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良品》作者:涵曦【完结】 文案: 小说双女主,同样的家世显赫,区别是一个“进行时”,另一个“过去式”。如此格局,一人想翻盘重启;另一人只得奉陪:既已拖我下水,就以你的规则一决胜负。 “轻快-凝重-迷惑-激进-揭秘”五大篇,真相渐渐晴晰,格局越打越大: 真相的背后是什么? 是曾经的真相。 再背后呢? 谁敢说从始至终,自己都光明正大? 但我敢说漫漫征途,难能可贵的是真情!最炙热也最妖冶,最妖冶就最沉沦……那结果呢?嘘 ...... 遵循爽文故事圈结构,分上下两部。本篇为上部,旨在构建故事框架,以“一魄丢失”极简主义引出后续人物(轻快篇),紧接是“灵魂黑夜”(凝重篇),真相渐渐晴晰。 下部《意乱情迷》,铺开浓墨重彩的情感渲染(疑惑篇)与密集的剧情叠加(激进篇),直至故事封顶(揭密篇)......以逻辑拉满抉择的信服度,虽没有差枪走火,但克制反叫人癫狂。请您移步阅读,火热更新中。 恳请阅读加收藏,如您留言,我会认真回复。 内容标签: 强强 前世今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于暐暐、雪无痕 ┃ 配角:翼云天/于穆昇/莫羡/水则弦/听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胜者为王 立意:成人世界的“可爱”不是天真,不是直来直往、后知后觉;是朋友间坦荡,是挫败后的自省,更是明白“如果结局不是自己想要的,绝不要固步自封,要先人一步” 第1章 暗部之殇 四年前,野营外,初春日,乍暖还寒。暐暐静守帐中,面对沙盘,成竹在胸。 此时,她已任暗部组长一年有余,九胜三平,并无败绩。 此次的任务,稀松平常:狼族动乱,最终强势镇压,但叛党出逃,留有后患,故提请暗部协助,肃清余孽。 两相比较,敌寡我众:暐暐一队,组员二十六人,皆为高级玄者;狼族叛党,不过一十八人,其中还有一位娇弱女子,为叛党首领之妻。 暐暐常规部署,借眼线摸清方位,知其在山峦之间,聚首一处;兵分两路:谴分队一十八人,深入敌穴,直接交锋;余下八人,原地待命,随时应战。 依暐暐之意,擒贼先擒王,先谴小队旨在压制首领。若攻而不克,就转而扣下那位柔弱夫人。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若非两人情比金坚,艰难时光,怎会不离不弃,结伴同行?如此情谊,一方被袭,另一方或许就会束手就擒;如若不然,退而求其次,乱其阵脚,就有机可趁。 可惜,人心最不可测。 暐暐踌躇满志,魏晴怡却冲到面前,面色紧张:“那位女子,被擒当下,就自我了断,我们的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暐暐也是始料未及,妻子被擒,害怕拖累夫君,而求死者,并不罕见,但往往总有一番挥泪死别,能如此当机立断的,却是头一遭遇到。莫非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似柔弱的女子,性子竟然如此刚烈? 魏晴怡继续回报战况:“叛党首领,狼族大皇子,当场燃怒,现出战狼真身,玄武连升三级,先谴小队,反被困其中,情况危及。如今之计,是速战速决,还是曲线救国?”毕竟还有八人待命,任选其一,都是殊途同归,胜局已定。 暐暐面对沙盘,权衡利弊:狼族大皇子,血统高贵,痛失爱妻,情绪激愤之际,显出真身,不足为奇。他本是玄武高深,如今连升三级,战力惊人,先谴小队自然是敌不过了。若直接围攻,困兽之斗,只会愈加暴躁,既然无望生机,势必紧紧咬住被困之人,到时他损七,我亦损三,实在算不得上策。还是留一线生机为好,请君入瓮,进退有度,少有折损。 既然是胜局已定,何必在意章法,殊死搏斗,损伤本就是在所难免,难道还有人怪责? 此言差矣。 手下队员,俱是各大家族的长子嫡女,若非战事激烈异常,否则不容有失。所以这速战速决,虽说爽快,但还是请君入瓮,更为稳妥。 暐暐打定主意智取,便立即做出安排后续:“留守的八人中,选两位玄武最高者,再入敌阵,暂解被困之围,边打边退,引敌入局;山峦开外,有一处洼地,就在此布阵,四人守四方,不留死角;余下两人,再离百丈,首尾呼应,巡视守局,若突生异变,立刻回请求援。我先行一步,布下幻境,混淆视听,以助攻防。其余事宜,就交由你来打点,晴怡。” 魏晴怡示意赞同,又轻叹一口气,嘟嘴道:“领命出战,带队之人,明暗各一,你为明主,暗的那位长老呢?倚老卖老,空享其位,而不司其职,就放任我们自生自灭?” 暗部行动,为确保胜率,又担心年轻组长阅历不深,受人蒙蔽,就另外再派一位资深长者,协助指导,设为“二唤”。 “二唤”之人,并不固定,轮流担当。 这次轮到的“二唤”,尊称“左老”,七十余几,却有几分稚趣。暐暐之前见过一次,就在暗部组长选拔之时,他任幻术场的主考。今日他本该前来助阵,结果却因为贪食野味,起了风团,瘙痒难忍,就谴一位近侍,向暐暐告辞,并嘱其小心行事。 暐暐也是不满,又无可奈何。 “二唤”之人,多年事已高,任务简单之时,缺席也是常事。唯一不寻常的是,暐暐强于幻术,左老又乃幻术至尊,两人虽不是师从同盟,也算一脉相承。 而设立“二唤”制度,其目的就是优势互补,如今这番搭配,显然违背了初衷,夸张来说,是百年一见。不过也正因为此,左老抱恙在身,就安心地在家休息,暐暐少了左老的协助,也照旧行动了。 “何来自生自灭之说?我的幻术,也不在左老之下,无非就是洼地宽广,而狼族感官敏锐,我需要尽早准备,多费心力罢了。无碍,有你护着我呢。”暐暐笑言,还将脸侧靠在魏晴怡的肩膀上,“求依靠。” 魏晴怡趁势揽住她的脖子,笑脸盈盈:“你都已经私定终身,这依靠之人,自然轮不到我了。如今我只是暂代其职,他日你出嫁与他,我就是牵线红娘,定要一并好好谢我。” “他”指代何人,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一个是巧笑倩兮,红颜烈,一个是芙蓉羞靥,百媚生,果真是双姝并蒂,满堂春!两人匆匆别过,分头行事。没想到,这一别,竟就是天人永隔…… 暐暐一入洼地,就开启“禀神”幻术,布施虚境。“禀神”之术,雾霭造势,无色无味,只有熟悉之人,才可体会出空气中的凝重之感。但狼族后裔,五感超常,即便只是气氛间的稀稠有别,都极易察觉,故而不能只在局域施术,要广而布之,由微渐薄,由薄转阴,待到洼地正中,浓郁厚积,好似暴雨雷霆,将至未至。 暐暐虽有紫云根基,平日里施术,应付自如,可这泱泱大域,逐一铺开,却是头一回经历,也是心力交瘁。说来也怪,虽是第一次,但效果竟然出奇的好,格外逼真,暐暐深入其中,本想查验缺失,却也几番迷失,有些恍神。暐暐心中既惊讶又小小自得:如今万事俱备,只等请君入瓮。 只是,当局者迷,想的是“请君入瓮”,可是何为“瓮”,何人才是“君”,确定分得清吗? 很快,魏晴怡就带人来到洼地上围,四人守四方,居高临下,布阵以待。 暐暐一边稍作休憩,一边仰望格局。按暗部作风,他们与暐暐此时都已佩戴面纱,只留美目,供人观瞻。一般人难以分辨,但深交之人,也能一眼识穿:正东方是魏晴怡,旁开一位,正南方是风麒家的长公子,再下来的正西方是…… 暐暐几分眼熟,却也吃不准,莫非是新进暗部的跃狐家小姐? 罢了,自己距离遥远,辨识不清,但组员们是近身相守,应该不会有差错。顺势再看,正北方,咦,怎么又是魏晴怡? 暐暐连忙转眼看向正东方,此时已换成柒岳大少,再看看另外两个方位,似乎也已互换。暐暐暗自不解:敌人未至,何苦频繁走位? 还来不及细想,狼族叛党,悉数入局。 洼地之上,四人成“十”,两道犀利玄光,至上劈下,贯彻四方,气势如虹,暂停战事。 洼地之内,叛党深陷虚境,如坠云雾,想的是径直向前,冲破重围,结果却是茫然转向,进退维谷;暗部组员,洞悉底蕴,不受迷惑,反借机摆脱缠打,或一跃而上,布加阵势之长,或退守阵脚,谨防漏网之鱼。 狼族大皇子,此时虽是战狼真身,所向披靡,怎奈何方位不识,真假难辨,屡屡扑空,也是徒劳。 其实,虚境之所见,说穿了也是虚张声势,放大心境罢了。 “禀神”奥义,讲究对阵当下,不畏惊扰恐吓,少有心态起伏,只沉寂战局,不慌不忙,虽攸关生死,也平常以待。好似一场棋局博弈,对将绝杀,三十六式,也不过是落子轻取,举手无悔。 叛党戚戚,有胜败之忧,则迷途难返,杯弓蛇影;暗部无畏,只觉得胜局天定,就愈战愈猛,甚至还有几位玄武势高的组员,激情之下,现出了真身之影。 暐暐此时只全心关注叛党动向,以至于天际之上,须臾间,出现了一道隐隐金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只能说,这平静豁达之心,最是难得,纵然千般说道,也是一朝蒙蔽,万事成空。 很快,狼族大皇子往来奔波,精疲力竭,无力支撑真身,只得现回人形,束手就擒。其余叛党也不再顽抗,随即俯首投降。 战终评判,暐暐这方,组员虽也是疲惫不堪,但仅有两人轻微受伤,算是成绩不俗,自然欢喜,聚而围拢,欢呼雀跃。 谁知陡然生变…… 一声轰鸣,狼族大皇子自爆内丹,身边那些原本主动投诚的叛党们,也如受了蛊惑一般,接连效仿……一时间,玄光肆虐,耀眼纷呈,血肉横飞,砂石狂舞,如同瞬间祭出了数百张上阶的爆燃符。暗部组员们,近在咫尺,触不及防,纷纷负伤。 骤变当下,暐暐远在一侧,才侥幸避开。 面对狼族叛党的残肢碎体,惊诧之余,也生了疑:狼族大皇子,虽说归为“叛党”之类,但也是皇族正统。 此番动乱,皆因他处事乖张,屡屡违背父命,才叫父亲起了废长立幼之意。还只是念想,他就受人挑唆,心急火燎地起了兵。虽气势汹汹,但鲜有杀戮,所以这父子情谊,看似淡薄,却有回旋余地,否则怎会不惜动用二十六人的暗部小组,来对付区区十八人! 就是意在“活捉”,好领回去小惩大诫! 既非走投无路,为何急于自我了断?何况,他身边之人,是忠臣,非死士,妻儿俱全,怎会一同赴死? 从容赴死也罢,却偏要自曝内丹,弄得尸骨无存,如何能落叶归根? 这内丹之力,聚全身玄武之精华:被夺,则堕为常人;掠取,则据为己用;爆之,则杀力无边。暗部居位中立,追捕目标,虽不遗余力,但绝非下手无情,为何要挣个鱼死网破,如此敌视? 只怕事有蹊跷。 暐暐几步走近,待看清组员,顿时惊慌:晃晃二十四人,魏晴怡竟不在其中! 突生异变之下,首尾守局之两人,却迟迟未来,是回请求援,还是…… 第2章 九死一生 暐暐不敢想象,深吸一口气,对着还有些愣神的组员,急呼:“切勿停留,速速离开!”说完,转身去寻另两人的踪迹。 百丈外,荒草丛,一人命陨其中,轻纱遮面,是暗部装束,暐暐心中一颤,上前解下面纱,竟是跃狐家的小姐……她之前明明才在洼地布阵,如何能转眼就来到这里? 莫非是自己错认她人! 暐暐此时已是心慌意乱,耳边就传来更狂烈的一声轰鸣,仿佛平地惊雷,震耳欲聋,地动山摇。暐暐周身开了玄气,受其波动,也几步退后,才勉强站稳,紧接着就是浓烈血腥,迎面扑来! 不好!暐暐心中惊呼,瞬间回到原地。 刚才还雾霭深重,如疾风骤雨般的气氛,如今瞬间稀薄,洼地内景,一目了然:巍巍洼地,夷为平川,血流成河,尸骸遍野,直叫人魂飞魄散! 暐暐一片空白,站立中央,头顶上,迷雾散尽而烈日高照,周身却似坠入冰窖般彻骨寒冷。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气息难续,却不敢倒下,强撑着查验现场:每一具尸体,尽是挣扎惶恐之象,双拳紧握,面容扭曲,死不瞑目。他们俱是高阶玄者,又血统高贵,大难当头,为何没有显出真身? 暐暐闭目静思,顿时身临其境:组员们听从暐暐嘱咐,不作逗留,正要撤离,却见雾霭陡然加重,好似山雨欲来,压迫而下。组员眼前漆黑,方位不识,只得四下散开,各寻出路。有人兜兜转转,有人飞天遁地,还有人沿着边角移行,但殊途同归,无一幸免。 这陡然加重的雾霭,好似一张无形巨网,遮天蔽日,将人紧紧笼络其中,进退无门。组员们惊慌失措,正欲显出真身防御,可惜一切太快,一阵巨大的爆裂,陡然迸发,近在身边,猝不及防…… 再睁眼,只是片刻之后,暐暐却恍如隔世。她在暗部时光不短,生死之事,多见不怪,可是今日之惨状,却远比她所能承受,所能想象的情景,最血腥残忍百倍。她伤心欲绝,却不敢放任自己情绪蔓延。 千万稳住!暐暐对自己说:还有一人,魏晴怡! 洼地之外,是广袤森林,难以一眼看穿,暐暐玄武势弱,不能久而飞行,只得显出孔雀真身,振翅盘旋,四处查看。 只是这大片的绿,青翠欲滴,暐暐平日里很是喜欢,生机勃勃,此时看来,却觉得甚是碍眼,望不到边,看不见底。她心烦意乱,又矛盾交织,既希望枝枯叶落,一切尽收眼底,又希望枝繁叶茂,密不透风,魏晴怡若是负伤隐匿,还可存一线生机。 暐暐往来穿梭,难觅踪影,本就是强撑的精力,这番真身飞行,更是耗损欲尽,只能落下地面,退回人形。暐暐觉得头昏目眩,索性闭上眼睛,四处收声,没有激烈的打斗声,也没有轻微的呼救声,甚至连细细的虫鸣声都没有。如此寂静,寂静地叫人发狂! 突然间,暐暐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顿了一下,在一片浓郁的青草气中,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 她睁开眼,心跳又陡然加速。暐暐沿着气息,一路狂奔,内心既急不及待,又惶恐不安,这愈演愈烈的气味,催促着她前行,也拖累她的步伐,最后竟然猛然扼止。 只剩一丛草之隔了…… 暐暐觉得心急得快要跳出来了,身子却僵在那里,迟迟难有行动,仿佛有千般玄机在其后,早一分打开,就早一分的悔恨衷肠。足足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她才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颤颤巍巍,伸手而去。一瞬间,血液凝滞,呼吸暂停,眼前的一切,残忍得不真实…… “晴怡,晴怡……”暐暐捧着魏晴怡的半截身子,轻轻摇晃着,既想把她叫醒,又不作高声,怕惊扰美梦似得。 魏晴怡的身子此时还有些温热,但已没有气息。 暐暐就这样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呼唤着,眼泪就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最亲爱的人,在自己的怀中,渐渐变凉,而你还没来得及与她道一句“后会有期”。 “啊~”暐暐仰天咆哮,满心的忿恨,喷涌而出,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她已红了眼,不留后路,只想着要手刃敌首,死亦何惧! 暐暐从衣袖中取出六枚补元丹,一并吞入,只为大补元气。 此时的她早已精疲力竭,很是恍惚,稍一晃动,甚至有一丝魂魄疏离的错觉。不怪暐暐心气单薄,只怪这突发的惨烈,太猝不及防,即便是久经沙场的男子,也难以从容应对,何况她只是一位少不经事的女子,纵然聪慧过人,一时间也不堪承受,以至于此时袖口内,手腕处,蓦然浮现一物,光泽隐隐,也没有察觉。 …… 暐暐勉强恢复了体力,她将魏晴怡的身躯集齐,郑重地放置在一侧,又跪在身边,仔细地用衣袖为她拂去尘埃,一寸寸,轻轻擦拭,然后是整理衣领…… 此时的她,已不再急躁,反而极尽平静,周身透着一股冰冷,冷得叫人颤栗。她在等人,等那个耐着性子叫她看尽一切惨状之人。 果然,一个突兀的身影,向着她径直而来,不躲不藏,不徐不疾。 “还以为你会逃跑,毕竟你的遁逸之术还勉强过得去,说不定还真走得掉。”那人声音低沉,言语轻佻,尽是鄙夷。 暐暐缓缓起立,手腕上的“听风”,已先一步化出凶猛白狐,对阵厮杀。尖牙利爪,健壮敏捷,平日里伤敌不消五个回合;今日更是强势,身躯倍增,白尾高高耸立,由一成三。 如此之势,那人竟不作害怕,反而几分嗤笑:“螳臂当车,枉我之前还好心留你一命,不知好歹的东西!” 这话是对着白狐所讲,但眉眼间又似乎转向暐暐。她心中吃惊,莫不是曾经有过纠葛? 看他的神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螳臂当车又是何意,难道白狐的攻势,在他眼中,如此不堪一击? 果真如此,十招之后,那人竟一把扼住白狐的喉咙,然后慢慢施压,好像是在享受虐杀的过程。一时间,白狐哀鸣,声声凄惨,鲜血从它口中喷涌而出,刚刚打斗所造成的数十处伤口也同时血流如注,触目惊心! 暐暐瞬间开启孔雀真身,全力拼杀。 那人也放开白狐,将它丢掷一边。两人斗成一团,往来搏击,难解难分。说来也怪,真身之下,玄武激升,那人竟然完全应付得过来,破招出招,从容不迫。 暐暐则狼狈的多,本想主动出击,却只能被动招架,就连他是否真身应战,都无暇顾及。何故如此?皆因那人的招速奇快,快到暐暐刚祭出一式,他就轻易化解,而且还能余下空挡,多结印一式。 所谓真身之势,有助攻防。助防,是指有些招式,本体不堪承受,真身却可以代为抵御;助攻,是指玄武连升三级,战力陡升。 暐暐开了真身,就好似将自己的本体笼络其中,结印于内,只留孔雀在外,放大出击。说到底,这攻势强弱,还是要以本身的玄武功底,来做奠基,不会无限激增。 暐暐玄武七级,只是中上之势,虽幻术高深,但其功法,不擅于近,而克于远。此番的近身打斗,确实没有优势可言。何况,仅靠六粒补元丹之力,根本撑不了太久,很快就被折断羽翼,退回人形。 暐暐倒在地上,勉强支撑,定睛看去,那人面色寡淡,难辨男女,似乎不曾相识,却又有几分熟悉。她想看得更清楚些,那人就如她所愿,不作避讳,反而慢慢逼近。 “原来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真是叫人欢畅。”那人嘴角浅勾,几分得意,又有几分狰狞,“何必动怒,我不过是将欠我们的,一一讨回来罢了!” 说着,他慢慢蹲下身来,平视暐暐,做出怜悯的模样:“你也不必如此悲伤,我这就送你下去见他们。”目光陡然锐利,凶相毕露,一掌击出…… 玄风烈,面纱扬,容貌俱现,暐暐好似一只断线的风筝,飘飘然,飞出数十丈远,再重重落地,顿时五脏俱碎,经脉尽断。魂飞魄散之际,手腕处,那之前还光泽隐隐之物,完全现了形,细细珠粒,密而成环,暗哑之色,看似不起眼,却能锁魂摄魄,岂不正是镇魂器! 镇魂器,普天之下,只有两条,一条在第一家族的翼云天之手,另一条在医圣莫羡之手。 暐暐此时这一条,正是莫羡所赠,他还在这之上,加了一道顶阶的隐匿符。 正是这一份不曾显露的心意,才有了暐暐之后的九死一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讨论,如有疑问,作者会耐心解答 第3章 真假孔雀之女 (4年后) 三月初三,适嫁娶,当今天下第一家族翼云家长子翼云天大婚,娶得是第二家族孔雀家的千金。 翼云家,属龙族,权倾天下;长子翼云天今年二十有四,高大冷峻,勤奋内敛,二十岁时就在玄力比试中拔得头筹,现已是翼云家的主事人。为拉拢、平衡各大家族的权益,从十八岁起娶妻,如今十几位妻房,但正妻之位一直空悬,等的就是孔雀之女。 传闻孔雀族长于穆昇有一位标致聪颖的女儿,只有极少数家族的老人见过她的真容。才十四时,就进入上阶梯队,成为暗部的组长。 可惜好景不长,在她的一次任务中,遭遇了强劲莫测的敌手,全军覆没,只留身为组长的她一人幸存。之后很长时间,“孔雀之女”杳无音讯,直到最近2年,才重出江湖,除敌首,平磨难,使得孔雀家的威望更进一步。 翼云天与“孔雀之女”相识很早,之后虽没有再见面,却将彼此挂在心上。直到一年前,玄武比试时再次相遇:两人皆已成长,又在历练中守望相助,进退与共,所以一出森林,翼云天就请家中老人上门提亲。 于穆昇疼惜女儿,翼云天虽好,但身边已莺莺燕燕,恐非良配,因此一直没能同意。 翼云天也不气馁,他与“孔雀之女”本就心意相通,门户相当,能早日迎娶固然是好,不然也情愿多下些功夫,于是每隔三个月就上门提亲一番。 不曾想,这一次的于穆昇竟爽快同意。 于是三日之后,就有这场空前浩大的婚礼:不止翼云家,整个龙族、孔雀族都张灯结彩,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山峰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与大红缎子花。 婚礼当天,翼云天披着一身大红的缎袍,身姿卓然,早早等在孔雀家门前接亲;身后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洋洋洒洒竟有千人,个个俊俏精神。 于穆昇郑重地将女儿交至翼云天的手上,并随着他们一同到了翼云家。 翼云天一丝疑惑:岳父亲自跟来,莫非还有什么话要与他嘱咐? 三拜礼成,宾客狂欢,众人皆醉。翼云天酒过三巡,入了洞房。房内红烛摇曳,暗香浮动,新娘端坐在床榻之上,穿着一身最上乘丝绸织成的大红裙褂,一方喜帕遮了她的俊俏容颜。 翼云天内心喜悦——之前虽已多次成婚,但独这次最叫他在意:少时情窦初开,情根深种,如今水到渠成,夙愿已了。 揭下盖头,一排珠帘莹莹发光,白皙明润的耳朵带着一对红色的石榴铛,娇唇鲜艳欲滴,鼻梁高挺,一双水眸如缀满繁星的夜空,迷人至极。 翼云天一怔,这分明不是自己要娶的女人! 于穆昇已在偏厅等候多时。 翼云天摔门出去,脸色黑沉:“于前辈,敢问房中的女子是何人?” “孔雀之女于暐暐。”于穆昇心平气和,“我有两个女儿:一位唤作则弦,目前在外历练;另一位就在你的房中。” “传闻三个月前,于前辈在狐山上新领回一位女儿,百般宠爱,更胜于结发正妻的长女。以为只是无端谣言,没想到竟在这里坐实了!”翼云天自小骄傲,这样的事上被人算计,气愤难平,“爱女心切到如此地步——竟把私生女送入我翼云家中,真叫晚辈刮目相看。” 于穆昇不是没听出这话中的讥讽,只是这事确实有愧于翼云家,就不想与之计较:“你房中的暐暐是我在三月前,从狐山上领下来的。她倾心于你,样貌不俗,温柔得体,也可与你匹配。” (暐暐身世正统;所谓的“狐山”,只是一坐标位,非狐族之意) 不过,这段姻缘本就是无奈之举,于穆昇估摸着也撑不了一个月,就不对此多辩解,只继续说道:“这次举动的确是出于私心,暐暐之前历练时受了重伤:三魂七魄中少了一魄,以至于她丹田内的七朵紫云冲动难控,唯有行双修之道,能将其引出,清洗规矩之后回纳,方可保其平安。” 于穆昇虽然功能深厚,可日日灌注玄力以助暐暐牵制紫云之乖张,但终究只是治标之举。况且最近几日,于穆昇愈发觉得紫云力激昂难驯,不得不痛下决心,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晚辈爱莫能助。”翼云天负手而立,冷眼相对,“我与令千金则弦早就情投意合,今日当是我与她的金玉良缘!于前辈如此做法,真叫人寒心。看来,孔雀家真是不把我们翼云家放在眼里了。” 于穆昇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屑于算计诡辩,对女儿则弦也很看重。今日之举的确难堪,非君子所为;可双修之道,若非是心上之人,根本打不开丹田,若强行为之,就成了耻辱。 于穆昇也想先与翼云家商量,可依据翼云天的性子来看,势必会一口回绝,而且有了提防,再想将暐暐送入翼云家,也就更难了。 (平心而论,于穆昇的确更疼爱暐暐,即便是骗婚,也希望她是风光大嫁。毕竟,暐暐是他心头的骄傲,只是那桩惨案之后,暐暐魂魄离散,沉睡四年。至今方醒,记忆散尽,又一魄丢失,于穆昇怎忍心让她受任何一点的委屈:既然暐暐倾心于翼云天,为父的自然竭力满足,哪怕受人鄙夷) “权当欠翼云家一个人情。”于穆昇拱手一鞠,“暐暐平安复健,则弦自会归来。” 冷漠且坚决,不容违逆,否则—— “好。”翼云天冷笑,双拳紧握。 好,很好,先是算计,而后威胁。若不娶了他这宝贝女儿,以后就看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于暐暐是吗?今日你千方百计地爬上我的床,他日必叫你苦苦哀求我放你归去! 翼云天阴着脸,重返房中。 此时的暐暐已褪下凤冠霞帔,双手托腮,坐在桌子边,盯着喜烛“发呆”。 说是“发呆”,实际只是看起来像——眼眸中满是慵懒、惬意;也有期待吧,但不浓烈,至少没有对遥远未来的遐想。 看到翼云天回来,她一下子站起身子,快步来到他的面前,表情也跟着生动、愉悦起来:“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夫君可回来了。” 翼云天掠过她,径直走到喜床边,半躺上去:“你少了一魄,当真是不知廉耻了?” “是有一点的。”暐暐竟不恼不羞,“少了一魄,自然精力欠佳。礼仪伦常,难免顾此失彼,还是及时行乐为好。” 说着,她也来到床尾坐下,反问道:“我若知了廉耻,夫君可会喜欢?” 翼云天本想叫她难堪,不料她答得坦荡,还一脸的兴致盎然,他顿觉无趣,不再开口。 啊?暐暐被晾着,但看着他愈发的欢喜,遂眨着眼睛问:“夫君今日辛苦了,我给你捶捶腿吧?” (这喜欢,不似纯粹“春心萌动、一见倾心”的单薄,更像埋在地里的一蓬芽簇,有根有系,很强的熟悉感;只是具体几何,她想不起来了) 好一会儿也未有回音,暐暐就上前按捏起来。 翼云天眯着眼看她,低眉顺目,很乖巧的模样,就是下手没轻没重,很不舒服,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子。 “凭什么要我娶你?”翼云天目光冷冽,勾起暐暐的下巴:于穆昇只说暐暐样貌不俗,实在谦虚:她肤若凝脂,荣曜秋菊。如此绝色,加上紫云玄力,若放在别处,他倒会多看上几眼。 这样无聊的问题,她还是想了想,认真作答:“我受伤醒来,前尘往事俱已消散。偶见你一面,却觉得很是熟悉,我猜之前必有渊源。你若真与则弦成了婚,我们的缘分自然就浅薄了,所以去求了父亲。” (暐暐不知道父亲是因为她体内的紫云之力乖张难驯,才同意助她与翼云天成婚,只以为是父亲经不住她整日里的念念叨叨) 不提则弦还好,现在一提起来,翼云天胸中才缓和的怒火又冲了上来:“你可知只因你的任性妄为,毁掉了我与她之间多么重要的姻缘!” 他忿然作色,按住暐暐的肩膀,玄气浸淫筋骨施压,庞大的压迫感! 嘶——暐暐深吸气,心中懊悔:早知道就不实话实说了。 她有七朵紫云护体,虽然平时里常有灵力冲撞,搅动五脏不安,但外有威胁时,倒也能联合抵抗。况且,翼云天也只使出五成玄力。暐暐任由他这样按着,时间一久,皮肉之间倒也有了苦楚。 她轻蹙眉头,缩了缩肩;翼云天自然松开。 “夫君。”暐暐揉了揉肩膀,轻咬嘴唇娇羞,“良宵苦短,我们早些休息吧”。 翼云天嘴角一勾,满眼轻蔑:“还当你也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竟敢当面求欢,果真是狐族家养大的女子。” 狐族?这——暐暐有一刹那的懵然,片刻后反应过来。 “怎么了?”翼云天假意关心,更多的是嘲弄,“终于觉得难堪,要否认了?” 可惜暐暐不以为然:“男欢女爱,天道使然,何必躲躲藏藏?” 暐暐大体也是不悦的:少了一魄,对智力倒没有影响,最大的不适在于没有安全感,凡事总想着早行早了,落袋为安。 而且她很清楚自己当前的处境,翼云天是因为忌惮父亲才会勉强接受。一旦则弦归来,而自己与他之间又没有实质性的感情进展,那么依据与父亲的约定,就只能抽身离去了。 可是则弦什么时候回来呢,最多两个月吧。 想到这儿,她有些烦躁,但抬眼见了满屏大红的底色,跳跃的喜烛、华丽的喜服、小巧的喜饰,还有一脸“道貌岸然”的夫君……眼前的鲜活与温暖、有限的假期,何必费时伤怀? 暐暐斟酒,一杯推给他,一杯留自己: 翼云天以为她会一饮而尽,表达委屈、讨好或恨恨然,结果又失算了——暐暐轻抿一口,假意苦恼:“翼云公子,好难哄呀——” “确实,对你没有任何兴趣。”翼云天脸上风平浪静,但眸子中墨色浓重,若与他对视,就会有种被吞噬的错觉。 “哦?”暐暐没察觉到翼云天的眼神变化,单手支着脸,若有所思,稍微嘟嘴,脸颊上不经意地露出一个圆圆、浅浅酒窝。 (常说:单个酒窝,最是醉人,翼云天突然深有同感) 好一会儿,暐暐想好了,从床尾站起身来,走到翼云天面前,划出幻术手势,灵光聚现:她幻成则弦的模样! 翼云天愣住,心中翻涌:自从那日出了黑暗森林,则弦就被于穆昇送出去历练,再不曾见面,叫他受尽了相思。如今,则弦恍如就在眼前,尤其是那对明目,眼波流转,仿佛有千般心思要与他细细叙来: 遥想当年,初次见面,也是在黑暗森林,首次试练,青葱年少,结伴成行。中途遇到一只火麒麟,翼云天主攻,则弦辅助。但终究不敌,火麒麟扫出三个烈焰滚球,翼云天躲避不及,命悬一线,则弦幻化出真身,替他阻挡,一翅碎裂。火麒麟加势又来,两人坠下山崖。快落地时,则弦以另一翅作为支撑缓冲,才幸免于难,一时间玄力尽失。 崖底,翼云天醒来,到处找寻则弦,而则弦躲在一处岩石旁。 翼云天着急过去,想看她是否受伤。 但则弦推脱不见,只道是崖中荆棘丛生,自己已衣不蔽体,羞于见人。翼云天低头看看自己,也是脏乱不堪,于是扯下一段衣袖,蒙住眼睛,才向她走去。 幸好,都只是些皮肉外伤,就是脚踝处有一处极深,翼云天想用玄力助其复原。 则弦却显得不好意思,她与翼云天说,孔雀族女人的脚踝,只有夫君才可触碰。翼云天心中欣然,便许下了日后迎娶的誓言。 那时的则弦,样子倒不惊人,只算是可爱,有点婴儿肥,鼻子圆圆,倒是一双眼睛,灵动万分。 多年之后,再见则弦,已是褪去青涩,亭亭玉立,英气逼人,若不提起名号,翼云天恐怕也不能轻易认出。 重提当年之事,则弦默默含羞,笑而不语;翼云天情义依然,遂上门提亲。却没想到会是今天这般光景…… 翼云天一时失神,暐暐跨坐上去,俯身朝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她的嘴唇柔软,只是轻轻吻,少女的体香若有若无。翼云天恍过神来,竟然有了一丝熟悉之感,可易幻术明明是很难模拟出触感的…… 他不由恼怒:这女子竟敢幻作她人模样,礼义廉耻全然不顾,何曾有一点女人家的矜贵! 只是这些个浅浅的吻,确实芳香可口。 翼云天与各位夫人都接过吻,但都未有过如此美妙的滋味。虽心中懊恼,身体上却没有拒绝… 暐暐柔软的手在他身上划过,动作虽然生涩,但绝对撩人。 一瞬间,翼云天只觉得全身血液沸腾,于是翻身而上,眉眼深邃,呼吸愈见粗重,揽住暐暐的腰,连绵不绝的吻快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房间气氛燥热,烫的灼人! 突然,她滚下床去,软趴在地上。 暐暐现出了原貌,她似乎有些痛苦,压着颈部一侧,娇嗔:“我本就玄力不稳,脖子又是我的虚口,你吻得这般用力。我一下子失了玄力,化不出她的样子了。明日再来吧。” 说罢,仿佛真打算起身出去了。 此时的暐暐,红霞氤氲,面若桃李,嘴唇更是红艳欲滴,身姿摇曳,似乎随时可能软倒下来;翼云天燥热难耐,已是箭在弦上,见她要走,就一把拉了回来,搂入怀中,没有犹豫,直接密密地吻了下去。 确实,幻不幻身,翼云天在此时根本不会介意。 暐暐本就最为娇美,现出原貌,更显得秀色可餐。况且,要一个女人以另一人的模样承欢,翼云天倒也没这样重的口味…… 醒来,日上三竿,翼云天起晚了,极少有的事。 想到昨夜的场景,他还是很郁闷:大喜的日子,新娘被掉包了,自己还与这样一个居心不良的女人发生了关系。 如果说是被下药了、神志不清,此事尚且情有可原;可自己是清醒的,她就明晃晃地在眼前幻形,再现身—— 她是耍了心机,自己是不是也半推半就呢? 想到这儿,翼云天就见不得身边的暐暐睡得安稳了,推搡她:“该去拜见母亲了。” 暐暐翻了个身,喃喃:“不去,昨晚太累……” 这话听来,翼云天竟有些难为情:本以为自己不是贪欲之人,但她确实美好,对他有莫名的吸引力,才会情不自禁地一而再,再而三…… “咳咳,昨晚之事,不完全是你情我愿的。”翼云天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只觉得说什么都心虚。 “是呀,翼云公子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是我苦苦哀求,您才不忍拒绝的。”暐暐继续寐着,嘴角划出好看的弧度,声音全是慵懒,“你可满意了?” 翼云天噎住了,满意了什么? 是刚才那些堂而皇之的违心话,还是指昨晚的颠鸾倒凤? “若不是你化作她的样子,那些荒淫之事断不会发生。”翼云天看似振振有辞,实则理屈词穷,就赶紧换回之前说的话题,“昨晚之事,母亲还不知情,于小姐该与她老人家好好解释一番,也好让我们明白你孔雀家的行事作风。还有,我翼云家的妻妾,只有与母亲请安敬茶之后,才有正式的妻子之名。于小姐若真是有心正妻之位,就更应该好好地侍奉左右。” (翼云天赌她不敢与母亲解释这档子荒唐事,自己昨晚才在心中打定主意不叫她好过,怎么能让她称了心意呢,至少不能这么快) 暐暐彻底被吵醒,她起床气很重,满眼的烦躁:“翼云天,昨夜我是初经人事,你是过尽千帆。我今天只想睡觉,母亲那里,你随便解释!” 说完,整个人连着脑袋,全都躲进被子里。 翼云天又怔住了,昨晚还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今天就张牙舞爪了,就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似的:“不知所谓!” 他离开,她探出脑袋:他猜的没错,她是真没勇气与旁人解释这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她可以不要脸,但只能是对着自己喜欢的翼云天;旁人若敢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她不会姑息。 既然想清楚了,她又安心入眠:春风十里,嗅见甜甜的花香,听见清脆的鸟鸣,心田是破土而出的嫩芽,红黄蓝绿青靛紫,伴着清风欢喜地摇曳…… 暐暐拢起被锦,就像慵懒在云朵里的弯月,闲适又自在。 “嫁给我就这样开心吗?”翼云天捏着她的脸颊。他刚才是气冲冲地离开,然后越想越生气,就忍不住中途折返。 但此时看来,她一脸满足地寐着,他又觉得无所谓了。 “嗯。”暐暐唇角弯弯,是溢不住的开心,“在我的假期里,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多幸福啊。” “假期?”翼云天疑惑,又很快明了,“你的七朵彩云,来之不易。这些年,都是如何修习的?” 他觉得有必要问清楚,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及时配置。 “大概是休眠吧。”她眯着眼。 “不想说,就算了。”翼云天觉得又被糊弄了,转身要走。 “等一下。”暐暐睁开,眼中的甜美,好似流心的奶黄,“你之前说‘我若不幻作她的样子,那些荒淫之事断不会发生’,此话当真?” “那当然。”翼云天不想与她客气。 “哦。”暐暐若有所思。 孔雀家,于穆昇面色寡淡,有所思量,近身侍从问是否在担心小姐。于穆昇摇头:“暐暐聪慧,岂会轻易受人欺负?我只担心翼云天不会尽快医治暐暐的紫云之力。” 果真如此。 一连数日,暐暐白日里在自己院落的岩洞中静修,以控制体内冲撞的紫云之力;夜里,就幻成则弦的模样,继续去找翼云天玩耍。 之所以要幻化,全因为翼云天之前说过,若不是她化作则弦的样子,荒淫之事断不会发生。这虽然只是个虚词推脱,但暐暐不想花力气思辨,遂他的意算了。 翼云天也不拒绝她这样的心机,推诿一番就受用了。 只是玄力虚口之处的脖子,在亲吻时总是很难避忌的,每每不一会儿,暐暐就会显出原貌。 而且虚口被咬之下,玄力消散的瞬间,暐暐似乎有些痛楚,皱着眉头,面容嗔怒。 翼云天见了,更是兴致昂扬,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样阴暗的心思。 至于说,行双修之道,助暐暐规矩体内的紫云力——这桩子事他是暂且搁置的。 双修之道,不等同于交欢,体内灵力的进退分寸,都需要极为克制。而且紫云力是幻术与玄武的共同基元,乖张难驯,每一朵在引出时,都需要反复周旋,引入翼云天体内后,还需要花更多的玄力来容纳理顺。这一过程,既不欢愉,又有玄力等级倒退的风险。 既然她尚且能自己处理妥当,翼云天就乐享其成了。 暐暐对这双修之事更是一无所知,对于出嫁的终极目的,父亲并未提过。 若是让她知晓实情,恐怕她就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非要嫁入翼云家了。 毕竟,因为喜欢而要人娶她,与有求于人的出嫁,身份、姿态自然是大有不同的。暐暐骄傲,断不会这样。况且,新婚当晚,于穆昇与翼云天之间的对话,于穆昇只道是身为父亲的心愿,无需让她知晓;翼云天不是碎嘴之人,不说便不说。 这样一晃过去六日。 第七天,暐暐体内的紫云力愈发冲动,难以自控。于穆昇曾告诉过暐暐,翼云府上有一处“仙冰池”,池水彻骨寒冷,对于控制她体内暴躁的紫云力,大有裨益。 “仙冰池”所处位置就在翼云府上议事厅之外,四周空旷,仅靠屏风与外界隔离,私密性并不好。但此时暐暐已经顾不得这些,直接宽衣解带,入了池子。 才一会儿,过来七八位公子,中间的是翼云天,围在身边都是本家兄弟与好友。 他们正准备照往常那样,路过“仙冰池”,到议事厅商量下月十五,招待各家族的联欢事宜。结果就从屏风的间隙中,看到有位美人正在池中静修。 猜是一位美人,其实只能看到光洁白皙的后背,而且还被乌发盖了大半,池水又仙气袅袅,根本看不清;但若隐若现才最为勾人。公子们都饶有兴致地多瞟了几眼。 “放肆!”翼云天面露不悦,众人皆收回了眼神。 翼云天猜到是暐暐在里面,估摸是她体内的紫云力难以自控,才来借这寒池的玄力。 虽情有可原,但光天化日,不着一物,成何体统! 翼云天脸色阴沉,示意旁人先行离去,自己则绕开屏风,径直来到池畔: 暐暐正在静心修整,体内的紫云力稍稍平稳了些,但还不舒畅,眉头微蹙。听到有人进来,只微微侧了侧身,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暐暐知道他是来追责的,自己精力不济,就不想与他纠缠。于是,背对着他,缓缓从池中站起,长发及腰,玉骨冰肌。取下一件白袍,直接披在身上,转过身,向翼云天走来。 翼云天这几天里见到的暐暐,都是在夜里,烛光晃动,明媚妖娆。但今天不同,她神色冰漠,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美若谪仙,不染尘埃。她只在腰间系上了衣带,更显得身形修长,腰如约素,胸前春光隐隐,走起来,裙摆起舞,露出皓如凝脂的大腿。 翼云天有些失神,暐暐经过他身边,出了屏风。 屏风外,那些位公子并未走远,听见有人出来,自然回头张望。 只一眼,也都纷纷地低下了头,但又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暐暐见此也无扭捏之色,继续走着。 只是下一刻,一阵玄气席卷,将她密密包裹…… 作者有话要说: 孔雀之女,则弦,暐暐,谁才是当初黑暗森林里共同历练的“她”呢? 第4章 家风不过如此——翼云瑞初登场 翼云天将她横抱在怀中,压着声音在她耳边说话:“孔雀家的家风就叫你如此不知检点。”好像是责问,却没有了往日里的嘲讽,嘴角一丝邪魅。 暐暐说不出话来,才平复些的紫云之气,被翼云天刚刚使出的那一阵玄气,惹得躁动起来。她已面色苍白,咬着嘴唇,极为隐忍。翼云天也不再废话,径直将暐暐抱进寝殿,褪去衣物。 她茫然无知,看着翼云天,顿了一下说:“我今日很难受,也幻不出她的样子来……” (言下之意,不想与他交欢) 神经病!翼云天在心里骂人。“我还没那么混蛋。”他对暐暐说。 下一刻翼云天开始运气,意图以自己的玄力将暐暐的小紫云围拢。小紫云飞快察觉,唰一下就炸了毛,一股脑儿地朝侵入领地的玄力扑去。翼云天的玄力没有与之交缠,反而躲着它忍让它,但不退缩。 两方对峙许久:小紫云得意地盘旋在自己的领地上,看着那股低小状、可怜兮兮的玄力,放心下来,也留了一个小缝隙;玄力就一点点积少成多——终了,玄力引着一朵小紫云退到了翼云天体内。 整个过程中,一直是翼云天主动引导,虽不至于说殚精竭力,但也已是汗水津津;暐暐因为完全不懂这双修之法,都只是被动承受——直到一朵小紫云被采撷之时,她感到了灵肉剥离的痛苦,昏了过去。 之后翼云天起身离开。临走时,他给她仔细地盖了被子,又关小了窗—— 翼云天重返议事厅,原以为他们都已经走了,毕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地议论着: 一人说:“颜如玉,气如兰。” 一人说:“绝代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另一人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 翼云天听着,觉得这些话倒挺顺耳的。等他进了正厅,大家就停止了议论,但兴致勃勃地望着他,等他道明原委。翼云天直接无视,他与暐暐之间的事,属个人隐私,不想说给旁人评论,即便是本家兄弟也不行。 言归正传,关于下月十五的各家族联谊,大家决定沿用传统,由各家族的夫人歌舞助兴,宾客们觥筹交错。翼云家去年是由新娶的宸夫人跳的舞,她出身第三家族,哥哥又执掌法纪,年方十八,唇红齿白,娇俏可人,就是性子过于骄纵。 翼云天对夫人们的样貌、性子并不多看中,平日里接触的次数本就不多,娶妻也多是为了巩固权利。今年也由她跳吧,翼云天这样想着。 不料,竟有人提议请“仙冰池”中的那位夫人来跳舞,众人皆点头附和。翼云天断然回绝:“她还不是我夫人,不会参加聚会。” (暐暐到现在都没去母亲那儿敬茶请安,“夫人”之称自然名不正言不顺) 翼云天明白自己的私心:暐暐会不会跳舞,他不清楚;但会跳舞又如何?她虽不是自己费心得来的,也需好好藏着,免得叫有心之人瞧了去。 可谁知,才过了一日,翼云天的胞弟翼云瑞,就兴冲冲跑来找他:“哥,你金屋藏娇了?” 说这话的当时,翼云天正走在去看暐暐的路上。侍女之前来报,说暐暐才醒,精神不错。说是精神不错,那是与之前一样呢,还是只比昨日里好一些呢,翼云天要去一探究竟。他一边走一边还满脑子想着紫云力之事:暐暐的根基很扎实,体内的紫云力蓬勃有力,昨日只将将取了一朵,已有些狼狈。那剩余的六朵,有了提防,灵力激进,只怕更难取得,看来是要给暐暐加一些散玄力的药食了。 正想的专心,就突然听到了这么句话,翼云天一回神,眼前就出现了一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大脸——翼云瑞。他与翼云天同父同母,只小了两岁。就这两岁之差,人生际遇上却大有不同: 翼云天自小受父亲器重,凡事都以家族责任为先,处事严厉而性情冷漠;翼云瑞则更受母亲偏爱,个性明朗随性。就拿娶妻这件事来比较,翼云天看重家世背景,娶妻后往往束之高阁;翼云瑞则更在意眼缘,非一见倾心者不娶,婚后更是锦瑟和弦。 翼云天对这个弟弟倒也亲切,对他这种任意自在的人生,也有几分羡慕,就是有一点不好:太喜欢沾花惹草,即便面对已婚女子,也不避忌,嬉戏胡闹。之前则弦曾在青山水家的灭门案中救过他一命,他就心生向往,总来找她饮茶。现在听说翼云天有新人在侧,怎么又想过来滋扰了? “她性子沉默,不喜出门,不必相见了。”翼云天知道翼云瑞下句话肯定就是说要寻个机会拜访拜访,所以不等他开口,就直接拒绝了。 翼云瑞讪讪,心里想:哥哥这次倒是护得挺好,莫不是上心了? 兄弟相视而立,下一刻就看到暐暐出来晒洋洋了。她今日里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衫,阳光明媚,看来是好多了。 一会儿,暐暐就到了两人面前。见了翼云瑞,她竟有一下子的晃神,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恢复了神态。 翼云天心中不悦;翼云瑞喜形于色。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如何不叫人心生荡漾。”翼云瑞忍不住感慨。 暐暐先前被他相似的容貌给怔住了,现在听到他说这话,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好似是害羞的模样。 (暐暐心里想的是:这么老套又露骨的恭维话,当面说来是不是不妥当啊,何况我好像还是你嫂子?翼云天总是喜欢评论他人家的家风品性,结果自己的弟弟如此轻浮,不打脸吗) 翼云天当然不知道暐暐的小心思,见她笑颜盈盈,还以为是暐暐发现两人相似;新婚夜说的那句“偶见你一面,却觉得很是熟悉,我猜之前必有渊源”的话,实际是个乌龙。而她所思所念的是翼云瑞,而非自己。毕竟,以暐暐之姿,若曾经相识,必留念想,除非……她当时幻化了。这是后话,当下的翼云天只觉得气愤,别的也就不多思量了。 翼云天觉得有一口气闷在胸口,很不舒畅,三两句将翼云瑞先打发走了,留下暐暐面对着自己。 “怎么,发觉自己之前是认错人了?”翼云天面色阴郁,眉头微微挑起。 “真说不准。”暐暐若有其事地点了一下头。 (她心里明白,两人确实很像,但自己不会弄错:记忆中,那个让她牵挂之人,虽脸庞模糊,但眸色乌黑深重,看一眼,就叫人沉浸其中;翼云天是黑色的眼眸,而翼云瑞略淡,是琥珀色的) “倘若真是你弄错了,又当如何?”翼云天整个脸已完全沉下来了,声音也严厉起来。 “完璧归赵。”暐暐不假思索。 完璧归赵?芳华已撷,何来完璧!翼云天目光如炬,脸上怒意笼罩。 “璧,说的是你翼云天。”暐暐粉唇微露,与他解释,一袭黄裙,甚是晃眼,“若真是走眼了,定将你双手奉上,还给姐姐,适时止损,我再向她斟茶认错。” 说罢,暐暐翩然离去,眼中一丝狡黠:气气他也好,整日里,高冷端着,看着都累。刚才的话自然是口是心非的,即便真认错了,就将错就错吧。 翼云天是气着了,好个薄情寡义之人,才来翼云家不过八日,别人与她和颜悦色些,就想着要和离再寻了,当初百般谋划、誓要嫁他的决心呢! 再进一步想,翼云天发现自己似乎慢慢地着了暐暐的道。她先是借着别人的模样,上了他的床;后来是幻了形,到了晚上才过来找他;现在呢?大白天的,就这样光鲜亮丽地毫无忌惮地晃荡入他的生活里,还说着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其实,若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跳出来看两人间关系,是挺有意思的。双修的时候,翼云天的灵力,假做低小,辗转缠绕着暐暐的小紫云,诱导它进入他的体内;实际的交往中,暐暐也是曲意逢迎,步步为营,迁就他,靠近他……所以呢?两个人处事状态,大体应该是一致的,那就这样欢乐地在一起吧。 但是翼云天说不,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径直下去,他就过不了面子这一关了。 …… 于是,不出三天,翼云天就遇到这么一件可以挫挫暐暐锐气的事了。 是什么事呢?他也没多问。就是听侍卫禀报说,暐暐与上面提到过的那个刁蛮的宸夫人吵起来了,翼云天的姐姐也在场,还掩面落泪了。 “嗯,不错,有意思。”翼云天饶有兴趣地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走,去看看。” 刚走到,恰好看见暐暐抓着宸夫人的手臂,面色冷峻:“不要自取其辱。”这话说的不算过分,暐暐虽然出生名门,但不是花架子,玄武高深,在这些翼云天的女人中,若是排第二,就没有敢排第一了。 宸夫人看到翼云天到了,指着一地的碎片,夸张地啜泣起来:“于小姐将姐姐的心爱之物故意打碎了,这可是姐姐与姐夫的定情信物,姐姐伤心了,我实在看不过去。” 宸夫人的性子,翼云天大体还是了解的——喜欢无事生非;可是姐姐公允,不会任由别人当面胡言乱语的,看来暐暐多少也有一点过错。 翼云天正了正神情,对着暐暐问道:“可是你摔的?” “是从我手上掉下去的。”暐暐也有些纳闷,手臂明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没劲,连一阵小小的掌风都受不住了,“当时宸夫人向我打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既然是你的错,那就领罚吧。”翼云天眼中戏谑。 宸夫人一脸得意;姐姐还在暗自神伤。 暐暐觉得这帮人不可理喻:领什么错,就算有错,也是芝麻大小的事;受什么罚,真当我们孔雀家好欺负了! 翼云天见她巴眨着眼睛,一脸鼓气的样子,觉得更有趣了。就上前贴近她说话,情调暧昧:“于暐暐,这是在我的府上,我说的话还是很作数的。你既然要嫁进来,就要学会看人脸色。” 暐暐这算是听懂了:“你要振夫纲。”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评 第5章 子虚乌有的“夫纲”、故弄玄虚的“玄力虚口”与“镇魂器” 振夫纲是吗?暐暐看着身边站了些人,也真是无可奈何。罢了,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于是,软下了眼神,也软下了身子。 “家规如何?”翼云天问边上的人,眼睛却没有转动,只专注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暐暐,流露出些许小得意。 “刻意毁坏珍宝,造成家族嫌隙,当重责三十鞭。”宸夫人抢着回答,上纲上线。 “好,那就三鞭。”翼云天不想重责,若不是看在姐姐还伤心的份上,估计让暐暐低个姿态,认个错就好了。 “那就由我来执行,”宸夫人跃跃欲试,示意近身侍女拿自家鞭子过来。 侍女首先拿出的是红藤鞭,但立刻就被翼云天一记犀利的眼神扫了回去,慌乱地换成普通皮鞭。宸夫人不明所以,执意要用红藤鞭,侍女与她推搡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拗不过她。这是她惯用的玄器,一鞭可抵常规的十鞭。 见此,暐暐不为所动,只是随意地抚了下腕上所戴的的白环。翼云天倒是面色寒凉:此女刁钻小气,怕是留不得了。不过,暐暐有紫云护体,周身开了玄气,自然也是伤不到的。翼云天这样想着,也就没有阻止了。 果然,三鞭之后,暐暐面色如常。翼云天让人送她回去,自己则留下来宽慰姐姐。 本想着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可等到了当天晚上,翼云天却不安起来。若是平日里,暐暐早已过来找他逗趣了,今天却迟迟不见她来。更糟心的是,翼云天突然想起,前两日自己已取了她的一朵紫云儿,又用些了散玄气的食材。如今的暐暐虽看起来与往常无二,但其实玄力已大不如前,今日之举会不会是伤了她? 这么一想,翼云天坐不住了,拿了一瓶上等的疗伤丹药,就去了暐暐的院子。暐暐已沐浴更衣完毕,正趴在床上,眼神放空。知道是翼云天来了,她也无动于衷,只当他不存在。 “今日之事,你可受伤了?”翼云天问的小心。 …… 许久不见回答,翼云天就直接掀开她的睡袍,仔细查看起来。后背光洁,大腿无瑕,只是左脚踝处有一条很淡的鞭痕。看来,这脚踝才是暐暐玄力的虚口了。 “如此看来,脚踝之处是你的虚口,那之前说的脖颈,可都是骗人的?”翼云天眼光锐利,佯装生气。本来就是来道歉的,苦于没人搭理,总不能空牢牢地一直自说自话吧。且再发一问,等她作答了,自己再绕回今天的事。 可惜,翼云天想错了,暐暐依然当他空气。 …… 翼云天一脸凌乱。 …… 又过了一会儿,暐暐终于有了动作,她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见此,身边的侍女过来向翼云天行了一礼,道:“公子,我家小姐要休息了,您请回吧。” 暐暐房中的侍女,全是从自家带过来的,自然只听从她的吩咐。其他房的夫人,就只是带一二个近身侍从,即使想多带,翼云家也不会允许。只有这孔雀家的例外,娶亲时于穆昇就带了很多人来照顾暐暐,之后态度强硬,不让退回,生怕翼云家会欺负她似得。结果,今天可不就是被人欺负了吗?房中的侍女自然是愤愤不平,面色不爽。 翼云天这下恼了:“于暐暐这不是在你孔雀家,行为处事,不可如此任性!” 暐暐抬起眼睛,掠过他,看向侍女,轻描淡写地说:“去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什么意思?翼云天懵了。 侍女们当然没真去收拾行李。小夫妻吵架,说的话,本就不可句句当真,若是真照做了,反倒失了情趣。于是,走近了翼云天,又行了一礼,然后抬手示意他出去。 翼云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今日之事是自己过分了,但现在不也诚诚恳恳过来寻她了吗?晾着也就算了,还要赶他出去,这到底是谁家的地盘! 翼云天很想把她拉起来,当面问问她这话,但又不敢,她已经受伤了,今天还是算了吧。 权衡之下,只得转身出去;谁知,他刚已迈出门槛,暐暐的侍女们就把门关上了。 翼云天又暴躁了:“天下竟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女人!”于是,向空中挥了下手,十名黑衣侍卫就闪身而出,叩跪在翼云天身下。 “将这里看紧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翼云天厉声命令道。 声音还没落地,周围的光线就一下子变暗了许多。翼云天赶紧回头看,原来是暐暐的院子全灭了灯。 看来是真要睡了,今夜也不会走了,他如此想着。 领头侍卫是跟随翼云天多年之人,见他眼中的怒火已平息些,还带有一丝的犹豫。于是行着礼,小声说道:“于小姐喜欢清静,我们若是围着,怕是会打扰到她。” 翼云天闷了口气,甩甩手:“先退下吧。” …… 第二天,就有重磅消息传出:翼云家去年才娶的宸夫人,被退回本家了。 这可是个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儿。翼云天素来情谊淡薄,处事功利,对夫人们的事,一向都是不多做理会。今日里竟然退回了一位夫人,实在太离奇了。消息一出,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一时间议论纷纷。 暐暐自然也知道了,她一觉醒来,昨日里的气基本已经消了,又听到了这么一个有趣的消息,很是高兴。于是,梳妆打扮一番,就跑去翼云天那儿了。 这时,翼云天正好完成一轮礼物的清点,屋内珍宝琳琅满目,光彩夺目,都是为了下月十五家族联谊所准备的。见暐暐过来了,他就拿起了一条白密密的串珠手链,握在手中。 “听说你把她送回去了。”暐暐眨着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脸。暐暐的眼眸乌黑,一点茶色都没有。黑莹莹的睫毛圈在眼睛周围,尾部还微微有点翘,带着欢快俏皮的模样。 见翼云天抿着嘴不说话,就径直说了下去:“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已经小小地惩戒过她了。”确实如此,如今那宸夫人的背上已留下了三记重重的鞭伤,皮开肉绽,痛不堪言。更诡异的是,她竟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不过睡觉的功夫,也不见有人来,自己就凭空出了这档子的事。 翼云天对此倒并不在意,咎由自取罢了。昨天之事,他已大致了解:宸夫人找暐暐玩耍,并带她去见了翼云天的姐姐。之后怂恿姐姐拿出了定情之物,暐暐拿在手中赏玩时,被宸夫人的掌风打落。当时,姐姐被支到旁边,听到声音,回头看时,东西确实从暐暐手中摔下的。 