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成员日记》作者:顾念念 文案: 无CP文 石黛从小生活在深山的苗寨里, 这是一个真实的苗寨, 有着吓人的蛊虫传说、原始的生活方式、来自深山的动物昆虫。 这里的人很奇怪, 有人不怕劳作,却怕二奶奶。 有人脾气很暴躁,却被九十岁阿公提着拐杖追, 还有人可可爱爱嘻嘻哈哈。 入V公告:将于6.7入V,入V当天更新三章,25章节开始倒V(25-31章节为倒V,看过的小伙伴注意。) ****** 田园向,日常文,种田文。 内容标签:种田文年代文成长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石黛┃配角:牛果果┃其它: 一句话简介:苗寨代表人 立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抛弃温暖良善 第1章 .我要上学啦01我是大孩子了 一九九八年,苗寨,石黛五岁。 石黛手里抓着个大田鸡,一路从梯田处跑过来。跑到寨子口的时候,听到了二奶奶洪亮的声音:“癞皮狗!迟早毒死你家的鸡!” 春暖花开之际,大伙儿都忙着播种,可二奶奶前一天刚的播种,第二天就发现被谁家的鸡给啄了,那鸡甚是讨厌,扒拉着土,种子都给吃进肚子里。二奶奶现在气急,正找罪魁祸首呢。 石黛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听二奶奶骂街。走到前面,看到牛果果从上面小路吧嗒吧嗒跑下来。牛果果今天穿青色长衫,袖口边绣了好几朵花,脖子上戴个银项圈,跑起来叮铃叮铃的,很好听。 “黛黛。”牛果果跑到石黛面前,气喘吁吁:“你好像可以去读书啦。” 芦寨没有学校,孩子上学都要到两个山头开外的水春寨去,那儿也是苗寨,不过人口多一些,于是政府在那儿建立一个小学,但只有一到六年级。而且明文规定,只有年满八岁的孩子才能上学。石黛只有五岁,是不能上学的。 “我爸我说太小了,不能上学。”石黛有些不相信。她问过阿爸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上学,阿爸说她年龄不够,得再等三年。不过后来阿爸从山下带了几本书回来,那书有人有字,很有趣。 “真的!”牛果果很确定:“你家来了个人,我刚才经过你家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那人跟你阿爸说,让你去上学。不信你回家看看,那人还在你家哩。” “真的吗?”石黛忽然开心起来,一路往家的方向跑去。 庐寨是个百年苗寨,埋在大山里犹如一颗不规则宝石,黑黑的瓦房探出头来,躲在青翠的山间,几只小鸟飞到房顶上叽叽喳喳的叫着。远处耕作的老牛时不时传来叫声:“哞~~~~” 当然,还有二奶奶洪亮的声音:“就是你家的鸡!” 由于没人承认鸡是自个儿家的,二奶奶准备把所有养鸡的人家都骂一个遍,这会儿已经骂到第三家了。 石黛家大门大开,屋中间放着一盆炭火,炭火上架了一口锅,阿妈在旁边切菜。阿爸和一个男人坐在旁边的竹椅子上聊天。石黛走进来,叫了一句:“妈,我回来啦。” 阿妈点点头,对石黛说:“叫周叔。”石黛转过身去,对着陌生男人叫了一声:“周叔。” “长这么大啦!”这个周叔看着石黛笑:“我上次来还没这么高呢。” “小孩长得快。”阿爸说完又问:“现在几个人了?” “七个。”那个男人说:“你走以后又找了一个,上过初中的,还行。” 看到阿爸和周叔闲聊,石黛便去找了根绳子绑住田鸡的腿,然后另一头绑到了小凳子的腿上。把凳子放到门口,石黛捡起一根棍子逗田鸡。 刚才这个周叔说他来过,可石黛没印象了,不过他穿的是一件小皮外套,一条喇叭裤,解放鞋。和阿爸说的是贵州方言,不是苗语,应该是山下来的。 “是有点小。”周叔看向石黛,又说:“要不然我跟上边说说?” 石黛有种预感,周叔说得有点小是指自己,她有些心慌。想了想,石黛丢掉小棍子,跑到房间里拿了一本书和一个本子出来,放到小凳子上,石黛开始认认真真在上面写字。 “上”、“中”、“下”、“大”、“小”、“了”。石黛字写得歪歪扭扭,可却特别认真,田鸡在地上蹦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些字是阿爸教石黛的,虽然没有读书,可石黛随着阿爸学了不少字,寨子里的人都夸她聪明伶俐。只要自己乖乖的,周叔肯定不会嫌她小,会让她去上学的。 阿爸和周叔又聊了一会儿,阿妈便做好饭了。 吃饭的时候,阿爸和周叔聊了很多。说什么现在政府要求,适龄儿童都得上学,不去的学校和政府必须进山动员。又说现在学校也没钱,只能先搭个小棚子。还说以后有了钱,先盖一个食堂。 石黛听不太懂,便跑到楼上去掰玉米粒。玉米是阿妈种的,一直没有时间把玉米粒掰下来打成粉。石黛拿了个大玉米,坐在玉米盆旁边掰。 不知道周叔是什么时候走的,到了晚上,阿妈阿爸也过来掰玉米,阿妈好像不太放心:“我觉得太是不太行,太小了。” “怕什么。”阿爸说:“黛黛不是一直想上学吗?这不正好。” 阿妈叹了一口气:“有点远。” “阿妈。”石黛忽然说:“我跟阿花姐姐一起去。” “对对对。”阿爸笑了:“又不止她一个人,路也熟。再说了,年满八岁的都得去,她要不去,别人还以为我们重男轻女。” “她才五岁。”阿妈又说:“要不去改改户口?阿爷当初报户口的时候就瞎报年龄,给黛黛多报了三岁,这下好了。政府一查,咱家还有个八岁的没去上学。气死我了。” “气啥?”阿爸不以为意:“多上几年学怎么了,咱就要早早的上学,又不是交不起学费。” “呵呵呵呵,”石黛笑,“我想上学。” 为什么想上学? 因为石黛每次问阿妈为什么狗狗要打架,阿妈就说等上了学老师会告诉她的。石黛又问,鱼为什么上岸就死了,阿妈还说老师会教她的。石黛还问,山外面的人为什么不和我们一样包头巾穿银饰呢?阿妈仍然说等上了学什么都会知道的。 所以,石黛无数次都闹着要去上学,可年龄太小不能入学。现在终于能上学了,阿妈却不希望她去。 “行吧。”阿妈终于松口:“反正也是个野孩子。” 这一夜,石黛睡得迷迷糊糊。天光未现时她被一阵鸡鸣声吵醒,想到昨天晚上周叔叔和阿爸的话,她忍不住起来,打开了窗户。 整个苗寨沉寂在大山里,远处的山脉朦朦胧胧绵延起伏。鸡鸣声是寂静中唯一的喧嚣,而这喧嚣并不突兀,反而和这个苗寨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过了一会儿,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不远处几个穿着墨青色衣服的小孩走过来,他们打着火把,身上斜跨的着一个包。说说笑笑一边追逐一边打闹。石黛看着远处的小火把,偷偷笑了。 她很快就能和他们一起上学的,哪怕天没亮就要出发,哪怕跨越两个山头,她都愿意去的。 第2章 .我要上学啦02我的新书包 阿爸去水春寨小学给石黛报名了。 可是阿爸去了一个早上都没有回来,石黛焦急,和牛果果在寨子口等阿爸。寨子口有一颗梨花树,现在正值春天,白色梨花开了满满一树,石黛和牛果果在刷下捡梨花花瓣,捡满了一手又抛出来,很好看。 “学校是不是很好玩呀?”牛果果说:“我也想去上学。” “你太小了。”石黛想了想:“阿爸说太小的小孩不能上学。” 牛果果不太明白:“你也小。” 两人正说着话,看到二奶奶抬着一大捆草走过来。二奶奶今天没有戴头饰,只用银梳把头发挽起来,身上一件普通的墨青色苗衣,简洁干练。石黛看到她,礼貌的叫了声:“二奶奶。” 二奶奶看了一眼石黛和牛果果,放下青草,然后从青草里巴拉了一会儿,拿出一包野莓来。 “吃莓。”二奶奶把野莓递给石黛:“刚摘的。” 野莓是用树叶包着的,莓又大又红,看起来很好吃。石黛怯怯的道了谢,二奶奶又抬着青草走了。 待二奶奶走远后,石黛为难的看向牛果果。 牛果果也很为难,怯怯的说:“阿爸说你二奶奶会下蛊。” 是的,整个芦寨的人都说二奶奶是黑苗,会下蛊。下蛊的人会将蛊虫放在食物里,如果你吃掉了,肚子里就会长小白蛇,小白青蛙,小白蜈蚣。这些虫子会咬你的肚子,会死掉的。 石黛不敢吃,牛果果也不敢吃。 可是这野莓一颗颗饱满,让人垂涎欲滴。石黛挣扎了一会儿,又把树叶合上:“我们……还是不吃吧。” 牛果果吞了一下口水:“那就……不吃了吧。” 可是两人又舍不得扔,拽在手里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阿爸回来了。 “阿爸!”石黛跑过去,看到阿爸手里提着一个书包,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原来阿爸去水春寨报名,还顺道下山给石黛买了个书包。将野莓放到牛果果手里,石黛过去接过阿爸的书包。 书包还挺重,里面还有几个本子和笔,阿爸一套全买齐了。 石黛高兴极了,把书包抱在怀里:“阿爸,我明天就去上学了吗?” “下周一再去。”阿爸看着石黛合不拢嘴的样子,笑了:“到了学校要好好读书。” “好。”石黛一边说着一边和阿爸往家的方向走,牛果果拿着野莓跟在后面。“阿爸。”石黛又说:“刚才二奶奶给了我们野莓,会有蛊吗?” “在哪?”阿爸发现野莓在牛果果手上,于是假装查看了一下,说:“没事,你们吃吧。” 石黛这才放心的从牛果果手里拿了几颗野莓放到嘴里。 “阿叔。”牛果果没有吃野莓,怯生生的问:“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学?” 牛果果一头齐肩的长发随意绑在脑后,圆圆脸上沾着一些脏污,一双小鞋也破了一个洞,漏出脚指头。阿爸似乎叹了一口气,说:“果果现在还小,很快就能上学了。” “和黛黛一起上学吗?”牛果果又问。 “嗯。”阿爸应了一声,从石黛怀里拿过书包。然后从里面挑了一只笔和一个本子,递给牛果果:“果果不上学可以在家里写字。” “好。”牛果果喜笑颜开,擦了擦手接过笔和本子:“我马上也可以读书啦!” 两人一边笑着一边往前走,山间的微风轻轻拂过野花,一摇一摆。远处的老牛带着小牛,一走一停的回家了。 ***** 晚上石黛坐在小桌旁,把新本子拿出来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阿爸打开电视准备看新闻,阿妈在给做好的新衣服绣花,几只草莽虫在灯下飞来飞去,赶也赶不走。 阿爸换了两个台,突然跟阿妈说:“我今天在县城遇到牛果果阿妈了。” 阿妈抬起头来:“你是说阿兰吗?” 阿兰是牛果果的妈妈。大概一年前,山下来了几个修路的人,阿兰找了个活儿,每天给修路人做饭。然而不知怎么回事,阿兰便和其中一个修路人好上了。某天夜里,阿兰偷偷回家,带走自己一部分衣物,自那以后来也没有回来过。 牛果果阿爸去找过阿兰,可是没找到。 这种与人私奔的事儿在苗寨还真是少见,几十年未出一例。这件事之后,大家饭后茶余都会谈到阿兰。以前喜欢扎堆的果果爸也因此变得孤僻起来。 “哎。”阿妈叹了一口气,又说:“听说有人要给果果爸重新介绍一个,但他不愿意。他也不想想,果果还那么小,没个妈怎么行。” 阿爸:“后妈也未必好啊。今天在街上遇到阿兰,阿兰还问我果果有后妈没,看来也是心疼果果的。” “屁。”阿妈看了石黛一眼:“心疼果果怎么不留点钱,怎么把积蓄都带走了呢?” 没错,阿兰走的时候,不仅把自己的衣物带走,就连夫妻积蓄也全部拿走了。当时果果爸一毛钱都没有,还到石黛家借了两百块。 寨里的人都说,阿兰是个狠心的女人。那么小的女儿,说不要就不要了。况且,果果爸也是个老实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里的地没有哪一块是荒废的。也不曾打骂阿兰,甚至对她言听计从。阿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也有人说,阿兰中了情蛊,这才和人私奔的。 石黛问过阿妈,情蛊是什么,阿妈说情蛊是一只小虫子,如果你吃了别人的东西,小虫子就会进入身体。你表面看起来没有异常,可是夜里会迷迷糊糊身不由己的跑到别人家里,和人做夫妻。 原来是这样,果果妈一定是中了情蛊。 苗寨的蛊虫多而复杂,石黛经常听苗人说起,可又没见过,或许长大了她就明白了吧。 “阿爸。”石黛把写到名字的本子递给阿爸看:“你看我写的对不对?” “黛”字难写,歪歪扭扭,比石字大了许多,不过笔画倒是全对。对于一个还未上学的小孩来说,已经不错了。 “可以。”阿爸把本子还给石黛:“装到书包里,后天送你去上学了。” 真是太好了。 第3章 .我要上学啦03唯有读书 阿爸带着石黛去了水春寨小学。 水春寨在小学座落在两山之间,只有一栋教学楼和几间木屋子。山间溪水从学校南面绕过,那里有一片杨梅林,是学校的果树。 原来周叔就是水春寨小学校长,石黛的阿爸曾经也是这所小学的老师,后来辞职做生意,便不在这儿教书了。 而水春寨小学,是这附近七八个苗寨唯一一所小学。 阿爸把石黛教给校长,校长又把石黛带到一年级教师,并且嘱咐了班主任几句,便和阿爸去别的地方交谈了。 一年级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她把石黛领进教师,向同学们介绍:“这是石黛同学,以后就是你们的新同学了。” 底下的同学看着石黛,不说话。老师也看向石黛,准备考考她:“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石黛点点头,拿了根粉笔,一笔一划的在黑板上写下“石黛”两个字。 女老师有些惊讶的,“黛”字难写,她一个没上过学的五岁小孩写出来了。于是又考她:“你家住在哪里呀?” 石黛:“芦寨。” 老师:“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石黛愣了一下,不说话。 老师又问:“你爸爸叫什么呢?” 石黛还是不说话。 老师以为石黛不知道父母的名字,又继续问:“你是不是不知道爸妈的名字?” 石黛却开口了:“知道。” 老师:“那你告诉大家,你阿爸阿妈叫什么名字?” 石黛咬着嘴唇,没说。 “没关系的。”老师继续说:“不要害怕,告诉大家。” 石黛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师懵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于是赶紧给石黛擦眼泪:“怎么哭了,你不是知道阿爸阿妈的名字吗?” 石黛一把一眼一把鼻涕:“阿妈说不能随便叫大人的名字,不礼貌。” 原来在石黛心里,直呼大人名讳十分不礼貌,她不愿意做不礼貌的事,两难之下只能哇哇大哭。 老师笑了,给石黛安排了座位,开始上课。 上学的第一天,石黛懵懵懂懂。她坐在座位上,跟着老师一字一句的念。同学们有的她认识,也是芦寨的人,有的她不认识,也不敢去交流。 一直到放学,阿爸过来接石黛回家。 阿爸问石黛学得怎么样了?石黛说老师教了好多字。阿爸又说:“下次老师问你爸妈名字,你就告诉她,知道了吗?” 石黛点点头。 阿爸:“如果在外面,找不到家了,走丢了,或者被人骗走了,你要告诉别人你父母的名字,别人才能帮忙把你送回来,知道吗?” 石黛又点点头。 阿爸又问:“走丢了知道怎么办吗?” 石黛说:“知道,要去找警察叔叔。” 今天老师跟阿爸说了石黛大哭的事,阿爸这才教育石黛。 回到芦寨,天将要变黑,寨子里升起袅袅炊烟,忙碌了一天的苗人开始回家休息了。石黛和阿爸走到岔路口听到了牛果果的声音,于是跟阿爸说:“阿爸,我想去跟牛果果玩。” 阿爸拿过石黛的书包:“去吧。” 阿爸先回家了,石黛去找牛果果玩。可是还没走到牛果果面前,便听到牛果果“哇”的一声哭了。旁边还有几个同寨的小孩在笑:“打不过打不过。” 石黛走过去,这才发现这几个小孩在玩斗鸡。牛果果的鸡打输了,这会儿正抱着自己的公鸡一边走一边哭。 “果果。”石黛走过去:“你的鸡输了吗?” 牛果果泣不成声:“我……我出门的……时候,明明喂了一把米。” “我不想玩斗鸡。”石黛跟牛果果说:“我们去玩蝎子吧。” 蝎子喜欢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牛果果带着她的鸡和石黛来到一条小沟边,两人在那儿翻了一会儿,翻出几只小蝎子来。石黛在地上挖了个洞,把蝎子埋进去,给它做了一个小坟。 牛果果也翻到了蝎子,她想把所有的蝎子埋到一起,于是又把刚才的小坟挖开,可是一不小心,竟然被蝎子蛰了一下。 蛰在手指头,好痛。 太委屈了,鸡打不过也就算了,还被蝎子蛰了一下。 “哇……”牛果果又失声大哭起来,她把毒刺拔掉,一边哭着一边抱起自己的大公鸡,回家了。 石黛:“……” 石黛回到家,阿妈已经把饭做好了,是后山的春笋,嫩嫩的很好吃。阿爸说过两天他要出差,去很远的地方卖木材,可能一周才回来。阿妈说她也要和村里的人去种树,每天很晚才回家。 阿爸:“黛黛中午去外婆家吃饭好了。” 阿妈表示同意:“晚上放学跟村里的小孩一起回来,我等会去交代一下,让他们等她。” “可以。”阿爸说:“走路一个多小时而已,也不远,自己回来吧。” 石黛吃着竹笋,说:“阿爸,等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水彩笔吧!” 石黛今天看到,同学有水彩笔,十二个颜色,花花绿绿的,可好看了。 阿爸:“好。” 阿爸每个月都要出去那么一段时间,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卖木材。他回来的时候,经常会带一些好玩好用的东西回来。寨里的小伙子小强,看上了隔壁寨的小梅,可是小梅怎么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后来小强拜托阿爸从外面带回来一个高压锅,送给阿梅做礼物,这才成功俘获芳心。 阿爸是这个寨子唯一一个出过远门的人,他去了好多地方,每去一次,都是一周左右。 等石黛长大了,她也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城里,去北京,去看□□。 只是如今,她依旧生活在苗寨里,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外面的城市仿如不是一个世界。 吃饱饭,阿妈又去做衣服了。苗寨的衣服,大多是自己织布自己做。阿妈每次都会绣花,在衣角的袖口边绣上花纹,石黛的衣服比较小,做起来简单,四五天就能做好一件。 “我去写作业了。”石黛说着把书从书本里拿出来。 今天老师说,唯有读书,才是出山之路。 第4章 .我要上学啦04我们一年级也是很厉…… 水春寨小学没有操场。 现在的操场是一块泥土地,坑坑洼洼,一下雨就有水坑,一出太阳就泥沙乱飞。周校长去年卖了杨梅,又卖了红薯,存到一些钱,可以给学生修个操场了。 不过这些钱只够买水泥和沙,人工费是请不起了。于是心生一计,决定自己动手。 早上,全校师生都在上课,语文数学,一遍又一遍的念书算数。下午的自然课和社会课取消,所有人开始挖操场,把泥土挖出去,填进石头,准备砌操场。 石黛比较小,他们低年级的体力有限,分配到的任务是去南面小河旁边捡鹅卵石,这些鹅卵石是修砌操场的重要材料之一。 每个人每天至少要捡五十个鹅卵石,还不能太小,尽自己所能捡最大的。 周校长过来河边看了看,跟照顾学生安全的老师说:“一年级的还是有点小,让他们捡小一点的,四十个就可以了。二年级的捡五十个。” 老师点点头,吩咐石黛他们班级每个人只要捡四十个。 “嘻嘻。”二年级的同学嘲笑一年级:“你们太小啦,你是小屁孩,捡的石头都没我大!” 一年级不服气:“你才小你才小。” 二年级:“你就小你就小,校长说你小。” “别争了。”老师提示:“要放学了,快捡吧。” 放学后,石黛刚好捡满四十个。阿爸出远门了,阿妈上山干活,石黛跟着芦寨的同学一起回家。路上,同学们商量:“明天早上我们去捡石头吧,要捡得比二年级的多。” “好呀。”有人附和:“二年级才是小孩。” “就是就是。”大家同意:“明天早上我们起床早一点,先捡石头再上课。” 有人对石黛:“黛黛,明天你也要起早一点哦。” 石黛:“好。” 第二天一早,石黛早早起来,阿妈最近很赖床,早餐都不给石黛做了,她在桌上放了一块钱,石黛起床后自己拿着去学校买包子吃。 天光未现,芦寨的孩子起得比狗还早。早早的就背着阿妈做的辣椒酱和白米饭,点着火把去上学。石黛比他们好一点,石黛有电筒。 “我也想让我爸买一个电筒。”有同学把石黛的电筒换过去:“电筒好好玩呀!” 石黛举着同学的火把,说:“我家有两个电筒呢!” “我阿爸说你阿爸可会挣钱了。”同学说:“所以你家才有两个电筒。” 石黛想了想:“我爸卖木头。” “你们去追电筒。”同学在电筒的头上拧了拧,散光变成聚光:“快点快点,你们去追电筒。” 于是一群小孩追着电筒的光,嘻嘻哈哈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说干就干,今天一年级的同学来得比往常早,赶到学校的时候天都没有亮。一群小孩跑到昨天捡石头的地方去捡石头。可是大家一想,万一周校长不知道他们多捡了石头怎么办? 有人提议:“我们把石头放到周校长门口去,这样他起床就看到我们捡的石头啦!” “好!”大家一致同意。 于是大家把捡来的石头堆到了校长门口,想象着校长起床后看到石头惊喜的模样。这样他以后就不会觉得一年级的小了叭! 干劲很足,大家捡了石头才去教室早读。 果然,一大早周校长就在嚎叫:“谁呀!这是谁呀?怎么把我门给堵了?” 周校长打开门的时候,石头稀里哗啦塌下来,全都滚进屋子,洒了一地。原来一年级的同学,靠着他的门堆石头。这下好了,他得一个人把这些滚进屋子的石头搬出来。 然而,不远处正在早读的一年级同学却露出了姨母笑:周校长一定很开心吧! 我们一年级也是有实力的! ******* 这次操场,砌了一个月之久。 地基是同学们挖的,石头是同学们搬的。学校请不起人工,只能去找几个好心的村民帮忙。周校长每天挽着裤腿,和村民一起拌水泥,拉沙石。 升旗台也做好了,村民送了学校一根高高的笔直的杉木树做旗杆,整个学校看起来优秀。 操场砌完了,可劳动没有停止。学校后山有两块地,现在正是春天,适合种蔬菜的季节。老师又带着同学们去挖地,地里长了蔬菜以后,可以卖掉换点钱。 学校只有一个小火房,帮同学们热热饭之类的。学生的饭都是自己从家里带来,弄点豆子和辣椒酱,就可以吃了。 石黛的外婆就在水春寨,石黛不用带饭,每天中午放学后去外婆家吃饭。外婆偶尔会炒两个肉,自己舍不得多吃,每次都等石黛吃饱,自己才下筷子。 外婆说石黛在长个子,还煮了个水煮蛋,让石黛带到教室,饿的时候吃。 这天石黛又带了个水煮蛋去教室。同桌也是个苗族小女孩,看到石黛在剥鸡蛋,问:“黛黛,鸡蛋好吃吗?” 石黛摇摇头:“我觉得不太好吃。” 同桌又说:“我没吃过鸡蛋。” 石黛问:“你家没有鸡吗?” 同桌回到:“有呀。可是我家的母鸡下蛋,阿妈就捡走了。” 同桌的阿爸生病了,人很瘦,不能干农活,家里就靠阿妈种地吃饭。所以鸡蛋都舍不得吃,全都拿去卖了。 石黛吃了一口鸡蛋,又重复一遍:“我觉得不太好吃。” 水煮鸡蛋是不太好吃,没什么味儿。 石黛看到同桌盯着自己手里的鸡蛋,想了想,掰下一半递给她。 同桌咬了一口。 石黛问:“好吃吗?” 同桌点点头:“我觉得有点好吃。” 两人正吃着鸡蛋,周校长来了。看到石黛,周校长问:“黛黛,你爸在家吗?” 石黛点头:“在呀。” 周校长又说:“晚上放学你等我,我送你回家。” 周校长有一辆破破的摩托,卖杨梅卖蔬菜都是骑这个摩托去的。石黛点点头:“好。” “铛!”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十分钟了,敲钟的阿婶这才记起来敲放学钟。学生们听到钟声,欢呼一片,收拾着回家。 周校长已经在教室外面等石黛了。 三四十岁左右的周校长,白发已隐隐约约长了出来。他脚下的解放鞋已经破旧,还沾着些许泥。原本身形比较宽厚的他此刻看起来有些消瘦,脸上有了长年劳作的痕迹。唯有洗得干干净净的上衣让他看起来像个文化人。他走过来,把石黛抱到了他的破烂摩托车上。 嘟嘟嘟嘟,摩托车带着石黛,一路往芦寨走去。 第5章 .我要上学啦05小黑太坏了 校长是来找石黛阿爸的。 阿妈用黄豆炒了一锅鸡肉,加上辣椒,香气四溢。阿爸和周校长在喝酒。校长给了阿爸五十块钱:“下次你去外面的时候,带个好一点的收音机回来,学校的那个坏了,有卡顿。” 没错,学校的收音机在升旗放国歌的时候都会卡顿。 阿爸把钱收下,点头:“好。现在学校的拨款怎么样了?” 周校长叹了一口气:“教育局拨下来的那点钱杯水车薪。之前盖教学楼的时候就欠了不少钱,还还不完呢现在。” 阿爸也叹气:“我去广东的时候,看到别人的学校……哎,没法比。” 校长:“现在好多了。国家现在也重视少数民族,这两年拨下来的钱多了一些。等以后有了钱,再盖一个食堂,学生就不用天天辣椒拌饭。” 阿爸问:“现在政策怎么样?” “还行吧。”周校长又说:“少数民族高考会加二十分,其他也没什么了。但是教育条件,师资力量,不是这二十分就能补上来的。如果教学质量能和外面的比肩,谁又想要这二十分呢?”周校长说着又顿了一下:“我愿意倒扣二十分,换取良好的教学条件。” “说笑了说笑了。”阿爸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阿爸和周校长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石黛听不太懂,也不知道二十分是什么意思。她只想快点把作业写完,然后去找牛果果玩。 写完作业,石黛去抽屉里拿了一个火腿肠。这个火腿是阿爸下山从外面带回来的,苗寨没有。因为石黛喜欢吃,阿爸便每次带几根回来,放在抽屉里。 石黛拿了火腿肠,跑去找牛果果。 牛果果在家里吃饭,她端了个碗,里面有几片大白菜,蹲在家门口的小凳子上,还把辣椒选出来丢在地上。看到石黛,她赶紧扒了两口饭,对石黛说到:“黛黛,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牛果果跑到她阿爸房间里,从墙壁上拿下来两根竹笛。一根旧的,一根新的。上面还裹了两根蓝色布条,看起来还不错。 苗人的乐器不多,大多是芦笙、竹笛和芒筒。每次在山里玩,总是能听见别人吹起悠扬的笛子,笛音回荡在山间,优雅绵长,宛如天籁。牛果果的爸爸就会吹笛子,石黛见他吹过很多次。 牛果果把一根笛子递给石黛,自己吹一根。可是她气力不足,也不会吹,只能发出“噗噗”的声音。石黛也吹了一下,毫无疑问根本吹不出音调。倒是牛果果笑石黛:“你放屁。” “你也放屁。”石黛又吹出了“噗噗”声,笑道:“我们会吹屁了。” “哈哈哈哈。”牛果果乐不拢嘴:“会吹屁了。” 吹了一会儿屁牛果果把笛子一横,指向石黛:“哈!我是大侠。” 石黛马上反应过来:“我也是大侠。” “拼呀!”两人开始把竹笛当做剑,学着电视里的武林大侠开始护着。两人嘻嘻哈哈从屋里砍到屋外,也没有分出个胜负。 在屋外砍了一会儿,石黛往后一退,忽然猜到什么软硬适中的东西。只听一声嚎叫,地上睡着的小黑狗忽然蹦起来,一口咬在石黛的脚踝上。 小黑是牛果果家小狗,平常喜欢在屋外睡觉,方才被踩到后惊吓之余,反咬了一口。 咬过人以后,小黑似乎知道错了,低低嚎叫了两声,夹着尾巴跑了。 “你被狗咬了耶。”牛果果放下竹笛:“你被小黑咬了。” 石黛把裤腿往上拉了一些,低头检查伤口。小狗确实咬到她了,但不是特别严重,只是出了一些血。石黛顺手从路边摘了片树叶,把血迹擦干净:“明天就好啦!” 山里的小孩,顽皮又胆大,像这样的小伤,每个小孩都经历过,在他们眼里,破点皮出点血算不得什么,反正很快就会痊愈,不足为惧。 又和牛果果玩了一会儿,天色渐晚,石黛回家了。 晚上睡觉之前,阿妈给石黛洗脚,脚踝上的血迹已经结痂了。阿妈看到,问她:“这又是在哪里摔的?” 石黛不以为意:“是小黑咬的。” “小黑?”阿妈愣了一下:“牛果果家那条狗?” 石黛点点头:“嗯。” 阿妈好像有点生气:“小黑为什么咬你?” 石黛:“踩到它尾巴了,不是故意的。” 阿妈把石黛的脚擦干,去里屋叫刚要躺下的阿爸:“黛黛被狗咬了。” 阿爸坐起来:“什么狗?” 阿妈把刚才石黛的话重复了一遍,说:“明天你去拔点狗毛吧。” 这是一个偏方,倘若被狗咬了,拔些狗毛烧成灰烬,再用黄酒和一下,涂在患处就不会得病,不过这狗毛得用咬人狗身上的毛,不能随便找其它狗毛。苗寨里的人被狗咬了,大多是这样处理的。 但是阿爸却不同意:“科学,现在讲究的是科学。别拔狗毛了,我明天带黛黛下山打针吧。” 阿爸曾经也是水春寨小学老师,后来从商,经常出去卖木头。阿爸见多识广,又比较相信科学,所以对于拔狗毛这事他心存疑惑。保险起见,他要带石黛去县城打针。 下山?石黛很高兴,没想到被狗咬了还可以下山呢! 兴奋得搓手手。 第二天一早,石黛早早起来,不过阿爸还在睡懒觉。阿妈炒了一盘糯米饭,叫石黛吃了等会好下山。石黛端着碗去打饭的时候,门口忽然有人叫阿妈:“十婶,十婶。” 阿爸在家族里排行老十,所以阿妈是十婶。 原来是二奶奶,阿妈走出去,问:“二奶啊,怎么了?” 二奶奶今天穿了件新衣服,头上的银饰也被擦得光亮,只是而上的银耳环大了些,是个简单的银圈。石黛不喜欢这个款式,她觉得还是自己阿妈的耳环好看些。二奶奶站在门口,用手叉着腰,好像很累的样子:“十叔什么时候下山叫我一下,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去医院看看。” “等会就下山。”阿妈接着问:“你哪里不舒服?” 二奶奶:“我也不知道,就是吃不下饭。现在每顿只能吃三碗。” 阿妈:“?” 第6章 .可怕的下蛊人01听说你就是下蛊人…… 二奶奶果然跟着石黛和阿爸下山了。 阿爸骑的摩托,石黛坐在中间,二奶奶拿着个竹篮,里面装了好多野菜。有香椿芽、蕨菜、香黄花。很明显,她下山不止看医生,是去卖菜的。 二奶奶身体结实且宽厚,是那种骨架很大的人。她一屁股坐上来,中间的石黛明显感觉被挤了一下,紧紧的贴着阿爸后背。 山下的乡卫生医院没有狂犬疫苗,阿爸带着石黛和二奶奶去了县城。 石黛已经很久没去县城了,上一次去县城还是半年前。当时有个亲戚结婚,在县城办酒席,阿妈带着石黛去的。她只记得县城人很多,都是水泥房子,还有好多好多东西卖。 县城果然和记忆中的一样,非常热闹。 这是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苗族、瑶族、侗族、布依族混居。但数量最大的是苗族。哪怕是县城,也能十步看到一个苗族。而苗族,有的接近县城,条件好一些,有些像石黛的芦寨,埋在大山深处,条件相对差了许多。 到了县城,二奶奶说她不去医院了,舍不得钱看病。然后又说要去卖菜,等阿爸回家的时候叫她。 二奶奶是个贪小便宜的人,今天下山无非是想搭个顺风车,不用另外掏车费和。阿爸阿妈都知道这一点,从来不跟她计较。 石黛去打针,长长的针头从屁股上扎下去,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一共打五针。”医生交代:“狂犬疫苗一共五针,一周一针。” 也就是说,下周还可以进城?耶! 打完针,石黛觉得屁股有点酸胀,不过不碍事,比起进城的欣喜算得了什么。医生看到石黛不哭不闹,笑着对阿爸说到:“你这小孩不错,打针都不哭的。” 从医院出来,阿爸带着石黛去逛街。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石黛看到路边有人在卖灯笼,一时之间竟然挪不动腿了。那灯笼是真的好看,像一个小房子,是放电池的,一打开就亮灯,还会转。阿爸见了,问石黛:“想玩这个吗?” 石黛想玩,可是又担心买不起。于是摇了摇头。 但是阿爸还是问了买灯笼的人:“多少钱一个?” 卖家指着灯笼:“这个八块,这个十块。” 阿爸:“拿这个十块的。” 石黛却怯怯的说:“拿八块的吧。” 石黛担心买十块的家里会破产。 阿爸最后还是拿了十块的,石黛提着灯笼高高兴兴的继续走。城里就是不一样,一条街的人比寨子的人还多,走到窄处时人挤人。阿爸牵着石黛的手,说:“你看县城这么大,不能乱跑知道吗?会走丢的。” 石黛点点头。 阿爸又说:“要是走丢了就在原地等着,发现你不在我们会回来的。乱走我们就找不到你了。” 石黛又点点头,她明白了,走丢了就在原地等着。 阿爸又带石黛去买了个小书包,是小兔子书包,毛茸茸的,还有两个耳朵。后来,阿爸又带着石黛去吃了米粉,还给阿妈买了两斤小蛋糕。逛了一圈之后,他们去菜市场找二奶奶。 菜市场人很多,比大街上更乱,原本以为在这人群里寻找二奶奶有些困难,却不曾想到轻而易举。 因为二奶奶正在跟人吵架,声如洪钟。 “杀千刀砍脑壳的!”二奶奶会骂的汉话就这么几句:“生个孩子没屁-眼。” 阿爸拉着石黛往声来处走去,这才看到二奶奶拉着一个男人的衣角,一边骂一边跺脚。阿爸过去问了问,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二奶奶的菜,四毛钱一捆,一捆有一斤。这男人买了三捆,却只给一块钱,少两毛。二奶奶不会算术,男人说三四一十,她就信了。等男人走了几步之后,旁边一起卖菜的人才告诉她:“三四十二,不是一十。他还少你两毛钱哩。” 二奶奶立马冲上去,抓住了这个男人。 男人不服气,不想给这两毛钱,各种狡辩。二奶奶便拿出看家本领,破口大骂。 在芦寨,二奶奶骂遍寨子无敌手,没有一个人能战胜她的。可是在这县城,不会说汉话的她似乎明显吃亏了许多。哪怕解释,也有人听不懂她的苗话,只觉得她声音洪亮拽着别人的衣服,宛如泼妇。 那男人继续狡辩:“是你自己说便宜我两毛的。” 二奶奶气得直跺脚。 阿爸走过去,对那个男人说:“为两毛钱挨骂,你说你值得吗?” 男人继续耍赖:“两毛钱不是钱啊?” 阿爸:“你也知道两毛钱是钱,你还骗?” 男人:“我哪里骗了?” “那要不然报警吧。”阿爸又说:“你看她的样子会不要这两毛钱吗?等警察来了,还不是叫你给钱?” 就算警察来了,二奶奶也会坚决要回这两毛钱。届时警察也只能讲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毛钱给了就完事了。况且其他卖菜人还能作证,毕竟是她们提醒二奶奶算术错了。 这么一说,那男人的气焰灭了几分。 “拿这两毛钱你又不能发财。”阿爸又说。 那男人想了想,终于从兜里掏了两毛钱出来。 二奶奶拿了钱,也就放他走了。回家的路上,二奶奶对阿爸说:“还是有文化好。” 苗寨的许多人,从小没有接受过教育,像二奶奶这样不识字、不会算数,也不会说汉话的大有人在。他们生长在苗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种田种地生活,靠山林山野为生。直到现在,有学校了,大家都会送子女去上学,只盼着有朝一日子女能走出大山,拥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石黛又想,寨里的人都说二奶奶会下蛊,刚刚为什么不下蛊呢? 苗族有黑苗红苗一说,石黛他们这一脉的苗人自称红苗。红苗有苗医,黑苗会下蛊。黑苗是会遭到唾弃的。而大家都说二奶奶其实是黑苗,会下蛊。每个跟她吵架的人第二天都会生病,确认黑苗无疑了。 整个芦寨,没有人喜欢二奶奶,他们都很讨厌二奶奶。 第7章 .可怕的下蛊人02防蛊小技巧…… 石黛拎着自己的小灯笼去找牛果果玩。 牛果果没有去过县城,他去过的最远地方是山下的村里。村里有一个小集市,经常有人会把蔬菜和水果拿下去卖。牛果果和她阿妈去过,回来的时候阿妈还给她买了大白兔奶糖。 可是牛果果的阿妈不见了,某次下山赶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牛果果一开始还会想阿妈,现在习惯了,阿妈在不在似乎对她没有多大影响。她每天和寨子里的小孩玩,或者一个人跟自己家的小黑玩。而她阿爸,每天都要去田里耕地,去山里打野兔。 “我也想去城里玩。”牛果果说:“我也想要小灯笼。” “可是城里好远呀。”石黛和牛果果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把灯笼放到两人中间:“等我们长大了就可以自己去。” 牛果果:“我现在就想去。” 县城里的繁华,是牛果果从未见过的。那仿佛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又仿佛是一个梦。她的阿妈应该就在那里,那里的生活肯定比苗寨好千倍万倍。否则阿妈怎么会丢下阿爸和牛果果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呢? “我有办法了。”石黛灵光一现:“让小黑咬你一口,你就可以去了。” 真是个机灵的小可爱呢! 两人马上去找小黑,可是小黑出去玩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牛果果一边叫,一边和石黛随着小路往前找,走到前面竹林处,牛果果忽然拽着石黛的手,说:“你看!” 顺着牛果果的目光看去,前面的竹林小屋前,站着一个消瘦的男人。 这个男人石黛认识,叫石开树。“石”姓和“潘”姓是附近苗寨两大姓氏。所以石开树虽然和石黛是一个姓,但却不是亲戚,不过是同寨人而已。 石开树大概三十多岁,有些消瘦,常年卧病在床。寨子里的人都说,他前些年性格暴躁,得罪了会下蛊的黑苗,所以被下蛊了。去过医院好几次,可一直不见好,后来便回家歇息,很久没有出门了。 “不要看他。”牛果果把石黛的脑袋掰过来:“会被传染的。” 牛果果和石黛不敢过去了,只好折回来。 小黑这条臭狗居然比她俩先回家,回去的时候小黑已经躺在家门口晒太阳了。两人高兴的跑过去,可是小黑却一个咕噜站起来就跑。 “汪汪汪汪汪。”牛果果和石黛叫住小黑。 小黑观察了一下她俩,才走过来。 石黛抱住小黑的头,牛果果把手伸过去,想让小黑轻轻咬一口。可是小黑好像知道她俩要干坏事,挣扎着跑了。石黛和牛果果又去追,小黑不知道这两个小祖宗要干嘛,跑得更远了。 小黑太能跑了吧,好累,追不上。 计划失败,失败原因是小黑不配合。 牛果果又坐到石头上:“臭小黑,臭狗,只咬你不咬我。”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石黛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自己咬一个吧,然后跟你阿爸说是小黑咬的,就能去县城打针了。” 真是个好主意,牛果果觉得石黛十分聪明,不愧是上学了的人,不禁五体投地:“好。” 可是自己咬有点下不去嘴,第一次咬了个很浅的压印,用手揉一揉就没了。想到可以去县城,牛果果心下一横,用力咬了一口。 没有出血,牙印很深。 “耶!”石黛很高兴:“我觉得可以了。” 牛果果:“我们去找阿爸。” 牛果果的阿爸刚放牛回来,这会儿正在后面的灶房里做饭。现在正值春季,他还挖了好些竹笋,准备拿去卖。看到石黛和牛果果过来,他问:“刚才去哪玩了。” 石黛:“我们在外面玩灯笼。” 牛果果阿爸:“我刚才怎么好像听到小黑在叫。” “对呀。”牛果果说:“小黑咬了我一口。” 说着牛果果赶紧把袖子挽上去:“臭小黑咬我了。” 一排整齐的牙印,证据确凿,凶手是小黑无疑了。 然而牛果果的阿爸却眉头一皱:“这真是小黑咬的?” 糟糕,牛果果的阿爸也太聪明了叭,居然看得出来不是小黑咬的! ******* 昨天家里的猪圈漏雨了,阿妈叫了几个寨里人过来帮忙搭盖。为了答谢他们,阿爸下山买了写好多肉和菜,还有几个大虾,是石黛从未见过的。 买得多了些,吃不完,第二天阿妈又添了些新野菜,把左邻右舍的姐妹儿叫过来聚一聚,否则坏掉岂不是可惜? 阿妈的好姐妹儿有好几个,大家都提前过来帮忙。正在生火的时候,二奶奶来了。 二奶奶是过来拿菜种的,她前些天托阿爸下山给她带白菜种子,这会儿过来拿。 “菜种在桌子底下。”阿妈在灶房吩咐石黛过去给二奶奶找找。 石黛跑过去,在桌子底下的袋子里翻了翻,拿出一包白菜种子。 “她婶。”二奶奶拿了白菜种并没有马上走,而是走到灶房:“你台谷山的树种完了吗?” 阿妈正在切菜:“种完了。” 二奶奶看了看砧板上的猪肉,又看了看盘里的虾,问:“哟,你们还没吃饭呢。” 阿妈的小姐妹儿抢答:“没呢,这不正做呢。” 二奶奶:“我家也没吃呢,冷锅冷灶的。” 小姐妹儿:“没事,生个火儿,很快。” 二奶奶走过来,看着盘子里清洗好的虾:“这玩意新鲜,我还没吃过呢!” 阿妈看不下去了,主动说:“留下来吃饭吧。”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二奶奶是个非常贪小便宜的人,地上掉一根毛,她都会冲上去说是她的。如今看到家里这么些好菜,怎么还肯走?不过话又说回来,一顿饭而已,不是阿妈不想留她,而是阿妈明白,她的小姐妹们不愿意和二奶奶一块吃饭。 寨里的人都说二奶奶会下蛊,蛊是虫子,也是粉末。这些粉末若是下到饭菜里,会中蛊的。 她们是怕她。 不过此事并非无解。 阿妈的小姐妹儿听到把二奶奶留下来吃饭,马上说道:“哎呀,炒菜容易凉,咱别炒了。吃火锅吧,人多热闹。” 看,这就是解决办法。因为蛊药下在滚烫的火锅里便会失效。 这是苗人多年来的经验。 第8章 .可怕的下蛊人03是蛊还是病呢 石黛最后一针疫苗的时候阿爸带她去买了些水果。 苹果和香蕉,都不是石黛爱吃的。原本以为是买回家给阿妈的,可是七拐八绕以后,阿爸带着石黛来到县医院。 医院有些破旧,房子应该有些年头了。县城虽然热闹,可也是四面环山,少数民族聚居之地。比起深山的苗寨,县城富有。比起外面更大的城市,县城又很贫穷。 “阿爸我们去这里做什么呀?”石黛含着一根棒棒糖,被阿爸抱在怀里走进去。 阿爸说:“去看望病人。” 医院的病人真多,特别是住院部,各种奇奇怪怪的人都有。有的捂着肚子艰难上厕所,有点头上缠了好多绷带,脸都看不见了。还有的一只腿僵硬的吊在床上,很吓人。 “阿爸。”石黛小声的说:“我害怕。” 阿爸:“别怕,他们都是病人。” 病房302,里面住了两个病人。一个躺在床上睡觉,一个坐在窗户边看外面的太阳。阿爸带着石黛走进去,叫道:“阿树。” 阿树就是石开树,芦寨那个传言被下了蛊的男人。 阿爸把石黛放到桌子旁边的小凳上,石黛是乖乖坐在凳子上玩小车。 “过来了?”石开树说话有些气虚:“吃过了吗?” “嗯。”阿爸点点头,坐下来和他聊天:“医生怎么说呢?” 石开树点点头:“复发了。” 石黛听不太懂,只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肿瘤,据说要开刀取出来。一个大山里的苗户,实在承担不了这么多费用。而且这手术县医院不能做,得转到其它医院去。而阿爸今天过来,是因为石开树已经承担不了费用,跟他借钱。 阿爸从衣兜里拿出今天刚取的钱:“这是一千五。” “够了够了。”石开树说:“我就是拿点药。” 阿爸问:“不去省医院了吗?” 石开树:“不去了。” 这个病已经让他家徒四壁,况且家里还有个儿子,得为妻儿着想。 回苗寨的路上,石黛还在想着医院里的那些人。他们遭此大难,一定很疼吧。可是石黛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于是问阿爸:“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生病呀?” 阿爸:“因为他们没有好好吃饭。” 石黛:“……” 石黛又说:“那我可以当医生吗?” 阿爸有些惊讶,问:“为什么要当医生,你不当科学家了?” “当医生可以治病。”石黛想了想,科学家也挺好的,又说:“我可以先当医生,再当科学家。” “哈哈哈哈哈。”阿爸笑:“当个公务员就不得了了。” 石黛:“公务员是什么?” 阿爸:“是个厉害的东西。” 回到家,阿爸跟阿妈在聊石开树的事。这次借钱给他,也是经过阿妈同意的。阿妈想了想,说:“也算仁至义尽了,他命不好,我们也没有更多的钱借他。” 没错,在苗寨,大家都是山里人。靠种地生活,靠卖米卖菜挣点小钱。一千五百块,很多家庭都没有这么多积蓄。而阿爸愿意拿出这么多来,已经算帮了大忙。 石黛又想,这次家里是真的破产了。以后吃早餐就吃一个包子吧,能省三毛钱呢! ****** 石开树回家了,今天下午和牛果果经过那片竹林的时候,石黛又看到了石开树。他在家门口削木头。其实石开树没有生病之前家里还是有几个小钱的,如今一病,便啥也不是。 石黛手里拿着一包菜种,是阿妈叫她送去给七奶奶的。要去七奶奶家必须经过石开树的小竹林。石黛去的时候一切正常,可回来的时候却看到二奶奶在和石开树的老婆吵架。 石开树的老婆是个脸圆圆的女人,腰粗腿也粗。她原本在洗桌子,桌子摆在家门口,挡住了路。二奶奶气得七窍生烟:“要死啊!那么大个路非要挡住在这。” 石开树的老婆回呛过去:“这是我家门口,我爱摆哪就摆哪。”说着她又拉了一张桌子过来,彻底堵死。 石黛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二奶奶中午把牛放在竹林那边的山坡上,这会儿要去牵牛回家,却被石开树老婆挡住了去路。依照二奶奶的性格,自然是有啥说啥,直接指责了石开树老婆挡路。而石开树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跟她对喷。 其实石开树老婆心里是有气的,大家都说二奶奶是黑苗会下蛊,而石开树病重这么久,像是被下蛊一样。虽不知这蛊是不是二奶奶下的,可气却是埋在心里的,正好发泄一番。 “坏心肝的没屁|眼!”二奶奶吵架从未输过,吵遍寨子无敌手:“你个狗东西迟早摔死。” “你以为你有屁|眼?”石开树老婆也不是吃素的:“狗东西黑苗!” 二奶奶会下蛊这事,早已在芦寨传开了,甚至其他寨子都这么认为。而二奶奶从来不辩解,也不反驳。所以时至今日,石黛都不知道二奶奶是不是真的会下蛊。 不过,二奶奶强力输出,更本不管石开树老婆说什么,直接以声大取胜,不受谩骂干扰。对骂十分钟后,石开树老婆逐渐下风,喉咙都哑了。 虽然气势输了,可石开树老婆并不准备妥协,桌子就是不搬进去。 气呼呼的二奶奶又骂了几分钟,看到石黛,忽然来了主意,对石黛说:“黛黛,去帮我把牛牵回来。” 石黛的爷爷家族排行老五,他还有两个亲兄弟,分别是二爷爷和七爷爷。所以,其实二奶奶一家和石黛一家是比较近的亲戚关系。二奶奶开口,石黛理应帮忙,而且不敢不帮。 桌子虽然挡住了路,人挤一挤过去还是可以的,就是牛的体型太大,过不来。所以才气得二奶奶破口大骂。 二奶奶都吩咐了,石黛只好过去。跑到对面的山坡上,石黛解开绳子,牵着母牛,另外两条小牛看到母牛走了,便自己跟过来。 这头母牛的性格温和,比二奶奶脾气还好。 一路没有什么意外,石黛成功牛牵过来。可是路还是被桌子挡住,牛过不去。石黛牵着牛,怯怯的看向石开树老婆:“阿婶。” 石开树家治病都是跟石黛阿爸借的钱,不敢太过为难石黛,只能气呼呼的把桌子挪走,让石黛过来。 接过石黛手里的牛,二奶奶还扭头骂了一句:“砍脑壳鬼。” 第9章 .可怕的下蛊人04好害怕呀 阿爸是一个上过学的人,他相信科学。 可是这一日,阿爸从外面卖木头回来。晚上跟阿妈说:“这几天肚子一直痛,在外面看了医生,不见好。” 阿妈说:“去找石鲁老太看一下吧。” 石鲁老太是芦寨的一个老人,据说她会解蛊。 第二天一早阿爸去了石鲁老太家,石鲁老太拔了阿爸几根头发,放在一片叶子上念念叨叨。又找来两只蛤-蟆放在水里,把阿爸的头发和叶子烧成灰,也放在水里。然后,又取出两个鸡蛋,对这鸡蛋一阵碎碎念以后,同样泡到水里。 约十几分钟,石鲁老太把鸡蛋拿出来,放到炭火上烧。 苗寨的炭,都是自己去上山砍柴烧的,天然无异味。烧了一会儿,鸡蛋壳开始变成黑色。估摸着差不多熟以后,石鲁老太把鸡蛋拿了出来。 石鲁老太如今七十多岁了,一生都住在苗寨,只会说苗语。她有一个银手镯,戴在手上许多许多年了,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只是手镯时日太久,有些黑糊糊的。 鸡蛋烧好了,石鲁老太把鸡蛋从活里拿出来,凉了一会儿递给石黛的阿爸:“吃了。” 阿爸把鸡蛋剥开,里面有一些蛋白因为火烧的缘故溢出来了,露出蛋黄。石黛看了看蛋黄,惊讶的指着蛋黄说:“小猪,是小猪!” 不知道怎么回事,蛋黄并不是像往日一样是个圆的,而是变了形状,有些烂烂的。烂得又有些规则,像一个小猪。阿爸的生肖就是猪。 阿爸把鸡蛋吃掉,便抱着石黛回家了。 生长在苗人地区,山下的汉人一知半解,他们对苗人有着惧怕,也有好奇。大家都说苗人会下蛊,就连苗人都这么说。可是时至今日,石黛都没有见过真正的蛊虫。 可是阿爸相信,阿妈也相信。他们俩都认为有蛊,那肯定是有了。 石黛想起来,前些时候去外婆家吃饭,外婆平时喜欢织布卖。那天舅妈在卖步的时候,有一个黑黑瘦瘦的苗人,买了布,可他又没有钱,于是打算用蛊虫换布。但是舅妈没有答应,因为在大多数苗人眼里,下蛊人是没有良心的。 据说蛊会反噬,养蛊人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把蛊放出去。倘若没有按时下蛊,那么蛊虫便会反噬。有些下蛊人被逼无奈,还会给自己的亲人下蛊。所以哪怕是在苗寨,苗人也是很讨厌下蛊人的。 石黛听说了很多很多关于蛊虫的故事。低级蛊虫是粉末,往你周围一吹,或者放在你的衣角上,就能中蛊。这种蛊比较好解,随便找一个苗医或者解雇人即可。 高级蛊虫是虫子,这些虫子会在你不经意间爬进你的体内。它们会啃噬你的骨头内脏,甚至还会在里面产卵,十分痛苦。这种蛊有的无解,有的只能找下蛊人解。不过阿爸说了,现在科学技术发达,可以去医院开口把虫子取出来。 石黛想了想,就算是开刀也很可怕。 所以平常石黛很听阿妈的话,不吃陌生人的东西,不去陌生的苗寨,不去招惹陌生的苗人。 阿爸吃了石鲁老太的鸡蛋以后肚子便不痛了。这天他从外面回来,带来了几斤芒果。这芒果是苗寨从未又过的水果。于是阿妈把芒果分成几份,叫石黛给七奶奶和二奶奶送去。 石黛先去的七奶奶家,七奶奶正在烙香藤饼。香藤饼是用山上的一种藤,磨碎,然后混到糯米粉里去,加上一点糖,烙成不厚不薄的一张,糯糯软软,很好吃。 石黛把芒果给七奶奶,七奶奶到门口随手撕了两张芭蕉叶,给石黛包了两张香藤饼。石黛一边啃着饼,一边去二奶奶家。 石黛很少去二奶奶家,大家都说二奶奶会下蛊,所以石黛有些害怕。进门前,石黛故意踢了踢门槛,有灰。 根据传说,下蛊人家里是没有灰尘的,蜘蛛网也没有。所以进门前要踢一踢门槛,看看有没有灰尘。 不过这个不是特别准,下蛊人家里还会有很多瓶瓶罐罐。石黛四处看了一下,没看到罐子。只在桌子下发现一瓶蜈蚣泡的酒。 二奶奶的房间紧闭着,据说从未有人进过。就连二奶奶的孙子也不让进,这间屋子一直很神秘,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二奶奶。”石黛叫了一句。 “哎!”二奶奶在灶房答应。 石黛往灶房走去,把芒果递给二奶奶:“二奶奶,我妈叫我给你的。” 二奶奶打开看了一下:“这什么玩意?” 石黛:“芒果。” “芒果是什么,怎么炒?”二奶奶又问。 “不能炒。”石黛想了想:“把皮剥掉,就可以吃了。” 二奶奶很惊讶:“生吃?” 石黛点点头,又说:“像橘子一样。” “原来是水果。”二奶奶把芒果放到一边,看到石黛手里还有东西,说:“你手上这个是什么?” 石黛:“香藤饼。” 香藤饼是苗寨常见食物,二奶奶认识,于是伸手拿过石黛手里的香藤饼:“你阿妈还烙饼啦?” “……”石黛赶紧说:“不是我阿妈烙的,是七奶奶给的。” 二奶奶打开芭蕉叶,里面的香藤饼还是热呼呼的,很香:“你再去问七奶奶要,这个饼给我了哈。” “……”石黛脸皮薄,况且阿妈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所以自不会回去问七奶奶要的。但是,香藤饼是真的香,她想吃。 “回去吧。”二奶奶说。 石黛盯着香藤饼:“这个饼……” “给我了。”二奶奶又说:“你二爷爷身体不好,在床上躺着呢。正好他想吃香藤饼。” 哦,这样啊,二爷爷又生病了,那就留给病人吃吧。 石黛只好空着手回家了。 夜幕偷偷而至,外出劳作的苗人扛着锄头拉着牛纷纷回家。这是大多数苗人一天最开心的时候,虽然,可回家一杯米酒,一碟小菜,日子乐悠悠。比如石黛前面的阿伯一边牵着牛一边在用苗语唱歌:“大山的树哟,像一个美女……” 唱了一会儿,阿伯突然对着坎下的人喊到:“还挖地呢?天黑回家咯!” 地里的人回到:“挖完这块就回去咯!” 石黛定眼一看,这不是二爷爷吗?他一锄一锄非常得劲儿。身体比石黛还好。 第10章 .那年的大雨01来势凶猛 一九九八年六月。 大雨连续下了四天,这几天石黛上学都是阿爸送的。第五天的时候,雨势变小。 整个森林被暴雨冲刷一遍,似乎变得更加翠绿了。山里的小路也变得泥泞起来,许多上学的孩子都摔了好几个屁股蹲儿。而这一学期,也要结束了。 大雨第七天,期末考试。 孩子们冒雨前去考试,有许多孩子都穿着蓑衣,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来到学校。特别是石黛的同桌,屁股墩摔了五个才走到学校。 老师发了卷子,同学们都在认认真真考试。可是雨实在太大,已经有雨从房顶渗透下来,嘀嗒在卷子上。石黛把桌子晚右边挪了挪,避开雨滴。 老师也注意到了,提醒同学们:“漏雨的地方往旁边挪一下桌子,别被淋到了。” 响雷一个接着一个,“轰隆”一声,吓得同学一阵尖叫。石黛也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又继续写卷子。 老师在讲台上安慰同学:“没事的,大家不要害怕。不会打着人的,就是声响。大家认真考试。” 大雨哗啦啦的打在窗户上,外面灰蒙蒙一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快走,快走,大水来了!” 是附近的寨民。学校南面的河流水面突涨,已经漫了上来。学校地势比较低,已经开始有水进入。村民见了,赶紧通知周校长和老师,必须紧急撤离。 水已经漫到了操场,泥汤的黄色,水流也逐渐变急。老师赶紧叫同学们停下手里的笔,马上离开。 雨是真的很大啊!寨民顾不得大雨,年轻力壮的都跑过来撤离学生。高年级的孩子还能自己走,低年纪的完全得大人抱过去。 外婆急匆匆赶来,在人群中找到石黛立马抱走。雨声和着孩子们的尖叫,变得十分吵闹。外婆把石黛扛在肩上,小心翼翼的趟过泥水,往家里走去。 轰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水里。石黛扭头一看,发现学校的一间木屋子倒塌了。木块砸在水里,溅出好多水花,不一会儿这间小屋便随着水流飘远了。 石黛记得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是养猪的,应该没有人员伤亡。 到了外婆家,外婆给石黛削了个生红薯。石黛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啃了一会儿,阿爸才匆匆赶来。看到石黛安然无恙,阿爸问外婆:“学校怎么样了?” 外婆说:“应该撤离得差不多了。” 刚才外婆只急着把石黛带过来,没注意其他人。 阿爸听了,又穿上蓑衣,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学校南面的小河此时已经变成了大河,水位上涨,水流急促,还时不时飘过来一些上游冲下来的木板和家具。苗寨向来依山而建,靠水而居。连日的大雨让引发洪灾,下寨地势低的苗人不得不搬到上寨。 石黛还坐在门槛上啃红薯,看着他们在雨里来来去去。 晚上石黛和阿爸回了卢寨。这几天雨太大,阿妈都没有去山上干活。在灯下挽毛线球的时候,阿妈问:“水春寨小学怎么样了?” 阿爸说:“学生都转移出来了,没事。就是水太大,一楼教室都被淹了,水能淹过大腿。” 阿妈又拿了一捆毛线,石黛自觉的伸出手来接着。把毛线套到石黛手上,阿妈继续裹毛线球:“好大的雨,我好像就没见过那么大的雨。” 阿爸附和:“对啊,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也大雨,可再大也没有淹过水春寨小学。” 