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茧》作者:玫瑰糖糕 文案 正月十八,宜嫁娶,也宜丧葬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蒲宁,莫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会像鸟儿一样,死在天空里” 立意:封建迷信不可取!封建迷信害死人! 第1章 (一) 最近在APP上火起来一个历史博物馆,许多人不理解,一个历史博物馆而已,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众人一打听才知道,这博物馆里收藏的,是一个被一把山火烧了的小村子遗留的东西。 村子不大,十几户人家而已,宗族观念很强,许多外地人去了讨不了好,政府也试图改变,但这群人冥顽不化,分派了好几个官员过去,都没几个落得好下场,一来二去,大家就不愿意再接近那村子,任它自生自灭好了。 这村子再度掀起波澜,就是那一场山火,村子依山而建,又是木头房子,被那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了废墟。 警察成立专案组去调查,抓到纵火的人,名叫蒲宁,细致一查,这人竟然是当地政府派去扶贫的官员,一直没什么作为,他去了以后,不仅没让村子致富,连破除迷信都没能做到,许多人早就忘了他。 官员纵火,性质可恶劣得很,可惜,还没能审出个一二三来,蒲宁就死了。 外界纷传蒲宁是得了绝症,不被村子待见,怀恨在心,才放火烧山,好在村子里许多历史遗物没有被烧毁,政府派人紧急转移了出来,放在了建好的历史博物馆里。 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博物馆就如同这个不起眼的村子一样,没什么好看的,但有个姓周的记者发布了一篇报道,说当时抓蒲宁时他在现场,蒲宁身上穿着破烂的红衣,还戴了假发,脸上浓艳的妆容被几日的逃跑弄花,像个疯子一样。 评论不以为然:不过是男扮女装逃过警官眼皮子而已,有什么好报道的。 确实,周记者报道里说的,许多记者也提起过,但他的回复却让网友炸了锅:经鉴定,这是女式嫁衣,古代婚服样式一种。 一时间,历史博物馆火了,他的报道也火了,许多网红都去博物馆一探究竟,看看这个村子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的干脆模仿蒲宁的装束拍起了悬疑短视频,被大量转载。 既然蒲宁的遭遇不简单,那放火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警局官微下面被网友天天轰炸,局长不得已,决定重新调查这起纵火案。 村子烧了,烧村子的人也死了,哪有那么容易调查,专案组组长简直想扇周记者两个大耳刮子,扇了也没用,还得继续查,他认命地走访了几天,一无所获。 周记者跟着他到处调查,也出了不少力,但谁也不知道蒲宁是什么时候从村子里离开的,到处找村民的亲戚询问,一个比一个说的邪乎,什么鬼神作祟,什么天降灾祸,听得组长和周记者直翻白眼。 调查卡了一个多月,众人都打算放弃了,周记者忽然打电话给组长,说今天历史博物馆里有人晕倒了。 组长暴跳如雷:“我在查大案!晕倒了找医生啊找我干什么!” 周记者小声道:“我今天跟着去看了那博物馆,里面的解说刚说到一对婚戒,就有人晕倒了,叫莫倩,已经在医院了,家属是她姐姐,叫莫婧。” 组长耐心听他说完:“所以……和我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她说她要找蒲宁。”周记者道,“但是这姑娘好像神智有点问题,一直就说找蒲宁,我寻思着不对劲,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组长无语一阵,“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说找蒲宁的了,估计又是那种想火的拍视频的,我没空。” 周记者沉吟一会儿,道:“好吧,你查你的,我去看看。” 组长道:“随便你。” 