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色衰爱驰 作者:板板Q 文案 排雷:[第一人称,不喜慎点] [三观不正,雷点满满] 三年前的一个小坑 填着玩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尧妩、夫徇 ┃ 配角:蒲渡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皮相留不住 立意:没什么思想 ☆、第 1 章 事隔三年,我再见到将军,他已荣华满身,受尽嘉奖。如今的他是王最敬重也是最忌惮的人,人人对他礼遇有加,好不风光。 而当年在他面前总保持骄傲姿态的我,因父入狱,宅屋良田尽数充公,皇帝怜我孤苦,免我充作官妓的惩罚,特许我入宫为婢。如今的确惨淡,满目荒凉。 所以当将军站在我面前,问我是否后悔拒绝嫁给他时,我笑的分外生分,说:“奴婢志虽小,但也从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说着这话时,我避开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深邃凌厉,我实在怕刺伤自己。 他顿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 如今强弱分明,我再无资格在他面前提骄傲二字。 我向他欠了欠身子,提了裙摆转身欲走,他却突然一个转身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羞愤欲加:“将军!自重!” 他身形矫健,任我挣扎也不松开半分,只狠声说:“再闹我就把你丢河里喂鱼。” 这么一说,我就不动了。他是知道我怕水的,我七岁那年掉河里,还是他跳下去救的我。 他扛着我便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以手遮着脸,低声提醒他:“将军,这是皇宫,由不得你胡来!” 他的手狠狠的捏了一下我的腰,道:“再叫一声将军试试?” 他竟是介意这个! 我低声唤他:“阿渡。” 他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放我下来,柔声说:“阿妩,太久没人这样唤过我了,你是头一个。”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就心软了,支支吾吾的再叫了一声:“阿渡。” 他看着我的脸,欣喜莫名:“阿妩,我今日便请皇上赐婚,你愿不愿意?” 我看着他的脸,差点答应了他,可我还是摇摇头,重复:“奴婢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的表情由不解转为痛苦再到愤怒,终于归为平静,挥袖离去。 离去时,他在我旁边说:“皇上要将惠清公主许配给我,看来,皇命不可违。” 我如遭雷轰,双脚被钉在了原地。 他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了我对他的拒绝。他以为他另娶他人会令我痛苦,他猜对了。 我回到平治殿里替皇帝磨墨,皇帝淡淡的晲了我一眼,道:“都说清楚了?” 我心一惊,急忙跪到地上:“说清楚了。但求陛下不要迁怒于他,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 皇帝蹲下来摸着我的脸,问:“你怎么开始替他说话了呢?从前,你不是什么都不怕的么?怎么,现在怕朕杀了他?” “不,不是!”皇帝的眼神太过骇人,阴测测的扫着我的脸,令我顿生寒意,急忙说:“将军毕竟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若因此事被错杀,实在太过可惜。” 皇帝把我抱起来,半带威胁的说:“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不然,朕能造就他,也可毁灭他,你知道分寸的,嗯?” 我搂紧他的腰取悦他,心却惊惧异常。 夫徇丢我在塌上,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吻我。 今日的他异常粗暴,一直泄愤似的咬我的肩,疼的我直抓被褥,手碰了碰,竟出了血。 我不敢求饶,只全盘受着,头埋到枕头里,差点吸不上来气。他把我翻过来。将枕头丢掉,低声呵斥:“你想把自己闷死?” 我于是只好盯着帐顶,这皇宫极为奢华,雕梁画栋,繁复精美,连这顶金色的帐子都是宫里顶级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一条长龙绕着帐子,似乎将要盘旋着腾龙而起,我盯着那龙爪,想要研究它的针法,我只能借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与夫徇的□□显得没那么难熬。 压在自己身上的夫徇开始不耐烦,手捏着我的脸,使我不得不正视他,警告似的说:“学不会专心是么?用不用朕教你怎么做?” 未等我应声,他便使劲刺了进去,我疼的呜了一声,他竟格外愉悦,越发无可顾忌,在愉悦与痛苦的极致刺激里,我头一次主动的拥住他,就像菟丝花紧紧依附着乔木一般,紧紧的、拥住了他。 他竟温柔了些,破天荒地冲我笑了一下,右手撩开我额前湿漉漉的发,堪堪的吻了下来。 我躲不开,只能任由他索取。我和他做着这么亲密的事,心与心离得却很远。这皇宫里,没一个可以交心的人,唯有一个阿渡,可阿渡也长大了,阿渡也要娶妻了。 我突然落了泪,迷迷糊糊的问夫徇:“阿渡是不是要娶惠清公主了?” 话音刚落我就瞬间清醒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 而夫徇稍显和缓的表情迅速变得冰冷,他冷笑着看着我:“是,他马上就要娶亲了,他马上会有自己的妻子,你也早就是朕的女人了,你觉得,你们还会有可能吗?” 我浑身□□着,和夫徇坦诚相对,我的身上青青紫紫,早就被他印上了印记,这些印记反复提醒着我,我早已非完璧之身,已配不上我的阿渡了。 我偏过头说:“我和阿渡,只是年少时的交情,旁的什么都没有。我唯有陛下你一个。” “只会有朕一个。”夫徇拉我入怀,道:“怎么都这么久了,你肚子还没有动静?” 我的心咯噔一下,眸色暗淡下来:“这孩子不适合来到这儿。” “这孩子?”夫徇忽的挑了挑眉,探究似的盯着我,良久,他冷冷的质问我:“阿妩,你有过身孕了,是不是?” 我天生就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否认,但我突然像哑巴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夫徇的眼神渐渐变得狠厉,问:“回答朕的问题,孩子呢?”一边问,另一边就掀开被子伸手按着我的肚子,我惊慌的躲开他,背对着他道:“孩子——孩子早就没了。” 夫徇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强按着怒气,问:“怎么没的?怎么没的!” 我忽然觉得委屈,白天他当我是奴才、下人。夜里他粗暴、狠厉。他对我的温情少的可怜,临幸过我许多次,却从未提过要给我一个名分。一边压迫我,一面羞辱我,竟还要我给他生孩子? 我冷笑一声:“六月份时,陛下曾罚我打扫整个平治殿,因为没有按时打扫好,就罚我在太阳底下跪了三个时辰,孩子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没的吧——陛下忘了?” 夫徇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嘴唇翕动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继续说:“陛下是知道的,我这样低贱的人,不配劳驾太医为我看病,所以——孩子没了,也在意料之中。” “那,你有身孕为什么不说?” “是想说的。怎么不想说…”我苦笑:“陛下日理万机宵衣旰食,我怎有机会开口?偏偏那几日夜里…”我拖了腔,瞧着他:“陛下寝在合禄宫,这真是没机会了。所以这孩子,怕就不应该来到这世上。” 夫徇微凛,注视着我,慢慢、慢慢的把他的手抚在了我的手上。 这温情来的毫不意外,他心疼了,他后悔了,这一切都因他而起,故而会觉得对不起我。是了,男人都是怜惜他对不起的女人的。 所以接下来的我过得格外舒坦,宫里的活再也不消我来干了,倒也落得个清闲。 一闲下来,我就开始胡思乱想。想我们魏家辉煌鼎盛时刻,本是钟鸣鼎食之家,如今如此惨淡,令人顿生嗟叹。我又想到五岁那年娘亲拉我去庙会赶集时,曾心软收了几个乞儿做小厮,其中就有阿渡。 阿渡五官俊朗,人又聪明踏实,我是极爱和他玩儿的。我们偷偷溜出府,到京城的云香居卖云片糕吃,他还会用自己的月钱给我买花钿和彩纸,装模作样的贴在我脸上。不过我们可不敢就这样回府,只匆匆洗好脸溜回去。运气不好的话,就会被爹爹抓住,这个时候通常都是阿渡一个人帮我担责…… 这么想着想着,一个下午的时光就被磨干净了。 无所事事反倒令我精神恹恹,兴致索然。还好夫徇晚上来时送了我一只绒绒的兔子。 于是我就天天盼着剪兔毛。有个事干,心里总会舒坦一些。 盼啊盼的,盼来了阿渡和惠清公主大婚的消息。 宫里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色。惠清公主是夫徇一母同胞的妹妹,夫徇自然甚是看重。据说惠清在一次骑射比赛里输给了阿渡,便对他芳心暗许,私下里央求夫徇赐婚。这般胆大心细的女子,世间真是少有,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他俩甚是般配。阿渡是个好男子,也唯有惠清公主这般尊贵又爱他的女子能与他相配。 怅然着,幽幽叹了口气。 夫徇绕到我身后,将一支金钗簪在我发间,问:“宫里出了这么件喜庆的事,你叹什么气?” 他试探我。 我不动声色:“只是叹这天越来越热了,也该给兔子剪剪毛了。”我对着镜子照:“欸,是雕花金钗呢!” “你以前不也有一支?有什么好稀奇的。”夫徇坐下来饮茶,状似无意。 我想起来了,我及笈时,夫徇送过我一支。那时他还不是皇帝。从前,爹爹带我入宫看姑姑,遇到过夫徇,还是他带我在宫里溜达的呢。 “我及笈时,的确有一支。” 夫徇继续喝茶,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我知道他在听我说话。 我故意不再说下去。 夫徇盯着我,好半晌,临走时,吐出来一句话:“终于是鲜活的了。”语气竟有些欣慰? 他在说我?我仔细一想,也觉得最近有些猖狂,竟然敢顶撞他忤逆他,他不生气?竟说我是鲜活的,什么意思? 竹影儿自后纱窗窥了进来,太阳已走到后边去了。我始终不明白,夫徇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直到月笼寒竹,下绿纱窗,我忽的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夫徇,该不是喜欢我? ☆、第 2 章 我伸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暗恼自己心中的猜想怎么这般离谱。 爹爹是因为贪污走私,而且涉及官场舞弊案而被降罪的,虽是爹爹有错在先,但毕竟是夫徇下令诛杀爹爹的,我怎能同自己杀父仇人谈感情? 且夫徇本就不喜欢我,年少时是这样,如今并没什么改变。 我目光突然移到铜镜中,镜中人眉头深锁,青丝上绾着一支金钗,取下来掂量着,分量果然很足,雕刻精细雅致,和我从前那个成色不相上下。 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有用过这般好的东西了。 我叹一口气,将金钗锁到匣子里。如今这身份,戴这个钗子,只怕是暴殄天物。 天色已晚,夫徇定不会让我侍寝了,那么我也该回到奴婢住的地方了。 从深墙下走过,我肚子咕咕叫个厉害。今晚无星有月,深宫高墙似被刷了一层霜,透出沉默、清冷的气息。 前方宫人提灯值班,昏黄的光映着小小的一隅,就像是跌落凡尘的星子一般,熠熠生辉。 我向前走着,突然,从天上掉下一角素白,堪堪地、落在我面前,发出“嘭”的一声响。 惊惧万分!毫无防备。我向后跌倒,伴随着那声巨响,我的脸上溅了几滴湿濡。 一名宫人,在我面前,香消玉殒。 我手抚着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伸手仓皇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猩红。 眼前是一团白,一团红,一地的青丝。那宫人眼还睁着,睁得大大的,看着天,看着着无星的夜幕,无尽的沉默。 形如鬼魅,我仓皇的爬起来靠着墙壁,大口喘气。 她死了! 她死在我面前! 她—— 我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夫徇。他知我受了惊吓,故而说话也温和了许多。 “你醒了。” .“嗯。” “做噩梦了?你脸色不太好。” 我一字一顿道:“我梦到我爹了。” 闻言夫徇眉头深锁,不吭声了。他也清楚,是他下令诛杀魏家大大小小四十余人的。 唯独放过了我。 我声音沙哑:“我梦到我爹,他说,尧妩,跟我走吧,你不该就在这儿——夫徇!” 我突然喊了他的名字,他猛地抬头,看着我。 “夫徇,我爹说的对,我就不该——” “魏尧妩!”夫徇咬牙切齿:“你早该死了,是朕放过了你,你这条命早就不是你的了。该不该留在这儿,不是你能决定的!” 我沉默、沉默、忽而哀求他:“夫徇——你放过我好不好?” 他看着我,以一种陌生又悲哀的目光盯着我:“魏尧妩,你不明白。” 他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能去哪儿?” 我怔住,喃喃:“我能去哪儿——” “昨夜——” 我突然回过神:“昨天,有人死在我面前。她的血溅到我脸上…” “人固有一死,或迟或早罢了。”夫徇随口说,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魏尧妩,死是最没出息的,知道吗?” 目光恳切,说得极慢,他就那样盯着我,说:“无论如何,一定不能选择用死来解决问题。” 这一刻,我确定,他听懂我的话了。 但,没有人明白昨夜我亲眼目睹宫女从高墙下那纵身一跃,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种奋不顾身的壮烈,对我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深宫高墙隔断了大雁南飞的心,将它永远留在了寒冷的北方,连同它的灵魂,渴望,一起被埋葬。 六月初,我的兔子死了。是我没有好好照料它,只一心想着剪兔毛做狼毫,丝毫没有给它应有的关怀。我给它收尸的那天,宫里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送亲阵仗。 编钟乐声低浑磅礴,宫女侍从站成纵列,浩浩荡荡宛如长河的出了宫门。 我与这份喜气格格不入。 我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十里红妆,气派非凡。高头骏马、香车美人。这世间又结成一段美好姻缘。 我当真是放下了,心中仅剩的那一簇火苗,也终于熄灭了。 可就我将要转身之际,我看到那骑着皮毛光滑雪白的良驹的男人突然转过身,隔着千山万水般,我们目光相接,接着,他勒鞥止步,调转方向。奋不顾身的往回赶。 夫徇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后,他脸色阴沉,低声威胁:“如有人负了惠清,且不论他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朕都只能遵从一个做哥哥的本能,格杀勿论。这话你记住。” “陛下不是要做一个贤明的君主么?滥杀无辜为暴,陛下三思。”我垂下头,恳请的说。 “朕当然希望兼济天下贤能开明,不过这一切,得看蒲渡怎么做了。” “陛下——” 他看着我,我说:“陛下仍旧不信我,那尧妩只能自己了断此事。” 从城楼往下看,已乱成一锅粥。惠清公主坐在轿内许是受了震荡,娇艳妩媚的脸色因看到驸马骑着高头大马往回赶的场景而变得难看。宫人们屏息静气不知所措,许多跑到宫外看热闹的百姓都开始猜疑讨论。 若驸马真逃了婚,就是给公主一个极大的难看,整个皇室都会因此蒙羞。 那么,蒲渡的好日子,也基本到头了。 我心里暗恼阿渡的鲁莽,却仍随同陛下下了城楼。 城门大开,骑着马的蒲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他惶恐不安,急忙翻身下马,行礼:“陛下——臣有事要报。” “免礼。”夫徇眉目含笑的看着他。 蒲渡站起身,眼神往我这里瞟,道:“陛下,臣不能迎…” “蒲将军——”我知晓他要说什么,急忙岔开话头,切不能让他说了折损公主和王室的话,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他不解的看着我,问:“阿妩…” 夫徇不开口,只等我表态。 我笑盈盈的对着阿渡说:“蒲将军,恭喜您抱得美人归。