轰隆一声,又一个惊雷。阿妈拍了拍胸口:“哎呦吓死我了。” “得了吧。”阿爸拆台:“黛黛都没有被吓着,就你被吓着了?” 大雨还在下,惊雷和闪电轮流出现。阿妈把毛线裹完,又给石黛洗了脚,正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惊叫,紧接着是“哗啦”一声。 “怎么了?”阿妈也很奇怪。 阿爸找了电筒:“我去看看。” 本该进入深夜的芦寨变得沸腾起来,一户又一户接着点起灯。这几天大雨,电线出了问题没办法修好,寨子里已经停电两天,开始点起煤油灯。 阿爸披着蓑衣拿着电筒出去了一会儿,又回到家里跟阿妈说:“山体滑坡,把潘长金家埋了,你和黛黛在家里待着,我过去帮忙。” 潘长金也是芦寨人,他家在芦寨的最东边,那里背靠着一片野树林。前些日子潘长金把野树都拔了,想用来种菜。连续几天的大雨,让这片土地松动,直接塌了下来。 阿妈也想去看看,奈何家里还有石黛,不能出去。大雨似乎没有停的意思,打在瓦片上,噼里啪啦。门外吵吵闹闹的,好像有很多人往潘长金家的方向走去。阿妈叫石黛快睡觉,可石黛躺着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不想阿爸出去的,希望阿爸赶紧回来。 石黛害怕,害怕山体第二次滑坡,也怕这倾盆的大雨冲垮了路。要是阿爸摔跤了怎么办?要是阿爸磕着碰着怎么办? 石黛在担忧中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石黛被一阵蟋蟋碎碎的声音吵醒。 是阿爸回来了。阿爸在跟阿妈聊天:“潘长金家全被埋了。” 阿妈很惊讶:“人呢,人怎么样?” 阿爸:“没事。今天下午的时候,山上滚下来一块巨石,正好砸在潘长金家,漏雨了。于是他们搬到旁边的牛棚里。想等雨停了去修一修呢。哪想到晚上就滑坡,直接把整个家都埋了。” “我的妈耶。”阿妈觉得十分惊险:“这是祖宗保佑了吧,等雨停了还不去上上坟。” 阿爸:“都这么说。” 短短几句话,让石黛安心了许多。潘长金家没事,阿爸也没事。就是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才过去。山里真的真的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石黛又睡着了,阿爸回来后她睡得踏实了许多。雷声和闪电依旧响彻在山间,整个苗寨被大雨笼罩着,像是正经历着一场灾难。 许多许多年以后,石黛想起这场大雨,于是在搜索框里输入“1998年大雨”。 很快,搜索提示:1998年特大洪水。 第11章 .那年的大雨02你们听说了吗 这场雨下得真久。 洪水暴涨,山体滑坡。正在生长的水稻因此被淹没,苗人们冒着大雨前去开挖沟渠,抢救田地。也不知道过了几日,大雨终于停了。 石黛的鞋子因为大雨都湿了,阿妈晚上用火烤鞋子的时候又烧了两双。雨停之后阿爸要带石黛下山买鞋子。经过水春寨时,阿爸顺便去问问外婆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 外婆说让阿爸带斤牛肉回来。 大雨停了之后,洪水也渐渐退去。水春寨小学的操场也露了出来,只是大水带来的淤泥实在太多,足足有到膝盖那么深。值得一乐的是,水退去,鱼留了下来。好几个寨民正拿着竹篓在操场上抓鱼呢。 阿爸见了,笑他们:“嘿!小心鱼跑裤|裆里去了。” 寨民笑:“那岂不是正好?” 阿爸又问:“鱼大吗?” 寨民:“有大的小的,你要吗?一块钱一斤卖给你。” 野生的河鱼是很好吃的,有的苗人就经常在河里捕鱼,往日也经常有小船来来往往。阿爸听了,说:“你先给我留着,我去乡里买点东西再回来拿。” 寨民:“好嘞!” 阿爸带着石黛继续走,一回头,石黛看到周校长。 被冲垮的猪圈此时只剩下两根柱子,还有几块大石头倒在地上。周校长坐在石头上,目光落在地面。他怀里有一包烟丝,拿出白纸裹一裹,点燃。 周校长以前是不抽烟的,这是石黛第一次看到周校长抽烟。 这个猪圈里养着三头猪,是周校长养的。他打算等猪长大卖掉,换钱盖一个小食堂,给同学们热热饭,煮两个小汤。可是当时大水来得突然,只顾着转移孩子,这三头猪无人照看,被水冲走了。 猪圈塌了,猪也没了。后山的杨梅林被雨水这么一打,收成肯定也不好。周校长兴冲冲要盖的小食堂,就这么毁于一旦。 天边的乌云渐渐退去,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雨过天晴似乎没有让周校长快乐,相反的,他一动不动的坐在石头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石黛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老师教过的新词——悲伤。 这大概就是悲伤了。 阿爸居然给石黛买了一双小皮鞋!小皮鞋上面还有一朵小花,可好看了。石黛宣布,以后这双鞋就是她最爱的小鞋了。 买了两斤牛肉,三斤苹果,把东西送给外婆后,阿爸去找刚才的苗人拿了鱼,这才带着石黛回芦寨。 可是山高路滑,下山容易上山难。泥泞的山路因为连日大雨的冲洗便得更加泥泞了,一个不小心,阿爸的摩托车前轮卡在了泥里。 加了几次油门都没办法把摩托弄出来,阿爸和石黛只好下车,用手推。 这是一个坑,滑得很,轮子在里面打滑,推也推不出来。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苗人放牛经过。阿爸赶紧叫住他:“嘿,老表!” 苗人赶着牛走了过来:“卡住啦?” 阿爸:“卡住了。” 苗人把牵牛的绳子解下来,一头绑在摩托车上,一头绑在牛身上。阿爸上车打火,一打牛屁股,牛立马使劲往前走。大概打了十几鞭,终于把摩托车从坑里拉出来了。 道了谢,阿爸和石黛回到芦寨。 阿妈去了潘长金家。因为山体滑坡的缘故,潘长金家全部被埋,可又由于那颗大石头,他们只损失了财产,没有伤及性命。大家都说,那颗大石头是石头神派来的,否则怎么中午滚下来,晚上就滑坡了呢?于是大家一合计,决定把这颗石头供奉起来。 要不是有这颗石头的警示,潘长金一家就会被埋住,想想都觉得后怕。 大伙儿盖了一个小棚子,把石头供奉在里面。隔壁寨子的人听说了,也纷纷带着糯米饭和香纸过来求平安。阿妈也去了,阿妈还炒了半斤猪肉去供奉。 连续好几天,都有人过来拜石头神。 石黛穿着她的小皮鞋去找牛果果玩。牛果果也觉得石黛的小皮鞋很好看,也想穿。于是石黛把一只皮鞋脱下来给牛果果,两人双脚上一只布鞋一只皮鞋,很开心。牛果果还说,她想去找蘑菇。 雨过之后,山里会长出许多蘑菇。其中有一种蘑菇,当地人叫丛毛菇,这种菇脆脆的,像发了霉,很丑,可是却特别好吃。找得多了,还能下山换钱。 石黛和牛果果去山里找菇。 苗寨本就在深山里,苗人对附近的山了如指掌。石黛和牛果果也一样,他们平常也会进山里玩儿。阿爸阿妈也从来不担心,毕竟山里的小孩似乎天生就是野的。 果然,树下长了好多菇。还有一些野菜,也冒出新芽。石黛和牛果果甚至还遇见被雷劈断的树,倒在地上的树居然也长了蘑菇。 过了一会儿,石黛听到不远处草丛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我找了一斤,你呢?” 另外一个人:“我只有半斤。” 石黛和牛果果听出来了,这两个人也是芦寨的小孩,他们也是来找菇的。 石黛对着草丛大喊:“巫台山你们找过了吗?” 杂草太高,把那两个小孩盖住了。他们扒拉着从草里出来:“还没去过呢。” 牛果果:“我们一起去巫台山呀!” “好。”大一点的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黛黛,你知道吗?周校长死了。” 第12章 .那年的大雨03谣言是如何传播的…… 芦寨的南面有一座原始森林。 这座原始森林颇为陡峭,杂草丛生,地势又高,苗人也只能在森林外围活动。只有一些对森林较为熟悉的人能走到深处。深处有野猴、有野猪、所以正常情况下苗人也不会深入的。 石黛跟着村里的小伙伴来到森林外围。 因为前段时间大雨的缘故,许多野菇都长了出来。石黛和其他小孩子一起找野菇、野菜。到了下午,去小溪边洗一洗,由大一点的孩子拿到山下卖。 山下的汉人喜欢吃这些。 连续捡了三四天的野菇,一共卖了八块钱。 下午大家聚在一起,负责卖野菇的小孩说:“八块钱,已经够买香和纸钱了。” 他们说周校长死了,病死的。不管怎么说,水春寨小学是母校,周校长也是大家的启蒙老师。按照苗人的习惯,死人还会到另外一个地方生活的。他们不能让校长空手去,一定要给他烧点纸钱。 纸钱能让周校长在另外一个世界买些好吃的,香火是照亮周校长的路。 于是这几个小孩便每天上山找野菇摘野菜,只盼着能下山卖点钱,给周校长送行。 牛果果还没读书,很疑惑:“周校长是谁呀?” 小伙伴说:“就是我们的校长,可有文化了。” 牛果果还问:“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呀?” 小伙伴又说:“我爸说的,我爸跟我妈说,周进华死了。周进华不就是周校长吗?” 石黛点点头,没错没错,周校长的名字就叫周进华,确认无疑了。 周校长已经在水春寨小学当了十年校长了。据说他刚来的时候,水春寨小学还是几片破瓦房。老师加上他只有三个人。后来他几乎把家搬都过来了,在这种菜,在这儿喂猪,还有后山的杨梅也是他种的。再后来,当地政府也拨了一些钱下来,两年前才盖好了四层小教学楼。 苗人虽然长久居深山,可是时代慢慢变化,大家都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所以大多数苗人还是很敬重周校长这个文化人的。 你可以跟阿爸阿妈顶嘴,顶了嘴未必挨打,可如果你胆敢跟周校长顶嘴,父母知道了,一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石黛记得,她和阿爸下山买小皮鞋的时候还看到周校长了,他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石黛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想给周校长烧点香火。 芦寨是小寨,没有香火卖,只能去水春寨这样的大寨买。去水春寨的时候,经过石头神,石黛和小伙伴还顺便过去正正经经的磕了三个头。希望石头神能让周校长一路走好。 水春寨经历了这场洪水,像一只受伤的小狗,满是泥泞。虽然现在洪水退去,可是留下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 据说水春寨因为洪水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因为在家里睡觉,睡得太死,洪水来了不自知。还有一个,明明已经逃出来了,可想到家里的几袋米,又折回去。就在回去抢救大米的时候,被洪水困住,最后死于水中。 石黛和小伙伴们来到水春寨,正想去小店里买香火的时候,石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拽了拽牛果果,石黛问:“果果,你阿爸好像在那边。” 瘦高的身形,身体因为长时间劳作而变得黝黑。他站在猪肉摊前,正在挑选大腿肉。牛果果见了,叫他:“阿爸!” 牛果果的阿爸转过身来,脸上波澜不惊。牛果果跑过去,他立马把牛果果抱起来。卖猪肉的地方还有几个人在打排,看到牛果果,笑道:“这是你姑娘啊?” 牛果果阿爸点头:“对,今年五岁了。” 打牌的人又问:“她阿妈走了一年多了吧?” 牛果果的阿妈下山干活,却跟着修路的人跑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不仅芦寨的人知道这事儿,就连水春寨的人都知道了。牛果果阿爸听了,也不气恼,语气平和的解释:“走了差不多两年。” “重新找一个。”打牌的人又说:“跑了就跑了,大姑娘哪里没有。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成了请我吃顿饭。” “算了。”牛果果的阿爸又说:“过两年再说。” 牛果果的阿爸阿妈是小时候定的娃娃亲。苗寨深处大山,与外界虽有交流可并不多。山下的汉人居住在交通较为便利的地方,自然也不愿意嫁到苗寨来。所以,几百年来,苗寨形成了自己特殊的嫁娶风格:定娃娃亲。 若是两家交好,为儿女着想,父母便会把亲事定下来。等长到适婚年龄,便让两人成亲。当然,如果其中一方不同意,遇到更好的人了怎么办?没关系,两家人做到一起,由悔婚一方准备饭菜,解除婚约即可。 牛果果的爸爸当初年轻帅气,牛果果的妈妈并没有解除婚约。两人长大后在家人的安排下见面,便把婚事定下来了。 结婚两年后,牛果果出生。 可任谁也想不到,牛果果的阿妈居然会跟别的男人跑了。 小伙伴们看到石黛在发呆,叫她:“快走呀。买香火去了。” 牛果果留下来跟她阿爸一起,石黛和小伙伴去买香火。 摘野菇换的八块钱已经足够。买了一把香,两捆纸钱。石黛和小伙伴们拿这纸来到水春寨小学,打算找一个小角落悄悄的烧了,也算送周校长一程。 可就在点火的时候,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看到了石黛这几个小孩,走了过来。 走到跟前,那人说:“在这干什么呢?不准玩火知不知道?” 小伙伴们大眼瞪小眼,怯怯的说:“知……知道了周校长。” “快收起来。”周校长又说。 小伙伴们赶紧把纸钱塞到书包里,一溜烟跑了。 周校长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这群小孩,一天到晚净捣蛋。” 石黛和小伙伴们跑到一个周校长看不到的地方才停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问出口:“是谁说周校长死了?” 大家一起看向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我……我真的……真的是我爸说的。” 那么他爸爸是怎么说的呢? 周校长在学校养的猪死了。 周校长的猪死了。 周校长死了。 第13章 .那年的大雨04这个夏天在酝酿什么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从暴雨开始,而后一直阴雨连绵。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黑色的云层挂满了天空。阿妈本想去地里干活,却被这乌云劝退回来。整个似乎大山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后,就连鸟鹊都不怎么叫了。 石黛在家里写作业,牛果果到她家里来:“黛黛,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石黛看着两手空空的牛果果:“在哪呢?” “在我家里呢。”牛果果过来拽着石黛的手,想把她带到自己家。 “我作业还没写完。”石黛说着看了一眼正在旁边锈鞋垫的阿妈。 阿妈:“去吧。” 得到大赦,石黛马上和牛果果出门。彼时乌云还挂在头上,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牛果果的阿爸放牛去了,家里没人。牛果果把石黛拉到房间,费力的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木箱子来。将其打开,牛黛黛高兴的说:“快看!” 好漂亮呀! 里面是一套银饰,苗寨常用的银饰。这套银饰包括头饰、耳饰、颈圈、还有两个做工精美的手镯。虽然苗人喜欢银饰,但是分为日常装和盛装两种,很明显,这套银饰是盛装时才穿的。 “这是我的。”牛果果高兴的说:“阿爸说这是我的。” “我阿妈也有。”石黛把银饰拿出来,在牛果果身边比了比:“好大呀!” 是的,很大。这套银饰的规格不是小孩子的,明显是成人的规格。 “我阿爸说了。”牛果果又说:“等我长大了就能穿上。” 银饰的下边,还压着一套衣服,同样是苗族盛装打扮时的衣服。衣服上边锈了牛和蝴蝶,做工很精致。不过这件衣服也很大,牛果果肯定穿不上。 “我很快就长大了。”牛果果很开心:“等我像你阿妈那么大,我就可以穿了。” 好生羡慕,可同时石黛也为牛果果开心:“别的小孩肯定没有,就你有。” 这么一说牛果果更开心了:“叫你阿妈给你买一套。” “我……不敢。”石黛从来不敢问父母拿太多东西,她害怕自己问得多了,家里会破产。 牛果果蹲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对银手镯。这对银手镯用料很足,上面的图案还是蝴蝶和小草。牛果果把这对手镯分开,其中一只递给石黛:“拿我送你一只,咱两一人一只。” 石黛不敢拿。阿妈说过不能拿别人家贵重的东西,手镯这么重,就是很贵重的意思吧。 “好吧。”牛果果把手镯放回去:“我阿爸还说过段时间带我去县城玩呢!” 上次为了去县城,牛果果还自己咬了手臂一口。没想到她阿爸这两日居然主动说带她去逛逛,真是太好了。 看完了首饰,石黛回到家。阿妈正在做饭,泡好的辣椒倒在滚烫的油里,不一会儿就传来香味。看到石黛,阿妈问:“牛果果给你看什么好东西了。” “项圈、镯子,”石黛说,“还有衣服。” 阿妈以为是小孩子用草编织的什么小玩意儿,不以为意:“快洗手,吃饭吧。” ****** 虽然是夏天,可多日的大雨和山里茂密的森林竟让这个燥热的夏天变得凉爽起来。 雨水和着阳光,在山的那边生出一道彩虹。这彩虹彷如一座桥,要把苗寨和天宫链接。石黛写完作业,和牛果果跑出来看彩虹。 听阿爸说,今年的雨特别大。苗寨这边还算好的,外面很多地方都遭了洪灾,这会儿还在抗洪呢,连解放军叔叔都出动了。 苗寨的灾难好像过去了,这几天都是小雨,苗人们又开始披着蓑衣出去干活。这天石黛和牛果果正在看彩虹的时候,牛果果突然说:“我们去挖红薯吧,我饿了。” 苗人以农作物为生,所以路边种了好多好多食物,红薯就非常常见。两人跑到地里,石黛指着一块地说:“我们去那里挖吧,那是我七奶奶种的。” 七奶奶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她种了好多瓜果蔬菜。每次经过石黛家的时候,她都会交代石黛阿妈,说某某地的黄瓜熟了,某某田的豆角快老了,记得去摘。 阿妈以前也种很多地,这两年种得少,于是经常去七奶奶的田里摘菜吃。 跑到七奶奶的地里,石黛和牛果果找了根木棍,开始挖红薯。 红薯特别好挖,顺着藤一拔,就能拔好几个。有些红薯比较大,藤断了,还得抠出来。 石黛只挖了三个,牛果果却挖了六个。 “哇!”石黛说:“你挖这么多。” “我早上没吃饭呢。”牛果果解释:“我饿了。” 两人跑到旁边的小溪把红薯洗干净,牛果果生啃了一个:“这个黄心的好吃。” 石黛也啃了一个:“你阿爸什么时候带你去县城呀?” “阿爸说下个月就带我去。”牛果果很高兴:“最近老是下雨,阿爸说等雨停了就去。” 这对,这会儿下山的路特别滑,实在不好走。 把剩余的红薯洗干净,石黛和牛果果用衣服将其兜着去牛果果家。小黑睡着屋檐下,抬头看了一眼石黛和牛果果,又继续睡了。 右边的牛圈里传来母牛的一声叫喊:“哞……” “它饿了。”牛果果跑过去,往牛圈里看了看:“大牛饿了。” 旁边有几捆刚打回来不久的草,这些草很明显是拿来喂牛的。石黛抽了一根,从门的缝隙里丢进牛圈:“吃草了吃草了。” 牛果果找到柴刀,把绑草的绳子割断。然后抱起一小部分往牛圈里丢。可是牛圈的门太高,两人都丢不进去。牛果果又从家里拿了个凳子,站在上面丢进去。 “哞……”石黛也把草丢进去:“都被大牛吃了,给小牛也丢一点。” 两人来来回回丢了好几次,终于把一捆草丢完了。 “你阿爸没有去放牛吗?”石黛问。 “阿爸在睡觉呢。”牛果果说完又想起了什么:“阿爸还没吃饭,我去把红薯给他吃。” 牛果果拿了两个洗干净的红薯跑到房间,石黛在外面,听到她说:“阿爸吃红薯了。” 可是她的阿爸并没有说话,石黛轻轻推了推门,看到牛果果的阿爸背对着门睡在地上,两个红薯放在他的脖子旁边。 牛果果看他没有起来吃,走出去对石黛说:“阿爸还不饿,等他饿了再吃。我们出去玩吧!” ****** 晚上石黛回家,阿妈看到她一身泥,问她这是干什么去了。石黛直言不讳:“去挖七奶奶的红薯了。” 阿妈听了又问:“挖红薯就挖红薯,有没有糟蹋地?” 石黛:“没有。” 苗人家家户户都会种地,偶尔会相互换些蔬菜。比如想吃萝卜了,但是自己没种,大可去拔邻居的。邻居自然也不会有意见,一两颗蔬菜而已。但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可以拔菜,但是不能糟蹋。 谁要是糟蹋了别人家的菜,那是缺了大德。 阿妈今天用猪肉炒了花菜,石黛看到她快做好了就去洗手。正在洗手的时候,听到牛果果的声音:“黛黛,黛黛。” 石黛抬头,看到牛果果走了过来。 阿妈也看到了牛果果,问:“果果吃饭了没有?” 牛果果摇头。 阿妈:“过来一起洗手,吃饭了。” 阿妈看到牛果果身上的泥土,又问:“你们俩一起挖红薯去了?” 牛果果点点头。 阿妈帮牛果果把衣服上的泥土擦干净,说:“你阿爸呢,这么多泥也不给你换件衣服。” 牛果果:“我阿爸在睡觉。” 石黛跟着附和:“她阿爸在地上睡觉。” 阿妈不以为意,随口问:“为什么在地上睡觉?” 牛果果:“不知道,他在地上睡觉,红薯也不吃。” 石黛:“我和果果刚才还喂牛了。” 不知道为什么,阿妈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把这两个孩子洗干净,阿妈叫住正在门口削扁担的阿爸:“你去牛果果家看一下吧,牛果果说她阿爸在地上睡觉。” 石黛阿爸继续削扁担,还吹了一下:“这么大人了,还掉床?” “你别啰嗦了。”阿妈催促阿爸:“快去看一看。我昨天见到他,脸色就很不好。还说过几天把牛卖了。那牛是用来耕地的,说卖就卖?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行。”阿爸将手里的扁担放到一边:“我去看看。” 天边的彩虹早已散了,雨后的空气带着几分泥土的味道。鸟雀此时也回了窝儿,苗人扛着锄头陆续回家。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这个夏天,似乎在悄悄的酝酿着什么。 第14章 .从今天起01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牛果果的阿爸死了,喝农药死的。 石黛阿爸过去的时候,他身体已经冰冷,不知道死了多久。枕头旁边散落一瓶常见农药,床单上还有一些呕吐物。大概是因为药效发作实在太痛苦,他挣扎的时候掉到了床下。 牛果果给他的两个红薯还安安静静放在旁边,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按照苗人的习惯,有人离开会在家门口放几个铁炮仗送行,当天晚上,牛果果家响起了十几声炮仗的声音。这声音回荡在山谷中,惊起一群飞鸟。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离开。 老婆阿兰走了足足一年,他对此似乎早就看开了。前些天牛果果阿爸去山下买肉,还说过几天赶集的时候要添置几套新衣服。加上个可爱的女儿正在成长,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自杀的。 他仍然和以前一样努力生活,田地里的事也不曾荒废,勤劳又善良,怎么就突然自杀了呢? 没有人知道缘由,也想不出缘由。于是大家纷纷猜测,他可能被人下了蛊,这才情不自禁喝了农药。 寨子里的人除了不解,更多的是叹息。 牛果果从大人那儿知道了阿爸离开的消息,但是她并没有悲伤。石黛也一样,石黛甚至还不明白这一切代表着什么。 石黛阿爸发现牛果果阿爸死亡后,立即通知的他的两位哥哥,也就是牛果果的大伯二伯。由于事发突然,大家乱成一团。是石黛阿妈抱着牛果果离开,让她在自己家里跟石黛玩。 石黛和牛果果在房间里玩洋娃娃,这洋娃娃是石黛阿爸外出的时候带回来的,长得可乖巧可漂亮了。整个芦寨只有石黛拥有洋娃娃,可厉害了。 牛果果在洋娃娃头上绑了根橡皮筋,开心得拍手:“快看快看,好好看呀。” 石黛:“我们再给她换个裙子吧。” 可是裙子不好换,两个人把她肩膀都拧下来了才换上去。 “我们让她睡觉吧。”牛果果把一个洋娃娃塞到被子里。 苗寨的木屋子并不怎么膈音,门外人来人往的脚步十分凌乱。石黛很疑惑:“大人都在干嘛呀?” 牛果果:“他们说我阿爸死了。” “骗子。”石黛又说:“上次他们也说周校长死了。” 牛果果:“嘻嘻,骗子。大骗子。” 在苗人眼里,死亡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就算牛果果的阿爸死了,他也只是到另外一个更好的地方而已。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石黛和牛果果都累了。两人抱着洋娃娃,躺在床上睡着了。阿妈回来的时候,洋娃娃的手臂还掉在地上。叹了一口气,阿妈轻轻关上门。 ****** 牛果果的大伯二伯也是芦寨人。 牛果果一家三口,现在只剩下牛果果。这个刚满五岁的小女孩,自然是什么也不懂的。牛果果阿爸的丧事由大伯二伯共同操办,而牛果果,他们无暇顾及,一直任由她留在石黛家玩儿。 大伯想要把芦笙队和舞狮队一起请过来,可是二伯认为只请芦笙队就可以了。毕竟舞狮队的价格不便宜,能省一点算一点。因为这点分歧,大伯二伯差点吵起来。 大伯认为二伯实在吝啬,亲弟弟死了都还在算计金钱。而二伯认为大伯打肿脸充胖子,做这些花里胡哨的给谁看?给死人看吗? 牛果果阿爸的尸体还停在堂屋中间,根本听不到这些争论了。 大伯:“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请舞狮队的。” 二伯:“我只出一半芦笙队的钱,舞狮队你爱请不请。” 就这样,这事算定下了,舞狮队的钱由大伯个人出。 停灵第一日,石黛和牛果果在家里玩的时候,大伯母直接过来抱走牛果果。石黛莫名其妙,也跟了上去。 抱到牛果果家里,大伯母把一套白色孝衣套到牛果果身上,又用白布裹了一个帽子,往牛果果头上套。牛果果不太喜欢,挣扎着想离开,却被大伯母按住了。 “黛黛。”牛果果堆大伯母说:“给黛黛也戴一个。” 大伯母却不同意:“不可以,她不姓牛,不是你们家的孝女。” 牛果果的阿爸已经被装好漆黑的棺材里去了,大伯母让牛果果跪在棺材前面烧纸。二伯母见了,却说:“算了,别让她做这些了。” 大伯母不同意:“现在她不懂,等长大了她知道自己没有给亲爸烧过一张纸,会恨我们的。” 二伯母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牛果果不想烧纸,他觉得不好玩。而石黛站在一边看着她,大大的孝帽差点盖住了牛果果的眼睛,她抬起头来,笑嘻嘻的对石黛说:“我们等会还玩洋娃娃吗?” 石黛咬着手指点点头:“好呀。” 大伯二伯通知了所有亲戚,其他苗寨的亲戚也陆续赶来。看到牛果果一个小孩独自烧纸,有几个人都忍不住掉了眼泪。 “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就是,前几天还帮我犁地了呢。” “喝的农药,可能是被下蛊了。” “可怜了可怜了,这女娃这么小。” “有人通知她阿妈了吗?” “走了,早就走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五岁的石黛,听着大人们的怯怯私语,忽然懂了些什么。这一次,牛果果的阿爸是真的离开了。他不像周校长,不可能再出现在大家面前,笑呵呵的说话。这次真的不是一个乌龙,而是一个既定事实。 从今天起,牛果果便是一个孤女。 她没有阿妈,也没有阿爸。 按照苗人习俗,每个吊唁的人都会带来一串炮仗。这一天炮仗声不断,整个山林为止震动,就连飞鸟也惊得四处乱飞。石黛捂着耳朵,站在炮仗的烟里看人来人往。 有叹息、有惋惜、有不解、也有同情。 可是没有一个人悲伤。 许多许多年以后,石黛才明白,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大人看惯了生死,小孩不懂生死。这许许多多的人里,竟没有一个人真正的为牛果果的爸爸悲伤。 包括牛果果。 后来的后来,牛果果回忆起这场葬礼,她说对石黛说:“我当时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也不懂悲伤。后来明白了,可却由于时间关系,我竟然不悲伤了。” 是的,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第15章 .从今天起02幸好她不知道 停灵第二日。 芦笙队和舞狮队都来了。 芦笙是苗寨常用的乐器,十个苗人有八个会。不管是祭祀、婚嫁、丧葬,都会有芦笙的身影。芦笙可以吹得喜庆,也可以吹得庄严,还可以吹得悲伤。 芦笙常常配上芒筒一起出现。芒筒声音低沉浑厚,做为芦笙的配乐十分重要。牛果果阿爸已经被装到漆黑的棺材里去了。芦笙队坐在棺材的两边,时不时朝着棺材吹起来。 整个芦寨都能听到芦笙的声音,苗人有热闹送人往生的习惯,不至于让离世之人走得太过凄凉。 热烈的芦笙声音忽然停下来,芒筒浑厚的声音单独响起,像是有人在低低哭泣。而此时,舞狮队立马切入进去,两个狮子,一大一小。大狮子把头靠在棺材上,恋恋不舍。小狮子跪拜在地,难过得满地打滚。配合着芦笙和芒筒的声音,整个葬礼变得庄严起来。 石黛和牛果果在门口捡没有炸响的鞭炮玩。 牛果果还穿着孝衣,头上是大伯母给她做的孝帽。亲朋好友前来吊唁,有人走走过场,有人一声叹息。牛果果捡了几个炮仗,对石黛说:“我家来了好多人呀。” 石黛:“我阿妈说他们明天晚上就走了。” 牛果果:“他们都是来看我阿爸的。” “你以后见不到你阿爸了。”石黛想了想,又说:“你阿爸是不是生病了呀?” 不生病怎么会喝农药呢? “不知道。”牛果果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棺材,那里芦笙队和舞狮队还在表演。小狮子此刻正在磕头。死亡在牛果果的理解里就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跟阿妈一样,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而已。 阿爸只是在另外一个地方生活,那里肯定和苗寨一样,有鸟语,也有花香。 “果果,你怎么又在这里玩?”大伯母忙了一天,刚吃饱饭:“快,过去烧纸。” “二伯母让我出来玩的。”牛果果解释。 “过两天再玩哈。”大伯母又把牛果果抱过去:“先给你阿爸烧纸。” 牛果果又被迫过去烧纸,趁大伯母不注意的时候,牛果果悄悄跟石黛说:“我不喜欢大伯母,她太坏了,老叫我跪着烧纸。” 石黛独自一个人回家。 牛果果家和石黛家离得不远,不到一百米的距离。苗寨向来依山而建,靠水而居,牛果果家的地势比石黛家还高一些。不过就算回了家,芦笙的声音还是很明显。 “你怎么又去找牛果果玩了。”阿妈说她:“这两天牛果果家里忙,你别去添乱了。” “哦。”石黛应了一声:“阿妈我想吃糖。” 阿妈:“没有糖,只有饭,自己去锅里打。” 石黛不想吃饭,就没有去。跑到房间里把作业本拿出来,开始写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 可是她有些写不下去,感觉芦笙声音太吵了。 石黛五岁,牛果果也是五岁,可是石黛总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这两天石黛心里很慌,她清楚的明白这几天发生的都是大事。可这些大事究竟能造成什么后果,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从现在起,有一些东西再也不能挽回了。 石黛和牛果果只是五岁的小孩,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石黛写完作业,天还未黑。芦笙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也不知道牛果果怎么样了。牛果果的阿爸曾经答应带她去县城的,这个诺言终究没有实现。 过了一会儿,石黛听到了牛果果的声音:“黛黛,黛黛。” 石黛跑出去,看到牛果果的二伯母抱着牛果果过来。不用烧纸了,牛果果很高兴,她手里还拿着一大包大白兔奶糖:“黛黛,我有糖。” 二伯母把牛果果放下来,说:“去玩吧。” 牛果果跑过来,从袋子里拿出几颗奶糖:“黛黛你吃吗?” 石黛拿了两颗。 二伯母看着牛果果和石黛分糖,对石黛说:“你们俩自己玩一会儿,我晚上再来接果果。先去忙了。” 石黛点点头。 二伯母转身,刚要走时又想起了什么,她在兜里找了找,找到一块钱,递给牛果果:“果果你等会想吃什么,自己买。” “好。”牛果果开心的接过这一块钱。 平常吃糖都是一颗一颗的买,二伯母不仅给牛果果买了一袋,还给她一块钱。石黛心里很羡慕,瞬间觉得牛果果就是富婆。 二伯母走了以后,牛果果把奶糖倒在地上。说:“我们数一数吧?” 1 、2、3、4、5、8、10、7、9…… “错了错了,是123456789。”牛果果还没有上学,只会数到五,石黛纠正她:“不是这样数的。” 两人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也没数清楚。 “你二伯母真好。”石黛说:“你有这么多糖,可以吃好多天呢。” “二伯母说,吃完了还给我买。”牛果果突然壕起来:“我们今天把它吃光吧?” “不行。”石黛不同意:“阿妈说吃太多牙里面会有虫子。” 牛果果:“那我们吃一半。” 两人正说着话,阿妈过来,看到她们正在数糖:“谁给你们的糖?” 牛果果:“我二伯母给的。” 石黛阿妈看着牛果果手里的糖,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果果,你大伯母呢?” 牛果果:“不知道。” 阿妈又问:“那你喜欢大伯母还是二伯母?” 石黛抢答:“她喜欢二伯母。” 大伯母总是让她烧纸,二伯母给她糖,显而易见了。 阿妈叹了一口气,说:“把糖捡起来,去屋里玩吧。” 石黛不知道阿妈为什么这么问,总感觉有点怪怪的。可此刻她脑袋里更多的是羡慕牛果果的糖果,于是很快把这事忘到脑后,和牛果果一起玩去了。 阿妈看着她们倆的身影,只觉得有些凄凉。牛果果那么天真单纯的一个小孩,竟遇到这么多波折。只是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不过,幸好她不知道。 第16章 .从今天起03这是最后一个爱她的人 第三天:下葬。 牛果果端着她阿爸的牌位,走在队伍最前面。 后面是大伯二伯一家,中间是棺材。棺材由寨子里八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着,一路虽慢,倒也平稳。 苗寨大多是互帮互助的,谁家有红白喜事寨子里的人都会自发帮忙。洗碗洗菜是女人帮忙,挖坑埋土是男人帮忙。一路到了选好的地点,牛果果大伯先往坑里撒了些纸钱,又放了几串鞭炮,这才把棺材放进去。 第一把土是牛果果撒上去的。 大约盖了半小时,整个坟便弄好了。用新砍下来的竹子做成纪念帆,插在坟头,又在坟的外面一圈点上香火。大伯母把牛果果带到坟的正前方,让她正正经经的磕了三个响头。 放了鞭炮,供奉完毕,这葬礼便是彻底完成。 牛果果累坏了,回来的路上在大伯母怀里睡着了。 宾客逐渐散去,芦寨又变得平静起来。唯有一地的鞭炮碎屑和牛果果家门口的白布证明牛果果阿爸曾经来过。家家户户有田要耕,有地要种,没有人会永远的记得逝去的亲人。他的生命,从此会逐渐被人忘记,直到化为泥土。 逝者已逝,生者继续。 牛果果的阿妈已经跟人跑了,这一年来没有任何下落。虽然几个月前石黛阿爸在县城里见过她,可是两人只是打了招呼,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茫茫人海,无从寻觅。 那么牛果果该何去何从呢? 牛果果还有大伯二伯,大伯愿意抚养牛果果,将其当做自己亲女儿对待。然而二伯一家却提出反对意见,他们也愿意抚养牛果果。两家僵持不下,竟一时之间寻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大伯有两个儿子,家中条件一般,不过在这苗寨,有口饭吃就行,不需要多么富裕,几百年来苗人都是这么过的。即使多了牛果果这一张嘴,倒也没什么问题。 二伯却有一儿一女,所谓儿女双全不过如此。二伯的经济条件和大伯不相上下,只要勤快耕田种地是不愁饭吃。 既然大伯二伯都有意抚养牛果果,那么只能征询牛果果的意见了。 牛果果年纪还小,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要选大伯或者二伯。这道选择题对于她来说如同游戏,她根本不清楚意味着什么。 “果果。”大伯说:“来我家住,跟哥哥一起玩。” 牛果果不说话,一脸懵逼的看着大伯。 二伯又说:“来我家住,可以跟姐姐玩。姐姐有好看的裙子,可以给你穿。” 牛果果又一脸懵逼的看着二伯。 “你选一个。”大伯母催促:“来我家住吧,给你做好吃的。” 二伯母:“到我家来,过两天带你去县城玩。” “好。”牛果果突然说话了:“跟二伯住。” 大伯和大伯母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定下来了,牛果果以后由二伯一家抚养。从此以后牛二伯便有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只是这看似尘埃落定的选择,没有人知道是好坏。 牛果果选择以后,便可以自由活动,大伯二伯一家还要商量其他事情。 石黛和牛果果跑出去玩儿,几个大孩子在空地上跳皮筋。他们嫌弃石黛和牛果果太小,不和她俩玩。 牛果果身上有二伯母给的一块钱,石黛身上有阿爸给的五毛。两人一合计,打算去水春寨买糖吃。水春寨有一种辣皮,上面有细碎的辣椒粉末,可好吃了。 水春寨虽然距离芦寨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可对于经常走路的苗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况且此时石黛和牛果果还没有时间的概念,山里的小孩又野习惯了,常常跑出去玩很正常。 水春寨虽然经历过一次洪灾,可如今草木繁茂,洪灾的痕迹已经慢慢褪去。牛果果和石黛到达水春寨的时候,正是中午。 烈日当空,热得他俩直冒汗。身上加起来一共一块五毛钱,俨然就是小富婆。石黛提议:“我们再买一个冰袋吧。” 冰袋就是一个袋子,里面放着水,有各种各样的颜色。把它冻在冰箱里,变成了硬硬的一块冰。夏天的时候,添这个冰可有意思了。 于是两人买了四块辣皮,两块冰袋。 买完冰袋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在不远处叫道:“果果,果果。” 牛果果转头看去,高兴的叫道:“外婆!”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佝偻老人,一身黑青色长衫,脚下绣花鞋,头上裹了条苗族常见的布巾。不过她看起来很老了,脸上全是皱纹褶子,有些驼背。 她是牛果果的外婆,也是阿兰的母亲。阿兰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他们一家住在更深的山里,那里直到现在大路未通,只能小径进入。石黛从来没有去过他们寨子,她都听阿妈说的,因为那里太远了。 嫁给牛果果阿爸以后,阿兰过了一段悠闲的生活,直到生下牛果果。据说阿兰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女孩儿,自家地里种什么菜,山里种什么树,她都会拿主意。她也会拿着种好的蔬果下来换钱,就连给修路施工队做饭这活儿,也是她自己去找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阿兰会抛弃女儿丈夫,和别的男人跑了。 这在苗人眼里,是道德败坏的行为。可是谴责之外,又有些理解。毕竟大山里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清贫且累。谁不想下山看看外面,谁不想过更好的日子呢? 只是阿兰比较大胆,大胆到不顾礼义廉耻,毅然决然抛弃所有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因为这事,牛果果的外婆痛哭了许久。她曾到牛果果家给牛果果阿爸下跪道歉,也想尽量弥补些什么。可是她已经老了,本来就是老来得女,快四十岁生的阿兰,这会儿除了哭,已经没有力气去做些什么。 阿兰走后,连自己的家人都没有联系,她如同人间蒸发,杳无音信。好在牛果果阿爸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不怪外婆,谁都不怪。 只是后来,外婆便很少来芦寨,一是没脸来,二是长居深山,不便出门。 “外婆。”牛果果跑过去,到外婆面前笑嘻嘻的说:“外婆,你怎么不来跟我玩了呀?” “外婆要种地。”外婆摸了摸牛果果的头:“长高了不少。” 牛果果:“等我长很高的时候,就可以去读书了。”说完牛果果又说:“外婆吃辣皮吗?” 外婆摇摇头,从随身带的布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果果拿去买糖吃。” “哇。”不光牛果果惊呆了,就连石黛也惊呆了:“好多钱呀。” 不过钱太多,牛果果都不敢要了:“不行,阿爸说不能拿那么多钱。” “没事。”外婆又说:“外婆给的,果果拿着。” 这是今天卖米换来的钱,本想买口好一点的锅回家,可现在看到牛果果,外婆改了主意。 牛果果还是不敢拿:“阿爸会不高兴的。” 阿爸已经死了,牛果果只是觉得拿了这个钱,阿爸在另外一个世界也会不高兴的。 “没关系。”外婆又说:“别人的钱不能拿,外婆的可以。” 牛果果这才犹豫的把钱接过去。 “果果现在跟谁一起住?”外婆问。 “跟爸爸。”牛果果又说:“不过爸爸去地底下了。” “不是的。”石黛抢答:“果果跟她二伯住。” 外婆是知道牛果果阿爸死的了,只是阿兰已走,她也不知该不该去送这个女婿一程。犹豫着犹豫着葬礼便过去了。这两天外婆心里一直在想着牛果果,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水春寨遇见。 “跟二伯住啊?”外婆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才问道:“果果为什么不跟大伯一起住?” 牛果果拿着那二十块钱在手里把玩,没有认真听外婆的问话。她把钱举起来朝着太阳,学着大人的样子辨认真假。牛果果:“嘻嘻,好多钱呀!” 外婆叹了一口气。 眼看时间不早了,石黛要和牛果果回芦寨。离开的时候,牛果果外婆还站在那颗树下,她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默默看着牛果果走远。 此时牛果果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个爱她的人。 ******* 石黛和牛果果回了芦寨。 两人看起来很富有,辣皮和冰袋拿在手里便是幸福。特别是牛果果,兜里何曾有过这么多钱?又怕丢了又忍不住拿出来看。石黛识数,教牛果果辨认上面的数字:“这是二,这是零。” “二零是不是很多很多?”牛果果又问。 石黛点点头:“超级多。” 苗人的小孩,零花钱是极少的,甚至许多孩子没有零花钱。就算是石黛,一周也只有五毛。这二十块,够她用好久呢。 “回家咯。”牛果果把钱塞回兜里。 牛果果家大门紧闭,外面还上了一把铁锁。 踮起脚尖,牛果果用手拽了拽,可是根本拽不开锁。石黛提醒她:“你现在跟你二伯住了,你要去你二伯家。” “我不要。”牛果果继续拽那把铁锁:“我要回家。” “不行的。”石黛又说:“打不开,你家没人了。” 你家没人了。 牛果果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我要回家。” 石黛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她。这个既定的事实摆在她们面前,谁也改变不了。况且她俩都只是小孩,两个没有能力、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五岁小孩。 “哇……”牛果果突然大声哭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阿爸,不要锁起来……” 第17章 .家里有客人01城里人胆子就是大…… 阳光热烈,万物生长,飞鸟鸣叫。 这个暑假似乎特别漫长,漫长到邻居家的小鸭变成了大鸭;漫长到成片的稻谷变成了金黄色,漫长到石黛的暑假作业都写完了还没有开学。 阿妈说九月才会开学。 今年的收成不太好,因为前段时间大雨洪灾的缘故,许多庄稼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阿爸最近又出门,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 阿妈早就习惯了。 阿妈每天绣花做衣服,闲来无事和隔壁聊聊天。最近太热,她连布都懒得织了,没布的时候便去跟外婆拿。而外婆,依旧每天织布,每天绣花,她做了好多好多东西,说等石黛他们长大了,可以做嫁妆。 这一天,阿爸回来了。 阿爸带回来一个新鲜东西:黑白电视机。 其实山下的汉人已经有了电视机,他们经济条件好一些,可是山里的苗人常居深山,交通不便,电视机就是个新鲜玩意儿,大伙儿都舍不得买。这次阿爸带回来的电视机,可是芦寨第一台电视机呢! 石黛非常高兴,一整天都在看着阿爸鼓捣电视机,她甚至还忍不住跑到门口跟小伙伴说家里有电视机了。小伙伴又回家告诉了爸妈,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芦寨都知道石黛家有电视机。 晚上,阿爸把电视调好,终于出现了人影。寨子里的人吃饱饭后,都跑到石黛家看新奇玩意。 电视上有一根天线,还有个可以拧的开关,只要一拧就能换台。不过屏幕上有许多麻点,阿爸拍拍电视机,麻点便少了些。换了两个台以后,电视画面出现了孙悟空。 山下的汉人喜欢看这个,石黛跟阿爸下山的时候,就看到有人在看,当时她看得入迷,都不想回家了。 家里凳子不够坐,邻居自己带了凳子过来,大家整齐的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孙悟空打妖怪。还有几个小孩拿着棍在在旁边学着乱舞。石黛偷偷对牛果果说:“下次我给你留一个好位置。” 夜深以后,邻居各自散去。他们很开心,表示:“明天还来你家看电视。” 人都走了以后,阿妈和石黛洗脚,阿爸还在捣鼓电视机,看能不能调出更多频道来。阿妈见了,说他:“花钱买这玩意干嘛?又不能吃又不能用,还浪费电费。” “有电视,就能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阿爸说。 阿妈:“我看外面做什么,我只想看看田里长不长虫。” “你看吧。”阿爸反驳:“你就知道地里几亩菜,这是固步自封。” “你这电视机多少钱买的?”阿妈又问。 “我一朋友送的。”阿爸想起了什么:“对了,最近接了个大单。广州那边要拿货,量很大,跟政府合作的单子。过几天广州那边会来人。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他们住。” 阿妈:“住我们家?几个人?” 阿爸:“一家三口。” 山里的苗人,不仅有田有地,还有山林。山林是承包到户的,每家都有。上面种的树属于自己,砍伐时下山办个砍伐证就可以了。而且,水春寨及芦寨这一带,是整个县最大的林场区域,树木郁郁葱葱,山高水远。 阿爸会在山里收木材,寨民们会用自家木材过来换点钱。有一些急用钱的,也因为卖木材给阿爸,拿了钱救急,对阿爸很是感谢。等木材多了,阿爸便会拉出去卖。 听说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些地方石黛从来没有去过。 阿爸经常出去卖木材,自然也交了不少朋友。这次大单,是其中一个朋友介绍的。因为单子比较大,那朋友便想过来苗寨看看,和阿爸一起挑选。 “是你经常说的老丁吗?”阿妈问。 “对。”阿爸把电视机关了,过来给阿妈倒洗脚水:“老丁过来看货,她老婆最近休息,孩子也放假了,所以想出来走走。” “这旅游呢?”阿妈把脚擦干净:“别人都是往大城市旅游,他们还往乡下来。” 阿爸:“你管人家呢。” 阿爸和老丁,是生意上的伙伴,也是要好的朋友。所以这次他们过来,阿爸不打算让他们住山下的汉人旅馆,而是住自己家。 石黛在一旁不是很懂,只知道家里要来客人了。 ****** 阿妈叫外婆织了套新床单,又下山买了新棉絮做被子。 石黛家是苗寨标准的吊脚楼,用参天大树制作而成。一楼是厨房客厅,二楼是卧式。卧式有三间,一间阿爸阿妈住,一间石黛自己住,还有一间用来放杂物了。 阿妈把杂物搬出来,然后整理了一下,铺上新床单,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阿爸最近又在大量收购木材,他在山下买了一块地,用来存放木材。可附近寨民送过来的木材大小不一,长短不齐,有许多达不到标准。于是阿爸打算批量购买,最近几天都出门上山看木材。 大概一周以后,阿爸说的朋友终于来了。 当天早上,阿妈一大早就叫石黛起来,给石黛穿上新衣服,又给她戴了几个银饰。头上还扎了一根小小的银花朵。石黛有些奇怪,问:“阿妈,我们要出门吗?” 只有出门,阿妈才会好好给她打扮一番。 “去县城。”阿妈说。 “好耶。”石黛很高兴。 从苗寨去县城并不容易,一大早一家三口吃了糯米粑粑,这才下山。今天阿妈也特别打扮了一下,戴上银项圈和头饰,耳环是苗寨常见的圆环样式。路上,阿妈和阿爸还在商量:“等会儿他们到了,先吃个饭?” 阿爸:“饭是要吃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阿妈:“那也没办法,这少数民族地区,除了野菜还是野菜,山珍海味可没有。” 阿爸:“吃点特色就好。” 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县城。 好巧不巧,今天是县城赶集的日子。一周一次集会,各个寨子的人都会下来卖东西,或者买东西。每当这个时候,县城总是人挤人。 阿爸带着石黛和阿妈去县汽车站。 汽车站是县城唯一一个交通枢纽,这里的大巴车从市里来,也从各个乡镇来。石黛听阿爸说,这里是少数民族自治县,也是贫困县。石黛现在还不知道这两个名头是什么意思,不过没关系,等她长大了肯定会知道的。 在汽车站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人影。 阿妈有些疑惑:“不是说十点到吗?现在都十点半了,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不会的,我确认了好几次。”阿爸表示自己记得很清楚。 阿妈:“会不会临时有事不来了?” 阿爸:“不会的。” 石黛有些好奇,阿爸在外面的朋友,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们也和苗人一样吗? 正疑虑间,阿爸忽然高兴起来:“来了。” 石黛随着阿爸的目光看去。 车站下车出口的地方,走来三个人。一个穿着白色衬衫,西装裤,皮鞋,看起来精神贵气。还有一个漂亮阿姨,她穿着一条黄色碎花裙子,头发卷卷的,虽然像方便面,可却莫名其妙的很好看,像香港女明星。这个阿姨手里还拉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只比石黛高一点点,穿着青蛙凉鞋,白色衣服,牛仔裤,手里拿着玩具车,不过他很迷惘的样子,左看看右看看,根本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来。 他们三个在一群苗人之中实在太显眼了,显眼到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老丁。”石黛阿爸叫到:“这儿呢。” 这个叫老丁的人带着老婆孩子走过来:“终于到了。怎么还带着弟妹一起来了,你一个人接就好了嘛!” “非要来。”阿爸说着让石黛打招呼:“叫丁叔。” 石黛怯怯的叫了声:“丁叔。” “这你女儿吗?”丁叔拍了拍石黛脑袋:“真可爱。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们给石黛带了一个粉色的玩偶小熊,很可爱。 石黛接过去:“谢谢叔叔。” “这是你儿子吗?”阿爸又问。 “对,叫丁承。”丁叔说着拍了一下丁承的脑袋:“叫石叔叔。” 丁承:“石叔叔好。” 丁承虽然是在向阿爸问好,可却目不转睛的盯着石黛。这个小女孩和他的同学不一样,她怎么会穿这样的衣服呢,有点像古代人?还有她头饰的银色小花,也很好看。他们这里的人都好奇怪呀?身上有好多叮叮当当是饰品,和广州不一样。 石黛被丁承盯着有些发慌,偷偷往阿爸身后躲了躲。 阿爸经常外出,认识许多车站的工作人员。拜托他们照看丁叔一家的行李之后,阿爸先带他们去吃饭。 说是吃饭,不如说是去休息。 这个县城,被一条河流穿城而过,一分为二。河的两边,是码头。两个月前洪水暴涨,把码头淹了个泥泞不堪。这会儿痕迹虽然还在,可已经被清理了不少,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重要的是,这里是整个县城最美的地方。 两岸垂柳依依,河里几艘小船飘荡,路边小饭店飘散出香味。阿爸卖木头谈生意的时候经常到这里来。店家会把桌子摆在杨柳下,往这儿一坐,风一吹,凉爽舒适了不少。 大家坐下来以后,石黛偷偷看向丁承,可哪想到他还在好奇的盯着自己,目光触及,石黛赶紧别过头去。 城里人胆子就是大呀! 第18章 .家里有客人02不要乱跑 酸汤鱼,是当地有名的特色菜。 先用辣椒打碎,将其腌在坛子里,中途放入甜酒,姜丝,密封。约一个多月后,辣椒变酸。这一坛子辣椒酸,作为主要配料,可吃一年。 热锅下油,放花椒,从坛子里打半碗腌好的辣椒酸上来,倒入油锅,滋啦滋啦一分钟后加水,放鱼。 配菜芋头杆、野薄荷、野蕨菜。在锅里一煮,麻辣且香,还有酸酸的口感,特别开胃。 不过丁叔一家是广州人,吃不了太多辣。阿爸又点了个蛋菇和油粑。 蛋菇顾名思义,是用鸡蛋,加上切碎的野葱拌匀,然后灌入猪小肠,放到锅里煮熟。熟了之后,切成一截一截,放到盘子里摆好,再放到锅里蒸五六分钟。小肠因为气蒸的关系缩小,把里面的鸡蛋挤压出来,像一个个香菇,因此这道菜叫蛋菇。 油粑更加简单了。苗族喜爱糯米,将糯米饭做成粑。小豆煮熟,放在锅里稍稍炒一炒做成陷,裹入糯米粑粑中。最后用油一炸,香糯好吃。 “和广东菜还真不一样!”丁叔和他老婆都觉得很新奇:“做法也差很多。” “百里不同景,千里不同俗。”丁叔的老婆说:“那当然不一样啦。” 丁叔的老婆叫许念,石黛叫她许姨,听说在广东省文化局上班。这次一家人过来就是她的提议,广东的风土人情她都体验过了,非要到这乡下来感受少数民族的氛围。 “你说这人怪不怪?”