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月光》作者:姜璟 文案: 自卑怯懦小结巴x口嫌体正直混球 1.一中谁都知道,傅家小少爷傅屹瞻向来目中无人。 而小结巴许知月则是跟在他身后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对傅屹瞻言听计从。 某天,有人在学校停车场看到小结巴被傅屹瞻猛推了一下。 少年恶劣扯唇,“狗都知道冲人摇尾巴,你呢,一点用也没有。” 高考结束后,一向逆来顺受的许知月却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信。 没有人知道,她离开桂岛的那个晚上,傅屹瞻把整个傅家闹得天翻地覆,喝酒喝到胃出血被送医院。 2.再一次遇见傅屹瞻,许知月被他堵在楼梯间。 傅屹瞻笑得一脸邪气:“我的人,凭什么冲别人摇尾巴?” 只是后来,许知月也没想到,那么狂妄不羁的少年竟也会跪伏在自己身前,只为求她再看他一眼。 *双c,不换男主 *主角未成年期间不会发生恋爱关系,没有亲密行为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知月 ┃ 配角:火葬场 ┃ 其它: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傲娇少爷靠脑补自我攻略 立意:在逆境中不屈不挠,永远坚韧向上 第1章 少爷 文/姜璟 2021.11.29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谢谢支持正版 * 是夜,黑沉如水。 鸭蛋壳青的月光铺在粉玫瑰红的仿古琉璃瓦上,院子里参天古树枝桠茂盛,密不透风,灌木丛沉沉,绿意在黑夜里涌动蔓延,吞没了所有皎白。 许知月洗完澡,刚解下浴帽将一头黑发散开,便听见一阵类似马蹄呼啸而过时那种刺破耳膜的声响。 她顿了下,不自觉朝透明落地玻璃窗看去。 可惜那里是满地荆棘,什么也没有。 不用追出去,许知月也知道,这声响一定是家里那嚣张恣意的大少爷又一次骑上他那辆镶满钻石的重型机车出去惹是生非了。 她叹了口气,刚把脖颈上的水珠擦干,门口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月儿,你睡了没有?” 许知月放下毛巾,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扬声:“来、来了——” 打开门时,果然看到了两个一脸焦急的中年女人。 “快,快点把衣服穿上,让老吴开车带你过去把少爷追回来……” 吴妈一张嘴似激光枪似的,疯狂往外倒着豆子,更衬得她身后雍容华贵的女人是那样的温婉恬静。 许知月并不惊讶,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我马上换身衣服出去。” 吴妈一把将她往外拽,“来不及了,就穿这身出去吧。” 这时候,傅太太终于开口,嗓音如黄鹂一般清脆动听:“又要麻烦知月了,瞻儿那孩子脾气急,也只有你能管得住他了……” 许知月被吴妈一路拉着往别墅的大门外走,拖鞋都差点掉跟了。 草坪上月光冷冷,迎面而来的风裹着一丝秋意,透过单薄的棉质睡衣往她身体里钻。 远远望见了停在马路边上那辆黑色加长宾利,少女缩了缩脖子,一路小跑过去。 司机老吴已经习以为常,待她关好车门后,一踩油门顺着柏油路直往山脚下去。 许知月捂着胸口干呕半天,被颠得眼眶红红。 唉。 他们怎么就以为,只凭她一人就能管住傅屹瞻那个浪荡公子呢? 明明在他那里,她向来无足轻重,低到了尘埃里。 * 认识傅屹瞻是在两年前,许知月刚好十五岁。 那天,她如往常那般在厂子里做完工,拖着一身疲惫回家时,撞见一身精致装扮的女人坐在她家。 对方身下坐的破旧沙发,还是许知月的姑婆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 女人很漂亮,不仅是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漂亮,她身上的衣服和饰品更漂亮。 像是,会发光。 那是许知月第一次体会到“蓬荜生辉”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年迈的姑婆笑得合不拢嘴,领着她跟对方介绍着:“傅太太,这就是我们家月儿,可听话懂事了……” 傅? 许知月那会仍是懵懂,只觉得这个傅家听起来很是耳熟。 直到住进傅家后,她才逐渐明白了“傅”字在这座城里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放眼整个桂岛,再挑不出有哪一家能及得上傅家更富有和尊贵了。 傅氏一族祖辈经商,从清朝光年间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后来因战乱开始凋零。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八十年代后,傅家那位当家人重操旧业,将生意做到了太平洋彼岸,再次让傅家重现当年的风光。 虽说这生意是越做越大,风生水起,让傅家稳居桂岛首富之位,可到了这一代人丁单薄,如今竟然只剩下傅屹瞻这么一个“正统”了。 傅先生老来得子,傅太太更是将孩子溺爱得无法无天,也就将傅屹瞻养成了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的纨绔。 而在傅屹瞻14岁那年,一个神婆断言他命里缺水,注定是守不住财、孤独苦命之人。 傅老爷子向来迷信,一听这话忙不迭问神婆有没有法子为孙子改命格。 神婆信誓旦旦,让他们往城西边找,接一个命里带水的女孩到家里,自然就能化解傅屹瞻命里的坎坷,保他一世无忧。 说来也奇怪,傅家派人一找,还真找到一个和神婆口中八字一模一样的女孩—— 这个幸运儿,便是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的许知月。 傅太太给了许家一大笔钱,满心欢喜将许知月接到家里,供她吃穿不说,还让她有了重返校园的机会。 对于许知月来说,傅家算得上是自己的再生父母。从这天起,她不再需要被亲戚们推来送去,不再需要没日没夜打工挣钱。 傅太太对她的要求只有一点——看住傅屹瞻,不让他出事。 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月,只因傅屹瞻这人的性子甚是难搞。 他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犹如脱缰的野马,就连他的父亲傅先生也不曾被他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许知月这么一个小小的孤女。 刚到傅家那会,许知月和这位大少爷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某天,傅太太哥哥家的孩子过来做客。 那位表少爷不知道从哪听说傅老爷子有意把许知月给了傅屹瞻,他大声嘲笑着,说傅屹瞻再怎么有钱,将来还不是要娶个什么也不懂的乡下妹。 傅屹瞻一听这话那还得了,不由分说一拳把表少爷揍得满地找牙,对方哭哭咧咧跑出了别墅,临了还不忘狠狠剜了恰好进门的许知月一记眼刀。 她被表少爷眼里的恶意瞪得茫然,刚放下那盘吴妈做的糕点,一脸阴鸷的少年已经压抑不住怒火,一手掀翻梨花木桌几上的茶盘。 “土包子,滚出去!” 滚烫茶水瞬间溅到许知月的小腿上,可她顾不上疼,连忙磕磕巴巴地和傅屹瞻道着歉:“对、对不起……” 这一举反而更激怒了傅屹瞻,他猛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恶狠狠道:“少在我面前晃,小爷看到你这张丑脸就烦。” 彼时许知月对于美丑还没有太大的概念,说心里不受伤是假的,但看着少年那张比貌美的傅太太还要更精致万分的脸,她默默地收拾好被打碎的茶器便离开了。 只是从那时候开始,傅屹瞻便和她结下梁子,每每碰见缩头缩尾的她,他总要出言冷嘲热讽一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傅屹瞻对她十分嫌恶,偏偏傅太太却觉得许知月和自己的儿子很合得来,还说什么“瞻儿以前可不爱和女娃说话,他心里一定是极欢喜你的。” 许知月有苦说不出,可承人恩惠,她不得不跟在傅屹瞻身后,充当他的一个老妈子,在学校里看着他不让他惹事,随时为傅太太通风报信。 * 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就到了他们上高三的这一年。 傅先生早就发了话,等高考一结束,就把儿子送出国去,过几年在海外镀完金再回来。 一年,只要再熬一年。 许知月想,到了明年傅屹瞻出国,她也就彻底自由了。 风里飘过来阵阵的烤串香气,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许知月探出车窗外看了一眼,很快便发现不远处停着的那台宝蓝色哈雷机车。 “吴、吴叔。”她推开车门,冲驾驶位上的中年男人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去、去找他。” 老吴刚来了个电话,闻言点了点头,没再看她。 下了车,许知月沿着夜市一条街往里边去。 这里是城西,再过一个路口就是传说中的鬼市,每周日半夜三点开张,到了凌晨五点便收摊。 说得那么玄乎,其实也就是个古玩市场而已。 傅屹瞻最近认识了几个社会上的小青年,他一贯视金钱为粪土,没少把家里那些个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带出来送人。 傅家不缺钱,只要儿子开心,傅太太一向是对这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偏偏上周傅先生难得回了一趟家,发现他摆在书房里最爱的那个清代粉彩大瓶不翼而飞,稍一打听就知道是傅屹瞻这个败家玩意拿出去卖了。 傅先生被气得头顶冒烟,要不是大伙拦着,他指定是要把傅屹瞻的狗腿都打断的。 因这一遭,傅屹瞻被关在家老实安分了好几天。 今晚上傅先生前脚才坐上飞机,他后脚便马不停蹄又出来花天酒地。 这会,傅屹瞻便是和那群狐朋狗友找了个地方吃烧烤,等着晚一会去鬼市逛逛。 直到在人堆里瞥见那一头漂染后掉色的粉色头发,许知月堪堪松了口气。 总算是找到了他。 烟火气息漂浮,少年身穿粉色帽衫,脖颈上挂了好几层银色链条,耳垂上矢车菊蓝的宝石耳钉质感朦胧似天鹅绒般,衬得肤色冷白如玉。 青涩的侧脸轮廓中透出一点凛冽的冷和硬,眉眼间的桀骜如一把锋利的刀。 浅粉的发色,如猫一般慵懒的眼神,闲闲靠在夜市里十几块钱一张的劣质塑料椅上,也难掩他身上那股矜贵公子哥的气息。 “少、少爷……” 许知月怯怯出声,无奈音量太小,瞬间就被男人们嬉笑怒骂的声音吞没,傅屹瞻自然没能听见。 她不得不再往前几步,来到他身后。 傅屹瞻正一脸不耐,嘴上叼了个根烟,心不在焉听着对面流里流气的青年漫天吹牛。 许知月刚伸出手指头,还没碰触到他的肩头,坐在最外边一个染着绿发的男人已经大惊小怪叫了出声—— “哇靠,这胸真他妈大!” 第2章 土包子 一听到某个关键字眼,在场的雄性生物一下子全抬起头齐刷刷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那是一种她早应该习惯的目光,充满了男性下流的意淫幻想,极具侵略性。 许知月下意识抱紧双臂,却也因此,将胸前起伏的曲线挤压得更为明显。 大晚上的,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踩着家居棉拖就匆忙跑出来,这会裸露在空气中的一截脚踝骨被冻得快结霜,脚趾头更是蜷缩在一起。 在一群男人不怀好意的口哨声中,傅屹瞻终于侧过头来。 烧烤架上的热气飘了过来,把她眼前这一张刀削斧凿的俊脸线条都晕染开来,却也没能让他神情再柔和几分。 这是一双典型的瑞凤眼。 眼型偏细长,上眼皮敛着鸦黑长睫,半掩着琥珀色瞳孔,眼尾弧度微微上扬,透着种似笑非笑的浪荡与多情。 按理说,生了一双这样温柔的含情眼,他应当像傅太太那般,是爱笑、没有距离感的。 偏偏他又生了一对颜色极浅的眸,和阳光下的猫眼似的,瞳孔清澈几近透明。 不看人时,有种不谙世事的纯净与腼腆。 可若是被他盯上时,那对深冷眸子里透出的不驯和疏离,分明是屹立在山顶的孤狼才有的阴戾眼神。 此刻,傅屹瞻恰好懒散撩起单薄眼皮,漫不经心斜睨向她。 视线相接的一瞬,许知月难以自控肩膀都开始发抖。 潜意识里,她是畏惧傅屹瞻的。 哪怕他不过是一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二世祖。 少年的视线冷冰冰,如同审视一件死物一般,从她的脚底一路游走到被夜风冻得红通通的巴掌脸上时,忍不住露出一丝嫌恶。 凤眼微掀,眼皮被压出一道浅浅的褶来,他恶劣扯唇:“土包子,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绿毛擦着口水打听道:“瞻哥,这你的妞啊?” 还没等傅屹瞻说话呢,他对面那位打了个夸张唇钉的长发男已经笑着出声:“她哪能,不过是屹瞻家一保姆。” 长发男顿了下,表情有点阴阳怪气的:“说白了,这妞就是一走狗,整天瞎给屹瞻他老子告状。” “小保姆啊——” 绿毛伸手在空气中抓了抓,笑得一脸猥琐:“那不是在家也能玩了?真他妈刺激。” 比这些更令人难堪的话她早就听过上百次,许知月已经麻木了。 她直愣愣站着,嗫喏道:“你跟、跟我回家。” 傅屹瞻冷哼一声,终于站了起身。 他的个头很高,一下子就把所有窥探的视线遮挡住。 “趁老子还没发火,赶紧给我滚回去。” 可他不回去,她一个人又怎么能回去? 许知月张了张口,牙齿被冻得咯咯作响,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不再去想其他人会怎么看怎么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扯了扯。 “少、少爷,跟我回、回去……”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这种上个世纪的称呼。 傅屹瞻冷嗤一声,乡下妹就是乡下妹,完全没有骨头,注定是任人欺凌的下贱命。 他绷着脸居高临下睨着她,眉宇间仍是不耐,薄唇轻启:“土包子,少管老子的事。” “你、你——” 许知月鼓起勇气去牵他的手指,固执地重复着同一句:“跟、跟我回去。” 夜风挟着少女身上独有的甜腻香气闯进他的鼻腔,瞬间抚平了少年心中那股不明的戾气。 她的手掌心细嫩滑腻,软得跟豆腐块似的,轻柔包住他的手指。 操,真他妈软。 他怀疑自己都不用用力,轻轻捏一下就能把人揉碎了。 傅屹瞻蹙着的眉峰不自觉松了开。 下一秒,绿毛已经凑了上来,拉过许知月的手强行把人摁在旁边的空椅上。 “妹妹别愣着呀,坐下来跟我们哥几个喝点小酒聊天解闷。” 绿毛的大拇指上套了个很粗的戒指,冰凉凉的金属感透过单薄布料刮蹭着许知月瘦弱的肩头,像某种阴冷的爬行动物。 少女微蹙着细细眉尖,浑身难受得开始起鸡皮疙瘩。 “妹妹,你今年多——” 绿毛那只手正要抚上她的脸,傅屹瞻突然一个扫腿,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将许知月旁边那张塑料椅踢翻。 “嘎吱——” 这种劣质的塑料质量本就差,再加上风吹日晒久了,脆得跟饼干没什么两样,根本承受不住少年此刻的戾气,一下就四分五裂。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一时纷纷楞在原地,表情错愕,连绿毛也忘记了自己刚刚正准备要问许知月什么。 少女更是心跳骤停。 傅屹瞻双眼暗沉沉,眸光隐有血色,瘆人得如同地狱来的恶鬼。 不是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模样,可这一刻,许知月还是惊得差点忘了呼吸。 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傅屹瞻会毫不留情伸手上来掐住她脆弱的脖颈,将它彻底拧断。 “就这么喜欢出来勾男人?” 傅屹瞻微低下头,额前浅粉色的碎发遮挡住那道骇人的视线,高挺的鼻梁下薄唇颜色惨白,锋利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与他此刻阴冷的神情一样晦暗冷淡的,是少年人独有的嘶哑声线—— “傅家是少你吃少你穿了?要你穿这种破烂衣服出来卖骚?” 即使早就领略过傅屹瞻这人的嘴有多毒,但这一秒,许知月还是控制不住心脏抽疼。 她红着眼怔怔地望着他,卷翘长睫在冷风中似蝶翼一般颤巍巍,本就瘦弱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 他凭什么这样出口伤人? 他凭什么恶意揣测她,将她的人格和尊严通通踩在地上?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许知月是那样不甘与恨,可她随即想到前不久姑婆特意打来电话,话里话外叮嘱她,做人得知恩图报。 从傅太太拿着钱上门的那天开始,她这条命,就是傅家的了。 无论傅屹瞻打算怎么践踏她,她都得感恩戴德地受着。 这就是命。 许知月的命。 在湿润水意即将跌落眼眶的瞬时,少女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将它忍住。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即使那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你、跟我、回、回去。”许知月就这么惨白着脸,低声道:“你、不回,我、我也不回。” 在场几个男人面上都写满了讶异。 一般女孩子家听到傅屹瞻说的那些话,还不得气得头顶冒火,操起手头随便哪样物什直接跟傅屹瞻拼命了。 就算是个胆小的,至少也是哭哭啼啼踢翻个凳子跑掉。 可这姑娘的表情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好像傅屹瞻那两句话压根就没在她心头掀起一丝波澜。 她就像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怪物。 长发男挑了挑眉,心道:这小怪物倒是挺有意思的。 傅屹瞻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前些天被自己老子关了禁闭,他心头正憋得慌,恨不得找几个倒霉蛋打一顿泄泄火,谁知道这土了吧唧的乡下妹还敢凑上来招惹他。 找死。 他本来不打算欺负女人的,是这小土包子自己硬要送上来给人欺负。 那可就怨不得他了。 “要我跟你回去?” 少年舔了舔齿,黑眸闪着一丝恶劣的兴味,亮得惊人。 他每次琢磨着各种各样的方法去折腾别人时,就是现在这种表情。 许知月看得清楚,自然也心知肚明。 可她仍是点了点头。 “啧。” 傅屹瞻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捞了上来。 许是少年力气太大,许知月没来得及防备,鼻尖就这么猛地撞上他坚硬结实的胸腹处。 嘶。 刚才她拼命才忍住的那滴泪,就这么猝不及防掉落,顷刻间在傅屹瞻身上那件粉色的连帽衫晕开一小块。 来自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让许知月有片刻的晕眩感。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气味,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清爽澄澈的,像是初夏氤氲着湿润水汽的丛林。 雨水冲刷过柑橘与鼠尾草,变成一种接近透明的香气,毫无攻击感。 这一点,倒是和傅屹瞻本人花里胡哨的穿搭还挺不一致的。 许知月胡乱想着,很快站稳脚跟,拉开与他的距离,同时揉了揉被撞红的鼻尖。 也不知道傅屹瞻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浑身上下硬得跟石头似的。 她刚松开无意间揪在他衣角的手指,头顶霎时落下一道掺着恶意的嗓音—— “行啊,我跟你回去。” 从裤兜里揣出皮质钱包,傅屹瞻随手将它甩在桌上,冲其他几人道:“老规矩,里边的卡随便刷。” 说罢,他扣住许知月的手腕,拽着她往外走。 在跨上他那辆极其骚包的重型机车以前,傅屹瞻让许知月给老吴打了个电话,要他先开车回去。 电话那头,老吴显然并不放心。 少年似笑非笑盯住她,仿佛在逗弄一只他随时可以捏死的小蚂蚁一般。 许知月只能压低声音,再次对着手机重复道:“吴叔,我、我自己可以,你先、先回去。” 等她挂断电话后,傅屹瞻瞬间敛了笑。 那双无处安放的长腿往机车两旁一搁,他拿起宝蓝色头盔,在戴上它以前,还不忘回过头来睨视许知月一眼。 “土包子,记得跑快点。”少年恶劣扯唇,眉眼间皆是得意。 “说不定在天亮前,你真能跑回去。” 刺耳马蹄声渐远,卷起一地土尘,毫不留情朦胧了少女雾气弥漫的眼。 第3章 “小狗。” 怕麻烦吴叔,又舍不得花钱打车,许知月硬是一个人穿过稠黑夜色走了半个多小时。 好在吴叔不知为何中途掉头回来,开着车一路寻她,才把人接回了。 进门时,她后背已经全然被汗湿透,黑发湿漉漉,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把正在打瞌睡的看门保安吓得浑身一激灵,还以为自己是撞见都市传说里的水鬼。 毫无意外,隔天许知月便患上了重感冒。 吃早餐的时候,她连连打喷嚏,脑袋昏沉沉,全身乏力。 吴妈见状有些心疼,可碍于傅屹瞻的身份在那里,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叹了口气进了厨房,没一会就煮好一碗热腾腾的姜汤端了过来。 “病得这么严重,要不我打电话和你们老师讲一声,今天就别去学校了。” 许知月摇了摇头,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像只圆乎乎的粽子。 “没、没关系的。” 刚说完,她又猛打了个大喷嚏。 因为初中那会辍学过,许知月的底子比不上班上其他人,平日里她十分刻苦用功,生怕一时松懈便会比别人落下更多进度。 所以即使身体不适,她也不愿意请假休息一天。 吴妈不再劝,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那么拼命做什么……” 许知月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看见老吴把车停在大门口。 她刚走过去,车门突然从里边被打开。 猝不及防撞入她眼帘的,是傅大少爷那张嚣张冷漠的帅脸。 许知月怔了下,有点意外。 要知道,傅屹瞻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上学。 听说有阵子,他为了能不去学校,不惜在冬夜里洗冷水澡想把自己折腾出病来,无奈体质太强,任凭他怎么作,翌日还是生龙活虎的。 虽说在傅先生的高压政策下,傅屹瞻不得不每天乖乖出门去学校,可迟到早退、逃课等等对于他来说也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这么久以来,今天还是许知月第一次看见傅屹瞻难得早早起来,乖乖坐上家里的车和她一起去上学。 在她怔愣的时候,少年已经等得不耐烦。 他身体微往前倾,修长有力的手臂一伸,直接拽住她校服外套的领子一把将她拉上了车。 许知月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脑袋“咚”一下撞上车座上柔软的靠垫。 下一秒,少年身上荷尔蒙的气息霸道地席卷住她。 是一种略带青绿水汽、微苦涩的味道,清澈而明亮。 傅屹瞻今日依然没有穿一中的校服,披了件米白与灰蓝拼色的工装外套,金属拉链拉到一半,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轻轻抚过她的侧脸。 微冷的凉意,瞬间让许知月浑身僵直。 “砰”一声,车门被再次合上。 傅屹瞻已经坐回原位,神情有几分睡眠不足的懒倦,侧过头漫不经心看向车窗外。 呼。 原来他刚才压上来,仅仅只是为了关车门。 许知月捂住胸口缓慢坐好。 老吴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语气担忧问道:“知月你脸怎么那么红?” “没、没事。” 许知月鼻子堵得厉害,车里有些闷,更让她觉得透不过气,大脑也钝钝的。 她才说完,傅屹瞻不知为何冷笑一声,同时将车窗完全关上。 或许是为了赶时间,老吴今天的车速开得有些快,一路颠簸,许知月的脑袋疼得像是下一秒就会裂开。 每一次想打喷嚏的时候,她都会死死捂住口鼻,拼命将那种冲动压下去。 从傅宅去往学校的路,似乎比以前的任何一天都来得漫长。 直到看见一中大门上那几个金光闪闪的牌匾,许知月才觉得掐在自己脖子上那双无形的手终于松开。 老吴把车停在一中对面,刚下车准备为他们打开车门,傅屹瞻已经拉开车门走了出来。 许知月抱着书包慢吞吞下车,试图再拖延一会时间。 迎着朝阳,傅大少爷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眉眼写满了不耐。 “土包子,还不跟上?” “来、来了。” 许知月无意识捏紧书包上粉色的背带,躲开了他的注视,转头低声和老吴说了声“吴叔再见”,这才小步跑了上来。 “真够磨蹭的。” 半挂在少年肩头的黑色书包被甩下,他轻松接住,随即粗暴地塞到她怀里。 “走吧,小狗。” 他迈着笔直长腿走在前头,高大挺拔的身形被晨曦描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轮廓,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吊儿郎当。 即使被傅屹瞻唤作“小狗”,许知月也没有一丝不快,只愣了一秒,她便马上抱紧怀里的书包跟了上去。 这称呼虽然难听了点,但她心想,自己和傅屹瞻养的那条爱斯基摩犬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样是仰人鼻息,她甚至还不如那条小狗的地位来得高。 * 许知月前脚刚踏进高三17班的后门,早读课的铃声恰好响起。 班里已经坐满了人,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先把怀里的黑色书包放到身后那张课桌上。 “早啊,小月亮。” 同桌宋意正在着急忙慌填着英语周报,头也没抬。 许知月吸了吸鼻子,“早。” 她刚把书包塞进课桌,宋意已经迫不及待拉开她的书包,从里边翻找着上周五发下的数学练习卷。 “借我抄一下,嘻嘻。” 许知月已经习惯了,并没有说什么。 一中作为桂岛市排名第一的公立中学,拥有全市最好的师资力量,生源也是经过了重重的测试和筛选,因此学风良好,学生们大多是勤恳上进的。 但再好的学校,也难免会有那么几条漏网之鱼。 譬如傅屹瞻这种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譬如宋意这种家里有权有势的关系户,再譬如,像许知月这样沾了傅家的光被硬塞进来的。 在一中,好学生与坏学生之间是泾渭分明的,无论是傅屹瞻、宋意亦或是许知月,都被归为后者。 早读课一结束,课代表们就要将上周各科老师留下的习题卷收齐上交到办公室。 因此,这会坐在教室后两排的“坏学生”都在马不停蹄赶着作业。 虽然被划分为同一类人,但许知月终究和他们不太一样,她早就在周五晚上把所有卷子都写完了。 这会,看着宋意在试卷上“唰唰唰”抄着答案,她犹豫了下,还是擅自打开了身后那个黑色书包。 傅屹瞻这人的确很狂,那么大一个书包,连一本课本都没带,更遑论习题册了。 幸好,上周发放的几张卷子都叠得整整齐齐塞在里头。 就这些,还是周五下午许知月白着脸小心翼翼帮他整理好放进书包的。 少女蹙着眉把它们一张张展开,毫不意外,上边一点黑色水笔的痕迹都没有。 一中的老师向来以严格出名,发起火来很有威慑力,要不然也镇不住后排这几个害群之马。 饶是宋意这种被家里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也会畏惧班主任老夏那张黑脸。 说起来,整个年级也只有傅屹瞻一个人我行我素,不管老夏威胁要叫家长还是开广播通报批评,他都无动于衷。 至于做作业这种小事,傅大少爷自然更不可能放在眼里亲力亲为了。 许知月拿起英语课本垫在下面,抽出数学卷子,无意识用嘴咬了咬笔头。 上周五最后一节数学课上,老师说这次没完成卷子的人都得去操场跑十圈,他会亲自盯着。 十圈呢…… 多少还是帮傅屹瞻写一点吧。 模仿着傅屹瞻那扭扭歪歪的小学生字体,许知月慢吞吞才写好名字,填上学号以后,她凭着记忆很快做完了选择题。 怕被老师发现是代写,她还特意把其中几题故意填了明显的错误选项。 早读课结束,大部分人都赶完了作业。 把自己的卷子和傅屹瞻的那份一同交到课代表手上,许知月这才松了口气。 身下的长凳突然被人用力踹了一脚,凳子腿摩擦地板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把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 “章昕炀,你要死啊?” 宋意骂骂咧咧,从桌上抓了根笔砸向刚才闹出这动静的罪魁祸首—— 他是傅屹瞻的同桌,也是个二世祖,家里开饮料厂的。 同样是家里有矿,章昕炀这人脾气要比傅屹瞻好很多,平日里对人都是和和气气,没有一点富家少爷的架子。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他老爱招惹宋意。 许知月是在前不久才知道,宋意和章昕炀两人居然还是青梅竹马,从小住同个大院吵吵闹闹长大的。 听见他们俩一大早又开始斗起嘴来,许知月微微弯着唇,拿出英语周报上的满分范文背了起来。 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声刚响起,走廊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随后开始有人往楼下跑,班上许多人都好奇地探出窗口张望。 宋意一边拧开保温杯一边问,“出啥事了?” 章昕炀随口胡扯:“可能,老夏上来的时候脚打滑摔下楼梯了?” 他刚说完,班上最矮也最爱大惊小怪的刘俊生似火箭一般窜了进来,嘴上大喊着:“特大消息,特大消息,傅少爷和一班那位打起来了!” 章昕炀脸色一变,马上站了起身,推开挡在门口的刘俊生往楼下跑。 第4章 月亮 一班那位? 许知月大脑转动了下,很快想起来这人是谁。 他是一班的李元殊,各科成绩常年稳居年级第一,完全没有短板,是一中这两年来无人能够超越的神人。 虽然家境贫寒,但他每学期都是拿各项奖学金拿到手软。 按道理说,李元殊这样的好学生是和“打架”这种事完全沾不上边的。 不用猜,一定是傅屹瞻把人给逼急了。 许知月隐隐有些明白,傅大少爷为什么会针对李元殊—— 为了一中校花江晚余。 有传言称,江晚余的爷爷是有名的国画家。江家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知书达礼的。 高一入学典礼上,江晚余穿一身素雅的米色旗袍抱着古筝上台演奏,面容恬静柔美。一曲完毕,她从此坐稳了一中校花的宝座,再无人能够撼动其地位。 许多男生私底下都爱慕着这位个子高挑、说话细声细语的女神,称她是“小沈佳宜”,以至于大家都忽视了一个事实—— 论起漂亮,江晚余比起宋意还是差上那么一截。 不过若是比成绩的话,江晚余的确当得起女生中的第一。 如果说李元殊是太阳,那么常年稳居年级老二的江晚余就是月亮。 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两人是那样的般配,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就连班主任老夏都曾笑着说:“你们要是成绩能像他俩那样,就算当我面处对象,我绝对举双手赞成。” 江晚余这样优秀,傅屹瞻这种混世魔王会喜欢上她,试图摘下月亮也不奇怪。 但令人想不通的是,前两年傅屹瞻对这位校花是嗤之以鼻的,从这学期开始,他才突然表露出对江晚余的喜欢。 自傅大少爷放话自己看上了女神以后,学校里不少人都在看热闹,想知道后者究竟会选择李元殊这样家境清贫的学神,还是果断投入金钱的怀抱。 没想到江晚余完全把这事冷处理了,她还是一如既往跟在李元殊身后和他讨论习题。至于傅屹瞻,她每次都当做没看见他,昂着头目不斜视走过。 傅大少爷活了十六年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漠视,毕竟身为傅家独生子,从小到大他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 也因此,傅屹瞻越来越看不惯李元殊,时常去一班堵他,要对方让出江晚余。 刚开始知道傅屹瞻喜欢江晚余那会,许知月心里其实有些隐秘的欢喜。 她以为,情窦初开的少年会因为这纯洁真挚的初恋从此发愤图强,好好用功读书,不再出去打架斗殴,哪知道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副德性。 追不到江晚余,傅屹瞻更是变本加厉地欺负许知月,大概是整她能缓解他因被女神拒绝而受伤的自尊心吧。 许知月苦笑了下,在内心祈祷着江晚余赶紧驯服傅屹瞻这头猛兽,让自己在这最后一年能过得平静一点。 * 一直到第二节 课下课,傅屹瞻和章昕炀都没有回来。 这会是高一、高二两个年级做课间操的时间,楼下吵吵闹闹的。 宋意睡了两节课,终于神清气爽。 她猛一下站了起身,摇了摇许知月的肩膀。 “小月亮,咱们出去透会气呗。” 宋意觉得,她这同桌哪里都好,就是太呆了点,下了课也不爱动弹,整个人仿佛被焊死在座位上。 许知月被她晃得手都在抖,一个不稳,立在面前的语文课本“啪嗒”一下倒在桌面。 宋意这会才终于看见许知月那张巴掌大的脸,她一时没控制住音量—— “哇,你脸怎么红成这样?” 在宋意的注视中,少女慢吞吞用手摸了摸额头,嗓音干涩:“没、没事……” 黑色碎发下,她的一双眼睛隐约泛着红,小巧的鼻尖也红通通的。 这还叫没事? 宋意瞪大眼,手掌覆上许知月的额。 果然烫得厉害。 宋意收回手,不由分说拉起许知月:“你发烧了,赶紧跟我去医务室。” “不、不用。”许知月摇了摇头,语速很慢解释着:“下一节、是、是数学课。” 宋意气极反笑,用力拍了下桌面:“你是读书读傻了不成,都烧成这样了还管他妈的数学课!” 许知月拉开书包侧边的小袋,从里边拿出一包药片给宋意看,“我、马上吃、这个。” 她顿了下,努力挤出个笑来:“很快、不、不烫了。” 透明塑料袋里有黄和绿两种胶囊,是早上吴妈从家里医药箱里翻出来的感冒药。因为这药吃完容易犯困,许知月便想着等中午休息的时候再吃。 这会,却是不吃不行了。 宋意被她这副对自己身体很无所谓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屁股又坐回座位上,把保温杯推到许知月面前。 “喝我的吧,你那水杯不保温。” 许知月马上要拒绝,生怕不小心把病气过给了对方。 可宋意似乎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语气不容置喙:“快喝!” 许知月没办法,只好当着对方的面,一口气吞下所有药片,小口抿了抿保温杯里还带着热气的白开水。 宋意这才满意,若是这会章昕炀那家伙在,一定会目瞪口呆,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他一直知道她有严重的洁癖,从不跟任何人共用一个杯子。 于她而言,许知月算是个例外。 第一次见到这个白白净净的姑娘,宋意就对她很有好感。她性子安静,做事细心,不像班上有些女孩那样爱耍心机,是单纯到让宋意觉得她傻透了的那种老实人。 刚想到章昕炀这人,宋意有些奇怪,他和傅屹瞻那家伙都翘了两节课,居然还不知道回来? 要知道,下一节课,可是被整个年级的人私底下喊作“黑无常”的老黑任教的数学课。 老黑算得上是一中那么多优秀教师里少数的例外。 他大学读的是金融专业,毕业两年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腻了大城市的繁华,莫名其妙就决定回来桂岛,还从此踏入了“园丁”这个行业。 不少学生都曾揣测,老黑是因为家里有人在教育局工作才能进一中教书的。毕竟他的课讲得实在是糟糕,被他带的每一届学生数学成绩永远是年级十七个班里的倒数第一。 虽说书教得不咋样,不过老黑这人倒是很有脾气。心情一差,他就会对学生破口大骂,甚至上升到了人格羞辱。罚站什么的都是小儿科,他最喜欢的,是笑眯眯看着学生跑操场。 “不行。”宋意再次站起身,“我得去看看章昕炀,他那弱鸡能打得过谁?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哭呢。” 她才刚说完,刘俊生正好从其他班那里套来了最新内幕,跑回班上大肆宣传—— “出事了,傅屹瞻被一班那群狗崽子弄出血了!” 班上当即有男生拍了桌子,“什么,哪个b敢对我们少爷动手?” 另一个人怒气冲冲,“走,干他丫的!还真以为咱十七班好欺负?” 说话这两人家里也是有点小钱的,平日里特别爱跟在傅屹瞻身后狐假虎威。 被他俩这么一起哄,一帮男生马上起身摩拳擦掌的,准备冲下去跟一班那群书呆子拼个你死我活。 * 教室里乱作一团。 宋意一向是个脑子里缺根筋的,她听完刘俊生那话,急忙拖着许知月往外走。 “别管老黑了,万一章昕炀他俩真被群殴,大出血脑震荡啥的,咱俩可没好日子过。”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却也字字在理。 许知月心里头清楚,对傅屹瞻这个儿子,傅太太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这般金贵,若是真受了伤,傅太太一定会急死。 即使头疼得快要裂开,许知月还是任由宋意将她拉着往楼梯下跑。 到了一班门口,教室里黑压压一片,却是十分安静,若不是她眼尖发现了玻璃窗上还未擦的一点血迹,许知月还会以为刘俊生只是在夸大事实。 宋意踮着脚往教室里看了半天,总算找到个她初中的老同学。 上课铃声已经响起,她也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和对方打听章昕炀他们去了哪,得到的回答是,混乱中好几人都受了伤被送到校医室了。 两个女生又飞快奔向校医室。 可惜的是,还没进门她们就撞见一班的班长陈纯,对方面露鄙夷告诉宋意,里边只有他们一班的人。 原话是这样的:“十七班那两个渣滓打完人早跑停车场抽烟去了。” 于是宋意她们只能再次拐了个弯,跑向靠近校门那边的停车场。 这一回,许知月远远的便看见傅大少爷的身影。 他大喇喇岔开双腿,红色球鞋悬空,跨坐在一辆粉色自行车的后座上,手上还抱了个篮球。 而一旁的章昕炀姿势优雅一点,正欲点燃嘴里那根烟。 看他俩这闲散的模样,根本不像刘俊生嘴里说的“被弄出血”。 情报有误。 宋意“呸”了声,骂道:“刘俊生是不是耳朵有毛病啊?” 只是走都走到这了,就算现在回去,她们还是要挨老黑一顿臭骂,宋意干脆拉着许知月继续往前。 见到她俩,傅屹瞻没什么表情,倒是章昕炀马上扔了烟,往上边踩了两下,嘴角含笑:“宋小意,你想我啊?” “神经病!” 宋意马上把锅甩给许知月,“还不是我这小同桌担心你俩死了,拉着我来给你们收尸。” 对于许知月为什么会出现在傅家,他们都心知肚明。 宋意不过脑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想捂住嘴已经来不及。 一片沉默中,傅屹瞻终于对着许知月勾了勾手,语气懒洋洋—— “小结巴,过来。” 第5章 “烧成这样还逞什么强?”…… 他这漫不经心的神情,就像在唤家里那只爱斯基摩犬小白。 许知月慢吞吞挪步过去,刚靠近他,少年遽然撩起眼皮,浅褐色瞳仁再无任何遮挡,凛冽眸光直直射向她。 与此同时,少女终于看清他嘴角上那一点早已经干涸的血迹。 那暗红血色衬得少年肤白唇红,有种说不出的妖冶。 都说伤痕是男人的勋章,这话的确不假,这么一点划痕并不显得狼狈,反而为他添了几分蓬勃的野性。 不知为何,许知月心头溘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那种无法说清的情绪缠绕着她,叫她心慌意乱的。 傅屹瞻从裤兜里揣出烟盒,随意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抬眼散漫地望向她。 细长眼皮被挑起,压出一道深邃的褶子。鸦黑眼睫密而长,弧度微弯,在日光下根根分明。 许知月很快读懂了那双琥珀色瞳眸里的含义,她转头对着章昕炀小声道:“借、借下、打火机。” 对方爽快地掏了个打火机递给她,外壳是彩色镜面的,来自zippo,小小一个还挺精致。 宋意也反应过来,想要拉住许知月:“别理——” 可她话都没说完就被章昕炀扯到一旁,来不及阻止许知月。 被三双眼睛同时盯着,许知月心跳陡然加速,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颤抖着手凑上去为傅屹瞻点火。 “咔嚓——” 暗蓝色火光瞬间点亮了少女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将她那柔软水亮的唇也染得嫣红。 许知月平日里总爱低着头,加上个子偏矮,少有人注意到,其实论起五官,她并不输给宋意这种明艳的大美人。 她有一双倔强又懵懂的美人眼。眼形偏圆,眼尾略微下垂,卧蚕饱满,眼珠浑圆乌黑,清澈得像是林间幼鹿,让人不由心生怜爱。 视线在空气中撞上的那一刻,傅屹瞻迅速别开眼,突然猛一把用力将她狠狠推开。 许知月完全没有防备,加上刚吃完感冒药有点头重脚轻的,被他这么一推,整个身体如寒风中的落叶一般轻飘飘,就这么直愣愣摔了下去。 宋意惊呼出声:“小月亮!” 这回,章昕炀总算是没拦着她了。 宋意上前来扶起许知月,双眼直冒火:“傅屹瞻,你是不是有病呐?你推小月亮干嘛?” 她是真不明白,许知月这么乖这么讨喜一姑娘,怎么在傅屹瞻这个混世魔王那就落不到一点好? 前天下了场雨,雨棚上的落叶和尘土顺着雨水往下,将整个停车场弄得一地泥泞,这周的值日生还来不及打扫。 因此,章昕炀刚买的那个打火机掉落在地,外壳立马沾了不少湿哒哒的泥。 许知月有些忐忑,顾不上去拍校服裤上的灰尘,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向章昕炀道歉—— “对、对不起!我会、会赔给、你。” 宋意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破打火机而已,你别管他了,还好意思要你赔?” 说罢,她扭头瞪着章昕炀,大有“你敢说让她赔,我就敢拧了你的头”那种架势。 章昕炀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小结巴,跟我那么客气干嘛?”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扔掉一个打火机就跟随手扔了张便利贴一样,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始作俑者始终沉默着,在宋意打算继续骂他时,少年面露不耐,撩起眼皮斜睨着许知月,恶劣扯唇—— “养条狗都知道冲人摇尾巴,养你这么久,一点用也没有。” 一点用也没有。 这话瞬间与许知月记忆里那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不断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除了拖累我,你还有什么用?” “你就像你那个没用的爸,你怎么不跟着他一起死个干净?” …… 眼眶完全湿润,许知月垂下眼,声音发颤:“对、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四人结伴翘课,还正好是两男两女,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教书多年,老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学生。他皱着眉头,心想着这回非得让这几个小兔崽子吃点苦头。 老黑干脆把第四节 课改为自习,发了套卷子要学生当堂做完,然后领着傅屹瞻他们四个往操场去。 除了许知月,其他三个人的心情都很放松。尤其是傅屹瞻,比起闷在教室做题,他宁可到操场晒晒太阳活动筋骨。 “你们两个,十圈。” 看着走在前头那两个男生神情懒懒散散的模样,老黑被气得脑瓜子嗡嗡疼。 再看后边那两个女孩,一个低着头看不清脸,另一个脸上画着浓妆,眼眸含笑,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 放肆! 简直是目无尊长,不自重不自爱! 老黑几乎是用吼的:“还有你们俩,八圈,现在马上给我跑!” 傅屹瞻和章昕炀两人对视一眼,松了松肩胛骨以后,如同开弓的箭一般飞快朝前跑去。 “疯了吧?”宋意这会有些笑不出来,“八圈,跑完我命都没了。” 但老黑还在树底下盯着他们四个,宋意可没胆子跟他硬碰硬,万一再被叫家长,她这个月零花钱就别想要了。 “管他呢。” 宋意把校服外套拉链拉到最上边,侧头叮嘱许知月:“咱们慢慢散步,意思意思一下就得了。” 明明已经吃过药,但这会许知月的脑袋反而比刚才还疼得更厉害,站在太阳底下四肢却都在发冷。 她勉强挤出个笑:“嗯……” 她俩说话的这会功夫,傅屹瞻他们已经跑出去半圈了。 老黑这学期才接手他们这个班,他自然不知道,这两年桂岛市的中学生马拉松大赛,一中可只有傅屹瞻和章昕炀这两人能杀出重围去捧那金灿灿的奖杯。 只是跑个十圈,对于他俩而言,可比做一套数学题轻松多了。 而宋意懒归懒,中学那会也曾是拿下过田径锦标赛冠军的人。 说到底,最后吃到苦头的,只有许知月一个。 她平日里就不爱运动,昨夜又耗尽了体力,再加上吃完感冒药整个人都很疲乏,才往前走了几步,额头就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一样是小步往前跑,许知月不知不觉就被宋意落下了一大截。 迎面而来的日光分外刺眼,大脑的晕眩感和脚底的虚浮感交织在一起,她缓慢眨了眨眼,只觉得身体都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 傅屹瞻已经跑完了一圈,在第二圈时经过她身旁,大概是看不惯她这跟蜗牛似的挪动速度,他竟然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 “喂——” 少年额前粉色的发被风吹动,冷白额角尽显无遗,眉骨硬朗,褐色眼珠如猫一般。 他语气满是嘲弄:“慢死了,小白都跑得比你快。” 小白? 少女的脑海里很快浮现那只爱斯基摩犬屁颠屁颠满院子追着人跑的淘气模样。 小白最喜欢追的那个倒霉蛋,就是许知月。 每次看到她在庭院里浇花或是除草,小家伙便连饭也不吃了,嘴里嗷嗷叫着朝她狂奔而来,再咬着她的裤腿不肯松口。 当然了,每当这个时候,傅屹瞻这个当主人的不仅不劝阻,反而还双手抱臂,神情得意地站在一旁看热闹。 “跑快点,要是害我吃不到午饭,有你好看的。” 身旁传来他恶狠狠的威胁,许知月迷迷糊糊想着,奇怪,她跑得再慢,又和他大少爷吃不吃得到午饭有什么关系? 傅屹瞻这个坏蛋,他就是想换个理由继续欺负她罢了。 浑身的血液流动得越来越慢,好像快凝固一般。眼前赤红色的跑道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后晕染开一地血红。 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忽然静止,远处教学楼朗朗读书声不再传来,世界顷刻间变得死寂。 眼皮好沉,许知月再也支撑不住,就这么任由身体往下沉…… “小结巴?” 少年粗粝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随即没好气骂了句“操”。 “烧成这样还逞什么强?” “小土包子?许知月?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 耳边充斥着少年嘶哑的嗓音,没完没了。 许知月好想大喊,让他不要再吵了,可脖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让她完全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脑袋晕乎乎,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她落入一个温热有力的怀抱。 “傅屹瞻你个王八蛋!”是宋意的声音,清脆响亮。 “你把我家小月亮怎么了?” “闭嘴。” 傅屹瞻撞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宋意,抱着怀里的女生一路往医务室跑,丝毫不顾老黑在身后铁青着脸吼着—— “一个两个都干嘛呢!还有没有纪律了?” 宋意刚才被撞得有些懵,这会才回过神来,揉了揉被撞疼的手肘处,她双眼冒火瞪着章昕炀:“你们男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说罢,她赶紧撒开腿朝着已经跑远的傅屹瞻追了上去。 而莫名其妙挨了顿骂的男生愣在原地无语凝噎,这事从头到尾跟他有什么关系? 宋小意这女人果然从来不讲道理。 第6章 “下次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许知月睁开眼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点。 一中的校医室很简陋,里间只有两张病床。靠墙摆了大面的玻璃药柜,不过上边空荡荡的,只搁了几个很小的快递盒子。 在一中呆了快两年,许知月还是第一次来这,因此刚醒来那会,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又被送到了哪里。 校医是个眉眼弯弯的女人,看着年纪不过比他们大一点点,声音十分温柔。 “妹妹,你这贫血有点严重,平时饮食这一块多注意点,别太挑食。” 她一边填着单子,一边继续道:“虽然说高三了学习紧张,不过生病了还是得好好休息,先把身体搞好了,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知道吗?” 许知月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校医姐姐解释说她是因为低血糖发作才晕倒的,接着从那厚厚的册子上撕下来一页,递给她—— “请假的时候,把这个拿给班主任就行。” 接过那张薄薄的纸,许知月小声道:“谢、谢谢……” 出了校医室,她一路往高三教学楼去,每走一步心里头便越是忐忑。 还有八圈没跑完呢…… 昏倒那会,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把她送到校医室的? 宋意应该抱不动她,难道是老黑? 许知月低着头胡思乱想着,刚走到楼下,猝不及防撞上一堵硬硬的“墙”。 嘶。 好疼。 少女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下意识道歉:“同、同学,对、对不起……” 在她说完话的同一时间,头顶落下一道男音—— “……抱歉。” 这声线不同于傅屹瞻、章昕炀亦或是十七班的任何一个男生,他们的嗓音多少带了点这个年纪男孩都有的嘶哑,而这个人却不一样,他的声音温柔而平和,似空谷清泉一般好听。 许知月怔了下,缓慢抬头望向这把声音的主人。 单眼皮,桃花眼,面部骨骼感明显,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个子很高,瘦瘦的,看着有些单薄。 按照宋意的话来说,这种男人才是极品,够man,完全没有同龄男生身上那种青涩的稚气感。 许知月的目光难得一次在一个异性身上停留这么久,可惜的是,对方很快便越过她,径自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教室—— 高三一班。 他的长相其实不太符合许知月心目中那种好学生的模样,但他的声音倒是和她幻想中的学霸形象一模一样。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快走到十七班的时候,许知月听见化学老师正在课堂上破口大骂,说他们后排那几个人就是“老鼠屎”,骂得是唾沫横飞。 她蹑手蹑脚从后门溜了进去,好在老师并没有抬头,自然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许知月刚坐回座位,宋意差点没控制住音量:“你怎——” 许知月赶紧捂住对方的嘴,冲着她腼腆地笑了笑,这才缩回手。 宋意压低声音:“怎么不好好待在床上休息?” 许知月在草稿纸上快速写下一行字—— “已经好了,谢谢小意。” “谢我干嘛?” 宋意撇了撇嘴,要不是自己非要多管闲事,也不会害得同桌也跟着他们几个被罚跑了。 想到这事的罪魁祸首,宋意心里头就来气,不情不愿道:“抱着你去医务室的,是后边那家伙。” 章昕炀? 许知月有些错愕,虽说这位章同学平日里脸上总挂着笑,但说到底也是和傅屹瞻一类的人,冷血得很。 真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会送她去医务室…… 许知月回过神来,心道:改天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人家道谢才是。 还有那个打火机,也不知道得多少钱才能买一个…… 钱。 又是钱。 少女咬了咬唇,看来还得再多找一份兼职了。 *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过了快半个月,许知月的身体才算完全恢复。 吴妈不知道从哪听说她因低血糖发作昏倒的事,于是这阵子每天大清早都会起来做党参猪心汤,还要亲自盯着傅屹瞻和她喝完才算完事。 许知月并不挑食,可傅大少爷向来是最讨厌吃这种动物内脏的。 她原以为,他指定是要把这仇记在自己头上,然后变本加厉折磨她,因此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却没想到,在吴妈连续做了一个星期的猪心汤以后,傅屹瞻不仅没发火,而且每一回都是面不改色一口气喝完一大碗。 许知月更加忐忑不安,总在猜想着他是不是又在暗地里憋坏水呢。 不过或许是那碗猪心汤起了作用,她最近的睡眠质量好了许多,脸上也圆润了些。 周日。 闹钟刚响,许知月便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前些天她刚答应了好朋友施蕴今天要帮对方做一天兼职,地点在二中对面,是一家新开的奶茶店。 因为性格沉闷无趣,许知月总是无法融入到女生群体中,朋友更是少得可怜。愿意和她来往的,除了宋意,也就只有一个施蕴了。 认识施蕴是在初三那个暑假,当时两个女生都在同一个车间。 施蕴不仅不嫌弃许知月说话结巴、口齿不清,在知道她缺钱后,还经常帮她留意附近招聘兼职的信息,于是她们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 虽说两人的童年生长环境十分相似,但施蕴的性格却和许知月完全不一样。 她外向活泼又很懂人情世故,身上总是充满活力,走到哪都能和别人打成一片。 施蕴是在初中毕业以后辍学的,她的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多年前就跟别人跑了。因为忍受不了父亲每次喝完酒就对她拳打脚踢,施蕴在初三那年攒够了钱就从家里跑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在外边打拼。 要是,我能像施蕴那样勇敢就好了…… 许知月不止一次这样想。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怯懦胆小的自己,缓慢眨了下眼。 懦夫。 许知月,你这个懦夫。 明明不喜欢呆在傅家,明明很讨厌这种不尴不尬的“伴读”身份,明明受不了被傅屹瞻一再羞辱…… 可你总是默不作声,努力想去讨好他。 你在害怕什么? 就算再次被丢弃,又怎么样呢? 窗外,小白叫声十分欢快,将许知月的思绪彻底打断。 