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色大恶郎》 第一章 初冬的一个清晨,在通往杭州的官道上,有一轿破旧且毫不起眼的马车,缓慢地往城门行驶而去。 「南无阿弥陀佛……」车内传出低声念佛的声音。 「钦!钦!钦……」跟在车后的金嬷嬷扯高嗓音,不客气地大力拍打车门,「大小姐,妳也行行好嘛!妳在里边早上念、晚上念,现在都出了万佛寺,妳多少休息一下好不好?」 诵佛的嗓音暂时停了下来。 车门的布帘掀开,穿布衣的小丫譬从里面探出头来,「金嬷嬷,雩姑娘礼佛,是在为老太太祈福,干您老人家啥事?我们小姐为什么不能念?」 「孝顺给谁看啊?春水,妳叫妳家的大小姐省省吧!」 「妳……」 一心护主的春水,被说话完全不留口德的金嬷嬷气得青筋暴露。 「这么孝顺,还不是被丢在万佛寺决十年了,」金嬷嬷口中充满讥诮地表示,「妳不如叫她把那个念佛的功夫省下来,睡饱些,不是更好?而且,妳们在屋里睡得好,我可是连续好几天都在打点回府的东西,妳也请大小姐为我这个老人家想一想……」 「干妳什么事!」 春水恨不得马上跳出马车,跟金嬷嬷进行一场舌战,但她却被正在闭目养神的童雩及时抓住 「春水,嬷嬷说得没错,在这里孝顺是没有人看得到的,休息吧! 「连大小姐都这么说,妳还有什么话好说?」金嬷嬷得意地瞪了春水一眼 「雩姑娘……」 春水委屈地转头看着坐在马车内秀气温雅的主人,发现在童雩那双神韵分明的美目中,已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好!那我们就休息一下。」童雩沉默的点点头。 春水惴惴不安地放下布帘,安静地坐在童雩身旁,看着她细眉入鬓,明眸皓齿,白皙的面颊透出红晕…… 不知为何,春水的眼泪便像雨水般不断的滴下 「好好的,哭什么?」坐在她身旁的童雩冷漠地询问。 春水的悲伤还是抑止不住,她趴在童雩的肩上,放声大哭。 「有什么好哭的?」 穿著陈年旧衫的童雩,虽然想要装作不在意,但仍有些落寞的说:「金嬷嬷说的是事实,我还算了解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分量……」 「可是,姑娘是她的主人啊!」春水维护主子的心态清晰可见。 「主人,童家才是她的主人吧?我只是沾着姓童的光而已。妳想想看,有主人被丢在万佛寺里长达八年,没人闻问的吗?」 「雩姑娘?」 「对!我早就知道我是『多余』的,」童雩睁开眼,她愤恨的情绪终于流泄而出,「妳看,我的名字里也有个『余』,只不过因为我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叫多余实在太难听了,才会改成这个『雩』字。我都认命了,妳还想怎样?」 「姑娘……」 春水不知所措地看着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童雩,这会儿,她才明白童雩的身上背负了多少不平和心酸。 「多余就多余嘛!这是我的命。」童雩倔强地闭上眼,抿紧嘴唇,再也不愿意多说什么。 顺着缓慢前进的马车,童雩知道她快要到家了,但名震全国的「杭州第一庄」,真的是她的家吗? 她不知道。 「暐!童暐、童暐……」 人未到,声先到,童旻清脆、娇嫩的嗓音回量在临水书斋外,在房内的童氏兄弟很自动的阖上帐本,等候来人。 「我吵到你们谈正事了吗?」 一张苍白的容颜恰巧探进书齐,童旻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凝视着十分宠爱她的兄弟们,这会儿,大概也只有她才敢直闯书房了。 只因在童家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管事的兄弟都是在这个时候工作的。 「旻儿,妳应该知道……」童晔感到有点头疼,他不知道该如何纠正胞妹这个喜欢打扰别人开会的坏习惯。 「我无聊嘛!」 童旻低着头数手指,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乖巧样,让对了一个早上帐本的童氏兄弟有气出不得。 这个小丫头,每次都来这一招,童晔无地猛翻白眼。 童暐只有按住兄长的手臂,捺着性子询问长他一刻钟出生的孪生姊姊,「这时候找我,有事吗?」 「你上回答应过我,要陪我下棋的!」她理直气壮的说。 「妳……」 童旻的回答让童暐也感到很没力,她真的是仗着他们疼她而为所欲为啊!奇怪,他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人情世故的姊姊?为什么她会这么好命?童暐忍不住怨恨地想大声吼叫,为什么他生为男人,就要做这么多事? 他算了一个早上的帐,忙得焦头烂额,等一会儿还要跟几个管事的去跑码头,但是,为什么他家的女人只要在家里摆摆可怜样、装装无辜样,他就要为她们做牛做马?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庄主,大小姐回来了。」 正当两兄弟在为童旻的不懂事而气得青筋直冒时,管家却从前厅派来一名小丫鬟通报。 「大小姐回来了?」童暐闷闷地扬扬眉,他怎么没听娘提过这件事?他还记得她小时候那副瘦巴巴的模样,不过,也忘得差不多了。 「在万佛寺里待了那么多年,是该回来了。」童晔淡淡的颔首道。 童旻受不了兄弟们谈论着她不认识的人,死拖着童暐的手臂,「谁管谁回来啊!你到底陪不陪我去下棋嘛?」 「我去看看她!」 童暐强抑住心中的愤恨,他不悦心忖,他们两人长得面孔一模一样,可为什么童旻就可以这般的无知?只因为她是女人吗? 而那个从万佛寺回来的姊姊,大概也是与童旻相同的德行吧? 哼!女人。 见弟弟拔腿要跑,童旻忍不住大叫:「她是谁?为什么你要这样眼巴巴的赶过去看她?你答应过我的事,到底算不算数?」 「她是姊姊啊!」童暐笑得非常恶质。 其实,他对前厅那个姊姊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把眼前这个笨姊姊气得呱呱叫,他就觉得够本了。 「她是谁?你理她,不理我?」身体不好的童旻,与据说那个八字硬的童雩从来没有照过面,她当然不知道还有一个长她一岁的姊姊。 不过,其实不少人也不清楚童家还有个长年住在万佛寺的大小姐。 「我……」他根本不想解释,看着童旻那张无忧无虑、且有恃无恐的精致脸蛋,童暐扇子一甩,兴奋得意地表示:「我晚点再跟妳说,我先去前厅看看她。」 「童暐!」童旻怒气冲冲地要叫住胞弟。 但童暐一闪身,跑得比童旻的叫唤声还快,眨眼间,就不见他的身影。 「晔哥,你看童暐他……」 童旻气得粉脸都白了,一起长大的童暐从来没有这样把她丢下来,讨厌!她哪时候又冒出来一个「姊姊」?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妳也去前厅看看,不就知道是谁来了?」童晔淡淡的回道。 没错!既然是他们的姊妹,就没有理由在童家没有半点地位,而且,童家的老太太都已经去世,童雩为童家做的事也够多了,当然要有一个适当的身分给她,童晔若有所思地心忖,看着窗外的景致。 「不要!谁要去欢迎她?」童旻生气的抗议。 「妳不去,怎么会知道童暐去看谁?」童晔不管他娘的反对,让童雩回到了童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多少事? 但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姓童啊…… 「不看!干我什么事?」童旻气呼呼地跺脚,转身离去。 她才懒得管是谁来了咧! 死童暐,居然为了一个不知打哪里来的女人,把她丢下不管,她会一辈子记得这件事的!气死她了。 童晔望着娇生惯养的妹妹,无奈的摇摇头,瞧瞧他把她养成这种性子,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唉! 「雩姑娘,雩姑娘?」春水焦急地叫唤着。 她才离开一会儿,再回来就没有看见童雩的影子,她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 「怎么?」终年身着一身深黑色衣袍的童晔终于来了。 「我找不到雩姑娘。」 看着哭丧着脸的小丫鬟春水,童晔点点头,示意跟在身后的管家来处理,「先让她去舞雩别馆休息,再带几个人去找雩儿。」 老管家点点头,他在心中暗忖,这一家子的人也真是的,除了大庄主,其它的人全都不可靠,他们明明就听小丫鬟说少庄主要过来,结果呢?这位大小姐都待到人不见了,还得等大庄主来处理,这真是…… 童晔淡漠的一笑,转身离去,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只记得嘱咐找到人后要通知他一声,其余的事,他也无力照管。 快速奔至竹廊的尽头,面对黄石假山,童雩勉强压抑强烈的心跳,她循着长廊,绕过假山,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泓清水,一旁还有奇花佳木掩映的梧竹亭,这会儿…… 她到底是走到哪里了? 凭着六岁前的记忆,让她走回魂萦梦系的旧时地,但此刻,她完全走不出这曲折多弯的廊弄,长年来记忆的呼唤,不仅她的心遗失在这里…… 现在,童雩连人也迷失在这里了。 如果在外边所受到的那种乏人间津的痛苦,可以让她成全娘生前的宿愿的话—— 她愿意! 抹去脸烦上不知哪时滑落的泪水,她在心吶喊:我终于回来了! 「跑那么快要做啥?是哪个屋子失火了?」被仓皇的脚步声吵醒,躲在梧竹亭后午睡的童暐探出头,不耐烦地瞪着眼前的人。 从他声称要看另一个姊姊起,他就一直躲在这儿。 唔!是个小美人,童暐思忖。 他可以不介意被她吵醒,童暐眨着晶亮的眼眸打量着眼前这个惊慌失色的佳人,不用问,他也知道她是庄内新买进来的丫鬟,看她身上那套衣裳虽然十分老旧,倒也还算是素净,但她那双神韵灵动的美目、乌黑的秀发,还有柔美的身段,让他不禁想赞叹造物主了。 她真是天生丽质啊! 尤其是她的眉宇间流露出来的那份冷冷的孤绝,让他有点诧异,这等的灵秀岂是尊常人所能拥有的? 而她那双迷蒙的大眼在流转间,似乎又重叠了他童年梦境中,曾经追寻过的影子…… 「我们见过面吗?」童暐脱口就问。 「谁看过你啊!」 感觉到自己被一双锐利的眼从头打量到脚,童雩害羞得低下头,不知家里怎么会有这种无耻的男人? 「咱们的确是素昧平生。」童暐突然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抬起她的下颚,深深的凝视着眼前陌生的女子…… 这个在他毫无预警下,闯进他的世界的美人啊!竟让他勾起对梦里佳人的无限悬念,没错,就是因为她有这双多情多愁的眼眸啊! 他要定她了。 「放手!」童雩想挣脱他强大的手动。 童暐不理会她的挣扎,低声沉吟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的俏脸霎时一片飞红。 他在调戏她吗?这个登徒子! 童雩狠狠的踩了他一脚,仓皇地想逃离他的箝制。 「妳又不认识路,想上哪去?」童暐挡住她的去路。 「你管不着!」 咦?向来只有姑娘求他多看一眼的份,没料到竟然有人会视他如粪土?这个女人实在太特别了,他决定吓吓她,让她知道不能随便得罪他。「我怎么管不着?我……可是童家在杭州事物的总管事……」 童哮无意说破自己是少庄主的身分,他认为,只要自己有权拥有她,什么身分都无所谓,因为,他一定会得到她的。 「总管事……」 童雩有些一错愕地瞪大眼,她完全没料到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在童家的地位,竟然次于她的兄弟? 如果他喜欢自己……那是不是代表,即使她那高高在上的兄弟不在意她,但她未来在童家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捱了? 思索到此,她硬是把将脱口而出的话全都吞下肚。 「怎么?妳想说什么?」一把揽住佳人的小蛮腰,童暐低沉的嗓音在童雩的耳边响起。 童雩不假思索的扬起皓腕,就想往他的俊脸上挥去。 童暐眼明手快,恰巧捞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捏,让怀里的她倏地泪眼汪汪,差点痛晕在他的怀里,「妳竟敢打妳的主人?」 「什么……主人……」童雩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就是妳的主人!」 话一说完,童暐的唇就堵上童雩的檀口,深深地吸吮,灵动的舌根不断搅动她的樱桃小口。 第二章 在一阵恍惚中,童雩听到激烈的争执声—— 「你到底陪不陪我?」一名女性嗓音叫道。 「旻儿,不要无理取闹,我还有事要出去,妳去找莲儿陪妳玩。」是他的声音。 「哼!有人说你在屋子里藏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你说!你是不是为了她,才不理我的?」女人的声音质问道。 「不要闹了!旻儿……」 在梦境中,童雩彷佛听到这样的对话,她想睁开眼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的眼皮却非常沉重;她好想翻身,却觉得身体似乎也已经不属于她,因为,她根本动弹不得。 既然如此,那她就管不着了。 即使觉得睡得不很安稳,但童雩心知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照管一切,那就算了吧! 「唔……」她嘤咛一声,辗转醒来,看到自己正躺在「总管事」的怀里,而更离谱的是,她置身的整个空间摇摇晃晃的,她……好象在马车里? 「醒来了?」 童雩想挣脱他的怀抱,哪知身体才一撑起,就感觉全身酸痛异常,又自动摔回他的怀里。 童暐感觉到怀里佳人的挣扎,一手搂紧她的纤腰,一面低问:「小宝贝,妳还没有告诉我妳的名字?」 但童雩完全没有把童暐的调戏话语听进耳里。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家……」童雩慌乱地摇晃着他的手臂。 「家?哪个家?」童暐不答反笑,抱紧慌张的她,「是童府吗?我很高与妳对童府有这么大的认同感,但更重要的是,妳应该要让妳的夫君认识妳,知道妳的名字吧?」 「我叫……」童雩有点心慌,他真的愿意娶她吗? 望着童暐那张果断、俊逸的容貌,童雩的一颗少女心也几乎完全陷落。 说真的,从来没有人这么在乎过她,他一定是以为她是童家新买进来的丫鬟吧?因为,童家上下根本没有半个人认识她这个大小姐啊!那……她跟丫鬓又有什么差别? 「说话啊?」看着她那张精致的容颜,他觉得自己会百看不厌。 「我叫『余儿』……多余的余……」她落寞的说。 他的俊容揪起,他没有办法了解一般人家怎么老是为自己的小孩取这种莫名其妙的名字? 在他家里的童仆中,已经有三只虎、五头牛了,听她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他差点把她的名字想成水中的「鱼儿」。 唉!多余?!那岂不更惨? 「我知道我的名字不好听。」童雩低下头,负气的回答,只因为她没有勇气告诉他,她的本名叫「童雩」,是童府流放在外面长达十年的大小姐。 「跟着我,妳就不是多余的了,」他眉头一皱,看着她全身没几两肉的骨架子,心中就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心疼,「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敢说妳是多余的。」 