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 元昭十二年的春天,林云涣捡了一个小孩儿回家 翠色和烟老 发表于2个月前 修改于23小时前 原创小说 - BL - 中篇 - 完结 多重视角 - HE - 古代 致仕途归乡后的傅菘常常会梦见林云涣和温恭。梦里的他们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也不与他说什么,就只是站在平城的春光里对他笑。一个笑的无比张扬,一个只是微微弯一弯嘴角。 他愣愣地着他们年轻的眉眼,几乎要落下泪来。此时是升平十年,他与他们已经有二十年未见。 作者文笔一般,时代与各种习俗都是为剧情服务,考据党勿入。 第1章 建宁二十年,谢氏建朝的第八十年,皇帝谢穆清驾崩,传位于嫡长子谢齐思。新皇帝谢齐思一点儿也没继承到他爹的英明,反而极其昏庸暴虐,各方面都要和他爹反着来。谢穆清节俭爱民,他偏偏要骄奢淫逸,大肆征收赋税,用来修建玩乐的行宫。谢穆清任用能臣,虚心纳谏,他却专制至极,一个不高兴就要砍了朝臣的脑袋。 总之,这位新皇帝干的种种事情要是谢穆清知道的话怕是会被气的从皇陵里蹦出来,再狠狠地抽谢齐思两个大嘴巴子:自己兢兢业业的在皇帝这个高危职业上干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光荣退休准备以“一代明君”的头衔留名青史了。结果跳出来谢齐思这个小兔崽子,干的这些破事儿,不但把自己本该在史书上高大伟岸的形象溅了一串儿泥点子,还把自己多年来废寝忘食换来的卓越工作成果毁于一旦,你说气不气? 谢穆清的在天之灵绝对很生气。可他再生气也没有办法。他早已经两腿一蹬安安稳稳的躺在皇陵里了,不可能真的蹦起来给谢齐思两个大嘴巴子。谢齐思也清楚他爹是不可能来教训自己了,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的折腾这个国家。 短短几年,谢氏王朝就和脚底抹了油一般疯狂走下坡路。这个建朝仅八十几年的年轻王朝,开始逐渐显露出了垂暮老人才会有的死气。谢穆清呕心沥血建造的一个盛世王朝,如水中之月,被轻轻一搅,便碎的彻彻底底。 谢齐思继位的第四年,北方大荒,粮食几乎颗粒无收。而谢齐思为了修建一处新的行宫,赋税不减反增。一时之间,饿殍遍地。行乞者、逃荒者、抛儿弃女者甚至同类相食者数不胜数。人间惨剧在这个王朝的北方土地上不断上演,百姓们哀嚎着呻吟着,但他们离京都太远太远了,他们的声音传不到温软繁华的南方都城,那里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谢齐思的种种行为最终失了民心,各地暴乱不断发生。眼看着国家就要完蛋了,这个时候一个人终于忍无可忍地跳出来准备教训谢齐思了,这个人就是谢齐思的哥哥,谢文熙。 谢文熙其实也不准备造自己弟弟的反,但是他不造反的话,按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很有可能谢氏王朝就不姓谢了,说不定就要改名叫啥李氏张氏王朝了。权衡之下,谢文熙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让他爹多年来努力工作的成果付诸东流。于是他一拍桌子,说干就干!就这么造了他弟的反。 谢齐思不爱民也不爱臣的行为让他成功的失去百姓和大部分朝臣的心,他们巴不得赶紧来个人弄死这位无法无天的皇帝。所以,谢文熙的造反过程可谓十分顺利。而谢齐思自觉大势已去,估摸着自己的结局怕是不会太好,干脆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在谢文熙攻入皇宫的那天,谢齐思独自一人端坐于龙椅之上,环顾了一眼昔日群臣进谏纷争不断如今却无比冷清的大殿。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低声地道了一句:“我本无意于此,奈何天意难测、夙愿难成,方至此境地。”语毕,他抽出匕首,往脖间一横,便自刎于龙椅之上。 谢文熙就这么登了基,改年号为元昭。他和他爹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皇帝,登基以后励精图治省刑减赋税。这个元气大伤的王朝被谢文熙猛灌了几十碗的汤药以后总算是渐渐恢复了点生气。 人们生活在这太平之景下,常常会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谢穆清在位时的那个盛世。但是盛世难再回,那个时代确确实实是逝去了。而如今这个看似太平的时代,实际上也是忧患众多,危机重重。 第2章 平城地处谢氏王朝的西南方。虽是个小城,但却是商贾云集,商业极为发达。而此地商业发达的原因还要追溯到一百年多年前谢氏王朝建国的时候。 谢氏王朝的建国皇帝谢昭早年间也是一介草民,虽然是一穷二白但为人忠厚仗义,结交了天南地北各行各业的一众好友。在他后来打天下的过程中,这些好友们也都给了他莫大的帮助。 其中他的那些商贾朋友可谓是对他帮助最大,自己的钱好像都是大风刮来的一般,毫不心疼地大把大把往谢昭的军队里砸,供着他招兵买马,不断壮大军队,这才有了后来的谢氏王朝。 谢昭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一理念的忠实信奉者,是以谢氏王朝建国以后一改前朝抑商的做法,反而大肆鼓励商业发展,不断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到了元昭年间的时候,商人地位已与读书人无异。而他这一做法,也使得谢氏王朝的繁华程度远远超过了前面的所有王朝。 而平城自古便是商贾辈出,此地人们的经商手段也十分高明。因此平城虽是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城,但其繁华程度却足以与京都相媲美。 平城远离京都,受正统之道约束较少,民风民俗也更为开放。每年仲春之时,春光正好,草木渐兴,城中年轻男女们便会于一日集体出行,赏玩春色。 这一日里男子皆着青衫,谓做春袍。女子则描桃花妆着千褶裙,衣着妆容虽俱是相同,但那神态与眉眼间的风情却是千人千种,各不相同。 当地人给这一日起了个不雅不俗的名字,叫做“寻花访柳日”。虽说是寻花访柳,纵享春色的,但是对于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来说,不远处那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郎与娇俏可爱的小女儿恐怕是比那满城盛开的花朵还要令人心醉上几分。 而前面也说过了,平城这个地方民风开放。所以在这一日,要是哪位少年郎相中了哪位姑娘或是哪位姑娘相中了哪位少年郎,通常大家都不会扭扭捏捏地搞那种“你看我一眼,我也娇羞回你一眼,相视一笑后擦肩而过,回到家后念念不忘,但又不知道佳人姓甚名谁,只能默默写几首诗来缅怀自己那有缘无份的姻缘”的酸臭爱情故事。 在平城,大家都比较简单粗暴,若是看中了谁便直接上去和对方剖白心意,对方要是也有此意,这对姻缘就成了。 元昭十三年的仲春,延续了多年的“寻花访柳日”如期而至。 今年的“寻花访柳日”里,一对并肩而行的青衫少年吸引了众多出游少女的注意。这两位少年郎容貌皆在同出游的少年之上,普普通通的春袍穿在他们身上便有了一种别样的风流与飘逸。虽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样貌,但二人周身的气度却是全然不同。 左边的那位,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洒脱张扬之气,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蓦地一弯,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来,很容易让人想到平城春日里明媚的春光,别人只看一眼便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而右边的那位则看起来更为沉敛内秀,颇具文人气质,笑起来是也只是轻轻弯一弯嘴角,整个人就像是古书中所称赞的那些美玉一样温润雅致。 这样的一对少年自然吸引了许多少女前去表白心意,但全部都失落而返。二人似乎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来此处寻花访柳的,除此之外便别无它意了。 少女们正落寞心碎之际,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追逐着往这边来。 大家都不禁好奇地翘首望去,只见一群人追在一个小孩儿的后面。那小孩儿跑的飞快,那群人追起来颇为吃力,只能边追边喊:“站住!别跑了!小兔崽子!抓住了爷要你好看!” 众人正看着呢,那小孩儿便像一阵儿风似的蹿到了他们这里来,小孩儿只顾埋头跑也不看路,一头便撞在了那有着桃花眼的俊秀少年的身上。 少年被他撞得一踉跄,同时下意识的抱住了撞他的那个小孩儿,与他同行的那位少年急急扶了他一把才使得他没有摔在地上。 他稳住身形后,低下头去看自己怀里抱住的那个小孩儿。是个男孩子,脸灰扑扑的,看不出相貌。只有那双眼睛湿漉漉的,还带着浓浓的戒备之色,像某种乍见了生人的小动物。 桃花眼少年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又看看后面越追越近的人,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孩儿,小心点,跑这么急做什么?” 那小孩儿却并不答话,只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想要摆脱他继续往前跑。 挣扎间,身后那群人便追了上来。为首的男子一眼便看见了那桃花眼的少年和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孩,心中又喜又惊。 喜的是那小孩儿总算是被人逮住了,惊得是逮住小孩儿的人是他从小到大的仇敌,想要把小孩儿要过来估计免不了一番消磨。 思忖之后,他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后对着那桃花眼少年道:“林云涣,把你怀里那个小孩儿给我。” 此言一出,周围便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第3章 原来竟是城南林家的公子吗?那他身边的那位……莫非是温家大公子温恭?”“我瞧着也是,据说林家公子与温家大公子自幼相识,二人交情甚笃,亲如兄弟,平日里几乎形影不离。想来那位就是温大公子没错了。”“哟!小爷今儿这运气,竟遇着了这二位!” 周围的人议论自己与温恭议论的热火朝天,林云涣却充耳不闻,就连刚刚那为首男子的话他也没有应答。那男子看他不说话,一双眼睛只盯着那小孩儿猛瞧,瞟都不带瞟自己的,完完全全一副无视了自己的样子,不禁气结:“林云涣!你聋了吗?把那个小孩儿给我!” 林云涣终于抬头,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后,忽然对他露出一个极好看的笑。男子心猛地一跳:他一边凭自己与林云涣相识多年的经验判断出林云涣这么笑绝对没好事儿,一边又忍不住的想这林云涣笑起来可真他娘的好看啊。 果不其然,林云涣下一句话把他心里刚冒出来的那点旖旎心思一巴掌全拍碎了:“赵禄,你方才跑的倒是挺快,莫非你的腿已经不疼了?”说完林云涣还生怕气不死赵禄似的喃喃道:“按理说我那一脚也不轻啊,怎么好的这么快?难道我近来功夫退步了?”赵禄闻言简直要被气个半死,之前被林云涣踹了一脚的小腿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他和林云涣彼此看不对眼,两人可以说是从小打到大的。赵禄小的时候只知道吃喝玩乐,等长大了通了房中之事,又一头扎进了红鸾帐中,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而林云涣则不同,他自幼习武,身体强健的很,所以虽然说是二人打架,但一般都是林云涣单方面揍赵禄。 “林云涣,你少废话,先前的事儿我不和你计较,快把那小孩儿给我!”赵禄怒道。林云涣素来知晓赵禄不是个善人,这会儿又带着这么多人追一个小孩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他把小孩拉到自己身侧:“这小孩儿怎么你了?” “他……他是我府中仆役,今日偷府中的银钱被发现了,我这才带人来捉他。” 林云涣嗤道:“我当是什么事。你们赵家如今竟落魄到这般境地了吗?一点银钱而已,竟要劳你这娇贵无比的公子哥亲自来捉人。”他将“落魄”与“娇贵无比”这几个字咬的格外重,看向赵禄的眼神中还带了丝怜悯。 当着这么多人,赵禄被他这番话讽的羞恼不已,但为了要人也只好忍下,谁知道林云涣的下一句话让他再也忍不了了。“我看这小孩儿挺合我眼缘,他拿了你家多少银子,我双倍给你,这人我就带走了,如何?” 此言一出赵禄几乎要跳起来:“这可不行!”他方才对林云涣说的偷拿银钱一事不过是个借口,实情是他前不久得了一部淫书,讲那龙阳之事做起来是无比的快活,他念及自己还只是和女子快活过,还不知道与男子干那事是什么滋味,便动了心思。又正巧被他撞见一个赌鬼赔光了家产准备卖了儿子抵债,他见了那小孩儿一眼就觉得惊为天人,于是就心痒痒的把人从那赌鬼手里买了下来。谁知道养了没几天,他还没做什么呢,这小孩儿就乘人不备从府中逃了出来。 小孩儿在他俩说话的时候慢慢安静了下来,许是感觉出来林云涣在维护自己,眼中最初的戒备之色也少了一些。林云涣感觉出小孩儿不是特别防着自己了,也懒得再和赵禄费口舌,丢下一句“明日来我家取银子”便要走。 赵禄哪里肯罢休,也不在乎人多不多,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当即就准备叫家仆从林云涣手中硬抢人。 他还没动手,之前一直不言不语站在林云涣旁的温恭开口了:“赵公子,你追这孩子恐怕也不单是为了银钱吧。至于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心中清楚,温某也能料得一二。此处人又众多,若是闹大了,你该如何向令尊交代?”他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声音和他身上的气质一般温和,并不似林云涣那般张扬,却令赵禄心中一颤。 确实,赵禄是怕自己父亲知道这小孩儿的事的。他父亲在男女之事上对他一向放纵,但对于龙阳之好则是无比厌恶,要是知道自己养了个娈童,铁定不会轻饶了他。而且温恭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自己已经猜到这小孩的来历,若是当着这么多人闹开,他丢人就丢大了。 第4章 赵禄有了这些顾虑,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但他看着三人的背影心中又难免不平。眼珠转了转,他想:“我得不了人我还不能恶心恶心你吗?你林云涣既然要了我高价买来的人,那这名声也自然该你担着了吧。”于是,他故意对着林云涣高声喊道:“林云涣,你非要这小孩儿,莫不是瞧上人家了,想要把人家养在家里做那种腌臜之事吧。” 他喊完,林云涣感到身边的小孩儿明显僵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赵禄什么意思,温恭就先转过身,皱着眉头严肃地看着赵禄,沉声道:“赵公子,慎言。”说完便领着林云涣和那小孩儿彻底走远了。赵禄没有办法,只能骂骂咧咧的带着人回去了。 而他败坏林云涣名声的那点心思自然也落空了,那会儿众人的心都牵在林云涣和温恭的身上,谁又会在意他说了什么。 林云涣和温恭早已走的不见身影,众人围绕着他们的议论却并没有结束。众人谈论的正酣时,忽然插进一道弱弱的男声“这二位到底是谁啊?名气竟这么大?” 旁边的一位少年惊道:“你连他俩都不知道?你家是把你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大小姐来养了吗”说完他又瞥见了那群满脸羞红窃窃私语的女儿们,摇摇头又补了一句:“不对,你这是连深闺大小姐也不如啊。” “……我只是今年刚迁来平城而已。” “原来如此。我说嘛,这平城居然还有不知道这二位的奇人。” “……” “也罢,今日我就给你说说这二位吧。我们平城啊,以商贸出名。此地商贾众多,大家不计其数,但最出名的还要数温家和林家这两大家。温家老爷和林家老爷那在平城可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但他俩的儿子却比他俩还要出名。林家公子林云涣,武艺出群,一柄长剑使的出神入化,平城鲜有人及。温家大公子温恭,自幼熟读圣贤书,六岁便写的一手好文章,诗词文画乐无一不精,那学识,莫说是在平城,就算放到整个京都,恐怕也没有几个比的上的。” “竟这般厉害吗……”刚才那人喃喃道。 ”那是当然!算算时间,这两位公子也到了快要去京都参加考试的时候了。凭他们的实力,到时候咱们平城就要出一文一武两个状元喽。”那少年满是骄傲地说道。 林云涣带着那小孩儿回了林府,甫一进前厅他就招来了一个小厮:“快把这小孩儿带去洗洗,瞧这脏的,都没人样了。”小厮领着一直沉默了一路的小孩儿走了。 林云涣这会儿又想起了刚才赵禄冲他喊的那句话,他不像赵禄那般混账,平日里也只醉心于武学,连男女之事都未曾有过,又怎么会明白赵禄语中的肮脏之意。 他转过身,有点困惑的对着旁边随他一道回府的温恭说:“翰宁,赵禄刚刚说的腌臜之事是什么事?他以为我要干嘛?” 温恭看他一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你想那些做什么?不过是些信口胡诌的污蔑之词罢了。” “也是,那个蠢材,整个人都坏到骨子里了,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的坐在一把椅子上。 温恭也随他坐下,不同于林云涣的散漫,他的背脊挺直,坐姿端正无比:“你将这小孩儿带回来,是准备收在府中当个小厮养着吗?” 林云涣修长的手在小桌上敲了几下:“自然不是。我先前就说了,这小孩儿合我眼缘,我是准备将他当弟弟养的。” 温恭失笑:“这么多年了,你这心思倒一直还在。” 第5章 林云涣是林家独子,他娘姜氏生他的时候难产,差一点就去了。他爹林远对他娘情深至极,不愿让他娘再去鬼门关口走一遭,所以有了林云涣以后二人就没再要一个孩子。林云涣自小被家里宠着长大,虽说是独子,但自小又有温恭与他作伴,也并不觉得孤独,所以林云涣也不觉得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有什么不好的。 后来,他八岁那年温家添了一对龙凤胎,温恭有了一双弟妹。满月酒那天,林云涣随他爹去林家道贺,看着那襁褓中白白嫩嫩无比可爱的小婴儿,林云涣喜欢的不得了,从那时起他就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但他也知道他娘生他时的不易,明白自己爹娘是不可能再给他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他就只能整日整日地跑去温家看温恭的弟弟和妹妹。 有一次看完后,他枕着手臂仰躺在温家庭院里的一棵海棠树下,像个老气横秋的大人似的叹气道:“唉!我怎么就没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那时温恭正在他旁边的石桌上练字,他那会儿年龄虽小,但笔下的字却已经颇具神韵。听见这话他放下笔,认真的看着林云涣鼓的像个包子一样的脸。 一阵风吹过,扰乱了春水,树上的海棠花也纷纷落下,树下的林云涣也不躲也不拂,就那么懒懒地躺着,任由海棠花落在他的衣襟与眉眼上。一时之间,究竟是人面如花还是花如人面竟让人有些分不清了。 那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后来林云涣随林远去了趟西北边塞,回来后就开始忙于习武,也不再整日整日地跑去看温家的那对龙凤胎了。温恭以为他那会儿对弟弟妹妹的执念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新鲜,早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他这心思居然一直都在。 二人交谈间,小厮领着洗好的小孩儿过来了。林云涣看着那洗完澡后的小孩儿大吃一惊:“这是原来那个脏小子?!”温恭看着那张面艳若好女的脸,轻轻蹙起了眉。 林云涣却没想太多,他站起来,走到小孩儿跟前,又仔仔细细的将人看了一番后,有些出神的感叹道:“这长的也太好看了吧。” 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实现,还是一个这么好看的弟弟。林云涣心中难免有些激动,情不自禁地上手摸了小孩儿白嫩的脸一把。他还沉浸喜悦中无法自拔,却没发现自从他说出“好看”二字时小孩儿的表情就不对劲了,等林云涣的手摸上他的脸时,整个人更是僵硬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温恭说话了:“玉卿,你这样未免会吓到人家。”林云涣这才笑嘻嘻的撤了手问:“小孩儿,你今年几岁,有名字没有?” 小孩儿垂着头不说话。 “哎,问你呢,有名没有,没有就和我姓如何?我姓林,叫林云涣。” 过了好一会儿,小孩儿才答话,他声音低哑,全然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般清脆稚嫩:“有,我有名字。我叫傅崧,今年十二了。” 听见人家有名字,林云涣有点遗憾:“行吧,那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缺什么想要什么都和我说。” 第6章 林云涣把人带回来的当天晚上他爹就知道了。林云涣到他爹房里的时候,他爹和他娘正在说话。他见他爹面色不善,连忙讨好的笑道:“爹,娘,孩儿来了。” 他爹觑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听说你从外面带回来个小孩儿?” “是。” 他爹又道:“你想干嘛?府中又不缺下人。”林云涣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孩儿想认他做弟弟。” “荒唐!”他爹怒道:“随随便便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个人,你居然要认作弟弟!问过你老……”他爹一句“老子”还没说完,就听见他娘在旁边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他爹立马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猫,话到了嘴边又不得不改口:“问过你父亲我的意见没有?” 林云涣看他爹这副被他娘拿的死死的样子觉得好笑不已。他爹早年是武夫出身,后来虽说是从了商,但身上的武夫习气却怎么都改不掉,嘴上更是没个遮拦。