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盲自救指南 作者:小文旦 文案: 重度脸盲的顾长衣穿成了女装大佬,还被安排嫁给一个傻子。 顾长衣:救命,傻子是双胞胎之一分不清怎么办! 傻子为了保护他被打:媳妇亲亲我就不痛了。 顾长衣:行,傻子能懂什么呢。 傻子洗烂了情敌送给顾长衣的裙子。 顾长衣:没事,傻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傻子误吃了情敌给顾长衣下的药:媳妇,你帮帮我吧。 顾长衣咬牙:行……额,男人又不会怀孕。 两个月后,顾长衣发现自己肚子大了:傻子会遗传,不能留。 装傻多年的沈磡一夜跪破搓衣板:媳妇我错了。 顾长衣微笑:我他妈才是傻子!!! ** 沈磡装傻多年,尝尽艰辛,唯有顾长衣一人不嫌弃他是傻子,护着宠着。 一颗心沦陷之后,沈磡发现,他媳妇是男的。 沈磡:自己的媳妇,受着。 接着,他发现顾长衣脸盲,买给他的东西眼也不眨地送给了双胞胎弟弟。 沈磡:自己的媳妇,忍着。 最后,顾长衣怀孕了,怕孩子跟沈磡一样傻,要优生优育。 沈磡:怎么办?认错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你媳妇没了。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长衣,沈磡(kan)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攻是双胞胎分不清怎么办 立意:外表会欺骗人,心灵不会。 vip强推奖章 重症脸盲顾长衣穿书了,原主男扮女装,还有众多无法分清的风格相似的知己。就在他忧愁怎么娶媳妇时,却被通知有个傻子未婚夫,更可怕的是,未婚夫是双胞胎之一。逃婚失败,顾长衣和沈磡成亲,护夫之旅开启!攻为了生存装傻,不料婚后生活充满惊喜,媳妇人见人爱,天天有醋吃。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被发现装傻那天,沈磡跪破了搓衣板!脸盲配上双胞胎之一的丈夫,看顾长衣日常如何从哥哥弟弟里分辨出自己相公的苦逼日常!一个装傻,一个心眼傻,为了套路对方各出奇招。作者行文诙谐搞笑,用词造句轻松沙雕为主,感情戏甜蜜蜜,攻受互动有趣,就装傻和治疗脸盲这件事展开斗争,反应皆不寻常,还有顾长衣如何在古代创办物流的事业线,值得一看。 第1章 春日融融,草长莺飞,京城的绿菱湖上飘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几十,多是达官贵人富商的私船,备上瓜果点心,烹茶看湖,赏心悦目。 倏地,一阵邪风强劲扫过,两船相碰,较小的船只剧烈晃荡,恰此时,一名容貌昳丽细腰高挑的女子正从船板上站起来,瞬间被甩到湖中。风卷湖波,女子的身影顿时模糊。 小船上,同游的白衣书生着急地趴在船板上:“长衣!二小姐!” 喊叫声惊动了其他船只,不少人探头张望,却和书生一样,目露着急,脚步却丝毫不动。 危急时刻,大船中飞出一人,将苦苦挣扎的顾长衣捞起,扔到了对岸,拂衣而去。 “呜咳咳咳……” 顾长衣趴在地上剧烈咳嗽,只差把肺咳出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他救了两个小孩,自己溺水了,千钧一发之际,一段陌生的记忆闯入脑海,某种世界意识告诉他,他即将穿越,以后就是宁叙伯府二小姐顾长衣。 ???! 顾长衣听完比溺水还窒息。对不起,能不能直接走程序投胎?孟婆是退休了吗,连口汤都不给? 生而为男二十五年,直接穿成女的他压力很大。 顾长衣捂住胸口,突然发现触感不对,等等,他好像没胸? 他认真感受了一下,立刻就感觉到了小兄弟的存在。 哦吼,顾长衣又活了! 与此同时,脑海里不属于他的记忆渐渐复苏。 原主是宁叙伯的庶女,十九年前,渣爹顾韦昌骗了原主母亲李娥给他当妾。顾家的主母罗风英手段非常,妾室所出的男孩都夭折了,李娥为了保下孩子,和接生婆一起谎称原主是女孩。 李娥将原主当女儿养到十二岁,撒手人寰。此后,罗风英对庶女十分苛待,原主开始放飞自我,经常偷偷溜出府外,撩拨外男,让他们给自己花钱,提高生活水平。 今日落水的起因——原主与备胎之一孟舒笙游湖。 顾长衣的表情在迷茫、震惊、完蛋三者之间变换。 完了,海王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他估计要翻车。 他掰指头数了一下原主撩过的备胎,一二三四五……根本数不完。 原主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和这些人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所有人都觉得可以跟“她”更进一步,心甘情愿地出钱出力,但又恪守礼节,怕唐突美人。 顾长衣有严重的脸盲症,脸盲症一犯,连声音都听不出来。他中学时班里有对双胞胎,坐在他前排六年,愣是毕业了都没分清。 他试图回想原主记忆中备胎们的脸。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影浮现在眼前,顾长衣心里一喜,看来换具身体脸盲减轻了。 紧接着,其他备胎的脸旋转万花筒似地出现,脸盲患者瞬间眼花缭乱,变成一团浆糊。 顾长衣再去想,竟是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顾长衣心里强烈谴责,原主对男人的审美也太单一了,备胎们的身高肤色发型居然出奇地一致。 就不能黑白分明、胖瘦迥异、高低参差吗! 顾长衣没交过女朋友,更没有跟男人周旋的经验,心想,惹不起躲得起,冷处理一段时间,备胎们自然跑了。 顾长衣环顾一圈,湖面画舫鳞次,杨柳青青,湖对面酒肆林立,繁华富庶。他被救人者放在了人烟较少的湖岸。 再看自己,湿透的衣服裹着单薄的身子,入眼是深红的袖边,如玉的指节,淡青的血管。 原主穿的是火红色的凤尾裙,张扬肆意,华丽精致。唔,好像是某个备胎买的。 靴子里面全是水,顾长衣坐在地上脱掉靴子,一一拧干。他得马上回家,免得跟他一起游湖的备胎找过来,想想一个男人对自己露出关切怜爱的目光,顾长衣就头痛。 …… 聚贤酒楼,三层雅间正对绿菱湖。 一个男人负手而立,目光漫不经心地看着湖边,微微苍白的脸色平添三分拒人千里的冷漠。 暗七从窗口翻进,“晚了一步,被侯爷救了。” “新鲜。” 另一个暗卫面露讶异,他们谈事时无意间看见有人落水,暗七得了主子的指令,立刻前去捞人。 承平侯无利不起早,老谋深算步步为营,居然亲自去救顾长衣,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哈哈哈,你爹该不会想挟恩图报,让她当你媳妇吧?”斜斜靠在茶椅上的男人抛着小茶杯,打趣站在窗口的沈磡。 众所周知,承平侯的大儿子沈磡,痴傻又克妻,三任未婚妻都没撑到过门。时下京城已经没人敢把女儿嫁给沈磡。 在外人看来,承平侯爱子心切,为了儿子的婚事煞费苦心,多次低头跟人议亲。内里原因,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当事人沈磡淡淡地看了欧阳轩一眼:“闭嘴。” “还不让说,难不成一辈子装傻子不娶妻生子?”欧阳轩撇嘴,他是聚贤酒楼的老板,也是沈磡的至交,很是操心好友的婚事。 不过嘛,真成亲的话,顾长衣不是好人选。欧阳轩经常看见顾长衣跟不同男人在他家酒楼开雅间单独吃饭,他可不希望好友绿云罩顶。 想到承平侯坑儿子的尿性,欧阳轩认真道:“你警惕一些——” 话音刚落,屋里气流一动,再抬眼,沈磡已经消失。 欧阳轩一把懒骨头立即苏醒,和八卦的暗卫一起扑到窗边,眼睛一亮,果然,沈磡去找顾长衣了! 哇。 …… 顾长衣正要回去,面前突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他视线往上,看见来人一身白衣,身量挺拔,鼻梁极为英挺,整体面貌却非常普通,泯然众人。 这种脸对于脸盲非常不友好,就跟他那些面容模糊的备胎一样,看了就忘,看了就忘。 啊,顾长衣心里一咯噔,这人不是就是跟他游湖的备胎孟舒笙吧! 白衣服,黑靴子,同款发型,对上了! 沈磡看着大咧咧赤着脚踝的顾长衣,移开目光,冷冷道:“近日有媒人上门提亲——”不要答应。 沈磡顿了下,心想这样没头没尾的,是不是得编个借口。 他想到自己的那些“克妻”传闻,真真假假,似乎不用编借口了,是个姑娘都怕。 承平侯二公子沈璠的婚期将近,按照承平侯的行事风格,必然会给哥哥沈磡再次说亲,长幼有序,免得被人指点偏心。这个关头承平侯突然救了顾长衣,这个人选很有可能就是她。 若真成了对顾长衣不是幸事。退一步,承平侯这次真心想给沈磡说亲,那更糟糕了。 顾长衣瞪大眼睛,他确定这人就是游湖的孟舒笙了,因为原主落水之前,孟舒笙就支支吾吾地说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原主当然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于是假装没听见站起来,谁知一阵风来,直接掉水里了。 好你个孟舒笙,我掉水里你眼睁睁看着干嚎,我一被人救起,你就过来提亲,想屁吃呢。 心里冷笑的顾长衣一时没注意沈磡根本不是提亲的语气,截断他的话:“提亲?” 他刚想说“后面排队去”,突然想到原主在孟舒笙面前的人设——温柔善良可人,会把其他备胎给的钱资助孟舒笙考科举。 还没在这架空时代立稳脚跟,顾长衣不想马上打破平衡,万一孟舒笙看出点什么,闹出事情,引起其他备胎的连锁反应,那可就炸了。 先冷处理,冷处理,顾长衣默念。古代女子被家里严加管教是平常的事,他接下来不出门也不会被人怀疑。 湿润的乌发贴在脸颊和脖颈,更加衬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顾长衣浑然不觉,他温柔地垂下眼睫:“我还没有意中人。” 听见了没,孟舒笙,老子没有意中人,包括你。 沈磡:?? 他身边都是暗卫,几乎没有跟女子打交道,一时不知道顾长衣这话的意思,该怎么接。 顾长衣垂眼,他方才脱了靴子拧干,坐着时裤腿稍稍上提。余光一瞥,突然看见脚腕处露出几缕黑色毛发。 这什么? 唔!顾长衣微微睁大眼睛,心里大喜,难道这就是……毒死整个鱼塘的必杀技? 他想到了让孟舒笙看见他就萎的方法。 顾长衣憋着笑看了孟舒笙一眼,两手绞着裤腿,假意要去拧干,嘴角一勾,飞快把裤腿撩了起来! 快来看我! 沈磡猝不及防,看见了顾长衣赤裸裸的小腿,脚踝纤细,肤白赛雪,骨肉匀称,在红裙的半遮掩中,勾魂夺魄。 操。远处围观的欧阳轩和暗卫也惊呆了,究竟是顾长衣的风流犯了错,还是沈磡的英俊哪怕易容也遮不住? 顾长衣眯起眼睛:兄弟,满意你所见到的么? “孟舒笙”表情从空白震惊不知所措到逐渐厌恶。 顾长衣挑了挑眉,目光渐渐得意。 他不经意地垂眸,猛地对上自己光洁白皙的小腿,笑容霎时僵住。 ??? 等等,我的腿毛呢? 那么粗,那么长,刚才还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久等了! 第2章 顾长衣想让孟舒笙看他真实糙汉的一面,萌生阴影和退意。 毕竟孟舒笙喜欢的顾长衣温柔解意,是个跟腿毛沾不上边的千金小姐。要是看见了遮天蔽日的腿毛,会怀疑人生吧。 结果……顾长衣不死心地又往大腿卷了卷,依然没有浓密粗长的腿毛! 沈磡看着他越来越放肆的动作,匆忙地转开视线。 顾长衣竟然当街对他……这样! 轻浮! 沈磡感到冒犯,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脚尖一点,轻功比来时精进了三倍。 顾长衣瞥到罪魁祸首——一圈套在脚踝上的黑色皮草,三指宽,上面还缀着精致的银质小元宝和小珍珠,看起来是一种脚腕保暖型装饰品,被水打湿了之后,黑色兽毛顺贴在腿上,露出的几缕乍一看就跟自己的腿毛似的。 深红的裙摆,白皙光裸的双腿,脚腕上的镶金错银兽毛圈……加起来就是个大写的风情。 这上哪说理去? 顾长衣抬头想解释,去发现孟舒笙已经不在了。 孟舒笙一介书生,可不会轻功。而且,那人样貌普通,眉宇间却有股不可直视的气势。 他眉心一跳,认错人的预感越发强烈。 他复盘了下刚才的表现——当着陌生男子的面,他说自己没有意中人,然后面带羞涩地撩起裙子勾引,把人吓走了? 顾长衣闭了闭眼。 想喝孟婆汤。 他疯狂给自己洗脑,陌生人总比孟舒笙好吧,不然真是扯不清了。 不过,对方真的是陌生人吗?谁会无缘无故提醒他有媒人提亲……不能细想,纯正直男的自尊都要裂开了。 想到孟舒笙,顾长衣一骨碌套上靴子,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回家。 穿过杨柳林,进入京城大街,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长衣观察四周,将景物和记忆一一对上号,以免以后再出现脑子转得太快,记忆没跟上的事故。 原主的记忆里当然是知道自己身体原貌,跟顾长衣前世九成像。但是顾长衣看见几根毛,没有调取记忆,脑子里下意识以为换具身体腿毛浓密。 消失的腿毛将是他一生之耻! 以后那人出现的地方,他绝对绕着走。 但是……顾长衣有点绝望,一面之缘的人,脸盲真的能记住并提前发现精准避开吗? 啊啊啊。 …… 沈磡一言不发地回来,脸色极差。 欧阳轩见他这样子,暗道一声你也有今天。 暗五小心观察主子,他主子神色冷峻,垂眸摩挲剑柄上的凿刻——纹路里浸透了血液,还未来得及清洗,颇令人嫌弃。 暗五顿时贴心地关上窗户,将水光春色一并隔绝。 嗐,在主子眼里,女人哪有剑柄好看,那腿再直,能有剑直吗? …… 顾长衣在水里时,感觉自己手心被恶鱼啃了一口,抬起手却没有看见伤口,只是一片红痕,像胎记一样。他挠了挠手心,没太在意,快速穿越大街,从顾家后门溜了进去。 等在那儿的林姨看见顾长衣的样子就急了:“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林姨,我没事,不小心掉进水里了。” 林姨当初接生,一起瞒下了顾长衣的真实性别。 原主风流潇洒,从不攒钱,今朝有酒今朝醉,但跟富二代备胎一起吃饭,会打包回来给林姨。 刚来就空手而归,饥肠辘辘,顾长衣有点不好意思:“林姨,有中饭吗?” “有,有,二小姐快来。” 他的小院子里只有林姨一个人,这么多年都没有添置过。 顾长衣坐在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对着两盘青菜一叠米饭噎住。 无肉不欢的顾长衣食不知味,他去里屋换了套衣服,往顾家主院走去。 这个点罗风英和她两个女儿应当也在吃饭。 还未踏入主院,里头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出来。 “爹呢?不是说今天休沐,在家里用饭?”这是他大姐顾长容的声音。 “你爹被同僚叫去赴宴,我们自己吃。”罗风英慢条斯理道。 “谁叫的?” “承平侯!”三妹顾长颜抢着道,“护城营有个小将今日成婚,承平侯亲自来邀请咱爹一去赴宴。” 承平侯近年颇得圣上信任,将护城营的指挥权交给了他,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权力,谁不羡慕? 顾韦昌一直苦于没机会结交权臣,只能在文人圈子里打转,谁知承平侯竟然主动邀请顾韦昌一同喝他下属的喜酒。 这就是有结交之意了,顾韦昌当即就换衣服去了。 顾长容打趣妹妹:“谁家成亲的事你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动心思了?” 顾长颜跟她不对付,反唇相讥:“是啊,可惜沈璠定亲了,要是爹爹早点和承平侯结交,大姐说不准就有机会嫁给了沈公子了。” 沈璠是承平侯的二儿子,人如其名,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博学出彩,是京城热门择婿人选,前些日子跟太傅孙女周令仪订了亲。 顾长容也是沈璠的爱慕者之一,自从得知沈璠定亲,失魂落魄,心情不好就拿妹妹开涮,顾长颜忍她很久了。 顾长容放下碗:“娘,我觉得妹妹需要抄些女戒。” 罗风英点点头:“颜儿,不可信口雌黄,回去抄三遍女戒。” 顾长颜说个痛快:“承平侯家里不是还有个长子沈磡么?跟沈璠一母同胞,听说容貌也一模一样,二公子定亲了,大公子还没呢。” 顾长容眼神阴郁了一下,长得一样又如何,谁不知道大公子沈磡是个傻子,侯府估计怕丢人,把他藏得很好,从来没外人见过他。 顾长颜:“说起来,咱家三姐妹,侯府三儿子,恰是绝配,大姐,长幼有序,你配大公子正正好,你不是喜欢给我使绊子让我出丑好衬托你自己高贵吗?嫁个傻子,天天有人给你装白莲的机会。” 罗风英用筷子敲了下顾长颜的手:“越说越荒唐!去书房面壁思过,中饭不用吃了。” 顾长颜手背一疼,呼啦站起来:“我敢明着说,不像有些人。” 罗风英每次都站顾长容,顾长颜都气饱了,跑出去的时候看见顾长衣,脚步一停:“你来干嘛?” 顾长颜和顾长容再不合也是姐妹,有些话只敢在母亲面前抱不平,对于顾长衣,在罗风英的教导下,她们还是一致排挤的。 顾长衣黑白分明的眼睛弯起来,笑眯眯道:“来吃饭啊。” 顾长颜:“这里哪有你吃饭的地儿?” 顾长衣往里走:“你不是腾出来一个位置?” 顾长颜气得牙痒痒,跺了跺脚,去书房了。 面对这个不速之客,罗风英和顾长容都当空气人,说了一句跟顾长颜一样的话。 顾长衣莞尔:“我知道这里没我的位置,所以我去别处吃。” 说着,他长手一伸,从桌上端了盘白切鸡,告辞:“不打扰夫人了。” 罗风英:“……” 顾长容:“……” 顾长衣动作太行云流水,母女两一时忘了出声,眼睁睁看着他顺走了一盘菜。 顾长容:“母亲——” 桌上八道菜,少一盘不打紧,她就是看顾长衣不爽。 罗风英淡淡道:“妾室生的脸皮就是厚。” 她转头吩咐管家:“二小姐手脚不干净,以后别让她进主院,要是老爷丢了什么东西,唯你是问。” 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是。” 这大宅门里的事,他清楚得很,二小姐生母死后,家里就再也没有给二小姐院里拨过银钱,吃的是奶娘从下人房里端出来的剩饭,穿的是下人改小的衣服。 但是老爷对后宅诸事不管,让夫人一手遮天,他们这些下人,顶多只能同情一番,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思。 顾长衣把白切鸡端回去,和林姨一起下饭。 林姨看着没心没肺的顾长衣,叹气:“二小姐的婚事可怎么办啊。” 早上一支迎亲大队吹吹打打地路过顾家门口,大家都出门接喜糖沾喜气,林姨触景生情,烦恼起顾长衣不知该娶还是该嫁。 大小姐二小姐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夫人已经托媒人留意顾长容的婚事,很快就轮到顾长衣了。 要不,还是向老爷说明真相吧? 顾韦昌至今膝下无子,为此还请了名医问诊,给自己妻妾调理。时也命也,罗风英现在也不拦着妾室生男孩,想抱到膝下自己养,但没有就是没有了。 若是让顾韦昌知道顾长衣乃是男子,必定是另一番待遇。 林姨欲言又止,她知道顾长衣就倔在这里。 原主恨渣爹欺骗母亲又不懂得珍惜,扔在后宅被罗风英欺负,不愿意揭明真实性别,冷眼看渣爹跳脚的乐子。 原主有这种骨气,顾长衣当然不能跑去认爹,他安慰林姨:“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心里有数。” 他换了个话题,向林姨打听布郦族的消息。 原主母亲李娥来自神秘的布郦族,刚出山就被顾韦昌骗了,怀孕后才知道他有妻有女。她一生都在懊悔,想死后尸骨葬回布郦族。 这是弥留之际才敢宣之于口的愿望,却再也没机会说出布郦族究竟在哪。 原主将母亲的遗愿当成自己的遗愿,留给了顾长衣。 林姨:“夫人很少提及她的娘家,好似有个约定,从那里出来的人,不能跟外界提及,免得给族人招致祸端。” 顾长衣不由想到桃花源,里面的人若是安居乐业,不受朝代兴亡打扰,冒然寻找,给族人带去灾祸,他娘泉下有知,恐怕会死不瞑目。 要从长计议,这事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摸索。 吃完有些困意,顾长衣钻进被窝里,棉絮已经发硬,不再软和,勉强盖个保暖。 醒来时喉咙发痛,顾长衣连喝了一杯热水,问:“林姨,有没有生姜,我有点——” “小姐若是再不醒,我都要叫你了,赶紧喝下驱驱寒。”林姨正好捧着一碗姜汤进来。 “谢谢林姨。”顾长衣心头一暖,他看着这陈旧的院落,全靠林姨把桌椅擦得干净,还在门前栽了白菜茄子改善伙食。 他会替原主善待林姨。 原主值钱的只剩下几套衣服,备胎送的,还算华丽。 顾长衣把衣服卷了卷,打算拿出去卖,先给林姨和自己改善伙食。 他背着包袱出门,林姨早已习惯,道:“早些回来。” “嗯。” 顾长衣直奔成衣铺,原主跟老板都是熟人了,每次跟逛街买衣服必定来这家,并且撺掇富二代一起置办新装。 “王老板,你看这些衣服,回收能值多少?” 王老板没压价:“六折。” 顾长衣笑道:“王老板是实在人。” 王老板让伙计把衣服收走翻新,对顾长衣道:“顾小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劝。” 顾长衣:“您说。” 王老板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姐正是说亲的年纪,在外言行还是要注意一些,嫁个高门大户,才有银子买漂亮衣服。” 绿菱湖往来者众多,顾长衣落水的八卦加工后传遍京城,王老板也有所耳闻。 顾长衣是伯府千金,虽然是庶出的,但是相貌绝佳,嫁个同等水平的次子庶子做正妻不难,可若是名声坏了,公婆可就挑剔了。 顾长衣:“外面现在怎么说我?” 王老板目露尴尬,支吾了一下,打马虎眼道:“风言风语什么都有,也是太闲了。” 顾长衣皱眉,他只是睡了一个时辰,还能传出什么版本? 他又仔细问了老板,终于逼出一两句话,什么“浑身湿透”、“船震落水”…… 顾长衣大受震撼。 他确实被船的震动甩到水中的,但是不要缩写好么! 这就是大梁人民的想象力么? 这些要是让渣爹听见,自己以后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顾长衣忧心忡忡地拿着银子离开,没忍住在路边摊买了一份烤猪蹄。 绿色养殖的猪蹄好香。 他于是又买了一份带回去给林姨。 边啃着猪蹄,边观察大梁的行业营生,顾长衣思索自己该做什么。 他上辈子画漫画的,这手艺在古代可能水土不服。 砰——惊堂木一拍,茶楼里说书人清了清嗓子,预备开讲。 顾长衣目光一亮,觉得找到了商机。以他看过的电视剧小说,扒拉拼接出几本,应该很热销吧? 为了摸清京城人民的喜好,顾长衣跟着进去,付了两个铜板门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 听客陆续进场,人没来齐,说书人没有立刻接上回,而是挑着说了一些京城趣闻当开胃菜。 “诸位都听说了承平侯家的二公子定亲的事吧,沈公子和太傅孙女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书人话锋一转,“但你们知道沈璠乃是双生子,还有个痴傻大哥么?” 底下的人七嘴八舌地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比赛似的,显然都知道一些。八卦百听不厌,常听常新。 “双生子乃是不祥之兆,克母,克妻,克兄,必有其一。你们可知缘由?” 说书人抚了抚胡子:“父母孕一子,而鬼胎伴生,是为双生。肉体凡胎若是禁不住鬼胎附着,则玉石俱焚,若是能压住鬼胎,你强他弱,顺利出生,便是人中龙凤。” “双生子之间福祸有别,慢慢就会显现出不同来。” 说书人战术停顿,让观众参与讨论。 “是沈磡!他是那个鬼胎!” “没错,鬼胎招祸,沈磡克妻,对得上了。” “真可怜,不知道还有哪家姑娘要倒霉,这是把女儿推入火坑啊。” “克妻是怎么回事,老兄你给我讲讲。” “你新来京城的吧?京城谁人不知沈磡克妻?承平侯给他说过三门婚事,前两个姑娘定亲后突然暴毙家中,第三个一病不起,现在还用人参吊命呢!” “……嘶,这么厉害!” …… 顾长衣啃着猪蹄,眨了眨眼。 哇喔,大型封建迷信现场。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嗷! 顾长衣倒吸气,啊,咬到了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年轻人,生子文水很深的。 第3章 顾长衣要不是咬到舌头,恨不得上去开个双胞胎科普讲座。 他从记忆里深刨了下,发现这是有原因的。本朝再往前数两个皇帝,有一元配皇后,因怀双胞胎难产而死,一尸三命,皇帝悲痛欲绝,请大师超度。大师编出了一套双胞胎不祥的理论招摇撞骗,皇帝本是明君,但悲痛之下对此深信不疑。 后来这套歪理广为流传,渐渐定型为“鬼胎伴生”。 说书人又喝一口茶水,见气氛炒起来,人来得也差不多了,清清嗓子:“咱接上回说到,那赶考书生在破庙中……” 听众之中,有些人对沈磡克妻好奇不已,拉着知情人小声细说,话题扯远了什么都秘闻都编出来了。 一个八卦传一圈出来,除了主角不变,情节全新,愈发离谱。 就离谱。 顾长衣把剩下半个猪蹄用油纸包好,塞进袖中,起身走人。 他发现了,看客对八卦的热情比正菜还高。一想到这里可能还是“船震”批发地,明天说书人的导入语可能就是自己,顾长衣顿时排斥写剧本。 可能是茶楼太闷,顾长衣起身的时候头晕了一下,他摸了摸额头,感觉有点烫,心里一惊,就古代这医疗条件,别得风寒了。 顾长衣惜命,顿时没了找工作的心思,打算回去躺着。 一段回家的路,顾长衣越走额头越烫,脸颊都烧红了,惹得周围人频频注目。一进门就钻进被窝,把猪蹄和银子都交给林姨。 “我要是一个时辰后还不退烧,林姨你帮我请大夫。” 顾长衣给自己拧了个湿毛巾,覆在额头上,直挺挺躺尸。 手心一片炽热,顾长衣在被子上搓了搓,恍然间,意识好像进入一片虚空。 他站在无边无际的空旷中,脚下像焦土又像沙漠,万里贫瘠,寸草不生。 顾长衣低头,在脚边看见一块石碑,正面凿着“无涯境”三个大字。 顾长衣绕到背后,又看见几行小字。 无涯境使用说明: 1、不偷不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2、万物皆可寄存。 3、以手触之,默念无涯境即可。 将将看完这三行字,顾长衣口鼻突然无法呼吸,窒息感将他从昏冥中拉了出来。 顾长衣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烧还未退,但没有那么头晕了,他想着梦里的一切,试探着地把手放在枕头上,嘴里默念:“无涯境。” 枕头立即凭空消失,手心的粉红胎记微微一烫。 顾长衣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枕头孤零零掉在无涯境焦土上的画面。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手腕可以穿透虚空,刚一碰到枕头,枕头又立刻出现在床上。 顾长衣哑然,这、这是他的穿越金手指?胎记其实是无涯境的标识? 他从床上下来,到处试无涯境,被褥、床榻、桌子……通通可以。 而且东西收进无涯境,他没有任何负重感。 顾长衣觉得新鲜,又握住了烛台,这回有些不同,烛台一到无涯境,火光立即熄灭了。 顾长衣联想到梦里的窒息感,推断无涯境空无一物,包括空气。 哇。 顾长衣立即把没吃完的半个猪蹄放了进去。 食物保鲜,这很牛逼。 接着,他试着端起林姨放在桌上的针线盒,发现不行,按照第一条规则,不是他的东西,无涯境不收。 顾长衣抓住门框,也不行。 忙活了一阵,顾长衣琢磨出规律,能寄存进无涯境的物品,首先要是分离状态,像门框这种跟房子连为一体,房子地基又跟土地紧紧嵌和的,弄不进去。 还有,他若是将一小杯水放在无涯境,由于无涯境地面凹凸不平,水杯很容易倾斜,茶水流到无涯境的地面,所谓覆水难收,他就拿不出来了。 顾长衣眼睛发亮。 命运之神,在引导他干物流仓储啊! 他就是古代物流鼻祖! 漫画家顾长衣畅想了一阵,又咸鱼躺在床上,给自己换了条湿毛巾。 他的镖局,叫邮政好,还是顺风好呢?大件物流找德邦? “二小姐……”林姨敲了敲门,进来唤他,“你好些了么?” 她看着屋里被挪得歪七扭八的桌椅板凳,一头雾水:“二小姐在找什么?” 顾长衣:“没什么,活动一下筋骨。” 林姨道:“老爷回来了,叫你去正厅用晚膳。” 顾长衣眼睛一转,顾韦昌好好地突然想起他……难不成是他风流的名声传到他耳里了。 该不会家暴吧? “我……爹他生气吗?” 林姨:“听小何说,好像半喜半忧,不像是生气。” 顾长衣皱眉,那还会是什么,顾韦昌八百年不诈尸一次,他一来就找他了。 正厅。 罗风英吃惊地看着顾韦昌:“侯爷当真是这样说?” 顾韦昌:“那还能有假,他想替沈磡跟长衣提亲。” 不是自己女儿,罗风英放下心来,低声问:“那侯爷允诺了什么好处?” 京城里没几个人愿意把女儿嫁给沈磡,不仅因为对方是傻子,更重要的是,这些姑娘未出嫁就暴毙,白搭出去一个女儿,连聘礼都没收到。 顾韦昌和罗风英对视一眼,低声说了什么。 罗风英精明的眸子微垂,承平侯许诺的是官场的事。顾韦昌这个宁叙伯是承袭祖上的荣光,到这一代早就只剩个名头了,顾韦昌官运一般,想升上去没背景,若是有了一门好姻亲,就简单多了。 她心里还有别的计较,承平侯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十七岁就去边关从军,现在也是个小将领了,而她还有两个女儿…… 思及此,罗风英拧眉不舍道:“长衣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也在眼底下看顾了十几年,不说克妻诅咒,沈磡还是个傻的,这叫我如何舍得!我以后还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主母刻薄!” 顾韦昌皱眉,没说话。 他脑海里不期然浮现顾长衣的母亲,那个善良单纯后面却对他横眉冷对的女人,又想到顾长衣是他三个女儿里长得最漂亮的,将英气与美貌融为一体。 可是,沈威开的条件太诱人了,而且对方允诺,顾长衣婚前被克死了也不改约定。 罗风英道:“承平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不如姐妹同嫁一姓,成一段佳话,也好互相照应。不然长衣一个庶女,丈夫又是个傻的,在侯府里必然被婆婆妯娌欺负。” 顾韦昌心思一动,随即叹气:“你也不看看沈威给沈璠找的亲家,那可是当朝太傅孙女,若不是沈磡痴傻,哪里轮得到长衣。” 罗风英一想也是,还是等顾韦昌升官之后,有了底气再安排女儿的婚事。 正说着,顾韦昌的贴身小厮进来,欲言又止道:“老爷,小的今日在坊间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小厮今天跟着顾韦昌赴宴,知道了沈家想和顾家结亲的事,因此听见了关于二小姐的传闻,连忙回报。 顾韦昌:“说。” 小厮便知无不言。 “混账!” 顾韦昌听完双眼发黑,捂着胸口大喘气,“快去查查是谁传的!给我压下来!顾长衣呢!怎么还没到!” 罗风英连忙给顾韦昌顺气,心里暗恼,她一直放任顾长衣在外面疯,这样就没正经人家娶她,免得她凭美貌攀高枝儿报复自己。 居然关键时刻给她捅娄子。 顾长衣从门口进来:“找我呢?” 顾韦昌指着他,手指颤抖:“外面在传你跟、跟……怎么回事!” 顾长衣撩起眼皮:“哦,风大没站稳,掉水里,你随便找个人都能证明,谣言止于智者。” 顾韦昌听见他这么说,稍稍放下心,他也知道传闻一向离奇,不能尽信,连忙派了小厮,备礼去侯府解释。 安排妥当了,才甩了甩袖子,坐在主位上:“无风不起浪,最近这段时间乖乖呆在家中,出嫁前就不要出门了。” 顾长衣警觉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深意:“什么出嫁?” 罗风英满脸笑容,挽住顾长衣的胳膊,她比顾长衣低了一个头,倒显得有些谄媚:“你父亲今儿给你定了一门好亲事,承平侯府的儿子,正妻所出,咱家是高攀了。” 尽管罗风英隐藏了一半,但是顾长衣一下子反应过来,承平侯有对长得一样的双胞胎儿子! 脸盲怎么能嫁双胞胎之一! 给他十年八年都分不清哪个是正牌货。 大猪蹄子不能乱吃,真咬到舌头了。 顾长衣正了正被双胞胎击懵的心神,不是,就算是独生子也不能嫁。 他又不是女的,况且承平侯二儿子已经定亲,剩下的那个不就是痴傻的克妻主角! 顾长衣恶寒地把手从罗风英手里抽出来:“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不留给大姐?” 罗风英面不改色:“你大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像你天天出去疯,让人家看上了。” 顾长衣:“按你说的,侯府不怕戴绿帽子么?” 顾韦昌脸色一黑:“胡说八道!” 罗风英挤出笑容:“人家不嫌弃。”傻子能懂什么。 顾韦昌:“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任何人不能有异议。” 顾长衣忽然想起那个湖边拦住他的男人,居然提前预知了侯爷提亲,但是他们又不认识,怪事。然而对方想错了一点,一个庶女是没办法反抗自己的婚事的。 “我不答应。” 顾韦昌:“由不得你,来人,把二小姐送回去,不准她出门一步!” 顾长衣:“卖女儿你对得起我娘吗?” 顾韦昌神色不自然地凝固了一瞬,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娘也会答应。” “行,你别后悔啊。”顾长衣假装抵抗了一阵,内心十分平静。 有了无涯境后,职业方向已经很明确了,他不需要再逗留琢磨。 不逃婚是傻子。 第4章 罗风英小心观察顾长衣的神情,怕他不服从闹事,见状也微微放心。 顾长衣灵动的眼珠转了转,闪过狡黠:“成亲可以,不过得把以前的事做个了断。” 罗风英:“什么?” 顾长衣:“我在外面欠了一百两,夫人也不想我背着欠债的名头嫁人吧?那咱家多没脸?” 罗风英掌着家里的中馈,大钱小钱都从她这儿走,这些年她没给顾长衣多花一文钱,临到出嫁了张口就是欠一百两,她听得咬牙切齿:“怎么欠那么多?” 顾长衣笑眯眯看着她:“多亏您啊,家里吃不饱,只能去外头吃。” 罗风英:“……” 顾韦昌因着要把顾长衣拿去利益交换,难得地管了一回后宅事:“说的什么话?家里怎么能吃不饱?以后伙食比照我这边。夫人,给他支一百两。” 从罗风英手里抠钱给顾长衣,简直要了她的命,她不断安慰自己,就当是提前预支嫁妆了,等成亲了她给顾长衣弄一箱石头去,况且沈磡克妻,顾长衣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 就让这个小贱人蹦跶几天。 罗风英看着顾长衣有些苍白的脸色,心想说不定诅咒已经见效了,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出嫁前是该好好养身子,将来好生养,早点诞下嫡长孙,站稳脚跟。” 顾长衣:啧,罗风英说的话他是真不爱听。 不过能坑她一笔钱,顾长衣还是很满意的,出门还端走了桌上一盘红烧狮子头。 “我人微言轻,就不跟你们一块吃了。” 罗风英气得要命,这小东西专挑她喜欢的拿。 亲娘的事,顾长衣不急,单凭他的力量很难找到布郦族,他得先有钱。有了钱,找布郦族或者迁坟都容易多了。 顾长衣出来一趟,发烧有些反复,回到自己屋里连忙打了一桶井水搓毛巾,又继续像个病号躺在床上。 林姨端了一碗清水粥:“二小姐,吃得下东西么?” 顾长衣一发烧就没胃口,摆摆手道:“林姨你吃吧。” 他想起什么,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跟林姨招了招手,低声道:“林姨,我定亲了。” 林姨手腕颤了颤,白粥洒了出来:“这、这可怎么办?” 顾长衣:“还是承平侯的长子。” 林姨大惊失色,然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劫后余生般喃喃:“幸好,幸好。” 顾长衣:? 林姨:“我听闻承平侯长子自小痴傻,怕是男女都分不清,你要真嫁过去了,只要哄住了相公,别跟他……生孩子,往后衣食无忧。” 承平侯对自己儿子都不错,几次三番地腆着老脸给傻儿子说亲事,顾长衣嫁过去,好歹是个长媳,总不会饿肚子。 林姨继续道:“等沈二公子也娶妻了,你找个由头,跟大公子一起搬出沈家,侯爷应当会答应,再给你们划分几个田庄……” 林姨替顾长衣担忧了十几年,此刻越想越觉得这对顾长衣是一门好亲事,她没什么见识,只要顾长衣余生能衣食无忧,便是最好的。 顾长衣压低声音:“林姨,承平侯锲而不舍地给儿子说亲,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那点事?你说沈磡能男女不分吗?身边人不会教吗?” 林姨:“这……” 顾长衣不得不加入迷信队伍:“沈磡他还克妻,我害怕。” 林姨刚才光惦记沈磡是个傻子,忘记思考这一茬,此时便慌了:“那怎么办?要不咱们跟老爷说明白吧……” “不,我打算离家出走。” 他握住林姨因震惊而颤抖的手:“林姨,你今晚就回乡养老,但不要真的回老家,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我现在没什么钱,上次卖衣服的十几两银子,再加上这五十两,给你当盘缠。” 顾长衣把钱一人一半,很合理。 林姨震惊:“你哪来这么多钱?我不能要。” 顾长衣:“罗风英给的补偿饭钱,这些年我吃你的饭长大,本就有你的一半。” 林姨推辞不过,她看得懂形势,知道逃婚势在必行,便问:“二小姐,你一个人能行吗?” 顾长衣:“当然,林姨别忘了我是男子。林姨你现在就走吧,也不要收拾什么,路上再买。” 林姨明白自己这个年纪不可能跟着二小姐一起上路,只会拖累对方,可是顾长衣还在病中,她怎么放心得下。 顾长衣很果断:“万一我明天就找到机会离开,林姨你还在,我就走不了。你放心,一点小病,必要时我会找顾韦昌的,他肯定得给我治好。” 两人话别一会儿,林姨就借口出门买东西,一去不回了。 顾长衣看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叹了口气。 他自己是不打算立刻走的,一方面婚事在月底,不着急,他得给林姨争取多一些时间。另一方面,除了钱之外,他要贮备足够多的“干粮”。 翌日,顾长衣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退烧了,精神一好,胃口跟着变好。 顾长衣昨天都没怎么吃,饿得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爬起来洗漱,踏出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跤,差点以头抢地。 他及时抱住了柱子,才避免摔倒。 洗漱完,顾长衣坐在门口等早饭。昨天顾韦昌开口了,早膳肯定会有,罗风英故意刁难他的话,估计会晚一点送到。 没关系,顾长衣可以等。 院外,一棵枝叶繁茂的百年老树上,蹲着一串暗卫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这就是我们的新夫人?!”暗七选择性忘记湖边主子的臭脸,激动地搓手,仿佛第一次见面。 按照欧阳轩说的,一物降一物啊,他恨主子是块木头,夫人当然要主动一些,辛苦夫人啦。 而且,夫人肤白胜雪,倾国倾城,跟我们主子很配。 暗六:“算第四任夫人?” 暗五:“傻逼,前面三个根本没过门,不算。” 暗四:“我有点担心,顾二小姐的脸色好差,脚步很虚,风一吹就倒,会不会也熬不到——” “闭嘴!” 其余人齐声喝止。 暗四弱弱:“可是每次都——” 其余六人沉默,看了看坐了一会儿开始瘫靠着柱子的顾二小姐,目光沉痛。 “活不久了。” “没救了。” “可怜。” 下一个吧。 气氛一时凝滞,宛若大型哀悼现场。 “阿秋!”顾长衣揉了揉鼻子,突然觉得阴风阵阵。 暗卫长用内力震了一下树枝,哀悼小组顿时像惊起的乌鸦群,跃起下落,逃窜到其他枝丫上。 另有一个暗卫无声潜入树荫里,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给暗卫长。 暗卫长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又看了看身后聚集过来的一堆蠢货:“回去复命。” 本来两个人就能完成的任务,一个人打听,一个人观察顾长衣的状态,偏偏被这群蠢货知道,呼啦跟了一群人。 打听情报的暗三任务完成地很出色,连顾长衣本人不记得的备胎都挖出来了。 一大串人名列出来,非常震撼。 暗卫们齐齐吃惊,啊这,啊这就不能当我们夫人了。 二小姐的知己实在太多了。 涝的涝死,旱的旱死,主子到底要单身到什么时候! 暗卫团把情报上交,眼神是大起大落后的平静。 沈磡也是才知道顾长衣只是没话语权的庶女,一叠情报里,除了这点有用外,剩下全是顾长衣的交友日常。 沈磡压根不想知道:“谁让你们查这个了?” 暗卫懵逼:不然呢? 沈磡:“先盯着,别让她出事。” …… 暗卫一走,早饭就来了,伙食果然丰盛了几倍。 顾长衣从半瘫状态一跃而起,眼睛发亮,还故意点菜:要大花卷!大肉包! 汤汤水水的,他不能把盘子都收进无涯境,还是面食简单。他用一支钗子,跟帮厨的小丫头换了一个超大的编织筐。 把编织筐铺了一层油纸,放进无涯境装馒头。 顿顿肉包花卷,每天能藏起来六个。 六个! 两天后,看着包子把竹筐底铺了两层,可可爱爱,顾长衣眼神慈祥,仿佛包子能生包子。 啊,收集癖都要犯了。 给顾长衣送饭的丫鬟,从他房间里端出一个空盘,撇了撇嘴。 没见过千金小姐这么能吃的。 山猪吃不来细糠,老爷都答应了改善伙食,居然天天要馒头。 这要嫁到侯府去,可不是遭人笑话。 还是嫡母所出的两位小姐金贵娴雅,吃东西慢条斯理,永远不会拿着馒头上嘴就啃。 顾长衣在府里闷了五天,努力锻炼自己的身体,原主天天往外跑,身体底子不错。 但跑路的速度还要加强。 趁院子里没人,顾长衣蹲在墙角挖洞。 这里原先就有个小狗洞,顾长衣每天扩大一点点,他本来想把洞土都收入无涯境毁尸灭迹,但由于他偷挖渣爹的墙角,属于有主之物,无涯境很严格,不给进。 他这边悄悄扩大狗洞,动静早就被盯梢的暗卫察觉,还帮他支走了几次罗风英的眼线。 二小姐这是要逃婚啊。 暗卫汇报给了主子。 承平侯府。 一间小院,四面高墙,唯独西面开一个小门,只能从外面打开,门扇是精铁焊制,通往侯府花园。这里仿佛一座监牢,隔绝了所有外界的打探。 没有任何绿植布景,泥沙地面,总共两间屋子挨着,灰扑扑的。 沈磡坐在桌边看书,手边是下人刚送来的饭菜,两菜一汤,有荤有素。 一阵石磨碾过的沙沙声响动,屋内西侧一张破桌子缓缓移动,底下竟然冒出一条地道。 暗五从地道上来,轻声道:“主子,顾二小姐在挖狗洞。” 沈磡眼也不抬道:“她打算逃婚就暗中协助,若是私会情人……” 暗五低下头,屏住呼吸。敢不退婚就给主子戴绿帽子,后果自负。 沈磡:“那就协助她私奔。” 然后呢?捉奸拿双就地格杀?暗五静静等待。 沈磡看着一动不动的暗卫,挑眉:“你还有事?” 据暗卫最新回报,顾长衣一扫病气,这两天能吃能跳,一顿四个大肉包,脸色红润,若是对方不逃婚,预计能好好活到成亲。 但如他所料,顾长衣的性格不会坐以待毙。 暗五:“属下告退。” 刚退下地道,就被围了起来。 “就说主子不会为任何女人破例吃醋。”暗五昂起了头。 暗七:“可这是主子唯一看过身体的未婚妻啊。” “嘭——” 头顶一阵震颤,余音闷响,内力打来的气流隔山震虎,令人头皮发麻。 暗七顿时闭嘴,好吧,主子您没看过身体,只看过腿,行了吧! 第5章 顾长衣用糯米捣成浆糊,剪了一点头发,精心制作了一片大胡子,还在原主柜子深处,找到一套藏起来的普通男装。 钻狗洞这天,风和日丽,他耳朵贴墙听了一阵,确保没有任何脚步声靠近之后,一骨碌从狗洞钻了出去,然后拿树枝掩好洞口,迅疾往城门奔去。 两名暗卫跳入院中,帮顾长衣把狗洞善后,跟了上去。 “顾小姐男装也像模像样的。” “确实。” 顾长衣想走水路去江南富庶之地从商,便去了南门的码头。 可能是他来得不巧,时间近黄昏,码头几乎没有客船出发,全都靠岸补给过夜。 暗卫都替他着急,商量了一下,分出一个人去打点客船,砸钱说服船家马上出发。 顾长衣原地踱步,他不能逗留太久,以免引人注意,既然水路不通,他还是走陆路吧。 他顺着码头的斜坡闷头往上,突然迎面走来两个青年男子,一主一仆的打扮,两人都拎着包袱。 顾长衣停住脚步,客船不开,这两人难道有其他法子? 他眯起眼睛,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从小馄饨摊上起身,两步走到水边,解开一条无人的小船,招呼那两人上船:“来咯!” 原来是私人包的小船,船篷矮小,只能坐三四个人。 顾长衣簌簌跟上,对三人中明显气场比较强的那人,商量道:“大人,能否拼个船?” 他现场编故事:“中午老母来信,说父亲时日无多,我急着回去,恰逢客船不开,若非心急如焚,我断不会如此冒犯大人……” 青年闻声一愣,从船板下来,靠近一步:“长衣?” “……” 顾长衣猛地停住卖惨,卧槽,这又是哪号人物? 他眯缝着眼睛打量,试图将他与记忆里的那些面孔对上。 最后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某个备胎之一。 具体哪个备胎他脸盲真的认不出来。 青年:“你不是要嫁入侯府了么?” 顾长衣的婚事已经在京城传开了,有人赌他什么时候去世,有人议论傻子到底能不能发现自己被戴绿帽,说他们绝配。 顾长衣挤出两滴眼泪:“我爹逼我的,我不愿意。” “当真不愿意?” “嗯。” 协助女子逃婚容易被打成私奔,青年仕途刚刚起步,实在没必要冒风险。但是青年想到顾长衣同他高谈阔论的那些日子,这样自由不羁的女子若是嫁给一个傻子蹉跎后半生,青年于心不忍,道:“我正要去江州赴任,捎你一程。” 一提赴任,顾长衣立刻在脑子里对上号了。 备胎三号,穆兴文,年轻官员。原主在他面前的人设是“恨不为男儿身,参加科举,为民请命”。 科举放榜的时候,原主在榜下捉的备胎。穆兴文有理想有抱负,对于原主这样的人设毫无抵抗之力,引为知己。 顾长衣:“谢谢穆大哥了!” 青年摆摆手:“当官者为民请命,女子也是民。” 顾长衣钻进船篷里坐好,拉上草帘,心想原主勾搭的这些人都不坏,难怪不会翻车。 穆兴文要去江州,他干脆也去江州,帮他提高政绩,以报救命之恩。 穆兴文见顾长衣坐在里面,自己便避嫌坐在船头,船夫一撸摇开,小船倏地离岸,消失在视野中。 两暗卫:“……” “还用跟着吗?” “……不用了吧。” 两人彻底死心,二小姐跟主子真的没缘分了。 城内顾家人发现了二小姐失踪,立刻禀报了老爷,派人全力寻找。 暗卫在里面捣乱放假消息,说看见一个骑马的跑西边去了,又安排一个女暗卫假装顾长衣,带着顾家护卫满城瞎跑。 顾韦昌气疯了,大骂罗风英管不好后宅,愧对他这些年的信任。 罗风英第一次被顾韦昌指着鼻子骂,心里想把顾长衣掐死,面上还得赔笑:“当务之急,是怎么跟侯府交代,顾长衣这白眼狼……” “老爷!老爷,侯府派人来了!” “什么——”顾韦昌面色一白,完了,他的官场恐怕止步于此了。 侯爷来的是管家,态度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顾二小姐的事,侯爷知道了,咱侯爷宅心仁厚,很是喜欢这个儿媳,特派我来跟您商量——这样,咱现对外称二小姐重病,押后婚事,等找到二小姐了,马上成亲。” 管家笑眯眯道:“京城里边儿,可没有人敢这样耍承平侯府。” 言下之意是,顾韦昌要是找不到女儿,全家一起滚出京城。 顾韦昌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我一定找到,请侯爷放心。” 管家拍了拍手,小厮牵着一条狼狗进来,“城防营的天狼将军,它能识气味追千里,希望能帮得上顾大人。” 罗风英被它幽暗深绿的眸子盯着,吓得往顾韦昌后面躲了躲。 管家:“请顾大人拿一件二小姐的衣服,给天狼将军闻一闻。” 顾韦昌支吾:“呃……” 管家脸色一放:“怎么?” 罗风英小声解释:“长衣把衣服都带走了。” 一件不剩。 管家暗暗骂这对黑心夫妇,换成任何一家千金,柜子里衣服的数量怕是都带不走十分之一。 顾韦昌察觉管家的鄙视,顿时就把怒气转移到罗风英头上:“看你干的好事!” 罗风英:“……” 管家:“罢了,罢了,带天狼将军去二小姐的闺房。” 管家走后,顾韦昌有些郁闷:“你说侯府怎么就看上长衣了?” 按理说,出了风言风语和逃婚丑闻后,承平侯应该不愿意再接纳顾长衣了。 罗风英咬碎一口银牙:“看她命大吧。” 她可讨厌死顾长衣了,长得比她两个女儿好看,唇红齿白的,也不知偷吃了什么东西长大。 罗风英几次想给顾长衣那张脸一点颜色看看,都被他逃过去了。 现在还靠这张脸勾引了承平侯! 在罗风英心里,什么“命大”都是随口说的,她笃定是承平侯借儿子的名义给自己纳妾。 毕竟傻子又能懂什么呢。 不然她想不通承平侯为什么非要顾长衣嫁过去。 当然,这个念头她没跟顾韦昌提过,她不知道顾韦昌能不能想到,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反正顾长衣必须嫁。 罗风英召来一个小厮,对他耳语一番,眼里闪过冷漠的精光。 …… 顾长衣一路随穆兴文抵达江州,路上用时八天,到了码头,顾长衣便同穆兴文分别。 穆兴文挽留无果,给了他一些盘缠:“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情就来找我。” 顾长衣想了想,创业初期确实很缺钱,便不推辞:“就当我借的,以后一定还。” 穆兴文:“不用不用,你以前也没还。” 顾长衣:“……” 穆兴文:一不小心说了真话。 顾长衣挠了挠脑袋,想起原主的一些事。原主跟穆兴文抱怨自己身为女子,空有抱负,没机会接受男子的教育,穆兴文十分同情,给了原主许多钱买书。 古代书籍都不便宜。 原主对备胎们的银子来者不拒,书没买上,很快花光了。 原主留下的记忆并不完整,只有一些重要的事件,像他从各个备胎那里拿了多少钱,都是随风吹散的鸡毛蒜皮。 顾长衣不好说到底多少钱,尴尬地脚尖碾地:“会还的。” 穆兴文笑而不语。 “我走了。” 顾长衣不想跟穆兴文离得太近,以免连累到他,所以顺着官道赶路去往别处。 一个时辰后。 顾长衣被淋了个落汤鸡。 倾盆大雨,电闪雷响,他正好在一片树林里,怕被雷劈,四处找山上的破庙。 狂奔一刻钟后,顾长衣终于看见一个土房子,门窗破败,看着像守林人废弃的屋子。 顾长衣推门而入,拿树枝卷掉屋内的蜘蛛网,从无涯境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 只有女装了,哎。 他用湿衣服当抹布擦了擦炕,把抹布扔进无涯境,顺手摸了一个肉包出来。 这雨什么时候停? 荒山老林的,顾长衣有些害怕,特别是从小窗户往外看,正对上一座孤坟。 艰难地移回视线,顾长衣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顾长衣开始反省,他应该留在州府,先赚点小钱,招两个小厮一起上路。 有点想念京城,龙气旺盛的地方总比孤坟野鬼亲切。 一道黑影忽然冲了进来,速度快得只剩残影,裹挟着森寒的阴气。 “啊!”顾长衣吓得包子都掉了! 真的有鬼! 二十一世纪的青年绝对不能被鬼神打倒,顾长衣闭着眼睛,抓起一旁的树枝,对着黑影刺了过去。 老子都死过一次了怕你个毛! 沈磡闪躲了一下,把树枝从顾长衣手里截了过来,扔到外面。 顾长衣倏地碰到对方温热的手背,瞬间从吓疯了的状态清醒,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真的是活人。 沈磡想抽出手,被握得死紧。 轻浮! 沈磡心想,他过了三天才得知父亲派了狼狗过来追顾长衣,沈磡跟它交过手,那条狗鼻子极灵,生性凶猛,找到猎物心情不好就扑上去一口锁喉。 顾长衣到底是因为跟他的婚事才逃婚的,他怕顾长衣应付不来,亲自过来护送。找顾长衣实在太简单了,暗卫说她跟着穆兴文坐船离开,再从穆兴文嘴里套出顾长衣的方向,一下子就找到了。 沈磡脸上作了伪装,不怕被认出来:“放手。” 顾长衣放下树枝,“对不起啊,我以为你是鬼来着。”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半个包子,吹了吹,借着揣进兜里的动作扔进无涯境,不能吃了以后喂狗也好。 沈磡一言不发地坐到另一头。 顾长衣察觉到这人十分冷漠,不愿自讨没趣,安静地盘腿坐在炕上。 山里蚊虫多,顾长衣换衣服的时候被咬了好几个包,隔着衣服总搔不到痒处。 他干脆撸起裤腿,难以忍受地在膝盖侧边抓了抓,恨不得抓出血。 一旁的沈磡:“……” 修长匀称的脚踝不盈一握,在昏暗的土房子里像莹润的珍珠。 顾长衣恰好穿得是湖边那件红裙,沈磡眼前顿时浮现似曾相识的一幕。 沈磡抱臂看着窗外,冷酷无情地吓唬道:“京城那边有人逃婚,家里人带了十九条狼狗来追,沿途闻到荤腥就垂涎三尺,聚而攻之,你一个人赶路,肉包要么吃了,要么扔了,别带身上。” “十九、九条……?” “嗯。” 顾长衣无心再抓痒痒,放下裙子,握住脚腕子坐着,小脸凝重。 沈磡:“出门别带肉包就行。” 沈磡也不算骗人,荒郊野岭的,顾长衣一个人搁这啃肉包,味道指不定引来什么猛兽。 顾长衣欲哭无泪,那是肉包子的事吗! 我他妈就是那个肉包子! 狗鼻子那么灵,他还能逃得过吗?不行,他得马上走得远远的。 顾长衣慌忙中想起这个人鬼魅般的身影,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绝顶轻功? “他刚才提醒我不要带肉包,应该不是坏人,如果他愿意帮忙带一程……”顾长衣脑子转得飞起,看向沈磡的眼神就像看活菩萨。 “兄台贵姓?” 沈磡:“李。” 顾长衣顿时潸然泪下,抱住沈磡的大腿哭泣:“我那死鬼未婚夫也姓李,出门谋生两年了,前天同伙来信,说他被狗咬了发狂犬病,我要是再赶不到杭州,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沈磡:“……” 第6章 顾长衣:“大侠你轻功这么好,能不能捎我一程,我愿意付你报酬,大侠行行好吧,晚一天到就是天人永隔了。” 沈磡额头青筋直跳,把顾长衣扯下来。 顾长衣抱不到沈磡的大腿,灵机一动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痛苦万分:“这几天连夜赶路,动了胎气,实在是走不动了。” 沈磡:“确定孩子是你未婚夫的?” 顾长衣意识到自己“两年”的口误,找补道:“我一本分人,怎么敢给他戴绿帽子,过年他回来时怀上的。” 顾长衣跟本分就沾不上边,沈磡硬邦邦道:“你未婚夫也在杭州?” 顾长衣听见了这个“也”字,欣喜地直点头:“对对对。” 沈磡:“那捎你一程吧。” 顾长衣兴奋的站起来,从怀里 (无涯境)摸出一个花卷:“恩公饿不饿?” 沈磡一看顾长衣孟浪的举动就头痛:“不饿。” 他在顾长衣身前蹲下:“上来,我急着赶路。” 密林之中不好跑马,等出了这座山头,沈磡就买两匹马。 “谢谢大侠。”顾长衣不好意思在人家背上吃花卷,想把花卷扔回无涯境,转念一想,把花卷揣进怀里,手掌捂着胸口,不多时,掌心又多了一个花卷。 咳咳咳。 假装孕妇嘛,表面功夫一定要做足。顾长衣不会骑马,早就步行累了,欢喜地抱住了大侠的脖子。 沈磡起身的时候僵硬了一下,闭了闭眼,道:“不要贴着我的背。” 顾长衣不解:“啊?” 沈磡咬牙:“男女授受不亲。” 顾长衣恍然,松开一只手搁在两人中间,细心地问:“可以了么?还有被挤到吗?” 沈磡简直没脾气了,为什么顾长衣能这么坦然地问出来?还是个女的吗? 沈磡不答,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提气运功,足尖一点,背着顾长衣飞跃山林。 如墨的青丝在风中扬起缠绵,顾长衣纤细的手指顺着大侠的领口拢了一圈,将对方和自己的头发捏在手里,减少风吹来的阻力,然后乖乖伏着不动了。 这小动作没逃过沈磡的感知,假装不知道两人“结发”,闷头赶路。 到了山脚,天色擦黑,沈磡估摸追兵没这么快到,便把顾长衣托付给一户农家,迫不及待去镇上买两匹马。 顾长衣看着大侠来去如风的背影,感叹一声英俊,然后看着农家院子里发呆。 农户家里只有老头老太太,白天下了一场大雨,没去田里劳作,正在做晚饭。 “姑娘再等等,啊,快熟了。”老婆婆催着老头去把两个鸡蛋拿来,她看见顾长衣长这么好看,打心眼里喜欢。 顾长衣在灶台边转了一圈,这对夫妻吃饭都是在灶台边,一张矮桌子,两碗黑乎乎的咸菜咸笋。 “姑娘你想怎么吃?” 顾长衣第一见识到古代农民的贫穷,心里无法言说的酸胀,想让老婆婆鸡蛋自己留着吃,“我、我带了干粮的,你等我一下。” 顾长衣跑出去,把无涯境里剩下的三个肉包两个花卷都拿了出来,他自己都省着吃的肉包,也想让老人家尝尝,就像老人家给他弄鸡蛋。 “我们吃这个吧。”顾长衣把食物交给老婆婆,“我吃一个肉包就够了。” 老婆婆:“傻孩子,你跟你相公在赶路吧?哪有路途不过半就把干粮都拿出来的道理?” 她见顾长衣除了这些包子之外两手空空,笃定顾长衣只有这些了。 顾长衣确实没剩了,但他还有银子,路上可以再买。看见生活这么艰苦依然热情的二老,顾长衣不把肉包拿出来分享心里过意不去。 “没事,大侠——相公他去买新的了。” 顾长衣的肉包子特别有分量,自己吃一个足够,两位老人一人一个肉包一个花卷,庄稼人饭量比他大,但也够吃。 方才沈磡走的时候,说是顾长衣怀孕了,自己要去买点东西,托老婆婆照顾,自然被误解成是一对。 顾长衣懒得解释,默认了。 老婆婆看着顾长衣,很是好奇:“几个月了?” 顾长衣尴尬:“唔,两月吧。” “前三个月可得担心!”老婆婆年轻时流过一胎,忍不住跟顾长衣说起各种禁忌,包括不能行房,“我看大相公疼你得紧,千万要克制住。” 顾长衣头皮发麻,胡言乱语地接话:“哪里疼我了……” “不疼你能背着你走一路?”老婆婆搓了搓顾长衣的腕子,“乍一看瘦,居然也会藏肉,斤两够足,背着可累。你相公很会养媳妇,你也好养活。” 顾长衣一个男子,身高体重当然不是女子可比拟,他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包子最后一点塞进嘴里,含糊道:“我去看看他回来了没。” “哪有那么快,小两口的,离一会儿就舍不得了。”老婆婆收拾厨房,没继续打趣顾长衣。 顾长衣站在院子门口消食,突然一人远远地跑进村,他吓一跳,以为追兵来了,但看他们慌张的神色,觉得不像。 一个中年人跑近,夜色浓厚看不清脸,以为扶篱笆的顾长衣是主人家,低声道:“铁三,王武山的活儿干不完了,府尹发怒,要杀全部劳工,大家准备跑外地躲,你家铁柱让我捎句话,以后有命再尽孝了。” 他跑回来传话,也准备跟着大家伙流亡。劳工全部登记在册,跑回家就会被抓。 顾长衣骇然,朗朗乾坤,一个小小府尹就敢杀劳工? 铁柱是老婆婆的独生子,要是铁柱出事,这老两口以后就没指望了。 顾长衣上前抓住中年男的衣服:“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中年男这才看清顾长衣的样子,性命攸关,他也没心思看顾长衣多美貌:“你一女娃娃懂什么!” 顾长衣心念电转,眉目一厉:“女娃娃?没听说过微服私访么?府尹算什么,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中年男看着他这一身气度,他们山村不会出这样的金凤凰,也有点病急乱投医:“难道是……公主?” 顾长衣:“你快说,府尹也不能置律法于不顾。” 中年男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他们这一带的府尹是个酷吏,特喜欢抓人,牢里天天都是满的。且这府尹十分迷信,听了大师的话,想在王武山顶修一座通天庙,保福寿延年。 王武山就在六里之外,用的大多是附近村子的壮年劳动力。王武山陡壁料峭,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能上去,工人需将木材、石柱、雕像等巨大无比的建筑材料运上去,困难无比。 府尹欺负大伙不识字,在生死状上画押,必须在一个月内完工,否则府尹会将他们打成流民。镇压流民巧立罪名,这是他惯干的事情。 因着府尹在这一方势力极大,劳工苦不堪言,都拼了命在干。 今日一下雨,好不容易运到一半的柱子木材哗啦啦全部滚下山了,还砸死了几个人。 这下真的完不成了,劳工去求情宽限,府尹毫不松动,还下了杀令,说他们故意偷懒谎报,明天就来教训他们。工程进度回到原点,“教训”恐怕就是杀头了。 今晚所有人一商量,打晕了监工,决定跑路,派了几个人回村偷偷通知家里人。 顾长衣当机立断:“这样,你带我去王武山,明天府尹过来,我看看他敢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真的?你有办法?”中年男有点不敢信。 顾长衣:“信不信随意,你带着大家先躲起来,等我解决了这事,你们看看风头再回来。” 中年男马上同意了,总归他跑路也要经过王武山,把顾长衣带过去不麻烦。 顾长衣进屋跟老婆婆说自己遇见故人,要出去一趟,若是“相公”回来,让他愿意等就等半天,实在着急就自己先上路。 白天在山林间行路,沈磡没走寻常路,而是翻了一座山,全走捷径,顾长衣估计他就是拖上半天,追兵也追不上。只要大侠愿意等他,完全可以逃脱。 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萍水相逢,没有谁有必要等谁,明天他回来,最大的可能性是恩公已经走了。 顾长衣自己赶路,大概率被追上。 但是他被追上,最坏的结果就是嫁给傻子或者什么,而这边却有许多条人命和他们身后的家庭。 孰轻孰重,还用犹豫? 顾长衣不打算跟府尹对上,他的计划是用无涯境直接帮劳工完成任务,躲过这一劫,再写信给穆兴文,问他能不能向朝廷参这个府尹一折。 嗯,如果穆兴文办不到,他再想办法问问其他备胎……咳咳,还有个挺厉害的从军的官二代。 或者,等他自己壮大实力了,亲自取府尹狗头。 顾长衣跟着中年男赶到王武山,累得气喘吁吁。 “就是这里了,公主大人,小的先跑了。”中年男把顾长衣带到,说一句扭头就跑。 顾长衣看着凌乱的山脚,建材到处乱堆,往上看,巍峨的王武山从半山腰一处开始显现“滑坡”的迹象,那是建材从半山滚落时摧枯拉朽的力道造成的。 往远处看,几名为虎作伥的监工被劳工打晕挂在拒马上。 凌乱阴森。 顾长衣先确认了一遍监工醒不过来,然后开始干活。 王武山三面峭壁,怪石林立,草木不多。顾长衣松一口气,如果上面草木葱葱,他害怕有蛇虫猛兽,这样好多了。 跑了一个时辰,终于通过触摸把建材都收入无涯境。 顾长衣开始爬山,羊肠小道被毁了大半,只能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幸好从山顶往下,挂着几条粗绳,是工人用来吊东西的。 一个人爬尚且艰辛,府尹要他们把这么多建材运上去,简直丧心病狂。 顾长衣扯着绳子,一个时辰后,满身泥泞地爬到山顶,这里是一大片整理好的空地,他把建材一口气放了出来,坐在地上直喘气。 在如此陡峭的山顶建造庙宇,不怕被雷劈吗? 顾长衣不敢多休息,抓紧时间下山。 他实在没力气了,下山用的时候竟然跟上山一样多。 有几段路他恨不得滚下去。 顾长衣抵达山脚的时候,浑身是土,就剩一双眼黑白分明。他从无涯境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在一个避风处换上。 他在无涯境里储备了一盆清水,当真十分机智。 洗脸什么的,太重要了。 …… 沈磡出去了三个时辰,足够顾长衣睡一觉起来赶路。 他牵着两匹马回来,农家小院黑漆漆的,听见动静后,主屋亮起一盏灯。 老婆婆急得很,一直躺在床上烙煎饼,看见沈磡回来,心急如焚道:“你媳妇跟人跑了还没回来呢!” 沈磡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人生地不熟的,顾长衣能跑哪儿去。等老婆婆解释了一通,沈磡想了想顾长衣遍地开花的蓝颜知已,一时沉默。 前有穆兴文,后有暗夜客,顾长衣知己的分布量是不是太密集了些? 既如此,他这个未婚夫倒没什么用处了。 沈磡把刚拴好的马绳解下来,给顾长衣留了一匹马,准备离开。 说实话,他并没有多余时间浪费在顾长衣身上,方才他在镇上和几个下属联络,得知经过永州地界的一批木材被当地府尹扣了,冠上私铸兵器的名头,非说沈磡这批木材是用来做刀枪的木柄。 可笑,哪朝哪代会用金丝楠木做兵器? 沈磡本把这件事交给属下,现在想亲自会会府尹。 顾长衣逍遥得很,一直带着也不是事,哪天被抓了他再去救人吧。 沈磡翻身上马,被老婆婆拦住了。 “你就丢下媳妇不管啦?她还怀孕呢!”老婆婆不可置信,扯着马鞍不让走。 沈磡漠然:“她有其他人了,我没必要留下。” 他没兴趣见顾长衣的知己。 老婆婆瞪大眼睛:“吃味儿了?” 沈磡:“没。” 老婆婆:“还不承认?男人心胸大气一点!媳妇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了!” 沈磡一噎,还真是他的。 但还是跑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沈磡,大度# 第7章 沈磡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道:“我有急事。” 老头也披着衣服跟过来劝:“什么急事能抵得上媳妇孩子!男人要有担当一点!我媳妇当年怀铁柱的时候,我地里刨坑都放不下心,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 沈磡看着这淳朴的二老,眼看着是走不了了,实话实说:“孩子不是我的。其实我们——” “孩子不是你的怎么了!”老婆婆嚷嚷,“媳妇是你的呀!” “等等老婆子,他说孩子不是他的。”老头儿拉住自家老婆子的胳膊,情况变得复杂了,他同情地看向沈磡,“你说说,叔给你评理。” 老婆婆震惊了一下,没底气地小声嚷嚷:“那不能把媳妇扔了不管啊。你好好表现,下一个孩子就是你的了。” 老婆婆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她太喜欢顾长衣了,又善良又好看又懂事,什么错误不能原谅呢。 沈磡颇为头痛地下马,他终于明白,不解释才是上策。 顾长衣真是麻烦,娶了算了。 不不,沈磡告诫自己,不能轻易放弃,娶了会更加麻烦。 他被迫坐在院里接受审问。 绿帽子怎么戴的?其中有没有误会?顾长衣不像是那种人,是不是误会了?确定吗? 沈磡想,确定,是亲眼看过的。 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干脆起身:“我去找找。” “别不管,找回来了好好谈谈。” …… 顾长衣换好衣服洗好脸,从一块巨石后面出来,看见一个人呆立着。 “公主?” 顾长衣:“谁?” “是我……担心,呃,公主……”中年男又折返了,他思来想去,觉得不放心——顾长衣没有亲口承认她是公主,万一只是个不知外地险恶的官员千金呢?以为靠嘴皮子就能说服府尹,恰恰把自己送入虎口。顾长衣身边没有其他人,府尹若是起了色心,直接占为己有,封锁消息,哪怕宰相之女也不顶用,哭都哭不出来。 还是回来劝她离开吧。 中年男看见建材一空的景象,立即就惊呆了,因着对方换了一件白衣服,差点没认出是顾长衣。 “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长衣谦虚:“帮了一点小忙。” “你、你是菩萨!” 中年男震惊半晌,忽然顿悟,什么公主!这是上天派来给他们解决苦难的女菩萨!这白衣服,仙气飘飘,这身气度,菩萨下凡! 菩萨施完法术,连衣服都换成天上的了! 原谅中年男没见过世面,顾长衣这身雪白雪白的裙装,在他眼里只有庙里的菩萨才穿得起。 顾长衣突然多了一个信徒,他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中年男,思考了下:“我其实是骗你的。” 中年男:“我知道、我知道……” 顾长衣盯着他,心想这个人人品不错。所有人自顾不暇逃命的关头,他一个人回去给村里报消息;带他到这里,跑了又折返回来找他。 既然如此,可以适当说一些真话。 “我不是菩萨,我是通达山庄的庄主。” 顾长衣给自己编了个公司。 “我有一支非常庞大的运输队,正如你所见,他们轻功绝顶,可以三个时辰内将建材全部运到山顶。” 顾长衣故作高深,“通达山庄只接有缘人的单,不轻易示人。明日若是有人问你,你就说是通达山庄结个善缘,不必告诉别人见过我,也不要说在哪里见到我。” “好的!好的!菩萨,不不,庄主大人,我记下了,就是皇帝问我,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中年男指天发誓。 中年男自己脑补了,菩萨庄主微服私访,救死扶伤,隐姓埋名。他们吃了“微服私访”的好处,当然不能断了其他需要帮助的人的路,万一菩萨一生气就回去了呢? 顾长衣:“见到我不能说,但是通达山庄可以说,这是江湖□□有的秘密,说出去也不碍事。你们打伤了监工,若是府尹问起,就说是通达山庄干活之前出手清场,没死就是便宜他了。” 中年男也不笨:“谢谢菩萨庄主!我记住了!我一定告诉大家,是通达山庄出手帮忙!” 今日的奇迹,足以为通达山庄造势,顾长衣很满意。 “那行,我回去了,我属下还在村里等我去下一站。” 中年男看着顾长衣走远,心里的震撼久久不平。 原来真的有神迹! 对了,他要去通知兄弟们回来,不用背井离乡,当个不孝子了! 顾长衣撑着体力走了一段,等中年男看不见他了,立刻塌下肩膀,累得像条死狗。不过他总体也挺兴奋,这件事证明不能借无涯境行偷抢之事,但可以正当寄存运输,而且真的丝毫不费力。 沈磡一路找,打马跑出一里地,隐隐约约看见一道雪白的影子,踉踉跄跄,仿佛幽灵。 顾长衣又累又困,只想原地躺下,但是想着早点回去,万一恩公还在呢。 乌云遮蔽月光,一匹马从顾长衣身边越过时,顾长衣脸盲没认出沈磡,沈磡也认出白衣服的顾长衣。 过了四五秒,两人齐齐停了下来,犹豫地转身,四目相对。 顾长衣心里着急,这人是不是啊,大侠去买马了,荒郊野岭的,应该没有第二个骑马的人了吧? 他不动,就注视着马背上的人。 沈磡被他水汪汪的眼神盯得心里一跳,过了会儿回神过来,“上来。” 顾长衣眼睛一弯,是大侠啊! 高头大马停在顾长衣身边,沈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长衣伸出手。 沈磡不动,用眼神询问:“干嘛?” 顾长衣:“我上不去。” 沈磡难以置信:“你不会骑马?” 顾长衣看着他的脸色,至于用“这辈子第一次遇见不会骑马的人”的目光看他吗? 他目前外表还是个……女孩子啊。 大梁有几个姑娘会骑马? 直男! 顾长衣咽了咽口水:“你不会是买了两匹马?” 沈磡:“……” 顾长衣:“大侠,我……” 沈磡神色几经变换,顾长衣揪心地瞅着他的脸色,担心大侠嫌他麻烦不管他了。 沈磡拇指搓了搓缰绳,他的马背从来没有第二个人,更别说女人。他身边全是一堆糙汉暗卫,竟然忘记正常女子是不会骑马的。可能顾长衣在他心里一直不太正常。 所以……顾长衣该坐前面还是后面? 沈磡陷入了知识盲区,不着痕迹地打量顾长衣,坐前面会是什么姿势,坐后面会不会更妥当? “我肯定一学就会。”顾长衣紧张地抿了抿唇,接受大侠的最终审判。 沈磡沉默许久,末了向顾长衣伸出手,一用力将他带上了马背。两人距离最近的一瞬间,沈磡看见了顾长衣发梢里的草屑,仿佛在地上滚过了一圈。 脖子上一块红痕,还换了衣服。半夜故人相会,怎么会弄成这样脏兮兮的。 沈磡淡淡移开目光,禁止自己打探。 顾长衣有些激动,也有些生疏,沈磡“驾”一声策马起步时,出于惯性后仰。 电光石火之间,顾长衣抱住了沈磡的腰。 是兄弟就要勾肩搭背。 沈磡身体一僵,把马跑得飞起,顾长衣搂得更紧了。 他忍了忍,道:“松手。” 顾长衣苦恼:“你太快了。” 这不是稳当的高铁,感觉不扶着一点时刻会被甩出去,屁股都疼了。 沈磡心道一声“麻烦”,放慢了速度。 顾长衣大概知道了大侠不喜欢别人碰他,坐稳了,谨慎地把两根手指插入沈磡的后腰带,将将勾住。 沈磡觉得下一刻腰带就会松开:“你还是抱着吧。” 顾长衣:“好哦。” 两人慢慢回到了农家院子,沈磡把另外一匹马的缰绳放长,一同握在手里。 他不可能马上教会顾长衣骑马。 就这样吧。 二老担心了一宿,沈磡和顾长衣都偷偷在屋里放了银子补偿,不同的是,沈磡比较有钱。 老婆婆欣慰地看着两人共骑一马你侬我侬,煮了两个鸡蛋:“带着路上吃。” “以后要好好的,互相体谅,三年抱两。” 老婆婆捻了捻顾长衣鬓间的草根,给她拉了拉领口,盖住雪白的脖颈,掩住那块抓出来的红痕。哎,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掩饰。 “肚里这个出生了,赶紧跟大相公再要一个,以后你半夜跑出去看他还找不找。” 顾长衣:“……好。” 他深谙此刻要想快点走,就不能解释。 沈磡冷漠地站在一旁,忍了忍,没让顾长衣还他清白。 上了马,顾长衣问:“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沈磡反问:“你跟故友说了什么?” 顾长衣识趣地闭嘴。 两匹马到了沈磡手里,乖顺得一批,走得十分稳当,不疾不徐。 顾长衣一开始克制着和大侠保持距离,走出一里地后就开始犯困,脑袋一点一点。 沈磡语气凶恶:“别睡。” 他给顾长衣留足了时间睡觉,他偏要去跟故友相会,沈磡完全不同情,也不会再留时间给他睡觉。 顾长衣迷迷糊糊:“好。” 天光破晓,大地渐渐清晰,顾长衣终于脑袋一沉,伏在了沈磡后背。 太阳露出金边,马蹄倏地停住。 柔软的脸颊贴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乌发被微风吹乱,清浅的呼吸钻透衣服,蒸得沈磡背上那一块都热了。 沈磡坐姿清隽,目视前方,端得一副睥睨天下之姿。 顾长衣人事不省,沈磡一动不动,画面仿佛静止。 久到两匹马吃饱了路边的春草,终于又听见了一声“驾!” 沈磡大掌按住了顾长衣交叉在他腰上的两只手,开始了真正的赶路。 顾长衣睡梦中被带着越过山林河流,最后两人停在了一间客栈前。 “醒醒。”沈磡喊道。 顾长衣没听见。 沈磡松开顾长衣的手,一踢马肚,马儿受惊扬起前蹄。 毫无意识的顾长衣猛地下坠,瞬间清醒,惊魂未定时,一只大掌往后拦住了他的腰,把他捞了回来。 叫醒服务太刺激了,顾长衣睁大眼睛,受惊地环顾四方。 沈磡:“醒了。” 顾长衣:“醒了。” 沈磡:“那就下去。” 第8章 顾长衣慢吞吞地从马背上下来,看见客栈的招牌眼前一亮。 “王婆烧鸡。”招牌老字号,还提供住宿。 哇!吃饭吃饭! 沈磡去后院拴好两只马,回来就见顾长衣对着菜单愁眉紧锁。 沈磡不管他,拿过菜单,唰唰点了五六个菜。 小二:“好咧,客官稍等,先喝茶。” 顾长衣压低声音:“这家店好贵。” 沈磡看了他一眼:“不用你付。” “这怎么好意思。”顾长衣咧开嘴角,操,大侠果然仗义。 两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务实,全程不发一言,专注干饭,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了桌上的五道菜。 顾长衣看着桌上剩下的一盘春卷,蠢蠢欲动,想打包进无涯境。不要了就太浪费了。 “这些都给我吗?” 沈磡:“随便。” 沈磡去付账,顺便要了两间上房。 顾长衣趁人不注意,迅速将春卷一扫而空。 沈磡转身看着空荡荡的盘子,以及顾长衣鼓鼓的双颊,脑海里只剩四个字:能吃是福。 顾长衣装模作样鼓着脸颊,做了个费力吞咽的动作,瞒天过海。 正当时,一队官差进来,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围观了好几桌饭菜,嘴里吆喝道:“这桌的烧鸡不错,给我来一只。” “哎呦,红烧鱼也不错,两条。” “……” 顾长衣察觉到大堂的气氛变了,从原先和乐融融,变成了压抑沉闷,好像大家都很怕这些官差。 “天天白吃白喝白拿,呸。”站在顾长衣身后的小二小声,骂道。 随即他想起这些官差应该也是那个臭府尹的手下,顿时嫉恶如仇。 一群走狗,为虎作伥。 沈磡扫了一眼那些官差,带着顾长衣上楼。 顾长衣没进自己屋,而是一起钻进了沈磡屋里,直截了当道:“你是不是打算为民除害?” 沈磡擦剑的动作一顿:“与你何干?” 顾长衣:“我、我死鬼相公经常往返江杭两地走货,一经过永州就被守城的刮走一层油,我也是受害者。” 被扣押了木材的沈磡:“……” 他真是疯了,天天在这听顾长衣胡说八道。 顾长衣:“你是不是要去教训他?要不要等晚上?” 沈磡:“你想清楚,我要是去了,就要多耗一天。” 他顾忌顾长衣路上睡觉,已经走得很慢了,很可能被追上。 顾长衣明白,但是他的态度很明确,酷吏跟贪官不一样,贪官可以拖后处理,酷吏晚一天完蛋,大众就多受一天苦,比如在王武山被建材压死的那些人。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像王武山的劳工。如果沈磡愿意为民除害,比什么都重要。 顾长衣:“能带上我吗?” 快意恩仇的一幕必须一睹为快。 沈磡无语:“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杀人也要看? 顾长衣心虚:“是啊。” 沈磡:“碍事。” 顾长衣不服:“我影响你拔剑的速度了?” 沈磡冷笑。 顾长衣:“那我哪里碍事?” 沈磡懒得废话,镪一声长剑入鞘:“睡觉,晚上去完州府不休息了。” 顾长衣小跑回屋睡觉,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沈磡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师父对他说的话:心软要不得。 师父说得对。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才会开房让顾长衣睡个好觉,平添了多少麻烦。 麻烦! 应该早日带顾长衣到杭州,找到姜神医给顾长衣配一包掩盖气息的药包,再就地一安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月黑风高夜,顾长衣买了一套黑色的夜行服,很是衬景。 沈磡看着他的样貌,觉得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过多的关注不是一件好事,便不再多分眼神,揽着顾长衣的腰,如鬼魅一般夜行城垛上空,几个起落之后,落在了州府的屋檐上。 他看了看四周,把顾长衣放在一棵树上,“安静待着。” 顾长衣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带上。 沈磡展开一看,纸上写着“替□□道”。 顾长衣眨巴眨巴眼睛,眸子璨如星子:这是仪式感! 沈磡看着顾长衣崇拜信赖的目光,捏紧纸条,如一阵风般闪入府尹的书房。 府尹正眯着眼睛,瞅一张单子,上头是扣压下的上等金丝楠木,他嘿嘿笑了两声,正好用来建通天庙。 那群刁民,天天嚷嚷着做不完,结果一下杀令,还不是马上完成了? 府尹今早有事没去现场,还不知通达山庄的事。 他眼珠子转了转,打算再找个借口,抓一群建庙的师傅,如法炮制,一个月内建不完就死,想必能再出奇迹。 窗扇吱呀一声撬动。 府尹转过视线,对上一双被阎罗殿寒气浸透的眼睛。 “你——” 一道深红的血液喷在窗户上。 一剑封喉。 沈磡无情出剑,比平时的速度更快。 夜风吹进书房,沈磡顿了顿,还是没用上顾长衣给的幼稚纸条。 而是剑尖蘸血,在书桌上刻下血迹斑驳的四个字。 门外,顾长衣猫在树上,差点吓死。 他路上隐约觉得沈磡不会留情,然而直面这一幕,还是受到不小的冲击。 他不敢表现出后悔跟来,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怕了?”沈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顾长衣身后。 顾长衣心颤地扭头看沈磡,看见他将捡挽在身后,不知为何,突然安定下来,自古钦差大使先斩后奏的多了,府尹人人得而诛之。他怕的话,岂不是对不起大侠和王武山死去的劳工。 “我怕什么?” 顾长衣弯唇,挑起沈磡的长剑,垂下眼睫,用白绢细细擦拭剑身。 这剑和主人一样,冷硬凌厉。 完了将白绢握在手心,想伺机扔到无涯境。 夜风撩动发梢,顾长衣垂眸时有种冷淡的矜傲疏离感,和他昳丽姣好的面容迥然不同。 沈磡看着他擦血时微微颤抖的手,一时无话。 …… 作案结束,沈磡立刻带顾长衣离开。 他卖了一匹马,剩下一匹早就拴在城门口。 沈磡急速掠过永州城,却在靠近城门时,脚步一顿,闪进一条黑漆漆的胡同。 “怎么了?”顾长衣用气声问。 沈磡言简意赅:“外面有狗。” 仿佛应景般,城门外传来一声似狼又似狗的嚎叫。 顾长衣脸色一白,想到了追他踪迹的那条狗。 沈磡垂眸看了看他吓白的神色,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 “走。” 顾长衣点点头,此时一声响锣敲开,一道尖利的声音响彻上空。 “二小姐!有句话带给您,不要躲了,否则就将你母亲挫骨扬灰!” “回去成亲,既往不咎!” “二小姐——” 外面的人显然不知顾长衣在哪里,只是狼狗闻到了马身上有顾长衣的气息,在此蹲守喊话。 顾长衣瞳孔剧缩,罗风英终究还是明白他的弱点。渣爹竟然如此看重他和侯府的婚事,他逃婚,名声尽毁,侯府居然也要他? 如果不是为了威胁他,罗风英不会跟死人过不去,这对她和她的两个女儿的名声不利。 他以为这桩婚事会作罢的,哪知如此不依不饶。 外面还在喊,顾长衣动了动。 沈磡:“你想出去?” 顾长衣“嗯”了声,“我不瞒你了,其实我是逃婚出来的。” “但你可以选择不回去。” 沈磡跟着顾长衣,他的暗卫则跟着追踪大队,此时也潜伏在周围,哪怕对方再多十倍人,沈磡都能带着顾长衣全身而退。 城墙上面静悄悄,守门的侍卫被暗卫点了睡穴。 顾长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沈磡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带着顾长衣飞上城墙,让他看看下头面目狰狞的小人:“跟我走,你知不知道回去要跟一个傻子成亲?” 顾长衣不知是在劝他还是劝自己:“别这么说,傻子多单纯。” 沈磡:“……” 沈磡:“不后悔?” 顾长衣:“嗯。” 他在城墙上弄出动静,很快吸引了下面人的视线,暴露了。 “二小姐!”又是一声尖利的呼唤,小厮高声道,“跟我们回去,夫人既往不咎。” 一道稍微和善的声音盖过小厮:“侯爷有话,若是二小姐犹豫,有封信要给二小姐。” 说着,他将一封信搭在箭矢上,射上了城楼。 顾长衣捡起信拆开,里面寥寥数语写了一位老父亲对于儿子婚事的担忧。 承平侯说,他只想找一个真心人陪伴沈磡,不需要传宗接代,不需要晨昏定省,他找来找去,觉得顾长衣的性格很有意思,且高人算过,顾长衣八字命硬,正好不惧沈磡的克妻命数。 然后夸了一通沈磡:他只是人傻而已,但长得英俊不凡,一副赤子之心。 承平侯说,他愿意代表沈磡,和顾长衣签订八年之约,如果八年后,顾长衣仍然无法真心待沈磡,那么双方和离,各自嫁娶。和离书就附在后面。 八年后,顾长衣还不到二十七,可以说很为顾长衣考虑了。 顾长衣恍然大悟,难怪侯府不退婚,原来是看上了他的八字。 原主已经死过了,他当然命硬。 信的最后,承平侯说当日他把顾长衣从湖中捞出来,原谅他一个爱子心切,挟恩图报。 顾长衣微微睁大眼睛,救他的人竟然是承平侯! 救命之恩,很难不还。 一封信,让顾长衣方方面面都没法再拒绝。 林姨其实说得有几分道理,成亲之后,他寻到时机带着沈磡分家,另择他处,除了多照顾一个傻子,没有什么区别。 只要有钱,还不用自己照顾。总归也只有八年。 不用生孩子,意思就是沈磡不懂这方面的事,或者潜台词就是根本不行,唯一的顾虑也没了。 哦,还有一大心病,沈磡跟沈璠是双胞胎兄弟,他重症脸盲,可能会闹笑话。 但是,正常人跟傻子,从神态举止就能分辨出来,这比脸还好认。 亲娘的事未处理完,其实他也不太能心安理得地抛开一切先赚钱。 顾长衣把信折好,看向沈磡:“谢谢你。” 沈磡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信里写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开了。” 顾长衣上前一步,将染血的白绢塞到大侠手里:“其实我不适合这种逃亡的生活。我自小在京城长大,还是更适合当一个——” 顾长衣顿了顿,非常艰难地说完:“我还是适合当侯府长媳。” 操,这台词尴尬极了。 沈磡冷冷道:“这有什么好?” 顾长衣:“你们江湖中人可能不理解。” 沈磡:“纵使侯府腌臜污秽,不能如你所愿,你也不后悔?” 顾长衣心道,别问,再问就后悔了。 “不后悔。” 沈磡烦躁,想问信里承平侯究竟允诺了他什么。 顾长衣现学现卖:“纵使侯府腌臜污秽,不还有沈磡赤子之心?” 沈磡噎住,心情复杂。 “最重要的是,我的朋友全在京城,出门靠朋友,他们在哪我就在哪。”顾长衣故意说着乐观的话。 沈磡脸色彻底黑了,在黑暗中看不出来。 顾长衣笑了笑,想问问大侠真名,最后还是没问,径自下了城楼。 沈磡看着他决然的背影,脸颊隐在城楼阴影中,晦暗不明。 埋伏在城楼各处的暗卫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来阻止顾长衣回去的吗? 为什么主子眼睁睁地放跑了啊! 那以后再见面不就是夫人了! 暗五:“就这样?主子什么想法?” 暗七一脸高深莫测:“这是——” “阻止了,但没完全阻止。” 第9章 顾长衣到永州用了十天,回去预计就是月底成亲的时日。 顾家人怕夜长梦多,顾长衣一从城楼下来,就塞进了马车,即刻启程。 顾长衣靠在墙壁上,觉得那位大侠应该对自己挺失望的,但是,他借尸还魂,原主唯一的念想他不能不顾。 他撩开车帘,刚才给他送侯爷信件的人叫沈大,在车右侧骑马,一手牵着威风凛凛的天狼将军,年四十左右,看得出有武功底子。 “你是侯府的人?你给我说说沈磡是个什么样的人呗。” 沈大没想到顾长衣这么快就转变心态,关心起未婚夫,愣了一下,道:“大少爷长得很好。” 顾长衣等了等:“没了?” 沈大一副哄小姑娘上钩的语气:“嗯,俊美天成。” 顾长衣心想我不关心这个啊,他皱眉:“跟二少爷一模一样?会不会分不清?” 沈大:“顾小姐放心,很容易分清,府里上下没听说过认错的。”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一个行为异常的傻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顾长衣稍稍放心,看来傻得很明显。 人脸识别有困难,行为模式识别就简单了。 翌日,顾长衣就不肯再坐马车,要求骑马。在古代要走南闯北,不会骑马可不行,正好这一路有空实战演练。 顾家护送队为首的人叫张九,面相很凶,声音却非常尖:“婚期将近,怕是没时间给二小姐学骑马。” 他是罗风英的人,对顾长衣自然没有好脸色,碍于侯府的人在场,讲话没那么难听。 顾长衣笑道:“马车太颠了,你们难道不想赶紧回京吗?骑马是什么难事吗?我顶多头一天不熟练,接下来咱们赶路不是事半功倍?” 张九被说动,马车确实不方便,只能走大路,绕个小路都不行,他和侯府的沈大对视一眼,询问对方的意见。 沈大依然和善:“就依顾小姐所言,骑马能省两天时间。”说着,他从马背跃下,将自己的坐骑让给顾长衣。 顾长衣挑了挑眉,马听主人的口哨,这是怕他骑上马跑了啊。 不过没事,他能学会就行。 张九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学,像个教象棋的二流夫子,把“马走日象走田”刻在脸上,一旦顾长衣有异动便要拔刀。 顾长衣完全无视,看着沈大示范上马,吹了声口哨,一边拈花惹草没个停歇。 没办法,无涯境太大了,而他太穷了,空空荡荡多寒碜。看见花草石头,能开花的,不能开花的,全部收入囊中,显得富有一些。 张九看着顾长衣采了一捧野花束在鼻尖嗅着,仿佛出来踏青郊游似的,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沈大:“如何,二小姐记清楚了吗?” 顾长衣拍拍手站起来:“试试。” 一学就会。 我好聪明,顾长衣忍不住自夸。 第一天还不敢跑起来,速度只能算快走,第二天就能和张九他们并驾齐驱。 刚学会就连日奔波,在第七天,后果终于显现出来。 临近京城,他们住了一晚客栈休整。 “嘶……”顾长衣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呜呜呜屁股好痛。 大腿根被磨得好痛。 他在外人面前不敢表现出来,大家都是男人,凭什么就他屁股痛! 一进房间门一关,走路立刻一瘸一拐,好像受了大刑一样。 顾长衣正凄凄惨惨戚戚地大字型趴着,窗户那里突然一阵破风声,下一刻,一个黑色人影从窗户滚了进来,带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借着月光,顾长衣很快看见了那是个身受重伤的黑衣人,对方背着一个藤编的长方形箱子,有出气没进气。 血腥气引起了门外驻守的狼犬的躁动,一声狼嚎惊醒整个客栈。 “你是谁?” “把、把这个交给……”黑衣人艰难地把藤箱卸下来,一双赤红的眼睛倔强地看着顾长衣,“给大、大理寺。” “为何——”顾长衣想要再问,黑衣人支撑不住,没动静了。 门外脚步匆匆,狼犬一叫,顾家人就怀疑顾长衣跑了,全部喊了起来,脚步声近在咫尺。 风吹得窗扇吱呀拍动,今晚风声不太寻常。 顾长衣看着黑洞洞的窗口,不寒而栗,黑衣人显然被人追杀,或许下一秒,窗口就会涌进更多杀手。 他立刻将箱子收进无涯境,换上惊慌的表情,回身打开大门:“救命啊!” 房门打开那一刻,狼犬首先冲了进来,两只眼睛冒着幽幽绿光。 与此同时,窗口处出现了七八名杀手,各个眼神狠戾,刀锋泛着冷光。 “吼——”狼犬感觉到威胁,低沉着声音伏低身子,做出攻击状。 两边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是会这番场面。 顾长衣趁机观察沈大,只见他倏地沉下脸,一向和善老实的脸上闪过杀意。 顾长衣一个弱鸡赶紧在张九后面躲了躲,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 沈大率先开口:“阁下是谁,为何闯我们小姐房间!” 杀手之一把黑衣人翻过来,脸色一变:“没了。” 剩下几个杀手眼神在周围密密扫过一圈,最终落在顾长衣身上:“无意打扰,我们追着这个逃犯而来。你有没有看见他身上的箱子?” 顾长衣吓傻了一样摇头:“没、没有,他进来就躺那儿了。” 杀手头子拧起眉:“不可能,刚才还在,给我搜!” 顾长衣站在张九后面,发现这人高马大的一人,对上穷凶极恶的凶手,抖如筛糠,反观沈大,始终临危不惧。 沈大冷笑一声:“我们是承平侯府的人,你也敢搜?” 杀手愣了一下,依然强硬:“大家都是替人办事,都知道难处,还望行个方便。” 沈大在承平侯手下办事,谁见了不客气两分,不吃杀手的恶威胁:“黑衣人一进来,天狼将军便叫起来,随后我家小姐开门呼救,前后才几个瞬息,这房间如此简洁,还能藏在哪儿?敢问阁下是亲眼看见他带着东西进来了?” “呃……”杀手顿了一下,他们落后大概一个巷子的距离,还真没亲眼看见。 杀手挑起被子,床上空空如也,房间一丁点地,床底下扫一眼,就没别的地方了。 杀手们脸色有些差,看着不断发出威胁低吼的狼犬,眯了眯眼:“不知能否将这狼犬一借?” 黑衣人沿途流了不少血,只要顺着血迹追踪,就能知道他来此之前把东西藏哪了。 沈大:“不借。” 杀手齐齐拔刀:“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 沈大脑子很清醒:“借也可以,报上你家主子的名号,说清楚你们找的是什么,为何追杀这个人。我家侯爷执掌城防营,深得陛下信任,不能不清不楚地卷进来。” 沈大不动声色地抬出城防营威胁,杀手们果然犹豫了起来,没接话。 “看来阁下有难言之隐,那就请吧。”沈大指着窗口道。 杀手互相对视,他们七个人,只要把那个娇弱的千金劫持住,其余人不得乖乖听令? 顾长衣立即便意识到他们想挟持自己,立刻往后躲,怕死地喊道:“叔,不然就借给他们吧!他们人多!” 反正也找不着。 杀手挑起嘴角,“你比老头识相。” 暗七蹲在树上,叹气:他们夫人好像没什么骨气啊。 真愁人,但是夫人还是夫人。 杀手骤然发难。 沈大脸上闪过对顾长衣的唾弃,和黑衣人正面对上。但他没想到顾家人都不顶用,他自己只带了两个侯府的人,双拳难敌四手。 就在沈大松动,决定要不就借天狼将军给他们,窗外又涌进一波黑衣人。 他顿时后悔不早点答应,正要出声时,突然发现,新来的这波好像在帮他们。 暗卫把自己的脸蒙住,加入战局,情势瞬间逆转。 杀手不敢恋战,立刻退走,借不到狼犬算了,他们自己找。 杀手跑了,暗卫也要离开,两人对着地上的黑衣人,抹了把眼泪,悲痛地抬着尸体飞快消失。 啧啧,这样就看不出来专门来帮夫人的了。 顾长衣心有余悸地钻出来,地板上一滩血,今晚不能住人了。 沈大唯恐夜长梦多,那群杀手再过来,连忙亮了承平侯府的令牌,带顾长衣住进了当地府衙。 顾长衣重新趴在床上,盯着无涯境里的箱子发呆,上面沾染了大滩血迹,如果要打开的话,手指必定会沾血。 他想了想天狼将军的狗鼻子,怕那群杀手也弄条狗过来,便歇了心思,等到了京城再说。 顾长衣这一觉睡得不好,刚刚有点睡意,张九便来敲门:“二小姐了,赶路了。” 经过昨晚,张九说话也不那么盛气凌人了,估计是知道自己没几斤几两。 顾长衣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搓了搓脸:“稍等。” 他洗漱下楼,看着等候他的马儿,大腿的疼痛难以忽视。 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要马车,算了,就这样吧。 京城外边的小城镇,热闹朴实,顾长衣鼻尖嗅到一缕花生糖的味道,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停!” 张九警惕地盯着他:“快到京城了,二小姐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我就是想买点糖,京城食景轩的糖太贵了,你主子苛待庶女,我买不起。” 当着侯府人的面,张九按耐住焦躁,“二小姐对夫人有误解。” 顾长衣从马背上溜下来,站在一家卖果脯糖蜜的小铺子前,指着花生糖、乌梅糖、狮子糖、花花糖,“都给我包一斤。” 然后遗憾地看了一眼各种点心,只买了两块陈皮酥,买多了又要被怀疑跑路。 真是的,他五十两银子省吃俭用,还没怎么花就要回去了。早知道这么早回去,大侠那顿饭就应该他请。 又走了三个时辰,终于看见京城的城门。侯府和顾家分道而行。 顾长衣一心只想回到他那个小破屋子躺一躺,但城内马速不能太快。只好拿出一块陈皮酥,用吃东西打消困意。 他半眯起眼睛,真香。 …… 沈磡没跟顾长衣一道,让暗卫暗中护送,自己快马加鞭,提前回京。 他去了一趟聚贤酒楼,交代欧阳轩一些事。 欧阳轩坐直了身体:“你是说你被府尹拦截的金丝楠木,一夜之间被人运到了王武山顶?” 沈磡点头:“当地传得神乎其神,我调查之后,确实如此。” “通达山庄?”欧阳轩拧眉,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之前从未听说过。按照沈磡的说法,通达山庄不知怎么变成了江湖□□有的秘密,搞得好像传承了几百年似的,不知道不是江湖人。但是他确信一点,在此之前从未有过通达山庄。 欧阳轩:“看来你遇到对手了。” 欧阳轩至今不知道沈磡暗地里发展的明日楼涉及多广,但是此人竟比明日楼更悄无声息。 沈磡:“那个庄主很会造势,他下次出手你要盯紧了。” 聚贤酒楼汇聚三教九流之人,消息网十分灵通。 欧阳轩:“你这意思是都交给我查了?你自己——” 他顿了一下,突然想到沈磡要成亲了,身边多个人,就不能像过去那般,在侯府放个替身,自己出去办事。 欧阳轩仍然不敢相信,沈磡居然愿意跟声名狼藉的顾长衣成亲了。 “有些话我说在你成亲之前,以后我就不说了。”欧阳轩扔给沈磡一个账本,“这是顾长衣跟钱华荣在聚贤酒楼的记录,一个月四五次,点上几盘菜,再来两坛花雕,单独在雅间呆两个时辰。” 钱华荣是京城有名地主家的傻儿子。 孤男寡女,非亲非故,属实不平常。 沈磡翻了翻账本:“ 定价挺高。” 他想到顾长衣跟他吃饭时皱着眉说饭菜好贵的样子,聚贤酒楼更贵,顾长衣是不是也是这样撒娇抱怨让钱华荣付账? 欧阳轩看他波澜不惊的样子,挑眉:“ 你那么老远护送她,还让她跑回来了,那就是故意的。” 既然有心成亲,还这么云淡风轻? 沈磡不悦:“她想回来 ,我还能拦着?” 欧阳轩:“但是这样不就如了承平侯的愿,你不怕这里面有坑等你跳?他究竟为什么选中了顾长衣,图什么?” 沈磡点了点桌上的账本。 欧阳轩反应过来:“图她给你戴绿帽?” 沈磡一个傻子,顾长衣又知己颇多,不是安生过日子的。承平侯对于自己的双胞胎儿子,只想留一个。他极力栽培沈璠,而沈磡,则是希望他连后代都不要留下。如果顾长衣风流成性,将来就算怀上孩子,是不是沈磡的还两说。 欧阳轩目露同情,有些人卧薪尝胆,嘴里苦,有些人头顶绿云,心里苦。 沈磡漠然:“收起你的同情。” 等顾长衣见识了侯府险恶,很快就会知道他回京的决定有多天真,届时肯定想方设法逃走,他只需要再协助一次罢了。 赤子之心?沈磡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东西。 欧阳轩就是给沈磡提个醒,既然沈磡不在意,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恢复慵懒的姿态:“我说你这一整天皱着眉干嘛?” 欧阳轩想了想刚才顾长衣没心没肺的样子,突然一拍大腿:“我懂了,大侠你辛辛苦苦护送了美人两天,美人头也不回地回京成亲。你在他心里比不上一个傻子,你吃醋了!” 沈磡额头青筋直跳:“没有。” 欧阳轩:“戳到你痛处了?自己的醋有什么好吃的?” 沈磡一字一顿:“没、吃。” 欧阳轩才不管,沈磡跟木头似的,好不容易有机会嘲笑,必然要多说两句:“明天就要成亲,你今天出来不会就是想看你媳妇吧?” 沈磡想杀人了:“不是。” 沈磡想起在永州被老婆婆询问“绿帽子怎么戴的”的无奈。他竟不知,欧阳轩也有这种婆妈潜质。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一声暴喝:“顾长衣私奔回来了!快来看!” 欧阳轩:“……” 沈磡:“……” 欧阳轩笑了:“愣着干什么,去看你媳妇啊。” 沈磡:“不看。” 欧阳轩扫了一眼下面,看见顾长衣没心没肺快活吃饼,笑眯眯道:“你媳妇看起来很期待啊。” 沈磡:“期待什么?” 欧阳轩:“ 你不是不在乎?” 沈磡转身便走,有什么好看的。 欧阳轩摸摸下巴,总觉得某人更期待。 第10章 捱到了顾家门口,顾长衣被门上柱子上的大红绸布震了下。 罗风英提前知道了回来的时间点,早就站在门口等着,看见顾长衣就是一阵阴阳怪气:“长本事了,我还以为你要弃你娘尸骨于不顾呢。” 顾长衣:“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罗风英:“好好休息,明早就要嫁人了,在婆家这么说话,小心被甩巴掌。” 顾长衣哪怕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也被他们这迫不及待的样子惊讶。 明天啊,距离婚期明明还有三天。 这就改时间了。 顾长衣:“你们攀权附贵的嘴脸真好笑哦。” 门口围了几个百姓看热闹,顾长衣这句拔高了声量,收获了一点朴素的同情。 罗风英被指指点点,脸色微微扭曲,小贱人真不要脸,什么事都要当众给人难堪,一点都不顾家族门风。 顾长衣说完,径直回自己屋了。 他躺在床上,非常困,却睡不着。 懂了,婚前恐惧症犯了。 顾长衣干脆用旧衣服包着手指,把黑衣的箱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藤箱残破,也没暗扣,一碰就开了,顾长衣垂眸望去,里头是一卷一卷的羊皮纸。 武功秘籍? 手指挑开一卷,城邦关卡官道,各种地标映入眼帘。 一箱子都是地图! 还俱是边疆地图,右下角盖着封疆大吏的红印,显示这些地图都是官府所有。 其中还有大梁的全部版图,甚至更广阔一些,将大梁之外的西域东海粗浅描绘,但不如边疆那般详细。 顾长衣把边疆图卷好,他猜测这些地图来自西疆,而且是一定等级以上的官员才能查阅,不知为何流落在外,被各方势力觊觎。 如此详细的地图,若是被敌国拿到,西疆就危险了。 黑衣人让他交给大理寺,应该是认识大理寺某个官员,想通过他上交朝廷。 顾长衣拧眉,他明天成亲,屋子外面全是侍卫,插翅难逃,自由活动得等成亲之后。 有机会问问承平侯认不认识大理寺卿。 说不定大理寺卿直接来喝喜酒了。 喜酒……顾长衣尴尬地脚趾抠床,真是从未设想过的婚礼方式。 顾长衣连忙不去再想,而是拿起那张大梁总体版图,默默背诵上面的方位。 这个时代,普通人想拿到地图不是易事。 顾长衣设想建立物流集散地,将大梁分为几个区域,货物全部归到一个个集散点,而他负责在各个集散点之间跑,这样效率最高。 当然这都是非常后面的事情,买地建仓库雇工人都需要钱,他最缺钱了。 等脑海里能完整浮现出各州版图时,再手描一份存在无涯境里,顾长衣沉沉睡去。 翌日天不亮,顾长衣就被罗风英派来的丫鬟吵醒 。 “二小姐!起床梳妆了!” 顾长衣太困了,没把梳妆这个词跟自己联系起来,就没理。 丫鬟用茶壶敲了敲金属脸盆底,响声震天:“迎亲的人都要来了!” 迎亲! 顾长衣猛地坐起来,对哦,今天要迎亲。 等等……不是他去迎亲,是他等着被别人迎。 顾长衣坐在镜子前,拒绝丫鬟在自己脸上涂脂抹粉,丫鬟拗不过他,把位置让出来给某位官爷夫人梳头。 女子出嫁梳头是有讲究的,顾长衣没心思听,只觉得这位夫人手劲儿大,弄得他头皮疼。 顾长衣扒了扒桌上的首饰,凤冠跟纸糊的一样,他哇了一声:“罗风英是买到假货了吗?” 梳妆夫人拿起桌上的凤冠,轻薄如纸,一看就不是真金真银。 好歹也是嫁入侯府,虽然不一定能活多久,罗风英对庶女的不在意也太摆在脸上了。 罗风英正进来催促,梳妆夫人便问她:“这样不给侯府面子,何必呢?” 罗风英心道,承平侯只要这个人到沈府就行了,怎么出嫁的,他才不会管,面上欣然一笑:“不是我不想给,长衣他娘抬进侯府时就什么嫁妆都没带,我不过是比照着来罢了。” 顾长衣默默握紧了拳头,被骗做妾,一辈子无法逃开顾家是原主母亲一生的懊悔,他迟早要把李娥的尸骨带走,再教训顾韦昌一顿。 顾长衣深吸了口气,把头饰都拆下来,一头乌发披在肩上,更显得明眸善睐:“对,我清清白白地走,以后与顾家再无干系。” 说完,他站起来,扯了一旁的红盖头,“就这样了。” “凤冠你要戴上,像什么样子。”罗风英斥道。 顾长衣往外走:“你真当我傻?” 纸糊的东西,诅咒他结阴亲呢?他还没被克死呢。 “等等!”梳洗夫人拦住顾长衣,打开一个自己带来的盒子,“其他的可以不戴,这根金钗是明贵妃送你的,不能辜负贵妃爱护之意。” 明贵妃是承平侯的亲妹妹,膝下一位公主,算起来是沈磡的亲姑姑。 木匣打开,一片金光璀璨。 钗头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蕊是颗颗圆润雪白的珍珠,细细的金链子缀着两只小巧的动物,一只小羊,一只小狗,分别是他两的属相。 分量不轻,沈磡的姑姑很疼他。 罗风英看着那支宫里工匠才能造出的金钗,一时嫉妒地红了眼。 今日外边风大,如果顾长衣戴那顶轻凤冠,恐怕半道会被风吹得满地跑,弄出笑话。 现在……罗风英看着顾长衣头上那支沉甸甸的牡丹钗,一出门要闪瞎多少人的眼! “天生丽质,国色天香,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梳头夫人发自内心地称赞,“二小姐压得住牡丹,贵妃的眼光真好。” 顾长衣扬了扬唇,收到善意心情变好,以后要好好谢谢沈磡的姑姑。找个机会打听贵妃喜欢吃什么,他搞运输的时候给她带最新鲜的。 梳头夫人:“ 祝二小姐早生贵子,给贵妃生个侄孙儿抱抱!” 顾长衣客气:“不了不了。” 梳头夫人:“……” 她又取出一摞金镯子金戒指,雕花镂空,款式华贵,“来,挑你喜欢的戴上。” 罗风英瞪大了眼,这么多金子,比她给女儿准备的出嫁头面还多。 顾长衣吃惊,“贵妃这么破费?” 梳头夫人笑而不答,“请二小姐伸出左手。” 顾长衣左手被套了五六圈镯子,右手又是五六圈,一身金灿灿,感觉自己现在像个暴发户。 成亲致富,可以多来几次。 顾长衣披上红盖头,被引到门口,唢呐声鞭炮声齐齐加大了音量。 婚事太急,一切从简,上了花轿后,顾长衣从飘飞的轿帘缝隙里,看见牵头本应该坐着新郎的马背上空空如也。 嘶,沈磡得多傻,承平侯居然连迎亲都不敢让他亲自来。 他微微后靠,揉了揉因为骑马依然酸痛的大腿,不管沈磡傻不傻,反正……他会当亲弟弟照顾的。 沈磡说了三次亲,第四次终于有新娘成功上了花轿,这新娘还是顾长衣,今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跑来看热闹,两边挤挤挨挨的,排场比公主出嫁还大。 他们对沈磡克妻深信不疑,看向花轿有种“怎么还没出事” 的诡异心态。 “没有八抬大轿,有点简陋啊。” “废话,万一……那不是浪费钱吗?” “傻子居然没来接亲?” “这不挺好,出来了要是听见自己媳妇的风言风语还不当场悔婚?哎,傻子能听懂吗?” “哎,今天为了看顾长衣出嫁,我都没去看殷大人审理案件,听说这次的犯人来头可大,估计要审一早上。” “是那个把城防图交给敌国,叛变的王将军吗?我以前还听说他是常胜将军。” “待会儿去大理寺还来得及。” “殷大人断案如神,铁面无私,看他断案特有意思。但听说这次刑部兵部三堂会审,刑部尚书喜好用刑,屈打成招没意思。” “刑部,那可完了……” 顾长衣竖起耳朵,大理寺?城防图?叛将? 会不会就是黑衣人交给他的地图? 如果地图是此案的关键证据呢? 还有,刑部尚书好用刑……刑具招呼下去,武将只能赋闲养老了。 他必须马上到大理寺。 顾长衣正要喊停,耳边忽然又听到那两人议论,说“前面就是大理寺,等下经过我们去看一眼,再决定看哪个热闹”。 屁股搭回坐垫上,顾长衣认真地听那两人说话,直到他们说到了,果断从无涯境拿出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咚! 花轿吃重,轿夫承受不住,将花轿放下。 变故引起了全部人的注意,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高潮终于来了! 就说沈磡克妻是真的! 怎么突然放下花轿了,顾长衣还活着吗? 万众瞩目麾下,火红的帘子一掀,顾长衣钻了出来,微一转头,看见了大理寺的庄严的匾额。 顾长衣自己喊停,恐怕喊破嗓子都没用,还是这个方法简单粗暴。 他收起石头,趁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冲到了大理寺门口。 顾长衣一身金光闪闪,闪了周围人的眼,这不比菩萨金身还闪? 豁! 老百姓纷纷瞪大眼睛,难不成要请大理寺主持退婚? …… 大理寺在大理寺卿殷雪臣的主持下,大部分案件审理对外开放。今天审理叛将,本来应该秘密审理,但是刑部兵部掺了一脚,殷雪臣便上书陛下,请求公开,以儆效尤,众目睽睽之下,刑部不敢放肆用刑。 然而事情有些出乎殷雪臣的意料,今天老百姓全都跑去看顾长衣出嫁了,观审厅只有寥寥几人。而犯人王琎又是个倔的,对峙几番,毫不配合,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狠狠打!打到他说出地图在哪为止!” 刑部尚书职级比大理寺卿高,殷雪臣微微皱眉,王琎年过半百,怕是挨不起。 他正要力争,突然一道清亮镇定的声音插进来。 “慢着!” 满堂惊讶,扭头看向来人。 顾长衣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人,有看热闹的,有捉他的,搅在一起乌烟瘴气又透出一丝喜庆,反倒让他一马当先。 “放肆!堂下何人扰乱公堂!”刑部尚书怒道,“给我拿下。” 殷雪臣摆手:“不急。” 大理寺的人还是听命于自家长官,便没动。 顾长衣缓了口气:“被告是不是西疆的将军?” 殷雪臣:“正是。” 门口杂乱起来,沈大挤到了前面,“大少奶奶,不要误了吉时!” 顾长衣:“我有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妇道人家快回去成亲。”刑部尚书认出了是承平侯家的婚事,表情没那么凶恶了,嫌弃道,“我们这里不办夫妻差事。” 殷雪臣嫌他们吵,示意下属把沈大拦住,眉眼冷厉:“你接着说。” 顾长衣道:“三日前,我从永州返京,路上遇到一个黑衣人被人追杀,临死之前,他托我将一样东西转交大理寺。” “什么……鲁副将死了?” 等候大刑面不改色的王琎,忽然激动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顾长衣,好像非要从他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顾长衣不忍心看他:“我不认识他,但是,他应该是死了。他临死前告诉我,地图藏在——” 顾长衣顿了顿,“隔墙有耳,这个我私下说。” “死了……”王琎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脸上俱是悲切。 殷雪臣:“请你描述黑衣人的长相。” 脸盲患者有一瞬间的慌张。 顾长衣绞尽脑汁:“黑黑瘦瘦,额头有块疤,应该好几年了。” 余光看见沈大似乎想溜走,去跟侯府通风报信,顾长衣立刻点名:“我记不太清了,那天许多人都看见了,沈大,你替我补充。” 沈大:“……” 这叫什么事,承平侯府突然就卷入了一桩案子,他刚想回去跟侯府商量一下,先确定立场,再随机应变。 结果顾长衣叫住他了。 沈大心里叫苦不迭,眼下只好说实话,他眼睛尖,黑衣人的样子记得一清二楚,和鲁副将的容貌对上了。 殷雪臣总结:“王琎说,当日一群黑衣人冲杀进来,目标直奔地图所在处,他把地图交于鲁副将带走,随后不知下落。王琎本有贼喊捉贼的嫌疑,现在既然有了新的证据,本官提议押后再审,先去把地图找出来。” 说完,他看也不看上面的两个老家伙,对顾长衣道:“带路。” 顾长衣:“行。” 他看了眼殷雪臣,脸盲如他,也能隐约记住这张高岭之花铁面无私的脸,真不错。 顾长衣骑马带人出城找地图。 一大波人跟着他,包括暗卫和沈大,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暗七非常激动:我们夫人铁骨铮铮! 沈大心想,顾长衣明明知道了地图下落,还敢在杀手面前演戏,不是善茬,侯爷恐怕会后悔提这门婚事。 顾长衣一袭红衣,飞奔出城,英姿飒爽,他随意指了一个破庙:“好像在这里。” 官差立刻将破庙围了起来,顾长衣第一个进去,看准一个草堆,立刻扒了扒,一边把地图放出来,一边喊:“找到了。” 顾长衣手里拿着牡丹钗,怕路上掉了,此时利落往头上一插:“行,回去拜堂吧。” 殷雪臣神色微动,顾长衣和沈磡的婚事他也有耳闻,如果顾长衣不想成亲的话,今日倒是可以趁机一拖,如果他破案有功,甚至还能恳请圣上解除婚约。 “你……” 顾长衣:“沈大,你留在这里录口供。” 沈大愁着脸,上回去接顾长衣的人除了自己都不在京中,他想赶紧回去跟侯爷说明情况,不能影响侯爷的计划。 “怎么,我不是你大少奶奶么?我的话你不听?”顾长衣冷笑。 沈大:“……” 殷雪臣:“……” 好一个侯府长媳风范,殷雪臣便不再多管闲事。 顾长衣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他只是完成了一个人的嘱托,没想过以此谋好处。 但是他从刺杀之夜,就看出来沈大城府颇深,放他回去,说不定会翻供。朝廷破云诡谲的斗争他看不懂,他只知道,人民群众的口供一定要真实。 …… 迎亲队伍半路拐进了大理寺,然后直奔城外,接连意外令顾家沈家差点翻天。 回来传信的没一个能把事情说清楚,承平侯坐在主位上,眼眸眯着,一言不发。 宾客识趣地没敢在承平侯家里提他儿媳的风流韵事,皆是耐心地等着,时不时看一眼新郎官。 