不知为何,童雩的心中扬起了一股暖暖的温柔。 童雩自动把身体紧紧依附在童暐的胸膛,「你……我从小就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 「对人好需要有原因吗?」截住她的话语,童暐淡漠地表示,「我喜欢妳就是唯一的原因,妳这个样子恰好投我的缘。」 童雩闻言怔住了,她傻愣愣地看着他…… 从小就无人问津地待在万佛寺,心中渴望着能回到童家,期盼有家人会喜欢她、疼爱她…… 但为什么她期盼多年的话语竟会从一个跟她毫无瓜葛的男人口中说出?还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她的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哭什么?人家对妳好,妳应该高兴才对,有什么好哭的?」童暐边温柔的问,边揩掉她颊上的泪。 凝视着这样的情人,他心里顿时产生了无限的感慨,同样都是女人,为什么童旻和余儿会差这么多? 没错!这也是他带她落跑的原因。 带着不平衡的心态去应付双胞胎姊姊童旻的需求,对他而言,那是不可能的。或许,他对兄长独宠童旻并没有意见,但那并不表示他没有怨言,从小,他俩就是人人称羡的龙凤胎,但只因长他几刻钟出生的姊姊身体不好,所以,她备受呵护,因为,人人唯恐她会早夭,而他并没有因为性别的关系,占到任何的便宜。 但他却必须背负身为男子汉,应该背负的责任——兴旺家业。 这对他而言,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他们两人年纪相同,他必须扛下家计、书本和与人应对进退等事宜,而那个相貌与他相仿的胞姊,却只要笑得像个白痴,装得什么都不懂,就可以在家里横行霸道? 他为何要为这样的胞姊做牛做马? 更甚的是,闲暇时,他还要陪尽笑脸的帮她打发时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不公平的事? 不!他受够了,他再也不要当受人指使的受气包。 「你要带我去哪?」 望着她腼腆的容颜,童暐摇摇头,淡漠的说道:「就去西湖边散散心,我不会把妳带去卖掉的。」 「我也不值几两钱。」她难过的低垂螓首。 「我不喜欢听丧气话……」截住她的话尾,他认为丧气的事截止到他走出家门后就够了,从此以后,他愿意替她承受所有的风风雨雨,只求她给他一个真挚而灿烂的笑容,「来!余儿,笑一个给我看。」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童雩不解他为何突然变得抑郁寡欢,本来嘛!位高权重的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但她却乖巧地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试探性地询问:「你好象有心事?」 童暐摇摇头,他不习惯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心情,他向来自己解决自己的事,「和妳在一起,什么烦恼都忘记了,我哪里还会有心事?」 「但是……」她仍想说什么。 他张口就堵住童雩的唇,不让她再探问下去。 即使是他的女人,他也不会让她逾越过界线,她只要乖乖的待在他的怀里,他会一肩扛起—— 所有的风雨。 暮秋,西风飒飒。 一对外貌极佳的男女走进西湖旁建筑得极为雅致的「落叶别院」,当地人都知道,那是杭州第一庄的产业。 「好美啊!」童雩是首次来到童府在外的宅第。 「『落叶别院』是大庄主拨给我的。」童暐淡淡的接口,从他加入管事的行列后,童晔便很自然的把他当作是大人看待,凡是丰厚的薪饷、华丽的宅第,一样都没有少他的。但是,他对兄长这种揠苗助长的催生方式,却颇不以为然。 为什么没有人在意要他年纪轻轻就撑起家计的感受? 他……活得好寂寞。 「你好厉害。」童雩转动着滴溜溜的大眼,看着美得如梦似幻的庭院,假山、涧谷、飞桥、流水…… 她的心中感到很激动,因为,母亲临终前念念不忘的「落叶」,她终于看到了。 只是这美轮美奂的假山流水,为何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因为母亲太过于思念这里,所以才会在午夜梦回时,她也感觉到自己曾经数次到访过吧? 「我厉害?我不清楚,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个……」童暐淡淡摇头,他紧搂着童雩的腰肢,「冬天快到了。」 「我有资格当你的妻吗?」回搂住童暐,搭配着这清冷的秋凉景致,童雩觉得自己拥有的幸福来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的心中有一股不安的感受。 「为什么会问有没有资格?大哥……」童暐差点说溜嘴,急忙改口道:「大庄主可以讨一个小孤女当夫人,我为什么不能娶一个小丫鬟?」 「小孤女?」 「对!童家并不在意所谓的门当户对,」他想为怀中的她消除心中的不安,「大庄主上个月迎娶的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孤女。而上行下效,有这样的庄主,妳想会有什么样的下属?人生只有短短的数十年,何必在意那么多?」 的确是如此。 他们童家兄弟向来对世俗的律法都很不屑一顾,只要他们有能力撑起家业,为什么不能为所欲为?只要不杀人放火就行,他一直认定,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童雩稍稍安下心来,她指着偌大的「落叶别院」,好奇的问道:「这别院真的很有名,我没来过,却曾听过……」 面对早已看惯的美景,童暐摇摇头,他还是对怀里的小女人有比较大的兴趣,「美景配佳人,相得益彰。」 看着水池里残破的荷叶,他的脑中突然迸出几句他曾念过的诗句—— 竹坞无麈水栏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敢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 「你心情不好?」童雩跟着母亲念过几本书,凭直觉的问道。 童暐摇摇头,语焉不详地说:「这一切都是我该得的,妳既然跟了我,就可以安心的享受,我不会让妳吃苦的。」 童雩贴在他的怀里,默默不语。 她无法安心的享受这到手的幸福,但又不希望这平时可望而不可及的承诺会平空消逝,所以,她只有紧紧贴在他的胸怀。 感受着这个自称是她夫婿心脏跳动的声音。 因为,有了他的心跳,加上刺骨的西北风,可以更肯定地告诉她,她不是在作梦,这次来的幸福,是真的。 端坐在铜镜前,童雩让柳儿帮忙梳理自己,看着镜中的身影,她错愕得感到很不可思议,他亲手为她挑来的丫鬟,手脚果然比春水还俐落,光看柳儿帮她画的眉毛,就勾画得又细又长,看柳儿替她绾的髻,是时下闺中女儿最流行的「挑心髻」。 原来,柳儿把她长及至腰的乌发用发髻梳成扁圆形,顶部再簪上个宝石花朵。 童雩情不自禁的眨眨眼,看看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这是她吗? 数日前,她才看到来万佛寺礼佛的金大姑娘梳这个头呢!记得当时,她还满脸欣羡地看着她…… 「姑娘,妳来试试这新裁的蝶恋裙和风绡衣,这是主人特地请锦衣坊的人为妳裁制的。」柳儿把刚送来的新衣递上。 童雩接过衣裳,默默的换上。 她是在作梦吗?长年穿著粗布旧衣,她早已习惯了。 但世上有哪个女人不爱穿新衣呢?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是,她作梦也没想到…… 「哎呀!姑娘,妳真是太好看了。主人看到一定会很高兴,蝶恋裕穿在妳身上,不长也不短,风绡衣也宜宽宜窄,嗯!真是太好看了。」柳儿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忙着催促童雩,「赶快去给主人看看吧!」 童雩羞得满脸潮红,她眨着水汪汪的双瞳,「这……好吗?」x 「好啦、好啦!」 禁不住贴身丫鬟的怂恿,童雩终于点头,转身便往厢房外奔去,她记得他曾经说过,今天要在书斋和西湖一带的管事谈公事。 哪知当她绕过回廊,却看到沉香亭里有两具正交缠在一起的躯体。 「阿烟,妳那里还真是紧啊!」 童雩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亲眼见到昨晚抱着自己的男人,此刻却抱着另外一个男人做最亲密的事? 「阿暐……再给我多一点吧……」 「妳可真是不容易满足啊!呵呵……」 她看着他身下那个娇小的少年,双手正紧抓着沉香亭的柱子,口中不断发出呻吟声,「我求你……」 「小宝贝,我当然会依妳啦……」 童雩心中感到一阵刺痛,原来,他都是这么称呼他怀里的女人的。 瞥见竹廊中有一袭粉紫色新装的身影,但童暐却视而不见,反而还以唇吻上怀中的人儿,囓咬着她柔弱无骨的敏感点。 看到身下的步非烟飘飘欲仙的模样,童暐这才慢慢的压下怒火。 没有人可以背叛他! 没有人可以…… 只要是他的「东西」,除非他不要,否则,没有人可以碰。当然,他所说的「东西」也包括人,没有一个女人敢没有经过他同意而离开他的。 余儿最好只是想回房去休息! 否则,哼哼…… 童暐看着从树上飘下的落叶,没有人知道落叶飘落后的命运,就像女人经他摘取后,她们无权去窥视自己的命运一样。 北风狂卷,枝头上的叶子,一片片被漫天的狂乱卷下…… 童雩狂乱地奔跑,她抹去颊上的泪水,却抹不走心头的痛楚,原来,她真的只是男人手中的玩物,就跟北门的娼妓一样,都是男人的玩物。 是娘最瞧不起的那种女人…… 不断涌出的泪水阻挡了她的视线,童雩无法辨识离开这里的路,心中悲切的泣不成声,娘啊…… 「姑娘,主人请妳回去。」三个高壮的大汉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合力阻挡童雩亟欲离去的脚步。 「我不回去!」童雩伤心的大吼。 心上的疼痛好象是被针扎到似的,她的美梦全都破灭了,原来,她只是被人玩弄的玩物呵!不行!她好歹得留涸美名,毕竟,她是童府的大小姐啊!她要趁别人还没发现之前……回到童家。 「余姑娘,请妳让我们兄弟好办事。」三个大男子渐渐把童雩包围住。 「你们让我走……我是……」 她要眼所有的人宣布她其实是「童雩」! 她要回家了,她不要继续再待在这里被人踩在头上,她要回家去见她的家人…… 突然,童雩感到颈部一阵疼痛,她闷哼一声,慢慢的倒下。 「柳儿,看妳干得好事!」把童雩打昏后,三个大男人站得老远,口中吆喝道:「快把人带回厢房。」 「我想让她见识、见识烟姊姊的功夫嘛!我怎么知道她会那么激动……」柳儿慢慢的从树丛后面冒出来。 她以讨好的眼光看着家中的三个男丁,哀求他们别泄了她的底。这些年来,步非烟给了她不少好处,所以,她非得帮步非烟通风报信不可。 她哪知道这个新来的女人这么难搞? 唉!她怎么不是出去大吵大闹一顿,然后,让主人把她轰出去?现在还累得自己必须出来搬人,柳儿可不是那种干粗活的丫鬟耶!她在心中哀嚎道,这余姑娘好重喔…… 天!她真是重哪! 第三章 「唔……」 童雩娇吟一声,辗转醒过来,她骇然的惊觉眼前一片黑暗,为什么她看不到任何东西?而且,她的颈子后边有些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双手好象被绑着? 为什么? 童暐的嘴角呈现一抹冷漠的弧形,他的瞳孔里反射着一名裸女,连肚兜都没有穿,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刚看见余儿的双眼被绸缎蒙住,双手被关外引进的天蚕丝缚在身后,全身赤裸裸的,像个刚出生的婴孩般蜷缩在床上,他诧异得瞪大眼,难怪在他进门前,步非烟曾坏坏的要他好好享用?! 嗯!是那个丫头搞的鬼,真亏她想得出这个新花样,他满意的心忖。 眼前是这么秀色可餐的裸女,不管他曾见多少个,都会令他血脉偾张、心神荡漾,更河况,眼前的人还是他心爱的余儿呢! 还不仅如此,因为,她的全身里在温暖的红棉被里,加上室内有熊熊燃烧的火炉,驱走了初冬的寒意,所以,童雩没有发现她被剥光衣裳,门户大开地欢迎男人的光临。 看到她如脂的凝肤,他下半身的欲望又倏地挻立,他突然心忖,要是别的男人看到这样的情景……童暐立刻把门阖上,只因她是他的。 静默中,关门的声音也显得特别响亮,童雩慌忙地询问:「是谁?」 「妳说还有谁可以自由进出妳的房间?」童暐走到床边…… 童雩顾不得他人的想法,紧紧的缠住他,她毫无羞耻心的欢叫声充斥在整个房间,连门外观战的柳儿也不禁摇头。 「真是太厉害了,难怪烟姑娘会甘拜下风!」 尽管厢房内春意无限,充满了旖旎的春色,但似乎还是掩盖不了越来越低寒的气候,雪花慢慢的飘飞…… 杭州的第一场初雪,已降临。 「可恶!可恶!」 步非烟用力捶打着枕头,从她一进屋后,她就只有捶打枕头,以清心头的怒气。 真是气死她了! 那个蠢女人居然敢跟她抢男人?她一定会要她好看的。 「别生气了,烟姑娘。」 柳儿躲在门外已经好一阵子了,她算算时间,觉得步非烟的气可能也清得差不多了,才敢端着刚做好的小点心进到屋内,「我刚做好的蟹黄汤包,妳来吃吃看。」 「妳还敢进来?」 看到柳儿,步非烟倏地从床上跳起来,对着她大叫:「都是妳出的馊主意,妳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妳还敢来?」 「烟姑娘,有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嘛?」柳儿赶忙把点心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道:「原本我只是想让主人更喜欢妳,便把余儿姑娘当作礼物,绑了送给主人欣赏。而这件事,当初妳不是也说好吗?」 柳儿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当初,她俩的确是如此的算计,因为,冲着步非烟对童暐的了解,在他把余儿「吃」了之后,通常会更加疼爱她,她哪知事情会变成这样? 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光看童暐吃完余儿后那么满意的态度,日后,他会不会更加对余儿疼爱或许还是未定之数,但这已足够让步非烟的警戒心大起了。 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步非烟已经笑不出来了。 「烟姑娘,您也别急……」 步非烟截断柳儿的话,杏眼圆瞪的说:「我怎么可能不急?阿暐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女人!」 「那个来历不明的余儿姑娘,哪会是妳的对手?」看多了在童暐身旁来来去去的女子,柳儿依照事情的发展一一分析道:「妳看她那么浪的摸样,搞不好是从哪家妓户出来的呢!而妳和主人是表兄妹,将来把妳娶回童家,这才叫做亲上加亲,何乐而不为?再说,咱们家的老夫人可是很喜欢妳的,妳难道忘了吗?」 「也是啦!」 听了柳儿不着痕迹地安抚后,步非烟不禁频频点头。 看她差点急昏了头,都忘记表姨妈早就说过她和童暐是门当户对,在七、八百年前就要她改口喊童老夫人一声「娘」,只是,那时由于碍着童晔的婚事未定,才没有再提起他俩的婚事…… 对喔!她怎么忘了? 童暐再怎么喜欢妓户的女人,也不可能把她娶回家吧?想到这捏,步非烟才感到安心些。 