周记者挂了电话,看了看还在原地手足无措的解说小姐,又迷眼看了看展柜里展览的戒指。 戒指很粗糙,甚至不是金属做的,而是石戒,一枚大一点,一枚小一点,上面分别刻着太阳和月亮。 “姐姐。”周记者指了指这戒指,“那小姐晕倒的时候你还没说呢,这对戒什么来头啊?” 解说没想到他还有闲心关注戒指,稳了稳情绪,道:“这是蒲宁亲手做的一对对戒。” “啊?”周记者一愣,“蒲宁可是重点嫌疑犯,他的东西都该封存的,就这么大剌剌地放在这儿了?” 解说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我朋友的老公是一个狱警,他说蒲宁将死的时候就见了局长,恳请把这对戒也放在博物馆里,局长也是调查了戒指没什么嫌疑才同意的。” 周记者啧啧称奇:“局长心真大。” 解说道:“蒲宁做过很多善事,捐过款也亲自赈过灾,大概局长是看在这些事上吧。” “我能拍吗?” “可以,这不是什么文物。” “行,多谢你了。”周记者点点头,拍了一张照片,“我跟着去看看那姑娘,麻烦了。” 第2章 (二) 莫倩被救护车拉去了第一人民医院,周记者赶过去的时候,莫倩已经从急诊转到了ICU病房,生命体征还算稳定。 还没到允许探视的时间,莫婧和周记者都被拦在门外,两人聊着天,莫婧说她和莫倩的母亲是催产的,生莫婧的时候还好,到了莫倩,发生了难产,所以莫倩生下来就有心脏问题。 周记者道:“……原来你们的母亲是因为这个去世的吗?” “不是。”莫婧沉默一会儿,道,“生下莫倩后,母亲没有死。” 周记者犹豫一会儿,问:“那她……现在还活着?” “没有,我不知道。”莫婧一下子说了两个答案,显得有些无措,“应该是去世了……” 这都能不确定的? 周记者也不忍心再问人家家事,道:“莫倩一直说她要找蒲宁,你认识蒲宁吗?” “那个放火的人。”莫婧道,“我对他了解不深。” “不深?”周记者若有所思,“你们是哪里人?一直住在这里吗?” 莫婧沉默了,许久没回答。 护士喊了一声,说家属可以探视了。 莫婧终于开口:“我带你进去。” 莫倩只是晕倒,身上没什么伤,现在已经醒了,表情漠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她的视线被人挡住,周记者朝她微笑,道:“莫倩小姐?” 莫倩挪开视线,没回答。 周记者也不嫌尴尬,拖了凳子坐下,道:“我听说心脏不好的人不能受刺激,莫小姐是不是因为受了刺激才晕倒的?” 莫倩抿着唇,看着窗外的飞鸟。 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周记者跟她干耗肯定问不出什么东西,他拿出手机,找到拍到的照片给她看:“你是不是认识这对戒?” 莫倩看到戒指,打了个激灵。 “你是不是认识蒲宁?你是村子里的人吗?”周记者愈发肯定地追问。 “我会像鸟儿一样,死在天空里。” 她无厘头的一句话,让周记者愣了愣:“什么?” “在这里。”莫倩细长的手指点了点照片某处,“这是蒲宁刻的字。” 周记者把图放大,总算看到了细小的字迹。 “蒲宁死了吗?”莫倩忽然问。 纵火案不到两个星期,蒲宁就死在了狱中,很多人都知道这条新闻,她却不知道。 周记者道:“……死了。” “嗯。”莫倩笑了笑,“你是警察吗?” 周记者觉得她笑得诡异神秘,让自己汗毛倒竖,但又不想就这么抛下唯一的线索离开。 他索性撒谎:“我协助办案,算半个警察。” 莫倩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到底是不是,一双皓腕伸到他眼前,道:“逮捕我吧,警官。” 她双目湛湛,皮肤苍白,长发散在病号服上,再加上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像鬼魂一样。 周记者站了起来:“为,为什么?” 莫倩答得很快:“因为我才是纵火的人,跟蒲宁没有关系。” 周记者退了两步。 莫倩还是举着胳膊:“我知道纵火的日子,是正月十八对不对?” 这次轮到周记者一言不发。 “警官知道正月十八是什么日子吗?”莫倩又笑了笑,“宜嫁娶……也宜丧葬!”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喊出来的,表情越来越狰狞,周记者哪见过这种阵仗,连忙后退几步,手打翻了桌上的热水瓶,烫的他闷哼一声。 “你为什么不抓我!你为什么要抓蒲宁!我跟你走!我跟你们走不行吗!”莫倩举着胳膊,尖叫着,门外进来许多医护人员,拦住了她。 莫倩被抓住胳膊,使劲儿挣着:“放开我!放开我!” 她看向周记者,却又换了一副哀戚面容:“救救我,阿宁,救救我,我不想死!” 镇定剂被注入她体内,她的面容慢慢恢复平静。 周记者却是一秒也不想多待,趁着没人注意,离开了。 夜色沉沉,十几分钟的对话,却让周记者出了一身的汗,莫倩尖厉的声音和诡谲的笑容似乎还在眼前,周记者甩了甩脑袋,抬头看向远处。 远处是那座历史博物馆,掩在黑夜中,只有隐隐的灯光,平日正常的博物馆,此刻却像极了一只要吃人的怪兽。 想到那里面放着村子里搬来的东西,周记者越发好奇,这人人口中不可理喻的怪村,到底掩埋了什么秘密?这场纵火案到底和谁有关系? 他掏出手机,放大了看,仔细地看,隐约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我会像鸟儿一样,死在天空里。” 一股郁气堵住他的胸口,一直看着戒指的照片,让他很不舒服。 周记者收好手机,回了警局。 组长还在认认真真看卷宗,听到声音看了他一眼,道:“回来了,查到什么了?福尔摩斯周。” “这纵火案不简单,一定还有别的内幕。”周记者喝了口水,“蒲宁可能是无辜的。” “废话,简单还能让你重新查……什么?”组长看向他,“蒲宁是无辜的?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还不确定,不算查到东西了,再说吧。”周记者拍了拍脑门。 组长戏谑一笑:“你见鬼了精神这么差。” “差不多了。”周记者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我回去睡觉了,你慢慢查。” 第3章 (三) 他以为受了惊吓会睡得很沉,实际上他却做了很多梦,梦里面容模糊的少年少女坐在河边,约莫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少女烦恼着自己的未来,直言自己像笼中鸟一样,没有自由,只能被□□。 少年听了,掏出了口袋里的石戒。 “你不会白白死在这里,你会像鸟儿一样,死在天空里。” 紧接着,少年转头看向隐没在树丛里偷窥的他,空洞的眼神仿佛要把人吞噬,一瞬间,周围景色全失,少年举着石戒,苍白的嘴唇开开合合,无声地质问着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他转身逃跑,却一脚踏空,坠入悬崖。 周记者紧抓着床单,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春冬交接的寒冷天气,他却冒了一头的冷汗。 一旁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骤然响起,周记者又吓了个哆嗦,抚了抚胸口,拿过电话接起。 “警官?”莫婧的声音响起,“莫倩说想见见你。” 周记者才想起他昨天把电话号码给了莫婧,他握着电话,犹豫许久,道:“好。” 这次见面,是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墙上画了扇窗户,窗户里画着飞鸟。 莫倩坐在床上,周记者坐在床旁的椅子里。 “这是单人病房。”莫倩率先开口,“警官,你还是来了。” “还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周记者笑了笑,“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莫倩看起来的确比昨天好了不少,起码脸色恢复了正常,不冰冷也不狰狞,而是带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在嘴角,看起来温婉恬静。 周记者默默舒了口气。 “警官,你是不是想知道纵火案的实情?”莫倩单刀直入,“我可以帮你。” 卡了这么久的案子总算有了眉目,周记者本想打电话给组长,莫倩却道:“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大不了自己知道以后再告诉组长罢了,此时最重要的是顺着莫倩的心思。 