半夜到臣妾宫中捉贼,到底是想坏皇上自己名声,还是想坏臣妾的名声?便是臣妾有心藏贼,也不会再今日吧?" 那声音并不大,却极清脆娇婉,含情蕴愁,穿透狼籍的血雨缤纷,从各人的耳边,一直渗到心田中去,一时连天地都静止了一般,雨水的滴落更是慢了半拍,有些恍惚般在眼前漂浮。 隔了那层层的雨影,李清容纤瘦的身形已出现在鹅黄的宫灯下。她的面庞憔悴不堪,苍白得连唇边都没有一丝血色,腰肢纤纤,不盈一握,风吹过,那身子便如柳枝乱晃,如非两旁有人紧紧扶持,瞬间便可被狂风吹得倒地不起,或如浮萍般掉于风雨之中,卷得无影无踪。 风雨都似飘得远了,众黑衣人望着眼前的绝代佳人,竟不知该不该在走向前去,只恐一时呼吸声大了,将这佳人吹得如雪水化去,从此再也无法寻其踪迹一般。 司马澄的呼吸有些浓重,叹息道:"你居然出来了?" 李清容静静答道:"皇上亲自来了,臣妾就是病得快要死去,也是一定要来赢家的。" 那看来孱弱如水的眸子,却在安静中慢慢灼出明烈的一星火花来,与司马澄见见克制不住的很怒交击,洌如电光。 "朕相信皇后清白。但为皇后安全计,还是到皇后卧房查一查才好。"司马澄终于挤出一丝难看笑意,道:"朕亲自去查,决不让他们乱动皇后的物事,如何?" 能如何?难道皇后有那样的权利,拦着不许皇帝进入自己的寝宫?李清容悲哀地笑,让开了路。 司马澄望了她一眼,带了几名高手拂袖奔入内室。 两名宫女正收拾着染血的纱布,室中弥漫了浓重的药味,绝无一个闲杂男子。杜如花甚至走到c黄边,将c黄下都细细瞧了一遍,然后一脸茫然回到司马澄身畔,显然是一无所得。 司马澄有些彷徨地在四下打量,然后凌厉瞪向李清容,讥笑道:"我倒也忘了,我的皇后,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人物,颇有几分身手,反应可真是不慢。这么快就将他们送走了?" 李清容漠然道:"皇上,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在指责自己的皇后与敌勾结,狼狈为奸?既然如此,臣妾就在宫中等皇上的废后旨意了!" 她弓身行了一礼,将众人冷淡瞥过,哼了一声,已走向一旁的雕花竹榻,缓缓坐下,偏过头道:"这半夜三更的,臣妾可累得受不住了,可否请皇上移架到上书房去拟臣妾罪状,以废臣妾的皇后之位?臣妾这会儿可失陪了!" 司马澄的淡金头发已被淋湿了许多,耷拉在深凹的眼睛前,泛着妖异莫测的光泽。 许久,他深深吐了口气,道:"罢了,算你牙尖嘴利,朕念在你现今病着,也不去追究你的过错了。你先歇着吧!只是……" 司马澄冷笑两声,道:"这件事,没算完!" --------------------------------------------------------------------------------------------------------------- 第四十章 应差阳错(一) 他微昂起头,捏紧拳头,低低吼道:"我就不信,他们能飞天上去!" 他慢慢转过身,沉声喝道:"给我搜!翻遍皇宫,也要把叶翔和白天曜找出来!我就不信,他们能逃到天上去!" 众人齐身应诺,四散逃开。 杜如花扭头看一眼淡然躺于竹榻上小憩的李清容,蹙了蹙眉,轻叹一声,紧跟了司马澄走了出去。 注定,这又是个不眠之夜。 天快明时,距玉露宫不远处的一处废井,慢慢爬出一个娇小的人影。一落下井沿,便伏在地上,大吐特吐。 正事那自以为幸运无比逃出生天的云飞飞云大小姐了。 水!水!该死的水! 沿了地图上的通道一路走过去,居然发现那通道一半浸在水中了,而走到最后居然是口井,井中的浊水,正缓缓往通道中灌。 好容易施展云飞飞的狗爬式泳技冲出水面,已呛了大口的脏水,涩得连舌头都似腾挪不开了。 而千辛万苦爬到了井外,一般是淋漓四流的浊水污泥,几乎没处落脚。 云飞飞才知并非画图人不厚道,不标注一路走有水道,而是因为她这人交了华盖运,赶上个大雨天被困密室了。 当然,她却不知道,她已算是幸运的了,至少,她此刻回到地面时,已经不再下雨了。雨过天晴,浮云淡淡,映在蓝宝石的天际,清新而美好。连湿漉漉树木青糙,都散着清冽的泥土气息和糙木天然的郁青味道。 略微休息片刻,云飞飞总算回复了部分体力,站起身来,将袖边裙角的污水用力拧了拧,无可奈何地顶着湿嗒嗒的衣裙向前挪步,一路算计着召见干衣裳换上才好。 可惜不等到她换上干衣裳,便鼻塞声重,忍不住张嘴连打两个喷嚏,两手已哆嗦着抱住了双肩。 这两个喷嚏声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这么个冷清的凌晨,虽是惊得几只才有空跑出来捉虫的小鸟嗖的飞开,但料想那些宫人内侍,怎么着也不会这么早便起了c黄,跑到这个相对很偏僻的皇宫一角来。 可意料之外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的喷嚏声才落,就有两个穷凶极恶的黑衣人猛地窜出来,没等云飞飞反应过来,已被两柄寒光闪闪的钢刀架住了脖子,立刻将她还没来得及打出的另外两个喷嚏吓得缩了回去。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森森地问。 云飞飞当然知道这里是皇宫,却着实想不通皇宫怎么会出现江湖人物打扮的黑衣人,哪里想得到这些人是奉了司马澄之命,穿着黑衣便装以便突袭凝华宫? 云飞飞只作惊惶地望着两名黑衣人,害怕地瑟瑟抖着:"啊,对,这里是皇宫,没有打劫的坏人……那两位大人是?"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不耐烦地打断云飞飞的话头。 "我是玉露宫的宫女小春儿啊!大人们不认识我么?"云飞飞挤出虚伪的笑容,道:"我本来服侍着紫萝公主说我服侍的不好,大半夜的将我从玉露宫里赶出来了。" 她哭丧着脸,道:"两位大人看,我在泥水里泡了一个晚上,快给冻死了。不知大人们能不能行个方便,帮我到玉露宫求个情,放我进去换件干净衣裳,烤烤火呢?" 黑衣人立刻放下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咂嘴道:"原来是玉露宫的小宫女!谁有空帮你求情呢?那位公主的脾性……" 他终于还是不敢再玉露宫门前说紫萝公主的坏话,摇了摇头,抽身便走。 另一人也收了刀,紧跟在后,正要走时,忽然又回过头来,问道:"昨晚你一晚上在玉露宫前,有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男子走过?" 云飞飞怔了怔,立刻道:"男子么?啊,是有的!昨天半夜雨最大的时候,有人在玉露宫的侧门敲了敲,立刻就给放进去了。我当时也想跟着进去呢,后来一想,紫萝公主素来任性的很,保不准半夜时找个把喜欢的男人还服侍,我若撞穿了,只怕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只敢在外淋雨,死也不干去敲门了!" 老天作证,这一刻,她云飞飞最想做的事,就是将那该死的紫萝捉起来痛打一顿,至于往她身上泼些污水坏她名声,兼职算不得什么了。 两名黑衣人闻言,立刻眼睛亮了,几乎有冲刺的速度跑到云飞飞面前,叫道:"你肯定有男子进了玉露宫么?" 云飞飞忙不迭地点头,道:"如果我说了一字谎言,让我淋一辈子雨好了!" 反正天不可能一直下雨,否则满世界的人不是全给淹死了? 两名黑衣人却不得不相信者看来脏兮兮的小丫头,彼此一点头,已商量着:"你去报告统领,我去玉露宫查探着。" 云飞飞眼见二人抛开,吸着鼻子高叫道:"啊,两位大人,别忘了帮我跟公主求情啊!" --------------------------------------------------------------------------------------------------------------- 第四十章 阴差阳错(二) 而那两位聪明之极的黑衣人,自然是顾不得理会这个傻丫头了。 于是,云飞飞看着两个黑衣人的背影傻笑,把两个黑衣人看成了傻子。 她再也不知道,她自己阴阳差错,又坐了怎样的一件傻事。 叶翔终于醒了过来,已觉自己正躺在很软很软的云丝锦被上,而四肢也正和云丝锦被一样很软很软,软得几乎抬不起来。 勉强睁开眼,淡红的晨熙泛着温柔的流光,静静投在粉色的帐幔之上。帐幔之外,有女子正端着盏茶,慢慢喝着,盯着窗外一丛丛初绽的牡丹。牡丹馥郁的芳香,自然流散入屋中,倒比任何一种熏香,更让人心醉神迷。 "紫萝……"叶翔呻吟一声,抱住了头,依稀记起了昨晚突然失去的力气,和紫萝在他后背的那狠狠一击。 紫萝快步走了过来,放下茶盏,面有喜色:"三哥哥,你醒了?" 叶翔并不说话,只是用力撑住自己棉花般直不起来的身子,冷然盯着紫萝,一队如玉瞳仁,悲伤和失望交织,泛着清幽而冷淡的光。 紫萝不由低下头去,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让你生气了。可我真的为你好!你知道吗?当时,司马澄正派人进入凝华宫,准备清剿你们……" "谢谢你所提醒。"叶翔闭上眼睛,疲乏地靠在花鸟织锦软枕上,唇边弯过的弧度,苦涩如黄莲。 他叹道:"你们到底是兄妹,果然……一样地心机深沉。我到底……自叹弗如。" 紫萝顿时流下泪来,曾经明媚如宝石的双眸,已被阴霾笼满。 "我并不是……和司马澄一样的人。" 紫萝哭得很无助。 "可你和司马澄一样地算计我,彼此利用……"叶翔苦笑道:"其实我早该想到,你身为北周公主,到底还是将北周的万里江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无意江山,不会去争你家的天下,所以你引出我,单只将一直胸有丘壑的白天曜留在险地,再通知司马澄擒人,正好将这个北周的心腹大患除掉,如果顺利,连你的假想情敌李清容也一并推入地狱,好把我的念头彻底断绝。我说的是也不是?" 紫萝脸色紫涨,叫道:"我从没害你的心!" "是,你没害我的心。" 叶翔点着头,道:"所以我会从雨中给你带出来,囚禁在这里?" 紫萝怔了怔,道:"我没有囚禁你。" 叶翔冷笑道:"那么,你在我身上下了药,让我动弹不得,又算是什么呢?" 紫萝迟疑了一下,忍着气低声道:"外面还有禁卫在四处搜捕你们,我实在怕你一时冲动跑出去,惹来麻烦。" 叶翔烦恼地哼一声,道:"搜捕我们?那么,司马澄也没有抓到白天曜?" 紫萝低了头,道:"没有。清容嫂子很聪明,不知用什么法子将白大哥送走了。" 叶翔点点头,道:"嗯,那你很失望?只怕你到现在为止,唯一的胜利,就是成功掠走云飞飞吧?" 紫萝身躯一颤,立刻答道:"我没有!" 可已经不敢去看叶翔凌厉如刀的眸子。 "她在哪里?" 叶翔一件她闪烁神情,便知云飞飞失了踪影,必合她有关,立刻挺直脊梁,步步紧逼。 紫萝不由退了一步,委屈地撅起嘴,叫道:"我不知道!" 叶翔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何曾用那般可怕的眼神瞪过她?此刻,居然为了云飞飞这般大声地吼她! 叶翔眸光越发地冷咧。 他寒声道:"司马紫萝!如果你和你哥哥一样做出禽兽之事来,我决不原谅你!" 紫萝唇边发白,哆嗦几下,还未及解释,便听有宫女的步履声匆匆而来,忙抬头看时,只见她一名贴身宫女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玉露宫被禁卫包围了!皇上正冲这边过来呢!" 紫萝脸色骤变,忙冲到c黄边,扶起叶翔,将一粒药丸塞到他口中,道:"先藏一藏!" 叶翔扭过头来,挣了一挣。 紫萝忙又捉住他的手,两眼红肿,哽咽道:"三哥哥,你信紫萝。紫萝绝对不是和司马澄一样的禽兽!" 她说着,用力一踢c黄前踏脚,已现出一处黑 大洞来,忙着和宫女扶持着,将叶翔塞了进去,吩咐道:"你且躲着,千万别出声!" 紫萝匆匆塞入叶翔口中的,显然是解药,但药性一时不易行开,叶翔依旧手脚苏软,只得恨恨地由着她们摆布,连话也懒得说了。 玉露宫外。 云飞飞终于逮着个机会,遇到个落单的小太监,忙用她学到的四不像云家拳,将那人打得连声叫娘,却一直不曾晕过去,直到她摸到脚边一块青砖,在那小太监后脑勺来了那么一下,才算将他弄晕。而她自己,也已经折腾得心惊胆战,满头是汗了。 匆匆将小太监拖到一边树丛中,她将自己湿漉漉地衣裳解下,换上了那小太监的服色。正在东拉西扯觉得太大时,她忽觉有双眼睛,如火一般燎过自己。 抬头时,云飞飞有片刻的窒息。 居然是秦枫。 从那日秦枫带了紫萝离开后,云飞飞再也没见过他。 说也奇怪,当日离了他哪怕一两天,每日里都会思想个好多遍;但这些日子,明知紫萝已被白天曜和叶翔所救,秦枫可能会有危险,也不过偶尔划过一丝忧恨,再也懒得去想起这个人了。先出卖云飞飞,再背叛紫萝公主,云飞飞再不知道,这个男子心中除了名利,还能容下多少的情和义? 可偏偏这会子,又见到了秦枫! --------------------------------------------------------------------------------------------------------------- 第四十一章 兄妹(一) 云飞飞愕然望着这个叫她懒得面对的男子,许久,才摸了摸头,直到触着帽子,才记起现在自己是太监打扮,扭头看了看地上的太监,直到再也瞒不过秦枫的眼去,只得走上前,勉强笑道:"你回京了?" 