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花开 作者:寂静清和 明天,花儿就开了。 春天,也就到了。 中篇。1v1。 内容标签:乡村爱情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琼,杜笙,穆凯,孟桦 ┃ 配角: ┃ 其它: ================== ☆、Chapter 1 1 孟桦不喜欢这座山,大概和他到来的这天倾盆的暴雨有关。 山脚下的两处民宿都住满了旅客,有位好心的老板娘帮他指了路。 半山腰还有一处民宿,沿着大路走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此时那座三层楼已经爬满了爬山虎,隐没在山色中的建筑,非常地好辨认。 从几扇关着的窗户里透出的融融的暖色灯光像是有温度一般,让他提着手电冻僵的手好像都有了些温度。 走得近了,才发现民宿里特别的吵。有年轻男女的说笑声,打牌的喧闹声,还有重金属的摇滚乐声。 孟桦敲了几下门,那孱弱的”嘟嘟“被屋外的雨声风声,还有屋内的欢笑声给淹没。 身上的冲锋衣能挡风,却抵挡不了一身的潮气,雨水冰冷地拍打在他的脸上。孟桦今晚第五次告诉自己选择来此处是他今年做的最坏的一个决定。 “哗啦啦——“地一阵冷风带起山上的草木发出骇人听闻的巨响,不知道哪里飘来的树叶还是枯枝拍打在了孟桦的脸上。 “shit——”嘴上低低地骂着自己运气背。 又一阵大风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好像会把人给吹走—— 孟桦紧紧地拉住门廊里的柱子好让自己不被刮走。 “支啦——”一声,有老旧的门打开的声响。 不是他面前的那一扇。 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是来住宿的?” “是——”孟桦喊了一句,生怕人听不到,声音是从那个三层建筑的后面传来的。 孟桦走了过去,这才看到民宿的后面还有一栋两层的小屋,一样的被山上的滕曼植物包围着,那些肥大的树叶在黑夜里北风刮起了黑色的浪,像是恶魔的羽毛,让人心里徒生起了恐惧。 有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前面的路。 孟桦走了过去,男人侧了侧身子让他进门。 屋子里干燥的暖意扑来,无孔不入地包裹了整个身体。 好像终于活过来了一样。 “你是程翔程老师嘛?”男人进了屋子,拿来了一块干燥的毛巾,还有一盒纸巾。 身后的门啪地关上了,一下子那恼人的风声和雨声,就被隔断在另一个世界外—— “谢谢——”孟桦狼狈地擦着脸上的水渍。冲锋衣上的雨水滴滴塔塔地掉落在地板上,声音稀稀拉拉的。 ”你是程老师嘛?你的学生都到了,在隔壁那栋,山上到了晚上冷的很厉害,辛苦了。”男人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听起来带着几分笑意,暖暖的就像这屋子里的温暖干燥的气息一般。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老师,我就是普通的游客。你是旅馆的老板?“心里一股子倒霉和不开心多少被温了不少。屋子里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花香味,没来由的连说话的声音都缓和了。 “啊……“男人带着为难。 “怎么了?”孟桦拿下擦脸的毛巾,脸颊有些疼,但他也顾不得了,今晚得有个干燥的地方住,不然—— “这个周末我这儿都被美术学院的老师和学生包满了,他们野外实地写生。所以——”孟桦看清了男人的相貌,比自己高一些,一身家居服。三月了,房子里还开着暖气,他完全还是冬天的的衣着,腿很长,肩膀很宽,低着头正看着手里一本大大的记事本。 “真的很抱歉,连我自己家都腾出了房间要留给带队的老师,所以……”男人抬头,眼神里带着歉意和——几秒钟的不可思议。 男人正盯着自己的脖颈看的目不转睛。 对话声突然停止了,门外一阵狂风吹过,噪音有些响。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难道是自己脸上有奇怪的东西? “呃……没有办法让我先留宿一晚吗?我明天就走,山下的民宿都满了。”孟桦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脸上小块是湿漉漉的,大概是刚刚在外头被树枝刮破了脸颊,应该是小伤也不碍事。 对面的人还是久久地没有动静。 “老板?” “啊……“男人回过神来。只是声音还是有些飘:”我叫穆凯,你喊我名字就好。” “呵,好,穆老板,能帮个忙吗?外头风实在太大了,你家的书房也可以,我可以加钱。”孟桦多少有些焦急,他现在很想洗个热水澡。 这鬼天气,真是—— “……”那个叫穆凯的老板似乎没在听他说话。 孟桦叹了口气,今天遇到的事简直都神了:“那个,再往上走还有民宿嘛?我可以再去碰碰运气,穆老板?””“穆老板?” “啊……你不介意的话,就住我老师的屋子吧,有些日子没人住了,昨天刚整理出来。” 男人终于开口,若有所思。 孟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把地上的旅行包拎了起来。 突然—— 面前一黑。 外头一阵大风吹过,乌拉拉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 好像连屋子都摇晃了起来 孟桦面前什么都看不见,踩到了自己刚刚留下水渍,脚下一滑—— 也是那一瞬间,他听到隔壁三层的楼有女生因为突然停电发出的惊呼声,也听到打滑的鞋子和地板发出的摩擦声,心里暗叫——糟糕 然后是——“哗啦啦——”的一声。 孟桦以为听到的会是自己骨头摔断的声响。 但听到的却是自己手中的行李袋掉在地上的闷响声,还有书本掉落的声音。 他落入一个干燥的怀抱里。 脸贴在一件毛衣上,温暖异常—— ”小心。“是那个穆老板的声音。 在黑暗中一双手有力地拉住了自己。 “没事吧?” “怎么了……“孟桦的声音带着恐惧的抖动。 “应该是电缆断了。有备用电源。别怕……” 那个声音是又冷又潮湿的孟桦此时唯一的依靠。 黑暗里,一只手拉着他,走了小段路。 “你坐在这儿别动,电很快就会来。” 孟桦坐在软乎乎的沙发上,有些累。 山中的暴风雨夜让他恐惧和烦躁。 他听到有发动机的声音轰隆隆地从隔壁响了起来,灯在几分钟后就亮了。 他正坐在一个宽敞的客厅里。新式的地板上是有些年头的古朴家具,搭配着现代化的家电,虽然有些不搭调但却也别有一番老宅的风味。 客厅周围很多画,正对着他墙上的那副特别大。 备用电源有点不稳,灯泡暗暗的,忽明忽亮。 在暗暗的灯光下,面前是春天漫山遍野的红红白白盛开的鲜花,映衬在层层叠叠的山色的绿里。 远远看去,缤纷的山有一半隐没在烟雾缭绕的云里。 好像是一个仙境。 “这是我老师画的。”身边多了一个人,还多了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啊,谢谢。”孟桦拿过杯子,浓浓的巧克力香味扑面而来。 “啊,这个是我的证件。”孟桦把在黑暗里摸出的身份证拿了出来。 “走吧,我带你去房间。”男人只是扫了一眼,便示意他上楼。 “不用登吗?” “不用。” 穆凯在前面带路。 上楼的时候,楼梯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房间在二楼。 “真是太谢谢你了。押金多少,我把钱先给你?” 得到的还是一句:“不用。” 孟桦觉得这个老板收留他,不出证件不交押金,好像做生意也太马虎了点。 以为老板带他到房间就会走。 却是—— “能问一下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在上海工作。” “那,你……的家人呢?“穆凯问得小心,有些谨慎。 “我父母早几年移民国外了。”孟桦回答得敷衍。 以为只是普通的老板和客人的寒暄,开了门要进去。 只是—— “能冒昧问一下,你的母亲,是不是姓杜?” ”你怎么会知道?“孟桦停住了脚步。 “那杜笙是你的……”男人脸上那副奇怪的表情又出现了。 孟桦去开门的手也停住了——“他是我的小舅。你……认识他?” “嗯。”老板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孟桦也没多想,想到了小时候听到的事:“我妈妈说我小舅早就不在了。” “是吗……”男人的眼神暗了暗,很快恢复如初:“那,早些休息。” 房间也是地板的结构,干干净净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一个画架。其他都是空荡荡的,一点也不像有人住过。 孟桦洗了个热水澡。 感觉整个人好像都活了过来。 窗外的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地影子投在房间的墙壁上,好在房间里很干净,床单被套是刚换的,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有敲门声。 “饿了吧,给你煮了猫耳朵。”门口的人换回了温柔的模样,声音依旧暖和,正端着一个精致的木碗,好像是有话同他说。 “啊,你太客气了。” 孟桦是饿了,捧着不烫的碗,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小声吃起了碗里的面食。 这个面点他吃过,小时候下雨天妈妈会给他做,好像说的是:“下雨天吃猫耳朵,第二天就会有晴天。” 孟桦只是觉得不过是用面做成猫耳朵的模样,第二天该下雨的还是下雨。 稍微大一点了,妈妈好像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个。 穆老板没有走,站在一边微微低着头,看着他。 “呵,真好吃。”孟桦说的不是敷衍。记忆里妈妈的味道他不太记得了,但面前的这碗,看起来虽然只有寡淡的清水和面食,但吃起来却是味道浓郁又鲜美。 猫耳朵再美,孟桦也吃得多少有些不自在,因为有个人一直盯着他,还不说话。 “呃,你是不是认识我外婆外公?我听我妈妈说她小时候就是在这附近长大的。“孟桦没事找话说。 “啊……是我的老师告诉我的,他说,以前这座山都是一个姓杜的人家的。” “真的?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孟桦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汤,暖暖的。 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听说外公外婆经历了WG,早些年的那些财产都被充公。同他们家早就没有一点关系了。“不过我第一次来这儿,原本准备在山下的镇上住,网上推荐过来凤凰山看看,结果我一上来了就下了好大的雨,看来我的点子不太准。” “后天,山上的杜鹃就开了。” 孟桦放下碗,听到对面的人很笃定的说了一句。 “你这么确定,是……呃。”