他点点头,同意了。 莫倩道:“我精神和心脏都不太好,所以选了一个折中的方式告诉你实情,你愿意配合吗?” 周记者问:“需要我怎么做?” “催眠。”莫倩道,“我姐姐莫婧是全国有名的心理学家,她会来辅助我们,只要你配合。” “催眠我们俩?”周记者愣了愣,鬼知道催眠以后这姐妹俩会对自己做什么,他确实想知道真相,但还不至于到不要命的程度。 “你需要把自己代入蒲宁的角色,我会引导你,告诉你发生的一切。”莫倩道,“你抓住了纵火案的真凶,你就是英雄,警官难道不想名利双收吗?” 她这话带了点冷意和嘲讽,双眼直勾勾看着他。 周记者本想说再考虑考虑,可四目相对那一刻,他的心猛然一沉,不自觉点了点头。 莫婧被莫倩唤进门,坐在他们对面。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周记者也不是什么怂货,只是代入而已。 周记者咬咬牙,看着莫婧。 莫婧唇角微勾,指着自己身后的画,道:“请看着这只鸟,想象它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现在,你们回到二十年前……” 响指声响起,周记者眼前霎时一黑。 今年冬天冷得特别快,仿佛是没有秋天的过渡,一下子就坠入了冰窟。 大雪纷飞,村里门前挂着大红的对联和灯笼,刚进正月,年味儿浓郁。 正月十八,是秦素嫁人的日子,嫁的却不是活人。 村子宗族观念太强,根本不会允许本村女子与外人结婚生子,于是女子从小,就会与本村男子签订婚约,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秦素出生起就与莫正雄有婚约,可她却爱上了外人,村长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把秦素与莫正雄关在了同一间屋子里,两人不同房,绝不会放秦素出来。 秦家没有话语权,在村子里只能听从村长的安排,秦素的父亲恨秦素竟然会做出这种愧对祖宗血统之事,对她被关之事根本不予过问。 秦素怀孕了,她彻底死心了,她的自由从此被埋在了大山里,唯一的安慰,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莫正雄准备等她生下孩子就完婚,后来却在孩子九个月大时进山,被野兽撕咬,再没回来。 第4章 (四) 秦素被重新关起来,外面的人围了一屋子,商量着怎么办。 “不论如何,绝不能让她和外村人结婚!” “没错,外村人和我们不是一条心,进来一定会有大祸!” 秦素的父亲抽着烟,看着村长严肃的脸,道:“不行的话,就走那条路吧。” 村长冷着脸点了点头:“明天是正雄头七最后一天,就完婚吧。” 隔着木门的秦素听得清清楚楚,她尖叫一声,奋力拍着门,凄惨的哀求从门缝溢出。 门外的人却如没有听见一样。 村长看向秦父:“孩子怎么办?” 秦父颔首道:“引产吧。” 村长一点头,对一旁一人道:“去请苏婆子来。” “不要,不要……”秦素拍着门,抠着门缝,指甲流出血,哭喊着,“爸!我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这么狠啊!” 苏婆子来了,身后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秦素被摁在床上,四肢被死死固定住,她挣扎着,哭叫着,渐渐没了力气,泪眼朦胧地看着苏婆子靠近她,不顾她的挣扎脱下她的裤子。 撕裂般配的痛楚从下腹传来,秦素扭动着身子,绝望地哭着。 血淋淋的娃娃露出了大部□□子,脑袋却卡在了肚子里。 夜色渐深,秦素苍白着脸,因为疼痛,她眼前开始模糊,却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窗外。 正月里,嫁新娘,喜糖遍地撒,有孩子去捡,拿着简陋的玩具玩得开心。 一只鸟被孩子手里的弹弓打中,撞上玻璃滑落而下。 鸟儿下坠的身体仿佛是秦素的意识,她死死睁着眼,想要清醒,想要逃出去,却最终抵不过身下的痛苦,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她被缚住双手,嘴里塞了棉布,绑在梳妆台前。 