她匆忙洗漱后,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出门时正好撞见遛完狗回来的傅大少爷,他看着有些像是没睡醒,一头粉发乱糟糟,有种凌乱又颓废的感觉,那张精致到毫无死角的帅脸写满了不爽。 傅屹瞻蹲下身,一本正经训着小白:“你给我老实点,别再叫了,老子要睡觉。” 小白疯狂摇着尾巴,依然在那“汪汪汪”的叫唤着,显然是没听懂主人的话。 许知月不合时宜想到,在这点上,她可比小白厉害。 但凡傅屹瞻心里想什么,压根不用他开口,她就能很快读懂,按着他的心意去执行。 见到许知月,小白终于不叫了,它兴奋地朝着她扑了过来。 这小家伙天天被好吃好喝伺候着,长得胖墩墩跟个球似的,猛一下把少女撞得后撤了几步。 “嗷呜~” 许知月垂眼,裤腿已经被它咬住。 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盯住她,看得她瞬间心头一软。 “过来——” 少年缓缓站起身,眉眼间有几分不悦。 许知月赶紧伸手把小家伙从自己裤腿上扒拉开,只是没想到,她刚一松手,它就再次咬了上来。 她只好轻轻揉了揉小白圆乎乎的脑袋安抚了两下,随后跨过它往门口走。 小白再次“嗷呜”叫个不停,迈着小腿试图追上来。 许知月并没有回头,却清晰听见身后那人晦暗的冷斥: “人家要走,你缠着有什么用?” 恍惚间,许知月突然想起两年前自己刚住进傅家的那一天—— 那会,吴叔开车把她从姑婆那接过来后放到门口就走了,她身上只背了个破破烂烂的书包,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建筑,许知月还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不自觉握紧拳头,缓慢朝里边走去,正沉醉于庭院里大片樱粉色的反季节牡丹时,突然不知道从哪窜出一团白色的毛绒绒,直往她膝盖上扑。 许知月被吓得叫了声,下一秒又赶紧捂住嘴,这才看清扑过来的是一只体型很小的狗。 她自幼就怕狗这种生物,无论大的还是小的,对于她来说都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走、走开!” 少女惨白着脸,呵斥的话没有一点威慑力。 这只狗似乎很喜欢她,一直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她的小腿。 许知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慌乱之间,它忽然伸出舌头,在她的腿踝骨处舔了舔。 “啊——” 腿上那种湿腻腻的感觉让她再也忍受不了,拔腿就往外狂奔。 谁知道,身后那小家伙反而更加兴奋,嘴里“嗷呜嗷呜”叫着,冲着她追了过来。 许知月这辈子从没有跑得那么快过,一颗心扑通扑通猛跳,也许是越急越乱,跑着跑着,她就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 傅宅远比她想象中的大,绕来绕去,跟个迷宫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跑到一处时,因没留意到脚下有块石头,她被绊倒摔了个脸着地。 在那只小狗扑上来的同一时间,许知月抬起脏兮兮的脸,猝不及防撞进不远处一双凛冽的眼。 四目相对,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勾了勾手,嗓音还处在变声期的沙哑: “小白,过来。” 大概是她出场的方式太过狼狈,少年难得大发善心提醒她—— “你跑得越快,它就追得越兴奋,下次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后边吴妈找了过来,许知月才终于知道了少年的身份。 原来,他就是傅屹瞻。 第7章 “丑死了。” 公车停在了二中对面,许知月下来以后很快就看见奶茶店门口的招牌。 进门时,风吹起屋檐下悬挂着的风铃叮咚作响。 “您好,欢迎光临研茶社,今天想要喝点什么?” 说话那人正背对着她在一堆机器前边忙碌着,声线温柔,听起来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感。 “你、你好。” 许知月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把话说得完整不磕巴,“施蕴、今天有事、我来、来替她……” 男生终于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没什么情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点了点头。 是他。 上回她不小心撞到的那个好学生。 许知月微睁大眼,突然觉得这世界真小。 两个一中的学生,大周末跑到人二中附近的奶茶店打工,这种概率得多小呀。 她瞬间就对这个同伴有了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 施蕴之前曾无意提到过,她工作的店里来了个很高的男生,是她喜欢的单眼皮,五官十分立体,可惜皮肤不够白,不然在人群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唉,就是人挺闷的。”施蕴当时感慨完还抱怨了一句,“果然我跟好学生之间是有壁的。” 余光中,那位好学生拉开帘子走进了里间,很快又拿了一包东西出来。 “这是施蕴的。” 许知月赶紧接过,冲他笑了笑:“谢、谢谢。” 对方拿来的是一件和他身上同款的围裙、印着店铺logo的工牌还有一顶工作帽。 许知月进了更衣室迅速把围裙套上,又学着他把工牌戴到了胸前,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把头发往后梳理了下,严严实实扣进帽子里,这才走了出来。 大概是时间还早,又或是周末的缘故,店里并没有什么顾客。 男生正在切水果,动作行云流水一般,露出的一截手臂青筋凸显。 许知月无事可做,便站在一旁看着。她以前也在饮品店打工过,对那些机器并不陌生。 估摸着快过了半个小时,店里终于迎来了第一个顾客。 是一位打扮十分时髦的年轻女郎,她往柜台上的立牌菜单扫了一眼,迅速做出选择—— “给我一杯鸳鸯红茶拿铁,谢谢。” “好的,您稍等。” 男生很快放下手上的水果,走到另一旁开始制作女人要的拿铁。 许知月见状便再次清洗双手,走到台面前继续他刚才的工作。 没多久,那位客人便捧着温热的鸳鸯红茶拿铁离开了。 店里又恢复了静谧,许知月已经把水果都分类放到了餐盒里,正在清理桌台上的汁水。 因为说话总磕巴的毛病,许知月很少主动与人攀谈,这男生也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因此接下来的一个上午,除非必要的交接,两个人都没再说过话。 他们之间的沉默是在中午吃饭时间被打破的。 听到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发出“咕咕”的声响,许知月面红耳赤,刚脱下围裙准备到旁边的面店买一份葱花面,身后的人突然开口—— “我得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在店里看着——” 说到这他顿了下,皱着眉头:“OK?” 许知月侧过头,正好对上男生黑漆漆的眼。 她愣了下,点了点头:“可、可以的。” 对方没什么表情,解开围裙后边的系带,“……谢谢。” 他走以后,许知月也不敢离开店里,只好继续饿着肚子。 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男生还是没有回来。 好在来店里的人并不多,许知月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只是在调制饮品这一块她还不太熟练,一颗心总是吊着,生怕砸了人家店里的招牌。 * 老人常说冤家路窄,许知月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么个地方,居然还能碰见傅屹瞻和章昕炀他们。 风铃被吹响,伴随着一串脚步声,少女正在清理榨汁机,眼皮都没抬,嗓音软糯:“欢迎光临……” 这是许知月无意中尝试了好多次以后发现的,只要不看对方的眼睛,她便能把话说得顺畅不磕巴。 “操,怎么是小结巴?” 听见章昕炀的声音,许知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来。 “章、章同学……” 章昕炀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而他身后的少年微掀眼皮,在与她对视的一瞬,眸中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他今天穿得还是很花哨,上身黑色皮衣半敞开,里边是件白色棉T,上面印着大大的黑色骷髅头图案,下身的工装裤膝盖处破了个大洞。 “小结巴,你怎么跑这来了?” 章昕炀很快从最初的错愕中反应过来,凑到桌台前对着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啧啧”了好几声。 少女戴着黑色工作帽,头发全盘了起来,小脸俏生生的,身上那丑不拉几的围裙压根挡不住胸前起伏的曲线,反衬得腰身纤细如水蛇。 章昕炀第一次发现,看着不起眼的小结巴原来身材这么有料的。 也不怪他眼拙,小结巴平日里在学校都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哪怕是大夏天也要套着宽大的校服外套,这谁能发现? 许知月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再次低下头,小声问:“你、你们要喝点什么?” 章昕炀挑眉一笑,“你随便做两杯吧。” 他俩大老远跑到二中来,当然不是为了喝什么奶茶。 傅屹瞻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低头在手机上玩起某款枪击游戏。 “不是说狗崽子今天会来这吗?”章昕炀语气不耐,“刘俊生那小子不会是诓我们吧?” “他敢?” 傅屹瞻抬腿踹开一旁的椅子,尖锐刺耳的声音吓得正在倒牛奶的许知月双手一抖。 她刚拿起抹布迅速把桌台上的鲜奶擦了擦,就听到章昕炀又一次喊她—— “小结巴。” 许知月看向他,神情有几分茫然,呆呆的。 章昕炀笑了笑,“那个李元殊也在你们这店打工吧?” 李元殊? 一班那个大学霸? 怎么可能? 许知月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但下一秒,她又有些迟疑了。 她诚实答:“不、不知道……”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清楚,这事还得问问施蕴才能有答案。 不过,许知月这会福至心灵,一下就明白傅屹瞻怎么会跑来这里了—— 原来是为了找情敌麻烦。 上回他俩去一班闹事,害得整个十七班被通报批评,傅先生听说后更是气得怒不可遏,满屋找棍棒说要把这不争气的儿子腿打折。 当然,打是没打成,被傅老爷子和傅太太拦下了。 许知月在心里默默叹气,看来傅大少爷是真的跟这倒霉的李元殊杠上了。 她很快做完了两杯饮品,一杯是店里的招牌柠檬茶,一杯是菜单上没有的—— 白开水。 傅屹瞻天生就是公子爷的命,金贵得很,嘴自然挑剔。他讨厌酸,不嗜甜,还患有牛奶蛋白过敏症。 许知月对着菜单看了半天,最后发现,若不想被他挑刺,也只有一杯温白开了。 她端着托盘朝着座位上的两人走去,微微俯身把那两杯放到桌面。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傅屹瞻突然出声叫住—— “喂。” 许知月刚转过身,猝不及防就被泼了一脸水。 “咳——” 水珠一下全跑进她的眼睛和鼻腔,她浑身僵硬,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丑死了。” 少年坐回原位,不紧不慢清理着手指上的水分,鸦羽长睫掩着浅色瞳仁,尖锐的眼角透着一种锋利的阴鸷。 章昕炀似乎也没想到傅屹瞻会对一个女孩这么恶劣,他的表情凝固住,好一会才开口打圆场—— “傅少今天心情不好,小结巴你该干嘛干嘛去,别跟他计较。” 和傅屹瞻计较? 她哪里有这种勇气和资格? 许知月用手背抹了抹脸,走到吧台后才发现上身的毛线衫胸前湿了一片。 一时半会找不到干净的衣服替换,她只能找了几张纸巾简单擦拭了下。 或许是逆来顺受惯了,对于傅屹瞻时不时的戏弄和折辱,她越来越麻木。 许知月不再去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反正傅大少爷这人向来随心所欲,做事全凭心情。 另一边,章昕炀喝了一口自己那杯柠檬茶,被酸得牙齿都要掉了。 他舔了舔齿,随口道:“小结巴挺乖的,你干嘛老欺负人家?” 说实话,章昕炀跟傅屹瞻打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还从没见这家伙这么欺负过一个女孩,连他这个好哥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虽说最开始听说傅老爷子有意把许知月给了傅屹瞻时,他也觉得荒谬,但毕竟这事是老一辈的封建思想惹的,许知月说起来也是受害者。 傅屹瞻把气全撒在这姑娘头上,确实有点过分。 “乖?” 少年猛踹了下章昕炀身下那张椅子,脸上阴沉沉,要笑不笑的:“你该不会喜欢这小土包子吧?” “呸!” 章昕炀脱口而出,“我就是喜欢宋意那母老虎都不会喜欢小结巴。” “哦?” 傅屹瞻将面前的纸杯捏成一团,“那你说说,她刚才为什么对你笑?” 他看得清楚,那小土包子不仅对章昕炀笑,还笑得很甜,傻不拉几那种。 看着就叫人来气,操。 第8章 “她是傅家的。” “哈?” 章昕炀觉得自己真比窦娥还冤,他压根就不知道许知月啥时候对他笑过了。 他刚说完,傅大少爷已经将那纸杯彻底捏瘪,抬手就往他脸上扔了过来。 章昕炀单手接住,“什么叫对我笑,她就不能是冲你笑的?” 傅屹瞻舌尖顶了下左脸颊,眼神冷淡慵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章昕炀认为这误会很有必要解开,放下手中的纸杯,伸手招了招:“小结巴,你过来。” 许知月一直坐在吧台后,自然把刚才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好像在傅屹瞻眼里,她许知月别的事不会,整天就知道招蜂引蝶。 少年对她的偏见根深蒂固,而她百口莫辩。 从桌台后边直起身子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许知月始终没看傅屹瞻,只对着章昕炀。 “怎、怎么了?” 看许知月这反应明显就是在怕傅屹瞻,章昕炀微微挑眉,也没强迫她一定得走过来。 “小结巴,我好看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许知月愣了好几秒,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要说实话吗? 按大众审美来看,章昕炀长相清爽干净,的确是好看的。 不过若是和傅屹瞻做对比的话…… 许知月在心里摇了摇头,前者是周正的那种好看,后者却是俊美无俦,眉眼带着棱角的野性,又帅又痞,这样的男生往往更受女孩们的喜欢。 她的沉默无疑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章昕炀一摊手,叹气道:“看到了?人家压根就不喜欢我。” 傅屹瞻嗤了声,“老子管她喜欢谁。” “也对。” 章昕炀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们傅少爷也不可能会喜欢上小结巴的,对不对?” 傅屹瞻低眼扫了扫屏幕,似乎没听到他的问话。 “兄弟说句实话,” 章昕炀状若无意道:“我今天才发现,小结巴的身材真挺带劲的,那胸、那腰——”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傅屹瞻遽然撩起眼皮冷冷扫了他一眼,“她是傅家的。” 傅大少爷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许知月是他的人,不管他喜不喜欢,章昕炀绝不能对她有邪念。 “……” 章昕炀身体后仰,比了个“OK”的手势。 要说傅屹瞻这混蛋也真挺狗的,瞧不上人家乡下妹,却又不许别的男生喜欢她。 说到底就是贱。 * 他俩在店里一坐就是一下午,期间或许是因为两人的高颜值,进店的客人比上午多了不少,单子一多,许知月做起来就有些手忙脚乱的。 在又一次不小心打翻了一盒鲜奶后,少女有些不知所措,踮着脚往门口看了又看,心里盼着那个好学生能快点回来,好帮她分担一点压力。 “喂!” 三个女生凑到桌台前,其中一个冲许知月勾了勾手指,压低了声音问: “那个粉头发的帅哥是什么来头?” 她们大概以为傅屹瞻是店里的常客,而店员一定知晓他的身份。 许知月摇了摇头,只装作并不认识他。 问话那女孩一脸失望,凑到同伴的耳畔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又问许知月:“那他刚才点的是什么?给我们来同样的。” “好的,请稍等。” 许知月背过身去,动作利落地开始切柠檬。 三个女生刻意大声说笑着,眼神飘忽,随后坐到了傅屹瞻他们那一桌对面。 她们刚进店时,章昕炀就注意到了中间那个女孩,她个子很高,披着一头栗色大波浪,妆化得很浓,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 他摸了摸下巴,语气笃定:“我赌一星期早饭,要不了一分钟,一定会有妞过来问你要号码。” 傅屹瞻沉浸在枪击游戏里,听见这话头也不抬。 没想到下一秒,高个女孩真的踩着高跟鞋“哒哒哒”朝他们走来。 她在傅屹瞻面前俯下身,胸口处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声音妩媚得让人骨头酥软—— “帅哥,交个朋友呗。” 劣质香水的味道有些呛,章昕炀捂着嘴咳了好几下,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当事人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瘦长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又完成一次瞬狙爆头。 被傅屹瞻这么无视,女孩表情有些僵硬,想走却又不甘心。 章昕炀笑得像只狐狸,好心提醒道:“这家伙可不吃你这款,别浪费表情了。” 女孩不服:“是吗?那他喜欢啥样的?” “唔。” 章昕炀想了想,伸出五指抓了一把空气,“就这样的。” 他还十分认真:“你太小了。” “你!” 对方意会过来后脸色大变,又羞又气,丢下一声重重的“哼”转身走了。 傅屹瞻终于抬头,似是失去耐心,视线直直射向桌台后正忙碌着的女孩。 从这个角度看去,许知月特别娇小,帽子下边有一小缕发丝跑了出来,落在修长脖颈上,一黑一白,十分惹眼。 他不自觉站了起来,走向吧台。 “……什么时候能走?” 身后传来熟悉的嘶哑嗓音,许知月拿刀的手停了一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过头。 傅屹瞻眉眼隐有不耐,“老爷子不是给过你钱了,还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傅家对许知月向来大方,先不说逢年过节傅老爷子给他们两个小辈包的大红包,就说平日里傅太太送她的那些大牌衣服,许知月一年都穿不完。 可她依旧只穿着自己那堆破烂衣服,过得抠抠搜搜的不说,还整天在外边抛头露面做兼职,把自己弄得比狗还累。 说自食其力倒也谈不上,但许知月还是想捍卫自己仅剩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心,而傅屹瞻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自然不会懂。 许知月转过身,把切好的柠檬片放进红茶里,并不看傅屹瞻一眼。 “聋了?没听见我问你话?” 少年这一声音量有些大,店里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包括刚才跟他搭讪失败的女生。 知道再不搭理他,这大少爷指不定一生气又要把人家店给砸了,许知月无奈地抬起头,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六、六点、才能走。” “爷爷、给、给我钱,和我、想挣钱、两件事、并、并不冲突。” 许知月磕磕绊绊说完以后,傅屹瞻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好,好! 好一个“并不冲突”,真长本事了。 “挣钱?” 傅屹瞻扯了下唇:“你是一天不出来勾引人就浑身难受吧?” 他这话说得实在太难听,许知月无意识咬唇,把自己咬破皮了都没感觉到疼。 又是这样。 他为什么总是要这样恶意揣测她,肆意羞辱她? 章昕炀站了起身,“瞻,嘴下留情点。” 谁料这话反而将少年心头乱窜的那股无名火点得更盛,隔着长长的桌台,他仍轻而易举拽住许知月的手腕。 “就这么喜欢被男人看,是吧?” 他抓着她不放,手指用力,少女雪白的肌肤上迅速泛起一圈红印。 “放手——” 入门帘子被拨开,高大英挺的少年走了进来。 “傅屹瞻,你要找的是我,别为难她。” 听见这声音,许知月一愣,莫名松了口气。 他总算回来了…… “哟,李元殊。”章昕炀乐了,“还以为刘俊生瞎说的,原来你真在这。” 李元殊? 他就是李元殊?! 少女错愕得瞪大了双眼,她怎么也没想到,施蕴嘴里的好学生,居然就是她们一中那个如神一般的存在。 许知月还在震惊,手腕突然被拽得更紧,疼得厉害,她瞬间红了眼。 “疼、疼……” 傅屹瞻冷着脸,居高临下睨着她,“跟我回去。” 李元殊被章昕炀拦着过不来,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裂痕:“你俩有什么不满冲我来,欺负一个女生算什么本事?” “不满?” 章昕炀大笑,对着李元殊的右脸就是一拳过去。 “何止是不满,上回被你阴了,害得老子回家挨了一顿打,这笔账你说咱们该怎么算,嗯?” 这时候一个一直坐在角落里戴眼镜的姑娘站了起来,举着手机怯怯出声:“你们再欺负人,我就报警了。” 许知月心头一惊,仰着脸求道:“别、别闹事……” 店里头是有监控的,要是真闹得警察过来,傅家的人难保不会把这错算到她头上。 傅屹瞻仍是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只是手指微微松开了些,再次重复:“跟我回去。” “好、好。” 许知月这会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她连连点着头:“我、我跟你回去……” 说起来还挺荒谬的,以往都是她满世界找他把人领回家,这回反而换成傅屹瞻逼着她回家了。 许知月给了李元殊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自己没事。 对方大概也看出来她和傅屹瞻关系不一般,伸手抹了下嘴角的血,不再看她。 傅屹瞻完全无视了李元殊,他拽着许知月,动作粗暴地把她身上的帽子、围裙脱了下来,随后便冷着脸一言不发带着她离开。 而或许是揍了李元殊一拳,章昕炀心里也舒服了不少,比了个中指以后,他便大摇大摆跟着走出了奶茶店。 原本以为这三个人撞到了一起,势必要掀起一场大风波的。 出乎意料的是,一场闹剧居然就这么平息了。 第9章 绯闻 那天离开奶茶店以后,许知月便没再见过李元殊。 又过了好几天,施蕴突然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个红包。 【那个书呆子让我给你的。】 【不过我逼问了好久,他都没告诉我为什么给你钱,摊手.jpg】 【话说,你们那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该不会喜欢你吧?】 …… 许知月皱着眉头一条条看完,最后并没有领那个红包。 上回她被傅屹瞻生拉硬拽从奶茶店带回家后,他没再出去鬼混,难得留在傅宅用了晚饭。 傅太太心里高兴,私底下又找了许知月谈话,感慨道:“我这儿子从小到大不服管,也就只听得进你的话,知月你是好孩子,多管管他……” 许知月乖巧点头,心里头却是无奈至极,不明白傅太太怎么会以为,她这样的人能管得了傅屹瞻那不可一世的家伙。 说来也奇怪,自那晚过后,傅屹瞻罕见的安分守己了大半个月,晚上也不出去飙车了。 连他都乖乖待在家,许知月自然也没有借口出去做兼职,再加上高三生的时间宝贵,她只能歇了打工挣钱的心,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 只不过,毕竟是自己无意弄脏了别人的东西,许知月左思右想,还是得找个机会给章昕炀赔罪。 “你呀你,也太死心眼了!” 听到她的想法后,宋意哭笑不得:“章昕炀那王八蛋又不缺钱,你不用把一个破打火机放在心上的。” 尽管宋意一再强调要她别再想这事了,但许知月这姑娘有时候在某些事情上特别较真,固执得很,宋意只好给了她一个建议—— “那打火机你又买不起,他也不会收,你还不如送他一点别的东西,心意到了就行。” 话糙理不糙,宋意可是最了解章昕炀的人。 最后,许知月终于决定听对方的话,给章昕炀送一个最实用的东西—— 她熬了一个通宵整理出来的英语语法笔记。 英语是许知月最擅长的科目,也是章昕炀最急需提高分数的科目。 翌日到了教室,许知月便将厚厚的笔记本塞到了章昕炀课桌,还在封皮上贴了张粉色便利贴—— 【章同学,上次弄脏你的打火机,非常抱歉。 这是我整理的语法要点,或许下周考试你能用得上。 ps:抽烟对肺不好,你还是少抽烟啦。】 ps后边那句话是宋意状若无意要她写下的。 许知月想不明白,宋意明明和章昕炀那么熟悉,为什么这种话却要她来转告? 不过这不重要,做完这些,她心里好受多了,转过身认真地做起往年的高考数学真题。 第一节 课下课铃声响起以后,后桌那两人才大摇大摆从教室后门进来。 他俩每天早上到校后喜欢先在篮球场上打会球再回班里,美其名曰“晨练”。 刚坐下,章昕炀正要放书包,一眼看见桌肚里那明显是女孩子才有的玩意—— 封面粉嫩嫩的本子,上边还贴着粉色便利贴。 章昕炀随手拿了起来,以为这又是哪个女同学给自己送的情书。 换做平时,这种东西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直接就丢垃圾桶了。 不过,今天这情书未免也太厚太有诚意了点? 整整一大本! 好奇心涌上心头,章昕炀将目光落在了那张小小的便利贴上。 看到“打火机”,他立马明白过来,这清秀的字迹原来出自小结巴。 他胡乱翻了翻里边的笔记,她写得十分工整,要点清晰,看得出来费了一番心思。 章昕炀挑了下眉,“小结巴,谢咯。” 许知月正在做题,并没有听见这一句。倒是一旁原本趴在桌上准备眯一会的少年,单薄眼皮倏然睁开。 手中笔记本猝不及防被抢走,章昕炀侧眼一看,傅大少爷俊脸阴沉,视线停留在那张薄薄的便利贴上,指节因为用力开始泛白。 这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把整张纸都给吃了。 傅屹瞻这会的心情非常的不爽。 “抽烟对肺不好,你要少抽烟喔!”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少女晃着一对大奶,表情无辜,声音娇滴滴说话的模样。 操。 烦透了。 她上辈子住太平洋的吗?怎么就这么爱管闲事? 管他也就算了,这回还管到章昕炀头上来。 该不会她真喜欢章昕炀? 操。 什么眼光。 心头无名火乱窜,将那张便利贴撕下揉成一团,傅屹瞻用力踹向前边女生身下的凳子腿。 她果然被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回过头来,雾蒙蒙的眼看向他。 少年心头莫名就畅快了不少,他随手将那本笔记塞进自己课桌下,拿出手机开了一把游戏。 * 中午用餐时间,许知月跟着人流挤到一中食堂某个打饭的窗口。 等待的间隙,她低着头在看手上的小册子,想争分夺秒多背下几个单词。 眼看着快要排到她,许知月刚要把小册子塞回书包,没想到身后的人忽然猛地撞了她一下。 “啪嗒”一声,小册子掉到了地上。 少女慌忙蹲下身,手指快要触碰到书封时,一只手先她一步覆上那本小册子。 指节分明,腕骨清晰,很明显是男生的手。 许知月微瞪大眼,下一秒便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是他。 李元殊。 恍神间,男生已经将小册子递还给她。 许知月对他感激地笑了下:“……谢、谢谢。” 李元殊并未说话,走到窗口去打饭。 一块钱两个的馒头、不要钱的酸菜,再加一大碗稀得根本看不见蛋花的紫菜蛋花汤,这就是他——一个正处在生长期的男生今天的中午饭。 他很快端着餐盘从她身旁走过,像是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像傅屹瞻、宋意他们那样娇生惯养的,家里人早就和饭堂这边交代过,每天中午变着花样给他们单独做营养餐,自然不用排长队和其他学生抢饭。 而像李元殊,哪怕学校里给了许多奖学金和补贴,他依然啃着馒头配咸菜,舍不得点上一份肉菜。 许知月的心被触动了下,她也曾有过一段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如果没有傅家,她的处境只怕比现在的李元殊还要更糟糕。 来不及多想,她上前跟阿姨要了一荤一素,而后捧着餐盘去追李元殊。 他的个头在男生中算得上拔尖,人声嘈杂的饭堂大厅,许知月不用怎么费劲,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单薄孤傲的背影。 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她才缓缓朝他那一桌走去。 “我、我能、坐这吗?” 听见女生怯怯的声音,李元殊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小幅度点了点头。 许知月松了口气,放下托盘在他对面坐下。 她天生饭量小,加上吴妈平日里总变着花样给他们做好吃的,因此在学校时,她都是点两个素菜就够了。 但今天,许知月特意点了一道肉菜——糖醋排骨。 她小口咀嚼着米饭,脑袋里胡乱想着,到底该用什么理由才能让李元殊心安理得和自己一同享用这份排骨呢? 少女想着想着,无意识抬眼看着对面的男生发起了呆。 她万万想不到,这一幕已经被旁边不少高三年级的学生注意到,还对着她指指点点起来。 许知月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在一中呆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前不久才得见李元殊此人的真面目,自然也没听说过那些围绕着他的小道消息。 其中有一条是,李元殊从不跟任何人一起吃饭。原因不明,但众人猜测,或许是这个年纪男孩都有的自尊心吧。 就连一向喜欢追在李元殊后面的江晚余,也体贴地不在少年最窘迫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对此,许知月却全然不知。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了,李元殊终于抬起头,一双桃花眼毫无波澜。 许知月回过神来,用筷子另一头夹起一块排骨,试探性放到他喝完汤的那个碗里。 “我、我——” 她张了张嘴,停顿了好半天才想到个相当蹩脚的借口:“怕胖、不、不吃了。” 李元殊眸光微动,视线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往下移,在那宽大校服外套领口处停留了一秒。 他突然记起,那天少女穿着浅色针织衫进门,胸前十分壮观的样子。 男生没有说话。 而他没有明确的拒绝,对于许知月来说就是一种鼓励。 她很快将餐盘里一半的排骨都挑到李元殊碗里,这才心满意足地解决起自己剩下的饭菜。 午间两小时一晃而过,许知月并不知道,就这么一会时间,年级里又开始传起李元殊的绯闻。 而这次事件里的女主角,不再是江晚余,竟然是她本人。 消息传到十七班时,宋意差点没把桌子拍烂。 “什么?小月亮跟李元殊?哪个王八蛋造的谣?” “松、松开。” 刘俊生被她揪着领口,差点呼吸不过来,“姑奶奶,这可不是我传的,是一班那群女的在传。” 章昕炀看了一眼身旁的空位,若有所思。 没想到许知月为了傅屹瞻,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倒是他小看了这个乡下妹。 第10章 警告 得知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桩绯闻后,许知月觉得这消息实在是荒谬至极,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下课铃声刚响起不久,17班遽然迎来一个所有人眼里最不可能踏进这个地方的女生—— 江晚余。 听见前桌男生的惊呼声时,许知月并未在意,直到手肘被身旁的宋意捅了几下,她才愣愣地抬起头来。 “啧啧,她怎么跑来咱们班了?” 宋意摸着下巴点了点头,“依我看,还是你更好看点,傅屹瞻什么眼神嘛。” 许知月觉得对方这话说得实在是太不客观了。 校花毕竟是校花。 江晚余只是站在那里,便迅速吸引住所有男生的视线。耀眼的日光似乎也只打在了她一人身上,把其他女生衬得黯淡无光。 自己哪里配跟这样的人比? 许知月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猝不及防撞上江晚余略带探究的目光。 校花在看她? 许知月微睁大眼,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但很快,她的猜测就被证实—— “那个谁,你,对,就是你!” 说话的是跟在江晚余身旁的一个短发女生,她指着许知月,有些盛气凌人的,“出来一下。” 莫名其妙被点到,许知月下意识咬了咬唇,才缓慢起身出去。 走廊上,短发女生居高临下盯着她,“是傅屹瞻让你那么做的?” 许知月有点懵,不明白对方指的是哪一件事。 江晚余轻轻扯了下短发女生的袖子,随即微微笑着看向许知月。 “许同学,你知道元殊跟傅屹瞻最近有些矛盾吧?” 许知月愣了下,很快点了点头。 江晚余似是有点不好意思,“是我的错,害得他惹上了傅屹瞻那种坏学生。” 虽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但听到“傅屹瞻”三个字,许知月难免有一种“自家熊孩子给他人添了麻烦”的愧疚感,她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晚余说完,温婉含水的一双眸子盯住她。 许知月正要摇头,对方已经伸手握住她,嗓音很温柔—— “请你离元殊远一点,不要打扰他。” 江晚余说完话,短发女生终于有机会开口:“你们十七班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差生,自己内部消化得了,还敢肖想元殊那样的人?” 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对许知月的鄙夷,语气恶狠狠的:“拿块镜子照照自己什么模样吧!” 撂下这番话后,两个女生施施然离开了十七班,留下许知月神情有些呆滞站在原地。 * 如果说,之前许知月还不明白江晚余她们真实的来意,在那之后不久,她才知道那天只是她们对自己的一个小提醒,真正的“警告”才刚刚开始。 周一早上,她刚到教室,放下书包时看见桌肚下的课本和卷子不知道被谁给翻得乱七八糟。 少女不自觉皱着眉头,她有点强迫症,一向都会把自己的东西摆放整齐。 俯下身的一瞬,她才发现自己的数学错题册已经被撕走了大半,原本厚厚的一本笔记一下变薄了不少。 其他的本子也无一幸免,全都被人用荧光笔乱涂乱画,惨不忍睹。 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冲她来的。 不得不说,做这事的人用心实在狠毒。这周五就是月考,在这时候把她的笔记全毁了,心态再好的人都会被狠狠打击到。 忍着眼泪翻看完所有笔记,许知月吸了吸鼻子,很快拿出单词本背了起来。 没关系的。 笔记没了还能再重新整理,她不能就这么被打倒。 眼下最重要的,是争分夺秒查漏补缺,在月考时好好发挥。 许知月想得简单,但宋意这种暴脾气可看不得同桌受这种委屈。 得知了这件事后,她第一时间拉着许知月就要去保卫室查监控。 “一群只敢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蛆,居然敢惹到姑奶□□上!” 她们从后门出来时,撞上刚打完球的傅屹瞻和章昕炀。 “哟,宋小意。” 章昕炀伸手就要掐宋意的脸,被她迅速躲过。 宋意没好气拍开他的手:“滚滚滚!” “一大早火气这么大。”章昕炀摇了摇头,“是谁往母老虎头上拔毛了?” “闭嘴吧你!” 宋意狠踹了他一脚,“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小月亮的笔记撕了,我正要去查监控呢。” 不清楚是因为哪个字眼,原本一只脚已经踏进教室的少年忽地停了下来。 章昕炀眼珠子一转,状若无意道:“哪个龟孙子这么无聊?我也跟你们去看看。” 于是一行三人就这么浩浩荡荡下了楼。 眼看就快走到保卫室,上课铃声猝然响起,两个女生低着头匆匆忙忙从他们身旁跑过,短头发那个因为走得太急和章昕炀撞上,一下跌倒在地。 “抱歉——” 章昕炀刚说完,对方已经拉着她的同伴跑远。 他本来已经打算收回视线,却在下一秒,忽然瞥清另外那个女生的侧脸。 原来是江晚余。 她跑那么快干嘛? 也许是心有灵犀,宋意也扭过头盯着那两个女生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奇怪,我们有那么可怕吗?” 只有许知月并未注意到这段小插曲,她很快进了保卫室,磕磕巴巴才跟值班人员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 “要调监控啊——” 年轻一点的那个保安挠了挠头,“可以是可以,不过按照学校规定的流程,得有书面申请书才行。” 正说着,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从侧门进来,一听这话迅速拉下脸来。 “调什么监控?一个学生哪来的权利让你看监控?” 宋意前脚刚踏进来就听见这一句,她顿时火大,开口呛道:“好笑,哪条法律规定了学生没权利查监控?” “呵。” 男人冷哼一声,“小丫头片子,注意点你说话的态度。” 宋意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气,她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冷笑道:“我再问一遍,我们学生有没有权利查监控?” 对方没好气道:“你跟我掰扯多少遍都没用,按照学校规定,看不了就是看不了,有任何意见找校领导去。” 从保卫室出来,宋意气愤地抱怨着:“那个死胖子是不是以为我们学生就好欺负啊?” 她握紧拳头,“小月亮你别担心,我一定帮你把那个搞事的人揪出来!” 许知月心里很感激宋意,却免不了又想,要不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反正笔记也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就算揪出了背后那人,对于接下来的考试也毫无意义。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糟糕的事情,遇事只想躲起来,一忍再忍。 但她不知道,很多时候,逃避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 * 周四这天,因着明天就要进行月考,学校取消了晚自习。放学铃声刚响起,大部分学生如同冲破牢笼的小鸟一般欢呼雀跃,三三两两走出教室。 傅屹瞻从上午第二节 就逃课,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整天都没再回来过。 许知月发信息给了吴叔,让他去校外几个傅大少爷可能会去的娱乐场所找人,自己则留在了教室。 他的书包和手机都还在桌肚里,说不准会返回来呢? 等着也是等着,许知月拿出今天刚发下的理综卷,打开手机计时器,低头认真做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时针走到数字“7”时,偌大的17班最后只剩了她一个。 窗外北风呼啸,树枝一次次刮过透明玻璃,那声响莫名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被一道计算题难住,许知月微蹙眉尖,咬着笔头,并未注意到走廊上闪过一道纤细的人影。 直到“砰”一声后,门口猝然传来落锁的声音。 思绪被打断,许知月抬头时,才发现教室前门也被合上。 奇怪。 今天的风这么大的吗? 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这会居然已经快八点了。 她赶紧站起身,迅速收好要带回家的卷子,同时不忘把傅屹瞻的黑色书包一并抱在怀里。 走到门口,许知月才发现外边已经被锁上。 按理来说,这门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同学负责锁上的。 她有些纳闷,很快走到后门去。后门一般是从里边锁上,外边挂着的锁很少用到,早就生锈了。 许知月很快便发现一个更糟糕的事情—— 后门也被人从外边锁上了。 这事也太诡异了。 她突然有些心慌,正想给吴叔打电话,拿出手机时才发现早已电量不足关机了。 完蛋。 这下她真的出不去了。 下一秒,头顶亮光遽然熄灭,偌大的教室瞬间陷入黑暗中。 伸手不见五指,许知月又急又怕,抡起拳头开始敲门,嘴里一遍又一遍大声喊着:“有人吗?” 可惜的是,回应她的只有叶子被风吹动发出的沙沙声。 少女慢慢放下拳头。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下来,四周一片死寂。 窗外天色黑沉沉,对面教学楼已经全熄了灯,只有楼下路灯闪烁着幽暗的橘色光芒。 该不会,她今天晚上都出不去这个教室吧? 许知月被这个念头吓得眼圈一红,脑海里闪过不少恐怖电影的画面,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愈发扩大。 第11章 “蠢。” 她自幼便很怕黑,从来不看妖魔鬼怪题材的影视作品,却在15岁那个夏天,被迫看了十来部恐怖电影。 那时候才刚搬进傅宅没多久,说不清是怕那条爱斯基摩犬还是怕它的主人,平日里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非必要,否则绝不出来走动。 有段时间傅屹瞻因为打篮球摔伤了胳膊,被傅老爷子严令禁止出门。在家闲得慌,他便找人弄来了好几盒碟片,一天到晚待在楼上影音室,靠着那堆上世纪的恐怖电影打发时间。 大概是嫌一个人看片没意思,傅大少爷突然就想起来家里还有她这么一号人。 他过来敲门时,许知月刚洗完澡,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 打开门的一瞬,少年身形高大,单手插兜靠墙边站着,上身套了件大大的白色T恤,模样十足的漫不经心。 彼时的他眉眼干净青涩,面部轮廓还带着一点稚气。 就连顺着夏夜晚风吹到她脸上的气息,都带着青绿色水汽,不掺任何杂质。 “喂,土包子。” 他问:“你怕鬼吗?” 许知月思考了一秒后,摇了摇头。 这个回答似乎很合傅屹瞻的心意,以至于他都忘记了眼前少女是他之前无比嫌弃的乡下妹,兴奋地拽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楼上走。 那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身体接触,甚至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在此之前许知月从没有和一个同龄的异性这样亲密过。 初始,她是分外抗拒的,然而男生的手劲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开。记忆里那些灰暗的部分汹涌而来,几乎要把她吞没。 将许知月带到了影音室,傅屹瞻这才松了手,随后把门紧紧合上。 偌大的空间一片黑暗,窗帘全部落下,只剩下正中间电视机屏幕投射出来的幽暗蓝光。 “看电影,或者陪小白玩——” 少年闲闲躺到沙发上,并不看她,“选一个吧。” 对于上一回那条狗舔过自己小腿时那种湿润的触感,许知月仍是记忆犹新,她几乎立刻就做出了选择—— 当然是看电影。 许知月乖乖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反正电影里都是假的,没什么可怕,她这样想着。 傅屹瞻舔了舔齿,随便挑了张没看过的碟片放入dvd机。 电影是邵氏出品,片名许知月已经记不太清,故事情节有些猎奇,剧情谈不上多恐怖,倒是画面中怪物的造型十分血腥,看得她直犯恶心。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看完电影后,傅屹瞻才开了灯,见她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模样,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还有几分失望。 “啧,胆儿挺大。” 许知月堪堪松了口气,准备回自己房间时,身后落下一道嘶哑犹如恶魔般的嗓音—— “明晚继续。” 寄人篱下,她不能拒绝。 于是第二个晚上,许知月只能再次来到昏暗的影音室。 这一回,傅屹瞻又有了新的花样。他将一箱子碟片摊在地毯上,让她随便挑几个想看的。 许知月并不在意影片的内容,对她来说无论看什么都一样。 她随手抓起一张。 递给傅屹瞻时,他的神色有些奇怪,随即朝她扬了扬那张碟片。 “咳,”他顿了下,很不自在的:“确定要看这个?” 半明半昧中,少年耳根隐约泛红。 少女却是眼皮也没抬,心不在焉点了下头。 这次的电影依旧是邵氏出品,影片开始没多久,许知月便知道傅屹瞻刚才为什么会那么问了。 画面上麦色与雪白□□交缠,音响里女人断断续续发出“r-o-o-m”的叫声,听得地毯上的两人面红耳赤。 “喂——” 许知月脸红得快滴血时,傅屹瞻用脚轻轻踢了下她的膝盖。 她扭过头,忽地对上一双分外暗沉的眼。 他应是刚洗完澡没多久,头发挟着湿漉漉水汽。 是薄荷与鼠尾草混合而成微苦而清凉的味道,像盛夏雨林里的风,绿意逼人。 房间里真的太暗了,许知月甚至看不清少年骨骼立体的面部轮廓。 但他的视线却黑亮有力,如有实质一般落在她的面上。 像是有什么巨大而无形的东西压在她身上,重得许知月忽然有点呼吸不过来。 她无意识舔了舔唇。 “你这里——” 傅屹瞻顿了下,嗓音骤然暗哑:“为什么比她们都……” 都什么? 许知月微瞪大眼,可他却猝然打住话头,若无其事与她拉开距离,坐了回去。 隔天起来时,她才发现餐桌对面的少年眼下顶着重重的乌青眼圈。 就好像是,聊斋志异里被美艳女鬼吸干精气的书生…… 脑海里刚闪过这个荒谬的念头,少女面上腾一下浮起红潮。 察觉到她的目光,傅屹瞻猛一下摔了碗,恶声恶气道:“丑女人,看什么看?” 那之后有好几天,他见着许知月就立马转身,仿佛她是什么恐怖的妖怪一般。 * 走廊上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把少女吓得浑身一颤,她抱紧书包挡在胸前,整个人蹲下缩在了墙角。 那声音很快在门外停下,四周又恢复了静谧,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幻觉。 许知月慢慢站了起身,试探性出声:“有、有人吗?” 话音落下,门口并没有任何声响。 她更害怕了,嗓音都在颤:“谁?是谁在、外面?” 没人回应,但下一秒,隔着门板传来很轻的敲击声。 一下,两下……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头上用绳子悬挂了一把刀,而此刻那敲门的声响,便是在缓慢割断这条绳索。 听宋意之前无意间提起过,一中是建在坟地上的。 该不会,门口来的不是人,而是…… 许知月越想越怕,终于承受不了这样的恐惧,放任眼泪跌了出来。 “喂——” 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得她心脏骤停。 窗户玻璃上映着模糊不清的轮廓,少年的嗓音却分外清晰有力。 “蠢货,你蹲在那是要下蛋?” 原来是傅屹瞻。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恶劣,冷淡声线懒懒的,却莫名有点好听。 少女眼睫上还挂了点水意,微睁大眼看他,神情有几分呆滞。 少爷他,怎么回来了…… 在过去的所有时间里,许知月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满心感激着傅屹瞻如天神一般的出现。 他很不耐烦,“手机。” “哦……” 许知月缓慢站了起身,怀里还抱着他的那个黑色书包,也是这一刻,她才忽然想起来—— 傅屹瞻的手机就在书包里,她刚才明明可以先用他手机给吴叔打电话的…… 少年隔着防盗窗接过手机,“蠢。” 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他抬腿猛踹了几下横在两人之间的那扇门。 这门结实得很,没有工具的情况下,只靠蛮力显然没办法将它砸开,只会白白浪费时间和力气。 傅屹瞻很快放弃。 “少、少爷……” 许知月咬了咬唇,“你能、能不能、先别走?” 她是真的害怕了一个人被关在这里的感觉。 傅屹瞻打开通讯录的手指一顿,侧头漫不经心睨她一眼。 少女眼睫颤动如蝶翼,“我、我有点害怕……” “怕?” 少年微一挑眉,似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你说点好听话,我就考虑考虑。” 这可难倒许知月了。 傅大少爷这人向来心思多变,喜怒哀乐难以捉摸,她哪里能知道,对他而言什么算好听的话,什么又算不好听的话。 在她沉默之际,傅屹瞻冷嗤一声,作势要走。 “别——” 许知月一着急,连口齿不清的毛病都好了:“傅屹瞻,你不要走!” 他闻言愣了下,眸光微动,神情有几分意外。 “胆小鬼。” 风声呼啸,却盖不住少年语气里的笑意。不知为何,许知月总觉得,这一刻的他心情很好。 “……你站过来。” 他将手机揣回兜里,冲她勾了勾手指。 许知月不太明白他想做什么,却还是下意识乖乖照办。 “再过来一点,老子又不会吃了你。” 于是她又朝前挪动了一点距离。 月光描在少女修长脖颈一侧,青涩纤细,似藕白色水芝。 “停。” 少年喉头发干,“……书包扔了,你跳一下。” “啊?” 许知月愣愣地瞪大眼,觉得他提出来的要求十分古怪。 这又是什么新的整人点子吗? “让你跳就跳。” 他恶声恶气的,“快点,3、2、1——”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落下,许知月被迫将书包丢到地上,不得不动作僵硬地跳了一下。 远处的灯光忽明忽暗,稀疏树影在玻璃上擦出暗色线条,宽松外套掩盖不住那颤巍巍的两团,在空气中起伏抖动。 不用上手他也能看得出,那绝对不是自己能一手掌握的…… 想到这,少年的耳根肉眼可见染上一抹浅粉。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语气突然变得很差:“许知月,明天开始少吃点。” 许知月被他瞪得有些茫然,刚想说什么,又听见少年哑着嗓子骂了句“操”,随即便背过身去。 莫名其妙。 她腹诽了一句,弯下腰重新把他的书包抱在怀里。 第12章 (二更) “我在。”…… 在许知月的努力回忆下,总算想起了学校保卫室的电话号码,可惜的是,傅屹瞻打过去时一直是占线状态。 第三次打过去仍没有接通后,他的脸色一下黑了。 许知月低下头,“对、对不起……” 与此同时,肚子发出了抗议的“咕咕”声。 傅屹瞻冷笑了声,“就知道吃,你是猪吗?” 许知月不敢反驳,心里却有点委屈,挨饿了肚子叫也不是她想的啊……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傅屹瞻干脆在走廊上盘起腿坐下,揣出手机百无聊赖开了把游戏。 他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许知月并不嫌游戏音效吵,反而有种异样的安心。 隔着一堵门板,少年与少女背靠背坐着。 许知月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夏天,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的状态。 在第二回 约她看完电影后,傅屹瞻对她避如蛇蝎,躲了她好一阵子。 直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有天两人在楼梯口撞上,他遽然伸出手臂拦住她—— 于是,许知月再一次跟在他身后踏进了那间昏暗的影音室。 依然是她来挑碟片。 这一次,许知月格外小心,把每张光盘封面上的简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选了一部看起来最正常的。 影片内容其实算不上多血腥,但频繁转换的视角、诡异瘆人的背景音乐成功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氛。 尤其是傅屹瞻还把音响放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电影里脚步与喘气的声音立体环绕,把许知月吓得后背发凉。 偏偏他这人一肚子坏水,每次她害怕得想闭眼时,傅大少爷总能及时轻踹一下她的膝盖。 “土包子,你怕了?” 许知月不敢点头,比起屏幕里突然窜出来的鬼,她更害怕傅屹瞻会不会又提出新的折磨她的点子。 她只好逞强道:“不、不怕。” 少年把腿收了回去,不动声色坐得与她更近。 这个年纪的男生个子窜得飞快,才一段时间没见,许知月便明显感觉到他又长高了些。 手长腿长,身形清瘦单薄,却已经隐隐有了雄性野蛮的压迫感。 傅屹瞻的心思没怎么在电视屏幕上。 不知为何,他似乎对少女那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很感兴趣。 进门那会,他就问过一遍—— “你喷的什么香水?” 在许知月摇头否认,说自己用的是吴妈买的洗发水后,少年语气像是怀疑:“不对,你身上好香。” 那是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香气,像开在旷野里的玫瑰,温柔淡淡的甜,并不腻人。 别说吴妈,整个傅家上下,也只有许知月身上有这种香气,傅屹瞻很确定。 可她不承认。 小骗子,他想。 相比较他而言,许知月的个子实在太过娇小了。 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腰间。 颜色是纯粹的黑亮,未经烫染过,发丝细而浓密。 像海藻,又像丝绸。 这就是女孩吗? 傅屹瞻想到其他人,他们的发茬短而粗,一点也不好看。 更不像许知月这么香。 他终于情不自禁伸手抚了上去,在那瞬间,心口像是被一根羽毛搔了下,又酥又麻的痒。 好滑,也好软。 瘦长指节穿过细细密密的发丝间,像被上好的蚕丝包裹住。 少女浑身僵硬,肩头几不可察颤了一下。 乌黑发丝间隐约露出一截纤细的后脖颈,一黑一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真白啊。 像桂岛的第一场雪,纯净无杂质。像初春枝头第一朵绽开的梨花,昳丽而冷。 傅屹瞻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同时无法自控开始想像起来—— 她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么白…… 他想着想着,再听不见周围其他的声响,满脑子只剩下那些下流的念头。 喉咙变得很干,他舔了舔唇,嗓音骤然变得很沉—— “喂,土包子。” “嗯?” 许知月侧过头来,神情有些迷茫。 傅屹瞻开始没话找话,“你真不怕鬼?” 她眨了眨眼,“……不、不怕。” 