「怎么样?烟姑娘,汤包吃得下了吧?」见到她的脸色好转,柳儿这才敢开起玩笑。 「哼!臭丫头,敢消遣我?」 步非烟反瞪了柳儿一眼,「要是阿暐到时也要把她娶进门,妳看我怎么收拾妳?都是妳害的,说什么要送礼物给他,讨厌!」 想到要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她未来的夫婿,步非烟还是万分不甘心。 「那就看妳怎么做啰!」 柳儿叽叽咕咕地在步非烟的耳旁低语,看到她俩兴奋的模样,想也知道,准又是一条害死人不偿命的奸计。 「鬼丫头,还真有妳的。」步非烟也频频点头。 「这样妳就不会担心了吧?」 步非烟用食指戳了一下柳儿的头,爱娇地瞪了她一眼,「我怎么会不担心?我担心收拾完那个余儿,我要拿妳这柳儿怎么办?」 柳儿听了脸色大变,慌张的猛力摇头。 「谢谢烟姑娘,但柳儿只要妳多给些赏银,让柳儿的老家好过点就行了。其它的东西,柳儿压根儿不敢想。」 开玩笑!她再怎么不怕死,也不想把自己赔进童家,当童家庄主的女人,那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看到柳儿的反应,步非烟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哪里知道柳儿这么帮她,是不是也是想童家二夫人的位置?她当然还是问清楚好。 省得她整天作噩梦。 第四章 「咻!」北风呼啸而过。 柳儿打开窗扉,清凉的空气也随即流窜人整个空间,她才发现外面下了一夜的雪,整个落叶别院变成一个冰雪筑成的世界,显得格外的美丽而冰冷。 「唔……」童雩翻了一个身,瞇着眼承受刺眼的光线,那是亮得刺眼的白雪…… 「余儿姑娘,妳醒来啦?」柳儿娇憨地走到床边,跟她道喜,「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童雩闻言只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她错愕地看着柳儿,「我……喜从何来?」 「怎么说喜从何来呢?主人特别疼爱余儿姑娘,光是这点就教服侍姑娘的我感到与有荣焉了呢!」 「啊?」 童雩这才蓦然想起昨夜与童暐经历过的欢爱场景,她的粉脸霎时一片通红,想起身解释,哪知一翻动身体,立即瘫软在床上。 「余儿姑娘要小心啊!」柳儿掩嘴轻笑,边去关好门扉,边顺口说道,她在心中暗忖,童零这副样子要是让步非烟看到,不气死才有鬼呢!她也是在为自己的小命着想啊…… 但就在掩门的剎那,没想到童暐却站在门外。 「主人……好早……」柳儿作贼心虚,小脸燥得一阵红,一阵青,她拚命回想,刚刚有没有说出不得体的话? 「妳退下吧!」 童暐走进屋内,摆摆手,只是盯着眼前软瘫在床、柔弱无骨的余儿——那个撼动他灵魂的小女人。 知道童暐那双锐利的眼眸正在审视自己,童雩难为情地低下头。 「看着我!」童暐站在床边,直视着童雩。 他低沉的嗓音传来,加上身体的酸疼提醒她昨夜通宵的欢爱,童雩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全都往上涌,她的脸红得发烫,头埋得更低了。 「我要妳看着我。」 童暐生气地扳起她的下颚,才发现她满脸通红,看起来真是可爱极了,「为什么不看着我?妳不是我的女人吗?」 「你……」她气急败坏地看着恶霸的夫婿,「你怎么可以那么过分?昨天把人家绑起来,还涂那种药……」 童雩越想越委屈,蓄在眼眶中的泪水也在瞬间滴落。 「这样就要哭?」童暐猿臂一伸,不由分说的搂住她的纤腰,舔去她颊上的泪水。 感受到他罕有的温柔,童雩哭得更起劲了。 「哭什么?男欢女爱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我疼妳就好了,有什么好哭的?」拿起放在一旁的绣帕,他轻轻的替她抹去泪水。 「好丢脸喔!人家被你弄得那么丢脸……呜呜……」 童雩的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一边诉苦,一边害怕他又去找那个「阿烟」,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笑,但她就是不要他去啊! 「我害妳那么丢脸啊?」 童暐见她诉苦的模样,实在可怜;但紧抓着自己的衣裳,又觉得好笑,终于,他隐忍不住的爱怜全流露于眉宇间,在她的脸上亲啄了一下,「那就顺妳的意,我走好了!」 「不要!」 她尖叫一声,心忖,就知道他会去找「阿烟」! 童雩死命的拉着他的衣衫,全身都黏在他的身上,抵死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要不走很简单。」童暐摇摇头,跟她相处越久,他越发现她的稚气未脱,「妳先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落叶别院?」 听他一提起这件事,童雩又委屈地想掉泪,「你又不希罕我……那个阿烟长得很好看……」 想到他俩在沉香亭里肢体相亲的模样,她心中的妒火又开始燃烧起来。 但娘也曾告诉过她,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如果想当个人人称赞的好女人,她就要容忍他有别的女人……虽然,阿烟并不是女人…… 可是,她还是好难过。 童暐笑容收敛了,他不懂为什么这些女人都是一个样?她们除了要首饰、新衣,还要男人绝对的宠爱? 他对她们难道还不够好吗?或许是他给了她太多的优待和破例,让她竟产生妄想,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这个男人? 或许,他俩应该冷一阵子? 童暐脑袋快速的飞转,他要怎么处理这个状况?他是绝对不会放她走的,但女人天生的通病,又让他联想起家中无理取闹的童旻…… 童暐一把推开佳人,郑重的提出警告。 「凭妳也想限制我?我不喜欢爱捧醋缸子的女人,要当我的女人,就不要过问我的事。」 「我……」 他冷酷地截住她的话尾,「从今天起,妳一出厢房就会有柳儿跟着。我有空,会过来看妳的!」语毕,童暐立即转身走人。 童雩呆愣愣地看着匆匆离去的情郎,一口郁气堵在她的胸中不得发泄,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他要这样伤她?他不爱她吗? 眼眶中浮起的泪花阻挡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童暐的身影,只看见屋中精致的摆设,以及抹去她泪水的绣帕…… 她却看到窗外又降下冰晶似的雪花,缓缓飘落在苍茫的苍穹间,清冷的风亦由窗扉的细缝灌入…… 杭州的第一场雪已经下了吗?为什么她觉得爱情给她的感觉就像这场冬雪一样,好冷、好冷! 「阿暐、阿暐!」 步非烟披着银自色的狐裘,眨着晶亮的大眼,嘟着小嘴,满脸不高兴地跟在童暐的身后打转。 「怎么啦?」他终于开口问道。 见童暐终于停下脚步,步非烟赶忙跟上前,拉着他的手臂,「你怎么把柳儿拨给那个女人用呢?人家我喜欢柳儿帮我梳头发耶!」 童暐瞄了步非烟一眼,久久不语。 「我可没说我讨厌那个『余儿』喔!」步非烟大眼珠转了一下,赶紧声明,她得确定自己没有触碰到他的忌讳,「你也知道我跟柳儿好,当初,如果不是柳儿的手艺是咱们杭州城是有名的,你也不会去王大户家把她买来……每次,我到你家,你不是都把柳儿拨给我用……」 步非烟叽哩咕噜地抱怨。 「我会叫杭州的管事送一份册子来,到时,我再买一个给妳就好了。」童暐摇摇头,他一点也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这么爱计较这种小事? 讲到梳髻的功夫,柳儿的确是杭州有名的好手,但是,步非烟一天到晚都作男装打扮,又用不着梳髻跟他人比美;再说,她的性子直率,一根肠子通到底,又不爱穿流行的衣饰到庙里上香…… 那她要柳儿的功夫干嘛?连童旻都嫌梳髻麻烦,情愿绑个麻花辫了事,怎么如今步非烟反倒来跟他要人? 他真不知道女人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真的要再买一个给我?」步非烟笑得合不拢嘴,暗自在心中忖道,童暐果然还是比较在意她。 买一个好丫鬟可是很贵的呢! 童暐摇摇头,提醒步非烟,「那妳可以放我去算帐了吧?」 「当然、当然。」 步非烟猛的点头,并再三提醒,「你可要记得喔!我要的是跟柳儿手艺差不多的丫鬟,你不能随便买一个来搪塞我哟?」 「知道了。」 「我自己走可以吧?你不用送了。」她心情愉快地挥挥手,径自走了。 其实,步非烟只是受不了被一个新来的女人比下去,那样她可是会发疯的。但……这种小心眼的事是不用告诉童暐的,他压根不了解女人的感受,说了也没用。 「那妳慢走,我不送了。」童暐响应道。 他真的不了解,一个丫鬟就可以让她高兴成这样?不过,步非烟的心情向来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也是不争的事实。 算了、算了!只要她高兴就好。 望着步非烟渐渐消失的身影,童暐亟欲离去的脚步却突然放慢,浸淫在这清冷的空气中,他突然不是那么想回到屋里,毕竟,回去还不就是看看帐本、画画船期吗? 他做都做懒了。 兴旺家业当然是他分内之事,但他现在就是不想碰。 望着漫天的飞雪,童暐突然觉得自己很孤单,为什么他和他的女人会有这么大的隔阂? 连他喜欢的余儿也是这个样? 当时,娘在这里赏雪,也曾有这种心情吗? 唉!人与人之间真的存有莫可奈何的距离啊!他俩之间难道只能用肉体的交缠、物质的提供来弥补吗?那他是不是该庆幸还好他会赚钱?只是若真的如此,当人也未免太寂寞了吧?银两竟是人与人沟通的桥梁,寂寞则是人世间的常态? 他心中感到好冷! 说出来,大概没有人会相信那个善于长袖善舞的「杭州第一庄」的少庄主竟会如此的愤世嫉俗吧? 没错,这才是真正的童暐! 风雪越来越大,整个天地都因为风雪不断的关系而变成银白色,今年的雪下得还真早。 听城中管事送来的回报,因为大伙没料到天气会突然降温,所以「童记」的药铺全都人满为患。 他心忖,从小就体弱多病的童旻此刻也应该开始咳嗽了吧?童暐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残酷的笑容。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希望自己也病得唏哩哗啦的,这样,他就什么都可以不知道!什么都可以不用管了。 或许,那他的心就不会这么冷了。 如果童旻也看着娘在落叶别院病入膏肓,而他爹却在隔壁的厢房大玩别的女人,她还会这么天真无邪吗? 她的笑容还会这么单纯吗? 偏偏承受娘悲苦的人,只有当时才五岁的他而已。 他看着他娘独守绣房、看着院里的雪景发呆;他看着他娘病得昏沉,嘴里还咒念着那些狐狸精…… 「暐儿,你一定觉得娘很傻……」 「娘不傻,娘最聪明了……」 「真的聪明就不会要显示我有度量……劝你爹多纳几个妾了……我只是二房而已,哪来的资格讲这种话?我惹得大姊生气……新来的狐狸精又霸着你爹……咳咳……我真是自作虐啊……」 「娘,不要再讲话了……妳在吐血……」 「不讲……就没有机会讲了……暐儿,你以后千万要记得,人是不可以心太软,不用太顾虑别人的想法……不要像你娘一样傻……」 「娘……」 「也不用爱人……太累了……想当时,娘还不是一堆人上门求亲……你爹是远房的表哥,他没来求亲……我就爱上他了……还求他带我回家……」 「娘!妳一直在吐血……」 「我一直以为我爱他,我对他好……他也会用相同的心来对我……暐儿……娘好傻,对不对……」 「娘不傻!娘最好了……呜呜……」 「傻子……这哪会不傻?你爹背叛我对他的爱……我每天等他……等得好痛苦啊……你知道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 「是不敢说……还是不知道……他带着新的女人在隔壁喝酒唱曲吧……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去找爹回来……」 「不用了……现在已经不用了……我病成这样……他哪会来看我……也好……暐儿……你记住娘告诉你的话就好了……娘己经不管你爹了……」 「我会一辈子记住……」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童暐仍是记得大雪纷飞的那一日,娘边吐血、边和站在床边的他说话的内容。 几天后,他娘就阖上眼,不再跟他说话了。 而他爹也没说什么,就把娘埋在别院后的落花冢。 童暐在冢前对着自己立誓,他会听从他娘的遗言,让娘安心地走! 而大病初愈的童旻只是在坟边摘着花,她天真浪漫的举止简直令他不屑。他们两人年纪相同,为什么她可以无知得这么幸福? 所以,童暐从那天以后,独立撑起所有的悲伤与快乐,不再依赖家人。 虽然,长他十岁的童晔对幺弟的转变感到十分忧心,但他又忍不住又庆幸家业日没有人分担,所以,只是替童暐请了私塾夫子特别指导他,不再多话。 童暐知道兄长心疼他的早熟 但一切都已来不及了,他娘已经去世,而大哥则是大娘的独子,得天独厚得天经地义,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娘的委屈? 冬雪漫漫,冷入他的骨里,童暐悄悄的捏紧拳头,任凭冰雪把他冰冻,因为,也就只有这场冰雪才能了解他娘的悲情。 而他也愿意让这场看似无尽头的风雪将他冰封。 童暐怒气腾腾的加快脚步往微雨苑走去,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的怒气,但他身边的童仆却没有半个人敢接近他,因为,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太可怕了。 「主人……」 柳儿一看到童暐走进厢房,立即松了一口气,她哄人吃饭的差事总算解脱了,她在心中暗忖,那童雩要死、要活就不干她的事了。 童暐摆摆手,示意全部的手下都离开现场。 众人得令,各自用火速的速度离开微雨苑。没办法,童雩对他们而言实在太难缠了,正得宠的她突然说不吃东西就不吃东西,偏偏主人和西湖的管事又在书房开会,步非烟则醋缸抱得正猛,不肯帮他们传话…… 他们只好几值守在临水书斋、几个守着微雨苑,大伙心忖,只要人不跑,不死……天塌下来,都没们的事。 「为什么不吃东西?师傅做得不合妳的胃口?」童暐搂住童雩的腰,要她正视自己。 童雩却神情凄苦地望着他。 「你果然是总管事,童家的生意,你要忙,落叶别院的大小杂事,你要管;连我吃不吃饭,你也要问?」 童暐闻言,那张俊脸霎时气白了,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妳敢在我面前耍刁?妳当真以为我拿妳没办法?」 童雩不说话,蓄意别过头不理他。 童暐嘴角微勾,随手拿起放置在茶几上的醇酒,含了一口,便强行哺入她的口里。 「你……怎么……」童雩被辛辣的醇酒呛得说不出话。 「妳是我的女人,我可以不管妳吃不吃饭,但我可非得管妳让不让我『吃』!」他强行搂住她的小蛮腰,一边隔着衣衫抚摸她丰满的胸脯。 童雩用力的挣扎。 但是,两餐未进食的她根本抵不过童暐的蛮力,虽然她口中支支吾吾地抗议,但却像要勾引童暐般,两人粘贴得更紧密。 童暐欲动手扯她的衣衫。 「不要……」 「妳不吃饭,我就马上要妳。反正,妳闲着没事干,陪我玩玩也好,我们也不用斗这种气!」童暐冷漠一笑。 童雩被他无赖的说词气得直跳脚,反抗的心也更加强烈。 如果他在乎她的身体,为什么不用温柔一点的方式让她吃饭?