但他娘却是在书香门第里长大的,嫁给他爹后,就硬要他爹改了原来的那些粗俗之语,还时不时的让他爹读读这本词集,品品那种名茶。 可怜他爹一个糙汉子,哪里懂得那些吟风弄月的酸词,那些小小一盏的名茶他更品不出来滋味,只觉得哪有喝一海碗烈酒来的爽快。但他爹也只敢心里这么想想,说话读书品茶还是得照自家娘子的意思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爹说话已经儒雅多了,只是要是气急了还是会蹦出一两个粗俗之词来。 他娘看他爹改了口,满意地点点头,又慈爱地看了林云涣一眼:“依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府中也不缺这口粮。涣儿喜欢,那就养着吧。” 林云涣喜道:“谢谢娘!” 林远急道:“夫人!” 姜氏温声细语地对林远说:“涣儿是自小就想要个弟弟妹妹的,你念及我的身子,不愿再要孩子,所以终是不能圆了他的愿。如今正好有个孩子,他瞧着喜欢,我们府中也养的起,岂不是正好?你又何必阻拦。”林远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姜氏一板脸:“上次让你看的书看完了?不然我来考考你?” 林远立马不敢反对了,只能恨恨地冲林云涣摆摆手:“出去出去,别在这儿杵着。看见你我头疼。” 林云涣知道他爹这是妥协了,欢天喜地作了一揖:“谢谢爹娘。孩儿告退。” 出了他爹娘的屋子,他又拐了个弯,穿过一条长廊去看他那新认回来的弟弟。他推门进去时傅崧正瞅着桌上的火烛出神,见他来了也没什么表示,仍旧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林云涣看出来他心思重,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轻易相信自己。 他在傅崧的身旁坐下,歪着头认真的盯着他看,傅崧虽然还是不说话,也不看林云涣,但是神情却有一丝紧张。 林云涣捕到了这一丝紧张,他对着傅崧道:“你很怕我吗?”傅崧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 林云涣又问:“那我是长得很丑?”傅崧想起他那张脸,摇头摇的倒是比之前快了。 林云涣纳闷:“那你怎么不敢看我?”傅崧终于转过头与他对视,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眼睛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这不该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该有的眼睛。他看着林云涣,轻轻道:“你把我带回来,是为了什么?” 林云涣笑起来,笑得好看极了,像是一场大雨后破开乌云的一束光,他说:“不为什么啊。我不是说了吗,你合我眼缘,我挺喜欢你的。” 第7章 那天晚上傅崧梦见了以前的事。他梦见他的赌鬼父亲喝醉后一淫色的摸着他脸,不住的感叹:“崧儿真是长了副好相貌,我看那怡红楼里最美最娇的头牌都比不上你。”酒气随着他的话一齐喷在傅崧的脸上,恶心的他只想吐。 他还梦见他娘为了保护他,举起一个土罐向那赌鬼砸去,却在砸空后换来一顿毒打,不久后就因伤势过重去世了。他娘无亲无友,没人去报官,去替他娘伸冤。那赌鬼拿了一床破席子草草一卷,便将他娘扔到了乱葬岗。 梦境的后面,是赌鬼欠了钱,将他卖给了赵家的那个纨绔。那纨绔瞅着他边笑边道:“长得可真是好看,不知道带上了床,滋味又是如何。”那赌鬼拿着自己卖儿子换来的钱,亦笑的无比开怀。 都道元昭是继建宁后的另一个难得的盛世,可谁又能想到,即使是像这样人人称赞的盛世之下,亦有肮脏与不堪之事。阴沟里的老鼠一直都存在,人性的丑恶也作为一种另类的传承,刻入了每一辈人的骨子里。就像正义与邪恶、善良与残忍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得到完美的融合一样,繁华的盛世与苦难的人间也向来不冲突。 傅崧看着梦境中的那两张脸,几乎恨的要将呕出血来,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忽然画面一转,一张俊朗的脸出现在眼前,那人也在盯着他笑,笑容里却没有半点淫色,一双眼睛更是澄澈不已,像是盛着平城满城的春光。梦里傅崧听见他温柔的声音:“你合我的眼缘,我挺喜欢你的。” 于是黑暗之中,他总算窥得了一丝属于他的光。 从那日后,傅崧便在府里住下了。林云涣明显发现这小孩儿对自己的戒备少了许多,他心里高兴,对傅崧也就更加好,吃的玩的小玩意儿都往他那里送。 一日,他从外边回来,拿了两串糖葫芦准备给傅崧送去。却看见傅崧正坐在庭院里瞧那一方池塘,他跑过去笑眯眯地递给傅崧一串糖葫芦:“你在看什么呢?” 傅崧看他一眼,不答他的话,也不接他的糖葫芦:“我都十二了,不吃糖葫芦。” 林云涣颇不能理解:“十二怎么了?我都二十了,不也还吃糖葫芦吗?”说着便拿着其中的一串糖葫芦咬了一颗。 傅崧冷冷道:“男子汉大丈夫,才不会吃这些甜的东西。” 林云涣摸摸他的头,现在傅崧已经不怎么排斥和他的接触了:“弟弟,你这话可说的不对。你看我爱吃甜的,和我是个男子汉并不冲突啊。你知道吗?这平城还真没几个打得过我的人。我还不够男子汉吗?” 傅崧还想争辩,林云涣却直接把糖葫芦塞进了他的嘴里。傅崧没办法,只得慢慢吃起来。 二人并肩坐着吃糖葫芦,林云涣又问他:“你在这儿住着也挺无聊的吧,不然过几天给你请个师傅来,教你些东西。” 傅崧一愣:“真的吗?”他自小上进,也想去读书,但是他那赌鬼爹不打他就不错了,怎么会送他去念书。 “那是当然,难道你想就在这里白吃白喝,让我养你一辈子?”林云涣开玩笑道。“快说你想学什么?要不你和我一起学武怎么样,也不用请师傅了,我就可以教你。”林云涣满是期待。 结果傅崧一句话把他的期待打碎了:“我不想学武,我想读圣贤书,以后去考科举。” 林云涣颇为失望:“学武多好啊,学成以后都没人敢欺负你。谁欺负你你就揍谁。” 傅崧摇摇头:“这是莽夫之举。” 林云涣也不生气,继续劝:“谁说学武的就是莽夫的。你看看翰宁,哪点像是个莽夫。” 傅崧住进来这么些时日,自然也听说过温恭的名号:“你少蒙我,人家明明是读的圣贤书。将来是要考文状元的。” 林云涣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翰宁虽读圣贤书,但武艺也绝佳。你看见他那柄剑没有?人都道我剑术出群,但翰宁使起剑来,和我也不相上下。” 傅崧心中微诧,平城素来有男子佩剑的习俗,所以之前看见温恭佩的那把剑他也只以为是个佩饰而已,毕竟温恭身上没有半点武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文弱的文人。没想到这温恭竟是文武皆通。 傅崧有点佩服地说:“之前竟没看出来温公子这般厉害。” 林云涣摆摆手:“他不常动武,那柄剑我也只见他用过一次。毕竟他以后是要准备参加科举的,又不是和我一样去参加武举。” 尽管后来林云涣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也没能劝的傅崧回心转意和他一起学武。没办法,他只能去请了个夫子来教傅崧读书。 第8章 一场雨后,院子里的花落了不少,平城的春天也过去了一大半。傅崧的性子好了许多,越来越有个少年模样,林云涣和温恭去京都参加考试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一日,傅崧看见林云涣的身上挂了两个香囊,他有些好奇,因为林云涣平时除了那把剑,身上是不戴什么别的佩饰的。 他想了想,指着那两个香囊问:“你那香囊,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吗?” 林云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乐了:“想什么呢,这里面是我爹和我娘给我去城外的庙里求的符,说是保佑我高中。”他顿了顿,又颇有些自负地说:“他俩也真是瞎操心,就凭我这武艺,还用这符来保佑?弟弟,你瞧着吧,今年的武状元肯定是我的。” 傅崧看着他骄傲的神色,心中忽地一动:“你今年也十九了,考完从京都回来,家里该要给你说一门亲了吧。” 话音刚落,傅崧的头便被猛地一拍:“你这小孩儿,年龄小,懂得还挺多。居然还操心起我的事儿了。”林云涣的语气凶巴巴的,傅崧却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根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他又白,这点儿粉红就更加明显。 “他这是害羞了?”傅崧心中奇道:“这没脸没皮惯了的居然还会害羞?” 他又想,平时总是他逗我,这回可算轮到我逗一逗他了。于是他难得多话地连番追问道:“你是有心悦的女子了吗?多大年纪啊?长得怎么样?” 林云涣被他问的头疼不已:“是是是。我有心悦的人了,年纪与我一般大小,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他正说着,忽听见后面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呢?”听见这声音,林云涣像个受惊地蚌似的瞬间闭拢了嘴,不再开口了。 傅崧转过身,对着那人恭敬地作了个揖:“温公子。” 温恭又问了一遍:“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 傅崧看了一眼林云涣,发现他这会儿已是满脸通红。傅崧以为他是觉得多了一个人,所以更加不好意思,心中不由得好笑,也不帮他遮拦,直接对着温恭道:“哥哥在和我说,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心仪的人,年纪和他一般大小,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他在别人面前还是挺给林云涣面子的,管他叫哥哥。 温恭看着眼神躲闪的林云涣,轻轻一笑:“玉卿,那你可要赶紧去向人家表明心意啊。依我看,不如待你从京都回来后便去人家家里提亲罢。” 傅崧亦附和:“温公子说得对。你若老拖着,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林云涣看着他俩这一唱一和的样子,又气又羞,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一甩袖子转身便走。温恭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摇头笑笑,又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二人离开了,傅崧却还在原地站着。他回想起林云涣的那两个香囊,他说那是他爹娘求来保佑他高中的...... 虽然林云涣已经有了两个香囊了,虽然林云涣说他不需要香囊也能高中,但是傅崧还是想去城外的庙里再为他求一个。林云涣对他的好他都是知道的,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去报答他,只能为他求这样的一道符,和他爹娘的那两道符一起随着他去京都。佑他高中,佑他前程似锦,仕途坦荡,一生顺遂喜乐。 第9章 傅崧第二天早早地就出了林府,准备去城外的庙里求符。谁料他出城后不久,刚走到一处荒僻的小林子里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这不是从我家跑了的小美人吗?怎么今天一个人出来了?你说这巧不巧,还刚好叫我给撞上了。”傅崧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去,来人正是赵禄。 赵禄上下打量眼前的傅崧,只觉多日不见,这小美人似乎比原先还要美了几分,心中的淫虫便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又看傅崧身边没了那个瘟神林云涣,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当即就要动手掳人。 傅崧一见他就暗道不好,现下见他带着几个仆从就朝自己走来,心更是凉了半截。他心中焦急,但仍然面色不改的与赵禄周旋:“赵禄,你敢动我,就不怕林云涣饶不了你?” 没想到赵禄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他饶不了我?他要怎么饶不了我?”他敛了笑容,冷哼一声:“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林云涣现在站在这里,我也不怕他。” “哦?是吗?几日未见,你狂成这样了?” 傅崧闻声面上一喜,赵禄得意的表情却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没想到林云涣来的这样快!他有几分忐忑,但余光瞄了一眼自己旁边的黑衣男子后,底气又足了起来:“林云涣,我如今可不怕你了,你识相的就少掺和这事儿,让我把人带走。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 林云涣笑了一声,走过去一把揽住了傅崧:“我还就要掺和了。这个人,今天你带不走,以后也别想。” “不识好歹!”赵禄骂了一句,又对着身边的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黑衣男子说:“李兄,今天这事儿就麻烦你了。帮我教训教训那个人,夺过那小美人,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那男子微微一颔首,便猛的提剑向林云涣攻了去,林云涣亦拔剑迎战。二人剑术皆是不凡,你来我往间,已过了数招。林云涣的剑术毕竟不是徒有虚名,渐渐地那男子便有些不敌,逐渐显出些惫态来。林云涣乘势而上,直接攻向那男子的腹部,直接划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那男子见了血,神情倏然一变。攻击之势不弱反增,招招凌厉地袭向林云涣的要害,但林云涣每次都能躲避开来。 忽然,男子出手向林云涣洒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林云涣躲闪不及,那粉末扬了他一脸。他先是闻得一股异香,慢慢的便觉得手脚失了力气,不得不跪倒在地。 傅崧见林云涣跪倒在地,心中焦急不已,但他此时已经被赵禄的仆从制住,挣扎不得。赵禄见林云涣着了自己的道,如此狼狈不堪的倒在地上,傅崧也被自己捉住了,自然是得意不已,只觉把往日林云涣揍自己的仇都给报了个干净。美人当前,他也不欲在此多做停留,带上傅崧,丢下林云涣就要走。 但那男子却没能如了赵禄的愿,他阴沉地盯着倒在地上林云涣,冷冷地对赵禄说:“他刚刚一只手伤了我,我要废他一只手。” “啊?!你说什么?”赵禄大惊,他虽素来和林云涣不合,但林家在平城的地位极高,哪怕是在京都都占有一席之地,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伤林云涣的。 男子瞟了一眼他这个怂样,嗤笑道:“你怕什么?又不是要你动手,将来就算找麻烦,也找不到你的身上。” “可你是我府上的人……”男子打断他:“我可不是你的人,你给钱,我办事儿,我们这叫各取所需。现在我也不要你的钱了,你把这人留给我就行。”赵禄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但他也打不过那黑衣男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向林云涣走去。 男子并没有选择一剑砍下林云涣的右手。他使了巧劲,让剑一寸一寸的破开皮肉,往筋骨里入,这样才能将那如凌迟一般的痛苦延长。 一旁的傅崧听着林云涣低弱的呻吟声,痛苦到了极点,语无伦次的哀求道:“不,不要。求求你,不要伤他的手。他马上就要去参加武举了,他的剑术是最出群的,没有几个人能及的上他。他是要拿武状元的,他不能没有了手……你不要伤害他,你冲我来好不好,我的手给你,命也可以给你,你放过他……” 他娘死时他没有哭,父亲将他作为一个货品般卖出时他也没有哭,此刻却是哭喊的声音嘶哑,几欲昏厥。他不是生在富贵堆里,又在脏污的人心中走过了十二年,所见皆是黑暗,所闻皆是恶臭。本以为要这样苟活一辈子,却没想到遇见了一个真心待他,愿意将他视为亲人的人。他待他这样好,他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反正他的命本就不值钱,一条贱命换他一条手臂,又有何不值?傅崧是存了替林云涣去死的心的,但那男子对他毫无兴趣,任他如何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林云涣本就中了迷药意识不清,又经受了这般断筋折骨的疼痛,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男子见他昏了,也没了那个折磨他的趣味,刚要手下使劲儿将林云涣的整条手臂砍下来时,就听见刚刚赵禄掳来的那小美人惊叫了一声:“温公子!” 瞬间一道杀气腾腾的剑气便从自己身后袭来。 打斗场面太难写了我尽力了。 今天看见了大家的评论,哈哈哈虽然一共就三个小可爱写的评论,但我还是特别开心哈哈哈。因为之前一直感觉没人在看,都有点灰心了,所以要谢谢小可爱的评论,帮我重拾信心哈哈哈哈。 还有就是,我的文笔不是特别的好,表达也表达的不是特别好,然后我记性也不是特别的好,所以一些内容可能不是特别是严谨,如果小可爱们发现了并且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会很感谢你们的。 最后想说这个文发展的比较慢,但是按照大纲,我觉得后面剧情还可以。(请允许我自夸一下)所以我后面会更加努力的! 第10章 黑衣男子匆忙转身去挡,温恭的剑术本就与林云涣不相上下,这会儿又看见满身血污昏倒在地的林云涣,痛惜与怒火都被一股脑的激了起来。他出剑更快、更猛,招招刺向黑衣男子的命门。那男子先前就受了林云涣一剑,腹部的伤并不浅。如今温恭猛攻至此,他的迷药也早已用完,渐渐地便落了下风,抵挡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温恭看准时机,迅速出剑一刺,便刺穿了他的右肩膀。 男子肩上一痛,剑应声而落。他捂着受伤的肩膀往后退几步,皱眉打量着眼前的温恭,温恭的剑沾了血,血顺着剑身往下滴落。他拿着那把沾血的剑,平日里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也不复,一双眼睛里似酝酿着滔天怒火。 男子见他这副样子,哪里还有断林云涣一双手臂的想法,就连与温恭缠斗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只想着赶紧脱身。他转身便要跑,温恭怎么肯轻易放过他,立马提剑追了上去,又一剑刺穿了男子的小腿。男子彻底跑不了了,也没了力气挣扎,只能仰倒在地看着温恭越走越近,然后他看见温恭举起了剑,是准备一剑取自己性命的模样。他心中道了句:“今日吾命休矣。”后,就闭上了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他疑惑的睁开眼,发现温恭已经把剑收了起来,此刻正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男子敏锐的感到了他眼中的杀意,也知道他绝对是起了杀心的。但不知道为何,温恭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了。 温恭快步走向昏倒在地的林云涣,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后,又看向了赵禄一众人。赵禄此时已经被吓傻了,他从没看见过温恭拔剑,更没想到他的剑法居然也如此卓越。他觉得自己这次肯定完了,温家与林家素来交好,自己这次间接的伤了林云涣,温林两家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悲惧交加,后悔不已。 温恭对着赵禄道:“把人放了。”赵禄迅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此刻仍然被家仆制住的傅崧,忙不迭的让家仆赶紧放人。傅崧没了束缚,立马跑向温恭,看着他怀里面色苍白的林云涣,不禁又心间一痛。温恭见他无事,又对着赵禄说:“把那人送至官府,交由官府发落。还有,你以后再也不许纠缠于傅崧。”赵禄满头虚汗的应了,温恭也不再做停留,抱着林云涣就走。傅崧紧跟在他身后,忧心无比的问:“温公子,哥哥他的手……”温恭少有的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没事的,我们现在就去医馆,他会没事的。”傅崧便不再说话了,只顾着与温恭一起往医馆赶。 林云涣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林府,他的床边正围着他爹他娘温恭傅崧等一众人,无一不正在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想对他们笑笑,让他们不要担心他,从小到大他因练武受的伤多了去了,不就是被砍了一剑而已,算得了什么?但他越笑,越是安慰他们,众人脸上的表情就越难看,他娘甚至落了泪。 看他们这样,林云涣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他那条受伤的手臂也骤然疼痛起来。他笑不出来了,皱起眉头:“我的手,怎么这般疼?”闻言,他娘哭的更厉害了,伏在他爹的怀里,他爹的脸色难看至极,傅崧也埋头静静地站着,两只手握成拳,指甲死死的掐着掌心,几乎要掐下一块皮肉来。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人应他的话。 最后还是温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对着林远道:“父执,可否先让众人回避,这件事,就由我来与玉卿说吧。”林远知道林云涣从小与他亲近,便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扶着姜氏,带着傅崧等人出去了。谁知姜氏伤心过度,一出门便昏了过去,林远忙抱着她到另一间房去,并派人速去请大夫。众人忙散开来,一时之间,林云涣的房前就剩了傅崧一个人。 他实在担心,不知道温恭该如何告诉林云涣这个噩耗,也不知道林云涣知道后又该如何。纠结了半天,他还是慢慢走到林云涣房外的窗户旁,悄声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窗户缝空间有限,他只能看见温恭坐在林云涣床边的侧影。他听见温恭的声音:“玉卿,伤你的那个人已经被送到官府去了。”林云涣没有答温恭的话,他语气平淡的问:“翰宁,我到底怎么了?”温恭不说话了,傅崧看见他伸手似乎在林云涣的颊边抚了一抚。傅崧一惊,怀疑自己看错了。温恭这般的君子,怎么会对另一个男子做出这种唐突又有些暧昧的举动。