空气短暂凝固住,少年眸光幽暗炽热,快要在她脸上烫出一个洞来。 许知月有点心慌,她别开眼,嗫嚅道:“电影、挺、挺好看的……” “……哦。” 傅屹瞻哑声回了个单音节,意味不明。 许知月便转过头去,继续看向电视屏幕。 大概是他靠得很近,身上清冽的荷尔蒙气息拥着她,无端给人一种安全感,许知月便不像之前那么害怕电影里的鬼了。 她看得聚精会神,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侧脸恬静而认真。 傅屹瞻莫名有点来气。 土包子。 看个鬼片也跟上课似的,有必要那么专注吗? 电视机里正进行到最惊险恐怖的情节,他的视线却只落在少女身上。 她的耳廓形状也很漂亮,白里透着粉。 傅屹瞻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口处有无数只蚂蚁正在啃咬着他。 一把无名火缓慢燃烧着少年仅剩的理智。 或许是那香气蛊惑了自己,他这样想着,低头对着少女那藕白色耳垂咬了上去。 彼时电影里主角正走在废弃的木质楼梯,吱吱呀呀的声响中,镜头不断摇晃。 身后有人,或者说,有鬼。 许知月捂住心口,又怕,又想看。 她做好了下一秒随时会看到恐怖画面的准备,却没料到那双鬼手探向主角肩头的同一时间,耳骨上竟猝不及防传来湿润微疼的痛感。 啊! 啊啊啊! 她心脏骤停,瞬间就被吓出眼泪。 其实当时傅屹瞻并未怎么用力,但她还是被惊吓得不轻。 毕竟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又猝不及防受到身后的“袭击”,换做是谁都很难不吓得掉魂。 尖叫了一声后,许知月使出了吃奶的劲推开身旁的人,连滚带爬往门口跑。 昏暗光线里,她并未注意到,刚才自己的动作太急太快,手指甲无意中刮过傅屹瞻的侧脸,在他嘴角下划了一道。 血珠瞬间就渗了出来。 傅屹瞻伸手胡乱抹了下,很无所谓地扯了下唇,嘴角尝到一点诡异的腥甜。 真软。 下一秒,少年眉峰蹙起一丝烦躁。 但他好像把人吓着了,她该不会再也不理他了吧? * 梦境混乱,许知月迷迷糊糊听见傅屹瞻嘶哑低沉的声音—— “喂,土包子。” “小狗?” “许知月!” …… 脖子有点酸疼,她缓慢掀开眼,视线里一片漆黑。 原来刚才坐在这,一不小心竟然睡了过去。 “许知月!你再不出声,老子踹门了啊!” 门口少年恶声恶气,却意外的让她听出了几分焦急的意味。 许知月站了起来,“我在。” 傅屹瞻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语气变得更加恶劣—— “这都能睡着,你果然是猪。” 没有哪个女生在听到自己跟“猪”这种生物扯上关系时,还能乐呵呵的。 许知月咬了下唇,小声反驳:“……我昨天、这个时候、都上床了。” 她的作息十分规律,早睡早起,才不像他,总是玩游戏玩到深夜。 傅屹瞻并没有听见,他蹙着眉,“喂,真要继续这么等下去?” 许知月以为他要丢下自己先走,急得快哭出来,“你、你答应我的、不走……” 这次他倒是听见了,舌尖顶了下左脸颊,似笑非笑的。 “这么舍不得我?” 许知月在心里点了点头。 “白痴。” 将手机随意揣进裤兜,傅屹瞻敲了敲窗户玻璃,“你从上边爬出来,我接着。” 还没等她说“不”,他便补了一句:“摔不死,别怕。” 许知月犹豫了下,并没有开口。 傅屹瞻说的上边,是指门上边没有装防盗护栏的长方形窗口。 以一般男生的体型肯定钻不出去,但若是个子娇小的她,一定可以。 “我在下边接着你,成吗?” 见她不说话,傅屹瞻催促道:“再等下去,可就天亮了。” 明天就是月考,她不能再呆在这里浪费时间。 许知月咬了咬牙,借着窗外的灯光,把凳子搬到靠门那张课桌上。 地面并不平整,她刚站上去,桌子腿开始摇摇晃晃,连带着凳子腿也有些不稳。 少女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虽然被门挡着,傅屹瞻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能想象得到她这会因为不安而眼睫微颤的模样。 他难得发了回善心,“就这点高度,真摔下来,最多也就破点皮。” 许知月慢吞吞扶上门框的最高点,双腿止不住发抖,连嗓音都在颤:“你、你在下面吧?” 少年轻声笑了下,手臂往上,轻轻松松就摸到门框最高点。 月色下,探进窗口那只手白皙有力,指节纤长,骨骼凹凸处泛着轻微的粉。 他摸索了几下,很快牵住她的尾指。 “我在。” 一颗心骤然猛跳,许知月下意识想抽出,却被对方反握得更紧。 下一秒,傅屹瞻将五指都插入她的指缝中,与她紧紧相扣。 他的指腹粗粝,掌心却格外温热,源源不断的暖流顺着指尖缓慢注入到她的四肢,直通心房。 “别怕,摸到上面那道杠没有?” 他的声音比任何一刻都来得清晰有力,许知月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她伸出右手往上,找到那锈迹斑斑的横杠,“嗯。” “抓紧它。” 傅屹瞻松开她的手,耐心引导着:“试试先把一条腿伸出来。” 奇怪。 这会许知月竟然觉得,傅屹瞻这人也不是那么恶劣嘛。 明明前不久,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大魔王与被折磨的小奴仆。 但这一秒,她和他好像变成了革命战友。 少女全心信任着他,并未犹豫,按照他说的慢慢将一条腿探了出去。 第13章 “我不要她进我房间。”…… 缓慢跨出去一条腿后,她十指抓紧了横杠,将整个身体的重量悬挂在上边,另一腿像刚才一样伸了出去。 呼。 身体完全悬空,这种感觉实在叫人心慌不已。 “慢一点。” 大腿处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托住,下半身有了承托点,许知月定下心来。 面向着门板,她慢慢把整个身体往下放,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双手没抓稳横杠就会摔成后脑勺着地。 与此同时,少年宽大的手掌一点一点往上,从后边揽住她的腰腹。 灼热有力。 许知月有点不敢就这么放开横杠,她试探性轻轻松开一边的手,侧着身往下边摸索了两下,很快覆上少年那头粉发。 “……松手。”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莫名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许知月瞬间才想起来,她这会手心应该沾了不少铁锈灰,以傅屹瞻的洁癖程度,肯定受不了。 说不准他一发火,下一秒就会松手任由她摔下去。 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她又心虚又害怕,却下意识将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后脑勺。 没了头顶那道横杠的支撑,受地心引力影响,她的整个身体顷刻间往下坠。 校服外套上塑料拉链从少年鼻梁划拉往下,直直擦向他上身那件灰色兜帽衫。 与此同时,傅屹瞻鼻尖撞上一团柔软的物事。 香气甜腻,触感像是乡下办庙会时小贩走街串巷卖的彩色棉花糖。 入口即融。 少年闷哼一声,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以后,耳根瞬间红得几欲滴血。 其实那一下撞得并不疼,许知月太轻了,身上没几两重量,整个人软乎乎。 他却还是哑着嗓子骂了句:“重死了,你能不能减减肥?” 也不知道她怎么长的,腰肢纤细,小胳膊小腿,偏偏那一处重量十分可观。 她的双手也随着身体下沉从他的发顶滑落,软绵绵的掌心撑在他的肩头。 像溺水濒死之际好不容易看到浮木一般,许知月想也没想,手指紧抓住他领口那块布料。 在那一瞬间,指腹下他的肌肉骤然僵硬,似乎连每一块骨头都变得清晰。 有些硌人。 短暂的一秒,许知月的大脑完全空白。 等回过神来时,双脚已经安稳落地。 许知月迅速松开手指,往后退了一步,“谢、谢谢。” 心跳得很快很快,在此之前,她完全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 从那么高的地方翻下来。 还用她这脏兮兮的手抱住傅屹瞻。 太不可思议了。 许知月甚至有种自己正在做梦的错觉。 走道上光线更亮一些,她终于将眼前的人看得清楚。 寒气笼着男生年轻俊美的脸,浅色瞳仁弥漫着黑夜里的雾,眼尾晕开一抹不正常的红。 傅屹瞻并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 要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 大概是有些潮湿的、沾了点攻击性的冷。 许知月心头一颤,下意识避开这种目光,小声道:“回、回去了。” 她转过身的那刻,身后的少年从喉咙深处重重冷哼一声。 * 翌日。 许知月和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就起来背书,直到听见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她伸了个懒腰,把考试要用的文具装进透明文件袋。 考试当天她从不带参考资料,一直是轻装上阵。 到厨房时,吴妈已经把炖煮的鸡肉粥揭开锅,空气中弥漫着肉类的香味。 许知月自觉地帮忙拿碗筷,将几个小菜端上桌后,吴妈往她身后看了看,皱着眉自言自语:“瞻儿还没起来吗?” 许知月把那份吴妈特意加了料的粥用一个小盅倒扣起来,防止粥太快冷掉。 见对方有些忙不过来,她主动开口:“我、我去叫一下他。” “去吧。” 吴妈把泡发的海参从水里捞了出来,拿起刀准备切成圈,头也没抬吩咐了一句:“今天天气冷,记得让瞻儿多穿件外套。” “好。” 许知月很快上了三楼,往右手边拐。 这一层完全属于傅大少爷一个人,走廊尽头,和她房间一个方位的那间卧室,便是他的。 她用手背轻轻叩了两下门,里边并没有回应。 傅屹瞻向来睡得晚,到了冬天更爱赖床,即使好不容易从被窝里爬起来,面上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懒倦模样。 往往要到了上午第四节 课,他那双猫一样的眸子才能有点光彩。 想到这,许知月突然有些想笑。 她觉得,傅屹瞻有时候还挺像一种动物—— 猫。 懒懒散散,竖着尾巴昂首阔步。 总有些轻狂不羁的高傲。 第二次敲门时,她稍微用力了些,门里边总算有了点动静。 “啪——” 某样东西被随手丢了过来,重重砸向门板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许知月刚收回手,房门猝不及防打开了条缝。 少年一头粉发乱糟糟,浓密睫毛半掩着琉璃色瞳眸,眼下乌青明显。 上身只穿了件肥大的粉色棉T,松松垮垮的黑色短裤挂在腰上,隐约露出紧实的腰腹线条。 视线撞上的一瞬,他居高临下斜撩起细长眼皮,满脸写着一夜没睡好的疲倦感,语气很差—— “干嘛?” 许是刚醒来,他的嗓音哑得厉害,挟着几分慵懒。 像极潮湿的欲望在升腾。 许知月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吴妈、喊我、叫、叫你、起床……” 避开他目光的同时,她无意间瞥见房间里边正对着门被单凌乱的床。 被套不知怎么被拆到一半,浅灰色的布料上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痕迹。 下一秒,傅屹瞻已经单手撑在门框,用整个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不知为何,许知月抬头的一瞬,竟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看到一丝慌乱。 来不及抓住脑海里掠过的某个细节,她就被用力往外推了一下。 “滚,一大早就看到你这张脸,烦透了。” 话音落下,一个软乎乎的枕头朝她砸了过来。 与此同时,门板“哐当”一声,被少年用力合上。 许知月有点懵,愣了几秒才赶紧捡起地上的枕头,轻轻拍了两下。 他今天的起床气好像比以前严重了许多……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等她喝完粥的时候,傅屹瞻才从楼梯走了下来,脸色阴沉。 “瞻哥儿今天下学早点回来。” 吴妈笑眯眯的,“太太特意托人买的白玉参,炖一下午,等你回来就能喝上,可滋补呢。” 少年没什么兴趣,不冷不淡应了声“嗯”。 吴妈又对许知月使了个眼色,“月儿你等等他,正好这会功夫去帮他把窗开开,通通风透透气。” 傅大少爷向来不爱收拾房间,以前都是吴妈上去打扫,许知月来了以后,这个任务自然而然落到她头上。 傅家上上下下早就默认了她迟早是傅屹瞻的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都是理所应当的。 听见这话,许知月放下勺子就要上楼。 “等下。” 傅屹瞻猛地站了起身,神色有几分说不出的慌张。 她只好停下脚步,扭头有些不解的望向他。 少年却不看她,下颚线绷着,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着火气的一句—— “我不要她进我房间。” “这……” 吴妈看了看傅屹瞻,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许知月,不明白大早上的这两个孩子又是闹的哪一出。 明明昨天夜里,他们一起回来的时候,气氛看上去还挺和谐的…… “……谁都可以进,就是她不行。” 傅屹瞻的语气莫名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弄得许知月更是一头雾水。 她什么时候又惹到他了? 真奇怪。 吴妈冲她摇了摇头,“好好好,等会我再上去把窗开开。” “不行!” 傅屹瞻才刚坐下来,听见这话瞬间又站了起来。 许知月下意识瞪大了眼睛看他,却发现少年迅速躲开她的注视,隐约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耳根隐红,语气有点气急败坏的—— “我自己收拾!今天谁也不许进去。” 他这么大的反应,反倒是欲盖弥彰了。许知月很快想明白,一定是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傅屹瞻并不愿意被自己看到。 会是什么呢? 她微微蹙眉,忍不住开始有点好奇了。 * 一中的月考向来并不怎么正式,学生还是留在原来的班级进行考试,只不过把座位重新用电脑随机打乱。 许知月被安排在教室第一排靠门的位置,而傅屹瞻还是在最后一排。 这次考试的试题总体比开学初的摸底考难度大了不少,尤其是理综这一门,考完试出来,整栋楼都能听见学生们在唉声叹气。 夕阳还未收尽最后一丝光辉,走廊上落满一地细碎的金黄色,少年人勾肩搭背、嬉笑打闹着离开。 许知月走到楼梯一半,才忽然想起来外套落在桌肚下忘了穿上。 于是又匆忙逆着人流往回走。 教室里的学生散得差不多,只剩下后排三两个人。 月考后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虽然明面上禁止高三学子参与,但每年总有那么几个爱凑热闹的,浑水摸鱼加入高二年级的队伍,裁判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会,几个男生便是在商量决定运动会那天他们要去哪个班“支援”。 许知月刚进门,正侃侃而谈的那个男生倏地停顿住,视线落到她的身上。 其他人似有所感,也跟着直直望向她。 只有那被几人奉承着,犹如众星捧月般的少年,始终没有抬头。 他坐在靠窗那张课桌上,姿势懒散倚着墙,右腿屈膝,瘦长手指间夹着点猩红火焰。 那头张扬的粉发被落日余晖晕染得颜色柔和,发梢几近透明,侧脸轮廓精致得有些不真实。 许知月拿出外套正要穿上,顾忌着那几个男生还在,干脆把衣服抱在怀里。 她转身欲走,突然想起早上出门前吴妈特意叮嘱过,家里熬了汤,要傅屹瞻早些回去。 脚步顿住,许知月没怎么犹豫,调转方向直直朝着教室后边走去。章昕炀不在,其他几个男生不是17班的,看着都很眼生。 当着他们的面,她不好喊傅屹瞻“少爷”。 “傅、傅屹瞻。” 少女眼睫微颤,声音怯怯的,说出口的话却是那么大胆—— “你要、要跟我回家吗?” 第14章 “大屁股。” 在那短暂的一秒钟,许知月心里设想过无数个可能—— 也许,傅屹瞻会跟往常一样语气恶劣,让她滚。 又也许,他根本懒得看她一眼,只当她是空气。 但那千万个“也许”里,她唯独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霞光中,少年冷面薄红,就连琉璃色瞳仁里也染上昳丽的粉意。 视线对上的瞬间,她的心跳蓦地慢了一拍。 然而下一秒,在他陡直笔挺的鼻梁下遽然冲出一道鲜红血迹。 咦? 血! 傅屹瞻流血了! 许知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探向他的下颌,“怎么了?” 其他人也从刚才的呆滞中反应过来,纷纷看向傅屹瞻。 少年回过神来,猛一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只手拿开,眼神有些狼狈。 “看什么看?” 长腿从课桌上跃下,他粗暴地撞开众人,大步逃也似的从教室后门离开。 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手腕处隐隐有些疼,许知月慢吞吞收回视线,转头问起面前的男生:“他、他怎么流血了?” 对方愣了下,挠了挠头,语气十分真诚:“大概是、天气太热了?” 话音落下,窗外秋风猎猎,顷刻间卷起金黄色落叶飞向远处。 许知月缩了缩脖子,将怀里的外套抱得更紧。 十一月末的桂岛,空气中已然冷得不像话了。 * 从吴叔的车上下来,傅屹瞻冷着一张脸径自朝三楼去。 许知月慢吞吞走在后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关心一下他鼻子的情况。 是打球的时候撞伤了? 还是最近熬夜上火了? 没等她想好,吴妈已经迎了上来。 “这是谁又给我们家瞻儿不痛快了?看把这孩子气的。” 吴妈把许知月拉到一旁,“先生刚下飞机,一会就到家了,你上去和瞻儿说一声。” 许知月点头应了声“好”,先回房间放东西。 傅宅虽大,平日里却总是空荡荡的,晚餐时间更是经常只有吴妈和他们两个。 傅老爷子年轻那会忙着打拼事业,等到半截身子进了棺材,才想起自己还没好好看过祖国的大好河山,于是干脆卸下重担,三天两头坐着私人飞机满世界跑。 傅先生作为当家人,满脑子都是如何打理好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常常顾不上家里的妻儿。 而年纪尚小时就嫁进这个家的傅太太,自己还是孩子心性,又怎么懂得如何去管教儿子?更多时间,她都忙着和其他富太太打打牌,出门逛街买买买消磨时间。 认真说起来,在许知月来到这个家以前,作为傅家独生子,傅屹瞻其实一直很孤独。 听吴妈说,他刚出生那会身体比一般孩子虚弱很多,等到满月时,还是皱巴巴小小一团。 五岁以前,他身上大病小病接连不断。傅太太虽是心疼,但那会正跟先生闹矛盾,也没什么心情看顾孩子,于是就这么把傅屹瞻丢在医院高级病房不管了。 等到他身体状况转好,终于能够出院以后,吴妈才发现这孩子性子变得有些阴沉,不爱跟人对视,更别提是开口说话了。 她和吴叔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让傅屹瞻愿意出声跟他们交流。 或许是因为缺少了父母的关爱与管教,他逐渐被养成一个性子嚣张跋扈的混不吝。 随着年龄的增长,面对信奉棍棒教育的傅先生,傅屹瞻更是常常出言不逊,为此没少挨打。 只要傅先生在家,他们两父子都是要吵个天翻地覆的。 预想到今晚的餐桌上一定不会太平静,许知月默默叹了口气,这才往楼梯上走。 走廊尽头,房门半掩着,暖色灯光从门缝中透了出来。 “少爷?” 许知月朝屋里喊了声,并未听见任何回应。 她试探性将门缝再推开些,房间里边空无一人,和早上那会她看到的一样,床上一片狼藉。 想着傅屹瞻或许是去了二楼,许知月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昨天回来得太晚,她还没来得及帮他把换下的家居服拿去楼下清洗。 刚翻开那床蚕丝被,许知月才后知后觉听见洗手间里水声停了下来。 不好。 原来他一直在屋里。 她抱起床尾皱成一团的睡衣睡裤,起身正要走,却不巧撞上了房间的主人光着上身走了出来。 湿漉漉的发,泛着潮湿水汽的眼,野蛮流畅的肌肉线条。 再往下,松垮肥大的灰色球裤被水珠洇湿了一小片,形状有些明显。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都急急忙忙背过身去。 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种尴尬的状况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但以往的每一次,好像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少女心跳加速过。 许知月恍惚记得,上一回她来给他送睡前牛奶,还是天气最热的时候。 当时少年也是光着上身给她开的门,一双琥珀色眼珠淬着讥讽。 只是那会,他还不像现在这么高,身形也单薄许多,远没有眼前这样张狂、让人心悸不已的攻击性。 没等她想明白这之间的差异,傅屹瞻已经回过神来,拿起浴巾胡乱往身上擦了两下,快速套了件白T。 “喂——” 他突然俯身过来,被热汽蒸腾过的麝香气息扑面而来。 许知月一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桀骜轻狂的眼。 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水珠顺着下颚线条滑落,蜿蜒至单薄布料深处。 从这个角度,少年立体清晰的喉结、冷白/精致的锁骨一览无余。 “坐过去,” 他扯了下唇,“你压着我手机了,大屁股。” 最后三个字被他刻意咬得很重,含着嘲弄的恶劣语气。 少女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变得惨白,一下子从身下的床铺上弹了起来。 傅屹瞻意味不明嗤了声,揣起刚被她坐过的手机,瘦长手指抵着屏幕,面部轮廓被光映得柔和了几分。 “说你一句就摆脸了?” 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那句话究竟有多么伤人,唇角微掀:“小气鬼。” 他越是笑,许知月越觉得难堪。 她甚至觉得上一秒还在担心他鼻子的自己,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下楼、吃饭了。” 低声撂下这么一句,许知月抱着那几件衣服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跑了出去。 真生气了? 少年怔了下,摸了摸鼻子,神情有几分几不可察的懊恼。 土包子害他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自己还没找她算账呢,她倒先跟他闹上脾气了? 欠收拾。 视线往下,扫到那堆刚换下来的被套和床单,傅屹瞻舔了舔齿,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这些玩意只能自己洗了。 * 和许知月预料的一样,今晚的餐桌上气氛十分凝重。 先是傅先生回来后发现妻子不在家,打电话一问又是在外头打牌,他劈头盖脸就把傅太太骂了一顿。 才挂断电话,学校那边也打了过来,一五一十痛斥了傅屹瞻这个混不吝最近在学校里惹的那些事,再次把傅先生气得够呛。 许知月帮着吴妈把菜端上桌后,正要离开,却被傅太太叫住。 “知月,你也坐下吃。” 她顿时头皮一紧,只好在长桌另一头拉了张凳子坐下。 按规矩,主人在家时,像许知月还有吴妈等佣人都是在厨房小餐桌用饭的。 傅太太似乎从没把她当外人,傅先生对此无可无不可,只有傅屹瞻听到这话后,意味不明冷哼了声。 褪了色的粉发半干未干,水珠顺着白皙颈线往下。 他上身穿了件白色长袖打底衫,外边套了件粉色短T,下身搭的是件破了洞的黑色工装裤。 明明是不伦不类的穿搭,却依旧难掩一身矜贵的公子哥气息。 此刻,少年背靠着餐椅,双手抱着左腿,另一条腿大喇喇跨在另一张椅子上,姿势放荡不羁。 “把腿放下!” 见着儿子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再看看另一边低眉顺眼的乖乖牌许知月,傅先生心头火起,猛一下摔了筷子。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一点规矩没有。” 听到儿子被骂,傅太太不乐意了—— “一家人好好吃个饭,你又冲我们娘俩撒什么火气?” 老人常说“慈母多败儿”,傅先生认为儿子之所以被惯成现在这副模样,大部分都是妻子的责任。 他没好气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学生没个学生样,把我老傅家的脸都丢光了。” 说到这,傅先生又指了指一旁的许知月,“你看看小许,再看看他,穿得跟个街溜子似的,今天校长还给我打电话,说他骚扰女孩子,人家长都投诉到学校去了。” “骚扰?” 傅太太放下碗,先是看了一眼自己儿子,然后才看向丈夫。 “我怎么不知道?” 一向脾气温和的女人这会面色不虞,“我儿子长这副模样,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他?犯得着去骚扰人吗?” 傅先生那句话,换做是任何一个母亲听完都会不痛快的。 傅太太心道,她的瞻儿从小就生得粉雕玉琢,走到哪都是受欢迎的,再加上家境富裕,他想要哪家的姑娘会得不到? 要说这混不吝去欺负男孩子,傅太太还勉强相信,可要说他“骚扰女孩子”,未免也太难听了。 傅先生冷笑一声,“小许你来说说,这败家玩意在学校又闯什么祸了?” 话音落下,所有视线一下子集中到少女身上。 猝不及防被卷入风暴中心,许知月愣愣抬起头,一时间舌头像是打了结。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第15章 “我就是喜欢她。”…… “不吃了。” 在她纠结为难的时候,少年突然站了起来。 他转身欲走,傅先生怒不可遏,想也没想抓起面前的茶杯砸了过去。 “啪嗒”一声,精美的手绘青花瓷器就这么被摔得四分五裂,碎了个彻底。 许知月眼皮一跳,下一秒心疼不已。 那可是景德镇九段烧,贵着呢…… “混账!” 中年男人怒目圆睁,显然是被气到了极点。 “小许,你别怕,有什么说什么。” 许知月一抬头,恰好对上傅屹瞻的视线。 少年那双漂亮的瑞凤眼淬着厌恶与嘲弄的意味,舌尖顶了下左脸颊,似笑非笑。 那种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 “走狗。” 她迅速别过眼,下一秒便听见他冷嗤了声: “问她干嘛?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我不就得了。” 傅太太已经反应过来,跟着站了起身,拉住傅屹瞻的手臂。 “傅承泽!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儿子!” “是,我是在骚扰江晚余。” 傅屹瞻甩开母亲的手,眸光郁冷,直直望向面色铁青的父亲。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面上仍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我就是喜欢她。”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傅太太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嘴里喃喃道:“江家那个孩子,这……” 说起江晚余,她的母亲陶宁年轻时和傅承泽曾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过去。 两人年少相识,青梅竹马,可惜陶家人心高气傲,瞧不上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于是棒打鸳鸯,做主把女儿嫁进了当时颇有名望的江家。 傅太太年纪小,刚进门那会并不知道丈夫和陶宁那段风流韵事,直到怀了傅屹瞻以后,某天无意间听见家里佣人议论起这事,顿时气血翻涌,差点就流产了。 自那以后,陶宁和江家一直是傅家上下最忌讳的话题,旁人从不敢在傅太太面前提起。 “……晚余?” 傅先生愣了好一会,眸光柔和下来。 “那孩子我见过几次,被教养得很好。”他顿了下,皱着眉头看向一脸桀骜不驯的少年。 “你要追求女孩子,我不反对。” 听见这话,傅太太脸色好了些。 提起陶宁的女儿时,丈夫眼神坦荡,看来当初流言说江晚余是傅家的血脉,纯属无稽之谈。 但转瞬间,女人又想起另一个孩子—— “可老爷子那边,月儿她……” 许知月下意识垂下眼,全然不知所措。 傅屹瞻冷笑出声:“要我娶这个土包子,想都别想。” 傅承泽这会已经冷静下来,听见儿子这话也没再发火。 他看了看边上畏畏缩缩的少女,眉心蹙起,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你爷爷就这么一个心愿,你——” “呵。” 少年唇角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都是傅家人,你娶我娶不都一样?” 他一直觉得那个神婆就是在胡扯,说许知月是什么稀有的命格,能让他们傅家人丁兴旺。 都21世纪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骗鬼呢? 这大逆不道的话再次让傅先生额头青筋暴起,勃然大怒,他正要开口训斥,又听傅屹瞻懒洋洋开口—— “干脆你娶了她呗,大屁股能生养,说不准还有机会给你培养个完美接班人。” 撂下这话后,少年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你、你——” 傅承泽被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指着那道嚣张的背影,转头冲自己妻子发火:“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夫妻俩因这个话题再次吵了起来,没有人在意,角落里,被说成“大屁股”的女孩脸色苍白,肩膀无法自控地颤动。 许知月一直清楚,在傅屹瞻心里有多么讨厌她。 可她从没想过,他对自己竟然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他说,让傅先生娶了她,要她为年龄能够当自己父亲的男人生儿育女。 到底在傅屹瞻的心里,她许知月是有多么的下贱? 尖锐的指甲缓慢陷入掌心,掐出鲜红血迹,少女却浑然不觉。 * 睡前,傅太太敲开了许知月的房门。 女生看起来像是哭过,眼圈红红,瘦小单薄的身体裹在毛绒绒的家居服里,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傅太太心下一软,抚着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瞻儿被我惯得一身臭脾气,委屈你了。” 何来委屈呢? 许知月心里清楚,在所有人眼里,她和傅大少爷本就是云泥之别。 他高兴了,便向哄宠物一样对她说几句好听话。 他若不高兴,随时可以将她所有的骨气与自尊踩在脚底。 她很快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少爷他、待我很好……” 听到这话,傅太太心里头舒服了许多。 她抓过许知月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揉了揉,“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接着,女人便旁敲侧击问起傅屹瞻和江晚余两人在学校里的事。 许知月毫无隐瞒,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对方。 她当然明白自己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有多么令人不齿,但面对温柔的傅太太,许知月向来没有办法拒绝。 她贪恋着对方给的关心和爱护,甚至不止一次偷偷想过,如果傅太太能够是自己的妈妈,那该有多好…… 临走前,傅太太留给了许知月一堆她白天逛街时随手买的护肤品。 “你这孩子底子不差,就是不会打扮。” 她说完又叹了口气,“是我那儿子没眼光,怎么就看上江家那小狐狸精了……” 这一夜,梦境光怪陆离,天色微亮的时候,许知月就被噩梦惊醒。 梦里边,几个看不清脸的壮汉把她装进麻袋,嘴里机械重复着:“大屁股,好生养。大屁股,好生养……” 她睁开眼,后背全是汗。 短时间内,许知月再也不想听见这六个字了。 傅屹瞻那番话给了少女精神上不小的冲击,她万分屈辱,更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惧,害怕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要为傅家父子其中一人生儿育女。 尽管在被姑婆“卖”进来以前,她已经做好了这种觉悟。 这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月考成绩单发下来以后—— Hela “哇!小月亮你进步了十二名!” 宋意翻看着年级总排名上的数字,下一秒眼睛瞪得像铜铃,“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随即摇了摇身旁少女的手臂,“你看看,是不是老师统计错了,章昕炀那混蛋怎么可能考到82分?” 许知月接过表格一看,还真是,以前每一次英语成绩都在二十分上下徘徊的章同学,这次居然考到了82这样的高分。 堪称一中的一大奇迹了。 少女眉眼弯弯,“一定、是、他努力了……” 宋意不可置信地又数了一遍,确认自己没看错行。 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能考及格了…… 睡了三节课,章昕炀终于醒来,看到成绩单时并没有多大反应,反而觉得宋意太大惊小怪了。 “哥哥我那是以前没认真,我要是想努力,满分都不是问题好吧?” 宋意撇了撇嘴,“真能嘚瑟。” 章昕炀也不是白眼狼,知道自己这次之所以进步那么大,全是小结巴给的那本笔记的功劳。 他轻轻踢了下前边的凳子腿,把笔记还了回去:“小结巴,这次谢了。” 许知月摇了摇头,“不、不客气。” 她顿了下,忽然想起上回章昕炀把自己送去医务室的事。 “上次、谢、谢谢你。” 章昕炀抱起脚边的篮球正要走,听见这话一头雾水,却也没放在心上,嬉皮笑脸道:“以后考试就靠你了,有事跟我说,哥罩着你。” 身旁刚结束一把游戏的少年听见这话,眉峰蹙起一丝烦躁,微不可察。 他站了起身,视线里少女的后脑勺圆乎乎,长发扎成丸子头,一截纤细的脖颈不受任何遮挡,白得晃人眼。 心头窜起无名火,原本还懊悔昨天晚上不该口不择言的,但这会,傅屹瞻再一次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土包子,你以为他能看得上你?” 许知月握笔的手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瘦弱肩头就被一双大手摁住,逼得她不得不侧过头来。 “收起你那些心思,就算昕炀瞎了眼,章家也不会让你这种乡下妹进门的。” 少女表情微愣,水眸覆了一层雾般,干净透明得像是冬日河上漂浮的薄冰。 傅屹瞻脸上掠过一丝懊恼,很快岔开话题—— “写封信,放学前给我。” 许知月回过神来,小幅度点了下头,并没有开口问他这封信是要给谁的。 一定是江晚余吧。 除了她,这世界上大概也没有其他女孩能够降服傅屹瞻这头野兽了。 * 这次月考十七班一雪前耻,整体成绩比上次摸底考提升了不少,总算摆脱了年级倒数第一的称号。 班主任老夏这几天的心情不错,对学生们也松懈了点。 才刚刚结束一场考试,再加上运动会将近,许多人又开始心浮气躁起来了,尤其是平日里就不爱学习的那几个男生—— “快到平安夜了,兄弟们有安排吗?” “切,洋人的节日,又不放假,没意思。” “你懂个球,那些女的就爱过这些洋节,我准备把5班姚艺灵约出来,嘿嘿。” “姚艺灵?腿无敌长那个?人家看得上你?” …… 一帮男生说着说着,话题开始歪了,从“姚艺灵漂亮还是江晚余更漂亮”吵到“到底是选胸大还是选腿长”,几个人吵得面红耳赤。 宋意在后边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评价一句:“一群臭青蛙,想得可真长远。” 无论是姚艺灵还是江晚余,她们可都不会看上这群满脸痘痘的毛头小子。 许知月从头到尾完全不关心前边男生们讨论了些什么,她低着头,心无旁骛写着要给江晚余的情书。 宋意凑过来看了几眼,“还没写完啊?要我说,你随便写几句歌词算了,反正江晚余也不会看的。” 她觉得自己这同桌哪里都好,就是太死心眼了,难怪总被傅屹瞻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 许知月抬头冲对方笑了下,“快、快写完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撒了进来,将少女额前细碎的发丝折射得近乎透明,就连卷翘浓密的长睫也根根分明。 她笑起来时,眼睛眯成漂亮的月牙形,鼻头小而翘,有种说不出的灵动与清纯。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宋意也看呆了一秒,再次感慨:“傅屹瞻每天跟你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居然没迷上你,他指定是哪里有点问题。” 同样的话许知月已经听过太多次,她不自觉蹙着眉尖,心里却道,傅屹瞻不喜欢她才好,被他那样霸道的人喜欢,想想都可怕。 想到这,她还有些同情起江晚余来。 以傅大少爷那种嚣张的性子,接下来一定还会继续找李元殊麻烦。 也不知道,被他这么一搅和,学神和校花这对众人眼里的神仙眷侣还能撑得了多久。 唉。 少女垂眼看了看自己洋洋洒洒写下的情书,负罪感油然而生。 她这样,到底算不算助纣为虐呢? 第16章 “对我投怀送抱?”…… 这是许知月第一回 写情书,她绞尽脑汁,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浪漫诗词都抄了上去。 写到结尾署名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她当然可以将傅屹瞻那手小学生字体模仿得连本人都分辨不出来,但这样做,真的好吗? 纠结了很久,最后许知月还是没有写上傅屹瞻的名字。 放学铃声响起,傅屹瞻和章昕炀两人才大摇大摆踹开教室后门回来。 刚打完球,少年额前的发被汗濡湿,冷面薄红,琥珀色瞳仁浸了水一般湿漉漉。 大概是嫌热,他脱了外套,单薄的白色毛线衫下肌肉线条立体清晰,一身蓬勃野性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有女生无意间扫过来一眼,瞬间面红耳赤扭过头去。 抛开恶劣的性格不提,傅屹瞻这副皮相在女人堆里绝对是最吃得开的。 等任课老师一走,许知月赶紧从书包里拿出写好的情书,转身轻轻放到身后那张课桌上,用他的课本压住。 做完这些,她便迅速坐了回去,看都不看傅屹瞻一眼。 “这什么?” 注意到她跟做贼一样塞过来的东西,章昕炀好奇地挑了挑眉,正要拿起来看个究竟,却被人捷足先登。 粉发少年将手覆了上去,眼尾微扬,“我的。” 随即便将那张粉色信纸叠成小方块,顺手揣进裤兜里。 章昕炀无所谓地笑了笑,在手机上找了个整蛊视频又去逗宋意了。 * 那封情书后来被傅屹瞻送出去了没有,许知月并不知晓。 但因为这事,她在学校饭堂再次碰见李元殊的时候,心里头难免涌上来一种难以说清的愧疚感。 听说这一次月考,他的分数遥遥领先,总分比年级第二名多了28分。 老夏在班上把他夸了个天花乱坠,说这才叫“不败战神”。 虽然这称赞是浮夸了点,但不得不承认,李元殊是真厉害啊…… 明明上回才被江晚余她们警告过别再打扰他,可这会,许知月端着餐盘,鬼使神差便又朝着角落里背脊挺直的少年走去。 和上回一样,男生依然一个人坐着,面前的餐盘上还是那老三样—— 馒头,酸菜,蛋花汤。 少女微微蹙眉,他总吃得这么少,万一把身体搞垮了怎么办? 她不自觉拿对方和傅屹瞻做了对比,这阵子吴妈总念叨着大少爷熬夜看书容易用脑过度,每天都给他们做各种滋补的养身汤,连带着她也被喂胖了好几斤。 许知月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这世界本就是人各有命,可她还是忍不住感慨上天不公。 某种意义上,她和李元殊是同一种人。 她咬了咬唇,不再去想江晚余她们那些话,在男生对面坐了下来。 听见不锈钢餐盘与桌面碰撞发出的声响,李元殊抬起了头。 少女正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柳叶眉微蹙,神情万分纠结。 平日里她总有点木木的,这还是李元殊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 冬日阳光撒在他的后背上,暖暖的,他忽然有点想笑。 “……有事?” 没想到他会先一步跟自己说话,许知月愣了下,筷子没夹稳,那块肥腻的五花肉“啪嗒”一下掉落在白米饭上。 她眨了眨眼,“嗯。” 对视的一瞬,李元殊眸光微动。 对方的眼神十分清澈,全然没有半点对他鄙夷亦或是同情的色彩。 “我、想问你。” 许知月干脆放下筷子,“这次、数学、你只扣了、两分。” 为了吐词清晰,她把语速放得很慢,若对面是傅屹瞻,这会早就失了耐心。 但李元殊却不一样,他仍定定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完。 “能不能、教、教我、你都、怎么学习的……” 许知月说完,献宝似的把她专门打的那道红烧肉一点点夹到对方碗里。 其实请教学习方法只是个借口,她不过是想让李元殊能心安理得收下她的这份红烧肉罢了。 说来也奇怪,在旁人看来十分亲密的举动,他竟十分自然地接受了。 “……你这次考试选择题拿了多少分?” 许知月很快想了起来,“错了、三道题。” 李元殊并不意外,声音仍是平静温和:“基础太差了。” 他这话说得太过直接,许知月眼睫颤了颤,有种被老师当面批评的窘迫感。 “先把基础打好,大量做题提高速度和准确率,再专攻后边的大题。” 李元殊终于不再看她,埋头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嘴里。 汤汁已经变凉了,大概厨房阿姨手抖放多了糖,肥肉的部分甜得齁人。 许知月正竖着耳朵,还以为他会继续往下讲,没想到好不容易才开启的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男生。 这就说完了? 那可是她排了很久的队才抢到的红烧肉呢…… 算了,他愿意吃她给的东西就行。 提高分数什么的,只能靠她自己慢慢钻研了。 * 在一中,传播速度最快的永远是男女生间的流言蜚语。 而这些日子最让大家津津乐道的,便是校花移情别恋的消息—— 有目击者信誓旦旦,说是周五放学后,她亲眼看到江晚余和傅屹瞻两人肩并肩在逛操场,校花还对后者有说有笑的。 这八卦很快就让整个年级炸开了锅,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班和二班两个实验班的学生多是愤愤不平,觉得是傅屹瞻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逼迫了弱不禁风的江晚余。 另一阵营则是普通班的男生们,他们对此喜闻乐见,恨不得将大魔王泡到柔弱小白花的消息宣告给全世界,一个个与有荣焉。 “小月亮啊小月亮,我是真没看出来,” 宋意特地打了电话过来,语气满是崇拜:“你居然还有这本事!” 许知月放下笔,表情有点懵。 “一定是你那情书水平太高,这才把那姓江的给打动了。” 宋意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你看傅屹瞻追了她那么久都被当空气,你这帮他写了情书才多久,这就把人拿下了?太牛了!” 是这么回事吗…… 许知月单手托着下巴,微微蹙眉,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傅屹瞻他,真的追到江晚余了? 脑海里闪过那一晚少年当着所有人的面坦坦荡荡说出口的一句“我就是喜欢她”,不知为何,许知月的心里头有点闷闷的。 她觉得自己很矛盾,好像有点为他得偿所愿而开心,但又好像不是那么的高兴。 “那——” 许知月咬了咬唇,对着电话那头问:“李、元殊,他、怎么办?” “他估计乐坏了吧。” 宋意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他压根就不喜欢江晚余,那家伙就没给过哪个女的好脸色看,自闭得很。” 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答案,许知月愣了下,心里头堪堪松了口气。 如果李元殊没那么喜欢江晚余,那自己也不算做了坏事吧? 想通了这点,少女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挂断电话后,她马上做起刚发下来的数学测验卷。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为之努力的事,许知月不敢松懈一分一秒。 那天听完李元殊的话后,她果断选择了题海战术,想先把基础题的解题速度提上来,至于难度较高的大题只能先放一放了。 计时闹钟的铃声响起时,许知月刚好做完了十二道选择题。 伸了个懒腰,她刚拿起参考答案,虚掩的门就被毛绒绒的小团子撞开。 “嗷呜~” 裤腿处被一股力量往下扯,许知月一低头,就看见小白摇着毛绒绒的尾巴,冲她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珠。 经过两年的相处,许知月现在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怕狗了。 她蹲下身,伸手在小白的后背上轻轻揉了两下,用哄小孩的语气: “你怎么跑过来啦?” 小狗当然不会回答,它伸长舌头,讨好一般舔了舔少女的手腕处。 许知月给它顺了一会毛,心里还想着刚做的练习题,小声赶它:“到院子里玩去,乖。” 小白转了转眼珠,似懂非懂,忽然绕着她转起了圈圈。 许知月被逗笑,站起身来,“调皮鬼。” 她再次坐回书桌前,翻看着参考答案。 一一对下来,这次只错了最后一道题,也算是进步了点。 刚把视线从卷子上移开,许知月才发现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她的床上,嘴里咬着一小块布料。 是黑色的,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是—— 她准备换洗的内裤…… 瞳孔瞬间放大,许知月猛一下起身,面红耳赤,“快松开!” 她正要去抢,谁知道小家伙大概以为这是什么新游戏,瞬间变得兴奋起来,从床上一跃而下,嘴里叼着那一小块布料冲出门去。 “等、等等!” 许知月被吓得够呛,这种贴身的东西,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 她不敢去想那个最糟糕的结果,赶紧追了出去。 虽然平日里被好吃好喝喂养得胖乎乎,小白跑动起来仍然很灵活。 许知月追着它跑上跑下,累得气喘吁吁,偏偏小家伙始终咬着那块布料不肯松口。 “小白别跑!” 刚跑上楼梯拐角处,一具坚硬的身躯冷不丁撞了上来。 “嘶——” 额头被撞得生疼,许知月倒吸一口冷气,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玩世不恭的眼。 “土包子。” 傅屹瞻撩起眼皮斜睨着她,似笑非笑,“对我投怀送抱?” 什么投怀送抱? 他未免也太自恋了! 少女小脸涨得通红,像个快爆汁的番茄。 她飞快摇了摇头,迟疑道:“我、我追、小白。” 话音刚落,那团毛绒绒一下窜进走廊尽头的房间。 许知月正要追上去,却被少年横出来的手臂挡住去路。 他遽然低下头,呼吸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廓上。 有点酥麻。 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痒。 她的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儿子?” 男生晦暗嘶哑的嗓音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尾音微扬,有些调笑的意味。 “小结巴,你胆子不小嘛。” 心跳骤然加快,许知月立马垂下眼睫。 谁要欺负他的狗儿子? 明明她一点也没想搭理这小家伙,要不是它…… “它、它偷了、我的——” 许知月停顿了好一会,怎么也无法把那两个字说出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傅屹瞻却不慌不忙,走过去把门掩上,单手插兜,神情懒洋洋的。 “偷?” 少年侧过头来,嗤了声,“整个傅家都是我的,它喜欢,就不算是偷。” 就连她,也是他傅屹瞻的。 天经地义。 不过—— 傅屹瞻舔了舔齿,忽然有点好奇。 他那狗儿子到底是偷了她的什么,才能把这小土包子急成这样。 第17章 这下好了,真把她弄哭了…… “什么表情, 蠢死了。” 见许知月眉尖紧蹙,小脸皱成一团,少年恶趣味又上来, 捏住她侧脸一块软肉, 手指微用力掐了两下。 触感很软,像白面团似的滑腻。 令他有些不舍得松手。 顷刻间, 女孩的眼眶便覆了层水般湿润起来,眼尾泛红, 瞧着可怜兮兮。 他也没多用力,怎么就把她委屈成这样了? 真娇气。 傅屹瞻下意识松了手, 转而把门把拧开。 “行了,多大点事。” 他敛了笑, 转头去招呼他的狗儿子, “过来——” 小白刚把衣柜搅了个乱七八糟,嘴里还叼着件白衬衫,听见主人这声, 立马欢快地叫唤起来,摇头晃脑朝着他扑过来。 “停!” 少年及时后撤一步, 这才没被撞上。 小狗谄媚地抱着他的小腿,兴奋地上下摇着尾巴,时不时伸出舌头哈气。 “丢了什么?” 睨了一眼身后单薄瘦弱的女孩,傅屹瞻有些不耐烦:“自己滚进来,难道还要我帮你找?” 听到这话, 许知月赶紧侧身跟了进来。 他的房间乱得厉害,从懒人沙发到羊毛地毯,衣服袜子散落了一地。 但这会顾不上帮忙收拾,视线四处搜寻了一圈, 她怎么也找不到那块黑色绸质布料。 奇怪。 到底被叼到哪里去了? 许知月不得不蹲下身,歪着头往床底下看。 结果依然没能找到。 少年突然意味不明轻嗤一声。 长手长脚的大高个子就在她身后,只隔着一拳的距离,来自他身上独有的草木清冷气息一下将许知月拥入怀中。 “……它拿你什么了?” 嘶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落下,这样近的距离,许知月甚至能够听见他的每一次心跳。 足够的清晰有力。 她下意识扭过脸,额头猝不及防撞上男生线条锋利的下颚。 未刮净的青茬短而硬,戳得皮肤有些痒痒的。 一低眼,入目是他微敞开的白色衬衣,最上边两颗扣子没扣上,立体清晰的喉结缓慢滑动了下,肌理分明的胸膛隐约可见。 少年敛着鸦黑长睫,晦暗眸光如有实质扫过她的面上。 就像被冷不丁触碰了一下的含羞草,许知月浑身一僵,不自觉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下一秒,男生骨节分明的粗粝手掌已经掐住她的下巴,迫着她不得不仰起脸来—— “问你话呢,不理我?” 这个年纪的女孩,对于这种事总是有些讳莫如深。 那样私密贴身的东西,她又怎么说得出口? 一旦说出来,对方会怎么想? 以傅屹瞻的毒舌,他一定会阴阳怪气嘲讽她有意勾引人, 毕竟在他傅大少爷的臆想中,许知月一向是自甘下贱、不知羞耻的。 脑海里甚至能够听见傅屹瞻那些毫不掩饰鄙夷的话,许知月紧咬下唇,单膝跪在地毯上,只觉得从未如此屈辱过。 即使如今不用再风餐露宿、挨饿受冻,但寄人篱下的滋味,又能好到哪里去? “……说话!” 许知月沉默着不张口,傅屹瞻心头烦躁更甚。 他说话语气一重,少女马上红了眼。 跟被吓坏的兔子似的。 就好像他真把她给怎么了一样。 操。 烦透了。 上次跟他老子吵架,他气性上头,一时口不择言。 过后,傅屹瞻这心里头总觉得有哪里特别不对劲。 就好像脚底藏了块石子,走一步就硌他一下。 这种隐约不舒服的感觉挥之不去。 按理说,他这混球横行霸道十七年,就从没跟哪个人说过一句“对不起”,哪怕被他老子抄起棍子打了个半死,也休想从这大少爷嘴里听到一个“错”字。 但那天,傅屹瞻罕见的从心里头生出点类似于懊悔和愧疚的情绪。 即使他本人并不愿意承认。 他当然没必要和许知月道歉。 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吃穿全靠着傅家,说难听点,比傅家的佣人都不如。 这世上,哪有主人家跟佣人道歉的道理? 傅屹瞻这么一想,便有些心安理得了。 他随口让小结巴给自己交一份道歉信,她自然和以前一样傻傻照办了。 那张粉色信纸上的内容,少年并未来得及细看,只粗略扫了几眼。 信上的字迹不像往常那样清秀工整,歪歪扭扭的。 她洋洋洒洒写了些什么“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等等酸得掉牙的句子。 这乡下妹真够肉麻的,他不过是给她个台阶下,她倒好,什么没羞没臊的话都写了出来。 傅屹瞻当时很无所谓地扯了下唇,随手便将它塞进抽屉里了。 知道自己被许知月喜欢后,他的反应本应该是万分嫌恶,想方设法要把她赶出傅家才对。 可那一刻,莫名其妙的,傅屹瞻竟然有种浑身轻飘飘,比球场上赢了对手还要更加畅快的感觉。 见鬼了。 傅屹瞻甚至想,若是许知月乖一些,别总是出去勾引其他男人,他也不是不能委屈一下自己,接受老爷子的安排。 在少年心里头,那句伤人的话早就翻篇了,然而许知月明显不这么想。 以往用餐时间,少女总是任劳任怨给他把饭盒里葱姜蒜挑出来。自那晚以后,每次饭点她总是一个人躲到别的地方吃饭。 放学后,她也不再等着他打完球一起回家。 次数一多,傅屹瞻才慢慢回过味来—— 许知月故意在躲他。 她居然敢躲着他? 傅屹瞻越想越火大,他眯了眯眼,手指往下微一用力,掐住小兔子修长的脖颈。 她是这样的纤细脆弱,若他再用点力,也许都能把人捏碎了。 也只有这种时候,小结巴那双漂亮的眼睛才会看向他。 清澈瞳仁里全部只装满他。 “不说是吧?” 少年舔了舔齿,声音冷了下来:“真长本事了。”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少女嫣红的唇瓣上。 柔软湿润的,颜色饱满水亮。 像熟透的樱桃。 会是什么味道? 他不自觉胡思乱想着,呼吸随之沉了几分。 “……许知月。” 喉结滚动了两下,傅屹瞻只觉得自己渴得厉害,心头杂念丛生。 “你故意招我呢?” 一定是这样了。 说什么小白叼了她的东西,问她是什么又说不出来,非要用这样招人的姿势和他待在狭小空间。 她果然是故意的。 小骗子。 难怪他最近老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大冬天的上火流鼻血。 全都怪她。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古怪在这一刻都寻到了理由,傅屹瞻心头无名火乱窜,掌控欲与破坏欲作祟。 他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只清楚一件事—— 要欺负她。 要把她弄哭。 至于把她弄哭以后该做什么,少年来不及想。 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促使他下意识将手指收紧。 果不其然,同一时间,许知月的眼眶马上泛了红。 温热水意覆上她的眼睫,乌黑瞳仁湿漉漉,像极浸了水的玻璃珠。 真漂亮。 比他见过所有的宝石都漂亮。 傅屹瞻不合时宜地想道。 脑袋里有一根弦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断,男生瘦长的手指情不自禁覆上少女泛红的眼尾。 潮湿的。 他心头忽然涌上一种无法说清的感受。 欲念肆意疯长。 “你这样哭,是想要我亲你?抱你?还是——” 傅屹瞻顿了下,从喉咙里缓慢吐出三个字:“上、了、你。” 