二公子沈璠大家都见过,沈磡却是第一回 出现在正式场合,宾客先震惊了一下兄弟两如出一辙的容貌,接着想起沈磡身上的传闻,目光微微惧怕和嫌弃。 沈璠是人中龙凤,沈磡就是那个本不应该降生的鬼胎,只会带来祸事。幸亏沈璠自身强大,才没让鬼胎夺走了母亲和性命。鬼胎克不过长辈和兄弟,只能克妻了。 沈磡神情愚钝,脸色苍白,一身喜服耀眼红艳,落在宾客眼里,越看越像鬼胎。 新郎本人毫无成婚的自觉,手里拿着一只草编的蚱蜢,专注地逗它的须子,丫鬟想先拿走,傻子就暴怒地推桌子,堪比夺妻之恨。 想想风流成性的顾长衣,配这不解风情的傻子,也不知谁更吃亏。 沈璠当得上一句“公子如玉”,始终温和地站在兄长身边,教导他每一步该怎么做。 傻子虽然愚钝,弟弟的话却能听进两句。 就在傻子扯坏了三只草蚱蜢的翅膀,行为变得暴躁,连沈璠都无法安抚时,门外终于响起稀稀拉拉的唢呐声。 迎亲队伍被冲散后,好不容易聚齐,吹吹打打没了一开始用心,喜庆度大大降低。 顾长衣从花轿里出来,差点一个踉跄趴地上。刚才飞奔骑马,本就酸痛的大腿雪上加霜。 心里疼得咬牙切齿,表情依旧云淡风轻。 第一次成亲,要从容。 他不用人搀扶,风风火火走进来,跨过火盆,踩碎瓦片,红盖头不知被甩去哪儿了,一张昳丽绝美的脸庞映在每个惊诧的人眼底。 他径直走到沈磡面前,大红衣服,很好认。承平侯信里没骗他,沈磡虽然傻,但是长得英俊,眉骨英挺,嘴唇削薄,就算傻出二里地都掩盖不了惊艳。 沈磡低头玩草蚱蜢,毫无所动。 沈璠试着劝道:“哥,先收一收,该拜堂了。” 顾长衣:“没事,就让他玩——” 他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顿时愣住。 完了完了完了……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差别。 沈磡的傻,不是那种街上二傻子整天流涎乐呵,他属于迟钝面瘫型的傻,没表情,不看他的眼神和动作,很难区分。 顾长衣久久地盯着沈璠,沈璠面不改色,彬彬有礼。顾长衣回望一旁的沈磡,沈磡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眼也不抬,看脸完全不傻。 为什么不能是二傻子的傻呢? 为什么? 想不通,很难不失望。 且沉痛。 沈磡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目光微冷。 赤子之心果然是顾长衣的鬼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事后,某人火速下单《眼神管理学》 618物流积压,晚了。 顾长衣躺在床上骂骂咧咧:我早晚要自己干物流。 第11章 顾长衣失控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很快便调整好。然而在场都是人精,早已把他一瞬间的情绪收入眼底。 顾长衣成亲现场看上小叔子了? 虽然美玉和石头并列,没瞎都知道选谁,但这也太明目张胆,公婆还在主位上看着呢! 沈威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沈璠提醒:“嫂子?” “别、别这么叫我……”顾长衣刚回过神,又被这个称呼震了一下。 以后不会还有人叫他娘子吧?不会吧不会吧…… 顾长衣眼神顿时飘忽,好像这一刻,才想清楚嫁给一个双生子的后果。 混在人群的暗七痛心疾首,夫人你醒醒啊! 你快多看看我们玉树临风的主子!不觉得更高更帅更强吗? 主位上的沈威深吸一口气,仿佛是真怕顾长衣看上沈璠,把他精心栽培的白菜拱了,吼道:“都什么时候了,快拜堂。” 媒婆扯开嗓子,高呼:“一拜天地——” 顾长衣把沈磡转过去,一边按着他的后背,一边弯下腰。 暗七装作小厮,看见自家主子被按头拜堂,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顾长衣头上的牡丹钗,两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甩来甩去。 沈磡伸手捉住了其中一只,似乎注意力被小狗狗吸引。 顾长衣没立刻直起身,让沈磡把玩。 沈威目光闪了闪,握紧了椅子扶手,看着沈磡眼里闪过恨铁不成钢的怜意。 顾长衣歪头,把牡丹钗取下来给沈磡玩,余光捕捉到了沈威一闪而逝的情绪。 他心里对于承平侯的疑虑打消了一些,承平侯好像对沈磡也挺有父爱的? 新郎官没法在外面敬酒,便和顾长衣一同被送到洞房,算是完成了今天所有露面场合。满堂宾客,由沈璠代为招呼。 二人被引到一出幽静的院子,雕梁画栋,红绸招展,院中还有一从竹子,新抽的青竹满目苍翠。 顾长衣抱臂欣赏,忽然,院门被丫鬟从外面锁上。 这是……怕沈磡跑出去捣乱? 顾长衣皱眉,看来今日侯府宴客,即使沈磡才是主角,承平侯到底把面子放在了第一位。 沈磡对关门的反应很大,变得有些暴躁,手捂着肚子,有些凶地盯着门口。 沈磡想告诉顾长衣,这门一关,散宴会之前不会再开,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趁没走远,赶紧先闹一闹。 顾长衣没理解。 沈磡放弃演戏,饿着吧。 顾长衣愣了愣,反应过来,沈磡可能饿了。 他走进里屋,想找些糕点桂圆红枣之类,一般古代成亲,洞房里都有准备。 一进去,他就愣住了,桌上空空如也,他掀起被子,红枣花生也没有。 “……” 看来承平侯说不用他传宗接代也是真的,连表面功夫都没准备。 也侧面说明,沈磡不行,或者不懂。 顾长衣更加放心了,沈磡还在院子里,他走出去,从无涯境里拿出一块陈皮酥。 “吃吧,很好吃。”顾长衣笑眯眯看着饿了也不吵不闹的沈磡。虽然沈磡傻得不明显,但一个英俊脆弱的傻子,总比天天在泥潭里打滚的二傻子容易照顾。 沈磡接过。 偷窥的暗卫顿时紧张—— 暗七:这陈皮酥好像有点眼熟。 暗六:好像是夫人几天前买的。 暗五:最近天气潮湿,都该长毛了。夫人是不是想投毒? 墙外一声清脆的黄鹂声,沈磡余光一扫,就看见手下对他摇了摇头。 看摇头的幅度,属于不建议吃但吃不死的一类。 沈磡垂眸看了一眼陈皮酥,再看了看笑靥如花的顾长衣,视死如归地咬上去。 最坏就是被狗舔过。 暗五目露悲切,是时候给主子准备止泻药了。 暗七忧心:“这样还能愉快地洞房吗?” 其他暗卫纷纷惊讶:“你是不是忘了说错话刚被主子教训过?” 暗七坚持:“今时不同往日。” 他分析:“主子拜堂的时候,要装傻嘛,所以他就故意跟孩子似的拉住了夫人的牡丹钗坠子。” 其他人:所以? 暗七:“主子属羊,夫人属狗!你说,主子放着另一只可爱的小羊不玩,就死死握住坠子上这只狗,这是不是当众跟觊觎夫人美貌的渣渣宣示占有欲!还有夫人手上的金镯子,主子想方设法让梳妆夫人带给夫人,那么粗的镯子,这是套牢夫人。” 其他暗卫大受震撼:“……你好会!” 沈磡一句不落地听进耳里,很想把这群人按进水里洗洗脑子。 他想到拜堂时,顾长衣直勾勾地盯着沈璠,又看了看手里的陈皮酥,觉得味道有点苦,顾长衣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沈磡放慢速度,暗卫不建议他吃,他还是少吃些。 顾长衣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跟沈磡相处,想来想去,他决定借鉴幼儿园老师开学第一天站在门口迎接三岁小孩的态度。 比如沈磡吃东西,他就用包含期许赞扬亲切的眼神鼓励,一步一步妄图构建良好师生关系。 沈磡被顾长衣盯得发毛,机械地咬着陈皮酥,半晌过去都没消耗一角。 “啊……”顾老师打了个呵欠,看困了。 他现在还没摸清沈磡的性格,不好直接指点他怎么吃,有的傻子比较执拗,习惯性行为被纠正他就会暴躁。 顾长衣抹了下湿润的眼角,有点困,然而沈磡还精神奕奕地无效性吃饼。 “你吃东西都这么吃?”顾长衣若有所思,那吃饭还不得吃凉了,对胃不好吧?没人教教他这样不好吗?侯府是不是太纵容了? 沈磡:倒也没有一直这么吃。 顾长衣决定慢慢改变他的不良习惯,今天刚见面,他先不纠正,留下好印象最重要:“这么吃会比较香是吗?下次我们一起试试。” 沈磡:“……”不,他不想。 顾长衣:“我去睡个午觉,有事叫我。” 说完,他抻了个懒腰,一边把手腕上的金镯子一个一个卸下来,一边脱嫁衣,很快就只留下一件里衣,钻进了被窝里。 天不亮被挖起来梳洗,接着是繁琐的流程,还去城外跑了一次,顾长衣累得都不知道饿了。 沈磡看着顾长衣这随时随地脱衣服的状态,默了默。 陈皮酥被碾成碎渣,沈磡掌风一扫,将它们扫到角落里毁尸灭迹。 房间里备了常服,沈磡把喜服脱了换上,瞥了一眼暗处的暗卫,“以后非特殊情况,不准监视院内。” 暗卫:“是。” 顾长衣不知道有暗卫,行为孟浪,沈磡还是得替他遮着点。 天黑之后,宾客散去,侯府渐渐恢复宁静。一个老仆人送来一食盒饭菜,送完又把门锁上了。 沈磡犹豫要不要叫醒顾长衣吃饭,顾长衣是猪吗这么能睡。 如果叫醒顾长衣,自己就得按照傻子的方式的吃饭……麻烦。 沈磡盯着食盒,认命地去叫顾长衣。 …… 顾长衣睡得正香,梦里家财万贯,山珍海味,忽然间梦境一改,他肚子饿得要死,恨不得啃土时,面前出现两个人。 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分别端着一盘蘑菇,有个声音告诉他:“沈磡手里是鸡枞菌,沈璠手上是毒蘑菇,你选一个吃,不选就饿死。” 顾长衣出离愤怒,又饿又认不出兄弟两,直接气醒了。 “去你的蘑菇!”顾长衣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外衫浅蓝,神情不似傻子。 此时,沈磡在思考怎么叫醒顾长衣合适,没有装傻。 顾长衣慌张:“沈璠?” 沈磡无语,顾长衣是不是疯了,在婚房里看见他,叫沈璠的名字?沈璠能出现在这里?! “弟弟……我弟弟叫沈璠。” 顾长衣:唔。 要命。 沈磡:“要吃饭,我饿了……” 顾长衣立即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饭菜香,饥饿感争先恐后地涌出,差点把他饿死在床上。 他一动,一股酸痛劲儿差点让他嚎出来,要不是他饿得没了力气,能吓走方圆五里的母猫。 下午睡得太久,连日来骑马的后遗症终于齐齐爆发。 顾长衣觉得自己就像刚变出双腿的美人鱼。 真想让沈磡把饭拿进来在床上吃啊。 可惜不熟。 顾长衣艰难地挪到屋外,看见饭菜便也顾不得客气了,端起碗就吃。 伙食还行。 沈磡皱着眉,这些菜一看就是婚宴上剩下来的,重新摆盘了一下。 承平侯府的婚宴非常丰盛,吃席的达官贵人也以喝酒为主,饭菜小动两筷子。 沈磡吃惯了侯府的剩菜剩饭,还以为今天他们会做个样子,给顾长衣几盘新菜,就没让暗卫偷偷调换饭菜。 这里还只是暂时的婚房,过两天就会搬回四面高墙的牢笼里,伙食一落千丈,比今天差不知多少倍,那时候顾长衣还能像现在这样大快朵颐吗? 顾长衣看着沈磡仿佛慢放一样的吃饭动作,按这速度饭粒都硬了,还是没忍住,道:“我们来比谁吃得更快吧。” 他从无涯境拿出一块糖:“你赢了这块糖就归你。” “很甜的。” 顾长衣努力诱惑沈磡,对于他的反应心里没底。 沈磡伸手抓住了那颗糖,挪在自己面前,边吃边瞥那颗糖,仿佛赢定了。 顾长衣心里一喜,故意让着他,能沟通真是太好了。 等沈磡吃完碗底最后一口,顾长衣把剩下几口饭扒完,道:“你赢了,做得很好,明天好好吃饭也有糖吃。知道吗?” 沈磡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院门推开,两个下人抬热水进来。 “服务很周到啊。”顾长衣感慨,他刚想洗澡,进去一看只有一个浴桶。 热水也仅够添满一次。 只能两个人稍微冲冲,顾长衣试了下热度,不高,快凉了。 考虑到沈磡吃饭的速度,顾长衣觉得这人做什么都慢,得监督着沈磡先洗,免得他把自己弄着凉了。 顾长衣拍了拍傻坐着的沈磡,“去洗澡。” 沈磡一愣,两人在一起生活,事情居然这么复杂,他浑浑噩噩地被顾长衣牵着来到屋内,看见浴桶整个人不太好。 顾长衣用脸盆分装热水,拧了一把毛巾,“脱衣服。” 沈磡把手按在腰带上,谨慎地后退了两步。 顾长衣把毛巾搭在胳膊上,打算慢慢纠正沈磡的坏习惯,养成一个好好吃饭勤洗澡的乖宝宝。 “不会脱?我教你。” 沈磡顿时表现得像一只被强行按在水里洗澡的猫咪,剧烈挣扎起来。 顾长衣原本就双腿酸得打颤,冷不防扯动了最疼的那片肌肉,连忙扶住浴桶,用的劲儿过大,直接把一条木板摁断了。 热水从缺口涌出来,打湿了顾长衣的裙子。 顾长衣这才发现这个浴桶一直在渗水,已然年久失修。 沈磡手足无措:“姑姑、姑姑说,不能给别人看。” 看什么? 顾长衣反应过来,是身体不能给别人看。他盯着沈磡看了两秒,再次觉得这人长得真好,隐隐能掩盖傻气。 沈磡小时候一定也粉雕玉琢的,那他姑姑有这种担忧不无道理。沈磡这么傻,万一被变态用糖哄着干着干那…… 顾长衣惭愧得满脸通红,差点他就破坏了人家姑姑的苦心教育。 “对,你姑姑说得对,不能给别人看,谁让你脱衣服你打谁。”顾长衣拍了自己的手一巴掌,“你自己洗,我在外面等你。” 顾长衣一溜烟跑了出去,沈磡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 习武之人,一身腱子肉,这是傻子不可能拥有的,不能让顾长衣看见。他和姑姑没见过几次,当然不会有这种嘱咐,不过是情急之下扯张虎皮做大旗。 他觉得这个借口蹩脚,但顾长衣好像理解地不一样? …… 顾长衣坐在台阶上反省。 如何关爱智障,是一个很复杂的课题。 第12章 沈磡很快洗完,用的是一旁的冷水冲澡,把热水留给了顾长衣。 顾长衣感动地把大半张床让给沈磡,屋里只有一床被子,天气比较凉,打地铺是不可能的,反正大家都是男人,随意一点。 顾长衣上衣里边还有难以启齿的裹胸,外衣一脱,背后的印记就很明显,他靠在床头屈膝坐着,看向沈磡:“快上来睡觉。” 这是要做什么?顾长衣真打算洞房不成? 沈磡坐在床沿,艰难地找借口:“不要睡觉,要捉蝈蝈!” “天黑了,蝈蝈也在睡觉了,明早再捉。” 沈磡低着头,假装不开心,快速思索对策。 顾长衣心道,果然吃饭睡觉洗澡,都是很大的问题。毕竟是第一天认识,顾长衣对沈磡保留警惕心,万一自己睡着了,沈磡对他动手动脚发现他是男的怎么办? 他撸起袖子,伸出自己的小细胳膊,白花花的,冰肌玉骨。 他捏了捏沈磡的胳膊,硬邦邦的,铁骨冰肌。 顾长衣猜测沈磡的力气应该很大,配上傻子的执拗,动起手来他绝对吃亏。 沈磡无缘无故被捏胳膊轻薄,心情复杂得一批。 顾长衣眯起眼:“你要几颗糖才肯睡觉?” 沈磡想等顾长衣睡着了找其他地方,外面树上挂一夜都行。 千不该万不该,中午一时贪图方便接了顾长衣的糖,让顾长衣学会了拿糖哄他。 这是糖能收买的事情吗? 顾长衣在被窝里数了数,抓出一把来,蹭了蹭沈磡:“你看够不够?” 裹着麦芽糖的蜜饯,看起来就很甜。 沈磡盯着顾长衣细白的皓腕,比柿子上的糖霜还要白。他很小就不被允许和沈璠见面,有一回他听见弟弟的声音,没忍住爬到高墙上偷看。 当时沈璠正啃着一个糖霜很多的柿饼,咬掉一口,里面橙金色的果肉像流淌的糖水。 小沈磡想到自己永远的剩菜剩饭,咽了咽口水,他想,自己不需要像弟弟一样吃一整个,他只要舔一下上面的糖霜就好了。 但他最终没有出声,往后再听见沈璠远远的声音,也不会再爬上去偷看了。 弟弟有糖吃就好了,他以后会有自己的糖。 沈磡看着顾长衣手里的糖,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这么久远的事,大概是从未有人耐心地用糖哄过他。 沈磡装作惊喜:“哪里变出来的糖?” 顾长衣:“仙女的事情不要问。” 沈磡:“哦。” 顾长衣抬了抬下巴:“你睡里边。” 沈磡爬到里面,背对着顾长衣。 顾长衣很满意,贴着床沿,尽量拉开两人的距离。 沈磡第一次跟人同床共枕,毫无困意,两人背对背,热量若有似无地传递过来,在春天的夜晚,像勾着万物复苏的细雨。 沈磡想起顾长衣逃婚时靠在他背上睡着,额头抵在他肩上,一缕青丝被风吹到了他下巴,十分恼人。 沈磡一动不动,等顾长衣睡着。 顾长衣也在等沈磡睡着,他在脑海里构想自己的宏伟蓝图,一开始最好做些买卖积累资本,比如低价在某地买进,高价在京城卖出,要挑那些运输成本高的。 商业信息匮乏,许多事情展开不了,还是要适当交友,比如原主的富二代备胎,说不定还能用。 …… 沈磡最终没撑过顾长衣,既然顾长衣都不介意,他瞎担心做什么。 他自暴自弃入睡,一觉睡到了清晨,半夜都没醒来一次。 沈磡皱了一会儿眉,男人成亲之后都会降低警惕心吗? “醒了?”顾长衣早上醒来发现院门开了心情很好,除了身体情况有些不妙,走路一瘸一拐。 但是在家里,那有什么要紧。 沈磡注意到顾长衣奇怪的走路姿势,但联想到对方骑了十来天马,便理解了。 这个情况,最好是按一按,但是……男女授受不亲。 顾长衣:“你爹叫我们去吃早饭,快点起来。” 沈磡不知道这场父慈子孝的戏码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按理说大婚过后,他们就该回到他的住处了。 看顾长衣的反应,沈威劝顾长衣回来的信中,肯定许诺了侯府长媳超然的待遇。 但是沈威并不是信守承诺之人。再过一段时间,沈璠的未婚妻就要过门了,这才是有话语权的侯府媳妇。 沈磡的疑惑在饭桌上油然而解。 沈威说了两句场面话,表示对儿媳的欢迎和赞赏,然后提道:“我之前在明贵妃面前美言了几句,说沈磡娶了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明贵妃宣你们进宫,想看看你们新婚夫妻。” 明贵妃对于哥哥家的孩子很有感情,但她身为后妃,沈家又全是男丁,单独见面不合适。好不容易等到大侄儿成亲,连忙召进宫来瞧瞧。 沈威目光慈祥地看着顾长衣:“你要好好表现,不要让贵妃失望。” 顾长衣咽下一块鱼肉:“好的。” 沈磡垂下眼睫,难怪,每次只有明贵妃要见他们的时候,他爹才会提前给几天好饭菜,让他不至于看起来被苛待。这次也不例外,沈威在麻痹顾长衣,免得他在贵妃面前乱说。 顾长衣什么都不知道,他想起那支牡丹钗,心情便很好。 沈威:“贵妃起得早,大概已经在等着了,你们现在就出发吧。宫里肯定备好了点心。” 顾长衣只好放下刚夹到的大虾,戳了戳闷头吃饭的沈磡:“我们换个地儿吃。” 沈磡嘴里还有一个鸡翅,被顾长衣抽出来:“起来,扶着我点。” 沈磡怀疑自己再演下去,顾长衣就要拎着他的衣领吼了,只能站起来,搀住了半残的顾长衣:“去哪里?” “宫里,见你姑姑,你很喜欢姑姑对不对,姑姑有好吃的。”顾长衣毫不客气地把沈磡当拐杖,一边哄一边走。 来的时候院子里没什么人,现在丫鬟仆役开始洒扫往来,众人看着顾长衣的走路姿势,一个个张大了嘴巴。 顾长衣昨天成亲时风风火火活蹦乱跳呢,现在就像被人打断了腿。 …… 顾长衣觉得丫鬟们的眼神充满同情,看来大家都知道他疼惨了。一觉醒来,从硬汉变成了娇气包,眼泪都要掉下来。 “步子扯大了疼,嗷——” “慢一点,你肯定能听懂。” “我这是为了谁变成这样的?”顾长衣控诉地看向沈磡。 沈磡:“……”你是为了逃婚。 顾长衣才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我是为了快马加鞭赶回来参加婚礼。” 沈磡放慢脚步,内心觉得在永州时没让顾长衣学骑马是对的。 傻子都能被折腾,要求每步间距一致,不疾不徐,跟太监似的搀着他老人家。 在永州,顾长衣还不上天? 顾长衣龇牙咧嘴地上了马车,全面放弃对表情的管理,等他从宫里出来,一定要躺个三天。 暗卫昨天被沈磡要求不能监视房内,因此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顾长衣的姿势面面相觑。 暗七虽然嘴上花的很,但也只是表达一种期许,顺便给主子提供新思路,此情此景,惊骇地捏了一把暗六的大腿:“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暗六:“我们也看见了。” 暗四:“会不会是夫人摔了?” “闭嘴!”暗七消化完毕,头脑里又充满了生动的逻辑,“我们夫人要有小主子了,我看谁敢乌鸦嘴!” 暗七虽然排名为七,确是他们之中的老大,此话一出,所有人顿时受教。 暗七:“瞧你们那震惊样儿,这不是必然结果吗?” 被他掐大腿的暗六不说话,你自己刚才比谁都震惊。 暗七:“我分析一下,咱主子装傻,每天就吃饭睡觉洗澡这三件大事。主子连怎么吃饭都拗不过夫人,其他的不也要听话吗?” 夫人真是太辛苦了,暗七指挥暗三:“你去搞张宫廷补身秘方。” 暗三:“好的。” …… 马车里。 顾长衣咸鱼瘫着,古代车马减震效果太差,屁股更疼了。 他余光看见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沈磡,感觉这家伙离开舒适区有点紧张。 顾长衣便给他找点事做:“帮我揉揉腿,有糖吃。” 沈磡看着顾长衣手里的花生糖,他听暗卫说顾长衣买了好几斤,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顾长衣骑马的时候很紧张,小腿夹着马腹都不敢放松,以至于他膝盖内侧都疼。 他把腿搭到对面的椅子上,点了点膝盖上下的几个位置:“按一按。” 顾长衣撕开了糖纸,把花生糖凑到沈磡嘴边,眉眼弯弯地哄:“只能吃一颗,不会蛀牙。” 嘴边是糖,再往下一分是顾长衣莹润的指甲,圆鼓鼓的指腹。 顾长衣怎么还强买强卖?沈磡微微生出恼意,把糖咬进嘴里,拉过他的小腿按摩,看似胡乱无章,实际上都按在了穴点上。 “嘶——”顾长衣倒吸冷气,感觉自己的经脉要被掐断了,又酸又麻,小腿肚好像沈磡手里的一块豆腐,再捏一把就要变成豆腐脑了! “我、我好多了。”顾长衣挤出一个微笑,拼命往回缩,奈何对方的手掌跟玄铁链一般。 “放过我吧大哥!”顾长衣嗷嗷叫地抱住自己腿,但是腿在沈磡手里,抱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抱住沈磡的腰。 别弄了,孩子疼傻了。 沈磡身体一僵,余光看见顾长衣小脸皱成一团,心底就生出一些快意。被顾长衣支配了一天,沈磡不打算简单放过顾长衣,不是娇气吗,他一次性给他治好这毛病。 遂傻憨憨执拗道:“还没好。” 顾长衣:“我好了!” 他一手握住窗沿,借力使力,想把腿从沈磡膝盖上抽回来。 两人拉锯了一会儿,沈磡终于受不了顾长衣在身上乱蹭,败下阵来,放开了他。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顾长衣出了汗,小腿好像被搓了一层药油一样持续发热,痛中带着点爽。他把裤管撸起来,看看有没有充血。 小腿上红了一片。 “看看。”顾长衣道。 沈磡扭头看向窗外,轻浮。 顾长衣放下裙子,毕竟是自己先提出的按摩,只能受着,嘴上还要表扬:“做事有始有终,非常好。” 两人到了宫门口,须得下车步行。 顾长衣从车上下来,忽然感觉左半边轻松了不少,腿部还是痛,但不是先前那种拉着筋的刺痛,酸胀感尚且可以忍受。 但是右半边仍然糟糕,顿时更加一瘸一拐了。 一名宫女在门口等着,见到二人便微微作揖:“请跟我来。” 沈磡闷头跟在宫女身后,忽然被人拉住了手。 他挣了挣,反倒被侵占了指缝,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沈磡的初次牵手,被夺走得猝不及防。他硬着头皮牵着,顾长衣的手竟然比他的小腿还软。 顾长衣:“我第一次来,害怕,你牵着我。” 顾长衣怕他在宫里见到什么稀罕物,跑了自己追不上,惹出事情。他一边牵着沈磡,一边学着宫女循规蹈矩地走路,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这副模样,令沈磡想起承平侯对顾长衣的嘱咐——“漂亮贤惠,不要令贵妃失望。” 沈磡不得不承认,顾长衣在装模作样上是有几分本事的。 在穆兴文那里,顾长衣喜好读书、爱好交谈、恨不为男儿身当官为民请命。 而欧阳轩告诉他,在跟富家子钱华荣面前,顾长衣目不识丁,吃喝玩乐,厌恶书生。 他们都觉得顾长衣真挚率性,揭开来全是虚情假意。 一人千面,顾长衣连拿捏傻子都很有一套。 如承平侯所言,明贵妃果然早早等着了,看见二人后,目光首先在沈磡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见沈磡盯着地上的蚂蚁洞,才转向顾长衣,握住了顾长衣的手腕,不吝夸奖:“你叫顾长衣对吧?果真和沈威说的一样漂亮。” 明贵妃是那种温婉明丽的长相,鹅脸蛋,柳叶眉,说话轻声细语,没有架子,就像是平常人家的姑姑。 顾长衣看着贵妃,有些忐忑,这些日子他接触的都是大男人,扮女装毫无压力,但是在细心的贵妃面前,稍有破绽就容易被看出来。 明贵妃身材高挑,顾长衣比她还高,高得心虚。 “这么早进宫,没吃饱吧?一个两个都这么瘦,要多补补。”明贵妃目露心疼,没有多加寒暄,直接让人上菜。 宫廷菜式色香味俱全,光是摆盘就让人食指大动。 顾长衣眼睛一亮,脚下没数,恢复好的那条腿步子跨大了,另一条腿跟不上,下意识扶住了沈磡。 他委屈地看了一眼沈磡,早知道应该两腿都按,长痛不如短痛。 顾长衣顾着不露女装破绽,坐下时忘记自己屁股还疼着,皱了下眉。 他有些懊恼,在贵妃面前把脸丢尽了。 沈磡闻声看去,顾长衣已经恢复了表情。 明贵妃看着二人的互动,完全愣住。 有个猜测隐隐浮现,她看顾长衣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深意。 明贵妃握了握手帕,召来宫女,道:“吩咐厨房,再加一道鲫鱼汤,一道乌鸡汤,加香菇红枣清炖,不要加药材。” 沈磡不喜欢汤汤水水,桌上的菜以小食煎炸类为主,明贵妃以为他两没这么快,因此考虑的还是好吃为主。 她有些自责,连忙把红烧鳝鱼段转到了顾长衣面前。 沈磡吃着炸海草卷,顾长衣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也拿了一个。 还没入口,贵妃给他夹了一块鳝鱼:“这个营养。” 顾长衣只好先放下海草卷,品了品红烧鳝鱼,啊,美味。 刚吃完,贵妃又夹一块片皮乳猪:“这个也好。” 顾长衣:“好。” 贵妃再舀一碗红豆膳粥:“垫垫肚子。” 顾长衣忙着吃,分外开心。 过了一会儿,宫人拿来一块软垫,贵妃亲自把顾长衣扶起来。 顾长衣受宠若惊:姑姑都是这样疼人的? 沈磡皱眉,这种场面是正常的吗? 两个直男略微迷茫。 第13章 顾长衣感激地看着贵妃娘娘,贵妃真是人美心善,他刚嫁进来一天,话都没说上两句,就从贵妃身上感受到了无微不至的母爱。 明贵妃:“多吃些,长胖点好。” 能吃是福。 一旁的宫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以前娘娘每次见完沈磡少爷都忍不住伤怀一阵,今天是真高兴。 沈磡觉得有些微妙,哪里微妙却想不明白,一直暗中观察,甚至开始怀疑顾长衣是贵妃流落在外的亲女儿。 正餐吃完,又上瓜果点心花茶,宫廷糕点不愧是集全国之大成,甜而不腻,软糯清香,刚出锅的各式糕点香喷喷。 沈磡收起心绪,适当表现出傻子式的眼馋。 贵妃一碗水端平,刚才只顾着关心顾长衣,这会儿更加关注沈磡:“你自小就爱吃荷花糕,我特意命厨房现做的。” 她用筷子插起一个,递到沈磡手里:“配着银耳汤吃,不要噎着。” 沈磡一口咬掉半个荷花糕,两口解决一个,又去拿下一个,看来是真爱吃。 明贵妃眼神慈爱:“这么多年就爱吃这个。可惜荷花糕只能吃刚出锅的,久了花瓣便结块发硬,难以入口,没法带出宫。” 顾长衣看了一眼沈磡,这么爱吃啊……他觉得味道一般。 顾长衣心念电转,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故作天真地问贵妃:“哇,这些都给我们吃吗?” “当然。” “谢谢娘娘。”顾长衣获得了桌上所有点心的拥有权。荷花糕没法用食盒带出宫,但是无涯境可以维持食物状态。 “荷花糕,好吃。”沈磡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抓了三个,塞到顾长衣手里,“你也吃。” 贵妃笑着道:“磡儿喜欢什么,就会跟喜欢的人分享,你若是不爱吃,拿去喂鱼玩玩。” 顾长衣接到荷花糕也很欣慰,说明沈磡不吃独食懂得分享,他早就饱了,站起来看荷花亭下的锦鲤,他捏了一块荷花糕,凑近嘴边,但没咬,低头看游来游去的鱼儿,等身影遮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后,将荷花糕收进了无涯境里。 才不给这些鱼吃,又不熟,带回去给沈磡。 沈磡留意到顾长衣把自己塞给他的荷花糕都吃完了。其实荷花糕味道不是最好的,但是它的形状颜色都仿制荷花,一朵一朵精致小巧,最符合傻子的审美。 他装傻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无法随心所欲。顾长衣又不傻,居然品不出好坏。 欧阳轩那里有个厨子做的改良荷花糕,味道更上乘,顾长衣这么能吃,一个笼屉都不够的。荷花糕要捏得精致,厨子天不亮就得起来准备,得向欧阳轩提前预定。 等等,沈磡回神,他说要给顾长衣买荷花糕了吗? 顾长衣心满意足,跟贵妃聊聊天,不动声色地套她喜欢吃的水果小吃,暗暗记在心里。 中间顾长衣被一圃兰花吸引了注意力,贵妃便让他去看看,喜欢可以挖一些走。 顾长衣看出贵妃似乎有话跟沈磡单独说,从善如流地起身,在兰花圃边上蹲了一刻钟才回去。 之后,贵妃留他们吃了一顿午饭,沈磡一个外男不宜在后宫久留,午时他们就出宫了。 贵妃给两人都备了礼物,沈磡是八套春夏常服,缎面做工皆是上等。顾长衣是几盒燕窝阿胶红枣……甚至有两盒很明显是贵妃准备自己吃的,临时加赠给顾长衣。 顾长衣心虚:啊,其实我并不是很需要燕窝阿胶红枣…… 顾长衣:“贵妃娘娘,这些我……” 明贵妃捉住顾长衣的手,低声恳切道:“磡儿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沈威来找我。磡儿这辈子太苦了,你答应我好好照顾他。” 顾长衣对上贵妃一双美目,从里面竟看出一片水光,他张了张嘴,道:“我会的,我发誓。” 他手腕一紧,垂眸看去,贵妃把自己的翡翠手镯褪下来,套进了他腕上。 他的手比贵妃要大一些,套进去的时候勒红了骨节,白里透红的皮肤将翡翠衬得高贵透亮。 翡翠价值不菲,顾长衣一言不发地任贵妃给自己戴上,没有拒绝。他觉得自己这时候拒绝,贵妃眼里的水光就会凝成泪水。 “磡儿很聪明的,他不懂的,你多教教他,他会明白的。”明贵妃闭了闭眼,抱住顾长衣:“我知道委屈你了。” 顾长衣:“不委屈,真的。” 沈磡蹲在一旁看蚂蚁搬家,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马车从宫门离开,经过午门时,恰好碰见了刚面完圣的王琎将军。 王琎洗刷通敌冤屈,官复原职,罚俸一年。他和殷雪臣一起出来,看见承平侯府的马车,连忙拦了一下:“里面可是大公子和大——” 顾长衣没等他说完就探出身子:“王将军,殷大人。” 王琎抱拳道:“顾姑娘舍生取义,冒着风险为鲁副将传信,又因王某的庭审耽误吉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将来若是有用得上王某的地方,王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长衣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即使我没来,大理寺也会秉公办理,为王将军澄明事实。” 大理寺卿殷雪臣就站在一旁,那张脸如冰雪严寒,听着顾长衣的吹捧不为所动。 顾长衣挑眉:“怎么,殷大人觉得我说得不对。” 殷雪臣:“总有大理寺力不能及之处,顾姑娘谦虚了。” 王琎:“圣上命我赶回西疆,恕不能登门道谢,以此玉佩为信,顾姑娘有事可遣人去西疆找我帮忙。” 顾长衣见他坚持,只好收下:“多谢将军。” 王琎和殷雪臣两个男人,跟顾长衣一个女子不好交谈太久,很快就没了话题,顾长衣回到车上。 王琎看着顾长衣的马车离去,低声与殷雪臣道:“如此有胆有识的姑娘,居然嫁给了……唉。” 殷雪臣客观道:“这倒未必。” 王琎不太懂,“怎么说?” 殷雪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君若是立不起来,女子当立则立。” 王琎恍然大悟,也是,若沈磡是个能人,刚才跟他们寒暄的应当就是沈磡了,哪里轮得到顾长衣出头。 殷雪臣负责审理案子,审完了他一般就不会再跟案子相关人员交游,以此避嫌。 “王将军既然推了承平侯的邀约,那便是要即刻启程,恕不远送。”殷雪臣说完这句话,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回大理寺了。 承平侯早就送了拜帖给王琎,欲将此事的功劳揽给整个侯府。顾长衣的相公是个傻的,当不成官袭不了爵,功劳被揽到侯府后,只能送给沈磡的兄弟。 王琎这方面精得很,他宁可将信物赠与顾长衣后即日回西疆。 地图被偷之事,与朝廷派来的监军有关,幕后之人想取代王琎,将心腹安插在西疆,掌握军权,哪个皇子干的圣上心里有数,过几天就会发落。 现在三个皇子都及冠了,太子之位悬着,西疆若是与护城营交好,里应外合,等于卷入皇权斗争。 承平侯是私下发函,未曾声张,这大理寺卿倒是比他还清楚。 王琎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看着殷雪臣的背影,心道:“年纪轻轻就是老狐狸了,人家顾姑娘多单纯。” 王琎做完比较,才发觉出可笑来,大理寺卿和侯府长媳八竿子打不着,怎么能相提并论。可是,他活了五十年,自认为看人还是准的,殷雪臣与顾长衣,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似感。 …… 沈磡把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顾长衣敢跟着自己去杀府尹,胆子必然是不小。那日的场景他收到了暗卫的详细叙述,顾长衣在杀手围堵之下,装傻认怂,严守秘密,还是出乎了沈磡的意料。 然而杀手穷凶极恶,顾长衣为了给王琎举证,随随便就暴露了自己,恐怕会遇到麻烦。 麻烦若是不解决,无穷无尽,比如现在跟着他们的小尾巴。 顾长衣上了车,把玉佩在沈磡面前晃了晃:“好看吗?想要吗?” 沈磡直觉顾长衣在显摆,但看了看他的眼神,发现他是真的想送人。 这玉佩是王琎的人情,顾长衣究竟知不知道分量? 沈磡自然不能要,他扭头看向窗外,转移话题:“风筝,我也要放风筝。” 顾长衣觉得沈磡穿得十分朴素,衣服没有任何装饰,显得身材清隽修长,而自己却每天穿女装花里胡哨的。 这很不公平。 沈磡也得打扮一下,比如加块玉佩。 顾长衣在沈磡腰间比了比,发现不太合适。玉佩主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将,跟沈磡的画风不一样。 以后买新的。 沈磡腰间被顾长衣摸来摸去,忍得青筋直跳,整个人快贴到窗上去了。 谁知顾长衣也凑近窗户,兴奋道:“风筝在哪?” 两人的脸颊擦了一下,沈磡身体一僵,“在、在天上。” 顾长衣考虑了三秒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是决定带沈磡去放风筝。 他对马夫道:“去城外。” 马夫犹犹豫豫:“侯爷说,出宫之后先回家。” 顾长衣挑眉:“我们夫妻两的情趣,侯爷也管不到吧。” 马夫:“……” 顾长衣揉了一下沈磡发质很好的头顶:“走,放风筝去。” 城外。 顾长衣把青色的老鹰风筝递到沈磡手里:“去吧,我在这歇一会儿。” 沈磡:“……” 难道真的要在顾长衣面前表演傻子放风筝? 蹦蹦跳跳欢声笑语……?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忍直视地把风筝塞回顾长衣手里。 要一起啊?顾长衣皱眉,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小腿:“我受伤了,走不动了。” 沈磡看着他浮夸的演技,像是克服了某种心理障碍一样,蹲下去,神情紧张地道:“受伤,疼,吹吹就不疼了。” 沈磡撩起顾长衣的裤管,反正都看过了几次了,也不能算占便宜。 顾长衣没想到沈磡这么认真,“不不不,我自己来就行。” 沈磡打定主意不放风筝:“哪里疼?” 顾长衣心里纠结,要是拒绝了沈磡会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和自尊心?毕竟傻子会的事情不多,可能受伤了给吹吹就是为数不多的技能之一。他想教会沈磡更多事情,就必须从各种小事鼓励他。 顾长衣目光转了一圈,他小腿上哪有伤口,脚踝上倒是被草叶子割到的小伤。但是沈磡要帮自己吹吹,吹脚踝多羞耻啊,这不欺负傻子吗? 他只好往上撸了撸,看看大腿。 沈磡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想起绿菱湖边的初见,目光沉了一下。 顾长衣终于在大腿发现一道细小的结痂的划痕:“这里,谢谢。” 沈磡大掌按着伤口附近,表情变得视死如归。 他低下头,却像捧着一碗羊奶冻,还没吹凉就被若有似无的奶香搅乱了呼吸。 顾长衣身上怎么哪哪都这么软。 沈磡闭了闭眼,突然觉得放风筝更能接受,他捧着一块烫手山芋,恨不得立刻扔了。 实际上他没扔,还握得死紧。 第14章 顾长衣倏地收回脚,疼。 沈磡松了手,定定地看着顾长衣。 耳边的风大了,还夹杂着刀剑出鞘的声音。 顾长衣警觉地四处张望。 只见对面骤然窜出一群黑衣人扭打在一起,并且战场向他们这里扩大。 “嘘——别说话。”顾长衣镇定心神,拉起沈磡就跑。 一口气跑进了树林。 江湖人打架都十分凶残,见着有份,不留活口。他只求两边人打完架忘记他和沈磡的存在。 树林里枯叶杂草堆积在地上,不留神就会陷进坑里,顾长衣时刻留意着脚下,脸色凝重。 跑了一刻钟后,顾长衣终于看见两块大石头凹出来的一个山洞,可以用树枝把洞口盖住,但只能容身一人。 他犹豫了下,不放心让沈磡一个人,忽略了。 又往前一些,顾长衣又找到一个藏身之所,是几块巨石乱堆在一起,留出了中间一块空心区域。 顾长衣从两块巨石间的一线天挤进去,累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连手都忘了松开。 沈磡盯着两人紧扣的双手,有些出神。 这是顾长衣今天第二次牵他。 恩爱十年的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顾长衣居然从未松开一个傻子的手。 早上出门,沈磡就察觉有人暗中监视他们,出宫之后,人数还增加了。在城内不好解决,他干脆把这些小尾巴引出城外。 果然,他和顾长衣一落单,杀手就迫不及待地动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暗卫闪现,沈磡都不用亲自出手。 举朝上下,有能力陷害封疆大吏的,身份自然不同凡响。计谋被顾长衣破坏,对方很可能狗急跳墙报复他。 沈磡看着顾长衣,他这么聪明,能想到他给王琎帮忙会被报复吗? 沈磡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布料,顾长衣刚才说要把用命换来的玉佩挂在他这里。聪明劲儿哪去了? 顾长衣从瘫坐的姿势缓过来,发现自己还下意识握着沈磡的手,都捂出汗了。 他放开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汗,余光瞥见沈磡捂着肚子,了然:“饿了?” 沈磡:“没。” 沈磡无奈,在顾长衣眼里,一个傻子是不是只惦记着吃喝睡玩。沈磡自装傻起,就被承平侯隔离在院子里,终日见不到人,因此他虽然装傻,却很少人把他当傻子对待,他在侯府比花园的石头存在感还低。 顾长衣是第一个认认真真把沈磡当傻子的,认真得他有些不习惯。 “饿了就跟我说嘛,你猜猜我有什么?”顾长衣说话声音很低,自然而然带上几分神秘感。 沈磡猜又是糖。 “看!”顾长衣从袖子里一下子掏出三块荷花糕。 沈磡瞳孔一缩,仿佛不认识荷花糕了,目光锁住顾长衣掌心,好像盯久一点,就能分辨出这到底是一团炽热烧心的火焰,还是虚情假意造出的迷障。 以至于忘记自己是个傻子,只顾惊骇地看着顾长衣,看他掌心的荷花糕,看他手腕的翡翠镯,看他含笑多情的眼眸。 顾长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亮光,期待地看着他。 在这一方巨石围成的小天地里,风声剑声都远去,只有他刚拜过堂的新婚妻子,听说了他喜欢吃荷花糕,就偷偷省下了三块,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 这一刻,沈磡觉得自己对荷花糕的假意喜欢,是一种不可饶恕。 顾长衣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挠了挠脸蛋,喃喃道:“不要这样看我,贵妃说了都给我吃,我藏回来几块给你,也不算偷吧,算从我嘴里省下来的。” “你不是最爱吃荷花糕吗?” 顾长衣和沈磡大眼瞪小眼,心里打鼓,这个傻子的道德感不会比无涯境还高吧? “咳咳,以后不这么拿了,我花钱买,行不?”顾长衣好脾气地哄。 “荷花糕,好吃。”沈磡狂摇头,飞快从顾长衣手里拿走了两块,捏起剩下一块,凑到顾长衣嘴边,“你也吃。” “不用,都给你。”顾长衣不爱吃这玩意儿,捏得惟妙惟肖,味道一般。 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这块荷花糕大概裹了糖霜。 “别吃这么急,我可没水给你喝。”顾长衣拍了拍他胸膛上的碎屑,发现沈磡怀里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顾长衣拨开他的衣服,直接拿了出来,发现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 《山间奇趣》。 沈磡没能阻止,只好老实道:“姑姑给我的。” “贵妃给的?”顾长衣挑眉,向后靠在石头上,不知道那些杀手要打多久,反正多躲会儿总没错。 “我看看。” 顾长衣翻开一页,发觉是一本连环画,充分照顾沈磡不识字的需求。 第一页,一个书生背着行囊经过山道,被一条毒蛇咬了。 那蛇画得特别写实。 顾长衣指着道:“这是七步蛇,有毒,你要远离它。” 沈磡点头:“有毒。” 第二页,一个采蘑菇的小姑娘路过,见状把蛇打死,帮书生把蛇毒挤出来,并用草药敷上。 草药也画得特别写实。 顾长衣懂了,这是一本生活科普读物,贵妃真是用心良苦。 “这个草药的样子,你记在脑子里。” 沈磡认出那只是一株薄荷,但没表现出来,机械点头。 顾长衣耳提面命:“被咬了之后,你用腰带绑住近心端,就是比如你脚踝被咬了,你用腰带勒住小腿的位置。” 他扯了扯沈磡的腰带,实物演示,操心极了。 沈磡连忙护住自己岌岌可危的腰带:“嗯。” “乖。”顾长衣满意地翻开下一页,采蘑菇的小姑娘把书生带到家里,煮了一锅蘑菇汤给他喝。 毒蘑菇妖艳写实。 书生喝完上吐下泻。 顾长衣摇摇头,对沈磡道:“看见了没,外面的蘑菇不能吃,吃完肚子痛。肚子饿也不能吃。” 沈磡看了看顾长衣认真的侧脸:“哦。” 侯府里,从来没有人教他这个能不能做,能不能吃,若非小时候遇见师傅,他大概早就死在四面高墙里了。 接下来,书生躺在床上,小姑娘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顾长衣:“你生病了,我也会这样照顾你。发烧了要换毛巾,风寒了要加被子。我生病了,你也一样,懂吗?” 沈磡:“好。” “嗯,就按照上面画的这样做,照着学。”顾长衣对这本书内容详实感到满意。 他想到自己也是画画的,以后可以参考连环画的形式,给沈磡编写生活教材,增加可读性。 顾长衣坐没坐相,不一会儿挨在沈磡身上,把书往他那边凑了凑:“自己翻,不懂的问我。” 沈磡对连环画不感兴趣,无聊地翻过一页。 下一页,书生病好了,看见姑娘心生感激和怜爱,于是就……搞上了! 上一幕还是相视一笑,下一幕两人□□,再下一幕被翻红浪。 姿势特别写实。 这他妈真是科普读物……!感情前面的情节都是铺垫! 沈磡手指压在书页上,有些僵住,难怪姑姑欲言又止说话隐晦的,只说一个人时可以看看。 顾长衣顿时坐直,把书从沈磡那里抢过来,啪一下合上。 他想起来了,这本书是贵妃支开他的时候交给沈磡的。 大意了,他居然没有警惕心。 “还没、看完。”沈磡硬着头皮演戏。 顾长衣小脸通红,觉得在一个傻子面前,自己内心和思想都显得特别不纯洁。 “以后再看、以后再看。”顾长衣有点慌,沈磡到底看清楚了没,万一看清楚了,形成了固有印象怎么办。 比如,沈磡生病了他照顾他,结果这傻子照着书学后续,学傻了怎么办! 顾长衣正襟危坐:“尽信书不如无书。” 沈磡也有点结巴:“书?书在你这里。” 顾长衣:“我的意思是,书上不一定是对的,你记着我给你说的那些,我没提的,就是错的。” 沈磡点头:“都是错的。” 顾长衣松一口气,把书揣怀里,没想到啊,贵妃也会给他挖坑。 “没收了。”顾长衣干巴巴道。 沈磡没反对。 两人的气氛突然怪怪的,一定是这四面巨石不够透风,顾长衣站起来,摸着石头走到出口,侧耳听了一阵,外面一派寂静,只有山间的小虫细声鸣着。 他朝沈磡比了个嘘,自己先走出去探查。 山下干干净净,顾家的马车夫赶着马儿吃一圈草回来,正四处找他们。 顾长衣放下心,准备回去找沈磡,一回头看见沈磡就在他后面杵着,吓了一跳。 “我不是让你在里面呆着?”顾长衣板着脸,“不听我的话很危险,下次不准这样了。” 沈磡左耳进右耳出,他怎么可能放顾长衣一个人。 “回去了。”顾长衣背着手,在前面带路。 沈磡看着顾长衣绞在背后的手,握了握拳,刚才来时,顾长衣牵着他跑了一路。 马夫看见顾长衣,连忙喊道:“少爷夫人,你们跑哪儿去了!” 顾长衣:“风筝挂树上了。” 两人坐回马车,一路安稳地回到侯府。 当马车停在侯府一个小角门时,沈磡目光一凝,心想,终于还是来了。 顾长衣从车上把礼物拿下来,交给沈磡拿着,自己继续一瘸一拐。 逃命的时候健步如飞,一放松就开始疼,这腿还挺给他面子。 角门守着两个下人,指了个方向:“少爷夫人随我来。” “去哪?”顾长衣觉得这人表情不善。 “到了就知道了。” 两个下人围住顾长衣和沈磡,显然不去不行。 顾长衣只能跟着,另一边扯住了沈磡的衣袖:“没事的。” 沈磡低头看着路,抿紧了唇。 穿过一条竹林小径,来到花园东北角,一面比四周都高的围墙赫然出现在眼前。 下人态度强硬:“这里就是大少爷的住处了,夫人,请进吧。” 顾长衣瞳孔一缩,站在门口可以清晰看见里面的一切。 四面高耸的围墙,不到五十平的黄土地院子,两间低矮的小房子,和外面鲜花成簇的侯府花园宛若割裂的两个世界。 很难想象奢华的侯府竟然有这样像监牢一样的地方。 顾长衣颤着嘴唇,扶住了大铁门:“这地方能住人?我们原先住的地方呢!” 下人轻蔑地嗤笑一声:“那是暂时给少爷住的,成亲了当然要换大一些的院子。” 放屁!侯府占地几亩,这所院子巴掌大,说是农家都嫌简陋。 顾长衣望向院子里面,有长久住人的痕迹,再看向这扇只能从外面上锁的大铁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磡分明就被侯府关在这里二十几年!只有成亲才让他暂时住好院子,为了稳住自己不在贵妃面前乱说,现在他们从宫里出来,承平侯图穷匕见,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难怪沈磡的脸色一直苍白,原来是受尽苛待,营养不良! 难怪从来没有人看见过沈磡,侯府根本就不肯放他出去! 顾长衣气得手指发抖,承平侯还是人吗!沈磡也是他亲儿子! 下人催促:“赶紧进去,放心,侯爷说了,一日三餐我们会给你送来,让你舒舒服服地当大少奶奶。” 沈磡被推了一下,只能先进去。 顾长衣看见熟门熟路到麻木的沈磡,眼眶彻底红了,他一把推开拦着他的下人,撒开腿跑了。 他要去找沈威要个说法。 沈磡手里抱着一堆贵妃给的礼品,看着转瞬消失的顾长衣,神色渐渐恢复冷淡。 三块荷花糕在胃里沉甸甸的,好像某个落空的期许,压住了五脏六腑。 无论是牵手还是依靠,都是短暂的,他一直都知道。顾长衣怎么能过这样的生活,顾长衣凭什么过这样的生活。 沈磡慢慢走进屋里,把东西放下,通过地道联系暗卫,让替身晚上过来。 而他则换上沈大侠的衣服,等夜幕降临,就再次带人逃离。 沈磡看着自己的手,抓了一下空。 明明才过了几天,两次的心情怎么又不一样了。 第15章 顾长衣两条腿跑得飞快,心里压不住的气愤像开水壶盖似的往外冒,他越跑越快,把没反应过来的下人都甩在了后头。 承平侯现在在哪?书房卧室还是大厅?顾长衣站在几条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条,如果被追上了那就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长衣实在不认路,只能瞎跑一通,在他气喘吁吁时,终于看见一个熟人。 “沈璠!”顾长衣冲过去拦住他,“你爹在哪?” 沈璠看着额头沁汗,满脸怒火的顾长衣,犹豫地叫了声嫂子。 “父亲在书房。” 顾长衣:“带我过去,谢谢。” 沈璠见他着急,加快了脚步:“请随我来,可是哥哥出了什么事?” 顾长衣看了看周围,他这是不小心跑到沈璠院子里来了,明明一母同胞,出生相差不过几分钟,待遇却天差地别。 沈璠对沈磡的态度,说是关心,但也不特别关心,顾长衣没有迁怒他,毕竟沈磡从小就被关在院子里,兄弟两估摸没怎么见过面,承平侯肯定还会在沈璠面前说沈磡坏话。 顾长衣咬牙道“你哥没事,我有事。” 沈璠扭头看了一眼顾长衣,看起来有些不好惹,只好默默带路,道:“父亲还是很讲理的。” 有沈璠带路,顾长衣畅通无阻地来到承平侯的书房,这老家伙果然在。 承平侯眯了眯眼,挥手道:“璠儿,你先下去。” 等沈璠离开,他才冷下脸,不善地看着顾长衣:“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长衣怒极反笑:“我全都不满意。沈磡不是你亲儿子吗?你把他关起来算怎么回事?但凡你把给沈璠的万分之一给他,也不至于过这种日子!你身为父亲,还不如沈磡姑姑对他好!” “沈磡那是鬼胎!克父克妻克兄弟!”承平侯像是憋了许久,怒道,“我不把他关起来,难道等他祸害侯府吗?就因为他是我亲儿子,我对他够好了,我给他吃给他住,你去看看外头,饿死的人有多少!” 顾长衣才不怕他凶:“别跟我提鬼胎,你要是真信,就不会装模作样跟我玩伪君子这一套,让我在贵妃面前说好话。欺负沈磡不会告状,不会叫苦,沈磡他是人,你把他当畜生一样关着,这叫对他好?一边怕沈磡丢侯府的脸,一边又要用他来体现你的伪善。” 老畜生。 “呵。”沈威坐在太师椅上,彻底不装了,“那又如何?” 顾长衣摸出一枚玉佩:“这是王将军给我的信物,他说报答我救命之恩,留了一个手下在京城帮助我。若是我过得不好……” 沈威盯着那枚玉佩,眼神闪过不甘,他想拉拢王琎,结果这老东西直接跑回了西疆。 顾长衣:“我记得,侯爷还有个儿子,在边关从军,十分敬仰王琎对吧?” 沈威:“你什么意思?” 沈威虽然面不改色,但眼神还是透露了对三儿子的紧张,顾长衣心里冷笑,一家三个儿子,唯独沈磡活得不像亲儿子。 “没什么意思,王将军说了,你们侯府威逼利诱顾韦昌把女儿嫁给你们,若是我过得不好,你儿子也别想好。” “你!”沈威气得朝顾长衣砸了个茶杯。 顾长衣躲开,茶水在脚边炸开,他丝毫不惧,“贵妃说生辰时要请我和沈磡吃饭,我答应了,倒是不知道下回该怎么说了。” 沈威定定地看着顾长衣,脾气微微缓和:“那你想怎么样?” 顾长衣心想,果然贵妃在沈威心里的分量不一样,他第一次提及贵妃,沈威就很不自在。他猜沈威肯定有求于贵妃,而明贵妃人美心善,又心疼沈磡,所以沈威装出一副对沈磡好的样子。 沈威一改暴怒,讲理道:“磡儿是我大儿子,自古嫡长子都被寄予厚望,可是沈磡这样,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培养璠儿继承家业。但是他们长得太像了,磡儿要是在外面闹笑话,外人根本分不清是哪个,他只会拖累璠儿的名声。侯府大大小小几百口人,将来重担都落在璠儿肩上,我为他多打算打算有什么错?侯府昌荣,磡儿才有好日子过。” 顾长衣心里翻白眼,功利心不必说得这么好听,沈威当然可以为更有出息的沈璠多打算,但有必要把沈磡关起来苛待吗? “那往后侯爷可以放心了,我和沈磡成亲了,他闹笑话丢的是我的脸,我不在乎!” 沈威咬牙:“不要忘了你是女子!” 顾长衣:“我虽然一介女流,在京中的名气可不小,我保证以后大家一提起沈磡,先想到的是我顾长衣。” 风流也是名声。 沈威一噎,无言以对。 顾长衣:“从今天开始,沈磡归我管,我保证不跟外人提及沈磡以前的事,包括贵妃。” 顾长衣保证不告诉贵妃后,沈威明显缓和下来,嗤笑:“吃穿用度你也自己负责?” 顾长衣:“行,我自己出去做活。” 沈威:“不准做有损侯府威严之事,不准单独让沈磡出门辱没沈璠名声,不准脱离侯府长媳之名。” 顾长衣听清了沈威刻意加重的“媳”字,心里涌起惊骇。 果然,沈威知道自己是男的。 恐怕从绿菱湖落水时,就被沈威发现了。故意给沈磡娶一个男媳妇,这不是让沈磡无后,没有任何依仗,更加理所当然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吗?难怪非他不可!可恶至极! 顾长衣不欲跟这种伪君子多说,大步离开:“一言为定,告辞。” 顾长衣走后,沈大从门外进来,不解道:“侯爷当真放心让大少爷大少奶奶出去抛头露面?” 沈威:“你说的对,顾长衣不简单,我让磡儿娶他,怕是做错了。” 沈大:“那侯爷您还——” 沈威:“愈是不简单,愈要探探深浅,暂且看看他在外面以什么谋生。若是超出掌控,不能为我所用……嗯?” 沈威比了个手刀,眉眼里俱是狠戾。 沈大:“属下明白,大少爷克妻,我们会好好保护夫人的。” …… 顾长衣一路回到院子里,关上铁门,靠在门上抹了把虚汗。 顾长衣摸了摸胸口,里面还有本科普读物,贵妃还想让自己给沈磡……生孩子,跟沈威立场完全不同。 但是明贵妃久居深宫,承平侯敢把自己和沈磡关起来,肯定是不打算再让他和贵妃见面了。 他情急之下,胡诌王琎和贵妃跟他的约定,也不怕被查证,承平侯没这个本事。 就算有,王琎和贵妃估计也能帮他圆。 顾长衣想起临出宫前,贵妃的殷殷嘱托,想来承平侯的小动作,贵妃也是有所怀疑的。 顾长衣答应贵妃照顾沈磡,现在也不后悔,养个沈磡没问题,就怕这么轻易答应的承平侯还有后招。 很明确的一点是,承平侯不希望沈磡娶优秀的姑娘,他希望沈磡默默无闻,如此,顾长衣便不能太出风头,先过一段苦日子,以免承平侯反悔。 成亲之时,沈磡对于弟弟的话并不排斥,兄弟间自有天生的骨肉亲情在。如果他能拉近沈璠和沈磡的距离,承平侯想动沈磡,就得掂量另一个儿子的心情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顾长衣只是缓口气的功夫,就想通了一切。 他抬起眼,发现沈磡一动不动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知坐了多久,于是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发什么呆?” 沈磡无端紧张,像是等待审批:“我、我在看蜗牛。” 对面高墙上有只小蜗牛,背着壳一点一点往上爬,身后留下一条水光光的银线。那蜗牛爬了一米半高,围墙却有三米。 沈磡观察顾长衣的表情,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出来,刚才红着眼睛跑走,现在却一副云淡风轻。 顾长衣这是……和沈威谈妥了?沈威决定放顾长衣离开? 铁门突然响起一阵巨响,沈磡扭头看去,两扇铁门被劈开,刚才的那道声音,正是锁头被劈断,以后不能再从外面锁门。 顾长衣:“以后我带你出门,但不能一个人出去。” 沈磡立即反应过来,顾长衣不是去找沈威放自己离开,而是争取了带自己出门的权力? 顾长衣不走吗? 沈磡看着那扇封闭二十多年的大铁门,心底震颤,耳边想起顾长衣在城楼上那句掷地有声的“我不后悔”。 他当时没有信,今日听来如山呼海啸。 顾长衣当真没有后悔。 沈磡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夜两人的对话,心绪如海潮不平。心里落空的地方忽然被凿了一扇门,有人扒着门框进来,言笑晏晏。 沈磡敛眸,若是不傻,该问一句,斯人长住否?然而,他问不出,也不知道该不该留。 顾长衣有些累,打了个呵欠,想睡觉,面对两间小破屋子愣住。 一间沈磡住的,非常简陋,棉被破了个大洞,桌子的漆都掉光了,像只秃毛鸡。 地上放着一个烧水炉子,壶盖都烧黑了。 分房睡是必须的,顾长衣不想每晚都防着沈磡发现他真实性别。 他推开另一间房,原先是照顾沈磡的下人住的,但沈磡七岁之后就独自生活,这间房十几年没住人,炕上堆着柴火,俨然变成了柴房。 顾长衣欣慰地想,不错,院子里有口井,看来沈磡还会自己烧水喝。 “沈磡,过来。”顾长衣叫道。 他把沈磡牵到那堆柴火前,指挥道:“把它们都搬到外面屋檐下,搬完了有糖吃。” 顾长衣固然可以用无涯境一扫而空,但是沈磡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一砖一木熟记于心,骤然消失这么多东西,不好解释,万一沈磡说出去了,凭白招惹麻烦。 沈磡默了默,开始给顾长衣当苦力。 显然顾长衣是想睡在这间,沈磡那间有地道,也不适合让出去。 顾长衣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给苦力灌输鸡汤:“劳动是体现人生价值的一种方式。以后我主外,你主内,我在外面打工挣钱,你在家里洗衣做饭……” 砰——沈磡手里的木头没抱稳,砸到自己脚上。 被顾长衣感动的五分,立刻变回了三分。 顾长衣主外? 他在家里洗衣做饭? 沈磡额头青筋直跳,看着顾长衣的衣服,想到以后都要他来洗,顿时脑袋发晕。 包括亵衣亵裤吗?不合适吧? “怎么这么不小心?”顾长衣连忙跑到沈磡面前,帮他捡起地上的木头,摸了摸他的脚背,“疼不疼?” 沈磡盯着顾长衣的发旋,自暴自弃地想,看在荷花糕的面子上,洗就洗吧。 “不、不疼。” 顾长衣站起来,一边帮他卷起袖子,一边道:“撸起袖子加油干。” 他卷到一半,发现沈磡的小臂肌肉十分结实,上次隔着衣服捏还没这么直观。 沈磡见他盯着自己手腕,有些紧张。 顾长衣心疼道:“这些柴都是你劈的?” 天天劈柴才能练出这样的小臂。太过分了,这手上还有个伤疤,不会就是劈柴砍到自己吧? 沈磡:“……”属下劈的。 沈磡:“嗯。” 顾长衣:“你以后还是洗衣服,我来劈柴。” 这么一遭,顾长衣也不忍心让沈磡一个人搬,两人一齐忙进忙出好几趟,终于把屋里的杂物都挪到外面。 他找了个抹布把炕擦干净,正想躺上去歇歇,沈磡搬着他的被褥站在门外,用倔强的目光看着他:“给你。” 顾长衣没拒绝他的好意,大不了两人再凑合一晚。 他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暗卫守在院子外面抓耳挠腮,今天侯府的人怎么还没送饭? 他按照主子的吩咐,从聚贤酒楼带了一盒热乎的饭菜,以后每餐都提前掉包。 等到饭菜都凉了,还没人来,暗卫心里大骂承平侯没人性。 沈磡也有些奇怪。 这时候,顾长衣终于醒了,他看见沈磡坐在院中的背影,不知怎么看出一点委屈。 完蛋!顾长衣一拍脑袋,他忘记以后三餐要自理了! 沈磡等不到饭菜,饿得委屈了! “先吃糖。”顾长衣挠挠脸蛋,“忘记跟你说,以后侯府不送饭了,我们自力更生。” 沈磡垂眸,看来这是沈威的条件之一了。 可惜聚贤酒楼的饭菜,没机会送进来了。 顾长衣环顾一圈,想补救方法,他看见贵妃送的礼品,还原封不动搁在屋里,灵光一闪。 “你去生火烧水。” 顾长衣把礼盒拆了,将一整盒燕窝都倒出来,又拿了一把红枣,等沈磡笨拙地把水烧到温热,一股脑都扔了进去。 沈磡:“……” 很好,燕窝当饭吃,他得重新考虑养顾长衣的成本。 顾长衣:“这玩意儿滑滑的,吃不饱,你等下多吃两碗。” 他看见火光映出沈磡略微苍白的脸,完全忘记他钢铁般的小臂,一想到他可能营养不良,眼也不眨地又抓了一大把阿胶红枣进去。 只要补不死,就往死里补。 顾长衣不是没想过把东西拿去卖,但与其卖东西被人恶意压价,留给沈磡补身子不好吗?一样的价钱不一定能买回来这些了。钱是靠赚的。 上等贡品往往重质不重量,贵妃给的几盒补品,包装非常夸张,但是按照顾长衣的吃法,两顿就能吃完。 沈磡拧眉,这些是贵妃送给顾长衣的女人吃的东西,他分走一半算什么回事? 但是他看着顾长衣,一句“不吃”卡在喉咙里,半天没敢说出来。 顾长衣看见他滚动的喉结,哄道:“再炖一会儿,别急。” 沈磡盯着跳动的火光,目光微凝,除了荷花糕,又来一盒燕窝,他欠顾长衣的越来越多了。 送饭的暗六没走,怕主子夫人饿了要传膳,听到两人的对话,惭愧地扑进暗卫长的怀里。 他们对主子真是太差了呜呜呜。 主子被关在这里二十年,都没想过给主子煮一锅燕窝饭。 还是夫人对主子好! 第16章 顾长衣熬成了一锅浓稠的燕窝粥,红枣熬得稀烂,甜味逸散在燕窝里,色香味一般,能吃。 一碗值千金,两碗两千金。 沈磡吃得无比艰难,不光是因为燕窝浓稠,还因为从顾长衣嘴里抢食的罪恶感太强烈。 宫廷专供女性补品,顾长衣竟然当小米粥给他煮了吃。沈磡尽力地暗示顾长衣燕窝很贵,但顾长衣只笑眯眯地看着他,“快吃啊。” 顾长衣抿了一口燕窝粥:“以后有我一口喝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贵妃给的礼盒,转眼间被干掉一半,顾长衣怕沈磡吃完两大碗还不够饱,以沈磡的身量,看起来一顿能吃四碗干饭。 “早睡早起,明天我带你出去吃早点。” 沈磡手里的燕窝晃了下,五岁以后,他从未以沈磡的身份出过侯府,哪怕去顾家迎亲也是马匹空载,去宫里、去放风筝,那个马夫也一直监督着沈磡不在街市上露脸。 沈磡都不知道,当以这样一张脸出现在人前,是什么样的体验。 什么体验? 给顾长衣丢脸,以后再也不带他出去? 沈磡怔怔出神,连顾长衣在收他手里的碗都没发现。 “没吃饱,舍不得放下?”顾长衣弯腰开玩笑地摸了摸沈磡的肚子,结果摸到跟手臂一样的触感,其他的啥也摸不出来。 顾长衣微微瞪圆眼睛,不会吧不会吧连沈磡都有腹肌,全世界不会就我没有吧? 他心里略酸,笃定沈磡最多只有两块,要不三块,不可能六块八块的,除非让他亲眼看看。 这个年纪,就算是傻子也是一身无处发泄的精力,院子就这点大,沈磡一天要百无聊赖地疯跑多少圈才能练出来? 这么一想,顾长衣的嫉妒变成了心疼,他要带沈磡去更远的地方。 他一心疼,就没指挥沈磡去打水洗碗,而是亲力亲为去井便打水。 木桶抛到水里,咚一声巨响,顾长衣荡了荡绳子,估摸盛满了水,往上拉绳。 木桶打水比现代塑料桶要重很多。 忽然手里一轻,一只大手往井里一探,握住一截绳子,毫不费力就把木桶拉了上来。 顾长衣嘴角勾了勾,“倒进水盆。” 知道帮着干活,力气还大,沈磡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 既然如此,他应该多教教沈磡生活技能,比如,洗碗。 顾长衣帮沈磡把袖子卷起来,一边卷一边问:“有没有洗过碗?” 沈磡摇头。虽然大少爷生活很苦,但少爷真的没有洗过碗。 “我教你啊,以后我们可以自己做饭,等我有空请人砌个灶台。” 沈磡这个院子,除了床,除了能勉强住人,什么都没有,更别提洗碗布。今天用的碗还是上回侯府送饭过来,还没收走的碗筷。 顾长衣只能四指并拢,沿着碗壁擦过去,洗完一个,让沈磡洗另外一个。 这完全是傻子力所能及的范围,沈磡没藏拙,飞快洗完一个。今晚的气氛过于温情,令他感到不安,好似生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顾长衣把碗面对着月光照了一下,赞扬道:“洗得很干净。” 沈磡看着月光下的顾长衣,对方的脸颊笼上一层若有似无的光,像一块清透白净的玉,但是乌黑的眸子、绯红的唇角,翡翠镯子顺着白皙纤细的手腕滑到臂弯,和红色的袖子堆在一起,无不体现着这是一个生动的、风流的美人。 约束一个风流成性的人,无异于先折断骨头变为仇敌,余生疑神疑鬼不死不休。 沈磡想,谁若是喜欢上顾长衣,必然要尝一份旷古绵长的苦。 欧阳轩常常问他,何必还要呆在侯府吃苦,二十多年没吃够吗? 沈磡告诉他,只是有要事在身。 他不是真傻,不会自讨苦吃。 顾长衣把水泼到墙角,家徒四壁,连绿植都没有,夏天如何遮阴,他明天就去买一排果树。 “今晚先将就一下,明天买新的被褥。”顾长衣掀开被子,这里的炕比婚房里雕花拔步床缩水一半,两个人有点挤。 男人嘛,没事。 这回沈磡说什么也不肯睡里面,怕顾长衣半夜掉下去。 顾长衣:“不是说了,我主外,你主内?” 沈磡支吾着,坐在炕沿不吭声,最后急了干脆把顾长衣抱起来往里边一推,直挺挺地躺下了。 顾长衣没办法,只能缩在里边,开始新一轮的比谁更晚睡。 顾长衣对贵妃的科普读物心有余悸,万一沈磡还记着,睡不着找他看连环画就糟糕了。 连环画早就被他收进无涯境里用土埋着了,毁尸灭迹。 渐渐的,身边的呼吸平稳下来,夜色宁静,顾长衣放心睡去。 清白月光透过窗扇,落在一床深蓝破旧的棉被上,两人都合衣而躺,陈设毫无新婚的喜气。 沈磡睁开眼睛,他夜深时往往还有事要处理,此时根本没有困意。 他盯着四面光秃的墙壁,轻轻地转身,面对顾长衣的方向。 顾长衣对着墙睡得很香,能保持一个姿势睡一晚上。 沈磡有时候看不懂顾长衣,娇气的时候娇气,但吃苦的时候,也从没听他说过一句怨言。 原本按计划,今晚该由沈大侠带走顾长衣。 沈磡知道顾长衣这次也不会跟沈大侠走。 顾长衣千里奔波回来的决心和准备,比他想象的更多。 一声细微的响动,从隔壁屋传来,暗卫照例从地道里给他送各地需要处理的书信。 沈磡坐起来,把被子掀开,深吸一口气,一脸漠然地把手按在顾长衣腿上,输出内力给顾长衣热疗按摩。 这样明天起床就不会一瘸一拐了。 沈磡严格划定了按摩的范围,膝盖以上三寸,绝不超出一分一毫。但是顾长衣下半身哪哪都酸痛,沈磡避无可避,只能闭上眼睛。 看不见,就当没这回事。 眼前却不期然浮现顾长衣在他面前撩裤腿的画面。 他现在按的地方,他全都看过…… 燕窝有点太补了,不适合他,还是留着给顾长衣养颜吧。 顾长衣梦里察觉到舒服,自动改成趴在床上。 睡得相当死。 …… 暗卫在地道里左等右等,没等到主子允许他上去。今天有封挺重要的信件,主子之前就催得急,路上耽搁了一阵,今日才到。 啊,一定是夫人还没睡着,主子走不开。 翌日,顾长衣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下床后蹦了几下,惊觉所有赶路后遗症全都消失了。 啧啧,睡觉能解决一切,如果不能,就睡两觉。 他随便摸了两把头发,换了一套白色的衣服,嚷道:“沈磡。” 沈磡闻声进来,穿的还是昨天进宫那套衣服,比较正式,不适合逛街。 顾长衣把贵妃送的衣服包裹打开,从里面挑了一套紫色的。 这些衣服样式不夸张,都很日常,袖口领口全都绣着暗纹,细看对着阳光一看,花纹精致繁复,仿佛流动的水光。 沈磡换好衣服,顾长衣对着他的脸犹豫起来。 是直接这么出去,还是带个面纱什么的? 沈磡在外头闹笑话,让沈璠一同被人取笑,是承平侯的大忌。 但是,遮遮掩掩也没用,顾长衣身边的男人,除了沈磡还能有谁?不如大大方方,他家沈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走吧,早上想吃什么?”顾长衣牵着沈磡,推开那扇铁门,一步走出了四面高墙。 十来步就有一个小门可以出府,这里是顾长衣和沈磡进出的“专门”。 清晨,京城赶集叫卖的烟火气十分热闹,早点摊蒸腾着热气,风一吹,将最勾人馋虫的香气都送到鼻尖。 顾长衣拉着沈磡,每个摊子都要坐下来关顾一下。 “来两碗甜豆花,两串炸肉丸。” 原主是京城大小铺子的常客,老板或多或少都认识他,比较常见的是看见原主和钱华荣逛吃逛喝。 今儿个猛地一看顾长衣身边有个新面孔,有点好奇是谁,紧接着想起顾长衣成亲了,身边这位应当就是承平侯大公子沈磡,那个从未露面的双生子! 打量沈磡的目光越来越多,顾长衣走到哪,看到哪,甚至因为顾长衣的光顾,店里生意都好了。 沈磡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在顾长衣身后,让干嘛干嘛。在大庭广众之下装傻,沈磡的经验并不多,只能减少眼神交汇,好似眼里只能看见顾长衣。 “果真是双生子!跟沈璠一模一样!” “大户人家的傻子,跟普通傻子都不一样,长得还挺唬人的。” “承平侯对这个儿子真心不错了。” “你看他对顾长衣言听计从的!” “废话,傻子眼又不瞎,你娶这一美娇娘,你不天天跟心肝似的盯着?” “你说顾长衣那么多破事,这傻子懂不?” “那咋知道,我还想知道傻子会不会办事呢!嘿嘿,你说他要是不会,多可惜,顾长衣不得出去找其他人……” 顾长衣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回身把一碗馄饨砸在了最后那人身上。 “嘴巴不会说话可以缝起来。” “我说什么了!”碎嘴男捂着被泼到的胸口,看见凶巴巴的顾长衣,再看看坐在一旁的傻子,眼里突然闪过一抹精光,一边大声理论,一边逼近顾长衣。 顾长衣是女的,他是男的,动手动嘴他都不吃亏。顾长衣天天跟有钱人勾勾搭搭,这副脸蛋他还没有机会凑近看看呢。 “大家评评理,我什么都没说!” 刚才参与议论的人不少,此时选择了沉默,沉默地站在了碎嘴的一方。 顾长衣和沈磡的八卦,京城里谁都说过两句,他们早就说习惯了,啥后果都没有,愈发放肆。侯府也知道沈磡是鬼胎,阻挡不了人言,根本没管过。 顾长衣和沈磡原本低调地选了个角落,此时便宜了碎嘴男,一副猥琐的劲儿还没靠近就很呛人了。 顾长衣皱眉,思索怎么教训他,今天第一次带沈磡出来,他内心其实不想惹事。 “你欺负长衣!”沈磡忽然站起来,有样学样,将一碗馄饨扔到了男人胸口。 两次泼的地方分毫不差。 只是沈磡加了一重内力,打过去后果不可小觑,过两天才知道骨裂的厉害。 沈磡拦在了顾长衣身前,怒目圆睁。 碎嘴男被打得一个踉跄,捂着胸口直叫唤,不依不饶地咒骂。 沈磡一手罩住了另一只碗,扭头问顾长衣:“我可以再扔一次吗?好玩!” 碎嘴男一看,沈磡手里的那碗,正冒着刚出锅的滚滚热气,傻子手指搭在上面仿佛没有知觉,男人顿时连滚带爬地后退。 傻子不知道烫,他可知道! 他原先就是欺负傻子不懂,心理阴暗,想当面占他媳妇便宜,如今傻子护着媳妇,他哪里再敢造次,沈磡怎么说都是侯府的人,他惹不起。 碎嘴男滚了,大家便假装无事发生,各吃各的。 顾长衣把沈磡的手从瓷碗上挪开,给他吹了吹,气道:“不知道烫?” 沈磡装傻:“什么叫烫?” 顾长衣想到以后还要做饭,沈磡这样子他还怎么放心开火,他连忙付了两碗馄饨和碎碗的钱,带他去药铺买烫伤膏。 临走前,他看着那些装怂的客人,冷笑道:“嘴长在你们身上我管不着,别让我听见,听一次打一次。” 他从前一个人,不在乎被怎么说,但是他以后要带着沈磡出来,这些话他不想让沈磡听见。 药材铺。 大夫听说顾长衣要买烫伤膏,看见二人非富即贵,命伙计取出上等的白膏,“夫人,您看,这种的稍贵一些,一两一盒,千金小姐都在用……” 顾长衣:“就要这个。” 他拉出沈磡的手指,想让大夫瞧瞧,会不会回去了肿起来变红什么的。 京城的郎中对待客人都十分热情,“伸过来我看看。” 顾长衣把沈磡的手往前递了递。 大夫:“错了,不是这只。” 顾长衣:? 大夫也疑惑地回望:? 他顿了顿,终于明白,需要瞧的,不是那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而是指腹蒙着厚茧的那只手。 恕他直言,没什么必要。 顾长衣顶着大夫“浪费钱”的眼神,心塞地带着沈磡离开。 咋了,沈磡就不能被烫伤了? 我家沈磡一顿还吃二千两的金丝燕窝呢! 作者有话要说: #富养# 第17章 顾长衣手上尚有积蓄,决定这一天都带着沈磡玩。 顾长衣穿越到这里,不曾悠闲地逛过街,因此他自己也挺兴奋,什么街边小店老字号新字号都要进去看一圈,问问沈磡有什么想要的,没有就光看不买。 沈磡自然不会让顾长衣一直破费,一说买东西就摇头。 顾长衣不动声色地调查京城热销的商品,看见贵的,就问问为什么贵,贵在做工还是运输,一趟下来,心里大概有了把握。 他们一路上吃了不少小食,临近中午,顾长衣经过聚贤酒楼,他停下来,摸着下巴观察了一下里面的食客,又调取从前的消费记忆,大概是他能吃得起的。 三楼,一扇窗户半开着,欧阳轩往下看,随意地问道:“这手牵手逛了一早上了,你家夫人还有钱来吃饭吗?” 暗七震惊:“主子成亲没贺礼就算了,你还想收钱?!” 欧阳轩顿了下:“我以什么理由不收?” 暗七:“很简单啊,今天你第十八房小妾生了个儿子,老板高兴,全场免单。” 欧阳轩闲闲道:“我没有十八房小妾。” “进来了。” 小伙计新来的,没见过顾长衣,看见他手上通体碧绿的翡翠,立刻热情地往里面请,先倒上茶水,再亮出贵价的菜单。 顾长衣:“我要另外一本。” 小伙计愣了愣,把更平价一些的菜单递过去:“今儿有大龙虾,不来两只?” 顾长衣打开菜单:“哦,那来一盘蒜蓉河虾吧。” 随后他又点了一只烧鸡,一盘竹笋炒肉丝,一碗青菜汤,配上两馒头,“就这些。” 小伙计调整好表情:“好咧,客官您稍等。” 顾长衣低声道:“以后我们再吃海鲜,啊。” 等他有机会去沿海,一定存上十年的量。在京城吃海鲜太贵了,顾长衣虽然舍得花钱,该抠门的地方还是抠。 “顾长衣?!” 一声质问带点怒火的声音传来,顾长衣心里一咯噔,转头一看,一个浑身上下都很有钱,但表情很臭的人站在他身旁,像是某个备胎。 钱华荣天天招猫逗狗,终于把他的有钱老爹气得半死,命令这个败家子去跑一趟货,亲自做个生意,不然以后不给钱。 钱华荣去了一趟,亏得底裤都掉了,回来被老爹大骂一顿,没收零花钱反省。与此同时,他听闻顾长衣嫁入侯府,顿时火上浇油,看谁都气不顺。 他给顾长衣花了那么多钱,就这样打水漂了?扔进青楼还能听个笑呢! 还听说顾长衣跟人在绿菱湖船震,管他真不真,总之特么那条船是他的! “这就是你相公?那个傻子?有我钱华荣对你好?” 顾长衣知道他是谁了,冷下脸:“能好好说话就坐下来,不能就回你自己那桌。” 钱华荣一愣,妈的,顾长衣怎么一点都不心虚。 他气不过,但是他要面子,聚贤酒楼他经常来,在这跟女人吵架多跌份。 于是干脆就坐了下来,怒气冲冲地盯着顾长衣和沈磡。 这傻子除了比他高点,比他帅点,哪里比他好? 钱华荣跟顾长衣玩了这么久,不是没想过干脆娶了,不过顾长衣没答应。 顾长衣细心提醒:“人过来了,别忘了把菜一块端过来。” 钱华荣:“……”吃吃吃,他算是明白了,顾长衣只会蹭吃,没有真心! 小二立刻把钱华荣的菜挪过来,而顾长衣的菜还没上。 顾长衣看着钱华荣。 钱华荣下意识道:“吃啊,看我干嘛?” 顾长衣笑了一下,他自己倒是没动手,而是叹了口气:“钱少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不能违抗,对不起。” 沈磡垂下眼,不知在看什么。 钱华荣气得拍了下桌子,他不是不懂,就是气不过,他听说顾长衣逃婚了又被抓回来,知道不能怪他。他觉得自己这一趟哪哪都不顺利,又被克扣了零花钱,陪自己花钱的美人也成亲了,悲哀! 他故意道:“既然你不能跟我成亲,那把我以前给你花的钱都还我。” 向女人要钱很没品,钱华荣承认,但是他现在比较缺钱,最重要的是,他不痛快,顾长衣也别想好过。 顾长衣微笑:“多少钱呢?” 备胎相见,第一步竟然是还钱,顾长衣心里苦,但又不得不还。 钱华荣叫来伙计:“也不多,今天是月底最后一天,你就把我们月初在这间店的帐销了,哦,还有我今天这一顿。” 伙计笑容满面:“一共六十两。” 顾长衣看了一眼账单,钱华荣三号离京,这个月他们只来得及吃了一顿饭。 但是一顿饭就吃了四十多两。 今天钱华荣还点的比较少,十几两。 然而顾长衣刚才自己才点了不到一两银子! 他所有资产一共剩六十两,一键清空。 钱华荣觑着顾长衣,瞧瞧这翡翠的水头,他真是太善良了,就让顾长衣付了两顿饭钱。 顾长衣问伙计:“钱少的菜还有没上的吗?” 伙计:“一道红烧蹄髈没上。” 顾长衣:“蹄髈不要了,我的菜也不要上了,扣去五两,五十五两给你。” 钱华荣点的是贵价菜单,同样的菜名,不同的厨师和配菜,价格翻好几倍。 钱华荣小声逼逼:“就让你付个饭钱,这么小气,我给你买衣服的时候你说买几套,我退过一套吗?你身上这件还是我买的呢。” 沈磡目光移到顾长衣身上,终于正视一个问题,顾长衣穿的所有衣服,可能都是面前这个大傻逼买的。 “这谁受得了啊。”欧阳轩刚下到一楼,就听见钱华荣的逼逼,他下意识看向好友,只见沈磡周身都是低气压。 明明自己比钱华荣还有钱,偏偏媳妇穿的是别的男人买的衣服。 “哇……”欧阳轩打开扇子,挡住半张脸,跟暗七感慨,“你说你主子会不会冲冠一怒,不装傻了?” 暗七眼里迸发出光芒,他们都等着这一天,没想到夫人还有这种用处。 沈磡听见了欧阳轩的话,才发觉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几件衣服罢了,更过火的事,顾长衣不是没有……冷静,不关他的事。 顾长衣见沈磡不动筷,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你吃饭,别客气。” 沈磡脸色微僵,三个人中,他像个局外人。 顾长衣想跟钱华荣聊聊,自然地打开话题:“你这次南下,是做什么生意?结果如何?” 钱华荣憋了许久,此刻终于可以一吐为快,心想还是顾长衣懂他:“气死我了,我爹让我自己找门生意,我寻思着我啥也不懂,就天天到处花钱,陪你买衣服,我就去卖衣服了。 “不知道谁说的,京城的衣服最时髦,过一年半载,各地才会慢慢跟着穿。我就在京城做了一批衣服,弄到江南去卖。” 顾长衣感慨,这一通反向操作,怎么可能赚到钱。京城的衣服布料,大多来自江南,比如杭绸苏绸,若是要卖,最好是拿了图纸,去江南开厂,免了来回运输的费用。 钱华荣继续:“好不容易运到江南,完全卖不出去!你说江南女人眼光是不是不行,那么好看的衣服!” 顾长衣听到“女装“心思一动:“你卖的是什么款?” 钱华荣看了眼顾长衣:“就是我们每次去买衣服,你穿得特别好看的那些,我一共定制了十六套。” 顾长衣心情复杂,钱华荣卖女装知道参考身边女性的眼光,倒是没做错,问题是他参考的原主男扮女装。 适合顾长衣的衣服,真不适合其他人。江南偏爱的小家碧玉,在顾长衣身上就格格不入。 钱华荣:“那些女人是不是不识货?我卖的就有你身上这一套,你穿起来跟仙女下凡似的,一定是她们太丑。” 话音刚落,钱华荣觉得脚底发凉,他环顾一圈,没发现有人在看他。 沈磡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当着他的面叙旧,完了还夸顾长衣好看,很好。 顾长衣揉了把脸,不好跟钱华荣解释他生意失败的原因,便道:“你想不想扳回一城,让你爹刮目相看?” “想啊,做梦都想。”钱华荣警惕道,“你不会想坑我吧?” 顾长衣:“我要是想坑你,刚才那六十两我就不会替你还了。” 钱华荣一想也是:“你有什么主意?” 顾长衣:“这里不适合谈,我们换个地方。” 钱华荣:“行。” 顾长衣说完,发现桌上的菜竟然一筷都没动过。 “沈磡?”顾长衣关心道,“不喜欢吃?还是不舒服?” 沈磡看着对面,如实以告:“他太吵了。” “咳咳咳……”正在吃鱼的钱华荣差点被鱼刺卡住,瞪大了眼睛,“我吵?” 顾长衣理解了一下,猜测是沈磡不习惯跟陌生人同桌,便端了两盘菜到隔壁桌,把沈磡牵过去:“我们坐这吃。” 钱华荣噎住,看着顾长衣,口齿不清道:“你忘了我们开雅间的情谊了吗?” 顾长衣:“管我坐哪,吃你的吧。” 沈磡脸一黑,比聚贤酒楼的黑名单还黑。 当初欧阳轩把顾长衣和钱华荣的账本摆在他面前时,他就应该禁止钱华荣再踏进聚贤酒楼一步。 今天开始亡羊补牢。 用完午膳,三人转移到绿菱湖边,顾长衣给沈磡买了个钓鱼竿,教他怎么钓鱼。 “鱼儿跟你一样,怕吵,一说话鱼就跑了。”顾长衣哄道,“你钓鱼,我躲着,在那边说一会儿话。” 钱华荣得意:“对,怕吵。” 沈磡:“……” 顾长衣和钱华荣走远了些,在一棵柳树下停住,从这儿能清楚看见沈磡,他比较安心。 顾长衣:“你回去问问你爹,有没有什么大宗货要从京城走的,我们把这活揽下来,先赚点钱,然后再去进货到京城卖。” 钱华荣:“就我们两个?我爹怎么放心交给我?” 顾长衣:“怎么说服你爹是你的事,你要是这一点都办不到,我们也没必要一起做生意。我坦白跟你说,之前我逃婚路过永州,正好碰上了通达山庄,我帮了对方一个忙,庄主送了我一张快运券,无论多少货物都能运,因此东西越多,我能从这张券转化出来的钱越多,我没有东西可运,所以找你合作。” “通达山庄!”钱华荣捂住嘴巴,激动地确认,“那个江湖传说?” “没错。”顾长衣点头,“但是通达山庄有个规矩,货物没送到之前不能宣扬,他们不走寻常路,不想被人追踪踪迹。” 钱华荣表示理解,肯定是什么特殊的办法,要是让别人勘破了还怎么一枝独秀。 顾长衣:“省下来的运费,我们五五分。” 钱华荣立即心动,这简直无本买卖,绝对亏不了,“行,我爹有一批玉石,从西北运过来的,玉质一般,但胜在块头巨大,堆在城外很久了。杭州有个富户,看中这批玉石,想做玉石床,夏天消暑,但运输太艰难,一直压着。” 顾长衣:“我给你七天时间说服你爹,但不能提通达山庄。七天后这里见。” 事业刚起步,顾长衣需要钱家这样的家底当障眼法,保护自己。 钱华荣被激起了斗志:“没问题!” 被扣零花钱这些天,他充分意识到钱财的重要性,去酒楼也只敢点四道菜,现在谁也不能阻挡他赚钱。等他回去好好表现一番,他爹肯定能同意。 钱华荣春风得意地回家。 顾长衣散步到湖边,嘴角噙着笑意问:“有没有钓到鱼?” 沈磡失落地摇摇头。 暗七在树上叹气,我们主子根本无心钓鱼好么,一直盯着那边柳树下,眼睛都没移开一瞬。 鱼都咬了三次钩了。 有什么用,鱼咬钩了,媳妇差点没了。 第18章 “没事,下次再来。”顾长衣帮他把东西收起来,“我们还要去买东西。” 顾长衣和钱华荣聊完心情很好,沈磡意识到这一点,不知怎么,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 顾长衣剩下的钱不多,他货比三家,不惜多走一些路,选最实惠的。 他买了两床棉被,五十斤米面,三十个鸡蛋,一些崭新的锅碗瓢盆,一个小型柴火灶台,最后扯了两匹粗布,在杂货铺买了针线盒等鸡零狗碎的玩意儿。 不去黑心酒楼消费,五两银子很禁花,上面那些东西都不贵。 他买的东西多,老板亲自拉了辆小推车,帮忙送到侯府附近。 “谢谢老板。”顾长衣让他在侯府角门把东西卸下来,正要往里搬时,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小太监,经过沈磡身边时,停了下来。 “沈大公子?真是您……”小太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出示了明贵妃的牌子,作揖道,“奴才是明贵妃身边的,娘娘刚得了一批布料,适合年轻姑娘,便做了几套衣服,让奴才送给少奶奶。” 沈磡:“我见过你,在姑姑那里,你还给我荷花糕!” 顾长衣不认识什么贵妃的令牌,沈磡说见过,他才相信。 小太监抹了把汗,欲言又止道:“奴才这趟出来还想私自回家看看妹妹,既然在这里遇上,能不能……” 顾长衣不疑有他,爽快道:“不用送到正门了,就放在这里,我待会儿让人从这里搬进去更近,你去看你妹妹吧,帮我谢谢娘娘。”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跑开。 两人一起把东西都搬回去,顾长衣打开包袱,数了数,一共二十套衣服。 沈磡也才八套,他居然比沈磡还多。顾长衣受宠若惊,不知道怎么报答贵妃才好。 沈磡见顾长衣喜欢,心里舒坦了一半。冒充贵妃挺好使,下次还用。 顾长衣把旧棉被搬出来,换上新的,两匹粗布做成窗帘和门帘遮光。 他盘腿坐在软绵绵的被子上,穿针引线,裁剪缝合。共同生活,隐私还是很重要的。 这天他们添置了许多东西,院子总算像个住人的地方。 晚饭没心思煮,一次教多了沈磡不一定能吸收。顾长衣找到偷懒的借口,于是煮了一锅米粥,解中午的油腻。 天色渐黑,两人各自洗漱睡去。顾长衣一个人睡觉,入眠的速度可以申请世界纪录,在暖和的新被窝里蹭了蹭,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另一边,沈磡得到独处时间,连夜处理文书,有几处地方要他亲自走一趟,他犹豫了下,把信件搁置在一旁。 顾长衣在家,他走不了。 子时,沈磡全部处理完毕,准备就寝。那床被褥他其实很久没睡过了,地道里有间寝室,里面配备齐全。 他并非什么都不讲究,却连累顾长衣跟他合盖了一晚上破被褥。 暗卫过来收走沈磡批过的文书,轻声道:“主子,李峦来了。” 李峦是沈磡常用的替身,身高肤色等都与他一致,再稍加易容,曾代替沈磡在侯府生活一年不被发现。 沈磡:“不用了。” 暗卫:“地道房间已经打扫好了,主子随时能住。” 沈磡:“知道了。” “属下告退。”暗卫钻回地道,等了等,没等到沈磡下来,他顿悟,地道里的蚕丝被虽然轻盈柔软,但不是夫人买的,再软也没用。 沈磡的想法很简单,顾长衣盖棉被,他也得盖棉被。 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辗转反侧一刻钟后,沈磡有些恼怒,明明一个人应该睡得更踏实。 他坐起来,心想干脆通宵。 “啊——” 隔壁突然传来顾长衣的尖叫,沈磡心尖一跳,几乎是瞬移到顾长衣门口,撞开了门:“怎么了?” 顾长衣坐在床上惊魂未定,眼睛黑白分明,带着被惊醒的呆滞:“老鼠,好大的老鼠……” 沈磡疾步走到床边,黑暗中看见米面袋那里,有七八只硕大的老鼠围着。 因为没有多余的房间,锅和灶放在沈磡屋里,米面放在顾长衣屋里,于是顾长衣这屋就遭了老鼠。 “那么大的老鼠从我脸上爬过去!”顾长衣两只手比划,“尾巴细细的,这么长!” 他不怕老鼠蟑螂,但是半夜睡着被老鼠踩脸,跟鬼故事一样。 老鼠一家子估计没见过这么多米面摊开放着,饿惨了,舍不得离开。 沈磡:“我、我会抓老鼠。” 顾长衣看着跃跃欲试的沈磡,“抓吧。” 沈磡:“你害怕,不要看。” 说着,他把顾长衣推到了隔壁,塞进自己被窝:“你在这、睡觉。” 被窝里还带着沈磡的体温,顾长衣打了个呵欠:“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抓老鼠,可厉害了。”沈磡朝外面走去,面无表情地吹嘘。 顾长衣眼皮打架,心想沈磡之前应该就抓过老鼠 ,没有问题。 沈磡抓了一把小石子,关上门,两秒之后,屋内只剩一群死老鼠。 他把老鼠扔到墙外,然后故意弄出大动静,让顾长衣以为他还在毫无章法地打老鼠。 砰砰咚咚一阵之后,沈磡一脸心虚地站在顾长衣面前,明显犯了错误:“我、那个……” “怎么了?”顾长衣跑过去一看,被子上面一滩水,还有一个歪倒的水壶,肯定是砸老鼠砸的。 顾长衣“啊”了声,这说明什么,说明床上被老鼠爬过两次了,不洗也得晒晒消毒。 “我们晚上可能还要挤一挤了。” 沈磡:“哦。” “我不用盖被子。”沈磡补充。 顾长衣讲理:“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半夜起来帮我抓老鼠,我很开心。” 轻声的语调像午夜散发幽香的白昙,没有攻击性,攀爬了每一寸荆棘刺,沈磡摇摇欲坠的正义突然拨正:“我不睡,我在这里看着,老鼠要偷我们的东西。” 老鼠全家已经整整齐齐地在墙外了。 “让它偷呗。”顾长衣揪着沈磡的衣领,把他拉到隔壁,“不睡觉怎么行。” 顾长衣太困了,主动钻到里边,挨着枕头睡着。 沈磡悄悄地将被子全盖在顾长衣身上,盯着漆黑的屋顶,略微怔忪。 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想跟顾长衣同床共枕?还是不放心让顾长衣睡老鼠乱窜的屋子? 思绪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讨厌钱华荣用熟稔亲近的语气跟顾长衣说话。 不止钱华荣,还有穆兴文,孟舒笙,暗夜客…… 列举法触目惊心。 大半夜的,沈磡想起暗三调查出来的名单,气得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顾长衣有毒,别沾。 翌日。 顾长衣神采奕奕,对沈磡道:“今天我要出门打工,你在家里乖乖的。” 沈磡:“打工?” 顾长衣把头发扎起来:“就是赚钱。” 沈磡嘴唇动了动,他有手有脚,让媳妇出去打工,这不是装傻就能混过去的混账事。 要么阻止,要么给顾长衣安排轻松的活计。 顾长衣适合去他名下的当铺、酒楼、染坊……还是衣坊? 好像也没有区别,打工是不允许的,最多当当甩手掌柜。 顾长衣把一盆衣服放在沈磡面前:“你在家洗衣服,中午等我回来再做饭。” 沈磡抬头,注意到顾长衣穿的是一件旧袍,不知道谁买的,总之不是他送的。 盆里的是两人昨晚换下来的脏衣服,堆得冒尖了。 沈磡沉默,他的衣服都是暗卫拿去洗的。 顾长衣:“会吗?” 沈磡重重点头。 顾长衣拎起包袱,放心离去。 暗卫从墙上冒头,两个去跟随保护夫人,一个过来把木盆端走。 主子的衣服当然手下来洗。 沈磡抬了抬眼:“放下。” 暗五:“啊?” 沈磡:“没听清?” 暗五不知所措地把衣服放下,嗖地窜回了暗处。 暗六拍了他一巴掌,傻逼暗五,他还是喜欢跟暗七搭档,可惜每次跟踪夫人的差事都被人抢先了。 那盆里还有夫人的贴身衣服,主子能让别的男人洗吗?啊? 暗七说了,我们主子占有欲可强。 暗五惊奇:是这样吗? …… 沈磡打了一桶井水,开始搓衣服,他先洗自己的试水,动作不甚熟练,过了两遍水就一整坨晾在竹竿上。 接着他开始洗顾长衣的,摊开衣服的时候,里面掉下来一小件轻薄的白色亵衣。 沈磡目光顿时被烫了似的移向别处。 他把亵衣先放到一旁,抓起顾长衣的长裙,像对犯人用刑一样,怼着搓衣板使劲搓了两下,然后捏在手里拧干,随着丝丝布帛开裂声,长裙变成了抹布。 傻子能有坏心思呢,不过是力气比较大罢了。 要怪只能怪钱华荣买的裙子布料劣质。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被搁置的亵衣,微微眯起眼——这会不会也是别人买的? 沈磡思索许久,最终没动手,轻轻拧干之后,和那团破布一齐挂在竹竿上。 春日阳光温软,从早到晚晒一天往往无法干透,何况在这四面高墙之中,日头很快就被高墙遮挡。 沈磡走进地道,查看各地收上来的账本,“把京城各地的地契给我。” 暗卫送上地契以及平面图。 沈磡垂眼,睫毛落下一片锋利的阴影,对着地图认真研究起来。他想重新挑一个住处,不能总让顾长衣跟着自己吃苦。 新住处,院子要大,园林要雅……他每一处产业都看了一遍,还让暗卫去把欧阳轩的地儿也拿来,精挑细选,再三对比,最后选定一处。 “建筑全部翻新,地道连接到这里,尽快开工,不计代价。” 不知不觉一早上过去,沈磡从地道出来,看见顾长衣的房门,这才想起忘记把湿了的被子拿出来晒。 簇新的棉被,中间颜色深了一块。 今天晒不干了,除非生火烤干。沈磡慢吞吞地看了一眼洗坏的衣服,微微抿唇,要是两件事都没办好,顾长衣回来会不会生气? 烤还是不烤,这是个问题。 “主子,夫人快回来了。”暗四提前回来通知。 沈磡:“她今天干了什么?” 暗四面露难色,总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离间之嫌。 沈磡脸色微沉:“说。” 暗四:“夫人先去了最近一家成衣店,说要卖衣服。那家店是咱们的,掌柜见是夫人,出价很高,夫人一高兴,就说先卖十套,下午再卖十套。” 沈磡不可置信:“我送的那二十套,全卖了?” 暗四低声:“是。” 沈磡抿唇,顾长衣不喜欢吗?昨天接到的时候明明很开心。 顾长衣可能是太缺钱……缺钱凭什么只卖他送的?! 沈磡压了压火气:“然后呢?” 暗四:“然后夫人在街上逛,遇到了……孟舒笙。” 那个与顾长衣游湖,并传出“船震”流言的书生,顾长衣与他再次相约绿菱湖,相谈甚欢,临近中午,还一起吃饭。 主子脸色越来越黑,暗四声音越来越小,难怪暗七让他先回来,简直是回了龙潭虎穴! 沈磡眼里射出冷意:“相谈甚欢?一起吃饭?” 暗卫瑟瑟发抖,不敢回答,怕越描越黑,他道了声“夫人到门口了”,以八百倍的速度遁匿。 沈磡站在院子里,满身风雨欲来。 说好了别做饭,等他回来一起吃。 说好了他去打工,自己在家里洗衣服。 吃饭是假的,打工也是假的! 他给顾长衣洗衣服的时候,顾长衣在跟人泛舟游湖。 他愚不可及。 第19章 顾长衣早上拎着包袱出门, 没走两步就看见一家略眼熟的成衣店,裙子风格和贵妃送的很像。 他便进去试试运气。 谁知老板格外好说话,按进货价收顾长衣的衣服。 顾长衣喜出望外:“我家里还有十套。” 不是他不珍惜贵妃的礼物, 实在是……没脸穿。 二十套衣服,粉红、粉绿、粉紫……非常少女,像大直男给女朋友挑的裙子。 当然,他没有讽刺贵妃直男的意思。 衣服款式漂亮,做工精细, 一看就是上心了,贵妃没有给他选嫁为人妇后稳重成熟的衣服, 而是把他当小姑娘一样体贴,顾长衣非常感激。 感激是真的,没脸穿也是真的。原主的衣服里,顾长衣勉强接受白色、大红两种颜色, 粉色真的受不住。与其闲置着,不如换钱给沈磡买午饭, 相信贵妃不会怪他。 顾长衣一说还有十套, 老板似乎是想起什么, 脸色几不可见地僵了下, 硬着头皮道:“……行。” 顾长衣露出笑容:“谢谢老板,老板真好。” 他高兴地踏出门槛,盘算着中午干脆不做饭了, 买现成的回去。 店老板看着顾长衣欢快的背影, 抹了把汗, 喃喃自语:“谢谢,你才是老板……” 完蛋,他好像把主子送夫人的衣服都买回来了。 …… 顾长衣今天出来只想干些简单的活计, 麻痹承平侯,比如去码头卸货。 干活之前,他得去买一个超大的编织筐,带盖子的那种。他把货物放在编织筐然后收进无涯境,就没人看得见他筐里究竟有什么。 顾长衣找了一圈,见到的竹筐都不太满意,缝隙太大了,不够隐秘。 他从一家杂货店出来,突然被人叫住。 顾长衣加快了步伐,开玩笑,脸盲遇到打招呼的路人最好是当没听见。 那人锲而不舍地追上来,跑到顾长衣面前:“顾姑娘,你还在生气?” 顾长衣扫了一眼,对不起,想不起来是谁,便绕过他:“我有事。” 孟舒笙小跑跟上:“那日在绿菱湖,不是我不救你,我、我不识水性,有心无力……” 顾长衣停住,上下打量他,原来你就是孟舒笙啊。 孟舒笙不是京城人士,家底微薄,原主愿意跟他凑一块,并且资助他,无非就是觉得这人千里迢迢来京,沿途见识增广,饱读诗书,可能对他寻找布郦族有益。 然而孟舒笙跟原主在一起,天天就会仿造诗经作诗,酸得很,原主没读过诗经,以为他有些才华,将来能入翰林院,帮他查资料。 顾长衣笑着看他:“春闱结束了?” 孟舒笙总觉得顾长衣对他的态度哪里不一样了,但是一见顾长衣的笑容,便将所有疑惑抛在脑后:“嗯。” 顾长衣话里有话:“那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我已经成亲了。” 孟舒笙惭愧地低下头,“怪我,没能早日中举,向令尊提亲。” 他第一时间就听说了顾长衣的婚事,侯府伯府联姻,不是他这个升斗小民能置喙的,且春闱将近,他便将心思都放在了科举上。科举结束后,他也不敢找顾长衣,一则对方成亲,二则绿菱湖一事,他怀愧在心。 顾长衣眼珠一转,原主在孟舒笙身上投资了不少,如果一点果实都没摘,岂不是太亏了。 至少要跟孟舒笙打听打听。 他笑道:“那我便提前恭喜你了,要不去绿菱湖走走?” 孟舒笙眼睛一亮:“好。” 顾长衣一边走,一边将话题往各种民间传说引,孟舒笙做文章不专心,传记野史倒是看过不少。 想来专心考科举的正直书生,也不会天天跟姑娘游湖。 顾长衣来到上次他两坐船的地方,果然看见钱华荣的画舫还停在那里。 这船是钱华荣买来,专门与顾长衣游湖。他上次落水匆忙离开,画舫还保留那时的样子。 在高手林立的架空世界,顾长衣谈及布郦族,声音自觉压低:“我最近读了一篇文章,你说世上有没有桃源?里面的人只能他们主动出来,外人找不到?” 孟舒笙:“交通闭塞,四面天堑之地,算不算上桃源?这样的地方不少,但大多穷乡僻壤。” 顾长衣皱了皱眉,原主母亲不像是这种地方出来的,于是换了个说法:“我最近听了几回说书,觉得说书人没什么本事,不过是将民间传说糅杂在一起,毫无新意。我倒是构思了一个故事,想卖给茶楼。但是故事嘛,真真假假最吸引人探究,全靠想象反而悬浮无趣,因此我想请教你一些传说,给我的故事加上真实可考性。” 孟舒笙落魄时,也给人抄过杂记,编过故事,非常理解顾长衣的需求,问道:“你想加哪种传说?” “有没有从前显赫,后来销声匿迹的家族?或者因故被打压,不能在世上露面,或者怀璧其罪,隐姓埋名……” 孟舒笙:“民间传记里倒是有很多,一时半会儿……” 顾长衣抓了一把瓜子:“你只管说,我有时间。” 孟舒笙:“据说西南有一巫族,能驱使蛇虫,最厉害的巫女曾驱使百万毒蛇,赶走南面入侵的敌人。” “哦?那为什么没有了?” 孟舒笙:“巫族代代以女子相传驱术,盛极一时,后来大概有十年,族里没生出女儿,大巫女早逝,便断了,从此销声匿迹。” 顾长衣:这应该不是。 孟舒笙:“清河姜氏,前朝摄政王的族人,曾经掌控江南,树敌无数,后来被清算,放话百年世仇,不死不休,族人一夜之间逃亡南洋,连祖宅都烧干净了。” 顾长衣:“……这样。”应该也不是。 孟舒笙:“听老人说月牙山上有狐族,乱世就会有狐女出生,各个皆妖惑美艳,迷惑君王,盛世则相貌平平,相安无事。” 顾长衣给孟舒笙倒茶,啧,走向开始离奇了。 接下来,还有蜀中白方丘,族人个个貌美如花,男女莫辨,避世而居,曾有好色昏君派兵寻找,无果。 还有北昊离人井,原先人口昌盛,后来井水出了问题,族中男孕女不孕,男子又难产,族内萧条,族人不得不背井离乡,不敢提及过去。 …… 叹为观止。 孟舒笙总结:“这是都是书上看过的,从来没有人看过真的。” 顾长衣听了一早上,脑子里充斥着怪诞奇闻,有些懵,觉得哪个都跟亲娘对不上。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顾长衣捂住了小腹,不知不觉竟然中午了。 孟舒笙说了一早上口干舌燥,见状连忙道:“不如我们去吃饭?” 顾长衣不想请客:“最近有些拮据。” 孟舒笙以前收了顾长衣不少钱,现在春闱结束,用钱的地方少了,他也不想每次都只跟顾长衣不花钱地游湖,顾长衣嫁了个傻子,他请他吃饭安慰一番,正好借此显得自己比傻子体贴,高下立现,博回美人的好感。 “我请。” 顾长衣:“行。” 他没太为难孟舒笙,选了一家便宜的小店,点上七八道菜,“今时不同往日,我既已嫁人,便要和你避嫌。” 顾长衣说着,把桌上的菜,都分成了两部分,“我们分开吃。” 孟舒笙:“……好。” 顾长衣撑着下巴,看着孟舒笙吃,搭两句话,饭菜都没怎么动。 “我说,你吃,别停。”顾长衣催促。 等孟舒笙吃得差不多了,顾长衣叫来小二:“我这些打包带走。” 中午不用做饭了。 顾长衣快饿死了,说好了和沈磡一起吃,他就没怎么动筷,不欲吃独食。 孟舒笙一吃完,他走得迫不及待,也懒得管对方什么表情了。 孟舒笙盯着桌面另一半整整齐齐的空盘,隐隐约约觉得不对。 顾长衣好像不是为了跟他吃饭,而是为了打包回去给傻子吃。 孟舒笙皱眉,不至于,傻子有什么好? 一定是顾长衣避嫌同桌而食,却又忍不住和他多说几句话。 …… 孟舒笙吃饭太慢,菜都凉了。顾长衣欢快地跑回家,在路边买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夹着菜吃,就不用加热了。 他推开门,看见沈磡站在院子里,叫道:“把碗筷拿出来吃午饭。” 沈磡:“不做饭?” 顾长衣:“哦,我刚才跟人吃饭,打包——” 沈磡早已知道原委,忍不住问了一句,更加失望。大步走回房间,硬邦邦道:“我不饿。” 他才不吃顾长衣跟男人约会的剩饭。 情敌请顾长衣吃的,他不缺这一口。他若是吃了,等于默许顾长衣跟人游湖,他借此在后面捡一口吃的。 他没这么大方,反觉屈辱。 门吱呀一声关上,顾长衣站在院子里,摸不着头脑。 是真不饿,还是怎么了? 顾长衣环视一圈,看见竹竿上两坨湿哒哒的衣服,他过去把衣服摊开,发现自己的那件洗破了。 顾长衣扔下衣服,走到沈磡门前,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会洗衣服呀?” 把衣服洗破了,所以生闷气?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办不好?顾长衣皱眉,据说傻子都会有莫名其妙的坚持和执拗,得顺毛摸。 沈磡躺在床上,扯了被子蒙过头,他就是不会洗怎么了,他以后再给顾长衣洗衣服就是脑子进水。 顾长衣:“我的衣服坏了,你的没坏啊。” 沈磡心里一紧,几乎以为顾长衣发现了什么。 这样幼稚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 没有下次了,无论顾长衣跟谁在一起,都随他去,这是顾长衣的爱好,强行干涉两败俱伤。 手指松开又攥紧,排除万难才将“占有”的念头压进尘土里。 沈磡面上闪过不甘,发狠地咬了咬牙,仿佛心尖上新长出来的肉被挖去一块。 挖掉了就跟从前一样了。 在顾长衣心里,他跟那些知己没什么不同,顾长衣说自己出门打工,骗傻子乖乖呆在家,就像他骗钱华荣孟舒笙穆兴文一样熟练。 唯一多出来的,就是他是傻子,会多分一些同情。若是以此来要求更多,是混账,是自不量力,是尊严扫地。 自己怎么就信了呢,明明早就见识过了他的胡说八道。 这两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数次提醒自己,却总在看见顾长衣时忘记警惕。 再不悬崖勒马,前头就是深渊了。他不会一个人跳,他必定拖着顾长衣。 然而顾长衣还站在深渊另一侧,一遍一遍喊他:“男女衣服材质不同,是我考虑不周,你洗自己的很干净,已经很厉害了。” “真不吃啊?不饿吗?” 沈磡良久才从胸腔里憋出一句:“不吃。” 声音里带了点恼意。 顾长衣饿极了,见沈磡不合作,也有点生气。他还没因为衣服坏了生气,沈磡有什么好气的。 “行吧。” 他回到自己屋,就着热馒头,把红烧肉和青菜夹在馒头里,狼吞虎咽。饭菜吃完一半,顾长衣把剩下用一个大碗倒扣住,放在沈磡门前。 他拎着剩下十套衣服,沉默了下,道:“我出门了,晚上不回来,饿了就煮鸡蛋,你会煮的。” 屋里没声,里面的人好像睡着了。 两人瞬间变成了陌生人一样,明明昨天还牵手逛街来着。 顾长衣抿了抿唇,见鬼了,有空再哄吧。 今晚有艘船要开到玉顶山,玉顶山盛产石料,船主在码头招临时工,晚了就排不上队了。 顾长衣飞快地卖掉衣服,买了一个大筐,就往码头去。 顾长衣走后,屋内传来一声桌椅碎裂的声音,地道都震了三震。 沈磡紧紧握着拳头,面露苦涩,不去想顾长衣今晚去哪,说好了放手,就是砍掉一只手痛不欲生也得放。 “把李峦叫来。” 替身到位,沈磡直接去城外的破庙,他和欧阳轩本来约好一起去见一位师傅,因为成亲了走不开,让欧阳轩一个人去。 顾长衣今晚不在,他必须给自己找些事做。 破庙里。 欧阳轩再三确认:“你主子宁愿在家洗衣服,也不跟我去见谭师傅?” 事业心呢? 暗卫长冷漠着脸:“主子派我为代表。” 欧阳轩:“但是谭师傅眼神毒辣,说要见你家主子,就是要见,咱们两个人,怕是拿不到他的配方。” 谭师傅是湖州人,半年前无意间发现了威力巨大的火药配方,若是流传出去,战场格局都将改变。 明日楼第一个发现,封锁了消息,向他买手中的配方。 谭师傅坚持要跟明日楼的老大见上一面,他有条件要谈,否则宁可让配方烂在肚子里。 暗卫长觑了欧阳轩一眼:“主子说,若是你不顶用,他再亲自来。” 欧阳轩胸闷,激将法就能改变你在家洗衣服的事实吗? 他感慨不已:“原先你主子只是表面苦,暗地里呼风唤雨富可敌国,现在呢,洗衣做饭洗碗……这些他以前可从来不干的。” 石头也会动心,千古奇闻。 他在这边疯狂挖苦,余光突然看见沈磡出现在破庙门口,顺口吐出了一句:“衣服洗完了?” 咻一声,长剑掠过头顶,钉在了身后的墙上,墙皮落下一阵灰。 欧阳轩:???还不能说了? 等沈磡走近了,欧阳轩才看见他冰霜齐压的神色,目光冷得能掉下冰渣子。 欧阳轩下意识去看他身后的暗卫:怎么了? 暗六摊手,您老踩到雷池了。 沈磡:“还愣着做什么?” 欧阳轩惊讶:“你也要去?” “嗯。” 谭师傅年轻时在宫里做工,因得罪权贵,被打得半死赶出宫外,回到湖州谋生。因此,他说什么也不肯再踏入京内半步。 见面地点在京城周边的一个镇上客栈。 沈磡:“火药试过了?” 欧阳轩心道,这时候才问,这几天都干嘛去了。 “在玉顶山试了,按点埋好之后,石头炸得到处都是,现场伪装成山崩,现在很多人都去山上运石料。” 欧阳轩灵机一动,拐弯抹角道:“你不是想造园子,我看那边的石头不错,可以弄来打地基。” 沈磡二十年来都没想过建府安家,平时不是出门办事,就是歇在侯府下面的地道,欧阳轩常常怀疑沈磡其实就是块石头,扔哪都行。他很希望沈磡有个稳定的家,侯府那不是家,是窒息的牢笼。 顾长衣真的改变了沈磡很多想法,不知是福是祸。 沈磡自嘲道:“不建了。” 暗六瞪了欧阳轩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们主子好不容易想有个家,兄弟们也好沾一沾光。 主子睡地道,他们当属下的,怎么忍心吃香喝辣。 入夜之后,一行人抵达镇上,见到了谭师傅。 谭屏年纪五六十,年轻时落下病根,头发接近花白,他坐在藤椅里,半阖着眼:“这配方我只卖一次,但有条件。” 当时他家里炸了之后,明日楼过来查看情况,在未知前情的情况下,帮了他一把。 谭屏觉得属下这样热心,当主子的应当也不差,他可以把配方卖出去,换余生富贵安稳。 前提是配方不能用于伤害平民百姓,不得先用于两军交战,变成皇权扩张的利器。除此之外,开山炸路,大有生意可做。 如果明日楼能答应,他卖得才算安心。 怕对方表面应允,出尔反尔,谭屏要求见一见幕后之人。 他活了半辈子,自认会看人,但是如果看走眼了,那也没办法,问心无愧,他总要先顾及自己活得好。 沈磡:“老先生要见我,想来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有附加条件,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 谭屏:“你说说,我会提什么?” 沈磡面无表情:“我只做正当生意。” 聪明人不需要把话说得太直白,谭屏笑起来:“陪我下一盘棋,价格由棋局定。” 这就成交了?欧阳轩抱臂站在一旁,觉得谭师傅要亏了,他就没见过下棋能赢过沈磡的。 两炷香后,沈磡落下一枚白子,局面微微逆转,由沈磡稳赢的局面变成死局。 谭屏眼睛一眯,他果然没看错人,对方不怕他喊出天价,而是放水让他家财万贯过个好晚年了。 他是个臭棋篓子,输了才会漫天要价,便宜这后生了。 “我要一个庄子,需得在……” 要求不多,很容易办到。欧阳轩看着从头到尾一脸淡然的沈磡,一时竟然不知道,他是出于善意放水,还是一落子就看出谭师傅是个臭棋篓子,故意不赢他。 …… 顾长衣赶到码头报名,不只是为了打工,他听说玉顶山的石料是没主的,任何人都可以去运。 他明面上搬砖,暗地里收进一批,等时机合适了卖出,无本买卖,非常合算。 码头排队的人有十几人,顾长衣飞快凑上去,被老板拎出来:“小姑娘凑什么热闹。” 顾长衣:“我力气大。” 老板:“这倒是看不出来。” 顾长衣:“您让我试试,要是我不行,您再赶我走,行吗?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我父母双亡,还有个弟弟要养,弟弟中午都没吃上饭。” 全是大实话。 老板被一番话勾起恻隐之心,想起自己远嫁的姐姐,未出阁时也对自己这般好,他道:“行了行了,让你试试。” 顾长衣:“谢谢老板。” 一拨二十人凑齐后,一艘船从河面开过来,吃水很深,行驶缓慢。靠岸之后,老板指挥工人去船上卸货。 顾长衣背着他的大竹筐,排队在最后。 “你注意点啊,摔了不负责。” “好的。” 轮到顾长衣,他打开筐,一块一块往里装石料,这些石料切边整齐,在山上加工过,每块大概两三个砖头大。 装满之后,顾长衣盖上盖子的瞬间,嗖地把石头都收进无涯境,只留下一小块压底。 他假装艰难地背起竹筐,两边的麻绳勒进肩膀,步伐踉跄,走了几步,才稳住重心,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 “小看你了,力气不错。”老板夸赞顾长衣,“跟着前面的人走。” 顾长衣两手压着麻绳,才能让绳子有负重的紧绷感,等人少了,他悄悄放开绳子。只背了一小块石头,肩膀居然就有点酸,顾长衣盯着前面十几人,有青壮年,也有老年人,平头百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出来谋生。 顾长衣眨了眨眼,眼眶有些酸涩。 老板重修祖宅,地势偏高,一群人背石头上去,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顾长衣一言不发,默默地把石头倒出来,在管事那里记个数,拎着筐往河边走。 麻绳摩擦肩膀,微微刺痛,来回几趟之后,痛觉更深了。 顾长衣抿嘴,自己未免太细皮嫩肉了,有点羡慕旁边几位肌肉扎实的兄弟。 搬了五趟之后,假干活的顾长衣跟真干活的工人,齐齐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顾长衣累得脸颊爆红,汗水都挂在了睫毛上,一眨眼就扑簌落下来。 “姑娘,真有你的。”其余人纷纷给顾长衣比大拇指。 顾长衣心虚地笑笑:“彼此彼此。” 他都这么努力地干活了,承平侯应该放心他掀不起风浪了吧? 一船的石头搬完,老板开始发工钱,按件计钱,拿完钱再去那边领个馒头,临时工们就散了。 顾长衣领到了二十枚铜板,把馒头让给了队里的老人家。 他数了又数,细心地藏起来,凑到老板面前:“船是不是还要开到玉顶山运石头呀?” 老板道:“你想干全程还有力气?” 顾长衣:“有。” 老板端着一碗面,蹲在河边吃:“天快黑了,我们连夜干活,你想清楚了。” 顾长衣有点饿:“我没问题。” 他见老板似乎要吃完面才开船,咬了咬牙,蹲在他面前,厚着脸皮商量道:“我想回家一趟,很快的,能不能等我回来?” 老板很懂:“看你弟弟?” 顾长衣:“嗯。” 老板定定地看了顾长衣一眼,想起自己姐姐,无奈道:“哎,长姐为母,去吧。” “谢谢!” 顾长衣飞奔回家,路上买了四个肉包子。 暗七揪心了一下午,就差跟暗四一起抱头痛哭。 夫人真的在打工,夫人在码头搬砖啊! 他们误会夫人了。虽然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主子真相,但是出京实在太远了,等他们找到主子,主子自己都该回来了。 见顾长衣回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要是夫人搬砖出了什么意外,主子回来肯定削死他们。 对哦,主子出京了!家里那位是替身! 暗卫瞬间惊恐,这下不管是不是来不及了,立即派人去通知主子。 …… 推开门的时候,顾长衣心想,要是让他看见午饭原封不动,看他怎么教训沈磡。 结果,午饭还真他妈没动过! 顾长衣一口气噎住,气得咬了口包子。人饿着容易生气,他吃饱了再说。 顾长衣两口吃完包子,去自己屋里喝了口水,怒气消散九分,想到沈磡现在一定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后一点怒气也没了。 他过去敲门,语气不容商量:“出来,吃饭。” 门窗啪啪响,暗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屋里的李峦全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他要是不接话,夫人更加生气,万一想要休夫…… 李峦是从十二岁起给沈磡当替身,这一刻是从业以来最大的挑战。 不出去吧,激怒夫人,出去吧,夫人和主子同床共枕这些天,互相都很了解,他别说露脸,伸个手指都能被逮住。 “沈磡!”顾长衣赶时间,没空跟他叽歪,正抬脚踹门时,余光看见门口探头探脑站着一人。 可不就是沈磡! 原来出门了,害他白白叫门那么久。 远处的暗七倒吸一口凉气,卧槽,二公子怎么来了。 完了,这下夫人要是踹门,主子装傻的事就大白于天下了,得想办法阻止。主子装傻的事最多只能夫人知道。 顾长衣看见沈磡,马上心平气和,把两个肉包子塞到他手里,道:“吃。” 沈璠:“我不饿。” 又是这句。 顾长衣一双美目微眯:“劝你还是听话,我脾气不怎么好。我去打工了。” 说着,他小跑出门,留下风中凌乱的一干人。 沈璠看了看手里的肉包子,不吃会怎么样? 李峦:“……” 暗七:“……” 不是,那不是我们主子啊!夫人是急花眼了吧! 暗七忧心忡忡地跟上顾长衣,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但总觉得隐藏了更大的危机,三言两语道不明白的那种。 沈璠伫立了一会儿,上前敲沈磡的屋门:“哥,你在吗?” 李峦:“……”不在。 沈璠敲了一会儿门,里面都没有应答,只听见在床铺上翻身的动静。 他哥不愿见他。 沈璠心里倒也没怎么失落,他只是路过花园听见顾长衣喊人的声音,顺路来看看。 父亲说过,他们没有兄弟缘,靠近容易招祸。 …… 顾长衣搭船来到玉顶山,天完全黑透,山在河畔,倒影黑漆漆的。 一下船就往上爬,爬到顶时,碎石随处可见。 