孟桦以为老板只是同他闲聊说笑,无所谓的应着,看到面前多了一个创口贴:“呃……你确定后天花会开?”声音都小了好多。 “脸上一个口子,贴上吧。”老板的声音温柔:“明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后天开始,杜鹃的花期就到了。” “谢谢。”孟桦不相信花会开。他只记得上山的路上看到的泥泞和四处被大风吹乱的狼藉, 他把创口贴贴在了脸上。动作大概有些笨拙搞笑,因为边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 “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明日我就走。” “既然来了,就看完杜鹃花再走。”男人拿过了空碗,语气里是不容置否的肯定。 “不用……”孟桦以为这人只是单纯的想多赚几天他的住宿费,想说不用客气,我真不喜欢这里。 只是瞬间,耳边的马达噪音停了下来。 屋子里又暗了下来。 孟桦这回镇定了很多。安静地坐在那儿。 “是备用的柴油烧完了,晚上的暖气的管道是另一条线,不会冷的,晚安。“ 关门的声音传来,黑暗里,那个老板的几句话,有催眠的功效。 孟桦上床躺下,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和墙上投着的摇曳的树枝剪影。 孟桦确定他对这里还是没有一点好感。 明天,就离开吧。 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舒舒服服地。 躲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 凤凰镇。 凤凰山。 离最近的一线大城市开车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距离。 孟桦在小时候听妈妈说起过这里。 凤凰镇依山傍水,好山好水,好风光。 早几年孟桦只在妈妈的回忆里偶尔听过这个名字,没想过这几年这里会突然就变成了一处小资情侣的度假胜地。 市里的一所美术学院早几年从镇上迁去了市区,去年好像又迁回了镇上。 都说凤凰镇是难得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而凤凰山到四五月更是美到艳压群芳不可方物。 这些,孟桦也只是听说而已。 孟桦睡在凤凰山的半山腰上。 梦里,没有依山傍水的好风景,也没色彩斑斓的漫山遍野的花海。 只有—— 冷冰冰的雨声和风声。 还有那些真实到像是又重演一遍的背叛。 “小桦,我不是我不爱你,我只是……哎,我没忍住和她……” “小桦,你听我解释,这次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不起,我不是人,我下个月要结婚了。巧巧,她怀孕了。” “以后都不要见了吧,是我负了你……“ “滚!” 睁开眼。 背后一凉。 身上却是热的。 暖暖的阳光洒在床上。耳边是鸟叫声。 什么风声,雨声都没有。 不再有男人的背叛声。楼下有熙熙攘攘的声响传了上来。 是住在隔壁的学生们在院子里集合要上山,有人在清点人数,有人在抱怨旅店的wifi坏了上不了网,有的在憧憬今天见到的好景色………… 然后大部队的脚步声渐渐地远离,那些不同的鸟叫声清澈透明地变得清晰了起来。 “哗啦啦——”明明窗户关得严实,但就是连鸟儿扑腾翅膀飞走又降落在别的树上压弯枝桠的声响都能听到。 一年前的种种,都被外头的吵闹声和这窗外和煦的阳光给带走。 打开窗。门口的一颗老槐树刚抽的新芽就在他伸手就能见到的地方。 有一只蜗牛懒洋洋地在树枝上慢悠悠地爬着,也不知道昨晚那么大的大风,他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 有一只软趴趴的毛毛虫一耸一耸地吃力地爬着,环状的身躯扭扭捏捏的很是不让人喜欢。 突然,一只画眉飞到了枝头,鲜嫩的树叶滴下大大小小的水滴,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蠕动的虫子变成了画眉鸟的早餐,鸟儿抖动着小脑袋,一双眼睛,灵动地直勾勾地瞪着孟桦。 “扑棱——”一声。 画眉鸟飞走了。 树枝猛的摇动,雨水又洒到了孟桦的脸上。 凉凉的—— 他好像这才真正的清醒。 这里是那儿? 很好的阳光,带着泥土香甜的空气,好像不那么冷的温度,连崩到他嘴边的露水也是——甜甜的。 “早——”有人说话。 孟桦低头,看到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人。 卷起了袖口穿着一件湖蓝色的围裙,手里拿着个勺子正和他打着招呼。 “早。” “听到楼上的开窗声,来看看,果然是醒了,饿了就下来吃早饭。” 穆凯仰着头,笑起来一脸的阳光和一排健康的白牙齿。 孟桦抬头看到槐树的叶子间漏过来的阳光。 不禁地用手遮了遮—— 真是到处都闪耀着光芒。 不知道又从哪里飞来一只鸟儿,不是画眉,但有一对红白相见羽冠,叫声特别的甜美。 又是一双好像能看到他心里的眼睛同他对视着,像一颗漂亮的宝石。 哗啦一声,又是扬起了水花,鸟儿叽叽喳喳地飞走。 是找他的同伴去了。 旅馆已经恢复了通电。 孟桦下了楼才发现他住的两层别墅小楼同隔壁的旅馆是相通的,一楼的客厅边上开了门就连着个大厨房,厨房同隔壁的餐厅相通。 穆凯熟练地在厨房里忙碌着,水池里堆着刚收回来的碗筷。 “王阿姨着急回去带孙子,学生们吃好刚走,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穆凯熟练地打着鸡蛋,灶台上的平底锅里满满的油,穆凯把去了边的土司沾上了蛋液,放进了锅里。 “刺啦啦——”的,是温热的油包裹住鸡蛋的声响。空气里的鸡蛋香味还有麦香…… “咕噜噜噜——”孟桦的肚子应景地叫了。 炸面包片的人一定是听到了,转头一脸的笑意:“嗯?要吃什么?” “……”孟桦没想好。 那个人又笑了起来:“放心,早饭是配套服务,不用付额外费用。你看那些学生,一大早战斗力别提多强了,是要把午饭也吃回本的。” “我不挑,你看方便做什么就吃什么吧。”孟桦客气地笑笑。 ”好嘞,去餐厅坐着等吧。我煮了白粥,要吃吗?“ “嗯。” …… 一顿早饭,热乎乎的粥配着爽口的小菜,金灿灿的鸡蛋裹着面包,还有培根,香肠…… 中西合璧,孟桦吃得很有胃口。 “那个,你这里这么大,就你一个人管嘛?”孟桦觉得早饭好吃也好奇。 他坐着的餐厅,是很欧式的风格,考究花边的白色桌布,刀叉杯碟,还有每个桌子上半开的鲜花…… 同他住的隔壁那个混搭的装潢很不一样,这边一派的富丽堂皇,很有韵味,依旧是满墙的画,满满的都是色彩柔美的花和山上的鸟儿树木,还有远远看过去的风景…… 只是现下安静得不得了,好像整个房子就只有他和穆凯一样。 “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每天早饭有王阿姨过来给客人做,如果客人要吃午饭和晚饭提早和我定,我能做的就自己做,不能做的找王阿姨过来帮忙,客房打扫是镇上的三叔和李姨,他们一般下午才过来。我就接待客人,做点零工。”穆凯说着,拿过孟桦吃完粥的碗,又给他盛了一小碗:“我看你爱吃这个,再来一碗吧。” 说真的,那一锅软绵绵又清淡的粥,孟桦是真的喜欢。 什么都没有放,只是普通的大米和水,可是味道甘甜,怎么都吃不够一样。 后来孟桦吃了三碗粥,等他打饱嗝了,才放下碗,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昨晚还想快点离开这儿的。 不过是一个早上,一缕阳光,几只小鸟和一桌简单的早饭…… 他想要找的安静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 “白天你要去哪里吗?”穆凯收拾桌子。 “没什么地方好去的。我帮你洗碗吧,谢谢你的早饭。”孟桦帮忙。 “好。”穆凯没有和他客气。 一水池的碗筷。 穆凯用洗洁精泡着,然后拿着丝瓜瓤清洗着,动作很熟练。 孟桦的手里是一块干净的擦碗布,穆凯洗好一个就递给他,他负责擦干。勺子归勺子,叉子归叉子,杯子归杯子,大大小小的碟子也分类地擦干,一陇陇地摆大理石台子上。 阳光透过玻璃舒舒服服地洒进来,鸟叫声没有早上那么吵闹了,除了风儿吹过声,水声,布和餐具的摩擦声,还有餐具的碰撞声外,孟桦还听到了草和树叶的摇摆的声响。 从小住在城市里的孟桦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么多大自然的原生态声响。 这儿太安静了。安静地,似乎连血液流淌的声音都能察觉得到。 “那个……是快要开花了嘛?” 孟桦把一叠盘子递给穆凯,穆凯的长手一伸,放进墙上的柜子里。 孟桦指的是他看了好久的窗外的几株绿色的植物,好像外头生了很多这样的植物,像一个大大的伞状物,生成了半圆形,鲜绿色的树叶,顶端是一把把小伞状,顶端一簇簇的好像有白色的点点要冒出来。 “刚开始洗碗的时候那边还是绿色的,现在变成白色了。”孟桦问。 转头,穆凯正怔怔地看着他:”他叫琼花。” “琼花……他会开花吗?我以为是灌木呢。”孟桦别过脸,他还是不太习惯老板突然看着自己认真的表情。 好像是透过他的脸在看另外一个人。 “明天,明天他就开花了。”穆凯还是一副笃定的语气。 “那边是杜鹃吧。”孟桦指了指琼花边上的低矮植物,也有花骨朵了,有鲜嫩的粉色藏在碧绿的还关闭着的花萼里。 “嗯。” …… “你再住一晚,明天,他们不会让你失望。” ”会很美吧。“ “你见到了就舍不得离开了。” “呵……” 孟桦敷衍地笑着。 他不认为山上的花能美到让他流连忘返。 城市里多得是精心培育的花朵,鲜艳得好像永不会凋谢。 看多了也就是那样吧。更何况,现在的他,好像连喜欢的能力都没有了。 不过是活着,找一个地方,让他喘一口气……喘完了,还得回到城市里,披着重重的壳看遍人情冷暖的做一份工作,讨一口饭吃。 “昨晚把网线也吹断了,网络下午才有人来修,你没关系吧?”孟桦回屋的时候,穆凯说着什么。 “没关系,我不用那个。”孟桦摇摇手。 他什么也没带。没有手机和电脑。 安安静静的大地最清静。 …… 晚上是和老板吃的便饭,他在旅店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下坐了一个下午,等那些写生的学生们都回来了,僻静的旅店也热闹了起来。 好像院子里的那些花骨朵真的比早上大了很多。 那些白色斑点也是蓬勃欲出,像是一粒粒珍珠一般,孟桦无所事事地盯了一个下午 “明早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山?”身边多了一个人,空气里已经飘着柔柔的饭菜香。 孟桦想早早进屋子躲着,被老板喊住。 “不了,我——” “过半个小时开饭。” “我晚点再来吧,学生多,我挺不适应的。” ”他们等会儿吃山下送上来的盒饭,你在我这吃,我给你开小灶——” 或许是因为天气好,于是孟桦有了一夜的好眠。 第二天又是被楼下叽叽喳喳学生的大呼小叫声吵醒。 同昨天的抱怨不一样,孟桦听到学生们的赞叹声,是楼下的花儿开了。 穆凯依旧在厨房忙碌着,灶台上的锅子笃笃笃——地,蒸汽顶着锅盖,一屋子的米粥香味。 “早。” “早。” 