但下一刻,林云涣略带惊诧的声音证实了他并没有看错:“翰、翰宁,你、你这是做什么?” 温恭道:“玉卿,你右臂的伤,伤及了筋骨。大夫说休养以后,平日里生活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你要是想拿剑去战场上杀敌,恐怕……恐怕是不能了。” 林云涣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如坠寒潭,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后背一层一层的发虚汗。往日那个平城里最最骄傲自信的少年郎,在此刻却是满脸的无措与茫然,他没有落泪,但眼角通红,他喃喃道:“翰宁,我的手不能拿剑了?那我以后怎么上战场?峪谷的那些百姓,又该如何。” 窗外的傅崧看见温恭俯下身,避过林云涣的伤口,轻轻地抱住了他,他说:“没事的玉卿,没事的。你会好的,峪谷的百姓也会无恙。你信我。” 傅崧听着温恭无比温柔的声音,脑中忽然想起了很多之前他不甚在意的事情:温恭对林云涣的维护、谈论亲事时林云涣看见温恭后通红的脸、两人在树下品茶时的相视一笑,还有温恭对那黑衣男子的杀意……傅崧此刻终于恍然大悟。 原以为是微不足道,现在细细想来,竟是早已情深根种,非卿不可。 第11章 自谢氏王朝建朝起,西契一族便一直是这个王朝的一个巨大威胁。西契一族自古便居住在西北边塞,边塞苦寒,千里荒芜,粮食产出不高,仅靠耕种西契一族是无法生活的。而西契以南之地有一名为峪谷的地方,峪谷离西契族居住之地不远,却是土地肥沃,良田千亩。总之这两地,真的是应了那句话: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看着隔壁家的富小子,天天的吃香喝辣,自己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西契能不羡慕吗?但羡慕也没办法,因为峪谷向来都是被历代中原地区的王朝所控制。 在此种境遇下,为了保证西契一脉的延续,西契人不得不屡犯峪谷一带,抢粮劫财。当然峪谷的老百姓也不是死人,遇见抢东西的,肯定会反抗,于是争执中又难免会发生伤人之事。但西契好歹还算是有底线的,虽然抢东西的过程中不得已伤了人,但他们并不会杀人。西契人是抢痛快了,可中原地区的王朝就不痛快了,好歹峪谷也是自己家罩着的地界。西契这又是抢粮又是劫财的,也忒不给面子了。中原王朝不爽了,准备荡平西契族。但是西契族极为善战,马术也极佳。因此历代中原王朝都有过荡平西契族的豪情壮志,也都与之有过数战,但最后都以豪情消散,壮志难酬,战争失败作结。 历代王朝对于西契的数次征战也使得西契彻底与中原的王朝结了仇。世道艰难,他们只不过想勉强活着而已,但历代的王朝却都要置他们于死地。如果说西契原先只是单纯的羡慕富家小子的话,现在则是有点仇富了,他们不伤人的底线也渐渐被抛在了角落。卑微的求生者,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围剿战争后,最终变成了冷漠的刽子手。最开始单纯的抢粮劫财也逐渐变成了带有血腥气息的屠杀之旅。 但中原王朝毕竟实力雄厚,虽不能彻底荡平西契,但至少能做到不让西契完全占领峪谷之地。西契与历代中原王朝的斗争持续了多年,一直到谢氏王朝建立。谢氏王朝虽没有定都中原地区,但对峪谷的管控却并没有少,与西契族的战争也一场都没有少,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谢齐思继位后。 谢齐思继位的第四年,北方大荒,颗粒无收,饿殍遍野。而皇帝却仍然纵情声色,罔顾臣民之苦。最终导致了各地暴乱,就连谢齐思的哥哥都拉了块儿旗子造了自己弟弟的反。谢氏王朝那时正处在风雨飘摇之际,自己的京都都顾不上了,又哪里顾得上西北边境?于是西契族乘虚而入,一举夺得了峪谷。 峪谷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等谢氏王朝重新安定下来时,峪谷已经是另有他主了。谢氏王朝只得无奈的将峪谷以及峪谷里面的百姓一起弃掉了。 西契虽然与中原地区有世仇,但是与中原民间一带却一直都有商贸往来。中原人喜欢他们的宝马,他们喜欢中原地区的丝绸。而林家就是以做丝绸生意为主的。 林云涣少时随父亲一起去与西契人做生意时曾途径峪谷。此时的峪谷已经完全被西契所控制,但谢氏王朝的许多百姓仍滞留于此。西契与峪谷的纠葛由来已久,西契还屡次因峪谷被围剿,因此西契绝不可能善待峪谷原来的百姓。谢氏王朝的百姓在这里,受尽屈辱,活得甚至连牲畜都不如。男的身强力壮,就去为西契做苦力,女的若有几分姿色便养在西契人的家中,做个解闷玩乐的玩意儿。若有心情不快之时,这些百姓也是很好的发泄对象,对于西契族来说,当街砍杀一两个谢氏王朝的百姓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林云涣途径峪谷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个人间炼狱。最初看见这里的惨状时,他虽怜这里的百姓,但心中也还未作其他高远之想。 就在他与他爹准备离开峪谷的这一日,天落了大雪,寒冷不已。他们在出峪谷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一位衣衫褴褛,背对着他们席地而坐的老人。那路本就狭窄,老人这一坐他们的马车就没办法走了,他爹只能去请这位老人让让路,但他爹走到那老人身边时却神情一滞。林云涣心中好奇,也上前去查看,这一看他也有些呆了。那老人的一双眼睛却已经被挖走了,只留下两个硕大的疤。乍一见此景,林云涣和他爹都有点不知所措。 但当时林云涣毕竟是个小孩子,还是个活泼大胆的小孩子,所以虽然惊讶,但他也并不惧怕这位没有眼珠的老人,他率先开口问道:“老爷爷,下这么大的雪,您坐在这里干什么?多冷啊。” 老人没有答话,反而问道:“可是从京都来的人?” 这回是林远答道:“老人家,我们是平城的商贾,行商路过此处,并非是京都人士。” 老人闻言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不是京都的人啊……” 林云涣问:“您是在等京都来的人?” 老人缓缓点头:“我原是京都孙将军麾下的一名兵卒。孙将军被朝廷派来守峪谷,我们这些他手下的人自然与之一道同行。可是没过多久,京都大乱,西契趁机犯峪谷。我们无能啊,不敌西契,让他们破了城。孙将军被杀,兵卒也死了一大半,像我这样活着的,也不过是苟且偷生而已。所以我常来这里,盼京都的人,更盼京都的军队。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京都的人从未来过。朝廷……朝廷是否已经将我们忘了?” 林远涣和林远都没想到这老人的背后竟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一时间心里都有些五味杂陈,正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眼前这个老人时,一群西契族的人却赶来了。他们看出来林远一行人是来此处的商人,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是对着老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还边骂:“死老头!你不去替主人家干活,反而天天来这地方,眼睛被挖了还不够,非要腿也给你打断吗?” 林云涣看不下去,想要上前阻止,但林远却拉住了他。林云涣挣不开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老人被打。 打完后老人已经趴在地上没力气动了,那群西契人像拖着一只死狗般将他往回拖去。老人的身体与冰冷的雪地摩擦着,本该奄奄一息的他知不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数十载了!峪谷孤悬此地数十载了啊!吾等本该以死殉城,苟活至今,不过就是为了盼得有朝一日,我朝军队亲临时,再尽薄力,驱除西契。是以这么些年,峪谷百姓不曾忘旧俗,峪谷兵卒未敢卸甲胄。可这么久了,我朝军队怎么还不来……我们,我们快等不住了啊……”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句已带泣音。 拖着他走的那几个西契人听了他这番话不屑的嗤笑道:“死老头,还想着你那朝廷呢?哈哈哈哈,你们那朝廷早都不要你们这群人了。”西契人拖着老人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林云涣愣愣的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回过神时,已是两眼含泪。他转过头去看林远,这个武夫出身,受再深的伤都没哭过的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也是眼圈通红,几欲落泪。 他们都同情那个老人,更怜悯那些身陷绝域的峪谷百姓。可他们不过是一个商人和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他们救不了那个老人,更救不了峪谷全城的百姓。他们只能听着老人字字泣血的哭诉,看着那经年的期盼在雪地里被辗的粉碎。 直到回到平城,林云涣都忘不了那个老人。有一天晚上,他做梦梦见了那个瘦弱的老人,老人仍旧穿着他那身破烂的衣裳,坐在那条狭窄的小路上。他听见老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峪谷兵卒不敢卸甲胄……我常常在此等候,就是为了能盼得我朝军队亲临……”林云涣在漫天大雪中细细去看那个背影,这才发现,老人身上的那件破烂衣裳,正是谢氏王朝的士卒常服的兵甲,而他那双瞎眼一直“望”着的方向,正是南方。 林云涣醒来的第二天就去找了林远,十岁的林云涣站在林远面前,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爹,我想习武。” 第12章 林云涣在家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这一个月里他依旧是平日里那副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倒是他娘,来看他时,几次都落了泪。 他还笑嘻嘻地对他娘说:“娘,你别哭啊。我是伤了手,又不是手断了。我也不是就指着考个武状元过活的,咱们家这家大业大的,等我把伤养好了,去和我爹学做生意,不也挺好的?再说那武状元多危险,万一那天我上战场再回不来了,您就没儿子了。” 他说的轻轻巧巧,眼里也是实实在在的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好似一个武状元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个谋生的差事而已,没有了这个差事,他还可以有很多别的选择。一个多月前在温恭面前那个不知所措的林云涣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多年前的那场大雪,那个衣衫褴褛的瞎眼老人,那句坚定不移的誓言,都不过是他做的一场长达数年的大梦而已。 傅崧在他养伤期间听温恭说了林云涣为何习武以及为何想去考武状元。知道了所有事情后的傅崧去找了林云涣。 他站在林云涣面前,和多年前的林云涣站在林远面前一样,他语气坚定地对林云涣说:“我想习武。” 林云涣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疑惑道:“你不是想读书以后去考科举的吗?现在怎么又想习武了?” 傅崧的悄悄看了一眼林云涣受伤的那条手臂:“我错了,你是对的。学武并不是莽夫之举,学武可以保护我自己。”他在心里补上一句:也可以保护我在乎的人。 林云涣最开始让傅崧跟着自己学武,就是念及傅崧容貌太过于出众,又瘦瘦小小的,像个姑娘般弱不禁风。自己现在虽然能护着他,但也不能护他一辈子,若是将来有人对他图谋不轨,该如何是好。但傅崧当时铁了心不学武,他也不好硬逼,现在倒是自己想开了。 思及此,林云涣笑道:“现在我也护不了你了,你学了武也能自己保护自己了,挺好。” 傅崧听见那句“现在我也护不了你了”后,脸刷的白了,他垂着眼,低声说了一句:“你别胡说。”林云涣看着他不太好的脸色,也敛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他们俩的心中分别有一个结,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但这两个结该如何解开,他们却都不知道。 林云涣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一年一度的科举和武举考试也拉开了帷幕,平城里适龄的少年们都要准备上京都去参加考试了,温恭亦在其中。林云涣本该和温恭一同赴京都的,但他今年去不了了,或许将来也不会再有机会去了。 别人都欢欢喜喜、满怀期待的赴京考试了,自己却只能留在家中,这种感觉并不好受。放在一般人身上,肯定都恨不得醉死在酒中了。但林云涣却好像天生和“忧愁”、“失意”、“颓废”这类的词不沾边,他不仅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失意难过的模样,甚至在温恭走的那天他还和傅崧去送了温恭。 温恭在平城的柳堤旁与他们告别。他又穿上了那件春袍,腰间配着剑,整个人显得俊秀无比。柳枝抽了条,弯出一个曼妙的弧度,林云涣随意折下一节柳枝,递给温恭:“古人折柳送别,如今我也赠你一缕,聊作送别之意。也愿你此去顺利,金榜题名。” 温恭接过林云涣的柳枝,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后,抬眼看向林云涣,他的目光很郑重,好像在看普天之下仅有一件的至宝。林云涣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温恭开口了,他轻轻地对着林云涣说:“玉卿,等我回来。” 他俩离得并不近,但林云涣总感觉温恭那句话就像是贴着自己的耳朵说的一般,那几个字落在耳边便成了一股气,那股气温柔的舔过他的耳垂,又顺着耳朵一直往里走,走到了他的心里,变成了一根羽毛,看似轻飘飘的,却拨得他的心颤动不已。温恭还在看他,眼神里似融了千言万语。 林云涣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结结巴巴的回:“好,我,我等着你。” 温恭温柔的笑:“你和傅崧回去吧,你伤还没全好,不用再送我了。”说完便转身,踏着萋萋芳草,穿过迷蒙的江岸雨雾,一步步走出了这个他们一起长大的小城。 林云涣挺干脆,温恭一转身离开,他直接就带着傅崧往回走了,连人家的背影看都不带看的。傅崧目睹了刚才的全程,见他这回这么干脆,脸上也没有什么不舍之色,不禁问他:“你就这么走了?京都路远,温公子这一走要数月呢。你舍得?” “我再舍不得也不能跟着他一起去京都啊。再说了,古人说的好‘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嘛,离别这种事情要看开点儿。”林云涣教育傅崧。 傅崧又回想了一番林云涣刚刚那副样子,默默的想:林云涣真是书念的不怎么样,什么“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看他俩这明明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在乎朝朝暮暮的林云涣念着温恭留给他的那句话,开始了在家等待温恭金榜题名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并不枯燥,反而每一天都像掺着蜜似的。三个月之后,温恭高中的喜报终于传到平城了,但这份喜报却令平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因为这位文学奇才,诗词政论无一不通的温公子,居然中的是武状元。 林府内,得知消息的林云涣失手打碎了杯子,他不可置信的问传消息的小厮:“你说什么?翰宁中了武举?!他怎么会中武举?!” 传消息的小厮也惊诧不已:“小人也不知,不过传来的消息确实是这样。温公子已经到了城门口,公子要不待他回府后去问问他?” 话音刚落,林云涣就急急向外跑去。 按照本来历史的话,这个肯定是不合格的啦,我查过资料,古代武举和科举都挺严的。 而且科举要从地方考,武举也不是只考武艺。 所以温恭完全不可能临了去选武举考试,但是为了剧情服务嘛,咱们这又是架空朝代,所以就这样设定了。 还有那个架空朝代为什么会知道唐诗宋词的问题,就是我文学水平也不够也不能现写诗词,所以就引用了。大家不要介意哈 第13章 林云涣在习武之前,也曾和温恭一起在学堂里正儿八经的念过书。林云涣在习武方面是难得的天才,读起兵书来也是津津有味,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在诗词策论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小时候他和温恭一起去私塾念书,两个人都给私塾里的夫子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温恭是因为聪慧过人,经典古籍一点即通,所以深得夫子喜爱。那须发皆白的老夫子常常叹道:“须得千年,方遇此人物。”语气中全是对温恭的赞赏之情。 而林云涣则是凭借着屡次逃学以及学堂上睡觉等诸多劣迹让夫子记住了他,并且通过一次学堂上的问答成功的荣登老夫子心中最顽劣的学生榜前三。 那一次课上,夫子讲到了建宁年间的一位宰相顾柏舟,忽见林云涣又在课上睡觉,便提了他问他对顾柏舟此人作何评价。 顾柏舟在建宁年间以变法著称,他担任宰相之后,屡次向当时的皇帝谢穆清上书,言及朝中与民间种种弊端,如若再不进行变革,将来必有大祸。 谢穆清在他多次的上表之下,也逐渐坚定了变法的决心,最终同意变法,并让顾柏舟主持变法大局。顾柏舟的变法自然引起了朝中许多人的反对,他把这些反对他的人寻了个由头全部贬谪,反对之声方才平息。 但变法未及三年,地方上的干旱与地震就轮番袭来。百姓哀声载道,反对派也席卷重来,认为是顾柏舟不敬祖宗之法、冲撞了上天,才有了这些祸端。人言可畏,皇帝无奈,只得罢免了顾柏舟。 奇怪的是,皇帝罢免他不久,闹旱灾的地方就下了大雨,众人惊异不已,便更加认定顾柏舟是祸乱朝纲的妖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所谓变法也不过是他为了权倾朝野所打的一个幌子。自建宁到元昭,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几乎都是这么看顾柏舟和他的变法的。 但是林云涣却是个例外,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沉吟了片刻后对着夫子说了十二个字:“堪称古之先贤,应为我辈楷模。”他说完,本来就安静的学堂更加安静了,因为本该出声讲课的那个人也不说话了。 夫子不是不想说话,但他着实是被林云涣这番话惊到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这么评价顾柏舟这个臭名昭著的大奸臣的。他怀疑林云涣听错了,把顾柏舟的名字听成了旁的,于是他不死心地问林云涣:“你可是听错了人?我刚才问的是顾柏舟,奸臣顾柏舟。” 林云涣一点头:“对啊老师,我没听错,就是顾柏舟嘛。” 夫子不震惊了,他这回是震怒了。他将林云涣痛斥一番后赶出了学堂。自此以后提起林云涣,老夫子也叹:“须得千年,方遇此等蠢材。” 林云涣因为一个评价被赶出了学堂,还得了夫子一个“蠢材”的评价,心里自然有些不快。 从学堂回来时他与温恭一道,想起老夫子对温恭的那个喜欢劲儿,他更郁闷了:“翰宁,老师说我是个不可救药的蠢材,可我觉得我不蠢啊,我只是言我心中所想罢了。” 温恭轻笑一声:“玉卿,你不蠢的。你心中所想亦是我心中所想。如果今天老师问的人是我,我会和你说一样的话。” 林云涣瞬间不郁闷了:“真的吗?你也觉得顾柏舟并不是个奸臣?” 温恭点头:“顾柏舟行前人不敢行之路,我自然钦佩不已。如今我朝外有西契,内有弊政,诸多忧患,已经远远胜过建宁年间。如若有一日,我位列朝堂之上,亦会做与顾柏舟相同之举。” 温恭虽然早慧,性格也内敛深沉,但他当年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也没有如今这般的城府,所以才让那时林云涣难得的从他这番话里窥得了一丝不寻常的东西。但对当时的他来说这些东西却过于模糊,像是隔了一层薄纱,朦胧不已。等多年后他再回想起这番话时,才惊觉,那一字一句,分明是温恭的野心与抱负。 平城最优秀的两个少年郎,一个恨不得立赴边塞,驱逐西契,收复失地,一个则是看到了弊端种种的朝堂,想要做完前人未尽之事,再兴变革。他们所求的,从来不只是一个功名而已。 林云涣和温恭之间,除去那未挑明的爱恋之情,他们还是一对知己。温恭无比了解林云涣,林云涣也无比了解温恭,他们互相都清楚彼此的抱负与志向。但正是因为了解温恭,又清楚他的志向,林云涣现在才更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他知道温恭选择武举是为了他。但是他自己呢?林云涣一边向城外飞奔,一边心酸无比的想:温恭自己又该怎么办呢?那双本该执笔的手,怎么能染上血呢? 林云涣很快就跑到了城门外,见到了阔别数月的温恭。温恭骑在一匹马上,依旧像往日一样温柔地对林云涣笑着。林云涣不跑了,一步一步的走到温恭跟前,抬眼看着马上的温恭。 他的嗓子被什么堵住了,要用尽力气才能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翰宁,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温恭没有回答他,他从马上下来,平城的很多人都前来围观这位本该是文状元的武状元,但温恭却并不在意周围的这些人。他轻轻地为林云涣拭了眼角的泪后,缓缓将林云涣搂在怀里。 在众人的喧嚷声里,林云涣听见他的一声叹息:“玉卿,边塞苦寒,我不忍你去受那样的苦。想做的那些事情,就让我替你去做吧。” 温恭顿了顿又道:“玉卿,我心悦你已久。你呢?可愿此生此世,都与我在一处?” 林云涣终于用力回抱住他:“愿意。翰宁,我愿意的。” 顾柏舟这个人物,还有他的变法,参照的王安石变法。 第14章 温恭回城的第二天,林云涣去温府找他,在去温恭书房的路上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清脆的:“林哥哥。” 林云涣一听这个声音,顿时汗毛倒立,连头都不敢回,只一个劲儿的加快脚步朝温恭的书房走。身后的人见林云涣不理自己,又有些气恼的喊:“林哥哥!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是不想看见我吗?” 林云涣不得已停下脚步,僵硬地转过身,对着来人干巴巴地笑道:“哈哈,温苑妹妹,好巧啊。”来人正是温恭的妹妹,温苑。她穿一件粉嫩嫩的衣裙,瓜子脸,大眼睛,年岁虽小但已经能看出来日后的不俗之貌。 