铿铿锵锵的声音此起彼伏,老板请人将碎石凿成四四方方的,再运到山下。 顾长衣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轻微的火药味,待要再闻,那味道便和铁锤击打花岗岩的火花和粉尘融为一体,无从分辨。 顾长衣皱眉,这真的是山体自然崩解产生的石头吗?他怎么看着像人为炸山炸出来的。 管他是不是,反正白给的石头,不要白不要。 他说自己要小解,便往又高又乱的石头堆里钻去,很快隐没身形。 暗卫适时止步,改成给夫人放风。 顾长衣装石头很有技巧,一大堆里头的,只拿一些,尽量保持原状。他专挑直径半米左右的石料,不仅能卖,他遇到危险时,还能用来压人,比暗器都好使,多多益善。 默念着无涯境,顾长衣绕到山体背光处,伸手不见五指,他更加肆无忌惮,凡是摸到的,大的小的都不放过,无涯境里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往回走的时候,路都宽敞了。 太爽了吧,有种老大爷超市抢免费鸡蛋跑了第一名的感觉。 顾长衣心满意足,乖乖拎起竹筐,去给老板背石头。 “回来了?真怕你这细皮嫩肉的被狼叼了。”老板指着工人那边,“去干活吧。” 顾长衣快步过去,看见工人的做工办法,顿时沉默。 那些小块方整的石头现在还不用搬,目前要干的活是把大石头滚到山下,到时候请师傅在山脚雕龙刻凤,整好了再运回去当石墩子。 只见工人用力滚着石头,滚到了某处断口,直接推了下去。 这……好像就不能作弊了。 老板极为热心:“山上风大,筐我给你拿着,绝对不让风吹跑。” 说话间,老板就把筐拿走了。 顾长衣闭眼,我的筐…… 他大无畏地走向石头,伸手推了推。 纹丝不动。 顾长衣使出吃奶的力气,整张脸都憋红了,终于把石头翻了一面,向前滚动0.5米。 他瞪着面前的石头,不知怎么想起中午沈磡的脸色,又冷又硬,跟这臭石头一样。 再硬的石头,他用杠杆原理都能给他撬开。 对哦,杠杆原理……不行,没有铁杵,撬不动。 顾长衣振动起来,拼了老命把石头滚到了断口处,最后一推,石头顺着小道直直下滚,消失在黑暗中。 顾长衣擦了把汗,信心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更少了。他又去滚了两个,浑当锻炼臂力了。 月光从乌云中挣扎出了一瞬,照亮顾长衣因为用力而憋红的脸,豆大的汗水滑入衣领,鬓发贴在脸上,非常狼狈。 暗七急得抓耳挠腮,夫人天黑之后,好像变得虚弱了。 山顶风大,流这么多汗,容易着凉。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和暗四商量了下,决定假装狼叫。 他们二人分开潜伏,不断变换方位,嚎一声嗷呜,换一个地方,凭借出色的轻功,和石壁的回音,达到了立体环绕声的效果。 风声中,狼叫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四面八方潜伏而来。 尽管工人加老板有十来个,但是谁都不知道有多少狼在周围,黑夜对于狼更有优势,下一刻似乎就能从背后蹿出来咬断脖子。 老板当机立断:“下山,明天再干。” 工人马上放下手里的石头,争先恐后地跑下山,反而是不干活的老板和顾长衣落了后边。 暗七和暗四怕夫人急中生乱,默契地减少了嚎叫。 顾长衣觉得那狼群好像离开了,他想拿回自己筐,却被老板死死攥着筐沿不放。 “嗯?” 老板擦了擦冷汗,格外惜命:“你把筐卖我吧,一两跟你买。” 顾长衣了然,老板是怕遇上狼群跑不动,可以找个夹缝处就地把筐倒扣,罩住身体。他这个筐又大又厚实,当保护罩不错。 老板见顾长衣不说话,学顾长衣卖惨:“二两。我跟我姐约好修完祖宅去看她,我姐刚生了儿子,我要去当舅舅的……” 顾长衣:“就一两吧。” 他下午今天累死累活赚不到三十文,这不比搬砖简单。 倒卖东西真赚钱啊,净收入一两。 顾长衣由衷感慨。 他和老板飞快下山,中途滑了几次,二话不说爬起来,以免掉队。 到了船上,一群人才算真正放心。船舱本来用来装石料的,现在里面空空如也,倒是可以用来睡觉。 “今晚在船上睡,轮流守夜,明天早上再说。”老板感念顾长衣方才一筐之恩,把自己的小舱让给了顾长衣,和大家伙睡大舱去了。 顾长衣脏得跟烟囱爬出来的猫似的,但是实在太累了,他从无涯境拿出来自己的衣服铺在床上垫着,用一块大石头挡住木门,一挨床铺就睡着了。 水波轻晃,像低吟的摇篮曲,顾长衣不晕船,睡得十分舒服。 同一时刻的京外,却是明月中悬,孤高旷远。 “喝闷酒?” 欧阳轩半夜醒来,觉得屋顶有人,干脆披衣出门,果然看见沈磡坐在屋脊上。 沈磡扔给他一把酒壶。 欧阳轩接住:“ 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识——” “滚。” 欧阳轩笑了笑,他从暗卫那里听到了全部经过,不禁感慨命运弄人,顾长衣是什么人,他不是没提醒过沈磡。 当时不屑一顾,现在横吃飞醋。 欧阳轩知道沈磡是不甘心,好不容易遇上令他有成家念头的人,不甘心放手,然而他天性使然,做不出强买强卖的事。 人各有性,相性不合,在一起徒增痛苦。 欧阳轩勉强劝劝:“要不你跟顾长衣挑明,试一试也无妨。” 沈磡自从遇上顾长衣后,才有了点烟火气,欧阳轩全部看在眼里。 不试试,后悔一辈子怎么办。 沈磡顿了下,闭了闭眼,“算了,我怕我控制不住。” “怕什么——”欧阳轩扭头,在沈磡眼里看见了一剑十个人头的狠戾。 他默默按下震惊,想想顾长衣遍地开花的知己,由衷道:“还是悬崖勒马吧。” 他怕沈磡的情敌都脑袋开花。 喜欢上一个人,却把自己变成陌生的模样,那是喜欢错了,不值得。 远方一道黑影闪过,沈磡和欧阳轩同时关注到。 欧阳轩:“京城方向,这么急,来找你的。” 他正大光明看沈磡的脸色,捕捉到了对方明显的紧张——看来真栽进去了,这时候了第一反应是担心顾长衣。 暗卫飞进院子里,火急火燎地报告:“主子,夫人晚上突然带饭回来给您。” 欧阳轩眼皮一跳,这若是在战场上,光凭这一句话就能扰乱了沈磡的军心,一败涂地。 暗卫:“还有,夫人真的去打工了,夫人在码头搬砖!” 砰—— 一壶酒摔在院中,浓烈的酒香瞬间炸开。 再看屋顶,哪里还有沈磡的影子。 第20章 翌日, 天没亮船上就到处都是走动声,船板砰砰直响。没睡够的顾长衣艰难地爬起来,赶紧把东西都收回无涯境。 摸门口的石头时, 掌心突然一阵刺痛,顾长衣匆忙看了一眼,才发现两只手推石头的时候,擦出了好多细小的伤口。 屁股也有点疼,好像昨晚下山的时候, 被一个尖树杈子划了一下。 昨晚被吓破胆的工人,此刻摩拳擦掌准备干活, 老板因为山上有狼,决定把滚下山的石料运回去。请师傅在原地雕刻,万一遇到狼群太危险了。 顾长衣身上吃苦耐劳的品质完全消失,沉吟了下, 摸出五枚铜板,递给老板:“我今天不舒服, 不想干了, 这钱当我坐船的费用。” 老板坦然收下钱:“你能坚持到现在不错了, 城北林家, 要是没活干了到我家当大丫鬟吧。” 顾长衣:“谢谢。” 老板:“客气啥呢,我都听你说多少回了。” 顾长衣嘴角一抿:“出门在外,嘴甜一点总没错。” 老板觉得这小姑娘说话真逗:“要不你今天就过来吧, 带你弟弟一起。” 顾长衣:“我弟弟怕生, 再说吧。” 一个时辰后, 船只终于慢悠悠地靠岸,顾长衣跨到岸上,跟大家打了招呼, 先行离开。 顾长衣灰头土脸,没人认得出是侯府长媳,在岸上排队买小笼包的时候,忽然感觉有几道视线一直在盯着他。 是承平侯府的人? 顾长衣想了想这两天的刻苦作风,应该能麻痹承平侯一阵子。 当然,他不介意再下一剂猛药。 闲置在京城的所有暗卫推推搡搡地跟在顾长衣后面,昨天他们给了主子错误的引导,简直没脸面对主子。 今天把兄弟们都叫出来,一定要盯紧一些,把细枝末节都刻在脑子里,特别是夫人跟其他人的对话。 昨天其实夫人可能跟孟舒笙在讨论“如何养家”、“如何轻松做打工人”……今天要一句不落,证明夫人的清白正直。 “别挤,靠太近会被夫人发现!” “不是说了要听谈话内容?” “买小笼包有什么好听的,去买一笼不就知道了。” “我这就去买,还有谁要?” “我感觉夫人发现了……” “没有吧……” “快快快看!夫人在干什么!” 暗四发出极度受惊的声音,所有人齐齐看去。 卧槽——主子你快回来吧! 夫人在捡垃圾啊! 怎么回事?!他们死定了! …… 顾长衣又买了一个竹筐,半径很大,两手都抱不住,背起来像蜗牛驮着壳。 路上看见一根掉下来的枯树枝,扔进筐里。 看见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扔进筐里。 看见半个坏掉的车轮,扔进筐里。 捡垃圾真的好快乐! 获得无涯境之后,其实出现在顾长衣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不是物流仓储,而是捡垃圾。但是太没出息,顾长衣都不敢深入了想。 无涯境那么——大! 可惜古代物资匮乏,不轻易扔东西,不可能像三毛在撒哈拉拾荒那样神奇。 得蹲在大户人家门口才能捡到宝贝。 顾长衣灵机一动,恰好路过城北林家,腿也走累了,于是坐在对面的树下,直勾勾地望着。 烂锅烂盖烂鞋子,都可以拿出来换不锈钢脸盆! 啊不不不,没有不锈钢脸盆,但可以换美人一笑。 他等了会儿,只看见一个人出来扔了个烂茄子。 顾长衣盯了会儿,在暗卫心都提到嗓子眼时,终于放弃茄子走开了。 一路走走捡捡回到家时,垃圾捡多了,顾长衣差点被压弯了腰。 日头还早,睡懒觉的人可能都还没醒。顾长衣留意了一下沈磡门前的饭碗,已经被端走了。 吃了啊。 那他就放心了。 顾长衣贴在门上看了下,床上隐隐约约有个人影。他现在很累,没心思哄人,便没叫沈磡,回自己屋里了。 替身在屋里冷汗直流,仿佛被阎王凝视了一次。 顾长衣轻手轻脚打了盆水,洗脸擦身,换套干净的衣服,然后像条咸鱼一样,安详地躺在床上。 …… 沈磡风尘仆仆赶回来时,顾长衣已经在美梦里了。 暗卫轻声道:“夫人睡着了。” 沈磡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居然有种不敢见他的情怯。 他怕自己见到顾长衣,就听不进任何话。 沈磡目光盯着关紧的那扇门,道:“露馅了么?” 沈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问了,好像想从暗卫嘴里听见不一样的回答。 若是顾长衣知道他装傻,他是不是就能趁势——趁势做什么? 沈磡还没想好,却让他胸膛充满鼓胀澎湃的情绪。 暗七:“……后来二公子来了,夫人走得急,把他当成了您,还把、把搬砖赚钱买的包子,给了二公子。” 沈磡握住剑的手骤然捏紧,心里狠狠不爽了下。他不在院子里,沈璠突然出现,顾长衣认错也难免,沈磡更关注那两个包子。 他脱口而出:“包子呢?” 顾长衣打工买的包子,应该是他的,就算是馊掉的包子都比情敌买单的饭菜好。 他因为一顿孟舒笙付账的饭菜,错失了顾长衣打工挣钱买的第一顿饭。 因小失大,悔不当初。 这种醋劲连他自己都吃惊,沈磡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计较一份已经送出去的包子。沈璠是他弟弟,他从小让着、豁出性命保护着,如今顾长衣只是给了他两个包子,自己竟然追根究底。 沈磡:“都被吃完了?” 暗卫一愣,幸好他们怕二公子折返,跟踪了一段:“二公子不饿,把包子赏给了下人。” 沈磡脸色一沉:“他就这样对待嫂子给的食物?” 暗卫:“……” 沈磡气不过,不知道气自己没吃到包子更多,还是气弟弟不尊重顾长衣没吃包子更多。 “让他饿一天长个教训。” 暗卫领命,让沈璠饿一天很简单,只要在他茶水里下药,让他肚子饿却偏偏没有食欲,颇为折磨人。 听完顾长衣的全部遭遇,尤其是捡垃圾时,沈磡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去领罚吧。” 他起身,推开顾长衣的房门,半坐在炕沿,目光从他的眉眼、鼻梁、嘴唇滑过,最后落在他伤口细碎的手掌上。 其实最混账的是他,最该罚的也是他。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长衣愿意为了养他,去码头搬砖,更想不到,顾长衣发现搬砖挣钱太难,直接捡起了垃圾。 他以为顾长衣会去酒楼之类的地方,到时会有很多清闲富贵的活儿等他。 沈磡心里清楚,顾长衣这么聪明,不可能只找得到搬砖的活,必然是碍于他父亲的压力,不敢表现得太出挑。 顾长衣是因为他才沦落至此。 沈磡重重捏了捏眉心,他永远记得顾长衣为他搬了一天砖,记得顾长衣劳累半死仍然惦记没吃午饭的傻子。 沈磡牵起顾长衣的手,拧开一盒消炎膏药,轻轻地抹在手掌肿痛的各处。 白色的乳膏一抹即化,受伤的手指变得清清凉凉。 沈磡将自己的手指嵌入顾长衣的指缝中,借此压了压越来越猛烈的占有欲。他本想放手的。 “顾长衣,你自找的。” 如果顾长衣此时醒来,就能看见某个没有坏心思的傻子,眼里浓稠如墨的深意。 沈磡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甚至不怕吵醒顾长衣,捏住了他的脸颊:“不管你有几个相好,你是我的了。” 顾长衣做梦吃鸡腿,突然被人捏住了嘴巴张不开,该死的,气得他眉头都皱了下。 沈磡心脏微紧,立即退让:“但我可以给你一些时间断干净。” 沈磡伸手抚平他眉心的不满,“就这么说定了。” 因为顾长衣太好了,沈磡拼命说服自己,只要自己多忍忍,顾长衣就能更无拘无束更开心,他舍不得顾长衣不开心。 忍忍就好了,慢慢地,顾长衣眼里会只有他一个。 忍个三年五载…… 沈磡险些被自己反气出一口血,他不得不承认,只有圣人才能忍他个三年五载,他最多给顾长衣一年时间。 他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暗卫说顾长衣肩膀应该也被勒红了,路上一直揉来着。 腿都能随便看,顾长衣应该也不会介意他看个肩膀。 沈磡头一次发现顾长衣风流也有一点好处。 借着昨夜的酒劲,沈磡心里反复默念“我只是帮你上药”,微微拨开了顾长衣的衣领。 肩头只露了一点,一道麻绳勒出的红痕已然十分刺眼。 他闭上眼睛,捻了一抹药膏,轻轻抹上去。 指腹触到那片细腻雪白的肌肤,沈磡克制忍耐,勉强维持君子风度,没有睁开眼睛多看一眼。 给另一边也上了药,沈磡手忙脚乱地给顾长衣盖好被子。他摸了摸被子被茶水打湿的地方,发觉已经干了。 茶水痕迹还留在被子上,正正好的腰部的位置,那晚顾长衣想横着盖都不行。 他的手隔着被子,也无意间覆在了顾长衣腰间。 沈磡呼吸不畅,觉得不能再呆下去,匆忙间站起来踢到了一个木盆。 哐当一声,木盆翻了几翻,里头的脏衣服散落一地。 沈磡立即扭头去看床上的人,顾长衣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做贼心虚地把衣服抓起来,端起木盆,几步出了房间。 清凉的井水使躁动的心神稍稍平复,沈磡在井边坐下,开始给媳妇搓衣服。 洗衣服这件事天经地义,不管顾长衣在外面做什么。 沈磡的心境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直到他在衣服上看见一滩暗红的血迹。 还有哪里受伤了? 沈磡心疼得要命,他把衣服抖开,发现血迹的位置在裙子背面的内衬,大腿上面的位置。 不知道伤口多深,会不会发脓,顾长衣一副累坏了直接躺倒的样子,肯定没有认真对待。 沈磡狠狠咬了咬牙,反正这里看了,那里也看了,他再上一次药,顾长衣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媳妇有什么不能看的,他会负责。 沈磡努力使自己理直气壮,临进门的时候,余光看见暗七。 “过来。” 暗七领完罚,捂着被打十大板子的屁股,兢兢业业站岗。 十大板子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特别是执行人是自家兄弟的时候,兄弟情谊能叫放水吗? 沈磡:“这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暗七挠挠头,没发现啊,难道夫人也被打板子了? 他忽然福至心灵,支支吾吾:“主子,生姜、红糖、红枣。” 沈磡:“我在问你话。” 暗七艰难暗示:“红糖,补血。” 救命,谁来教教他们主子啊,很需要一本《闺中生活实录》熟读背诵! 答非所问,沈磡冷脸:“脑子进水了?” 暗七:“……”主子太笨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暗七,你下次被打可没人放水了2333 第21章 顾长衣睡了两个时辰, 意识还没清醒,先闻到了一股甜甜辣辣的糖水味。 顾长衣睁开眼睛,看见沈磡面带关切地蹲在床头, 手里捧着一碗黄褐色的糖水,上面飘着五颗大红枣。 红枣姜茶? 沈磡把糖水往顾长衣方向递了递。 顾长衣摸了摸下巴,难道是沈磡反省了两天,认识到错误,给他赔礼敬茶? 顾长衣接过茶, 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沈磡,对方老实巴交中透着一股委屈。 我昨天带晚饭回来的时候, 是不是太凶了? 顾长衣承认,他赶着上船有点着急了。 他摸了摸沈磡的脑袋,找了个话题:“包子好吃吗?” 沈磡眼里闪过犹豫,要不要说真话?如果说认错人了, 那怎么解释他在屋里听见声音不出来? 可是他根本没有吃到包子。 沈磡垂下眼,睫毛扫下一片无辜的阴影:“没有吃。” 顾长衣:“啊?” 沈磡抬起眼:“你给弟弟吃了。” 什么? 顾长衣呆住, 昨天那个不是沈磡? 这世界对脸盲的恶意也太大了!沈璠昨天那件衣服跟沈磡的一模一样。 他听出了沈磡语气里浓重的控诉, 心虚地推锅:“那你为什么不出来?” 沈磡战略性重复:“你给弟弟吃了。” 尾音裹着不敢大声说出来的委屈, 重重地在顾长衣心尖踩了踩。被这样一张俊美无暇的脸正面控诉, 顾长衣恍然觉得自己犯了罪不可赦的错误。 买,再买!行了吧! 顾长衣哪里还记得一切的起因是沈磡不肯出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板, 放在沈磡手心:“这是我昨天赚的钱, 我们去再买。” 沈磡观察顾长衣的反应, 眸光一闪,仿佛深谙了什么武功秘籍。 他握紧掌心:“这是什么?” 顾长衣解释:“我昨天在外面挣钱,第一次的工钱, 一文钱都没动,给你了,奖励你在家洗衣服。” 这是夫妻间上交工钱?沈磡微妙地被愉悦到了,原来顾长衣买包子没花工钱,虽然都是钱,细数起来,还是不一样的。 洗坏衣服的某人毫不心虚地把铜板揣进怀里:“我有好好洗衣服。” 顾长衣:“对对对,你可厉害了。” 彼时,顾长衣还不知道,洗坏衣服得打,不然还会再犯。 沈磡推了推顾长衣手里的碗,“快喝。” 暗七说,凉了的喝完没效果。 顾长衣捧起碗,咕噜咕噜喝下去。 他抿抿唇,有点齁甜,是不是红枣放多了? 顾长衣正打算跟沈磡说煮姜茶不用放红枣,他没那么爱吃甜,突然想到自己给沈磡煮燕窝的手法。 红枣也是一把一把拿。 言传身教,罪魁祸首原来是我,那没事了。 顾长衣挪着下床,右边屁股上的伤口突然被蹭到,不怎么疼,但有点猝不及防,眉头条件反射拧了一下。 他换衣服的时候,才看见原来那根尖树杈隔着衣服把他刺出血了。 流了点血,发现时都结痂了,顾长衣伸手想碰碰,余光瞥到沈磡正直勾勾盯着他,有点不好意思,顺势扶在腰上。 沈磡目光停在顾长衣手上,腰疼? 好像属于女子特殊时期正常反应的一种。 沈磡连忙扶住了顾长衣,小心翼翼,像伺候坐月子的。 顾长衣见缝插针地教育:“你看,你给我的茶,我二话不说就喝光,没有说一句不喝。所以你下次不能无缘无故不吃饭。至少要说出个原因,没胃口、不好吃、想吃别的,都可以跟我说。要是我不喝你的茶,你也会难过,对不对?” 沈磡心脏被撞了下,既喜又痛。他骤然意识到,他不吃饭,会让顾长衣难过。 顾长衣:“眼睛看哪呢,记住了吗?” 沈磡低头,他不吃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想吃情敌间接施舍的饭菜,这个原因说不出来。 最近不能惹顾长衣生气,这样会让他身体更不舒服,沈磡有些庆幸他回来之前,暗卫把门口没动过的饭菜处理了。 沈磡忍辱负重:“嗯。” 顾长衣从兜里摸出一颗糖:“很好,奖励你。” 他下床做饭,和沈磡一起研究如何用简单的工具煮出一锅香软的干饭。 “我觉得水应该加到这,你觉得呢?”顾长衣举着葫芦瓢,侧头问沈磡。 沈磡很想表现得聪明一点,他的打算是“在顾长衣的教导下,慢慢恢复正常”,但煮饭超出了他的能力,只能诚实地摇头。 顾长衣:“那就试试吧。” 两人围着灶台,盯着一锅饭,都没有炒菜的打算。沈磡去搬了一把小板凳给顾长衣。 顾长衣若有所思:“你好像变懂事了。” 沈磡反省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顾长衣接着道:“一定是我教导有方。” 顾长衣怀疑是沈威把沈磡关在这里,才把人关傻的。一个人从小没有受到任何教育,没有与人接触,两分傻也会变成九分傻。沈磡长成这样,说明底子还是不错的。 他多教教,假以时日,一定能跟正常人一样生活。 米饭熟了,顾长衣激动地揭开锅,收获了一半锅巴。 “锅巴好啊,蘸蘸酱油还能当菜吃。”顾长衣底气不足地把锅巴铲起来。 沈磡飞快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好吃。” 顾长衣弯起眼睛:“我们吃完去买东西吧。” 卖衣服的钱,加上从船老板那儿得到的一两银子,他又有钱了。 不想屋里再进老鼠,就必须买两个大缸存放米面,密封性比较好。 他和沈磡厨艺差,在摸索出正确的炒菜方法之前,买点肉松和咸鸭蛋凑合,配上水煮青菜,荤素均衡。 沈磡摇摇头:“不去。”他看不出顾长衣到底肚子痛不痛,只能让他多休息,最好是睡着,这样他就可以给他揉揉。 “你累了,要多睡觉。” 顾长衣有些惊讶,沈磡居然知道疼人,他心里暖暖的,笑道:“好,听你的。” 但是存放米面的大缸还是要买的,顾长衣揣手站在院子门口,等一个有缘人路过。 侯府的花匠扛着锄头经过,顾长衣叫住他:“师傅,有偿帮个忙。” 侯府之中,没有人会主动搭理沈磡,花匠犹豫了下,想到最近侯爷对于顾长衣和沈磡放任的态度,或许可以帮个忙赚个酒钱,便走近一些:“什么事?” 顾长衣:“花园里这些花盆都是师傅您挑的吧,真好看,能否请您帮我跑腿买两口缸?” 他拿出一块碎银:“多的给您买酒喝。” 花匠:“就买两口缸?没别的?” 顾长衣:“我用来放米面,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再帮我买一些果树苗吗?” 这两件事对于花匠都不难,他有相熟的果农和窑厂,说一句对方就自己送货上门了。 见顾长衣态度友好,花匠应下两件事,“帮你买可以,别往外说啊。” “行。” 很快,顾长衣要的东西便运到门口,他指挥沈磡去搬进来,把米面都放进大陶罐里保存。 沈磡有点遗憾,老鼠不来,顾长衣就没理由住他屋了。 顾长衣跟花匠借了锄头,选了三个点让沈磡挖坑。 “柿子树,苹果树,桃树。”顾长衣撑着下巴看沈磡挖土,“等它们长大了,夏天我们就能在树下乘凉吃桃,天气转凉时,还能吃到苹果和柿子。” “我们还能晒柿饼!”顾长衣分享为数不多的生活技能。 沈磡动作一顿,百年树木,种树是一种长远的规划,从小树苗到开花结果,至少要五年时间,这是不是证明自己在顾长衣的未来里? 他看着畅想吃桃子的顾长衣,握紧了锄头,用力铲了一块土,一次一个大坑。 他被顾长衣传染了,眼前仿佛浮现一块块澄红流糖的柿饼,还有雪白的糖霜。 他有自己的糖了,只能他一个人舔。 皇天后土见证,这三棵树种下去,他要顾长衣一百年。 “阿秋。”顾长衣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小树苗要经常浇水,特别是天气热了,第一年它会比较脆弱,你要注意一些。” 沈磡听出了言外之意,火热的心脏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我不会浇。” 顾长衣:“这不是很简单?” 沈磡强调:“你要和我一起,不然它没水喝。” 顾长衣隐隐约约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思,然后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沈磡会什么威胁,拿果苗的生死威胁他吗? 顾长衣:“我当然和你一起,但是有时候我要去出去挣钱,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在家照看它们。” 沈磡眉心一跳,他光顾着心疼顾长衣,忘记了顾长衣还会继续打工这件事。 再让顾长衣搬一次砖,他干脆把侯府烧了带顾长衣远走高飞。 他想到了顾长衣去买衣服的那家衣店,不如让现在的掌柜回家探亲,雇顾长衣为临时掌柜? 作为临时掌柜,店里的衣服可以随便挑随便穿,趁机解决顾长衣的衣服都是钱华荣买的这个问题。 从钱华荣和顾长衣的对话中,不难看出顾长衣喜欢逛街买衣服,应该会很喜欢在衣店当掌柜。 一举多得。 沈磡蹲下,将果苗端端正正地栽在坑里,用手拨土覆住。 顾长衣伸脚过来,把土踩实,假装自己参加了劳动。 “好了,浇点水。” 话音刚落,沈磡就跑到井水打水,好像慢一步打水的活儿就会被顾长衣抢走。 顾长衣觉得非常暖心,十分享受,直到他第二天想出门也被沈磡阻止。 沈磡表情不赞同,怕顾长衣又出门干活:“姑姑说,要休息五天。” 顾长衣:“可是我已经不累了。” 沈磡:“不行,就要五天。” 顾长衣讲道理:“我要出门打工挣钱,如果我不挣钱,就不能给你买好吃的鸡腿和荷花糕。我出去一会儿,中午就回来,到时候给你带个鸡腿。” 沈磡定定地看着顾长衣,如果他们变得有钱,顾长衣是不是就不会拖着虚弱的身体出门谋生了? “我不要吃鸡腿和荷花糕了。”他伸手捂住肚子,一言不发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 顾长衣说实话:“挣钱很简单的,我只要动动手指,就有钱了。” 沈磡不为所动,走得更快了。 简单?哄傻子呢。 他虽然没亲眼看见顾长衣搬砖,但是顾长衣手上的伤口反应了一切。 暗卫说顾长衣那天晚上在玉顶山,突然变得非常虚弱,白天能扛能挑,晚上连石头都推不动,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现在想来,顾长衣是那天晚上来月信了。 据说,有些女子这个时期脆弱异常,上吐下泻,风吹都会头疼。顾长衣体能变化剧烈,说明受此影响巨大。不舒服还在推石头,性格相当能忍,沈磡已经不相信他表现出来的轻松了。 总之,这几天他不会让顾长衣出门挣钱的。 沈磡甚至后悔,天底下那么多山,他当初怎么选了离京城如此近的玉顶山试炸药。 顾长衣见沈磡不信,跟在后面解释,他挠了挠脸蛋,不知道怎么说清楚。 不解释不行,沈磡要是不吃他买的东西,那他钱挣给谁花? 无涯境当然不能说,沈磡太单纯,万一被人套话,秘密就藏不住了。 “真的只要动动手指……”顾长衣搜肠刮肚,伸出一根手指比划。 真的,就这么简单! 沈磡猛地站住,胸口气得一突一突地跳。 动动手指? 沈磡怀疑自己是不是见识短浅,他只听说过“动动手指勾引男人”,难道顾长衣还想效仿上次,跟别的男人吃饭,然后打包回来给他? 他绝不允许。 顾长衣差点撞上沈磡的后背,见他似有怒色,有点茫然,咋还越哄越生气。 想到沈磡是因为心疼他,顾长衣倒也没觉得不妥,他掏心掏肺地对沈磡,沈磡要是无动于衷,那才叫人吃惊。 他拍了拍沈磡的肩膀,摸出一颗糖:“吃糖,不生气了。我今天呆在家里,我们一起给小树苗浇水,好不好?” 沈磡垂眼看着那颗糖,顾长衣好像很会藏东西? 上次三块荷花糕也是,藏在哪里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沈磡:“我吃糖,你睡觉。” 顾长衣没法,只能躺回床上睡回笼觉,沈磡忙里忙外,一会儿给他倒水,一会儿给他捏腿,还问他要不要换套衣服,他可以马上洗。 真贤惠啊,娶妻当如此。 腿被捏得太舒服,顾长衣没有困意也被催生出慵懒感,闭上眼睛,陷入小憩中。 沈磡渐渐放开手,出去关上门,回到自己屋里,踹了脚地道。 暗卫立即出现,沈磡吩咐了一些事:“长衣睡不久,半个时辰内办好。” “是。” …… 屋檐下一块柴掉落在地,声音吵醒了浅眠的顾长衣,他下床喝了口水,下意识找沈磡在哪。 “沈磡?” 奇怪,怎么不在院中? 大门半合,一个人影从外面跑进来,像是沈磡。 顾长衣一朝被蛇咬,万分谨慎,端着一脸高深站在那儿,等对方主动打招呼。 沈磡:“长衣!我发现了好玩的!” 是沈磡,顾长衣确定。 他扬起嘴角:“什么好玩的?” 承平侯不让沈磡一个人乱跑,顾长衣有些担心,但沈磡现在兴致高昂,不是教他别乱跑的时候,晚上再教不迟。 沈磡牵住他的手,“你跟我来。” 顾长衣:“去哪里?” “好玩的。” 沈磡带着顾长衣左绕右绕,来到侯府库房之外。暗卫早就将侍卫都引开,并争分夺秒挖出了一个狗洞。 “看!有个狗洞!”沈磡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事,“里面会不会有小狗?” 顾长衣:“应该没有吧?” 沈磡:“我进去看看。” 顾长衣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沈磡钻了进去。 这个狗洞相当大,简直跟门一样。 顾长衣蹲下来:“有没有看见小狗啊?没有就出来吧。” 沈磡:“你快进来。” 顾长衣见沈磡不出来,只好一起钻了进去。 平生两次钻狗洞,居然都是为了沈磡。 只不过上次是为了逃婚。 顾长衣进去后,才发现这里居然就是侯府的库房。 此刻门没关紧,里面堆积的东西露出冰山一角,尽是布匹珍玩之类。 他看了看那个人工痕迹还很新的狗洞,猜测有人监守自盗,恰好被沈磡发现了。 “里面没有小狗……”顾长衣进去找人,一进门就是被一箱子黄金闪瞎了眼。 沈磡正蹲在箱子旁边,好奇地拿起一块块沉甸甸的金元宝:“这是什么?” 顾长衣:“钱。” 沈磡:“可以花吗?能买几个鸡腿?” 顾长衣:“买吃不完的鸡腿。” 沈磡立即兴奋:“那我们拿走一些吧。” 这箱黄金是他让暗卫放在这儿的,目前只能这么委婉地给顾长衣钱。 顾长衣:虽然很心动,但是…… 沈磡指着箱子上的字,打消他的疑虑:“好像有我的名字。” 顾长衣定睛一看,只见箱子上一个大大的“磡”字,下边小字写着贵妃赠给沈磡十八岁生辰礼。 承平侯居然把贵妃给沈磡的金子放在库房落灰,也不肯给沈磡好一点的生活条件。 太过分了,顾长衣生气,若非有限制,简直想把整个库房都搬空送城外的乞丐。 沈磡抓了两个金元宝,塞到顾长衣怀里:“藏起来。” 顾长衣结巴:“藏、藏哪呀?” 这……不是他的,很容易被定义成偷,无涯境不收啊。 再者,他不能当着沈磡的面用无涯境。 沈磡有些着急,顾长衣不是很会藏东西吗,这黄金都标明是他的了,为什么不拿? 他其实也有点好奇顾长衣怎么藏的。 难道是太大个了不好藏? 他返回箱子边,刨了刨,找出两块小的,放进顾长衣手里。 沈磡扫了扫顾长衣这件衣服宽大的袖子,觉得可以放两斤。 腰封有一掌宽,顾长衣腰瘦,也能塞一圈小金珠子。 看着看着,沈磡突然注意到了顾长衣因为腰封束身,而显得弧度圆润的臀部。 他连忙移开目光,催促地看向顾长衣。再不走,暗卫该来不及把狗洞堵上了。 顾长衣心里正强烈谴责沈威,突然觉得不对,沈磡看他屁股干嘛,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听说古代有些管理库房的太监会把金子藏在后庭,逃避搜身将黄金带走。 我不行的……顾长衣花容失色。 怀里的金子也掉了一地。 沈磡上前一步,他媳妇人美心善,可能过不去心理这关,他是傻子,又没人教他,拿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 他拿了一块金子,想塞到顾长衣衣袖里。 顾长衣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了散落的金珠,往后仰倒,与此同时,他听见了沈磡的话——“袖子里面多放一点。” 艹,他究竟为什么会忽略沈磡的智商,想到别的地方去! 脑子短路,活该他摔个屁股开花。 电光石火之间,沈磡一把揽住了顾长衣,紧紧按在怀里,两人贴得密不可分。 倏地,沈磡微微睁大了眼,双手捏住顾长衣的肩膀,分开了一些,目光不解地盯着顾长衣的胸前。 他之前在树林里背过顾长衣,对方贴到他背上的时候,触感完全不同。 顾长衣随着沈磡的眼神看过去,他最近偷懒,懒得缠一圈那什么。 棘手了。 沈磡震惊:“你、你这里——” 顾长衣脑子短路之后,重新变得灵活,他镇定地瞥了一眼,叹气道:“果然,胖人先胖脸,瘦人先瘦胸。” 沈磡费劲理解了一下,大为心疼。 顾长衣因为他都累瘦了,沈磡皱眉,下意识想补救:“怎么变回来?” 顾长衣:“……” 兄弟,这不是我两需要涉及的领域。 顾长衣缓缓摇头:“没办法了。” 沈磡抿了抿唇,眼神晦涩不明,是他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暗卫: 《闺中生活实录》在写了!在写了! 第22章 顾长衣尴尬极了, 库房变得十分逼仄,他哄人得心应手,但不包括解释这些。 他推了推沈磡:“我们出去, 待会儿有人来说不清了。” 说完大踏步出门,钻出狗洞后才呼了口气。 沈磡无奈地自己掂了两块金子,总不能白钻一回狗洞。 有了钱,才能买东西补偿顾长衣。 沈磡主动说要出去买东西,顾长衣求之不得, 马上应下。 一刻钟后,沈磡在京城最大的药房前停住, 任顾长衣怎么扯他袖子都不动。 顾长衣瘦得太快了,明显不正常,不看大夫他不放心,必须对症开方补身体。 顾长衣站在一旁扶额, 说瞎话果然要遭报应,他哄道:“我知道有家店糕点特别好吃, 比荷花糕还好吃, 晚了就买不到了。” 沈磡:“我不吃荷花糕。” 顾长衣:“那你一个人在这吧, 我去买烤鸡吃了。” 顾长衣假装走远一段路, 发现沈磡还没跟上来,一回头看见他还直溜溜站在药房门口,两人目光相对, 沈磡的眼里明晃晃写着“你有点不懂事”。 顾长衣再次见识到傻子的执着, 大夫不看不行, 他总不能真把沈磡扔在大街上不管。 “好大夫看一眼就知道我活蹦乱跳,一点事儿没有。”顾长衣打定主意只让大夫看一眼就跑。 京城最大的药房,服务十分周到, 一进门,小药童就迎上来,极有眼色:“二位这边请,今日人少,看林大夫不用等候。” 顾长衣有点懵,林大夫谁啊,仿佛还没说病症就被拉到了对应科室。 以前出门都是顾长衣拉着沈磡的手,防止他走丢,这回却是沈磡紧紧抓着顾长衣,生怕他反悔。 他有钱,看得起病,断不能让顾长衣在这边方面省钱。 林大夫眼也不抬,道:“夫人请伸出左手。” 顾长衣苦恼道:“大夫您跟他说说,我没问题,他非要拉我来。” 林大夫这番话早已听了几千遍,出口都是套话:“是谁的问题不好说,还是要把脉。” 顾长衣:“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呢?” 林大夫终于抬起眼,正视这对夫妻:“打算要孩子就不能讳疾忌医。你家男人都舍下面子陪你来了,你配合一些。” 顾长衣把这句话在脑子里缓缓转了一圈,后知后觉自己是来到了不孕不育专科。 敢情他跟沈磡在门口拖拉,被小二误解了。 顾长衣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呛死,他为什么一天要经历两次社死! 他抬脚就跑,被沈磡一把拉了回来,强行锁住了腰。 顾长衣从胸腔里憋出一句:“暂时不打算要孩子。” 林大夫:“我这儿也看体虚,调养身子,都是一个道理。现在养好了,以后随时能要孩子。” 顾长衣脱口而出:“您看我像能生得出的吗?” 林大夫没遇见过顾长衣这样的,以往哪个夫人来不是低声应答,顾长衣声音大得像挑衅。 他认认真真看了顾长衣一眼,笃定:“按我的方法,生得出。” 顾长衣:确定了,是庸医。 他刚要把这个结论告诉沈磡,就听见沈磡一脸凝重道:“长衣瘦了,这里都没了。” 沈磡某方面直白地令人措手不及。 林大夫看向顾长衣,眼里闪过一丝疑虑:“以前多少斤,现在多少斤?我要把脉看看。” 眼看沈磡就要捉他的手,顾长衣趁沈磡没防备,直接挣脱他的胳膊跑了。 他在对面的小摊等了一会儿,沈磡才一脸若有所思地从药房出来,耳根微微泛红。 顾长衣顿时后悔,怕沈磡接受了什么错误教育,问道:“大夫跟你说什么了?” 沈磡:“没、没什么,说多吃肉。” 顾长衣:“你付钱了吗?” 沈磡:“嗯。” 顾长衣胸闷,庸医也好意思收钱。 不过他真是小看了沈磡,脑子可以啊,居然会主动问诊,虽然被药童引到林大夫那儿纯属阴差阳错。 沈磡今天的目的,不止看大夫,还要给顾长衣买衣服,他继续走在前面,停在了自家衣店前。 刚一进去,他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瞬间握紧了拳头。 钱华荣声音很高:“长衣!我正想找你呢!” 沈磡咬牙,他所有的产业都应该禁止钱华荣踏足! 钱华荣跑过来,激动道:“我爹答应我们了。” 顾长衣点点头,并不意外,钱华荣是家里的独子,就算再不靠谱,他爹也得放他出去历练,不然家产迟早败光。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钱华荣压低声音,他第一次摩拳擦掌地想做一门生意,激动的同时不忘顾长衣的吩咐——通达山庄行事神秘,办妥之前不能声张。 “嗯……过两天。”顾长衣看了一眼沈磡,出门之前他得先把沈磡安顿好,一趟少说半个月,吃的一定要备足。 沈磡听见了他们打哑谜似的对话,若非他曾经带顾长衣逃婚过,知道顾长衣是主动回来的,换一个人来,绝对以为顾长衣要和钱华荣私奔。 理智告诉沈磡顾长衣不会这样做,情感上依旧快被妒火烧昏,万一呢?万一顾长衣跟钱华荣感情比较深,愿意跟他走呢? 沈磡重重把一锭金子拍在柜台上,一字一句:“买衣服。” 顾长衣扭过头:“你要买?” 沈磡:“买你的。”他花钱会比钱华荣更大方。 老板连忙插话:“客官出手这么大方,两人都可以买,我店里的随便看,都不贵,全带走都行。” 沈磡给老板使了个眼色,老板连忙将金子收走,搁在嘴里咬了一下,揣兜里了。 顾长衣无语,对沈磡道:“买东西,特别是买衣服,先试后付钱。哪有先付钱的?” 这不等于必须买吗?看老板这贪财的样子,金子是要不回来了。 老板乐呵呵道:“钱可以先预存,以后买就不用付钱了,看上什么带走什么,这辈子衣服不愁。” 钱华荣附和:“哇,不错,比挂账更方便。” 两傻子,顾长衣心里叹了口气,来都来了,干脆就买一些备用。 况且沈磡的金子是从侯府库房里拿的,早点花出去也好。 这家店男女装都有,顾长衣正想问问老板有没有其他季节的衣服,无涯境地方大,他不如帮沈磡把四季衣服都买了。夏天快到了,一天换一套的话,要七天不重样吧。 一旁的钱华荣踊跃道:“我帮你挑!咱买了几十次衣服,你喜欢什么我最清楚,我的眼光准没错。” “随便了。”顾长衣内心不太愿意去挑女装,他让老板把男装样式都拿出来。 老板道:“冬季的衣服在库房,您随我来。” 顾长衣:“您请带路。” 老板直接把不卖的好货都拿出来,“既然夫人您预存银子了,每件都可以算便宜点。” 狐裘羔袖,文章绚丽,看着便价格不菲。 顾长衣看中了一件靛蓝色的云纹锦袍,袖口是窄口的,可以束紧,方便活动。 沈磡穿起来一定利落英俊。 老板夸赞:“夫人眼光真好。”这件衣服就是去年冬给主子量身定做的,但是主子出门习惯穿没有一点花样的黑衣,太朴素了,也不知道赚钱干嘛。 顾长衣:“多少钱?” 这种压箱底的好货,专供王公贵族,价格都很离谱。 老板:“这是去年有位公子爷定制的,后来他不要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卖出去,我说个良心价,二十两银子。” 沈磡刚才给的金子大概十两,约等于一百两白银,花去二十两倒也不多,自己的衣服可以便宜一些。 “买了。” 顾长衣又挑了几件次一等的,哗啦又花去二十两。借着买男装的借口,他给自己也置办了一些出行的男性衣服。 老板欲言又止,后面这几件尺码不对,主子穿不上啊。 顾长衣把衣服都混在一起包上,笑眯眯道:“你有意见?” 老板:“没有没有。”他们主子为了夫人狗洞都能面不改色地钻,穿几件偏小的衣服有什么。 反正他想推销的,都已经被夫人买走了。 顾长衣和老板出去,却发现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钱华荣一看顾长衣就嚷嚷:“你快来评评理,我说你比较喜欢这套,姓沈的非说要买那套。” 钱华荣手里的是一套红白两色的骑马装,领子袖口一圈是红的,其余地方都是白的。 沈磡挑了一套紫色流苏广袖裙,领口还用银线绣了大朵盛放的梅花。 顾长衣:啊这…… 比起广袖流苏,他确实更能接受骑马装。 沈磡拿的那套,跟贵妃的审美一模一样,不愧是一家人,这直男审美能不能改改了。 顾长衣指了指沈磡手里的那套:“ 买这个。” 钱华荣气得放下骑马装,娘说得对,女人都是善变的,特别是成亲后的女人,那都是跟丈夫一条心。 幸好他在聚贤酒楼跟他们吃一顿饭后就死心了,现在只想赚钱。 顾长衣对老板道:“就这些,包起来,一个时辰后送到侯府角门。” 沈磡把紫色裙子拿出来:“不要了。” 顾长衣到底喜欢哪条,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来晚了,不比钱华荣有经验,也不能逼顾长衣买他不喜欢的衣服。 他把骑马装拿过来,“买这个。” 顾长衣挡住他的手,开诚布公道:“其实我都不喜欢。” 哦,这样吗?沈磡抬头,心情突然好了一点。 呵,钱华荣跟顾长衣买几十次衣服,也没摸准顾长衣的喜好啊? 顾长衣在后头选好了自己要的衣服,但这不能说,便牵着沈磡离开:“我有喜欢的会告诉你,让你买。” 沈磡:“好。” 衣店对面是当铺,顾长衣径直走进去,既然钱华荣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这边也要加快。 过段时间,沈璠就要成亲了,他担着侯府长媳的名义,沈威肯定让他礼节性露面,得按时回来。 顾长衣不止想赚一趟运费,他需要很多钱,先买入一批货,运到京城来卖,古代跑一趟动辄十天半月,要充分利用时间。 思来想去,顾长衣决定把镯子抵押。 成亲时,梳妆夫人给他手上套了十几个金镯子,都是贵妃送的。 牡丹钗和翡翠镯子的意义不同,他留着。金镯子以后再赎回来就是。 顾长衣从兜里掏出沉甸甸一包金镯子:“这些能抵押多少钱?” 沈磡眸光蓦地一沉。 这些金镯子是他托梳妆夫人给顾长衣的“聘礼”。 是巧合吗?顾长衣怎么只卖他送的东西? 还有,顾长衣需要这么大笔钱做什么?如果是急用,为什么刚才不把金子要回来? 联想到方才钱华荣说的“什么时候走”,顾长衣无缘无故给他买了一年四季的衣服……怎么越来越像换钱跑路? 当铺老板瑟瑟发抖,你们夫妻两能不能商量好了再来。 夫人脸上写着“给钱就卖”,主子眼里是“敢收你就滚蛋”。 他只是一个打工人啊! 当铺老板悔不当初,在看见主子进对面老刘的店铺买衣服时,他就应该关门大吉。上次买了夫人二十套衣服的那位兄弟,现在还在写检讨呢。 第23章 当铺老板委婉劝退:“夫人, 这些镯子重在做工,工费比金价还贵,若是抵押, 只能按金价计钱。” 顾长衣商量:“这十几个镯子是完整一套的,又不是单品, 工费可以折价, 但不能完全否定吧?谁家嫁娶,有这一套镯子多有面子?” 老板抹了把汗, 不敢得罪夫人, 按照主子对夫人的重视,将来这些产业迟早要交到夫人手里。 他拿起镯子眯起眼睛,细细看了一圈, 终于在内侧找到一行篆刻:“你看, 这里刻着‘沈顾之好’, 有标记的镯子, 做工就不值钱了。我看这镯子对夫人颇有意义,不如留着。” 顾长衣:“我看看。” 沈磡深沉的目光闪了下, 好像被人窥见了隐秘的心思。 顾长衣从来没发现内侧还有刻字,他拿过来,对光看了看:“磨掉就好了。” 沈磡浑身的气息比刚才更冷了,顾长衣没有心! 当铺老板:“……” 他及时道:“夫人您再看清楚一些, 刻字并非浮于表面, 而是采用镂刻技术,和外圈的花纹相缠,取比翼连枝缠缠绵绵之意。整块镯子的做工就贵在这里,乃是名匠常涟所刻,其他人都做不出这种效果。” 当铺老板管不了其他的, 把主子的微妙心思都抖了出来。 说话间,顾长衣对准了光源,这才看见,光线能够透过那四个字,若是角度合适,大概能在纸上投下花影缭绕的四个字。 顾长衣原先只以为牡丹钗是贵妃的心意,镯子是衬品,谁知里头竟然大有文章。 顾长衣纠结了会儿,挑挑拣拣本想拿回一只,仔细想想也没有意义,“全都抵押在这,你们当铺能够保存一个月对吧,一个月之后我来赎回。” 老板悄悄看了眼主子,夫人心意已决,就算他这里不收,恐怕还会去下一家,那还不如寄存在自家,起码能保证不被卖掉。 沈磡“哼 ”了一声,恼羞成怒地离开。说什么都要卖,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顾长衣喊道:“别走远啊,等我。” 他催促老板:“快点写凭据,我赶时间。” 老板硬着头皮给顾长衣开了凭证,火速拿了五百新给顾长衣。 顾长衣把银票揣进无涯境,立马追了出去。 他左右张望了下,看见沈磡站在一处捏泥人的摊前发呆,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心里有点对不住贵妃。 他这就先用抵押镯子的钱给沈磡买十个泥人赎罪。 刚走一步,顾长衣忽然被新个人拉住胳膊推搡了一下。 “啪”一声,顾长衣脸上挨了一巴掌,他偏头躲得及时,力度打偏了,脖子却被长长的指甲划过,瞬间浮起三道红痕。 “你这个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眼前骤然出现一名贵妇打扮的人,带着新名丫鬟新名护卫,气势汹汹,看顾长衣像是看什么蝼蚁。 贵妇一掌打空,上前一步揪住了顾长衣的领子,眼神阴冷:“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让大家看看你是什么玩意儿!” 一边说一边当街扯顾长衣的衣服,力道之大,出手之狠,摆明了要让顾长衣以后都不敢出门见人。 顾长衣双手被新个丫鬟拉住,若不是男子天生力气大,他又搬砖间接锻炼了一回,恐怕只能任人宰割。 他发了狠才挣脱丫鬟,连忙抓住了自己领口,“放手!你认错人了!” 贵妇完全是撒泼的样子:“你不是顾长衣?给我上!” 对方四五个人,将顾长衣围住,其中还有新个男人,顾长衣瞳孔一缩,今天要么暴露男儿身,要么暴露无涯境,新相权衡,他一时竟然想不出哪个更可怕。 几双手同时朝他伸来,顾长衣脑海里的神经崩断了一根,千钧一发之时,沈磡接连撞翻了几人,一把抱住了顾长衣。 贵妇也被他撞翻在地,哎呦一声被新个丫鬟扶起来,气得要命,“给我打!” 周围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不凭借轻功根本飞不出去。沈磡抱着顾长衣就近贴在一堵墙上,把顾长衣护在了他和墙体之间。 贵妇见状,冷笑了一声:“顾长衣给你戴绿帽子你还护着他,伤到你我可不管。” 新名护卫显然在家里就被嘱咐好了,丝毫不顾及沈磡的身份,对二□□打脚踢。 密集的拳脚雨点一般落在沈磡背上腿上,顾长衣被他护在里面,分毫未伤。 顾长衣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还很懵,有个人往沈磡侧腰踢,他伸手想替他挡住,却骤然被沈磡箍紧了四肢,动惮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隔着沈磡的胸膛,清晰明了地听见拳脚落在肉体上的闷响。 百姓空出了一个大圈,瞠目结舌地看着。古代不是现代,权贵之间的私人恩怨,他们只能明哲保身。 顾长衣心疼疯了,几乎不想再考虑后果,他现在、马上、就要用无涯境的石头砸死这群人! 可是他完全挣脱不开沈磡的怀抱,急得眼泪快要掉下来,语无伦次道:“让我出去,沈磡,放开我!” “别动。”沈磡哑着嗓子,声音简短有力。这点拳脚对于习武之人,特别是对于沈磡,算不得伤筋动骨,可是心里的懊悔和灭顶般的痛把沈磡淹没。 他为什么要扔下顾长衣先从当铺离开? 他以为就几步远的距离,他站在泥人面前生气,恰恰就是这几步远的距离,让他没办法第一时间出现在顾长衣身边,阻止那个恶毒的巴掌落在顾长衣脸上。 几步的距离,他差点让顾长衣当街被人扒衣服受辱。 沈磡下巴压着顾长衣的头顶,余光里尽是那三道指甲痕,他闭了闭眼,眼里一片赤红。 因为“沈磡”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所以大家觉得他媳妇可以随意欺负,不会有人替顾长衣出头。 那个贵妇也不过是国公府的孙媳妇,公然当街撒泼,不就是因为她丈夫是国公府世子,而顾长衣的丈夫是个傻子! 顾长衣嫁给他,一直在受苦。 还要再继续装傻吗?还能再继续装傻吗? 去他的任务,如果注定要对不起一个人,他只能对不起师父了。 暗卫急得要死,主子没有暴露武功,意味着他们就不能出手。 当铺老板和衣店老板闻讯赶来,假装热心群众劝架,把动手的贵妇护卫拉开。 “有话好好说,一定有误会,这位夫人刚从我们店离开,人品没有问题的。” 新位老板武功不行,但是吨位大,声音大,比较能唬人。 “林夫人,大庭广众之下,都留个面子吧。” 林苓挥了挥手,下人撤退到她身后。 “有什么好误会的,顾长衣勾引我丈夫,骗我丈夫给他花钱,你们做下这等苟且之事,还有脸说误会?” 顾长衣一经放开,立刻蹲下把沈磡从脚到头检查了一遍,见没有骨折骨裂,才转头看林苓:“你相公谁?” 林苓轻蔑:“大家都看看,多新鲜,水性杨花的女人,连自己上过几个男人的床都不记得。” 顾长衣从围观者口中听到一个名字,姚琸。 他第一反应是林苓认错人,因为他根本没印象,原主没有勾搭有妇之夫的爱好。刚要出声时,忽然闪过一段简短的记忆。 原主和姚琸见过一次,大概是半年前,原主在绿菱湖边的一个茶馆见到姚琸,当时姚琸一个人喝茶,模样不过十八、九岁,身上衣服非富即贵,便起了结交的心思。 结果一壶茶喝完,原主正要叫一壶上等的碧螺春,姚琸面红耳赤地说自己没带钱,他喝的那壶茶只要三文钱,他就只带了三文钱。 原主有些吃惊,姚琸的穿戴完全看不出身上只有三文钱,他无语地告辞,还帮他付了三文钱。 后来,原主才知道,姚琸是国公府公子,早早地成亲,媳妇管得严,不给他任何私房钱。 新人的交集仅限于此,要说花钱,那不如说是原主给姚琸花钱了。 顾长衣:“我想起来了,你相公就是那个出门只带三文钱,我见了心生不忍,给他付了三文茶水钱的那位国公府公子啊。” “我看得起那三文钱?笑话,难道姚琸是用三文钱就把你娶进门的吗?才让你觉得其他女人也跟你一样,看见三文钱就扑上去?” 四周有人笑出了声,他们对姚琸妻管严有所耳闻,但今日是第一次听到三文钱这个数字,这活得,比普通人还不如了啊。 林苓尖声道:“不要狡辩,姚琸为了你花了多少钱你心里有数!” 她看见顾长衣手腕上的镯子,像找到了什么关键证据,厉声道:“还说没有,你敢说你那翡翠镯子不是姚琸送的?!” “不是,是贵妃送我的。” 林苓冷哼:“别在这颠倒黑白,姚琸已经承认了,他从家里偷钱养你,一次几百新地花,今儿你要么把钱加倍还回来,在这跟我磕头道歉,要么我管你是谁,正室打外室天经地义!” 说着,她忽然在地上看见一张当票,捡起来看了一眼,手腕都在发抖:“好啊,原来他偷我的镯子送你,你还把它当了!” 林苓也许是气疯了,拿起当票就撕,“不要脸!奸夫□□!” 顾长衣要上前抢,被沈磡拉住了手腕,不让他靠近那女人。 当铺老板及时出声:“可以补,都可以补。” 顾长衣:“你丈夫是窃贼,你不去报官,反倒来诬赖我。你不报我帮你报,我们现在就去大理寺!” 林苓愣住,似乎从没想到当街撕逼以外的途径,骂道:“为这事惊动官府,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她转头看向沉默的沈磡:“你媳妇在外面勾三搭四,东食西宿,你不生气?难不成你跟在后面收钱?” 百姓被引导着想到这个可能,纷纷看向沈磡。 操了,顾长衣出离愤怒,明知道沈磡什么都不懂,在这儿胡说八道,他挣扎着要过去,被沈磡牢牢限制住,视线被沈磡身形挡住一半,连吵架都不能大声。 沈磡眉眼森冷地看了一眼林苓,因为早就想好后续,反而冷静下来,安抚地拍了拍顾长衣的后背,怕顾长衣过去会吃亏。 而且,顾长衣的领子被疯女人扯开了一点点,这么多人都看着,他必然不能撒手。 然而顾长衣实在挣扎地太厉害,身上像捆了玉顶山的炸药一样,沈磡无可奈何,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别过去。” 顾长衣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脑海里只有额上那个微凉的触感,什么姚琸林苓都变成了跳梁小丑。 怎么回事啊,是不小心碰到的吧? 沈磡难道被打懵了? 还是方才跑过来的不是沈磡,而是沈璠? 顾长衣震惊过度,脸盲患者开始疑神疑鬼,鬼使神差地,脑袋埋在沈磡肩颈里嗅了嗅,是沈磡的气息。 沈磡身体微微一僵,亲一下额头是他自己都没意料的安抚动作,顾长衣似乎……不排斥? “我看见姚琸在青楼赎了一个姑娘,养在青柳巷子!”暗卫在人群中喊道。 暗三终于调查回来了,暗卫们喜极而泣。 作者有话要说:沈磡:他心里是不是有我? 第24章 此话一出, 全场的目光刷一下转移到林苓身上。 林苓脸色一下子变白,唯独嘴唇被咬出了血色。她宁愿相信姚琸是被顾长衣骗钱,毕竟顾长衣名声就在那里, 说出去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顾长衣勾引男人。 那么多男人都被顾长衣勾引,姚琸不过是被蒙蔽的男人之一。 可是姚琸主动给青楼女子赎身养外室就不一样了, 简直明晃晃打她正室的脸! 林苓伸出涂着蔻丹的食指, 昂着头:“不要信口雌黄,就是你勾引他的, 我相公老实本分, 定是你用花言巧语蒙骗。好,我现在就去青柳巷子,要是找不到那个贱妇, 看我不回来撕你的脸!” 林苓转身, 带着一群人往青柳巷子去。 “站住!”顾长衣看出她的小伎俩, 冷笑, “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想得美!” 他突然远远看见一个人,那张脸太高岭之花, 绝对不会认错。 “殷雪臣大人!”顾长衣喊道,“这里有冤案!” 殷雪臣正步行去大理寺,听到声音目光转过去,看见一张明艳好看的脸。 顾长衣:“这位夫人说家中失窃, 金额可达上千两, 怀疑是她丈夫偷出来送给我,当街闹事打人,撕毁我价值五百两的票据。这个金额足够大理寺立案了吧?” 殷雪臣:“可以。” 林苓不可置信地看着殷雪臣,这明显就是家宅事,凭什么立案?哪有妻子把丈夫告公堂的?她以后在国公府还怎么做人? 她慌不择言:“凭什么去大理寺?殷大人你是不是故意偏帮她?” 百姓发出一阵“嘁”声, 真是乱说话。 顾长衣:“谁不知道殷大人廉明正直,你诬陷朝廷命官,这趟不走不行了。” 殷雪臣神色微冷:“都押到大理寺。” 围观百姓一下子精神了,看热闹看到大理寺卿出马,更加精彩了。大理寺卿哪管你是不是国公府媳妇承平侯媳妇,在他眼里都只有原告被告证人三种。 一行人飞快转移到大理寺,林苓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只想要顾长衣在京城待不下去,没想状告姚琸。 殷雪臣:“林苓,你说你丈夫偷钱赠与顾长衣,可有证据?” “没证据……不不不,我丈夫没偷钱,他是国公府世子,自家的钱都是他的,如何能叫偷?” 殷雪臣:“你说顾长衣与你丈夫苟合,可有证据?” “没。”林苓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她现在只想赶紧出了这个鬼地方。 殷雪臣:“如此,你的两项控告不成立。” “是。”林苓正想走,被两边侍卫拦了下来。 一声惊堂木骤响,把她吓了一跳。 顾长衣:“大人,林苓诬陷我与她丈夫有私情,收受巨额财务,当街打人,撕毁我五百两的票据,这些都有人证物证。” 群众七嘴八舌地赞同:“我们都看见了。”他们在权贵打架时明哲保身,在大理寺做人证却很积极,这是他们与殷雪臣之间的默契。 顾长衣呈上被撕毁的票据。 当铺老板也作证:“沈夫人当掉的首饰,在我这按金价抵押了五百两,刚开出来的票据,损毁不补。如果按原价计,乃是出自常师傅之手,千两以上,价不封顶。” 林苓一下子转身看向当铺老板:“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可以补!你这是敲诈!” 当铺老板:“当时两位夫人都在气头上,我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暂且撒谎。若是大家撕毁票据都能补,哪天你们要是拿出两张票据,我当铺的信誉何在?” 当铺老板命伙计取来当铺挂在墙上的规矩板,上面赫然写着“票据损毁自负”。 “票据损毁,想要赎回原件,须得双倍价格。” 林苓眼前一黑,她看出来了,当铺老板偏帮顾长衣,是顾长衣就不要双倍,是她就收双倍!顾长衣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顾长衣卷起沈磡的衣袖,看见上面的青紫心里一紧:“林苓指使家丁打人,请殷大人替我做主。” 沈磡摸了摸顾长衣脖子上的指甲痕,刚才他不让顾长衣动手,现在松口道:“打回去。” 殷雪臣点了点头:“案情清楚明了,本案宣判林苓赔偿顾长衣票据费五百两,赔偿沈磡医药费五十两,择日登门道歉。另,被告打了原告一巴掌,原告要求打回去,法理可为,本官不作要求。”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林苓瘫坐在地上,不接受大理寺的判决,警惕地看着顾长衣,生怕他打回来。 顾长衣倒是不想脏手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冷冷道:“我等你一块登门道歉。” 他要求案款当场结清,林苓想走必须先派人回家取五百五十两。 林苓嚎啕大哭:“你们冤枉我,我做错了什么,谁能容忍丈夫养外室……” 这一出她闹得国公府里子面子都没了,哪敢回家拿钱,公婆不会放过她的。 “放我进去,夫人、夫人!” 不多时,一个人挤进来,正是姚琸。姚琸是个轻微娃娃脸,所以原主当时第一眼见他,以为他还没成婚。 两人苦命鸳鸯似的抱在一起,林苓搁在他怀里哭得伤心,仿佛忘了她刚才气势汹汹打外室的起因。 “我一个弱女子,势单力薄,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林苓被这一通雷厉风行的堂审吓得六神无主,看见姚琸就像看见主心骨,就抱着他哭。 顾长衣嗤笑一声,刚才带着四个人在街上打人怎么不说自己势单力薄。 姚琸抬头看了一眼顾长衣,眼里心虚一闪而过。 他半年前遇见顾长衣,对方言笑晏晏地与他攀谈,最后得知他身上只有三文钱,那副吃惊的样子,刺痛了姚琸的心。 他一直都对妻子不满,管天管地,每次出门只给三文钱喝茶,但他人也窝囊,不敢提出异议,每次只敢去茶馆喝一壶最便宜的茶,看看绿菱湖的山水,也算文人消遣。 那天他回家,林苓又照常审问他今天去了哪里,三文钱怎么花的。姚琸突然就厌烦起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像顾长衣那样温柔地说话。 再隔天,他路过青楼,鬼使神差地进去,发现里面的女人都像顾长衣那样,更加温言软语,只是得知他没钱之后,脸色也更加刻薄。 如果他有钱……是不是就能拥有温柔乡? 他依然不敢反抗林苓,但是他学会了偷,偷母亲的钱,偷林苓的首饰,悄悄地包一个青楼姑娘谈情说爱。 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放肆地替姑娘赎身,养在青柳巷子。 纸包不住火,林苓今日清点首饰的时候,终于发现不对。 都不用逼问,林苓一个眼神,姚琸便承认了。 但是在说那姑娘是谁时,姚琸突然想到顾长衣。若是被林苓知道小琴的存在,小琴一定会被打死。但是说顾长衣就不一样了,她风流史那么多,多他一个也不多,自古文人骂红颜祸水,特别是一女多男时,男人反而变成了受害者。 顾长衣现在是侯府长媳,林苓拿她没办法。姚琸跟林苓再三保证,他以后不会再跟顾长衣见面,不要去找对方麻烦,一个侯府一个国公府,闹出来太难看了。 谁知林苓误会成他护着顾长衣,表面答应,扭头就带人去街上堵顾长衣。 林苓掌控了姚琸这么久,眼里揉不得沙子,她偏要闹,闹得人尽皆知。姚琸是被骗的,闹大了大家指责的都是顾长衣。 可是这一回,她的强势不管用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姚琸那样懦弱,殷雪臣根本不顾及她的身份,惊堂木拍得她心惊肉跳,仿佛自己是什么逆臣反贼。连顾长衣的丈夫,沈磡那个傻子的表情都跟阎王爷似的。 林苓慌了,在姚琸怀里直哭:“我们回家,相公……” 姚琸第一次见到妻子服软的一面,好似这一刻,他才发现林苓也是大家闺秀,容貌秀美,比小琴还要好看。 他心里一动,懦夫面对强势妻子的征服感油然而生,发誓道:“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那个外室呢?” “我以后不会再见她。” “相公……”林苓眼眶朦朦。 …… 顾长衣看着这辣眼睛的一幕,拧起了眉,啥锅配啥盖,一锅烂着就不要出去祸害别人了好么? 他收了赔偿款,提醒道:“两日内登门道歉,否则一巴掌我会打回来。” 说完,他拉着沈磡去看大夫,没空理他们。 沈磡余光瞥了一眼二人的反应,眼里寒光一闪。 这事没完。 顾长衣拉着沈磡直奔医馆,中途收到了当铺伙计塞给他的票据。 顾长衣连忙道谢,这老板是个好人呐,路见不平,反应快,白送了五百两给他。 大夫检查之后,给沈磡开了一瓶药酒,让顾长衣拿回去有空揉揉,最近让沈磡多休息就好。 顾长衣怕有内伤看不出来,带沈磡又去了两家医馆,确定大家说辞一样,才放下心来。 顾长衣:“饿吗?” 沈磡点点头。 “今天你替我挡了那么多拳脚,谢谢你。我们去吃好吃的。” 顾长衣有钱了,出手大方:“我们去黑心酒楼吃。” 沈磡皱眉:“哪里?” 顾长衣:“聚贤酒楼。” 顾长衣伸手跟小二要那本贵价菜单,豪爽地点了一桌子菜,合上菜单,还问:“有没有荷花糕?” 小二早就被嘱咐过了,若是顾长衣来吃饭,就说有。 顾长衣:“来一盘。” 沈磡坐了一会儿,说自己要去上茅厕,顾长衣刚想带他去,就听小二道:“客官,我们这男女分开的,请随我来。” 与男厕所暂时无缘的顾长衣:“……” 顾长衣坐着等,自斟自酌时,面前坐下一个人,长得风流倜傥,拿着一把扇子,眼睛笑眯眯。 顾长衣:“起开,有人了。” 欧阳轩:“我是这家酒楼的老板。” 顾长衣:“哦,那我反馈一下,你家饭菜太贵了。” 欧阳轩噎了一下,从善如流道:“那我今天不收钱。” 顾长衣疑惑:“你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就是想跟您交个朋友。” “跟你交朋友有什么好处?以后吃喝都不要钱吗?” 欧阳轩:“……也可以。” 顾长衣眼睛一亮,财大气粗,可以考虑。 欧阳轩:“我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觉得今日沈公子护着你的样子,十分令人动容。患难见真情。” 顾长衣瞅着欧阳轩怎么也不像圣父人设,简单应道:“嗯。” 欧阳轩是奉命来刺探顾长衣想法的,他听说沈磡抱着顾长衣,夫妻两一起被打,就估摸沈磡忍不下去了。 果然,沈磡一离开顾长衣视线,就要他去探口风。 顾长衣反应平淡,欧阳轩接着道:“可惜沈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与正常人无异就好了。” “想过。”顾长衣由着欧阳轩套近乎,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欧阳轩:“我有个神医朋友,有一些这方面的心得,以后他要是来京城,我可以介绍给你。” 顾长衣眯起眼睛,他刚得了一千两,黑心商人就来跟他大谈爱情,顺势推荐神医,很难不让他觉得是在骗钱。 就跟向老人推销保健品的一样的路数,先送几个鸡蛋,接着让你消费好几万。 脑部的疾病不好治,顾长衣很清醒。 但是他也没揭穿,想骗他,先白嫖一顿饭再说。 顾长衣:“真的吗?麻烦你了。” 欧阳轩切入正题:“不用客气,若是他治好了,大家都开心。要是有一天沈磡比所有人都优秀,谁还敢当街欺负你?你说呢?” 神医还没影呢,就开始展望未来了。 顾长衣很配合地瞎咧咧:“那当然好啊,那我就放心干自己的事了。” 欧阳轩眉头极轻地一皱:“你想做什么生意?我帮得上的都可以开口。” 顾长衣:“山的那边是海,你知道海的那边是什么吗?” 欧阳轩:? 顾长衣:“我想去海的那边,据说那里遍地宝石香料,只要我能运回来,一趟只要一两年,就能家财万贯。” 欧阳轩觉得他的想法有点危险:“航海变数大,多少船只在海中倾覆。” 一趟一两年,那沈磡还不变成望妻石? 顾长衣:“富贵险中求。” 欧阳轩:你相公够富贵了。 顾长衣侃侃而谈,根据脑海中的地图,跟欧阳轩大谈从哪个海湾出发,船上备哪些东西。 欧阳轩越听越惊心,顾长衣说的港口都不假,可见不是随口一说。 顾长衣喝一口茶,期待地看着欧阳轩,反向推销:“你有兴趣吗?” 他不介意多透露一些信息,让欧阳轩对海运产生兴趣,欧阳轩若是打算去做,商业交易越频繁,对他的物流越有利。 欧阳轩喃喃:“你出去这么久,你相公呢?不生孩子了?” 顾长衣满脸疑惑:“他不是被你朋友治好了?很优秀很抢手,找其他人生啊。” 欧阳轩:“……”敢情你打算离了呀。 沈磡:“……” 欧阳轩看见沈磡回来,都不忍心看他的脸色,得了,继续装傻培养感情吧。 第25章 欧阳轩:“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今儿我请。” “谢谢啊。” 正主一来就跑,看来是没底气面对患者,怕家属问一两句就瞧出他满嘴谎话。 顾长衣心里如此评判。 其实欧阳轩的问题他有想过。他没有航海梦, 并不想在海上漂好几年。 在异世孑然一身,他挺希望有个家的, 哪怕像他和沈磡这样兄弟两相依为命的家。 每次忙完能有个家落脚, 有个亲人想见,昼夜不舍的赶路才有盼头, 而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是物流中转站。 至于假定的沈磡恢复正常之后怎么办, 那还用想吗?他是男的,沈磡要不是傻子根本瞒不过去。如果沈磡不傻了,当然是离婚让人家正常娶妻生子。 顾长衣招呼沈磡, “快来吃, 上菜了。” 沈磡觉得胸闷, 吃不下。 顾长衣:“你怎么了?” 沈磡:“这里痛。” 顾长衣连嘴里的排骨都不嚼了, 连忙吐出来,“胃痛?” 该死的, 一定是被那一脚踢到胃了! “我们再去看看大夫。”顾长衣扶起沈磡。 沈磡道:“不去,想回家睡觉。” “好好好,我们回家躺着。”顾长衣叫小二把饭菜都打包送到侯府,扶着沈磡出门, “我们走慢一些。” 经过泥人摊子时, 顾长衣停了下来,买了一排形态各异的泥人。 说好了要给沈磡买的。 沈磡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才从当铺出去时站在了泥人摊子前发呆。他看着一整排的泥人,眸光动了动,顾长衣为什么一边对他这么好, 一边说走就走毫不留念? 就算是出海,顾长衣没想过带上他吗?为什么要把他让给别人? 顾长衣并不爱他,他怎么才能让顾长衣爱一个傻子呢? 这是沈磡遇到最难的问题。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不管顾长衣爱不爱他,反正是他媳妇了,他永远不会放手。 这么一想,沈磡心情舒畅了些,胸口也不疼了。 顾长衣:“这个女娃娃好可爱,你说是不是?” 沈磡盯了一下看不出哪里可爱的泥人,点了点头,顾长衣更可爱。 顾长衣给手艺人多付了十个铜板:“我预订一只小羊。” 沈磡:“要小狗。” 顾长衣属小狗。 顾长衣:“那都要。” 回去之后,顾长衣把泥人摆在窗沿,命令沈磡马上躺上床把衣服脱了。他去洗了洗手,打开大夫给的药酒。 沈磡心里腹诽,顾长衣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自己的别人的身体随便看,就是不负责。 看了他的就要负责。 沈磡一口气脱了个精光,趴在床上,挡住了关键部位。 顾长衣手上沾满药酒,搓热了转身大吃两惊。 沈磡这身材也太好了! 上面的淤青也太多了! 他不知是先心疼还是先羡慕,恍恍惚惚地,伸手按了按他的手臂肌肉。 手感真好。 捏一下。 “嘶……”沈磡微微吸气。 顾长衣连忙收手:“疼了?” 手臂上没淤青啊,顾长衣抬起他的胳膊,一寸寸看过去,只找到了一个陈年旧疤。 沈磡咬牙:“不疼。” 顾长衣目光逡巡过沈磡身上的淤青,突然后悔没打回去,什么不能打女人,林苓就能打男人了? 他往手心呵了口气,按照大夫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揉沈磡的膝关节。 太过分了,那个护卫一直踢沈磡的膝弯,沈磡要不抱着他,可能都站不住了。 顾长衣边揉边后悔,他怎么带沈磡出去玩,还把人带受伤了。 他还不如承平侯养得好呢。 沈磡明显感觉到顾长衣低落的情绪,低声道:“不要难过。” “我要跟你出去玩。” “你要带着我。” 最后一句尤为重要,沈磡希望顾长衣能听懂。 顾长衣:“我不难过,我会努力赚钱,以后我们上街,带八个护卫。” 沈磡沉默,其实今天后面的暗卫也有好几个,却实在没想到林苓能突然甩顾长衣一巴掌。 顾长衣:“这个力度可以吗?有没有越来越疼?” 沈磡皮糙肉厚:“不疼。” 顾长衣道:“过两天,我要跟钱华荣去一趟杭州,做个小生意。你在家里好好养伤,大概半个月我就回来了。” 沈磡终于知道顾长衣跟钱华荣一直在密谋什么:“我也去。” 顾长衣不方便带他,他中途肯定要离开钱华荣,独自去办其他事,若是带着沈磡,就没办法单独行动了。他不放心把沈磡交给任何人,侯府虽然苛待沈磡,安全起码有保证。 “你待在家里我给你买糖吃。” 沈磡:“我不疼,我可以走。” 顾长衣:“不是疼不疼的事,是我不方便带着你。” 沈磡刚刚听完顾长衣航海大计,心有余悸,怕一撒手媳妇就没了,于是逆向思维:“我好疼。” 疼得三五天起不来床。 顾长衣惊慌:“啊,哪里疼?” 沈磡随便挑了个痛处:“膝盖。” 顾长衣着急,胃也疼,膝盖也疼,这让他怎么放心,他给沈磡盖上被子:“你等着,我再去找个郎中。” 过来一会儿,他带着暗卫抽签假扮的郎中回来,沈磡的膝盖适时地肿起来,通红一片。 郎中看诊之后,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总之就是让他在床上躺三四天,不要轻易挪动,消下去就好了。 顾长衣又道:“你看看胃,是不是被踢得胃出血了?” 郎中查看沈磡的腰侧,随着时间推移,那里的青紫慢慢浮现出来,拳头大小。 郎中按了按,摸着胡子道:“好好养养,记得给他吃绵软的食物,米粥、面条、肉糜,要捣到烂,不冷不烫,一日三餐,按时服用。” 顾长衣:“谢谢郎中,你开药吧。” 郎中道:“无妨,他只需要卧床休息,无需开药,吃完之后扶着他去外面走走,消化食物。” 顾长衣在路上逮的郎中,没要钱就走了,他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聚贤酒楼将饭菜送来,顾长衣把红烧肉切碎切细,再去熬了一碗米粥,不断搅拌到变烂,最后变成一碗黏糊糊的玩意儿。 看了完全没胃口。 顾长衣面不改色地端到沈磡面前,提议:“要不你闭上眼睛吃吧,我喂你。” 什么都吃得下的沈磡从善如流地闭上眼睛,顾长衣叫张嘴就张嘴,仿佛一个真正的残疾人。 喂完饭,顾长衣去换了衣服,把自己和沈磡的衣服一起装在盆里,打算去搓一搓。 沈磡衣服上好多脚印,顾长衣心疼死了。 沈磡连忙阻止:“不要洗,等我洗。” 顾长衣:“你躺着。” 沈磡急得坐起来,顾长衣怎么能洗衣服呢,怎么能亲自弯腰打水用冷水洗衣服呢! 说好了这几天不能让顾长衣累到,沈磡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 他强硬地拉住顾长衣的袖子:“你说你在外面挣钱,我在家里洗衣服。” 顾长衣:“对。” 沈磡装出艰难扭转逻辑的样子:“如果你要洗衣服,我不让你去挣钱。” 顾长衣:“现在你生病了,我们要互帮互助啊。” 沈磡不管,就重复:“我不让你去挣钱。” 顾长衣心道,这个念头千万不能让沈磡重复,多重复几遍变成执念了,他就真走不了了。 他放下木盆,把它踢到一旁去:“我不洗,留给你好了再洗。” “你躺下。”顾长衣把他往里推了推,沈磡要在床上躺几天,他和钱华荣只能推后几天再去。 顾长衣没有回自己屋里睡午觉,而是随意躺在床沿,时刻留意他的状态。 怕沈磡无聊,顾长衣搜肠刮肚地回忆自己幼儿园和小学的学过的故事。 “白雪公主你有兴趣吗?” 沈磡:“没有。” 回答地这么快,看来对人的故事不感兴趣,顾长衣道:“小蝌蚪找妈妈呢?” 沈磡:“……” 顾长衣:“青蛙妈妈生下孩子之后离开了……小蝌蚪遇见了乌龟,啊不是,好像是先遇到了鲤鱼?……” 顾长衣磕巴地说完之后,自己先沉默了。 他果然没有当幼儿园老师的天赋,年代有点久远,这么简单的故事他都记不太清了。 沈磡也很沉默,心情沉重——他在顾长衣心里究竟是几岁的智商?这样的形象能追到媳妇吗? 顾长衣觉得自己讲故事的样子像弱智,有点不服输地补救:“这只是铺垫,我真正的要讲的是体外受精和变态发育。” 顾老师摇身一变,变成科普大师,找回了一些自信。 沈磡试图改变形象,大胆探讨:“抱在一起就能生孩子吗?” 顾长衣瞬间想起贵妃给的那本《山间奇趣》,怕沈磡也联想起来更生动的细节,连忙道:“能吧。” 一道热源靠近,沈磡伸手箍住了顾长衣的腰,侧身对着他:“这样吗?我们也可以吗?” “我们不可以!”顾长衣察觉到腰上那只有力的臂膀,结结巴巴:“躺好,我能要讲下一个故事了。” 沈磡收回手,眼神一暗。 下一个,《狼来了》。 “你有没有受到什么启发?” 正在装病的沈磡:“不能撒谎。” 虽然装病不好,但如果他真生病的话,不会让顾长衣知道。 因此,这个故事对沈磡并没有什么教育意义。 顾长衣说着说着就困了,在沈磡身边睡得昏天黑地。 沈磡把顾长衣垂落的左腿搬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抓痕,掠过一抹骇人的寒意。 他下床,找暗卫说了什么,又回到床上。 …… 顾长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沈磡紧紧箍住了腰,难怪梦里一直翻不了身。 他把沈磡的胳膊挪开,下床准备晚饭。 受伤了当然要补补。 顾长衣想到了上次没吃完的燕窝。 啧啧,还有一半,正好又是一顿燕窝粥,又软又烂。 沈磡面对燕窝,第二次后悔装病,他怎么能又吃顾长衣的燕窝,这次吃完就没了。 顾长衣眼睛亮亮的:“快吃,这次肯定比上次好吃。” 沈磡咬牙片刻,决定明天就好起来。顾长衣想去杭州怎么都会去,他暗中跟着就行。 暗七连连感慨,这燕窝,终究还是进了我们主子的肚子。 夫人真是好啊。 …… 国公府。 姚琸和林苓回去之后,遭到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有本事去大街上闹事,有本事别丢国公府的脸!” 姚琸和林苓跪在大厅,被老国公指着鼻子骂:“我原以为琸儿性格软,配一个手腕强硬的媳妇最好,谁知你强硬全用在琸儿身上,不准他这,不准他那。你管天管地在外面怎么就哭哭啼啼丢人呢!” 林苓被骂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她嫁到国公府,还从来没有当众被骂过。 姚琸在一旁安慰她,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 老国公看了就来气,他只有姚琸一个孙子,却是个不成器的。国公府能有现在的荣耀,全靠老国公年轻时的汗马功劳,以及姚琸的姑姑,当今圣上已故的皇后。 皇后在世时,国公府是如何风光,宫里宫外一手遮天,可惜世事无常,皇后短命,十几年前就去了,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圣上从此再也没有立后。满朝能当得上陛下一句正经岳丈的,只有老国公,也因此勉强能维持国公府的荣耀。 可惜小辈不成器,姚琸更是没用。 反观承平侯,他妹妹沈虞和皇后是同期入宫,被皇后压得喘口气都不敢大声。沈威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 自皇后死后,默默无闻的沈虞混到贵妃之位,沈威更是执掌了护城营,儿子沈磡虽傻,但还有沈璠沈翎文武俱全,和国公府的颓势迥然不同。 国公府和承平侯府,嫌隙由来已久,都是皇后在时的陈年旧账。老国公没想到林苓竟然会去挑衅沈威的大儿媳。他精挑细选的孙媳妇,竟然还不如沈威给傻儿子挑的。 承平侯若是借着这次做文章,国公府才叫真正没脸。 老国公骂完林苓骂姚琸,骂他给青楼女子赎身养外室,拎不清没出息,最后扔下一句“好好去给侯府道歉,这事要是办不好别回来了。” 林苓和姚琸面面相觑,按照老国公的意思,他们道歉还不能只做表面功夫,必须得让对方原谅才行。 姚琸想了想沈磡的伤情,有点怪罪林苓了:“你看看你——” 林苓眼珠一转,“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难不成让我负荆请罪?” 林苓:“自古两边说和,少不得要请一个中间人,我们也找一个。” 姚琸:“我们能认识谁啊?” 林苓:“你忘了我出嫁前的小姐妹了?” 姚琸:“游茗雪?” 林苓嘴角一勾:“对。” …… 翌日。 国公府提前拜帖说要上门,承平侯难得出现了一次,对顾长衣道:“公然欺负磡儿,简直欺人太甚,你不必忌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若是普通人对顾长衣说这个,他肯定觉得是位刚正不阿的父亲,然而承平侯这样说,顾长衣只能想到他和国公府有仇。 顾长衣道:“行。” 承平侯善心大发,“借”给了顾长衣侯府的议事厅,让他们在这里接受道歉。 顾长衣本想让沈磡在屋里躺着,转念一想,沈磡才是要接受道歉的人,加上今早醒来好了大半,便带沈磡慢慢穿过花园,散步到大厅。 大厅里,除了林苓和姚琸,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 游茗雪坐在椅子上,面容苍白,额头虚汗,嘴唇微微发紫,捂着胸口一直咳嗽。 她被林苓请来当和事老,已经许久不出门了,一出门就难受。 她看见顾长衣和沈磡,目光动了下,轻声道:“沈大公子,沈夫人,林苓无知,冒犯二位,她已经知错了,咳咳咳……我同她一起长大,知道她本性不坏,不过是做事急躁,嫉恶如仇,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咳……一笑泯恩仇?” 沈磡脸色一黑,他倒是小看林苓的厚脸皮了。 顾长衣完全不认识这位西子捧心的姑娘,一脸迷惑,但是对方虚弱地一批,他一时说不出话。 林苓倒了杯茶给游茗雪,好像这才想起来要介绍:“她是茗雪,沈大公子的前未婚妻,议亲之后病重,这才没有过门。” 顾长衣哑然,这位就是沈磡的第三任未婚妻,前两任都死了。 林苓看着顾长衣语塞的样子,心里得意,沈磡克妻,顾长衣看见游茗雪这样子,会不会害怕呢? 就算顾长衣不怕,沈磡把游茗雪害成这样,这是他欠游茗雪的! 沈磡不过是被打几下,游茗雪可是一条命啊。 沈磡目光追着顾长衣的表情,怕在他脸上看见害怕的神色。外面的人都说他是鬼胎,他不在意,现在却不得不在意了。 暗卫在游茗雪出门那一刻才发现问题,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主子一直都跟夫人在一起,没法通知。 至于使手段让游茗雪来不了,好歹是前未婚妻,暗卫们都下不了手,游茗雪都病成这样了,他们随便弄个风吹草动都能要了她的命。 他们气得牙痒痒,林苓真是恶毒,根本不在意小姐妹的命,只想利用她。 该死的,一个装傻的主子,究竟该如何向夫人解释他不克妻? 明明每次都是侯爷故意找油尽灯枯的姑娘定亲,两方约好不向外透露。 没几天姑娘们就撒手人寰,给主子留下克妻的名声。 而对于结亲的家族而言,女儿本来就是要死的,跟沈磡定亲后死,反而保全了家族里其他姑娘的名声。不然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有一个病重,其他姑娘说亲时也容易被怀疑有隐疾。 夫人过门之前,他们都以为夫人也活不长了。 太惨了,主子真是太惨了。 …… 顾长衣让沈磡坐在主位,自己跟着林苓一块,把游茗雪扶到另一把大椅子上,关切地问她病症。 聊了一会儿后,顾长衣才好似想起林苓,问道:“林苓你来道歉?你做了什么事?我好像记不太清了。游小姐说你做事急躁,嫉恶如仇……想必是我误会你了。这样,你再说一遍你在大街上做了什么,若真是误会,我们化干戈为玉帛。” 林苓脸色一变,顾长衣哪里是记不得,分明是故意让她出丑。 她忍着低声下次地复述了一遍,故意忽略一些细节。 顾长衣不留情的地打断:“好像不是这样的。” 林苓只好原封不动地陈诉,幸好她已经将事情原委告知游茗雪,游茗雪和她一样厌恶外室,能理解她。 顾长衣一边听一边观察游茗雪的神色,发现她没有表现出对林苓行为的不赞同,反而频频看向沈磡。 “……” 不是吧不是吧……我也有情敌? 顾长衣看向沈磡。 沈磡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好脸色。经过自己的苦心教育,沈磡在外人面前不会表现出暴躁不安。他跟沈磡第一次见面拜堂,沈磡一直在玩草蚱蜢,一看就痴痴呆呆,现在则不然,看起来高高帅帅分外英俊,且疼老婆。 这……游茗雪看看自己的前未婚夫,也不是不能理解。 顾长衣心里有点不爽,但欣慰居多。 沈磡自始至终没给游茗雪一个眼神,只顾着盯媳妇,眼神委屈。 游茗雪失望地收回目光,看顾长衣的眼神并不宽容,好像被抢走了什么一样。沈磡坐在主位上,她坐在另一把主位上,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不需要顾长衣让给她坐。 顾长衣一直抱臂站着,此刻拍了拍手:“林苓,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你么?” 诚心道歉便算了,给他搞这一出。 林苓下意识以为顾长衣要打她,跑到游茗雪身边,道:“茗雪都开口了,你不能……沈磡欠茗雪的,我欠沈磡的,不能扯平吗?” 游茗雪咳了几声,无奈地一笑,“林苓,这怎么能放在一起说,我甘愿的。” 顾长衣道:“欠?他们定亲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林苓反驳:“就一年前!”一年前你还不知道跟哪个男人吃饭呢。 顾长衣摊手:“可我看游小姐至少发病五年了啊。” 欠个屁。 先天性心脏病不要碰瓷克妻。 第26章 林苓和游茗雪脸色皆是一僵, 游茗雪本就捂着胸口轻咳,这下咳得更厉害了。 林苓给游茗雪顺气,“你跟茗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顾长衣也学她摸摸沈磡的脑袋:“我家沈磡不克妻的意思。” 顾长衣站在沈磡身边, 一截纤细的腰身就在眼前,沈磡克制着, 勾住了顾长衣的小指。 原来很多话不用他解释, 顾长衣都明白。 在外人面前,顾长衣永远维护他。 他可以永远相信顾长衣。 明明心底还在忌惮顾长衣的众多知己, 信任却交付地猝不及防, 向深渊纵马,不问死生。 顾长衣握住沈磡的手,目光犀利地看向林苓:“我没有同情心?你为了一点小事不肯向我低头, 枉顾游小姐的性命, 让她拖着病躯出门说和, 你才是巴不得她死吧?” 林苓:“我没有!” 顾长衣通情达理道:“道个歉就完了, 明知道游小姐是沈磡的前未婚妻,我是沈磡明媒正娶的夫人, 你让你的小姐妹来跟我低声下气,让游小姐处于尴尬的境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喏。” 游茗雪脸色原就苍白,目光看谁的时候都含着冷冷的质问之意。 这一点冷, 在心虚的林苓看来, 放大了几千倍。 林苓目眦尽裂,握着太师椅扶手道:“你别血口喷人!” 顾长衣卷起沈磡的手臂,露出一片青紫:“沈磡是游小姐的前未婚夫,婚事不成仁义在,你命人将他打成这样, 可曾考虑过好姐妹的面子?” 游茗雪的目光落在沈磡手臂上。她一直知道自己活不久,不敢期盼嫁人生子,长辈谋划定亲又取消,她也不反对,可今天看见沈磡她才明白,其实她可以有一段短暂的婚姻的,沈磡是傻子,谁也不会说他们不般配。 恰是因为沈磡是傻子,他们才般配。傻子会保护媳妇不挨打,她也会保护沈磡。 游茗雪目光一沉,是啊,林苓凭什么对沈磡拳打脚踢,又糟践她时日无多呢? 顾长衣揉了揉拳头,道:“林苓,你今天让我打回一巴掌,我们就新清。” 林苓下意识捂住了脸,害怕又忍不住想把事情解决。 嘭!顾长衣猛拍了一下桌面,林苓心惊肉跳。 顾长衣:“我力气大,对你好像有些不公平,这样,游小姐身娇体弱,这一巴掌让她代劳。” 林苓:“你说的,不能反悔!” “不反悔。”顾长衣对游茗雪道,“游小姐也不能打得太轻,否则不算数。” 游茗雪站起来,虚弱冲林苓一笑,道了声;“得罪,我也不想的。” 说完,她高高扬起手,一巴掌甩在了林苓脸上。 因为过于虚弱,打完还踉跄了一下,被顾长衣扶住。 林苓捂着脸,不可置信,脱口而出:“你故意的?” 游茗雪嘴唇苍白:“呵,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是顾长衣说,打轻了不算数。你扪心自问,我打得重吗?” 林苓语无伦次,摇着游茗雪的肩膀:“不重?那是对别人而言,以你的力气,不该……” 游茗雪被摇得难受,喉咙腥甜,几乎快要咳血,林苓借着质问的借口折腾她,明知道她喘不上气:“你也知道啊,我都没力气了你还求我出来。我都快死了还在帮你。你心虚,才觉得我打得重。” 顾长衣见游茗雪真的不太行,赶忙分开了新人:“别晃她!” 游茗雪快晕了,无力地倒在顾长衣身上,顾长衣把她的头微微抬起靠在自己肩上,拉松她束得紧贴的腰带。 林苓气得要命,游茗雪还在那边一直咳,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游茗雪平复了一会儿,忽然抬眸看了顾长衣的脖子一眼。 她转头看向林苓,抬手又是一巴掌:“这巴掌替我自己打的。” 小姐妹分道扬镳。 林苓出门之后越想越气,被老的骂,被小的打,她从来没受过这等窝囊气,蓦地,她想起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青柳巷子的贱人,瞬间找到了出气筒。 暗卫悄然跟上去,主子预测得真准,林苓果然去找外室算账了。 …… 顾长衣揣着手思考,游茗雪靠了一下就怀疑他是男人,刻意看他的喉结,然而原主喉结并不明显。 男人和女人的细心程度到底不一样。顾长衣看了看沈磡,突然对他的智商有点不乐观。 “走吧,回去休息。” 沈磡道:“我不痛了。”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他会在后面护航,顾长衣想做生意,他正好顺理成章地把名下一些产业过渡到他手里,以后就不用为钱发愁。 顾长衣上下打量他:“真的好了?那我要是出门做生意,你在家等我?” 沈磡点头:“嗯。” 顾长衣一安抚好沈磡,马上就去找钱华荣商量出发时间,就定在明天。 他和沈磡一起出门,买了大量的食物,沈磡再三保证他会自己做饭后,顾长衣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等待运输的玉石堆在京郊一个院子里,放了许多年,一开始露天放着,但总有小贼人爬进来,左敲一块右敲一块,好好的完整大玉石,差点让人敲断。 于是,钱老爷围着玉石,就地建起了一座仓库,平时锁上门,小贼便不再光顾了,毕竟只是一些材质一般的玉石,小块头不值钱,大块头搞不到。 钱华荣推开门,里面到处都是蜘蛛网,他挥了灰,被呛得咳了几声:“我爹说交给我了。” 顾长衣道:“放心,咱新一定送到。” 他逛了一圈,让钱华荣先出去:“我在这留个凭证,通达山庄凭标记运货。” 钱华荣便站在外头等着,过了一会儿,顾长衣出来,把门锁上,钥匙揣自己怀里了。 钱华荣:“这样就行了?” 顾长衣:“对,我们出发去杭州等着,钥匙我放在约定地方,他们自己会取。” 钱华荣带了七八个家丁,顾长衣什么都没带,轻装上路,策马奔腾。 钱华荣连连感慨:“就跟踏青似的,还不用担心被拦路抢劫,以后押镖都这样多好。” 顾长衣不经意道:“庄主好像挺喜欢那批玉石,不如你卖给他新块,下次说不定还能合作。” 夏天快来了,他和沈磡也想睡冰冰凉凉的玉石床。 钱华荣:“说什么卖,直接送!长衣,你跟他们说,要多少直接拿。” 顾长衣:“那我先替庄主谢谢你了。” 暗卫远远地坠在后面,想不出夫人这趟要做什么生意。 为什么看起来像新人春游? 沈磡没有立即跟来,一来是他脚程快,晚新天也能追上,二来顾长衣前脚刚走,可能会有人想看看他的情况。 果不其然,第二天沈威就派人不动声色地在他院子里逛了一圈,发现顾长衣给他囤了许多食物,嗤笑一声走了。 临走前,他去了一趟聚贤酒楼,跟欧阳轩谈了一会儿火药制作的事。 正事谈完,欧阳轩对上次聊天差点把沈磡媳妇聊没了的事,感到愧疚,他道:“其实上次不是我的错。” 沈磡本来就隐隐约约担心顾长衣总有一天会跑,被他一戳破,些微烦躁:“我不想再提。” 欧阳轩:“你得总结原因啊,不然一年后,我帮你再探口风,顾长衣还是说让你去找别人生孩子,你怎么办?” 沈磡:“我可以不要孩子。” 欧阳轩叹气,不能指望一块石头抓重点,苦口婆心道:“顾长衣为什么让你去找别人生?说明什么?说明她没有把自己当成你媳妇啊。” “你在她眼里是傻子,她照顾你,可能是把你当哥哥,当弟弟,甚至是当儿子——” 啪,沈磡脑子里一根弦崩断了。 当儿子??? 睡前讲故事、乖乖的奖励糖、好东西先紧着他……是因为顾长衣把他当儿子? 沈磡想着顾长衣的种种行为,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 欧阳轩见自己说中了,哗啦摇开扇子,嘚瑟地扇了几下,他对兄弟可真是尽心,为此还特地请教了好几个人。 欧阳轩:“我没说错吧?” 沈磡:“那怎么办?” 装傻也不是,不装傻也不是,进退维艰。 沈磡破罐破摔:“要不我用大侠的身份——” “停!”欧阳轩打住,“先不说你绿你自己能不能成功,你敢耍顾长衣新次?” 沈磡不敢。 欧阳轩出谋划策:“就用你自己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让顾长衣认清他的身份。” 沈磡倏地看向欧阳轩。 欧阳轩嫌弃道:“让你做点什么你估计也怂,就先从语言上开始。你得称呼她为娘子,媳妇,让顾长衣意识到,你是他正经相公。” 娘子? 媳妇? 沈磡心里有什么轰然一声炸开,摧枯拉朽般将城防夷为平地。 他可以这么称呼顾长衣吗?顾长衣听见了会是什么反应? 欧阳轩简直没眼看,觉得要是没有自己,沈磡永远追不上顾长衣。他真的好重要。 屋内一阵气流波动,沈磡从窗户出去,披星戴月,马踏流星。 …… 新天后,沈磡追上了顾长衣一行人,放缓了脚步,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他武功比暗卫高出不知多少,可以轻而易举地保持最近的距离跟踪。 当晚,顾长衣和钱华荣睡在山里的破庙,他们没有马车,几人围着一团篝火,各自找了个地方窝着睡着。 半夜,沈磡拿了一床被子,轻轻给顾长衣盖上,目光沉静地看着顾长衣的睡颜,嘴角动了动,还未出声,心里便如涌起狂啸的海潮,遮蔽了一切除顾长衣以外的景象。 这是他媳妇。 媳妇……沈磡在心里演练地喊着,从一开始结结巴巴到越来越熟练,新个字仿佛刻在了他骨血里,经过的地方一寸一寸沸腾。 “媳妇……”沈磡轻轻出声。 “啊——”顾长衣眉头一皱,猛地睁开眼睛。 隔壁的钱华荣大少爷第一次睡山庙,睡眠很浅,顾长衣的惊呼立即就将他吵醒了。 钱华荣迷迷瞪瞪:“怎么了?” 顾长衣捂着胸口,凉飕飕的,“我梦见沈磡做饭把房子烧了,一直叫我。” 沈磡:“……”他在顾长衣心里果然还是太傻了。 钱华荣听完毫无兴趣,继续睡着:“你当侯府家丁是死的啊。” 顾长衣睡意全无,他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出发前的安排——花钱买通了花匠,让他帮忙照看。 应该没事的,花匠答应他最近半个月都歇在花园的侧屋,离沈磡的屋子只有十来米远。 顾长衣有点尿急,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随便找个树后面解决。 树林漆黑,他不敢走太远,出门绕到一棵大树后面。 明天穿男装吧,这几天他的“姑娘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是时候换回来,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就算穿男装也会被当成女的。 沈磡坐在屋顶上,抱着尚有顾长衣体温的被子,愣愣地看着顾长衣出门,愣愣地看着顾长衣进门。 他媳妇……站着……? 女的也站着? 他媳妇……他真的有媳妇? 第27章 沈磡没有接触过女人, 但是他出门办事,经常看见两三岁的小孩子不讲究,大咧咧在路边撒尿。 小女孩和小男孩姿势不同。 或许是长大了又相同?毕竟他也没见过大姑娘。 又或者顾长衣异于常人?他第一次背顾长衣的时候, 明明感觉到了他胸前的…… 可是那里后来又瘦没了。 无数的矛盾和问题向沈磡抛来,如同风刀霜剑, 逼他畏惧, 逼他清醒。 相处了这么久,他没有证据证明顾长衣是女的, 也没有证据证明顾长衣是男的。 他跟顾长衣居然这样陌生。 沈磡坐在屋顶上, 眉眼像结冰似的严寒,他想逃避这个问题,然而有个铁一样的证据摆在他面前—— 他曾不合时宜地感激过父亲一次, 谢谢他把顾长衣带到他身边, 让他荒芜的小院和人生都充斥着鲜花和绿草。 此时此刻, 他重新审视沈威的目的, 居高临下,看见了真正的谜底——沈威故意给他找了一个男媳妇。 难怪顾长衣逃婚沈威不惜派出天狼将军追踪千里。 他一早就落入了沈威设的局, 沉湎其中,长醉不醒。 五脏六腑拧在一起,胸口像堵了一团麻布,沈磡知道怪不了顾长衣, 因为他自己是傻子, 男人女人对他而言并无区别,愿意照顾他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所以顾长衣才放心地男扮女装嫁给他。 换了任何一个心智健全的未婚夫,顾长衣定然会逃婚到底。 可是他不甘心,他刚刚欢喜地把“媳妇”二字揣在心口, 捂了一路,烫呼呼的。 他刚把这令人动容的两个字,百转千回地说出口,说与沉睡的顾长衣听。 眨眼之间,说出去的话,被团成一团,变本加厉地堵回来,硬塞回他的喉咙里,让他发不出声,无可奈何。 沈磡憋得难受,疯了一样地想撕毁什么无形的禁锢。 突然间,沈磡想起顾长衣有来月信,沈威坑他的铁证站不住脚了。 心头凝滞的血液又消融活泛,像融化的春水冲击下游冰冻的河堤,声势浩大,冰凌四溅。 他恨不得破窗而入,将顾长衣按着扒个精光,看看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念头一经产生,便叫嚣着,沈磡握紧了佩剑,眼见为实,猜测当不得真,没错,数次经历告诉他,不能以常理揣测顾长衣。 一定是这样,他和顾长衣都拜过天地见过贵妃了,他有媳妇,他怎么会没有呢? 沈磡轻盈地跃下屋顶,落地时险些趔趄。 顾长衣正在背对着他换衣服,红白相间的裙装堆在一旁,他白皙的五指握住中衣的袖子,套进了黑色的男装长袖。 腰带扎得很紧,束出一截细腰,挺拔如山间青松华茂。 在顾长衣转过身之前,沈磡闭上眼睛,第一次选择了逃避。 看一眼,可能有媳妇,也可能没了。 不看就有媳妇。 那他为什么要看? …… 暗卫牵着马扛着被,在后面嬉嬉笑笑,突然间看见主子一脸凝重地回来,顿时紧张,我们主子不会跟夫人吵架了吧? 暗七疑惑:“我们夫人那张脸,什么事情不能原谅呢?” 沈磡:“暗三暗四呢?” 暗六道:“刚收到消息,江州莲花峰里出现了一伙土匪,穷凶极恶,过路者不论老弱妇孺都不放过,他们去看看情况。” 沈磡把一床被子扔给暗六,牵走了自己的马:“我去看看,你们跟着夫人,跟紧点。” 沈磡的马叫青霜,鬓毛鸦青近深灰,被暗卫梳理地顺顺贴贴,似乎是察觉到主人的低气压,青霜用尾巴甩了甩沈磡的手腕。 暗七把小梳子放回马鞍的小口袋里,揣着手看主子走远,问暗六:“单方面吵架?” 暗六:“不懂啊。” 暗七摇摇头:“遇到我们主子心情不好,算那群土匪倒霉。” 不一会儿,暗三暗四被赶回来和其他暗卫汇合。 暗四:“主子怎么了,我们刚走十里地就被追上了,暗三还被扣钱了。” 暗七幸灾乐祸:“肯定是三儿哪条情报搞错了,撞上主子跟夫人吵架,被罚了,啧啧,活该。” 搞情报的暗三:“……”我觉得没有啊。 大家纷纷表示,肯定你错了,主子向来赏罚分明。 暗七犀利:“不知道自己错哪,更该罚!” …… 顾长衣换上男装之后,收获了好几句夸他“俊俏”的话,他笑而不语,虚心接受 。 五天之后,他和钱华荣抵达杭州,见到了想买玉石的老板。 姜老板大腹便便,看见钱华荣就笑开了:“贤侄,听说你把玉石给我运来了?这个夏天我可指望玉石床了。” 姜老板身体肥胖,比其他人更畏热,搞了玉席子还不够,又惦记着玉石床,他去京城时看中了钱家的那批玉石,可是京城到杭州之间山水迢迢,运来太不容易。 钱华荣:“姜叔,您打算把货卸在哪儿呢?我这边可以给您送到。” “能到家门口不?我西院有个仓库。” “当然可以,货大概明天到杭州,姜老板您放心等着。” 姜財和钱家有交情,听说钱华荣还没找到落脚的客栈,便让他在家里客房住下。 顾长衣趁机道:“不用客房,就让我们住西边的仓库吧,玉石存放有讲究,我们少爷想看看地方,好不容易运到这里,岂能功亏一篑?” 姜財直接应下。 到了仓库之后,钱华荣皱起眉:“又睡仓库,在破庙我就没睡好。” 顾长衣道:“我得帮通达山庄看看仓库行不行,他们运货的方式特殊,怕进不来。” 钱华荣紧张:“进不来?那这行不行?” 顾长衣背着手,四处逛了一圈,仓库里面有床,如果存放重要东西,晚上就会有守夜人。 姜財早就把空间腾出来了,晚上就他们在这住。 顾长衣看向钱华荣:“行,你晚上去外面找客栈睡吧,我一个人在这守着,明天早点回来等通达山庄过来。” 钱华荣一听可以去外面睡好觉,心里大喜:“男女授受不亲,这床就留给你了。” 顾长衣送走钱华荣,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仓库,默默爬上床补觉。 一觉醒来,接近凌晨,仓库没有窗户,伸手不叫见五指,顾长衣蹑手蹑脚地下床,闭着眼睛都能想起仓库整体布局,他走出几步,一股脑放出了全部玉石。 然后挪到门边,将门栓打开,放到一旁,然后继续上床睡觉。 半夜起风,门扇被吱呀一声吹响,两边开得大大的。 守夜的暗卫顿时警惕,以为有贼人闯进夫人的房间,跟着飞进,除了顾长衣睡得呼吸绵长,屋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有惊无险,暗卫退出房间,他对仓库不了解,因此并没有对仓库新出现的货物多加关注,只注意到了脚下的门栓。 啊,夫人睡觉不锁门,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第二天,天蒙蒙亮,钱华荣早睡早起,记得顾长衣的嘱咐,早早地便回到姜家,一起等待通达山庄。 这传说中的神秘组织,听说庄主是个天仙下凡般的美女,不知道会不会一起出现! “啊啊啊!” 钱华荣一进门就呆住了,他家的玉石完整地出现在姜家仓库,一块压一块,整整齐齐。 他张大了嘴巴,跑过去将睡着的顾长衣薅起来,震惊得语无伦次:“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今天到吗?卧槽他们怎么搬的呀!” 顾长衣揉了揉眼睛,佯装不知:“你在说什么呀?” “快醒醒,你看,我们的玉石到了!”钱华荣说一句话蹦跶一次,激动地不行。 “什么?”顾长衣露出了同款惊诧,跟钱华荣围着玉石看了一圈,“我怎么睡得那么死啊!” “牛逼,真牛逼,本来我还有点不相信,要是通达山庄不来,准备带你偷溜……” 顾长衣提醒:“货到了,找蒋老板要钱。” 钱华荣:“不是钱不钱的事,你让我多感慨一会儿。” 顾长衣:“滚,快去。” 周围的暗卫面面相觑,都打了个寒战。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通达山庄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么大批量的货物送了进去。 暗七问守夜的暗四:“你昨晚没睡着?” 暗四发誓:“一直盯着,中间有次夫人的门被风吹开,我还进去看了一圈,没有其他人!” 暗七:“你进去的时候,玉石到了吗?” 暗四回想了一下,“好像到了。” 暗三:“门真是被风吹开的?” 暗四:“那难道是被鬼推开的?江湖上说,通达山庄请的是神兵天将,难道是真的?” 暗七不太信这个:“快去通知主子。” 这次只是运个货,下次通达山庄要是想偷他们夫人怎么办? 根本守不住啊,害怕。 暗四去找沈磡,暗三去打探玉石生意的始末。 沈磡去莲花峰收割土匪人头,一剑荡平十八个山头,救了十几个被土匪拦截上山的无辜百姓。 连续三天的大战消耗了他大部分精力,终于没空去想顾长衣。 他牵着青霜,没有立即去见顾长衣,而是绕着城外走。 城内突然升起一簇青烟,表明暗卫正在紧急寻他。 沈磡心里一紧,立即翻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进城。 暗卫此行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顾长衣,此时放青烟,一定与顾长衣有关。 沈磡一到,暗卫立即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说出来。 暗三抓了一个钱华荣的家丁,逼问出他们主子此行就是来卖玉石的,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钱华荣请了通达山庄托运玉石,所以一路上都很悠闲。 暗三大着胆子,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偷听了一次夫人和钱华荣的谈话。他们说话一直都很小声。 得知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通达山庄竟然是夫人帮忙牵线的! 沈磡刹那间想起他和顾长衣夜宿农家时,顾长衣偷偷出门去会暗夜客。 他当时没有把娇弱到不会骑马的顾长衣和王武山联系到一起。 现在想来,王武山发生奇迹那晚,顾长衣恰恰是从王武山方向回来的。 所以,顾长衣和通达山庄认识,当晚提前得知通达山庄要来,所以前去见面? 暗七忧心忡忡:“通达山庄要是组团来偷夫人怎么办?主子你千万不能再离开了。” 沈磡拧起了眉,想起顾长衣那晚换过的衣衫,凌乱的鬓发,脖子上的红痕……几乎想疯。 暗四:“通达山庄究竟是人是鬼?” 暗七嗤道:“你好奇是男是女就算了,肯定是人。” 暗四嘀咕:“男女有什么好问的。” 沈磡:“……” 沈磡闭了闭眼,情敌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他全不知道。 第28章 姜財对这一批玉石爱不释手, 再加上一步到位的运输,他第一次觉得买东西如此简单,只要动动嘴巴, 想要什么都能送来。 “真不错,真不错……”姜財摸着玉石, “贤侄, 当初我跟你爹说好,要是原原本本运到杭州, 给三千两, 我给你三千一百两,多的当奖赏你办事利索。” 顾长衣揣着手,姜老板现在就跟第一次网购收到快递一样, 他都感受到了两分喜悦, 以后在京城开个预约下单的铺子看起来也很有市场。 玉石成本两千两, 多出一千一百两, 两人平分。 钱华荣捏着银票激动极了:“我终于做成生意了!我爹以后就不能骂我一事无成了!长衣,谢谢你!” “再给你一百两, 姜老板赏你的。” 顾长衣坦然收下,他就喜欢跟钱华荣还有姜老板这样慷慨的有钱人做生意。 钱华荣来过一次杭州,不怎么新鲜了,但他贴心地考虑到顾长衣第一次来, 还爱逛街, 就问他要不要出去玩玩。 顾长衣沉吟了下:“我想置办一些产业。” 钱华荣:“房子?庄子?” 顾长衣敛眸,叹气道:“你也知道,我其实在侯府并没有地位,过段时间,沈璠的妻子就要过门, 妯娌之间难免摩擦。我想给自己和沈磡留条后路,趁现在有钱,在杭州这富庶之地,置办一个房产。” 钱华荣:“你当初还不如嫁给我呢。” 独生子,有钱。 顾长衣:“钱少爷,以后还想一起赚钱呢,就别再说这种话。” 钱华荣拍拍自己的嘴巴:“不说不说,你赚钱一定要带上我,我要让我老爹刮目相看!” 他被克扣一阵零花钱后,才发现钱才是最重要的,美人都得往后排。赚到钱的感觉比泡美女还要舒爽。 钱华荣:“你想买什么样的,可以问问姜老板。” 顾长衣:“房子要大要多,场地要宽,没有家具、空空荡荡最好,反正我暂时不住,将来要住了再买,不带家具的还便宜一些。” 姜老板听完顾长衣的要求,下意识道:“房子要空?凶宅介意吗?” 钱华荣:“这哪行!” 顾长衣:“便宜吗?” 姜老板:“自然是便宜,说起来屋主人还是我开镖局的朋友,十年前,他受人委托,运送一批珠宝去京城,暂时安放在宅子里,谁想引来了贼人的觊觎,杀人越货……只有夫人带着一儿一女回娘家才免遭此难。” “后来夫人带着儿女搬家,那宅子就荒废了。最近听闻闹鬼呢。他家珠宝被盗,赔了一大笔钱,家道中落,你要是愿意买,等于做了善事。” 钱华荣瞠目结舌:“这不吉利啊。” 顾长衣不打算住人,只当个仓库,无所谓,原先是开镖局的大宅,想必格局很适合存货。 “我买。” 在姜老板牵线下,顾长衣很快与宅子主人见面,二十来岁的书生,看衣着打扮并不富裕。 书生反复确认顾长衣对宅子发生过的事知情,才道:“我那祖宅空间倒是大,适合商贾人家当半个仓库,但做生意的人都忌讳,你想清楚了?” 顾长衣:“你说个数。” 书生道:“三百两?” 占地大,建筑高耸气派,还有地室,完全值个一千两以上。 顾长衣同情他家的遭遇,以后就是半个同行了,他道:“五百两吧。” 书生看着顾长衣,仿佛在看活菩萨。 这时,一个小童急匆匆跑来,一脸喜色,对书生道:“公子,官府发文了,当年那伙强盗找到了,在他老巢还有几箱珠宝,箱子上是老爷以前镖局的记号,官府给咱还回来了!” 书生大吃一惊:“你说清楚点。” 小童:“外面都传疯了,前几日有个大侠,一人独挑莲花峰土匪窝,剿了个干净。” 官府清点土匪窝中的一支时,才发现当年杀人越货的强盗事后都跑进了莲花峰躲着,借着其他土匪的掩护,蛰伏了十年,今年再次露出穷凶极恶的本性,老人孩子都不放过,这下被人剿了大快人心。 十年前的大案子,官府追查无果,终于了结。 书生怔怔地落下泪来,十年前家中剧变,几乎将整个家产都赔了个精光。少时的锦衣玉食宛若水中花,母亲含辛茹苦地将他们养大,吃斋念佛,祈求有朝一日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书生简直不可置信,凶手抓到了,珠宝也回来了几箱,那些珠宝价值连城,否则他们当初也不会赔光家底。 “一百两。”书生似乎找回了年少的少爷性子,“你一来买房子就转运了,你是活菩萨,你刚才给我多加两百两,我还你二百两人情。” 顾长衣看着眼前突然间暴富的书生,道:“谢谢了。” 好心有好报,一百两买那么大仓库,他赚翻了。 等书生走后,顾长衣觉得有点神奇,问道:“官府这么好心?” 姜老板有点感慨,道:“不奇怪,前阵子就听说江州那个新官上任三把火,要铲除莲花峰的土匪窝,想来清点财物也是他带人,听说这个官特别清正。” 顾长衣:“穆兴文啊。” 那确实不错。 等他回去路过江州县衙,干脆把欠他的钱还了。 还有那个大侠,一剑霜寒十四州,豪气干云。 顾长衣突然想起带自己逃婚的大侠,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顾长衣拿到了房契地契,马上出发去看房。 钱华荣听说这里闹鬼,不敢跟,指派了两个家丁跟着。 厚重的朱漆大门斑驳了十年,推开时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院内杂草丛生,亏得当初房子墙壁厚、横梁粗,才保持了当初气派的模样。 顾长衣在草丛里看见了一只风铃,以及被人踩过的痕迹,他顺着草叶折断的痕迹一直走,来到了大宅地下室的入口,对上了两双怯怯的眼睛。 “什么人!”跟随的家丁骇然大喝。 两个小孩子立即钻进地下室,看不见了。 顾长衣蹲下来,从兜里摸出两颗糖:“出来吧,我有糖。” 他等了一会儿,没人搭理,于是把糖扔下去。 里面传来了细微的拿糖的动静。 顾长衣把握的力度,又扔了一颗,这回没扔太远。 一次一颗,故意分不均,一个人捡了这颗,另一个人就会捡另一颗,哪怕更远一些。 三颗糖,就把小孩子钓出来了,皆是五六岁,一男一女。 顾长衣手里握着一把糖:“跟谁来的啊,爹娘呢?回答一个问题拿一颗。” “跟爷爷来的,爷爷去要饭了。” “爷爷有没有跟你们交代什么呀?” “爷爷说白天不能出来,晚上可以出来玩。” 顾长衣了解了,把一把糖都递给面黄肌瘦的两人,“玩去吧。” 家丁恍然大悟:“什么闹鬼啊,原来是被流浪的爷孙三偷住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什么晚上小姑娘渗人的笑声,哪里渗人了。” 另一个家丁道:“昨天在茶楼你听故事不是很起劲?” 顾长衣不理会两人斗嘴,全部逛了一圈后,选定一处屋子,道:“帮我找人把这间的门窗都修缮一下,不能有一点缝隙。” 说完,他就在再院子里等,看着两个小孩做游戏,不一会儿,一个五十上下的老伯,拿着一个要饭的破碗,急匆匆地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走……”老伯一边说,一边把两个孙儿揽到身后。 “这房子我买下了,但我是京城人,暂时不住,你要是乐意帮我看房子,给院子锄锄草,清清蜘蛛网,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住下。” 老伯愣住:“我们可以、可以住这里?” 顾长衣笑道:“房子当然要有人住,才有人气啊,不然会一直破败下去。我雇你当管家,会付工钱的。” “还有工钱?”老伯生怕顾长衣反悔似的,拍着胸口保证,“我会很多的,修屋顶、通灶堂……我还会种花……” 顾长衣点头:“嗯,很厉害,你以后就是我顾府的管家了。” “快、快给少爷磕头。”老伯轻轻推着两个孙儿,“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少爷,长大了要记得恩情,伺候少爷。” 顾长衣连忙扶住两个小萝卜的脑袋:“不用,不兴这个。” 两个小孩咬着糖,甜甜地叫道:“大哥哥!” 顾长衣听得身心愉快,“大哥哥”可太动听了,比“姑娘小姐”动听一百倍。 他点了点剩下的钱,准备出门买特产回京城卖。不能在杭州耽搁太久,沈磡该急了。 身后,老伯吩咐叫两个孙儿呆在院子拔草,而他则用树枝扎了一把简易扫帚,擦满院子的蜘蛛网。 顾长衣没阻止,顺手给他们买了两斤包子。 “师傅,咱这里有什么名窑吗?我想买些瓷盘。”顾长衣付钱的时候不经意地问包子铺师傅。 “乌龟山有座哥窑,你可以去看看。” “好,谢谢。”顾长衣问清方向,直接去了城外的哥窑。 他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工人在检查新一批的瓷器,大多是青、黄色,做工精细,质地优良。 “还不行,色泽不对。”老师傅敲了一个瓷碗,“再来一次。” “蒋师傅,我觉得可以了。咱们都做了三次了,您说不要就不要,都像您这样计较,还怎么出货?” “这批是官府定的货,不精益求精,怎么打出名声?你就想做普普通通的瓷窑?” “那也不能亏本,我有一大家子要养。”说话的人估计是瓷窑主人。 “你当初请我来怎么说的,烧窑这方面全听我的。” “现在烧完了,该听我的了!” 顾长衣插嘴:“精益求精总没错,谁不想做天下闻名的瓷窑。” 主人:“你谁啊?说得轻松,这些不要的你买走啊?” 顾长衣:“好啊。” 主人见他是认真的,连忙变了一副面孔:“其实这几批只是颜色差一点,其他一点瑕疵都没有,蒋师傅是咱杭州城手艺最好的师傅,成色均匀,他烧的瓷器您放心,一点问题没有。” 顾长衣:“那你清点一下,我全都包了。” “一共三千个盘子,一个20文,六十两。” 这些盘子走高端宫廷线,比民窑的要精美几倍。 一边沉默的蒋师傅开口道:“五十两。” “哎你尽拆我台,五十两五十两,不能少了。” 顾长衣美滋滋,付了定金,留下大宅子的地址,“今天就送来。师傅您加油啊,下次一定成。” 蒋师傅像是想通了什么诀窍一样,返身回到窑里,“借你吉言。” 顾长衣回去了时候,又买了许多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通通让他们送到顾宅,分给那爷孙三一些,然后连同瓷盘一起锁进了密不透风的库房,实则收进了无涯境。 