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良辰 作者:江自流水 文案: “从此音尘各悄然,青山如黛草如烟。” 练笔练剧情之作。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徵音,穆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永失我爱 立意:。 ================== ☆、第一章 长宁十七年底,皇帝病重,遗诏立三皇子穆青为太子,并诏令刑部侍郎燕容之女燕徵音为太子正妃,待太子即位新帝后便是皇后。 长宁十八年初,长宁帝驾崩,穆青登基,改年号昭德,即年为昭德元年。 同年,穆青迎娶刑部侍郎之女燕徵音,封后。 刑部侍郎燕容一家并非世家,燕容其人也只是普通的寒门子弟,是长宁二年先帝钦点的探花郎,平日里在朝堂上也是不显山不露水,平凡的很。 而昭德帝是先帝挚爱所出,先皇后无子,先帝又铁血强势,因此穆青做这个皇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一件事,只是大臣世家都在卯足了劲想将自己女儿送到三皇子身边的时候,先帝一道旨意直接将皇后之位交给了一个刑部侍郎之女。 世家傻了,贵族大臣们也傻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先帝会将那么重要的皇后之位交给一个寒门之女,燕徵音更是从来没有出现在京城小姐之间的聚会中过,说起燕徵音这个人,几乎没有几个小姐见过她,就算见过她的也说她只是中人之姿,算不得好看。 而她要嫁的人是当朝三皇子,未来的皇帝,是先帝亲养在膝下教导的唯一一个皇子,文治武功皆是上乘,并且三皇子的母妃,当年的异族公主,曾有举世无双之名,三皇子继承了她的相貌,生的更是俊俏。 就是这样的一个中人之姿的寒门女子,嫁给了京中贵女梦中才敢肖想的三皇子,这属实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新帝穆青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做一位帝王,他的父皇教他,作为皇帝可以有情有爱,但是不可沉沦,要时刻记住自己是帝国的皇帝,不是谁的夫君。 他小时候也曾经问过,世人都说他父皇爱极了他母妃,可是他知道,他的母妃就是死于一道来自他父皇的圣旨,他问他父皇,既然皇帝无情,那他父皇对他母妃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记得当时他父皇告诉他:“所有人都觉得我爱极了你母妃,那我便爱极了你母妃。” 他并不是很懂这句话,但是记住了什么叫帝王无情。 这个他未来的皇后他从未见过,但是燕徵音的父亲燕容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子弟,他所掌握的势力据穆青所知也远不止朝堂上为人所知的这一点,燕容是先帝在朝堂上的一把刀,也是先帝暗地里最好用的一把刀,先帝让他娶了燕徵音,便是将这把刀彻底交到了他的手上。 而且他母妃乃是外族,没有外戚之祸,燕徵音也是寒门出身,他娶了这样一位皇后,可以保证他永远做的是穆家的皇帝,而不是任何氏族的皇帝。 先帝打的一手好算盘,为他算计好了以后的一切。 只是先帝没有算到情。 昭德元年三月初七,帝穆青迎皇后燕氏于玄天殿正殿,燕徵音作为皇后被记入宗谱,从此死生她都是皇家之人。 他们在玄天殿前拜过天地,那天便算是他们的新婚之日。 照理来说皇帝皇后成婚,行册封礼,是没有洞房花烛一说的,但是穆青回到寝殿的时候还是看到燕徵音顶着大红的鸳鸯盖头,端正地坐在榻上。 因为今日皇帝大婚,殿中只留了几个伺候的人,穆青便随便抓了个宫人问道:“今日还有何流程吗?” 还没等宫人回答,穆青听见女子温柔的声音:“禀陛下,是臣妾的意思,臣妾觉得今日既然是洞房花烛,总要有盖头,若是陛下不喜欢,臣妾现在除了便是。” 穆青倒是没什么意见,而且看见红盖头,才能让他有种今日是穆青与燕徵音的洞房花烛,而不是皇帝册封皇后,想到这里穆青便阻了她:“不必了,吾也觉得洞房花烛便该是这个样子。” 他吩咐了宫人退下,然后走到燕徵音面前。 他双手将她头上的盖头揭下,露出盖头下女子的面容。 