这么一个小美人,寻常男子不免都会生出亲近之意,林云涣也不例外,但那只限于温苑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在温苑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林云涣对她和她的弟弟可谓是喜爱至极,几乎天天跑到温府来看这一对双胞胎。看也就算了,还一定要伸手去抱一抱其中一个,一抱就不肯撒手了。他对温家这对姐弟的喜爱,一度让温府上下都颇为无奈。 但随着温苑的渐渐长大,林云涣这种狂热的喜爱就像是冬雪见了初阳,一点点被消磨尽了。论及原因,男女有别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则是,温苑到了后来性格越来越像个男孩儿。别看她表面上像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实际上却生猛无比。在她七岁那年把抢她弟弟糖的一个小男孩儿揍哭之后,林云涣心中那个可爱的、还带着奶香的奶娃娃就彻底幻灭了。 但这小姑娘只在别人面前生猛,在林云涣和温恭面前却是无比乖巧。对着温恭乖巧,是因为这位奇女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这位兄长。而对着林云涣的这份乖巧可就不同了,那是乖巧里面还带着几分羞怯,每次看见林云涣都会脸红的那种。 温苑看上了林云涣,林云涣却并不喜欢这个自己只当妹妹看的小丫头。温苑多次向林云涣表达了想要将来嫁给他,让温林两家亲上加亲的意思,林云涣无一例外都拒绝了。 但温苑毫不气馁,屡败屡战,对着林云涣围追堵截,让林云涣很长一段时间都头疼不已。虽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温苑放弃了对他的围追堵截,但她给林云涣留下的心理创伤是好不了了,从此只要一见她,林云涣下意识的就想扭头跑。 此刻,林云涣僵在原地,一边忐忑地看着温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一边在心里疯狂思考待会儿要是温苑再说要嫁给自己,自己该如何拒绝她才不会伤到小姑娘的一颗芳心。 但他万万没想到,温苑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羞羞怯怯地和自己说话,而是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林哥哥,你说的什么傻话。你在我家遇见了我,这也叫巧?” 林云涣震惊了,虽然温苑各种举止都像极了男孩儿,但她在“心上人”林云涣的面前一直都是娇羞无比的做派,说话都会低着头,不敢看林云涣的眼睛,又怎么会这般和林云涣说话。 第15章 林云涣震惊了,林云涣也疑惑了。就在他对于温苑这一突如其来的转变百思不得其解时,温苑又开口了:“林哥哥,你是不是要和我大哥成亲了啊。” “咳咳咳。”林云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温妹妹,你,你说什么呢。我和翰宁可都是男子,什么成亲。” 温苑又白他一眼:“得了吧,你还唬我呢。你当我不知道,大哥他就是因为你,才考了武举。” 林云涣疑道:“你怎么知道的?翰宁告诉你的?” 温苑道:“大哥和爹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 “爹?!父执也知道了?” 温苑理所应当地点点头:“对啊,不止是爹,娘也知道了。考武举这么大的事情,大哥怎么可能不告诉爹娘。” 林云涣更加觉得难以置信:“那他们就同意了?” “哪能呢,爹一开始根本不相信,觉得大哥是在说笑,后来发现大哥是认真的,居然真的要去考武举。爹气的要死,问大哥原因他也不说,爹就罚大哥去祠堂里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不胡闹了再起来。” “翰宁去跪了?” “去了,跪了两天呢。后来是娘去了,搂着大哥哭。说是考武举可以,但至少要给他们个理由。我当时在门外,听的不真切,就听见大哥说了句……” 林云涣急道:“说了句什么?” 温苑没好气道:“大哥说:‘我心悦玉卿,不忍让他心愿难成。’” 林云涣愣住了,心里又甜又酸,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温苑看见他那副表情,更加不爽了:“林哥哥,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摆出这副爱我大哥爱的不行的样子,我好歹也算是之前喜欢过你的,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 林云涣忙理了理心绪,面上赔笑道:“温妹妹,别生气,别生气。” 温苑道:“本来我还以为是我大哥单相思,刚刚就想来试探试探你,现下我算是全明白了,你俩这才叫两情相悦,我算是彻底没戏了。你说说你,你早给我说你和我大哥看对眼了,我哪敢再缠着你啊。” 林云涣继续赔笑:“这会儿知道也不迟啊。” 他这句话算是把温苑的怒火都激出来了:“哪里不迟了?你是不知道,之前就是因为你,我被大哥罚抄了一百遍的书。” 林云涣感到奇怪:“因为我?何出此言?” 温苑幽幽道:“因为我当着他的面给爹说,让爹把我嫁给你。” 林云涣有点想笑,但看着小姑娘此时不太好的表情还是忍住了。 温苑一脸的不高兴,显然是被“我喜欢的人被我大哥截胡了”这一事实搞得无比郁闷。但她毕竟不是一般女子,林云涣还在想要不要安慰安慰她,她自己就释怀了:“算了,看来我是和你没缘分了。” 林云涣这次是彻底把笑摆到脸上来了,他调侃道:“你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啊。” 温苑毫不淑女的一摆手:“我也不敢和我哥争啊。反正之前看上你,也不过是因为你长得俊。普天下俊的男子多了去了,也不差你这一个。” 她说着,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这件粉裙子,颇为嫌弃道:“之前喜欢你的时候,贴身的丫鬟说男子大多喜欢乖巧可人的女子。我为了让你看上我,还得天天在你面前装小女儿模样。谈吐衣着无一不仿着大家闺秀的做派,可把我给累坏了。这下好了,我也不用再在你面前装了。” 林云涣瞧着她这副直率的样子,只觉有趣。温苑如今不过十二岁,虽说之前一直说要嫁给他,也搞得林云涣一度十分头疼,但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是把温苑当成亲妹妹看待的。 第16章 温苑和林云涣正聊着,温恭从房中出来了。温苑一见到温恭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先前在林云涣面前豪迈如男子的做派也都收了个一干二净。她匆匆向温恭行了个礼,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温苑离开后,就剩下林云涣和温恭两个人了,林云涣顿时感觉有点尴尬。虽然两人刚互相表明了心意,但是之前二人一直以兄弟相称,彼此是再熟悉不过的。这忽然成为了恋人,林云涣反倒不知该如何与温恭相处了。 温恭看出了林云涣此时心中小小的窘困与无措,也没有直接挑明,而是与林云涣说起了另一件事情:“玉卿,我有一些事情想要与你说。” 林云涣忙道:“啊,好,你说吧。” 温恭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了小庭院:“边走边说吧。”林云涣便和他一起往那儿走。 二人缓缓走着,温恭道:“玉卿,过几天我就要上京了。” 在谢氏王朝,考生无论是考中科举还是武举,都是不会直接在京城做官的,基本都是要从地方上的官员做起,任期满四年后,方才有晋升京官的机会。不过这是针对一般的中举者来说的,如果是前三名的中举者,那就可以一步登天,直接留在京都做官。温恭这次考的是武状元,自然是留在了京都。 林云涣没有想到温恭这么快就要离开了,他心中除了不舍,更多的还是茫然。温恭就要去京都了。那他呢?他的手与废了无异,也不可能去参加武举了,将来也许只能留在平城,学着打理家里的生意了吧。 那他和温恭又该怎么办呢?一个在京都,一个在平城,中间隔的是千山万水。即使他真的不在乎朝朝暮暮,但是温恭此一去,便不知归期,他熬的过那么浓烈的相思吗? 林云涣想到这,心中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和温恭倒是和古人写的那些个闺怨诗有几分相像。温恭是即将远行的丈夫,他是被留在家中整日以泪洗面的小妻子。 林云涣此刻心情复杂,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答温恭的话。他的情谊已经挑明,再也不能像数月前,在柳堤边折下一节柳枝,赠予温恭后再潇洒地祝他“此去一路顺风”了。 温恭见林云涣低着头不说话,又道:“玉卿,先前我说的要替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并不是虚言。我此番去京都,一旦找到时机,便会上书陛下,请兵征伐西契,收回峪谷。” 林云涣这回开口了,虽然温恭为了他选了武举让他很感动,但这件事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个刺:“翰宁,征战沙场并不适合你。你有你自己的抱负,我知道的。” 温恭微微摇头:“幼时老师教导我,愿为天下正道赴死者,方为圣人。老师当时说,他教了这么多学生,唯独我才有几分圣贤风范。他说不求我做到圣人那般,甘为天下正道赴死。只要我以后在朝中,能以天下苍生为先,做一个好官就足够了。” 温恭叹了口气:“可是,老师却是看错了人。我不止做不了圣人,就是连当一个好官都做不到。因为在我心中,为先的不是天下苍生,而是你。没有喜欢你之前,我甘愿为天下正道赴死。可是现在,我只愿为你一人赴死。玉卿,不用为我惋惜,我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的万千抱负,皆不及你。” 第17章 温恭毫不遮掩的向林云涣表达他的满腔爱意。林云涣听完,脸上是呆住了,不知该作何表情,但心中却是惊涛骇浪,翻涌不已。他想起多年前温恭的那句:“若有一日,我位列朝堂之上,亦会做与顾柏舟相同之举。”想起了刚刚温苑说的:“去了,跪了两天呢。” 他是平城里人人称道的温家大公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谦逊君子,是让老夫子感叹:“须得千年,方遇此人物”的人。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却为了林云涣背弃老师的教导,背弃父母多年期盼,也放弃了自己的抱负。 不,温恭不应该为了自己放弃那么多。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自己也应该为他做些什么的。林云涣急切地想:他能为温恭做些什么呢? 忽然,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浮现在了林云涣的脑海里。他有些忐忑又有些激动地对着温恭道:“翰宁,我要去考科举,我还要和你一起去京都!” 去他娘的以泪洗面的小妻子,去他娘的不能考武举的废人。武举这条路走不通,不是还有科举吗?他林云涣就不是个轻易认命的人。而且若他考中了科举,不是就能帮温恭实现他的抱负了吗?岂不是一举两得? 温恭面上讶然,但他是何等的聪明,很快就想明白了林云涣为何会有此等念头。他摇摇头,颇为不赞同:“玉卿,我说了,我是心甘情愿的。你不必为了我,做如此之举。” 林云涣料到了温恭会不同意,他故意撇撇嘴:“我才没有为了你呢,我只是不喜欢打理家中的生意罢了。而且就不能是我忽然喜欢读书了吗?依我看,读书比打理生意有意思多了。” 温恭还是有些犹豫,但又实在耐不住林云涣的缠磨,最终还是松了口。“不过玉卿,下一次科举是在明年,你不必现在就随我一起去京都。” 林云涣道:“你方才说,还要寻个时机给陛下递出兵的折子。你心中可有个大概的时日?” 温恭叹气:“我朝太平的年月太长了,朝中避战之人并非一二,出兵阻力很大。恐此一年内,绝无机会。” 林云涣吞吞吐吐道:“那,那反正你暂时也要久留在京城。我虽然想考科举,但实在读书读的不怎么样。你的学识是极好的,不如我就和你,和你一起去京都,你教我读书,不是正好?” 温恭却道:“京都路遥,你倒是不必如此周折。我的学问都是老师教的,老师的学问自是不必说。若他来教你,想必你也一定会有所精进。” 林云涣继续吞吞吐吐:“夫子,夫子不喜欢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温恭依旧没有察觉出林云涣的小心思,贴心无比道:“你不必担心,我去和老师说,他不会为难你的。” 林云涣的借口被温恭以温柔且贴心的方式一一击碎,他羞恼不已地想:翰宁平时多聪明的一个人,这个时候这么就这么愚笨呢? 林云涣退无可退便也不再退,直接道:“翰宁,你是真不懂还在和我装?我为什么要和你去京城,你不知道吗?还是说你把前几天城门口说的话都给忘了?” 几天前,城门口。温恭问他:“可愿此生此世,都与我在一处?” 林云涣回答他:“愿意。翰宁,我愿意的。” 种种借口,不过是他在兑现诺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若真是情深入骨,便是连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分离。 温恭恍然,笑着执了林云涣的手:“好,我们一起去京都。” 林云涣回府便去告诉了林氏夫妇,自己准备来年去考科举,并且打算和温恭一起去京都的事。林氏夫妇开始并不同意,尤其是林远。 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林云涣自小就读书不好,现在说要读书八成是一时兴起。再说了,在家里读书不行吗?林家又不是请不起夫子,还非要去京都要温恭教?现下林云涣又伤了手,出了平城,林家怎么护着他? 林氏夫妇不同意,林云涣也没有死心。他知道他爹对他娘是百依百顺的,只要他娘那关过了,那一切就都好说了。因此他就缠着他娘,各种软磨硬泡,撒娇耍赖,说自己还没有去过京都,又说自己伤了手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等等。 最终让姜氏软了心肠,同意了他随温恭一起去京都。姜氏一同意,林远虽然不情愿,心中还是有几分担心,但想到毕竟是和温恭一起去,最后便也同意了。 林氏夫妇同意后,傅崧也得知了林云涣要去京都的消息。傅崧的武艺已经初见成效,防身是不成问题的了。就算林云涣不在他身边,也有林府护着他,他自己也有了自保的能力。所以林云涣本想将傅崧留在平城,但傅崧态度强硬的表示要随他一起去京都,林云涣只得将他一同带去。 几日后,林云涣对着他娘他爹磕了三个响头,便带着傅崧和几个小厮离开了林府,随着温恭一起去了京都。 第18章 经过一个月的跋涉之后,林云涣一行人到达了京都。温恭考中武状元后朝廷便觅得了一处府邸给他。林云涣到了京都后也没有说要新寻得一个住处,带着傅崧便顺理成章的住在了温恭的府邸中。 对此,他曾笑嘻嘻地给傅崧解释道:“京都可不比平城,各方面都需用钱。我此次出来带的钱也不多,这也是为了省钱。” 早已看透一切的傅崧:“……”我信你个鬼。 虽说林云涣是打着让温恭教他读书的名义出来的,但事实上,温恭教他的时间并不多。到了京都以后,他便正式开始在朝中做事,每天天不亮便要赶去上朝,下了朝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处理。只能每天给林云涣选出几本书来让他自己看,到了晚上清闲了再来给林云涣答疑。 林云涣到京都一个月,便闷在府中读了一个月的书。这天晚上又到了温恭和林云涣固定的答疑时间了。温恭给林云涣解答完他书中看不懂的地方后,却并没有像平常一样离开。 温恭道:“玉卿,你到京都一个月了,老是在府中可不行。京都繁华,不去看看吗?” 林云涣摇摇头:“算了,明年的科举也不远了,我哪还有那个心思。” 温恭继续劝:“学问不成于一时,也不毁于一日。而且傅崧这些时日亦是如你一般闭门不出,钻研武学。他总归是个小孩儿,老是这样在府中闷着,恐怕不太好。就听我的,出去走走吧。” 温恭说的确实有道理,傅崧本身就性子敏感,林云涣受伤以后他就心事重重。 毕竟是一个小孩子啊……林云涣在心中叹了一声,最后还是同意了温恭的提议。 第二日,林云涣带着傅崧出门了。来时匆匆没有注意,如今再看来,京都当真是如温恭所说的那般繁华。逛了半日,林云涣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古玉店。 林云涣对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温恭却是个爱玉之人,最喜收藏好玉。林云涣站在门口细细瞧了那块匾额一会儿,便起了买一块玉送给温恭的心思。 林云涣与傅崧走进那家古玉店,他本来不抱什么找着一块儿绝世好玉送给温恭的期望。一是好玉难求,二是温恭之前已经收藏了很多难得一见的好玉了,林云涣自觉这店里能比过温恭收藏的那些玉的玉石恐怕是不多。 说来说去,送个心意罢了。而且他自己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觉得,只要他送了,温恭就不会不喜欢。 林云涣是这样预想的,但没料到倒真的叫他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店里瞅见块儿不错的玉。水头极足,通透无比,是块儿难得一见的好玉。 林云涣眼中露出几分满意之色,便叫了店家来问价钱,二人正谈着,忽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侧边伸过来,拿走了架子上的那块玉,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随之响起:“这玉,多少钱?我买了。” 林云涣转过身去看声音的主人,一袭华服,丹凤眼,薄唇。面像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但身上的那股子气质就和他的声音一样,冷淡至极,还自带几分寒意,叫人不敢贸然亲近。 林云涣倒不怕他,冲着他直接道:“这位兄台,你可要讲究讲究先来后到。这玉,是我先看中的。” 那人用眼角觑了林云涣一眼,对着店家道:“你们这玉买原是个什么价?” 店家回了个价,那人一颔首:“我出双倍,卖给我。” 林云涣算是被他这傲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生气地对着那人说:“你这人好不讲理!举止也如此傲慢粗鲁,家里人没好好教过你吗?” 那人闻言终于正眼看了林云涣一眼,目光阴寒,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更冷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云涣丝毫没有被吓住,又重复了一遍。开玩笑,虽然他林云涣手是伤了,但好歹也是练了那么多年的武术,又带了个武艺小有长进的傅崧,两个人加在一起,还治不了这个看着就是在富贵堆里长大、弱不禁风的纨绔公子哥吗?是的,现在眼前这人在林云涣心中已经是个纨绔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僵,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忽然又听见那纨绔旁边一道温和的带着劝慰的声音:“子云,算了,算了。这玉本来就是这位公子先看中的,我们实在不该夺人所好。” 出声的那人看着挺瘦弱,面上泛着病态的白,衣着简朴,甚至还有几处带着补丁。林云涣看着这二人,一个矜贵傲慢,一个和善宽厚,还有那相差极大的衣着,站在一起当真是格格不入。 第19章 那人劝完那华服公子又转过脸,对着林云涣和傅崧温和一笑:“二位公子,在下李继远。”他指了指那华服公子:“这位是周昭复。方才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今天是我的生辰,周兄想要送份礼给我,所以这才……还请二位公子不要介意,这块玉是你们先看中的,自然也归你们。我们绝不会夺人所好。” 周昭复听见这话明显不太乐意,依旧冷着一张脸:“我之前就说了要送份礼给你。” 李继远继续说:“但也不必非得送这块玉……子云你要是真想送我份礼,将你家中的书送我几本就行了。” 周昭复冷嗤道:“你能不能出息点儿,书能比的上玉?” 李继远也不生气,看着周昭复笑眯眯地答:“我是没什么出息啊,就爱那几本书,你不早就知道了?” 周昭复见他心意已决,也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得十分勉强地同意了不再和林云涣争这块玉。李继远又对着林远涣抱歉地笑笑,便转身准备和周昭复一起出店去。 林云涣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对着傅崧若有所思道:“你觉不觉得,这人倒有点意思。” 傅崧点点头:“虽身处清贫,但不减君子气度。确实是……” 傅崧一句“确实是”还没说完,林云涣便冲着李继远朗声道:“李兄且慢!” 李继远和周昭复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周昭复仍然是一张冷脸,而李继远则面上带了点疑惑。 林云涣快步走到二人面前,选择性地忽略了周昭复,对着李继远道:“我一见李兄,便觉得亲切。今日既是李兄生辰,我便将此玉赠与李兄,权当是交个朋友。” 李继远没料到这个初见的人会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自己,顿时有点慌乱地拒绝道:“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我素不相识,怎可送这么贵重的玉给我。” 林云涣一拍脑袋:“我倒是忘了自报家门,在下林云涣,平城人氏。如此,便是相识了?” 李继远还想拒绝,但林云涣已经将玉递到了他身前:“李兄不要再推辞了,我是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而且好玉当赠君子,李兄谦谦君子,比某些纨绔强了数百倍。自然当得起这块玉。”说着还挑衅地看了一旁的周昭复一眼。 周昭复当即就恼了,林云涣先是和自己抢玉,又把抢来的玉送给自己本来要送的李继远,现在还暗指自己是个纨绔。这他能如何忍? 李继远见周昭复脸上的怒意,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性子平和,实在不愿见几人发生冲突,便匆匆接过了玉,对着林云涣露出一个真心的笑:“谢林公子赠玉,若再见在下定会回报。今日还有他事,恕我二人先走一步。”说完便拉着周昭复往外走。 周昭复气急道:“你拉我做什么,放开我!这厮欺人太甚,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李继远嘴上一刻不停地劝慰着他,手却像焊在了周昭复的胳膊上一般,任周昭复怎么挣扎都挣不开。