当晚,钱华荣听说了闹鬼是假后,前来遛弯儿。 顾长衣:“后天就要走了,咱明天去尝尝地道的江南菜。” “好啊!”钱华荣说到这个就来劲了,“要说地道,我知道有几家,做鱼特别鲜美。” 顾长衣一本正经:“我母亲家乡有个习俗,想在一个地方落叶生根,必须准备三千道菜,倒入江中祭祀,将祖宗十八代的魂灵顺着江水指引,远迁到此,庇佑子孙,否则就是忘祖。” 钱华荣:“你母亲一族还挺阔的……三千道菜……” 他知道顾长衣跟亲爹关系差,偶尔提过几次母亲。顾长衣说要祭祖,选择的母亲一方的祖先,合情合理。 顾长衣:“祖上阔过罢了。我这不是打算重振荣光,祈求祖宗庇佑。” 宅子就临码头高地而建,中间还抱了一弯水塘。 顾长衣道:“你给我介绍几家酒楼,无论是淮扬菜、杭帮菜,只要够地道就行,只做几道名菜: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三套鸭、梁溪脆鳝、软兜长鱼、西湖醋鱼、水晶肴肉、松鼠鳜鱼……二十道,每道一百五十盘。明天送到我这里。”(注) 钱华荣吃惊:“这得花上一千两,你祖宗太有口福了吧?” 顾长衣抿嘴:“低调,我祖宗不爱张扬。我们回京以后会赚大钱的。” 江南文人、商人在京城做官谋生的极多,他们吃不惯北方菜,日日想念江南菜。 然而地道的江南菜京城做不出来,不是厨师的缘故,而是水文地理不同,原材料的口感鲜度也不同。同样是鱼,绿菱湖和西湖的鱼,口感就不一样。 顾长衣估摸回京之后得呆上一段时日,他打算开个限时江南菜馆,三千道菜,饥饿营销,卖完为止。 他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对于吃的,我不在行,这事就靠你了。” 钱华荣感慨,他现在不想娶顾长衣了,想当他祖宗。 他按照顾长衣的要求,低调地联系了杭州城各大酒楼,奔波一晚,终于凑齐了三千道菜。 翌日,当杭州百姓发现今日许多酒楼都打烊时,顾长衣租了一艘大船,停靠在岸边,向水边支起一盏帷幔,四面都不透光。 他坐在里面,左手接过络绎不绝的菜肴,右手从无涯境拿出盘子,左手倒右手。 再把盘子放进无涯境,从里面捡一块小石头小沙子,扑通一声,代替饭菜扔进水里。 流水线作业。 帷帐外面,各家酒楼的小二,排队接过顾长衣倒干净的盘子,回家洗洗再装。 三千道太多了,盘子都得重复利用。 …… 暗卫听着扑通扑通倒菜的声音,目瞪口呆。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难怪给主子吃燕窝面不改色,论起铺张,夫人不输王侯。 幸好我们主子养得起,换一个人一个月就得破产,主人和夫人真是天生一对。 他们昨天查了一天,关于通达山庄竟然毫无头绪。 夫人每天都处在被偷走的风险中。 暗七福至心灵:“夫人母亲祖上阔过,可能是母族与通达山庄有交情,不如查查夫人的母亲?” 暗三:“好咧。” 暗四弱弱道:“夫人这么隆重祭祖,是打算定居于杭州吗?” “乌鸦嘴别说话。”所有人骂完齐齐沉默。 那他们主子怎么办? 沈磡抱剑而立,脸色晦暗不明。 顾长衣对母亲很重视,否则当初也不会听到顾夫人要把李娥挫骨扬灰,就二话不说答应成亲。 顾长衣把李娥迁坟于此,是真的打算日后定居了吧。 那他呢? 沈磡心里一团乱麻,难怪成家要排在立业前头,他在京城有几条街,可是顾长衣却在杭州买房。 他在杭州没有几条街。 沈磡下意识考虑置业时,顾长衣搞完一切,从帷帐里钻了出来。 先出现的是搭在帷帐上的那只手,清秀白皙,细细一圈的腕子上,什么都没戴,翡翠手镯不知收到哪儿去了。 沈磡在那只手腕上狠狠盯了一眼,没等顾长衣露脸,转身就走。 没戴镯子,顾长衣今天也穿男装。 作者有话要说:沈磡:焦虑×1,匿名好人卡×2 注:菜名来自百度。 第29章 暗卫面面相觑, 主子这两天好像一直没正面看过夫人,不对劲啊,吵架吵到要两地分居了吗? 那他们这些无辜的暗卫要怎么分? 一三五归夫人, 二四六归主子? 伤心欲绝地暗卫一看,好嘛, 原来他们现在站的位置就已经分成了两拨。 暗七站在中间。 暗六道:“你选一边吧。” 暗七握紧了拳头, 下一刻,所有人打成了一团, 难舍难分。 …… 江水深而湍急, 顾长衣最后意思意思地往江中倒一点油花,拍拍手离开。 把酒楼盘子的菜肴尽量保持原样地倒到自己买的三千个盘子,等于一天之内端了六千个盘子。 顾长衣两只手酸胀得要命, 觉得自己可以竞选年度最佳端菜员。 他和姜財约好, 通达山庄的事先不与外人说, 这次与王武山的情况不同, 他暴露了自己和通达山庄有联系,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 容易招来祸患。 顾长衣让姜財帮忙照看爷孙三人,便和钱华荣启程离开杭州。 见顾长衣动身回京,暗卫都松了口气,按照主子的意思, 帮夫人把通达山庄的事完美掩盖下去。 姜財早晨刚答应顾长衣不说, 中午就被两个暗卫亲切谈话,要求他不准说。 姜財:“若是有人问起,那我如何应付呢?” 暗卫:“当然是祸水东引。” 姜財:“往哪儿引?” 暗卫:“明日楼。” 姜財受惊,大声拒绝:“明日楼势力那么大,我往它那里引, 是嫌死的不够早吗?你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 暗卫皱眉,你怎么就不懂变通呢,这说明我们主子夫人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啊。 暗卫:“我就是明日楼的,懂吗?” 姜財懂了,原来是明日楼不甘心被通达山庄抢风头,出来冒领。 “我发誓,有人问起,我就说是明日楼押的镖。” 暗卫:“这就对了。”他主子为夫人真是操碎了心。 通达山庄传闻那么神秘,对它感兴趣想深究的人太多,夫人暴露自己见过通达山庄,真的十分危险。玉石太招眼,这口锅,全天下只有明日楼能扛下还不被人怀疑了。 沈磡打点了杭州知府,让他照看着点,以免有人侵占顾长衣的房产。 他和暗卫密切监视顾长衣的动向,想把通达山庄揪出来,然而接下来,顾长衣再也没有任何异常举动,每天就是和钱华荣吃了睡,睡醒赶路,能看出回京的心情非常迫切。 暗卫趁机吹捧了一番,说夫人心系主子,搞不好每晚都会梦见主子,云云。 沈磡依旧没有好脸色,只是在暗卫说好话时,会隔着层层树叶,勉为其难地正眼看顾长衣一眼。 嗯,天天都是男装。 第三天,顾长衣路程一拐,没有直接走官道回京,而是拐进了江州城。 沈磡将将好转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顾长衣是怎么回事,急着赶路回京,竟然还有心情顺道看老相好? 顾长衣是去还钱了,欠钱对他而言是一种很难受的体验。 都不用进城,顾长衣在城外的田地里,看见穆兴文正在巡查百姓今年春种的情况。 “穆大人!”顾长衣喊道。 穆兴文隐约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人应该在京城侯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直到顾长衣跑到他面前,他才敢相信,疑惑道:“你这是又……” 顾长衣:“我来还钱的,我说了一定会还的。” 穆兴文微微惊讶:“不用了,你出门在外,多留点钱傍身。” 顾长衣:“我要回京了,这些钱是我这一趟做生意赚的,花不完了。穆大人你收下吧,实在不想收,您就用这笔钱帮我在江州支几个粥铺,给穷人免费发粥。” 说到这份上,穆兴文只能收下:“我替江州百姓谢谢你。” “谢谢您才对。”顾长衣搓了搓手,拐弯抹角地小声问,“莲花峰的土匪窝是怎么没的呀?” 具体细节属于官府不公开的卷宗,穆兴文看了眼手里的钱袋,不多犹豫,就告诉了顾长衣。 在穆兴文心里,顾长衣“恨不得为男儿身,为民请命”的人设屹立不倒,甚至更丰满了。 “为首的土匪都是一剑封喉,底层小喽啰说,那人一身正气,眉目平平,一把剑寒光四射,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穆兴文回忆到,“我最近正想跟朝廷上书,请求调动附近两地的军队共同剿匪,这人一来,倒是替我省事了。” “哇。”顾长衣眼里露出崇拜的光芒,眉目顾盼生辉。 他询问细节,就是想知道这位替天行道的大侠,跟带他逃婚的大侠,会不会是同一个。 天底下像大侠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应该没几个,都是用剑,一剑封喉,在江永地区出没,可能性十之八九。 大侠有心情单挑土匪窝,看来生活非常恣意。 顾长衣这就放心了。 “我这便回京了,将来穆大哥高升回京,咱们再相聚。”顾长衣一抱拳。 “我这有封家书,正好麻烦你帮我带到京城。”穆兴文拿出刚写好的信,“感激不尽。” 顾长衣:“遇到棘手的事,你也可以写信给我,不要送到侯府,要亲自交到我手上,多个人多个办法嘛。” 穆兴文:“那我先行谢过。” 简单话别几句,顾长衣便策马离开。 暗卫随即跟上,有点惋惜。 明明是主子剿匪,功劳却落在了情敌身上,还让夫人如此崇拜,那眼神,他们当暗卫的看了都要心碎。 …… 越是临近京城,沈磡的心情越复杂,最后一天上午,顾长衣换上了女装。 沈磡盯着顾长衣的脸,眉头皱得死紧,眼睛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鼻子还是那个秀挺的鼻子,什么都没变,但又什么都变了。 他看着顾长衣男装背影十来天,现在看着顾长衣的女装,微妙地觉得不适应。 大概是因为,男装是顾长衣自己买的,女装是钱华荣买的。沈磡这几天终究明白,为什么自己选的衣服顾长衣不喜欢。 也可能是因为顾长衣在钱华荣、穆兴文等人面前,肆无忌惮地穿男装,唯独瞒着他这个傻子,只有自己没见过顾长衣另一面。 沈磡不知道心底的烦躁究竟从何而来,使得顾长衣穿什么他都不爽。 他深呼吸了下,率先回到侯府等着。 …… 顾长衣和钱华荣分别之前,不抱希望地问:“你家有没有经营酒楼?” 钱华荣:“有啊,经营不善快倒闭了,不好吃,我自己都不愿意去,还是聚贤酒楼的厨子好。” 京城最好的厨子都在聚贤酒楼,其他的都比不过。 顾长衣笑道:“要不要继续合作?让你爹把酒楼经营交给你,我来当厨子。” “你?”钱华荣几乎笑出声,“你根本不会做饭。” 顾长衣:“此一时彼一时,我们把酒楼改成江南菜馆,我在杭州过手了三千道菜,我已经把握了江南菜的精髓。” 钱华荣:“你看着就会做了?” 顾长衣:“一个好厨子只要尝过就能做出来。要不要合作,不愿意我找别人了。” “要要要!”钱华荣对于顾长衣的厨艺不信任,但对他的赚钱能力盲目信任。 反正酒楼估计都撑不到年底了,试试又不吃亏。 顾长衣:“行,你先去准备一下,招牌,菜名,都弄好,并且放出风去,明天酒楼重新开业,只要凭借江南方言证明自己籍贯,免费送一道菜品尝。四十九道菜,送完即止。” 钱华荣:“明天?我们今天刚回来!” 顾长衣:“有意见憋着。” 钱华荣悻悻地看着顾长衣的背影,啊,母老虎。 他当初觉得是个气性大美人,一起吃喝玩乐很快活,没想到被指使干活的时候,很不快乐。 顾长衣拎着一个包袱回了侯府,打开门就看见沈磡在院子里给果树浇水,一段时间不见,果树抽出了几片新芽。 “我回来了。” 沈磡身体微微一僵,“哦。” 顾长衣发觉沈磡反应冷淡,猜想是十天半月不见,沈磡对他又陌生了。 顾长衣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衣服,凑到沈磡面前展开:“我给你买的衣服,喜欢吗?” 沈磡余光瞥见那件深蓝色的衣服,顾长衣也有一件同款。 原来顾长衣给他也买了一件? “喜欢。” 顾长衣:“喜欢就拿到屋里,你烧热水了吗?我想洗澡。” 沈磡提着木桶去打水:“现在烧。” 他有些懊恼,顾长衣对他的态度一点都没变,可是他心里乱七八糟,竟然忘了提前给顾长衣准备洗澡水。 第一壶水烧开,顾长衣没有拎过来,冲了一碗藕粉。 “我在西湖买的藕粉,你尝尝看。“顾长衣目光上下扫视沈磡,总觉得他最近消瘦了一些,“是不是没有认真吃饭啊?” 沈磡这几天确实没心情吃饭,他垂下眼眸:“有。” 顾长衣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一点隐藏的委屈,开始反省自己第一次出远门不带沈磡是不是不应该,他想了想道:“下次去杭州,我带你去玩。” 顺便看看他买的大宅子,要是沈磡喜欢,他们干脆不回来了。 顾长衣绘声绘色地描述他的大房子,道:“你想住哪间就住哪间,特别大,比这里大很多。” 沈磡目光颤了下,那房子,竟然有他的份吗? 他转头看着明眸善睐的顾长衣,他们要以什么名义住在里面?夫妻还是兄弟? 顾长衣不知道他的纠结,恰好第二壶水烧开,他就进屋洗澡了。 他赶路出了许多汗,洗澡非常地迫不及待。 沈磡僵在原地不动,他现在闯进去的话,是不是就能抓顾长衣个现行? 然后呢? 沈磡鼻子有点痒,想来想去,发现自己仍然只能装傻。 …… 翌日。 顾长衣休息足够,精神奕奕地出门,“我找了一份新工作,去酒楼当厨子,你好好呆在家里,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等顾长衣出门,沈磡也跟着出门。 他去酒楼找欧阳轩。 欧阳轩青天白日被沈磡拉着喝闷酒,心里也很纳闷,尤其是沈磡说他不能沾酒气,他喝茶。 欧阳轩坐在窗户上吹风,闷酒全他一个人喝了,结果沈磡跟锯嘴葫芦似的撬不出一句话。 “你们在杭州发生什么了?你又戴绿帽了?但是戴绿帽你不是很熟练了吗,不至于这样吧?” 沈磡被欧阳轩拱火拱得,差点想跟他打起来。 半晌,他努力轻描淡写道:“顾长衣可能是男的。” 他用了可能这个字眼。 “嗐,我以为什么事——”欧阳轩话说到一半,卡住了嗓子,震惊过度,一不留神从三楼窗户翻了下去。 沈磡眉头都不动一下。 过一会儿,欧阳轩狼狈地从窗户爬回来,双手扒拉住窗沿,难以置信:“你没开玩笑?” 沈磡:“没。” 欧阳轩跳进来,“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啊?” 欧阳轩:“揭穿他?” 沈磡很快答道:“不。” 欧阳轩:“那你想干嘛?” 沈磡抿了抿唇,将自己“不看就有媳妇”的结论一说。 他知道很操蛋,但是他也没别的办法。 欧阳轩沉默了,他坐在沈磡身边,一边喝酒一边观察沈磡,一壶酒见底,他叹了口气:“有些事我不想点醒你,免得你绝后,但是……看你这执迷不悟的样子,罢了罢了。” 欧阳轩正色道:“其实你已经接受顾长衣是男的了。” 沈磡眼里情绪一深,顾长衣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看久了就习惯了。 欧阳轩:“出发前,我刚教你见到顾长衣要喊媳妇,看你迫不及待像当面喊的样子……你不是不能接受顾长衣是男的,你只是怕自己没有媳妇。” 沈磡捏紧了手里的茶盏,淡绿色的茶水晃了晃。 “为什么?”欧阳轩一针见血,“因为顾长衣是男的,你怕他一辈子不会喜欢男人,你怕追不上,你怕顾长衣娶妻生子!” 沈磡闭了闭眼,他最怕的事,让欧阳轩全说了出来。 顾长衣是男的,可能一辈子不喜欢另一个男人。 欧阳轩给沈磡手里的茶水满上:“那你就这样了?你能喜欢他,他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沈磡眸色骤然一深,锐利地看向欧阳轩。 “他是男的,你更得抓紧了,光喊媳妇不够,你还得试探性地制造肢体接触,一步一步降低他的底线,找准时机一举拿下。” “自信点,兄弟,杀人打架赚钱,洗衣做饭暖床,你哪点不行?”欧阳轩提议,“哦,可能你洗衣做饭不太行,那就练啊,练到顾长衣离不开你为止。” “这样吧,你今天就在后厨学做饭,你厨艺好,顾长衣不得天天回家吃饭?” 沈磡若有所思:“ 你说得对。” 他快步下楼,直接抓了一个正在做糖醋鱼的厨师:“三天之内我要学会五十道菜。” 欧阳轩打开折扇,心虚地摇了摇,做饭是他捉弄沈磡随口瞎说的。 真去学了啊? 顾长衣有毒吧?! 作者有话要说: 媳妇男装。 沈磡:不爽。 媳妇女装。 沈磡:不爽。 拉倒吧,你就是想他不穿。 第30章 钱华荣雇了十个伙计, 街头巷尾一边敲锣一边宣传:“钱多酒楼更名江南酒楼,重新开业,地道杭帮菜、淮扬菜、江南菜邀您品尝。今日凭借江南籍贯, 可免费领取菜品一道,七七四十九道, 送完即止!” 免费总是最吸引人, 京城里有空的江南人,到了饭点, 纷纷前去凑热闹, 晚了四十九道就被别人抢光了。 顾长衣安排一个杭州人,站在门口审查资质,随机方言对话, 能流利回答的, 送一道菜和一碗米饭。 钱华荣望着排起长队的大门口, 京城居然有这么多江南人, 商人文人贩夫走卒,现在就有一百来号, 按理说排第五十名的就没必要了,但居然有那么多人选择继续排队看热闹。 他忧心忡忡,声势这么浩大,顾长衣做的菜真的能吃吗? “不需要人打下手?”钱华荣惊讶, “他一个人在里面?” 酒楼帮厨道:“对, 一大早就背着个竹筐来了,把我们都赶出去,关在里面叮里当啷的。” 顾长衣正躺在摇椅上睡觉,摇椅后面放了一摞盘子,一往后仰就碰到盘子, 弄出声音,让人以为他在做饭。 闻言,他拿起菜刀在案板上砍了一下:“怎么,不相信我?” 钱华荣嘴上道:“相信,相信。” 他抓耳挠腮,压低声音,叫来小厮,“你去别家预订四十九道,要是顾长衣做不出来,也不至于放鸽子。” 他家酒楼虽然生意惨淡,但罪不至此。 顾长衣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将摇椅收回无涯境,打开蒸笼和壁炉,把无涯境里的成品菜拿出来放进去加热。 至于酒楼准备的食材,他一一收进了无涯境。 过了两刻钟,顾长衣打开门,在伙计目瞪口呆中,交付了十道西湖醋鱼,十道蟹粉狮子头,十道松鼠鳜鱼。 无涯境不能保存热度,但数次都证明了它保鲜效果的牛逼。 “愣什么,还不快上菜?” 伙计看着色香味俱全的十道菜,在看看顾长衣不沾油烟的高贵美丽面容,咽了咽口水。 啪。 顾长衣关上门,继续加热剩余的十九道菜。 大堂,四十九个人落座完毕,他们中有满身绫罗者,也有朴素小百姓,后者的心态是吃到免费的开心,前者就比较复杂,他们不在乎一两顿饭钱,带着微妙地挑刺心态来的。 京城不是没有江南菜,但只能模仿个七八分,永远不是正宗家乡味。 这江南酒楼敲锣打鼓地宣传,想必是请到了一等大厨。 但只有大厨没用。 “上菜!”小二喊了一声。 伙计端着三十道菜鱼贯而入,将各人点的菜放在他们面前。 大堂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看着眼前的佳肴,忙不迭拿起筷子,戳了一小块鱼肉品尝。 江南水乡的晴日和雨雾一同在舌尖绽开。长江、淮河、西湖……江南人心里都有一条河,一片湖,承载最柔软的乡愁。 张生是西湖边的人,前两年进京赶考失败,一直无颜回去面对江东父老,留在京城一边教书,一边参加下一届科举。 他抿了一块鱼肉,眸光颤了颤,“这、这绝对是西湖附近捞起来的鱼!” 他又磕了一粒摆盘赠送的糖炒莲子,是小时候撑船在西湖上采集的莲子清香。 他对着这一盘西湖醋鱼,怔住了,两年未曾回家的思念让一个读书人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发前父老乡亲的叮咛。下一届科举,他一定一定不再辜负期望。 张生的反应让后面没排到队、仍然在看热闹的人张大了嘴巴,这一刻,纷纷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 他们在京城漂泊数年,早已忘记家乡味是什么味。 “你们看这盘子!底下还有印记。”有人用方言惊呼,“是杭州乌龟山哥窑的盘子!” “你也认出来了!我也是乌龟山的人。”两个从没说过一句话的江湖大哥,突然认亲。 “真是!老板太有心了吧,我感觉自己好像在杭州的酒楼吃饭!” “出门在外,讲的是京城官话,何曾能听到这么多吴语。” 剩下的十九道菜继续上,场面突然变成老乡会,有人提议把桌子拼在一起,再上十八壶状元红! 外头看热闹的人纷纷举手,我们也要拼桌。 四十九人警惕地护住自己的盘子,虚伪客套:“下次吧下次吧。” 今天只放出四十九道菜试吃,并不正式营业,一盘鱼一个人还不够吃的,就算是老乡也别想分。 这时,大家发现,角落里一个鹅黄衣服的姑娘哭得伤心。 “怎么了?”大家纷纷怜爱,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都是老乡,能帮一把是一把。 姑娘眼眶通红:“这道菜是我爹做的啊!我爹是杭州吉祥酒楼的厨子,松鼠鳜鱼是他的拿手菜。我今天一吃,就知道是他的手艺。” 她五年前嫁给京城邱员外,生儿育女,加上路途遥远,一次也没有回过家。吃了十七年的父亲的手艺,成了梦里的痴想。 旁边的人突发奇想:“说不准,大厨就是你老爹啊,他可能想进京给你一个惊喜。” “真的……爹啊!”姑娘泪如雨下。 热完菜,出来看看食客反馈的顾长衣:“……” 可能真是你爹做的。 顾长衣淡淡的心虚,居然这么巧,让人家远嫁的女儿吃到了。 食客七嘴八舌要伙计把厨子喊出来认女儿。 钱华荣一脸懵:“不是啊,我们厨子是个年轻人。” 食客:“你看她都哭成那样了,叫出来让人看看吧。” 顾长衣走过来:“咳,是我。” 众人看见顾长衣都愣了,怎么还是个姑娘? 顾长衣道:“我前阵子去杭州,学了点皮毛,让大家见笑了。” 顾长衣道:“我不是你爹,但是你爹肯定也想你,人生苦短,见一次少一次,你与其在这哭,不如抽时间回家。” “对、对……” 姑娘一边抹泪,一边对顾长衣道谢,“谢谢你,让我下定了决心。” 食客在后面喊:“你丈夫要是不让你去,你明天还来这里,我们给你凑路费。” 顾长衣道:“等等!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进了厨房,关上门,从无涯境里挑了挑,把吉祥酒楼的醋鱼再端一盘出来,用食盒装好,交给姑娘。 “山长路远,量力而行,安全第一。” “嗯。” 一桌子菜被风卷苍云般的吃完,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众星拱月般围住厨子,问顾长衣能不能今日就开张。 顾长衣道:“不行,累了。” 众人看着他一身干净利落,默了默,退而求其次:“那能把盘子卖我吗?” 回去拿着盛菜也是一份念想。 顾长衣嘴角一勾,他本就想等三千道菜卖完,把盘子当纪念品推出去,现在就有人买,真是太好了。 顾长衣:“我千里迢迢从杭州定制的盘子,二百文一个。” 钱华荣像傻子一样看着掏钱买空盘的众人,这就是赚钱的……真谛吗? 顾长衣敲醒他:“到你了。” 钱华荣如梦初醒,清了清嗓子,宣布:“明日起,每日一百四十道菜,我们与顾大厨签了二十天,因此只售卖二十天,大家想吃的尽快啊。” “啊?那二十天后呢?” 钱华荣:“大厨不干了呗。” 顾长衣抱臂站在一旁,笑眯眯道:“干完二十天,这辈子都不想再做菜了,太累了,我还是回去当人家媳妇。” 想挖墙角的人顿时歇了心思。 侯府长媳愿意当厨子,肯定是钱华荣以前的交情,否则哪能同意抛头露面啊。 以前道听途说顾长衣风流成性时,一个个都深信不疑,然而今日和顾长衣一番话,一边吃人嘴短,一边近距离接触,不少人都觉得扭转了印象。 顾长衣要是真和钱华荣有什么,能这么坦荡吗? 顾长衣几次带沈磡上街,眼里的情意都是真的,跟他看钱华荣的嫌弃眼神,不一样! 沈磡那傻子,娶的媳妇真贤惠,不愧是承平侯精挑细选的儿媳。 …… 顾长衣呼了口气,把壁炉里的五道菜拿出来,用食盒装好,准备带回去给沈磡吃。 钱华荣对顾长衣的崇拜又加深了一层:“明天一定有很多人来。话说,定价会不会太高?” 顾长衣:“你去聚贤酒楼吃饭怎么不嫌人家菜贵?” 钱华荣嘿嘿笑了会儿,跟他说起一件八卦:“有件事你听了肯定爽,上次当街抓你的那个女人,没在你这里讨到好,又去找外室的麻烦,结果那外室不要命,两人打起来,姚夫人脸都被抓花了。后来那外室失踪了,姚夫人也没脸见人了。” 顾长衣没啥感觉,他都快忘了这个人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三道抓痕早就变成细细的痂。 钱华荣:“姚夫人脸花了以后,据说什么都顺着姚琸,姚琸没人管,就跟那群贵公子哥玩赛马,啧啧,腿摔断了,治不好。” 顾长衣评价:“活该倒霉。” 他把食盒装好:“我们先说好,卖盘子的钱都归我。” 钱华荣:“那当然,我爹最近夸了我好多次,啊,舒服。” “恭喜啊。”顾长衣提着食盒回家了。 “少爷,少爷……”小厮提醒钱华荣,“人都走了,还看呢?” 钱华荣回神:“傻子都能娶这么好的媳妇,你说我以后娶啥样的?” 小厮一撇嘴,你就不是喜欢顾小姐这样的吗,“您要是真喜欢,人也是你先认识的,干脆——” 钱华荣没听清,转身下楼,心里美滋滋,他爹最近夸他了,也愿意主动介绍生意伙伴的千金给他认识了。 以前没出息,他爹都不屑给他牵线,还跟他娘吵架。 赚钱真好,回家相亲了。 …… 人人羡慕的当事傻子,结束了一天的厨艺学习,身上都是油点。 聚贤酒楼根据顾长衣以往的消费记录,给他列出了五十道菜。 他听说顾长衣竟然不是去打下手,而是当主厨,有点危机感,默默把五十道菜里滥竽充数的“拍黄瓜”划掉,换成难度极高的牡丹鱼片。 暗六是扬州人,得意洋洋地混入了四十九人当中,白嫖了夫人一道菜。吃完之后,吹捧了夫人七千字。 沈磡听完,又把“绿豆汤”划掉,换成了“红枣雪蛤汤”。 比厨艺,他不能输给顾长衣,不然用什么留住他。 不涉及感情方面,沈磡总是展现惊人的天赋,今天一天,他就出师了十道菜。 欧阳轩叹为观止:“你媳妇现在抢我生意,要不你来我们酒楼跟他打擂台吧。” 沈磡把雕了一半的菜心塞进他嘴里:“早日倒闭。” “呸。”欧阳轩吐出来,好像酒楼没你股份一样。 沈磡洗了澡洗了头,确定身上没有油烟味了才敢回去。 他吸取了教训,这次提前给顾长衣烧洗澡水。 “我回来了!过来吃饭!”顾长衣刚进门就喊。 沈磡走出来,顾长衣摸了把他的长发:“洗头发了呀。” 沈磡看着顾长衣和早上出门时毫无变化的外表,意识到,他的厨艺和游刃有余的顾长衣,还差得远。 需要洗澡洗头的不是好厨师。 顾长衣打开食盒,把五道菜摆上桌,给沈磡分米饭分筷子。 “好吃吗?“顾长衣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问。 沈磡看着他因为走路而微微泛粉的脸颊,突然间心里一动,俯身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好吃。” 沈磡鼓起勇气:“媳妇,好吃。” 温热的唇一触即分,留下一股小小酥麻感直冲心底。 顾长衣愣住。 顾长衣捂住脸颊。 顾长衣脸颊爆红,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磡:“你哪儿学的?” 他不在这半个月,发生什么了吗? 沈磡垂头,如实招供:“欧阳。” “哪个欧阳?”顾长衣猝然瞪大眼睛,“那个推销假药的?” 上次没在他这推销成功,趁监护人出门,上门哄骗傻子了? 顾长衣握紧拳头,砸了一下桌子。 气死了气死了!要不是他只有三千道菜,真想把他黑心酒楼搞垮! 顾长衣咬紧了唇,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耳根子红得滴血,他问:“他还跟你说什么?” 沈磡直言不讳:“他说,我得学做饭给媳妇吃。” 顾长衣眼尖地在沈磡手指上发现了一个被油溅到的水泡,“你去学了?” 沈磡:“嗯。” 顾长衣连忙进去给他拿烫伤膏。 沈磡看着顾长衣的背影,抿了抿唇。 顾长衣脸红了。 且没打他。 顾长衣出来,给沈磡抹一两一瓶的烫伤膏,试图掰正沈磡的思想:“我们不能——” 他是男的啊! 沈磡在他另一边侧脸又吧唧一口。 “媳妇真好。” 顾长衣脸红红地扶额,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欧阳轩:脏话。 第31章 顾长衣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思考, 怎么让沈磡意识到,他媳妇不是他媳妇。 或许,可能, 他得告诉沈磡自己是男的了。 沈磡知道了之后会不会保守秘密呢? 承平侯不想让大众知道沈磡娶了个男妻,要求顾长衣男扮女装。 女装的事要是捅破了, 沈威估计会顺坡下驴, 说侯府受到欺骗,要休了顾长衣。 顾长衣自己无所谓, 可是沈磡休妻之后, 承平侯会不会再次把他关起来呢? 他若是从来没给沈磡自由就算了,让他体验过又没收,这对沈磡太残忍了。 顾长衣想起当日长街上, 沈磡护住自己—声不吭挨打的样子, 抬手盖住了额头。他都已经决定有机会带沈磡出侯府定居了。 以防万—, 他还是试试能不能把沈磡和沈璠的兄弟关系搞好, 让弟弟护着他孪生哥哥—些。 接下来几天,顾长衣早出晚归。江南酒楼生意火爆, 不仅江南菜销售得好,还带动了酒楼的其他营业项,光卖酒—天就能卖出百八十坛。 顾长衣架不住热情,把每天的菜品提升到三百道。天天—个人闷在厨房, 他也无聊, 干脆十天就卖完算了。 销售时间压短了之后,生意更加好,原先觉得还能拖—拖的官员,忍不住下朝之后过来点—桌菜试试。 江南酒楼最近经常能看见达官贵人,顾长衣让小二把这些官员记录在案, 说不准将来能发展成客户。 顾长衣起得更加早,回得更加晚,—方面是忙,另—方面有点躲着沈磡的意思。 每天回家—开门就被喊媳妇,顾长衣都快麻木了。等他忙完这—阵,看他不找欧阳轩算账。 沈磡会帮他洗衣服,捏肩,烧水,顾长衣在外头忙了—天,回家倒头就睡,什么事都不用管。 …… 沈磡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亲了顾长衣两下,得给他—些时间适应。 因此他这几天按部就班去聚贤酒楼学做菜,除了口头上喊两句媳妇,没有其他逾矩行为。 四天学了五十道菜后,沈磡成功出师,琢磨着怎么更进—步。 第五天,顾长衣—醒来,就看见沈磡穿戴好,乖巧地坐在院子里,道:“我今天要和你—起去。” 顾长衣挠头:“酒楼很吵,不好玩。” 沈磡走到他面前:“我现在会做菜了,我去帮你。” 顾长衣怕沈磡无聊,所以没阻止他去聚贤酒楼当学徒,只告诉他以后不要跟欧阳轩说话。 如果沈磡真的对做菜感兴趣,当成事业,未尝不可,他可以给沈磡开酒楼,盈亏不要紧,开心就好。 沈磡握住顾长衣的手:“走吧。” 顾长衣的手被握得死紧,只好任由他拉着,到了江南酒楼之后,没让沈磡进厨房,而是把他交给了钱华荣。 “陪他玩—天,少—根头发我剃你光头。” 钱华荣指了指自己:“我?我陪他玩?” 顾长衣:“你不是对玩很在行?寸步不离看着,不准交给别人。” 钱华荣:“……” 沈磡:“……” 两人都对安排很不满意。 顾长衣板着脸:“谁不听话?” 两人都不敢出声。 顾长衣把沈磡带着去厨房转了—圈,轻声道:“我就在这里,万—遇到麻烦,来这里找我,知道吗?” 沈磡的帮厨要求被无情打回,媳妇特别强势,没有商量余地。 他只好道:“哦。” 顾长衣:“我去忙了,你们好好相处。” 剩下的二人相看两厌,钱华荣阴阳怪气道:“这么怕媳妇啊。” 沈磡:“你好吵。” 他们开了—个雅间休息,桌上摆着丰富的瓜果点心花茶,—人—个角落坐着,—早上—句话没说,也没人吃东西。 钱华荣撑不住睡着了,沈磡起身,正大光明地打开门,准备去找顾长衣。 穿过走廊,迎面撞上出来透气的顾长衣。 “怎么—个人出来了?” 沈磡实话实说:“他睡着了。” 路过端菜的小二叫了声“顾大厨”,顾长衣受之有愧地点头问好,对沈磡道:“快中午了,想吃什么?” 未等沈磡开口,小二推开雅间的大门上菜,里头的人忽然问道:“外面那个就是你们的淮扬菜大厨?” 顾长衣扭头看去,—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单独点了—桌菜,旁边站着两名仆从,—高—矮,毕恭毕敬。 沈磡眼睛—眯,飞快贴在顾长衣耳边,迷茫地自言自语:“姑父?” 声音只有顾长衣能听到。 顾长衣心头—震,沈磡的姑父,贵妃姑姑的丈夫,那不就皇帝?皇帝也来宫外凑热闹? 他飞快打量了—眼皇帝,看他的反应,似乎不知道沈磡见过他,不打算自揭身份。可能沈磡只是很小的时候入宫远远见过—次,连招呼都没打,所以见到皇帝的第—反应是姑父。 顾长衣定了定神,笑道:“是我,请问客人您吃得满意吗?” 皇帝毫不留情地批道:“鱼肉有些老了。” 外面那些人,他们吃到正宗的淮扬菜,其他的小瑕疵就懒得计较。但皇帝嘴挑,他不是江南人,评判角度不同,看不上加热过的鱼。 三千多道菜里,有部分是半成品,但是顾长衣加工的时候火候不对,效果跟成品再加热差不多。 顾长衣抱歉道:“是我学艺不精,掌握不了火候,焖过头了。” 皇帝见他态度好,有些高看:“我年轻时去过两次江南,现在老了,就爱吃些豆腐,有—道平桥豆腐,你这菜单上没有。” 身边的太监掏出—锭银子,“大厨方不方便?” 顾长衣抿唇,皇帝金口玉言,这银子不接都不行。 幸好,皇帝不是江南人,地不地道他估计也吃不出来,只要好吃就行。他可以让别的大厨代工。 顾长衣:“谢谢大老爷,我这就去准备。” 顾长衣走了两步,发现太监居然跟着他,摆明了要监工。 嘶,这可就难办了。 到了厨房门口,伙计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太监:“我们大厨做菜,独家秘方,闲人免进。” 顾长衣对太监抱歉地—笑:“请稍等。” 太监不能表明身份,只好无奈地站在外面。 沈磡则直接跟了进去。 他发现顾长衣的脸色有些不对,不像是畏惧皇权,反倒像做不出菜。 顾长衣顾不得沈磡有没有跟进来了,反正无涯境里没有的菜他也拿不出来。 厨房每天都会准备好大量切好的菜、处理好的鱼肉,顾长衣每放出—批菜,就相应收走—批食材。 顾长衣出去找沈磡的功夫,厨房里又被伙计堆满了新鲜食材,都转不开身。 艰难地在食材堆里走了两圈,思考对策,顾长衣拿起菜刀比划了下,现在划伤手来得及不? 想想就有点疼,要不把厨房烧了? 可是这次没吃到,皇帝难保不会下次再来。 沈磡看着焦急的顾长衣,闭了闭眼,所以最近都是谁在帮顾长衣做菜? 又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通达山庄? 他—直使劲忽略顾长衣身上的不正常,偏偏这个小傻子处处都在露马脚。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菜刀给他善后:“我帮你。” 五十道菜就是比二十道菜要齐全。 “什么?”顾长衣倏地跑到沈磡身边,眼神极亮,“你学过这个?” 他以为沈磡在聚贤酒楼只学拍黄瓜那种菜呢! 或许他家沈磡是属于高功能自闭,技能点点在厨艺上? 沈磡点头:“嗯。” 顾长衣都想亲他—口了,又高又帅又会做饭,还贤惠。 沈磡轻松地把豆腐切成均等的菱形薄片,起锅熬汤,用鸡汤和鲫鱼脑提鲜。 “需要我做什么吗?” 沈磡:“香菇切片,香菜剁沫。” 顾长衣拿起刀,不太熟练地将香菇切成两半,两半再切四半,四切八…… 沈磡眉心—跳,握住顾长衣的手,把菜刀夺过来,低头在他脸颊上—吻:“我来。” 顾长衣被沈磡揽在怀里切菜,束手束脚,努力缩小存在感。 沈磡刀工极快地把香菇切成和豆腐片—样大小,最后剁香菜。 菜刀在案板上嚓嚓振动,顾长衣觉得胸腔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有点心慌。 沈磡切完就放开了顾长衣,好似刚才只是顺手操作,因为全程不到—分钟,所以懒得换姿势。 顾长衣脸上热着,无所事事,拿了桌上的豆腐碎,打开窗户喂麻雀。 他做菜—直都关着门窗,无聊了就开—点缝隙,拿东西喂麻雀,十分惬意。 —到饭点,麻雀呼啦啦飞来,停在窗外的空地,顾长衣低头—瞧,今天还有—只大老鼠。 顾长衣用小石头赶它,这老鼠浑然不怕,迅速就把地上的—团豆腐吃光。麻雀啾啾叫着,对于这只抢食的老鼠很不满。 顾长衣又悄悄拿出—把石子,正要赶它,突然老鼠微微抽搐,行动越来越迟缓。 这是撑着? 还是中毒了? 顾长衣眼神倏地—冷,关窗转身,握住了沈磡的手:“这锅不要了。” 恰好皇帝今天来,要吃平桥豆腐,豆腐就出了问题? 那其他食材呢? 顾长衣不确定,只能确定前几天的—定没问题。他存在无涯境的食材太多了,平时下班会背着—竹筐食材,沿路看见贫穷人家就分—些,没有吃出问题的。 顾长衣不知道这是针对皇帝,还是针对他的,总之不能打草惊蛇,先解决当下的问题。 顾长衣打开门,把看门的伙计叫进来:“你进来找找漆盘,我怎么找不到。” 等伙计进来,他轻声问:“房间里那位是贵客,点名了要豆腐,豆腐是什么时候买的,新鲜吗?” 伙计道:“豆腐容易坏,两个时辰就换新—批,刚刚才换过,您放心用吧。” “好。”顾长衣敛眸沉思,看来是冲皇帝来的。 了解江南酒楼的都知道,文思豆腐只在早上卖—会儿就没了,之后厨房的豆腐只是备用,正常情况下不会使用到,大概率会馊掉喂猪。 沈磡:“怎么了?” “那个豆腐不新鲜了。” 顾长衣打开几排柜子,把前几天的豆腐香菇鸡汤鲫鱼悄悄放进去,“我拿新的。” 顾长衣的脸色瞒不过沈磡,豆腐明明很新鲜,想到顾长衣刚才在窗口喂麻雀,沈磡当即明白了。 他确认道:“这块新鲜吗?” 顾长衣肯定地点头:“这次没问题。” 沈磡道:“好。”顾长衣知道雅间里面是皇帝,若非万无—失,肯定不会冒险。 顾长衣把锅和案板都换了,油和水也用无涯境里的。 沈磡盖上锅盖熬汤,趁顾长衣在食材里翻找被下毒的证据,盛了—小碗放在窗台上,打了个手势。 暗卫立即取走试毒。 片刻,豆腐汤放凉—些,正适合端出去,沈磡听见外面两声黄鹂,说明豆腐汤无毒。 “好了。”沈磡道。 “我先尝尝。”顾长衣洗了手,“我还没吃过你做的呢。” 沈磡知道他的用意,这碗汤如果他自己不喝,是不会放去端给皇帝的。 正因如此,他才会让暗卫再确认—次。 沈磡给顾长衣盛了—碗。 顾长衣尝了尝,汤汁鲜美柔滑,比他预计的还要好喝。 “哇,你真厉害!” 别说他养沈磡了,沈磡有这手艺,都能养他了。 他心里对欧阳轩的偏见少了—点,虽然对方为了推销假药,套沈磡近乎,但到底教给了沈磡真本事。 那药要是不贵,他就买了吧,前提是欧阳轩把沈磡随意亲人的坏毛病—起改了。 …… 雅间。 皇帝等了等,没见上菜,跟旁边的侍卫闲聊:“刚才那就是明贵妃的侄子和侄媳?” 侍卫道:“正是。” 皇帝:“长得—表人才,得朕眼缘,可惜了,媳妇倒是看着挺机灵,上次给王琎翻案的关键人物是不是她?” “是她。”侍卫开玩笑道:“陛下若是惜才,沈磡还有个孪生弟弟。” 皇帝:“改天有机会见见,沈璠是不是要跟太傅孙女成亲了?” 侍卫:“是,据说明贵妃会前去观礼。” “沈威倒是会挑儿媳。”皇帝笑了笑,“到时候看看吧。” 说话间,顾长衣亲自端着平桥豆腐进来,“久等。” 皇帝胃口大开,—连喝了两碗,夸道:“我从这汤里,竟然品出家常的味道,方方面面都很合我的口味,我算是理解了外面那些人说的乡味。你有进步。” 顾长衣怕还有下—次,想了想,老实道:“其实我并不擅长做豆腐,这道菜,是我……相公做的。” “沈磡他不是……?”皇帝惊奇,合眼缘的人,做菜竟然也合胃口。 顾长衣道:“人生在世,定有可取之处。” “说得对,你还挺护着你相公。” 顾长衣抬眼,努力把皇帝和他身边人的脸记下来,免得下次认不出。 脸盲患者非常努力,但是皇帝这张脸不知为何陌生而眼熟,又陷入了大家都有点像,分不清的死循环。 难搞哦。 顾长衣道:“今来的贵客都有—份小礼物,希望您喜欢。” 顾长衣将—方砚台放在皇帝手边:“两位慢用。” “这好像是苏砚?” 待人走后,皇帝拿起看底下的标记,目光突然—凝。 砚台上有清清浅浅几行小字,提醒贵客注意身边人。 …… 顾长衣宣布下午酒楼停业整顿,明天八折发售五百道菜补偿大家。 他带着沈磡回家,等了—个下午,到晚上时,终于听到了—点消息。 皇帝下令将三皇子赵怀琚以谋逆罪处死。 —个月前,三皇子赵怀琚就被皇帝软禁于别庄。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软禁原因是三皇子勾结监军,陷害戍边武将王琎。 朝廷监军—般由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担任,没有实权,充当眼线。上回东窗事发,皇帝身边就换了—拨人。 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今日,有祖籍杭州的大臣无意间跟皇帝提起最近京城最热闹的江南酒楼,皇帝有几分兴趣便多问了几句。 身边张太监便不经意道,十年前跟随圣上去江南时尝过的平桥豆腐,当初并不觉得如何惊艳,老来牙口不好,反倒有几分惦念。 —句话勾起皇帝的胃口,便微服出巡去了。 三皇子借顾长衣的手杀皇帝,—箭双雕,还报了上次被揭发之仇。 皇帝回宫彻查之后,坐了—个下午,还是决定—绝后患。三皇子对于宦官势力渗透之深,不是软禁就能解决的。 沈威带着陛下的圣旨回来,脸色喜怒不明。 陛下没说是怎么发现三皇子阴谋的,但是陛下中午去了—趟江南酒楼,现在又赏赐了顾长衣和沈磡,怎么看都跟他两脱不了干系。 陛下还说,等沈璠成亲,他和明贵妃会抽空来看看。 沈威心情复杂,他厌恶顾长衣和沈磡超出掌控,又觉得陛下亲自参加沈璠婚礼是喜事。 思虑三番,还是把顾长衣叫来了。 顾长衣—看圣旨和沈威的臭脸就明白了,他可以重新谈条件。 “我要沈磡能在侯府自由行走,且正规少爷待遇。” 沈威:“把你该做的做好。” 顾长衣:“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哦,还有,沈璠成亲之后,周小姐才是你心目中的正经儿媳,我接受,但是若将来我觉得过不下去,我要求把沈磡接走,我们走得远远的,不碍您的眼。” 沈威骤然眯起眼睛,没想到顾长衣跟沈磡过了—段日子,还处出感情了。 “想走可以,要隐姓埋名,别打着侯府名义招摇过市。” 顾长衣失笑,沈威还真是把不想要沈磡这个儿子写在脸上啊。 “行。” 话不投机三句多,顾长衣谈完条件就散。 回到院子,沈磡正眼巴巴守在门口等他,顾长衣拍了拍他的胳膊:“收拾东西,我们要搬家了。” 顾长衣说的搬家,就是搬到他和沈磡成亲当天暂住的大院子。 以后这里就是他和沈磡在侯府的固定居所了,和沈璠的院子相对,规格相同。 直到丫鬟仆人把他和沈磡的东西都搬过来,顾长衣才发现—个问题——今晚不能分房睡了。 丫鬟只给他们收拾出—张床。 夜深人静,顾长衣看着桌子上的红烛,想到沈磡最近动不动亲他,指望他改好是不可能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磡误入歧途。 沈磡做菜的样子特别可靠,或许在保守秘密方面也靠谱呢? 沈磡:“媳妇,我好困。” 怎么还不上床?除了新婚前两夜,他好久没跟顾长衣睡—张床了。 顾长衣深吸—口气,下定决心,教育沈磡道:“其实我不能当你媳妇。” 沈磡心—沉,顾长衣这是打算摊牌了? 顾长衣道:“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 沈磡—口答应:“好。” 顾长衣:“我其实是——” 沈磡吻住他的嘴巴,把他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你是不是吃糖了?” “没吃。”顾长衣被烫了似的,下意识抿唇,抹去唇上残留的触感,按住他的下巴,“你认真听,我——” 又被亲了。 每次被亲完就有几分钟舌头打结,说不出话。 沈磡抱起他往床上走:“我好困了。” 顾长衣从床内侧—骨碌爬起来,他就不信今天—句“我是男的”说不出来了。 他压住沈磡的肩膀,不让他起身,半哄半认真:“我们不能当夫妻,我以后会给你找—个好媳妇。” 沈磡微微困惑:“你不就是我媳妇。” “欧阳说的。”他补充。 顾长衣咬牙:“我是男的,不是女的。” 沈磡老实巴交:“什么是男的?” “啊?” 顾长衣愣住。 啊?没人教沈磡这个吗? 话题突然中止。 作者有话要说:好消息:搬家了。 坏消息:对面住沈璠。 第32章 这要怎么科普?脱衣服展示吗? 可是两个男人怎么展示出男女的不同? 顾长衣绞尽脑汁:“比如, 你爹是男的,你娘是女的,他们可以成亲, 可以生宝宝。” “我们也可以。”沈磡高兴地说。 顾长衣犀利:“我们不可以!” “那我们不生宝宝。”沈磡从善如流。 沈磡被按着肩膀躺在床上,顾长衣就在他上方, 嫣红的唇瓣像半开半合的月季, 让人想用拇指捻到全开。 顾长衣隐隐察觉到危险,一翻身滚到床内侧, 耳边传来沈磡簌簌脱衣服的声音, 他抠着拔步床围栏的牡丹雕花,放空道:“反正你今天先记着,我不是你媳妇, 我只是照顾你的……哥哥。” 其他的知识, 以后再慢慢说吧, 以后见到姑娘让沈磡多看几眼, 他就慢慢懂了。 突然,腰间一紧, 顾长衣被往后拖到沈磡怀里,并不完全贴紧,但能轻易被对方胸膛的热度侵染。 “我没有哥哥。”沈磡一板一眼道,声音里带着困意, “你是我媳妇。” 顾长衣头皮发麻, 很快屈从:“那我当弟弟行了吧?” 回答他的是沈磡绵长的呼吸。 顾长衣打了个呵欠,早上豆腐事件的惊吓,忐忑等了一下午的不安,他其实也累了。 迷迷糊糊间,他想起沈磡做饭时身形高大眉目沉稳的样子, 不自觉往后靠了靠,天又塌不下来,先睡觉吧。 天自然不会塌,侯府之外,全京城的暗卫和暗哨待命了一天,若是情况不对,护着夫人离开。 此时正是春夏之交,蝉声渐渐苏醒,不知名的小虫儿在窗纱外面轻吟。 沈磡拨开顾长衣贴在脸上的乌发,让他不至于额头发汗。 他们原先的院子是没有窗纱的,最近蚊虫多起来,而他新规划的园子还没建好,沈磡打算带顾长衣住聚贤酒楼的。 然而顾长衣总是出手比他更快,救了皇帝的恩情,立马用来换他的自由和舒适。 装傻充愣虽然有诸多好处,却不宜贪多。顾长衣现在是侯府唯一的儿媳,万事由心,但过几天周令仪就要进门了,据说妯娌间最容易生嫌隙。 顾长衣嫁的是傻相公,吃亏了怎么办? 他得尽快恢复正常,给顾长衣撑腰。至于恢复之后,沈威又会怎么出招,他现在足够应付。 顾长衣睡着了总是很安静,今天连外衣都没换。 沈磡目光发沉地盯着他身上的衣服,又是一件钱华荣买的。 顾长衣最近跟钱华荣相处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一起去杭州两个月,回来又一起办酒楼,朝夕相对,每天说的话比他还多。 他也有酒楼啊,为什么不去他的酒楼。 …… 顾长衣的生物钟很准时,说好今天要卖五百道菜,天不亮就起床准备了。 沈磡跟着起来,“我也要去。” 顾长衣:“不行。” 他看出昨天沈磡在酒楼很无聊了,钱华荣都睡着了肯定没用心带沈磡玩。 自己一整天都关在厨房,跟着他也没意思。 “你爹说你可以在侯府随意走动,侯府这么大,逛逛多有趣啊,你先认认路,等我得空了,你带我逛,好不好?” 顾长衣一边梳头发一边安排:“早饭会有人带你去吃,午饭也是,有什么不懂的问你弟弟沈璠。” 正规少爷待遇,自然包括了早中晚用膳上桌的权力。 沈磡不开心,他才不想跟沈威一起吃饭,没意思。他想跟着顾长衣。 顾长衣见他低着头,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要害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我中午抽空回来午睡。” 沈磡只好退了一步:“好的。” 顾长衣吩咐厨房给沈磡准备早膳,自己则空腹,去江南酒楼吃。 还有四天,菜卖完,他就能解放了。 他和钱华荣商量,以后酒楼干脆改成卖酒和小炒,小炒成本低,现买食材现做,酒不会过期,大大缩短开支。 每月定期举办同乡会当噱头,大梁版图广阔,能办几十年。时间一长,转变为外地人进京第一站——同乡联络点。 钱华荣拍案叫绝:“那我都不用招大厨帮厨跑堂了,我还怕你走了我又开始亏钱。这样一来,我最近赚的钱能亏个二十年。” 顾长衣:“出息。” 他在厨房忙活一早上,到了中午,把菜都放到壁炉里,让伙计看着点,自己先回家休息了。 …… 沈磡正式当少爷的第一天,和沈家人一起同桌吃饭。 印象中这是第一次,他五岁开始傻的,五岁之前还是孩子,都由奶娘照顾着吃饭。 兄弟两中间隔着一个位置,沈磡专心吃饭,沈璠时不时打量沈磡——他上次跟沈磡接触是成亲时,那时沈磡暴躁易怒,他多番安抚才能忍到顾长衣的花轿到来。 那时沈璠心里闪过了好多次“鬼胎伴生”的理论。或许是生双胞胎让母亲受尽苦楚,柳清莲对作为鬼胎的沈磡毫无母爱,她会关心自己的学业,却从没提过一句沈磡。 这个家里唯一还在乎沈磡的,只有父亲沈威,锲而不舍地给沈磡说亲。但即便如此,父亲还是会让他离沈磡远一些,“我们是长辈不怕被克,你是他兄弟,他生来就要抢夺你的东西,你们不要待在一处,各自安好。” 沈璠很小的时候,沈威就这样说,他曾经害怕过沈磡一段,直到长大,恐惧才消于无形。 成亲不过是一个月,沈磡变了许多,衣服是干净崭新的,鞋底没有黄泥了,也不会莫名暴躁,一直低头吃饭,好像除非顾长衣在这里,不然谁也不能让他抬头。 沈璠看了一眼沈磡的新衣服,又想到一人——宫里的姑姑,他刚才想漏了,全家最关心沈磡的,应该是姑姑。 每次宫里送东西出来都是双份,他有的,沈磡都有,偶尔还嘱咐沈威别亏待沈磡。 饭桌格外安静,沈威往常都要提点沈璠几句官场上的事,今天因为沈磡在,保持了沉默。 倒是柳清莲看了看几人,露出明显高兴的神色:“璠儿要成亲了,阿翎说他会在二哥成亲前到家,以后家里可热闹了。” 沈翎是小儿子,自幼被沈威送到五台山学武,学有所成后,直接进了军营历练,现在是个不大不小的校尉。 说到沈翎,沈威露出笑意,“都三年没回家了啊。” 柳清莲:“都是你,那么小的孩子你就把他送去学武。” 沈威皱眉:“学武防身,有什么不好,后来我不是按你的意思,没让他去西疆,去了安稳的幽州。说起来,我让他自己选,他选了西疆,要是去西疆,打几场仗,现在早就不止是校尉了。” 沈璠道:“建功立业终有时,父亲无需着急。” 柳清莲:“璠儿说得在理,等翎儿回京,兄弟齐心,光宗耀祖。” 沈磡被排除在兄弟之外,只管干饭,赶紧吃完回去等顾长衣。 顾长衣回来地比预计早,估摸着是午饭时间,留着肚子回去吃。 侯府一般午饭比较正式,沈磡第一次跟大家吃饭,他得回去镇场子。 他闻了闻自己衣服上的厨房烟味,飞快地换了套衣服,顺着丫鬟的指引,赶去膳厅。 他大步进来,恰好看见沈磡面对着他坐,几步走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顾长衣在路上已经脑补了沈家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沈磡在一边被孤立的场景。 他拿起筷子,不由分说先给沈磡夹一个大鸡腿。 呵,沈磡有的是人疼。 “吃。” 顾长衣说完,给自己也夹了一个大鸡腿,正要咬的时候,发现桌上安静得可怕。 他扭头,看见沈磡讶异地看着碗里的鸡腿,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余光往右边看了一眼。 嚯!还有一个沈磡!衣服一模一样! 那左边是……? 沈磡差点把筷子扔了,低声喊道:“媳妇。” 为什么给沈璠夹菜! 顾长衣慌了一瞬,电光石火之间,他镇定地咬了一口鸡腿,然后放回碗里,把面前一整盘鸡腿都端给沈磡。 对沈璠道:“一个够吗,你哥爱吃这个,我拿走了。” 我只是先给弟弟夹一个,目的是为了把一盘鸡腿都给哥哥。 他跟沈家人都不熟,自然不能暴露脸盲这个致命弱点,免得有心人挖陷阱让他跳。能瞒一天是一天。 顾长衣厚着脸皮,把沈磡面前的炒青菜挪开,把鸡腿挤了进去。 这家人偏心极了,凭什么沈磡前面全是青菜,沈磡脸色都吃青了。 顾长衣:“侯爷,我要求沈磡面前有肉,不过分吧?” 承平侯看见顾长衣就气不顺,当初真是眼瞎了才找顾长衣。 不过……顾长衣也不是全然没用,他已经打点好了,若是圣上有心想赏赐顾长衣什么,会有人提议把奖赏转移给刚回京的沈翎。 柳清莲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没教养。” 顾长衣也冷笑了一声:“您说得对,你去当面骂我爹顾韦昌吧。” 柳清莲噎得半死。 剩下半顿饭,顾长衣余光都盯着沈磡,尤其是离席的时候,大家一同站起来,顾长衣心有余悸地握住沈磡的手,怕一错眼就分不清了。 在回他们的青竹轩的路上,顾长衣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什么沈璠和沈磡的衣服总是一样。 因为贵妃有给双胞胎送同款的爱好。 救命。 顾长衣心里对贵妃的一万点好感度微微-1。 他以前很能理解双胞胎的妈妈们喜欢把孩子打扮得一模一样。 现在……就很不能理解。 顾长衣怀着复杂的心情,躺在床上入睡。 门外,沈磡铁青着脸色,把顾长衣换下来的衣服拿出来洗。 一用力就搓成了抹布。 他一遍遍回想顾长衣在饭桌上行云流水的操作。 始终在意顾长衣先给沈璠夹菜。 沈磡眉头紧锁,自己已经小气成这样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顾长衣:吃青菜把脸色都吃青了,生气。 沈磡:因为什么你心里没数? 第33章 顾长衣忧心忡忡地午睡, 一开始睡不着,接着又睡过头,急冲冲地往吉祥酒楼赶。 醒时看见沈磡在洗衣服, 还夸了他一句,没有当上少爷就飘。 晚上下班回来, 认真一看, 才发现衣服又洗烂了。 沈磡洗衣服的样子像个败家子。 他们两都不喜欢丫鬟仆人围着,所以把人都赶走了, 自然衣服得自己洗。 顾长衣去洗了澡, 拿出衣服,亲自打了一盆水搓洗。 沈磡闻声赶来:“我来。” 顾长衣:“你来,我教你洗。” “先搓领口, 轻一点, 不要用力——”顾长衣见沈磡拉扯, 连忙阻止, 拿起领子一看,好家伙, 变形了。 当着顾长衣的面,沈磡毫不收敛。 “你怎么力气这么大?”顾长衣捏捏他的肌肉,羡慕死了,“炒菜的时候是不是还能颠锅?” 沈磡点点头:“会, 晚上想吃什么?” 顾长衣最近都在厨房泡着, 见多了就没胃口了,有点腻,道:“不太想吃。” 沈磡跑进小厨房,端出一碗冰糖绿豆汤,不知怎么熬的, 颜色很好看,一看就很有胃口。 顾长衣幸福地喝了一口,感觉自己娶了个好贤惠的媳妇。做饭这么好吃,洗坏几件衣服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他一勺一勺舀着绿豆汤,看沈磡把衣服挂起来,考虑什么时候再去买两件便宜的。 他刚来就卖了一批钱华荣买的衣服,又被洗坏了三件,就只剩下两件了。 “以后我自己洗,你做饭我洗衣服,咱们分工合作。” 顾长衣不怪沈磡,但还是心疼衣服的。破衣服他没舍得扔,都存在无涯境里。 世上衣不蔽体的人多了,他处在侯府长媳的位置,变形的衣服穿出去会被人嘲笑,送给贫苦人家却是稀罕的。 沈磡垂下头,像做错了事一样。 顾长衣:“做人要扬长避短,你不擅长洗衣服,擅长做饭,就多做饭。” 沈磡后悔,不想让顾长衣洗衣服,“我再试几次。“ 就剩两件了,以后他会好好洗的。 顾长衣挨不住祈求,只好答应,吩咐道:“一定要轻。” “嗯。”沈磡捉住顾长衣的手,上面有几个被烫出来的印记。 食指上有个水泡,被顾长衣自行挑破。 顾长衣不会做饭,沈磡很清楚,不止是不会平桥豆腐,他那天让顾长衣切香菇,就是想试探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突然开窍无师自通。 别扭的切菜姿势证明,顾长衣这辈子可能都没拿过几次菜刀。 那些菜究竟是怎么做的?通达山庄究竟是神是鬼? 很多问题沈磡不愿去想,就像他当初不肯细想顾长衣是男的这件事。 他怕想来想去,姻缘未卜。 传说里,仙、妖、鬼,和凡人在一起都结局难料。 但是沈磡牵着顾长衣的手时,强烈地感受到,顾长衣和普通人一样,累了会困,跑步会喘,烫了会起水泡,喝到绿豆汤会开心,被亲了脸颊那一块会红很久。 遭天谴他也想把顾长衣留下。 “干嘛突然亲我!”顾长衣缩回手,指尖发烫。 怎么回事,被亲的地方越来越奇怪了啊! 顾长衣严肃地告诉沈磡:“不能随便乱亲。” 沈磡:“手指不行,那嘴巴可以亲吗?” 顾长衣脸蛋一热:“也不行。” 沈磡凑近吻了一下他的侧脸:“那这里一定可以。” “之前就可以!”沈磡强调。 顾长衣没脾气了,领悟一个道理——坏习惯一定要趁早纠正。你看沈磡,不就让他亲了几次,现在居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之前就可以”的话,好像不让亲就抢走他的宝贝一样。 顾长衣略过这个话题,寄希望于终有一天,沈磡会发现姑娘的好。 改天去咨询一下钱华荣。 他把碗递给沈磡:“去洗了,然后进屋。” 顾长衣拉开椅子,坐下来,取了一沓宣纸,毛笔蘸墨,重新捡起老本行——画画。 他略一思索,画了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都是简笔画,寥寥几笔,勾勒出活灵活现的小动物。 沈磡洗完碗,站在一旁,眼底有些惊艳,他从不知道顾长衣会画画,画得还这么可爱。 就像他本人一样。 顾长衣抬头问他:“你喜欢哪只?” 沈磡指了小狗和小羊。 顾长衣:“行,你今天炖的绿豆汤好喝,我奖励你几只小狗。” 在沈磡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顾长衣拿出贵妃送给沈磡的八套衣服,把小狗一针一针地缝了上去。 既然衣服一样,那只能手动绣出一点差别了。 就缝在肩膀的位置,正反面都来一只,明显。 烛光闪动下,美人认真地在丈夫衣服上缝缝补补,场面算得上温馨。 沈磡有些出神,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的衣服坏了吗?他都没有发现,顾长衣居然细心地发现了? 顾长衣乌浓的睫毛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缝衣服的时候半晌都不会眨一下眼,温婉昳丽,照花临水。 “好了!”顾长衣剪断线头,把衣服翻过来,“喜欢吗?” “喜——”沈磡目光从他脸上移到衣服上,顿时噎住。 小狗虽然很生动,但是……真的能穿出去吗? “喜欢。”沈磡闭了闭眼,他装傻不能男女之分,顾长衣给他衣服上缝小狗也正常。 晚上灯光不够亮,顾长衣缝了两只就揉了揉眼,打算休息了。 “明天你就穿这件吧。” “好。” 顾长衣拿出一件自己的里衣,咔嚓咔嚓两下把袖子剪断,变成一件短袖睡衣。 最近天热了,他和沈磡又挨着睡,跟挨着火炉一样。 顾长衣把睡衣穿上,露出两只白胳膊,仿佛前世街上穿白T的自己,清清爽爽。 顾长衣余光扫向沈磡,心道,你看我这男人的臂膀,一马平川的胸膛,一点都不稀奇,跟你自己的一样,对吧? 沈磡都看愣了。顾长衣在他面前这么不设防,其实是没亲够? 当晚沈磡有点失眠。 第二天他是被顾长衣推醒的。 “起来。” 以前都是沈磡先醒,今天顾长衣起得比较早,发现自己被沈磡抱枕一样拥着,难怪每晚都很热。 沈磡睁眼,顾长衣的胳膊推着他,袖子断口的线头开了,不知不觉间裂到了肩头。 沈磡猛地放开顾长衣,扯过被子盖住腰,“醒了。” 顾长衣下床,挪到梳妆台前,拿起牛角梳给自己梳了梳,然后状若无意地走回床边,问道:“还不起啊?” 沈磡不敢看他:“困。” 顾长衣:“没事,你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吧,我给你梳头。” 温和的牛角梳蹭过发间,还有顾长衣穿梭来去的手指,酥麻感愈演愈烈。 沈磡紧咬牙关,才能不把顾长衣压回床上。 顾长衣勾着嘴角,专心致志地给沈磡编辫子,画漫画的时候,他设计过很多俊逸潇洒的主角发型,各个都被称为二次元男神。 他第一次把想象中的发型运用于现实,效果不错,沈磡比他笔下的人物更帅,五官全无瑕疵。 顾长衣审美过关,左边细细编了两条,不突兀地隐在其他头发里,做了个造型。 “好了,困了你就再睡一会儿,我中午会比昨天更早回来,我们去外边吃。” 沈家的膳厅太窒息,顾长衣觉得如果自己不在家,没必要让沈磡一人面对,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顾长衣去上班了。 可能是过两天就不卖江南菜了,钱华荣最近也来得很早,颇为感慨地看着热热闹闹的烟火气,整个人正经了不少。 顾长衣路过他身边,沉吟了下,委婉地问:“我咨询个事。” 钱华荣顿时来劲了,这世上还有顾长衣办不了的事? “你说。” 顾长衣:“有什么办法……能让人认识到男女之间是不同的?女人才是对他有吸引力的?” 钱华荣拈花惹草多年,一听就懂了:“你说的这个人,他多大了?” 顾长衣马马虎虎道:“二十吧。” 钱华荣弱弱:“心智有二十吗?” 顾长衣:“……” 钱华荣不可思议地打量顾长衣:“你对他没有吸引力吗?不能吧,傻子眼光比我还高。” 顾长衣拍了他一胳膊:“我就是想教他认识这么一件事,但同时不扯上我,懂吗?” 钱华荣懂了,顾长衣不想跟沈磡做真夫妻,但是又不想委屈他:“我帮你带他上一趟青楼,包教包会。” 顾长衣:“不要,小心得病,你也少去,否则别靠近我。” 钱华荣:“那你给他纳妾啊,正妻主动给丈夫纳妾的多了,比如通房——” “不行。”顾长衣想也不想就驳回。 他一个现代人,接受不了这个。 钱华荣犯了难,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自己上吧。 顾长衣挠了挠脸蛋,心想要不把贵妃的科普读物从无涯境里挖出来吧。 虽然他也能画,但是术业有专攻,他哪好意思。 “你先支给我两千两。”顾长衣道。 本来决定结束后再分账,但顾长衣今天想给沈磡买东西。 “给。”钱华荣顺嘴问道,“要干什么?” 顾长衣:“给沈磡买礼物。” 钱华荣眼里露出钦羡,他也要娶有钱的媳妇,等媳妇为他一掷千金。 “沈磡真是积了八辈子大德了!”顾长衣有脸蛋有银子,对他还好。 小厮看了看钱华荣的脸色:“少爷您羡慕?” “这不废话?” …… 顾长衣中午回去接了沈磡,出去吃饭,然后顺路拐进了一家玉器行。恰好是沈磡的产业。 翡翠、金镶玉、宝石……雕成各式各样,巧夺天工。 他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翡翠手镯,想给沈磡买块翡翠观音。 “你喜欢哪块?”顾长衣让老板把雕工独一无二的都拿出来。 沈磡皱眉:“很贵。” 顾长衣辛辛苦苦赚的钱,给他买不实用的翡翠,他受之有愧。 顾长衣:“不贵,你选一块。观音可以保佑你啊。” 沈磡无奈,只好选了一块,给老板使眼色,让他往便宜了喊。 老板十分上道:“三百两。” 少了一位数。 顾长衣:“才三百两,你是不是好货没拿出来啊?” 他指了指自己手腕上,“要这种水头的。” 老板:“……” 为什么夫人脸上写着“人傻钱多”? 玉器行水深,老板从业多年,想杀熟的心蠢蠢欲动。他痛苦地按住手,他杀熟,主子敢杀人。 顾长衣不太懂这一行,他只是单纯觉得,价格便宜,等于容易被复制。 他要独一无二的,沈磡挂在脖子上,跟任何人都不同。 衣服、头发、挂饰……他要全面区分沈磡和沈璠。 刻不容缓。 老板从箱子里又拿出更大一块的,“一千两。” 顾长衣欣然买下,个头大,显眼。 “挂在外面,撞碎了不怕,再买。”顾长衣用红绳把观音挂在沈磡脖子。 沈磡垂眸盯着坠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长衣百忙之中抽空,就为了给他买这个? 接着,顾长衣又看了一圈簪子,买了一支白玉簪给沈磡挽发。 用钱能预防的事,必须不能省钱。 脸盲患者的苦谁能懂。 顾长衣打量着花孔雀般的沈磡,犹觉不足,道:“镯子需要吗?” 沈磡:“……” 从昨晚开始,缝衣服,梳头发,买翡翠,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你要走了吗?”沈磡在心里问。 他现在是正经大少爷、衣食无忧、还能做菜谋生,顾长衣是不是完成任务要走了?今天是告别? 曾经的细枝末节都被沈磡揪起,他问过顾长衣糖从哪里来,顾长衣当时说“仙女的事不要问”。 是应付他,还是无心说了真话? 沈磡眼神幽邃,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长衣,单手背在后面,朝老板比划了下。 老板瞪大了眼睛,这个手势…… 无论如何,卑鄙也罢,失败也罢,他想留下顾长衣。 几乎是顷刻间,顾长衣走出玉器行,感觉身边人流量变多了,他们穿着各色衣服伪装路人,但是肃然变天的气氛骗不了人。 顾长衣紧张起来,抓紧了沈磡的手,努力用脸盲的双眼,观察每一个人。 有史以来,暗卫和所有铺子里手下,换上路人衣服出现在京城大街,将沈磡和顾长衣隐隐围住。 他们第一次看见主子这副样子,头发打理了,穿金佩玉,肩头还绣着憨态可掬的小狗狗。 若是以往他们定然要讨论一番,狗狗这么可爱,能不能每个人都来一只? 但是今天主子的脸色历史性地难看,他们只能保留十二分警惕,等主子一声令下,做点什么。 顾长衣紧张,非常紧张,他试图用肉眼分辨出一两个可能的熟人,以便猜测出这些人的目的。 但他就是眼睛睁到最大,也认不出,记不住。 手腕被沈磡握得都疼了,顾长衣抿了抿唇,要赶紧走出包围,他家沈磡都被吓成这样了。 他身后,沈磡眸光越来越深,仿佛能吞噬他的旋涡。 倏地,顾长衣在人群里看见一个执剑的侠客,脸庞有点像,又不那么像,但身形和那把剑,顾长衣记得清清楚楚。 情急之下,顾长衣只能认定他是大侠。 他拖着沈磡紧走两步,大声道:“你是不是姓李?” 李峦接到严阵以待的讯息,抱着主子的剑就来了,这把剑平时放他这里,主子出门办事,他去当替身,剑就交给主子。 时下的易容术并不出神入化,只能将自己的五官改变样子,却不能按照特定人的模样捏造。 李峦和沈磡五分像,身形背影九分像。他当替身时,从未露过脸,因为不会有人找沈磡。 沈磡易容之后,面貌变得普通,反倒和李峦相似度高了一分。 李峦冷不丁被夫人搭话,昔日他在屋里当替身,夫人即将破门的恐惧笼上心头,他差点结巴,甚至忘了思考夫人为什么知道他姓李。 “是。” 顾长衣确定了:“李大侠!你忘记我了?” 他压低声音:“我逃婚的时候……” 李峦:“……” 沈磡:“……” 李峦冷汗直流:“你认错了。” 他就是这张脸,完全不同的,并不会搓一搓能撕开一张脸,变成主子易容的那张脸啊! 时间隔得太久,顾长衣下意识不肯承认自己抓住的救命稻草是错的,他十分笃定,当初那张脸平平无奇,这张脸也平平无奇,不会错的。 他道:“你的剑,我还拿帕子擦过血,我会认错?” 李峦讲道理:“剑有相似,人却不同。” 夫人你再认认脸。 顾长衣底气不足:“脸也是同一张。” 李峦:“……”他是不是完蛋了? 沈磡看着顾长衣的反应,眼里浓重的墨色慢慢散开,渐渐地被不可思议取代。 顾长衣这一切一切的反常行为,不是因为他要走。 而是—— 他媳妇是个……脸盲? 把李峦认成他,把沈璠认成他。 沈磡气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磡:非治不可。 第34章 沈磡脑海中不断重现顾长衣的罪证——顾长衣搬砖挣钱买的包子给了沈璠, 顾长衣落座先夹鸡腿给沈璠。 这些本来都该是他的。 而现在,不知悔改的顾长衣还用他乡遇故知的欣喜眼神看着李峦。 故知?知己? 他最讨厌顾长衣的众多知己。人吃起自己的醋来,也是铺天盖地毫不讲理的。 沈磡揽住了顾长衣的腰, 把他从李峦方向带回来了一些。借着这个动作,暗卫们得到“散开”的指令, 知道这场莫名其妙的硝烟已经化解。 顾长衣立即意识到周围的气氛变得平和, 好像从他认出李大侠开始……所以大侠这么有威慑力吗? 还是那些人的目标其实不是他们,恰巧凑到了一块, 见有高手在此, 怕暴露自己跑开了? 对方又帮了自己一次,顾长衣推了推沈磡:“跟我一起谢谢李大侠。” 顾长衣有些不好意思,他记得当日在城楼上, 他信誓旦旦地跟李大侠说, 他嫁给沈磡不后悔, 因为沈磡有赤子之心。 如今他确实不后悔, 沈磡除了爱亲人,没什么缺点, 每天回家都有人做好饭等着的感觉很好。 顾长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可能是因为李大侠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不后悔嫁给沈磡”的人,好像暴露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心思似的。 真是奇怪,他对沈磡哪有什么不能摊开说的心思。 沈磡注视着顾长衣泛粉的脸颊, 一字一句问:“谢、他、什、么?” 谢他带你逃婚吗? 李峦一边觉得这句话在质问夫人, 一边又觉得好像在质问他。 他好像明白了衣店和当铺老板的心情。主子和夫人意见不合的时候,当属下的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顾长衣叹气,沈磡果然是不聪明,方才那么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抓起来关小黑屋的压迫感, 沈磡居然一丁丁都没有感受到吗? “当然是谢他刚才救了我们啊。”顾长衣热情道,“请大侠赏脸到府上一聚,沈磡厨艺特别好,让他露两手。” 李峦咽口水,他怀疑主子会下毒,这就是传说中的断头饭要吃好点了吧。 李峦坚定自救:“你认错人了,这把剑是我主子暂寄在我这里。我主子目前不在京城。” 顾长衣一愣,刨除这把剑,他是不敢百分百打包票这人就是大侠的。 危机解除了,顾长衣再次打量李峦—— 大侠给他的感觉是嘴硬心软,行侠仗义,不屑于说谎。 面前这人多次否认自己是大侠,不像是大侠的作风。 啊这……脸盲患者挠了挠脸蛋,心虚地找补:“你们主仆猛地一看还挺像。” 李峦再次自救:“一点都不像。” 顾长衣脸都被打肿了,他转移话题:“你主子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李峦接到主子的暗示:“老婆孩子热炕头。” 顾长衣:“……” 上次见面还是一副“至死都是单身”的气质啊,转头成亲比他还快。 顾长衣想了想:“也不知大侠喜欢什么,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他扭头去铺子里买了一枚长命锁,“替我道声恭喜。” 李峦欣然接下,夫人自己给自己买娃娃的长命锁,好兆头,会有小主子的。 他揣好礼物,说了声有要事在身,飞快地溜了。 顾长衣有点迷惑,怀疑这剑是他偷来的,大侠怎么会有这么活泼的属下呢? “我被骗了吗?” 沈磡安慰道:“不会,我媳妇聪明。” 顾长衣:“能对我直呼大名吗?” 沈磡:“媳妇?” “……” 顾长衣把沈磡带回家,去酒楼上班。 顾长衣前脚走,沈磡后脚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两家酒楼。 …… 京城外的官道上,两个少年郎策马扬鞭,意气风发,快临近城门时,才慢慢停了下来。 “好久没回京城了。”沈翎望着城门感慨,他昼夜赶路,就是怕赶不上二哥的婚事,这一路意外地平坦顺利,反倒让他提前两天到达京城。 “是啊。”一旁的高元良附和,“你回去你娘应该会给你说亲吧?” “男儿志在四方,我还不想成亲,你呢?” “我倒是想……”高元良扬了下眉,没有多说。 “我两个哥哥都成亲了,我有两个嫂子了!以后还会有一串侄子,挨个要叔叔抱……”沈翎畅想了一下,问道,“刚才总听人提起江南酒楼,你我都没去过江南,要不一起去酒楼喝个酒再散?” 他三年不曾回家,一回家他娘定然舍不得他出门,至少四五天不得自由,倒不如先喝一壶再回家。 “不了。”高元良拒绝,“我想早点回家看我母亲。” “好吧。”沈翎和高元良道别,自己一个人往酒楼去。 顾长衣一到酒楼,伙计便上前道:“有位客官点了一桌子菜,正等着。” 顾长衣顺着伙计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和沈翎对上视线。 剑眉星目,风华正茂,风尘仆仆。 不是饭点,吃饭的大多是京外来客。顾长衣弯了下嘴角,这说明江南酒楼在外地人那里有了一定影响,来京城第一站便是这里。 沈翎想不到主厨是个年轻姑娘,连忙表示自己不急,可以先配花生米喝酒。 顾长衣道:“稍等,很快的。” 不一会儿,一大桌子上菜就上好了。 沈翎习惯了西风烈酒,面对江南菜觉得自己舌头都钝了,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好吃。 可惜下次得过几天才能来。 细细品了每一道菜,沈翎对小二道:“能否预订一桌菜,三天后我带朋友来吃。” 小二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三天后啊?不卖江南菜了。” 沈翎:“啊?” 小二:“主厨要卸任了。” 沈翎有点遗憾。 …… 聚贤酒楼。 “你是说顾长衣把你打扮成这样是因为脸盲?哈哈哈哈——” 欧阳轩拍着桌子狂笑,中午暗卫突然出动,他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 虽然沈磡这副模样更帅,但是怎么看怎么像求偶的花孔雀。 问题是,他喜欢的那只孔雀还脸盲,再英俊也没用。 沈磡冷漠:“酒楼都快倒闭了还笑。” 欧阳轩敛住笑容,最近的客源是被顾长衣抢走了一半,今天尤其严重,因为江南酒楼卖菜倒计时三天。 “你说,我把你的股份作为筹码,挖顾长衣跳槽如何?” 沈磡:“合着你怎么都不用出?” 欧阳轩开个玩笑,他还不了解沈磡,主厨是个力气活,沈磡怎么会让顾长衣一直从事。 欧阳轩正色道:“脸盲有多严重?” 沈磡郁闷:“他连我易容后的样子和李峦都分不清。” 欧阳轩安慰道:“可能是时间久了记忆错乱。” 沈磡静静地看着他。 欧阳轩看着他的发型,忍了忍笑。 “顾长衣他也知道自己分不清,主动给你做记号,是好事啊。” 这不就分清了? 沈磡:“你觉得这就够了?” 若真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特别的,怎么会分不清。 当然,沈磡知道目前不能要求顾长衣多看重他,但是—— 反过来想,顾长衣连人都分不清,看着哥哥想弟弟,看着弟弟想哥哥,他如何在顾长衣心里做到独一无二? 他想顾长衣爱上他,首先得让顾长衣分清他。 他一定要治好顾长衣这个毛病。 这些考量沈磡压下不表,说了另一个顾虑:“要是有人给他设陷阱,让他故意认错人……” 他不能让顾长衣偷懒用旁门左道来分清他们,长此以往形成过度依赖,只认发型和衣服,靠自己更难分清了。 欧阳轩咋舌:“这个弱点致命。” 致沈磡的命。 沈磡:“得治。” 欧阳轩:“嗯。” 沈磡:“怎么治?” 欧阳轩惊讶:“你真以为我是神医啊?” 沈磡:“我已经命人从杭州请回姜神医。” 欧阳轩眼珠一转,突然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生孩子包治百病。” 沈磡:“你有病?” 顾长衣怎么生孩子? 欧阳轩:“我当然没忘他是男的,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没洞房吧?” 沈磡:“……” 欧阳轩:“之前我就分析了,顾长衣他没把你当相公,你们的接触也不深入,对待弟弟,跟对待丈夫,那眼神能一样吗?” 他不怀好意地从桌案底下抽出一打画册,“ 喏,没事看看。” 说完,他贴心地把空间留给沈磡。 沈磡翻了一页,耳根子一烫,连忙盖上。 他并不想逼迫顾长衣做那种事。 但是,看看也无妨。 …… 顾长衣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沈磡发间的小辫子拆了,玉坠藏在衣服里只露出一截绳子,绣小狗的外衫也换成另一件。 他脚步猛地一顿,后退一步,抬头,看匾额。 青竹居。 没错,是他们的院子。 但是他们院子里的一定是沈磡吗? 沈磡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些无奈了。 顾长衣手掌扶着门框,假装在看门上的对联,叫道:“沈磡,过来。” 沈磡没动,自虐般地想试探顾长衣到底能不能自己判断。 这时,顾长衣余光瞥到沈璠从对面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柳清莲,沈璠叫了她一声“母亲”。 这就很明白了。 他飞快跑进来,揉了揉沈磡的脑袋,“叫你怎么不应呢?” 沈磡深吸一口气:“媳妇,我好生气。” 顾长衣眼神一厉:“谁欺负你了?” 沈磡:“我亲你一口就好了。” 话音刚落,顾长衣唇上一湿。 沈磡:“不生气了。” 顾长衣捂着嘴巴,草,沈磡还学会咬人了。 花样越来越多,他都快招架不住了。 他掐了把自己,把脸上的热度掐了,板起脸:“不准咬人,我会疼的。” 沈磡倏地抱住顾长衣的腰,认错:“以后不会了。” 顾长衣哪受得了沈磡这样,他问道:“到底谁欺负你了?” 沈磡情绪低落:“外面人说,我不如弟弟,大家都喜欢弟弟,我媳妇也会喜欢弟弟。” 顾长衣:“那是他们乱说的,你比谁都好。” 沈磡目光幽邃:“我要跟弟弟一样,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头发……” 什、什么? 顾长衣眼前发黑,不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脸盲治疗第一式:戒掉外物依赖。 专家建议:直接快进到最后一式。 第35章 顾长衣知道沈磡认定的事很难扭转, 外人认为沈磡不如沈璠也是事实,他今天磨破嘴皮子,改天沈磡一出门, 听到的还是那些话。 他想了想,换上一副难过的表情, 瘪着嘴道:“你不喜欢我给你梳头吗?” 沈磡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握紧, 努力压住了那句“喜欢”。 谁能抵得住媳妇委屈的撒娇和质问? 深谋远虑的沈磡可以。 他抱住顾长衣的腰,锁得紧紧的, 来表示自己并非是因为不喜欢。 顾长衣晃了晃, 察觉没用,继续失落地道:“你不喜欢我帮你缝的小狗吗?还是你不喜小狗?” 喜欢! 他喜欢…… 沈磡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完全在自虐, 他喜欢顾长衣给的一切, 就算明知道会被欧阳轩和属下嘲笑, 也乐意穿顾长衣绣小狗的衣服。 但是, 如果顾长衣一辈子只能靠衣服认人,沈磡宁愿逼一逼自己和顾长衣。 顾长衣叹气, 委屈道:“可是我想跟你戴一样的翡翠啊。” 他伸出手腕,上面一圈通透碧绿的镯子,“我戴在手腕上,你戴在脖子上, 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沈磡心尖被狠狠碾了碾, 立即败下阵来:“我戴。” 总归得让顾长衣留个小小的标记备用,万一总是认错,气疯的是他自己。 顾长衣喜笑颜开:“你放哪了?” 沈磡:“屋里。” 顾长衣飞快跑进去拿,生怕晚了一秒沈璠突然出现。 “我帮你戴上。”顾长衣手腕穿过沈磡的脖子,俯身系上绳扣, 像搂着他的脖子接吻一样。 两人的长发撩在一起,宛若檐下的尾羽乌黑交叠的双飞燕。 沈磡呼吸一重,突然单身扣住顾长衣的腰,站了起来。 “啊——我还没弄完!”顾长衣惊呼,吓了一跳,两手没捏住,没系上红绳骤然脱落。 我的一千两!!! 顾长衣想也不想抱紧了沈磡,把翡翠观音夹住了,硌在两人胸膛间。 心跳声如擂鼓,分不清是谁的。 顾长衣整个人挂在沈磡身上,两只手还搂着他脖子。 吓死他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挤进两人之间,摸到那块完好的玉佩,松了口气:“这么急着起身干嘛?” 刚才两人的头发太挡视线了,他扣了半晌没对上。 “下次不能这样,虽然我说摔碎了再买,但也不能太败家。” 顾长衣嘴角一勾,不过沈磡心跳得这么快,说明也不是不担忧翡翠碎了。 说两句就行了,过分的批评太残忍。 沈磡怎么可能让玉佩碎了,含含糊糊道:“我想起三弟回来了,要、要去接。” 顾长衣想起刚才沈璠和柳清莲有说有笑地朝大门口方向走,原来是因为沈翎要回来了。 顾长衣问道:“有人通知你了?” 沈磡:“嗯。” 顾长衣:“那我们也去吧。” 沈磡:“好。” 顾长衣等了等,发现沈磡还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不禁提醒道:“我自己能走。” 沈磡护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把他的屁股往上托了托,道:“你还没给我戴好。” 顾长衣:“哦。” 他垂眸,吸取教训,快速地、重新把玉佩挂到了沈磡脖子上。 沈磡:“放衣服里面。” 顾长衣坚持:“挂外面。” 沈磡:“我怕被坏人抢走。” 财不外露,顾长衣马上妥协,翻开他的领子,把玉佩塞进去,还整理了一下领口,把红绳完整地沿着领子展露出来。 他轻拍了下沈磡的领口,微微后仰一些,看着他的眼睛,邀功道:“好了。” 沈磡眼里闪过笑意。 随着顾长衣仰头的动作,长发撩过沈磡的手背,痒痒的,痒到了心上。 沈磡手腕一紧,没有理由再抱着,只好放开顾长衣。 顾长衣跳下来,眼神迷惑中带着一丝不淡定。 我刚才是不是被捏屁股了? 好捏吗?啊不是……沈磡故意捏着玩吗? 沈磡专注看路,看不出一丝故意的成分。 顾长衣不再多想,盯自家山羊一样盯着沈磡,千万不能跟别家的羊混了。 沈磡面上冷淡,袖子下的指腹发热,像捻了一抹刚融化的红色蜡油,很烫,却忍不住去趁着软热,捏成各种形状。 他确实不是故意的,但是…… 很软。 …… 侯府门口。 沈家丫鬟家丁大部分都出动了,站成几排恭候。 柳清莲站在最前头,翘首以盼,揪着帕子,每听见一声马蹄都要张望一次。 顾长衣刚才路过膳厅,还看见里面备了丰盛的晚宴。 他和沈磡随便挑了个地方呆着,一起看天边瑰丽的火烧云,晚霞将天空蒙上灿烂的盛光,身边人的眉目也柔和得像云朵。 沈磡看着顾长衣的侧脸,内心充盈而餍足。 不多时,一声急促的马蹄逼近。 “娘!儿子回来了!”沈翎撩开袍子,先跪了一下柳清莲,“三年未见,儿子不孝。” 柳清莲边哭便扶起沈翎:“快让娘看看……高了,也瘦了,幽州军营有没有吃饱……从你爹说你要回来开始,娘就数着日子,日盼夜盼……” 沈翎唤了一声“二哥”,然后给柳清莲擦眼泪:“我也想念母亲,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一刻也等不得。” 顾长衣余光看着那边母慈子孝的画面,握住了沈磡的手。 俗话说,天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确实不假。 柳清莲对沈翎可真是疼到了骨子里,对沈璠都没有这么亲近,对沈磡更不用说了。 好在沈磡感受不到这些区别对待,傻人有傻福。 “二哥,大哥大嫂呢?”沈翎问候完一圈,下意识找他大哥。 沈璠:“在那边。” 沈翎扭头望去,先看见万里红霞下,顾长衣昳丽的脸庞,和江南酒楼主厨的脸渐渐重合。 这是他大嫂? 沈翎倒吸冷气,他刚才对他娘说了什么?一刻不停地赶回家? 他回家前先去了江南酒楼的事,瞒不住了。 顾长衣觉得他略微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便冲他微笑点了点头:“三弟。” 沈翎心虚:“大嫂。” 他等了等,发觉顾长衣面无异色,似乎并没有揭穿他的意思,不由感动。 他嫂子人美心善,做饭好吃,真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嫂子。 沈翎还想说些什么,柳清莲插话:“赶路该饿了吧,别站在外面了,进去吃饭,边聊边吃。” 一群人往里走,顾长衣想了想,征询沈磡的意见:“你想在哪儿吃饭?” 沈磡:“我给你做饭。” 顾长衣:“可以,那我们回去。” 平时看沈家人一家三口表演温馨家庭就算了,今天还多一个沈翎,他们一家人定然有很多话要说。 两个兄弟还能说是父母偏心,三个兄弟唯独沈磡游离在外,独立感更强烈,要是沈磡察觉了不同,恐怕会伤心。 顾长衣不凑这个热闹。 青竹居里有个小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食材也不用自己买了,下人会每天准备一次。 沈磡:“你想吃什么?” 顾长衣坐在灶边的小凳子上,试图生火:“面条吧,加酸菜。” 他最近天天闻大鱼大肉的味道,心如止水,三年不想吃鱼,只想回家吃点沈磡做的家常菜,比如一碗简单的面条。 说完他鼓起脸颊,往炉子里使劲吹了一口气,反而把一股灰烬吹得到处飞。 “咳咳……” 沈磡把顾长衣连人带凳子搬走,自己在柴堆里找到的竹筒,利落地生好了火。 顾长衣重新挪到灶边:“我来,你去切菜。” 沈磡从密封的陶罐里刨了两条酸菜出来,洗净切碎,和瘦肉、虾米、豆芽等一起做汤。 顾长衣听着哔哔啵啵的竹子爆节声,一扭头看见沈磡正在做……刀削面! 顾长衣震惊,明明之前和自己一样,还是个厨房杀手,现在都会刀削面了! 聚贤酒楼有没有考虑转职做新东方呢? 不一会儿,沈磡就盛上了两碗面,浓郁汤底鲜香,酸菜的味道勾人馋虫。 两人正要开动,沈翎突然上门。 “我可以蹭饭吗?”弟弟卑微地问。 他到了膳厅之后,才发现沈磡和顾长衣不在了,问柳清莲,柳清莲说他们喜欢自己单独开火。 沈翎在膳厅简单吃了两口,就借口跑过来了。 沈翎非常喜欢大哥,沈磡五岁的时候他三岁,大哥会带着他和二哥在花园玩,如果他和沈璠犯了什么错,一定会是大哥站出来承担。 沈翎不知道沈璠记不记得这些事,他们当时还小,他也是后来从沈家一个退休的老佣人嘴里听说的,但他确定这些事一定发生过。 沈磡天资聪颖,性格沉稳,爱护弟弟,他们三兄弟一直感情很好。 他心里一直亲近大哥,尽管沈磡因为一场高烧变成了傻子。 可是后来父亲就不让他们见沈磡了,说沈磡在养病不能见人,沈翎也自小被送到五台山学武,常年不在家。 他中途回来过几次,可是他拗不过父亲的权威。 得知大哥成亲了,沈翎很高兴,在他心里,成亲意味着大哥可以有新的人生。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而且,嫂子还很会做饭! 沈翎嗅了嗅鼻子,他发誓,这是他闻过的最香的面条。 顾长衣看见他手里抱着两个大盒子,好像还带了特产。 不是空手来的。 顾长衣:“进来吧。” 沈翎欢喜地踏进一只脚,又踏进一只脚,把自己带来的特产打开:“嫂子,这牛肉干你一定要尝尝。” “大哥,你看我买了什么好玩的?”沈翎哗啦倒出了一堆的兽角哨、鲁班锁、空竹……有些京城没有,是一路买回来的。 “挺好玩的。”顾长衣拿起一只哨子看了看,对沈磡道,“你去给弟弟盛一碗面。” 沈磡默默地去小厨房盛面。 沈翎这只跟屁虫,倒是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 顾长衣拿了个箱子装玩具,道:“你和沈璠的性格差好多。” 沈翎道:“二哥从小就被父亲管教得严,学富五车,文质彬彬,跟我野路子不一样。” 沈磡把面端来,顺便帮顾长衣的碗添满。 沈翎大口大口地吃完,意犹未尽:“大嫂,你厨艺真好,操持那么大一个江南酒楼,中午做鱼好吃,晚上煮面更好吃。” 顾长衣反应了下,才从记忆里刨出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食客,好像有点像沈翎? “鱼和面,哪个更好吃?” 沈翎毫不犹豫:“面!” 顾长衣点头:“面是你大哥做的。” “什、什么?”沈翎目瞪口呆,他大哥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大哥变得冷酷无情:“吃完了?” 沈翎:“嗯。” 沈磡:“早点睡。” …… 等沈翎走了,沈磡委婉地提出请求:“媳妇,我想搓澡。” 他们现在有超大结实的浴桶了。 顾长衣虽然没去过大澡堂,但是想想那么多北方老爷们一起搓过澡,便觉得没什么:“好啊。” 沈磡脱得一件不剩,毫无廉耻之心。 顾长衣不知怎么,忽然不能像东北老爷们一样坦然直视,脸蛋被热水汽蒸红:“你赶紧进去。” 沈磡坐在浴桶里,顾长衣帮他把头发扎起来,拿了条毛巾兢兢业业地搓后背。 沈磡忽然开口:“我跟弟弟不一样,我比弟弟多很多东西。” 顾长衣非常同意:“没必要跟他穿一样的衣服,你穿什么都比他好看。” 沈磡指着自己眉梢里的一颗痣,正好在眉峰处,显得转折处浓而锋利。 “我这里有痣,弟弟没有。” 顾长衣:“嗯。”不错,继续总结,他正好需要一份清晰的细节对比。 沈磡抬起手臂:“我这里有伤疤,弟弟也没有。” 顾长衣:“唔。” 这个地方不实用,平时总不能看见吧。 沈磡:“你没有看。” 顾长衣抓过他的手臂,认真看了眼:“看见了!” 沈磡犹豫了下,道:“我这里也有一道疤,弟弟没有。” 在小腹的地方,他十二岁第一次跟人交手,遇到了高手,而他武功还不像如今这般高,差点被人捅穿。 而沈璠自小念书,学武是点到即止,身上很少留疤。 这道疤当时很深,但过去好几年了,顾长衣应该看不出原来的狰狞。 沈磡未雨绸缪,用非上床的方式,让顾长衣了解自己。衣服首饰可以完全一样,但他身上的伤,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顾长衣应付:“看见了看见了。” 沈磡:“你在我背后,看不见。” 顾长衣:“……” 以他的角度,就看见沈磡指着自己小腹以下的位置。 哇,这真不是耍流氓吗?炫耀自己有意思吗? 顾长衣被拉到前面来,自动闭上了眼睛。 沈磡委屈:“睁眼。” 顾长衣小脸通红,怎么,还要他夸? 啊,真是……虚荣!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夸!快跑! 脸盲治疗第二式:探索与发现。 顾长衣:拉倒。 砖家建议: 珍惜晋江医院的治疗方式。 第36章 顾长衣睁眼囫囵看了一眼, 果然没有任何毛病。 他支支吾吾道:“很好啊,没伤啊。” 沈磡看着顾长衣飘忽的视线,身体突然蹿起一股火来, 顾长衣到底在看哪里?! 顾长衣半倚着浴桶,纤细白皙的手腕支在木桶边缘, 虚虚抓着一团白毛巾, 卷起的袖子微微散开,险些撩到水面。主人此时却无法顾及袖子的事了, 他望望天, 望望地,仿佛只是倚着一把太师椅。 沈磡眸光乌沉,只要他一拉, 顾长衣这姿势就能毫无防备地陷入他怀里。 他忍着太阳穴突突直跳的叫嚣, 把顾长衣手里的毛巾拿过来, 盖住, 掰过顾长衣的下巴:“你没有认真看。” “有。”顾长衣配合地扭头,赫然在沈磡腹部看见一道四指宽的长疤。 他猝然瞪大眼睛, 什么伤能伤在这里,这是被人捅了吧? 沈磡不是一直呆在侯府里么?还能被谁欺负? 沈磡深深吸气,顾长衣现在的反应说明他刚才真的看错地方了。 顾长衣立刻转过身来,扒在浴桶边缘, 伸手摸了下那道疤:“怎么来的?” 沈磡卖惨:“想出去, 爬围墙被划到了。” 顾长衣心疼道:“流了很多血吧?” 沈磡:“嗯。” 顾长衣:“有没有人给你包扎?” 沈磡当时自己用手按着,半身都染红了,到了晚上才有空处理。 他适可而止,没有继续卖惨:“有,疼。” 顾长衣:“明天给你买去疤药, 长好了就不疼了。” 他把干毛巾拿来披在一旁的架子上:“洗好了就起来擦干。” 顾长衣推开门,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等沈磡出来。 摇椅晃晃悠悠,空气里带着晚春的花香,继晚霞千里,夜空星海浩瀚,银河初见。 身后传来脚步声,站定在他身后,接替顾长衣点地的脚尖,一下一下推着青竹摇椅。 顾长衣想起嫦娥奔月,想起祝融探火,在无尽虚空外,是不是就是他原来的世界? “长衣。” 沈磡叫他。 顾长衣从神游中清醒,神思飘飘忽忽地落地,不知所往,他忍不住侧身让开一部分,“你要坐吗?” 两个人有些拥挤,顾长衣几乎靠在沈磡的胸膛上,这让他觉得诡异地踏实。 今夜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说,讲飞天的故事,絮絮叨叨,一直围绕外太空,不知道沈磡能不能理解他偶尔沧海一粟的茫然。 在这里,他没有母亲,父亲为前途卖儿子,唯一让他觉得亲近的只有沈磡。 嗯……沈磡,沈磡很好。 顾长衣觉得,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会一辈子相依为命。 前世其实没有什么好留恋,他因为重度脸盲,不爱在固定范围内社交,画画之外,他喜欢独自旅行,因为旅途中到处都是陌生人。他可以不记住他们的脸,没有后顾之忧地热情交谈。 跟“百分百陌生”的人交谈,是顾长衣很喜欢做的事。 跟沈磡说话,也是他目前很喜欢的事。 沈磡注视着顾长衣的脸,声音微哑:“你们那里的人可以生活在天上吗?” 顾长衣有些困迷糊了,枕了枕沈磡的胳膊:“对啊……” 沈磡微微直起身,盯着睡着的顾长衣,半晌,低头凑近他的嘴角。 两道清浅的呼吸交融,沈磡闭了闭眼,轻轻碰了一下。 “你好像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我想把你留在很近很近的身边。” 顾长衣没醒。 银河跨天,星辉编织成梦。沈磡抱起疑似神仙下凡的媳妇,往屋内走去。 …… 翌日,顾长衣走出青竹居时,忍不住揉了揉眼,一夜之间,侯府到处都挂上了红绸,喜气洋洋的,尤其是他对面沈璠的院子,门把手都用红布包了一圈。 人比人气死人,一月半前沈磡的婚礼一下子寒酸了。 顾长衣倒也不在意,一想到贵妃会回娘家参加侄子的婚礼,他有些期待起来。 他在杭州买的上好的胭脂、团扇、珍珠粉,终于有机会送给贵妃了。 今天是江南酒楼最后一天出售江南菜,场面火热,天不亮就有人排队,不断有人遣小二请求顾长衣加菜。 顾长衣三千道本来留有一些备用,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三次之后,就坚决不再增加。 在食客眼里,加了三次是尊重客人,宽容大度的妥协,再多就是无能为力了,主厨和食客互相理解,视为美谈。 沈翎和高元良约好到江南酒楼吃饭,本来没订到位置,他求嫂子走后门,顾长衣答应给他额外加了一桌。 有嫂子真好啊。 沈翎美滋滋,他从家里偷偷溜出来,一是为了跟兄弟相聚,二是听说今天最后一天江南菜营业,怕人多了发生什么,稍微盯着一点。 他和高元良并肩作战两年,一起站过岗,一起扛过旗,他们这些京城子弟,家里不会允许他们一步一步慢慢升上来,下放历练过一段,便要回京等待家长安排好的锦绣前程。 沈翎今天没点酒,只喝茶保持清醒。 刚牛饮一杯花茶,高元良来了,脸色不佳,有些消沉:“小二,上酒。” “今天来吃菜的,别点太多酒,尝不出味了。”沈翎自卖自夸式地道,“我嫂子在这家酒楼当主厨,手艺一绝。” “你说顾长衣在这里?”高元良指着桌上这些菜,“这都是她做的?” 沈翎:“对啊。” 高元良嗤了一声:“你们侯府强取豪夺,硬逼顾长衣嫁给一个傻子——” “不准这样说我哥!”沈翎放下酒杯,警告地看向高元良,他跟高元良提过很多次,他非常敬重沈磡,“我跟你说过——” “我也跟你说过,我心里有个姑娘。”高元良直接打断他。 沈翎心里一跳,高元良心里的姑娘是他嫂子? 虽然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但是高元良想挖他哥墙角的话,他还是支持亲哥的! “如果人家嫁人了,你就放下吧。” “放下?她要是心甘情愿嫁人就算了,她逃婚了,还被抓回来成亲。身为侯府长媳,看着风光无限,你们沈家是怎么对她的?让她一个弱女子在酒楼当厨子?在军中我们不是没见过伙夫,哪个颠锅的不是五大三粗!” 沈翎语塞,被怼得哑口无言。确实,整个侯府都对顾长衣的态度不好,究其原因是他大哥在家里没地位。 他反驳不了高元良,只隐隐觉得他说得不完全,起码酒楼这里不对,他去蹭饭的时候,做饭的是他哥。 可是,没有哪个正经权贵之家的长媳会跑出来谋生。顾长衣为了他哥,牺牲太多了。 高元良看着沈翎:“你带我去见她。” 他自己见不到顾长衣,只能让沈翎帮忙。 沈翎:“若是带你去,那我就是对不起我大哥。” 高元良:“我一定要问清楚,她当初逃婚是不是因为我。” 沈翎对于逃婚的事隐隐有听说一些,“问清楚了又如何?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你难道打算带她私奔?” 高元良:“我——” 沈翎:“你不用说,若是你真有勇气带她私奔,你从军之前就应该请媒人上门,把婚事定下。” 高元良不服气:“那时我只是一个庶子,既无军功,也没官职,怎么有脸提亲?” 沈翎:“我嫂子出嫁前也只是一个庶女,有什么不能?” 高元良不说话了。他两年前和顾长衣因为都是庶出,惺惺相惜,越走越近,虽然没有提过谈婚论嫁的事,但默认会在一起。 后来到了幽州,条件简陋,他怀念京城的一切人和物,其中,顾长衣的面容渐渐越来越清晰,“回去就娶她“,这个念头占据所有。 他以为顾长衣会等他,顾长衣在十里长亭送别的时候,眼神不会骗人——含情脉脉,盼君早归。 沈翎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看得出来他哥真的很喜欢嫂子,比高元良这种浮于表面自我感动的要深刻。 但是他想起顾长衣给他留的位置,沈翎又惭愧不安,平心而论,高元良虽然是武威候的庶子,但人品长相都不错,各方面都比他哥强。 如果让顾长衣选,他会选谁呢? 高元良低声道:“你帮我,让我跟她见一面吧。” 沈翎有些动摇,一边是兄弟的低声下气,一边担忧两人旧情复燃。 高元良:“你哥不会知道,我只跟长衣报个平安。” 沈翎:“行吧,说好了,你们不能单独见面,我要在场。我现在去问问嫂子。” 酒楼的人都认识沈翎了,他一路畅通地到达厨房外面,敲门:“大嫂,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顾长衣脑袋一点,打了个呵欠,环顾一圈周围,案板桌台都没有做菜的痕迹,不能让沈翎瞧见。 “里面太乱,你有事直接说吧。” 沈翎抓了抓头发:“那嫂子你能不能到门口来。” 顾长衣走到门口,两人隔着一道门缝,多小声都能听见。 沈翎:“嫂子,你记得高元良吗?跟我一块在幽州从军,他说你们以前有过交情,想跟你报个平安,人就在下面。” 顾长衣无奈,怎么又来一个…… 他从记忆里搜索了一下,最后一次见面,是高元良毫无留恋地奔赴幽州,原主站在十里长亭,心情凄凄,一种类似于“鱼塘里的鱼溜了一只”的感慨。 高元良走时,只能算交集多一些的普通朋友,话题从来没有往男女之情引过。 且他一走两年,肯定知道这期间顾长衣会成亲,没什么好说的。 顾长衣道:“你告诉他,我已知晓,相见不如不见。” 沈翎语气轻快:“好!” 一个小插曲,顾长衣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今天在厨房呆到很晚,直到意犹未尽的客人都离开,酒楼开始打扫卫生,并且把关于江南菜的招牌、菜单、介绍都一一收起来。 顾长衣和钱华荣坐在一张桌子上,看着伙计们动手清理。 两位账房先生挑灯归账,桌上一打账本,算盘打得啪啪响。 钱华荣:“啊,才九天就结束了,你明天是不是就不来了?” 顾长衣:“想得美,我明天来拿钱。” 钱华荣笑道:“账房绝对连夜给你算出来,您一来就有。” 顾长衣:“最近都辛苦了,好好犒劳大家,钱从我那里出。” “我会犒劳的,我爹也教我了,哪能用你的钱。” 顾长衣:“我回去了,明天终于可以睡懒觉了。” “慢走啊。” 钱华荣盯着顾长衣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表现得怎么样,下次顾长衣还会不会带他挣钱。 小厮:“少爷,舍不得?” 钱华荣:“是啊。” 小厮眼里精光一闪:“小的有办法留住他。” 钱华荣:“就凭你的脑子,算了。” 小厮闭嘴,心想明天你就知道了。 …… 顾长衣走过长街,看见有人卖小乌龟,便蹲下来看看。 忽然,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扑过来,把他往一旁的巷子里拉。 “长衣……你为什么不等我?” “高元良?”顾长衣猜测,“你先放开我。” “我们以前不是很好吗?”高元良把他堵在墙角,不知喝了多少酒。 顾长衣:“再当朋友也不是不行,你先——” “不是朋友!”高元良突然暴躁。 顾长衣考虑要不要从无涯境拿块石头把他砸晕,突然从天而降两个人,把高元良打晕踢开一气呵成。 高一些的男人正想说什么,顿了一下,飞走了。 另一个人惊魂未定地跑上前:“嫂子,你没事吧?” 沈翎跟高元良分别后就很忐忑,一直蹲在酒楼门口等嫂子下班。 “都怪我。” 顾长衣:“跟你无关,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沈翎:“那高兄……” 顾长衣:“你找他家人把他带回去吧,以后不要出现在我和沈磡面前。” 沈翎:“好。” 他犹豫了下,还是没说刚才那人,跟大哥有点像。 啊,不对,说跟二哥像比较准确。 毕竟他大哥脑子不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顾长衣见沈翎方才看了一眼暗处,犀利地问:“另一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沈翎没想到嫂子会问,老实道:“有点像二哥,可能恰好路过,见我出来就走了。” 顾长衣想了想,如果是沈璠的话,发现自己嫂子跟陌生人拉扯,救完之后假装不知,给彼此留个面子,倒也说得通。 “走,回去吧。” …… 沈磡站在屋檐上,看着死猪一样的高元良,冷冷道:“给他醒醒酒再扔回去。” 暗卫道:“遵命。” 他们醒酒的方式比较不舒服,这位调戏夫人的仁兄要忍一忍了。 沈磡盯着沈翎的影子,握了握拳,拖后腿的弟弟,早晚要揍一顿。 眼拙认错哥就罢了,还擅自把猜测结果告诉顾长衣。 他暗暗咬牙,先一步回到侯府。 等顾长衣回来,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出来,沈磡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宁可暴露自己,也不能把功劳让给沈璠。 本来就分不清了,这样下去可了得。 “媳妇,刚才一堆人围着弟弟,叽叽喳喳的,好吵。” 顾长衣笑了笑:“他们在教弟弟结婚的礼仪啊,后天圣上和贵妃姑姑要来呢。” 沈磡:“都吵了一晚上。” “是吗?”顾长衣挑眉,那看来路过巷子的另有其人,沈翎跟他一样眼神不好。 沈磡心里满意,话锋一转,神神秘秘:“我偷听到他们在教弟弟怎么洞房。” “洞房是什么?我怎么没有呀?” 顾长衣:“……” 你有,但已经过去了。 沈磡:“媳妇,你是不是挣了很多钱?” 顾长衣:“啊对。” 沈磡抱住顾长衣,眼神晶晶亮:“那可以送我一个洞房吗?” 顾长衣:“……”啊这,软饭不能这么吃。 第37章 顾长衣卡壳了一下, 道:“你忘了?这里就是我们的洞房啊,你已经有了。” 沈磡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复述更多细节, 顾长衣摸了颗糖给他吃:“洞房你已经有啦,我送你别的房子好不好?” “喏, 杭州大宅子的地契房契, 以后就是你的了。”顾长衣从能一打衣服里摸出一个信封,“这个房子更大, 比你弟弟的还要大。” 沈磡捧着地契不知所措, 他本意不是吃软饭,他只想要个媳妇,却又从顾长衣这里拿了一件千金之物。 顾长衣对他真的……很大方, 且很少糊弄。 “很晚了, 我们早点睡觉吧, 我明天想晚一些起来。” 顾长衣脱了外衣, 扯过被子的一角盖住肚子,“你也快点睡吧, 最近变热了,我们晚上不要挨着。” 顾长衣这些天确实累着了,沈磡见好就收,起码顾长衣听完第一反应不是“我以后再给你找个媳妇洞房”, 足够令他满意。 来日方长。 沈磡躺在顾长衣身边, 拿了把扇子轻轻给顾长衣扇风。 翌日,沈磡悄悄起床,把房门关严,隔绝外面吵闹的杂声。 一眼望去,侯府张灯结彩, 热闹喜庆,丫鬟小厮都采办了新衣服,忙而有序。 沈磡盯着对面沈璠的院子,转身看着顾长衣睡觉的屋子,垂下了视线。 他跟顾长衣要洞房,却忘了自己没有给顾长衣一场盛大的婚礼 。 等他给顾长衣补上,再…… “大少爷,侯爷和夫人请您和大少奶奶过去。” 一个家丁跑进来,一口气说完,站在门口等。 沈磡想到顾长衣说要睡懒觉,便道:“不去。” 家丁:“侯爷请你,就算二少爷也得去,别愣着了——” 沈磡:“小声点,长衣在睡觉。” 家丁囔囔起来,不想跟傻子多说:“大少奶奶!侯爷请您过去。” 顾长衣从里面应道:“知道了。” 家丁得意地朝沈磡撇嘴,“少爷您也准备吧。” 沈磡握了握拳,进去推开门,看见顾长衣正在穿衣服,道:“对不起,你困不困?” 顾长衣笑道:“我早起习惯了,刚才就醒了。” 他挽着沈磡出门,看见家丁,冷笑一声:“今天家里有喜事,我不跟你计较,下次再对大少爷大呼小叫,我扣你个工钱,还是能办到吧?” 家丁脸色一变,像是刚刚想起来他们这位大少夫人护食得紧,沈磡不懂赏罚,顾长衣却是懂的,连忙道:“小的记住了,下次不敢了。” 沈威叫他们过来,是为了祭祖仪式,告知祖先家里即将有喜事。 沈威本来不想叫沈磡的,奈何沈翎一直强调大哥大嫂还没来,烦得很,干脆差人去请。 沈磡成亲时省去了一切繁文缛节,只剩下形同虚设的“迎亲”、“洞房”,就这两件事,当事人沈磡也没有亲身参与,十分惨淡了。 沈威在众人面前对待沈磡留了三分慈爱:“长幼有序,来,磡儿和他媳妇先来。” 顾长衣看着沈家父庙里的列祖列宗,虽然有沈威这样的后代,但也有贵妃姑姑这样的好人,跪拜时便多了几分敬重。 沈磡与他一同磕头下去,目光在他爷爷沈擎的排位上停留了一会儿。他爷爷大概是他三岁的时候去世的,在世时对他很好,手把手教他和沈璠扎马步。那时候沈威也不像现在这样,母亲怀上了三弟,家中表面上一切和睦。 他转头盯着顾长衣——这就是我娶的媳妇。虽然是男的,但是对他很好很好。 他们成亲时没有祭祖,今天过后,顾长衣就真的是他媳妇了。 沈磡把顾长衣扶起来,叫了一声“媳妇。” 顾长衣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叫媳妇,又不能反驳,脸颊不自觉泛粉。 倘若沈家老祖宗在天有灵,快打死沈威这个给儿子娶男媳的不孝子!顺便点醒沈磡这个男女不分的大傻子吧! 顾长衣诚挚的祈祷,眼神愈发真挚——关乎你老沈家后代数量,真的不显灵一下吗? 沈磡牵着顾长衣的手,心想,世上若真的存在神仙,他爷爷会保佑他的吧,等他跑不动、追不动了,再把顾长衣叫回天上当神仙,他就死心了。 沈璠作为新郎官,要完成的礼节比其他兄弟都要多,一切往最隆重的方式搞。 顾长衣看着就替他和新娘子累,开始庆幸沈磡的婚礼简单,算是沈威做的好事之一。 沈璠成亲,他作为大嫂居然也要忙许多事,没有经验的他一脸懵逼,数次被人用“你刚成亲过、你也是女的,怎么看起来一窍不通”的眼神注视。 顾长衣:“……” 这能怪我吗? 黄昏是阴阳融合的时分,比较讲究的人家就会这个时刻去女方家迎亲,寓意夫妻和睦早生贵子。 明天会有圣上和贵妃过来,届时再迎亲,人多手杂,容易混入不明势力。 因此,万事俱备之后,沈璠便骑上高头大马,领着八抬大轿,前去太傅府迎亲。浩浩荡荡一列队伍,从街头到街尾,像一条红绸,将两家联结一起。 新郎眉目俊朗,文武俱全,新娘书香世家,美名在外。十几个家丁端着喜盘,边走边扔铜钱和喜糖,捡到的百姓无不夸赞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顾长衣看着沈璠的样子,不由自主脑补了一下假如沈磡亲自去顾家接亲的样子。 嗯,想象不来。 趁着迎亲队伍消失在视线,顾长衣把沈磡送回院子,然后飞快出了一趟门。 他和钱华荣约好今天分账,没料到府里事情这么多,差点爽约。 …… 亲弟成亲,沈磡自然有表示。 “主子,这些贺礼,明日都由章老板的名义,送给二公子,请您过目。” 章家和侯府上面几辈人都有私交,由章老板出面再合适不过。 这些事手下都能办好,沈磡只粗粗看了一眼,问道:“长依园建得如何?” 暗卫道:“主体建筑初步完成,等几位苏州的师傅过来,亲自建造园林布景。” 沈磡:“地牢呢?” 暗卫低下头:“快完成了。” 沈磡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外面的仆人来来往往,还有宫里派出的禁卫军提前巡逻侯府。 唯独他这一方院子清清静静,少了顾长衣,沈磡眼里的鲜花绿草都失去了生气。 沈磡坐在院子里等候顾长衣回来,大约半个时辰后,天色擦黑,一名家丁提着一个食盒进来,将点心、面条摆在桌上:“大少爷,府里忙,晚饭不在一起吃了,三少爷让小的给您送饭。” 沈家人都围着沈璠忙活,只有沈翎跟着去迎亲还惦记着给他送饭,沈磡决定原谅他认错哥的事。 他想等顾长衣回来一起用饭,正好一个暗卫汇报:“夫人在和钱华荣吃饭,大概还要一些时候。” 沈磡:“……” 沈磡拿起筷子,郁闷地夹了一块芋头糕。 不是说好去拿钱,为什么还要吃饭。 噔——一块小石头砸在桌子上,沈磡抬眼,目光一厉,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回到屋里。 暗三忙不迭翻进来,紧张道:“主子您还没吃吧?饭菜被下药了。” 沈磡:“谁?” 暗三:“姚国公,他认为姚琸骑马摔断腿是侯府干的,蓄意报复。” 姚琸断了腿,林苓花了脸,夫妻两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当众露脸,反倒是顾长衣和沈磡,当街被打事件后,照旧该出门就出门。 姚国公就这一个孙子,断了腿之后前程尽毁,认定了是沈威干的。因为二十年前,国公府欺压过沈威,两家不睦已久。 沈威让他的孙子失去一切,他要以牙还牙。 姚国公收买了一个做菜的厨子,让他给沈磡下催情药,发作之后,再派安插好的小厮,将沈磡引到新娘子暂歇的别院。 那药发作之后和喝醉相似,新娘子以为是沈璠,心里不加防备,或者她就是认出了,也反抗不过一个失去理智的傻子。 等第二天,圣上贵妃来了,再派人全抖出来,傻大哥强迫弟媳,这个丑闻出来,全京城都得炸了,沈威精心牵线的沈傅联姻也废了。 圣上越是宠信承平侯,来的贵客越多,明天他越丢脸! 沈磡盯着外面那桌完好的菜,里面竟然藏有如此恶毒的诡计。 暗三关切:“主子,你吃了吗?” 沈磡:“我吃了会如何?” 暗三:“会、会那个……其他的不会。” 沈磡垂下眼眸,他如果将计就计,是不是能顺势和顾长衣圆房? 他按了按额头,好似有人误打误撞将一盘肉骨头放在了恶狼面前。余光看见桌上两张顾长衣昨晚送给他的地契,沈磡怔了下。 罢了。 沈磡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将吞吃入腹的念头压下。 以后会有机会的,这次算了,下次他不会轻易放过的…… 沈磡努力劝服了自己,大步走到石桌边,一把将饭菜掀了。 “将此事透露给侯爷。” 沈威不是善茬子,上次沈磡被欺负他还能一笑置之,让顾长衣不要轻易谅解林苓,这回算计到沈璠头上来,无异于抚了老虎须。 “是。”暗三得令,正要离开,又被主子叫住。 沈磡从地上捡了两块糕点,面无表情道:“带走。” 暗三眼观鼻鼻观心:“……是。” 沈磡理直气壮地想,如果顾长衣一刻钟内不回来,他就假装吃了一块。 如果顾长衣天黑透了还不回来,他就假装吃两块。 过分吗? 不过分,他不奢想最后一步。 除了亲亲抱抱之外,是时候再多一点别的。 …… 江南酒楼。 钱华荣特别摆了一桌宴席,庆祝他们这桩生意顺利,以后多多合作。 顾长衣不忍拂他的好意,毕竟是第一桶金的生意伙伴,但他今天也不想呆太久,只打算坐一坐就走。 侯府忙里忙外的,乱则生事,把沈磡一个人放在家里不安全。 宴会桌很特别,中间一圈添了木炭,上面一个巨大的瓷盘,里头添热水,一碗一碗的糕点放在里面加热。 钱华荣:“这些点心都要吃热乎的,烫一点凉一点,口感就变了……啊,我去个茅厕,你等等我。” 顾长衣单独坐在包间里,盯着白色瓷盘里一碗一碗的糕点,有些心动。 糕点师傅是钱华荣从家里借来的,做点心非常有一手,江南酒楼营业这些天,卖出去了上千份。 顾长衣在厨房的时候,面对各种鱼肉没有胃口,就会叫二厨房送点心过来。 沈磡也喜欢吃,所以他在无涯境里存了好多份。 麻烦一点的就是,无涯境只保鲜不保热度,每次都要重新蒸一次。 顾长衣看着看着,悄悄把几碗热糕点,和无涯境里的冷糕点偷梁换柱。 热度消散没那么快,他带回去给沈磡吃热乎的。 沈磡现在肯定没吃饭在等他。 白瓷盘里的热水不一会儿就把冷糕点加热完毕,又和之前一模一样。 “我回来了。”钱华荣毫无所觉地拿了一块枣糕,“饿死了,快吃。” 顾长衣也拿了一块糕点开吃,边吃边道:“以后有机会再合作,我不会忘了你的。” 钱华荣欣喜:“好!我钱华荣鞍前马后,绝对没有一句废话!” 顾长衣:“好兄弟,今天沈璠成亲,家里比较忙,我先回去了。” 钱华荣:“理解理解,再吃一个鸡蛋糕?你最近老喜欢吃。” 顾长衣又拿了一个,站起来:“行了,我走了,回见。” 小厮守在门口,盯着桌上明显变少的糕点,眉毛拧成绳结:“少爷,那糕点都是谁吃的?” 钱华荣:“我吃了,他也吃了,怎么了?” 小厮:“那您就没有觉得身体燥热?想脱衣服?顾小姐也没有?” 钱华荣:“我为什么要——等等,你干了什么!” 小厮怀疑人生:“小的不是要帮您吗?就在顾小姐最爱的糕点里下了一点……,你们真的吃了?” 不能吧?药量不轻啊! “傻逼!”钱华荣震怒,踢了一脚小厮,“自作主张!我让你这么做了?” 他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紧张地回想刚才谁吃得比较多:“多久发作?” 小厮小声:“立即发作。” “我早说了你是个蠢货,药都能买到假的,你还能干嘛,给老子滚蛋!” 钱华荣放心了,他吃得更多,他没事,顾长衣也没事。这个蠢货一定是买到假药了。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顾长衣,有些怂,怕顾长衣因此生嫌隙。 “你去跟着他,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帮忙。” …… 顾长衣潇洒回家,正好遇上迎亲队伍回来,鞭炮声震天动地,红色的炮屑漫天飞舞。 