丁叔取笑许姨:“来之前还翻了很多书,说要看看苗族有没有什么忌讳。也不知道翻来翻去翻到了什么。” “哈哈哈哈。”阿爸笑:“没什么忌讳的。” 苗族是一个较为温和的民族,吃穿住行上没有太多忌讳。 今天正巧赶集,许姨想要去走走。吃饱喝足以后,阿爸带着他们去主街玩玩。主街大多是卖衣服首饰的,各少数民族聚集,商品琳琅满目,大多是自家手工做的,极具特色。 “我也想要一套你们这样的衣服。”许姨说。 “这个多得是。”阿妈跟许姨一起挑选:“买这种花纹的,有蝴蝶。” 苗寨对蝴蝶和牛,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咦,这个是什么?”丁承放开他妈妈的手,跑到隔壁小摊前:“这个是什么?” “qintu……”小摊老板用苗语回了一句。 丁承听不懂。 石黛见了,也跑过来:“这是蚂蚱。” 是用小草编的蚂蚱,还有小鸟、小狗、小兔。石黛的外公也会编,所以她从来不买这个,都是外公给的。 “我想要这个。”丁承指着一条草编的小狗。 摊主虽然听不懂普通话,可看丁承的样子也能明白他说什么,于是把小狗递过来。可是石黛却拒绝了,她附在丁承耳边悄悄说:“不能要,要给钱的。” 丁承:“多少钱?” 石黛问了摊主,然后回他:“一毛钱。” 丁承从小兜里掏出五块钱:“我有钱。” 石黛:“哇!你有好多钱啊!” 石黛平常是没有零花钱的,偶尔阿爸给她钱,也不会超过五毛。 拿了小狗,两人转身找阿爸阿妈。可是这一转身两人都傻了,刚才卖首饰的小摊前,哪里还有阿爸阿妈的身影?他们肯定逛着逛着就把这两个小孩忘记了。 丁承拿着小狗,左右看了看,看不到父母的他一下子就慌了:“爸、妈!” 赶集的日子,人很多,丁承和石黛又矮,埋在人群里很难发现。 “哇……”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丁承一下就害怕了,一边哭着一边跑着要去找父母。 石黛赶紧拉住他:“不能走不能走。” 丁承:“我要找我妈,还有我爸。” 石黛拽不住他,只能跟着乱跑:“不能再走啦,会走丢的。” 丁承:“已经走丢了……哇哇……” 石黛:“……” 好像也是哦,确实是走丢了。 石黛来县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不认识路,不知道去阿爸阿妈去哪了。丁承这么一哭,她也很害怕。可还是拿着刚才买的那只小狗逗丁承:“你看你的小狗都不哭,汪汪汪……” 丁承只觉得害怕,还是哭,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石黛牵着他的手:“我带你去找阿妈。” 石黛牵着哇哇大哭的丁承,又走到刚才买小狗的地方。找了个位置站着,石黛安慰丁承:“你阿妈很快就来了。” 丁承:“他们不见了……呜呜呜……” “不能哭不能哭。”石黛:“老师说了不能哭,你是大孩子了。” 丁承抹了一把眼泪:“我才七岁,我是小孩……” 石黛:“我才五岁呢。” 石黛拉着丁承的手,丁承竟然莫名其妙的相信了她的话,她说爸妈会回来找自己的。丁承不哭了。两人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黛黛、黛黛?小承!” 石黛开心的回应:“阿爸!” 刚才几个大人忙着买东西,真的把小孩给忘了。加上石黛和丁承跑到旁边去买小狗,忘记得更是彻底。逛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石黛阿妈先发现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许姨:“钱包吗?我钱包在呢。” 两个男人:“没少啊?东西都提着呢。” 又走了几步,石黛的阿妈才反应过来:“哎呀!黛黛呢?小承呢?” 逛街之:孩子去哪儿? 一行四人这才折回来找孩子。 丁叔抱起眼泪汪汪的丁承:“哟,哭这么伤心。” 阿爸也抱起石黛:“刚才是不是乱走了?” 石黛:“我没有。” 阿爸:“走丢了害怕吗?” 石黛手里还拿着丁承买的那只小狗:“丁承哥哥害怕,他哭了。我只有一点点害怕。” 可是石黛知道,只要站在原地不乱跑,阿爸阿妈会回来找她的。 ****** 从县城到村里,再从村里上山,爬过几个山头之后,到达苗寨。 可是以往苗人上山,几乎是靠双脚,货物多时拉个马车牛车。现在一些有点钱的人,还能买个摩托车,石黛的阿爸就有一辆摩托。 可是摩托哪里够他们这么多人坐呢? 没关系,阿爸村里有认识的人,叫人准备了一辆拖拉机。 拖拉机平常用来拉重物,拉米拉木材,也拉人。上面放几个小木凳子,一路嘟嘟嘟走在山路之间,除了有点颠簸之外,其他还是可以的。 “没办法。”阿爸解释:“这里不像你们广州,经常有车。山里出行,就只能这样了。” “没事没事。”丁叔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拖拉机也挺好,我都没有坐过呢。” 翠绿的大山连绵不绝,拖拉机像一只小昆虫,一头扎进深山里。蜿蜒的山路是苗人辛苦开挖出来的,路边的野花野草野蛮生长,肆无忌惮。 山清水秀,树木葱茏。 许姨把丁承抱在怀里,不由得感叹:“都说苗人住十万大山,有八十一寨,果然名不虚传。” “还不是老祖宗比较怂。”阿妈说:“听寨里的老人说,很久以前苗寨也是生活在山下的便利地方。后来跟人打架,打不过,就跑进深山里了。” 许姨:“跟谁打架?” “不知道。”阿妈又说:“陈年老事,口口相传,都成传说了。” 石黛听外婆说过一些传说,苗人鼎盛时期的时候,拥有许多部落。可是外面兵荒马乱之后,打又打不过,只能带着家人迁入更深的山里,自给自足,极少与外面联系。有的苗人走丢了,去了其他地方,于是如今苗族散落在云贵川等地,无一例外都住深山里。 石黛曾经问过外婆:“走丢的苗人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外婆:“对,不止我们这里有苗寨的。” 石黛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走丢了呢?” 外婆:“老人们说的。” 石黛:“万一我们才是走丢的呢?” 外婆:“……” 逻辑鬼才。 苗族有句古话:苗人千里亦同宗。 几百年来,散落于各地的苗寨都有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民俗习惯,可是他们都自称“hmub(苗语)”人,或者“hmaob(苗语)”人,翻译过来,便是汉人所称呼的苗人了。 如今时间太过久远,就连苗人都难以追溯自己的历史。 常居深山,种稻为生。苗人用阴历,于每年阴历九月之时过新米节,当地也称之为“吃新米”。 新米节对于苗人来说,堪比汉人的过年,这是苗族最盛大的节日了。每到这个时候,大家盛装打扮,吹起芦笙,点起篝火,在一旁跳舞。而后还会杀牛祭祀,以求祖先保佑,大自然神灵庇佑。 阿妈说:“就要到新米节了,不如你们留下来一起过节。” 拖拉机嘟嘟继续往前走,远处传来几声鸟叫,路的两旁也渐渐出现菜地。人类活动的迹象逐渐清晰起来。许姨问:“就要到了吧?” 是的,前方埋在大山的寨子,漏出弯弯的屋檐,一排木制吊脚楼出现在眼前,路上小鸡在悠闲找食,小狗睡在寨子口,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眼。 这里就是芦寨了,苗人聚居的地方。 第19章 .家里有客人03我们一起玩蛇吧 早晨,坐落在山间的芦寨迎来第一缕明媚的阳光。 石黛睡到九点才起床,自己穿好衣服走出来,看到丁承正在屋中间玩玩具车。石黛左右看了看,没见着大人,于是跑到灶房打开缸,拿出一袋炒米。 炒米是用糯米煮熟晒干,然后油炸一下,可以干吃,也可以泡开水,苗人常常用来做早餐。 丁承跟过来,好奇的问石黛:“石黛妹妹,这是什么?” “炒米。”石黛问:“你要吃吗?” 丁承点点头。 石黛又去找了个勺子,递给丁承:“我们拌一拌。” 把泡好的炒米放在小凳子上,两人一边一个,坐在地上。石黛在里面加了点白砂糖,用水一泡,炒米都浮了上来。 大约一分钟,脆脆的炒米有的变软了,有的还是脆的。丁承吃了一口,有点像广东的糖水,可是又不太一样。 “好吃吗?”石黛问:“你们家里有炒米吗?” 丁承:“没有。” 石黛:“那你们家有什么?” 丁承:“我们家有早茶。” 石黛很好奇:“早茶是什么,是茶叶吗?” 丁承:“不是,就是……就是……就是包子。” 石黛:“我们学校也有包子。” 正说着话,石黛阿妈和许姨进来了,看到两个小屁孩坐在地上吃一碗东西,问:“你们吃啥呢?” 石黛:“吃炒米。” 许姨过来看了看:“这是谁做的?” 石黛:“我做的。” 许姨有些惊讶:“你才多大呀,你都会做这个了?” 阿妈倒是习以为常:“泡个炒米,简单得很,别夸她,会骄傲的。” 苗族的小孩,生长在大山。父母常常天不亮就出去干活,等小孩睡醒,饿了,便会自己捣鼓一些吃的。所谓“穷人孩子早当家”也不是不无道理。所以石黛虽小,可动手能力却很强。 “真是不能比。”许姨摇摇头:“我家这个,七岁了,衣服不会自己穿。你家黛黛都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阿妈笑:“你多让他干干就会了。” 把炒米吃干净,石黛随便把碗洗了,放回橱柜。 阿爸和丁叔去山里看木材了,许姨今天早上看到隔壁婶婶织布,也想学,于是阿妈去准备材料,教她织布。一开始丁承也好奇,在旁边看看,可看得久了很无聊。 “妈。”丁承说:“我想出去玩。” 许姨:“你又不识路,玩什么?” 丁承:“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出去玩儿。” “你和黛黛出去玩吧。”石黛阿妈说:“去抓虫子。” 石黛正在写作业,听到阿妈叫她出去玩高兴得不得了。把笔一放:“丁承哥哥,我带你去抓虾。” 庐寨的周围,有好几条天然小溪,溪水淳淳,会有小虾小鱼。特别是炎热的夏天,跑到小溪里踩几脚,特别凉爽。 小溪不是河流,水很浅,最深的地方也就没过膝盖。石黛拿了一个小竹篓,带着丁承过去。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小孩在溪水里玩了。 “黛黛。”小伙伴说:“你看,我抓了几个虾米。” “还有吗?”石黛问:“还有虾米吗?” 小伙伴:“有呀,快来,我们比赛吧!” 石黛把鞋子脱掉,挽起裤腿。刚想要下去,丁承却拉住她的衣角:“水里有虫子吗?” “没有。”石黛说:“有小虾米。” 这些小虾米都是野生的,一些苗医还会用它来治病。有一种病,苗人叫“habaiz(苗语)”,用这种活的野生小虾,配上一剂草药,就能治好。 丁承不敢下去。 “这是谁呀?”小伙伴问:“是汉人吗?” “是从城里来的。”石黛说:“他没抓过小虾米,不敢抓。” 小伙伴把竹篓丢过来:“那你帮我们看小虾米吧!” 丁承:“好。” 竹篓里确认有几个小虾米,真的很小很小,比手指头还小。有两个还卡在竹篓的缝隙里出不来。 石黛和他们一起抓虾米,嘻嘻哈哈,在水里踩来踩去,溅起的水花洒到丁承的脸上。看到他们玩得这么开心,丁承也很想下去。 他在城里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巍峨的大山,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玩的小溪,更加没有见过野蛮生长的同龄人。他觉得石黛很厉害,走丢了也不哭,还会泡炒米,现在还能去小溪里抓虾米,她真是太厉害了! 丁承挽起裤腿,伸出一只脚试探了一下。这么热的天,溪水竟然是清凉的!他有些兴奋,又把另外一只脚踏进去,对石黛说:“黛黛,我也进来了,我不怕。” “快来呀。”石黛叫他:“这里有几个虾米,给你抓。” “好。”丁承应了一身,准备走过去,哪想到小溪底部凹凸不平,脚下一滑,一屁股做在水里,“啪”地溅起了许多水花。 丁承吓一跳,愣了两秒忽然哭了出来:“哇……” 石黛见了,赶紧过来拉他:“不哭不哭,起来就好啦!” 丁承在广州,可是家里的小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经历过这些。于是止不住哭声:“衣服……衣服……都湿了。” “没关系的。”小伙伴说:“你看太阳这么大,一会儿就干了。” “就是。”石黛拍拍丁承的脑袋:“一会儿就干了,不哭不哭。” “呜呜呜……”丁承抹眼泪:“你们都没有湿。” 其中一个小伙伴听了,故意坐到水里去:“你看你看,我也湿了。” 为什么别人没有摔倒,就自己摔倒了?丁承越想越委屈,还在哭。 “你怎么那么爱哭呀。”石黛拉起他的手:“你已经七岁啦,你是男子汉。” “我……我……”丁承抽泣着:“我也不想哭。” 丁承就是觉得,这群小孩和他不一样,他们什么都敢,自己什么都不敢。 微风吹过,旁边的小草动了一下。石黛忽然有了主意,她跑到旁边的草丛里:“我给你抓个好玩的东西。” 在草里扒拉了两下,石黛扒拉出一条小蛇来。 是一条青色的小菜蛇,这种蛇森林里很常见,无毒。有时候还会被鸡吃掉,一点战斗力都没有。石黛徒手把小菜蛇抓过来:“丁承哥哥,我给你小蛇玩,你不要哭啦!” 丁承定眼一看,居然是条活着的蛇!它在石黛的手里挣扎着,扭来扭去。 “哇哇……”丁承哭得更大声了:“蛇!蛇!蛇!” “对呀。”石黛说:“就是小蛇。它不会咬你的,给你玩吧。” 丁承吓得往后缩:“不要,我不要玩蛇。” “很好玩的。”石黛让它绕在自己的手腕上:“你看,可以做成手镯。” 这条小蛇是翠青色的,在石黛的手里挣扎着想走,时不时吐出蛇信子。不过它没有咬人的意思,它也很害怕。 在广州,丁承有很多玩具。小汽车、机器人、玩具枪,也有小兔子,小狗小猫和蛇。 可是他的蛇是玩具蛇,是不会动的呀,哪有人玩真蛇的? “我也给你做个手镯吧。”石黛把蛇从手腕上取下来,想绕到丁承手腕去。可是丁承却吓得往后躲,连滚带爬的爬到岸上去。 “我不要我不要。”丁承大哭:“妈,我要我妈。” 旁边大一点的小伙伴见了,提示石黛:“黛黛,他怕蛇。” 哦?小蛇这么可爱,他怎么会怕蛇呢?又不是大蛇。 石黛这才把小蛇丢到草丛里:“我丢了。” 石黛走过去,把跌倒的丁承拉起来:“那你喜欢什么,你喜欢蝴蝶吗?我给你抓蝴蝶。” 这个好,这个好。丁承点点头。 山里的蝴蝶比比皆是,红的蓝的正在翩翩起舞。石黛走到一簇黄色野花前,顺利的抓了一只。然后递给丁承:“你喜欢这只红的吗?” 红色的翅膀上还有几个小圆点,很可爱,丁承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阿昏蝴蝶,更别说拿在手里了。点点头,丁承把蝴蝶接过去:“蝴蝶会咬人吗?” “不会。”石黛想了想,又说:“不过它小时候会咬人。” 丁承:“蝴蝶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石黛:“蝴蝶小时候是毛毛虫,要不我给你抓一只?” 毛毛虫? 丁承吓的立刻把蝴蝶丢了:“哇……我要回家。” 又哭啦?丁承哥哥好爱哭哦。 丁承的裤子都被溪水打湿了,小伙伴担心他回去会挨骂,于是提议等裤子干了再回去。现在正是中午,要晒一条裤子容易得很。丁承也同意了,湿漉漉的裤子穿在身上一点也不舒服。 不过丁承很为难:“我不会脱。” 在广州的时候,都是奶奶和妈妈给他穿给他脱,虽然现在七岁了,可是从来没有自己脱过裤子。 “我帮你脱。”石黛过去帮他扒拉裤子:“很简单的。” 苗人的衣服裤子大多是自己做的,要么是松紧带,要么有一个纽扣。可是丁承的裤子有点奇怪,没有带子也没有纽扣,石黛一时之间还扒拉不下来。 “我奶奶会把这个拉下来的。”丁承指了指拉链:“把这个划下去。” 石黛尝试着把拉链拉下来,果然成功了。“你看你明明会的。”石黛说:“你已经是大小孩了,下次要自己脱。” 丁承点点头:“好。” 石黛把扒拉下来的裤子挂在一棵小树枝上,山间清风拂过,像一个旗帜,在烈日下招摇。 第20章 .家里有客人04好耶 潘长金家盖新房子啦。 前几个月洪灾,山体滑坡,潘长金家因为石头神的庇佑,才躲过一劫。人虽然安然无恙,可是房子却被泥石流给埋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再次炸响苗寨。 许姨站在门外,往鞭炮的方向看去,可惜什么都看不到。“发生什么事了吗?”许姨问石黛阿妈:“怎么有鞭炮的声音。” “立房子呢。”阿妈说,寨子里有人盖新房。” 许姨很好奇:“你们的房子都是木头做的,怎么弄起来的?我想去看看。” “可以。”阿妈同意:“我带你去,正好我也要去送礼呢。” 苗寨最重要的三件喜事是盖新房、结婚和丰收。今天今天潘长金家盖新房,大家都过来贺喜。房子是木房子,木匠用二十年以上的杉木树做成结构,卯榫相接,再将其组合起来。做一套这样的结构,最快也要几个月之久,潘长金家因为泥石流没房子住,找了好几个木匠一起赶的工期。 组合起来的结构框架倒在地上,这时候需要选择一个良辰吉日将其直立起来。今天便是潘长金选好的吉日。男人们先是吹起芦笙,热烈庆贺。然后拉起绳子,放在肩上。大约过了几分钟,一个男人开始指挥起来:“嗨呀,一、二、三。” “嗨呀嗨呀。”男人们便一齐用力,将房子的结构一点一点的立了起来。大约半个小时,结构架立好了,男人们也累得够呛。 稳固以后,两个男人像猴儿似的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到最高横梁处,丢下一根绳子。潘长金便把一个大袋子绑到绳子上面,男人把它一点一点拉到上面。 横梁上的男人从袋子里拿出一块红布,一头绑在梁上,一头丢下来。潘长金便在众人的协助下弯腰,红布被人按在他的背上。 梁上的男人念了几句“年年丰收,天地保佑”之类的话,便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圆圆的大糍粑,且将大糍粑顺着红布滑了下来。 意料之中,糍粑滑到了阿叔的背上。 “吉吉吉。”人们欢呼起来,芦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潘长金背着这块大梁粑供奉祖宗去了。 接下来便是石黛最喜欢的环节了。潘长金暂离以后,横梁上的人又从袋子里拿出很多切碎的糍粑从上面丢下来。下面一阵欢呼,开始在地上捡粮。 “哈哈哈哈这边这边。”“再来一点再来一点。”大家一边开开心心的捡着一边吩咐横梁上的男人快扔。石黛也跟着手忙脚乱的捡,捡到的粮都用衣服兜起来了。 结束以后,石黛带着战利品去找阿妈:“阿妈,我捡了十三个。” 这种糍粑,苗家人户户都会做,可自己做的和盖新房洒下来的不一样。捡到这种粮,便是捡到喜气和运气,有美好祝福的寓意。 阿妈把石黛的粮收过去:“好,明天煮熟了吃。” 倒是许姨觉得很新奇:“你们每家盖房子都会洒这个吗?” “会的。”阿妈说:“老人们都说,吃了这样的粮,会身体健康。” “有意思。”许姨说:“你们苗族挺有意思的。” 捡了粮,便是吃酒席了。苗人的酒席不是很讲究,主料猪肉,切好放上作料,用大锅炖。再用辣椒炒干,磨成粉,加上香葱和姜丝、蒜末,最后拌一拌,做成蘸料,特别好吃。 阿妈带着许姨和其他苗人一桌,石黛他们这些小孩自己坐下来一桌。吃饱饭,石黛没什么事做,便拿了颗石头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画小狗玩。 丁承见了,也去旁边捡了颗石头,可是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提到一根烂木头,吧唧一下摔倒在地。 远处的许姨见了,赶紧走过来。 石黛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丁承:“快起来。” 丁承立马爬起来,拿着刚才的石头:“你在画什么呀?我也会画。” 许姨停住脚步。 在许姨心里,丁承挺娇气的。以往摔倒了,肯定趴在地上大哭,等人去哄去扶。没想到这苗寨住了几天,竟然自己爬起来,不哭不闹。 “要是让他在这住个一年半载就好了。”许姨对石黛阿妈说:“你不知道,家里太宠了。特别是他奶奶,恨不得把饭嚼碎了喂他。” 丁承是家里独生子,奶奶对他的宠爱简直无法无天。偶尔许姨和丁叔教育一下,奶奶都横加阻拦。气得许姨跟他奶奶吵了很多次,最后以奶奶撒泼打滚获得胜利而告终。 “黛黛就很好。”许姨又说:“我就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小孩。” “有什么懂事的。”阿妈不赞成:“也皮得很,每天上山摘菜,下水捞虾,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管都管不住。” 各有各的烦恼,农村的小孩虽然自强自立,可毕竟是小孩,免不了跌倒受伤,所以阿妈时常叮嘱石黛一些常识,比如走路的时候不能含着筷子,比如玩耍的时候不能把别人推下山坡。好在石黛也听话,未曾捅过篓子。 这几天丁承跟石黛玩,也变得有些野了。石黛带他摸鱼抓虾,追鸡吓狗,玩得不亦乐乎。许姨是很喜欢石黛的,觉得她乖巧懂事,而自己必须响应国家独生子女政策,是不可能再有女儿了。 ****** 阿爸和丁叔去山里看木材,回来的时候抓了几只田鸡。阿妈把田鸡处理干净,加上辣椒和姜葱蒜,做成调料,又用这调料配上米酒,把田鸡腌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把田鸡拿出来,生炭火,架上烧烤架,放在上面一烤,香味就散发出来了。 酒是阿妈自己酿的,苗人家家户户都会常备米酒。除了米酒,还有刺梨酒、红薯酒、杨梅酒、葡萄酒。 特别是葡萄酒,甜味之中带着酒的气息,男女老少皆宜。 日暮已至,阿爸牵了一条线,把电灯移到外面的院子来。烤架上的田鸡渐渐变黄,香气扑鼻,再刷上一层菜籽油,火苗“噗”的窜上来,看起来更好吃了。 “还是第一次这样吃田鸡。”许姨说:“广州的田鸡煮粥比较多。” “我们很少喝粥。”阿妈说:“下地干活喝粥可不行,没挖两块地就会饿得不行。” 苗人常居深山,地处西南,夏天树木成阴,冬天潮湿阴冷,又常常下地干活。所以苗人主食稻米,又配上辣椒、米酒等能让身体发热的食物。在吃喝住行上,确实和其他地方有很大区别。 烤熟一只,阿爸把田鸡两条退掰下来,给石黛和丁承一人一只。丁承拿了腿,笑嘻嘻的说:“好小的,好小的鸡腿。” 石黛:“小孩就是吃小鸡腿。” 许姨纠正他们:“这不是鸡腿,这是田鸡腿。” 丁承:“那不就是鸡腿吗?” 许姨:“……” 最近看木材都挺顺利的,就是上山下山累了点。石黛阿爸还好,早已习惯,可是丁叔就跟骨头散了架似的,全身酸痛。 “还好都已经订下来了,过两天就可以回去了。”丁叔说。 许姨:“这么快?” 丁叔:“哪里快了?有十天了吧。” “那有什么关系。”石黛阿妈笑:“不如住几个月再回去。” 丁叔摆摆手:“怕了怕了,我害怕爬山。” “哈哈哈。”石黛阿爸笑:“你多爬一些,锻炼身体。” 丁叔在广州的时候,和阿爸一起搬过木材,当他气喘吁吁之时,阿爸还如鱼得水。当时他自愧不如,感叹山里人体力真好,现在他知道了,这是常年练出来的,大山就是最好的健身之地。 石黛和丁承一人拿了一只田鸡,把碗放在凳子上。石黛掰了一只腿,开心得不得了:“你看,这只腿比刚才的大。” 丁承也掰,可是掰不下来:“我取不下来。” “我教你”石黛用自己的田鸡做了个示范:“你看,像这样扭一扭。” 丁承学着她的样子:“嘻嘻,小鸡腿。” 丁叔看着他俩开心的样子,自己也挺开心。丁承虽然变黑了一点,脏了一点,可是没有之前那么娇气了,也不会动不动就哭。看来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特别是他们这种正在成长的小孩。 “对了老石。”丁叔忽然想到了什么:“前两天看木材的时候,我听说你们苗人会订娃娃亲?” “那是以前了。”阿爸给田鸡翻了个面:“现在很少。不都是提倡什么自由恋爱吗?” “少?那就是有咯!”丁叔笑:“咱订一个?” “哈哈哈哈。”阿爸往丁叔杯子里添了一些酒:“你今天有本事把我喝趴了再说。” 丁叔:“嘿,小看我是不是?” 丁承在嘬骨头,听他们的对话,疑惑的问石黛:“什么是娃娃亲?” 石黛想了想:“就是结婚,一个当爸爸,一个当妈妈。” “是像办家家酒那样吗?”丁承又问。 石黛也不太清楚,不过大概就是这样了,于是点点头。 丁承把嘴里的骨头拿出来:“好耶!” 山川延绵,树木葱茏,夜晚的苗寨像一颗明珠,在大山里闪烁着点点光芒。几百年来,这里的人们和大自然和平相处,相互成就,谁也不必征服谁。 人类,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一。 第21章 .家里有客人05这就是礼物 丁叔一家就要回去了。 木材情况已经确认,只等阿爸下山办|证就可以砍伐。砍伐之后也无需担忧,因为还会种上新的树木,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苗人是不会让大山荒废的。 阿妈做了一些吃食,又装了两斤米酒,准备给许姨带回去。 石黛和丁承在门口玩。 石黛在地上刨了一个坑,把水灌进去,丁承摘了几片树叶丢进去,说是在煮汤,石黛把树叶拿出来,提醒他:“不是在煮汤,是在挖井。” 丁承找来一根木棍:“挖井要挖好深的,我们再挖多一点。” “你见过真正的井吗?”石黛问。 苗寨的日常用水都是从山间引来的,不用打井,溪水便足以。所以老师总说的“吃水不忘挖井人”这句话石黛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却从未见过真正的水井。 “我见过呀。”丁承说:“就是很深很深。” “等我长大了也挖一个。”说完石黛又想到了什么:“那你见过生日蛋糕吗?” “见过。”丁承又说:“我过生日的时候就吃蛋糕。” 苗寨不流行过生日,所以石黛从来没有吃过生日蛋糕。蛋糕是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很漂亮一个,还会点上蜡烛,一定很好吃,没想到丁承居然吃过这么高级的东西,于是石黛又问:“好吃吗?” 丁承:“不太好吃,甜甜的。你来我家,我给你吃。” 正要出门的许姨听到了他俩的对话,跑到灶房问石黛阿妈:“黛黛没有过过生日?” 阿妈:“没有。” 苗人不是很看重生日,最近几年和男汉人接触多了,才渐渐有了生日的概念。去年阿妈也想着给石黛过次生日,结果到她生日那天,阿妈给忘了,甚至还因为石黛在灶房玩火,给她屁股打了几巴掌。 知道第二天,阿妈才想起来:“呀,昨天是黛黛生日啊?” 于是石黛去年的生日礼物,就是打屁股。 许姨听了,又问:“黛黛生日几号?” “下个月吧。”阿妈说:“农历九月。” 许姨:“那不如提前过一下?” “不用。”阿妈说:“没关系,不过生日也长大了。” 许姨不同意,说什么小孩子的成长也是需要纪念的,于是叫丁叔下山买个蛋糕来。哪想到山下虽然是汉人居住的地方,可也是贫困落后,没有蛋糕卖,一路跑到县城,才买了一个蛋糕回来。 这样一折腾,就到了晚上。 丁承很喜欢和石黛玩,他觉得石黛很厉害,不像他们学校的女孩子,总是哭哭啼啼,还抢玩具。丁承把自己从广州带过来的玩具摆出来,问:“黛黛,你见过这个吗?” 石黛摇摇头。 “这是火车。”丁承打开开关:“你看,按这里它就会走了。” 小火车在地上慢慢往前跑,遇到障碍物居然还会拐弯。石黛把它拿起来,问:“有人在里面开车吗?” 丁承:“没有,这是玩具。” 许姨走过来:“小承,妹妹今天要过生日了,你把火车送给她怎么样?” “好呀。”丁承答应得很爽快,还跑到房间里拿了两个电池出来对石黛说:“等电用完了,你就把这个装上去。” “嗯?”许姨很意外:“怎么突然变得大方了?” 阿妈炒了两个小菜,倒了点葡萄酒。石黛吃饱饭,想去看电视,却被阿爸给拦住了:“还有东西没吃呢。” 石黛:“啥?” 许姨把蛋糕拿出来:“我们今天提前给黛黛过生日啦,过了今天,黛黛就是六岁了。” “哇!”石黛很惊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蛋糕!” 这么好看的蛋糕石黛还是第一次见过,之前都是在电视里看的。她跑过去,迫不及待:“现在就吃吗?” 许姨:“要点蜡烛。” 简单的水果蛋糕,上面几片西瓜,摆成一个花朵的形状,再插上蜡烛,虽然比不上广州的精美,但也能让石黛觉得惊喜了。 “我想吃那朵小花。”石黛有些迫不及待了。 “那先许个愿吧?”许姨教石黛:“像我这样。” 石黛学着许姨的样子:“我想要长大。” 每个孩子都想要长大,而每一个长大了的人,都在无比的怀念儿童时代。 石黛想一根一根吹灭蜡烛,可是吹到第二根时,丁承以为她气不够,便一口气帮她吹熄灭了。石黛一愣,看着全部熄灭的蜡烛有些懵,而后委屈的抬起头来看着阿爸。 “要一口气吹掉许愿才会灵。”丁承说:“要不然不灵了。” 是……是这样的吗?石黛还是有些委屈,这是她第一次生日。 “是的是的。”阿妈笑道:“一口气吹灭才会灵验,快吃蛋糕了。” 蛋糕甜甜的软软的,上面的西瓜也很好吃,要不是许姨,她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吃到生日蛋糕呢。可惜他们就要走了,要回广州。 阿爸说广州正在开发,又说那里是省会城市,旁边还有特区,以后肯定成为举足轻重的城市。这些石黛都不懂,她只知道那里是大城市,可望而不可即。 许姨住在那里,丁叔住在那里,丁承也住在那里。 ****** 第二日,阿爸叫人把拖拉机开来,把丁叔一家送下山去。 石黛在门口玩,看到他们整装待发,也想下山。可是阿妈不让,说什么别去添乱,等会阿爸还要在山下跟别人谈事情,带着她不方便。石黛很不高兴,跑到旁边的小水沟旁丢石子。 丁承看到了,背着他的小书包过去安慰石黛:“等我长大了,就来接你去山下玩。” 石黛气嘟嘟:“我长大了也能自己去。” 其实阿爸是很宠石黛的,给她买小玩意,给她买小书本,还给她买好吃的糖果。可是阿妈管得严,总说阿爸乱花钱,不准他买。比如今天,石黛想和他们一起下山,阿爸都同意了,阿妈却阻拦。 等她长大了,一定天天去山下玩,谁也拦不住。 “你看这个小水沟多好玩。”丁承也捡起石子往水里扔:“还有青蛙呢,我家都没有。” “连青蛙都没有。”石黛说:“青蛙就是小蝌蚪。” 丁承:“呱呱呱。” 石黛:“不是这样的,是呱——呱——” 东西都搬倒拖拉机上面去了,阿妈给他们准备了好多当地特产。许姨一个劲儿摆手,是太多了。可是阿妈以广州没有为由,又塞了许多。 “有空一定要来广州。”许姨说:“我带你们去玩。” “肯定的。”阿妈同意:“等农忙结束了再去。” 许姨:“说好了啊,一定要抽空来。” 上了拖拉机,许姨才发现丁承还没来,于是大叫:“小承!” 丁承这才背着小书包从后面的水沟旁屁颠屁颠跑过来。 “跟阿姨说再见。”许姨吩咐。 丁承:“阿姨再见,黛黛再见。” 苗人辛苦挖开的道路呈蛇型盘旋在山间,两旁的参天大树静静守护着这些村寨。动物觅食,蝴蝶翩舞。拖拉机所过之处,惊起一片飞鸟。 短短十几天而已,许姨今日有些舍不得。其实她去过很多地方,去北京交流,去香港学习,可是这西南地区的苗寨却是第一次来。 祖国的大好河山,有着许许多多的不同,也包容了各种各样的民族。一个包容性强的国家,肯定会越来越好。你看,路边的标语,不也是进步的一种吗? 百年大计,始于教育。 要致富,先修路。 不送孩子上学是违法行为。 紧随国家脚步,先富带动后富。 这些都是苗寨常见标语。 等等,那边那条是怎么回事? 大路朝天,请走右边。 额……右边果然有一条小路。 阿爸一路把丁叔一家送到县城,两人又聊了一些这批木材的事情。许姨去旁边买了条当地的油炸粑粑给丁承,又在车站等了一会儿,汽车来了。 他们要坐汽车去州火车站,再从州火车站去广州。 汽车有些挤,不过不是人挤,是物品太多。有带着背篓的,有提着木盒的,还有拎着公鸡的,把空闲地方占了满满当当。找地方坐下来,丁叔把行李放到了一边。 丁承把书包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不愿放下来。 “抱着多累。”许姨说:“放到上边去。” “不要。”丁承拒绝:“我自己抱着。” “你这孩子。”许姨说:“抱着碍不碍事啊?” 丁承还是不同意,仍然把书包抱在怀里:“里面有宝贝。” 许姨:“什么宝贝?给妈妈看看。” 丁承:“不要。” 许姨:“妈妈就看看,又不会拿走。” 丁承:“你肯定会拿走。” 许姨很奇怪:“好,妈妈不看,那你告诉妈妈,哪来的宝贝?” 丁承:“黛黛给我哦。” 哦原来是这样。 许姨懒得管他了,让他自己抱着。去州汽车站的时间还很长,大概四十多分钟后,丁承睡着了,他怀里的书包也滑落下来。 许姨捡起来,想到刚才他说的话,想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宝贝,于是偷偷打开。 “呱!”一只青蛙突然从里面蹦了出来。 “啊!”许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把书包丢到一边,那青蛙只摔了一下,掉到地上。 这就是礼物? 呱? 第22章 .我的七奶奶01糟糕,被发现了…… 庐寨地势呈梯形,靠山而建,平坦的地方并不多。在庐寨西面的地方,本有一块地,后来村委把地收走,砌上水泥,大家便可以在那里晒稻谷、晒辣椒、晒一切可以晒的东西。 白天,那块平坦的地满满当当都是农作物,到了傍晚,农作物收走以后,吃饱饭的寨民纷纷带上凳子,往哪儿乘凉聊天,聚集唠嗑。 这天,石黛和牛果果一起去晒谷平坝跳格子,大人们和往常一样,也在一旁聚众聊天。 七奶奶和小婶婶也在。 石黛的爷爷有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一个是二爷爷,另一个是七爷爷,所以这两家和石黛一家关系很近。但不同的是,二奶奶身体健康,性格泼辣,还十分勇猛,一口气给二爷爷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而七奶奶,不知什么原因,只生了小叔一个儿子。 这么说起来,小叔便是一脉单传。 小叔娶了个媳妇,也就是小婶婶,小婶婶个子挺大,身体也好,前几年生了个女儿,比石黛小两个月,叫石红。 国家正在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少生优生幸福一生。但因为是少数民族,按照政策规定,可以生两个。所以,现在小婶婶又怀孕了。 石黛听阿妈说小婶婶已经怀了八个月,快要生了。石黛看她的肚子,好大一个,走路都要扶着腰,想必是真的快要生了。 跳了两次格子,都是牛果果赢了,堂妹石红也加入进来,她们三儿又开始跳。旁边大人坐在树下,一边掰玉米一边聊天,石黛的阿妈和七奶奶坐在一块。 “到时候去医院生吧。”阿妈对七奶奶和小婶子说:“医院保险一点。” “太远了。”小婶子有些担忧:“来来回回也麻烦。” 阿妈:“麻烦啥?生小孩重要。” 听说石黛就是在医院生的,是阿爸强烈要求去的医院,所以阿妈也提倡去医院生产。 七奶奶:“我跟石鲁老太说好了,到时候她会接生的。况且这是第二胎,有经验了。” 小婶婶也同意了:“对,大家都是这么生的。” “哎。”阿妈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旁边其他乘凉的奶奶听了,说:“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听说水春寨有一个巫祭很灵验的,可以测男女。” “真的吗?”七奶奶两眼放光:“你知道他们住哪里不?” “知道,就在水春寨大榕树那边。”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又有人说:“听说小孩的嘴也很灵,叫他们过来问问。” “对对对,试试。” 于是七奶奶叫住正在跳格子的石黛、石红、牛果果:“你们过来。” 石黛三人莫名其妙的走过去。 “黛黛。”七奶奶说:“你觉得小婶婶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石黛不假思索:“弟弟!” 七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果果你说呢?” 牛果果一时之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石黛附在她耳朵,悄悄的提醒:“说弟弟。” 牛果果:“弟弟!” “哈哈哈哈。”七奶奶继续问:“石红,弟弟还是妹妹?” 石红在家里的时候,七奶奶一直就在念叨男孩,自然应该知道怎么说:“弟弟!” 稳了稳了,都说是男孩,肯定是男孩。 没错,苗寨里的封建思想依旧存在。大概是受到二奶奶的刺激,七奶奶也想自己儿孙满堂,生个男孩,后继有人。只是,现在政策已经不比当年,只能生两个,生多了便是超生,会罚款的。 这一胎,倾注了七奶奶全部的期望。 石黛的阿妈只有石黛这么一个女儿,但是石黛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没有人催促她要二胎,阿爸也不以为意,所以一直都只有石黛这个女儿。但是七奶奶总觉得自己要担家里长辈的责任,时不时的劝阿妈:“趁着还年轻,再生一个男娃吧。” “太闹了。”阿妈说:“过几年再说吧,一个就够呛。” 石黛的爷爷奶奶去世早,没人帮阿妈带小孩,石黛就是她亲手带大的,一边下地干活,一边照顾石黛。这两年阿爸挣了钱,生活条件好了许多,让她在家里歇着,可阿妈闲不住,得闲时还是要去地里种菜。 而且,如今国家提倡女生子女政策,寨口“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承人”的标语没有一天取下来过。阿爸阿妈这一代,多多少少都没有那么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了。只是七奶奶这一辈人,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一时无法消除。 晚上,回家洗脚的时候,阿妈对阿爸说:“七奶奶说过两天去水春寨找巫师看看男女,你说真能看出来吗?” “这怎么看得出来?”阿爸打开电视,准备看点新闻:“去医院看还差不多。不过医院是不会给看的。” 阿妈:“都说是男孩,最好是男孩,遂了七奶奶的愿。” “愚昧。”阿爸换了个台:“这就是落后的思想。” “呵。”阿妈笑:“你不想要男孩?” 阿爸:“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生小孩是因为喜欢小孩,想要小孩,不是因为想生男孩,才去生小孩。” “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妈懵了:“说绕口令呢?你就告诉我,想不想要男孩?” 阿爸:“我当然希望能凑个‘好’字,但不是因为想要男孩传宗接代,而是出于收集的目的。” “什么玩意儿?”阿妈有些跳脚:“你这人说话怎么稀奇古怪的,一个字也听不动懂。” 阿爸哼了一声:“你看你,没文化了吧。” “就你有文化,就你能。” 听阿妈说,当初她看上阿爸,就是因为阿爸读过书,会写字,有文化,这会儿倒好,被这个“文化人”气死了。 石黛实在听不懂他们俩说得是啥意思,自己把脚擦干净,回房间睡觉了。 ******* 阿妈做了几个玉米粑。 糯玉米磨成粉,加上一点白砂糖,再用玉米叶子裹一下,放在锅里蒸熟,软糯可口。想起前两天小婶婶说想吃这玩意了,阿妈便用碗装了一些,叫石黛送去小婶婶家。 七奶奶和小婶婶一家住一起,小婶婶还在房里睡午觉,七奶奶已经外出放牛,家里只有石红一个人。 把玉米粑放在橱柜里,石红拉着石黛的衣服,说:“石黛姐,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跟着石红来到屋里,石红去柜子里扒拉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双鞋子:“你看,这是我的新鞋子,好看吗?” 是一双苗族常见的布鞋,黑色,边上绣着一圈小花。石红又说:“是奶奶给我做的。” 最近七奶奶总是做衣服做鞋子,她要给她的小孙子备好,等小孙子出生了,衣食无忧,什么都有。听说七奶奶把三岁前的衣服都做了呢!然后顺手给石红做了双布鞋。 石黛看了鞋,然后回家打开电视。 电视里唐僧被白骨精迷惑,误会孙悟空,总是把孙悟空赶走,石黛看得好感动,孙悟空走一次,她就忍不住哭一次。还好阿爸阿妈都出去干活了,没人笑话她。 晚上,阿妈阿爸都回来了,阿爸还买了一斤猪肉,炒蒜薹吃。一家人正在吃饭的时候,七奶奶忽然来了。“黛黛,”七奶奶问,“石红过来跟你玩了吗?” 石黛:“没有呀!” “那就奇怪了。”七奶奶说:“你们有看到石红吗?” 七奶奶今天很晚才把牛赶回家,等把饭做好后,才发现石红不见了,找了一圈不见人影,以为她跑过来跟石黛玩了。 “你去平坝找过了吗?是不是去那里跳格子了?”阿爸问。 七奶奶:“我都找过了,没见着人。” 七奶奶有些着急,大半个芦寨都问遍了,没人说见到石红。想到今天下去石黛去送过玉米粑,还以为她知道呢。 “一起去找。”阿爸阿妈放下碗筷:“应该去谁家玩了。” 大人们都去找石红了,石黛一个人在家。她今天回来的时候,石红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见了呢?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于好奇,石黛也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于是自己去七奶奶家看看。 七奶奶一家都去外面找石红了,就连怀孕的小婶婶都不在。家里亮着灯,石黛进去转了一圈发现没人,正要走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石黛姐——” 石黛往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那里有两个大缸。一个装着大米,一个装着杂物。装杂物的缸盖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挪开:“石黛姐,我在这。” 石黛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原来今天晚些的时候,石红去上厕所,因为是旱厕,手里的电筒一不小心就掉了进去。手电筒可不便宜,听说两块钱呢!石红害怕挨骂,就偷偷躲起来了。 大人们还以为她出去玩,使劲在外面找,熟不知她就藏在自家的大缸里。可是藏到现在她已经饿了。正好石黛过来,她才叫住石黛。 “石黛姐。”石红说:“你去给我弄个饭团吧。” 石黛打开锅,在白米饭中间放了几片菜,然后弄成团,给石红送去。 石红坐在大缸里,一边吃饭团一边说:“石黛姐,你明天过来给我送饭吧。我不敢出去,怕阿妈和奶奶骂我。” “好。”石黛答应她:“你以后就住在大缸里了吗?” “嗯。”石红点头:“我以后每天都住在这里。” 住在缸里,石黛每天给她送饭,等长大了再出来。 正说着话,门哗啦一下打开。 石红吓了一跳,赶紧把头藏进去,石黛也很配合的把盖子盖上。 可还是被石黛的阿爸看见了,不过只有阿爸一个人。 “谁在里面?”阿爸问。 “石红不在里面!”石黛赶紧替她掩饰:“里面的人不是石红。” 阿爸走过去:“那是谁?” 石黛:“是小狗!” 阿爸:“哦,让我看看是哪只小狗。” 糟糕,被发现了。 第23章 .我的七奶奶02一定会进步 石红没有挨骂,也没有挨打。 这多亏了石黛阿爸,从缸里把石红拎出来以后问清了原因。七奶奶一家人回来后,看到石红,本想教育一番,被阿爸阻止了:“本来就怕你们骂,现在还骂,这不是让小孩下次还躲起来吗?” 于是大人只能作罢。 七奶奶去锅里把饭打出来,让石红坐在凳子上好好吃饭。刚才找不到石红的时候,她都急哭了,还以为被什么人贩子拐走了,想到石红被拐走后的凄惨生活,她就难过得不得了。 七奶奶虽然喜欢孙子,可平常并没有苛待孙女。 不过,回家路上阿爸还是趁机教育了石黛一番:“做错事躲起来就可以了吗?要是天天住缸里去哪里上厕所呢?” 也是哦。刚才石黛没有想到这些。 “不要害怕挨骂。”阿爸又说:“做错事就要承担责任,你看,承担之后就可以开开心心吃饭了。要是一直躲在缸里,难受不?” 石黛:“难受。” “知道做错事怎么办了吗?”阿爸又问。 “要承担责任。”石黛说。 阿爸很满意:“这才是乖小孩。” 石黛想了一会儿,又问:“责任是什么意思?” “……”看来还是太高深了,阿爸:“你以后就知道了。” 这样呀!虽然石黛不是很明白什么叫“责任”,可是她记住了“不能躲起来”。 ****** 又是一个炎热的夜晚。 石黛热得在床上睡不着,夜深的苗寨并不安静,不远处稻田的青蛙正在呱呱叫个不停。石黛有点想去上厕所,可厕所在外面呢,她又不敢。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阿妈陪她去的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会是谁呢? 阿妈房间里亮起了灯:“谁啊?” “是我。”门外想起七奶奶的声音:“胜花要生了,一直生不出来,你家有母鸡吗?” 胜花是小婶婶的名字,也是石红的阿妈。 石黛阿妈赶紧起来开门:“怎么回事?” 原来今天入夜之后,小婶婶羊水破了,肚子开始疼,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是要生了。于是七奶奶去寨尾叫来石鲁老太,这石鲁老太接生了很多人,经验丰富。可是一直折腾到现在,几个小时了都没有生出来。 石鲁老太说,是肚子里的娃太大了,不好生,于是叫七奶奶去找肚子里有鸡蛋的母鸡。 七奶奶家是有几只鸡,可都是小鸡,肚子里没有鸡蛋,所以大半夜过来石黛家找鸡。 阿妈给七奶奶抓了一只母鸡,心里仍然不放心:“我们过去看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阿爸也同意:“不行我去找人,送到医院去。” 石黛在小房间里听到了,穿好衣服走出来:“阿妈,我也去,我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 也行,阿妈同意:“那你过去七奶奶家和石红睡吧。” 七奶奶拿了母鸡,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供奉石头神。石黛倒是和阿妈阿爸去了七奶奶家。七奶奶家亮着灯,时不时传来小婶婶痛苦的声音。 阿妈让石黛去跟石红睡,不让她进产房。石黛过去的时候,石红正睁着眼睛看屋顶,瞧见石黛进来,石红说:“石黛姐,我阿妈要生弟弟了。” 阿妈去产房看小婶婶。 肚子里的小孩确实有些大,经验丰富的石鲁老太却很淡定。她说小婶婶身体好,完全没问题的,又折腾了一会儿,七奶奶祭拜石头神回来了。 母鸡已经在祭拜石头神的时候杀了,石鲁老太叫七奶奶把母鸡煮成汤,肚子里面的软鸡蛋拿出来,用炭火烧一下,烧熟。弄好之后,端进去给小婶婶吃。 “再疼也要吃。”石鲁老太说:“吃了就能生出来,石头神会保佑你的。” 阿爸和小叔叔在外面急得不得了:“再过半小时生不出来就送医院了!你们这不科学,不行的!” 大概因为小婶婶自身原因,吃了鸡蛋和鸡汤有了力气,十几分钟后,竟然生了出来。 “哇哇哇——”小孩的哭声从产房里传了出来。 小叔叔一颗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生了。”石红从床上爬起来:“阿妈生弟弟了。” 石黛也很好奇:“你弟弟长什么样呢?” 于是两人偷偷从房间跑出来,想看看初来乍到的弟弟。而大人忙着照顾产妇和小孩,没人搭理她俩,于是两人偷偷跑到产房窗户下,踮起脚尖往里面看。 不过看得不是很清楚。 七奶奶刚才在灶房煮鸡汤,听到小孩哭声后开心的不得了,立马跑过来:“是男是女?” 石鲁老太已经把孩子裹到襁褓里,她叹了一口气,把孩子交到七奶奶手上。 七奶奶打开强迫检查了一下,突然愣在原地。 石黛阿妈看到她这个样子,于是将她怀里的孩子抱过来,也打开看了一下。 “哇——”七奶奶突然跌坐在地,大声哭了起来:“怎么是个女的,作孽啊!作孽啊!” 窗户外的石黛和石红被七奶奶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过她俩很快就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弟弟,是妹妹呀!” “你哭什么?”石黛阿妈看到七奶奶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要把隔壁邻居都哭醒对吧?你一个奶奶,像话吗?” 在产房外面的小叔叔从七奶奶和阿妈的反应中明白了这是个女娃,于是找了袋旱烟,去门口抽。石鲁老太功成身退,照顾好小婶婶之后,拿到红包也走了。 石黛阿爸暂时不能进产房,也在外面。只有石黛阿妈抱着孩子在里面跟七奶奶说话。 “呜呜呜呜——”七奶奶伤心欲绝,到手的大孙子变成了大孙女,而且这是二胎,按照国家政策是不能再生了的。于是止不住哭泣:“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法啊?” “你还不起来,坐在地上干嘛呢。”石黛阿妈数落七奶奶:“女孩怎么了?生男生女都一样,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封建呢。” 阿妈:“你看山下的汉人,多少独生女的?人家像你这样哭吗?” “我还想再生个女儿呢。”石黛阿妈继续说:“我都想把黛黛名字改成‘招妹’了。” 在窗户边冒出一个头的石黛:“阿妈我不想叫招妹。” 阿妈:“一边去。” 石黛赶紧把头缩回去。 阿妈又对七奶奶一通输出:“你这孙女不要对吧?给我,我来养。” “要。”七奶奶这才一边哭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她走到床边看一眼力竭的小婶婶,抹着眼泪去了灶房,端来一碗鸡汤。 “喝……再喝一碗再睡。”七奶奶还在抽泣。 小婶婶不想说话,但还是把鸡汤喝了。 小妹妹还在襁褓里哭,七奶奶听了也忍不住哭。阿妈把小孩抱出来给小叔叔看,小叔叔抽完烟,看了一下小孩,说:“胜花怎么样了。” 阿妈:“在里面睡呢,进去看看吧。” 小叔叔进去了。 石黛阿爸过去看小孩:“哟,皱巴巴的。” 石黛和石红也很好奇,跑过去看妹妹。确实和阿爸说的,皱巴巴,好丑哦。 “妹妹有名字吗?”石黛问。 “还没取呢。”阿爸说完问石红:“有妹妹了,高兴吗?” 石红笑嘻嘻:“高兴,是一个小妹妹。” 有了妹妹,以后就可以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石红很开心,她用手戳了戳小妹妹皱巴巴的脸蛋,迫不及待的等妹妹长大了。 “像一个大虫。”石红说:“嘻嘻,我妹妹是一个大虫,她今天要跟我睡觉吗?” “跟你阿妈睡。” 石红又问:“不能跟我睡吗?” 阿爸:“你喜欢妹妹吗?” 石红:“喜欢,我把我的裙子给她穿。” 石红虽然知道家里人想要一个弟弟,但是弟弟或者妹妹对她来说并没有区别。在她眼里,就是多了一个亲人而已,只要是她的亲人,无论男女,她都很开心。 石红,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高兴着迎接妹妹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小妹妹在石黛阿妈怀里一直哭,虽说小孩哭一会儿是好事,可哭得久了肯定不行。阿妈逗了她一会儿,也止不住哭声。 “是不是饿了呀?”阿妈有些奇怪:“一直哭。” 七奶奶还在掉眼泪,听了阿妈的话过来抱孩子:“我来哄。” 于是这一大一老都在掉眼泪,七奶奶抱着她轻轻抖动,又让她在襁褓里换个舒服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小妹妹终于停止哭声,甚至还睡着了。 七奶奶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小孩,原本寄托了她全部希望。可是这又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命苦,和孙子没有缘分。 忙乱的一家因为小孙女的睡觉而安静下来。七奶奶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去了自己房里,小叔叔在产房照顾小婶婶。石黛阿爸看了一下,快天亮了。 “回家吧。”阿爸说:“回家谁睡觉去。” 回家路上,鸡鸣声阵阵,庐寨迎来了一个新生命,也即将迎来黎明的曙光。一些破旧的、糟粕的、封建的思想虽然还残存在老一辈的身体里,但新一代的年青人开始提高素质,分辨是非,批判过往。 我们或许缓慢,但一定会进步。 第24章 .我的七奶奶03何须记仇 终于开学了,石黛又恢复了每天早起上学的日子。 周校长做了开学演讲,让同学们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去更远的地方。石黛能听懂的不多,只知道大概意思是“唯有读书才有出路”。下午放学的时候,石黛和小伙伴一起回家。 路上,遇到了赶集回来的七奶奶。 七奶奶下山买了奶粉和痱子粉。现在天热,她担心小堂妹身上会长痱子,于是顶着太阳下了山。这会儿回去,正好和石黛一路。 “七奶奶。”石黛叫她:“我帮你提吧。” 七奶奶手里拿的东西有些多,石黛帮她提了一袋纸巾,问:“小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一样大?” “早着呢。”七奶奶从布袋里翻了翻,翻出几粒大白兔奶糖:“黛黛吃。” 七奶奶下山给小堂妹买东西的时候,给石红也带了几粒糖,现在又分给石黛几颗:“黛黛在学校读书怎么样?会写字了吗?” “会了。”石黛剥了一颗糖放到嘴里:“我还会一加一呢!” “那你要好好读书,不要贪玩。”七奶奶嘱咐:“家里砸锅卖铁也要送你去读书的,不要担心没钱知道吗?” “知道了。”石黛点点头。 曾几何时,苗人都是用自己的语言,无文字,也无文化。据说水春寨小学是清朝一个落魄秀才建立的,民国时期归为国有。现在因为政府的宣传和普及,大家都知道了学习的重要性。他们甚至觉得,小孩读书是很辛苦的,比大人种地都辛苦。 正说着话,又有人叫到:“七奶!” 石黛转过头去,看到二奶奶抬着一担子草丛旁边小路走过来。看到七奶奶,她问:“你这是下山去了?买什么呢,是不是给小孩买东西?” 七奶奶又得了一个孙女,作为近亲的二奶奶早就知道了,她不仅知道,这个大嘴巴还宣扬得整个庐寨都知道了。这下好了,二奶奶孙子一大堆,七奶奶却只有两个孙女,气得七奶奶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那不然呢!”七奶奶没好气的说:“命没有你那么好,四个孙子。” 二奶奶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一共又生了四个孙子。她现在吵架声音都比以前大了,叉起腰来底气很足。 “哎呀你不知道哦。”二奶奶说:“带四个孙子别提多累了,我老腰都直不起来。” 七奶奶看样子不太想和她说话,只跟石黛说:“你等会儿来我家拿点菜种,你阿妈要的。” 二奶奶:“什么菜种,给我一包。” 七奶奶:“……” “我跟你说。”二奶奶又说:“孙女好,孙女知道疼人,孙子可皮了,看不住。哎哟哟,我家那个……” 七奶奶:“你还要不要菜种了。” 二奶奶:“要要要。” 到了庐寨,七奶奶气嘟嘟的和二奶奶分别。 阿爸去别人家吃饭了,家里只有阿妈和石黛。阿妈问了一些石黛在学校的情况,还说:“学校有同学欺负你吗?” 石黛因为户口年龄的缘故,不得不提前上学,同班同学都比她大两岁左右,阿妈担心她太小被人欺负了。 “没有。”石黛很高兴:“同学都喜欢和我玩,老师还说我字写得好看。” 