村里化妆最好的女人围在她身边,给她上妆。 火红如云的嫁衣,惨白如纸的脸色,如同一只白鸟被扔进火堆,挣扎不得。 秦素看着镜子里的脸,眼泪从眼角滑落,挣扎的幅度慢慢小了。 莫正雄没有尸体,村长让人仿着他的样子扎了个纸人,站在秦素对面。 秦素蒙着红盖头,依稀能看清那诡异的纸人,不远处坐着的父母,还有周围人兴奋的眼神。 苏婆子抱着婴儿,站在村长身边。 她慢慢垂下眼帘,嘴唇有些哆嗦。 礼官掐着嗓子,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秦素也如同被抽了魂的纸人,跟着指令,做着这些动作。 夫妻对拜时,她隔着盖头,看向自己的孩子。 是个女儿,将来,也是要嫁给村里人的。 秦素慢慢弯腰,女儿也从她视线里,一点点淡出去。 唢呐声响起,她被塞进喜轿,前往坟地。 她这一生,本以为自己可以追寻到自由与幸福,却被一道绳索缚住拉回原地,她又以为,没有自由,就这么窝在丈夫身边过一辈子也好,毕竟她还有个孩子,可又被一道绳索,拉回原地。 她只希望,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比她有更大的勇气,逃离这里。 喜轿缓慢往前走着,苏婆子抱着年幼的莫倩,村长拉着家里最小的儿子,跟着人群。 周记者附在小儿子身体里,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不过是莫婧根据发生过的事编织的幻境。 苏婆子从地上捡了几块喜糖,塞了两块到自己兜里,举起一块递给他笑眯眯地小声道:“阿宁,快吃吧。” 周记者愣住了。 村长拍了他脑袋一下,道:“接过来啊,这孩子,真没礼貌。” 苏婆子塞到他手里,笑道:“哎呦,蒲宁还小,这有什么的。” 蒲宁? 周记者好半天才缓慢接受了这些信息:蒲宁就是村长的儿子,从小在村子里生活。 他迟钝地拿着糖。 第5章 (五) 苏婆子怀里的莫倩忽然醒了,啼哭起来,又因为早产,哭声像猫叫一样。 村长皱了皱眉:“真麻烦。” 苏婆子哄了一会儿,蒲宁踮起脚尖想去看,苏婆子就矮了身给他看皮肤还发红的小婴儿。 说来也稀奇,哄了半天的莫倩,看到蒲宁,忽然就不哭了。 “两个孩子有缘呢。”苏婆子笑了,“我看给他们俩订个婚约,也合适。” 村长摇了摇头:“差十来岁呢。” “这有什么。”苏婆子看着蒲宁,“阿宁,想不想娶个漂漂亮亮的媳妇儿?” 周记者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当时的蒲宁可不明白。 他听到蒲宁疑惑的声音:“娶媳妇儿?” 苏婆子点了点头:“就这个妹妹,好不好?” 冥婚时定婚约,这是在咒蒲宁,还是在咒莫倩啊。 周记者明白了石戒的来历,估计就是蒲宁因为婚约,给了莫倩的定情信物。 蒲宁不明白苏婆子口中的意思,被半哄半骗地点了头。 从此,蒲宁家里就多了一个妹妹,两人虽不同龄,但居然非常合得来,蒲宁家里的两个哥哥,一个已经结婚,另一个终日埋头在地里干农活,莫倩成了蒲宁唯一的玩伴。 两个人一起下河摸鱼,上山摘果,碰到有别的孩子欺负莫倩,蒲宁也会替她出头。 周记者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蒲宁身体里,看着他们就这么过了十年。 蒲宁二十岁时,与村长大吵了一架,村长不允许外村人进来,也不允许本村人离开,可蒲宁不一样,他想离开这个一尺见方的破村子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村长被他气个半死,拿了棍子要打他,十岁的莫倩去拦,村长连着她一起抽,蒲宁躲着棍子,拉着莫倩离开了家。 溪水潺潺,莫倩和蒲宁坐在河边,她看着神色凝重的蒲宁,问:“阿宁哥哥,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这里?” “你愿意吗?”蒲宁也看向她,“走着被人规划好的以后的路,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莫倩没说话。 “我们俩都没有自由。”蒲宁撑着草地,看着空中的飞鸟,“你被规划好了,以后只能嫁给我,我也被规划好了,以后只能娶你。” 