秦枫低了头,道:"我自然回了京城。" 京城盛载了他左右关于富贵权利的梦想,他不回京城,又能去哪里? 云飞飞叹息,懒懒道:"哦,你又有机会捉我一次,好向皇帝请功了。" 秦枫面色发白,轻轻道:"皇上他……是不是对你很凶?" 他居然关心起云飞飞来了,倒叫云飞飞诧异起来,抬眼瞪着秦枫犹疑不定的白净面颊,问道:"他对我凶,你就不把我交给他了么?" 秦枫怔了怔,侧身让出道路来,道:"你走吧。" 是良心发现了?云飞飞猜想着,忙从他身侧树丛钻过,一头冲了出去,却又顿住。 天知道,她算是大白天见鬼了。大路之上,那该死的司马澄分明正高踞銮驾之上,在大群太监侍卫拥护下,优雅摇着扇子,微笑望着她。 云飞飞呆呆顿住足,一时瞪着眼前之人,不知作何反应。 而她身后之人反应倒快。 一柄冷厉青峰,迅捷架上她的脖子,正是秦枫。 秦枫俯首向司马澄行礼,原来看来儒雅温文的面容,谦恭得近乎卑躬屈膝:"皇上,微臣见这树丛中有些动静,所以跟着过来看,果然不虚此行!这个小太监,是莲珠宫婉嫔娘娘所扮。" "好。秦爱卿辛苦了!"司马澄笑得尔雅尊贵,折扇摇处,宽袖飞扬,翩翩如浊世公子。 云飞飞恨得头疼,直想扑上去咬上几口,却禁不住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冲过来,用了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将她像捆粽子一般迅速捆了起来,向前搡去。 云飞飞瞪秦枫时,秦枫已测过头去,不敢看她面容;而她瞪向司马澄时,司马澄却笑得开怀:"云婉嫔,朕知你心里记挂着一人。你放心,呆会,你就能见到他!" 云飞飞霎时不能呼吸。 她与叶翔心心相印,情愫已深,司马澄自是再清楚不过,知道云飞飞一直惦念的,自然是叶翔。 那么,叶翔……又落到司马澄手中了? 叶子,叶子,你那么聪明,一定小心护着自己,再不会让自己落到这魔鬼手中,是不是?是不是? 清晨淡素的阳光,也在突然间变得灸烈,仿佛很多根细细的金针扎向云飞飞眼睛。 她简直快哭了。 "起驾!"有太监尖细的声线扬起。 浩荡人马顿时向前涌去,正向玉露宫方向。 云飞飞心下又是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早先自己无意间撒下的谎言,可能是真的。 真有男子入了宫。而那男子,多半是叶翔。 紫萝待叶翔恨不得要掏出心肺来,巴巴地想着讨他的好。如此一来,叶翔真的入了宫,若真在宫中遇到了麻烦,藏入玉露宫的可能性,自然极大。 云飞飞忽然很想割了自己的舌头。 玉露宫,紫萝一脸惊诧地迎上来,拜会她的兄长。 待尖刀给捆得如粽子般的云飞飞时,她更是张大了嘴巴,足可塞下一个鸡蛋了。 云飞飞相信,此刻她的惊讶,必然是真心实意的。她只怕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那么快从密室中逃出吧? 可惜这种第一没能超过弹指的工夫,立刻就被另一种沮丧替代了。 因为紫萝正问着她的皇兄:"皇帝哥哥,这不是云婉嫔么?怎么穿着个太监衣裳?" 她的话语中,有着不加掩饰的讥嘲和鄙视。 是的,云飞飞成功从紫萝掌中逃脱,却落入了司马澄的掌握! 跟紫萝比起来,司马澄显然更要可怕许多。冲着叶翔,紫萝绝不只会把她弄死。 而司马澄,云飞飞想起昨天的可怕经历,顿时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真不知李清容这么多年,是怎么在司马澄的控制下煎熬着活下来的! "紫萝,云婉嫔年纪轻,喜欢玩些稀奇古怪的游戏,所以皇兄就陪她玩玩了!" 司马澄笑着,深凹的黑眼珠却凌厉如电,迅速在紫萝和她的侍女脸上一一扫过。 斯洛脸色不是太好,凑到司马澄身畔来,娇声笑道:"皇帝哥哥,不如,下次让紫萝也来陪她玩玩吧。紫萝最喜欢这些游戏了!" 司马澄意味深长地拍着扇子,道:"紫萝何止喜欢喝云婉嫔玩游戏,只怕也很喜欢和朕玩游戏吧!" 紫萝怔了一怔,忙笑道:"和皇帝哥哥玩游戏么?我可不敢!上次在山洞中为了叶翔和皇帝哥哥闹了别扭,后来外公把我一顿好骂呢!紫萝再也不敢啦!" 司马澄哈哈笑道:"司马紫萝不敢做的事,天下可不多!" 他一佛袖,冷冷吩咐:"搜宫!" "是!"众侍卫一齐应诺,已各执刀剑,径冲宫中各处院落。 紫萝略一拦,眼看也是拦不住了,只是尴尬地吸一吸鼻子,勉强道:"皇帝哥哥想到我宫里搜什么?这宫中一糙一石,一物一木,不都是皇帝哥哥赏给紫萝的么?" 司马澄眉目不动,微笑道:"这些宫中物么,自然都是朕赏给皇妹的。只是朕似乎不曾把叶翔赏给妹子吧?" --------------------------------------------------------------------------------------------------------------- 第四十一章 兄妹(二) 紫萝维持着笑意道:"皇帝哥哥说笑了。紫萝以前不知天高地厚,才为那叶翔发了痴,可他前日竟和白天曜联手,捉了我做人质,自此我早就看穿他啦,自然不会再与他来往。皇帝哥哥总不致疑心紫萝藏了叶翔和白天曜吧?" 司马澄淡然笑道:"白天曜么,你自然不会去藏他。这人对于咱们北周的威胁太大,皇妹身为北周公主,只怕和朕一样的心,若有机会,必定娶他性命。" 他偏过头来,笑意潺潺:"那个暗中通知朕白天曜在凝华宫的太监,大概是皇妹的人吧?皇妹知道凝华中有危险,自然不会让将叶翔呆到那里,便是去了,也必然要千方百计引他离开,至于自己保护之下吧?" 看着紫萝压抑着惊讶,面色却越来越苍白,司马澄的笑容里不无得意。他似乎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英明能干,而叶翔和白天曜,是否注定会再次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阶下之囚? 而那一声声亲热却生疏之极的"皇妹",已叫紫萝浑身起了一层的粟粒。 这刻意的亲近之中,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腾腾杀机? 这时有人匆匆赶上来禀道:"皇上,玉露宫已经搜遍,不见叶翔与白天曜两名叛逆踪影!" 紫萝微微松了口气,笑道:"皇帝哥哥,既然知道紫萝是北周公主,凡事会为北周打算,便该猜到紫萝绝不会窝藏要犯吧?" 司马澄并不接话,只似笑非笑望着她,慢慢在鲜红的长绒地毯上踱来踱去,然后悠然道:"我记得,玉露宫原先是筱妃所住吧?筱妃出身将门,不但武艺高强,而且精于机关之术,曾特地禀过先帝,领过一批匠人入住宫中,应该建了不少机关暗室吧?" 紫萝笑道:"皇帝哥哥,有这回事么?我可能生的晚啦!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司马澄用折扇触着自己的鼻翼,淡淡道:"筱妃过世时,皇妹才会吃奶,接着就随李老将军到宫外居住,自然不曾听过。但叶翔和白天曜机灵的很,说不准就识破此地有密道暗室呢?罢了,可别叛贼进了皇妹屋子里皇妹都不知晓呢,我们先去查探一下才好。" 他侧过头吩咐:"来人,咱们到紫萝公主卧室里探探,可别让叛贼有了可趁之机,伤了公主可就大大不妙!" 他说着,当先已步向紫萝卧房,其他人自是亦步亦趋,连给捆得如粽子一般的云飞飞都给拽进去了。 紫萝咬的唇边几乎不见了血色,却不得不迈开步,向前方行去。 云飞飞随时万般地想念叶翔,可此时却巴不得离叶翔越远越好了。 叶子……真的会在紫萝的房内暗室中么? 房内自然是空无一人。 司马澄慢慢打开折扇,扇动着令人窒息的空气,一只手背于身后,将紫萝的房间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徐徐踏过,然后道:"慕容飞,秦枫,你们可看得出,这房中哪里有暗道么?" 他将秦枫与慕容飞一起叫着,显然是将二人看作一样的心腹了。事实上,自从南宫斩和林一绝被杀,他身边,正缺少那等可靠的臂膀。 秦枫在这样的时刻一再表示着忠心,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因此,他听得司马澄唤起自己的名字,立刻眼睛亮了。他应了一声,立刻和慕容飞一起四处搜寻起来。 紫萝只觉秦枫一对眼睛如鹰隼锐利,恨恨叫道:"秦枫!你居然还敢乱闯我的寝宫深闺!" 秦枫并不退缩,躬身道:"公主,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微臣虽是李老将军部下,可更是皇上的臣子!皇上有命,臣子从命,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司马澄朗朗而笑,击节称赞,却觉身畔有人向前一冲,忙侧头看时,只见云飞飞已趁着众人注意力分散之际,挣上前一步,狠狠唾在秦枫脸上。 秦枫怔了怔,半响才想起用帕子擦去,白皙面颊已泛出恼愧之色,终是一言不发,退了几步,继续寻找。 侍卫们忙将云飞飞用力拉了回来,小心看守。司马澄晒笑一声,摇着扇,也不理会。 紫萝轻吐一口气,心中大是痛快,但见秦枫已走到踏脚前,细细敲击聆听,心中又是紧张,却不敢露出丝毫神色来,只是不屑地哼一声,侧头望向窗外。窗外漫天糙木花影,葱郁幽深,将偌大的玉露宫深掩其中,连同各人心中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幽怨恨毒。 秦枫一脚踢在踏脚之上,已隐有格格声传来,不由失声道:"这里有机关。" 紫萝目光闪烁,悄悄退后,向自己的心腹侍女打了个手势。 而慕容飞已飞快赶来,仔细再踏脚附近检查,连司马澄都不自禁踏向前一步,伸长脖子看着。 慕容飞已摸到一个凹处,用力按了下去。嘎嘎声响处,密室入口,已然打开。 慕容飞与秦枫对视一眼,一齐望向司马澄。 司马澄一垂眼睑,扇子点向身畔两名侍卫,道:"你们先下去看看。" 那两人应一声,已拔了兵器,径冲下去。 云飞飞握紧拳头,恨恨瞪着秦枫等人,只想上去两拳,把那看来端正的鼻子打歪,可惜终究给捆得不能动弹,一双清凉的眸子,已急的发红了。 她可不是傻瓜,紫萝如无其事的外表下,分明灼着和她一样的焦急。 能让紫萝着急的,除了叶翔,还能是谁? 两名侍卫进去的快,出来得更快,但闻两声惨叫,竖着进去的二人,横着冲了出来,正飞向在洞口守护着的慕容飞与秦枫。 --------------------------------------------------------------------------------------------------------------- 第四十二章 舍生(一) 二人大惊,第一反应便是举剑自卫。 可怜那两名替死鬼,死后还给自己人的森森剑锋戳了几个窟窿。 而他们刺向那两名侍卫的同时,一道清淡人影伴着一缕淡银剑光,纵跃飞出,信手挥时,慕容飞换招不及,臂上已着了一剑,总算他反应迅速,向后缩得快,手臂没有斩下来。忙抬头看时,那人长身玉立,横剑于胸,神情冷淡,正是叶翔。 "叶子!"云飞飞唤一声,又喜又忧。 叶翔一眼瞥到她,眸光已是暖和,旋即又将宝剑指向司马澄的方向,冷笑。 司马澄见到他也不意外,轻轻拍着掌,笑道:"我便知……我便知我的好妹子,必然把你给藏着。" 紫萝已冲了过来,喝道:"皇兄,你绝不能伤他!" 司马澄看都不看她,依旧向着叶翔道:"我实在不明白,时至今日,你怎么还有这样的魅力,让这些女子为你舍生忘死?其实你不过是生的略好些罢了,又有什么特别的?哦,我忘了,大概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给人在密室里灌着屎尿,当成女子一样侮rǔ吧?我容貌超脱,天下无双的叶三公子?" 叶翔的宝剑已微微抖动,本就有苍白的面容,已闪现难以掩饰的羞恨。狱中半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长长噩梦。他知道,即便逃出生天,自己依旧多少次半夜惊醒,汗湿重衣,只为梦醒一刻的虚脱和恨怒。 而更恨的是云飞飞。 她在一侧使劲挣扎着,抬起脚来踢向司马澄,叫道:"狗皇帝,你居然敢这样折腾我的叶子,我吃你的ròu,我扒你的皮!" 侍卫紧紧拉着她,她自然是连司马澄的衣角也踢不着。 司马澄笑得黯然尊贵:"我便折腾他了,你又能怎么着?我还可以告诉你,她的下半辈子,都得那样过着!婉嫔娘娘,你很快就会知道,你喜欢的这位男子,有多么的下贱肮脏!" "皇帝哥哥!"紫萝身后跟了两名宫女,慢慢步向前来,叹道:"即便你再怎么折磨三哥哥,他也不会脏。因为我们都知道,他的心地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欺负他,只会让我们更怜惜他,爱护他。" 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确实把云飞飞也包含在其中了。 而云飞飞已仰起头,嘲讽望向司马澄,叫道:"对,司马澄,这天下最肮脏的人,便是你!金玉龙袍的外皮下,包的是一堆又脏又臭的腐ròu垃圾!" 这两个从第一次见面,就谁看谁都不顺眼的女子,此时的意见倒是惊人的一致。 司马澄微变脸色,淡淡笑道:"好,我们且看看,谁会变成腐ròu垃圾!" 他一抬手,慕容飞、秦枫、杜如花等一齐出手,冲向叶翔。 紫萝凄婉叫一声:"皇帝哥哥,够了,不要伤他了!" 