这事若是发生在别的夫人们之间,翼云天是不会插手的。女人多的地方,自然多是非,总是公允处理,那就是小事化大。但是对象是暐暐,就有点不同了,她昨晚很生气,还说什么要“收拾行李”。这事归究起来,一是错在宸夫人,二是错在自己。要振什么夫纲呢,她本来就挺可爱的。更何况,宸夫人身后是第三家族,而暐暐身后是第二家族的于穆昇。孰轻孰重,翼云天自然分得清楚。 翼云天想到这,就不绷着脸了,也逗她说:“也好,叫她回来吧,联谊会正好缺一个跳舞的。” 暐暐立刻嘟嘴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刚才的决断很正确,还是不必改了。跳舞之事,我来解决吧。”暐暐突然领悟到,虚伪之话,自己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他是不会顺杆爬的。 “今日的结果全都是为了姐姐,毕竟是她耍了心眼,才毁了这心爱之物,与你无关。跳舞之事,你也不要管。”翼云天这话的意思,重在后半段——暐暐不许你出来跳舞。 这家族联谊会上的献舞,也算是一份荣耀,只有与夫君关系亲密者,才会被带出来,夫人们自然是会争抢。可翼云天并不想看到暐暐也参与其中,想跳就在自己院子里跳,当然也可以叫上他一起欣赏。 “于暐暐,我倒有一事问你,你好好作答。”翼云天一脸认真:“你玄力虚口之事,如何解释?” 唉,玄力虚口—— 暐暐猜到他会问这个。这个问题,昨天自己没想好怎么答他,今天自然是再逃不过了。 “我的玄力虚口是在左脚踝上,脖颈之说是匡你的。”暐暐面色平静,说得坦然:“当时这样做,只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你我都不是重口味之人吧。” “如果我就是这样的人呢,非要你以她人之姿来承欢?”翼云天也是风平浪静的神色,语气中没有严厉,也没有嘲弄,像是在问一个严肃的问题。 暐暐用手指节轻轻地擦着鼻尖,认真地思考起他们的关系:确实是很喜欢翼云天,虽然这份喜欢来得飘忽,也没什么依据,但就是喜欢,想看见他,和他说话,与他共枕眠。但是不是就没有底线呢?好像也做不到。 “喜欢你,我已经尽力了。再多,我就做不来了。”暐暐微笑着看翼云天,摇了摇头。 听完,翼云天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眼眸似一汪湖水,静静地,叫人深陷其中。暐暐说的话,是他喜欢的答案。一个女人,可以因为喜欢一个人而看轻自己,但不能作践自己。暐暐最开始的做法,是让他不屑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了这样的心思,或许是她从仙冰池中圣洁高傲地踏水而出的时候,也或许是从新婚夜浓情蜜意之时就现出原貌开始。她说的话,做的事,生气时的高高在上,得意时眯着眼睛微微笑的小表情,都开始让他心动。 “知道自己的虚口位置,就应该找个玄器好好护起来,怎么还不当心。”翼云天拿出握在手中的那串珠链,递给暐暐:“原是串手链,也可以戴在脚踝上。” 暐暐心中欢欣,嘴上却说着:“不好看”。的确不好看,珠光暗哑,一粒粒细细的,密密地围成一个环。好不好看姑且不论,但至少是件不起眼之物。但玄器就是这样,若非低阶之品,就是件绝世珍宝。 “不识货,这是镇魂器。玄者在巨大冲击之下,可能魂飞魄散,但若有镇魂器护身,就能锁魂摄魄,无性命之忧。天下只有两条,一条在我这里,另一条在医圣莫羡之手。”翼云天边走边说,一回头瞥见暐暐已悄悄地坐上了书案桌。 翼云天明白她的意思,也走过去,坐在凳子上,俯身将珠链系在她的左脚踝,嘴角微微勾起:“链子是不好看,但你戴着很好看。” 下一刻,暐暐头晕目眩。 似曾相似的画面,一个男人握住她的手,紧紧拉向他的胸口,将同样的一串珠链戴在她的手腕上,笑着说:“是不好看,但你戴着好看。” 他是谁?是不是医圣莫羡?暐暐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但知道肯定不是翼云天。两个人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翼云天亲切,而那个人却让她感到危险,想要逃离。 暐暐想知道得更多,但脑子中又空无一物了。她的这种记忆丧失的情况,与常规的因为□□受伤,或者情感挫折而造成的失忆是有区别的,他们大多有针对性,或者是针对某个人,或者是针对一段经历。而她是全然不记得,这些曾经的事就像是被整个抽离的,但感情上的共鸣却都保留了下来。就比如刚醒来时,看见父亲,虽然不相识,但就有一种很亲近,很依赖的感觉。一贯如此,可今天怎么突然有了一丝印象,莫不是记忆要回来了? 翼云天觉察到暐暐的晃神,推了推她,问:“在想什么?” 暐暐很快掩饰,恢复了神态,笑着说:“孔雀族女人的脚踝,只有夫君才可触碰的。” 这次,轮到翼云天失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评论 第6章 情窦初开(一):空降+撕逼 翼云天失态了,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则弦。 久违的感情,以前是时时想起,之后娶了暐暐,就蓦然消失了。 而此刻的情景,又让那些已经沉寂的美好回忆,一下子凶狠地涌动起来,一石激起千层浪。 最初见她,是在进黑暗森林前的分组,而那次入林的目的,就是作为进暗部的选拔。 组员们都是高阶玄者,她也是,但大家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因为组内的其他人都是从低阶到中阶再到高阶玄者的进级赛中,一层层实打实地打拼切磋过来的,彼此知根知底,也互相钦佩。 只有她例外,她是空降的,由一位暗部的女玄者直接领到他们面前,说:“让她也参入你们这组吧。”组员们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不确定这个看起来也已经是高阶的玄者,是不是靠进食上品丹药堆积起来的虚架子。 这是一场团队赛,每一个人的能力都会影响到全组的成绩。 当然,这种担心没人会傻得当面提出来,毕竟推荐她的那个人已经是暗部的师姐,所以大家只得默默点头。随后,那位师姐竟把她推到了翼云天的身边,说:“由你负责照顾她。” 当时的翼云天已是玄武八级,俊朗出众,其他人都只是七级,而她将将六级,刚过高阶玄者的及格线。 八级的师兄,带着六级的师妹,好像也说的过去。翼云天虽然觉得是个麻烦,但也没有推脱。只是组内的另两个女玄者,就看她更不顺眼了。 于是,在临行前的那顿饭上,三个女人就怼上了。起因很简单,她有点挑食,一盘子的金针菜炒肉丝,只吃了金针菜,肉是一筷子都没挑。 他们虽然坐在一起吃饭,但是分餐的,粗菜淡饭,两菜一汤,剩下的菜就显得很明显。这样的大小姐做派,虽然事不关己,也会有人看不过眼,比如那两位女玄者。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怎么样的?” “挑剔的人。在外历练有什么可挑剔的,要讲究就回家去。” 说完就看向她。而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吃饭,还把粉丝汤中的葱花,一点点细细地挑出来。 “师妹,我说的对吗?”一位女玄者敲了敲桌子。 “嗯,我也讨厌这样的人。”她说着话,却不抬头,一副漫不经心。 “师姐她这是好心教你,你这副样子在外闯荡,是会很让大家看不惯的,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另一位女玄者“语重心长”地说。 “这话有点耳熟。”既然被点了名,她也就放下了筷子,抬起了头。边上的人也饶有兴趣地围观,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我有个哥哥,当时考了三次暗部,都没考取。他就在一次吃饭的时候,说过同样的话。”她顿了顿,微笑着继续说:“我当时回他‘你要是把这些说闲话的功夫都花在修炼上,说不定已经是暗部的组长了。’后来,他就闭嘴了,也当上了暗部的组长。” 刚听完,饭桌上的人都掩口而笑。 再一细想,她竟有一个暗部组长的哥哥,顿觉得不好惹,一时间又都默不作声了。(不过这个“哥哥”只是胡诌之语,是个代词,用来表示她“朝中有人”。) 两位女玄者,脸上挂不住,拍了桌子,指着她:“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些人可以视而不见,有些事可以置若罔闻。不好听的话非要说出口,到底是谁挑剔谁了!”她声音不大,却气场逼人。 两位女玄者心虚了,撂下一句“你若出事,非要指望我们会搭理你”,就走了。 见她不想再吃,翼云天给她夹了一筷子的金针菜,声音柔和:“快点吃饭。” 第7章 情窦初开(二):有些事,不必有负担 入了森林,那两位女玄者的话果然很快就实现了。 她受伤了,伤了腿,赶不了路。其他人都推说着让她原地休息,就匆匆离开了。这也没有错,等他们出去了,是可以报告学长们,再找人施救的。但就是要她在原地苦等很久,还要小心应付灵兽的袭击。 她没做挽留,本来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只是看了看翼云天。 翼云天也是闷着气的,但还是留了下来。别人劝他一同前行,他拒绝了,既然承了托,他自会信守承诺,不留她一人落单。 等旁人走远了,翼云天横抱起她,去了附近的山洞。一边替她疗伤,一边忍不住发了难:“这么明显的陷阱,你都看不出来吗?!” 确实算不上是一个刁钻的陷阱,一个白花花的大池子,只低于地面一点点,中间已经干燥得开了裂,让人误以为底下是夯实的。但若是再仔细看看,池子与地面接触的那道边缘,还有一点湿糊。翼云天八级玄武,面对池的宽度,直接就跳过去了。她只有六级,就在池子中间干裂处点一下,想作两步跨过去。结果,就在池子中央陷下去了,虽然很快开了玄气,又跳了出来,但腿还是免不了受了伤。 “我以为……”,她见翼云天脸色阴沉,也有点心虚。 “你以为什么!”翼云天想到自己已经落后的进度,心里烦躁,自然没有好脸色。 “对不起,你们猜的对,我确实没什么实战经历,我的高阶身份,不是历练出来的,是考级出来的。”她觉得还是坦白从宽的好。 这是她初次入森林历练,之前都是通过考级来进阶的。 考级进阶就是在不同的场域中,由族长级的考官,直接出题测试,看是否已拥有既定程度的能力。场域的种类若干,比如武功、幻术、医技等,取三过二即可。这种进阶的方式,最大的好处就是快,也不必辛苦,但对能力的要求也就更高,而且不是团体作战,全凭个人实力! 翼云天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见她也有点脸红的样子,气稍稍平了些。 “我想喝水了,”见他脸色好一些了,她指着水壶说。 “自己倒。”翼云天觉得她又开始骄纵了,她的腿伤并不严重,赶不了路,但扶着洞壁,慢慢走过去给自己倒杯水,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这位少侠,麻烦给我倒一杯水,”她不想动,怕扯着伤口,就拉了拉翼云天的衣袖,又加了半句:“好吗?” 都叫“少侠”了,翼云天知道她已低了姿态,也就去倒了水,还把水壶放到她的近身处。 第二日,她的腿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第三日,两个人的身份互换——翼云天中了瘴毒,头痛欲裂,而她随身带着避毒珠,平安无事。当然这件事的起因,也与她有直接关系。 她初次历练,见到了很多只在书上见过的新奇玩意,比如雉屠花。花朵很艳,像似双手拱起相合,一碰即开,内含瘴毒,毒力一般。她自有避毒珠防身,并无所惧,就想伸手触碰,听那一声清脆的“啪”地开合声。 翼云天并不知情,以为她不识那毒花,于是飞身将她反捞回。她被拉着一个转身,长发如瀑,轻轻击开了数十朵的雉屠花,一时间四周“啪啪”作响,她被搂紧怀中,翼云天迎面遇袭。 两人重回山洞,她取出一粒解毒丹,化在水中,一手扶起翼云天,一手拿着杯子喂给他喝。她喂得很慢,喂一小口,就停一下,好一会儿,整杯的解毒水才喂完。 翼云天近距离地看她,倒不惊艳,至多算中上之资,肌肤如雪,脸圆圆的,肉肉的叫人想捏一把,眼睛很明亮,眸子乌黑,满眼的温柔。 很快就入夜了,翼云天虽已服用了解毒丹,头痛有所缓解,但还是不能入眠。 她说:“我帮你按摩按摩头吧。”说着,就动起手来。 才一会儿功夫,翼云天就叫停了,劝说她快些休息。 “越按越疼了,是吧?”她讪讪,只知道侍女们给自己按摩时很舒服,却没想好好讨教手法。 “那我给你唱歌吧。”她又跃跃欲试了。 说是唱歌,其实只是哼着小曲,但她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她一边哼着,一边还用拇指温柔地划过翼云天的额头,好像想把皱起的眉头抚平似得。 翼云天不好意思,想起身,让她回边上的帐篷里休息。但被她按住了。 她轻轻说:“有些事,不必有负担。” 第8章 情窦初开(三):你很美,我动心了 之后的几天,两个人相处融洽。虽然也遇到了很多凶猛灵兽、机关陷阱,但翼云天玄武精深,她也功底扎实,两人合作,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一路上,他们常常聊天,翼云天讲一些历练的小趣闻,而她会指着各种稀奇的物种,摇头晃脑地说着它们的名称由来。翼云天觉得很轻松,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最不像历练的一次历练,倒有点像是出来郊游。 某一天,路过一个挂着“雪域”称号的岩洞,她有点好奇,因为书上说里面住着一只喜欢下棋的雪灵兽。翼云天的好奇心不重,但见她兴致勃勃,也就一道进去了。 一进去,两人惊觉不妙。岩洞设了禁置,玄力无法开启,若遇危险,只能拳脚相搏。翼云天尚且可以应付,但她就武功薄弱了。 雪灵兽全身挂着冗长的雪色毛发,看起来一派和善,实则战斗力惊人。它邀两人共下一局,赢了就可离开。说是下棋,其实并不是走棋盘,而是一人为将,一人为士,棋盘为一迷宫。翼云天与一位雪灵兽的近身侍卫,同为博弈对方的士卒,会被送入迷宫,全凭身上佩的传话符,听从博主们的指令来穿梭打斗。翼云天不想让她与雪灵兽单独相处,但迷宫内的拳脚相搏,好像更不适合她,于是两人对视,互喻平安之后,就转身入了迷宫。 对弈开始,她与雪灵兽对着迷宫盘上,两个士兵所显示的方位,指点行军。迷宫盘是迷宫的一个缩小版的幻影,每一个分支都清楚可见,但里面士兵的真实状态却不可知,只能通过传话符在迷宫盘中的闪烁,来确定士卒的所处方位。 翼云天在迷宫里,仔细地听着她的路径指挥:“向左三格”、“路过两个道口后右转”、“前行五格”……最后的一句指令是“我看不穿这迷宫的走向,你直行三个道口后,右手边就是你的对手。打倒他,换上他的传话符,听着上面的指令行动。出迷宫后,到进来的岩洞口等我。若我午时未回,你就先走。”翼云天很想回她说“在那里等我回去找你”,可惜这只是传话符,不能对上话的。果真,翼云天就这样出了迷宫,来到岩洞口等她。 时间慢慢流逝,转眼就到了晌午,她还是没出来。翼云天心急如焚,真想直接冲进去打探,又怕会坏了她的布局;另一方面,也不断地宽慰自己:她既是暗部组长的妹妹,那肯定会随身携带遁逸符,如果遭遇危险,可以自救。进退两难,惴惴难安,翼云天只能苦守原地。 转眼已近黄昏,正想着待入夜后,一定要潜进去查看时,她出来了。翼云天一把将她搂在怀中,问她有否受伤?她说得轻巧,只道是趁雪灵兽一时大意,就偷溜出来,并无大碍,但之前明明已经好了的腿伤又重新撕裂了,可见刚才必有一番激烈的追逐。 翼云天觉得很心疼,伏下身子为她疗伤。随后,把她抱上了事前准备好的车架子上。这个车架子原是台废弃的马车,被胡乱地丢在路边,翼云天将顶篷拆掉,只留下了板架与轮子,这样也可以推着前行。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余晖落在她的侧脸上,仿佛就是从她身上发出的光芒。她好像还在随手采下的叶子上用发夹记录着什么,很专注的样子。 “在记什么?”翼云天问。 “这个岩洞,开不了玄力,若将来遇到玄力高深者的伏击,也可进去躲避,所以要记下它的位置。”她若有所思,正向反推。 “对不起”,翼云天眸色乌黑,满眼柔情:“之前轻看你了,你很厉害。” 她听了,回眸一笑:“说女人‘厉害’,未必是褒奖啊?” “你很美。”翼云天的眼眸化成一汪湖水,静静地,叫人深陷其中。 她对望着他的眼睛,一会儿就低下了头,也红了脸,有点含羞地说:“这话有点违心了……” “你是因为可爱而美丽,”翼云天动心了。 第9章 情窦初开(四):一言为定 这次历练的最后一战,就是遇到了一只暴躁凶猛的火麒麟,相当于玄武十级的顶尖高手。翼云天主攻,她来辅助。虽合作无间,但终究不敌,火麒麟扫出三个烈焰滚球,翼云天躲避不及,命悬一线。她立刻幻化出真身,一只羽翼饱满的蓝翎孔雀,飞快地将翼云天拉入怀中,一声轰然巨响之后,孔雀的一翅碎裂。 翼云天很是惊讶,她只是玄武六级,却可以幻化真身,可见血统高贵不凡,必是那孔雀族长于穆昇之女,之前的搂搂抱抱也是冒犯了。不容再多想,火麒麟加势又来,虽然她化了真身,玄武之力可连升三级,但毕竟稚嫩,两人最终还是坠下了山崖。快落地时,她以另一翅作为支撑缓冲,两人幸免于难,只是一时间玄力尽失。 翼云天醒来之后,就立刻寻她,她却躲在一岩石后。翼云天想过去看她,没想她拒绝了:“山崖上树枝横生,我的衣服都扯破了,不方便见面。” 翼云天低头看看自己,也是衣裳褴楼,本想着可以脱下衣服换给她,看来也无济于事。于是就扯下一段衣袖,蒙住眼睛,向她走去。 翼云天要给她查验伤口,用手隔着玄气,一寸寸地抚摸下去。隔着玄气验身,孤男寡女之间,虽说暧昧,倒也并不忌讳。只是蒙住了眼睛,再小心,进退分寸之间,也免不了肌肤之亲。一下子碰到了,她倒也没退缩,但会轻轻地颤一下。 一番查验下来,幸好都只是些皮肉外伤,就是脚踝处有一处极深,翼云天想用玄力助其复原。她却缩回了脚踝,说:“孔雀族女人的脚踝,只有夫君才可触碰。” 翼云天心中欣喜,本就有心与她了,这样更好。于是,伸手抚过她的脚踝,拉近自己,小心翼翼地为其疗伤,并对她说:“待你十八,若还未有心上之人,我定会上门向你求婚。” 她任他握着脚踝,开始没有作声,一会儿才开口,轻轻地说道:“待我十八,若你我心意相通,即便你配不起我,我可会低下身子来寻你。” 翼云天看不到她说话的样子,但听着声音,猜想她必是一副狡黠自得,又带着娇羞的模样。翼云天唇角浅勾,心中暗想:配不起之话,只属今日。我乃龙族天子,年满二十,自会化身成龙,到时天下尽欢,必叫你风光大嫁于我翼云家。只是当时身处暗部选拔之际,规定不能表明身份,翼云天也就不便多说。 忽然,翼云天感到嘴唇一凉,她吻了一下,浅浅地,很快就离开,却在他耳边说:“一言为定”。 …… 翼云天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暐暐,心中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那声“一言为定”还萦绕耳边,转眼自己就另娶她人了。原本不耻于三心二意之人,现在却就成了如此模样。对于暐暐,翼云天也清楚自己已经有点喜欢了,自她嫁过来起,就日日与她相见,之前都是她过来找他,等成了习惯,她一日不来,自己也就欢快地跑过去了。可是则弦怎么办呢?要舍弃她吗?那个可爱而不顾一切的她,那个让他曾经无限思念、差一点就可以结为夫妻的她,那个在他耳边说着“一言为定”的她,要他如何舍弃! 于是,翼云天从书案桌上扶起暐暐,对她说:“来,我送你回去。” 第10章 劝退一家后的左右为难 晚上,翼云天独自饮酒,正想着三人的关系该如何抉择时,姐姐过来了。知道她与第三家族的关系甚好,想必就是为了那宸夫人被赶走之事,来找他理论的。 果然…… “弟弟,我也知道这事是宸夫人耍了心计,还害得于小姐受了罚,但你也不能直接就将人赶回去。我们翼云家与第三家族素来交好,现在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就发生嫌隙呢?”姐姐苦口婆心。 “姐姐,你也是个女人。”每当听到女人们议论“那个谁谁,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怎么怎么样”的时候,翼云天都觉得有点好笑。事出有因,如果非要归到谁的名下,那就非男即女了。难道在女人们心中,凡事非要是为了男人,这才甘心? 当然,翼云天不会将这番话说出口,只是说:“暐暐背后有第二家族的于穆昇,我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刁蛮小气之人,去开罪于他。”其实,在三大家族面前,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最多算件稀罕事,而且如果之后还有谁故意欺负自己在意的人,说不定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若是真心这样护着暐暐,那则弦回来后该怎么办呢?你不可能同时娶他孔雀家的两个女儿!”姐姐有点着急了。其实,她就是偏喜欢则弦,尤其是对比了暐暐之后。则弦同她一样,都是正妻长女,而那暐暐是从狐山上领下来的,身份相差悬殊。之前刚听说孔雀家将新娘调包时,就觉得窝火。可一想,弟弟与则弦情比金坚,定会叫那暐暐悔不当初。谁知,弟弟居然着了她的道,非但没在新婚之夜将她赶出房门,反而对她愈发怜爱起来,更叫她气愤难平。 关于私事,翼云天从不喜欢被人叨扰,但这人是姐姐,倒也可以有点不同。见她义愤填膺地侃侃而谈,也由得她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想,若是没有那于小姐,则弦还是于穆昇的掌中宝、心头肉,也是你翼云天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现在呢?那个女人一来,就直接抢走了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姐姐越说越激动,仿佛这是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泪眼婆娑:“她现在还被支出去历练了,受尽辛苦,弟弟你如何忍心?” 翼云天走神了。姐姐说的那些个意思,自己今夜也反复思量。对则弦,他如何会轻易舍弃?在黑暗森林里的初次相见,最甜美柔肠,也最刻骨铭心。当时的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明锐聪颖,饭桌遭讽时游刃有余,两人相处时以柔克刚。她骨子里的傲气,既不显山露水,也不咄咄逼人,只叫人心悦诚服。 可惜,那场暗部的浩劫,让她所带领的暗部小组全军覆没,留了她一人独活。而那一队的组员,几乎都是长老们的长子嫡女。一时间,各大家族都悲痛欲绝,誓要缉拿真凶。但苦苦找寻两年,仍然毫无踪迹,真凶如人间蒸发了一般。于是,就有谣言传开,说那场浩劫其实只是针对她一人,其他人不过是无辜牵连。 于是,两年后,当她重伤复原,各大家族俱上门追讨当日战况。虽说不是要她杀身谢罪,但总是得费尽心力地回想身前种种,反反复复,痛苦难堪。虽然于穆昇多次表示自己的女儿因为伤势严重而记忆散尽,但旁人岂肯罢休。若非这些年于穆昇治家有方,家族势力庞大,她也玄武精进,更上一层楼,恐怕依然不胜其扰。 而翼云天在与她分别之后,一直闭关修炼真身,待化龙出关之时,此事也已逐渐平息。想到在她彷徨无助之时,自己没能伴随左右,翼云天也很自责。所幸的是,很快地两人就在玄武比试时再次相遇,她已褪去青涩,亭亭玉立,英气逼人。若不是当日她取胜后,于穆昇当众拥抱她,唤她作“女儿则弦”,翼云天恐怕也难以辨识。之后,两人又入黑暗森林再次历练,守望相助,进退与共,情谊绵长,所以一出森林,翼云天就请家中的老人,上门向于穆昇提亲。 不过,翼云天也感觉到几年不见,又历经变故,她的性格确实改变不少。原本的她,剔透如玉,既不愤世嫉俗,也不冷言犀利。如今的她,果敢坚毅,棱角鲜明,尤其是三月前的青山水家一案…… 青山水家一案,死伤重大,又因为有弟弟翼云瑞也牵涉其中,翼云天就在接到暗报后,飞身前往。案发当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翼云瑞与则弦,均身负重伤。据两人所说,皆因青山水家家主残暴成性,终日欺凌下人。故下人们团结一致,倒戈相向。原本双方战斗力悬殊,但因翼云瑞与则弦站队下人们一方,最后两败俱伤,下人们死伤惨重,主人们更是被屠了满门。 问起两人来此原因,翼云瑞是出来赏玩,见丫鬟们楚楚可怜,就上前仗义疏导,反被人撂倒,遂暴起斗争。则弦也说是碰巧经过,见水家家主仗势欺人,心中愤懑,众生平等,强者更应兼济天下,岂可持强欺弱!故加入其中,还救下了翼云瑞。 翼云天又问了重伤的下人们,也说是如此。 于是,翼云天先送他们去了医馆,自己则打算返回勘查。之前只是将案发处看了个大概,就觉得事有蹊跷:双方下手皆不留余地,仿佛仇家厮杀。但这青山水家本就是孔雀家一脉,则弦是孔雀家的千金,背后是族长于穆昇。再愚笨,也不敢如此冒犯,以卵击石。 可惜,待翼云天返回时,已有人先他一步。那人身披黑色的斗篷,脸上戴着面纱,站在水家一处厢房的檐角,修长飘逸。看到了翼云天,似乎定了一下,就转身飞逝。他也想追过去,但那人遁形迅速,必然是玄武高深之辈,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因此按兵不动。再细细察看案发处,尸首、血迹并未移动,倒是在厢房处有翻找过的痕迹。那个黑衣人是谁,是幕后黑手,还只是帮手?翼云天看不清她的样子,但看身形似乎是个女人。 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因为族长于穆昇直言不要翼云天插手,这也算族内的丑闻,不想假手他人。何况,当时翼云天已上门向则弦求婚,于穆昇就是准岳父,他岂能有异议? …… 翼云天的心思重新回到与姐姐这边的对话。姐姐还在喋喋不休:“我也知道于小姐美艳无双,行事张弛有度,很招人喜欢。如果没有则弦在前,只要是弟弟喜欢,我与母亲也没有门户之见,完全可以娶作妻房。可是则弦还在,弟弟你可不能作那薄情寡信的人啊!” 翼云天叹了口气:“姐姐,你今年不过二十八,怎么已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般喜欢絮叨,翻来覆去同一个意思。也怪不得姐姐都回家住了那么久了,姐夫还不来上门接你。” (翼云天不想说伤人的话,可是不这样,今晚的对话什么时候才到个头呢) 姐姐被气走了,又留下翼云天一人饮酒。往事历历在目,点滴上心头。若是二选其一,他左右为难。则弦呢?自己肯定是很喜欢的。暐暐呢?是动心了,但还算不上有多喜欢。毕竟两人的相处大致上也是风平浪静,不曾有过艰险与曲折,彼此间也没有刻意为难或者矫揉造作。或许一份感情,只有了“悸动”,却没有“不安”,也就谈不上刻骨铭心、牵肠挂肚了。但是,暐暐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名面上、骨子里都是这样,若真要将她送回,怎么忍心?怎么舍得? 罢了,还是现将此事搁置,一切等则弦归来,再作决断吧。 翼云天既然打定主意先将此事搁置,也就不便再与暐暐亲近。她多次过来寻他,都被侍卫以“事务繁忙,不便打扰”的理由拦在门外。她进不去,他倒也出来见她,每隔三日,行双修之道,采撷她体内的一朵小紫云。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两人间不再有片刻的温存。 现如今,暐暐体内的七朵小紫云只剩两朵,精力更加不济,乏倦嗜睡,面色无华。而且每一次小紫云脱离之时,她都痛苦不堪,仿佛是被人狠狠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上的苦楚,总能忍一下就过去,但煎熬的是没有人告诉她为何要如此。她自然是向翼云天问起过的,他只说不必多想,就转而言他。反而是那宸夫人被赶走之时,特意跑过来和她说了一句:“别以为他将我赶走,是因为有多喜欢你,不过是要好生养着你,供他采补紫云罢了。”这话,暐暐当下没放在心上,可是现在自己已经越来越虚弱,也就不由自主地想了起来, 其实,这双修的意图,自然就是助暐暐重新规矩体内的紫云真元。她原本体内的小紫云四下窜动,毫无章法,动不动便会冲撞自身脏腑。若是她精力充沛,则可自行规整,一团和气。可惜她失了一魄,精力不济,也就难以完成。因此,于穆升就找到了翼云天,想依靠他,利用双修之道,将暐暐体内的紫云儿逐一取出,再在翼云天体内糅合集结之后,重新回纳于她。整个过程,翼云天极损精力,若是为了图快冒进,更有玄武倒退的凶险。他之所以愿意这样做,之前是为了能早日与则弦相会,如今单纯为了护她平安。 但是翼云天不打算告诉暐暐其中原委,她每每问起,他都有心回避。一则是暐暐聪颖且骄傲,你即便是只道双修就为规矩紫云,她也能打破沙锅,一问到底,最后得知各中凶险,定不再配合双修之道;二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暐暐知情了,那么母亲也就很快明了,倒不一定会劝阻自己帮她,但肯定更对她不喜见,毕竟直到目前,暐暐都没有正式拜见过母亲。何况,暐暐、则弦与自己,三人关系尚未明晰,若最后不得不送她回去,那么此时的情意绵绵,只会徒增彼时的难舍难分。 而暐暐不明所以,既迷惘,又焦虑。她也曾有过向父亲讨教的想法,只是这男女之事,贸贸然地去问,既不妥当,也羞于启齿,故而一直拖着没动。如今,自己的身体已难堪重负,才下定决心去找父亲,谁知他已动身去了东葵山医圣莫羡之处。之前也听父亲提及过此人,只言片语,但感恩怀德之情,溢于言表。 思来想去,暐暐还是决定去找翼云天再问究竟。于是,来到了他的门前,又照例被拦下。她也不闹,只是坐在不远处的千秋上静静等候。 此时的暐暐面色微微有点苍白,唇色淡红,不施粉黛而容貌清丽。穿一件淡天蓝的裙袍,搭一条湖蓝色的锦缎披肩,披肩的四边绣着活泼的小花,这才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生气。她坐在秋千上自己轻轻摇着,神情寡淡,我见犹怜。清风习习,几缕乌丝拂过面前,暐暐正要捋开,就有人先一步将它们绕到了她的耳后。 原来是翼云瑞…… 第11章 失策:不可小觑的翼云瑞、得寸进尺的翼云天、自作聪明的于暐暐 翼云瑞拿了凳子,坐在暐暐的面前,之间大概隔了一张书案桌的距离:“小东西,几日不见,你就清瘦了。见不着我哥,你就如此想他?” 翼云瑞竟然叫她小东西,真是神奇的称呼,不过将将大了一岁,又不是什么长辈。暐暐这样想着,这人果然不正经。(后来暐暐才明白,翼云瑞这样的称呼,也是在理的) “有何指教?”暐暐看着他。 “可惜,美则美矣,但不够媚,试问如何抓得住一个高傲男人的心。”翼云瑞故作玄虚。 “我不够媚?”暐暐也是惊讶了。 “对啊,就是那种美目含春,暗送秋波,一个飞眼过去,众人皆醉的那种魅惑。”翼云瑞故意翘起了兰花,演示起“眼波流转”的样子。 “我有时也会这样啊。”暐暐觉得有几分意思起来,眼睛一眨一眨。 “不是那种‘千娇百媚’的媚,要的是那种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那种媚。”翼云瑞自诩情场老手,一脸阅人无数的表情:“男人是捕猎者,不要总一副顺从的样子,要表现出那种‘来追我啊’、‘快追我啊’的紧张感。” 暐暐笑开了,眼睛弯弯,亮晶晶的:“是不是这样?”说着,侧过脸去,再微微回过头来,眉眼轻挑,乌黑的眸子转到眼角凝视,像是不经意地看人,蓦然转回眼神,轻垂眼帘,默默含羞。好一派芳菲妩媚,欲擒故纵! “嗯嗯,就是这样,名师出高徒,”翼云瑞眯着眼,笑着问:“可开心了?” 原来是逗她开心啊。 “小东西,我有一事想问你?”翼云瑞有点认真:“你们这种高贵的女孩,孔雀之女可能喜欢我这种男人吗?” 这个问题好似暧昧,但翼云瑞的眼中却没有爱慕与渴求。暐暐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义,只能认真地回答:“摈弃左右妻房,但求一人心,或许有机会。” “这有点难度。”翼云瑞眼中犹豫:“之前我哥将那宸夫人退回去,母亲和家中的长老们可没少给他脸色看。那宸夫人的哥哥,有些地位,还几次来家中讨说法,他承受的压力可不小。” 暐暐的心软了一下,看了看十丈开外的桃花林,眼神有点迷离,还要等多久呢? “翼云瑞,我觉得有点冷。”暐暐突然这么说。 翼云瑞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脱下外袍,走过去给她披上。 “手也很冰。”暐暐望着他,又将手递过去。 她的手很漂亮,十指芊芊,温润修长,让人有一把握住的冲动。翼云瑞也有这样的念头,但没真动,很多事情想想就够了:“这就叫人给你上壶姜茶。” 暐暐笑着收回手,发乎情,止于礼,他也算知分寸。 “你打架可好?”暐暐掠过翼云瑞,看向他的身后。 “一般般吧。”翼云瑞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人生百态,有些短处,也不必介怀。 暐暐此时已是满眼笑意,一脸欢喜的神色:“打架一般般,侦察力又不好。以后再出门玩耍时,还是不要动不动就怜香惜玉,与人为敌了。” 翼云瑞一脸茫然,自己的武功是差点,但侦察力不好,是上哪看出来的?再顺着暐暐的眼神,回头望去:翼云天正一脸阴郁地从桃花林走来,目光冷冽。 翼云天黑着脸,忍着怒气,一把从暐暐身上抓过刚披上的外袍,丢给翼云瑞:“还不走!” 翼云瑞深吸一口气,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抱着自己的袍子,赶紧走。一边走,一边心中忿忿然:难怪她刚才说什么“冷”啊、“冰”啊,原来是想引他出来。自己明明是好心来引逗她的,结果被摆了一道,超不爽的。不过,话说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呢? 翼云天来得要比翼云瑞早一点。他先前在房里批阅各处暗报,侍卫报“于小姐过来”时,他摆了摆手,明知道她为何而来,但自己不想解释,所以还是不见为妙。但当侍卫又报“于小姐不愿离去,在外等候”时,他就出来了。不过,并没有直接过去找她,而是隔了一段距离静静地看她,见她在秋千上安静地坐着,也觉得有点心疼。正想着过去,翼云瑞就到了。如果翼云瑞能晚来一步,刚才就是翼云天帮暐暐挽青丝了。 见暐暐也不避忌翼云瑞的所为,翼云天就侧身入了桃花林。他听不清楚两人间的对话,只专注地望着暐暐。只见她从最初的一脸淡漠,到微笑轻颦,再到雪靥氤红,直到后面的媚眼如丝,一貌倾城,翼云天觉得心中的妒火,越烧越旺。 才发现,之所以对暐暐的喜欢无法深刻,除了过于平淡之外,更多的是一份不信任。他不曾出现在她的人生轨迹之中,不知道她的处事态度,也不清楚她的秉性立场,但凭二十几日的朝夕相处,这份感情如何能叫他全心投入?她只道是“偶见你一面,觉得很是熟悉”,就来到他的身边。不为了他的才与貌,也不为了权势,就这样欣欣然地来了,会不会有一天对他说“好像是认错人了”,然后就飘飘然地走了?他甚至还想起了那句“完璧归赵”。 翼云天觉得在暐暐面前,自己也无法坦然地自视清高,纵然天下间有千千万万的女子钦慕于自己,明知已有众多妻房,性情寡淡,各大家族还是争相将自己的女儿们往他的府中送,可这一切的好在暐暐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是住在翼云家,但用的都是本家的东西、本家的人,她也不曾与家中的长辈、亲戚来往走动,就好像随时都打算了要走,根本没想融入这个家。 这份不确定让翼云天心烦意乱,但这份心烦意乱又让他清楚了一点:在他的心里,于暐暐可以想来就来,但绝不能想走就走! 于是,当暐暐将自己的手递给翼云瑞时,翼云天再也压不住怒火,直接冲了过来。赶走翼云瑞之后,翼云天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与他在干什么?” “没什么,你不肯见我,就找个人聊天罢了。”暐暐一脸无辜,自己在翼云家不受待见,没什么人可以聊聊的,难得遇到一位,还不能多说几句? “眉飞色舞,添衣牵手,真不知道你何时与我弟弟有了如此热络的关系!”翼云天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暐暐刚想说,添衣牵手,是因为你在林子里迟迟不肯出来,才出此下策。可谁知这时,翼云瑞又跳了进来。他拿了一壶姜茶递给翼云天,说是给暐暐的。然后又转身看向暐暐,假意天真地问:“你刚才说的,若我摈弃左右,就可能喜欢的话,还算数的吧?” 暐暐心中一惊,大呼不妙,这斩头截尾之话,在这个场合说来,他肯定是故意的!赶忙摇着头,否认道:“你误会了。” “没有误会,你刚才就是这样说的,哥你听到了吗?”翼云瑞口中说着“哥”,但没敢真去看他。然后不等回答,一路小跑到暐暐面前,挤眉弄眼,狡黠地说:“用我教你的。”之后,迅速地消失在视线里。 暐暐真是失策了,心中懊悔,刚才不过小小的利用他一下,现在就立刻还回来了。而且他都教自己什么了,朝三暮四吗?她也没敢看翼云天,猜他的脸色肯定黒。如锅底,空气中也开始弥漫开压抑萧肃的气氛。 “人尽可夫,是吗?”翼云天的声音冷如寒冰。 “他是断章取义,我没有这样想。”这话明明可以说的很理直气壮,但暐暐却大声不起来,自己没有对不起他的心,但行为上确实没有好好避讳,也没有顾及到自己已为人妻的身份。她甚至想道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暐暐就被卷入了桃花林。翼云天积压的怒气如火山一样地爆发了,双眼赤红,像要迸出火花,气场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气。暐暐节节后退,直到撞入一人的胸膛。 回头看,竟然是翼云瑞! 暐暐大吃一惊,翼云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晃神间,翼云瑞就从身后抱住她,亲吻起她的耳朵。她立刻推开,再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人的眸子乌黑,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原来是翼云天的□□,还化了形! 暐暐害怕了,也愤怒起来:“翼云天,你是疯了吗!我只钟情于你一人,你若不喜欢,完全可以赶我出去,何必如此羞辱于我!”是同一个人又怎么样,这样□□化形,是要置她的尊严于何地! 翼云天一甩手,消去了□□,也对着暐暐吼:“我是要疯了!”他一直自诩很有自制力,喜怒不会显露于色,这次不过是暐暐与弟弟的嬉笑打闹,而弟弟说的话也不可尽信,但也足以让他胸中燃起了燎原之火。 于是,下一步就扣住她的下巴,靠近眼前:“只对我情有独钟是吗?就好好记住自己的话。于暐暐,既然做了我翼云天的女人,就别妄想再找别的男人!”说着,把她用力地推在地上。 暐暐以为会摔得很疼,但没有,身下升起一股玄气,落地时将她托住了。下一刻,翼云天欺身而上,嘴唇压下来,极深极狠地吻着她的耳朵、脖子。 暐暐四处挣扎,自己玄力不济,手脚并用也推不开他,声音里都开始带着哭腔:“这是在外面。” 翼云天嘴唇勾起,一丝邪魅:“这都玩不起吗?”然后,比划一个手势,周围的桃树转动起来,将他们围进一个圈里,外面的人自然也就看不透里面了。 翼云天没想着要用玄力牵制她,但手脚乱动,确实麻烦,索性将她翻过身去,按住了后项,撕裂裙衫,露出一片雪白......一时间落英缤纷,满园春色。 …… 入夜了,翼云天横抱着暐暐回到她的院子。她身上盖着翼云天的外袍,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嘴唇上也失了血色,若是走得再近一些看,就会发现她全身都在颤抖。翼云天看上去也有些狼狈,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穿着素色的锦缎里衣,面容温和而疲倦。他很轻柔地将暐暐平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拿起外袍披上。暐暐很痛苦,一落床就翻身将自己蜷缩起来,她咬着唇强忍着,满眼慌张:桃林之内,繁花之下,暐暐体内最后两朵小紫云也被取走! 此时的暐暐已玄武尽失,手脚疲软,声音里流露出无尽的哀伤与委屈:“你当真对我不存一点的怜惜吗?”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如断线珠子般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入被锦。她没敢哭出声,生怕被房外的本家侍女听见,会转而承告给父亲。暐暐一点都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过的委屈,这本就是自己的任性所为,父亲也苦苦劝诫过,如今之事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她就这样静静地弓着身子,泪流满面,鼻子轻轻抽动,露出淡淡的粉色。 翼云天看着暐暐蜷在床上,像一只被扒了刺的小刺猬,满眼的心疼:真的要她这样的熬上三日吗?他很犹豫,此番双休确实太损玄力,按原本的计划,当每隔三日取她一朵紫云,自己则借靠这三日的间歇,修补耗散的真元。可今日见她已疲软困乏,怕再拖延下去,她会更加虚弱,故而连取了两朵。暐暐灵肉分离,痛苦不堪,自己也玄力大伤,精疲力竭,实在应当先回去修整一番,再行归纳之术。可确要如此离开吗? 今日里做的事,说的话,翼云天都记得清清楚楚,暐暐说“只钟情于他一人”,而自己也对她说“既然做了我翼云天的女人,就别妄想再找别的男人”。现在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女人如此辛苦地再熬上三日呢? 翼云天不忍心,这暐暐来得奇妙,就像一片花瓣,被风儿翻卷着,飘进了他的衣袖。他也觉得有趣,将她好好地收起来,不愿与人分享,甚至不愿与人谈论。如此想来,自己是已彻底地喜欢上暐暐,也许就是从新婚之夜摘下一方喜帕,自己一愣神的那刻起,她就悄悄地踏进了心里。既然如此,就好好待她,相濡以沫,相伴作老。等他日则玄归来,自己再好好与她解释吧。 翼云天重新解开衣袍,侧躺在暐暐身边,亲吻她的耳垂,轻声说:别怕,我现在就把紫云还给你…… 第12章 明朗下的“诡异”来袭 第二日清晨,翼云天醒来,脸色白淡,目光平和,带着几分倦意。他看了看身边的暐暐,人未醒,脸色倒已红润了许多。她睡着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奶猫,让人忍不住轻轻逗弄,但也不醒,只是抱紧被子蹭了蹭。 还是让她继续睡吧,翼云天起身整理好衣物,又从佩带里取出一枚丹药,化在杯中。然后将暐暐的背托起在自己手臂上,喂她饮这杯中之水,他喂得很慢,喂一小口,就停一下。可惜这粒丹药虽大补元气,世间罕有,但味道确实差强人意,暐暐挑嘴,很快就喝不下去了,翼云天哄了几句,也是不行,便将剩下的药水,一饮而尽。 出了房门,翼云天唤来暐暐的贴身侍女。说是贴身侍女,实则家中奶娘,暐暐自幼由她带大,七级玄武,只是在家族中的地位并不高。她自然清楚两人的双修之事,所以昨夜里,翼云天抱着暐暐回来,见她一派痛苦之色时,别的几位侍女都惊乱不已,只有她泰然处之。众人的反应,翼云天只瞥了一眼,就了然于胸,看来这位贴身侍女也是此事的知情人。 于是,翼云天嘱咐与她:“昨晚之事,过于冒进,我已玄武倒退,只能闭关修炼一段日子。如今,暐暐体内的七朵紫云力,已合而为一,不必担心再会冲撞躯体。只是这紫云重归原处,未必会很快适应,怕是这段时间她也开不了玄气。倒也无事,多休息几日便好。” 翼云天想了想,又说:“这些日子当费心多陪陪她,叫她不必牵挂与我。待等我出关之日,定会出来寻她。” 奶娘皆一一记下。之后,她送翼云天至院子口,本要转身告别,却见他蹙起了眉头。原来,这院子虽地处僻静,四周鸟语花香,虫鸣声声,很是悠闲,但因面前有一片的空地,翼云家的女子们常常聚集于此嬉戏,喧闹声不绝于耳。 “这不会吵着她休息吗?”翼云天问。 “小姐喜欢睡回笼,是会扰她清梦”,奶娘回答。但转念一想,怕是翼云天会下令不许旁人再来此游玩。赶紧补充说:“小姐素来不喜与人闲话,也就与家中夫人们交流极少。但又惧怕孤单,这片草坪阔大,人影攒动,也很是热闹。” 翼云天想了想,就向空中推开一团玄气,双手慢慢抚平,造成了一堵灵光墙,墙外场面清晰可见,但喧闹声则鲜有传入。奶娘行礼感谢,心中宽慰:当初暐暐执意要嫁翼云天,族中老人们皆竭力阻拦。后初来嫁到,翼云天也曾冷眼嘲讽,家中夫人们更是算计于她,暐暐表面不在意,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也会暗自神伤。如今总算守得云开,翼云天真心待她,细致入微。 回望抚育之年,奶娘也是无限感慨:暐暐天生聪慧,玲珑剔透,于穆昇悉心栽培,铺路造势。可惜拔苗助长,历练不深就委以大任,以致变生不测,九死一生。如今全然复健,虽记忆散尽,但谈笑如常,又喜结良缘,郎情妾意,希望今后也能一路平顺,切莫再生事端。 但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下一刻就晴天霹雳。越是向往平静,就越是横生波折。 翼云天闭关修炼期间,遭遇灵兽偷袭,几番厮杀,用作修炼的岩洞,天崩地陷,一时间生死未卜,音信全无。 暐暐知道后,想直接冲进去找他,可是体内的那一团紫云就像一个沉睡的婴儿,平静安详而无任何的起伏,玄力根本无法施展。侍女们皆阻拦于她,奶娘也上前安抚:翼云天是十级玄武,一般的灵兽根本动不了他分毫,若是遇上那些罕见的上阶灵兽,最多就是负伤归来。 暐暐心中了然,这无非是宽慰之言,不可相信。她之前不知翼云天每隔三日取她一朵紫云是为何意,如今自己俱已康复,就明白他所做之事,是为助她重修真元。想来,实在愧疚难当,如此这番,势必耗损了他大量修为。尤其那日里,连取两朵紫云,之后又无歇息调整,就直接回纳与她,必定叫他精疲力竭,玄武倒退了。翼云天素来处事冷静,不会鲁莽激进,想必是自己的哭哭啼啼,乱了他的心神。 奶娘见暐暐一脸自责懊悔,还有几分落寞的神情,才明白为何翼云天不与她说道这双修之事:暐暐定不忍心连累于他,就不会配合这双修之道,所以还是由得她不知情,以为是寻欢罢了,至少可以方便行事。 又过去三日,还不见翼云天出来。府中上下皆人心惶惶,各位夫人们也都戚戚难安。暐暐也从忧虑、愧疚,进展到了害怕,之后越演越烈,竟然出现了诡异的反应。 从侍女们的角度来看,暐暐已不只是单纯的寝食难安,她吃的很少,刚吃下去没多久,又全部吐出来;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很容易醒过来。她把自己囚在房内,来回走动,甚至不敢开门,仿佛在惧怕门后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侍女们看了她这样,更是惶恐难安,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翼云天不见了吗? 只有暐暐心里知道,不全是因为他,这种恐惧来得实在太荒谬,好像是空穴来风,没有任何的先因后果,但就是这样实实在在、严严密密地将她包围起来,压得她快要精神崩溃。 翼云天之事,更像是一个引子,引出了她体内蕴藏的强烈恐惧。在这份恐惧之中,她就像是一个误入迷宫的孩子,没有方向,举步维艰,每一条岔路的尽头都有一扇门,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是一片彻骨的寒冷,甚至是一片死寂。她不敢去推开这些门,只能转身走进另一条岔路,但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都没有出口。她被困其中,难以自拔。等终于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推开一扇门时,眼前立刻涌现出一片血海,浪涛滚滚,来势汹汹。暐暐呆若木鸡,动惮不得,任由这血浪将其吞噬、淹没。 暐暐很害怕,害怕翼云天出事,害怕自己所关心的、所在意的,朝昔相处之人,会一下子都不见了……这种恐惧实在太刻骨铭心,就像曾经发生过,而且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暐暐很努力地去回忆过去,事情还是想不起来,但这份情感的共鸣,却越来越深刻,越来越鲜活,而且这种关于恐惧对象的身份确认,更叫她焦躁难安。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生病了,面色惨白,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随时都要被击倒,但她还是很努力地撑着,至少撑到翼云天回来…… 三日后,翼云天平安归来。他先去了母亲那里报平安,母亲喜极而泣。她拉着翼云天左右端详,促膝谈天,不敢再让他离身分毫。晚上一家人围桌吃饭,还有翼云瑞、姐姐与各位夫人,唯独不见暐暐。翼云天并不意外,暐暐不曾正式拜见过母亲,母亲也就没有接纳于她,自然不会叫她过来,也是常理。况且,暐暐本就是自得其乐的一个人,这种饭桌上的家长里短,也不适合她。 果然…… 饭桌聊天,说起这闭关遇袭之事。大家倒也不详究遇袭时的凶险,反而对他为何要闭关修炼的原委,津津乐道。翼云天十级玄武,平日里常规静修即可,何需闭关,定是大损了修为才要这般急于恢复。他是从暐暐之处出来,任谁都明白这耗损修为之事,必与她脱不了关系。母亲面有不悦,夫人们联想到宸夫人被赶走一事,更是忿忿不平。 “传说于小姐只是孔雀家的私生女,替代正房长女出嫁,鸠占鹊巢之事,做得如此得理所当然,真叫人大开眼界了。” “于小姐嫁入之后,一直都自我行事,不屑与我们往来交谈,连母亲这里也不来拜见。” “更叫人惊讶的是孔雀族长于穆昇的做法,他竟说我们翼云家得先娶了这位于小姐,则弦姐姐方可嫁入。” …… 众人七嘴八舌,翼云天心不在焉,想着: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于穆昇这话,当下并无旁人在场,竟也被人知晓。幸好,暐暐与这些夫人并无来往,不然这话若传到她那里,也会妄生事端,说不定这次真要“收拾行礼”了。翼云天想起了她当时的举重若轻,自己的瞠目结舌,就觉得有点好笑,嘴角也浅浅地勾起来。 翼云瑞觉得这些女人太过聒噪,本就不够美貌,还喜欢嚼舌根,幸好不是自己的夫人……继而暼一眼哥哥,只见他充耳不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蓦然眼里就流露出一丝的同情。 母亲见一家人刚刚还欢喜融洽,现在说道起这暐暐的不是,两兄弟沉默寡言,心中也是窝火,当下就拍了桌子:“翼云天,于小姐为人清高,你是该好好管教。若有心成为一房妻室,就应循规蹈矩,礼仪伦常谨记于心!” 母亲之言,措辞强烈,但并没有夸大其词,多少有点道理,翼云天点头应承。 母亲又问:“他日则弦归来,你当如何处置,是停妻娶妻,还是姐妹同欢?” 翼云天思索片刻,答道:“再娶一房又无妨。”言下之意,既要留暐暐在身边,又要再娶则弦为妻。 “姐妹共侍一夫?则弦刚毅,未必愿意。”母亲觉得行不通,“而且于穆升也不会答应。” “若她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翼云天心理清楚,暐暐已上心头,若要他停妻娶妻,他做不出来。 “翼云天,你这是要置则弦于何地!” 能在桌上这般说话的,也只有那位“感同身受”的姐姐了。说是“感同身受”,皆因姐夫近日里与她远房的一个表妹往来密切,两人虽没在台面上行事,但恐怕已暗渡陈仓,她自然是气愤极了:“依你所言,若则弦想与你再续前缘,必要先接受那个霸道欺凌的妹妹登堂入室?如此做法,与那些喜新厌旧之人,有何分别!” 翼云天看了她一眼,目光凉薄,也不做声,只放下了碗筷,起身离开。 母亲也觉得这话失了分寸:“只要夫妻和顺,缘分之事,如何来得,也是闺房情趣,旁人谈论也罢,怎可横加指责!” 这餐饭最后不欢而散。哦,不全对。只有一人例外,翼云瑞。他听完翼云天说“若她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之后,好像很开心,虽然没敢喜形于色,但明显多吃了几筷子的大红肉肉。 翼云天走出母亲的院子,侍卫禀告:“刚才于小姐来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8点,欢迎评鉴 第13章 我不要你了——翼云天再退二房 “她如何来的?”翼云天莫名的焦躁:母亲没叫她,她怎么会自己就过来了?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进来?刚才的谈话,她是听到了多少? 侍卫据实禀告:“公子出关的消息,由悦夫人通知家中各位亲属,但偏偏漏了于小姐。下人们相互传话时,碰巧被于小姐家的侍女听到,这才得知了消息。于小姐说今夜过来就为看看公子是否安好。本就转身要走,不想被乔夫人的近身侍女唤住,说是老夫人请她进去。可是并没有带于小姐进屋,只留了她在院中。屋里说的那些话,想必都是听清了。” “她何时走的?”翼云天已有了一丝的惶恐。 “公子说‘再娶一房’之后。”侍卫回答。 “还有……”侍卫犹豫了一下,“于小姐离开的时候,好像很难过。” (不只是难过,若看得仔细:这次暐暐来的时候,没戴一件配饰,面色苍白,神情落寞而焦急,噙着泪了) 翼云天心中“咯噔”一声……赶到暐暐的院子,但见她正准备吃饭。长条的饭桌,她坐在一侧的中央,面前是一个深三角的青色瓷碗,不似一般饭碗的大小,更像是盛汤之皿,再前面是五件白玉小盏,盛着简单的小菜,有蒸蛋、炖菜、菌菇、禽肉、花生,边上还有一份米饭。 暐暐用饭勺将这些东西全都装进前面的空碗里,混搅在一起,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也不见怎么嚼,就咽下去,然后又再一口。她就这样专心地吃饭,很沉默地吞咽着,眼里没有任何人,脸上也没有表情,压抑而紧绷。 站在旁边的侍女们满眼担心,还有几分恐慌,甚至有些年纪小的,已经红了眼眶。谁都看得出来,这饭吃得怪异,但谁也不敢出面说什么,生怕会打扰到她。 “刚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翼云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这样直直地站立在她面前。 可她视而不见,或者是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滚。”暐暐说。