明明是白日里已经见过的容颜,此刻在红烛映照下,那双眼眸里仿佛盈了窗外的明月星辰,星辰之间是他的容颜。 那一瞬间他简直要沉在她的眼里。 穆青想,长安城的人当真没有眼光,竟说她只是中人之姿,有如此一双眼睛的女子,当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他扯下燕徵音的盖头,燕徵音冲他一笑,然后说:“陛下日后便是臣妾的夫君了,臣妾生在寒门,只晓得常人家妻子是要称呼丈夫为夫君的,不知陛下可否允臣妾如此称呼?” 穆青本来以为燕徵音会是那种沉闷的大家闺秀,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有些跳脱的性子,穆青虽然被先帝作为继承人教养长大,但是到底也只有十九岁,还是个少年,也想过与自己的妻子琴瑟和鸣,燕徵音这么说,他便也起了几分兴趣。 “可。”他答应她。 “以后对我也不必自称‘臣妾’了,称‘我’便好,若不在人前,我们……便像寻常夫妻一般就好。”穆青又道。 燕徵音笑的深了点,她主动站起身来,一手拉上了穆青的手,将他一同带到床上坐着。 那天燕徵音对他说过的话,穆青直到垂垂老矣之时都未曾忘记。 他还记得那时候燕徵音拉着他的手,两个人侧坐在榻上,燕徵音就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对他说:“那,夫君,未来一生,我都想与你携手同度。” 穆青笑着应了她。 穆青在成婚之前未曾有过妾室,哪怕是在立燕徵音之后,因为尚在先帝国丧期间,除却这门先帝指定的亲事,穆青也是三年不可纳后妃的。 而穆青也没工夫思考后妃一事,他母妃是外族公主,又早逝,纵然是没人可以限制他,但是先帝皇后陈氏尚在,而陈太后背后母族正是先帝在位二十几年一直想要削弱的世家之首,河阳陈家。 河阳陈氏从前朝绵延至今,纵然有先帝在位时百般制衡,可是本朝最初立国正是依靠世家,陈家女更是代代入宫,先帝的陈皇后,还有往前数明帝的陈贵妃,文帝的陈夫人,陈氏女在后宫之中从来就不乏地位。 从明帝开始至先帝,他们都想削弱世家,因此代代皇嗣都非陈氏所出,但是无碍于陈家女子进宫,只要后宫中仍有这种以陈氏为首的世家女子在,那世家在朝堂之上就永远有地位,永远说得上话。 也是因此,皇帝总是难以夺得世家手中的权利。 先帝以一道遗旨将陈家从皇后之位剔除,择寒门燕氏之女为后,也是为了方便朝中一些寒门子弟行动,避免世家揽权太过。 穆青自登基便知道,这个位置注定不可能有所谓的情爱,皇后是先帝为他选的,穆青本以为他此生也就是如先帝一般,在制衡与削弱世家之间过去,直到燕徵音轻声叫他“夫君”,他才觉得,或许这一生,有个能执手相伴之人也很好。 他曾以为他比先帝幸运。 ☆、第二章 穆青从小被先帝养在膝前,先帝子女不多,他更是未曾同他们交谈过,因此同燕徵音成婚之后,穆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对她,他不知道寻常夫妻怎么相处,就只能半是尊敬的对待燕徵音。 不过燕徵音倒是不在意穆青如何对她,平日里燕徵音是皇朝尊贵的皇后,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什么错误,但是对着穆青,她却偶尔会冲他撒个娇,也会说起一些宫里的趣事。 穆青从前未曾听过这些,燕徵音对他说起来的时候他也会认真地听,偶尔同她调笑两句。 燕徵音是一个很好的妻子,也是一个很好的皇后。 她会在他深夜批阅奏折的时候为他送上一碗亲自做的羹汤,然后默默走到他身边为他研墨,只要他抬起头来看到她,永远是一张笑脸。 穆青从未被如此温柔的对待过,后来对着燕徵音也渐渐放开了,也会在无人的时候捉弄她一下,看着她吃惊然后哈哈大笑。 先帝从未教过他何为情爱,但是他想,他应该是爱燕徵音的。 昭德二年,南方水患,穆青不顾大臣阻拦,执意亲下江南体察民情,皇后燕徵音跟随。 江南的水患说白了还是因为世家,朝廷本来拔下来修筑河堤的钱款,被世家层层盘剥,真正用于修筑河堤的钱根本不剩多少,如此下去,不闹水患才是不可能。 穆青同燕徵音在江南呆了三月有余,发落了江南一众大小世家,朝中那些世家也知道此番的确是闹大了,便以江南几个小世家为代价,想要平息皇帝的怒火。 是日夜里,穆青仍在案前看奏报。 外边在下雨,燕徵音下午的时候便出去了,同他说有点事要处理,穆青今日又发落了两个世家,如今正在想怎么把背后的主使抓出来,便也没问燕徵音去了哪里。 