她说着,已冲向前去,扑向司马澄怀中,而两名宫女,也跟在紫萝后面,伸出手来,似要去拉住紫萝解劝。 司马澄略一迟疑,已见那其中一名宫女袖中寒光浮动,立刻向后退去。 但见杀机凛冽,紫萝已扔出数点寒星,蓝光闪烁,竟是剧毒的飞镖。 "你敢!"司马澄飞快后退,扇子挥舞,已将寒星击落余地;而另两名宫女的利刃已迅速逼上前来,毫不犹豫向司马澄要害攻击,司马澄迅速拔出宝剑,挡住那两柄利刃,才觉那两名宫女身手相当高明,显然训练有素,有备而来。 而叶翔已陷入重围,十余高手,将他团团围住,拼死狠斗。 好在叶翔迷药药性渐渐退去,身手恢复敏捷,剑光闪处,血光飞溅,竟是凌厉异常,虽是脱不开身去,以慕容飞、秦枫等的身手,一时竟不敢樱其锋芒。 紫萝卧室虽是敞朗,但这么多人一齐狠斗,顿时布满刀光剑影。 司马澄与两名宫女一斗起来,身畔侍卫已一齐上前帮忙,这两名宫女虽是身手高明,到底气力不够,很快压住气势,但见血色寒光涌动,惨叫声中,二人已倒在地上。 紫萝面色苍白,手足无惜地站于司马澄身侧,望着司马澄慑人眼神,惊惧道:"对不起,皇帝哥哥!……我只想吓吓你……" 忽然叶翔一身闷哼,紫萝、司马澄等一齐回头看时,却是叶翔一时不及闪避,已着了秦枫一剑,鲜血迅速从肩胛处渗出,在肃清衣衫上绽出暗紫的花纹来。 "叶子!"云飞飞惊叫,一脚踹倒牵住她的太监,便要赶上前去。另一名太监急冲过来拦她时,冷不防她张嘴便咬,咬住肩窝里一块ròu,痛得那太监杀猪般嚎叫,等在旁人帮助下脱开身时,肩颈之间,已是鲜血淋漓一大片了。 "好一只小野猫!"司马澄惊叹道,忽觉杀气直逼过来,忙抬头看时,竟是紫萝一剑刺来,又疾又快。 叶翔受伤,受刺激的绝非只有云飞飞一人! 而众人虽已看出那两名宫女受了紫萝指使,但她身份特殊,再无人敢去拿她。 此刻她再动杀机,司马澄也顾不得多想,侧身让开紫萝宝剑,反手一剑,正扎进紫萝后背,从前胸透出。 "紫萝!紫萝!"叶翔惊叫,不顾背后空门大开,疾冲过来。 --------------------------------------------------------------------------------------------------------------- 第四十二章 舍生(二) 秦风等正在趁机攻击时,忽听呼呼锐响,忙侧身闪过时,却是数十支利箭从窗外射入,接着是刀剑寒光扑面。 白光曜、阿婵、红姑,还有些身着太监服饰缺蒙了面的男子一齐冲入,见人就砍,片刻之间便伤了数人。 司马澄大惊,一时也顾不得紫萝,疾向后退去,叫道:"快,把他们就地处斩!" 在卧房外等候的侍卫,立刻蜂拥而入,却经不住人多屋窄,连那梁柱给剑气说震,都开始摇摇欲坠。 叶翔再顾不得别的,飞窜向前,勾住紫萝,只一带,已将她抱入怀中,脱离杂沓而下的皮靴,带到房屋一角,轻唤:"紫萝!紫萝醒醒!" 紫萝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来,已有大颗泪珠掉落下来,脆弱说着:"三哥哥,紫萝是不是很没有用?每次想帮你,想拥有你,都是弄巧成拙,害你受苦受伤,身陷险境……三哥哥一定很恨紫萝吧?" 叶翔忙乱地用袖口堵着紫萝胸前的鲜血,急道:"不会,不会,紫萝只是淘气而已,三哥哥又怎会记恨紫萝?紫萝是三哥哥最好的妹妹!" 紫萝面色已是惨白,却微笑道:"三哥哥,紫萝不要当你的妹妹啊!紫萝从十三岁见三哥哥第一面起啊,就想着如果能做三哥哥的妻子,便是死了也甘心的。" 叶翔紧握她的手,颤声道:"那么,紫萝和飞飞一起做叶翔的妻子,好不好?" 紫萝笑道:"又哄我喜欢了。她死飞飞,你是叶翔,你们两个一起,能如凤鸾一般飞翔天际,加上我就太重啦,怕三个人会一起掉地上摔死了!我只是说来玩玩的,谁稀罕做你的妻子呢。不过如果三哥哥肯……肯多亲亲我,我也是开心的。那日给三哥哥亲了,虽是骗来的,却也好生欢喜。" 叶翔含泪笑着,吻上紫萝的唇。 紫萝颤着嘴唇回应着,泛出一抹笑意,看来极是欢喜,连雪白的面庞,都浮上一层淡淡红晕。 她伸出手,将叶翔的面庞抚住,柔声道:"你睡着时,我已经喂了两粒软玉参心丸给你吃,你以后,是不是能和以前一样傲视天下,谁也不怕呢?" "会,会的。"叶翔匆匆应着,又亲了亲她的额。 紫萝笑了,道:"又哄我呢。你始终都会怕着清容姐姐和云大小姐……但三哥哥即便是一点武功也没有,依旧能傲视天下了,举世无双……" 她得意而骄傲地笑着,为着心上人的举世无双一直笑着,直到将那笑容永远留在清丽的面容之上,而扶着叶翔的手却聋拉了下来,如同一支折断的翼,再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叶翔呻吟一声,抱住紫萝的头,泪水直落到紫萝面庞之上。 白天曜已退到他身畔,叫道:"三弟节哀!先逃出这里要紧。" 叶翔恍然大悟,忙向四周看时,心中已是一寒,问道:"飞飞呢?" 白天曜摇头道:"没看见,应该是给司马澄带出屋去了。……我们先脱身要紧,她不会有事的。" 叶翔也不知白天曜那句飞飞"不会有事"的论断从何而来,但目前身陷重围,能自己脱身已极是不易,想救飞飞更是难如登天,不由心下难过,只得用力将紫萝在怀中拢了一拢,才小心放下,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全身覆了,方才打起精神,应付眼前危机。 云飞飞正给太监们在人群和剑峰里踉跄地拽出屋去和司马澄一路后退,直退到玉露宫前的大片如荫糙地上。 她不知道紫萝到底怎么样了,但见司马澄那剑刺得又恨又深,料得必定难以存活,一时心中芥蒂尽去,转而流着泪骂司马澄:"你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放过,真是畜生,禽兽!" 司马澄遥望宫中剑影,侧身听那喧嚣之声,淡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云飞飞还要骂时,忽想起他连自己的亲兄弟们都杀得光了,自然不会再介意多杀一个妹子,与他谈什么亲情仁义,可真是对牛弹琴了。一时也懒得再说,只是焦灼地望向宫内,只盼叶翔下一刻便出现在眼前,将自己抱起,腾云驾雾般离去。 ……若是不带走自己也使得,能见他平平安安离去,便也能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了。若是自己死了,想必他也一直记挂自己,永远念着自己的好了吧? 云飞飞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宫外又一阵喧闹,却是小谢妃带了大群侍卫匆匆涌入,连小谢妃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上都闪着罕有的惊慌失措。 "出了什么事?"司马澄显然也是意外,向前赶了两步,问道。 小谢妃跪禀道:"宫外通传,铁血军和开天盟之人正从防备较弱的南门、西门向皇宫攻击,因皇上昨晚留于臣妾宫中,因此都到臣妾宫中告急。臣妾见兹事体大,所以赶着过来禀告皇上。" "一群脓包!"司马澄咬牙骂着,紧紧阖着扇子,再也没有心绪轻摇慢摆了。众人知道他骂的绝对不会是铁血军和开天盟之人,他们能从栖凤山数倍于己的军队中脱困而出,并且迅速敢至京城,乔装入城,不声不响攻向皇宫,怎么也不会是脓包了。 云飞飞笑道:"大脓包带着的军队部署,自然个个是小脓包,哪得怪得了旁人?" 司马澄倏地回过头,瞪向云飞飞,冷笑:"哦?朕是不是脓包,你很快就能见到!" --------------------------------------------------------------------------------------------------------------- 第四十三章 异药(一) 小谢妃已然挑想眉,瞥向云飞飞的寒眸中,闪耀着一丝说不出的嫉恨和恼怒:"皇上,这个小丫头,就交给臣妾来处置吧,臣妾会好好教导她,什么才是脓包!" 司马澄显然捕捉到了小谢妃眸中的嫉恨之色,语调中已带了些微的得意:"好,爱妃,云婉嫔就交给你了,你好好教导教导她吧。——可别把她给弄死了,否则,我绝不饶你!" 云飞飞打了个寒噤。司马澄给小谢妃的尺度,仅是不要把她弄死。他的言外之意,是不是放任小谢妃带走自己,好好折磨一番? 当日小谢妃不声不响将自己留在崇光宫中,引来了司马澄,当时她就曾疑心小谢妃利用自己达到固宠的目的。 难道自己真的猜对了? 那个曾经感动她的小谢妃与宁王司马震的老少恋情,只是一场玩笑? 如今的小谢妃,虽然依旧的面冷如霜,却深深恋上了这个披着尔雅人皮的司马澄? 是的,他年轻,他俊俏,他地位显赫,他身强力壮,可以给予女人在精神和身体两方面更大的满足。 可他毕竟是司马震的侄儿! 他可以霸占自己的姑姑为妃,可以杀害自己的亲兄弟和结义兄弟,用变态的手段占有凌rǔ兄弟的心上人,无视天下苍生的生死存亡,又有什么资格,去赢得他人的感情? 云飞飞恨其不争地瞪着小谢妃,却无法阻止她喝命小太监将她牵起,系在她的辇轿之后,不得不踉踉跄跄随着辇轿往前奔着。 回头看时,玉露宫内厮杀依旧继续,而司马澄一边留下更多的高手去围杀叶翔、白天曜等,一边已起身上了銮驾,奔向宫门方向。 云飞飞只顾看时,脚下已是一错,已摔倒在地,顿时给拖着向前拉去,地上隔夜未干的水渍,立刻浸透了她的衣衫,手脚顿时给蹭破了,鲜血直流。 终于明白小谢妃为什么会喜欢司马澄,渴望司马澄的临幸了。 因为她也是个变态。 两个变态,这才是天生一对! 云飞飞给拖到崇光宫时,衣衫早已破碎,蹭了不知几许的污泥,正被新伤旧伤上缓缓渗出的鲜血冲刷开。 前日曾引她入宫见小谢妃的小舍儿,一脸惊诧地扶起她,小声问:"婉嫔娘娘,你怎么着得罪我家贵妃娘娘了?" 云飞飞早给拽了个七晕十八素,晕头晕脑看到她,苦笑道:"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呢。" 小舍儿看来心肠极软,待她站定,便去解她身上的绳子。 "住手!"小谢妃刚从辇轿下步下,见状立刻冷冷喝止。 小舍儿缩回了手,惊惶看向她的主子。 小谢妃也不说话,起身步入殿内,才吩咐道:"把她捆在东厢暖阁的柱子上,先打二十鞭。" 倒也没叫哪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来打,但给个身强力壮的宫女在新伤旧伤一大堆的身体上打上二十鞭子,也着实够狠毒了。 挣扎过那火辣辣的二十鞭子,云飞飞痛得连贱人都懒得骂了,小舍儿一松开她的绳子,她便如烂泥一样瘫倒在地,更不知穿了太监衣裳,遍身血污的自己,已经邋遢到什么样子。 小舍儿端来微凉的清粥,送了云飞飞唇边,轻柔道:"婉嫔娘娘,吃点粥,才有力气呢。" 折腾那么久,云飞飞所有的力气加起来,只够她将那碗粥喝完。 总得吃点东西啊,不然,恐怕再也见不到她的叶子了。 小舍儿犹在耳边说:"别怪我家娘娘啊,她从来不是坏人……" 她不是坏人,难道我是坏人?还是叶子是坏人? 云飞飞想着,却已没了力气去思索恨与不恨的问题了。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她进入黑甜梦乡。 这一觉睡的又沉又九,可醒来时还是手足无力,一动都懒得动。 勉强睁开眼时,窗外已是黑朦朦了,高燃的青铜合欢纹长檠灯火下,小谢妃安坐于流云舞凤的红木椅上,优雅地端着翠玉茶盏,慢慢啜着。 "你就把她扔在这里么?" 比鞭子还可怕的声音,在云飞飞头顶响起,接着是呼啦的风声,不知何时披在身上的破毛毡已被掀起,露出了司马澄紧皱眉头的脸。 她掩住了鼻,退了几步,才侧首问小谢妃:"朕不是叫你别弄死她么?" 小谢妃缓缓站起,微笑道:"皇上,你看清楚了,她并没有死,眼睛还睁着呢。" "这么臭,这么脏……"司马澄叹道:"你存心在倒朕的胃口。朕恶心得快连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那么……"小谢妃放下茶盏,挽住司马澄的胳膊,道:"到臣妾房中去,听臣妾为皇上奏上一曲,只怕心情就会好许多了。" 司马澄有些不甘心地又回望云飞飞一眼,道:"她身上的臭味怎么来的?" 小谢妃轻描淡写道:"臣妾因她不听话,打了她几鞭子。鞭子上涂过腐蚀肌ròu的药物,这会子的味道,估计是腐ròu发出的味道吧。" 司马澄苦笑道:"这么臭的女人,朕还碰得么?" 小谢妃淡然道:"只要皇上不怕臭,不怕吃不下晚饭,有什么可怕的?" 她回头鄙夷瞪着云飞飞,道:"何况,臣妾不觉得,她的容貌才识,|尒説妑仕囵墵|会胜过臣妾。" 司马澄哈哈一笑,叹气道:"朕发现女人妒忌起来,还真够可怕的。" --------------------------------------------------------------------------------------------------------------- 第四十三章 异药(二) "这不怪臣妾。"小谢妃靥生红晕,搭着司马澄的肩,低低道:"谁叫皇上让臣妾知道了做女人的味道,这几个晚上……" 她伏在司马澄的耳边,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但眼见她凤眼斜斜飞起,素来冷淡的黑眸,腾腾灼着某种欲火,与她的清冷气质交融起来,妖异魅惑,司马澄的眉宇不觉散开,宽慰地将她搂在怀中,缓步向外踱去,轻叹道:"你实在是个可人儿!