别说,李继远看着瘦,手劲儿还真不小。 傅崧看了眼林云涣嘴角的那抹坏笑,无奈道:“你是为了气那个周昭复才把玉送给李继远的吧。” 什么“一见你就亲切”,这家伙之前把他捡回家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林云涣噙着那抹笑,摇头晃脑道:“是,也不是。虽然我是想气气那个纨绔,但我对着那李公子说的也并非是假,我是真的一见他,便觉得亲切。” 傅崧没好气道:“你倒是见谁都亲切。” 林云涣一拍他的头,在傅崧的抗议声中大笑道:“今儿也逛够了,回家吧。” 第20章 林云涣与傅崧一进府,走了没几步,便在一旁的小亭子里见着了温恭。温恭背对着他们坐在亭子里的小桌旁。林云涣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只能看见小桌侧边的一盏茶,和温恭随时随地都无比端正挺直的背影。林云涣让傅崧先回了房,自己则向小亭子走去。 温恭还是那副背对着他的模样。林云涣忽然起了坏心,故意放轻了脚步,准备吓他一吓。就在他要走近的时候,温恭却像是身后长了双眼睛一般道:“回来了?” 林云涣下意识“嗯”了一声,随即又有些奇怪道:“你都没回头,就知道是我?” 温恭依旧没回头,只道:“你的脚步声,我早已熟悉了。” 林云涣纳闷道:“我脚步放的这样轻,你也能听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小亭子,在温恭的对面坐下。这时他才看见温恭手上的书。原来是在看书啊。林云涣心道。 温恭终于放下了书,抬眼看着他:“你的脚步再轻,我都能听见。” 林云涣并没有感觉到温恭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他只是不满道:“我才不信。下次,下次你等着,我一定会很轻很轻,让你绝对听不见。” 温恭见他如此不开窍,面上露出几分无奈:“玉卿,你不会成功的。就算你是飘着过来。我也能不回头就知道是你。” “为什么?” “因为气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息。你一靠近我,我就能感觉到你的气息,自然就知道是你来了。” 某人仍然不开窍,颇为认真地追问:“那你也能感觉到别人的气息吗?” 温恭理所当然道:“当然不能。我只喜欢你,自然只能感受到你一个人的气息。”顿了顿他又道:“就像海棠花,淡而醉人。” 林云涣这会儿总算是开窍了,也不好意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便应付道:“你又和我开玩笑,花香哪有又淡又能醉人的……” 温恭笑出声:“不能醉别人,但能醉我啊。” “你……你……”林云涣彻底脸红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来也是奇了,林云涣这个人,生就一派喜爱招猫逗狗的皮性子,天不怕地不怕,潇潇洒洒地活着。脸皮虽然不说厚的能与城墙根比一比,但也绝非是什么羞怯之人。但只要一对上温恭,他就像变了个人,宛如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温恭几句话就能轻易地将他撩拨红了脸。 而温恭呢?人人称道的翩翩公子,一举一动皆是君子典范的一个人,在林云涣面前反倒有了几分轻佻的模样。喜欢将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温柔地、坚定地,对着林云涣一一道来。这种时候他总是会嘴角带笑,眉眼含情地看着林云涣,像是在看天下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的一件至宝。 温恭见林云涣这副模样,也不再逗他,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今天出去玩儿的开心吗?” 林云涣如蒙大赦:“开心开心,我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下一章准备亲亲了。 第21章 温恭的语气里带上了点儿兴味:“哦?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云涣便将自己在古玉店遇见周昭复和李继远的事情对温恭说了,并在此过程中着重描述了周昭复有多么的纨绔,多么的蛮横不讲理。 说到周昭复气急败坏要教训自己的时候,林云涣哈哈大笑起来:“他当时那个脸色,真是逗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只会板着一张脸呢。” 周昭复的脸色有多难看,温恭是不在乎的,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所以,你把本来要送给我的玉,送给了一个刚刚见面的人?” 温恭的语气淡淡的,辨不出丝毫怒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林云涣还是觉出了一些不对,他忙解释道:“那是因为今日恰逢那个人生辰,他实在合我眼缘,又气度不凡,索性就把玉送给他了。既能气气那个纨绔,又能交个朋友。”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反正你也有那么多玉了,也不差那一块,而且那块玉其实成色不怎么样,真的不怎么样。” 此时温恭的心思倒是和傅崧相同了:“你倒是看谁都合眼缘啊。先是傅崧,又来一个李继远。” 林云涣以为温恭心中不快,急忙道:“傅崧便不说了,但那个李继远,确实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说来听听。”温恭也不急,端起桌上的那盏茶浅浅品了一口。 为什么把玉送给李继远?最深的原因林云涣并没有告诉温恭。 先前说了,他对上温恭总是容易害羞。他没有对着温恭说过什么情话,却总是被温恭撩拨的脸红。 他本不是个甘愿认输的性格,总想着要扳回一城,也让温恭被他撩拨的脸红一次才行。他不打算再等了,就趁着这时,好好的撩拨温恭一把。 他鼓足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说出的话不要结巴,摆好了一张正经无比的脸后,才道:“他合我的眼缘,合的是他的气度。因为他的气度,举手投足间的做派,和你特别像。我一见他,就想起你了,所以才心生亲近,把玉送给了他。” 说完还生怕拿不下温恭似的,赶紧又补了一刀:“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他才合了我的眼缘。” 语毕,他不敢直视温恭,匆匆偏过头去,假装自己在一旁的景物,但眼角却悄悄的瞟温恭,想知道他是个什么反应。 温恭面上还是淡然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更没有回林云涣的话。一时间两人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林云涣暗暗撇嘴,正在有些丧气地想自己这次是不是失败了的时候,温恭终于开口了,他虚虚拍了拍自己离自己身旁极近的位置:“玉卿,过来。” 林云涣从他对面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正准备说些什么时,他听见了温恭叹息道:“你怎么这么笨,知道把东西送给与我相像的人,却不知道把东西送给我这个本尊?你这个原因,我不能接受。” 林云涣正准备反驳,却没有了开口的机会。温恭伸手扶住了林云涣的脑袋,在林云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缓缓凑近了他……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远处残霞犹艳,近处余晖温柔。浅而薄的一层昏黄的光,笼罩着这个小亭子,像情人的唇,留恋而温情地吻过亭子的每一个角落。 黄昏的光吻着亭子,亭子中的温恭吻着林云涣。光在他们的发梢、衣袍以及相接的唇齿间流连跳动。 林云涣就在这样温馨而浪漫的光里,感受着温恭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吻。林云涣品到温恭的口齿间的一股茶香,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清淡而雅致。明明是茶香,可林云涣却觉得自己像是喝了酒般,几乎就要醉倒。醉倒在这片余晖中,醉倒在温恭的吻里。 第22章 再见李继远时,已是数月之后,京城落了第一场雪的时候。那一日,温恭如往常一样去上朝,林云涣在府中念书。 离第二年科举的日子越来越近,林云涣这些日子虽读了不少书,他本就聪明,这次又卯足了劲头要学,自然精进很快,学问不能同往日语。 但时间毕竟还是匆忙了些,古籍经文浩如烟海,就连温恭都是多年积累,他又如何能在短短数月之间全部贯通? 日子越近,他心中也难免急躁,便越读不进去书,这一日亦是如此。 他在书房坐了半晌,实在是脑中杂念不断,心中还颇有点急躁。他知道自己现下是悟不出什么了,索性也就甩了书本,想去外面走走,静静心。 他也没唤傅崧,披了件外衣,拿了把油纸伞,就独自一人出门去了。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不寻路,也不记路。就这样撑着伞,一边懒懒慢慢地走着,一边赏着四周的雪景。 不过都是寻常街景,平日放在眼下也不过是最最平常的,单透着一些人间烟火气而已,没有什么值得让人玩赏的地方。 可一旦落了雪,境遇似乎就有些不同了。平城是少雪的,林云涣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次雪。如今他在这茫茫大雪里,再去看那些寻常的烟火人间,总觉得是别有意味,怎么也瞧不够。 好不容易等这位爷心静了,颇有些意兴未尽地准备回家再读读书时,他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来到了一处自己并不熟悉的地方。 这地虽然也在京都城内,但却与繁华的京都城并不相同。周围的房屋建筑处处透着简陋与破败几字。 林云涣正准备找个人问问路,便见一处房子里出来了一个人,正低着头往他这边走,看起来十分匆忙。这人身影单薄,衣衫破旧,唯有周身的气度与此处格格不入。 林云涣一见这人,不禁喜道:“李兄。” 李继远闻声顿住,抬起头来,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林云涣。他低低回了句:“林公子。” 林云涣走近了,上下一打量他:“李兄,你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也不带把伞?” 李继远道:“我家中有急事。” 他神色十分慌乱,甚至眼尾还带着几分薄红。李继远本就面色苍白,他这点儿薄红就越发明显,像是红梅嵌在了雪里,难以不引人注目。 林云涣对他颇有好感,他原就是个热心肠,对待自己欣赏的人就更是好。 见李继远如今这样,他关切道:“李兄可是遇见了麻烦事?不如和我说说,若有我能帮忙的,必定倾力相助。” 李继远犹豫了,算上今日,他与林云涣不过见过两面。第一次见面时林云涣就送了块贵重的玉佩给他,现在再见面又要去麻烦他吗?李继远实在不愿这样,可当下情况,他娘实在是,等不得了。 李继远一咬牙:“林公子,能否借我点儿银钱?我娘生病了,急需请个大夫,可家中实在是……” 林云涣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在身上一阵寻摸,没找到多少钱,却发现了块玉。他没直接告诉李继远,只道:“行,没问题。走,我和你一块儿,我们先去把大夫请过来。” 他二人去医馆请了大夫。到了李继远家中之后,林云涣才发现李继远的家中当真算是清贫到了极点。 大夫给李继远的娘把过了脉,又开了张方子要李继远随他去自己的医馆中去取。 大夫和李继远要出门时,林云涣才拿出那块玉佩递给大夫:“这玉抵你的诊费和他娘的药费够了吗?” 大夫一看那玉就知道是好玉,立马笑得不见眼,忙不迭地道:“够了够了。”便要去接那玉。 这李继远是万万没想到的,他只是想借点银钱,没想到林云涣会又拿一块玉佩抵作药费。这如何使得?他急道:“林公子,这怎么使得?你把玉收回去,这钱我不借了。” 林云涣还没说什么,大夫就赶紧把玉抢过去,白了李继远一眼:“怎么使不得?你这人也太不识好歹了,人家公子好意才帮你,你还不领情。” 林云涣瞪了大夫一眼,大夫立马噤声。 林云涣对着李继远道:“李兄快去抓药去吧,我在这里替你看着家中。你娘的身体要紧,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第23章 李继远随着大夫去医馆拿了药,又很快地赶了回来。他一进门,便见林云涣正在他娘的床边照看着他娘。 李继远顾不得多看他,也来不及与他多说些什么,直接就奔去了家里的小炉子前,生火、煮药,好一番忙活。 等李继远煮好了药,端过来喂他娘吃过后,才稍稍将几乎要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去了些。这时他总算是能分出些神来,好好向林云涣道谢一番。 他对着林云涣认真地作了一个揖:“林公子,今日真是多谢你了。滴水之恩本该涌泉相报,但我家中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来报答你。但如果日后有用的着我这个人的地方,我必定在所不辞。” 他说的郑重不已,但林云涣却并没有答他这番话,而是艰难道:“这些,待会儿再说。烦劳李兄拉我一下,我腿麻了,起不来。” 李继远有些疑惑的去看他,只见林云涣正地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面容略微有些扭曲,李继远瞬间明白了。 他家中清贫,就连凳子也仅有两个而已,且还又小又破,坐着十分不舒服,林云涣那会儿为了看顾他娘,便随手拿了其中一个凳子坐在床边。 他身量高,又有一双长腿,这样坐着自然伸不开腿,但是他为了照看李继远的娘也都忍下了这些不适。 后来又看着李继远喂他娘吃了药,一时之间也忘了起来。等这会儿准备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起不来了。 李继远两次见他,他都是一副洒脱俊朗的模样,此时这个略微有点窘困的样子,让李继远心中既愧疚,又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他嘴角不自觉带了抹含蓄的笑,将林云涣扶了起来。 林云涣由李继远扶着,一边轻轻地跺着脚,一边被在酸爽的感觉弄得直抽凉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李继远见他无事了,便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林云涣倒没说什么,只问他:“现在我们可算是朋友了?” 李继远点头道:“那是自然。” 林云涣笑道:“那就不用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了。两块玉换个这么称我心的朋友,值了!” 李继远看着他如此灿烂的笑,嘴角的那抹笑意也不再含蓄了。外面是茫茫大雪,寒风刺骨,两个人就在这个简陋的小屋内相视而笑。笑颜之中,全是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灵秀清澈。 笑到一半,林云涣想起一张冷淡的脸来:“对了,上回和你一起的那个纨绔呢?我上次见他对你挺好的,怎么你娘病成这样他也没来帮帮你?若是你今天没遇见我又该如何是好?” 李继远道:“子云最近不在京都,回原平看他父亲去了。” 林云涣道:“他父亲在原平?” 李继远解释道:“子云自小和几个仆人长在京都,他父亲则长居原平。子云母亲早逝,父亲对他也是严厉有加,亲近不足。所以子云现在也有点……不知怎么与人相处。其实他人很好的,学问也很不错,林兄就不要叫他纨绔了。” 见他字里行间对周昭复颇有维护之意,林云涣也就顺了他:“好吧好吧,我不叫就是了。不过你对这个周昭复了解的挺多的嘛。” 李继远道:“我们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些回忆的神色:“子云小的时候曾在这里迷过路,是我带他出去的,然后就认识了。” 第24章 李继远只浅浅一提,并没有具体说他和周昭复儿时的往事,林云涣便也不再细问。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云涣愈加觉得李继远这人脾气秉性都对极了自己的胃口。而这种感觉在看见李继远桌上摆的那本《斋园随笔》后,变得更加强烈。 《斋园随笔》是顾柏舟留下的唯一一本遗著。这位因变法而留名的宰相前半生宦海沉浮,风光无限,后半生则归隐山林,踪迹难寻。 按理说他这样一个曾搅得当年的朝堂翻天覆地,注定要在史书上留个名儿的人,就算归隐也不至于到“踪迹难寻”的地步。 所以当时的许多人都不信这个邪,还有几拨人,怀着不同的心思派人去找过他几次,但都杳无音讯。 顾柏舟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众人,他要归隐,那真的是隐的干干净净,让你连片衣角都见不着。就连这本遗著都是他死后多年,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流传于世。 顾柏舟的半生都给了变法,因此这本书中前三卷所讲,也都是他的变法思想。而最后一卷中,则是记录了他归隐后与自己心爱之人的寻常生活。 但这也是让后人疑惑的地方,因为据记载,顾柏舟归隐前并未成婚。这位心爱之人到底是谁,就成为了一个谜团。 后人仅通过这本书,知道他与这人少年相识,最终携手进退,山水竹林,相伴而老。 书的前三卷是顾柏舟一贯的行文风格,极致的冷静与理智,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唯有最后一卷,其中透露出的绵绵爱意,让人惊叹不已,顾柏舟竟也会有如此柔情似水的时候。 这位被称作“冷面宰相”的人,最终将他余生的所有温柔,都留给了这位史书上记载寥寥的爱人。 虽然顾柏舟的情史实在令人好奇,但他本身就是一个饱受争议的人,骂他的更是多于夸他的。又加上变法失败后,顾柏舟被冠上了“奸臣”的名号,朝堂也不允许再提此事。 因此即使这本书后来流传了出来,也因为前三卷而被视为禁书。到了如今,这书也就慢慢被遗忘了,没几个人会去看。 林云涣因为小时候的那件事和温恭的缘故,是读过这本书的。但他没想到能在李继远家中也能看见这本书,他指着那本书道:“李兄你也看过这本书?” 李继远见他所指,微诧:“林兄也看过吗?” 林云涣兴奋道:“自然,先生的大作我拜读多次,每次都有不同见解,受益匪浅。” 这年头,把顾柏舟称作“先生”的人可真不多。李继远一听林云涣的称呼就心中了然:“我亦是如此。先生学问,后人实在难及。” 两人便又因为一本书打开了话匣子。聊到后来,李继远苍白的脸上都染了抹激动的薄红:“先生变法,实乃千秋功业,只可惜最终心愿难成,也留下了诸多后患。如今谢氏王朝表面浮华富贵,而弊处多多。唯有再兴变法,方是解决良策。” 李继远的这些话让林云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温恭。 隔着数十年的光阴,身处京都的林云仿佛看见了他被夫子训斥的那个下午,温恭走在他的身边与他说过的那些话,与此时的李继远说的是何其的相似。 那是温恭的一腔少年事,是他注定无法亲自去实现的雄心壮志。 温恭下朝后,林云涣仍在书房中。但今天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向温恭请教不懂的学问,反而是有些出神的坐在那里。温恭觉得有点奇怪,便准备问问他怎么了。 温恭还没开口,林云涣忽然起身向他走来。在温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少有的主动一把抱住了他,脸蹭着温恭的侧脸,温热的气息都喷在温恭的耳边:“李兄告诉我明天晚上有花灯节,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第25章 温恭从不会拒绝林云涣的要求,更何况还是看场花灯这样的小事,他很快便答应下来。 倒是林云涣第二天劲头过去了之后,想想自己抱着温恭黏黏糊糊的样子,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去看花灯,可是临了他自己却感到有些心慌。 于是心慌的林云涣怀着不可明说的小心思去找了傅崧,热情洋溢地邀请他一同去。 傅崧正在府中习武,接到林云涣的邀请后也不见得多高兴,他看着林云涣:“就我们俩?” 林云涣道:“当然不是,还有翰宁。” “哦。”傅崧极其冷静地推辞道:“我就不去了,我还要练武。” 林云涣继续诱骗他:“武什么时候都能练,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你真的不去看看吗,据说可好看了。” 傅崧早已看透他,也不欲与他多说,直接转身就走,留给林云涣一个无情的背影。 傅崧,一个极其审时度势,信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好少年。 林云涣求助不成,于是这场花灯最终还是他与温恭两个人去看的。京都的花灯节由来已久。在谢氏王朝没有建朝之前,此地便有这个习俗,每年的最后一天定为花灯节。 这一天城中男男女女相约出游,赏灯游玩,与平城春天的“寻花访柳日”倒是有几分相似。 平城的满山春花烂漫不已,引人观赏。京都的满城花灯通明绚烂,亦是无比惊艳。 再伴上勾栏瓦舍中传来的二八女郎的婉转轻柔的歌声,更是让人有若处仙境之感。 置身其中的人,在那歌声,那满城的花灯中,常常会有一种美到极致的不真实感。 这种感觉是朦胧的,令人迷醉的。就连灵魂都仿佛被这种氛围所感,变得轻而透,几乎就要脱离这具凡俗的躯体,飘飘而欲仙了。 在灵魂即将破体而出的那一刻,一阵食物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散了过来,它来自街边的一家小店。 灵魂停了下来,抬眼望向那广阔的苍穹。 苍穹之上,是月光清冷。苍穹之下,则是烟火人间。 于是一切都清楚了,似仙境,却终不是仙境。那飘然欲出的灵魂,又悠悠地回到了躯体之中。 林云涣和温恭就在这样的一个神奇的处境里,一会儿飘然欲仙,一会儿又身处人间。此处是浪漫的,迷幻的。 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美景,让两个人都沉醉其中,林云涣放下了平日里面对温恭的几分羞涩,温恭也失了平日里的几分稳重。 他们不知不觉地携了手,不知不觉地赏了很多的景,不知不觉地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最后他们在花灯照不到的暗处接了一个缠绵的吻。 一吻过后,林云涣的心没有像往常一样慌乱地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相反,这次他十分平静,之前一靠近温恭就会产生的羞涩感也都没有了。 以前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温恭一直都是他心中一个很神圣的存在。