这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声音平静,毫无拖沓。 翼云天愣住了,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暐暐,你——” 话还没说完,她直接摔了手中的勺子,“啪”的一声脆响,白底滚金边的饭勺就在他的面前碎成了三瓣。刹那间,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凝固起来,侍女们面面相觑,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暐暐站起身,离开饭桌向院子里走去——似乎不徐不疾,但身子摇摇欲坠。 翼云天站在原地,先是怔住了,而后回过神来,脸上也露出几分怒气,嘴角边甚至还挂上了一丝自嘲的冷意:他身份显赫,玄武、才貌都极为出色,自小家族长辈们器重于他,平辈们敬畏于他,小辈们仰望于他,更有千千万万女子爱慕于他,他又何曾被人这样当面甩过脸子! 翼云天觉得自己待暐暐也是上了心的。旁的不说,单就今晚之事,饭桌上的闲言碎语,他只字未理,但是今晚算计了暐暐的悦夫人与乔夫人,他是记下了,不出三日必要退回本家。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面对则弦之时,也不曾如此的小心翼翼。可如今又是什么意思?自己大难归来,那些位连名字都叫不全的夫人们都体贴入微,而自己牵挂心头之人,却是这般的冷冷清清。凭什么?就凭自己偏心于她吗! 翼云天追出门外,当想发火,就见暐暐跪倒在一颗古木边,前一刻才吞进去的饭菜,全都吐了出来。待吐完了,那些压制着的情绪,就一股脑的汹涌而出,一时间泪眼滂沱。 她跌坐在那里,身子微微颤抖,人也有些恍惚。 翼云天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暐暐,就算是紫云尽失的当下,虽然身体孱弱,也不似这般的萎靡凌乱。 翼云天快步回到房内,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给她。 暐暐没接,只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之前你说待你出关,定来寻我,今日为何迟迟不来?” “是我想得不周全,没料到夫人们会针对于你。”翼云天回答。 “是你想不到,还是你本就没把我放心上。不过是因为父亲压迫与你,你才勉强与我成亲,自然做不周全。”暐暐的脑子很混乱,这样的话,若放在平常,断不会说出口。 翼云天也是恼了:“出了这样的事,她们固然不对,但你也应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处事,是否平日里的故作清高,让人看不惯了!” (他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之前母亲说“她为人清高,该好好管教”之时,他虽然点头应承,但不放心上;可看她今晚的举动,确实要“管教”了) 他接着说:“你一个人时,我行我素,自然是可以。但现在已嫁为人妻,府中老人们的作息也需理会。凡事若要讨得人好,就要以那人的标准作衡量。我也知你的个性品德、行事作风,你的家人、朋友,甚至很多陌生人都欣赏你,羡慕你,甚至折服于你。但这绝不表示,所有人都要买你的账!” 这话很粗暴,一点都不中听,但道理实实在在;只是现在这样说不行,暐暐的精神已经够差了:为人夫者,若是要在妻子伤心欲绝的时候,还要试着说这些通透豁达的道理,确实太狠心了。 (有些人的结合需要跨越千山万水,披荆斩棘,在困境中分磨砺爱情;有些人的相恋就很风平浪静,也无需受柴米油盐的滋扰,那就只能在平淡的生活中,圆润少不更事的棱角,抹去事事讲理的条框,领悟你进我退、彼此迁就的相处之道。若非如此,就只能遭遇不幸了) 暐暐的眼色渐渐凉薄,想起了另一件事,问:“你还是想娶则弦吗?” 这个问题,她之前从未问过,即使她幻成则弦的样子,这件事她也避而不提。翼云天没想到此时她会提出这个问题,而且不是询问的口气,带着一副冰冷的神情,好像是在鄙夷他的不忠诚。 “不可以吗?若你想我摈弃左右,只待你一人好,就太过贪心了。”他其实也没真觉得非要娶则弦不可,只是她这样问,突然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听完,暐暐之前眼中还留有的一点点期待、一点点不甘心,一下子全都不见了,满眼都是失望。于是站起身来,缓缓地说:“你说的对,我很贪心,做事从来都只讨自己的好。既然如此,就配不起你。算起来,姐姐快要回来了,我也会回去。你们在一起吧。”声音里没有情绪,没有温度,也没有逻辑了。 翼云天彻底懊恼了,胸口闷着一口气,起伏得厉害:“于暐暐,说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翼云天当成什么人了!” “就姐夫好了。”暐暐觉得好累,力气快要被抽光了,说话也不经大脑了。 “再说一遍!”翼云天已经怒不可遏,仿佛下一步就要动手打人了。 “翼云天,我不要你了。”暐暐转身走回屋子,背对着他说得风平浪静。 不要我了?翼云天的心猛地收缩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继而更是愤怒:这话也是你可以随便说的!他的手捏得“咯咯”作响,转过身,大步走向暐暐,想按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晃一晃,问她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但是没有,因为暐暐已经先一步晕倒了。她没有倚在何处慢慢滑落,也没有在摔倒前支撑一下,就这样径直地摔下去,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翼云天冲过去,抱起她在怀中,才发现,她全身烧得滚烫,额头上更是烫的灼人。 翼云天大惊失色了,急呼:“快叫大夫来!” ...... 5枚雪栗送服下去,暐暐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热也退了大半,但人还在昏睡之中。大夫嘱咐侍女:若明日高烧未退,每隔三个时辰可再次服用。此丹灵验,但也耗气伤阴,不可多用,事不过三。 侍女们都小心记下,又为暐暐擦拭了身子,重新换了上睡袍。翼云天站在一旁,眉头紧锁,面色阴沉。一个很年轻的侍女突然就跪倒在他面前:“公子千万不要责怪小姐。听说公子出事之后,小姐一直忧虑忡忡,食不安,睡无眠,无可复加。她等得很辛苦,今晚才会如此失态。”话未尽,泪先流,也是一位护主的小丫头。 翼云天根本无心责怪暐暐,相反,他很内疚:确实应该早一点过来,即便是被母亲牵绊,也该让自己的近侍来她这儿通报一声。如今距离他遇险归来,已经整整过去了五个时辰。五个时辰,即便是放在寻常日子里,也是漫漫时光,何况她还拖着如此身体。翼云天甚至觉得自己很小气,今晚为何要与她这般说话?她本就是那么多房夫人之中,最关心在意自己的那位,自己也最水心于她。她不过是因为身子不适,才会与他争执,而自己呢?完全可以放下身段,哄哄她,就像平日里她来逗他那样,何必要介怀,弄得剑拔弩张,叫她气火攻心。 翼云天抚着暐暐的手,担忧地望着她,但见她眉头轻蹙,嘴唇微抿,几分焦灼的模样,完全不似大病将愈的平静神色。侍女们劝他回去休息,他却摆手叫人退下,自己则躺在暐暐的身边,好好守着。翼云天想,若是她明日醒来,再看不见他,怕又要说一些“不要你了”、“姐夫”之类的胡话了。 暐暐的奶娘也一直待在边上,她看着暐暐苍白的脸,很是自责:暐暐近几日里的反常,一切皆在眼中,虽面色无华,但肌肤如常,也就没多想她竟是生病了。这次热势汹汹,怕是前几日里就蕴结于内了,暐暐一心等他回来,方才安心倒下。话说,暐暐自幼体弱,后经医圣莫羡悉心调养,一直身体康健,不曾伤患。这次病得蹊跷,怕没那么容易就好起来…… 果然,第二天,高热复起,接连服了三次雪栗,仍然压不下去。她闭着眼睛,但眼球不停转动,就是隔着眼帘也能清晰地看出来;乍看之下,全身平静,但扎针下去时,往往不一会儿,银针就跳开了,可见体内筋脉震颤得厉害。大夫已束手无策,只得利用药浴,暂时压制。 翼云天虽心急如焚,但也起了疑:这次病势如山,明明还在昏睡之中,也如此的不平静。这除了与自己有关之外,必定还有其他异常缘由。她体内的七朵紫云合而为一,玄武之力势必更上一级。这一级之跃,莫非是引逗起了什么? 其实,暐暐之前还有一次失常,她掩饰得很快,翼云天也就没注意到了,就是他将那串镇魂器系上她的脚踝之时…… 奶娘悉心照料着暐暐,同时还关注着孔雀家的动向,知道于穆昇刚从东葵山莫羡之处归来,立即向翼云天请辞:“请公子务必好好照顾小姐,我需回家承禀此事,或许始末缘由自有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8点,欢迎评鉴 第14章 猩红冶艳的记忆,舍与留? 奶娘归家,立即事无巨细地将暐暐的情况,告知了于穆昇。 于穆昇听完,带着奶娘入了密室,启了千叶箱,里面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净瓶。 净瓶之内,细分三层,最底下的一层最为宽广,柔和平净,点点璀璨,好似繁星缀银河;中间一层最为醒目,猩红冶艳,蠢蠢欲动;最上一层,与下二层的质地皆不同,更像一块璞玉,最为强硬,压着那片猩红,但似乎又不能完全压住,猩红一丝丝地冒出来,笼罩成淡淡地红雾,仿佛还闻到其中的血腥…… “这是何物?”奶娘不明所以。 “下面的都是暐暐的记忆,最上那一层是她缺的那一魄。”于穆昇神情凝重。 “如何得来的?”奶娘知道于穆昇一直都在苦苦找寻那一缕魄,如今怎么突然就得来了?既然得来了,又为何不赶紧给暐暐续上? 于穆昇望着净瓶内之容物,思绪万千,追本溯源…… 四年前,暐暐时任暗部组长,接到一个肃清余党的任务。余党之流,人寡势弱,看似不过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任务。 暐暐带队出发,照常部署,却不想反入了圈套,组员二十六人,全部遇难,暐暐也下落不明。各大家族皆悲痛万分,于穆昇更是心急如焚。 不想不日,竟收到医圣莫羡的密语私信,嘱其独自前来。 于穆昇到了莫羡之处,看见暐暐正躺在冰室之内,经脉尽断,骨骼俱碎,但尚有一丝气息。 莫羡道:暐暐之躯被人放置门口,尚不清楚何人所为。自己与孔雀家有些渊源,必定尽心救治,于穆昇且可宽心。只是发现之时,已少有一魄,魄主思物,怕是前世记忆也留不住了。 得知小女有救,于穆昇感激涕零,连连鞠躬致谢。性命当前,失忆事小,少一魄也无大碍。继而商定,暐暐获救之事,隐而不宣,二人兵行两路。 一方面,莫羡妙手仁心,医治暐暐,更是专心无二。他本是玄武考级之医技考域的主试官,求友求学,门庭若市,如今皆闭门谢客。三年之后,暐暐情况大好,虽仍未苏醒,但气息平顺,筋骨重续。于穆昇感激涕零,但想到终日将暐暐置于莫羡之处,致其不得开门会友,又很过意不去。遂带暐暐回了狐山,这狐山是暐暐与她母亲的拜师修行之处,鲜为人知,安全私密。而莫羡依旧上心,每隔半月,再登狐山,诊治处方,妙手回春。三月前,暐暐苏醒,全然康建,于穆昇领她回家。 另一方面,这四年间,于穆昇漫漫缉凶,虽殚精竭力,但线索极少,全无头绪。 于是两年前,寻了一年龄、容貌相仿的女子,替了这孔雀之女的名号,想引蛇出洞。也好在暐暐之前听令于暗部,循例面纱遮脸,或者幻形行事,真正见过暐暐本人的人极少,所以这偷龙转凤之计,倒也实施顺利。 可惜,凶手飘渺,久不露端倪。于穆昇静思理推,猜测原因有二:一是凶手见过,甚至熟悉暐暐本人,也就看穿了这引蛇出洞之计;二是凶手被某事、某人,或者某物牵绊,不便有所作为。究竟是其一,还是其二,又或者兼而有之…… 于穆昇终日思量,不得其解。谁知几日前,他竟再次接到莫羡的密语私信,嘱其独自前来。又为何事? 于穆昇如约而至,但见莫羡拿出一只净瓶,递给他,说道:“这是暐暐所缺的那一魄,与她的前世记忆。我本想一直保留,可惜最近这瓶中之物已蠢蠢欲动,有泄露之象。我虽精于医术,但玄武势弱,之前已有一次异动,我勉强封印,怕将来还有变术,还是交还与你保管来得妥当。” 于穆昇自然惊讶无比,之前明明说是“发现之时,已少有一魄”,如今之意,分明是他取走了那一魄。 好端端的何必取走一魄?既是取走了,又为何不能告知自己? 于穆昇疑问连连,但见莫羡还有话说,就不作打断了。 莫羡倒不顾忌于穆昇的神色,继续说下去:“我为暐暐治疗时,发现她虽昏迷不醒,但全身状态极不平静,眼球震颤,肌肉挛动,行针跳跃,药石不灵。我猜测必是那全军覆没之惨状,叫她难以耿耿于怀,怨念冲天。我只得取走她的记忆,好叫她安心养病。本只想取那一战的回忆,可是其中战死的亡灵,大多与暐暐自幼相识,尤其是那魏家的千金,更是关系紧密,因而只得全盘取尽。” 如此说来,于穆昇也不好责怪,毕竟全是为了暐暐治病而作的思量。 再细细观察这瓶中之物:最底下的一层最为宽广,柔和平净,点点璀璨,必是暐暐曾经的美好念想。她是家中至宝,族内骄傲,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虽有几分傲气,但也是内敛之辈,不喜与人正面冲突,自然岁月静好。 中间一层最为醒目,猩红冶艳,伺机而动,必是最后一战的风雨腥风。暐暐自加入暗部之后,人员伤亡也不罕见,多见不怪,习以为常。但现在竟是一片血色,足见凶手的残酷无情。于穆昇悲从中来,仿佛身临其境,眼看着凶手杀尽所有人,却留暐暐一人旁观,待她痛心疾首,愤恨绝望之时,再下杀手……这样的记忆,任谁也无法平静,确实应该舍去。 最上一层,与下二层的质地皆不同,更像一块璞玉,最为强硬,压着那片猩红,难道是暐暐的那一魄吗?于穆昇并不确定,转而疑惑地看着莫羡。 莫羡点头:“确实如此。这血腥记忆,过于嚣张冲动,故而取了一魄,用于压制。不过且可放心,这一魄我取得万分小心,不会对她的生活有过多的影响,就是精力不济、真元不稳罢了。” 于穆昇心中了然,这莫羡对暐暐也是上心,遂拱手致谢。但也有几分疑惑:既然莫羡玄武不济,岂可能轻易取走一魄,怕是还有玄机。 莫羡睿智,猜到于穆昇之所想,徐徐解释道:“我与暐暐一场相识,离别时赠与她镇魂之器。她这次重伤,本无可能幸免,除去外伤,魂魄也俱是离散,幸得有镇魂器护身,锁魂摄魄,才留得一线生机……待到取魄之时,将镇魂器摘下,魂魄疏解,我便自取之一。” 竟将这镇魂器赠与暐暐吗? 于穆昇听到此,也是诧异了:说得轻巧,镇魂器是何等贵重之物,怎可能如此轻易送人?之前,莫羡说的“自己与孔雀家有些渊源”,看来也是虚词了,之所以会如此费心的照顾暐暐,恐怕是对她有心了。 想到这,于穆昇也有些头疼:暐暐自小体弱,修行读书,少与人交往,男女之事,分寸之间,拿捏也是失了得当。先前有陌小辈之事为鉴,之后又与这莫羡起了瓜葛。如今执意要嫁翼云天,说是“偶见一面,却觉得很是熟悉”,原以为不过是“一见钟情”的委婉说法,现在看来极有可能确有交集。哎,女大不中留,有些心思,连为父的也要蒙在鼓里了。 罢了,缘分深浅,多些相处,才会知了这分寸。还是问问这瓶内异动,所为何事,方才正经。想到这,于穆昇回整了思绪,重新认真地看向莫羡。 瓶内异动,所为何事? 莫羡反复思量,想必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暐暐又得一镇魂器在手,锁魂摄魄,招引了这净瓶中离散之小魄。魄儿摇晃,底下那片猩红,自然更加蠢蠢欲动。 二是暐暐本体已恢复从前,玄武更进一步。记忆无根,随本而生,本既茁壮,记忆岂肯示弱,更欲喷薄而出,灼灼与之交汇。 无论何种原因,单凭莫羡的玄力,都很难将这份记忆继续封印。之前已有的那次异动,莫羡凑巧就在净瓶旁,及时出手,才能勉强封印。若有下次,就未必有此幸运,一旦记忆破瓶而出,该查的案,该缉的凶,逐一行事,辛苦之至。而暐暐才有的宁静祥和,也就烟消云散了。 莫羡不忍心这样,在他的记忆中,暐暐是一个怡然自得的女子,顺遇而安,悠闲生活。她慢慢走路,慢慢吃饭,遇到要做的事情,不急于求成,愿意多花些时间来细细筹划,时光落在她的身上,也好像跟着变慢了……这样的她,就一直快乐下去吧。莫羡如此想着,也就一直好好收着这净瓶。 如今他将净瓶归还给了于穆昇,也把自己的这份心思,一并传递。不过,于穆昇会如何处置,各人自有主张,自然不会强求。 于穆昇望着这瓶内之物,也是纠结。莫羡之意,明了直接:保全暐暐现有的快乐,摈弃以往的生活,也不去理会曾经的那场杀戮。但是拖着错误前行的人,真的可以获得快乐吗?未必。 …… 如今,于穆昇与暐暐的奶娘一同站在了这净瓶之前,他望着愈来愈浓的血雾,满眼矛盾。是索性让它喷涌而出,暐暐重回曾经,一切做个了断?还是再次封印,让她率性而为? 奶娘倒是没有犹豫,说道:“暐暐沉睡四年,苏醒不过三月,如何舍得让她再遭痛苦。” 是啊,整整四年……于穆昇回想起了那些等待日子里的煎熬、彷徨与无助。 奶娘又道:“没有记忆,没有那一魄,又有何妨,难道她就不能是于暐暐了?”奶娘想得透彻,她待暐暐似亲生,做母亲的,要的就是女儿健康快乐,现在的暐暐都有了,何必还要自寻烦恼。 也罢也罢,于穆昇心回意转,大开玄力,重新封印了暐暐的记忆。随后,两人同回翼云家。 正要踏入院子的时候,遇见了匆匆赶来的翼云天。 “岳父,”翼云天向于穆昇掬手致意:“我收到一份紧急暗报,方才临时走开。刚刚下人来报暐暐已经苏醒,就马上赶了回来。” 为何要解释自己片刻的不在场,明明已经悉心照顾她整整三日,不过才离开,又何必紧张介怀?皆因于穆昇太宠女儿,若让他觉得女儿在此受了屈,必要大动干戈,对于这位爱女心切的岳父,翼云天也是惶恐的。 “嗯,近日你也是辛苦了”于穆昇点了点头。上次见面,还是新婚当夜,翼云天称自己为“于前辈”,如今倒是改口了,看来两人相处不错。 三人在门外寒暄。忽然屋内传来一个丫头的哭声:“小姐,你是怎么了?快来人那!” 即刻推门而进,只见暐暐昏倒在梳妆镜前,边上有个小丫头瑟瑟发抖:“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小姐对着铜镜比划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不久,暐暐醒来,面色尚可,只是身子显得还有些虚。她下床拜见了父亲与奶娘,却掠过翼云天。他心中一惊,赶忙拉住她的手。暐暐转身看他,一脸迷茫:“公子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于穆昇望着这瓶内之物,也是纠结。莫羡之意,明了直接:保全暐暐现有的快乐,摈弃以往的生活,也不去理会曾经的那场杀戮。但是拖着错误前行的人,真的可以获得快乐吗?未必。 第15章 被岳父教训的翼云天、耍花腔的暐暐与一切了然于胸的婆婆 被岳父教训的翼云天、耍花腔的暐暐与一切了然于胸的婆婆 不认得我了吗?翼云天惊愕失色,手足无措。 于穆昇与奶娘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一时间,满场沉默,还是边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率先开了口:“刚才之举,想必是小姐对着镜子给自己下了幻术,就为能忘了公子……”说完,啜泣不止。 给自己下了幻术?于穆昇火冒三丈:怎可如此轻易地给自己下幻术!暐暐本来就只留有几个月的记忆,如今还要将这少得可怜的记忆,再模糊掉一半!翼云天做了什么,让她如此轻率地伤害自己? 于穆昇压不住火气,直接对着翼云天打了一掌。翼云天没有防备,单膝伏地,嘴角边流出一缕殷红。 如此局面,奶娘倒是看得通透:这掌下去,于穆昇依然怒不可遏,翼云天已是追悔莫及,而暐暐呢?面色如常,眼里却有一丝藏不住的心疼……刚才那说话的小丫头忠心且听话,玄武只是一般,哪能看见比划个手势,就一下子猜到是下了幻术?定是暐暐教她说的。 奶娘心如明镜,不动声色,看着眼前两位平日里睿智且沉稳的男人,就为这样一个小把戏而大动干戈,也是欣慰:如何看不破呢?关心则乱。 事后,奶娘将于穆昇拉到一边,重新说回整件事:“下幻术之说,不过诳语。实则是翼云天在暐暐与则弦之间摇摆不定。暐暐要的是‘但得一人心’,翼云天可以给的只是‘不离不弃’。如此结局,暐暐并不乐意,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原来如此,她无恙便好。”于穆昇放心了,也叹了口气,“以后再这般耍花枪,当先透露一二。幸好翼云天玄武深厚,不然这掌下去,怕是要躺上半月了。” 随即,又点头表示认同:“这样也好。则弦归来在即,如今三人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不如来个痛快。且看翼云天如何选择吧。” 听到这里,奶娘倒有几分错愕:于穆昇之前一直不看好两人关系,当时也只是为了这紫云力之事,才会出此下策。如今暐暐已重修妥当,原以为他肯定要将她带回去,也好留下则弦与翼云天再续前缘。可怎么又是这番打算? 于穆昇明白奶娘心中所想,顿了顿,还是和盘托出:“我之前只说‘暐暐倾心于他’,其实还有下文。暐暐常说‘觉得翼云天很熟悉,以前必有渊源’,我之前以为不过是少女怀春之说,不以为然。可是这次的东葵山之行,却让我始料未及。我原本以为女儿年幼,事事都会与我商量,暗部之事,交友之事,还有先前那陌小辈之事。结果却发现女子心,海底针,总有一些事,她是只留给自己一人……” 的确,莫羡说起曾赠予暐暐镇魂器之时,于穆昇真是满屏诧异:镇魂器何等贵重,天下只有两条! 刚才所见,暐暐脚踝上系着一条,那是翼云天所送,丈夫送给妻子,合乎情理,只叫人真心羡慕。可莫羡如何能送她?姑且就送了,可为何自己一直没发现,是暐暐有心隐藏,还是莫羡虽留了心意给她,却不想让她知晓? 于穆昇自然猜不透,倒也不多想,只是单凭此番,就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自作主张,越俎代庖。说不定这次出嫁翼云天之事,本就是她的缘分,反是做父亲的混淆了。 于是,于穆昇继续说:“儿女自有福分,你我都不便武断行事,还是让他们自己了吧。我在此再待几日,等暐暐身体恢复,我便先行回去。则弦即将归来,我要先与她好好解释此事。” 第二日,翼云天的母亲晓风蝉匆匆赶来。她倒是要会会这个于暐暐,先是迟迟不来拜见自己,后是儿子的三房夫人,都因为她被赶了回去,几大家族皆颇有微辞,自己已多番忍让,如今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于穆昇打伤了…… 说到这个于穆昇,晓风蝉也觉得不爽。她自幼有个亲密无间的好友清解语,乃是孔雀族老族长之女,美如谪仙,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她素来喜欢玄妙轻巧的东西,就上狐山拜师学艺。幻术正宗凛月派掌门苍凛子,有心栽培于她,传予她一只白环,唤作“听风”,嘱她一番历练之后,回来接任掌门。结果一下山,就遇到了同族长老之子于穆昇,两人一见钟情,很快结婚生子,诞下一位千金。 于穆昇本就俊朗非凡,即使现如今人到中年,仍广得女子青睐。更可贵的是他只真心待妻子一人,并无侧房。晓风蝉也很为她高兴,常常往来叙旧。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清解语很快过世,从此两家就少了交集。如今,翼云天与昔日密友之爱女则弦情投意合,晓风蝉倒也欣慰。谁知竟会无端端地冒出来一位于暐暐,于穆昇还如此偏爱于他,莫不是他本就是道貌岸然之辈,背地里还有别的女人? “小姐,老夫人过来了。”侍女向暐暐禀告。 暐暐正在院中采花,一手放在身后,一手拈花凑近鼻尖,像是在轻轻闻,眼光却落在别处,满怀心思,一时间没有回应。 晓风蝉已进了院子,看着暐暐的背影,目光很快就落到暐暐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上。纤纤玉手,腕处戴着一只白环,定睛一看:岂不就是“听风”! 暐暐才缓过神来,忙转身拜见。一抬头,四目相对,晓风蝉瞬间愣住了:这分明才是于穆昇与清解语之女! 暐暐与她母亲年少时长得很像,同样的美艳不可方物,只是清解语偏于正气,暐暐则偏有几分明媚。她今日穿着一件白色的裙袍,颜色素雅,但仔细看看,上面用银线绘着繁花似锦,外面罩一层云纱,只在腰间系上一条琉璃粉的锦锻,清丽脱俗,带着几分活泼。如此装扮,不像已为人妇,活脱脱还是一位少女。 “你过来那么久,我也没来你这里坐坐,莫要见怪。”晓风蝉很大度,而且上次翼云天遇险归来,全家人一起吃饭,确是自己故意省去她的。如今看来,当时的做法有些不妥当了。 暐暐连忙摇头:“不敢,老夫人莫要怪责暐暐不懂事才好。” “老夫人?看来我们家暐暐确实将翼云天忘记了。”晓风蝉笑着说道。 暐暐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翼云天的态度不明,她要以何种身份来称呼他的母亲呢? 晓风蝉倒是不在意,拉着暐暐的手,坐到树下说话:“不必拘束。我有事想问,你之前与翼云天嬉戏,常常幻作她人模样,看来也是幻术高手,不知师出何派?” 暐暐不明何意,只得老实作答:“不是我有心推脱,但三月前醒来,往事俱已消散。只记得幻术道法,却忘了从何而来。” 见暐暐几分失落,晓风蝉轻拍她的手,示意安慰:“不记得也不打紧,我可告诉与你。幻术正宗为狐山之上的凛月派,幻术高深者,可幻物成形作器,手刃敌首,也可幻作他人,穿梭行事,久而不变。暐暐也可如此吗?” 暐暐点头承认,听她往下说。 “幻术之流也有偏门,擅长噬魂咒,可激起人的阴暗面,也可自我催眠。”晓风蝉已是笑颜盈盈。 “受教了。”暐暐虚心记下,随即恍然大悟:正宗与偏门从来势不两立。既然自己承认会幻术正宗之道法,那又岂会这催眠之偏术。看来,“对镜下幻术”之说是被看穿了...... 暐暐连忙叩拜认错:“是晚辈班门弄斧了,反叫翼云天白白挨了一掌。” “这倒无妨,只是他心里不好受。”晓风蝉看着暐暐的眉眼,心里喜欢,清解语不在,自己也愿意代她教导女儿:“说是忘了就算忘了吧,这样也好。男女相处,本就该男子七分,女子三分。先前你的举动,也是过于主动了一些。如今翼云天也是对你上心了,不妨以退为进,慢慢退回那三分之地。他若有心与你,自然会紧追不舍。如若不然,还是转身离开来得爽气。” 晓风蝉言语真诚,面容慈祥,暐暐听着、望着,心中温暖如春,想来自己之前因为害怕会被责罚而迟迟不敢前去拜见,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于穆昇循声而来。他与晓风蝉点头交好,又转向暐暐,笑着问:“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可是新换了唇脂?”语气轻柔,目光温煦。 晓风蝉看在眼里,念在心上:先前也见过于穆昇对话则弦,常问的是“今日可否遇到什么人,或是什么事”,从不似这般的温柔。到底还是亲疏有别。有父如此,子复何求。 随后,两人至内堂再叙,留暐暐独自悠闲。 晓风蝉道:“许久未见,暐暐出落得与她的母亲越发相像了。” 听晓风蝉如此说话,于穆昇也不再隐瞒,缓缓道来:“暗部事发,暐暐重伤,九死一生。有传言说,那次行动是针对于她。我也是胆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于是小心隐藏了她的身份,找来养女则弦,替了她‘孔雀之女’的名号,就怕让她再受牵连。” 于穆昇这话说得心平气和,看来是深思熟虑后的折中之策。他边说边为晓风蝉沏一杯茶,呈递于她:“暐暐此番出嫁,先前不曾与你商量,也很是贸然。算是为父的私心,莫要怪责与她。” 晓风蝉也是经多识广之人,自然明白于穆昇心中所虑:所谓名号,不过身外之物,保其周全才是正道。暗部之殇,各大家族苦苦找寻两年,一无所获;于穆昇想引蛇出洞,也是收效甚微。足见凶手狡猾难测,于穆昇爱女心切,断然不敢让暐暐以身犯险。 晓风蝉轻呷一口茶,笑着说:“自然不会怪她。我方才问话于她,她说先前记忆均已散尽,可是确有其事?” 于穆昇默然点头。 见他神色凝重,晓风蝉连忙安慰:“不记得也无妨。如今她朝气蓬勃,父疼夫爱,算得上圆满。只是,她就不曾向你问过之前的情况吗?” “先前醒来之时,是也常常问起,不过我都有心避开了。久而久之,也就问的少了。之后,她偶尔外出游玩,也会道听途说一些是非,她反而不再提问。”知女莫若父,于穆昇明白暐暐能猜到一二。 她不再提,说明她还无心无力去面对往昔的沉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全区,何况她本就是随遇而安的女子,既然她能过好现在的生活,还不想走出来,那也无可厚非。 晓风蝉点头表示理解,又说道:“之前,有谣传暐暐是你与一狐族女子所生,我还想着如何有这荒诞的说法,今日看到她有“听风”在手,也难怪有此误会。” “确实如此,我既有心隐瞒她的身份,就嘱她不可在外现出真身。若遇危险,就唤出“听风”,“听风”乃白狐幻物,也是继任掌门之信物。当年,解语诞下暐暐之后,再无心掌门之位。之后,她送暐暐上狐山学艺,就将“听风”送还回去。不想,掌门师尊又转手将此物送给暐暐。”于穆昇回忆起从前的幸福时光,眼中这才有了几分笑意。 “幻术之道讲究血统与天赋,暐暐是两者皆备,自然事半功倍,受人器重。”晓风蝉与清解语交好,对此也稔熟于胸。她也曾请来凛月派长老,传授幻术与翼云天,倒不是有心叫他向幻术方向专营,只为备不时之需。翼云天贵为龙族,虽学习时间不长,但也可自如地□□幻形,不过是维持时间短暂,不消一会儿,就会现出原貌。但暐暐不同,她勤勉好学,年纪轻轻就被看中为继任掌门,若真想幻形以迷惑视听,应该很难被识破,即便是面对翼云天…… 再说回这狐山凛月派,派中上下几乎都是狐族子弟,中间虽也穿插有异族同仁,但大家一起修炼,起居如常,实在难以区分。因而一说起这凛月派,大家就当其弟子都是狐族的。这也是后来于穆昇送暐暐上狐山养病的道理,众人皆知她是于暐暐,却不识她就是“孔雀之女”。 暐暐手上带的白环,名曰“听风”,是镇派法器,又作“掌门听环”,是掌门与所看中的继任人选之间,联系与约制的法器,若掌门有事传唤,即使继任者身在异处,也会速速赶来。“听风”是白狐幻物,暐暐手戴白环,就如同一只白狐缠绕在腕上,若遇强敌,则直接现形,上阵厮杀。若是平日里,“听风”在手,也可替人受皮肉责罚,待六个时辰之后,悉数还回。所以那日,宸夫人设计打了暐暐三鞭,暐暐并无所伤,只在玄武虚口处留了一道痕迹,倒是那宸夫人,六个时辰一到,就自尝苦果了。 对于此事,晓风蝉虽并不在场,但现在想来,倒也有几分滑稽:凡事若想捉弄别人,就应先掂量掂量自已,不然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况且,于穆昇如此疼惜女儿,这些事若被其知晓,估计也会惹来不小的麻烦。这样一想,她觉得儿子将那无事生非的三房夫人赶走,确是情有可原。 两人抚今追昔,相谈甚欢,最后说起了则弦……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回这狐山凛月派,派中上下几乎都是狐族子弟,中间虽也穿插有异族同仁,但大家一起修炼,起居如常,实在难以区分。因而一说起这凛月派,大家就当其弟子都是狐族的。这也是后来于穆昇送暐暐上狐山养病的道理,众人皆知她是于暐暐,却不识她就是“孔雀之女”。 第16章 争奇斗艳,且看谁人棋高一招——则弦初登场 对于养女则弦,于穆昇也很是看重。她只比暐暐稍稍大了三月,两人玄武相当,但看起来明显较暐暐成熟,行事果敢,雷厉风行。这两年来,则弦替了这“孔雀之女”的名号,也是处处受难,杀戮不断。所遇到的每一桩事,每一个人,她都细细报告给于穆昇,以期助他早日查获真凶。她也知自己很多时候只是一枚棋子,可是依然很敬重于穆昇。他救她于危难,助她脱苦海,她以愿意效力犬马,达其所愿。 则弦与翼云天相识于一年前的玄武比试,之后又在黑暗森林的历练中,守望相助,进退与共,情谊绵长,所以一出森林,翼云天就请家中的老人,上门提亲。对此,于穆昇也有自己的思量,翼云天虽好,但身边已是莺燕起舞,若想独得宠爱,势必要耍些手段。但则弦刚烈耿正,不喜取悦他人,对于妻妾间的勾心斗角,更是厌恶。两人现今是情投意合,但若想长相厮守,则弦还是缺了几分心思,因而并非良配,也就一直没能同意。则弦虽然对翼云天一见倾心,但见于穆昇迟迟未能答应,也只能翘首以盼。 晓风蝉对则弦也很喜欢,这份喜欢并不亚于对于暐暐的认可,而且两者决然不同。则弦为人公允自律,若嫁入翼云家,管理族中妻房、尊敬长辈、照拂晚辈,势必面面俱到,少有瑕疵。 而晓风蝉对于暐暐的喜欢中,她的身份占有很大因素,另一方面,翼云天也很爱护于她,做母亲的自然不会与自己的儿子过不去。只是,父女情深,互相影响,既然于穆昇只钟情一人,暐暐自然也容不得翼云天有别的妻房,所以若是最后选了暐暐,估计不出半年,这家里就再无别的夫人了。 晓风蝉这时想起,暐暐自嫁入之后,与别的妻房间少有走动,即使偶然碰见了,也绝不以姐妹相称。一方面,是她为人清高,又素喜清静;另一方面,会不会她本就打算了独得宠爱,不让翼云天享齐人之福? 于穆昇与晓风蝉说起这个话题,两人皆轻松自在,谈笑风生。于穆昇戏言:左拥右抱,且待翼云天如何抉择;晓风蝉笑道:争奇斗艳,且看谁人棋高一招。 之后,两人拜别。于穆昇重回孔雀族准备,为则弦接风洗尘。晓风蝉则转身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遇见迎面赶来的翼云天。 “为何而来?”晓风蝉见翼云天一脸疲惫,之前暐暐病倒,他守在床前三天,后又平白无辜地挨了一掌,如今还要处理之前所耽搁下的事务,甚是辛苦,今日如何赶来? “母亲没有为难于她吧?”翼云天一脸正色。 “放心,母亲没有欺负她。”晓风蝉好气又好笑,在儿子心中,母亲何时变得这般小气了? 见他还要一探究竟,晓风蝉拉过他,认真地说:“今日你不必进去,她不会见你,且等做好决定,再行来往吧。” …… 一晃过去三日,翼云天专心处事,心无旁骛。既然自己左右为难,莫衷一是,不如先不去理会,一切随缘。只是政事虽多,但终究还是处理完了,人一旦闲暇下来,万千情丝顷刻缠绕心头。 入夜,翼云天一人饮酒,一口气闷在胸口,久久难平。之前他还当那句“我不要你了”是句胡话,没想如今却坐实了。为何真要如此,就因自己说“若你想我摈弃左右,只待你一人好,就太过贪心了”,伤了她的心?翼云天满心烦闷,捏碎手中酒杯,一个飞身,转入了暐暐的闺房…… 暐暐正打算休息,见翼云天进来,并不见过多吃惊,平声静气:“姐夫。” “叫我翼云天!”翼云天有点恼了。 翼云天更想让暐暐唤他“夫君”,却开不了口。自己虽然是过来寻她了,但并不意味着要舍弃则弦,只是单纯的想来见见她。可是,当听到“姐夫”这个称呼,还是觉得分外刺耳,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也许他这辈子都不想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暐暐眼中一丝狡黠,轻叹一口气:“翼云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翼云天皱了皱眉,直接将暐暐搂进怀中,密密地吻起来。她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翼云天伸手想去解她的衣带,却被暐暐一手拦下。他并不就此打住,而是换了一只手继续,还压着声音,在她耳边说话:“别拒绝我。”声音沙哑,极尽邪魅。 暐暐蹙了蹙眉,一下子开了玄气。翼云天没有防备,被震退两步。 “不错,之前只是七级玄武,如今紫云合一,升到八级了。”翼云天嘴角浅勾,露起一丝凉薄。 暐暐也是不悦,甚至有几分不耐烦,说道:“我知道你之前助我修整紫云,今夜之事,我不做声张,但下不为例。” 声音淡漠,就像两人不曾有过交情。 翼云天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窖,满脸冷意:“于暐暐,说不要就不要,你当真要做的如此绝情?” “如何才算不绝情,姐妹共伺一夫吗?”暐暐对翼云天模棱两可的态度也很无奈。她想得清楚,若他真要这个结果,自己倒不如像晓风蝉说的那样,转身离开来得痛快:“我既已将你忘却,又何必再来招引?” 看着她眼中的几分鄙夷,翼云天觉得一口气憋在心中,涨得生疼:“凭什么要我放弃她,来取悦你?你不过是替了她的位置,才有幸成为我的夫人;洞房花烛夜,你也是幻作她的样子,我们才有了这夫妻之实!一直以来,我处处疼惜你,舍不得你,才不愿让你离开。但你千万不可将我的忍让,当作对你的纵容!” 闻言,暐暐挑起了眉头,心中暗潮汹涌,她强压着火气,不想与一个喝醉酒的男人争辩。 翼云天几分醉意,看着她的置之不理,心中更是难受:恶言相向也罢,张牙舞爪也罢,也好过这般的无动于衷,就像是面对一个自己不在意的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激不起她心中的涟漪。 翼云天无处发火,口不择言:“我与她曾经守望相助,进退与共,所以这正妻之位,我一直保留于她!但与你呢?我们可曾经历过风雨?什么都没有,那你又凭什么说对我的喜欢!” “凭什么说喜欢?就凭我不顾家人反对而一心要嫁于你!凭我新婚当晚愿意以她人之姿来讨你喜欢!凭我明知道你就是个三心二意之人,还想着与你厮守终老!”暐暐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心中的愤懑再也压不下去,“翼云天,我是少了一魄,但绝不是不知廉耻之辈!你当真就这么骄傲?若是我不喜欢,你的好,我根本看不上!” 翼云天怔住了,有些话、有些事,覆水难收。他想道歉,很想说自己没有存着不屑,想去抱她、吻她、跟她说“我不曾骄傲,至少在你面前从来不曾有过……” 眼看“对不起”就要脱口而出,下一刻侍女闯入急报:“小姐、翼云公子,则弦小姐……” 话还没说完,则弦就出现在两人面前。她素袍裹身,正色凛然;暐暐衣带渐松,泪眼氤氲;翼云天几分薄醉,惊诧疑惑。一时间,三分而立,各怀心思,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是姐姐过来了,”暐暐把眼泪硬生生地逼回去,首先打破僵局。她在心中轻叹一口气:罢了,自己的院子,还指望谁开口呢?于是,微微侧身,整理好了衣裳,回过来,丹唇轻扬:“姐姐此番历练,不畏艰险,披荆斩棘,载誉而归,为我孔雀家的声望更进一步。妹妹好生钦佩,只是今夜已深,明日必上门讨教。”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只是眼中不起波澜,言下之意:有事明日再叙。 暐暐觉得头疼,自己也算克制内敛之辈,不轻易与人正面冲突。之前与翼云天的争执,大半是因为当时已病入膏肓,难以律己。如今竟又被搅得郁闷难平,看来自己对他已心不设防,正想着要酣畅淋漓地吵上一架,突然戛然而止,心中的情绪自然无处释放,还是早些送客为妙。 况且,则弦之行,暐暐也略有了解,不过傍晚时分,才回的孔雀家,父亲特地为她开了家宴,何以如此快就过来了?来者不善。 暐暐不是厚颜无耻之人,整件事到头,她对于则弦都是心怀愧疚的。明日之约,要打要罚,都悉听尊便吧。 “今晚父亲与我说起你与翼云天之事,不过是救你性命罢了,我也不会无端介怀。”则弦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则弦与暐暐年龄相仿,身形也有几分相似,同样的肤白貌美,但气质大有不同。则弦眉宇之间带着不可磨灭的坚毅,深褐色的眼眸,光芒四射,英气逼人,就像披着铠甲的女英雄;但她笑起来又如春风拂面,顾盼间尽显端庄从容,不似少女的羞涩与仿徨。 相较之下,暐暐则更柔媚温和,不露锋芒,她也很厉害,甚至有过之而不及,但不锐利,不张扬,看起来更像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就是这样一位大小姐,让则弦气得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今晚的接风宴上,于穆昇特意嘱咐下人做了自己爱吃的食物,煎炸蒸煮,花样繁多,还准备了丰富的上品宝物,琳琅满目,任君挑选。则弦很是开心,就趁着这份欢喜,于穆昇轻描淡写地讲起了暐暐与翼云天的事。不过,他没提及暐暐就是“孔雀之女”的身份,这本就是个秘密,不可与人道。那日里若不是晓风蝉主动点明,于穆昇决然不会透露。更何况,为何要在今时今日来表露暐暐的身份?则弦是知恩图报之人,难道要用恩人女儿的身份,逼她退出? 则弦震惊不已,心中愤恨,连身子都在微微颤动:自己如此敬重,如此仰慕之人,竟然将自己的因缘胡乱地穿插到一个不知底细的“妹妹”身上!事到如今,她与翼云天是否已情投意合,则弦不堪想象,只得飞速赶来。 “妹妹,再过三日就是家族聚会,之后我就会与翼云天择日完婚,你且好好留下,千万等喝完姐姐的喜酒再走。”则弦走近翼云天,牵起他的手,转向暐暐,先发制人,“这个面子,妹妹一定会给姐姐与姐夫的吧。” 此话出口,暐暐始料未及,面色微变,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看向翼云天。 翼云天也是惊讶不已,何曾有过这样的约定?但他有口难言。则弦已经回来,即使再得体大方,这件事终究是伤害了她。虽然她说着不介意,但明显是句反话。若是此时否认,怕她真要寒心了。 看着翼云天的反应,暐暐心中了然,既然他已默许,自己也落得痛快:“一定,先恭喜姐姐了。”一转身,眼泪滚落衣裳。 翼云天此时五味杂陈:蓦然见到则弦,喜出望外;见她自作主张,也是不悦;想到要与暐暐别离,依依难舍。 则弦拉着翼云天离开,快到门口时,她侧过身子说话:“妹妹莫要忘了与父亲的约定。” 暐暐没有回头,只暗暗捏紧了拳头,故作轻松地回道:“自然,愿赌服输。” 作者有话要说: 暐暐不是厚颜无耻之人,整件事到头,她对于则弦都是心怀愧疚的。明日之约,要打要罚,都悉听尊便吧。 第17章 撩人的眼眸 愿赌服输吗?蓦地,翼云天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捏住,很疼,很闷,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来得突然,却又剧烈地不容忽视。 他领着则弦回到自己的院子。家中正妻的院子自然一直都是空置的,暐暐没兴趣窥视,别的夫人更加不敢染指。只是事出突然,翼云天来不及吩咐下人打扫。只能先将则弦安置在自己的卧室,而自己则转身要去书房。 见翼云天要走,则弦也有几分急切:许久不见,不再多逗留陪伴一会儿吗?历练艰辛,不问问自己是否一切安好吗? 刚才暐暐房中的情况,则弦看得清楚,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之后,自己横插进去,一切才戛然而止。翼云天是跟着自己回来了,但明显有些烦躁。难道是因为情到浓时,被自己打断,心里不痛快了吗? 想到这,则弦心中也泛起点点苦涩:说什么情比金坚,不过区区一个来月,到头来还不是就与新人如胶似漆了。暐暐是做的卑劣,可翼云天呢?还不是道貌岸然……她突然想到了于穆昇,他也是人中翘楚,却只对一人情深似海。 于穆昇是偏袒暐暐,但也至少知道心怀愧疚,与自己好言解释,哄自己开心。可翼云天呢?明明是自己背信弃义,可是当暐暐说完“愿赌服输”之后,他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虽然很快掩饰,眼神中还是藏不住的落魄与沮丧……则弦觉得心痛,觉得委屈,但更多的是不甘心。 于是,她猛地从后面抱住翼云天,将头靠在他的背上,轻声细语:“漂泊在外,我夜夜惦记于你,想起昔日的点点滴滴,辗转思念,孤枕难眠,你是否也与我一般心意?” 翼云天心中原本一团晦暗,这话就像一块尖锐的利器在上面戳了一个小洞。两人初见时的美好,再见时的守望,一点点、一丝丝地涌进心房,最终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转过身,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你今夜风尘仆仆,早点休息,明日里我带你四处走走。”这话看似体贴,其实却留有余地,不然就不是“四处走走”,而是直接说“去见母亲”了。有些事,翼云天还需要再好好想清楚。 则弦看着翼云天的眼睛,他的眼眸化成一汪湖水,静静地,就像要把她融化似的。她慢慢地靠近他的怀中,一只手抚上他的脸,一只手捏成小拳头,环住他的腰,脸也渐渐地贴了上去,落在他的唇边。 则弦的眼睫毛一闪一闪,像柔和的小毛刷,轻轻地拂过他的下巴。翼云天觉得有点痒,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 则弦一怔,心中凉薄:暐暐不就是这样引得你步步深入,现在为何反要避开自己?她皱了一下眉头,悄然打开了手心,房间里慢慢晕开淡淡的花香。 好一个入骨媚,只叫人缠绵悱恻…… 则弦的心意,翼云天自然明白。今晚他本就是酒意朦胧,加上这香味的催情,确实有些蠢蠢欲动了。 翼云天将则弦抱紧怀中,打开她的唇齿,重重地吻了上去。他闭着眼睛,似乎吻得忘情,但好像又觉得几分不适,蹙一下眉头,很快转到她的耳后、耳垂,下来就是脖颈。这个位置逗留的时间格外长久,则弦甚至觉得有点痛楚了。 下一刻,翼云天将她推开。 …… 翼云天睁开眼,很认真地看着则弦,她的眼眸深褐,乍看之下很像黑色,但不绝似暐暐那般乌黑明亮,这一次真不是暐暐幻形的…… 翼云天突然觉得几分落寞,他帮则弦理了理衣裳,郑重地说:“来日方长,你早点休息。”声音冷漠,眼中已没有一丝□□。然后一抬手,打散了空气中入骨媚的香薰,转身离开。 他来到书房,静静地想着今晚的一切: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三心二意,既装得下家族责任,也装得下昔日承诺。其实不然,它很小,小得只装得下一个知心爱人。很多时候,人的心可能会有误解,但身体却诚实得很,看来这一次自己怕是要辜负则弦了…… 翼云天又开始想念暐暐了,想她的笑靥如花,想她的狡黠自得,也想她的张牙舞爪,他甚至想冲过去把那被打断的一架继续吵下去。她刚才已是泪眼氤氲,只看一眼,就让他心疼不已,现在不知又怎么样了。翼云天才发现最让自己心动的其实是她那双黑眸,明亮清澈,满眼温柔,就像……初次在黑暗森林中见到“孔雀之女”时的那一双眼睛。 第二日,暐暐如约等待。 如今则弦暂住在翼云天处,暐暐不方便过去,所以就在自己的院子里静心守候。她的院子很大,既有溪水,也有岩洞,落英缤纷,风光瑰丽,在众多院落中算是气派,加之翼云天所设立的灵光墙,可升可落,随意之至,在这广域的家府之内,大有爱宠延绵之惑。 这一等就入了夜。暐暐在院子的岩洞中醉酒,酒是自家人酿的,花香幽来,甜中微涩,即使畅饮,也不至于烂醉,倒是很能引人心事。想到这次自己若是真走了,恐怕就没机会再见翼云天了。说的是“愿赌服输”,可又怎么舍得…… 白日清醒时,暐暐还有几分硬气,他都已经默认则弦的话,她也不会拖泥带水地不愿离去。毕竟暐暐也是骄傲的,无论身份、姿色、玄武,少有女子可以出其右,一代天骄,还不至于干出死守一人不放的举动。 但此时不同,夜已深,人自醉,旁若无人,所压下去的点点苦涩,都翻涌而至,从眼眶中串联落地。暐暐又哭了,这次终于哭出声来,没有刻意地压低,却也似小女孩的嘤嘤声,肩膀微微颤动,委屈又落寞,让人有种想拥入怀中的欲望。 至少从翼云天的角度来看就是这样的,此刻他也正在这个岩洞之内。今日白天,他陪着则弦到处走走,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与她好好把话说开。可惜,她好像很快就乏了,先回房休息,翼云天不好勉强,转而来到暐暐这里。既然自己与则弦之间,还没有了结,也就不方便直接过来见暐暐。 于是就进了她院中的岩洞中静修。这洞中灵力丰富,里面有一条灵泉的分支,是特意从翼云天院子的灵泉中分出来的。之前帮暐暐重整紫云力时,感觉她体内玄力不稳,这自然与少了一魄有关,但勤加修炼,总有好处,所以才引来一条分支。谁想之后,暐暐再也无心修行,所以至今也没发觉这岩洞的特别之处。 此时的翼云天将自己的玄力完全压下,又加了一道隐匿符,只要不妄动,就很难察觉。他静静的看着趴在石桌上落泪的暐暐,心潮涌动,想过去拥她入怀,耳鬓厮磨,许她一世无忧…… 这时,空中飞来一只黄纸鹤,直接落在暐暐的面前,暐暐停下哭泣,顿了顿才开口说话:“父亲。”原来是传音鹤,若是由玄力高深之人操控,不只传音,还可以直接会话。 “暐暐,何时回家?”于穆昇问道,“则弦传来消息,说已与翼云天商定大婚事宜,就在这之前回来吧。” “我不甘心,”暐暐想说的是不情愿,可是话到嘴边,就改口了,很多事情,情不情愿,都由不得人,“一直都有传言说,翼云天与孔雀之女相识很早,而我也觉得他很是熟悉,那人到底是不是我?” “你想知道吗?”于穆昇似乎有了一丝兴奋,对于该不该恢复暐暐记忆之事,他一直犹豫不决:抛开尘封,轻装上阵,固然也是一种自在人生。但若要以隐姓埋名作为代价,是不是也得不偿失? 如今她竟然主动问起以前的事,他自然有所期待:“暐暐,你的记忆、所缺的那一魄,我俱已获得,你若想要,随时来取。” 记忆已经有了吗?暐暐几分惊喜,但很快迟疑,之前那场大病,沉重到难以喘息,还有……那大段暗无天日的孤寂岁月,她从不敢与人说道,哪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都叫人不寒而栗。暐暐明知自己不该逃避,不该推诿,不该如此的不负责任,可就是胆怯了,迟迟也说不出话来。 “既然尚无准备,就不必勉强,慢慢行事即可。”于穆昇隐隐感到暐暐的不安,赶忙抚慰。 事到如今,于穆昇决定一切放手,叫她自行选择。其实他很清楚,暗部之殇,各大家族虽倾尽全力,终一无所获。此事若真想了结,非恢复记忆不可化解。但暐暐还没准备好,毕竟她醒来的时间尚短,一切不过刚刚适应,一下子要她担此大任,她再强韧,也会不堪重负。 只可惜,消息从来都是隔墙有耳,即便小心提防,终会被人知晓,到时必群起而迫之。而于穆昇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拖到暐暐彻底准备好了为止。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传闻之事,难免有添油加醋之嫌,不可据此妄断。你是否与翼云天相识相恋,你不曾提过,我也不得而知。但则弦与他的交往的确实实在在,有迹可循,他当时想娶的也就是则弦本人。”于穆昇又转回之前话题,“暐暐,若真是她的姻缘,之前你的任性妄为,已生嫌隙,不可再胡来。” 于穆昇这话说的语重心长,他是偏心暐暐,但凡事也要适可而止:“缘分之事不可太过强求,若属于你,兜兜转转间终会回来。” 暐暐咬着唇,默然点头,也有几分愧疚:“对不起,我让孔雀家蒙羞了……” 这些话,翼云天自然听不清,传音鹤喃喃轻声,好似耳语之音。他虽然离得不远,但也不能清晰入耳,只能默默守望着她:几分恐惧,几分内疚,几分犹豫,几分无可奈何。 之后,暐暐不再说话,纸鹤也飞走了。她正准备起身离去,等的人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想知道吗?”于穆昇似乎有了一丝兴奋,对于该不该恢复暐暐记忆之事,他一直犹豫不决:抛开尘封,轻装上阵,固然也是一种自在人生。但若要以隐姓埋名作为代价,是不是也得不偿失? 第18章 替身的由来 来人自然是则弦。她身披白色的长袍,干练的长发直接扎起,没有饰物,但风姿卓然。 “我的男人,暐暐用的如何?”则弦语气一脸肃穆,气势凛然。 暐暐今夜也是一袭白衣,宽宽洒洒,配上此时的醉意阑珊,连声音也显得慵懒且清冷:“此事全算我贪心所错,这处也无旁人,不必客套,可直接说你想要如何?”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只要不过分,可以给的,可以做的,暐暐都会答应。 “你我同是父亲的女儿,这件事既可解你性命之危,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则弦声音冷冽,似乎还有些咬牙切齿,“不过,事至此了结,我要你起心誓,此后不再与翼云天纠缠”。 (心誓是什么?就是若违背誓言,夜夜入眠,都被心魔侵扰,辗转难眠,精疲力竭……大概只有无知少女才会动不动挥泪发誓,以证自己的痛下决心) 暐暐没有受虐倾向,心中冷笑,一口回绝:“以心魔起誓?不好意思,我没那种嗜好。不过……” 暐暐故作停顿,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摆弄着面前的酒杯,眼光停留在则弦的脸上,不露凶光,不见鄙夷,只是淡淡然地看着:“我也并非欠情不还之辈,先前曾碰巧助力于你,且让我向你讨个人情,正好平了今日之事。”她也不是有意要看轻她,但就是对她不存好感,自然而然地说话轻巧。 则弦片刻迟疑,很快恢复神态,她与暐暐不过一面之缘,哪会有什么把柄供她拿捏,于是嗤笑道:“于我而言,你只是三个月前,父亲从狐山上领下的一个刁蛮丫头罢了。说什么‘姐妹情深’,不过表面文章,哪来情分可谈。” 则弦说着,慢慢走近暐暐,稍稍倾身,伸手按住了她面前正在把玩的酒杯。暐暐以为她会顺势捏碎以渲染气氛,但没有,她只按了一下,就收回了手,好像只是嫌烦而已。然后她正回身体,继续说道:“你且细细说来这所助之事,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看看够不够平了这翼云家正房夫人的头衔。若真有其事,我既作为‘姐姐’,自然会滴水之恩,报之涌泉。如若不然,我也只能代父亲,管教你这不懂事的‘小女儿’了。” 暐暐倒是几分释然,既然她先说了“哪来情分可谈”,自己也就无需忌讳:“所助之事,自然是指先前的青山水家一案。见血封喉,斩草除根,你还当真狠得下心,屠了我孔雀族一脉。水家家主的斥魂鞭何等厉害,三鞭成行,一记索魂,二记碎魄,三记灰飞烟灭。你替翼云瑞挡得了第一鞭,已是皮开肉绽,勉强支撑。如何再挨得住剩余的两鞭,自然是我帮你拦下了。” 说到这,暐暐顿了一下,嘴角浅勾,露出一侧的酒窝,似笑非笑,成竹在胸:“那些水家府中的陈年旧帐,你来不及清理,也是我替你结了尾。幸好我快人一步,翼云天折返之时,我将将收拾稳妥,正站在你所寄住的厢房檐角准备离去。我与他对视一眼,就飞身遁逸,及时避开,这才不叫他怀疑到你的身份。如此人情用作抵消,你觉得可算值当,水-—则——弦?” (暐暐与翼云天相视的这一眼,就是她此番醒来后两人的初次相逢。单就一眼,暐暐就欢喜不已,萌生了要嫁作□□的小念头……O(∩_∩)O~) 闻言,则弦心中一惊,面色骤变,慌忙想否认,但又很快就正了神色,点头说道:“时过境迁,有些事我也记不清了。既然你说可以抵过,我也不作细究,便是可以吧。只是若真有其事,你又何故前来?是恰巧途径,还是本就尾随于我?”目光陡然锐利,言语透着谨慎,绝不似先前的傲慢从容。 原本在则弦的眼中,暐暐与自己玄武相当,不过是仗着于穆昇的偏爱,才对自己如此的漫不经心,即便是昨晚的三人对立,自己说完“择日大婚”之后,她也不觉得理所应当,而是等着翼云天的态度。