在此以前,许知月不是没听他说过比这粗俗百倍的话,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让她满心屈辱与难堪。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隐忍的泪随之“啪嗒”一下跌落。 少女一手捂着脸,另一手用力猛推了他一把,起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猝不及防被她这么往后推了一下,男生一屁股跌在地毯上,尾椎骨撞上身后的懒人沙发。 那双猫儿一样慵懒的浅褐色眼珠里掠过片刻的错愕,他神情微怔,大脑一片空白。 追上去? 还是,就这么让她走?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完全没过脑子说了那样的话后,傅屹瞻摸了摸鼻子,耳根迅速染上红晕。 疯了。 他绝对是疯了,居然对许知月这种土包子说出那种话。 未免也太饥不择食了。 少年只觉脸上烧得厉害,火气半点未降,心头却懊悔得厉害,以至于全然不知所措了。 完蛋。 小结巴不会生气了吧? 以前哪怕被他欺负得再狠,她也从来都不哭的。 可他刚才,分明看见她满脸的泪…… 傅屹瞻胡乱想了好一会,才终于站了起身,掀起眼皮睨了角落里那只正绕着圈追自己尾巴的蠢狗一眼。 都怪它。 没事招惹小结巴干嘛? 这下好了,真把她弄哭了。 “……蠢东西。” 也不管小狗能不能听懂,少年自顾自做了决定,“你惹的祸,不把她哄好,以后罐头也别吃了。” * 这个晚上,大概是许知月来到傅家以来哭得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被推着匆匆忙忙成为“大人”之后,生性/爱掉眼泪的她大哭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再难过,最多也是偷偷躲在被窝里蒙着头无声流泪。 只有这一次,少女一路狂奔着出了傅宅,脚下踩了双棉拖鞋在柏油马路上漫无目的晃着,毫无形象任由眼泪簌簌往下。 她的心头特别乱。 分不清是气愤还是羞恼,亦或是委屈难过更多点。 一直以来,许知月都将傅太太看成自己的再生父母,把恩人的儿子——傅屹瞻当成一个被惯坏、不懂事的小孩。 他被溺爱得有些无法无天,需要有人时刻在身后追着他、哄着他。 而她不介意来当这个“保姆”。 至于神婆说的那些完全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话,许知月半点都不相信。 她万分感激傅太太,便心甘情愿被傅屹瞻当成小奴仆来使唤。 但是在刚刚,少年那充满雄性侵略意味的眼神、粗俗不堪的言语,却是将她吓得不轻。 许知月突然意识到,也许她一开始就错了。 傅屹瞻哪里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 他分明是一头随时能将她拆吃入腹的狼。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她…… 一联想到记忆里那些灰暗可怖的部分,许知月胃里一阵翻腾,扶着路边的树干干呕了好一会。 她当然也不是小孩。 不会再有任何人来保护她。 在这个钢筋混凝土筑成的丛林里,她是身处最底层的猎物。 无论是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将她的尊严踩个粉碎。 离开这儿。 总有一天,她要离开傅家,离开傅屹瞻。 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许知月的心跳得飞快。 她从未如此渴望过自由,向往遍地荆棘以外更大更高的天空。 难得哭了个够,这会,许知月筋疲力尽,身上出了汗,坏心情也随之烟消消散。 她抬手擦了擦眼尾的泪,转身往回走。 羽翼未丰满以前,她还得继续忍耐。 北风猎猎,傅宅盘踞在半山腰上,这条路白天都没多少人,夜里更是静谧得厉害。 身形单薄的少女走在黑雾里,背影有些摇摇欲坠的破碎感。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突兀响起,许知月吸了吸鼻子,才低头按了接听。 “喂——”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久到她以为对方只是一时手滑摁到了通话键。 少年忽然哑声开口:“……在哪?” 开头嗓音一如既往的暴躁,尾音却硬生生转了个弯,蓦地柔和了几分。 许知月愣了下,一张口,才发现因为刚才哭多了,此刻声音变得分外嘶哑。 “我、马上、回、回去了……” “我问你现在在哪?” 傅屹瞻没好气打断她,一说完似乎又有点懊悔,顿了下,换了种语气: “……定位发来,我马上到。” 许知月下意识摇头,她一点也不想在这时候再看到他这个坏蛋。 可—— 她咬了咬唇,还是乖乖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许知月打开微信将位置发给最上边被置顶的那个黑色头像,随即将聊天记录清空,眼不见心不烦。 而另一边,少年匆忙套了件卫衣,掀开被子想找另一只袜子时,猝不及防看见某样明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精致的黑色蕾丝,特别小一块。 他怔了下,俯身用尾指勾住那块绸质布料,慢吞吞拿到眼前。 触感柔软的,很滑…… 电光火石间,傅屹瞻忽然想起刚才许知月红着眼眶瞪他的那副神情。 难怪被问到她丢了什么时,小土包子怎么也不肯张口。 不知为何,联想到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傅屹瞻的心口蓦地被烫了一下。 尾指上勾着的那一丁点重量似乎都在燃烧,温度几乎能灼伤他。 像触电一般,傅屹瞻急忙缩回手,轻飘飘的蕾丝瞬间落到蚕丝被上,对比鲜明。 是一种说不出的暧昧与禁忌感,让人心神俱乱。 脑袋里被塞进各种乱七八糟带颜色的废料,傅屹瞻烦躁地撑手将凌乱的发往后拨了拨,鼻子隐有热意。 就连心跳,都比跑完一千米时还要更剧烈。 呼吸急促,他抓起一个枕头盖住某样一直吸引自己视线的东西,想了想,将被子也覆了上去。 转过身时,小白这条闯了祸的傻狗还在没心没肺咬着他的袜子玩。 少年耳根红得厉害,语气懊恼得紧:“你没事偷这种玩意干嘛?” 子不教,父之过。 他真是被这色狗害死了。 * 看不见月亮的冬夜,寒风刺骨。 许知月蜷着身子缩在路边上瑟瑟发抖,直到忽然听见那道熟悉的声线—— “喂,许知月。” 黑雾尽头,傅屹瞻身穿灰色兜帽衫挟着光跑向她,宛若跋山涉水而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大概是蹲得太久,乍一站起来,许知月头有些晕。 在额上揉了揉,她才看向对方。 男生应是出来得匆忙,这么冷的天没披件外套也就算了,就连脚上的袜子都是一黑一白。 不知道是不是跑了一路的缘故,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一片潮红,耳廓几欲滴血。 迎着呼啸的风,褪成浅粉色的发被吹得凌乱,冷白额角隐有薄汗,硬朗眉骨下,凤眸漆黑,似宣纸上晕开的墨。 “……深更半夜瞎跑什么?是嫌生活过得太平静,想被拐到山里嫁给傻子寻刺激?” “不说话,聋了是吗?” …… 四目相对的一刻,傅屹瞻那张嘴就跟激光枪似的,对着她猛一通扫射,让许知月想开口都插不进去,她只能低头乖乖听他左一句“笨蛋”右一句“白痴”劈头盖脸训斥着。 她觉得自己真是生性乐观,即使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她这会意外的还有些想笑。 真想不到像傅屹瞻这样叛逆的混不吝,有天居然也会说出“夜里出门不安全,要乖乖待在家里”这种连他自己都不屑的鬼话。 少女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傅屹瞻气不打一处来,又怕再把她惹哭了,“你生我气,老子让你打回来就是,穿这么少乱跑什么啊?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什么? 少年突然顿住,自己都有些茫然。 他刚才下意识想说的那句话,竟然是—— “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 担心? 他会担心许知月这个土包子? 开什么玩笑? 难不成真是色迷心窍了? 傅屹瞻不自在地别开眼,伸手霸道地拽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冷吗?” 许知月摇了摇头,小声说了一句:“不、不冷。” 不冷就好。 傅屹瞻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冷风都钻进他的身体里。 妈的,出门太匆忙,外套都忘了拿,要是这土包子喊冷,他也没衣服可以脱下来给她。 幸好她说“不冷”。 少年沉默了下,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后脖颈,粗声粗气道:“回家!” 第18章 “你家少爷上场了。”…… 运动会在周六周日两天举行。 周六那天高三年级要补课, 他们并没有机会去操场上瞟一眼。 到了第二天,宋意胡搅蛮缠,硬是拉着许知月一起去凑热闹。 听说昨天傅屹瞻和章昕炀混进了高二年级的队伍, 各自带领了几个师弟过五关斩六将杀进了决赛。 今天下午, 便是全校瞩目的一场对决。 前两年的篮球赛,他们两个可谓出尽了风头, 不仅迷倒了同年级的女生,还招惹了不少的师姐师妹。 当时一群女孩特意拉了长长的横幅到赛场边上呐喊助威, 为了给他俩送瓶水都能争得头破血流。 只有少数的例外,比如像许知月这种全然不懂比赛规则的体育白痴, 对篮球没有多大兴趣,因此之前一直没有到现场观赛过。 宋意提起这事便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的小月亮呀,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都错过了什么!” 许知月眨了眨眼, “什、什么?” “当然是——” 宋意捧着脸,一副陶醉的模样:“青春的肉体啦!球场上热血沸腾、意气风发的纯情少男,可是无价珍宝好吗?” 这会, 她倒是忘记前不久自己才说过,那群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全是大脑发育不健全的臭青蛙。 许知月一脸被噎住的表情, 好半天才小声应了一句“哦”。 是不是无价珍宝她不清楚,但他们那群家伙,和纯情压根扯不上边吧…… 两人正说着话,前边女生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惊呼声。 许知月被吓了一跳,踮起脚神情有些茫然, 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意对这种盛况已经习以为常,“你家少爷上场了。 “都让一让哈,让一让,我们是十七班的。” 半天没看到想看的那家伙, 宋意干脆厚着脸皮拉着许知月往前挤,硬生生挤到第一排去。 小声跟给她俩让了位置的学妹说完“抱歉”,许知月才站稳往台下看去。 不用怎么费劲,她一眼就看见场上穿一件红色球衣的傅屹瞻。 男生个子高瘦,身长腿长,肩胛骨在球服下撑出立体清晰的轮廓。 有段时间没打理,他的头发长了不少,茂密又凌乱,发色实在是招摇,人群中自带光圈,耀眼得让人有点晕眩。 额前碎发被一根红色束发带随意往后压着,冷白额角再没了遮挡。 硬朗眉骨往下,鸦黑长睫半掩着琥珀色瞳仁,眼尾深长。 五官精致得过分,冷而硬的面部轮廓还残留一点大男孩的稚气感。 光是站在那,就足够让无数女孩前赴后继了。 饶是许知月这样与他住在同个屋檐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这一刻也怔愣了好几秒。 “斯哈,这样看,傅大少爷其实也蛮顺眼的嘛。” 听见宋意这句,许知月才回过神来,慌乱移开了视线。 傅屹瞻当然是好看的。 那张完美遗传了傅太太美貌的脸,就是他恣意妄为的资本。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嘴毒、心肠也坏透的事实。 许知月看向别处,她才不要把注意力浪费在傅屹瞻这种混蛋身上呢。 * 毫无悬念,上半场的比分被大幅度拉开,傅屹瞻所在的红队遥遥领先。 中场休息的时候,有不少胆大的女生一手压着刘海,小步跑过去给心仪的男孩送水。 许知月还在发呆,手肘处忽然被捅了捅。 一转头,宋意一脸揶揄的笑:“小女仆,不去给你家大少爷送水递毛巾?” 看台下,大批女生冲着同一个方向涌去,围得水泄不通。 许知月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不去。” 已经有那么多师妹去送水了,怎么看都用不着她。 宋意撇了撇嘴,“我也不去,你看章昕炀那个花心大萝卜,乐的眼睛都眯成缝了,气死我啦!” 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许知月瞥见蓝色球服的男生正和同伴说说笑笑,丝毫没有在意凑上来的两个小学妹。 她愣了下,觉得宋意这气生得有些莫名其妙。 “唉,可是——” 女孩双手撑在围栏边上,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没等许知月开口,对方已经憋不住心里的秘密—— “去年你没来所以不知道,上届校队的队长霍师兄,就是在打完最后一场球赛的时候,把自己的腕带送给了他同桌,当着千来个人的面对她表白,当时的情形简直了……” 据宋意说,自从那位霍师兄开了这个头以后,校篮球队的成员们人气水涨船高,许多女生都在内心幻想着自己也能在运动会上被这么高调的当众表白一次。 也因此,从几个月前,就已经有不少师妹想法设法去校队挑选“猎物”,制造巧合假装偶遇。 听完这番话以后,许知月只有两个想法—— 第一,这帮人也太闲了吧? 第二,手腕带有什么可稀奇的? 要她说,那还不如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实用呢。 “你说,章昕炀那家伙会不会——” 宋意忽然顿住,耳根泛红,“算了,我才不要他的破东西。” 两人正说着,球场边上遽然传来一阵起起伏伏的口哨声。 “啧,这么冷的天姚妖精还穿短裙,自己就是学生会纠风办的,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疯了吧她?” 宋意嘴里的妖精,指的就是十五班以一双逆天长腿出名的姚艺灵,也是校广播站人气最高的主持人。 之所以叫姚妖精,只因为她平日里惯爱打扮,很是时髦,跟妖精似的,一颦一笑惹得一帮呆头呆脑的男生魂牵梦萦。 “what?” 宋意突然手握成拳重重砸了一下栏杆,“她找章昕炀干嘛?” 许知月往下望去,身穿白色百褶裙的少女施施然走向章昕炀,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笑意盈盈和他说着什么。 距离太远,她们当然听不见。 “臭妖精!” 宋意气得整个人都要炸了,“她不是在跟外校一富二代谈吗?章昕炀要是敢做男小三,我一巴掌呼死他。” 许知月一脸状况外,“啊?” 什么外校富二代?什么男小三? 听起来好复杂啊…… 同样是高三生,为什么感觉他们的课余时间都那么丰富多彩,跟狗血剧似的。 “别看他了!” 宋意硬生生把许知月推向另一个方位,“咱们看其他帅哥,不要管那个臭卖饮料的。” 许知月一抬头,正正撞上了远处那双琥珀色冷淡的眸。 他刚喝完水,一手握着浅蓝色透明的塑料瓶,水珠滴滴答答从指缝中漏下,另一手拿了块白色毛巾,正胡乱往额上擦。 即使是这么粗放不羁的动作,被眉目精致的少年做起来,竟也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大概是嫌毛巾太小,傅屹瞻并不顾形象,撩起球服下摆往下巴擦了两下,里边的白T恤被带着往上卷了边,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腰腹。 这一行径瞬间又激得一群师妹捂着胸口面红耳赤。 许知月心脏猛跳,下意识别过眼去。 “……还是你家少爷好。” 宋意捧着脸感慨,“瞧着瘦归瘦,一脱了全是大块的肌肉,啧啧,得有八块吧?” “嗯?” 许知月听得懵懵懂懂,八块?什么八块? “笨。” 宋意作势要敲她的脑袋,“腹肌呀,不知道摸起来硬不硬,嘿嘿。” 没等许知月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反正肯定比章昕炀那只弱鸡强。” 许知月默默闭上嘴:“……” 硬不硬什么的她不清楚,但上次撞见傅屹瞻洗完澡,她不小心瞥见的,他身上的肌肉看起来,是蛮紧实有力的啦…… 毕竟那家伙对别的事都兴致缺缺,也就只热衷打球,时间长了,自然练就了一身野蛮流畅的肌肉线条。 不过,腹肌什么的,许知月可是一点也不喜欢。 她想了好一会,再次自我肯定道:还是李元殊那样头脑聪明的男生比较吸引人。 下半场比赛即将开始,场上的女生被赶了回来。 许知月百无聊赖,刚打了个呵欠,额头突然被来人弹了一记。 “……拿好。” 眼前世界瞬间陷入漆黑,一块还残留男生温热体温的布料甩到她面上。 鼻尖嗅到清冽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夹带一点淡淡的汗味,并不难闻。 许知月怔了一秒,慢吞吞将它拿下。 原来,是件白色T恤。 下午两点钟的日光有些刺眼,高大挺拔的少年立在台阶下,撩起单薄眼皮居高临下睨着她,神情散漫慵懒。 “等会还我,丢了唯你是问。”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便转身回场上去,垂在身侧的双臂肌肉贲张,手背上青筋蜿蜒成一道泛白的线条。 蓬勃旺盛的荷尔蒙气息呼之欲出。 许知月将那件白T抱在怀里,只觉得上边的温度烫得让人有些无所适从了。 一旁宋意咂了咂嘴,“小媳妇。” * 紧张刺激的比赛再次开始。 许知月心不在焉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这么一群人为了抢一颗球跑来跑去,又累又没劲。 心里还记挂着今天没背完的英语单词,她站了起身,想了想,又把怀里的T恤搭到围栏上。 “我、回去、拿、拿点东西。” 宋意这会正全神贯注盯着满场跑的章昕炀,听见这话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在这帮你占着位置。” 许知月弯了弯眸,“好。” 逆着冬日暖阳,少女一路挤出人群,往空荡寂寥的教学区走去。 她低着头,直到忽然被一道温柔的声线叫住。 “许——知月同学。” “啊?” 许知月下意识抬眼,刘海有些长,挡住了视线。 闯入眼底的,是一双洗得泛白的牛仔蓝色布鞋。 目光上移,终于撞进一双冷淡漆黑的桃花眼。 李元殊对着她轻轻颔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是他呀。 许知月对这样的学神天然就有一种崇拜与好感,她眨了眨眼,唇角微微上扬。 “你、你好。” 说罢,她才想起最关键的问题—— 李元殊刚才喊她名字了。 他居然认得她。 大概是阳光太暖了,少女脸上不由发烫。 他叫住她,是有什么事吗? 认真说起来,这还是除了傅屹瞻以外,第一次在学校里有异性主动和她打招呼呢…… 短暂的一秒钟里,许知月已经胡思乱想了许多。 看到她瞳孔失焦的呆愣模样,李元殊已经知道她又神游天外了。 这姑娘看着有点笨笨的,叫人无法对她生出防备心。 男生几不可察勾了下唇,“这会方便吗?” “嗯?” 许知月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方、方便的。” 李元殊转身,“跟我来一下。” 诶? 少女神情微怔,很快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 他往高三教学楼的方向去,正好许知月也打算回教室拿单词本。 到了高三一班,李元殊回头和她说了声“稍等”,径自走了进去。 偌大的教室里坐了大半的人,都在埋着头专心刷题,和操场上人声鼎沸的盛况形成巨大的反差。 作为学校领导最看重的尖子班,近几年在这个教室走出过好几个市高考状元,许知月总觉得这地方十分神圣。 她自觉站到了走廊最边缘的角落。 没有多久,李元殊拿着一个牛皮信封出来。 “……这个给你。” 许知月接过,透过薄薄的牛皮纸能摸到里边应该是一叠零钱。 少女水眸掠过一丝错愕:“?” 李元殊解释:“那天我旷工,工资本来就是你的。” 在那之后,他曾托了施蕴把钱转给许知月,但对方却没收。 听懂了来龙去脉,许知月有些哭笑不得。 宋意老说她死心眼,要她看,李元殊他才是死心眼吧。 正因为是同一类人,许知月并没有再推拒,把信封袋叠了两下,塞进外套口袋里。 余光中,窗口有个短发女生注视着她,目光不善。 上次,似乎就是对方找到十七班来,训斥她一个差生不配和李元殊来往。 许知月被她看得心头压力倍大,只想着尽快离开。 她快步往楼梯口上去,并未留意到身后男生清寂的眼骤然晦暗下来。 * 等许知月拿到单词本再次返回操场上时,现场气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前排的女孩们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刚才的位置。 宋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脱了外套,把袖口高高撸起,双手合拢成喇叭,一句又一句的“加油”吼得撕心裂肺。 耳边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震得人耳膜疼,许知月微微蹙眉。 失策了,这么吵肯定背不下多少单词…… 宋意喊到口干舌燥,才终于停下,分神看了她一眼。 “小月亮你怎么才来!” 接过许知月带来的矿泉水,宋意用力拧开水瓶盖,嘴皮子一张一合跟激光枪似的:“刚才最精彩的你都没看到!傅屹瞻那个三分球,绝了,真绝了!” 许知月根本不懂什么是三分球,见宋意胸前T恤被水洇湿,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手帕纸递给她。 “太可惜了,你都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宋意絮絮叨叨,描述着刚才傅屹瞻大出风头那一幕—— 男生运球冲出重重防守,后脚跟踮起,手指骨轻轻往上抬,篮球瞬间被抛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随后正正砸入篮筐。 球脱手而出的一刻,他看都不看它一眼,侧头撩起眼皮,眸光淬着散漫笑意扫向这一边的看台上。 琉璃瞳星光点点,摄人心魂,勾得一堆女生捧着心口嗷嗷叫。 比太阳更炽热,便是那一秒意气风发的少年。 手长腿长的大高个子,走到哪里光便跟到哪里。明明毫无任何设计感的篮球服,被他一穿上,立刻变得像是时尚杂志上价格贵得令人咋舌的潮牌。 饶是宋意这样之前对傅屹瞻一直有些偏见的,那一刻也不得不承认—— 他的确是光芒四射的。 海啸般的尖叫声中,少年冷淡别过视线,鸦黑长睫覆在眼上,看不清情绪,微掀的唇角转瞬间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红队的男生一个个面露喜色,激动到恨不得把胸前布料都拽开来,只有傅屹瞻,莫名其妙就冷下脸色。 “又拽又痞!” 因这一眼,宋意居然从傅屹瞻的黑粉转变成了狂热粉,对他进行了从未有过的超高评价—— “摆个臭脸都能那么帅,呜呜,我今天就不骂他了。” 许知月正无语凝噎,忽然听见四周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怎么了? 她好奇地抬头,场上球员自动分散开,清瘦挺拔的红衣少年黑着脸朝着这一侧走来。 一看到傅屹瞻这副表情,许知月就知道情况不妙。 他一抿唇,往往都是发火的前兆。 他他他,想干嘛呀…… 少女下意识往后缩,躲到宋意身后。 可傅屹瞻还是直直穿过人群走向她们,同时随手扯开了束在额前的红色发带。 因这一动作,细碎的发落到额前,遮挡住精致而冷淡的眉眼,锋利的下颚线条绷得紧紧的。 宋意总算不再犯花痴,语气却仍难掩激动:“这是在找你?” 许知月摇了摇头,在心里祈祷着,傅大少爷这个恶魔最好别是来找她的。 在傅家,他要打要骂,她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可这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他又犯病说些粗鄙难听的话来羞辱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惶恐不安之际,许知月无意瞥见不远处安静坐着、披着长发的女生。 眉眼温婉,气质如百合一般。 是江晚余。 她居然也来了。 许知月心头诧异万分,与此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傅屹瞻不是来找自己的。 第19章 “戴好了,敢弄丢了看我…… 篮球比赛已经结束, 围观的人群还舍不得离开。 许知月放心地低下头,翻开单词本,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像是一只只跳舞的蚂蚁, 看得她有些头疼。 面前陡然罩下一片阴影, 察觉到熟悉的那种压迫感扑面而来,少女心跳骤停。 “土包——” 少年刚开口, 下一秒硬生生转了个弯,嗓音嘶哑得厉害:“喂, 你看什么呢?” 许知月紧咬下唇,掀起长睫望向来人。 他逆着光, 神情无法辨清,泛红的耳廓被镀上一层金线。 “……看书看傻了?” 见少女不回话, 傅屹瞻失了耐心, 上前一把夺过她摊在大腿上的小册子,只扫了一眼,十分不屑—— “一天到晚看这玩意, 出国都不一定能用上。” 刚说完傅屹瞻马上后悔了,说不准这小土包子就是一门心思想跟着他出国, 才争分夺秒学英语做准备呢。 毕竟她那么喜欢他。 啧。 他还是别打击这个傻瓜的积极性好了。 这么一想,傅大少爷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坏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极力压制,才将翘起的嘴角往下压,故意紧抿成一道直线。 看在许知月今天这么乖的份上, 他就勉强放她一马,不计较她刚才比赛看到一半莫名其妙跑得不见人影的事了。 少年终究还是没绷住表情,唇线微弯:“算了,原谅你。” 算了? 什么算了? 原谅她又是指的什么? 许知月听得一头雾水, 眼皮颤了颤,满脑子还在纠结另一个问题—— 傅屹瞻他,难道不是过来找江晚余的? “笨蛋。” 男生十分自然用拇指与食指掐住她的脸颊,心情很好的模样。 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丝毫不会顾及其他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另一边,许多女生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清傅屹瞻的模样。 都说一中混世魔王仗着家里有钱,目中无人、横行霸道,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不吝。 但在今天看到少年这张年轻冷漠的脸后,不少小学妹纷纷改变了先前的看法—— 那些不好的传闻,一定是男生们嫉妒傅屹瞻才编出来抹黑他的。 都说相由心生,如此俊美无铸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可很快,她们便发现傅屹瞻目不斜视越过众人,径自走向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 举止亲密,旁若无人。 不是说他正在追校花江晚余吗? 现在这个女孩又是谁? 还没离去的女生们开始压低声音猜测着两人的关系,心里头或多或少有些失落。 看来傅屹瞻名草有主了。 就连不远处站起身来的江晚余,面上也掠过一瞬的错愕与不痛快。 快得几乎没有任何人能捕捉住。 下一秒发生的一幕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傅屹瞻将那本快被翻烂了的单词本放到一边的凳子上,在那个女生面前单膝蹲下。 日光懒洋洋打在少年宽阔的背脊上,肩胛骨凸显出清晰立体的形状。 潮湿粉发搭在眉上眼前,浓密纤长的睫毛也湿漉漉的,侧脸被暖光描绘出柔和的轮廓。 就像一只乖巧的巨型犬,跪伏在他的主人面前。 许知月显然也没预料到眼前发生的状况,心骤然塌陷了一块,水眸倏地瞪大,神情懵懵的。 这家伙,又想做什么…… 被她这么直勾勾盯着,饶是一向天不怕天地不怕的少年也败下阵来。 “看什么看?” 傅屹瞻故意粗声粗气,扭过脸去做出一副很不耐烦又不屑的模样。 没人注意到,他的耳根已然红得几欲滴血。 傅屹瞻有些手忙脚乱的,一手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一手将绕在他手指上那根发带挂了上去。 许知月猜想他大概是想在她腕骨处打个结的,无奈手太笨了,折腾了好一会还是打得不结实,一扯就松开。 她听见男生背过身去骂了句什么,嘟囔着:“麻烦死了……” 大概是刚运动完的缘故,他的手心有些潮湿,指腹温热。 许知月一低头,就能看到他头顶柔软的发旋。 难以想象,无法无天的傅大少爷,居然有天也会这么跪在她的身前。 晕眩感强烈,不知为何,她的心跳特别杂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事实上,傅屹瞻这会有点骑虎难下。 都怪广播站那个女神经,跑到他们面前说什么女孩子都想收到男生的腕带,还说这是什么仪式感,总之乱七八糟的听得他一头雾水。 偏巧自己今天没戴那玩意,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去哪弄一个。 原本傅屹瞻是打算置之不理的,但不知怎么的,一整场比赛下来他都心神不宁,脑海里时不时就会冒出那一晚小结巴满脸是泪的模样。 操。 烦透了。 尤其是比赛到了一半,他投了一个完美的三分球后,下意识往看台上扫去,却怎么也见不着许知月那张脸,心头烦躁更甚。 这蠢女人,不来看他打球,又跑去哪里了? 难不成还在生那晚的气? 少年心想,要是送这玩意真能让她高兴,他就勉为其难满足一下她吧。 简单套了几圈,确保不会掉下来后,傅屹瞻才站起身来,末了还不忘撂下一句不疼不痒的威胁—— “戴好了,敢弄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诶? 许知月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少年已经走下台阶,因为走得太快,右脚差点绊倒左脚,身形一歪,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单看背影,着实狼狈。 宋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到男生走远,许知月这才低下头,红色发带缠绕在藕白色手腕上,看着总有点不伦不类的。 这又是什么新鲜的整人方式吗? 她蹙了蹙眉,想解开又不敢,心里头乱成一团。 * 很快,傅大少爷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一个女生戴上“腕带”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部分人捂着胸口连声感慨这一举动浪漫至极,另一部分人则在疯狂打听女主角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浪荡恣意的傅屹瞻单膝下跪。 “这女的到底是谁?也太有手段了吧!” 一群人讨论了好半天,有消息灵通的没忍住说漏了嘴,指出许知月其实家境贫寒,早些年还曾辍学到处打散工,直到被傅家资助以后才过上如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切,原来是个穷鬼,难怪看起来土土的。” “那这么说起来,她算不算傅家的童养媳啊?” “咦,都啥年代了,还真有童养媳这玩意?” “就是她,上次在食堂厚脸皮非要给李元殊夹菜,这人恶心死了。” …… 随着人群逐渐散开,各种有关于两位当事人的流言也开始不断发酵,甚至出现了好几个版本。 有说许知月看上傅家的钱,千方百计勾引傅屹瞻的。 也有说,傅屹瞻在校花那屡屡碰壁,这才找来许知月帮忙演一出戏故意气江晚余。 更难听的还有造谣许知月身世不干不净,说她不仅和傅屹瞻偷尝禁果,还扒着李元殊不肯放。 每个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确有其事。 刘俊生把第一手八卦传来,宋意听完肺都差点气炸。 “一群蠢货智商加起来都不到250,就在那瞎编排,别让姑奶奶我知道是哪个贱人先起的头。” 而知道自己初中辍学那段经历都被翻了出来以后,许知月脸色惨白,垂眼绞了绞衣服下摆。 怎么办? 如果以前那些事情也被同学们知道,她该怎么办? “这事说到底都是傅屹瞻那个王八蛋害的。” 宋意已经过了之前那会的花痴劲,义愤填膺的:“他自己倒是耍帅了,把你推到风口浪尖,这不是有毛病嘛?” 同样是当众给女孩子戴上腕带,霍学长做,便成为一中无数女生梦寐以求的深情告白,当然浪漫。 但若是男主角换成傅屹瞻,美梦可就变成噩梦了。 宋意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傅家这小混蛋究竟为什么会跑过来,强硬地给许知月手上缠上个破红带子,还威胁她不许摘下。 要说他喜欢小月亮,她宁可相信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但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原因? 难不成真像那群八婆说的,傅屹瞻这是在借小月亮故意气那个姓江的? “呸!” 宋意越想越气,恨不得马上去把傅屹瞻的脑袋拧下来,“死渣男,把妹就把妹,干嘛拿你当工具人?” 许知月脑袋里一片混乱,低眼看着套在自己手上的带子,只觉得这红分外刺眼。 夕阳西下,最后一个项目——田径赛也终于结束,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就此落幕。 落日余晖打在少女的眼皮上,还残留一点温度,刺骨的风肆无忌惮往衣服领口里钻。 她的心快要结上一层冰。 终于等到了跑完三千米的章昕炀,宋意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仔细打理好头发,再补上口红。 “走,给你出气去。” 宋意转身牵起许知月的手,冷不丁被对方手指的温度冰得浑身一激灵,止不住有些心疼。 她气势汹汹跳下台阶,“收拾不了傅屹瞻,难道姐姐还收拾不了他那小弟吗?” 她们去到跑道上时,姚艺灵和另外几个十五班的女生刚好也在。 章昕炀正蹲在边上大口喘气,伸手接过姚艺灵递过来的毛巾,一抬头就看到宋意美目喷火、头顶冒烟的模样。 “章昕炀!” 女生双手叉腰,音量差点震破他的耳膜:“你给我滚过来!” 姚艺灵像是被吓了一跳,随即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转过头跟同伴小声说了句什么。 几个女生同时看着宋意她们,目光隐有嘲笑之意。 章昕炀敛了笑,站了起来,将脖子上挂着的奖牌拿下,连带着手上解下的腕带一同交给了姚艺灵。 “我还有事,先走了。” 姚艺灵将那枚奖牌戴到自己身上,甜甜笑着跟他挥手,“去吧去吧。” 目睹这一切的宋意已经握紧拳头,要不是一旁的许知月看到形势不对,赶紧拉住她,只怕她都要冲上去挠花姚妖精的脸了。 “谁又气你了?” 章昕炀大步走来,把外套甩过肩头,嘴上咬了根草,吊儿郎当的。 男生像往常一样伸手欲搭上少女的肩头,却被她侧身躲开。 宋意拉着许知月气呼呼走在前头,脸色铁青。 章昕炀挠了挠头,拿掉嘴里那根草跟了上去:“……” “姓章的!” 走了十来步,宋意突然停下,猛一下转过身来,两人差点就撞上。 “在。” 男生愣了一下,马上嬉皮笑脸:“女皇有何吩咐?” 宋意松开许知月的手,深呼吸了好几下,只看着他。 章昕炀还在笑,“哪个兔崽子敢惹我们家宋小意?你说,哥哥揍他去。” 他刚说罢,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小腿就被对方用力踹了一脚。 “从今天起,你、还有傅屹瞻!” 宋意瞪着他,咬牙切齿宣告:“我要跟你们绝交!” “说什么呢?” 章昕炀听得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个明白,一瓶水冲他脸上砸了过来,好在他眼疾手快先一步抓住瓶身,鼻子这才没遭殃。 “不许跟上来!” 宋意再次踹了他一脚,神情恶狠狠:“姑奶奶再理你就是狗!” 饶是再迟钝的人,这会也明白眼前这姑奶奶是真生气了,气得不轻很难哄好那种。 章昕炀眉峰紧蹙,望向频频回头的许知月,指了指宋意的后脑勺,无声做了个口型—— “她又怎么了?” 许知月摇了摇头,自己也有些懵了。 原本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怎么就搞得宋意和章昕炀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都闹到绝交了? * 两个女生返回教学楼拿书包准备回家,没曾想会在楼梯口遇到李元殊。 “许同学——” 许知月原本低着头在想事,听见这声音有些意外,掀眼对着来人腼腆一笑。 宋意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你什么时候跟这个怪胎混熟的?” 李元殊已经走近,许知月只好眼神示意好友—— 一会再跟你解释。 “这个,” 男生摊开手心,声音似幽谷清风一般温柔:“是你落下的吧?” 麦色宽大手掌上,安静躺着一枚浅蓝色的发卡。 是最简单的样式,随便一家小超市都有卖的基础款。 之前她的刘海太长又抽不出时间去剪短,一低头做题总是挡着视线,许知月便买了一对,用着用着不知随手放在哪便都找不到了。 她还想着这周有空再去重新买一对呢,却没想原来是被李元殊捡到了。 “谢谢!” 许知月赶忙伸手接过,动作间无意触碰到他的指腹。 男生眸光微动,转瞬即逝。 “你手上这个——” 他说到一半,却突然打住。 许知月眨了眨眼,抬手转了转手腕,“嗯?” 李元殊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仍然没有一丝起伏,似是无意提起—— “这样勒着,血液不流通的。” 许知月一愣,回过神来立刻手忙脚乱要解开手腕上的红色发带,同时再次说了声“谢谢”。 被这么一提醒,宋意才想起还有这事,见许知月刚取下来,她马上便抢了过去,左右看了看,视线很快对准走廊角落处的垃圾桶。 “咻——” 一个抬手飞掷,那根发带就这么稳稳落入桶内。 许知月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傅屹瞻的发带被宋意丢掉。 她咬了咬唇,想过去捡,却被对方拦住。 “那种垃圾玩意,咱不要了。” “不、不要了?” “当然。” 宋意双手抱臂,“我问你,傅屹瞻喜欢你吗?” 看到李元殊还在,许知月脸有些红,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宋意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许知月立刻用力摇了摇头,脱口而出:“不、不喜欢。” 她怎么可能喜欢傅屹瞻那种家伙? 宋意拍了拍手,“那不就得了。” 她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男生,随口道:“谢啦。” 要不是这死人脸点拨了一句,她都差点忘记这茬了。 干完这事,宋意心里头痛快了不少。 去他的奖牌,去他的腕带,章昕炀那混蛋爱给谁给谁,姑奶奶才不稀罕呢! 被宋意拖着往楼梯上去,许知月回头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那个绿色的垃圾桶。 就这么丢了,真的可以吗? 耳边再次回荡起少年那句威胁—— “敢弄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心一颤,总有些担忧。 要是被傅屹瞻知道自己丢了他的东西,那家伙指不定又会怎么整她呢…… * 许知月的担忧并不是全无道理。 晚间吃完饭,她正在厨房帮忙洗碗,傅屹瞻抱着球从外边回来。 “饿死了,随便弄点东西吃。” 少年和往常一般恶声恶气,“快点。” 知道傅屹瞻这人向来嘴巴刁,挑剔得很,怕自己做的饭菜不合他胃口,到时候大少爷又要发脾气,许知月第一反应就是擦干净手想去后院找吴妈。 “跑什么?” 手长腿长的高个子挡在门口,轻而易举堵住她的去路。 头顶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根根纤长分明,狭长凤眼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 灯色下,少年轮廓分明的脸被衬得更为净白,鼻梁高挺,唇角微掀。 再看他穿的那一身,纯黑与亮黄配色的兜帽衫,脖子上挂了好几圈银色链条,吊坠有骷髅头,也有十字架,很是花里胡哨的。 亮闪闪晃人眼的蓝光,来自少年耳垂上那枚耳钉,艳蓝色宝石被切割成三角的形状,像海水下的冰块。 有点邪,却又莫名其妙的好看。 要是被傅先生看到他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父子俩指定又要吵起来。 第20章 (二合一) “我饿了,快…… 许知月别过眼, 小声解释:“我、我做得、不好吃。” “屁。” 傅屹瞻双手抱臂懒懒倚在门框上,“你就是不想给老子做。” 她哪敢呀。 许知月马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找、找、吴妈来、做、给你吃。” “那不是有菜吗?” 傅屹瞻却转了话头, 十分自然扣住她的手腕把人往灶台边上带, “就做上次那个面好了。” 说到这,两个人皆是一愣。 许知月从没想过, 上回她随手做的那碗面条,他居然还记得。 在她的注视中, 傅屹瞻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突然大声:“看什么, 还不赶紧去做!” 再怎么不情愿,许知月还是乖乖拧开了水龙头, 动作娴熟地开始洗菜。 与此同时, 尘封的记忆如同冲出闸门的洪水一般汹涌而至—— 那是高二的寒假,临近春节的时候。 傅先生和傅太太和往常一样整日不着家,佣人们也都领了红包回了乡下, 偌大的房子一下变得空荡荡。 某天吴妈的婆婆不幸出了车祸昏迷不醒,夫妻俩只能匆匆忙忙赶去医院陪护, 于是就这么把傅屹瞻和许知月两孩子丢在傅宅。 最开始的两天,两人靠着各种外卖也算勉强对付过去。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除夕的时候,傅屹瞻出事了。 当天,许知月在庭院里晾衣服的时候, 突然听见楼上小白反常地叫唤个不停。 起初她并未怎么在意,直到外卖员通过大门口的可视对讲机催促她出去取外卖,她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头那点不对劲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妈走后,傅大少爷每天懒懒散散抱着个游戏机躺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 一到饭点就点一堆垃圾食品铺满餐桌,还是他自己走去大门口拿的。 可今天从她一大早起来搞卫生到现在,压根就没看到过傅屹瞻一眼。 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许知月只好先放下手头的事,踩了辆脚踏车到别墅大门口把那些大包小包的垃圾食品取了回来。 吴妈在家的时候,他们的三餐都是严格按照营养师配的菜单来做。 每天从世界各地空运过来的鲜肉海鲜,还有城郊有机蔬菜基地严格挑选的叶菜瓜果,再加上吴妈那双巧手,烹调出的每一道菜让星级饭店的大厨都自叹不如。 即使这样,惯爱挑剔的傅大少爷还是常常不满意。 许知月曾经还以为,只怕是天上的龙肉都不能让傅屹瞻这家伙夸一句“好吃”。 可她却没想到,原来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大少爷,最爱吃的居然是满大街都有的垃圾食品—— 炸鸡、汉堡、烧烤、冒菜……甚至还有方便面。 为了孩子们的身体着想,吴妈自然是严防死守,不让家里出现那些重油重盐的腌制食品。 结果反而导致傅大少爷天天嫌家里饭菜太清淡,恨不得把外边的烧烤摊都搬回家里来。 这不,吴妈一没看着,他便彻底放开来,从早到晚吃的都是些烧烤冒菜。 许知月把保温袋一个个放到餐桌上放好,看见小票上全写着“重辣”,眼皮一跳,不自觉朝楼梯口看去。 都这个点了,傅屹瞻还不下来,她要不要上去叫一下他呢? 许知月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把面条从冰箱里拿出来。 忽然听到一阵狗叫声由远及近,刚转头,一团毛绒绒已经朝着她扑了过来。 大概是饿极了,小白咬着她的裤腿叫唤个不停。 许知月笑了笑,小声和它说着:“罐头不在我这里呀。” 傅屹瞻这人霸道得很,从不让任何人碰他这宝贝“儿子”,喂粮这种事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她又哪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去找你主人啦。” 许知月蹲下身,揉了揉小白的后背,苦恼着要怎么把这小家伙弄出厨房。 它在这闹着,她都没办法好好切菜了。 或许动物真的有灵性,小东西也是瞧出少女心软,嘴里“嗷呜嗷呜”叫唤着,咬着她的裤腿把人引到楼梯口。 “你——” 许知月瞪大眼,喃喃道:“想让我到楼上去吗……” “汪!” 想到少年那张俊美冷漠的脸,许知月迟疑了一下:“……好吧。” 一人一狗往三楼上去。 这一层是傅大少爷的地盘,平日里除了负责打扫卫生的佣人,他从不让任何人踏足。 许知月很少上来,一是不想碰见他,二来嘛,是因为—— 这上边实在太吵了! 傅屹瞻爱听的那些摇滚乐,许知月是一点也欣赏不来,只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破。 她本来都提前捂好了耳朵,但直到走上最后一级阶梯,意外的,整层楼一片静谧,没有半点声响。 安静到有些反常了。 许知月慢慢放下手,看向走廊尽头虚掩着的那扇门。 奇怪。 今天怎么没放音乐了? 许知月慢吞吞走过去,犹豫着是要先敲下门还是要先喊他的名字。 没等她想好,小白已经扭着圆乎乎的屁股窜了进去。 “等——” 门缝被彻底撞开,许知月及时打住了话头。 床上深灰色蚕丝被下隆起一个明显的山丘,床下一地狼藉。 房间里空荡荡,蓝色的游戏机安静躺在羊毛地毯上,看不见主人的踪迹。 这个点,他还在睡觉吗…… 许知月咬了咬唇,转身欲走的一瞬,听见小白突然有些急躁地叫了起来。 知道傅屹瞻起床气严重,她下意识扭头竖起手指对着小家伙说了声“嘘”,却在下一秒发现床上那人的不对劲。 他翻了下,被子随着这一动作滑落在地。 少年赤着上身,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有些重。 明显是生病了。 许知月愣了一瞬,并未怎么犹豫便走上前去。 “少、少爷?” 她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以后,又抬高音量:“傅、傅屹瞻?” 这回,他终于有了点反应,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含糊不清的。 许知月刚蹲下身想听得清楚些,手腕便被猛一把攥住。 她低头,男生不知何时掀开了眼,双眸赤红,整张脸仿佛都在散发热气。 “渴……我好渴。” 盯住她看了有两三秒的时间,傅屹瞻才松开手。 “原来是你,”他顿了下,舔了舔唇,嗓音沙哑:“给我水。” 许知月下意识点头,“好……” 跑到楼下厨房用他的马克杯装了杯温白开,她再次跑了上来。 傅屹瞻已经背靠着枕头坐了起身,头发被汗濡湿,眉眼不复平日的凌厉深冷,薄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正偏头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侧脸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孤独与脆弱。 一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年,在这一刻,居然有些像是被抛弃在路边废旧纸箱里、瑟瑟发抖的小狗。 脑海里不合时宜闪过这个想法,许知月很快摇了摇头。 傅家的独生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傅大少爷,怎么可能会像流浪的小可怜呢? 她定了定神,走过去将马克杯放到床头柜上。 “你——” 许知月迟疑了下,还是没忍住开口:“是、哪里、不舒服?” 大概傅屹瞻也没想过,向来对自己避如蛇蝎的小结巴居然会主动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他怔忡片刻,随即别过眼去,很是不屑地扯了下唇:“不用你管。” 当初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连亲生父母都不管他的死活,如今不过是有点头疼发热,这小土包子居然用那种看到将死之人的眼神来看着他。 白痴。 被对方这么一呛,许知月也不恼,她仔细看了看他。 男生脸色潮红、浑身出汗,阖着眼皮的模样十分无精打采。 她很快意识到,傅屹瞻一定是发烧了。 家里医药箱里备有常用药,但傅大少爷如此金贵,许知月觉得还是得先通知吴妈,联系家庭医生过来比较妥当。 她马上要下楼去打电话,走到门口却被身后的人叫住—— “不许走!” 少年放下马克杯,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试图起身,可一阵天旋地转,他差点没站稳,好在关键时刻手掌扶住了墙。 许知月愣在原地,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跌跌撞撞朝自己走来。 “我说,不许走!” 傅屹瞻一如既往的恶声恶气,无奈身体正虚弱,嗓音喑哑没有气力,听起来毫无威慑力。 见着他这幅凶神恶煞的表情,许知月第一反应便是低眼避开他的目光,谁知视线一往下移,又撞见少年野蛮流畅的腰腹线条。 乍一看到,她的脸上腾一下浮起红潮。 虽然不是第一回 看到傅屹瞻赤着上身的样子,但每一次见着他紧实坚硬的腹部肌肉,许知月还是会有些无所适从。 明明穿上校服时是那样的清瘦单薄,任谁也想不到在那单薄布料下每一寸竟都是这样的充满力量感。 许知月面红耳赤的,干脆闭上了眼睛,磕磕巴巴问道:“怎、怎么了?” 但即便看不见,她还是能清晰感觉到,那种充满雄性侵略性的气息正越来越近。 是冷杉的香气,绿意浓浓。 他的呼吸声落在耳边,急促而粗重。 少女的耳根迅速泛红,眼睫止不住轻颤。 “我允许你走了吗?” 高大的男生身体又重又沉,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若不是背靠着门板,这会许知月只怕会直直向后倒去。 他身上烫得厉害,骨骼感尤为明显,硌得她浑身难受。 许知月下意识睁开眼来,少年那张年轻俊美的脸近在咫尺,只剩不到半拳的距离。 她不自觉攥紧手心,一双眼睛全然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即使在病中,傅屹瞻仗着身高的优势,仍是居高临下睨着她,眼皮撩起,被压出很深的一道褶子,眼尾泛着薄薄的红。 喉结滑动,少年的语气带了些质问的意味:“要去哪?” “……”面对他的瞪视,少女无辜地眨了眨眼,“下、下楼、煮面。” “不准!” 傅屹瞻脱口而出,下一秒,肚子却因为听到某个关键字眼而发出“咕咕咕”的抗议声。 两人距离如此近,这声响不能更清晰了。 不知怎么的,许知月突然有点想发笑。 他今天应该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吧…… 视线在空中蓦然对上,少年第一次先一步别开眼,有点落荒而逃的狼狈。 单手撑在她身后的门板上,他后撤了一点距离,勉强站稳。 “你、生病、了。” 许知月被他的影子覆住,显得整个人更加娇小,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我、打电话、给——” 话还没说完便被傅屹瞻毫不客气打断:“不准!” 又是“不准”。 许知月皱着眉头,心想道:这人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完全无法沟通。 当然,明面上她可不敢和傅大少爷对着干。 腹诽了一句“什么臭毛病”后,许知月还是放软了语气:“为、为什么?” 傅屹瞻视线躲闪,态度仍是霸道又强硬:“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不许她下楼煮面,也不许她下楼打电话叫医生,再联想到刚才,男生一见她要离开,拼了命起身的焦急模样…… 电光火石间,许知月福至心灵—— 会不会,傅屹瞻其实很怕一个人呆在这个房间里? 没错。 一定是这样了。 真不可思议,想不到平日里横行霸道的傅大少爷,居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忽然之间变成柔弱胆小的猫儿,巨大的反差让人难以适应。 许知月再无法控制唇角上扬的弧度。 “笑什么?” 少年俊美而冷漠的脸潮红得厉害,语气仍是硬邦邦:“白痴!” 女孩子本就心软,看在他生病虚弱的份上,许知月心里也不计较他的坏脾气了。 瞥见床尾皱成一团的白色毛衣,她蹙了蹙眉。 虽说屋里开了空调,但他一个病患这么光着上身也不行啊。 于是许知月大着胆子开口:“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老子就——” 少年下意识顶嘴,好在顿住一秒后,及时将那个“不”字吞了回去。 他低头扫了自己一眼,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耳根瞬间红到滴血。 “……闭眼!” 傅屹瞻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往身上套了件毛衣。 闭什么眼,她根本没想看他好吧? 许知月也背过身去,听着他穿衣服摩擦出噼里啪啦的静电声,胡乱想道:这家伙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嘛。 至少,有时候他还是肯听别人建议的…… “你、是不是、饿了?” 虽是疑问句,但许知月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因此没等他回答,她便接着问了一句:“我、煮面、你要不要、一起?” “干嘛?” 傅屹瞻扭过头来,鼻子像被一团湿棉花堵住,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想毒死我?” 许知月:“……” 她总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大男孩,而是一个心智上只有六岁的小朋友。 和他沟通起来,真有点费劲。 “我没、没想、毒死你。” 许知月语速很慢和对方解释着:“你、病了、不能吃、烧烤……” 花了好半天,傅大少爷总算听明白她的意思。 他鼻子重重出气“哼”了声,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行吧。” 许知月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傅屹瞻的下一句——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上你。” 