不知将军复返的原因是什么,但请将军不要误了吉时,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那一刻,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蒲渡眼中的荒芜与悲凉,在这六月艳阳天里,他的眼中结霜下雪。 夫徇道:“妩夫人,替朕敬将军一杯,以作祝贺。” 晴天一个霹雳,震得蒲渡五脏巨裂。他哆嗦着嘴唇:“妩夫人?阿妩你……” “将军,恭喜大婚!愿您同公主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他看看我,又看看夫徇,仰头大笑:“多谢!” 猛地停了笑声,端过我手中的酒壶,昂首饮完。 而后行礼,大喊一声告辞,便策马扬鞭而去。 婚礼如期举行。同日,夫徇赐我夫人称号,移住鹤庆宫。四下哗然,朝臣纷纷上表指责此事不合礼法。 可夫徇从不提此事。而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盛宠,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见我精神恹恹,夫徇问我为何不开心。 我说:“从前都是妾一人偷偷摸摸入平治殿侍寝,旁人从不知晓此事,权当我是一名待罪宫人,我从未奢望过陛下能赐给妾名分,按道理说,妾应该开心的。” 夫徇听我一口一个妾,颇有些不耐:“阿妩,早就同你讲过,你大可不必顾及太多,自称‘我’即可。” 夫徇总这样,对我总是时而好时而差,我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陛下大可不必因为那日在城楼下做的那场戏而认真,位份什么的,于礼不和。” 夫徇手执八卦菱花镜细细观详,递到我面前,镜子里立刻出现我的面容。 “不仅仅因为城楼下的那场戏。”夫徇说:“早些时候,从你在宫墙下昏倒时开始,朕就在准备此事了。” 我听其他宫人提过,我昏倒时是夫徇亲自抱我回来的。那个时候起,宫里就生了闲话。这么想来,夫徇也是迫不得已。 我向他福了福身,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毫不介意,绕到我身后,将我忽地抱起来。 我闭上眼,任由他熟练的解开罗裳,攻城略地,一步一步深入腹地。我不敢睁开眼,唯有在忍受不住时轻吟出声,而后歉疚的、飞快地看他一眼。 他竟不生气,我原以为他是不喜欢我吵的,可他神色无虞,而后诱哄着俯到我耳边:“乖——叫…你不疼吗?” 我在欢爱中被吓了一身冷汗,夫徇从不曾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过话,也从未说过如此令人耳红的话。 禁不住,我全身紧绷,他也因我而绷紧躯体,他轻声:“放松——听话,放松…” 诱哄婴儿似的,竟有着奇异的魔力,我像被安抚的湖面,只在清风的吹拂下,轻轻的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他坚实的胸膛贴合着我,缓缓地向下、向下、找到那一粒红,用湿濡温热的唇舌煨着… 我情难自禁,一丝柔媚自唇舌间溢了出来,忙不迭用手捂住唇。两颊绯红。 听得身上一声轻笑,夫徇扒开我的手,唇舌绕了进去。 我还是第一次同他接吻。 迷迷糊糊中我想,要么这一生就这样吧。 ☆、第 3 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天边刚露鱼肚白,他便起身上朝去了。 我自昨晚过后,便对他有些难言。宫人持了檀木梳正替我打理着头发,听得一婢女月牧通报:“夫人,这会儿子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今时不同往日,的确是该按照规矩来了。 到了合禄宫,月牧低声提醒我:“皇后娘娘最近刚省亲归来,约莫还不认得夫人,一会儿可能会受些冷落。” “不碍事。” 皇后娘娘名唤融素,和夫徇是族亲。融素是夫徇大皇叔的女儿,打小就同夫徇在皇宫里玩。儿时是青梅竹马,如今是并蒂莲花。夫徇继位之后,融素就被封为皇后,二人举案齐眉,传成一段佳话。 我来迟了,匆匆请了个安,融素宽厚的看着我,命贴身侍女奉茶过来。 我坐定后,融素说:“本宫刚回宫,就听说陛下新纳了个夫人,不知是哪个姊妹,正想说不若请过来和大家都熟悉熟悉,妹妹你就来了。” 我只好又起身:“娘娘万福,尧妩本就还来看望姐姐们呢。” 融素又问:“是哪家的姊妹?瞧着眼熟呢。” “尧妩——原是平治殿里磨墨的丫头。” 我话音刚落,就听得许多轻笑的声音,其中一个是徐贵人:“平治殿啊…那可真是…” 剩下的话她不说了,其余的人倒也都明白。我是平治殿磨墨的丫头,离皇帝最近不过了,许是猜测我不择手段勾引了皇帝。 这个时候我得把自己的姿态放的更低,在宫里树敌是再傻不过的行为。 皇后轻咳一声,妃嫔们立马安静了下来,融素说:“我记得呢,模样真不错。” 她在提醒我,皇帝只是因为看上了我的皮相? 又说:“大家同处后宫,是一家人了,为皇上分忧。姊妹们都应当认识认识。” “好哇,不若让妩夫人先介绍下自己?”徐贵人又提议道。 月牧听得一动摇,轻扯了扯我衣角。 谁不知道我是罪臣之女,在座的妃嫔一个个都非富即贵,自然不能同她们相比较。原是都等着看我笑话呢。 好罢,如她们的意。 我站起来:“尧妩一介草民而已。” 徐贵人对我的说法很不满意 :“噶,不是罪臣之女么?前任尚书的独女,啧啧啧,想不通陛下为何独独放过你一个。” “徐贵人——”融素到底会来事儿,立马呵斥她:“圣意是你能揣测的么?” 徐贵人噤声。 芳曲苑的祝美人打岔:“娘娘,徐贵人就是有些心直口快,哪敢真的冒犯圣上呢。” 融素听罢也只是摆摆手,对我道 :“徐贵人一贯如此,自在惯了,说话横冲直撞的,妹妹莫生气。” 我笑 :“ 徐贵人也是真性情嘛。况且她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家父一时糊涂,做了有负国家的事,圣上按照律法处置,也并无不妥。尧妩身为魏家独女,得圣上恩泽,免去死罪,也实在是侥幸。” 融素脸色一变,约莫在心想,这是挑衅么?免去死罪已是天大的恩惠了,又有多大的福分做圣上的女人? 她到底沉的住气,命婢女添了茶,就散了众人。 我出了合禄宫,忽然想到离这儿不远处就是御花园,如今天气这般热,去莲池里掬几支芙蕖,插在宫里定十分清凉。 月牧也十分赞同,亲自到莲池边为我摘,她拢了拢衣袖,用长棍勾过来离她最近的那几株,手却还是碰不到花。 我在旁边看的笑了,笑她手短够不着,最后也下去帮她一起摘,可刚弯了腰,就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掉进池中。 月牧吓的哭了起来,她不会水,却还是跳了下去,冰凉的池水中她抓住我扑腾的双手,努力的往岸边划。 但徒劳,她也扛不住,连喝了好几口水。 这后宫秘事我听的也不少,怎么就不知道避一避这"池塘"重灾区呢?不知今日我将会和多少冤魂死在一处。 忽然听得"扑通"一声,有人下水捞了我们两个。生死攸关我既顾不得男女有别,也直得靠着求生的本能抓住他的臂,另一手又揪住月牧。 他先救了我上去,而后又把月牧捞了上来。 这段日子我又想开了,我魏家虽遭灭满门,但还是有我这一个独活的,我应当做的并不是赴死,而是想办法离开皇宫,届时讨个郎君,为魏家留下一脉。 都说皇家人薄情,天底下多少好人家的闺秀都送到后宫,可男人不过挑着来宠幸,个个都是玩物罢了。 我也不是个例外,自问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夫徇宠幸我,不过是男人的征服欲作祟罢了。 我想的太多了,有人拍我脸,我都没什么反应,直到那人开始按压我的胸口,我才堪堪吐了几口出来。 不知是哪路英雄好汉切身相救,我努力睁开眼,却吓了下了一大跳。 是夫徇! 他没事来莲池做什么? 我茫然的双眼正对着他阴沉的双眸。 "你就这么想死?"他死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手指指向湖边,虚晃了一下,神智清明了起来,我爬起来准备给他行礼,又被按住。 "免了。"他的表情仿佛在这样说。 月牧也醒了,拽住我的胳膊查看我有没有事,被夫徇瞪缩了手。 他问:"你家主子寻思也要拉个垫背的吗?早就废弃的陪葬制,又想重新体验?" 咦,他这是在讽刺我们主仆二人双双投水自戕的么? 我赶紧解释,手抓住他的衣袖,道:"不....不是。" 他的眼神又移到我抓着的袖口,我赶紧松开,说:"刚刚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便掉下去了。" 他皱了皱眉,又看向月牧,月牧连连点头。 "来池边是为何?" "折两支芙蕖。"我苦笑:"没够着。" 他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嘲笑我蠢笨,下一秒他便飞出去折了两支递给我。 那芙蕖娇艳欲滴,花瓣上带着一颗颗细小的水珠,正微微颤动着。 "想要什么,跟朕说便可。"他抱着我起来,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想要出宫,你放么?我自是不敢说,紧闭了双唇。 他抱着我走时,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许多侍从,有的御前侍卫功夫极高,而且统一培训过,都是会水的。 怎偏偏劳他大驾下水捞了我? 他身上还湿着,我们的肌肤隔着衣料碰在一起,我好像感觉,他的身体紧崩起来了。 回到宫里,宫人烧了温汤供我们沐浴,我并不想和他一个桶,但是还是被迫抓了进去。 他仔细为我清洗头发,一声不吭。 我战战兢兢,想出来,"我来伺候陛下沐浴......" 他一把把我拽坐下来,水溅了他一身,他有些恨恨:"坐着别动。" 我便一点不敢动。 他气笑了,搂抱住我,啃住我的锁骨,问:"看到今日是谁推你了吗?" 我摇摇头,道:"月牧是下来救我的,她也许看到了。" "她没看清。"夫徇说:"你落水后她才反应过来,自然是没看清楚。" 他语气有点奇怪,我怕他责罚月牧,赶紧说:"如果月牧不下水救我就好了,她若先去瞧一眼草丛里,指不定能发现什么。" "她做的挺好。"夫徇把我的背压弯:"人命最是值钱。" ☆、第 4 章 我心里顿时一冷,人命最值钱?若当真如他所说,我魏家满门怨灵又是怎么回事? 我爹纵然有错,可其他人没有必要遭遇连坐吧?我知道律例如此,可没有办法,那是我的亲人,而我又是未亡人,委曲求全的在夫徇手里偷生。 我拎不清,这切肤之痛确确实实落在我的身上。 我并不是什么侠义忠胆之人,国事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希望有一个平凡的人生。 我爹是错了,夫徇杀他,于理没有什么不和,但并不妨碍我恨他。 昨夜温存,我竟生了和他相伴一生的想法,他太危险了,不是我要的如意郎君。 "你又在想什么?"夫徇托着我的脸让我直视他。 帝王的眼睛探究欲太重,似要一眼把我看穿了。 我躲避不堪,他有些怒了:"看着我!" "夫徇...."我唤他名字,"你那日为何生气?" 他不理解,我便提醒他:"我跟你说我小产过。" 他似乎更怒了:"朕难道不该生气吗?朕只是想要个孩子。" "你那么多女人,为什么非挑我生?"我继续火上浇油:"我是罪臣之女,若怀了龙嗣,怕污了皇家血脉。" "你在怪我?"夫徇扣住我的手。 "不是。"我看了他一眼,笑:"你要是不怕,我就给你生。" 他的怒火在我煽风的作用下烧的正旺,突然就熄火了。 "当真?"他的手有些颤抖。 "任何一个女子,最终的归宿不都是在夫家那里么,能得陛下垂怜,尧妩三生有幸。"我不想把关系搞太僵,就跟他说:"蒲渡将军幼时是我魏家一个小厮,我小时便和他玩的好,自然亲近了些,也对他很有好感。但是我也明白,我们是走不到一起的,如今男女各自婚嫁,我家又生如此变故,哪有心思再想儿女情长?况且许久不见了,也不大熟悉了。陛下放一万个心,尧妩将从一而终,只认一个夫。" 他堪堪盯着我许久,忽如饿狼扑食将我按在浴桶边。 我闭着眼想,不过是试他一试,若他知道我心里清净没什么人,会不会就没有那些莫名的胜负欲了? 他忽然咬了我肩膀一口,我疼的睁开眼,就见他伏在我耳边说:"你让我信,我便信。" 这是什么意思? 我真是长胆子了,按住他的肩膀,说:"我是说真的。" 我心里真的没人了,阿渡是年少的一个梦,我早醒了。 "假亦真时真亦假,你说的清吗?"他忽然说。 ........... 狗皇帝! 我心里恨恨,身子没了支撑力慢慢沿着浴桶往下滑,他一把拉住我,暧昧的气息喷撒在我脸上。 我知道大事不妙了! ........... 他真的是纵情声色,骄奢淫逸的狗皇帝!一顿折腾到晌午,我偷偷掀开被褥看了看,又是青青紫紫的一片! 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没睡着,就躺在我旁边,已经到用膳的时辰了,宫人已经在外侯着了,他还不动,他不懂,我又怎敢起床? 寻常女子都是睡在外侧方便夜里为夫君端茶倒水,可夫徇偏爱外侧,推我睡里侧,现在我连起床都不敢。 "陛下?"我轻声唤他。 他"嗯"了一声,我说:"宫人都在外等着了,该用膳了。" "你饿了?"他往我肚子处看了一眼。 "倒不....."嘴里正否认着,我的肚子偏叫了起来。 本来早上跟皇后请安,我就没吃饭,落水后又和他交|媾,哪里有什么力气?肚子都饿的只剩一层皮了。 他笑了一下,说:"饿了你便先起。" 我怎么起?一身青紫在□□下从他身上翻过去找我的衣物? 我气的脸铁青。 他来抱我,把衣服一件一件帮我穿好,见我红着脸,笑道:"羞什么?" 我捂着脸的手放下,任他动作。顺从他,等他厌倦,我便偷偷的走,这不是短期就能达到的。 铜陵里我披头散发,钗落了一地,不敢劳他帮忙捡,就一个人拾起来收拾好。 他看我整理,又问起那只钗:"这只钗你用的还好吧?从前朕送你那支呢?" 他果然忍不住好奇,问了起来。 "流落人间了。"我说。 "嗯?" "我卖了。"惹他厌恶是第二步。被人糟蹋情义是最过分的行为,我理解。 "朕给你的东西,以后不准卖。"他果然有些生气,但却没问我卖哪里了。 这个夫徇,我吃不准。 但是我唯一明白的是,他好像,确实是有点喜欢我。 我们一起用午膳,月牧进来后也是吓了一跳,似乎是想象不到我会对夫徇笑。 他吃完便走了,宫里人全知道他救了我,又在我这儿待了一个上午。 这荣宠在外人眼里是令人愤懑的。 不为什么,就因为我是罪臣之女嘛。 我就这样待在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看起来乖极了,心情也越发畅快了。 就好像,我是真的不介意外人看法了。 夫徇给我送了只鹦鹉过来,可能是来同我聊天解闷的,这只鹦鹉通体翠绿,翅膀有赤色、橙黄、鸦青几支大羽格外显眼,月牧好像十分喜欢。 我嘟囔着要给他送回去,"怎么又送了只活物过来?我实在怕了,劳驾宫人再送回去吧。" 那人推辞着不敢收,这鹦鹉偏来了口,阴腔怪调的说:"收下!咕咕,收下!" 月牧高兴的紧,说:"听,它叫你姑姑呢,夫人。" 宫人也跟着说:"是啊,收下吧,奴看这鹦鹉挺喜欢夫人的。" 我只好收下。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只是怕再给它养死。 夫徇送来的小兔子,我也很是喜欢呢,可是后来还是死掉了。 我其实知道死因的,我看到了。徐贵人养了一只狗,那日我在御花园遛兔,她在遛狗。 兔子总是到处乱跑,碰到了徐贵人养的狗,狗不过冲它吠了几声,我的兔子就一动不动定在原地,最后抖了抖,生生的吓死了。 我又不能同徐贵人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躲起来等她们有后,把这兔子拎了回去。 它这主人和它一样,都是个软柿子,好捏得很。 ☆、第 5 章 这只鹦鹉简直成精了! 我把它挂在屋里,但凡我走出这个大门,这鹦鹉便叫个不停,一直追问我去哪里。 我敷衍道:"憋的慌,出去走走罢了。" 它又会说:"咕咕,带上我,带上我!" 他一直叫我姑姑,我气笑了,安抚道:"小侄儿,你不要叫了好不好?吵的姑姑头疼。" 那鹦鹉头动了动,有些错愕的样子,说:"听不懂!听不懂!" 我径直出了屋,在宫院儿里晒暖儿。 睡梦中有人摸我脸,我醒了,见夫徇在我跟前,他问我:"不爱这只鹦鹉么?" 皇帝送的东西我哪里敢说不好,只干笑着说:"不是,它很好。" "哦。"他状似无意:"那以后便日日带在身边吧。" 嗯?这是个什么道理? 来不及深究,夫徇就让宫人做了点心端了过来。 他待我真是越发的好。 我想起没有位份时,我给他磨墨,他百般挑刺,浓淡不好、不够细滑等等。字没写好也要赖我。 那时的日子真的生不如死,官宦家的小姐,该学的学,不该学的便不学,怕辱了身份,后来在平治殿,我就没有什么身份,没学的都要会,做的不好还要被罚。 后来他对我好了一点,就赐给我一个宫人来照顾我,月牧也十分听话,我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些,伺候宫人的宫人,倒也是稀奇。 在夫徇的逼迫下,我还学了唱曲儿,他批奏折乏累时,就让我唱两句给他提神。 他教我的曲儿自然不是什么好曲儿,这般折辱我,让人生不如死。 现在全都过去了。 "过两日宫里有宴,来么?"他忽然问。 "不了吧,身体....."我忽然一个激灵,说:"想起来了,八月中秋了,想尝尝御膳房新出的花样,我也去吧。" 他笑了,说:"好,届时你来朕这边,朕请了宫外的戏班子,你来听你喜欢的《游园惊梦》。" 我心里受宠若惊。 一般请了戏班子,都只有皇帝、皇后、太后才有资格去点戏,他怎么私自为我点了这戏呢? 中元节到了,这天我才知道,融素也爱听这部戏。 依照位份,我坐的位置偏远了一些。戏台开场时,果脯蜜饯儿一碟碟送了上来。 