互打了招呼,孟桦很自觉地帮忙去拿干净的碗筷。 ”被楼下的学生们吵醒了吧?今天花开了,大家都很兴奋。”穆凯把揉好的团子裹上了芝麻丢到锅子里,很快哗啦——滋滋滋——的声响,一个大大的芝麻团子就鼓了起来。 孟桦看得出神,穆凯笑:“豆沙馅儿的,爱吃吗?” ”嗯,我不挑。” ”好嘞,去坐着吧,五分钟后开饭。“穆凯挺有干劲。 看到孟桦还穿着松垮垮的衣服,头发还半翘着,知道这个人才来了两天,似乎挺适应这儿。 一顿早饭吃得孟桦脸上红扑扑的。刚刚在厨房他就看到窗外的一片的粉红还有白,心思都在外头呢,想着这个老板还真的挺神的,什么时候开花都说得准。 而且那个人好像能读懂他的心情:“院子里的花儿漂亮吧,今天我要上山,要一起嘛?带你去看最漂亮的杜鹃。” “我……”孟桦懒得动。 “洗好碗就出发。”穆凯又是肯定的语气。”上楼换身轻便的衣服,外头很暖和。” ”好。”所谓的盛情难却,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山上的路已经完全没有两天前的那副泥泞狰狞的模样,到处鸟语花香,阳光从高高的树枝树叶间洒了下来,小道上变得斑斑驳驳的。沿路各种叫不出名的植物,还有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花朵,其中最多的,就是杜鹃,刚开花的,鲜嫩鲜嫩的红。 “累吗?”也就走了二十分钟,穆凯带路的速度其实一点也不快。 “不累,山上的空气真好,甜甜的。”孟桦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那是杜鹃的甜。”穆凯从包里拿了水递给孟桦。““喝口水。” ”谢谢,杜鹃的边上都是琼花?你院子里也特别多这种花。”孟桦去看一簇簇纯白的五片叶子凑成的小花,一簇簇的小花着急地脸贴着脸簇成了个大花束,每一簇均由8朵小花组成,瓣瓣洁白晶莹,象通体透明的玉雕珠盘。“东风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穆凯突然冒出了一句诗。 孟桦愣了愣,去看人,那个人也正低着头看着那柱琼花,两人的脸贴得极尽。“给你讲个故事吧,琼花和杜鹃的故事。” “啊?”孟桦没反应过来,穆凯已经大踏步的走了。 声音幽幽地从前方传来,几分的认真,同他说话的那股子温柔有些不一样,是惆怅? “凤凰镇上所有的琼花都是我老师种的,我的老师也姓穆,他叫穆琼。在镇上的美术学院教了35年的书……画了一辈子的画。” 孟桦的脚步跟了上去,在一边静静的听着。 “想听吗?”穆凯问他。 “嗯,挺好奇的,这花我没怎么见过,好漂亮。” “好嘞,我慢慢讲,这山路,还长……” 故事里还有一个主角,他曾经是镇上最大的商人家最小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 穆琼出生的那年是1942年,抗。战还没有结束。 那时候凤凰镇还只是个小山村,附近的那座大城市那时候不过是个小县城。 穆琼是几个月大的时候被未婚的妈妈抱来凤凰镇的,那个年代未婚的妈妈和孩子就像一颗毒瘤一样,不招人待见。妈妈在镇上待不下去说孩子的爸爸是解放军,只是没凭没据的在镇子里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穆琼一岁半的时候,母亲跟着路过凤凰镇的部队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外婆把穆琼养大,那些风言风语难听的好听的他没少听过。 “他是没爸爸的杂种!” “妈妈不让我和你玩,因为你是野孩子!” “快跑!穆琼来了!穆琼要咬人啦!拿石子砸他!” …… 好像从穆琼懂事起,他总是穿着外婆修修补补的破破烂烂的衣服。 也总是被镇上的孩子们的排挤嫌弃。 7岁那年,中国解放了。他听了一整天的鸣笛,镇子上热闹了一阵,一直靠务农做手工赚着微薄工资的外婆有一天拿了个小包裹和一袋子米面把他送去了镇上一个教画画的先生家里。 那时候穆琼小,只记得外婆驼背的身影和先生在门口说了好久的话,等外婆出来的时候,她在笑,一张脸的褶子笑得很好看。外婆让他好好地和先生学画画,好歹是一门手艺,以后用得到。 于是穆琼开始依旧是野孩子,每天下午都会被外婆送去一个漂亮的四合院里,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比他大好多的孩子写写画画…… 那个老师姓杜,从小,穆琼喊他杜先生师。 他也是大了一些才知道,他一直都不是老师的学生。 因为外婆根本付不起学堂的学费,杜老师心疼外婆年纪大了,要给自己唯一的外孙谋个出路便答应了让穆琼坐在教室最后旁听,前提是不能闹事。 可是,这镇上一半付得起学费的孩子都在杜老师的学堂里念书,都是岁数相差无几的,也都互相认识。 于是穆琼去上课的第十天就出了事。 学堂放学的早,孩子们下了学堂挤在窄窄的胡同里,追逐着打闹着回家,有的抽着陀螺,有的踢着毽子。穆琼去学堂没几日,很喜欢看着其他孩子们放学后的玩具。 他的口袋里永远只有小石子,是从小对付那些朝他吐口水捣乱的孩子时用的。 同学们在学堂里不敢对他做什么,但下了学堂就变成了他最难熬的时光。 那天他在胡同里的角落看着地上的陀螺呼哧呼哧地转,看到笨拙的言肆怎么都抽不对地方,没几下陀螺就趴了下来,有年纪大的孩子重新把陀螺转了起来。 穆琼看得正起劲,那几个从小就爱欺负他的孩子看到了他,为首的就是村里小地主张大的小儿子,张胖子。 嘴里又是那些不干不净的话,骂了出来:“杂种,杂种在那儿!” 穆琼想当没听见,低头要回家,刚走了几步,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 是一张揉了起来的宣纸,上面是漂亮的水彩。 穆琼只觉得那张纸熟悉,摊开来看,是在学堂里的他的一幅作业。先生第一次让他用了彩色的颜料,把原本只用墨勾勒出的形态有了色彩和生机。 他记得下学堂的时候他放在了先生的案头,现在宣纸上的杜鹃花,被脏水弄化了,黑漆漆的一团…… 穆琼是气愤的,外婆告诉他的有上课堂的机会是很不容易的,绝对不能和同学打架的叮嘱早就忘了。 摸出口袋里的石头,追着张胖子就是一路的打。 很快原本和谐的弄堂里,充满了孩子的推嚷声和惊吓声。 那些之前并不认识穆琼的人,也听着张胖子嘴里:“快逃呀,杂种发疯啦!没爸妈的孩子是怪物!”的叫嚷声里,知道穆琼就是那个大人嘴碎的时候听到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穆琼口袋里的石子丢光了,张胖子也吃了不少亏,摔了一跤后脑勺还被砸到了好几回。 穆琼是真的急红了眼,捡起地上一块和他手心一样大的石头,对着人用力一丢。 突然一个身影从学堂的大门走了出来,然后是“啊——”的一声闷响。 穆琼不追了。 他是傻了。 砸到的人他认识,是学堂杜老师弟弟的孩子,杜笙。 杜笙和穆琼一般大,同他的表哥一起总是坐在学堂里的第一排。 穆琼只是知道杜家是村子里最富有的一户人家。外婆说,那座凤凰山都是他们杜家的,杜家的老爷在大城市里有布庄,钱庄,是外头打仗了,杜家人才把小一辈送回了村子里。杜先生是杜家的第二个儿子,用老宅的后院开了个学堂,看着家族里的孩子,也教村子里的孩子认字画画。 上课的时候穆琼有几次看着杜笙的衣衫上的绣花发呆。 大概是他娘给他缝的吧,今天穿的是一片白色的小花,映在浅色的衫子上,淡雅又可爱。 只是现在那漂亮的白色小花上开出了红色的花。 “我……”那边张胖子跑远了,远处的孩子都往他们这里看。穆琼看到杜笙捂着额头,眼睛都流泪了,看清了穆琼站在他的面前,手里还拿着另一块更大的石头,皱起了眉头。 “拿石头打人是不对的。”杜笙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是有着比五六岁孩子更多一些的坚韧。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手帕,捂着头,自己走进去了。 一步一步的都有虚晃。 以前穆琼打完人就跑。 把村子里的孩子砸伤了,也就死不承认。 可这一回,是那个大少爷杜笙被他弄伤了,没责怪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让穆琼愣了。 后来他跟着杜笙回了学堂。 杜先生见到侄子的头被砸破,生气和愤怒是难免的。 穆琼以为外婆最担心的事会发生,他愣愣地看着先生给杜笙的额头清理了伤口,口子也不大,已经止血了,红红的一片映在杜笙白皙的脸上。 穆琼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脏兮兮的,和杜笙的颜色是一样的。 “你为什么要用石头砸我?”杜笙的头被简单的包扎了,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睛瞪着穆琼问。 “我……没有砸你,是张胖子……”穆琼只觉得那双眼睛好干净,那股子野气到底是收敛了好多。 “穆琼,今天先生我是怎么教你们的!”杜先生一听穆琼用暴力就生气,门口孩子们都探着脑袋往里头看呢!他必须要严厉的惩罚穆琼。 “男子汉要有担当……”穆琼低低地。 “还有呢!后半句呢?”先生追问。 “修……修……”穆琼并不识几个字,只记得先生说了一堆的道理,其实他也没有多少的概念,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杜笙抬头接道:“出自《礼记大学》“ “哦。”穆琼低低地应着,偷偷地去看杜笙,杜笙也看着他,像是个小老师一样:“你没有好好听课哦。” “我记不住。”穆琼说得诚实。 他听到先生冷哼,还有杜笙软软一句:“舅舅,刚刚我看到张德把穆琼的画给拿走还弄破了。” 先生随时会处罚他的表情终于缓了缓。 “真的?” ”嗯。“穆琼把口袋里皱巴巴的宣纸拿了出来。递给先生。 先生看了看自己的侄子,再去看门口一堆的小脑袋厉声问道:“张德呢?” “先生,他刚刚跑了。”有好事的学生回答地很快。 “告诉他,罚抄《礼记大学》三十遍,什么时候抄好什么时候回来上课!”先生是有威严的,外头学生一哄而散,他转头看穆琼:“你,也是,抄三十遍再回来上课!” 先生说完拉着杜笙走了。 穆琼傻愣在了那里,他记得那篇文章有些长,三十遍,他要去哪里找纸和笔抄写? 夕阳西下了。 学堂里安静了下来。 后院飘来了饭菜香,穆琼的肚子饿了。 他就坐在学堂的门栏外,拿了块石头在地上画着线条和图案。 是五片的花瓣和八朵小花儿,和杜笙衣服上的绣花是一样的。 院子里只有石头和地面上的青砖摩擦发出的声响,风儿吹过,哗啦啦地卷起掉落在地上的树叶。 “你怎么还没去抄书?舅舅会生气的。”身后突然多了一个稚嫩的声响,还是那股子被打破了头依旧坚强的声音。 是杜笙回来了。他换了一件衣服,背着手正低头看着地上的小花。 “我……”穆琼说不出话来。 杜笙似乎对那个花样特别喜爱:“你也知道琼花?” “我不知道。” “哦。”杜笙似乎有些失望。 “它叫琼花?”穆琼看着杜笙新换的衣衫袖口,那里又是一排漂亮的小白花。 ”嗯,我妈妈在扬州见到过,春天的时候会开。“ “我们村子里有吗?” ”我不知道。“杜笙低下头,似乎在想妈妈。 “哦……” 杜笙就在门槛口坐了下来,看着穆琼画了一簇又一簇。 