原来,她早就知晓自己并非“孔雀之女”,那么于她看来,正妻之位也就不算自己的囊中之物。更叫人诧异的是,她竟然可以拦下斥魂鞭,之后又能留有余力地处理后续之事,是她刻意隐藏了玄武等级,还是其中另有玄机? 则弦的变化,暐暐全在眼中,刚才她说完那句“我也只能代父亲,管教你这不懂事的‘小女儿’了”之后,已有了几分杀气,倒未必真会血溅当场,但作势打个一掌两掌的,还是极有可能。不过,现在已有所收敛,反开始小心试探。 “自然是父亲叫我过来助你的,”暐暐没什么可隐瞒的。看得出来,父亲对则弦也是关切,总在自己面前,反复强调要善待于她,平等相交,不可视作外人。若按往常,这水家一行,定是父亲与她同往,可惜负伤在身,所以才托了自己,暗中协助。何故如此?父亲从不明言,暐暐只当是做伴罢了。 于穆昇吗?则弦心中宛然一笑,本来以为他收了暐暐这个“小女儿”之后,对自己就不再上心了,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暐暐见她心情渐好,也就事论事起来:“那水家家主,确实残暴不仁,对阵亲生女儿,也是手下无情。父亲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我自然义不容辞。不过……” 暐暐回想起案发当下,双方下手皆不留余地,血流成河,不忍直视,这也让她对这个新认的“姐姐”再无半分好感:“毕竟都是血缘至亲,如此这般地赶尽杀绝,那与你那父亲,又有何……” 话未尽言,就被骤然打断:“你什么都不懂,就少自以为是!” 此刻,则弦已是满脸通红,怒不可遏,甚至比昨日里于穆昇告诉自己翼云天与暐暐之事,更加叫她羞愤难当。暐暐语气中的轻佻,眼神中的不屑,虽然已经刻意压制,但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来,就像一把尖刀直入心房,扎得生疼:世人总是如此,从不身在其中,却言之凿凿,冠冕堂皇。谁不想小白心肠,温润大度,可是世道险恶,一路艰辛,谁人替你遮风挡雨!则弦想起了很多,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那羞于启齿的曾经,那难以言道的过去…… 则弦出生青山水家,排位第六,门面上来说,也算府中的六小姐。可惜,生母出生卑微,只是父亲身边的一位婢女,不想竟被酒后侵犯,收纳为妾,产下则弦。水家妻妾众多,生母不受宠爱,也无后台撑腰,每每被人欺辱,都痛不欲生。则弦性情耿直,更是不受待见,甚至有时会食不果腹,饥寒交迫。为父残暴,其子□□,水家的几位公子,也伺机调戏,甚至动手动脚。家中姊妹势利刁蛮,从来都冷眼奚落,百般挑拨。因而,则弦自小就对这些所谓的“亲人”颇为疏远,反而常与下人们吃住同行。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则弦就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目皓齿。一日,她与母亲偎在床上谈心,大哥醉酒闯入,意图不轨。母亲护犊心切,抵死反抗,大哥恼羞成怒,雷霆一击,母亲当场身亡。则弦慌乱中抓起身边的花盆,拼尽全力,砸向他的脑袋,一时间血流如注,昏死过去。父亲得知后,心痛不已,竟无视则弦丧母之痛,直接拉出去家法处置。一百记的棍棒交加,本必死无疑,幸好行刑下人手下留情,谎报已死,将奄奄一息的则弦带出水家,放置在一处阴凉之地。当时正值炎夏,则弦却满目苍凉,心如死水。弥留之际,远处过来一人…… 来人约莫40岁上下,身着青衫锦袍,修长高大,乌黑深邃的眼眸,棱角分明的俊颜,无一处不透露高贵与优雅。 他轻轻扶起则弦,喂她一粒补元丹,问道:“是在等人吗?” 则弦摇头,眼光迷离,天下之大,还有何人可等? “那你可愿意跟我回家?”那人眉目中带着一丝怜悯,声音低沉且稳重。 家吗?则弦心中悸动,泪水氤氲,默默地颔首点头。 于是,那人带着则弦,御剑飞行,途中她依靠着他的背脊,安心且踏实。待到住所之后,才知此人就是孔雀族族长于穆昇。 于穆昇当时正在四处找寻暗部一役的线索,毫无头绪,就逐一排查。碰巧途经此处,救下则弦。屈指算来,距离那场浩劫,已过去两年,收获甚微,各大家族也偃旗息鼓,不再苦寻。但于穆昇不会放弃,既然自己的女儿是带队组长,那么所有辛劳,就由他一力承担…… 不消数日,则弦全然康复,对着于穆昇叩拜致谢。望着这几分相似的脸庞,于穆昇心生一计:既然无所适从,不如引蛇出洞。 他招手示意她近到眼前,慢慢说来:“我有一女儿,自小疼惜,不想却在暗部一战中凋落。你与她年龄相仿,身形近似,你可愿助我引出真凶?”态度真诚,目光殷切。 则弦毫不迟疑,点头答应。 自此之后,则弦就成了于穆昇的“女儿”,冠以“孔雀之女”的名头。平日里,她勤加刻苦,于穆昇悉心指导,加之高阶灵药的辅助,玄武之功突飞猛进。而每逢竞技拜会之际,他就对她的新身份,广而告之。一时间,敌首、仇家都蜂拥而至,龙蛇混杂。则弦有些心虚,但他镇定自若,安慰道:“你且小心应付,留心各人反应。我就在你身后,统观全局,护你周全。” 闻言,则弦会心一笑,暗下决心:既然你救我于危难,助我脱苦海,我定会效力犬马,达你所愿。 …… 长久以来,这出“偷龙转凤”之计,天衣无缝,一路顺畅。不料,百密一疏,三个月前竟被青山水家的一侧室撞见,一时间暗潮涌动。则弦怕夜长梦多,当时于穆昇又有伤在身,故只身前往处理。 赶到之时,水家家主正斜躺软塌之上,惩戒家中下人,受罚之人跪倒在地,已遍体鳞伤,瑟瑟发抖。则弦仔细辨认,原来是家中厨娘。回想当年,自己常被罚不许吃饭,厨娘就偷偷留饭于她。如今两年不见,相见竟是这般光景……则弦心中难受,对水家更是愤恨。 见她来了,家主满脸鄙夷,讥笑道:“几年不见,你倒是攀上了族长的高枝,高床软枕,夜夜生欢,只是情至深处,他待你可算温柔?”此言一出,在场的公子小姐皆哄堂大笑,措辞下流。 则弦怒火中烧,于穆昇唤她一声“女儿”,自己也只将他一人视为父亲。青山水家,于她而言,不再有半分瓜葛。如此的淫言秽语,竟然泼到了自己所敬仰之人的身上……则弦深恶痛疾,握紧双拳,强忍不发。 谁知下一句话,彻底叫她按捺不住,杀机尽现。 家主丑态毕露,大言不惭:“此等家门幸事,我定要大肆宣扬,也让各大家族都竞相拜访我这青山水家。” 大肆宣扬?则弦心中冷笑:胆敢阻拦父亲的寻仇之路,真是万死难得其咎! 下一刻,她玄气全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世人总是如此,从不身在其中,却言之凿凿,冠冕堂皇。谁不想小白心肠,温润大度,可是世道险恶,一路艰辛,谁人替你遮风挡雨!则弦想起了很多,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那羞于启齿的曾经,那难以言道的过去…… 第19章 我是谁?慌张的人儿 则弦凝结全力于掌心,一掌劈向水家家主,玄光大作,气势磅礴。周围原本风平浪静,一时间震得风声沥沥。下人们见状,也将水家小辈团团围住,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公子小姐们,平日里骄奢放逸,玄武极差,而下人们则人多势众,其利断金。一时间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则弦与水家家主的两厢厮杀,本也没什么悬念。她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区区两年的勤学苦练,就已达到玄武七级。而水家家主不过六级之势,再加上多年的荒淫无度,几个回合打下来,身体好似强弩之木,不足为惧。谁知,水家家主此时,祭出镇山法宝:斥魂鞭。 斥魂鞭名声显赫,于穆昇也曾仔细品鉴,确实可算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玄器。静处时看似普通鞭子,实则灌注玄力而成型;擎动时搅动玄力肆虐,好似灵蛇乱舞,周身燃出宝蓝的冰焰。三鞭成行,一记索魂,二记碎魄,三记灰飞烟灭。此鞭一出,则弦也大惊失色,不敢近身打斗,只能辛苦避让。 则弦艰难招架之时,竟无端冒出来一个翼云瑞。他挡在两人中间,示意调停。别看他终日流连花丛,脂粉气重,其实本心纯良,玄武六级,又背靠第一家族的翼云家,常常路见不平而拔刀相助。这番挺身而出,也为化干戈为玉帛。可惜水家家主当时已杀红了眼,根本不卖他人情,反乘其不备,向他扫出一鞭。则弦猛然将其拉过身后,正面阻挡。一记之下,则弦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后两记原是避无可避,不想它竟突然消了玄力。翼云瑞暴起反击,水家家主毫无招架之力,最后被则弦一击毙命。 这斥魂鞭突然消了法力之事,则弦当时无暇顾及,只当是水家家主油尽灯枯,无力操纵。如今看来,原来是暐暐暗中相助…… 思虑至此,则弦的心神才重回当下,郁闷于胸。暐暐刚才的话虽然没来得及说完,但已表意清晰:在她眼中,自己这般地赶尽杀绝,与那青山水家的残暴作风,根本毫无区别。则弦不想多作解释,这本就是一道羞耻的伤疤,何必要撕开给旁人看! 暐暐见她反应激烈,又失神良久,一时间也面色讪讪,心中自嘲:并非至交之人,谁要听自己的直抒胸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的出身、际遇都大有不同,处事的立场态度又何必苛责?看不惯就视而不见,再不行就忍着,找个树洞说去。什么说教,什么指点,都要在有交情的前提下进行,不然任你说得激昂澎湃,听者也心如止水,反伤了感情。 其实,暐暐之所以看不惯她的做法,倒并不是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抨击她的铁石心肠。当时水家家主的下手狠毒,她也看在眼中,所以才及时出手。之后则弦将其击毙,她也觉得并无不妥。但对于其他家人的绝杀呢?心情可以理解,但做法不能苟同。 在暐暐眼中,要管制悠悠众口,未必只能禁言,也可以布一个弥天大谎,欲盖弥彰,大事化小。加上水家之人品行不端,世人皆知,稍做手脚,加些破绽,他们所说之话,即便确有其事,也只会被视作诳语。破局之策何其多,唯独斩草除根,最上不了台面。孔雀家一条分支的连根拔起,任谁都不会相信只是下人的奋起反抗。若非于穆昇的强势压制,翼云家坐管天下事,必会一查到底。 …… 两人面面相觑,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暐暐先服了软:“是我失言,多有冒犯,莫要见怪。人心险恶,姐姐当机立断,也是为父亲分忧。” 则弦听着暐暐这一声的“姐姐”,语调平顺,不似撒娇,更像是在说“好了好了,我不想和你吵”,锐利的目光慢慢缓和。她也知这话是有口无心,暐暐就是不认同她的做法,但她会这样说,至少表示还当自己是“姐姐”,不想为这样的事翻脸。既然如此,自己也就顺势而下。 “我确实只是养女,父亲栽培我也是为了给他已故的爱女报仇。这两年来,我扬名立万,风头无二,就为引出真凶。但是凶手狡诈,真假难辨,反倒对手四起。他女儿聪慧过人,效力暗部,时任组长,常常剿孽降叛,自然仇家繁多且缠人。我与父亲,一明一暗,逐一排查,艰险与共。三月前的那次,我们遭遇鲛人族余孽的伏击,寡不敌众,父亲才身负重伤……”则弦逐一道来,把话说开。 其实则弦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说这么多,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但就是想说出来,各中委屈、艰难困苦,全都一股脑地倒出来。也许她只是想告诉暐暐:替了这“孔雀之女”的名号,是事出有因,我并没有不劳而获,请不要如此质疑我的本心! 暐暐显然没有把她的这种情绪表达放在心上,她只听懂了一件事:父亲很辛苦,这漫漫缉凶路,他一人费尽心力,苦苦支撑。万物恒定,要完结一件事,势必要付出相对等的代价。有些代价是各自分担,有些代价是父债子偿。而暐暐很幸运,她有一位很爱护她的父亲,她有心逃避,父亲独自承受,还对她春风化雨,溺爱至深。 则弦边走边说,情到浓时,回头一看,暐暐的眼光根本没有落在她的身上。突然觉得一丝怅然,继而又有些懊恼。 “暐暐,我有一事问你,你且认真答我。”则弦轻蹙着眉头,依然闷闷不乐。 暐暐茫然点头,她眼眶发红,但目光低垂,则弦自然看不清。 “你是谁?”则弦问。 我是谁?暐暐一下子愣住了,还没有人这样当面问过她。 对,告诉我,你是谁?翼云天也在心里激烈地期盼着。 此刻,翼云天压下灵力,隐匿符加身,将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楚。之前暐暐与那传音鹤的喃喃轻声,他听不清,而如今她与则弦是正常会话,自然清晰入耳。则弦说自己只是养女,于穆昇栽培她是为了给他已故的爱女报仇。此话一出,翼云天瞬间失魂落魄,所压下的灵力,往来交错,差点冲撞自体。所幸当场的另两人,都全神贯注地各自情绪,才没有发现这异常之象。 他在意的倒不是则弦是否是养女,而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女子,已香消玉殒。他可以不娶她,但也要看着她快乐幸福地生活着,可是那人却不再了……翼云天很难过,泪眼婆娑。一片凄凉中,抬眼看到了暐暐的表情。 暐暐的反应很奇怪,不觉得惊奇,也不觉得沉痛,反是一脸凝重,甚至还几分愧疚,她慢慢低下头,目光低垂,一动不动,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翼云天满腹狐疑。他调整思绪,回忆退到两人初逢的新婚之夜。 “于前辈,”翼云天脸色黑沉,声色冷厉:“敢问房中的女子是何人?” “孔雀之女于暐暐。”于穆昇语气平和,面容肃穆:“我有两位女儿,一位唤作则弦,目前在外历练,另一位就在你的房中。” …… 所以是你吗,暐暐?我一直朝思暮想,日夜期盼的人,就是你对不对?翼云天幡然醒悟,内心激荡:快说啊,暐暐,你是谁? 暐暐又陷入一片沉默,她突然觉得很忐忑。要面对吗,现在就要面对吗?不过才从四年的混沌之中,重见天日,现在就要再入这腥风暴雨?暐暐很矛盾,现在的她就像一只飘摇的小船,刚刚进入了避风的港湾。这里面一片祥和,芳草萋萋,落英缤纷,虫鸣鸟啼,声声悦耳;外面狂风暴雨,刀剑无情。她没想待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只是想再多放肆一会儿,多依赖一会儿。可是外面有个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来着,来啊,快出来啊! 暐暐动摇了,鼓足勇气,按住怦怦乱动的内心,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向外挪出去。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雨,愈来愈近,愈来愈狂虐。她又害怕了,步子愈发沉重,越走越慢,最终还是在距离边界一步之遥的位置,止步不前。对不起,请再等等我好吗?暐暐觉得很愧疚,自己有太多的不应该,可是,可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暗伤,不见阳光,不经雨露。 “我不记得了。”暐暐说。 她装作若无其事,但声音里明显有一点颤抖。又拿起酒壶,往杯中慢慢倒酒,以此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言归正传,还是说回翼云天之事吧?” 则弦见她已自动斟满酒杯,但又不续饮,就接过话来:“既然你已知我的身份,我若执意要你退出,也名不正、言不顺,不如让他自己选吧。不过……” 则弦不是强词夺理之人,但秋后算账还是要的:“一报还一报,这不过分吧?”这话的语调骤然变轻,让人根本听不清,绝对是故意的。 暐暐还沉浸在自己的心境之中,反应明显慢了半拍,半晌才抬起头看她:“啊?” “我说一切由翼云天做主,你我都不做纠缠。”则弦正常说话,拿过暐暐桌前的酒壶,嘴角浅勾,一丝狡黠:“这杯酒过后,此事不再有亏欠”。说罢,提起酒壶,高过头顶,倾泻而下,仰头喝尽,也算爽气。 见状,暐暐也举起自己刚刚斟满的这杯酒,放近唇边,酒香飘然,清澈见底,浅尝之下,竟有一点淡淡的苦涩,果然如此……她也不矫情,一口饮尽,举杯向下,滴水不漏。则弦转身离开。 空气中弥漫开来极淡的花香,不易察觉,配合着最后喝下的那杯酒,暐暐似乎醉倒了,一手侧撑着额头,一边闭上了眼睛,脸颊上泛起阵阵红晕。 好一个入骨媚啊… 只是这种花香,对翼云天这种高阶的玄者并不起太多作用,至少需要再配上一定量的媚药,才可能见效。暐暐的玄力不弱,但现在好似已经有了反应,看来刚才那杯酒是下了药的。 两人同饮一壶酒,而且最后那杯还是暐暐自己倒的,何故如此?看来,这药不是下在酒中,而是在那酒杯之上。翼云天回想起则弦曾伸手按住暐暐面前正在把玩的酒杯,当时以为是嫌烦罢了,其实是趁机下手了。 翼云天心有不悦,用媚药来对付女人,而且还是亲近的人,总是不齿的。且看看,她都带个什么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暐暐见她反应激烈,又失神良久,一时间也面色讪讪,心中自嘲:并非至交之人,谁要听自己的直抒胸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的出身、际遇都大有不同,处事的立场态度又何必苛责?看不惯就视而不见,再不行就忍着,找个树洞说去。什么说教,什么指点,都要在有交情的前提下进行,不然任你说得激昂澎湃,听者也心如止水,反伤了感情。 第20章 情场高手(翼云瑞)的小心思 不消一会儿,有人来了,翼云瑞。他是被一只纸鹤引过来的,纸鹤上面留有女人的笑声,清脆悦耳,他听着心潮起伏,一路追随,被引至洞口。 进来一看,原来是暐暐。她支着手臂,侧着脑袋,坐在石桌旁休息。宽松的袖口落下,露出白皙、带着柔光的前臂,鼻子很挺,侧过来看,似只可远观的女神,但嘴唇微微翘起,饱满莹润,让人又有一亲芳泽的冲动……果真是尤物。 正想着,就感到周身涌起一阵燥热,翼云瑞马上压了下去,又四下打量了一番,原来空中飘着入骨媚的香气。他是情场高手,但不是登徒浪子,趁机轻薄之事,倒做不出来。于是,直接用玄光打散花香,又在空中比划一个符号,用手指点向暐暐的眉心,想叫她清醒过来。谁知,手指还未触及,暐暐就用手挡在了面前,睁开眼来,眼角弯弯,面含春色。 翼云瑞笑道:“还以为小东西你着了道”。 “雕虫小技”,暐暐正了正神色,刚才眼中的媚态立刻消去了:“我也是想看看,她觉得何人与我更为适合。” 怎么能说是雕虫小技呢?则弦这药下得自然流畅,暐暐就近在眼前,也没发现端倪。若不是她只习惯用本家的东西来起居饮食,这次恐怕也要着了道。本家的东西看似平常,其实都暗藏玄机,就比如暐暐今夜所用的酒杯,五彩琉璃,是用天阶陨石铸成,有验毒鉴品之功效。毒物之流,大多无色无味,若总以银针调试,实在麻烦,也不雅观。倒不如将这验毒之器与盛物之皿,合二为一,来的精妙。 这些玄妙之物,自然都是于穆昇帮其准备的,谁让暐暐执意要嫁之人,已是妻妾成群。虽说都是大家闺秀,不至于做出下毒这般没品之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有备无患来的稳妥。 这天阶陨石除了有验毒之能,还有分级之效,毒性强者,食之味会变得苦烈浓郁,毒性平者,就咸中带涩,毒性弱者,就只是淡淡微涩。暐暐最后喝的那杯酒,浅尝之下,有一点淡淡的苦涩,可见毒性不重。她心想:受了也就受了,权当消消则弦的火气。 “小东西,这下毒之事,你不会怪她吧?”翼云瑞问得小心翼翼。此事经过,他虽然不在场,但也猜得出几分。之前都相安无事,则弦才来就出这样的状况,不是她又是谁呢? “我是夺人所爱,她只是小惩大诫,何况她还许我‘此事不再有亏欠’,自然不会介怀。”暐暐真不放心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事,她才不屑做。 “我倒有话问你?”暐暐突然想到有趣的事,眼睛巴眨巴眨:“叫我‘小东西’、‘小东西’这么顺口,翼云瑞,莫非你想做我的姐夫?” 翼云瑞一下了红了脸:“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他很可爱,脸红的时候,连眼睛就会微微泛红,看起来像一位纯情少年,清新俊逸,涉世不深,可惜人不可貌相,他已娶妻有三。 看他这样子,暐暐一扫阴霾,笑得开怀,好像每次见他都觉得很有意思:“你我之前在翼云天的门前相遇,我郁郁寡欢,你便来逗我。当时你问‘你们这种高贵的女孩,孔雀之女可能喜欢我这种男人吗?’你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问话当下,翼云瑞就正对着暐暐,说得如此暧昧,但眼中没有爱慕与渴求,可见意不属她。 “原来如此。”翼云瑞不好意思的笑开,自己的小心思,以为很隐蔽,其实不知不觉中已表露无遗。 “那你猜,我的心意,她能明白吗?” 翼云瑞看着暐暐的眼睛,问得忐忑。他眼聚清波,光芒闪烁,像映在溪水里的星星,竟也有难以抗拒的魅力。 暐暐也无法久而直视,打错了视线,轻咳一声,缓缓道来:“青山水家之事,你身在其中,哪怕只是听懂只言片语,你也猜得到内情,却对你哥知而不报,帮她圆谎。你如此情谊,她怎么会看不破?”确实如此,翼云瑞的心意,则弦也知晓几分,所以今晚的纸鹤上,她就留了自己的声音,料定他必会跟着前来。 “青山水家?莫非你也在场?”翼云瑞先是疑惑,而后一脸醒悟:“噢,后两记的斥魂鞭是你拦下的!” 确实如此,暐暐当时身披黑色的斗篷,脸上戴着面纱,站在高处,睥睨天下。待到则弦难以招架之时,及时出手,拦住了斥魂鞭。只是她的遁逸之术高深,往来神速,又只出现在水家家主的身后,也算是他俩的盲区,所以才没被发觉。 “厉害!”翼云瑞见识过那玄器的威力,此时是既惊讶又佩服,但很快就起了疑:“你的玄力明明与她差不多,你如何拦得下,莫非暗藏玄机?”他的眼睛又一闪一闪起来,明的看是虚心求教,暗的来就是图个新鲜。 “天机不可泄露,”暐暐故弄玄机。不是她不愿点拨,而是认真论道起来,这也是控摄人心,统治分部的非常规手段。这件若是说给翼云天听,他必心有灵犀,不谋而同;但翼云瑞不同,他光明磊落,天真浪漫,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还是不说为妙。 “换我问你了,”暐暐见他还有一问到底的趋势,忙支开另一个话题:“为什么喜欢她?” 暐暐的这个问题,看似无意,实则内心迫切。父亲的话说得明白:自己与翼云天之间的昔日情缘,虚无缥缈,不可单凭内心感性而妄下定论。若真是两情相悦,自己纵然记忆尽失,也飘然而至,他日日围绕身边,又岂会见而不识,识而不明?或许是曾经的种种相识相交,自己已然上心,他却不以为然。 反观则弦与翼云天,两人这一年来的交往确是实实在在,有迹可循,他当时想娶的也就是则弦本人。也就是说,无关过往,俩人必定志趣相投,互为知己。 暐暐此时吃不准他们之间的情谊深浅。则弦未归之时,翼云天已然是自己的裙下之臣,结果她一回来呢?前一晚的三分而立,暐暐记忆犹新,翼云天竟然默许她所谓的“择日大婚”,然后抛下自己,与她一道离去。时至今时,已过去整整一日,竟再不见其踪迹,莫非是自己错付真心? 想到这,暐暐有些烦躁,也满腹不解。为何喜欢呢?她自认为自己更漂亮(确实)、更乖巧(好像不对)、更讨人喜欢(这得分人看)。相较之下,不能说是高下立判,但至少也是……都好了那么一丢丢吧。关于这个问题,她不想直接去问翼云天,显得小气,倒不如从翼云瑞这里一探口风,兄弟之间,看人的眼光定也有几分相似。 其实这件事上,暐暐完全是多虑了。翼云天与则弦的此番情缘就是源于他之前与“孔雀之女”的约定,则弦虽好,却不是翼云天心中挚爱。要问为何牵挂之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见而不识,识而不明?不怪他见异思迁,怪就怪暐暐的幻形之术出神入化、于穆昇的“偷龙转凤”天衣无缝,叫他如何识得破! 今晚,翼云天近在身边,只是暐暐太过专情,才感受不过他的气息波动。对于则弦,不管她是否真是“孔雀之女”,他都已然放手,不过目前还未点明,名面上来说,关系算不得真正了结,所以就不便现身来见。至于想问一个人的情感依据,当然应该征询本人意见。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别人眼中的阳春白雪,未必就是自己心头的皎洁月光。 …… 为什么喜欢她呢?翼云瑞思索片刻,认真作答:“青山水家那次,她舍命救我,将拉我到她的身后,替我挨了一记。那种感觉,难以形容,或许是心疼,或许是感动,后来全都变成了爱慕之情。”翼云瑞回忆当初,满眼暖意,连面部的轮廓都变得异常柔和。 “之后,哥哥送我们去医馆疗伤。大夫说那一记斥魂鞭的伤口太深,需要缝线,就领她进了里屋。当时所处之地,我不熟悉,她又身负重伤,若事有蹊跷,她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我这样想着,也就偷偷跟了过去。”说到这,翼云瑞开始揪起眉头,目光低沉,连声音也变得稳重起来。 “结果她褪去上衣,露出背脊,我只瞥见一眼,就不敢再看。她背上伤痕累累,大多数是陈伤,颜色已经变得铁锈一般。她当时背对着大夫,被一针一针地缝着,安静平和,只皱着眉,没有颤抖、没有哭喊,甚至都没有发出一丝吸气忍耐的声音,就像这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翼云瑞细细道来,声音轻柔,眉目间的心疼,就像一捧掬满的水,一碰就会从眼眶中溢出来。 暐暐受其感染,仿佛就面对着一身伤痛的则弦,抚过那道道疤痕,内心翻涌。那些伤痛,有多少是因为水家家主的残暴不仁,又有多少是因为这“孔雀之女”的名号,替自己挨下的呢? 遥想水家一役,翼云天查问事情起因,则弦谎称碰巧经过,继而慷慨陈词:众生平等,强者更应兼济天下,岂可持强欺弱!则弦说得掷地有声,暐暐却觉得几分虚大。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小人之心。于则弦而言,这就是肺腑之言,心中所愿,也确实身体力行。世道艰辛,总想有人助一臂之力,推己及人,危难时刻,她也愿鼎力相助。 暐暐想起自己刚才不明真相,却在则弦面前侃侃而谈,顿觉羞愧。自己平日里也讨厌那种对自己人生指手画脚的旁人,可当“自己”与“旁人”互换身份之后,竟也会同样的说三道四,不可理喻。 与之同时,暐暐还回忆起父亲总在自己面前,反复强调要善待则弦,平等相交,不可视作外人。当时她不明所以,如今看来全是自己亏欠她的。明明是恩重如山,无以回报,自己还反过来抢其所爱,太不厚道。斥魂鞭的两记,自己本就没费什么功夫,却耿耿于怀;那她身上的那些记伤痕,久久难消,又该怎么算呢? …… “小东西,你想什么呢?”见暐暐又有些出神,翼云瑞怕又是□□作祟,连忙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唤醒她。 “我在想如此坚毅容忍、心怀怜悯的可爱女人,世间男子确实会钦慕于她,想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还是……”暐暐突然想退出了,若不是自己横插进来,他们已是夫妻,何必要因为的私心而为难他们呢? “万不要退出。”翼云瑞看暐暐萌生退意,急忙叫停。 作者有话要说: 众生平等,强者更应兼济天下,岂可持强欺弱!则弦说得掷地有声,暐暐却觉得几分虚大。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小人之心。于则弦而言,这就是肺腑之言,心中所愿,也确实身体力行。世道艰辛,总想有人助一臂之力,推己及人,危难时刻,她也愿鼎力相助。 第21章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兄弟就该开诚布公 “她并没有自认为的那么喜欢我哥。”翼云瑞原本眼中那满满的心疼已飘然无踪,才黯淡下来的眸子又熠熠生辉,闪耀起智慧的光芒,再加上半句,“推测所得。” “啊?”暐暐愣住了,剧情急转直下,真叫人始料未及! “何以见得?”暐暐小心求证。 “我们细细来看,之前我哥上门求婚,于前辈不同意,她就避而不见。”翼云瑞扳起他的食指,示意其一。 “如今,你抢了她的夫君,她也只是如此这般而已。”翼云瑞扳起的食指,点着石桌上的酒杯,画一个圆圈,然后又扳起了中指,示意其二:“非君不嫁的女子,怎会如此克制?” 翼云瑞一本正经,言之凿凿,连着暐暐的思绪也被带着走,好像则弦对于此事的处理,是过于轻描淡写了…… 不得不承认,翼云瑞确实是情场高手,观察入微,一针见血。则弦是喜欢翼云天,但任何的喜欢也分三六九等,三等为相知,六等为相守,九等为相爱。若一切平顺,自然可以高歌猛进,一路到白头。可是,若是从中阻隔,最后能否殊途同归,就很考验真情了。显然,对于这份感情,则弦还做不到排除万难,至少当于穆昇不同意这门婚事时,她虽然心有不悦,但也没有据理力争,甚至连反对都没有。何故如此?每人心中都有一本账,轻重缓急,远近亲疏,依次而列。 在则弦眼中,于穆昇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对自己又事事上心,关怀备至,自然地位崇高。他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深思熟虑,不见偏颇,则弦全盘接受,少有异议。 于穆昇不同意她出嫁翼云天,并非是质疑两人的感情深浅,而是考虑到他家庭体系过于庞大。女人多的地方,难免争风吃醋,若要始终占据一席之地,若非拉拢结派,就是各自周旋,可惜两者都不是则弦的性情所为。此番担心,于穆昇一一告诫,则弦虽不敢忤逆,但心中却不以为然。结果时至今日,她真到了翼云天身边,才发现果真如此。不过一日的功夫,就已有几房夫人过来亲近示好。 一人说:“终于等到姐姐回家主持大局。” 一人说:“姐姐公允,定能为翼云家重立家风。” …… 看似拳拳真情,无非挑拨之言,不过是要借则弦的手治治暐暐的专宠。借人之力,排除异己,然后兔死狗烹,如此小女子心机,与那青山水家的妻妾之争,又有何分别?则弦心中烦闷,看来于穆昇所言不虚,这翼云家的后院,于自已而言,也并非舒心安逸之处,哪有孔雀家来的干净利落。 至于暐暐的夺夫之恨,若是换一个女人所为,则弦绝不姑息。可是这人是暐暐,是于穆昇亲自带回家中之人,无论身份如何,必然有用。有用之人,则弦不便苛责,不然反叫于穆昇为了难,所以小惩大诫算了。 …… 翼云瑞见暐暐有点赞同自己的见解,更是头头是道,滔滔不绝:“懵懂少女,总是对‘所爱’与‘挚爱’,傻傻分不清;‘所爱’是平顺相识,‘挚爱’是逆境相逢。她如此克己处事,绝非挚爱所为。即便温润如我,此事若换我身上,有人敢抢我的女人,我就敢……”他卡壳了,突然不知道自己敢做什么。 “你敢怎么样?”暐暐也知道他心大胆小,还不依不饶地问他。 “敢抢我的女人,我就敢……破口大骂,”翼云瑞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顾礼义廉耻地破口大骂!” 闻言,暐暐假意惊慌:“你好凶残啊。”继而花枝乱颤,眼睛眯成月牙,她望着翼云瑞的大脸,忍不住捏了上去:“你真可爱,要一直都这样可爱下去哦。” 翼云瑞顺势牵过暐暐的手,侧坐到石桌边,眼波流转,一丝狡黠:“小东西,我们打个商量。” 暐暐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听他继续。 “我与你,结义为盟,插足他俩,逐一瓦解,再各自成双,皆大欢喜,岂不快哉?”翼云瑞神采奕奕,凑近眼前,勾起小手指,满怀期待。 暐暐也深受感召,举起自己的小手指,与他勾在一起:“好。” 两人相视而笑,挨得亲近,相映在岩壁上的影子更是亲密无间,情意绵绵。此情此景,真可谓:形男秀女,一双璧人,其乐融融,其趣陶陶,就连这冰冷的洞府都映衬得秀丽生动。 满屏欢乐之中,只有一个人极不开心,满脸阴郁,冷若冰霜:于暐暐、翼云瑞,当着我的面,你们就敢……翼云天身藏隐匿符,眼睁睁地看着他俩的眉来眼去,相逢恨晚。他又气着了,不过这次他不打算针对暐暐,明显就是翼云瑞一个人的错:深更半夜,还赖在嫂子的院子里不走!心里喜欢一个也就罢了,怎么还想撬走一个?! 其实这样想不公允,明明是暐暐先伸手捏的翼云瑞,怎么能全算他一人身上呢?但翼云天视而不见了,不公平就不公平,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夜深人静,翼云瑞走在回家的路上,步态轻盈,心中欢畅:如今与暐暐达成统一战线,自己是不是离则弦又更进一步了?正暗自窃喜,身后突然袭来一阵掌风,浑厚雄劲,却也点到为止。他没有防备,差点被撂倒,打了几个踉跄,才勉强稳住。可还没来得及查看周围情况,又来一掌,这下他就彻底地一头栽地了。翼云瑞用力揉了揉自己摔肿的脑袋,瞪着大眼睛,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了,他倒要好好瞧瞧,这自家的地盘里,谁敢如此戏弄与他! 夜色中,一位俊美男子,翩然而至,素衣黑发,遥遥若高山之独立,飘飘似神明之临世。岂不就是翼云天! 见他目光如炬,满脸冷意,翼云瑞惶恐了,自己才在心里念叨了他的女人,怎么转眼就怼过来了?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干嘛赖在地上不起来,现在想转身逃之夭夭,还得先花功夫站起来,岂不就更来不及避开了?显然如此,翼云瑞还没完全站稳,就又被放倒了。 翼云天俯身下来,靠近眼前,冷若冰霜:“现在是什么时辰?” 翼云瑞一脸呆萌,上下张望,努力推断:“月明星稀,夜色怡人,是戊时了?” “再猜。”翼云天言简意赅,眸色深重。 翼云瑞左右顾盼,继续揣测:“人影寥寥,寂静无声,是亥时了?” “午夜子时!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又从何而来?”翼云天完全看不下去,心中忿恨:翼云家素来家教严明,自己怎么就有一个如此没有分寸的弟弟!夜半阑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竟一点避忌都没有! 翼云瑞要是此时还猜不透,他哥今夜的火气是从何而来,真就枉为人弟了。他赶紧解释:“莫要发火,兄弟情深,我只是爱屋及乌。”然后,递上可怜兮兮的小眼神,诚意保证:“从今往后,即便是偶遇闲谈,一过酉时,就立即送她回去。” “要你送?!”翼云天才平和下来的眼神,又陡然锐利起来。 翼云瑞立刻明白,这种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倒不如低头无声最为妥当。于是他默默垂下脑袋,虚心愧疚的样子,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错了,然后又摇摇头,表示以后不会再犯…… 如此举动,大概只有会读心术的人,才能知其心意。没想到,翼云天竟然看懂了。于是茫茫夜色之中,两个身影分外生动:一个坐着地上,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另一个半蹲在面前,先是巍峨不动,而后轻微颔首;最后两人抚手而立,相视而笑,好一派兄弟情深!所以说套路这回事,从来无须介怀是否老派,管用则灵。 就趁着这份平静祥和,翼云瑞小心翼翼地向翼云天,问起了他与则弦的感情动态。 “如此关心,所谓何意?”翼云天明知故问:“倒不如你先答我,那日青山水家,你身处其中,知其原委,为何要刻意维护于她?” 翼云天今晚就在洞府之内,此事的来龙去脉,自然听得清楚明白。翼云瑞对则弦心生爱慕,才帮她圆了这谎。他这份遮掩的心意,翼云天并不想过多怪责,但也觉得恼人:兄弟之间,就该通透明晰,何必要躲躲藏藏,欲盖弥彰?人生很多事,无非是庸人自扰,有时多一分开诚布公,就能少一分平白无故。 “则弦的身世上不了台面,她有心隐瞒,我也不好戳穿。但她确是一位好姑娘,有女如此,夫复何求……”翼云瑞的眼中又溢满心疼之色,仿佛前一刻还是欢脱少年,这一刻就变成了深情公子。 他轻蹙眉头,声音低沉:“哥,你会不会因为她的背景,就不再喜欢于她了?” “则弦坚毅怜悯,正气凛然,我自然钦佩与欣赏,但也仅此而已,并不会娶她。”翼云天说得郑重其事,面容肃穆,不见犹豫:“我与孔雀之女,早前相知相交,定下了他日迎娶的誓言。可惜当时正值暗部选拔,规定不能透露身份。我只知她单凭六级玄武之势,就可显露孔雀真身,必定血统尊贵,认定就是那孔雀族长于穆昇之女。之后我闭关修炼,她暗部受创,再无相见。直到一年前,我遇见则弦,听见于穆昇唤她作女儿,才由此误会。” 翼云天与则弦的交往期间,也曾问起往昔岁月,她笑而不语,他几分疑惑。但很快于穆昇就同大家解释说,则弦因为暗部一役而伤势严重,记忆散尽。翼云天就此打消了疑心。 翼云天由衷感言,一字一句,思路清晰:“与我而言,挚爱之人,从来只有两位,曾经是孔雀之女,如今只有暐暐……” 则弦说“孔雀之女”已香消玉殒,而暐暐又迟迟不谈自己的身份,翼云天心急如焚,又无所适从。若能二者为一,自然喜出望外;如若不然,暐暐只是于穆昇的又一养女,他也会只钟情于她一人。 翼云瑞听完,很是满意,本想努力绷着,也还是喜形于色。他又觉得这样不厚道,忙转开话题:“母亲见过暐暐之后,对她大为喜欢。” “嗯。”翼云天留在暐暐院子的近侍也如此禀告。 “母亲说暐暐‘对镜下幻术’之说是诳你的。”翼云瑞说。 “嗯。”翼云天并不惊讶,暐暐的小心机,自己当下看不穿,事后想想还是漏洞百出。何况,前一晚的三分而立,自己口不择言,问她凭什么说喜欢之时,她思路清晰,义愤填膺,完全不是忘却的样子。 “母亲说暐暐的幻形之术极其精深,可以穿梭行事,久而不变,若真想迷惑视听,就连哥哥你,也难以识破。”翼云瑞又说。 翼云天心中咯噔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任何的喜欢也分三六九等,三等为相知,六等为相守,九等为相爱。若一切平顺,自然可以高歌猛进,一路到白头。可是,若是从中阻隔,最后能否殊途同归,就很考验真情了。显然,对于这份感情,则弦还做不到排除万难,至少当于穆昇不同意这门婚事时,她虽然心有不悦,但也没有据理力争,甚至连反对都没有。何故如此?每人心中都有一本账,轻重缓急,远近亲疏,依次而列。 第22章 秘术“滴血认器”,复盘青山水家一役 我也难以识破吗?翼云天若有所思,转身离开:若真是如此,那么曾经的相识相交,琐碎的细枝末节,武断的因为所以,一切背后都暗藏深意,唯有推倒洗牌,从头再议,才能认清真相…… 翼云天初识孔雀之女,是在进黑暗森林前的分组,而那次入林的目的,就是作为进暗部的选拔。组内的其他人都是从进级赛中,层层选拔上来。只有她例外,她凭空降临,由一位暗部的女玄者直接领到众人面前。当时不以为然,只当又是权贵子弟剑走偏锋,鱼目混珠。如今再想,还有另一种可能。 暗部选拔,条件严苛,秩序井然,除外参赛者,只有少数暗部人员,能穿梭其中,运行□□。既然如此,空降之事,就应小心翼翼,避人耳目,而不是大剌剌地推至人前。如此行事,明显就是不怕这人多口杂,遭人非议。何以如此?她本就是暗部一员。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暗查人心,自然都可深入其中,而不俱责罚。 所谓细微之处见真章,很多事情看似突兀,其实并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暗合情理。之所以看不透,不过是恪守己见罢了,一旦接受了某种新的设定,眼前的一切就会豁然开朗,水到渠成。 她当时已入暗部,那么依据暗部作风,往来行事都不便以真面目示人。她自然是没有佩戴面纱,那就只能幻形相处,幻作了自己曾经见过的模样:圆润可爱,肌肤如雪,眸子乌黑,满眼温柔…… 两人一路历练,不见破绽,直到遇到火麒麟一战。她幻出孔雀真身,而后两翅震碎,跌入谷底。之后的一切,就是翼云天蒙住眼睛,为她诊治疗伤。为何不能直接相见?她道是衣不遮体,这自然也说得通。但如果不是这个理由呢?那就仅剩一种可能:她当下失了玄力,无法幻形,所以现了原貌…… 如此想来,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自己帮她查验伤口,全身上下几乎都是皮外伤,只有脚踝一处最深。当时以为是刀剑无眼罢了,其实不然,那就是她的玄力虚口,在脚踝之处,自然伤得最重。 孔雀之女,与自己相处的漫长时光中,一直都是幻形之身,这是翼云天始料未及的。又或者说是,在他看来,普天之下,任何幻术,在自己面前都无所遁形。为何如此轻狂?皆因他贵为龙族,年纪尚轻,就玄武深厚,又深谙幻术,自然目中无人。所以说物极必反,自信固然是好,知难而上,勇往直前;自负却不行,一叶障目,不识暐暐…… 且说回暐暐。她的幻术高明,翼云天确实领教。新婚燕尔,她就常常幻作别人的模样,与他耳鬓厮磨,待到他想更进一步之时,她就现出原貌,还诓他说“这脖颈之处,是她的玄力虚口,若吻得长久,便只能现身来见”。如此的小女子心计,分寸得当,就不遭人讨厌,反叫人习惯成自然。以至于则弦引诱翼云天亲热,翼云天的吻也是久久停留于她的脖颈之处,待到认清她并不是暐暐之时,就径直推开了。 那句“脖颈之处,是玄力虚口”之话,自然是骗人的,暐暐的玄力虚口就在这脚踝之上。除此之外,有很多小细节,都极具指向性,与那孔雀之女,高度契合。比如,翼云天曾中毒头痛,孔雀之女好心帮其按摩,但手法生疏,越按越痛;而暐暐亦是如此,新婚当晚,想与他亲近,又无从下手,就看似乖巧地给他捶腿,结果下手没轻没重,叫人不堪忍受。 还有两人间的一吻定情。翼云天许下迎娶之约,孔雀之女羞涩答应,并送上浅浅一吻;而新婚之夜,翼云天初见暐暐,明明极为陌生,可她的吻,轻轻浅浅,却叫他熟悉万分,欲罢不能。 其实,一直以来,就连翼云天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对于暐暐,之前明明大有不满,但很快就欣然接受,仿佛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恰合心意。何故如此?喜欢之心,无关身份,命中注定。 但以上种种,或许只是机缘巧合,或许又是自作多情。对翼云天而言,只有一样是清晰明确,真凭实据,那就是血缘之亲。普通玄者的六级之势,绝不能幻化真身,只有血统高贵纯正之人,才能任意为之。于穆昇是孔雀族的现任族长,他的妻子又是上一任族长之女,因而两人的千金,自然血统最为高贵。 翼云天小心推敲,反复回忆有关暐暐的一切细节,点点滴滴,桩桩件件,直至想起青山水家一案,暐暐竟然拦下斥魂鞭之事…… 青山水家一役,暐暐拦下斥魂鞭之事,翼云天虽不是亲眼所见,但暐暐、则弦与翼云瑞都反复提及,看来确有其事。青山之处,地势偏僻而自成一落,水家家主,专营跋扈,又排不上名号,翼云天对他们之事也就不甚关心。这斥魂鞭,作为镇山之宝,他自然就不曾见识,但也耳闻一二。传说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玄器,三鞭成行,一记索魂,二记碎魄,三记灰飞烟灭。若所言非虚,以暐暐当前玄力,根本无力拦下,必是暗藏玄机。 暐暐不是小气之人,只是懂得说话分人。既然翼云瑞问道其中原委,她选择避而不答,不怪两人关系疏远,就只说明此事的玄机上不了台面。为何上不了台面?翼云天也是掌权度势之人,权衡之道,大同小异,自有几分通晓。 翼云家作为当今天下第一家族,坐管天下事,既要明面上的运行□□,又要暗地里的防微杜渐。暗处之防,如何运作?翼云天选的是广布眼线,密集监视,如有异动,疾速传报。 这一监防举措,直接明了,少有纰漏,自然运用广泛。其他家族的族内监防也往往采用,但有一前提:眼线数量必须足够多,不然所收集的信息情报难以公允,反而患得患失。所以这就不适用于所有家族,比如这男丁稀缺的孔雀族。 一直传闻这孔雀族长于穆昇玄武深不可测,看似无为而治,但管辖之处,井井有条。只是这井井有条之下,除外他确实高风亮节,人心诚服之外,还有关键之要:他掌握有上古秘术“滴血认器”。 滴血认器之说,坊间传言,但从不曾见,众人皆只当是说书故事。其实不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于穆昇就在机缘巧合之下,获此秘术。具体如何,不得而知。只知这滴血认主之器,表面看来毫无异样,依旧可以为人所用,照常搏杀。只是这一玄器,若是有朝一日对阵于穆昇,他一旦开了血祭之术,器物就断然失灵了。而血祭之术,也不需要鲜血淋漓,不过三四滴血,就可尘封器物之玄力。如此奥妙,若是走漏风声,众人必趋之若鹜,于穆昇无心受人追捧,还是秘而不宣,来得最为实在。 既然是秘而不宣之事,翼云天又如何得知?当然是得益于他的耳目众多。据悉,于穆昇每隔三年,就大张旗鼓地举行一次各分支的玄器评鉴,其结果决定了后三年的排位之序。排位居高者,自然话语权重,利益之举,也占尽先机;排位落后者,就人微言轻,义务之事,任劳任怨。如此一来,各分支自然不遗余力,纷纷呈上自己的看家之宝,反正不过两三日的评鉴,之后悉数还回,照常使用,自然有利无害。 翼云天的耳目所见,俱只有表象,其中暗藏之寓意,就需要翼云天独自体会。玄器评鉴之盛事,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劳命伤财,若只为了族内的分支排位,其结果就不算令人信服。毕竟分支间的力量角逐,不只是玄器之争,还涉及到玄武之势,人员寡众,若单凭其一,就妄下断论,难免以偏概全。于穆昇治族有方,绝不会如此轻率。所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的不是分支实力,而是查明哪些是有威胁的玄器。就在这玄器评鉴的二三日间,于穆昇一一仔细查验,若遇到奥妙高深之物,就滴血认器,以避忌将来可能会有的内乱之争。 那日青山水家一役,于穆昇让暐暐代行。暐暐面纱遮脸,露出一双明亮黑眸,站在高处,睥睨天下。待到水家家主祭出这斥魂鞭,她就行血祭之术,将其封印。何以封印?暐暐是于穆昇之女,至亲血缘,两厢融合,自然随其支配…… 思虑至此,翼云天已是心潮起伏,虽然以上种种俱是推测,但似乎一切都通顺合理,距离真相也愈来愈近。遥想当初两人约定来日娶嫁,结果自己却差点错娶她人,幸好她固执己见,才不叫这缘分披肩而过。纵然是记忆散尽,也能单凭一面之缘,就费尽心思地来到自己身边,也是印了她的承诺:即便你配不起我,我可会低下身子来寻你……翼云天觉得既庆幸,又心疼,还有一丝遗憾:暐暐本就幻形高深,又谨言慎行,看来若非她主动说起身份,天下虽大,又有何人能看得穿?实则不然。 斥魂鞭封印之时,暐暐速至水家家主身后,单手为掌,另一手开玄力作锋刃,划开掌心,再握拳于掌后,稍一用力,血滴飞舞,无一例外地全落至这斥魂鞭体。一瞬间,斥魂鞭消了玄力,不再狂虐,反化成了普通鞭子。水家家主大惊失色,忙回头张望,只见一位姑娘身披黑色的斗篷,站立身后。两人四目相对,水家家主错愕万分:“你是孔雀之女。”话未言尽,就被翼云瑞暴起反击,暐暐转身遁逸…… 不过只是四目相对,如何认得出自己就是孔雀之女,暐暐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很好解释,所谓小心反被小心误,以为佩戴面纱,就可以掩人耳目,结果却欲盖弥彰。长久以来,暐暐现身人前之时,几乎都是面纱遮脸,五官之中,只留有一双美目,供人遐想。不过几面之缘,这双眼睛就叫人印象深刻,眼眸乌黑,无一点茶色,睫毛微翘,明亮透彻。 常说管中窥豹,只见一斑,比喻以小见大,实属不易。单凭一双水眸,的确不足以推测全貌,所以若是当下的暐暐不戴面纱,乍看之下,只叫人陌生。可是她偏偏似往常那般装扮,这一双熟悉的水眸,自然就特征明显,反叫人一眼看穿。这也为日后的家族聚会,她险些被识破身份,埋下伏笔…… 作者有话要说: 暐暐不是小气之人,只是懂得说话分人。既然翼云瑞问道其中原委,她选择避而不答,不怪两人关系疏远,就只说明此事的玄机上不了台面。为何上不了台面?翼云天也是掌权度势之人,权衡之道,大同小异。 第23章 站在心理防御的临界,谁来推我前行 很快就到了本月十五,十大家族欢聚的日子。这项聚会,每年一度,十大家族轮流操办,今年轮到第一家族的翼云家。翼云天早早已把答谢礼物逐一备齐,又将聚会流程,反复梳理,之后就想着要抽空去母亲晓风蝉那儿一趟,详细问问有关暐暐或者于穆昇的事。结果刚一探头,就发现母亲已分身乏术,任何细节都再三确认,如临大敌,就怕一不小心会失了翼云家的颜面。 其实说起来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一场聚会,不过简单聚聚,何必费尽心思?主宾尽欢,谈天说地,不提正事,避及哀事,欢喜之情,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岂不妙哉?不妙。事分表里,各自倾向:关乎面子,就要绚丽多彩;在乎内子,就要去繁就简。 如今四海升平,试问各大家族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如何完美呈现?全靠这一场场的盛事来角逐上下。就连向来处事云淡风轻的孔雀族长于穆昇,筹办此等宴会时,布的是流觞曲水,赏的是丝竹管弦,一派阳春白雪之后,送客之时,也要呈上顶级的雪域红莲,方才赢下了第二家族的颜面。珠玉在前,如今轮到第一家族筹办,晓风蝉自然事必躬亲,精益求精,就差完全要把家底亮出来了。 翼云天见此情景,不想添乱,正准备走,就被母亲叫住:“本次聚会,第四家族的魏老也会参加,他已经许久不出来参加此种聚会了,您定要好好招呼,切莫怠慢。” 第四家族的魏老,是泰斗级的人物,其子本是第四家族的掌权人,结果却英年早逝,留下一位年幼千金,唤作魏晴怡。她天资上乘,又尽得真传,年纪轻轻就晋级暗部。魏老对她甚是疼爱,各大聚会场合都广为举荐,骄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据传她冰清玉洁,姿容秀丽,又与“孔雀之女”自□□好,被称为“双姝并蒂”。可惜,那场暗部之殇,她命陨其中,魏老顿失主心,一夜白头。之后就一再推辞任何的家族聚会,唯恐触景伤情,如今终于渐渐走出阴霾,可喜可贺。 翼云天迎接魏老之后,就一直跟随身边,倒不说是要斟茶倒水,嘘寒问暖地一尽地主之谊,只是魏老确实辈分最高,又是沉寂多年后的首次出席,也算是给足翼云家面子,翼云天自然要陪同左右,方显礼尚往来,主次分明。如此一来,他就无暇顾及暐暐,也不知她作何打算。 什么叫“作何打算”?难道她不打算在自家院子乖乖待着,还想着蹦来跑去,在这家族聚会之上,出尽风头?对,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两天,暐暐心情大好,翼云天向她真诚告白,并与则弦郑重致歉。则弦并没有执意挽留,也没有翻脸无情,更没有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难堪话,反而是潇洒别过,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如此甚好,相见亦是朋友。 之前暐暐曾向翼云天提议,自己想在家族聚会献舞之事,被他一口驳回。本想就此作罢,谁知近日来实在欢喜难耐,这个小念头又蠢蠢欲动起来。本来翼云家献舞的人选已花落第四家族的魏夫人,暐暐自然就不再有机会跳舞,谁知无巧不成书,还真有机会找上门来。 话说这各家族的美眷献艺,虽然是更显亲密熟络,但终究不是科班出身,就算不上精彩出众。翼云天自然还会找一些曼妙的歌舞姬演艺助兴,方才美轮美奂,相得益彰。不料就在献舞前夕,其中一支舞蹈的主跳舞姬,被暐暐身边那个乖巧听话的小丫头所伤,不得不慌忙找人替代。如何受得伤?好像是意外,只是小丫头与侍女间的撞球嬉戏,就不小心打到那舞姬的额上。流血易止,但终究是破了相,就不能登台了。 这支舞主角成双,一人受伤,若只由另一人完成,就难撑场面,其他伴舞之人,也是各司其职,若随意替换,便会坏了布局。如此重要的盛会之上,舞蹈若不能如期完成,怕就难有立足之地了,舞姬们自然人心惶惶,又敢怒不敢言。 暐暐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做个顺水人情,也正好满足自己的一时之兴。犹豫间,小丫头就指着舞姬们新拿出的舞裙,满眼欣喜:“小姐,这衣裙真是特别漂亮啊。” 暐暐眯着眼瞧,这舞裙,漂亮是谈不上,闪闪烁烁,布料少,不检点,不过这才够特别,尽显窈窕。大家闺秀也有玩心,平时里知书达理,锦衣华服习惯了,也就想着偶尔风尘,体会另一番的滋味,这就与男子留恋风尘差不多,不一定要娶回家,接触一二也挺有趣。这样想着,暐暐嘴角浅勾,眉眼弯弯,假意勉强应允,实则正中下怀。 于是,家族聚会之上,歌舞升平之中,一身火红长裙的女子独引人注目。她面带红纱,身上亦罩了一层薄纱,薄纱之下红裙无袖露腰,隐隐绰绰间,可见玉臂白皙光泽,腰肢盈盈一握。她蹁跹而来,舞姿曼妙,举手投足间,入骨柔媚,又收敛自若,果真是天生尤物。可天晓得她偏偏生得一双清澈水眸,漆黑如暗夜星辰,高傲清冷,拒人千里。问世间何物最勾人?佳人可望不可及。 此舞本是燕飞双绝,另一舞姬,身段也是凹凸有致,眼神潋滟勾人,只可惜往来比较,反显得艳俗不堪。说来也是奇怪,暐暐不过跟着这位舞姬,学着跳了不过三遍,竟也将舞步烂熟于胸,搭档起舞,丝毫不见局促,反而更见精彩,就像……她曾经就练习此舞,只是此舞成双结伴,不知另一位是何人? 众人皆沉醉其中,就连难得出席的魏老也是心潮起伏,握着酒杯的手,颤颤发抖,面色激动,甚至还有几分可怕…… 魏老的古怪反应,翼云天虽近在身边,也无暇顾及。何故如此?翼云天当下脸色铁青,心中忿然:之前自己明明不许暐暐出来跳舞,如今大庭广众,搔首弄姿,成何体统!他全程目光追随,偶然瞥见旁人艳羡的目光,既闷闷于胸,又有几分自得:袅娜美人羞,情归夫婿帐。 一曲舞毕,翼云天收回心神,与一旁的魏老再叙衷肠。此时的魏老也是神情自若,不露声色地给自己的近侍,打了个眼神。近侍心领神会,悄然离开。 如此情景,倒是被一旁的暐暐奶娘,尽收眼底,心中惴惴不安:于穆昇迟迟未来,怕是被则弦之事所耽搁。自己本应代他看紧暐暐,可是禁不住晓风蝉的反复求援,就过来这聚会之处搭把手。谁知不过才离开小半天的功夫,暐暐竟然出来献舞了。虽然是红纱掩面,但若是熟悉者,还是能一眼看穿。 其他人看不看穿,倒是不打紧,就算知道她是孔雀家的于暐暐,也识不破她的背后身份。怕就怕那第四家族的魏老,他那宝贝孙女,与暐暐互为闺中密友,自然对暐暐也是相对熟悉,今日她这现身起舞,怕是要起疑了。如此一来,之前于穆昇所苦心经营的身份掩饰,就会功亏一篑。 奶娘心中着急,转身去寻暐暐。只是还未走近眼前,就见魏老的近侍,拦着暐暐一行人等,拱手作礼,恭敬说话:“我家老爷见小姐们舞技超群,赞不绝口,想请各位到府中作客。” 闻言,其他人等都欢呼雀跃,府中做客,自然是另行赏赐。暐暐也跟着欢喜,有人欣赏,总是好事,不过作客还是免了吧。