让她知道他很在乎他,又会如何? 她气呼呼的张口就咬住童暐的手指。 「啊!原来妳是个闷不吭声的小野猫?」童暐眼中闪烁着好玩的神情。他反手捏住她的下颚,被咬住的手指则变本加厉的往她的小嘴内探索,似乎是误会她的意图,「好好舔!服侍得好,我会更疼爱妳。」 「不要啊……」 「已经到了这个田地,妳还能说不要吗?」 「啪!」地一声,童雩的衣衫立即被他撕开,雪白的肌肤呈现,童暐立即扑上她。 她奋力扭动被压制的身躯。 正当两人在床上私缠不清时,一道女性嗓音传来—— 「不要脸的女人!居然敢引诱我的暐儿?」 门口传来一阵辱骂声,命两人都诧异地停下动作,童暐转过头,才发现童旻居然来了! 童雩狼狈地喘气,赶忙遮住裸露的娇躯,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旻儿,妳来『落叶』做什么?」童暐立即快手遮住童雩的春光,基本上,那是他的专属权,别人无权看到。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旻儿……」 童旻立刻制止胞弟的说教,「你管我乱跑,你自己还不是带着女人躲到这里来?我不过是做跟你同样的事,你管得了我吗?」 童暐耳尖,没遗漏胞姊的话中有话,立刻狠狠的瞪着她。 「妳带谁来了?」 「我有说我带人来了吗?」童旻晶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狯的神采,但她根本骗不过了解她至深的胞弟。 「谁?快说!」童暐的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嫂子啰……呵呵……」 童旻耸耸肩,她又不想当胞弟的红粉知己,她才不怕他呢!所以,只要有不无聊的事可以做,她当然不会忘记她的闺中密友——水莲儿啰! 毕竟放水莲儿一个人待家里多无趣啊?来这里,她俩还可以偷看妖精打架呢…… 童旻不想掩饰自己的好奇,她睁着明亮的大眼,拚命想偷看被童暐塞在身后的狐狸精,听说她打败了步非烟,把步非烟气坏了呢! 这真是太稀奇了,向来只有步非烟气坏人家的份,怎么这回情况颠倒了呢?原来,世上还真有盖世狐狸精呢!童旻觉得她真是太愉快了。 「旻儿,妳!」 被她气到说不出话,童暐一时忘了,除了怀里的这个女人外,还有童旻也可以把他惹得勃然大怒。 「我怎样?哈哈……」童旻看胞弟被自己气得火冒三丈,打搅他们「办好事」的目的已达成,她耸耸肩,不屑地丢下一句话,「你们休息吧!我先走了。」 「妳给我站住!旻儿……」 丢下手边的童雩,童暐的性致已完全被胞姊打散,他现在只想逮住她,好好的修理她一顿。 真是太可恶了!童暐在心中暗忖,这吃饱撑着没事干的讨厌双胞胎姊姊。 第五章 「妳给我站住!」 童暐箭步一窜,在竹廊中抓住逃窜的胞姊,挡住她亟欲躲藏的身影,「嫂子的病才好,妳为什么把她带过来?」 「在家多无聊啊!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童暐才不相信童旻狡猾多诈的说词,他怒气腾腾地瞪着她。 微雨苑里的麻烦事尚未解决,她就突然带着大哥最珍视的嫂子往这里跑?那待会儿,大哥不过来接人事真是怪事咧!童旻是认为他还不够忙吗? 「你凶什么啊?我都还没跟你算把我丢在家里的帐,你倒怪我把嫂子偷偷带出来?大哥……」 「童旻,妳说什么?」童暐瞪大眼,童暐听到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啊?」童旻赶忙捂住嘴,转身逃之夭夭! 她在心中思忖,真是下好玩,自己怎么把偷偷将嫂子带出来的事说出来了?那大哥明天不就会到落叶别院来了吗? 真是太难玩了。 童暐已经气到没有力气再发火,也不想去把爱玩的胞姊追回来。对于这个专门只负责捅搂子的姊姊,他已经彻底死心了,拿出系在腰间的雪王笛,他吹出一段悠扬的小曲…… 「少主人有事?」由他雇养的江湖好手立即闪出。 童暐收了笛子,眉目含笑地恳请。 「仰哥,可不可以帮我走一趟『杭州第一庄』,通知我大哥,说嫂子在『落叶』的消息?」 「少主人客气了。这是我分内的事!」一身劲装的江湖客低声领命。 他心忖,自己受第一庄雇请多日,当然知道大夫人是大庄主最重视的人,她大病才痊愈,就被带到百里之外的别院,大庄主若知道,必定会暴跳如雷…… 想看那整天胡闹的骄蛮童旻会受到惩罚,他立刻嘴角微勾,领命后立即转身而去,墨绿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 童暐觉得有些怪异,不知为何,他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个镇日不出声的江湖客,对他的命令似乎有点迫不及待? 算了!他无暇管这种小事,他的女人还在等他…… 漫天的雪花粉飞,童雩呆呆地站在窗边,无声的泪水突然滑落脸颊。a9egfveuq7 rnaajbza7v 她径自打开窗扉,让冷冽的北风灌入室内…… 她打了一个哆嗦,全身发颤,感到好冷…… 但童雩不想关窗,她想让无情的北风吹醒她,吹醒她的春梦,因为,虽然现实是如此的残酷,他……已娶妻了吧? 那个相貌柔美的女子和他长得是如此的神似,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唯有那个女子,才敢理直气壮地喊「我的」暐儿这种话吧?童雩记得,那个男生女相的人也直呼他——「阿暐」,只有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啊! 泪水滴滴落下,为什么她会为他感到心痛?为什么她还看不破?为什么她还会对他有期待?期待他爱她?期待他来看她…… 「哭什么?」 童暐蹑手蹑脚的一把从童雩的身后搂住她,见她哭得连小脸都红了,立刻心生不忍,「这样会冻坏喔!」 见她哭泣,童暐没来由的就是想多疼她一点,他轻轻吻去她颊上的泪,心忖,这个小女人是他喜爱的…… 「你怎么回来了……」童雩半带诧异、半是欣喜的问,眼泪则掉得更多了。 「我是妳的男人,为什么不能回来?」他轻声询问。 亲吻着她的香发,有股淡淡的花香窜入他的鼻间,他心中倏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哈啾!」童雩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童暐立即把窗扉阖上,淡淡地威胁她,「跟妳说会冻着吧?妳看!马上打喷嚏了吧?等着凉妳就知道了……」 「我?」 她想反驳他的话,但又惊讶他多变的情绪,童雩不知道他对自己为何忽冷忽热。 两天前,他才凶巴巴地警告她不准私自出门。 又派柳儿盯住她…… 害她一直很伤心难过,但现在他又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情绪会这样反反复覆的? 他毫不吝惜地把身上银狐的披氅解下,披在她身上,「先穿著吧!我再让锦织坊过来量量妳的尺寸,替妳做一件。」 他的披氅虽然在肩膀部分就宽了自己一倍,童雩还是忍不住感动起来。 所以,她趴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 「又哭了?」 「你那天发了脾气嘛!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好难过……」她静静的窝在他的胸膛中掉泪,感到一股很幸福的感觉。 童雩突然颇能体会她娘的心情,为什么她愿意当爹最小的一个妾?只要他爱她、疼她…… 她真的愿意和其它的女人分享这个夫婿。 甚至是那个阿烟!只要他的心里容得下她,那么,无论他心中的位置再怎么小,她都不介意。 「也为了这个不用膳?」童暐搂起身材过轻的她,服里闪过一丝晦暗的神采。 「你不要我,我也不想要我自己……反正也没有人要过我……我从小就被丢在……外边……家人都不要我……」 「不许胡说!不可以这样说自己!」童暐眉头皱起。 「原本就是这样啊……」童雩的眼眶又泛红了,「我叫『余儿』!就是多余的意思,娘也这么说……」 童暐听不下去了,这种丧气话多说无益,「小傻子,我不要妳,何必要柳儿跟着妳?我不会直接把妳送出『落叶』不是比较快?阿烟还向我抗议我把柳儿拨给妳用……」 有这回事? 童雩眨眨眼,娇憨里带着绝对的好奇。 「他为什么那么小气?男人应该大方一点啊?那你也要骂他,那才公平。」知道他疼她,她高兴得不得了,开始跟他讨论怎么样才算公平…… 「男人……哈……哈……」 「你笑啥?我……」 「对不起,妳的话实在太可笑了……哈哈……」童暐一口大气梗在胸口,开始狂笑不已,他怎么可以不爱这么可爱的她? 娘!对不起……他在心中暗忖,我还是爱上一个女人了……我就单单爱她…… 童暐在心中复诵着他的心声。 童雩瞪大眼,「你快说嘛!什么事那么好笑?」 「呵呵……」看来,他们之间尚有许多未解释的误会,步非烟的长相怎么会像男人?说她像个男孩还差不多。 童雩被取笑得满脸通红,她想抗议,哪知难过了一整天,始终没有进食,如今和他一起说笑,心情一松懈,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不许再说话!」童暐以食指挡住她的唇,「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啥事?」 他捏捏童雩的鼻头,「不许装蒜!妳先喂饱自己的肚子,我还等着妳来『喂饱』我呢!」 童雩闻言,立刻满脸通红。 见她的小女儿娇态毕露,童暐这才满意地放开她,拍手示意在门外等候的柳儿,「可以让厨房送几样湖蟹河鲜和小点心进来了。」 「好!」 守在门外探听里面状况的柳儿只有惊讶和摇头的份,她真的没想到主人这么会哄女人?每个女人看到他,都自愿化成一摊水,百依百顺哪! 只是,情况好象满糟糕的…… 她好象帮错人了耶!看样子,以后的少庄主夫人好象不是步非烟,那她要怎么办?没有家世背景的童雩居然可以让表小姐让位…… 那件银狐的披氅很贵耶!少主人让她穿也就算了,居然还说要帮她再找一件更好的?那…… 她不是押错宝了吗? 还是因为「杭州第一庄」的庄主们选妻的标准比较特别?柳儿真的觉得很头痛,她巴结错人了,呜呜…… 「不要在这里……」 童雩低声抗议,双手紧抓着童暐的肩胛,口中发出低吟声,她已经被他挑逗得快发狂了。 就任凭他们忘情的欢爱传送到众人耳中吧! 「你……爱我吗?」昏眩中,童雩还记得要句承诺。 「当然爱妳!我爱妳……直到地老天荒……都会爱到底……」来回冲刺中,童暐也许下无悔誓言。 「我也会爱你……」 童雩的感官在他的放任与恣情当中盘旋着,他带给她的温暖、痛苦与羞耻……全都化为浑然忘我的甘美。 这是一种彼此占有的幸福! 其实,童雩的感觉的确没错,真的有一双锐利的眼眸注视着舱楼里发生的一切,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男一女,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 天地都疯狂了吗?老天为什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什么会让他俩相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风雪无情地吹刮,在无尽的苍穹里,彷佛只剩下这个声音在回荡,风越来越大,雪越下越多…… 而夜,也越来越深。 「呜呜……」 步非烟趴在水莲儿的怀里,使劲地、用力地大哭,似乎要把她的怨恨和不平,一口气全部哭完。 「烟表姊,外头下雪、屋里要淹大水啦……」 童旻瞄准一块枣泥馅山药糕,顺手丢进嘴里,边嚼边刻薄着步非烟,任谁都看得出来,此刻她的心情很愉快。 「旻儿,注意妳的吃相。」 她向兄长吐吐舌头,笑容不减地表示,「知道啦!」 童旻知道大家为了弟弟喜欢一个丫鬟觉得很烦,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她不懂步非烟有什么不甘心的,童暐还不是丢下她,带着童雩到这里玩?那个童雩的魅力比她还旺…… 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过来!」水莲儿边安抚步非烟、边温柔地朝童旻招招手。 童旻笑嘻嘻地走到水莲儿的身旁。 水莲儿憋着气,强忍住满腹的笑意,替童旻擦去她脸颊上的糕饼。 她忍不住坏心的思忖,谁教平时步非烟的气势太盛,认定童暐就是非娶她不可,所以,别说是要她巴结童旻,连童家新的厨房师傅上任,作出希罕的茶点让大家尝味,她和童旻都会争个妳死、我活,互不相让。 难怪当她有了情敌,童旻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唉!这两个活宝。 「不行!这是万万不可以的。」站在窗前沉思的童晔突然冒出这句话。 「不是我说风凉话,暐儿才不管可不可以咧?」童旻顺手拈了一块藕粉桂糖糕,塞入嘴里。 她的眼睛马上冒出星星状。 真是太幸福了!为什么会这么好吃?还好步非烟的心情不好,没空跟她抢点心,童旻真希望步非烟每天心情都不好。 「妳吃东西就别说话!」步非烟瞪了童旻一眼,她现在只能真求童晔,「晔哥,你就帮帮我吧!」 童旻不快乐地用鼻孔哼气。 凭步非烟这种货色,居然妄想当她的弟媳?哼!虽然她也不喜欢那只「盖世孤猩精」,不过,她看到自己总是头低低的,一句话都不敢哼!算她识相。 凭着她俩对自己的态度,童旻在心中发誓,她一定会让步非烟后悔!哼…… 水莲儿拍拍童旻的手掌心,示意她安静,因为这两天,童晔为了小叔的新恋情已烦到快要抓狂了。 她俩不要斗嘴总是没错的。 「我知道!烟儿、旻儿,妳们两人先回房休息。这事我会处理。妳们难都不准多话,知不知道?」童晔总算开口承诺了。 听到大表兄肯帮忙,步非烟乐得直点头,却兴得回房去了。 「哼!做作。」 童旻不大开心地坐在桌前继续吃糕点,她是没说话啦!但那并不代表她没意见。 不过,大家都当她是个小孩子,从来没有人理会她在想什么。 她负气的猛吃糕点,并打算赖在兄嫂的房间,听听看他们准备怎么对付那个「盖世狐狸精」!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北风越刮越紧,这场风雪,到底要下到到何时才停?没有人知道。 第六章 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婵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五代、菩萨蛮、牛峤 童雩梳拢长发,浑身慵懒地坐在铜镜前,在薄薄的双唇上点了一些绛红。 昨晚,童暐说要带她去见他的家人,害她紧张得坐立难安。他们会喜欢她吗? 如果他们不喜欢她…… 童雩使劲的摇头,禁止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揣想,他是那么的疼爱自己,她会幸福的,他们一定会喜欢她的。 望向床上那袭绣有鸳鸯的帐衾,枕上还留有被汗水溶解的脂粉,她闭起眼,都会看到他健硕而有力的躯体…… 与她彻夜不停的欢爱哪! 他彷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她在朦胧中,似乎听到井上的汲水声……那时,天应该快亮了吧? 但他笑而不理,继续拥抱她。而她也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让他在她的身体上尽情欢乐,不管天明、天暗…… 童雩到了此时才知道情爱有多炙烈,但她真的愿意这样陪他,直到地老天荒。 