唦唦的声响还有空气里淡淡的药味弥散在空气里。 又是一簇画完,穆琼放下石子拍了拍脏兮兮的小手看天色不早了准备回家。 杜笙突然拉住了他:“东风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 “啊?那是什么?” ” 是刘敞的诗,说的就是这个花。而且你的名字,我问了舅舅,你的琼,就是琼花的琼。“ “哦。” ”你画画真好看。“ “哦。那个,我要回去了。”穆琼觉得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和一边干净的杜笙坐在一起好别扭的。 ”你该去写罚抄的课文。“杜笙还看着地上的白色小花呢。 “我……我家里没有墨和笔。” ”啊?“杜笙愣了,眨了眨眼睛。 穆琼:“嘿嘿”地笑,也砸了砸眼睛。 “你等等……”杜笙跑回了学堂,很快拿了一叠纸和笔墨出来。“带回去写。“ 穆琼哪里敢要:“可是,这是学堂的东西。” ”我和舅舅说是我拿的,他不会说我。“杜笙咧嘴一笑,有点牵扯到伤口,眼睛难受地皱了起来。 “可是……”穆琼被塞了满怀的宣纸和毛笔砚台,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了?“杜笙咬咬樱桃红色的嘴。 “我不记得那个治国平天下的内容了。” 杜笙一听,不是什么大事,直接把人拉回了学堂,就着夕阳的光亮,在干净的桌子上铺上了宣纸,低头磨了墨。 ”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好。”杜笙正襟危坐,笔挺着身体低头就写。 穆琼直愣愣地看着人,看到干净的宣纸上出现了几个好看的字:“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喂,那个琼花,是长在什么样的树上的?”穆琼看了会儿问了人。 ”嗯?“杜笙专心默写课文没听清。 “琼花开在怎么样的树上,和那个很像吗?”穆琼随手指了指院子里的一丛杜鹃。 “不是的,他比杜鹃高,细细的枝,像伞一样。”杜笙想了想。 ”嗯,好。“穆琼嗯了声,也就不做声了。 春天的暮色好像特别的漫长。 等杜笙写满了一张纸的礼记大学,等墨迹干了,出去找穆琼。 见到那个人正低着头,吃力地用石头在院子里用力地画着什么。 杜笙微微地张了张嘴。 他是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了。 天边变成了漂亮的粉红色。 而院子里青砖上,墙边的一簇牡丹边上,是一大束的琼花。 细细的枝,飘逸的叶子,还有枝头点缀的一簇簇五瓣叶子的八朵白色小花。 “好……漂亮,琼花树。”杜笙瞪大了眼睛,里面闪着光。 “嘿嘿……”穆琼抬头,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出一排小白牙。“也不知道像不像。” 穆琼丢了笔,跑到杜笙的身边,手叉着腰和他站在一起欣赏。 “那个,把你头打破了,对不起。” ”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抄完要多久,但是……我会快点抄完的。” “嗯,好。我等你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 穆琼同杜笙那时候也就七八岁的年纪,在穆琼的记忆里,杜笙总是顶着水汪汪的杏仁眼,小脸总是粉粉白白的,而在杜笙的记忆里,那时候的穆琼好像永远背不出课文被舅舅大骂,但是总会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画出满地漂亮的琼花来。 穆琼总是会被先生打手心,因为背不出课文而被罚站。 那天穆琼被要求背韩愈的师说,他站起来,支支吾吾地只能背半句:“古之学者……有师。师者,传道受业……所以……”然后就不会了。 这个课文先生教了一个多月了。 他总是忘记。 放学后下课后前脚刚被罚站留在教室里被罚打了几下手心,后脚杜笙就从门背后探出颗小脑袋来,眨巴眨巴眼睛把食指放在嘴上做一个调皮的笑声的动作。 往穆琼的手里塞一大块裹着芝麻花生的糖糕,拉着穆琼的手偷偷地从旁门溜出去。 “这个是吃的?” “嗯,是我妈妈从城里给我带来的哟。一天只能吃一块,可香了,今天的给你尝尝。” “我……”穆琼看着杜笙闪亮亮的眼睛,不走了,站在那儿,手心还是红着的呢,用力把那块糖糕掰成了两半,大的那块递给了杜笙,小的那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两个人走在石子路上,发出轻轻地脚步声,杜笙只听到穆琼嘎嘣嘎嘣地咬着糖,去看人,那人笑得眉眼弯弯,呜呜地说:“杜笙,你真好。” 杜笙小口小口地咬着,嘴里也甜,笑了一下又用力咬了一口,只听到“嘎嘣一声——” 突然,杜笙吓得不动了。 然后就听到他捂着嘴小声哭了起来:“呜呜……” 穆琼也吓到了,抱过去啦杜笙的手要去看他的嘴。 杜笙只是哭,眼睛里的水都涌出来了。穆琼试了几次没用,他个子稍微高了点,于是冷不丁地在杜笙哭得湿哒哒的脸上亲了口。 然后杜笙不哭了,而是傻了地,看着穆琼。 他要说话,于是把手放了下来,看到手上一颗白白的门牙,还有血,吓得又哭了起来。 却听到穆琼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牙掉了,掉了……呜呜……你还笑?”小杜笙那个气呀,好吃的糖都白给他吃了。 穆琼只是抱着肚子笑着。 “别怕,别怕,就是换牙嘛,外婆说我去年的牙就换齐了哟!”小男人一脸的自信。 “啊?” “章广不是也在换牙齿?他没有这颗牙哟,不过很快就会长出来的。“穆琼笑眯眯地。拉过杜笙的小手找了不知道谁家的院子里,打了半桶水上来,然后拿着小葫芦舀了半勺水:”来,漱漱口。你看,已经不流血了吧。” 看杜笙把一口清水吐了出来,杜笙的脸上还是怕怕的:“水凉吧,要不要我再亲亲你?” “啊?” 杜笙愣愣地喝了口水。 “每次我撞疼了,外婆亲一口就不疼了。你看,刚我亲了你一下,你就不疼了,嘿嘿。” “可是,我妈妈说,不能给别人亲呀。”杜笙呆呆的。 穆琼听了就犹豫了:“那……我亲了你,怎么办?” 杜笙不疼了,也很快忘记了之前的烦恼,想了想到:“没关系,舅舅说花生芝麻糖也不能给别人吃哦,你不是别人。” “嘿嘿”穆琼其实也不懂什么,只是觉得开心在那里傻乐,拉过杜笙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凤凰山上说:“还要去看琼花吗?” “真的有?” “嗯,我带你去。” 两个孩子还能去哪里,自然是爬那凤凰山去了。 穆琼的家就在山脚附近,这山上上上下下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杜笙喜欢的那种花,穆琼画过,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等他在山脚的一个角落里见到那孤零零的两株琼花的时候,他看到杜笙的眼睛都亮了。之前的泪水还没擦干净,那人一笑露出少了半颗的牙齿走了过去。 “东风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杜笙喃喃地念。穆琼站在他身边皱眉头:“不会又是我背不出来的课文吧?” 杜笙笑说:”不是的,是我小时候总听我妈妈念的,是赞美琼花的词。说他是天底下最漂亮纯洁的花朵。“ “嗯,好。”说完穆琼就伸手要去摘花。 被杜笙给拉住了:“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摘一株回去吧。” “不行。”杜笙摇摇头:“摘下来很快就开不成了。” “可是你喜欢怎么办。” “唔……”杜笙在纠结,穆琼突然拍了拍脑袋道:“那……明天我再带你来看好不好?” “嗯,好吧。”杜笙有些难过。 穆琼却笑眯眯给他打气:“这山上我熟,或许山上也有,你别泄气。” “嗯,好……” 穆琼一直都记得从那天以后,他同杜笙总是每天玩在一起,真正变成了不是别人的那个人,就是那天杜笙掉了左边第一颗门牙,他们在凤凰山的山脚下找到天下独此花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 后来,穆琼看着杜笙的牙一颗颗地掉了,换成了新牙。 也拉着杜笙每天放学了就爬上那时候没什么孩子喜欢去的凤凰山。 春天的时候凤凰山上会开满红色的杜鹃花,夏天的时候穆琼总会从山上变出好多丰满又甜美的野果,还会抓到各种花色的蝴蝶,各种大小的蛐蛐儿给杜笙玩,到了秋天远远看去,凤凰山层层叠叠的在红黄绿的色块印衬下变成了一幅漂亮的水墨画,到了冬天没什么太多好玩的,穆琼就用从村子里懂点花草的大伯那儿学了嫁接的手艺试了几年,终于发现二三月天还冷的时候,剪了成年琼花有花芽的枝条用高接法嫁接到相近的植株上,运气好的话到了春天就能开出一小片的小白花。 【剧本里这边稍微拓展一下,做一个两个孩子从小孩的声音到成年人的过度。可以是一开始是童音念一段课文,然后让成人的cv念下去。表示时间流逝。】 凤凰山也不怎么高,山顶上有好大一块平地,黄昏傍晚的时候穆琼爱在石头上一坐,拿了笔和纸写写画画,也就画画山,画画天,画画树木花草,画画昆虫飞鸟,也画画——杜笙。 杜笙总是会拿出本书来念书。杜笙算数好,科学也好,那些穆琼总是听不懂的文绉绉拗口的课文杜笙总是背得特别的顺溜,坐在他身边侧着脸边想边慢慢摇头的模样,穆琼能看好久,那个侧脸他也都记得。 杜笙也喜欢从山顶上看下去的风景,另外的三面还是山,南边就是他们的凤凰村,能看到稻田水塘,能看到一座座风格各异的村民的房子,东边颇具规模的就是杜笙家的老宅子,山脚下的一个破茅屋,是穆琼的家。 而小时候还真的就是好,没人会规定他们谁和谁不能在一起玩,只要先生不打手心,只要外婆的身体好好,好像每天都是春天,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儿,好像杜笙的手也永远是那么软软的又很细……可是时光过去了,南边看下去的风景如今变了很多。有新的房子造了起来,原来的破茅屋变成了木质坚固的小房子,形状也好看,村子里开了专门的学校,虽然学生不多,但是每天都很热闹。杜笙接替了他的伯伯成为了学堂里的教书老师,穆琼跟着公社种地做农活,一周还有两个下午去学校教孩子们的画画。 穆琼是村子里画画最好的人。谁家结了婚生了孩子,都会请他去画个画做纪念。好像是穆琼画画比村子里的人认可开始的吧。 总觉得外婆和自己的生活好了很多,外婆不用再做苦力,穆琼的家里也不再愁吃愁穿。 转眼,又是春天。 “穆琼,你说今年的琼花什么时候会开?都冒花骨朵了,边上的杜鹃也是。”穆琼笔下的杜笙好像是一下子就变成了少年的模样,声音变了,但是那个漂亮柔和的侧脸和弯弯的眉眼,一直都没有变过。 穆琼放下手里的纸笔,转头去看杜笙指着的山顶上的一片杜鹃丛:“明天就会开。”好像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厚重了好多。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杜笙点了点头坐回了石头上。 “穆琼……有个事要和你说。咦,你又画我。”