许知月再一次被噎住,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想开口吼人的冲动。 他这大脑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简直无可救药! 少女攥紧拳头,深呼吸了好几下。 算了。 跟一个六岁小孩计较什么呢? * 两个人下楼后,许知月先去把大厅的几扇窗户都关上,只留下一小道缝隙,确保冷风无法灌入而空气还能流通。 她还想打电话通知吴妈,却被傅屹瞻眼疾手快把电话线拔了。 “我没病。”他面露不耐,“我饿了,快点做饭!” 许知月只好放弃。 原以为傅屹瞻会继续去沙发上躺着,谁知道这家伙竟然跟着她进了厨房。 傅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做饭的地方也宽敞得像会客厅一般。但即使这样,他只是搬个凳子坐在那,存在感便尤为明显。 身后一直有一道视线跟随着,许知月完全无法忽视。 她一转身,就撞进一双雾蒙蒙湿漉漉的琉璃瞳里。 四目相对,少年冷面薄红,凌乱蓬松的发安静垂搭在眉上眼前,锋利的下颚抵着白色高领毛衣的领口处。 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狗。 再看到在他脚下乖巧趴伏着的小白,一大一小,竟然意外的有些相似。 具体是哪里像,许知月也说不出来。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提醒道:“这边、风、有点大……” 傅屹瞻还是一动不动。 行吧。 大少爷爱呆在哪儿待在哪儿,她也没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想通了这点,许知月很快穿上围裙卷起袖子麻利地做起事来。 她自己吃的时候图省事,都是做碗面条凑合就对付过去,不过现在多了个金贵的少爷,还是多弄几个清淡的菜吧。 没住进傅家以前,许知月在姑婆亦或是其他亲戚家里,都是要做家事的,简单的家常菜对于她来说当然不是问题。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些天配送肉菜的人并没有过来,冰箱里也没剩多少食材了。 许知月只能把手头有限的材料筛选了下,挑出傅大少爷爱吃的几样绿叶菜。 刚起锅热油,就听见身后的人哑着嗓子出声—— “放那么多油,你要腻死我啊?” 她皱了皱眉,正要解释,傅屹瞻已经一副被呛到的模样,连连咳嗽了几声。 许知月放下颠勺,紧抿着唇:“……” “这个,我不吃。” 身后一人一狗已经凑了上来,她一转头就撞上男生宽阔的胸膛。 “还有这个、” 跟贵妇人逛菜市场似的,傅屹瞻用手指点了几样,“那一个,都不要。” 小白很配合跟着“汪”了两声。 说完,少年还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看着她,大有“你敢做这几个菜,我就跟你拼了”那种架势。 怎么挑食到这种程度了? 可真难伺候…… 许知月背过身去悄悄撇了撇嘴,认命一般:“……知、知道了。” 最后餐台上只剩下三样东西—— 番茄、口蘑、鸡蛋。 傅屹瞻鲜少进厨房,这会难得来了兴趣,看见个什么玩意都要问个明白。 许知月只能耐着性子一一为他解答: “这玩意干嘛用的?” “炒、炒菜、提鲜。” “啧,那这个又是什么?毒药?”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晃动了好几下那个瓶子。 “……胡椒粉。” “生抽和老抽哪里不一样?不都乌漆嘛黑的。” 傅屹瞻刚说完,突然回过味来:“不对,小结巴,你刚才怎么没结巴了?” 许知月真想拿块胶布捂住他这张嘴,怎么生病了话还能这么多,吵得人头疼。 她干脆装作没听到,自顾自开始切番茄。 要下面的时候,傅大少爷又开始挑剔起来—— “这玩意我可不吃。” 他指着案板上许知月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手工面条,像看到什么恐怖恶心的东西一样,十分嫌弃:“黏糊糊的,我不吃!” 许知月这回可不惯着他,“面、面条、就是、这样的。” 傅屹瞻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开始学她说话:“可、我、就是、不想吃。” 他是发烧把脑子都烧坏了不成? 怎么一生病整个人就退化成幼稚园小朋友了? 许知月一阵头疼,却还是得好声好气解释:“家里、只有、这个面。” “怎么可能?” 傅屹瞻猛一下站了起身,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最后还真被他翻出来一包方便面,“不是还有这个吗?” 折腾了许久,许知月也是筋疲力尽,没有再跟他多费口舌,接过方便面撕开包装,将面饼放了进去。 锅中热汤沸腾,口蘑的鲜与番茄的酸甜味道漂浮在空气里。 她刚把鸡蛋打了进去,一人一狗已经猛吸起鼻子。 “香。” “汪!” 许知月哭笑不得,还以为傅大少爷很难讨好,原来一碗方便面就能得到他这么高的称赞。 她心里堪堪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便听到少年带着浓重鼻音的一句—— “要不是我教你,这些东西可得被你糟蹋了。” 嗯??? 少女不可置信瞪大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傅屹瞻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怎么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懂。 “土包子,快感谢我。” 在她怔愣的时候,他已经凑了上来,琥珀眸里透着几分自得。 “没有我帮忙,你怎么做得出这么好吃的面?” 听听。 这是碳基生物说得出口的语言吗? 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第21章 到底要跟这笨蛋说什么,…… 许知月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正腹诽着,就见他心急地直接用手去端锅。 “别、烫——” 她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修长手指刚触碰到滚烫的锅边, 男生整个人像是触电一般弹了开来, 连连后撤了几步。 “嘶,嘶。” 少年不停地晃着那只手, 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几句脏话,偏头有些埋怨地看她。 许知月哪里见过他这幅狼狈的模样?想笑却又不敢笑, 憋得十分辛苦。 虽然心里清楚只是被烫了那么一下,不至于起泡, 但她还是好心提醒他:“你、过来、冲一下。” 傅屹瞻将信将疑,跟着她站到洗碗池边上。 许知月拧开水龙头, 看对方还愣着, 她没想太多直接抓过他的手放到水流下。 冬日的自来水冰得刺骨。 清澈水柱冲刷下,男生纤长的手指宛若竹节,骨骼凸起处很快泛起浅浅的红晕, 反衬得肤色似宋瓷一般净白。 无论是从同性还是异性身上,许知月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手。 她甚至想, 若是傅大少爷肯纡尊降贵用这双手出境去拍个什么广告,拿到手的报酬必然不菲。 真不公平。 即便他脑袋空空又脾气糟透,上帝还是偏爱他到了极点。 短暂的几秒钟,许知月盯着他这双手胡思乱想了许多。 直到傅屹瞻忍无可忍将手快速抽了回去,在裤子上随意抹了两下。 “做什么白日梦呢?” 他语带嘲弄, “别以为我会喜欢上你这种土包子!” 话说得干脆,但若是许知月仔细看,一定能发现少年此刻耳廓的颜色与手指一般,从里到外都透着薄薄的红。 可惜的是, 少女压根懒得理会他。 她擦干净手,拿了块抹布覆着锅耳,这才把面条端到桌上去。 许知月转身去拿碗筷时,一人一狗已经等不及,分别占了一张椅子乖乖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只盯着飘散热汽的那口锅。 这画面…… 许知月蓦然想起自己还在乡下那会,每天割了猪草去猪圈喂猪,那群猪宝贝们一看到她时,好像也是这幅表情…… 她嘴角抽了抽。 大概也是真的饿极了,傅屹瞻一边大口吹气,一边狼吞虎咽,没一会就解决完许知月给他盛的那一大碗面条。 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其实那碗面条,对许知月这样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来说也只是平平无奇,尚能饱腹而已。 但傅屹瞻却好像吃到了什么人间美味一样,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居然还把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 这可是连吴妈也从未有过的待遇。 可以说,给她很大的面子了。 城里的鞭炮声响震天,顺着北风传到他们耳边。 这一年的除夕,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前。 没有大人在,有且仅有尚且懵懂着的少年少女。 短暂的瞬间,他们都忘记了彼此身份上的差别。 * “愣什么?还不快点!” 头顶落下男生饱含不耐的嘶哑声线,一下将许知月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她赶忙关了水,“马、马上。” “慢死了。” 傅屹瞻随手拿起一个调味瓶把盖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玩得不亦乐乎。 许知月刚把青菜放入锅中,一转身完全没有任何防备,鼻尖猛地撞上一堵坚硬的“墙”。 她疼得瞬间红了眼,仰头看向罪魁祸首。 视线一对上,傅屹瞻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突然不敢看她。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没过多久,他开始没话找话:“……我下午给你那玩意呢?” 她怎么没戴在手上? “……收、收起来了。” 许知月急中生智编了个谎,说完后忍不住一阵心虚。 好在傅屹瞻并没有怎么纠缠这个问题,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事情夺去—— “这都什么啊?丑死了。” 头顶发夹被他粗暴扯下,额前碎发全落了下来。 视线被遮挡,发梢扫着她的鼻梁,有些痒痒的。 少年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她身后的桌台上。 他略低下头,清晰流畅的下颚线条浴在灯色里,立体喉结被拓上浅灰色阴影。 空气好像都变得稀薄,让人有点呼吸不过来。 心跳陡然加快,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许知月并不知道如何解释这种心慌。 或许,她只是在害怕丢掉他束发带的事情被揭穿。 没错,仅此而已。 少女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听见他轻笑了声。 “啧,你这样子——” 傅屹瞻故意顿住,粗粝手掌覆住她的眉眼。 世界陷入巨大的漆黑,男生的指腹摩擦过她的眼皮。 像有人拿着一根羽毛在她心口上搔了下,生出一种带了电流的酥麻感。 许知月没能忍住,浓密长睫轻轻颤了颤。 少年的笑带着气音,漫不经心却又莫名的温柔。 “真的好像贞子啊。” 咦? 许知月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看来大魔王还没发现那件事情。 她不说话,傅屹瞻很快便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 “行了,不逗你了。” 他掰开那个发夹,胡乱给她别在耳后,嘴里嘟囔了一句:“免得一会又要哭,我可受不了。” 这话倒是稀奇。 傅大少爷这人什么时候怕过女人的眼泪了? 许知月眸中掠过一丝不解,却没有多想。 等他收回手,她才慢吞吞把刘海撩上去,重新用发夹固定好。 气氛再一次沉寂下来。 许知月背过身去,手拿筷子搅拌了下锅里的汤。 随着“咕咚咕咚”冒泡的声响,汤汁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喂,许知月——” 她无意识皱眉,半天都没等到傅屹瞻的下一句。 “嗯?” 许知月终于偏过头,纤长眼睫被灯光映得灰黄。 “……没什么。” 少年喉结滑动,手指不安分地一会摸摸耳朵,一会把玩着胸前的骷髅头项链。 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偏又说不出口。 许知月被他看得一阵心慌意乱,恰好瞥见吴妈从楼梯上下来,她赶紧关了火。 “好、好了,我、上去了。” 小声撂下这样一句话后,她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快步离开了厨房。 被留在原地的男生愣了好几秒,突然一把将脖子上的银链条拽了下来,有些懊恼地踢了一下脚边的垃圾桶。 烦死了。 到底要跟这笨蛋说什么,她才会开心,才会对他笑啊? * 运动会一过,马上又是各科考试的轮番轰炸。 这两天,教室后排的角落一直笼罩在一种低气压下。 宋意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糕,话也变得越来越少。 下课铃声响起,刘俊生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嬉皮笑脸着往后门走。 路过她们这桌,他随口问了一句:“哟,意姐,您今天这是咋了?” 宋意用力把书摔向桌面,“滚。” 刘俊生后知后觉嗅出了不对,讪笑道:“得嘞得嘞,姑奶奶您消消气,可别把身体气坏了。” 宋意故意抬高音量:“不想听见男的说话,烦。” 听见这话,后座男生提笔的手顿了下,唇角微勾,低低笑了声。 “宋小意,还生气呢?” 宋意装作没听到,背脊挺直,把课本翻得沙沙响。 她这回是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要心软和章昕炀和好。 另一边,许知月刚做完一整张卷子,此刻正头昏脑涨得紧。 她用手按了按后脖颈上那道筋,肩膀处忽然被人用笔捅了一下。 少女扭过脸去,傅屹瞻正低头沉浸在枪击游戏中,粉发散落下来遮挡住眉眼,只露出锋利分明的下颚。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才对上一旁章昕炀的视线。 “小结巴,跟我出来一下?” 或许是怕她不答应,他又补了一句:“你上次,不是说要谢我?” 许知月思考了两秒,点了点头。 上回他把自己送到医务室,这个忙是得好好感谢人家的。 她起身的瞬间,宋意翻动书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两人在走廊上面对面站着,许知月低头看着鞋面,畏畏缩缩,就跟乖宝宝听训似的。 章昕炀挑眉一笑,“小结巴,你不用这么紧张吧?” 他又不是傅屹瞻那家伙,动不动就把女孩子气得哇哇哭。 他随即切入正题:“我就是想问问你,宋小意这两天是不是那个啥了?” 许知月没听明白:“啊?” “就——” 章昕炀挤眉弄眼,怎么也说不出那三个字,只能拼命暗示:“那个啊!” 少女仰起脸,神情懵懵的:“?” 她的大脑缓慢转动,他说的那个,到底是哪个啊? 见过呆的,可从没见过小结巴这么呆的。 “我服了!” 章昕炀别过脸去,双手搭在栏杆上,舔了舔唇。 “我就想问你,宋意是不是生理期来了?” 许知月愣了好几秒,缓慢摇了摇头,迟疑道:“应该、还没……” “那她吃错药了?” 章昕炀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全然没有平日里温和冷静的模样,“怎么这些天我说什么她都不理我?” 这问题许知月还真答不出来。 两人大眼对小眼,沉默了好一会。 冷风吹来,章昕炀无奈扬了扬手。 “……算了,你进去吧。” “诶,等下!” 许知月刚转身,又被他叫住。 男生挠了挠头,难得像个老父亲一样啰嗦了一回:“她要是那个来了肚子不舒服,麻烦你帮她买杯热奶茶,看着别让她吃那些冷的了。” “嗯。” 许知月轻轻点头,“我、会的。” 这些事不用章昕炀交代,她也知道该怎么做。 “小结——” 章昕炀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许知月,谢谢。” 说完,他才想起了什么,赶紧掏了掏裤兜,翻出校园卡来。 “这里边的钱你拿去刷,不够了再跟我讲。” 章昕炀的想法很单纯,许知月寄人篱下的,身上能有多少钱? 而他有求于对方,自然也不在意这么一点小钱。 但这一幕落在第三人的眼睛里,俨然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许知月正要推拒,便听见来自身后少年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一声—— “土包子,你敢拿一下别人的东西你试试!” 第22章 “抓奸在床” 话音刚落下, 她已经被一股力量扯了过去。 傅屹瞻的手劲太大,拽得少女纤细的手腕上立刻红了一圈。 “一天不看着你,就不消停。” 男生挡在许知月身前, 一脸的凶神恶煞。 那一刻, 章昕炀不合时宜想到一个词—— 妒夫。 还是刚好“抓奸在床”的那种。 “瞻,先放开。” 回过神来, 他好心提醒着:“你弄疼小结巴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 瞬间就将少年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盛。 傅屹瞻偏过头,眼皮上撩, 冷冷睨着好友:“怎么,就你心疼她是吧?” 说罢, 他将少女纤细的手腕扣得更紧, 指节因为用力都开始泛白。 许知月被疼得“嘶”了声,眼眶迅速聚集起水雾。 一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 章昕炀见状,面上有些无奈, 仍挂着温和的笑。 “你先把人女孩子放开,别吓着她了。” 走廊上人来人往, 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许知月无意出风头,更不想再招惹来流言蜚语,只能小声哀求着:“你、放手。” “不放。” 傅屹瞻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睨着她,恶劣扯唇:“我允许你拿别人东西了?” 在少年的意识里, 和小白一样,许知月也是他的所有物。 他让她往东,她就得往东。 她若是敢跑向别人,他必然会让她尝到教训。 他就是这样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性子, 眼里根本容不得一粒沙。 “傅家缺你吃缺你穿了?” “嗯?” “要你问别人拿校卡?” “说话,聋了是吗?” …… 处于盛怒的男生冷冷质问着,被胸腔里横冲直撞那股火燃烧掉所有的理智,以至于完全失态,根本控制不住音量。 眼看围观人数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伴随着意味不明的视线全打在许知月一个人的身上。 如芒在背。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马戏团里任人观赏取笑的猴子。 为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要这样,让她丢尽脸面,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 许知月再也受不了,使劲想挣脱开桎梏着自己的那股力量。 “傅屹瞻、松开!” “我不!” 少年那双漂亮的琉璃瞳里喷射着熊熊烈火,就像要立刻把她吞噬了般。 “你跟章昕炀什么关系啊?” “他凭什么给你钱?” “轮得到他吗?啊?” 眼看他越说越过火,还要把其他人也扯进来,许知月没再犹豫,狠狠往他鞋面上踩了上去。 白色球鞋上立刻出现了脏兮兮的黑色印迹。 十分刺眼。 错愕分神之际,少年手上的力量松开了些。 与此同时,章昕炀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趁机将许知月拉到自己身后。 “……你踩我?” 不知道是不是许知月的错觉,她竟然在少年眼里看到一瞬的受伤。 他舌尖顶了下左脸颊,明明是被她气到了极点,反而忽地笑了出声。 “好,整挺好。” 傅屹瞻一脸无所谓的笑,脸色却是越来越沉。 他是真小瞧这土包子了。 原以为她性子软绵绵,无论被怎么欺负都不会吭声。 却是他想错了。 为了维护别的男生,小兔子终于对他露出了獠牙。 “这卡拿着,你先进去。” 章昕炀将那张校园卡塞进许知月手里,把她往教室后门推。 许知月当然不会接受。 没想太多,她抓过对方的手,急忙将卡又还了回去。 这一来二去的,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小情侣间的拉拉扯扯,暧昧得很。 目睹二人旁若无人“亲密”的画面,少年垂在身侧的手臂青筋暴起,手指紧握成拳。 一切发生得太快,没有任何人察觉,傅屹瞻的拳头已经正正对着章昕炀脸上砸去。 这一拳他用足了劲,又狠又快,根本没有留情。 饶是和他天天打闹在一起、自认最了解他傅大少爷的章昕炀,这一刻也被彻底打懵了。 视线越过无关的人,少年只冷眼看着许知月。 话却是说给章昕炀听的:“就算是朋友,我的东西你也不该碰。” “嘶。” 章昕炀擦了擦嘴,刚才那一拳估计是打在他牙龈上出了血,口腔里一股铁锈味。 正要开口,他忽然瞧见某个好不容易才挤进围观人群的女孩。 心念一动,章昕炀若有所思敛了笑,“瞻,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抓过一旁许知月的手臂,他一字一句道—— “她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东西。” “她有想跟谁做朋友就跟谁做朋友,想去哪就去哪的自由。” “她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你他妈活腻了是吧?” 少年猛一把抓起章昕炀的领口,只恨自己刚才那一拳不够用力。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章昕炀这张脸真是怎么看怎么欠揍。 而章昕炀心平气和说的那番话,傅屹瞻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此刻他满脑子只回荡着那一句“不是你的东西”,再看章昕炀搭在许知月肩上那只手,他烦闷到恨不得将对方一脚踢飞到外太空。 去他妈的兄弟。 他章昕炀想动这世界上哪个女的,傅屹瞻都敢说自己绝对没有任何意见。 只除了小结巴。 许知月注定是他的。 也只能是他的。 她当然是归他管,由他罩着,他去哪她便只能跟着去哪。 至于其他人,休想染指她一分。 少年还分不清此时此刻冲昏他大脑那股酸酸涩涩的气恼究竟是因为什么,只凭着直觉和蛮力发泄着怒火,任由占有欲作祟。 “住手!” 在傅屹瞻准备对着章昕炀那张挂了彩的脸抡上第二拳时,宋意不知道打哪冲了上来,一把将后者紧紧抱住。 “你他妈敢再动他一下试试!” 这会,宋意完全忘记了上一秒自己还在单方面和章昕炀冷战,她气得脸蛋红扑扑,双眼喷火。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彻底失去理智,朝着傅屹瞻那张脸挠去。 章昕炀可是她宋意从幼儿园就开始罩着的人,她自己可以骂他打他,却见不得其余的任何人欺负他。 “滚开。” 少年看都不看她一眼,“还有你,给老子滚过来。” 许知月被他看得心颤了颤,却反而迟疑地后退了一步。 现在的傅屹瞻看起来,真的好可怕…… 就像一只随时会把人撕碎的猛兽。 她又一次反抗了他的命令。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章昕炀说的那番话,像一颗颗钉子插入她的心脏。 是啊,她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傅屹瞻凭什么把她当成宠物一样使唤呢? 她低下头避开少年冷冷的视线,而班主任老夏也终于在刘俊生的通风报信下匆匆赶到。 “都干什么呢?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啊?” “全给我回座位上去,你们上次考得多差心里没数?” “高三了,距离高考没几天了!还想不想上大学了?” ……Hela 人群散开,老夏板着脸看向还在紧抱着章昕炀的宋意。 这帮孩子无一不是家里有权有势,骂是骂不得,说也说不得。 中年男人摁了摁眉心,头疼得厉害。 “宋意,你还愣着干嘛?赶紧送章昕炀去医务室处理下伤口。” 说完,老夏转头指了指许知月:“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柿子要挑软的捏。 这几个人里,只有这姑娘没有靠山,性格也最温顺乖巧。 要挑个人处罚,也就她最合适了。 * 挨了一通批评,许知月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还并不知道,年级里各种流言已经彻底将她妖魔化。 有心人偷偷拍下她当时和章昕炀拉拉扯扯的照片,放到一中的校园论坛上,标题也起得极具煽动性—— 《为什么我们学校也会有捞女啊?》 发帖者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是知情人,声称许知月脚踏两条船,一边勾引那位资助自己上学的知名企业家膝下独子,一边偷摸挖好闺蜜的墙角,人品败坏,令人不齿。 一石惊起千层浪,这帖子刚一发送,没几分钟便跟帖无数。 或许是学习生活本就乏味,难得遇上这样的热闹,大部分一中的学生都抱着“有瓜吃瓜”的心态参与进这场八卦中—— @一中扫地阿姨:【咦,居然是我们隔壁班的,我见过这女生几次,看着挺安静清纯一人。】 @启明E听说好烦:【楼上没听说过“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吗?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我同桌是猪:【楼上们都没抓住重点,我只关心知名企业家是谁?】 @416257:【傅家?我没猜错吧,除了那位还能有谁啊?】 话题就此歪了,接下去每一层都在讨论傅家在桂岛有多少产业,傅屹瞻本人又是如何的娇生惯养、目中无人。 发帖者坐不住了,急忙回帖—— @专打绿茶:【别提Fu字行吗?我不想被删帖,拜托。】 为了让大家集火对准许知月,她又放出了第二个炸弹—— @专打绿茶:【对了,这女的之前还在食堂里撩拨李元殊,没想到吧,连学霸也吃她这套。】 在她上传的那张照片上,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学神李元殊正低下头看着对面的女生,眉眼温柔,同时递给她一个牛皮信封。 这下,所有女生都震惊了,那个叫许知月的女生究竟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居然能把向来不爱搭理人的学神都搞到手了。 网络的另一边,傅屹瞻大喇喇敞开腿坐在电竞椅上,刚戴上耳机,正准备开一把游戏,忽然瞥见手机屏幕亮了下。 显示发信人是【章】。 又一次想起下午那事,傅屹瞻心里来气,干脆打开了微信,准备把章昕炀这家伙拉进黑名单。 但下一秒,弹出来的那张图片瞬间往他胸口上砸了一拳。 第23章 “怎么,欲求不满了?”…… 屏幕上, 少年少女面对面立在昏黄光影里。 许知月垂着眼睫,小脸潮红,嘴角弯弯, 十分自然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东西。 笑。 她居然敢对别人笑。 她都没有对他笑那么灿烂过! 傅屹瞻越看越气, 越气越看。 最后,他还是没控制住火气一拳砸在桌上, 抓起键盘摔了出去。 妈的,这土包子是什么时候和李元殊开始来往的? 是上回她去打工那家饮料店? 还是更早以前? 他们两人到底进行到了什么程度? …… 对于一瞬间冒出来的无数个问题, 傅屹瞻根本一无所知。 他猛一下站起身来,摘下耳机重重砸向墙上。 “啪嗒”一声, 金属银色外壳一下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隐约还能听到里边传来男队友小心翼翼的问话—— “少爷, 咱们跳哪啊?” 只是这会, 少年胸口无名火乱窜,哪还有什么心思玩游戏? 他现在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找到小结巴,把她逮回来好好收拾一顿。 下楼时碰见吴妈, 傅屹瞻冷着一张脸连招呼都懒得打。 “瞻儿,快吃饭了还要出门嘛?” 男生头也不回, 吴妈看着那高瘦挺拔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又是被谁惹着了?” * 公车站台。 许知月背着书包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踮着脚望着远处,等待班车到来。 临近十二月, 天色黑得越来越早,气温也越来越低。 少女对着掌心呵了呵气,又搓了搓手,还是觉得骨头冰得快僵硬掉。 通往山脚的那班公车迟迟不来, 她心里头难免焦急。 “傅屹瞻、宋意和章昕炀他们都有任性的资本,但你不一样,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想到老夏语重心长的那番话,许知月更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完全喘不过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根本不一样。 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比她更清楚,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差异。 可她能怎么办呢? 今天这件事,和当年发生的那件事一模一样。 每一次,她都是孤零零处在风口浪尖。 被指责,被训斥。 从头到尾,好像只有她一个人错了一样。 即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湿润温热的液体在眼眶打转,被风一吹,下眼睑有些疼。 久久等不到公交车,许知月决定沿着回去的路往前走,到下一个站点碰碰运气。 “喵呜~” 经过路边半人高的垃圾桶时,她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呜咽声。 那是什么? 小猫吗? 许知月停下脚步,脱下毛线帽揉了揉耳朵,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这么冷的天,小动物们都躲起来了,哪还会有什么猫咪在外头晃悠? 她摇了摇头,又把帽子戴上。 正准备离开,却再一次听见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叫声—— “喵呜~” 许知月瞪大眼,这下终于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还真是小猫! 她赶紧四下看了看,果真在电线杆后边瞧见一小撮橘黄色的毛。 “咪咪?” 少女声音微颤,压抑不住心中的欣喜。 她放轻脚步,缓缓朝着它走去。 这是一只约摸只有三四个月大的幼猫,瘦骨嶙峋,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看着很是虚弱。 它通身是土橘色,毛发蓬松,背上有些脏兮兮的。 或许是流浪久了,小猫有些怕人,一听见声响靠近,身上的毛发瞬间炸了起来,琥珀色玻璃球一般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 许知月蹲下身,声调软软的:“你怎么在这呀?” 小猫当然听不懂她的话,也不可能回答。 它往前伸了伸爪子,“喵~” “外边太冷了,你会冻坏的。” 想到这,许知月赶忙把脖子上的红色围巾解了下来。 可就算用围巾把这小家伙盖上,也根本无法抵御夜里的低温。 这么冷的天气,也许过不了一个晚上,小猫就会被冻死。 真伤脑筋。 许知月微微蹙眉,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帮助这只小可怜。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那么怕狗怕各种动物,却偏偏打小就喜欢猫。 八岁那年,许知月也曾捡到过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毛发是纯白色的,眼珠像蓝宝石,漂亮至极。 但当她满心欢喜将它带回家,却被母亲连人带猫赶了出来—— “养你一个拖油瓶我已经够辛苦,哪来的钱再养一只小畜生?” 年幼的她哭着哀求了母亲很久很久,却依然改变不了对方的决定。 最后,许知月只能将它放到家附近的废弃车库里,一有时间就偷偷带上食物去找它。 可惜的是,那年年末,村里来了猫贩子,对方拿着网兜将附近大大小小的猫都偷走,不知运向了哪里。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许知月追着飞驰而去的小货车追了很久,却还是没能将那只小猫带回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经常会梦见自己追上那辆车,再一次抱住她的小猫。 “喵~喵~” 大概是意识到来人不会伤害自己,小橘猫大着胆子凑了上来,用脑袋蹭了蹭许知月的裤腿。 少女一低头,正好对上小家伙圆溜溜的大眼睛。 她心都要被萌化了,忙不迭将围巾在膝盖上摊开,而后试探性对着它伸出手。 小猫停顿了一秒,竟然真的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许知月没再犹豫,双手轻轻捏住它的后脖颈,将小家伙提起来裹进围巾里,抱在自己胸前站了起来。 “这样就不冷啦。” 她刚说完,小猫好像听懂她的话似的,发出了一声软绵绵的“喵呜”来回应。 许知月唇角弯了弯,下一秒又想到一件棘手的事来—— 她该把小猫放到哪里呢? 把它带回傅家吗? 刚闪过这个想法,许知月立刻摇了摇头,这肯定行不通。 傅太太有洁癖,尤其讨厌动物的毛发,连傅屹瞻养的那条爱斯基摩犬都不受傅太太待见。 而且,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哪能这么不懂事把流浪猫捡回家呢? 可是,如果不将它带回傅家,这小可怜又能去哪? 许知月摁了摁眉心,愁得厉害。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同桌的身影。 对啊,宋意正好喜欢猫。 把猫送到她家里,对方一定会好好照顾这只小家伙的。 宋意家就在学校附近,许知月赶紧掉头往回走。 北风呼啸,直往人身体里钻,她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战。 “乖乖,马上就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坏心情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许知月一路走,一路和怀里的小家伙说着话。 * 经过一中大门口时,远远走来一个衣着单薄的男生。 “许知月?” 听见这道温柔的声线,少女这才抬起眼来,在看清对方那张脸的一刻,眸中闪过一瞬的意外。 “李、李元殊。” 一碰到人,她开口总有点磕巴。 李元殊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这点,低眼看向她怀中隆起来的小脑袋。 “……这是?” “啊嚏——” 许知月偏过头去打了个喷嚏,才转回脸,“猫,路边、捡到、的……” “你脖子不冷吗?” 李元殊突然转了话题,一下把少女问得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好几秒过去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不、不冷的。” 男生几不可察勾了下唇,“带它去哪?” “朋友、家。” 许知月小声解释着:“我、养不了……” 李元殊没再多问,他虽然不怎么关心别人的事,但无意间也听了不少年级里的流言。 寄人篱下的滋味,到底是不好受的。 他想了下,拉下校服拉链,“风很大,你这样,你俩都会冷的。” 看到对方的动作,许知月还有些懵懵的。 李元殊已经向她伸出了手,“我来抱着吧。” “啊?” 许知月怔了下,很快小心翼翼把小猫抱给他。 “哦……” 她心想,原来学神也喜欢猫呀。 真好呢。 小家伙并不抗拒,舒舒服服贴在男生的胸膛上,还打了个呵欠。 少年与少女对视一眼,都有些腼腆地偏过视线。 李元殊将外套拉链拉上去一点,“这猫挺小的。” “嗯。” 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许知月眉眼弯弯,胆子也大了不少。 “它、特别可爱!” “是走这边吗?” 李元殊放慢脚步,始终与她并肩。 许知月点了点头,眼睛并不看路,只盯着小猫看,“它、好像、很喜欢你。” “可能我身上热吧。” 注意到前边路口拐进来一辆摩托车,他眼疾手快将许知月拽到路内侧,“小心点。”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出声:“对不起!” 李元殊莫名不喜欢她把这三个字挂在嘴边,于是随口问道:“给它取名了吗?” 许知月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没、没有呢。” “那先想一想。” 夜风中,男生笑声低低的,很是温柔:“有个名字,会更好养活。” “真的?” 许知月都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赶忙问道:“那叫、叫什么、比较好?” “唔,小橘?” “好、好啊。” “我发现了,你好像只会说‘好’。” “诶?” …… 他们步伐一致,逐渐没入黑暗的夜色中。 这个冬天,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冷了。 把小猫送到宋家时,宋意看到许知月身后跟着的李元殊,表情可谓十分精彩。 碍于天色不早,她才没有拉住许知月好好拷问一番。 “回家注意安全,明天记得给我老实交代!” 心知对方一定是误会了自己和李元殊的关系,许知月无可奈何点了点头,“好。” 宋意叫了司机送他们两人回家,李元殊拒绝了。 许知月上车后,男生隔着车窗和她挥了挥手,然后才一个人走进黑雾中。 汽车启动,李元殊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点,直至完全消失。 少女的心仍然无法平静。 今天发生了好多件事,她一时很难消化。 下车的时候,许知月才想起来自己晚归还没给吴妈打过电话。 她赶紧打开书包找出手机,低头一看,屏幕上显示有二十通未接来电。 一点开来,除了三分钟前吴妈打过来一次以外,其余十来通全部来自傅屹瞻。 许知月紧皱眉头,想不明白傅大少爷又在发什么疯。 刚想回拨过去,下一秒手机显示电量不足,直接自动关机了。 她愣了下,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傅大少爷找她能有什么急事呢? 除了羞辱她,还是只有羞辱她。 想到这,许知月决定干脆就当做没看到,心安理得回了自己房间。 * 她却不知道,城市的另一边,粉发少年只穿了件单薄的风衣,正骑着机车满大街找人。 他穿过大街小巷,把学校周边的区域都翻遍了,就差掘地三尺,依旧没有看到许知月的人影。 把车停在路边,傅屹瞻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打火机,嘴上骂骂咧咧:“妈的,等老子找到你,我非——”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了。 非怎样不可? 傅屹瞻自己都有点迷茫了。 骂她吧,怕她哭。 打她更不可能了,他再混,也不至于对个小女生动手。 操。 真的烦透了。 他现在居然开始有点相信那个不知道打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神婆说的鬼话。 也许真像对方说的,小结巴真的是生来克他的。 从她进门那天开始,就阴魂不散跟着他管着他,怎么吓怎么骂都赶不走。 跟502强力胶似的,粘人得很。 见鬼的是,他居然越来越适应这条小尾巴的存在。 她一不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无论怎么解释,傅屹瞻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怎么能被这个一个土包子牵着鼻子走? 被人知道,岂不是要颜面扫地了? 扔了烟,傅屹瞻再一次摸出裤兜里的手机。 屏幕上跳出来的信息提示,依然没有一条来源于许知月。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死心地又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行! 她可真行! 现在连他的电话都敢不接了。 她最好是祈祷一辈子都别被他找着。 少年对着路边电线杆猛踹了一脚,正要将手机揣回兜里,忽然想起章昕炀来。 反正也找不到许知月,那就先找别人发泄一下好了。 电话拨过去好一会才被接通,那头男生的嗓音听起来十分荡漾—— “哟,傅少,看到照片了?” “我看你妈!” 傅屹瞻一张口就是国粹,“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来。” “那可不行。” 章昕炀刻意压低了声音,“宋小意说给我炖了骨头汤,一会要过来。” 少年忍住了想骂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问:“还是不是兄弟?” “瞻,” 章昕炀笑得特别骚,“听你这声音火气不小,怎么,欲求不满了?” “……少他妈废话。” 傅屹瞻是真后悔下午那一拳打轻了,章昕炀这家伙说话怎么能那么贱呢? 他压抑着火气,“小结巴没回家,你去问问姓宋的,知不知道她跑哪了?” 一听这话,章昕炀乐了:“她不回家,跟你大少爷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讨厌人家吗?她要是走丢了?被拐卖了——” 他故意停顿了下,才笑:“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吗?” 傅屹瞻:“……” 章昕炀用着很无所谓的语气:“难不成,你还真看上一个乡下——” 话还没说完,手机那头大吼了一声:“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接着,电话便被急匆匆挂断。 啧。 章昕炀挑了挑眉,感慨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嘴硬啊。” 而路灯下,少年红着耳根,恶声恶气冲路人骂:“看什么看?” 傅屹瞻现在一肚子火,胸口闷得厉害。 章昕炀这货是得了失心疯吧? 说他喜欢上一个乡下妹? 怎么可能? 第24章 不想再欺负她。 翌日。 许知月洗漱完下楼帮吴妈打下手的时候, 才听说傅屹瞻昨晚喝得醉醺醺被他那群狐朋狗友送回来的事。 “还好先生没在家。”吴妈还心有余悸,“你说那帮小孩也真是的,总带着咱们少爷瞎胡闹啥, 他们父母就不知道管管?” 在吴妈看来, 傅屹瞻这孩子本性纯良,他若是做了不对的事, 也是外头那些坏小孩教唆的。 许知月心道:都用不着别人来带坏,傅大少爷的本性可比他那帮朋友恶劣多了。 还真说不好是谁带坏了谁呢。 当然, 这样的话,她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少女沉默着, 帮忙把粥盛了出来。 “你去楼上看看瞻儿起了没有。” 吴妈正忙着给太太炖燕窝,完全抽不开身, 只能交代给许知月:“若是他醒了, 就帮他量一下体温,别一回头又像上次那样发高烧了……” 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许知月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 她是真不想一大早就看到傅屹瞻那家伙, 尤其是昨天自己还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了他的权威。 唉,也不知道一会他会怎么报复她。 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 许知月抬手敲了敲傅屹瞻的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她刚叩了两声,门“吱呀”一下迅速就被打开来。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粉发,少年眼眸冰冷阴沉,居高临下睨向她。 不好。 看样子, 一夜过去,傅屹瞻这气不仅没消,反而还更严重了些…… 许知月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做好了要被他劈头盖脸骂一顿的准备。 “……干嘛?” 大概是一夜没睡好的缘故, 男生的嗓音分外沙哑,粗而沉的呼吸含着酒气喷洒在她的耳畔,让许知月心脏猛跳。 她把头埋得更低:“吴妈让、让你、量体温。” 说完,许知月看都没看他一眼,急急忙忙把温度计塞了过去。 转身欲走之际,又被他叫住—— “等下。” 傅屹瞻拿起那根温度计看了看,“这东西怎么用?” 许知月讶异掀眼,这年头,还有人连温度计都不懂怎么用的吗? 少年被她那双清澈的眼看得有几分不自在,以拳抵唇咳了两声,别过眼粗声粗气道:“那啥——” 少女仰头看他,“嗯?” 喉结滑动,不知怎的,傅屹瞻突然有点发不出声音,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你就没、没那什么……”顿住很久,他突然背过身去,一拳砸在门框上。 看不见她的表情,他这才一口气说完:“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这话把许知月彻底问住了。 她眨了眨眼,神情有几分茫然。 所以她,应该对他说什么吗?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对于傅屹瞻而言,许知月的沉默成了一种无声的控诉。 小结巴还在生他气? 他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凶了点? 明明是想跟她好好道个歉的,怎么又搞成这样? 心头有些懊恼,看到眼前的门板,傅屹瞻忍不住上手又砸了一拳。 昨晚喝得太多,这会他的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昏昏沉沉的,转动得特别慢。 忘记这是第几回,少年一夜没合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整晚想着许知月那双泫然欲泣的眼。 后半夜,他仍在一遍又一遍看着章昕炀传过来的那张照片。 仿佛被人一拳又一拳砸向他的心脏,傅屹瞻烦闷至极。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气许知月背叛他,明知道他跟李元殊不对付,还偷偷跟对方来往? 还是气她居然对其他男生露出那样灿烂的笑? 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但傅屹瞻并不想去深究。 记忆里,许知月从未对他那样笑过。 从住进傅家那天开始,少女看向他的眸光总是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 傅屹瞻能感觉得到,她很怕自己,常常刻意躲着他。 在傅家的大部分时间,许知月都有点像提线木偶一样,沉闷又无趣。 少女常常立在檐下看着庭院的花,表情呆呆的,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一般。 她很笨,傅屹瞻有好几次听见过她一本正经跟家里的AI音箱对话,傻里傻气的。 奇怪的是,每当这时候,小结巴一张口总是比她在人前流畅很多。 傅屹瞻承认,最开始,自己确实很讨厌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尤其是听说傅老爷子有意让她嫁进来以后。 那会他刚步入叛逆期,看什么都不顺眼,更无法接受自己的人生就这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神婆三言两语就安排了。 偏偏他这人性子又霸道得紧。 自己拒绝接受老爷子的安排是一回事,许知月怕他又是另一回事。 少年心想,他又不是什么怪物,那小土包子居然敢躲着自己。 他非要给她一点教训不可。 于是有段时间,傅屹瞻有事没事就会故意找茬,每每吓得小结巴泪眼汪汪,他就会莫名其妙的心头一阵畅快。 也只有当他恶声恶气捉弄她时,许知月脸上的表情才会生动一些。 会蹙眉,会红了眼圈。 会,一双漂亮的水杏眼里只看得见他。 在昨天以前,傅屹瞻从不知道,原来小结巴也会露出那样发自内心的笑。 坦白说,如果不是旁边那人是李元殊,他甚至有些冲动想把那张照片保存。 她笑起来很漂亮。 傅屹瞻找不到最合适的语言来描述这种好看。 但要他说,许知月若是那样对他笑一下,也许她说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拼了命为她摘下。 傅屹瞻总觉得学校那帮男生瞎了眼,什么江晚余、姚艺灵或是宋意,无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压根就没有许知月看起来顺眼。 与此同时,少年又无端暗自庆幸,还好他们都瞎。 他受不了别人看她。 傅屹瞻越是想,心里头就越是乱。 自从上回把小结巴惹哭,弄得她大半夜跑出去以后,他便开始后悔了。 不想再欺负她。 想对她好。 见鬼了。 以前他可从没想过居然有这么一天,他会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跟许知月道歉。 明明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组织语言,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管了。 丢脸就丢脸吧。 傅屹瞻握紧拳头,终于转过身来,“对不——” 嗯? 少年愣了一下,空荡荡的走廊上哪还看得见许知月的身影,少女早就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了。 连个招呼都不打。 她就这么烦他吗? 傅屹瞻捏紧手中的温度计,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 许知月在楼下饭厅等了许久,一直没等到傅屹瞻下楼。 看到时间快来不及了,她抓起书包和吴妈说了声,匆匆跑出门赶公车。 到学校时差一分钟就迟到,她一路小跑,总算踩在上课铃声结束前进了教室。 没想到刚到座位上,就听见宋意站起身在跟两个女生吵架—— “我跟小月亮的事,轮得到你们这群八婆在后边嚼舌根吗?” “我们不也是为你好,有必要骂人吗?” “少来假好心挑拨离间了,从哪来的滚哪去。” …… 这是怎么了? 许知月还是第一次看到宋意这么激动,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一放下书包,那两个女生见着她跟看到鬼一样,马上转头就走。 宋意刚才一通输出,正口干舌燥,侧头看见许知月,立刻抱了上来。 虽然已经逐渐适应这样的亲昵,许知月还是红了脸,轻轻将好友推开了些。 两人坐下,宋意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在桌下打开,递给许知月看里边的视频。 “小橘在我家很适应呢,我让阿姨今天下午带它去做检查,顺便把疫苗也打了。” 这会已经是早读课的时间,许知月担心老夏随时可能过来巡查,不敢多看,只匆忙扫了几眼。 视频里,小橘缩在宋意给它铺的小窝里,看起来比昨天有活力多了。 许知月总算放下心来。 “还有一件事——” 宋意故意顿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开始逼问:“快说,昨天你怎么会跟李元殊在一块?” 许知月眼尖瞥见前排刘俊生给她们打了信号,是老夏快过来了。 她赶紧把课本拿出来,抽了张便利贴给宋意回复—— 【真的就是偶然碰上了。】 宋意跟着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快速写下一行字—— 【我不信!!!】 许知月摇了摇头,无声对好友做了个口型:“先背书。”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总觉得今天班上的气氛不同寻常,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说不清的怪异。 少女本就敏感自卑,一整个上午都有些走神。 一直到第四节 课结束,傅屹瞻还是没有来上课。 而此时校园论坛上,id为“专打绿茶”的楼主昨天发的那条帖子已经被跟帖数百层,顶着“hot”的标志一直飘在首页。 帖子来到第1028楼时,当事人之一宋意终于出现—— @桂岛女明星:【我就是宋意本人,我朋友不是小三,更不是什么捞女。 另外,这位爱偷拍的八婆,糟蹋我朋友的笔记本、把她锁在教室的人也是你吧,你最好祈祷所有的监控视频全都被删干净了,别被我逮到。】 章昕炀拿着手机一字一语念完,挑眉一笑:“宋小意,你好像把我给忘记了,我的清白呢?不帮我澄清一下?” 宋意大口吸着他从家里带来的新品果汁,口齿不清说道:“自己没长手啊?你赶快想办法把帖子删了,还有,把那八婆揪出来,不然被小月亮看到了她多难过呀!” 章昕炀心头泛酸,这事怎么就轮到她宋小意操心了? 不还有傅大少爷吗? 对这事,章昕炀是一点也不关心,不过他倒是十分好奇,傅屹瞻是不是昨晚被自己一句话戳穿心事,恼羞成怒找了块豆腐撞死了。 要不然,怎么他家小白兔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他还不赶紧回学校给她出气? 第25章 一种解脱的窃喜感 一直到下午第二节 课都快结束, 傅屹瞻才黑沉着一张脸进了教室。 有刘俊生这个大喇叭在,整个十七班很快都知道了,傅大少爷一到学校就先去了两个实验班找茬。 原本许知月还忧心忡忡, 生怕傅屹瞻又是去找李元殊麻烦, 没曾想这回,他竟是压根没跟对方动手。 据刘俊生说, 当时他们两人的对话就跟打哑谜似的,除了当事人, 其他围观群众压根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懂。 此外,刘俊生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傅屹瞻直接找上学校领导, 要求查看这个月所有的监控录像。 这事听着还挺稀奇,整整一个月的视频, 就算跳着看完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也不知道傅大少爷到底想干什么。 “哼,算这家伙有点良心。” 宋意本来还想把校园论坛上那个帖子的事情告诉许知月的,但一看对方埋头做题那股认真的劲, 她便及时打住了话头。 在这之后,许知月还是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直到发现傅屹瞻压根就没想起来找她的茬, 她才慢慢放下心来,全神贯注投入到学习中。 高三的时间过得飞快,仿佛被人按了加速键。 一场又一场的考试接踵而至,往往还来不及反思上一回的不足,就要匆匆奔赴下一次的考验。 