我连唱到哪儿都没在意,只虚喝了几杯酒,便揉了揉太阳穴。 这次宴会比较盛大,许多王公贵族和达官贵人都到了场,亦有许多妇人携孩童来吃了席。 人是真的挺多的,所以我才敢偷偷退场。 月牧跟在我身后,问:"夫人?咱们这样偷偷走,不大合适吧?" 她是夫徇派来的人,我怕出什么差错,骗她说:"月牧,你先回去帮我烧水,我待会儿要沐浴一下。没想到这酒这么烈,我有点晕乎乎的,坐下歇会儿后就回去了。" 月牧见我身边还跟有宫人,便放了心让我回去。 月色如霜,洒满大地,这凉亭里有风,我冷静了一会儿,才压下心里的紧张。一抬头,月如银盘,我盯着有些出神,说:"这儿的月亮真好看,我想再看会儿月儿,可风有点凉,吹的我头疼,你们回去帮我拿件披风吧。" 还剩两个宫人,我便说:"你们回去帮我拿些月饼。" 人都支走了,我趁着天黑,偷偷潜入戏园子后台。 头上大的头饰我拆下来丢在草丛里,小的的金钗我塞在腰间,拆了头发,我也脱了外衣,偷偷往脸上抹了许多的脂粉,把自己画的像个花猫一般。 画着画着,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刚回过头,就见夫徇站在后台口盯着我。他一身玄袍,眼神犀利的站在那里,有些醉意。 我上前去行礼,他盯着的我的脸若有所思。 我怯怯道:"原想用这扮相给陛下唱一曲......" 他脸色有舒展,我也不知他是否真的信了,他捏着我的下巴,微微抬起来,说:"糊了一脸,有点丑,去洗了吧。" 我见他身后有宫人跟着,便迅速行了礼退了出去。 月牧和其他宫人这时到了,见我花了脸,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有人为难你吗?" "不是。"我偷偷看了一眼身后,道:"方才我潜入戏台后,想偷偷化个脸,给陛下一个惊喜,但不想,被他发现了。月牧,刚刚为了掩人耳目,我丢了包收拾在那边的草丛里,你偷偷帮我拾回来,切记不要被人发现了。" 月牧觉得好奇,但还是照做了,宫人们端来的小点心我自然没法儿再吃,都赏给她们罢,在凉亭稍稍坐了会儿,心里清净了许多。 月牧给我浸湿了帕子,帮我仔细擦拭脸颊,而后又挂了面纱掩面而去。 凉亭近处有漆红色雕梁大柱,帷幕层层,遮住了一个人的脸,过了一会儿,有一身份尊贵的女子寻过来为他披上披风,两人齐齐走了。 夫徇一夜没来我这儿,我有些难眠。我的说辞漏洞百出,理由拙劣,加上夫徇的疑心病本就重,定是不会信我了。 往后我要再安分些才好,若再有机会,我也须得再三思量,指不定是夫徇略施小计想要诈我一诈。 中秋夜宴唯有夫徇一人最为注目,他昨日开后台,竟没有其他皇亲跟随,我也觉得十分奇怪。 昨日他提请了戏班子来唱戏,说这话时他也是有心试探我的,仿佛放出了一个诱饵,再吸引我上钩。 他应该早就料到我要跑,不然怎会出现在后台口? 月色如银壶,偷泄一汪水从窗柩洒到地上,檀香木梳妆台上的铜镜微微发亮,忽有风来,窗子微颤,我觉得冷极了,唤月牧进来生了炉子。 她摸了摸我的手,觉得冰的可怕,忙生了炉子放好。 几星红光把整个屋都点亮了一般,月牧架好煤块,把炉子合上,体贴的问:"夫人睡不着吗?" 我摇摇头,说:"应当很快睡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不等陛下了吗?"月牧有些懵。 "他不是不来这儿么?" "嗯?方才陛下跟前有人来送信儿了,说可能会来睡得玩些,我听这意思是准会到。"月牧说。 ☆、第 6 章 "会过来?"我用胳膊撑坐起来,说:"点几盏灯,把我的木刻拿过来,我等着陛下过来吧。" 我刻的是只鹦鹉,夫徇过来时,我才刻了一半,听见有人通报,我立刻起身来迎。 行完礼,我把木屑收拾了一下,夫徇过来拿住我刻的半成品,他认了出来:"这刻的是我送你的鹦鹉?" "是。"我说:"闲来无事,便拿来刻着,打发时间。" 夫徇瞅了半天,说:"眼睛刻的不传神,其余倒还不错,没想到你也会刻这个。" 我笑了笑,说:"学艺不精。" 一边说着,我就眼瞅着夫徇把鹦鹉往自己袖里塞,道:"朕眼睛刻的好,我来帮你收笔。" 我尴尬的说:"陛下不嫌弃就好。" 月牧这时端了洗漱的水过来,听到我们提及鹦鹉,也笑着搭话,道:"陛下送来的鹦鹉真是灵性,见着夫人第一眼,就叫夫人姑姑呢。" "月牧!"我喊她:"把多余的几盏灯剪灭,你也下去注意吧。" 夫徇不知听得月牧的话,微微笑了:"阿妩,这鹦鹉是同朕的信鸽一起养着的,它总跟着鸽子学舌。" 月牧尴尬的退下,我也有几分不自在。 四下无人,夜半三更,夫徇凑近我,低声问了刚才的事,"你把妆洗了,还给朕唱戏吗?" 我哪里会唱戏!不过随口胡说而已,"陛下!夜深了,还是先歇了吧。" 他不再追究这个问题,神色忽的一凝重,道:"前几日推你下水的,朕查出来了。" "是谁?"我好奇的问。 "徐贵人。"夫徇道:"依你之见,应如何处置?" 这问题棘手,我顿了顿,说:"按照律例来吧,我与她无私仇,既是她加害于我,那必定是要有所惩治的。" 夫徇同我歇了,绛色帷帐上绣着大片竹叶,四角悬垂香囊流苏,我解开帐钩,垂下床帷,自觉的睡在里侧。 夫徇身上热,他的手搭在我腰上,声音困乏,低哑的问:"身子还凉吗?" 我紧张的说:"不凉了,不凉了。" 他"嗯"了一声,说:"明日朕让太医院给你抓些补身子,活气血的药,你熬来喝着。" "好。"我闭上了眼,背对着他睡。 他翻身过来搂住我,说:"知道吗?今晚按照惯例,朕应该宿在皇后那里,但朕只是去坐了坐,就不想待在那儿了。" "嗯。"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妩。"他还在问我:"若非朕为帝王,没有三宫六院,朕全心爱你,你会这样对朕吗?" 我说不出来话了,因为如果我爱他,我只会吃醋,会同其他人争宠,却没想过独占他。毕竟爹爹对娘那样好,却还是抬了两房姨娘,娘也没说什么。寻常男子三妻四妾都十分正常,更不必说是帝王了。 夫徇见我没反应,也是叹口气说:"可惜做不到?" 我有些紧张,说:"陛下是君主,自当福泽后宫,这本正常,何况陛下同皇后娘娘这般恩爱......." "她是个好皇后。"夫徇收紧了手,"可朕不是好皇帝,朕心里住着别人。" 我的手指也紧张的扣着被褥,说:"帝王之爱,哪有专宠一人....." 他好像闭着眼,仍旧在我耳边吹气:"朕只想好好的疼爱你。" "我....." 他忽的翻身上来,扣住我的手,道:"朕只想好好的疼爱你,你,别做让朕失望的事,今夜之事朕不会计较,但,阿妩....." 他眼睛是红了吗?他说:"你呀......" 他不说了,自己又躺下去睡了。 我惊骇无比,心如擂鼓,他什么都知道啊。 次日天气大好,天暖气清,我躺在美人榻上看书,看了没一会儿,就晒的有些晕。还没进屋缓缓,就听人来报,说融素约我一叙。 我同她又不熟,有什么好叙的?但毕竟是皇后来请,我不知是个什么原因,也就去了。 融素坐在屋里喝茶,我同她请安后,她也是笑着问候我,"昨日御膳房做的月饼妹妹觉得如何?" "甚好。"我微微一笑,说:"尧妩最爱豆沙馅的。" "是吗?"她又笑了,说:"我这边正好有许多豆沙馅的,妹妹带回去慢慢吃。"说着便让她的宫人去替我装好,递送给月牧了。 我推辞不过,就收了,心里正糊涂,不知她叫我来是为何。 "本宫这里有一只镶宝石碧玺花簪,你瞧瞧,是不是你丢的。"融素叫人送了上来。 我心一惊,昨夜仓促,并没有数点过这些头饰,我瞧见了这支簪,笑着说:"尧妩竟没注意到它丢了!谢谢姐姐了。" "本宫也是瞧着它眼熟罢了,只不过,你怎会丢在戏台子边的草丛里?"她问道。 "不记得了,昨夜有些醉了。"我决定一问三不知。 "哦.....如此。"她不再追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徐贵人,今早得了圣旨,罚她禁足三月,抄佛经六卷,还,降了一品级。" "这......."融素说话让我不知如何去接。 我犹豫之时,融素忽然一笑,"徐贵人,是上一个你。" 我抬头,见她一笑,她端坐在上座,茶碟稳稳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响。 我心一惊,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 待我回去时,我听宫里各处风言风语,都在议论徐贵人被罚一事。同时,昨夜夫徇宿在我这儿,也被传了起来。 夫徇又送了新东西来,一把黑绸绣花蝶竹柄团扇,扇作十二葵瓣形,扇面黑绸地上双面绣折枝蛱蝶菊花,扇柄竹制,首尾牙头茜色,柄身留青花卉湖石,十分精美。又送了玉羊首提梁壶和一副广绣花鸟博古插屏,都是上上品。另外也让太医院送了许多药材过来。 这点事儿很快就传遍宫里,且不说他赏赐我的东西多,只单论他总宿在我这里一事儿,就足以使人谈论了。 我还是个宫人时,就在平治殿当工,当时也跟了他,可那时只有羞辱和折磨,他不曾给过我什么,抬了位份后,像是补偿一样把好东西往我这里送着。 我听人说,有许多大臣听了此事,都上了折子规劝他不要专宠。好事者提及我是罪臣之女,他也无动于衷。 夫徇他有这么爱我吗? 他爱我什么? 我搞不懂。 皇后的话给我敲响了警钟,我心里隐隐恐慌,不大宁静。 我不担心我会在他的宠爱里失陷,我们之间有血海深仇。 ☆、第 7 章 惠清公主进宫时,皇后叫了我们一众姐妹前去陪伴,我不好推辞,此时避着不见,是最愚蠢的行为。 月牧给我梳妆,我只作往日寻常打扮,无意争夺些什么。 入秋了,御花园里有几处树叶都凋落了,但花开的还是那样好,月月都是如此,花开不败,惹人羡艳。 我跟在队伍后头,无意与惠清公主搭腔,融素周到得体,举止大方,与惠清公主相谈甚欢。 我瞧见融素的模样,有些恍惚了。从前我就想做这样的女子,寻一个夫君,然后同他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他在外从政,我在内管家,相夫教子也未尝不可。倘若他想纳妾,必不可宠妾灭妻,如此相伴一生,倒也添不了几处烦恼。 融素现今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可我觉着,她好累。 外人口中的良配,唯有自己才明白其中滋味。夫徇似乎也是寻常男子,爱人也只爱皮相。天天对着一张脸,无论如何都会生厌,再加上每年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入宫中,谁不会动心? 融素这女子真傻,却还忠心耿耿的母仪天下,当一众女子的表率。 我现在明白了,我真是天真,妄想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更别提旧人迎新人,后院和谐了。 "啊——"我想的太入神,脚滑了一下,摔在石子路上,忍不住吃痛。 一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我,表情甚为复杂,有的戏谑,有的吃惊。 "妩夫人,没事吧?"融素先问。 "不碍事。"月牧已经麻利的扶我起来,我接着说:"妾一时没站稳,这石子有些硌脚。" 惠清公主也看着我,我眼睛扫到她,见她目光灼灼,明艳逼人。 不知谁忽然提了一句:"殿下,起风了,您有身子,得当心些。" 我听的心一惊,莫非方才她们在说这事儿?那我摔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走吧。"融素说:"先回宫里,妩夫人,你摔了一下,也先回去歇着吧。" 我笑着行礼:"谢娘娘体谅。" 我猜的没错,宫里风言风语又传了出来,说什么我听殿下有身孕,失魂落魄,在她们面前摔了一跤,出了个洋相。 那鹦鹉叫的厉害,我听得烦了,说:"别吵了!吵的我头疼。" "头疼,头疼!"它又叫起来。 月牧把它拎了出去,又恰逢夫徇掀帘进来,自是黑着脸,目光不善。 我赶紧过来请安,夫徇却蹲下来就势捏着我下巴,"今日怎么摔了?" 他消息真是灵通,我叹口气说:"只是意外。" "嗯。"他扶我起来,说话时有些冷,"惠清有孕了。" "我知道。"我说:"我最近总是分神,脑袋里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今日跟皇后娘娘一起游园,才不小心摔了。" 夫徇又换了个话题:"尧妩,惠清同蒲渡成亲不过三月,怎么这么快就有身子了,朕天天睡在你这里,你肚子还没动静吗?" 我摸了摸肚皮,说:"我也想替陛下添个子嗣,但可能因为滑过一胎,身子不太好了。" "药也每日喝着,按道理不应该如此。"夫徇忽然揉了揉我的小腹。 我浑身的汗毛都抖擞起来,说:"陛下......." 夫徇的话题终于又绕过来:"蒲渡这几日上朝容光焕发,满面春风,原来是有了喜事。朕原不知做了父亲心里是这般欢喜,阿妩,你也努努力。" 呵。 "是。"我看了他一眼,目光坦荡。 "陛下,有一句话....."我欲语还休,终究说了出来:"陛下应福泽后宫,阿妩不应一人独占,倘若我这身子一直不好,皇嗣一事岂不耽搁?" 他刚舒缓下来的表情忽然又僵住,英眉紧蹙,薄唇紧闭,不过几秒,他便忽然甩袖离去。 我这日子过得没意思极了。 夫徇被我气走,一连七日不再过来。月牧心里着急,劝我去说说好话,我精神缺缺。 "夫人!"月牧糟心劝我:"夫人合该亲手煮着汤或者做些糕点,奴听说夫人原先做绿豆酥是一绝,不如做一些送给陛下,或者给陛下绣个香囊什么的,陛下会回心转意的。" "月牧——"我心一惊,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会做绿豆酥的?" 月牧登时说不出话来,那只多嘴的鹦鹉偏偏在此刻又叫起来:"绿豆酥!朕爱吃!绿豆酥!朕爱吃!" "这小祖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站起来训它,"这要叫夫徇知道了,你可是要杀头的!" 我无意再听月牧编什么谎话,也不想再追问下去。她果然静默一会儿,便退下了。 黄花梨木的四方书桌上插着几段竹,我照着它便临了下来。 时间消磨的快,夫徇已半月未来看我了。我心想着可算安生些日子,可心里怕了,我小日子迟迟未来。 可按理说,这不应该啊。 我有些慌了,又不敢央使月牧,心里一个人发着急,琢磨着法子。 这日风大,我闷在屋里没出去,一位宫人来了宫里,递给我一个木刻。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立马接过来。 夫徇,是让我给他一个台阶吗?奇了,他自己搬来的台阶,我怎么能不给面子。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热融融的。 "陛下说这鹦鹉眼珠子刻好了,不过鹦鹉的羽还未上色,请娘娘瞧着这鹦鹉来上下色。"那宫人毕恭毕敬。 "好。"我便接着说了:"我做事慢,烦请禀告陛下,晚一点来取。" "好,奴一定转达。"那人喜笑颜开,便退下去了。 我心里是有些喜的,被人捧在手心,换谁都会沉沦。但是,也仅止于此。 夜半入睡前,我让月牧把炉子熄灭了,今日风大,我在屋里躲了一天,炉子便也烧了一天,十分燥热。 月牧说熄了炉子,定要给我加床被子才安心。我接了,她出去后,我把两层被子搭好,自己只着里衣躺在了内侧。躺下前,我另把窗户开了小缝。 说辞我都想好了,夜里翻身,没盖好被子,风太大把窗子吹开,一夜冷风,我第二日便受了风寒。届时请太医,我要好好问问我的身子的事儿,另外身有疾,不能去见陛下。 可是我失策了。 夫徇怎来的这样快? 第二日醒来我是热醒的,屋里炉子生着,窗户紧闭,被褥揭了一层,我躺在他炽热的胸膛,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我额头冒汗,有些被吓到。 他睡眠浅,倒是醒了。 "陛下怎么突然出现?"我有些惊慌。 "朕不来找你,你便永远不会去找朕?"他反问。 "倒不是。"我低声:"昨日示弱了的。"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笑,又把我按回去,闭着眼说:"还早,再睡会儿。" 夫徇是个昏君!否则怎么干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之事?真是色令智昏,好色误国! 我好像又做了一个梦。 我竟然、梦见了夫徇小时候? ☆、第 8 章 那年元宵节,大雪漫天飞舞,平地厚三尺,整个京城一片银装素裹,齐刷刷压在这层雪白之下。 飞檐上堆了厚厚一层雪,抖擞一下,像要随着摇晃的香囊掉下来,魏府的大门紧闭着,只开了扇小门。 那年我七岁,穿着娘给我做的新衣裳立在门口,蒲渡那日值班,穿着灰扑扑的棉衣冻得直打颤。瞧见我来了,他立马收起窘态,低头请安。 "阿渡。"我唤他,"雪下的这样大,路怕是不好走吧。" "今日瞧见不少人在扫雪,但没一会儿又下大了,路滑的很,马车也不好过了。"蒲渡道。 我对这一年印象很深,积雪厚三尺,民冻馁者无数。原先热热闹闹的元宵,也只挂了些红彤彤的大灯笼摇曳在风中。 这一年宫中宴会并没办成,皇帝忧心百姓,听说苦寒,民冻多死,道路不通,粮草不能通行,地冰如镜,行者不能定立。以往元宵节是一年中灯火最旺的时节,街头巷尾,红灯高挂,各类花灯不一而足,妇人携孩童穿梭与街巷,有情男女河畔放灯。这一年的河畔,却上了许久的冻。 我没有寻常百姓的忧愁,我吃得饱穿的好,自然是不能理解旁人的烦恼。爹娘不让我出门,我只能站在门口,去看看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那些小贩还扛着一些小物什来卖,我招了招手,买了几串糖葫芦,分给蒲渡,蒲渡又不肯吃。 夫徇便是那一天来到府上的,他递了庚贴,进了我家院子,娘教导我男女七岁不同席,我自是不能前去打招呼,只远远的望着。冰天雪地里我拿着几串糖葫芦,胭脂色雪披裹住我的身子,随身揣的暖炉掉到雪地里,我去捡,一脚踩下去,塌了两处雪,小腿陷进去拔不出来了。 