杜笙探头去看穆琼手上的画稿,画稿上自己侧脸的素描。这个人画他总是又快,又……“你怎么不画你自己?” “山顶上就我和你,我看不到我自己,只能画你了。嗯,你头发长点好看,我不好看,画了也没意思。”穆琼咧嘴笑,捡了帕子上杜笙带来的糯米糕就要吃,他手上是炭笔的粉末,白色的糯米糕一捏就黑了。 杜笙看着皱了皱眉,赶忙把糯米糕抢了回来,拿手拍掉了黑黢黢的印子,再塞进穆琼的嘴里:“看你手脏的,从小就不爱干净。” “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吗……对了,你要和我说什么?”穆琼嘴里鼓鼓的,眯着眼睛很享受美食的模样。从小杜笙就爱把好吃的都分给他,而穆琼呢,就负责带着杜笙满凤凰山的到处玩闹。 “我娘说,今年下半年就让我娶媳妇儿了。”杜笙的脸上带着些未知和期待,他只顾着自己说,所以没看到穆琼鼓起的脸上变得僵硬的过程:“现在不比以前了,我娘说以前可以给我找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孩,现在还是找普通家庭成分的做老婆更好……穆琼,你……没事吧……要不要喝口水?” 身边的穆琼憋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地摇头。杜笙以为他只是磕到了,吚吚呜呜地听清楚了穆琼的话:“唔……你唔要,娶媳妇儿……唔要……” 杜笙的手想去拍拍穆琼的背,却被狠狠地抓住,那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很久,嘴里的东西终于咽下去了:“不行,你不能娶,你娶了,我……怎么办。”最后三个字明显得语气不足,但是那张涨红的脸,摇得很快,手也捏得紧紧的。 杜笙就知道这人会这样。 叹了口气,把手给拉了出来,因为穆琼用力很大,手上红红白白的都是印子,杜笙多少有些不自在:“你怎么又这样……” “我……”穆琼皱着眉,声音也高了好几度:“什么我又这样,杜笙,我从小就喜欢你,我要娶你做老婆的,你怎么能,怎么能娶别人!” 穆琼是着急了,这些年,只要有女孩和杜笙走得近他就这样,凶巴巴的很像小时候被同学欺负的时候那股子倔强。都是几年过去了,小穆琼变成了大高个,生气的样子吓吓孩子们特别管用,只是杜笙从小看到他,也知道他对自己不会真的多生气:“我……我和你说了很多遍了,我们君子之交……” “我和你是君子之交吗?”穆琼霸道地又抓住了杜笙的手:“我不会那些文邹邹的句子。我就知道我喜欢你!没别的!你要是敢娶老婆,我……我……我就吃了你!” 对着杜笙到底是没多大的底气,但是穆琼就是着急,就是千万个不愿意。 身边的人垂着眸子想着什么,依旧是要拒绝他的模样。 看着山顶上一亩三分地没什么人,穆琼突然拉过了杜笙,朝着白净的脸上就是一口。 一个水印子,还有一个红了的面颊。 杜笙三分生气七分吃惊地问穆琼:“上回我怎么说的!” “我再亲你,你就再也不搭理我了。” 杜笙站起身就要走,但穆琼还坐在那儿,低着头,伸手拉住了杜笙的手:“从小到大,除了外婆,只有你对我好,除了外婆,这个世界上我也只喜欢你。” “……” “不要娶别人,女孩子再好,他不会给你画画,不会带你玩,不会陪你看琼花,不会……”穆琼说得哽咽。 是说了一半发现,自己能为杜笙做的,是太少太少了。 好像,小时候都是杜笙拿了家里的墨和纸给他画画,都是杜笙带好吃的给他和外婆吃,都是杜笙护着他给他介绍画画的活,也是杜笙推荐他去学校做的美术老师…… 杜笙对他很好很好。 只是……他到底是穷小子,杜笙也是男孩子,他要娶媳妇儿了。 “我就是喜欢你!”穆琼固执地喊了一句。 杜笙甩开他的手,走得好快。 明天,山上的花,就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 那个春天快过完的时候。 村子里都在说杜家的小儿子要讨老婆的事,听说女孩是镇上的一个教书匠的女儿,没人见过,但是听说很好看。 穆琼在地里干活,锄头一下一下地像是在刮他的心。 那边三姑六婆在说杜家这些年落没了,生意不能做,都靠吃老本,最小的杜笙还能当当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就吃空了。 也有说杜老爷前几年在外面混不下去回了村子里住,运气挺好的还老来得了个女人,凤凰村的风水挺好的…… 穆琼听着那些话,想的是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杜笙了。 十一二岁那会儿他就偷亲杜笙,小时候杜笙也不懂,也不排斥还会傻乎乎地问他为什么要亲他。那时候他就坦然地说:“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所以亲你。” 后来他亲杜笙被杜先生瞧见了,他被先生打了一顿手板,让他保证再也不许乱亲同学才饶了他,让杜笙继续和他一起玩。于是穆琼明白了,不能在有人的时候亲,他还是忍不住呀,喜欢了想亲了,他就学会拉着杜笙去山上,山上人少,杜笙也喜欢在山顶上看风景,他总是偷偷地偷袭一下。 再大了点,同龄的男生喜欢揪女孩的小辫子偷偷摸女同学的胸,穆琼从来都没有兴趣,只是喜欢盯着杜笙看,等有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满满的都是杜笙,杜笙对他笑,杜笙贴过来亲他的嘴,杜笙没穿上衣地搂着他……朦朦胧胧地好美好美…… 那晚,穆琼遗了精,而从那以后,杜笙成了他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性冲动的全部的幻想。 他知道自己很奇怪。 可他的出生就很奇怪,妈妈不见了,从来就不知道爸爸是谁,他不也和奶奶一样活得好好的? 穆琼觉得自己没有错。不过是不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喜欢女生罢了,就像别的同学念书好,他画画好,奶奶爱吃葡萄,他爱吃柿子一样…… 穆琼单纯的希望杜笙也和自己想的一样,也喜欢自己。毕竟,从小到大,他们都没有分开过。总是在一起。 这次杜笙是真的生气了吧。 除了那天漫山的杜鹃和琼花都开满的时候他硬是拉着杜笙上山看了一遍花。 杜笙喜欢花,但是好像不太喜欢他。 之后就一直躲着。 躲着不见他,这春天都要过完了…… “哎哟!快放下手里的活,去隔壁的凤翔村!”突然田间跑来了领队的张嫂。张嫂是有名的大嗓门,手臂上套着红袖套,火急火燎地跑来过来:“村里的人都去了!隔壁出事了!” 干活的男男女女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跟着张嫂去了隔壁村子。 村子里平时都没有什么事,最多是上面下来的文件念给他们听,每天村里的广播里都念着□□语录罢了…… 一行人叽叽喳喳地猜测着到了隔壁村,穆琼看到村口绑着的两个人。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用最快速度挤到了最前面—— 在人群前面的,还有皱着眉把好事的学生挡在身后的杜笙。 跪着的两个穆琼和杜笙都认识,张叔和梁叔是打过解放战争的老八路老战友。还记得小时候张叔和梁叔还来他们镇上讲过课,给他们讲过外头打仗解放,新中国成立的事。张叔老家是凤翔村的,梁叔打完仗没了家人,原本部队安排他们复员了去市里分配的工厂工作,两个人都没去,和张叔一起回来了村子里,两个人本本分分地把身上的伤养好了,种地劳作讨生活。 穆琼记得前几年张叔还特地找过他,说让他给他和梁叔画画,说是纪念老战友…… 原来是—— “我们村竟然出现了这么不要脸的一对狗男男,两个男人住在一起搞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说互相喜欢,真不要脸!” 村口扯着嗓子吼的是一个带着红袖标的女人,女人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凶神恶煞地煽动着群众:“我们新中国怎么能容忍这样不要脸的苟且行为!打!打!打!” 女人一举手,许多村民们也举起手来应和。 “这是凤翔村的耻辱,凤翔村哪里容得下这种事!把他们赶走!赶走!赶走!” 村民们又应和着,还有离得近的对他们动手动脚。 穆琼看不下去,要去拉。 凤翔村的村长先看不下去,拦了上去:“好了好了,让他们走就好了,老张老梁都是老革命,这样何必呢……” 村长话还没说完,红袖标女人尖着嗓子就喊了起来:“村长这是要包庇吗?!他们是新中国的毒瘤!必须要除去!” 很快,有人把他们家里的东西搬了出来,丢在他们面前,被故意弄破的衣服,砸碎的柜子,还有砸碎的锅碗,所有人都喊他们滚。 穆琼看到自己的画,还有几本本子在他的面前撕成了粉碎。 张叔一直抱着梁叔,抵挡着村民的拳头和脚,连帮忙说了句话的村长都被村民打得起不来。 人群里的杜笙,突然跑了出去。 “杜笙——”穆琼追了出去。 杜笙走得快。 “杜笙,你听我说!”穆琼追到了凤凰山的山脚才追到人。 手被杜笙狠狠地甩开:“你放手!” 穆琼看到杜笙在哭。 眼睛红红的。 从小他就见不得杜笙难过,大概是吓到了:“别怕……张叔他们会没事的。” 杜笙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悠悠道:“穆琼,你看到了,这是不对的。我不希望……我不希望看到下一回被那么对待的是我和你。” 杜笙在害怕。 穆琼心疼,又无奈:“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 “因为是不对的。前几年我也听我大伯说过,他们以前做生意的地方也有一对,和张叔梁叔一样,男的,后来被关到监狱里去了,我不想……” “好,如果这是不对的,我穆琼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为难你,绝对不会把你送到危险里去。但我只想问问你,你对我,除了因为知道是不对的,除了害怕被欺负……是不是像梁叔和张叔一样的?哪怕就一点点?”穆琼轻轻地压住杜笙的肩膀,隔着衣服都能发现他的身上凉凉的。 “……”杜笙低着头不说话。 穆琼等了好一会儿。 风儿吹过。 山脚下安安静静的,有远处鸟的叫声,有树叶摩擦的声响,还有不知道躲在何处的动物踩到树枝发出的咔嚓——地脆响。 还有面前的人低着头一下又一下的呼吸声。 穆琼似乎知道答案。 心里无味杂陈,很想抱抱他,于是上前了一步,把杜笙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胸口,叹了口气:“不愿说,就不说了,别怕,我一定不会连累你。小时候张叔和梁叔给我们分过糖吃,我去家里拿点东西给他们,现在这样,他们以后不知道要怎么过日子呢……” 穆琼放开了人。 心里沉到了谷底,他明白,这不是喜欢琼花还是喜欢杜鹃的区别,而是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和被当畜生一样对待的区别。 他可以没脸没皮地被人打被人侮辱,但是绝对不能带上杜笙。 穆琼踩着地上落叶的,离开的脚步声特别的沉重。 