「雩儿……」低沉的男音自微雨苑的入口处传来。 童雩以为是童暐来带她出去见家人了,慌乱地从厢房冲出来。 却看到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人。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吗?」童晔扬起眉,神情有点忧伤地看着久违已久的妹妹。 只是,他没有想到两人再见面,居然会是在这里?童暐感慨万千地看着童雩,这些年来真是太委屈她了。但是…… 「大哥……你怎么会来这里?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童雩满心疑惑,兄长怎么会找上微雨苑呢? 莫非童暐早知道她是童雩了? 也对,他是童家的总管事,还有什么事会不知道?想到这里,童雩便释然了,忙请童晔入内。 「在……这里住得惯吗?」 两人沉默了半晌,尴尬地对视,陌生的气氛在空气中游移,到底他俩已有太久没见面,也不知道要聊什么。 几年前,童晔曾上过万佛寺一趟,看过这个被他娘蓄意丢在寺里的妹妹。但这几年,童家的生意越作越大,他对于父亲小妾所生的女儿也渐渐遗忘,若非祖母去世满三年,到万佛寺办超度法会,他看到童雩,才想起…… 真是太委屈她了。 「很好,谢谢大哥关心。」她淡淡的颔首。 童雩对人都是这样的,若非和童暐之间的放肆和狂野,她是不会了解自己也会有情绪、也会有对生命的热情,和…… 对明日的期待。 「呃……妳和暐儿……」童晔有点难启齿,截至目前为止,他还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 「对!雩儿今生非君莫嫁,还请大哥作主!」 「不行!」 「大哥不同意我嫁给你得意的手下?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他?」童雩抬起头,愤恨地凝视着兄长,她一直以为他是童家唯一肯帮她的人。 「妳疯了?妳怎么可能嫁暐儿!」 「为什么不能嫁?我在童家也不会有人认得,嫁了不是挺好的?我们大家眼不见为净,大娘也不会因为我回来而生气……」 「妳就因为童家没人认得妳,所以认定要嫁给暐儿?」童晔的嗓音也扬起,这真是太胡闹了!自家的兄妹竟谈论婚嫁起来? 翻遍中国婚例,大概还找不到这一项,他们又不是塞外的蛮人…… 就算是塞外民族,也没有亲兄妹婚嫁这一项的。 「我和他都……我不嫁他,那我能嫁谁?」由于兄长的态度坚决,童雩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不行!」 童晔瞪着童雩,他还没疯,这种乱伦的事若传到外头,童家在杭州还能做人吗?他俩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童雩泪流满面,跪在童晔面前,「大哥,我求你行行好!我只要嫁他,我只能嫁他……」 「荒唐!妳要嫁给妳的弟弟?这事若传了出去,童家还能跟人家作买卖吗?」 童雩的泪珠挂在脸颊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兄长。 她为什么听不懂童晔说的话?她的情人是她的弟弟?这是什么意思? 童晔沉痛地看着妹妹。 「这事不要说是在咱们这里,连塞外的蛮人都没有姊弟婚配的。你们要胡闹,我当你们大哥的人,岂能任你们胡闹?」 「他……是我弟弟……」童雩还是反应不过来。 「妳不知道他是暐儿?」童晔被妹妹迟钝的反应搞得有些措愕,「童暐没告诉妳他的名字以及身分吗?」 「他说……他是童家的总管事……」 总管事?童晔皱起眉头,庄里并没有这项职衔,但,说他和童暐是各项经营事业的总管,倒也没错…… 「没有人……告诉我他是……」 童雩受不了情郎变成弟弟的事实,她用乞怜的眼神看着兄长。 但是,童晔怜悯的眼神告诉她—— 这的确是事实。 「你们怎么可以联合起来骗我……我不相信……」不可置信的泪水一滴滴的滑落,童雩缓慢地摇着头…… 她真的不愿意相信啊! 世间唯一宠她、爱她的人居然变成她的弟弟?他俩一碰面,就彼此牵恋,相约要共度一生,而那人居然是她的弟弟? 这是苍天跟她开的玩笑吗? 原本,她一直是什么都没有,现在只是上天把他给她的人又收回去而已,她有什么好心痛的? 童雩想擦去泪水……因为,她的泪水会有干的时候,但心痛呢? 她相信一切都会像她娘去世一样,都会过去的,但是,她心中的伤痕会有痊愈的时候吗?她心痛如绞啊…… 如果过不去,那她要怎么办? 她活得下去吗? 童雩打开窗扉,让清冷的空气流窜,充满在整个室内。她躲开仆佣,径自躲在芙蓉舫,因为,她想来这里悼念他们在这里的狂野记忆…… 她的双手曾紧紧环住童暐的颈,缠绵而深情地给予他响应。 她好爱他啊!好爱、好爱…… 他的一切都让她耽溺。 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他了,她好想他啊…… 可是,她不能再见他了啊……为什么老天要让他变成是她的弟弟? 就是他那张长得十分端正的脸庞,一对浓浓的眉毛和黝黑有神的双瞳,自然勾勒出他俊美飒爽的神采,这样的男人…… 正是童家男人的模样。 不只他这样,童晔长得也是这样,连娘长年随身携带着爹的画像,虽然笔墨褪色,但也依稀看得出画中男子俊美的容貌啊! 她为什么这么蠢?那张画她也瞄过好几次,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相像之处…… 她的心真的陷落了。 「是余儿姑娘?妳怎么了?」负责整理庄内整洁的小虎子冒出来,他听到有些怪异的声响从大门紧掩的芙蓉舫传出,一开门,才发现里面的人是最近深得少庄主疼爱的大美人。 「啊……我没事……」童雩慌忙起身,但挂在脸烦上的泪水还是轻轻的滑下了。 「余儿姑娘……」 初次面对面,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看到庄内闻名遐迩的美人,小虎子紧张得满头大汗。见到大美人掉泪,他的心中更慌了,很自然的想伸出手替她擦泪。 「你们在干什么?」童暐斥喝的声音响起,怒气冲冲地冲进楼舱,立即摔上门,把随从丢在外边。 「我们……」 童雩慌得退了一小步,但她的手腕却被童暐牢牢的抓紧,下颚被强制抬起,「你们怎么样?」 「少庄主,饶命啊!」小虎子吓得浑身发颤。 童暐气得浑身发抖,是哪个混蛋,居然敢趁他忙得昏天暗地时碰他的女人,他们在这里私会吗?那她将他置于何地?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对他,没有人敢…… 「少庄主明察!我只是刚好过来啊……」小虎子慌张地跪在地上,哀哀惨叫。 失去至爱,让童雩的意识混乱,她失神地望着他那张霸气的容颜,她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个人的呢?她忘记了,等到她发觉,她的感情已经自己走了一段路…… 好远、好长的路。z 「妳说句话啊!」童暐强压住满腔怒火,心忖,她是怎么回事?是他误会她了吗?还是她默认了? 「说什么?」童雩的脸上浮现一抹凄艳的微笑。 她快心痛至死了!想到日后的人生无他相伴,梦想中两人相依偎的画面越来越淡,她无权抗议、哀嚎……1 而眼前小小的误会又算什么?童暐会生气,那正表示他在乎她啊!但以后,连这份在乎,她都要不到了。 「余儿姑娘就是爱哭,我一进来她就在哭了,不干我的事啊!」小虎子在一旁继续大叫。 「阿大,把小虎子带出去!」童暐心烦意乱的嘱咐,他不懂,才几天不见,她怎么又变成这样子了? 「是!主人。」 「暐儿,不关他的事,别罚他……」闷不出声的童雩终于开口了。 童暐心中的妒火上升,心忖,看他惩罚小虎子,她舍不得了,才肯说话是吗?为什么他刚才问了好几声,她都不肯回答?莫非……她喜欢上这个下人了? 他狠狠的瞪着,「我不是说没有柳儿跟着,妳不能出房门吗?为什么又不听话?」 童雩怔住了,呆呆的望着童暐,就连他这份无理的霸气,她也深爱着;失去他的专宠、疼爱,她根本活不下去了,为什么大哥要她明讲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可能? 爱即将荒芜啊! 如果这一切都是苍天的惩罚,那为什么要独独对她?她没有做错事啊!她只是爱上她的「弟弟」而已。 为什么…… 「我问妳为什么和另一个男人关在一起?妳不说,妳是非要让我生气,妳才高兴,是不是?」童暐被她无声的泪水搞得心烦气躁,「妳快说话哪!」 她可以说什么啊? 说清楚后,童暐是不是就去找步非烟,而不再理会她了?童雩越想越嫉妒,步非烟也不能跟童暐拜堂成亲啊!那为什么大哥不去找她?为什么单单找她…… 大哥不知童暐的血气都已融入她的骨血当中吗? 他们没日没夜的肌肤交融,他们相约要过一辈子,现在要她放弃,她真的不甘心哪! 为什么她要退让…… 「妳是哑了吗?妳不要以为妳不说话,我就不会追究了!」看着童雩的别扭样,童暐越看越气,她在搞什么? 他一把将她甩到床边。 「柳儿、阿大!你们进来。」童暐令外边的仆佣进门。 在门外偷听谈话内容的仆佣们都蠢相地低着头,慢慢进门。 「阿大,你把柳儿和余儿关到地窖里,等到余儿想到怎么跟我说话,你再去书斋找我!」 说完,童暐转头就走! 「啊……」 柳儿惨叫一声,她怎么这样悲惨啊!被关到地窖?天哪!这种天气被关到地窖,她还活得下去吗? 他们两个情人吵架、斗气,她却被抓来当垫被?要关不会只关童雩一个人就好?又不是她不听话,为什么要连她一起关? 呜呜……柳儿悲情的哭泣。 童雩低头不语,心忖,打死她,她也绝对不说她是他的姊姊。 「阿暐!」 看到童暐跨进「轻烟阁」,步非烟大叫一声,丢下画笔,高兴地冲到他身旁,哪知一不小心,踩到蝶恋的裙襬,整个人往前跌。 「小心!」童暐大步一跨,立即抱住她,「连走路都走不好,还换回裙子?妳是怎么想的?」 「娘不准我穿男装!」 步非烟甩甩头,发簪箍得她的头好痛喔!她一点都不想梳这个髻。 「妳就这么乖啊?呵呵……」童暐语带嘲讽地调笑。 「你最坏了,净会取笑人。」 步非烟娇娇地一笑,轻轻扭动身体,偎入他的怀里,耍赖地捶打他。 听说他把童雩关到地窖,嘿!他总算发现那个狐狸精不好了吧?像童雩整天苦着脸,活像人家欠她多少银两似的,偏偏男人都爱这个调调? 气死她了。害她不得宠的消息传到苏州,她娘气得直跳脚,逼她从此不可以穿男装,她这才换回来这些啰唆的东西,这一切都是那个狐狸精害的。 哼! 「我坏哪?那我走了……」 即使面前女装的佳人眉目如画,童暐还是想念童雩的柔媚,及眉宇间散发出来的坚强,听到步非烟的抱怨,他就顺势抽身,转头走人。 他还是只要童雩。 「不要啦!你已经好几天没和人家说话了。」步非烟连忙从童暐的身后环住他的腰,紧紧的搂住他,语带哭音。 「不准掉眼泪……否则,我马上走人……」童暐听到这种声音,立刻抓狂!他的事情多得做不完,只是想过来散散心而已,她哭个什么劲? 地窖里面已经关了一个耶! 他只有耐心应付一个「爱哭鬼」!如果连步非烟也变成那样,那他一定会发疯!他现在看到眼泪就心烦。 统统不准哭! 「好嘛……你干嘛那么凶?」步非烟立刻收回泪水攻势。奇怪?为什么她用就不灵? 她看那童雩用得很得心应手啊…… 「我还有事没办,我要走了!」 「你才过来耶!」 不理会步非堙的抱怨,全天下穿裙子的女人,他都会想成童雩! 童暐的兴致已全被打散,现在所有女人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他的眼前还是只有童雩那双哀怨的眼神,悲伤地看着他。 他冷淡丢下一句话,「我不想玩了。」 「余儿不是被你关在地窖吗?」被童暐的冷淡气得七窍冒烟,她口不择言地大叫:「难道你要去地窖找她玩?」 童暐瞇起眼,冷冷地看着步非烟。她敢管他找谁? 「我跟你那么久……你凶我,就为了那个狐狸精……」步非烟也豁出去了,立即坐在床边,放声大哭。 「对!我就是为了她。」 童暐冷漠地转过身,大跨步走出「轻烟阁」,头也不回。 他向来厌恶女人用哭来解决事情,更何况是闹? 她们以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招有用,是吧? 那还得要对准他胃口的女人,他才会心生怜惜,比如说,他的余儿。其它的女人,他都觉得很厌烦。 为什么女人遇到事情发生,不能用一点脑袋解决? 为什么她们只会用两缸子的泪水来宣泄她们的不满?童暐仰天叹息,他真的活得很寂寞! 真的…… 不知哭了多久。 抬起头,步非烟傻愣愣地看着窗外纷飞的雪,心忖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前只要她一闹脾气,童暐总是会哄她,哄到她开心为止…… 即使她是在无理取闹。 他不是跟她说过,女人是生来让男人疼的吗?为什么他现在会这样对她?为什么自从那个童雩出现后,他说过的话就不算数了? 他不会再疼她了吗? 还是他只疼别人了? 步非烟悄悄握紧拳头,心忖,童暐是她的,虽说爱情没有先来后到的道理,但她坚持,他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 如果她得不到童暐……别人也休想得到他!尤其是那个女人!那个名为「多余」的女人,她既知自己是多余,又何必出来蹚这淌浑水? 敢抢她的男人?她绝不会让她好过的。 第七章 「好冷啊……余儿姑娘……求求妳!」 柳儿双臂紧缩,口中哀哀叫冷。 她多希望童雩能三思而后行,大家都知道主人很疼她,她只要随便编个为什么没带柳儿出门的原因,相信主人一定会原谅她的。 「不要!」童雩缩在角落,蹲在地上。 「我的好姑娘,求妳行行好……」 童雩闭上眼,一声也不吭。 其实,她冷得牙齿发颤,这个地窖又黑、又暗,好象是平时储酒用的,现在外头的风雪正大,冷风从门糙灌入。 不但寒冷,更是冰入骨里。 但她就是不想求童暐放她出去,如果他知道她是姊姊,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很可笑…… 也唯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在乎她啊! 童雩是不介意这种误解的…… 北风呼啸,在苍穹嘶吼、肆虐……这个冰天雪地的季节啊……所有的生物都绝了生机般,消逝无踪…… 曾有的炙热情爱,是否也会随着这寒天冻地而消逝? 「暐儿、暐儿!」童旻跨大步冲进临水书斋。 她才不管可不可以进去,在童家,只要她大眼一瞪,所有的人都得自动让开。 更何况是在落叶别院? 「妳又跑来凑什么热闹?」 看到娇弱的童旻即使全身包裹着狐裘,这是被风雪冻得连鼻头都红了,童暐只有猛摇头,不懂她就不能乖乖的待在绣房,不要在外边乱晃吗? 「我是来警告你的。」 「警告什么?」 童暐眉头一皱,他希望童旻说出来的话不要没有建设性,不然,他一定会痛打她的屁股一顿,也不管她是不是姊姊了。 「你的盖世狐狸精要死了!」童旻瞪了童暐一眼,心忖,他真是不知好人心耶!若非她听到步非烟和水莲儿的谈话,也不知道这件事。 而今,她不畏风雪,跑来报信,居然还被他怪罪?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什么?」 「啊……」 童旻一时嘴快,把私下称呼「余儿」的头衔说出来了,「我是说被你关在地窖的余儿快要冷死了,你快点……」 不等童旻把话说完,童暐立即丢下帐册,转头就走。 天哪!天气这么冷…… 他为什么没想到童雩被关在平日储酒的地方,会冻成什么样子?她不会有事吧?她还好吗? 「你怎么这么不够意思?你也要带我一起去啊……」童旻没想到童暐说走就走,她气呼呼地跟在后边大叫。 她是来通风报信的耶!他怎么可以不带她一起去? 