穆青第三次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的时候,燕徵音还没回来。 不过没等他第四次抬头,便听到了燕徵音的声音。 她从门外回来,刚刚收了伞进门。 今日燕徵音穿了一身寻常青布衣裳,没有穿宫中那些绫罗绸缎,长发松松挽髻,只别了根木簪。 看起来不像个皇后,只像是寻常人家的妻子。 此刻她踏着雨回来,衣衫下摆都已经湿透,身上也沾了些水,,怀中却似乎抱着什么。 燕徵音与穆青都不喜欢很多人伺候,因此夜里一般只留一两个宫人伺候,侍卫都守在门外,穆青见她回来,便打发宫人去取水等会沐浴,他自己则走到燕徵音面前,为她脱下沾了水的外袍。 燕徵音怀里抱着油纸包,穆青不知道她买了些什么,大抵是一些吃的,他没太在意,只是说她:“怎么不带几个人一起出去,你毕竟是皇后,总要当心一些。” 燕徵音坦然让他为自己更衣,丝毫不在意眼前这个人是皇朝的帝王,听到穆青说她,还笑着说:“没事,有隐卫跟着我呢,再说了,除了宫中的人,其实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相貌的,我出去都带着帷帽呢。” 她边说边指向门外。 门没关死,还能看到门口放了一把油纸伞一个帷帽。 穆青便也不说她什么了,把她的外袍放起来便让她去沐浴。 燕徵音却不走。 “夫君不想看看我带回来的是什么吗。”燕徵音看他。 穆青失笑,燕徵音喜欢美食这他是知道的,又是油纸包着的:“不是吃的还能是什么啊。” 燕徵音扁扁嘴小声道:“可不是买给我自己吃的。” 穆青不解。 燕徵音拉着他到桌前,献宝似的将油纸包打开。 油纸包里是几块奶白色的点心,穆青只觉得眼熟,却不记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了。 燕徵音见他没反应,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不记得啦?” 穆青皱眉:“这是……?” 燕徵音拿起一块塞到他嘴里:“你以前同我说过呀,你说你从前很喜欢你母妃做的奶酥,刚好我今天看到了,给你买的这是!” 穆青一愣。 燕徵音见他没有动静,忙道:“你尝尝呀,我看很多人都在买的,应该味道不错。” 穆青想起来,他从前是对燕徵音说过,他母妃会为他做一种甜糕,是母妃族里特有的糕点。 他本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燕徵音能一直记得,还会为他时时留意。 他将嘴里奶糕咽下,明明是甜的糕点,他却突然觉得心中泛酸。 “好吃,很好吃。”他说。 燕徵音这才笑了:“那就好。” 正好宫人备好了水,在门口请示,燕徵音便去沐浴了,临走还让他多吃一些。 穆青拿起一块奶糕,塞进嘴里。 那一包奶糕都被他吃了。 次日一早,穆青拒绝了世家面见的请求,只说自己身体不适,今日谢绝见客。 燕徵音还真的以为他身体不适,刚想宣太医,便被穆青拦下了。 “夫人,今日为夫带你出去走走可好?”穆青笑着看她。 这次反倒是燕徵音愣了。 穆青一向是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平时都甚少有时间出游,更何况像今日一般,推了世家的面见。 见她怔愣,穆青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安慰她:“今日本就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也是想放松一下。” 燕徵音一惊,然后一喜,她也才是当即应下。 两个人乔装打扮了,穆青还特地贴了个假胡须,燕徵音看到他还笑了半天。 江南风景秀丽,处处是流水石桥,他们前些日子忙着处理政务,却也没有仔细观察过这里,如今有空可以细细观赏,这里同京城是全然不同的景色。 他们二人出来的巧,天上正飘着蒙蒙细雨,他们二人没安排侍卫,只有几个隐卫悄悄跟着他们。 因为没带人伺候,穆青便亲自撑着伞,燕徵音一只手挎在他臂弯,两人倒像是寻常夫妻一般,就这么行在江南烟雨之中,到也自在。 “难怪说江南烟雨养人,这里确实是比京城住的舒服啊。”穆青同燕徵音感叹道。 燕徵音闻言笑了笑:“这里确实是养人,等到以后我们做了太上皇太后,倒可以在此处常住。” 