走了几步才发现身后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用极小的声音,淡淡道,声音小到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儿吹散。 “和……他们,是一样的。” 脚步停了。 穆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杜笙。 杜笙的眼睛更红了,瞪着他,那张嫣红色的嘴都要被他给纠结地咬破了。 但是那个声音和语气是真的。 不是敷衍,也不是谎话。 “我……”穆琼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好久,然后狠狠地握住了拳头:“好,杜笙,就你这一句话,就够了。你去娶媳妇儿,没关系的,以后生个胖小子我认个干爹,我教他画画,我给你种琼花……有你这句话就够!” 穆琼是咧着嘴说的,虽然笑着或许比哭了还难看,但是这一刻,他是开心的。 杜笙小声地哭了出来,今天看到的,他心里真心感受到的,还有穆琼的担当,保护和忍耐……他觉得自己进了个死胡同,好像哪里都走不出去…… 但是穆琼说会一直一直在他的身边。 有这几句话,他心里是踏实的。 当晚,穆琼和杜笙拿了些日用品和食物还有一些钱,去的凤翔村。 杜家好歹在这块儿还有点势,塞了烟和钱,让在村口看着张叔和梁书的穿着制服和袖章的人回去了。 夜里多少有些凉,张叔和梁叔都过了天命之年,狼狈地跪趴在那儿。 杜笙和穆琼都是红着眼睛把人给松开的。 “别待在村子里了,连夜离开吧,那个女人好像这块儿都管。去别处了,梁叔的腿不好,张叔你多照看着点。”杜笙把衣服给人披上,把人扶了起来。 “畜生!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这么作践我们……”张叔扶着梁叔,梁叔嘴里有气无力地念着。“没有我们,哪里来的解放,没有我们……哼……哼……”梁叔说着说着就低低地哭了起来。 张叔只是叹气,沙哑虚弱的嗓子说了一句:“谢谢你们。我们这辈子没机会,下辈子报。”说完要下跪。 穆琼把人拉住了:“张叔,别,千万别!小时候你给我们上过课……应该的。带着梁叔别去镇上市里,往偏僻的乡村走,现在到处都乱,我们这人还算好的了。” “哎,可惜了你画的画……” “下回……下回我再给你们画!好好保重。” 夜色里。 看着互相搀扶的老人佝偻着背一点点地消失在村口。 穆琼在村口站了很久很久。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像是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难受得慌。 “我们回去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 后来穆琼才知道,那天□□张叔和梁叔的那些穿着制服带着红色徽章的是HWB。 他们就是外头□□的那些参与的人。 总是拿着□□语录对不识字的村民开始洗脑,一开始还没有波及到他们村子。是张叔梁叔的事情发生后,好像那股子风气越来越浓,村子里人人自危,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曾经做了什么错事落了把柄。 穆琼见到杜笙的时候,看得出他的精神越来越紧张。 过年的时候,穆琼给杜笙家送了一篮子鸡蛋。 外婆养的鸡仔下的蛋除了上交的,剩下的穆琼把自己的那份都存了起来,给杜笙送去,小时候穆琼就是一篮篮的鸡蛋送去做学费的,杜笙说他家的鸡蛋好吃,他还记得。 等到放学了,两个人去了凤凰山山腰的一块平地。 穆琼挖了甜番薯,藏在五颜六色的落叶下里面点着了烤着。 细烟袅袅地升起,很快甜甜的味道也弥散了开来。 “学生们最近都不省心,闹得慌。”杜笙盯着落叶堆,叹了口气,脸上紧张的表情松了些“好像外面挺乱的。” 穆琼用树枝插了个红薯出来,剥着皮,烫得直摸耳垂:“嘶,这个好,你慢慢吃,别把牙烫掉了……我们这里还算好的了,我们生产队的王叔上个礼拜去了趟市区,听说那边学生都不上课了,大白天的就把人绑起来带着帽子,挂着牌子,在大街上□□,你说好好的日子不过,田里那么多地没有人种,怎么就不能好好的?” 杜笙咬了口红薯,是有些烫,放在一边看着热气冒了出来,似乎有些低落:“我爸说要是波及到我们村子,我们得早点走。” “啊?去哪儿?大城市更厉害,我们这里还算好了。”穆琼着急。 “我们家成分不好,是地主,之前那门亲事……女方家一听说我们家以前是地主,就死活也不同意。” “嗯,那感情好。”穆琼发自肺腑。 “你很高兴哦。”杜笙抬头,勉强地笑。 “当然高兴了……”穆琼忍不住地笑了出来。看到杜笙纠结,抬头揉揉他的脑袋。“来,别郁闷了,现在不是挺好的?省得我舍不得。这个干爹晚几年当也挺好。” 穆琼摸出了随身的小本子,拿了拇指长的铅笔就要画。 “喂,你干嘛!” “画你吃红薯呀,吃。” “别画了。” “你吃你的,我看着你。对了,给你的那篮子蛋都是我家翠花生的,快入冬了,到时候翠花就不生了,可就没那么大的鸡蛋吃了。” “嗯,谢谢外婆。” “给,我家里煮好的,先尝尝。”穆琼从怀里掏出了个水煮蛋。 杜笙笑着拿了过来,嘴上道:“再吃我回家不吃饭又要被我娘说。” “还和小时候一样。” 那年的冬天特别特别的冷。 过了冬,春天快到的时候,穆琼在杜笙老宅子的院子里种的那几株琼花有了今年要开花的架势。 杜笙每天回了家都会去院子里看看。 穆琼特别熟悉花期,他说快开了,那么春天马上也要来了。 那天杜家收了封电报。 第二天,穆琼在学校上美术课,杜笙就在门口等他。 “我们下周搬家。” “你说什么!” “跟我来。” 杜笙给穆琼带了好大一个包裹。 “大伯给我们来信了,让我们去广州,然后坐船绕去日本。大伯的把手续和人脉都安排好了,小伯一家上个月走的,已经在海上了,我……” “这是你们的祖宅,不要了?”穆琼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爸以前两个做生意的兄弟,一个祖宅充公了不说,和我们家一样三代都是地主,天天被拉到街上去虐待,他大儿子和儿媳妇都受不了自杀了。老爷子也熬不下去……”杜笙紧紧地拉着穆琼的手臂好像受迫害的是他自己。 “别害怕,别害怕……”穆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你们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嗯?” 杜笙一听,低下了头:“我不知道……这个运动不结束,就不可能回来。大伯在日本站稳了脚,可能就不……” “那里好不好?” “大伯信里说,比这人好,至少不用胆战心惊地活着” “……”穆琼听了,喘着气,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好,走就走吧,你们一家安全就好,你妹妹才那么一点大,受不了这些。” 穆琼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说着。 他恨死了这些,他不想杜笙离开。就是不想! “不如……我不走了。”杜笙咬了咬牙。 “走!他们敢伤害你,我会和他们拼命的。”穆琼红着眼睛。“下个礼拜,花就开了。你家院子的那两株,也开了。” “以后,你帮我照顾他们。”杜笙拉过穆琼的手,想了想,说:“走,跟我来。” …… 【编剧,此处是杜笙拉穆琼去山上野战。第一次神马的,写场H戏。全剧唯一一处H,要艳又要绝望地唯美。编剧,你可以的!】 杜家离开得悄无声息。 是半夜。那晚,杜鹃和琼花都还没开,顶着花骨朵,就是没有破开而出。 穆琼去杜家帮了好几宿的忙,杜笙走的时候,两人都没说什么话。 穆琼往杜笙的手里塞了个什么。 杜笙看到了,拉着去了角落里,狠狠地亲了口,又抱了抱。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娶个媳妇儿,别一个人。” “不要,我这辈子就认了你了。别怕,以后我来找你。” “别说了……”杜笙哽咽了。 走的时候,穆琼把自己的手掐得生疼,才忍住自己不去抢人。 他终究是个废物。 只要自己喜欢的人留在身边,让他每天每天都能看到,就好。 哪怕,再让他看一眼他喜欢的花 可是他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 天亮的时候穆琼颓废地坐在了杜家院子里的那两排琼花下。 花儿开了,五片花瓣,八簇花朵,像是在嘲笑他。 虚掩的大门被缓缓地打开了。 穆琼猛地抬头。 是外婆—— “外婆……”穆琼说起话来才觉得自己是在哭。 然后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淌。 外婆的腿脚已经很不利索了,拄着拐杖一点点地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 “……”穆琼不知道外婆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他只是抱着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亲近的人,哭得像个孩子。 小时候别人拿石头砸他,外婆从来没有因为他还手打上了别的小朋友而骂过他。 就像现在,外婆一定是知道他为了什么伤心哭泣,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在外婆面前隐藏过对杜笙的喜欢,外婆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像现在这样,抱着自己,喃喃地说着:“没事,没事……傻小子……” 好像,会真的没有事。 穆琼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他每天什么都不干,天亮了就去山上看花,盯着花看到眼睛都酸。 等天黑了,再魂不守舍地回家。 今年的花开得特别盛,他至今背不住其他的诗词,唯独记得杜笙说的那句:“东风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 他念出来就是没有杜笙念的好听。 干巴巴地,那么美的花都失了姿色。 傍晚的时候,穆琼饿得慌,踉踉跄跄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走到山崖边,看了看下面—— 南边的山崖有些陡峭,是跳下去就…… 这种想法来得快,去得没有那么快。 身后有淅淅沥沥的脚步声,好一会儿穆琼才听到,刚要转身,身后被人紧紧地抱住。 “呼……呼……”来人气喘吁吁,是跑得急了,贴着他的心跳跳得非常的迅速。 “杜……笙?”穆琼愣了好久,不敢相信地张了张嘴。 “……琼花……琼花,好漂亮。”身后的人是兴奋的,喘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手抱得紧紧的,坏坏地笑着,脸颊贴在了穆琼的背上。 穆琼猛地转身,因为饿了,眼前有点花。 但是他看到夕阳下红着脸,微张着嘴看着他的杜笙不知道该做什么,搂过人,就狠狠地咬住他那张嘴…… “唔……”没有什么比日思夜想不想失去的东西失而复得更让人觉得幸福,心里的满足好像要溢出来一样。 