「余儿、余儿!」j 童雩勉强睁开眼,彷佛看到一双熟稔的瞳孔注视着自己,是她梦作多了吗?她怎么看到童暐…… 她心里声声呼唤的那个人—— 「妳冻成这样?怎么不让柳儿派人去找我?」他心疼地抱着浑身冰冷的童雩,发现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童暐紧紧抱着她娇小的躯体。 「暐……」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却叫唤得如此令她心碎。 她是那么的爱他啊!即使他的心不是只属她一个人的,她还是停不了对他的爱。 她情愿不知他姓啥名谁啊! 她滚烫的泪水缓缓滚落,掉入童暐的手掌,也滑入他的心。 「我抱妳回微雨苑……」被童雩眼中莫名的心酸所感染,童暐有些鼻酸,他是不是对她太坏了? 他的心几乎被她紧紧的揪住。 「冷……」童雩只觉得头像被火在焚烧,但她的身体却冰冷而难受,「这里好冷……你会着凉……」 「妳在说什么傻话?自己都冻成这样了……」童暐紧紧的抱着她。但,颊上的泪水也无意间掉落。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看到她被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的心好疼啊! 「千万不可以忘记……雩儿最爱你……」 童雩才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她的脑袋一片浑沌,但她一定要告诉抱着她的他,「即使你以后娶别人……都不可忘记雩儿最爱你……即使你不爱我……我还是爱你……」她欠缺意识,喃喃的自语。 「傻子!妳上辈子一定是欠债不还,所以这辈子我对妳这么坏,妳还说这些话……妳已经烧坏脑子了……」 童暐边骂边脱下身上的披氅。 先把她紧紧裹住,以防她被抱出地窖后再受一次风寒,童暐已经无法想象失去她的日子,他要怎么过? 他快速的擦去脸上无意中掉下的泪。 只是小小的风寒,他不需要这么感伤,他一定会让她恢复健康的…… 柳儿呆呆地站在角落听主人和童雩的对话,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崇拜童雩姑娘喔!即使自己快被冻死了,还惦记着主人? 步非烟可没这个功夫呢! 难怪主人会移情别恋,这不是没有道理的,男人也喜欢听女人讲好听的话嘛! 「主人,烟姑娘请您先休息……」端了一碗步非烟命令厨房墩的药膳,柳儿慢慢走进微雨苑。 这是厨房师傅熬了很久,替童暐补脑安神的药膳,「等余儿姑娘醒来,我再通知你。」 童暐冷冽地看了柳儿一眼,她是哪家的奴婢?步非烟在童家也不过是个客人,有反客为主的道理吗? 接触到主人凌厉的眼神,柳儿连忙噤声。 她可是非常识相的,她早就知道主人不会听步非烟的话,不过,刚刚收了她给的翡翠首饰,话当然还是要冒险带到啦…… 但她会说得非常婉转。 在不惹怒主人把她卖掉之前,她一定会闭嘴。但是,怀里的翡翠首饰,可是她干一年的活也换不到咧! 「出去!」 柳儿低着头,默默把之前送进来的碟碗收走,她在外头可是斟酌了很久,看着主人和童雩为了彼此,爱得你死我活,她也不是不感动啦!毕竟,主人已在床前守了三天三夜了…… 可是,人也不是这么守,就醒得过来的啊!况且,步非烟说得也没错啊! 但事情难就难在…… 主人的一颗心都悬在童雩的身上,谁讲话都没用,不然,大庄主为什么闷在书斋,一句话也不吭? 只是,可怜就可怜在步非烟也哭得死去活来,唉…… 喜欢主人的女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个倒在轻烟阁哭得昏天暗地? 而向来博爱且风度翩翩的主人,这回却只守在一个人的绣房? 这是否意味未来的主母人选已经确定? 整个「落叶」的奴仆们议论纷纷,甚至吆喝下注。依照大庄主娶妻的标准看来,主人娶妻的人选…… 童暐突然沉声命令柳儿,「还傻在那埋干嘛?东西收了就走!」 「知道了。」 把鬼头鬼脑的柳儿骂走后,童暐才气馁地坐在床边,凝视童雩昏睡中的容颜…… 他的爱啊! 即使他娘在去世前,如何叮咛他不可爱上一个人,但他的心早已深陷在眼前这沉睡女子的柔情当中了。 这一次,等她醒过来,他一定要告诉她—— 他爱她。 很爱很爱她。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暗暗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宋、柳永、蝶恋花 是啊! 他的确是这种心情。正所谓,诗心千古同,他对余儿此刻的想法,就是这份感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抚摸着她的脸颊,他一颗放荡不羁的心,已经被她的柔情所缠绕…… 看着她熟睡的容颜,童暐感觉彷佛在下一刻,她就会醒来,跟自己承诺天长地久的誓言…… 对!他俩就是要承诺往后所有的岁岁月月要相随…… 拥有她的爱,他不会再寂寞,不会再被无尽的虚无所缠绕,不用再独立承受所有的快乐与悲伤…… 因为他也爱她。 不论时间如何的消逝,这一次,他是真的愿意和她形影相随,岁岁如同梁上双燕,比翼翱翔。 他紧握拳头望向窗外呼啸不停的风雪,不管这个季节如何酷寒,总会过去……春,终会降临。 「嗯……」 童雩嘤咛一声,辗转醒来,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童暐那张俊逸的脸孔,只是,多了不曾出现的胡碴。 「妳终于醒来了,余儿……」 「你……长胡子……」童雩虚弱地抬起手,想抚摸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以后不准这样吓我了,不准!听到没有?」 紧紧拥抱着她娇弱的身躯,他浑身都在发抖。 童暐感受着失去的恐惧,每天都在焦急中度过,望着高烧中昏睡不醒的她…… 他心急如焚。 「我没有……」童雩讶然回复,但手脚无力却是事实,只能任由「弟弟」搂抱…… 他还不知道她是童雩,是他的姊姊吧? 大哥没告诉他吗? 童雩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停留在童晔诉说他俩违背伦常时的沉痛神情,但看到她生病,他便不好告诉童暐吗? 思及此,童雩便安心的靠在他厚实的胸膛里。 苍天!就让她的梦再作久一点吧…… 「余儿,吃点燕窝粥。」闻着她发际传来的阵阵幽看,童暐觉得下半身又开始鼓噪起来了,但她如此娇弱,还是先把她喂胖点再说吧! 「哦……」 经童暐这么一说,又闻到粥品传来的香气,她这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娇憨地问道:「我到底睡了几天啊?怎么觉得好饿?」 讲到这件事,童暐立刻积了一肚子气和心疼,「七天七夜!妳知不知道自己到鬼门关绕了一圈?是不是阎王爷不想收妳,妳才回来?」 「哦!」 他搂住她的腰肢,让她正视自己的怒气,「冷成这样,妳为什么不让柳儿来找我?」 童雩低着头,沉默不语。 「还是……妳就是喜欢跟我斗气?」 童雩猛力摇头,回避着他的眼,低声辩解,「你在生气……我怕……」 他用力端起她的下颚。 「妳病成这样,我就不气吗?」童暐瞪着她,一字字交代,「妳的身体不是妳自己的,这句话要我说几遍?」 「我肚子饿了……」童雩可怜兮兮地看着童暐,希望他既往不咎。 知道他这么重视自己,她的心里又喜又悲,但……为什么他们是姊弟? 如果天可怜她,就让她耽溺在这一场没有明天的宠溺里—— 圆她最后一场梦境。 以后,她会老老实实的关在寺庙里念佛,为童暐析福,她不要嫁人了,她的后半生都将献给佛祖…… 只求童暐能过得幸福快乐。 见她乞怜,童暐情生意动,端起放在茶几上的燕窝粥,他坚持要喂食,「快点吃……」 她的俏脸宛如天上的红霞。 她张口吃了童暐送到面前来的粥,边别扭地伸手要接碗筷,「我自己来。」 「我偏要喂。」 径自含了口粥,童暐快手的将粥碗放到一旁,强制搂着她的肩胛,将口里的粥送入她的檀口。 第八章 「姨妈……姨妈……」 见到童老夫人坐在大厅里喝茶,步非烟忍不住心头一阵辛酸,立即投入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妳怎么啦?烟丫头?」 才刚到落叶别院,坐下来喝茶而已,就看到侄女跑来诉苦?该不会跟暐儿吵架了吧?唉…… 这对冤家,就会惹她头疼,童老夫人心忖。 不过,这落叶别院,她也已经许久没有过来了,要不是童暐在这边胡闹的清息传回城里,她还真的不想过来呢! 「姨妈,阿暐……」步非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肿得像核桃。 「我知道,妳就别哭了!」 童老夫人摸摸侄女的头,安抚她焦虑的情绪。 总得让她看看童暐到底是看中家里哪个丫鬟再说,步非烟就这样一个劲儿的哭,对事情又没帮助。 而且,话说回来,童暐现在对童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怎么开口跟他说不要那个丫鬟呢? 如果要提门当户对,当初童晔娶水莲儿,她也没反对过;现在童暐要讨个丫鬟当大房,她又能说啥? 「跟妳们说……」 人未到、声先到,童暐兴匆匆的嗓音从外边传来,在众人措手不及时,就见到他拉扯着连日来的话题女主角「余儿」出现了。 「哼!」步非烟瞪了情敌一眼,倔强的擦擦眼泪,带着丫鬟转身就走。 「怎么啦?」 童暐人逢喜事精神爽,完全没有留意到表妹为自己已经泪眼婆娑,也没发现站在窗前,脸色难看的兄长。 「暐儿,你『又』带了新的丫头啦?呵呵!带过来给娘瞧瞧……」 「什么叫『又』带新的丫头……」 童暐连忙抗议,紧紧拉住童雩亟欲挣脱的手,轻松地将童老夫人嘲讽的言语顶回,他相信大家会跟他一样喜欢童雩的。 「这丫头,长得倒还别致,顶美的……」 姜是老得辣,童老夫人将「余儿」拉到身旁,细细的审视,轻松地将幺儿的不悦淡化掉,她心忖,反正童家有钱,未来的媳妇多娶几个也无妨,而她最重视的还是童家的儿子,「不过,这丫头的样子不知在哪里看过?」 「大娘,妳也这么觉得?」童暐兴奋地看着童老夫人。 童暐没想到童老夫人居然会说出自己第一眼看到看到童雩的心情,那种萦绕在心头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不起,我身子不大舒服……」童雩的颜色惨淡,亟欲离去。 这下,她终于懂了,难怪童暐第一次看到自己,就问他俩见过面吗?原本心头抱了一丝希望的她,也随着他们童家人的谈话而破灭,他们真的是姊弟…… 原来,所有的似曾相识都不是梦。 她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啊! 梦境中的树影、清风、男孩、女人……都如走马灯似的,一一在她眼前转过。 她那病逝在万佛寺的娘是爹最小的一个妾,她和童暐曾在这院落里玩耍,一回房,她会无缘无故被娘甩了一巴掌……e 这就是似曾相识的真相,她真的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 「余儿,妳怎么了?」t 童暐拉住童雩,却惊见她眼角中的泪水。他才想问清楚,在两人身旁的童老夫人脸色却已大大地改变! 她知道童雩像谁了!就是那个贱女人…… 「暐儿,放开你姊姊……」童晔沉着脸,快步挡在两人中间,不让童暐再去拉扯童雩。 「什么姊姊?」 「我说放开你姊姊!雩儿是大你一岁的姊姊,是小姨娘唯一生的女儿。」童晔以责备的眼神注视着童雩,怪罪她为什么不讲? 那天,他们不是早已说好了…… 「姊姊?」 不待童暐开口,童雩嗓音微弱地承认,「暐儿,你只告诉我……你是童家的总管事……而我也没有告诉你……我叫童雩……」 「童『余』?」 「嗯!」童雩淡淡的点头。 不管他说哪个「余」,这一切都是她的命! 没料到自己会有一个名叫「多余」的姊姊,童暐傻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那个他意欲携手度过一生的人啊…… 怎么会变成姊姊? 坐在小茶几前吃糕饼、霸道看热闹的童旻一时鲠住了,东西差点吞不下肚,她记起来了,童雩就是那个只看到丫鬟、却不见人影的姊姊? 当时,大伙儿都觉得莫名其妙时,童老夫人却不管,只找她和嫂子去看戏喝茶…… 看来,童暐……失恋了? 这真是太凄惨了。但是,这会儿她可不敢多话,因为,大家的脸色都很古怪,尤其是童老夫人…… 「晔儿,我先回房休息了。」 童老夫人只看着掌家的大儿子,心忖,这一切全交给他处理了。她僵着脸,直接起身,对这场尴尬和难堪视若无睹。 她知道不用她说,童晔也会处理得很好,她不管了…… 如果,当初照她所说就把童雩丢在庙里,也不会搞成今天这样,如果童暐和自家姊姊的乱伦事件传了出去,童家还能在杭州作买卖吗?哼!狐狸精养的丫头果然就有狐狸样,把童暐迷得丢了三魂七魄! 还喊着要娶她? 这真是太可笑了! 「娘,我扶妳回房。」童旻脚底抹油,跟着童老夫人一起溜了。虽然,她觉得在厅里的那几个人都很可怜,但是…… 她留着对他们也没有帮助! 跨出厅门,冷飕飕的北风适时灌入室内。啊!天寒地冻哪……这场风雪到底要下到哪时才停呢? 童旻紧紧的搂着童老夫人的手臂,心里默默的询问。 「妳知道多久了?」童暐觉得自己好象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前一阵子……」 「妳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睁大黝黑的瞳孔,想努力凝视突然变成姊姊的女人,他已经爱上她啊!为什么苍天要跟他开这种玩笑?为什么他倾尽真心,却换来一场空…… 他的爱在弹指间清逝了啊! 而他却不能哀嚎、不能抗议,只能看着她跟自己离得越来越远,而他连一滴泪都不能流。 她竟是他的姊姊? 「难怪我觉得好象在哪里看过妳……」她的笑容有点惨淡,她是小姨娘的女儿啊…… 「暐儿……」 站在两人中间的童晔为了化解室内尴尬和无奈的气氛,只有僵硬地表示,「雩儿以前和小姨娘住的落叶别院,照理说,你们应该见过面。」 童暐无神地注视着「姊姊」,难怪他娘要他不要爱上一个人,原来,知道永世不得相守的感觉竟是如此的心痛…… 他真的爱她啊! 童暐伸出手,想碰「余儿」,但他的手却在空中停下,无意识地抬头,「妳也住过落叶?」 童雩满眼泪水的点头。 「妳娘是爹娶进门最小的……」童暐抬起无神的眼眸,只能不断重复别人说过的话,转动着仅剩的思绪——她的娘是他爹最小的妾…… 「啊……」童暐双手抱住头,他知道是哪个姨娘了。 就是住在隔壁院落,每天缠着爹,和爹喝酒、唱曲的小姨娘!那个把他娘气到吐血、含恨而死的小姨娘…… 「暐儿,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见到童暐情绪失控,童雩急切地拉住他的手臂,想要解释这场误会。 但他却用力的把童雩甩在地上。 「暐儿……」 童暐嘶吼道:「妳不要碰我!贱女人!妳跟妳娘一样,把我整得好苦。好!大哥,我们这样就算了……就算了……从此以后,男婚女嫁,我跟她毫无相关……」 语毕,童暐立刻转身走人。 「暐儿……」 童霉想追出门解释,但手臂却牢牢被童晔抓住,「雩儿,哮儿已经开口说『一切都算了』,妳就让他静几天吧!」 「大哥,我……」 接触到童晔责备的眼神,童雩这才停止挣扎,趴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心忖,童暐怎么可以说算就算了呢? 他好狠的心哪!