他远远的看着我,定了一下才跑过来,没等他到我跟前,我就稳不住身子倒下了,他那时十四,个子生的高,把我扶起来,我看见雪地里有一个大大的人型。那时身上都是雪,脸上也糊了一层。 他扶起我,等我稳了身子才松手。 我拍拍自己身上的雪,愣愣的看着他离开。 蒲渡这时才看见我,他急急地过来,帮我捞了暖炉和糖葫芦。 暖炉递到我手里,我拍拍雪,雪掉进手炉上方镂空小口里,碳火熄了。 再抬起头,雪地里只余一串脚印,他人已不见了。 我回屋新换了衣裳,下午再出门,见院子里积雪扫了一层,雪下的小了,倒没见有那么厚了。我听蒲渡说我爹召回了几个人加急扫雪,原先见雪这样大,是遣散了众多下人让他们回家过元宵的,魏府冷清了不少。现今突然召回了一批人,也不知是为何,难不成见雪太厚,特地来扫雪的不成? 没一会儿我便知道了,皇帝派夫徇和一众官员在京派粥,又开放了皇家园林允许百姓进去劈柴生火取暖,官吏和富贾捐了不少银钱赈灾,夫徇今日来魏府,便是为的此事。 几十年不遇的雪灾,打得朝廷措手不及。此时应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皇帝也派了他十四岁的儿子亲自监督此事,做的好或不好,都是一个机遇,对皇家而言,也是要被史官记载,留名史册的。如此说来,皇帝对夫徇是十分看重的。 我偷溜出了魏府,没多久就被娘抓回去了,娘说天气冷,不让我外出。我是爹娘唯一一个孩子,姨娘还大着肚子。爹爹沉吟片刻,让娘在家煮好姜茶,他拉着我的手便走了出去。 夫徇在堂屋等着,一身玄色衣袍,立如芝兰玉树,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那时的夫徇已经初见少年老成,眉宇间见贵气,一双眸如深潭古波,颇显肃穆,有不怒自威之感。爹跟我说他称得上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等人才辞采遒艳,纵横有奇辩。 那时我小,平日仗着家里宠,也是嚣张惯了的。但见了外人,又收起锋芒,怯怯的拉着爹的手,乖顺的向他请安。 他点点头,不多言语。 爹爹跟我说,今日夫徇来拜访,见庭院积雪几尺,倘若不清扫,恐埋太深冻了路。若有些小胳膊小腿的,再陷进去就麻烦了。 他说的隐晦,我却也听明白了。偌大一个魏府,除了姨娘肚里还未出生的那个,就只有我一个小胳膊小腿的了。 布粥之地离我家并不算远,爹有心要带我见识见识,就拉着我去了。可路上不好走,我拉着爹的手,走的晃晃悠悠的,冷不丁就要摔一次。 最后是爹把我抱起来,才慢慢走到布粥的棚帐里。 夫徇从宫里带了太医们调的活气血,暖心肺的药材,切碎了兑在粥里熬制。他们在帐前忙来忙去,我就坐在棚里等着。 外面人排了很长的队伍,这里又架起了许多大锅煮着汤,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和不绝的嘈杂说话声响在耳畔,我就这样坐着发呆。 爹爹很忙,顾不上我,夫徇瞧着我发呆,让手下盛了一碗热汤给我,我捧着汤,小口小口的喝着。夫徇却是出去了,隔了一会儿,他递给我两串糖葫芦。 那时我真的不认得他,我知道他身份尊贵,想接又不敢接,爹爹又忙,没时间理我。 夫徇见我发愣,直接塞到了我手里。 那年我七岁,他十四,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还有一年我也有印象,大约是我及笄那年,三月三上巳节前一日,我收到一个檀木长盒,里面搁着一只银鎏金掐丝点翠花卉小簪。依照我朝传统,女子及笄时可插中意之人送的簪子。原本娘在给我相看婚事,可上门递簪的那几家,并没有选好。原想着行礼时先插本家的簪子,婚事以后慢慢挑,但是却不曾想,上巳节前一日,我会收到夫徇递过来的簪子。 爹娘也拿不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我心里对夫徇的印象已淡化许多,甚至记不起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那一大堆形容他的词汇。更何况,那时候我心里是有些喜欢阿渡的。 夫徇的簪递的太意外,让我们来不及反应。若是没有给什么说辞就直接拒了,实在太无礼。更何况那几年,正是选继位人选的时候,爹也吃不准夫徇到底什么意思,是要他站队,还是真心中意我? ☆、第 9 章 这并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六皇子栎阊当晚也递了钗子过来。 这已经是在明目张胆的测试我爹的立场。栎阊与夫徇送来钗子,实则同我无关,我只不过恰好是我爹的女儿,魏家长女,定然要牵扯些政治因素。 保持中立并不是一个好办法,爹说夫徇是众位皇子里最有才干的一个,不过有些冷血,不讲情面,心思缜密又深不可测,不知推他到帝位,会是怎样一个下场。栎阊府里的侧妃又是二姨娘的姊妹,攀着这样乌七八糟的关系,又不能拒了。 爹头疼之际,我心里也不舒服。第二日及笄我用的是娘给准备的发簪。能拖一日便是一日,且得等爹观望好了才行。 至于夫徇和栎阊送的发簪.....爹说第二日全都送回去了。但我听夫徇一直在试探我,问我发簪的下落,我猜想过程是出了什么错,也就故意骗他,说我把发簪当掉了。 我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不敢再选。 这两次跟夫徇的交集,都称不上有记忆点。后来一切发生的太快,爹被搜出通敌叛国的证据,各项罪名全部落实,我家的好日子彻底到头,只活了我一个。 这实在匪夷所思,若想给我家留个后,那应当把姨娘生的小妹也留下,可只活了我一个,真是想都不敢想。 我的梦醒了,心里还钝钝的疼。夫徇是真的狠啊。 他就躺在我旁边,柔情蜜意地同我打情骂俏,拿起刀子杀人又丝毫不见怜悯。 我的心也跳的飞快。 夫徇醒了,见我一脸泪痕,伸出手帮我擦干,说:"阿妩,你怎么了。" 我不敢看他,此刻他是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我支支吾吾的说:"陛下.....你......" 我问不出口,临了换了句话:"我梦见你小时候了。" 他好像还记得,嘴角显笑意:"你第一次见我,朕十四,不小了。" 他真的记得,我有些惊诧。他好像看懂了我的表情,说:"那时下雪,你摔在雪地里,满脸都是雪,记不记得?你那时候还很小。" 他用手比了比腰侧,说:"当时你就到我这儿。" "我...我记性不大好。"我说:"陛下起了吧。" "嗯。"夫徇点头,我起来给夫徇穿衣,他坐的板正,系腰带时,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我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夫徇见我低头,也笑了:"紧张什么?不过握个手。" 我赶紧扭头唤了声"月牧",月牧端着水进来,夫徇也松开了我。 等他穿戴好,就赖在了我这里。今日不上朝,他难得有时间,用早膳时,宫人端来许多我平常不吃的菜。我注意到夫徇好像挺爱吃,心下生疑。 他见我神色有异,给我夹了一块酸笋,说:"阿妩,这菜挺好吃的。" "谢陛下。"我装作无意说:"这几道菜平日我是不吃的。" 夫徇吃的正欢,闻言停了筷子,我接着说:"看来宫人们已经掌握了陛下的喜好了,如果不是今早,我也不知道陛下爱吃酸笋。" 宫人备的菜全是夫徇爱吃的,我并没有特意吩咐过,看来是有人特意交代过。 月牧在旁边侯着,头更低了。 "你尝尝,挺好吃的。"夫徇道。 我夹起来咬了一口,异常反常的觉得爽口,见夫徇正盯着我,我才说:"宫人们手艺不错。" "阿妩,你说这些菜你平日不吃?是为何?"夫徇忽然问。 "太酸,我牙都要倒了。"我脱口而出。 "这些酸笋也很酸。"夫徇意味深长的说:"你小日子是不是迟了?" 我忽然福至心灵,他的话让我心下一冷,"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夫徇坐的离我近了些,揉了揉我的肚子,说:"许是你自己没发觉。" 我一时结舌,过了会儿才说:"上一次,我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所以这一次务必要小心了。"夫徇说:"我想看着我们的孩子好好的长大。你不是也想给朕生一个孩子吗?" 我忽然就吃不下饭了。这时那只鹦鹉忽然叫了起来:"咕咕!阿妩!咕咕!阿妩!" "陛下!"我被这只鹦鹉吵的头疼,加上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说:"能把它领回去吗?太过吵闹了。" 夫徇答应把它带回去,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鹦鹉太稀罕了,我这里没人教过它念我的名字,它是怎么会的?难不成夫徇教的? 还有那绿豆酥,那鹦鹉的意思,是夫徇爱吃?可我并没有给他做过啊。 尝过我做的绿豆酥的、还活在人世的人中,就仅有蒲渡一人。 "阿妩,朕叫太医来帮你瞧瞧是不是怀上了。"夫徇已经喜形于色。 "我今日不想见太医,陛下——"我说:"过两日我找太医抓些下火的药,届时一并看了就好。" 夫徇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心里发虚。好在他没说什么,点点头就允了。 夫徇要走时,我还特地问过他今晚是否要来这里住,他摇摇头说今夜要批折子,不来了。 这夜有凉风徐徐的吹着,我坐在花梨木方桌前专心的写字,月牧来为我掌灯,我不知写了多久,月牧扛不住困意,连连打着哈欠。 我见她犯困,说:"月牧,你去睡了吧,我马上就歇了。" 月牧摇摇头说:"夫人还未洗漱,月牧不敢离去。" "无碍。"我放下笔,伸了个拦腰,说:"把洗澡水抬进来,你们都出去吧。" 宫人们抬了水,一切准备好,就下去了。我开了窗偷偷瞧了一眼,她们确实回去歇息了。 四下无人之际,我从枕芯里摸出一包药,又倒了一杯水,坐在了浴桶里,白色粉末慢慢化掉,我心里也逐渐平静下来。 就当我是个罪人吧,这两个孩子我都不愿要,若有来生,请挑准了好人家投胎,不要再选我,还未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我就自作主张让你夭折,实在是对不起,因为我怕,你生下来后我会不爱你,会厌恶你,会恨乌及乌将怨恨加诸于你,与其这样,倒不如在我们最亲近的时候,直接断了我们做母子的缘分。 我不断的说服自己,手却还是微微颤抖着,正当我一仰脖,准备喝掉时,手忽然被人抓住,杯子顺势倾倒,他接住不过一秒,就大力摔倒了地上,杯子瞬间裂开,我陡然惊惧,瞧见夫徇一脸阴沉的看着我。 ☆、第 10 章 我被他可怖的眼神吓到,一时惊骇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攥成拳,恨恨的看着我,"魏尧妩,你可真是不让人失望啊。" 我顿时也冷了下来,瞧着他,像瞧一个陌生人,"你也没让我失望,故意试探我?" 他如鹰般的双眸死盯着我,并不像从前那个翩翩少年郎。 "我不想再装下去了。"我心一狠,索性什么都说了,"我恨你,我不想生你的孩子,与其说让我活着是你给的莫大的恩赐,不如说是给我无尽的折磨。你若是真对我好,就给我痛快的一刀。" 浴桶里的水还没凉,氤氲热气仍旧飘飘浮浮,挡在我们中间,因着这点热气,我看着夫徇的脸都柔和了不少。 他被我激怒,头上青筋暴起,我也看不大分明。 我的话说的太重了,完全是在践踏他的情意。这么长时间他对我的宠爱,我都看在眼里,却不放在心里。这点东西算什么呢?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能抚慰我心里的伤吗?我知道他两难,他是君王,应当按照律例惩罚罪人,可他不应这样强迫我,鱼和熊掌兼得,他凭什么? "犯错的是魏相,不是朕。"夫徇忽然说,"是魏相站错了队,意图协助栎阊谋反,通敌叛国嫁祸给朕,魏尧妩,你爹犯的是大错...." "我呢?"我泪流满面,"我错哪儿了?" "你不想要朕的孩子...那便不要。"他忽然让步,他攥着我胳膊的手松了松。 他说的话让我瞬间有些怔忡,我竟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手伸进浴桶里,试了试温度,便不再看我,转身往屏风外走,边走边交代我,"快些洗,待会儿水不热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问,"你这样不累吗?" 不解决实际的问题,一直同我僵持着,在一些很小的问题上做一些让步,有什么意义呢? 他显然脚步顿了下,便装什么都听不到,走了出去。 我擦好身子,穿着亵衣,一边系带一边往外走,一抬起头,见夫徇还坐在床榻上。 此时我们应是在冷战,谁都不要理谁最好。 我还没有想好措辞,就见他拍了下床,示意我过去。见我犹豫,他面有怒色,掀开被子自己躺好。 我要上床睡觉,势必又要从他这边经过。整个皇宫都是他的,我又没法儿撵他走。依我说,做皇帝的女人就这般不好,两个人生气了,女人半点底气都没有,不能像寻常妇人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有娘家人撑腰,男人还得亲自去府上赔罪,把妇人给劝回来。 几番权衡之下我决定硬着头皮走过去,反正我同夫徇之间,也没有什么郎情妾意,更别提什么遮遮掩掩的小心思。他吃我吃的透,我玩不过他。 我走到床榻边,见他双目紧闭,长腿笔直,又不好意思从他身上过去了,硬生生折返回去,到窗边的美人榻上躺着。 夫徇没睡,见我调转回头,心里也一阵怒气,又翻身坐起来,声音带着几分威严,"你就这么不愿同朕一起睡?" 这只是一方面原因而已,我见他表情似乎有些受伤,也耐心同他解释,"头发没干,等会儿再过去。" 夫徇直接把被子掀开,穿了鞋几步走过来,从我手里扯走毛巾,亲自帮我擦起来。 月凉如水,一片银霜的地上有两只影子交叠着,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从前他明明那样苛待我,为何力排众议封我做夫人后,忽然对我这样好。我说的话锋芒太盛,贬损他之意不少,他还要这般待我? 我不喜欢这样。 我扭了头过去,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头发,严肃说:"陛下,我有些乏了,先睡吧。" 他见我头发仍湿漉漉的,似乎要执意帮我擦干,他这般心疼我的样子,跟那个时候没日没夜罚我做事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但凡他那个时候对我好点,也不至于到现在,宫里的人私下里都仍然对我不敬。 等头发干的差不多,我们两个就躺在床上,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空气变得十分紧张,身上也燥热起来,又不敢随意翻动。 夫徇生的好看,天生一副帝王之相,浑身的凌厉势不可挡,即使不在朝堂,而是房中这般家常的环境里,他仍让人心悸。这样的人,年轻又好看,他宫里不少女人都把一生交托给他,心里也是拿他当郎君爱着的,纵然比寻常人多了些政治原因,但爱慕,是真的挡不住。 我想起融素,后宫之主,素有母仪天下之姿,又是打王府里跟着他的,外面传的那般相知相爱,实际上倒也不显几分。我真的看不懂他,他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却一定要我感觉,他非我不可。 真是笑话,不管真假,他可是杀我全家啊。 况且融素那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徐贵人是上一个我? 我正胡思乱想着,枕边人翻身过来,手搭着我的肚子,我立刻紧张起来,肚子上有感觉,他似乎在轻轻摩挲着。 "这里应该有朕一个孩子。"他说到这儿,忽然打住,又说:"你别乱吃药,明日朕让太医过来给你瞧一瞧,瞧瞧有什么法子去掉他不痛的。" 夫徇的呼吸还是很平静,我的心却狂跳不止。 第二个了。 我又要亲手、杀掉一个孩子。 只因为他身上流淌着夫徇的血,所以我便不能是一个母亲。 我的心钝钝的疼,我也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啊。 我魏尧妩是怎么把人生过成这样的? "阿妩。"夫徇闭着眼,低低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僵着不动,等他下一句,他却没有声儿了,过了一会收回自己的手,又躺好睡了。 等我醒来,他早就走了。 月牧进来伺候我洗漱,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见她表情犹豫,心下奇怪,问她怎么了。 月牧给我递上漱口水和锦帕,说:"夫人,您是惹陛下不高兴了吗?" 我没说话,月牧又说了一句:"今天陛下一大早就走了,连夫人描好的那只木鹦鹉,陛下都没要。" ☆、第 11 章 月牧见我没反应,就讪讪的闭嘴了。 我照常去跟融素请安,在她宫里我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除非她递话头给我,否则我绝不接茬。 祝美人在喝着茶,娇娇柔柔的一张脸,略带忧愁,那双眼是看着皇后的,却说:"我前几日去看了徐贵人,真是惨,平日那般有生机的一个人,才进去没多久,愣是被磨的死气沉沉的。" 融素道:"是个可怜人,只是这世上的因果报应,都是有数的,自己作恶,也该自食其果。" 说着,她眼神飘忽,扫了我一眼。 