若是李清容……" 她还没说完,嘴唇已被小谢妃掩住,那冰雪美人冷冷说道:"皇上,您便是再喜欢李清容,臣妾也不希望您在我面前一再提起。" 那因为提及李皇后动辄杀人的司马澄,居然没有动怒,反而叹口气,将小谢妃拥得更紧了,倒似拥着什么稀世奇珍一般。 云飞飞眼看他们相拥离去,心头纳闷,勉强挣着坐起来,闻着自己身上,倒也觉不出什么臭来,但自己依旧穿着那身破碎不堪的太监服,又给拖曳鞭打了许久,身上固然是血污纠结,连手上脸上,也是肮脏得不堪,辨不出是血渍还是污垢,鱼鳞般爬了满身。看看各处创伤,虽未结疤,甚至很多处正渗出血水来,但倒也看不出明显的肌ròu腐烂来。 小舍儿走过来,掩了鼻子扶她。 云飞飞吃力道:"我身上很臭么?" 小舍儿笑得有些尴尬:"咱们在娘娘身上洒了些东西,娘娘自己是闻不出的,但别人闻起来,的确臭得很。" 云飞飞纳闷道:"你家娘娘把我弄成个臭咸鱼,是什么意思?" 小舍儿也不嫌她脏,附她耳边道:"自然是不想让皇上碰你啦!" 云飞飞讥笑道:"是啊,皇上不碰我,就会去守着她了!只是皇宫中女人那么多,她有本事把每个女人都弄个成臭咸鱼么?" 小舍儿怔了怔,摇头道:"啊,难道我家 娘娘弄错了,婉嫔娘娘很想做皇帝的女人么?" "她在帮我?"云飞飞惊讶瞪着小舍儿:"她在地上拖我一路,又把我狠狠打一顿,都是在帮我?" 小舍儿眼珠子冉冉转动,道:"这个奴婢可不知道。但我想,如果娘娘不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今晚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你吧?" "她……她到底在想什么?"云飞飞似自问,又似在问小舍儿。这个小谢妃,她可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但与给狗皇帝糟蹋比起来,给打一顿或者给弄得臭臭的,云飞飞宁愿选择后者了。 小舍儿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娘娘在想什么呢。但我家贵妃娘娘,一定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刚才还悄悄吩咐过我,等皇帝看过了你,就帮你上药,但这衣服还是不能换的,怕皇帝一时兴起,又起了色心来瞧你。婉嫔娘娘,你放心好了。" 到了此时,云飞飞也只得应了,又问道:"现在晚上了么?知道早上玉露宫白公子和叶公子后来怎样了么?" 小舍儿道:"都逃了,这两人的功夫可真是了得,那么多人围着,说跑就跑,眨眼就不见了。因为开天盟和铁血军的人在宫外突袭,皇上一时也调不出人来追,只得罢了。后来查处被斩杀于玉露宫中的刺客中,有两名是皇后的侍女,现在派重兵守住了凝华宫,现在连只鸟儿也进不了,出不来呢。" 云飞飞便知白天曜的派在李清容身边的阿婵、开天盟的红姑,都已遇害了。忆及阿婵的忠勇豪侠,红姑的温厚可人,不觉黯然。 但既知叶翔已平安逃去,云飞飞总算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忙问道:"我身上的臭味,以后洗得了么?" 如果一直是个臭咸鱼,叫叶子怎么靠近她? 小舍儿忍着笑,道:"放心,这臭味虽是洗不了,可过得几天便会淡了,不洗也没关系。" 几天便会变淡? 那么,假如叶子在几天之内便就出她去呢? 会不会来个温臭软玉抱满怀? 想起叶翔淡淡皱眉的模样,云飞飞顿时笑了,连伤口给上药的锐痛都觉不出了。 京城北郊,某处秘宅。 铁血军和开天盟的部分首领正攒聚一处,为白天曜和叶翔疗伤。 二人一路杀出皇宫,连阿婵和红姑都舍了下来,自然没有小舍儿说的那么轻松,叶翔的眉已蹙成山,扭头问杜秋风:"兄弟们伤亡重不重?" 杜秋风低了头,并不说话。 叶翔便知必定伤亡惨重了,低头叹息道:"叫受伤的兄弟们小心隐藏住自己,休息一阵,等我们……找机会杀回皇宫,用司马澄的首级,血祭阵亡的兄弟们。" 老武已冲上前来,挥着拳头,吼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叶翔望了一眼白天曜,唇角一丝冷笑,若讥若嘲:"快了。白大哥,是不是?" 白天曜缓缓将包扎好的创口抚了一抚,披上外袍,淡淡道:"如果三弟随我去见一见李天靖老将军,就快了。" 叶翔立起身来,对着窗外一畦新韭,看那盈盈碧绿在风中扑摇,黯然道:"紫萝死了。可我不想利用她的死大做文章。" "不论是不是利用,她总是死了。我们该为她报仇。"白天曜与他并肩而立,却将手伸向了文袤的蔚蓝天空:"而且我们和李清容、云飞飞,都应当寻回属于我们的自在天空。" --------------------------------------------------------------------------------------------------------------- 第四十四章 美人天下(一) 是的,他们不能永远被司马澄压抑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连同他们的部署,一起成了不敢公然露面的老鼠。 叶翔脸上越发苦涩:"其实,我已经倦了,找回那片天空,我便不想再用任何人,任何事,来困扼住自己。你呢?" 他最后那句,却问白天曜的。 白天曜看着一行大雁从空中列队飞过,不留痕迹,许久才道:"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先对付了司马澄再说吧。——李天靖那里,你和我一起去一次比较妥当。那些朝臣,大多很信任你,却从不信任我。或许,是因为我来自漠北吧?" 不是因为你来自漠北,而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野心。 叶翔叹息,终究不好直言出口,只道:"好,我们一起去。只是我希望此间事了,清容和你,能有个完美的结果。" "完美的结果······"白天曜有些恍惚,有些茫然,叹息着。 经历那么多的惨痛纠葛,他与李清容之间,还可能有完美的存在么? 叶翔眸中闪过隐忧,终只是轻轻叹息,无奈叹息。 虽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可天下比较太多事,已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何况,人心难测,到底是变却了故人心,还是故人心易变,谁也说不准。 但他想,至少云飞飞的心不会变,他的心也不会变,他们可以快乐,简单的快乐着。 而李天靖那么大年纪了,经历过那么多生死,也再就心如铁石了。 他心中唯一的一块柔软,留给了心爱的外孙女紫萝公主。 她所有的简单的快乐,也来自紫萝公主。 他会反了司马澄,为他的外孙女报仇么? 荒郊,北周大营,主帅帐篷。 "我很抱歉,因为我连累了紫萝。" 憔悴而不是风采清华的叶翔向老人疲惫致歉。 而李天靖看来比他还要疲惫。 "我累了。" 李天靖缓缓转过身,是没有听到那个足以令任何老人哀伤到直不起腰来的消息。 "你不打算为你的外孙女报仇么?她死的很惨。" 白天曜有些残忍地说:"她眼睛一直睁着,无法相信自己的亲哥哥为那么狠的一剑刺死他。那一剑很深,后心入,前胸出。" 李天靖背脊有轻微的颤抖,但还是道:"我老了,也累了,报仇么,也力不能及了。只怨这孩子,命苦······" 白天曜见他说得直白,心下大是失望。正准备再行劝说时,只听李天靖道:"这天下,有你们年轻人,我不干预了。本部人马,一路追击也累了,可能要在这里扎营休息半个月了。" 白天曜的眼睛立刻亮了。 朝廷大乱之时,若得中流砥柱的太尉置身事外,对于北周朝廷的打击,也可以是致命的。 而叶翔却微有黯然,走近李天靖道:"对不起,李老将军,终是我们,让你为难。" 李天靖侧过身,背影萧索孤单,浊泪浮动,终究不再说一个字。 叶翔叹息一声,与白天曜同施一礼,悄悄退出营外。 此刻黑夜如倾,以叶翔、白天曜的武功,只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不一时便脱了大营范围,白天曜似心情很好,笑道::"三弟,你的武功是又恢复了不少。" 叶翔想起紫萝在迷倒自己后给自己服用的软玉参心丸,黯然道:"我发现,我总是在欠别人······" 白天曜负手笑道:"三弟,如果这天下是咱们的,咱们大有机会去一一还清夙债,好好地补偿我们曾经亏欠过的人。" 叶翔冷眼看他,轻轻吐着气,然后道:"我们下面呢?去司马震的营寨?" 白天曜道:"那是自然。只要李天靖不再追击他,他一定会打回京城。" 叶翔唇边泛着了然的苦笑:"你早意料到了今日,所以一早就和小谢妃有联系?" 白天曜最好的打算,是李天靖也对北周朝廷倒戈相向。与司马震同心协力把司马澄拉下皇帝宝座;如果李天靖不肯,单司马震与铁血军、开天盟联手,也是件好事。 "小谢妃是个得力的帮手。"白天曜道:"有她在,我对宫里要放心许多。云飞飞现在应该也在她的掌握之中吧?她比清容要聪明多了,应该会护着她。" "她比清容还聪明?"也想盯住白天曜,是要看透他的内心。 白天曜自知失言,尴尬一笑,道:"清容······是和你一般的性情中人,虽是聪明异常,可遇事不冷静,不像小谢妃,一步三算,步步为营,人想算计到她,可不容易。" 既然人家不容易算计到她,他为何会从好好的宁王妃,变成自己侄子的贵妃娘娘? 叶翔正微觉蹊跷之时,白天曜已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函来,道:"这是我和小谢妃要来的,我相信那本来就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司马震,看了之后既便有李天靖追着,也会拼命去救她。" 叶翔看着那"郎君亲启"的娟秀字迹,便是看到了一个受尽委屈泪眼婆娑等待救赎的苦命女子。那信中所言,想来更会动人心魄催人泪下了。 可她在等着司马震去救她么? 叶翔已懒得过问了。 他只要想着,云飞飞还在宫里等着他去相救,就够了。 前面的路,他非得走下去不可。 --------------------------------------------------------------------------------------------------------------- 第四十四章 美人天下(二) 皇宫。 又是一夜寂寞。 云飞飞伸了伸懒腰,从毛毡中爬起,悄悄向外张望。 星子满天,一颗颗如琉璃般晶莹闪烁。 依稀记得那许多的夜晚,也曾在叶翔的陪伴下,露宿荒野山林,却从不觉得寂寞。 而如今,叶子又在哪里呢? 他也在数着星星,想着他的飞飞呢? 若是见到,一定好好问问他,有没有想她? 如果没想她,立刻要打他一百个爆栗才好。 经了这么几日,她身上的创口大多结痂平复,却不敢换上干净衣裳。司马澄果然又曾来瞧过她两次,甚至是在小谢妃不知情的状况下悄悄来的。云飞飞只穿着脏衣服昏睡,那整洁已久的司马澄到底懒得去碰她了,两次都是捏了鼻子悄悄折回去找小谢妃,即便小谢偶有怨意也不理会。 "婉嫔娘娘!" 小舍儿又端了清粥小菜来,笑咪咪地叫她。 云飞飞伸手在小舍儿头在敲一下,恶狠狠地道:"说了多少遍了?叫我云姑娘,别叫我婉嫔娘娘!司马澄那个恶心人,想的封号也这么恶心!哼! 也许婉嫔这个封号并没那么恶心,但司马澄想出的主意,在云飞飞眼里已没一个不恶心了。 "是,婉嫔娘娘!" 小舍儿回答一声,将粥舀好送至她跟前,而云飞飞已懒得再去说服她了。小舍儿这么憨厚敦实的丫头,和丁香相差了简直有十万八千里。 若是丁香在这里,大概早就千伶百俐地顺了她的话音,把司马澄的祖宗十八代给骂遍了。 云飞飞一边喝着粥,一边从碟子里一片一片挟着泡菜,计算着叶翔离开她的日子。 玉露宫里匆匆一见,转眼又是七八天,边紫萝的丧事都差不多结束了。 听说,司马澄向外宣扬的,是紫萝公主因救皇帝而为刺客所伤,不治身亡。因此皇帝给予的封赏极是丰厚,谥号赠了一长串,极尽哀荣,可惜又如何改变得了紫萝公主死不瞑目的事实? 正想时,忽然间眼前一亮,忙回头看时,却是小舍儿取了件干净暂时的淡粉轻罗长裳,正在空中比划着,暗色折梅花纹如流水般隐在轻罗纹理中浮动,极是曼妙,顿时有种饥渴的感觉,直恨不得抢了过来,穿在自己身上才好。 天知道,她邋遢了这么久,早就浑身痒痒,至后来连习惯了,连痒痒的感觉也没了,便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做乞丐的潜质?若是叶子见她这么状如疯子的脏样,会不会认不出她来? 再一想,应该了认得出。叶子当日在大街上那么又蠢又脏,自己又何曾厌弃他? 于是,云飞飞咧开嘴笑了一笑,将碗中最后一口粥喝完,道:"那是你的衣服么?拿来给我摸摸好不好?" 为了护着自己,脏就脏吧,但为了自己的好美之心,摸摸也不妨吧? 谁知小舍儿立刻道:"不好。" 云飞飞怔了一怔,只听小舍儿又道:"贵妃娘娘说,等婉嫔娘娘吃了夜宵,便带婉嫔娘娘去洗个澡,换上干净衣裳。" 云飞飞顿时抓住自己的衣襟,道:"为什么要换?" 现在的那身脏衣,已被她看成护身符一般了,如何肯脱下。 小舍儿神秘兮兮地俯下身子,问道:"云婉嫔,你真的打算,穿这身衣裳去见叶三公子么?" 云飞飞一窒,问:"你说什么?" 这里,她忽然听到了惊呼声,隐隐从远处传来。 她忙跳到窗边,向外凝视。 一道烽烟,正从某处城墙蜿蜒而上。 这代表的是京城有战事,向内外告急? 