那就好,阿妈放心了些。 两人正吃着饭,七奶奶忽然又急匆匆来了:“石鹏在吗?” 石鹏是阿爸的名字,阿爸并不在家。于是阿妈问:“怎么了?” “小凝发高烧了。”七奶奶十分焦急。 小凝是小堂妹的名字,全名石凝,名字是石黛阿爸取的,如今才两个多月,竟然发起高烧来。小婶婶从生产后身体就不好,前些天又感冒,现在正躺在床上呢。而小叔叔又去山下干活,好几天没回来了,如今家里只有七奶奶一个干得动的人忙前忙后。 “让石鹏想个办法,送小凝去医院。”七奶奶又说。 “黛黛。”阿妈吩咐:“去把你爸叫来。” 石黛赶紧放下碗筷,跑到邻居家找阿爸。 阿爸的被子刚倒上酒,还未喝上石黛就来了。听了石黛的话,他急匆匆回家,家里,七奶奶抱着小妹妹还在掉眼泪。 石黛也看了看,襁褓里的小妹妹虽然满脸通红,但不怎么哭闹。阿爸用摩托车把七奶奶和小妹妹载下山。阿妈本来也想去的,但是摩托坐不下了。 一整个晚上,阿爸和七奶奶都没有回来,石黛很是担心,小堂妹还那么小,不会死了吧?而阿妈也是在家里干着急,还做了个粥,送去给躺在床上的小婶婶吃。 小婶婶也是心事重重,当初她也认为石凝会是个男孩,哪成想居然是女孩。失望之余她也很责怪自己。加上生产时有些难产,直到现在身体都没有完全恢复。 阿妈劝她:“你看七奶奶现在也没说什么了,你还这么抑郁干啥。” 小婶婶叹了一口气:“哎。” 直到第二天傍晚,阿爸才带着七奶奶回来。 小堂妹的高烧已经退了,现在正在安静的睡着,七奶奶熬红的双眼也很疲惫。她一会儿说自己命苦,一会儿说石凝命苦。阿爸忍不住道:“苦什么苦,不苦都被你说哭了。” 这么小孩的小孩发烧确实很危险,好在阿爸直奔县医院去的,在医生的努力下,石凝终于退烧。医生说要是再晚一点,这孩子要烧傻了。 一个晚上,阿爸忙前忙后,不会说汉话也不识字的七奶奶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干不了。她只能坐在长椅上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石黛一直认为大人是不会哭的,但七奶奶是她见过最爱哭的大人。 回到庐寨,七奶奶把石凝抱回家。阿妈却对阿爸说:“你看,天天嚷着要孙子孙子,得了孙女还不是一样疼。” “她就是不会作恶。”阿爸说:“我早就知道她的脾气了。” 石黛阿爸很小的时候,阿妈就去世了。石黛爷爷是个文艺的主儿,整天吹芦笙吹笛子,很少下地干活。哪家有红白喜事,他就抱着芦笙过去吹一吹,混几个钱。但是他唯一好的地方,就是送石黛阿爸去上学。 石黛阿爸就是在这种无母的环境下长大,加上石黛爷爷不管事,石黛阿爸只能饱一顿饥一顿。后来,七奶奶看阿爸实在可怜,边主动叫他过来家里吃饭。 七奶奶家庭条件并不富裕,但是有一口吃的也不会少了阿爸。虽然不是亲生儿子,可七奶奶从未把他当外人看待。后来阿爸读到初中,毕业后在水春寨小学教书,第一个月的工资,就给七奶奶买了一双鞋。 当时七奶奶高兴得不得了,又哭了,她是真的很爱哭。 阿爸只在水春寨小学教了两年书,便外出做生意,改行卖木头。家里也因为卖木头而逐渐富裕起来,并且娶了媳妇。 当初去新媳妇家接阿妈,还是七奶奶去的呢。 石黛的亲爷爷,在家里富裕起来之后,只过了一年好日子,就因为喝酒摔跤而去世。后来,阿爸做生意的时候,会带回一些好吃的好用的,也会给七奶奶送去一份。而石黛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奶奶,阿爸对她说七奶奶就是亲奶奶。 说起来,和石黛一家血缘关系最近的不止七奶奶,还有那个传言中会下蛊的二奶奶,二奶奶品性就没有七奶奶这么好了,当初阿爸落魄时,二奶奶对他避之不及,生怕自己沾上一点关系。石黛虽然小,可在大人们的口述中还是知道一点的。 二奶奶娘家是在更深的山里,那里的人更加贫穷,甚至有人一辈子没有出过深山,更不知道外面发展成了什么样。她们完全与大山融为一体,自给自足,他们传承着苗人几百年来的文化和故事,极少与汉人交流。二奶奶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生长的,听说二奶奶没有兄弟,她的妈妈一口气生了八个,就是没有一个男孩。 没有男孩的家庭便是没有强大的劳动力,于是不知怎的,二奶奶便练成了火爆的性格。谁都不能欺负她,谁欺负她她可是要站在别人家门口骂个几天几夜的。 阿爸落魄的时候,她并没有朝阿爸伸出援手,甚至还取笑阿爸是个没妈的小孩。因为石黛的爷爷不种地,二奶奶便把石黛家的地给种了,后来还恬不知耻,硬说那块地是她的。因为这事,石黛一家和二奶奶家闹过别扭。 最后是七奶奶和七爷爷出面,证明那块地是石黛家的,这才拿回来。 所以阿妈不喜欢二奶奶,七奶奶一家不喜欢二奶奶,整个庐寨的人都不喜欢二奶奶。她分厘必争,从不饶人。 不过又能拿她怎么办呢?传言中她可是会下蛊的呀,如果你打她一拳,她给你下蛊,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一直以来,二奶奶在庐寨都是横着走。 虽然曾经有过节,但阿爸并不是个记仇的人。他曾经跟阿妈说:“二奶奶虽然豪横,可这辈子过得也不咋地。我们现在比她强,不至于计较太多。” 自从阿爸挣了钱以后,二奶奶对石黛一家的态度好了许多,甚至有些巴结的意味。阿爸也愿意和解,所以这几年来,石黛一家和二奶奶一家和平相处,倒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阿爸。”石黛把笔放下:“作业写完了,我去找果果玩。” 阿爸:“去吧。” 第25章 .我的七奶奶04(倒V开始)地不种…… 石黛带着牛果果去七奶奶家看小妹妹。 石红正在吃饭,看到石黛他们很高兴的说:“石黛姐,我妹妹会笑了,我带你们去看。” 小妹妹正在吃奶,估计是吃得不安分,咬了小婶婶一口,小婶婶吃痛,拍了她一下,正好被石黛他们看见,石红赶紧说:“你不要打妹妹。” “我还想打你呢。”阿妈说:“昨天是不是把做种的红薯吃了?” 石红:“我就吃了一个。” 小妹妹还挺能吃,吃了好一会儿小婶婶才把她放下来,石黛他们三人凑过去,牛果果问:“她叫什么呀?” 石红抢答:“叫石凝。” 三人围着小妹妹看了许久,直到小妹妹睡着,他们才跑出来玩。 石红和牛果果还没有读书,石黛找来本子,装做老师教她俩写1、2、3,最后还给她们布置作业,每个数字写十遍。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天黑石黛才回家。 阿妈在灶房做饭,阿爸拿着报纸在家门口看。石黛去灶房,看了看阿妈做的菜:“阿妈,我们又吃酸汤鱼吗?” 阿妈:“怎么,你不吃?” “吃。”石黛说:“小妹妹吃过酸汤鱼吗?” “石凝太小了。”阿妈说完又嘱咐:“她太小了你们可别喂她吃东西,知道吗?” 石黛:“哦。” 阿妈担心,这几个小孩不知轻重,有口好吃的就往婴儿嘴里塞。石黛应了声,跑到堂屋看电视。 还是孙悟空的戏码,石黛喜欢看这个,孙猴子真是太有趣了。看了一会儿,七奶奶来了。 七奶奶是来借盐的,家里盐没了,一时半会儿又下不了山。阿妈给她拿了两包盐,有用袋子装了一条阿爸刚买回来的鱼。七奶奶说:“明天赶集,我得下山买点东西。胜花奶水不够,多买点下奶的。” “行。”阿妈说:“我给你拿十块钱,明天赶集给我买两双鞋垫回来。我就懒得去了。” 七奶奶接过钱,又唠嗑了几句,这才拿着鱼和盐回家。 第二天一早,石黛入往常一样上学,最近天亮得早,五点半就灰蒙蒙亮了。和小伙伴们走了一会儿,她听到好几个大人的声音。 下山赶集,也是要早起的。 苗人常常将自己豢养的鸡鸭和蔬菜拿下山卖,换了钱又买些东西回来。所以,每周一次的赶集就显得特别重要,错过这天又得等下一周,因为只有在此时,你才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时甚至以物换物。 石黛跟阿爸阿妈下山赶集过,人可多了,满满一条街都是卖农作物的。外婆也经常拿织好的布下山卖钱,卖了钱还会给石黛买糖吃。 七奶奶和寨子的其它人一起,挑着一担子东西一边走一边笑。 “唉哟,你家这小狗还挺好看。” “下五只,我看母狗喂奶都喂不过来。” “你准备卖多少钱?卖不完回来给我一只。” “三块钱一只。” “可以可以。” 七奶奶也和他们说笑:“快看,还有一只短尾巴。” 苗人成三成两,挑着拎着自家可以卖的农作物下山换钱。小孩也成群结队,翻山越岭去上学。生活的艰苦并没有打败这个民族,他们很清楚,地不种会荒,田不耕会废,勤劳是活下去的根本。 石黛还是读一年级,上半年她只读了半学期的一年级,课程跟不上,学习也跟不上,所以九月开学的时候阿爸还让她读一年级。石黛心里不太高兴,她太想上二年级,太想长大了。 日出东升,日落西沉。 石黛放学回家的时候,许多赶集的苗人都回来了。那个卖小狗的奶奶,竟然把小狗全卖掉了,还买了一把梳子,这会儿正炫耀呢。石黛回到家,阿妈刚煮好饭。 “你去七奶奶家。”阿妈吩咐石黛:“去看七奶奶赶集回来了没有,把鞋垫拿回来,我今晚就要绣。” 石黛听话的去七奶奶家。 不过小婶婶说七奶奶赶集还没有回来,石黛只好空手而回。 “那先吃饭吧。”阿妈说。 今天吃的火锅,阿妈杀了只鸡,用野山药炸熟,放到锅里一起煮。再用早已制作好的辣椒粉调成蘸水,可好吃了。石黛最先吃饱,跑到屋里看电视。 天已经黑了,苗寨亮起点点灯火,石黛正看电视的时候,小婶婶跑过来问:“黛黛,看到七奶奶了吗?” 石黛很迷惑:“没有。” 小婶婶去灶房找阿妈:“七奶奶下山赶集,天都黑了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还没回来吗?”阿妈也很惊讶:“一大早就去的。” “对啊。我问了一起去的人,他们都回来了。就七奶奶没回来。”小婶婶说。 阿妈有些着急,跑到房间把阿爸叫出来:“七奶奶赶集还没回来,不知道去哪了。” 阿爸今天去看木材,很累,本来要睡觉,听阿妈这么一说又起来:“我去看看。” 七奶奶身体还行,无病无灾,应该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她脑子也清醒,大山的路熟得不得了,也不可能是迷路。但是到这个点还没回来,真的很奇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阿爸叫小婶婶和阿妈去其他家问问,他自己骑着摩托车下山寻找。 石黛一个人在家。 电视上的孙悟空还在打妖怪,石黛有些心不在焉,她很担心,七奶奶莫不是遇到什么坏人了吧?阿妈说,有些人会下连体蛊,你中了蛊,别人去哪你就会去哪,最后把你卖掉,特别可怕。 又看了两集,石黛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 “阿爸!”石黛赶紧跑到家门口看。 摩托车上除了阿爸,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七奶奶,另一个是二奶奶。他们三人都完好无缺,没有碰到过坏人的迹象。 二奶奶先下的摩托车,她说话粗声大气的:“我就说嘛,不骂不行。” 七奶奶不说话,阿爸把摩托车上的篮子拿下来:“拿到了就好,回家回家。” 过了一会儿,阿妈和小婶婶都回来了。小婶婶气嘟嘟的问七奶奶:“你去哪了?我们都要翻遍整个寨子了。” 七奶奶说:“我去县城了。” 原来前几天七奶奶听人说山下的汉人都会给小孩吃奶粉,奶粉里有很多营养,小孩吃了会强身健体不生病,想到前段时间小堂妹石凝发高烧,七奶奶以为是营养不足导致的虚弱,于是打算下山给她买罐奶粉。 奶粉可不便宜,六七十一罐呢!所以七奶奶抓了几只家养的鸡,准备卖钱换奶粉。她带着鸡到了山下,可山下村庄的单价比较低,她舍不得卖,听说县城的价格高一些,于是又徒步三小时去了县城。 县城价格果然比较高,经过某家小饭店的时候,饭店老板叫住她。三只鸡换了一百二十块钱,七奶奶拿着这钱高高兴兴的去买奶粉。 可是奶粉店老板一看,告诉七奶奶一件晴天霹雳的事情:“你这一百块是假的,只有这二十是真的。” 七奶奶一下愣住了,她听得懂汉话,可是不会说,还好奶粉老板是听得懂苗语的:“你去饭店找他,应该是他给你的假|钱。” 七奶奶手里拽着那一百块,回去找饭店老板。 饭店老板有些给假|钱,那里会承认呢?于是把七奶奶从饭店里推了出来:“我给你的是真的,你却拿假的来找我,走走走,别烦我。” 七奶奶说的苗语,饭店老板根本不理她,几次将她推出门。 七奶奶实在没辙,这一百块不是小数目,是她辛辛苦苦养的三只鸡,还指望着这点钱给小孙女买奶粉。她把空荡荡的鸡笼放下来,一个人坐在饭店门口。 七奶奶只恨自己没文化,之前就找石黛阿爸教她认过假|钱,可还是太笨,就是分辨不出来,她要是再聪明一点,还会发生这事吗?还会白搭这三只鸡吗? 也不知道在饭店门口坐了多久,突然有人叫她:“七奶!你坐这里干啥呢?” 是二奶奶,她也来县城赶集卖蔬菜。看到七奶奶坐在这抹泪眼,于是好奇的叫住她。 七奶奶把假|钱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哽咽着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没有。”二奶奶也是个大字不识的苗人,她能有什么办法呢?摇摇头,二奶奶又问:“真是这个饭店老板给你的?” 七奶奶点头。 二奶奶把自己的箩筐放下来:“把钱给我。” 拿了钱的二奶奶,大步走进饭店,老板看到有人进来,问:“吃饭吗?” 二奶奶:“我吃你个老母头!你屁股是不是顶在脑袋上了,假|钱还不拿去烧给你老母,雷劈你个杀千刀的。” 没错,二奶奶确实没有什么办法,她只会骂人。 饭店老板吓了一跳,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也把二奶奶赶出来。二奶奶可不是七奶奶,被赶出来的她不甘示弱,继续骂。 二奶奶可是骂人的一把好手,骂遍庐寨无敌手,她可以骂个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经过的其他路人听到声音,也跑过来围观,不一会儿小饭店门口就站满了一堆人。 二奶奶唾沫横飞,一直骂,骂了两个小时不带歇气的。 得,这小饭店做不成生意了,因为二奶奶这个拦路虎,没人敢进去吃饭。加上路人的指指点点,老板只能妥协。 “给你换给你换,别骂了别骂了。”老板都要被骂傻了,真是受不了。 “冲你祖宗,开的鸡儿黑店。”二奶奶拿了钱,递给七奶奶。 于是,这场战斗因为二奶奶的彪悍而胜利。 彼时天已经黑了,两人又去买了罐奶粉,这才徒步回去。 石黛阿爸是在下山路上遇到她俩的,路上二奶奶还在数落七奶奶,说她不成器,胆子小脸皮薄,连自己的钱都拿不回来,这不,骂一骂钱就回来了。 阿爸把她们俩载回庐寨,大家可算是放心了。 这一天,大家都着急的寻找七奶奶,没有人发现,二奶奶也尚未归家。 第26章 .支教老师01只要有曙光 一九九八年十月,水春寨小学迎来了五位支教老师。 三男两女,他们个个和苗人不一样。女老师穿着漂亮的连衣裙,高跟鞋,男老师是时尚的牛仔裤,格子衫,一个个看起来十分精神漂亮。 彼时石黛阿爸又外出卖木材了,阿妈跟着其他苗人去深山找草药,于是石黛被寄养在外婆家。外婆家就在水春寨,上学方便了许多。 升旗仪式上,周校长向同学们介绍了这五位老师,还说:“以后大家要好好读书,要像这些老师一样接受更好的教育,读书才是唯一出路。” 知道啦知道啦,这句话听得同学们耳朵都起老茧了。 石黛听不太懂,只知道这几个老师是从大城市来的,他们都是好人,否则怎么会到愿意进山教他们写字呢?校长也说了,要爱戴他们,尊敬他们,他们的无私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石黛的班级分到了一个女老师,姓段,长得可好看了。 段老师第一天上课,做了自我介绍,但是她没有马上教同学们书本上的内容,而是拿出一张纸:“同学们,你们也把纸拿出来,我教大家折千纸鹤。” 可是同学们没有纸。 段老师又说:“可以从作业本上撕一张下来。” 作业本一毛钱一本,平常同学们都省着用,于是有的撕了,有的没撕,石黛有很多作业本,都是阿爸给她买的,所以她撕了。 段老师发现有的同学没撕以后,问到:“这几位同学,怎么没撕呢?” 同学们都不说话。 其实一张纸是很小的事情,可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没有人敢开口,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同学们眼里,本子真的很贵,有的没钱买,还是周校长自掏腰包给大家发的。 段老师见大家都安静下来,很迷惑:“怎么了?” 最后还是石黛开口:“老师,他们没有钱买本子,不敢撕。” 山里的小孩,在山里野,可面对陌生的老师却变得胆小起来。因为阿爸平常教育的缘故,石黛才敢举手说话。 “原来是这样。”段老师终于反应过来:“没关系,我这有纸,没有的同学都上来拿。” 一张普通的纸,经过几次折叠以后变成千纸鹤。同学们都很开心,渐渐活跃起来。有人还把折的千纸鹤给段老师看:“老师!我的小鸟也折好了!” 段老师纠正:“这不是小鸟,是千纸鹤。” 同学:“长得和小鸟一样。” 经过这件事,段老师似乎明白了许多。下课的时候,她和其他支教老师聚在一起,道:“这里和我想象的还是不一样,我来之前已经做好准备,但是真没想到他们连一张纸都舍不得撕,我之前还是太理想了。”段老师说着说着有些哽咽。 另一个老师也说:“我问了他们,每天零花钱有多少,才知道他们是没有零花钱的。自己带了饭和辣椒酱,要走十几里山路过来上学。” “我学生说,这个操场是他们和校长一起砌的。” 几个老师说着说着,便只剩叹气。 你听到的、听说的,远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周校长很是待见这几个老师,来之前就给他们打扫好屋子,又让同学们摘了一些野花放在里面。以前学校早上上课,下午搬石头或者除草。现在为了支持这几个老师,把所有时间都留给他们,同学们既不用搬石头,也不用种蔬菜了,许久不上的自然课也排上日程。 这是周校长唯一能做到的。 对水春寨小学有了初步认识后,支教老师们开始调整自己的教学方法。混熟以后,课堂也活跃起来,除了主要课程语文数学,老师们个个十八般武艺,唱歌、跳舞、做游戏,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石黛也很喜欢她的段老师,她的高跟鞋虽然偶尔会插进泥土里,但她还是最好看的人。 外婆今天炒了只鸡,石黛分到一个鸡腿,她端着碗坐在门槛上吃饭。正在啃鸡腿的时候,段老师和其他两个老师从门前经过,石黛见了,跟他们打招呼:“段老师。” 一年级的同学大约只有二十几个,段老师虽然只上了三天课,但是对石黛还是有印象的。一来她是全班年龄最小的孩子,二来她是全班同学穿着最好的。石黛虽然也穿苗衣苗鞋,但她的衣服不像其他同学一样洗得发白,反而还精心绣花。 “黛黛?”段老师停住脚步:“你家在这儿呀?” “这不是我家。”石黛说:“这是外婆家,我家在庐寨。” 段老师又问:“那你怎么住外婆家?你爸妈呢?” 石黛:“我阿爸阿妈出去干活了。” 正说着话,外婆端着一盆水过来:“黛黛,这是谁呀?” “是段老师。”石黛赶紧介绍:“她是从大城市来的。” 学校来了支教老师,这件事水春寨的人都知道。而且寨民还商议买鞭炮迎接,是周校长阻止了,他怕吓到这几个年轻老师。外婆听了石黛的话,赶紧把手里的盆放下来,对这几个老师说:“你们等等,等等哈。” 可是这几个老师听不懂苗话,石黛主动翻译:“外婆说等一等。” 外婆跑进里屋,过了一会儿拎出一篮鸡蛋来,她把鸡蛋递给段老师:“学校有灶房,你们拿过去煮一煮,大家分了。” 虽然听不懂苗语,可是从外婆的动作来看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了,段老师等人推迟:“不要不要,学校有吃的。” 石黛外婆是土生土长的苗家人,根本听不懂这几个老师说的啥,但还是坚持把鸡蛋送过去:“认字,费脑子,多吃鸡蛋。” “你外婆说啥?”段老师问石黛。 “她说读书要吃鸡蛋。”石黛想了想,又说:“外婆家有好多鸡蛋。” 段老师这才收下:“谢谢外婆。” 外婆对石黛表示赞扬:“还是会官话好。” 普通话,苗人称其为官话。 山里条件艰苦,办学条件更加艰苦。上学期,县城里来了一位女老师。那女老师教了一个月后,突然自离,回家了。当时校长以为出了什么事,发动水春寨寨民一起寻找,在大家急得不得了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女老师不干了,她说这里条件太差。” 还好还好,原来是嫌弃水春寨小学条件太差,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今在水春寨小学时间最长的是周校长,还有两个老师是水春寨本地人。对于没有老师这件事,水春寨乃至其他苗寨的人都很担忧,所以现在来了新老师,他们恨不得把最好的留给老师,只求他们不要放弃这些孩子。 外婆也一样,外婆从未上过学,一生都在苗寨,不过她心里很是希望石黛这群娃娃能好好读书,走出大山。 其实石黛不太明白,她们都砌好了操场,现在还把杨梅树照顾得很好,来年一定会丰收,为什么别人还说她们学校不好呢? 我们学校明明很好。 段老师拿着鸡蛋回学校了,石黛吃饱饭,跟外婆说:“我去玩了。” 水春寨是大寨,放学之后还有许多小孩在操场玩。石黛也一样,跑去操场找同学。大一点的孩子在跳皮筋,小一点的在跳格子或者打地鼠。石黛过去,和两个同班同学翻盖子。 支教老师们吃饱饭,也来操场和同学一起玩。 支教老师比同学们还会玩,什么“瞎子摸鱼”“老鹰抓小鸡”大家玩得不亦乐乎。等玩得累了,老师和同学们围成一个圈,坐在一起休息。 “老师,你的鞋呢?”有同学们。 本来两个女老师穿的高跟鞋,男老师穿的皮鞋,但在这里几天之后,他们纷纷换成了苗族布鞋和解放鞋。山路崎岖,还是穿这种鞋舒服。 “老师的鞋放起来了。”支教老师说:“因为老师觉得你们的鞋很好看。” “我的鞋是我妈做的!”同学们很高兴:“我奶奶也会做。” “我也是!” “我也是!” “老师。”又有同学问:“你们外面的人都穿高跟鞋吗?” “不是的。”老师说:“外面也有布鞋,只不过和你们的不一样。” 这群小孩,对外面的印象停留在“县城”,有的去过县城,比如石黛,有的从未去过县城,比如牛果果。听寨子里的大人说,城里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那里灯红酒绿,繁华似锦。那里仿佛另外一个世界,与苗寨大相庭径。 “等你们长大了,一起努力。”支教老师说:“就会脱离贫困的。” 然而路过的周校长听到这话,却停了下来,他似乎有不同意见:“段老师,我想我应该纠正一下,这里的人只有贫,没有困。” 若真追究起来,苗人的历史可有上千年。苗人的祖先是蚩尤,也有过极盛之时的高光时刻。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苗人几经演变,散落各地,形成了白苗、花苗、红苗等不同支系。水春寨及其周边苗寨,就自称红苗,属红苗流派。 这么多年来,苗人几经沉浮,历经苦难,却以勤劳为基准,开垦荒山,种植水稻,一代又一代的延续下来。相对于外面来说,“贫”是真的,“困”倒不至于。比如今日,苗人善待老师,送娃上学,渐渐与外界接触,这不正是进步吗?不正是一条正确的路吗? 只要有曙光,就不会困于一地,困于一时。 第27章 .支教老师02最喜欢的老师 支教老师们严格按照小学的教学标准,该上的课必须上。 以前没有上过的自然课,因为支教老师的到来,也重新捡起来了。自然是什么?是花草树木,是山川河流,也是春夏秋冬。 老师在讲台上教同学们分辨飞虫走兽:“对人类有益的小鸟,就是益鸟。比如喜鹊、黄眉这些。同学们遇到这些益鸟的时候,不要捕捉,它们会替我们吃掉庄稼里的小虫。” “老师。”有同学举手:“那有害的是不是二鸟?” 苗语里“益”和“一”是同一个读音。 “不是。”老师转身,走到黑板边,写上一个大大的“益”字:“是‘益’,不是‘一’。” “每个动物昆虫都会有不同的生活习性。”老师又说:“同学们可以抓一些小昆虫,我们来研究一下。” 这个简单,同学们都很高兴:“好!” 下课后,同学们商量着去抓些什么昆虫动物。但是外婆交代了石黛今天要早点回家,她就没有和同学们一起去。 原来外婆今天去看巫师了,巫师给她烧了两个鸡蛋,她把鸡蛋拿回来,叫石黛吃掉。石黛吃着鸡蛋,跟外婆说:“我们老师叫我们带小动物去上学。” 一年级的学生,暂时还分不清昆虫和动物,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区别。 “带动物过去做什么?”外婆问:“读书还养动物?” “老师说要观察它们……就是……就是观察它们。”石黛也不太明白,反正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行。”外婆说:“你明天把家里的公鸡抱过去吧。” 第二天一早,石黛起床后把公鸡绑了,带着去学校。同班同学除了她,还有另外三个也带了鸡,所以大家并不觉得有问题。而且同学们热情高涨,等着段老师来跟他们上自然课,观察小动物。 段老师来了。 刚一进门,不知谁的鸡就打了个鸣“咕咕咕——”,段老师吓了一跳,问:“哪来的鸡?” 石黛看了一下,不是自己的鸡,是隔壁同学的。那同学站起来:“老师,是我的鸡。” 老师:“你怎么带鸡过来上课了?” 同学:“是你叫我们带的呀?” “……”老师很无语:“我说的是昆虫,昆虫是小的,是那种小虫子。这鸡太大了,还有谁是带大家伙来的?” 老师环顾了一下,还好,带鸡的一共只有四人。可是她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位置怎么是空的,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同学呢?” 大家想了想:“可能迟到了。” 老师:“她家很远吗?” “报告!”门外响起了洪亮的声音。 是那个迟到的同学,他身后还牵着一头牛。 原来昨天这个同学忘记了老师布置的“抓昆虫”作业,早上醒来匆忙之下只好打开牛圈,把牛牵了过来。因为牛走路比较慢,于是迟到了。 段老师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这明明是一个很小的任务,怎么就花样百出了呢? 行吧,怪自己交代不清楚。让那位同学把牛绑到教室外面的小树上,段老师准备上课:“同学们,动物不是昆虫,是要分类的。有没有人抓到小一点的?” 石黛的同桌举手:“我!” 段老师:“这位同学,把你的拿过来看一下。” 同桌的虫子是用一个黑布袋装的,看不出来是什么。走到讲台,同桌打开布袋,将虫子倒了出来。 “啊……”段老师突然花容失色,大叫一声往后退去,就连同桌都吓一跳。可是这又什么好害怕的呢?不就是几只蜈蚣吗? 那几只蜈蚣在讲台上爬来爬去,或许是受到了惊吓,他门爬得很快。 “老师你别怕。”同桌说:“我把它装起来。” 把蜈蚣装回去以后,段老师惊魂未定:“毒虫就不要拿出来了。” “我的没有毒。”又有人自告奋勇:“老师你看看我的,我的没有毒。” 段老师强行镇定了一下:“拿上来吧。” 也是一个布袋装的,好像有一点重量。那位同学走到讲台边,把他带来的动物掏出来:“老师,这条蛇没毒。” “啊——”段老师又是一个惊呼,吓得撞在讲台上。而同学的手里的蛇还在蠕动,吐着蛇信子。反观刚才的鸡和牛,那真是太可爱了。 蜈蚣也就算了,蛇又是怎么回事?段老师乱滚带爬跑到门外去,生怕这群小孩再掏出什么吓人的东西来。真是太可怕了! 看着落荒而逃的段老师,同学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还有蝎子青蛙黄鳝没拿出来呢。 过了一会儿,周校长来了,他斥责同学们:“整天调皮捣蛋,把你们老师都吓哭了吧?抓虫子就抓好看一点的虫子,比如蝴蝶,不要抓这些长得难看的。” 哦,原来是太丑,把老师吓倒了呀! ******* 美好日子总是短暂的。 支教老师似乎给学校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孩子们更加有动力奔向外面的世界。可支教是有时间限制的,一个月后,他们不得不收拾行李,离开此地。 小孩哭成一片,老师也哭成一片。 虽然时间很短暂,被吓过也被善待过,可彼此之间开始难舍难分。石黛还问阿爸要了五毛钱,在水春寨小店买了一个手绢送给最喜欢的段老师。而她的通知,从家里带来了一碗糯米饭,说让老师带着路上吃。 一群小孩,或多或少的都带了礼物,有钱的诸如石黛,可以给个手绢,没钱的一碗米饭,或者在纸上写祝福语。老师们也自掏腰包,给每个同学发一本好看的笔记本,石黛拿着这本笔记本,一边高兴一边难过。 高兴的是本子真好看,难过的是老师们就要走了。 “老师,你们以后还来吗?”有同学问。 “来。”老师说:“以后我们会抽空过来看你们的。” 同学:“真的吗?那你们下星期就回来了吗?” 老师:“可能久一点。” 有几个同学在掰着手指头算:“久一点就是下个月下下个月吗?” 老师:“或许……还要更久一点。” 人的这一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苗寨也不过是这几个支教老师人生的一个片段而已。虽然他们真的很喜欢这群小孩,可现实犹如一座大山,横隔于前。此后经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看这群孩子。 “你们要好好学习。”老师又说:“等长大了,你们走出大山,我们可以在外面见面的。” 同学:“那等我们出去了,去哪里找你呀?” 老师转身,在黑板上方方正正的写下自己地址:“这是我家,大家记在本子上,以后有人走出去了,有机会一定要来找我。” 这个地址有点复杂,石黛有好几个字都不认识,但还是一笔一划,有样学样的抄写下来。把地址保存下来,等长大了她一定能认识的,然后再按照地址去找她最喜欢的段老师。 下山的时候,同学们跟着支教老师一起走,大一点的帮他们提行李,小一点的跟在后面。一路走了很远,老师劝道:“你们回去吧,回去要听校长的话。” “还没到山下呢!”有同学不同意:“老师我们送你上车。” 几个老师眼泛泪花:“你们连老师的话都不听了吗?” 老师强制要求同学们回去,石黛这才和一群小孩往回走。他们跑到一个山坡上往下看,盘旋的山路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老师的身影。有人爬到树上,朝他们挥手:“老师!” 太远了,石黛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声音,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到。 山里传来几只鸟雀声,远处溪水从悬崖落下,形成瀑布,大山依旧这么巍峨,支教老师走的路是现在这群孩子暂时没办法走的。他们还要生活在这里,日复一日与深山为伍,直到有一天冲破九霄,扶摇万里。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去找他们最喜欢的老师了。 石黛回到家,心情很不好,阿妈烙的香藤饼她都没有吃。阿爸看到她坐在门口发呆,问她:“你今天不看电视了?孙悟空又演戏了哟。” “我要是像孙悟空一样可以飞就好了。”石黛说:“我要飞出去找段老师。” “阿爸。”石黛又问:“我以后也可以出去吗?像你一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能。”阿爸说:“你学习成绩不好。” “我好我好。”石黛迫不及待的要表现自己:“老师说我写字很认真,她夸我呢!” “那你要是每年拿奖状,我就送你出去。”阿爸说。 “真的吗?”石黛眼里闪着光:“我很快就能拿到奖状了。” 其实石黛阿爸早就想好了,苗寨教学条件差,应该把石黛送到更好的地方去上学。学习是件不容马虎的事,他希望石黛以后能有条康庄大道。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然而石黛这群小孩并不觉得苗寨辛苦,她们只是听闻外面繁华热闹,心里生出许多好奇向往之心而已。 在没有吃过蛋糕之前,所有小孩都觉得包子很好吃。 第28章 .哑巴的爱情01农历九月,苗族新米…… 农历九月,新米节。 早上,阿妈早早起来蒸糯米饭,又抓了一只公鸡,准备杀掉。石黛睡到九点,醒来的时候在床上叫阿妈:“阿妈,阿妈我的新衣服呢?” 阿妈从灶房跑过来,在衣柜里拿了套新衣服,这件衣服是她前两个月做的,绣花也比其他衣服细致许多。帮石黛穿好衣服,阿妈嘱咐她:“不能玩太晚,天黑之前回家知道吗?” 石黛:“好。” 阿妈又把石黛的头发扎起来,夹上两只蝴蝶夹子。石黛顿时觉得自己好美,跟电视上仙女一样,很自信。石黛跟阿妈告别:“我去找果果了。” 新米节,是当地苗族最盛大的节日,没有之一。 为了庆祝丰收,这天大人小孩都要穿上新衣服,杀鸡宰牛祭神仙、祭祖宗,相当于汉人的春节。而小孩什么都不用干,穿上新衣服玩就是了。石黛去找牛果果,看到她正在家里吃糯米饭,石黛叫她:“我们去水春寨玩吧!” 水春寨地势稍微平坦一些,每年的新米节活动都在那儿举办。有跳绳比赛、斗牛比赛、跑马比赛,抓鸭子比赛。总之很好玩很好玩,石黛期待已久。 “好。”牛果果把碗里的饭全部扒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去看牛打架……” 牛果果吃完饭,和石黛一起跑出来,刚出家门口,石黛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的新衣服呢?你怎么不穿。” 牛果果:“我没有新衣服,二伯母说没钱买。” “哦。”没有就没有吧,石黛说:“那我们快走。” 两人一路往水春寨走去,经过石头神的时候看到好多人在祭拜,走了一会儿,石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大喊:“阿爸!” 石黛阿爸牵着一头牛从水春寨回来,石黛很好奇:“阿爸,这是谁家的牛呀,是我们家的吗?” 大部分的苗人都会养牛,牛也是家庭主要劳动力之一。可是石黛家却没有牛,农耕时候阿爸会用钱请邻居帮忙耕地。看到其他小伙伴每天都放牛,她很是羡慕:“我以后也可以去放牛了吗?” “这是拿回来杀的。”阿爸说完又问:“你们是去水春寨玩吗?” 今年阿爸挣了不少钱,打算买头牛好好过节,这头牛很快就被杀掉了。石黛有些失望,她以后还是不能放牛。点点头,石黛说:“我们去看牛打架。” 牛打架就是斗牛。 阿爸从兜里拿出五块钱,递给石黛:“等会去水春寨自己买糖吃。” “好耶。”石黛接过这笔数额巨大的钱,和牛果果蹦蹦跳跳的走了。 今天水春寨的人很多,石黛和牛果果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在祭祀。因为今年六月的洪水让附近苗民收成大打折扣,所以不得不祭祀水神,以后日后不要再有洪灾。 十几个穿着新衣服的男人坐成一排开始吹芦笙,芦笙声音浑厚,覆盖了整个水春寨。祭台中央,供奉着一个煮熟的牛头,旁边还插着几柱香火。芦笙吹得差不多了,一个穿着苗衣的男人走上去,手舞足蹈的跳了一会儿,他突然点起火把,朝四周喷火。 呼——呼——呼—— 喷完火,他又烧了几张纸钱,烧出的灰烬丢到水里,拌匀后,他喝了一口水,开始朝四周喷水。 “这边——这边——”四周围观的人在大叫,叫那位祭师往自己身上喷。石黛站在前面,脸上沾到了不少他喷出来的水,于是想往后躲一躲,可刚一往后缩,就被不认识的阿伯按住了。 这个阿伯估计有六十多岁,他按住石黛的脑袋,用苗语说:“不要躲,这水驱鬼驱晦气,被喷到才好哩。” 就这样,石黛硬生生被喷了好几口。 喷完水,芦笙再次响起来,石黛觉得不好玩,和牛果果离开了祭祀场。两人走到一处梯田,看到了好多盛装打扮的漂亮姑娘。 苗人的服饰,分为盛装和日常装。日常装比较简单古朴,方便干活。盛装那就不得了了,苗人认为银饰可以驱邪,是吉祥物,以大以多为美,所以盛装时全身上下都是银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石黛和牛果果看到姐姐们走过去,心里羡慕得不得了:“等我长大了也可以穿。” 两人想去看斗牛,可人太多,她们找不到地儿,走了一会儿,她们忽然看到石红。 石红也是来看斗牛的。 石黛叫住石红:“石红,你知道牛打架在哪里吗?” 石红回过头,说:“我知道,刚才有个阿伯说在那边。” 于是三人一起往石红所说的方向走去。 斗牛有一定的危险性,苗寨虽然条件不好,可安全准备还是要做的。斗牛场地在一片梯田。围观人群在梯田的上两层,斗牛在梯田下面层。这样就算控制不住牛,牛也没办法往上面走,冲撞不到人群。 石黛三人赶到的时候,斗牛虽然还没开始,可围观人群已经很多了。他们三个人太矮,在后面肯定看不见,所以挤了好久,才挤到前面去。 前面还有其他小屁孩,有好几个也是庐寨小孩,大家相互认识。 “你们说哪头牛会得第一?”几个小屁孩在猜测:“我觉得应该是一号牛,它牛角大。” “我觉得是五号牛,它看起来很凶。” “不对不对,应该是三号牛,你看它在吃草,吃饱就有力气了。” “……” 新米节所有比赛都是附近几个寨子联合起来的,过节前一周,各家各户就收到了参赛的邀请,一到三名会有大奖,其它名次有安慰奖。所以很多人都带着自家牛踊跃报名参加,可惜石黛家没有牛,要不然她也要牵着牛来打架了。 “铛铛铛——” “敲锣了敲锣了。”听到锣声,大部分正在聊天的人都看向下面梯田,梯田的左右两边,各有牛主把牛牵过来,牛的身上还用白色记号笔写了编号。中间裁判在两头牛接近时,用红布挑逗,那牛见了红布,立马用牛角顶过去。 裁判很快收起红布, 两头牛脑袋撞在了一起。 牛一号:你敢撞我? 牛二号:你敢撞我? 两头牛都很生气,谁也不让谁,顶过来顶过去,地上的土都被它俩踩出了坑。梯田上方的围观人群见了,大声叫到:“顶它!顶它!”还有的人吹起了口哨,气氛沸腾一片。 牛的牛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两头牛谁也不让谁,恨不得把对方顶翻。渐渐的,有一头牛开始体力不支,落了下风。 眼看已经分出胜负,裁判吹了哨子。 双方牛主和其他人员立马上来拉牛绳子,两头牛虽然还想大战三百回合,顶个你死我活,可被人用木板隔开了。 点到为止,切勿伤牛,这是斗牛的规矩之一。毕竟牛是苗人的主要生产力,死一头牛损失很大。那些把牛斗死的,肯定是意外,并没有人想看到死伤。 石黛三人看得很开心,每次上场的时候她们都会选一头牛,然后和小伙伴一起在梯田上大喊:“大牛加油!大牛加油!” 或许是她们的呐喊给了大牛动力,选中的几头牛竟然赢多输少,于是她们比牛还开心,一个劲儿的喊。两三场之后,双方又有人牵着牛过来了。 “咦?”有小伙伴说:“六号好像是哑巴的牛耶!” 石黛定眼一看:“真的耶!” 哑巴是庐寨人,二十八岁,生得一副好面孔,虽然皮肤黝黑,可脸型坚毅有型,一米八的个子也因为常年劳作而十分强壮。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年青帅气的苗小伙。 只可惜,他是个哑巴。 哑巴不会说话,但是能发出声音,咿咿呀呀表达他所想。听大人说,他小时候是会说话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次生了大病,死里逃生之后竟然不会说话了。有人说他被下蛊,有人说他得罪大树神,说法很多,可没有一个统一的。而哑巴本人虽然知道原因,但因为不识字不能说话,也无法向人解释。哑巴还有一个哥哥,哥哥整日酗酒如命。家里就靠哑巴一个人种地、养牛,若不是哑巴,他那个酒鬼哥哥怕是早死了。 酒鬼哥哥,哑巴弟弟,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话又说回来,哑巴是庐寨人,那么牛也是庐寨牛了。 于是石黛、石红、牛果果等人开始大喊:“哑巴大牛,加油!哑巴大牛,加油!” 哑巴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几个小孩咋咋呼呼的,也认不出谁是谁。 又开始了,两头牛推来推去,互不相让。石黛他们也在上面喊破了喉咙,恨不得亲自上场帮牛打架。或许哑巴大牛真的受到了鼓舞,竟然赢了。 “耶!”石黛他们欢呼起来:“哑巴牛赢了!哑巴牛赢了!” 不过这只是初赛,还有复赛。石黛他们坚定不移的给哑巴牛喊加油,也不知道斗了几场。裁判宣布:哑巴的六号牛第一! 第一名三百块现金。 第二名两百块现金。 第三名一百块现金。 也就是说,哑巴现在手里有三百块钱。 “快走快走。”小伙伴们大喊:“去找哑巴去找哑巴。” 石黛三人,也蹦蹦跳跳的跟着小伙伴去找哑巴。 第29章 .哑巴的爱情02是雷锋! “哑巴!哑巴!”一群小孩朝着哑巴跑过去。 哑巴的大牛在战斗中受了伤,耳朵和头皮上均有血迹,哑巴正拿着树叶小心翼翼给它擦拭。不过这个牛还在低头此吃草,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刚才的凶狠和倔强荡然无存,看来这应该只是一些皮外伤。 “哑巴。”小孩子夸赞道:“你的大牛好厉害呀!把一号牛都顶飞了。” “哑巴,我们在给你的牛加油,你的牛才拿了第一!” “你的牛刚刚都差点输了,我是我们给你加油的。” 几个小孩叽叽喳喳,还有的弯腰装做牛的样子顶来顶去。哑巴看着这群小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张口就是“啊啊”的声音,不过心里倒是很高兴,毕竟赢了比赛。 “哑巴。”又有小孩说:“你有钱了,你给我们买糖吃吧!” “吃糖吃糖。” 哑巴是一个很勤劳的人,他每天种地放牛,打水除草,赶牛回家的时候还会顺便挑两担柴火回来。他家门口堆满了柴火。自己家用不完,就两毛钱一担卖出去。石黛家的柴火都是跟他买的。 卖柴火换的钱,哑巴也不乱用,他如数交给他的酒鬼哥哥,这个酒鬼哥哥又拿着钱,到处买酒喝。 所以,他家一贫如洗。 这三百块钱对哑巴来说可是个大数目,估计等会回家,又会交给酒鬼哥哥。 很奇怪,虽然是哑巴在干活挣钱,可他非常信任自己的哥哥。酒鬼喝酒他从来不会阻止,偶尔还会帮他买酒,从未忤逆过酒鬼。也有人劝过哑巴,可哑巴从来不听,依旧以自己哥哥为尊。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哑巴比划了一下,把牛绑在旁边的树上,又指了指小卖部。一群小孩欢呼着跟在他后面,朝小卖部出发。石黛、石红、牛果果三个人也跟着他一起走。石黛还问他:“哑巴,你家的大牛怎么这么厉害呀!你不是给它吃肉了?” 石红:“我家也有牛,我家的牛会生宝宝,不会打架。” 小伙伴:“你家是母牛,母牛不喜欢打架!” 叽叽喳喳来到小卖部,小卖部的糖果也很单一,无非大白兔奶糖和月亮糖。哑巴花五块钱买了一大包奶糖,可又有小孩说:“哑巴,我还想玩那个气球。” 哑巴又买了一包气球。 小孩子们都分到了奶糖和气球,开心得不得了,牛果果嘴巴里叼着个气球,说:“哑巴,下次牛打架的时候我还来给你的牛加油。” 哑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石黛他们也听不懂他说啥。过了一会儿不远处响起鞭炮声,又一项活动抓鸭子开始了,小孩们马上跑过去,想提前占个好位置。 石黛三人手里拿着糖和气球一起跑过去,可是她们三比较小。跑到的时候已经没了位置。既然已经看不到,石黛便说:“我们去买辣皮吧。” 石黛手里有阿爸给的五块钱,还没花出去呢,于是三人又返回小卖部。辣皮是真的好吃,一点一点撕下来,能吃好一会儿呢。三人买了辣皮,想去看看还有什么活动,正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哑巴。 哑巴左手提着一斤猪肉,右手拿着一大包白兔奶糖。 石黛三人跑过去,问他:“哑巴,你又给我们买糖了吗?” 然而哑巴却摇头,咿呀咿呀说了些什么。石黛认真听了一会儿,说:“听不懂。” 哑巴指了指远处,绕过石黛三人,往前面走去。 看来哑巴也想吃糖,给自己买了一大包。 于是石黛她们打算去看盛装的姐姐们跳舞,正要过去的时候,哑巴忽然折回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哑巴一边比划着,一边在说什么。石黛实在听不懂,只好挥挥手:“哑巴再见。” 然而哑巴却拉着石黛的手臂,又说:“啊啊——啊啊啊——” “你不要拉我。”石黛说:“我要去看跳舞了。” 哑巴指了指手里的东西,又指指远处,然后拉着石黛她们往前走,石黛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想带我们去玩吗?” 哑巴是个好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哑巴不仅勤劳,还乐于助人。谁家的柴刀钝了,他路过看到会帮忙磨一磨,谁家门口的架子倒了,他会停下脚步帮忙固定。晒在外面的农作物因为大雨没来得及收,哑巴会第一个冲上来帮忙收回去。所以,庐寨老老少少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 只可惜是个哑巴。 水春寨地势四周环山,中间低,呈盆状。很多人都在靠山的地方建了房子。哑巴带着石黛三人往上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下脚步。 这里有好几户住户,但因为今天是新米节,他们都去梯田那边看节目了。哑巴把糖和猪肉交给石黛,指了指其中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住着一个寡妇,姓张,叫小青。张小青丈夫前年死了,据说得了一种怪病,而且还是遗传的,因为她的公公和丈夫死于同一病症,去过医院,但没治好。张小青和她丈夫感情很好,哪怕是两年后的今天,再提起她过世的丈夫,她都会掉眼泪。 有人劝她,你还年轻,不如找个人嫁了吧。可是她不为所动,只是笑笑。别人又说,你看你婆婆都嫁了,何必一个人守着这个房子呢? 没错,张小青的婆婆在家里两个男人都死了以后,改嫁给了其它寨子的农户。 “你要送给她吗?”石黛拿着哑巴的猪肉和糖果问。 哑巴点点头,又吱吱呀呀的说了半天。石黛没听明白,只能胡乱猜测:“这个糖很好吃?” 哑巴:“呃呃呃——啊啊——” 石黛:“啊啊啊?” 哑巴:“啊啊啊——” “听不懂。”石黛挠挠头,问石红和牛果果:“你们听懂了吗?” 石红:“哑巴说,糖果比肉好吃。” 牛果果:“我觉得哑巴说猪肉比糖果好吃。” 石红:“不是的,我觉得……” 三个人的猜测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哑巴指了指那户人家,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一通乱表达以后,石黛居然开窍了:“不能说是你送的?” 哑巴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想做好人好事。校长说雷锋叔叔就是做好人好事从来不让人知道。”石黛说:“我过去了。” 张小青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俩今天都去看节目了。因为家里还有很多活要做,张小青便没有出去。石黛敲门进去的时候,张小青正在屋里摘选辣椒。 “婶。”石黛说:“我给你拿肉来啦!” “谁叫给的?”张小青端详了一会儿,问:“你是石鹏的姑娘吗?” 因为收木头,石黛的阿爸在这一带小有名气,而且张小青的丈夫生前和阿爸还是朋友,张小青见过石黛几次。“长高了。”张小青看着石黛:“是个好闺女。” 张小青其实长得挺好看,听说她读过几天书,会识字。只是命太苦,早早死了和她两情相悦的丈夫。石黛把猪肉和糖果放在凳子上,又说:“婶,我们去玩了。” “咦?”张小青似乎想起了什么:“这肉是谁让你送的?” “雷锋!”说完石黛三人吧嗒吧嗒跑出去。远处的哑巴躲在树下,看到石黛他们回来,打着手势问:怎么样? 石黛他们看不懂他的手势,笑嘻嘻的说:“张婶家里好多辣椒呀!” 石红:“对!还有玉米。” 牛果果:“辣椒比玉米多!” 这群小孩什么都不懂,哑巴看向张小青家屋子,有些愣神。 又敲锣了,另外一个活动跑马比赛正式开始。石黛她们三人着急去看跑马,一溜烟跑了。哑巴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去。 石黛她们仨去看了跑马,又四处玩了一会儿,今天很热闹人也很多。阿爸给的五块钱就花了五毛,下午太阳快要偏西的时候,石黛觉得饿了,于是带着石红和牛果果去外婆家吃饭。 因为是新米节,外婆准备了很多好菜。豆腐丸子,山药片子,吃得她们仨肚子圆滚滚。眼看天马上黑,石黛才跟外婆告别:“外婆,我们回家啦。” 其实活动没有结束,晚上还有篝火和跳舞,但是阿妈说要天黑前回家,石黛只好恋恋不舍回庐寨。 回去的路上,石黛三人又看到了哑巴。 哑巴牵着他的牛,一前一后,慢慢走在夕阳下。今天的夕阳特别红,染红了天空,也染红了哑巴黝黑的皮肤。石黛三人跑过去,嘴里叫道:“哑巴,哑巴。” 哑巴回过头,看到是这三个小屁孩,又吱吱呀呀的说了些什么。石黛他们听不懂,只知道表达自己的想法:“哑巴,我们想骑你的大牛。” 哑巴把她们一个一个抱到牛背上去。 哑巴的牛很听话,今天斗牛时留下的伤口也结了痂。石黛坐在宽厚的牛背上,笑呵呵的问:“你的大牛是牛王吗?它好厉害呀!” 哑巴又开口,依旧是咿咿呀呀。石黛她们根本没有认真思考他在表达什么,只是踢了踢牛,嘴里喊着:“驾驾驾驾!” 第30章 .哑巴的爱情03我以后不吃火腿肠了…… 新米节是庆祝丰收之意,第一天祭祀完毕之后,第二天就是相互做客,呼朋唤友吃吃喝喝。 石黛家今年杀了牛,给二奶奶、七奶奶和外婆都分了牛肉。剩下的牛肉阿妈切好,分成好几份放着,准备招待客人。 石黛阿爸因为做生意,认识许多朋友,一大早他就跟阿妈说:“今晚会来朋友,十几个人,我等会再去买点水果回来。” 阿妈又去地里拔了蔬菜,洗了萝卜,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就连石黛也不得闲,被吩咐坐在家门口剥蒜。过了一会儿,有个四十多岁的婶婶提着一包东西走过来:“这里是石鹏家吧?” 石鹏是阿爸的名字,所以石黛点点头。 来人又问:“你家大人呢?” 石黛扯着嗓子喊:“阿妈!有婶婶找你。” 阿妈正在灶房炖牛筋,听到石黛的声音走出来:“谁来了?” “是菊花嫂啊。”阿妈说:“快到家里面来吃饭。” “不了不了。”菊花嫂推辞道:“我今天家里也有客人,还得回去弄饭。小青妹托我给你带点东西来。” 菊花嫂递过来一个包,里面装着腌青菜。这个青菜是苗家常见的,酸酸辣辣,很下饭,石黛很喜欢吃。可是阿妈嫌工序麻烦,总是不做。 “小青?”阿妈有些疑惑,在她印象里只有知道一个小青:“是水春寨那个张小青吗?” 菊花嫂点点头:“是她。” 阿妈:“我没跟她买腌青菜啊?是不是送错人了。” “不是的。”菊花嫂又说:“她说多谢你们昨天给她送的肉和糖,这不,今天遇到我,知道我路过庐寨,特意装了点腌青菜来。” 昨天?昨天什么时候给她送肉和糖了? 阿妈一头雾水,石黛还在剥蒜。 菊花嫂走后,阿妈越想越不明白,自己没给张小青送过东西。这个家只有三个人,自己不送,石黛还小,那就是石鹏送的了。 他为什么要给张小青送肉? 阿妈拿着腌青菜回灶房的时候,踢飞了一个挡路的凳子。 阿爸是很晚才回来的,还带着他的一大堆朋友,这些人石黛都不认识,男男女女都有,大多是汉人。他们看到石黛,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石鹏,这是你姑娘吗?” 阿爸点头,对石黛说:“叫叔叔阿姨。” 石黛挨个叫了一遍,又有人说:“快看,叔叔给你带了礼物。” 是零食大礼包,里面好多东西呀!有饼干、巧克力、棒棒糖,还有一些是石黛没见过的。石黛很高兴,抱着他们递过来的大礼包说:“谢谢叔叔,你真是个好人。” “哈哈哈哈。”一大群人乐得合不拢嘴:“你姑娘很会说话。” 阿妈从灶房出来,挨个招呼他们坐下。看到阿爸时,瞪了他一眼。阿爸莫名其妙,可又不好问些什么。 酸汤牛肉锅,干锅牛筋,还有其他小菜诸如西红柿鱼、擂敲折耳根之类的。因为人多,大家分两桌坐,石黛也拿着小凳子入席。 阿爸和他的朋友们说说笑笑,说的什么石黛完全听不懂。阿妈也一样,虽然共同话题不多,但是还在热情招呼大家多吃点。只是看向阿爸的时候,喜欢翻白眼。 石黛吃了一碗饭,便放下碗筷跑到房间里。 房间里放着零食大礼包,她翻了翻,发现里面有她最爱吃的火腿肠,而且是一大包。她很高兴,于是拆开拿了一根。 阿妈不喜欢吃火腿肠,阿爸也不喜欢,他们说火腿肠的味精太重,平常也不怎么买。可石黛吃着却觉得特别好吃,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零食。 吃完一根,罪恶的魔抓伸向第二根。 大人们还在喝酒,阿妈把自家酿的红薯酒、刺梨酒都拿出来了。酒过三巡,一个个都有点飘忽。阿妈也喝了两杯酒,想来房间里找点纸巾,一推门,就看到嘴巴塞满东西的石黛。 一包火腿有十根,石黛已经吃了九根,还有一根正捏在手里。 地上全是火腿的包装,洒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个空的小酸奶瓶子。看来她不光吃火腿,还怕自己噎着开了一瓶奶。阿妈气得想把石黛拎出来一顿胖揍,可客人还在外面,只好瞪了石黛一眼:“我等会再来收拾你。” 石黛愣了两秒,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好。 阿妈拿了纸巾出去后,石黛赶紧收拾了一下地上的垃圾,又把喝完的酸奶瓶子从窗户扔出去。做完这些,她觉得还不够,于是找来书包,塞了一些饼干进去,打算离家出走去水春寨找外婆。 可外面人多,现在走出去肯定会被抓回来,她只能等大家都睡着了再出去。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石黛自己抱着书包睡着了。直到客人们渐渐散去,石黛家里才安静下来。 阿爸喝了一点酒,但是无大碍。察觉到今天阿妈心情似乎不好,他也不敢造作,帮着收拾完桌子以后,他小心翼翼的问阿妈:“今天谁惹你啦?” “没人惹我。”阿妈气呼呼的说:“我自己闲的。” 推开门,阿妈看到石黛抱着书包靠在凳子上睡觉,她又好气又好笑,于是叫来阿爸:“你看看你姑娘,今天饭都不吃,尽啃火腿。” 阿爸却不明所以:“她这不是在睡觉吗?哪里啃火腿了。” 阿妈:“我说啃了就啃了!” 声音有点大,把石黛吵醒了。石黛迷迷糊糊,看到是阿爸,从书包里掏出半根没吃完的火腿:“阿爸你吃吗?” “你看你看。”阿妈气不打一出来:“大的小的都不省心。” 阿爸:“你说她就说她,夹带我干嘛呢?” “我夹带你了?”阿妈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你自己干的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吗?还我夹带你,我还想把你叉到外面去呢。” 阿妈突然凶起来,不光石黛,阿爸都吓了一跳:“你干啥了今天?” “我干啥了?”阿妈说:“你还有脸问,你自己干啥了你不知道吗?” 阿爸算是明白了,这气不是冲着石黛的,而是冲着自己。认真回想了一下,阿爸小心翼翼的询问:“因为我说今天牛筋炖得太烂了?” “是牛筋的事吗?”阿妈气鼓鼓的看着阿爸:“你自己说说,你为什么要给张小青送肉?” 阿爸是认识张小青的,当初张小青丈夫在世时,就经常帮阿爸干活。那会儿阿爸的生意还没有现在这么大,但是需要人手帮忙搬运木头。