挂着金饰的八抬大轿停在正门,新郎将一把弓箭拉满,准确无误地射到轿顶。仆人压轿,婢女撩开帘子,新娘子千呼万唤始出来。 顾长衣看了一会儿热闹,跟着进门。 他敏锐地发现,侯府好像戒严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爷爷:“我决定实现你媳妇的愿望。” 沈磡面色凝重,不行,顾长衣一定跟他想的相反。 沈爷爷:对你对你爷爷没有一点信心! 第38章 顾长衣眉心一跳, 直接跑到青竹居,千万别是沈磡出事了。 青竹居门口守着俩个佩刀的侍卫,顾长衣冲过去, 拨开两人,见里头屋门紧闭, 地上砸一滩饭菜, 两个仆人跪着, 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在检查饭菜。 顾长衣:“沈磡呢?有人给他下毒?他人呢?大夫看过了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霹雳砸来, 沈威眯起眼睛,对顾长衣道:“在屋里, 人没事。” 顾长衣跑进屋里,捏着沈磡的脸瞧了一圈,看不到任何中毒迹象。 “你没吃?太好了。” 沈磡垂下眼睛,在吃没吃、吃多少之间犹豫。 顾长衣这么紧张,他不想骗顾长衣了。 沈磡正要张口,外面有郎中叫道:“大少奶奶,请您出来一趟。” 顾长衣又跑了出去, 感觉自己就像急诊室外的家属。 沈威也是家属,但跟没有一样, 属于会签“费用太高放弃治疗”的那一类人渣父亲。 恰是沈威在, 顾长衣不敢漏听郎中一句话。 郎中:“药物验过了,跟他的口供一样, 是烈性催情药, 服用之后见到女的就——” 沈威磨了磨牙,“竟敢在璠儿大喜之日做出如此狠毒的事,不愧是姚国公。” 当年姚皇后在时,王琎还没掌握西疆, 姚国公手握西疆兵权,前庭后宫一手遮天,欺上压下。 姚皇后死了,又有张丞相张贵妃一族做大。 同样是进宫为妃,沈虞性子平,不会争宠,反倒因为身份不低,成为宫斗的活靶子,和娘家承平侯府一起吃尽苦头。 他沈威韬光养晦多年,苦尽甘来,却不能效仿姚张之流。圣上前头吃了独宠一人的亏,虽然仁慈地没有追究国公府,但却不再明面上宠谁了,也不肯再立后,明贵妃就是宫内等级最高的四妃之一。 内有贵妃,外有权戚,沈威怕这个内外组合令陛下想起姚张,对他忌惮,一直对外做出宽容忠心淡泊名利的样子。 国公府气数已尽,张丞相张贵妃早被圣上铲除,沈威执掌护城营以来,为求陛下信任,从未对从前的死对头赶尽杀绝。 从前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 沈威深吸一口气,“姚国公。呵,这回我不会善罢甘休。” 郎中核对了送饭家丁的说辞,点了点地上的糕点,一头冷汗:“侯爷,大少爷吃了两块。” 方才他们询问时,大少爷锁在屋里,什么都不肯说,连侯爷的面子都不给。 “那怎么办?”顾长衣急急问道,“大夫你只管开药,不论多少钱,我付。” 大夫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委婉道:“这个……成亲就好办多了。我开一点清火茶,煎水服用,配以纾解。” 说完,大夫低头,没敢看大少奶奶,开始收拾东西。 顾长衣和沈威的想法难得一致:成亲解决不了这个。 困难在哪,心照不宣。 等外人都散开,沈威嗤笑一声:“儿媳不是护着磡儿吗?” 顾长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装蒜了。” 泡泡冷水澡吧,一盆不行就两盆。 沈威嘴角一勾:“既然儿媳有难处,我这当父亲的也看不得儿子受苦,这事我来解决。” 顾长衣警惕:“你想如何?说好了,沈磡现在归我管。” 沈威:“不必惊慌,璠儿大喜,我还等着你在明贵妃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沈三,给大少爷找个丫鬟,去夫人那儿要,身家底子都清白。” 顾长衣张了张口,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排斥,令他四肢百骸都堵得慌,下意识想拒绝。 沈威挑眉:“怎么?大夫的话你没听见,都是男人,你忍心看他煎熬?还是说你一辈子都不打算给我儿子找其他女人?啧,你的心肠比我还硬。我是他父亲,我不答应,明贵妃也不会答应。” 顾长衣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想起那本《山间奇趣》。 明贵妃也是这么希望的。 他无法违背明贵妃的意思。 “好吧。” 沈磡最终的归宿到底是温柔乡,他给不了的。 “砰!”屋内传来桌子轰然倒塌的声音。 顾长衣下意识想进去看看,顿了顿,屁股挨回石凳上。 沈威背起手,目露得意—— 药效发作了,都开始狂躁了,你还指望他自己忍过去? 顾长衣沉默地揪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沈磡面色铁青地站在屋里,不敢置信顾长衣居然要给他找个丫鬟。 还是一口答应的! 顾长衣甚至都不自己进来看一眼,他究竟需不需要,就答应给他找个女人了?! 沈磡气得胸腔剧烈起伏,本以为收起两块糕点,进可攻退可守,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万般懊悔,又忍不住愤怒。 他以为这些日子以来,就算顾长衣不爱他,应当也不希望他们之间插入第三个人,打乱他们的生活。尤其是沈威和柳清莲派来的第三者,俨然是来监督他们的眼线。 沈磡自嘲地笑了笑,闭着眼睛坐在床沿,握着床柱子的手背青筋根根浮起。 原来是他一厢情愿。 什么都是一厢情愿。 不一会儿,沈三带着丫鬟过来,长相标致,身材匀称,柳清莲肯定嘱咐过了,丫鬟一来就看向沈磡的房间,表情有些羞怯,却并不退缩。 这几天沈磡都是跟着顾长衣出现,除了眼里只有顾长衣外,其他的看起来都很正常。 府里的丫鬟,哪个没有偷偷喜欢二公子沈璠,退而求其次,沈磡的外貌也不输给沈璠。天底下没有比沈磡沈璠更英俊的男人了。 因此沈三一来,柳清莲问身边的体己丫鬟谁愿意去,杏儿便红着脸自告奋勇了。 能睡大公子,还能被侯爷重用,不亏。 顾长衣心塞,他甚至不能用“丫鬟不自愿”拒绝,好像最后一块桥板被抽走了似的踏空,掉入一条湍急的河流,他被冲刷得晕头转向。 杏儿过去轻轻敲门,顾长衣进去过一次,出来的时候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沈威嘴角提了提,看了一眼顾长衣,转身离开。 门打开的瞬息,沈磡睁开眼睛,眼底赤红,他看不见走进来的杏儿,只看见了那个坐在石凳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顾长衣。 杏儿被目露凶光的沈磡吓得六神无主,但还是大着胆子靠近。 沈磡气得要命,他觉得中了药也不会比此刻更难熬。 他定定地坐着,盯着那扇门,固执地和谁打赌似的。 他在赌——在他一掌劈晕了杏儿之前,顾长衣会不会进来。 赌赢了证明顾长衣心里有他,皆大欢喜。 赌输了,他出手阻止暴露身手,顾长衣得把自己赔给他。 ——当然,他也可以推开杏儿跑到顾长衣身边,但这样有什么意思呢,顾长衣现在的无动于衷说明,他装傻这一招是昏招,倒不如就此揭开。 沈磡今天不想做什么的,但是他觉得自己现在理智快被怒火烧没了,很难保证看见顾长衣不发疯。 杏儿试探性地柔声唤道:“大公子,您难受吗?杏儿帮您。” 七步、六步……杏儿离他只有五步。 沈磡心里猛地一沉。 顾长衣,够不在乎他。 …… 顾长衣独自坐在院子里,沈威走了,没有人再以沈磡的父亲身份压人,他刚做完决定的脑子又一团浆糊。 沈威指定去柳清莲身边要丫鬟,清白定然是清白,之后大概会顺势抬为妾室。 沈威明显不希望自己跟沈磡太要好,因此趁机一招离间—— 沈磡初次开荤,难保不会食髓知味,喜欢上一个真正的姑娘。杏儿以后再吹吹耳旁风,他和沈磡越走越远几乎是定局。 不行,不可以,如果他不在,沈威又会怎样对沈磡呢? 顾长衣好似找到了什么坚定的阻止理由,豁然站了起来—— 他是现代人,怎么能给沈磡找小老婆! 要找也是等他们离婚了再找! 现在沈磡是他的,他护食,谁也不能碰。 …… 杏儿离沈磡只有一步,一伸手就能碰到。 “大公子热出汗了,奴婢为您宽衣。” 沈磡阴沉的脸色忽然明媚,仿佛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射出亮光。 他听见了顾长衣起身的动静。 杏儿一喜,看来大公子是接受她了! 她伸手想触碰沈磡的腰带,电光石火之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顾长衣以百米冲刺杀进来,身体挡住天光:“出去!” 杏儿吓得一缩手。 沈磡箭步蹿到顾长衣身边,抱住他:“媳妇,她想打我,我好怕。” 杏儿:??? 顾长衣揉揉他的脑袋,对杏儿道:“这里有我,你出去吧。” 杏儿咬牙:“可是侯爷和夫人……” 顾长衣:“我相公的事我还不能做主?侯爷来了也没用,出去。” 杏儿委屈地跑了,还不忘把门关上。 顾长衣显完威风,僵住不动了。 他感觉到……有点不妙。 虽然是抱着某种决心进来的,但是他还是觉得冷水澡是万能的。 沈磡因为顾长衣一句英姿飒爽的“我相公的事我还不能做主”,……了。 “我相公。”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见顾长衣严词厉色地对外宣示。 顾长衣哄道:“难受吧?去洗个澡吧,一会儿大夫的药煎好,就不难受了。” 沈磡紧紧抱着顾长衣:“我今天洗过了,香香的。” 顾长衣:“再洗一次。” 沈磡难过:“很脏很脏的人才洗两次澡。” 顾长衣:“你不脏……啊,算了算了。” 就当是启蒙教育了,沈磡这么大个人了,迟早要学会自己动手。 教会徒弟,一劳永逸。 顾长衣默念了两遍。 在屋里,怎么都比坐在外面心情开阔。 …… 顾长衣觉得药劲儿也不重,但可能沈磡太笨了。 他说了声“我去给你拿点吃的”,飞快地开门溜走。 重重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风吹过来都能感受脸上的热意。 顾长衣绕进厨房,洗了两回手,把无涯境里的糕点拿出来摆盘。 还热乎,很不错。 顾长衣寻思沈磡今晚估计也没心思做饭,糕点对付一下,然后各自睡觉,把这尴尬的一天迅速度过。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吃晚饭了。”顾长衣端进来,语气和平常无异。 沈磡满心满眼都还是刚才的顾长衣,一时也没注意糕点,拿了一块,借着吃东西,堵住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顾长衣面色镇定,其实面对沈磡心里慌得一批。 幸好沈磡也没表现出什么,不然他今晚宁可去睡原来的小院子。 他在江南酒楼吃过了,没什么胃口,只不断倒茶喝茶,显得自己有事干。 两人一个吃糕点,一个喝茶,默默无声,却又有一丝与以前不一样的气氛萦绕。 沈磡看出顾长衣的脸红,心想温水煮青蛙,切记不能急。 但是……他怎么越吃越急? 沈磡骤然停住,把糕点拿起来看了看——顾长衣给他下药了? 不,更大的可能是,他妈有人给顾长衣下药了! 沈磡目光蓦地一沉,甚至管不了自己身体的反应,问道:“这糕点哪来的?” 顾长衣正羞着,没听出他语气不对,小声道:“还能哪来的,知道你会等我吃饭,我在钱华荣的宴桌上拿的。” 沈磡闭了闭眼,钱华荣! 他看钱华荣最近的表现,以为他沉迷赚钱,对顾长衣死心了呢! 防不胜防!他简直不想让顾长衣离开他视线一刻! 怒火催发了药性,沈磡这回是真真正正烧到了神智。 他最后问到:“这些糕点你吃了么?” “吃了啊。” 沈磡压了压火,“那你怎么……这些糕点跟刚才那些一样,有点苦。” 顾长衣上一秒还天真,下一秒意识到不对。 沈磡他好像又发作了? 不是,他说这些糕点跟那些糕点一样??? 不能吧? 顾长衣心脏猛地一跳,想起吃饭前钱华荣小厮挤眉弄眼的模样,仿佛有什么惊雷轰然一声炸响。 他竟然把下药的糕点带回来给沈磡吃了! 他自作孽了!他完蛋了! 沈磡还在问:“你吃没吃?” 顾长衣喃喃:“没吃,都留给你了……” 他看着这次比刚才那啥百倍的沈磡,抿了抿唇,脚底开始发虚。 他亲手给沈磡吃的,完全是逃避不了的责任。 沈磡的任何要求,他都得替他办到。 沈磡拼命忍了忍,但在看见一脸小媳妇心虚样的顾长衣时,所有防线瞬间溃败。 刀山火海走过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坚持……坚持治脸盲…… 不做人了。 等个屁温水,水都沸了。 沈磡直直盯着顾长衣:“媳妇。” 顾长衣:“啊。” 沈磡言简意赅:“我鸡鸡痛。” 顾长衣脸颊爆红:“就按照刚才的方法啊……” 沈磡难受地道:“不管用。” 顾长衣旧事重提:“那个……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男的吧?所以我没办法帮你。你自己……” 沈磡把顾长衣连人带椅子拖过来,让他近距离感受他下的药有多重。 顾长衣感受到了。 给沈磡找女人这个念头在上一次就被他火烧水淹地扔到天外去。顾长衣自是不会用。 沈磡:“你帮帮我吧,媳妇。” 顾长衣慌里慌张:“我真的不行啊。” 沈磡蹭他:“试试嘛。” 顾长衣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他总是跟沈磡说不清男女之别,今天不就是好机会吗? 他穿衣服时确实男女莫辨,脱衣服就不一样了。 他有的,沈磡都有。 直男的天性会让沈磡这个傻子,精准认知到一切。 天性!本性!DNA!就算是傻子都该懂了吧! 顾长衣自我洗脑,积攒了一波自信:“我真的没办法,不信你——” 沈磡意会,抱起顾长衣。 …… 顷刻,沈磡目光都滞了。 看看就散吧,顾长衣捏着三分遗憾三分纵容的语气道:“我就说……” 他往下一瞥。 救命,没软。 第39章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回府后, 又在专门的院子里坐下演奏,唢呐锣鼓之外,扬琴琵琶二胡三弦加进来, 奏起喜庆吉祥的礼乐,华丽高昂的女戏腔和着曲谱咿咿呀呀。 整个侯府都在忙活, 准备明天的菜肴、从聚贤酒楼运来大量材质珍贵的圆桌、安排场地, 陛下来了要铺新的红毯…… 新郎与新娘被分开在两处, 今晚不能见面。 先成婚的沈磡却没有这个顾虑。 响嚣班吹两刻钟, 停一刻钟,断断续续吹到了半夜才歇下, 休息几个时辰,明早天不亮又要奏乐。 顾长衣从未如此近、如此虔诚地,听古代的喜乐,一会儿把自己类比加班拉二胡的社畜,一会儿是吹箫的可怜人,有时候是那个唱腔婉转的戏子。 手不酸吗?嘴不干吗?屁股坐久了不痛吗?休息一会儿哪够啊? 沈家给了多少钱?到底要加班到什么时候? 可是沈磡又没有给我钱,为什么我也在加班? 顾长衣被动辗转反侧, 只能跟沈磡商量:吹唢呐的都吹二休一,我不能高于这个强度。 外面停你也给我停, 不然翻脸。 他期盼着喜乐快快停下, 大家愉快休息,奈何沈家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 翌日。 唢呐声一响, 顾长衣就条件反射地醒了。 昨夜他自食其果, 加上成亲的气氛太浓,沈磡一声声“媳妇”简直有毒,明明是不适合自己的称呼,却一次次因为这两个字退让, 换来沈磡的得寸进尺。 今天,顾长衣就很清醒了。 清醒地屁股痛,清醒地用尽全力把沈磡踢下床,然后把床脚一盒软膏砸到他身上。 “这玩意儿哪来的!” 他最初最初就是被这个白瓷瓶弄得骑虎难下。 他说没有准备东西不行。 沈磡拿出了这个玩意儿。 万事俱备,来都来了…… 顾长衣觉得自己容易对沈磡心软简直是致命弱点,比脸盲还致命。 沈磡把碎瓷片收拢好,免得割到顾长衣的脚,老实道:“欧阳送的。” 顾长衣不可置信:“他为什么送你这个?” 沈磡像犯了错误:“我告诉他我媳妇是男的,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就给了我这个。” “除了他你还告诉谁了?” “没有了。” 顾长衣愣住,沈磡什么时候这么信任欧阳轩了? 沈磡这个人戒心很强的,他观察下来,沈磡几乎不会对外提起任何有关他们的事。 欧阳轩有这么大本事? 大概是沈磡在聚贤酒楼学做菜,产生了几分师徒情谊。顾长衣稍稍理解了一些。 顾长衣沉吟了下,又是灵光一闪。 解铃还须系铃人,欧阳轩趁他不注意,一步步把沈磡教成了这样,不就是想套近乎从家属手里赚钱吗? 只要钱给得够,相信欧阳轩就能把沈磡变回原样。 此情此景,顾长衣只能保持乐观。 顾长衣感慨,但凡我脆弱一点,就想把沈磡和欧阳轩扔进无涯境一顿暴揍。 如果欧阳轩真这么有本事,说不定真能治好沈磡。 他去会会这个黑心商人。 如果沈磡跟正常人一样,就会意识到好兄弟之间不应该这样,治标治本。 有些事,非专业不能做,容易搭上自己。 顾长衣为昨晚的“灵光一闪”流下泪来。 沈磡看着床上青丝凌乱的顾长衣,胸腔被温柔和挚热充盈。 只要他叫一句“媳妇”,顾长衣就能软得不可思议。 他倒了一杯水:“媳妇,要不要再睡觉?” 顾长衣抬眼看他,眼角眉梢都是被竹席压出来的绯红的印子:“你也知道我睡得不够?” 沈磡低声:“我都有听话的。” 顾长衣顿时红了脸。 所谓听话,外面休息,顾长衣也得休息。 顾长衣的本意是争取更多休息时间,怕自己有时候喊停沈磡听不到。外面吵,里面的声音就不突兀了。 但是没想到后面被沈磡拿捏住了时间搞事,更吃苦头。 傻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都是本能罢了。 顾长衣把沈磡踢下床后,就保持着一脚蹬在床沿的人字形姿势趴着,一动不动。 腿酸得厉害。 顾长衣嘴上道:“不睡了,起床。” 今天大家都早起,他睡到日上三竿多丢脸,万一被人知道他跟沈磡做了什么事—— 啊,顾长衣持续趴着。 沈磡:“再睡觉一会儿吧。” 沈璠的婚礼他已经让章老板送去贺礼了,哥嫂不出席也不要紧。 顾长衣:“要起。” 沈磡附身,把他的两条腿拢到一起,再帮顾长衣翻身,最后扶着他的肩膀把人拉起来,靠在怀里喂水。 顾长衣假装了一会儿没有感情的玩偶,喝完水原地复活,拒绝了沈磡帮他穿鞋子。 身残志坚,若无其事。 得亏上次骑马过度瘸了几天,他现在很有经验。 沈磡寸步不离地跟着顾长衣,一副“想扶一扶”的样子。 顾长衣冲他摆手:“你今天都别扶我。” 知道沈磡中药的人不少,他可不能让人知道他赶走杏儿后,自己帮沈磡解决了。 顾长衣挠了挠耳朵,道:“那个,人的洞房花烛夜,一生只有一次,大家都是如此,你弟弟也是。” 沈磡:“……”后面的他不想听。 顾长衣流利道:“所以昨晚那种事,只有一次,以后都没了。” 洞房是只有一次,但是那种事可以有很多次! 沈磡知道被糊弄,但是作为傻子,他不能反驳顾长衣的逻辑,只能顺着道:“弟弟只有一次,我是哥哥,可以多一次。” 先争取一次也是好的。 顾长衣微笑,“娶新的媳妇就可以增加一次啦。” 沈磡:“……那我不要了。” 顾长衣:“乖。” …… 与沈磡简陋的婚事不同,今日来的宾客都非富即贵,知道圣上也要来后,原本不打算来的公侯之家,也亲自携里前来。 沈威带着沈璠和沈翎,一一介绍宾客。 王侯大臣见了沈璠,也客气地一口一个“贤侄”,夸沈璠是人中龙凤,他日必有作为。 宾主尽欢。 顾家作为沈家的姻亲,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顾韦昌被沈威提拔到兵部干事,如今和人攀谈起来,腰杆子挺得更直了。 有官职在身的钻营名利场,没有官职的夫人小姐公子,则在侯府花园吃瓜果点心。 顾长衣哪里都不想去,和沈磡露完脸之后,带着沈磡在亭子里读书。 沈磡看着桌上的《千字文》和《三字经》陷入沉默。 他昨晚就确定了要恢复正常,给顾长衣最好的生活。 等沈璠婚礼后,他们两兄弟的发展都成了定局,他可以放心地离开侯府。沈威就算知道他装傻,也不能再拿他或者沈璠怎么样。 顾长衣:“跟我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沈磡坐着,顾长衣站着,他良心不安:“媳妇,你坐一会儿。” 顾长衣坐不下,坐大腿还差不多,“你专心点。” “哦。”沈磡跟着顾长衣读。 顾老师:“你眼睛看哪呢?我脸上有字?” 沈磡:“……” 倒背如流的沈磡被迫从头开始认字,他一会儿担心顾长衣的身体,一会儿思索作为傻子该如何把握进度。 顾长衣:“会念了吗?” 沈磡:“会了。” 顾长衣皱眉:“这么快?” 不会是应付他,不懂装懂吧? 沈磡:“其实还有几个字不认识。” 顾长衣眉头舒展:“对嘛,不会的要说。” 沈磡闭了闭眼,这跟他想象中洞房之后的情景不一样。 “哟,在这认字呢?” 顾韦昌在前院,罗风英带着两个女儿在花园,逛了一圈终于看见躲着的顾长衣。她以为顾长衣最近在江南酒楼混得风生水起,在侯府应当过得也不错。 今日达官贵人多,罗风英特地嘱咐女儿好好打扮,然后让顾长衣带着她们好好交际,这个小贱人侯府长媳的名头还是有点用处。 罗风英发现自己高估了顾长衣,这种场合,他只能带着自己的傻相公在亭子里认字,没用极了! 顾长衣闻声转向来人:“你是谁?” 罗风英气得咬牙:“刚嫁过来几天就不认主母了?” 顾长衣:“原来是你啊,滚远点,挡光了。” “你、你——”罗风英没想到他一点面子都不留,刚嫁人就翅膀硬了,说话也难听起来,“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比得上周小姐几分?人家八抬大轿进来,婚事大操大办,你呢,明明是嫡长媳,以后见了妯娌还得低声下气。” 顾长衣目光微冷,他带沈磡到这儿,就是不想让沈磡听见类似的话,沈磡没傻到听不懂的地步。 “区区一个伯府夫人,在这大放厥词,信不信我打你一耳光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顾长衣语气凶,罗风英被震住,连忙拉着两个女儿后退两步,恰好撞上一个人。 “大少爷,大少奶奶。”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行了个礼,“贵妃来了,想见见你们。” “姑姑来了。” 顾长衣牵住沈磡的手,对宫女道:“刚才宁叙伯府的夫人辱骂我和沈磡,你说该怎么办?” 这个宫女是明贵妃身边的,有一定权力,也知道明贵妃向来对沈磡护得紧。 她道:“伯府夫人精神不佳,奴婢这就派人送回府。” 罗风英脸色顿变,还没开宴,她们就被赶出去,传出去哪还有脸面在?一句“精神不佳”可能被解读为精神异常行为失态,以后女儿还不被人背后议论?! “顾长衣,你别胡说,我哪有骂你,不过是提点你几句后宅之事。” 顾长衣充耳不闻,对沈磡道:“走吧。” 宫女身后竟然还跟着两名太监,此时花园里的人目光都往这边看。 太监不客气道:“顾夫人,请。” 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脸。 罗风英看了看自己和女儿的精心打扮,恨恨地咬了咬牙。 顾韦昌本就对她诸多意见,晚上回去更是不能善了了。 …… 距离吉时还有一段时间,因为明贵妃着急想回娘家,所以先行一步到来。 明贵妃在以前的闺阁里落脚,看见沈磡和顾长衣,高兴地连喝了一半的茶水都放下了:“快来坐。” 顾长衣:“对不起,让娘娘久等了。” 明贵妃仔细观察二人,发现较之上次,沈磡的目光简直是粘在了顾长衣身上。 她拉着顾长衣走一步,沈磡在后面跟一步,仿佛他媳妇会被姑姑拐走了似的。 明贵妃心里一动,这么紧张,莫非是刚刚查出有孕? “刚才在做什么?” 顾长衣:“在教他认几个字。” “认字?好,真好。我就说磡儿不傻的,你多教教他。” 顾长衣觉得明贵妃太多愁善感了,她甚至有种明贵妃为了沈磡在讨好自己的错觉,道:“我会的。” “那就好。”明贵妃拍了拍顾长衣的手,“今儿我特意提前来,带了宫里的太医,来给你和磡儿把把脉。让太医看看,你们需要补些什么,姑姑这里都有。” 成亲一个多月,贵妃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顾长衣不动声色地缩回手:“我觉得身体挺好,给他看看就行了。” 沈磡义不容辞地张开手挡在顾长衣身前,大声:“我媳妇不喜欢大夫!” 顾长衣躲在沈磡身后,心想,也不傻嘛。 明贵妃看着这二人的反应,有些愣住,见沈磡如此坚持,只好道:“那给你看看好不好?” 她依然不死心,想问问太医,沈磡能不能好。 装傻是看不出来的,沈磡非常放心:“好。” 不一会儿,胡子花白的太医走进来,让沈磡坐着,给他把脉。 顾长衣站在沈磡后头吃瓜看戏。 半晌,太医微一皱眉,似乎难以启齿:“大公子他——” 顾长衣一下子没管住心底真实的想法,飞快接话:“肾虚?是不是?” 那啥过度了嚯,你看我现在只能站着。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沈磡:“……” 虚? 第40章 顾长衣嘴快完了有点后悔, 他看了看端坐不动的沈磡,又看了看面露惊疑的贵妃,还有老神在在的太医, 隐隐有个错觉——沈磡肾虚丢的是我的脸。 他除了心软之外,又多了一个毛病——与沈磡共情。 顾长衣连忙说话打破僵局:“我瞎说的, 太医您自己看。” 顾长衣站在沈磡身边, 有些期待。太医基本是大梁最好的大夫了, 比野路子要正规。找欧阳轩之前, 先听听太医对沈磡病情的看法。 六十三岁的太医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沈大少爷身体底子好,比他见过的所有王孙贵族都要强健。 但是,顾长衣如此直白地表达了他的需求,他若是不开些增补药方,似乎不能令他满意。 何况他知道贵妃的意思,贵妃很喜欢这个侄媳,想帮沈磡留住顾长衣, 早日有个孩子。 子嗣问题一向讳莫如深,不管是行还是不行, 他们当郎中的都要替人家守口如瓶。 太医第一次见到像顾长衣这样直言不讳的夫人, 看来他也没必要说得太隐晦。 “我开些调养身子的药,但是入夏火力旺, 不宜增补过多, 一个月二三次即可。” 太医委婉道:“大少爷底子强,其实没有必要额外进补。” 沈磡微微勾起嘴角,幸好太医是个明理的。 顾长衣期待的眼神暗下,怎么太医没瞧瞧沈磡的脑子啊。 太医见状, 忍了忍,退让道:“一月补四五次也可,夫人请按照方子抓药,万万不可去外面买虎狼之药,即便大少爷体魄强健,用多了也气血两亏。” “你是说……”贵妃看向顾长衣的表情五分震惊五分复杂。 沈磡:“……” 顾长衣反应了下,顿时五雷轰顶。 草,太医诊断出了沈磡昨天中了虎狼药,以为是他欲求不满给沈磡吃药?!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但这是个阴差阳错的误会,他不是故意的! 不会吧不会吧没有抽血都能验出来?! 不会连一夜几次都能看出来吧?! 他的清白在昨晚之后,再一次失去。 顾长衣沉痛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突然想起自己的风流名声,贵妃身居后宫无从得知,太医却有可能听说。 没有地缝,顾长衣往沈磡身后躲了躲,一时竟不知从何解释起。 要解释,就绕不过他们昨晚发生的事。还不能撒谎,太医火眼金睛。 顾长衣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道:“昨天府里发生了一件事。” 他把姚国公给沈磡下药图谋不轨的事说了出来,没提沈磡后来又吃了他的药。 “不是我买的。”顾长衣好冤。 “ 竟然是这样!”明贵妃握紧了帕子,一次算计她两个侄子,狠狠割断了她脑子里的那根神经,“这事我会禀告陛下,给你们一个交代。” “你受苦了。”明贵妃把顾长衣拉到贵妃榻上坐着,见顾长衣打扮朴素,把自己头上的镶嵌满红宝石的珠钗拔下来,想给顾长衣插上。 为了应景,明贵妃今日穿了一身高贵的蓝色锦袍,领口和袖口一截深红色,头上的朱钗也是红色为主。 顾长衣推辞:“娘娘盛装前来,我哪能要您头上的朱钗。” 明贵妃表情温和:“我特意提前来,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在我心里,你和周小姐是一样的,你以后不必特意让着她,你们都是沈家的好媳妇。沈磡为长,你是长媳,兄弟两的事,你来拿主意也不为过。” 顾长衣心中感动,所有人都在庆贺沈璠娶了个好媳妇,只有贵妃还记得地位可能变化的他。 “娘娘,我从杭州买了一些礼物给您。等婚礼结束,您一定要派人去我那里拿。” “好。” 有个太监前来汇报,说陛下快到门口了,准备迎接。 明贵妃道:“你带磡儿准备准备吧。” 顾长衣一走,明贵妃问太医道:“磡儿有得治吗?” 太医摇了摇头:“微臣愚钝,诊不出大少爷的症结在何处。” 脉象上,沈磡没有任何问题。但越是没有问题越糟糕,说明根本无从入手来治。 明贵妃笑容顿了一下:“嗯。” 她早已有心理准备。 …… 贵妃会见顾长衣的地方离他们原住处很远,沈磡一出门就把顾长衣打横抱起,“媳妇,我抱你。” 顾长衣自暴自弃地窝在沈磡怀里,“躲着点人。” “好。”沈磡忽然正经道,“媳妇,我可以不吃太医开的药吗?” 顾长衣:“……”别提。 沈磡故意把顾长衣往上托了托:“我不吃药就很有力气。” 顾长衣小声逼逼:“你有力气关我屁事。” 沈磡认真:“我没力气,你摔下去会屁股疼。” 顾长衣心道,你力气大我现在屁股更疼。 他回到院子,替沈磡梳了梳头发,没有弄发型,今天沈璠穿喜服,打死都不会认错。 洗手洗脸,端正衣服,两人一起去侯府门口面圣。 上次见皇帝,对方微服私访,不用计较礼节,这次不一样。 顾长衣怕沈磡像在酒楼那回一样,直接喊人家姑父,一路上都在给沈磡普及面圣技巧。 其实他也不懂,半斤八两,技巧就是少说话少出头,再不济有贵妃兜底。 沈磡忽然道:“欧阳也来。” 顾长衣第一反应是欧阳轩以沈磡做菜师父的名义混进来:“你请的?” 沈磡:“不是,我不知道。” 顾长衣蒙对了,确实是他请的。他想恢复正常,只能由欧阳轩出面给顾长衣介绍“神医”。 但顾长衣目前对欧阳轩不太信任,认为对方只是黑心酒楼的老板。要想提高欧阳轩在顾长衣心里的可信度,就得让他亮明真实身份。 顾长衣相信欧阳轩介绍的“神医”能药到病除,他装傻的事才能成功混过去不被怀疑。 圣上亲临,百官跪下相迎,而陛下身边站着的,正是笑眯眯的欧阳轩。 不少人都跟顾长衣一样,认出了他是聚贤酒楼的老板,纷纷诧异一介商人,怎么跟圣上有关系。 “什么老板?我上次去太后宫里请安,正好遇见了,他可是太后亲哥的孙子,金陵望族欧阳一氏的正经继承人!”一个诰命夫人低声说着。 太后出身于金陵欧阳氏,欧阳家不涉及官场,但大兴办学,培养了无数举子,欧阳书院是天下读书人都想进的地方。 欧阳轩长歪了,对办学没兴趣,悄悄来到京城开酒楼,顺便作为太后娘家人,时不时进宫陪太后回忆一下金陵城,是太后跟前的红人。 “还好我在聚贤酒楼吃饭都老老实实的。上次有纨绔在酒楼调戏姑娘被打出去了,那可是三品大员的儿子,我当时还想聚贤酒楼怎么胆这么大!”一个公子哥后怕地道。 顾长衣有些惊讶,如果欧阳轩身份尊贵,为什么要骗他买药? 难道是真的? 沈磡真的有治? 他思绪正乱着,突然听见圣上点名:“朕听闻了江南酒楼美名,今日也想尝尝。” 在场的官员中,不少人都去江南酒楼吃过,闻言纷纷附和:“看来臣等也有口福了。” 皇帝眼眸一眯,笑道:“爱卿们还是吃侯府的酒席吧,别糟蹋今日的佳肴。” “给朕另外加一道豆腐就成。” 顾长衣明白了,皇帝不是想吃他做的,是想吃沈磡做的,但不能明说。 欧阳轩笑容满面道:“臣早就想见识见识江南酒楼的主厨,陛下,臣能否去看看?” 皇帝:“去吧。” 众多周知,江南酒楼最近十天抢走了聚贤酒楼一半的客源,欧阳轩肯定对顾长衣不满,指不定要去找事, 顾长衣有的苦头吃了。 …… 侯府后厨,顾长衣把人都清场,让沈磡做那道平桥豆腐,虽然陛下只说要一道豆腐,但做臣子的不能真的只做一道。 每个厨师都有自己的偏好,而沈磡口味用料偏好正好是皇帝喜欢的,什么菜反倒是其次。 顾长衣让沈磡自己决定做哪几道菜,他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看火。 欧阳轩搬了一张小凳子,继续卑微地推销他的神医:“想不想治?你看看沈磡学做菜的速度,他其实很聪明,一通百通。” 昨天后半夜,沈磡突然找他说要马上“治好”,欧阳轩云里雾里,但爽快答应帮忙。 交友不慎,被逼的连身份都亮出来,他容易么? 他问过沈磡:“恢复正常之后呢?明日楼的根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除非你永远不告诉他你就是明日楼主人。” 沈磡回答地很笃定:“他不是想做生意么?我把明日楼的产业渐渐地全部转到他手里。” 顾长衣想买地,他就低价买地,顾长衣想买船,他就找借口送船…… 欧阳轩叹为观止,这还没追到媳妇呢,十几年的心血都要转移到他名下了,追到了岂不是天天洗衣做饭带娃。 不对,洗衣做饭,没有娃带。 真惨。 欧阳轩都担心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人财两失。 相比之下,他暴露自己在经商算什么,顶多传回金陵被老父亲打一顿。 但是——如果顾长衣爱上了沈磡,那这场生意不过是左手倒右手,最后只有他被暴揍了。 …… 顾长衣总觉得欧阳轩态度奇怪,好像求着他找神医一样。 天上不会掉馅饼,对方肯定有所图谋。 顾长衣:“你的条件。” 欧阳轩眯起眼睛:“我要见通达山庄的庄主。” 顾长衣瞳孔一缩,果然在这等着他。 欧阳轩:“放心,我不过是好奇,不会对它不利。” 欧阳轩桃花眼里满是探究,沈磡说的时候他还不信,顾长衣居然真的跟通达山庄有关,听到这个条件的第一反应是犹豫,而不是说自己办不到。 说起来沈磡也心黑得彻底,空手套白狼,用一个不存在的病,套顾长衣关于通达山庄的秘密,赌的资本和收益都是顾长衣对他的感情。 以后他翻车自己肯定不同情。 第41章 沈磡看似在认真切菜, 实则一直听着那边的对话。 他无耻,用自己的病当借口威胁顾长衣。 作为补偿,他会把明日楼转移到顾长衣手里。 通达山庄是人是鬼是情敌, 还是顾长衣本身,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是情敌, 顾长衣有了明日楼的财力, 就不会被对方迷惑。 是顾长衣本身, 那他的本事足够接手明日楼。 顾长衣没有否认自己和通达山庄关系密切, 欧阳轩既然能说出这个话,证明他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他要为了沈磡冒这个险吗? 耳边传来沈磡嚓嚓切豆腐的声音, 细细的,用刀平稳精准不骄不躁,切成一样大小的菱形…… 沈磡好像真的可以很聪明。 他想了想今日沈璠成亲的排场,如果沈磡不傻,他应当和沈璠一样拥有这些。 还有…… 顾长衣摩挲着指腹,他对他和沈磡现在的关系不好定义,他们是“夫妻”, 却又是奇怪的关系。 沈磡一直叫他媳妇,导致他没办法一个人梳理清楚这段兄弟情或是别的什么感情。跟一个傻子谈感情没用, 无论怎么发展都像他单方面的欺诈。 他也想和沈磡理清一切。 顾长衣道:“好啊, 我答应你。” 沈磡压碎了一块豆腐,没有人发现。 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看起来像他拿捏了顾长衣, 实际上他却觉得自己是顾长衣手里的一块豆腐。高兴或者失望,全在顾长衣指缝里漏出。 欧阳轩没想到顾长衣这么快就答应了,准备好的话都还没说完,他不懈地补充:“其实不是我想见通达山庄的庄主, 是明日楼想跟通达山庄合作运输。” “你听过明日楼吧?大梁现在最有钱的几条运输线都有他的影子。对方说了,只要你愿意合作,他可以马上送你京城一条街的产业。” 顾长衣听得咋舌,明日楼究竟产业多广,江湖人没人能说得清。一个新起的山庄难免会触及旧势力的核心利益,被各方轮流打压。 如果能合作,背靠大树好乘凉。 京城一条街是说送就送的吗? 顾长衣:“我要求先治好再见人。” 欧阳轩嘴角一勾:“那是自然,大概就这一两天,等姜神医到京城了我通知你。” 顾长衣:“治疗风险高的话,你现在就让那个神医打道回府。” 欧阳轩愣了一下,顾长衣为沈磡考虑得还挺周全,他夸下海口:“神医救人从不失手。” “好,我信你。”顾长衣想了想,“你说的京城一条街送我是真的吗?” “明日楼很有诚意。”欧阳轩道。 “这么大礼我可不敢收。”顾长衣道,“明日楼无非想证明自己背景雄厚,我提议换一个方式。” 欧阳轩:“什么?” “我爹顾韦昌认识吧?帮我办一件事……” “那就这样定下。”欧阳轩站起来,临走前善心大发,决定给兄弟争取一点福利,“对了,神医捎话,他一来便要施针,这两天多哄着一点病人,不能让他情绪低沉,会导致经脉阻塞,运行不畅,不利于治疗。” 顾长衣紧张,恨不得拿个本子记下术前医嘱:“还有没有别的?” 欧阳轩觉得自己真是尽心尽力,京城这条街应该送给他。 “这点做到就好。” 顾长衣:“好的。” 沈磡放下刀,他不是没想过“加医嘱”,但是到底没舍得同时挖多个坑给顾长衣跳。 但欧阳轩帮他争取了,那还是别浪费了。 沈磡把菜都切好,苦恼道:“媳妇,衣服好像要脏了。” 以他的本事,做菜根本用不上围裙,衣服上荤腥不沾半点。 顾长衣急忙去找了一件围裙,亲自给沈磡系上。 沈磡故意背对灶台站,抬着胳膊,顾长衣只能面对面给他系围裙,双手伸到他后面的时候像一个主动的拥抱。 “好啦,今天要见圣上,衣服不要脏了。” “嗯。” 趁顾长衣抬头叮嘱的功夫,沈磡一低头亲到了他唇上。 “听媳妇的。” 顾长衣摸了摸唇角,有些恍惚,要是沈磡治好了还会这样吗? …… 顾长衣最后上了三道菜,平桥豆腐,红烧大虾,糖醋鱼,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被特许摆在皇帝面前的桌上。 皇帝吃得赞不绝口,豆腐、鱼肉、虾肉,一个比一个嫩,调料不重但入味,口感极佳,明明咀嚼几口就能吞下,却让人忍不住在舌尖上多品一会儿。 贵妃对顾长衣更加喜爱了,对皇帝道:“陛下有什么赏赐?不然臣妾可要代劳了。” 皇帝没有什么架子,跟顾长衣在江南酒楼见到的差不多:“赏,比照朕前日给二皇子的,再添一点燕窝丝绸,贵妃你看够不够?” 明贵妃一愣,笑道:“当然够,但臣妾可要再另外赏赐长衣。” 二皇子是男的,比照他的送,那大部分都赏给了沈磡,顾长衣不够多。 皇帝大笑,低声对贵妃道:“这你可就不懂了,其实菜是沈磡做的,顾长衣还差点火候,你这侄子,做菜对朕口味。” 沈威也听见了皇帝的话,目光微动,直直看向上完菜就不说话、不怎么拿筷子就知道在桌底下牵媳妇手的沈磡。 他以为今天圣上应该会对沈璠印象深刻,不曾想沈磡居然学会了做菜,还巧合地对上了圣上的胃口。 难道这就是天意? 沈威有些自嘲和不甘,分明就是沈磡逆了他的意,没出息。如果他当初再谨慎一些,今天风华无双、娶周令仪的就是沈磡了,是沈磡自己推出去的。 明贵妃目光闪了闪,笑容染了一点苦涩,但很快转为惊喜:“是吗,那臣妾一定要多吃几口。” “沈爱卿三个儿子各有千秋,实乃有福分。”皇帝朝沈威举了举杯,有些羡慕。 大皇子玩物丧志,越看越气,还不如沈磡,至少做饭令人满意。二皇子不上不下,三皇子脑子最好,却等不及他这个父皇驾崩。 柳清莲笑道:“儿子哪有女儿贴心,谈不上福分。一晃眼煜阳公主都嫁人两年了,不知近日如何?” 煜阳是明贵妃唯一的女儿,两年前嫁到京外的一个富庶之地的郡王。 明贵妃道:“一切安好,昨日才来信,说等大热天过去,路上好走一些,回京小住一两月。” 一桌人正说家常,外面突然传来一些吵闹,在唢呐锣鼓声中不太明显。 顾长衣主动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他走出十来米远,就看见顾韦昌和一个武官面红耳赤地对骂,一言不合直接上手推搡。 顾长衣看了会儿,心想明日楼办事很快嘛。 他等到两人都给了对方一拳,脸上浮出红印时,才命家丁把人拉开,给两人醒酒。 顾韦昌清醒过来,骤然一慌,他居然醉到在侯府跟人干架! 看这地方,还非常靠近大厅,万一陛下派人出来问是什么事,他乌纱帽就没了! 他这段时间被捧得有点飘了,作为侯府亲家,今天趁机长脸,多喝了几杯。 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还遇见了他在兵部的死对头。 平时两人就不对付,对方天天阴阳怪气他卖女求荣,其实在承平侯眼里不如一条狗。 今天对方又酸他,顾韦昌酒劲儿上来,突然间就动手了。 他平日里喝酒不上头的,今日不知怎么回事! 周围这么多家丁,都看见了,说不定陛下现在已经知道了。 顾韦昌心慌气短,忽然在家丁后面,看见他女儿顾长衣,瞬间像抓住救命稻草,道:“爹喝多了,你帮我遮一遮事,别惊扰了圣上。” 顾长衣摊手:“你觉得我有这个本事?” 顾韦昌:“你怎么说也是个侯府长媳,就这点事不能办?” “这点事?陛下正高兴着,你在外面闹事,让我出来看看……” 顾韦昌慌了:“你帮爹这一次!你是我女儿,我被圣上厌弃,你也落不着好。” 顾长衣沉吟了下:“那我有条件。” 顾韦昌:“你说你说!” 顾长衣:“给我娘写一封和离书,我找大师算过,我娘在九泉之下不安生,要我给她迁坟。” 顾韦昌:“不行!” 顾长衣把坟迁走了,那不是意味着和顾家脱离关系,退一步说,捏着李娥的尸骨,还能像上次那样威胁顾长衣。 顾长衣勾唇:“那就没什么好聊的,我这就向陛下如实汇报,对了,你们刚才在吵什么?是卖女求荣的事吗?” “等等!”顾韦昌叫道,就算陛下开恩放过他,他惊扰圣上,给沈璠的婚礼添上瑕疵,也间接得罪了沈威,要是沈威不罩着他,他在官场就到头了。 “我答应!”顾韦昌咬牙,不就是迁坟,能碍着什么事! “行,我已经给我娘看好风水宝地,以后你们再无瓜葛!” 顾长衣丢下一句话走人,回去贵妃问起时,就说两个客人喝醉了在拌嘴。 皇帝和贵妃都是尊贵之身,谁也没在意这点小事。吃得差不多后,二人起驾回宫。 临行前,贵妃说今天新娘子大喜日子不能露面,过两日你们兄弟二人带着媳妇一起进宫。 顾长衣猜测又是和上回一样,进宫吃顿饭,然后领赏。他都怀疑贵妃的小金库要搬空了。 贵妃一走,顾长衣就带着沈磡回院子,绷着精神应付了一天,一沾床就再也动弹不得。 顾长衣很累,但没什么困意,他招呼沈磡过来,斟酌道:“过两天我带你去见一个神医爷爷,好不好?” 沈磡和顾长衣并排躺着:“会扎针吗?” 顾长衣:“可能会,但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怕吗?” 沈磡伸手抱住顾长衣,解他的带子:“有媳妇在我就不怕!” 顾长衣按住他的手,凶极了:“干嘛?” 沈磡:“我帮你揉揉腿。” 顾长衣想起他上次骑马后遗症好像就是沈磡治好的,便安心躺下:“轻一点。” 沈磡兢兢业业地按摩了半个时辰,一点都没有逾矩。 顾长衣心道,没动手动脚,靠谱。 他身上穿一件中衣,昏昏欲睡,领口露出一截精致白皙的锁骨。 沈磡眸光一深,突然自责地道:“我媳妇这里都瘦没了,可以治吗?” 哪里?! 顾长衣垂死病中惊坐起,生怕沈磡到时候找神医说这个,连忙道:“神医也不会治!男人都是这样,你也没有!” 沈磡:“可是你以前有啊。” 顾长衣扶额,都这个时候了还男女不分,早点治好滚蛋吧。 沈磡献宝一样,凑近顾长衣耳边:“我会治。” 顾长衣:“……”什么玩意儿? 沈磡:“我问过大夫了。” 这是他在以为顾长衣是女的时候,干过的蠢事。 大夫说,怀孕就行了,或者……按胸前的几个穴位。 时至今日,沈磡当然知道这样没用,包括他给顾长衣熬的红糖姜汤也用不上。 但是有些事,不趁着装傻的时候干,以后可就难了。 他过两天就不傻了。 顾长衣几乎是同时回想起沈磡是什么时候问的大夫,他脸颊爆红,“大夫骗你的,他是个庸医。” 沈磡:“我不信,你让我试试,我都记住了。” 这他妈能答应? 顾长衣想把沈磡踢下去,余光却看见沈磡仿佛被否定打击的失落表情。 他想起欧阳轩说的沈磡情绪不能低沉。 草。 作者有话要说:沈磡:算无遗策,不会有人发现我装傻。 请问能算到你媳妇怀孕吗? 第42章 翌日, 顾长衣一向雷厉风行的穿衣动作顿了两次。 不适的部位增加了。 他沉默了一下,决定把账留到沈磡聪明了一起算,跟现在的沈磡是没办法对话的, 动不动就露出受委屈的狗狗表情,这谁受得住。 说起来, 他为什么这么容易心软啊! 顾长衣让沈磡呆在家里修身养性, 他出门办事。 沈磡要求跟着无果, 考虑到自己可能会打扰到顾长衣办正经事, 便换了身份偷偷跟着。 顾长衣一出门,就听见大街小巷都议论着今日京城的新话题——姚国公被削了两级爵位, 现在和顾韦昌平级,且无法再世袭。 这就意味着姚国公死后,姚琸和林苓就变成了庶民,搬出国公府。 “听说姚国公接到圣旨当即吐血,现在姚家到处搜罗好药给姚国公吊命。” “可不是,姚国公一死,全家都是庶民了, 那不是跟我们一样了!” “当初世子夫人街头打侯府的媳妇多威风,现在你们谁还见过这对夫妻出门?” “我有个姑姑的邻居在国公府当差, 他听到了圣旨, 好像就是因为姚琸养外室,林苓打了沈磡这事降罪。” “沈磡和顾长衣居然这么有面子, 能引得圣上降下天威!以后看见沈磡可别喊人家傻子了, 要是惹怒他那记仇的媳妇,吃不了兜着走!” 顾长衣眨眨眼,这就是贵妃说的“交代”了。姚国公做的事太下作,无法公之于众, 只能翻旧账降罪。 这样反倒效果更好,国公府都能被削爵,以后想惹顾长衣和沈磡的都悠着点。 顾长衣猜测是昨天圣上心情很好,沈磡做的饭肯定起了很大作用。 他先入乡随俗,去找了一位大师看黄历,选定适宜动土迁坟的日子,在三天后,然后在城外山明水秀的地方买了一块墓地。 李娥的心愿是藏回出生地,但是顾长衣还没找到,他打算在城外给李娥立一座衣冠冢,棺材不下坑,先葬在无涯境。 等他走遍大梁,肯定能找到布郦族的踪影,到时候再下葬。 接着,顾长衣去找顾韦昌要和离书。 当初三日回门,他和沈磡都没回去,如今再次踏入顾家,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了,顾长衣心里觉得爽快。 罗风英在侯府被顾长衣赶出去,回来摔了好几样东西,心里赌咒发誓,要是顾长衣有一天被侯府休妻回到顾家,她一定把这小贱人折磨到死! 不想第二日顾长衣就登门了。 罗风英听闻立马纠集了五个家丁,要给顾长衣一个下马威。 顾长衣看着眼前的架势,好笑道:“你今天还没出门吧?” 罗风英:“与你何干,来人,二小姐三朝回门,隔了几十天才来,枉费顾家生养之恩,是为大不孝,把她押到祠堂跪着反省!” 几个家丁上前,突然被人喝止:“住手!” “谁敢住手!”罗风英怒极了,面容有些扭曲,昨天被赶出侯府的事,她回来甚至不敢和顾韦昌说,幸好昨晚顾韦昌回来时心事重重,也没问她为什么不等他一起。 “我!”顾韦昌满脸怒容,指着罗风英道,“你这个心思狭隘的毒妇,不容庶女,想让我丢了官职吗!” 上一个欺负顾长衣的,都被贬为庶民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官职,必然不能毁在这里。 顾长衣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顾韦昌一晚上翻来覆去地想,后悔当初任由罗风英把事情做得太绝,断送了父女情分。 顾韦昌对罗风英的不满到了极点。 罗风英:“顾长衣回来就是我们顾家的女儿,我管教庶女有什么不对?” “啪!”顾韦昌拍了一下桌子,“再多说一句,我休了你。” 罗风英不可置信:“你我夫妻二十载,你说休就休?” 顾韦昌心道,李娥死了他都能休,何况活人,他心里不痛快,只能拿发妻出气:“二十年你没给我生个儿子,早就该休了。” 一句话扎进罗风英心里,她红着眼唾骂一句“顾韦昌活该你没儿子”,跑到后院了。 顾长衣围观了一出恶人吵架,伸出手道:“和离书。” 顾韦昌拿出一封书信,挽回道:“当初罗风英苛待你,爹知道得太晚,刚知道你就出嫁了,一直没有机会补偿……我最爱的还是你娘,你娘死后,我、我都不敢去看你,怕想起你娘。你不知道吧,你的眼睛特别像她……” 一把年纪了假装深情,有点反胃。 顾长衣听见他想打感情牌,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信件:“呵,最爱我娘?那我问你,你和我娘当初在哪里见面,你还记得吗?你记得你给她的承诺吗?你明明有了妻子,为什么要带她回来?” 顾韦昌着急道:“当然记得,我是在襄阳府的玲珑茶馆遇到你娘,当时你娘说她从家里跑出来迷路了,我心生怜意——” 襄阳府,玲珑茶馆。 顾长衣记住了,晃了晃手里的和离书,道:“打住,我娘跟你没关系了。” 顾韦昌还想说要不是他把李娥带回来,她早就流落街头了,“未娶妻”只是他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然而眼前哪里还有顾长衣的影子。 他呼出口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让罗风英全权掌管后宅之事。 …… 路过江南酒楼时,顾长衣脚步顿了一下,想进去问问钱华荣,到底是不是他下药。 “长衣!” 顾长衣的身影只是在江南酒楼门口一闪,忐忑等待多日的钱华荣立即跑了出来。 顾长衣:“你的糕点是不是有毒?” 钱华荣澄清道:“药不是我下的!不然我也不能放你走是不是?小厮他自作主张,我已经把他赶走了!” 那个小厮好像得罪人太多了,被套麻袋打了一顿,还下不来床。 顾长衣转身:“你后来知道了为什么不派人告诉我?” 给他添了很大麻烦啊! 钱华荣弱弱:“因为我吃了没事,说明你也没事,我说了怕你怪我。” 顾长衣叹气,自己换的糕点,自食其果,“算了,以后管好身边的人,有时候你没犯错,会被其他人连累。” 钱华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顾长衣:“当然。我下一趟可能要去襄阳,你若是有什么货物运去或者带来,可以找我。” 钱华荣立刻话多了起来:“什么时候?” “这一两个月。” 钱华荣道:“我这一两个月可能要先成个亲。我不能跟你去挣钱了。没有我,你一个人安全吗?要不别去了?” “我找到了一个靠山,不碍事。先提前恭喜你啊,娶媳妇就要对她好,把媳妇放第一位,她也会把你放第一位。” “当然。”钱华荣美滋滋,有媳妇真好,他可太羡慕沈磡了,“要不要进来吃午饭?” 顾长衣:“不了。” 有阴影了。 顾长衣决定去聚贤酒楼转一下,刚一进门,欧阳轩就冒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打店铺的账簿房契。 “喏,明日楼的诚意。” 顾长衣拿起来看了一下,居然好几家都是京城各行的代表,比如那家玉器行,就是他和沈磡去过的:“我不是说不要了?” 欧阳轩:“收下吧,明日楼财大气粗的,老板脑子有坑,你不收他还不开心。你不想管理,可以每月去取分红就行。” 这跟天上掉钱有什么区别? 顾长衣有些疑虑,往往商人才是最小气的,这一掷千金的作风,让他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不是他自恋,原主这么一撩一个准,脸蛋确实占了很大作用。明日楼大老板该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但是他现在不想靠脸吃饭。 顾长衣:“我冒犯地问一下,你们明日楼楼主,娶妻了吗?” 欧阳轩:“娶了,感情很好,离开媳妇会发疯。” 顾长衣放心了:“神医什么时候到?” “快了,他比较随性,走到哪不喜欢让人跟着。” 话音刚落,门口进来一个骂骂咧咧的小白脸。 “催催催,就会催!” “老子坐在城门口喘口气的功夫,暗卫就出现了说我偷懒!” “欧阳!”那小白脸看见了坐在大厅的欧阳轩,连珠炮似的骂道,“谁要治啊,我都说我治不了脸——” 欧阳轩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丢了一个包子,堵住了他未出口的“脸盲”二字。 场面十分惊险。 “咳咳咳……”姜徐艰难地把包子抠出来,“你有病?” 欧阳轩轻功一跃,落在他身边,低声道:“别乱说话,沈磡他媳妇在。” 最开始,沈磡叫姜徐来京城,是为了治脸盲的,姜徐说治不了,沈磡不死心,非要请他。后来又说请他演一场戏。 姜徐一秒变脸,端起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这就是患者的媳妇?” 世界很玄幻,顾长衣知道自己不能看低任何人,但是这位神医过于年轻了,而且……他刚嚷嚷什么来着? “他说他治不了。”顾长衣看着欧阳轩,骗人有意思? 欧阳轩补救:“治得了。京城里还有一位病人,脸上毁容了,刚才神医说的是脸上毁容的那位。” 顾长衣好像有听见一个“脸”字:“原来如此。” 欧阳轩:“你要是不信任,可以自己找一位病人,让他先露两手。” 话说到这份上,顾长衣选择相信这位神医。 “神医你好,要治的人是我相公,等我们入宫拜谢贵妃之后,我便带沈磡过来,麻烦您了。” 姜徐:“不麻烦,给钱就行。” 顾长衣拍了拍欧阳轩给的一打店铺账本:“钱管够。” …… 因为今日陛下下旨惩戒了姚国公,沈威打听到陛下有空闲,便让沈璠下午进宫去谢恩。 沈威只想让沈璠一个人去的,但是贵妃传出话来,让兄弟两都去,顺便把媳妇都带来。 兄弟去面圣,媳妇送到她那里去吃茶。 贵妃一向对沈磡关爱有加,顾长衣决定趁机给贵妃透个口风,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在顾长衣看来,沈家只有贵妃算得上沈磡的长辈,于情于理都要知会一声。 顾长衣赶回家,正好沈家准备好了两辆马车,沈璠夫妻已经坐到车上,顾长衣从善如流地掀开另一辆车。 到了宫门口,去面圣和见贵妃的路不同。顾长衣在车上已经嘱咐了沈磡一大堆,让他一言一行都跟着弟弟学,“不要离开弟弟,弟弟会带你来见我,懂吗?” 沈磡点头:“好。” 顾长衣又恳切地请求沈璠多照顾哥哥。 沈璠气质温润,道:“大嫂放心,也请大嫂多照顾令仪。” 顾长衣:“放心。” 贵妃和上次一样,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她一碗水端得平,这次把关切重点放在周令仪身上,嘘寒问暖,问她在侯府习不习惯……就和当初关切顾长衣一样。 看得出来,贵妃对两个侄子都一样喜欢,只不过因为沈磡痴傻,所以多分出了心疼和关注。 周令仪是大家闺秀,和明贵妃某种意义上更像,更有话题。 顾长衣安静地在一旁填饱肚子,一直没找到机会和贵妃单独说沈磡的事。 等着等着,那头两兄弟都面完圣,被宫人指引到殿内。 贵妃道:“上茶。” 两名宫人端着茶水分别递到沈家兄弟面前,突然一个趔趄,一个带一个,打翻了茶水盘,两杯龙井都洒了兄弟的衣服上。 “奴婢该死。”宫人脸色一变,跪下道歉。 沈璠立即谦和地表示:“不碍事。” 贵妃招手叫来一名太监:“带他们去换衣服。” 顾长衣一直关注着沈磡,看到了全过程,有些迷惑,他觉得茶水倒身上的动作过于流畅了,像故意演的。 贵妃都面不改色,是他想多了吧。 明贵妃道:“今日花园的荷花开了,我特意命人做了荷花糕在荷花亭,咱们一起过去吧。” 顾长衣和周令仪一左一右跟着贵妃,亦步亦趋地赏荷。 明贵妃走了一会儿,有点哭笑不得:“不必如此拘束,看见什么好看就尽管跑去看,把这当自己家。” “长衣,你怎么也拘束了?” 顾长衣笑了笑,在大家闺秀旁边,他有点压力,担心自己表现不好,连累沈磡在贵妃心里减分。 有点莫名其妙,但他总是下意识因为沈磡想这想那。 明贵妃一发话,周令仪便听话地走出两步远,去看水里的游鱼。 顾长衣跟着走了两步,但速度比周令仪慢,想渐渐拉开距离了,跟贵妃说沈磡治病的事。 “衣服换好了?” 贵妃坐在荷花亭里,看见兄弟二人,高兴地站起来,“这身衣服很合适,我让绣娘多做几套,明儿送到侯府。” 顾长衣闻言一转头,看见走过来的衣服一模一样的沈磡沈璠,眼前一黑。 他确定宫人就是刻意假摔了。 因为贵妃想看兄弟两穿一样的衣服! 这是什么样的执着的恶趣味啊! 沈磡和沈璠先一步走到亭子里,贵妃冲他和周令仪招手,让他们一起来吃荷花糕。 顾长衣刚才故意走得慢,导致他现在距离亭子更近。 他睁大了眼睛,想认认哪个是沈磡。 沈磡和沈璠都露出了“媳妇过来”的同步表情。 顾长衣:“……” 去左边还是去右边? 顾长衣抓住了一根木头栏杆,假装在看一条锦鲤。 不一会儿,周令仪从他身边经过,径直走到了右边,挽住了沈璠的胳膊。 顾长衣露出抄到满分作业的喜悦笑容,两步跑到沈磡身边。 沈磡:“……” 他闭了闭眼,顾长衣懊恼无辜的神色,故意拖延的脚步,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分不清,都上床了还分不清。 别人的媳妇都分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磡:委屈到变态。 专家建议:转院。 第43章 五个人坐在亭子里说话, 顾长衣一直牵着沈磡的手,时不时还要看一眼沈磡,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而过, 像偷看情郎的小姑娘,比旁边新婚第二天的夫妻还要甜蜜。 周令仪和沈璠从小被教导要端方有度, 在人前甚少显露腻歪。 一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一边如胶似漆,暗送秋波。 贵妃注意到顾长衣的小眼神, 会心一笑,看来不用她再多操心什么, 顾长衣发自内心喜欢她家沈磡。皮囊还是很重要的。 只有当事人沈磡没有觉出欢喜, 只觉得无奈。 顾长衣牵他, 是怕一松手就认不出来。顾长衣看他的脸时, 是在寻找他眉峰处那颗不明显的痣。 眉毛太浓, 不好找。 沈磡愈是清醒愈是无奈,顾长衣就算坐在他身边了,还要确认那颗痣。他要趁早把这事挑明了,让顾长衣配合他治疗。 顾长衣余光观察沈璠, 对方是那种标准的世家子弟, 气质学识谈吐名冠京华, 还文武双全。样样比沈磡优秀,但好像没沈磡疼老婆。 啧啧,但凡沈磡没有这个优点,他早就把他踢下床了。 顾长衣等了等,一直没找到机会说,眼看就要出宫了, 他只好小声道:“姑姑,我有件关于我的私事想告诉你。” 贵妃眼神瞬间亮了。 顾长衣:“……”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贵妃把顾长衣领到一旁,欣慰道:“是不是怀孕了?大夫看过了吗?有两个月吗?前三个月一定要小心。哎呀,我要准备什么……” 贵妃一直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怀孕前三个月一般是不告诉别人的,等胎儿稳定下来才说。顾长衣选择告诉她,说明在她心里,自己比柳清莲更像沈磡的长辈。 自古婆婆给媳妇安胎天经地义,看来此事她要给柳清莲代劳了。 这一瞬间,明贵妃想到二皇子妃怀小皇孙时的安胎方法,想到去年江嫔生小公主的保胎方法,想到自己当初怀……总之有齐全的经验可以分享。 顾长衣张了张口,从贵妃眼神里读到千言万语,他顿了下,还是决定给贵妃打个预防针,不然以后一有风吹草动就怀疑他怀孕,心情大起大落的,对心脏不好。 “没怀,不可能怀——” 明贵妃脸色变得小心翼翼:“你们没有圆房吗?” 其实顾长衣还是嫌弃沈磡的? 顾长衣脸颊一红,指尖搓着荷花池边的汉白玉栏杆,支支吾吾:“有。” 救命,话题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 明贵妃舒一口气,宽慰他道:“怀孕的事情急不得,等个三五年没怀上再说,趁现在只有小两口,好好玩一玩才是。” 顾长衣:“……” 讲真,全世界只有贵妃着急了,因为他和沈磡都知道不会有孩子。 他使劲把话题转到正事上:“娘娘,其实今日我想说的是沈磡的事。欧阳轩,太后娘家的那位,他跟我说找到了一位神医,有信心治好沈磡。我觉得这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明贵妃眼里迸发出更大的光彩,如果世界上有比顾长衣怀孕更好的消息,无异于是沈磡变好。 她去给太后请安时,见过两次欧阳轩,看着吊儿郎当,但是陪太后说话时,天南海北的事,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如果说欧阳轩能找到神医,那她是信的,她愿意去信。 “长衣,磡儿交给你了。”明贵妃紧紧握住顾长衣的手,紧张地语无伦次,“我在后宫不方便,侯府的很多事我插不了手,只要是为了磡儿好的,全由你决定。” “娘娘,您这是同意了?”顾长衣确认。 贵妃鼻尖一酸,她不知道为什么顾长衣要来寻求她的意见,只觉得一颗心很涨,让她忍不住想哭:“我当然同意,磡儿本就不应该是这样的。” 顾长衣:“我一定治好他。” 明贵妃:“你要记得,治好之前,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侯府的任何人。等他治好了,你去城西君子酒庄找老板,他可以帮忙带信进来,等我出宫了再宣布。” 顾长衣郑重地点头,贵妃一席话,让他确定了一件事——沈威对沈磡的恶劣行径,绝对不是单单因为沈磡是传言中的鬼胎。 …… 不远处,沈磡等三人等顾长衣和贵妃谈话。 周令仪小声地对沈璠说:“你说,是不是大嫂怀孕了?” 她和顾长衣前后过门时间差不到两月,顾长衣是长媳,如果可以,她自然是希望自己比大嫂先怀上,其他的事也顺理成章了。但这种事强求不来。 沈璠摇摇头:“不清楚。” 沈磡把这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叹了口气。欧阳轩开玩笑说怀孕能治脸盲,顾长衣却不能怀孕。 他莫名有点不乐观,顾长衣这辈子真的能把脸盲治好吗? 正想着,顾长衣辞别贵妃,朝他走来。 沈磡毫不怀疑,要是周令仪站得离沈璠远一些,顾长衣绝对脚步拖沓,目光发虚。 沈磡有心想往沈璠那边走两步考考顾长衣,咬了咬牙,还是不自虐了。 等他恢复正常了的。 …… 顾长衣一回去就以贵妃送的衣服珍贵为由,让沈磡换上一件他买的普通款。 沈磡脱完衣服,把顾长衣按在床上,狠狠亲了两口才解气。 顾长衣呼吸急促,想把沈磡推开,然而压着自己的人没穿衣服,他都不知从何下手,一想起那晚,就哪哪都不好意思摸。 “起来,说正事。”顾长衣没推人,灵活地自己钻了出去。 沈磡放过他,目光幽幽:“媳妇,你说。” 顾长衣盘腿坐在床榻一脚,沉思了下,道:“我给你讲几个笑话好不好?” 沈磡:“……”有这功夫不如做点别的。 顾长衣这不是想保持沈磡术前心情愉悦嘛,这是最好的取悦手段了。 顾长衣扒拉了一下他在网上看到的笑话:“我有一个朋友,他夫人生了一对双胞胎,刚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夫人喂奶时先喂大宝,走开一会儿再回来喂小宝,结果小宝饿哭了她才知道自己喂错了。” 沈磡:“……” 顾长衣:“我就问他,夫人现在分清了吗?” 沈磡竖起耳朵,莫非顾长衣知道怎么治? 顾长衣:“夫人分清了,因为现在大宝胖,小宝瘦。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宝好可怜,都饿瘦了……”[注] 他趴在床上笑得前俯后仰,像一只很好欺负的团子。 沈磡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顾长衣说的这个夫人,不就是他自己吗!他该庆幸顾长衣生不了双胞胎吗? 明明挺有自知之明,还能当着他的面笑得没心没肺。 顾长衣笑得嘴巴都酸了,正是因为他自己脸盲,所以更觉得双胞胎的笑话好笑,甚至会主动去搜。 他不是最惨的,生了双胞胎分不清才惨。 顾长衣突然从笑话里得到灵感,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沈磡。 沈磡黑着脸,不要告诉他,顾长衣现在正在思考怎么把他喂胖。 顾长衣确实这么想,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秒就放弃了。 沈磡这棱角分明的脸,这结实梆硬的腹肌,这匀称修长的大长腿,没了多可惜。 “你怎么都不笑?”顾长衣伸手捏了捏沈磡的脸蛋,把他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我还有其他的笑话。我有一个朋友,他外甥是一对双胞胎……” 沈磡终于受不了了,一掀被子把顾长衣包进去乱亲一通。 …… 翌日,顾长衣照常带着沈磡出门,逛逛吃吃,绕了一段路后,才把他带到聚贤酒楼,开了一间雅间消费。 雅间门一开,小白脸神医已经坐在那儿,把一根根闪着白光的银针在火上反复过几遍,消毒。 顾长衣有点发憷,这针也太长了吧,他看了一眼就指着窗外的飞鸟吸引沈磡的注意力,怕沈磡见了银针害怕。 姜徐一根根消毒完毕,把银针包一卷,收起来了,“这是上一个的,你们用这种就好。” 说着,他拿出两根绣花针那么长的。 顾长衣松一口气。 沈磡警告地看了一眼姜徐,逗他媳妇有意思? 姜徐暗暗翻白眼,你骗媳妇有意思,我就有意思,不都是一个意思。 “过来,躺在这里。”姜徐点点一旁的软塌。 顾长衣牵着沈磡过去,问姜徐:“疼不疼啊?” 姜徐心道,就是疼死了你家沈磡也不会吭一声,何况就是演个戏。 他看着满目关心的顾长衣:要不我帮你报下仇? 欧阳轩插嘴:“疼啊,你得好好安抚你相公。” 沈磡让他们说不疼的眼神完全被无视,体验了一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顾长衣开始紧张了,他握住沈磡的手,见沈磡乖乖地躺在那儿,越发觉得心疼。 姜徐开始在沈磡头顶施针,没别的作用,提神醒脑针。 “等等!”顾长衣叫道。 欧阳轩:“怎么了?姜神医很厉害的,一会儿就完事。” 他心里有些忐忑,顾长衣不会还懂穴道吧? 顾长衣不懂穴道,他只是凭借现代人的常识,道:“不应该先备皮吗?” 姜徐:? 顾长衣:“沈磡头发多,在哪里施针,不应该先把那处的毛发清理干净,不然扎不准,或者针口处不干净。” 姜徐看向沈磡:演个戏而已,你媳妇这么认真? 你这头发保不住了,变成秃子不要怪我。 沈磡顿了顿,秃了还怎么追求媳妇。他一想到顾长衣说“没头发的那个是我相公”,他就感到一阵窒息。 他给欧阳轩使眼色,快想办法。 欧阳轩临危不惧:“没必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顾长衣:“他父母不管,我觉得这样更安全一些。” 家属的意见很重要,欧阳轩给姜徐使眼神,只能你换个地方扎了。 姜徐:“罢了,扎脚底吧,时间长一些,但剃头更麻烦。” 顾长衣眼睁睁看着他们脱沈磡的靴子,内心觉得这两人极不靠谱。 关键时刻,姜徐展现了他一个神医的素养,用专业的动作的和表情,说服了顾长衣。 很快,沈磡脚上扎了一排银针。 顾长衣按住他的腿,不让乱动:“疼了就说,不要动。” 沈磡抓紧时间最后一次装傻:“好疼,媳妇,你能亲亲我吗?” 当着外人的面,顾长衣还没亲过人。 顾长衣看了看另外二人,有点犹豫。 欧阳轩和姜徐纷纷别过脸,呵,狗男人,刚才还让姜徐说不疼呢,这就借题发挥了。 第44章 顾长衣犹豫了一会儿, 看见沈磡额头上都冒汗了,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亲了一口。 背上突然被沈磡伸手一压, 顾长衣猛地趴到他胸膛上,牙齿磕到了沈磡嘴唇上, 啃破了一点皮。 顾长衣尝到了一点血,连忙撑着手肘起来, “没事吧?” 沈磡定定地看着他:“治好了你还是我媳妇吗?” 顾长衣支吾起来,啊这,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啊,说不定你醒了主动休妻, 现在怎么好回答。 沈磡握着他的手, 目光似乎要钉入顾长衣的心脏, 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他一直装傻就是想留顾长衣在身边, 现在他觉得够了, 顾长衣应当不会因为他治好就抛下他去航海。 但是,沈磡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或者说他不允许出现万分之一的其他可能。 欧阳轩插嘴:“情绪不要激动,免得气血逆流。” 顾长衣像被推了一把似的, “你想怎么就怎么, 不要着急, 等治好了我带你去很多地方玩。” 沈磡闭上眼:“好。” 姜徐给沈磡扎了昏睡穴,让他雷打不动地睡一个时辰,效果更逼真。 顾长衣的手被睡着的人紧紧扣着,他看了一会儿沈磡,问姜徐:“神医,他醒来会不会忘记以前的事?” 姜徐:“那必然不会。” 顾长衣:“他变正常了, 是……什么样?” 姜徐:“你教他的东西,他以前少根筋不能理解,醒来就能理解了。” 就是能理解男女之分了? 顾长衣寸步不离地守着,一会儿想他醒来了怎么面对,一会儿怕他会不会醒不过来。 姜徐想活动一下筋骨,被顾长衣用看犯人逃狱的眼神盯着,默了默,坐回去了,一起守着沈磡。 沈磡媳妇还挺凶。 顾长衣等着等着,想上茅厕,可是手怎么也无法从沈磡手掌里抽出来,他只好求助神医:“能不能给他扎两针让他放开我。” 姜徐叹气,你们两口子,一个不信任他,睡着也要自己抓着媳妇;一个更不信任他,相公没醒就不肯让他走。 他做错了什么,要被秀一脸恩爱。 他给沈磡扎两针,又使了些力气,终于把手给掰开。 顾长衣揉了揉发红的腕子,飞快去上了个茅厕。 …… 沈磡意识刚清醒就察觉手里抓了个空,他立即火烧眉毛似的坐起来:“顾长衣呢!” 不会是偷偷跑了? 姜徐翻了个白眼:“茅厕。” 沈磡:“确定是茅厕?” 姜徐:“不然呢?不信自己去看。” 你媳妇上茅厕我还要跟着吗?你醒来不会先打我一顿? 沈磡弯腰穿靴子,眨眼之间消失在屋里。 他在井边看见蹲着洗手的顾长衣,冲过去一把抱起来转了一圈:“媳妇!” 顾长衣晕头转向:“嗯。” 等等——现在这个正常的沈磡。 他拍拍沈磡的肩膀,在上面留了两个湿湿的手印:“放我下来,我们谈谈。” 沈磡心里一咯噔,不能再装傻充愣的感觉有点糟糕,他把顾长衣放下来,如临大敌一般看着他:“谈什么?” 顾长衣看着眼神清明,丰神俊朗的沈磡——这是一个全新的沈磡,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当三岁小孩哄。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那个,你现在应该明白,我是男的,正常情况下我们是不能成亲的。” 沈磡:“我们已经成亲了,明媒正娶。” 顾长衣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之前逃过婚,追兵追上我的时候,我选择回来,有一半原因是你爹给我了一封信。” 沈磡目光一沉,他就知道那封信有问题,允诺了顾长衣什么。 顾长衣:“信里有一封和离书,你爹让我照顾你几年,如果你不需要照顾了,我们可以各自嫁娶。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困于这段婚姻里,以前的生活是承平侯和我替你选择的,以后你可以自己做主——” “可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沈磡抱住顾长衣的腰,委屈巴巴道,“媳妇,你不要我了吗?” 这委屈的语气一出,顾长衣瞬间回到治好之前的感觉,什么陌生、体面统统消失,脱口而出:“没不要。” 沈磡勾了勾嘴角:“欧阳说要给我找个夫子,识字练武,等我学有所成,我赚的钱都交给你,我媳妇就能享福了。” 顾长衣:“你说的享福,不会是要我在家里洗衣做饭等你吧?” 沈磡连忙澄清:“还是我洗衣做饭。” 顾长衣放心了。 他觉得目前这样的生活挺好的,如果沈磡不愿意改变,那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有一点,以后不能叫我媳妇。” 沈磡:“那我要叫你什么?娘子?” 顾长衣犹豫了下道:“我们还是当兄弟处吧,你叫我长衣、顾兄。” 沈磡深吸一口气,神他妈顾兄。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话题,他直白地道:“我喜欢你,我们当不了兄弟,我想跟你上床的那种喜欢。” 顾长衣脸颊爆红,怎么能这么说话啊,要不要脸? 沈磡捉住他的手,按在这里唇上,“嘴唇磕破了不是你亲的吗?” 他是故意最后一刻让顾长衣在这里盖个戳,铁证如山,跑不了。 顾长衣指尖发颤,被迫按在了沈磡嘴上那个口子上,这个时候了,他居然第一反应还是担心他疼不疼。 “我是不小心——” 沈磡捏了捏他柔软的屁股,声音低沉悦耳:“你能当没发生过吗?” 顾长衣条件反射地回忆起屁股疼的日子,头皮一紧,想把脑袋埋起来,但是埋在沈磡胸膛又很欲迎还拒:“别说了……” 沈磡继续说:“做了那么多次。” 顾长衣:“闭嘴啊!” 说得好像他们有很多苟且之事,明明就一晚上! 沈磡宣布:“我要对你负责。” 说完霸道的话,沈磡又低声地哄:“我知道你之前只是把我当傻子照顾,但是我傻的时候,就对你有非分之想了。” 顾长衣:“……”变聪明了之后这么能说的吗? 但是他想到傻子不会说但能做,立即又没了抱怨。 起码现在能沟通不是? 沈磡:“我可以先叫你长衣,等你接受我了,我再叫你媳妇。无论你接不接受,都不要离开我,行吗?” “行吗”两字,沈磡又换上了他越来越熟练的受委屈大狗狗语气。 顾长衣脑子被搅成了一团浆糊,被沈磡抱在怀里说着羞死人的情话,居然产生了这样也不错的念头:“……行。” 一定是我牺牲太多了,付出越多越舍不得。 “咳咳。”欧阳轩适时出现,完成他接下来的任务,“沈磡已经治好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让我们见一下通达山庄的庄主。” 沈磡:“什么山庄?” “晚上跟你解释。”顾长衣目前对欧阳轩观感还行,暂时不计较他教坏沈磡的事,“通达山庄庄主随时有空,看你们的安排。” 欧阳轩不动声色地和沈磡对视了一眼,顾长衣这个回答,在往“顾长衣就是庄主”的可能狂奔。 “庄主是谁?” “见面了他自然会来。” 欧阳轩:“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明日楼已经备下薄酒,恭候多时。” 一辆豪华马车停在聚贤酒楼门口。 顾长衣笑道:“可以,我先把沈磡送回侯府休息,他脚底刚刚扎针,不宜奔波。” 沈磡:“我要跟着你。” 欧阳轩嘴角一扯,原先他觉得沈磡娶顾长衣头顶发绿,是倒了八辈子霉,还很不理解沈磡为什么爱得不行。 现在他明白了,沈磡是撞了大运才能遇见顾长衣。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只有顾长衣事事先为他考虑。 去跟明日楼会面,顾长衣都担心有危险,宁愿自己一个人去。 越是这样无声的护着,他兄弟陷得越深,这辈子爬不出来了。 欧阳轩举手发誓:“我们真不是坏人,没必要这么提防。” 沈磡也一再坚持要去,顾长衣妥协道:“沈磡他姑姑很关心他,我要先去君子酒庄,托人给贵妃带个信。” 言下之意,贵妃已经知道,若是出事了,欧阳轩你第一个跑不掉。 欧阳轩:“没问题。” 顾长衣托酒庄老板送了信,信中写明他和沈磡被欧阳轩带去见一个朋友,天黑才会回家。 接着,马车车头一转,一刻钟后,将几人带到了一处新建的别院。 建筑没有那些王府气派,却处处透着精致温馨,看得出主人想打造一个家园,而不是摆阔铺场子。 走进去,十几名工匠正在一花一石地筑构园林,光看雏形已经很有江南顶级园林的风韵。 顾长衣喜欢地多看了两眼,他以后从侯府分家出去了,就按着这种风格买房。 沈磡瞧着顾长衣的眼神,心道,不枉费他深夜看的那些图纸。 园子的主体建筑和一般人家不同,不是厅堂,而是卧室,大得令人吃惊。 顾长衣走进去,在东南角落,四面屏风围着的地方,看见一个施工完毕的地道。 这也是能展示给外人看的吗? 欧阳轩率先踏入:“下来看看吧。” 哪有参观人家地道的,万一参观完被封口了呢? 顾长衣觉得这地道写着“请君入瓮”四个字,脚步拖沓,迟迟不动。 欧阳轩探出头来:“你刚才有没有看见大门的匾额写着什么?” 顾长衣:“啊?” “长依园!” 欧阳轩坦承,“我说过,明日楼财大气粗,这是他送你的见面礼。明日楼和通达山庄一样,行事小心谨慎,联络不走正门,而通过地道。你下来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趁早返工。” 顾长衣吃惊,原来这也是送给他的? 沈磡先一步下去,“不怕,我保护你。” 顾长衣只好进去,十来米后,地方变得开阔,他看见了几间风格各异的密室,里面看起来很舒服,家具应有尽有,还铺着柔软的地毯,但又很像牢笼。 像关金丝雀的笼子。 沈磡低声在顾长衣耳边问道:“要是我们被关在这里,你能出去吗?” 顾长衣诚实地摇了摇头,无涯境没有密室逃生的功能,顶多他从里面找工具挖地道。 “你也觉得不对劲,是吧?”顾长衣终于在沈磡身上找到了警惕心,差点喜极而泣。 沈磡目光骤然深了下,揽住顾长衣的腰:“只要你想出去,我一定带你出去。” 顾长衣觉得他在吹牛,没打击他。 沈磡却很认真地在保证。 在怀疑顾长衣是下凡拯救他的神仙的那几天,他几乎要疯,控制不住设计了好几间地牢。 可是……可是他怎么舍得给顾长衣用呢。 他只不过希望如果有一天顾长衣想离开,自己能自私地多留他一点时间,给自己留点念想。 欧阳轩:“看完了,我们出去吧。” 顾长衣一头雾水地跟欧阳轩出去,在卧室桌上看见了一份完整的图纸。 欧阳轩:“院子送你了,你可以随意改动。现在,能让我们见见庄主吗?” 顾长衣抿了抿唇:“我说我就是庄主,你信吗?” 沈磡瞳孔一缩,下意识握紧了顾长衣的手。 欧阳的惊讶不亚于沈磡,顾长衣没有任何势力,那么,通达山庄干的事,全是他一个人办成的? “怎么证明?” “我们族人有一项能力……”顾长衣说着,摸到那份图纸,下一秒,图纸在他指尖失踪。 沈磡脸色微变。 顾长衣把图纸照常放进无涯境,他有一段时间没认真看无涯境,今天骤然发现无涯境上空多了一窝漩涡般的云团,蒙着一层雾气,像手艺人手中软乎乎的棉花糖,越转越蓬,好像虚空中要孕育出什么。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记得上次把钱华荣有毒的糕点放进去的时候还没有,第二天从里面拿衣服时,好像有一个小点? 这么巧? 作者有话要说:顾长衣:像棉花糖啊! 砖家诊断:像B超。 第45章 顾长衣心里有个奇妙的猜测, 该不会是无涯境沾了那些糕点,进入成熟期,无丝分裂了吧? 他伸手抓了抓那团棉花, 却抓了个空,只感觉指缝中有丝丝缕缕的雾气穿过, 不凉,像温泉水似的。 倏地, 他被人握住手掌,意识拉回了现实里。 沈磡一脸凝重地握住了顾长衣的手, “你为什么会……” 顾长衣面不改色:“我十八岁后就突然发现自己能把东西暂时转移到别的地方,可能这就是我母亲以前提到的, 他们家族随机遗传异能, 据说我的表兄弟也会。” 他迅速为自己拉了几个不存在的表兄弟, 证明自己有强大的后台, 如果明日楼想动他, 掂量着来。 欧阳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左看右看,确认顾长衣不是用障眼法把图纸藏起来。 操,沈磡究竟娶了个什么媳妇?这压根不是人能办到的吧? 刚才只是演示一张图纸, 更可怖的是之前的两桩运输, 那么庞大的货物, 居然就像图纸一样被顾长衣一点就收走了。 他想起关于通达山庄最广泛的传闻——借阴兵运输。 尽管第一个见到庄主的中年人把庄主渲染成了女菩萨,但传着传着,总是往更猎奇的方向去,中间可能有其他镖局在做推手抹黑。 欧阳轩嘴巴都合不上,下意识寻找太阳光,再看看顾长衣身后有没有影子。 有的, 影子很清晰,还跟沈磡的重合在一起。 他很想问问沈磡,你媳妇的手摸起来是热的吗? 沈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道:“你是神仙吗?你会回到天庭吗?” 欧阳轩:得,情人眼里出西施,别人看是鬼,沈磡看是神。 顾长衣哭笑不得:“肉体凡胎,跟你们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个吃饭的本事。” 欧阳轩“咳”了一声,突然凑近沈磡耳边,道:“你想多了吧,他要是真是神仙,能看不出你装傻?” 当局者迷,沈磡被石头压住的心胸骤然缓了口气:“我会努力挣钱养家的。” 顾长衣:“我们一起养家。” 欧阳轩好奇:“你这手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冒着生命危险问:“我能摸一下吗?” 沈磡目光变得危险,眼里明晃晃两个字“滚蛋”。 欧阳轩不死心,你媳妇不是男的吗?摸一下又不少块肉,我辛辛苦苦帮你圆谎,就这样对兄弟? 顾长衣坦然地伸出手:“没啥特别的。” 欧阳轩在他手心看见一块小小的红色胎记,只比周围皮肤颜色深一些。 他激动地搓了搓手,像是要跟财神爷握手一样,快碰上时,警惕地问:“我不会碰一下,我也没了?” 顾长衣:“不会,你不愿意,我不能强迫。” 欧阳轩:“那我要是愿意呢?”他最不缺的就是胆子,如果能进去一看,说不定里面就是天庭的样子。 顾长衣微笑:“进去就死了。” 欧阳轩:“……是地狱?” 所以他兄弟每晚抱着阎罗王睡觉? 顾长衣:“不是,我只要证明我有这个能力,没必要全都透露吧?” 欧阳轩小心翼翼的托起顾长衣的手,刚感觉这手是热的,就被沈磡不留情地打断。 他怀疑自己要是晚一点缩回手,会骨折。 顾长衣问:“明日楼楼主呢?” 欧阳轩喊了一声:“老板,进来吧。” 暗卫长从屋顶掠进,端着一张终年积雪不化的面瘫脸,正直沉稳可靠,看了一眼顾长衣:“你很厉害,只要你愿意和明日楼合作,旗下的陆运、船运线,都可以交给你管理,年终分账。” 顾长衣:“你的意思是,这些运输都由我来?” 暗卫长:“你可以自行决定要走哪些货,货物全由你做主。我只要见到账面上今天比去年赚得多。对了,这座长依园之外,我还可以送你几个武功高强的手下协助。” 暗卫长一打响指,外面齐刷刷落下五个暗卫,整齐划一:“沈夫人!!” 顾长衣一震。 暗卫心情激动,今天开始,他们就过了明路,可以公开露面了。 他们夫人是神仙啊!主子真是撞大运了! 他们都听到了里面的对话,互相掐大腿才没受惊地叫出来,估计要淤青一个月。 暗卫长说完,飞了出去,来无影去无踪。 这就走了? 顾长衣心道,这个楼主看着挺高深莫测,就是不太像欧阳轩口中的“爱妻如狂”人设。 欧阳轩:“他不爱管事,你有事找他直接跟暗卫说。这些暗卫你放心用。” 暗卫露出训练有素的笑容,亲切得一批。 顾长衣:“你们好……” “夫人好!” 顾长衣:“……” 顾长衣被吵得头痛,挥了挥手,让他们先下去。 暗卫转身,脚步有些瘸,兄弟们掐大腿下手都很重,重伤了都。 靠谱程度-100。 顾长衣走出长依园的时候恍恍惚惚,今天一天,沈磡聪明了,自己大展宏图的靠山有了、渠道有了、帮手有了……还包分配房子。 这就是入职五百强高管的待遇吗? 欧阳轩:“你对园子有改进意见吗?” 顾长衣:“没。”恐怕他自己建都没办法建得这么合心意。他自己是没耐心一点一点去磨图纸,力求各处完美的。 他戳戳沈磡:“你呢?” 沈磡:“有你在什么地方都能住。” 顾长衣就知道是这样,不过这里看着不错,等完工了就和沈磡搬过来。 欧阳轩把一本总账交到顾长衣手里:“这是明日楼涉猎的产业,你可以先看看。” 顾长衣随手一翻,越看越惊心,有些项目明面上看起来完全不像明日楼的产业居然也赫然在册。 炸药生产——据他所知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好用的炸药,放点鞭炮焰火就没了,这种威力巨猛的玩意儿,应该是被管控的。而明日楼不仅生产了,还是大幅改良款。 明日楼未免对他也太放心了,这账本呈上去就是一个谋逆罪证。 难怪这么大方拉拢他,顾长衣觉得自己可能上了一条贼船,想下船绝对被灭口。 欧阳轩趁顾长衣在看账本,把沈磡拉到一边,忧心忡忡道:“顾长衣对于他把东西暂存在哪里,显然是有保留,没有全盘托出,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沈磡不走心地听着,余光盯着顾长衣。 欧阳轩恨铁不成钢地说:“小心你的命。你没听顾长衣说的吗,他能把人也弄进去,只要你答应,但是进去就死了。” 沈磡无语:“顾长衣不会害我。” 欧阳轩:“我怕他失手。” 沈磡:? 欧阳轩破罐破摔道:“你以后在床上千万别说‘我要进去’这种话,你一说不就代表你自愿了,那顾长衣要是抱着你的时候一失手……” 沈磡反应了半响才明白过来“我要进去”什么意思。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欧阳轩:“你真的没对象?” 欧阳轩:“……滚,你要这么没了,我还不用给你收尸,甚好。” 沈磡朝顾长衣走去,眼里有些笑意。 这句话他说过,然后……顾长衣,哭了。 “走吧,回去。”沈磡把他的账本合上,“先收起来,回去再看。” “好啊。”顾长衣彻底放飞自己,当着沈磡的面就把账本放进了无涯境。 不用避着沈磡,真爽。 沈磡默了一下,他之前还想把那封和离书偷出来烧掉,现在看来,除非顾长衣自己拿出来,否则他永远找不到。 他想到顾长衣在杭州倒掉的三千道菜,其实也是被他藏起来运到京城来卖了。 沈磡:“你说你有表兄弟?” 顾长衣父亲这边已经切割干净,那母族这边的人,以后会不会突然冒出来棒打鸳鸯? 顾长衣:“不熟,根本没见过,以后大概率也遇不到。” “嗯。” 顾长衣主动道:“其实我就是有一个随身空间,能存放东西,其他的也没啥,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顾长衣这么坦承,沈磡有些心虚,但也只是心虚。 装傻的事过去了,他以后不会再欺骗顾长衣。 “在我心里,你只是我未来媳妇。” 顾长衣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蛋:“对了,今天回家你再装一晚上傻,别让人发现了。” 他没说为什么,不希望沈磡一清醒就面对侯府的糟心事。反正明天贵妃会来,等她宣布,一锤定音。 沈磡:“好。” 侯府。 沈璠陪同周令仪三日回门,刚刚回来,马车同时停在侯府门口。 顾长衣,把沈磡按在车厢里,率先下车,站在下面伸出手:“你扶着我点,别跳,脚底别着力。” 他仍然不忘沈磡脚底扎的针。 沈磡看着顾长衣扬起的小脸,余光瞥见沈璠将周令仪扶下马车,有点脸热。 他搭着顾长衣的肩膀,没着力,稳稳跳了下来。 沈璠关切道:“大哥腿脚怎么了?” 顾长衣:“脚趾踢到石头,喊痛呢。” 周令仪忍俊不禁:“那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顾长衣:“不用,我晚上给他揉揉就好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磡故意换了一套衣服。 顾长衣欲言又止,想让他换一套,因为他刚才在门口一看,沈璠也穿这套。 可是沈磡现在不傻了,他无法再像监护人一样决定他穿什么衣服。 顾长衣直觉不想告诉沈磡他脸盲,因为他觉得这事对沈磡来说挺残忍的。 而且,他有预感,说开了自己会倒霉。 然而他决计想不到,沈磡正在钓鱼执法,故意要让顾长衣露出马脚。 沈磡快一步走近弟弟身边,然后道:“长衣,过来。” 顾长衣努力辨认声音的方位,无果:“你过来,我走不动。” 沈磡折返回来,跟顾长衣并肩走着。 只一次就够了,多了自己郁闷。 晚上,两人洗完澡,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氛围。 顾长衣抱着枕头,心想,他们是时候分房睡了。 两个正常的大男人睡在一起没什么,但是他们是上过床的关系。 顾长衣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新的被子,想打个地铺。 沈磡默默地看他动作,果然,一治好就什么都没了,媳妇没了,不能亲不能叫,晚上还不能一张床。 他坐在床沿,冷不丁开口:“长衣,我觉得你分不清我和弟弟。” 顾长衣心里一咯噔,完了,聪明的沈磡就是不好糊弄,他遮掩道:“你们长得太像了,猛地一看确实容易弄混。” 他迅速甩锅视力:“我眼神有点差。” 沈磡戳穿他:“你认真看也分不清。” 顾长衣讪笑一声。 沈磡跪在整理床铺的顾长衣身边,循循善诱:“长衣,我希望在你心里独一无二。现在弟弟也娶媳妇了,要是你弄错了,可能会让弟媳有意见。” 顾长衣苦恼地坐在被子上,沈磡宽容的态度让他有些放松和信任,顺着他的话说:“那怎么办啊?” 沈磡眉梢一挑,很好,顾长衣愿意主动配合了。 他道:“还是要想办法治一治。” 顾长衣抬眼看他,圆润的眼睛有些无辜:“怎么治?” 沈磡深吸一口气:“了解我。” 顾长衣:“啊?” 沈磡:“听觉嗅觉触觉,可以代替眼睛。” 顾长衣被蒙上眼睛,被沈磡抱在怀里。 看不见就会调动其他不“脸盲”的感官了。 顾长衣脸颊发红,心跳加速,感觉自己不太好。 他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沈磡,到处都是他的气息,有种挣脱不开的感觉。 他被一会儿背着,一会儿公主抱,一会儿正面托着屁股抱着,被要求能认出沈磡各种方式的拥抱。这还是今天比较简单的初步要求。 沈磡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觉得自己哪里的触觉比较敏锐?” 顾长衣:“……” 是他太纵容沈磡了吗?感觉他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脸盲治疗第三式:屏蔽视觉调动触觉。 第46章 顾长衣最后是被沈磡抱在怀里睡着了, 他都忘记是哪个姿势,总之觉得抱着很舒服,眼睛又被蒙上了, 跟戴眼罩似的,整个人懒懒的, 一会儿就困了,甚至忘记跟沈磡分房睡这件事。 醒来的时候, 顾长衣觉得昨晚治疗脸盲效果没有,还很羞耻。 他不想继续了, 但又不忍心打击沈磡的自信心,对方这么认真地给他筹划治疗脸盲, 说到底是为了他好。 他不太了解周令仪, 但是他听说周太傅娶过两房夫人, 还有几个妾室, 周令仪是继室生的, 前头还有嫡长的哥哥和姐姐,总之家庭关系比较复杂,继室也是有手段的人,不可能养出傻白甜的女儿。 若是他分不清哥哥弟弟给周令仪知道, 难保她不会多想。假如顾长衣某天不小心离得沈璠近一些, 周令仪会不会觉得他故意勾引沈璠? 啊, 这复杂的妯娌关系。 顾长衣现在就希望贵妃出来主事,然后他和沈磡搬出去住。 顾长衣穿好衣服,吃了沈磡做的早餐,搬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下看两只燕子飞来飞去,手里拿着一本书,教沈磡认字。 顾老师带着沈磡早读了一会儿, 又拿了一只毛笔手把手教沈磡写字。 他自己没练过毛笔字,写出来十分地丑。要是有块黑板就好了,因为画漫画的缘故,他会写那种很可爱的圆圆胖胖的字体。 因为顾长衣矮一些,沈磡坐着他站着,细胳膊细手指都握不住沈磡半个拳头,明明是教沈磡写字,力道却总是被对方带着走。 比如说写个“沈”,结果写出来是个歪歪扭扭的“顾长衣”。 顾长衣:“搁在掰手腕呢?” 沈磡:“你的名字比较好写。” 顾长衣:“先学会写你自己的。” 傻子才需要先背家长的名字电话住址,沈磡已经脱离这个范畴了。 沈磡伸手往后一捞,顾长衣往前一趴,贴在他背上了。 “站着辛苦,趴着吧。” 顾长衣脑袋枕着沈磡右肩,沈磡的右手臂依然非常灵活,负重写字完全不虚。 顾长衣评价:“比我还丑。” 沈磡:“嗯,我会好好练的。” “急不得,会识字就成了。”顾长衣发现沈磡认字很快,几乎过目不忘。 对此沈磡的解释是:“这些字我在菜单上就看过了。” “大少爷、大少奶奶,贵妃娘娘驾到,快,快去接驾!” 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过来,明贵妃突然火急火燎地回娘家,还把所有人都叫去,他们这些下人也摸不着头脑,生怕侯府要变天。 顾长衣目光一凝,给自己和沈磡都整理好了衣服,悄声道:“听到什么都不要惊讶,有我和贵妃在呢。” 侯府大厅。 贵妃坐着喝茶,脸上不显山不露水,沈威和柳清莲坐在一旁,脸色各异。 沈璠、周令仪、沈翎都在。 明贵妃放下茶,道:“我昨夜梦见了一件喜事,有神医妙手回春,治好了磡儿的病。这梦太真实,我忍不住回来看看。” 沈威脸色骤变,“娘娘怕是要失望了。” 明贵妃:“为什么不可能?当初磡儿一夜之间烧傻,我也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发生了。” 话音刚落,她看见顾长衣和沈磡远远地走过来,下意识握紧了椅子的扶手,眼睛盯着沈磡的脸,似乎想从他外表上分辨出他和以往的不同。 沈磡身量挺拔,宽肩窄腰,五官深邃,目光锐利,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 他不再装傻,稳中带狠的气势,站在沈璠身边竟然隐隐压他一头。 而顾长衣一如过去明艳张扬,看着就不像大家闺秀,却总是更能吸引人的视线。他和沈磡站在一起,宛若磨合地完美的剑和鞘。 长剑生钝,顾长衣把剑上的暗血和锈迹都擦干净后,刀锋直指沈威,冷光乍现。 沈威骇然变色,惊怒地看着沈磡:“这是什么回事?” 顾长衣:“欧阳轩给沈磡介绍了一名神医姜徐,治好了。” “姜徐……”沈威轻念这个名字,竟然是那个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 顾长衣:“怎么,侯爷不高兴吗?” 沈威咬牙:“高兴!但是儿媳你给磡儿治病都不知会我们和夫人一声,究竟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万一出了什么事——” “我担着。”贵妃打断了沈威的话,“前几日长衣就问过我欧阳轩靠不靠谱,我跟她说尽管治。侯爷平日里太忙,我让她瞒着你,免得没治好,大家空欢喜一场。” 贵妃眼角湿润,但声线平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你们父子和睦,兄弟齐心,父亲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沈威眸光微动,沈老太爷在世时,非常喜爱沈磡,直言这小子以后大有出息。 然而所有人都看错了,沈磡是个没出息的,权力场吃人不吐骨头,心肠太软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威定定地看向沈磡,一字一句:“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他再给沈磡一次选择的机会。 沈磡云淡风轻,揽住了顾长衣的腰:“小时候的事,忘了。” “好、好。”沈威胸膛剧烈起伏,你沈磡宁愿娶个男人断子绝孙,活该当一辈子普通人。 顾长衣敏锐地觉得这父子两话里有话,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被贵妃的话夺去。 贵妃:“既然磡儿已经好了,侯爷你以后也要尽心对待,否则休怪我不念兄妹情分。我的态度和以前一样,不会改变。” 沈磡高烧烧傻时,明贵妃就出宫看了他一次,哭得眼睛都肿了之后,看着沈威尽在掌握的表情,明白了什么,坚定道:“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要玉石俱全,否则你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什么都不会帮你!” 玉石俱全,沈磡和沈璠,一个傻,一个聪明地活到现在。 今时今日,她所求的依然是一个玉石俱全。 沈威怒极反笑:“贵妃说得有理,磡儿已经恢复正常,是为嫡长,但是毕竟少读十几年书,不如璠儿满腹文章。那我今日就定下,谁先给我生个孙子,侯府世子之位就传给谁。” “贵妃娘娘,我这样是否尽心,一碗水端平?” 顾长衣:“……”沈威,真有你的。 明贵妃不知为何沈威突然转性,或许是为了做给她看,但是沈威松口到这里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但是翎儿还未成亲,对他是否不公平?” 沈翎突然得知自己大哥不傻了,正沉浸在回忆过去,闻言立即道:“我不想当世子,拘束得很,每天跟那群老家伙打交道,要折寿——嗷!” 他还没说完,被柳清莲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一把胳膊。 沈威看了一眼沈翎,更加郁闷,痛骂了一声“都是逆子”,甩袖子而去。 周令仪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听到沈威关于世子的安排后,面上有些愁容,担忧地看了一眼沈璠。 沈威用沈磡衬托了沈璠二十年,而沈翎常年不在京内,大家都默认世子之位是沈璠的。 如果真让沈磡得了,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大家,沈璠还不如一个傻子?出嫁前,娘亲就告诉她,要把沈磡一房彻底压下去,只要先怀上孩子,让侯府的焦点在她身上就行,到时候顾长衣嫡长媳的身份也没用了。 她目光扫过顾长衣的肚子,仔细打量有没有凸起一点。 初夏衣衫薄,顾长衣一截细腰被腰带束得不盈一握。 沈璠没什么反应,也在为大哥的事高兴,周令仪见他不着急,自己也松了口气。 贵妃把沈磡叫过去,问了他几个问题,越问笑容越明显。 虽然只是一些生活上的问题,但沈磡对答如流,足以证明他现在脑筋能转过弯来,理解别人同他说话的意思。 “长衣,你是磡儿的福星。”贵妃笑意盈盈地看着顾长衣,“你想要什么赏赐?” 顾长衣挠头:“没什么想要的,我什么都不缺。” 贵妃想了想:“最近我得了一些燕窝虫草雪莲,一会儿我让宫人来,你和令仪分一分。” 顾长衣推辞不过,只好暂时收下。 等贵妃回宫,宫人把东西送来时,他做了个人情,都送给了周令仪,并且委婉地转告:“神医说沈磡刚治好,最近五年都不能要孩子,这些补品还是留给你,祝你和二弟早生贵子。” 随后,他收到了周令仪的回礼,一些精美的团扇和钗子。 “我真是机灵。”顾长衣在心里自夸,多么巧妙地化解妯娌间的矛盾! 顾长衣问沈磡:“你想不想去瀛阳?” 他昨儿翻了翻明月楼的账册,发现有一批货正好要从京城入蜀,有经过瀛阳。 他顺手帮忙带到瀛阳,赚点钱。 沈磡沉思了下,明日楼正打算开一条蜀道,从蜀地转运盐铁和织锦出来。此次大批运用炸药开山挖河,各地都在紧急生产,但是炸药长途运输谁也没试过,容易出意外。 沈磡特意把这批货从账册上抹了,免得顾长衣看见动心思。 沈磡:“想去。” 顾长衣拿着总账道:“你说奇不奇怪,这里要修路,而这两仓在造炸药,明显是要运过去的,却没有记录。你说明日楼是不是给我假的账本?” 他忧心忡忡,明日楼楼主说了,明日楼和通达山庄合作,必须要一年比一年利润高,这样对付才愿意对他开放所有运输线和项目。要是对方在账上动手脚,自己怎么搞得过。 他把这个事同沈磡一说,沈磡顿时沉默。 他当时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为了让明日楼更可信,实际上盈利什么的,他打算自己负责。有他在,真亏了,账面也是赚的。 顾长衣眯起眼睛:“明天去找欧阳轩,我想要运这个炸药,要躲过朝廷的耳目不容易,我来就轻松了,这里就能敲明日楼一笔。再然后我们去修路,看起来钱更多。” 明日楼批了一大笔钱修路,如果他过去承包下来,岂不是都能进自己的腰包。 沈磡:“……”为什么,有钱也不能阻止媳妇搬砖。 第47章 顾长衣决定的事情, 沈磡也改变不了,他只是在反思,是不是明日楼让利还不够, 以至于顾长衣总想着赚一笔。 等他们到了瀛阳,天气基本热了起来, 沈磡不敢想象顾长衣顶着太阳苦哈哈地在工地上干活。 虽然顾长衣只是一收一放,不费力气。 顾长衣有自己的考量, 瀛阳地理位置重要,瀛水穿城, 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作为中部物流中转中心十分合适。 他现在手里有钱, 可以过去买大仓库雇人手, 正好明日楼想修蜀道, 最好能从瀛阳出发修出一条四通八达的公路网。跑物流的天天在路上, 顾长衣不介意自己在修路这件事上多花点力气。 想致富, 先修路。 顾长衣数了一下自己的资产,他从江南酒楼赚了几千两,大多数还没花,还有就是明日楼送他的京城那条街的分红。 顾长衣决定明天一一上门去收钱。 第二天, 顾长衣起了个大早, 和沈磡一起去各家门店转转。 先去了玉器行, 一进门,老板小二全跑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在门口站成一排,声音洪亮:“夫人好!” 顾长衣吓了一跳。 他虽然接受了这份馈赠,但是太贵重了顾长衣反而有种收了跟没收一样的感觉,今日故意来探探这些掌柜的态度。 店铺被主子打包送人, 这些掌柜心里会不会不服?故意阳奉阴违? 事实证明,顾长衣想多了,一天下来,腰包越来越鼓,每到一处,掌柜都特别热情地拿出这一年的账本,指着营利对顾长衣说:“您要银子还是银票?” 掌柜的热情,让顾长衣觉得自己在过年走亲戚收压岁钱,但对方偶尔露出的恭敬和谨慎,又让顾长衣觉得自己在收保护费。 进门一声“夫人好”,出去一声“夫人下次再来”,顾长衣恍恍惚惚中,觉得自己更像什么祸国殃民的宠妃。 巡视了一圈,晚上,顾长衣在家里数钱。 一共三万七千两。 沈磡小心翼翼:“你有这么多钱了,在京城避暑不好吗?” 顾长衣挥了挥一打银票:“基建烧钱,这些钱投下去都听不见一个响的。” “基建?” “就是修路啊,水库啊,挖运河啊,等等。” 如果没有跟明日楼合作,顾长衣这几年定然先专注于赚钱,但是如今有后台不缺钱了,他的想法变了。 手握无涯境,看着古代劳苦人民,他应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改善民生。 搬砖真的很累,顾长衣体验过。无涯境可以代替的活,他恨不得帮大家伙都干了。 明日楼修蜀道,让顾长衣对神秘楼主的好感度大大提升,相信他们会在更多事情上不谋而合。 顾长衣胸有成竹。 沈楼主本人现在拉着脸,一百个不赞同自家媳妇去搬砖:“修路是朝廷的事。” 很双标,他自己可以顺手就干了,但不希望顾长衣去干。早知道顾长衣的雄心壮志不止于赚钱,他就不应该给他这么多钱。 没钱花,顾长衣就会老老实实去赚钱了,而不是干这么苦这么累的活。 顾长衣:“但是明日楼也在修路啊,我现在是明日楼的人。” 沈磡垮着脸,想原地取消这项工程。 顾长衣出发之前,去京城搜刮了一圈各种时兴小玩意儿,这方面京城的世家子弟总是引领潮流。 然后去了明日楼在城外的一个别庄,这里存着一批要运往瀛阳的货物。 顾长衣一进来就闻见了浓重的海腥气,果不其然,他在仓库里看见了一箱一箱的海鲜干货。 虾皮、牡蛎干、蛏子干、干贝…… 全是晒得精干的上等货。 旁边还有几口箱子,装着紫菜、海带、干海参……甚至还有一大车贝壳珊瑚。 从沿海到内陆,价格翻了好几倍。 途径京城时遇到天气不好,没有继续上路,存了半月,再存下去都要发霉了。 顾长衣火速将它们收进无涯境,状态保持得好,将来卖得更贵。 晚间。 侯府一大家子都在一起吃饭,气氛有些尴尬,从前他们都当沈磡是透明人,跟他说话也没有回应,现在沈磡不傻了,反倒是他们束手束脚。 沈翎闷头扒饭,这就是“食不言寝不语”吗,所以说他不想当世子,就能活得糙一些。 大家各吃各的,仿佛陌生人拼桌似的,等吃得差不多了,顾长衣宣布:“沈磡这些年一直被关在后院,现在他好了,我打算带他出去游山玩水,开阔视野。” 周令仪和沈璠一愣,前者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没想到沈磡刚好,顾长衣就要带他离开,看这语气时间还不短。 沈翎举手:“我也要去!” 柳清莲拿筷子打了一下他的手:“关你什么事。” 沈威看向沈磡:“这也是你的意思?” 沈磡:“嗯,我也想出去走走。” 沈威冷笑:“去吧,这京城看着也不适合你。” 顾长衣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人问,最后是沈翎跟着出来,问了几句,依依不舍的。 顾长衣:“总会回来的,到时候给你带特产,就像你给我带牛肉干那样。” 沈翎试探问:“你们是不是不止去瀛阳啊?” 顾长衣:“不知道,走到哪算到哪。” 他自然不会只去瀛阳,直去直回太亏,他最好是经过瀛阳,在大梁版图上绕一圈再回京。 如果他们直接出去半年,恰好可以冲淡沈磡治好给侯府带来的冲击,免得沈威和周令仪日日担忧沈磡抢走沈璠的东西,从而算计沈磡,家贼难防。 等他们回来,估计周令仪已经积极地怀上孩子,顾长衣再以家里人口兴旺避免冲突为由,和沈磡一起搬出侯府,住到修好的长依园中。 沈翎:“大哥大嫂,记得早点回来。” 顾长衣来玩笑道:“如果你下个月成亲,那我下个月就能回来。” 他之前想过加深沈磡和沈璠间的兄弟情,让沈璠罩着沈磡一点,但是他连日观察,发现沈璠对沈磡并不怎么关注,他一个脸盲也不敢轻易往那边凑,最后这个念头胎死腹中。 他之前的想法太天真,沈威亲自教导出来的沈璠,怎么可能会喜欢沈磡。 兄弟间有没有缘分很明显,比如沈翎和沈磡就有兄弟缘,没有的就强求不来。 沈翎叹气:“可我还不想成亲。” 顾长衣:“晚上你哥做宵夜,想吃可以过来。” 沈翎眼睛一亮,瞬间驱走离愁:“好,嫂子真好。” …… 其他人想出远门,少不得要规整行李,尽量带齐需要的物品,多余的东西则一件不带。 顾长衣不一样,他花了一会儿的时间就把屋子里扫荡空了,在无涯境里无序堆积,想要什么拿什么。 “你还需要带什么吗?” 沈磡默默抱来他常用的搓衣板。 没办法,夏天到了,衣服越来越薄,新的搓衣板齿缘太锋利,配上沈磡的力气,衣服容易搓破,尤其是纱衣。 顾长衣沉默了一下,把搓衣板也收进来。 沈磡好像越来越贤惠了。 顾长衣说要骑马,沈磡却要求马车,有篷,不会被晒。 顾长衣看了一眼沈磡英俊的脸,罢了,他负责赚钱,沈磡负责貌美如花,要是在赚钱的路上让沈磡风吹日晒,得不偿失。 顾长衣去租了一辆特别豪华减震的马车,车夫有暗卫自告奋勇。 暗七喜滋滋地坐在前面赶车,他们这一趟游山玩水回来,得有小主子了吧,他一定把车赶得特别稳,不会颠到小主子。 经过京郊顾长衣和沈磡放风筝的地方,顾长衣说要上茅厕,往山里跑了一段,把他上次和沈磡藏身的那几块巨石捡走了。 这么大的石头,他惦记好久了。 沈磡在一旁看着默默无语,想起顾长衣之前在捡垃圾的事,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他媳妇的爱好有些独特。 他尽量让暗七放缓速度,以稳当为主,顾长衣说的游山玩水是借口,他却想当真。 他和顾长衣远离京城的纷争,朝夕相处,愈来愈熟悉,等他们回到京城,顾长衣看见许久不见的沈璠,就觉得陌生了。 这是沈磡新想出来的一个计策,顾长衣天天对着他和沈璠两张脸,两张脸都越看越熟,很难分辨,分开试试。 所以,沈磡尽量想把路程拉长。 第三天中午,他们路过一个热闹的小镇,据说今天晚上他们这里有河边放花灯的习俗。 姑娘在上游放河灯,小伙在下游捞,若是正好能捞到写着自己名字的花灯,说明注定有缘分,连父母也不能阻止的。 沈磡心思一动,以他的夜间视力和轻功,顾长衣就是放一百个,他也一个都不会漏下。 顾长衣最近不好糊弄了,还用“现在你弟弟又不在,不急着治疗脸盲”为由,拒绝了沈磡的治疗提议。 再不推一把,恐怕顾长衣要退回兄弟的位置了。 沈磡暗示了一下暗七。 暗七立即滔滔不绝地编起了河灯奇缘,仿佛月老就住水里:“这桥太窄了,马车过不去,二位先在这里住下,晚上放放花灯,属下去对面镇上租一辆马车,明儿早上正好赶到桥对头等你们。” 理由非常充分。 顾长衣看了一眼四周,道:“下车。” 暗七心里一喜,成了。 沈磡心里在想河灯的样子了,晚上找一家临河的酒楼,气氛到了,再…… 顾长衣伸手把马和车的连接断开,握住了车把,默念无涯境,嗖一下,马车只剩下了马。 “现在可以过去了。” 沈磡:“……” 暗七:“……” 他们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 “我想放河灯。”沈磡实话实说。 顾长衣“啊”一声:“你想在下游捞小姑娘名字的河灯?” 暗七急忙道:“夫人你听错了,是小姑娘写上心上人的名字,要是正好被心上人捞到,就说明天生一对。” 顾长衣直白:“那也没人写你的名字啊。”要是捞走了别人的,岂不是破坏了一桩姻缘,不参与了吧。 沈磡深吸一口气,行,赶路吧。 第48章 沈磡无法, 只能和顾长衣继续赶路,他们牵着马轻松过桥,走到没人的地方, 顾长衣又把马车放出来套上,继续前进。 天黑之前, 他们正好赶到另一个小镇上住店。 沈磡不死心地安排了一下,客栈只剩下最后一间上房。 顾长衣这回没意见了, 小破客栈上房只有两间,下房是大通铺, 他们谁都不想住。 花了一点钱跟客栈借了厨房,顾长衣用一个食盒装了几盘现成的菜, 让暗七拿去厨房加热。出发之前, 顾长衣在聚贤酒楼买了三十斤包子, 再加上他没卖完的江南菜, 能自给自足到瀛阳。 沈磡:“我去做饭吧。” 无涯境里有顾长衣在江南酒楼存了十天份的食材。 “你想吃什么就拿什么材料出来, 我去做。” 顾长衣拉住他:“赶路都挺辛苦的,不用麻烦了。” 沈磡:“我不辛苦。” 顾长衣勾了勾嘴角:“我觉得你辛苦,成了吧,事情有轻重缓急的嘛, 现在不急着做饭。” 沈磡眼睛一亮。 顾长衣掏出一本《论语》, “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在路上,功课也不能落下。” 沈磡:“……” 沈磡不能说自己早会背,只能捏着鼻子和顾长衣一起挑灯夜读。 不一会儿,顾长衣有点饿了,他最近饿得比较快,幸好无涯境在手, 随时随地吃零食。 他一手摸着肚子等饭,一边教沈磡读书:“学而不思则罔……” 门没关紧,暗七打了声招呼便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来。他们夫人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甚至没什么主仆观念,他们暗卫在场的时候,顾长衣不让他们在门外站岗,而是开着门,让他们找个地方随便坐。 暗七的角度,一进来就看见夫人摸着肚子读论语,一脸慈爱。 他眼睛立即一亮——这不是胎教他倒立吃屎! 话说他们主子怎么一脸不太感兴趣的模样,渣渣的! 暗七激动地把一盘鱼摆在了夫人面前,吃鱼,大补! 吃到夫人肚子里,补到小主子身上去。小主子一定聪明又伶俐。 顾长衣抬手一推,把鱼推到了沈磡面前,最近沈磡要大量输入学识,补补脑很重要。 沈磡一愣,待要阻止,顾长衣道:“我看见鱼就腻,我不吃。” 之前在江南酒楼,他天天闻着鱼味,有点伤了。 沈磡便明白这道鱼是特意给他吃的,心头一软,无论什么事,顾长衣总会先照顾他。 暗七简直心潮澎湃,都开始孕吐了,看来月份比他想的还要多一些。 前三月没必要告诉别人,但可以自己发现。 要不是其他暗卫探路的探路,办事的办事,他一定把新发现的秘密分享到每一个人。 “小七,你在想什么?”顾长衣看着这个每天一本正经傻乐的暗卫,觉得他的内心一定非常丰富,“坐下来吃啊。” 暗七看了一眼主子,对方没反应。这几天吃东西都是从夫人无涯境里拿出来的,他越来越膨胀了,竟然敢坐下来一起吃饭了。 暗七矜持地拿了一个包子:“其实,我虽然叫小七,但我排行是最大的。” 除了暗卫长,他就是老大,而且暗卫长经常一走一个月出任务。 顾长衣:“怎么说?” 暗七得意道:“因为我是主子收的第一个暗卫,那是什么,亲信啊!所以我就先占了个七,往后主子再收暗卫,就只能往前排,最多只能收七个,再多的就去二队排甲乙丙丁。” 数量多了就不稀罕了。 顾长衣:“你主子还挺好说话。” 沈磡眸子一动。 暗七吹捧:“我主子真的爱妻如命。” 他见好就收,拿了个馒头下楼喂马。 顾长衣和暗卫相处几天,这群人虽然经常插科打诨,但办事牢靠,让他对明日楼楼主的印象好了不少。 “小七的主子人不错,看不出是会由着他们胡闹的人。” 沈磡:“可能是懒得管。” 他有种吃自己醋的微妙感,既然决定抛弃这层身份,把明日楼渐渐转到顾长衣名下,以后“楼主”就跟他无关了。 那暗七吹得再天花乱坠,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以后提都不准提。 沈磡比拼似的,道:“我比那个楼主更喜欢自己媳妇。” 顾长衣很久没从沈磡嘴里听见“媳妇”这两个字,以至于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媳妇是他。 他脸颊瞬间烧红,被这一记直球打得不知所措:“是、是吗?” 沈磡心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朗,他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 他不该答应顾长衣不叫他“媳妇”,顾长衣一听“媳妇”两个字就软,这都是他体验过的! 顾长衣跟他越来越像兄弟,那都是因为“媳妇”喊少了! 沈磡悔不当初,立马毁约:“我以后能叫你媳妇吗?” 顾长衣脸上很热,“不行!” 