那么,是谁有这个胆子,居然向北周皇廷挑战? 云飞飞立刻扳住小舍儿的肩,问道:"是不是叶子来了?是不是他们?" 小舍儿"嘘"地将食指竖在唇边,吃吃笑道:"你去不去洗澡?" 云飞飞忽然觉得小舍儿一点儿也不敦厚,甚至比丁香还狡猾许多。 她一把拽过衣裳来,瞪着眼道:"在哪洗澡?快带我去!" "是,婉嫔娘娘!" 小舍儿忍着笑,在前领路。 而云飞飞在后已在咬牙切齿:"不许叫我婉嫔娘娘!叫我云姑娘,云大小姐!" "是,婉嫔娘……啊!" 小舍儿的应诺还没到头,就化成了惨叫,一个狠狠的爆栗,绝不容情地敲到了她的头上。 她身后,云飞飞搓着手,耀武扬威地瞪着她。 叶子快来了,云飞飞的爪牙也该磨尖了。 不然,再来个李清容、紫萝将他的魂给勾走了,却如何是好? 叶子是云飞飞的叶子,并且将是云飞飞一个人的叶子! = = = = = 京城外,喊杀震天。 京城守军和江阳侯司马震的军队厮杀正酣。 司马澄冷冷立于城头,看向江阳侯重亲竖了宁王大旗,在城下招展盛放。 "司马澄,自作孽,不可活!受死吧!" 司马震双目尽赤,长戟挥舞,已经花白的头发从盔甲中飘出几缕,炫耀着他的劳苦功高。 京城守军心气沮丧,彼此相问:"李老将军呢?我们北周的李老将军呢?" 李天靖在距城五百里处扎营休息,已有五日之久。司马澄明知其原因,虽是再三遣人解释慰问,终究无用。他便知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紫萝死于已手之事已经传到他耳边;无论心下是不是还有几分怀疑揣测,但在此时,按兵不动显然是最高妙的办法。 --------------------------------------------------------------------------------------------------------------- 第四十四章 美人天下(三) 他原地休息而已,并未谋反,依旧保持了对北周朝廷的忠诚,保持了自己忠贞的名誉。 等休息完了,他大可看情况再行出击,以手下的大军维护他想要的北周皇廷。 至于皇廷中的主人,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司马澄,他便没意见。 司马澄发现司马震异动后,曾立刻派人通知京畿八部现时的统帅定武侯出兵,阻止司马震入京。 定武侯得了司马澄擢拔,倒也答应得快。可惜当天晚上便遭遇刺客。 一剑穿心,血都不曾流出一滴。 当日见识过开天盟主绝技的高手们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叶三公子的杰作。 叶三公子、白天曜显然和司马震联上了手,并且义不容辞当了他的开路先锋,为他先一步扫清障碍。 于是,京畿八部的人马,这些李天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居然缄默地保持了一致,按兵不动,由着司马震一路凯歌,收集着反对司马澄的部队,队伍越聚越庞大,攻向京城。 司马澄默然看着如蚁般攻城的大军,双拳越握越紧。 他知道,除了司马震,叶翔和白天曜必然也在一旁窥伺,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便要纵爪而出,撕裂他的胸膛,扼紧他的咽喉。 他忽然间想起了当日三人并辔而行的风流倜傥。 一人出手,二人相帮。天下虽大,尽在囊中。 终于,三人的天下,一人收于囊中。以为傲视天下,依旧被天下倨傲而视。 "司马震的大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叶翔带了开天盟众高手,立于城外高地,青衫猎猎拂动。 "让他和司马澄慢慢打吧。" 白天曜不经意地冷笑,身后扎营的,是铁血军的大部人马。 从栖凤山到京城,铁血军战亡人数并不少,但跟在白天曜身后的铁血军却越来越多。叶翔便知道,他正用蚂蚁搬树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将漠北的兵搬入京城。 更可能,这项工作,白天曜早几年便已开始做了,各地各处,都和开天盟般,水滴大海般在市井之中隐藏了大量的人马,只待振臂一呼,便可提戈上阵。 叶翔佩服白天曜的韧性,却终于忍不住问:"白大哥,你真的只打算把清容她们救出来,除掉司马澄便算了么?" 现在的情势,司马震手下兵马,已有数万之多,纵然开天盟、铁血军联手,不过两三千人而已,又怎生与十余倍于己的宁王大军相较? 司马震本便是皇叔之尊,又素有威望,如今掌握兵权,司马澄一死,这天下,舍他其谁? 白天曜,已决定要美人,不要天下了? 白天曜有轻微的噫叹声传出,淡漠的笑纹勉强飘出:"三弟,你认为,我该是要天下,还是要美人?" 叶翔不答他这个问题,却道遥望天际流云,微笑:"我不要天下,不要美人,只要云飞飞。" 白天曜苦笑道:"我发现你比当年还要英雄气短。" 叶翔悠悠道:"人生百年,倏忽而逝,我们竭尽心力所能抓住的,不过一个一生钟情的爱侣,几个生死相伴的兄弟,其他的,又有什么值得我们留连的?" 白天曜望着那锦绣河山,双手呈环状,缓缓在空中滑过:"三弟,你看见这周围,是什么了么?" 叶翔知道他所指的,必是万里河山,却道:"我看到了遍地尸骸,血流成河。我看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生民无计乐樵苏!" 白天曜吸了一口气,苦笑:"难道,你就不想给子孙留下点什么?" 叶翔淡然道:"我父亲留给我开天盟,我自认还算有点能耐,可一时疏忽,险些全军覆没;前朝夺得天下,不过五十余年,便被重臣夺位;如今的北周,才三十年建国历史而已,我瞧它的运数,也快尽了。" 白天曜不以为然,道:"那是因为目前正处于乱世,山河动荡,若是江山一统,固若金汤,则千秋万代,未必不行。" 叶翔笑道:"秦帝横扫六合,兼并天下,何曾不是一统?他还想流传万世,因此自称始皇。结果如何?二世而亡。大隋亦只存了二世。其他汉唐虽是传了数百年,也不过几十世而已,哪里来的千秋万代?" 白天曜缄默片刻,道:"即便不能千秋万代,能够标炳史册,也不失为一件乐意。" 叶翔喃喃道:"无数血ròu尸体之上的标炳史册?" 白天曜不耐烦了,抬头问道:"三弟,你打不打算帮我?" 叶翔黯然笑道:"帮,当然帮。即便我只想带了我的飞飞翱翔天下,也得先将她救出再说。——或许你是对的。得美人与得天下,一样得付出代价,血的代价。" 高地上朔风正劲,掠过树梢时,有尖锐的啸响,细听来,如同垂死之人阵阵疼痛的嚎叫。 那前方厮杀的战场中,到底有着多少条人命,正在做着垂死挣扎? 大长长身阔步飞奔过来,在二人面前屈身禀道:"城门甚是牢固,又有司马澄亲自督战,守军甚是顽强。江阳侯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叫人请问二位公子的意思呢!" 叶翔望了白天曜一眼。 白天曜却缓缓盘膝坐了下来,笑道:"大长兄弟,怎生不见你那位丁香姑娘?" --------------------------------------------------------------------------------------------------------------- 第四十五章 暗祭(一) 大长居有些忸怩,讪讪道:"这个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不敢带她来,把她寄在京城一位朋友家啦!不过她性子也急呢,闹着和我说,皇宫一破,她要第一时间去找她家的小姐呢。" 叶翔想着这对活宝主仆搞笑场景,也不禁微笑。 大长答完,才觉有些不对,嗯了一声,道:"啊,方才说什么来着?我们要不要去帮着攻城呢?" 白天曜望向叶翔,道:"三弟,先撇开你那些侠情仁心,你觉得现在我们便去相帮,合适么?" 叶翔黯然片刻,道:"你回去禀告江阳侯,就说我前儿刺杀定武侯时牵动了旧创,一时未复,白大哥正在帮我疗伤,让他再多顶一两天。我的伤势一复原,立刻带人去相帮。" 双方都未曾到兵困马倦之时,此时开天盟铁血军去相帮,虽然一样可以克敌制胜,却难免多牺牲些弟兄性命了。何况不到司马澄、江阳侯强弩之末时,又怎能显出铁血军、开天盟如初发之硎的威力难挡? 大长应诺而去。 白天曜却笑了:"三弟,幸亏你不是那有心天下的人。" 叶翔淡然笑道:"否则,想取我性命的,绝不止司马澄一人。" 他说这话时,语调之中,已是萧索异常。 所谓的兄弟结义,一旦加了名利二字,那什么同生共死,什么富贵与共,便全都虚无飘缈起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正是对功利之下的君臣兄弟关系的绝妙写照。 如若叶翔今日也有夺权之心,白天曜会不会在夺权成功的第一时间,便将刀子捅进他的后背? 无论冲着叶翔的才能,还是纠缠那么多年的爱恨恩怨,他都有十足的理由,去取他的性命。 叶翔相信,白天曜想要美人,也想要天下。 只是叶翔还是想不通,白天曜凭什么认定,他可以将司马震压下一头去,掌握北周的至高权势?便是他将司马震压下,又如何能制得住那号称置身事外的李天靖? 李天靖忠于的是北周朝廷,北周的皇室,不管哪个当皇帝,他都不会有意见。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一个旁系血统的人来掌握政权,更别说白天曜出身异族,始终依傍着与北周敌对多年的漠北皇室了。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片片血红,已与京城流成的血河溶作一处。无数官兵如蚁,犹在那血光中奔来突去,浑不知已身陷血腥之中,怎么也拔脱不出来了。 -------------- 云飞飞已换就新衣,只作普通宫女的装束,享受那种如给剥掉层臭皮的新生感觉,在崇光宫中晃了一天,居然没有一个人理会。 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都是行色匆匆,如临大敌。便是说话,也只附耳低语,只恐声音高了,错了某一个字,便引起主子们的不满,手起刀落,死无葬身之地。 谁也不知道小谢妃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从早到晚地不断着弹着琴。 而云飞飞经了数次莫测事端,对这位小谢妃又敬又怕,知她弹琴时不喜有人惊忧,便是一肚子的疑问,也不敢前去相询。 小舍儿见她无聊,便道:"云大小姐,若是闷得厉害,奴婢陪你去宫外海棠林走走。" 看来暴力的效果十分明显,小舍儿终于不叫云飞飞是婉嫔娘娘了。 但若提到踏出崇光宫,云飞飞还是犹豫。 "皇帝不会在皇宫乱逛吧?给撞到可不好玩了!"云飞飞说道。 而小舍儿已笑了起来:"听说外面江阳侯联合了铁血军、开天盟,攻得正猛呢,估计皇上这时候也不会回来吧?何况若是回来,你在崇光宫内逛,和崇光宫外逛,又有什么差别?给皇上撞到的机率不是一样大?为什么敢在宫内逛,却不敢到宫外逛呢?" 云飞飞笑道:"你没看见贵妃娘娘正在外院弹琴么?司马澄一来,她自己会停了琴声去参见皇帝。琴声不停,便证明司马澄没来啊!" 小舍儿直翻白眼:"我以为你经了那许多事,已经看透生死,参悟天道,不再怕皇帝来临幸你呢!" "临幸!"云飞飞作了个呕吐的动作,道:"这种幸运,还是留给别人吧!" 忽然想起小舍儿前面一句话来,微微怔神道:"你方才说什么?看透生死,参悟天道?看不出,你个小丫头,还学佛家参禅啊?" "参什么禅?"小舍儿笑道:"我不过听娘娘寻常读经书,偶尔会讲这些怪话,所以随口提了。" "读经书?"云飞飞的嘴巴张得快可以塞一个生鸡蛋了。 这个小谢妃,放了她的贵妃不当,去参透生死,领悟天道?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子了,看来对司马澄情深意长,情缘不断,却念佛吃斋,研读经文;号称妒嫉自己,毒打自己,却又不声不响救助自己;看似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却能一转脸,用一副妖异妩媚的笑容,去魅惑君王,把如司马澄那般的阴毒人物,都逗引得欲罢不能…… 这时,琴声忽然停了,听曲调应该是一曲终了,但连绵了那么久的琴声忽然停住,云飞飞紧张地手心直往外冒汗。 "快去看看,是不是狗皇帝来了!"云飞飞推着小舍儿,催道。 小舍儿往后退着,道:"干嘛我去看啊?皇帝这几天给司马震他们打得灰头土脸,我们还是少惹为妙。" --------------------------------------------------------------------------------------------------------------- 第四十五章 暗祭(二) 云飞飞已藏到墙边拐角外,道:"有贵妃娘娘顶着,狗皇帝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小舍儿心不甘情不愿,悄悄从一旁的树丛探头往外瞧着,忽而笑道:"狗皇帝没来,不过是贵妃娘娘要出去而已。"她倒乖,跟和云飞飞相处没几日,已将狗皇帝三个字学会了。 云飞飞忙奔过去看时,果然看到小谢妃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提篮,穿了一身素蓝的衣裳,缓缓踱出宫去,居然一个侍女都不曾带。 