穆青没想过那么远,却没料到燕徵音连他们以后退位都想过了,心里一暖,笑了笑应道:“好,希望我们白发苍苍,还可以如今日一般。” 一见如故,白首如今。 穆青分明不是江南人,却带着她游遍了这里的风景,好像这里才是他居住十几年的地方,令燕徵音惊讶的是他居然连哪个犄角旮旯里有她喜欢吃的糕点都知道。 穆青平日里是很忙的,今日之后他便很难再有机会同燕徵音这般游玩了,是以二人都算是玩的尽兴,燕徵音许久没走过这么多路,难得没有等穆青,晚上早早便睡下了。 穆青看着榻上安睡的女子,笑了笑。 然后他将床榻边的蜡烛熄了两盏,才回到案牍之前,继续批阅奏折。 窗外传来阵阵虫鸣,穆青就着桌台上的烛光看着奏折,时而抬头看一眼睡着的燕徵音,江南的烟雨气息传到屋中,带着深夜的安宁。 等他们回到京城时,已近冬日。 因为穆青在江南发落了一众世家,世家到底也会顾忌皇帝,安稳了好一阵子,穆青便也没有那么多政务,还难得同燕徵音微服在京城中玩了一圈。 他们就像世间最寻常的夫妻,穆青会为她亲手挑选胭脂水粉,两人也会在大街上嬉闹,穆青还会刻意扮丑只为逗她一笑。 他们手拉手走在长街之上,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坐在皇城最高处的帝后,他们只是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 当时的他们还都太过年少,都以为地久天长只是时间。 昭德三年,先帝孝期已过,陈太后以皇后无子为由,重开选秀。 穆青与燕徵音都清楚,这不过是陈太后的说辞,果不其然,在入宫之人的名单上看到了陈太后的侄女,陈氏。 穆青从前从未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感情在皇室太过奢侈,皇帝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包括后宫。 可是直到他遇到了燕徵音。 燕徵音是第一个让他觉得自己有“家”的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的皇帝,而是燕徵音的夫君。 燕徵音虽然没有同他说过,可是他想,没有一个女子会希望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 穆青看了递上来的名单之后便去找了燕徵音,燕徵音却没在宫里,穆青又问了她身边的大宫女,大宫女只道皇后在摘星阁。 穆青一愣,这时候不过傍晚,也没有星辰,燕徵音去那里干什么。 直到他一回头,在燕徵音案牍上看到了同自己方才看到的一样的锦缎折子。 穆青皱眉,走过去拿起折子,果不其然写的是此次入宫之人的名单,上面第一个便是陈太后的侄女。 穆青忍住窜上心头的火气,斥道:“是谁将这个给皇后的!” 大宫女听到他似是生气,忙跪倒在地:“回陛下,这是方才太后娘娘遣人送来的,说是让皇后先过目,届时好给她们安排宫苑。” 穆青心道果不其然便是陈太后。 他没再多说什么,让大宫女起来了,然后自己去了摘星阁。 他过去的时候燕徵音就趴在顶层的栏杆上,她似乎是在想什么,连穆青过去都没听到。 穆青走到她身边,燕徵音还被他吓了一跳。 “陛下怎么来了?”燕徵音问他。 楼梯处还有宫人,燕徵音对着外人向来是唤他陛下的。 穆青撑着栏杆:“当然是来看孤的皇后的,皇后怎么到这里来了?” “太后说摘星阁的夕阳比星空更加好看,臣妾便到这里看看。”燕徵音道。 “先明帝时,陈贵妃本为皇后,你可知道?”穆青突然问她。 燕徵音不解,但还是应道:“知道。” 穆青撑着栏杆,同她一起看天边夕阳:“明帝与陈贵妃本是青梅竹马,虽然陈氏出身世家,但是并不是陈氏嫡女,只是旁支而已,明帝爱极了陈贵妃,不惜为此对抗世家,立陈贵妃为后,明帝本以为都是陈氏女,陈家不会有什么动作,可没料到陈氏还是将嫡女送进了宫,并对陈贵妃下了手,明帝为保陈贵妃性命,才废了陈氏皇后之位,改立贵妃,但是明帝也没有立陈家嫡女,明帝一朝,只有陈贵妃一人得过后位。” “这些我知道,可这同摘星阁有什关系?”燕徵音还是不懂。 穆青轻笑一声:“你听我说完……” 虽然明帝没有再立任何人为后,可是陈氏也不会允许一个旁支庶女的孩子成为未来的储君,所以在陈贵妃育有一子之后,陈氏对她的孩子还是下了手。 陈贵妃的孩子尚不足一岁,便因病身亡。