临近元旦的时候, 不少学生的心又开始浮躁起来。 平安夜那天是星期四,隔天便是圣诞节。经不住宋意的软磨硬泡,许知月答应了第二天晚上去到她们家过夜。 她提前和吴妈打了招呼,不知道怎么的, 这事居然被傅大少爷给知道了。 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少年一张帅脸冷漠又嚣张,“不准去。” 许知月握着汤勺的手顿住,想说话又不敢。 吴妈把饭菜都端了上来,听见这话笑了:“月儿就去一个晚上,不会弄丢的。” “谁担心她了?” 傅屹瞻别过脸去,把碗重重放下,语气还是那么霸道:“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早就听章昕炀提起过,宋意那疯丫头要在家里弄什么圣诞party,还请了不少人。 他向来最讨厌这种聚会,音乐很吵,一群人疯疯癫癫搂在一起跳什么舞,无聊到极点。 他自己都不去,当然更不可能让小结巴去。 “可、可是——” 想到宋意可能会有的失望表情,许知月忍不住抗议了下:“我、跟人家、都说好了的……” 吴妈赶紧打圆场:“让月儿去吧,年轻人就是要多跟人接触,省得在家里闷坏了。” 与此同时,少女瞪圆了一双水杏眼直勾勾盯着他,就跟小白冲人撒娇时一模一样。 傅屹瞻被呛了下,眼神飘忽始终不敢看她,拿起面前的牛奶一饮而尽。 吴妈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小结巴老待在房间里看书,指不定会越看越傻。 算了,就放她出去玩会。 少年扯了下嘴角,“……随便你。” 吴妈那双精明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神情有几分欣慰。 瞻儿这孩子最近安分了不少,晚上也没再出去把自己喝得烂醉,这可是好兆头。 就是不知怎的,他这些天老把自己关在房间研究什么视频,看得眼睛里都开始出现红血丝了。 * 周五。 气温一夜间骤然下降了不少,出门时吴妈叫住他们两个孩子,硬是要他俩一人多加一件毛衣。 “这可是太太的朋友专门带过来的,说是香港的什么新锐设计师刚发布的新品,来头大着呢,有钱也买不着。” 当吴妈唠唠叨叨着取出那两件同样款式的毛衣后,少年与少女都愣了下。 两件衣服连尺码都一样,只有颜色的差别。一件是饱和度很低的灰蓝色,一件是粉嫩明亮的鹅黄色。设计简约,胸口处有个粉色的心形刺绣。 乍一眼看上去,还挺像情侣装的。 许知月接过鹅黄色那件去房间换上,出来时发现傅大少爷早就穿好了毛衣,把校服外套卷成长条状搭在肩头,懒懒散散倚在走廊上。 似乎是在等她。 穿在她身上显得十分宽大臃肿的毛衣,穿在少年身上尺寸恰好合适。 他是天生的冷白皮,五官又精致得无可挑剔,即使是饱和度再低的颜色也不会衬得人脸黯淡无光。 他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线条偏冷和硬,加上平日里总爱铆钉之类花里胡哨的穿搭元素,整个人显得浪荡又危险。 今日这一身,却一扫先前他给人的那种邪气与痞坏感,反添了一种邻家大男孩简洁干净的蓬勃气息。 尤其这会少年眼神放松,琥珀色瞳仁被柔和的日光折射成半透明的颜色,清澈得像一个懵懂的孩童。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男生鼻梁高挺,山根丰满,侧脸线条被晨曦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到不可思议。 可惜的是,下一秒,傅屹瞻一张口就打破了许知月刚刚产生的错觉—— “换个衣服磨磨蹭蹭,你是蜗牛转世吗?” 许知月心中叹气,唉,温柔什么的,果然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到学校以后,她将校服外套拉链拉得更往上些,生怕被人看见里边那件毛衣。 与她相反,傅屹瞻连外套都懒得穿上。一路走来,不少女生看到他这一身,都转过头去窃窃私语。 进了教室,就连宋意看见他时也忍不住咂咂嘴:“傅屹瞻今天穿得还挺人模人样的。” 章昕炀听了这话心头有些泛酸,于是嘲笑起兄弟:“不是我说,瞻,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娘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要上手去碰傅屹瞻胸前那个爱心刺绣,被后者面无表情地一手拍开。 “滚,老子乐意。” 两个男生嬉笑怒骂的声音清晰落在耳畔,许知月一边记笔记,一边分神想道:奇怪,傅屹瞻看起来还挺喜欢这件毛衣呢…… * 放学后,宋意拉着许知月坐上了自家的车,兴奋地说着今天晚上的安排—— “咱们先去洗澡做造型,等人来得差不多就可以开始了,我跟你说,我妈咪请了最近很火的那只乐队,那个主唱……” 许知月微笑听着,手里还不忘拿上一本手掌大的小本子翻看着。 这是中午在饭堂碰见李元殊时,对方顺手拿给她的。 当时他的原话是—— “上回去办公室无意间看见你们班的化学试卷,我想这个或许对你有用。” 许知月没想太多,把本子拿回来以后才发现,上边男生的字迹虽是有些潦草,解题思路却是十分直观。 她一打开再也舍不得放下,感觉自己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之前一直弄不明白的那些知识点突然就变得十分清晰。 学神可真是个热心的好人。 许知月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那份红烧肉买得太值了,只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恩惠,对方却回报了她那么多。 宋意嗑着瓜子,“什么好人?他看你那眼神就不单纯!” “哪有。”许知月下意识反驳,“他、成绩那么好、我差、差太多了。” “拜托!” 宋意一脸恨铁不成钢,“谈恋爱和学习是两回事,傻不傻啊你!” “那、那也不可能……” 许知月心想,他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 李元殊去国内顶尖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她呢? 她的未来在哪,连她自己都看不清。 以前总觉得毕业遥遥无期,但这会掰着手指算了算,居然只剩下半年不到的时间。 宋意有些惆怅了,“我妈咪已经安排好英国那边的学校,唉,真不想和大家分开……” 虽然章家也算有点家底,供孩子出国镀金完全不是问题,但章伯父思想封建,不同意章昕炀离家太远,早就想好让他留在本市的大学。 明年夏天,他们就要各奔东西了。 “要不,你干脆陪我去英国好了!” 宋意想到这还有些兴奋,“咱们一起去坐伦敦眼,俯瞰夜晚的泰晤士河,还可以搭讪那些金发碧眼的帅哥……” 英国啊…… 许知月托着下巴想着曾经在网络上看到的伦敦街头风景,总觉得它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明年这个时候,自己会去到哪里呢? 她不免又想到傅屹瞻,算算时间,很快自己就不用再当这大少爷身后的老妈子了。 傅先生前不久才提起过,要送他到温哥华去。 那地方可比伦敦还要更远些。 或许,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想到这里,少女心里生出一种解脱的窃喜感。 身边人都在叫嚣着不愿长大,许知月却恰恰相反,她迫切想要长大,想要离开这座城市。 因为这一念头,一整晚,她的心情都很不错。 大概是因为宋意母亲花大价钱请来的那只乐队,今晚的party很成功,欢声笑语不断。 许知月始终眉眼弯弯坐在角落里,小口抿着手上那杯果汁。 期间有几个男生陆续过来和她搭话,听到她说话磕磕巴巴的样子,他们或许觉得扫兴,说不了两句便找借口离开了。 第四个来搭讪的男生走后,许知月手指抵唇,默默想着要不要先回房间算了。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渐近,接着,刺眼的光线被遮挡,在她头顶撒下来一片阴影。 心颤了颤,许知月下意识抬起头,恰好撞进一双波光潋滟的眸。 少年还穿着白天那件灰蓝色毛衣,嗓音嘶哑:“喂,坐过去点。” 她怔住,满脑子回荡着同一句话—— 他怎么也过来了? 前几天章昕炀邀请他一起过来时,傅大少爷不是态度坚决,宁死也不肯踏进宋意家的嘛? 第26章 “跟我走还是跟她走,你…… 没等许知月开口, 身下皮质沙发已经陷了下去,傅屹瞻自顾自坐到她身旁。 角落里这张沙发只容得下两个人,偏他身长腿长的, 大喇喇敞着腿坐着, 直接就占去了大半的位置。 许知月只好往一边缩了缩,想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瘟神…… 见着他, 她的好心情便大打折扣。 “这什么?” 拿起她刚喝过的那杯果汁在手中晃了晃,傅屹瞻目露嫌弃, 下一秒却是直接把它凑到了嘴边。 “别——” 根本来不及阻止,许知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就着自己喝过的杯子, 将里边剩下的果汁一饮而尽。 “……甜死了。” 傅屹瞻舔了舔唇,单薄眼皮上撩, 浅色瞳仁在灯色下被折射出干燥的光, 朦朦胧胧的,覆了一层雾气一般。 明明没喝酒,许知月却无端有了种世界都在摇晃的眩晕感。 视线里, 少年唇形微薄,形状很是好看。 颜色是很浅的粉, 沾染上明亮的水迹以后,饱满湿润,像淋了雨的桃花瓣。 嫣红柔软得不可思议。 抛开恶劣的性格不提,傅屹瞻这幅皮相对大多数女人天生就存在不小的诱惑力。 个高肤白,眉眼精致, 面部轮廓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在青涩与成熟中取得一种微妙的平衡。 第一次见到他时,饶是许知月这种不看脸的,也难得恍惚了下。 而现在, 这么近距离看着少年这一张脸,她的脑子再一次变得钝钝的。 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句什么,许知月只知道机械地点头。 被她那双雾蒙蒙的眼这么直勾勾盯着,傅屹瞻总感觉胸口有个什么东西躁动得厉害,害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喉咙发干,刚才喝下去那半杯甜腻的玩意压根解不了渴。 在她面前,少年总是很容易变得烦躁—— “……说了这么多,到底听懂没有?” 嗯? 他刚才说了什么? 思绪被打断,许知月茫然地眨了眨眼,慢吞吞回想着,却是一点也捕捉不到了。 怎么办? 要是坦白说自己一直在走神,压根没注意到他大少爷说了什么,傅屹瞻一定会发火的…… 短暂的三秒钟内,少女已经想好了对策—— 她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真诚:“懂、懂了。” 傅屹瞻别过视线,摸了摸鼻子,粗声粗气道:“反正你记着,我不会不认账的。” 听见这话,许知月心虚地低下头,手指绞了绞毛衣下摆。 完蛋。 这家伙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呀?不会不认账又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不用——” 少年停顿了一下,耳根红得厉害,“为了我去找那个狗崽子,你离其他人都远点,跟在我身边就行。” 这一回,许知月总算听清楚了。 狗崽子自然是指李元殊。 但,听他这意思…… 她哭笑不得,所以,傅大少爷也听信了年级里那些荒谬的传言,认为她是为了他,才去“追”李元殊的? 许知月想否认,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才好。 “其实,我对江晚余,” 说到这种话题,傅屹瞻难免有些臊得慌,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我跟她,跟她——” 没耐心听他讲完,许知月便迅速打断:“你不、不用说。” 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说不定死得越快。 再说,对傅大少爷的私事,她可是一丁点都不感兴趣。 “咳。” 少年以拳抵唇轻咳了声,别别扭扭的:“反正你知道就行。” 许知月心想,她能知道什么啊? 她什么也不想知道。 接着,气氛便陷入诡异的沉默。 说来也奇怪,从傅屹瞻坐下以后,就再没有什么男生往他们这个角落投来目光了。 许知月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总算能安安静静待着看会书,却没想到,音乐声一结束,立刻有几个女生围了上来。 “帅哥,怎么不过去跳舞?” 妆容精致、一袭红色小礼服的少女直勾勾盯着傅屹瞻,同时对他伸出了手。 另一位个子更高、看着也年长一些的女生对着许知月笑了笑,“你们是一中的?” 许知月轻轻点头,余光中瞧见少年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 她在心里默默为面前的少女点了根蜡烛。 对方估计是看到傅大少爷那张颇具欺骗性的脸才过来搭讪的,但她们哪里知道,他这人的性格究竟有多么恶劣难搞。 等会傅屹瞻开口,绝对会让她们两人大失所望的。 许知月正胡思乱想着,傅屹瞻已经将身体靠了过来。 天气这么冷,他上身却只穿单件毛衣,肩头凸起的骨骼硌得她有些难受。 这人身上是石头做的不成,怎么能这么硬? 她不自觉想与他拉开距离。 无奈沙发就这么点大,她退无可退。 久久等不到傅屹瞻的回应,刚才主动与他搭话的那女孩悻悻然收回手,嘴角的笑也凝固住。 她还是不死心地试探了一句:“看你们穿的同款,是兄妹还是在处对象?” 许知月立刻小幅度摇了摇头,想要解释这衣服的由来,却被少年突然一下摁住了肩膀。 他将唇覆到她耳边,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吵死了,让她们快滚。” 男生嘶哑低沉的声线带着明显的气音,连同他身上沐浴过后清冽的肥皂香气包裹住她,叫人动弹不得。 少女心跳骤停,浑身僵硬,差点忘记了呼吸。 面前那两个女生自觉无趣,很快便离开了。 空气又一次凝固。 许知月动都不敢动一下。 巨大而无形的藤蔓从脚底下爬了上来,牢牢将她困住。 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快八百个日夜,她还是不习惯傅屹瞻的靠近,不喜欢男生身上充满侵略性的荷尔蒙气息。 待宋意终于应酬完,施施然走到这边,一看到傅屹瞻那张黑脸,她的脸色马上变了—— “谁放他进来的?” 这家伙不是特别嫌弃她办的party,无论章昕炀怎么邀请都不肯过来嘛?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傅屹瞻被刚才那两个女生身上的香水味呛得头晕脑胀,听见这话没好气道:“这种破地方,老子才不稀罕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party,一进门音乐就吵得人头疼,要不是怕小结巴一个人在这被欺负,就算宋家夫妇跪着求他,他都不乐意过来。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那你可以滚啊。” 当众被下面子,宋意也不痛快了,伸手指向大门口的方向:“门在那,您请。” 眼看这两孩子就要吵起来,一旁的阿姨赶紧转移话题:“小意,不是还要带你那位朋友去换衣服嘛?” 宋意这才记起这茬,鼻子重重出气“哼”了声,随即换上另一副表情跑向许知月。 “走,跟我去换裙子,然后找他们拍照去。” “好。” 许知月刚把手放入对方的掌心,另一边的手腕马上被傅屹瞻攥住。 他头也没抬,“不准去。” “傅屹瞻,你什么毛病?”宋意头顶都要冒火,“这是我家,我说了算。” 他在自己家想怎么逞大少爷的威风,宋意当然管不着,但现在他们是在宋家,傅屹瞻凭什么这么耀武扬威啊? 少年散漫掀起眼睫,声调慢悠悠:“她是我的人,你问问她到底谁说了算?” “好笑。” 宋意白眼都快要翻到天花板,“小月亮怎么就成你的人了?” 许知月当然是他的。 在傅屹瞻心里,这是理所当然、不容置喙的。 他懒得和宋意扯皮,伸手一把将许知月拉到自己怀里。 “玩也玩够了,跟我回家。” 自从之前目睹章昕炀被傅屹瞻揍过以后,宋意心里一直还记恨着这小混蛋,这会听到他又跟上回那样口无遮拦,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回什么家?那算是家吗?” “大半夜让她走那么远的路,害她感冒,害她晕倒,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啊?” …… 宋意那嗓门跟锣鼓声似的,震得人耳膜疼。 傅屹瞻完全插不上话。 他回想了好一会,才记起她说的这事—— 上回,他确实故意逗小结巴让她自己一个人走回家。 但他车开过一个路口,就打了电话让司机老吴原路返回去接她了。 原以为她会一直乖乖站在原地,谁知道这傻丫头那么犟,居然真的就靠两条腿走了那么远,差点就跟老吴错过了。 知道许知月死心眼,可傅屹瞻从没想过,她会傻到这种程度。 无论被他怎么凶怎么骂,她从来都不吭声不反抗,好像根本没有脾气一样。 很多时候,少年总关不住心底那只野兽,放纵它不断挑衅作恶。 想看许知月哭,想要她对自己求饶。 可她从不。 好像没有任何事情会让她在意,不管他做得多过分,都不能激起她的一点情绪。 傅屹瞻难免觉得挫败。 每次欺负完许知月,他心里压根就没有捉弄对方成功后的那种痛快,反倒总会郁闷好几天。 傅屹瞻也搞不明白自己,被宋意这么一通破口大骂以后,他心里头居然好受多了。 而另一边,许知月瞪大了眼看着好朋友把傅大少爷骂了个狗血淋头,一颗心忐忑不安,生怕下一秒,傅屹瞻就要在别人家撒疯。 所幸的是,他虽铁青着脸,却没有其他动作。 “说够了?” 少年嗤了声,转头看向许知月:“跟我走还是跟她走,你选。” 话虽是这么说,扣在她腰上的那股力量却骤然加重了不少。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她身上,许知月觉得这一刻自己就像在走钢索。 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灰飞烟灭。 一边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边是自己得罪不了的大魔王。 唉,她该怎么办? 第27章 一个想着未来,一个盼着…… 少女在心里头暗自叫苦, 大少爷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这也不准她做,那也不准她做,现在连她交朋友都要管。 以前无论他怎么欺负人, 许知月都能自我催眠, 傅家对她有恩,能忍则忍。 但最近, 她好像越来越忍受不了他。 “我、我选——” 犹豫了好一会,她才鼓起勇气, 手指颤巍巍指向宋意。 和预想中的一样,傅屹瞻听完这话, 脸色难看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杀了她。 箍在她后腰上那只手十分用力,掐得她很疼, 许知月的心一下揪紧了。 “……滚。” 然而就在下一秒, 那双琥珀色的眸里浮现一抹嘲弄的色彩,随即面露嫌恶,一把推开了她。 “咧咧咧。” 宋意眉眼间皆是得意, 对着人高马大的男生做了个鬼脸,上前牵过许知月转身就走。 “他、他——” 被拉着走上长长的楼梯, 许知月频频回头。 傅屹瞻还杵在原地,背对着她们,看不清表情。 “别管那家伙了。” 宋意这会像极一只斗胜的公鸡,心情大好,“他就是犯贱, 欠骂,你不骂他,他指不定心里还不舒服。” 许知月仍有些心神不宁。 她总觉得,一切都透着一种难以言状的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 她却抓不住细节。 今晚的傅屹瞻太反常了。 他究竟为什么会不请自来? 又是因为什么,明明答应了让她留宿宋家,结果又出尔反尔。 甚至在被宋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以后,傅屹瞻也没有发火冲别人撒气。 太奇怪了,这一点都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而刚刚在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 是震惊吗? 或许有吧。毕竟他呼风唤雨惯了,在自己开口以前,傅屹瞻分明自信满满,以为被选择的会是他。 当她指向宋意的那一刻,无疑也重重砸碎了少年一身的骄傲。 直到走上楼梯拐角,终于看不见傅屹瞻,许知月的心才彻底放下。 宋意早就为她准备了合适的小礼服,将她打扮得像橱窗里的娃娃一样精致漂亮。 两人装扮好下楼找那只乐队的成员们合影留念时,偌大的宴会厅里已经找不到傅屹瞻的身影。 “咦,那家伙就这么走了?” 宋意有点不敢相信,她还以为傅大少爷怎么也得在她们家砸上几张桌子才肯回家。 倒是她低估了对方的家教良好程度。 听见这话,许知月心情有些复杂。 大少爷还真是改变了不少…… 是江晚余的功劳吧? 都说爱情能把人变成傻瓜,这么一看,即便是傅屹瞻这种大魔王也不能免俗。 “所以我跟你说——” 宋意越想越得意,“对付这种恶犬,他凶,你就得比他更凶。” 虽然没养过狗,但一说起如何训狗,宋意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他欺负你,你就得还回去,十倍百倍还回去,让他也痛彻心扉上那么一回,他就彻底跪下了。” 宋意觉得许知月哪里都好,就是吃亏在性子太软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难怪总被傅屹瞻那混蛋搓圆弄扁。 若是她们两个人身份对调,宋意绝对能拿出一千种法子收拾到傅屹瞻心服口服。 许知月心不在焉听着,将信将疑。 话又说回来,这世界上,难道真的有人能让傅屹瞻痛彻心扉吗? * 这一晚她们闹到很晚才睡,隔天许知月醒来,拉开床头窗帘才发现,昨夜里竟是下雪了。 她赶紧推了推一旁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宋意,“下、下雪啦。” 等宋意磨磨蹭蹭换好了衣服,两人兴高采烈冲下楼,却猝不及防看见一楼大厅背对着她们坐着的两个男生。 “章昕炀!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宋意气呼呼跑过去,对着章昕炀胸口就是一拳。 “宋小意,拜托你讲讲道理行不行!” 章昕炀捂着胸口装模作样哀嚎了几声,才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你把人小媳妇拐跑了,害我一大早被这阎罗王砸门,觉都没睡好,怎么赔我?” “还赔你?去死吧!” 宋意摆着臭脸,和家里阿姨喊了一声:“以后别什么玩意都放进门,一大早的真晦气。” 那边他俩吵吵闹闹,这边,许知月与冷着脸的少年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 空气静默得有些可怕。 没想到一向洁癖严重的人今天居然还穿着昨晚那件灰蓝色毛衣,黑色茧型外套敞开,一身穿搭斯文又利落。 他们应该才进屋不久,傅屹瞻肩头上的雪花还未融化,洁白晶莹,看着格外明显。 少年立在那里,身形挺拔,眸光落在她面上,冷淡至极。 许知月紧咬着唇,眼神很快扫向别处。 在他身后,是一整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庭院里的灌木被覆上一层雪白,外边已然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少女突然记起去年这个时候—— 圣诞节前夕,傅太太亲自布置了一颗接近两米高的圣诞树,在那上边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 整个傅宅被装点得很有节日气氛,傅太太早早放了话,说到了圣诞夜,会给傅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发放礼物。 原本许知月是从不过这样的节日的。 小时候,她常听大人提起圣诞老人的传说—— 他是个背着一个大麻袋满世界跑的老头,会在夜里通过烟囱,将精心准备的礼物投递给所有听话的孩子。 五岁以前,许知月也傻傻相信过。 可圣诞老人始终没来。 但当她一次次经过大厅里那棵圣诞树,看着最顶上那个用丝带打着漂亮蝴蝶结的红色礼盒,还是忍不住心生期待了。 好几个晚上,许知月都躲在被窝里掰着手指头数着,祈盼圣诞节快来。 但真到了那天,她却不走运,刚吃过晚饭就被大少爷叫去给小白洗澡,闹腾了好半天才结束。 等她回来时,那棵圣诞树上的礼盒早就已经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大家都喜眉笑眼,乐得合不拢嘴,只有少女孤零零站在角落里,脸色惨白。 她心里止不住失落,无法自控不停去想,那个红色的礼盒,最后是去了谁的手里呢? 隔天一早,许知月一打开房门,便看见门口一只被撑得形状都变了的袜子。 她有些纳闷地捡起来一看,才发现里边装的居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红色礼盒。 难道真的是圣诞老人听见她的心声了? 许知月还没开心多久,视线里猝不及防出现大少爷那张冷漠嚣张的脸。 “高兴傻了吧?” 少年眼皮上撩,一副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的模样,“作为报答,以后给小白洗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许知月怔忡了一会,慢吞吞道:“可、可是、圣诞节、已经过去了……” 他没好气地抢过她手中那个礼盒,作势要扔出去,“爱要不要。” 她自然是要的。 虽然给小白洗澡这活是麻烦了点,但过程中她也很开心。 于是许知月急急忙忙踮起脚将礼盒抢了回来,“谢、谢。” 谁知道傅屹瞻听见这两个字却像被踩中了尾巴似的,突然变得很暴躁:“啰嗦!” 许知月并不在意他的坏脾气,小心翼翼打开了礼盒上的丝带,将里边那枚糖果造型的发卡取了出来。 上边镶嵌的钻石亮闪闪的,如梦如幻。 “就这破玩意有什么好傻乐的?” 少年在一旁泼冷水,“压根就不值多少钱。” 但见她一直不说话,他最后又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等明年小爷给你送个比这好看一百倍的……” 许知月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说来也挺好笑的,她一直畏惧和厌恶的人,却在无意间,为她扮演了圣诞老人这一角色。 * 傅屹瞻一大早跑来宋家,是为了接她回去,理由很简单—— “小白想你了。” 许知月其实很想反驳,一只狗,怎么可能懂得什么是思念呢? 但看见他那副拽得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表情,她还是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出了宋家的大门,许知月才发现老吴并没有跟来,傅屹瞻是走了大老远的路到的章家。 从傅宅到市区这边那么远的路,他得从天还没亮就出发。 许知月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发烧,把脑子都给烧坏了。 “上次你——” 少年刻意放慢脚步,双手插兜,与她并肩。 他很想问她,那天她走了多远,脚疼不疼? 许知月正在想着心事,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从傅屹瞻这个角度看去,少女五官小巧,侧脸柔美恬静,肤色白皙光滑得像一件瓷器。 柏油马路白茫茫一片,少年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也变得空荡荡了。 哪怕许知月骂他一声混蛋,或者动手打他一顿,也好过她现在这样对他视而不见。 在他外套兜里揣着一枚发卡,造型小巧,上边镶嵌了心形的阿盖尔粉钻。 原本昨晚就想送给她的。 对于小结巴头顶上别着的那个土了吧唧的发夹,傅屹瞻看不顺眼很久。 他跑了很多个地方,才找到这么一个让他满意的物件。 但若是问他为什么要为许知月花费那么多心思,傅屹瞻答不上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么怕麻烦的性子,怎么会花了好几个晚上,看上数百个监控视频,就为了揪出那个一直在背后给许知月下绊子的人。 或许真的是鬼迷心窍了,他最近总是发了疯的想见她,想跟她说上话,想看到她笑。 少年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从最开始的不可置信、抗拒挣扎到后来的逐渐上瘾、不可自拔。 他唯一清楚的是,他想一直能看见她。 “喂,” 原本想问的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温哥华”,但在开口的一瞬间,傅屹瞻及时调转了话头—— “咳,你觉得温哥华怎么样?” 许知月回过神来,随口道:“很、很好啊。” 事实上,她哪里知道那座城市是什么样的。于她而言,无论伦敦还是温哥华,都太遥不可及了。 少年紧抿着的唇总算有了点上扬的弧度,“笨蛋,那里不比这,你到时候可别走丢了。” 当然,有他在,也不可能让这小结巴走丢的。 风声太大,许知月并未注意听,敷衍地点了点头。 直到他的手霸道地牵了上来,她还有点懵懵的。 五指包住她的手,傅屹瞻耳根发烫,心头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大雪就这么慢慢覆盖了整个桂岛,他们各怀心事,一个想着未来,一个盼着离开。 * 元旦节以后,再贪玩的学生也知道收心了。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学习,被纷至沓来的试卷压得喘不过气。 期末考试结束,学校广播站发布了一则通告—— 高三一班一名女同学违反校规,对他人进行了霸凌行为,学校为此对她作出记大过的处分。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知月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直到李元殊带着一个短发女生找到十七班来,她才错愕地发现自己居然是这起霸凌事件的当事人。 对方叫庄纯,常和江晚余走在一起。对于自己曾做过的那些伤害许知月的事,她供认不讳。 在许知月面前,庄纯脸色铁青,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低下头和她说了声“对不起”。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她有些无所适从,求助似的看向了一旁的李元殊。 “你不用紧张。” 男生声音温柔,“都是成年人了,她做错了事,就应该诚恳地向你道歉。” 许知月愣住了。 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郑重地告诉她,她不是错误的一方,她应该得到一声“对不起”。 莫名其妙的,她的鼻子有点酸。 看了李元殊一眼,庄纯再一次不情不愿开口:“许知月,对不起。” 说完这话,她的表情有些许复杂,又看了看李元殊,随后一句话也没再说便跑开了。 “比起学校给的处罚,我想,你更需要的是她的道歉。” 说到这,李元殊顿了顿,才继续道:“但你永远有权利不接受她们的道歉。” 直到这一刻,许知月仍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她甚至不清楚庄纯具体在背后做了些什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李元殊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她只清楚一件事,在李元殊这里,她得到了久违的尊重。 她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不是任何人的专属品。 心跳声剧烈,她看着斑驳光影里男生那双漆黑的桃花眼,思绪万千。 李元殊和她是一类人。 但他却又完完全全与她不一样。 他是无论遇到狂风还是暴雨都不会停止飞行的鸟。 是的,许知月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 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就这么到了一月底,他们获得了短暂十来天的假期。 可还没来得及让他们喘会气,傅家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毫无征兆的,在大年夜那晚,傅老爷子悄然离开了人世。 大概老人家临走前总有预感,当晚,老爷子精神抖擞,还把两个孩子叫到了床前。 “瞻儿,你也长大了,坏脾气得收一收,去了外头可不会有人像家里这么惯着你。” “还有月儿,你看着他,该骂该打的时候不用手软,要记得,你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最后,老爷子抓着他们两人的手叠到一起,嘴里仍絮絮叨叨着:“钱财都是身外物,相互扶持才是最重要的……” 当时他俩都心不在焉,只觉得老人家年纪大了,总爱唠叨,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上,许知月醒来时发现傅家上下一片混乱,傅太太红着眼在打电话。 隐约间,她听见对方说到了“下葬”、“墓地”等字眼。 再接着,吴妈便小声告知了她这个噩耗。 第28章 “你好软啊……”…… 应该如何形容少女那一刻的心情呢? 讶异之余, 巨大的伤感像一场海啸般袭来,挟裹着她的心脏,让人压抑得喘不上气。 生命有时候就是那样的脆弱, 任凭傅老爷子年轻时多么威风, 拥有再多的权势和财富,当死神来临的时候, 他也只能就这么撒手人寰。 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带不走。 平日里看着无所事事、只知道插花打牌的傅太太, 处理起老爷子的葬礼一事却是面面俱到、游刃有余。 很快,就到了各路人士过来吊唁的那天。 傅宅很久没这么热闹过。 桂岛的上层人士并不兴哭丧这一礼仪, 上门的人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互相有说有笑。 就连当家人傅先生也是在谈笑间顺便做成了一单跨国的大生意。 中途还是出了点小插曲。 门卫着急忙慌跑进来找傅太太, 说是大门口有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一直想闯进来, 口口声声称自己的儿子也是傅家的血脉,凭什么分不到傅老爷子的遗产。 许知月只听了个大概,一头雾水的。 而傅太太面色凝重, 不让其他人报警,自己便匆匆往门外去了。 吴妈严词敲打了在场的几个帮佣, 要大伙噤声,这事就当做没看过没听过。 像傅家这样的大家族,外边看着是光鲜亮丽,但内里藏污纳垢,多的是乱七八糟的丑闻。 一天下来, 家里的佣人们忙得团团转,到了晚上快吃饭的时候大家才发现找不到傅屹瞻。 不仅是他不见了,就连小白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许知月择菜择到一半,便被吴妈喊着去帮忙把人找回来。 翻遍了傅家上下, 最后她才在后院废弃掉的游泳池里看见一人一狗。 黑暗夜色里,地上几个啤酒罐东倒西歪。 身长腿长的男生蜷缩在角落边缘,头埋在手臂里,看不清表情。 一旁小白也难得安分,乖巧趴伏在主人的脚边,远远看去像一团蓬松的云朵。 “……少爷?” 总算找到人,许知月心头堪堪松了口气。 她缓慢朝着他们走去,小心翼翼扒开泳池边缘的灌木丛,在他旁边单膝蹲下。 月色皎洁,落在整齐排列的马赛克瓷砖上,熠熠发光。 少年听见这窸窸窣窣的声响,终于抬起头来。 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一半隐没在夜色里,高挺鼻梁被月光挂上一条银白的线,蜿蜒至修长脖颈,立体的喉结拓印出清晰的暗色阴影。 浅色瞳仁涌动着暗潮,长而密的睫毛也是湿的。 像淋过雨的小狗一样,周身水漉漉。 这还是第一次,许知月在傅屹瞻面上看到这种类似于脆弱的情绪,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幻觉吧,嚣张跋扈的大少爷,怎么可能会一个人躲起来默默伤心呢? “你、你哭了嘛?” 听见这话,少年侧过头来,单手捏瘪了手中的易拉罐。 “滋拉”的声响撕开了黑夜的雾,也撕开她所有的戒备。 他撩起眼皮,定定地盯着她,眸光幽深黑亮,好像要望进她心里。 像翻腾的火焰。 久久的,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傅屹瞻终于开口—— “……白痴。” “有什么好哭的,老头把遗产全留给我了,我快活还来不及。” “天天管东管西,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就知道瞎安排我。” 说到这,傅屹瞻突然顿住。 他低下眼去,语气还是那么恶劣,嗓音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寂寥:“可惜了,老头还说要抱曾孙的……” 为什么走得那么快,连一句“再见”都没有机会让他说出口。 胸口塞了团湿棉花一般,闷得发慌,堵得许知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作罢。 也不嫌地上脏了,她有样学样,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前厅觥筹交错,并没有多少人为傅老爷子的离世而伤心。 他们更多关心的,是老人家留下的巨额遗产将会怎么分配的问题。 少年扯了下唇,忽地低低笑了出声:“死了也好,省得看到这乌烟瘴气的一家。” 许知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傅屹瞻也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余光中,他将毛绒绒的小家伙抱到怀里,似乎吸了一下鼻子。 或许只是她的幻觉。 “……还好你在。” 男生的声线喑哑,许知月不自觉想到冬日河上浮着的薄冰。 异常清澈透明的,冷淡至极。 他说的“你”,是指小白吧? 反正,总不可能是对她说的…… 入夜以后,室外温度太低了,即便她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还是被冻得五指骨头僵硬。 许知月不知道傅屹瞻在这里坐了有多久,但她清楚,再这么下去,身体再强壮的人也会受不了的。 没迟疑太久,她小声开口:“好、好冷啊,回去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身旁的人突然猛一下直起身,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心跳骤停,许知月浑身僵硬,甚至忘了将他推开。 少年将头抵在她的肩上,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 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拥着她,好像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被他的发茬刺了下,脖子上有种酥麻的痒。 是很奇异的感受,难以言喻。 有那么一刻,许知月以为自己抱住的并不是那个狂妄自大的大少爷,而是一头受了伤低声呜咽的小兽。 隔着厚厚的棉服,她似乎能感觉得到,在他坚硬的外壳下,藏着的那颗异常柔软的心脏。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少年忽然埋头在她颈侧深吸了一口。 他舔了舔齿,哑着嗓子嘟囔了一声:“你好软啊……” 什、什么东西很软…… 流氓! 愣住一秒后许知月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的,迅速用力一把将他推开。 傅屹瞻正着迷于女生身上的香气,完全没有一丝防备,因她这一动作,整个身体快速往后倒去,后脑勺重重撞上泳池边缘—— “砰”的一声后,少年疼得龇牙咧嘴,面部表情十分精彩。 脑袋上迅速隆起一个包,傅屹瞻眼冒金花,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操,这小结巴力气怎么那么大?差一点他就要去见上帝了。 视线里,罪魁祸首眼里掠过一瞬的慌乱,随即站了起来,“赶、赶快、吃饭去。” 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也不管他听清了没有,她便头也不回跑掉了。 “嘶——” 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傅屹瞻缓慢站了起身,对着夜风咬牙切齿:“许、知、月!” 等着被他好好收拾吧! * 任凭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对于尚是学生的他们而言,最要紧的事依然是考试,也只有考试。 三月开春后,一模二模接踵而来。 天道酬勤,许知月的成绩一路稳步上升。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相似的出身和童年经历,她慢慢和李元殊越走越近,尘封的心扉也被逐渐打开。 随着两人熟悉程度加深,许知月发现,李元殊并不像宋意或者施蕴嘴里说的那样孤僻和自闭。 其实他很健谈,知识储备量丰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他还有点腼腆,与她一样,不知道如何融入集体。 和李元殊待在一起让人感觉很自在,没有任何压迫感。就算让她一直听对方说话,许知月也不会觉得无趣。 但在学校里,碍于傅屹瞻的坏脾气与自己在傅家尴尬的身份,许知月并不敢明目张胆和李元殊走得太近。 一次次靠着宋意打掩护,她才取到李元殊为她准备的错题集,整个过程就跟做贼似的。 在这期间,傅屹瞻也没少给许知月找麻烦。 他把庄纯霸凌她的事闹到学校领导层那里,逼得对方不得不转学。 为此,江晚余还特意跑了几趟十七班来替好朋友求情。 可惜傅大少爷这人向来说一不二、唯我独尊,即便是心上人来求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不为所动—— “什么玩意也敢整我的人?” “以为有个在教育局的爸就能保得住她?” “要不是老子从不打女人,这事还没完。” …… 据刘俊生说,当时江晚余听完傅屹瞻这番话后,脸色惨白,走出十七班教室时还有些失魂落魄的。 那之后不久,年级里就传出傅屹瞻和江晚余两人分手的消息。 对于这些花边新闻,许知月只觉得无聊,听过也就忘了。 但她没想到,临近高考的时候,江晚余竟然会找上自己。 “因为得罪了你,现在整个桂岛没有一所学校愿意接收庄纯,都快高考了,她还要托关系转到外地去……” 女生嗓音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重,明面上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指责许知月。 这世界有时候就是黑白颠倒的。 分明是傅屹瞻不肯放过对方,到头来,又成了她的错。 许知月压下心中的委屈,耐心地听江晚余说完。 “……就连元殊也偏着你,难道就因为你比较可怜,大家都得让着你不成?” 听到这一句时,许知月再也忍不住——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更不觉得,宋意和李元殊他们和自己成为朋友,是出于同情。 江晚余这么说,不仅是伤害了她许知月,更是伤害了真心待她的朋友们。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可她越是激动,越是无法完整流畅地把自己的心里话表达出来。 江晚余看着她,表情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意味。 “你看,你连话都讲不清楚。” “六年前,你是不是也跟现在一样,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委屈,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元殊真傻,他知道你是那样的人吗?” * 六年前,她是怎样的人? 许知月茫然地想了很久。 故事要从她的父亲奋不顾身下河去救一个溺水的小孩开始说起。 这样见义勇为的事迹,许知月后来在新闻上看到过很多次,但不同于她看过的那些皆大欢喜的结局—— 她的父亲并没有那么幸运。他拼尽全力,最后还是与那个小孩双双溺亡。 许知月永远记得那天,她在学校门口踮着脚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黑了,爸爸都没有出现。 那时候刚上一年级的她,对于死亡还没有太具体清晰的概念。 她只模糊记得,在记者上门的时候,母亲一边对着镜头哭,一边伸手用力掐着她后腰上那块皮肤—— “老许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们这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办呀?” 新闻播出后,一批又一批的人陆续上门来,他们给了母亲和她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信封。 里边是一沓红色的钞票,许知月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 夜里,母亲坐在床头看着那一沓钱,数到一半开始对着空气骂:“真是倒霉了才嫁给这个早死鬼,没本事逞什么能?让我带着个拖油瓶,往后能有啥好日子过?” 隔天,母亲便拿着钱带她离开了乡下。 市区高楼林立,一切都是新鲜的。 但许知月一点也不喜欢。 没有多久,母亲就花光了钱,她们不得不从漂亮的小洋房搬到狭窄的小巷子里。 母亲每天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去,许知月并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什么。 大多数时候,她都被反锁在昏暗的小屋里,蜷缩在床尾,战战兢兢的。 害怕母亲一回家又会大发雷霆,把她丢到门口过上一夜。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街道办的阿姨们找上门,母亲才不情不愿同意许知月到附近的学校就读。 在许知月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有天母亲面带喜色回来,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她要有新爸爸了。 许知月很快见到了那个男人。 和记忆里的爸爸一点也不一样,对方个子很矮,胖胖的,笑起来有点阴森森。 像童话故事里坏心肠的女巫。 但母亲很喜欢他,许知月好像从没见她那样快活过。 母女俩搬进了那个男人的家,是单位的职工宿舍,算不上太大,但也比她们的老房子好了许多。 母亲又过上了不用操心柴米油盐的日子。 市区不像乡下,这里的空气新鲜又自由。女人不用再被别人指指点点,可以尽情地打扮自己,到处疯玩。 与此同时,许知月步入了青春期。 她清楚自己的存在是那样的尴尬,更不想做那个随时会被母亲丢下的拖油瓶。 最开始,她一直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新爸爸”。 所以面对他的示好,哪怕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抗拒,许知月还是会逼自己去跟对方亲近。 那时的少女还没察觉,这里竟会是她一生噩梦的开始。 她并不知道看似平静的生活是从哪一刻开始变质的。 第一次发现那个男人可怕的真面目,是夏季里的某天,她放学回家后进了浴室洗澡。 明明拧紧了的门锁,却在水流声中开始缓慢抖动。 “妈?” 许知月第一反应是,母亲今日回来得真早。 但门外没有任何回应。 她心头涌上一种怪异的感觉,于是干脆关了水。 这时候,门锁不再动了。 “……是谁在外面?” 话刚问出口,许知月的脑海里一下浮现中年男人那张脸。 她呼吸一顿,声音忍不住发颤:“有人吗?” 外边还是没有动静。 她心神不宁,洗完头发就匆匆忙忙出来了。 经过客厅的时候,那个男人果然在沙发上坐着。 “小月,过来喝茶。” 他明明在笑,许知月却觉得心里头莫名其妙凉嗖嗖。 她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就躲进房间了。 那天之后,相似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 少女才意识到那个男人在试图偷看自己洗澡,于是她拐弯抹角暗示了母亲。 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母亲听完后,反而骂她多疑—— “就你身上那几两肉,能有什么看头?” 许知月只好尽可能挑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才进浴室,每次洗澡都胆战心惊的,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偷偷窥视自己。 再后来,那男人便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开始当着母亲的面,时不时摸许知月的手和腿。 少女无助地看着母亲,但对方却别过头去,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那段时间,许知月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上课总是走神,学习成绩也开始出现明显的退步。 没有人帮她,没有人能告诉她,究竟怎么做才能解脱。 有好几次,她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总会幻想着如果有一辆车撞上来,就这么将她带离人世,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 彻底爆发那天,是许知月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外边有人正在撬门。 男人喝醉了酒,满嘴污言秽语,见门撬不开,他干脆开始拿凳子砸门。 “小浪蹄子,装什么纯呢?” “给老子开门,臭娘们!” 许知月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一颗心被重重捏住,随时都会破碎。 眼泪簌簌往下,她缩在被子里,甚至不敢哭出声音来。 母亲在家吗? 如果在的话,母亲会拦住他吗?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在门即将被破开的时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少女掀开被子,爬上窗台,毫不犹豫从二楼上跳了下去。 摔到地上的那一刻,她根本分不清,是身上擦伤的地方疼一些,还是心口处更疼一些。 全身骨头好像断了一样,疼得人喘不上气,许知月拼了命连滚带爬,一路跑到路口小卖铺,哭着求那个老板娘帮自己报警。 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头顶明亮的光线让她放松下来,满心以为,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然而许知月很快才知道,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在法律上,对于猥亵罪的刑罚特别轻。那个男人只是被警察口头教育了一下,之后便带着她们母女回了家。 母亲一路冷着脸,直到快走到家门口,她突然转过身来,狠狠抽了许知月一巴掌。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要把我害成什么样才满意?” 许知月毫无防备被这一巴掌扇得脑袋嗡嗡疼,根本没来得及开口,母亲已经拽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前拖,然后一家一家敲开邻居的门—— “这个死丫头,满嘴胡言乱语,把全家人搅得不得安生。” “小小年纪别的没学好,倒跟人学起栽赃陷害来了。” “说啊,你爸碰你哪里了?” …… 母亲一边用力扇她脸,一边冷笑着质问她,将这件事闹得整条巷子的邻居都知道了。 那个帮许知月报警的老板娘赔着笑,“蒋家嫂子,这事是我想岔了,这不当时看孩子哭得可怜我才——” 说到这,老板娘转过头来用责怪的眼神看许知月:“你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跟长辈闹矛盾也不能乱说话呀……” 所有目光全部聚集到少女身上,她张了张口,想为自己辩驳,却在母亲充满憎恨的视线中慢慢闭上了嘴。 闹剧彻底结束,坏人没有得到惩罚,反而是她从那天开始,再也没办法流畅地说出一句话来。 多奇怪啊。 明明父亲做的是一件好事,却导致他们一家的生活堕入地狱。 明明她是受害者,可是所有的指责却只对向她。 在所有人眼里,她是撒谎精,是肮脏下贱的。 没多久,母亲有了身孕,许知月就被送到乡下的亲戚家。 她被推来推去,又辗转到了姑婆家,再之后,傅太太上门来,给了她崭新的生活。 如果没有傅家,许知月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哪里,但能确定的是,她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更糟糕百倍。 正因为如此,面对傅屹瞻的刁难,她总是忍气吞声。 第29章 “反正到了温哥华,让你…… “如果大家知道了你是因为那样的事才变成结巴的, 你猜,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和你做朋友?” 说完这样一句话,江晚余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而后便像一只高贵的天鹅一样昂着头走了。 留下许知月一个人在走廊上站了很久。 到了夜里, 少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明明清楚考前这几天最重要的是保持情绪稳定, 做好充足的睡眠,但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去回想白天江晚余说的那番话。 记忆里灰暗的部分更是汹涌而来, 像是要彻底将她吞没。 不知道是第几次入睡失败以后,许知月干脆起来披了外套, 想着到庭院里走一圈。 经过客厅的时候才发现灯还亮着,面容憔悴的女人正静静坐在沙发上。 “是月儿啊, 快过来坐。” 看见她, 傅太太放下热茶,嗓音温柔:“怎么还没睡,是身体不舒服吗?” 许知月摇了摇头, 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傅太太继续说道:“签证我都帮你们办好了,去了温哥华, 该花钱的地方就花,吃好穿好,不用总想着给家里省钱。” “我知道,瞻儿这孩子心里还是怨着我的。我呢,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前半辈子过得稀里糊涂,如今也想开了,只盼着他能过得顺利一些,开心一些。” “月儿, 到了那边,还得麻烦你多看着点瞻儿……” 面对傅太太的推心置腹,许知月全然不知应该如何接话。 她甚至不敢说一句,自己根本就不想去温哥华。 直到今天为止,许知月还很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傅太太时的场景。 