他佩服他、崇拜他、想要亲近他。 他们作为兄弟时,林云涣能毫不费力地与他相处,因为在林云涣看来,这不过是他崇拜温恭的表现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但等他后来对温恭产生了情谊且两人还互相诉了情谊之后,他就再也不能和温恭像兄弟一样相处了。 他们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亲昵都让林云涣觉得自己在亵渎自己心中的那个圣洁的温恭。 因此他害羞,他逃避。但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作为恋人的相处,林云涣终于在今晚彻底敞开了心扉。 温恭从此不再是一个神圣的存在,他是普通的,是他林云涣的爱人。 第26章 林云涣忽然就想要与温恭说很多很多的话,把以前那些羞于启口的话和着多年的思恋,都在此刻倾诉出来。 他抬眼看着温恭,用那双平日带笑,此时含情的桃花眼:“翰宁,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林云涣难得如此主动,但温恭这次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他说那些情话。他也回看着林云涣,用一种复杂的眼光。 林云涣能看出他眼中的爱意,但那些更深的东西他却看不明白。 然而在温恭开口后,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些更深的东西是什么。温恭的声音在夜色中变得有些模糊,也显得轻飘飘的,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温恭说:“玉卿,今天皇上在朝堂上,准了我出兵峪谷的折子。一个月之后,就要出征了。” 林云涣一听这话,惊地失态地一把拽住了温恭的袖子,拔高声音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至少一年皇上才会准许出兵的吗?为什么这么快?” 温恭有些讶然他的反应,他以为林云涣听见这个消息会惊喜不已,毕竟收回峪谷是他多年心愿。可如今,林云涣怎么瞧都是惊大于喜。 温恭解释道:“峪谷沦陷多年,西契又不断扰乱我朝边境。先前皇上为了国家修生养息,不愿再动兵戈,这才容忍西契多年。如今我朝已休养多年,实力大进,自然可与之一战,扬我朝之威了。皇上已至暮年,不愿再多等了” 林云涣的脸色越发不好,温恭道:“玉卿,我以为你会很开心。” 林云涣苦笑道:“是啊,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很开心。可是现在,我怎么开心的起来。你去战场上流血,而我却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我要怎么开心呢……” 温恭立马了解林云涣心中所想,他以为林云涣的心结早已解开。可没想到,这心结就像是一根深深扎入林云涣心中的刺,不去碰它,它就不会有什么影响,好似不存在。可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哪怕只是轻轻一拂,便是钻心的疼痛。 温恭于是故意与他打趣:“我这还没上战场,你怎么就盼着我流血了啊,这么不相信我?觉得我去了就一定回不来了?” 林云涣忙道:“别胡说,什么回不来了。” 温恭抱住林云涣,在他耳边认真地承诺道:“玉卿,相信我。你就在这儿等我,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见你。好吗?” 林云涣在他的安抚里慢慢平静下来,他刚刚有那么一刻,是真的什么也不愿意顾了,就想和温恭一起走。就像那天在城门下说的那样,此生此世都在一处。 可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温恭为他实现了抱负,他怎么能去辜负温恭少年时的那一番雄心。 他终是不再多说些什么,只用力地回抱住温恭:“好,我就在这等着你,哪儿也不去。” 我就在这座城里等着你,等你回来时,我会为你完成你所有的抱负。 第27章 两年后。林云涣出了大殿,傅崧正在一旁候着他,见他出来便快步走上前来,低声问道:“今日如何了?” 林云涣脸上有几分疲惫之色,但闻言还是对傅崧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成了。” 傅崧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成了。变革之事再这样拖下去,只怕你还没说服陛下,就被那群老顽固弄的丢了脑袋。” 林云涣难得见傅崧这样的表情,不禁想要去逗逗他:“怎么,你担心我啊?” 傅崧立马恢复成那副酷酷的高冷少年模样:“谁担心你了?我就是怕你死了,将来没人管我吃管我住了。” 林云涣伸手就要呼他一把,笑骂道:“小没良心的。” 傅崧自然是要奋力抵抗,他现在的身高已于林云涣无差,几年来又一直习武,林云涣一时还真奈何不了他。 二人不正经了一会儿,林云涣才正色道:“陛下雄心大志,如今我朝又弊端多多,变革是早晚的事。只不过先前陛下对朝中势力还有些许顾及,今日我与少萧在大殿上与牛远道那伙子老顽固力争,直将他们堵得说不出话来。或许就是这一举动,坚定了陛下的决心吧。” 他说着说着,眼神里就掺了几分落寞。他的目光隔着重重宫墙望向西北方,轻声叹道:“已经两年了啊……” 傅崧知道,林云涣这是又想起温恭了。两年前那场花灯节后不久,温恭就领兵去了西北,志在收复峪谷。他不愧是当年被夫子赞为“千年才一遇的人物”,除了读书,竟然连带兵打仗也如此精通,出兵数月后就收回了沦陷多年的峪谷。 但当今陛下的野心显然不是收回一个峪谷这么简单,他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于是温恭带着一身的军功而归,与林云涣短暂一聚后,又带着满身的荣誉与更庞大的军队再征西北。此一去,便是两年。这两年间,林云涣也考中了科举,并最终以第三名的成绩,留在了朝中做官。 至于第一与第二则分别是李继远与周昭复。林云涣本就和李继远私交甚好,将其视为知己。他们的所思所想都高度契合,尤其是在变革一事上。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任职后不久便屡次上奏,请求变革。只不过朝中反对派态度过于强硬,以至于拖到了如今。 天空中忽然落起了雪,林云涣飘向西北的心思被这雪勾了回来,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傅崧:“今日好像是京都的花灯节?” 傅崧回他:“是,今晚要去看花灯吗?” 林云涣还没来得及回什么,就听身后有人唤他。他转过身去,来人正是李继远。按理说这李继远都任职那么久了,每个月也有可观的俸禄领,但他却和当年林云涣初见他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那副苍白瘦弱的样子,感觉来场大风一刮就能把他刮倒了。 林云涣见是他,心里的那点伤感与落寞也消散了不少,冲着他笑:“少萧,你今日可真让我开了眼,平时见你一副温吞的样子,没想到与那牛远道争论起来,倒是口齿不凡。” 李继远又露出了平日里腼腆的样子:“玉卿别拿我逗趣了。” 林云涣道:“好好好,不和你开玩笑了。” 李继远看着他道:“今日是花灯节,陛下又准了变革之事,不如你我一起去赏赏花灯,就当是庆祝庆祝,如何?” 京都的花灯节对于林云涣来说是一个有些特殊的日子,温恭不在他的身边,他并没有心思与旁人去赏花灯,哪怕这个人是被他视为知己的人,于是他拒绝道:“这……还是算了吧,大殿上争了半天我也累了,想早点回去歇息。不如这样,明日你我去醉风楼,好好庆祝一下。” 李继远这次却少有的固执:“玉卿,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你真的不能来吗?” 林云涣推拒再三,最终还是不得不同意了。 第28章 天色将暮时,林云涣便准备去赴李继远的约了。今日是花灯节,城中的人早早的便赶去看花灯了,因此林云涣一路上也没见着什么人,街道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寂寥。 他正走着,忽听旁边一处小巷传来一声呵斥:“你这个废物!”林云涣本以为是寻常的争吵而已,他也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自然是不感兴趣的打算离开。 但就在这时另一个人说话了:“是我的错,我甘愿受罚。”这人的声音还是和林云涣初见他那天一样,冷冰冰的,只是却没了初见时的那份傲慢。林云涣离开的脚步一顿,忽地又来了几分兴趣,转身向那处小巷走去。 他选了个巷子里的两人看不见的角度,向巷子里望去。借着还未完全暗下去的天色,林云涣勉强能看见两人的面貌。其中一个男子,看起来已经是不惑之年,面容虽然已有老态,但仍能窥得一些年轻时俊逸的样貌,只不过眉眼间却充满了阴翳之色,瞧着不像是什么好人。而另一位,丹凤眼、薄唇,正是周昭复。 那位不惑之年的男子对周昭复的呵斥与责骂并没有停止,而周昭复说了那句“甘愿受罚”之后,再也没说什么,只低着头默默地听着男子对他的责骂。 林云涣在旁边看着,心中实在惊奇不已。虽然当年李继远告诉了他周昭复并非纨绔,但通过后来二人的接触,林云涣也实在对这人没有什么好感。因此他在心底还是管周昭复叫纨绔。 毕竟虽然周昭复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纨绔,但他也确实是无比的傲慢,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简直让林云涣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 当然,林云涣看不上傲慢无礼,拿腔作势的周昭复,周昭复也看不上林云涣。二人虚假且单薄的情谊全靠李继远这根脆弱的纽带牵系着,才勉强达到了表面和平的程度。 林云涣正想着,对面那男子却觉得单是言语上的斥责已经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了,于是他抬起手,干脆利落地给了周昭复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是下了狠劲儿的,周昭复被打的偏过头去。 林云涣也有些懵了,他暗自道:“凭那纨绔的性子怎么的也忍不下去了吧?待会儿他俩打起来了,我与他好歹算个表面朋友,是不是得上去帮帮他,那人看着不太好惹啊……” 但出乎林云涣意料的是,周昭复并没有爆发,他还是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那男子打了一巴掌还不解气,很快又扬起了手,准备打第二次。 林云涣这回确实是有点看不下去了,他上前几步,冲着二人道:“哎,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二人一惊,都向他看来。林云涣都做好和那男子一战的准备了,但那男子见旁人来了,却忽然显得有点慌张。他阴狠地看了林云涣一眼后,指着周昭复道:“今夜老地方见,咱们再好好算账。”说完便走了。 他走后,林云涣颇有几分真情实意地问周昭复:“你没事吧。” 周昭复看着他,眼神甚至比刚才那男子还狠:“谁让你多管闲事!” 林云涣顿时感觉刚才有几分真情实意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子,就该这个纨绔被打残! 他毫不客气的回怼:“要不是看你刚刚可怜的那个劲儿,谁愿意帮你?平时对着我不是挺狂的吗?现在怎么是这副窝囊样。”说完他也懒得理周昭复,转身走了。 第29章 林云涣到达花灯节举行的地方时,李继远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林云涣有些抱歉地对李继远道:“少萧,路上遇见点事,来晚了。” 李继远对他一笑:“没事,我也刚来不久。” 二人便开始边赏花灯边闲聊。但很快林云涣就发现了,今晚李继远似乎有点不一样,好像有点紧张也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林云涣奇怪地问:“少萧,你今晚是怎么了?” “啊,我,我……”李继远“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他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伸手将林云涣拉到了一个稍微僻静点的地方。然后他对着林云涣说出了一句林云涣做梦也想不到的话:“玉卿,我,我心悦你。” 林云涣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李继远以为他没听清,于是也豁出去了,更为大声地说道:“我说我心悦你,玉卿,我心悦你。” 林云涣这回知道不是听错了,这个被他视为知己的人,是真的喜欢他。他不知所措道:“少萧,你,你心悦我?你为什么会心悦我啊?” 李继远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不一样了,你送我的玉,我很喜欢。你后来又帮了我,还与我一起上奏请求变革……” 林云涣僵硬道:“可是少萧,我……” 李继远连忙道;“我知道,两个男子在一起难免会被人诟病。但是玉卿,这些我都不在乎的。等变革之事完成之后,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找个地方隐居,像顾先生那样,好吗?” 林云涣干巴巴道:“不,少萧我不是在意这个……只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也是个男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本是平城人,来京都也是为了他。至于你,我以为我们是知己。” 李继远呆住了,林云涣之前对他那么好,又与他志趣相投,他以为他们早已是两情相悦,没想到林远涣对他只有知己间的惺惺相惜。 尴尬、失落、震惊一齐涌上来,他再也没办法好好地站在林云涣的面前了,他草草地对林云涣说了句:“我忽然想起今日的公文还没看完,玉卿慢慢赏花灯,我就先走了。”便神色落寞地转身跑开了。 林云涣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哪里还有赏花灯的心思,也早早地回府了。深夜自然又是一番辗转难眠。 第二日,林云涣也不敢与李继远多说些什么,一上完朝就匆匆离开了。回府后不久,就有仆人来说有客来见。林云涣以为是李继远,虽然心情复杂,但还是让仆人把人请了进来。但来人却并不是李继远,而是周昭复。 林云涣颇感意外:“怎么是你?” 周昭复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对着林云涣说:“昨日多谢你帮了我,今日我是来感谢你的。” 林云涣更加意外了:“你?感谢我?” 周昭复似乎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生气,他从腰间取下一块儿玉,扔给林云涣:“第一次见面不是夺了你一块儿玉吗?我现在把这块玉给你,权当是谢礼。” 林云涣道:“那是你夺的吗?你能从我手中夺东西?那是我自愿送给少萧的……”说道这里,林云涣又想起了昨天李继远说的话,愁绪又涌了上来,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了。 周昭复见他这样,脸色越发难看:“谢礼送到了,你我两清了,我走了。” 周昭复走后,林云涣端详着那块玉。玉确实是好玉,雕出的样式与花纹也十分独特,林云涣从未见过。 第30章 周昭复走后不久,仆人又来报有客前来,这回倒是李继远无疑了。林云涣站起身,想要和他说些什么,但因为还没从昨晚的那场尴尬中走出来,因此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继远看出了林云涣的不自在,他心中苦涩不已,挤出一个笑:“玉卿,我不知道你已经有心悦之人。如今我知道了,自然是不会再用这些事情来烦扰你了。昨日是我鲁莽,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过吧。” 林云涣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李继远想让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自己能做到吗?李继远呢?他又真的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李继远见他不说话,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目光一转,忽地看见了周昭复留下来的林云涣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那块玉佩。往日种种在他脑海中再次浮现,与林云涣初见的那天、林云涣送给自己的那块玉佩和林云涣肆意张扬的笑。 他从小受着“无功不受禄”的教育长大,一举一动都有礼知进退,长到这般年纪也从没主动问他人要过什么,但这次鬼使神差地,他指着那块被放在桌上的玉佩:“那块玉佩我看着有些合眼缘,玉卿可否把它送给我?” 林云涣想起他与李继远的这段缘就是从一块玉佩开始的,现在李继远又主动问他讨要玉佩,顿时感觉有点头疼:“这……” 李继远道:“你我初见,你便送了我一块玉。怎么,玉卿,现在你是打心底里开始疏远我了吗?” 林云涣看着李继远勉强的笑,还是妥协了。怎么说李继远也是被他真心视为知己的人,他在感情上伤他一次就够了,不过是一块玉而已。 这样想着林云涣就把玉递给了李继远,也没顾得上告诉他玉的来源,只说道:“少萧,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年我一见你,便喜欢你,只不过是把你当知己的那种喜欢。只要你愿意,我们一辈子都是知己,我绝不疏远你。只不过旁的,怕是注定不能如你的愿了。” 李继远接过玉,细细看了一番后,将玉挂在了腰侧后,也不再谈这件事,转而说起了别的:“陛下今日召我去内殿,细谈变革之事。” 林云涣有些高兴起来:“这可是好事!你我之愿,就快要实现了。” 李继远冲他一点头:“我便不在此多留了,等我回来,再与你详谈。” “好。” 李继远转身向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停下来,背对着林云涣,轻声问:“那个人很好吗?” 林云涣没听清他说什么,疑惑道:“什么?” 李继远并没有重复,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糊涂了,能被你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不好。” 说完,他也不管林云涣的反应,稳稳地向府外走去,再没有停留。 林云涣看着他的背影,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也转身向房中走去,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他不愿再去想那些事,只想好好地醉一场。 林云涣被管家叫醒时已是深夜。他白日里喝了太多的酒,本不该在这时候醒,但实在敌不过管家那催命似的叫法。 他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管家的下一句话让他的酒全醒了:“朝中来消息,李大人触怒陛下,被关起来了!” 林云涣一下坐起来:“什么?!” 第31章 焦急地熬到了第二日,林云涣魂不守舍地去上朝。一路上他内心中全是解不开的疑惑:为何李继远会触怒陛下?他不是说陛下召他去谈变革之事的吗?难道是因为变革?可陛下不是已经同意此事了吗?又怎么会在此时发难? 朝堂上,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尖着嗓子宣读圣旨:“罪臣李继远,言行不端,心术不正。此等奸佞小人,岂能留于朝中。特,将李继远夺去官职,贬为庶人。钦此。“ 这下不光是林云涣,就连牛道远这些一直反对他们的老顽固都惊了。仅仅因为言行不端,和一个模糊不定的“心术不正“,就贬为庶民?当今陛下素来宽厚,怎会做出如此惩戒? 他们虽惊讶,但也是早就恨透了李继远与林云涣二人。贬为庶人?他们还觉得不够呢!必须要将这人斩草除根,让他再也没办法提及变革。 于是在林云涣跪在大殿之上为李继远辩解的时候,以牛道远为首的一众人亦跪下,向陛下痛陈李继远别的罪状,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似李继远真的做了那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最后总结道:“陛下!此人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 面像宽厚仁善的皇帝居于高位,沉吟半晌,正要开口,一直没说话的周昭复站出来了。他 跪在皇帝面前,以头抢地三次,直将额头都磕出了血,才道:“陛下!我与李继远自幼相识,素知他的为人,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请陛下明察,还他一个清白!”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像是裹着血。 皇帝面色陡然一变:“还他一个清白?你是说朕在冤枉他了?” 周昭复抬起头看着皇帝,一双眼睛里含着太多东西。皇帝一惊,甚至有一种自己被周昭复看透了的感觉。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昭复又低下了头,再次重重叩首:“请陛下明察!” 皇帝只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再计较,道:“朕初见李继远,也看不出他是个奸佞小人,想来此人惯于蒙骗人心。方才听闻牛爱卿所说,朕觉得此等奸佞,实在不该再留于世。如此,便将其十日后斩首罢。” 林云涣大惊:“陛下!”周昭复更是面无人色。 牛远道等人则是喜出望外,想着不如乘此机会将林云涣一并除去。但是无论他们如何说,皇帝也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并不想动林云涣。 最后,皇帝摆摆手:“今日便议到此,退朝吧。” 林云涣不知道他怎么回的府。傅崧也知道此事,一见他回来便迎上来问:“李大人怎么样了。” 林云涣好像只有一具躯壳了:“陛下说,十日后斩首。” 傅崧不可置信:“斩首?怎么会这样?” 林云涣喃喃道:“不行,少萧不能死。我要救他,我得救他。” 说完他便往外跑,傅崧赶紧拉住他:“你去哪儿?” 林云涣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少萧,少萧他不能死啊……” 傅崧劝慰他:“现在这么晚了,你又不冷静。