杜笙被穆琼亲得根本喘不过气来,终于被放开了,才发现自己赶了好几天的路,又一口气爬了老高的山,累了,也饿了。 穆琼就搂着他,一动不动的,靠着挺舒服的。 抱着他的人蹭着他的头发,咬着他的脖子:“你怎么回来了,傻子。” “来看花。往南走了就没琼花了,日本也没有。” “还有呢?” “嗯……学生离不开我。” “还有呢?” “舍不得你。” “……傻子。”穆琼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我和我爸妈说我留下来看老宅子,其实他们也舍不得这里,我好歹也是老师,他们要□□应该也□□不到我头上……” “你,怕不怕?” “有点,但是……应该不会太糟糕。”杜笙自我安慰着。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用我的命来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一点点的委屈。”穆琼饿得发慌,想对着白皙的吧脖子咬下去,话说得热切。 杜笙的脖子上带着一个链子,是他走的时候穆琼送给他的,是家里唯一一样值钱的东西,外婆的陪嫁金戒指打成的一朵小花的样子,是按照琼花的模样打的,很小的一朵,外婆让穆琼将来给媳妇儿的。 现在就戴在穆琼媳妇儿的脖子上。 找到了杜笙的嘴,又狠狠地亲了下去。 这个人,是把全部都交给他了,从今以后就是他的责任了 晚上穆琼拉着杜笙回了家。 看到杜笙的行李就摆在他家的门口。 外婆已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臭小子终于回魂喽!” 外婆炖了只鸡,端上来的时候,香味扑鼻。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8 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过了下去。 杜笙主动地把老宅让出来变成了学校的一部分,他只留了自己住的一个屋子。 乡亲们都知道杜家一直自己办学堂把很多孩子教大。 那些HWB来过村子里好几次,大家也都帮着杜笙。 那几年杜笙同穆琼的日子过得很好。 穆琼画了很多画,杜笙安稳地当他的教书先生。 两个人人前都保持着淡淡的交情,生怕被人往那处想。 只想着安安稳稳地过他们的日子,不要重蹈覆辙,也不要再分开了。 只是生活里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纸终究包不住火。 杜笙家里的成分不知道谁泄露了出去,那天跑来找到穆琼的时候,杜笙已经被HWB抓走了。 杜笙一路被拉去了镇上,等穆琼赶到的时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 杜笙被挂了个地主的牌子,身上是烂菜叶,也泥巴,那些年轻的孩子们的喊着口号,拳脚随便地就往杜笙的身上砸过去。【编剧此处可以再加点戏份】 穆琼要去救。 被跟来的乡亲们拦住了:“千万别,你去了就是帮凶,他们差不多就收手了。哎,是学校没把杜老师藏好,怪我们!” 穆琼扯开了拉住他的人,心里比杀了他还难过。 人群里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句:“就是他,就是他,当年张明和梁守那两个罪人好像也是他买通了关系放走的。地主!包庇!同伙!” “地主!包庇!同伙!”周围有人喊了起来。 …… 那次之后,穆琼把杜笙藏在了家里,天气好的时候就背着他去山上看看风景。杜笙受了惊吓,人没事,但是那个冬天就染上了风寒,缠绵了好久,总是没见好。一直咳嗽。 到第二天春天的时候,每天药喝得比饭吃的都多。 穆琼也就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时间久了,村子里的声音也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穆琼和杜老师……杜老师都住在那个穆琼家里了,两人看起来不一般。从小好像就黏在一起。”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那个呀……” “哪个呀……” “就前两年隔壁村的老张和老梁那样呗……怪恶心的。” “不会是真的吧?听说那个叫同性恋,有病,会传染的!” “哎哟,会不会传染给我们呀,我家狗蛋儿前几天好端端地就拉了好几天的肚子,就是那个穆琼教的画画!” “哎哟,以后不买他们老太婆的鸡蛋了,那个穆琼也是,明天去找他们学校谈谈!” 穆琼去村子里的中药铺子抓药。 那些闲言碎语没少听。 终于有一天,买中药的老李不卖给他药了:“那个杜笙让他死掉算了,他那是肺痨没得治的,你跟他混在一起,脏死了!走开走开!” “你!” 穆琼一听,气得差点和老李打起来。 外头的嚼舌根的女人冲进来大喊:“穆琼你要打人不成!” 他才收了拳头,牙咬得紧紧的。 忍着一股子气多走了好几里地去了隔壁村子才买齐了药材。 回到家里。 看到杜笙歪着头靠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封信。 “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穆琼去床边亲了下人,“外头还下雨呢,晚上给你做猫耳朵,吃了猫耳朵明天雨就停。” 杜笙轻轻地咳了两声道嗯了声,停了会儿,还是说:“穆琼,我爸妈给我写信了。” “嗯。” 穆琼背对着人整理着药材。 “他们知道我病了,这病要去外面的大医院或许还能治得了。他们在广东落脚了,那边挺好的,现在WG也没闹得那么厉害,他们让我过去。” 穆琼的动作停了下来。 杜笙淡淡道:“村子里的闲言碎语我都知道,白天还有小孩子来你家里丢石头。我不能连累你。” “说什么呢!”穆琼猛的转身。 “我写信让我爸妈派人来接我过去。咳咳——你也不能一直这么无底洞的花钱给我治病,外婆也老了……” “我来养你,我会把你治好的!”穆琼喊了一句,狠狠地敲在了桌子上。 “你对我够好了……外婆的蛋也卖不出去,你也很久没去学校上课了吧……我是累赘。”杜笙说着说着,哭了。 “不许这么说!”穆琼跑了过去狠狠地搂着人…… ================================== 说到这儿,穆凯停了下来。 孟桦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低着头沉浸在三十多年前的时光里。突然撞到了什么,是穆凯的后背。 “噗——”地一声,穆凯转过了头,抬手指了指南边。 孟桦随着穆凯伸出的手看了过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 不知不觉他已经站在了山顶。 三面群山环绕,另外一面,如今古朴富饶的凤凰镇尽收眼底。 阳光正好, 照得层峦叠嶂的山坡上红红白白地透着美丽的色彩。 红色的是杜鹃,白色的是琼花。 “这里好美。” “嗯。”穆凯转过头来,看着孟桦,孟桦穿着白色的长衫,胸前正挂着那朵漂亮的琼花图案的金子吊坠,阳光下,闪着特别别致的光芒。“后来……杜笙的家人来了,杜笙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我的老师把他背上了山,就是这个季节,花儿开得最好的时候,他们来看花。” “他们分开了?” “嗯,是真正意义上的分开,杜笙去了广东,老师留在这里照顾外婆,后来收养了我。” “……杜笙……他……”孟桦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胸前的坠子。这个坠子他从小就带着,妈妈说是小舅舅的遗物,他从来没见过舅舅,只觉得吊坠别致,念书的时候没有带过,这几年又戴了起来。 “对,他是你的小舅舅,这个链子,就是我老师送给他的。”穆凯抬头把吹到孟桦头上的花瓣拂去:“老师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那他……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孟桦眯了眯眼睛,阳光穿过一片云朵又洒在他的身上,绒绒地像一层绒毯,风儿絮絮地吹着,闻到的味道变得奇特。家里没有人告诉他小舅舅的事,好像留下的只有这个五片花瓣的吊坠…… “过来坐。”穆凯指了指那边的一张木椅子,很长的年岁了吧,椅子边上是两块磨得光亮的石头,石头背后是两棵纠缠在一块儿的树。 坐下前,孟桦看到椅子上有一排字。 “你喜欢坐在这里看风景,我喜欢看着看风景的你的侧脸。”孟桦念了出来。 手被拉住,他就坐在了穆凯的身边。 “这是他们收养我的那年搬上来的椅子,那边的石头太小了,坐不下我们三个人。” “他们……你们三个人……?”孟桦坐下了才发现自己的鼻子有些酸,猛的转头,看到穆凯依旧那副温柔的眼睛。 好像很多很多的年前,年轻的穆琼看着身边的杜笙一样。 “嗯,我们三个人。”穆凯看着他的眼睛道:“杜笙的病在村子里的确治不好。他去个广州,住了三年。我老师送他离开的,三年以后,也是我老师去了广州把他接了回来。” “我小舅没死?” “没。你家WG以后在广州重操就业做起了生意,富甲一方。你小舅舅过去的时候差点没了命,好不容易救回来,身体好了,我老师又去抢人。” “我小舅和他走了。” “嗯。你小舅舅和家里决裂了,他们都说他死了,是不肯承认他们,觉得他们是错的。”穆凯叹了口气。 “他们没错。” “在那个年代,所有人都觉得他们错了,放到今天,还是绝大多数人觉得他们错了。嗨,你别哭呀,你小舅和我老师好得很呢。” “我……没。”却是眼睛一眨,眼泪真的流了下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呵……好奇怪,这个故事,还有我的小舅,你的老师,这里……那些花儿,好巧,好像小说里的故事。你老师,还有我的小舅,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时候村民不接受他们,他们就跑来山上盖了房子住下了。后来我老师画画在外头有了点名气,他们赚了点钱就到处跑,春天才回来,住到秋天就去新的地方,我老师给别人画画,你小舅身体不太好,但是教过很多孩子。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他们前两天才出的门,今年说这儿的春光看腻味了,要换换口味。” “我……” “留下吧,短则十天半个月,长的话也就几个月,他们腻味了就跑回来。” “我住的那个房间。” “他们搬去镇上住了,杜家的老宅子,你看就是那儿,他们前几年买回来了,搬了过去,那边院子里你看白白的一片。” “都是琼花……” “喜欢吗?” “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9 “这是我老师从小到大的画稿,他们嫌太多还没搬到那边去。”孟桦正在民宿的储藏室里。 不大的一个房间,密密麻麻的书,画,还有老旧的家具。 穆凯低着头在箱子里找着什么,翻出了一叠破旧泛黄的本子,是用棉线固定住的。 