那天,女人打扮得雍容华贵,坐在那里周身都在发光,让她根本不敢靠近。 临走的时候,傅太太却温柔地抱住她,轻声和她说道:“不好的都过去了,以后多的是好日子呢。” 那是一种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暖感觉,许知月想,她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傅太太给的这个拥抱。 正因为如此,她格外害怕看到对方对自己失望的眼神。 陪傅太太喝了几口茶以后,许知月便推说自己困了,起身回了房间。 *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许知月顶着两个黑眼圈正要出去,却在大门口撞见许久没回来过的傅先生。 “小许,正好,我刚要找你。” 男人皱着眉头,冲她招了招手,“跟我来书房一趟。” 许知月心中暗自忐忑,傅先生找自己,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其实早在她刚到傅家的第一天,傅承泽就在书房与她谈过话—— “老爷子年纪大了,难免迷信玄学,他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傅家不缺你这一口饭,既然来了,你就安安心心住下,不用有心理负担。” “祖宗的基业如今全在我这一房手上,瞻儿又是个不成器的,将来他的妻子,必然得是家底深厚,能驯服得了他的……” “你也清楚,之前那些事——” 说到这,男人停顿住,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大做文章,难免影响我们傅家的名声。” 言外之意,要傅屹瞻娶许知月只是傅老爷子昏了头所做的安排,傅承泽本人作为一家之主是坚决不同意许知月嫁进来的。 虽然当时傅先生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但许知月还是明显感觉到了他话里的轻视与怜悯意味。 也许上位者都是这样盛气凌人的吧,她想。 只是从那天起,再碰见傅先生时,许知月的心里总是怕怕的。 永远觉得自己抬不起头。 她跟在傅先生身后,一路经过庭院时,傅屹瞻正跟小白在草坪上晒太阳。 或许是日光暖和,少年那冷峻的眉眼也难得柔和了些,面上带了几分单纯的稚气。 说来也奇怪,这大少爷之前还十分抗拒自己要被送出国的事,但这几天,他却一有空就抱着一本温哥华的地图看得痴迷,还经常指着上边的英文单词来向她求教。 他看上去,好像很是期待去温哥华以后的生活。 但无论怎么样,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许知月很快到了书房,傅先生自顾自坐下来沏茶,随手指了一个座位:“坐。” 她挺直了背坐下,心里乱成一团。 “上回的事我听说了,瞻儿为了你都闹到了教育局那边去。” 男人抿了一口茶,才再次开口:“这孩子心性单纯,做事也欠缺考虑。” “庄家那孩子的爷爷,是我与陶宁的老师。” 听到这一句时,许知月一颗心都绷紧了。 怪不得,怪不得。 在庄纯转学以后,傅屹瞻曾状若无意对许知月提起过,他为了她,可是挨了傅先生一顿家法伺候。 但那会,许知月压根没联想到他指的是这件事,还以为他是因为其他事才被傅先生罚跪祠堂的。 甚至,在知道傅屹瞻逼着学校领导层开除掉庄纯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埋怨过他总是自作主张…… “这事我已经教育过他,就此翻篇,不再提了。” 傅承泽很快转了话头:“陶宁的女儿,你是知道的,瞻儿很喜欢她。” “江家是书香门第,晚余被教养得十分优秀,整个桂岛,再挑不出比她更合适做傅家儿媳的人。” 傅承泽原先的打算,是先把孩子送出国,等上个三五年,老爷子松了口,再重新为傅屹瞻谋划一门亲事。 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傅屹瞻会喜欢上陶宁的女儿。 更没想过,傅老爷子竟然会去得那么早。 在傅承泽心里,要说许知月和江晚余这两个孩子谁更适合做傅家的儿媳,他的答案毫无疑问是后者。 如此一来,许知月也没有继续待在傅家的必要了。 许知月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紧攥成拳,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傅先生和她提起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小许,你和瞻儿不合适。” 男人那双锐利的眼直直看向她,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我生的儿子,他的脾气秉性我再清楚不过。他向来爱与我对着来,如果我直接把你送走,他能把这个家给掀翻了。” 许知月怔了下,心道:傅先生把她想得也太厉害了。 若她真的对傅屹瞻有那么重要的话,又怎么会被他明里暗里欺负了三年? “……等他上了飞机,我会为你准备好一切手续。” 最后,傅先生以这样冷冰冰且不容置喙的一句话结束了这一次聊天。 浑浑噩噩走出了书房,许知月的胸口处被复杂难言的感受堵着。 回房间时,她远远就看见倚在自己房门上那道高瘦挺拔的身影。 少年今日穿的是件雾霾蓝色的短T,下身搭配黑色休闲裤,整个人看着十分清爽。 至于那些花里胡哨的项链、耳钉,许知月许久没再看他戴过。 这倒是挺稀奇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大少爷也决定走邻家哥哥的风格? 她慢吞吞走过去,果不其然被少年横出的手臂拦住。 “地上有金子?” 他嗤了声,往她脑袋上胡乱揉搓了一把,直到彻底把她头发弄成鸡窝似的才满意停手。 “走路不看路,想什么呢?” 许知月伸手抚了抚被傅屹瞻弄乱的头发,小声回答:“……没有。” 总不可能和他承认,她刚刚正在想着,离开他以后自己要去哪里吧。 她拧开房门进去,身长腿长的男生也跟着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少年丝毫没有一点“非礼勿视”的意识,看看这个,翻翻那个,像野兽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在她房里转了一圈。 “这屋真小,给小白住还差不多。” 听他这意思,不就是讽刺她睡的是狗窝嘛? 许知月在书桌前坐下,随手拿起面前的单词本。 “……我不是那意思。” 余光中,傅屹瞻挠了挠头。大概是天太热了,他的耳根红得特别厉害。 “反正到了温哥华,让你住大房间行了吧?” 这一句话让许知月有些恍惚,翻开书页的手指停滞住。 看样子,在傅屹瞻规划完美的留学生活里,明显有她的存在。 奇怪。 这人明明那么讨厌她,觉得她是爱打小报告、让他怎么甩也甩不掉的“走狗”,为什么去温哥华却要带上她呢? 她胡思乱想着,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去看书上的单词。 “喂——” 少年故意大声咳嗽了几下,见许知月始终没有看向自己,他不禁有几分懊恼,对着空气挥了两下拳头。 看书看书,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 呆子! 许知月刚一转头,就看见傅屹瞻坐在她的床头,手腕骨微用力,抬手对着空气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她眨了眨眼:“……” 大少爷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看、看什么看啊?” 少年急急忙忙收回手,摸了摸下颌,顺手抓起她的枕头抱在怀里。 枕套是毛茸茸的料子,摸起来特别软,散发着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 这气味让人安心又着迷。 看着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靠在她的床头,还抱着她的枕头,许知月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再说话,终于忍不住问:“你、有事吗?”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成,怎么这大少爷竟然肯纡尊降贵来光临她这狭小的房间? “没事就不能来?” 傅屹瞻大喇喇敞开腿,姿势十分慵懒随意,“这本来就是我家,老子爱上哪就上哪。” 许知月无语凝噎,默默转过身去。 说得也是,整个傅家将来都是他的,他当然是想去哪就去哪。 见对方又不理会自己了,少年伸手扯了扯衬衫领口,没话找话道:“真热,空调也不知道开开。” 听到这声抱怨,许知月只好再次放下书,拉开抽屉翻找出许久没拿出来过的遥控器。 正当她对准墙上的空调,准备摁下开关时,傅屹瞻猛一下起身,大步走过来夺走她手上的遥控器。 视线在空中蓦然撞上,少年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瞳眸颜色骤然加深。 他先一步挪开了视线,喉结滑动了下。 “算了,省得吴妈又唠叨你吹多了空调头疼。” 真想不到,他居然也会为别人考虑了。 许知月心中一阵诧异,大少爷这人,近来还真是变化不小。 她突然很佩服江晚余,对方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将向来以自我为中心的傅屹瞻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什么东西?” 少年的视线落在她抽屉里一个黄色的小玩意上,下一秒便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生怕激怒这大魔王,许知月忍住了想立刻将心爱的摆件抢回来的冲动,“是、可达鸭。” “丑死了。” 傅屹瞻一边盯着那一坨黄色的东西,一边没好气道:“许知月,你怎么老是喜欢这种丑了吧唧的玩意?” “不、不丑。” 许知月一边反驳,一边踮起脚试图从他手中将自己的可达鸭拿回来。 谁知道少年好像读懂了她的心声,下一秒,他马上一屁股坐到床尾,高高翘起二郎腿。 黄色的小摆件被他用双手灵活地抛上抛下,看得许知月一阵胆战心惊。 “别、别玩了。” 她心里着急,却又拿傅屹瞻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只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的可达鸭摆件是刚上小学那会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许知月很喜欢,一直将它小心翼翼收藏在抽屉里。 但仿佛是被激发了某种恶趣味,看到少女的表情越是着急,傅屹瞻的神情就越是得意。 又一次高高将她的宝贝抛到半空以后,少年气定神闲地看向许知月。 少女紧咬着唇,那双雾蒙蒙的眼全神贯注只看着他,表情有点懵的呆。 委屈巴巴的,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奇怪,他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原来许知月紧张的模样也这么好看。 傅屹瞻舔了舔齿,这才不慌不忙伸出手,稳稳接住那快掉落到地上的玩意。 “别、别再玩了!” 许知月再也忍不住,挡在他身前,努力做出最严肃认真的表情,“把它、还、还给我。” 可惜她这软绵绵的语气对于傅屹瞻来说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反而还让他被嗲得浑身骨头酥软。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于是当他漫不经心撩起眼皮,视线便正好对上少女饱满高耸的某处。 她今日穿的是件浅色衬衫,阳光下半透不透,朦朦胧胧的。 透过单薄的布料,隐约能看见女孩柔美的腰线。 少年忽然感觉鼻腔有股热意,与此同时,下腹窜起一团暗火。 该死,这感觉不太妙。 他不自在地仰起脸去看她的眼睛,努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第30章 没出息 “还、我!” 视线里, 少女一头乌黑长发宛若细滑的丝绸一般垂至腰间,肤色净白,眸光潋滟, 好似黄昏时分落入霞光的水。 光影交错, 浓密纤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微微颤动,在下眼睑拓印出淡淡的阴影。 他的目光逐渐下移, 最后停留在她嫣红的唇上。 那是某种甜蜜的果实,饱满、湿润而柔软。 喉咙发干, 傅屹瞻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心头刚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下一秒, 那种熟悉的温热感觉瞬间涌上他的鼻腔。 操。 怎么还是来了! 傅屹瞻急急忙忙背过身去,却还是来不及—— 许知月惊讶出声:“你、怎么流血了?” 从最初的错愕中反应过来, 她很快俯下身, 一手托在傅屹瞻耳下。 轻轻扶着他的脸,许知月有些担忧:“没、没事吧?” 这天气还没开始热起来呢,怎么傅屹瞻就已经上火成这样了? 少年抬起手臂快速往脸上一通乱擦, 弄得满手都是腥甜的味道。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屋里太闷, 那种浑身燥热的感觉一直挥散不去,甚至随着许知月的靠近,反而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样近的距离,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清冷而温柔, 让人不由联想到绵绵细雨中飘摇欲坠的玫瑰。 傅屹瞻微抬起下巴,眼睛望着天花板,表面上依然波澜不惊。 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年垂在身侧的手臂陡然青筋暴起, 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没注意听许知月轻声软语问了句什么,此时此刻,傅屹瞻的内心正在疯狂对着自家老二狂飚脏话—— 没出息! 不就是看见了个女的吗? 她不就是长得比别的女人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白了那么一点,身上香了那么一点? 再恰好身材也好了那么一点而已…… 停! 但就算是这样,这混账玩意也没必要大白天就差点当着别人的面竖起来吧? 干脆杀了他得了。 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 还好今天穿的裤子足够宽松,遮一遮看着不太明显,要不然被许知月瞧见了,指不定要把他当成变态打出去。 可是,捧在他侧脸的那只手柔若无骨,实在软得不可思议…… 傅屹瞻一想到这,下腹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那团暗火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别碰我!” 少年反应激烈拍开她的手,别别扭扭把脸转向一边,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 她的手指尴尬地停顿在半空,这情形弄得许知月有点哭笑不得。 她转身去拿了一包抽纸过来,但傅屹瞻始终偏着头,不肯看这边。 “纸、纸巾,给。” 许知月只好抽了几张,塞到他手上,像哄幼稚园小朋友擦鼻涕一样,嗓音温柔:“擦、一下。” 血总算止住,傅屹瞻将脸转了回来,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又翘起二郎腿。 两人面对着面,一看到他那张被血污弄得像脏兮兮油画盘的脸,许知月总有点想笑。 硬生生将翘起的唇角往下压,她没忘记正事,赶紧再次恳求对方:“把它、还、还给我吧。” “啧,这玩意对你有那么重要?” 傅屹瞻低头看了看手心上那只表情呆滞的鸭子,忽地低低笑了声。 单薄眼皮上撩,他漫不经心睨向面前的女孩。 只见许知月小幅度点了点头。 “这样啊,不过——” 少年故意顿住,视线在她面上停留了好几秒,才舔了舔唇:“别的不说,这丑东西长得倒是跟你挺像的。” 一模一样的呆。 一模一样的让人看了就想欺负。 原本他只是想逗一逗许知月就算了,但见她如此重视这玩意以后,傅屹瞻马上改变了主意。 他合拢手指,轻而易举覆住那只可达鸭—— “送我咯。” “你——” 任凭许知月心里再怎么气愤和不甘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带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唉,这混蛋。 * 高考那两天,全市高温,天空黑压压一片,阴沉得厉害。 准备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只为了最后交上去的这四张考卷。 一切在铃声中彻底结束。 许知月怅然若失,跟着人流走出考场,远远就看见大树下停放着傅大少爷那台拉风的重型机车。 “还愣什么?走啊。” 肩膀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许知月慢吞吞扭过脸去,蓦然撞上一双琥珀色的眸。 傅屹瞻今日穿了件单薄的白色衬衫,版型宽松,没有任何设计。 单论衣服,看着就像是夜市里那种随处可见、买一送一的基本款。但一穿到他身上,立体清晰的骨架撑出好看的轮廓,丝毫不显得廉价。 下身搭的是条灰色的球裤,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腿肌肉线条野蛮流畅,脚下踩着一双脏粉色的篮球鞋。 他这么一穿,倒是完全融入到身后拥挤的人潮里了。 下一秒,许知月皱了皱眉,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只除了这一头粉发。 还是太过显眼了。 “想什么呢?” 傅屹瞻伸手掐住她的脸颊,揉了两下才松开,只觉得满手滑腻。 “考完就别想了,要我说,这分数也没啥用。” 他想得理所当然,反正他们都要到温哥华去了,许知月的高考分数是好是坏根本不重要。 “喂,你要去哪?” 见少女直直越过自己,欲往马路对面走去,傅屹瞻急了。 也不顾这里人来人往,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他直接上前一把攥住许知月的手腕。 “小爷今天心情好,载你一程。” “诶?” 许知月根本没有开口说“不”的机会,便被高大的男生拉着往那辆宝蓝色机车走去。 快走到树下,她才好不容易挣开了那只紧紧扣住自己的手。 少女小声抗议着:“我、我不、坐。” 开玩笑,以这大少爷飙起车来那不要命的劲,就算她有九条命都不够陪他玩的。 “怕什么?” 傅屹瞻一边说着,一边从车头拿下之前特意为她买的粉色头盔。 不料许知月却往后退了一大步,脸上表情看起来十分抗拒:“不、要。” 见她不肯接,傅屹瞻霸道地一把将人拉了回来,态度强硬帮她把头盔戴上。 一向粗心大意的男生这回动作难得放轻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还不忘将她不小心被压到的头发整理好。 他嘶哑低沉的嗓音掺着笑,“胆小鬼。” 隔着透明挡板,少年浓密的长睫如鸦羽般,半掩着深冷不驯的眼,眸光扫在她面上如有实质。 只是这么一眼,不知为何,许知月一颗心突然跳得飞快。 “傅屹瞻!”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许知月慢吞吞拿下脑袋上的头盔,转头一看,江晚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着过来了。 “我有话对你说,很重要。” 江晚余的视线越过许知月,直直看向另一边的傅屹瞻。 少年眼皮都不抬一下,这会还有心思拿起落在许知月肩头上的叶片,心不在焉放在手上把玩,语调懒洋洋:“干嘛?” 许是被对方冷淡的反应刺伤,江晚余脸上的笑看起来有些勉强。 “这儿人多,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谈吧。” 少女眉眼温柔,眼睫微颤的模样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换做其他男生,这会怕是已经神魂颠倒,忙不迭点头应下了。 可惜她遇见的是傅屹瞻。 这大少爷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欠揍—— “有什么话就在这讲,少磨磨唧唧的。” 傅屹瞻心想,再跟这女的啰嗦下去,一会可就看不到日落了。 还是许知月知趣些,她一看江晚余脸色不对,赶紧将头盔放到身后的机车上,转身准备走去远一些的那棵树下。 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傅屹瞻心头不爽了。 再次将人拉了回来,他凶神恶煞的:“你又想跑哪?” “我、我——” 感受到江晚余怨毒的视线落在自己被傅屹瞻扣住的手腕上,许知月心急如焚。 她张了张口想和对方解释,舌头却像被打了结,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偏偏罪魁祸首好像一点也没看见江晚余这么大一个人站在那似的,拿过头盔又给许知月戴上,语气不耐:“瞎跑什么。” 紧接着,在许知月完全没有一丝防备的情况下,她便被傅屹瞻拦腰抱起,身体完全悬空。 下一秒,少年已经将她放到了车上。 长腿跨上车身,他很快戴好了自己的黑色头盔。 这会,那双琥珀色的眼终于看向了江晚余,声线冷淡至极:“让开。” 姓江的女人简直莫名其妙,要说不说,这不诚心浪费他时间嘛! 说完这话,傅屹瞻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插入钥匙后摁下启动按钮,侧脸冷漠又嚣张,机车很快卷起一地灰尘远去。 留下江晚余孤零零站在原地,面色铁青。 * 也许是男人骨子里爱追求刺激的天性,傅屹瞻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弄得许知月胆战心惊,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时刻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从车上摔下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大少爷的机车后座上,少女的心头乱作一团。 初夏的风穿过头发,空气中仍是燥热不堪。 视线中,少年后背宽阔,单薄布料透出肩胛骨立体清晰的形状。 T恤被风灌入,往上翻卷,不经意间露出紧实有力的腰腹肌肉,是健康的小麦色,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 只是看了一眼,她的两颊便烫得厉害。 犹豫了许久,许知月还是没敢将手直接搭到他的腰上。 第31章 世界本来就是由许多巨大…… 眼前的路一看就不是往傅宅的方向去的, 也不知道这家伙一时心血来潮来接她,究竟是要带她去哪里? 许知月暗自猜测着,甚至想到了最糟糕的那种可能—— 傅屹瞻该不会是打算把她丢到荒郊野外去吧? 脑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 许知月把自己吓得小脸苍白。 傅屹瞻将车速放慢了, 而后拐进一条泥泞不平的土路。 两旁生长着杂乱的灌木丛,茂密旺盛, 绿意逼人。 真漂亮啊。 许知月还没来得及发出感叹,整个身体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带着往前扑去, 整张脸朝着他贴了上去。 鼻尖重重撞上少年坚硬结实的脊背,疼得她眼圈瞬间红了。 等她回过神时, 揪着他衣角的那只手已经被按住。 “抱紧点。” 说完,傅屹瞻十分自然抓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 同时恶声恶气威胁着:“前面有很多个坑, 小心把你摔成肉饼。” “……哦。” 许知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另一只手也抱上他的腰间。 男生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扑面而来,少女的耳根一下红了。 这样抱着,是不是太亲密了…… 那, 他和江晚余也这样吗? 刚想到这,许知月便迅速摇了摇头。 以江晚余那样温婉恬静的性子, 是不可能同意陪着傅屹瞻这么疯的。 全天下也就只有她这个倒霉蛋,注定要被他欺凌,还不能有一句怨言。 随着狭窄的路面逐渐变宽变大,视线里慢慢出现一大片明亮的嫩绿色。 是广袤无边际的农田。 许知月眼睛一亮,情不自禁感慨出声:“好、好美。” 下一秒便听见从少年胸腔里溢出来的一声低笑:“白痴。” 他停了车, 随意搁在田埂上。 也不管这名贵的玩意会不会沾上黄泥。 边上青绿色水草丛中冒出点点小白花,许知月正准备蹲下身去看个清楚,右手已经被傅屹瞻抓起。 他拉着她往前跑。 前些天才下过一场雨,土地还是松松软软的。 一脚上去, 像踩在蓬松的面包上。 鞋子也陷了进去,边缘处全是污泥。 “等、等下——” 许知月急了,大少爷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他们再这样跑下去,身上肯定会被弄得很脏的。 她心事重重,一时没注意看路,下一秒便踩进一个泥坑里,以一个很不优雅的姿势单膝扑倒在地。 幸好还有傅屹瞻拉着,她才不至于摔得脸着地。 在这种泥地上摔跤倒是不怎么疼,许知月挣开他的手,嗓音带了点喘:“不、不跑了。” “……啧,体力真差。” 傅屹瞻干脆跟着停下,找了块高一点的地方,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这么双手托着后颈躺了上去。 “喂,你到、到底、要干什——” 许知月在旁边坐下,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伸出手臂拽了过去,整个人就势倒在他的胸膛上。 “闭嘴,看那。” 她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远处天边飘着粉紫色的晚霞,美得让人差点忘了呼吸。 于是埋怨的话也忘了说出口。 一眼望去,大片青绿色的水草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天边。 落日像完全熟透的蛋黄,边缘处被霞光晕染开来,全然没有正午高悬天际时那么刺眼。 晚风挟着水润的青草香气,温温柔柔的。 许知月一转头就看见傅屹瞻阖着眼皮,嘴里正叼了根青草咬着。 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姿态。 真意外,她还以为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地方呢。 天快黑的时候,少年故意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掰开她的手指,迅速塞了样东西放到她手里。 “……收好了。” 咦? 许知月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给的到底是个什么,低头的时候不小心手指抖了下,那用枯草编织而成的小玩意瞬间滚落在地。 再也找不见。 糟糕。 她被这个小插曲弄得胆战心惊的,甚至做好了要被傅屹瞻痛骂一顿的准备。 好在,少年已经看向远处,对于这边的动静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他的耳根红得滴血,那抹红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许知月张了张口,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告诉他,他给的东西其实已经掉地上找不见了。 看完了日落,两个人身上弄得脏兮兮,连头发上都沾了不少枯草。 回家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被吴妈唠叨一顿。 “喂,小结巴——” 在楼梯口分别,许知月转过身正要回自己房间,身后忽然落下少年掺着爽朗笑意的一句—— “我今天很开心。” 开心吗? 许知月怔了下,并没有回头,就这么径自回了自己那屋。 * 那之后的几天,生怕傅屹瞻会来要回那个被她不小心弄丢的玩意,许知月便故意谎称身体不舒服,闭门不出。 好几次听见少年在屋外敲门,粗声粗气喊她名字,许知月就拿被子闷住头,索性装作没听到。 后面连吴妈都过来问,她只好红着脸说是生理期肚子难受,吴妈一脸了然笑了笑,便推门出去了。 于是,傅屹瞻总算不再来。 少女一度很是唾弃自己,觉得自己变得很坏,为了躲他,居然学会了撒谎。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许多巨大的谎言构成的,何必在意?】 李元殊在短信里这样宽慰她。 【那你呢,你会对我撒谎吗?】 许知月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编辑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将这一句话发送出去。 李元殊身上也有许多的秘密。 这还是上次许知月无意间听施蕴提到的。 当时,对方的原话是这样—— “你见过李元殊他妈没有?她可是出了名的疯子,月月,你最好还是离这娘俩远点。” 许知月当然从没见过李元殊的母亲。 事实上,他也从未对她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倒是宋意曾经说起过,学神家境贫苦,从小是他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他也很孝顺很争气,从小学开始到高中,每一次期末考试都能保持住年级第一的位置。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是自律到近乎变态的可怕存在。 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他的母亲必然功不可没。 但许知月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见到对方的一天,还是在傅家—— 是高考成绩出来的前一天晚上,她又一次因为焦虑而失眠,坐在庭院里吹风。 “我不同意!” “以元殊的成绩,完全可以自己考上国内顶尖的大学。” “而且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家人!” …… 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许知月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随着他们矛盾的升级,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是傅先生。 他的音色很特别,许知月不会记错。 先生和夫人又吵起来了? 不对,夫人昨天不是回娘家了吗? 她愣了下,竖起耳朵再听,才发现那道女声十分嘶哑,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听起来阴森森的。 像灵异传说中的鬼魅。 “为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儿子出国?”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都能住进傅家,为什么我儿子却不行?” “你别忘了,他也是你的孩子,傅屹瞻那小贱种有的,元殊也得有!” 猝不及防听到熟悉的名字,许知月这下是彻底呆住了。 那些曾经没有留意过的细节如同一帧帧电影画面在她脑海里自动播放起来,慢慢拼凑出一个越来越接近完整的真相。 “够了!别嚷了!” 傅先生的声音里压抑不住怒气:“我永远只有瞻儿这一个孩子,至于其他,房子?钱?都是你自己亲口说不要的。” 女人歇斯底里,几近癫狂:“傅承泽,你有没有良心?啊?” 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我十八岁就跟了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男人声音冷冷:“我早说过了,我爱的始终只有小宁。你别忘了,那晚是你灌醉了我,你算计了我!” 许知月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踮起脚去看那女人的模样。 月光下,对方披头散发,表情狰狞,看起来十分可怖。 然而依稀间,她还是能在那张脸上看出来,这个女人年轻时,相貌应该是极其出众的。 许知月再也骗不了自己,李元殊的眉眼和他母亲实在太像了。 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么说的话,李元殊也是傅先生的儿子? 那么,他自己知道吗? 而傅屹瞻呢,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许知月的心头堵得厉害,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再没心思听这对男女争吵下去,她浑浑噩噩回了自己房间。 * 高考成绩出来,李元殊毫无悬念成为了这一年桂岛市的理科状元。 许知月正常发挥,刚好过了一本线多一点。 她怅然若失地整理完所有教辅资料和试卷装箱时,傅屹瞻也已经打包好了出国的行李。 傅太太为他们两人订的是后天的飞机。 吴妈心中不舍,这些天总是不自觉唉声叹气—— “我刚来的时候,少爷才那么点大,眼睛跟葡萄似的,我那会还跟老吴说,这有钱人家的小娃儿长得真是漂亮。” “他上幼儿园那会身体不好,经常发烧,小小一只被裹在棉被里,孤零零的,做噩梦哭了也没人哄。” “等到上小学了,性子太孤僻,也没有其他孩子愿意跟他玩。” “那会,瞻儿就天天坐在那边的门槛上,看着山下的车子发呆,我知道,他这是在等先生和太太他们回来呢……” 许知月听得出神,完全无法想象出小时候的傅屹瞻是怎样一副模样。 她还以为,这大少爷打小就性子恶劣,狂妄嚣张。 原来,他却也有被别人孤立,躲在角落里小声哭的时候。 “这孩子,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劲。” 好像听到了许知月的心声,吴妈笑了笑,继续说道:“每次你出去兼职,他总会找借口让老吴跟着,有一回啊,你遇到了麻烦——” 如果不是吴妈提起,许知月其实都快记不得这件事了。 那是某次国庆黄金周,她和施蕴一起穿着兔子装超短裙在游乐园里发传单。 那天游客特别多,人挤人,有个中年男人趁乱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 等她反应过来一回头,人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去服务站反应了这个情况以后,工作人员说是她们太敏感了。许知月心里又委屈又难受,施蕴劝她算了,就当做被狗咬了一口。 到了下午结束工作的时候,许知月换好衣服出来,却听到其他同事都在讨论一件趣事,说是有个咸猪手被正义游客揍得鼻青脸肿,走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抖。 那时候,许知月从未把这件事和自己联系在一起,更没有想过,原来那天拥挤的人潮里,傅屹瞻就站在不远处,一直默默注视着她。 可是,他不是一直都说游乐园是小鬼才去的,打死他也不会去吗? “这孩子就是嘴硬。知道你贫血以后,他故意在我面前说什么想吃猪心汤——” 吴妈一说到这就止不住笑,“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不爱吃动物肝脏,别说吃,闻到味儿他都难受。” 许知月却笑不出来。 吴妈说的这些事,她从来没察觉过。 心头涌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感受,她忽然想起看完日落那天,少年冲她喊出来的那句—— “小结巴,我今天很高兴。” 即使曾经做过同路人,但或许他们从未了解过彼此。 可惜为时已晚,即使现在知道了这些也已经全然没意义了。 * 终于到了飞往温哥华那天。 一进入候机厅,傅屹瞻就戴上眼罩耳塞,“一会叫我,” 许知月小声应道:“好。” 少年放心睡下了。 她这才终于敢明目张胆地看他。 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不曾风吹日晒过,也没做过什么重活,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白皙纤长,比女人的手还要精致漂亮。 傅屹瞻总喜欢用手指掐她。 有时候是脸颊,有时候是鼻尖,有时候是下巴。 他还老喜欢取笑她白,说她软得跟块豆腐似的。 其实在许知月看来,傅大少爷他才真的是跟块豆腐似的。 得被人时刻捧着,受不了一点磕碰。 以前被他捉弄被他羞辱的时候,许知月心里总是又羞又气,常常幻想着要找个夜黑风高的时候拿上麻袋套住傅屹瞻,把他往死里揍上一顿。 但也仅限于想想而已。 这会,她竟然有些下不了手。 一抬头瞥见不远处有人对自己打了个手势,许知月心跳骤停,很快站起了身。 傅屹瞻还不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骗局。 她说跟他一起去温哥华是假的,脚边的行李箱也是假的。 真正的行李,早就打包好在另一个箱子里被傅先生以其他名义送出去了。 人来人往,机场的航班信息播报声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少女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从另一边的通道离开。 而后,她坐上了早就在机场外边等候多时的黑色加长林肯。 远处的天空阴沉沉,硕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暴雨会冲刷掉所有泥沙存在过的痕迹,也包括她。 第32章 “你到底不喜欢我哪里?…… “前往温哥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F80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正在睡梦里的少年被这声响惊醒,猝然掀开眼皮。 心口处莫名涌上来一种闷闷的疼,他下意识往右手边的位置看去, 却没见到熟悉的那双眼。 傅屹瞻愣了下, 低眼看向脚边一粉一黑两个行李箱。 还好,小结巴的行李还在。 那, 她到底跑去哪了? 他站起身来,视线四处搜寻着。 偌大的候机厅里, 一张张陌生面孔跃入眼帘,可都不是她。 不知为何, 傅屹瞻的心突然慌了起来,马上打开通讯录找到最上边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您好,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请稍后再拨……” 关机了? 她不是向来都随叫随到的吗? 该死,这个土包子到底去哪了? 少年从未如此不安过,脑海里快速闪过许多个细节, 乱得他根本抓不住一丝一毫。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他第一次茫然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小孩。 身材娇小、留着黑长直的头发、巴掌脸、大眼睛。 每一次瞥见与她相似的身影, 傅屹瞻都会眼睛一亮。 然而下一秒,在看清对方整张脸以后,那双琥珀色的眸也会转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不是她。 全都不是她。 一分钟过去了。 很快的,五分钟过去了。 再然后,十分钟也过去了。 傅屹瞻就这么傻傻等待着, 直到广播里传来冰冷机械的女声,宣布MF805次航班已经停止登机。 他不自觉攥紧拳头,脸色阴沉得厉害。 连一个招呼都没跟他打过,这小土包子到底跑去哪了? 她是不是在哪遇到了麻烦, 或者是被哪个□□熏心的男人拦住? 还是说,这会她又傻兮兮缩在哪个角落里偷偷掉眼泪?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少年已经气得想杀人。 垂眼瞥见脚边粉色的行李箱,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傅屹瞻立马单膝蹲下,迅速拉开行李箱拉链。 下一秒,他的呼吸骤然顿住。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么大一个行李箱,里边竟是空空如也。 呵。 难怪一路上许知月把这玩意看得跟宝贝似的,碰都不让他碰一下,坚持要自己提着。 即使再怎么欺骗自己“她或许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到了这一刻,傅屹瞻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一个已然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小结巴跑了。 而他被骗了。 像那年一样,又一次被骗了。 后知后觉回过味,少年失魂落魄站起身,薄唇扯了个嘲弄的弧度。 好,真挺好。 许知月是越来越能耐了,居然敢这么耍他。 * 拦了辆的士回家,傅屹瞻一进门就听见大厅里传来父亲与母亲激烈的争吵声——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早就说过了,瞻儿的事我自有安排。” “傅承泽!你到底尊重过我们母子的意见没有?我答应你让儿子出国,你也答应过我,让知月跟着过去,你现在出尔反尔——” “行了,我送走那丫头自然有我的理由。” 听到这里,傅屹瞻冷笑了声,连鞋子也懒得换了。 他开口很冲:“许知月去哪了?” 正在说话的夫妻俩同时僵住,朝着玄关处看去。 少年眸底一片阴霾,看向傅承泽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 父子俩的视线在空中蓦然对上,傅屹瞻冷冷扯了下唇:“说啊,你把她弄去哪了?” “放肆!” 傅承泽回过神来,面色铁青,“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不说是吧?行——” 傅屹瞻懒得跟对方浪费口舌,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抬脚重重将行李箱踢翻在地。 “我自己找。” 撂下这四个字,他冷着脸摔门而出。 今日天气不错,吴妈正在檐下和庭院里负责照料花草的花农们聊天,一抬头便看见人高马大的少年目露寒光大步从远处走了过来。 “今天你们谁看见过小结巴?” “她回来过吗?” “谁知道她去哪了?” …… 跑遍了傅家每一个角落,傅屹瞻只要逮着一个人就问上同样的问题。 然而每一个人给他的答复都大同小异—— 所有人都说,没有看见过许知月。 心乱如麻时,傅屹瞻忽然想起来吴妈曾经提起过,傅家每个月都会定期往许知月她姑婆的账户里打钱。 以小结巴的性格,在她房间里应该还留有那些单据和对方详细的地址信息。 想到这,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少年转身就往主宅的方向跑。 经过一楼大厅时,水火不容的父子俩视线再一次对上。 傅承泽今日难得空闲,没有出门谈生意,见着儿子进门,他顿了下,不疾不徐抿了一口热茶。 傅屹瞻径自跑向走廊尽头处,那里是许知月的房间。 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少年的呼吸在这一秒顿住。 屋里除了一张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床和窗边的书桌,再没有其他东西。 空荡荡的,没留下一丁点她存在过的痕迹。 傅屹瞻不可置信地闭上眼,再次重新睁开。 不是梦。 小结巴是真的不见了。 像是被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瞬间击中他的心脏,钝钝的疼痛感袭来。 慌乱、不解、焦灼。 各种情绪混杂在心头,大脑在这一刻完全空白,以至于他只能傻傻站在原地,全然不知所措。 中年男人咳嗽了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 “瞻儿,别找了。” “她真的走了,一个小时前,和元殊那个孩子一起走的。”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小许并不喜欢你。” “她怕你还来不及。” …… 后边傅承泽继续说了些什么,傅屹瞻一个字也没听清了。 一场巨大的海啸无声无息席卷而来,少年不自觉双眼猩红。 那把生锈的刀缓缓推入他的心口,一点一点凌迟着他。 呵。 原来从头到尾,小结巴都不曾喜欢过他。 她喜欢的是别人,是那个斯文有礼、成绩优异、近乎完美的李元殊。 为什么呢? 他傅屹瞻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又是哪里输给了李元殊? 少年甚至不敢去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许知月一边笑着听他说起去温哥华后的生活,一边在背地里和李元殊计划着离开他。 这小结巴,她是真把他当成傻子了? 彻底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恨意在心口燃烧着,几乎要将傅屹瞻彻底吞没。 只是下一秒,他忽地又想起上回许知月被自己气哭,委屈巴巴缩在路边的模样。 懊悔,心疼,嫉妒,愤恨…… 心脏瞬间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完全无法呼吸。 少年无措地蹲下,死死地盯着许知月曾经躺过许许多多个日夜的床板。 你到底不喜欢我哪里? 我都可以改的啊。 我可以不再逗你气你,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我可以像李元殊那样,留规规矩矩的寸头,穿斯斯文文的衬衫。 我也可以不再讲脏话、斗殴,不再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像这些,我都可以做到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快呢? 甚至连一个挽留的机会也没给我。 真的就这么厌恶我吗? 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少年的心越来越冷,像是被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雪盖住。 以至于灵魂都开始变得空洞起来。 * 五年后,桂岛。 秋老虎余威不减,机场外头的日光格外猛烈,许知月拉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眼睛还有些不适应。 出口处堵满了操着各种口音的出租车司机,她选了个看着面善的,跟着对方上了车。 师傅憨厚笑着:“姑娘,去哪呢?” “盛和律师事务所,谢谢。” 报完地址,许知月不再说话,低头扫了一眼微信里宋意发来的消息。 【@宋小意:这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啊?我怎么一个字也没看懂?】 【@宋小意:我的好月亮,你快帮我看看,这合同究竟有没有问题?】 …… 许知月直接拉到对话框最下边,点开附件里的条款仔细看了起来。 Hela 车窗外高楼林立,街道整洁一新,整座城市的面貌比起五年前变化不小。 斗转星移,时间不停推着所有人往前走,没有人能永远停在原地。 谁也不会想到,当初那个自卑敏感、畏畏缩缩的少女竟然会摇身一变,成为如今出口流畅、逻辑严密、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女性。 五年前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天,许知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李元殊被傅先生送上了去往渭北市的火车。 从这一天开始,有关他俩的所有痕迹也被人为地彻底抹除。 许知月主修法学,而李元殊选择了金融专业。 入学第一天轮到她上台做自我介绍那会,大家都跌破了眼镜—— 一个有口吃的毛病、性格害羞内向的女孩选了法学,毕业了能去干什么? 在所有人质疑的目光里,只有李元殊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许知月、事无巨细地帮着她。 大学四年里无数个晚上,当教学楼都熄了灯,他们两人总是肩并肩走在黑漆漆的跑道上。 李元殊永远不厌其烦,一遍遍耐心地陪她模拟着法庭上双方辩护律师如何唇枪舌战。 也许世界上真的有奇迹,许知月说话结巴的毛病竟然真的慢慢好了起来。 而伴随她多年的梦魇也越来越少出现,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许知月曾经还以为,也许她和李元殊会这样一直待在渭北,一起平静地走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直到上个月某一天的深夜里,李元殊的母亲突然打来了电话,以死要挟,要儿子马上放下一切赶回桂岛。 事发突然,把他们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怎么犹豫,许知月便收拾了行李先一步坐上飞机,而李元殊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还没有交接完,要过段时间才能过来。 前方塞车,旁边的车上有人不停摁着喇叭,吵得人耳膜疼。 女人揉了揉眼睛,瞌睡都被这声响赶跑了。 “姑娘,你看这——” 司机师傅挠了挠头发,“前边不知道还得堵上多久,要不你就从这下吧?走路过去还快点,要不了三分钟。” 许知月点了点头,付完钱就在路口下了车。 她今天要去的那家律所位处市中心最大的写字楼,这地方可谓是寸土寸金。 记忆里,那块地皮曾经是傅家的产业之一。 其实这么些年来,许知月很少想起过傅家。 离开时傅先生给了她一大笔钱,只提了一个条件—— 不可以再联系傅屹瞻。 钱她没要,却一直固执地遵守着约定,甚至为此切断了与高中所有同学的联系。 也因此,一直到了大四那年,许知月才又重新和宋意联系上。 走在已经完全陌生的街头,她思绪万千。 也不知道那位貌美又温柔的傅太太,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还有吴妈,她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到了阴雨天后背就会疼得厉害? 当初自己就那样悄无声息一走了之,她们有没有责怪过她? 许知月胡乱想着,心头生出不少感慨,刚一抬头,猝不及防便撞进马路对面一双深冷不驯的眼。 是他。 她的心猛然一颤。 男人身穿一件挺括的利久色长款风衣,眉峰凌厉,眸若寒星。 和五年前相比,他的五官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面部轮廓变得更为冷硬一些,曾经青涩的少年感也完全褪去。 仅仅只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瞬间就让他身后的车水马龙全部成了褪色的布景。 第33章 “小、野、猫。”…… 下意识的, 许知月迅速侧身蹲到一旁的石雕花坛后。 呼。 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她的喉咙里边跑出来。 她缓了缓,才鬼鬼祟祟探出半个头去。 绿灯亮了, 马路对面已经换了一批新的面孔。 刚才那人早就不知所踪。 垂落的花枝挂到她后边的头发, 许知月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站了起身。 傅屹瞻没看到她。 或者说, 他并没有认出自己。 心头情绪不明,闷闷的, 好像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落。 下一秒许知月又想, 奇怪,她到底在怕什么? 就算碰见了, 如今的他们早就没有了任何关系。 说不定, 那狂妄嚣张的大少爷早就把她这个根本不重要的路人甲抛到脑后了。 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她快速收拾好心情,大步朝着前边的写字楼走去。 盛和是本市最大的律师事务所, 门槛极高,也很少对外招聘。 如果不是宋意刚好认识这边的负责人, 极力跟对方做了推荐,以许知月的资历根本不可能获得今天的面试机会。 进门和前台告知了来意以后,她便被安排到一旁的小会议室里等候。 过了许久,一男一女的面试官才姗姗来迟。 许知月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女人递给她一份卷宗。 还没等她仔细看完, 对方便开始了步步紧逼,不断向她抛出各种刁钻的问题。 “现在你能否告诉我,原告主张的漏洞在哪里?” “这种情况下,被告应该如何答辩?” …… 一场面试下来, 许知月已经精疲力尽,走出盛和的大门时才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外边天色已经黑了,她一打开微信,就看到宋意一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你那边完了没有?我录完节目了,马上过去接你一起吃饭。】 许知月弯了弯眼睛,马上回复道:【结束了,那我在路口等你。】 合上手机,她低下头,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绿灯又亮了,晚高峰期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 初秋的风吹起女人一头栗色的卷发,露出一张秀气的巴掌脸,黑色西装裙下两条玉腿笔直纤长,白到发光。 有车一个急刹停到路边,车窗降下,肥头大耳的男人冲她吹了声口哨。 “美女,去哪啊?我送你呗。” 许知月置若罔闻,背过身去。 在渭北时,因为个子娇小又肤白,她只要走在路上就会引来一堆男的上前搭讪,让她一度很是困扰。 “赏个脸嘛,美女,一起吃个晚饭?” 面对她的无视,那个男人不但没有退却,甚至也不管这地方能不能停车,干脆就推开车门下来,直直走向她。 对方一靠近,许知月便闻到他身上那种中年男人独有的腥臭味。 像夏季高温天气里腐烂的海鲜。 刚下飞机便赶着过来面试,也顾不上吃东西,许知月正饿得胃疼,一闻到这种气味,腹里的酸水一下全涌了上来。 她迅速往后退了两步,与对方拉开一段距离,偏过头去捂着嘴干呕了下。 可男人却好像看不懂她的抗拒,反而越挫越勇,脸上挂着一副自以为魅力十足的笑,双眼冲她直放电。 “看你年纪不大,是外地人?” 他接着自顾自说了起来:“一个小姑娘在外边打拼不容易吧?桂岛房价太高,工资又普遍偏低,你们刚出社会肯定适应不了,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个知暖知热的人来呵护你——” 男人正说得唾沫横飞,突然被一个不知道打哪飞过来的易拉罐猛一下砸中后脑勺,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咬到舌头。 