莫倩模仿着他看着空中的鸟儿,似懂非懂,问:“你不愿意娶我吗?” “阿倩,爱情不是这样的。”蒲宁郑重道,“它不是一纸婚约束缚住的东西,愿意不愿意,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你也要好好想想。” “阿倩,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得走,希望我走了以后,你也能有自由可选。” 十岁的莫倩不能完全理解蒲宁在说什么,只能看着他拍拍屁股起身,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其实蒲宁的想法很简单,莫倩还太小,他不可能带着她一起走,但如果他留在这里,不论他以后死活,莫倩都是要嫁给他的。 他不想自己成为一个悲剧,也不想莫倩成为一个悲剧,像秦素和莫正雄一样。 第6章 (六) 蒲宁走后,村长暴跳如雷,气的差点没起来床。 蒲宁这一走,也在莫倩心里种下了一颗名叫自由的种子。 三年后,莫倩十三岁时,她收到了同村玩伴偷偷摸摸带给她的一封信,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玩伴谁也没告诉,就告诉莫倩这是蒲宁的来信,给她的。 信里简短说了近况,然后附了一张照片。 透明的落地窗,湛蓝的天空,还有天空中白色的飞鸟。 莫倩看着照片,问玩伴:“这是村子外面吗?” 玩伴语塞,摇了摇头,他也没离开过村子。 此后,每一年,蒲宁都会寄信给莫倩,有的时候是有话的,有的时候没有,但一定都会有照片。 通过这些照片,莫倩对外面的世界渐渐有了个轮廓,她也越来越向往这个世界。 蒲宁一直都没回来,作为村长,大家一定要个说法,这两年逼得越来越紧,甚至村长一家都快没办法出门。 晚上,村长把家庭成员聚齐,沉默了一会儿,道:“蒲宁这件事,怎么办?” 二哥每次出去种地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他早就受够了,大声道:“他是个叛徒,干脆啊,爸,你和他断绝关系,就说蒲宁已经死了,不是我们村里的人了!” 大哥媳妇儿抱着孩子,弱声道:“阿宁只是受了蛊惑,不能这么对他……” 大哥怒斥她:“你懂什么!闭嘴!” “别吵了!”村长一拍桌子,“我看老二的想法就不错,干脆就说蒲宁已经死了,不能再让别人戳咱家脊梁骨了!” 莫倩坐在角落里,听得呆住了。 这是村长的亲儿子,怎么能说断就断。 老二注意到角落里的她,问村长:“爸,她怎么办?” 他邪邪一笑:“不如把这姑娘嫁给我算了。” 莫倩身子一抖,不敢出声。 “不行!”村长严肃道,“她与蒲宁有婚约,怎么能嫁给你!” 老二撇撇嘴,不再坚持。 “既然说了蒲宁已经死了,那就让莫倩,同他完婚吧。”村长道,“这么拖着,也不行。” 莫倩死死抓着桌角,急促呼吸着。 大哥媳妇儿看了她一眼,嘴唇开开合合,最终什么也没说,抱着孩子低下了头。 这一晚,莫倩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看着小窗外的夜空,脑海里一帧一帧闪过的,是蒲宁寄回来的照片。 她穿好衣服爬起身,静悄悄离开了村长家,疯狂往村口跑去。 等到她真的站在村口,感受着夜晚的瑟瑟凉风,看着那条不知通向何处的,没有灯光的小路,她却退缩了。 莫倩转身,一步一步,再次回到了她的笼子里。 就在她放弃逃跑,认命的时候,蒲宁回来了。 村长宣布他没有蒲宁这个儿子,蒲宁已经死了,离开村子的人,就是外村人。 莫倩站在人群里,看着周围人鼓掌,听着周围人叫好,面容冷漠。 村长说,为了履行婚约,祭慰祖宗,莫倩十七岁的时候,正月十八那天,就与死去的蒲宁完婚。 莫倩魂不守舍地等着她的十七岁,却在十七岁的时候,等来了蒲宁。 他作为政府官员,要求来村子里定点扶贫,首要做的事,就是破除迷信陋习。 他知道回去以后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但想起秦素和莫正雄当年之事,又想起领导给出的奖赏,他还是回去了,想要彻底自由,就必须把原来的牢笼,彻底砸碎。 宗族观念根深蒂固这么多年,不是一朝一夕能破除的,他必须先找到一个口子,从这里开始撕开迷信的膜。 