云飞飞松一口气,笑道:"连贵妃娘娘都敢走出宫去,估计是料定了狗皇帝不会来啦!小舍儿,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小舍儿翻了个白眼,嘴里咕咕哝哝,可到底脚不随心,已随了云飞飞跑向宫外。 几日不曾见,海棠林中的花木又凋零了不少,满地的狼藉残红。云飞飞也怕遇上人,只拣人少的小径乱钻。困守宫中数日,她早憋闷得快疯了,一时得出,顿时如小鸟般纵跃欢喜。 一时见那海棠凋残了许多,有心折几枝带回宫中cha瓶,竟找不到,遂带了小舍儿径往海棠深处寻去。 走了半晌,果见有日光罕照之处,犹有西府海棠幽然吐芳,醺人欲醉。忙伸出手,够着一枝尚有花苞的,拿了小剪子剪了一枝,先递给小舍儿,正欲再剪几枝时,忽闻阵阵檀香,随风飘来。 这种香味,和海棠如醉的清气却是截然不同。 小舍儿也闻着了,怪道:"这香味,是哪里来的?" 云飞飞心中诧异,搁了海棠不剪,向小舍儿招一招手,径向前寻味而去。 一时看见海棠深处,一道素影翩跹,向着前方祈颂,正是小谢妃。 她的面前,排了几碟菜,一壶酒。檀香的素沁,正从她手中的香棒上传来。她口中喃喃,极是低微,再听不清再说些什么。但看那架势,倒有几分祭奠的模样。 云飞飞正猜疑之际,果然见小谢妃取一酒壶,斟了一杯酹于地上,然后又是一杯,又是一杯。 三杯既毕,小谢妃又拿了一串纸钱出来,拿了火折点着,然后又是一串。眼见她一串又一串地烧着,已是泪盈于睫,有哽咽之声,云飞飞眼珠子转来转去,再想不通她在祭奠谁。 要论起来,她原便是战时孤儿,由司马震抚养长大,后来顺顺当当成了司马震的宠姬,接着是皇帝的贵妃,听得那些风评,不论是司马震,还是司马澄,待她均是极好。这厢,司马澄待李清容和其他妃嫔近乎苛虐,但对小谢妃分明保存了几分柔情蜜意,甚至容得她偶然的任性撒娇;那厢,司马震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顾六军俱缟素,更是不必说了。 那么,在这司马澄、司马震两军对敌之际,她又在悼念谁? 云飞飞正在东猜西猜之时,忽觉自己的手不断被牵动。忙低头看时,却是小舍儿挤眉弄眼,催着她快快离去,又不敢大声,看那神情,已是很紧张。 小谢妃跑到这人迹罕至的深林里来祭奠,显然并不想为人所知,云飞飞也不敢惊动,悄悄随了小舍儿慢慢退开去,折返身来,一直跑到海棠林边,才住下脚步喘息。 "你家娘娘在做什么?"云飞飞喘着气,问小舍儿。 "我不知道啊!"小舍儿答道:"这个……宫中本是严禁私奠的,不知道娘娘这会祭奠的是谁,这般神神秘秘的?" 她侧过头,道:"娘娘看来不想让我知道,我们还是当没发现的好。" 云飞飞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小谢妃虽是冷淡,但目前看来却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于公于私,她都不愿意小谢妃出事。 只是她还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小谢妃到底在祭奠谁?她到底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 翌日。 夕阳照晚,满世界是如火如荼的金红,如纸醉金迷的一时美梦。 高高城楼,司马澄握扇柄的手越捏越紧,沁出的冷汗,已将扇面的锦绣江山濡湿一片阴影。 层层云梯,扶摇而上,士兵如糖葫芦般串着,正疯狂地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上攀爬,倒了一个,又跟着爬上一个,全然地悍不畏死。 而下旨勤王的各地将领,望穿秋水,居然一个都不曾出现。或者,他们又把这次战争,当成了皇宝夺位之争,避之唯恐不及? 司马澄望着满目山河,忽然就凄怆起来。 自己费尽心机夺来的,就是这样的河山,这样的臣子,这样的将领? 就如李清容。 李清容。 娶后三年,不曾展颜一笑。眉宇间那让人心痛的忧愁伤感,只有在见到白天曜或叶翔时,才会稍稍逝去。 在她心目中,是不是他这个皇帝,连给白天曜和叶翔提鞋都不配? 即便把叶翔逼得零落泥淖污秽中,即便自以为已完全击败了叶翔,依然在叶翔抬起头再世为人的瞬间,将他所有的自尊和自负击得粉碎。 他依旧是李清容心中那个连给白天曜、叶翔提鞋也不配的司马澄。 "白天曜!叶翔!"站在他身后的杜如花忽然惊叫,指住了城墙的某处。 高高悬壁,长长云梯,只二人在其间纵跃。 叶翔居左前,白天曜居右后,一挥剑,一舞刀,箭矢应声而落,连他们的衣角也沾不着。 如果说天下还有什么人可以创造奇迹,那么,一定是叶翔和白天曜。 --------------------------------------------------------------------------------------------------------------- 第四十六章 宫变(一) 叶翔的身手,看来已恢复大半,飞跃之间,捷若飞鸟;白天曜一如既往地气度沉稳,天然的冷贵之气,甚至侵衣而出。 司马澄忽然便绝望。 从当日二人联手助他登上皇位之日起,他便无日不担心着二人有一日会联起手来对付他。 他费尽心机,努力解除着这种危机,但终于,还是不得不迎来这么一天。 他再也说不上这到底是谁的错。对这两个人,他恨入骨髓,却始终找不到恨他们的真正理由。 "我们……"司马澄喉咙滚动了一下,有些暗哑道:"我们先回宫去。" 杜如花怔了怔,垂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而慕容飞和秦枫相视一眼,已冲上前道:"皇上,我们不能撤!" 城上守军之所以能支持这么久,无非是因为司马澄一直呆在城头而已。 纵然他如此失德,毕竟是一国之尊,与最低等的士兵共同守城,依旧给予了士兵无上的光荣和勇气。 他撤退,所撤去的,将是北周守军最后的脊梁。 当脊梁抽去,又有什么,能支持住这最后的防线? 秦枫激动得浑身颤抖,道:"皇上,我们可以的,我们可以坚守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刻,一定可以!" 他无法说出口的是,他好容易通过自己的挣扎爬到皇帝心腹的地位,好容易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好容易得了光宗耀祖的机会,难道,将在这一夕之间化为齑粉? 司马澄淡漠地望了二人一眼,慢慢解下自己的佩剑,递予慕容飞:"朕给予你们监守城楼调动守军的所有权力。你们两个,帮朕看着吧。朕到宫中去,瞧一瞧……呆会就过来。" 侧身下阶时,他那曾经耀眼的明黄龙袍,已被夕阳扑成淡淡的嫣红。 如汪出的血。 ------ 司马澄回到皇宫时,天已全黑了。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凝华宫。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凝华宫前的树木里,看了半晌,终究没有进去。 这些年来,他已多次徘徊在凝华宫前,然后离去,不让一个人知晓。 谁也不知道,在他疯狂折磨李清容的背后,他自己又在受着怎样的折磨。 他最恨最怒的是,当他每次鼓足勇气踏入凝华宫时,迎接他的,永远是李清容淡漠无视的美丽眼睛。那一刻,他只想摧残她,摧毁她,用疯狂的折磨,逼她正视自己,哪怕是痛恨自己。 可惜,李清容的永远冷淡望着他,却视若无睹。她的清澈瞳仁,除了那两个极优秀的男人,谁也容不下。 白天曜是她的爱人,叶翔是她的弟弟。 即使叶翔曾经将她的爱人逼走,曾经污rǔ于她,她依然能如以前那般待他,用自己的宽广心怀,包容着他,尤如包容自己心爱的弟弟。 司马澄永远得不到那种包容和疼惜,甚至不能得到她刻骨的恨。 司马澄看着一早便灯光全灭,全然沦入黑暗之中的凝华宫,似又看到了李清容凝着泪,坐着漆黑的屋中,望着天上的星,天上的云,天上飞过的小鸟,思念着她的心上人。 而他,这么些年,似乎一直在逃避一种命定,枉然地追求着不可能属于他的梦想。 也许,是他的梦想太多了。 太多,因此他的命运,别人的命运,便全部承受不起。 于是,今日,崩溃。 ------ 司马澄折返身,又走向崇光宫。 小谢妃,算是他的终极胜利吧?连身带心,他都征服了。 只要想到小谢妃冷淡眸子在看到他后燃起的烈火,他便觉得满足了。 "贵妃娘娘,其实比李皇后更加漂亮可人。你说呢?"他忽然问起了如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杜如花。 杜如花猛听得他跟自己说话,吃了一惊,已红了脸,道:"是,是啊。皇上说怎样,便是怎样的。"她本来就像个不会说话的影子,忽听到司马澄如此郑重地询问自己意见,说话都有些吞吐了。 司马澄望向她面上浮起的淡淡红晕,想起在很多年前对她的那唯一一次宠幸,叹了口气,暗自想着,若有机会,应该多和这女子亲近亲近,就算对她那么多年忠心为已的回报吧! 说话间,已穿过了幽幽海棠林,走到了崇光宫前。 琴声幽幽,婉约深情,却是一曲《晨风》。 司马澄曾听小谢妃讲解过,依稀还记得那首词。那清冷的声线,带了独有的忧郁,伴了琴声轻唱: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駮。 未见君子,忧心靡乐。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如果你从宫外经过,听到我在弹着这首曲子,就该看看我。因为那是我在说,我想你了,司马澄。" 小谢妃当时如是说,没有自称臣妾,也没有称他为皇上,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同珠光闪耀。 而司马澄那一刻显然也已动情,他没有发怒,反而将小谢妃搂在怀里,温柔回答:"好。我答应你。" 他也没有自称联。因为那是男人对于自己女人的承诺,与皇帝和妃子的地位无关。 也是那一日起,小谢妃没有受到司马澄任何的虐待,地位超然,仅次于李清容。 到底,天下还有个人,真心待我,真心想我,即便我不是帝王,她应该也愿意与我相伴,携手山林吧? --------------------------------------------------------------------------------------------------------------- 第四十六章 宫变(二) 司马澄心中忽然温暖。 也许,天下,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颔一颔首,杜如花已越身上前,叩响了崇光宫的门。 近日的皇宫,可能特别的沉寂,那一下一下的叩门声,在月夜里传出好远,铜环和木门相叩的声音,清越飘向宫中。 琴声嘎然而止。 有宫女提了六角仕女宫灯,让内侍打开了门。披了小夹披风的小谢妃,在宫女后守望着,一见到他,已露出微笑:"皇上,你可来了!" 她伸出十指,让司马澄看磨破的指肚,轻轻道:"我已经,等皇上好几天了。" 司马澄小心地抚摸她指肚上已破或将破的水泡,轻轻道:"你……你又何必如此?" 他的手腕,已禁不住环过小谢妃的腰肢,将她紧紧搂住。 小谢妃微笑,却掉下泪来,道:"皇上,你来了,便……都值了。只盼皇上从此不管去哪里,也不要舍下臣妾。" 司马澄似心中最柔软的一块给触动,几乎毫不考虑地脱口问出:"假如联不再是皇帝,只带了你归隐山林,和民间夫妻一般辛辛苦苦却和和乐乐活着,好不好?" "爱妃!"司马澄紧搂住小谢妃,轻声道:"朕这一向来,终究待你,还不够好。" 他宠爱小谢妃,但心中最重的,却始终是李清容,那让他痛爱痛恨的李清容! "我们,去收拾一下东西,呆会就走!"司马澄几乎在那一刻便已下定决心。他甚至和杜如花道:"如花,你和我们一起走。" 宫女内侍,均有些怔然,而小谢妃已回头斥道:"你们没听见么?皇上要和本宫远巡他方,还不去收拾一下东西!还有,通知厨房送几样可口点心来!皇上征战那么久……必然已经很累很饿了。" 她说最后一句时,声音又已缠绵轻柔起来,眸中的憧憬,分明已压过了大难将至时的恐惧。 司马澄拍拍小谢妃的肩,携手入了殿中,只在一旁的小几上对面而座,宫女们已慌忙送来茶点。 小谢妃将宫女侍卫们尽数遣走,只留了杜如花在,微笑道:"若是归隐深山,不如,杜姐姐也嫁了皇上,我们只三个人,在山里开开心心过着,春天听潺潺的泉水,秋天看满山的枫叶,只和花糙山水为伴,好不好?" "我们三个人,在山里过着,春天听潺潺的泉水,秋天看满山的枫叶,只和花糙山水为伴……"司马澄叹息着,慢慢拈一个芙蓉糕送在嘴里,就着杏仁茶吃了。 杏仁茶清凉微苦,但此时吃来,居然泛了种清新的甜味。 也许,生活便是如此,换一种方式,苦便是甜,甜便是苦。 小谢妃望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点心,喝着茶,微笑,却渐渐凄凉,那种凄凉,在那清冷的笑容里越来越明显,以致看得出来。 "不用担心,便是归隐深山,朕……我也会好好照顾你。"司马澄忽然说,已带了丝患得患失的忐忑。 一直以来,他都在夺取别人的,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害怕失去? 