他怎么可以这样…… 「你们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童晔深深地望着妹妹,「我会再帮妳找一个好的夫婿,忘了暐儿吧!」 她拚命摇头,她怎么可能忘得了?他们狂烈的爱恋,他们紧紧守着这片荒天雪地,痴过、狂过…… 深深的爱过啊! 他们的爱情随着这冷冽的冬季狂野地绽放,怎么能说放就放?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只因为他是弟弟,她就必须把他们的所有全都放弃?不!她不要啊…… 阴冷的北风从门缝灌入,似乎把室内蔓延的悲泣声吹散。痛绝的悲鸣声,彷佛从苍穹深处吹来,也狂烈地吹入童雩的心底,似乎在诉说—— 散了、散了…… 「阿暐!阿暐!」 步非烟穿著一身剪裁合宜的云裳衣,在回廊上快速飞奔,冲到童暐的怀里。 「妳干嘛又跑成这样?」 「穿给你看嘛!」步非烟小鸟伊人地窝在童暐的怀里,她最近穿女装,已经可以不跌倒了。 童暐心不在焉地搂着步非烟。 「阿暐,说句话嘛?好不好看?」紧紧回搂着童暐的腰,步非烟得意地看着在回廊尽头的童雩。 步非烟觉得童雩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因为,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很好看……」他沉默地凝视「姊姊」。 这些天,在经过书斋的这条婉蜒的回廊上,童暐可以看到她纤细的身影,他们相互注视,然后,他沉默的转身。 童暐感觉有一道炙热的眼神定定地凝视他,直到他进入书斋为止。 她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吗? 她难道不明白他们之间的一切已经完了?从他知道她是小姨娘的女儿后,他们就彻底地完了! 他情愿她是乞丐的女儿、他情愿她是一涸蠢丫鬟,但他怎么也都不能原谅她是害死他娘凶手的女儿…… 她是她娘日夜咒骂的狐狸精…… 「看我啦!」步非烟生气地捧着童暐那张俊脸,非常蓄意地大声告诉他,「姨妈说下个月就要定个好日子,派媒人过来了。」 「哦!」 「我们就要成亲了!」步非烟更冒火,瞄准童暐那薄而性感的唇,用力的吻了下去,紧紧的吸吮。 「阿烟……」童暐只感到意识朦胧。 这阵子为了她出乎意料的身分,童暐闷声不吭,把所有想安慰他的人丢在书斋外,独自窝在里面工作,他知道他扛得起所有的心痛,也非扛不可…… 在没有任何意见之下,他的婚事就全凭兄长安徘了。 而步非烟当然是最佳人选…… 只是,准新嫁娘却久久等候不到未来的夫婿上门。 步非烟即使气得心头一把火,心里还是立誓要把童暐抢到手。所以,她镇日盛装打扮,派柳儿探听消息,等待他空闲的时刻。 此刻,回廊这场相遇正是步非烟的精心安排,只是,她怎么知道有个杀风景的女人也会在这里? 真是太不识相了! 「雩姊姊,我和阿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步非烟紧紧环住童暐的身躯,瞪着回廊尽头的童雩。 「没想到妳是女的……」童雩脸上浮现凄惨的笑容,喃喃自语道。 揽着未来夫婿的手臂,步非烟甜甜的一笑,「姊姊少见多怪了,我在家里一向就这样,阿暐也很喜欢呢!」 「你……喜欢……」 「阿烟有阿烟的样子,我不讨厌。」 童雩抬起颜色惨淡的粉脸,定定地看着童暐,原来,他这么容易就可以找到替代品!是她太傻了…… 她以为童暐跟自己相同,不会轻易忘记他们之间的爱情。 她一直以为他是有些爱她的…… 没料到自己的痴心居然换来一片无情,他可以这么公开的承认他的喜好,是她太过愚蠢了,只有她还在留恋以往的浓情蜜意。 玉碎了,可以再买新的,但如果心碎了,要到哪里买? 雪花依旧纷飞…… 这漫天的风雪是为她的爱情送行吗? 不知打哪来的勇气,童雩愤恨走上前,两眼直视步非烟,清楚地宣布道:「暐儿原本是要娶我,他是我的。今天是妳捡到便宜,刚好我是暐儿的姊姊,才轮得到妳嫁给他,妳有什么好神气的?」 童暐傻愣愣的瞪着她,这是一向忍气吞声的童雩所说的话吗? 「哟!怪我抢妳的男人啊?」步非烟虽被童雩突如其来的宣言给吓着,可是,她才不怕她咧!「我是神气啊!偏偏有人想得要死,就是嫁不到,我即使捡便宜,哼!阿暐还是要娶我当大房,而妳,连当小妾都没有份。」步非烟变本加厉羞辱童雩。 她对待情敌从来就不知道客气,更何况她的男人差点被童雩抢跑。 「哼!妳以为妳仗着没有血缘关系,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嫁给暐儿吗?」童雩的声音颤抖,容颜流露出些许惨淡。 「妳可以看我嫁不嫁得成?」语毕,脾气骄纵的步非烟就拉扯着童暐,意欲把他拉到自己的房里。 他们没有婚约关系就已经共度过无数晨昏,媒妁之言算啥?童暐原本就是她的。 搞清楚,她——童雩才是晚到的人。 「暐儿是我的!除非我死,否则,妳休想带他走!」 童雩低声呢喃,看着两人相偕而去的背影,她的笑容非常凄苦,在毫无预警下,她转身冲出回廊…… 「雩儿……」不祥的预感掠过心里,童暐立刻回头。 「你说过你是爱我的,为什么要娶她?」冲到深不见底的湖前,童雩以清澄的眼眸直视童暐,「就因为我是姊姊吗?那也不是我愿意的,这辈子我不能陪你到老,我认了,希望下辈子我们可以天长地久。」 「雩儿,不准做傻事!」童暐高声吆喝制止,想挣脱步非烟的纠缠。 「不可以忘记……这是我们的约定喔……」 童雩凄苦一笑,趁步非烟跟童暐纠缠不清时,说完她的誓言,便即刻转身投入湖水。 「雩儿……雩儿……」 童暐吓得魂飞魄散,他眼睁睁的着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投湖,立即推倒步非烟,飞身投入湖心。 如果救不回来她,他情愿自己也被冰冷的湖水淹没…… 就任凭这场冰天雪地把他们的狂情炙爱埋葬算了。 他再也不用顾忌所有的前尘往事,他们可以在冰冷的湖里,紧紧搂住彼此,再爱一遍…… 「啊!来人啊……」步非烟高声大叫。 那个可恶的贱女人,居然敢当众寻死寻活的?有本事她自己投湖就好,不要拉扯童暐啊! 步非烟又哭又叫,惊动了寂静的院落。 所有的男仆都全跳到湖里捞人…… 风雪依旧肆虐,整个苍穹的温度似乎都被冰雪冻结,飘落不停的雪似乎已冰封炙热的情感。 包括童暐的苦、童雩的痴…… 全部都冰封了。 第九章 「蠢材!你在做什么?」斥怒声外带清脆的巴掌声。 才被众仆捞上岸的童暐,他的俊脸上立即多出了五指痕,原来,是步非烟的惊喊声太吓人,童晔匆匆赶来,才发现掌家的胞弟跟着女人一起殉情? 童暐沉默不语,一颗心都悬在童雩身上,看着身旁昏迷不醒的她…… 她真是他的姊姊吗? 「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也是吗?」童晔沉痛地斥责道:「我栽培你念书、学武、做生意,难道是要让你这样槽蹋掉的吗?」 「大哥……」 「不要叫我!我没有你这样愚蠢的弟弟!」童晔心痛地看着性情全然走样的胞弟,「雩儿不知道事情的轻重,你也是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童暐直视兄长沮丧的双眼。 长兄如父,长年来童晔一直是他最尊敬的人,他禁不起这样的责备呵! 童暐径自跪在童晔的面前,情愿接受他的责罚,也不要兄长视他为无物。悔恨的泪水溢满眼眶,但他已深陷在这悠悠荡荡的情海里,无法自拔…… 有谁了解他的痛…… 「如果你还真的想叫我一声『大哥』,你和烟儿的婚期照旧,你说怎么样?」看着胞弟被违背伦常的情感折腾得这般痛苦,童晔的心也感到一阵疼。 「好!」 就让所有的七情六欲都背离他的意志吧!他的存活就是为了兴旺家业,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留。 「你不该跟雩儿一起胡闹。」童晔把胞弟扶起。 「看她投水……我的心都碎了……」 看着童雩被湖水冻得苍白的双唇,童暐忍不住想给她一点温暖,他一向倔傲跋扈的身影突然显得憔悴…… 为什么他们是姊弟? 为什么要等他们眷恋彼此,深深的爱上了,才知道今生今世不得相守?原来,有血亲关系才是最深的距离…… 此后,他俩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只是,想起她愿意为自己舍弃生命,童暐的心已纠结在一起。 她是小姨娘的女儿又如何?他们的娘都在争爹的宠又与他何干?他娘争羸、争输又怎样?他的人生不要被长辈的恩怨捆绑哪! 如果可以,他情愿选择牵着童雩的手,浪迹天涯…… 管人家说可不可以? 「你如果要雩儿在家里好过些,就应该替她想,而非跟着她一起胡闹!」童晔命令丫鬟把童雩抱进厢房。 童暐若有所失地看着童雩的背影。 童晔语重心长地告诉胞弟,「一辈子有多长,再怎么难过,也是会过去的……」 「大哥,我……」 「不用再说了,下个月你就要当新郎倌,好好跟雩儿说清楚,」童晔阻止弟弟的妄想,「记住!你是童家的少庄主。杭州城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这桩『童步联姻』,而你和雩儿……是不相干的。」 「不相干?」童暐的嗓音在颤抖。 「对!会慢慢的不相干了。你和阿烟会过一辈子,雩儿嫁到别户人家,你们会慢慢觉得这才是人生……世情……」 就是所谓的形同陌路吗? 童暐闭上眼,这么荒凉的感觉就如同当初把他娘埋在落花冢般的难受,他的娘就住在那边,可是,跟他再也没关系了;他的快乐悲伤,她也不会参与。 他们的感情就这样走到终点…… 「我知道了!」 童暐嗓音瘖哑地表示赞同,他知道该怎么做了,就这样吧!就让这场风雪埋葬他的激情、感动吧…… 而他的真情就随着漫天的雪花,飘落到湖底。 从此在那里歇息。 太阳西斜,倦鸟归。 原本是预备用晚膳的时刻,大、小庄主和童老夫人都在这里过冬,按理说整个别院应该会很热闹。只是,落叶别院内的仆役们可没有那么喧哗,空气中蔓延着一股战战兢兢的气氛,不少管事跑前跑后,探头探脑,似乎在察看有啥情况。o 「姑娘乖,妳再多吃一口。」站在床前,春水捧着一碗炖竹丝鸡,苦口婆心地哄童雩进补。 「我吃很多了,不用再吃了。」 童雩掩住嘴,一脸很不情愿吞咽的模样,这让春水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主子不肯吃药膳,这要怎么办呢? 「姑娘,多少再吃点吧!」 春水千求万请,她是童晔特地从城里调来服侍童雩的,因为,她熟知自家姑娘的习性,如果连她也哄不动,那谁能照顾童雩呢? 待会儿庄主们要是知道童雩没吃下多少药膳,就算不说鸡鸭不新鲜,也会怪罪师傅不会煮食,顺道换掉手艺不好的师傅,那多少跟着吃穿的人不都遭殃了吗? 思及此,躲在门外偷看的丫鬟们急得大气直转,硬是把柳儿推进房内。 「雩姑娘,妳的身子虚,吃点杞子炖乳鸽!」走进屋,柳儿笑吟吟地提醒,「等少庄主过来看到妳的脸色红润,不是会高兴吗?」 春水看到柳儿,也松了一口气。 「妳是说我现在的脸色白,不好看?」童雩连忙跟春水要铜镜,她想看看自己现在变得多丑。 柳儿看到这样的童雩,心里有些同情和不舍。 基本上,她觉得童雩跟步非烟一样可怜,她们都是为爱疯狂的女人。 不让她照镜子,柳儿把药膳端到她面前,「雩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妳保重身体,还怕少庄主跑了吗?这个简单的道理,妳怎么会不懂?」 童雩沉默半晌,终于接过柳儿手上的碗,慢慢吃起来。 这么冷的天,冰冷的湖水还淹不死她,可见上天怜她孤苦,不会一直对她不公平的…… 只是,她真的吞不下啊! 药膳尚未下咽,童雩就感到一阵反胃,她手脚一软,瓷碗随即落地,而强行抑止的腹中苦汁也全吐出来了。 「姑娘,您怎么啦?」 「我没事……」她神色凄苦的说。 春水心疼地直掉泪,扶住童雩,心忖,她的主子才这么点大就历经这么多的灾难,而补品每吃必吐,她中意的男人竟变成弟弟? 她的主子真的好可怜啊…… 柳儿在一旁,越看脸色越难看,她立即出门把外边偷窥的仆众全都赶跑,然后再锁上门。 「妳干嘛啊?」春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泣道。 不理春水这个傻丫头,见多识广的柳儿只是抓着童雩的手臂,细细观看清瘦得不象样的童雩,「雩姑娘,妳该不会怀孕了吧?」 「我怀孕?」童雩错愕地看着柳儿。 「姑娘的肚子有小娃娃了?」 柳儿觉得她真的会被这对愚笨的主仆气死,要不是看童雩这样可怜,她还不想插这个手呢!「妳小声些吧?被外边的人听到,雩姑娘肚子里的小孩可以留得下来吗?」 「我有小娃娃了?」 童雩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怀疑地直问自己,真是这样吗?但兴奋的泪水也自动掉了下来。 她的肚子里居然有童暐的骨肉了?这真是太好了…… 向来当自己身体虚弱的童雩,在无缘无故吐完药膳后,也不想找大夫,她心想,反正自己也嫁不成童暐,与其看他和别的女人成亲,不如自己先死了痛快!她也不指望再活下去,省得大家担心…… 大哥一直在为他计画娶妻,步非烟理所当然会进门吧!一想到这里,童雩的心便彷佛被针扎了般的难受。 童暐对步非烟会很温柔吧?他会像疼自己般的疼爱她吧? 童雩常常一个人反复猜测童暐会怎么对待那将成为少夫人的步非烟,而她每次越想越恨,巴不得自己马上病死算了! 童暐是她的,她那么爱他,他怎么可以娶别人? 谁也不能把他抢走啊…… 没想到柳儿居然说自己怀孕了!她怀了童暐的小孩,还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更令她振奋的? 「姑娘,妳打算怎么办?」柳儿低声询问。 看着听到消息,整个人就惊喜得有如捡到黄金的童雩,柳儿的心就直往下沉,世上有这么傻的人?她帮得了她吗? 「把娃娃生下来!」童雩笑瞇了眼,简单的回答。 「生下来?」柳儿好象听到什么外国话,「雩姑娘,生娃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耶!妳要生娃娃,谁来当娃娃的爹?少庄主不会娶妳的……」 「我自己养!」 「姑娘!」柳儿和春水齐声尖叫。 「我要生娃挂!暐儿被非烟抢走了,我只剩下娃娃而已。」她执拗地宣布,抱着自己的肚子,童雩瞪着两个担心她的丫鬟,她觉得她俩是不是想对自己肚子里的小宝宝做坏事,否则,她们怎么一直瞪着她的肚子? 看透了主子的心思,两个俏丫鬟对看了一眼,好吧!要生就生吧! 不过,这事要有计画,得慢慢商量才是。 「姑娘可知道继续待在这里,没有人会让妳生的?」柳儿压低嗓音。 童雩拉着柳儿的手,也压低音量,「那我就不要待在这里。」 她的瞳孔中流露坚决的意志,既然她可以为童暐连命都不要,如今为了不被接受的骨血偷跑,那又算什么? 「姑娘到哪,我也到哪!」春水怕又跟上次一样,莫名其妙的被留在城里,连忙声明。 「妳这么呆?也想跟雩姑娘一起出去啊?」柳儿撇撇嘴,毫不留情地嘲笑春水。 「我从小就跟着姑娘!我要去。」 「姑娘养自己、小娃娃,再加上妳这个不懂事的呆子,姑娘会饿死的!」为了大家着想,柳儿打算把春水丢在家里。 然后,她自己跟童雩走。 唉!她也变呆了,留在童家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偏偏要跟肚子里有小孩的童雩一起出去流浪? 但若放童雩带着孩子离开童家,那童雩准会饿死的。 至少她有一手绝活,先前又拿了步非烟不少的赏银,她应该还有能力帮帮这个傻姑娘吧? 柳儿暗自斟酌自己可以帮上多少忙。 「我会缝补衣服、挑水、砍柴……我会做很多事!姑娘,带我去!」春水眼泪汪汪地看着童雩,她知道只有主人子能决定带不带她走。 「让我想想……」童雩感动地滴下泪水。 在这个节骨眼,还有人愿意帮她?