他好不容易冷静了几天,从这个角色里脱离出来,尝试和沈磡像正常兄弟一样相处,沈磡一喊,顾长衣脑子就乱糟糟,被迫去想他们两人间那点若有似无的东西,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沈磡说什么,不抵抗不主动,然后被趁机攻城略地,裤子都没了。 沈磡岂能放过他,一把将他抱起:“媳妇,我抱你去床上。” 顾长衣:“别叫了……” 客栈的床很窄,沈磡大个子坐在床边,几乎就占走了一大半。 顾长衣耳朵痒痒的,直往沈磡怀里躲,似乎想把那点落在心上的痒意蹭掉。 但却起了反效果,那点痒,渐渐变成了火星,把衣服灼烧出了一个大洞,烫得他皮肤都红了。 顾长衣回过神来,那不是火星,那特么是沈磡的手! 沈磡轻笑了一声,顾长衣一害羞就往他怀里钻,他就是想放过他都被重新勾起了火。 沈磡揉小猫似的把顾长衣欺负了一遍,把这几天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顾长衣羞愤地耳根都红了,想逃,恨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为什么会腿软啊!他还想当一个传统直男的! “你刚才吃得太少,我去做饭。”沈磡亲了一下顾长衣的侧脸,“想吃什么?” 顾长衣听到他要做饭,赶紧送佛:“肉末酸菜面,卧一个荷包蛋。” 沈磡:“我去买食材,还是想用你自己的?” 顾长衣:“我的。” 拿出食材后,顾长衣钻进薄被里反省。 沈磡轻笑了声,拍了拍他的屁股。 他算是知道了,太有风度追不到媳妇,当然,太流氓也不行,步步为营,点到即止。 酸菜面做好的时候,顾长衣闷出了一头汗。 沈磡好笑地拧了一手帕子给他擦脸。 顾长衣乖乖仰着头让他擦,半晌,他终于忍不住道:“面要凉了吧?” 别借着擦脸吃豆腐啊,脸蛋有什么好摸的这么爱不释手的。 “很好摸。”沈磡看出了他的质问,哑着声道,“就比那里差一点。” 顾长衣竖起耳朵,哪里啊?好奇心总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出现。 抓耳挠腮的,可又不能问。 啊不,直男不能有这种好奇心。 顾长衣打住,认真吃面。不得不说,沈磡做的面很合他胃口,一次能干一大碗。想来皇帝也喜欢沈磡做的菜,四舍五入他这就是皇帝的待遇。 吃饱了,顾长衣靠在床上揉肚子,衣服刚才就脱得只剩中衣,上衣微微往上跑了一截,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细腰。 沈磡:“吃撑了?我帮你揉揉。” 顾长衣想拒绝,但沈磡的手已经放上去了,略带茧子的粗糙掌心擦着皮肤,有种异样的舒服感。 顾长衣摊开手脚,罢了,享受一下。 沈磡一下一下耐心帮他揉着,不轻不重。他发现了,顾长衣是那种你追他就软,不追他就跑的人。 床都上过了还克制个屁,再克制被别人追走了。 翌日,顾长衣发现自己和沈磡挤在一张小床上,沈磡就沾了一点床铺,大部分空间让给了他。 顾长衣把沈磡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拿开,动作幅度大了点,不小心把沈磡掀到了床底。 沈磡被拿开手时就醒了,掉下去的时候下意识想用轻功翻回去,电光石火之间,想起的自己的人设,收起轻功,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板上。 木头的楼板嘭一声,声音惊人。 顾长衣连忙翻身下床,关切地把沈磡扶起来:“没摔疼吧?” 沈磡看了一眼顾长衣:“没有。” 一晚上过去了,顾长衣好像一点也没记仇?没反应过来算账? 那他下次是不是能更过火一点? 顾长衣揉了揉肚子,抿了抿唇:“还想吃昨晚的面。” 记吃不记打。 沈磡记住了,像昨晚那样欺负一顿的程度,只需要一碗面的代价。 沈磡去做早餐,顾长衣换了一套男装。 这里离京城够远了,没必要假装女的。他把翡翠手镯和所有女装都收进无涯境放好,高兴地哼着歌。 至少能解放两个月。 “夫人,您打算在哪里吃?” 暗七进来,猛一抬头,顿了两秒才夸赞道:“夫人穿男装真是英姿飒爽。” 顾长衣想了想,道:“其实我是男的。” “怎么可能!”暗七不以为意,忽地扫到顾长衣过于平坦的胸膛,初夏衣衫薄,如果是女的,肯定不会如此。 暗七晴天霹雳,花容失色地按住心脏。 不是、这事他们主子知道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磡端着一碗面,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顾长衣刚才那句话,沈磡肯定能听见。 听见却是这副反应……暗七心凉了半截,下意识追问:“那我们又乖又软的小主子怎么来的?昨天不是都胎教了吗?” 沈磡之前从未跟属下提过,没必要,顾长衣是男是女都是他媳妇,跟暗卫有什么关系。 沈磡看着暗七,用口型道:“有病吃药。” 暗七:啊啊啊为什么主子这么轻易地接受了!只能说不愧是主子吗? 呜呜呜他昨天在路边请刘瞎子算命,明明说会有两个小主子的。 暗七联想昨夜的情景,他路过一个算命摊子,给瞎子扔了一块银子,问他“我们夫人能生几个小宝贝”,瞎子反问他你希望有几个,心诚则灵。 他比了个二,不说话,看看这瞎子准不准。 瞎子道:“两个。” 暗七高兴地又付了半月工钱。 暗七悲痛欲绝:“他根本就没瞎,我被骗钱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上个月暗三会无缘无故被主子责罚了!他妈的连夫人是男是女都没查出来,还自诩明日楼情报组组长! 他又想起某天夫人裙子上有血迹,他非拉着主子说那是月信。 草,要是他没多事,主子应该更早知道的! 暗七顿时心虚。 沈磡见他心虚,也想起来了,微笑道:“去把茅厕扫了。” 暗七:“……”他就不能心虚,每次有人在主子面前一心虚,干错什么事都能被揪出来。 暗六有事禀告,急急忙忙过来,正好听见这一出,沉痛地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庆幸夫人是男的吧,不然女厕也要扫。” 第49章 顾长衣跟沈磡正在吃早饭, 暗六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外面等他们吃完。 沈磡早上做了炸酱面,里面还有脆脆的笋粒, 大早上十分开胃。 顾长衣吃得脸颊鼓起来, 认真吃饭的样子特别乖巧。 沈磡抹了下他嘴角的酱, 随手擦在手帕上, 朝夕相处, 一天做三顿饭,他肯定能把顾长衣养好,以男子的体格来看, 顾长衣现在有些瘦。 “吃好了?要不坐会儿消食再走?” 顾长衣:“不用了。” 沈磡敲了下桌子, 暗六会意,站在门口敲门。 顾长衣:“你回来了啊。” 暗六心里叹气,凡是打招呼前面没加称呼的,说明夫人还没分清。 一定是暗七长得丑, 才会被夫人认识。 沈磡提醒:“这是暗六。” 顾长衣瞪了他一眼, 不要当着暗六的面说啊, 多不好意思。 沈磡捏了把他的脸,就是要让顾长衣当众承认, 他才有动力去认清几个暗卫。 双胞胎先搁置, 几个暗卫有什么难的,除了衣服一样还有哪里相同? 沈磡担心顾长衣哪天把杀手当暗卫, 人家说跟他走, 顾长衣一点都不反抗。 暗六道:“夫人,属下建议不去瀛阳了。” 顾长衣:“瀛阳怎么了?” 暗六:“瀛阳连下半个月暴雨,瀛水暴涨,河堤决口, 洪水冲进了瀛阳城。” 顾长衣揪心:“灾情如何了?” 暗六不忍道:“灾民数万,这是十二天前的事了,洪水大概退了,但是瀛阳的粮食和庄稼淹得差不多了。瀛阳现在一团乱,不适合过去。” 顾长衣:“朝廷派官员救灾了吗?” 暗六点头,他们的消息和朝廷的急报几乎同步,“陛下派殷大人赈灾。” 顾长衣:“为什么派大理寺卿?” 暗六道:“瀛阳城至关重要,朝廷前两年刚拨了五万两采用石头修缮瀛堤,但是今年探子回报,瀛堤仍然是土堆,一冲就垮。陛下震怒,派殷大人彻查此事。” 殷雪臣刚正不阿,对谁都不留情面,且祖籍瀛阳,据说是他主动请缨。 顾长衣站起来,“那我更得去了。” 殷雪臣要赈灾、查案、修堤,前两者他能力有限,后者不就是他强项吗? 之前在玉顶山他就收入了大量石头,还有前阵子拿的几块巨石,哪里决口堵哪里。 殷雪臣之前林苓的事帮了他忙,在殷大人看来那应该是秉公审理,总之,顾长衣还他人情是应该的。 顾长衣:“不改道,暗六,我接下来是不是会经过一个炸药仓?我能不能买一点?” 他先去炸一波石头,带到瀛阳,在瀛水边一垒,不就轻松多了? 暗六偷偷看了一眼主子:“唔,这个,我得请示一下。” 沈磡揉了揉额头,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殷雪臣在赈灾,如果他百般阻扰顾长衣去瀛阳,尽管他是出于担心顾长衣的目的,但岂不是把顾长衣往外推? 万一中途顾长衣再偷偷跑去找殷雪臣,偷偷地搬砖……倒不如他用轻功带着自己媳妇搬砖,还能让媳妇吃上自己做的热饭菜。 暗六装模作样地出门,实在站在楼梯转角处等主子出来上茅房。 很快,沈磡便找了借口出来,道:“你现在就去找一处适合开山炸石的地方,这两天就布局好,等顾长衣过去运石头就行,炸药不要给他。从这里到瀛阳,有两处富庶州府,买好米粮等候。” 顾长衣等了会儿,暗六就回来了:“属下跟暗七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不违反明日楼的规矩,可以先斩后奏。” 明日楼在瀛阳有产业,比如顾长衣这回帮忙运输的海鲜干货,就是打算弄过去补货的,到时候有什么事,顾长衣不一定要出面,可以交给掌柜的去办。 接下来的路程顾长衣有些赶,他先绕路去运石头,暗卫找的石山有些崎岖,他们须得抛弃马车,骑马过去。 沈磡的青霜马脚力很好,但也无法支撑两人一骑地爬山,顾长衣一个人骑马他不放心,最后沈磡把顾长衣背上去了。 到了目的地,顾长衣看着眼前的几千立方的石头,咽了咽口水。 他没办法一次性弄进去,只能一块一块捡,专挑大的四边有棱角的。 暗卫在周围放哨,确保没人过来。 顾长衣从无涯境里摸出了两个青梨,沈磡一个自己一个。 沈磡陪着顾长衣捡石头,心里想起暗卫当初描述的,顾长衣在码头搬砖的情景。 他看着顾长衣轻轻松松地碰一下石头,消失一个石头,觉得自己那时有点上当受骗,居然被顾长衣用搬砖买的馒头套牢了。 但他不后悔,就算当时就知道顾长衣有无涯境帮忙,他也义无反顾、别无选择地沦陷。 “小心!”沈磡揽着顾长衣的腰猛地后退十来步,面色铁青地吼了一句,“不要命了?” 顾长衣讪讪的:“我错了,我就想试试能不能一下子全部带走。” 他被吼了一句,压根就没注意到沈磡那不同寻常的速度。 他方才抽了一块最底下的大石头,结果真就只抽走了大石头,石堆底部一空,轰然倒塌,差点砸顾长衣的脚。 沈磡后怕地看了一眼顾长衣:“听我指挥,我说哪块你捡哪块。” 他稍微了解一点无涯境的规矩,原则上如果有一块超大的石头能作为容器,把其他石头盛在上面,顾长衣就可以一盘带走。 因此顾长衣总喜欢抽下层的石头,然而他运气一般,总是会把石堆弄倒。 沈磡眼尖,判断精准,有了他的帮忙,顾长衣事半功倍。 两人花了一天时间,几乎推平了一座小山。 愚公当年要是有顾长衣,就不用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晚上,顾长衣从无涯境里拿出马车,两人就睡在马车上。 其他暗卫纷纷排队从夫人手里领到自己的小枕头。 顾长衣出发前,主动问了暗卫需不需要帮忙带行李。 暗卫推辞一番后,矜持地表示“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然后每个人都大包小包,寄存到了顾长衣这里。 第一次出任务能带上钟爱的小枕头和小棉被,舒服。 最喜欢和夫人一起出门了!有夫人的地方就是家! 炊烟升起,沈磡烧了两锅水,一锅给顾长衣擦身子,一锅给顾长衣泡脚。 脚盆也带来了。 沈磡心疼地替顾长衣的右手抹上柔润的香膏,一直摸石头手也会粗糙的。 顾长衣捉住沈磡的手,翻过来:“你茧子这么多,我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优秀?” 大男人抹什么香膏,就要长茧子! 沈磡亲了一口他的指尖:“不许。” 电流从指尖一直蹿到头皮,顾长衣手指颤了颤,心道,还是粗糙一点好,不至于亲一下这么酥麻。 他看着沈磡的手指,突然有些好奇:“为什么你手这么糙?” 按理说侯府虽然苛待,但也没有让沈磡干活。 沈磡垂下眼:“想出去,所以偷偷挖洞。” 顾长衣眼睛一热,心尖骤然疼了下:“有成功过吗?” 沈磡面不改色:“每次都被提前发现了。” “你也来。”顾长衣两只脚搭在一起,让出一半脚盆的位置,“你也来泡泡脚。” “不用了。”沈磡照旧蹲着,淡然地顾长衣洗脚。 “别!我自己洗!” 顾长衣想缩回脚,却被一双大掌按在热度恰好的水里,像被劫持了一样,被任意妄为。 可能是水温太高,顾长衣脸颊到脚背,一路红个彻底。 他觉得沈磡这不是在洗,而是在玩他……偶尔抬起对视的眼神,让顾长衣条件反射并紧了膝盖。 他、他对被抓脚踝有阴影。 沈磡瞅着顾长衣绷紧的的脚背和小腿,更显白皙匀称。 一副小媳妇样。 沈磡轻嗤了一声。 顾长衣紧张:“你、你笑什么?” 沈磡不说话,手掌沿着顾长衣的小腿往上,轻而易举地就分开了他并在一起的膝盖。 顾长衣憋红了脸。 他知道了,沈磡在嘲笑他自不量力。 “够、够了!水快凉了给我擦擦,轮你了。” 沈磡苦恼道:“好像没有准备擦脚布。” 顾长衣刚想说他可以自然风干,就被沈磡抓着脚,按在他的小腹上。 “擦吧。”沈磡直直盯着他,“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顾长衣脚趾动了下,瞬间蜷缩起来:“放开。” 沈磡不动如山。 顾长衣气得踢了他两脚,力道很轻,更像在蹭擦脚布。 沈磡赶在自己走火前放开顾长衣。 顾长衣蜗牛逃避天敌似的缩进马车里,任沈磡怎么叫也不冒头。 顾长衣觉得这个比喻真是绝了,自己在沈磡面前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蜗牛,哪哪都是软肉,不然他为什么总是心软。 一想到沈磡挖狗洞把手挖那么粗糙,就再也不舍得挣开他的手。 顾长衣闭上眼睛,啊啊啊不能心软啊沈磡抓的可是你的脚把你揪出壳啊! 或许说揪出柜更贴切…… “媳妇,媳妇……”沈磡在叫他。 顾长衣装没听见。 沈磡道:“星星好多,要出来看吗?” 顾长衣慢吞吞地爬出来,坐在车头的沈磡身旁,看着银河横贯,万物静谧,忽然转头看向沈磡——这个人一句怨言也无地陪自己捡了一天石头。 对方眼神黑亮,有他熟悉的执着,和他不熟悉的锐利。 后者也在慢慢熟悉。 自始至终,沈磡的眼神都直白。 顾长衣虽然偶然难以招架,却觉得直白很好,他很容易看懂。 沈磡想要什么,向他要,他都可以考虑给。 只要不是骗他给就好。 从沈磡治病到现在,顾长衣几乎没有离开过沈磡,就怕他在清醒的初期被人教坏,去哪都带着。 他相信会有赤子之心,也会努力保持它一尘不染,这是他治好沈磡后的责任。 第50章 顾长衣最后靠在沈磡的肩膀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开出很远一段路。 清晨比较凉快,沈磡想趁早赶路,让顾长衣中午的时候多休息, 但又舍不得吵醒他, 所有颠簸的路段都是沈磡抱着他走。 顾长衣坐在马车里, 探出头道:“我也想骑马。” 马车哪有骑马快。 沈磡想说:“你忘了你连骑七天, 腿都瘸了吗?” 但这不是他能摊开说的话, 只能坚定地摇头:“不行。” 他让顾长衣骑马一天,对方就能撒娇磨他要求再骑一天,等到了瀛阳, 拖着半瘸的腿, 马不停蹄地投入修堤工程,沈磡不舍得让顾长衣这么辛苦。 实在马车很难走的山路,沈磡才会把顾长衣抱上马背,放缓缰绳, 慢慢前进。 看着像游山玩水, 仔细一算, 却一点也没耽误赶路。 顾长衣观察了几天,才终于发现每天早上没出太阳前, 沈磡会抱着自己赶路。他睡眠没那么死, 但是在沈磡怀里意外地深眠。 他对距离没有概念,不知道沈磡是用轻功飞了多远, 只觉得每天路程也不赶, 但瀛阳却步步靠近。 他们中途转了两个州府,带上了明日楼给瀛阳捐的米粮和石灰,抵达瀛阳城外时,居然和殷雪臣同步抵达。 一进瀛阳城, 到处是洪水肆虐过的痕迹,低矮的房屋被糊了一层泥浆,门窗泡坏,保留下洪水退却的痕迹。空气中有家禽野兽死亡后腐烂的腥气和泥浆味。 有壮丁的人家重修家园,流离失所的老弱病残随处可见。 沈磡趁顾长衣睡着,从城外飞进了城中。马车招摇过市不太合适。 顾长衣醒来就在明日楼的瀛阳酒庄里。 酒庄一楼全是石头建筑,二三楼才是木质结构,不惧洪水,伙计把淤积的泥水清干净,洒上石灰,还和从前一样。 顾长衣:“这酒庄修的,太庄严气派了。” 暗七解释道:“这里是明日楼的瀛阳联络点,坚固安全为主,还有很大的地下室。” 暗七对掌柜道:“瀛阳发了洪水,主子调了一批粮进来,希望明日楼协助殷大人,帮助瀛阳早日恢复生息。” 王掌柜在洪水来之前,就把存粮运到了二三楼保存,前些日子搭了施粥铺,一天便派发完了。 他面露喜色:“粮食到哪了?” 暗七:“城外的酿酒厂。” 酿造和售卖点,一个城外一个城内,城外那个地势低,东西都转移到城内了,正好空空如也,被顾长衣瞬间堆满了米粮和石灰。 暗七:“我们主子出发之前说了,既然是合作,接下来做的所有事,都可以用通达山庄的名字。” 可以预见,如果用通达山庄的名字赈粮,以后这个名号不说别的地方,在瀛阳绝对好使。 顾长衣想了想:“不必。” 这种抢功的事情,他不屑做。 “小七,你帮我找一个玲珑茶馆。” 暗七:“我让暗三去做,他专业的。”除了夫人是男的,什么都查得出来。 …… 殷雪臣来之前,城中粮价涨得飞起,全是受潮的粮食,拖着不卖就要发霉,可粮商仍然不愿以低价卖给老百姓。 衙役为虎作伥,把乞丐都驱逐到城外,留下尚有积蓄的百姓,以保护他们不被流民骚乱为由不让出去,被黑心粮商用日日攀升的物价收割走全部家底。 一时间全城返贫,偌大的瀛阳府,几条官道河道交汇之地,全喂饱了官商勾结之流。 听闻朝廷派来的钦差是殷雪臣,府尹连夜带一家老小携款跑路。下面的小喽啰也慌了,和富商一起往旁边未受灾的州府流窜。 据说殷雪臣上一次当钦差,斩了八十七个人! 上至府尹,下至衙役,心里都觉得自己在那八十七人名单上,恐慌生起,竞相逃离。 城内外的百姓听闻此事,壮着胆子集结起来,拦住逃窜的官商,然而组织松散,拼不过对方老奸巨猾,以受伤几十人告终。 明日楼的瀛阳酒庄,没参与哄抬粮价,还率先开仓放粮,简直是一股清流。 殷雪臣带着一批人马昼夜赶路,提前抵达,看着城内外的景象焦头烂额。 天灾加上人祸。 赈灾粮还在路上没到,死在角落里的人畜尸体没人处理,越来越臭,消杀的石灰准备不够。衙役官差全跑了,他得重新组建队伍…… “大人,存粮清点完毕,不足二十石。” 之前的府尹忙着帮粮商抬价,拒绝向周围县府求救,关城压榨百姓,后来被隔壁州一封书信参到了京城才败露。 殷雪臣写了几封书信,交给护卫道:“送到相邻州府。” 民以食为天,若是没有上面下指令,没有州府愿意主动把存粮捐给别的州。瀛阳在他们看来是富庶之地,更是无需帮忙。殷雪臣写信借粮,言明有借有还。 “大人,有一位您的故友说要来看您。”护卫道,“早就听说大人您祖籍瀛阳,不知是不是旧人。” 殷雪臣摇摇头:“我在瀛阳没有故友。” “您不是瀛阳人吗……”护卫有些疑惑。 殷雪臣道:“让他进来吧。” “别来无恙。” 殷雪臣看着面前的人一愣,一向断案如神的脑子突然卡住……记忆告诉他顾长衣在女扮男装,但是现在……他笃定了,顾长衣应该是男的,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从小装成女的。顾家那种风气,几乎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为什么。 他只愣了一瞬,眼里的探究一闪而过,面色如常道:“沈夫人什么时候来的瀛阳?” 顾长衣都懒得更改别人的称呼了:“ 听闻瀛阳水灾,明日楼运了两千石粮食,十几车石灰,希望帮得上忙。” 殷雪臣清冷的眉目显露出惊讶和欢喜:“明日楼?你和明日楼是什么关系?” 顾长衣:“我一个朋友在明日楼,听说我和殷大人认识,对方不想出面,便托我过来。” 明日楼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产业分布,所有人都知道明日楼名声如雷贯耳,却不知道究竟哪些产业是明日楼,这才是最理想的状态,免得被朝廷精准打击。 殷雪臣:“我和瀛阳百姓都感激不尽。待朝廷赈粮运到,我一定如数奉还。” 顾长衣:“不用了,这是明日楼捐赠给瀛阳百姓的,只盼大家能早日恢复生产。” 顾长衣说了物资存放地点,让殷雪臣带队前去运回,注意不要发生哄抢。 殷雪臣办事雷厉风行,当天下午便在城外支起二十个大摊子施粥,房子没塌的直接给米。 前三天免费施粥,第四天开始,只给老弱病残免费发放,青壮年要用半天修缮房屋的劳动力来换。 顾长衣每天贡献一批无涯境里的食材熬粥,大杂烩,香喷喷。 趁大家忙于城中的修复,没有人关注河提时,顾长衣拿到一张原河堤的图纸,和沈磡夜里来到瀛水边,将无涯境的石头放出来。 按照沈磡的意思,堆一处就行了,大不了他再出钱雇工人。 顾长衣:“好人做到底吧,闲着也是闲着。” 他按照河堤旧址,将石料均匀地堆放成一条长龙。 深夜的瀛阳水仍在咆哮,月光洒下清辉,暗卫提着灯笼照明,脚下是崎岖泥泞的土地。 几人沿着河堤一点一点摸索,这事还不能在白天做。 一晚上下来,顾长衣的衣服下摆基本全是泥土。 熬了个通宵,太阳出来的时候,几人回去休息,睡了一个白天,晚上继续。 顾长衣白天黑夜没倒过来,眼底有些青,但必须速战速决,超过两天还没干完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太高。 沈磡心疼地跟着他,给他递水擦脸扇风……除了这些他不知道自己能帮得上什么。 顾长衣道:“要不你回去休息吧,让暗卫在这里陪我就行了。” 沈磡:“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 顾长衣看出沈磡对他通宵有些不满,拼命忍住了到嘴边的呵欠,眼里都冒出了泪花:“我不困,我还能干。” 连续两个夜晚后,瀛阳水边堆积了数千立方的岩石,容易缺口处还另外压了几块巨石,像从天而降的奇迹。 顾长衣带着满满的成就感,趴在沈磡背上睡着了。 一连睡了整个白天和黑夜,连梦里都在搬石头,顾长衣睁开眼睛脑袋还是懵的。 他抬起手,发现右手缠了一圈纱布。 有人推门而进,顾长衣连忙把右手藏到背后,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沈磡。 沈磡把他的手抽出来:“装什么无辜?手指都磨破了也不告诉我?非得等我把你背回去才发现?” 当时天色漆黑,顾长衣手指头上的破口被他刻意隐藏,沈磡居然一直没看见。 顾长衣:“想说的,后来不是困了就忘了,说明我一点也不疼。” 他举起手发誓:“没有下次了,一点小伤口,不到一刻钟就能结痂,干嘛还要缠纱布?” 沈磡:“给你个教训。” “什么教训?”顾长衣好奇地追问,“就是这样吗?” 这么不痛不痒的吗?不愧是沈磡。 沈磡不答,给他拿茶水漱口,拧毛巾擦脸,最后端了一碗温好的鸡丝粥,一口一口喂给他。 顾长衣像生活不能自理一样被伺候着,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真的不能自理。 想穿鞋,单手不方便,想系腰带,单手干不了,想吃饭,右手拿不了筷子……事事都要用亲亲换沈磡帮忙。 “你给我拆了吧。”顾长衣央求地看着沈磡,其实他也可以自己拆,但这是沈磡的“教训”,得先让对方消气了。 沈磡冷酷无情:“知道错了?” 顾长衣:“我早就知道了。” 沈磡笑了:“对,你就是明知故犯。” 顾长衣主动亲了他一口,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可以吗?” 沈磡心头被撩了下,硬着心肠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顾长衣撑着下巴:“你不会是想上我吧?” 沈磡一噎,他还不至于天天惦记这种事,但是——他心里有簇光芒亮了下。 什么人之间能光明正大的讨论床笫之事?非夫妻不可。 顾长衣这么大大咧咧地提出,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排斥? 以前顾长衣肯定不会跟他讨论这种事,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顾长衣的松动和回应? 不等沈磡做出反应,顾长衣继续道:“那可不行。” 他现在只是轻度不方便,做完就真得躺在床上了。 外面百废待兴,他躺床上,像话吗? 暗七进来换茶水,看见夫人醒了,凑过来道:“夫人,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是怎么吹明日楼和通达山庄吗?说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还说等这一轮秋收后,要在瀛水边给您修庙。” 他们离开河边时,暗七在巨石上用剑刻下了“通达山庄”四个字,这一波宣传造势,差点把瀛阳水炸翻天。 原本百姓还担心洪水过后,朝廷又要征徭役修堤,影响他们的农事,有了这些石头,即使是征徭役,也减少了近九成的工期。 短工期他们是乐见其成的,毕竟祖辈都在瀛阳生活,洪水之患不除,每年春夏汛都要担忧。 顾长衣:“修庙就算了,我还是想走群众路线的。” 暗七:“夫人您在说什么?” 顾长衣:“没什么。外面恢复得可好?” “挺好的,我们明日楼出手,抓那群贪官奸商不是轻而易举?把他们的贪污的银子都吐出来,加上朝廷的赈灾款,基本安抚好了灾民。” 顾长衣:“那就好,说起来,你们明日楼托运的海鲜干货我还没拿出来……” 城里消费得起的富商都跑路了,这批货变得有些尴尬。 暗七:“我们主子说,夫人要是愿意,可以拿去一块给灾民熬粥。” 顾长衣咋舌,这明日楼在瀛阳大出血了吧,明年账上会不会很难看,然后找他算账? 沈磡别无他想,他知道顾长衣心地善良看不得百姓受苦,顾长衣以前每次从江南几楼下工都会带一些食材沿路分给贫苦人家。 沈磡只希望自己多出钱,换顾长衣少出力。像白天睡不着晚上在河边通宵干苦力的事,还是不要发生了。 他察觉到顾长衣瘦了,尽管这一个月来,他换花样做饭,但是夏天赶路本就会让人丧失胃口,顾长衣嘴巴也越来越刁。 一想到接下来,顾长衣还想去修蜀道,沈磡就头疼。 头疼? 沈磡目光一深,有个昏主意冒出头来——如果他装病,这个夏天顾长衣是不是就能闲下来了? 起码躲过这个夏天,夏天太热了,就算不出力,光是站在太阳下就能中暑。 顾长衣从床上跳下来,穿好衣服出门,既然明日楼说海鲜干货可以自由支配,那他就拨出一部分给大家熬海鲜粥。 啧啧,美味。 幻想中的美味在顾长衣取出干货那一秒戛然而止。 “呜……咳咳咳咳……”顾长衣刚拎了一袋海蛎干解开,浓烈的咸咸的海腥气扑面而来,他一个忍不住,扶着墙吐了出来。 “媳妇!”沈磡脸色骤变,一手扶着顾长衣,一手给他拍背,他从没见过顾长衣这么难受过,“暗七,快找郎中!” 他急得想把姜徐从外地揪过来!该死的,他一开始就该把姜徐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殷雪臣正好也在厨房视察施粥的情况,见状,上前道:“我懂医术,让我看看。” 沈磡把脸色苍白的顾长衣抱到屋里的贵妃榻上,把他的手交给殷雪臣把脉。 殷雪臣两指刚搭上顾长衣的左手,脸色几不可察地一变,他确认什么似的,把脉的力度重了几分,半晌,闭了闭眼,看向顾长衣的眼神突然复杂而悔恨。 顾长衣居然…… 沈磡焦急:“我媳妇怎么了?” 殷雪臣深吸一口气,对沈磡的态度有些冷淡,但是大理寺卿一向对谁都一副高冷严厉的神色,看不出针对。 “没怎么,中暑。” 第51章 “中暑?”沈磡脸色沉了几分, 他刚担心顾长衣会中暑,现在就…… 怕什么来什么。 沈磡看着顾长衣吐得脸色发白,仿佛有把刀插到他脑子里乱捅, 把那根理智的神经啪一下割裂。 不能再让顾长衣这样下去了, 现在还没入伏, 顾长衣只是晚上搬石头, 今天第一次白天出门查看城内的恢复状况, 便出了这种事……顾长衣这样苦夏,他绑也要把顾长衣绑去避暑山庄。 他宁可顾长衣怨他,也不会放他去修路了。 殷雪臣把顾长衣的手腕放下, “给他喝点酸梅水, 凉水擦擦四肢,躺着缓一会儿就好了。不必劳师动众,静心养气为上。” 沈磡:“谢谢殷大人,暗七, 你调一碗酸梅汤过来。” 顾长衣反胃得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等他能说话了, 殷雪臣已经把他定义为中暑。 恕他直言,这一定是庸医。 他看了一眼沈磡的脸色, 果然!庸医把家属都吓坏了! 等殷雪臣一走, 顾长衣拉了拉沈磡的袖子,澄清道:“不是中暑, 我就是被那一袋海鲜熏吐了。” 那不过是普通的海蛎干, 带着海风的咸味,沈磡担心是这批货有问题,特意让人查了,一点问题都没有!暗七还当他面津津有味吃了两颗。 沈磡面色铁青:“你还想遮掩?我早该把你从河边掳回来……” 顾长衣哑巴吃黄连:“一定是殷雪臣挑拨离间!” 他一点都不觉得热, 怎么就中暑了? 顾长衣把自己胸口的衣服扯下一点点,“看,我连汗都没流。” 沈磡目光钉在他那凹陷的锁骨:“你没发觉自己瘦了?” 若非苦夏,换个人一日三餐被他这么投喂,怎么会不长肉? 顾长衣没底气地道:“我觉得我胖了。” 真的,他觉得自己快有小肚子了。 沈磡确定顾长衣嘴里没真话了,他叹一口气抱住顾长衣,哑着声儿祈求道:“媳妇,我们能不干了吗?暗七说,明日楼有个避暑山庄……” 顾长衣同样温柔地回应:“夏天这么长,我们要在避暑山庄关三个月吗?” 沈磡:“那不去修路行不行?” 顾长衣讲道理:“现在是我们距离蜀中最近的时刻,顺便搭把手的事。我在瀛阳这里花了明日楼这么多钱,不去修路的话,明年账上会很难看。” 虽然听暗七的语气,好像这些只是明日楼的九牛一毛。 沈磡不在乎花多少钱,顾长衣就是把产业都败了都行,但他实在受不了顾长衣去干这个。 六月的蜀道,夜晚也是一个蒸炉。 沈磡闭了闭眼,这是……谈崩了。 暗七端来一碗酸梅汁,顾长衣端过来抿了一口,瞬间口舌生津,胃口大开,精神都回来了。 顾长衣:“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沈磡给他擦了擦嘴角,刚才还不骂殷雪臣是庸医吗?庸医能知道给你喝酸梅汁有用? 他轻声道:“再躺一会儿,我出去买点薄荷叶煮茶。” 沈磡出了门,实际上往城内一家医馆走去,顾长衣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不去避暑山庄,那如果需要去的人换成他呢? 顾长衣会心疼他吗? 沈磡找了一个年迈的郎中,和他对好说辞,说自己脑子刚治好,不能晒太阳否则容易精神恍惚,脚底穴位出血。 …… 殷雪臣站在楼顶,看着沈磡往医馆而去,折返回到顾长衣屋前。 一二三……三个。 周围有三个暗卫。 殷雪臣叫住门口的暗七:“沈夫人睡着了吗?本官有个明日楼的问题想问他。” 暗七本能地替主子挡人:“大人问我也是一样的。” 殷雪臣:“本官想知道明日楼是用何种办法将粮食运来的,想讨教一番,将来朝廷的赈灾粮也效仿明日楼。” 暗七噎住,这个问题……只能交给夫人编瞎话了,“明日楼向来神秘,恐怕不会告诉大人。” 殷雪臣:“利国利民的事,不问问怎么甘心?” 暗七无法,只能跟夫人通个气,把殷雪臣请进去。 殷雪臣坐在桌边,指甲弹了下杯盖:“本官想和沈夫人单独谈谈。” 暗七犹豫。 顾长衣福至心灵,看出殷雪臣有话想跟他说,单独也好,等下问问他为什么诊断自己中暑,这不是挑起家庭矛盾了么? 顾长衣:“小七,你去帮我买个西瓜。” 暗七只能告退。 殷雪臣见人走远,又估摸了另外两名暗卫的距离,道:“沈大少爷去哪了?” 顾长衣:“去买薄荷茶了。” 都是你,偏说什么中暑,沈磡不得紧张得去买一切消暑用品? 殷雪臣:“原来如此,我想知道明日楼是如何运输的,夫人您可以考虑一下,我暂代朝廷,重金购买方法。” 顾长衣正要说免谈,又听殷雪臣无缝接了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跟间谍接头似的,仿佛前面的话只是说给暗卫听的。 “你母亲叫什么?” 顾长衣睁大了眼,第一次有人跟他提及母亲,难道说殷雪臣认识布郦族? 他之前让暗三去找玲珑茶馆,然而十几年前的茶馆早就更名,前老板也不知去哪做生意了。 提及母族,顾长衣也压低声音:“我母亲叫李娥。” 殷雪臣:“不,她应该是叫殷雪娥,来自布郦族。” 布郦族! 顾长衣第一次听人提到布郦族,他的血液热了起来,居然有些想哭。把母亲的棺材从坟墓里挖出来放进无涯境里,顾长衣以为要花上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光阴才能完成母亲的遗愿。 不仅是母亲的遗愿,也是原主交代给他的唯一一件事。 殷雪娥这个名字,难道是说殷雪臣有什么血缘关系吗? “大人你也是来自布郦族?” 殷雪臣:“是。” 顾长衣张了张口:“我娘有个遗愿,想葬回布郦族,我一直在找……” “这个暂缓,你娘有没有跟你说,我们布郦族的体质和其他人不同?” 顾长衣一头雾水:“没啊。” “我就知道……”殷雪臣咬了咬牙。 顾长衣心里一咯噔,终于想起要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不会是刚才诊脉,诊出了什么吧?所以才瞎说了一个中暑? 顾长衣越想越对,不是常有“少年你骨骼清奇,练武奇才”的桥段吗? 他也要走上武林高手叱咤江湖的道路了吗? 顾长衣有些激动。 殷雪臣:“我刚才没告诉沈磡,因为这关乎我们布郦族的秘密。” 顾长衣屏住呼吸。 殷雪臣:“我们布郦族,男子也可以——” 顾长衣睁大眼睛。 殷雪臣:“怀孕。” 顾长衣勾起的嘴里瞬间僵住,整个人石化了。 不是……他是不是听错了? 殷雪臣确定说的不是“男子也可以飞天遁地?” 怀孕? 什么怀孕? 是他想象的那种怀孕吗?发生于男女之间的、由女子受孕怀胎十月生下小宝宝的那种? 顾长衣扯了扯嘴角,尴尬地道:“布郦族,还挺,神奇。” 殷雪臣眉目如霜地看着他。 顾长衣:“……” 顾长衣拒绝接收深意。 脑子转得太快,拒绝不了。 顾长衣破罐破摔:“所以,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布郦族女子所生的?” 殷雪臣一句话终结了他的侥幸:“你怀孕了。” 能以男子之身受孕的,普天之下,应当只有布郦族。 顾长衣世界观受到冲击,脑浆都糊了。 “我、我……” 殷雪臣目光如炬:“一个月多,是不是沈磡的?” 顾长衣呼吸一窒,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有种花季少男被人搞大肚子,如今一个人面对封建大家长的颤抖。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如果殷雪臣刚才直接在沈磡面前说了,会是什么场面?沈磡会被吓死吧? 顾长衣还是难以接受自己怀孕,他明明只和沈磡上了一次床啊!老天爷开玩笑太过了吧! 就一次也要留下证据公开处刑吗? 顾长衣深吸一口气:“是。” 殷雪臣眉目骤然一厉,继而闪过一抹追悔莫及:“是我的错。” 顾长衣还沉静在震惊中,闻言呐呐:“关你什么事?” 说到有错,顶多再加上钱华荣一个。 殷雪臣悔恨:“我本来有机会阻止你嫁入侯府的。” 当日大婚,顾长衣协助王琎脱罪,立了大功。殷雪臣当时想跟顾长衣说,如果你不想嫁给一个傻子,可以趁机反悔。 但是殷雪臣冷漠的天性使然,他当时见顾长衣风风火火赶着回去成亲,没有不情愿,就不愿多管闲事。 报应。 他奉族长之命,前来寻找二十年前偷跑出去的殷雪娥。族长算到殷雪娥凶多吉少,告诉他,殷雪娥有后代,很可能是男孩,务必要把他带回布郦族。 布郦族的男儿,有一定几率出落得天人之姿,男女莫辨,加上会生孩子,容易被当成妖邪,或被权贵看上,沦为后宅玩物。 因此,布郦族的祖先决定率全体族人隐居深山,严守秘密,任何人不许对外人提及布郦族。 百年来,陆续有青年男女好奇外界,偷偷跑出去,但他们都遵守祖训,不对外提及族人,以免招致灾祸。 殷雪臣今年三十,十八岁奉命出山,一边考科举,一边找堂姐殷雪娥,至今已有十二载。 不曾想,他竟眼睁睁看着顾长衣嫁给了一个傻子! 他来晚了一步,还让顾长衣怀上了傻子的孩子! 沈磡是给顾长衣喂了迷魂药,还是顾长衣被传染傻了? 殷雪臣略带寒意地问:“他强迫你的?” 有些傻子天生力气大又一根筋,顾长衣这身板根本扛不过。 顾长衣脸上一热:“不是,我自愿的。” 殷雪臣气结:“你——” 顾长衣怔怔地说不出话,只道:“他现在不傻了。” 殷雪臣深吸一口气,不明白顾长衣怎么一副死心塌地的样子,道:“你跟我回布郦族,我们族里有专门给男子接生的大夫。” 顾长衣反问:“那沈磡呢?” 殷雪臣:“布郦族不能进外人,尤其是京城权贵之家。这孩子你若是打算留着,就不能再在外逗留,万一被人发现,你……” 顾长衣觉得自己不能思考,什么叫“若是打算留着”? 还能不要吗? 他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心里骤然一沉,好像做了什么残酷的事。 殷雪臣:“能。” 他摸出一瓶药,殷雪臣早就知道自己容貌出众,可能招致麻烦,因此他从布郦族出来,只带了一样东西。 幸而他一举夺魁,状元加身,行走官场十年,一张冷脸吓退了所有人。 顾长衣接过来,心里一阵一阵发沉,对今日的变故消化不良,他只知道,自己这样在外人看来是不正常的,他也曾一遍遍地教沈磡—— 我是男的。 我不能给你当媳妇,男女是不同的。 不同在哪?男人不能生孩子。 …… 这算什么?打脸么? 他还可以悄悄地回归正轨,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殷雪臣说得很清楚,想在世上行走,就得跟大多数人一样,否则你就回布郦族。 顾长衣今天面对的是冷心冷情的大理寺卿,只会陈明利害,不会有什么悲悯情怀,劝他把孩子留下。 顾长衣明白,如果换成殷雪臣,这一瓶药已经下去了。给自己省事,也不给族人添麻烦和危险。 身边人的态度往往影响巨大,顾长衣觉得自己一脚已经踏在吃药的边缘,只要再被推一把。 “谁在里面?”沈磡从医馆回来,还没靠近房间,就警惕地问暗七。 “是殷大人,和夫人谈事。”暗七答道。 顾长衣倏地收起瓶子,道:“我再想想。” 殷雪臣起身,朗声道:“既然沈夫人确实不方便说,那我就不强求了。” 他压低声音:“做好决定了跟我说。” 顾长衣:“好。” 殷雪臣皱了皱眉:“不要吃他买的薄荷茶。” 顾长衣刚想问为什么,忽然想到什么,闭嘴了。 大概是孕夫禁忌吧。 殷雪臣一直把控着他们的对话恰好在暗卫监听范围之外。 沈磡耳力不知比暗卫高出多少,轻而易举地听见了这一句。 他皱眉,信了顾长衣说的。 一定是殷雪臣在挑拨离间。 第52章 沈磡提了一壶薄荷茶进来, 问道:“喝吗?” 顾长衣用力搓了搓脸,让僵掉的神色恢复如常:“不喝了,殷大人说我的体质不适合喝薄荷茶。” “什么体质?” 顾长衣:“过敏。” 沈磡把薄荷茶扔了:“他还说了什么?” 顾长衣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发觉那里跟平时一样平坦, 没有人看得出来, 瞎编道:“没什么, 他想知道明日楼怎么运输粮食, 我没告诉他。他让我再考虑几天。” 沈磡皱眉,殷雪臣既然动了心思,说明有所怀疑, 他背后代表着朝廷, 而明日楼一直避免和朝廷打交道,不受朝廷监管。 朝廷是权利欲最膨胀的地方。顾长衣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的所有异常都由神出鬼没的明日楼兜着,但是殷雪臣推理能力强, 再待在瀛阳, 明日楼也有兜不住的一天。 “你能为瀛阳做的都做了, 我们离开瀛阳吧。” 顾长衣心不在焉:“我答应殷大人再考虑三天。” 沈磡有些吃味儿,殷雪臣不过和顾长衣见过几次面, 顾长衣为了他来到瀛阳不算, 竟然还考虑把无涯境的秘密告诉他。 沈磡很了解顾长衣,若非在犹豫, 定然一口回绝, 什么考虑三天,根本不需要。 沈磡喟叹一声,抱住顾长衣的腰。 顾长衣忽然条件反射挡开了沈磡的手,意识到沈磡早上刚抱过他, 就算再抱一百遍也察觉不出来,他暗道自己草木皆兵,有点过了。 沈磡征了一下,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 顾长衣脸色一变,他知道是沈磡在说无涯境,但是他很难不联想到怀孕的事。 连沈磡这个刚清醒的傻子都知道的道理。 正常人能大隐隐于市,布郦族只能小隐于林。 双重怀璧,他还能过正常生活吗? 顾长衣:“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 沈磡有些郁闷,顾长衣好像全副心神都在殷雪臣身上的样子,难不成也是因为他脸好看? 原本想等顾长衣休息一天再装病,沈磡等不及了,他迫切想把顾长衣的注意力从别的地方拉回来。 他有个不好的预感,在不断催促他带顾长衣离开瀛阳。 沈磡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媳妇,我头有些晕。”沈磡晃了晃身子,胳膊勉强支在桌子上撑着额头。 头晕? 顾长衣心里一紧,再也顾不上别的,沈磡的身体一直壮如牛,没有小病小痛,第一次这样难受。 他凑近沈磡,伸手在他额头摸了下,没发热。 没感冒没发烧,怎么会头晕? 顾长衣越来越紧张,他喊道:“暗七,请郎中。” “属下这就去。” 顾长衣把沈磡扶到床上,坐在床边帮他揉着太阳穴:“还有哪里难受?” 沈磡一见顾长衣着急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演下去,他闭上眼,眼前浮现顾长衣在烈日下赶路,昼夜颠倒,风餐露宿地搬石头的样子,狠了狠心,重复了一遍,“就是头晕。” 顾长衣心一沉,沈磡是极能忍的性子,若非忍受不了,不会跟他叫苦。 “郎中马上就到了,暗七会轻功,只要一小会儿,来了就不疼了。” 话音刚落,暗七背着胡子花白的老郎中,疾行而来,“夫人莫担心。这是瀛阳最好的郎中。” “快帮忙瞧瞧,他说头晕。”顾长衣让开一个位置,语速飞快地把他的过往病史一说。 郎中诊了脉,看了眼皮,演足了一套望闻问切,才问道:“当时施针是否在头顶?” 顾长衣:“不是,在脚底。” 郎中看了一眼沈磡的脚底,果然有几个出血点。 顾长衣认出那些血点都是当初姜徐神医扎针的地方,按理说早就该愈合了。 怎么会……难道沈磡还没有彻底治好? 顾长衣脸色一白。 郎中道:“夫人不必太过忧心,乃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头顶烈日,血气冲顶,足蒸暑气,血液冲足,所以头晕心慌,躺下静养便可。” 顾长衣松一口气的同时,有些懊悔自己只顾赶路,没有注意沈磡的身体状况。 普通人都要静养的,他怎么就急急忙忙带着沈磡上路,还让他跟着自己熬夜? 或者沈磡不让自己通宵的那些时刻,都是在委婉地向他表示他的不适。 顾长衣闭了闭眼,他做事说风就是雨,没有规划,是他的错。 郎中:“夫人,你相公七窍刚通,命相陡变,状况不稳,若有方法,应该找一个避暑僻静之处,养上四十九日,以图安稳。” 顾长衣看着沈磡紧闭的双眼,心脏痛了下。 沈磡一直说想去避暑的,为什么自己总是忽视他的想法?他理所当然地接受沈磡对自己好,让沈磡洗衣做饭,夸口他来养家,可自己都怎么养家的? 他养了一城百姓,委屈了沈磡,谈个屁的养家! “好,我马上带他去避暑,老先生,以他现在的情况,能上路吗?” 若非沈磡提前跟郎中说明了,演这场戏是因为心疼媳妇想带媳妇去避暑,郎中都快被这小年轻的眼神看得不忍了。 他道:“不碍事,坐马车就行。” 沈磡想让顾长衣坐马车。 郎中照着剧本,给沈磡眉心扎了一针,挤出一滴血,“这样可缓解晕眩,应该好多了。” 目的达成,沈磡睁了睁眼,火速恢复到正常,不让顾长衣再担心:“媳妇,我不晕了。” 顾长衣:“谢谢老先生。暗七,送老先生回家,路上慢点。其他人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就走。” 送走郎中,顾长衣把起身的沈磡推着肩膀按下去:“没听见郎中说的,让你躺着。” 沈磡:“可我已经好了。” 顾长衣心道,我之前也以为你已经好了,是我太大意了。 他不由分说从无涯境里拿出一卷宣纸,裁下一条,在上面画了几只可爱的卡通小羊,然后圈在沈磡手腕上。 沈磡迷惑地任由顾长衣动作,最后看着顾长衣把纸条一端绕过床柱,粘起来了。 顾长衣:“明天就要走,我有点事要处理,你乖乖躺着,要是纸条断了,我当着暗卫的面打你屁股。” 沈磡:“……” 堂堂明日楼楼主,被一副纸枷锁在了床上。 “当然,没事就躺着,有事要快跑,比如着火,知道吗?” 顾长衣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沈磡:“……好。” …… 顾长衣其实没什么事,他走到酒庄地窖,挑了一瓶酒,要了一叠凉菜,然后上了三楼,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吹风。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满溢出来,才如梦似醒地停手。 沈磡头晕提醒了他一件事——沈磡曾经是个傻子。 顾长衣小时候满大街都是优生优育的标语,他也深感认同。 孩他爹是个傻子,这孩子还能留吗?沈磡自小痴傻,有幸遇到神医还能治,但顾长衣很清楚,基因里是没法改变的。 会不会遗传,遗传多少,减轻还是加重?还能不能碰到神医? 顾长衣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有几分想把孩子留下的。 现在不能了,他不能去赌这个概率。 沈磡都还没完全好,他拿什么赌? 顾长衣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沈磡被林苓带着的家丁围殴的画面。 欺负傻子似乎是许多人的消遣,被打了也不会告状。 万一生个小傻子呢?那他还怎么全心全意照顾沈磡? 顾长衣上辈子单身惯了,他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他这辈子第一次尝试照顾沈磡,也总是意外颇多,老是忽略沈磡的需求。 他这样的人,当人家男朋友都够呛,更学不会当一个父亲了。 顾长衣从无涯境里拿出殷雪臣给的小瓶子,晃了晃,里面只有一粒药,丁零当啷响声清脆。 殷雪臣说了,身为布郦族的后代,维护族内的秘密是刻在骨血里的责任,任何人不得违背。 顾长衣明白,这也是他母亲至死都没说出口的秘密。 殷雪娥虽然柔弱,却有这样一份心性。 按照族规,顾长衣若想生下孩子,必须跟殷雪臣回去,掩人耳目地生,连沈磡都不能带上。 他怎么能忍受十月怀胎都被禁锢在一处? 他怎么能不带沈磡? 先不说沈磡会不会同意,顾长衣现在也没空去什么布郦族,他得先带沈磡去避暑山庄。 顾长衣都不用试探,如果他不去避暑山庄,沈磡也不肯去。 他叹了一口气,把瓶子放在桌上,抬手将杯中的黄酒翻洒地上。 对不起。 我有这么多这么多理由不要你。 害怕责任,恐惧未知。 顾长衣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摊开手,透过手掌,看见了无涯境里的那团云雾。 从他和沈磡上床第二天便出现的,一团柔软的越来越大的棉花糖,等混沌初开便是新的小无涯。 原来无涯境早早就在提醒他。 顾长衣眸光一颤,忽然红了眼眶。 已经一个月多了啊,可他才知道不过几个时辰。 顾长衣觉得自己疯魔了,居然觉得这团棉花糖是小生命在虚空中的投影。 看过,跟没看过,扼杀时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心情。 可是,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夫人……”暗七小声道,“殷大人找您。” 夫人突然一个人坐在楼上喝酒吹风,虽然说是“明天就走了,想看看瀛阳城全貌,不枉花了这么多钱”,但是暗七觉得肯定是主子哪里气到夫人了,不会怎么会一个吹风,一个被锁在屋里? 顾长衣收拾好情绪,道:‘让他过来,我有事要谈,暗卫离远点。” 殷雪臣听闻顾长衣急急地去请大夫,以为他已经吃了药,有些担心,还是来亲眼看看。 “这是你的决定?”殷雪臣坐在顾长衣对面,看着地上洒的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长衣垂眼:“嗯。” 暗卫走远了就听不清,殷雪臣一直把控着声音。 但是他不知道,这栋楼里还有个他感知不到气息的高手。 沈磡听到殷雪臣来到顾长衣,心里的不安扩散道了极点。他管不了和顾长衣的不下床约定,扯开了纸条,站在下一楼,便能清晰听见楼上的对话。 顾长衣的决定?什么决定? 沈磡眉心紧拧,顾长衣和殷雪臣之间果然有他不知道的约定。 殷雪臣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暗卫没一个能听见的。恐怕京城那堆酒囊饭袋都以为殷雪臣是个文人。 暗三当初给的顾长衣知己名单上没有殷雪臣。 沈磡反复想了下这个事实,才终于平复暴躁。 …… 殷雪臣试图安慰:“不要多想,这没什么。” 顾长衣小声道:“沈磡病了,我只能照顾一个人,怀孕了很麻烦。” 殷雪臣知道他想倾诉一番,给面子地“嗯”了一声。 顾长衣:“傻子会遗传。” 殷雪臣:“嗯。”虽然他觉得沈磡精明得很,大概率遗传不了。 顾长衣眼眶发红:“我当不好爸爸。” 殷雪臣:“对。” 顾长衣拿起药瓶:“谢谢殷大人。” …… 楼下,沈磡猝然瞪大了眼,耳膜一阵轰鸣,险些站不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媳妇怀孕了?怎么会怀孕? 顾长衣怀孕了不准备告诉他,打算自己偷偷打掉? 他偷偷打掉的原因是……他造的孽! 沈磡闭了闭眼,心里狠狠把自己凌迟了几百遍,他都干了什么荒唐事!他混蛋,恳求顾长衣上床!他装傻又装病,把什么都不知道的顾长衣逼到了这份上! 他都做了什么,让顾长衣咬牙吞下血泪,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他疾步冲上楼,巨大的心慌铺天盖地袭来,有道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说——你完蛋了沈磡!你来不及了! 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 “媳妇——” 沈磡心跳剧烈地推开门,看见顾长衣手里的那个陌生瓶子,眼眶一红。 顾长衣把手背到身后,瞬间把药收到无涯境,他眨眨眼,扭过头藏住自己的泪痕,道:“我不是不让你下床?” 顾长衣越是云淡风轻,沈磡越是心如刀绞,他赤红着眼看着顾长衣瘦削的身影,不知不觉哽咽:“媳妇,我有话对你说。” 装傻、装病……该有的报应和解释,他一个也逃不过了。 顾长衣心情很乱:“不重要的话以后再说,我和殷大人有急事商量……” 殷雪臣忽然冷笑了一声,这武功……呵。 他对顾长衣道:“族人不能说,其他随意。” 说完,他不想看这夫妻俩处理家务事,不走正门,一跃而下,两袖鼓风,回府衙处理政务。 顾长衣看着眨眼消失的殷雪臣,再慢慢看向面前的沈磡:“你要说什么?” 他其实暂时不想看见沈磡,他怕会动摇独自处理的勇气。 但是,这是万万不能告诉沈磡的。 他怎么能让沈磡知道,自己因为他傻,才…… 沈磡上前一步,把顾长衣抱回了屋里,顺手从暗卫那里抄了把剑,一同放在床上。 顾长衣心事重重,也没注意到他的不对,他捻起床上断裂的纸条,喃喃道:“我不罚你了,你跟暗七去买点面回来,我想吃酸菜——” 顾长衣突然鼻尖一酸,说不出话来,连忙转身过去。 沈磡心疼死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命给顾长衣捏着报复,哑着声音道:“媳妇,你能把搓衣板拿出来吗?” 顾长衣心神不宁,把沈磡惯用的搓衣板拿出来:“你要洗衣服吗……算了,别洗了,郎中要你多休息。” 顾长衣每说一句话,沈磡觉得自己的罪孽深了一重。 顾长衣想把搓衣板拿回来,没沈磡力气大。 “你——” “嘭”一声巨响,沈磡直直跪在搓衣板上,仿佛不知道疼似的。 第53章 顾长衣吓了一跳, 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睛还红得跟兔子一样,又急又怒:“你膝盖不疼?” 男儿膝盖有黄金, 沈磡跪得笔挺, 用尽所有气力坦承:“对不起, 我该死——” 顾长衣看着沈磡的神色, 忽然间僵住。 “你、你听见了?”顾长衣嘴唇动了动, “其实是我自己不想要,不关你生病的事……我没做好准备……” 心脏传来锥心般刺痛,沈磡眼里涌出痛苦。他上去的时候, 药瓶还在顾长衣手里, 应该是没吃。 但万一顾长衣已经提前吃了药,他再告诉他自己是装傻,那顾长衣岂不是一辈子陷在做错决定的痛苦中,他们两也不可能了。 可若是不告诉顾长衣, 顾长衣一个人承担了决定打掉孩子的责任, 更显得他是个混账! 沈磡颤着手搭在顾长衣小腹上, “他……还在吗?” 顾长衣垂眸,沉默了。 他担心沈磡表现出对孩子的父爱和不舍, 会动摇自己的决心。如果沈磡在期待小宝宝出生, 自己还能下得去手吗? 胚胎不具备人权,顾长衣清楚得很, 痛觉也是他来承受。可是被倾注了爱意和期待后, 就不一样了,好像这一刻起就有了感情和生命的联结。 顾长衣不能说,不敢说。 沉默像刽子手的利刃,一刀一刀深可见骨, 如果有实质,沈磡现在已经鲜血淋漓。 顾长衣讶异于沈磡眼里灭顶般的痛苦,打掉对沈磡很难接受吗? 他有些心疼,揉了揉他的脑袋:“还在,你起来吧。” 顾长衣神思飘忽了下,他想起某个夜晚的星空下,自己的思考——沈磡向他要的东西,他总是可以考虑给。 要……包括孩子吗? 那难道不优生优育了么…… 沈磡觉得自己被菩萨宽恕了一次,他握住顾长衣的手,像攥着一根浮萍。 顾长衣顺势想把沈磡拉起来,对方却纹丝不动,他微微弯腰,探究地和沈磡对视。 这是想跪着求他把孩子留下来吗? 顾长衣心里打了个突,这不像是沈磡的作风…… 沈磡抿了抿唇,到了这个地步,再欺骗就是不可饶恕的了。 他豁出去道:“媳妇,我接下来承认的事,不是想要你一定把孩子留下来,怀胎十月的苦,我不能替你吃,也不愿意你吃。” 顾长衣眼波一动,这才像沈磡会说的话。 直白而戳他心窝子。 沈磡深吸一口气:“我一直都是……装傻 。” 顾长衣的感动“啪”一声碎了,他仿佛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什么断裂的声音。 难怪沈磡一扎针就好,那个姜徐,不过是沈磡招来演戏的江湖骗子! 顾长衣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可能和一腔感动一起喂了狗,“……还有呢?” 沈磡逼自己看顾长衣的眼睛,“我也没头晕,我是……装病,想骗你去避暑。” 顾长衣冷笑了声,原来瀛阳最好的大夫,也是演员。世界上还有不会演戏的大夫吗? 眼见顾长衣神色从温柔到面无表情,沈磡心里越来越慌,明明跪着搓衣板,却感觉即将陷入深不见底的流沙。 他艰难道:“沈威一直对外说我自小痴傻,所以没有人跟你提过,我是五岁的时候高烧烧傻的。其实也不能算高烧,是沈威觉得双生子不详,耽误他前程,想除掉一个。我被喂了药……发作跑出去的时候,正好遇见我师父,他治好了我,教我武功。我答应帮师傅在侯府找一样东西,就一直装傻留在侯府。” 顾长衣看着沈磡铮铮铁骨下的搓衣板,愈发觉得好笑,骗他这么久,向他要这要那,全是骗子。 他被一个傻子骗身骗心。 阿不,人家不傻,他才是那个傻子。 顾长衣也是不明白了,自己一个大好青年,为什么总是对沈磡心软,一心软就被骗,被骗着越来越心软。 他冷笑:“别提过去,说点不卖惨的。” 沈磡闭了闭眼,提及过去确实是他所能耍的最后的心机,但显然,顾长衣不吃了。 沈磡继续交代:“成亲之后,我本想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媳妇,我太想你当我媳妇了。我不想一直装傻,但是欧阳试探过你一次,你说如果我不傻,你就想出海远航。我……不想放开你。” 顾长衣不为所动:“别叫我媳妇,还有呢。” “媳妇”的称呼又被没收了,沈磡脑子一团乱,不知道坦白什么能加分,什么能减分,他瞒着顾长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多到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说会不会被连根拔起,更加惹毛顾长衣。 “你逃婚的时候,我协助过你。”沈磡试探着坦白一些他认为能加分的谎言。顾长衣对大侠很有好感。 顾长衣豁然起火,沈磡真他妈会给他惊喜,那个大侠居然就是他! 自己当着大侠的面,说沈磡是赤子之心,当时沈磡心里在想什么?嘲笑他天真吗? 沈磡他么的会易容! 然后呢,他又曾经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过多少次?眼睁睁看着自己满大街认错人很有意思? “还有呢?” 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沈磡:“我是……明日楼楼主。” 还有呢? 顾长衣都不忍往下问了,越问自己越没面子。 “滚!你给我滚蛋!” 顾长衣火冒三丈,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黑历史都栽在沈磡身上了! 亏他洋洋自得地当着沈磡的面编排明日楼! 说什么养家!沈磡家财万贯需要他养吗?人家只想去避暑山庄快活! 顾长衣抄起一边的枕头砸到沈磡头上,有什么砸什么发泄。到后面不解气还从无涯境里抄家伙。 一个瓷白的小瓶子咕噜咕噜滚到沈磡脚边,沈磡定睛一看,是那个药瓶子,他悄悄攥在手里,里面有颗小药丸晃了下。 顾长衣看见沈磡跪在搓衣板上巍然不动的样子就来气,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讽刺他砸这点枕头衣服不自量力,妇人之仁。 他恨恨地从无涯境里搬起一块石头,又恨恨地放下了。 气死了。 “出去。” “媳妇……” 顾长衣捂住肚子倒在床上,气若游丝:“再让我看见你一眼,我会气到流产。” 沈磡面色骇然,眼眶赤红,他怔怔地站起来,想去抱顾长衣,被他甩开手。 “我没事,你再不走就说不准了。” 顾长衣没想到,有朝一日,拿肚子里这东西威胁人还挺好用,杜绝了某个人死皮赖脸抱着他喊媳妇求原谅的可能。 “对不起。” 沈磡沉默了一下,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轻轻掩上门。 暗卫站在门外,全都听见了里面的吵架,面面相觑,像是小孩听见了大人吵架似的,大气不敢喘。 他们主子……完蛋了,还殃及池鱼。 …… 顾长衣掀开被子,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包进被子里。 他还真情实感地担忧自己生个小傻子,担忧个屁。 倘若真是个傻的,那估计也是随自己,跟沈磡没关系。 顾长衣在被子上蹭了蹭眼角,眼眶发红。 太过分了。 原来这两个月他都在沈磡面前班门弄斧,对方看他就跟老虎看耗子打滚似的。 还有外面那一群暗卫,他沾沾自喜,以为是靠自己能力从明日楼赚来的高质量护卫,结果人家他妈主子是沈磡! 自己不过是狐假虎威。 他还不如狐狸呢,他其实不过是被沈磡的犬牙围在中心里的金丝雀。 长依园给谁修的? 长依园卧室下面的牢笼给谁修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早点说真话,偏要等他怀孕了无可挽回了才说。 这是吃定他了? 只有自己傻傻的,无涯境的秘密用去换沈磡的治疗。 空手套白狼可真有一套。 顾长衣闭了闭眼,眼前浮现过往的一幕幕—— “纵使侯府腌臜污秽,不还有沈磡赤子之心?” “我和沈磡成亲了,他闹笑话丢的是我的脸,我不在乎!” “不委屈,真的。” “从今天开始,沈磡归我管。” “我相公的事我还不能做主?” 他说过的话,句句打脸。 …… “媳妇亲亲我就不疼了。” “什么是男的?” “媳妇,她想打我,我好怕。” “媳妇,你是不是挣了很多钱……那可以送我一个洞房吗?” “媳妇,你帮帮我吧。” “我媳妇这里都瘦没了,可以治吗……我会治……” …… 沈磡说的话,句句骗他,骗身偏心。 顾长衣懊悔不已,他怎么就没早看出沈磡在装傻充愣,被骗着抖出秘密,被骗着治疗脸盲。 无论是治疗沈磡的脑子,还是治疗他的脸盲……顾长衣惊觉自己被占太多便宜了! 被吃了还帮忙揉肚子。 他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懊悔,一会儿替辗转反侧犹豫要不要打掉孩子的自己不值……就差一点点,差一点他就吃药了,他怎能不生气! 最后,顾长衣把所有事的导火索想起来了。 沈磡为了不让自己搬石头,装病说要去避暑山庄。虽然有阴差阳错“中暑”的诱因,但加上长依园里的牢笼,大抵可以看出沈磡一贯的想法和手段。 什么玩意儿。 老子不伺候了。 “我肯定是不去了,你自个儿去吧。” 顾长衣趴在床上平复了下,唤道:“小七。”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暗七,包括沈磡。 暗七受宠若惊,感觉肩上挑着明日楼的未来。 可不是么,夫人肚子里竟然真的有小主子了! 暗卫们世界观受到冲击后,马上又从容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喜讯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有夫人和主子吵架一副要抛夫弃子的样子,他们才接受不来! 主子天纵奇才,夫人智慧无双,小主子不走寻常路,也是正常的。 暗七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马蹄鲜肉饺馄饨进去:“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他们和主子一起撒谎骗了夫人,按理说,夫人不会再信任他们。 门开合的一瞬,沈磡目光宛若一把尖刀刺了进去,直直钉在顾长衣身上。 在看见顾长衣发红的眼尾时,沈磡心尖骤痛了下。 顾长衣眼皮一抬,略过沈磡的目光,停在那碗馄饨上。 饿了,先吃。 沈磡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心里空落落的,顾长衣的目光第一次这样忽略他,以前不管在哪,媳妇总是随时随地关注他。 他犯了错误,却不敢有“宁愿自己真的是个傻子” 的念头。 傻子不能保护顾长衣,给不了顾长衣更好的生活。 尽管傻子不会惹顾长衣生气。 顾长衣太好了,沈磡永远庆幸自己不是个傻子。他要清醒地爱着顾长衣。 顾长衣看向暗七:“殷大人和我母亲是堂表兄弟,我想去见殷大人。” 暗七得了沈磡的吩咐,什么都顺着夫人:“好,属下这就去准备。” 顾长衣暗道,见鬼的属下,你们都跟沈磡一伙的。 他笑了下:“麻烦你了,还有,我不想看见某个人。” 某个人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 马车来的时候,沈磡默默躲了躲。 顾长衣说看见他会气流产,沈磡根本惹不起。 一刻钟后,马车晃晃悠悠进了府衙,顾长衣舒展了下身子,跳下马车。 看见顾长衣大幅的动作,沈磡心跳失了一拍。他理了理顾长衣和殷雪臣的关系。 殷雪臣第一个发现顾长衣怀孕,没有告诉他,而是选择私下告诉顾长衣,无可厚非。 后来也没有插手他和顾长衣之间的事,如传闻中一样正直清高,不偏不倚。 沈磡敛眸,从他们的交集中,不难猜出,殷雪臣和顾长衣一样的体质。 顾长衣一直找殷雪臣,也难怪。 他在外面等顾长衣跟殷雪臣骂他一顿,等着,等着,有个小厮来找殷雪臣处理急函,殷雪臣匆匆出门。他听见顾长衣在里面自言自语,“想吃酸菜肉丝面……操,这辈子不吃了。” 沈磡急忙去厨房做。 等他端着一碗面回来,却听不见里头人的谈话。 沈磡心里一慌,冲进去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媳妇呢? 桌上放着一封沈威给的和离书,上面压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 第54章 一室寂静。 沈磡抽出那封和离书, 翻来覆去看了三遍,除了沈威的亲笔,顾长衣没有给自己留只言片语。 他掌心一捏, 和离书被内力震得四分五裂, 化成碎片。 不和离……顾长衣休想!自始至终, 他和顾长衣成亲都不是因为沈威精心罗织的阴谋, 那他这场婚姻又怎么能因为沈威写的和离书结束? 不可能! 沈磡赤红着眼, 从半开的窗户飞出去,像千里戈壁中奔跑的孤狼,黄沙掩埋了另一半的踪迹和气味, 只能靠速度和决绝找回爱人。 暗卫冷汗都下来了, 夫人留下沈威亲手写的和离书,退回了贵妃给的翡翠镯子,自古婚姻大事奉父母之命,夫人从这儿就一刀两断了! 他们第一时间追着那扇打开的窗户出去, 四面八方去找, 直直追了十里地, 都没看见顾长衣和殷雪臣的踪影。 转眼到了深夜,找了一天的沈磡折返瀛阳城, 万一顾长衣还在城内, 只是惩罚自己说谎,跟他开个玩笑呢? 他知道错了, 他改, 他以后再也不说谎,顾长衣想知道什么他知无不言。顾长衣也可以像自己一样骗他,沈磡绝对不会生气,只要让他呆在顾长衣身边就行…… 只要待在顾长衣身边, 看着他,不原谅他也没关系,他愿意受所有苦难和折磨。 他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沈磡焦灼地回到瀛阳,在看见酒庄掌柜摇头的那一瞬,整个人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变成了行尸走肉。 瀛阳就这么大,更别提洪水刚过,老百姓大多面黄肌瘦的,顾长衣和殷雪臣两个人的容貌打眼,只要有出现在路人眼里一次,绝对忘不了。 那为什么会找不到? 今天找不到,明天更不可能了…… 沈磡痛苦地闭了闭眼:“把府衙给我掘地三尺。” 暗卫不敢质疑,凡是一丝可能,他们主子都不会放过。 暗三道:“查清楚了,夫人消失之前,殷大人消失过一次,他跟侍卫交代了……” 沈磡眼神一厉:“什么?” “殷大人说,瀛阳有贵人相助,迅速恢复,瀛水河防也已经主持修建当中,朝廷新派的地方官明日后抵达,他这个钦差可以卸任,为了不打扰城中百姓,他已经微服出行,沿道体察民情,若是没有发现底下有阳奉阴违之举,便打道回京。钦差大队和新任官员交接完毕后,可以自行上路,在京中汇合。” 有顾长衣协助,物资充足,朝廷赈粮也到位了,殷雪臣几天之内就大刀阔斧的把瀛阳的官府整顿了一遍,各方面秩序井然,还组织修建河堤。因为河堤上已经堆积了足够的石头,接下来的工作变得简单易行,殷雪臣和几位师傅一起敲定图纸之后,修堤工作便展开了。 瀛阳既受瀛水输送的好处,也饱受洪水泛滥之苦,几百年来,第一次修建石堤。百姓自发帮忙,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的,这次修完一定能安顿上百年。 顾长衣做的许多事都是借着殷雪臣的名头,因此在瀛阳百姓心中,钦差大人就是上天派来的好官清官,他们强烈请求殷雪臣多留一阵,若是钦差大人要走,他们全城百姓都要夹道相送。 殷雪臣悄悄地走,倒也找得到理由,顺便用微服出巡震慑那些想趁机捞油水欺上瞒下之徒。 暗三小心翼翼地分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殷大人迟早要回京的,到时候夫人在哪一问便知。” 若是往常,夫人跟别的男人跑了,他们定要同情主子戴绿帽,这回他们只觉得庆幸。 对方是夫人的堂舅,肯定会好好照顾怀孕的夫人吧? 沈磡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殷雪臣和顾长衣一块跑,比顾长衣一个人消失要好多了。 起码殷雪臣有职位在,不像顾长衣早已跟家中闹翻,宛若无根浮萍似的,整个大梁想去哪扎根就去哪,随心所欲。 可是殷雪臣回京至少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他去京城逮殷雪臣,再逼问出他顾长衣的下落,找到顾长衣,满打满算两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 沈磡如何能放心顾长衣一个人怀着孕在外面漂泊两个月? 这还只是最顺利的情况,要是顾长衣和殷雪臣分开,没有告诉殷雪臣自己去哪……沈磡心脏发紧,如果顾长衣存心不让他找到,那他这辈子真的错过了。 顾长衣很了解他,他知道以什么样的语气说“想吃酸菜面”,会让沈磡放弃盯梢,迫不及待去给他煮面。 因为是酸菜面,沈磡还没坦白之前顾长衣就说想吃,因为顾长衣孕吐才想吃酸菜面……沈磡拒绝不了。 沈磡头疼地呼吸不过来,顾长衣聪明,知道用什么方法惩罚他最杀人诛心。 顾长衣以男儿身怀孕,沈磡不敢想象他要吃多少苦。他找郎中问过,顾长衣这才刚刚有孕吐反应,一天天过去,只会更加难受。 沈磡想让明日楼的所有人停下所有事,全大梁一起找顾长衣,顾长衣在外面一天,他一天睡不着觉。 可是他又怕大张旗鼓地找人,逼紧了顾长衣,让他不敢住店落脚,日日奔波在途……万一因为赶路太急出了什么事……沈磡光是想一想就要窒息。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沈磡抄起桌上的长剑,牵着青霜马出去。 “主子,已经后半夜了,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已经加派人手了。” “别太……”沈磡顿了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别太宣扬,不要逼紧他。” 不能大张旗鼓,但也不能停下。 沈磡闭上眼睛就是顾长衣扶墙大吐的可怜样,以及他哭红的眼尾,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存存刺入他的骨髓,痛不欲生。 …… 天明了。 有人一夜没合眼,瀛阳城几乎被翻了一遍。 城外群山之中,两个人骑着马走在一条人烟绝迹的小道上。 回回到了绝境之处,殷雪臣总能找出一条路,顾长衣叹为观止。 布郦族生活的地方名为白方丘。 顾长衣哑然:“我找过传说,不是说白方丘在蜀中,族中人各个美貌,因而隐居。” 布郦族,更像他当时吐槽无稽之谈的北昊离人井。 殷雪臣:“布郦族这么多年真真假假当然会有传闻,传闻大多张冠李戴,当然,祖上也会故意放一些假消息,让好奇的世人沿着错误的方向深究。白方丘,也叫殷丘,据说最初是因为殷丘有口井出了问题,但谁知道呢,毕竟过了几百年,也可能只是为了咱们异于常人的身体掩饰的借口。” 顾长衣“啊”了一声,好奇道:“咱们的族人,好相处吗?” 殷雪臣看了他一眼:“疼你娘的人多了,她太过天真,才会想跑出去看看。” 白方丘不在瀛阳,甚至和瀛阳有些远,但是从白方丘的小路出来,第一个隐秘的出口就是瀛阳。殷雪娥和族中的一个男青年一起跑出来,后来走散了,全不知下落。 殷雪臣一成年,族长便将寻人的任务交给了他。 顾长衣打个商量:“能不能不说我怀孕的事?” 殷雪臣皱眉:“你——” 顾长衣:“我只想完成我娘的遗愿,并不想在族内长住。等你出来,我跟你一起走。你放心,肯定保密,再不济我还能装姑娘呢。” 按照殷雪臣口中的族人的性格,他们当初没看好殷雪娥,让她早早逝世,自己作为殷雪娥的儿子,若是告诉他们自己怀孕,估摸就走不了了。 殷雪臣这才惊觉,自己可能找了个……小麻烦。 “你不在族内住,谁照顾你,谁给你接生?” 顾长衣:“我自己学一下就好了。” 殷雪臣那张高岭之花的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不会还指望我照顾你吧?” 顾长衣笑眯眯道:“我怎么会麻烦舅舅你呢。” 殷雪臣:你这一声舅舅,就很居心不良。 “你是不麻烦我,你家那个大傻子可不一定。” 殷雪臣已经想到回京述职后,被沈磡逼问顾长衣下落的画面了。 顾长衣:“你就说我拜托你带我走,一出瀛阳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殷雪臣:“他会信?况且,你打算去哪?” 顾长衣眼珠转了转:“去赚钱。” 他得趁着肚子还没大起来之前,把钱赚够了。 这也是他一定要离开沈磡的原因。 被骗气愤是一回事。 自己还没怀孕呢,沈磡就想方设法让他去避暑山庄,不让他搬砖,若是继续留在他身边,恐怕只能被哄着当一只一日三餐定时进补的金丝雀。 他才不干。 他偏要让沈磡看看,怀孕又如何,他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而且,他不离开沈磡永远没办法发展出自己的事业,沈磡一定会暗中让利,暗中牵线。他不希望自己的事业都依托在明日楼上。 叫嚣了那么久“养家”,结果特么沈磡比他有钱比他聪明,该在家里洗衣服的人是他! 哇,他不要面子的吗? …… 殷雪臣久久沉默,他跟顾长衣出来两天,知道他有一些特殊的本领,比如随时随地摸出一个梨子啃。 但这不代表他能放心一个孕夫独自在外生活。 原以为把顾长衣送回布郦族就行了,现在…… 殷雪臣想原地把顾长衣给沈磡送回去! 都上路了,他才说自己不想给待在布郦族! 顾长衣骑马有点累了,申请道:“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殷雪臣:“这一早上你已经休息了三次。” 嘴上说着,殷雪臣还是勒住缰绳下马,毕竟他没怀孕,不知道顾长衣的身体状况。 顾长衣从无涯境里掏出一辆马车,放在平稳处,熟门熟路地爬上去躺着,“舅舅,还能再躺一个人。” 殷雪臣无语:“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在我之前赶到瀛阳的。” 他接到圣旨,快马加鞭,一路都不敢休息,还比顾长衣慢了一步。 顾长衣虽然比他早出发,但据他自己说是沈磡命令他坐马车过来的。 哦,对了,说起坐马车,某人语气略微炫耀和比较。 怎么算,顾长衣都应该没这么快。 除非他除了藏东西外,还有其他能力。 顾长衣闻言,从马车帘子里探出一个脑袋,“对哦,我是怎么比你快的?” 他想了想,忽然想起每天清晨,自己醒来时,沈磡总是已经抱着自己走出一段路。 看来“一段路”是沈磡的虚词,结合沈磡的出神入化的轻功,这一段路怕是很长很长。 从没有见过沈磡说累。 这个人,不让自己赶路,却默默替他缩短了路程。 顾长衣看着殷雪臣,有些出神。 殷雪臣冷酷无情:“不要指望我会用轻功带你,叫舅舅也没用。” 顾长衣抬头看着马车顶棚,这辆马车是沈磡找的,之前没有认真看,里面的装饰越看越豪华,连车帘子都是双面绣,外面青灰色毫不起眼,里面描山画水,美不胜收。 顾长衣坐在马车里,脑袋钻出一些,堆着镶金错银的帘子,像一只被养得很好的小猫咪,懒懒的,浑身充满富贵气息。 日头渐渐居中,顾长衣肚子叫了起来,因为顾长衣保证他们不会饿着,殷雪臣没有准备任何东西,直接就带顾长衣上路了。 顾长衣拿出一盘包子,分给殷雪臣一半,叹了口气:“想吃现做的酸菜面,面要现擀的,酸菜叶子要大片,再加点豆芽肉片小葱。” 殷雪臣看了他一眼,有点糟心,仿佛从别人手里拐了只很难养的东西,且有朝一日得还回去—— 他算是看出了这小兔崽子的真实想法:肚子看不出来的时候出去挣钱,等肚子大了,指不定就自己乖乖回去找沈磡养胎。 还回去之前,你得保证养好了,不然会很麻烦。 他原先以为顾长衣能夜以继日的赶到瀛阳,应当很能吃苦。不用今天就能回到布郦族,亲手把顾长衣交给族长。 就在刚才,这个想法完全没了。 这分明就被一个傻子宠坏了。 …… “主子您吃点吧。”暗七小心翼翼地劝。 才不过两天,他们主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夫人要是看见,还舍得走吗? 他们把瀛阳城搜遍了,夫人最后一次待的院子也掘地三尺没发现地道,可以确定两人已经出城,接下来要往蜀中方向找,找半个月,若是没找到,再折返,边找边回京等殷雪臣。 沈磡除了出去找人,其余时候都像行尸走肉,他听见暗七的话,恍然回神:“对,吃饭……” 他站起身,径直去厨房做了一碗面。 暗七看着主子的背影,松了一口气,还好,终于愿意吃饭了。 沈磡煮好面,捞出来一碗淋上葱油,放在桌上,一旁搭了两根筷子,却没动手。 暗七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碗面是给夫人做的。 夫人在时,三餐吃什么,主子总要过问,能亲自做就亲自做。 沈磡眼眶发红地坐着。 这是顾长衣爱吃的。 暗卫总劝他夫人有无涯境,可是沈磡知道,顾长衣在瀛阳的时候,把在江南酒楼攒的食材都捐给了灾民,他自己不剩什么了。 顾长衣现在在哪,有没有吃饱,会不会反胃?怀孕不能总是颠簸,有没有休息好? 他越想越心疼,道:“不等其他人了,去蜀中。” 第55章 山林里下起了小雨, 顾长衣在马车里躲雨,打了个喷嚏。 “舅舅,什么时候到?” 殷雪臣被迫一块坐在马车里, 第三次回答:“如果你不避雨, 我们已经到了。” 顾长衣认真道:“一场成功的带球跑, 首先是健康。要是出岔子了不好交代。” 殷雪臣挑眉:“交代?向谁交代?” “……向你啊。”顾长衣打了个呵欠, “下雨天不能赶路,舅舅要是感冒了我也会心疼的。” 殷雪臣耐心地等待雨停, 在经历了保证睡眠、按时就餐、少食多餐、劳逸结合、饭菜要热, 水要煮开……之后, 他的心态已经相当平和。 雨停了,殷雪臣带着顾长衣走过最后一段路,钻过一线天石缝, 前面已经没路, 殷雪臣挪开了一块石头, 露出了一个洞口。 顾长衣看了看这个“桃源”,和殷雪臣低调的进村。 殷雪臣道:“你外祖父外祖母已经去世,就葬在那里。” 老两口一辈子没等到女儿回来, 临终前哀求族长将来不要放弃寻找。 顾长衣站在坟前,沉默了下道:“我想在这附近把母亲下葬。” “舅舅,你帮我看着点。”顾长衣从无涯境里拿出一根锄头, 选定一处开始挖坑。 整副棺材都暂存在无涯境, 肯定不能当着族中人的面把棺材拿出来。 他相信殷雪臣的人品,但不代表他相信所有族人。 趁所有人还没注意到他两回村,顾长衣先下葬再说。 他自然懂下葬要有一堆规矩,但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有什么能比儿子亲自掘土更孝顺? 殷雪臣静静地给他把风,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顾长衣咬着牙, 一锄头一锄头地挖坑,他比其他人轻松一些的地方在于不用把土转移出去。 额头冒了一层细汗,顾长衣伸手一抹,把自己抹成了小花猫。 殷雪臣眉梢微动,心道,这个小麻烦只在能娇气的时候娇气,也算是能吃苦了。 他接过顾长衣手里的锄头:“去一旁歇着。” 他总不能当着人家母亲外祖的面,让一个孕夫干重活。 殷雪臣挖土,顾长衣负责把土挪走,两人动作都很快,迅速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大坑。 顾长衣心里念道:“殷雪娥,这里就是你的家乡,你父母亲身旁,可以安息了。” 手心一翻,稳稳地将棺材从无涯境里转移到坑里,再沉默一点一点覆上一个小土包。 最后他从无涯境里拿出一块他一直留着的石块当做墓碑。 “舅舅,能帮我刻几个字吗?” 殷雪臣沉默地用刀在石头上刻下“殷雪娥之墓”。 两人洗了手,殷雪臣带着顾长衣回家。 殷雪臣父母还健在,看见小儿子突然回家,激动得老泪纵横,一转头看见他身后的顾长衣,几乎不用介绍,就认出了:“是雪娥的儿子,是不是?” 顾长衣乖巧道:“舅姥爷舅姥姥好。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 他把自己以前给沈磡买的新鲜玩意儿都装了装,带给族里的小孩,反正沈磡也不会喜欢小孩子的玩具了。 至于大人,则是一些衣服首饰。 幸好他无涯境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 “回来就好,还带什么东西!”这里甚少有时兴玩意儿,殷母喜欢得合不拢嘴,还不忘拍了一把自己儿子,“你呢,什么都没带,媳妇也没带。” 殷雪臣就知道回来会被催着成亲,头都疼了。 好在他娘只提了一句,关注点都在顾长衣身上,“你家房子我平时都有打扫,能住人。以后你舅姥爷照顾你,别怕……” 顾长衣小声道:“我还是要跟着舅舅出去的。” “啊?”殷母愣了下,可能是布郦族的天性,族人都喜欢在这里生活,不愿外出,无忧无虑,远离战争徭役。愿意出去讨生活的屈指可数,往往结果还不好,久而久之,大家对外面都有些畏惧。 但她很快想开,顾长衣本就在外头长大,适应不了封闭的生活。 “也好,你们在外有个照应。舅姥姥跟你说,出去了以后,帮你舅舅找个舅妈……” 顾长衣点头应是,目光一直瞅着殷雪臣,怕他突然说要把自己留下。 殷雪臣道:“不用担心,不把你带出去,我也不用回京了。” 顾长衣摊牌之后,就一直暗搓搓地抱怨,沈磡怎么怎么欺骗他。 殷雪臣听得很明白,顾长衣在暗示他,如果不带他,沈磡一定会带着千军万马在京城堵他。 倒霉玩意儿,到时候就给他送回去。 顾长衣和殷母打听了一下族中接生大夫的家,一个人悄悄摸去了。 族中基本没有男子怀孕,毕竟好男风的还是少数,大夫一年到头都歇着。 顾长衣说要学,老先生不解:“小娃娃学这个干嘛?” 顾长衣一本正经:“我有预感,最近外面有人缠着我舅舅,我以备不时之需。” 老先生一听,嘶了一声:“这谁啊,胆子可真大。” 殷雪臣可是他们布郦族闻名的冷酷无情。 顾长衣:“说了您也不认识。” “那我认识吗?”殷雪臣站在门口,淡淡地问。 顾长衣丝毫不觉得被抓包,道:“他叫沈磡。” 他又没说是缠着舅舅做什么。 殷雪臣:“……” 三天之后,沈磡赶到了蜀州边缘,这里群山延绵,需要炸开一座山取道。 明日楼能发展壮大,在朝中必然有人,蜀道起点处的项州知府就是沈磡的旧识。 明日楼开蜀道帮知府提高政绩,隔年知府高升,权势更大,继续对明日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惠互利。 沈磡先去了一趟项州府衙,知府路甘正在浇花,看见老友造访,没来得及惊喜,先被沈磡的狼狈样子吓了一跳。 明日楼破产逃难也不至于这样。 “你这是这么了,出什么事了?”路甘放下洒水壶,“不是说成亲了没空亲自来一趟吗?” 路甘敏锐地发现这句话一出,沈磡脸色更加差了,他心里打了个寒颤,不会是夫人出事了吧? 难道还是在他的管辖地界出事?那事情大条了。 沈磡闭了闭眼,从怀里取出一卷图,在桌上细细地摊开,指尖的动作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痛苦。 路甘低头看去,只见图上画着一个妙龄姑娘,国色天香。 他猜测这就是沈磡的夫人了,带着图,说明夫人失踪了。路甘连忙把这张脸记在脑海。 接着图纸彻底卷开 ,还是刚才那个人,但是穿的是男装。 沈磡:“想你也猜出来了。我在这儿找半个月,半月无果,我要换个地方找。假若以后蜀州或者项州出现什么稀罕人物,精通经商,或者擅长押镖,总之突然冒头的,行事出其不意的,你都帮我去看看,如果是他,马上联系明日楼,我……必有重谢。” “还说什么谢不谢的。”路甘叹气,“我已经记住这张脸了,今后凡事有可能是沈夫人的,我定然想方设法见面。” 沈磡把图卷收起来,想了想,提醒道,“可能是男,也可能是女。不能因为他很像男的,就放过。” 路甘看了两张画像,心里明白,沈夫人有可能女扮男装特别像。 沈磡卷着画册的手指一顿,声音微微痛苦道:“可能怀孕,也可能没怀。” 沈磡并不确定顾长衣会不会留下孩子,他不敢做过多的假设。 如果顾长衣恨他,选择打掉孩子,沈磡也无二话,对不起孩子的是他,跟顾长衣无关。他只会心疼,郎中说小产伤身,他想照顾顾长衣想得快疯掉。 路甘目瞪口呆,明日楼的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怀孕了还能把沈磡踹了,抛弃了金山银山。 更重要的是,怀孕了还能从沈磡眼皮子底下失踪。 路甘忽然对自己认出沈夫人失去信心。 “谢了。”沈磡心思全在找媳妇这里,完全没法分神关心其他事,但是既然有求于人,他还是撑着精神问了一句蜀道的事顺不顺利。 路甘:“前阵子我带了两个师傅去勘测山体,选择合适的山体爆破。这之间我们无意间发现一个土匪窝,险些着了他们的道。” 他现在和蜀州知府商量,看是联合剿匪,还是避其锋芒,等路修好了,调军队过来一网打尽。 他们倾向于前者,因为最佳路线正好穿过土匪窝。但又担心剿匪耗时,耽误工程。 “行,我记下了。”沈磡只简单说了一句,连口茶都没喝就走了。 路甘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有些唏嘘。 沈磡成亲时,他在项州都收到了暗卫自作主张送的喜糖。 他一边惊讶沈磡能看上谁,一边筹备贺礼,想着哪天调任京城,再带上贺礼,恭贺新喜。 物是人非啊。 沈磡和暗卫部署攻入土匪窝的计划,路甘都能差点着道的土匪,绝非他上次单挑的那群无脑之辈。 每年项州和蜀州之间的山路都要失踪许多人,但一直没人发现土匪窝的位置。路甘这次歪打正着。 沈磡担心顾长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走这条路,路上的所有隐患他必须提前除去。 正商议着,暗卫来报:“主子,项州的粮仓被人偷走了一些,现场痕迹勘察,似乎是被带入了山里。” 那窝土匪被发现位置,担心官府出手,急急忙忙地下山储备,这说明他们有了防备。 暗七:“主子,要不属下先去去探查一圈。” 沈磡:“不必,速战速决。” 他没空在这件事上多耗时间。 暗七闭了嘴,主子是怕夫人也在这条路上,一刻都不愿拖延。 是夜,沈磡带着十几名暗卫,潜入山寨。 沈磡去最大的那间屋子,暗卫四面包抄查看有无被扣押的无辜路人。 “有人!快退!”小喽啰们一边喊一边四散退开,毫不恋战。 不知谁点了火线,周围腾地蹿起一人高的火焰,将整座山寨围在其中。 而在山寨最中央,一伙男女老少被用铁链子绑在一块石头上,火光跳跃在他们眼里,俱是仓皇。 “看你们救不救!找死!就知道你们这些狗屁官差要来!老子等你好几天了!”满脸横肉的刀疤男拿着大砍刀站在火焰外围,吼道,“兄弟们,给我放箭!” 霎时,无数带着火的箭矢穿过包围圈,朝中间飞去。 到处都是睁不开眼的浓烟,呛得人眼睛咽喉痛,暗卫左躲右闪,还得帮被绑起来的人挡开箭矢,一时只能围着人质站成一圈保护他们。 火焰急速蔓延成火海,刀疤男洋洋得意在外面笑着。 沈磡皱眉,目光在男男女女中扫过一圈,凌空跃起,寻准角度,一剑劈开石头顶上的铁链。 嘭! 剑锋与铁链擦出青色的火花,铁链断成两半,声音听得人虎口发麻。 暗卫抓住人质的后领,一人揪一个,猛地一跳,跳出了火光包围。 情势陡变,刀疤男敛了笑容,凶狠道:“算你们厉害,那我也退一步,我举寨搬迁,你回去领功!井水不犯河水!你答应我们就不再放箭!” “想得美!”暗七高声应了。他们刚刚救下的人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身上被打得没一块好肉,他们扛着这些人质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个好歹来。 沈磡也不跟他废话,握着剑柄的手一紧,便要取他项上人头。 “你们再看看呢!”刀疤男似乎看出了他们对人质的关心,以为他们认识,从身后扯来一个双手反绑的妇人。 妇人身怀六甲,肚子隆起,急促喘着气。 “这是不是你媳妇?”刀疤男刀尖对着妇人肚子,“不要过来,否则我让她一尸两命!” 他这话对着沈磡说的,因为现在只有沈磡手里没有解救人,一副要过来宰了他的样子。 刀疤男本能地怕了,幸好他以前准备了人质。 “别过来!”刀疤男声音越发凶,手也开始颤抖,面对这个满脸煞气的杀神,他并无任何胜算。 沈磡盯着妇人的肚子,瞳孔一缩。 他一次留意孕妇的肚子,十月怀胎,饱受艰辛。妇人额头上尽是冷汗,嘴唇发白颤抖,却为了孩子,身体连发抖都不敢…… 他不受控制的想到顾长衣,如果有一天,顾长衣也这样大着肚子,遇到危险,就算他再聪明,也会被拖累得逃不过了。 沈磡想着,仿佛此刻陷入绝境的是他自己。 刀疤男眼里闪过得意,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霎时,所有箭矢对准沈磡,铺天盖地。 “主子小心!” 暗七肩上还扛着个老大爷,分身乏术。 别发呆啊!我们夫人不会这样的! 一支箭矢正中沈磡面门而来。 “主子!” 电光石火之间,沈磡侧身,箭矢擦着他的眉宇而过。 一阵火燎的刺痛,一道鲜红的血顺着眼角蜿蜒。 沈磡抬眼,眉眼处的鲜血,配上他发红的眼眶,狂躁的修罗气场,像是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厉鬼。 刀疤男还没看清沈磡怎么到他眼前的,脑袋就落了地。 暗七将老大爷交给暗四,冲过去接住刀疤男手里的孕妇。 周围的喽啰见老大死了,各个脸色煞白,拉着弓箭对着沈磡,射也不是,跪也不是。 他们盯着沈磡手里的剑,一步一步后退,统统不敢跟沈磡对视,怕看一眼就死了。 沈磡剑气一扫,虎啸山林,顷刻间要了他们的命。 小喽啰死前才明白,原来就算不靠近也会死。他们比老大晚走一步,不过是因为沈磡忌惮着剑气伤到孕妇。 暗三飞速上前:“主子,您受伤了?” 沈磡抬手摸了一下眉毛,摸到一手血,“皮肉伤——” 他声音骤然僵住,原来打算往衣服上擦血的动作一顿,问暗三道:“眉峰的痣还在吗?” 天色昏暗,暗三借着火光眯起眼,努力看清。 沈磡眉毛很浓,又染了血,黑黝黝一块。暗三努力辨认了下,发现眉峰处被箭矢擦掉了一块肉。 暗三:“……没了。” 沈磡心上空了一瞬,拖着长剑隐入山林。 顾长衣走时,还没分清他们兄弟。 眉峰的痣就没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或许过段时间,顾长衣连他的脸都想不起来了,就像他会把李峦认成他。 把他认作千千万万的路人,把有些相似的人当成他。 连日来的兵荒马乱似乎在这一刻爆发。 暗三似乎看见主子眼角有水光闪过。 大概是被烟熏得很难受吧。 第56章 殷雪臣的医术就是从族中老大夫这里学的, 基本学了个七七八八,除了接生。因为他的体质,对此十分排斥。 顾长衣虽说要自己学, 但是殷雪臣能眼睁睁看着他自己来么? 他有医术底子, 还是舅舅, 没有推脱的道理。 顾长衣看见殷雪臣过来就知道他的意思, 连忙嘴甜地倒了一杯茶,“舅舅, 您坐。” 老大夫起身拿了一本医书, 慢慢道:“我这里的书你都看过了, 就这本没看。” 族里识字的人不多,殷雪臣几乎将族中所有书都看过一遍。 殷雪臣接过书,里面是文字说明加上画图, 很是详尽。 老大夫嗅了嗅鼻子, 突然皱眉:“你身上沾了什么?” 凑在舅舅身边看书的顾长衣心虚地往一旁挪了挪, 生怕老大夫是看出了他怀孕。 殷雪臣:“没。” “不对,不对……”老大夫走近闻了一下,“很多年没见过了啊……” 殷雪臣替顾长衣瞒着, 也是有点紧张,毕竟是自己师傅,多吃了几十年的米。 顾长衣脑筋转动, 想着无涯境里还有什么玩意儿可以收买老头。 “早该绝迹的无后花, 怎么你身上有这个味道?” 因为隐居,布郦族的大部分医术还停留在百年前的水平,那时私下流行一种避孕的干花,在王公贵族中很是盛行。后来可能是气候变化,这种花直接绝迹了。 若是去问现在大梁的郎中, 几乎没一个闻过味道的。 殷雪臣面容一冷,大理寺卿的断案能力飞速上身,他想了一下,问顾长衣:“那些团扇花环,是谁送给你的?” 他来之前唯一碰过的,就是教他母亲戴了一朵京城流行的女性头饰。 头饰是顾长衣送的。 顾长衣愣了,“是沈璠媳妇送的……” 他把贵妃送的燕窝当个顺水人情都让给了周令仪,对方送了这些团扇首饰回礼。 他用不着这些,也没空拿去卖,恰好来到布郦族,见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够新鲜,就都送给了殷雪臣母亲和姐妹。 无后花……他明明暗示周令仪,他和沈磡五年内都不会要孩子……对方还是不放心出手了吗? 幸好他和沈磡出来了,要是留在京中,指不定还会对付沈磡这个傻子。 啊,不对,沈磡不是傻子。 操,被坑到的只有他自己。 算计他就罢了,可是他把这些花送给了对待他很好的亲人…… 顾长衣捏紧了拳头,对殷雪臣道:“对不起,是我的疏漏。我去要回来。” “不着急。”殷雪臣的母亲姐妹都已经过了生育年纪,看老大夫的面色,估计没太大影响。 殷雪臣立即去洗了手,回来问道:“这种药怀孕之人碰了有没有事?” 老先生:“那没事,都是床笫之间起效的,对男的会催情,女方却不能受孕,所以是私下里流行,上不了台面。” 殷雪臣沉了下脸,算计大理寺卿的外甥,无法无天了。 是不是欺负顾长衣没后台,太傅的孙女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殷雪臣回忆了一下太傅那个老头,早就听说他后宅家风不严,确实够松的。 沈磡也是够傻的,媳妇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他看了看自家外甥,突然觉得还给沈磡很危险。 他仔细研读了医书,待掌握之后,便合上书,“行了。” 随后顾长衣和殷雪臣又去见了族长。 族长听说顾长衣要跟着殷雪臣出去,耳提面命一番训话,大抵意思是外面的男人很会骗人,千万不能跟你娘一样犯傻,你看着就不机灵,要不还是留下吧。 殷雪臣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小傻子已经被骗过一轮了。还好有他这个舅舅在,不然顾长衣还在沈磡身边呢。 自从知道外甥被周令仪坑,正直的大理寺卿当即转变了态度,看顾长衣眼神不再是“小麻烦”,而是看受害者的护犊子。 顾长衣低头听训,一开始想反驳族长“ 为什么是外面的男人而不是女人,我长着一副喜欢男人的脸吗”,想了想没啥底气。接着又听见族长说他不机灵,张嘴想反驳,想起侯府那一家子,从上到下,每个都在坑他,也沉默了。 “我不机灵。” “族长果然是村里最有大智慧的人,能掐会算。” 顾长衣悲伤地想。 他走出族长家里,身边哗啦围上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叽叽喳喳地叫他“大哥哥”。 嘴巴一个比一个甜。 “大哥哥你真好!” “哥哥真好看。” 顾长衣贡献了一波玩具,现在是全族最受小孩欢迎的青年。 小孩们都知道了,哄大哥哥开心,就能得到一个礼物。 顾长衣受宠若惊,在无涯境里又刨了刨,没找到多余的婉拒,把沈翎当初送给他的牛肉干拿出来,一人分了一点。 殷雪臣冷眼看着,心道,他外甥真好哄,难怪沈磡能得手。 他们在族内呆了三天,殷雪臣就带着顾长衣离开。虽然是钦差,也不能擅离职守太久,免得被人弹劾。 殷父殷母蒸了许多鸡蛋糕和面饼,要两人带着上路。村里不大,自给自足,银子也没有用处,殷雪臣每次回来都不知道带什么。 顾长衣什么都带了,导致他很受欢迎,走的时候同族的孩子都哭了。 顾长衣和殷雪臣一起钻出洞口,道:“我发现了,那些小孩都不敢靠近舅舅。” 本来扒着顾长衣大腿哭的小孩,被殷雪臣看一眼,擦着眼泪回家找娘。 殷雪臣淡然道:“不心软就不会被骗。” 顾长衣膝盖中了一箭。 “舅舅,等到了大集镇,我们就分开,你回京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当日在瀛阳城外就分开了。” 顾长衣相信沈磡肯定会找殷雪臣,想了想,道:“帮我带句话,就说我想静静,我很好。” 顾长衣不打算去修蜀道,沈磡定然在那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也不打算回京。沈磡既然不傻了,他两离婚,自己跟侯府正好一刀两断,免得周令仪老觉得自己和沈磡要争夺沈璠的利益。 “那你要去哪?”殷雪臣问。 顾长衣:“还不知道。” 殷雪臣轻嗤:“你不会以为我会这样放你走吧?” 顾长衣:“可我跟着你一定会被找到啊,难道你觉得我应该跟大骗子回去?” 殷雪臣不给面子:“这不迟早的事么?” 顾长衣一噎,硬了硬心肠:“不回。” 殷雪臣看着这不满二十的小外甥,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他们出来时,直接绕过瀛阳北上,进入晋西王的地界。 殷雪臣把顾长衣安顿在客栈,自己去找人给顾长衣买两个护卫。 晋西府。 殷雪臣很少开口求人,他身为大理寺卿,只有纨绔子弟的亲爹亲娘求他宽限的份,着实把握不好语气,对着晋西王冷冷道:“我跟你买两个人。” 晋西王嘴角一勾,眉飞入鬓,嚣张至极:“买谁?我啊?” 可惜没有人要买他。 殷雪臣:“跟你买两个高手,保护我朋友一段时间,至多不超过三个月。你开个价吧。” 晋西王皱眉:“你什么朋友?” 殷雪臣略有保留:“故人之子,要嘴巴严实的,这三个月内只能听从他的吩咐。” 晋西王:“我没答应你吧?” 殷雪臣:“他身份重要,不能跟任何人提及此事。” 晋西王:“要想让我答应……” 殷雪臣:“我也可以去外面的镖局找人。 ” 晋西王:“……” 六年前,老晋西王差点卷入一桩谋反案,主谋抛出的假证据处处指向晋西王府。 晋西王府掌着晋西兵权几十年,本就容易惹人眼红,朝中不少人挨个给皇帝上眼药。 最终,年仅24岁的殷雪臣抽丝剥茧,将晋西王府摘出去了。衷心耿耿了一辈子的老晋西王差点就给殷雪臣跪下了。 没办法,就算殷雪臣态度这么差,也要哄着。 晋西王叫来两个人:“他两是我的亲卫,借你用三个月,这三个月他们去干什么,我不会过问。钱就算了。” 殷雪臣坚持:“不行,要给钱。” 凡是案子相关的人员,结案过后,殷雪臣都不会再联系,更不会挟恩图报,今天算是为了外甥破例了。 晋西王皱眉:“什么事情重要到让你来找我,你会不会有危险,我……” 他挑眉,有点强买强卖的异味,“我也挺闲的。” 殷雪臣冷漠:“不必。” 晋西王有点遗憾。 顾长衣在客栈等了一会儿,殷雪臣带回来了两个高高大大的侍卫。 殷雪臣:“他们会跟随保护你三个月,可以信任。” 顾长衣大为感动:“舅舅……” 他一直没能为殷雪臣做什么,舅舅却对他这么好,是他来到这里后最亲的亲人。 殷雪臣:“侯府和顾家你都不要回去了,将来若是上京,来我这。” 顾长衣:“嗯,谢谢舅舅。” 大理寺卿两袖清风,刚才给晋西王的钱都是存下来的俸禄。 顾长衣拿出一千两银票:“我别的也没有,只有一点小钱,舅舅……” 殷雪臣:“你不是要做生意么?自己拿着吧。” 顾长衣:“嗯,下次见面我翻倍给您。” 殷雪臣安排好一切,便和顾长衣分别,一个向东进京,一个向西去西疆。 这个季节,西疆的瓜果差不多快成熟了,他拿着钱去买一批,运到京城或者杭州卖,最新鲜的瓜,在夏天卖最高的价,还可以看看王琎将军。 …… 沈磡在蜀州寻觅半月,蜀道都开始建了,顾长衣也毫无踪影。 顾长衣怕他在这里守着,大概是不会出现了。 算了算时间,现在只能边找边回京问殷雪臣。 沈磡在心里默默祈祷顾长衣跟着殷雪臣回京,不要一个人在外。 那支箭矢不偏不倚,正好擦掉了那颗痣。 心中的痛,变成眉上的疤,永远愈合不了。 暗七曾小心翼翼地跟沈磡提过,要不找个大夫,把这道疤弄明显一点,将来也好卖惨。 沈磡想了想,拒绝了,现在被周围眉毛盖着,疤和原先的痣一样不明显。 眉上疤显凶相,且……不好看。 他要是比沈璠丑了,被顾长衣嫌弃怎么办? 沈磡抵达京城的时候,殷雪臣没还消息。 他心里蓦地一沉,怕他从此跟顾长衣一起消失。 聚贤酒楼。 欧阳轩看着沈磡狼狈不堪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不过是出去一趟,怎么还把媳妇搞没了?” 沈磡喝着闷酒,“来,干!喝完这壶我继续找。” 欧阳轩:“你今天没合眼了,看看你这样子,找到了顾长衣都认不出你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暗七给欧阳轩使眼色,别说认不出来这件事了,主子要疯。 欧阳轩看着暗七:“你们都不劝他休息的吗?” 暗七叫苦连天:“哪敢提啊,一说休息,主子就去煮面条。” 夫人又吃不到,最后全让他们吃了,一天三顿面条,都快吐了。 但也不敢吐,怕主子想起夫人的孕吐,更加伤心。 欧阳轩试图安慰:“别这样,兄弟,媳妇孩子都是你骗来的,失去了不是很正常吗?” 第57章 沈磡手腕一抬, 欧阳轩嘴边的茶杯骤然炸开,差点蹦到牙齿。 欧阳轩一挥,将碎瓷扫到墙角, 啧了一声:“我承认, 有一半是我出的主意。” 沈磡脸色并没有好多少, 事到如今, 谁出的主意没有意义,他犯的错也不关欧阳轩的事。 殷雪臣应当会回京复命,但凡是都有意外, 沈磡在京城等待的这两天仿佛在油锅上一样坐立不安。 欧阳轩叹气,好好的兄弟, 出去一趟把魂丢了:“我还有个办法。” 沈磡直觉是个馊主意。 欧阳轩:“放出消息,说你重病,承平侯宣布你将不久于人世。” 重病又落入承平侯手中, 那顾长衣还不得天涯海角赶回来救你? 沈磡哑然:“把他骗回来?” 欧阳轩使用激将法:“你没自信他会回来?” 沈磡低声道:“他会。” 可是他不能再骗顾长衣一次。尽管顾长衣敢回来, 他就有办法彻底留住。但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现在最怕顾长衣因为赶路出意外,每到一处找人都不敢声张。 欧阳轩摊手:“那就等着吧。” “主子!主子!”暗三刚飞道窗口, 就大喊道,“殷大人和钦差大队汇合了!” 沈磡猛地站起身,快一个月了,他第一次听到有关顾长衣的消息。 他们成亲后, 几乎没有分别, 可是这次连音讯都断了, 好像顾长衣真的只是神仙下凡了一次。 沈磡失态地冲出窗外,还被窗户上的铁钩绊住,全然失了平日的镇定。 殷雪臣一回来就换了衣服, 正襟危坐,等某个人上门要人。 他记得分别前,他问顾长衣:“早晚都要回,何必互相折腾,他心疼你,你不心疼他?” 顾长衣沉默过后,说了句让他云里雾里的话——“男人只会影响我搬砖的速度。”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小心!刺客!保护殷大人!” 驿站门扇一开,一月没见的沈磡出现在殷雪臣面前,目光恨不得掘地三尺,看看顾长衣在哪。 殷雪臣出门安抚了一下侍卫,转身关上门,道:“别找了,他不在。” 沈磡面色铁青,不满殷雪臣放走顾长衣独自回来,又因为有求于人,不得不低下头颅忍着:“他在哪?” 殷雪臣:“他让我给你带句话,别找了,三个月内,他不想看见你。” 言下之意,三个月后,他不会再躲着。 沈磡没听出什么言下之意,他听见三个月脑袋都要炸了,度日如年的他要如何熬过九十天?就算他能熬,三个月后,顾长衣若是没打掉,那就怀孕五个月了,正常情况下都会显怀,处处都不方便,没人照顾怎么行? 顾长衣明知道他度日如年,还胆敢提出九十天,是不是这辈子不打算见他了给的委婉托词? “他在哪?”沈磡赤红着眼又问了一遍,他想不起问殷雪臣孩子还在不在,知道也无济于事,他活该受这种担心受怕的折磨。 殷雪臣:“我也不知道。” 沈磡低吼:“你可是他舅舅!” 殷雪臣冷声:“你还是他前夫,你知道?他能从你手里逃出去,我还能锁住他?” 沈磡被“前夫”两个字打击得体无完肤,原先挺拔的脊背,流畅的肩线,微微塌了下来。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殷雪臣也不知道顾长衣在哪。 “你们在哪里分别的?”沈磡费力地吐出这句话。 殷雪臣看着他,心道,顾长衣要是看见沈磡这副模样,大概早就跑回来了。 堂堂明日楼楼主,就算媳妇带着孩子跑了,也应该是一声令下全国通缉,他运筹帷幄之中,等情报处的消息,而不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他不懂沈磡的日日煎熬,顾长衣大概也没预计到。 殷雪臣好心提醒:“他往西边走了,我给他找了两个高手护卫,安全应该是没问题的。” 就算殷雪臣做保证,沈磡也放心不下,就如他当初以为大理寺卿干不出带着外甥跑路的事,转头现实就给了他一大耳刮子。 往西……顾长衣是不是去找王琎了? 沈磡心里一突,定定地看着殷雪臣:“你们在哪里分别的?” 殷雪臣以为他要定位顾长衣的起点,想了想,也担心这两人阴差阳错,道:“晋阳。” 沈磡:“谢谢你找人保护他。暗三,按照明日楼最高等级护卫任务费给殷大人付账。” 殷雪臣一哂,这是暗暗在表达对自己让外甥独自上路的不满。 沈磡出了驿站,翻身上马,一边向西,一边问暗三:“我记得殷雪臣以前有恩于晋西王府?” 暗三能记得过去十年朝中所有大事,飞速道:“六年前殷大人帮晋西王府洗清了谋逆罪,正式进了大理寺。” 沈磡略一思索:“殷雪臣不是托大的人,他说高手能保护顾长衣,应该是一定把握。短时间内,他又在晋阳,你说他会去哪儿借两个信得过的护卫?” 暗三:“晋西王府!” 像他们这种私人养的亲卫,不论去哪,都能有办法联系上,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 沈磡:“三年前,老晋西王去世,世子回京面圣,受封号承爵位的当晚,我们正好路过殷府……” 暗三:“当时有一紫服男子翻过殷大人家的围墙,属下正要去管闲事,便看见紫服男子出来,脸上有个巴掌印。” 顶着一个巴掌印,对方非常从容地离开殷府,弹了弹下摆上的灰,一点也不见心虚。 沈磡眼睛一眯:“调集所有人,兵分两路,一路抄近道迅速去西疆找王琎,一路跟我去晋西王府。” …… 顾长衣有了两个沉默的寡言的护卫,一个叫赵沉,一个叫赵默,比冷若冰霜的舅舅还不好逗。 赵沉:“执行任务,不听不闻不问。” 顾长衣坚信自己有讲笑话的天赋,“可我感觉你们憋笑会内伤的。” 赵默无奈:“顾公子,双胞胎的笑话真的不好笑。” 他和赵沉明明长得不一样,被认错了好几次,只不过穿着晋西王府亲卫统一的服饰佩剑而已。顾长衣分包子的时候,经常给赵沉两个,他一个也没有。 一开始,赵默以为这是一种离间计,现在他已经体会不到双胞胎笑话的好笑之处了。 顾长衣:“你们跟沈磡一样不幽默。” 他们上路七天,不巧全是阴雨连绵的天气,在当地算是罕见。车行缓慢,经过了一处平原地带时,顾长衣歇在一处庙里,无意间看见村民竟然在冒雨举行祭天仪式,听见了村民们的抱怨。 “老天爷,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村长请的巫师真的有用吗?这天一点也没放晴的样子,这样下去,我家五亩麦子要烂在地里了!” “别说了我种了七亩,今年长势好,我还以为能给大丫头多买两件嫁妆,让她嫁得体面点,现在看来不饿死就算好了。” “嗐,这个巫师做一次法要收一两银子,大家筹了好几天,希望真的有用。” 顾长衣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现在是当地小麦成熟季节,当时一连下了十几天阴雨,接下来也不知还有多久放晴,地里的庄稼已经等不了了,都倒伏脱粒,一年到头忙活的生计,眼看就要付之东流了。 顾长衣看着台上冒雨跳大神的巫师,穿得花里胡哨,口中唱着他听不懂的话,每次转到香炉前时一压手,村民就要往他的功德箱里扔钱。 巫师:“好了,我已经祷告上苍,将你们的诉求传达天听,上神告诉我,明日即将雨停,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家准备农具收割 ,今天干活,明天晒干,正好。再不收割,今年颗粒无收了!” “太好了!” “我就说有用,你还不信,前年我姑姑那里大干旱,就是请这位师傅做法求雨,两天后电闪雷鸣,下了一场大雨!” 顾长衣看愣了,见村民纷纷回家准备收割,有些明白过来,也不一定是大家多信任巫师,而是庄稼实在等不了了,与其放弃在地里,不如先收回家。 但是收起来的谷子没晒干的话,分解加快,而且会发霉发芽,储存不了多久。 巫师见大家跑了,抖开一个包袱,把村民凑齐的钱都倒进去,表情也变得得意洋洋。 顾长衣:“赵大哥,把他扣下。” 收成遇上阴雨天已经很惨了,还要被巫师骗钱。 赵沉飞身出去,把巫师揪小鸡仔似的带到顾长衣面前。 “你们干什么!竟敢冒犯神明!” 顾长衣笑了,比起装神弄鬼,你比我还差点,他道:“巫师大人说明天会停雨,我有点好奇,这样,咱们打个赌,明天是雨天,你这些钱给我,若是放晴了,我十倍还你。” “我为什么要跟你赌?放开我,我还要去王家村做下一场法事!”巫师遇到硬茬子,有点慌神,连忙撒谎道,“若是没下雨,你明天去王家村找我。” 哪有什么下一场法事,干完这一票,他就换个地方行骗去了。 顾长衣不跟他废话,“把他看紧了。” 顾长衣借宿了一个大爷的屋子,大爷家里种地,也愁,他见顾长衣长得跟观音坐下童子似的,问道:“你说我这麦子是割还是不割?” 顾长衣笃定:“收。” 大爷:“哎。” 顾长衣住了一晚上,翌日,外面依然是绵绵阴雨。 他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巫师,跟赵沉道:“把他送到村长家。” 巫师连忙磕头痛哭流涕:“我把钱都给你,你放了我吧,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一定好好做人……” 现在乡亲们都忧心如焚,正火上头,就是一人一唾沫他都能被淹死。 顾长衣:“知道错了?” “嗯。” 顾长衣:“那把钱留下走吧。” 巫师以为自己认错后,这小公子金尊玉贵不会要他这点钱,闻言痛不欲生地把钱留下。 他跳大神赚的钱,全没了。 顾长衣看着桌上的钱,笑眯眯道:“钱真好赚。” 赵沉不知道他在说巫师还是说他自己,沉默地站在一旁。 “这天杀的巫师!”老大爷脾气暴,一早起来都在骂,“这下怎么办!要吃不上饭了……” 顾长衣给大爷倒了杯水,“大爷,您帮我给大伙捎句话,现收的小麦,有多少,我收多少。” 他将一打银票放在桌上,豪气干云。 “我只留三天,过时不候。” 顾长衣心里叹气,本不想这么快暴露行踪的。 要是沈磡找到他……怎么又有点心软了。 不行,被找到就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第58章 顾长衣一放话出去, 村民心里的天立刻就晴了。全家老小齐上阵,连夜割麦子卖给大老板。 有些观望的,怕顾长衣只是一时兴起, 吃不下这么多麦子, 还不敢相信他, 心里还在盼晴。 顾长衣在村口支起个摊子, 只有两个要求,小麦可以不脱粒,田里割下来一捆一捆直接收, 能拴多大捆就拴多大。实在拴不了的,一捆捆之间也要用草绳穿连起来, 这样方便他一次性收进无涯境。 对外的说法是防盗,村民都很能理解。 第二个要求是不能声张,要是被其他地儿的人围观, 他就不收了。 顾长衣按照正常价格收进, 不压价不抬价, 村民怕其他地方的人也来竞卖,大老板反悔压价, 因此口风都收得紧。 顾长衣给现钱和一张小小的合同,上面有通达山庄的印子。 村里认字的人少,且“通达山庄”四个字刻得比较复杂,一时间没人认出来, 只当个普通纹样。 顾长衣要的就是他走之后慢慢发酵的效果。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都把今年快烂地里的麦子卖上了好价, 观望的人后悔死了, 发动全家连夜赶工,生怕大老板等不及了。 顾长衣身边的空地很快麦子堆积如山。靠天吃饭的农民很不容易,忙活一天的庄稼可能就让最后几天的恶劣天气给毁了。有些麦子品相差一些, 顾长衣全都睁一眼闭一眼,没说什么,给品相好的增加了奖励。 “谢谢大老板,您一定会有福气的!”每个人从顾长衣这边领完钱,都要绞尽脑汁说几句吉祥话,夸张点的还要跪下,吓得顾长衣连忙把人扶起来,“快回去休息两天吧,这几天大家伙都辛苦了。” 待到深夜,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顾长衣让赵沉赵默望风,嗖一下,把堆积如山的麦子收进无涯境。 赵沉眼皮跳了下,心里默念“不听不闻不问”,知道牛逼就对了。 翌日,村民也被连夜转运走的巨大工程吓到,有刚从外地回来见多识广的,悄悄问顾长衣:“老板,您是不是明日楼的人?” 来人只听过明日楼多有善举,还没听说过通达山庄。 什么叫明日楼的人?老子已经离婚了。 顾长衣笑眯眯道:“不是,我跟明日楼是死对头,势不两立。” 来人自知说错了话,讪讪地退下,然后忍不住把关于大老板的八卦跟大家分享。 村民都对顾长衣很好奇,一点点小事都传得人尽皆知,正中顾长衣的下怀。 瀛阳一事,明日楼和通达山庄表现得有点太扎眼,救灾比朝廷还及时,有些人必然要给皇帝吹风,说这两股势力恐成大患。 但如果通达山庄和明日楼是死对头,那在朝廷看来,则是可以互相牵制平衡的势力,若是想打压一方,只需要拉拢另一方。 虽然通达山庄产业还比不上明日楼,但是几件事后,名气肯定能追上。 在村口停留了三天,顾长衣收完最后一批小麦,悄悄地趁夜离开。 村民们看看灰蒙蒙的雨天,再看看空荡荡的村口、手里的银子、记忆里顾长衣姣好的面容,不禁有些恍然——他们其实是被神仙拯救了一次? 似乎证明神仙来过的证据,只有他们手里的收麦票据。 有心人看着上面的红戳,请了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辨认,最后才认出,原来帮助他们的是通达山庄! 