张小青的丈夫就经常去找阿爸,搬一根木头二毛钱。他很有力气,可以来来回回干一天。 后来熟悉了,张小青丈夫便和阿爸成了朋友,阿爸需要人手时总叫他。他呢,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会叫阿爸过去喝酒,所以阿爸是认识他老婆张小青的。 然而天公不作美,忽一日张小青丈夫就病了。这病来得怪来得蹊跷,听说只要轻轻一碰,他的身体就会出现淤青。张小青哭着送他去医院,可是无济于事,短短半年,张小青的丈夫就死了。 据说是遗传病,他的父亲和他死于同一症状。 可是阿爸不明白,张小青丈夫死后,他就没有去过张小青家,在水春寨遇见,最多也就是打声招呼,长谈两句的情况都没有,更别说送肉了,他什么时候给张小青送肉了? 而张小青那边,只知道是石黛去送的肉,石黛这么小,她送的就是她父母送的,没毛病。出于礼尚往来的礼貌,张小青这才叫人送了点腌青菜来。 可是阿妈哪里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 “我拦着你给她送肉了吗?”阿妈还在生气:“你送就送,跟我说一声,我去送不行吗?” 阿妈设想过,给张小青送肉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阿爸出轨了,和张小青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另一种是照顾已故朋友的遗孀。可这种情况他完全可以先跟自己商量,怎么就自作主张了呢?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爸努力解释:“我没有给她送肉。我脑袋有毛病吗我给她送肉。” 阿妈:“你就是有毛病,敢做不敢当。” 石黛看着他们俩在吵架,有些害怕,又见阿妈气鼓鼓的,生怕她不要自己和阿爸了。于是怯怯的说:“阿妈你不要生气了,老师说生气会变丑。” “没你的事。”阿妈继续说:“你自己去洗脚睡觉。” 然而石黛不敢动。 “你这是冤枉我。”阿爸似图找出证据:“我真没有给张小青送肉,我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她了。而且你想想,昨天早上我去买牛,回来杀牛后就一直在处理牛肉,我有出去过吗?没有吧。” 咦?好像是这样的。 阿妈也有些疑惑了,可是菊花嫂今天说得有板有眼,腌青菜也在家里摆着,难不成张小青送错人了? 不可能啊!张小青能有这么糊涂吗? 石黛有些懵,不知道他们俩在吵啥,只知道肉肉肉的,肯定是因为自己吃了火腿肠,火腿肠里面有肉,所以才挨骂。于是怯怯的说:“阿妈我以后不吃火腿肠了。” 第31章 .哑巴的爱情04(倒V结束)真相大…… 为了解开疑惑,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第二天一早,阿爸就来到水春寨。 阿爸先到街上逛了一圈,又到处走走,最后守在外婆家门口。外婆家门口是张小青外出干活的必经之地。好一会儿之后,张小青果然扛着锄头出现了。 “小青妹。”阿爸装做偶遇的样子:“去种地吗?” “对啊。”张小青说:“还有几包豆角没种。” 阿爸:“对了,你昨天的腌青菜是不是送错人啦?我没给你送肉啊。” “那可能是你老婆送的。”张小青说:“你是姑娘拿过来的。” 石黛? 哦吼,坑爹的娃。 但是很明显也不是石黛阿妈送的,要不然昨天怎么会发那么大脾气。但是为了不尴尬,阿爸依旧不动声色:“这样啊,那谢谢啦。” “不用不用。”张小青说:“我先去种地了。” 阿爸回去的时候,石黛正在家门口玩纸飞机。他走过去,假装和石黛一起玩飞机,然后问她:“黛黛,你昨天是不是给张小青送肉了?” 石黛头也不抬,问:“张小青是谁?” “就是张婶。”阿爸又说:“她家在水春寨,门前有棵石榴树的那个。” “还有糖。”石黛说:“我还送了糖,好大一包白兔奶糖。” 阿爸:“……” 真相大白。 阿爸跑到屋子里把阿妈叫出来,对她说:“你看,不是我送的,是黛黛送的。” 阿妈为了证实,问石黛:“黛黛,昨天是你把肉送给张小青的?” “张婶。”阿爸在旁边补充:“就是张婶。” 以前阿爸带石黛去水春寨吃米粉的时候,遇到过张小青,他教石黛叫张婶,于是石黛就一直这么叫。石黛只记得自己父母和一些关系比较近的亲人名字,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大人,统一叫叔叔婶婶,她根本不知道张婶的名字叫张小青。 而且昨天杀牛,石黛家分别给二奶奶、七奶奶、外婆送了牛肉,晚上争吵的时候,石黛还以为张小青是哪个亲戚。所以根本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 “我送的。”石黛想了想,又说:“不是我送的,是哑巴叫我送的。” 阿爸:“……” 阿妈:“……” “我和果果,石红一起去送的。”石黛回忆起昨天,还是有印象的:“她家有好多辣椒,她在家里摘辣椒。哑巴就叫我们送过去了。” “那你没有告诉她是谁送的吗?”阿爸又问。 石黛:“哑巴说不能告诉她,哑巴要当雷锋叔叔。” “瞎说。”阿妈不相信:“哑巴又不会说话,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就是这样说的。”石黛瞎比划了一阵:“啊啊啊——啊啊啊——他这么说的。” “不信你问石红。”石黛又补充了一句。 阿爸:“……” 阿妈:“……” 行吧,也算真相大白了。可是阿妈还是有些不解:“哑巴干嘛给张小青送肉?” “还能干嘛?”阿爸说:“看上她了呗。” “他一个哑巴。”阿妈叹了一口气:“好像张小青比他大的,其实他们要是成了耶不错,哑巴人勤快,又不乱花钱。只是……只是他那个酒鬼哥哥也太……。” 也太不争气了。 这句话阿妈没有说出来。 酒鬼的生活可谓是行尸走肉。他无酒不欢,每日醉醉醺醺,不种地,也不干活。若不是有哑巴,他怕是早饿死了。 哑巴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哑,智商正常,心智正常。其实要真成家,找个条件没那么好的姑娘也是可以的。然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酒鬼。谁愿意嫁给一个要养酒鬼哥哥的哑巴呢?于是这么多年来,哑巴一直单身。 “酒鬼也太不争气了。”说到这里阿妈有些愤愤不平:“我昨天还见他去买酒呢,身强体壮的,干点什么不好。” “他这是受打击了。”阿爸也叹了一口气:“那会儿你还没嫁过来呢,” 酒鬼比石黛阿爸大好几岁,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后来酒鬼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去河里捞鱼,不知怎么回事,母亲一不小心掉到河里,父亲着急之下跳下去救人却一起遇难。那会儿哑巴还不哑,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酒鬼一个人替父母收尸,因为忙碌无暇顾及弟弟。 也就是那会儿,哑巴生了一场大病,救活过来之后居然哑了。 十几岁的酒鬼撑起了这个家,一个人干活一个人照顾弟弟。后来的某一天,又经人介绍娶了个媳妇。 日子似乎好了起来。 那酒鬼媳妇也是个好人,她不介意哑巴的存在,愿意和酒鬼一起抚养他。可是好景不长,两年后酒鬼媳妇因为难产而去世。 一尸两命,听说小孩都憋紫了脸。酒鬼没有迎来新生命,也没有迎来新生活,只是再次迎来亲人的尸体。这次的打击彻底击垮了他,并且认为这一切都不可能再好起来了,于是整日借酒消愁,活得浑浑噩噩。 哑巴是酒鬼带大的,他不可能为了娶媳妇丢掉酒鬼,所以这么多年来,这两兄弟一直相依为命。 “唉。”阿妈不知道说什么好,有时候人一旦倒霉,就会接二连三的倒霉。你看牛果果一家,也是这样。 这个世界,人生百态,各有各的精彩,也各有各的凄惨。很多时候,成人比小孩更加脆弱。比如酒鬼,一系列的打击让他心灰意冷,一蹶不振。但是牛果果,却因为懵懂无知而逃过一劫。 哑巴在庐寨和大伙儿关系都挺好,因为乐于助人,谁家有什么事,都喜欢叫他帮忙。而哑巴来者不拒,多苦多累都愿意帮。阿爸有时候需要人搬运木材,也会叫他,只不过不同的是,阿爸会给他钱。 最近阿爸又收了许多木材,他需要把这些木材垒起来,晒干。周末,阿爸要下山的时候,阿妈叫住他:“今天你带石黛一起下山,我要去帮七奶奶挖土豆,没空她看。” 于是阿爸又转身回来带走石黛。 山下是一个小村,有汉人居住也有少数民族。阿爸在那里买了一块地堆放木材,还请了两个人看管。下山的路上,阿爸看到哑巴正要去砍柴,于是叫住他:“哑巴,和我下山搬木头去。” 哑巴听了,把柴刀别在腰上:“呃呃——啊啊——” “晚上再一起回来。”阿爸说:“可能要搬一天。” 到了山下,阿爸和哑巴去搬木头,石黛拿着一个小凳子在角落写作业。中午的时候,阿爸去街上买了几斤肉回来,看木材的夫妻把它炒好,大伙儿便一起吃饭了。 吃饱喝足,还得午休一会儿,下午才能继续干。阿爸把石黛带到休息用的小房间,让她在这儿睡觉。正在安顿石黛的时候,哑巴忽然来了。 哑巴手里拿着两张一百块钱,他递给阿爸,咿咿呀呀比划了半天。 “让我给你买东西?”阿爸很疑惑:“你要买什么?” 两百块可不是小数目,他把钱都交给阿爸,肯定是贵重物品。哑巴比划了好几次,阿爸才明白过来:“你让我给你买电视机?” 虽然电视机在汉人里面开始流行起来了,可在苗寨还算奢侈品,一般人家不会买的。比如阿妈,就不喜欢阿爸买的电视机,说既不能吃又不能睡,实在没什么作用。 “你买电视机做什么?”阿爸问他:“你和你哥要看电视?看电视来我家看,花这钱做什么。” 然而哑巴却不说话,只是挠了挠头,傻笑。 阿爸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要送人?” 哑巴听到这话,像是被击中心事,竟然脸红起来。 哑巴是什么时候喜欢张小青的呢? 大概半年前,哑巴在山上砍柴,张小青在同一片山上种菜。两人不远不近,谁也没有叨扰谁。一般外出干活,大家都会自己带饭,这样中午随便吃一吃,又可以继续干了。可是今天哑巴没有带吃的,于是到旁边的地里挖了两个红薯。 正在用柴刀削红薯的时候,张小青在下面的地叫他:“哑巴,哑巴。” 哑巴往下看去,看到张小青在朝自己招手。 哑巴以为她需要帮忙,便放下柴刀过去。可哪想到刚到那儿,张小青便说:“你吃过了吗?这里还有两个香藤饼,你拿去吃了。” 哑巴有些意外,作为一个哑巴,作为一个苦命又贫穷的哑巴,大家找他几乎全是需要帮忙,很少有张小青这样的,把他叫来只为了给个香藤饼。 虽然张小青是因为吃不完,是因为不想浪费粮食,可是哑巴还是很感动,他觉得张小青真是个好人。 他知道张小青丈夫死了两年,也知道她有一儿一女,他还知道张小青比自己大五岁,可哑巴还是觉得她是个好人。 那天斗牛比赛,哑巴的牛拿了第一名。哑巴是真的很开心,他甚至很想把这件事分享给张小青。可是肉和糖买了以后,哑巴忽然就怂了。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哑巴,未免有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所以他才让石黛这几个小孩把肉送过去,他何曾不想自己送呢? 第32章 .哑巴的爱情05两个人都怂 哑巴之所以想买电视机,是因为那日无意间听见张小青的小孩在羡慕别人家的电视。他什么都做不了,但或许可以买个电视机。 但是阿爸拒绝了他的请求。 阿爸说:“你买了电视,你自己送过去吗?如果你自己送过去,那么目的昭然若揭了。如果你不送过去,总不能又叫石黛送吧?” 哑巴比划比划,意思是让阿爸替他送。 阿爸还是不同意:“电视机又不是一包盐一捆柴火,张小青会不明不白的收下吗?” 哑巴很失望,他垂下眼眸,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送。”阿爸又说:“她老公已经死了两年,这时间不长不短。你要真有心,不如找个媒人说一说,指不定有戏。” 张小青老公死了,又有一儿一女,她要改嫁容易,可是带着两个小孩就不容易了。再说,张小青也舍不得她的孩子,如果她一个人走了,还不知道这两个小孩要受什么样的苦呢。 但是哑巴不一样,哑巴可以接受她的小孩,也愿意照顾她们母子三人。在这样的深山里,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是件非常辛苦的事,光是农活就能把一个人压垮。 如果哑巴和张小青真的成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不管是哑巴还是张小青,目前都是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要么不去打扰,要么大张旗鼓的去追,这是阿爸的意见。 然而哑巴却低着头,不说话。 可惜哑巴只是个哑巴,他再怎么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也是一个家庭条件极其恶劣的哑巴。 阿爸把两百块钱还给哑巴,告诉他想好了可以告诉自己。如果他不怕闲言碎语想付出行动,阿爸愿意给他买电视机,也愿意助攻。 ****** 又过几日。石黛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了酒鬼。 酒鬼又去买酒了,手里拽着一块钱,拎着个“老山可乐”酒瓶子,一摇一晃去买酒。苗人大多人家都会有备酒,比如阿妈,家里就存了好几坛子。可是酒鬼家只有男人,没有女人,所以没有备酒。 他每天都去买酒,钱多的时候拿大瓶子,钱少的时候拿小瓶子。 “酒鬼。”路上有人见了,冲他说到:“今天喝了多少酒?” 酒鬼伸出手指,然后弯曲,有点像个“7”字。那人见了,笑道:“今天才喝半斤啊,你不得行咯。” 一根手指是一斤,半根手指就是半斤。 酒鬼也笑,对着他道:“我现在去买一斤,你喝吗?” 路人:“不喝嘞,我还要去干活。” 现在十月,山里已经变冷,就连树叶都开始打霜。酒鬼穿着件单薄的衣服,心里眼里只有酒。那路人见酒鬼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道:“酒鬼,你天天这样喝酒,钱都被你糟蹋光了。你家哑巴还怎么娶媳妇哟。” 酒鬼顿了一下,可不到两秒,又继续往前走:“滚蛋,不喝酒就滚蛋。” 路人嘿嘿一笑,扛着锄头走远了。 酒鬼喝酒的态度和实力都到了一种境界。他可以站着喝,坐着喝,斜歪着喝,还可以在家里喝,外面喝,树上喝。有时候他喝多了直接睡在路上,夏天还好,没有什么危险。可一到冬天,天黑了没有回家的话哑巴就会出来寻找,然后将其背回家,生怕他会冻死。总之,大家看到他的时候,他都是微醺状态。 有些嘴巴不饶人的对哑巴说:“找他干嘛,让他死了算了。” 哑巴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的把酒鬼背回家。 石黛是害怕酒鬼的,她总觉得酒鬼很吓人,不像哑巴,哑巴会跟他们玩,还会给他们这群小孩摘果子吃。 酒鬼像个孤魂野鬼。 这天,外婆家杀了猪,叫石黛一家去水春寨吃饭。阿妈锁上门,抱着石黛一起出发去外婆家。阿爸早上的时候就在外婆家帮忙杀猪了,阿妈和石黛到的时候,他给了阿妈一个猪腰:“拿去烤着吃吧。” 现在天冷了,山里人喜欢烧炭火。烧炭火的时候总要烤点什么,比如红薯,比如玉米,再比如猪肉。阿妈找来铁架,把阿爸处理好的猪腰放在上面。石黛闻着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阿妈把烤好的猪腰给石黛,然后去屋外洗手。刚一出去,就看到张小青挑了一担猪草走过来。 “小青姐。”阿妈叫她:“去地里回来啊?” 张小青看向阿妈:“对啊,地里长草了,顺便除草。” 张小青养了三头猪,两头牛,孩子上学,油盐酱醋,全靠这几个家畜。好在她十岁的儿子也懂事,她去地里干活的时候,一双儿女会帮忙喂猪放牛。 “我们家今天杀猪了。”阿妈又说:“快把猪草放下,一起吃饭吧。” “不了。”张小青拒绝:“我先回家喂猪。” “猪晚一点喂也没事,过来喝点酒。”阿妈说着过去帮她卸下担子:“把你家小孩也叫过来,一起吃。” 苗人经常相互照顾,吃饭喝酒喜欢人多热闹。比如阿妈,有时候一个人吃饭闲着慌,就端着碗去邻居家一起吃。家里有什么好菜,也喜欢把邻居叫过来。大家相处都很和谐。 阿妈把张小青招呼进屋,并且吩咐石黛:“你去把张婶家小孩叫过来一起吃饭,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正在啃猪肝的石黛:“知道,她们家门前有一颗石榴树。” 这颗石榴树还是张小青结婚时候和她老公一起种的,那会儿他们也恩爱得很,虽然劳作辛苦,但日子有奔头。可是现在,张小青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两个小孩。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她不会再有自己的人生了,她只能努力拉扯一双儿女,等着他们长大,各自嫁娶。到那时,她可能已经白发苍苍,进入暮年了。 阿妈跟她聊了一会儿,大多是交流地里的事。说到张小青送的腌青菜,阿妈赞不绝口:“你是怎么做的?每回我腌菜的时候,不是太辣就是太咸,弄不好。” “放点白酒进去。”张小青说:“辣椒也要适量。” “你看你带着两个小孩挺辛苦的。”阿妈突然岔开话题:“我带一个都觉得累,你没想过再找一个吗?” 说到这个,张小青只能苦笑:“我带着两个小孩呢,上哪找。” 确实,女人要改嫁并不难,难的是她舍不得这两个小孩。 “说不定有人愿意让你带小孩一起呢?”阿妈想了想,又说:“其实,新米节那天我姑娘给你送的东西,是哑巴叫她送的。” 是这样的吗? 张小青是个聪明人,这么一说,她就懂了。 可哑巴也是个苦命的人,两个苦命的人依偎在一起,谁知道会不会更苦呢? 阿妈之所以说出来,是希望张小青能考虑考虑,以哑巴勤劳善良的品性,他们或许会奔向一个更好的未来。山里的日子是艰苦劳累的,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实在太不容易了。 张小青低着头,看向火盆里的炭火。炭火里面还有一个红薯,是刚才石黛烤的。此刻红薯一面还生,另外一面却要糊了。如果没有人翻它,怕是不能吃了。 阿妈用火钳,给红薯翻了个面:“哑巴除了哑,其实比其他人都好。你看我家二奶奶的三儿子,一整天吊儿郎当,好吃懒做。他会说话又怎么样呢?兜里的钱还没哑巴多。” “也不是说一定要怎么样。”阿妈又说:“我只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哑巴他怂。怎么决定还是看你自己的。” 没错,哑巴太怂了。 哑巴担心自己大张旗鼓的追求会让张小青受到非议,给她带去困扰。再者,她能看上自己吗?听说她会写字的,会写字的女人自己根本配不上。如果结果不能尽人意,那何必多次一举。 这件事本来阿妈不该管的,但是总觉得自己提这么一嘴指不定有希望呢?张小青也好,哑巴也好,总有人迈出第一步。如果因为担心害怕就不去打破现有的生活,又何谈新的生活。 张小青依旧盯着火盆,脸上被火光映照得有些通红。她其实张得挺好看,大眼睛,柳叶眉。可是长年的劳作让她皮肤变得十分粗糙,人也被晒黑了许多。 “算了吧。”张小青说:“一个人也挺好。” 这两年来,张小青吃了很多苦。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会想到自己那过世的丈夫。犹记得,那会儿他们说好了,存点钱,给儿子盖个房子,给女儿存些嫁妆。让他们读书、写字、考大学,日后若是能走出大山,那便是迎来曙光了。他们的生活明明很美好的,不知为何忽然就分崩离析。 记得查出重病的时候,张小青哭了一夜。得知命不久矣,他丈夫到是比她坦然:“你以后改嫁吧,找一个健康一点的男人。小孩就给我妈养,你带着不好嫁。” 然而张小青的男人并不知道,他死后不到一年,他阿妈就改了嫁。 只有张小青还守着这个家。 第33章 .日记01整治歪风邪气 一九九八年冬,大雪纷飞。 早上石黛起床,推开窗,发现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翠青色的大山一夜白了头,鸟雀还在低低鸣叫,似乎也在讨论这雪景。 阿妈拿了一件羽绒服出来给石黛穿。 这件羽绒服是阿爸在外面买的,粉色,帽子上还有两个兔子耳朵,可好看了。前两天石黛就想穿,可是阿妈不给穿,今天下大雪,阿妈终于把它拿出来了。 “小心点别弄脏了。”阿妈说:“这衣服可不好洗。” 西南地区的深山特别潮湿阴冷,有时候睡了一夜被子还是冷冰冰的。苗人冬天喜欢穿袄子,棉衣,然后在外面套一件苗族外衫。最重要的是,冬天少不了炭火。没有炭火,可是要冷死人的。 阿吗昨天找来大的铝碗,在旁边打孔,用铁丝穿好。然后在里面装上灰,生炭火,做成小火盆。石黛拎着小火盆出门的时候,阿妈嘱咐她:“小心一点,别把火撒出来。” 路上,其他小伙伴也都带了小火盆,一人一个,慢慢趟着大雪去学校。 “黛黛。”小伙伴们发出羡慕的声音:“你的衣服好好看哦。” “我阿爸买的。”石黛说:“我阿妈也有。” “是不是很贵呀?”小伙伴又问:“我也想让我阿爸给我买。” 石黛也不是很清楚:“应该不贵吧?我阿爸跟阿妈说一点都不贵。” 小伙伴:“是不是超暖?” 石黛点头:“有一点暖。” 山里潮湿阴冷,哪怕是穿上阿爸带来的羽绒服,还是很冷。可是小伙伴们十分好奇,于是把手插进石黛的兜里:“真的耶,好暖。” “我也想要。”小伙伴又重复一遍。 “哈哈哈哈哈。”另外一个小伙伴笑他:“你家没钱,石黛家有钱。” “我家也没钱。”石黛认真解释:“我家是穷人。” 在石黛的世界观里,有钱人住在城市,穷人住在山里。他们家和大家一样,居住在这深山之中,所以也是穷人。自己之所以有羽绒服穿,是因为父母不够节俭,乱花钱。小伙伴们的父母很节俭,所以没有乱花钱买羽绒服。 到了学校,大家把小火盆放在桌子下,一边上课一边烤火。石黛也一样,写一会儿字烤一会儿火。下课后,大家纷纷跑到操场去玩,竟又不觉得冷了。 石黛也跑出去和同学踢毽子,可是她们觉得她太小,不愿意和她一组。石黛只好去扔石子。正在扔石子的时候,有个同学问:“石黛,你这是狗的耳朵吗?” 他是说石黛帽子上的耳朵,石黛摇摇头:“我阿爸说这是兔子耳朵。” “我觉得像狗耳朵。” “兔子的。” 僵持不下,有人说:“我摸摸。” 小伙伴上来摸石黛的耳朵,有的说是兔子,有的说是狗。上课铃声响了,石黛要回教室。可是有个调皮的小孩子却拽着石黛的兔子耳朵:“快说,这是狗耳朵。” “你放手。”石黛有些焦急:“要上课了。” “嘻嘻。”小男孩说:“你不说是狗耳朵就不准上课。” 石黛懒得和他纠缠,想要去上课,可是那小男孩不愿意撒手,石黛一走他就往后扯。来回几次,“呲啦”一声,其中一直耳朵竟然被他拽下来了。 两人都傻了眼。 这可是石黛的新衣服,她第一天穿呢。石黛很委屈,原地大声哭了起来。那小男孩知道自己闯了祸,把手里的耳朵往地上一扔,跑了。 石黛捡起她的耳朵,一边哭一边回教室。 老师见了,问清楚怎么回事后,一边安慰她一边说:“先上课,等会下课老师帮你缝起来。” 至于那个小男孩,石黛也不认识,不知道是哪个班级的了。 放学后,老师果然缝好了。看到完好如初的兔子耳朵,石黛一下就忘了这件不愉快的事。可是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又看到了那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比石黛大一些,约莫是四五年纪的孩子。他斜挎着书包,和其他人走在一起。石黛看到了,对身边的小伙伴说:“我不喜欢那个人,今天就是他把我耳朵扯下来的。” “告诉你爸。”小伙伴说:“让你爸打他。” 可是石黛怕惹事,摇摇头:“老师帮我缝好了。” 那个小男孩也看到了石黛,可能心里有鬼,所以往后缩了缩。可是石黛的小伙伴见了那个小男孩,大声说道:“我要告诉石黛阿爸,让你赔钱。” “又不是你的耳朵。”小男孩听到赔钱,站出来说:“要你管。” 小伙伴:“我就管我就管。” 每天和石黛一起上学的这些,大多都是庐寨人。因为石黛小,阿妈偶尔做些好吃的分给大家,就是想让大家照顾一下石黛。吃了石黛家的东西,当然要替她说话:“把你家的牛赔了,让你家没牛耕地。” 那边的一伙人听了,也开口:“不就是一个耳朵吗?又不是宝贝。” 小伙伴:“你有吗?你都没有。” 石黛有些害怕,她不敢吵架,阿爸也没教过她吵架。眼见两拨人越吵越厉害,石黛拉着一个姐姐的手:“桃姐,我们快走吧。” 桃姐也是庐寨人,可她现在五年级了,比石黛大很多。她脾气大,就是要跟对面吵:“我就是要告诉石黛阿爸!” “那我也要告诉你爸。”对面的说:“你跟别的男生玩,你找男朋友了。” “放屁。”桃姐说:“你才找男朋友。” 虽然才五六年级,可现在的小孩都鬼精鬼精的,在电视上看到男女朋友,便开始相互说着谁喜欢谁了。 两拨人一边走一边吵,到岔路口时才骂骂咧咧分开。 桃姐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大人,阿妈也没瞧见石黛衣服的异样。不过石黛却因为这件事不喜欢那个小男孩,他太皮了,一点都不好玩。 ****** 最近学校里出现了一股邪风歪气。 五六年级的同学喜欢讨论谁谁喜欢谁谁,还把作业本撕下来写上歪歪扭扭的情书。桃姐就收到三张情书,她还给石黛看了,可是石黛认识的字不多,没读懂。 桃姐读书晚,发育早,总有男孩取笑她该嫁人了。桃姐每每听到这话,都会捡起棍子追赶那些男孩们。可是那些男孩没有因此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取笑她。 后来老师发现了这一现象,在每周一的全校大早会上,严厉斥责了这一行为。 “桃姐。”放学的路上,石黛很开心:“他们挨骂了,他们以后不敢笑你了。” 话刚说完,就有男孩在后面小声偷偷叫道:“大屁股——” 桃姐和石黛一起扭头看去,那几个小男孩见了,嘻嘻哈哈:“谁看我谁就是大屁股。” 桃姐拉着石黛,懒得理他们:“快走,不要跟他们玩。” 又过了两天,桃姐说她不想上学了,旷课两天。老师发现以后,只能去桃姐家问问是什么情况。因为按照政府规定,适龄儿童都要上学,否则会追究责任的。可是桃姐只说学习成绩不好,读书太累,回家放牛好了。 晚上,石黛偷偷告诉阿爸:“他们总是笑桃姐,说她是大屁股。” 阿爸把这话告诉周校长,周校长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于是找来那几个男孩的家长,把情况说了一遍。那些家长听了,挨个儿回家把他们揍得鬼哭狼嚎。至此,他们终于收敛了。 可是周校长觉得靠强制手段镇压是不行的,于是某个大早会,他不光批评了这一现象,还说:“有的同学调皮捣蛋,有的同学乖巧可爱。你们自己想想,自己喜欢和乖的玩还是喜欢和调皮的玩?” “同学们都有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周校长又说:“可是你学习成绩那么差,别人怎么会喜欢你呢?现在就是要学习,长大了去更好的地方,难道你们想一辈子在这里放牛吗?” 周校长:“我现在给大家一个机会,你们现在给喜欢的人写一封情书,做一个承诺。比如‘我期末考试考一百分’,比如‘今年拿个三好学生的奖状’,如果你们有人做到了,就有奖励。” 以暴制暴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只有正确引导才能有效解决。周校长说,写了这封情书以后就要好好学习,承诺的要是做不到,就是骗子。 谁也不想当骗子。 可是石黛没有喜欢的人,所以她不写。 写完以后,可以把情书偷偷送给喜欢的人。收到的人就监督他,看看能不能做到。 喜欢这种事情,偷偷摸摸藏着很神秘,可是被周校长公开这么一说,似乎也不可耻不神秘了。周校长还说了,不管男孩女孩都会长大,身体变化也是常态之一,如果有人因此取笑其他同学,那么他就是无知,无知的人更加可怕可耻。 于是,这一歪风邪气就被周校长公开消灭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喜欢某一同学不可耻,身体发育也不可耻,可耻的是不好好学习,浪费父母的辛苦钱。而桃姐也回学校上课了,她和石黛一起回家的时候,再也没有小男孩跟在他们后面吹口哨。 晚上,石黛做完作业去床上睡觉。阿爸给她检查作业了书包,一翻书,一张小纸条掉了下来。阿爸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几行字:石代,我xi欢和你玩。长大了我买牛给你放,买很多头牛,一定会把别人家的牛比下去。 阿爸把纸条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嘿,谁家的臭小子,署名都没写。” 第34章 .日记02喜事连连 春雨绵绵,夏日炎炎,秋风阵阵,冬雪皑皑。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澳门回归,举国欢庆。 一大早,就有邻居到石黛家来看电视,看回播的澳门交接仪式。阿爸还下山买了几面小国旗和澳门特别行政区区旗,两面小旗插在大门左右,几乎每个进门的人都开心得摸一下。有人问阿爸:“你这旗还有吗?给我两个。” “有。”阿爸给他们分了几个。 可是僧多肉少,石黛家的小旗子很快分完。有人没拿到,居然裁了几张红纸,照着旗上的图案有模有样的画起来,虽然成品歪歪扭扭,可还是高兴的拿着自制小旗插在自家门口。 “阿爸。”石黛很不解:“澳门在哪里啊?” “澳门很远。”阿爸说:“在海边,以前打仗的时候澳门被人抢走,现在拿回来了。” 石黛:“他们为什么要抢走澳门?” 阿爸:“因为那是块宝地。” 苗人与外界的接触很少,哪怕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也得到过片刻安宁。这次澳门回归前几天,乡政府就派出宣传员,进入各个苗寨,宣传了好几日的澳门回归。当得知国土收回之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苗人也很高兴,他们甚至放下手里的农活,跑到石黛家看电视。 虽然苗人不是炎黄子孙,而是蚩尤子孙,但是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所以十分认同自己中国人的身份,也坚信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 澳门回归第三日,有个九十岁的阿公拿着红纸到石黛家,问阿爸澳门的“澳”字怎么写。阿爸找来一只钢笔,在他的红纸上认认真真写了“澳”字,左右看了几遍,阿公才拿着红纸走了。 后来那张红纸,被阿公贴在自家神龛旁边。 晚上,又有人自带凳子来石黛家看电视。阿爸甚至把电视搬到门口,方便大家。看着看着,有人感叹:“以前打仗的时候,那些人真坏。” “可不是嘛!听说以前日本鬼|子还到山下抢东西呢!” “你看县城的烈|士墓,就是打仗牺牲的。” “对对对,我上次去县城,还经过烈|士墓了呢!” “你们懂什么。”突然有个阿公说:“我还年轻的时候,就有鬼子跑到庐寨来抓人。” 石黛、石红、牛果果三人本来在旁边用毛线玩“挑花”,听到阿公这么说,马上去找了小凳子,坐到阿公旁边,等他讲故事。 “那时候我才十几岁呢。”阿公回忆道:“庐寨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 苗寨地处深山,自给自足,大家之间相互认识,来了两个陌生人确实很显眼。但那两个陌生人说,他们是某党,被山下的鬼子追杀,才跑上来的。 山下在打仗,苗人都知道,以前他们还把农作物拿到山下换钱,现在因为打仗,大家都不敢下山。日本鬼|子的事他们也知道,就是外面来的坏人,在欺负中国人。 于是苗人把这两个某党藏起来了,藏在台首山原始森林的一个山洞里。阿公当时就负责给这两个共产|党送饭。过了两天,寨子里又来了五个带枪的日本人。 “他们叭叭叭的说啥,我也听不懂。”阿公说:“后来这五个日本人还找来一个汉奸,给我们翻译。” 大概意思就是他们是来找某党的,交人不杀。因为他们有枪和手榴弹,苗人也不敢冒然行动,只说没见过什么某党。这火鬼子精着呢,挨家挨户的搜,还拉出一头牛就地给宰了,架起大锅吃牛肉。 可是,当天晚上,这伙日本鬼子不见了三个,还有两个在睡觉的时候被毒蛇咬死。 吓得那个汉奸连滚带爬跑出苗寨。 “你们知道那三失踪的鬼子去哪里了吗?”阿公问。 “你瞎摆。”有人说:“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 “你当然不知道。”阿公说:“因为那三个鬼子,被我们偷偷杀了。就丢在台首山黄岩崖下面的洞里。” 黄岩崖是台首山原始森林的深处,哪怕是现在,苗人也不会去那里,一是路况复杂,二是毒虫毒草多,犯不着去那么深的地方。 再说那个汉奸。汉奸跑到半路,遇到早已等候的苗人,苗人威胁他,说已对他下蛊,要是把事情说出去,他必死无疑。汉奸吓得魂不守舍,下山后只说森林复杂,又有吃人的老虎,他和鬼子们走散了。 “干嘛不把汉奸也杀了?”有人问:“这样不是更好吗?” “你懂啥?”阿公说:“我阿爸说了,要是全杀,鬼子发现人不见,又派更多的人进山怎么办?放一个人回去,他们才认为这是个意外。” 不知道那个汉奸是被蛊虫给吓到了,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今后的许多年,他也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苗人对这件事也闭口不谈,所以知道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年轻后辈,几乎都不知道了。 要不是澳门回归让人高兴,阿公也不会说出来。 然而大家只是当阿公在摆故事,信的人不多。 ****** 澳门回归十日后,便是二零零零年一月一日,元旦节。 苗人向来用农历,对元旦节没有什么感情。但是铺天盖地的“千禧年”还是让苗人记住了这个节日。 “听说二零二零年是什么千禧年,步入二十一世纪了。”晚上大家又聚在一起聊天。 “二十一世纪是什么意思?”有人问。 “不知道,这是当官人才用的日历。” “好像快过年了对吧?” 最近几个月,好像喜事连连,澳门回归,千禧之年,有人提议,过两天祭祀一下,求个风调雨顺,农作丰收。不知道怎么回事,牛果果今天没有出来玩,只有石红和石黛在弹纸壳。 牛果果的二伯母也在这聊天,石黛跑去问她:“果果呢?” 二伯母说:“果果感冒了,在家里。” 如今天气寒冷,山里湿气重,阴冷的天气确实容易让人感冒。石黛晚上睡觉,睡一夜被子都是冷冰冰的。 牛果果的二伯母继续跟人聊天,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岔开话题,问:“你们有人想买地吗?我想把后山竹林的那块地卖了。” “什么?”有人问:“那不是牛果果的地吗?” “哎呀。”二伯母叹了一口气:“小孩不好养,这不多了一张嘴,就要多一个人吃饭嘛!家里又穷。” “也对。”一个穿着解放鞋的婶婶说:“那你给她大伯养嘛!何必吃力不讨好呢。” “养都养了。”二伯母站起来:“你们要买地的话跟我说一下哈,我先回家了。” 待二伯母走远之后,有人“呸”了一口:“真是个没良心的,就想趁着牛果果小,把她的地都卖了。” “听说都卖两块了,这是第三块。”穿解放鞋的婶婶又说。 “我就知道,当初抢着抚养牛果果就没安好心。” 牛果果的爸爸死了,妈妈下落不明,她家就她一个孤女,虽不富裕,可苗人都有山、田、地,这些就是苗人最大的不动产。这几年国家还给他们办了土地证,这块田是谁的,那块地是谁的,土地证上写得清清楚楚。 牛果果阿爸死后,她家的财产自然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当初大伯二伯一家争相抚养牛果果,也是为了她身后的财产。二伯母如愿以偿,不过两年,就私自买了牛果果的田。 她当然要趁着牛果果不懂事卖掉,等牛果果长大,她就不能卖了。 “要是牛果果跟他大伯住就好了。” “他大伯一家良心比较好,应该不会卖她的田。” “等她长大了,那真是一无所有。” 牛果果阿爸死亡的那一天,就是她苦难的开始。 可是那又怎么样了?二伯母是她监护人,又趁她小变卖财产。寨子里的人虽然不齿,却也无能为力。听说之前卖掉的那两块田,是被其他寨子的人买走了。 “真的丑心。”这几个婶婶还在聊:“水春寨小学最近不是弄了个学前班吗?六岁七岁的小孩都能去。这个丑心的把自己两个儿子送去读书了,就是不把牛果果送去。” “她大伯不管吗?” “怎么管?又不归她养。” “那政府呢?她卖别人的田,政府不管吗?” “这就不知道了,我们是文盲,又不懂法。” “作孽作孽。” 大概是法律不够健全,又是偏远地区,牛果果的二伯母钻了空子,疯狂变卖牛果果家产,还不送她上学。而牛果果,对此一无所知。 她像往常一样,跟石黛玩,跟石红玩,跟寨子里其他小伙伴玩。她现在还不明白,自己身上背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会给日后的她带来多大影响。 有时候,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苦难一桩接着一桩,毫不留情的压在这个孤女身上。 然而这一年是千禧之年,就连电视都在热烈庆祝,人类跨过旧世纪,步入一个新纪元。石黛在电视里看到烟花炸开在空中,也看到人们的欢呼。但是没人看得到,在大山的深处,有一个孤女,正在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 第35章 .新篇章01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季 2015 年6月,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季。 时间犹如巨轮,轰隆隆的碾压过去。世间千万人都在时间的洪荒里忙碌,忙着吃喝,忙着生存。 石黛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一路从市区到县城,山路曲折,路上大车来来往往。阿爸在车站等她,一下车就过来给她拿行李。 “我怎么感觉到处都是砂石车?”石黛问:“这是在修什么东西吗?” “在修高铁呢。”阿爸说:“因为我们县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国家特意在这里设了个高铁站。只不过估计还要两三年才修好。” 曾经连路都是坑坑洼洼的少数民族地区,如今已经开始修高铁了。这可真是要感谢祖国。 石黛跟着阿爸来到县城家里。 石黛一家在她上初中的时候,顺着政府政策在县城买了房。之后她们搬离庐寨,在县城生活。当初做梦都想来县城的小女孩,如今已在这里居住了。 “我听说山下不是搞了移民房吗?”石黛又问:“现在有多少人搬出来啦?” “不多。”阿爸说:“大部分人还是住寨子里。” 最近两年,政府有心把居住在深山的少数民族搬迁出来,所以在山下盖了许多移民房,组成移民新村,还有政策优惠。可是苗人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田地都在山里,搬出来吃什么呢?总不能拔个萝卜还爬两小时山回去吧?于是大多数苗人选择继续留在深山。 石黛一家之所以搬到县城,是因为阿爸做生意,不以农耕为生。 “七奶奶他们家是不是也在县城买房子了?”石黛又问。 “买了。不过七奶奶舍不得那点田地,说要是来县城住的话,没地方种菜,所以没搬过来。他们家县城的房子现在空着,没人住。” 到家,开门,石黛把行李放好,阿妈从厨房出来:“回来了?洗洗手,马上吃饭了。” 虽然住到了县城,阿妈还是穿着苗寨日常衣服,头上也是绣花头巾包裹。石黛回到自己房间,把连衣裙换了,穿上自己的苗族衣服出来。 还是穿习惯了苗族衣服,舒服。 “过两天你回庐寨一趟吧。”阿妈说:“买点东西去看你七奶奶。” 石黛:“正有此意。” 石黛在水春寨小学毕业后,阿爸托外面的朋友帮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送到了省会城市上学。那时,她只有十二三岁,一个人在外求学,一个人照顾自己。至此以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只有假期回来。 “快点吃。”阿妈说:“吃饱我还要去摆摊。” 就算搬到县城,阿妈也没闲着。她平常买布做衣服,绣花,然后在县城某个角落摆摊。阿爸为此买了个门面,可阿妈却宁愿把门面租出去。她说:“我们这衣服又不值钱,四五十块一件,用门面卖岂不是浪费了。摆摊多好,挣钱。” 阿爸没辙,只能任由她自己瞎折腾。 在家里待了两日后,石黛准备出发前往庐寨。 阿爸去年买了一辆车,开车带她回去。回去的路上,石黛惊讶的发现,通往苗寨的路竟然修好了。 “哇!”石黛说:“现在都是水泥路,再也不怕轮子卡在泥里。” 当年阿爸的摩托车陷在泥里,还是路过苗人用牛拉出来的,想想真好笑。 “那只能这样。”阿爸说:“寨子里的人不愿意搬出来,政府只好把路修进去。” “牛。”石黛其实挺感动的:“这几年政府一直在努力。” 让苗人离开生活已久的故土确实很难,那么政府只好把山间小路修好,平坦的水泥路,通往各个苗寨,虽然道路曲折,但却一路顺畅。 石黛先到水春寨。 外婆就住在水春寨,这两年舅舅和舅妈经常在山下干活,两个孙子又在县城读书,家里通常只有外婆一个人。 远远的,她看到外婆坐在门口绣鞋垫,旁边一只懒洋洋的橘猫正在晒太阳。外婆现在眼睛不好,戴着老花镜,穿针都要穿好久。 “外婆。”石黛从车里下来:“我回来啦!” 外婆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发现是石黛,于是裂开嘴笑了:“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石黛拿起外婆的鞋垫:“老人家就要休息,还绣鞋垫干啥。绣好了拿去卖吗?” “不卖了不卖了。”外婆乐呵呵的:“给你绣的。” 外婆现在老了,织不动布,只能做些鞋垫、鞋子、荷包啥的。她拉着石黛的手,来到厨房,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天气很热吧,喝饮料。” “你也喝呀,”石黛接过去,发现是纯牛奶,于是问:“外婆你自己买的奶吗?” “你舅妈买的,我不爱喝。”外婆说。 石黛还没喝完牛奶,外婆又拉着她来到房间。打开一个老旧的木箱子,外婆开心的问石黛:“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箱子里,是一整套苗家盛装衣裙,上面还放着银冠、银圈,旁边还有好几双鞋,都是自己做的。 “这是等你出嫁给你的。”外婆说:“外婆也不知道你七奶奶有没有给你做,不管她做不做,我先做了。” 石黛家爷爷奶奶去得早,按理说这些东西该由她爷爷奶奶准备。虽然还有一个七奶奶,可七奶奶自己有两个孙女,怕是顾及不到石黛。外婆担心石黛出嫁的时候没有这些会被人看不起,所以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给她多做一些。 石黛不知说什么好,其实这些阿妈自然会给她做。外婆的一片心意她都知道,可当看到这满满一箱物品的时候,眼泪还是忍不住要跑出来:“外婆,还早着呢,男朋友都没有。你好好歇着,保养身体等着看我结婚。” “那必须要看。”外婆说:“就你一个孙女,不看你看谁。” 外婆只有两个孙子,没有孙女,石黛虽然是外孙女,可在她眼里就是亲孙女。况且小时候石黛就在水春寨上学,外婆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这些年,外婆老了许多,黑发变白发,银丝挂鬓角。石黛想起来,九八年洪水暴涨的时候,水春寨小学被淹,是外婆急急忙忙赶来把她扛走,那时的外婆,在她眼里就是巍峨的大山,什么都能替她扛着,而如今,外婆已经老了。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又和外婆聊了一会儿,石黛继续出发,前往庐寨。 时间对于大山,似乎是静止的。 道路两边的树木依旧葱茏,飞鸟黄雀叽叽喳喳。除了路变好以外,大山还是大山,溪水还是溪水,什么都没有变。 庐寨建了很多新房子,崎岖道路也变成平坦的水泥路,和以前大相庭径。只不过,有一点没变,就是道路偶尔会出现的牛屎。 放牛养马,是苗人从未抛弃的习惯。 石黛家原来的房子低价租借给了别人,所以直奔七奶奶家。七奶奶如今也把房子修葺了,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听到有车的声音,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跑出来:“谁来了呀?” 这个小姑娘一头及腰黑发,长得很清秀,眉眼之间带着几分聪慧。看到她,石黛问:“石凝,七奶奶呢?” “奶奶和我阿妈去地里摘菜了。”石凝高兴的迎上来:“石黛姐,你回来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你是放假回家的吗?” 当年那个爱生病的小婴儿,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青春靓丽。 “你姐呢?”石黛又问:“家里怎么就你一个,石红有没有回来?” 石凝:“我姐现在在县城上班,一时半会不回来。” 石红大专毕业后,到县文化局当了个文秘。而石黛如今正在读研,尚未毕业。还有这小妮子石凝,这个月刚刚高考完毕。 “你自己估分了吗?”石黛问:“觉得能不能去重点大学?” 石凝:“我觉得可以,上个985、211应该没问题。不过不能太自满,还是得等结果。” 石黛是石凝的榜样,石黛是庐寨第一个大学生,也是他们石家第一个大学生,后来还考了研,前途不可限量。记得当初传来石黛考上大学的消息后,七奶奶激动得哭了。 他们石家,就要摆脱文盲的尴尬境地了。 从小到大,石凝都活在石黛的影子里,上小学的时候,周校长说“你要好好学习你堂姐石黛”,七奶奶也说“你要跟石黛姐一样考重点大学”。不过,她并不认为石黛是阴影,她觉得石黛是榜样。 当别人提起石黛的时候,石凝是自豪的,这可是她们庐寨学历最高的人! 好在石凝出生在一九九八年,二十一世纪后,出现了一批打工潮,阿爸也和其他人出去打工。在外工作两年,石凝的阿爸竟然学了点技术,回到山下开了个修理厂,于是家境逐渐变好。石凝在水春寨小学毕业后,有幸被送去县城上学。 接受更好的教育,才有更好的未来。 “我把我妈和奶奶叫回来吧。”石凝把石黛带进屋:“她们前两天还念叨着都放假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不用。”石黛说:“我们先做饭吧,等他们回家正好有饭吃。” “好。”石凝很高兴:“冰箱里有菜。” 时间过得真快呀!当年懵懂无知的石黛如今已是重点大学研究生。胆小怕挨骂的石红在县文化局上班,柔柔弱弱的小婴儿石凝自信坚强,他们这一代人,都在朝着光明出发。等等,还有牛果果呢? 石黛早已和牛果果失去了联系。 第36章 .新篇章02身不由己 石黛最后一次见牛果果,是在初三寒假。 那天天气很冷,石黛从省会城市来到县城,刚下车就接到牛果果电话:“你回家了吗?” 石黛:“回了,在县城。” 那会儿石黛家刚从庐寨搬到县城,所以她暂时不回庐寨。 “我也在县城。”牛果果说:“我过来找你。” 订好地点,石黛把行李放到家中,顶着寒风赴约。 牛果果瘦了,瘦瘦黑黑,一头长发睡意绑在脑后,她穿着一件老旧羽绒服,里面是苗族衣衫,身上无银饰。 “我要出去打工了。”牛果果看到石黛,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石黛很震惊:“你才上初一。” 石黛比牛果果上学早,加上牛果果二伯母故意拖沓,不让她上学,以至于牛果果低了石黛两届。听说当初二伯母不准备送牛果果上学的,是政府强制要求,加上庐寨的闲言碎语,她才不得不为了面子把牛果果送去学校。 可是一个月前,牛果果正在镇中学上课,二伯母忽然来到学校,带她去办身份证。牛果果不明就里,糊里糊涂的就把身份证办了。做完这一切之后,二伯母说:“寨子里阿花就要打工回来了,等过完年,她出去的时候你跟她一起出去。” 没有商量,没有询问,这是命令,二伯母早就替她做了决定。 牛果果:“我不想去打工,我还想读书。” 二伯母斩钉截铁:“家里没钱给你上学。” “可是你九年义务教育都没上完呢!”石黛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你二伯母怎么能这么做?” “寨子已经管不了了。”牛果果说:“她跟别人说我出去上学,其实是送我去打工。” “那……”石黛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个初三学生,除了学习又能做什么呢?她阻止不了这一切,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打工也挺好的。”牛果果自我安慰道:“可以自己挣钱,再也不用伸手问她拿钱了。” 牛果果在镇上上中学,因为离庐寨较远,所以寄宿学校,每周回家一次。每次回去,二伯母就会给她三块钱,六斤米,这就是她在学校一周的伙食了。 有一次,老师给同学们推荐了一本《重点知识题册》,这本书三块钱,需要自己买。全班同学都买了,牛果果也想买。 那天赶集,牛果果在街上看到二伯母在和别人聊天,她想过去问二伯母拿三块钱买习题册。可是正当牛果果走过去的时候,二伯母忽然看到她,立马急匆匆的拿着包走了。 她在躲牛果果,她一分钱都不想花在牛果果身上,哪怕自己卖了牛果果的田地,也不愿意拿出一毛钱来。 牛果果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那一刻,牛果果才真真切切明白“孤女”的含义,她本来以为自己交给二伯母抚养,二伯母一家就是她父母了。虽然过得艰辛,也没有什么新衣服新鞋子,可那是因为家穷,二伯母不得已而为之。然而,如今看来,不是这样的。 二伯母只是将她当成一个累赘,一个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就能活下来的累赘。她抚养自己,只是为了阿爸的财产。若不是因为寨子里人嘴碎,她怕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根本不会送牛果果上学。 那天,牛果果哭了很久。 牛果果给远在省会城市的石黛打电话,石黛趁着周末回家,借给她五块钱,牛果果买了习题册,还剩两块钱,于是坚持请她吃了个饼。 “我一定会还你钱的。”牛果果说:“我会记下来。 那天石黛和牛果果在大树底下坐了很久,她们看云卷云舒,看猫狗打架,也看到了牛果果多舛的命途。 然而,此时此刻,牛果果无法摆脱二伯母给她安排的命运,她只能往好处想:“去打工是挣钱的,我去外面存点钱,以后买个房子,就不用待在二伯母家了。” 唯有这样,也只能这样。 自那天起,石黛再也没有见过牛果果。而后的几年里,石黛忙着学习,忙着考研,偶尔想起牛果果,也是无奈,只盼着她能主动联系自己。 ****** “石凝。”石黛把东西放下:“你陪我和二奶奶家一趟,还有一些东西是给他们家买的。” “好!”石凝答应得很爽快:“我去换双鞋。” 石凝虽然穿着苗衣,可是头发却披散的,出门前找了个银簪子挽起来。两人提着礼物,往二奶奶家走。 “今年清明,我们还去给二奶奶上坟了。”石凝说:“现在只有二爷爷和四叔住在一起。” 二奶奶已于去年三月过世。 说来也奇怪,二奶奶身体一向很好,吃嘛嘛香,下地干活不在话下。那一日,她如往常一样去山上打草,回家的时候脚下一滑,连人带草掉到梯田下面去。梯田之间的落差也不高,约两米左右,二奶奶掉下去后就是被石头咯了一下腹部,没什么大问题。 自己爬起来后,二奶奶继续挑着草回家。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有点累,就回房间睡觉。哪想到直到第二天都没有起床。日上三竿,她儿子四叔进去叫她吃饭,这才发现二奶奶竟已经过世了。 二奶奶死得突然,又逢考试,石黛阿妈没有立即通知石黛,下葬后一周才给石黛打了电话。 得知二奶奶的死讯后,石黛只是有些唏嘘。他们家和二奶奶家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可也算不上疏离。二奶奶这一生,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这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就这么悄然去世了。 “那四叔呢?四叔现在在干嘛”石黛问 “四叔在……”石凝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他在家啃老呢。” 石黛:“还啃呢,还不出去工作。” 二奶奶生的几个儿子,就四叔最不成器,小时候调皮捣蛋,长大了是个小混混,这里混吃那里混喝。听说前两年跟人打架,还进了看守所。是石黛阿爸去保释,把他弄出来的。 “现在……”两人正说着话,前面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老当益壮,光着膀子,身上黝黑却有肌肉,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地里人。石黛看到他,叫到:“二爷爷,你这是去哪儿?” 二爷爷手里还拿着一根扁担,本来气冲冲的,听到石黛一叫,停下脚步:“是黛黛啊?你先回家坐着,我去收拾那个孽子就回来。” “啊?”石黛不明所以:“你这……” 石凝拽拽石黛的手臂,小声说:“走走走,咱一起看热闹去。” 二爷爷拎着扁担,直奔一个小卖部,这两年生活好了,有人陆续在庐寨开了小卖部和小饭店。到了小卖部,二爷爷直接冲了进去:“你个杀千刀的,你打,我让你打!” 原来四叔这两天一直在小卖部打牌,输了一千多块钱。听闻血汗钱被糟蹋,二爷爷提着扁担就来了。一棍子打在他背上,又把牌桌踢翻,二爷爷气得大吼:“看我不打死你。” 四叔抱头鼠窜,从小卖部里跑出来,看到石黛和石凝站在外面,叫道:“小凝,是不是你告的状?” “我哪里有空管这个嫌事。”石凝说:“你自己不做好保密工作。” “还在这赖别人呢。”二爷爷从小卖部里追出来:“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兔崽子。” 四叔被二爷爷追着打,上蹿下跳,路过的人见了,笑他:“又被老子削了吧。” 四叔:“关你|娘的狗屁事。” 虽然四叔混蛋,可万万不敢跟二爷爷动手的。一路跑回家,二爷爷紧追不舍。但是四叔身手了得,一溜烟爬到自家门口的那棵杨梅树上,二爷爷上不去,用扁担桶了几下都没捅下来。 “哎哟。”石凝在树下笑他:“怎么每次都爬树上躲着呀?你是猴儿吗?” “小凝你别拱火。”四叔在树上叫嚣:“你就爱拱火。” “别理他。”二爷爷说:“进屋坐,让他在树上挂着。” 二爷爷家里今年也修葺了一番,屋子亮堂堂的,还挺干净。正屋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张二奶奶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她戴着银饰,想笑又不笑,似乎有些紧张。