跑出去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先去休息,等明日我们再想办法。” 在他的安抚下,林云涣总算放弃了盲目跑出去的想法,回到了房间。但也是一夜辗转未眠。 第32章 第二日他早早地出了府,他决定去找周昭复。昨日周昭复对李继远的情谊并不作假,他与周昭复都在朝中担任着不低的官职,他们一起再去上书陛下,说不定会有转机。 等他到了周昭复府上却被管家告知,周昭复昨晚一夜都没回来。他疑惑不已,正准备与管家一起出去寻人的时候,周昭复回来了。他脸上还带着昨天的血迹,衣服上都是灰尘,头发也凌乱不堪,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再没了平日里那个光鲜傲慢的贵公子模样。 林云涣连忙跑到周昭复的跟前,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和他说一说。结果说了没两句,周昭复就打断他,眼底一片死寂:“没用的,救不出来了。” 林云涣急了:“你都没试,你怎么知道不行?” 周昭复盯着他,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没试?” 林云涣想到了他走路时奇怪的姿势,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你昨晚,在宫门前跪了一晚上?” 周昭复语气平静:“我该做的都做了,陛下心意已决,李继远没救了。”说完就绕过林云涣要走。 林云涣不爱听这样的话,蹙起了眉头:“你怎么这么说,难道你与少萧的情谊,就只值这一晚上?” 周昭复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他蓦地转身,揪住林云涣的衣领,眼中一片猩红,怒吼道:“你与他才认识多久?凭什么来和我说这样的话?说我与他的情谊只值这一晚,那你呢?我跪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也来问问你,你与他的情谊,又值得了什么?” 林云涣不说话了。 周昭复慢慢平复下来,松开林云涣的衣领:“李继远那个傻子,对你那么好,真不值得。” 他走了,这一次林云涣并没有拦他。 周昭复没有说错,李继远确实是救不下来了。此后的几天无论他是上奏,还是在上朝时为李继远求情,皇帝通通不理。皇帝没有责罚他,但对李继远也毫不心软。而他在求情时,周昭复再没有站出来过,一直在冷眼旁观。 到了李继远行刑前一日,林云涣去见了李继远一面。他进去时李继远正在看当时问他要的那块玉佩。他已经换上了囚衣,按理说是留不了东西的,也不知道这块玉佩是如何被他留下的。 一见到李继远林云涣就急切地问:“少萧,你究竟做了什么?陛下为何要如此?” 李继远只是摇头,无论林云涣怎么问也不说。 短短几日李继远瘦了一大圈,林云涣看着他消瘦病态的脸庞,也不再追问原因,哽咽道:“少萧,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李继远摇摇头:“玉卿,没用的。还有一天了,不是吗?” 林云涣道:“不,少萧。不到最后一刻,我绝对不放弃。” 李继远没有再提及这个问题,他对着林云涣说:“玉卿,生死各有命,不用为我太过难过。我娘亲已逝,又无家室,就算是死,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他隔着牢门,站在阴暗肮脏的牢房里对着林云涣真心实意地笑起来:“玉卿,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还挺开心的。” 林云涣怀疑他被关傻了:“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李继远道:“幼时我虽然父亲早逝,但我娘对我很好,后来又遇见了子云和你。因为娘亲,因为子云,因为你,我一直都过的很开心。我想,就算我要死了,也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吧。” 林云涣道:“那你的志向呢?你死了,变革之事该如何?” 林云涣本意是激起李继远活下去的欲望,没想到李继远道:“那我可能要自私一回了。玉卿,你好好活着。等有时机了,再把我的那份一起完成,好吗?” 林云涣终于落下泪来:“我不要,你活着出来,我们一起完成。” 李继远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林云涣:“玉卿,你走吧。” 就像周昭复和李继远自己说的那样,他出不来了。 李继远最终被斩首于午门。那日正落大雪,从他颈上喷溅出的血染红了地上堆积的白雪,像极了一枝蓬勃盛开的红梅。 第33章 李继远死后,林云涣本以为变革之事是绝对不可能了,严重点恐怕自己都无法全身而退。但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对他做什么,还升了他的官职,命他全权掌领变革一事。牛道远一众人恨得牙痒痒,但这一次,无论他们说什么,皇帝也不再理会了。 林云涣对皇帝的做法十分不解,他不明白皇帝为何要狠心处死李继远,又为何仍然命自己主持变革之事。 内殿之中,林云涣跪伏于地:“陛下,臣不明白。”他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也要问出这句话,他再没有明说,但皇帝与他心中都无比清楚,他所说的“不明白”,究竟指的是什么。 皇帝并没有动怒,他神色难辨,语气沉沉地说:“爱卿是有才之人,朕素来爱惜人才。但是卿以为,这浩浩天下与一个有才之士相比,哪一个比较重要呢?” 林云涣不明白他的话。 皇帝又道:“你退下吧。此事已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林云涣开始行变革之事。这一路走的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遍布荆棘。纵观历朝史书,变革者似乎都没有什么好的结局。 林云涣心里清楚自己的结局,或许也会与那些人无异。可他却并不想退却,也不能退却。 他为温恭入了仕途,现在又担着李继远临死前的那句嘱托。这二人,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知己,他怎么能退? 于是他在这朝堂之上艰难地行进。也有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但每当他抬头望向西北时,便又觉得可以撑下去了。 少时在峪谷遇见那位老人,他其实不能理解为何一个瞎了眼的人,还要如此执着的望着南方。但现在他明白了。 心之所念、所爱、所牵,最难以忘怀。所以哪怕明知道看不见,也要向那个心心念念的地方、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痴痴望去。 隔着重重山水,他知道他看不见温恭。但只要向着温恭所在的那个方向望一望,他便心满意足了。 但世事却总不让他如意。温恭离开的第四年,从未有过败绩的年轻将军,却在对西契最后一次的围剿中,中了埋伏。所带军队几乎全军覆没,而温恭自己,则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消息传来的时候,林云涣正执了杯茶,傅崧坐在他的一旁。听完以后,他面色木然,像没听清,也像是不明白来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正当来人垂着头犹豫要不要再复述一遍时,忽听地“咔擦”一声脆响,随即便是傅崧的惊呼。 来人连忙去看,林云涣竟生生见手中的杯子捏碎了。血顺着他的手心不住的往下流,看着十分可怕。而比眼前这一幕更可怕的,是此时林云涣的神情,面无人色,宛如鬼魅。 傅崧想带他去包扎伤口,林云涣挥开了他。他踉跄起身,再次向那遥远的西北望去,和以前的许多次一样,隔着万水千山,他望不见那个人。 但他知道,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他也许永远都望不见那个人了。 恍惚间,许许多多的事情在他的眼前浮现出来。平城的春日、幼时的温恭与他、亭中那个温柔的吻…… 喉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他想努力压下去,却怎么也压不住。挣扎了半天,还是失败了。腥甜不受控制地喷发出来,他再也站不住,仰头向后倒去……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见了傅崧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叫喊。 第34章 林云涣在一片黑暗之中,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用一种轻柔而充满爱意的声音。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然后他看见了温恭,那个与以往不同的,眉目间略显英气的温恭。 温恭坐在林云涣的床前,缱绻且温柔地看着他。林云涣见了他,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因为幼时便习武的缘故,林云涣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可是在温恭面前,他就总像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童,把那点儿泪水与骄纵都留给了温恭。 此时也是一样,他半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还带着浓浓委屈的声音,对着温恭说:“翰宁,你骗我。” 温恭为林云涣抚去眼角的泪后,那双因多年征战而略显粗糙的手又顺着眼角,来到林云涣的鬓发旁。他轻轻抚着林云涣的鬓发:“玉卿,我不会骗你。” 林云涣更委屈了,他嚷道:“你就是骗我了!你不是说你会回来吗?你不是说让我等你吗?那你为什么又不回来了?” 温恭不说话了。 林云涣几乎要在这漫长的沉默中窒息了,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困兽,怎么也找不到摆脱这一切的那条路。 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他用还不甚清楚的脑子拼命地想着。 忽然,一个绝妙的主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委屈难过在此刻都消失了,他一把抓住温恭的手,像是想通什么绝世难题一般开心,他说:“你回不来了,我就去找你。我们这次在一起了,就再不分开,好不好?” 他期待地看着温恭,结果温恭摇摇头:“玉卿,你不要来找我。你来了,林家怎么办?傅崧怎么办?还有李继远和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林云涣眼里的光消失了,他痛哭起来:“那你要我怎么办?你不在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 温恭俯下身,在林云涣的额头一吻:“玉卿,我说了我不会骗你。我会回来的,你乖乖的,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哪里都不要去。不然我怕我回来,找不到你。?” 林云涣轻易地被这寥寥几句话说服了,他始终相信着温恭。所以只要温恭说,他就信。温恭说他会回来,那他便在这里等着温恭,哪里也不去。 温恭落在他鬓发上的手,又落在了他的眼上。温恭虚虚捂着林云涣的眼睛,哄道:“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林云涣在温恭的安抚下缓缓睡去。当他醒来时,床前并没有温恭,只有目光担忧的傅崧。 原来只是一场梦…… 此后的几天,傅崧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林云涣,就怕他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可林云涣却显得异常平静,就连后来知道了温恭生存几率甚微的消息,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样的林云涣并没有让傅崧感到放心,反而是更担忧了。后来他旁敲侧击地问过林云涣,温恭的事打算怎么办。结果林云涣语气坚定:“翰宁会回来的。我相信他。”于是傅崧也不再说什么了。 虽然林云涣如此坚定,但坚定地相信温恭死了的人也并不少。在他们看来,温恭纵然骁勇无比,但他毕竟不是神,只是一介凡人而已。那样的境遇,活下来的机率小的可怜。 好了我一滴都没有了...... 第35章 三年后,皇帝谢文熙驾崩,传位于太子谢谪。谢文熙念及谢谪尚年幼,临终前钦点了当时已经是太子太傅的周昭复,让他好好教导谢谪。 谢文熙本意是让周昭复辅佐新帝,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周昭复将大权几乎全部掌握到了自己手中。朝中诸臣自然心生不满,屡次上书新帝,痛陈周昭复之狼子野心。 然而谢谪年幼,没有什么主见,自小又由周昭复教导,素来与他亲近,对周昭复信任无比。所以哪怕后来朝臣都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他也没有真的处置周昭复。 而这些朝臣的行为最终惹恼了周昭复,他将反对他的人全部贬出了京城。第一个遭殃的就是牛远道,周昭复将他贬到了边境一带,而他还没到边境,就在路上突发怪病而亡了。 朝中的各种斗争,林云涣是不参与的,他还是一心一意地搞着他的变革。虽然他并不关注、也不参与朝中的党派斗争,但他也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周昭复的变化。 自打李继远死后,周昭复就变了一个人。当初眼里那点儿光,如今是彻底没有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只剩下了阴狠与算计。 周昭复恨他,林云涣一直很清楚。他以为周昭复大权在手后,很快就要对自己下手。但周昭复并没有这样做,甚至在林云涣变革的时候,还助过他几次。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这一年,那个困于西绝之地,生死未卜的人,终于回来了。 这夜,林云涣正在书房中看公文。忽听窗边异响,他起身正准备前去查看,蜡烛却灭了。就在这时,有人轻轻从外推开了门。 林云涣背对着门口,他下意识地以为是下人,于是随意道:“替我把蜡烛点上。” 那人默不作声地点上了蜡烛,却并没有离开。 林云涣又道:“你下去吧。” 安静的房中仍然能听见另一人浅浅的呼吸声。 林云涣有些奇怪,一边转身去看那人一边道:“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身子也还没转过来,就被那人紧紧地从后面拥住了。 熟悉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林云涣。他呆住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又是自己的一个梦。 他颤颤开口:“是你吗?” 那人在他身后回他:“是我,玉卿,我回来了。” 林云涣挣扎着要转身,温恭顺势放开他。当他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温恭的脸时,才隐隐有了一种真实感。 他连眼都不眨一下地看着温恭,温恭亦这样看着他。两人相对而视,静默了许久。 后来不知是谁先吻上了谁,才打破了这种静默。他们之前的吻,都是温柔的,而这一次则激烈不已,经年的思念与痛苦都融在了这个吻里。 最后,温恭将林云涣抱起,放在了床上,像林云涣之前做的那场梦一样,抬手虚虚捂住了他的眼睛:“睡吧,你该好好休息一下。” 林云涣不肯:“我醒过来,你就会不见的。” 温恭道:“不会的,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林云涣得了这句保证,才如释重负般合上了眼,缓缓睡去。 第36章 温恭回来后不久,林云涣与他一起去面见了新帝。温恭困于异域之地数年,现如今既然回来了,哪里有不上报朝廷的道理? 新帝知晓这一消息后,龙颜大悦。他少时就听说过这位将军的威名,对温恭也是钦佩不已,因此也并没有追究温恭当年战败的事情,反而赏了他许多东西。 见完新帝后,林云涣与温恭一起向宫外走去。林云涣此时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这一冷静下来倒是注意到了别的事:“翰宁,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温恭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西契。” “西契?” 温恭点头:“那日战败,我与军中的一个参谋被西契擒住,本以为必死无疑。但西契王并没有杀我们,而是将我们留在了西契,希望我们能为他效力。我们自然不愿,就被困在了那里,西契王对我们看管极严,直到不久前才让我二人找到机会出逃。” 林云涣一噎:“那西契王还真算是个爱才之人。”他继续问道:“那那个参谋呢?怎么没见着他?” 温恭眼中有几分痛色:“我们出逃不久就被发现了,西契王派人来追我们,他为了护我,又被抓了回去。” 林云涣也沉默了。他抱住温恭,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过了一会儿,温恭轻拍他的背,道:“玉卿,好了,我又不是孩童,不用这样安慰我。” 林云涣这才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虽不是孩童,但你也会难过啊。你既然难过了,我自然要想办法让你开心起来,不然我也会难过的。” 这样的林云涣让温恭呼吸一滞。 林云涣虽然不抱了,但还是亲亲热热地牵住了温恭的手。两人就这样并着肩,牵着手一起往前走。 “翰宁,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若朝廷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自然愿赴汤蹈火。” “那要是没有呢?现在峪谷也收回来了,西契虽未灭,但也远遁了西北,你或许没有什么机会上战场了。” “那便留在京都,守着你。” “变革之事还未尽,你恐怕要在京都守着我很久了。” “我守得起。” 这一刻,他们都以为彼此能一起携手到白头。 数月后,那位在温恭口中被抓回西契的参谋回来了。温恭和林云涣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位参谋逃回京都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告新帝,大将军温恭叛国。 朝堂上,群臣静默,只有那参谋激愤地说着整件事情的经过,据他所言,他与温恭一起被擒回西契后,西契王就提出让他们二人为自己效力。尽管温恭当着他的面,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但后来他发现温恭私下与西契人来往甚密。 后来温恭主动说要带自己一起出逃,但二人出逃后不久就有追兵赶来,他当时以为温恭还是心系故国的,因此拼了命都要护着他。 可在自己被抓回去后不久,居然在碰巧偷听到西契王与他人的密话,原来温恭早已被他们策反,此次出逃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是他们早就谋划好了的事情。至于为何要费劲心力,让这位昔日荣光无限的大将军归国,那自然是虽不言说,而人人尽晓。 第37章 林云涣自是不会相信那参谋所说。可他了解温恭的为人,不代表朝中所有人都了解温恭的为人,愿意相信他。因此,在那参谋的一番话下,不少人心中都对温恭回朝的这件事有了些猜疑。 温恭不解参谋为何要如此陷害自己,但如今也顾不上这些。那参谋所述,乍一听倒真是那么回事,但细细思来确疑点重重。于是温恭对着那参谋道:“若如你所说,我已被策反,做了叛国之事,那我出逃时为何还要带着你?而不是杀了你?” 参谋一愣,随即吞吞吐吐道:“我也是谢王朝的人,你总该有所顾忌。” 温恭又道:“我有什么顾及的?你我当时皆在西契,就算我将你杀了,回到朝中谁又能知晓?” 参谋显得有些慌张:“军中谁人不知,你温恭将军心思最为深重。留着我既然是有用,至于什么用,我又如何得知。”这明显是铁了心地要栽赃了。 参谋不能自圆其说,朝臣都看了出来,林云涣见此长舒了一口气。年轻的皇帝一直被长养深宫中,哪见过这种事?一时也难以决断。 他目光依赖地瞥了一眼朝堂下的某个人,犹豫半天才道:“此事疑点众多,朕得好好想想,先退朝吧。” 林云涣离开前,看见周昭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和温恭,随后便转身去了皇帝的内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回去的路上温恭宽慰他:“没事的,这些事我也没做过,陛下会明察的。” 林云涣却并不能安心:“翰宁,你想过没有,那个时候参谋真的是为了护你才被抓回去的吗?万一他根本就不想离开呢?” 温恭沉默了,没有答林云涣的话。 最让林云涣害怕的事情发生了。第二日本来还在犹豫的皇帝下旨,温恭叛国一事虽无证据,但想来也并非是空穴来风。朝中不能留下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念其曾有功,特免去死罪,流放南疆。 温恭换上了囚服,戴上了枷锁,一身荣光被这一道圣旨揉碎,然后狠狠地踩在了泥里。 林云涣像多年前的周昭复一样,跪在了宫殿外,恳请皇帝明察。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崩溃之后再冷静下来,这一次,他从始至终都是冷静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他跪了两日,并没有等来皇帝一道重查此事的圣旨,却等来了周昭复。 周昭复身着宰相的朝服,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在地上的林云涣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陛下会如此轻率地就下了旨意,连查一查都不肯。” 林云涣不看他,只道:“是你做的吧。” 周昭复大笑:“不错,你还算聪明。” 林云涣平静道:“你若恨我,冲着我来岂不更好,何必殃及他人。” 周昭复依旧是笑盈盈的:“冲你来?这样你未免也太轻松了。我早知道你喜欢他,哪有比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被诬蔑、被流放还让人痛苦的事情呢?” 林云涣道:“你喜欢少萧吧。” 周昭复不遮掩道:“对,我是喜欢他。可是那个傻子,居然喜欢你?