蒲宁在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莫倩。 第7章 (七) 调令是秘密下的,蒲宁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回村,偷偷溜回去后,托人送了一封信给莫倩。 他在河边等她。 莫倩来了,手里拿着信,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蒲宁朝她笑了笑。 两人坐在河边,像十几年前那样,只不过,莫倩更加沉默了。 他没有告诉莫倩他的目的,只是说回来看看。 莫倩没察觉他的心思,简简单单地说了这两年村子的近况。 蒲宁听到她说村长当着大家伙的面与他断绝了关系,并且说自己那个儿子已经死了,莫倩十七岁的正月十八,就会履行婚约,与他完婚。 有一个计划,在蒲宁心中慢慢成形。 莫倩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她慢慢熟悉了现在的蒲宁,苦恼地倾诉着。 她言语里有对自由的渴望。 蒲宁对她道:“阿倩,我履行我的婚约,我来娶你。” 莫倩愣住了。 蒲宁从口袋里拿出一对石戒:“我现在没什么钱,只能给你这个,我会娶你的。” 莫倩眼里蓄起眼泪,接过一枚石戒。 “阿倩。”蒲宁指着戒指里一行细小的字,“你不会白白死在这里的,你会像鸟儿一样,死在天空里。” 莫倩很想问,为什么还是死呢,但她最终没有问,而是戴好了石戒。 蒲宁又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莫倩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蒲宁回来的事,她一直觉得,蒲宁既然说了,就一定会来娶她,带她离开这里,去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自由”。 冥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蒲宁也一直没有出现。 莫倩的心逐渐下沉,那天的蒲宁就像一个幻境,但石戒却真真实实地握在她手里。 周记者附在蒲宁体内,看着他经过了这么多的岁月,明白他这次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找莫倩,那个计划,他也一清二楚。 蒲宁在村外不远处租了个房子,静静等着正月十八那一天,等到莫倩入棺时,自己带着警察出现在现场,不仅破除了这里的迷信行为,也完成了他的任务。 但是莫倩会不会活着,他却没考虑。 周记者不明白,蒲宁这段日子,每一次看到新奇的景色,一定会拍下来寄给莫倩,他出门可以什么都不带,但是一定不会不带相机。 为了打磨这两枚石戒,蒲宁耗费了很多时间,手上有无数伤痕,他不明白,难道蒲宁花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利用一次莫倩,他到底爱不爱莫倩? 他很想让蒲宁去救莫倩,但是他在这场幻境里,只是个旁观者,主角的行为思想,他干涉不了。 正月十八这天终于是来了。 莫倩也明白了,蒲宁是不会来的,她挣扎着,哭喊着,嘴里却被塞上棉布,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蒲宁依旧气定神闲地等在出租屋里,只等着礼成入棺后,带着警察去做一次英雄。 周记者朝他大喊:“你不爱莫倩吗!你不是想避免秦素那样的惨案吗!你这样做,和村子里那帮人有什么区别!” 蒲宁握住茶杯,喝了口水,手指有些发白。 “别喝了!”周记者怒道,“去救她!去救她!你追寻的到底是什么自由!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蒲宁嘴唇哆嗦起来,脸色越来越白。 周记者想扇他一个耳光,一抬手,却真的响起“啪”的一声。 他一愣,发现蒲宁的身体,他完完全全控制了。 不论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不论他是周记者还是蒲宁,现在唯一要紧的,就是去救莫倩。 蒲宁夺门而出。 