于是,推怂了别人去玩,自己却转身要走。 近侍一看,倒不多惊讶,只是又跟着走近暐暐面前,面带微笑:“于小姐若一同前往,必然叫府上蓬荜生辉。不过凡事都不能勉强,这几日,也是登丰夜集,热闹非凡,不容错过,小姐可以带人出来走走。”像是好意提醒,别无居心,说完就拱手拜别。 登丰夜集?暐暐心中念念:一年一次,一次不过三日,自己此番醒来,自然是没有见识过的。虽说这翼云家是雕栏玉砌,风景宜人,可市井人家,风土人情也别有一番滋味,去看看也挺好。这样想着,眉角就轻轻弯起来。 奶娘细心如尘,一见暐暐的表情,就明白她被那近侍说的动心了,连忙打住:“暐暐,这分明是刻意引你,不可再起玩心。今日你殿前献舞,已引人注目。而今族长又不在此,切莫招惹是非。” 闻言,暐暐蹙起眉头:“何必草木皆兵!”声音淡漠,明显几分不悦。 奶娘错愕吃惊,之前的暐暐断不会如此说话,万事小心,如今是怎么了? 如今是怎么了?暐暐也在问自己:是不想再隐身人前了吗?是想从安身之地,慢慢现出身来了吗?不得不说,之前则弦在岩洞里,与暐暐的一番对话,对她的触动极深。明明是自己的责任,既躲不过,也绕不开,那又何必偏要父亲与则弦,勉强背负,弄得伤痕累累,于心何忍? 对于前尘往事,暐暐现在的心态是既主动又被动,她不敢直面过去,但若是由别人推着前行,也不想再逃避。准确来说,此时此刻的暐暐,已站在心理防御的临界,一步向前则再入腥风血雨,一步退后则终日委委戚戚。她憎恨怯懦,又不胜勇往,只能站在界上徘徊,等着命运的临门一脚。 …… 夜幕初降,繁星启明,暐暐就带着自家侍女十来人等,洋洋洒洒,赴夜市之约。奶娘不敢放心,紧跟其后,一路提防。暐暐今夜是男儿妆扮,白衣束发,锦缎围腰,剑眉星目,玉面寡情。她手折玉扇,信步翩翩,身边是一众如花美眷,莺燕齐飞,引得行人纷纷侧目,不由感慨:果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登丰夜集,不虚盛名,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疱厨。街面茶坊酒肆,柳陌花衢,鳞次栉比;中心摊铺延绵,珠宝香料,应有尽有;街市行人过客,士农工商,摩肩接踵。侍女们玩得不亦乐乎,粉面潮红,暐暐也是一路停停看看,像是兴趣勃勃,又像是心不在焉。 确实没什么可太引起兴趣的,暐暐既不是小门小户出身,街上的五光十色,乍看之下,几分新奇,再看看,毕竟手工粗糙,入不得眼;她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街上的人声鼎沸,虽然热闹,也有几分吵闹。 就在暐暐逛得快不耐烦之时,该来的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前尘往事,暐暐现在的心态是既主动又被动,她不敢直面过去,但若是由别人推着前行,也不想再逃避。准确来说,此时此刻的暐暐,已站在心理防御的临界,一步向前则再入腥风血雨,一步退后则终日委委戚戚。她憎恨怯懦,又不胜勇往,只能站在界上徘徊,等着命运的临门一脚。 第24章 “禀神”之术,我最亲爱的伙伴 “于小姐,这登丰夜集,虽是热闹,但买卖交易终究只是凡品,您七窍玲珑,眼界出尘,在此怕是不能尽兴。不如过我魏府一叙,奇珍异宝,逐一评鉴,既是幸事,也是美意。”白日里见过的那位近侍,鞠躬作礼,起身后,单手摆开,又微微欠下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暐暐片刻垂眸,身边的侍女们就抢先开口:“不去不去,我们孔雀家有的是宝贝。” 魏家近侍笑而不语,倒是他身后的十几来号侍卫,怒目以对:“我家魏老有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此言一出,侍女们有些胆怯,一旁的奶娘严正以待,并没有开口,而是等着暐暐决定。 “放肆!”暐暐之前欢喜的神色瞬间散去,留下一脸肃穆,或许才是她今晚的本色,“胆子不小,敢对我孔雀家指手画脚了。” 近侍闻言,彬彬致歉,谈吐谦卑:“下人鲁莽,回去之后必严加管教。但魏老盛情,也请于小姐不要推脱,您的人,我们定会好生款待。” “带路吧。”暐暐本就没打算回避,意料之中。 倒是奶娘几分错愕,又很快平复了神色,心中思量:终日的掩饰身份,终究不是好受的事,既然暐暐决定撕开伤口,也是好事,总比一朝事发来得稳妥。况且,魏老作为密友祖父,就算知晓身份,应该不至于大动干戈,人心惟危吧? 于是,一行人等就被领至魏府,其他人留在大厅等候,百果飘香,玉盘珍馐,魏家也是言出必行,不敢怠慢暐暐的侍女们。暐暐与奶娘则进了密室。 为何是密室,而不是内室?内室只是清静,密室则僻静而幽深,若是真有些打斗异响,外人也难以知晓。如此看来,今夜的魏府一游,怕是祸福难料了。暐暐轻蹙娥眉,镇静以待,只是边走边记下路径,已备全身而退。 进入密室,两列万年灵木雕架,对而相望,一列是修仙典籍、布阵悬疑,一列是护身灵物、克敌千里。中央宽敞大气,却突兀地摆着一墩笨拙石椅,椅下有淡淡痕迹,应该是从别处特意搬移过来。虽说珍宝林立,装得满满当当,五色斑斓,却丝毫不见财大气粗的俗气,反而一片淡雅祥和。再仔细看看,原来全都下了一层降制,压了光华,敛了锋芒。 所谓一叶知秋,看来这魏家家风也是克己内藏,不露圭角,表面上看只在十大家族中位列老四,但真实几何,难以窥测,还是不要轻易冲突来得稳妥,暐暐暗自想着。 魏老负手而立,明显已等候多时,他鹤发童颜,看似慈眉善目,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叫人胆颤。 寒暄片刻,魏老切入正题:“于小姐,可还记得老夫?” 暐暐平静注目,并无熟悉之感,故而摇头,恭敬回话:“晚辈知您是魏家先祖,也知如今这第四家族的族长是您本侄。至于其他牵连,恕暐暐受伤之后,已有所忘却。” 闻言,魏老眼神几番跳跃,最终还是克制下来,长叹一口气道:“的确如此,我膝下只有一子,他本是家族族长,可惜英年早逝,这族长之位也易主他人。所幸他总算留给我一位聪慧孙女,以慰藉余生。” 有时族长之人,只是徒有其名,而空手无物,这魏老才是魏家真正的掌权人。 魏老边说,边慢慢走近暐暐,目光殷切:“记不记得老夫,都不打紧,只是我那孙女魏晴怡,于小姐肯定记忆犹新吧?” 说罢,不没等暐暐回话,就从锦袖中取出一长卷画轴,陡然铺开,一位曼妙少女跃然纸上。画的是踏雪寻梅,女子豆蔻年华,身披火红斗篷,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她手牵红梅,近朱颜,雪为景,映成趣,人比花娇。 魏老顾自说话:“晴怡与你自幼熟识,一起读书练功,一起晋升暗部。暗部之内,你为组长,她主谋略,并肩而战,难逢敌手;暗部之外,你俩来往嬉戏,亲密无间。今日里你所跳的那支燕飞双绝,她就常常跳给我看,明艳妖娆,有几分潋滟清波,就有几分傲世张扬。” 话至此,魏老满眼动容,声音低沉,仿佛沉浸往昔而难以自拔:“一日,听见她房中传来银铃嬉笑,我辗转而来,倚门望去,就见晴怡与你,结伴共舞。当时你也如今日这般掩面起舞,只留下一双美目,四溢生情,叫人久久难忘。如此的美好时光,于小姐总该有所印象吧?” 暐暐此时已是神情恍惚,画轴打开当下,熟悉的身影就扑面而来,顺着魏老的话音起伏,愈发灵动,仿佛就近在身边,翩翩起舞,触手可及。暐暐心中温暖,唇角浅笑,想去牵手,谁知转眼间,那一抹流光幻彩,就是化成诡异血海,将她紧紧笼没其中…… 暐暐毫无防备,措手不及。这是意识中,第二次出现血海了,第一次是翼云天修炼遇袭,暐暐惶恐不安,半梦半醒间,汹涌而来,所幸最后翼云天还是平安归来。这一次是似曾相识又有所不同,来得更突然,更猛烈,就像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陡然折断,叫人猝不及防,无力回天。暐暐心中凄凉,无语凝噎。 魏老见暐暐迟迟不答,几分心急,走近眼前,原先眼光中的些许温情,荡然无存:“晴怡也你不记得了吗!她与你,形影不离,如今她香消玉殒,只留得老夫两度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小姐竟就一点都不打算为她报仇雪恨!” 魏老气场强大,九级玄武之势,言语间,就压迫而来;暐暐沉溺心境,几步退后;奶娘护主心切,迎面阻挡:“魏老勿恼,我家小姐三月前才从狐山下来,又记忆尽失。您所问之事,她只是据实以告,绝无欺瞒。魏老缉凶心切,但也不能如此强人所难!”说罢,就拉住暐暐,转身要走。 魏老岂肯放手,他虽然懊恼,但应对小辈,也不会太咄咄逼人,反而勉强展露笑颜,细细宽慰:“于小姐莫怕,你不记得,老夫完全可以帮你。我有一秘术,可强入你的脑海,替你翻查当日情景。你且放松入眠,剩余之事,老夫一手操办。”说罢,步步紧逼,大有独断专行之势。 此言一出,奶娘怒目以对,拳脚相向,什么叫“强入脑海,翻查情景”,这类秘术,入为易,出则难,若勉强为之,轻则意识损伤,重则长眠不醒。看来,魏老是“仇”字当头,不计后果,还是快快带着暐暐脱身为妙。 暐暐也很快回过神来,只见奶娘与魏老打作一团,一时间,玄光肆意,打斗翻跃,声声入耳。奶娘重在攻击,魏老属意牵制,两人虽斗得激烈,却也暂无损伤。暐暐看在眼里,不急于入战,而是负手身后,悄然划出手势…… 见奶娘实在难缠,魏老也不再迁就,聚力于掌,命中左肩。奶娘只是玄武七级,被打倒一侧。魏老无意伤人,就转而面向暐暐,紧拽其手,推入石椅。石椅触而生变,陡然伸出四角红绳,将暐暐手脚捆得扎实,动无可动。 魏老正要趁势作法,奶娘起身扑去,边打边想解开绳索,可惜红绳看似柔弱,实则钢韧有力,玄光打在上面,不仅不动分毫,反而将玄力收纳其中,陡然加粗了几分。 奶娘不敢妄动绳索,只得全力纠缠魏老,想叫他无处下手。魏老顿时懊恼,要下重手之际,原本已放好在身侧的画卷,陡然飘起半空,又飞向一侧。魏老大惊,忙紧追其后,想收回囊中,可画卷飘摇,反将他越引越远…… 奶娘也有些迷离,几番顿神,才回了心智,发现四周早已氤氲开薄薄雾霭。此雾霭无色无味,只有熟悉之人,才可体会出空气中的凝重之感。一般人身处其中,难以察觉,只觉得一切恍惚,如海市蜃楼,看得真真切切,却只是幻境一场。这岂不就是幻术精义:禀神。 “禀神”之术,讲究全神贯注,无视风吹草动,无畏盛势强权。对阵当下,任何的心境起伏,都会混淆视听,识不清,看不明,反而假亦真时真亦假,最后迷失其中,节节败退。这是高阶幻术,天下间,掌握之人屈指可数,暐暐就位列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暐暐毫无防备,措手不及。这是意识中,第二次出现血海了,第一次是翼云天修炼遇袭,暐暐惶恐不安,半梦半醒间,汹涌而来,所幸最后翼云天还是平安归来。这一次是似曾相识又有所不同,来得更突然,更猛烈,就像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陡然折断,叫人猝不及防,无力回天。 第25章 隐伏的魏家近侍,底细不详 奶娘蓦然回首,只见暐暐已身居暗处,拿着画卷,久久凝望,眼神悲凉。再看石椅之上,“暐暐”固封其中,表情呆滞,不似活物。奶娘上前触摸,周身冰凉,毫无气息,也无脉动,只是冰晶化形罢了。 奶娘长吁一口气,看来只是虚惊一场,自己与魏老打斗之时,暐暐就在身后,祭出冰晶塑形,化成相同模样,寓意李代桃僵。之后本身悄然遁逸,只留得一副假体,供人拿捏。不过,这类幻术虽然高深,但若想在高阶玄者面前,蒙混过关,非加上“禀神”之术,而不能成功。所以暐暐本身遁逸他处,再启幻术,雾霭氤氲,布下虚境。刚才所见,魏老本就心浮气躁,自然就沉浸其中,真假难辨,他所追逐的那幅画轴也不过只是虚影,真迹却在暐暐手中…… 见暐暐止而不行,奶娘径直拿下她手中画卷,郑重地放置一边,拉起她的手,苦心劝诫:“此处不宜久留,一切等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带着我们的人,速速离开。” 暐暐点头,转而找寻出处路径。这密室之道,林壑幽深,九曲百转,若是无人带路,必困顿其中。不过暐暐心思缜密,来时就留心标记,几番折返,也就顺利回到魏家大堂。 大堂之内,近侍围着暐暐家的侍女们,好生招待。看似热络无害,实则眼观八方,洞察秋毫。暐暐刚露身影,就立即招领手下,一时间,四五十号高手涌入大堂,反将侍女们,押为人质。 暐暐冷眼旁观,细心估量:魏家以近侍为首,七级玄武(表面上),还有高阶玄者六人,余下的都是中低阶玄者;暐暐这边,自己八级,奶娘七级,剩下侍女十一人,其中中阶九人,低阶两人。对阵双方,明显的敌众我寡,力量悬殊,若是兵戎相见,实为下策,还是以和为贵,来得周全。 暐暐还在思量,身边的奶娘已率先发话:“魏家好大的阵势,不知意欲何为?” 近侍倒还识礼数,先拱手作礼,再恭敬回话:“今日之举,多有冒犯。只是我家小姐,芳华之年,溘然而逝,举家伤痛,魏老更是一夜白头。凶手飘渺,非孔雀之女不能化解。于小姐几分神似,又身世成谜,请恕斗胆相问:您可就是真正的孔雀之女?” …… 话分两头,暐暐的今夜一行,翼云天俱是知情,本想着与她一道同游,花前月下,琴瑟合鸣,可实在是宾客尽兴,流连忘返,也就不得不久留作陪了。不一会儿,侍卫回报:暐暐一行被领去魏府。翼云天迟疑片刻,吩咐加派人手,加紧盯防,如有异动,速速来报。所以,此时魏家大堂的场景,翼云天一清二楚。 只是若直接以第一家族的身份,插手他家,原因不明,反招惹话柄,不如亲自前去,暗中相助,来得简单易行。于是,他屏退手下,辗转来到暐暐身后,倒暂不行动,先观察一二。 此时,暐暐沉默以对,倒无关心绪,只是“是”或“不是”,这大庭广众,敌友难分之下,都不便作答。正想着要以孔雀家、翼云家为后盾,叫他不敢轻易动武,而平下这场风波。不想奶娘却已开口解释:“众所周知,我家小姐三月前才从狐山下来,你魏家想要的真相,实在是所问非人。” 奶娘是拳拳真心,暐暐却蹙起眉头。“才从狐山下来”这句话,今夜已听了两遍,以前更是听了无数遍。她以前不觉得有问题,甚至觉得如此误导甚好,不算撒谎,也是片面事实,自己尽可避过风浪,落得逍遥。可是如今听来,却格外刺耳,像是嗤笑讽刺,一记耳光打在孔雀家的颜面上。 魏家近侍也吃不准这说辞的真伪,之前魏老觉得似曾相识,就要他详查暐暐的底细,可几番查验,几乎是一无所获。犹豫间,他望见暐暐的表情,目光落在别处,轻咬嘴唇,像是不认同奶娘的话,顿时定下主意:与其放她回去,再请更难,倒不如先行扣下,查明来历。 于是,近侍激将:“于小姐面有难色,难不是觉得认下了自己的身份,就会有性命之忧?如此胆小怕事,畏缩不前,莫非就是你孔雀家风?若果真如此,就请于小姐劝告父亲,将这‘第二家族’的名号,拱手他人。这一名号,置于你们,不过是徒有虚名,置于勇猛之士,就是师出有名!” 此言一发,魏家手下,跟着哄堂大笑,暐暐家的侍女们,面色青红,暐暐表面无二,却已是攥紧拳头。一触即发之际,那个暐暐近身的乖巧丫头,一声尖叫,像是被人陡然推到。暐暐瞬间怒不可遏,白睛红染,玄气全开。翼云天身处其后,欲代为出手。 关键时刻,奶娘却紧紧拉住暐暐,压着声音,说道:“族长有令,小姐身居其外,切不可现出真身!” 不可现出真身!暐暐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胀得难受。理智上说,的确应该如此,敌暗我明,各大家族,又虎视眈眈,贸然暴露身份,逞一时之快,却是自乱阵脚,白白陷入窘境。可心中激荡,何以平复!不表露身份,就是胆小怕事?不表露身份,就是薄情寡义?不表露身份,就是辱没了孔雀家的名声?暐暐只觉得心中愤满,愈演愈烈,充斥周身。 不过,平心而论,魏家近侍这话,若放在平常时光,的确难听,但现在是临阵叫嚣,这种程度的呛声,反就没有什么特别。何况,暐暐本就性情稳重,并不会一言不合,就任性妄为。此时的怒发冲冠,看似受人激惹,实则也是自发而上,就想借着这股冲动,克服怯懦,痛下决心,翻盘再起! 见暐暐意气用事,娘奶反复拉扯规劝,再拿于穆昇作杀手锏:“族长良苦用心,运筹帷幄,就为护得小姐周全,你一时冲动,族长就满盘皆输!” 暐暐一怔,闭目静思,片刻后,再起目帘,黑眸白睛,怒气似乎烟消云散。但奶娘近在咫尺,却知道她只是强压于内,不显人前,周身杀气凛凛,连周围气息中都尽是萧肃凉薄之色。 暐暐正面迎敌,目光平视,双手合指,聚力其中,缓缓拉开,两手间陡然出现了小块方形水幕,清波粼粼,愈发浓重,却稳而不落,好似一框棱镜,霓虹万千。顷刻,妖艳落花,从水幕之央,速速袭来,魏府之内,一片殷粉。 魏家近侍一怔,想叫人避开,却无处可躲。漫天玄花,先是飞速而来,近至人前,却飘摇留止,像是一枚枚精灵,在小心地打量着什么。近侍不明其理,欲伸手触及。不料,玄花却陡然化成冰针,锋芒毕露,穿胸而过。眨眼间,刚才还巍巍峨峨的魏家侍卫们,已倒下八成,剩下零星的高阶玄者,也难免损伤。 翼云天身居其后,不动声色,眼前的景象着实叫他叹为观止。他也曾在幻术正宗凛月派长老,门下学艺,自然见识过这一高阶幻术:悦己。顾名思义,杀戮无情,潦草低劣,不如幻物诛心,悦己达愿。冰晶有灵,千变万化,随心所欲,又辨识异己,摸骨查体,既能见血封喉,又能手下留情,一切全凭心意。暐暐无心伤人,冰针贯左心耳而侧出,化水滴而过肤,就像晶莹的泪痕,谴人性之暴虐,悔一意之孤行。中冰针之人,顿失轻重,倒地而卧,似了无生机,实则诈亡,半炷香之后,全然苏醒,不留后患。 幻术功法,不擅于近,而克于远,普通入门弟子,只能□□幻形,迷惑片刻。而幻术高深者,可幻物成形作器,手刃敌首,也可幻作他人,穿梭行事,久而不变。幻物之基元,不过水汽,天地共存,小则一盏茶水,大则山川河流,远近皆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暐暐自然是幻术之高手,一招“悦己”,就叫人心悦诚服。“悦己”之术,也可再分高低,低者,弹丸之地,须臾之间,高者,漫天遍野,历久弥新。依翼云天所见,暐暐今夜之幻术,就比当年教自己的那位长老,更加高深。倒不是“悦己”之术,广域有别,而是施术之后,长老尽显疲态,而暐暐虽有些倦意,还可支撑如常。 翼云天觉得自己今日之行,是多此一举,她本就有七朵紫云护体,虽玄武略差(与翼云天相比),但幻术极深。若有心敌对,魏家的侍卫们,虽然人多,也不足为惧。只是,奶娘那句“不可现出真身”,又叫他有些期许。自己虽几经推测,暐暐就是“孔雀之女”,但总是眼见为实,来得稳妥,该怎么办呢? 反观暐暐,她对翼云天的行踪,一无所知,虽说关心,但也点到为止,凡事留有余地,才会相见不厌。今日她临阵迎敌,专心一意,并没有察觉到翼云天就身在其后。 奶娘见魏家侍卫已几近折损,怕暐暐再战疲乏,就嘱咐她速速回去翼云家,不必理会残局。暐暐也无异义,解下手中白环,唤出“听风”,转身离开。 一时间,白狐凶猛,呲牙磨爪,身形飞跃,往来撕杀,奶娘从旁协助,几个回合下来,魏家侍卫们就甘拜下风。 暐暐一路遁逸,直至进入自家院子,才缓下步伐。她频频吁气,但心中积郁,仍然蓬勃欲出,或许是挑衅而起的怒意,或许是隐姓埋名的不甘,或是自甘畏缩的罪责,莫衷一是,只觉得心烦意乱,又无处安放。 陡然间,一股强大玄气,从身后逼迫而来,压得风声萧萧,林木乱作。暐暐回眸,几分惊色:竟是吞天巨蟒…… 作者有话要说: 高阶幻术:悦己。顾名思义,杀戮无情,潦草低劣,不如幻物诛心,悦己达愿。冰晶有灵,千变万化,随心所欲,又辨识异己,摸骨查体,既能见血封喉,又能手下留情,一切全凭心意。暐暐无心伤人,冰针贯左心耳而侧出,化水滴而过肤,就像晶莹的泪痕,谴人性之暴虐,悔一意之孤行。中冰针之人,顿失轻重,倒地而卧,似了无生机,实则诈亡,半炷香之后,全然苏醒,不留后患。 第26章 血海深仇,不逃避,不苟且 吞天巨蟒,澎湃之势,高高腾起,一双棕色竖瞳,竟有碗口大小,口吐信子,猩红妖冶,数十丈的身子盘踞缠绕,黑色鳞片,利如刀锋。它凌驾于上,力迫于下,一时间,遮天蔽月,惊悚诡异,直叫人魂飞魄散。 暐暐也有片刻迟疑,但很快就镇定自若,她迎面而立,毫无惧色,反而成竹在胸。两相对峙,小大之别,犹如飘渺沧海,之于区区粟米。不过,形浮于面,而势出于根,巨蟒巍峨,气吞万里,暐暐貌弱,却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少顷,暐暐启朱唇,寡神色:“幻术低劣,也敢班门弄斧?翼云天你可知,幻形浮夸,就算惟妙惟肖,但影随真身,终叫你原形毕露!”声音持重,一派笃定之象,但眼光机敏,流露试探之色。 闻言,巨蟒竟身躯一震,不由低头:惶惶黑影,俱是蛇象,何来异常?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被骗了。 这话自然是诓人的,哪有身影分离的道理,吞天巨蟒形下,岂会有飞龙盘旋之影?暐暐不过是想到,此处已是自家院府,四周有翼云天所设置的灵光墙,若真有灵兽出入,必损结界。如今一切如常,却灵兽乍现,就推测是翼云天化身而来。故心生一计,谎称异象,要他自露马脚。如今巨蟒低头,就是坐实了猜测,暐暐面色氲怒,转身就走。 翼云天一时讪讪,庞大虚体,轰然散开,现出俊美男子,满眼柔情,心中欢喜:一直传闻孔雀之女,冰雪聪明,万里挑一,今夜之见,果然不负盛名。 暐暐疾走在前,心中积怒,本就强压不下,如今还被翼云天再惹恼一番,更欲喷薄而出。她不想真性流露,失礼人前,只得速速避开,留一人独处。可惜,翼云天不遂她意,知她郁结于内,就想着要好好宽慰,故而紧随其后,欲牵手相伴。 暐暐紧蹙眉头,不堪其扰,蓦然转身,怒目以对:“翼云天,你就如此想逼我现身?” 翼云天一怔,他是很想知道,但绝不会逼迫,正想着如何开口表达,暐暐却染红了眼,径直说下去:“为何非要如此快得叫我现身,我不过将将醒来三月,就不能再多容我片刻逍遥?血海深仇,擎天重任,我即便忘却,也绝不逃避,不苟且! 世人只知,我沉睡四年,以为一场虚梦,我就复健而来,事实并非如此!看似熟睡的每一天、每一刻,我都万分清醒,记忆犹新。先是五感尽失,就像坠入无望深渊,暗夜茫茫,无风无雨,无声无息,我身居其中,却不知生死,不知时日;之后,慢慢见了光明,却似被扣入琉璃碗中的可怜萤虫,往来冲撞,却固封其中,无处可归;后来,就有了痛感,撕肤裂骨,似万虫啃噬,不眠不休,破旧出新,才铸就今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节筋骨! 我虽然侥幸偷生,却也历经万劫;我没有记忆,就没有忿恨,也没有留念;四年疗伤,我过得行尸走肉一般,甚至还不如,至少他们还能行动,而我就禁锢在躯壳之内,冰塌之上,方寸之间!我痛苦不堪,又孤寂无依。如此时光,我一朝醒来,不敢回顾,哪怕是一丝的念想,都叫我彻骨寒冷,惶恐不已。我是有心拖延,但绝不会逃避;我也确实怯懦,不惧生,不畏死,就怕再这般生不如死的走一遭!” 暐暐说着重生的历历艰辛,没有伤悲,也没有流泪,反而有几丝愤怨。她可以承受苦难,也不要别人的怜惜,但何必非要向她讨说法,指责她的不仁不义!她只是短暂停歇,决不会久而不前,三月之于四年,难道真的很贪心吗? 这番话,她压在心头日久,不曾与人道,今夜她对着翼云天说话,其实却是对自己诉衷肠,叹悲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暗伤,不见阳光,不经雨露! 翼云天感同身受,既痛苦万分,又心疼不已,欲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抚平伤痛,却被一掌推开,几步踉跄。定睛一看,暐暐白睛红染,玄气全开,今夜她本是白衣束发,此时却发带疏离,长发垂肩,眉眼之间,赤眸留长,雪白的锦袍,从下至上,逐渐晕染,先是粉色氤氲,而后愈发浓重,艳红一片,顷刻间,就现出孔雀真身,高贵璀璨,好一个孔雀红颜! 暐暐飞身离开,光彩流溢,染红天际。翼云天刚一愣神,她就振翅千里,他也当机立断,显露青龙真身,急急追去。待到相近时,他一改高傲本性,反似灵蛇般,将她紧紧围绕,嬉戏逗乐,纠缠不休。暐暐困顿其中,难以脱身,先是恼怒,后渐渐平复,反转嗔为喜。 正当浓情蜜意,风华无限之时,空中陡然落下一巨大光芒,强势温柔,将他俩笼罩其中…… 光芒之下,翼云天与暐暐,重现原貌,男俊女俏,一对璧人。何人敢在翼云家放肆?自然是暐暐生父、翼云天岳父,孔雀族长于穆昇了。 此次家族聚会,他本该前来,临行之际,却见养女则弦,郁郁寡欢而归。知其始末,于穆昇也觉得有几分愧疚,便留下来,好生宽慰于她。不料,半炷香前,却发现装有暐暐记忆的净瓶,有溢出之象,猜测必是被何物激惹,就速速赶来。 魏家大院之内,侍卫东倒西歪,奶娘与“听风”止战而立,本家侍女们也并无大碍。四下查看,不见暐暐,举头而望,却见天空中流光溢彩。他寻光而来,只见孔雀摆尾,青龙缠绕,玄光无限,染明天际,好一派妇唱夫随,羡煞旁人!但暗夜起舞,着实招摇,况且敌我不明,还是小心为妙,于是降下金色光环,好叫他俩褪去真身,现出原貌。 不过于穆昇也是欣喜,暐暐之前还是七级玄武,蓝翎孔雀,如今七朵紫云合一,飞升一级,就晋级为孔雀红颜。既然暐暐愿意现出真身,就表明她已接纳过往,欲进而向前,缉凶复仇,指日可待!于穆昇虽不知凶手何人,但要想在晃晃瞬间,就灭除一整个暗部小组,势必玄武极高,而且应该是孤身一人,才能少留痕迹。暐暐等级越高,临阵交锋之时,才能胜算更大。孔雀红颜之上,就是白皇之巅,需要十级玄武,不知她能否尽快达到? 此时,则弦就跟在于穆昇身边,见暐暐显露孔雀真身,几分悲凉,又有几分喜悦。悲凉之事,倒不是与翼云天就此情断,再无念想,而是此事内情,于穆昇竟有心隐瞒,而非推心置腹;喜悦之事,自然是于穆昇爱女健在,达其所愿,自己也不必再违心地唤他“父亲”,如此甚好。 第二日,第一家族开家宴,款待第二家族,算是弥补其家族聚会之缺。除外两大家族,翼云家的各位夫人,也是悉数到场。酒至半酣,魏夫人,也就是如今魏家族长之女,款款而来,斟酒赔罪:“于小姐,昨夜之事,一场误会,俱是本家鲁莽,单凭一己之疑,就兴师动众,反叫你的人受了惊。一杯薄酒,借花献佛,勿怪。” 昨夜之后,魏家近侍将暐暐解下“听风”,唤出白狐之事,细细报告给魏老,并据此推测,暐暐确实如谣传一般,是于穆昇与一狐族女子所生,而并非孔雀之女。魏老虽说还有疑问,但也不再详究,更何况,孔雀族长于穆昇,亲自赶来,若再敢妄动,就是彻底与第二家族撕破脸,自然得不偿失。于是,今日的家宴之上,魏夫人就代家人,向暐暐致歉,冀望两家重修旧好。 暐暐笑着饮尽,表面上,云淡风轻,心底里,却五味杂陈。入夜,她一人在檐外饮酒,一轮满月挂在身后,皎洁的月光洒满她纤长的身子,仿佛笼罩了一层柔光。侧望过去,高挺的鼻梁,乌黑的眼眸,微微翘起的下巴,还有那轻轻嘟嘴就会露出的酒窝,宛若出尘绝世的仙子。翼云天静静地向她走去,在她身边坐下:“何事挂心?” 暐暐回过头看他,酒后的眼神有些迷离,声音稍带沙哑:“今日听着那魏夫人说话,就想起昨夜魏老口中那位与我关系甚好的小姐,冰清玉洁,蕙质兰心,可惜一场历练,就香消玉殒。若我是魏家人,回想起往昔的美好,确实痛心疾首。” 说着,暐暐起身站好,许是坐的时间久了,就在翼云天身边轻轻的点着脚走动起来:“其实消去记忆,缺失一魄,也没什么好与不好,人世无常,俱是公平,有失有得,若非少有一魄,又得你们好生看护,我今日怕是早就被各大家族逼迫,刨根究底,追本溯源,哪还有片刻的自在逍遥。” 言至此,暐暐收了脚步,向着翼云天,倾下身来,笑对他的眼睛:“此时的良辰美景,本就额外的恩惠,我会谨记于心;他日,我一朝离开,只是宿命归本,你也不必牵挂。” 蓦地,翼云天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捏住,压抑滞痛,无可复加。他想说,就静待身侧,我许你一世无忧,却不敢言,只怕显得轻浮。暐暐不是池中物,若此事不了,她何来心安理得的任自逍遥?他愿意与她并肩而战,强敌来袭,护她于羽翼之下,可是这句“一朝离开”又为何意?她是要独自战斗,还是已打算了置生死于度外…… 作者有话要说: 暐暐说着重生的历历艰辛,没有伤悲,也没有流泪,反而有几丝愤怨。她可以承受苦难,也不要别人的怜惜,但何必非要向她讨说法,指责她的不仁不义!她只是短暂停歇,决不会久而不前,三月之于四年,难道真的很贪心吗?这番话,她压在心头日久,不曾与人道,今夜她对着翼云天说话,其实却是对自己诉衷肠,叹悲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暗伤,不见阳光,不经雨露! 第27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让我取笑一回吧 暐暐见翼云天表情凝重,反笑开了,坐到他的身边,开始逗趣起来:“之前听说你有很多房妻室,就觉得你定是三心二意之人,结果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其实你是胸怀大志,娶妻娶贤。别人家的府上,燕瘦环肥,处处春色;再看你翼云天府上,老的老,丑的丑,一两个看得过去的,也就中上之姿。” 暐暐的眼睛弯弯,黑眸很亮,在月光之下更是动人,只是话儿越说越离谱:“所以说你是人中翘楚,世人皆有爱美之心,独你反其道行之。” 这话暐暐一入院子时就想说了,明明自己是最漂亮的那个,怎么还不受专宠呢?定是他的审美出了问题,要找个机会与他说道说道。看今晚月色迷人,借着酒劲,暐暐就说了出来,好像挺过瘾的,眼睛完全笑成月牙形了。 翼云天刚才还神色凝重,现在也被逗乐了。暐暐这话自然是夸张了,什么叫娶妻娶贤,老的老,丑的丑,反其道行之?这些夫人们自然没一个能与暐暐媲美,但都是大家闺秀,大方得体,带的出去,也带的回来。不像暐暐,才让人见过两回,一次从仙冰池赤足而出,一次在宴客场掩面起舞,就引得男子们凝神企望,外界议论纷繁。这样的女子,还是金屋藏娇来的妥当,免得叫人挂念。想着,翼云天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嘴角也有了弧度,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好久之后,暐暐从翼云天的怀中挣开,微眯着眼睛,单手托腮:“翼云天,我其实也有点讨厌你,之前总说什么‘前缘美妙,自然挂心’,为何却年年娶妻,不曾停歇,何来相思之意?”一半嗔怒,一半情深。 翼云天不多作解释,只压低声音,在她耳旁说话:“我愿只真心待你一人,半年之内,必摈弃左右。”声音沙哑,极致诱惑。 这话最得女子欢心,暐暐也不例外,不再胡乱说话,任由他抱入寝室,缠绵悱恻,一夜情话。 …… 醒来,暐暐已不再身侧,独留“镇魂器”在枕边。这“镇魂器”,是翼云天所赠,寓意夫妻情深,暐暐戴于玄力虚口之上,不曾摘下,如今却主动舍弃。翼云天想起昨夜那句“我一朝离开,你不必牵挂”,顿时分寸大乱。四下找寻,更发现于穆昇与则弦俱已离开,只留奶娘与侍女们在府中收拾行李。 翼云天欲急急追去,唯恐一旦分离,就人海茫茫,相逢无期,却被母亲晓风蝉伸手拦下:“不必急于一时。暐暐今日离开,不行遁术,而是使用高阶遁逸符,不过眨眼间,就已到了孔雀家境内。其心意就是要避开你的关切与羁绊,留出空白,独自思量。很多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我有心协助,却无法代劳。所以你慢慢寻去也无妨,正好我也有话要说。” 翼云天很犹豫,道理不错,但要她独自剥开伤口,谈何容易,又何其忍心?暗部之殇,无人目击,却骇人听闻,二十六条年轻生命,前一刻还明锐鲜活,下一刻就天人永隔,天地色变,血流遍野,何其惨烈! 见他眉头紧锁,晓风蝉拉着坐下,慢慢与之道:“此事任重道远,又前途凶险,却也是不得不了。世上谣传,那次行动是针对她一人,旁人不过无故牵连。这自然不足为信,但暐暐并非通过层层历练选拔,就成为暗部组长,却有目共睹。她七窍玲珑,眼界高远,并无人质疑,但历练不深,就委以大任,却叫人诟病。更何况那些屈死的亡魂,俱是各大家族的长子嫡女,谁人肯善罢甘休?” 的确,一直以来,暐暐都是通过考级来进阶,包括后来的暗部组长选拔,俱是如此。考级与历练相比,最大的好处就是进阶快,也不必辛苦。所以暐暐十四岁就晋升暗部,一年后,任命组长,这才有了拔苗助长之说。考级进阶,乍看之下,缺少实战经验,其实不然,更考验个人能力,而且规则常常异动,也很讲究应变。暐暐考级,一路畅通,何况,此事之前,她带领暗部分队作战,九胜三平,并无败绩,足见其卓尔不群,不容质疑。如今这番的妄自揣测,不过是坊间众人的不明其理,而小人之心罢了。 不过,晓风蝉有一点,说的真切:各大家族不肯善罢甘休!暐暐所带领的这只暗部分队,私下戏称“太子党”,各个身份显贵,前途无量。一战而亡,伤的不只是区区人命,更是各大家族的明日之光。 先前,于穆昇一招引蛇出洞,找来养女则弦,替下孔雀之女的名号,既是为了缉凶,也是替暐暐堵上了悠悠众口。表面上看,各大家族很是买账,纠扰一番,就不再追责,但实际却不尽然。明眼人中,岂容得下沙子?魏老等名仕,洞察秋毫,了然于胸,不过是孔雀之女,真身未露,于穆昇又强势压制,才顺势而为,静观其变,不是不动,只是时机未到。前几日的魏老之举,就是明证,虽然最后被蒙混过关,但足见身份泄密,终究是早晚之事。 各大家族,群起而迫,只是辑凶心切,而凶手狠毒,势要杀人灭口。与其遮遮掩掩,坐等东窗事发,不如当断则断,化被动为主动! “此外,还有一事,翼云天你必须谨记……”晓风蝉面容肃穆,郑重其事。 晓风蝉面容肃穆,郑重其事:“母亲深知你对暐暐的一片心意,她也是我闺蜜之女,我待她,是同样的情真意切。但这仅限于你我的私自情谊,绝不能等同于翼云家的立场。翼云家,位列第一家族,坐管天下事,公允严明,不容偏帮。暗部之殇,兹事体大,于人于己,都应该尽力追查,岂可推诿?你可竭力相助,但不可凭家族之势,阻拦其他家族对她的追责,而且……。” 晓风蝉片刻停顿,她轻抚翼云天肩膀,示意平静:“若暐暐此事不了,就担不得翼云家正房之位!” 晓风蝉这话虽然无情,但也是权衡利弊之言。岌岌高位,也是始于足下,而溃于蚁穴。大是大非面前,夫妻情义,不足挂齿,若是以家族利益为赌注,冒天下之大不韪,更是罪孽深重。 翼云天是顾大局之人,是非轻重,自有判断。母亲此举也是无奈,身为家族掌权人,更应珍惜权力,不可随心所欲。个人相助已很好,简单易行,不过是不能在明面上,站定立场,私底下,还是可以竭尽所能。这比动不动就关乎家族利益,反而更为灵活,少有繁文缛节,也大可不必,事事都商量而定。至于这正房之位,依暐暐昨夜之口吻,今日又留下“镇魂器”来看,似乎已放下儿女情长,自然也就无足轻重了…… 确实如此,此时,暐暐只在潜心静思,心无杂念。孔雀家内,明明是春光无限,生机盎然,却似秋色肃杀,一片寂静,偶有几声鸟啼虫鸣,俱是惊扰。于穆昇独自品茗,闲坐于屋外,看似淡泊,却频频注目,侍女们轻声细语,蹑手蹑脚,若无事以待,皆退避三舍。暐暐身居房中,单手托腮,目光平和,不悲不喜,只定定地看向前方。前方书案,一方净瓶,巍巍而立。 净瓶之内,细分三层,下一层,最为宽广,柔和平净,点点璀璨,是曾经的美好念想;中一层,最为醒目,猩红冶艳,伺机而动,是暗部一战的风雨腥风;上一层,最为强硬,质如璞玉,是暐暐缺失的那一魄…… 此般场景,久久不变,让人错以为时光暂停,而一切停滞,直至则弦推门而入,才得以打破平静。她径直走来,坐到暐暐对面,眼中泛着几分的不耐烦:“暐暐,是选择太多,你才如此犹豫不决?”正话反说,足见心中不满。 暐暐抬眼看她,不做应答,反等着她说下去。 则弦并不推让,双手抱怀,目光严肃:“此事你避无可避,我与父亲能解救一时,却护不得你长久。你本就是孔雀之女,光环之下,责任所在。你大难而归,天意使然,要留你查得真凶,以慰亡灵!” 则弦说得掷地有声,义正言辞,两人明明只是平辈之交,这话听来,却大有一辈之差,而怒其不争之势。确实,自则弦看来,时至今日,此事有什么值得再三思量,难道还有回旋的余地?于穆昇纵容于她,虽内心急迫,也不作催促,自己就代为直言,助她决断。 自然是回不了头了,暐暐也心知肚明,所以她并没有犹豫,只是有所畏惧,也有几分珍惜。畏惧之事,是人心不足,未战先败。净瓶之内,冶艳猩红,恰似血海之象,诡异惊恐。暐暐怕一朝启瓶,惨烈之势,就铺天盖地而来,击垮意志,狼狈不堪。 珍惜之意,只因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一经开启,就只能径直向前,不再停歇,或者你死我活,或者同归于尽,但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盖棺定论!如今是临行前夕的片刻安宁,暐暐也格外惜时。 见暐暐沉默不改,则弦揣测心思:“你可是担心有性命之忧?人生在世,固有一死,是为一己之私,还是为人间大义,非常时刻,只能有所取舍!” 简单粗暴,字字见血,暐暐知其真心,不作忌讳,反显露淡淡笑意:“有谁是为赴死而生?”虽是个问句,但结果无须作答。此战险恶,生死由命,岂会执着?她不怕一战而亡,怕只怕,性命已付,凶手却悬而不获。 少顷,暐暐似乎做好准备,深吸一口气,欲下一步行事,却见则弦并没有离开之意:“我已心有决断,你不必还在房中。”面露不悦,是闭门送客之意。 “我还是静守身边还来稳妥,你若一朝反悔,我就借近逮回,关门断路,再与你一道面对!”则弦强势回应,理所当然,好似在管教家中唯唯诺诺的小丫头。 暐暐片刻迟疑:“这话几分相识,之前在翼云家,翼云瑞偶以长者身份自居,也同你今日这般口气,来与我说话。他是有心做人姐夫,勉强说得过去,你又是为何,莫不是也想做我的什么人?”似问非问,口气冷傲。 则弦一怔,立刻转身出去,心中惴惴:若我有心,你们能否答应? 房内,暐暐回收心神,凝望净瓶,伸手而去…… 房外,翼云天也已赶来,与于穆昇一道,翘首以盼…… 作者有话要说: 则弦强势回应,理所当然,好似在管教家中唯唯诺诺的小丫头。 暐暐片刻迟疑:“这话几分相识,之前在翼云家,翼云瑞偶以长者身份自居,也同你今日这般口气。他是有心做人姐夫,勉强说得过去,你又是为何,莫不是也想做我的什么人?” 似问非问,口气冷傲;则弦一怔,立刻转身出去,心中惴惴:若我有心,你们能否答应? 第28章 请君入瓮,何为“瓮”,何人是“君”? 净瓶启,一魄归位,魂魄聚齐;记忆出,纷至沓来,醍醐灌顶:幼时依依懂行知,年少游学亦作乐,情开花期正当时,写意青春何言愁! 何言愁,直到…… 四年前,野营外,初春日,乍暖还寒。暐暐静守帐中,面对沙盘,成竹在胸。 此时,她已任暗部组长,一年有余,九胜三平,并无败绩。此次的任务,稀松平常:狼族动乱,最终强势镇压,但叛党出逃,留有后患,故提请暗部协助,肃清余孽。 两相比较,敌寡我众:暐暐一队,组员二十六人,皆为高级玄者;狼族叛党,不过一十八人,其中还有一位娇弱女子,为叛党首领之妻。 暐暐常规部署,借眼线摸清方位,知其在山峦之间,聚首一处;兵分两路:谴分队一十八人,深入敌穴,直接交锋;余下八人,原地待命,随时应战。 依暐暐之意,擒贼先擒王,先谴小队旨在压制首领。若攻而不克,就转而扣下那位柔弱夫人。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若非两人情比金坚,艰难时光,怎会不离不弃,结伴同行?如此情谊,一方被袭,另一方或许就会束手就擒;如若不然,退而求其次,乱其阵脚,就有机可趁。 可惜,人心最不可测。 暐暐踌躇满志,魏晴怡却冲到面前,面色紧张:“那位女子,被擒当下,就自我了断,我们的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暐暐也是始料未及,妻子被擒,害怕拖累夫君,而求死者,并不罕见,但往往总有一番挥泪死别,能如此当机立断的,却是头一遭遇到。莫非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似柔弱的女子,性子竟然如此刚烈? 魏晴怡继续回报战况:“叛党首领,狼族大皇子,当场燃怒,现出战狼真身,玄武连升三级,先谴小队,反被困其中,情况危及。如今之计,是速战速决,还是曲线救国?”毕竟还有八人待命,任选其一,都是殊途同归,胜局已定。 暐暐面对沙盘,权衡利弊:狼族大皇子,血统高贵,痛失爱妻,情绪激愤之际,显出真身,不足为奇。他本是玄武高深,如今连升三级,战力惊人,先谴小队自然是敌不过了。若直接围攻,困兽之斗,只会愈加暴躁,既然无望生机,势必紧紧咬住被困之人,到时他损七,我亦损三,实在算不得上策。还是留一线生机为好,请君入瓮,进退有度,少有折损。 既然是胜局已定,何必在意章法,殊死搏斗,损伤本就是在所难免,难道还有人怪责? 此言差矣。 手下队员,俱是各大家族的长子嫡女,若非战事激烈异常,否则不容有失。所以这速战速决,虽说爽快,但还是请君入瓮,更为稳妥。 暐暐打定主意智取,便立即做出安排后续:“留守的八人中,选两位玄武最高者,再入敌阵,暂解被困之围,边打边退,引敌入局;山峦开外,有一处洼地,就在此布阵,四人守四方,不留死角;余下两人,再离百丈,首尾呼应,巡视守局,若突生异变,立刻回请求援。我先行一步,布下幻境,混淆视听,以助攻防。其余事宜,就交由你来打点,晴怡。” 魏晴怡示意赞同,又轻叹一口气,嘟嘴道:“领命出战,带队之人,明暗各一,你为明主,暗的那位长老呢?倚老卖老,空享其位,而不司其职,就放任我们自生自灭?” 暗部行动,为确保胜率,又担心年轻组长阅历不深,受人蒙蔽,就另外再派一位资深长者,协助指导,设为“二唤”。 “二唤”之人,并不固定,轮流担当。 这次轮到的“二唤”,尊称“左老”,七十余几,却有几分稚趣。暐暐之前见过一次,就在暗部组长选拔之时,他任幻术场的主考。今日他本该前来助阵,结果却因为贪食野味,起了风团,瘙痒难忍,就谴一位近侍,向暐暐告辞,并嘱其小心行事。 暐暐也是不满,又无可奈何。 “二唤”之人,多年事已高,任务简单之时,缺席也是常事。唯一不寻常的是,暐暐强于幻术,左老又乃幻术至尊,两人虽不是师从同盟,也算一脉相承。 而设立“二唤”制度,其目的就是优势互补,如今这番搭配,显然违背了初衷,夸张来说,是百年一见。不过也正因为此,左老抱恙在身,就安心地在家休息,暐暐少了左老的协助,也照旧行动了。 “何来自生自灭之说?我的幻术,也不在左老之下,无非就是洼地宽广,而狼族感官敏锐,我需要尽早准备,多费心力罢了。无碍,有你护着我呢。”暐暐笑言,还将脸侧靠在魏晴怡的肩膀上,“求依靠。” 魏晴怡趁势揽住她的脖子,笑脸盈盈:“你都已经私定终身,这依靠之人,自然轮不到我了。如今我只是暂代其职,他日你出嫁与他,我就是牵线红娘,定要一并好好谢我。” “他”指代何人,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一个是巧笑倩兮,红颜烈,一个是芙蓉羞靥,百媚生,果真是双姝并蒂,满堂春!两人匆匆别过,分头行事。没想到,这一别,竟就是天人永隔…… 暐暐一入洼地,就开启“禀神”幻术,布施虚境。“禀神”之术,雾霭造势,无色无味,只有熟悉之人,才可体会出空气中的凝重之感。但狼族后裔,五感超常,即便只是气氛间的稀稠有别,都极易察觉,故而不能只在局域施术,要广而布之,由微渐薄,由薄转阴,待到洼地正中,浓郁厚积,好似暴雨雷霆,将至未至。 暐暐虽有紫云根基,平日里施术,应付自如,可这泱泱大域,逐一铺开,却是头一回经历,也是心力交瘁。说来也怪,虽是第一次,但效果竟然出奇的好,格外逼真,暐暐深入其中,本想查验缺失,却也几番迷失,有些恍神。暐暐心中既惊讶又小小自得:如今万事俱备,只等请君入瓮。 只是,当局者迷,想的是“请君入瓮”,可是何为“瓮”,何人才是“君”,确定分得清吗? 很快,魏晴怡就带人来到洼地上围,四人守四方,居高临下,布阵以待。 暐暐一边稍作休憩,一边仰望格局。按暗部作风,他们与暐暐此时都已佩戴面纱,只留美目,供人观瞻。一般人难以分辨,但深交之人,也能一眼识穿:正东方是魏晴怡,旁开一位,正南方是风麒家的长公子,再下来的正西方是…… 暐暐几分眼熟,却也吃不准,莫非是新进暗部的跃狐家小姐? 罢了,自己距离遥远,辨识不清,但组员们是近身相守,应该不会有差错。顺势再看,正北方,咦,怎么又是魏晴怡? 暐暐连忙转眼看向正东方,此时已换成柒岳大少,再看看另外两个方位,似乎也已互换。暐暐暗自不解:敌人未至,何苦频繁走位? 还来不及细想,狼族叛党,悉数入局。 洼地之上,四人成“十”,两道犀利玄光,至上劈下,贯彻四方,气势如虹,暂停战事。洼地之内,叛党深陷虚境,如坠云雾,想的是径直向前,冲破重围,结果却是茫然转向,进退维谷;暗部组员,洞悉底蕴,不受迷惑,反借机摆脱缠打,或一跃而上,布加阵势之长,或退守阵脚,谨防漏网之鱼。狼族大皇子,此时虽是战狼真身,所向披靡,怎奈何方位不识,真假难辨,屡屡扑空,也是徒劳。 其实,虚境之所见,说穿了也是虚张声势,放大心境罢了。 “禀神”奥义,讲究对阵当下,不畏惊扰恐吓,少有心态起伏,只沉寂战局,不慌不忙,虽攸关生死,也平常以待。好似一场棋局博弈,对将绝杀,三十六式,也不过是落子轻取,举手无悔。 叛党戚戚,有胜败之忧,则迷途难返,杯弓蛇影;暗部无畏,只觉得胜局天定,就愈战愈猛,甚至还有几位玄武势高的组员,激情之下,现出了真身之影。 暐暐此时只全心关注叛党动向,以至于天际之上,须臾间,出现了一道隐隐金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只能说,这平静豁达之心,最是难得,纵然千般说道,也是一朝蒙蔽,万事成空。 很快,狼族大皇子往来奔波,精疲力竭,无力支撑真身,只得现回人形,束手就擒。其余叛党也不再顽抗,随即俯首投降。 战终评判,暐暐这方,组员虽也是疲惫不堪,但仅有两人轻微受伤,算是成绩不俗,自然欢喜,聚而围拢,欢呼雀跃。 谁知陡然生变…… 一声轰鸣,狼族大皇子自爆内丹,身边那些原本主动投诚的叛党们,也如受了蛊惑一般,接连效仿……一时间,玄光肆虐,耀眼纷呈,血肉横飞,砂石狂舞,如同瞬间祭出了数百张上阶的爆燃符。暗部组员们,近在咫尺,触不及防,纷纷负伤。 骤变当下,暐暐远在一侧,才侥幸避开。 面对狼族叛党的残肢碎体,惊诧之余,也生了疑:狼族大皇子,虽说归为“叛党”之类,但也是皇族正统。此番动乱,皆因他处事乖张,屡屡违背父命,才叫父亲起了废长立幼之意。还只是念想,他就受人挑唆,心急火燎地起了兵。虽气势汹汹,但鲜有杀戮,所以这父子情谊,看似淡薄,却有回旋余地,否则怎会不惜动用二十六人的暗部小组,来对付区区十八人!就是意在“活捉”,好领回去小惩大诫。 既非走投无路,为何急于自我了断?何况,他身边之人,是忠臣,非死士,妻儿俱全,怎会一同赴死? 从容赴死也罢,却偏要自曝内丹,弄得尸骨无存,如何能落叶归根? 这内丹之力,聚全身玄武之精华:被夺,则堕为常人;掠取,则据为己用;爆之,则杀力无边。暗部居位中立,追捕目标,虽不遗余力,但绝非下手无情,为何要挣个鱼死网破,如此敌视? 只怕事有蹊跷。 暐暐几步走近,待看清组员,顿时惊慌:晃晃二十四人,魏晴怡竟不在其中! 突生异变之下,首尾守局之两人,却迟迟未来,是回请求援,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虚境之所见,说穿了也是虚张声势,放大心境罢了。“禀神”奥义,讲究对阵当下,不畏惊扰恐吓,少有心态起伏,只沉寂战局,不慌不忙,虽攸关生死,也平常以待。暐暐此时只全心关注叛党动向,以至于天际之上,须臾间,出现了一道隐隐金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只能说,这平静豁达之心,最是难得,纵然千般说道,也是一朝蒙蔽,万事成空。 第29章 暗部之殇,尸骸遍野 暐暐不敢想象,深吸一口气,对着还有些愣神的组员,急呼:“切勿停留,速速离开!”说完,转身去寻另两人的踪迹。 百丈外,荒草丛,一人命陨其中,轻纱遮面,是暗部装束,暐暐心中一颤,上前解下面纱,竟是跃狐家的小姐……她之前明明才在洼地布阵,如何能转眼就来到这里? 莫非是自己错认她人! 暐暐此时已是心慌意乱,耳边就传来更狂烈的一声轰鸣,仿佛平地惊雷,震耳欲聋,地动山摇。暐暐周身开了玄气,受其波动,也几步退后,才勉强站稳,紧接着就是浓烈血腥,迎面扑来! 不好!暐暐心中惊呼,瞬间回到原地。 刚才还雾霭深重,如疾风骤雨般的气氛,如今瞬间稀薄,洼地内景,一目了然:巍巍洼地,夷为平川,血流成河,尸骸遍野,直叫人魂飞魄散! 暐暐一片空白,站立中央,头顶上,迷雾散尽而烈日高照,周身却似坠入冰窖般彻骨寒冷。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气息难续,却不敢倒下,强撑着查验现场:每一具尸体,尽是挣扎惶恐之象,双拳紧握,面容扭曲,死不瞑目。他们俱是高阶玄者,又血统高贵,大难当头,为何没有显出真身? 暐暐闭目静思,顿时身临其境:组员们听从暐暐嘱咐,不作逗留,正要撤离,却见雾霭陡然加重,好似山雨欲来,压迫而下。组员眼前漆黑,方位不识,只得四下散开,各寻出路。有人兜兜转转,有人飞天遁地,还有人沿着边角移行,但殊途同归,无一幸免。 这陡然加重的雾霭,好似一张无形巨网,遮天蔽日,将人紧紧笼络其中,进退无门。组员们惊慌失措,正欲显出真身防御,可惜一切太快,一阵巨大的爆裂,陡然迸发,近在身边,猝不及防…… 再睁眼,只是片刻之后,暐暐却恍如隔世。她在暗部时光不短,生死之事,多见不怪,可是今日之惨状,却远比她所能承受,所能想象的情景,最血腥残忍百倍。她伤心欲绝,却不敢放任自己情绪蔓延。 千万稳住!暐暐对自己说:还有一人,魏晴怡! 洼地之外,是广袤森林,难以一眼看穿,暐暐玄武势弱,不能久而飞行,只得显出孔雀真身,振翅盘旋,四处查看。 只是这大片的绿,青翠欲滴,暐暐平日里很是喜欢,生机勃勃,此时看来,却觉得甚是碍眼,望不到边,看不见底。她心烦意乱,又矛盾交织,既希望枝枯叶落,一切尽收眼底,又希望枝繁叶茂,密不透风,魏晴怡若是负伤隐匿,还可存一线生机。 暐暐往来穿梭,难觅踪影,本就是强撑的精力,这番真身飞行,更是耗损欲尽,只能落下地面,退回人形。暐暐觉得头昏目眩,索性闭上眼睛,四处收声,没有激烈的打斗声,也没有轻微的呼救声,甚至连细细的虫鸣声都没有。如此寂静,寂静地叫人发狂! 突然间,暐暐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顿了一下,在一片浓郁的青草气中,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 她睁开眼,心跳又陡然加速。暐暐沿着气息,一路狂奔,内心既急不及待,又惶恐不安,这愈演愈烈的气味,催促着她前行,也拖累她的步伐,最后竟然猛然扼止。 只剩一丛草之隔了…… 暐暐觉得心急得快要跳出来了,身子却僵在那里,迟迟难有行动,仿佛有千般玄机在其后,早一分打开,就早一分的悔恨衷肠。足足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她才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颤颤巍巍,伸手而去。一瞬间,血液凝滞,呼吸暂停,眼前的一切,残忍得不真实…… “晴怡,晴怡……”暐暐捧着魏晴怡的半截身子,轻轻摇晃着,既想把她叫醒,又不作高声,怕惊扰美梦似得。 魏晴怡的身子此时还有些温热,但已没有气息。 暐暐就这样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呼唤着,眼泪就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最亲爱的人,在自己的怀中,渐渐变凉,而你还没来得及与她道一句“后会有期”。 “啊~”暐暐仰天咆哮,满心的忿恨,喷涌而出,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她已红了眼,不留后路,只想着要手刃敌首,死亦何惧! 暐暐从衣袖中取出六枚补元丹,一并吞入,只为大补元气。 此时的她早已精疲力竭,很是恍惚,稍一晃动,甚至有一丝魂魄疏离的错觉。不怪暐暐心气单薄,只怪这突发的惨烈,太猝不及防,即便是久经沙场的男子,也难以从容应对,何况她只是一位少不经事的女子,纵然聪慧过人,一时间也不堪承受,以至于此时袖口内,手腕处,蓦然浮现一物,光泽隐隐,也没有察觉。 …… 暐暐勉强恢复了体力,她将魏晴怡的身躯集齐,郑重地放置在一侧,又跪在身边,仔细地用衣袖为她拂去尘埃,一寸寸,轻轻擦拭,然后是整理衣领…… 此时的她,已不再急躁,反而极尽平静,周身透着一股冰冷,冷得叫人颤栗。她在等人,等那个耐着性子叫她看尽一切惨状之人。 果然,一个突兀的身影,向着她径直而来,不躲不藏,不徐不疾。 “还以为你会逃跑,毕竟你的遁逸之术还勉强过得去,说不定还真走得掉。”那人声音低沉,言语轻佻,尽是鄙夷。 暐暐缓缓起立,手腕上的“听风”,已先一步化出凶猛白狐,对阵厮杀。尖牙利爪,健壮敏捷,平日里伤敌不消五个回合;今日更是强势,身躯倍增,白尾高高耸立,由一成三。 如此之势,那人竟不作害怕,反而几分嗤笑:“螳臂当车,枉我之前还好心留你一命,不知好歹的东西!” 这话是对着白狐所讲,但眉眼间又似乎转向暐暐。她心中吃惊,莫不是曾经有过纠葛? 看他的神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螳臂当车又是何意,难道白狐的攻势,在他眼中,如此不堪一击? 果真如此,十招之后,那人竟一把扼住白狐的喉咙,然后慢慢施压,好像是在享受虐杀的过程。一时间,白狐哀鸣,声声凄惨,鲜血从它口中喷涌而出,刚刚打斗所造成的数十处伤口也同时血流如注,触目惊心! 暐暐瞬间开启孔雀真身,全力拼杀。 那人也放开白狐,将它丢掷一边。两人斗成一团,往来搏击,难解难分。说来也怪,真身之下,玄武激升,那人竟然完全应付得过来,破招出招,从容不迫。 暐暐则狼狈的多,本想主动出击,却只能被动招架,就连他是否真身应战,都无暇顾及。何故如此?皆因那人的招速奇快,快到暐暐刚祭出一式,他就轻易化解,而且还能余下空挡,多结印一式。 所谓真身之势,有助攻防。助防,是指有些招式,□□不堪承受,真身却可以代为抵御;助攻,是指玄武连升三级,战力陡升。 暐暐开了真身,就好似将自己的□□笼络其中,结印于内,只留孔雀在外,放大出击。说到底,这攻势强弱,还是要以本身的玄武功底,来做奠基,不会无限激增。 暐暐玄武七级,只是中上之势,虽幻术高深,但其功法,不擅于近,而克于远。此番的近身打斗,确实没有优势可言。何况,仅靠六粒补元丹之力,根本撑不了太久,很快就被折断羽翼,退回人形。 暐暐倒在地上,勉强支撑,定睛看去,那人面色寡淡,难辨男女,似乎不曾相识,却又有几分熟悉。她想看得更清楚些,那人就如她所愿,不作避讳,反而慢慢逼近。 “原来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真是叫人欢畅。”那人嘴角浅勾,几分得意,又有几分狰狞,“何必动怒,我不过是将欠我们的,一一讨回来罢了!” 说着,他慢慢蹲下身来,平视暐暐,做出怜悯的模样:“你也不必如此悲伤,我这就送你下去见他们。”目光陡然锐利,凶相毕露,一掌击出…… 玄风烈,面纱扬,容貌俱现,暐暐好似一只断线的风筝,飘飘然,飞出数十丈远,再重重落地,顿时五脏俱碎,经脉尽断。魂飞魄散之际,手腕处,那之前还光泽隐隐之物,完全现了形,细细珠粒,密而成环,暗哑之色,看似不起眼,却能锁魂摄魄,岂不正是镇魂器! 镇魂器,普天之下,只有两条,一条在第一家族的翼云天之手,另一条在医圣莫羡之手。 暐暐此时这一条,正是莫羡所赠,他还在这之上,加了一道顶阶的隐匿符。 正是这一份不曾显露的心意,才有了暐暐之后的九死一生。 …… 孔雀家,一声嘶喊,划破天际。 