听说这张照片是她女儿拉着她去照的,她也是她生前唯一一张照片。 “再学校还好吧?”二爷爷问:“读书辛苦,学校的伙食怎么样?” “还好,有肉。二爷爷你身体还好吧?”说完石黛在心里笑了一下,从他刚才追着四叔的样子来看,身体好着呢。 “还好还好。”二爷爷起身,往卧室里走:“你们坐一下。” 门滋啦一声被推开。 这间卧室,曾经也是二奶奶的卧室,她的房门永远关着,看不到里面。大家都说她会下蛊,蛊虫就藏在这间屋子,可这件事一直没有得到证实。 听说二奶奶死后,大家在她的遗物里找到了几个罐子,然而罐子大部分是空的,只有一个里面装着盐,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所以,二奶奶会下蛊这件事,到底还是成了传说,事实如何,如今已不得而知了。 二爷爷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两百块钱,他递给石凝和石黛一人一百,说:“你们在外面读书辛苦,拿钱去买点好吃的。” “不用不用。”石黛和石凝一起推迟:“钱我阿爸都给了,我们身上有,不缺钱。” 二爷爷硬是把钱塞到她俩手上:“你爸给的是你爸给的,我给的是我给的,不一样。” 长辈赠,不敢辞。 石黛和石凝最后还是把这钱收下了,日后多给他带些礼物就好。 二爷爷要留她俩吃饭,石黛说七奶奶那边已经做好了这才作罢。又跟二爷爷唠了一会儿磕,石黛和石凝这才回去。 门外四叔还挂在树上,看到她俩出来,说道:“黛黛走好,小凝摔跤。” 石凝:“你才摔跤!” 第37章 .新篇章03苦尽甘来 七奶奶和外婆一样,满头青丝变白发。 她提着菜篮子,赶着牛回家,把牛关好,一转身就看到了石黛。她端详了一会儿,才问:“黛黛,你回来了?” “对呀!”石黛笑着说:“我放暑假了。” “什么时候到的啊?”七奶奶赶紧放下菜篮子:“是不是还没吃饭呢,快快快,先进屋吃饭。” 饭是石凝和石黛做的,七奶奶非要补个菜。她说石黛瘦了,肯定是在城市读书太辛苦。然后又问:“你什么时候毕业呀?” “在读研呢。”石黛说:“还有一年才毕业。” 七奶奶:“在学校交男朋友了吗?交了就带回家看看,合适的话先定下来,毕业就结婚。” “你想什么呢?”石黛笑:“现在结婚也太早了。” “不早不早。”七奶奶又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你叔叔了。” 石黛:“现在不一样了嘛。” 七奶奶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老了,等着看你们结婚生子,我才能安心走。” 七奶奶是个非常传统的人。 她认为女孩只有结婚才有归宿,又认为女孩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同时她有又善良,这份善良让她在面对“石凝不是男孩”这件事上,无法作恶。 没有把石凝掐死,也没有把她送走。再怎么重男轻女,七奶奶仍旧一心一意对石凝、对晚辈尽可能的关爱。 所以,石黛一直明白一个道理,那些因为“重男轻女”而虐待女孩的,本性就是“恶”。一个善良的人,任何时候都不会披着封建礼教的外衣去祸害别人。 虽然石黛很不愿意面对七奶奶的催婚,可也知道她是一片好意,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快吃饭吧。”石黛扯开话题:“真的饿啦。” ****** 山里的清风带着树叶的味道,路边黄色野花摇晃着脑袋,试图招蜂引蝶。大山仍旧和以前一样,野蛮生长。 “我阿妈说让我带点红薯回去。”石黛说:“她在县城没地种,又舍不得买。” “去挖去挖。”七奶奶很高兴:“我给你挖一袋带过去。” 石凝自告奋勇:“石黛姐我和你一起去挖红薯。” 两人拿着袋子,往后山的梯田方向走去。如今的庐寨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变的是道路和房子,不变的是森林和田地。 “我小时候就喜欢挖七奶奶种的红薯。”石凝说:“你知道牛果果吗?我小时候老和她一起来挖红薯。” “知道。”石凝虽然比石黛小五岁,可同庐寨那么小,该认识的都认识:“果果姐,跟她二伯母一起住的那个。你知道吗?她二伯母前段时间得了尿毒症,现在还没治好呢,寨子里的人都说这是报应。” 当年抚养牛果果就是为了她身后的财产,而后又把牛果果当成挣钱机器,早早让她辍学打工。寨子里的人一直都在诟病这件事。 人在做,天在看,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苗人仍旧相信天道轮回有报应。 石头神一定不会放过坏人的。 “听说果果姐的二伯母都快把家里田地卖光了。”石凝继续说:“之前寨子里让大家交医保,果果姐的二伯母觉得这钱交了没用,死活不肯交。现在得了大病,又没医保,田地差点卖光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走到前面,有一间小牛棚。 牛棚的外面,架着一口锅,锅里正煮着面。石黛很好奇,问:“这是谁家的牛棚。” 石凝解答:“酒鬼住在这儿。” 刚说完话,牛棚里便跑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芦苇编的玩具枪,这瞄一下那儿瞄一下。过了一会儿,牛棚里又走出一个男人:“把面吃了再回去。” 是酒鬼。 酒鬼也老了,他瘦骨嶙峋,穿着一件苗族常见上衣,微微有些驼背。看到石黛,酒鬼顿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石鹏的女儿?” 石黛点点头:“你还认识我呀?” 酒鬼笑道:“以前你还是个小不点呢。” “这是你的小孩吗?”石黛看向那个小男孩:“长得挺像你呢。” 酒鬼:“是我侄子。” 是哑巴的儿子。 哑巴还是和张小青结婚了。 当年哑巴喜欢张小青,张小青却因为惦念自己过世的丈夫不愿意改嫁。可是某一日,怂货哑巴在路上遇到张小青,看到她挑着重重的担子,便主动接了过来。 这件事被张小青邻居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 哑巴心下一横,破罐子破摔,干脆每天都去帮张小青干活。一开始张小青还拒绝,后来也慢慢接受了。 让张小青没想到的是,周围邻居居然全是赞成的:“你看哑巴虽然哑,可是人勤快实诚啊!” “你要是跟别人,指不定别人会打你孩子,哑巴不会。” “哑巴家虽然有个酒鬼,可是酒鬼只要给口饭就够了。” “就是就是,我看哑巴就挺好。” 一来二去,张小青就心动了。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酒鬼都知道了。于是这十几年来,酒鬼终于干了一件人事:他主动搬到牛棚,为了去那儿看牛,也为了给哑巴和张小青一个空间。 再后来,张小青又给哑巴生了个儿子。 酒鬼比哑巴还高兴,竟然有意识的戒酒了。他想看着侄儿长大,想看着他念书成人。在自暴自弃多年以后,酒鬼竟然又一次看到了希望。 张小青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不幸的是她与前夫没能白头到老,没能相守一生。幸运的是她又遇到了真心待她的人,给生活带来了希望。 天气炎热,石黛和石凝挖了一会儿红薯就回家。庐寨和她小时候的记忆一样,飞鸟野花,爬虫家兽随处可见。特别是站在高处,看着延绵的大山,石黛感叹道:“你知道吗?我出去念书的时候,有一次地理课,课本上写着‘少数民族特点是大聚居,小聚集,靠山而建,随河而居’,我当时惊讶极了,这句话描述得相当准确。” 虽然已是二十一世纪,祖国以及祖国的农村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这个百年苗寨,除了硬件设施变了以外,其他都没有变。 它仍旧是深山里的一颗明珠,彷如世外桃源。 红薯有些重,这一袋两个人提着还挺累。从梯田处走回寨子,两人找了个大树在下面乘凉。休息了一会儿,有个人扛着柴火经过。石黛看这个人的身形,觉得很熟悉,想了想,叫到:“哑巴。” 哑巴转过身来。 他的肤色依旧和以前一样黝黑,只是发间掺杂了些许白发,看着柴火的臂膀显现出结石的肌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石黛,露出疑惑的眼神。石黛见了,笑他:“怎么,不认识我啦?” 遥想当年,石黛和一群小孩闹着哑巴要糖吃,哑巴又是个大好人,只要兜里有两个小钱,都会给他们买白兔奶糖。石黛还骑过他的牛,哑巴给他们牵牛,走过一段又一段的山路。 那个时候,石黛觉得哑巴的牛就是牛王,斗牛的时候经常喊破喉咙给他的牛加油。而哑巴脾气很好,不仅对大人和颜悦色,也对小孩照顾有加。石黛这群小孩都挺喜欢和他玩的。 “我是石黛呀!”石黛又说:“小时候还和你玩过呢。” “呃呃呃呃呃——”哑巴想起来了,他高兴的放下肩膀上的柴火,用手比划道:“你以前只有这么高,现在这么高。” “长大了嘛。”石黛笑:“你看你都有媳妇了。我以前还帮你送过肉呢。” 哑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家,又做了个吃饭的动作。石黛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拒绝道:“我今天吃过啦,改天再去你家吃。” 哑巴又是一阵比划,大概意思是说石黛上学很厉害,寨子里的人都知道,现在大家去石头神那里祭祀,都会说:“保佑我女儿儿子像石黛一样考上重点大学。” 哑巴还说,张小青做了很好吃的腌青菜,让石黛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一些分给同学们。 “好的。”石黛说:“你让张婶装好,我回去的时候来你家拿。” 哑巴虽然在慢慢变老,可是脸上的笑容却多了。他现在有儿有女有老婆,一家人其乐融融。再也不是那个只和酒鬼哥哥相依为命的哑巴了。看来人还是要勇敢一点,当初哑巴若是一直怂下去,指不定也会和酒鬼一样,浑噩度日。 苦尽甘来,劫后重生。 “哑巴可宝贝他的媳妇了。”哑巴走后,石凝说:“他自己早出晚归,地里干活山里放牛,可从来不让他媳妇干。” 这些年来,哑巴一直善待张小青,就连张小青前夫的儿子女儿他都舍不得骂一句。他们一家平安又喜乐。张小青也很满足现在的生活,甚至还打算抽空多认一些字。 茂密的树叶过滤了浓烈的阳光,地上树影斑斑驳驳。远处几个穿着苗寨衣服的小孩蹦蹦跳跳,路边一只小狗正在睡觉。 大人们在努力生活,小孩子们在快乐成长。 第38章 .新篇章04前人栽树只为后人乘凉 二零一五年六月二十日,端午节。 七奶奶前一天就去山上摘粽子叶,又去找了野花椒、蒜头等物。石凝一早就蹲在水池旁洗粽子叶,而石黛分配到的任务是敲野花椒。 七奶奶又去找了稻米草,将其阿昏烧成灰,把灰揉碎,倒进泡好的糯米里,一盆白色的糯米便被稻灰染成了灰色。 敲好的野花椒倒在纱布上,过滤,花椒水直接淋在灰色糯米里,拌匀。然后还可以加入板栗、花生等配料。七奶阿昏奶找来小凳子,教石黛和石凝包粽子:“虽然现在想吃都能买,但是你们俩也要学,学会了在哪都能吃知道吗?” “你看我包得怎么样?”石凝拿起她包好的粽子:“虽然有点丑。” “有进步有进步。”七奶奶看了眼石黛的粽子:“你看你石黛姐包得比你还丑。” 石黛:“……” 三人包了半日粽子,然后放到大锅里煮。煮一夜,捞出来滤水就可以吃了。石黛扒开一个,灰色的小粽里面还有肉,真的非常香。这种粽子,苗寨里叫粽粑,也是贵州特有的一种粽子。若你去淘宝上搜索,关键字“灰粽”。 不过石黛从来不在淘宝上买,每年都是阿妈和七奶奶自己做的,也不知道淘宝上灰粽的味道和自己家做的有没有区别,但看图片,八九不离十的样子。 虽然端午节是从汉人那里学来的,但是天长日久,苗人也加入了自己的民族特色过起了端午。端午这一天,不仅要包粽子,还要吃田螺,佩戴艾草。 石黛和石凝去田里捡田螺,田是自家的,螺也是自家的。石凝捡了十几个,笑道:“每年端午节都要吃螺,前年二奶奶还没死的时候,叫我帮她捡,腰都捡断了。” 是的,就很奇怪,端午吃田螺,鬼节杀鸭子,过年必有鱼,这是苗人多年来的习惯。哪怕是中华传统节日渐渐淡化的今天,苗寨依然保留着这些习惯,隆重着过着每一个传统节日。 “你没听七奶奶说过老传说吗?”石黛也捡了十几个田螺:“据说很久以前,屈原跳江,大家想要去江里捞他。可是捞不着人,捞着了螺。于是这一天就要吃螺。” “哈哈哈。”石凝笑:“我听过,奶奶老是跟我们摆这些故事。” 两人捡了一盆螺,端着走回家。 七奶奶坐在屋外缝小猴子,颜色多样的碎布头,在她手里很快缝成一个抱着球的小猴子。然后在里面填充艾草。她把缝好的小猴子递给石黛石凝:“你们自己挑。” 石凝接过小猴子:“我们都多大了呀!” 七奶奶:“再大也是小孩子。” 每到端午,苗人小孩都会佩戴这种用艾草做的小猴子,一来能辟邪,二来能寓意小孩和猴儿一样灵动。七奶奶的做工一向很好,以前她还把做好的小猴子拿到山下卖呢。 水春寨有赛龙舟活动,七奶奶让石黛石凝自己去玩。石黛开车,载着石凝往水春寨走去。水春寨已是人山人海,河两边挤满了人。 如今政府拨了钱,在水春寨河流两旁建了河堤。河堤的最高水位,就是按照九八年那次规格来建造的。那年以后,水春寨虽然偶有暴雨,可不会洪灾泛滥了。 远远的,石黛看到了水春寨小学。 水春寨小学如今也焕然一新,新旗杆新教学楼。当年周校长心心念念的小食堂也盖起来了。因为今天过节,人多,大家把车停到了操场。石黛同样把车开进去,对石凝说:“你现在踩着的这个操场,是我们砌的。” “我知道。”石凝指着不远处:“那边那栋教学楼,是我们砌的。” 石黛:“看到那银杏树了吗?我们栽的。” 那棵大树,如今已绿树成荫。 石凝:“还有那个花坛,我们砌的。” 石黛觉得很好笑:“老话说得对,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当年为了建设学校,周校长呕心沥血,只为给这群孩子们创造好一点的教学条件。石黛也好,石凝也罢,都参与过建设学校。当初挥洒的汗水已变成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而这里,是她们母校,让她们智力萌芽的地方。 真好,如今水春寨小学得到重视,再也不用像石黛他们一样搬石头砌操场了。 石黛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当年学校猪圈的地方,如今盖了一栋小楼,石凝说是图书室,里面有各地好心人捐赠的书。不知道为何,石黛忽然想起九八年那一日。 那日,寄予厚望的三只小猪被洪水冲走,事后只留下残垣破瓦。周校长就坐在那儿,拿着卷烟一只又一只的抽。那时石黛还小,还体会不到周校长的心情,但却从周校长紧锁的眉头中体会到了悲伤。 很多年后,长大的石黛忘记了很多事,唯有这一幕,一直留在心里。 “周校长去年退休了。”石凝说:“单位给他们这些资历高的老师分配房子,周校长住到县城去了。” “真好。”石黛感叹:“周校长辛劳那么多年,是该好好休息了。” 两人说着话,往赛龙舟方向走。 赛龙舟已经开始了,河流两岸的小孩成群结队,在给自己选中的龙舟喊加油。还有的看不到,爬到树上挂着。石黛和石凝来晚了,打算去到终点瞅一眼就算了。刚走过去的时候,忽然有问叫她:“石黛?” 石黛回过头来。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穿着一件灰条纹T恤,一算布鞋。石黛端详了几秒,惊讶的问道:“周校长?” 让石黛惊讶的不是周校长如今的变化,而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能从人群中认出石黛。 那年石黛在水春寨小学毕业,得知阿爸会托关系将其送到省会城市上学,周校长特意交代石黛:“求学本就是艰苦的,你比其他同学幸运,要记住你的幸运。” 当时石黛并不理解这句话,但是而后的许多年,石黛每每想起这句话,都会觉得安慰许多。 “长这么高了。”周校长笑:“你和石凝,是我们水春寨小学这么多年来成绩最好的了。” “怎么会。”石黛笑:“肯定还有更好的,周校长在安慰我们。” 石凝:“就是就是。” “周校长。”石黛又说:“你是不是记得全部的学生呀!我们都长这么大了,你竟然还认识我们。” “可不嘛!”周校长说:“你长得像你爸。” 石黛:“我觉得……我爸……也不是特好看来着。” 周校长:“哈哈哈。好看,你现在好看多了,变成了小美女。不像小时候,小时候瘦瘦黑黑的,年龄又比其他人小,你每次跑起来我都怕你摔倒。” “……”石黛:“什么黑黑瘦瘦呀?小时候同学们都跟我玩,我还以为是我的美貌征服了他们呢。” 周校长:“小时候你哪有美貌啊,还不是你阿爸给你零花钱,你钱多。” “哈哈哈哈哈。”石凝笑得合不拢嘴。 小时候黑黑瘦瘦的小女孩,如今已退去稚气,眉清目秀。 周校长记得,当年石黛因为户口年龄问题,不得不提前上学。整个班级就她最小,一个小小的女孩,每日背着书包,早出晚归,跟其他人一起走过长长的山路,到水春寨小学来读书。 他们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并不觉得苦。 难得一见,石黛要请周校长吃饭,周校长却推辞了,说日后回县城再一起吃饭。在交谈中,石黛得知,水春寨小学出去的许多同学们,都会回来看周校长,如今他的莘莘学子们仍然惦记着他,已是最大的安慰了。 周校长今天是来看龙舟比赛的,虽然现在住在县城,但还是隔三差五的回到水春寨。这是他工作了四十年的地方,也是他呕心沥血建设起来的学校。 “我前几天还和你阿爸喝酒呢。”周校长今天很高兴:“还提到你读研的事。怎么样?这几年在外面还好吧?“ “好着呢。”石黛说:“有什么不好的,我已经很幸运了。” 是的,石黛正如当年周校长所说,石黛已经很幸运了。还有许多与她同龄的小孩没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没有绘画书,没有彩色笔,甚至要徒步几个小时上学。石黛一直记着自己的幸运,这些年在外求学,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不曾放弃过。 周校长点点头,又说:“你和石凝都是懂事的小孩。” 生活在低点的时候,你看到了外面的繁华。有人会抱怨上天的不公,有人会自暴自弃。但是还有人在努力,努力去改变这一切。 当时知道石黛要去省会城市上学的时候,周校长是有些担心的。担心她突然接触外面的繁华,会有巨大的落差感。这种落差感可不好对付。有人因此萎靡不振,浑噩度日,也有人更加发愤图强,努力改变。 还好,石黛是后者。 石黛和石凝跟周校长道别后,又在水春在玩了一会儿,然后去外婆家看外婆。因为是端午,舅舅舅妈都回家了。外婆把灰粽子剥开,切成片,放在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吃起来外脆内软,十分好吃。 下午,石黛离开水春寨的时候,听到河边传来欢呼,大概是某个龙舟队伍取胜了。 第39章 .新篇章05嗨呀嗨呀,快划呀 你一定没想到吧?石鲁老太还活着。 今年石鲁老太刚好一百岁,他们家人想要大办一场,于是买了一头牛,请寨子里的人吃饭。 这样的大喜事,寨子喜闻乐见。石黛和石凝提着礼物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了。这次的大寿,主要是庆祝石鲁老太生日,所以不收礼金,只收一些小礼品。 寨子里许多小孩都是石鲁老太接生的,包括石凝。石鲁老太如今四世同堂,儿孙个个身体健康,孝顺无比。他们在院子门口摆了一个小桌子,每个过来贺寿的人都送一个寿碗,寓意大家同寿。 今天的菜色很不错,石黛石凝和村里几个奶奶辈的老人一桌。这几个奶奶见了她们俩都很欢喜,拉着石黛的手说:“你学习怎么那么好呀?听说在大城市读书呢,有出息了。” “有什么出息呀。”石黛笑:“都还在学校,没毕业呢。” 奶奶:“等毕业了那就不得了了。” “就是就是。”又有人说:“你怎么学习的,有空教教我家孙子呗,他太笨了,作业本上全是叉叉。” 正说着话,又过来两三个年轻人,这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看样子和石黛是同龄人。他们坐下来,跟寨子里的奶奶说:“奶奶,你之前不是说给我介绍女朋友吗?怎么还不介绍呢?” “哪有那么多女朋友。”奶奶说:“打光棍儿。” “哈哈哈。”大家哈哈笑,又一个穿着粉色衬衫的人说:“那你旁边的这位妹妹呢,有男朋友了吗?” “你想得美。”不等石黛回答,奶奶就说:“你配不上。” 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粉色衬衫打量了一会儿石黛,说:“我怎么觉得你那么面熟。” 石黛也觉得这个人面熟,但是想不起来了,应该小时候一起玩过,只不过后来外出求学,又各自长大,便忘记了。 “我是石黛。”石黛说:“很久没有回庐寨了。” “是你呀!”粉色衣服恍然大悟:“庐寨第一学霸。” “我叫石天军。”粉色衣服又说:“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石黛仔细想了想,没什么记忆了。石凝悄悄附在石黛耳边道:“他是石开树的儿子,小名叫金宝。” 记起来了。 当年石开树似乎得了肿瘤,去过医院几次。石黛阿爸还借了一些钱给他治病。寨子里的人都说石开树中蛊了,极少与他们家来往。 后来实在没钱,石开树便从医院回来,然后找了苗医,一日三次固定内喝外敷。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草药,肚子居然慢慢不疼了。 如今石开树身体虽然算不上多健康,可平常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四处溜达。至于她儿子金宝,小时候石黛和他一起玩过,但是这个人太皮,总是跟小伙伴们抢东西,石黛就不跟他玩了。所以现在没什么印象。 又聊了一会儿,有人提议:“跟寿星合一张影吧!” 可是寿星不见了? 刚才石鲁老太还出来晃了一圈,让大家吃好喝好。可是现在要合影,人又不见了。她孙子跑到房间里找了找,没找到。于是一边叫一边找:“老太!老太!” 一百岁的老人了,大家都担心出了什么事。于是纷纷放下碗筷一起找。还有人说:“是不是去厕所了?” “不可能,我刚从厕所出来。” 石黛已经吃饱了,和大家一起寻找。石鲁老太虽然人老了,可是精气神还很足,大家担心她是不是摔在哪里了,于是纷纷在附近易摔的地方找。 “我觉得应该没有出门。”石凝说:“我刚才看到她进屋就没出来过。” 石黛:“可是房间都找了呀。” 两人说着又去屋里找。石鲁老太家并不大,只有上下两层楼。房间厨房走廊都找过了,确实没人。正当两人想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细碎的声音, 声音是从杂物间传来的。 杂物间平常放大米以及其他东西,刚才也找过了,没看到人。这会儿又有声响,着实奇怪。也有可能是哪里来的野猫被关在里面了,石黛推开门。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隐隐约约看到窗帘后面有个人影。石黛走过去,拉开窗帘。 石鲁老太吓一跳,赶紧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看到石黛还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的脸上满是沟壑,它全掉光了,但是看起来很和蔼,脸上的笑容还有点可爱。 “老太。”石黛说:“你怎么在这儿呢,外面都在找你。” 石鲁老太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递到石黛面前:“你吃吗?” 是一包辣条,小超市常见的那种。这种辣条都是豆皮做的,小时候石黛也很爱吃。石黛看到她手里的辣条,苦笑不得:“你躲这儿就是为了吃辣条呢?” 不知道为怎么,最近石鲁老太迷恋上了辣条。她重孙子的辣条,都被抢过来了。可是家人认为她年纪大,吃这些不健康,于是偷偷把辣条藏起来,还严令禁止不准吃,这可把她馋死了。直到今天是一百岁生日,家里人都忙,她这才得空,又偷偷拿了一包辣条。 不准吃,那就偷偷躲着吃。 刚才这间屋子也有人找过,但是石鲁老太虽然人老,可还很健康,她藏到窗帘后面,想把辣条吃完了再出来。那人只是环顾一下,并没有看窗帘,所以没有发现端倪。 得知缘由后石黛苦笑不得:“老太你确实不该吃这些刺激的东西了。” “坏蛋。”石鲁老太说:“你们都是坏蛋。” 其他人闻声而来,看到石鲁老太好端端的,终于放心:“哎哦,吃辣条就吃辣条嘛,还偷着吃。我们都急死啦。” 石鲁老太:“急死你们这些坏蛋。” 石鲁老太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把剩余的辣条藏到衣服口袋里。 众人乐得哈哈笑,把石鲁老太带过去合照。一百岁的人了,不糊涂没大病,还能吃辣条,也算有福气了。 大家吃了饭拍了照以后,有人回去了。石黛和石凝也要回家,可还没动身,金宝和一个男人走过来叫她:“石黛,过来喝酒吗?” “不喝了。”石黛说:“等会还要看书呢。” “学霸就是不一样。”金宝又说:“刚刚我们捡了点野菇,你不喝酒就过来尝尝鲜呗。” 小时候石黛也经常去捡菇,森林里一下雨,第二天就会长菇。长大了在外面,吃得全是种植菇,这种野生的菇极少吃了。不过她刚刚吃饱,并不想过去,于是拒绝:“下次吧。” “行。”金宝挥挥手:“那下次再叫你。” 金宝的父亲石开树,小时候石黛是见过的,身上有病,瘦瘦的一个人。后来国家把路修好了,他家就养了许多鸡。现在山下的汉人都喜欢这种散养鸡,说肉质好吃,于是卖得还不错。前年他家靠着卖鸡,把欠石黛家的钱都还了,最近还买了辆五菱宏光到处溜达,日子也算好起来了。 石黛和他道别,回到七奶奶家。 七奶奶最近不织布。在绣鞋底,等赶集的时候拿去卖。石黛和石凝回去,用笔给她画了几个花样,都是笑脸什么的。七奶奶看到她俩的花样,哭笑不得:“这啥呀,谁绣这个。” 石黛画的是星星和月亮,石凝画的是表情包。 “就这个就这个。”石凝说:“你绣这个,拿到山下去卖,肯定有很多人买。” 七奶奶:“谁要你这个呀,这么丑。” 石凝:“不丑,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这个。” 苗族的花纹,大多以花草树木和蝴蝶昆虫为主。石凝却画了好几个表情包,虽然七奶奶不解,但还是有模有样的绣起来。 石黛有些困了,回房间睡午觉。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门口传来焦急的脚步声。她正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石凝跑进来叫她:“石黛姐,他们说要借车,中毒了。” 石黛:“什么中毒了?” 原来是金宝他们,早上吃的野菇,下午在家里打牌,结果打着打着就出现了幻觉。有人幻觉轻一些,察觉到不对劲,跑出来叫人。可是庐寨不大,没有卫生院,只能到水春寨去。于是有人过来跟石黛借车,想把这几个人带到水春寨去看医生。 石黛慌忙穿上鞋,开着车和其他人一起到金宝家去。他家还是在小竹林那边,只不过房子重新修葺了一番,如今干净整洁,也算个小康人家。 “黛黛你技术还行吧?”有人问石黛:“我刚拿的驾照,不敢开金宝的五菱宏光,不然我就开下去了。” “还行。”石黛说:“我拿驾照有一两年了,经常开的。” “那就好,那就好。” 庐寨如今生活好了,可是也没有好到家家户户有车的地步,所以会开车的人不多,况且会开车的那几个年轻人都吃菇了。现在他们能想到的,也就是刚开车回家的石黛了,所以急急忙忙叫她帮忙。 石黛和其他人一起推门进去。 金宝和其他两个出现幻觉的年轻人正坐在沙发上划船:“嗨呀嗨呀,快划呀。” 第40章 .破蛹成蝶01好久不见 石黛在庐寨住了半个月,然后回县城。 阿妈每天出去卖布,阿爸在外面跑生意,石黛一个人在家里看书追剧。这天她心血来潮,照着电视上的美食节目做了道宫保鸡丁。想到阿妈中午都在外面吃饭,石黛便找来打包盒,装了一些给她送去。 这几年,阿爸不怎么做木材生意了,因为国家的重视,少数民族地区也在进行开发。阿爸生意重心在建筑材料上,木材生意比重渐渐降低。但是无论阿爸做什么生意,赚了多少钱,阿妈还是雷打不动的织布绣花卖衣服。阿爸给她买的店铺她也不要,就喜欢和其他苗人一起,在集市上找个角落,摆个摊摊。 因为集市和家住的地方有些远,阿妈又不会开车,只能在小摊那里解决午饭。有时候她自己带饭过去,有时候吃碗米粉,随便对付两口就完事了。 石黛带饭过去的时候,她正要和其他小商贩一起去吃米粉。石黛叫住她:“妈,我给你带饭了。” “呀!”旁边的阿姨笑道:“还是生女儿好,我儿子现在肯定在家里翘着二郎腿玩游戏呢。” 石黛笑笑:“阿姨一起吃吗?我带了挺多的。” 阿姨:“不了不了,你们吃。” 阿妈小摊上卖的全是自己做的东西,衣服裤子鞋子都有,而且每个花纹都不一样,毕竟都是手工绣的。石黛早就说过让她别绣了,长此以往眼睛怕是吃不消。可是阿妈却说:“你七奶奶都能绣,我就绣不动了?” 行吧,这也算阿妈的事业了,让她自己折腾吧。 县城这两年也在整治,但是考虑到许多苗人会下山卖东西,所以特意留了一条长街方便大家。这条长街几乎全是少数民族在摆摊,有卖农作物的,也有买鸡鸭鱼的,还有像阿妈这样卖衣服鞋垫的。 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同学好奇苗族的生活方式,叫石黛带点特产过去。可是苗人有什么特产呢?大部分都是农作物,只能当场吃掉,过段时间会坏的。不过今天既然来了长街,不如转转,找点东西带回去。 石黛跟阿妈说了以后,阿妈说:“你自己去买吧,想买啥就买啥。” 石黛把手机踹到兜里,准备去逛逛。可是还没走出自家小摊,便听到“砰”的一声。一转头,便看到一辆三轮车侧翻在地。 原来一辆小三轮载着大米经过,突然窜出一条狗,小三轮下意识的躲闪,撞到了旁边的石墩上,侧翻了。好在小三轮开得不快,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阿妈也看到了,赶紧放下碗筷跑过去,旁边的人也纷纷过来帮忙。 三轮车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根簪子挽着头发,上身是苗族短衣,下身是绣花裤子。众人把车子扶正以后,才把她从车下拉了起来。她的手臂好像被刮伤了,很长一条印子。 “哎呀,怎么样了。”阿妈似乎认识她:“谁家的狗啊,都没看好。” “手有点疼。”那人看了看自己手臂:“还好,不深。” 阿妈又说:“去医院涂点药水。” “不用了不用了。”那人试了试三轮车,好像没坏:“我这两袋大米还要送去饭店呢。” “那你晚上休息一下,不用过来给我拉货了。”石黛阿妈又说:“我姑娘回来了,晚上她帮我收摊。” 阿妈不会开车,也不会骑三轮。早上阿爸帮她把东西搬到长街,晚上阿爸不在的时候,她就会花五块钱请小三轮帮自己载回去。 “你姑娘回来了?”那人左右看了一下,也不知道谁是石黛。阿妈主动介绍:“就这个。”然后有扭头对石黛说:“叫兰姨。” 石黛中规中矩的叫了一声:“兰姨。” “是石黛吧?”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石黛,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可一开口却是:“你长高了,小时候是个小不点。。” 难道以前认识?石黛记不起来了,苗人名字带“兰”的有很多,光庐寨就有三个。虽然记不起来,但石黛也不好意思问,只能装作很熟的样子:“兰姨,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了不了。”兰姨又骑上她的三轮车:“我先走了,改天过来我家吃饭。” 兰姨的背影有些消瘦,三轮车与她都渐渐走远。等她完全消失之后,石黛才问阿妈:“妈,她是哪个亲戚吗?” 阿妈顿了一下,说:“你个忘性大的,连兰姨都忘记了?她是牛果果的亲妈呀!” 啊? 当年石黛不过四五岁,牛果果的亲妈阿兰下山干活,和修路的男人跑了。那会儿石黛还小,根本记不住她的样子。可是,她怎么在县城呢? 她一直在县城。 阿兰当年跟修路人走后,辗转多地,修了一条又一条的路。修路人之所以是修路人,是因为家里也没有几个钱,才找了这么个辛苦的活计。但因为爱情,也因为年少轻狂,阿兰并不嫌弃这个修路人,还抛弃了丈夫女儿,与之私奔。 一个穷苦人,哪有什么高尚品德呢?即使当时知道阿兰有丈夫,这个修路人还是横插一脚,毁了牛果果一家。 修路人的老家在县城周边的一个小村庄,两人修几年路后,回家盖了栋房子。阿兰也顺理成章嫁给修路人,并且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一家人就这么不穷不富的过着。 修路人是这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当年因为家穷,娶不到媳妇,后来遇见阿兰,便有意无意的撩着,没想到阿兰真的和他过了。这些年来,他对阿兰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平平淡淡的生活着。 但是家里两个儿子,要给他们买房娶媳妇谈何容易。所以阿兰和修路人辛苦劳作,种了几亩的稻谷,每年卖的稻谷钱都舍不得花,就存着。 除了种稻谷之外,阿兰还会开着小三轮到街上来找些活计,帮人拉拉货,搬搬东西,换几个小钱。 当年那个敢爱敢跑的靓丽姑娘,已经被生活磨砺成了一个两鬓白发的普通妇女。 阿妈是来了县城摆摊以后才遇见她的。当年的事说起来和阿妈也没什么关系,就算阿兰不负责任,抛夫弃女,这件事也被时间洗淡了,淡到阿妈都懒得去指责。 倒是阿兰,主动向石黛阿妈示好,平常搬她搬点货什么的。 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大到石黛和牛果果天各一方失去了联系,大到阿兰在县城这么多年,都没人见过她。 “天哪!”石黛很惊讶:“我都忘记了兰姨这个人,我以为一辈子都见不着她了呢。” “谁又想到她在县城呢?”阿妈说:“她两个儿子读书都不成器,还有一个得了个什么病,叫什么抑郁症来着,天天闹着自杀呢,割腕都割好几次了你兰姨这些年总是哭。” 石黛:“……” 石黛真的无话可说。 人生百态,不过如此。 石黛回到家,家里灯亮着,阿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还是阿爸最喜欢看的新闻,他看到石黛回来,问:“吃过了吗?” 石黛:“吃过了。” 不知道为何,石黛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她有阿妈,也有阿爸,多年来一家人无灾无难,平平凡凡的过着。可这世界上有许多人,连安稳度日都做不到,他们忙碌又疲惫。 电视上多样的色彩照射在阿爸脸上,这些年他也辛苦了,虽然家里有几个钱,可全是他凭一己之力白手起家挣来的。这些年如果不是阿爸的努力,石黛恐怕连外出求学的机会都没有。周校长说得对,石黛真幸运。 石黛住到了县城,住上了大房子,可还有千百个苗人依旧住在大山里,他们还在为生活奔波,为命运而苦恼。 不知道为什么,石黛忽然很想念牛果果。 那时候真好呀,他们一起抓虫子,一起玩泥巴,每天无忧无虑的玩耍。如果当年兰姨没有离开,果果的阿爸没有自杀,那么牛果果应该会生活在一个安稳的家庭里,虽然不富裕,可却很温馨。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石黛去厨房,切了碟西瓜出来。阿爸看着她盘子里一小块一小块的西瓜,吐槽道:“去外面还学了这些花里胡哨的,大块大块啃不过瘾吗?” “那你吃大块的。”石黛说:“我嘴没你那么大,我得吃小块的。” “?”阿爸反驳:“我嘴哪里大了?” 石黛:“大着呢,石大嘴。” 正说着话,门铃响了,石黛放下西瓜跑过去开门:“阿妈你又忘记带钥匙了?” 拉开门,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眼前。 石黛一愣,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果果?” 门外的牛果果笑道:“黛黛,好久不见。” 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解说新闻,阿爸抱着一大块西瓜在啃,外面的太阳马上要下山了。面前的这个人熟悉又陌生,她们是多年好友,可又多年未见。直到有一天,她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忽然出现在眼前。 我回来了,好久不见。 第41章 .破蛹成蝶02存钱的速度增加了…… 牛果果瘦了,也黑了。她如今长高了许多,比石黛还高两厘米,纤瘦的身形加上大波浪卷发,看起来有点像当年港风女明星。 石黛赶紧把她招呼进来,高兴的对阿爸说:“爸,你看谁来了?” 阿爸正在啃西瓜,抬起头来细致端详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牛果果?” 牛果果把提过来的水果放下,礼貌的叫道:“石叔叔好。” 阿爸给阿妈打电话,阿妈立马收摊买了菜回家。牛果果这孩子,也算是阿爸阿妈看着长大的。当年她跟石黛玩得好,买小蛋糕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一份。如今多年再见,阿爸阿妈也高兴得很。 阿妈去厨房做饭,阿爸下楼给大家买饮料,石黛和牛果果跑到阳台的吊椅上说话,虽然多年未见,可并没有陌生的感觉。 “我没想到你回来了。”石黛说:“我前几天刚去过庐寨,他们都说你不跟家里联系,好几年没有音讯了。” “我是不怎么联系。”牛果果脸上是云淡风轻:“没什么好联系的,这次回来我也没告诉他们,一下车就过来找你了。” 石黛:“你知道我家搬到县城来了?” 牛果果点点头:“我知道,我打听过的。” 牛果果回家之前,找寨子里的人问了问。虽然自己身世不好,二伯母一家待自己也不好。可在外多年,牛果果还是很思念曾经生活过的故土。她想吃酸汤鱼,想吃香藤饼,也想吃豆腐圆子。 她还想念石黛。 这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唯一能帮助自己的人。牛果果美好的回忆并不多,可想起石黛来,却是欢乐的。 “我还欠你五块钱呢。”牛果果说:“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现在想起那五块钱买的习题册,居然不是苦涩也不是难过,石黛只想笑:“对啊,我都记小本本上了!” “你那会儿出去还那么小。”石黛又说:“我都害怕你找不到工作。” 牛果果靠在座椅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白云:“确实,我刚去的时候没有工作。” 牛果果太小了,那会儿出去才十四岁。不满十六岁算童工,带她出去的阿花姐也没想到这点,结果在入职的时候,被工厂拒绝了。 牛果果一个人拎着行李,站在工厂外面一天。 阿花姐在里面求了老板一天,都没有得到应允。直到晚上,牛果果提着行李蹲在大树下,老板娘开车经过,看她可怜巴巴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一软,终于点了头。 是家袜子厂,牛果果负责在模具上套袜子。 是计件的,牛果果太小,速度也不快,每天套得手指发麻也挣不到几个钱。那天她正在套袜子的时候,主管忽然急匆匆的跑过来:“牛果果,牛果果快躲起来。” 牛果果不明就里,被主管拉到厕所里往隔间丢,还不忘嘱咐她:“要是有人叫你,你就说在拉肚子不能出来。” 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厂子,厕所一天才打扫一次。牛果果蹲在里面,大气不敢出,只能捂着鼻子试图挡住臭味。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脚步声。外面有人说:“这是哪儿?” 主管:“这是女厕所,太臭,就别进去了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主管才过来把牛果果叫出去:“上边随时有人过来检查,查到童工的话厂子会被罚款,你会被赶出去,严重的话厂子都有可能关停。以后看到有人来了,就自觉一点躲起来。知道吗?” 牛果果点点头。 老板也是好心才收留了牛果果,可不能因为自己被罚款了。所以自那以后,只要有人过来检查,牛果果都跑到厕所里躲起来。甚至有一次,她听到外面说一句“来了”就和慌慌张张的跑到厕所里。就连旁边的大姐都笑了:“牛果果,你跑啥呢,是送水的来了。” 大家哈哈大笑,牛果果又尴尬的回到岗位上。 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牛果果发工资了,五百块钱。 她紧紧的拽着钱,手都在发抖。这是她自己挣的,是她此生第一笔收入。牛果果都想好了,到外面的给自己买一个小蛋糕,其余的存起来。可是,钱在兜里还没有捂热,二伯母就打电话过来:“果果,你们今天发工资了吗?” 牛果果老老实实的回答:“发了,五百块钱。” 二伯母又说:“你们厂子包吃住对吧?你把钱给阿花姐姐,让她给我们寄过来。你还小,这么多钱别弄丢了。我给你存着。” 牛果果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二伯母继续在电话里说道:“听到了吗?” 牛果果只好回答:“听到了。” 二伯母:“电话费很贵,我挂了。” 牛果果把钱交给阿花姐,阿花姐叹了一口气,说:“我跟你二伯母说你只有四百块的工资,你自己留一点。” 牛果果:“可是我刚才跟二伯母说了是五百块。” “你还小。”阿花姐说:“我就说你点错了。” 就这样,在阿花姐的照顾下,牛果果可以私存一百块。 那个时候,牛果果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快快长到十八岁。十八岁,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厂子的名单上,就可以让厂子将工资打进自己卡里。她每天努力的干活,不是为了当二伯母的挣钱机器。 不过,计划提前了。 十六岁的某一天,牛果果生了一场病。 高烧不退,烧得迷迷糊糊。因为年龄的关系,厂子不能正常给她买保险,牛果果只能自费。这一次住院,她花光了两年来偷偷存的积蓄。那个月,二伯母依旧雷打不动的来点:“果果,发工资了吗?” 牛果果只想哭:“我生病了,在住院。” 二伯母沉默了一下,又问:“那你这个月不给家里打钱了吗?” 家里? 牛果果不知道什么叫家里,就觉得可笑。 “不仅这个月不打。”牛果果继续说:“以后也不打。” 牛果果很清楚这句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从今以后,她就是真正的只身一人了。过年的时候,别人有家可回,她没有。难过的时候,别人可以跟家人通个电话,她没有。遇到难题,别人可以和亲人商量,她也没有。 后来二伯母又打了几次电话过来,牛果果都没接。她把自己的钱存起来,心里还是曾经的那个念头:买个房子,拥有自己的家。 她不愿意接电话,阿花姐也没有说什么。牛果果后来跟阿花姐说:“你告诉我二伯母,就说我离职了,你也不知道我在哪。” 阿花姐也只能叹气:“好的。” 从那以后,牛果果便和二伯母失去了联系。 二伯母这边,偶尔会庐寨的人说牛果果是白眼狼,养她这么大,翅膀硬了就飞走。偶尔别人问起来,她也会没好气的回:“死了,牛果果死外面了。” 牛果果从十四岁起就在那个厂子干,每天兢兢业业只想存钱。对于厂里有未成年人这件事,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政府抓住。可是这小姑娘真的很乖,有人来了自己躲,从不早退从不迟到,也不与人争吵不与人脸红,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她愿意干,不挑三不拣四。厂子里男生的追求她也当做看不见,一心一意只想存钱。 从阿花姐那里得知牛果果的身世后,老板娘把牛果果叫到办公室。 “你下个月就十八岁了。”老板娘说:“你在我们厂子干了四年,我决定给你一个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 牛果果想了想:“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牛果果的要求真的很低,她如今能吃饱饭,自己的钱自己拿着,已经很满足了。 “你总不能一直在产线上干活吧。”老板娘说:“等十八岁生日后,愿不愿意跟我跑业务?” 牛果果不可思议的看着老板娘,很快点头:“愿意。” 跑业务也是个辛苦的活儿,但好歹有未来可期。一开始牛果果没那么上手,都是老板娘手把手的带着。一段时间以后,她自己也能接到一些单。 存钱的速度加快了! 老板娘问牛果果,是否有心把户口迁过去,在当地买个房子,可是牛果果认真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庐寨有她痛苦的经历,也有她快乐的回忆。 或许是苗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在作祟,牛果果依旧思念这片故土。她总是跟人说,日后养老还是要回乡下的,养几只鸡,种一块菜地,闲暇时候跟朋友聊聊天。 “我这次回来想要在县城买套房子。”牛果果问石黛:“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呀。”石黛听完牛果果的经历后,内心虽然不好受,但还是很欣慰。不管怎么说,苦尽甘来了。 有时候牛果果也在想,如果阿爸还在世的话,她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和石黛一样,努力学习,在大学里深造。或许这样,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 “你呢?”牛果果问:“这些年还顺利吗?” 太阳要下山了,橘黄色的柔光照射过来,似乎为这个山间小城添加了一层滤镜。远处有飞鸟飞过,阳台上的向日葵正开得艳丽,身后的阿爸阿妈还在忙碌。 “我呀。”石黛笑了笑:“我挺好。” 第42章 .破蛹成蝶03我这里很好,学校也…… 石黛记得,水春寨小学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下了一场细雨。 细雨细细碎碎的打在打在头顶,不疼,却很清凉。周校长站在小雨里跟同学们讲话,告诉他们无论走到那里,无论奔向何处,都不要抛弃“仁、智、礼、义、信”。 也就是那一天,阿爸问石黛:“你敢一个人去城里上学吗?” 阿爸说的城里不是镇上,不是县城,而是省会城市,那是石黛从未去过的地方。 石黛点点头:“敢。” 于是阿爸开始张罗,送石黛去更好的学校读书。阿妈加班加点给她做了几套新衣服,外婆不嫌麻烦准备了一些好吃的。 出发那一天,阿爸先带着石黛和阿妈来到新学校。 好大的学校啊! 巍峨的大门,右边一个漂亮喷水池,教学楼一栋连着一栋,足球场和篮球场分开,就连食堂都很气派。想到日后可以在这里读书,石黛不免兴奋起来。 阿爸还带着石黛和阿妈去了动物园。门票每人十五元,一家三口在里面逛了逛,鸡鸭鱼鹅还有孔雀。石黛看到白孔雀开屏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 可是阿妈回家,却跟寨子里的人说:“哎呀,什么动物园,就是乱花钱。鸡鸭鱼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有我们自家养的肥。只有孔雀,有点意思。” 学校是封闭式的,一个月可以回家一次。阿爸给了石黛零花钱,对她说:“不够了就问我要,不用省钱。” 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来自省会城市附近,最不济也是某某县城的人。全班只有石黛一人来自偏远山区。住进宿舍的第一天,石黛把外婆做的香藤饼拿过来分给大家:“这个很香的,你们尝尝。” 同学们看着她,像看一个外来物种,不过还是接了过去:“谢谢。” 然而第二天,石黛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她送出去的香藤饼。 石黛不动声色的回到自己床铺,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内心还是很难过。她原本对这个学校充满了期待,现在却被泼了一盆冷水,有些不知所措。 书还是要念的。 在水春寨小学的时候,石黛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三好学生的奖状拿了一张又一张。可是到了新学校,她却是班里最后一名。物理化学英语,她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巨大的落差让她十分压抑,只能没日没夜的看书。 这一天周末,石黛眼睛有些发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教室学习。她关着帘子,在床铺里睡觉。室友各忙各的。忽然有人问道:“咦,石黛今天去教室了吗?” 有人回:“去了吧,她每个周末都去的。” “哈哈笑死,这么努力也只能考个及格。” “你说啥呢,英语明明不及格,昨天我偷偷看到了,五十八分。” “我操。这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是脑子的问题了吧?” “哈哈哈哈……” 石黛在帘子里听的清清楚楚,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发炎的原因,她觉得有些难受。 “你们看到了吗?”又有人说:“她校服里面穿的啥衣服呀,是古装吗?” “我也看到了,好像是她们那个民族的衣服吧。乡巴佬衣服。” “哈哈哈哈,还是你会取名字,乡巴佬衣服。” “行了,你们别说了。”又有人参与进来:“听说她是苗族呢,苗族会下蛊,小心她听到了给你们下蛊,一个个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妈呀!好可怕!” 石黛拿出课本,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默读,试图不要被外界干扰,可那些话,还是一句句传了进来:“你说她那么穷,为什么还有个银镯子呀?” 银镯子在苗人眼里是吉祥物,带有祝福的意思。那是她出来读书,外婆找工匠给她做的。因为学校不让带首饰,石黛就放在柜子里,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让室友看到了。 “可能这是她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吧。”室友猜测:“然后带到学校里显摆。” “我听说她是关系户。” “那可不,就她那成绩,怎么可能考到我们学校来。” 像一个外星人,忽然闯入别人的世界。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一样,石黛并不指望她们能理解。不过没有关系,贫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周校长说过,石黛是幸运的。大山里的能有几个像她一样可以出来读书的孩子呢?比如牛果果,她的处境比石黛更加艰难,石黛怎可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放弃。 所以,当阿爸问石黛在学校如何时,石黛报喜不报忧:“学校很好,我这次考试又有进步啦!” 石黛每日独来独往,穿梭于教室和图书室。又一个周末,她和往常一样去教室学习。教室里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石黛做下来,开始默写单词。 学校给每个班级配备了电视,以便看些新闻之类的实事。可又担心同学们只顾着看电视忘记学习,所以给电视柜上了锁。石黛正在默写单词的时候,有人问了一句:“电视柜钥匙在谁那里来着?” 石黛抬起头,随口回了一句:“在副班长那里吧。” 电视柜钥匙交给副班长管理,这件事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只不过这个同学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平常也不会来教室看新闻,所以不太关注这件事。得到石黛的回答后,他到班长的抽屉里掏出了钥匙。 NBA,火箭队主场,湖人队客场。几个男生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赞叹。石黛依旧默写她的单词,没有被其干扰。 可是第二天早读,班主任把打开电视的男生叫了出去,几分钟后,又把石黛叫出去。 石黛有些奇怪,班主任很少搭理她的。学习成绩差的,班主任会单独教育,学习成绩好的,班主任会奖励。可是石黛来到这个班级这么久,班主任待她就像透明人一样,唯一一次交流,是一周以前,班主任主动找到她,说:“你是少数民族,国家有政策,只要各科及格每学期便有三百块助学金。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石黛:“谢谢老师。” 班主任:“可是你也知道,你的学习并不优秀,这钱拿着很浪费。所以我决定把你的钱一分为三,等款下来后,给班级的第一名第二名分一分。你有意见吗?” 石黛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头:“同意。” 同学们在教室里早读,郎朗的声音传出来。石黛走到走廊外面,班主任看着她,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要看电视?” 石黛有些懵。 “学习成绩那么差,拖了班级多少后腿。你还看电视呢,你有资格看吗?” “我没有看电视。”石黛转头看向昨日打开电视柜的男同学,只见他低下头去看着脚尖,不敢与自己对视。 “电视柜不是你打开的吗?”班主任又说:“开了就要承认。” 石黛听明白了,原来副班长把昨天有人打开偷偷打开电视剧的事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找来这位男同学,男同学又说是石黛把钥匙交给他的。 “你不要以为你有关系就可以为所欲为。”班主任又说:“就算你是拖关系进来的,我一样可以劝退你。” “……”石黛又说:“不是我拿的钥匙。” 班主任:“那是谁?有谁给你证明?你把他叫出来。” 石黛快速思考了一下,那天是周末,教室寥寥无几几个人。这么小的一件事,也不知道谁注意到了。倘若在场的人记得,那边还好,倘若不记得呢?那么班主任更是认为自己在狡辩。 况且,记得的人未必会为自己作证。 石黛只想快速解决这件事。 “对不起。”