我没吭声,连头都不曾抬起,也说个没趣儿。 祝美人附和着皇后的话,正说着外头有人进来通报了,说惠清公主来了。 到这儿我才抬了个头,见惠清提着大红织金提花裙摆进来,满头珠翠摇摇晃晃,一张笑脸迎了进来。 一众人等起来请了安,融素摆摆手让我们散了,她要和惠清说说话。 月牧跟在我后头走着,见我往寻常回的那条路上走,急急的说:"夫人,从这条路上有吧,前头许多菊花开了,顺便过去摘一点泡菊花茶吧。" "我不爱喝。"菊花茶微涩,虽是清热解毒,但我却不爱喝。说完仍旧往前走着。 月牧接着又说:"那.....桂花也是有的...夫人,咱从这边走吧。" 我终于发觉了点异样,歪头看她,"怎么了?" 月牧犹犹豫豫,小声说:"夫人来请安忘记带锦帕时,咱宫里的月牙过来送,奴去接时听见她提了一句,说....." 她看了看我脸色,才又继续说,"驸马爷在前头亭子里坐着。" "这时候也该下早朝了,想来是接惠清的。"我想了想,说:"就往前走吧。" 月牧话已说完,见我仍固执,也不说什么了。 往前走了不久,就见蒲渡一身朝服,端正的坐在亭子里饮茶。 我往前走了一点,嘱咐月牧四下注意些,眼见着蒲渡瞧见我慌张的起身,又定住。 我在亭外跟他行了个礼,他慌张的还礼。一句话没说,我状似无意,手垂了下来,在路边草丛丢了个纸团,便匆匆离去。 月牧跟在我右侧,自是没发现我左手的小动作。蒲渡若是长心,定会捡起来看。深宫里尽是耳目,我跟旁人没什么交情,能帮我一帮的,就只剩下蒲渡了。 回到宫里,我瞧月牧表情也是不大自然。心里什么都明白,若是让让人知道我不避嫌,见了驸马爷一面,我的名声指不定有多差,陛下若是心有芥蒂,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下头的人跟着我,也自然没好日子过。还好只是行了个礼,连句话都不曾说,她心里好歹宽了些。 我素日在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就绝了跟外头人打交道的心思,不像月牧,虽是我宫里的,但要打交道的人可不少,真要探听点消息,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存了心想问点什么,我便瞧她更久,她心里不适,眼神也飘忽忽的。 "月牧,你怕什么?"我坐在花梨木暗纹方凳上,说:"连你也信那些风言风语?" 她腿一软,跪在地上,"不...不是的。只是驸马爷毕竟是...."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叹口气道:"什么也没说,你不必惊慌,你是个好的,知道替我多想些。" 月牧是个聪明人,并不是墙头草两边倒,她若是跟定了一个人,当然是全心服侍,即使后头下场不好,也应该不会埋怨多少。只是她选错了,我是个泥菩萨,自身都难保,哪儿能护住别人。 "谢夫人赞誉...."月牧低头说。 "起来吧,又没什么的。"我扶起她,说:"也不知道怎么,近日惠清入宫很是频繁。" "夫人您素来不关心这些。"月牧站在我旁边说,"驸马爷出身不算好,公主应当是下嫁与他,不过驸马爷也是个极有作为的人,两人也成一段佳话。可惜驸马家宅里没什么人,公主又是个爱热闹的,便常进宫来走动,奴听皇宫里打扫的人提了两句,说公主好像在聊封号的事。" 我心里想,约摸是想给蒲渡家镀点金,光耀门楣罢了。这点事怎么找上皇后了,明明惠清一个人跟夫徇提两句就成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事蒲渡应当不知道,若是知晓,断不会让惠清来。 我懒得想太多,只想着怎么脱身。便摆摆手让月牧出去了。 蒲渡若是有心,应当会看到纸团上的字,应当会帮我的吧? 这纸条,我日日揣在身上,本来出门就少,想着万一遇到他,即使不说话,也能把我的意思传达出去。 蒲渡见我离去,又重新在亭子坐下,歇了不多时,便走出去,到了亭外随身的荷包松了下来,在我原来站的地方,他弯腰拾起来。 下午太医来了一趟,夫徇端正坐在塌上饮茶,一身肃穆压的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脉象跳动有力,气实血涌,来往流利,珠滚玉盘之态....."太医急忙跪下:"陛下,娘娘这是有喜了!" 经过昨日,我想了很多,觉得可能是夫徇故意诈我,太医分明说我小产过,不易生子,怎么又轻易怀上了。可今日一经太医证实,我心里像被捶了一拳,万分难受起来。 夫徇瞥见我脸色,退了众人下去,房里只剩下我、夫徇、太医。 太医贺喜之词原本都要说出来了,却见我们二人深情皆凝重,到嘴边的话愣是憋住了。 "你跟朕实话说,可有法子落胎不太疼的。"夫徇声音沉沉,说出来时无比郑重。 "这...."太医呆了,陛下正值龙精虎壮的年纪,后宫虽不充盈,但不至于这么久都没有子嗣的消息。可今日,得了天大的喜事,他竟是问自己要落胎的法子?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是因为这头胎,是罪臣之女得的? 陛下力排众议,硬要给魏相之女名分,本就引来文臣不满,也没见他收敛几分,可真等有了孩儿,却是开口要落胎,可见陛下是有多厌恶魏家,况且要落胎,还是当着魏女的面儿说的。。太医抬头又看了看我,也见一副思虑重重的样子,又傻了眼。 斟酌着开口,太医说:"陛下......落胎...就没有不疼的。" ☆、第 12 章 夫徇闻言皱了皱眉,阴沉着脸看向我。 太医琢磨着,陛下倘若厌恶魏女,又为何这般宠幸她?倘若喜欢她,又为何不允许她生子?若因为这血脉原因,有了落胎的心思,还特地问自己要落胎不疼的方子....圣意实难揣测。略一思考,他为难的说:"陛下,女人生子本就是鬼门关上走这一遭,十月怀胎都得处处小心,一个不慎,身子受了亏损,终生都难以补养回来。夫人原就落了一子,这下再落....陛下三思啊...." 夫徇闻言眉头拧的更紧了,倒是看向我,我心里也惴惴不安,惶恐着难以抉择。 夫徇见我没有斩钉截铁的要方子,倒是说了一句,"你先下去吧。" 太医这才退了出去。 夫徇看向我,把我的手拉过来,声音柔和了些,说:"阿妩你想清楚,孩子终究无辜,难道你不想给魏相留个后吗?" 他这话说完,我心就凉了半截。孩子是无辜的,他当初对我魏府大开杀戒时,怎么不保留一分仁慈,为我魏家留个男丁?我是魏家长女,我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他那时怎么不留我哥哥? 我跟哥哥见的不多,素日他要进学,勤学苦练,颇有几分才气。谁知道因爹爹的连累,哥哥也丧命于此。但多说无益,夫徇他到底是赶尽杀绝了。 我因着了无牵挂,一心求死,跟夫徇说话时也硬气了几分,也敢把他拉着我的手再次抽回来。 他也感觉到我的冷落,隐隐有怒气迸发,可是在恨我不识抬举? 但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我这两天也在想,是否我想着逃离皇宫到别处,寻一个身家清白的寻常男子寄托终生,是异想天开?寻常男子会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妇人吗?做妾室是否辱没了我?嫁贩夫走卒我可甘心?时至今日,我得承认,我确实是异想天开。 但魏家无后,如芝草无根,醴泉无源,我死后怎么面对魏家列祖列宗? "陛下....."我叹口气,"换成安胎药吧。" 恍惚间发觉夫徇松了一口气,眉目见喜色,立刻传了宫人去请太医配安胎药。 他复又拉过我的手,徐徐道:"你想开了就好。" 我不想看见他的脸,他自私自利、残忍冷酷,捏着别人痛处为自己谋利,他可走的路子千千万,却非挑了一个把别人逼上绝路的。 他若真有仁慈,应该放了我,万不该掠我入宫。我抬不起头,也被磨弯了腰。 魏府家大业大,爹爹原本权倾朝野,娘亲素来和善,姨娘又不是个有主意的人,哥哥素有才气,小妹尚在襁褓之中,我家原本其乐融融,怎奈何一夜之间变了天,往日繁花皆成梦幻,恍如隔世。 我不知爹爹到底做了什么,我心里再不信,见八大罪状条条款款,列举分明,爹爹的形象在我心里也轰然倒塌。他连累了我们所有人,但恨他,我又恨不起来。脑子里乱哄哄的,对爹爹的形象也记不大清了。 脑海里唯留下一副映像,大雪漫天,他穿朝服牵着我的手,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唯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我有了身子,心情倒十分不悦,胸中郁积怨气,久久不散,难免失眠又多梦。在多个午夜梦回,夫徇都被我吓醒,支起身子唤我名字,我呆呆愣愣的,心悸不已。 我梦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折颈折颐,以泽量尸,死状极其残忍。我被骇的一身汗,猛然惊醒,看到夫徇的脸,我几乎要恨的杀了他。 他见我红了眼,一副吃人之状,眼睛里居然尽是担忧,他摸着我的脸,仔细为我擦着汗,不见素日威严,放低声音哄着我入睡。 我几乎要恶心的呕出来。 "你走开!"我疯狂的捶打他,他制住我的双手,硬是拥我入怀中,口中说着:"别怕,阿妩,别怕。" 身着单衣,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不多时,我后背亦滴落几滴温热。 不知磋磨了多久,天色大亮,他才抽身离去。听月牧说,夫徇脚步沉沉,青了两个眼窝。 用过早饭,太医就来为我诊察,多次劝我心境开阔,不思往事,眼下只要心境沉静,对胎儿才好。 我几乎成了宫中怨妇,我怨的不是他不来,而是他来的太勤。身为孕妇本就情绪多变,他一来我就难以压制不适,又要刻意舒缓自己,实在太过艰难。 夫徇渐渐的来的少了,我也发现,我夜间睡得倒是好了。 他又藉由我宫中可使唤的人少,又给我送来了一个嬷嬷四个宫人。 更深夜静,平治殿内烛影摇晃、灯火如豆。夫徇仍旧是一脸肃穆批改着奏折,夜里掌灯的宫人双目沉沉,似要睡去。听闻夫徇要茶,宫人立刻清醒过来,疾走到跟前为夫徇奉茶。 "几时了?"夫徇疲惫的问。 "回陛下,寅时了。"宫人一开口,声音也尽是惫态。 "鹤庆宫可有人来过?" "来过,说夫人这几日惊醒甚少,夜里睡得倒是好些了。"宫人垂首回道。 殊料一只建盏茶杯登时被甩到殿里燃着的火炉上,刚倒的茶水泼了一地,这只上好的兔毫建盏亦摔成碎片,突如其来的声响把笼子里睡着的鹦鹉都惊的跳起来,叽叽喳喳的叫唤着。 宫人们惊骇不已,立刻跪在地上,身形颤抖。也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发怒,只听了句夫人睡眠变好,就气成这般?可惜了这只建盏,胎体坚实,造型喜练,胎色黑紫,外底露,釉汁垂留挂,纹理拟态鲜活,釉色玄幻,肌理瑰丽的特质而独艳群芳,是建窑里不可多得的珍品,就这么碎裂了。 夫徇的手攥的紧紧,似乎克制不住,一个大力将桌子捶的摇摇晃晃,桌上堆积的奏折立时震起,翻倒在地。 只听夫徇恨恨的蹦出几个字,咬牙切齿的说:"魏——尧——妩!" 宫人们听的惊骇,顿时又伏底身子,唯恐被波及。 平治殿里的烛影晃了晃,复又重归宁静。 ☆、第 13 章 日子一天天消磨,我慢慢捱过了害喜的时日,吃喝方面倒是渐渐如意。身子也慢慢显了怀,摸着肚子的凸起,我思绪难平。 距离那日同蒲渡求救已过了两个半月,我从原来的信心满满、日日焦躁变的灰心丧气。蒲渡应当是不会帮我的吧。我也怪自己昏了头,他现今有妻有子,仕途一帆风顺,怎会帮着我做这等杀头之事。 没人帮我逃出去,我只有慢慢熬了。 月牧在长廊给我备了桌,我铺开宣纸,拿铜虎钮镇纸压好,沾取墨水,认真的抄写着《庄子》。 今日是难得的好太阳,我正努力平心静气,又听宫墙外叽叽喳喳,心下烦闷,回过神来,纸上洇出一个大墨滴来。 我把整张纸丢掉,召来月牧,问外头怎么回事。月牧开了门出去瞧了瞧,见许多宫人围着一个女子辱骂,上去哄散了她们,把那女子带了回来。 那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浑身瑟缩着跪在地上,一张脸脏污的看不出是谁。 我皱了皱眉,让月牙打了水给她清洗。待瞧清了,发现是徐贵人身边侍候的大宫人青叶。 月牧在我耳边说:"奴方才出去,见一堆人围着她辱骂,说她手脚不干净,偷了她们的东西,青叶躲到了这儿,才教她们捉住。" 主仆之间本就是荣辱与共的,徐贵人得宠,宫人们跟着得利,徐贵人遭到发落,宫人们也受到殃及。真要算起来,还是因为我落水,徐贵人才被拘在了宫里,听说连带着她的娘家都受了陛下的冷落。 真正对我好的事儿,夫徇没做几件,可到处给我树敌,他上赶着来。横竖是把我护在他的壳里,让我不敢轻易出去,只能缩在这方小天地里。 我看着地上跪着的青叶,问道:"徐贵人不过是受了点罚,不至于让旁人冷落至此吧?你是她身旁的人,怎么也成这副模样?" 青叶跪在地上抽泣,"夫人有所不知,我家主子说是被禁足,其实就是拘在宫里不让出去,和打入冷宫没什么区别。眼瞅着主子娘家式微,伺候的人越发不把主子当回事儿。夫人您有所不知,我家主子因为心里想不通,终日郁郁寡欢,人都清瘦了不少。这回生了病,也没法子请太医,是....是青叶不好,奴确实是偷了同住宫人的银子,想要帮主子打点一下,抓两副药治一治......" 融素管理后宫颇有一套,这事儿她怎会任由徐贵人生病?我心下犯疑,道:"你怎不去求一求皇后?" "皇后娘娘那里,奴...奴怎敢踏足...."青叶跪下磕几个头给我,嘴里说着:"夫人!夫人您大恩大德,千万别发落了奴,奴错了,再也不敢偷了!!" "起来吧。"我叹口气,"给徐贵人抓点药。" 我甚至都忘了徐贵人降了品级,变成才人了。不管青叶所说是真是假,给她抓两副药总不是太难。直接让月牧带了她去太医院抓,也绝了很多麻烦。 我正要让她下去,就见青叶连连叩头感谢,却不见要走的意思,仿佛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这儿没外人,你想说什么,告诉我便是。" "夫人!"青叶红着眼,吞吞吐吐,最终还是说了,"我家主子....想见你一面,说有要紧事告诉你....." "我跟你俩主子素来没有交情。"我直接拒绝。 "夫人...."青叶跪着移到我面前,"主子说,此时关乎魏家!" 我心头一震,眼中染上一抹凌厉,死死的盯住青叶,青叶瞧起来,实在不像骗我。 "你先下去吧。"我犹豫了一下,让月牧带她走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给勾着,越发的好奇。 这一夜我睡的十分不安,时时在想徐贵人她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第二日下午,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头,我心里也烦闷起来。只带了月牧养徐贵人宫里去。 徐贵人住的地方很大,却很空,来往伺候的人不多,整个宫透着一种压抑灰败的气氛,长廊挂着纱网,却钉的不够齐整,我从长廊走过,转到她门口,只听里面有微微咳嗽的声音。 开了门,一股浓郁的药苦味儿传过来,青叶正跪在地上给徐贵人喂药。见我过来,青叶忙在徐贵人耳畔提醒,徐贵人撑着病体,艰难的坐起来,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浮现狰狞的表情。 青叶退了出去,月牧也退了出去。 我不曾想她病的竟然这样重。 "徐贵人,你竟病的这样重...." "少假惺惺了,你很得意吗?陛下就因为你落个水,就真把我拘在这儿了,贵人?我现在哪儿是什么贵人!"她脸上恨恨,说的急了,还咳嗽了两声。 "罢,不说了。"我懒得同她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且说吧。" 她脸上浮现一种奇异的笑,一双眼尾上挑着,手招了招,"你过来,我告诉你。" 我走近她几步。 "你这通身气派真不输我当年,那时陛下也是留最好的绸缎给我裁衣裳,可劲儿的往我宫里送好东西,每日对我多般照料,温言软语。"徐贵人说到这儿,生生打了个弯,"都怪你!你招他做什么?" 我听她提起夫徇,也不绝有半点不适。神色平静,听她说的多了,也隐有不耐,"如果你要说的事就是这,那我就先回了。" "你听过李夫人的故事吗?"她一笑,自顾自的念起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想的比你开。"我打断她,"你不是陈阿娇,我也不是那李夫人,我今天来,也不是听你伤春悲秋的。" "对....我不是陈阿娇...."她苦笑,"你也不是李夫人。但是有一句话确是真的...." "什么?" "你走近些...."她仿佛就要喘不上来气。 我皱了皱眉,还是往她跟前近了一些,见她脸色发白,就干脆坐在了她床边。 谁料想我还没坐下,她忽然生出奇劲儿,拔了她的钗子用力刺着我的脸。一切发生的太快,我一点防备都没有,立刻挣脱她,直直的摔到地上,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匆忙捂脸,血从指缝里流了下来,□□突然出现撕裂了一般的疼痛,顿时说不出话来。 门外的月牧听见我闷哼一声,立刻冲了进来扶起我,青叶也是一副傻了的样子僵在门口。 那徐贵人,仿佛解脱了一般开始狂笑,嘴里说着:"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魏尧妩你可看好了,你没了这张脸,他能宠你多久!" 我眼睁睁的看着这疯魔一般的女人,心凉了一片,昏迷前,只见一脸惊恐的月牧抱着我撕心裂肺的叫人。 ☆、第 14 章 我醒来时躺在塌上,炉子里烧的熏香换了味道,闻起来让人感觉莫名的安心。 