也许,他一直以来的夺取,都只是因为害怕失去,失去曾经的拥有。 可更可怕的,也许是自以为是的拥有,却从不曾真正拥有过。 司马澄舌尖有微微的麻,手脚有微微的软,嗑睡般的疲乏,如一波波的潮水,无声上涌。 司马澄摇了摇脑袋,再摇了摇脑袋,终于吸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小谢妃:"你,你在茶点里放了什么?" 小谢妃的笑容越发凄凉,暗沉沉如没有星的夜。 "你做的孽,终究太多,归隐……对你已太奢侈。" 那片刻前与他缠绵发誓的女子,悲凉地说着,慢慢向后退去。 司马澄想拔剑,却发现自己的剑已在城楼交给了慕容飞。 "杀了她!"司马澄对着杜如花不甘地嘶吼着,指向小谢妃。 "是!"杜如花一如既往地听命,然后出剑,疾刺。 刺入司马澄后心,从前胸贯透,正如紫萝的致命伤口。 司马澄不信地回头,踉跄而起的力道,将满几的茶点甩了一地,当啷啷乱响,震得人发晕。看着自己一贯忠实得如母狗般的女侍卫,司马澄几乎已问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背叛……"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杜如花收剑,流泪:"我喜欢白大哥,一直喜欢。可我知道他和李清容才是一对,我只盼着,能有机会伴在他身边,那么,在他不些余暇时,也许能多看我两眼。可你竟然容不得我那样小小的心愿!我不过多看白大哥两眼,你便夺去我的贞cao,让我再没资格去喜欢他,让我脏得连暗恋的资格都失去了!你并不喜欢我,何必要这样对我?为这些损人利己的事,你害了多少人?" 司马澄恍然大悟:"紫萝暗中派人通知我去凝华宫抓白天曜,我们却扑了个空,那也是因为你通知了他们的缘故?" 杜如花尖声叫道:"我才不会容忍你去伤他!我绝不容许!" 她提起剑,狠狠又刺,司马澄的胸口连刺了几个窟窿。 司马澄瞪大眼睛,只望着小谢妃的方向,蠕动嘴唇,似还在无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 第四十七章 宫杀(一) "因为我是谢家唯一的女儿!"小谢妃终于回答。 也不知司马澄到底听明白没有,但他瞪大的眼睛终于凝住,而瞳孔却已散开,以死不瞑目的姿态,仰躺于冰冷雪白的花岗岩地面。 他一生背叛别人,却终于死于别人的背叛。 并且背叛他的人,是他在这世界上所信任的仅有的两个女人。 ------ "啊!"闻声悄悄潜上来的云飞飞从屋角瞧见殿中情景,已大叫一声,冲了出来。 但她的叫声,与其说惊讶,不如说惊喜,更为妥当。 司马澄死了,是不是代表她的噩梦终结了? 还有,李清容的噩梦,叶翔的噩梦,白天曜的噩梦,全部结束了? 这种结束突然而仓促,却不能影响到云飞飞的狂喜。她第一次对死人那么感兴趣,几乎围着司马澄的尸体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而其他两个女人却是潸然。 杜如花抱着剑只顾痛哭,也不知是哭自己痛失的青春和贞cao,还是哭死了的主子。 而小谢妃居然也是满眼的泪,那么黯然地围着司马澄走来走去,喃喃自语:"我们归隐深山,开开心心过着,春天听潺潺的泉水,秋天看满山的枫叶,只和花糙山水为伴……" 她忽然回头转向云飞飞,问道:"其实,任何一个有这样愿望的男子,都不会太坏,对不对?" 云飞飞怔了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在她心里,这个狗皇帝死个一万次也是不够。 但小谢妃冷淡的面容里,分明有种碎裂的痛楚,叫她再不敢回答一句不对。 而小谢妃并不等待她的回答,已默默蹲下身去,温柔道:"归隐深山,开开心心过着,其实我也想呢。" 她伸出如葱十指,阖上了司马澄圆睁的双眼。 虽然司马澄被刺杀一事并未传开,虽然夜越来越深,但皇宫中已开始凌乱。 透过紧闭的宫门,云飞飞等听到了杂沓的脚步声,在如此寂寞的暗夜尤显纷闹。 小舍儿悄悄打开侧门探了探头,立刻缩了回来,满脸的惊慌。 "娘娘,外面好多的男子,直冲着前方走过去了,个个都拿着兵器呢,看来好生怕人!"她回禀着小谢妃,不敢抬头看司马澄那给搁在一旁蒙了层白布的尸体。 小谢妃引颈向前,雪白的手指掐在瑞兽花鸟座椅之上,那冷峻的面庞上有说不出的冀望和焦虑,竟似在等待着什么。 云飞飞却也焦躁,问着小舍儿:"你看出来了么?外面的人,都是哪里的人马?" 开天盟、铁血军和司马震的军队服饰自然是不一样的,云飞飞满心眼里指望的,必然是开天盟的熟脸孔突然出现在眼前了。 最好一拉开门,便是叶翔闲闲而笑,将她轻轻拥住,让她撒娇地打上几个爆栗。 小舍儿沉吟道:"不是我们北周侍卫的服饰,也不是军队服饰,怎么感觉怪怪的,不像是中原人的打扮?" "铁血军!"云飞飞和小谢妃几乎不约而同惊呼。 论身手高明,当数开天盟这些江湖豪杰;论人多势众,则以江阳侯军队最是庞大。但最先入宫的,居然是白天曜的铁血军! 这时,一直面色发白的杜如花站了起来,眸子闪闪发亮,竟显得格外的妩媚动人。她轻轻道:"莫不是白大哥已经入宫了?" 她显然盼望着见到白天曜的一刻,哪怕白天曜的心中,永远只有一个李清容,她也愿意卑微地去爱,去付出,只为白天曜偶然投来的一个关切眼神。 而小谢妃呢? 她所等待的那个人,是江阳侯,也就是原来的宁王司马震吗? 她的心中,对足以年长到做她父亲的战地英雄,又是什么样的感情? 最深沉的黑暗后,天,终于亮了。如同每一个平淡的早晨,温暖煦然,带了晨光微茫慵起般的懒散。 终于,又有叩门声。 内侍迟疑地望向小谢妃。 小谢妃立起身,眸光中压抑着波澜涌动,轻启绛唇,低低吐字:"开门!"脊背已微微颤抖,却依旧挺得笔直。 门开了,却是个三十岁的壮年男子领了数名军士大踏步了进来,眼见他阔脸方额,浓眉大眼,战袍之上,犹有血迹斑斑。云飞飞正在猜着,司马震的年纪应该没那么大时,那男子已半跪到地上,磕头行礼:"娘娘,我来了!" 已是哽咽难言。 小谢妃泪盈于睫,却不曾掉落,只是抬眼望着门外,竭力平静地问:"哥哥,王爷呢?" 司马震已被削去王爵,但小谢妃依旧如前称呼,却叫那男子哥哥。小谢妃还有兄长么?宫中之人却未听说过,想必是出身微贱的缘故。 那男子也不意外,顺着她的口吻回道:"王爷呆会就到!" 他说着,立于一边,看向小谢妃。不知为何,云飞飞瞧着他那看似忠厚的面孔,忽觉得这人眼神看起来有些可怕,竟有几分仇恨甚至血腥的味道。 再看小谢妃时,却似心神松了一松,微微吐了口气,继续望向门外,淡淡道:"好,我等着。" 她等的,到底是司马震。 可云飞飞还是觉得,小谢妃没那么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的等,没有那么简单的爱。她的冷淡里,分明带了种奇异的悲哀和决绝,甚至有种壮士扼腕的壮烈。 --------------------------------------------------------------------------------------------------------------- 第四十七章 宫杀(二) 好在,云飞飞自己的爱很简单。她还没来得及推详小谢妃的心思,已一眼看到了门外奔过来的素青人影,一眼瞥到她,俊逸不群的面庞上已是笑逐颜开。 而云飞飞更是心花怒放,几乎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投进那人怀抱,只将拳头狠狠在他怀中砸着,叫道:"死叶子,为什么才来?为什么才来?" 两句说完,鼻子一抽,泪水已泉涌而下,却是把天大的委屈,都化作了泪水,涂抹在叶翔干干净净的衣衫上了。 叶翔也不介意,只是笑着将她搂在怀里,用力摩挲着她的头,把她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更是揉得乱蓬蓬,显然极是欢喜,盯了她的面庞看了又看,忽道:"你多久没洗澡了?身上臭得厉害啊?" 云飞飞猛地想起那据说只能随着时间推移才能消散的臭药,不由心虚,忙擦一把汗,用力嗅着自己的臂膀衣襟,苦着脸道:"真臭得厉害么?" 叶翔认真地点点头,道:"是啊,臭得厉害!" 云飞飞"啊"了一声,又闻了几下,忽然竖起眉来,叫道:"臭又如何?你敢不要我么?" 她的手已扬起来,瞧来要随时一个爆栗敲下去。 叶翔忙抱住头,叫道:"要,要,我只要云飞飞这个臭丫头!"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云飞飞的拳头立刻又如雨点般砸向他胸口臂膀。 小舍儿在一旁悄悄叹息,这个叶三公子,风姿如此出众,却也太不幸了吧?怎么偏偏喜欢这个明显有暴力倾向的云大小姐呢? 小谢妃看他们一眼,眸中的坚冷略有些融化,散出晨光般煦煦的温暖来。 这时,又有人在外叫道:"宁王驾到!"一排卫兵已冲了过来,紧紧守着宫门,另有一架銮轿飞奔而来,从了几十个宫女太监,却是神色凄惶,不知是不是刚刚从哪里抓来的。 好大的势派啊! 云飞飞也忘了再打叶翔了,张了嘴巴看那身着黑色蜀锦绣金丝裘龙袍子的中年男子缓步下轿,向着小谢妃张开臂膀,欣慰而得意地微笑:"爱妃,我说过,我将回来接你,以天下最尊贵的地位。" 小谢妃面孔中苍白里泛出潮红,锁骨抽动着,饱含泪水的通红眼眶一瞬不瞬凝在眼前男子身上,似怕一眨眼,这男子又会不见了一般。 "爱妃……"司马震也是感动,哽咽道:"我知道你受苦了!" 小谢妃忽然间嘤咛一声,已扑到司马震怀中,无声痛哭。 司马震紧紧拥住她,眼中依旧有泪光,却已仰着头,满足地笑。 他显然早已知道那一旁已经僵硬了的尸体,就是他的皇帝侄儿。他那倨傲的神情,分明告诉着所有人,这北周天下,依旧姓着司马,却已换了人了。 皇帝轮流坐,而今天,轮到他司马震了。 这半世的江山,并未白打。今日之美人与天下,俱是他的。 "从此,我们可再也不分开了!"小谢妃在他的怀中呢喃,白嫩的手腕环过他渐渐发福的腰肢,似已心满意足。 "谁想让我们分开,我一定让他死!" 这年过半百的男子豪气凌云,信心百倍。 谁也不能再从他手里将美人夺走。 谁也不能。 这时,他的背心凉了一下,几乎一直要凉到胸口。 低了头,似乎有冷冷的刀锋沾了一滴血,正在黑色锦缎的衣裳里透着光。 他有些不信地松开小谢妃,迷茫地去摸那很短很短的一截刀尖,还是觉不出痛来。 据说,人在十分兴奋的时候,是感觉不出疼痛的。 那么,虽然不疼,难道这截刀尖,真是在他身上,而不是幻影? 他抬起头,惊恐地望向小谢妃。那刚刚环着他的雪白的手腕,还有让他朝思暮想了两年的清冷容貌! 而小谢妃已退了开去,只是怔怔盯着他,手腕半抬着,那姿势,看不出是僵留在环住他腰的姿势,还是刺了一刀不及收回的姿势。 来不及再有更多反应,只见人影一闪,首先赶入宫中的壮年男子忽然将小谢妃拉到身后,扬刀,劈下。 司马震感觉得出杀机扑面,忙向侧躲闪,突然就感觉出胸口的疼痛,如烈火般焚烧起来,毫不迟疑地阻碍着他曾经很灵巧雄健的身躯。 他没有躲开那一刀,一条手臂,迅速从他的身体上分离下来,如泉鲜血,喷涌而出,一直飞溅到司马澄尸体上蒙着的白布上,淋漓成泼墨般的血花。 "啊……啊……"他无意识地发出吼声,用仅剩的一只手,胡乱地挥舞着长刀,向前砍去,却不妨背后又有一剑刺入,深扎要害,却是杜如花出的手。 司马震的脚下一错,眼睛瞪着小谢妃的方向,长刀犹指着她,却已和他的身体一起哐当落地,嘴角渗出许多汩汩的鲜血来,血唇一张一合,再辨不清在说些什么。 云飞飞乍见变故陡生,一时惊住,往叶翔怀中靠去。说也奇怪,叶翔不在她身边,她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心都惊悸了一般,只想缩到叶翔怀中。 叶翔也不说话,将她拥在怀中,冷眼看着眼前情形,甚至都不曾去摸腰间的宝剑,只在嘴角咧开一丝若讥若讽的冷笑。 而屋外的随从已发觉情形不对,正欲冲进来,那壮年男子已领人持刀立于院门之外,喝道:"奉李皇后及谢贵妃懿旨,诛杀判臣司马震!首恶既除,胁从不究!你们想为司马震陪葬嘛?" --------------------------------------------------------------------------------------------------------------- 大结局 一时随从们都怔住,有几个忠勇的,冲上前去,却被壮年男子手起刀落,连斩数人,顿叫那些迟疑不定的随从噤若寒蝉,站在原地犹豫。论打仗冲锋,这些人原是第一把好手,但玩起心眼权谋,却又远不如眼前这男子,一听得出去司马震是素得人心的李皇后之命,又知晓司马震造反,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之事,如今出了意外,功败垂成,也属正常,一时便不知如何是好。 小谢妃素裙曳地,缓缓走至司马震跟前,蹲下,居然直视着司马震目呲欲裂的眼睛,低低道:"你不解吧?你一定非常不解吧?我为什么要杀你?" 她叹口气,道:"我的父亲,一定也非常不解,为什么他一心为你,最后你竟肯牺牲他,将他斩首!你成就了你的功业,也成就了我父亲的死,以及成就了我母亲和我,成为世间最可怜的孤儿寡母。"她的声音,渐渐低得诡异,幽幽回旋于厅中:"包子镇,谋士谢荣,宁王不会忘了吧?我自懂事之日起便发誓,要杀入仇人尝尽痛楚,和我的父亲一样,死不瞑目。" 