于穆昇惊而起立,翼云天更快一步,冲至门前,忽见帘幕骤降,门户紧闭,推而不移,似乎整间屋子都充斥着凶猛玄气,拒人千里,不得而入。翼云天心中焦急,欲强势闯入之际,屋内传来一声怒斥:“走开,让我静一静!” 翼云天怔立原地,不知所措。于穆昇走近身边,宽慰与他:“记忆重回,暐暐必定方寸大乱,玄气肆虐,你若贸然而入,只会更乱心神。她既然闭门回避,就是想独自抚平,你我不便惊扰,还是静心以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激烈的打斗声,也没有轻微的呼救声,甚至连细细的虫鸣声都没有。如此寂静,寂静地叫人发狂! 突然间,在一片浓郁的青草气中,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暐暐沿着气息,一路狂奔,内心既急不及待,又惶恐不安,这愈演愈烈的气味,催促着她前行,也拖累她的步伐,最后竟然猛然扼止…… 第30章 复盘:眼泪是我的怯懦,也是我的倔强 之后是连续三日的嘤嘤哭声,显然是刻意压制着的,才没有放肆地哭出来,这反而比痛哭流涕,更叫人揪心不已。再来是漫漫四日的寂静无声,没有轻轻的脚步声,也没有偶尔的触动声,甚至连微微的叹息声,都听不见,就好像房内不曾住着人似得。 于穆昇与翼云天驻守屋外,却猜得到屋内的情景:暐暐此时茫然无措,一场暗部之殇,那些亲密无间的伙伴,同生共死的战友,都离她远去,曾经的聚而筹谋,如今的孤身破局。既叫她伤心欲绝,又叫她焦灼不安,她急于找一个突破口,来追缉凶手。三日泪尽,四日痛定思痛,必定起冰晶,立局盘,反复推敲当初的每一方排布,每一个人员走位,排疑寻查,绞尽脑汁,不得转机,誓不休! 只是,如此缉凶,何其易,又何其难?易,就是要置身事外,旁观者清;难,就难在每一次的悲剧重现,就是更多一次的自我否定,每一个可能的细小差池,都会加重内心的追悔莫及。心不定,意难平,情绪左右,心浮气躁,怕就怕凶手未识,就已击垮意志,未战先败! 就在大家心急如焚之际,终见房门渐开,暐暐缓缓而来。才几日不见,脸庞就明显清减,连身子都单薄了很多,她白袍封腰,长发披肩,眉眼间,淡漠冰冷,虽上了淡妆,也退了泪痕,却难掩憔悴,惹人垂怜。 暐暐浅浅一笑,掬礼而谢:“诸位受惊了。”一切如常,只是这表象之下的身心俱疲,谁人又能看不破呢? 奶娘想一步上前,将她拥在怀中,却被于穆昇伸手拦下。于穆昇也是心疼,暗部之殇,来龙去脉,他迫切想知,急于相助,但他更加明白:暐暐是出了房门,并没有打开心门,她对着大家说话,眼里却没有任何人,她近在咫尺,但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反而是一阵冷冽,甚至让人有一种滴水成冰的错觉。 一个深情的拥抱,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又有什么用呢?她想要的是万千思绪中的一缕线索,是强烈挫败中的昂扬斗志,更是他日手刃敌首的畅快淋漓!拥抱、宽慰、鼓励……这些苍白而无力的东西,只会叫她强撑起来的镇静,瞬间垮塌,何其厌烦! 夜深人静,暐暐出来庭院饮酒,她是有意避开众人,众人目光中的满满关切,就像灼灼暖阳,炙热地叫人坐立难安。暐暐现在的脑中一团混乱,糊涂又清晰,她想布局重来,却记不得各人的所处方位,她与凶手近在咫尺,却完全还原不出他的容貌与身形,甚至就连魏晴怡当时是在洼地布阵,还是在远处守局,她都快分不清了。只有凶手的最后那句话,暐暐记得真真切切:“我不过是将欠我们的,一一讨回来罢了。” 到底亏欠了什么,难道真如流言那般,这场暗部之殇,只是针对我一人,别人只是无辜受牵连?一想到这,暐暐头痛欲裂,悔恨、内疚、自责,交织成一道沉重的枷锁,将她紧紧缠绕,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想借酒消愁,但酒入愁肠,愁更愁。 我该怎么办呢?暐暐慢慢软趴在石桌上,眼光迷离,意志消沉:我还能怎么办呢? 翼云天走近身边,目光低沉,他看着暐暐的背影,单薄紧绷,有一点微微颤抖,他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痛快地哭出来,会好受一些。”翼云天抚过她的背脊。 “眼泪已经在前几日里流尽了,现在只觉得自己无能。”暐暐语气平静,像是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不想怀疑,不作辩驳,充斥着强烈的挫败感,恍惚间,似乎还夹杂着濒死的无力感。 “人走了就不会伤心,留下的人却要承受痛苦,是不是?”暐暐问,却不想真得到答案,只是一种情绪的抒发,“有些事,我承受不来,可不可以就不承受了?” 不承受?翼云天突然瞳孔一缩,从后方紧紧抱起她,将她用力地揉进怀中:“能力本就有高下之分,如果你不够有用,结束不了这里发生的事,并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那就确实太没用了。我,连同你的父亲,都看不起你!” 顷刻间,暐暐泪流满面…… “我如何撑得下来?之前,我在房间里,开了冰晶,想幻出当时的人员布局,我一共幻了十二次,却没有一次相同;我与那个人互斗,近在咫尺,我看不清样貌,甚至连是否开了真身都想不起来。如今我一合眼,萦绕在脑海的只有晴怡在我怀中慢慢凉去的样子……”暐暐放声痛哭,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不间断地滚落下来。 比起技不如人,更让她煎熬的,是难以遏制的懊悔:“是我太轻敌,又太狂傲,明知自己只是通过考级取巧的方法,才得来的暗部组长,就应该凡事小心谨慎,不该任自妄为。倘若我当时肯耐心等来‘二唤’,再做筹谋,此时就不会是这般光景!那人辨得出我的样子,还对我说‘只是将亏欠的都还回来罢了’,莫非此事真的由我而起,是我曾经的率性而为,才导致了如今的累及无辜?若真是如此,那我该如何自处?” 暐暐已是痛苦万分,伤心自责。对于暗部之殇,暐暐志在了结,以慰亡灵,甚至愿意以性命来交换。可惜这一桩,不是买卖,不是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就有得到真相。唯一的破局之解,就是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剥茧抽丝,查找关键点,再一步步解析案件。只是,这一句“心平气和”,说是容易,做却难,层层负压之下,如何能拨开迷雾见青天? 此时的暐暐亟须一场淋漓尽致的抱头痛哭,来挥别过往。前三日的嘤嘤细声,她伤心欲绝,却还是极力克制了,只是不想给关心的人,造成困扰,但压抑了的负面情绪,根本无法随着那些零星的眼泪,喷涌而出。她需要彻底地宣泄情绪,一切不良的,不堪的,甚至恶劣的情绪,然后轻装上阵,翻盘再起! 暐暐不曾经历过苦难,一切顺风顺水,所以不够强,至少不够坚韧,在这场暗部之殇面前,她怯懦、害怕、逃避,甚至也像天真的小女孩那样,幻想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会一切如常。每个人都有双面性,一面用来供人仰慕,所以坚强、冷静,即便只是伪装。而另一面呢?就是软弱,像一只受伤的小狗,可怜兮兮地舔着伤口。 暐暐也是如此,有软弱的一面,不过所幸的是,她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又该从哪儿寻求帮助。奶娘很爱护她,发自内心地关心她,就像母鸡保护着小鸡那样,给予安慰,鼓励于她,但这些她都不需要,过多的情绪渲染,反而会加重负荷。父亲呢?睿智且溺爱于她,如果自己能完整而且客观地陈述当时的经过,他必能为自己提供思路,甚至一针见血的指出至要点,但问题是:现在的自己,还原得出来吗?还不行,自己思绪凌乱,只会徒增烦恼。但面对着翼云天,暐暐却可以放肆出来。他也会担心,但足够强大,可以负担起自己所有的伤悲。 所以,暐暐此时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不设防备,也不作伪装,就任由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哭到最后,精疲力竭,倒在翼云天怀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暐暐还是伤心难过,但明显好些了,至少可以静下心来,重新审视案情。她不多作休整,直接再开冰晶,第十三次,幻出当时的人员布局: 冰晶起盘,好似军帐中的沙盘,只是不落地,悬立空中,有几分海市蜃楼之惑。一样是先排地形,再布走位。此局中央为泱泱洼地,旁开是广袤森林。当时组员二十六人,十八人做先锋,后再加两人诱敌,余下六人,其中四人在洼堤之上布阵,两人百丈开外,首尾守局。 前十二次的布局,每到洼地之内的具体情况,立刻混沦不堪。而且,更诡异的是,每一个走位,越是思索,就越是模糊,想到后来,甚至连是在洼地内,还是在洼地外,都要分不清了。 但此次不同,暐暐的心态已经趋于稳定,换位思考:既然这一步无法径直迈入,多想也是徒劳,倒不如跳开绕过,从后向前,反推至上。 再下一步就是狼族之人,自曝内丹,洼地之中,当时聚集了二十四人,以为少的就是首尾守局之人。其实却不一定,还有另一种可能:守局的两人,突变之下,一人回到洼地增援,另一人则想穿越森林,去总部求助,此人就是魏晴怡,所以她的躯体就散落在林中。如此推算,当时洼地之中,本该是二十五人,而偏偏少了一位。少的那人是谁?就是跃狐家的小姐,她应该是最早遇害的。之后凶手混充她的身份,加入阵型。 但这种假设之下,还有另一个问题亟待解决:暗部队员,均是精锐警觉之人,彼此熟悉,暐暐当时远在洼地边缘,辨识不清,倒也说得过去,但布阵四人,近身相守,即便是幻形逼真,也终有破绽,如何能混迹其中?还有魏晴怡,之前明明看她也是布阵的四人之一,为何又是守局之人?其中玄机,到底是记忆混乱,还是被自己的眼睛所蒙蔽?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深情的拥抱,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又有什么用呢?她想要的是万千思绪中的一缕线索,是强烈挫败中的昂扬斗志,更是他日手刃敌首的畅快淋漓!拥抱、宽慰、鼓励……这些苍白而无力的东西,只会叫她强撑起来的镇静,瞬间垮塌,何其厌烦! 第31章 输在自己最擅长的 到底怎么回事?暐暐眉头紧锁,抽身事外,放下偏执,终得真相:所有的似是而非,扑朔迷离,并不是记忆混乱,而是当时的自己根本看不清!为何看不清?岂不就是“禀神”之术! 暐暐突然觉得很好笑,不是那种渐入佳境的如释重负,而是狠狠地自嘲:想当初,在洼地之内,自己布下重重幻境,就为迷惑视听。第一次布泱泱大域,效果竟然出奇的好,自己还有些洋洋得意。不曾想,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请君入瓮之际,也是迷失自我之时。自己也是幻术高手,如今却栽在幻术之手。何其可笑! 自嘲背后,满心的懊悔涌上心头:如果当时耐心等来“二唤”左老,他是幻术大家,又经多识广,必能先一步洞察秋毫,这场殇,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暐暐又自责起来,但这一次她及时克制。 不要多想,不要退回原地,只能向前走,暐暐对自己说。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心绪,继续回忆当时的情景,她想到了另一件诡异之事:狼族之人,齐齐自曝内丹。 内丹,乃玄武之集萃,强攻之下,陡然丧命者,毁而不存。但若是活体取丹,被夺者,瞬间玄武尽失,痛苦不堪,而掠取者,则能据为己用。其用处大小,根据当下的母体情况,再做细分:奄奄一息者,这内丹之力,势比符咒爆破,杀力无边,却只堪使用一次。而生机旺盛者则不同,内丹之中,还蕴藏生灵,一朝祭出,化成真身,决胜千里。它与常见的真身作战相较,只是不能再退回肉身,而困于丹内罢了。 狼族之人,自曝内丹之后,暗部组员就各有负伤,方寸大乱,也为后来那一系列的突变,推波助澜。可见这集体的自杀式行动,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何以做到如此? 自爆之事,旁人不能代为操作,说明狼族之人,确实有过鱼死网破的念头,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从首领之妻,自我了断之时,就存下了杀念。之后他们误入虚境,明明已经束手就擒,之后却突然自曝内丹,难道只是假意投诚,只为等放松警觉之后,再一击命中?不对。 暐暐觉得这样解释不通,成大事者,不会太拘束于儿女私情,即便首领之人,伉俪情深,属下之人,也会竭力阻止。既然不是为了情,莫不是因为害怕,害怕活捉之后,生不如死,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也不对。 此番若被活捉回去,必定活罪难饶,但死罪可免,既然是留得青山,他日还可东山再起。历来的掌权人,少有一帆风顺,就可安枕无忧者,狼族之人,更是性情坚韧,断不会在前途未明之前,就先一步自绝后路。 是有执爱,但非生死相随,也有惶恐,却非惴惴欲死,那又是何为?仿佛是放大了心中的阴暗面,才如此极端。暐暐阅历不深,想不出所以然,但记忆力极佳,想起了翼云天母亲晓风蝉的一句话:“幻术之流也有偏门,擅长噬魂咒,可激起人的阴暗面……”所以是噬魂咒吗?狼族之人,中了幻术偏门的噬魂咒,放大了内心的恐慌与执念,才如此作为。 暐暐恍然大悟:当日虚境之内,自己以为的跃狐家小姐,其实就是凶手,他先将其杀害,然后冒充她的身份,混迹暗部之中,借着早已设下的“禀神”虚境来作掩饰,加之当时的频繁走位,即使是队员之间,近在咫尺,也很难识辨。 待到狼族被擒,大家聚而欢喜之时,凶手接近身边,施了噬魂咒,引得狼人蛊惑之下,接连爆裂内丹。队员们纷纷负伤,守局之一,也赶来现场。随即凶手就隐身其外,做下一步部署。 之后,虚境陡然生变,好似牢笼,将暗部队员紧紧箍在其中,这自然也是“禀神”之术。后来的地动山摇,应该是裂解了某位高人的内丹,此人玄武高深莫测,暗部之人又已身负重伤,更是难以抵挡,命殒当下。 最后,凶手转而追杀另一位守局之人魏晴怡,而此时的暐暐刚刚返回洼地之内…… 暐暐冷静分析,事情的经过也逐渐明晰,但还有蹊跷之处:这偏门的“噬魂咒”,如何能与幻术正宗的“禀神幻术”共存?明明是杀人灭口,为何还能劫后余生?莫羡的镇魂器,只能留她魂魄,并不能送去救治,何人出手相助?此人又为何而来,是碰巧遇到,还是听到白狐哀鸣,循声而来?暐暐隐隐有些猜测,只怕后果难料,还是姑且保留吧。 以上只是事情经过,但关键至要,是寻找凶手身份,暐暐没有头绪。还有那人最后的一番话,明显是指代曾经的深仇大恨。暐暐自认为不曾有做绝之事,难道是自己的无心之过,却叫人怀恨在心,还是另有深意?她不知何解,转而求助父亲于穆昇。 …… 房间内,桌案前,两盏清茶,静谧悠然,房间外,竹叶青青,云雾缭绕,露珠划过叶尖,滴入檐沟,发出脆生生的答答声。暐暐坐在于穆昇对面,平心静气地讲述最后一战的来龙去脉,细枝末节,不妄自揣测,也不情绪渲染,就像在讲一件亲眼所见的事情。 说完,暐暐静心以待,于穆昇暗自思量。两厢沉默,久久不见所动,只留得茶香袅袅。半炷香后,茶水渐凉,于穆昇饮一口入,开始说话:“自你痊愈下山,已有三月余,如今记忆重回,也该再上狐山凛月派,去见见你的师傅了。” 暐暐点头,正有此意。她一直以为自己幻术高深,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次竟被幻术所迷惑。不过,天下间,“禀神”之术,出神入化者,屈指可数,且皆出于凛月派,这狐山之约,是势在必行。 “父亲,”暐暐还有自己的谋划,“三日之后,又是三年一轮的暗部组长之选,我要参加,请帮我先取一个入试名额。” 暐暐说的是“我要”,而不是“我想”,可见她已有决断,不会轻易改变。 于穆昇有些错愕,他并不是不赞同她的想法,这是一个好时机,一个引蛇出洞的好机会。只是太快,快到他还没有适应暐暐的全然复健,没有享受父慈子孝的平和,她又要急急离开,而且前途莫测。 “暐暐,不必心急。”于穆昇绕过桌案,轻抚她的肩膀,示意放松:“来日方长,慢慢来,终究会水落石出。” 但这一句“水落石出”,若无行动支撑,就只能沦为空话。已过天真之年,就不会幻想真相会平白无故地暴露眼前。暐暐是想兵行险招,以自己为饵,诱其现身。这凶手是熟悉之人,所以之前则弦取代身份,想引蛇出洞,未见成效。如今暐暐以身犯险,既是深仇大恨,陡然见她尚存人世,岂会善罢甘休! 于穆昇则打算另辟蹊径,从当时所定下的“二唤”人选,与暐暐同源,这一纰漏入手。若非如此,两人皆不会大意:左老抱恙在身,就安心地在家休息,暐暐少了左老的协助,也照旧行动。 关于这一点,于穆昇之前已有所探查,此次的“二唤”人选,的确是随机抽出。曾经也有过类似情况,两人虽说同源,但并非师出同门,抽签之时就可能凑巧碰到。但之后的实际执行中并不会真就如此安排。何故?抽签之后还有四道核准。 然而此次的“二唤”设置,这四道核准,明显就是形同虚设。四人接受调查之时,皆说忙中有失,只照常通过,未作详查。解释之余,痛哭流涕,悔恨衷肠之貌,叫人不忍苛责。于穆昇自然不会轻信,之后又暗中调查,似乎也未见异常,只能作罢。 如今听暐暐讲述案件经过,深感暴虐之余,也足见凶手心思缜密。缜密之人,不会留下不确定因素,这四关势必是经过打点。此人未必位高权重,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看似并不起眼,其实底下人员广布,就像平日里房前屋后爬行的香娘子,偶见一只,附近就有百只潜伏…… 于穆昇之言是爱女心切,想全权代劳,但暐暐并不认同,又或者说她认定要做的事,是很难轻易改变的:“此事怕是‘慢慢’不得了,前几日,我已在翼云家显出真身,虽说不在众人前,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已引人注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何况,”暐暐说到这,眉头紧锁,区别之前的风平浪静,此时满是自责:“那人最后说‘我不过是将欠我们的,一一讨回来罢了。’或许此事真像传言那般,一切因我而起,我又如何能安心以待?” 暐暐说这话时,神情中透着一股子的决绝,就像已经做好了不顾一切的准备,愿意承担任何的后果,哪怕是交付性命。于穆昇见此,更是忧心忡忡:奋不顾身,很多时候并不是良好的竞技状态,尤其是面对长于幻术,又善查人心的对手,任何的执着,都会顾此失彼,反容易被人利用。比如之前的魏老,就被暐暐幻出的一幅虚画所牵制。何况,此局的关键不在于血拼,而是高手过招,看谁先出破绽。秉着不计后果的信念行事,其结果只能是妄送性命! 于穆昇很想阻止,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有些话,还是需要旁人来点醒,父亲应该做的,此时只能是鼓励了:“暐暐,我的女儿,你是最好的,是我们整族的骄傲。当时的情况之下,换作任何一个人,可能也是一样的结局。不要因一次的失败,就否定自己,更不要因为心怀叵测之人的话,来怀疑自己的做事分寸。” 于穆昇伸手抚过暐暐的脑袋,轻轻地拍了拍,示意宽慰:“或许这一仗针对是各大家族,而你只是其中一人。整组队员,身份显贵,俱是‘明日之星’,全军覆没,也等于毁了半壁江山。所以你没必要把莫非有的罪责,非抢过来,揽在身上。” 于穆昇这话,看起来只是为了安抚暐暐,其实并非为情造文,确实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推论。“仇恨”两字,可大可小,但对于全盘操控的人而言,却很少因一己私利,而大动干戈,更何况是发动一场战役。相反,他们倒是很会将真正的意图隐藏,找一个看似成立的原因来替代,引导众人,大事化小,而不至于全盘暴露。 暐暐点头,之后拜别父亲,转身赶赴狐山…… 作者有话要说: 暐暐,我亲爱的女儿。当时的情况之下,换作任何一个人,可能也是一样的结局。不要因一次的失败,就否定自己,更不要因为心怀叵测之人的话,来怀疑自己的做事分寸。”于穆昇伸手抚过她脑袋,“或许这一仗针对是各大家族,你没必要把莫非有的罪责,揽在身上。” 第32章 轻装上阵!苍凛子、杜卿言初登场 狐山凛月派,暐暐有“听风”在手,进出自然不受拘束。她走在通向正殿的连廊上,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师兄弟们,竟一个未见,周围肃穆寂静,几分压抑。暐暐轻叹一口气,如此阵势,看来今日师傅又要教训于她了,才退避了众人。这样想着,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不经意间,竟在走廊的墙上,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 以往这面墙上,郑重挂着凛月派历代掌门的画像,依次而列,大多三四十岁光景,个个俊朗飘逸,但到了最后那张画像,现任掌门苍凛子,却看起来足足长了一辈,可以用“仙风道骨”这个词来形容了。不过也是难怪,原定的下任掌门,因为儿女私情,竟无心打理门派之事,只能留他再苦苦培养下一人选了。而这位有些“任性”的原定接班人,自然就是暐暐的母亲。 如今一切如常,只是突兀地又在其之后,新加了一幅画。这是一幅画,并非画像,上面是静谷幽兰,挺拔高洁,谦谦君子貌。虽说只是一株花,却似有灵性,仿佛还会与你眨眼睛,格外传神。 暐暐自然看得破其中玄机,聚力掌心,拂过衣袖,口中念词:“破!” 幽兰随之消逝,真颜方才显现。原来这株兰花,只是虚影,其下才是实景。画上是一位曼妙女子,邀月共舞。她年少芳华,穿一件白色裙衫,衣袖处、裙摆边,渐变成了紫色,面上掩一淡紫色轻纱。身后一轮明月,饱满皎洁,一派安宁祥和之色,但配上面前这位女子,只一眼就叫人怦然心动,浮想联翩。她侧身起舞,看不清眼眉,却觉得女子窃笑,眼波流转。 这自然就是暐暐,七分像,又有三分不似,曾经的怡然自得,如今的满心沉重,轻蹙峨眉,美丽不减分毫,却不再可爱了。 “我新作的画,你可喜欢?”殿内有声音传来,正是暐暐师傅,现任掌门苍凛子。 暐暐随即入殿。苍凛子站在高位,居高临下,面容严肃,甚至有几分严厉。暐暐有些忐忑,对于这位对自己关爱有加的师傅,她心生敬畏,从不敢恃宠而骄。他自然待暐暐极好,悉心栽培,处处照拂,比如当年的力排众议,扶她上位。暐暐是很出众,但还没有达到让平辈们心悦诚服,让后辈们望尘莫及的地步,何况她年资尚浅,自然非议不断。苍凛子却全然不理,自有考量,在他看来,幻术之学,既讲究勤学苦练,又极看中血统与天赋,暐暐是孔雀之女,又尽得母亲真传,所以才短短几年,就造诣非凡,若加以时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但另一方面,苍凛子对暐暐也就更为严苛,尤其是当她的行为态度,有所偏差之时,必要及时矫正。他与父亲于穆昇的做法迥然不同,父亲是溺爱,很多时候可以没有原则,即便是触及底线之时,也是和颜悦色地教导,谆谆善诱。但苍凛子不会,也不认同这种方式,他更为强势,当骂则骂,该罚则罚,从不心慈手软,暐暐是不敢不从。 “为何面色沉重?”苍凛子明知故问。 暐暐不作隐瞒,和盘托出,虽然极力克制,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结局处的惨状,还是叫她不由露出痛苦貌。 暐暐微微红了眼眶,师傅却毫不怜惜,直接打断她的情绪:“悲伤、眼泪,对于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有用吗?”正颜厉色,叫人惶恐。 暐暐轻咬嘴唇,摇头否认。 “回答!”师傅加重口气,目光严厉,一步靠近,双手紧紧捏住她的肩膀。 “没有。”暐暐回答干脆,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只用力地咬着嘴唇。 “既是没用,大敌当前,想它作甚!”他看不得暐暐现在的样子,自怜自艾,难堪重任:“你今日的眼泪,且好好收着,待他日得胜归来,去那些亡灵的坟前痛哭流涕,再诉衷肠!此时的追悔莫及、痛定痛思,也都一并存下,待你耄耋之年,门徒满堂,与小辈们细说当年大战的腥风血雨!” 闻言,暐暐将眼中隐忍的泪珠,全然逼退,此时她用力点了点头,目光平视,松开了嘴唇,只咬紧牙关。这字字箴言,最是在理,这局艰难,敌暗我明,既考谋略,又磨心性,终日凄凄惨惨戚戚,又做给谁人看! 更何况,这步步加重的玄力,暐暐觉得要是自己再不及时回应,下一步肩膀就要被捏碎了。 “嗯~”苍凛子点头,表示满意,紧紧绷起的嘴角,总算有了些弧度。他松开双手,转身踱步起来,一边问道:“大战在即,你是否有一丝兴奋?” 兴奋?为什么?暐暐松了松压痛的肩膀,疑惑不解。 “你应该感到兴奋!”苍凛子不等暐暐问出口,就代为作答,“这既是一场恶战,更是一个机会,一个一战成名的机会!这些年来,你少有磨难,扶摇直上,旁人对你是毁誉参半。此战告捷,所有质疑,一笔勾销!” 苍凛子老于世故,自然通透明达:这苦难就只能是苦难,身心俱疲,负重前行;只有光明与前景,才更有力量,叫人轻装上阵,激流勇进。于是,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许她一个内心向往:“暐暐,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只是‘孔雀之女’?打下这一战,你就是真正的凛月派之主!” 暐暐心头一怔。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下一任的接班人,这掌门之位,就像夜幕中的启明星,照耀着她前行,却始终可望不可及,如今这颗星星,陡然化作一串璀璨的珠链,近在咫尺。要说怦然心动,那是夸张了,但振奋人心,却是真真切切。 暐暐是清心寡欲,不是无欲无求。她的随遇而安,豁达大度,其背后,是一位为她铺路造势的父亲,也正因为此,无论她的天资卓然,还是后天勤奋,都掩在了父亲的光华之下。她也很想赢,至少在年少芳华之时,为自己拼下一个地位。所以这“听风”手环,苍凛子有心传授,她从不曾假意推脱。她就是想要,骨子里的傲气,容不得自己的一无所成,更容不得,在这泱泱幻域,被人狠狠地摆了这一道! 所以言归正传,暐暐调整好心态,话题也回归到了此行的目的:“师傅偏心,我才是这掌门之选。您常在人前夸赞,说我的幻术只在您之下。其实当时本就有些师兄师姐的幻术要高于我,不过是碍于您的面子,而刻意显得低我一手。”说这话时,暐暐语态轻松,眉眼间几分娇嗔,看似讨人欢心,实则有心探究。 探究什么?自然是这门派之内,还有谁人的幻术更为高深。暐暐有心想知,却不会直白开问。像是简简单单地聊天,才叫人不设防备,探其所知,明其态度,而自己置身事外,不站立场。 苍凛子几分欣慰,如此问话,才是暐暐一贯的行事之道,既主动,又不露声色,看来她已差不多回归到平日里的状态。他仔细思索,逐一排查,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所问的可是你师兄杜卿言?” 杜卿言,说是师兄,却与暐暐的母亲清解语同一年入派,清解语是掌门座下弟子,而他则拜入长老门下。杜卿言也算天资不俗,加上后天勤勉,为人又谦逊有礼,很受长老们的喜爱。之后,机缘巧合,又被推崇入掌门座下,才成了暐暐的师兄。 尽管当时苍凛子已将“听风”手环,交由暐暐,但杜卿言依然是继任的热门人选。毕竟,凡事不到最后关头,都可以横生枝节。平心而论,两人的幻术功法只在伯仲之间,杜卿言是寒门贵子,升堂入室,暐暐是名门天骄,后来者居上。旁的暂且不论,就资历新久来看,这掌门之位,若传于杜卿言,是水到渠成,无风也无浪,但若交由暐暐,估计有一半的师弟师妹们要替他叫屈了。 苍凛子没有门户之见,虽说暐暐是亲手栽培,而杜卿言,属半路改换门庭,但都一视同仁。只是相较之下,两人皆大家风度,但暐暐大度之余,更多了几分心思,倒无关算计,只是凡事有底,才能舍而无悔,取之有道。 一次庆功宴上,苍凛子拿出了诸多宝贝论功行赏,玄器千斤,典籍破万,更有晶石高垒,五色斑斓,叫人眼花缭乱。当时杜卿言的功劳最大,理应先选,暐暐位居第二,但两人皆有心谦让,退到最后,就取了两件近身之物。 苍凛子看在眼里,事后单独问话,所取之物是否真心喜欢。两人明明做法相似,回答却是大相径庭。 暐暐直言:“全场之内,最喜欢就是孔雀石与晶麟砚,前者颜色瑰丽,后者世间罕见。我虽有心想要,但雪研师姐似乎更是心怡,论资排辈,我是最小,还是避让为好。与她抢东西,总是麻烦,若只是一般的喜欢,就不值当。” “孔雀石也就罢了,那晶麟砚呢?也只是一般喜欢?”苍凛子不露声色,但眼角已挂上一抹满意。 “晶麟砚,天然沉积而来,千年也不过只出了一平方丈,将将做得了十方砚,是师傅最爱,我不敢窥视。”暐暐说话时,神色平静,内心坦荡,面对自己的师傅,无所隐瞒。 “既是喜欢,当时为何不提出来?”苍凛子嘴角浅勾,微微眯起眼。 “大庭广众之下,您不好拒绝,还是私下为好,任凭心意。”暐暐笑眼弯弯,才说了“任凭心意”,下一刻就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 苍凛子几分无奈,从衣袖中取了晶麟砚给她,一转身,却是遂心快意之色。 之后,苍凛子又同样问了杜卿言。他的回答四平八稳:“师傅所赠之物,俱是珍品,任选其一,都大有裨益。” “一句‘任选其一’,就此错过天阶冰魄,幻物封藏,坚不可摧,你也不觉得可惜?”苍凛子又问。 杜卿言几分错愕。他与暐暐不同,暐暐是了然于胸,取舍自在心间,而他当时并没有细看,只随手取了一件。若知有冰魄可选,必选其一。冰魄罕见,这天阶冰魄更是千载难得。幻术偏于迷惑,迂回作战,而直接克敌之术则少之又少,幻物封藏,就是其一,利用冰晶设套,待人入局后,紧紧箍围,随即收紧,就将其封藏之中。但冰晶易碎,冰魄质坚,天阶者,更是牢不可破。杜卿言一时大意,错失此等宝贝,满眼后悔。 不过,天阶冰魄再是难得,于穆昇也有收藏一二,所以对于暐暐来说,当时是有缘得见,而无心所得—— “杜卿言幻术精深,与你相较,确实不遑多让,但论心思缜密,他却及不上你,所以六年前的锦老之约,高下立判。你可还记得?”苍凛子往事重提...... 第33章 锦老之约,与师兄的竞争关系 六年前,正值门派间的排位之争,为避免无谓的纷争,又标榜公正严明,就出了这样一场排位赛:各门派出两名优秀弟子应战,既考玄武精进,又考处世之道。玄武精进,自然就是比试过招,处世之道,就是要尽可能多的获得赏识,更直白地来说,就是拉拢那些地位崇高的赛事评定者。他们有些是门派的开山鼻祖,有些是独立的名流大家,还有些是富甲一方的出资者,锦老就是第三类。 表面上看,锦老是一位和善又成功的正经商人,他似乎只醉心于生财,很短的时间内,就累积了大量财富。虽然也有几房妻妾,却并无子嗣,显得人丁单薄,自然也就成不了家族。但就是这样一位看似势单力薄的老人家,却极有手腕,很多棘手的事,一旦到了他手上,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而且波澜不惊,足见背后的势力盘根错杂,深不可测。 明明家中已珍宝林立,世间无人可以匹及,但人们偏偏还要登门送礼,既有连城碧玺,又有绝世神器,络绎不绝,何故?自然是锦老在本场赛事中,话语权极重,一字千钧。 暐暐与杜卿言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俩作为凛月派的代表,也想请锦老帮忙说话。但无论年代几何,都没有空手求人的道理。正商量着要送何物更为合适,就发现新出了一件有趣的事。 原来啊,最近送礼的人太多,反惹了主人家的反感。锦老就命人在自家门口,立起了一尊佛像。佛像双手持平,看似平稳,实则不堪受重,就连一颗南珠的分量都负荷不起,然后倾斜而下,就自然地落到了地上。如此一来,门口的管家就以一句“佛曰‘不收’”,将各门各派的礼物,都拒之门外。 当然这只是虚晃,说白了就是既非故交,又非称心如意之物,就没有必要见面了。而这凛月派与锦老之前并无渊源,况且他家大业大,还会有什么渴求之物呢? 杜卿言四处收风,多番打探,这次的结果,明着看是关系到凛月派的排位,暗着说,也关乎掌门之位,到底花落谁家。他有心此位,自然竭尽所能,最后竟也有了结果。 杜卿言兴冲冲地跑来:“暐暐,锦老正急于找寻‘冰心之脂’,来救一位极重要的人。你是否愿与我同行?” 冰心之脂?暐暐蹙了蹙眉头。 “那一道去吧。”暐暐点头,倒不是为了分一杯羹,只是同门一场,没理由不去搭一把手。这“冰心之脂”长在九天寒冰之地,又有蜂灵守卫,若是孤身前往,实在凶险。 两人稍事准备,就到了九天寒冰之地。此处置于地心,是冰晶之大成,越是走近,就越是刺骨寒冷,一般人难以忍受,就算是善用冰晶施术的凛月派弟子,也有几分勉强。杜卿言体魄强健,迎风开道,坚毅冷峻,暐暐紧跟其后,心中暗暗叫苦,她自小体弱,硬撑着走完这一趟,回去恐怕是又要生病了。 这时,杜卿言将随身的包袱取下,这是前一晚他独自准备的,暐暐并不知情,如今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只锦盒与一件雪裘。锦盒自然是用来陈放“冰心之脂”的,那雪裘呢?暐暐不确定,但也伸手去接,杜卿言却绕过她的手,直接给她披上,再一个个地对上搭扣,又仔细地拢了拢裘毛。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暐暐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轻轻擦过。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他,暐暐竟也有一瞬间的脸红心跳。杜卿言吧,长得其实挺好看的。 暐暐觉得身上异常温暖,伸手一摸,才发现,原来这件披风之内,还特意放了两颗暖珠:“师兄有心了”。 杜卿言笑而不语,继续前行。他心里清楚,刚才的举动,是逾矩了,暐暐尚小,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大师兄,但在他眼中,暐暐却不仅仅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师妹…… 很快地,暐暐就与杜卿言进入了中心地带。眼前越来越阴暗,这比纯粹的黑,更叫人压抑,虽然看不清,但耳旁尽是蠢蠢欲动的窣窣声。两人是有备而来,杜卿言在面前竖起一大面冰凌作防御,暐暐在其后点起了火折子。只荧荧一点亮,万千蜂灵就齐齐地迎光来袭,嘴喙尖锐,好似万箭齐发,壮观又凶残。暐暐立刻灭了火星,这蜂灵顿失目标,只得悻悻而返,蓄势待发。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直听闻,蜂灵是择光而动,一番试探,果真如此,如此甚好!于是,两人瞬间幻出冰晶无限,每二十四片,就聚而成球,一时间数万晶球,漂浮空中,就像一列列的小士兵,整装待发。 这时,暐暐从衣袖中,取出一枚夜光珠,冉冉升起至区域正中的至高点,璀璨夺目,引得晶球上的二十四面,面面聚辉;杜卿言再开玄气,舞动晶球跃动,耀眼纷呈,疑是银河落九天!几分邪魅,几分缭乱,蜂灵一心追逐晶球而无所顾忌,暐暐就乘机取得“冰心之脂”。 暐暐只取一枚放入锦盒,就全身而退,待出去后,转手交给杜卿言。杜卿言眼中疑惑:“为何只取了一枚?” “这极地之寒,源自‘冰心之脂’,若多取几枚,温度势必升高,里面冰晶消融,此处就毁了。何况……”暐暐打开锦盒为证,之前明明空无一物,如今却结满冰霜,好似一处微型的九天寒冰:“若只是救人,一枚足以。” 杜卿言点头,确是自己大意了,他收起锦盒,想与暐暐一同送去。 不想,暐暐竟然拒绝了。她从不是小白心肠,正相反的是,这一次,她是既有戒心,又有私心—— “师兄不必如此顾着我,此事本就是你费心打探而来,我与你一同前来,也是你为主力,我作副手,所以不必客气。”暐暐摇头推脱,目光平视,乌黑的眼眸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杜卿言微微一笑,在他看来,此时的暐暐就像一位刚入世闯荡的大小姐,独立、逞能,不想欠人情的模样,他不好勉强,又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 他才刚走,暐暐就垂下眼眸,一脸的心虚。刚才的话,其实与欠不欠的,没有关系,她不是独行侠,对于想要的,你才刚起了个头,她就会顺杆爬;对于不想要的,哪怕言之凿凿、深情款款,都无法动心。 这件事上,杜卿言是好意,而暐暐却是另有心思:这获取“冰心之脂”,不是直面授意,而是私下打探而来。消息是否确实,暂且不论,就算正中心意又如何?越是高深莫测之人,就越是忌讳旁人的有心窥探! 更何况,这“冰心之脂”,本就有些邪气。极寒之品,强势收引,血流如注、毒火攻心之时,可以遏毒止血,救人性命,同时也有弊端,封藏灵气,禁锢真身。但反过来看,若有心隐匿真身,倒可以转弊为利。暐暐无意揣测锦老的用心,只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救命,一粒“冰心之脂”足以;若不是,一粒不够,反要持续服用。 这样一件有争议的宝贝,暗中交易也就罢了,若是摆上明面相送,恐怕会招人话柄…… 当然,这些俱是揣测,事态未必真就如此发展。这一次的杜卿言与暐暐,非比往常,既是同门,又是竞争对手,他有心掌门之位,暐暐也是志在必得。此时的疑虑,不便直言,说了反而显得别有居心。至于同门之谊,杜卿言给出的是关心与提携,而暐暐能给的,就只有公平。 何为公平?锦老与凛月派,并无渊源,但他与于穆昇,却有几分交情。虽然算不上深交,但烦请他照拂自己的女儿,还是无可厚非的。而暐暐并不想借光,这一场,她要赢得正大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 杜卿言笑而不语,继续前行。他心里清楚,刚才的举动,是逾矩了,暐暐尚小,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大师兄,但在他眼中,暐暐却不仅仅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师妹…… 第34章 隐患 暐暐自有主意,在市集上兜兜转转,最后走进一家隐匿在深处的店铺“雅集苑”。店内的格局,看上去很普通,货架上的东西也只寥寥数种,价钱倒是贵得惊人,还立着牌子写:谢绝还价。 暐暐蹙了蹙眉,这店内之物,横竖都看不出哪一点与“雅”有关了,难道是别有玄机? 店内老板一人,约摸三十岁上下,暐暐刚进来时,他正在算账,现在停下笔,斜着身子,眼睛一直跟着瞧。他眼中几分的疑惑,这一身清爽的小姑娘带钱来了吗? 待暐暐转了一圈,回看向老板时,他立刻端正身态,一脸标准的商人样貌,额宽鼻厚,眼光精亮,但不算过分,至少不市侩,反有几分憨气。 “老板,就只有这些了?”暐暐看不上眼。 “有是有,但是……”老板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一分价钱一分货,小姑娘你带银子了吗?” “没有。”暐暐答得坦荡,随即从手上摘下一只镯子放在柜面上,“七麟玛瑙,够了吧?” 自然是够了,七麟玛瑙,绝顶货色,天字价,七彩交融,明明只是件首饰,却似活物般,流光溢彩。麒麟色艳,奔腾凶猛,这镯子的七彩,也异曲同工,在这细细环间,夺彩争先,瞬息万变……这镯子,暐暐平常时不戴,习武之人,双手间,一只“听风”足矣;但外出行事,反要带在身边,需要用钱之时,就正好救急,待回家,再叫人赎回。 老板很是高兴,转而将暐暐领至一扇偏门前,推门进去,果然别有洞天。算得上琳琅满目,既贵气,又不俗气。暐暐在家见惯了好东西,再看此处的货色,竟也有几分心怡。 嗯,不错,这样的礼物,送去锦老那,应该也拿得出手了,暐暐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也轻松起来。她在一处地毯边站住,伸手摸了摸,问道:“听说锦老新建了宅子,我想送一匹过去,你可知道尺寸?” 老板点头,这些都是寻常消息,生意人精于打探,岂会不知? “替我选一个合适的颜色,就包起来。”暐暐并不费心挑选,礼物对于此次的锦老之约,只是一个名头,再好也不足以艳羡。 老板正比量着尺寸,一抬头,就看到暐暐正在一幅米芾的字前驻留,他立刻凑上前来,悄声说道:“这锦老是附庸风雅之人,家中字画繁多,但不全是真迹,这幅字,我几番奔波所得,绝对真货,一并送他也是不错?” “哦?”暐暐眯起眼细瞧,也是真假难辨:“下次吧。”说不上理由,只是隐隐觉得还会再次接触,或许与他需要“冰心之脂”有关吧。 老板并不甘心,他对暐暐的镯子是一见倾心,见她对这幅字也有几分兴趣,立刻打起了商量:“锦老的新宅,说是三千丈,实打实却只有二千二百丈,我有个本家亲戚,曾到去那里做过厨娘应征,她本就是木匠之女,目测距离,不会偏差。我就给你量这个实数,之后再将那幅字算上,刚好抵平那只镯子,如何?” “不该知道的,就不必知道。”暐暐轻声慢语,言语间却几分冷冽,叫人惶恐,“按说道的虚数来算,余下的钱,再配我一枚铁戒。” 铁戒?老板满腹狐疑,却不敢再妄言。这眼前的小姑娘,初见之下,不过是青春少艾,不经事的模样,见她轻易就放下七麟玛瑙,便知是位千金小姐,身份显贵,待听完她说话,淡漠少言,成竹在胸,已是大家风范,纵然自己再长上二十年,也是不敢当面放肆。 这也难怪,暐暐出身世家,当时又已晋升暗部,各大名流新秀,都是穿堂之客,奇闻异趣,俗事人心,耳濡目染,才有了这进退合宜。所谓近朱者赤,成长环境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它不刻意地教给你什么,却最能打下烙印,虽看似羽翼未丰,但举手投足间,已尽显锋芒。 老板包好地毯,默默地跟随暐暐,来到锦老家门前,放下后,随即离开。 暐暐站立佛像前,双手轻握佛手,像是真诚祈愿,松开后,但见这枚铁戒,竟稳稳置于“佛手”之上—— 竟然托住了?锦老家的管家满脸惊讶,暐暐则一脸平静:“在下狐山苍凛派弟子,拜见锦老,烦请通传。” 锦老正在房中作画,本该平心静气,但见眉头紧锁。如今年岁渐高,有些事力不从心,曾经的指天为誓,虽历历在目,但此刻的安逸生活,更叫人眷恋。外有高朋满座,名声清远,内有美人如玉,曲苑深深,夫复何求。是该坚守承诺,等待时机,翻盘重来,还是保全眼前的欢愉,从此不再入风雨? 正烦心,管家来报:“老爷,又有位苍凛派弟子,门外求见,是一位年轻小姐,她那伴手礼,竟被佛像托住了!” 又是苍凛派?锦老停下手中的动作,踱步窗前。之前,杜卿言带着“冰心之脂”,径直来见,他是惊喜各半。喜的是,苦心寻找之物,终有下落。这“冰心之脂”,出自九天寒冰,严寒易挡,但蜂灵之围难破,既然他能全身而退,就必有妙招。 大喜之后,却是一阵后怕。如此机密之事,竟被人窥测。待看清锦盒中只有一枚“冰心之脂”,更是心惊肉跳,这是有心相助,还是意在试探?锦老吃不准,也不想冒险,与其收下后遭人议论,不如先断了可能的怀疑,小心为上。 锦老故作轻松,笑道:“杜少侠机敏过人,他日必大有作为。只是这‘冰心之脂’原是替老友相求,我也是图见个新鲜,所以就到处帮忙问问。但刚刚他飞鸽传书,告知已寻得一枚,故而我也就不便留用。”再一番寒暄,便匆匆送客。 如今又来一位苍凛派弟子,同派不同行,是何居心?锦老几分疑惑:“她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佛手之上,只是一枚铁戒。另外,还随了一匹上等的波斯地毯,素雅大气,质感……”管家对这地毯是一眼看中,极尽赞美,不想听者已经不耐烦了。 “与我那新宅是否正好匹配?”锦老眼中几分冷冽,这堂堂幻术正宗的苍凛派,弟子们难道都这般的不入流,偏喜欢打探隐私? “尺寸偏大了些,需要重新裁量,应该是按坊间传闻来量的数。”管家是老资格,对于心中不清楚的事,也敢直言相问:“老爷,这姑娘的铁戒如何能被佛手托住?莫非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佛祖也很喜欢她苦心寻来的这件礼物?” 自然是不可能的,锦老对管家之言,既有些无奈又隐隐羡慕:半百之人,天真依旧,也是幸事,至少不必像他这般,处处提防,如履薄冰。冰心之脂,近在眼前,却不敢接手。幸好这杜卿言大意,几句夸赞,就将获取之经过,和盘托出。到时再找高手依样画葫芦便可,只是不知这样的事何时能终了…… “佛手之上确实只有一枚铁戒,那佛手之下呢,你可曾细看?”锦老不在现场,却看破玄机。 管家没有留意,当时暐暐坦荡荡地站立佛前,佛像双手持平,她顺势用两手一上一下地轻轻握住。松开之时,就见铁戒留于佛手之上,途经之人纷纷称奇,管家也深受感染,忙回府禀告。 管家正要出去再看个究竟,才想起暐暐还等在门外:“老爷,那位小姐,还在外候着呢。” 既然此人没有逾矩,颇有几分聪颖,见见也好,锦老这样想着,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稍带着几分欣赏,点头说道:“请她进来,好生招呼。” 暐暐被领至会客厅,主人家还未到,她不便落座,就站立一侧,打量厅中的摆设:上方是一圈的名家墨宝,洋洋洒洒,不细数,至少也有十余幅,写着“难得糊涂”、“慎独”等字样。 暐暐微微眯起眼,几分笑意,看来“雅集苑”的那位老板,所言非虚,这里的确不全是真迹。如此消息灵通之人,下次若还要寻些东西,可再去问问。 暐暐并无专研书法,却能看出破绽。这与放置的格局有关,十余幅字,依着落款不同,分为几簇,每簇两两相伴。若问是谁家书法,暐暐答不上来;但若问是否出自一人之手,她左右参照,就能一眼识穿,何故? 暐暐是临摹高手。临摹分两种,一种是自成章法,下笔流畅,既有名家风范,又略微夹带个人印记,这样的字可能更漂亮;还有一种就是纯临摹,就像写实画那样,一笔一划重在还原,落笔与转折处,稍感犹豫,但更逼真。 暐暐属于后者,她的字并不多漂亮,但极具模仿力,以假乱真,也是轻而易举。这小小伎俩,最初学它,暐暐正在念书,只是为模仿签名,规避责罚,不曾想,将来有一天,竟成就她克敌制胜的惊艳一笔! 暐暐一边用心瞧,一边又惦念起“雅集苑”中的那幅字,说不定将来真可以派上用场…… 再往下看,就是满屏的珠光宝气,碧绿的翡翠,雕成垂地的葡萄串,赤焰的珊瑚,围成齐人高的盆景,橙黄的蜜蜡,塑一尊弥勒正中迎客。还有透亮的琥珀、晶莹的宝石,温润的美玉,足足一派富可敌国! 暐暐身处其中,几分晃眼,眼见这些贵重、庞大、易碎之宝物,落地而立,心里却想着这锦老家,果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并无子孙绕膝,不然这些宝物摔碎事小,伤着小孩子就罪过了。只是为何没有子嗣呢? 隐疾?无爱?还是子随父身,也与隐藏真身有关?暐暐不由想起“冰心之脂”,随即又摇了摇脑袋,最近太专注输赢,有些偏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眼见这些贵重、庞大、易碎之宝物,落地而立,心里却想着这锦老家,果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并无子孙绕膝,不然这些宝物摔碎事小,伤着小孩子就罪过了。只是为何没有子嗣呢? 第35章 以为深谙进退之道,是否也曾踩过界? “原来是位如此年轻的姑娘。”锦老笑着走来。他虽与于穆昇有几分交情,也知道他有位才貌双绝的女儿,但他与暐暐不曾打个照面,自然不相识。 暐暐掬手作礼,几分恭敬。她今日束发修颜,淡粉妆,穿一身整洁派服,不带一件配饰,既不英气逼人,也不娇俏柔媚,只作谦谦君子貌,出尘却不傲世,反有几分亲切,但又不可太靠近。 锦老观精识人,见暐暐一身素装,却是压不住的贵气,此女子不可小觑! “从何想来的好计谋?”锦老一边落座,一边招呼暐暐就近坐下。他口中的“好计谋”,自然是指如何让门前的那尊佛像“托住”她的礼物。 锦老的话虽然是问句,但并不是真想探求玄机。这本就是寻常把戏,你若敢流露出一丝的沾沾自喜,那他此时眼中的一星点赞许,恐怕就要变成不屑了。 也确实只是小把戏。那管家匆匆来到佛像前,伸手想将佛手上的铁戒取下,谁知竟轻取不得!再用力一拔,“啪”一声脆响,佛手背面就落下一枚暗黑方块。咦?管家捡起一看,竟是磁石! 原来一切奇妙,说穿了只是磁石吸铁罢了。铁戒在明面,夺人眼球,佛手居中,掩人耳目,磁石在背面,隔空吸引,表面上是铁戒的稳而不落,暗地里却是磁石的运筹帷幄! 妙虽妙矣,却也不值得卖弄,暐暐是玲珑剔透之人,一切想得明白,这“佛手托铁戒”只是敲门砖,那匹上等地毯,也不过是撑了撑场面,都不值得上心。锦老家大业大,又老成持重,凡事看开,也更现实。说什么敬仰、尊崇,皆是虚话,倒不如利益,来得实在。何为利益?不缺钱之人,自然更在意门面,哪怕只是一点点…… “玄机不过是巧合。掌门时常教导‘凡事只有诚心所向,才会得偿所愿’。修行如此,请人相助,亦是如此。这地毯虽轻,于我而言,却是倾囊而尽,不遗一子。即便如此,这薄礼,也入不得眼,但情意无价,烦请锦老助我苍凛派一臂之力。”暐暐目光真诚,与锦老是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没有丝毫的闪躲。 这是实情,现在暐暐身上,但凡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的确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她的意思很明白,在“请您帮忙”这件事上,我的诚心在于我的孤注一掷,若是您拒绝,我就没能力再寻别人的帮助。 这话若是换人来说,听来就会有一丝的强人所难。谁规定你若倾尽所有,别人就一定要鼎力相助?这不在理。但这话从暐暐口中说来,就完全没有这层胁迫的味道,她是位女子,年轻可人,说话时的姿态不强势,也不撒娇,就是认认真真地说话,没有起伏的语气,也没灼人的目光,更像是在打商量,诚恳而不造作。 “这门派排名,我苍凛派从不刻意追求,因而虽实力不俗,却不入三甲。都说‘锦上添花’易,而‘雪中送炭’难。您向来眼光独到,又仁义厚德,如今的排位赛,恳请多加照拂,之后无论结果,您都是我苍凛派的坐上贵宾。”暐暐说完起身作礼。 暐暐虽出身名门,平日里也有几分傲气,但做事从来都很有分寸。今日的她只是一名苍凛派弟子,而面前的锦老,正关系到苍凛派的门派排名。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该行礼就行礼,该假作低小就作低小状,没什么可扭扭捏捏。 最后那句话本是对话的重头,应着重强调,再配以殷切的目光,但暐暐并未如此。她依旧是平缓的口吻,眼中波平浪静,像是一位少不更事的修行者,不懂得所谓的“利诱拉拢”,只是将心中的所想,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少不更事,是暐暐一贯以来的标签,这源于她的外貌与年龄,她曾想过摆脱,后来发现是很好的保护色。这世上聪明人太多,多到一不留神,就会被更聪明的人算计去,倒不然一脸的天真无害,你不必提防,只是该我的,你也不可吝啬…… 锦老几分满意,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身子微微后倾,这些话,他也是受用的:“我们坐下说话吧。” 暐暐回到座位,刚才的起身作礼,引得束起的发丝,落下了几缕,不零落,反有几分抚媚,她趁势捋到耳后,宽大的袖子稍稍落下,不经意间,就恰好露出腕上的听风。 锦老是眼明心细之人,既然是未来掌门的许诺,还是该早早承了这份人情:“‘照拂’两字是过谦了,苍凛派立本高远,不理俗事而放眼大局,平定纷争更是功不可没,我定当好好宣扬,不遗余力。”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暐暐与杜卿言在先前的玄武比试中名列前茅,加上这一场的锦老举荐,苍凛派就此位列三甲。 …… 所谓一局定输赢,杜卿言不再是继位人选,而暐暐从此站稳脚跟。后来,杜卿言开始转战仕途,偶尔回凛月派,遇上了,寒暄两句,便匆匆别过。 暐暐也想多聊几句,但如何开口?在她面前,杜卿言不曾藏着掖着,是真心相待。说不愧疚,那是假的;但要她道歉,也不是她的做派。有时候,暐暐会倚窗远眺,曾经的同门情谊,就像天边的云簇,今日还似怒放的白莲,明日再见,却似撕裂的锦帛…… “杜卿言为人勤恳,又恰逢机遇,这六年间,仕途晋升很快,如今已执掌一方考域。你若是参加本次的暗部组长之选,说不定会遇见他。”苍凛子看得平淡,从来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另谋出处,也是明智。 “杜师兄是豁达有为之人,那场锦老之约,我也是借力于人,才有了胜算。我虽与锦老不相识,但听周围之人谈论于他,绝不只是表面上的商人,若想简单地讨个人情,就万不可触及他的深面。”暐暐当时没有细究他的背景,现在想来,却觉得不稳妥,看来日后还要找机会再去一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暗区,尤其是谨慎多疑之人,一旦触及,就遭人厌烦,甚至撕破脸,杜卿言正是失利于此。那暐暐你呢,锦老之约,你是有意避让了,但无意间呢,是否也有踩过界的时候?”苍凛子若有所思,从暐暐与凶手的对话来看,分明是曾经结怨,他猜不透其中玄机,只能提供思路。 暐暐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对于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反而是思虑纷繁,莫衷一是。一直以来,她都没什么好奇心,也没有打探隐私的嗜好,如果非因为常规的任务排查,就触及了凶手的安全防线,此人该是何等的小心,这样的人,难道自己就不曾察觉? “是没有,还是你以为没有。借人之力,先一步打探情况,心中有了预估,行事才能游刃有余,这是你的长处,但同时……”苍凛子停顿片刻,目光深沉:“也是你的弊病。”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暗区,尤其是谨慎多疑之人,一旦触及,就遭人厌烦,甚至撕破脸,杜卿言正是失利于此。那暐暐你呢,锦老之约,你是有意避让了,但无意间呢,是否也有踩过界的时候?”苍凛子若有所思,从暐暐与凶手的对话来看,分明是曾经结怨,他猜不透其中玄机,只能提供思路。 第36章 成长,一路磕磕碰碰,一路缝缝补补 “你的弊病在于太倚重心中的预估值。若是那场锦老之约,没有了周围人的提醒,又或者称赞他是一位豁达宽厚之人,你的预估就受此迷惑,失了准心,在正真行事之时,你是否还会同样的谨慎,再次评估?”苍凛子从小栽培于她,所说的话一语中的。 