其实,她也很害怕,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娃娃,她愿意吃这个苦。 所有的幸福即将烟消云散,下个月,童暐就要成亲了,而她跟肚子里的娃娃如果仍留在童家,那她还是逃不了「多余」的命运。 如果这是宿命…… 她认了。 如果这场冰天雪地掩没不了她的苦情,世俗容不得她和童暐的关系,她愿意退让,就让她躲到不知名的角落,带着未知的前程…… 为童暐的婚约祝福吧! 她会带着娃娃好好的活着,独自枯守他们在落叶别院的欢愉记忆,一个人……好好的活着。 抬眼望着窗外的天寒地冻,似乎还没有溶雪的迹象,童雩的嘴角流露一抹残余的笑意,春天总是会来的…… 无论这季严冬如何酷寒,总有解冻的一天吧? 童暐在微雨苑前已踏步数个时辰,仍然没有勇气进门,他很想进去看看童雩过得好不好,但又怕面对她的眼泪时,自己会情不自禁…… 他应该拿自己怎么办? 「少庄主哪时变得这么客气,来了却不进屋里?」柳儿尖锐的嗓音响起。 「我……过来看看……」 「雩儿姑娘等您好久了,刚刚还在问您怎么没来呢?」捏紧手中的丝绢,柳儿强压住气愤,但在这一刻…… 她真的为童雩感到不值! 为什么童雩要为这个自私的男人舍弃一切,甚至连命都不要?还要为他远走天涯,偷生娃娃?而他……连进屋看她一下都觉得犹豫,她的主子真是傻啊…… 「她好吗?」他询问的声息有点怯懦。 「少庄主为什么不自己进屋看看雩姑娘呢?」 「这……」 童暐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想他童暐肩负童家生计,都能面不改色地解决,唯独面对他心爱的女人,却只能站在门外,这算什么? 「如果不想进屋,又何必问?我哄完雩姑娘吃药,她才刚睡着。」柳儿抬起头,气愤得语带哽咽,「她等少主人很久了,一直等不到人……」 「我……」 「好歹也该进屋看看她吧!」柳儿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童暐。 童暐恨恨的咬紧牙根! 他的女人还需要丫鬟来可怜?他没有能力给她幸福吗?天哪!为什么他要面对宿命的结局?为什么她是他的姊姊…… 所以,他俩无缘共度一生。 「我会进去看她的。」他摆摆手,旋身进屋。 「嗯……」 童雩缓慢地转身,睁开眼,便看到童暐那张英挺、俊逸的脸出现在视线内,且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怎么那么傻?」童暐心疼捧起她的小脸。 「傻?」 「我看妳冻坏了,身子不怎么强,偏偏又挨饿、又受冻?我童暐是何德何能,能得妳如此厚爱?」 「我才不傻呢!我爱你啊……」 童雩甜甜地响应,再也不顾忌世俗的约束,主动献上她的唇,徘徊在他的双唇间,久久不肯离去。 「雩儿……」无力招架她的献魅,童暐想推开她,却又忍不住沉溺在她的馨香中。 她无视童暐眼中的抗拒,紧紧搂着他强健的胳膊,只剩今夜而已,童雩温柔地吸吮他口中的汁液…… 第十章 「童暐!你来跟我解释清楚。」 一跨进书斋,童晔的斥喝声就充斥在整个房内,而知道避难的管事们全部闪人了,让他们两兄弟自己去商量。 「解释啥?」 看着胞弟气定神闲的表情,童晔只有压下满腔怒火,「你不是答应我要娶烟儿吗,昨晚你和雩儿为什么又……」 「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她?」童暐截住童晔的话,反问道。 「你只是看看吗?」 才一个晚上,童晔就必须奔走于轻烟阁跟芙蓉苑之间,安慰那两个伤心欲绝的女人——步非烟也就算了,她日后要嫁到童家,即使哭声响彻云霄,也不敢对未来的夫婿和大伯有所怨言,但住在美蓉苑的老夫人可就不一样了,她一直扬言自己羞于见人,干脆让童暐把她气死算了! 童旻带个菱粉糕和碧螺春茶到童雩住的院落扎营,说这回她可要听清楚、看明白,不论水莲儿好说歹说,都请不回小姑,只好自己也跟她在小客厅过了一夜。 「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只看看?」 面对胞弟的坦然,童晔气得无话可说,只有反问道:「那你答应我的事呢?你反悔不娶了?」i 「娶!我娶。」 「那你为什么又跟雩儿……」话没说完,童晔接触到童暐眼里闪过的一抹狡狯神采,他突然懂了,「你……两个都要?」 「我们的事已经闹得大家都知道了,日后谁敢娶她?」 「可你也不能……」 「除了名分外,我什么都可以给她!」童暐眼中的坚决无人可以抹去,「我也只要她!阿烟是你们要我娶的,我可以乖乖娶她,但是雩儿必须给我,她不能嫁出去。」 两兄弟隔着书桌谈判。 「你……」j 「不好了、不好了!」正当两兄弟大眼瞪小眼时,童旻甩开跟班,没头没脑地冲进书斋。 「旻儿,妳再吵,我就打妳屁股!」 两兄弟同时转头,眼中的杀气逼人,异口同声的表示要揍童旻。 拜托!都什么时候了,她还闹? 「哇……」童旻立即放声大哭。 她从来没被两人同时凶过,而且,人家她是好心进来通风报信耶!大哥和童暐却同时说要揍她,呜呜…… 好心没好报,呜呜…… 「什么事?快说!」童暐的脸色相当难看,仅剩下最后一丝耐性。 「你凶什么?」童旻边哭边抱怨,「我才不要告诉你们雩儿姊姊不见了,让你们去急死好了,呜呜……」 「雩儿……」 童暐立即转身狂奔,他不相信她会拋弃他,他都要打赢这场仗了,他确信大哥一定会让他们在一起,会让他们厮守到老,她为什么现在却要拋下他? 为什么? 「雩儿……雩儿……」 童暐如丧心病狂似的躺在床上,口中传来喃喃自语的梦呓。 整个杭州城几乎快被他翻遍,他没日没夜地寻找,甚至童雩住了将近快十年的万佛寺,他都去找过,都没有看到人…… 童雩有如被阳光蒸发般的消失了。 而后,他才发现还有两个先后服侍过她的丫鬟,春水和柳儿也跟着一起不见了,大家这时才意会到她们应该计画了一段时间,否则,依照女人的脚程,财大势大的童家人马怎么会追不到? 于是乎,童暐更发狠的找人,连妓院、乞户都不放过…… 这辈子,童雩是休想摆脱他。 早先,没人想管童暐,就让他去找,只要他没找到人,应该就会死心才对;但没想到,他找了整整三个月,如今都春暖花开了…… 但童暐仍然不知死心,人都病倒在床了,口中仍然只喊着童雩的名字。 这让天天进房探病的童老夫人心疼极了。 如果是在当年,童老爷子对她们几个姊妹有童暐对童雩的这份心,她们姊妹的相处会不会更和乐?而且,有没有可能就不会闹得童暐的娘病死、童雩的娘被逐出家门……而她也就不会窝在房里长年吃斋念佛,什么也不管了呢? 童老夫人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幺儿,不知他到底是急出病,还是在外边没人照顾,不小心着凉了? 童老夫人要随侍在旁的童旻量量童暐的体温有没有再升高。 童旻伸出小手,想探测弟弟额上的温度…… 哪知手被病得昏沉的童暐一把捞住,他不仅口中喃喃自语,更死抓着不放,「雩儿,别走……别走……」f 「死童暐!你可别来喜欢我……」 「雩儿……雩儿……」 「放手啦!童暐!」童旻吓得花容失色,拚命想要甩掉弟弟的手。 想她长得可是国色天香,也是童暐的姊姊,现在童雩不见人影,自己该不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吧? 她好害怕喔…… 童暐似乎可以感觉到紧抓的人正极力的挣扎,他在昏迷中不断的呢喃。 「依依脉脉两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月下长圆花易落,一生惆怅为伊多!」(出自唐、吴融、情)l 「耶!好恶心喔……生病也可以谈情说爱……」不识情滋味的童旻看得哇哇大叫,她的鸡皮疙瘩都掉满地了啦! 倒是一直默默无语的童老夫人,眼中突然掉下泪来。 是啊!明月不会长久,圆花儿容易凋落,她们几个姊妹哪个不为童老爷子终生惆怅,伤怀寂寞呢? 「大娘……」童旻呆呆地看着童老夫人。 「好好顾着妳弟弟,」童老夫人淡淡的起身,转身离去,「等他醒了,告诉他……我准他不用娶烟儿,如果改天他找到雩儿,就娶进门吧!」 「大娘?!」 童旻不相信此刻听到的话,莫非童老夫人也气病了? 「我说让他娶进门吧!她本就不是老爷子的女儿,那是雩儿的娘在外边带进童家的。 「童家的孩子名字都是『日』字头,只有雩儿是多出来的,当时取『童雩』,原本在童家而言,就是『多余』的意思。」 「多余……」 童旻初次窥探家人心底的秘密。 面对这对一病、一失踪的苦命鸳鸯,童老夫人终于松口,说出埋藏在心中的秘密,「童雩跟童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我把她丢在万佛寺……童家的祖先也不会说我什么……」 语毕,童老夫人转身就走。 看她年纪一把,还是被这两个痴情的后辈感动得老泪纵横,她原想把这不光彩的秘密带进坟墓的。 唉!走出厢房,童老夫人默默的看着这晴朗的天际,是啊……她这一生惆怅为伊多…… 四年后 「娘!快点……快点……」 「叶儿,别跑那么快,等等娘嘛!」杭州西湖旁来了一对穿著朴素的母子在湖边追逐。 「你们等等我嘛……姑娘、少爷……」 两个身穿青布衣的丫鬟也跑得满头大汗,一前一后的跟随,似乎深怕主子有什么闪失。 「还不是叶儿捣蛋!」少妇拦腰一抱,用力把调皮的儿子抱住,才省得来往的路人看笑话。 「娘啊……」 幼童顽皮地跟抱着自己的娘亲撒娇。 少妇紧紧抱着她的儿子,这辈子她大概也只有这个儿子而已,要她不宠他也难! 没错,这个妙龄少妇就是童家当年消失的大小姐—— 「雩姑娘,妳为什么要带小少爷回来杭州?如果被少庄主遇到……那可不得了了……」春水怯懦地跟在童雩的身后。 「妳懂什么?总是要带小少爷回来看看老家,让他知道他的爹跟娘当时是在哪里有他的吧!」柳儿俐落地表示,「否则,每次出门玩,他都被邻居笑没有爹爹,那多可怜?」 「最近的小孩真坏……」春水嘀咕着。 「出门玩,就别提不好的事。」抱着童叶,童雩温婉的回复。 要不是儿子吵着出门玩,她也不会想要回到西湖,这个令她感到既难过又幸福的地方。 只是近乡情怯啊……b 尤其是当她回到杭州,闪入她眼帘的皆是熟悉的景物,她的泪水就忍不住盈满眼眶,原来,她还是忘不了啊!即使日子飞逝,她还是会悬念在落叶别院里的一切。 一行人沿着落叶别院后的落花冢,悄悄进入童家的宅院。 西湖附近的老少都知道这院落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好心的人,还偷偷的报知她们怎么溜进别院赏景。 基本上,落叶别院是西湖附近数一数二的大宅子,童家虽然不来住,却定期派人打扫,所以诺大的院子还算很干净。 沿着竹廊,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依水建筑的芙蓉舫,童雩不争气的泪水终于缓缓滑下…… 暐儿啊……你也会像我思念你这般,这样的思念我嘛……童雩的内心不断呼唤。 「啊……」 沉溺在自己悲伤的情绪当中,童雩无暇理会两个丫鬟的惊呼,除了怀里的叶儿,没有人能惊动她的情绪。 「雩儿,欢迎回家!」低沉的话语一落,童雩就被一个男人的气息所包围。 她诧异的回头。 天…… 午夜梦回,她所思念的男人就在身边!暐儿,她的暐儿……童雩掩筛不了自己的情绪,立刻翻身抱住他,紧紧的搂住。 「妳终于知道要回来了……」 童暐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也紧紧的搂着怀里的佳人,他不是在作梦吧?虽然童家的探子在童雩踏进杭州时就来回报,但他还是不敢相信…… 「我回来了。」 童雩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意,就是为了一点点的私心……不想看「他」妻儿成群才愉偷回来,不想看他的妻子…… 不想看他的儿女…… 因为,她的叶儿不能认父亲啊!她不能称呼他为夫婿,她想要的都求不到啊!为什么上天要安排这场相遇? 她情愿看不到他幸福的家庭,那样,她就不会怨恨命运多乖舛。 「妳不是我的姊姊!妳跟童家没有关系。」童暐突然爆出这句话,这是他们之间必须厘清的关系。 「啥?」bhiqwnswpq oaroeyn65t 直视童雩不敢置信的清眸,他用力的点点头,「大娘说妳是小姨娘带过来的,妳并不是童家的小孩……」 童雩捂住颤抖的嘴唇,不敢置信。 直到此刻,童雩才明了娘亲生前指着她咒骂「童家多余的孩子」到底有何含义,原来,她真的跟童家无关。 她的泪水潸潸滑落,童雩不明白自己的泪水是喜悦、抑或是悲伤,她这一生的悲苦全和她的身世有关,她该怨恨、还是感谢她的娘? 「还是一样的爱哭?」他抹去她颊上的泪。 当年他翻遍全城,连隔壁的城镇也几乎寻遍,就是找不到童雩的消息,怎么这会儿她就带着丫鬟和……儿子回来了…… 经过无数个等待的累积,他还是等到人了…… 虽然她带着儿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应该是婚配了,但能见到人,总是好的…… 虽然童暐的心头有世事两茫茫的感慨,但他再也不想强求了,只要她可以留在他身边。 「娘不哭……叶儿不哭,娘也不能哭……」童叶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挥舞,大声呼喊道。 童雩赶忙擦掉泪水,「好,娘不哭。」 是啊!他俩好不容易见面,应该高兴才对,她怎么眼泪会这么多?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哪时候了…… 想到这,童雩的泪水又滑落了。 「说好不哭的,怎么又掉泪了?」童暐一把搂住童雩,连她的泪水都想收藏,不想让人瞧见啊! 他在心中暗忖,她的夫婿呢?在这个该死的时候,他对她的感情依旧没被时间冲淡,就是想把她独占…… 「姑娘……」 看到这一幕,春水和柳儿的眼眶也浮现泪水,总算不枉她们辛苦了四年……看到童雩苦尽甘来,她们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啧!女人就是爱哭……」看到两个丫鬟姑姑也跟着娘一起掉泪,童叶喷嚏有声地摇头。 「这娃娃……」 童暐摇头苦笑,把童叶抱起,在跟踪童雩的路上,他注意到这个可爱的外甥,发现他皮归皮,但还是会安慰童雩,心中对他就产生一股说不出的疼惜,「娃娃这么大了?」 「我不叫娃娃!」 虽然被陌生的叔叔抱着,童叶也不害怕,他瞪大双眼,大声抗议,「我叫『叶儿』!因为娘说有『落叶别院』才有我,叔叔要叫我『叶儿』!」 「叶儿……」 几个女眷全都愣在原地,这个笨小孩现在在耍什么宝?他干嘛这么多话?她们蓄意隐藏的秘密不就曝光了? 「雩儿,他说的是真的吗……」童暐也瞪大眼看着他心爱的女人,浑身发颤,孩子的童言童语直指童雩失踪的秘密,莫非……她就是因为怀了自己的孩子,怕大家反对,才会跑掉? 童雩边掉泪边点头。 她不管了!为什么她从来都和幸福没有缘分?她也要一个夫婿,她也要一个家啊!为什么别的女人有的,她都没有? 她梦寐以求的不过就是「幸福快乐」四个字而已。 上天!分一点给她吧! 如果能待在童暐身边,没名没分,她也甘之如饴啊!就分一点幸福给她吧! 「天哪!全都是我的。」童暐发狂地大笑,原来,上天还是厚爱他的,「是我的娃娃、我的娘子……」 「叔叔,我叫『叶儿』,不叫『娃娃』!」 「傻小子,你要叫我『爹』,知道吧?我是你爹啊……」落叶别院回荡着童暐的狂笑声。 已经有多少年了…… 渺无人烟的落叶别院终于在这阵狂笑声中复活了。 童暐的苦、童雩的泪……全都在这毫无预设的时刻汇集了。 他们仍是男未婚、女未嫁,但他们却有一个三岁大的娃娃…… 他俩终于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