夫徇正在案前看奏折,瞥见我醒了,他才走了过来,柔声说:"醒了?可感觉有什么不适?" 我摇摇头,手摸了下脸,厚厚的纱布裹着,闷的有些难受。 "朕已经惩治了徐才人,你别怕。"他像是在安慰我,"肚子没事儿,太医说静养就好。" 他没提我的脸,我就知道我的脸定是恢复不过来了,心里竟然松口气。 夫徇看我一脸平静,有些怪异,终是没说什么。 后来等我拆了纱布,多走动了些,才知道夫徇赐给徐才人三尺白绫,当夜就把她的尸体送到了徐府上。徐大人隔日请辞,一行人回了常州,也不敢为徐才人办丧事,只好匆匆埋了。 八卦镜里我的脸多了一条长而深的疤,自眼尾至唇下,期间我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口用膳,稍微动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疼的我几欲落泪。 夫徇常来陪我说话,我通常听他讲,没多久就神游太空。 我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听得朝堂二三事,知道这几日言官三番五次上折子劝夫徇采选秀女,扩充后宫,以求为皇室开枝散叶。我也知道不少人劝他不要专宠于我,暗地里将我描画成祸国殃民的狐媚子,哄的夫徇失了三魂六魄。更有甚者,也连我母家一起议论。 魏府之事一直都是朝堂避而不谈的忌讳,当时先帝传位于夫徇,撒手人寰当夜,栎阊杀入宫中夺位,想趁诏书未大白于天下之时,伪造一份来混淆。先帝手中的诏书清清楚楚的写着传位于夫徇,可左右没有太多人知晓,栎阊就进来了,魏相也紧随其后,手中拿的是另一份诏书,字迹与先帝一模一样,却写着传位于栎阊。 两份诏书,也只有陛下殿里的人知道哪份是真哪份是假,在场宫人皆战战兢兢,另有四位大臣一眼不发。 哪份遗诏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模一样的遗诏,大臣们会怎么站队。 殿里当夜灯火通明,我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栎阊夺位失败,被困西殿。夫徇中了一刀,我哥救驾来迟。接着夫徇便围了我的家,几乎一夜之间,这天就变了。 我爹是站错了队,可通敌叛国又是为何?他假如看好栎阊,又怎会做出卖国之事?可一条条一列列皆是罪状,铁证如山,我家一夜之间破败下来。 魏相原本权倾朝野,如今落得个叛国骂名,人人提起都恨不得踩两脚。 夫徇给我荣华,又让我过得如此艰难,心被架在油锅上,还希望我感恩于他。恍然间,我觉得自己瞎了眼,年少时糊涂,看走了眼。夫徇学的是帝王之术,断然没有妇人之仁,他喜欢的,纵然是天上的星星,也得摘到,哪里管旁人痛楚?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忽听窗外"咚咚"三声,我立刻坐起来,下意识屏住呼吸。 "是我。"门外有人压低声音。 我听出来了,那是蒲渡的声音! 我心下狂跳,立马披了外衣,下床开了窗,他跃进来,一身黑衣,立在我面前。 "夫人所托之事,我终于寻着了一个机会。"蒲渡眼神定定的看着我,说:"过一月是陛下寿辰,淮南王早就出发来京城贺礼,届时你寻个机会,和淮南王妃走近些,其余之事,都交给我来办。" "淮南王?"我难以理解,"他怎愿帮我?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蒲渡的手攥的紧紧的,眼睛里竟然有几分不忍,他不愿解释这些,只说:"你不必考虑太多,淮南王可信。" 我终究不好问太多。蒲渡这么久都没联系过我,这次站在我面前,眼神里竟然都是不忍。也许和别人一样,是被我的脸给吓到了吧。 "阿妩...."蒲渡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临了,却只剩一句:"你离开京城,切莫再想这里的事了,任何事都不要再想了,就当是大梦一场,过去的,便过去了。" "我知道。"我也忍不住,低声说:"谢谢你,阿渡。" 他点点头,就此别过。 宫中戒备森严,处处是夫徇的耳目,蒲渡观望了这么久,才敢来同我报信。他是怎么搭上淮南王的,他又是怎么溜进皇宫的,我没精力多想,蒲渡定然有蒲渡的法子。 我躺在床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手摸着肚里的孩儿,我决心不让他再入皇宫。 第二日夫徇没来我这儿,月牧听得风声,说楼烦国提前送来四个美人为贺,陛下设宴款待一众大臣。 据说那四位美人各有千秋,有善骑射的,有通音律的,有精歌舞的,有通诗赋的。四位美人唯一的共同点,表示生的美,媚眼如丝,望之可摄人心魄。 夫徇收了,还赐了宫安置她们四人。她们面圣没多久,宫里就谣言四起,说这几人怕是要夺了我的宠。我如今貌若无盐,陛下也不像从前一般前来过夜,只单来看看我,还只是看在我有孕身的份儿上。 听月牧这样说,我脑子里都在想徐才人说的话,色衰爱驰?为什么女人要靠色相来留住男人的目光?徐才人那日划伤我,我心里并没觉得多气愤。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旁人再伤自己两刀,便也不觉得痛了。倘若真应了这句"色衰爱驰",我倒应该多给徐才人烧几张纸钱。 我心里明白的,夫徇不是爱我,他应该只是出于欲望。一种,男人对女人天然的征服欲。 夜里他却来了,提着灯,一个人进了我的屋。 我正在下棋,见他来,堪堪起身迎了过去。 他前进几步,扶住我,说:"你身子重,不必行礼。" 我便没再坚持。夫徇身上有酒气,应是饮了不少才过来。 我召了月牧给他煮醒酒汤,他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摩挲着。 "阿妩,你辛苦了。"他眼神充满怜爱,说:"朕的第一个孩子,不久就要出来了。" 我摇摇头,也看着他。 好像我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从前只是畏惧他,不敢看,后来是恨他,不想看。 我第一次发现,他生的很陌生。他不像我印象中的那个人,我仿佛不认识面前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有始有终,把这个更完再说吧。 ☆、第 15 章 夫徇黑漆漆的眼睛满含柔情的看着我,昏黄烛光下,竟生了一种迟暮之感。 我心里微微一动。 下一秒,他的手握住我的,我下意识抬手挣脱过去。 果不其然,他的脸色瞬间变差。 我退后两步,冲他深深行了个礼,“陛下,夜深了。” 他不管不顾,三两步走过来,铁掌紧攥着我的手腕,胳膊微一用力,便把我拉进他的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头,粗粝的胡茬轻蹭着我的脸颊。 我整张背几乎崩成一条弦。 他轻咬着我的耳,舌尖滑过我的脖颈,引得我一阵战栗。 我在他怀里疯狂挣扎,却被他抱的更紧。 他压低声音,语气有几分威胁,又有几分哀求,“别动。” 我咬牙切齿,闭着眼冷冷的说,“陛下。我肚子里还有孩子。” 我不是没感受到他传递出来的浓烈□□,也不是没感受到他的手那不安分的游弋。 我的衣服被撩开,他反扣住我的手,不给我半分挣扎的可能。 我们处于一种可怕的僵持之中,他霸道而强势,带着醉意,想将我完全吞了去,因而格外用力,我身上被捏的格外痛。 他完全罩着我,眼睛却如鹰一般锐利,仿佛一遍遍确认着,现在的我,是否完全成为他的附庸。 我心尖微颤,这样的眼神....我好像曾经见到过! 我极速的在大脑中反复回想,却什么也想不到。 好熟悉,他的眼神。 “嘶——”我忍不住发出声音。 夫徇下手轻了一些,抱着我到塌上。 他摸到我鼓起的肚皮,好像有些清醒了。伏低身子,他把耳朵贴上去。 下一秒,我第一次见他露出那样惊喜的笑,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指着我的肚子。“阿妩,他....他刚刚好像动了!” 我裹紧衣服,缓慢的移动着,往里侧睡去。 我眼睁睁看着他脸上那点细碎的笑一点点消失,整张脸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和冷漠。 他没再继续动作,我在被子里,慢慢的将里衣穿好,而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那样的眼神,是谁呢? 我焦躁不安。 一个月的时间,我肚子又大了许多,已经到了走两步得歇一会的程度,腿浮肿,浑身又无力,只爱懒洋洋的躺在塌上小憩。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在说话。似乎提到了六皇子栎阊,但当我竖起耳朵想仔细听清时,却没声了。 接着就是宫人们恭敬又整齐的声音响起,“陛下金安。” “夫人呢?” 我听见夫徇的声音响起,接着就是珠帘微动,夫徇撩袍坐在我的塌边。 他压低声音:“可是醒了?” 我眼皮动了动,还是睁开了。 “过几日宫中有宴,你身子重,可要参加?”他拉拉我的手。 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道:“凑凑热闹也好,不参加终究太失礼了。” “你这样对我,就不失礼吗?”他抬起方才拉我的手。 “我手凉。”我将双手拢在一起,微微哈了口气暖一暖,才又握住他举起的手。 他好像没想到我会这样做,一时间竟有些愣愣的。 “咳咳.....”他抽回手,以袖掩面,突然咳嗽了起来。 跟在身后的宫人立马递上锦帕给他净手。 见我皱眉,大宫人立马解释道:“前几日天气凉,陛下彻夜忙政务,受了凉,这两日都有些咳嗽。” “太医来诊了么?陛下可曾用药?”我微皱了皱眉,撑着床坐了起来。 夫徇的目光躲闪,又仿佛不在意的对大宫人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我这才扭头看向他。 夫徇眼里有微微的笑意,我突然醒悟过来,不再多言。 宫人奉上热茶,他啜了一口。我坐不住,终究是心软了吧。 我看到他眼下微青,脸色发白,整个人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我叫了月牧进来,又觉得不放心,自己亲自出去,临了还交代夫徇,先好好睡一觉。 我让月牧把冬日存的积雪化成的水取出来,满满一缸,舀了几瓢到厨房熬成银耳枸杞汤,又命人给他端了进去。 平治殿有人取了新的折子送过来,夫徇正在看着,听见脚步声,他微微诧异。 宫人说,这是夫人亲自熬的粥,刚出锅,就给陛下送了过来。 宫人们方才就在窃窃私语,说夫人终于开窍了,知道亲自煮羹汤给陛下了。 阿妩居然亲自给自己熬粥。 夫徇颇有些不自在。 这是我们相处的,最和谐的一次。他病着,慢慢的喝着粥,我在一旁坐着,静静地写着我的字。 殿里燃起袅袅的细烟,把屋里宁和的一幕,映的像个亦真亦幻的梦境。 此次宴会,我还是出席了,我穿着最寻常不过的衣裳,梳着最简单结实的发髻,安安静静坐在席间。 太医院为了我的脸,一直在努力调制药膏,夫徇坚持不懈的盯着我涂,如此几个月,那到长而深的疤,终于浅了下来。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敷一层粉,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斜了斜眼,我见融素锦衣华服,仪态万方的坐在夫徇旁。 不多时,我见到了那传说送进宫中的四大美人,看清她们的脸时,我心里微微一凛。 扭头,我见夫徇神色如常。 那四个人上前欠身请安,几乎是同时,我感觉好几道视线都齐刷刷的盯着我看,只短暂的几秒,又马上移回去。 无他,这几个人,和我,实在太像。 一个是眉眼像,一个是鼻唇像,一个是姿态像,一个人是声音像。 怪不得,怪不得。 我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接着,我看到了陌生的脸庞。 淮南王带着王妃来拜,入了席,王妃正好同我离的近。 她笑着同我说话,我亦笑着回望。她目光灼灼,盯着我的肚子问,“夫人这身子,平日行动方便吗?” 我眼睛一动,“不碍事。” 不需要说太多,阿渡一定都安排好了。 果然,王妃极为热情,面上同我笑的开怀,仿佛多年熟悉老友,又仿佛一见如故。 趁人不注意时,她轻声低语,“今晚宴散前,夫人先走,我们后花园见。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席间热闹又无聊,歌舞开始后,我塞了几口糕点垫肚子。 我察觉到有人在看我,抬头,见夫徇言笑晏晏,正举着杯饮酒,见我看过来,他自然的移过视线,看向别处。 我心里,闷闷的。 宴到一半时,我就待不下去了,王妃示意我赶紧退下。在我正要找借口退下时,我见有人急冲冲进来,跟夫徇身旁的大宫人耳语着什么,接着,就见大宫人急匆匆向夫徇转述。 我见他的眉,一点一点蹙起,捏着酒盅的手,也一寸一寸收着力。 我心下生疑,没请示任何人,偷偷溜回了宫。 今晚的一切都太过奇怪,我不敢贸然行动。 ☆、第 16 章 栎阊越狱了! 这个消息让本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我瞬间坐起来,急忙问月牧,夫徇现在再何处。 她说平治殿的灯,彻夜未灭。 我又问此次宴会的宾客都在何处,月牧道:“陛下下令封锁宫门,宾客都安置在西边的寝宫。” 我心里不安,在宫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肚沉,没多久就累了,浑身发汗,中衣湿漉漉地贴着身子。 月牧把炉子移的远了些,轻手轻脚的过来帮我摇扇。 我冷静了些,开始细细的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栎阊被软禁,那地方是夫徇派人严防死守的,寻常连只鸟都进不去,栎阊是怎么和外界联络的?又怎么躲过夫徇的耳目,从森严壁垒中逃脱的? 今晚的宴是个契机,宾客中定有和栎阊互通的人。 原本世人就对夫徇帝位的来历猜测不已,栎阊逃走,无疑是平底一声惊雷,非要把人心搅和得动荡不安。 宫里约摸禁了小半月,夫徇封锁了消息,没有太多的人知道此事。 我思前想后觉得十分怪异,蒲渡是怎么搭上淮南王的?为何带我逃离出宫的这天,栎阊会越狱成功呢? 越是想着,便越是不相信他人。 夜里灯方熄,还没睡着,耳朵里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翻身过去,床榻边的人脱着靴扭头看我。 那双沉静睿智的眼,直直的看过来。 “没睡?” 我摇摇头,为他挪地儿,“有些腹痛。” 他的手立刻探了过来,放在我鼓起的肚皮上,轻轻的揉着。 他眉间锁着化不开的忧愁,我望着,叹了口气。 他抬眼问我怎么了,我两眼发直,盯着帐顶,喃喃道:“孩子这样闹,生产怕也是一道坎。从前有高僧给我算过,说我今年有一道难关。跨过去,就是滔天富贵,跨不过去,就命丧于此。” 他听到后头,粗粝的手指迅速的压在我的唇上,道:“现今就不是滔天富贵了吗?什么高僧,竟胡乱断人时运。” 我没有骗他,我爹真给我找了人算过这一卦。 夫徇上塌休息,躺在我的身边,手还不停的给我揉着肚子。 他轻声细语,何曾如此温柔,“你不要乱想,最近宫里是严了些,过两日便好,我带你去寺庙拜上一拜,求个平安。” 他果真言出必行,知我积郁已深,有心要请神灵开解我一番。 考虑到我身子重,路途不应太远,便抬着轿子,去了京郊颇有几分名气的露泽寺。 随行人不多,暗处倒跟了不少。 夫徇同我衣着轻便,在深沉清远的钟鼓声和袅袅香烟的笼罩下,我在蒲团上叩首。 两边有僧人诵经念佛,我那漂泊无依的心才静了下来,暂时安放在这一处净土之中。 一求魏家亡魂有所归依,二求孩儿身体康健。 我虔诚的跪拜在金尊大佛神像之下,隔着缭绕的香火,仿佛看见神佛在笑。 我蓦地一愣,有些出神。 “阿妩?” 我听见夫徇低声唤我,我如梦初醒,愣愣的看着他,大脑空白了几秒,才清醒过来。 “怎么了?”他见我神思不宁,有些担忧。 “没事。”我摇摇头道。 夜里宿在露泽寺,方丈命人收拾好院子,我和夫徇便宿在两处。 夜里,我睡眠沉沉,耳边忽听时近时远的厮杀声与喊叫声,我挣扎着爬起来,正遇见月牧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紧关上大门。 我见窗外火光渐起,又听得一人呵斥,火把即刻灭了下去,又恢复到一片黑暗之中。 月牧紧急的向我汇报着情况,“夫人,外面暗卫正同十余个刺客厮杀搏斗,陛下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夫人出去。” 有刺客? 我眼睛又移到窗户上,薄透的窗纸被月色照得发亮,外头人影攒动,血腥味浓郁得化不开。 我用帕子堵着鼻口,强压着恶心,“陛下呢?可还安好?” “奴不知。”月牧忙扶着我往衣柜去,“夫人暂且在柜中躲一躲。” 月牧把柜门打开,我藏了进去,她在我旁边的柜子藏着,亦是小心翼翼,不敢出声。外面似乎厮杀的正厉害,我也吊着一口气没出声。 忽的,我听见门外又倒了几个人,有人一脚把门踹开,脚步声来来回回,终于停到了衣柜前。 我听见月牧一声呜咽,倒在地上,我的手也止不住的发抖。 那人迅速拉开柜门,我强压着恐惧,想分辨出那是谁,还没等我看清,他就一股奇力将我拽出来,一掌劈在我后颈,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便软倒了。 