看着司马震眼睛暴凸,眼睛都快瞪得掉落下来,她垂下睫,浓重的阴影如黑蝶的翼,飘在苍白的面颊,一字一字道:"你只知道我是谢深的妹妹,却不知道我是因为母亲殉情,没有依靠,才被人贩转卖到谢深家的吧?他家同样为你的征战功名死的绝了,只剩了谢深。如果不是我生得美貌,只怕你还打算把谢深送到死路上,好为你打天下成就功名吧?" 司马震早已经不能动弹了,他的眼珠一直瞪得滚圆,却已失去了焦距,永远无法再去欣赏他的美人,他的天下。 而叶翔和云飞飞终于明了,这个司马震,遇到了小谢妃,当真非死不可了。 当日叶翔等人逃出紫竹楼,天明时就曾到过包子镇,见到了那个埋了无数尸骸的包子丘。叶翔当时就曾讲过,宁王手下一位姓谢的谋士,用死亡士兵的尸体,做成人ròu包子,缓解了一时之急。其后,为平定军心,这位谋士为宁王司马震所杀。 谁又知,这位谢姓谋士,居然生出了小谢妃这么个矢志报仇的女儿,居然不惜以身事敌,用个情字牵系了司马震几年,终究让他在以为踏上天堂的一刻,坠入无边地狱。 那么,前日云飞飞和小舍儿在海棠深处所见的,必然是小谢妃在祭奠惨死的亡父谢荣了。 眼见小谢妃缓缓立起,如玉的双手,慢慢捂住了脸,几滴晶莹的水珠,正从指fèng间游下。 宫外,喧嚣之声更是如雷隆隆,由远而近,渐次卷来。 小舍儿腿都软了,又不敢去惊动如痴如傻的小谢妃,只是牵动云飞飞的襟角,悄悄问:"是不是司马震的军队杀过来了?" 云飞飞抬了眼,也是紧张地看着叶翔。 叶翔嘴角的弧度上扬,却有些冰冷:"放心,有白天曜在,出不了意外。" 他侧头向杜如花淡然而笑:"你说是不是,杜姑娘?" 杜如花张了张嘴,回答不出,却忽然将头扭向宫门方向,眸中已是光彩熠熠。 来的人,自然是白天曜。 他依旧穿一身深蓝的袍子,并不招摇,甚至有着几分朴素。但他的眼神更比以往明亮,明亮而自信,叶翔甚至能从那游动的光泽中,看出霸绝天下的傲气,以及将天下置于囊中的野心。 "白大哥!"他迎过去,挽着云飞飞的手却没有放:"你去过凝华宫了?" 白天曜一扬手中黄帛,微笑道:"皇后已下旨意,皇上在战乱中为司马震所害,天下无主,立长乐王司马汐为太子,即日登基,继位为北周皇帝。" "长乐王司马汐?"叶翔苦笑:"你是说,司马澄那个才六岁的儿子?" "嗯,六岁,自然是小了些。但李清容如此聪颖,若是垂帘听政,有我兄弟相辅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白天曜可以在这里出现,显然是在司马震被杀,江阳侯军队群龙无首之时,利用李清容皇后之名发令,加之有铁血军及开天盟高手相助,除去了江阳侯手下不服者,又有小谢妃和谢深原先在司马震军中的影响力,顺顺利利将北周朝廷暂时置于自己控制之下。谁是叛逆,谁是昏君,谁杀了谁,谁犯了罪,甚至谁都谁错,都将在他的口舌下定夺。 司马澄本就不得人心,司马震已死,嫡系皇室子孙在几度夺嫡之战后,早已伤亡殆尽,以血统推论下一代君王,自然以司马汐最为亲近。 更重要的是,李天靖手下按兵不动的军士有近二十万,正对北周朝廷冷眼旁观。只要司马澄死了,紫萝之仇报了,他依旧会去维护司马氏的皇室正统地位。只要白天曜不是自己称帝,李天靖就会继续做他的大将军,哪怕守护的,仅是一个不解事的六岁男童。 主幼母壮,李清容必然可以以太后之尊垂帘干政。而李清容到底女流,又一心待着白天曜,自然凡事听白天曜的。 这北周的天下,在一夜之间已经天翻地覆。 而叶翔却终于笑不出来,他望着司马震,司马澄的尸体给拉走,小谢妃拭着泪给侍女们扶入内室,慢慢问道:"你不打算……带李清容回漠北么?" 白天曜怔了一怔,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意外。 半响,他才道:"这怎么行呢?北周,需要她来主政。" 叶翔冷淡道:"你怎不说,你需要利用她来控制北周政权?" "没有!"白天曜立刻否决,蒲掌大的双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又沁出一手的汗水。他沉吟着道:"她……终会可以和我在一起,但并不是现在。" 叶翔点头道:"不是现在,而是在未来,未来你可以无视李天靖以及北周保皇党势力,将北周直接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时,你可以让李清容成为你的皇后。" 他侧过脸,直视着白天曜:"这其实,就是大哥一向的梦想,是不是?" 白天曜迟疑着,许久不曾答应。 而叶翔已禁不住自己的失落和悲怆,一拉云飞飞,道:"飞飞,咱们去看看清容,可好?" 云飞飞站在一旁听他们对话,早已一头雾水,但她至少还知道,白天曜有了将李清容带回漠北双宿双飞的机会,却轻易放掉了,心下只浮着李清容那淡愁如雾的影子,正自放心不下,听叶翔如此说,忙道:"好,我们去看清容姐姐?" 她又看一眼白天曜,自语般道:"不知她是现在是不是在哭呢?" 白天曜已垂下头去,默然不语,却没有和他们一起去的意思。而一旁,已有将领过来相请,相商军国大事了。 ------------------------------------ 凝华宫 一群北周的文臣武将,正从大殿中小心退出,沿路窃窃私语,有凄怆,有惊惶,但愤愤不平的,倒也不多。 自古以来,掌权者永远是实力派。 而所谓的忠臣,在失去自己的效忠对象后,只要能重新塑起一尊泥像来供以膜拜,就算不曾失去自己的风骨了。 叶翔眼看他们走过去,才带了云飞飞缓步进去。但他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个美丽到极致的雕塑。 因国丧之事尚未宣布,李清容并未穿素,甚至着了沉重华美的皇后礼服,凤冠霞帔,那样没有生气地端坐于凤椅之上。她的面颊擦过胭脂,唇边涂过口脂,美得惊人。但再艳丽的外壳,也已映不出她曾经灵动娇俏的灵魂。 叶翔鼻子一酸,正要放开云飞飞的手,走向李清容,忽然手一紧,却是云飞飞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绝不肯放开,然后拉住他的手,盈盈笑着,走向李清容,道:"清容姐姐,我和叶子来看你啦!" 李清容站起身来,微微一笑,盯住他们紧紧相携的手,胭脂下的脸庞似已失去了颜色:"你们终于在一起了?好得很。"然后垂下了睫,虽是笑着,但已掩不去眼角的凄凉和忧伤。 醉临高处,高处寂寞,不胜寒风。 叶翔终于也无法放开云飞飞的手,只是轻轻道:"清容,要我帮你么?" 李清容微怔,似不解叶翔之意。 叶翔抚了抚剑柄,淡然道:"我不需要天下,我也不需要美人,只要有一个云飞飞,也就够了。我知道清容也不要天下,只要一个白天曜。只要清容说一声,我有法子让白天曜到手的天下烟消云散。没有了天下,他将不得不带你退回漠北。" "不要!" 李清容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眸中已有祈求和痛楚之色。 白天曜不凡,叶翔亦不是普通人。二人的区别,一个有野心,一个没有野心而已。如果叶翔执意为她着想,即使白天曜有小谢妃和铁血军的支持,叶翔要去坏他的事,却也不难。 自古以来,成事难,而败事简单。 "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嘛?"叶翔黑眸如墨,痛惜不已。 痛惜而已,却没有那种叫云飞飞心悸的爱意绵绵。 云飞飞终于松了口气。她本来就一直很想找机会问一问,她的叶子对李清容的爱意,到底有没有全部转到自己身上来了?看来,现在是不必问了。 李清容慢慢立起来,长裙曳在地毯上,红得触目,却凄凉。她那样安静地说:"三弟,请不要再背叛他。他的理想和抱负一再给摧折,他会难受,也许还会崩溃,我不想看到他难受。" "所以,你宁愿自己难受?自己在北周政权的顶端承受你根本不愿也不该承受的压力和苦楚?"叶翔将云飞飞的手捏的好紧,已让云飞飞忍不住皱起眉。 "也许,也许就一两年而已。"李清容声音越来越低,眸光闪烁着的,不知是失望,还是希望。她后面的吐字几不可闻:"他说,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很快……" 叶翔紧紧盯住李清容,许久,才淡淡道:"我不会坏他的事,可我也不会再帮他。我只是个闲散的江湖人,有一柄剑,一个红颜知己,几个知心朋友,就够了。天下纷纭,与我无干。" "是的,三弟。"李清容点头道:"你们两个,本就是人中鸾凤,从不属于朝廷这个腌臜世界。所以我这一生,就是站的再高,也只能看着你们,看着你们翱翔天际,飞凤翔鸾。" 叶翔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携了云飞飞的手,径直离去,不忍再看李清容一眼。 李清容跌坐椅上,木然望着两人背影,忽然双手捂住脸,无神,哭泣。 叶翔没有和白天曜告辞,只叫人去通知一声,就带了部属退出皇宫。 白天曜也没有挽留。 或许,他早就在想着,叶翔在事成后依旧留在宫中,于他,到底是福,还是祸? 出得宫来已经近午时了。太阳明灿灿耀着,辉茫洒地。各处的尸体已经给搬走了,只是各处石板砖地上留下大片大片不规则的暗黑血渍。若无一场暴雨,这些血腥,估计是冲刷不了了。 远远,已听到丁香的喝骂,甚至有鞭子打上皮肤的啪嗒声。 叶翔抬眼一瞧,已望向云飞飞,泛出诡异笑容:"飞飞,这人,可怎生处置好呢?" 竟是秦枫,已是遍体鳞伤,给五花大绑,牵在大长手中。丁香必是听得大局已定,跑了出来,一见到秦枫,想到自家小姐几度给他出卖,顿时恨得牙痒痒,也不管痛打落水狗是不是有违君子风度,拿了鞭子就抽。--何况她本就不是君子,只是个喜欢和小姐一样闹事的小丫鬟而已。 "让你出卖叶子啊!让你出卖小姐啊!你这个大坏蛋,怪不得我家老爷怎么也不肯把小姐许给你呢。"丁香边打边骂着,直到大长连连拉她,方才看到了叶翔和云飞飞,顿时跳起来,扔了鞭子,跑来牵着云飞飞的手直转圈儿,又跳又笑:"小姐,小姐,可找到你了!呜呜,我可想坏你了!" 百感交集下,却已掉下泪来。 云飞飞笑道:"咦,看来大长没欺负你嘛?怎么觉得他身上的ròu跑你身上来了?" "啊?难道他瘦了,我却胖了?" 丁香忙着用手量自己的要为。 而大长已一脸欠揍的表情凑过来,讨好笑道:"不胖,不胖,漂亮着呢。" 云飞飞无心和他们说笑,只看向秦枫。 秦枫一贯斯文白皙的面孔此时更是雪白,却沾了好些污垢血迹,黑一块,黄一块,红一块,此时低了头,正不断躲避着云飞飞的眼神。 云飞飞想起小时候二人相处的时光,不觉黯然,望着叶翔,道:"别杀他,好不好?" 叶翔毫不犹豫道:"好!" 他甚至很慡快地挥了挥手,道:"把他放了!" 秦枫身上的绳子松开了。他有些不信地抬头望了望叶翔,终于连谢字也不敢说一句,飞快跑开,生怕一时叶翔反悔,也把他抓起来,灌上一堆大粪下去。 "你,你……" 云飞飞感激而仰慕地看着叶翔,忽然间便为自己心胸开阔的未来夫婿骄傲到极点。 叶翔一笑,拍了拍她的肩,目光柔和。他又云飞飞,已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此时再看秦枫,但觉得他可怜而已,再无报复之心了。 何况,秦枫一世追求,无非邀得皇宠,光宗耀祖。 但这样的乱世之中,他的追求,还有实现的机会么? 让他活下去,追逐他永远捉不住的美丽泡沫,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眼见秦枫离去,叶翔正准备知会集合于宫门外的开天盟众人一起动身,忽见宫门大开,缓缓驶出一辆马车,素白锦幔,淡色流苏,十分典雅。 云飞飞定睛细看,忽然笑着唤道:"贵妃娘娘!" 马车停下,小舍儿探出小脸来,见到云飞飞,也是开心,笑了一笑,撩开帘子。 小谢妃银装素裹,连头上都簪了白花,显然是戴了重孝了。她正端坐车中,见云飞飞跑来,微笑道:"妹妹,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云飞飞嘿嘿一笑,悄声道:"嗯,以后我们会一起遨游天下,开开心心过着。" 小谢妃点头道:"那好得很。我见到的那么多优秀女子,总算有一个是幸福的。" 云飞飞怔了怔,估计她也知道了李清容之事,心下感慨,也不敢追问,只笑道:"姐姐打算到哪里去?" 小谢妃道:"哦,左不过找个清静地方,抄抄经书罢了!" "找个清静地方?抄经书?"云飞飞张大嘴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小谢妃再微笑,安谧之极,然后轻轻道:"我走了。" 车帘放下,那马车已如白云一般,径自向前飘去。 云飞飞惊叹地砸着嘴,问叶翔:"你说,她那一身孝,是为谁戴的呢?" 司马澄?司马震?抑或为了纪念死去的父亲? "那样的女子……"叶翔显然也很欣赏这位一脱却污浊之地,便显出冰清玉洁本质的女子,正要说上两句,忽见云飞飞瞪住自己,一脸警惕,知她又犯了小心眼,忙接过老武递过来的马,招呼着自己的弟兄们:"我们走吧!" "去哪里?" 云飞飞跳上马,才想起追问。 "去李天靖大营。" "啊,去哪里做什么?不是说,我们一起闯荡江湖,阅遍天下美景么?" "是啊!可难道要我带你私奔?我总得先去向云老将军求亲吧!" "啊……" 云飞飞羞臊得满脸通红,尴尬起来,又拿鞭子去抽叶翔。 叶翔大小,侧身避过,拍马前行。 "等等我!" 云飞飞叫着,赶上前去,与他并肩而行。 马蹄轻溅落花香,细糙软沙晴日好。 正适宜飞凤翔鸾。 -全文结-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