暐暐心中猛地一沉,她隐约想到另外一个人,是自己曾经的错判,还只是此刻的妄想…… 苍凛子见暐暐有点出神,以为她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就解释起来:“在我看来,那场暗部之殇,你最大的失误,不在于是否等来‘二唤’再做行动,而在于你的一时大意。你入洼地之时,已有‘禀神之术’,先存于内,你为何没有察觉?是因为你以为自己是设局者,而非入局者,就预设了洼地的安全无恙,才会在进入之后,没有再做一番识别!” 往事重提,等于撕开伤口,暐暐一下子回神,紧接着是一阵的痛心疾首。她深吸一口气,不由地为自己找借口,低头喃喃道:“那人的幻术在我之上……” “未必!”苍凛子语气坚决,就好像在他眼中,暐暐的幻术从来就不该被质疑:“他早一步布局,而你自己又有了预设,所以才难以察觉。反过来说,若他日你与那人对阵,你更早布局,他就同样落败!” 暐暐默然点头,此时的她心揪得厉害,连脸色都微微泛白,汹涌而来的悔恨,顶得她用力地咳嗽起来。她越想克制,就越是剧烈,直到染红双眼,涌出眼眶……这明明就是自己能力之内的过错啊! 这一次,苍凛子没有严厉指正,反而抚过她的肩膀,变得温和起来:“暐暐,不要过分自责。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路磕磕碰碰,一路缝缝补补,你是如此,你父亲是如此,我亦是如此……” 暐暐抬眼看向苍凛子,他却背过身去,一边踱步,一边慢慢说起心中的那道暗伤:“四十年前,我继任掌门不久,就遇到幻术偏门的反扑。他们当时背靠势头正盛的凤凰族,趁机抢占地盘,几番交手下来,凛月派情势危急。我明知其擅长噬魂咒,可激起人的阴暗面,就对广大弟子反复预警,却不曾提防我近身的小徒弟。他心藏怨气,就被利用,后借我之名,大开门户,引敌深入。那一战,同盟师兄师弟身负重伤,门下弟子几乎战亡,当时真可谓是山穷水尽。我也是锥心之痛,闭门垂泪,整整三日……” 苍凛子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踱步起来:“三日后,我痛定思痛,死者已逝,生者更要振奋图强。从此,我重整门派,韬光养晦,修炼、授道,不敢停歇。十年后,凤凰族嚣张跋扈,惹了众怒,被十大家族合力剿灭。幻术偏门孤立无援,我们趁势回归,反复交手了三年有余,其中坎坷、生离死别,不足道,也不敢道。就这样一路掩埋伤痛,一路慷慨激进,才重新夺回这‘幻术第一家’的名号……” 苍凛子声色低沉,徐徐道来,一场灭顶之灾,听他说来,却是如此的波澜不惊,就像是一位刚出来谋生的说书先生,明明是跌宕起伏的情节,却只会平铺直叙。就连本应畅快淋漓的全胜谢幕,依旧平淡如水,没有泪水铺垫的自豪,也没有汗水浸湿的欣慰,反而是一言难尽的惆怅…… 是啊,无边的惆怅,言已尽而情难矣。这一仗,没有谁是赢家,凛月派虽说浴火重生,但一场胜战,何以抵消曾经的切肤之痛?幻术偏门,一朝落败,从此销声匿迹;当时的家族巨头凤凰族,群起而攻,遗祸全族,天下间就再无孔雀之名!还有那位误中噬魂咒、引敌入门的小弟子,师徒情断,如今安在? 暐暐身居其后,听着教诲,心中趋于平静。入世艰辛,人人都有道不出的苦难,如果有机会将自己那份的苦难,拿出来摆上台面,许你任选其一,或许兜兜转转间,你还会取走自己拿出的那份……所以悔恨无益,不如就此翻篇。于是,暐暐不再逗留,跪别苍凛子,转身离开。 她才刚走,就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暗处缓缓而出,向着苍凛子掬手作礼:“多谢师傅对小女的悉心教导。” 原来是暐暐的父亲于穆昇。他与苍凛子年龄上有一辈之差,当初随夫人清解语一道,喊苍凛子作“师傅”;如今爱女又成了苍凛子的座下高徒,辈分就乱了,他就索性继续如此称呼,以示尊崇。 于穆昇的此次前来,源于在家中与暐暐的那番对话,他忧心女儿的状态,理不清偏执,又放不下伤痛,却急于应战。于穆昇本该亲自纠正,但望着她清瘦的脸庞、蹙起的娥眉,终究于心不忍。这一点上,苍凛子做得更冷静,甚至带一点冷漠,但也更有效,所以于穆昇就先一步前来,求助与他。 “你啊,这些年,培养女儿,费尽心力,为她铺路造势,一路扶摇。但也是拔苗助长了,她少了磨难,就不够坚韧,看她刚进来时的自怜自艾,好在经过我的这番指正,出门时倒是畅快多了。”苍凛子此时表情放松,语态自在,看着自己今日的教育成果,很是满意。 “确实有劳师傅了,若非您的有心栽培,暐暐绝然到不了今日的高度,至于她是否够坚韧……”于穆昇言笑晏晏,话锋一转:“我曾听夫人说起立派的曲折,您当时可是整整三十天的闭门谢客,之后励精图治,成就了如今的幻域霸业。” “哦,不是三天后我就走出伤痛了吗?”苍凛子似乎有点茫然,但很快就开怀大笑起来:“才说了一句你那宝贝女儿的不是,你就较真起来。好吧,我那时年轻,思过的时间,是稍微长了一些。” 于穆昇侧头微笑,他虽尊称苍凛子一声“师傅”,但两人相识已久,地位相当,若论交情,可算“莫逆之交”,私下说话,没有忌讳。 “你我刚柔并济,全心培养,暐暐自然是一个很出色的孩子,你不必忧心。”苍凛子做了一个大摆手的姿势,表示毋庸置疑。 两人相视而笑,本是一派的欣慰满屏,谁知苍凛子下一句,就叫人收敛了笑容:“我记混了时间,这无关轻重,但刚才还打了另一句虚语,却是至关重要。那人的幻术,确实在暐暐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相视而笑,本是一派的欣慰满屏,谁知苍凛子下一句,就叫人收敛了笑容:“我记混了时间,这无关轻重,但刚才还打了另一句虚语,却是至关重要。那人的幻术,确实在暐暐之上了…… 第37章 看似随性的一答一应,棋局铺开 “对暐暐而言,首先要不畏惧,才能静心以对,所以我打了虚语,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句‘未必’,但事实上……”苍凛子神情郑重,轻叹一口气:“那人的幻术精深,若是两人对峙,即便是暐暐早一步施术,又布局完美,勉强将他箍围,但与此同时,她也会被对方的幻术所深困。” “何以见得?”于穆昇眉头紧锁,他不是质疑,而是有些慌乱:那人的玄武至少高过暐暐两级,才能在正面对决的当下,轻而易举地将她击败。依表象来看,若两人再度交手,她毫无胜算。其实不然,上一次的暐暐是悲愤之下,乱了心神,她本就强于幻术而弱于玄武,如何能近身作战? 所以在于穆昇的设想中,下一次,暐暐与那人对阵之时,预先以幻境打底,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或许就有一线转机。不过这有一前提,那人的幻术必须低于暐暐,但如今听来,只怕是更棘手了。 对比于穆昇的面色陡变,苍凛子倒显得不慌不忙,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面对于穆昇,该挑明的劣势,就没必要隐晦:“那人借‘禀神之术’的雾霭,箍围暗部的整一组人员,足见其功底深厚,又触类旁通,若只有暐暐一人,确实难以匹敌。” 这话没有夸张之嫌。雾霭箍围之道,是“幻物封藏”之变式。常规是以冰晶作底,变式则不必拘泥于底物。雾霭与冰晶皆出于水汽,同源而不同形,理论上可相互取代,但实际操纵中,却更费精力。一来是雾霭不稳定,遇风则散,需要花更多精力聚拢;二来是这雾霭封藏,往往是承接“禀神之术”,就好比是普通衙役白日里辛劳巡街,入了夜,还要他快马加鞭三千里,送报上级。如此的接连施术,暐暐就做不到,她在洼地布施“禀神之术”后,就只能退到一旁休息。 于穆昇之前还神色凝重,此言一出,顿时惊讶:这其中有“禀神之术”吗?!暐暐在家时,只笼统地讲,自己幻术不济,反被引入幻局。他想细问,她却低头不语,叫人误以为她的不知情,不曾想是因为有所顾忌,才刻意地回避了一些细节…… 于穆昇沉思片刻,低声问道:“在师傅看来,当时那场暗部之战中,对手是否只有一人?” “正宗与偏门从来势不两立,‘禀神幻术’不可能与‘噬魂咒’同习,所以应该是两人,一明一暗。”苍凛子抽丝剥茧,仔细分析:“明处之人,操控‘噬魂术’,引得狼族之人,自爆内丹,之后又虚化了样貌与真身,正面出击;暗处之人,则擅长‘禀神之术’,出神入化,既掩护了明处之人的行踪,又将暗部队员围困于洼地之内。暐暐重伤之后,或许就是此人送她去了医圣莫羡之处。” 话到此,苍凛子面露愧色,摆了摆头,几分痛心地说道:“这暗处之人,恐怕就是门中弟子,是我识人不明,一经查证,绝不庇护!”淡漠果决,不留余地。 掌门尚且公事公办,更何况是没有交情的于穆昇,更会严惩不贷!暐暐这番的刻意隐藏,无非就是顾念其的手下留情,与曾经的同盟之谊,所以她想低调处理。 知女莫若父,于穆昇很快就猜到了原因,他有些愕然,也有些无奈:也罢,女儿大了,终有自己的人情世故,毕竟她将是继任掌门,派中事宜,想自行处置,也不为过。只是那人既然与幻术偏门联手,对战暗部,何来最后的于心不忍?难道是行动之前,他以为对付的只是孔雀之女,待到‘听风’哀嚎,容颜俱现,才知孔雀之女正是暐暐? “以师傅之意,该如何化解这幻术的高低之差?”于穆昇话归原题。 “暐暐需要同伴,一个不够,就找两个。她先行布阵,另两人与对手缠打,耗其精力。待正式对决之时,那人已呈疲态,其箍围之势,必然减弱,或留有空隙,暐暐就可趁机离开,反叫他困顿其中。”苍凛子说得轻松。 “好。”于穆昇答得干脆。 何来如此随性的一答一应?这一场是暗部组长之选,不是小女孩的过家家,三年一届,郑重其事,哪能任性地安插帮手?它不等同于历练,更像一场限时通关赛,每一道关卡,都是在既定的时间内,到达指定的位置,淘汰相应的人数。在整个过程中,为减少人才的无谓凋零,对参赛人员都设立了保护机制,对阵搏杀,当一方的生命值下降到临界点的时候,就会自动触发,将落败的那方瞬间移出比赛。同时又设立监控机制,由考核委员会负责,它是暗部联合十大家族,并与高资历的管理人员,共同组建,以示公正、透明。 但是,凡事只有相对,没有绝对。一般来说,暗部组长之选,并无性命之忧,但也有例外,如果是一击毙命,就来不及启动保护。而且全程监控,不代表没有死角,一旦有人在盲区作乱,其后果往往是不知不觉地一命呜呼。同时,既然赛事是以十大家族为背景,其排名的先后,就意味着话语权的轻重。以翼云天来说,他作为第一家族的掌权人,一般都会被诚邀为考核委员会的总考官,他所提出的建议,只要不违背大原则,都会被采纳,并积极执行。 所以,于穆昇回家后,就将自己的诉求,转告翼云天,请他变通解决。他也不含糊,反复思索,就对参赛规则,做出了相应调整——扩大选拔者的范围。这一场组长之选,原本仅限于暗部人员的内部择优。这自然是有利有弊,利的是参赛人员根底清晰,熟悉赛制,过程流畅紧凑。但同时,完全的同源选拔,类似近亲繁殖,就不利于暗部的长远发展,翼云天对此提出异议,允许对外选拔。 对外选拔又分为两条途径:其一是十大家族各推送一位参赛者;其二是通过玄武比试,能力前三者可以晋级参赛。前一条路是直接送暐暐参赛,后一条路是送她的小帮手入局。 如此一来,参赛人员陡然增加,不利于赛事的管理,以及对暐暐的全程监控。所以在老规则的比赛之前,新增一局淘汰赛,是定向任务制,只能独立完成,这样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撇除那些无关紧要的家族免试者。 对于翼云天的安排,于穆昇很是满意,但对于他的另一主张,却不能认同。翼云天想混入比赛,暗中护她周全,于穆昇只怕反会弄巧成拙。面对女婿,他也不便多说,只说等暐暐回家后再定。可问题是,暐暐又去哪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掌门尚且公事公办,更何况是没有交情的于穆昇,更会严惩不贷!暐暐这番的刻意隐藏,无非就是顾念其的手下留情,与曾经的同盟之谊,所以她想低调处理。 知女莫若父,于穆昇很快就猜到了原因,他有些愕然,也有些无奈:也罢,女儿大了,终有自己的人情世故,毕竟她将是继任掌门,派中事宜,想自行处置,也不为过。 第38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暗处的“二唤”左老登场 暐暐离开凛月派,并不着急回家,而是转身去拜访左老。左老,幻术大家,曾任一方考域的主考,在暐暐十五岁参加暗部组长选拔之时,两人首次见面,之后鲜有交集。直至最后的那场暗部之战,暐暐为明处的组长,他为暗处的“二唤”,本该通力合作,可惜一时的任性妄为,就此铸成弥天大祸。 沉香木,水流觞,芳草萋萋,琴音绕梁,左老家一派世外桃源的清幽。他此时正在院中修花,神情怡然,极为专注,以至暐暐已走近身边,也没有发觉。只是阳光下,他脸上的安逸,渐渐地失了真,就像一副虚晃晃的面具,掩盖了内心的荒芜与寂寥。 是啊,如何能不伤悲?那场看似寻常的任务,暗部组员全军覆没,暐暐生死不明,左老备受煎熬,再无一个安稳觉。他追悔莫及,若能时光倒流,必然提领晚辈,力揽狂澜,纵然不敌,慷慨赴死,也好过如今的“岁月安好”! 此事之后,对于左老,大家并无过分的问责,因为“二唤”之人,大多年事已高,任务简单之时,缺席也是常事。但是旁人的不追究,并不意味着真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左老是喜欢热闹之人,曾经的门庭若市,如今的门口罗雀。这般的隐世生活,岂是他想要的? “于暐暐拜见左老。”暐暐跪拜行礼,在她眼中,没有谁比谁的失职,只有共同的落寞。毕竟能为这场悲剧负责的,有且只有这带队的两位组长了。 左老有片刻的停顿,好像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真是暐暐,继而是欣喜,甚至有些激动,他急急放下手中的花剪,扶她起来:“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再等你,等你回归本位,追缉拿凶,我才好助你一臂之力!” 暐暐点点头,追缉拿凶,是宿命归本,不该再逃避,反要迎难而上,事不宜迟。于是她不再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当时有人用了幻术偏门的噬魂咒,我学问太浅,想向您讨教此术的玄妙。” “幻术没有正统与偏流之分,只不过是各为其主,成王败寇罢了。”左老曾任一方考域的主考官,相较于苍凛子,他的立场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中立与客观,“幻术同源,都讲究善查人心,但各有特点。‘禀神幻术’擅长布景,海市蜃楼,可以直接通过幻境的感官效果,来判断施术的成败与否;‘噬魂咒’则不同,它侧重于人内心的执念,有些是胆怯,有些是憎恨,也有些是爱慕……它对此进行激惹,引导施术对象做出过激举动。” 面对暐暐的问题,左老起伏的情绪趋于平静,他整理思路,将自己的经验与领悟,都逐一道来:“这‘噬魂咒’的优势很明显,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有不堪外露的阴暗,所以人人都可能被利用;但相反地,劣势也很清晰,它更依赖于人心的辨识,而且只能近身施术,之后根据对象的表现,来最终确定是否有效。” 左老的样貌寻常,而且笑起来还会露出一颗虎牙,有种坏坏小老头的味道,但是当他正经讲学时,他的气质,更确切地说是他的气度,就一下子挺拔起来,格局高远,眼明心静,绝对的大家风范:“换句话说,若是看错了人心,这场‘噬魂咒’就失效了。而且反过来,还可以利用施术对象的行动假象,对他进行误导。这一点,对于‘禀神幻术’,也同样有效。” 原来如此,暐暐心中依稀有了盘算,她继续问道:“如何能让他猜错?” “不一定要猜对,关键是引他入局;‘对’可入局,‘错’也可入局。”左老郑重其事,这话不是故弄玄虚,而是“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在泱泱幻域,只能是“入局”二字。 这话很晦涩,但暐暐听懂了,她还有另一请求:“左老,我的幻术杀力不足,入局之后,我做得出‘封’式,却做不到‘破’式,恳求您能传授于我。” “封”式,就是幻物封藏,是箍围之术,可以禁锢肉身;“破”式,又称“惊天变”,杀力无穷,肉身可破,真身可灭。尤其是遇到蕴藏生灵的内丹,其肉身已毁,但依然可以化成真身作战,这时那些针对肉身的攻击就全然失效,只剩两条路可行:一条是用更强的真身对阵厮杀,另一条就是幻术的“破”式。暐暐在自己的画像前,也曾用过“破”式,以破除迷雾,显现真颜,但那只是小“破”,结印手法相似,但效力却是天差地别。 “暐暐,‘破’式的施术要求极为苛刻,它是承接‘封’式之后的杀招,若无百年的幻术修为,就需要借助十级玄武作支撑。即便是我,也只能勉强施展‘破’式,而之前的‘封’式,就需要再请人辅助完成。但这两条路,你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切不可急于求成。”左老直接摇头。 闻言,暐暐蹙起了眉头:百年修为自然是不可能了,但十级玄武,白皇之巅,若是借助上品丹药之力,难道也做不到吗? “暐暐,手刃仇人,固然痛快,但不是目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赢!”左老的目光此时锐利非常,直刺人心,“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一时意气,将自己逼入死角。你若斗不过玄武,就与他比幻术,比不过幻术,就斗布局,再不然,就与他好好拼一把家族权势!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纵然不知其背后的人员寡众又如何?不过是蝼蚁之辈,不堪入目!” 左老与暐暐是在考场相遇,所以很清楚她的实力,玄武一般,幻术出众,但最精彩却是她的布局,当初一招“以退为进”,就引他入了局。而且她家世显赫,人脉深厚,多加利用,必能事半功倍。所以很多时候,看似要紧的东西,其实并不是必要的,反而是利用好手上资源,才最有效。 “暐暐,你是孔雀之女,将来狐山凛月派至尊,当年暗部晋级组长,你从我这里取得一枚选票。十年三轮,从我手上出去的选票,屈指可数,你无愧于众人的夸赞与偏爱。这一次,赌上你全部的骄傲,步步为营,布下天罗地网,叫他插翅也难飞!”左老说得掷地有声,目光直视,灼热逼人。 暐暐默不做声,没有回应目光,反而垂下眼眸,此时的她背光而立,虚影之下,显得肃穆挺拔。旁人看不清她的眼眉,只见身后的一双玉手,此时已紧紧攥成拳头,像一只狩猎的捷豹,淡定而机警,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要说: “暐暐,手刃仇人,固然痛快,但不是目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赢!”左老的目光此时锐利非常,直刺人心,“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一时意气,将自己逼入死角。你若斗不过玄武,就与他比幻术,比不过幻术,就斗布局,再不然,就与他好好拼一把家族权势!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纵然不知其背后的人员寡众又如何?不过是蝼蚁之辈,不堪入目!” 第39章 若是时机已到,您不必手下留情 暐暐叩谢左老:“今日之行,收获良多,他日恐怕还要请您出山相助,到时我未必能亲自前来,还请不要见怪。” 说到此,她稍有停顿,再继续下去:“若是时机已到,您不必手下留情。”这话说得斩头截尾,但意思隐约可以猜出来,暐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左老看着她,心头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几分惊喜,之前见她还只是一位聪颖的美少女,如今一夜成长,更有担当;可同时,也有几分的心惊,说什么“不必手下留情”,是同归于尽之意吗? 左老有点愣神,暐暐也没有真要等他回应,有些事,没有最优解,是不得不为之,所以他肯定会答应。 暐暐转身要走,左老才回过神来答话:“好,一切放心。” 这句表面的应允,其实不是暐暐说的意思,而是左老的独自决断。他想得透彻,自己绝不允许这唯一的幸存晚辈在眼前逝去。但追缉拿凶之事,他确实无能为力,此案之后,凶手再无踪迹,天下间也暂得平静。暐暐不一定是凶手的唯一目标,但必然是重要目标,所以左老只能苦等暐暐,等她排查线索,引出凶手,他就先一步将其终结,生死无悔! “暐暐,”左老叫住她,走到面前,仔细嘱咐道:“等你重归众人视线,那凶手很快就会露出马脚,你也同样很快就有了怀疑对象,但不要草率地下判断,也不要浅尝辄止。此事性命攸关,而且背后势力错杂,一定要小心求证,最好叫他自动现身,然后一击即中,连根拔起!” “背后势力错杂”是左老对暗部之殇的感性判断。他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就比如他在行动当日,骤起风团这件事。当时的诊治大夫是从附近的医馆请来,也有些名气,他信誓旦旦地说,皆因左老贪食野味才引发。左老浑身难受,也是轻信了,可此案发生之后,再回过头细想,却生了疑:自己虽有尝鲜的嗜好,但在行动前的饮食却不会太放肆,怎会如何巧合地起了风团? 左老有心追查,但很快就断了线索。初次盘问之下,那大夫镇定自若,不见破绽,一日后想再去复查,却发现他突然间被请去大漠之地的富裕人家,做了住家大夫。再然后,就听闻此人在途中,离奇失踪。左老也对家中侍从,逐一查问,结果当夜就有人猝死,正是负责整理寝室的侍女。她服侍左老近三十年,确实上了年纪,若说是自然老死,似乎也不奇怪……左老与于穆昇不同,他没有强劲的家族势力作支撑,有些事是力不从心,案件到此就追查不下去了。 但由此推理,若是一切巧合,都是有意为之,那么能在很短时间内就将整件事的痕迹,抹除得如此干净,足见凶手背后根系繁多,而且触角广泛。于穆昇近年来,一直致力于追查此案的凶手,他是地毯式的排查,十大家族的掌权者、当今的名流大家,都逐一核实,却依旧没有任何线索。但没有线索并不意味着没有收获,至少可以反推,这场暗部之殇的策划者是见不得光之人,或者是隐姓埋名,或者是改头换面。就像这藏在地底的蝼蚁,蝇营狗苟,只敢在暗处活动,但破坏力极强,也极为隐秘,待到绕梁啃木,房屋陡塌,才知它们早已缠缠密密,直叫人困顿其中,难以自拔。 暐暐点头认同,随后就返回孔雀家,而此时距离本次的暗部组长之选,只剩下两天时间了。翼云天有些焦躁,他想暗中跟随暐暐参赛,护她周全,于穆昇却不赞同,所以他只能在此苦等暐暐的态度。 翼云天此时静坐院中,深沉的眼眸,冷俊的侧颜,他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一手捏着白玉茶盏,另一手自然地搭在腿上,身后是落英缤纷,面前是茶香袅袅,隽美得叫人误以为是一幅画,移不开眼,又羞红了脸。 暐暐走进院子,见到翼云天,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像是笃定他会在此等待,只微微点头,算打了招呼。翼云天却恰恰相反,眼中满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眷恋,他快步走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暐暐已经见过父亲,自然清楚翼云天接下去的打算,所以还没等他开口,就直接回绝:“此次比赛,你且做好这总考官之位,千万不要跟着参赛。” 翼云天有些惊讶,但很快释然,他拉起暐暐的手,温柔抚慰,眼中的深情,就像一壶佳酿,叫人沉醉:“是担心牵连我吗?无需要为我着想。” “不是,我是怕你会拖累我。”暐暐轻轻抽出手,说得一脸正经:“你太有主见,也太引人注目,我要自然而然地引他出来,你在身边,反叫人怀疑。” “引人注目”这是实话,当年翼云天入暗部选拔,暐暐身为赛事的□□者,茫茫人海中,是一眼相中,她请魏晴怡牵线,才有了后来的相识相交。 翼云天一下子愣住,这淡漠的反应,干脆的回答,让他有种陌生的错觉:“呃,你若有此担心,我可以幻形。” 暐暐蹙了蹙眉头:“你我在暗部选拔之时,初次相逢,当时我幻形在你身边,前后十余天,朝夕相对,你何曾看破?” 翼云天面露不悦:“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幻术不值得卖弄。”暐暐轻叹一口气,继续补刀:“若那时我已是组长,绝不选你入我的组内。” “为什么?”翼云天质疑,他此时的表情,带一点小孩子的稚气,配着他那高贵而优雅的身姿,反差中让人想要亲近,亲近这咫尺间美好。 “不听话。”暐暐不为所动。 “为什么说不听话?”翼云天一脸的鼓气。 暐暐不出声,只拿眼睛瞧他,清冷的眼眸,若有似无的笑意,分别说着: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对啊,这就是明摆着的不听话,不然怎么还需要解释这么多? 翼云天气着了,自己望眼欲穿地等她回来,等来的就是这样的态度? 此时,暐暐也绷不住了,她宛尔一笑,低下头去,想悄悄掩饰。不想低头就是一汪的流觞曲水,清澈的溪水倒影出她的芙蓉拂面,一笑倾城。 翼云天也见着了,心动不已:这样的笑,好久不见,看来暐暐确实轻松多了。既然她不想自己近身作陪,那就罢了,如今之计,还是快些再给她找个帮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暐暐轻叹一口气,继续补刀:“若那时我已是组长,绝不选你入我的组内。” “为什么?”翼云天质疑,他此时的表情,带一点小孩子的稚气,配着他那高贵而优雅的身姿,反差中让人想要亲近,亲近这咫尺间美好。 “不听话。”暐暐不为所动。 “为什么说不听话?”翼云天一脸的鼓气。 暐暐不出声,只拿眼睛瞧他,清冷的眼眸,若有似无的笑意,分别说着: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对啊,这就是明摆着的不听话,不然怎么还需要解释这么多? 第40章 软硬兼施,三人小队之速成 翼云天回到自己家,不做歇息,也不拜见母亲,而是径直来到翼云瑞的宅子。翼云瑞正准备出门,见翼云天表情严肃,他有些小忐忑:哥哥平日里虽不多言笑,神色寡淡,但少有这般的郑重其事,莫非有极重要的事要交代? 于是他摆手退下了房中的侍女,走到翼云天身边,满脸的小心翼翼,也不说话,只等着翼云天开口。 “来,坐。”翼云天先一步坐在案桌旁,还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留给自己,另一杯推到翼云瑞面前。 翼云瑞看着面前的清茶,暗暗叫苦不迭:看这架势,摆明是件很为难之事,而且自己恐怕还躲不过了…… 果然,翼云天轻抿一口,开始说话:“弟弟你自幼率性而为,母亲与我,都不曾过分要求你什么。再过一日,就是暗部组长之选,你且去参赛,不必在意结果,只要全力协助暐暐便可。”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是一场春日远足,有否收获无关紧要,可尽兴玩乐,只要稍加留心,护住结伴的小白兔就好,何其轻松? 骗子!一点都不轻松,而且凶险异常……翼云瑞很多时候显得天真幼稚,但也不至于连这基本的轻重好歹都分不出来:这暗部组长之选,目的明确,明争暗斗,至“死”方休。虽说不太可能会真死,但负伤是无可避免,轻者伤筋动骨,修养百来天,重者缺胳膊少腿,从此落下残疾。而且全场竞技,无关身份,且不说赛程的管理者,会有意隐藏参赛者的身份,就说翼云瑞的平日里从不曾与暗部产生交集,自然不存在眼熟的可能,待到搏杀时分,他想表明身份来减轻伤害,对方也只会以为他在扯谎,更加不留情面。 “哥,我不想去。”翼云瑞做出小可怜状,“你不能如此偏心,我不曾参加历练,赛场内又高手如云,如何应战?”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且也没什么作为,护在她身边,就不容易招人怀疑。”翼云天说得坦然,“这件事上,我并不是在与你打商量,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翼云天此时目光炯炯,虽也有几分宠溺的意味,但大部分还是不容置否的坚决与强势。 “我要是敢说不明白,哥,你是不是就敢动手打我?”翼云瑞还是不想去,“你不能强人所难,而且母亲也不会同意。” 兄弟俩四目相对,无人妥协,母亲晓风蝉正巧路过,翼云瑞立刻招手呼援。 翼云天倒也不慌不忙,唇角微启,低声说道:“本次比赛,则弦也会同去。” 翼云瑞蓦然凝固,挥动的手停顿在空中,片刻后默默收回。 此时,晓风蝉走近身侧,她看着翼云瑞的若有所思,翼云天的心照不宣,言笑晏晏地问:“兄弟俩在琢磨什么哪?” 翼云瑞不做声,只紧紧盯着翼云天,像是在确认:她真会同去吗? 翼云天点头默认。 翼云瑞随即面向晓风蝉,作揖回话:“母亲,我身为翼云家子孙,理应奋发有为,平日里我太过安逸,实在有愧。如今正逢三年一次的暗部组长之选,机会难得,我也想积极参加,翼以有所长进,还望母亲同意。” …… 对比翼云天这边的软硬兼施,于穆昇那边倒是爽快得多。 傍晚时分,于穆昇叫人预备好晚饭,待则弦入席,就退下了旁人。他不着急开口,也不动筷,只看着则弦用餐。 则弦也不多客套,四年的相处,如果吃饭还要讲究礼数,反倒见外了。今日的菜品都是自己喜欢的,粥的味道似乎也比平日里更好,她很快就喝去了大半。 这时,于穆昇缓缓说话:“我叫人在粥里加了薄荷,看样子,你挺喜欢。” 则弦不作回应,继续低头喝粥。她也是七巧玲珑心,这餐饭意欲何为,她心知肚明,但并不介意,更不反感。所以打从看到今晚就只有自己与于穆昇两人同桌吃饭起,则弦就心情不错,嘴角间的笑意,欲盖弥彰,只是她少有抬头,旁人看不清罢了。 于穆昇见她顾自吃饭,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接话。他想了想起身离席,再回来时,手中就多了一枚锦盒,打开是一整套的红石榴挂坠,璀璨夺目。 这?则弦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首饰几分别致,我一模一样地买了两套。一套送给暐暐,她大婚当日就曾佩戴,另一份我本打算作你的生辰贺礼,今晚就提前送吧。”于穆昇将锦盒推至则弦面前。 所谓的“生辰”,其中并不是则弦出生的日子。于穆昇曾经问起,她推说记不得了,或许是曾经的困苦,叫她不想回首。所以于穆昇就将接她回家的那天,定为她的生辰。之后每一年的生辰,于穆昇都会给她准备礼物。这礼物与平日里的丹药、法器无关,都是些小女孩喜欢的小物件。上一次是雪域凌花的蜜饯,晶莹透亮,装在特质的花盒中,明明是闷热的天气,打开却是一片清凉,既漂亮又可口,叫人爱不释手。 “你也到了出嫁的年龄,若遇到合适的人,我会好好为你筹划。”于穆昇温柔以对,眉眼间的笑意,清浅却迷人。 于穆昇如今四十有余,温润挺拔,人生的历练,锤炼他既气度不凡,又兼蓄包容。他笑起来,眼带桃花,有一种是醉非醉的朦胧感,就像一壶清酒,入口时的清爽柔顺,回味时的沁人心脾,叫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则弦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就平复了心态,她放下碗筷,假装赌气地说话:“做这么多,还不就是想我陪暐暐一起参赛?我答应师傅就是了。” “师傅”这个称呼,自从暐暐在翼云家,现出孔雀真身开始,则弦私下里,就这样称呼于穆昇。为什么是私下里呢?因为如今凶手不明,暐暐不宜着急露面。于穆昇身为人父,总有私心,他怕一旦对外表明身份,暐暐的麻烦就会接踵而至。在这一点上,则弦很能体谅,亲疏有别是常态,一视同仁,反而违背了人性。所以她没有不甘心,相反的是,很多事情,她做得心甘情愿。 “好。”于穆昇很是高兴,细细嘱咐,“暗部组长之选,规定不能携带玄器与符咒,但我会给你们特制一些传音符,不易察觉,也便于及时联系。” “有言在先,我只能尽力而为,送到哪儿算哪儿。”则弦与翼云瑞不同,她很少为了自身安危而忧心,只怕会辜负于穆昇的期望。 “我也在考核小组之列,会全程监控你们的行踪,且一路小心。”于穆昇给则弦夹菜,以示感谢。 屋内气氛暖心融洽,屋外暐暐轻叹一口气,她已经等候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于穆昇如今四十有余,温润挺拔,人生的历练,锤炼他既气度不凡,又兼蓄包容。他笑起来,眼带桃花,有一种是醉非醉的朦胧感,就像一壶清酒,入口时的清爽柔顺,回味时的沁人心脾,叫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则弦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就平复了心态,她放下碗筷,假装赌气地说话:“做这么多,还不就是想我陪暐暐一起参赛?我答应师傅就是了。” 第41章 被“夹心”的于穆昇,编排更迎合大众预期的人物关系 暐暐在屋外来回踱步,倒也没发出什么声响,但人影晃晃,就免不了落在窗台上。则弦完全没有注意,她的心思都在饭桌上。在她看来,自从暐暐恢复记忆后,于穆昇就劳心不已,蹙着眉,来回奔波,少有轻松吃饭的情景。则弦珍惜这样的时光,也愿意达其所愿,这是一种奇怪的情绪,没有常规的羡慕妒忌恨,反而觉得他这般的爱护女儿,更是加分,恍惚中叫人有托付终身的念想。 不过好在则弦有分寸,并没有冲动地想要表现出来,不然此时的暐暐恐怕就不只是在屋外踱步了。她肯定会冲进去,然后怎么样呢?是拍桌子,还是直接掀……暐暐等得无聊,开始胡思乱想了。 暐暐对则弦的情感认知有些曲折:先是不喜欢,劫后余生醒来,发现家里莫名地多了一个人;接着是内部对立,这与翼云天的摇摆不定有关;之后听翼云瑞说起则弦背上的伤痕,又突然产生了愧疚;再然后是则弦与翼云天的和平分手,暐暐由此改观,心平气和地接纳她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但现在呢?自从记忆净瓶的打开前夕,则弦那长辈口吻的训诫,就叫暐暐的情感瞬间异样……这种微妙的侵占感,不难理解吧? 晚饭终场,于穆昇叫人进来收拾,则弦迈门而出,暐暐迎门而入,两人就此打了照面。只一眼,则弦的小心思,暐暐的不认同,一目了然,心照不宣。而身处情感焦点的于穆昇,却没有觉察出来,他一心只想着下一步的筹划。 于穆昇想切入正题,暐暐却忍不住先开了口:“父亲,你不会为了帮我,就把自己卖了吧?”语气中几分小女孩的委屈。 “啊?”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任谁也听不懂。于穆昇望着暐暐此时的表情,有一点的气鼓鼓,就像小时候有人从她的兜里抢糖果。他突然笑出来,不是滑稽,而是喜悦:从恢复记忆时的逞强,到决定反击时的决绝,如今终于走出阴霾,可以轻装上阵了。 “没事。”话才出口,暐暐就觉得不妥当,大战在即,自己多想什么哪? “嗯。”于穆昇也无意追问。 只是在屋外的则弦,此时有些难耐:好不容易听到了自己心里想的事,就不能问得直白一点吗?好在暐暐的下一句话,也是以她为中心的。 “父亲,这一战,我只是于暐暐,‘孔雀之女’的名号,继续留给则弦,但……”暐暐回归正题,表情严肃,“她值得完全信任吗,在任何情况下?” 这个看似任性的问题,其实不带有情绪化的色彩,纯粹是从“噬魂咒”的角度考虑。每个人都可能被利用,但利用的结果并不相同。有些人是心如止水,有些人是大爱无疆,还有些人是忠诚信念,“噬魂咒”同样会左右他们的情绪,但他们并不会被情绪所操控,至少不会做出太过偏激的行为。而且与此同时,他们还可以利用行动假象,反过来误导施术者,引敌入局。 “可以。”于穆昇直接回答,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犹豫,“我既然能一直留她在家里,就认定她是值得信任之人。” “好。”暐暐回答。其实她也不觉得则弦会背叛孔雀家,但“噬魂咒”当前,这份信任就必须提升到更高的标准。 好,则弦也暗自欢喜。她没有过分的要求,这个回答就很知足,然后就满意地回去准备第二天的玄武比试,这是对外选拔的第二条途径。暐暐走的是第一条途径,由孔雀家直接推送。这看似厚此薄彼,却是常规策略,目标人物不易过早的暴露实力,反而要假作低小,人物关系更要扑朔迷离! 对外设定中,于暐暐只是于穆昇在三月前,从狐山领下的女儿,后借姐姐之名,嫁入翼云家。可惜翼云天只倾心于“孔雀之女”则弦,暐暐嫁入一月有余,并无妻子之名,翼云天不曾带她会见亲戚兄长,她也少与家中的其他妻妾走动,下人们只称她为“于小姐”。再后来,则弦归来,翼云天就舍弃她,将她送回了孔雀家。 这一编排顺理成章,甚至比真实的人物关系,更契合旁观者的视角。众人眼中,于穆昇有两位女儿:一位是涅槃归来的“孔雀之女”则弦,她本就是暗部组长,这次以玄武比试的方式,竞争入场,既是对曾经的挥别,也是对自我实力的新一轮验证;另一位就是于暐暐,她虽然实力不济,但更受偏爱,所以背靠家族,免试入场。 至于这两位千金的私下关系?前有父亲的情感偏移,后有声势浩大的“代嫁”风波,两人间必有嫌隙,表面上的相安无事,背地里指不定是怎样的勾心斗角?众人议论纷纷,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还有翼云瑞,也是免试入场,翼云天刻意隐藏了他的背景,赠他一扇“御挡”防身。同时,嘱咐他不得对外暴露自己真实的爱慕对象,反要显现出对暐暐的好感。 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人物关系推倒重排?皆因对手心思缜密,又善查人心。这整场暗部组长之选,具有特殊性,是在相对局限又透明的格局中进行,一方面全程监控,另一方面又留有盲区。所以对手不敢明目张胆地正面应战,或者是假人之手,引入盲区,或者是直接地借刀杀人。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帮手,而最好的帮手,就是能自然而然地亲近暐暐之人…… 既然知你所想,不妨就先一步布下棋子,予你所求,如你所愿,待看似大局已定,才知一切终究反客为主!这就好比一场狩猎,你弯弓射箭,百丈之内皆是射程,一只捷豹看似不小心地踏入其中,你自然欢喜,却殊不知自己正一步步地逼近它的绝杀范围……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这两位千金的私下关系?前有父亲的情感偏移,后有声势浩大的“代嫁”风波,两人间必有嫌隙,表面上的相安无事,背地里指不定是怎样的勾心斗角?众人议论纷纷,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第42章 “我怕会坏了你的布局”强势魏家 第二天,就是则弦的玄武比试。按规定只有位列三甲者,才有进入暗部组长之选的资格,她如今只是玄武七级,心情自然忐忑。而作为“妹妹”的暐暐也在现场,但是相距甚远,而且相较于则弦此时的焦虑,暐暐是一脸的风平浪静,事不关己的模样。旁人见了,窃窃私语:这孔雀家的两位千金,果真有隔阂! 不过暐暐此时的平静,倒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这场比试几乎没有悬念。何以见得?这是对外选拔,首先要撇除暗部人员,而暗部作为高手的集结之地,本身就自动截走了玄武上乘者,反过来说,暗部以外的人员,大都资质平平。所以这场比试不是“能者居上”,而是“矮中取长”,看似人头攒动,实则出挑者罕见。当然也有能人异士,玄武七级之上,之前无意加入暗部,如今却心血来潮,这样具有威胁性且身份不明的参赛者,翼云天私底下,提前就阻隔出去。 只是凡事总有意外,“几乎没有悬念”,与“没有悬念”,岂能等量齐观? 此时的翼云天,正在近处观战,他黑眸深幽,轻蹙眉头:前一轮的筛选之后,玄武七级的玄者,不过两位,加上则弦,正好位列三甲。如今竟然凭空新增了两人!翼云天很是眼生,叫人速去打探底细,结果无门无派,说是小户人家出身,但向前追溯具体的成长经历,却又经不起推敲。 翼云天几分焦虑:这两人身份不明,只怕来者不善。若最后是五进三,则弦虽说是玄武七级,但实际有虚大的成分。于穆昇当时急于提升她的玄武,使用了不少丹药来催长,因此平级较量,则胜率不高。这该如何化解? 翼云天想让则弦直接轮空。抽签过后,原先两位身份明确的七级玄者归属一组,新晋的另两位归在一组,各是二进一,而则弦则轮空晋级。这一结果自然引来两组选手的不认同。比赛之初,轮空也是常事,只为缩短赛程,可如今是决赛晋级,标榜“公平、公正”,就没有轮空的道理!前一组人是心存不满,却不敢直言,毕竟都有家族背景,凡事更懂得谨言慎行;后一组则不同,直接出声,要求循环赛。 循环赛,就是每一位选者都需要与其他选手逐一比试,最后根据胜败局数的总和进行排名。这自然更为公正,可是作为总考官的翼云天却不同意。何故?新晋的那两人,表面看来也是玄武七级,但相较于另外三人,同样都打下七场擂台,他们毫无疲态,出招破招,果断利落。依据翼云天估量,这两人应该都是玄武八级,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而刻意压低了。若真是循环赛,这两个来历不明,又居心叵测之人,必入三甲。 翼云天本不想理会,谁知此时一个年迈而稳健的身影徐徐地走来——第四家族的魏老。他如今少理世事,此行只怕是别有用意。 果然如此。 魏老开口:“翼云家位列第一家族,素来处事公正严明,总考官若是偏帮,只怕会遭人口舌。”言辞中,几分责备,像是为其余选手抱不平,但听他说话的口吻,却意味不明,似乎暗藏玄机。 以家族名声作牵制,翼云天想起母亲晓风蝉的告诫,也是不能轻率回应。正在思索之时,站立在魏老身旁之人,先一步拱手作礼:“在下魏诚风,是魏家侍卫。既然目前空缺一位对手参赛,而我正是七级玄武,希望有幸能与则弦小姐同组竞技。” 魏诚风?翼云天有些疑惑:之前此人将暐暐一行人引去魏家,之后又有一场激斗。他虽只是名侍卫,但颇得魏老的器重与信任,这次魏家的推送名单上就是他的名字。既然已免试晋级,今日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只是单纯切磋,还是别有用意? 自然是别有用意。 魏老收到消息,本次暗部组长之选,于穆昇的两位女儿都会参赛。则弦参加,不足为奇,近年来,于穆昇大力将她推至人前,广为举荐,此次的参赛或许也只是一脉相承之举;可暐暐又是为何?于穆昇对此解释说,只为见见世面,增加历练。但绕开暗部组员的选拔,直接参加组长之选,是否也太过冒进? 之前的魏家之行,虽然暐暐并不承认自己才是真正的孔雀之女,但举手投足间的沉稳大气,难以掩盖。而且当魏老拿出晴怡画像之时,她一刹那的震惊与悲痛,也是真真切切。所以虽然事后,魏诚风根据白狐跃现,判断暐暐的身份,正如传言那般,只是狐族的私生女,但魏老并不认同。他没有急于证实,而是等待时机,等着于穆昇对他亲自言明。而今的局面,不正是这样一个时机? “你想与则弦小姐切磋,一是要问问翼云总考官与在场诸位,能否给我们魏家这个面子;二是要问问则弦小姐的父亲于前辈,是否愿意让令千金,不吝赐教。”魏老对着魏诚风说话,眼神却没有留在他的身边,反而是转向于穆昇。 此话一出,赛场上片刻寂静,两组选手面面相觑:原来魏老今日这一出,并非质疑赛制,而是为了给自家人安插一个比试的席位,而且就连对手也一并选择好了。这做法自然更是霸道,但也只能接受:毕竟此时的出线,并不代表就能顺利获得暗部组长之位,难道要为了一个胜率不高的名额,去开罪第四家族? 而作为话题对象的于穆昇,此时也笑着走近,弯起的眼眉,讳莫如深:“自然可以,只是说‘赐教’,实在客气,魏老家人才辈出,他们只是相互指点。且让小辈们再作些准备,我们找一处视野开阔之地,仔细观战。” 说完,于穆昇将魏老请至赛场一侧的楼台,两人品茗而语,退避旁人。 “一场普通的暗部组长之选,孔雀家的两位千金,悉数出战,若说只为增加历练,确实不可信。”魏老开门见山,“我想问:这一战到底意欲何为?此处既无旁人,你不妨直言以告。不然恐怕这接下来的比试结果,会不小心搅乱你的布局。” 于穆昇思附片刻,和盘托出:“魏老洞若观火,我本就不该隐瞒......”看似温润柔和,只在低头品茗的霎那,眼中的一抹冷厉,透露出他此刻的怒火中烧。 作者有话要说: “一场普通的暗部组长之选,孔雀家的两位千金,悉数出战,若说只为增加历练,确实不可信。”魏老开门见山,“我想问:这一战到底意欲何为?此处既无旁人,你不妨直言以告。不然恐怕这接下来的比试结果,会不小心搅乱你的布局。” 第43章 “万无一失”是理想,“猝不及防”才是常态 新仇旧恨,如何不叫人怒火中烧?且不说今日的半路拦截,就说暐暐的魏家之行,魏老不顾她的安危,说什么“得一秘术,要强入脑海,翻查记忆”,幸好暐暐机敏,才逃过一劫;之后又将孔雀家的侍女们扣为人质,一番激斗,方才全身而退。如此行径,于穆昇可以理解心情,但决不认同举动,若非之后的事态发展迅速,他必然上门纠错! 从大方向来看,追缉拿凶,既是于穆昇与魏老的共同目标,也是暐暐的真心所向。但轻重缓急各有侧重:魏老是“仇”字当头,急欲杀之而后快;暐暐是循序渐进,以铲除根系为终了;于穆昇更是不同,他只将“追缉拿凶”放在第二位,而首要保障的就是暐暐的个人安全。所以在于穆昇的设想中,暐暐一旦涉及危险,就势必要劝其抽身,若是不听,也只能强行带离。在这一点上,翼云天绝对赞同。 如今魏老的横插一脚,表面来看,既然暐暐已决意缉凶,魏老很是满意,更会助一臂之力;但另一方面,魏家的助力,其实带有监视性质,就像一双锐利而冷酷的双眼,既替你扫平障碍,也催促你一路狂奔,不得停歇……这样强势而焦躁的推手,更可能被人利用,就利用这一蹴而就的迫切心态,稍加煽风点火,这些不安定因素,就会将暐暐逼入险境! 于穆昇能预料到凶险,但此时不能翻脸,他要先借由魏老所铺下的路,将则弦顺利送入这组长之选,至于其他事,只能延后再议。 …… 再看赛场外。暐暐凭栏远眺,自然不清楚场内的突发状况,她显得悠然自得,四处张望。不一会儿就见到了熟悉的面孔——第三家族的千金,翼云天最早送回家的那位宸夫人,她此刻正与身边人热络地聊天。暐暐听不清她说话的内容,但看她义愤填膺地模样,时而嗔怒,又时而自怜,就隐隐觉得应该与自己嫁入翼云家后,不被待见、又常与人闹不和的境遇相关。如此搬弄是非,也罢,也好! 暐暐今日里没什么特别要完成的事情,所以面向赛场,眼神放空,脑中思考着一件事:凶手处心积虑地策划暗部之殇,为何之后整整四年,没有后续动作?依照于穆昇的推断,凶手是针对十大家族而战,那么既然此战已经开场,就应乘胜追击,而非戛然而止。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文,难道是因为在这漫漫四年间,凶手一直被何物所牵制? 暐暐的苦思冥想,配合此时的清风拂面,发丝轻扬,在旁人眼中,就成了茫然若失的惆怅。他们臆想着,暐暐正可怜巴巴地望着翼云天的背影,而翼云天却只为“孔雀之女”则弦焦心不已。多么虐心的三角恋情啊!旁人想得带感,满脸的怜惜与兴奋,难以掩饰。 暐暐没有留意到,当然即使留意了,也不会对自己的状态做出调整。她想得明白:若要这场“缉凶”之局,顺利进行,有两件事亟须撇开:一是她与翼云天之间的两情相悦,不然这“里应外合”的组长之选,就明摆着是一个局,还谈什么引敌入局、自投罗网? 二是这“孔雀之女”的名号。这倒与凶手无关,凶手本就熟悉她的身份,暐暐所畏惧的是其他家族。若他们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必定来势汹汹,上门讨问当日的真相。有些事不是不能说,也不是说不清,而是说了又有何用?不只毫无用处,更会打草惊蛇! 不过好在暐暐之前是效力暗部,旁人对她的外貌并不熟悉,所以则弦偷梁换柱地替下这个名号,倒也一直风平浪静,未被人识破。只可惜,“万无一失”是理想,“猝不及防”才是常态,先有赛场之内,于穆昇与魏老的剑拔弩张,再有赛场之外,两个身影的渐行渐近…… “于小姐?”有一个温润女声从暐暐的背后传来。 暐暐一惊,稍加辨识,就听出来者何人。这倒无关音色,而是说话的语调,明明是问句,起调也高,但话到一半,陡然压下,并附以柔和笑声来收尾。这样的转折,起初听来,倒也不觉得突兀,可听久了,刻意的亲切中带着试探,反而叫人真假难辨。 暐暐没有回头,更没有回应,她垂下眼眸,心中暗想:这不想见之人,终究还是要再见了。 果然,这个声音转到了面前:“好久不见,于小姐。” 然后就见一位端庄素雅的女人,微笑而立,眼中流露的温情,浓烈得好似久别的友人。该如何形容她的样貌呢?暐暐不想拿自己做比较,那就勉强借以翼云天的母亲晓风蝉,作为对照。晓风蝉是优于气质,就像养护得宜的美玉,岁月不曾有损光泽,反而更显温润;而她则称得起美丽,若也以玉石作喻,她的品相更为上乘,但可惜沾染了人间烟火的凡尘。她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眸,明静幽然,既有看破世事的淡泊,也有应对困局的从容,还有一抹令人费解的深沉。也正是这抹深沉,叫她端庄有余,明媚不足,或许是贤德正妻的模样,却未必是名流雅士的心头皎月。 暐暐的不喜欢,显而易见,一脸淡漠,还微微蹙起眉头。但又不那么简单:纯粹的讨厌,可以直接呛声;纯粹的淡漠,可以转身离开。可暐暐都没有,目光平视,不闪躲,还隐隐透着一股子的较劲。 此时的僵持状态,引人猜想:明明有十岁之差,却能理所当然地对峙着,就像是在曾经的某一刻,因为某件事、某个人,两人之间就此抹去了年龄差、地位之别,极其平等地对立过、暗斗过。可究竟是什么事呢? 暐暐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开头的惘然无措,结尾的羞愧难当,她至始至终都被动地处在尴尬的立场。就伤害来说,算得上触目惊心,屡次三番的受伤;就性质来说,却羞于启齿,就像胸口上的一道伤口,不可能胡乱地扯开来,供人评论。即使时过境迁,回头再看,依旧隐晦,不愿揭开,可这不能揭开的到底是什么?是少女的羞涩,还是名誉的清高?又或是本就迷局一场,暐暐蒙蔽其中,却不自知? 暐暐思绪飘远,幸好一个清厉男声,及时遏止了这份恍惚:“见了前辈,也不好好招呼,你就这般的没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正是这抹深沉,叫她端庄有余,明媚不足,或许是贤德正妻的模样,却未必是名流雅士的心头皎月。 暐暐的不喜欢,显而易见,一脸淡漠,还微微蹙起眉头。但又不那么简单:纯粹的讨厌,可以直接呛声;纯粹的淡漠,可以转身离开。可暐暐都没有,目光平视,不闪躲,还隐隐透着一股子的较劲。 第44章 不想见之人何其少,今日却聚齐了——陌少初登场 暐暐侧头看去,这才发现,近身处还站着一位年轻男子,与自己年龄相仿,论长相,算得上好看,只是稍带柔和与青涩,处于“帅气”与“秀气”之间。他看向暐暐时,先有几分犀利,很快就眼神跳跃,其中的爱恨迷离,欲盖弥彰。 暐暐乍看之下,没有认出,又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她也有片刻的吃惊,之后立刻回头,目光闪烁,暗自烦恼:自己不想见之人,实在不多,也就三两个,今天怎么就都聚齐了? 但同样的“不想见”,两者却大有差别:对于“她”,暐暐是但愿山高水远,从此不再相见;对于“他”,暐暐是相见局促,何以自处:曾经年少,有些事确实失了分寸。 “陌少也认识于小姐吗?”她好像奇怪于陌吟寒的反应,此时的冷言犀利,不似他平日里的年少沉稳。 这话,依旧是她常规的发问语气,起调时三分高扬,但很快就平缓起来,最后微微一笑,像是怕问得不妥当,所以很得体地收回了好奇心,又像是早已洞悉一切,此时的问话只是试探态度。 陌吟寒并没有马上作答,他目光晦暗,向暐暐瞥了一眼,就转回身子,淡漠地说道:“不过是孔雀家才认回的小姐,自然不相识”。语气冷傲,还有几分轻蔑,像是瞧不上这样一个“没规矩”的小丫头。但若是凑近了看,他此时的耳根处起了淡淡的红晕…… 这话听来有些难堪,却叫暐暐舒开了眉头:自己前一刻才在内心盘算,要撇开这“孔雀之女”的名号,下一刻就遇到了曾经熟悉之人。这世上能唤出“于小姐”的人很多,都不足为惧;唯独那些知根知底又关系恶劣者,才真叫人惶恐。此时陌吟寒的这句“不相识”,确实省去了很多麻烦。 “原来你们还不相识。”她笑对陌吟寒,简单地介绍起暐暐,“我与于小姐是通过你们的莫羡老师,相互认识的。不过,期间过有些小误会……” 小误会?暐暐面色凉薄,又不想反驳。 此时,她走近暐暐,敛了笑容,正了神色:“于小姐,曾经的种种不愉快,是我太过计较。我虽然虚长你十岁,却不如你的大度,如今时过境迁,请你不要介怀。” 说话时,两人靠得很近,她眼中的坦率与真诚,暐暐尽收眼底。说来也怪,只是区区的几句话,但望着她的眼睛,就觉得情谊千金,曾经的血流如注,顷刻间烟消云散。暐暐此时也有些动容,想起了那条手链,想起她说“看到你,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若非不经意地瞥见她那藏于身后、勾划着半弧的手指,暐暐就要信以为真了。 “如今我该如何称呼您?”暐暐闭了闭眼,也很快拉开距离。 听到暐暐这话,她立刻浮起笑容,温暖如春:“叫‘师母’吧,我与莫羡订婚了。” 她此时的眉眼中只有纯粹的暖意,没有复杂的神色,也没有多余的睿智,脸颊上还氤氲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红晕,像是少女的悸动……这才是发自本心的情绪,一如既往的爱恋! 师母?暐暐有些惊讶,但再一想,这结果虽在意外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莫羡是暗部一方考域的主考,暗部之人都尊称他为“莫老师”。她如今与莫羡订了婚,这句“师母”倒也在理。 “那恭喜师母了。”暐暐说得言不由衷,也不想掩饰。 她并不计较,反而拉过暐暐的手,热络地聊天:“于小姐,这么久不见,是出去历练了吗?” “之前受了伤,就养伤去了。”暐暐直言不讳。 “受伤了,那严重吗?如今可是痊愈了?”她又问。 “算严重吧,但所幸没伤到玄力的虚口,并无性命之忧。”暐暐不假思索。 前一句是真的,只是说得过于平淡;后一句是胡诌的,暐暐是九死一生,四年方醒,岂是一句“并无性命之忧”可以轻易概述?不过,这就是常规的说谎技巧,若是完全的胡编乱造,就经不起一点儿的推敲,只有半真半假之间,才显得有理有据。 暐暐的回答中,这“理据”指的就是“玄力虚口”。玄者周身充斥玄力,但虚口处,却极为稀薄,一旦击穿,循经走脉,直达心房,就有性命之忧。这样说来,暐暐的借口好像也是成立的,但实际并没有那么讲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暐暐几乎全身破碎,何须在意“虚口”之说? 但很多时候,人都有思维定势,觉得当事人不假思索之言,皆出自肺腑。 她也不例外:“原来如此,那你要护好自己的玄力虚口,切莫叫人打探了位置。”这话意味深长…… 她还想继续说,不料,暐暐却猛地从她的手中,抽回了手。 “怎么了?”