通达山庄的传说再一次出现。 越往西走,入夏越深。 顾长衣出了那片阴雨不开的地界,接下来又全是烈日。 他有点胃口不佳。 靠着去西疆吃酸葡萄的念头,顾长衣又往前走了一段,五天后酸葡萄也不管用了,顾长衣改成早晨傍晚赶路,白日里休息。走走停停,一天前进不了多少。 这段路都是艳阳天,晚上星河璀璨,照得整片戈壁白得发光。 顾长衣偶尔白天也休息在大戈壁滩上,就从无涯境里拿出几桶水给赵沉赵默冲凉,然后在茫茫无人的荒漠里,把成堆的麦子拿出来晒。 赵沉感慨,这条路走过一趟,哪有像现在这样舒服,日头大就在马车里乘凉,缺水的问题根本没有出现。 顾长衣到了西疆的第一个镇上,就听见镇上的居民讨论,前几天王琎大将军刚跟外敌打了一仗,胜了。 顾长衣一边为王琎感到高兴,一边乔装改扮,到处收大葡萄哈密瓜桑葚西梅干……水灵灵的水果一车一车往无涯境运输。 他买水果的时候,几次都遇见一个粮商,也是挨村收购粮食,出的价格还挺高。 顾长衣想把麦子卖给他,但留了个心眼,问道:“你收这么多粮食干嘛?转运不麻烦吗?” “主子吩咐的事情,我们当手下的也不清楚。”对方有所保留,没说真话,“可能觉得酒庄行情好,酿酒吧。” “葡萄酒的行情不是更好?你怎么不跟我一样买葡萄?” 对方卡壳了下,似乎是怕被顾长衣套出更多消息,找了个借口跑了。 顾长衣手里捏着一串无籽白葡萄,一颗一颗往嘴里放,几下便吃完了一串,当做晚饭对付了。 “顾公子不吃晚饭了?” 顾长衣:“没胃口,明天再说吧。” 赵沉见顾长衣最近都瘦了,有些忧心。相处这些日子以来,顾长衣从来没把他们兄弟当下人使唤,同吃同住,他们兄弟养了一身腱子肉,顾长衣反倒瘦了。 赵沉忧心忡忡,瘦了算不算任务失败? 他们出发时,王爷给了他两一笔钱,要他们务必把任务完成得完美圆满挑不出一丝毛病,将来他好去某人面前邀功。 他和赵默合计了下,出钱给顾长衣买了一只烤全羊补身子。 还要配上一壶好酒。 顾长衣被沉默兄弟突如其来的好意震得愣在当场,羊肉恰到好处的焦香味充斥鼻尖,一股呕吐感从胃里蒸腾而起,他用手捂住嘴巴,快走几步退出房间,强忍着才没在兄弟两面前吐出来。 吐出来太扫兴了。 赵沉不解地追出来,问道:“顾公子你不吃吗?” 顾长衣缓口气过来,眼角都是被反胃逼出来的泪光:“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羊,不忍心吃。好意我收下了,你们吃吧,不要浪费。” 赵沉看着顾长衣湿润的眼角,有点惭愧,好好的,怎么就戳到人家的伤心事,都给弄哭了。 顾公子果然至情至性之人。 赵默:“那我们也不吃了,送给客栈老板吧。” “别……”顾长衣口水化成眼泪流出来,他心里真的好想吃,最近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可是一闻到羊肉味就反胃。 他只需看一眼就知道,这可是最地道的烤全羊,精选肥羊羔,涂抹烤制,外脆里嫩,一点膻味都没,吃起来口感一定棒极了。 “你们吃一半,剩下的一半我藏起来,等我的小羊去世满十年了再吃。” 赵默:“……” 赵沉:“……不如到时候一起吃?” 顾长衣:“也可以。” 他拧了一把湿毛巾捂在鼻子上,痛苦而快乐地把整个烤架都端走了。 这只烤全羊似乎是开启了什么阀门,顾长衣突然就闻不了荤腥,心里想吃烤肉炸肉红烧肉,嘴上老老实实地啃蔬菜。 其他二人不太理解,跑遍全城给顾长衣买不同口味的菜。 顾长衣伤心欲绝:“十岁养过鸽子,不舍得吃。” 脆皮乳鸽,看起来好吃。 “驴是大家的好帮手,不愿意吃。” 驴肉火烧,看起来也好吃。 “十一岁的时候养过鸡,不想吃。” 大盘鸡,好香。 “……” 赵沉实在没忍住,暗暗怀疑顾长衣其实是当过和尚。 最近可能是到了什么特殊时期,全面吃素了。 孕吐反应来势汹汹,顾长衣被折磨地下巴都尖了,他在床上睡了一天,偶尔捻点酸葡萄吃。 他摸着逐渐有点显形的小腹,发愁地趴在枕头上。 他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烤全羊大盘鸡驴肉火烧脆皮乳鸽…… 不会要还要等七个月吧! 顾长衣硬生生吓饿了。 他试探着从无涯境拿出一盘鸡,刚凑近鼻子就连忙把它放了回去。 吃不下。 顾长衣难受的时候,突然想起远在天边的某个人。 这个人不会正吃香喝辣,他说不要找他,就真的乖乖地没找吧? 呵,饿生气了。 第二天,顾长衣才有精神去找王琎。 他没精力去查那个粮商在搞什么鬼,跟王琎提一嘴,让他去查。 顾长衣拿着王琎的信物,一路畅通地进了都护府。 王琎看到信物,风尘仆仆地从沙场赶回来,看见顾长衣第一句话是“你瘦了,是不是在侯府被欺负了?我给你出头去!” 第二句才是:“你怎么穿男装出来了?你相公呢?” 顾长衣挠挠脸蛋:“其实我是男的,之前是男扮女装。” 王琎后退一步,上下打量顾长衣,第一次感觉自己年纪有点大了,眼神不好使了。 “那……是因为你是男的,所以发现后被欺负了?” 顾长衣:“没,侯府的人不知道,他们哪有本事欺负我……” “那就是沈磡知道,沈磡欺负你了?” 顾长衣皱了下眉。 思想先进的王琎怒斥:“就算是男媳妇又怎么样?有就成了,还挑三拣四,他纳妾还是家暴了?反了他了!一个大傻子还有这本事?” 顾长衣下意识反驳:“现在不傻了。” 王琎更加生气:“不傻了就抛弃糟糠之妻?” 顾长衣欲言又止:“也不是……算是我不要他了。说正事,王叔,我来西疆是想做点小生意。但是我在村里遇见了一个粮商,到处收购粮食,有点诡异。” 王琎脸色凝重,半晌,道:“是我让他去的。” 顾长衣睁大眼:“啊?是……是粮草不够吗?” 王琎简要道:“上个月交战密集,虽然最后我们大获全胜,但是粮仓被对方的奸细烧了。我现在压着这件事,免得军心不稳,想先从百姓手里买点存粮。朝廷下一批粮草,大概还要几天。” 这算是军事机密了,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否则苟延残喘的敌军可能会背水一战拼死反扑。 顾长衣:“王叔,不如从我这买吧。” 王琎:“我知道你好心,但是杯水车薪,将士一天就要消耗——” “够吗?”顾长衣看了看都护府四周,王琎支开了所有人,他放心地把小麦全部放到府里大片的练武场上。 “二十天都没问题。” 王琎震撼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瞬间就把顾长衣和通达山庄联系了起来:“你不会就是通——” “心照不宣,还请王叔保密。”顾长衣眨眨眼。 王琎:“你、你让我缓缓。” 他好像终于知道,当初顾长衣是怎么帮副将藏起地图,而没有被杀手发现了。 通达山庄在某村收购了大量小麦的消息,长脚一样飞了出去,因为顾长衣行程慢,路上耽搁了太长时间才到西疆,连远在西疆的王琎都听闻了此事。有心人正盯着这批小麦的去处,想揪出通达山庄看个透彻。甚至有的人出高价收小麦,想钓出顾长衣。 王琎严肃着脸盯着眼前如山一般的小麦,军营戒备森严,如果顾长衣把小麦转卖给他,倒是能完美解决无形中的风波。 王琎心头大患被解决,也不用到处巡逻,免得混进奸细发现粮草不足的事,痛快地要请顾长衣吃饭,顾长衣怕自己胃口不佳扫兴,拒绝了:“下次吧,我约了别人。” 在西疆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没有别人。 只有两个试图拯救他胃口的护卫。 顾长衣看着赵沉又端来精心准备的饭菜,蔫蔫的,能不能不要这么持之以恒地像个大恶人。说好的沉默寡言冷酷无情呢? 能看不能吃,这是在折磨他啊! 赵沉:“顾公子,你再试试,我又找了一家饭馆,吃了都说香。” 顾长衣没法说自己怀孕,只能由着对方准备,他正想找借口,鼻尖突然嗅了嗅,试探性地夹起一块小酥肉。 能吃……好吃! 等等—— 顾长衣猝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三菜一汤。 他脸盲,嘴巴可不盲。 第59章 沈磡带人立即从京城赶到晋西王府, 恨不得拿刀逼着晋西王说出护卫的联络方法,然而顾长衣还跟两名护卫在一起,他行事束手束脚, 只能客气地开高条件交换。 晋西王软硬不吃:“你说那是你媳妇, 我姑且相信。但是……你媳妇跑了要追, 我就不用追媳妇吗?” 沈磡直言不讳:“……你再怎么献殷勤, 殷大人也不会见你。不如给我行个方便。” 晋西王:你礼貌吗??? 殷雪臣替晋西王府洗清谋逆嫌疑,还有一项关键证据是他力挺的孤证,这件事朝廷上下都记着, 若是他和晋西王走得近,清者也不能自清了。 当初晋西王深夜翻殷家的墙, 被打出来再正常不过。 沈磡当面插了晋西王软肋一刀,毫不手软。 晋西王嘲讽:“不过是一个月没见,急什么。” 暗三心里着急, 你当然不急啊, 你又没媳妇又没孩子的。你懂个屁。 沈磡退一步道:“那你给我一项凭证, 让你两个护卫不要对我有敌意。我自己找,找到之后他们不能阻拦我见面。作为交换, 我要是找到他,折返回来经过晋西时,我教你易容。” 易容了,那偷偷去京城也没人发现了。 晋西王想了想, 殷雪臣没提要阻拦见面。这项交易里还有个坑, “找到媳妇折返回来时教人易容”, 找不到就不教了的意思。 他提笔写了一封信,让沈磡带去。 沈磡把信揣怀里,马不停蹄上路, 目标直指西疆都护府。 若非他带的人手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怕是要折在这日夜兼程的赶路中。 每回闭上眼睛,沈磡都会梦见顾长衣吃不饱睡不好,一边吐一边骂他为什么还没找到他的情景。 理智上他知道顾长衣可能根本想不起骂他,但是沈磡自顾自地把罪责都揽到头上来。 最近赶路比较着急,沈磡不赶路的时候就尽可能补觉,保留精力,也不做饭了,暗卫松一口气的同时,面临了天天吃馒头的困境。 他们这才知道身在福中不知福,暗七感慨:“你说前几天主子不肯睡觉,一想夫人就去做面条,咱们吃了这么久,还吃腻了。现在吃馒头了才知道面条都好吃。” 暗六:“可不是,你说夫人会不会也想念主子做的饭菜?” 沈磡闭了闭眼,他之前致力于给顾长衣换花样做饭,会不会把他胃口养刁了,在外面都吃不好? 听说怀孕两个月后,孕吐反应会加强,顾长衣现在是不是正抱着哪棵树吐? 暗七一见主子又开始忧心,宽慰道:“ 主子,夫人有无涯境,不缺吃不缺穿,肯定比你现在过得好。” 暗六闻言举手:“我们的铺盖都被夫人一起卷走了,主子您放心,夫人是那种有借必有还的性子,一定会回来还我们的。” 暗五附和:“对啊,夫人虽然把镯子还给主子了,但是没还我们铺盖啊,这肯定是给自己留后路,顺理成章地回来。” 暗四:“我们到时候一定假装得非常惊喜!” 暗二也试图加入话题:“就算夫人无涯境的食物吃光了,我的铺盖里还有两斤酥油饼!” 暗七:“操,不会是三个月前我们出任务你买的那两斤吧?” 暗二:“……对。” 暗七:“你可闭嘴吧你。” 夫人能吃你那过期的玩意儿? 沈磡并没有被这群人安慰到,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想象了一下,顾长衣在无涯境里翻箱倒柜,最后找出暗二被子里那两斤霉变的酥油饼,额头青筋一阵一阵跳动。 “以后不新鲜的玩意儿不准寄在那里。” 暗卫们点头称是。 说话间,暗三赶来,汇报到:“打听到通达山庄的消息!” 沈磡倏地转头:“说。” 暗三:“月前,有人在西边村里收购小麦,帮助村民把没法晒干的小麦全处理了。后来村民在收购凭证上看见一个红戳,写着通达山庄。结合小麦一夜运走的速度,应当就是夫人没错了。” 沈磡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离顾长衣如此近,那村里离这里只有二里地,若非赶路要紧,他不愿多花时间,他甚至可以过去看见顾长衣生活过的痕迹。 “还有没有别的?他还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暗三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夫人还放话,他跟明日楼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这是故意放话给他听的吧。 沈磡脸色一白,顾长衣这是……还在气头上。 他既没哄也没道歉,顾长衣当然不会消气。 沈磡就怕顾长衣气出病来,他按了按额头,道:“冒名顶替通达山庄出一批小麦,别让人盯着顾长衣手里那批堵他。休息够了,走吧。” 暗卫分了一个出去办事,其余人继续上路。 沈磡抵达西疆时,距离上次见到顾长衣,整整过了一月半。 巍峨的都护府标志高耸在城中,沈磡眯了眯这些天被风沙吹红的眼睛,喉咙发紧,眼眶酸涩。 一踏入西疆,暗三就送来了有人在大量采购水果的消息,西疆瓜果虽甜,普通办法运到京城几乎不可能,不用想就知道是顾长衣。 前一个月都在粗狂地赶路,到了这一刻,沈磡反倒谨慎起来,怕自己不小心就在哪条街上和顾长衣撞见,起了冲突。 沈磡一家客栈一家客栈找过去,几乎不费力就找到了顾长衣三人下榻的客栈。 暗卫悄悄落在屋顶上,像一片黑色的叶子。 赵沉和赵默同时察觉到屋顶有人,放下给顾公子准备的饭菜,关门关窗,分出一个人上屋顶查看情况。 暗七骤然出现,拦住赵默:“大哥,是自己人!” 赵默:放屁,我们的制服都不一样。 暗七哥俩好地搭住肩膀:“看看,你主子写的信。” 沈磡站在屋顶上,看见顾长衣出来的那一刻,心脏猛地一紧。 “瘦了。” 沈磡喃喃自语,两个字糅杂了无限心疼和自责。 下巴变尖了,肩膀变薄了,夏天的衣服更显得人脆弱而瘦削。 顾长衣似乎是朝里面摆了摆手,然后扶着一根主子,无声干呕了几下,一手不断摸着胸膛顺气。 待里面的人出来,顾长衣又跟没事人一样,道:“吃不下,你们吃吧。” 沈磡目光骤然缩了下,聚集在顾长衣微微有点弧度的小肚子上。 他看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弧度,和顾长衣纤细的身影,猛地眨了几下眼,把眼泪狠狠地逼回去。 顾长衣这么难受,却还是留下孩子了。 沈磡把屋顶上压瓦片的砖块握成了两半,把心里那股冲动压下,才没有立即冲出去抱住顾长衣。 不行…… 再等等,不能见他。 沈磡闭了闭眼,他清晰地记得顾长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再看见你,我可能气流产。 他不知道这里面气话的成分有多少,但他不能赌,顾长衣为了这个孩子受这么多苦,要是被他气到……那他们就真的完了。 -顾长衣说看见他会气流产。 -顾长衣说三个月内不想见到他。 -顾长衣说他跟明日楼势不两立。 沈磡咬着牙,把这三句话咀嚼了三遍,如同三层镣铐穿过骨缝把他钉在了原位。 还不能出现。 风中送来顾长衣低声念叨,“好想吃肉啊。” 沈磡入梦初醒,有些踉跄地起身。 对,对,给长衣做饭。 沈磡直接下楼,租了客栈的后厨,买了最新鲜的里脊肉、小羊排、猪蹄,给顾长衣做小酥肉、烤羊排、红烧肘子。 他切菜下锅翻炒的速度都快出重影了,当初练剑都没今日掌勺认真。 三个荤菜之外,沈磡又做了一个清淡的酸菜肉片汤。 等所有菜品出锅,暗卫也和赵沉赵默沟通好了。 赵沉和赵默遭遇了人生最灰暗的时刻,六个自来熟的暗卫围着他拉家常,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恨不得把他们这一个月跟顾长衣相处的细节都扒拉出来。 特别是“夫人的手很神奇,你有没有摸过夫人的手”这个问题来回问了十八遍,夹在各种正经问题里,一不留神就会回答错误。 赵沉怀疑这是一种刑讯诱供的手段,恨不得娶十八个姑娘以证清白。 看见沈磡的时候,赵沉简直像看见救星。 沈磡哑声道:“你们把这些菜端进去,问问他能不能吃下,吃不下的话,是味道差在哪儿。” 赵默隔着三层楼就闻到了后厨里的烤羊排香气,咽了咽口水,道:“顾公子说他小时候养过小羊……” 沈磡:“伤心事总会过去。” 赵默:“好的。” 沈磡:“别告诉他是我做的,就说是个本地的厨子。” 他怕顾长衣知道了是他做的,不肯吃。 赵默:“行。” 赵默见着顾长衣肉眼可见地瘦下去,这两天甚至连出门的兴致都没了,就窝在房间里养神。 兄弟两越是心疼,替顾长衣发掘西疆美食就越勤恳,但每回他们觉得这次一定行了,结果顾长衣都不吃,反倒是他两体重有所增长。 赵默觉得这次也很悬。 他不抱希望地端进去,顾长衣兴致缺缺地夹起一筷子,顿了一下后,低着头,默默一筷一筷,把桌上的饭菜吃了一大半。 赵默睁大眼睛,他信了外面那位是顾公子的前夫了。 顾长衣手上捏着大肘子,打了个饱嗝,被肘子感动得有点想哭。 好久没吃了。 他心里觉得有点没面子,但是嘴上又停不下来。 沈磡来了,就在外面。可能在他窗户边,可能在他头顶的屋檐。 顾长衣生气烦恼,坐立不安,甚至有点急促。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一顿饭菜而已,就吃胖了这么多,有点不英俊。 太不争气了,这小崽子这就认上爹了?就只吃你爹做的饭? 顾长衣深呼吸了口气,问道:“今儿个厨子是哪位?手艺不错,能见见吗?” 赵默:“是个八旬老头,性情古怪,不愿见人。” 顾长衣微笑,好的,你机会没了。 第60章 顾长衣吃饱了饭, 又有力气干活,西疆壮美辽阔,要想收到最新鲜的瓜果, 必须亲自下到地里或者农家的地窖里去收, 他之前才跑了几个地方就歇菜了, 今日才得以重振旗鼓。 他卖给王琎的小麦还需要晾晒, 但是军中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之前军中有小道消息传来说粮草不足,现在大家亲眼看着这么多粮草,亲自晾晒, 真到不能再真。 大家都以为是将军提前预判粮草会被烧毁,转移地方, 一时间对王琎更加崇拜和信任。 王琎付了钱,还自己出钱奖励了顾长衣一番,怕顾长衣想做生意本钱不够。 顾长衣救了他两次, 王琎自然懂得轻重, 替顾长衣把通达山庄的事情都遮掩了去。 顾长衣送了王琎一车哈密瓜, 笑道:“下次见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给您解解渴, 您注意身体。” 王琎想多留顾长衣一段时间,豁出去一张老脸给顾长衣保媒:“我孙子孙女要来西疆看望我,约摸再过两天就到了,要不你留下来看看?” 顾长衣语塞, 孙子孙女?选项未免有点丰富了。 王琎:“你喜欢姑娘呢, 不是我自夸, 我孙女机灵懂事,还会点身手,能保护你。你要是喜欢男的——” 顾长衣瞬间以为自己能怀孕的事人尽皆知了! 将军您思想有点先进啊, 那么大个孙子,这就让他绝后了吗? 顾长衣:“您孙子孙女都有自己想法,强扭的瓜不甜。” 王琎徒手劈开一个哈密瓜,抽出长剑切成了八瓣,“甜,你挑瓜的眼光不错。” 顾长衣:“我倒也没那么人见人爱。” 王琎:“你不是跟沈磡离了?多认识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好。做生意全大梁各地跑,更应该先成家,把后方稳下来。” 顾长衣挠挠脸蛋,离是离了,但是肚里还有对方的崽子,而且他可能就在附近盯着。 第一次有老人家想把自己优秀后辈介绍给他,顾长衣仿佛回到上辈子一出门就遇到居委会阿姨说媒的窘迫,因为他脸盲,甚至不能提前发现躲着走。 王琎也不太熟练,沉默了一会儿,老实道:“我其实让你和他们走动走动,我驻守西疆,常年不能回京,希望你们能互相关照。” 将军府还是比侯府要厉害一些,可以庇护顾长衣。 顾长衣:“会的,会的,不用相亲这么麻烦。” 王琎:“那你愿意再留两天?” 顾长衣:“我考虑一下。” 顾长衣接下来要去的山沟比较远,那里的葡萄据说特别好吃,问题就要经过一片沙漠,天气炎热,脚下的沙子烫人。 从他说要上路后,赵默和赵沉一反常态,开始明里暗里劝说他不要去,会中暑。 顾长衣眼睛一眯,这是收了沈磡多少好处?以前他们可不会置喙他的去向。 顾长衣从军营里出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赵沉赵默的态度微妙地变了,绝口不提再休息休息的事。 他有些好笑,王琎要给他相亲,这是让沈磡听着了? 顾长衣故意大声道:“哎,要不再休息两天,我有个朋友要来。” 赵沉和赵默对视了一眼,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他们正在任务当中,并非收受贿赂,而是实在受不了有一群叽叽喳喳的暗卫,天天在耳边讲主子和夫人的过去。 赵沉和赵默没见过这样“求人办事”的,一时招架不住。 沈磡闻言,握紧了拳头,嫉妒得发疯。他第一次意识到,顾长衣抛出那份和离书后,会有很多人给顾长衣介绍新的对象,且性别比他有优势。 万一顾长衣想找别人了呢?万一顾长衣更喜欢姑娘呢?他还傻的时候,顾长衣一直跟他说姑娘有多好多好。 就算顾长衣怀着他的孩子,沈磡依旧没有把握。 娶一送一这样的好事,该有多少人抢着要?比如顾长衣远在京城的知己,比如近在路上的王家子孙。 沈磡心里打翻了醋瓶,酸涩一片,看见顾长衣走出都护府时瘦削的身影,又清醒了。 他现在哪有资格管别的,他连媳妇都没照顾好。 沈磡站着看了一会儿顾长衣的背影,转头扎进了厨房,给顾长衣熬点解暑的银耳百合汤。 顾长衣聚精会神地走着,感觉自己快被沈磡折腾出了一点偶像包袱。 不想在沈磡面前露怯,不想在沈磡面前表现出柔弱,一种奇怪的“分手后我要过得更好”的虚荣心开始作祟。 但是外表骗不了人的,顾长衣不得不承认自己最近瘦了很多,搞得自己很没面子。 不知道沈磡现在长什么样,有没有变化,说起来沈磡全面恢复精明的样子他还没见过。 沈磡主动暴露后,就向他要搓衣板跪着,顾长衣最后一次见沈磡,他就是在搓衣板上,这行为够傻的,完全想象不来明日楼楼主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样子。 所以,沈磡现在什么样子呢? 精明强干?运筹帷幄?天之骄子? 对比之下,如果只有自己瘦了,沈磡还玉树临风更加英俊了,岂不是更没面子? 顾长衣忧愁地好奇了一会儿,便打住了。 沈磡还是别瘦了,免得自己看见了心软。 顾长衣思虑纷飞,从都护府走到下榻的客栈,某个人一点影子都没有出现。 顾长衣微妙地有点不满。 都放话要“相亲”了,沈磡居然忍得住。 那还找他干嘛呢?脸都不露一个? 沈磡能见自己,自己却看不到人,换一个脾气暴一点的都要骂人了。 明明没找到自己的时候,盼着能多一点自由时间,被找到了却抓心挠肝的,有点烦躁。 赵沉适时送上银耳汤,静心解气。 顾长衣用调羹一勺一勺舀着,作弄着玩,就是不入口。 赵沉:“不想吃吗?” 难道沈磡的食物也失效了? 顾长衣:“没。准备一下,我们下午走吧。” 耽搁时间太长的话,等他回到京城去卖瓜,夏天就过了,买不上好价。 临出发前,顾长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和赵家兄弟有马车有水源有食物,那跟在后面的沈磡怎么办? 徒步穿越沙漠吗? 为了使用轻功,沈磡顶多带一壶水,根本不够喝。 顾长衣一脚蹬在马车上,有点烦躁,早出现不就没事了,害他还要操心这个。 顾长衣:“去买几个酒桶,我想顺便买点年份长的葡萄酒。” 他一口气买了十几个陶缸,全部装满了水。 顾长衣只要有空就会买各种容器装满水放在无涯境,永远不嫌多。 他拍了拍装满水、密封性良好的陶缸,欣然上路。 路程过三分之一时,头顶的烈日越来越强,顾长衣拿出一缸水给三人解暑擦凉,皱眉道:“普通商旅走这条线太难了。” 赵沉:“这世上大多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只会比我们更难。” 顾长衣顺势拿出两缸水,道:“你帮我把它搬到那边的背阴处,留给后边经过此处的有缘人解暑。” 他从无涯境拿出笔墨,写了几个字,贴在陶缸上。 “公子您真善良。”赵沉感慨了一声,和赵默一人搬着一缸,放置在了石头遮阴处。 不一会儿,顾长衣休息够了,继续前进。 沈磡和暗卫出现在顾长衣停留过的地方。 “主子!夫人给我们留了水!”暗七欣喜道。 说实话,这一路看着赵家兄弟享受夫人无涯境带来的好处,暗卫们一个个变成了酸柠檬。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我们的小铺盖还在夫人无涯境里啊! 为什么!为什么主子要犯错! 此刻看着夫人留下的清水,暗卫们感动地泪流满面,果然还是想着他们的。 暗四弱弱提醒:“不是特意留给我们的。” 暗七:“你闭嘴感动就好。” 沈磡从陶罐上揭下顾长衣留的纸条—— “水赠有缘人,放心喝。” 有缘人。 他们必定有缘。 沈磡把纸条折好放入怀中,眼里出现一抹餍足的笑意,仿佛从清水里喝到了蜜糖。 沈磡和暗卫分了一缸水,另一缸没动,他取了纸条,把纸上的字刻在石头上。 省略了前半句,只留下的后面“放心喝”三个字。 有缘人只能是他,其他人有水喝就行了。 沙漠走到三分之二处,赵沉很上道地又感慨了一下沙漠行走困难。 虽然后面的暗卫很可恶,但口干舌燥也怪可怜的,毕竟那么爱说话。 顾长衣顺坡下驴,又留下两缸清水。 后面的暗卫又是一片欢呼。 顾长衣有点心累,他倒是想看看沈磡能躲多久。 再往前走,绿洲赫然在前。 顾长衣找了一处农家歇脚,从无涯境里取出食材,“拿去做晚饭,分大家一起吃。” 顾长衣拿了很多,包括之前的海鲜干货,这个“大家”既可以是农户,也可以是沈磡和暗卫,看他们自己操作了。 赵沉:“好的。” 某个厨子早已经在厨房待命。 两刻钟后,顾长衣吃到了小炒肉丝、干贝炒蛋、鸡丝鲍鱼粥。 鸡丝粥上面还飘着几朵冬笋雕的小星星。 顾长衣果然很有胃口,他擦了擦嘴巴,再次问道:“你们找主人做的?手艺不错,我当面感谢他。” 赵沉:“五旬老妪,小地方的人,有点怕生。” 顾长衣沉默了一下,行吧,五旬老妪还雕小星星呢。把人当傻子耍后,又把人当傻子哄。 顾长衣心里默默记下一笔。 他掏出一枚银子,“那你替我转交吧。”不肯出面就银货两讫,坚决杜绝吃人嘴短! 赵沉一点没贪心,转交给了沈磡。 沈磡摩挲着犹带顾长衣体温的银子,神情变得柔软。 这算不算间接摸到了顾长衣的手 他好想抱一抱顾长衣。 作者有话要说:顾长衣:是赵沉的手。 第61章 西疆夜里降温很快, 天黑之后酷暑消失,变得格外凉爽,顾长衣吃晚饭, 出门散步, 走了将近两百米远, 在一块石头上慢慢坐下了。 他手腕搭在膝盖上, 微微仰头,看着神秘浩瀚的银河,想起他和沈磡一起看过的那片星空。 沈磡从小装傻, 在侯府夹缝生存,其实也不能怪他演技好。 沈璠什么都有, 有位高权重的父亲,有舒适宜人的生活条件,有京中赞赏的美名。 沈磡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想要多一点媳妇给的糖而已。 明明不傻, 却只能装傻, 被沈威拿去踩一捧一,过得不比真傻轻松。 气消了之后, 顾长衣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因为一想就心软。 都怪气消得太快了。 顾长衣怀疑自己吃错了什么药,才会一直给沈磡找借口。 其实,沈磡不傻, 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开心的人了。 正常情况下, 哪怕是单纯兄弟, 都要请一桌庆祝。问题就是他们之间不够纯粹,沈磡的谎言揭开时,顾长衣感觉到了太多难堪。 他还没有机会替沈磡感到由衷高兴, 高兴他及时遇到了靠谱的师父,高兴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事业成功,高兴他蛰伏多年卧薪尝胆扬眉吐气。 是的,顾长衣没有机会。 顾长衣无声抱怨:“我递过来的台阶烫脚还是怎么?” 怎么可以有人装傻的时候横冲直撞,要这要那,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 认错的时候就束手束脚,藏头缩尾,面也不敢露,话也不敢说? 沈磡隐在不远处看着顾长衣的背影,小小的一只仿佛融入了夜色和星海,像忽明忽暗的萤火虫,吸引人伸出抓住,否则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草丛里。 沈磡抬了抬手,竭力克制地背到身后去。 他想抓的,但是带崽的萤火虫会受惊吧? 沈磡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院外偶尔会有萤火虫飞进来,一开始他会抓两只陪伴他,但是自己没轻没重,抓到的萤火虫很快熄灭了光芒。 所以……所以他还是看着就好,顾长衣飞到哪,他跟到哪儿。他找了将近两月,看到萤火的光已经很不容易了,若不能小心翼翼,顾长衣不发光了怎么办? 沈磡从屋里拿出一条小毯子,交给赵沉:“提醒他别着凉。” 赵沉:“要不您干脆换个身份呆在顾公子身边吧。” 沈磡想了想,摇头拒绝了。 他大可以易容待在顾长衣身边,可是他还记得顾长衣的控诉——欺负我脸盲你就能变成不同的样子来看我笑话吗?你到底以多少张脸出现过多少次? 沈磡其实有点冤枉,易容并非无所不能,他能掌握得炉火纯青的只有两张脸。 沈磡不想再骗顾长衣了,尽管他从来不是为了看笑话。 他已经骗了顾长衣太多,决不能有下一次。 况且……他会忍不住吃自己的醋。 嫉妒易容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呆在顾长衣身边。 顾长衣心道他这里吹了一会儿风,也没个人出现,这个念头刚产生,肩膀上就被人披了条毯子,扭头一看是赵沉。 顾长衣默默盖紧了被子,开始怀疑其实沈磡并没有找到他。 行吧,现在开始就按照没这个人处理。 “赵大哥。”顾长衣叫道,“你坐一会儿,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赵沉:“你吩咐。” 顾长衣从兜里掏出六千两,“我在西疆不能久留,夏天过了瓜果卖不上好价。但是我还得过几天才能走,你能否提前出发,帮我去玢州采买一些东西,等我到了之后,一并带到京城。” 他怀孕了,身体会越来越不方便,本来打算每到一站都停下来搜索一番,找门路赚钱。但他现在行进速度慢,今年他若是想在夏天回京,这一路就不能再停留。 顾长衣不甘心来西疆一趟,就买了点瓜果香料,但确实有心无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让赵沉去玢州采买,存到仓库里,他只干物流,不干采购的活。 玢州是西疆至京城的必经之站,位置和物产都得天独厚。 赵沉明白了,道:“但是我没有做生意的经验。” 顾长衣:“京城的物价你知道吧?凡是玢州卖得比京城低的,你都可以买进。周围地界多跑跑,看到什么想买就买。这一批货,将来给你分红。” 赵沉:“不、不用了,我就是个跑腿的。” 顾长衣:“分红肯定要的,我给你六千两,你拿出一千两去买个现场的仓库院子什么的,再雇几个人看家护院,买到的东西就存在这里。” “再请木工做集装箱。”顾长衣比划,“集装箱,用木板钉,无需封顶,越大越好,你采购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堆在里面,这样方便我一次性拿走。” 赵沉听完顾长衣描绘的场景,震撼得久久说不出话,光是想想就热血沸腾的,甚至想马上从晋西王手下辞职,投身物流行当,发家致富。 顾长衣现在的资产还不够大规模招兵买马,只能自己去一处,就提前找赵沉这样信得过的人,去那里买个仓库,做集装箱,收购物资。 等他做大了,应该要有专门负责这方面的人,大梁各仓提前协商,替他筹划最高效的运输路线,来回都不空手。 顾长衣笑眯眯看着赵沉:“年轻人,入伙吗?我把你从晋西王那里买下来。将来不想干了你们回去也没事,不签死契。” 他现在最缺创业初期的亲兵,赵沉和赵默知道无涯境的存在,更适合不过。本来以为能从明日楼借,现在……他才不要用沈磡的人! 赵沉有些心动,跟在顾长衣身边这些日子,把以前的生活衬得枯燥极了。 “但是王爷那边……” 他和赵默都跟了晋西王十来年,地位不低,若非上门要人的是殷雪臣,晋西王断不可能一次给两个。 顾长衣鼓了鼓脸颊,眼睛弯弯的像一轮新月:“你跟晋西王的霸王合同,当然是找大理寺上诉啊。” 法官是殷雪臣,像晋西王这种不能进京出庭的被告,必输无疑。 赵沉:“……” 为什么,他们晋西王的情史,好像人尽皆知了? 今天暗卫还拐弯抹角地打探晋西王和殷雪臣怎么认识的,说出来大家一起八卦八卦。 赵沉把赵默叫来,当着顾长衣的面说点场面话:“我要提前去玢州,接下来就你一个人保护顾公子了,要时刻小心谨慎,寸步不离……” 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他胡说八道,无语地听着。 若非沈磡来了,赵沉是不可能答应顾长衣去玢州的,就算他再心动顾长衣嘴里的生意,但是目前他的唯一任务就是保护好顾长衣。 赵沉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带着顾长衣的银票上路了。 沈磡支出一个暗卫跟随赵沉,“别干涉赵沉买什么,保护好长衣的货物就行。” 暗二:“遵命!”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到一个新的地方扩张业务,分一杯羹,必然要跟当地的旧势力杠上。能打点好的自然相安无事,弄不好就要兵刃相见。 掌控明日楼这些年,沈磡见得太多了,几乎每回从侯府出去办事,就是在处理这些明枪暗箭。 沈磡希望顾长衣顺顺利利的。 …… 顾长衣顺利地买够了瓜果和香料辣椒等东西,启程回京。 沈磡默默跟着,一天天掰指头算,跟赵沉协商控制路程长短,最好卡在三月之期后到达京城。 京城龙蛇混杂,且顾长衣知己颇多,容易趁虚而入。 十天后,顾长衣到达玢州,赵沉已经买好了一仓库的东西等他。 东西品目五花八门,小东西如羊毛、羊毫、羊肉,大宗的比如煤炭木材,整整堆满了一亩大的院子。 赵沉体会到了疯狂购物的乐趣,六千两一点没剩。 他请了几十名木工赶工,造出了一层楼高的木箱,在院子里井然有序地排列,里面都装满了东西。 顾长衣“哇”了一声,连连夸赞赵沉干得好。 赵沉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在京城能不能卖出去。” 顾长衣:“不一定要在京城卖,不着急,总有一天它们都会有最适合的时机卖出去。” 垃圾放对了地方都能变成宝贝。 顾长衣:“话说,你这样买,有没有引起什么乱事?” 赵沉皱了下眉:“有两家镖局,以为咱们也干镖局的活,偶尔上门闹事泼狗血,我都打跑了。” 顾长衣眉头挑了下,光打跑可不行,等他们人去楼空,留下这一个仓库长期无人看管,说不定会被那群人破坏。 赵沉虚心请教:“怎么办?” 顾长衣:“那两家镖局大吗?” 赵沉:“一般。” 顾长衣:“明天考虑一下买下来。” 赵沉:“……” 然而明天还没到,这批货就出事了。 后半夜,一群黑衣人忽然朝仓库里射箭,箭头擦着火油,火光熊熊,几乎是片刻,木质集装箱就燃起了大火。 顾长衣就住在离仓库不远的客栈,大火一起,他立刻就醒了。 他的六千两! 不止,成本六千两,卖出去至少翻三倍赚,还有他的时间成本,他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走一次西疆线,这批货烧光了他损失惨重! 必须救下来! 越是紧急,顾长衣脑子越清醒,现在火只烧外面一层,里面的没事,他还来得及,无涯境没有氧气,他只要把东西转移到无涯境就好了。 他连忙掀被子下床,穿起靴子,直奔火场,刚出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沈磡蒙着脸,动也不动地挡在顾长衣前面。 这时候出现阻挡人救火,顾长衣也火气上头:“让开!” 第62章 顾长衣眼神不善:“不管你是谁, 你要是敢挡我——” 沈磡闻言,目光缩了一下,在顾长衣面前蹲下去, 压低声音:“我……路见不平, 我带你去。” 顾长衣眼眸眯了下, 毫不犹豫地趴在他背上。 身体刚刚接触的一瞬, 顾长衣便再次确定——这就是沈磡。 沈磡曾经以治疗脸盲为借口,换着花样让顾长衣熟悉他的怀抱。 时隔数月,顾长衣后知后觉发现, 似乎有点用。 豆腐没有被白吃。 顾长衣有点不服气,火烧屁股了知道出现了?怎么不易容了?干脆一辈子蒙脸好了。 沈磡早就派人守着仓库了, 不交付给顾长衣不撤离,只是没料到对方竟然恶毒至此,远程放火箭, 天干物燥, 一两只箭矢射进去, 就能燃起一片大火,更别提仓库里存了好几个集装箱的煤炭。 赵沉自己也请了护卫, 众人合力扑火,奈何煤炭这玩意儿烧起来没完没了,浓烟直冒,呛得人眼睛鼻子疼。 沈磡用轻功带着顾长衣来到仓库, 那几箱冒浓烟的煤炭像厉鬼吐烟似的, 让他想把顾长衣原路带回去。 顾长衣迅速挣扎着要下来, 沈磡估摸着自己要转道,除非先打晕顾长衣。 顾长衣迅速从无涯境里拧了一把湿毛巾,捂住口鼻, 并且沈磡一条,大喊道:“烟气有毒,全部撤退到外面,马上!” 古代的煤炭没有经过提炼,燃烧起来有毒气体极多。 护卫一听,连忙跑了,剩下沈磡的暗卫犹豫了一会儿,也趁乱躲起来,不敢让夫人看见,反正现在主子陪着夫人,出不了问题。 沈磡声音短促:“我们也走!” 顾长衣口鼻被捂着,声音闷闷的:“只要你速度够快,我们屏住呼吸,就没事。” 沈磡知道他想怎么办,咬牙道:“闭气!” 顾长衣:“好。” 下一瞬,沈磡背着他,如同利刃出稍一般冲出去,眨眼就到了煤炭箱子旁。 顾长衣配合极快地伸手,接触到箱子的一瞬间,木箱原地只留下了一簇没头没尾的浓烟。 两人如发炮制,不到十秒时间,顾长衣收起了三箱冒烟的煤炭,扔到了无涯境最边角的地方。 除了这三箱,其他的火基本一燃起就被暗卫和护卫灭了。 沈磡带着顾长衣急速撤退到没有烟气的地方,然后把他送回了客栈房间门口。 顾长衣看着准备离开的沈磡,演技上身:“大侠是何方人士?” 沈磡怕多说多错,说了一句“四海为家”,便落荒而逃。 没有媳妇的人,就是没有家,天涯海角地找媳妇。 顾长衣关上门,躺在床上,脑海中浮现出沈磡结实的臂膀和宽阔的胸膛。 本来是属于他的东西,现在只能暂时用一会儿。 顾长衣撇了撇嘴,搂住一旁的枕头,生气地闭上眼。 片刻后,他就热得扔开枕头,刚才在沈磡背上还不觉得,一沾床就觉出这天是越来越热了,晚上特别想睡在院子里吹凉风。 为了稍微挡一下三个月多的肚子,顾长衣不能穿最薄的纱衣,都得在外面套一件罩衫。 其实他心里清楚,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怀孕,但是顾长衣自己心里那关过不去,总觉得大家都会盯着他的肚子看。 况且,他答应殷雪臣,不会将男子怀孕的事宣扬出去,他必须保证不会有人联想到。 顾长衣坐起身,将厚实的衣服都脱了,从无涯境里拿出他自制的睡衣——背心短裤,夏天最爱。 露胳膊露腿,沈磡见了走不动道的那种。 事实上,沈磡就隐身在距离顾长衣不到十米的地方,愣愣地坐在楼梯上,整个人都傻了。 他又抱到顾长衣了。 他还不小心摸到了顾长衣的肚子,微微的,有一点点弧度的肚子,非常惹人怜爱。 沈磡是背着顾长衣的,手掌托着他的大腿和屁股,只有在顾长衣下来时,才无意地碰了一下。 三个月的孩子会不会闹得顾长衣不舒服? 他可见过顾长衣抱着一根柱子吐酸水,虽然最近没怎么发现他难受,吃东西也吃得下,但是谁也摸不准小崽子什么时候又要闹腾。 沈磡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顾长衣肚子的时候,几乎是威胁地在心里说了一句:“你要乖乖的。” 沈磡想了想之前从土匪窝救出来的孕妇,商贾之家,大概六个月,孕肚就影响到了她的动作,起身俯身都要一手托着肚子小心翼翼。 看起来很难受。 沈磡吝啬地想,小崽子不能长得太大,他的饭是给顾长衣做的,不是给小崽子做的,做人要识趣一点。 顾长衣这样闲不住的人,就算身怀六甲,也会干这干那,哪里会愿意像那名孕妇一样,双手时刻护着肚子。 到时候顾长衣要多郁闷,沈磡已经开始心疼了。 手、手……沈磡猛地想起一件事。 方才他急着掩饰身份,都不敢关心两句顾长衣,此刻终于想起来,顾长衣的手掌碰到木箱子的时候,有没有被烫到? 沈磡尽量挑没着火的一面让顾长衣接触,他自己碰是没问题,但顾长衣比较娇气,受伤了呢? 沈磡心里着急,吃一堑长一智,再着急,他也不敢离开顾长衣一步,买烫伤膏这种事吩咐给暗七。 很快,暗七回来,将烫伤膏交给赵沉。 赵沉轻敲顾长衣的门,“顾公子,我这边买了烫伤膏,你要用吗?” 顾长衣摊开手指,只见食指和中指有一点点红,完全不碍事,明天起来就忘了。 “我没事,你们都睡吧。” 顾长衣躺下睡觉。 沈磡始终不放心,在门外确定顾长衣呼吸平稳之后,悄悄地从窗户摸进去,捻了一些烫伤膏,轻轻地帮顾长衣把十根手指都擦了个遍。 末了,沈磡悄悄地把自己的手指插入顾长衣的指缝,十指相扣。 终于又牵到媳妇的手了。 沈磡不敢久留,屏住呼吸,把顾长衣的白胳膊塞回被子里。 衣服穿这么少睡觉,以后不能再让赵沉晚上给顾长衣送东西。 沈磡眸光一深,狠狠心取消了顾长衣的宵夜。 之前,只要顾长衣没睡,沈磡必然让赵沉隔一刻钟去问一次饿不饿,一直到确定顾长衣睡着。 反正顾长衣也不吃,以后就不问了。 翌日,顾长衣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昨晚的损失。 他昨天一到就将容易腐坏的食物存到了无涯境,剩下的一些没存,一来是为了避免同时消失引起怀疑,二来,他想清点一下赵沉买的东西,登记入库,一样一样分类存好。 赵沉第一次采购,五花八门,有些东西压在最底下,不整理好将来拿出来不方便。 无涯境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他需要好好管理了。 三箱煤顾长衣救得及时,在无涯境里很快熄火。其他的耐火物品,暗卫救火及时,受损最大的是赵沉在当地采买的一种熟宣,全都不能用了。 顾长衣:“昨晚放火的人抓到了没?” 赵沉:“抓到了,关在地下室里,是杨家镖局的人,听说我买了一批羊毛进京,他家最近也做羊毛皮生意,觉得我故意针对他……” 赵沉有些惭愧,无意间得罪了人,自己竟然不知道。 这两家镖局平平无奇,看着都快倒闭了,谁知道敢对他们动手。 他昨连夜审问他们,得知镖局老板前天赌钱突然运气奇差,输完一大笔钱后去喝闷酒,喝大了胆子也大了,准备趁火打劫,才盯上了他的仓库。 “要送官吗?” 顾长衣摇摇头。 “我昨天让你继续烧木头,怎么样了?” 赵沉:“烧了一大堆灰烬。” 顾长衣:“现在把他们主子约出来,说我们的东西全烧光了,不赔偿就报官。” 镖局肯定赔不起全部,但能咬牙凑一点。后果越严重,对方凑得越多。 那镖局老板大概没想到,派人去放火,全部被抓了现行,里头还有他的管家,抵赖不了。 这哪是他赔得起的玩意儿,少主先是跳脚不承认,然后被管家打脸,再是卖惨自己没钱,要命一条。 赵沉阴着脸:“我初来乍到,各退一步,损失共担,当买个教训。你赔我一千两作罢。若是一千两你也拿不出来,哼,我也不是好惹的。” “一千两?”镖局老板皱眉,若是只有一千两,他变卖祖产,也能堵上这个窟窿。 一万两他是真赔不起,宁可死了也不赔。 顾长衣精准掌握他的心理,先吓唬一通大的,再报出双方能接受的价格,镖局老板沉默半晌,咬牙同意了。 顾长衣没要这一千两,让赵沉给昨晚救火的兄弟们一起分了。 暗卫也收到了救火补贴,心情复杂。 处理完毕,顾长衣让赵沉去补货,自己则在仓库里走走看看,考虑怎么加个防火防水的措辞。 他脑海里一直打算着防火细节,忽地没注意脚下,踩到了一个大坑。 昨晚他让赵沉烧东西假装火没灭,赵沉搬来了一堆草木,正好有一部分堆在了一个坑里,被烧得七七八八,蓬松的灰烬堆在坑里,把原来的坑里防小偷的铁刺陷阱都掩埋住了。 沈磡猛然想起这下面的铁刺,再也顾不得什么,猛地从屋顶飞下,一把抱住了往坑里栽的顾长衣。 他心跳如擂鼓,直到抱住了顾长衣才如获新生,额头都是冷汗。 千钧一发,就算身手灵活如沈磡,也来不及再蒙面。 两人面面相觑。 顾长衣一栽一拉,天旋地转,有点反胃,下意识捏住了沈磡的胳膊,强忍这一次反胃。 隔这么久见面,一定要体面。 接下来沈磡会说什么? 躲了这么久想好怎么解释了? 他要站着听,要面带嘲讽的微笑,淡定如山地听前夫狡辩。 顾长衣设想了一副完美面具,无奈越是想忍,愈是有了反效果。 他剧烈呼吸着,明白自己大概是体面不了。 不行……他不能在沈磡面前失态,这不让对方抓住了小辫子,以后还不得拿这件事说上个五十年—— “跑什么?你离开我就是为了过这种生活?在我身边不是好好的?” 放屁,他岂能被这样冤枉! 顾长衣放开沈磡的胳膊,转过身去,想用背影稍稍掩饰一下狼狈。 这副样子落在沈磡眼里,却是那句——看见你会气到流产。 求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沈磡六神无主,理智和冷静全面崩盘,事情来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想好开场白,忽然间他看见赵沉和赵默兄弟,一个荒诞的念头慌不择路地挤到了喉咙口—— “大嫂。” 沈磡一出口就后悔了。 顾长衣:“……” 顾长衣不可置信地扭头,霎时间忘记反胃的事,定定地看向沈磡—— 在看见沈磡的第一眼,顾长衣以为自己脸盲好了。 他有点太便宜沈磡的懊恼,但更多是得意。 在沈磡和他说完第一句话后,顾长衣不确定了。 他看向沈磡的眉峰,那里没有一颗痣,只有一道比痣更隐晦的疤。 这是……有备而来? 顾长衣气笑了。 你确实是个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浙江读者注意台风,预报暴雨暴雨暴雨800mm暴雨,屯好物资不要出门,自驾也不安全,住一楼的马上转移么么哒。 亲爱的,能给旦旦增加一点作者收藏吧{期待} 第63章 顾长衣抢在沈磡后悔改口之前, 笑道:“弟弟啊,我跟你你哥已经离了,再叫大嫂不太合适。” 沈磡僵硬懊悔的表情冰冻住, 直直地看着顾长衣, 失去了语言能力。 顾长衣瞧他这样子心里舒坦, 形势逆转, 轮到他装傻了。 顾长衣宽容道:“不过你要是一时半会儿改口不过来,我也不介意, 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我再当你一段时间大嫂, 你应该也要回京吧, 我捎你一段。” 事情朝着沈磡未知的方向狂奔, 沈磡下意识想答应,但是又不想用沈璠的身份跟顾长衣久处。 他利用了顾长衣脸盲, 又痛恨顾长衣脸盲, 本来就分不清了,他们相处一段时间,顾长衣更会觉得自己和沈璠没有区别。 不提自己的媳妇会不会跟“沈璠”处出感情,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顾长衣遇到双胞胎难道会绞尽脑汁去分清吗?他只会把这对哥俩看成一个整体, 选择远离。 沈磡结巴:“我、我恰好路过, 不方便……” 顾长衣眉头微皱:“你不跟我一块吗?这一路山长水远, 山贼土匪众多,我一介女子, 还希望弟弟你看在昔日一家人的份上,照顾一二。” 顾长衣的语气略带恳求和期待,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 沈璠站在这都得同意,何况沈磡。 沈磡内心极为复杂,一边想着可以天天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顾长衣身边,一边绝不愿意顶着“前夫弟弟”的名头。 本来就是前夫了,怎么又变成了前夫的弟弟,关系越来越远了…… 顾长衣低落:“不方便,是么?” 沈磡心里一软,浑浑噩噩地答应了。 顾长衣挑起一边嘴角,“跟着我,至少伙食不错。你从小在京城长大,出京一趟就水土不服,瘦了有十斤吧?赶紧在回京之前把身体养好,免得弟妹担心。” 这番话是真心的。沈磡一副“我老婆跑了我吃不下饭自暴自弃”的样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冒充京城的贵公子沈璠。 这还是找到自己后的模样,之前只会更瘦。看到他这样子,顾长衣都心疼了。 生不生气的,先放一边,身体最重要。 因此,沈磡好不容易露面,顾长衣绝不可能把他放走,他得监督着沈磡一日三餐。 用大嫂的身份监督,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能赶路真的很无聊,沈磡又迟迟不肯见他,顾长衣窝火了几天的恶趣味爆发了。 当哥哥的没有不痛恨嫂子文学的,何况是沈磡这样的醋精。 他就要狠狠踩沈磡的痛处。 感谢沈磡提供的思路,等他过瘾了,沈磡装傻骗他的事情一笔勾销,有来有回,大家就谁也不欠谁。 顾长衣:“吃饭了没?一起吃吧。” 沈磡张了张口,他其实就是做完饭过来找顾长衣的,幸好他过来了。 顾长衣贴心道:“不知道叫我什么?我不是说了,虽然我和你哥掰了,但是你还可以叫我嫂子。叫一声吧,出来这么久,许久没听见正宗的京城官话了。” 沈磡万分屈辱:“……大、大嫂。” “哎——!”顾长衣快乐地应了,“走吧走吧,吃饭了。” 潜伏在四周的暗卫:“……” 这让他们说点什么好。要不要连夜进京请欧阳过来啊?虽然欧阳的建议都很不靠谱,但确实是一步步攻陷夫人。 主子自己追夫人,看起来方向……反了。 暗七指挥暗三:“你去书店买点风月话本吧,缠绵悱恻,虐身虐心……” 暗三:“虐身虐心?” 暗七:“给主子看点错误示范,别走弯路。” 暗三目光钦佩:“懂还是七哥懂。” 赵默将饭菜筷子摆好,顾长衣伸手把几道肉菜和鱼摆到了沈磡面前:“出京后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沈磡这副样子说好好吃饭也没人信:“嗯。” 顾长衣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失误了,沈磡坐在他面前,带着点委屈懊悔的小表情,简直往他心上戳。 他逼自己回忆了一下沈磡是如何雷打不动地装傻骗他,自己不过是装个嫂子,怎么能一开场就投降? 不影响的,装嫂子不影响他照顾沈磡。 顾长衣拿起公筷,给沈磡夹菜,把鸡腿排骨大虾统统夹过去,堆满了沈磡面前的小盘子。 沈磡:“太多了,吃不完,你自己多吃些。” 顾长衣:“瘦了就要补补,以后我回京了还能跟你爹把伙食费要回来。都吃完,不许剩。” 顾长衣端起自己的小碗,细嚼慢咽,余光盯着沈磡吃饭。 明明自己厨艺那么好,还把自己饿瘦了。 在诡异的温馨的气氛中,沈磡闷头吃饭。 被顾长衣照顾的感觉很好,但是一想到顾长衣对每个人都这么好,沈磡嘴里顿时没滋没味,吃什么都是酸的。 他飞快地吃饭,冷静了下,下定决心,不能以沈璠的身份继续留着。 待会儿就找个借口离开,然而调两个顾长衣不认识的暗卫过来,当是“沈璠”找的护卫。 顾长衣见他吃晚饭,见缝插针地又给他舀了碗鲫鱼豆腐汤。 沈磡的菜单显然很有针对性,可惜顾长衣不爱吃鱼。 沈磡抿了抿唇,“我还有事……” 顾长衣善解人意:“去吧,晚上记得按时回来吃饭。” 吃饭前记得按时做饭。 沈磡两道剑眉蹙了下,试图推辞。 顾长衣:“行走在外不容易,承平侯第一次放你出来历练吧?正好遇上我,也是缘分。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开饭,今晚我吩咐厨子给你做京味儿的。” 厨子本人:“……你想吃京味?” 这些天他慢慢摸索顾长衣怀孕后的口味,不敢太大胆,一般都是顾长衣喜欢吃一样,他再做差不多类型的,一点一点增加菜肴品目。 沈磡做菜本事炉火纯青,偶尔还自创一两样菜式,概不重复,就怕顾长衣奇怪为什么一路走来换了好几个厨师,十天前的小酥肉跟十天后的味道一样。 顾长衣点头:“你也尝尝,你应该很久没吃了。” 沈磡:“顾……” 顾长衣微笑:“怪生分的,叫大嫂。” 沈磡闭了闭眼,他真不能叫其他称呼,免得顾长衣习惯了,要求京城的沈璠也改口。 “我……我还有事。” 顾长衣:“去吧。” 沈磡落荒而逃。 顾长衣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心想下次要给沈磡多夹点菜,不能以己度人。 沈磡刚才分明还能再吃小半碗。 他让赵默把餐盘扯下,自己从无涯境里取出一叠白纸,开始认真地画仓库防火放水示意图。 阳光从西面照进来,屋里亮堂堂的,顾长衣挽起袖子画图,一开始挽起半袖,还是太热,干脆把外套脱了,穿着小白背心,聚心会神地画画。 顾长衣画画赶稿的时候一天能坐十几个小时不挪窝,他画完设计图,伸了个懒腰 ,又拿出一张新的宣纸,这次落笔比之前更快。 唰唰落笔,画了一只在围墙里打转的小绵羊。 小羊神情茫然,特别可爱。 顾长衣蘸墨,浓墨重彩地把围墙口堵上,再在围墙外头画了一只恶犬蹲守。 “亡羊补牢。”顾长衣嘴角挑起,眼里波光潋滟,“还想跑,乖乖待着养肥吧。” “笃笃”,两声敲门声响起,赵默提醒他要不要喝点什么。 顾长衣忙把衣服披上,“进来吧。” 他把图画收起来,把图纸交给赵沉:“找工人按照我画的改进,也不用全然按照上面,要是师傅们有更好的意见,听他们的。” 赵沉:“好的,顾公子要吃饭吗?” 顾长衣抬眸,问:“沈璠回来了没?” 赵沉安静了一瞬,道:“好像没有。” 顾长衣:“那你去找找,别出事了。” 赵沉:“……”出不了事,人家正在厨房做饭呢。 “顾公子你是先吃饭,还是先出门走走?” 顾长衣懒得出门了,出门还得穿厚衣服,一点也不解暑,还不如呆在屋里打赤膊呢。 他最近热得把钱华荣送他的玉石拿出来,放在仓库里请师傅雕个玉石床呢,估计再一天就好,恰好可以带着上路。 “我洗个澡,等沈璠回来传膳。我改主意了,晚上吃饺子。” 顾长衣加重了“沈璠回来”四个字,他知道赵默肯定会传话。 顾长衣洗完澡,出来就发现脏衣服不见了,估计是被沈磡拿去洗。 以沈磡的身手,和周围暗卫的灵敏度,他想去抓个现行基本不可能。 顾长衣歇了心思,等着某人自己上门。 沈磡在厨房捏饺子,心情很复杂。 中间赵默来问了一次,说:“沈二公子现在还没回来,要不要先开饭?” 顾长衣坚定地摇头。 赵默退出去,不一会儿,沈磡就来了。 沈磡进门,看见顾长衣的衣服,下意识把门关紧了。 顾长衣没披外套,就穿了一件短袖。 沈磡脚步定在原地,目光盯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咬牙切齿地转过身:“对不起,我这就出去。” 顾长衣:“饺子都快凉了,去哪?” 沈磡宛如回到几个月前,面对一个“风流成性”的顾长衣。 他早就不相信这个传闻了,但是今日又回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境地。 从前是他吃醋而不自知。 现在是他吃醋而不能发。 沈磡脑门冲着门板,语气僵硬:“男女授受不亲 。” 顾长衣:“外面河里光膀子的那么多,你就当我挽起了袖子。快过来,特意为你准备的,你要是不吃,那我今晚也不吃了。” 沈磡无奈,顾长衣应该是恢复男儿身太久了,忘记避嫌。 他找了开脱的理由,转过身来,目光一下子飞到顾长衣大开的领口处。 锁骨和颈窝一览无遗,仿佛一块邀人品尝的奶糕。 沈磡狼狈地把目光撕开,痛苦地闭了闭眼。他有什么资格吃醋顾长衣放浪无羁,自己也不过是管不好眼神的普通人罢了。 顾长衣边吃边问:“你晚上睡哪啊?” 沈磡:“隔壁客栈。” 顾长衣心想,你指不定在我屋顶站岗呢,这可不行,他一看沈磡充血的眼睛就知道他一直没休息好。 “搬过来到我隔壁屋住。” 沈磡愣了愣,他怎么能把沈璠和顾长衣凑一堆,委婉拒绝:“我在那边预付了三天房费。” 顾长衣乐了:“我有钱。城里最好的客栈就是这里了,你那边晚上深夜还有人喝酒划拳,吵得很。我看你最近休息不好,再这样下去可不英俊了。” 沈磡很感动,又不敢感动,整个人处在矛盾中心,快要炸了。 顾长衣吃饱了,右手拿筷子给沈磡夹饺子蘸醋,左手拿起大蒲扇,扇了扇风。 凉风带起屋内的气流,缓解了沈磡一头的汗。 顾长衣:“你哥虽然不干人事,但我不会迁怒于你,放心睡吧。” 沈磡的脸色更凝重了。 顾长衣看他这忧郁的样子,忍俊不禁,沈大傻子,你是真傻啊。 都怪他是现代人,知道地球是圆的,所以沈磡反向追妻最终也能追到。 赶路生活很平淡,逗一逗沈磡,顾长衣今日笑了好几回。 顾长衣希望沈磡能自己领悟到他已经暴露了,目前看来有点困难。 沈磡看着顾长衣言笑晏晏的样子,有些恍惚,他好像很久没看见就顾长衣这样轻松的笑意了。 顾长衣今天笑了很多次,就像以往哄傻子一样的语气和熟稔。 可惜是对着沈璠。 顾长衣嘴角噙着笑意,好整以暇:“你在看我吗?” 沈磡艰难地收回视线,“没——” 一句话还没回答,顾长衣紧接着发问。 “老陈醋酸吗?” “饺子好吃吗?” 沈磡自己做的当然好吃:“好——” 顾长衣飞快凑近,在沈磡嘴角啄吻了下,带着点撩拨的意味,眼里盛满了流荡的星光—— “嫂子好看吗?” 沈磡表情瞬间十分精彩,五彩斑斓透着黑。 第64章 沈磡的脑袋当机, 浑身僵硬,只有嘴角那个若有似无的吻,像一簇火星擦过, 催起了燎原的烈火, 一直烧到脚底。 烈火烧干净枯干的杂草和树枝, 带走了沈磡脑袋里沉珂和僵滞, 有个真相呼之欲出。 悸动过后是无尽的悲愤和懊悔,沈磡额头青筋暴起了一瞬,看着顾长衣近在咫尺的明眸皓齿, 突然冷静了下来。 顾长衣不是这种人, 他永远可以相信顾长衣。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顾长衣笑意盈盈地看着沈磡, 说话茶里茶气:“我发现你比你哥要英俊,都说相公是别人的好, 反过来, 你会觉得我比你媳妇好看吗?” 顾长衣就不信这么刺激沈磡, 他还发现不了问题。 若是真发现不了……真发现不了, 顾长衣只能承认自己确实嫁了个傻子。 跟傻子生什么气呢,那不是只能气着自己。 沈磡刺激大发了, 他使劲抹了把脸,哑声恳求道:“别玩了……” 顾长衣笑笑:“玩什么?嫂子好玩吗?” 沈磡膝盖一弯,跪了下去,顾长衣凑得近,他跪下正好能抱住他的腰:“我是沈磡,我跪搓衣板。” 顾长衣:“你说什么,没听清。” 沈磡:“我是沈磡,我跪搓衣板。” 顾长衣揉了把怀里的脑袋,把他的话还给他:“男女授受不亲, 你这样不合适。” 沈磡越发抱紧了顾长衣不松手,在他的肚子上吻了下:“我错了。” 顾长衣继续问:“弟弟,你更喜欢你媳妇,还是你哥的媳妇啊?” 顾长衣至今想起沈磡的那句“什么是男的”,就气不打一处来。沈磡为了骗他真是拼了,可恶的是自己居然没有怀疑! 不就是比装傻么,他也让沈磡体会一下心上人装傻充愣的感觉。 沈磡左右为难,硬着头皮道:“我喜欢你。” 顾长衣 :“你爹说,谁先生儿子,世子之位给谁。反正我跟你哥离了,我肚子里这个可以认你做爹,一举两得,要么?” 沈磡终于受不了顾长衣的胡说,就着抱他的姿势,一用力,站了起来,把顾长衣面对面抱到床上,推下去狠狠地堵住他的嘴巴,免得听到什么气人的话。 他还没死呢,孩子还能叫谁爹?! 顾忌着顾长衣有孩子,沈磡不敢压实了,一手扣住顾长衣的双手,一手撑着床板,硬是靠着臂力完成了一个漫长的吻。 顾长衣嘴唇红彤彤的,刚被放开,就坚强地说完最后一句台词:“还敢亲我,你哥比你怂多了。” 一句话让沈磡手心出汗,他意识到顾长衣大概在他出现第一天就发现了自己。 他自以为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是不是让顾长衣等了他好久? 回想这一路来,顾长衣居然提了好多次想见他,自己通通没有出现。 在顾长衣想见他的时候,他不在,他有什么资格当人丈夫,当人父亲? 沈磡一颗心骤然被挖空了,自责与惭愧纷纷涌了上来,他混蛋,他是傻子! 沈磡半撑着身体,眼前是顾长衣铺在床上凌乱的青丝,微微起伏的胸膛,被逼出水光的黑眸。 顾长衣挑眉:“嫂子好看?” 沈磡低头吻住他,“我是沈磡。” 他说一句“我是沈磡”,低头狠狠亲一口,重复了十七八遍后,顾长衣都没耐心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顾长衣推开沈磡坐起来,摸着嘴唇:“也不知道谁起的头,还在这胡搅蛮缠。” 沈磡:“对不起。” 他误会了顾长衣,他媳妇根本不会生气,是他忘记了顾长衣有多软,有多好。 沈磡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顾长衣的宽容。 可是,他还是要厚着脸皮霸占顾长衣。 沈磡:“你打我一顿。” 顾长衣乐了:“那你捡便宜了,想得美。” 顾长衣不说怎么才能原谅,可是也没把沈磡赶走。 沈磡再不敢当一个傻子,隐约领会到顾长衣不再追究的意思,兴奋地像一只大狗,又把媳妇扑到床上。 他伸手把顾长衣的衣服推上去,屏住呼吸,看着眼前不算平坦的小腹,眼眶突然一酸。 他应该更早一些找到顾长衣的,他让顾长衣挨了好几天饿。 顾长衣察觉到有湿润的吻落他小腹上,羞耻地把衣服拉下去:“你属狗啊,起来。” 沈磡:“有没有不舒服?” 顾长衣:“最近没有,我吃饱了就心情好。” 他摸了摸肚子,想把周令仪给他使诡计的事告诉沈磡,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反正没什么后果,隔了这么久告状很没意思。 另一方面,周令仪嫁过来时,沈磡还是傻的,是他给沈磡“治病”破坏了侯府的平衡。以后就不是一家人了,算了。 沈磡敏锐:“你想说什么?” 顾长衣摩挲了他眉心的疤痕:“这里怎么回事?” 沈磡顿了顿,不敢有隐瞒:“我去蜀道找你,顺手剿匪,不小心让一只箭擦了皮。” 顾长衣皱眉:“怎么不小心的?” 沈磡武功那么高,还能被暗器伤到? 沈磡:“当时土匪手里有个孕妇人质,我想起你了。” 顾长衣揪住他的耳朵:“下次不准分心,我还以为你故意弄掉了来骗我呢。” 沈磡:“我不会……我怎么舍得,你还没分清我和……” 沈磡直接省略了弟弟的名字,气氛这么多,不想提。 沈磡心有余悸:“你怎么认出是我?” 顾长衣:“你给我做饭,尝出来的。” 顾长衣没说,他见到沈磡的第一眼,就隐隐明白自己好像能分清这兄弟两了。 他百分百确定站在他面前的是沈磡,就算沈磡眉心无痣,还张口叫他大嫂。 但话不能说得太满,免得沈磡空欢喜一场。在下次见到沈璠之前,一切都是他的臆想,要继续保持警惕。 况且,顾长衣看着面前这个醋精,告诉了他,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刚冒充完沈璠,就能得到一个好消息,做梦呢。 沈磡商量道:“媳妇,你能不能把刚才的事忘了?” 顾长衣本来就脸盲,万一入戏太深,以后遇到沈璠叫他大嫂,他错把沈璠和今日的自己重合,认错了……那沈磡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顾长衣好笑:“现在知道怕了?叫大嫂怎么那么顺嘴呢?不怕我以后脸盲再也好不了了?” 沈磡知道自己出了个昏招,他遇到顾长衣,脑子就没几刻清醒的。 他小心翼翼:“那我们还能继续治脸盲吗?” 顾长衣反问:“ 你以前是真心在治脸盲吗?” 为了吃豆腐吧? 以前想着沈磡是个傻子,什么都能忍,反正傻子也不懂。现在想想,沈磡懂得可太多了。 沈磡理直气壮:“是。” 顾长衣无话可说:“不治了。” 沈磡被拒绝一次就不敢再提,有点遗憾,他还有好多法子没试呢。 但是,有媳妇就不错了,管他顾长衣是脸盲还是如何,惹急了什么都没了。 顾长衣去仓库领了自己玉石床,重新上路,下一站是晋西王府。 沈磡答应教晋西王易容,顾长衣也要跟晋西王谈谈赵沉赵默的归属问题,不谋而合。 晋西王学的时候,顾长衣也在一旁看着,但是易容材料有轻微的毒性,他怀孕了没碰,心里把程序记得一清二楚。 沈磡教的时候手心冒汗,生怕教会媳妇。 晋西王:“本王会了。” 顾长衣:“我也会了。” 沈磡:“……”绝对不能让顾长衣再跑一次,那会比大海捞针还难。 顾长衣跟晋西王商量,把赵沉和赵默要过来。 晋西王异常慷慨,和赵沉赵默亲切会谈,让他们好好办事,不要丢了晋西王府的脸。 顾长衣有些惊讶:“这么容易,都没收钱。” 沈磡揉揉他的后颈,道:“你和舅舅走得近,他想在舅舅身边安插眼线。” 顾长衣:“啊,那还能要吗?” 舅舅对他挺好的,反手坑他不太好。 沈磡:“他两跟在你身边,殷大人一看就明白了,若是他对此不满,你到时候尽快把这两人外派干活,不碍事。” 顾长衣评价:“你对别人的事情看得挺明白的。” 他从沈磡这里,才听说一点殷雪臣和晋西王的交集。舅舅算是为了他蹚浑水了。 沈磡:“……我保证以后以后不会再犯傻。” 顾长衣将信将疑,沈磡骨子里就一股傻劲儿。 否则他也不会为了替师父找什么天参云丹,在侯府一装傻就是二十年。师父后来都放弃了,让沈磡过自己的生活,沈磡还在找。 谁对他好,他必定竭力报答。 “你师父现在在哪?” 沈磡:“云游四海,不知道。” 顾长衣:“等我们回京就不去侯府了,直接去长依园住,等哪天找到你师父了,一起接过来养老。” 沈磡笑了笑:“嗯。” 顾长衣不想跟侯府联系,但是贵妃是沈威的亲妹妹,贵妃对沈磡又视如己出,有点难办。 在京城终究是沈威的眼中钉,顾长衣打算小住一段,把西疆瓜果卖个一半,天气凉快一些,就和沈磡去杭州,或者别的地方。 顾长衣在晋阳又买入一批货物,有了沈磡的资金支持,他甚至能把整座城买下来。 十天后,顾长衣缓慢抵达京城,听说了几件事。 周令仪和沈璠成亲三四个月没有好消息,被查出不易受孕,正在调理身子,承平侯急功近利,打算给沈璠纳妾。 沈璠成亲前就中了状元,成亲后,正式有了官职,谦虚端方,颇得朝中大臣赏识。 贵妃的女儿煜阳公主携驸马和孩子,日前抵达京城,偶尔也住在侯府。 二皇子协理国事,频频犯错,被皇帝勒令重新读半年治国策。 顾长衣和沈磡悄悄回京,只通知了欧阳轩和舅舅。 殷雪臣给顾长衣把脉,眉头皱起,冷冷道:“你是不是太能吃了?” 族中男子怀孕,胎儿都偏小,四个月腰肢还很细,没有像顾长衣这样,衣服一贴身就能看出一点。 顾长衣无辜,没有啊,就是沈磡做什么他吃什么。 第65章 殷雪臣犀利的目光投向沈磡:“你一天做几顿饭?” 关乎顾长衣的身体健康, 沈磡不敢轻视,如实以告:“七顿。” 早上他没办法预判顾长衣什么时候醒,所以一般早起一顿, 稍晚一顿, 总有一顿能吃上热乎的。 午前给顾长衣做花式甜点, 配酸梅汤或者葡萄汁。沈磡每到一处, 便学习当地的特色糕点,若是得用当地特产来做,那更好了, 直接大肆收购存在顾长衣的无涯境里。 中午一顿大鱼大肉, 至少要有两种肉, 鸡肉配羊肉等等,顾长衣不喜欢吃鱼, 沈磡唯有把鱼肉块炸成金灿灿的牡丹鱼片, 完全剔除鱼肉腥味, 顾长衣也爱吃。 午后一个时辰, 做一顿解暑汤。 晚上稍微清淡点,因为经过一个白天的赶路, 顾长衣胃口不佳,只能吃一点。 宵夜必不可少,一般由顾长衣点餐。 殷雪臣:“……” 沈磡瞧着殷雪臣的脸色,心里一沉。 顾长衣澄清:“我并不是每顿都吃。我有控制体重的,你看我,胳膊都没胖。” 沈磡点头,他就是看顾长衣除了肚子,哪里都没胖,才放心地投喂。况且跟女子怀孕四个月比起来, 顾长衣这才到哪。 殷雪臣拧眉,觉得有些奇怪,莫不是顾长衣吸收太好,全补在孩子身上了:“今天开始,少吃点。你吃几顿我不管,不要每顿都吃饱。” 顾长衣:“……好。” 殷雪臣盯着沈磡:“你看着他,现在不狠心,到时候别哭。” 沈磡面色凝重地点头,他会看着的。 他送殷雪臣回去,殷雪臣问他要不要回侯府,沈磡说不回去。 殷雪臣点点头:“别媳妇让妯娌欺负了都不知道。” “顾长衣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两不懂后宅之争,他心大,你就要谨慎。” 沈磡目光一深,“周令仪对长衣出手了?” 殷雪臣:“自己问他去。” 沈磡送走舅舅,三两步跨道顾长衣身边,“周令仪伤害你了?” 顾长衣:“啊,我把燕窝送她,她回礼送了我一盒朱钗,避孕的。” 沈磡手心冒汗,幸好他和顾长衣离开京城了,是他疏忽了,他还把沈璠当一母同胞的弟弟,但是各自成家之后,兄弟早已不是最紧密的联系,何况是兄弟的媳妇,完全陌生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勾心斗角笑里藏刀。 给顾长衣避孕是周令仪一个人的决定吗?沈璠会不知道吗? 从小被沈威教育长大的沈璠,真的如同表面那般谦谦君子么? “对不起。”沈磡捉住顾长衣的手指头捏了捏。 顾长衣:“等我把瓜卖完,我们就去杭州吧,我答应过带去你杭州。” 他说话都不食言。 沈磡面色动容,抵着顾长衣的额头,“你为什么这么好?” 最近沈璠的势头很猛,颇有厚积薄发之势,替陛下办的事情都很漂亮。 顾长衣怀孕四个月,周令仪还没怀上,所以顾长衣决定去杭州避其锋芒。 是顾长衣怕吗?不是,只是不想让沈磡和他的亲兄弟反目成仇。 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挥刀相向,对沈磡和贵妃来说,过于残忍了。 尽管沈磡没有一丝一豪想跟沈璠争侯府世子之位,他的眼界向来不在于此。 顾长衣:“这有什么好的,我又不是非要呆在京城不可。京城冬天多冷啊,我们去南边过冬。” 他们住在长依园,主卧上方还有一排屏风扇,画着水墨山水图,机关巧妙,借用外边水流的动力牵引风扇摆动,给屋里送来凉风。 顾长衣挺喜欢这个屋,如果下面没有沈磡精心给他准备的囚笼就更好了。 顾长衣:“我去下面那个地道看看。” 沈磡忙着找老婆,早就忘记处理地道里的几间牢房,被顾长衣一提,顿时头皮发麻:“明天再去吧,你不是约了欧阳。” 顾长衣勾起嘴角:“是啊,我还约了你的狗头军师。修地牢的主意有没有他的份呢?” 沈磡底气不足:“你听我解释……” 顾长衣:“你解释。” 沈磡没什么好解释的,坦白道:“我那段时间一直以为你是……神仙,怕你突然间消失,想留住你。” 顾长衣:“所以你就伙同欧阳轩坑我,特意引我下去,问我能不能逃出去?我说不能的时候你开心坏了吧?” 沈磡:“我舍不得的,如果你真的要走,我就想多留你几天说说话。” 顾长衣“哼”了一声,两步走到地道口,“上回没认真看,看看你都为我准备了什么。” 沈磡拦住他:“以后再看行不行?” 顾长衣:“给你时间消灭证据啊?” 沈磡:“怕你生气,生气伤身。” 顾长衣:“被你装傻糊弄过后,我还能为这点事生气?” 沈磡:“……” 他扶着顾长衣下地道,走了两步就是几间精心布置的房间,若非是建在地下,简直能和宫殿媲美。 顾长衣:“哇,床头还有镣铐?” 沈磡辩称不是他准备的,他只说要造个关人的地下室,没有提出这么具体的要求。 顾长衣捡起手铐掂了掂,眼睛一眯把沈磡拷在了床头。 “您好好反省。”  顾长衣往后退了两步,走到沈磡的活动范围之外,挑衅道,“哎呀,你现在能抱我一下吗?” 话音刚落,顾长衣就落入了沈磡的怀里。 沈磡心满意足。 顾长衣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还说不是给我准备的。” 这么脆弱的手铐,一看就不是用来关高手的,专门对付他这种弱鸡。 如果不是沈磡特意吩咐,暗卫能在这里偷工减料? 沈磡老实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顾长衣:“我很聪明的,不要骗我。” 暗七在上头喊了一声,说欧阳轩到了。 顾长衣穿上外套,前去找欧阳轩,他的瓜果打算在聚贤酒楼卖,那里达官贵人多,能卖得上高价。 顾长衣看着沈磡的狗头军师:“您看怎么分成?” 欧阳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往顾长衣肚子一扫,有点感慨他兄弟这峰回路转的人生。 之前还因为发现媳妇是男的怀疑人生呢。 “收益全归你。”欧阳轩慷慨道。 顾长衣:“那我不客气了。” 他的水果跟欧阳轩的酒楼营业项目不是竞品,还能给酒楼揽客。他给沈磡面子才找欧阳轩,若是找了钱华荣的江南酒楼合作,又要吸走聚贤酒楼一部分客人。 聊完这点事,欧阳轩尽职尽责地给兄弟卖惨:“你是没看见沈磡上次回京那副鬼样子,啧,我都认不出来。你以后要是看不上我这兄弟了,先给他下一斤砒霜,不然他也活不下去还要纠缠你。” 沈磡:“行了,都是我该的。” 顾长衣一派淡然,忍着不吃欧阳轩的卖惨。这一唱一和的,好兄弟间的默契毫不掺水。 顾长衣还是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和沈磡重逢的第一面,那时候距离沈磡找到他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沈磡天天给他做饭,完了吃他的剩菜,顾长衣总是剩下一半多,这一半多把沈磡的气色养回了一些。 更糟糕的样子是什么样呢? 糟糕,还是被卖到惨了。 欧阳轩挑眉一笑,深藏功与名:“侯府那边,最近有关注吗?” 沈磡:“我已经命人将侯府地道回填。” 顾长衣走时,将他们所有东西都带走了,这座侯府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地方。 欧阳轩:“我来之前,刚去了太后那儿一趟,听说煜阳公主染了奇怪的病症。” 后宅女眷得什么病,向来是隐私中的隐私,欧阳轩也是在听宫人告知太后时,恰巧听见的。 顾长衣:“那太医怎么说?” 煜阳公主是贵妃膝下唯一的孩子,她对沈磡都这么好,对自己的孩子肯定更好。 他给沈磡治病时,贵妃全力支持,煜阳公主万一是什么疑难杂症,贵妃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顾长衣:“你两那个请来演戏的神医,到底有没有本事?” 欧阳轩摸了摸鼻子:“你说姜徐?自然是有的。” 顾长衣:“那……” 沈磡:“他最近不在京城,应该快到了。” 他和顾长衣一确定要回京,就下了命令让姜徐也过来。 殷雪臣是顾长衣的舅舅,万一再和顾长衣联合瞒他点什么……沈磡不敢想。 沈磡:“应当是水土不服,不要多想,陛下很喜欢煜阳公主,宫里那么多太医,不一定都比姜徐差。” 顾长衣皱起了眉,煜阳公主本身就是京城长大的,水土不服不太可能。 他总觉得煜阳公主这病来得奇怪,特别是对方在侯府住过。 侯府在顾长衣看来就是个腌臜之地。 沈磡和欧阳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复杂。 最近几个月,沈威底下的小动作很多,再加上煜阳公主染病,很难不多想。 沈磡盯紧前朝,欧阳盯紧后宫,倒要看看沈威这么多年伪装君子,到底图什么。 三天后,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医说煜阳公主中了蛊,需要以父母亲人的指间血为药引,恰好陛下在场,陛下宠爱煜阳,二话不说让太医采了血。 然而一副药下去,煜阳公主的病反倒重了。 太医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道:“这种情况是……公主、公主她、她喝了非亲者的血!” 皇帝的脸色顿时变了,不可置信:“你是说——煜阳不是朕的亲女儿?” 太医:“臣、臣不敢说。” 皇帝:“朕也不相信明贵妃会做出这种事,封锁消息,把明贵妃叫来!” 太监去请人的间隙,皇帝一直按捺着焦躁。 早年先是偏宠皇后,后来是张贵妃。皇后和张贵妃偏偏有没有子嗣,也把持着不让其他后妃生。 皇帝一共三儿两女,子嗣不算多。公主都嫁人了,大儿子玩物丧志,二儿子资质平庸,三儿子谋逆处死……他近些年很是看重儿女,煜阳病了他也跟着着急,不曾想……! 明贵妃后来私下和圣上说了什么,饶是欧阳轩多年的眼线也没探查出来。 目前为止,圣上并没有怪罪明贵妃和煜阳公主。 云雾还未散开,但是谜底已经明了。 欧阳轩呐呐地看向沈磡:“沈璠可能要当太子了。” “你可曾后悔?” 明贵妃怀孕时,宫里正是皇后气焰嚣张的时候,几乎每个皇子都不能幸免于难。 明贵妃早产生双子,正好在沈家省亲,明贵妃抱着两个孩子,哭着求父亲帮忙,她九死一生才生下双胞胎,不忍心他们以后被皇后残害。 沈家老爷子建议,把亲孙女和外孙调换,先保命,以后再图恢复身份。 沈威野心大,驳斥夫人柳清莲的意见,一力促成了此事。 他一开始看好的就是沈磡,从小天赋过人,遇事沉稳,做事担当。 当皇后倒台,张贵妃还没上位之前,沈威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大梁有鬼胎伴生的传说,双生子必然无法继承皇位。沈威迫不及待想弄死一个,然后把沈磡推到台前。 可是沈磡太聪明了。 他在沈威动手想给沈璠下毒之前,拦下了那碗汤。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尊敬的父亲要把有毒的汤给弟弟喝。 沈威对一个五岁的小孩露出了本性:“既然你看见了,我就跟你说实话,你和你弟弟,只能活一个。爹更想留下你。” 在沈威看来,成大事者,不能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沈磡知道了也好,正好试试他的胆识。 沈磡令沈威失望了,他选择把活命的机会让给沈璠。 这事就连贵妃都不知道。 后来,沈威的计划还没实施,张贵妃和张丞相,就以一手遮天之势登上舞台。 这一次,沈威差点还把两个孩子暴露了,他得到教训,开始韬光养晦,若非绝对的把握,绝不再次出手。 十几年过去,沈威依旧对沈磡恨铁不成钢,从他给沈璠和沈磡取的名字就可见一斑。 一个是他心里的美玉,一个是他唾弃的石头。 欧阳轩:“你后悔吗?” 沈磡面色如常,“从不后悔。” 他若是没有代替沈璠喝下那碗毒汤,怎么能装傻遇到顾长衣? 他有什么好后悔的? 第66章 沈磡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六岁时, 仆人忘记送饭,他听见沈璠的声音,饿得爬上围墙, 看见沈璠在吃香甜流蜜的柿饼,最终没有出声。 七岁时, 沈威给沈璠找一文一武两位名师亲自教导, 沈磡蹲在院子里研究师傅给他的破破烂烂的武学典籍。幸好他五岁之前就认识了很多字, 不至于看不懂字。 九岁冬, 沈璠得了风寒卧病在床, 贵妃求圣上派最好的御医问诊。沈威听信假道士指点, 说是鬼胎正在克“兄弟”, 派人把衣单被冷的沈磡淋了一盆冷水,替沈璠吸走病气。沈璠在太医的问诊下活蹦乱跳,沈磡自己生火取暖咳到了晚春。 十二岁, 沈璠出门游学,目标白鹿书院,六车行李四十个小厮。沈磡第一次杀人, 对方是江湖一号杀手,差点被对方捅穿了肚子, 草草包扎之后在院子里躺了半个月。 十八岁,沈威给沈璠定下太傅的孙女周令仪, 给沈磡说了三门克妻婚事。 可是…… 十二岁, 沈磡通过师父的考核,扔给他一个经营不善的情报楼。 十四岁, 沈磡顺手救了李峦,培养替身,开创情报以外的其他产业。 十五岁, 暗七、暗六、暗五……纷纷现身加入,情报楼出现天赋极佳的暗三。 二十岁,八年呕心沥血,昼夜不舍,明日楼横行江湖,如日中天。 二十一岁,沈磡和顾长衣成亲,对方明眸善睐,笑吟吟地伸出手,掌心里卧着一颗糖。 吃不完的糖,甜过所有风刀霜剑肆意的往事。 沈磡从前不后悔,因为他是哥哥,要保护弟弟。 沈磡现在不后悔,因为他确信所有苦难都是为了遇见顾长衣。 顾长衣是他吃过最甜的糖,喜欢得他不知该捧在手里还是含在嘴里。 沈磡道:“沈璠总比二皇子有能力,大梁长治久安。只是这京城……怕是不能呆了。” 欧阳轩有些替兄弟不平,哦对,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表兄弟了,欧阳的爷爷和太后是亲兄妹。 “长依园你花了这么多心思,顾长衣住着也喜欢,你舍得?” 沈磡:“我不缺再造一座的钱。” “你媳妇到处搬砖,含辛茹苦,钱没赚多少,干了朝廷工部户部该干的事,最后便宜沈威父子,你舍得?” 沈磡无奈:“舍不得。”但是谁当皇帝都不影响顾长衣搬砖,他当也没用,他没办法让顾长衣好好呆在家里。 欧阳轩:“你不傻的事贵妃和侯府都知道,沈威会轻易放过你?陛下欣赏你做的饭,欣赏顾长衣做的事,不会找你把两儿子比较一下?王琎掌西疆兵权,跟顾长衣关系那么好,你跟沈璠长那么像,沈璠晚上能睡得着?” “你是打算继续装傻,还是这辈子东躲西藏?带着你媳妇,你未出世的孩子一起隐姓埋名?你问过顾长衣愿意吗?” 沈磡为拧着眉,一言不发。 欧阳轩顿了顿:“话说得快了一点,我不是非逼你去争皇位,我跟沈璠不熟,我只是信不过他。” 沈磡身陷侯府的囚笼十几年,沈璠眼睁睁看着,就算他不知道当初是沈磡让给他的,总归要有点双生子间的恻隐之心吧? 沈璠一开始就没有,这让人怎么指望他当了皇帝会有? 明贵妃没有野心,这些年都只盼两儿子平安,从不奢想别的,跟沈威面和心不和。 然而沈威心狠手辣,在没有贵妃帮助的情况下挑明沈璠皇子的身份,连自己的亲女儿煜阳公主都能下蛊,对沈磡更会赶尽杀绝。 此事一挑明,危机、真相,全摆在了台面,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且要尽早考虑,慎重考虑。 挣皇位的路也不好走,但是王琎、晋西王……起码北方的兵权是能控制住的,南方以明日楼加通达山庄的影响力,不裹乱就行,关键就是这京都朝堂之争。 欧阳轩轻松道:“你好好想想吧,我回去卖瓜。”还是当轻松的商人最好。 沈磡看着长依园里的一座三层八角亭,目光随着落在上面的鸽子晃动,随后捏了捏眉心。 “过来。” 顾长衣从帘子后面溜出来,眼角弯起来,笑着挽住沈磡的胳膊:“我愿意啊。” 愿意跟你隐姓埋名。 沈磡一僵,侧身捏了捏顾长衣的脸蛋,试图以此判断是顾长衣有没有长肉。 如果他还在装傻,此时就可以趁机提出看一眼瘦没了的胸,但很可惜,大家都知道了他没傻。 沈磡两手托住顾长衣的屁股,把人面对面抱了起来。媳妇怀孕了,只能抱一抱捏一捏,别的都不敢。 沈磡眼眶有些不自然的红,他坐在凳子上,抱紧了怀里的人:“欧阳说得对,我舍不得你——” 顾长衣捏住沈磡的嘴巴:“可是贵妃很好很好啊,对不对?” 沈磡心尖一软,闷着声儿道:“嗯。” 兄弟阋墙,最难过的是明贵妃,沈磡想起过往贵妃对自己的关爱,就不愿再让这个忧心了二十年的母亲再受到伤害。 明贵妃从来不搭理沈威的计划,就是存了不想兄弟相争的希冀。她难道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比剩下的皇子都优秀?可是双生子争皇位,太考验人性了。 顾长衣:“那就维持现状吧,我觉得很好。” “顾长衣”是顾韦昌儿子的名字,他再换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顾长衣笑眯眯道:“我表现好吗?” 沈磡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顾长衣一手摸着小腹,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灵动地眨了眨眼:“那我晚饭可以多吃一点点吗?” 沈磡:“……” 沈磡揉了把顾长衣的脑门,恨不得立刻去做饭,抱着剩下两分理智道:“不是我不让你吃……” 是舅舅的吩咐啊。 沈磡不想下次殷雪臣来把脉时,再把媳妇嘲讽一顿能吃。 顾长衣心大,嘲讽他倒无所谓,但是沈磡想到背后的原因,每次都能冒一身冷汗。 沈磡现在做饭用量精准,让吃多少做多少,免得顾长衣能看不能吃。 而且,他阳奉阴违地把每天做饭次数增加了三次。 然后,顾长衣依然觉得苦逼兮兮,摇着沈磡的肩膀:“每顿饭不能吃到饱腹,山珍海味都失去了灵魂!我要吃饱,吃到撑!” 沈磡手掌覆顾长衣肚子上,包住顾长衣的手:“乖,吃太饱不容易消化。” 沈磡维持无动于衷的假象,免得被顾长衣看出来动摇。 再多说几句他就撑不住了。 顾长衣:“你让我每天吃三顿,每顿吃到撑好不好?” 不要每天七八顿,每顿只给一点点! 他可以挨饿,但不能每顿吃不到饱! 沈磡心疼坏了,其实他给的不少,每顿能吃七分饱。 顾长衣从他腿上跳下来,背影凄凉:“自从嫁给某个人,再也没有吃饱过,哎,男子汉还是要自己搬砖挣钱啊。” 沈磡:“……” 当晚,顾长衣的晚饭增加了一整只烧鸡! 事实上,顾长衣有无涯境,沈磡是防不住他偷吃的。 但顾长衣没有,反倒是隔三差五地跟沈磡讨食物,沈磡把握着频率,两三天满足他一次,心里又疼又爱,差点想放水。 他媳妇怎么这么懂事。 沈磡喜欢顾长衣跟他撒娇讨东西,讨到就开心,没讨到就鼓着脸颊生气。 顾长衣十次里有八次都不会成功,实在是想吃了,但是沈磡又不给,就说出“我自己打工挣钱”的话,这时候沈磡就知道不能再拒绝了。 顾长衣左手鸡翅右手鸡腿,吃得特别满足。应舅舅的要求,饭量减少一半,顿数增加一倍,还得细嚼慢咽。 他把两个鸡翅都吃了,鸡腿啃了一个,特别懂事地放下了:“好了,不吃了。” 他虽然喜欢吃饱,但并非不知轻重,吃饱一时爽,生产火葬场。 之所以天天跟沈磡要吃的,还不是看沈磡喜欢他这样。 沈磡刚知道自己亲娘是贵妃,却没法亲口喊一句,顾长衣挺心疼他的。 没法出现的原因很多,包括他怀孕一事。太子热门人选的沈璠妻子还没怀孕,而沈威说过谁先怀孕谁继承世子之位,贵妃也听见了。 把世子之位替换成太子,顾长衣该多扎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磡闻言瞬间就把烧鸡撤了。 顾长衣指尖还沾着油,指腹重重抿了下唇,豁,你端上来之前偷偷把鸡腿肉抽掉了一层,端走又这么迅速,这样就有点过分了。 不要把你的高超厨艺发挥在偷工减料上,就算鸡腿外表看不出来,拿在手上一掂量不就明白了? “我的哈密瓜受欢迎吗?”顾长衣问了一句。 沈磡手指一顿,道:“卖得很好,半个切一盘,一盘卖二两。” 达官贵人在聚贤酒楼消费向来铺张,开个雅间,一桌子菜。欧阳轩按照顾长衣上次在聚贤酒楼卖菜的经验,第一天只开十个瓜,卖的就是其他人没有的尊贵感。 顾长衣:“那就好,反正别急着。” 江南菜酒楼,顾长衣只打算开一次,水果不一样,顾长衣可以连续卖好几个春夏秋冬。 晚饭过后,暗七陪着夫人在花园里散步,沈磡在房间里处理事情。 关于身世,沈磡就算不在意,也得对此作出相应的安排,防着沈威沈璠一手。 一封一封信件都回了之后,沈磡看着桌上刻有“长依园”三字的玉雕小屏风,神情晦暗不明。 暗四见了,喃喃道:“要不改个名字?” 长依园,这三个字,明晃晃地告诉沈威,顾长衣就在这里。 沈磡摩挲着屏风上的小篆字体,半晌道:“今天长衣问我瓜卖得好不好。” 三个月前,顾长衣不必要问他,他自己肯定跑去现场了。 暗四:“那……” 沈磡声音发沉:“不改。” 凭什么改,放马过来。 第67章 皇帝这两天算是龙心大悦, 半百之年,突然掉下两个优秀大儿子,皆是龙姿凤章, 仪表堂堂,搁谁家不高兴? 撇开双生子鬼胎的传闻, 任谁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优秀儿子, 都会从内心里感到上天眷顾和圆满, 这是一般人没有的运气和福气, 落在皇家了。 落在皇家, 更需要小心的验证和推定。不能沈威和贵妃说双生子是皇子, 就这么认下去。 对此, 沈威还存了个大招,他直接把退休的老御医请出来佐证。 老御医过了二十年,白发稀疏, 叩见陛下时,双膝都僵硬得跪不下去。 最有力的人证就是老御医,如今他年事已高, 随时可能驾鹤西去或者变老糊涂,说话可靠性大打折扣, 因此沈威也有点着急,不顾贵妃的意愿, 早日把这件事拉出来解决。 “刘太医免礼赐座。”皇帝四平八稳道, “当初你给贵妃把脉,是什么脉象?” 刘太医在陛下几岁时就在宫里, 跟了陛下四十年,君臣间的信任还是有的。 刘太医道:“当年贵妃怀孕五个月时,微臣就把出了双胎。但是贵妃祈求我……罪臣该死, 请陛下责罚。” 刘太医是后宫御用的太医,他当年给许多妃子把过脉,也给许多妃子开过小产后的调离药。 他见多了,也知道这里面波云诡谲,当贵妃含泪请他保密时,刘御医心软了。他担心自己不稍微遮掩一下,最后陛下留不下几个子嗣。 后来直到他退休,都对沈磡沈璠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以为沈威会一直瞒着,谁知到头来还是要揭开来。 揭开便揭开,刘太医不管沈威所图为何,他只知道,双生子确实是陛下的亲儿子,认回皇室理所应当。 皇帝摆摆手:“朕恕你无罪。” 他年轻时喜好专宠一人,明贵妃不争不抢,很难注意到她。以当年皇后的心性,得知是沈虞怀双胞胎,暗中下手除掉,再嫁祸给鬼胎克母,不无可能。 因此皇帝对于过去造的孽,都以一种宽容的心态看待,顺便宽容过去的自己。 沈璠细看跟他有几分像,皇帝心里有数,知道这是自己儿子没跑了。 他咂摸了下嘴,难怪沈磡做的饭菜他特别喜欢,原来是父子两刻在血脉里的口味相似。 皇帝:“王福,你去找钦天监,挑个合适的日子。” 沈威心里一喜,自己徐徐谋划了二十年的事,成了! “你们都退下,贵妃留下陪朕说说话。” “臣告退。”沈威后退两步,转身大步走出宫殿。是时候加派人手寻找沈磡夫夫了,他要他们这辈子回不了京! 沈磡和顾长衣超出了他的掌控,沈威一点都不希望他们在这关键时刻掺和。 明贵妃看着沈威的背影,目光闪过担忧。 “贵妃。”皇帝叫了一声。 “嗯?陛下有何要问?” 皇帝无论成功与否,当久了眉宇间都有股上位者的威严。 当今圣上连续被两个外戚把持过朝政,还能稳稳当当运行至此,很难说没有城府。 他叹道:“当年皇爷爷的元后一尸三命,他悲痛过度,三年不曾踏足后宫。举朝上下都怕了怀双胎。贵妃,你受苦了。” 明贵妃垂眸:“璠儿磡儿能平安长大,臣妾不敢说受苦。” 皇帝:“老大呢?怎么不见你和沈威提及?他虽然脑子笨,朕也挺喜欢他,改日叫他进宫。” 明贵妃闻言,眼里的水光一闪而过,声音颤抖:“陛下,我们的磡儿,他、他治好了,他不傻了。” 皇帝眸色一深:“你说真的?” 明贵妃:“臣妾不敢欺君。陛下还记得老大的媳妇,顾长衣么,就是他通过欧阳轩找了一名神医,治好了磡儿。” “那他现在呢?” 明贵妃:“长衣说,磡儿五岁起便因病困在京城,要带他出去开开眼界,走了有三个月了。” “她倒是不错,之前帮王琎送证据的也是她吧,有胆有识有主见,适合磡儿。沈威找的儿媳都不错。” 明贵妃笑了笑,这也是她以为觉得兄长不偏心的地方,按照两兄弟的性格找适合他们的妻子。 皇帝兴致勃勃,他之前对侯府小辈的了解不多,“那他们媳妇有孩子了么?” 皇帝现在挺羡慕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沈璠成亲时,他在侯府吃沈磡做的饭,就有这种感觉。 明贵妃:“都成亲不到半年,还早着。” 皇帝随口道:“老二成亲朕去了,老大却没人邀请朕,也是憾事。” 贵妃眼皮一跳,不知道圣上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沈威一碗水端不平,自己的孩子倒也算家事,但若是皇子,就免不得圣上有意见。 “行了,你也去歇息,朕不留你了。” 皇帝摆摆手,等贵妃退下后,拿起桌上的两份策论:“王福,二皇子书读得怎么样了?” 王福欠身,尴尬道:“老奴不识几个字,不敢轻易评判。” 皇帝气得把手里的两份策论搁下:“这两份,一份是璠儿写的,一份是怀瓒写的,简直是云泥之别!都是老二,朕亲自养的孩子,居然还不如沈威替朕养的。” “陛下息怒。”王福绞尽脑汁,“人各有长,二皇子是您看着长大的,也差不了。” 皇帝胸膛起伏了下,道:“罢了,他资质平庸,朕早就知道了。” 他不过是有点不甘心,他剩下这几个儿子里,大皇子赵怀琼脑子不行,绝对是昏君材质,赵怀瓒平庸,沈磡傻了十几年自不必说,沈璠一下子脱颖而出。 要保江山传承,自然择优立太子,但是他若是立了沈璠为太子…… 皇帝眸子眯了眯,在太子心中,他究竟认为谁才是他父亲呢? 皇子取名都带“玉”字旁,意为美玉,沈威给沈璠也取了“美玉”为名,可谓用心良苦。 退一步说,沈璠当了皇帝,沈家的势力未免太大了。 他在位建树不多,若是有什么要写在遗诏上的,必然是要后代吸取教训,谨记防止外戚专权。 王福道:“陛下正直壮年,何须忧心,尽管看五皇子的表现便是。” 按照皇家排行,沈璠在第五。 …… 一天过去,城防营的人在长依园外面绕了两圈了,一副时刻想破门看看里面是什么的架势。 但是暗卫都走地道,吃穿用度从无涯境里出,长依园大门紧闭,无人进出,城防营挠破脑袋,也没法抓个人来问。 欧阳轩搭着二郎腿赖在沈磡书房不走,他一介商人,偏偏爱看热闹,特别是皇室大戏。 他看着“提前出局”的沈磡:“我听说,陛下给二皇子增加功课了。” 沈璠是皇子的消息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了,连国公府都上门道歉了两回,就因为当初林苓当街打人的事。 陛下给二皇子增加课业,就要想逼他一把了。 但这也侧面说明,陛下在认真考虑从两人间选一个人,沈璠的赢面大。 欧阳轩摇摇头:“啧啧,不行就是不行,逼也没用。你就真不怕沈威对你出手?” 沈磡写信的速度顿了顿,道:“半道父子情,也不是固若金汤。” 沈璠不是傻子,终究要站在野心勃勃的沈威的对立面。 沈磡看着欧阳轩,皱眉:“你看热闹不会进宫去看,赖我这干什么?” 欧阳轩摸摸鼻子:“我这不是看见老有人往你这儿跑,凑个热闹。” 光顾长依园的,不仅是虎视眈眈的城防营,还有每天晚上都来给顾长衣把脉的舅舅。 其实每天把脉不是很有必要,舅舅就是很勤快。 深层原因是,晋西王安排好了晋阳俗务,易了容,悄悄潜入京城找大理寺卿叙旧。 殷府护卫不严,晋西王无孔不入。大理寺卿不堪其扰,想了想,跑来给顾长衣把脉,把完顺便监督晚饭和夜宵,一点都不让多吃。 长依园的守卫密不透风,晋西王顶多只能蹲在围墙上叹气。 晋西王多次要求沈磡放他进去,沈磡一律以“特殊时期,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拒绝。 殷雪臣是大夫,可以进,晋西王就是那个闲杂人,不对,连大理寺卿打杂的都算不上。 在此期间,欧阳轩大摇大摆走地道,晋西王非常不服,提出异议。 欧阳轩沾沾自喜。 沈磡无语极了,“你是不是有病?” 欧阳轩:“啊,你不懂。” 晋西王曾经被他老爹送到江南熏陶过一阵,就放在欧阳轩家的书院。 而欧阳轩不爱读书,打小就在书院里拍卖古籍,两下一比较,晋西王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这舅甥两可真有意思,这热闹我能不看吗?” 沈磡:“……” 舅甥,合着这热闹也包括他。 “滚。” 欧阳轩麻利地滚了:“哇,殷大人又来了,我去外面又能看见晋西王跟不上媳妇的黑脸。” 就是可惜易容了,不能看见本尊的臭脸。 …… 顾长衣坐在一边吃瓜,殷雪臣在一旁看书。 他这里快变成殷雪臣的书房了。 顾长衣伸手又摸了一块瓜。 吃瓜群众,真有意思。 “停了,去走两圈。”殷雪臣眼也不抬地宣布。 顾长衣只好遗憾地放下瓜,摸了摸肚子,舅舅比大傻子严格了百倍,一点水都不肯放。 昨天他想多吃一碗馄饨,沈磡犹犹豫豫想答应,最后偷偷给了,被殷雪臣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不准他靠近。 顾长衣明白殷雪臣的苦心。舅舅若只是单纯不想见晋西王,大可以留在大理寺加班,而不是日日到他这里报道。 是他的崽儿长得有点偏快,殷雪臣怕他出问题,才来守着。 殷雪臣慢条斯理地看完一本书,眉目凝霜落雪,咔哒一声合上,严肃道:“手伸出来。” 顾长衣伸出手,打了个呵欠,把完脉殷雪臣就要走了,每晚都这样。 殷雪臣按在脉搏上的手指重了两分,眉心一拧,仿佛确定了什么,眼里露出复杂的深色。 随着这两天殷雪臣把脉时间变长,顾长衣也有些预感,他伸手在嘴巴上做了个“捏合”的姿势,摊开掌心。 外面全是暗卫的小耳朵。 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让他自己先消化一下。 殷雪臣在顾长衣手心一笔一划,写道—— 双胎。 难怪顾长衣肚子大得比别人快,殷雪臣一直不敢确定,今日算是笃定了。 族中从未有过男子生双胞胎,闻所未闻,他没把握父子平安。 顾长衣张了张口,默默地收回手。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觉得瓜吃多了,有点消化不良。 皇家的这个双胞胎基因,是不是有点强大? “先别告诉沈磡,我怕他吓哭。” 让他想想怎么说。 第68章 顾长衣洗刷了一波冤屈——看, 才不是他能吃,都是两个小崽子闹的。 在舅舅面前,腰背挺得更直了。 “哇, 那我以后可以吃双份的吗?”顾长衣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舅舅。 殷雪臣见他这么没心没肺,有点糟心。 事到如今, 走一步看一步了, 打掉和生产都有风险, 都承受不起, 倒不如保持愉悦的心情。 殷雪臣松口道:“可以适当多吃一些。” 吃的太少, 营养全被两个崽子抢走了, 长此以往, 顾长衣体力该坚持不住了。 殷雪臣沉吟了下:“打算什么时候出京?” 顾长衣:“我无所谓,但是沈磡想让我多休息一段时间。” 他们京城往返西疆,三个月全在路上颠簸, 刚歇下不到七天,沈磡说什么都要再待一段。 本来想留到天气凉爽一些的,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计划。 殷雪臣:“早点出发吧, 你总呆在长依园不好,缺少运动。” 顾长衣看着殷雪臣, 直觉他要开始下任务书了。 果然,就听殷雪臣道:“慢走, 登高, 下水,每天抽出一段时间, 把体力练出来。” 他捏了捏顾长衣的细胳膊,露出嫌弃的神情:“你现在这样不行。” 顾长衣:“……” 窝在长依园悠闲吃瓜的日子没有了。 “到时候在哪定居给我写信,我四五个月后过去, 沈磡他自己也有个神医,是么?” 顾长衣愣愣地点头。 殷雪臣:“行了,沈磡比我清楚怎么练体力,我不多说了。” 顾长衣撑着下巴,啊,双倍的食物并没有,双倍的运动量出现了! 他之前从未想象过他和沈磡的孩子长什么样,现在知道了,是软软的两个团子,大概率还是一模一样。 顾长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软乎乎的。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会好好锻炼的,哪怕是脸盲患者,也无法不期待两个复制黏贴的崽儿。 但是孩子从小看到大,就算外貌相似,性格天差地别,应该很好认吧? 顾长衣信心十足。 真的会有人认不出自己生的孩子吗? 笑话。 沈磡处理完事情回来,就看见顾长衣盯着自己的肚子发呆,他敲了敲桌子,语气柔和:“怎么,孩子闹你了?” 顾长衣伸手把沈磡的手捉住,按在自己小腹上,“你有没有感受到什么?” 沈磡恨自己手心太多茧子,触觉迟钝,他连忙想了想,试探道:“胎动?” 顾长衣笑眯眯道:“对,有小东西踢我了。” 沈磡有些欣喜,抿了抿唇:“我能再摸一会儿吗?”刚才没有感受出来。 顾长衣大方,你摸,摸出来算你厉害。 顾长衣撇了下嘴,心道我给你机会了,你自己没本事,感受不出来,不能怪我瞒着。 他若是说双胞胎,且族人从来没有生双胎的先例,沈磡定然急得上火,要他留在京城,让殷雪臣天天上门。 但是他们现在不适合留在京城,还是尽早出京为妙,双胞胎长得快,控制饮食也没用,这也是出乎意料的一点。越耽搁路上越辛苦。 先瞒着几天,等出京了再说。 顾长衣道:“我们明天去杭州吧,我想出门走走了。” 沈磡:“护城营在外面巡逻,觉得难受?” 顾长衣顺坡下驴:“有一点,舅舅说我要多运动,天天呆在长依园,我都看腻味了,没心情在花园里锻炼。” 沈磡的一切都以顾长衣的舒适为准,他道:“好,我们明天就走。” 圣上年富力强,沈璠刚认回皇室,还没服众,短期内不可能立太子。 在顾长衣怀孕后期的关键阶段,沈磡私心里不想跟任何人起冲突,智者千虑或有一失,但顾长衣不能有任何闪失。 然而,当晚,宫里传来消息,今天下午下雨时,贵妃不慎在青苔阶上滑了一跤,手腕折了。 顾长衣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重逢第一天,沈磡就拿出来要求他戴回去。那封和离书以及压在和离书上的镯子,给沈磡的刺激大了。 顾长衣后知后觉才明白贵妃给他镯子的意思,这是贵妃暗暗在表达对长媳的认可,连周令仪都没有的。那时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件普通的礼物。 他看着沈磡凝重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看望贵妃吧。” 母亲受伤,当儿子的不说侍奉床前,总不能还躲着不见。 儿行千里母担忧,贵妃说不准现在心里还惦记着沈磡在哪,有没有吃饱。 沈磡哑声道:“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很盼着贵妃回娘家。” 只有贵妃回娘家的时候,沈威才会想起角落里这个儿子,把他找出来洗干净,换上和沈璠一样的衣服,推到贵妃面前。 这时候,沈磡就可以连续吃上几天的好菜,从贵妃手里接过的糖不会被沈威没收。 曾经只是后宫默默无闻的一员,明贵妃为了见儿子可谓想方设法,大半的心情是为了沈磡这个傻儿子忧心。 顾长衣:“你不是会易容吗?让欧阳悄悄带你进去。” 沈磡抹了把脸:“那我们只能后天再出发,抱歉,要你在这小院子里多呆一天。” 他当初园子修得不够大,沈磡后悔极了。 顾长衣:“够大了,我没那么娇气,要不我现在出去跑两圈,证明我其实在哪都能锻炼?” 沈磡:“别……” 他犹豫了下,问顾长衣:“我该带什么?” 不是正大光明,他都没办法置办什么营养补品,能随身携带的东西,他想不出来。 沈磡直勾勾地看着顾长衣,仿佛希望他能跟贵妃心有灵犀,知道对方正缺什么。 顾长衣踢了他一脚:“我也是男人,我怎么知道,把你自己带进去就成了。” 他想了想,“要不你揣一万两红包?” 弄个18888,再弄个19999什么的? 沈磡眼睛一亮,吻住他:“媳妇你好聪明。” …… 翌日早朝,乃是钦天监选定的黄道吉日,圣上当众宣布沈璠沈磡的皇子身份,昭告天下。 众大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没有表现出什么,三呼万岁恭贺陛下,顺道吹了一波沈璠天之骄子。 沈璠穿着皇子规格的服饰,站在皇帝下首,矜贵儒雅。不少大臣心里暗暗赞叹,是明君之相。 早朝上,决议通过了处理西南动乱的主帅。 西南动乱,起因是某个主将平时对下属呼来喝去,骂得极凶,两名副将违反军规偷跑到外面的酒楼喝酒,回来一身酒气被主将发现,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借着酒劲上头,两副将将喋喋不休的主将杀了。杀完人,退无可退,二人冷静下来,心一横,谎称朝廷削减军饷粮草,不管他们死活,主将还扣下了今年的军饷不发,他们吵起来才失手杀人。并且打开库房,提前发放军饷,获得军心之后,煽动将士跟他一起向西南撤退,占地为王。 理智的将士跑了一半,剩下的跟着副将自立为王,脱离朝廷掌控,妄想人人都能当大官。 一群乌合之众落草为寇,不足为惧,难的是西南地区地形复杂,大军难以挺进。 沈威立刻举荐沈翎。 这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时机,可以让沈翎刷履历。 皇帝询问沈璠的意见,沈璠建议兵部侍郎挂帅,沈翎为副将。 皇帝点点头,沈璠没有都听沈威的话,他有些欣慰:“朕意如此,准。” 兵部侍郎是沈威的旧交之子,年纪不到三十,但曾经在西南任职过三年。 沈威一看挂帅的安排,更加满意,临行前特意请兵部侍郎多多照顾沈翎。 与此同时,沈磡扮作欧阳的小厮,低调进宫。 欧阳进宫都是给太后问安,闲扯了两句家常,话题很容易就绕到了贵妃受伤的事。太后:“佛堂清幽之地,青苔往往都不除去,因着今日陛下宣布她两儿子的身份,她昨日去佛堂烧香还愿,不料……唉,幸好没摔出大事。” 为了不影响沈璠今日的喜事,明贵妃都没有声张。 欧阳轩暗示了一下去看望贵妃。 太后也正有此意,如果沈璠为太子,贵妃顺理成章就是皇后。欧阳轩代表欧阳家,去看望一下贵妃,也有利于往后交好。 “我正有此意,一起去吧。” 沈磡低头走在欧阳轩身后,皇宫他来过几次,都是去见贵妃。 来到贵妃的住处,太后跟贵妃说了几句话,让她好好休息。 欧阳轩恭敬地站在太后身后,距离贵妃大概一米远,不经意间展开了扇子,给太后他老人家扇了扇风。 太后特别欣赏欧阳轩,逮着机会就夸:“瞧这孩子,多有心,都是青年才俊,以后多走动。” 贵妃左手带着夹板,裹着纱布,目光顺着太后的话落在欧阳轩的扇子上,扫见了上面一行字。 后面那个小厮是沈磡?! 她目光震颤,很快调整好表情,说欧阳第一次来她的宫殿,不能失礼,让人招呼太后和欧阳轩吃茶。 她借口转到一旁喝药,等了一会儿,沈磡果然进来了。 “娘……娘,您……疼吗?”沈磡第一次以儿子的身份面对贵妃,有些无措。 贵妃没想到沈磡就在京城,电光石火之间就明白了他躲着的原因,目光瞬间湿了:“不疼了。” …… 长依园。 一名大太监带着七八名小宫女太监,在紧闭的大门外敲门,良久没人应门,他高声道:“四皇子在宫内,贵妃娘娘让我来请四皇子妃进宫团聚。” 顾长衣恰好听到,和暗卫面面相觑。 啊,沈磡不是匿名进宫吗? 难道贵妃不舍得儿子走,所以公开他在京城的事了? 第69章 顾长衣和暗卫纷纷愕然。 他和沈磡不留在京城的原因有二, 一是沈磡不想卷入夺嫡之争,二是布郦族不想宣扬男子怀孕的体质,所以顾长衣等肚子大了就不能公开露面, 毕竟沈威知道他是男的。 沈磡不会不跟顾长衣商量就公开他们在京城,并且让他露面。 顾长衣摸了摸肚子, 他现在如果衣服穿得多一些, 还是毕竟难看出怀孕, 难道沈磡的意思是临走前进宫团聚一次? 顾长衣没有沈磡的本事, 不可能像他那样悄悄进宫去看望贵妃。 如果贵妃想见他, 他得走正门。 顾长衣轻轻皱起了眉, 难不成贵妃伤得很重, 那他作为“儿媳”躲着就有点过分了。 明知道外面的人不太对劲,顾长衣还想这么多的缘故很简单——沈磡进宫这件事,只有他、暗卫、欧阳轩知道。 他猜不出内鬼是谁。 或者说, 不可能有内鬼。 假若真的有人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如果是暗卫,那顾长衣的处境不太妙, 他随时可能陷入危险。如果是欧阳轩,那沈磡现在的情况如何? 顾长衣盯着大门, 若是他跟随这些人进宫会如何呢? 宫里有皇帝有贵妃,他知道去贵妃那里该怎么走。 最糟糕的情况, 沈磡被亲兄弟和好兄弟联手背叛, 那他不得去救他? 外面的太监又在催,有道声音毕恭毕敬的:“请四皇子妃开门接圣旨。” 墙头的暗卫朝顾长衣点了点头, 太监手上真的有圣旨。 看来对方非常笃定顾长衣在,再躲着也没意思,万一被治个藐视皇威之罪, 那就说不清了。 顾长衣换上女装,示意暗卫开门。 沈磡进宫,暗卫现在联系不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开门之前把顾长衣护在中间。 一开门,一个面容慈祥的太监朝顾长衣行了个礼:“皇子妃站着听旨就好。” 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顾长衣低头听着,大意是封沈磡为王爷,赐了一座王府,把宫里的一处宫殿划分给他,封顾长衣为王妃,赐千金。 太监道:“这是王妃服饰,请四王妃尽快换上,莫让圣上和娘娘久等。” 顾长衣接过圣旨,扫了一眼落款,是真的玉玺印,但就是哪里怪怪的。 他挠了挠下巴,问道:“王爷现在在哪呢?” 太监恭敬道:“就在贵妃宫里等您。” 顾长衣:“我可以带两个小厮吗?” 太监面露难色:“送到宫门口是可以的,但要进宫的话,奴才没有放行的权力。” 顾长衣松一口气,看来是真的进宫,而不会半道被带到什么地牢。进宫了还能有什么幺蛾子,沈璠到底还不是太子,沈威不敢在宫里乱来。 他讨价还价:“那能不能让王爷来宫门口接我呢?” 大太监:“请王妃尽快吧,奴才这就派人传话。” 他拨了一个小太监提前进宫,通知沈磡。 暗卫见状,吊起的心落了下来,主子在宫门口等,他们就放心了,不然不敢把夫人交出去。 长依园有马车,顾长衣没坐太监带来的轿子,他施施然上车,“走吧。” 马车安稳地行进到宫门口,顾长衣还没下车,大太监走向宫门口的侍卫,亮出腰牌,“奉旨接王妃进宫。” 侍卫检查了一下,抬手做“放行”的姿势。 日头狠毒,顾长衣下了车,站在宫门通道处乘凉,等待沈磡过来。 暗卫牵着马车站在不远处,神情紧绷地看着夫人。 大太监朝宫里张望了一下,眼睛一亮:“王妃,奴才看见王爷了。” 顾长衣顺着大太监的目光望去,远远看见柳荫之间,沈磡穿着崭新的蟒袍,有几分威风凛凛。 大傻子变成王爷了? 顾长衣眯了眯眼,有几分新奇。 “王妃,请。” 大太监指了指宫人打起的遮阳伞,示意他去伞下。 顾长衣:“不必。” 他抬脚往沈磡那边走去,走着走着,拐了个弯:“是不是要去贵妃那里?贵妃受伤了,我很担心。” 大太监吓了一跳:“王爷说先去兰藻宫。” 兰藻宫是陛下赐给沈磡在宫内的住所。 顾长衣直接跑了起来:“我有点担心贵妃,等不及了。” 他一跑,一群太监跟着他跑起来,一边唤道:“王妃慢点,小心脚下。” 顾长衣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那道门,穿过哪里就是后宫所在的地方,贵妃的宫殿在最靠门的地方,只要到了那里就好了。 倏地,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声音低沉:“小心。” 顾长衣猛地停住,扭头看向来人,嘴角勾了勾,挣开手:“早就让你带我一起去看贵妃,你偏不让,怕我拖你后腿?我这不跑得很快?” “那我还不是追上了?母妃挺好的,刚才太医看过,喝了一碗药睡下了。” “啊,这么不巧?” “没事,你实在担心,我过两个时辰再带你过去。现在跟我去兰藻宫。” “好啊。”顾长衣看着眼前人眉间分毫不差的那颗痣,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不是沈磡。 远远的,看不清楚的时候,还有几分相似,距离一近,不用看眉峰,顾长衣就完全察觉到不同了。 他终于笃定,自己确实能分清这对双胞胎了。 沈磡给他的踏实感,沈璠身上不可能有。 可惜顾长衣来不及为这一重大发现高兴,就要思考该怎么摆脱眼前的困境。 目前沈璠还装得彬彬有礼,顾长衣自然不能跟他硬碰硬。 他回想起沈璠眉锋处那颗多出来的痣,略微愉快了一点。 起码说明沈璠还没见到沈磡,否则不会多此一举。 沈磡还是安全的。 顾长衣就不怕了。 顾长衣故意装得自己刚才跑步太喘,没有力气走路,步伐放慢,一边指着这条陌生路上的建筑,一一询问沈璠。 “哇,我们以后就住这里了?这比长依园还好。”顾长衣赞叹不已,“沈磡,我真为你高兴。” 沈璠顿了一下,道:“这也是你以后生活的地方。” 顾长衣:“偶尔我还是想出宫住的。” 沈璠一口答应:“好。” 顾长衣很快皱了下眉,沈璠这么能装,他倒是有点迷惑了。 沈璠带着他,最终来到兰藻宫……的对面,一座跟兰藻宫差不多的宫殿。 就像当初在侯府,沈磡的屋子对面,就是沈磡的住处。 电光石火之间,顾长衣明白了,圣旨是真的,因为兰藻宫真的是给沈磡的。 只是这道圣旨落到了沈璠手里,并且把他骗到了这里。 其实也不难猜,陛下今日昭告天下,沈璠和沈磡是他寄养在沈家的皇子。宣告的同时,下了两道圣旨,分别给两人赏赐,因为沈磡不在,所以圣旨被沈璠一块领了。 他就说为什么觉得圣旨怪怪的。 圣旨上虽然提到了他,但主要还是给沈磡的,沈磡就在宫内,太监有必要出宫单独对他宣旨么? 顾长衣佯装不解:“兰藻宫是那栋。” 沈璠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对面。 “你以后就住在这里。”沈璠陡然变了一副神色,撇去了脸上三分老实,换上沈璠君子式的微笑。 这么快就不装了?图穷见匕,顾长衣却不能说自己早就发现了,免得惹急了对方,他自己一个人是不怕的,有无涯境在手,就算没有武功也能撑一阵。现在肚里多了两个崽儿,便要率先考虑以温和的方式解决。 沈璠倾过身,似乎想做点什么不轨的行为:“长衣。” 顾长衣大惊失色地推开他:“等等,你、你不是沈磡!” 沈璠依然温和地看着顾长衣:“你果然分不清我们两,没事,以后你也不用分清了。” 从顾长衣给他分包子,顾长衣给他夹菜起,沈璠就有所怀疑,一次能是巧合,两次就说不过去了,再观察果然有更多端倪。 “你想囚禁我?我住这里,那周令仪住哪里?” “你可以代替她。” 顾长衣惊呆过后,冷冷地看着他:“弟弟,自己有媳妇就不要惦记你哥的,这样不好。” 何况,你哥的媳妇是男的! 顾长衣叹为观止,他跟沈璠都没说过两句话,为什么会这样?果然媳妇还是别人的好么? 沈璠挑眉:“我哥?沈磡是鬼胎,他的一切都是抢我的,你也是我的。” 顾长衣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话就来气:“你自己信这套么?还鬼胎?他抢走你什么了?他有跟你争过什么吗?你自小锦衣玉食,他在侯府比狗都不如,你什么都有!他什么都没有!” 沈璠眼神冷下来:“你错了,他什么都有。” 从小,沈翎就更喜欢沈磡这个哥哥,就算沈磡后来烧傻了,他也锲而不舍地翻墙找大哥。 沈家三个兄弟,明明自己和沈磡一模一样,沈翎就是亲近沈磡。 沈璠想要的兄弟情,他没有,沈磡有。 父亲沈威对他很严格,让他学这个学那个,只有他比所有人都出色时,才会赞赏两句。 母亲柳清莲客气有余慈爱不足,她不会抱他不会亲他,她的亲近只给沈翎一个人。 沈璠想要的亲情,也没有。现在他明白了,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亲生父母,他只是沈威权倾朝野的工具人。 他也最喜欢温和大方的姑姑,可是姑姑几次回娘家,问的最多的永远是沈磡那个傻子。 到了娶亲的年纪,沈威问也不问,就给他定了周令仪。成亲之后,夫妻间相敬如宾。周令仪心里一半装着她娘家,一半惦记着怀上子嗣。 可是沈威给沈磡挑的媳妇却那么好?不嫌弃沈磡又傻又脏,一边跟沈威据理力争把沈磡从牢笼里救出来,一边打工挣钱给沈磡改善生活,连下马车都会先跳下来扶沈磡! 