石黛决定道歉:“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希望你以后自觉一点。”班主任又说了石黛几句,才让她回去。 石黛又看了旁边的男同学一眼,他还是不敢抬头。 石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诬蔑自己。或许是害怕担责,或许是害怕老师告诉家长。总之,这一刻,他并不是什么男子汉,只是一个推卸责任的懦弱小人而已。 石黛回到教室。 她一直都知道同学们不喜欢自己,却没有想到老师也厌恶自己。不为所动是不可能的,石黛第一次感到厌学。 她讨厌这个老师,她讨厌这些同学。她想回庐寨,想去镇中学,她不想在这里读书了。 晚上,石黛给阿爸打电话,可电话刚一接通,阿爸便问:“黛黛,钱还够花吗?” 石黛要说的话一时之间梗在喉咙里。 阿爸为了送石黛出来上学,找了几个生意上的伙伴,给他们送礼,请他们吃饭,陪他们喝酒,这才找到一所学校,同意石黛插班。周校长也说过,遇到困难需要的是解决,不是避开了。 石黛想了想,又说:“我这里很好,学校也很好。” 许久以后,石黛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学习成绩差,拖班级后腿确实不应该,但是水春寨小学的教学条件就在那里。他们没有多余的课外书,也没有名师指导,甚至需要翻山越岭才能上学,这些客观条件,并不是石黛的错。 第43章 .破蛹成蝶04或许这个世界真的有石…… 牛果果在石黛家住下了。 这次回来,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刚到旅馆就放下行李过来找石黛。阿妈说:“住旅馆多贵,花那冤枉钱做什么,到我家来住。” 于是牛果果便把行李搬过来了。 但是牛果果又有一事相求:“石叔叔,我存了一些钱,想买套房子。可是离开太久了,也不知道县城房价情况,您能不能帮我物色一下?” “当然可以。”阿爸很高兴:“国家有扶持少数民族,你在县城买,还能享受政策优惠呢。我这两天帮你问问。” 牛果果无父无母,从小到大是苦过来的,阿爸阿妈对她也是多加疼惜,这点忙不足挂齿。 只是阿妈又有些担忧:“你买房子这么大的事,你二伯母知道了吗?” 牛果果:“他们不知道。况且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们。” 阿妈叹了一口气:“最好瞒着他们。” 牛果果不与家里联系以后,二伯母逢人就说她是白眼狼。但是公道自在人心,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二伯母是个什么人,听听也就过去了。 “没关系。”牛果果又说:“就算他们知道了,这房子也要买。成年了,我的钱我自己分配。” 今天牛果果要亲自下厨,这些年在外面她学会了浙江菜。西湖醋鱼、东坡肉,闻起来就很香。在厨房里折腾两个小时候后,菜终于可以上桌了。 “果果长本事啦!”阿爸说:“可以开饭店当大厨了。” “石叔叔你别说,我还真想到县城来开店呢!”牛果果说:“我现在没田没地,房子又买在这儿,不开店,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生活呢。” “开店好。”阿爸说:“我们家有两间门面,现在租给别人了。你要是开店,就收回来。不收你租金,让黛黛入股就好,你们俩自己折腾。” 牛果果:“哎呀,石叔叔真好。” 说到生意上的事,牛果果和阿爸有许多话聊。一会儿说行情,一会儿又说成本,就连阿妈这个摆地摊的人都能插|进几句话,倒是石黛成了局外人。 “我们不跟她说。”阿爸继续和牛果果聊:“她这个做学问的,什么都不懂。” “……”石黛反驳:“万一我一听就懂了呢?” 阿爸:“你不行,做生意可讲究了。” 牛果果附和:“石叔叔说得对。” 石黛跳起来:“你们俩统一阵线了?” 阿妈打了些酒出来:“好了好了,吃饭了。” 大家坐过来,看着牛果果坐的这些菜,又好看又香,果然和苗人的菜不一样。可是还没下筷子,门铃就响了。牛果果离门最近,她主动站起来:“我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扛着大米的阿姨,她穿着简单的苗族服饰,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只是大米似乎很重,压得她直不起腰了。 “这是八十斤。”那人说:“我给你们送过来了。” 虽然不认识,可牛果果赶紧帮她卸下来:“阿姨,先放下来吧。” 石黛和阿妈对视了一下,有些尴尬。可石黛还是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兰姨,八十斤大米多少钱?” 兰姨:“一百六。” 石黛把钱给兰姨,又说:“我们正在吃饭呢,您要不要一起吃。” 为了照顾兰姨的生意,家里大米一直都是在她那儿拿的。昨天阿妈说大米快没了,兰姨今天就送过来。这会儿正巧碰上牛果果,一时之间大家都不知道该不该戳开这层纸。 “我做了好多菜。”牛果果也说:“阿姨留下来一起吃呗。” 苗人好客,吃饭的时候经常呼朋唤友。兰姨抬头看了一眼牛果果,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的眼睛太像了,像当年庐寨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兰姨隐隐约约觉得…… “我……我不吃了。”兰姨突然有些害怕,如果真是的话,要如何面对她?无论时间多长,抛夫弃女这件事也不可能过去,这是她一辈子的污点。如今时过境迁,她也没有资格认这个女儿。 “我觉得你有点面熟耶!”牛果果说:“阿姨你也是庐寨人吗?” “不不不。”兰姨有些紧张:“我不是庐寨人。” 她确实不是庐寨人,她是嫁到庐寨。 别说兰姨紧张了,就连石黛一家都很紧张。他们还没来得及告诉牛果果这件事,并且也不知道如何告诉。如今冷不丁的相见,任谁都会紧张。 “我……我先回去了。”兰姨落荒而逃。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牛果果很纳闷:“她不是庐寨人吗?我总觉得好像见过,难道是水春寨的?” “大众脸吧。”石黛岔开话题:“赶紧吃饭,饿死我了。” ******* 牛果果想要回庐寨一趟。 当年她阿爸死亡,埋在山里。这次回来,她想祭拜一下。于是石黛陪着她买了些祭拜用品,然后开车回庐寨。 石黛有许多事情记不清了,比如当初牛果果阿爸去世的时候,她好像看到过一个背影,她阿爸躺在地上,背对着门,一动不动。还有之后的葬礼鞭炮很吵,吵得睡不着觉。除了这些,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牛果果记起来的也不多,她阿爸时候的三四年,她还随二伯母去祭拜。之后似乎没人祭拜了,她也忙着上学,忙着做家务,无暇顾及。只记得有一次她问二伯母:“明天就是清明了,我们去祭拜阿爸吗?” 二伯母说:“不去。你阿爸年纪轻轻就死了,晦气。去祭拜会带来霉运的。” 牛果果有些难过,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苗人兴土葬,埋在大山之间,天地为被。郁郁青青的大山也将一个个坟丘染绿了,他们呱呱坠地,又奔赴于山川。 阿爸的坟前有三个酒杯,里面的酒已经不见了,但是旁边还有记住燃尽的香火。看来有人来过。牛果果猜想:“应该是我大伯一家。” 牛果果当初选了二伯母一家,就意味着她是二伯的女儿,大伯不能再多加干涉了。十岁那年,二伯母想让牛果果辍学,是大伯提的反对意见,两家人还因此吵了一架,生了闷气。但大伯毕竟不是监护人,鞭长莫及,牛果果还是在初一那年被迫辍学了。 如果当年不被二伯母哄骗,牛果果没有选错监护人的话,她或许和石黛一样,考上大学,走一条荆棘较少的路。 把香火点燃,插上,然后又把祭拜的糯米饭和小菜摆好。石黛叹了一口气,说:“或许是恶有恶报,你二伯母现在得了尿毒症,挺严重的,要换肾。你知道这件事吗?” 牛果果:“我知道。不过只是从别人那里偶尔听到的,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石黛继续说:“他们这些年来卖了不少地治病。” 穷人是生不起病的,偏偏二伯母还得了这么个大病。 几年前国家兴起医保,村委要求每家每户都要交钱。可是二伯母一家认为每年一百多实在太贵了,于是拒缴。可哪想到,第二年就查出来尿毒症。 没有医保,只能全额,再想补缴已经来不及了。为了救命,二伯母不得不买掉一部分田地。可是医院花钱如流水,这些钱还是撑不了多久。 二伯母来找过石黛阿爸,跟他借钱救命。可石黛阿爸只给了五千,并表示:“再借的话,得叫你儿子过来写借条。” 二伯母这身体状况,指不定哪天就去了。如果阿爸贸然借钱,人死账消,他们活着的一家人赖着不给怎么办?所以这件必须让她儿子来借,日后还钱还能找着人。 可是二伯母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愿意写借条。家里的田地所剩无几,他们也不准卖了。再卖下去这两个儿子连不动产都没了。 她现在就在等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一点一滴的消逝。 “去年说可以换肾。”石黛继续说:“如果找到肾|源,可以捡回这条命。可是真好笑,他们一家人去做了肾匹配,两个儿子都匹配上了。结果呢?你应该能猜到。” 牛果果笑了:“我大哥二哥都不愿意。” “对。”石黛点头:“大哥推给二哥,二哥推给大哥。两兄弟都认为捐肾会影响性|功能,明确表示不愿意。于是这么点希望又破灭了,她们现在在等,等哪个好心人捐的肾可以匹配。” 这些都是石黛回家后,听七奶奶和阿爸阿妈说的。有人说两兄弟白眼狼,又有人说可以理解,毕竟这是器官,不是鲜血想献就献。不管怎么说,一个自私的人,宠爱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自私的。 如今这报应,落在她自己头上。 “你二伯母不想死。”石黛说:“这事落谁头上都不想死。但是她们现在已经山穷水尽,能借的钱全借了,欠一屁股债。你这次回来,最好不要与她们相见,道德绑架她们很有一套,指不定就把你买房子的钱给套进去了。” 牛果果:“她们从去年开始,就想方设法的联系我,可是都被我避开了。” 或许这个世界真的有石头神、大树神、河神之类的。心灵丑恶的人,终有一天自食恶果,葬送自己。 第44章 .钮祜禄果果01炎热的夏季需要一碗…… 炎热的夏季需要一碗杨梅汤。 水烧开,将新鲜野杨梅倒进去,加上冰糖,熬煮十分钟,盛起来放凉,再放入冰箱。想吃的时候打出来一碗,杨梅汤酸酸甜甜,杨梅也十分可口。 杨梅成熟的时候,阿妈就会回苗寨摘些野杨梅回来。现在石黛家里的那锅杨梅汤,就是这么来的。嫁接培育的杨梅不够酸,煮熟之后味道不够,所以这正宗野杨梅汤,也只有在家里才能喝到了。 这两天石黛和牛果果在县城里逛了一圈,把好吃的都吃遍了。可是有一道菜,白笋酸只有在夜市才有吃。于是两人喝了杨梅汤,准备去夜市。 可是还没出门,门铃便响了。 是石黛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个子挺壮,皮肤黝黑。石黛正想问问来人是谁,那人便说:“是石黛吧?” “你是……”石黛外出求学多年,初中家里又搬到县城,物是人非,很多人她都不记得了。 “我是牛果果大哥。”来人说:“你还记得吧?我叫牛挺。” “哦,是你呀。”石黛想起来了,二伯母有两个儿子,牛挺就是长子。听说这两个儿子读完初中,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后就读不下去了。大哥现在在开出租车,二哥无业游民,到处晃悠。 石黛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让他进来。 “是大哥吗?”牛果果倒是说话了:“进来吧。” 牛挺走了进去。 石黛记得,小时候牛挺有些呆呆的,学习成绩不好,人也不怎么机灵。到是牛果果的二哥,调皮捣蛋,还抢过石黛的水彩笔。对于这兄弟俩,石黛就这么多记忆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伙伴,她记得不多。 “果果。”牛挺似乎有些拘谨,笑道:“你回来了怎么不回家。” “怕你们太忙。”牛果果很自然的坐下:“大哥你也坐吧。” 牛果果去二伯母家后,大哥对她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没有欺负她也没有帮过什么忙。两人的关系不咸不淡。倒是二哥,和牛果果打过架。牛果果没有二哥大,又是女孩子,总是打不赢。每每胶着的时候,是大哥过来拉架。 “你……”牛挺想说点啥,可是话到嘴边又变了:“我……我妈病了。” 牛果果:“我知道。” 我知道她病了,也知道她曾经是我的监护人,但我并不想见她。 “这些年你没有跟家里联系,我们都挺担心你的。”大哥又说:“我妈前几天还在念叨呢。要不你有空过去看看她?” 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牛果果大张旗鼓的买房子,又毫不避讳的去过庐寨。二伯母一家自然也知道了,不管怎么说,牛果果也是她们养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石黛早就知道,倘若这一家人知道牛果果回来,肯定不会放过她的。意料之中,牛果果又摊上麻烦了。 牛果果真是太倒霉了,从小到大都倒霉。 “好啊。”没想到牛果果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你们在哪家医院,我明天去看看。” 由于家里没钱,在省医院做过几次透析以后,不得不转到县医院维持生命。如今二伯母就躺在医院里,只有二哥负责送饭。二伯和大哥还要挣钱,只是偶尔过去。 把医院房号告诉牛果果后,大哥便告辞而去。石黛有些想不明白,问她:“干嘛还去惹这一身骚。” “哎。”牛果果叹了一口气:“是他们非要招惹我。但凡我想回家住,回家买房子,就逃不过他们的纠缠。” 与其避开,不如迎难而上。 这些年,不同的生长环境,石黛和牛果果变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在长时间的离家求学中,石黛学会清心静气,自修其身,不受外界干扰。无论别人如何蹦跶,如何诋毁,她都可以骄傲的别过头去,看她们如同看小丑。 这种人,这种事,若是放到石黛身上,她定然冷漠的拒绝,高贵的小仙女裙摆,不能沾到一点屎。 然而牛果果却不一样。这么多年在外面爬模滚打,让她身上多一份凌厉的气息。牛果果已经长大了,不在是曾经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了。与牛果果锋相对之人,她必回之。 再回首,往事休。 第二天一早,牛果果如期赴约。 石黛担心牛果果一个人应付不过来,陪着她一起去。两人到医院门口,随便买了斤苹果,按照牛挺给的房号找了过去。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无论贫富,无论美丑,住进这里便都成了苦主。石黛和牛果果来到内科住院区,找到二伯母的病房,推开门走了进去。 二伯母躺在床上睡觉,因为是夏天,天气较为闷热,她穿着病号服,裤腿挽起来,有气无力的躺着。二哥牛莱正坐在一边用手机看动漫,乐得呵呵笑。 大概是因为病痛的原因,二伯母身体有些浮肿,整个人焉巴巴的,完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牛果果和石黛对视一下,叫道:“二伯母。” 二伯母抬起眼皮,二哥牛莱看向牛果果。 牛莱先是一愣,然后放下手机。二伯母张了张口,不知道嘀咕了一句啥。石黛开口,打破寂静:“二伯母,我们来看你了。” “坐坐坐。”二伯母撑着靠在床头上,指挥二哥牛莱去找凳子。二伯母盯着牛果果,想了想,说:“你这衣服是名牌吧?不少钱呢。” 二哥牛莱虽然不成器,可是花钱大手大脚,还喜欢讨论一些名牌,也给自己的小女友买过名牌。所以二伯母记得一些牌子,毕竟她曾经花过钱的。 “还好,也不贵。”牛果果很自然的坐下来:“也就一千多。二伯母你的病还好吧?” 说到这个,二伯母沉默了几秒,才说:“就那样,吊着命呢。” “我记得你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牛果果笑,回忆起小时候:“我们家不是有块地在山上吗?那年玉米成熟了,你让我和你一起去抬玉米,你还说我力气小来着。你一人就可以挑一胆子。那时候你身体多好呀!” 是的,那会儿牛果果才六年级,大哥在镇上读初中,二哥懒洋洋的待在家里。大热的天,二伯母让牛果果一起上山干活,还给她一个很大的袋子搬运玉米。牛果果力气小,搬不动,二伯母便碎碎念,说她吃那么多年的饭都白吃了。 牛果果连滚带爬的把那袋生玉米搬下来,到半山腰的时候累得不行。后来哑巴经过,用牛帮她驼了回来。 回到家时,二伯母一家人正在吃饭,看到她还说:“你怎么这么慢?我们菜都要吃完了。你看我,挑一担子还不是轻轻松松回来了?像你这种手不能提的姑娘,以后嫁给谁呀?” 当时牛果果没有别的心思,只想着:哎呀,幸好在他们吃完菜之前回来了。 如今再回想,却是一肚子辛酸。 听牛果果这么说,二伯母尴尬的笑了笑:“人老了嘛,老了就没用了。” “也不是这么说。”牛果果说:“你好好养身体,等病好了还得帮大哥二哥带儿子呢。” “我也可以给你带。”二伯母说:“要是我身体好的话……” 牛果果打断她:“不用了,二伯母不用这么辛苦,我自己请得起保姆。” 二伯母:“……” 二伯母虽然心眼不咋地,但也是操劳了一辈子。活在大山里的人,身边一点蝇头小利都要占。当年抚养牛果果,自然也是为了她身后的财产。她是千千万万个坏心眼中的一个,虽然没有杀人放火,没有违背法律,可是所做所为却犹如刀子,一刀刀割在牛果果身上。 她在吸这个孤女的血。 “你看……”二伯母想了想,又说:“你现在长大了,挣钱了,二伯母却病了。我也不想要你什么东西,我问你借,借行吗?你能不能借一点钱给我付医药费?”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牛果果说:“什么借不借的,你想要多少呢?” “十……五万,五万有吗?”二伯母听说牛果果要买房子了,买得起房子的人,身上肯定有几万块。 “五万当然有啦!”牛果果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的田地都被卖了,我没地方住,我还得买房子呢。所以这个钱不能拿出来。” 二伯母似乎看到了希望:“我们家就是你家,你从小在我们家长大的。回家住吧,买房子多费钱。” “你说……”牛果果顿了一下:“你当初没卖我的田地多好,我还用得着买房子吗?” 二伯母一愣,看向牛果果。牛果果的眼里多了几分坚定和凌厉,二伯母忽然觉得,她拿捏不了了。 这只小狗,长大后变成了狼。 那个时候,家里很苦的,每年的收入都来源于农作物。牛果果阿爸去世,身后那么多田地,任谁都会心动。她大伯不也想抚养牛果果吗?难道他大伯一家没有别的心思? 自己是对不起牛果果,可还是照样把她养大了不是? 二伯母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牛果果却抢先开了口:“你让我想想。” 是选房子,还是选二伯母这条命,先认真想想。 二伯母再次看到了希望。 第45章 .钮祜禄果果02她其实什么都记得…… 石黛要气死了。 这有什么好想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二伯母多年来的所做所为,就应当承担这样的后果。 “我只想一下。”牛果果笑了:“又没说同意。” 石黛:“你这样他们岂不是要缠上你了。” 牛果果:“那就缠呗。” 牛果果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苦恼,她反而去菜市场买了条鱼,说要回去做酸汤鱼。石黛倒是为她愤愤不平,差点大火把鱼煮烂。 晚上石黛阿爸阿妈回到家,夹起鱼的时候有些郁闷:“你这鱼啊,煮太老了吧!” “老了好吃。”石黛说:“我就喜欢吃老的。” 牛果果笑,问道:“石叔叔,房子的事你帮我问了吗?” 阿爸:“问了。” 现在县城也在开发,有一些经济房。三年前政府出了一份名单,里面有各个寨子报上来的困难户。庐寨报上来的名单,就有孤女牛果果的名字。 牛果果虽然交给二伯母抚养,但是户口一直是独立存在的。庐寨村委知道牛果果的情况,于是把她名字报了上去。虽然那会儿大家都联系不到牛果果,可还是自作主张为她争取福利。 有趣的是,审核后最终名单下来了,牛果果名字赫然在列。二伯母很高兴,逢人就说自家有优惠名额。但即使是优惠,也要付十二万的款。二伯母没有这么多钱,所以打算把牛果果的名额卖掉。 可是被村委阻止了,他们认为牛果果现在已经十八岁,这个名额要不要让出去,由她决定。 二伯母撒泼打滚,说自己就是牛果果的监护人,有权做主,无论如何她就要卖掉牛果果名额。想当年,她也是这样卖掉牛果果田地的。那会儿法律不健全,程序也不健全,让她钻了空子。如今村委态度强硬,就是要等牛果果回家自己决定。 因为牛果果不愿意与家里联系,有意避开,村委几次也没联系到她。但是却将她的名额保留下来,等到如今。 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阿爸多年做生意,和政府以及其他建筑商都有来往。受牛果果委托以后一问,这件事就被翻了出来,村委再一查,名额还在呢! “不过你要给我写一份委托书。”阿爸又说:“这样我才有权利帮你把房子跑下来。当然了,你不放心,我可以带着你一起去跑。” “放心,当然放心。”牛果果很高兴:“我没想到还有这福利呢。石叔叔,我还可以把银行卡给你,要付什么钱,你看着办。” “不用不用。”阿爸笑:“等尘埃落定了,这钱你亲自付。” 牛果果:“谢谢石叔叔。” 国家一日一日变强,生活一天一天变好。像牛果果这样的孤女国家也注意到了,她得到了一点点照顾,这点照顾看起来不起眼,可却是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趁着高兴,阿妈把自己酿的葡萄酒拿出来,一起饮了几杯。这酒虽然甜甜的,可是后劲却不小。几杯下肚,石黛和牛果果都晕乎乎的,于是跑到阳台的秋千上吹晚风。 外面一轮明月歪歪斜斜的挂在空中,四周山间小城有着与都市不一样的古朴和宁静。无论是石黛还是牛果果,都很喜欢这里,非常喜欢。 “我算看出来了。”石黛的脸红扑扑的:“你压根就没打算把买房子的钱给你二伯母治病。” “对呀。”牛果果笑:“我是不是很坏?” 如果他们不来招惹牛果果也就算了,可非要舔着脸找过来。于是牛果果故意给他们希望,实际上是不可能伸出援手的。就像当年,二伯母在寨里人的闲言碎语之下送她去读初中。当时牛果果还以为,自己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是结果呢? 希望很快破灭,她不得不收拾行囊,踏上离家的路。 “我现在是有一点小钱。”牛果果把头靠在石黛肩膀上:“可如果能够选择,我怎么会选这么一条曲折的路呢?我很想像你一样,读书写字,努力学习。” 那些年,牛果果飞速成长,脱胎换骨的痛楚只有她知道。她如今有了一点钱,小日子过得也不错,可是她并不感谢那些让她成长的人,她厌恶他们。 牛果果也要报复一次,给她希望,然后亲手打碎。 石黛看着灯火阑珊的小城,想了想,说道:“上学读书这条路你实实在在的错过了。可是现在也有提升学历的方式,成人高考,你愿意参加吗?” 牛果果抬起头来:“我可以吗?” 石黛:“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学习。” 当年石黛因为户口年龄原因提前上学,回家后牛果果羡慕的看她写作业。石黛找来本子和笔,在第一个格子起头,牛果果便有模有样的抄写下去。 那时候真好呀! 那时候她们不曾想到,许多年后的今天,石黛还能继续教牛果果读书写字。 ******* 二伯母又来电话了。 电话里的她依旧有气无力,一会儿说自己看开了就要病死,一会儿又说其实自己一直把牛果果当亲生女儿的。牛果果接了两次电话,对她说:“我下午来看你吧。” 这次去医院,牛果果连苹果都懒得带了,石黛和她到医院的时候,正好医生过来催缴费:“你们已经欠几千块了,再不缴费真的只能回家。” 二哥低着头,还在看电视,根本不搭理医生。二伯母强撑着说:“明天,明天一定补缴。” 医生叹了一口气:“真的就明天,不能再拖了。” “二伯母。”牛果果甜甜的叫道:“我们又来看你了!” 头发蓬乱,有气无力,可在看到牛果果的那一瞬间,二伯母眼里有了几许光芒:“果果,快坐。” 把手里的缴费单递给牛果果,二伯母说:“你帮我缴一下费用,算我借你的,日后再还。” “哎呀,我手里也没钱。”牛果果说:“我房子的事要定下来了,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你……”二伯母有些惊讶:“房子定下来了?” “对呀。”牛果果像聊家常一样说道:“日后还要装修呢,等弄好了,你记得过来看看。” “我……”二伯母有些语塞:“我有没有命看都不知道呢。” 牛果果:“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牛果果决定买房子,那就证明她不会有钱给二伯母看病了。这让二伯母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至地下。如今家里的田地两个儿子都不准卖了,他们说若是再卖,便不认她这个母亲,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现在躺在病床上,还指望着两个儿子照顾,哪里敢违背他们的意思再次卖房卖地救自己一命? 唯一的希望就是牛果果。 “你看。”二伯母又说:“你是我养大的,光吃掉的米也不少呀!不如你把这些年我养你的钱还我。一年一万,怎么说也有十万了吧?” “可以呀。”牛果果一口答应下来:“十万块我还是有的。不过既然要算账,就算清楚一点嘛!二伯母你卖了我的田地,不如也算进去?” 二伯母:“……” 当年牛果果的田地只卖了几万块钱,可是按照今天的市价来算,就不止这么多了。如此一来,二伯母不仅拿不到钱,恐怕还要添点进去。 “卖田地的钱,也……也花在你身世了呀。”二伯母又说:“你读书也要钱。” 说到这个牛果果就来气:“读书很花钱对吗?没关系,我去找周校长,问问这些年到底交了多少学费。” “那我妈抚养你。”二哥牛莱忽然开口:“你对她是不是有赡养的义务?要你一点钱怎么了,叽叽歪歪的。” “你真不要脸。”牛果果怒从心头起:“你自己想想……” 然而话没说完,石黛就拽住她的手,打断道:“你说得没错,赡养义务倒也逃不掉。那我们就找个律师嘛,该给的给。但是这样一来,你们以前卖掉的田地,我们一定要打官司让你们赔偿。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一下。” “有你什么事儿?”牛莱忽然横起来:“你姓石不姓牛,你凭什么管我家的事?” “就凭我允许!”牛果果一脚把旁边的凳子踢开:“你以为你横我就妥协了?牛莱啊,你要记得,钱在我手上呢!你要是顺着我还有三瓜两枣吃,不顺着我你就一分钱没有。” “你们别吵了。”二伯母忽然哭了起来:“我只想活,只想活而已,我不想死。” 回想二伯母这一生,也有日子滋润的时候。当年她卖了牛果果的田地,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衣服。她还到县城,有滋有味的吃了一碗带肉的米粉。 谁曾想到,她如今能落到这般田地呢? “对了。”牛果果想起了什么:“当年我阿爸去世前,给我做了一套盛装首饰和衣服。后来这套衣服由你们为我保管,现在请还给我。” 二伯母惊讶的抬起头来,她还记得,她其实什么都记得。 第46章 .钮祜禄果果03恨一个人多累呀…… 又下雨了。 夏季多雨,小城又笼罩在氤氲的水汽之中。自一九九八年后,这个小城再也没有遇到过大规模洪灾。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石黛睡到很晚才起床,起来的时候阿爸已经出门了,只有阿妈在织毛衣。石黛看着她手上的一大团毛线,问:“这才夏天,你就开始织毛衣了?” 阿妈:“夏天织到冬天,岂不是正好?” 阿妈刺绣的速度比较快,可是织毛衣的却慢得要死。当初她想给阿妈织一条毛裤,可四个月只织了一条裤腿,最后还是阿爸自己下山买了一条。 “果果呢?”阿妈问:“还没起床吗?” “没呢。”石黛说:“她昨天晚上睡得晚。” 昨天晚上石黛和牛果果一起追剧,追着追着石黛便睡着了,也不知道牛果果是几点睡的,总之现在还没醒呢。 又和阿妈聊了一会儿,门铃响了。 石黛去开门,拉开门就看到兰姨站在外面。石黛有些奇怪,问:“兰姨,有什么事吗?” 兰姨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翻了翻,翻出一个塑料袋,她把塑料岛递给石黛,小心翼翼的说:“听说果果要买房子了,不知道钱够不够,我这里有五千,可能,可能帮得上一点忙。” 兰姨家庭条件也不好,开个笑三轮辛苦给人搬货运货。这五千是她多年来自己存的一点私房钱。虽然知道杯水车薪,可她想了几日,还是送过来了。 石黛把钱推回去:“兰姨,钱你留着吧,果果的钱够。” “够……够吗?”兰姨想了想,又把钱递过来:“那……拿去买点好吃的。” 阿妈听到这两人的洗洗碎语,也走了出来:“阿兰,你说你这是干什么?” 当年兰姨走后,大家就都当她死了。后面阿妈与她再遇,也不过是念在曾经认识的份上接触。自从牛果果回来以后,阿妈都不怎么搭理她了,生怕牛果果和她遇到。说实话,没有爸妈的日子牛果果都走过来了,这会儿阿兰的突然出现,还不如不出现。 或许人老了,曾经的年少轻狂全部消失殆尽。那会儿兰姨在离开之前也很犹豫,可爱的女儿,温厚的丈夫,若是一直这么生活也挺好。可最终还是被别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不顾一切与人私奔。如今再回想,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也曾在看到别人家女儿的时候想起自己女儿,也曾看到小公主裙的时候想买一套。可因为自己的决定,已然不能如此了。后来的许多年,又陷入生存的困境,每日忙着干农活,忙着寻找金钱度日,渐渐的,兰姨似乎忘记了这个女儿。 那日见到牛果果后,兰姨总是想起当初在庐寨的日子。又听说她要买房子,兰姨思前想后才做了这个决定。 “你们偷偷给她。”兰姨对石黛阿妈说:“别说我给的,这样她就不知道我也在县城啦。” “你还是快回去吧。”石黛阿妈转身看了一眼卧室的门:“等会儿果果可就醒了。” 兰姨叹了一口气,这才把钱又塞到口袋里。待她走后,阿妈才松了一口气:“你说她这是做什么?” 当年她离开的那一刻,就该知道母女情分已尽,如今又来做一些令人为难的事,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牛果果是被电话吵醒的。 又是二伯母的来电,这几天二伯母总是给她打电话,一会儿说借钱,一会儿又叙旧,总之目的只有一个:拿钱续命。 雨还在稀里哗啦的下,阳台上的牵牛花都被打落了几朵。牛果果把二伯母一家的电话号码翻出来,统统拉进黑名单。 “这是第几次打来电话了?”石黛回忆了一下:“七八次了吧?” 现在牛果果手里的钱是二伯母唯一的希望,她不想死,只能去求牛果果了。昨天来电甚至还苦痛,细数自己的错误。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不可能重头再来了。 “反正我已经明确拒绝了。”牛果果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是将死之人,所以的恩怨都要消失。我也无意再消遣她,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吧。” 在外面工作的时候,牛果果也曾愤恨过,如果不是二伯母当年故意诓骗,她或许会给大伯一起生活。按照大伯一家的性格,自己未必会如此凄惨。可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有能力改一改现状。如果一直将这份怨怼放在心里,那难受的只有自己。 她不配,不配影响自己今后的生活。 所以现在得知二伯母命不久矣,牛果果反而释然了很多。从现在起,牛果果既不会帮助她,也不会恶语相向,互不干扰,就是最好的生活状态。 风夹杂着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牛果果握着水杯,想了想,又说:“不过,二伯母有一句话说得对,她死以后,我就没有亲人了。” 大伯三年前过世了,出车祸死的,大伯母带着一儿一女自己生活,根本没空管牛果果。二伯母是牛果果的监护人,曾几何时牛果果把她当做自己家长的。如今和她闹翻,也就以为牛果果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 牛果果想起一件事来。 阿爸葬礼之后,石黛和牛果果去水春寨买糖,路上遇到外婆。外婆给了她三十块钱,又嘱咐她以后得好好吃饭。自那以后,牛果果再也没有见过外婆。后来的许多年,想到那一幕,她心里倒是多出几分温暖。 牛果果的亲人,都在陆续的离开,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煞孤星,想必就是她了。 “你说……”牛果果想了想,问:“我阿妈死了吗?” 牛果果已经记不清阿妈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有点凶。小时候自己到水坑里踩水玩,被她拎起来打屁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如果,”石黛说:“如果她还活着,你会原谅她吗?” 牛果果摇摇头:“我又不恨她。她走的时候我还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恨。后来日子过得太苦,我忙着生存,没空去恨。如今再回想,也没有什么恨不恨的,都过去了。” 石黛:“那你想见她吗?” 牛果果又摇头:“不想,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她只是生了我,既没有养我,也没有像二伯母一样卖我山田。我对她没什么感情的。” “不过有时候我也再想,她过得怎么样了。”牛果果又说:“但这不说关心,只是好奇。你想想当初她毅然决然的走,应该是奔着好日子去的。不知道她现在如愿了没有。” 想到兰姨,石黛有些犹豫。其实她的母亲一直都在周围,只是现实不是电视剧,不是抱头痛苦就能彼此原谅。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山间小城亦如是。牛果果要在这儿定居,说不定某一天冷不丁的就和兰姨就相见了。 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 “果果。”石黛做了决定:“其实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你阿妈就在县城,你见过的,那日送米过来的兰姨。” “什么?”牛果果一时之间不敢相信:“我阿妈?” 石黛点点头:“你阿妈,如今在县城郊区居住。以开三轮车,替人搬运货物和买米为生。我们之前没有告诉你,一来是不知道你什么态度,二来不知如何开口。” “哦。”牛果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原来她没死啊。” 不过死没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石黛又把兰姨要给五千块的事说了一遍,提醒牛果果:“你在县城买房子,以后便是长期居住。迟早有一天要和兰姨见面的。我只希望,她不会叨扰到你。” 好不容易有了稳定的生活,有了希望,可不能再因为其他人给搅黄了。 牛果果笑了笑:“不会的。” 牛果果回来的那天就知道,自己免不了惹一身骚,可是没想到自己阿妈近在咫尺。不过这么多年的爬摸滚打,已经让她极速成长,每一件事她都能处理好,不会再让人欺负,让人扰乱心神。 她不会认这个阿妈的,但也不会恨她。 恨一个人多累呀! “阿对了。”牛果果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上次要去夜市吃白笋酸还没去呢。” 石黛抬头看了看已经逐渐变小的雨:“好像要停雨了,我现在就拿伞出门?” 牛果果:“好。” 石黛去找了一把青色大伞,又会卧室拿手机。可是不知道手机丢哪里了,找了一圈没找到,于是叫牛果果:“果果,给我手机打个电话,找不到了。” 牛果果应了一声:“好。” 很快,手机在沙发的缝隙里响了起来。可是那边的牛果果却在大叫:“我打不通。” 奇怪了,手机明明响了。石黛弯腰把手机捡起来,看到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心里想着难不成是某个卖保险的?没有多想,石黛直接挂断。 可是不过几秒,手机再一次响起,还是刚才那个号码。石黛这才莫名其妙的接通:“喂?你好。”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才开口:“是石黛吗?我是丁承。” 第47章 .还记得我吗01原来是感情纠葛啊 雨停了,太阳从山间露出来,照射出一道彩虹,彩虹横跨在两山之间,像一座桥,链接了郁郁葱葱的青山。 石黛开车着,随着山路蜿蜒而上,路旁的栀子花弥漫出淡淡的香气,随行一路。 距离县城一百多公里的地方,还有一座县城,叫三合县,这座县城也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可水族居多。因为地理位置十分接近,水族和苗族两个民族相互往来,相互通婚。 五十六个民族,大家对苗族如雷贯耳,因为这个民族历史悠久,人数较多,又颇为神秘。可极少人知道,五十六个民族之中,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民族:水族。 水族与苗族一样,同样盘踞在深山之中,两个民族虽然相互往来,可是语言不一样,生活习性不一样。但是多年来的民族大融合,让大家都学会汉话,交流起来没有困难。 石黛受人之托,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来到隔壁三合县。 昨天丁承来电,石黛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我记得了,你是丁叔叔的儿子。” 当年阿爸还做木材生意的时候,有一位朋友丁叔,丁叔有个儿子叫丁承,还到石黛家住了半个月。那半个月里,这个高贵的小公子哥儿学会了玩泥巴,和石黛等人一起上蹿下跳,好不快乐。 不过那时候石黛还小,记不太清了,她现在都想不起来丁承的样子。丁承走之后,她也没有什么惦念的,小孩子很快就忘记了。 不过阿爸一直和丁叔偶尔联系,两人也是朋友关系。前两年还听说丁承出国留学,没想到已经回来了。 昨天丁承来电,石黛也很疑惑:“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丁承小心翼翼的问:“你知道三合县吗?” 石黛不假思索:“知道呀。” 丁承是去年回国的,后来和朋友聚会的时候,认识一个少数民族女孩子,叫杨雨清。两人交往了大概半年,就在半个月前,丁承提出分手。当时杨雨清有些激动,一溜烟跑没影了。后来又给丁承打电话,说要自杀。 丁承几番询问后,得知她回了老家三合县,于是想到石黛,希望她能过去看一下:“杨雨清是个很冲动的人,容易过激。她说要自杀,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真做出来。你帮我过去看一看,我手里还有一点事要处理,后天就过来。” 石黛想到,当年牛果果阿爸就是悄无声息走的。如果当时在他情绪最差的时候有人相劝,说不定就能活过来。于是同意了丁承的请求:“好,我先替你去看看。” 三合县同样是山间小城,这个小城也在发展,一半古朴,一半现代。石黛按照丁承给的地址,来到一个新建立的小区。 十楼,找到房号,石黛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石黛有些担心,敲门的声音又重了些,好一会儿之后,里面才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谁呀?” 石黛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只好反问:“请问杨雨清在吗?” 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睡衣拖鞋的女孩出现在面前:“我就是杨雨清。” 杨雨清有些消瘦,甚至比石黛还瘦,她没有化妆,但是精致的小脸看起来是个小美女。只是她的状态好像不太好,整个人有力气无力,软绵绵的样子。 “我叫石黛。”石黛用当地汉话方言说:“是丁承让我过来的。” 杨雨清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石黛,才让她进来:“你就是丁承的妹妹吧?” 交往的时候,丁承对杨雨清说过,他有一个妹妹,就住在杨雨清隔壁县城。现在石黛受丁承之委托而来,又会说当地方言,肯定就是丁承提过的妹妹了。 “……”石黛一时语塞,小时候确实叫他丁承哥哥的,可那是小时候。不曾想丁承跟别人提到自己的时候,居然还把自己当妹妹。 石黛点点头:“他放心不下你,让我先过来看看。他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过来。” “他真的会来吗?”杨雨清忽然来了精神:“你是说他真的会到三合县来吗?” “他是这么说的。”石黛觉得杨雨清好像有些激动了:“所以这两天你好吃好喝,养了精神等他来吧。” 只要在丁承来之前杨雨清不自杀,石黛就算完成任务。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杨雨清拉着石黛坐下来:“他的语气是怎么样的?是不是还关心我?” “恩……”石黛想了想:“是的吧。” 丁承跟石黛说话的时候,没有透露太多信息,只说先稳住杨雨清,等两日后他过来再解决其他事情。石黛也不知道他们这对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这是一条生命,所以就来了。 “你是他妹妹。”杨雨清又说:“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我不想分手。只要不分手,什么都可以商量。” 杨雨清是在聚会上认识丁承的。 那时杨雨清刚研究生毕业,拿到一家公司的面试资格,于是去了广州。广州还有一些她的同学,大家便相互照顾,其中有一名同学是丁承的高中同学,于是他们就那样认识了。 是丁承先跟杨雨清聊起来的,丁承跟她说,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和她同一省份,也是个少数民族。于是两人越聊越近,就交换了联系方式。 再后来,丁承在微信里单独邀请杨雨清出来玩。带她去了广州长隆,去看小蛮腰的夜景,两人还一起走过长长的美食街。那时候,杨雨清刚从学校出来,步入社会,自己的生活还捋不清,遇到这么一个人,心里十分庆幸。 她喜欢他,真的很喜欢。 是丁承先表白,问杨雨清愿不愿意做自己女朋友,杨雨清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两人开始正式交往。 丁承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家里给他铺好了路,他只要按部就班走就行了。但是初来乍到,他一直尽心尽力跟进项目,所以也忙得很。可不管怎么忙,都会过来找杨雨清,每日早安晚安。 有时候杨雨清也在想,他们之间还是有差距的。丁承家庭条件优越,父母以及亲戚都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他们拥有的财富,杨雨清一辈子都挣不到,门不当户不对,真的可以走到最后吗? 这种担忧埋在心里无法拔出,杨雨清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易怒。而丁承一味的纵容她,也没说过什么重话。 杨雨清是三合县某个村庄人,费尽力气读了研究生。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残疾父亲,经济来源全靠母亲。她工作以后,肯定会想办法减轻母亲的负担。 前几年,县城盖了经济房,家里拿到一个名额。可是拿到名额又有何用?还要上交十五万才可以拿到房子。家里东拼西凑,只能凑到五万。万般无奈之下,杨雨清向丁承借了十万。 丁承同意了,很快把钱打到杨雨清账户上。 这笔钱像一颗定心丸,让杨雨清安心了许多。丁承不遗余力的帮助,应该会处理好门第差距这件事。而且,他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怎么说也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 杨雨清没有瞒着家里人,直言这笔钱是跟男朋友借的。家里人诧异她居然有如此财大气粗的男朋友,高兴之余还是有些担忧:“这么有钱人会看上我们吗?” 杨雨清跟她们解释:“丁承不是那种人,不会看不起穷人的。” 可是一段时间以后,家里人似乎又有了主意,他们说:“人家借你那么多钱,不如你们赶紧结婚吧。你研究生毕业,也老大不小了。” 说到结婚,杨雨清还是有一点点期待的。她故意把家里催婚的事告诉丁承,丁承却拒绝了:“我刚从国外回来,很多事情都还不稳定,过段时间再说吧。” 杨雨清有点失望。 这婚一天不结,杨雨清便不能安心。有几日丁承因为工作太忙无暇顾及她,她便有些难过了。给丁承打电话的时侯,杨雨清提出一个要求:“你要不要带我去见见阿姨?” 家里都催婚了,丁承还从来没有带杨雨清回家。 “是不是太早了?”丁承说:“我们才交往半年,我还不想结婚。” “你就是不想结婚是不是?”杨雨清藏在心里的不安爆了出来:“我就知道你不想结婚,不想结婚你为什么要招惹我呢?” 丁承:“结婚哪能那么草率呢?双方都想明白了再结不好吗?” 因为这件事,杨雨清第一次和丁承吵架,丁承也第一次不让步。 家里又催婚了,他们直接给丁承打电话:“我们知道你条件好,可你跟我们姑娘也谈了半年,相亲的话早就定下来了。我们这边的彩礼也不要很多,不如办个订婚宴也行。” 丁承:“阿姨你等我想想。” 杨雨清有些高兴,他说想想,那很可能会回心转意。结了婚多好呀,自己是真的不想错过他。杨雨清甚至还设想了许多婚后的日子,她的计划里,全部都有丁承。 然而几天后,丁承亲自过来,他见到杨雨清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分手吧。” 犹如五雷轰顶,杨雨清愣在原地。 第48章 .还记得我吗02你现在还敢徒手抓蛇…… 哭也哭了,求也求了,丁承态度坚决,一定要分手。 杨雨清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跑回老家。 如今这套房子就是丁承出资买的,父母还没有搬过来。在这里住的这几日,杨雨清不仅不能冷静下来,脑子里反而全是和丁承在一起的回忆。于是昨天,她忍不住给丁承写了一篇小作文,在里面透露了自己想要自杀的想法。 他还是关心自己的,不然怎么会叫石黛过来呢? 石黛皱了皱眉,脑瓜子有些疼。这件事好像谁也没错,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是希望丁承早点到,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过去。 “不结婚也可以。”现在杨雨清什么都能接受:“我是真的喜欢他,我不想分手。” “其实……”石黛想了想,说:“其实女孩子也不一定要和谁在一起啊。我们最重要的是自强自立自信自尊,你不能把寄托全都放在别人身上。” 杨雨清摇了摇头:“你不懂。” 石黛是不懂,不太懂他们这种恋爱脑。 “你会替我说好话吗?”杨雨清又问:“你会劝他不要和我分手吗?” “我……”石黛心里想着你们分不分手与我何干,可又怕杨雨清有什么过激行为,只好点头:“我试试。” 眼看也不早了,这几日杨雨清也没吃什么东西,石黛便下楼买了两碗凉拌米粉。正好丁承发了微信过来:“她怎么样了?” “还好。”石黛说:“我看她哭挺厉害的。” 丁承:“她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事吧?” 石黛回复:“目前还没有,我看身上也完好无损,只是把眼睛哭肿了而已。” 说完石黛又说:“我在给她买吃的。” 丁承:“买啥吃的?” 石黛:“凉拌米粉。” 丁承:“我看看?” 石黛给米粉拍了一张照片,上面大多都是山里小菜做的作料,很有食欲。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丁承回:“等我过来你带我去吃。” 石黛:“可以。”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不是在聊杨雨清的事吗?怎么说到凉拌米粉上去了。 “你买到票了吗?”石黛又问:“明天能如期过来吗?” “能。”丁承把买好的机票截图给石黛看:“我会按时过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个烫手山芋早点丢出去最好。 石黛买了米粉回去,杨雨清也洗了一把脸。可能是石黛的到来给了她希望,所以又能吃下东西了。吃了几口米粉以后,杨雨清忽然抬起头来,问:“奇怪,你姓石,丁承姓丁,你是隔壁县的苗人,丁承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你怎么会是他妹妹呢?” “呃——”这个解释起来好像很简单,又好像很复杂:“他爸和我爸是朋友,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 “他爸怎么会和苗人是朋友?”杨雨清还是不解。 “这个……”石黛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反正是因为父辈的关系。” 这两天杨雨清也没睡好,吃饱之后渐渐困了。石黛让她去休息,自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过了一会儿,丁承又发来消息:“辛苦了。” 石黛:“没关系。” “我看她挺难受的。”石黛又说:“你过来之后好好跟她说话,可别刺激她了。” 丁承:“我一直好好跟她说话,是她太过激了。” 或许是自卑,杨雨清性格中带着一些偏激,如若遇到不顺心的事,她会抓狂得大吼大叫。当时丁承跟她提分手,她就想提着脑袋去撞墙。看她如此,丁承更是心力交瘁,当即认为分手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那你一定要分手了吗?”石黛又问。 丁承斩钉截铁:“一定。” 这天晚上,石黛睡在杨雨清家的沙发上。或许是累了许多天,杨雨清睡得挺好,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石黛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牛果果在玩,两个人去小溪里抓虾。等她好不容易抓到一个,高兴得拿给牛果果看时,一转身,牛果果变成了丁承。石黛很疑惑,问他:“丁承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看杨雨清的呀!”丁承回道。 石黛一下惊醒。 彼时天空中微光乍现,远处漏出鱼肚白,小城即将苏醒,开始一天的忙碌。石黛醒来走到窗户边,拉开窗户。 微风吹了进来。 石黛想起一些事。 初中也好,高中也罢,石黛总要花比常人十倍的努力,才能获得一个好成绩。那会儿她忙着学习,无暇顾及其他男孩子。但是宿舍里的人经常在夜晚交谈,说某某男生很帅,某某男生脾气很好。但是这些,在石黛看来都太片面。因为谁欺负过她,她很清楚。 再后来,上了大学,大家都长大成人,心智趋于成熟,情况好了很多很多。 同学知道她是苗人后,不再投来害怕的目光,而是好奇的问:“听说你们会下蛊,是真的吗?” “你们是不是住在大山里,通电了吗?” 每每如此,石黛都会耐心的解答:“我们寨子已经通电啦。” “寨子?”同学还是很好奇:“那你们会有压寨夫人吗?” 石黛哭笑不得:“我们又不是土匪。” 同学们的问题千奇百怪,能回答的石黛都回答了。可没想到,那天班长过来提醒她作业交期的时候,也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们能嫁给汉人吗?” “能啊!”石黛说:“我们又不闭关锁寨,没有什么忌讳。” 班长是一个很温厚的人,父母都是这所大学的老师。他似乎对石黛这个苗人也很感兴趣,隔三差五找石黛聊天。 石黛偶尔在想,他这么热情,怕是有些反常? 室友说:“班长肯定喜欢你啦!” 石黛:“别瞎说,待会儿自作多情了。” 室友:“我帮你问问。” 石黛:“不要问,多尴尬。” 室友:“有什么尴尬的。” 除了班长,也有一些男孩子接近石黛,有的真心喜欢她,有的只是好奇。石黛一心扑在学习上,对他们爱答不理,唯有对班长,她生出了一点点僭越之心。 可是,很快这份心思就被打碎了。 班长出国留学,离开的那天甚至没有给石黛打个招呼,看来他们的关系不过如此。 也幸好只是如此,石黛低落了几日后,便又开始学习了。 所以是石黛是不太明白的,杨雨清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人如此低沉,甚至还要自杀?她不理解,也不敢苟同。 丁承早上十点到达县城。 石黛出门接他,可又不敢直接告诉杨雨清,只说自己饿了去买些吃的。到车站的时候,丁承的巴车还没到,石黛便在外面等着,然后又给丁承拍了张照片,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石黛是真的不记得丁承长什么样了,也不知道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但是从杨雨清的叙述中不难猜出,他应该是个优秀的人,不然杨雨清怎会如此死心塌地呢? “黛黛。”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石黛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穿着休闲衬衫的男人走向自己。他身型挺拔,又带着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石黛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该怎么称呼他。 