她问,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笑着说,“是不是被我的戒指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但很多时候,人都有思维定势,觉得当事人不假思索之言,皆出自肺腑。 她也不例外:“原来如此,那你要护好自己的玄力虚口,切莫叫人打探了位置。”这话意味深长…… 她还想继续说,不料,暐暐却猛地从她的手中,抽回了手。 “怎么了?”她问,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笑着说,“是不是被我的戒指扎到了?” 第45章 “有古怪”之并非所有戒指都象征情比金坚 戒指?暐暐默然点头,低垂的眼眸中几分疑惑:是因为这枚戒指,但不是因为扎手,而是附着其上、若有似无的阴寒。莫羡曾说,暐暐体质偏虚,又内有伏疾,虽然针药并用,已十去□□,但仍对阴邪之品,很是敏感。暐暐接触这枚戒指,不过几句话的光景,这份阴寒就十指连心,直冲心房。只是如此邪物,她从何而来?又何以久而佩戴? 暐暐有心探究,就做出心仪的样子,问道:“这戒指做工别致,何处买得?” 她自然记得暐暐对女孩家的饰物,尤其是戒指之类,素来喜欢,就大方地将手抬近暐暐面前:“这是我的婚戒,莫羡所送。” 暐暐眯着眼细瞧,这戒指是由一枚硕大而透亮的宝石雕琢而成,乍看像密密的花骨朵,簇成花束,含苞待放,可再看,又似花自凋零,只干瘪地捆扎起来……暐暐低头靠近,眼前一阵眩晕,迷离中,仿佛见到白骨枯槁,垒成一气! 她继续说:“这曾是他的父亲赠予母亲的,如今传到我的手上。他还说戴上了就不能再摘下来。” 这话说得浓情蜜意,暐暐听来却是彻骨的凉薄,连着脸色都有些煞白……不是所有冠以父辈情感的都值得艳羡,就像不是所有的戒指都象征情比金坚,看来这份凉薄才是她与莫羡之间的本来面目! 见到暐暐的面色骤变,她不感意外,平和的目光中,隐忍怒气: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不曾倾心,如今不过是听到了这戒指的出处,就这般的失魂落魄,还不是余情未了! 她自然是猜错了,从来人心隔肚皮,妄自揣测他人的用心,有时反而是不识好人心。暐暐此时的略微惊诧,以及少少伤悲,其实是感慨她的深情,他的绝情……不过再是感慨,暐暐也不会道破,这世上本就有很多夫妻貌合神离,当局者自欺欺人,旁观者又何必操心? 暐暐轻咳几声,以作掩饰:“今日凉风频作,我实在吹不得,有些失态了。” 陌吟寒的表情也有几分不自然,他疑惑于她话中那些与莫羡的情真意切。一直以来,他们陌家消息灵通,却未曾打探到医圣莫羡有娶妻之说。况且她又何必要如此有心地讲给暐暐听,莫非这三人间,曾有过爱恨情仇? 暐暐缓了缓气息,还有一事需要问清:“这戒指意义深远,我纵然心仪,也无缘所得。只是之前见到师母您时,似乎并没有佩戴,不知何时起,这份感情升温得如此迅速?” 听到暐暐叫“师母”,她有些满意,笑意中几分轻松:“就在你离开当晚,他送予我的,算来已佩戴四年有余。” 四年?四年! 一霎那,暐暐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冲巅顶,她立刻地调转回身,用手按住狂跳的心,额侧的经脉胀得生疼。暐暐想起苍凛子的话“借人之力,打探情况,心中有了预估,这是你的长处,但太过倚重心中的预估,就成了你的弊病!”那么这一次,到底是自己的妄想,还是曾经的错判! 暐暐觉得气不继息,就大力地咳嗽起来,极重极深地呼吸之下,清气灌顶,才强压下心绪的躁动:不可草木皆兵,只能静观其变! “看来于小姐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完全复原,既然如此,实在不必急于参加这次的组长之选。毕竟少了护佑,你还是很危险的。”她一语双关,这个“危险”指代不明,是参赛结果,还是性命之忧? “实不相瞒,这场重伤,确实叫我玄武倒退,但此次的组长之选,机会难得,试试也无妨。”暐暐没有转身,只稍稍侧了侧脸,眼眸低垂,挡下了此时冷冽的目光,“何况家父也在本次的监考之列,我大可安心无忧。” 玄武倒退?安心无忧?她正要接话,却被身旁的陌吟寒伸手拦住。 此次的三人会面,陌吟寒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暐暐的身上,不是明目张胆的紧盯,而像是漫不经心的瞥过。暐暐那些暗示心理的小动作,焦虑时的轻轻蹙眉,惊愕时的有力咳嗽,还有此时遮掩下的锐利眼眸,虽然一闪而过,但都一个不落地看进眼里。于是,他虚指前方:“雪师母,那几位似乎也是来参加本次的组长之选,不妨再去认识认识。” 陌吟寒在暗部多年,两年前晋级为小组组长,而这位雪师母,作为高资历的暗部□□者,平日里两人时有接触,但关系一般。今日的并肩而行,其实只是巧遇。雪师母提出本次选拔新辟了两条入选渠道,龙蛇混杂,不如提前去会会参赛者,以便心中有底。他点头随行,不想就此遇到暐暐。 这时,陌吟寒又对着暐暐说话,几分不满与训诫的样子:“听闻你们孔雀家姐妹不和,但此时姐姐正在场内比赛,你即便是做做样子,也该前去观战。在这儿闲着,实在于理不合。” 暐暐早已不想逗留,正好借着这话离开。 …… 待暐暐走远,陌吟寒与她向着刚刚虚指的方向前行。她走得很慢,嘴角的笑意难以捉摸,陌吟寒不习惯这样的步态,但也只能迁就。 “陌少,我们常有接触,也相处融洽,为何不能走得更近些?”她话中有话,这个“近”指代交情。 陌吟寒不做声,他此时的心思也不全在她的话里,还留了部分落在她的手上。这枚戒指叫暐暐变了神色,必定暗藏玄机,他虽然出身兵器世家,却看不出什么名堂。如果非要较真,那就是她戴着戒指的左手,指甲上的半月痕全无,对比右手上的尚存一线,有所差别。 陌吟寒还在晃神,她已走近身侧。这陡然减小的距离,让陌吟寒很不自在,他想退开,却觉得脚步发沉,连着眸子也很快迟疑起来。周围的人与物渐渐迷糊,眼前只剩下她的身影。陌吟寒不自主地向着这个身影走近,直到四目相对。 她此时的笑容散去,眼神也凝重起来,黑睛趋散,而瞳神锐利,就像洗砚池中的一滴落墨,尖锐而迷离;迷离得像一张密密织网,控摄人心,尖锐得像一个高明的贼人,轻而易举就撬开心扉:“陌少当真不记得这位于小姐?” 顷刻间,陌吟寒的记忆纷至沓来:于暐暐,我如何能不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陌少,我们常有接触,也相处融洽,为何不能走得更近些?”她话中有话,这个“近”指代交情。 陌吟寒不做声,他此时的心思也不全在她的话里,还留了部分落在她的手上。这枚戒指叫暐暐变了神色,必定暗藏玄机,他虽然出身兵器世家,却看不出什么名堂。如果非要较真,那就是她戴着戒指的左手,指甲上的半月痕全无,对比右手上的尚存一线,有所差别。 第46章 “有古怪”之“年少冲动”遇见“年少轻狂” 陌吟寒与暐暐相识较早,就在她初入暗部之时。那时的她还不习惯于佩戴面纱,或者幻形示人,所以就在不小心之时,在陌吟寒面前显露了真颜。暐暐当时年方十四,娇俏欲滴,用一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来形容,也是恰当。而这只“蜻蜓”,自然就是陌吟寒。 陌吟寒对她是一见钟情,在他眼中,暐暐全身都冒着粉红的泡泡,明明就是位骄傲的主,平日里只与魏晴怡同进同出,而且还有些“面盲”,每每遇到人时,也会热络地招呼,但刚一转身,就会问身边的晴怡:刚才那人是谁?那样的她会微微嘟嘴,露出浅浅的酒窝,眼睛忽闪忽闪,然后一笑倾城……陌吟寒觉得可爱极了,有一种拢她入怀的念想。 当然这种念想,陌吟寒也有资本支撑。他的母亲是商贾人家的独女,富甲一方,其父出自兵器世家,光是记载绝世神器的典籍,就洋洋洒洒,架满三座三进三出的大宅。这陌家虽说玄武势弱,但广收消息,对各大家族的武学招式、优势劣势了然于胸,叫人忌惮。这陌吟寒作为家中独子,仪表堂堂,耿直有为,也是备受宠爱。 只可惜,这一场爱恋纯粹是陌吟寒的一厢情愿。暐暐当时无意恋爱,而且陌吟寒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陌吟寒真情告白,暐暐一口回绝,话说得很明确,但又没有完全说绝。暐暐是初来乍到,而陌吟寒已来暗部一年有余,这新老生之间,没有必要把关系弄僵吧。 但结果事与愿违。 在这场几乎没有可能的爱恋面前,陌吟寒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高歌猛进。他不屑于“礼”尚往来,觉得庸俗,而采用情书攻势。第一封写的是爱情宣言:喜欢你,保护你,对你好,任何人都比不上……暐暐无语又无奈,她不喜欢的,哪怕言之凿凿、深情款款,都无法动心。 第二封情书写的是爱情幻想。他把各路神仙眷侣的设定,尽情地往自己与暐暐的身上套加。通篇文章,字迹秀丽,二十页有余,每一个设定都写得画面感十足。暐暐只看了一半,就面红耳赤地看不下去。陌吟寒是情真意切,而暐暐却觉得被冒犯了,强压着没有翻脸。 直到第三封情书,也是最后一封,写的是陌吟寒的童年趣事。其中有一段是:他曾经暗恋过一位邻家姐姐,可惜那位姐姐在一次出任务时遇了险,并由此提到了暐暐,她就与这位姐姐长得很像。陌吟寒用了“一模一样”来形容,他指代的是感觉,但也让人误会是容貌。就是这个“一模一样”,让暐暐瞬间恼怒,因为这送信的当下,就是她执行第一次任务的前一天。 暐暐的恼怒,其实有些小题大做。她既然敢效力暗部,就明白生死由命,百无禁忌。可是对于一个很年轻的女子,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她就是忌讳了,就是懊恼了,你又能怎么样?而且她不光懊恼了,还把这接二连三的来信,气鼓鼓地统统交给父亲于穆昇。 于穆昇拿着这一大叠厚厚的信纸,火冒三丈。但他与暐暐的燃点不同,他所气愤的是第二封情书。在这位爱女心切的父亲眼中,这浸润着少年纯美欲望的文字,就是□□裸的调戏:暐暐才多大,这个混账的陌小辈就敢给她写这种信! 于穆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第二天,暐暐外出执行任务,于穆昇就将陌吟寒拉出来,当众抽了二十鞭。用的只是普通的鞭子,不似噬魂鞭、红藤鞭之类的犀利,不过下手较重,打完后鲜血淋淋。但到底都是玄者,皮肉之伤,服用些丹药就可恢复,所以最主要的伤害就是下面子。 之后很长的时间内,这件事都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场情窦初开的美好,最后沦为一个人尽皆知的笑话。陌吟寒羞愧难当,更愤懑于胸。他从不是轻佻之人,对暐暐也没有亵渎之意,可就是这二十记的鞭打,将他的骄傲,他们陌家的颜面,统统都丢到了地上! 凭什么!陌吟寒觉得怒火攻心,那些被封存起来的耻辱,瞬间从记忆的深处,清晰地跳入脑海,而且不断地增色扩充。每一记的鞭打,就像鼓气的阀门,一下下地将愤怒的球囊,越鼓越大,最后占据了全部的理智。他此时已经怒不可遏,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就凭着我对你的爱,凭着这份低到尘埃里的爱,暐暐你就敢有恃无恐地践踏我的尊严! 陌吟寒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亟需一个发泄口,给自己这份无疾而终的爱,一个好好的交代!该怎么办? “明明是她的绝情,如何能让你一个人承受磨难?”她一手悄然勾画,像是暗拨心弦的魅者,一手抚过陌吟寒的肩膀,附在他的耳旁,轻声说话:“因果循环,小作惩戒,这样才算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 暐暐的恼怒,其实有些小题大做。她既然敢效力暗部,就明白生死由命,百无禁忌。可是对于一个很年轻的女子,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她就是忌讳了,就是懊恼了,你又能怎么样?而且她不光懊恼了,还把这接二连三的来信,气鼓鼓地统统交给父亲于穆昇。 第47章 “有古怪”之亏欠的总要弥补 对,这样才公平!陌吟寒一边想着,一边到处找寻暐暐,并且很快就看到了。 暐暐此时正在观战,台上是则弦与魏家侍卫魏诚风,两人不相上下,一时间战况激烈,难解难分。暐暐并未走得太近,而是五十丈开外,场上紧张的气氛,她丝毫未受感染,反而游离神外。 暐暐的游离状态,实际上是脑子一片混乱:之前才想到凶手四年的按兵不动,可能是被某件事物所牵制,但何物又能有如此神通? 结果就遇到了这枚戒指,这枚不曾谋面、却有耳闻的戒指。看似情深一片、如沐春风,实际上,却是与狼共舞、如履薄冰!那附着戒指上的阴邪,乖张残酷,较之九天寒冰,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先是被下了禁制,暂时屈从,一旦冲破,就走骨入髓,蚕食阳气,不出三年,佩戴者气滞血凝,形销骨立。夫妻间如此的冷漠决绝,方才配得起此戒的名号:葬爱! 暐暐觉得内心慌乱,她将两者相联系,会不会就是这戒指上的阴邪,困阻了凶手的进一步行动?但很快又自我否定:既然此枚戒指大损真阳,她久而佩戴,为何能表面无恙?是戒指的传说有误,还是这股邪气尚未冲破禁制?又或是她的身份大有蹊跷,无所畏惧此等阴寒? 暐暐此时的神游,落到陌吟寒的眼中,就成了女子的痴迷。他更为光火:许久不见,自己心中骄傲又金贵的女子,竟然对着男子的背影怅然若失!他猛地一把抓过暐暐的手腕:“于暐暐,正大光明的求爱,你不要,偏喜欢那些看不上你的人?” 暐暐本就不在状态,一时没有防备,就被拉着撞进怀里。她一下子回了神,揉了揉被撞疼的锁骨,后退两步:“没有。不过刚才的事,还是谢谢你。” 暐暐不想与人探讨她与翼云天的关系,就自动忽略了这个刺耳的提问,但道谢是应该的,她还没有傻到以为陌吟寒会不记得她,既然他给她解了围,连句“谢谢”都没有,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谢我?真不敢当。”陌吟寒对于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以及被拉开的距离,很是不满,“但之前欠我的二十鞭,于暐暐,我要你悉数还回来!” 啊?暐暐有些错愕,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不肯?”陌吟寒一步向前,很凶地望着面前的暐暐。 “对,我不肯。”暐暐没有多想,也没有回应目光。在她看来,道谢是可以的,道歉也是可以的,甚至说上门斟茶认错都是可以的。但凭什么要挨打呢?一个女人被男人打,怎么想都是件丢脸的事。何况,她是做得欠妥当,但毕竟不是她挑的事,也不是她动的手。陌吟寒要是真气不过,那就去找她父亲理论啊,如果他打得过。 两人的距离很近,暐暐是红颜娇媚,陌吟寒是玉树临风,此时的状态,暧昧且危险。暐暐只要仰起头,陌吟寒的嘴唇就可以轻抚她蹙起的眉头,但他是满眼的怒不可遏,而她又是一脸的不可理喻,让人误会这两人随时都会动手,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陌吟寒又问:“你当真不肯?” 暐暐不作理会,还隐隐有了些怒气:这人身为暗部组长,运筹帷幄,何时变得这般的小家子气? 好!陌吟寒面对暐暐,单手汇集强大灵气,聚而成球,翻滚倍增,引得周边的树林沙沙作响,叶片、花瓣卷入其中,但又不只这些,阳光下,风团中,隐隐有着极细微的反光。 暐暐近在咫尺,看得真切。这是什么意思?她警惕起来。 一瞬间,陌吟寒将手中气团推向赛场,掀起一阵邪风,飘花飞叶,强势袭来,波及众人。赛场内片刻寂静,就连正在比试的双方都停下手,面面相觑:这风来得诡异,却似乎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莫非只是气候异常,阴风时作? 翼云天的身侧也有落叶飞过,他知道武学中,有一招为“风刃”,如风过无痕,又利如刀刃,片刻之间千刀万剐,血流不止。此时的这阵风,陡然而至,遒劲有力,几分相似,但似乎没有威胁,至少他没有感觉,所以并不在意。 见翼云天竟然没有出手阻挡,暐暐心惊不已,又细想这暗器的穿过位置,就一切明了:“不愧是长目飞耳的陌家,你想拿他威胁我?” “不可以吗?”陌吟寒一边说着,一边再聚风球。 暐暐立刻按住他的手腕:“你疯了?再来一次,势必被发现。你若敢动他,整个陌家都不会好过!” “对,我是疯了。”陌吟寒已经不计后果,他满脑子都是曾经的难堪与旁人的嗤笑,以及耳旁的那句“因果循环,小作惩戒,这样才算公平……” 直到这时,暐暐才抬起头来,很认真地与他目光对视。此时正当晌午,虽然微风阵阵,但光线尚好,引得常人都瞳神收缩。但陌吟寒正好相反,瞳神趋大,让人分辨不清他的焦点在哪里。而且盛怒之下,暐暐感觉他手上的脉象却异常平稳,像是沉睡了一般。 暐暐满眼疑惑,还有几分关切。她不知道陌吟寒是怎么了,更不知道如此反常的他是否真伤了翼云天。 “好。”暐暐说,“现在就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的距离很近,暐暐是红颜娇媚,陌吟寒是玉树临风,此时的状态,暧昧且危险。暐暐只要仰起头,陌吟寒的嘴唇就可以轻抚她蹙起的眉头,但他是满眼的怒不可遏,而她又是一脸的不可理喻,让人误会这两人随时都会动手,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第48章 “有古怪”之虽然丢脸,但理亏者终须照单全收 暐暐说话时,没有不屑一顾的孤傲,更没有慷慨赴义的决然,那都是小题大做。她的表情更像是两个孩子斗气,一个不依不饶,另一个拗不过,只得耐下性子哄他:好了好了,就依你了,别再发神经了好吗? 正是她眼中的几分关切,几分迁就,让陌吟寒有一丝的动摇,他觉得暐暐按住自己的手,像一个尖锐的器物,划开了那些胀得鼓鼓的恶劣情绪,曾经的耻辱,像蓄积的羽毛倾泻而出,弥漫开整个脑海。陌吟寒气愤依旧,但之前压抑到窒息的焦躁感陡然减轻,而且他还在这漫天的火色飞绒中,隐隐发现一个藏在更深处的箱子,那是什么? 陌吟寒来不及细想,暐暐就背过身去,轻抚腕上的“听风”,暗自叹气:打就打吧,抛开性别的差异,也就没什么可在意的。这本是亏欠他的,总不能为了这样的事,真就老死不相往来?那太不值当。何况自己又有“听风”在手,就像之前翼云家宸夫人那次,替她挡下皮肉之伤,只是不晓得他会拿出何等厉害的玄器? 陌吟寒迟疑片刻,从身后取出鞭子,只是寻常的鞭子。但还是动手了,虽然下手算不上狠,但也绝不轻,暐暐的外衫很快就打碎了一些,隐隐可见里面的内衬。到第5鞭时,鞭尾扫到了左脚踝,暐暐一怔,随即恢复了神色,空中飘起了一缕血腥味。 这血腥味很淡,却犀利得像一柄刀锋,瞬间扫开了陌吟寒脑中的火色混沌。待混沌散尽,他看到自己隐藏在记忆更深处的箱子。他很好奇,并伸手打开,一时间粉色的泡泡,迎面扑来,满带甜腻的馨香,就像第一次见到暐暐时的怦然心动。 陌吟寒想起了自己写给暐暐的第一封情书:喜欢你,保护你,对你好……也想起了自己以为她香消玉殒时的伤心不已。在他心中,暐暐的行为是很过分,就像蚌壳中的沙砾,磨得生疼,但终究化作了点点珍珠,一朝去除,那陡然失落的心头,又该如何来填满? 此时的陌吟寒完全清醒,这倒不是说他之前的行为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能通过抓住暐暐的软肋来达成目的。这是他的心结,强烈的情绪蓄积,只是平日里都用“理智”来平衡两端,但今日很特殊,“情感”一家独大,所有恶劣的、不堪的念想肆意迸发,才促成了这样的局面。 清醒之后,陌吟寒又感到一丝后怕,他记得刚才的某个瞬间,他竟然想拿出比红藤鞭更为犀利的玄器,而且这个想法异常清晰,在耳边不断地咆哮:教训她,别留情面,一雪前耻!如此强烈的执念,陌吟寒难以压制,全身紧绷,一触即发。但就是那时,暐暐一触手时的柔软,与眼中的真切,却叫他瞬间松懈,也最终找回了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美好初见。 见陌吟寒停了手,暐暐知道他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就向着翼云天快步走去,她要看看刚才那掌隐去了锋芒,但暗藏锐器的“风刃”,是否真对他没有损伤。陌吟寒赶紧跟上,将自己的袍子罩在她的外面,这打碎的衣衫,从正面看不出来,但背面却狼狈极了。陌吟寒有几分的内疚,他是心存芥蒂,但不曾想真伤了她;还有几分的疑惑:暐暐应该有法宝护身,所以前四鞭未见异样,可这第五鞭的淡淡血腥又从何而来?难道是她的玄力虚口? 翼云天远远见到暐暐赶来,他嘴角微微勾起,眼中一片温柔,可真到了眼前,就发现她身披男式外袍,身旁还跟着陌吟寒。他几分不悦,抿起嘴唇,笑意全无,还染上一丝怒气:不过一日未见,暐暐就与他人,有了牵绊? 这时,比赛终了,则弦与魏诚风对阵,打下八十回合,最终险胜半招。旁观者看得精彩纷呈,当局者却心知肚明,魏诚风是有心承让,出招看似凶猛,但攻势极为克制,而且还在比试中,将则弦的玄武等级摸个透彻。 这自然是魏老的意思:在本次的组长之选中,则弦只是暐暐的副手,若她玄武扎实,魏诚风退居其后,只备不时之需;若是不够格,魏诚风就要紧密关注,必要时更要取代则弦,辅助、甚至主导暐暐的行动。但至于则弦为什么只是副手、暐暐参选的目的几何,魏老倒是有所保留。这信任本就可大可小,必要的分寸,还是需要自己来掌控。 随后,另外两组的角逐结果也相继出炉:其中身份明确的那组,是高手相逢,勇者胜;另一组两人,底细不详,一男一女,最终由名为“竹攀”的女子胜出。但对比前一组的一人沮丧,一人宽慰,这一组的两人,倒是不悲不喜,下场时的相视一望,似乎另有谋划。若看得更仔细些,那女子耳后有一处很淡的胎记,而那位男子也在同样的位置,留有一块伤疤,看起来像是烫伤所致,只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至此,玄武比赛全部结束,各位入选暗部组长之争的选手,包括十大家族的推送人选,先回去稍作歇息,等待第二天中午直接开赛。而翼云天与十大家族的考核人员,以及高资历的□□者,则就此入场,为正式比赛做好准备。 陌吟寒既是暗部的组长,又在此次的组长之选中,担任监考任务,所以先行离开。暐暐见翼云天并无不妥,转身就走。翼云天想上前问个究竟,但碍于人前,实在不便近距离接触,只得暗自纳闷:这暐暐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 结果到了晚上,就一切了然…… 作者有话要说: 清醒之后,陌吟寒又感到一丝后怕,他记得刚才的某个瞬间,他竟然想拿出比红藤鞭更为犀利的玄器,而且这个想法异常清晰,在耳边不断地咆哮:教训她,别留情面,一雪前耻!如此强烈的执念,陌吟寒难以压制,全身紧绷,一触即发。但就是那时,暐暐一触手时的柔软,与眼中的真切,却叫他瞬间松懈,也最终找回了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美好初见。 第49章 “有古怪”之夫家上门清算 当晚集中议事,会后大家回到统一安排的住所休息。凑巧的是,陌吟寒与翼云天在同一个院落,当然翼云天是正位,他是偏厅。 陌吟寒回房后,照常静修,平常都是心无旁骛,眼观鼻,鼻观心,今天却很是异常,先有白日里的冲动激进,再有此时的欲念缠身。他耳廓红晕,后逐渐染上脸颊,连着呼吸都深深浅浅,就像受人蛊惑,既忐忑不安,又蠢蠢欲动。 很快地,陌吟寒就中了魔障,脸庞紧绷,呼吸急促,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喉间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响声。外面的巡夜子弟寻着声音而来,惊慌不已,立即向就近的翼云天禀告。 翼云天原本不想理会,倒不是他身份尊贵就不习惯施以援手,而是这当中有所忌讳。魔障是什么?每个人都有正反两面,一面是正大光明,为人处事,另一面则混沌阴暗,独自揣摩。魔障就是潜意识中的私欲与贪婪,一般隐匿深处,只在特殊激惹之下,才幻化梦境,让人神游其中,妄断偏执,难以自拔。 而解除魔障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将抽取自己的意识潜入其中,再击碎幻境,那么中魔障之人就自然苏醒。不过如此一来,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秘密,也就无所遁形了。所以这种情况下,即便舍近求远,也应该向陌吟寒的亲信求助,如此随意地寻人解救,其后果往往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翼云天想到白日里这陌吟寒似乎与暐暐有些牵绊,如今有机会一探究竟,自然不容放过,于是就抽了一缕神识探入其中。 幻境中,陌吟寒被一片粉色密密包裹,仔细看来是一群粉蝶,他像是极力挣脱,又像是恋恋不舍,挥舞的双手一边用力地向外拨开,一边又小心地维护,指尖弯曲,生怕会伤到它们。翼云天心生疑惑:莫非这群粉蝶之中,另有玄妙? 翼云天并不着急打破幻境,而是坐等秘密揭晓。果然,待这片粉色四散,一只极美丽的蝴蝶就落入视野,它五色斑斓,翅膀旁还有一双黑色的圆点,就像美人的水眸,盈盈欲滴。它先是围着陌吟寒转了一圈,然后就驻足于一丈开外的空中,不时地歪着脑袋打量他,像是引诱他靠近。 可真等陌吟寒靠近了,它却顽皮地飞开,又没有飞得太远,只间隔了一丈远。陌吟寒知道它是存心逗他,就索性与它追逐起来。此时月明星稀,萌萌的小流星,在天边挥动着粉色的长尾巴,夜幕下悠然静谧,两个影子在其中嬉笑打闹,清晰又梦幻。如此景象,就连世上最好的画家,都难以描绘,美色尚可勾画,但妙趣却难以媲及。翼云天身在暗处,若说不羡慕,也是口是心非。 最终,这只蝴蝶落在陌吟寒的鼻尖,像是温柔的亲昵。那一刻的美好,叫人不禁幻想,若它是一位美貌女子,又该是如何的羡煞旁人。结果下一刻就美梦成真。它的曲线渐渐伸长,身躯曼妙,五官明艳,眼波流转,身后还飞舞一双翅膀。但此时的翅膀变得晶莹剔透,笼罩着粉色的柔光,更像是一种装饰,显出她的娇媚与空蒙。而之前的五色斑斓,全都渲染了她美丽的容颜,只微微一笑,就一顾倾城。 这两人近在咫尺,并没有耳鬓厮磨,那样反显得太过低俗,他们时而轻声谈笑,时而相视一笑,就像一对情窦初开的绝美少年,无关风月,只有此时眼中的彼此。慢慢地,陌吟寒伸手拉近,欲拥入怀中,眼中的火热,欲语还休,她好像有些害羞,却不知闪躲,垂下眼眸,欲拒还迎…… 此时的翼云天恼羞成怒: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妻子暐暐!他随即灵光骤现,打碎幻境,所有的美好与迷情,都在顷刻间,碎落一地,就像百枚棱镜,齐齐从高空坠落,溅起千片碎晶,每一片都折射出万丈光芒,既耀眼纷呈,又转瞬即逝,不消一会儿,就完全黯淡下来。 陌吟寒这才睁开眼,人还恍恍惚惚,就立刻感到一阵巨痛,鲜血横流。 翼云天抓起陌吟寒的衣领,对着他的下巴,就是一记猛拳:“没眼力的东西,她岂是你可以染指的!” 陌吟寒已经缓过神来,他没有还手,还有几分心虚。若是这份爱,还像曾经那般的正大光明,他即使玄武势弱,也无所畏惧;可如今的暐暐已是□□,有心窥视,确实于理不合。今夜的这场幻境,既是魔障,也是私心:若传闻属实,暐暐与翼云天夫妻不和,而自己又对她念念不忘,那不如过往不咎,一切从新开始。但依照今日所见,恐怕并非情感疏离,是传闻有误,还是本就有心编撰? 翼云天余怒未消,但总算克制住没有继续动手,毕竟这只是一场幻境,再火大,也不能伤其性命。只是这幻境来得蹊跷,翼云天知道陌吟寒也曾爱慕暐暐,但时过境迁,即使余留念想,也不可能激烈到欲念横生,必定是白日里还有一番情绪激惹,才引得前尘往事翻涌而上,触发魔障。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可真等陌吟寒靠近了,它却顽皮地飞开,又没有飞得太远,只间隔了一丈远。陌吟寒知道它是存心逗他,就索性与它追逐起来。此时月明星稀,萌萌的小流星,在天边挥动着粉色的长尾巴,夜幕下悠然静谧,两个影子在其中嬉笑打闹,清晰又梦幻。如此景象,就连世上最好的画家,都难以描绘,美色尚可勾画,但妙趣却难以媲及。 第50章 “有古怪”之是谁急不可耐? 离开陌吟寒的房间,翼云天径直去向考域中央的监事厅。监事厅,顾名思义,监察考核相关的一切举动。这是由遍布全场的特殊棱镜所完成,每一片反射出特定区块的一个平面,每六片投射出一个全景,再传输至监事厅内的巨幅幕帘。这些成像的棱境,无色无形,即使是不小心触碰,也能穿透而过。身处其中,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密密围绕,无时无刻,无所遁形,大概只有知晓原始排布之人,才可能巧妙地避开。 所以才说这组长之选,是全程透明,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但凡事都有死角:一来是有些区块质地特殊,会加强或者削弱棱镜的投射;二来是有些空间过于局促,单片棱镜不足以成像,六片则需要相对宽裕的回旋余地,所以反而是广域的区间内,更容易布控,若要仔细地查看其中的某一点,还可以通过隔空追加冰片的方法来达成;再来就是布控也要规避隐私,比如这监事厅,又比如考场内的休息室。当然翼云天的住所就更为特殊,别人只是室内不宜,他是连着整个院落都不能查看。 翼云天今夜到此,只为消除心中疑惑:这暐暐与陌吟寒之间,到底有何纠葛?今日的玄武比试本就安排在考核区域,暐暐当时的所处位置,自然也在监控范围。翼云天汇聚七色灵光,接连移开监事厅的三重陨门,刚一踏入,就隐约感到异样,似乎有人来过。这只是一种感觉,组长之选,三年一届,监事厅也同样空置三年,室内的气氛理应凝滞混浊,但此时却略显清新。 翼云天警惕起来,玄气大开,探查周围,此时并无旁人在场。他走近幕帘,调看有关暐暐的片段。如果说刚才的感觉异常,还可能是种错觉,那么此时的这段投影,就是明证。这段投影中,暐暐居中放大,明显是加了冰片之后的成像。那人距离翼云天的到来,应该时间不长,以至于冰片尚未完全融化,因而留下了证据。 翼云天眉头紧皱,他想起玄武比赛上那两个来路不明的玄者,心中冷笑:不过刚开始,就如此的急不可耐,看来接下去这场的组长之选,必定风云诡谲,人心叵测。是凶,还是吉?且看步步为营,谁主沉浮! 只可惜这一刻的晏然自若,敌不过下一刻的怒发冲冠。投影中,暐暐与陌吟寒的纠葛,清晰可见。陌吟寒固然难缠,但暐暐这幅任人拿捏的模样,又是意欲何为!翼云天联想起幻境中她的欲拒还迎,顿时怒不可遏,一个飞身,冲向暐暐的厢房。 …… 对比陌吟寒的正中魔障,暐暐今夜也同样的不太平,但不易察觉,就像一滴落墨,起初只有些触动,直到荡漾开来,渐渐悠悠,竟晕染了一整湖的透彻! 此时夜色正酣,暐暐沐浴完,半躺着闭目养神,似乎淡然自若,岁月静好。但仔细看来,目帘下,眼球微微震动,才隐隐显示出她此时的迷惘与不安。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曾经的聚而筹谋,如今的孤身作战,一场暗部之殇,暐暐那些结伴同行的挚友、同盟,全都悄然逝去,只留下她一人,独自判断,洞察先机,避开死路,留好出路。何其艰难,又何其伤怀? 那份自始自终的伤怀,暐暐如今已经绝少流露,她还有太多的人与资本,可供关照与分担,所以不该露怯,就连一个眨眼的迟疑,都不应该。在这一点上,暐暐一直做得很好,像一位涅槃而归的女神,勇敢而且睿智,睥睨天下。但今夜不同,忐忑与孤单,伺机而动,她像一只落单的小刺猬,放下人前的坚强,露出软弱的内心。 这种情绪蔓延全身,很快就要模糊视线,此时翼云天闯入房间。 “于暐暐,你是不是有病,你就当真看不出陌吟寒的‘风刃’早已消去锋芒!”翼云天一下子捏住暐暐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目光对视。 此时的翼云天满眼通红,身体紧绷,怒气将他清俊的容颜染上一层妖邪。那打在暐暐身上的每一鞭,更似打在他的心头上,既心疼更让他发狂:“你真是怕他伤了我,还是本就对他欲擒故纵!” 暐暐有些跟不上思路,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思索着该如何简明扼要地回答问题,下一刻翼云天的唇就压了上来,极其迅速地攻城略地。 这样的吻,又深又狠,很不好受,暐暐想推开,又贪恋这种亲密。此时的孤单,让她顺势挽上翼云天的脖子,划过他的背脊,像一只寻求怀抱的奶猫。 翼云天刚才还剑拔弩张,这一刻却轻易地温柔下来。他望着暐暐眼睛中的迷离,与小小柔弱,低头轻咬她的耳垂:“怎么了?” 暐暐淡淡一笑,不加掩饰:“我好像还没有一个人出过任务…… “凡事都有第一次,何况你也不是一个人。”翼云天嗓音沙哑,带着一丝撩人的低沉。 …… 暐暐睡沉了,直到快天亮时,做了一个梦。梦境中,她被熟悉的声音,引到一片极净之地。里面纯白高洁,又庄严肃穆,曾经的暗部小队,悉数聚齐:跃狐家的小姐、柒岳大少……还有最要好的魏晴怡和自己。 暐暐那一刻的喜悦,就像久居笼中的小鸟,突然就飞上天空,但还来不及好好体会,就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单看衣装,他们是银装素裹,点缀幽香蔓草,自己却是寻常装束,色彩二三。他们与暐暐咫尺相对,却视而不见,撇开她,相互玩笑、私语。 直到此时,暐暐才发现自己被一整面的无边棱镜所包裹。只一镜之隔,却划出两个世界…… 暐暐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她用力拍打,也同样无济于事。渐渐地,那些熟悉的身影开始模糊起来,暐暐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可怜,既慌乱无措,又进退无门。最后的最后,魏晴怡发现了暐暐,她笑盈盈地跑来,身躯渐趋透明…… 暐暐瞬间热泪盈眶,但强压着没有流下来,她努力地笑着挥手:“我就要去出任务了,这次是我一个人出发,如果我赢了,就是我们一起赢了!” 这一句带着重度哽咽,却郑重其事的宣告,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对着暐暐微笑点头,魏晴怡还手动比心:“加油,不要输!” 作者有话要说: 暐暐瞬间热泪盈眶,但强压着没有流下来,她努力地笑着挥手:“我就要去出任务了,这次是我一个人出发,如果我赢了,就是我们一起赢了!” 这一句带着重度哽咽,却郑重其事的宣告,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对着暐暐微笑点头,魏晴怡还手动比心:“加油,不要输!” 第51章 “有古怪”之陡然而至的偏执 至此方醒,暐暐眼角划过一颗泪珠。她小心地下床开窗,心头的惆怅,像乌云密布的天空,压抑地透不过气来。此时晨光熹微,面前的小院子静悄悄,只有两只伏在墙旁暖窝的老猫,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 暐暐端坐窗前,晨风带着花露的清香拂过脸颊。她对着院子里嫩绿的“肉植”出神,曾经的悠闲时光就这样浮上心头:她与魏晴怡自小亲密,每每有任务之前,就围坐在一起,把这些可怜的小“肉肉”,掰成一瓣一瓣地扔在沙地上:“顺利、不顺利、顺利……”如果最后一瓣,恰好是“顺利”,就皆大欢喜;如果不是,继续再掰下一朵。 暐暐此时就坐在相同的位置,正对着同样的嫩绿,曾经的欢畅淋漓,如今的天人永隔……时光交错,画面碰撞,情绪肆意亢奋,就像无限燃放的绚烂花火,既照亮阴霾,也可能一不小心就引火烧身! 暐暐觉得身上的每一处感官都激情燃烧,她甚至质疑之前所计划的缉凶策略是否过于保守,需要消耗太多的时间。这份焦灼的情绪,是陡然而至,但不是凭空而生,它一直压抑在心底。前一晚的梦境,像一个引子,瞬间点燃了暐暐自身的不安定。若有朝一日,她遇上一场的完整“噬魂咒”,恐怕就在劫难逃。 但此时无妨,暐暐难以自制,还有翼云天陪在身侧…… 翼云天一觉醒来,就看见暐暐对着面前的小“肉肉”,一本正经。他下床走近,一脸的温柔:“你是饿了,所以想吃了它?” 他一边玩笑,一边轻捏暐暐的脸颊:“也是该养胖些,那样才可爱。” 暐暐前一刻还沉浸心境,面容肃穆,这一刻就收了收情绪,微微一笑。 “讨厌。”暐暐推开翼云天的手,一边对镜梳妆,一边回答起昨晚上的问题,“我的玄力不弱,而且还一心一意地瞧着。陌吟寒的‘风刃’是消去了锋芒,但其中夹杂着三枚金针,细如毛发,锐利非常。当时,你的左侧飞过两片落叶,半盏残花,也就在同一时间,这三枚金针飞过你右耳的中上半寸。这本就是你的玄力虚口,再加上视线干扰,所以你才没有察觉。我猜不准下一步他会做什么,才会随他心意。” 暐暐停了停,回过头看着翼云天,继续说:“何况我手上的这只‘听风’,可以替我受下皮肉之苦,你不必觉得心疼。” 暐暐说得平静,像是面对普通朋友,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对比她的淡然,翼云天是满眼的深情,就像有人很调皮地在他心头挠痒痒,既让他温暖,更叫他欢喜。 他将暐暐搂入怀中,爱不释手:“我的虚口共有两处:耳边的这一个在明处,与我亲近之人都可能知道。如果是玄力轻巧的暗器过来,确实难以察觉,但若是玄力稍重,自会有所反应,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 说着,翼云天把暐暐的手按在自己左下腹:“这是我的另一处虚口,平时都会用顶阶的符好好护着,一旦被扯开了,则会有性命之危。这一处,我只告诉你一人。” 翼云天说得情真意切,于他而言,这个秘密就是一个契约,定下了此生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正是这份沉甸甸的真心,让暐暐蹙起了眉头:“我身上背着暗部一个小组的人命,他们既是各大家族的心头瑰宝,又是我的生死之交。这一战,许胜不许败,即便是赌上我的性命。所以你的这个秘密,此时此刻,我负担不起。” 暐暐的状态,从昨夜起,就透着一丝怪异的偏执。她要不惜代价地缉凶,太多的感情,反叫她难以负荷。所以要保持距离,暐暐不想有一天自己的陡然离开,会让翼云天痛苦不堪,连曾经的美好画面,都不敢轻易触及,就像魏晴怡与自己那样! 这样想固然有道理,但其实根本做不到。感情这件事,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或是亲情,没有人可以全心投入,又适时抽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于暐暐,当初是你费劲心思,嫁进我翼云家,如今我将你放在心尖,你却想走就走!我珍惜你,宠爱你,你就如此的随心所欲!”翼云天的胸廓起伏得厉害,连着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异常紧绷。 “我不是你的父亲,对你的好,我有所予,也有所图。这不是你一个理由可以推诿,更不是两个月的床笫之欢,可以抵过!”翼云天遇事向来泰然处之,从不曾见过如此的暴躁,就像一个被人玩弄的冲动少年,“我的感情很金贵,我要的是你一生相守,生死与共!” 翼云天真是气急了,眼眶染得通红。在他看来,暐暐是一个与谁都合拍的女子。陌吟寒的幻境中,暐暐虚化了身份,却是她的本来模样,清纯却诱惑,像一位顽皮的仙子,翩翩而来,吸引着你亦步亦趋。翼云天当时身临其境,明知一场幻境,还是嫉妒得愤恨。他明白自己与暐暐之间,是她主动起的头,但既然已经交付真心,就不能任由她随性地来收尾! 最后那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暐暐近在咫尺,觉得一阵耳鸣,浮躁的心,却突然安静下来。如果之前的情绪,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混乱激进,那么此时就是偃旗息鼓,悬崖勒马。她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生动起来,有一点的孩子气,又有一点的不明白: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想?难道真是大战在即,情绪波动? 暐暐还在纠结,翼云天就一步向前,把暐暐拉起来,抵到墙边,一手扳起她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于暐暐,这一战,我愿意倾尽所有,助你如愿,护你周全。但你若是如此理直气壮地拿生命作赌注,那我输不起,我们就此收手!” 收手?暐暐怔住了,她被困在方寸之间,寒意顺着后脊,直冲脑海。原本那些历历在目的清晰画面,瞬间坍塌。她想拉住翼云天的衣襟,劝他“不要冲动”,但话到嘴边,戛然而止:这冲动之人,到底是谁? 暐暐冷静下来,心头紧绷的那根弦,陡然松开:这一战,不可能一蹴而就,今日的种种谋划,或许会徒劳无功,或许会功败垂成。这不该是一场豪赌,输了就从头再来,重新布局!人生大道,只走一遭,且行且珍惜…… “啪!”暐暐还在心头默想,结果就真听到琴弦挣断的声音。她有片刻的分不清方位,还是翼云天先一步反应过来:是墙上的三弦,有人闯入结界! 作者有话要说: 可正是这份沉甸甸的真心,让暐暐蹙起了眉头:“我身上背着暗部一个小组的人命,他们既是各大家族的心头瑰宝,又是我的生死之交。这一战,许胜不许败,即便是赌上我的性命。所以你的这个秘密,此时此刻,我负担不起。” 第52章 “有古怪”之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是暐暐的院子,于穆昇特意嘱咐下人: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他只留下奶娘一人照顾暐暐的起居,就连曾经贴身相伴、忠心无二的小丫头,也阻隔于外。这既是为了保障安全,也是为了规避隐私,比如翼云天的一夜留宿,旁人就无从知晓。 如此做法,防内不防外。于穆昇就在院子外围,追加三道结界,对应暐暐房中的古琴三弦。此时一弦断裂,说明有人闯入了第一道结界。而且此人的玄武势高,才能在触动结界之时,非但未被击退,反而一举攻破。 翼云天大开玄气,探查四周;暐暐紧盯剩余两弦,暗自思量。这闯入者似乎也有所警觉,未作深入,就转身遁逸。 “此人是为探查我的动向,叫你的人,不必追捕。”暐暐眼眸中三分谨慎,七分豁然,张弛有度,“就是个小角色而已,不要暴露你的行踪。” 翼云天随身跟着两位绝世高手,此时就隐匿在暐暐的院外。他们眼观八路,耳听四方,敏锐非常,随时等候翼云天的差遣。 翼云天就在墙上轻敲两下,示意他们不必妄动,继续待命。 …… “于暐暐,”翼云天此时的怒色稍缓,但面容冷峻,一脸的计较,“刚才的事,我们继续往下说。” 刚才的事?暐暐的脑子有片刻的短路,然后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头疼,用手点点脑袋,暗自叹息:这个骄傲的男人,看来是不哄不行了。 但哄人的方法有很多,不是只有服软这一种,有时还可以怼过去…… “好,那我们就继续说。”暐暐酝酿情绪,“翼云天,你刚才是不是吼我了?” 暐暐随即生气了,像一只鼓气的花粟鼠:“大战在即,我就矫情那么一下下,你这个小气的人,居然吼我!” 翼云天有些发懵,这画风转得太快,怎么倒成自己的不是了? “说什么‘你不是我的父亲’,你当然不能和他相提并论。我父亲从来对我春风化雨,你呢?”暐暐用手指猛戳翼云天,眼睛睁得滚圆,“你阴晴不定,从来都是我对你的和颜悦色。” 翼云天一下子语塞,此时的神情,与刚才的犀利果敢,判若两人。他觉得暐暐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四目相对,翼云天从她漆黑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柔软下来的轮廓与态度。 “还有,我不是你养的猫,少动不动捏我的下巴!”暐暐转移话题,过渡平稳,堪称一流。 翼云天完全被唬住了,他顺着暐暐的思路走下去,好像自己确实有这个习惯。但如果有的选,他更喜欢按在她修长而光洁的后颈处。那样的她,难以动弹,又无可奈何,就像一只很乖的小白兔,只留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显示她的小小愤懑。真是可爱极了!翼云天这样想着,嘴角浅勾,眼中的深情,就像一颗熟透的葡萄,饱满欲滴。 暐暐也不再胡说,抱紧他,温柔而认真:“这一战,我会万分小心,你不要担心。” 翼云天抚过她的长发,轻轻点头:“你也不必慌张,我就在你身后。” 两人相互依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柔化了眼眉,却镌刻了情深,仿佛一刹那就地老天荒。 好一会儿,暐暐才从翼云天的怀抱中脱开,她柔情的眼眸,变得清晰起来:“陌吟寒这件事,你不要深究。说到底,是我先处理得不妥当,而且他当下好像有些古怪。” 暐暐用的是“好像”,因为这只是一种感觉。昨天的某些状况,她此时竟然记不清了,就像隔着棱镜看细节,所有都似是而非。这种不确定感很奇怪,又似曾相识,就像追忆暗部之殇的那样! “陌吟寒无意伤我,不然以他兵器世家独子的身份,我岂会只在玄力虚口处,淡淡的有些擦伤。”暐暐补充道。 玄力虚口?翼云天的目光锐利起来,“看来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起自己的宸夫人就曾鞭责暐暐,这才发现了她玄力虚口的真正位置。 暐暐表示认同,她之前解释自己为何身受重伤却无性命之忧时,就曾抛出这一理由。如今有人伺机触及这个位置,是凑巧,还是故意? “醉不醉的,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倒酒之人,究竟是谁?”暐暐眯了眯眼,阳光下,几分慵懒,慵懒中又光明洞彻! …… 陌吟寒向暗部请辞本次组长之选的监考,他脸上挂彩,自然被应允离开。他走在路上,落落大方,不显狼狈,也不畏缩,好像就是件平常事。这也说得过去,暗部之人,受伤是在所难免,旁人对此并不多好奇。 但也有例外。 “陌少,你的脸是怎么了?”她款款而来,像是不经意地遇见。 陌吟寒不想作答,只淡淡地招呼了一声:“雪师母。” 她也不介意,拦着他的去路,悄悄地小声问话:“有人看见你昨天和孔雀家的于小姐起了争执,最后还动了手,你脸上的伤,可是因此而来?” 陌吟寒怔了一下,片刻后几分笃定,几分不屑:“有人?不就是那两个不入流的新人,他们当时距离不远,看见就看见了,竟然还到处与人说道,真是没规矩!” “他们只是随口一说,陌少不必动怒。”她说得坦然,就像确有其事。 呵,陌吟寒心中冷笑:哪来的“他们”?分明就是句诳语! 陌吟寒此时的状态,与暐暐相似,对于昨日之事的“前因”与“后果”,前者印象模糊,后者清晰留底,就像是一幅刻意伪造的凶案现场,看似顺理成章,其实这幕后的主使另有其人。 陌吟寒昨日是很气愤,气愤之下动手伤人,似乎也合乎情理。但诡异的是,这份复仇的小心思,从来都隐藏心底,怎会招摇地暴露人前?陌吟寒不是单纯少年,遇到奇怪的事,宁可大胆假设,绝不轻易放过。 大胆假设,在这里就指代刚才的那句“不就是那两个不入流的新人?”当时的陌吟寒,气愤之余,逻辑清晰,他知道利用翼云天的软肋来要挟暐暐,更懂得要规避众人的视线。这本就是他熟悉的场地,当时又正值玄武比试的精彩时刻,他有心要避人耳目,简直易如反掌,岂会被人察觉?除非那人去过考域中央的监事厅! “我和她之间,不过小争执,她受了轻伤,我也同样被教训,这样还抵不过吗?”陌吟寒似乎意气用事,眼中的傲气与负气,掩盖一抹犀利。 “她受伤了?陌少也太冲动。”她眼中几分担心,几分惊讶,还隐隐有些期待,“那是伤到了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好,那我们就继续说。”暐暐酝酿情绪,“翼云天,你刚才是不是吼我了?” 暐暐随即生气了,像一只鼓气的花粟鼠:“大战在即,我就矫情那么一下下,你这个小气的人,居然吼我!” 翼云天有些发懵,这画风转得太快,怎么倒成自己的不是了? “说什么‘你不是我的父亲’,你当然不能和他相提并论。我父亲从来对我春风化雨,你呢?”暐暐用手指猛戳翼云天,眼睛睁得滚圆,“你阴晴不定,从来都是我对你的和颜悦色。” 第53章 “有古怪”之陌少先下一子暗棋 “大概就是左肩正中,处置隐蔽,没什么大碍。”陌吟寒负手身后,答得干脆而清晰,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早有谋划。 也的确是早有谋划。昨日那场诡异的复仇,其目的就是借他之手,打探暐暐的玄力虚口。陌吟寒时任组长两年有余,岂能轻易就被人摆布?见血的第五鞭,实际位置是在她的左脚踝,但陌吟寒此时将它移到了左肩。这个“左肩”不是信口一说,而是一子暗棋,待到暐暐的最后对决,方显高明! “原来如此。本想着我那有几瓶上好的冷凝霜,可以送她去去伤痕。既然没有大碍,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她轻描淡写地解释,举手投足间,温润大气。只在转身分开的一刹那,神情肃穆,叫人分不清刚才的关切,是真情,还是假意? 陌吟寒走回昨晚的休息室,准备收拾一下离开。才推门,就发现暐暐已等候多时。他倒也不惊讶,她若不来,自己也要再去见一面。 “来得唐突,请见谅,我有一事相问。”暐暐不做寒暄,开门见山,“今日你可曾见过什么人?” 陌吟寒并不着急作答,他倒了两杯清茶,一杯握在手上,另一杯留在茶盘里。 暐暐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取过茶杯,轻呷一口:昨日之事,她没放在心上,这杯茶的交情,始终都在。 陌吟寒见状,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暐暐对面,就像临行前的朋友叙别。 “只见过雪无痕。”陌吟寒思虑片刻,继续补充,“你要当心,不可与她太过靠近,尤其是正面对视。” 对于昨日之事,陌吟寒有一段记忆模糊,难以复述,就像一幅水墨画,中间的一处被人泼了水,刻意晕染。他也不作纠结,而是反复回忆这模糊之前的三人会面。在他的印象中,雪无痕表面温和正派,但细心观察,她背后却总有些叫人费解的小动作:就比如她借着一句“曾经的种种不愉快,是我太过计较……”,就走近暐暐,款款身影之后,是一手的悄然勾划。这可能只是习惯性动作,但也可能是结印的手势! 陌吟寒当时所有的心思都落在暐暐身上,她与雪无痕对视前的淡漠,对视时的动容,这突兀的转折,叫人生疑。陌吟寒本想出手打断,但暐暐很快又拉开了距离,他也就没有上心:如此短暂的近身相处,应该不会对她造成干扰吧? 还是天真了。暐暐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情绪起伏,正是由此而来。只是对比陌吟寒的亢奋激进,它显得更潜移默化,就像一阵风,轻巧地吹开了笼在强烈执念之上的层层理性,越不易察觉,就越滴水穿石! “我记下了。”暐暐表面无恙,只有攥紧茶杯的手指,才显出她的隐隐不安:莫非这就是幻术偏门的“噬魂咒”?左老曾说“噬魂咒”需要近身施术,而且只能根据施术对象的表现,来判断是否成功。所以才有人擅闯暐暐的院子来追踪她的后续反应。暐暐此时思路清晰,也错愕不已:正面相逢,居然浑然不知,果真厉害!若再来一次,自己疏于防备,又无旁人制止,恐怕就在劫难逃! “此事我已有部署,你不要参与其中。若有需要,再上门叨扰,到时望你能出手相助。”暐暐微微一笑,再呷一口茶,“曾经的事,我欠你一句道歉。四年前的暗部一战,我折损所有好友。失去方知珍惜,昨日之事,也恰是一个契机,你我之间,可否泯去恩仇,做回朋友?” 暐暐说话时,眼中几分歉意,几分诚恳,但又没有放低姿态,就是这样淡淡地打着商量:朋友一场,也是缘分,我有心挽留,但不会强求。 陌吟寒觉得不好意思:昨日的事,无论有没有人诱导,这份心思就存在心中,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小气。既然她不作追究,自己自当竭尽所能,只是一句“朋友”交情太浅,不知能否互换真心? “这话倒是见外了,我们从来都是朋友。”陌吟寒的眼中闪着柔光,像是希翼,又像是渴求,“不过暐暐,翼云天昨晚打伤了我。” 暐暐有片刻的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作为朋友,陌吟寒是想知道她与翼云天的真实关系。 暐暐不习惯在人前秀恩爱,还没来得及开口,红晕就先一步浮上双颊:“呃,我回去收拾他。” 这个答复很轻快,也更有力量,满满的郎情妾意,溢于言表。 “好,你且一路小心,我们来日再会!”他低头一笑,像是满意她的坦诚。 待暐暐走后,陌吟寒抬起头来,眼中的落寞,像深秋里的最后一片落叶,孤单得叫人心疼:一场幻境,让心中的爱意愈发清晰。他多希望传言属实,暐暐与翼云天感情疏离,他就还有机会像曾经的许诺那样:喜欢你,保护你,对你好,任何人都比不上……可终究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此时接近正午,暐暐没有赶去考域,而是一纸传音符,将于穆昇唤回自家的院落。 “父亲,请您暗中调查一个人。此人名叫雪无痕,是暗部的□□者,也在此次的监考人员之列,她似乎就习得‘噬魂咒’。”暐暐神色凝重,满心的自责与悔恨:曾经三番四次的交手,自己竟然轻易错过! 于穆昇也是惊讶,此人他偶尔遇见,貌似平淡无奇,既无家族背景,也无门派加护,只在暗部之中,专职□□。但也有一点叫人印象深刻,她与暗部的每一人都关系融洽,任何环节,了如指掌。 “你与她,是否曾经相识?”于穆昇安抚暐暐坐下,转身冲一杯蜜柚递给她,“莫急,我们细细说来。” 暐暐饮一口入喉,口中的甜润,将将压下内心的急切:“五年前,我进入暗部一年有余,当时玄武晋升一级,七级之势,又正值三年一次的组长之选。您说可以先去试试,我也觉得机会难得,但其实那段时间的身体状况,实在狼狈。疲劳引动伏疾,下焦水逆,气不纳息,入夜就虚喘连连,白日里也偶有激发。 当时我舍弃常规的通关比试,依旧选用考试晋级的方式,三选其二;您事先打通了检录仕,许我偷偷带入两粒‘镇元丹’,又叮嘱服用之时,要避开主考,而且尽量少服,若连服两粒,则易发晕厥。结果,我在第一场玄武考站,就含服一粒,才勉强取胜;第二场算我的长项,其主考就是幻术大家的左老……”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本小说“凝重篇:彻骨寒,越清醒越无醒”完结; 下篇“意乱情迷,竟是我走小了格局”转至下本小说《意乱情迷》开启。(其中“于暐暐”,更名“于琮晴”;情感更饱满,以清晰的逻辑递推叙事节奏,进而相关拉满抉择的信服度) 恳请关注,每晚8点更新,如您留言,我会认真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