第8章 (八) 莫倩绝望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小声呜咽着。 门外守着的人忽然骚动起来,紧接着一阵杂乱的步伐声响起,那些人口中大喊着什么,追了出去。 屋内渐渐平静下来。 没过一会儿,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莫倩缩起身子,紧盯着木门。 门锁被人撬开,她刚想挣扎离开,却发现来人是蒲宁。 他喘着气进门,拿出小刀割断绳子,拿开那块棉布。 穿着红嫁衣的莫倩,眼里蓄着泪,看着他。 “我说了,我会娶你。”蒲宁朝她笑了笑,“如果我们都活着的话。” 他拿出准备好的衣服递给她:“把嫁衣给我,你离开这里,出山以后,打110,说村子的位置。” “你会死吗?”莫倩哆嗦着问。 “我要是死了,就把石戒交给你,我们的婚约就算是断了。”蒲宁道,“来不及了,快走!” 远处有嘈杂的声音,莫倩摘下手上的戒指,含泪道:“我等着你下一次,郑重地求娶我,否则我绝对不会断了这婚约!” 她扔下石戒离开,蒲宁却握着戒指苦笑。 莫倩一口气跑到了山里,沿着稍远些的山路,跑出了村子,拿出蒲宁给她的手机。 上面什么都打好了,就等她拨出去。 电话接通了,警察接起电话。 莫倩声音有些发抖,她报了村子的位置,呜咽道:“快来救救我丈夫!” 电话刚刚挂断,远处的唢呐声响了起来,莫倩折回山腰处,看到举着火把的队伍,正在往坟地走。 她等不了了,哪怕自己回去也是送死,她也不愿意蒲宁死了,而她独活,她更不愿意,他们白白死在这里,而这群人还好好活着。 他们要像鸟儿一样,死在天空里。 莫倩回到了村子里。 棺材还差最后一颗棺钉,村民们却发现了莫倩。 一群人举着火把喊叫着追她,根本不去想棺材里的是谁。 莫倩转身往山里跑,这群人追红了眼,举着火把追进去,火苗点燃树叶与枯枝,渐渐围成火墙。 村民们惊恐地喊叫着,扑打着身上的火苗。 火借风势,越燃越旺。 村长看着不远处的人影,大喊:“莫倩!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忘恩负义!得罪了祖宗,是要遭天谴的!” “那就遭天谴吧!”莫倩拿着一根粗棍子,借了一簇火,“我忘恩负义,我十恶不赦,你们呢?我的母亲,我的爱人,都是你们害死的!” 村长看着她一路走,一路点火。 “现在就让你们感受感受。”火光照亮她的侧脸,莫倩冷声道,“感受感受秦素和蒲宁的感觉,那种濒临死期的绝望感。” 熊熊大火越烧越烈,逼近那个百年的村落。 蒲宁昏昏沉沉之际,是被烟味儿熏醒的。 棺盖没有被封死,蒲宁借着那一点空隙,拿出小刀抠着、划着,终于弄出一个不大的洞,他不顾十指鲜血,钻出棺材,却发现村子那边已经被大火吞灭。 蒲宁跌跌撞撞往回跑,一定是莫倩又回来了。 他跑进大火里,火焰也吞没了他。 第9章 终 响指声响起,周记者回了神,大口喘着气。 眼前没有了大火,没有了棺材,没有了幻境中的一切,一个女医生坐在床边,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几张纸,正在写着什么。 “周宁先生,根据您的描述,您没有改名以前是蒲宁,我们也根据您的话还原了场景。”医生道,“您说虽然帮助警察抓住了违法之人,但是为了计划,您没有救您的女朋友,莫倩小姐。” “以往的催眠您都非常抗拒,这次我们改进了一下方式,催眠非常成功,途中您没有任何排斥,估计过不了多久,您的心理疾病就能痊愈。” 周宁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病号服,白色的墙上画着窗户,窗外是湛蓝的天空和飞翔的鸟儿。 “至于您说的,没有让您口中的莫倩小姐知道您的心意。”医生似乎笑了笑,“我想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也不会怪您了,祝您早日康复。” 周宁呆呆地看着她离开,几秒后回过神来下床去追,却发现了地上医生不小心遗落的胸卡—— “莫倩,第一人民医院心理科主任。” 卡包是定制的,背面刻了两枚戒指,下面写着:我们会像鸟儿一样,死在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