小时候叫丁承哥哥,现在长大了还这么叫实在矫情。石黛思索了两秒才开口:“是丁承吗?” 丁承点点头,目光落在石黛脸上:“辛苦了。” 明明以前见过的,怎么有种网友见面的感觉?在微信上聊天的时候还好,这会儿一见面到是有些尴尬了。不过丁承似乎并不觉得什么,反而问起近况来:“叔叔阿姨怎么样了?” “好着呢。”石黛说:“吃嘛嘛香。” “我好像三四年前还见过石叔叔。”丁承又说:“那会儿我从国外休假回来,他正好也在广州,和我爸约了一次饭。期间他们还提到你,说你在上大学呢。” “现在也还在上学。”石黛说:“研究生,现在是暑假。” “也对。”丁承笑:“我比你大,毕业比你早。” 聊了一会儿,陌生感渐渐消失,石黛本想把他带到杨雨清那儿去,丁承却拒绝了:“我先找个酒店住下来吧,总不能住在杨雨清那儿不是?” 也对,石黛带着他来到附近酒店, 小城的酒店,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干干净净就差不多了。石黛用方言和酒店前台交流的时候,丁承悄悄打量她,这个山里的精灵,如今已是眉清目秀,亭亭玉立。 这么多年,丁承偶尔会想起石黛,想起她教自己玩水,想起她给自己削红薯。当年的石黛可厉害了,好像什么都会。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一直在他的记忆里驻扎。 石黛开了两间房,她今晚不想在杨雨清家沙发上睡觉了。跟前台交流完毕,领了卡以后,石黛一转头,就看到丁承正在看着自己。 他的眼里藏着几分笑意。 石黛突然有些忐忑,当还是装做镇定自若的问:“在想什么啊这么出神。” “我在想。”丁承说:“你现在还敢徒手抓蛇吗?” 石黛:“……” 第49章 .还记得我吗03要你管,报警抓我啊…… 石黛将丁承带到杨雨清家楼下。 “我就不上去了。”石黛说:“我再下面等你。” 丁承同意了:“好。” 石黛无意掺和他们的故事,也分辨不了其中对错,所以不想上去,而且她已经想象到了,等会儿杨雨清哭哭啼啼,自己除了皱眉还能干啥呢? 丁承往大楼走去,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这个小区的硬件设施没有全部建成,几颗歪脖子树半死不活的生长。石黛在旁边找了个长凳坐下,百无聊赖的她拿出手机和牛果果聊天。 牛果果今天和阿爸一起去看房型了,其中一套她很满意,还给石黛拍了视频。在下面坐了大约半个小时,丁承回来了。 “黛黛。”丁承好像松了一口气:“可以回去了。” “解决了?”石黛心里想着还挺快,就杨雨清之前的样子,不是个轻易放手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解决是彻底分手,还是复合了。 不过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与石黛无关。 “那先回酒店拿东西吧。”石黛说:“我耳机落在酒店了。” 丁承:“好。” 两人并肩而行,正要离开,却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丁承”,顺着声音往上看去,只见高楼之上,杨雨清俯身在窗户前大喊一句,可是由于太高,两人都没听清。 丁承很疑惑:“她说什么?” 石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我讨厌你’。” 丁承:“我怎么觉得是‘我绞死你’呢?” 石黛看向丁承:“没……没必要玩这么大吧……” 正说着话,杨雨清又把什么东西丢下来,东西砸到旁边的枯木上,又掉了下来。 石黛和丁承都吓一跳。 石黛:“她丢了啥?” 丁承看着地上碎成几瓣的金属:“好像是我之前送她的名表。” “哪个挨千刀的。”旁边路过的阿婶看到了这一幕,用方言碎碎念:“高空抛物害死人哦,砸到人可怎么办。” “你……”石黛有些疑惑:“真的解决了吗?” 杨雨清还是很激动,没有一点冷静下来的意思。倘若这就是解决,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我知道她不愿意。”丁承想了想,说:“可我这次过来,是要认认真真画上这个句号的。” 杨雨清的性格里带着些许偏激,平常高兴的时候还好,一旦发生令她不悦的事情,她总能炸毛。摔东西,大哭大叫也是常有的事。可以前丁承事事顺着她,她气个一两天,也就没事了。 方才上去的时候,杨雨清先是服软,说会努力改掉缺点的。可丁承一心要分手,她便又抓狂起来,抓起桌上的果盘就往地上丢。 丁承冷静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你觉得这样有用吗?你是不是觉得这是解决事情的最有效办法?” 丁承眼里的冷漠让杨雨清有些害怕,她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丁承:“我很认真的告诉你,我这次过来,是要结束一切的。你之前借的十万,不用还了,从此以后我们没有半点纠葛。你也是研究生毕业,书读得不少,道理都懂的吧?”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做不到。 不管如何不甘心,杨雨清还是被迫接受这个实事。她跌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我走了。”丁承说:“如果以后你再提自杀,我会打电话叫110,不会亲自过来了。” 或许是杨雨清也在逼着自己接受这一实事,所以在丁承下楼后跑到窗户把之前的礼物丢下来。冲动如她,还是没能想到高空抛物危险这件事。 “别丢东西了。”石黛对着高处的杨雨清喊到:“小心砸到人。” 杨雨清:“要你管,报警抓我啊!” 行吧,道理是说不通了。 石黛和丁承走出小区,石黛问他:“那你是要回广州了吗?” 丁承:“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哦。”石黛又问:“剩余的假期有计划了吗?” 丁承看着她:“没有。不过来都来了,我去看看叔叔阿姨吧。” 阿爸和丁叔是故友,去石黛家看看也是应该的。石黛答应下来:“可以,正好我爸最近没有出差。” 丁承又问:“你们还住在庐寨吗?” 石黛:“没有,我们搬到县城了。不过你要是想回庐寨,也是可以的。” “明天再回去吧。”石黛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们晚上去吃烧烤。” 三合县的烧烤在附近很有名,而且白天吃不到,饭店也没有,只有等到晚上九点夜市陆续开市,商家才会摆放出来。石黛读书的时候和同学来过,确实好吃,以至于念念不忘至此。 石黛和丁承回了酒店。 说是酒店,倒不如说是一家规格大些的旅馆。昨天夜里石黛在杨雨清家沙发上睡的,没有洗澡,现在浑身不舒服,一回旅馆就洗了个澡。等她弄好的时候,才看到隔壁丁承发来的微信消息:“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石黛回:“九点夜市才开门呢。” 夜市开门以后,一般夜里四五点才会关门。 丁承又问:“我下去买水,你要喝什么?” 石黛:“就矿泉水吧。” 旅馆隔音不太好,石黛听到了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还听到丁承下楼的脚步声。 这么多年来,石黛好像忘记了丁承这个人,对他的印象也模模糊糊的。这会儿接触,她又忽然想起来,当初丁承回家的时候,自己好像给他抓了只青蛙? 有没有这事石黛也记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丁承敲门,石黛把门打开让他进来。将手里的矿泉水瓶盖拧开,丁承递给石黛:“我刚刚下楼看到有人头上包着白帕子,还穿着绣花围裙,是什么民族?” “水族。”石黛不假思索:“就是杨雨清这个民族。” 作为一家家庭条件不好的姑娘,杨雨清能读到研究生想来也不容易。然而却为了一段感情,随意旷工跑回家,实在太冲动了。 石黛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正巧和丁承的目光对上,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心慌,赶紧别过头去:“我们现在出去吧,这儿离夜市有一段距离,走过去差不多。” 丁承无条件同意:“好。” 丁承觉得石黛变了,在他的记忆里,石黛很厉害,同时也很活泼,还曾拎着蝎子到处跑。可是现在的她,似乎多了几分羞怯,眉眼之间藏着一点深沉。 石黛转身拿了包,和丁承一起出门。 天已经黑了,远处的大山变得朦朦胧胧,路灯一个接着一个亮起。三合县像一个朴素的年青人,正默默的做着改变。这个小县城和石黛他们县一样,最近在做旅游开发,就连路边的宣传海报都变成了少数民族风格。 “我上学的时候来过这。”石黛说:“我有一个同学就是三合县本地人,就是她带我去的夜市。” 那会儿石黛在省城上初中,被室友被同学孤立。后来就学会了忽视这一外部环境,自我调节,没日没夜的学习。一次期中考试,她和一位室友被安排在同一考场,还是前后桌。 石黛在后,室友在前。 大约写了一半,左前方的同学趁老师不注意,往右边丢了个字条。可是字条太小,轻飘飘的,没有到达想去的地方,反而落在了前桌室友的面前。 这种小伎俩,大家都清楚,里面一定是传给好友的答案。前桌用手扫了一下,把字条扫到地面上。 那人见字条没传达到位,又丢了一次,这次成功了。 而监考老师正在另外一边,没有发现这一切。 大家又继续考试,老师走到了过来。 他忽然看到前桌脚边的字条,捡起来一看,好家伙,居然是答案。 这可不得了,学校明文禁止作弊的,抄答案也不可以。这字条就在前桌室友脚下,她的嫌疑当然最大。老师气呼呼的问:“这是你的小抄吗?” 室友:“不是。” 老师:“那为什么在你脚下?” 室友:“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是她丢的吗?好像解释不清楚了。 “作弊零分。”老师把室友的卷子收走:“我会告诉你们班主任。” 室友着急了:“真不是我。” “那是谁?”老师又问。 室友刚才低头写卷子,根本看不清是哪个方向丢过来的,这会儿也无法指证。一时之间急得想哭,而其他同学,纷纷转过头来,像看猴儿一样的看着她。 “字条不是她的。”石黛忽然开口:“我看到了。” “哦?”老师说:“你确定?” 石黛点头,坚定的对上老师眼神:“我看到字条是从左边丢过来的。她看都没看,就用手扫到了地上。” 老师又问:“那你看到是谁丢过来的?” 石黛看向左边,那里有两排同学,有成绩好的,也有成绩差的。可好巧不巧,她刚刚还真看到是谁丢过来的。就是长头发那个女同学,是她丢过来的。 对上石黛的眼神,长头发女同学有些心虚。 “对不起老师。”石黛说:“我刚才在算题,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字条从那个方向飞过来。具体是谁不清楚。不过我可以确定,我前桌没有打开看。” 老师:“你保证?” 石黛:“我保证,她没有打开看。” “行。”老师终于松口:“大家先做题。” 第50章 .还记得我吗04这是什么真好吃 “你当时为什么不揭发那个长头发同学?”听石黛简单阐述了一遍,丁承问:“你不是看到字条是她丢的了吗?” “我们那个学校。”石黛回想:“压力还是很大的。我想过,如果我当场揭发她,周围那么多人,她肯定很难受。” 石黛曾经在班会课上被班主任骂得狗血淋头,那种滋味她懂,所以当时隐瞒了下来。后来考试结束,老师找了左边的同学,一个个询问,做心里建设,最终那位女同学承认错误,表示以后再也不违规了。 这不是很好吗? “我那个室友,一开始很不喜欢我的。”石黛笑了:“自我帮她解围后,竟开始向我示好。” 她说她没想到石黛会以德报怨,但是石黛却不这么认为:“我帮你证明,不是以德报怨,是换位思考。我也被冤枉过。” 还记得那个拿了电视柜钥匙的男同学,就因为害怕担责冤枉了石黛。当时石黛也是有冤无处伸。 丁承万万没想到,这么知书达理的石黛,竟然遭遇过这么严重的校园暴力。他忽然有些不高兴,要是石黛是他同学就好了,谁还敢欺负石黛? “后来那个室友就成为我的好朋友啦。”石黛说起这些事来风轻云淡:“有一年国庆节,她就带我到这里来吃烧烤。烧烤全国各地都有,可我觉得三合县的烧烤最好吃!” 这大概就是吃货的快乐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夜市走去。熟悉了以后,石黛的话好像多了些。她给丁承介绍了三合县的一些特点,又说:“我们等会儿……” 话没说完,丁承的手机响了。 丁承接起来,刚说了句你好,对面就用方言霹雳劈啦说了一堆。丁承一句都听不明白,于是把手机递给石黛:“你帮我听听对面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石黛接过电话:“喂?” 对面操着一口本地方言:“我这里是三合县派出所,杨雨清你们认识吧?” 石黛抬头,看向丁承,嘴里却在回复电话:“认识。” “是这样的……”派出所噼里啪啦一堆解释。 “好的,我知道了。”石黛听完皱了皱眉。 “怎么了?”丁承问。 “嗯……”石黛想了想,说:“你女朋友,哦,不对,是前女友,好像……有点倒霉?” 从小区出来的时候,失恋的杨雨清愤怒的从窗口丢了一只名表下来。这名表被砸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当时在场的不仅只有石黛和丁承,还有几个大婶。石黛和丁承离开后,大婶们觉得这件事情太危险,于是上楼,找到罪魁祸首杨雨清。 失恋的杨雨清被大婶们一顿教育,脾气又上来了:“砸到你们了吗?要你们管?” 大婶们一生气,当真报了警。 警察来了以后,杨雨清又哭又笑,行为过激,还扯过警察的帽子丢了下去,扬言就要高空抛物,警察也受不了了,直接将其带走。 在派出所填表的时候,杨雨清在“其他联系人”一栏里填了丁承的电话号码。 “那……”石黛问:“我们要去派出所捞人吗?” 丁承摇摇头:“我跟她说过很多次了,可每次她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如果我现在去了,怕是又给她希望,觉得我还喜欢她。既然都决定分手,那我最好彻底消失。” 之前催婚的时候,杨雨清弟弟加过丁承微信,于是丁承给她弟弟发了微信,确保其收到信息后,丁承打开飞行模式。 “去吃烧烤吧。”丁承说:“还没到夜市吗?” 石黛抬头,看着前面那条街:“到了。” 这条街,白天摆地摊卖衣服,也有人卖少数民族衣服。到了晚上,卖衣服的人走后,烧烤摊便摆起来了。一阵阵香味从巷子里传出来,许多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石黛带着丁承来到一家烧烤摊位前。 老板看到来客,递上以一个小竹篓,用方言说:“想吃什么自己选。” 石黛给了丁承一个夹子:“自己选?” “怎么选?”丁承看着前面一排排的猪肉牛肉以及不认识的肉陷入迷茫。 “想吃什么就选什么。”石黛却游刃有余:“老板,没有鹌鹑吗?” 老板:“有,在冰箱里。” 石黛:“烤一只。” 石黛看丁承磨叽许久没选上几块,于是教他:“这个,猪小肠,猪腰,烤好了之后特别香。还有这个,是里脊肉。” “这个是什么……”丁承夹起一块奇怪的东西,长长的,没见过。 石黛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然后把他的夹子压下去:“别吃这个,奇奇怪怪的。” 老板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普通话还是听得懂的,于是笑着对丁承说:“这是猪鞭,很好吃的,吃哪补哪,来一条?” 丁承:“猪鞭是猪的哪个部位?” 老板:“就是……” “好了!”石黛赶紧打断:“老板你莫要把人教坏。” 丁承很疑惑:“怎么就把人教坏了?” 只有老板在呵呵笑:“没事没事,你们选,你们选。” 丁承看到竹篓里全是肉类,夹了两个土豆和一点四季豆丢进去。石黛见了又把这两个素菜丢出来:“不要选素菜,老板自己会配的。” 老板乐呵呵点头:“素菜不值钱,送的,不用选不用选。” 山间小城,几乎每家每户都会种点蔬菜,在这里,素菜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红薯掉在地上都没人捡。所以在烧烤摊,只有肉类算钱,素菜是送的。 “选好了。”石黛把竹篓递给老板:“少放点辣椒。” 丁承是广州人,应该吃不了辣椒。 石黛和丁承到里间小屋等待,里面有好几桌,都在喝酒吃肉唠嗑。过了一会儿,老板先把炭火上进来,然后又在上面放了个有洞的烤盘。 “对了。”石黛忽然想起来:“我们还没点喝的呢,你要喝点什么?” “啤酒吧。”闷热的夏天,应该来一瓶冰冰凉凉的啤酒。 “那行。”石黛说:“老板来两瓶啤酒。” “嗯?”丁承有些惊讶:“你也喝?” 石黛:“你远道而来,我可以陪你喝两杯。” 作为一个苗人,石黛从小就接触酒。 小时候阿妈酿酒,酿各种各样的酒,家里有一个小房间,就放了许多坛。只是那时候石黛还小,阿爸阿妈都不准她喝。每次吃饭,她都闻到了阿爸杯子里的酒香。 酒是真的香,听说本省还有一款品牌酒,享誉全国,叫茅台。 有一天,阿爸阿妈都出去干活了,石黛偷偷打开酒坛,给自己倒了小半碗葡萄酒。这葡萄酒是用纯葡萄汁酿制而成,又香又甜,色泽还鲜艳得很。 石黛喝了小半碗,真好喝。 有些晕呼呼,石黛抱着自己的洋娃娃去找牛果果玩。路上酒劲上来了,觉得天旋地转,走到牛果果家门口的时候,石黛还没来得及叫牛果果,就倒了下去。 旁边的小黑吓一跳,一骨碌爬起来跑远了。 那时牛果果的阿爸还没死,他走过来抱起石黛,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后就明白了。 好家伙,偷酒喝。 石黛足足睡了一个一整夜,才醒来。 阿爸阿妈没有骂她,只是笑道:“还敢偷酒喝吗?” 不敢了不敢了,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不太好。 不过作为苗人,生在酒乡,三杯两盏淡酒还是可以喝一点的,况且苗人的待客之道,就有喝得尽兴一说,陪丁承喝两杯啤酒也未尝不可。 烧烤端上来了,老板已经将他们选好的肉都切好,又加上素菜,在烧烤盘中烤好,然后到进石黛他们的盘子里。石黛吃了一块,问他:“这个辣度能接受吧?” “可以。”丁承说:“我可以吃一些辣。” 烤盘里的肉都被切碎了,又拌上烧烤料,根本看不出来啥是啥。石黛用竹签插了一块,递给丁承:“这是猪腰,你试试。” 又嫩又香,味道不错。 “还有这个。”石黛又给他一个:“这是粉肠,” 粉肠比较有嚼劲,但是很入味。 丁承试了几个不用的肉类,都很不错。 “我以前在国外的时候。”丁承说:“有一次特别想吃烧烤。然后和同学偷偷买了材料,在宿舍里烤。宿舍里不能有火,我们用蜡烛烤的你知道吗?” “那岂不是熏黑了。”石黛笑。 丁承:“对啊,全黑了,一块都吃不了。”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去往何方,不止有脑子在提醒自己是中国人,还有胃。 这些年丁承还算顺利,父母极尽所能给他最好的教育。偶尔自己松垮懈怠时,父母还会用石黛鞭策他:“你看石黛妹妹,每天天没亮就走路上学,她都这么努力,你还不听话一点。” 所以,虽然多年未见,可是石黛这个名字,一直伴随着他。 丁承抬起头,看到柔和的灯光照在石黛脸上,显得特别宁静。旁边桌喝酒的吵吵闹闹似乎被隔绝了,来来往往的客人如同背景,这个世界仿佛被分割成几个碎片。 而石黛的那个碎片里,只有她自己。 第51章 .最终章01人都是会变的。 第二天一早,石黛带着丁承回家。 但是很不巧,阿爸昨天和牛果果去省会城市看装修材料了,家里只有阿妈一个人。看到石黛带了个陌生人回来,阿妈摸不着头脑。 “这是丁承啊!”石黛说:“阿妈你不记得啦?小时候在我们家住过的。” 阿妈这才想起来:“是老丁那儿子吧?” “好久不见了阿姨。”丁承笑着跟阿妈打了个招呼。 “坐坐坐。”阿妈忽然开心起来:“就你一个人来了吗?你爸妈呢?” 石黛看他们俩在叙旧,自己进屋换了套衣服。出来的时候阿妈和丁承还在聊,阿妈甚至还吩咐石黛:“去弄点水果过来。” 石黛从冰箱里拿了点桃和西瓜,去厨房清洗。 阿妈对丁承甚是好奇,当年只听说他出国读书,后来就没消息了。这会儿突然出现,阿妈有问不完的话:“你们在国外读书和国内一样吗?像黛黛一样的能出去吗?” 丁承不厌其烦的一一解答,石黛端着水果出来:“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又不出国留学。” 阿妈:“万一呢?” 石黛:“没有万一,我在国内读研读得好好的。” 阿妈扭头看了眼外面,太阳渐渐西沉,夜晚就要拉开帷幕。站起来,阿妈说:“我去给你们做饭。” 家里有干竹笋。这是春天的时候,阿妈回庐寨挖回来的。将竹笋处理干净,煮熟晒干,密封在袋子里存放。想吃的时候拿一点出来,泡上开水,变软。用来炒猪蹄,炖牛肉,都很好吃。 丁承记忆里好像吃过这道菜,那时候他七岁了,比石黛大一点,记得的事儿也多一些。后来回家,老妈还念叨着广东菜和少数民族的菜天差地别,同时也十分怀念干竹笋。 “我今年做得挺多。”吃饭的时候,阿妈说:“等你回去的时候,带一点回广州。” “那我妈肯定乐死。”丁承笑:“她前段时间还说,有空过来玩玩呢。” 阿妈:“那好,再过一段时间水果就成熟了,我带你们去摘水果。” 石黛看阿妈和丁承聊得开心,自己吃了一碗饭:“我饱了,你们聊吧。” “你又没什么事。”阿妈说:“明天带丁承出去逛逛。” 如今县城在发展旅游,一些民族风格的东西都搬出来了,出去逛逛也好,况且石黛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可以,明天去银上山吹个风吧。” 银上山是县城南面的一座山,那里长着许多百年古树,山下有一条风情街,小吃和民族风情都有。夜晚要是往山上走,可以鸟瞰整个县城,看万家灯火。 翌日,石黛在睡懒觉。 阿妈大清早就起来打扫卫生,吸尘器吱吱呀呀的叫。过了一会儿阿妈又来敲她的门,说:“黛黛,你快点起来,把这个豆子拿去给兰姨。” “拿什么豆子啊?”石黛捂着被子问道。 “黄豆。”阿妈又说:“拿去给兰姨,让她帮我们磨好,晚上给你们做黄糕吃。” 兰姨家里有工具,磨豆方便。平常要磨点什么东西,阿妈都会拿过去。虽然阿爸给阿妈买了电动的打粉工具,可她总是不会用,鼓捣半天只会越弄越气。 “好。”石黛这才起床。 “你去哪?”丁承比石黛起得早,问道。 “送豆子。”石黛说:“也在县城,不算很远。” 丁承:“我也一起去。” 兰姨家在郊区,那儿是前两年政府盖的经济房。听阿妈说,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兰姨还跟她借过钱,也不知道现在还了没有。 石黛拿着豆子下去,丁承帮她打开车门:“我来开。” 石黛:“你认路吗?” 丁承:“你跟我说就行了,人肉导航仪。” 石黛笑了:“那行吧。” 这两年因为国家的重视,少数民族逐渐发展,县城到处在拆迁修路。虽然县城不大,石黛他们还是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来到郊区。 这一片民居地,只有几栋大楼拔地而起,旁边什么设施都没有,大概因为没有完全开发,有种荒郊野外的感觉。不过一楼有许多五金店,也没有什么客人,老板都坐在椅子上打盹。 滴滴。 手机响了,石黛掏出来一看,是牛果果给她发的图片。图片上是几个洗手柜的图片,牛果果问她:“你喜欢哪一款?” 石黛回:“第二款。” 然后牛果果又给她发了几张床的照片:“这床呢……” “那个白色……”石黛字没打完,忽然听到了“砰”地一声。 这声音很沉闷,像什么东西从高处跌落。石黛把注意力从手机收回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可是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丁承的手便捂了上来。 “别看。”丁承的语气有些惊讶。 眼前一片漆黑,石黛感受到了丁承掌心的温度,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好像是件大事:“怎……怎么了?” 丁承看向声音的来处,深吸一口气:“有人跳楼了。” 有人从顶楼跳下来,摔在右前方的水泥地面上,鲜血迸射,惨不忍睹。除了丁承和石黛,还有一个买菜的阿姨路过,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阿姨连尖叫都来不及,直接原地呕吐。 “跳楼?”石黛心脏砰砰跳:“那……那他怎么样了?” 丁承仍然捂着石黛的眼睛,一点都不敢松懈:“死了。” 是的,这个人头部炸裂,已回天乏术,旁边呕吐的阿姨全身发软,走不动道。世界似乎安静了三秒,紧接着有人才叫道:“跳楼啦!快报警!” 旁边五金店的老板们纷纷跑出来,有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又缩回去,有的皱了皱眉,掏出手机打电话。有个胆大的大叔,转身到店里拿了条毛毯出来,盖在尸体身上。 周围忽然乱糟糟的,许多人都跑出来了。 “这是谁啊?怎么这么想不开。” “这是跳下来的还是摔下来呢?” “不知道,等警察过来吧。” “我刚刚听到‘咚’地一声,还以为是谁家空调掉下来了。” “哎……” 丁承这才放开石黛:“我们回去吧,别看了。” 蓝色的毛毯盖在尸体身上,鲜血从里面沁出,染红了毛毯。旁边地上依稀还是迸溅出来的鲜血,石黛没有亲眼目睹刚才的惨状,但是想想也知道肯定惨不忍睹。 过了一会儿,有个女人疯狂的从楼道里跑出来,看到尸体她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张了张嘴跌坐在地上,全身止不住的抖。石黛看了她一眼,有些心慌:“是兰姨。” 石黛记得,阿妈曾经说过,兰姨的大儿子有抑郁症。 医生说是抑郁症,可大家认为就是心态没调整好而已。所以也没有多加关注,只是任由他在家里待着,也不工作,没有什么社交。 前段时间兰姨还张罗着给他相亲,他点点头,没有其他意见。阿妈也说,兰姨的大儿子现在懂事多了,偶尔还会帮兰姨手摊子搬东西,想来应该看开了。 但是今天,他就这么冷不丁的跳楼了。 二十多岁而已,就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石黛很难过,她不知道毛毯下的这个人都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才纵身一跃。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世界变得浮躁起来,牛果果的阿爸自杀,丁承的前女友闹着要自杀,如今兰姨的大儿子也自杀了。 “回去吧。”丁承看着四周乱糟糟的人,牵起石黛的手:“我们先回去。” 上车,打开空调,石黛还没有回过神来。 “被吓到了吗?”丁承给石黛打开一瓶水:“先喝一口。” 石黛把水接过去:“我又没看到,怎么会被吓到。只是觉得兰姨老来丧子,挺可怜的。” 兰姨曾经千错万错,如今也偿尽苦果。 “你认识刚刚跳楼的人?”丁承又问。 石黛:“不算认识吧,我只认识他老妈。就是兰姨,今天我们要找的人。” 带过来的黄豆还在车里,这豆子是磨不成了。 “没关系。”丁承说:“我们先回家。” 这个夏季很闷热,烈日还在天空偷窥着人们。车子穿梭在嘈杂的小城里,一切的一切都像个幻影。 这天晚上,石黛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和牛果果在地里挖红薯,红薯藤好长啊,她们俩扯着扯着,扯到一只大红薯,然后牛果果的阿爸便过来,对牛果果说:“果果,我们去县城玩去。” 石黛好生羡慕,也跑过去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可是刚一说完石黛又想,不能去县城,县城有人跳楼了。 画面一转,她脑袋里忽然出现今天蓝色毯子下的鲜血。 石黛一下子惊醒。 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石黛脑袋上一头汗,出来倒水喝。家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睡着了。阿妈今天下午知道兰姨大儿子跳楼后也只是几声叹息,黄糕也做不成了。 石黛接了水,忽然觉得有些幸运。还好今天丁承在,不然看到鲜血淋漓的一幕,怕是要缓好几天。想起曾经,在石黛的印象中,丁承特别爱哭,裤子湿了哭,摔到了哭,玩小蛇也哭。 可是如今,泰山崩于面前他也面不改色了。 人都是会变的。 最终章02 这个山间小城,可以步行从南走到北,从西走到东。 跳楼这事,很快传遍了小城。早上阿妈去买菜的时候,菜市场好几个阿姨在聊这事:”砰地一 下,可吓人了。“ “好端端的你说干嘛跳楼呢多想不开。 “听说得了什么病。” “那就治呀,跳楼做什么。” “听说李嫂的大姑子不就在现场吗?吓得呀,现在都不敢一个人睡觉。” “可不是吗?谁见着了不害怕?” 阿妈买了些芹菜和牛肉,又去挑选了一点尖椒,回家的时候石黛在客厅看电视,丁承在厨房泡茶。 阿妈把蔬菜放下,说:"黛黛,我想回庐寨一趟。 石黛回过头看她:”回庐寨干嘛?” “很久没回去了。”阿妈说:“顺道去看看外婆和七奶奶。 “行。”石黛把电视关了:“那我上街给他们买点好吃的带回去。” 正在厨房泡茶的丁承走出来:“我也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买的,无非是一些水果糕点。七奶奶和外婆年龄大了,喜欢吃点软软的东西。石 黛买了点荔枝,还想买一些香蕉,可是卖香蕉的阿姨不能微信支付,丁承主动说:”我去旁边小店换点 于是石黛留在原地挑选香蕉,正当她把香蕉装进去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过头,是个面熟的男人,可是又想不起来。 “石黛。”那个人说:“真的是你啊?” 石黛快速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好久不见。” 这是她初中同学,叫刘腾,污蔑石黛拿了电视柜钥匙的人。 当年因为刘腾的污蔑班主任对石黛一通输出,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石黛快速道了歉吞下 这个委屈。大概连这位刘腾同学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或许是一时软弱,或许是害怕担责,刘腾把事情推给了石黛,在老师辱骂石黛的时候,他露出了 难以置信的表情。 班主任对他们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是个好老师,只会说教,怎么会骂人呢? 不过石黛似乎没有记仇,她回到教室后,继续上课,继续学习,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反正石; 黛和刘腾平常也没有什么交集,也玩不到一块去。 只是那天早晨,石黛一如既往早起去教室。原本经常迟到的刘腾却破天荒的早到了,经过石黛位 置的时候,他在石黛面前放了个包子,说:“买多了,吃不完。” 说完这句话,他没等石黛反应,便立马走到后排自己的位置上。 说实话,石黛没有指责他,没有质问他,但并不代表就此原谅他。只是想着日后还要相处两年, 揪着这件事不放累得慌。不过心里的小本本还是得记上这一笔。 石黛没有把包子还回去,也没有吃掉,而是放在抽屉里,然后给了同桌。 后来的两年,倒也波澜不惊。石黛和刘腾也没什么交集,偶尔说两句话,关系就这么不咸不淡处 着,他们不约而同的不再提起那件事,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提不代表不存在。石黛从未忘记过。 初三毕业,同学们流行写什么毕业祝福,几乎每个同学都买了一个漂亮的小本本,然后交给同学 写寄语。石黛同样收到了刘腾的毕业册,她想了想,随手在上面写了四个字:心想事成。 但是又觉得这四个字好像太敷衍太单调,于是石黛在上面加花了一朵小黄花。 再后来,就毕业了。 石黛考_上更好的高中,同学们各奔东西。一开始班级群里还很活跃,后来便渐渐的不再跳动。不 过石黛从其它同学那里得知,刘腾只读到高二便响应国家号召入伍去了。然而他走什么样的路又关石 黛什么事呢?所以石黛并没有多问。 没想到今天能在县城遇到他。 他们都长大了,褪去青涩的模样。刘腾似乎很高兴,又说:“我刚刚看了好久,才确认是你。我 居然还记得你的样子。” 石黛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实说,如果石黛先认出他来,一定会绕着走的。.啊...你怎 么会在这里?来玩吗?”石黛问 “我小姨嫁到这边。”刘腾说:“我来看她的。” “这样。”石黛又说:“那让她带你好好玩一圈。 刘腾眼里满是兴奋:“她忙着呢,要不然你有空带我转一转吧?” “啊?”石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了一下才回:“我要回老家呢,暂时没空。” “那你哪天有空?”刘腾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还要在这边待几天。” 石黛有些为难,虽说是同学,可还是个有过节的同学,况且她从未原谅过刘腾,心里并不想有太 多交集。正犹豫间,丁承换钱回来了。 “挑好了吗?”丁承说:”多少钱?” “好了。”石黛从丁承手里接过钱,把香蕉钱付了,然后自然而然的向刘腾道别:“我还有事, 先走了。 丁承看向刘腾,朝他微微一笑,表示礼貌。 丁承从石黛手里拿过东西,问她:“这是谁呀?” 石黛:“我同学。” “这样。”丁承又问:“干嘛不带他逛逛?” 其实刚才丁承早就换钱回来了,只是看到石黛在跟别人说话,没有上前打扰。等刘腾问要联系方 式,石黛有些尴尬,这才上前打断他们。 “虽然是同学。”石黛笑了一下:“可谁规定一定要带同学逛逛了。 石黛和丁承把买好的东西带回家,阿妈又整理了一些绣花的花样,想带回去让七奶奶她们挑一 挑。晚上吃饭的时候,阿妈叹了一口气,说:“今天中午看到你兰姨了,在准备棺材呢。” 按照苗人的习惯,这种年纪轻轻就因为意外而去世的人必须火葬。把尸体烧了,骨灰一样要放进 棺材里下葬。因为这事来得突然,兰姨也只能忍着悲痛去棺材铺子订棺材,因为钱不够,还跟阿妈借 了两千块。 阿妈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堵得慌,兰姨似乎在两天之内老了十岁,白发更多了。 自从得知兰姨大儿子跳楼后,阿妈总是心神不定,这才想回庐寨待一段时间。而且事情到现在为 止,牛果果还是一无所知,阿妈想了想,跟石黛说:“你还是把这事跟果果说一下吧。反正等她回 来,小城传得满城风雨,她也会知道的。” 虽说牛果果不打算认回兰姨,可毕竟是生母,给她打个预防针也是好的。 吃饱饭,石黛去洗碗。收拾好一切后,她回到客厅,正要打开电视,手机“叮"的一声响了。 原以为是牛果果或者阿爸发来的消息,可不曾想是一个“添加好友请求”,请求的备注是:我是 刘腾。 刘腾还是问了其他同学,拿到石黛的微信。 都这样了,总不能让别人热脸贴上冷屁股吧?石黛只好同意。 很快,刘腾就发来第一条消息:“石黛这是你老家吗?” 以前石黛在省会城市读书,同学只知道她来自农村,并不知道具体位置。 石黛:“是的。” 刘腾:“真巧,这都能碰见。” 石黛正思考怎么回复他,丁承过来了。 “黛黛。”丁承说:“我明天要回去了。” 石黛有些懵:”回哪儿?” 丁承:“广州。 “不是说明天和我们回庐寨玩两天吗?”石黛觉得有些突然。 “刚刚接了个电话。”丁承也很可惜:“有点急事,要提前回去处理了。” “好吧。”石黛说:“我去跟我妈说一声。 阿妈得知丁承要走,赶紧去准备东西,给他带这又带那,满满一大包特产。石黛给他整理行李的 时候,问他:“机票都买好了吗?" 丁承靠着窗户站着,外面有一轮月亮,近日的月亮特别圆,挂在天空就像一块黄色的玉。石黛忽 然觉得,丁承也像一轮月亮,明明在眼前,可又不太真实。 “我都买好了。”丁承说完又问:“黛黛,你以后会来广州吗?” “啊?”石黛回:“没想过。 丁承:“等你毕业以后,是到一线城市,还是回这里?” 这里是石黛生长的地方,小时候的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走出这里,去更好的地方生活。可是长大后 才发现,无论外面的城市有多好,都不及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然而人总是要不断进步的,石黛自然也希望得到更好的平台,做她想做的事。很明显,在一线城 市发展,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两难境地。 “我没想好呢。”石黛又说:“等快毕业了再想这个问题吧。 丁承点点头:“好。如果你想在一线城市发展的话,不妨考虑考虑广州?” 广州发展之迅速全世界有目共睹,这些年来,无数人涌入广州,这个城市有新鲜的血液,也有自 己的文化历史。况且进年来开通高铁,从广州到这个小城,已经不遥远了。交通便利,城市优势,不 失为一个好选择。 “会的。”石黛低下头去:“我会考虑广州的。 第53章 最终章03 石黛先把丁承送去车站,然后回家把东西都放到车上,和阿妈一起出发前往庐寨。 想致富,先修路。 这几年政府一直在修路,通往山里的,通往村寨的。一条条水泥路盘旋山间,蜿蜒而上。听阿爸说, 政府准备大力发展旅游业,做一些民族特色系列景点。但是由于经费问题,一直磕磕绊绊,没有完全做 出来。 绵延的大山曾经保护了苗人,也阻碍了他们的发展。 中午,石黛和阿妈到达庐寨。 七奶奶一家正在吃饭,看到石黛和阿妈赶紧又去添了碗筷。锅里是七奶奶自家养的鱼,红烧,放点 自家做的酸菜,很开胃。 “过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七奶奶说:“还好这饭煮得多。” 石黛记得,七奶奶是个很节省的人。小时候她们吃饭,不小心掉到地上,她都要捡起来吹吹吃下 去。浪费粮食这件事,在她看来是十恶不赦的,在她家里有多的米饭,那可了不得。 “家里还有公鸡吗?”阿妈说:“等会找人看看,选个日子去拜一下石头神。” “怎么了?”七奶奶很疑惑:“你身体不舒服?” 阿妈:“没有。” 只是觉得有些心慌。 最近发生的事儿太多了,牛果果回来本是好事,却被她那可恶的二伯母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兰姨 辛苦奔波,大儿子却惨死眼前。一桩桩,一件件,让阿妈有些苦恼。所以想回庐寨拜一拜石头神,求个 安心。 神佛肯定不管用,只是一个寄托。 这颗石头,自一九九八年洪水过后,就被人们供奉在庐寨靠南的地方。天长日久,香火不断,不 仅庐寨的人,就连四周村寨的人都会过来供奉。它身上不知寄托了多少人的愿望和期许,或许有的实 现了,有的并未实现。 阿妈和七奶奶去找寨子里的人算日子,石凝在用手机玩游戏。石黛去上厕所的时候经过后院,发 现后院那株兰花长得特别茂盛。 许多年前,因为《兰花草》这首歌,大人小孩都喜欢上了兰花,山里野生的兰花多,石黛便和一 群小屁孩每天上山找兰花。这株兰花是石红和石黛翻了一座山头找到的。她俩开开心心的拿着兰花回 来,又找了个破脸盆种在这里。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株兰花已经分了许多株。石黛找了个一次性杯子来,准备挖两株带回 县城。 就在她准备挖兰花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丁承发来的消息,他已经到机场了,准备飞回广州。因为机场的快餐不好吃,他向石黛吐槽: “早知道在你家多吃一点了。” 石黛回他:“我妈说给你带个香藤饼,你自己不要。 丁承:"这么热的天,我怕坏了。” 石黛把手里的杯子放在地上,退回屋檐下回复:"那去飞机上吃吧。”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石黛和丁承似乎熟悉了许多,交流也从有事说事变成了一些琐碎。很奇 怪,这要是换做别人,石黛早就厌烦了,可现在她还是一句一句的接下去。 正聊看,又跳出一个对话框:“你什么时候回县城?" 是刘腾。 这两天他也在微信上跟石黛聊一会儿,虽然石黛回复的是“啊啊哦哦恩恩对的”,可他好像不介 意,依然自顾自的说话。从他的阐述中石黛得知,和其他同学说的一样,刘腾高中毕业后入伍了。 这次是探亲假,正巧小姨嫁到这边来,于是刘腾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和当年一样,刘腾没有 再提起电视柜钥匙那件事,石黛也不打算提起。 石黛懒得理他,继续和丁承聊天:“贵阳到广州才多久,饿一饿也无妨。” 丁承:“我就挑食。 石黛发了个表情包过去:[打你]。 刘腾再次发来消息:“我马上要去非洲做维和警察了。” 嗯?石黛这才点开他的对话框:“什么时候?” 刘腾:“大概下个月,我想请你吃个饭。” “加油。”石黛又说:“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就不吃饭了。” 关闭退出和刘腾的对话,石黛点开丁承的:“你还不打开飞行模式?” 丁承:“快了快了,估计还有两分钟。” 刘腾好像很失望:“那好吧。” 石黛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懒得猜测他怎么想。但她明显能感觉到,刘腾或许想道歉。可这么 多年过去了,再翻开旧事似乎也不太适合,所以开始拧巴起来。 不过石黛还是有些意外的,当年那个连一个小小责任都不敢承担的少年,如今已然成长为可以远 赴非洲的维和警察了。 丁承打开飞行模式以后,石黛便关闭微信,继续挖兰花。 过了一会儿,阿妈给石黛打电话,电话里火急火燎的说:“你快来潘七伯家。 附近苗族石为大姓,另外还有潘、牛、禾等姓氏。因为习惯,常常会用排行作为区分。听说潘七 伯年青的时候跟人学了看风水,还会算日子。阿妈和七奶奶刚才就是去找他算日子了,这会儿突然来 电话,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石黛放下兰花,洗了个手以后赶到潘七伯家。 潘七伯家大门开着,前院没人。石黛叫了几声阿妈才在后院回答:“到后院来。 后院一般养些家禽,潘七伯家也一样,石黛过去的时候有两只鸡从面前扑腾扑腾飞过去。除了阿 妈和七奶奶,潘七伯夫妻两也在。他们凑在牛圈外面说些什么,看到石黛就跟看到救星一样:“黛 黛,你读书多,你快来看看。 “什么呀?”石黛也凑过去。 牛圈里,一只母牛趴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它的肚子很大,还会动,一看就是在生产。 潘七伯夫妻赶紧解释:“这牛好像难产了,你读书多,看看怎么回事?” ....石黛很无语:“可我不是学这个的呀?" 就连阿妈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学校不是什么都教吗?” “你是大学生,听说还在学校搞研究。”潘七伯又说:“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病急乱投医,以前潘七伯也养牛,可是母牛生产都很顺利,哪成想今天却难产了。一筹莫展之 际,阿妈和七奶奶过来算日子。想到石黛是大学生,大学生读那么多书,一定知道怎么办。 石黛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的专业和这个毫不相干。但此时此刻大家都一筹莫展的看着她,再加上 母牛小牛都是生命,她思考了一会儿,说:“有畜牧局的电话吗?” ”就是给猪崽的那个部门吗?”潘七伯问。 石黛点点头:“是。 这两年,因为国家政策,畜牧局隔段时间就会出通知,若有人想养猪养鸡之类的家禽,可以报 名。人数多了,畜牧局便会提供良种畜禽,价格也比自己在外面买的便宜许多。但是寨里人都认为, 畜牧局就是个发放小家禽和菜种的单位,没想到他们还能管牛下崽? 石黛拿到号码,给当地畜牧局打了电话。很快,那边表示可以派兽医过来。并在电话里说了一些 应急的办法。大家听了以后照做,然后等兽医。 现在路修好了,从山下到山上省了不少时间。两个老兽医带着药品和工具,一路骑着摩托上来。 兽医毕竟是兽医,不仅专业,经验也很丰富。看了牛以后说事不大,可以生。折腾半小时,终于生下 来了。 潘七伯很高兴,从房里拿了五百块钱出来,可是兽医说按规定只收医药费,多余的不能收。潘七 伯只好去拿了两代自家种的果子出来,兽医这才提着果子走了。 折腾这么些时间,大家都饿了,潘七伯随便弄了点饭给大家垫肚子。生火的时候,还在感叹: “还是大学生好,知道怎么办。我们之前都不知道畜牧局还能管这事。” “这是人家兽医的本事。”石黛不敢居功:“我就打了个电话。” “等我加孙子,也让他考大学。”潘七伯根本没把石黛的话听进去:“你是不的读了那个什么研 究?让我孙子也去。” 石黛笑了:“可以,好好学习,一定可以的。 潘七伯:“是不是特别难?” 石黛:“不难,努力就行。” “看看你们这些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呀!”潘七伯很满意:“还是你爸妈又先见之明,一直供你 读书。” 当年石黛还是娃娃的时候,有什么事都要靠大人。那会儿她觉得大人都是无所不能的,他们能挑 很重的担子,能去县城溜达,还能给小朋友编草蚂蚱。他们真的很厉害,这一村村,一寨寨,都是他 们用双手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如今石黛长大了,他们也老了。 社会进步得如此之快,科技发展得如此迅速,仿佛将他们甩在了身后。他们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 候,虽然病急乱投医,可这些后辈,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 曾经是你们照顾我,如今是我来照顾你们了。 阿妈和七奶奶还在和潘七伯夫妻交谈,事情解决后他们的开心溢于言表。他们觉得兽医很懂文 化,觉得石黛也很懂文化,看来懂文化会写字真的很重要呀! 第54章 最终章 早上石黛还在睡觉的时候,就听到鸡在]外咕咕咕的叫。过了一会儿鸡叫声没了,只有凌乱的脚 步声。 石凝也被吵得睡不着,于是起床上厕所,回去的时候石黛问她:”我阿妈和七奶奶在干啥呢?” 石黛:“杀鸡呢,她俩今天要去拜石头神。” 是了,她们算出来的日子就是今天。 石黛又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听到七奶奶对阿妈说:”炒菜用电磁炉,煮鸡用大灶吧,大灶煮着才 好吃。 阿妈:“行,我去把鸡拿过来。” 过了一会儿,阿妈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鸡呢?鸡去哪了?鸡呢!” 今天早上阿妈和七奶奶杀了鸡以后,随手丢在后院里,想着先把其他材料弄好再去处理公鸡,可是 现在到后院一看,鸡不见了。 阿妈跑到房间里来:"鸡呢?你俩看到鸡了吗?” 石黛和石凝很无语:“我俩睡着呢,怎么会看到鸡?" 阿妈朝床底下瞅了一眼,没发现鸡,于是又自言自语的走出去:”奇怪,鸡呢?” 这么一闹石黛睡不着了,起来和阿妈一起找鸡。可是奇了怪了,明明已经被割了脖子的公鸡却了无 踪迹。找了好一会儿,眼看时间不够,阿妈只好放弃:“算了算了,再去杀一只吧。” 石黛:“那我去生火。” 今时不比往日,庐寨要电有电,要煤气有煤气,可大家因为习惯,依旧保留了大灶。生火做饭已经 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道工序。七奶奶也一样,闲着的时候便上山砍些柴火回来。石黛拿了火机, 去灶房生火。 点着干燥易燃的柴火,然后再放进去。里面架号的小枝立马燃烧起来。可是火刚一变大,忽然有 什么东西扑腾扑腾两下,直接把火给扑灭了。石黛吓了一跳,再定眼一看,原来是刚才丢失的鸡! 原来阿妈和七奶奶杀鸡手法不太正确,这鸡虽然被割了一刀脖子,可气管没断,没有死透。暂短 的昏迷以后,独自一鸡胡乱扑腾,不知怎的扑腾进了大灶里。 “妈!"石黛赶紧叫住那边正要杀鸡的阿妈:”找到鸡了!” 阿妈赶紧跑过来:"这鸡还真是命大。” 虽然这鸡挣扎过,可最终还是变成了鸡汤。 七奶奶炒好了小菜,糯米饭也备好,还有祭拜用的香纸,用红布盖着,和阿妈一起出门。石凝本 来在房间里玩手机,过了一会儿出来跟石黛说她同学来了,在水春寨,她先去找同学玩儿了,石黛一 个人在家里闲着无事,便打算去石头神那儿看看。 “妈?”石黛过去的时候,阿妈和七奶奶正在用剪刀裁剪红布。“你们做啥呢?”石黛问,"需 要帮忙吗?" 七奶奶说:“你去把那碗米端过来。” 是一碗白色的大米,上面插了两住香,香现在已经燃尽,大米上还留有香灰。石黛把大米拿过 去:“是这碗吗?” 七奶奶带了针线过来,她把裁剪好的红布缝成一个平安符的样子,然后装了-些大米进步。”这 个符要带一个月哦。”七奶奶说:”可以保平安的。” 旁边有几个小孩子玩耍,看到阿妈和七奶奶祭拜得差不多了,便偷偷摸摸凑过来。这些小孩精着 呢,知道祭拜完之后肯定要吃东西,所以打算蹭吃蹭喝。阿妈带了一次性碗筷,让石黛给他们打些糯 米饭。 五六岁的小孩,和当年石黛她们一样,一个个调皮捣蛋。不过石黛常年出门在外,都不认识这些 小孩了。 “姐姐。”有小孩问石黛:“他们说你在大学校里读书,你们学校是不是很大?” “是呀。“石黛给她打了一碗糯米饭。 “有水春寨小学那么大吗?”又有人问。 石黛笑:“有,比水春寨小学还大。” 就算如今生条件好了,生长在大山的小孩已然对外面没有什么概念,他们只能听说,只能从电视 上窥见一角。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有个小女孩很活泼,笑嘻嘻的问石黛。 “我不知道啊。”石黛看着她:“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小女孩想了想,说:“我的理想是和我姐姐一样,考上清华大学。 “哇,那就厉害了。”可是石黛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下,疑惑的问阿妈:“妈,庐寨有人考上 清华大学了?” 庐寨就那么大点地,谁家杀了牛宰了猪很快传遍寨子,没道理考上清华大学这事不传出来呀?阿 妈听了也很懵:“没有,没听说。 于是石黛又问那个小女孩:“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潘青青。“小女孩回。 石黛:“你姐姐考上清华大学了?” 小女孩:“没有,我姐姐的理想也是考上清华大学。” 石黛:“ “去给石头神磕个头吧。”石黛说:“让它保佑你考上清华。” 其实如今社会发展,各种科学普及,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颗石头而已,生活的好坏都得靠自己, 哪怕是以前贫穷的时候,吃放种地、放牛砍树,也都是靠勤劳才能生存。但是,石头神、大树神是一 种寄托,在忙碌生活中的一点寄托。 所以阿妈也好,七奶奶也罢,她们想拜一拜石头神,石黛从未阻止。 一种希望罢了。 七奶奶缝了好几个符,说随身携带可以逢凶化吉。石黛点了点,好像多一个,于是问阿妈:“这 个是我的,这个是果果的,还有这个呢?是不是多了?" 阿妈看了一眼石黛手里的平安符:“那个是给丁承的。 石黛:“他都回广州了。” “不是有那什么丰吗?”阿妈说:”等回县城,你寄过去。” 兰姨大儿子自杀的时候,石黛虽然在现场,可是没有看见,丁承到是看见了的。还有旁边两个看 到的路人,回家以后噩梦连连。阿妈心里总觉得难受,又怕这两个在现场的人心里有压力,这才回来 求个符。 阳光依然炙热,拜完石头神,石黛帮阿妈提着东西往回走。不过山里的小孩似乎不怕热,好几个 小孩在路上跑来跑去,还有的拿着竹篓要去抓虾。 远处两个大人赶着牛,打算把牛放到对面的山坡去。几个小孩看见了,闹着要骑牛。把这群小孩 抱上牛背,两个大人也乐呵呵的说:”等会你们抓了虾,拿过来我给你看烤....” 或许是太阳太烈,石黛忽然有些恍惚。她曾经也抓过虾,也骑过牛。十几年过去了,小孩们仍然 还在抓虾骑牛,这个世界或许变了,又或许都没变。 每个人都有来处,也有归处。 ** 石黛回到七奶奶家,给今天七奶奶和阿妈弄好的护身符拍了个照,然后发给丁承:“我妈和七奶 奶弄的,他们叫我寄过去给你。” 丁承或许在忙,过了好久才回复:“这是什么?" 石黛解释:“我妈说你看到了别人跳楼不太好,所以弄了个符。” 丁承:“[大笑]好,那你寄过来吧,我把地址给你。” 丁承晚上下班的时候,同事叫他:“走,出去吃宵夜去。 “不去。”丁承打开抽屉拿过车钥匙:“你们自己去。 同事:“干嘛呀,这几天这么忙,现在终于忙完了,不好好消费一下。” 正巧这个时候石黛发来消息,他笑了笑:“我懒得去。” 这几天项目收尾,大家都很忙,可丁承还是抽空跟石黛聊几句。这次过去,感觉和上次不一样。 上次他还小,六七岁的光景,记得的不多,只记得石黛和城里人不一样,她好像什么都会,特别厉 害。 这次回来,他很想跟石黛说话,不管说啥都行。比如项目收尾出了岔子,比如今天吃了什么,他 都很想分享。不过心里也有些担心,担心石黛觉得他无聊。 回到家,老妈在厨房切西瓜,老爸在客厅看电视。看到丁承回来,老爸有些意外:“项目完成 了?今天这么早回来。” “完成了。”丁承说着把车钥匙丢到桌子上,进入自己房间。 老爸还在看电视,电视在放一个民生新闻,里面某某地因为养鱼而致富,新闻还解释,现在许多 农村都靠着自己的勤劳脱贫致富。 丁承听到“农村”两个字,想了想,打开房门:“爸。 老爸:“干嘛?” “当年在庐寨,你跟石叔叔喝酒,喝赢了吗?" 老爸:“没有。” “不争气。”得到答案,丁承退回房间关上门。 老爸:“?” 过了一会儿,丁承出来,把晒在阳台上的衣服拿进去。老妈切好西瓜回来,看到他正在收拾行 李,莫名其妙:”你这是要去哪儿?” 丁承:“庐寨。 老妈吃了咬了一口西瓜:“去庐寨做什么?” 丁承:"找石叔叔喝酒。 老爸:“?” 老妈:“?” 作者有话要说: 就到这里啦!这里就是结局了。 这本文的初衷,是为了写一些风土人情和社会变迁。太多反而冗长。其实我觉得还有很多没写,又好像该写的都写了。后续还会写一些 这类贴近生活的小说。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这种小孩子的视角。我下一篇依然想用小孩视角来写大人们的悲欢离合。但说实话,小孩的视角要比大人的视角难 写,因为小孩是不遵循道理的,无迹可寻的,他们常常会跳开固定思维。 新文《苗疆有姑娘》正在连载。 还有我的微博:都是顾念念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