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可是当时正是建国之初,皇权尚不足以直接同世家为敌,所以明帝纵然愤怒痛恨,也只能忍下。 可是陈贵妃没有。 陈贵妃在一个夕阳渐落的日子里,抱着自己的孩子的尸身,从城墙一跃而下。 当时明帝受邀同陈氏嫡女在摘星阁饮茶。 “他亲眼看着陈贵妃从城墙跳下,永失所爱。”穆青道。 燕徵音沉默半晌,道:“所以太后是在警示我。” 穆青揽住她的肩膀:“你不必在意,我不是明帝,你也不会是陈贵妃。” 燕徵音靠在他怀里,轻轻的应了一声。 “我知道,做皇帝并不快乐。”燕徵音小声道:“可是我想让你快乐。” “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理解你。”穆青听见她说。 “阿音,对不起。”穆青抱着她,在她耳边道。 燕徵音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然后她感觉到肩膀处有些濡湿。 ☆、第三章 昭德三年五月初五,帝迎以陈氏女为首的世家女入宫,其中陈氏嫡女封为德妃,位四妃之首,仅次于皇后。 燕徵音知道,穆青同世家的争斗,彻底开始了。 历代皇帝未完成的心愿,如今也算是彻底落到了穆青身上。 穆青开始宠幸德妃,昭德四年,德妃生下皇长子。 昭德六年,因为皇后无子,群臣请命废后,立生下皇长子的德妃为后。 皇帝暴怒,将第一个提出的大臣下了天牢。 身在后宫的燕徵音听说之后,轻叹一声,然后递上了自请废后的折子。 那天皇帝留宿在皇后宫中,但是第二日皇帝便下旨,废了燕徵音的后位,将她打入冷宫。 他是为了保护燕徵音,也是为了更好的削弱世家。 燕徵音在后宫,总会成为他的软肋,世家始终不会放过她,而她若做不成皇后,他也很难保护的无微不至。 倒不如直接将她打入冷宫,那样便没有人会想去伤害一个冷宫里的妃子了。 先帝为他准备好了一切,包括皇后,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削弱世家,皇权与世家,始终不能共存,皇室努力了那么多代,如今到了他,也该收尾了。 朝中当年都在不解,为何先帝选择燕徵音做他的皇后,先帝一朝,看似从未对世家做些什么,但是先帝在位期间暗中提拔了很多寒门士子,分散在朝中各部,其中就包括燕徵音的父亲燕容。 燕容是寒门之首。 先帝看似在位期间一直同世家交好,甚至封陈氏女为后,但是先帝子嗣无一出在世家女之身,包括穆青的母亲,先帝以一切为子,同世家下了一大盘棋。 他故意宠幸穆青母亲,惹的世家不快,上书异族公主狐媚惑主,先帝假意顺从世家,赐死异族公主,然后顺势将穆青收到膝下亲自教养,名义上记在陈皇后名下,实际上穆青才是先帝准备的最后一步棋。 他要穆青一朝,世家再无力与皇权对抗。 那样,就再也不会有明帝与陈夫人,先帝与异族公主了,皇帝,只是皇帝。 穆青开始在朝堂上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虽然废了燕徵音的后位,却也没有将德妃封后,后位就此空悬。 从他登基,纳燕徵音为后开始,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安于世家控制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世家才以陈太后为首,开始对皇帝下手。 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没有硝烟的战争。 穆青从一开始就知道,燕徵音也好,燕容也罢,一切都是先帝为他削弱世家准备好的刀,先帝将刀递到了他的手上,算好了一切,可唯独没有算到,他会对燕徵音生情。 他想保护他手里的刀。 但是他做不到了。 昭德七年,穆青与世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那年七月,燕容联合寒门士子,上书世家九罪,直言世家乃是皇朝弊端,若世家不除恐怕皇朝难以延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知道是皇帝要对世家下手,削弱世家从文帝开始便已经在实行,经明帝十几载,又历先帝一朝布局二十余年,如今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世家纵然知道是皇帝要下手,可是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他们不能发落皇帝,但是可以发落燕容。 