待我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我努力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后知后觉的发现,我正在一处木屋中,这里门窗紧闭,陈设简单。 我被掳走,居然没有绑我。我掀开衾被,想下来走两步。 还没等我站起来,就被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后退了两步。 我盯着那双眼,那张脸,嘴唇有些发抖,“你....” 栎阊一身黑衣,端坐在藤桌旁,一手捏着瓷杯,正懒懒的喝着茶。 他见我吓着,笑的十分和蔼,“弟妹,别来无恙啊。” 我定了定心神,就势坐在塌上,“露泽寺遇刺一事,是六皇子所为?” 他挑了挑眉,放下杯子,反问道:“不然呢?” 我的手捏着衾被一角,“尧妩同六皇子无冤无仇,为何掳我至此?” 他淡淡的瞥了瞥我的肚子,道:“你与我本无仇,奈何中间隔着一个夫徇。” 我的眉也皱了起来。 栎阊又道,“你不恨他吗?” 我不说话,栎阊见我不吭声,倒是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他几近癫狂的质问我,“你不恨他?他杀你爹,你哥,你全家四十余口人,你不恨他?” “魏尧妩,你当真以为,你那清正廉洁,为国鞠躬尽瘁的爹,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吗?” 闻言,我脑子“轰”的炸开,震得我心神欲裂。 我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他,“你...你说什么?” 栎阊冷笑一声,将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放在我的背上。 “我想你对你的枕边人,了解的可能还不够多。” 作者有话要说:开张! ☆、第 17 章 夫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如挂在枯枝上摇摇欲坠的败叶,从魏家一夜倾覆起,春天带来的新绿在一点点枯黄。 我眼中的世界很小,幼时围着爹娘转,再大点伏低做小,任凭夫徇折弯我的腰。我没有踏遍万水千山,不曾走过南方长满青苔的石阶小巷,也无法想象黄昏时的大漠边疆。 我的世界,推开一扇门,就是一堵墙。我原以为,我的自由是被困在墙内。我不知道,连着这堵墙,都被箍在那张网里。 一张满是谎言欺骗,满是阴谋诡计的网里。 如栎阊所言,我的枕边人,就是那个费尽心机的撒网者。 “魏相没有通敌叛国,更没有嫁祸给他。夫徇费心心机,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父皇早就拟旨,选我做储君,夫徇好大的能耐,策反了知情的四位大臣,竟逼得他们通通扭曲事实,他们伪造圣旨,竟选了夫徇为王!人人都知道,魏相带了一份圣旨入宫,却没人相信,魏相手里的才是真正的圣旨!” “魏尧妩,但凡其他四位大臣如你爹一般耿介清白,不为权势所动,那通敌叛国几十条罪状,一条条一款款,就不会只出现在你爹一个人的罪状之上!” 栎阊近乎癫狂的声音响在我耳畔,宛如晴天霹雳,炸在我头上。 我几乎不能站立,胸口钝痛,我后退几步,坐在塌边,手扶着隐几强撑着身体。 我的眼睛移到那支发簪上,这是方才栎阊拿出来的。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当年上巳节前一日,夫徇差人送过来的。因其款式别致,做工精巧,我印象深刻。 夫徇曾明里暗里多次打探这只簪子的下落,我只骗他说,穷困潦倒之时,我将它卖了。 那时我就在疑惑,爹爹明明告诉我,他已差人将其送还,为何夫徇却像不知道此事一般? 眼下我见着这支簪子,从栎阊的袖中掏出的一刹那,我浑身一个激灵,竟冷汗直流。 栎阊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却不敢信。 我只是气,气的腹痛无比,他阴冷的表情才发生了点变化,慌忙扶起倒在踏板上的我,急忙唤来大夫为我诊脉。 大夫像在门外等候已久一般,闻声便推门而进。我只觉腰部酸胀,下/体钝痛,下裙上出现零星几点血迹,有逐渐晕染开的迹象。 大夫颤抖着声音惊呼:“殿....殿下!夫人这是早产的迹象!” 栎阊闻言,忙唤稳婆和几名女子进来,在几人的搀扶下,我被慢慢移到塌上。 被撕裂的痛,让我没空去想别的事,稳婆进来后,熟练的为我清洗,轻声安慰着,“夫人!放轻松,来,深呼吸,想一想孩子......” 孩子? 我的眼泪从眼角淌下。 每一次的胎动,我都能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顽强。虽然我被磨弯了腰,可仍旧能护着他。虽然我也曾想过亲手杀了他,可每次摸到肚皮之下的异动,都觉得他是在哭泣。 我花了十二个小时,才将他生了出来。 可是,我一眼都没有看过他,他就被稳婆用水洗好抱走了。 整个屋子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我梦见少年时的夫徇,半蹲在扎着小辫的我的面前,将一根糖葫芦递给我。我接过后,有些犹豫的咬了一个,竟是满口的血。 我惊恐的抬起头,少年干净的眸变得阴恻恻,糖葫芦竹签变成一把刀,直直的刺进我的腹中。 画面一转,我看见魏家的门匾摇摇欲坠,烫金大字被砸得辨不出字迹,门槛上横死几个下人的尸体。我看见他们的脸,心蓦地一疼。 幼时给我买糖人的朱叔仰倒在地上,旁边的是他的大儿子朱令,那个打小就面黄肌瘦的小跑腿的。 我看见家中熟悉的女眷吊死在廊下,娘亲和姨娘等女眷因不愿为娼为妓而服毒自尽。 我小时候养的那缸睡莲里泡着下人的头颅,院里常坐的石桌边倒着浑身是血的婆婆。 我看见,夫徇他穿着绣龙纹的衣裳,端坐在正堂上。 我跌跌撞撞的走过去,他把一沓罪状丢在我面前。 我疯了一样求他开恩,他笑的宛如厉鬼,一把提起我,捏着我的下巴说我爱你。 我猛地惊醒过来。 浑身都被汗浸湿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却连哭都没有力气。 塌边坐着一人,正有些得意的看着我。 我见是栎阊,忙问他:“孩子呢?” “死了。”栎阊颇有些幸灾乐祸,“我死一长子,他死一长子,老天还是公平的。” 死了? 我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栎阊说死了? 我的手紧紧攥住衾被,近乎咬牙切齿,“你是不是疯了?” “你生的是个死胎,大夫说你怒火攻心,胎死腹中。”栎阊站起来,一步步移到我身边。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腿有些跛,走路姿势走着奇怪。 他见我盯着他的腿,倒也不遮掩,“父皇驾崩当晚,夫徇亲手伤了我的腿。” 我努力平复心情,不回他的话,仍旧问他,“你到底把孩子送哪儿了?” “阴曹地府。”他见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又道:“是个公主,留着何用?” 我不信。 他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信。我不信当日宴会,我托人救我出宫的这天,会恰好遇上栎阊越狱。我不信露泽寺遇刺一事,会恰好掳走了我。 淮南王妃为何要我在栎阊越狱这天逃出宫去?她一定是知道这天会出大乱子,也一定是知道,这天栎阊会越狱。这样隐秘的事,她怎么会这样笃定? 我皱了皱眉,帮助栎阊越狱的应该是淮南王。当日我没有逃走,却在去露泽寺的那天被掳走,醒来后见到的是栎阊,他近乎癫狂的告诉我真相。 他明知道我腹中有子,却故意刺/激我。 如他所愿,我被刺激的早产,他早早的备好了大夫和稳婆。 我生了孩子后,还没看一眼,孩子就被稳婆给抱走,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连乳娘都准备好了。 栎阊这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无非是想上演一出“挟太子以令诸侯”的戏码,他怎么舍得我的孩子死。 思及此,我浑身一个激灵。 倘若....我生的真是个公主呢? 我猛的一抬头,正对上栎阊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唉,写不出啊写不出 ☆、第 18 章 “方才你说是长子,如今又改口说是公主,六皇子,你犯不着骗我。”我想到栎阊刚刚说的话,一时觉得不对,见栎阊的脸色,又不能多问。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你该庆幸你生的是个皇子,否则你们娘俩,就都命丧于此。” 我心头一痛,就听他说,“掐死、淹死、毒死、饿死.....” 我不能细想,只听他可怖的声音,我都觉得心悸。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忍不住怒吼。 他一笑,狡黠又恐怖。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可怜。” 接着,他并不打算解释什么,甩了甩衣袖就起身离开。 他在我心里种了一颗充满怀疑的种子,我总是战战兢兢,浑身的忧愁和疑虑浓的像化不开的墨,折磨得我夜不能寐。 我不信他。 ....... 栎阊将我掳来有三日,他天天来说一些疯魔的话,但是从没想过换个地方避开夫徇的追查。 所以我知道,夫徇一定能找到我,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快。 木屋外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嘶鸣声,门口一声巨响,木门很快被来人一脚踹倒。 轰的一声,随着木门的倒下,门口处光线倾倒而出。夫徇一身玄色衣袍,手提一柄长剑,绣金线龙纹的靴子踏在门板上,剑柄处悬挂的红色剑穗在光里摇摆着。 我直愣愣的盯着他。 夫徇见到我,立刻冲过来抱住我,身后跟着的兵卒见状立刻退到门外。 我呆呆的靠在他的怀里,一声不吭。 他来回检查着我有没有受伤,口中不停的念叨:“阿妩,我来晚了。” 终于,他发现了我的异样,“栎阊给你点了穴?” 他忙不迭的帮我解开穴位。今日栎阊突然来给我点穴,整整四个时辰,我都躺在床上不能动,浑身都麻了,此时体力不支,两眼一抹黑,昏倒在熟悉的檀香味儿之中。 待我醒来,月牧正坐在身旁为我擦汗。 我产子没几天,浑身都痛。栎阊日日过来刺激我,全靠一口气,我强撑着不去想那些事情,如今脱离危险,紧绷的弦突然断开,居然大病一场,睡了三日方才醒来。 我口干舌燥,浑身无力。 抬了眼,我见到熟悉的帐顶,熟悉的摆饰。 月牧忙过来扶起我,又交了其他的宫人忙前忙后的服侍我。 “夫人,您睡了三日,可把我们急坏了,太医说你早产,气血郁结于心,又体虚,回宫时来回颠簸,寒气入侵,这才病了一场.......”月牧从没这样多话,她见我没什么反应,才又猜着我关心的话题说,“小皇子已经找到了,夫人不必担心......” 我两手撑着床榻,只问,“陛下呢?” ....... 他来的很快,一身疲惫之色,眼窝青黑,脸色泛白,纵然如此,仍是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 “醒了?”他快步走过来。 我木然的坐在塌上,直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了?”他见我神色有异,“阿妩,你好好养病,我们的孩子已经找到了,待会儿抱过来给你看看......” “夫徇。” 我叫他的名字。 他猛然蹙眉,像是感知到什么。 “魏府上下四十多号人的性命,这笔账是记在你的头上吗?” 夫徇的瞳孔猛然收缩,我也在一瞬间就得到了答案。夫徇他不爱骗人,他只是从不告诉我真相。 “徇私枉法?贪污受贿?通敌叛国?这是你身为一代明君,对忠臣孝子的馈赠吗?”我近乎绝望的质问他,“我爹一生耿介忠正,临了,却被这通敌叛国好大一顶帽子压死,声名狼藉,臭名昭著。他的名字会作为奸臣小人被记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我魏家生生世世要被这莫须有的名号压的直不起腰。我爹尽职尽责换来了什么?我哥一心家国天下,苦读诗书,苦练武功,就为有朝一日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最后呢,没等他真正实现自己的抱负,就惨死离世。我只见了条条罪状,就轻信了别人的话,怀疑起自己的父亲,和杀父仇人同床共枕,共育一子.......夫徇,我像不像一个笑话?” “阿妩!”夫徇忽然攥住我的手腕,表情极为难看的问:“这是栎阊告诉你的?” 我奋力挣脱他的束缚,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他捏住我的两个手腕,迅速将我的胳膊压在头顶,我动弹不得,眼泪却止不住。 我的五脏六腑,痛的快要死掉。 我看着夫徇,只觉得恶心。 我竟为这样自私卑鄙的人,生了一个孩子。我的父兄,娘亲,我魏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因夫徇而枉死。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夫徇见我一脸嫌恶,眸色暗了暗,手也收了力,攥的我生疼。 “魏相之死,纯属意外!”夫徇另一只手强行将我的脑袋掰过来和他对视,他像迫切的想要说写什么,却忍了忍,只说道:“阿妩,你信我,我本无意伤害魏家任何一个人。” 我心里凉了一片。 “阿妩,栎阊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相信他!” 我一声不吭,夫徇渐渐的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忙松开我,立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我的手腕一片青紫,我举在眼前看了个分明。 “阿妩。”夫徇见我神情恍惚,焦急道,“阿妩,事情不是这样的。” “夫徇,你还记得我及笄之前,你派人送来的金簪吗?”我见夫徇眼中的焦急,只觉得荒唐可笑,“你知道吗,我在栎阊手里见到了。” 夫徇身子一僵。 “栎阊说的话真真假假,我并不全信。可是有一条,魏家落到今日的光景,都是拜你所赐。”我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夺嫡争储,你和栎阊的恩恩怨怨,害得整个魏家这样惨。夫徇,你到底还想怎样?折磨得我死不了,活不好,终日活在厌恶与恐惧之中,便是你的乐趣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有嗅到完结的味道吗? ☆、第 19 章 “阿妩,我只是爱你。”夫徇的声音变得柔和,“这其中的变故你不明白,当时我也被骗了,阿妩......” “爱我?”我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你说你爱我?” 夫徇固执的看着我。 “就因为你爱我,所以你便捏造谎言杀了我全家,就因为你爱我,你让我深陷痛苦之中不可自拔,你眼睁睁看着我遭受剔骨剜心之痛,每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夫徇,你让我这么痛苦,你说你爱我?”我面目狰狞,表情痛苦。 夫徇啊夫徇,他怎么可以言之凿凿的说,他只是因为爱我。 “阿妩...我当时真的以为是魏相意图协助栎阊篡位,下令赐死之后,我才知道真相,所以千方百计想要补偿你....阿妩.....”夫徇见我止不住的落泪,慌张的想要抱住我。 我一把推开了他,我这个身子如断线风筝,也猛的砸向床架,他急急的抱住我,摸着我磕破的头,一遍遍的安抚我。 “阿妩,你及笄的前一晚,魏相明明是收下了那枚发簪,他派人递了书信给我,我怎么也想不通,到最后,怎么会是他带着伪造的诏书在父皇驾崩之后当场宣读.....阿妩,你不知道那时我有多欣喜,收到魏相的回复后,我备好了良田万顷,香炮镯金,想要三茶六礼,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做我的正妻,我怎知魏相忽然杀我个措手不及,你方才说在栎阊手里见着了那枚发簪,那定是他在从中作梗。”夫徇闭了闭眼,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取出一封折了七八回的信来。 他把信递给我,我怔怔的看着那封信,手抖个不停,连着声音也颤抖了七八分,“爹爹说过的,要我自己选,他明明都回绝了的,怎么会....怎么会.....” 我手里捏着这封信,上面熟悉的笔迹让我心惊不已。 “阿妩,我当时也以为,全世界都背叛了我,我是孤身一个。”夫徇满目悲凉,“父皇确实是把皇位传给了我,当时在场的四位大臣,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谎言。只是未曾想到,父皇刚走,我连恸哭都来不及,就见栎阊带着魏相闯了进来,那手上拿的,却是另一张传位诏书。阿妩,我原以为是你父亲算计了我,一面假意结交我,另一面却扶持栎阊。” 那天月色如霜,雾蒙蒙的浮光幻影一层一层拢着宫殿上空。轻纱罩着烛影,长剑划破长空,层层叠叠的纱幔顿时溅上一片猩红。 夫徇动了怒,生出万千蛮狠,一刀划伤了栎阊的腿,长袍晕染出血渍,粘稠的血液从夫徇的刀尖一滴一滴渗进地毯里。 