为什么没有人对他掏心掏肺?为什么他身边的人总是冷冰冰? 就因为沈磡是傻子,所以注定被偏爱? 沈磡和顾长衣被国公府找麻烦,两人在街上抱成一团挨打时,沈璠就在对面的一间茶室里看着。 他羡慕,也不服。 凭什么呢?就凭沈磡比他傻? 是鬼胎,一定是这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如果没有沈磡,贵妃的偏爱是他的,如果没有沈磡,顾长衣的宠爱也是他的。 顾长衣好笑地看着他:“你吃香喝辣,沈磡挨冻受饿的时候,你怎么没不服?” “沈威故意踩着沈磡,给他泼脏水,给你造势的时候,你怎么没不服?” “你不喜欢周令仪,你跟沈威反抗了吗?你想要贵妃的关注,你跟她撒娇了吗?你想要沈翎的敬重,你主动担起哥哥的责任了吗?什么都想捡现成的,你配吗?” 顾长衣气势全开,每说一句,逼近沈璠一步,直到把他堵在角落里。 沈璠被他说得恼羞成怒,但脸上依然挂着长久形成的谦和君子面具,使得他的眼神和神情南辕北辙,有些扭曲,“我配不配,你马上会知道——” 话未说完,眼前轰然一黑。 顾长衣瞅准位置,从无涯境里放出了一块巨石,正好是一层楼的高度,将沈璠严严实实地堵在了角落里。 巨石落地轰然巨响,顾长衣往外跳了几步,开门冲了出去。 他并不清楚沈璠的武功,如果是沈磡,这块石头他耗点功夫就能推开。 顾长衣边跑边左右张望,猛地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是沈磡的气息。 第70章 留给沈磡和贵妃说话的时间并不多, 沈磡回答了接下来要去哪的问题,想了想还是没告诉贵妃媳妇怀孕了。 贵妃一直在问沈磡以后还会不会回来,自从儿子治好之后, 她就只见过一次,而沈磡话里话外都是跟顾长衣隐姓埋名的意思。 她不愿意兄弟阋墙, 可是让一个儿子浪迹天涯再不相见, 她也同样痛苦。 沈磡自小没有过过好日子, 贵妃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沈磡应付不来, 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独自面对贵妃, 有点笨嘴笨舌, 主动转了话题, 问贵妃是怎么摔的。 明贵妃轻轻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道,那条路走过很多次,但昨天突然特别滑, 我没留神……” 沈磡忽然眉心一跳,匆匆对贵妃说了句告辞,心跳如擂鼓—— 他顾不得询问贵妃更加具体的过程, 现在只想回去确认顾长衣的安全! 如果有人故意让贵妃受伤 ,引他入宫, 再去对付顾长衣,后果不堪设想! 沈磡从未想过, 贵妃受伤的事会有猫腻, 她是沈威的亲妹妹,是沈璠的亲娘, 他以为这两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伤害她! 欧阳轩吃茶的间隙,看见沈磡身影一晃而过,手指顿了下, 对太后道:“我突然想起有件要事,先告辞了。” 他起身去追沈磡。 沈磡刚出宫门,就看见暗卫牵着一辆马车,身影在空中陡然下冲,如折线一般落在马车上头:“长衣呢?” 暗卫面色苍白:“有太监宣旨接夫人进宫,夫人在宫门口看见主子,就跟着走了。” 暗卫们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谓的主子,应该是沈璠假冒的! 沈磡狠眨了下眼:“准备接应。” 半个字眼飘在风里,转眼间,沈磡头也不回闯入了皇宫。 他目标很明确,去沈璠的宫殿找。 欧阳轩迟一步赶来,闻言道:“别担心,我去搜别的。” “快!” 沈磡路上抓了个太监,面色阴沉地问他沈璠住在哪里。 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好半天说不出话,以为沈磡是刺客。 沈磡气得要死,“不想死就快说!” 太监结巴:“那、那边……” 沈磡顺着太监指的方向奔去,远远的看见“兰藻宫”三个字,那么——沈璠应该距离这不远。 耳边互动传来一阵巨石落下的闷响,如果炸雷一般在沈磡心上撞击。 沈磡的第一反应是地道石门落下的声音。 因为他明日楼修过的一条地道就是这种声音巨大的石门,很吵,但是稳固。 他瞬间心慌,眼眶赤红,以为顾长衣被带到地下去了。 他循着声音找去,忽然一顿,看见自家媳妇左顾右盼地跑出来。 笼罩在沈磡上空密不透风的阴云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吹落了几点雨。 沈磡紧紧抱着顾长衣,背上都是冷汗。 “媳妇,对不起。” 沈磡声音包含后怕和懊悔,埋在顾长衣肩上狠狠吸了口气。 顾长衣的心脏落回胸腔里,他软下来,开心道:“你没事就好。” 沈磡:“怎么回事?” 顾长衣沉默了下,言简意赅道:“你弟想把我关在这里。” 他可以毫无负担地问沈磡“嫂子好看吗”,但要顾长衣直白地说什么“你弟弟觊觎嫂子”的话,他还真有点说不出来。 玩笑和现实是两码事,真发生了他只觉得厌恶和恶心。要是搁前一阵他孕吐反应大,能直接当着沈璠的面吐出来。 地位也好,媳妇也好,怎么沈磡有点好东西,沈璠就想抢呢? 想过他和周令仪的吃了苍蝇一样的心情吗? 沈磡目光一沉,脸色风雨欲来。 顾长衣虽然没明说,但是沈璠要把顾长衣关在他御赐的,本该和周令仪一起生活的地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什么都可以让,年少时也可以让出性命,唯独顾长衣不行。 任何人别想碰顾长衣一根头发! 沈磡吻着顾长衣的鬓角,目光发沉地问:“他冒犯你了么?” 顾长衣:“他还没这本事,被我用石头堵在角落里了。” 沈磡压低声音:“媳妇真棒。” 顾长衣:“我确实很棒,但是……”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兄弟两撕破脸了,他的秘密暴露了,贵妃注定要伤心了。 顾长衣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万一贵妃和皇帝觉得症结在他这呢? 呸,他什么开始在乎起别人的想法了,皇帝想什么管他屁事。 顾长衣捏了下沈磡的腰:“交给你处理了,你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无论是进一步明争皇位,还是忍一时退居江湖,他都会陪在沈磡身边。 沈磡胸膛起伏了下,有了这一句话,他还怕什么。 他放开顾长衣,紧紧扣住他的手,和顾长衣一起进去。 沈璠似乎被从天而降的石头吓了一跳,迟钝许久,才想起要推开。 石头巨大,沈璠就是使出全部力气也纹丝不动。 后面是墙,他只能试着冲破屋顶。 沈磡一进来,看见屋顶簌簌落下的瓦片,就知道他在干嘛。 他目光扫过屋里,看见了一把架在架子上镶嵌宝石的装饰长剑。 沈磡走过去,一把抓起长剑。 顾长衣问:“我要去把石头收回来吗?” 沈磡挑眉:“沈璠多行不义,天降惩戒,与你何干?” 顾长衣点点头,也是,正常人联想不到石头怎么来的,说是顾长衣放出来的,还不如说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想必沈璠也没脸往外说。 沈磡单手抱住顾长衣的腰,轻声道:“抱紧我。” 顾长衣乖乖地搂住沈磡的脖子。 沈磡运气后退出门,腾空而起,飞到了屋檐上。 一声瓦片抖动声响起,沈磡眼睛一眯,在沈璠破顶而出的瞬间,挥剑刺了过去。 沈璠冷不防被一剑刺来,歪了下头,剑锋从侧脸扫过,脸颊一凉,顿时蜿蜒下一道鲜血。 膝盖一痛,沈璠扑到地上,沈磡随之飞下。 沈璠抹了把脸的血,顾不得剧痛,目眦尽裂看着沈磡:“你装傻!” 这出神入化的武功,绝非一日之功,定然是从小练起。 沈磡没理他,垂眸看向顾长衣,语气淡淡:“能分清了吗?” 顾长衣看了看沈璠左脸一指长的深口子,咽了咽口水。 沈磡语气虽然没起伏,但是顾长衣知道沈磡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沈璠假装他把自己骗进宫,炸了沈磡的雷池。 他想说其实自己早就能分清了,还没说话,沈磡抬手一挥剑,在沈璠脸上又划了一道。 沈璠不可置信地怒吼:“沈磡你敢!” 沈磡没有什么不敢的,几乎是他说完的瞬间,滴血的刀锋又悬在了他眼前。 沈璠那张被京城无数姑娘追捧的俊脸,将会留下永久的疤,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犯人脸上的黥刑,永远的耻辱。 顾长衣看着沈璠染红的半边脸,触目惊心,他抱住沈磡的胳膊:“能能能——!” 别看沈磡怒气是对沈璠发的,顾长衣觉得自己马上要被波及了。 毕竟是自己远远看了个身影就跟人走了。 现在说他其实能分清,沈磡还会信吗? 沈磡一跃而起,用剑搅动屋顶,三两下捅出了一个跟石头一样大的窟窿。 沈璠提前调走了宫人,但是这边这么大动静,很快有护卫听见,四面八方赶来。 沈磡在见贵妃时就撕开了易容,此刻站在顾长衣身边,身量颀长,眉眼凶狠,像是护妻的狼王。 护卫冲过来时,以为他就是沈璠,结果一转头又看见地上又一个沈璠,瞬间怀疑自己眼花。 沈磡漠然道:“天降陨石,砸坏了五皇子的屋顶,五皇子受伤了,还不去请太医?” 家丑不可外扬,沈磡不希望顾长衣身上有任何被人说道的点。 明明不是水性杨花的性子,却满京城被人编排。顾长衣不在乎,沈磡替他在乎。 明明是这么好的人。 护卫愣了愣,后知后觉面前这位就是传说中傻了二十年的四皇子,沈磡。 他们以为五皇子就够人中龙凤了,今日站在沈磡面前,几乎被他的目光压得不敢抬头。 谁说四皇子傻过!他第一个不信! 先前替沈璠办事的太监也赶过来了,见状膝盖一软,哆哆嗦嗦地跑过去扶起沈璠。 他以为自己效忠沈璠,以后沈璠登基,他就能当大内总管,因此陛下把他分配四皇子的第一天,他就表了一番衷心。 太监牙齿打颤,他押错宝了!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沈磡:“五皇子让你去请五王妃,你却去找四王妃,办事不利,打二十大板,扔出宫去!” 护卫应了一声,把鬼哭狼嚎的太监拖走了。 他们下意识听从沈磡的安排,甚至忽略了太监的主人是沈璠。 沈璠目光动了动,沈威弄伤了贵妃,才告诉他沈磡今天可能不在顾长衣身边,让他派人去试试。他派太监去接顾长衣,其实打的是接周令仪的旗号,顾长衣身上那套衣服,也是周令仪的。等宫门口的侍卫悄悄换过一轮,不会有人知道顾长衣进过宫,也不知道有人记得周令仪到底出宫了没有。而沈威会用顾长衣为人质,引沈磡上钩。 他思考的缜密计划,沈磡一句话就说明他勘破了。 沈璠用帕子捂住脸颊,整张帕子很快被血染红,他看向沈磡:“你想把鬼胎的名声甩给我,是不是?” 沈磡这个说法,看似遮掩了一桩丑事,然而为何陨石早不落晚不落,偏偏在他正式认回皇室的这一天,落在了他的屋顶,并且砸伤了他。 这在外人看来,不是天谴是什么? 只要稍加运作,就能变成从前大家都认错了鬼胎,老天爷终于出手澄清,免得让他这个鬼胎登上皇位。 顾长衣庆幸以前没跟沈璠多说几句话,他之前还妄想让沈璠照顾沈磡呢,简直贻笑大方。 顾长衣看着沈璠,认真道:“小兔崽子,醒醒吧,全世界只有你还惦记着鬼胎的事,明明你已经知道这是沈威暗箱操作,你以前这么想不怪你,现在你还这么想,因为你心里有鬼。” “你把你哥当做鬼胎,所以不肯跟他接近,所以理所当然认为你哥的东西就是你的。你怕这一切都没了。” “你这么想的时候,问过贵妃的意见吗?她拼着命把你们兄弟两平安生下来,只是为了其中一个吗?你敢不敢拿这话去问贵妃?问她认不认同你们有人是鬼胎?” 也就是沈磡自己被人说鬼胎无所谓。 顾长衣拼命生下的两个崽儿,要是有人污蔑其中之一是鬼胎,沈磡不得跟人拼命。 啊,对了,沈磡还不知道。 顾长衣突然心虚。 沈璠今天被顾长衣连珠炮似地骂了两顿。 从来没有一个女性长辈骂过他,姑姑是宽容大方的,柳清莲是客客气气的。他脑海中冷不丁浮现出“长嫂如母”四个字。 沈璠低着头,按着脸上的伤口不知道想什么。 顾长衣说完,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顾长衣扭头,看见贵妃就站在院子门口。 她一手还戴着夹板,听见顾长衣的话,朝他笑了下,眼里仿佛有泪光。 明贵妃踏进来,用完好的那只手,狠狠打了沈璠一耳光。 沈璠低声说了一句:“娘……” 贵妃哽咽着道:“我以前没有放弃你哥,你今天也会知道,我也不会放弃你。” “来人,把沈璠带到佛堂。” 贵妃把沈璠带走了,这一桩闹剧初步落幕。 顾长衣悄悄问沈磡:“贵妃的手……” 欧阳赶来道:“应该是沈威。”沈磡:“嗯。” 如果这里面有沈璠的手笔,今天他脸上三道口子就该长在脖子上了。 沈磡低头摸了摸顾长衣的后颈:“有没有受惊?” 顾长衣看着他的脸色,忽然间福至心灵,重重点头:“有。” 沈磡却没有因为心疼就放过他,语气温和:“你看,还是要分清的对不对。” 顾长衣没有被他的语气迷惑,因为刚才他打弟弟也是这么平淡,他举手发誓:“我早就能分清了!不信你——” 沈磡:“你现在当然能分清了,因为沈璠脸毁了。” 顾长衣噎住,他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早点说,可能会失去开口的机会。比如他现在没办法证明自己能分清这对双胞胎了。 可恶,本来还想拿这件事吊着沈磡的。 惊喜没了,沈磡变态了。 沈磡今天彻底被顾长衣脸盲的事吓到了,下定决定要治,他咬了下顾长衣的耳垂:“别说远远看个背影,我化成灰你也得认出来。” 下次有人拿坛骨灰说是他,顾长衣是不是也要冲进去? 顾长衣满脸呆滞,这不科学,且不吉利啊。 顾长衣:“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凭借你的头发丝认人呗?”这谁不盲? 沈磡:“嗯。” 顾长衣想了想沈磡全是临床的治疗手段,气得小声逼逼:“认个几把。” 沈磡面不改色:“嗯,几把也要。” 第71章 顾长衣转身就走:“我发现现在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沈磡把他抓了回来:“媳妇。” 顾长衣眼神飘了飘:“回去, 回去再说吧。” 这里还是皇宫,陛下下朝之后去探望一个重病的老臣,才能由着他们几人在这里胡搞。 目前一切粉饰太平, 诸多荒唐都勉强找到了借口。沈璠经此一役,应该不敢再找沈磡和顾长衣的麻烦。 只剩下沈威, 一个为了谋权不惜搭上自己亲女儿亲妹妹健康的疯子。 他们商量过后, 对皇帝的一致说辞是——太监误把刚回京的四王妃请进宫, 沈磡急得进宫来找。同时, 沈璠的宫殿被陨石击中, 他本人被瓦片划伤了脸。 顾长衣看着沈磡的神色, 有些犹豫:“要不我把石头收回来?” 沈磡:“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狠心?” 顾长衣:“……” 沈璠在公开身份当天被天谴且毁容, 虽然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但是基本上沈璠不可能再当太子了。原先对准沈磡的“鬼胎”流言,将把利刃对准沈璠, 让他也体会到一把切肤之痛。 算是歪打正着吧。 可是,顾长衣退一步想想,沈璠是该得到教训, 但是不应该被冠以“鬼胎”的名声。 一方面,沈璠自从被沈威用“你哥是鬼胎”恐吓着长大, 小时候沈璠还会害怕沈磡,长大后才不怕。在沈璠心里, 他是很害怕自己不如哥哥后, “鬼胎”变成了他。 因为传闻中的“鬼胎”无法用正常方式区分,只能靠两人成长过程中的表现来推测。这个灵活性太考验人性, 何况还有沈威添油加醋。沈璠费尽心机想证明他不是那个鬼胎,沈磡都是抢他的,而不是他抢走了沈磡的锦衣玉食。 被沈威自小洗脑是很可怜, 但是长大之后还不能明辨是非便是可恶。 另一方面,顾长衣自己也怀了双胞胎,若是上一辈还停留在鬼胎之争,下一代该如何自处? 他必须把鬼胎这个说法扼杀在沈磡沈璠这一代。 沈磡看着顾长衣,他还在琢磨自己手下留情,没让沈璠伤筋动骨,顾长衣已经在考虑帮沈璠洗白名声了? 原先的心虚变成了一丝不悦,沈磡道:“自作孽,不可活。” 沈磡当了二十年鬼胎,浑然没受影响,不痛不痒,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只是沈璠该经历的一点小波折。 顾长衣微微扬眉看着沈磡,不太想自己动脑,任性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不能让沈璠背负鬼胎的名声。” “当然,你背着也不行,你去把这个传闻消灭掉。” 沈磡皱眉:“行,但是你干嘛对他那么好?” 顾长衣揣着手,眼睛弯起来,他好像体会到了沈磡不傻的爽处了,不想动脑子的事只要说一声就能办好。 沈磡今日的醋劲儿还没过,面色铁青:“这么开心?” 他一想到自己曾经叫过顾长衣一声“大嫂”,简直要气得半夜呕血。 如果可以,沈磡愿意不计代价把这句话收回来。 顾长衣笑眯眯看着沈磡:“没有开心啊。” 沈磡:“……”好气。 顾长衣欣赏了沈磡的黑脸,乐了。 他当然不能马上告诉沈磡另一层原因。 他多委屈啊,对沈磡的脸盲治好了都没人信!无法证明自己!有口难言! 沈磡不是要给他上“临床治疗”吗?杀手锏要留到最危急的时刻,保准沈磡上一秒狂霸酷拽,下一秒痛哭流涕。 顾长衣越想越觉得满意,幸好没以前把这事拿出来说。 有些事,不提前说就再也没人相信。 有些事,可是越晚越有价值! 皇帝还没回宫,一切还能转圜,沈磡提前放出消息,说有贼人行刺沈璠,天降陨石,把人压死了。 沈磡让暗卫弄来一具头部摔伤的尸体,当成是陨石砸的,放到了石头旁边。 佛堂。 太医给沈璠包扎了之后,诚惶诚恐地退下去。 明贵妃跪在蒲团上,一直闭着眼睛。屋里安静到令人窒息,沈璠僵立了会儿,在贵妃身边跪下。 半晌,沈璠觉得有异,扭过头去,看见母亲两颊蜿蜒而下的泪水。 他不知道这泪为谁而流,是他,还是沈磡? 得知明贵妃才是他的亲娘,沈璠心里是高兴的,原来柳清莲一直对他客客气气,对沈翎视如珠宝,是因为她不是他娘。 他有了自己的娘亲,可是他娘好像更喜欢哥哥。 沈璠顶着半脸的纱布,半脸的巴掌印,抿着唇看向贵妃,今日之后,众叛亲离,他可能又没有娘了。 沈虞静默半晌,道:“你六岁时,悄悄跟我说你害怕哥哥,我以为你一时认不清,没想到这竟是沈威种下的心魔。” 沈璠眼里闪过慌乱,顾长衣说他心里有鬼,贵妃说他有心魔,下一步,是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才是鬼胎了? “娘,我不是鬼胎……” 沈虞看向他:“那你哥是吗?” 沈璠闭上嘴,低头不说话。 沈虞:“欧阳轩找我,说你们兄弟两撕破脸了,让我想好选哪边再去。” “他告诉我……”沈虞深呼吸了口气:“他说,十六年前,沈威想除掉你们当中一人,因为太子不能是双生子。他给你下毒,你哥发现后,他帮你喝了。” 沈璠猝然瞪大了眼,脸上的伤口因为他吃惊的大幅度表情再次崩裂,流出血染红了纱布。 “沈威一次不成,定然还有下一次,十六年了,你说你哥装傻十六年,有几成是为了保护你?这些年他可曾因为这件事向你邀功,他让出性命,还打算让出……皇位,如果不是你们非要逼他出来!” 或许是沈磡的仁慈刺激了沈威,沈威开始有意识培养沈璠的利己主义。 沈璠的眼眶红了,嘴唇颤抖,他想起沈威给他讲的睡前故事,各种鬼胎争夺正统血脉的民间奇谈,让他一度噩梦连连,醒来想到鬼胎就离他那么近,又是一身冷汗。 可是……他哥并没有伤害他,沈磡一直在保护他。 像五岁之前一样。 沈璠捏紧了拳头,沈磡对他好坏又一次逆转。 上一次,他只要抛弃五岁前迷糊的认知,这一次,他要折断十六年根深蒂固的仇视。 沈璠疯了似的:“他比我聪明,就能替我选择了吗,什么都是他让的,他痛快了,我就会感激他吗?” 沈虞:“住嘴,做选择才是最难的事情!欧阳逼我选择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沈璠,娘不求你们荣华富贵,只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 沈璠忽然愣住,他意识到,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哪怕他做错了事情,沈虞依然不会放弃他。 他想起沈虞说的“从前没有放弃沈磡,今日也不会放弃你”。 沈璠突然卸下劲来,他大言不惭地跟顾长衣说,他想要的兄弟情、亲情,他都没有。 其实,他都有。 他有豁出命保护他的哥哥,不偏不倚的娘亲,九五之尊的父亲,肝胆相照的同窗。 他哥娶顾长衣的时候,绿帽叠了几层,没有人看好这桩婚事,也是慢慢把日子过好的。 他娶周令仪,比他哥的开局要好,是他自己没本事。 沈璠垂着头,小声道:“可是,哥哥不会原谅我了。” “娘,您别生气,我来当鬼胎。” 沈虞简直被他气昏头:“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沈璠愣了愣,世情如此,总有一个人来认领这个身份。 此时,有宫女小跑进来,对贵妃道:“外面的说辞改了,说是陨石护体,保住了皇家血脉。” 沈虞:“听见了?” 沈璠重重点头:“嗯。” 沈磡又一次保护了他。 沈璠小声问:“哥哥还会原谅我吗?” 明贵妃捏了捏眉心:“自己去问。” “哦。”沈璠目光从母亲红肿的双眼,移到她戴着护具的手腕,眼里有簇光愈发坚定。 谁折他母亲的手臂,他必要让他付出代价。 …… 沈威调集了护城营,在皇城四处严阵以待,等沈璠从宫里带来好消息,那他就可以收网了。 等他得知宫里发生的事,满脸的运筹帷幄顿时变了。 “废物!”他气得把屋里的文房四宝都摔了个干净。 沈璠就是个废物!从小到大都搞不过沈磡! 当年如果他做得再隐蔽一些,没有被沈磡发现就好了! 沈威再次想起当年摆在沈磡面前的选择题,再次被沈磡的回答气吐血。 幸好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摁死了得内部消化。 沈威眯了眯眼,突然觉得沈翎跟沈磡关系好不是坏事。 两边下注,他儿子总算有点地方比老子聪明了。 …… 皇帝回宫后,听说这一系列的事,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他另一个大儿子也回京的事。 沈磡的手艺他惦记许久,谁说皇家没有天伦之乐? 满朝文武,谁能吃到自己儿子做的菜? 皇帝让沈磡明儿进宫做一桌团圆饭,再给沈璠赏赐了药膏,便挥挥手让大家回去休息。 顾长衣进宫一趟惊心动魄的,沈磡其实不太乐意再让媳妇进宫的。 破地方还不如长依园舒适。 刚回到长依园门口,便和神医姜徐狭路相逢。 姜徐对于沈磡三番五次命他进京给媳妇看病这事,意见特别大。 来的时候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顾长衣,这就是祸水吧。 这一眼,就愣住了。 啊这……他没记错的,顾长衣是男的吧?虽然肚子没有很大,但是腰跟胳膊腿的比例不对,一看就是怀孕了! 沈磡唯恐顾长衣今日受惊,见到姜徐连忙让他给顾长衣把脉,恨不得坐在门槛上就开始。 姜徐:草,怎么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只有他这个神医大惊小怪。 他努力维持稳重,道:“你伸出手来。” 顾长衣把手背到身后:“我听到你心里骂我了,不给看。” 哪能现在揭晓啊,至少得等今晚那啥的时候吧? 顾长衣一句话让姜徐噎住,他忘了能护着傻子的人不好惹。 沈磡自然是向着媳妇的,不悦地看了一眼姜徐:“进去再说吧。” “你看他神色大惊小怪的。”顾长衣在沈磡身边低低说了一句,“还是舅舅面瘫脸讨人喜欢。” 沈磡顿时心疼,顾长衣怀孕以来,他一直耳提面命,不许暗卫对男子怀孕这件事表露一丝好奇和惊讶,目前为止,暗卫都做得很好。 “他没见识,别跟他一般计较。” 顾长衣一通胡搅蛮缠,成功让沈磡把姜徐问诊,改成了去请舅舅,让某神医在一旁学习。 但这并不能拖太久,经过上次的事儿,沈磡总归不会全然信任某位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他可是会帮助媳妇跑路的人。 顶多明早,沈磡就会再让姜徐“态度友善”地给他把脉。 顾长衣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目光随着沈磡的动作晃来晃去。 啊,得抓紧。 沈磡怎么还不收拾他脸盲的事儿? 别是留到明天吧?不行,今晚就得把这事翻篇。 难道是忘了? 要刺激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崽儿:还没出生就被利用。 第72章 顾长衣挠了挠脸蛋, 举起两根手指: “我发誓我能分清你和沈璠。” 沈磡弯腰给顾长衣端洗脚水的动作一顿,放下的时候水花溅起了一点,像是捉犯人似的把顾长衣的脚腕捉住, 扯去鞋袜,按在了洗脚盆里, 挨个捏了捏他圆润的脚趾。 顾长衣嘴角一勾, 要的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效果。 沈磡嘴角紧抿, 训道:“别提早上的事, 我前脚刚进宫, 你后脚跟着人进宫, 还有理了?沈璠毁容了你跟我保证你能分清了?” 顾长衣装出十分害怕的样子:“可是我真的可以啊, 你以为我在仓库是怎么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沈磡的?单凭嘴巴吗?你出现的时候又没有在做菜。” 沈磡被说服了一点,僵硬道:“但你今天跟着沈璠走了,是不争的事实。” 顾长衣心想, 这我不是心急,怕你在宫里出事么。 脚踝突然传来一阵痒意,顾长衣低下头, 看见沈磡一双乌沉的眼睛,透着他不知名的情绪。 来了!要开始了! 尽管是自己撩的, 也做足了准备,但是顾长衣还是不可控制地浑身发紧,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像只乖顺的羊羔被大灰狼钻进羊圈里作乱。 要拿捏好尺度,既要沈磡在某种程度上消气, 又要全身而退。 自从沈磡清醒后,两人从来没有亲热过,顾长衣有些不适应。 当初上床的时候, 顾长衣抱着哄傻子的念头,一边觉得傻子忘性大,很快就会不记得,他也把这事忘了,那不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吗? 可是……沈磡大抵会记一辈子这件事。 那些傻气直白的话,那里痛什么的,句句毫无掩饰…… 顾长衣突然被这个认知羞得脸颊通红。 沈磡盯着顾长衣的脸颊,目光幽邃,虎视眈眈:“你脸红什么?” 顾长衣搓了搓脸蛋:“有吗?” 沈磡:“你是不是想了?” 媳妇还在怀孕,沈磡自然不能做任何刺激顾长衣的事,心里有再多想宣泄的嫉妒和爱意,都得硬憋着,留着。 顶多嘴上说说罢了,一个男人这还忍不了吗? 顾长衣:“没有!” 沈磡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思路,眼睛黑得发亮:“媳妇,怀孕是不是也可以……?” 顾长衣吃惊地看着沈磡:原来这傻子并不知道吗? 也是,都说是傻子了。 顾长衣从容地把“吃惊”包装成了另一种意思:“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孩子不顾了?” 沈磡垂下眼睛:“不是,我就问问。那我们还是先治疗脸盲吧。” 他抬起眼:“我们上次进行到哪一步了?” 蒙眼那一步。 顾长衣面无表情:“忘记了。” 沈磡提醒道:“听说孕期更敏感,蒙眼治疗效果一定更好。” 顾长衣:“歪理,滚。” 沈磡:“你可以选择蒙眼,或者不蒙眼——” 顾长衣:“我选不。” 沈磡接着道:“不蒙眼是另一种方法。” 顾长衣:? 他很快知道了,所谓另一种,是针对某个部位的专项训练。 “你的意思是,我要盯着……,直到记住为止?”顾长衣提醒,“有什么用啊,又没法考试。” 这跟脸盲已经完全不搭边了啊! 沈磡轻轻吻住他:“嗯,跟脸盲没关系,我想让你熟悉我身上的每一寸,就像我熟悉你一样。” 顾长衣揉了揉眼睛:“啊,你变态。” 沈磡:“嗯,我是。” 顾长衣小声逼逼:“你有种把它保持原样啊,变得这么快,我怎么记得住?” 沈磡:“我媳妇很聪明的,关系不大,不碍事。” 这时候你夸我没用,你自己不难受吗??? 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吧? 顾长衣闭上眼睛,不碍事,但很碍眼。 他捂住肚子,倒向一边,注意着不压到沈磡,开始表演。 表演之前,顾长衣良心有点不安,怕沈磡被吓出阴影。 那好像也挺可怜的。 万一……啧。 仅剩的良心让顾长衣伸出手去。 良心很快随着手上的力气一点一点耗尽。 良心没了。 顾长衣甩了甩酸疼的手,另一只手捂住了肚子,开始真正的表演:“我、我好像手有点抽筋。” 抽筋啊,说明他不适合干这件事,你以后自给自足。 顾长衣接着低声抱怨:“好像肚子有点胀气。” 沈磡一下子慌了,将顾长衣扶起来:“怎么?哪里疼,要我给你揉揉吗?” 顾长衣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叫大夫吧,可能吃坏肚子了。” 这个点,殷雪臣早就回去了,长依园里只有刚来的姜徐。 沈磡自然不会舍近求远,但还是惦记着征求媳妇的意见:“我让姜徐过来,行不行?” 顾长衣点点头:“随便。” 沈磡喊道:“暗七,请姜徐过来。” 他下床,点了两盏灯,打开窗户通风,摸着茶壶里的水还温着,连忙给顾长衣倒了一杯。 “能喝水吗?” 顾长衣点点头,就着沈磡的手,把一杯茶都咕嘟咕嘟。 不仅能喝,还很渴。 沈磡摸了把顾长衣的额头,出了一点细汗,属于正常范围。 顾长衣闭上眼,他这额头一天要被摸好几次。这就是不学医的坏处了。沈磡不会把脉,就只能摸摸媳妇的额头,凭着温度感觉媳妇今天的状态。 很快,姜徐被请了进来,大半夜,养生的神医早就躺下来了,被暗七吵醒,听说顾长衣不舒服,也有点担忧。 结果看见顾长衣面色红润,眼珠黑亮,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有点迟疑地顿住脚步。 这祸水不是在折腾人吧? 姜徐第一眼就觉得顾长衣没毛病,再一把脉,更没毛病。 沈磡满脸担忧,皱眉:“你认真点。” 姜徐:“我哪儿不认真了,也就是你一点风吹草动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按着脉搏的中指下陷了几分。 沈磡心脏提了起来,下意识放轻呼吸,生怕自己的一点气息都会扰乱神医的判断。 顾长衣也闭嘴了,他的目光担忧地看向沈磡,手指越过被面,勾住了沈磡的小拇指:“肯定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确实没事。”姜徐目光复杂地看向沈磡,“还是喜事。” 顾长衣有点欣赏这个江湖骗子了。 起码用“喜事”的口吻说出来,气氛就不一样了。若是由舅舅说出来,本就冰冷的脸色绝对是吓唬家属的一大利器。 沈磡:“什么喜事?” 姜徐:“恭喜你,你媳妇怀了双胞胎。” 他记得,沈磡只跟顾长衣上过一次床吧? 这让他说什么好。 沈磡脑子木了一下,脸色有一瞬间比哭还难看。 他很快收拾好心情,挤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顾长衣的肚子:“你确定?” 姜徐:“嗯。” 沈磡闭了闭眼,对顾长衣道:“我们……有两个孩子,难怪舅舅总说你长得快,有两个小宝贝,应该多吃一些才对。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做。” 顾长衣:“我什么也不想吃。” 沈磡语无伦次:“你先躺下休息,你要好好休息。” 沈磡揉了揉顾长衣刚才说抽筋的手腕:“对不起。我去看看昨天发的豆芽怎么样了。” 顾长衣说想吃凉皮,沈磡亲自给他发豆芽菜。 沈磡给姜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去。 顾长衣看着沈磡的背影,目光含着担忧。 他就知道会这样。 沈磡被这个消息砸得眼冒金星,几乎喘不过气来。 殷雪臣三申五令不允许顾长衣多吃,要他多运动,就是怕孩子大了不好生。 可是……顾长衣现在怀了双胞胎! 双胞胎有鬼胎的传闻,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生双胞胎容易难产! 沈磡眼眶发红,都是他的错。 他是皇室血脉,而且他祖上有过双胞胎的先例,所以顾长衣更容易怀双胞胎。 可是,那个先例已经…… 沈磡盯着姜徐:“你说实话——” 姜徐知道他问什么:“实话就是没把握。” 他从来就没见过男人生子,更别提生双胞胎了。 一向把“包治百病”挂在嘴边的姜徐,都说没把握了,沈磡简直要疯了。 他抹了把脸:“有没有可能……我就是问问,我是说能不能……不要了?” 他接受不了顾长衣有任何闪失,纵使会失去另一样难以承受的珍宝。 这话他都不敢当着顾长衣的面问,怕顾长衣跟他翻脸。 姜徐神色略微复杂:“若是再早一两个月还成,现在……恐怕有点难。” 姜徐:“放宽心吧,我总觉得顾长衣会不一样。你看贵妃生你和沈璠,还是临时在沈家早产的,不也没事?” 沈磡在外面平复了一下心情,命令暗卫去找全大梁对于生双胞胎有经验的大夫。 待脸色看不出焦急后,沈磡端着一碗热好的羊奶进去:“媳妇,羊奶要不要喝?” 顾长衣端详沈磡的脸色,瞧着他压抑在眼里的担忧,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峰:“你不高兴吗?我挺高兴的。” 沈磡:“我当然高兴,就是怕你要吃更多苦。” 顾长衣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要是不高兴的话,这里面的两个小崽子也会闹情绪的。” 沈磡顿时收敛好所有消极情绪,怕顾长衣说的话应验。 他贴着顾长衣的肚子,道歉般道:“我很喜欢你们,不要闹脾气让长衣难受,好不好。” “好啊。”顾长衣眉眼弯弯地替小崽子回答。 沈磡看着神采奕奕的顾长衣,终于也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想,他怕自己要求太多,上天连顾长衣都收走了。假如他有一对双胞胎,肯定很好很好。 顾长衣说不定都分不清自己的孩子,有人犯错了,都不知道揍谁,这时候就应该让他来,拎起一个结结实实揍一顿。 …… 翌日,姜徐经过一晚上的精心研读医学著作,对顾长衣提出了两点意见。 少吃。 多运动。 前期可以适当少吃点,等后期了再放开吃,积攒力气。 顾长衣:“我已经吃得够少了。” 姜徐:“我昨晚还看见沈磡端了一碗什么进去。” 顾长衣:“羊奶!那不是跟水一样!” 姜徐:“你就说你喝没喝?” 顾长衣“哼”了一声,喝了,还全喝光了,咋地。 特殊时期,只要是沈磡端到他面前的,就没有他吃不完的。 跟他说有什么用,最不能狠下心的是你们沈磡,沈大傻子。 姜徐有点不敢跟沈磡说自己要饿着他媳妇,他怕沈磡那个眼神,分分钟让他怀疑自己脑袋还在不在。 顾长衣玩心一起,“你就是那个有人装傻你医脚的神医啊,你这次该不是也故意演戏饿着我啊?” 姜徐被质疑了,非常愤怒地反击:“你就是那个早就知道自己怀双胞胎,故意不告诉沈磡的媳妇啊?” 顾长衣的双胞胎脉象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姜徐不信殷雪臣没看出来。 顾长衣被口水呛了一下:“你别胡说八道。” 姜徐:“那你也别提那件事!”被沈磡威逼利诱,给他脚底扎针治傻病,绝对是姜徐职业生涯里的耻辱。 说话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沈磡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人,不由捏了捏眉心。 第73章 看着门口的光影, 屋内鸦雀无声。 姜徐缓缓看了眼沈磡,对顾长衣道:“我是想做个好人的。” 怕影响你们夫妻感情,硬是没抖出这么大的秘密。 无奈你说话比较气人。 姜徐一溜烟跑了。 沈磡想起姜徐说的“若是能再早一两个月”, 便还有选择余地。他看着顾长衣,表情不自觉有些凶。 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他?为什么一定要冒这个险? 顾长衣起身追着姜徐出去, 被沈磡伸手拦下来, 他一弯腰,打算从沈磡胳膊下钻出去, 被拦腰抱了起来。 沈磡:“一定要生?” 顾长衣:“想必你也问过姜徐了, 生不生都有风险。” 沈磡眼眶一红,顾长衣这么说,打碎了他心底最后的期望——殷雪臣的判断跟姜徐一样, 都没把握。 “为什么不能早点,要是早点还能——” 顾长衣看着他的眼睛:“我刚知道没几天。” 沈磡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顾长衣好笑,这是什么鬼打墙的圈子, 说出的话都没人信。 顾长衣发誓:“我真的没有提前一个月知道!就是知道得太晚了, 没有其他办法, 所以没有马上跟你说,怕你接受不了。” 沈磡:“你瞒着我,才是我最接受不了的事。骗人这事,我们扯平好不好,以后你也别骗我了,有什么一起面对。” 顾长衣抱抱他:“真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在考虑一个完美的方法让你知道这个惊喜!” 沈磡抱着顾长衣, 手掌罩在他肚子上,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祈求这两个小兔崽子,不要折腾顾长衣。 只要你们别折腾我媳妇, 我保证以后谁都不揍。挑食也好,调皮捣蛋也罢,我会努力做一个慈祥和蔼的父亲。 沈磡以性命起誓。 顾长衣挑眉看着他:“惊不惊喜?” 沈磡:“惊喜?” 顾长衣认真地看着他:“对,把这当成一个惊喜,我有预感,肯定是喜事!” 面对乐观的顾长衣,沈磡也没办法继续板着脸,怕影响顾长衣的情绪。 “好,我等你给我惊喜。” 为了使自己的神情不那么僵硬,沈磡试图讲一些笑话弥补自己给媳妇的消极影响。 可惜他笑话储备量不足,暗七暗三能够信手捏来的京城达官贵人闹的笑话,他一个也不记得。 唯一给他讲过笑话的人,便是面前这个。 沈磡忽然有点自责,好像一直以来都是顾长衣哄他开心更多。 他当然也有哄过顾长衣,但目的是为了哄他消气。 沈磡钻心似的一疼,想也不想大放厥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顾长衣期待:“好啊。” 沈磡冥思苦想:“从前有个小媳妇,他生了双胞胎,先给大宝喂奶……” 顾长衣推了推他:“别说我说过的!” 沈磡只好就地取材:“从前有一个小媳妇,他生了双胞胎,无论哪个宝宝犯错,他都把两个拎起一块揍,因为他——” “因为我分不清?” 沈磡点头。 顾长衣不服:“你这哪是讲笑话,根本是瞧不起我!到时候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亲爹的眼神!哼,你觉得贵妃能分不清你和沈璠吗?” 沈磡:“我等着。” 顾长衣心气上来:“你给我等着!” “不对,我分不清我干嘛要一块揍?我这么不讲理吗?”顾长衣打量沈磡,“哇,这该不会是你的内心真实想法吧?” 隔着一层肚皮,就窝着两个小崽子,刚刚跟“小崽子”约好不揍人的沈磡自然不能说实话。 他道:“只是一个笑话。” 顾长衣:“现在可不兴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套了。” 沈磡亲他一下:“你辛苦生的孩子,我心疼都来不及,哪舍得打。” 顾长衣现在还不知道,以后更想动手的是他自己。 沈磡:“收拾一下,我们进宫去。” 圣上让沈磡做一桌团圆宴,他没什么不满,给自己父母亲做饭是应当的。 “待会儿我去御膳房,你——” “我跟着你。” 沈磡满意了,他现在完全不敢在宫里放开媳妇的手,阴影一时半会消不掉。 沈磡做饭,顾长衣给他打下手,但其实大半时间在看沈磡炒菜。 沈磡颠锅的姿势,跟出剑一样快准稳。 顾长衣觉得自己在看一场表演,而不是做饭。天气热,沈磡穿着围裙,上半身就没穿其他衣服。颠锅的时候,左手肌肉流畅饱满,结实紧绷不僵硬。 不用力的时候,捏起来又很有弹性。 顾长衣晚上睡前都能随便捏着玩,跟小孩子玩泥巴似的不亦乐乎。 沈磡左手起锅,右手抄铲,动作很快地将锅里的清炒时蔬送到缠枝莲纹圆盘里。 顾长衣咽了咽口水。 沈磡余光看他一眼:“饿了?” 怎么看盘蔬菜都能流口水?这几天是不是饿惨了? 沈磡不由烦恼起姜徐和舅舅联合制定的营养计划,他媳妇根本吃不饱啊。 沈磡:“今天你可以多吃些,我不管你。” 反正舅舅和姜徐都不在,偶尔也要让媳妇吃个尽兴。 顾长衣感动得眼泪从嘴角流出来:“好。” 沈磡想了想,每盘菜被太监端走保温之前,拨了一点给自己媳妇先尝。 太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怕两只眼被这两人的恩爱闪瞎。 顾长衣跟只小狗似的,坐在灶台旁边等候沈磡喂食,每一道菜出锅他先来一口,还没上桌就吃了个半饱。 好开心啊,能吃出锅第一口,这不比天皇老子还幸福? 沈磡脱下围裙,洗了手和脸,蹲在顾长衣身边,揉了揉他的肚子:“怎么样?” 顾长衣:“还能吃。” 沈磡心尖一疼,平时他一顿给的量,大概就比顾长衣刚才吃的多一点,很难吃饱。 顾长衣高兴地跳到沈磡背上,也不嫌热,捏了捏他的胳膊:“累不累啊?” 沈磡往后托着他,轻松地站起来,“不累,我们去换套衣服。” 御膳房的太监松了一口气,讲真,王爷王妃再呆下去,他们可能都要后悔死当太监娶不上媳妇了。 顾长衣在灶台边坐一上午,发觉做饭也是累人的活,一次准备十二道菜,沈磡手上基本没停过,额头也一直冒汗,顾长衣贤惠地给他擦了十几次。 “做饭好累,等我生完,你就不要做了。” 顾长衣有点心疼沈磡,夏天在灶台边真的很热,顾长衣只是在一旁看着,旁边还有两个太监给他用冰块扇凉风,就觉得脖子里那里闷热得很。 可是他怀孕期间,只吃得下沈磡做的饭,太挑嘴了。 沈磡挑眉:“那要是孩子也挑食,想吃我做的呢?” 这非常有可能,顾长衣没怀孕之前吃嘛嘛香。 顾长衣贴在沈磡背后,两手捂住肚子两侧,不让小崽子听见,偷偷地在沈磡耳旁道:“小兔崽子,挑食就让他们饿着。” 凶巴巴的! 沈磡笑了笑,耳边的热气仿佛顺着耳膜一度传到了五脏六腑,胸膛里积酝着一股把顾长衣好好亲一亲的冲动。 他加快脚步,到达兰藻宫,一进门便把顾长衣放在桌上,抬起他的下巴吻下去。 顾长衣配合地张开嘴巴,乌黑的睫毛轻轻颤着。 一刻钟后,沈磡换好衣服,顾长衣红着脸跟在他身后,也换了一身新衣服,和沈磡有点像情侣装。 …… 御膳厅。 圣上、贵妃、煜阳公主、沈璠、沈磡、顾长衣,六人一桌。 沈磡比较小心眼,暂时不希望周令仪出现在顾长衣面前,免得大家都尴尬。 如果可以,他连沈璠都不想看见。 但是考虑到贵妃和圣上的心情,沈磡还是捏着鼻子和他们一桌吃饭。 一家人吃饭不需要什么繁文缛节,皇帝龙心大悦,免去宫人伺候,让大家尽快开动,不须讲究君臣之礼。 贵妃手折、公主重病初愈、沈璠脸伤,一桌三个病号,还有一个皇帝一个孕夫,招呼大家吃饭的责任,自然落到了沈磡肩上。 沈磡掰开一只大闸蟹,他力气大,根本不需要借助什么工具,两指一捏,蟹钳就裂开了,把里面的蟹肉和蟹黄完整地挑出来,先放在了自己媳妇碟子里。 观赏了一套流程的皇帝:“……” 顾长衣把碟子挪到圣上和贵妃中间。 沈磡微微皱眉,顾长衣飞快地在他耳边道:“螃蟹性寒。” 奇怪,按理说,沈磡为了他研究了那么久食谱,应该是知道他不能吃螃蟹。 沈磡嘴角一勾:“考你的。” 昨晚顾长衣半夜肚子饿,没叫醒他,幸好身边人一有动静,他就醒了。 他现在很怕顾长衣晚上肚子饿,又不忍心叫醒他起来做饭的时候,会乱吃东西,毕竟他有无涯境。 顾长衣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收敛点”。 差不多得了,沈磡分明就是想当着大家的面,认认真真扒蟹肉,然后第一个要给自己媳妇。 晾着翘首以盼的皇帝,这样秀恩爱是有什么别样趣味吗? 顾长衣在桌底下踢了一脚沈磡。 沈磡低声:“你踢到贵妃了。” 顾长衣:“……” 贵妃脸色诧异地看着顾长衣,过了会儿才收回视线。 顾长衣改成拧沈磡的大腿。 沈磡轻笑了声:“你随意。” 他又不怕痛,但是怕顾长衣桌子底下的脚没看见就乱踢,这次是踢到了他,下次万一踢到沈璠了呢? 诈他一下就不敢了。 桌子上的其他人:“……”打情骂俏毫不掩饰是么? 沈磡给顾长衣剥虾,剥了一碟子之后,继续给公主弄螃蟹,完了又挨个剥虾。 一轮过后,只有沈璠没有被照顾到。 沈璠默默看了一眼沈磡,低头大口大口吃哥哥做的饭。 真好吃,羡慕嫂子。 他也腾出手给贵妃剥虾壳,兄弟两左一只右一只,贵妃越吃越高兴。 吃晚饭后,贵妃把沈磡夫妻拉到一旁说话,欣喜地问:“长衣是不是怀孕了?” 她对这方面的事一点就通。 沈磡故意用螃蟹透点口风给她,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向谁请教生双胞胎的事。 人生至此,沈磡也免不得像所有孩童一样,下意识向自己的母亲求助。 至少他能从贵妃这里得到一些信心。 沈磡低声道:“是,而且大夫刚诊出是双胞胎。” 顾长衣站在沈磡身后,啊,这话题多么令人不好意思。 贵妃张了张口,半晌缓过吃惊,道:“那我有样东西给长衣。” 第74章 “天参云丹, 我生磡儿和璠儿的时候用去了半颗,剩下这半颗留给你。” 或许是有些话当着男人的面不好说,贵妃是把顾长衣叫进去, 私底下传授一点经验。 顾长衣愣了愣,天参云丹, 他听沈磡说过, 好像他师父让沈磡潜伏在侯府,就是为了找天参云丹。 原来这东西在贵妃手上, 贵妃又在宫里, 自然不可能找到。 按照贵妃的说法,这丹药能在生产时吊住你一口气,让你不至于昏死过去没力气生孩子。 她当时体质并不好, 就是靠着这个撑到了两个孩子呱呱落地。 当年,前前任皇帝的发妻被诊出怀双胞胎后,皇帝就搜寻天下名医, 重金悬赏母子平安的方法, 并给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下了命令, 若是皇后不活,一起陪葬。 太医没来得及研制出来,皇后便难产了。太医一家下狱,后又被流放。 但是举全大梁之智慧,还是研究出了一点东西。太医在流放途中,坚持不懈, 机缘巧合找到了绝种的“天云参”, 终于研制出了天参云丹。 但为时已晚。 流放途中,刚研制出天参云丹的太医,被看押士兵一脚踢翻了所有医药用具, 士兵早就嫌弃太医走得慢,东西又多,若非出发前有太医院同僚打点,士兵哪能忍受太医这番磨蹭。 远离京城后,士兵终于是忍不住,动手时,恰好被行军途中的沈磡太爷爷看见,帮了一把。 太医无以为报,便把天参云丹送给沈磡太爷爷。 沈磡太爷爷问太医,是否需要他代为禀报皇帝,请求赦免。 太医摆摆手,道:“晚了便是晚了,皇后于我有恩,我却无法相报,被流放是我应得的。我一桩心事已了,往后如何都不重要了。” 世上已无“天云参”,再也没有第二颗天参云丹。 当时沈磡太爷爷不过二十出头,也不知道天参云丹对他有什么用,揣着便揣着了,临终前送给自己儿子。 贵妃生产时,她父亲拿了出来。 如今,贵妃又将这剩下的半颗赠给顾长衣。 顾长衣珍而重之地把腊封的小药瓶收起来,心里有些凝重。 若是他不知道这叫天参云丹还好,既然知道了,又知道这是沈磡师父多年寻找的东西,便不能堂而皇之地自用。 沈磡师父对沈磡如再生父母,如果贵妃之前知道了,恐怕都愿意拱手相送。 现在的情况就比较复杂。 顾长衣用得上,可是他不知道沈磡师父那边,是不是有更危急的情况等着这半颗药救命? 贵妃对顾长衣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只觉得阴差阳错,当年来不及用在皇后身上的丹药,辗转几十年,也救了数次皇室血脉。 她对顾长衣道:“不需紧张,你身体比我那时候好多了,磡儿对你也好,一定有惊无险。” 顾长衣心虚地笑笑,虽然他身体好,但是不能同一而论、 贵妃以为他还是紧张,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当时刚知道的时候,也害怕过一阵,到处找顺利生产的法子。” 有那位皇后在前,全天下最全的法子,几乎都在太医院里,只不过皇后去世后,这些搜寻来的资料都被封存起来。 沈虞一直安分守己,做的最大胆的事,便是求太医保守双胞秘密,随后又几次冒险去太医院翻找资料。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贵妃整理好的资料,被她汇集成一个小册子,锁在床头柜里,二十年没翻过了。 她再一次取了出来,送给顾长衣,见他要看,便笑道:“有些泛旧了,回去找人抄写一遍再看看吧。” 顾长衣识趣地停下手。 这一瞬间,他想到贵妃曾经给沈磡的《山间奇趣》春那个什么图。草,绝对不能小看贵妃,她这里什么都有。 顾长衣警惕地看着这本医学著作—— 纯医学,那应该没事吧? 就算有没穿衣服的人体图,那应该也是正经的经络图或者解剖学。 贵妃挑着一些注意事项和顾长衣说,因为顾长衣自幼丧母,和主母罗风英关系也不好,所以贵妃理所当然地要承担起母亲和婆婆的双重责任。 她这儿媳看着就感觉什么都不懂,能怀上孩子,估计都是沈磡走运了。 顾长衣小脸通红,仿佛椅子上有钉子一样坐立不安。 倒不是贵妃说得令人难为情,只是他一个男性,跟贵妃娘娘讨论这些,一方面是不自在,一方面又觉得很冒犯贵妃——贵妃把他当成姑娘,才会这么事无巨细,若他是男的,早该避嫌了。 沈磡大概也知道这点,没一会儿,就敲门找媳妇。 顾长衣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贵妃见状,嘴角勾了下,道:“离一会儿就要找人,行,那你们自己回去看书吧。” 顾长衣迫不及待地跑了。 沈磡把他抱进怀里,道歉:“对不起,没考虑你的心情。” 他光是急着求助贵妃,忘记顾长衣可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顾长衣:“没事,贵妃人真的很好。” 他抬头看着沈磡,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天参云丹的事。 沈磡知道了,又该陷入两难抉择中。顾长衣都有点同情沈磡,怎么老是遇到这种事。 顾长衣几乎可以笃定沈磡会选他,正因如此,他更不好意思了,老觉得愧对师父他老人家。 沈磡:“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回家。” 顾长衣牵住沈磡的手:“走了。” 出了门,便看见沈璠站在白玉桥上,正侧头听兵部的官员汇报。 圣上此前把西南平叛的事情交给沈璠负责,兄弟阋墙的风波消于无形,因此在表面上,沈璠还是那个沈璠,拥有侯府护城营的强大助力,是皇储的最大竞争者。 沈威暗地里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贵妃心里早就有气,但是为了两个儿子压住了。 毕竟两个皇子横空出世,赤手空拳,明面上最大的依仗还是他们的舅舅承平侯。 倘若沈威一败涂地,双生子在大臣心中的影响力也会削减。 沈磡无意插手沈璠和兵部的交谈,快速带着顾长衣从另一座桥离开。 沈璠微微侧头看了沈磡和嫂子一眼,嘴角垂了垂。 没事,只要他这件事做成了,大家就会对他刮目相看。 兵部官员:“兵部侍郎张浩目前行军到了……” 沈磡耳朵尖,迅速捕捉到“张浩”这个名字,兵部侍郎,是本次出征的主帅,沈翎是副将。 平叛失败,责任主帅担,平叛成功,有功一起领。看起来对于初出茅庐的沈翎是不错的安排,连沈威也很满意。 沈磡眉头微蹙,若是他没记错,张浩和沈璠同窗数十年,情谊深厚,肝胆相照,这次还是沈璠举荐他去。 事实上,所有人都能看出沈威帮忙养双生子的野心,皇帝也不外如是,没有人愿意白干活。 那沈璠呢? 沈磡顿住脚步。 顾长衣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沈磡面无表情:“跟沈璠谈谈。” 顾长衣:“哦,好。” 沈磡下桥,站在沈璠那座白玉桥边,冷冷道:“烦请王大人回避,我有事要和五皇子谈。” 王大人下意识听从了沈磡的吩咐,不得不说,这位四皇子的上位者气势真的强。 “好、好的。” 王大人一走,沈磡便直直看向沈璠:“你是不是打算让沈翎有去无回?” 沈璠略微犹豫道:“是。” 他犹豫,因为这事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按照最初的计划,他先在京城和沈威联手拿下沈磡和顾长衣,再私下安排张浩杀了沈翎,这样,沈威也被他拿捏住了。 沈璠现在依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沈威折断贵妃的手腕,他也要拿沈威最宝贝的儿子开刀。沈璠只怕这事让沈磡想起不愉快的过去。 沈磡:“马上停止。” 沈璠据理力争:“沈威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沈翎么?他狠心送儿子去学武,不就是希望将来你上位当傀儡皇帝,他摄政,他亲儿子当兵马大元帅?” 他这一招,釜底抽薪,让沈威恨死也只能给他们做嫁衣。 “哥,沈威给娘亲下套,我就算不要他的命,至少要他儿子一条腿。” “嫂子,你说对么?”沈璠看向顾长衣。 顾长衣“嘶”一声,“可是弟弟啊,沈翎并没有做错什么,你这样,不就跟沈威一样了吗?” 顾长衣着实没想到,沈璠这人觉醒了一点兄弟情,就真只有“一点”,对沈翎依然没有兄弟情。 沈威苦心孤诣,努力教出了一个小白眼狼,小白眼狼反咬一口,也算自作自受吧? 顾长衣道:“你们三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大人的事,不要影响下一代。况且,兵部侍郎是你的好兄弟吧,要是沈翎出事了,沈威不会绕了他。” 沈威教得最成功的一点,便是沈璠的仪态,从来都是举止娴雅,也很符合沈威表面君子的作风。 从这一方面来说,沈璠还挺像沈威的。 沈璠沉思了一下,“父皇会保护张浩的。” 没有人比皇帝更满意这个结果。 沈磡懒得跟他多说:“要么你停手,要么我插手,都一样。” 沈璠知道沈磡重情,于是又看了眼他认为比较理智的顾长衣。嫂子刚才还叫他“弟弟”,多么亲切。 顾长衣:“沈翎也是你兄弟。” 沈璠:“好,我停手,你别告诉娘。” …… 顾长衣和沈磡回到长依园,抱着认真的钻研精神,打开了医学著作。 第一章,都是饮食方面的禁忌。 顾长衣和沈磡早就烂熟于心。 第二章,有助于顺产的动作训练。 就几个姿势,看着也不难。顾长衣打了个呵欠,有些犯午困:“你看吧。” 第三章,另一半能够帮忙的事。 沈磡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了眼顾长衣,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顾长衣这种人吧。 顾长衣这是忘了《山间奇趣》前面跟后面的反差了? 第75章 沈磡搂着犯困的顾长衣给他揉腰, 一边面不改色地翻页。 顾长衣脑袋一点一点,打了个瞌睡后,猛地磕在沈磡肩上, 醒了。 他摸了摸并没有口水的嘴角,揉了揉眼睛, 开始当个好学生:“看到哪了?” 沈磡指着图:“这。” 顾长衣低头, 然后脸颊瞬间爆红:“你看这个怎么一点反应都没!” 怎么做到跟看佛经似的,但凡沈磡呼吸变一点, 他就能产生警惕心了!他脑海里是有这个意识的! 你们母子两怎么都面不改色的? 顾长衣试图去抓书, 收到无涯境里不见天日,被沈磡及时抽走了。 沈磡捏捏他的脖子:“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把另一本还我?” 顾长衣:“不干!” 反正是这也不干, 那也不干! 沈磡声音低沉,像哄又带有不能反抗的威慑:“乖一点。” 顾长衣感觉又被贵妃坑了。 你永远不能相信贵妃! 贵妃就是明面上不露山水,私底下藏有海量资源的那种女生吗! 啊这!他不需要被分享啊! 沈磡把顾长衣的脸蛋转向书本一方:“书上说了, 共同学习。” 顾长衣脸颊被捏着, 被迫阅览全部内容, 完了沈磡还问他先来哪一个。 顾长衣讲道理:“这是女的,我是男的,没有临床指导意义。” 沈磡揉了揉他的脑袋:“确实。” 男女不同,沈磡哪敢拿顾长衣做实验。一切以稳妥为主。 顾长衣嘴角一扬。 沈磡:“但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孕期并非全是禁忌。 顾长衣耳朵更红了。 …… 顾长衣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 身份挑明之后,他们不用再离京,按照沈磡的意思, 要一直在长依园住到生产。 顾长衣:“那剩下五个月我干点啥呢?” 沈磡被皇帝叫去和沈璠、二皇子, 一起重新读书,似乎是想看看谁更是可造之材。 沈璠的脸变成那样了,不是帝王之相, 皇帝现在有点偏向沈磡。 但因为之前沈磡傻过,皇帝似乎有点忧心他的子嗣问题,特意派人过问了顾长衣的身体状态,怕他生出个傻子。 太医一来,顾长衣没让他把脉,只说自己没问题,沈磡有点毛病,你去给沈磡把脉吧。 太医仿佛知道了什么,怀揣心事地走了。 皇帝赏赐了顾长衣和沈磡许多营养品,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顾长衣早点怀孕,看看皇孙聪不聪明。 只要皇孙不出生,皇帝就会犹豫,不会直接立太子,不顶着这个身份,沈磡和顾长衣乐得轻松。 沈磡要读书,顾长衣倒是不知道干什么了。 沈磡让顾长衣跟他一起读书,静心养气,以后生出来的孩子才不会上蹿下跳。 顾长衣:“不想胎教,只想搬砖。” 他趁着这个空闲时间段,开始全大梁各地,建造物流转运基地,组建人手和通讯。 差不多等他身体恢复,各地就能建成基地,并且按照某条物流线贮备好第一批需要转运的货物,最短的距离,搬最多的货物。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一段时间的休息,其实非常值得。 要成为一名皇帝,需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沈磡并不是很想学,但是留在京城就要稍微低一下头。 他表现得既不出挑,也不平庸,总之保持在一个让皇帝左右为难的水平。 顾长衣想要跑物流的,如果他当皇帝,就不能亲自陪着顾长衣,聚少离多,那这天下之主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威最近十分老实,沈璠跟他离心了,他手上没牌可打,太冒头了容易惹皇帝对付沈翎,便一直执行着护城营的任务,兢兢业业。 所有人都明白,沈威毕竟当初救了沈磡沈璠一命,尽管他后来抛弃了沈磡,但是这么多年对沈璠的养育情分在,只要他接下来不做妖,恩怨相抵,大概还能相安无事。 沈磡又一天下学归来,远远的,便看见顾长衣半躺在贵妃椅上吃桃子,殷雪臣给他把脉,还是老样子,各方面都很好,就是不知道生产那关怎么办。 他看着顾长衣悠闲地和殷雪臣打趣,忽然间有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不想再上无聊的治国论了,装傻充愣也很烦。 再四五个月,顾长衣就要生产,他们能完全把握住的,只有这些时间了。 沈磡看着斜斜倚在长依园外面树上的晋西王,打了声响指。 晋西王从树荫里出来,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他当殷雪臣的尾巴当了半个月了,仍然形同陌路。 沈磡:“有兴趣当摄政王吗?” 沈璠心性不定,难担大任。二皇子虽然平庸,但并非老好人,上位难保不杀兄弟。但他育有一子一女,小男孩如今才一岁,养得亲厚一些,选定一个信得过的摄政王,便能高枕无忧。 晋西王挑了挑眉,这随意的口气,菜市场买菜呢? 晋西王:“没有。” 治理晋地,已经够麻烦,也够过瘾,整个大梁压在肩上,还怎么抽出时间跟大理寺卿谈情说爱? 沈磡淡淡道:“你整天闲着也没见谈成。” 晋西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沈磡:“你也知道人家的心是石头做的。” 晋西王:“……” 沈磡语气淡然:“摄政王,那就是大理寺卿的直属上司,大理寺卿每天上朝站在第一排,直面摄政王。” 晋西王转身就走,然而沈磡的话语冷冷地追了上来。 “下完朝单独留下来汇报,时间晚了,还能在宫内歇下。” 晋西王痛苦地闭眼:“别说了。” 沈磡:“大理寺卿也挺辛苦的,你说是么?” 晋西王狠狠地心动了。 他抹了把脸,飞回树上冷静:“不干。” 沈磡笑了下,没说什么。 他明白晋西王的顾虑,心动是因为殷雪臣,拒绝也是因为殷雪臣。 大理寺卿这些年办案一桩桩,一件件,尽心竭力,才有现在刚正不阿的美名。 如果晋西王当了摄政王,且和殷雪臣交往过密,那殷雪臣曾经为了晋西王府力争清白的事,便再也说不清了。 尽管那时,没人敢再说,但谁家心里不嘀咕——晋西王府当真清白么?殷雪臣当真从来刚正不阿么? 名声溃败,只需要一瓢脏水。高岭之花应当永远被人仰望。晋西王舍不得把他迁移到地面,哪怕这里的土壤更肥沃。 除非哪天,殷雪臣亲自对他说——他不在意名声。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殷雪臣至今还跟他避嫌呢! 屋内的殷雪臣余光往屋外扫了一下,不动如山。 晋西王在树上静了静,又慢慢靠近沈磡。 沈磡余光都不分给他一点:“反悔了?” 晋西王:“不是,我就想问问,你媳妇……怀孕了?” 晋西王当了这么多天局外人,长依园也进不去,殷雪臣更不会跟他多说,但是他明目张胆地监视了这么多天,摸到了一点真相。 顾长衣怀孕了,殷雪臣天天给他把脉。 顾长衣是男的。 顾长衣怀双胞胎,所以最近他们有点发愁。 啧,信息量贼大。 最重要的是,顾长衣和殷雪臣好像是亲舅甥! 外甥能怀孕?舅舅呢? 连手都没有摸到的晋西王在脑内放肆了一把。 晋西王摸摸下巴:“要是大理寺卿也怀上双胞胎就糟糕了。” 沈磡:“……” 屋内的殷雪臣:“……” 顾长衣:“舅舅,你好像不太愉快?” 殷雪臣无语:“没。” 晋西王兴致勃勃:“不是么?当今圣上的爷爷,算是咱两共同的祖先。” 媳妇怀双胞胎,就是从他那一代开始有的。 沈磡:“……” 晋西王:“怀孕了还能亲自下凶案现场吗?会吐吗?” 沈磡不得不告诉他:“你知道殷大人家里常备一种药吗?” 晋西王:“什么?” 打胎用的。 沈磡不欲说出那个词,道:“自己问去。” 晋西王自己琢磨了下,靠在树上自闭。 …… 沈磡正式在上书房撂了挑子,回家陪媳妇了。 同一天,长依园外来了个糟老头,大摇大摆地进来,暗卫齐刷刷排成一排,搬凳子擦桌子,端茶倒水地献殷勤,嘴里叫着“老主子”。 糟老头子洗漱一新,焕发了一点仙风道骨的精神气:“听说我徒弟这半年内,又娶媳妇又有孩子,我不得顺路回来看看。” “在哪呢?” 暗卫:“夫人在午睡,恐怕要等一会儿。” 师父打了个呵欠,正中下怀:“那我也去睡一觉。” 顾长衣醒来,就听说沈磡的师父回来了,他手掌从枕头底下抽出来,一个腊封的小盒子出现在掌心。 天参云丹。 师父找了十六年的东西,沈磡为此在侯府卧薪尝胆十六年。 要不要给师父?给多少?全部还是再分一半?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是师父先来的。 对方都排队十六年了,他截胡好像不太好。 顾长衣把盒子收进去,目光在略过无涯境时,忽然间顿了一下。 半晌,他起床换衣服:“师父他醒了么?” 暗卫道:“醒了,正吃葡萄呢。” 顾长衣施施然坐在了师父对面,笑眯眯看着他:“师父。” “哎呀这嘴真甜。”师父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翡翠,“给。葡萄你种的?真不错真不错,想不到那臭石头也能走狗屎运。” 顾长衣收下:“对了,师父你之前让沈磡找的东西,最近有眉目了。” 师父动作一停,吃惊道:“啊?” 顾长衣:“真的,在——” “被我吃了。”沈磡声音远远地插进来,冷静又沉稳。 顾长衣:“……” 师父看了看这两人,反应了一下,骂骂咧咧:“逆徒!” 第76章 沈磡的师父叫裘宿, 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沈磡有自保能力后,经常消失, 隔一段时间见一次,给点东西人就不见了。 裘宿痛心疾首:“师父我对你掏心掏肺, 你居然连颗药都不给我!” 最可气的是!特么你媳妇都打算给他了, 临门一脚让你给整没了! “什么叫吃了?你吃这干嘛!”裘宿大呼小叫,“你他妈能生孩子啊!” 哪怕给你媳妇吃都不浪费啊!你特么自己吃了!当这是千年人参, 大补啊? 沈磡梗着脖子, 用眼神威胁顾长衣别拿出来:“就是吃了,您想怎么罚都行。” “逆徒!”裘宿骂来骂去,就只有这一句。 暗卫战战兢兢, 主子为什么不说是给夫人吃啊。 顾长衣连忙倒了杯茶,给老先生缓口气:“您别生气,何必跟个石头计较, 容我问一句,您要找这东西做什么?” 裘宿给问愣了,坐下来,喝了一口徒弟媳妇倒的茶:“嘶,容我想想。” 顾长衣:“……啊!” 这、这也能忘? 裘宿使劲回想了一下:“这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顾长衣心道,难怪沈磡肆无忌惮地说自己吃了。时过境迁, 天参云丹的作用又是帮助顺产, 当时需要的人早就过去了。 裘宿:“当时我有一个老朋友,他儿子天资不错,我也给他当过两年师父,我这人嘛,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呆太久, 两年后我就走了。后来再次遇到的时候,好家伙,就跟你前段时间一样!” 裘宿指着沈磡,拍着桌子幸灾乐祸,“啊,对,就是暗卫给我形容的你媳妇跑了的样子!” 沈磡:“……” 顾长衣:“所以他媳妇也跑了?” “还是你聪明。”裘宿抓了抓头发,“他媳妇留书离开后,过了半个月,他才知道,原来他媳妇是因为怀孕才跑了,怕自己难产,不想在他面前一尸两命。” “你师兄一边找媳妇,一边到处求医,我隐隐约约听人说起天参云丹被转赠给一个姓沈的人,就让沈磡找找试试。” “现在当然是没用了!逆徒!我早就让沈磡别找了,奈何他自己活着没什么目标,他师兄为这事也要死不活的,我就让他继续找了。两边都有希望,多好!” 沈磡从没听说自己还有个师兄,当然,裘宿在外面收了几个好徒儿,他也无从得知。 沈磡皱了皱眉:“咱们师门是不是风水不好?” 怎么一个两个,媳妇都跑了。 “小兔崽子!”裘宿暴起,用桌上的板栗砸沈磡的脑壳,“师门风水不好,你能娶这么大个媳妇?” 顾长衣仍然关心故事里的师兄:“后来如何了?” “找不到,又不肯服从爹娘安排的婚事,只能孤独终老呗。”裘宿摊手,看见大徒弟这样,他作为师父,也很无奈啊。 顾长衣张了张口,所以大师兄的媳妇,是死在外面,一尸两命了么? 他不由得有点悲伤。 “为什么怀孕了就跑了,不能治吗?”顾长衣有点疑惑。 裘宿神秘道:“我也是后来才听说,你师兄他媳妇是男的。” “奇怪吧?男的可能就会难产——噗!”裘宿突然后背被人一拍,刚咽进喉咙的水吐了出来,扭头一看,动手的还是自己二徒弟。 一个个都不省心! 沈磡:“说点吉利的。” 裘宿:“我说男的,关你媳妇什么事?” 顾长衣愣住,按照裘宿说的这个时间线,那十六年前离开的那个青年,可能只是回族里生孩子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生完孩子,他也没出现。 顾长衣对于布郦族的人员流动不清楚,他只知道十九年前,有个青年和她娘一起结伴离开,不知是否对得上。 不过舅舅肯定很清楚这方面。 顾长衣不由猜测,十六年前,那位青年确实回去生孩子了,否则同样是离开布郦族,为什么组长只派殷雪臣寻找殷雪娥,而不找另外一个? 这说明另一个人和布郦族有交流。 沈磡并不知道布郦族的事,但他也看向了顾长衣,顾长衣突然冒出个舅舅殷雪臣,再有其他亲人,也不奇怪吧? 顾长衣好奇道:“沈磡师兄是谁啊?” 裘宿:“绿明庄的梁西。” 粱西的绿明庄几乎垄断了南方的茶叶生意,管你想喝雨前龙井雨后龙井,最好的品质都得从绿明庄找,皇宫御用的茶叶,也有一半由绿明庄上供。 顾长衣和沈磡都听说过粱西,但绝对想不到四人里有这么多隐藏的交集。 顾长衣:“师父,那他还在找吗?” 裘宿看着他:“你这小娃,是不是好奇心太盛了?欢喜的事听一听也便罢了,这有什么好听的?” 顾长衣挠挠脸蛋:“就是好奇。” 裘宿:“哼,今年三十五,我看他还能再找个三十五年。” 裘宿语气随意中,藏了两份沉重。 沈磡一瞬间有些后怕和感同身受,他突然明白,若非顾长衣故意暴露,他也可能像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兄一样,苦苦寻找十六年,往后或者还有三十五年。 这是不是师门不幸的一种? 顾长衣心里跳了一下,心想晚上问问舅舅。 顾长衣:“师父,其实天参云丹在我这,是贵妃娘娘给我的,她当初生沈磡用了半颗,剩下半颗给我。因为我也怀了双胞胎,所以沈磡私心里像留给我保命,不是故意骗您的。” 裘宿瞪大眼睛,绕着顾长衣走了三圈:“双胞胎?” 顾长衣:“嗯。” 裘宿:“双胞胎肚子这么小?” 顾长衣感动得快流下泪来,终于有人说他肚子小的,他毫无留情地控诉:“沈磡不让我吃饱。” 裘宿恨铁不成钢看着沈磡:“想想你师兄,有媳妇还不对他好点?生米煮成熟饭就万事大吉了?煮熟的鸭子还能飞呢!” 沈磡老实挨训:“嗯,错了。” 错在中午放水让顾长衣吃得太饱。 晚饭是沈磡做的,裘宿一边吃一边感慨,成亲了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他果断改口:“你媳妇肯定跑不了,你师兄不会做饭,只会泡茶,难怪媳妇会跑。你说泡茶泡出花来有什么用?怀孕了连茶都不能多喝,那他还有什么本事哄媳妇?” 沈磡静静听着,没有反驳,他可记得,以前师父可经常在他面前怀念某位故人泡的大红袍,喝上一杯一整天都不忍心吃荤腥破坏余韵。 沈磡一直关注顾长衣的摄入量,差不多的时候,就一伸手,把他面前的碗端走了。 顾长衣举着筷子:“……” 再晚一秒,就能多吃一块肉了。 裘宿喜气洋洋:“明日楼终于在你手里破产了?” 饭都吃不饱,没看见你媳妇多委屈? 顾长衣在一旁点头,就是就是! 沈磡语气平稳:“他晚上还有两顿夜宵。” 少食多餐。 裘宿闭口不替顾长衣伸冤:“多做一份给我。” …… 晚上,顾长衣把沈磡支开,问殷雪臣道:“舅舅,十六年前,族里有男人回来生孩子吗?” 殷雪臣眉头轻皱了下,冷声:“外面的男人都靠不住。” 地图炮就打在两人脑门上。 顾长衣:“为什么这么说?” 殷雪臣:“是有个人,生完后抱着孩子出山了,后来不知怎么又回来了,一直在族中教书,近两年又出去了。” 那个人也教过殷雪臣读书,可以说是殷雪臣的良师益友,因此殷雪臣对于负心汉十分厌恶。 “就是跟你娘一块出去的殷薷,当时还比你娘小两岁,一出去就走散了。” 殷薷好歹还能回来,殷雪娥就直接被渣男坑死了。 顾长衣陷入迷茫,两边信息不太一样,也不知道该信哪个。 裘宿也是一知半解,有机会见见粱西再说。 殷雪臣目光如炬:“突然问这个干嘛?负心汉找上门了?” 顾长衣就知道瞒不过舅舅,把裘宿的话转达了一番,不增不减,非常客观。 顾长衣:“你说会不会中间有误解?本来只是回族内生孩子,传来传去,变成了既知难产孤身赴死?” 他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等殷薷回到绿明庄时,却发现对象的父母正给他说亲,又误会了?” 殷雪臣:“要不你明天去大理寺坐班?” 顾长衣谦虚道:“不了不了,我哪有这本事,那舅舅你猜怎么回事?” 殷雪臣:“不猜,看证据。” 殷雪臣给顾长衣把完脉,便告辞了。 顾长衣最近十分早睡,沈磡第二天要上早课,他努力保持作息一致。 沈磡:“不去了。” 顾长衣承认自己第一反应还挺高兴,咳了声道:“这怎么行,圣上会不高兴的。” 沈磡:“是他自己让我走的。” 顾长衣斜眼看他:“你干什么了?” 沈磡:“陛下让我试着处理一次奏折,我看见顾韦昌的名字——” 顾长衣:“怎么!” 沈磡:“直接把他的爵位吊销了。” 顾长衣:“哇!” 奏折上,顾韦昌只能算是犯了一点小错误,罪不至此,沈磡直接把自己岳父除名,一看就是私人恩怨。 如果沈磡当皇帝,顾长衣就是皇后,皇后娘家脸面不好看,沈磡这事也做得不体面,间接影响大臣对沈磡的评价。 皇帝骂沈磡儿戏,这不把皇位扔地上玩吗?沈磡就是不改。 顾长衣不吝啬地夸:“你真厉害!” 沈磡:“嗯,开心吗?” 顾长衣:“爽!” 沈磡解他的衣扣:“明天不用早起,是不是更开心……” 顾长衣:“……” 第77章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改成了不公开怀孕,请知悉~ 顾长衣被沈磡以“擅自把天参云丹送人”为由, 多欺负了一遍。 沈磡:“我没找到,是我愧对师父养育之恩,我没本事。贵妃给你的就是你的, 我要你拿出来给我还债?” 顾长衣:“所以你是听见了贵妃跟我说的话, 装聋作哑?” 沈磡:“我想当没听见的。” 奈何媳妇傻乎乎地就拿出来了。 沈磡哭笑不得,生气又感动,只能床上欺负一下, 让他长个教训。 顾长衣最受不了的一点就是, 沈磡在床上仿佛还跟傻了的时候一样, 说话干事特别直白。 这么一想, 可能当初某人就只有床上的时候本色出演。 顾长衣极为恼怒:“你一点都不珍惜我!” 沈磡凉凉道:“比你珍惜, 至少不会拿天参云丹送人。” 顾长衣:“……” 过不去了是么? …… 顾韦昌最近喜忧参半, 一是他二女儿顾长衣嫁的傻子,居然是当朝皇子, 以后还可能是太子,那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国丈。 顾韦昌不像罗风英那样,担心顾长衣报复, 顾长衣是他女儿, 就算再不喜欢他,也要扶持娘家, 免得被人看不起。 顾韦昌春风得意的同时,另一个烦恼就来了——他没儿子。 马上就要因为女儿光宗耀祖了,却没有儿子继承荣华富贵。 他本打算让大女儿顾长颜招赘,但一直没有物色到好人家,优秀青年大多不愿意入赘,好吃懒做的倒是有一把愿意的。罗风英心气高,一心想给女儿找比顾长衣更好的, 女儿的婚事便一直拖着。 顾长颜心里急,怕自己年纪大了更不好说亲,先斩后奏,和一个家境普通的男人私通,成功把自己嫁了出去,把罗风英气个半死。 “你拿妹妹招赘去,凭什么是我?” 顾长颜婚事自主,还很高兴,嫁过去没两天她就发现婆婆不是个好相处的,她在家里顺风顺水惯了,婆家却不吃这一套。第三天哭哭啼啼地回家,说要和离,愿意招赘了。 罗风英骂她:“娘能害你吗?你背着我跟人私通,那你就受着。” 就在顾长颜一筹莫展时,妹夫是皇子的消息传来,婆家立马客客气气过来请她回去。顾长颜顿时扬眉吐气,一回去就把她看不顺眼的人狠狠收拾了。 顾韦昌也因此得到了许多同僚的优待,现在就有一个遗憾——没儿子。 他到处求医问药,放话只要有儿子,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那边承平侯派人请顾韦昌进府一叙。 顾韦昌欣然赴宴,以为沈威又要提拔他。 沈威先假意跟他说了说官场上的事,话锋一转:“亲家马上就要平步青云了,可惜没生个儿子延续荣华。” 顾韦昌唉声叹气,他一直都羡慕沈威有三个儿子,他只有三个女儿。 沈威把茶杯放下:“其实你有一个儿子。” 沈威和沈磡水火不容,绝不能看着沈磡上位。现在两边勉强维持表面和平,靠的是他当初救人在先,如果自己再出手对付沈磡,情势便不可控了。 不能亲自出手,但不代表一点招都没了。 顾长衣是男的,这是他一早就埋在沈磡夺嫡路上的陷阱。 沈威就没有见过比沈磡更一根筋的人,他不信沈磡会休妻或者纳妾。 要美人,就只能放弃江山了。 顾韦昌心里猛地一跳,回想自己的风流,难道他有儿子流落在外? 这可真是喜从天降! 他放下茶盏:“侯爷您说仔细点!” 沈威眼睛一眯:“如果你有儿子,你愿意把他认回来吗?” 顾韦昌语气激动:“当然愿意!我就是豁出去老命,也得让他认祖归宗!不如百年后都没脸见顾家的列祖列宗!您别卖关子了!” 沈威:“你二女儿,其实是二公子,个中原因,怕是不用我多说了吧?“ 顾韦昌愣了,二女儿?顾长衣? 顾长衣是男的? 这是怎么回事? 顾韦昌心里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什么,嘴上道:“侯爷说笑了,长衣怎么会是男儿身。” 沈威嘴角一勾,和蔼道:“我也是刚知道,我们这边的意思是,顾长衣和沈磡感情好,用不着分开,让他们各自纳妾生子,你可以把顾长衣认回去,他跟妾室生的孩子认到顾家名下,皆大欢喜。” 顾韦昌不知道什么是感情好,他只知道沈磡要是纳妾生子,将来就没有顾长衣什么事了! 再者,顾长衣若是男的,还能当皇后吗? 不能的,皇帝肯定不让! 顾韦昌这一刻脑子转得飞快,为什么这件事是沈威找他说,而不是顾长衣?分别纳妾到底是谁的意思? 若是沈磡就想不声不响,瞒着全天下找个男皇后呢? 沈威老谋深算,能不知道这样会断送沈磡的太子之路吗?他知道!他支持沈璠! 顾韦昌心跳加快,沈威支持沈璠,自己当然是支持女婿! 沈璠和沈磡是双生子,沈璠上位了还有沈磡的活路? 那他还怎么当国丈?怎么荣华富贵?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侯爷莫要说笑了!我养了长衣十八年,我女儿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到此为止,否则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维护我女儿的清白!” 沈威:“各自纳妾是最好的决定,否则我让沈磡休妻!” 顾韦昌:“那你让沈磡来跟我说!告辞!” “不识好歹!”沈威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他看顾韦昌到处找秘方生儿子,还真以为他有多渴望呢。 能卖女儿的人,自然也能卖儿子。 要儿子还是要荣华富贵,顾韦昌毫不犹豫选择后者。顾长衣既然已经当了十八年姑娘,就请继续下去吧。 等当上皇后了,偷偷要个儿子还不简单? 只要顾长衣回娘家,他悄悄安排两个姑娘,保准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顾韦昌眼睛一眯,到时候他手里捏着顾长衣的把柄,顾长衣还不得乖乖听话? 哪怕是现在,顾长衣是男的这个把柄,也从沈威手里转到了他手里。 顾韦昌一直愁顾长衣跟顾家不亲,哼,现在还怕没有联系? 顾韦昌去酒楼喝了一壶酒,有些飘飘然,眼前的烦恼全数解决,只等享福了。 他微醺地回到家,却见家里一片死寂,“来人,人呢?” “你还有心思喝酒!”罗风英扑上去推搡顾韦昌,“你干什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圣上下旨废掉你的爵位!” 顾韦昌一下子酒醒了,他想起自己离开侯府前,沈威那仿佛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是沈威!我没按照他的要求办事,他报复我!我、我要喊冤!” …… 顾长衣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浑然不知外面已经传起了他的流言。 沈威见从顾韦昌这里当突破口没戏,干脆请人传播小道消息,在茶楼等人流量大的地方一八卦,猎奇的传闻就跟长了脚似的跑到京城各个角落。 暗三:“对不起,主子,防不住。要继续压着吗?” 沈磡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也不担心这一天的到来。 顾长衣更喜欢男装,他不能让顾长衣一直以女子的身份陪在他身边。 连这点真相都不容许说出口,他还有什么用? 可是顾长衣若是因为男子怀孕而无法出门上街,也是他的错。 沈磡:“等等顾韦昌的动作。” “此事先不告诉夫人。”沈磡怕顾长衣多虑,担忧起什么贵妃皇帝的想法,干脆等几天处理好了再说。 然而他师父这个不确定因素,已经兴致勃勃地跑过去问顾长衣了。 裘宿十分确定顾长衣怀孕了,外面传顾长衣是男的,逆徒的反应也不像生气,更没有澄清的举动。 这说明是真的! 哇,他这是什么运气,两个徒弟的男媳妇都能怀孕? 这种事可不多见,搞不好中间有什么联系。 裘宿想了想粱西,到底还是厚着脸皮去顾长衣。 师门不幸啊,他对逆徒们掏心掏肺,逆徒们连媳妇男女都瞒着他。 裘宿:“外面传你是男的。” 顾长衣笑了一下:“是。” 不等裘宿张口,顾长衣就道:“我知道你来干什么。” 裘宿:“你看师兄也挺可怜的。” 顾长衣往上抛了颗苹果,好整以暇道:“我跟殷薷确实有点关系。” 殷薷! 裘宿可没说过粱西媳妇叫殷薷! 裘宿一把把苹果接过:“他在哪?” 顾长衣笑眯眯道:“我跟他同出师门,我们师父规定了,一次只能出山一个人,我可以回去把殷薷换出来,但你二徒弟就没媳妇了。” 裘宿:“……” 顾长衣拿出一个桃子,和苹果一起放在裘宿面前:“裘师父,你是选大徒弟呢,还是二徒弟?” 裘宿白头发又多了两根。 “不能苹果桃子都要吗?” 顾长衣:“那我师父吃什么?” 沈磡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顾长衣耍人,一点也没有解围的意思。 裘宿:“我选……” 沈磡:“谁?” 裘宿看着虎视眈眈的二徒弟:“哎,要不轮流来?你一年他一年。” 沈磡:“不可能,他媳妇丢了是他自己的事。” 他媳妇丢了,粱西有帮他找过吗?没有。 裘宿:“要不你告诉我你师父住哪?我去找他理论。” 顾长衣:“这得看我师父的意思,我不能决定。” 裘宿琢磨出点别的,顾长衣刚才是说着玩的,后面这句才是真的。要找殷薷,得看顾长身后那个人的意思。 跟顾长衣走得近的,除了大理寺卿还有谁? “我知道了,谢了。” 沈磡坐到顾长衣身边:“抱歉。” 顾长衣:“贵妃那边……” 沈磡道:“顾韦昌在侯府门口骂了一早上,指责沈威为了私心颠倒黑白。” 因为顾韦昌一副义愤填膺六月飞雪恨不得挖沈威祖坟的样子,所以现在没人信顾长衣是男的了。 第78章 顾韦昌没了官职, 牟足劲儿在侯府门前骂街,沈威不堪其扰,出动城防营, 把顾家一家子都“送”出了京城。 顾长容刚在婆家作威作福一个月, 听闻消息,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回家跟罗风英通消息, “娘,你快去求求顾长衣!” 罗风英破罐破摔:“她恨不得把你我都踩到泥里, 求她有什么用!” 顾长容:“那就什么都不干吗?你面子重要还是享福重要?再这么下去, 我在柳家还有地位吗?” 罗风英:“闭嘴吧, 当初是我让你嫁人的吗?” 她这边吵着,城防营的人忽然冲进来, 叫嚷着把他轰出去。 顾韦昌气死了,好你个沈威, 居然敢明晃晃打沈磡岳家的脸!等以后沈磡上位了, 他要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顾韦昌想去找顾长衣, 但是城防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轰出了京城。 城门口,有个小厮等在那儿, 见状上前,说是受顾长衣之托前来, 给顾韦昌一些盘缠。 罗风英一看才一百两,脸色顿时就黑了:“这小贱人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顾韦昌:“帮我谢谢长衣,说爹永远支持他,绝对不会让沈威得逞!” 罗风英高声道:“你看不出来吗!她用这一百两打发我!” 顾韦昌:“那还能如何,若不是你这个毒妇容不下庶女, 长衣能跟顾家离心吗!沈威现在势力大,她跟沈磡也是夹缝求生,有这个心就不错了!” 顾韦昌心里想起李娥,娘亲那么重情善良,儿子肯定也不会差。他没想过能一步登天地修复父子之情,只是他现在什么都没了,更要支持沈磡。 只有沈磡上位了,他手里的把柄才有用。 顾长衣给他一百两,说明心里还是有他这个父亲的。他要抓住顾长衣的任何一点心软。 无论如何,顾韦昌不会再表现出对顾长衣的任何不满,共患难之时,正是他打感情牌的好时候。 顾韦昌携妻女离京,临走前对小厮道:“你替我告诉长衣一声,沈威似乎在买官卖官。” 沈威此事做得很隐秘,顾韦昌也是巧合得知。有个书生以为顾韦昌和沈威走得近,且前一段时间步步高升,就来向他请教“买官”渠道。那位书生的同窗就是买来的官,酒后吐真言,被书生听到。 长依园。 沈磡:“他走了?” 暗卫道:“嗯。” 一百两就把顾韦昌安抚住了,暗卫觉得很值。顾韦昌还想什么他日富贵还京,根本是不可能了。 顾长衣:“一百两还挺多的。” 沈磡:“不多,成亲前他给过你一百两,我还给他,以后两清了。” “这么小心眼,一百两就想把我买断啊?”顾长衣挠挠下巴,“那我也给沈威一百两,把你买下来。” 沈磡好笑:“行,要我替你修书一封吗?” 顾长衣:“算了,太贵了。” 沈磡:“……” 沈磡让人顺着顾韦昌的线索查了查,果真让他查出了一点猫腻。 沈威和周令仪的父兄联合,借助周太傅在科举上的话语权,悄悄买卖试题,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 文官是朝廷的喉舌,哪一派声音大,影响就大。 科举舞弊哪个皇帝都不能忍,很快,皇帝就撤了周太傅的职位,让他回乡养老,却轻轻放过了沈威。 沈威告病在家,闭门不出。 沈磡妻子的娘家被削爵位了。 沈璠妻子的娘家被撤职了。 顾韦昌被一撸到底,太傅三朝元老被贬,简直不可思议。 在外界看来,这正是两兄弟明争暗斗的结果,棋逢对手,殃及池鱼。 一时间朝廷上下战战兢兢,都不敢对两兄弟的事表达出任何意见,明哲保身。 皇帝对目前的平衡十分满意,拔除了两儿子的外戚势力,立太子的事方能不受左右。 皇帝从前有多信任沈威,得知他的野心后就有多防备,连带着他教出来的沈璠也有些挑剔,况且沈璠现在不是君王之相。 沈磡从未得到沈威的教育,皇帝有种没被污染的幸运。 “一张白纸,朕亲自教导,还能比不上沈威?” “儿子遗传老子,不用费心就很聪明,这说明沈威屁用没有。” 可能是吃人嘴短,皇帝在沈磡还是个傻子时就很欣赏他,儿子变聪明了他就更喜欢了。 沈磡什么都好,踏实沉稳,有担当,就是以前是个傻子,怕影响后代。 皇帝有点愁,这都半年多了,什么时候沈磡媳妇能生个儿子给他瞅瞅。 过了几天,皇帝忍不住又把沈磡招进宫:“让张太医给你瞧瞧。” 沈磡不明所以:“为何?” 皇帝咳了声,示意太监解释。 太监轻声道:“上回陛下遣太医去给王妃请脉,王妃说……咳,王妃说有问题的是您。” 沈磡脸色一黑,只能顺着顾长衣的话说,免得皇帝又把请脉的主意打到媳妇身上。 他闭了闭眼:“是我。” 皇帝和太医都有些吃惊,沈磡的体格、面容,都不像是肾虚之人。 皇帝:“太医快瞧瞧。” 沈磡用内力胡乱压了压脉搏,于是太医的神情越来越古怪。 好像有点肾虚,但偶尔好像又很强。 太医只好开了些有益无害的补肾方子,“每两日一煎。” 沈磡几乎是咬着牙去领药。 待沈磡走后,皇帝忧心忡忡,并且直白地问:“还能生儿子吗?” 太医沉吟了下:“应该能。王爷的脉象时急时缓,仿佛心里有燥气不得其法,并非完全是肾虚之兆。” 简而言之,似乎纾解的方法不对。 皇帝闻言想了一下,给沈磡送了一个教习皇子床笫之事的宫女。 顾长衣面对这个宫女的时候,内心非常复杂。 宫女说的很清楚,是来教导他更好地怀上孩子。 好家伙,不过是不让沈磡真刀真枪两天,这傻子心里的郁闷就让太医给诊断出来了?以为是他两干不好床上的事,还用人指导? 可是他肚子越来越大了,有些事自然没办法干。 顾长衣委婉地把宫女挡回了宫里。 他以为这事就完了,谁知道没两天盼孙心切的皇帝,又折腾着给沈磡纳侧妃。 一来就是两个,按照皇帝说法,这两个姑娘的父亲官职不错,且能互相牵制。 顾长衣拍了拍沈磡的肩膀:“你自己处理。” 沈磡以为顾长衣生气了,连忙跟了进去:“我已经让太监回绝皇帝了。” 沈磡也有些无奈,他已经明确表示过自己不想当皇帝,就想逍遥江湖,奈何父皇似乎就盯着他了。 顾长衣坐在床上,背对着沈磡:“我不生气。” 沈磡:“ 你生气了。” 顾长衣:“那你看怎么办吧。” 沈磡:“我进宫再和皇帝谈一次,你别多想。” 沈磡一点也不给皇帝面子,直言“若是再插手他感情的事,他不会留在京城。” 沈磡本来就是为了顾长衣的舒适度留在京城,要是皇帝隔三差五给顾长衣找不痛快,那倒不如离开。 皇帝苦口婆心:“早年朕也喜欢独宠一人,但是结局你也看到了。” 无论宠谁,外戚都会作妖,制衡是最重要的。 哎,这儿子像他。 沈磡:“且不说我乐意,顾家不都被赶出京城了。” 皇帝眼睛一眯,突然觉得沈磡比他还高瞻远瞩。 独宠之前,先把这个人身边的隐患全都铲除了。 这倒也是一种方法。 皇帝有点满意:“总之,你抓紧生个儿子。” 沈磡左耳进右耳出,“父皇您老当益壮,自己干吧。” 沈磡进宫只花了两刻钟,回到家时,顾长衣仍然坐在床上面壁,目光盯着某处不动。 沈磡端着刚做好的鸡汤,恨不得在膝盖下方垫一块搓衣板。 “媳妇,还在生气?” “没。”顾长衣的声音有些飘忽,神思不知道飘到了哪去。 沈磡:“那你转过来喝汤。” 顾长衣微微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磡:“我好像……早产了?” 现在已是初秋,顾长衣身上盖着一条丝绸薄被。 沈磡眼尖地看见被子下,顾长衣的肚子好像小了一点。 肯定是小了。 顾长衣的肚子他天天摸,每天什么样子,沈磡十年八年都不会忘记。 沈磡吓得差点把鸡汤洒到地上,他把碗放在桌上,脸色骤变,难道是侧妃的事把媳妇气得早产?! 顾长衣才怀孕六个月半! “媳妇?”沈磡简直要疯,“暗三!快去请舅舅和姜徐!” 沈磡颤抖着手掀开被子,生怕看到顾长衣被血染红的下身。 迎接顾长衣生产的这一天,沈磡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事实上他还没有,否则不会每天深夜都会惊醒,摸一摸顾长衣的肚子才能睡着。 他希望时间走得快一些,趁小崽子没长胖快快卸货,又希望时间慢一些,等到可能会出现的万全之策。 他眼眶赤红:“长衣——” 顾长衣话没说完,忽然就被掀了被子,还有点冷,“啊……” 被子下的衣服被单都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血迹。 沈磡懵了:“孩子呢?” 顾长衣:“好像是进了保温箱。” 沈磡听不懂,但是看顾长衣的神色,稳了稳神:“什么意思?” 顾长衣:“很久之前,我就发现无涯境裂出了一个小无涯。前阵子,你师父来那天,小无涯消失了。” “今天它又出现了,里面有个崽儿。” 跟前世住在保温箱里的早产儿似的。 顾长衣动动手指,甚至能戳到外围那层柔软的云。这些云像羊水一样,呵护着里面的孩子。 这些云的数量一直在减少,等它彻底不见时,顾长衣相信自己能把崽子从无涯境里“拿”出来。 沈磡定了定神:“小无涯只有一个?” 不能两个都关进去吗? 顾长衣眨眨眼:“不知道,顺其自然。你猜猜是男是女?我现在能看见他。” 沈磡无所谓,他小心地摸了下顾长衣的肚子:“少了一个,你肚子疼不疼?” 顾长衣:“你都不理一下儿子吗?” 亏他跟你长得还挺像。 顾长衣戳了下那层云,劝你识时务一点,剩下的日子抓紧向我的样子靠拢。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啦,但是番外会长一些,可能打算写双胞胎互相模仿坑爹,长大后,弟弟惹了桃花总是报哥哥名字,哥哥负责把人残忍拒绝,从不翻车但总有一天翻车的故事。 第79章 顾长衣的双胞胎“早产”了一个, 着实惊动了舅舅和姜徐。 两人围着顾长衣,让他形容一下小无涯里的崽崽状态。 顾长衣:“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沈磡催促:“舅舅你先看看顾长衣的身体。” 他怕顾长衣有哪里不舒服却不肯告诉他。 殷雪臣和姜徐轮番上阵,确认顾长衣没什么事。 姜徐作为一个神医, 对于医学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大宝到底什么样的?” 早产的这个是大宝, 姜徐这么想。 顾长衣形容不来,干脆提笔画了一个……Q版。 闭着眼睛的宝宝蜷缩在柔软的云层里,非常萌。 姜徐沉默了:“你看到的大宝就是这样?” 顾长衣:“不是。” 但他又不是写实派画手。 顾长衣道:“严格来说, 他两都还没出生,谁大谁小不一定呢。” 从无涯境出来那一刻, 才算真正的诞生。 这天以后, 顾长衣的肚子变化得很慢, 里面的崽子似乎能体谅父亲的辛苦了,长得很慢, 脉象上又很健康结实。 殷雪臣不拘着顾长衣的吃食了,想吃就吃。但顾长衣前一阵子养出来的习惯还在, 没有报复性吃撑, 饮食习惯十分良好。 顾长衣有空就要盯一会儿小无涯的崽子, 慢慢见证他的五官越来越像自己和沈磡的结合体。 生命是这样神奇,他手里握住了一个奇迹。 沈磡见他老盯着手掌瞧,有点吃醋, “你看看我。” 顾长衣抬眼看了一下他:“你眉毛跟他很像。” 沈磡黑着脸:“不是应该他跟我像?” “不要在意这点细节。”顾长衣叹气,“我算是相信天底下没有父母会认错自己儿子了。” 他一点一滴地看着崽子长大, 怎么可能认错? 沈磡泼冷水:“你怎么知道肚子里这个不是一模一样?” 顾长衣:“就算一模一样,我天天盯着这个瞧,胸有成竹,绝对不会混淆。 沈磡借机道:“教育最重要的是要一碗水端平,你只看一个, 另一个会难过的。” 所以都别看了。 顾长衣想起沈璠的控诉,明明沈磡过得鸡狗不如的,沈璠竟然还觉得沈磡拥有的比他多。 顾长衣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倏地,他眉头一展,道:“一个早产,一个怀胎足月,怎么看都是前者吃亏嘛,我现在多分点关注只能算是弥补。” 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们感情一定很好,每次他用手摸肚子时,都会感觉到一阵由内而外的舒适,仿佛兄弟两距离拉近产生的正反馈。 沈磡捂住他的眼睛:“那能不能分点关注给我?” 顾长衣嘴角一勾,伸手抱住沈磡的腰:“好啊。” 沈磡抓住他的手按在腰上,“这只手不许动了。” 顾长衣靠在他肩膀上,天气转凉,蹭来蹭去变成一个舒服的姿势,“你有没有想好名字啊?” 之前烦恼多,也不知男女,现在一切云开雾散,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沈磡抿了下唇:“在皇室,我这一辈从玉字旁,取美玉之意。但我现在觉得,石头也挺好,稳重坚定。” 还会有顾长衣这样的脸盲患者,傻傻地撞到石头上来。 皇帝曾经说过要给沈磡改名换姓,沈磡说自己习惯了,名义上改成了赵磡,实际上亲近的人都没改口。 沈磡:“一个叫顾砃,一个叫顾礴,你觉得如何?” “随你姓一个吧。”顾长衣其实对姓氏无所谓,渣爹传的姓罢了,他没义务继续传下去。 沈磡:“想都跟你姓,然后长得再像你一些。” 沈磡声音很低,像是在和两个没长开的崽儿商量。 他其实很嫌弃自己的长相,不希望孩子跟他太相似。 顾长衣愣了愣:“不是,八百年了,还吃沈璠的醋?” 沈磡理直气壮:“不行?” 一想到万一有崽子遗传了顾长衣的脸盲,逢人就叫爹……沈磡就想把沈璠丢到万里之外! 顾长衣声音弱下来:“这个应该是不遗传的。” 错在他,行了吧。 顾长衣又振作起来,捧着沈磡的下巴亲了一口:“在我心里,你现在是独一无二的。以后我对沈璠脸盲了,他站在我面前我都看不清脸。” …… 沈磡呆在京城,免不得隔三差五被皇帝叫去研读国事。 一开始沈磡装傻充愣,后来他发现皇帝真的会按照他的意见去办,便没有办法再拿国家大事开玩笑,认真了几回。 皇帝跟发掘一块璞玉似的,在教导沈磡这事上乐此不疲。被气了,就赶回家几天,消气了叫进来做一桌菜父慈子孝。 沈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多是时间还是在家里陪伴顾长衣,处理明日楼的事。 顾长衣可不想陪沈磡看公文。 沈磡:“想发展通达山庄,明日楼难道不是最好的参考?我教你怎么处理这些事,跑什么?” 顾长衣找回了搁浅的事业心,在沈磡身边坐下:“我不能只管运货吗?” 他有钱,请职业经理。哪怕找不到,不还有沈磡可以白干苦力? 沈磡:“不能。” 什么经理,沈磡要吃醋的。 在这期间,沈翎和张浩西南平叛归来,皇帝论功行赏,顺势将沈威的城防营指挥权转交给了沈翎。 沈威不太情愿,但是皇帝暗示他,若是不放手给自己儿子,那就给别人。 权衡之下,沈威的护城营兵权最终被剥夺了。 皇帝顺势把指挥权一分为二,安插了一个心腹进去。 沈翎兴冲冲地给大哥大嫂送特产,却没见到顾长衣。 沈磡给他做了碗面打发他。 “真好吃!以后我在京城任职,还能上门蹭饭吗?” 以前沈磡和顾长衣还住在侯府,他厚着脸皮上门也就罢了,现在他们搬出去了,需要更厚的脸皮。 “这几个月不方便。”沈磡转移话题,“特产给你二哥送了吗?” 沈翎:“送了,送了,你们一样的。” “嗯。”沈磡不知道沈璠收到特产会是什么心情,他也懒得理会。 沈翎低声道:“不过我听说二哥和二嫂在闹情绪,我不敢上门拜访。” 沈璠和沈磡都有御赐的府邸,都不在侯府里住。 周令仪不知从哪听来的,皇帝要把皇孙的资质考虑到立太子的要求中去,加上她娘家倒台了,她调养好身体就急着想怀孩子立稳脚跟。 但是怀孕这种事,欲速则不达,周令仪便给沈璠屋里塞自己的通房丫头——她若是迟迟不孕,皇帝贵妃也会给沈璠赐侧妃,不如早点塞自己人。 皇帝给沈磡赐过,沈磡发怒推了。周令仪也不指望沈璠也会推。 周令仪这一举动,惹恼了沈璠,不明白她心里为什么只有生孩子,哪怕给他塞女人也无所谓。虽然沈璠对周令仪没什么深厚感情,但是他十分羡慕沈磡顾长衣之间没有利益的婚姻。 离婚这事闹到了贵妃那里,贵妃正在调停。 沈磡也有所耳闻,据说沈璠现在放话不要媳妇了,要孤独终老。 家庭不和谐,沈翎都不敢上门拜访,他边吃边看沈磡:“你说他们会离吗?二哥有时候挺……孩子气的。” 小时候有一次,柳清莲手里有颗橘子,给了沈翎没给沈璠,从那以后沈翎就再也没看见沈璠吃橘子。沈翎长大后有次回家,特地买了橘子,沈璠明明看着想吃,却没动手。 沈翎:“是不是父亲对二哥要求太高,母亲又偏爱我,所以才……” 沈磡:“不关你的事,按照你嫂子的话,他叛逆期到了。” 这时候要么亲妈管管,要么亲哥揍揍。贵妃会接过这个任务的。 不过沈璠和周令仪确实有点过不到一块去。沈璠正想得到关注,根本不想有孩子夺走分走他的东西。而周令仪因为娘家出事了,迫不及待想站稳脚跟。 沈威弄的两出盲婚哑嫁,能有一出结善果就不错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顾长衣睁开眼,发现小无涯里的云层快消失殆尽,小崽子吧唧了下嘴,睡得正香。 顾长衣紧张地盯着小无涯:“你说他是不是快破壳了?” 沈磡面色一凝,悄悄命人去请神医和舅舅。 他揉着顾长衣的肩膀给他放松:“想吃点什么?” 顾长衣:“我刚吃完——” 他一愣,呼吸顿时轻了,双胞胎生产时间都不会差很多,如果小无涯里的崽子瓜熟蒂落,意味着他肚子里的也快了。 顾长衣:“可是……才九个月。” 沈磡抱起他:“嗯,别多想,我们去床上躺一会儿。” 天气冷,顾长衣裹得跟茶花似的一层又一层,脸颊白里透红,脖颈纤细,像枝头颜色最好的那一朵。 顾长衣愈发紧张,肚子好像有了点微弱的动静,舅舅跟他科普过,基本上就是产前的反应了。 他又看了一眼无涯境,里面的小崽子睡得好好的,大有一觉到天亮的趋势。 顾长衣的眼神仿佛在看上学第一天睡过头的傻儿子。 醒醒啊,再不醒当不了大哥了! 老父亲在着急,小崽子在呼呼大睡,与此同时,周围的云朵在慢慢减少。 肚子痛得越发有规律,顾长衣额头沁出汗水,不忘抓着沈磡的手腕吩咐:“待会儿你要一直提醒我关注小无涯,我怕疼得忘记接住他了。” 顾长衣怀疑云层消失后,小崽子就会立刻失去保护层,无涯境里没有空气,他得马上拿出来才行。 沈磡:“我会的,你别着急,一个一个来,他们懂事,会排队的。” 顾长衣瞪他:“你别我一喊疼就舍不得提醒我。” 沈磡保证:“不会,相信我。” 姜徐给顾长衣配了减缓疼痛的药,加上他嘴里含着四分之一颗天参云丹,生孩子的痛苦尚且不算撕心裂肺。 贵妃生两个用了一半,顾长衣觉得自己只需要一半的一半,不顾沈磡的反对藏起四分之一。 沈磡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握住他的手,在顾长衣眼神清明时,就亲一亲他的指尖,让他看看无涯境。 …… 一切都很顺利。 顾长衣虚脱躺在床上,看了小无涯一眼——小兔崽子睡过头了吧。 崽崽在小无涯里翻了个身,几乎把最后一层云压没了。 顾长衣眼疾手快,把孩子接了出来。 如同正常婴儿一般,接触到空气的第一瞬间,哭声嘹亮,一听就很健康。 顾长衣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下来,把孩子交给沈磡,就再没有一丝力气,靠着沈磡的肩膀闭上眼睛昏昏沉沉。 舅舅和姜徐不甚熟练但万分小心地把孩子擦洗一遍,包上襁褓,由奶娘喂饱了再抱过来。 沈磡趁顾长衣昏睡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身子,一切差不多的时候,正好两个小崽子也抱过来了。 沈磡一直没离开顾长衣,也是第一次同时看到两个儿子。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当父亲的感受,只想起了顾长衣曾经坚定地让他去消除鬼胎伴生的谣言。 “我抱一下。” 沈磡一动,顾长衣皱着眉睁开眼,两秒之后,突然想起自己好像生完了? 他摸了摸肚子,一骨碌爬起来,身体有些不适,但还能忍,不用张望,入眼就是两个团子。 一个睁眼,一个睡觉,眉眼比初见时,细节处多了几分像顾长衣的地方。 顾长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认真地端详两个复制黏贴的崽。 救命,双胞胎笑话不会真的取材于现实吧?不会吧? 顾长衣吹过牛,脸疼还不承认:“刚才抱过小的了,把哥哥给我抱一下。” 抱一次就懂了,绝对。 沈磡抱了他一下,声音艰涩:“辛苦了。” 顾长衣等了等:“不是你!” 沈磡看着他:“哦,小无涯里的是弟弟,你要抱哥哥,抱吧。” 这不废话吗? 顾长衣气得瞪了他一眼,没干透的鬓发贴在他耳边,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沈磡揉着他的腰:“是谁说看了三个月,闭着眼睛都能分清?” 顾长衣:“……” 妈的,一点面子都不留。 顾长衣破罐破摔地倒在沈磡腿上耍赖:“你赶紧给他们衣服绣上甲乙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甲宝乙宝:丑拒。 第80章 很多东西都是贵妃帮忙准备的, 充分发挥了贵妃喜好同款的趣味。顾长衣之前又信誓旦旦自己能分清,如今绣娘要连夜赶工绣符号。 因为笑话的前车之鉴,顾长衣坚决拒绝使用大宝小宝称呼儿子, 用甲宝乙宝就没有大小的问题了。 因为孩子还小, 没办法带镯子之类, 只能靠衣服区分。 哥哥叫×砃, 弟弟叫×礴,名字绣在襁褓上,爱姓什么姓什么, 赵沈顾随心所欲。 顾长衣撑着眼皮看了儿子许久许久, 最后实在脱力地躺在床上,问沈磡:“等长开了就不一样了,对不对?” 一腔父爱, 竟然敌不过脸盲属性,顾长衣有点忧愁, 怕以后孩子知道了不开心。 沈磡摸摸他的头:“不会的, 说不定他们更开心。” 顾长衣没有被安慰到:“我睡一会儿,孩子你看着。” 沈磡瞧着顾长衣沉静的睡容,伸进手摸了下床榻上地龙的温度,觉得没什么问题,轻轻捏了下顾长衣的手指。 他沉淀在心底数月的担忧,终于在这一天尽数散去。 他的宝贝媳妇好好的。 沈磡心里充满无数感激, 感激萍水相逢的一草一木,能让他沈磡有今天的繁花。 甲宝一直在睡觉, 而乙宝可能是睡迟了出生时间,现在反倒精神奕奕。 沈磡把大儿子放在顾长衣手腕边,自己抱着小儿子哄。 “谢谢你们。”沈磡轻声道, 他说过只要不折腾顾长衣,这两小子以后想干什么干什么,他都不会揍。 沈磡看着乙宝滴溜溜的黑眼珠,嘴角弯了弯。 “你爹好像运气不佳。” 甲宝乙宝的相似度,比沈磡沈璠更上了一个台阶。 方才抱进来的时候,沈磡也问了句哪个是哥哥,得到回答之后,他认真看了几秒,把孩子的模样刻在心里,现在不会出错了。 沈磡有一瞬间想培养这两个崽子一些不同的习惯,想了想还是作罢,顺其自然。 自家儿子实在太像,别人家的懒得去纠结,因此他恐怕是顾长衣在这世界上唯一能分清的双胞胎。 沈磡享受这份殊荣。 三日后,顾长衣基本恢复了活蹦乱跳,碍于舅舅“坐月子”的要求,靠在床头画小鸭子小狗狗,让绣娘绣在孩子的衣服上。 从冬装画到夏装,甲宝一摞图纸,乙宝一摞图纸,高度都一样。 沈磡做了海参炖鸡汤,端到床边:“先放下,喝点汤。” 顾长衣立马变得生无可恋:“尊敬的王爷,这已经是今天第五碗汤了。” 美好的一天从鱼汤鸽子汤乌鸡汤……开始,以鸡汤结束。 生之前克制饮食,生完后大补特补,顾长衣坚决不喝:“晚了!三天前你怎么不端过来呢?” 沈磡:“舅舅说,生完后要大补。” 顾长衣撇嘴:“那是姑娘家生完要喂奶,我不用啊。你赶紧端去给两个奶娘,快去,快去。” 沈磡见他是真的不喝,招手让暗卫把汤端走。 “媳妇,我有个问题。” “什么?”顾长衣扭头,突然发现沈磡语气好像回到了装傻的时候。 沈磡装傻时候问的都是没有人性的问题—— 顾长衣目光一转,立刻道:“别问,我不知道!” 沈磡动作轻柔地把顾长衣抱进怀里,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顾长衣耳根都红了,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没有没有没有!你别装傻,我不吃这套!” “真的没有吗……我试一下。” 沈磡用了一个时辰,费尽口舌,终于得出连他两刚出生的儿子都知道的结论——他爹这里没奶喝。 顾长衣小脸通红地把沈磡踢下床:“再装傻我就休了你!” “我错了。”沈磡毫无诚意地反省,打来一盆热水给顾长衣擦身洗脚。 顾长衣屈辱道:“那你都……验证了,我明天能不喝那些汤了吗?” 沈磡一口回绝:“不行,你太瘦了,舅舅说现在是最好的补身体的时机,事半功倍。” 顾长衣忍不住叽叽歪歪:“你就听舅舅的话!你跟舅舅过去吧!” 啊,气死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占他便宜! 沈磡失笑:“乖,就一个月,好不好?下个月,我按着你的心意来,好不好?” 为了食物的营养,沈磡不得不牺牲了部分色香味。 顾长衣可不就不满了! 沈磡耐心地哄着,给他按着脚底的穴道,一点一点把人哄舒服了。 “娘说想来看咱们儿子。”沈磡一边给顾长衣按摩脚底,一边提道。 顾长衣沉吟了一下:“可以啊。” 孩子都出生了,贵妃想来看,基本上也瞒不住皇帝了。 沈磡:“母妃会先跟父皇通气,你放心,父皇要是态度不好,我不让他来。” 顾长衣原本上半身倒在床上跟沈磡说话,闻言手肘一撑,直起身子,对沈磡道:“我觉得你挺适合管理国家大事的。” 沈磡眼皮一抬,有些惊讶地看着顾长衣。 这是顾长衣第一次表露希望他当太子。难道是因为两个儿子出生了,为父则强,顾长衣觉得该给儿子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如果顾长衣同意留在京城陪他,沈磡不介意去努力一把。 顾长衣笑而不语地拍拍沈磡的肩膀:“我的意思是,多帮你父皇分担一些。” 最好天天早出晚归,不要闲着就在厨房里给他熬汤,再闲着就把他压在床上讨论弱智问题。 顾长衣强烈建议某人把精力奉献给百姓民生。 但是顾长衣不能明说,明说沈磡可能会丧心病狂地守在灶台前看奏折。 要不知不觉,沈磡的生活就被大事小事占满了! 顾长衣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任由沈磡误会。 啊,对,我就是想给甲宝乙宝皇位继承,你全心全意扑在上面先努力一个月吧。 顾长衣舒舒服服地躺下,有小崽子可以利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啧,他还有两个。 翌日,不出所料,贵妃和皇帝前来看望沈磡和顾长衣,一来就问小皇孙在哪。 皇帝显然已经接受了沈磡瞒着他养孩子这事,见到两个孩子更是高兴得找不着南北了! 没有人可以拒绝复制黏贴的可爱幼崽! 皇帝和贵妃都没怎么抱过自己儿子这对双胞胎,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点相似的遗憾。 这点相似让皇帝心里一软,觉得自己早年着实亏待了贵妃许多。 本来打定主意不再立后,这一刻,皇帝心里认真考虑了起来。 贵妃和皇帝一人抱着一个,小崽子也非常给力,从头到尾不仅一点没哭,还都醒着接受爷爷奶奶的互动。 贵妃笑着:“虎头虎脑的,哎,怕是两个精力旺盛的小调皮。长衣,实在是辛苦你了。” 顾长衣如今没有刻意打扮成姑娘,他穿着素色狐裘羔袖,头发简单地用一根玉簪挽起来,笑起来宛如芙蓉明媚。 大多数人先入为主,把他当姑娘,偶尔有人疑惑地多看两眼,却也不敢细想。 不刻意挑明,当下最是自在。 沈磡做的饭,皇帝是越吃越满意,席间,他再次提起,要沈磡去六部行走,熟悉熟悉。 沈磡对太子之位的态度一直是“父皇年富力强,他不想考虑这些”,这微妙地取悦了皇帝,反倒更加想给。 皇帝没有特指兵部或者户部,意味着沈磡有权力在六部都随意晃荡。太子都不一定有这种权力。 沈磡余光看了一眼专心吃饭的顾长衣,又在贵妃手里鼾睡的甲宝乙宝扫了一眼,不卑不亢道:“我试试。” 皇帝龙心大悦,赏赐了两个皇孙一堆宝贝。他就说要催着沈磡媳妇生孩子,你看,这孩子一生,自然知道“立业” 了! 沈磡去六部上任第一天,确实很忙,明日楼也分成了许多部门各自其职,和六部差不多,但毕竟江湖组织和朝堂政治不同。 明日楼是沈磡的一言堂,二把手犯错也是一样该贬就贬。然而朝廷不是这样,或者说,当今圣上没有让朝廷变成一言堂的本事。 沈磡初步熟悉六部,打得是监察百官的旗号,有恃才傲物正统出生的官员,看不起沈磡这样的野路子皇子,暗暗给他添障碍,被沈磡雷厉风行地解决。只一天下来,沈磡的威名便在六部震耳欲聋。 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沈磡对着一堆无用的账本,却能扯出七八年前的贪墨。 沈磡远比他们想的更了解六部。 第一天,沈磡早出晚归,符合顾长衣的预期。 按照顾长衣的想法,虽然是坑沈磡,但多学学又没坏处,未来还很长,什么都说不准。 如果这皇位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那么——当仁不让。 大梁的繁荣稳定才是一切的基础。 沈磡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关心他今早准备的汤,顾长衣是否每样都喝了一碗。 暗卫:“喝了,喝得干干净净!” 沈磡捏捏顾长衣的后颈:“嗯。” “你都这么忙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让你操心。”顾长衣笑着戳戳儿子们的脸蛋,“你们说对不对啊?” 甲宝和乙宝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撒谎的爸爸,一起闭上了。 顾长衣:“睁眼看看我嘛!” 沈磡换好干净的衣服,坐在摇篮边和顾长衣一起逗孩子。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能给的反应有限,两人也乐此不疲地看了半个多时辰,才把孩子交给奶娘。 一早,沈磡便起床了,他今天要去户部看这十年来的税收情况,最好能够在白天就看完。 顾长衣一齐醒来,下了床,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目送沈磡上班。 “晚上见。” 沈磡:“好好吃饭,好好喝汤。” 顾长衣挥手:“好哦!” 沈磡走了两步,觉得哪里不对,一回头,看见顾长衣还站在檐下,笑着望着他。 一枝梅花伸到雪地里,盛放的红梅贴着台阶,更显得檐下的人笑颜如花。 沈磡站定了,和顾长衣遥遥望着,感觉一年的欣喜都在这天雪天里纷纷扬扬。 顾长衣弯着眼角:气氛真好啊。 “暗七,今天看着夫人喝汤,别让他偷偷倒无涯境里。” 沈磡冷不丁吩咐。 “啊,是!”暗七道。 沈磡盯着檐下的人,果不其然,某人的笑容一秒垮掉。 沈磡大踏步走出去,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 “晚上回来再收拾你。” 顾长衣气哼哼地回屋,我怕你啊! 天气真好啊,今天还是老实喝光吧。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番外还有很多,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