于是燕容被发落天牢。 穆青甚至派人守好了天牢,他怕世家会对燕容下手,燕容是燕徵音的父亲,穆青想,他已经对不住自己的结发妻子了,不能再伤害了他的父亲。 至于世家,如今九罪一出,他已经有把握削弱世家,不必再像当年先帝要求的一般,不需要那么多条人命,他也可以做到了。 可是他没想到燕容决绝至此。 昭德七年腊月十一,燕容自尽于天牢。 临终前他以血书痛陈世家十弊,并言希望皇帝能够废除世家。 燕容乃是朝中寒门士子之首,如今朝中寒门官员大都曾经是燕容的门生,他在寒门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科举制发展至今,也有多年,寒门士子逐渐在朝堂上崛起,如今燕容一死,加上先前燕容带头检举的世家九罪,足以令天下布衣震怒。 寒门士子纵然力微,但是天下布衣,何人不是寒门。 现在,正是一举扳倒世家的最好时机。 世家已经失了民心,只要除了世家之中顽固之人,再将亲皇权之人收买,便可以彻底解决世家之祸。 穆青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燕徵音。 虽然她在冷宫,可是消息终究瞒不住,迟早会传到她耳朵里,到时候,他该如何面对她。 燕容的一切都是曾经先帝同他安排好的,一开始,燕容就是要死谏,穆青想留燕容一命,可是他还是选择了最决绝的办法,将世家同寒门的矛盾激化到不可调节的地步。 燕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帝,为了皇权,他岂能独善其身。 他本以为燕徵音会来找他,可是燕徵音没有。 他派了宫人在冷宫守着,若是燕徵音来找他,不必阻拦。 他做好了燕徵音同他兴师问罪的准备,但是燕徵音没有来找他。 直到他处理完世家的事。 腊月三十那天,白日里下了好大的雪,宫宴过后,穆青本来打算回寝宫,却被一个宫女叫住,穆青看宫女眼熟,方才想到,那是燕徵音跟前的大宫女。 “陛下,奴婢奉燕娘娘之命,请陛下一叙。”宫女道。 穆青点了点头。 侍女带着穆青到了冷宫。 说是冷宫,穆青早已经派人修葺过,为了让燕徵音住的舒服些,也燃上了地龙,如今虽是冬天,却也十分暖和。 燕徵音在正殿里,跪坐在案牍前,见他来了想要起身迎接他,穆青快走两步,将燕徵音扶起来。 “臣妾参见……”燕徵音还没行完礼便被他扶了起来。 穆青已经许久没见过燕徵音了,自她入了冷宫,穆青也不便时常来看她,这两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燕徵音好像是瘦了一些,她穿着一身锦衣,长发端端正正的梳起来,除了发间未有装饰,一切好像还是当年皇后的样子,但是又好像变了许多。 “你我夫妻……不必行礼。”他想开口,嗓音却喑哑。 “……好。”燕徵音道。 他们两人坐在案牍的两端,咫尺,天涯。 燕徵音为他斟了一杯茶:“夫君方才宴上想必饮了不少酒,喝口茶解解酒吧。” 如今世家威胁初解,穆青席间的确是多喝了两杯,也有些醉,但是在外边雪地里走了半天,加上如今看到燕徵音,其实他早已经清醒了。 他接过茶,然后一口饮尽。 “阿音……我……”穆青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同她开口。 一是许久未见,二来燕容的死横在他们之间,他脱不开。 “夫君,不必多言,我说过,我理解你的做法,同样,我也能理解我父亲的做法。”燕徵音道。 穆青一只手握着茶杯,听着燕徵音说的,手越捏越紧。 “我入宫之前问过父亲,天下女子那么多,有才有貌者比比皆是,先帝为何要选我作为陛下的皇后。”燕徵音轻声道:“父亲说,我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那时候我虽然不懂,但是我知道先帝同父亲此举必然有他们的考量,可是我还是想试试,我想找一个知心人,我想要的是‘夫君’而不是‘陛下’,于是成亲的那天我为我自己赌了一把,我赌赢了。” “但是我忘了,皇帝,不只是我的夫君,更是天下人的陛下。” 燕徵音合眼,良久之后又睁开,她看着穆青,那双曾经盛了万千星辰的眸子里如今却似古井一般,没有波澜。 