他如地狱罗刹,一双眸子染了猩红,将刀剑指向自己的手足,语气很淡,却带着滔天的怒意,“你来得迟了,父皇临终前,刚将皇位传给了我。四位大臣皆为见证。现今你带着伪造的诏书,是想弑兄篡位么?” 他把剑对准了栎阊,却不想千钧一发之际,魏相会挡在身前。 剑的利刃割破魏相的紫色鹤纹朝服,胸口处喷薄而出的鲜血撒在地上,夫徇杀红了眼,并没想到有此变故。 其余四位大臣见此状,皆伏地痛哭,肩膀抖个不停。 魏相捂着胸口,脸上滴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栎阊亦是惊呼一声。 夫徇此刻什么也听不得,又是拔剑,势如闪电,直挑了那卷假诏书,当空一劈,破碎成条。 他下了令,灭魏家满门。 忽然,他想起了冬日里满身是雪的小姑娘,明眸皓齿,身批霞光万道,悄无声息的钻进他的心里。 那个,本应凤冠霞帔,风光嫁给自己的小女郎。 他恨魏相欺骗自己,倘若他一朝助栎阊登基,只怕普天之下,自己连容身之地都没有。有人偷递了罪状出来,皆是控诉魏相罪行,条条款款,铁证如山。他看的气恼,平日里最是清风霁月的魏相,私底下腌臜之事做尽,怎配得云端之上,这权倾朝野的相位? 帝王之位,他和栎阊争的如此厉害,谁又会轻饶了谁? 他只当给了小女郎天大的恩赐,他没让她死,他让她跟在他的身边,他日日折磨她,夜夜折辱她。 他要她忘掉她心里的那个人。她芳心暗许他人,让他无比的恼火。 他打定了主意,要亲手磨弯她的腰,把她的清高与傲气磨得丁点不剩,他要她彻彻底底的属于自己。 可,她怎么会想死。 她日渐憔悴,见自己时如惊弓之鸟,一双眼睛黯淡无光,整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他动了心思,想拉她一把。意外的,却发现魏相叛变一事有些蹊跷。 他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感觉到心慌与不安,他凭着对魏相的恨,折磨着他心尖上的小女郎,到头来,却发现是他错了。 他得对她再好点,于是他服了软,好东西往她宫里送着,温软言语,好言相待。他盼着她能记着这点好,把不好的都忘掉。 可她啊,心里眼里,都没有他。 他们之间的温情少的可怜,只有那一碗热粥,仿佛万千欢喜得了回应,惊喜的他热泪盈眶。 可这个分明快要动容的小女郎,泪流成河,仿佛杜鹃啼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多不可思议的问他,“你说你爱我?” 她有多恨自己呢。 他日日搂着她,抱着她,肌肤相亲,却像两个陌生人一般相隔万里。 她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她总是这样,知道怎么用眼神伤人。他的心也千疮百孔。 仿佛如今二人掉了个头,她折磨的是他。 她如今就坐在塌上,就在她的怀里。 离的这样近,隔的那样远。 她像想起了什么,失了魂魄一般,双目无神,空洞无物。 夫徇慌乱的拍打着她的背脊,不住的问她怎么了。 她忽然笑的很大声,那种无可奈何的笑,又变成惊天动地的恸哭声,像在哭自己悲苦的一生。这一生,她时刻心如刀绞,撕心裂肺的疼,她经历了无数次。 她眼泪快要流干了,嫁给他后,她再也没有像少年时期那样开怀的笑过。 她啊,整日都在哭。 比如现在,她仿佛要流尽最后一滴泪,她声如蚊呐,“阿渡....只有阿渡能仿得出我爹的字迹......”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这章多吃点饭饭,下一章,可能就没得吃了,哭泣 ☆、第 20 章 夫徇连夜请蒲渡入宫,平治殿里灯火通明,蒲渡跪在地上,夫徇坐在案前。 蒲渡跪了有一刻钟,也不见夫徇开口,他挺直了脊梁,坚毅的面容被被烛火晃得模糊起来。 气压低得可怕。 蒲渡的脸上渐渐沁出薄汗,他琢磨不透,皇帝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仿佛想要把他看穿。 他们之间像有一根细线,各执两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心理博弈战。 屋里的香已燃了一半,灰白的烟灰断了半截,露出猩红的红光。 忽然,有宫人来报,低头耳语几番,递了一封书信给夫徇。 他看着,眉头紧锁,有压不住的滔天怒火。 有人挑了湘绣双凤挂帘进来,蒲渡跪得笔直,眼睛却一下都不敢抬。 我急切地走过去,看了那信件上的内容,心脏像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我捏着那张纸,浑身失了力气,却强撑着走到蒲渡面前。 我的声音在抖,“将军.....你怎会和六皇子有来往?” 蒲渡的背湿透了,闻言紧捏着拳,俯下叩首。 “阿渡。”我最后一次唤他。 我能感觉到,他也在颤抖。是对即将结束的富贵的惋惜,还是对生命的担忧,亦或者,是对我的愧疚? “魏家哪里对不起你?” 他平日里是铮铮铁骨的男儿郎,今日却跪在我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阿妩。”夫徇过来扶我,趁我不注意,一掌将我劈昏了过去。 他叫了宫人将我送回寝宫,平治殿中肃清闲杂人等,他又提了那把剑,长剑出鞘,他却只是不紧不慢地擦着剑。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为栎阊效力的?”夫徇不咸不淡地问。 “自臣记事起,便在六皇子门下。”他自知狡辩无门,倒是说了真话。 “那又是什么时候接近阿妩的?” 蒲渡有一瞬间的犹豫,夫徇擦剑的手也顿了一顿。 “惠清尚在府中等你,若是回不去,不知她会不会怪朕。” “陛下恕罪!”蒲渡跪下叩头,言辞恳切,“罪臣全都交代。” 蒲渡打小就在栎阊门下,原是栎阊母妃的娘家送来的伴读,后跟着一群同龄稚儿接受培养,将来送往王公大臣府中做细作。五岁时,他扮成乞儿,在阿妩到庙会赶集时,设法接近她,顺理成章地进入魏府。 最初阿妩并不和自己怎么亲近,他便费尽心机地讨好。为了迅速拉进二人距离,他曾推七岁的阿妩下水,在她惊慌失措之时,奋不顾身下水救她。如他所愿,阿妩始终感念着他的恩情,并不把这救命之恩当做下人的本分之事。她开始对他好,他便也适当的显露着自己的聪明。没过多久,便被魏相赏识,平日做些跑腿的活计。 魏相爱女,连学问都是手把手教的,阿渡跟在旁边久了,也会识文断字。阿妩说他聪明,他也是真的聪明,不然也不会将魏相的字迹仿得十成十的真。连阿妩,都是在他仿成后,偶然间发现的。 有一回,礼部侍郎弄璋之喜,大摆宴席,阿妩偷喝了一杯酒,晕乎乎地跑到后亭小憩,他去盛了醒酒汤,还没送到跟前,就发现亭中还有一人。 那人他也见过一次,纷飞的大雪中,曾将阿妩从雪地里捞起来的少年郎。 阿妩醉了,头疼得厉害,蒲渡以为她睡着了,下一秒她却抬起头,和夫徇四目相对。 蒲渡在后悄悄隐了身子,暗中查看,只见夫徇解了三面的垂帘,替她挡了风,扬长而去。 想来,阿妩都不知道她和夫徇还有这样的一次见面吧。 也是这一次,蒲渡发现,自己好像爱上了阿妩。阿妩只是同其他男子见了面,他心里也会有极强的嫉妒和不满,以至于他能感觉到夫徇对阿妩,似乎有些不简单。 可终究身份悬殊,他恨自己低贱的命,有满腔的热血无处安放,才能亦无处施展。 他将此事汇报给栎阊,阿妩及笄之年,栎阊亦递了发簪。 阿妩那时也很慌,魏相给她吃了定心丸,她才兴冲冲地告诉他,爹爹不会同意任何一个。 蒲渡心里原是松了一口气的,那一刻他还没有感知到,巨大的不幸即将来临。 栎阊得了消息,计上心头,想讲魏相逼上梁山,他让蒲渡将魏相退还的发簪都交给他,又命蒲渡模仿魏相的字迹,修书一封,交由夫徇。 他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悄然将局势扭转,却不想对面的是地狱修罗,也不想,皇帝居然真的心属夫徇。 栎阊欺了魏相,在皇帝病危,宣召魏相入宫之时,于路上设伏。魏相刚入宫门,便见皇帝身旁的大宫人,满身是血,将染了鲜血的诏书递给他。 魏相“恰巧”遇上栎阊,二人便一同进了皇帝寝宫,好巧不巧,帝已崩。 可怜魏相,始终以为自己守着的是真相。 栎阊好大的一盘棋,至今才下完。 之后栎阊下狱,蒲渡借势屡立战功,栎阊虽不能作为,他的爪牙尚未清理干净,一个个暗中为蒲渡铺路,都做着东山再起的梦。 阿妩未死,却入了宫,蒲渡原想放弃一切带她远走高飞,她却怎么也不肯了。 阴差阳错成为驸马,他简直寝食难安。 他痛苦,自责,却又无可奈何。 阿妩偷递了信给他,说想要逃离出宫,他为之鞍前马后,去求了淮南王。栎阊预备逃狱,亦是在此时,成败在此一举,他只能倾力相助。 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也会生出一种错觉,他究竟为了什么而活。 他终于从一无所有变得位高权重,他娶了最尊贵的公主为妻,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他什么都有了,却有一种偷来的愧疚。 因为阿妩,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她再也不会笑,不会对爹爹撒娇,也不会为了那几个云片糕而逃出府中,不会因为好看的钗环衣裳而笑。 所有爱她的人,好像都因为自己而死去。 方才,她在自己面前,几乎立不住,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中,还带着强烈的期待。 她也在怕啊,她怕连自己都欺骗她,伤害她。 可是,他终究是辜负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我鞠躬我道歉 更更更! ☆、ending 蒲渡下狱不过一日,惠清就连夜入了宫。 夫徇他没让我亲耳听到那些残忍的事实,可我仍能拼凑出七八分的真相。 我吊着的一口气,在惠清见了我一面后,彻底断掉。 惠清入宫当天就见了夫徇,一番谈论后本应出宫,可她忽然掉头,来见了我。 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她会哭着向夫徇求情,毕竟蒲渡是她的夫君,不久前,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可是她没有,惠清只是平静的看着我,亲口向我转述着那份残忍。 “蒲渡下狱,今早朝中都议论不休。”她品了口茶,又缓缓开口,“皇兄一直说我识人不清,从小只管闷头追着喜欢的,也不顾及太多。学识门第,在我眼中从来只是锦上添花,纵使蒲渡心中的不是我,但我嫁他,是下嫁。” 我也只听着,不答话。 “今早听了皇兄一番话,我倒清醒了。小女儿家的爱恋算什么?你再喜欢他,他品行有损,便要不得。这是对我这份喜欢的侮辱,他配不上。”惠清朝我笑了一笑,“我是清醒了,你还在梦中吗?” 我摇了摇头。 “虽说他是为他人所用,不得已而为之,但背信弃义,能将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赶尽杀绝,这种人怎么都是要不得的。”说着她又是一笑,“足够狠的人,做夫君要不得,做将军倒是好的。” 她铺垫了许久,才又说,“皇兄怜你,我从前只以为是美色所致,后来你毁了容貌,他却还是不减半点爱意,我想,也许他是真的爱你。” 我抬了抬眼,冷冷地看着她。 “你知道,身为帝王,可以爱美玉、爱精舍、爱臣爱民,但却不能爱美人。”惠清清醒的可怕,“美人惑君,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如行尸走肉,人世上走这一遭,大半的时间都忍受着病痛的煎熬和精神的折磨,尚自顾不暇,更遑论其他。 惠清从衣袖里摸出一包药,将它倒入酒杯中,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 “请饮。”惠清眼神锐如刀。 我接过了酒杯。 月牧此时抱着孩子进了屋,“夫人,小皇子哭个不停.......” 她把孩子抱过来,我放下酒杯去看,粉嫩嫩的小脸皱着,眼睛都不睁一下,两手握成拳头,却哭个不停。 我摸了摸他的小脸,眼中难得柔情似水。 “是饿了?”我问。 月牧摇摇头,“才吃过不久。” “哪里不舒服吗?”我接过了孩子。 “不知是何缘故。”月牧颇有些惭愧,她眼睛看到了桌上的酒杯,忙去收,“夫人,月内不能饮酒。” 我与惠清瞬时对视,忙去拦,“陪公主稍饮一杯,不碍事。” 我哄着孩子,他在我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月牧声音也低了许多,透着点欣喜,“小皇子是想夫人了,每回夫人一抱,就不哭了。” 惠清也笑,她女儿亦是如此。 月牧将熟睡中的孩子抱了下去,惠清转头问我,“可曾起了名字?” “不曾。” 她的目光转向笸箩,里面装着我怀孕时为孩子做的小衣和香囊。 我已经许久不碰了,那小衣也只做了一半就搁置至今。 我看着面前坐得笔直的人,恍惚间觉得她变成了夫徇。皇家儿女何其相像,都是冷静又果决的人。 夫君下了狱,孩子尚在襁褓,却能当断则断,绝不留恋。惠清还能腾出时间,来帮她皇兄处理祸患,这样的女子,担得起皇家使命。可这样的人,无忧无虑时,想要什么便要得到,旁人抵抗也不能。一旦发现与料想的有差别,又能轻而易举抽身而出。 她可以为人妻、为人母,但她永远是金枝玉叶,是国之娇女,是不容侵犯的公主。 皇家的脸面与自己的尊严永远放在第一位。二者无损时,她才谈爱与不爱,二者丧其一,她便会瞬间清醒,割舍掉自己的私情。 正当我举杯欲饮时,夫徇破门而入,我的手不知被什么击中,顿时手一松,酒杯跌落在地上,湿濡一片。 夫徇的眼睛像淬了剧毒,一手捏着她的脖颈,压制不住的暴怒。 “夫徇。”我看着他。 他仿佛被我的声音唤醒,即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一松,惠清瘫软在地。 “惠清,我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你好自为之。”夫徇唤人进来,“将公主送回去,以后不得召见,不许入宫。” 宫人亦是心惊。 “皇兄!”惠清喊了他一声。 “带下去!”夫徇整个人冷的可怕。 屋里瞬时只剩我们二人,此刻是该做个了断了。 夫徇看着我,想要试探着靠近我,我却觉得这张脸令我厌恶至极。 他进一步,我便退一步。 我高声喝住他,“你不要再过来了。” “夫徇,你令我厌恶。” 夫徇浑身一僵,仿佛听不了这两个字,紧紧咬着牙,脖子上青筋暴起。 我一见他,就心如刀绞,痛苦又愤怒,哀怨又绝望。 “我从来只知道爱一个人,便是要她好,要她如意,要她笑。你说你爱我,却几乎屠了我满门。养育我的父母,疼我的哥哥,同我朝夕相处的每一个人,你几乎杀尽。你除了让我痛苦,从未让我有过一天安宁。”我两眼发红,浑身颤抖,口中却恨不得说着嘴恶毒的话刺伤他,“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你从不曾爱过我?” “不曾。”我死盯着他重复,“我从不曾爱过你。” “哪怕为我育有一子,也不曾有半点爱意?” “不曾。”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从头上拔了发簪,抵住脖颈,笑如厉鬼,“只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与你——” “永生不复相见。” “阿妩——”夫徇惊呼一声,立刻来夺。 他终究迟了一步。 我将发簪用力刺入自己的脖子,血液汩汩地顺着脖子淌下来。 我连呼吸也不能,浑身抽搐着,又疼又麻,软倒在他的怀里。 夫徇眼中惊恐万分,高声叫着太医,抱着我却手足无措,慌忙地用手擦着血迹。 粘稠却汹涌的血如堵不住的活水冒出来,染红了我的衣裳。 “阿妩.....阿妩......”他疯了一样的唤我。 瞧着他的慌张,我却油然生出一种快意。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死盯着他。 我要他知道,爱的人死去是什么感受。 我要他记住,是他杀了我。 慢慢的,他的脸在我眼中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呼声也远去了。 一片昏暗之中,一滴湿热的泪砸在我的脸上。 我想我终于解脱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是好几年前开的坑了,当初也只写了两三章,今年翻出来写就找不到当初的感觉,所以文风不接,一直拖拖拉拉写到现在,越写越感觉不满意,偏离初衷了。我原先想写的是将军是男主,夫徇是男配,后来完全翻转了。更文不太痛快,开坑最痛快。我每次开坑就觉得特别开心,然而越写越失望,那点热情都被消耗殆尽,掌握不住剧情,表达上也有点吃力,总是写不出自己所想的,一直都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所以bug还挺多,别字也挺多。如果不是一些读者的鼓励,这文肯定半路就夭折了。每每看到大家的留言我都特别感动,不过还是很对不起大家,我这文总是养不肥,追着会很心累。超级超级超级感谢一路追过来的读者,感动!比心心!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看亲情挂的古言,我最近在有在写一个故事,我自己很喜欢的故事,是个短篇,以后再放出来给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