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是最了解他的人,如果不是你,我们本该在一起的,他也不会死。” 林云涣觉出点不对劲:“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不会死?” 周昭复道:“还记得花灯节那天晚上吗?我后来回去寻你了,本想和你道个谢,但是却听见了那个傻子和你说的话。所以第二天我就送了你那块玉佩,送你上路。” 林云涣不解:“一块玉佩而已。” 周昭复俯身,他耳边轻声说道:“当年谢文熙谋反,皇帝谢齐思自杀。战乱中,谢齐思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不知所踪,谢氏王朝的皇子都有一块能验明其身份的玉佩,我给你的,就是谢齐思独子的那块玉佩。” 林云涣睁大眼睛:“你,你是……” 周昭复又说:“你当年一定很奇怪吧,为何素来宽厚的皇帝会草率地给李继远判了死刑。我也很奇怪,直到后来我去牢房中探视李继远,看到了他身上的玉佩。” 他又想起了李继远,声音中点了哽咽:“那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还在对我笑。” 第38章 周昭复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直起身子道:“伤害过他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那个牛远道,你不会当真以为,他是因病而亡的吧。” 林云涣并没有听周昭复说什么了,他忽然想起李继远之前说的,那块玉佩合他的眼缘,又想起那日李继远在牢中说的那句:“其实,我还挺开心的。” 他对周昭复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少萧知道整件事的。” 周昭复一愣,下意识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 “少萧最开始向我讨要那块玉的时候,说过这玉合他的眼缘。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或许他曾见过这块玉。行刑前一日,我去见他,无论怎么问他皇帝为何要处死他,他都不肯说,只道他很开心。当时我不明白,都要死了,还开心什么?现在想来,像他那么聪明人,也许早就想明白了整件事吧。” 林云涣苦涩地笑道:“他开心,是因为他觉得他为你,为我,挡过一道劫难。” 周昭复再没了之前的冷静,他风度全失地吼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心软吗?” 林云涣闭上眼,不再与他争执:“信不信由你,我言尽于此。” 周昭复离开了,离开之前,给林云涣留下了一句话:“温恭会死在去南疆的路上,你救不了他。” 不久后,温恭就被押送着离开了京都,去往南疆。他离京后没几天,便有消息传来,温恭等人在去往南疆的途中,路遇了一伙山贼。一行数人,尽被山贼屠戮,无一生还。 和当年一样,周昭复没有骗林云涣。不管是当年的李继远还是如今的温恭,他们最终都走向死亡,而林云涣只能看着,救不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林云涣并没有随温恭而去,甚至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他上奏了新帝,不再主持即将要完成的变革。他实在太累了,支撑着他走下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他于是也无法再独自坚持下去了。 有一次午夜梦回,他梦见了自己在平城的日子。那一天,平城的春光正好,还是个少年的他,与平城其他的少年郎一起,策马扬鞭,大笑着行过柳堤、踏过乱花。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少年人肆意且张狂的笑……少年不识愁滋味。 他不再主持变革,但也没有离开朝堂。他以谢氏王朝自建朝以来史书杂乱为由,向皇帝谋了一个史官的职位,上任后不久便开始整理并编撰一本谢氏王朝系统的史书。 这件事本不该由他来做,皇帝最初是不同意的。最后帮了他的还是周昭复,他此时已经权势滔天,皇帝又过度依赖他,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林云涣为何要编史,他与周昭复都很清楚。这也是周昭复为他说话的原因。 他们的所爱之人,都在朝堂的纷争中被冠以污名。他们不愿让所爱之人,带着莫须有的污名被后世之人谩骂。他们原是最干净的人,也该干干净净地被记载于史册之中。 我将你记载于史书之中。千载之后,如今的一切或许都已被一抔黄土掩埋,我也变成了一具白骨,长眠地下。 而你,会以这种方式永远的活着。后世之人都会记得,谢氏王朝,元昭年间,曾有一位名动天下的大将军。你会是后人的敬仰,是让他们在史书中一读再读的人。 我救不了你,但我会让你在青史中,不朽的活着。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39章 谢谪登基的第五年,谢氏王朝再一次闹了饥荒。在宰相周昭复的进言下,谢谪不但对此事置之不理,还整日沉迷于声色之中,其昏庸程度比起当年的谢齐思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昭复辅佐出了一个昏庸无比的皇帝。谢谪将他看作老师,看作最值得信任的人。但他却将谢谪看作一把武器,一把用来毁掉这个王朝的武器。 他成功了。迟迟等不来朝廷救济的百姓愤怒了,这个忧患重重的国家再次爆发了一场起义。与当年不同的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谢文熙来戡平内乱了。 在周昭复的推动之下,这场起义很快席卷了全国。不久后,起义军已至京都城外。破城,不过是几天内的事。 谢谪终于慌了,他不敢相信,不过十几天的时间,怎么一切都变了。他急切地想要再见一见他的老师,可他的老师却并不愿见他。 周昭复命人控制了谢谪,杜绝了他弃城逃跑的可能。谢谪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惊觉,原来他的老师已经掌握了如此之大的权力,以及他的老师竟然对他如此绝情。 城中之人出不去,只能绝望地等着城外的起义军破城而来。一道城门,挡不住全国百姓的怒火,京都的城最终还是破了。 破城的前一天,周昭复去见了林云涣。林云涣仍安稳地在案牍编撰着史书,他仿佛并不知道城已经快破了,他们这些人也许都会死于起义军的怒火之下。 周昭复如同老友般与他闲聊:“你的书,如何了?” 林云涣一边写一边淡淡道:“明日便可成书。” 周昭复笑了,自李继远死后他再也没露出过那么纯粹而愉悦的笑:“如此甚好。”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道:“你还记得当年我与你说过的话吗?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他的人。” 林云涣的笔没有停,毫不客气地嗤笑道:“周昭复,骗自己这么多年有意思吗?到底是谁害死的少萧,你现在还不清楚吗?你说你不放过任何人,那你怎么就放过了你自己?” 周昭复没有生气,他语气平静:“你说的没错,归根结底是我害死了少萧。我在这世上苟活了这么多年,实在也是累了。现在谢氏王朝要亡了,我的仇也报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去找少萧了。” 林云涣停下笔,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昭复道:“还不明白吗?我要死了。” 他看着林云涣的神情,觉得有点好笑:“我要死了,你不应该开心吗?” 林云涣道:“你今天来究竟是干什么的?” 周昭复道:“来见你最后一面罢了。见完了,我也该走了。”说完他就真的向屋外走去。 林云涣看着他的背影,终是没有出声。 那天夜里,周昭复终于去见了谢谪一面。他不再是刚登基的那个小孩子了,但他在周昭复面前还是和个小孩儿无异。 他亲近周昭复甚至远超于他的父亲。因此即使知道周昭复干的这些事后,他也没有生气。他只是拉住周昭复的袖子,天真地让周昭复带他离开这里。 但周昭复却拒绝了他。他把自己的袖子一点点从谢谪的手中扯出来,然后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中的主角,是个才情纵横的少年。 他喜作画写诗,且既有天赋,本该是一代文豪。但却投错了胎,成了一个王朝的太子。少年本无意于此,更没有治国的能力。他继位后不久,国家就发生了饥荒。他想尽办法去赈灾,结果还是无济于事。 故事的最后,少年野心勃勃的哥哥如同救世英雄一般登场,平定了内乱。而少年也自刎在了金銮殿中。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这句话并不作假。哥哥登基后,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将少年贬低的一无是处。在新帝的暗示下,他们笔下的少年最终变成了一个残暴昏庸、沉溺声色的昏君。 谎言最后变成了现实,牢牢映在了人们的脑海中。不过十几年,那个少年已被描绘地与历史上的几个著名昏君无异。再也没有几个人记得,他最初的样子。 第40章 故事讲完了,谢谪仍是一脸疑惑。周昭复凑到他耳畔,轻轻道:“知道吗?你其实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谢谪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周昭复的意思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道:“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吗?” 周昭复反问他:“你说呢?” 谢谪又问:“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报复?” 周昭复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他。 良久,谢谪惨笑一声:“老师,父皇已死。我再还你一条命,如何?” 周昭复还是不言语。 谢谪抽出藏在腰侧防身用的匕首,对周昭复说了最后一句话:“老师,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恨下去了。”说完便在周昭复面前自刎了。 谢谪渐渐没了生息。周昭复俯身,近乎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道:“这件事,老师没办法答应你。” 他捡起谢谪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插向了自己的心脏。剧痛袭来,他却觉得无比安稳。他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终于可以去见那个人了。 第二天,林云涣编完了他的书。周围打打杀杀的喧闹都没有影响到他,他将自己的衣冠整理的无比端正后,叫来了傅崧。 “我叫人备好了车马,你一出府便会有人带你离开。” 傅崧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头撞在林云涣怀里,被林云涣护在身后的小孩子。这一次他想来护着林云涣。他拒绝了林云涣的提议。 “要走一起走。”他说道。 林云涣的表情有点无奈,他想像往常一样,摸摸傅崧的头。但现在傅崧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他感觉到有些不妥,于是就放弃了。转而递给了傅崧一沓厚厚的书稿:“这是我经年所作,毕生心血尽在其中。你带着它离开京都,好好活着。” 傅崧不接那沓书稿,仍是固执地看着他。 林云涣道:“你今日非要我和你走,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的,我不愿生不如死地活着。” 傅崧被他这句话激怒了,他拔高声音:“那我呢?你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你从来都没有顾念过我吗?” 林云涣表情有点难过,但还是说:“你已经长大了,没有我也会过的很好。可是翰宁不行,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我让他一个人孤单地等了那么久,我该去找他了。” 他像很多年前那般叫他:“弟弟,算哥哥求你了,成全我吧。” 傅崧紧紧咬着牙,眼中蓄满了泪水。他还是接过了那沓书稿,向林云涣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后,转身向外走去…… 城门最终还是破了,起义军短暂地占领了京都。但这并不是胜利的结束,而是黑暗的开始。起义军在这里做尽了烧杀抢掠之事,人间悲剧在这片曾经无比繁华的城内不断上演。 后来,谢氏王朝逃出来的一部分臣子,组建了谢氏王朝残存的一部分军队,准备再兴谢氏王朝。傅崧投奔了他们,他从军中的一个小将做起,一步一步地坐到了大将军的位置。 再后来,谢氏王朝光复,宗室之子谢昭登基为新帝。傅崧等一众追随新帝的臣子,皆得以重赏。傅崧在这里辅佐了谢昭,几年后谢昭逝世了,他的儿子登基,改年号为升平。 升平九年的某一天,傅崧像往常一样在房中处理公务。疲惫不堪之际,忽见几缕金线似的光从那镂花的窗户中款款透进来,落于他的书桌上。 他起身打开窗户,那光便豁然涌了进来,大片大片的光落在他的身上,温柔地轻抚着他已经苍老的面容。他向窗外望去,只见庭院内,春光正好,花红柳绿,蜂蝶翩飞。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蓦然想起了那个宁静的小城,想起了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人…… 数月后,他以病老为由上书请求致仕归乡,皇帝多次挽留,可他无比坚决,最后皇帝不得不同意了。 这一年,他又回到了平城。平城与多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那朦胧的烟雨、柳树旁的石桥、波光粼粼的江水与萋萋芳草都与当年的景象别无二般。唯有城中之人,不是故人了。 那些曾比春光还耀眼的少年们,或江湖飘零,或宦海沉浮。有的早已死在了那场战乱中,而有的却仍在异乡漂泊,不知是否还会回来。 回乡后的日子傅崧过的很是清闲,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只是在这一天午睡时,他做了一个不太平静的梦。 梦里是年轻时的林云涣与温恭,他们牵着手,穿着那一袭春袍,站在不远处对他笑。 此时已是升平十年,他与他们已二十年未见。 他终于落下泪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对着林云涣和温恭说:“我很想你们。” 林云涣有些无措地挠挠头,道:“你别哭啊。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呢。” 傅崧破涕为笑:“你这算什么秘密,我一直都知道。” 梦里的林云涣惊讶无比:“你怎么知道?” 傅崧看着他,心中默默道:“我当然知道。” 那一年,他听了林云涣的话走了。可没走多远就后悔了,他还是不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林云涣赴死,于是他又折了回去。 可他却看见了和林云涣抱在一起的温恭。他激动极了,想上前去叫他们,让他们和他一起走。他们三个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但他只迈了一步便顿住了。看着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不能永远跟着他们,躲在他们的羽翼之下。 他们就这样分开了,这一分就是二十载。 二十年后,在这场梦里,他们以这种方式再度团聚。 窗外,是明媚的春光。柳堤上,几个少年郎正大笑着策马而过,纵情赏玩着这美好的春光。那神采奕奕的模样,与当年的他们并无不同。 终于结局了。可能我写的比较隐晦,但是是he哈。温恭没死,周昭复派人去杀他但是最后还是心软了。温恭还是活着的。然后他们最后隐居了。幸福地过完了下半辈子。后面会更周昭复的番外。写的会比较详细。 第41章 番外 周昭复 周昭复的身上总是带着伤,是被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人打出来的。幼时的他不明白,父亲为何总是很容易生气。 他不想父亲生气,因为父亲一旦生气,那些怒火最后都会被发泄到他身上来,他的身上又会多一些青青紫紫的伤。 他是个体面且爱漂亮的小孩儿,他并不想让自己的身上有那么多看起来丑陋、脏兮兮、摸上去还会痛的东西。 他有时会想,是他不够乖吗?所以父亲才总是生气。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乖一点,什么都听父亲的。像个漂亮的、没有自己思想的玩偶。 父亲对周昭复的要求很严格,让他习武,也让他学作画和写诗。周昭复想要讨好父亲,于是他乖乖地按父亲说的,尽力做好每一件事。 可父亲还是不满意。他看着周昭复作的画写的诗,反而会更生气。他撕了周昭复的诗画,然后将屋内的东西砸个干净。 周昭复害怕地躲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父亲像个被激怒的兽,在一片狼藉的屋内一边踱步一边急躁地喃喃:“怎么不像呢?怎么就是不像呢?!” 周昭复害怕这样的父亲,他觉得这样的父亲比之前那个会狠狠打他的父亲恐怖十倍。 他也不明白父亲说的“不像”,究竟是不像什么? 六岁这一年,他新画好了一副画,战战兢兢地拿去书房给父亲看,但是父亲却并不在书房里。 他看见书桌上似乎摆着一个什么东西,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然后他看见了一幅画。 他拿起画来细细端详,画上是一个极好看的人,有着与周昭复九分相似的丹凤眼与薄唇。不同的是,周昭复的唇总是紧紧地抿着,很少露出个笑来。而画上的人,却是唇角向上,笑得温柔。 周昭复正看得入迷,父亲却忽然回来了。他一惊,手上的画掉在的地上,被推门而入的父亲看个正着。 周昭复的身上又多了很多青紫。他缩在一旁,看见父亲用从没对他露出过的,可以称之为温情的眼神注视着那幅画。 父亲小心地收好了画,然后向他走来。他以为父亲又要对他动手,害怕地闭紧的了眼。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颤巍巍地睁开眼。 父亲蹲在他面前,眼神复杂无比。他似乎在透过周昭复怀念什么人,但周昭复又能感受到他眼神中,对自己的恨意。 他感到没由来的心慌与害怕。头一次地,他推开了父亲,跑了出去。他跑了很久,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迷路了,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就在这一天,他遇见了幼时的李继远。他将周昭复带了出去,还用身上仅有的钱给周昭复买了一块糖。他指着周昭复脸上明显的青紫,天真地说:“给你吃糖,吃了糖就不会痛啦。” 父亲从来没有给他买过糖,更没有像这般哄过他。他接过李继远的糖,心想:“这个人对我真好,我以后也要好好对他。” 可他最终还是食言了。花灯节那天,他听见了李继远对林云涣说的话,他失魂不已。同一夜,父亲告诉了他,他不是他的孩子。 父亲说,他是谢齐思的独子。父亲还说,谢齐思是被谢文熙害死的,他将周昭复从宫中带出来,就是为了让周昭复将这本该属于谢齐思的江山重新夺回来。 周昭复无法接受。他以为父亲终归是爱自己的,却没想到他只是将自己作为一个为谢齐思复仇的工具。他又想起了李继远,爱上了别人的李继远。 他想,这世上,还有谁是爱着他的呢?恨意与嫉妒将他的理智吞噬了。所以第二天,他拿着那块玉佩去找了林云涣。可他却阴差阳错地害死了李继远。 李继远行刑前,周昭复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他几次都想将真相说出来,甚至想跪下来求李继远的原谅。可他看着李继远的笑,什么也没说。 李继远就这样死了。周昭复觉得自己好像也死过了一次。他想就这样随李继远去了,不让他孤孤单单地走那条黄泉路。 可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他要为李继远复仇。他苟活在这人世间,在朝堂中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几年后,谢文熙病死。父亲想让他趁此机会上位,但他第一次忤逆了父亲。父亲这才看清,周昭复已经长大了,自己再也不能控制他了。父亲被气出病来,很快便在惊怒与失望中死去了。 新帝登基。他成了宰相,弄死了牛远道等一众人。只剩下林云涣了。 他本想通过杀了温恭的方式,让林云涣生不如死。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心软了。 他想,李继远这么喜欢林云涣,他要是这么做了,李继远泉下有知,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难过呢? 他不愿让李继远难过,于是他没有杀温恭。但他也没有放他回去与林云涣团聚。他将他囚住,一直到城破前夕。 死之前,他放走了温恭。其实细细想来,林云涣说的很对,害死李继远的罪魁祸首是他。他又何必,去牵扯他人呢? 匕首没入胸膛的那一瞬间,他感到无比的轻松。他终于结束了这潦草而乏味的一生,可以得到永远的宁静了。 意识渐渐模糊了,他仿佛又看见了李继远。他最后露出一个满足的笑,缓缓闭上了眼…… 少萧,如果有来世,我还会遇见你吗? 这次是真的没有啦!这篇文彻底完结了!下一篇已经构思好了,过几天就开,准备写谢齐思和周昭复养父的故事。我铺垫还挺多的,大家应该能看出来他俩关系不一般吧哈哈哈哈。 最后想说一下这篇文,灵感来自于梅尧臣《苏幕遮》里的一句词“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当时看的时候真的是让我浮想联翩。 仿佛真的看见了一个穿着春袍的少年,背着行囊,从小城中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未知了远方,去开创自己的一片天地。一直到几十年后,少年成了耄耋老人才重新回到了家乡。 所以最后就想写这一篇文。林云涣他们对我来说,就是词里面的那个春袍少年。他们在年华最好的时候离开了家乡,满腔抱负,在不同的领域为国效力。但却历经波折,只有傅崧一个人回到了故土,少年时的那些壮志最后也没有实现。 那是林云涣他们的故事,是几千年前那些一波又一波“春袍少年”们的故事,也可以是如今的我们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