穆青忽然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了。 可是燕徵音还是说下去了:“我听说了,父亲是自尽的,我能明白父亲这么做的原因,也不会因为父亲的事情怪罪你,我从小受父亲教导,这些事情,我理解。” “可是,我有些累了,我不想待在这里了。”燕徵音轻叹一声。 “你想离开吗。”穆青问她。 燕徵音伸手掰开他握着茶杯的手,茶杯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捏碎了,在他掌心里划了好几道血痕,鲜血淋漓。 穆青却好似没有知觉一般,只看着她:“阿音,你想离开吗?” 燕徵音招手,吩咐侍女拿了金疮药与棉纱,为他包扎。 “对不起,曾经我说要一直陪着你,我食言了。”燕徵音低声道。 她垂着头为他包扎,穆青看不到她的脸,却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在了他手上。 燕徵音跪在他身前给他包扎伤口,待到包扎好刚想离开,却被穆青一把揽住。 她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这是穆青第一次见她哭。 燕徵音是一位好皇后,她从前做皇后的时候一直是端庄大方的,穆青从未曾见过她失态的模样,而面对他的时候,燕徵音又好像是寻常人家的妻子一般,也会撒娇,大多时候都是在笑,她就好像不会悲伤一样,哪怕是她自请废后的那天,她都是平静的。 可是今天,她第一次哭了。 穆青抱着她,她便靠在他身上哭。 大殿开着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门外是大雪漫天,透过重重红墙,隐约能听到外面有人在放爆竹,宫里不允许私放这种东西,想来是宫外的人家。 穆青才想起来今日是年三十,是该一家团圆的日子。 可是他的妻子已经决定要离开他。 燕徵音是初一那天走的,昭德八年的正月初一。 穆青对外说燕徵音因病身亡,彻底抹去了燕徵音这个人的身份,从此燕徵音便是寻常人。 穆青为她在皇陵立了衣冠冢,他与燕徵音的陵寝从他登基那日便开始营建,他吩咐了修成合葬陵,却没想到百年之后只有他一个人会躺在那里了。 穆青常常会去皇陵,如今世家已除,穆青也恢复了燕徵音的后位,生前身后,她都是穆青唯一的皇后。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爱极了自己的发妻,常去皇陵吊唁,其实穆青只是有些话不知道同谁说,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一方石碑愿意听他诉说了。 昭德十五年,穆青再下江南巡查,纵然多年过去,江南却还是他记忆中一般,蒙着一层细雨织成的纱,隔着雨雾,一切都没那么清晰。 穆青撑着伞走过了当年他同燕徵音走过的路,最后停在一处渡口附近。 今日乘船的人不多,穆青上了一艘乌篷船,船夫看起来已过花甲,不过身体但是硬朗,还撑得动船。 他记得从前同燕徵音一道游玩的时候,燕徵音没坐过船,拽着他的胳膊不敢上船,还是他连拖带抱的才将燕徵音带到船上去。 穆青想到这里笑了笑,船夫问他在笑什么。 “我啊,想起了从前同我妻子乘船的时候……”穆青笑着说。 船夫也跟着笑了:“您的妻子,也是个很好的人那,不知如今她在何处,怎么没有同您一起?” 穆青抬起头,看着远处青山如黛碧水如烟,一眼仿佛望不到尽头。 他道:“她啊,在对岸等着我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对岸,仿佛那里真的有个女子在等着他,只是他若是回头看一眼便能发现,在他身后的岸边,有一人,青衣撑伞,长发以一根木簪束起,纸伞挡住了她的面容,但是那个人一直望着乌篷船远去的方向,直到小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才转身离开。 从此音尘各悄然,青山如黛草如烟。 昭德三十七年,徽帝穆青驾崩,与三十年前去世的燕皇后合葬皇陵。 同年,燕徵音逝于江南,葬于青山之上,遥望京城。 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mozhua8.com下载最新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