孟桦拿过,纸张脆弱的好像一碰就会碎,翻了两页,只觉得好看:“我小舅年轻的时候真好看。” “现在也很精神。”穆凯又拿了一本。“这是前几年画的,你看山上的花,一年比一年茂盛。” “都是我小舅?呵,还有你。” “哎哟,这个不能看,我都没穿衣服呢。” “你小时候虎头虎脑的。” “你小舅从小就说我长大一定是大高个,容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被他说中了,我画画也学不了老师那么好,念书也没你小舅那么厉害,所以就被他们打发来看守家业。”穆凯自谦。 孟桦遥遥头:“你很厉害,我看到墙上有你的画。” “我和我老师差太远了。你看,这是他们的结婚照,这是草图,正图,他画好了表在他们房间里挂着呢,都二十几年了。”穆凯翻到了一页,上面是两个年青男人的正脸,一个俊朗一个清秀,都微笑着的。很明显那个清秀的男生画得细致很多,眉宇间的神韵好像活得似的。 “这一本都是草稿,听说我老师画完成稿,就拉着你小舅跑去山顶吼了一下午。” “是高兴的。” “你小舅说他是臭美。” “呵……这是……留声机?”孟桦看到屋子一角擦得干干净净的一个大喇叭:“我只在电影里见过这个。” “是我老师的最爱,还是好的。”穆凯指了指书架上叠着的一叠的胶片:“想试试嘛?应该还能用。” “可以吗?”孟桦带着期盼的。 “那边都是老曲子了,我把机子搬到外头去,你选曲子。” “好。” 当孟桦再次看穆凯客厅里的那一副山景图,如今已经变得如此的刺眼。 那缤纷绚烂的红色和白色,好像就是穆凯故事里的穆琼和杜笙层层叠叠地交相辉映,像是有生命一般地一直存在在那儿。 这回孟桦仔细地去看了山顶那一处的绿地。 缭绕的云雾避开了那儿,是有两棵纠纠缠缠的树,树下还有两个小黑点。 根本看不清形态,但孟桦知道,那应该就是他们了。 看着看着,孟桦好像又走进了那个故事,见到了一遍别离等待和期盼…… “有选到你喜欢的吗?”穆凯的声音依旧温柔,把孟桦从迷离里唤了出来。 “啊,这个,小时候听过。”孟桦递过去胶片。 穆凯愣住了。 “怎么了?”孟桦问。 “呵,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一首歌。”穆凯的声音好像都要化开来了。 “是吗?大概是歌颂爱情的歌,讲的都是同一个故事吧……”孟桦喃喃着。 “我很小的时候总听他们放这首歌,能坐在屋子里一听就是一个下午,看着那幅画。”穆凯指了指那副画。 “怪不得胶片的外壳都磨白了。真的还能听?” “能。”穆凯笑着点点头,不自觉地抬手,拿掉孟桦头上的一片碎木渣子。 穆凯又用直勾勾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孟桦探头指了指留声机的磁头,故意说得轻松:“是把它放上去就会出声了吗?” 好一会儿,穆凯伸过手来,把磁头一转,它就自动地同黑色的胶片贴在了一起。 又是那种沉静的目光看着自己,还是那种看着他像是在看着其他人的表情。 孟桦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的那个吊坠,看到穆凯把胶片放在了留声机上,孟桦的一句话脱口而出:“穆凯,这几天你那么照顾我,是因为杜笙是我的舅舅,对不对?” 一时间,气氛变得暧昧,对面的人愣了愣,没回答,只有机器空空地转着,发出“吱吱——“的噪音。 两个年轻人四目相对。 穆凯失了失神,刚要张口说什么。 留声机里传来了古老的音质发出了声响遥远古老的声音,老旧的好像已经根本不存在这个时空里——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 将悲伤留给我自己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我将生命付给了你 将孤独留给我自己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 两个人都被这旋律和故事吸去了注意力。 孟桦低着头,慢慢地听着,仔仔细细地听着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段旋律。 穆凯抬起了眼,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认真听歌的人。 他有一张很好看的侧脸,耳根现在红红的,白花花的脖子上,一根黑色的链子,串着一朵美丽的琼花。 等孟桦从这首《爱的箴言》里回过神来。 留声机上只发出吱吱吱的针头和胶片的摩擦声。 孟桦心里空了一下,很快清醒了过来,心里多少有些失落,有些事,或许是他想得多了: “嗯?”有一只手,突然伸到了他的面前,扶在了他的脸上。 “怎么哭了?”穆凯低低地声音离他好近好近。 “啊,没事,是这个歌,太煽情。”孟桦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迸出了更多的泪水。于是穆凯的手一直没有挪开地方,软软的,柔柔的。 “胶片有些老了,放了一半就读不下去,可能要保养一下才能用。” “嗯,那个……明天一早我该下山了,其他行李都在镇上的旅馆里,那边我只订到了……明天。” “打个电话去再延些日子吧。你……”穆凯脱口而出。 被孟桦打断:“不了,打扰了这么些日子,还听到了那么好的故事,谢谢你。觉得,和来的时候感觉不一样了,我也爱上了这里。” “……好。喜欢,就常来。” “嗯。” …… 孟桦是第二天一早离开的。 满山的琼花和杜鹃开满了山路,是很好的一天。 他没回头去看穆凯站在民宿门口的身影。 他知道,离开了这儿,回到城市里,他要去规划一个同曾经不一样的人生。 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豁然开朗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0 孟桦喜欢这座叫凤凰的山,虽然这次迎接他的又是狂风和夜晚的暴雨,但是他相信,明天就是四月,杜鹃和琼花的花期到了。 沿着大路走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此时那座三层楼的爬满了爬山虎隐没在山色中的建筑,非常地好辨认。 从几扇关着的窗户里透出的融融的暖色灯光,依旧像是有温度一般。 他试着敲了敲正门。 里头依旧是喧闹的声响。 屋后有一束暖光亮起,他看到了门里那个挺拔的人。 孟桦是被拉进的屋子。 拉着他的手暖暖的,拉着他的人语气有些着急:“不是说好明早过来的,这么大的雨!” 孟桦坐在那儿,被舒舒服服的伺候着擦干了脸上和身上的水,低低地笑:“我想着明天一早看花呢,不能错过。” “傻子,你要想,这花能开三个月,你留在这里,有你看个够的!”穆凯拨开孟桦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看到鼻子被冻得通红的人,喜欢又心疼。“我去给你泡杯热茶暖暖手,你去换一身衣服……” “我留在这儿……”孟桦突然说了一句。 “啊?什么?”穆凯不动了,淡淡地看着他。 “我把之前的工作辞了,我想换一个工作。”孟桦咬着嘴唇。 “哦。”穆凯愣愣地问:“那新工作找好了吗?” “还没,因为我想找个地方休一个长长的假,然后写一个我想了好久的故事。“ “那……你留在我这里写。”穆凯愣了会儿,用的是肯定句高高兴兴地答。 人已经走了过来。 “好……”孟桦的这句话被淹没在穆凯的怀里。 那个人突然抱了过来,搂得紧紧的。 “喂,我身上还湿着呢,别把衣服弄湿了……“ “呵……真好,真好。你饿了吗?想吃什么,猫耳朵好不好?我给你做。” “好,吃了,明天雨就停了。”孟桦低低地笑着。 “在镇上见到你小舅和老师了吗?”穆凯悠悠的问。 “啊,没来得急去,雨太大了,直接来你这儿了。”孟桦小声道,有些不好意思。 “好,明天雨停了带你去看他们再带你去看花。走……把身上擦擦。” 屋子里的对话声,渐渐地隐没在外头的风雨之中。 第二天一定会是春光明媚,百花盛开。 孟桦这一次,坚定地相信着。 (终) 果真。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老人的脚步依旧健朗,踏着脚底的落叶,悠悠地走在去山顶的路上。 附近有写生的学生们同老师的交流生。 老师见到了老人,客气地打着招呼:“穆老师,好。” “哎,好,好。带孩子们写生?”老人乐呵呵地点头。 “嗯,今年春天来得早了几天。”老师眯起眼睛。 “不早,不早,刚刚好。你们忙,我去上头看看。”老人摇摇手,继续往上走。 山顶。 两颗交缠的老榆树上有松鼠到处窜着,有鸟儿发出特别的叫声。 那张长木椅子已经有了些岁月,坐下去会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老人坐定,摸出了收音机,拉开了天线,长长地吸了口气—— 又是很好的一天呢。 舒舒服服地坐了会儿,听了会儿国内新闻。 广播里变成了听歌的节目。 身后有厚重缓慢的脚步声。 老人回头,咧着嘴笑了起来。 没出声呢,那边的人先气喘嘘嘘地说了话:“就知道你在这,儿子打电话来,说小桦下午来看我们,你跑这儿来……家里还得我收拾。” “来,坐,累了吧。”老人笑眯眯地让了让位置。 身边坐下了一个人,喘了会儿气顺了:“早上也没见你吃什么,给你带了包糖糕,少吃点,小心最后几颗牙被粘掉。” “哎哟,还是你最好,让小凯那小子给我买,都一礼拜了都不见踪影。” “嘴真甜,吃你的。” “嘿嘿,亲一口。” “啧……”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老人嘎嘣嘎嘣咬着糖糕,分了手上的一半给身边的人吃。 指着远处风景,聊着些有的没的家常:“中午想好给两个小的做点什么好吃的?” “哎哟,让小凯来做,他们年轻人爱吃的我们怎么知道。” “你就是懒。” “我这叫不添乱……” …… 说着说着,两个人的声音都小了。 是听到了广播里的播音员的话:“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每一个感受爱,珍惜爱,懂得爱的大家。很老的歌,很老的歌词,但是爱情,是那首永恒的的话题。” 很快。 那首他们听了很多很多年的情歌,悠悠地放了出来。 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最熟悉的版本,年轻的声音,有着不一样的韵味。 “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 爱是永恒的旋律 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 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 却将自己给了你……” 歌声里,老人牵着同他一样已经布满皱纹和斑点的手,把那个身边的人不再笔挺的肩膀轻轻地搂在了身边。 好像连呼吸都同这歌声连在了一起。 周围。 花儿,在这个春天,如期地,都开了。 【花开 完】 作者有话要说: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