恰好目睹了这太过巧合的一幕,许知月眨了眨眼,想笑又不敢笑:“……” 回过神来,她赶紧趁这个机会往另一边走。 “&#@……” 男人揉了揉后脑勺,操着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口音骂了句脏话。 捡起地上那个花花绿绿的易拉罐,他怒气冲冲转过身去,想要找出刚才扔出这玩意来袭击自己的那个王八蛋。 可他左看右看,除了不远处停着一辆樱桃红色的科尼塞克,周围再没有别的可疑人员。 妈的,哪来的小王八羔子,最好别让他给逮着了。 男人暗骂一声,正要转过身去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忽然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 在那辆科尼塞克的驾驶位上,青年生得俊美无铸,此刻正撩起眼皮斜睨着他,神情散漫,似笑非笑的。 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身上却难掩一种尖锐的锋芒。 四目相对的一瞬,对方抬手吹了吹白皙的指尖,忽地勾了下唇。 下一秒,男人很快看清了青年另一只手上握着的东西—— 那五颜六色的包装,俨然就是刚才砸中他的那款饮料瓶。 男人的表情在这一瞬完全僵住。 青年舔了舔齿,看向他的目光写满狂妄的挑衅,眉眼间皆是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 这该死的小兔崽子! 若是换做旁的车,这会男人必然要上去和对方干上一架,为自己讨个说法。 但这一秒,他却迟疑着,始终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那可是全球限量的科尼塞克…… 整个桂岛,能开得起这车的能有几个? 何况对方还是个年轻人,想来必定是家世显赫,可不是他这种阶层的小人物能惹得起的。 男人只好忍下怒火,只怨自己今天出门时没看黄历,怎么就惹着了这么个瘟神。 晦气!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再转过身去时,哪里还看得见刚才那小美女,人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男人吃了一肚子火,悻悻然往自己车上走去,还没走两步,又发现一件更倒霉的事—— 他刚刚还好好停在路边的车,侧边两个轮胎也不知道是被哪个恶毒的家伙给扎上了四五枚三角钉。 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对着马路扯开嗓门大吼起来—— “操!哪个生孩子烂□□的玩意把老子车胎扎了?” 另一边,身穿笔挺西装的李秘书打开车门一侧,顺势坐到驾驶位上,随即看向车后座上那张嚣张又冷漠的帅脸。 “傅总,我这——” 男人大喇喇岔开腿坐着,百无聊赖把玩着手上的金属打火机,声线喑哑: “干得不错,给你加三倍工资。” 三倍啊…… 李秘书默默收起刚刚的作案工具,一脸正气凛然。 说实话,扎烂别人车轮胎这事吧,说缺德是缺德了那么一点,可要是跟三倍工资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李秘书只能在心里默默跟今天那个倒霉蛋说了声“对不起”,谁让他招惹谁不好,非要惹上后座上那个大魔头。 * 完全没在意刚才那场闹剧,许知月很快坐上了宋意的车。 她们分开后的这几年,宋意先是在伦敦读了四年的视觉艺术专业,毕业回国后又在机缘巧合下签了一家MCN机构,从此踏上了专业的美妆博主之路。 而宋意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她和许知月两人的老熟人—— 当年十五班人称小妖精的姚艺灵。 高考结束后,姚艺灵和章昕炀都留在了本市一所综合类大学,两人因此也走得更近。 大学毕业,章昕炀进了自家老爸开的饮料厂,而姚艺灵却在找工作的过程中处处碰壁。 恰好这时候章家的饮料厂推出一款新品鲜榨桃汁,正需要一个能印在包装上、年轻一点的形象代言人。 章昕炀一寻思,与其到处联系那些网络红人,还不如就找老同学来。 两人一拍即合,姚艺灵就这么顺势成了那款桃汁的代言人。 要说章家这饮料厂在本地也开了有四十来年,很有群众基础。尤其是他们家的汽水,物美价廉,是桂岛市许多人的童年回忆。 再加上姚艺灵手捧着桃汁扭腰热舞的那支广告拍得很成功,深入人心,于是莫名其妙的,这个牌子和她就这么迅速在网络上火了起来。 姚艺灵因此成为了一名网络红人,她的社交账号粉丝量激增,被各种广告商疯狂找上门来,随便发一条软广到手的钱就拿到她手软。 没怎么犹豫,她便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一条路—— 当一个颜值类博主。 另一边,宋意一回国,刚签完合同,才发现自己再次和昔日的情敌对上,气得她差点就要连夜打包行李坐飞机回伦敦去。 “我今天又碰到那姓姚的,气死我了!” 一边开车,宋意一边嘴上骂骂咧咧:“你说她怎么那么阴魂不散,哪里都有她!” “都回来这么久了,你还打算继续和章昕炀冷战啊?” 被许知月这么一问,宋意马上熄火了,整个人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蔫得不行。 假装看前方路况,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他不来求我,我才不理他呢……” 都说旁观者清,许知月却始终想不明白,宋意和章昕炀这对从小闹到大的欢喜冤家,明明互相喜欢对方,为什么却谁也不肯先开口打破僵局。 “别光说我啊——” 宋意回过味来,马上转移炮火:“你跟那个自闭怪物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啥时候给他一个名分?” 谁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李元殊那么清冷孤傲的人,身边也只有过许知月这么一个异性。 要说他俩没点暧昧,傻子都不信。 “我跟他其实——” 许知月低下头,咬了咬唇,不知道要如何跟好友解释自己和李元殊之间那种关系。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她或许是喜欢过李元殊的。 他是那样优秀,又是那样温柔,就像一道柔和不刺眼的光,令人总是情不自禁想仰望他,追随他。 和李元殊在一起并肩作战的这几年,是她二十几年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因为他,许知月也变得越来越乐观开朗。 可是,李元殊从来没有对她提起“喜欢”二字。 记得有一年情人节,他俩的室友都在起哄着要两人在一起。 吵闹声中,许知月一抬头,李元殊眉目俊朗温和,只是轻轻笑着。 他说:“……别闹。” 因这一句,大伙都觉得没劲,也就各自散开了。 只剩下许知月站在原地,低下头不知所措。 没想到下一秒,李元殊却第一次主动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在此之前,除了傅屹瞻那家伙,还从没有第二个男生这么做过。 许知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李元殊的表情仍旧温柔,微微勾着唇问她,想不想去吃学校外头那家关东煮。 她说想,他便冒着雪推门出去,没多久就为她带回来一份热气腾腾的吃食。 从那时候起,许知月心里就再没有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渐渐把李元殊当成一个家人一样的存在。 她希望对方能够得到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他当然值得。 * 翌日。 许知月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睡眼惺忪地看向手机屏幕后,她瞬间困意全消。 上边显示的号码来自盛和。 难道说,昨天面试的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 许知月一骨碌爬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才按下接听。 “喂,您好——” 甜美的女声十分公式化:“您好,是许知月小姐吗?” 许知月赶紧应道:“嗯,是我——” 对方迅速打断她,“我是盛和律师事务所的HR,我姓张,昨天下午我们见过面的。这边恭喜你已经通过我们的面试……” 挂断电话后许知月才想起来,刚才对方还提到了第一年会先将她派驻到ETM科技公司做法务助理。 ETM? 那是什么? 她干脆起身去拿了笔记本,打开浏览器搜索起这家公司的相关信息。 一点进他们的官网,页面上那大胆活泼的颜色、充满少女心的logo扑面而来,差点让许知月以为是自己点错了链接。 这画风哪里像是一家科技公司? 更像是什么贩卖毛绒玩偶之类的公司吧…… “Embrace the moon?” 许知月咀嚼着页面上跳出来的这一句话,久久才恍然大悟:“原来ETM是这么来的。” Embrace the moon翻译过来就是拥抱月亮的意思。 这么看来,起名的人还挺浪漫的。 门外猝然响起了敲门声,她马上放下手机,“来了——” 推开门一看,原来是酒店送来的午餐。 和服务生说了“谢谢”以后,许知月才关上门,慢吞吞洗漱完,又坐回床上。 看了看时间,居然都过了中午十二点了。 昨天晚上她和宋意两人一高兴便喝多了酒,宿醉后这会头还有些疼。 看着一旁睡死过去的好友,许知月哭笑不得,赶紧叫醒对方。 “小意,起来吃饭了。” 等了好半天,宋意才肯起来。 “这酒店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狗都不吃。” 看到桌上那些吃食,她一脸嫌弃,马上做了决定:“给我三分钟化个妆,咱们出门吃大餐去。” 许知月对此没有异议,两人很快换了身衣服便出发了。 宋意挑了一家最近人气很高的网红餐厅,听说平日里都是要提前预约的,因为餐厅老板和宋家关系匪浅,这才免去她们拿号等待的时间。 “菌烧野生海参、清蒸阿拉斯加帝王蟹……” 在角落里坐下,许知月看着菜单慢吞吞打着勾,正心疼着每一道菜后边跟着的巨额数字,忽然听到一旁的屏风后边传来一道甜美温柔的女声:“詹哥哥,你怎么才来,快坐。”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你谁啊?” 这嚣张又傲慢的慵懒腔调,和许知月记忆里某个没有礼貌的少年嗓音逐渐重合,她不由怔了怔。 “小月亮,你在想什么呢?” 见她发愣,宋意干脆做主点了几样招牌菜,把菜单交给服务员:“先上这几样吧。” 等着上菜的间隙,许知月起身想去一趟洗手间。 但没想到这家店的装修设计得跟迷宫似的,她找了好一会,不仅没找到厕所,反而还在二楼迷路了。 因为主打的是高档私密的用餐环境,客人并不多,许知月这一路走来都没有碰见过一个人。 周围安静得可怕,她咬了咬唇,正要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给宋意,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许知月心里一喜,马上转过身去,与此同时开口道:“不好意思请问下——” 抬起头的瞬间,她正正撞进一双波光潋滟的眼。 男人懒懒散散倚在墙边,单薄眼皮上撩,在眼尾处压出一道深邃的褶,神情似笑非笑的。 上身绸质的黑色衬衫领口微敞,隐约露出的锁骨在灯色下白得晃人眼。 一切都如同她记忆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她呆愣住,完全忘记了上一秒自己想要问什么。 他终于将手上把玩着的那只打火机揣进兜里,站直了身,居高临下睨着她,嘴上仍没个正经—— “又走丢了?小、野、猫。” 第34章 “麻烦让一下路,你挡着…… 最后三个字被他拖得缓慢而长, 喑哑低沉的,恍惚间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 许知月被噎住,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胸口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 原来刚才屏风后边的人真的是他。 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怎么吃个饭都能撞上这瘟神。 她很快反应过来,强装镇定别过眼, 语气冷淡又生硬:“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傅屹瞻眼皮一跳, 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可以,现在都知道跟他装不熟了。 小白眼狼。 他气极反笑, “怎么,治好了结巴, 人倒是失忆了?”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住。 过去的疮疤就这样被他随意揭开来, 许知月无意识紧咬着唇,尖锐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家伙还是一点也没变, 依然和以前一样嘴贱又没礼貌。 “你认错人了。” 许知月冷下脸,想直接越过他离开这里。 然而下一秒, 傅屹瞻已经上手抓住她的一条手臂,牢牢握住。 只用了点力,便叫她无法挣脱。 “……认、错?” 傅屹瞻轻嗤了声,顺势将手收紧,许知月的脑袋就这么直愣愣撞上他的胸膛。 “你——” 他身上硬得像铜墙铁壁, 把她的额头和鼻尖撞得生疼,女人那双漂亮的眼迅速覆上了一层雾。 而他粗粝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后脑勺上,强硬地将她一张小脸往自己胸膛上压。 一种清冷而水润的木质香气拥住她,混合着浓烈的成熟男性荷尔蒙气息霸道地闯入她的鼻腔。 从没有跟任何异性如此亲密过, 许知月的脸上无法避免“腾”地一下浮起红潮。 耳边落下男人饱含着恶劣嘲弄意味的一声:“不记得了?没事——” 他故意停顿住,另一只手顺势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来,“那就再好好回忆一下。” 视线在空中蓦然撞上,她心跳骤停。 男人逆着光,冷硬立体的面部轮廓与她记忆里那个少年逐渐重叠。 浅褐色的眼珠波光潋滟,透着一种深冷的桀骜感,鼻梁高挺,山根丰满隆起,薄唇总是倨傲地抿成一道直线。 五年未见,除了俊美的五官又凌厉了几分,傅屹瞻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本就是男生中少见的冷白皮,如今头发染回黑色后,更衬得肤色苍白,给人一种诡谲阴沉的病弱感。 许久没有如此近距离看过他,原本已经慢慢模糊的那些记忆在这瞬间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傅屹瞻这人真的很差劲。 一次次戏耍她、羞辱她,甚至还……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尖锐的女声刺穿了安静的气氛,同时打断了许知月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推开身前的男人,不自在地摸了摸耳边的发。 不远处,穿着一身名牌、妆容精致的女人双眼冒火,直勾勾盯着许知月,目光不善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瞻哥哥,这个女的是谁?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这话里的醋味太浓,饶是许知月这样迟钝的人都能听出不对。 她立刻撇清关系:“抱歉,我不认识他。” 话音刚落下,傅屹瞻的脸色马上黑了。 许知月却只当做没看到,客气而冷淡道:“麻烦让一下路,你挡着我了。” * “我要是傅屹瞻那小兔崽子,我现在立刻就去跳楼算了。” 等她回到座位上提起这事后,宋意乐得不行,“住在一起整整三年,再见面你就这么轻飘飘一句不认识,这不得把他怄死吗?” 毕竟像傅屹瞻那种唯我独尊的自大狂,向来被众星捧月惯了,突然发现昔日的小尾巴居然对自己视而不见,还打算老死不相往来,换做谁都要怄气上好长一段时间的。 “只希望不要再碰见了。” 许知月拿着勺子慢吞吞搅拌着碗里的汤,表情有些苦恼。 宋意安慰道:“别想太多,他现在欺负不了你了。” 如今小月亮可不像当初那样寄人篱下,需要仰人鼻息。傅屹瞻要还敢来欺负人,她宋意绝对第一个冲上去跟他拼命。 之后的几天,许知月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住处,安顿下来以后,她终于在周一这天正式入职盛和。 第一周,她一直处在一种到处打杂的忙碌状态,每天被其他律师喊去帮忙扫描、复印、盖章,完全没有机会参与案件本身。 到了第二周,负责带她的师父总算出现—— “那个小许啊,马上把这份文件送过去ETM总部交给李秘书。” ETM总部离盛和不远,打个车十分钟就到了。 许知月到的时候刚过中午十二点,电梯口挤满了人。 等了好几拨,她总算挤进了电梯。 “你们都听说了没有?今天上午老板的妈妈又过来了,这回带了另一个女的。” “还来?上次那个孙惠子才过去多久?这么快就黄了?” “你说老板年纪轻轻的,怎么也天天被家里人催婚,唉。” “你懂什么?他们这样的富人不生个十个八个的,都对不起家里那么多的产业。” …… 电梯门打开,两个女孩总算打住话头,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出了二十七层。 许知月愣了下,看清楼层的标识,很快也抬脚迈了出去。 这一层楼被ETM全部包下,作为办公区域使用。 许知月刚走到门口就被前台小妹拦住—— “不好意思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 表明来意后,她被带到会客室坐下。 “李秘书正在跟傅总做汇报,您稍等一下。” 说完这话,前台小妹便关上门离开了。 傅总? 许知月后知后觉咀嚼了下这两个字,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桂岛说小不小,但这个傅姓并不常见。 不会真那么巧吧? 她拘谨地挺直了背,双腿并拢,将下身的包臀裙往下拽了点。 傅家产业牵涉甚广,傅屹瞻接手公司都要一段时间,哪有精力再出来自己创办一个小型科技公司? 应该只是同姓而已,不会是他。 想到这,许知月心里松了口气。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等,居然就等上了快一个小时。 在她单手支着下颌,昏昏欲睡之际,紧闭的门终于“吱呀”一声从外边打开。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看起来十分干净斯文的男人走了进来,向许知月伸出双手: “许小姐你好。” 诶? 许知月愣了下,她还没自我介绍,对方怎么就知道自己姓什么呢? 她慢吞吞站了起来,正要握住对方的手,下一秒便听到门外响起一道十分刻意的咳嗽声。 李秘书迅速反应过来,笑眯眯侧过身,为许知月介绍来人:“许小姐,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创始人傅总。” 在他说话的同一时间,许知月已经完全看清门口站着的男人那张俊美无铸的脸。 她表情微僵,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还真是傅屹瞻。 这大少爷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她去到哪里都能看见他? “许小姐是吧?” 男人伸手扯了扯领带,衬衫领口第二颗纽扣因这一动作也被解开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斯文败类的味道。 “幸、会。” 他漫不经心掀眼看了过来,“这回算是认识了?” 听这话的意思,他果然是还在记着上回她那句“不认识他”。 可真能记仇。 许知月笑不出来,冷着脸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一旁的李秘书。 “东西送到您这里,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见对方要走,李秘书赶紧把人拦住,“等等,许小姐应该还没吃午饭吧?” 不等她回答,他便自顾自说道:“麻烦你大老远跑这一趟,不如和我们一起去楼下餐厅吃过饭再走。” 许知月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抱歉,我一会还有事。” 李秘书还想再劝,这时候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许知月握着手机越过李秘书往门外走,同时接起电话—— “喂,元殊……” 听到某些字眼,倚靠在门框上的男人眸光骤然暗了下来,下颚紧绷出冷冽的线条。 元殊,叫得还真是亲密。 女人目不斜视与自己擦肩而过,在空气中留下一阵淡淡的玫瑰香气。 傅屹瞻想也没想,马上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他倒要听听看,这小结巴能跟他那个便宜哥哥说些什么。 被留在原地的李秘书挠了挠头,垂眼看向手中那个牛皮文件袋。 他是真的看不明白大魔王今天又是玩的哪一出。 要说大魔王喜欢这位许小姐吧,人家都来了半天,他偏要故意让对方饿着肚子空等着。 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也不知道主动邀请对方吃个午饭,一点都没有要追求人女孩子的态度。 可要说他不喜欢许小姐吧,这人又是他千方百计弄进盛和的,还想法设法安排她今天过来送这么一份无关紧要的合同。 * 许知月扶着栏杆,一边眺望着楼对面的江景,一边听着电话里李元殊的声音—— “这边的工作都已经交接好了,下周二我就回去了。” “嗯,这两天天气多变,你出门的时候多带件衣服。” “知道。” 李元殊顿了下,又说:“糯米糍说它很想你。” 手机那头很快响起小猫奶声奶气的喵呜声。 许知月心头一软,对着手机笑了声:“我也想你……” 想、你。 在她身后,高大英挺的男人手臂青筋暴起,五指紧攥成拳,恨不得一拳打穿面前的玻璃。 该死的李、元、殊! 视线里,女人温柔恬静的侧脸和他每晚梦里的人相差无几。 眉是弯弯细柳,眼是淙淙流水。 唇瓣饱满柔软,像极某种甜蜜的果实。 可惜,从这张漂亮的小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爱听。 第35章 “我的女人,凭什么冲别…… 他再也压抑不住胸口燃烧着的那股无名火, 上前一把抢过许知月手里的手机,直接替她挂了电话。 “傅屹瞻!你干什么?” 许知月懵了一下,随即踮起脚, 试图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 以前也没觉得老爷子找了高人特意帮他起的名字有多特别, 但这会从她那张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傅屹瞻第一次感觉这名字好像还挺好听的。 要是她再换种语气, 慢一点、软一点,也许他都能当场听硬了。 小结巴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即使冷着一张脸,也能瞬间激起他身体里所有恶劣不堪的欲望。 不过, 怎么她对别人就是又甜又嗲的“元殊”、“想你”,对他就是冷冰冰的连名带姓。 还真是不乖。 “啧, 这会想起来了?” 傅屹瞻舔了舔齿, 手臂抬高,像在逗弄一只小宠物一样。 这混蛋,居然还偷听别人打电话。 回过味来, 许知月被他这无赖的举动气得满脸通红。 但这会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她只得压下脾气:“手机还我!” “就、不、还。” 明明顶着一张冷漠又嚣张的帅脸, 傅屹瞻一开口却像个小孩。 幼稚死了。 许知月心里烦躁,又怕把他惹急了,万一对方直接砸烂她的手机,场面只会更加难以收拾。 “你到底想怎样?” 听见这一句,傅屹瞻忽地敛了笑。 他想怎样? 抛开那些许知月绝对不会想听的下流话, 他对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念头。 “跟他分手,然后——” 男人就这么居高临下睨着她,仿佛要望进她心里。 “回到我身边。” 分、手? 跟谁分手? 许知月缓慢眨了下眼, 试图理清楚他的意思。 可她的沉默,落在傅屹瞻眼中却是另一副含义。 他的胸口堵得厉害,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脖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当着他的面,小结巴都能做出这么一副纠结为难的模样。 怎么,她是有多么舍不得李元殊? 整整五年,在自己看不见、摸不到的地方,她和别的男人朝夕相处,对他笑,用软软的声调和他说着好听话。 而那个该死的李元殊说不定还抱过她、亲过她,甚至…… 眼前甚至清晰出现小结巴在别的男人身下柔顺臣服的表情。 傅屹瞻越气越想,越想越难受。 单手将领带彻底扯开来,仍是觉得透不过气。 嫉妒像一条毒蛇,在这一瞬间吞噬掉傅屹瞻所有的理智,以至于他开始口不择言—— “我的女人,凭什么冲别的男人摇尾巴?” 话音落下的一瞬,空气骤然间凝固住。 到了这会,许知月总算是明白他刚才那句“回到我身边”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从头到尾,傅大少爷都是把她当成他自己的所有物。 也许是小猫,也许是小狗。 总之,都是摇着尾巴讨好人的,完全上不得台面。 可是,她本就是自由的独立个体,从不是任何人的专属品,更不可能甘愿当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宠物。 “年少无知,如果我之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傅——” 许知月正了正神色,语气诚恳:“屹瞻,我今天在这里认真地跟你道个歉。” 听到这声“屹瞻”,男人摸了摸鼻子,耳根隐红。 自重逢以来,许知月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冷淡又疏离的。 但这会她却突然间放软了语气和自己说话,傅屹瞻反倒有点不适应了。 就像一只即将发怒的狮子猝不及防被顺了下毛,一下子变得温顺起来。 偷偷看了她一眼,傅屹瞻小声嘟囔道:“道什么歉啊,我又没生过你的气……” 可下一秒,无形的一巴掌便重重甩到他的面上,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你臆想中的那种关系。” “我、臆、想、中、的?” 傅屹瞻放慢了语速咀嚼着她特意加重的那几个字,脖颈上不自觉青筋暴起,看着有些可怖。 许知月却好像看不见似的,硬着头皮继续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往他心口上捅去:“没错,在我这里,我和你根本连朋友都不算。” 好。 挺好。 同进同出三年,就换来她轻飘飘一句“连朋友都不算”。 所以当初她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一声不吭就和野男人远走高飞是吧? 傅屹瞻眉心一跳,死死地盯着面前娇小的女人。 五年不见,她别的地方没变,倒是气人的本事越发长进了。 趁着对方正恍神,许知月毫不迟疑马上伸手夺回了自己的手机。 将它小心翼翼放进包里,拉上拉链,她直直越过傅屹瞻,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而被留在原地的男人铁青着脸,忽然猛地一拳重重砸向身后那堵墙。 好半天,傅屹瞻才低头看向刚才被她的手指无意间触碰过的掌心。 那里早已鲜血淋漓,他却好像一无所觉。 想跟他撇清关系? 做梦! 自嘲地扯了下唇,傅屹瞻缓慢地并拢五指,覆住手心那最后一点香气。 别的东西他都可以让给李元殊。 唯独只有许知月,这辈子、下辈子,他都绝不可能会让给任何人。 * 回到盛和后,许知月一直心神不宁。 甚至有一瞬间,她心想,干脆不要这份工作算了。 要是真被派驻到ETM那边,岂不是又要每天看到傅屹瞻那家伙…… 可是,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因为他而放弃一份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工作? 苦恼了好几天,许知月最后还是做了决定—— 她不躲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管他大少爷有什么折磨人的法子,她总能应付的,走着瞧吧。 但说来也奇怪,之后的一个月里,许知月的生活完全平静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别提是傅屹瞻了,就连之前总爱指使她打杂的那些律师们也转变了态度,一个个对她毕恭毕敬的。 只是很多时候,她总会有一种自己始终无法融入这个团队的微妙感。 周五这天,许知月和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座位上帮其他人整理底稿,忽然瞥见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拿起来一看,是李元殊发过来的消息,问她快下班没有,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她马上回复过去:【可以。】 自打李元殊从渭北回来以后,他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许知月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两人约好碰面的餐厅离盛和只有一小段距离。 下了班后,许知月慢悠悠走路过去。 经过红绿灯路口时,她刚停下脚步,余光中瞥见身后不远处停了一辆樱桃红色的跑车。 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之前在哪见过似的。 说起来,她总觉得这几天无论是上班还是下班的路上,好像一直有人在身后跟着自己。 许知月心不在焉想了会,摇了摇头。 大概是最近太忙了没休息好,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到了约定的地方时,李元殊还没到。 偌大的餐厅空荡荡,只有十来个衣着统一的服务生。 许知月有点摸不着头脑,桂岛的餐饮业已经这么萧条了吗…… 她在一位女服务生的引导下入座,百无聊赖看起了周围的环境。 桌上摆了奶油色的浮雕花瓶,上边插着十来只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不远处放了台白色的雅马哈三角钢琴,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青年正在弹奏着一首慢悠悠的曲子。 如若不是因为约自己的人是向来节俭的李元殊,许知月一定会以为这是有人刻意包场安排的烛光晚餐。 她听了一会,没听出来这首曲子叫什么,很快低下头去看起了微信群里的消息。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过了他们约好的那个时间点,许知月的肚子早就饿得唱起了空城计,可李元殊始终没有出现。 奇怪。 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她这样想着,翻开通讯录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是什么情况,手指抵在屏幕上,却始终没有摁下去。 以李元殊的性格,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才会迟到。既然他没打电话来,应该是正忙着,抽不开身。 许知月放下手机,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 再等等吧。 但她这一等,就等到了餐厅都准备打烊的时候。 一个女服务生迟疑地走上前来,面露难色:“小姐,订位的那位李先生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们准备下班了,您看——” “抱歉。” 许知月赶紧站了起来,“我马上离开。” 走出那家餐厅的时候,外边北风呼啸。 今年桂岛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许知月缩了缩脖子,将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放到嘴边呵了呵气,才再次给李元殊拨去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直到被自动挂断。 还是不接。 他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有些担忧,低头看了眼时间。 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便是工作再忙,这会也应该下班了…… 桂岛的出租车一向收费很高,因此,许知月平日里上下班都是赶公车。 但今天时间太晚,最后一班公车已经走了,眼下她也只能走到路对面打辆的士回去。 刚走到人行道,许知月一眼便看到路旁停着的那辆跑车。 又是樱桃红色的。 这颜色并不多见,所以她才格外留意了些。 正准备收回视线,下一秒,车上的男人已经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月光拉长树影,许知月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那双黑亮的眼里,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视线里,男人穿一件单薄的白色连帽衫,黑色鸭舌帽微微压着额前碎发,浅褐色眼珠亮得惊人,修长眼尾泛了点红。 不同于上次见面时西装笔挺的斯文模样,这会的傅屹瞻,难得露出几分青涩大男孩的稚气感。 在这样的夜里,特别能蛊惑人心。 第36章 “想追你。” 短暂的几秒钟里, 许知月在视而不见与跟他打招呼之间选择了前者。 再抬头时,红灯已经亮了。 六十秒。 她只好退回路边上,有些心神不宁地绞了绞挎包上的金属链条。 低头的一瞬, 面前已经覆下一层阴影。 夜风挟着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 扑面而来。 许知月立马将身体转到另一侧去,彻底无视他。 夜风中落下男人从胸腔里溢出来的一声轻笑, “……又装不认识?” 她不答话,从包里取出蓝牙耳机戴上。 傅屹瞻单手揣进裤兜, 意味不明吹了声口哨。 听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知怎的,从他出现开始, 时间似乎流动得格外缓慢。 许知月抬起头,盯着对面跳跃的红色数字, 心不在焉。 16、15、14…… “喂, 真不打算理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这一刻,她竟然从傅屹瞻的语气里听出了点可怜巴巴的委屈味道。 绿灯终于亮了。 许知月如蒙大赦, 拔腿正要走向人行道,下一秒却被身后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拽住手腕, 随即将她整个人带进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中。 鼻尖撞上男人的胸膛,她的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他修长有力的手臂跟着揽了上来,紧紧箍住她的腰肢。 “傅屹瞻!” 许知月抬起头来瞪着他,脸颊有点烧。 “在呢。” 他应了声,语调懒洋洋。 许知月用尽吃奶的劲去推他, 却始终无法撼动他分毫。 她又羞又恼:“你放开!” 他这人怎么一点羞耻心也没有,老是在大街上搂搂抱抱。 听见这话,傅屹瞻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像是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粗粝宽大的手掌覆在女人的后脑勺上, 轻轻抚着那头栗色长卷,他有些眷恋地低头嗅了一下。 在横亘了少年整个青春的桃色梦境里,他不止一次这样对许知月做过。 甚至是更亲密的。 但像现在这样,在彼此意识都清醒的时候紧抱着她,似乎还是第一次。 傅屹瞻突然想起上学那会,许知月还留着规规矩矩的黑长直。 坐在她身后,他每次打完游戏一抬头,就能看见少女单薄的后背,还有乌黑发丝间隐约露出来的一截修长脖颈。 白得发光。 每当这时,他心头总会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想从后边将许知月摁在墙上。 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香。 后来傅屹瞻将所有的洗浴用品都换成她常用的那些,却再也寻不到那种让他着迷的香气了。 “不放。” 放任自己沉沦在这样的温柔里,傅屹瞻忍不住喟叹一声:“小结巴,你怎么这么软?” 抱着她的感觉就像是抱了个软绵绵的枕头,完全摸不到骨头。 许知月脸颊发烫,只觉得被对方手指触碰过的地方好像都烧了起来。 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她心一急,想也没想就用力往他脚上踩了下去。 “嘶——” 傅屹瞻微微眯了下眼,恍神的一瞬被女人狠狠往外推了一把。 “你再烦我,我就、就——” 许知月后退了两步,咬着唇,半天都想不出一句能威胁他的话。 也不知道到底是被傅屹瞻气的,还是被她自己的嘴笨气的,女人满脸通红。 余光中瞥见绿灯再次亮起,她马上快步冲向对面。 回味了下刚刚怀抱着温香软玉的美妙滋味,傅屹瞻舔了舔唇,才不疾不徐追了上去。 臭无赖! 听见身后紧跟着的脚步声,许知月在心里暗骂着,一抬头正好瞥见远处来了辆绿色的士,她赶紧大幅度晃动手臂。 车一停下,许知月马上拉开后边车门坐了进去,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车门合上。 “师傅,麻烦到锦绣花园。” 司机笑呵呵应着,侧头才看见车前立着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 目光对上的一瞬,对方单手叩了下车窗。 车后座上的女人立刻催促道:“不用理他,师傅,快走吧。” 看这样子,还是情感纠纷。 司机看热闹不嫌事大,将车窗降下,“兄弟,你去哪?” 下一秒,男人已经打开皮质钱夹,拿出几张粉红钞票塞了进来。 “够吗?” “这——” 司机一晚上还没挣到这么多钱,他迟疑着问了声:“哥们,你这是什么情况?” 傅屹瞻摸了摸下巴,忽然瞥向昏暗的车后座,嘴角微扬。 他扯了下唇:“哥们,老婆闹脾气,理解一下。” 这一声十分清晰,许知月一双水眸突地瞪大,细细的眉尖微微蹙起。 无耻! 谁是他老婆了? 她的脑瓜子被气得嗡嗡的,从脚底到头发丝都臊得慌。 不过五年时间,傅屹瞻怎么变得这么自以为是又厚脸皮了? 许知月面红耳赤,张口想痛骂他一顿,明明各种脏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司机师傅将落在座椅上的钱一张张捡了起来,还不忘展开来对着路灯看了看,而后才装作为难的模样—— “小姑娘,这大晚上的,还是听你对象的话,快回去吧。” 与此同时,许知月撞见傅屹瞻因得逞而愉悦微眯的眼。 像偷腥的猫。 混蛋! 冷着脸推开车门,她压抑着心里那股火气,努力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算了,和一个无赖计较个什么劲? 出租车很快扬长而去,留下一地尾尘。 整条马路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 许知月气呼呼往前走,傅屹瞻则双手插兜慢吞吞跟在她身后。 他不说话,只是漫不经心吹着口哨,调子很轻松欢快。 许知月越听越烦躁,走到第三个路口以后,她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毫无形象对着他大吼—— “不要跟着我!” 傅屹瞻先是一愣,随即挑了挑眉,唇角无声弯起。 “哦?马路又不是你家开的。” 许知月被噎住:“……” 她以前从不知道,他这人除了霸道,还能这么死皮赖脸。 鼻子重重出气哼了声,她扭过头去,用力踩着高跟鞋,弄出“哒哒哒”的声响。 啧。 连生气都这么可爱。 傅屹瞻故意落在女人身后半米的距离,饶有兴致欣赏着小兔子炸毛的模样。 她下身穿的那件西装裙短而紧,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臀部线条。踩着细高跟鞋走起路来,水蛇腰一扭一扭的。 男人眯了眯眼,刚想从兜里掏出烟盒,下一秒意识到她在,手指又缩了回去。 “喂——” 听见身后低沉的男声,许知月将外套拢了拢,头也不回。 傅屹瞻加大音量:“许知月?” 听不到!听不到! 许知月拼命催眠自己,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小结巴?” 他跟了上来,这次与她并肩,坏笑着:“小狗?” 烦死了! 如果可以,许知月真想马上把身旁这个烦人精直接塞进麻袋,然后丢到垃圾箱里,一了百了。 “……老婆?” 男人越靠越近,声线喑哑低沉,带了点气音的笑清晰落进她的耳畔。 许知月的心跳越加不稳,大脑也变得乱哄哄的。 “老婆。” 原本是随口对出租车司机吹牛,但这会,傅屹瞻越叫越觉得这两个字莫名顺口。 他干脆开始了复读机模式,绕着许知月翻来覆去这么叫着,语气满是得意。 要许知月说,这样的精神折磨,简直比以前被他呼唤着跑上跑下做体力活还要更让她痛苦百倍。 她终于败下阵来,红着脸瞪他:“你别喊了!” “遵命。” 傅屹瞻爽快应下,下一秒却故意低下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好的,老婆。” 这人! 男人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上,瞬间激起肌肤一阵颤栗。 热气窜遍了许知月全身,连耳垂都开始发烫。 她紧咬着唇:“傅、屹、瞻!” 和李元殊那样温文尔雅的男生呆久了,突然让她面对傅屹瞻这种浪荡恣意的无赖,许知月还真有点无所适从。 和上一次不欢而散的那次碰面一样,女人再一次抛出同样的问题:“你到底想怎样?” “我都做得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 傅屹瞻舌尖顶了下左脸颊轻嗤了声,终于正了神色:“小结巴,老子想追你。” 追、追她? 许知月愣了下,想也没想直接道:“不行。” 见她拒绝得这样干脆,傅屹瞻心口堵着一口气,语气不爽:“为什么?” 许知月歪着头飞速转动大脑,“因为我——” 要给傅屹瞻一个什么理由呢? 或者说,应该用什么借口才能彻底打消他这个荒谬的念头? 还没等她编出一个满意的原因,男人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是因为李元殊?” 当然不是。 许知月下意识要摇头否认。 她会不会接受傅屹瞻的追求,和她喜欢的人是不是李元殊,从来都不是同一个问题。 何况,她根本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但开口的一瞬,许知月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是——” 她心虚地别过眼,“所以,你不要破坏别人的感情,会天打雷劈的……” 许知月单纯想着,李元殊再怎么说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说不定看在这层关系上,傅屹瞻就不会再继续纠缠自己了。 “天打雷劈?只要老子喜欢,别说插入别人的感情,就是——” 说到这,他故意顿住。 黑雾潮湿,在男人眼底翻涌。 他忽然凑近,无声对她做了个口型,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还意味不明舔了舔唇。 许知月反应过来,耳根瞬间红透,低声骂他:“不要脸!” 男人修长眼尾飞扬,笑得一脸邪气:“我不要脸,要你。” * 最后许知月还是拗不过傅屹瞻,一路跟着他走回去上了那辆科尼塞克。 坐在副驾驶位上,她脊背都弓了起来,一副时刻防备着他的架势。 傅屹瞻侧头睨她一眼,忽地笑了声。 他摸出烟盒,用嘴咬了根烟,随即俯身贴了过来。 许知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浑身一僵,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男人黑短的发茬擦过她的下巴,有点刺人。 还有点酥麻的痒。 傅屹瞻的整个脑袋都靠在她胸前,只隔半拳不到的距离。 她一低头,鼻腔间便清晰嗅到他头发上那种淡淡的柑橘香气。 是很清爽干净的味道。 许知月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掌心很快沁出一层薄汗来。 男人的手指修长,从座椅边缘一点一点慢慢往上边摸索。 直到那只手快触碰到她大腿根部的一瞬,许知月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秒钟,她甚至做好了随时赏他一个耳光的准备。 然而紧接着,傅屹瞻却突然就收回了手,将身体坐直回去。 他把玩着手里的金属打火机,随着“啪嗒”一声,一撮猩红的火苗烧了起来。 红光映亮了男人俊美无铸的脸,连鸦黑长睫也根根分明。 呼,原来他刚刚是在找打火机。 明白过来,许知月心口堪堪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傅屹瞻散漫撩起眼皮睨向她,“慌什么?” 昏暗光线里,娇小的女人紧紧并拢着双腿,整个人挤在靠窗的一侧。 殊不知,这种充满防备和抗拒的姿态,反而更加挑起雄性动物骨子里最恶劣不堪的掠夺欲望。 一头栗色卷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半遮住那张巴掌大的脸。两颊飘着一抹浅浅的红晕,耳垂洁白如贝,耳廓边缘也泛了点淡淡的桃粉色。 许知月微咬着下唇,上边的口红有些掉了。 随着她的每一下呼吸,微敞的领口隐约可见一道软滑白腻缓慢地上下起伏。 傅屹瞻慢吞吞用舌尖扫了下上颚,喉咙突然有些发干。 第37章 “真没骗你,不信你自己…… “锦绣花园, 快点。” 许知月偏过头看向车窗外,却猝不及防撞见玻璃上映出的那双狭长凤眼。 男人眸光暗沉沉,充满侵略性。 她突然意识到, 夜深人静, 一对成年男女处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难免会染上些许暧昧的色彩。 这一刻,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心跳声砰砰砰,逐渐清晰。 许知月定了定神, 再次催促道:“你快点。” 得,她这是把他当成司机了。 想点烟的动作被迫停止, 男人唇角犹挂着很轻的弧度。 没想到小结巴在外边野了几年,如今倒是学会对他颐指气使了。 不过, 怎么会有女人连冲别人撒气的模样都这么带劲? 明明被对方凶了, 傅屹瞻却心情大好,嘴上哼着轻快的调子,乖乖听话转动方向盘往她住的那地方去。 一路无言。 他倒是想跟她说话, 无奈许知月完全打定了主意要将无视他进行到底,任凭傅屹瞻说什么, 她都冷着一张脸,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一下。 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她两个人安静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以至于傅屹瞻忍不住想入非非,有些舍不得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不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总是睡不好。 因着这点私心, 傅屹瞻刻意兜了远路。明明二十来分钟就能到的路程,被他硬生生拖到了四十多分钟。 可惜不管路线再怎么长,最后还是不得不把小结巴送回家。 他才刚停好车,许知月便迫不及待解开安全带推门而出。 “喂——” 将兜里的东西落在座椅上, 傅屹瞻马上下车迈着长腿追了上去。 “大老远送你一趟,就不请我上去坐坐?” 听见这一句,许知月终于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来,眸光清亮,语气却是十分冷淡:“要不是你,我早就到家了。” 她是路痴不假,但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傅屹瞻刚才明显是故意绕了一大圈。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揭穿自己,傅屹瞻耳根隐红:“……”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粗声粗气道:“那让我喝杯茶总行了吧?” “不行。” 许知月回答得干脆,“我家没有茶叶。” 男人眯了眯眼,气极反笑。 也不知道这小结巴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真以为一个男人大晚上去一个女人屋里,真的只为了讨要一杯茶水? “矿泉水也行。” “没有。” 许知月面露不耐,转身欲走。 见状,傅屹瞻不得不掏出来杀手锏—— “等下,我车钥匙忘了拿了。” 对上许知月带了明显质疑的目光,男人马上将身上的口袋都翻了一遍给她展示起来,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真的,你看。” 大概是怕许知月不相信,傅屹瞻干脆上前一步,直接抓住她的手不管不顾往自己裤兜里插了进去。 “真没骗你,不信你自己摸。” 许知月还懵着,手指已经被带着探向一片温热。 视线扫过男人黑色休闲裤上鼓鼓囊囊隆起的那一团,她的心跳差点停住。 这不长脑子的家伙! 回过神来,许知月脸上“腾”一下浮起红潮,忙不迭将手缩了回去。 指腹上烫得厉害,那团火迅速燃烧起来,热气窜遍她的全身。 “你、你——” 那句“臭流氓”都到了嘴边,但她一抬头,便对上傅屹瞻那双清澈无辜的眼。 浅褐色瞳仁沾了水似的湿漉漉,连眼睫毛都带了点潮,只专注看她。 就像是,一只扒着她裤腿不放、冲着人撒娇的巨型犬。 “我没骗你,真落车上了。” 傅屹瞻低下头,再一次去抓她的手,语气可怜兮兮的:“怎么办?我回不去了。” 她不说话,他便继续添了把火:“唉,这么晚,天又冷,真得去睡大街了……” 要傅屹瞻说,他当年惹了大祸不得不拼命对着老爷子装可怜时的精湛演技,都达不到现在的万分之一。 既然连一向精明的老爷子都能被自己蒙骗过去,当然更别提是心软的小结巴了。 男人心中得意,面上却仍波澜不显。 可惜他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的是,如今的许知月根本不是当初那个任他予取予求的小结巴。 她压根就不吃他这一套。 四目相对,许知月面无表情甩开傅屹瞻的手,淡淡开口:“那你就睡大街好了。” 傅屹瞻彻底愣住,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操,这剧情怎么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按照正常的发展,他都这么说了,小结巴不得一脸纠结,然后红着脸小声问他要不要上楼将就一晚? 傅屹瞻眼皮一跳,“你不收留一下我?” 听见这话,许知月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对方,脱口而出:“想都别想。” 收留他? 原来这家伙打的是这个主意。 先不提孤男寡女的同居一室本就不合适,再说了,以他俩的关系,许知月都巴不得傅屹瞻真的露宿街头去,怎么可能对他施以援手? 空气瞬间凝固住。 傅屹瞻几时曾被人这么毫不留情拒绝过? 一天之内在这个女人这里碰壁的次数都赶上他二十来年加起来的。 男人的自尊心大大受挫,他缓慢敛去唇边笑意,狭长黑亮的眼只盯着她。 然而许知月却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拎起包径自往楼梯上走,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从头到尾,表现得对他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留恋。 还真是绝情。 傅屹瞻站在原地,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胸口郁气久久不散。 * 翌日。 被闹钟铃声吵醒时,许知月睡眼惺忪,头痛欲裂。 一夜乱七八糟的梦境里,全是男人那张冷漠又嚣张的脸,清晰无比。 这会想起来,许知月还心有余悸。 梦里边,傅屹瞻一直抓着她的手,硬要她往他身上摸。 她低下头试图看清,却只看到一团马赛克。 而后无限循环。 什么梦嘛! 烦死了! 现实中自己被傅屹瞻欺负也就算了,怎么到了梦里头,他都能这么阴魂不散的?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许知月面红耳赤,小声骂了一句:“臭不要脸的。” 洗漱完,她才看见手机上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自动忽略了陌生号码,她直接点开了李元殊发来的信息—— 【抱歉,今晚家里有点事走不开,你到家了吗?】 许知月无意识皱眉,突然想起还在渭北那会,某天大半夜李元殊接到他母亲的来电,衣着单薄跑到她宿舍楼下时手足无措的模样。 那是她第一次在光风霁月的少年脸上看到一种类似于慌乱痛苦的表情。 关于他的母亲,她其实有很多疑惑。 但李元殊不提,许知月也就从来都不问。 斟酌了好一会,她才给对方回复了短信过去—— 【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至于他家里的事…… 许知月放下手机,心想,既然李元殊没说,她还是别去打探了。 这些天桂岛换季,气温骤降,一不留神人便患上感冒了。 一整个上午,许知月鼻子堵着,整个人有点昏昏欲睡的,总提不起劲。 下午的时候,前台小妹捧了一大束向日葵过来。 “许律师,刚才有人送来的。” 花? 许知月抬起头,表情懵懵的。 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谁会送花给她呢? 难不成是宋意? 她站起身来接过花,才看清上边还放了张粉色的小卡片—— 【Ich werde immer bei dir sein.】 字迹清秀,可惜当这些字母组合在一起,许知月发现自己一个单词也没看懂。 看来不是宋意了,她一向直来直去,不会弄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让自己猜。 许知月皱起眉头,将卡片翻了过来。 但背面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或许只是谁的一个恶作剧罢了。 她摇了摇头,随手将那束花搁在脚边,埋头继续去做标书。 到了下班回家的时候,因为抱着那束花,许知月没能挤上公车。 唉。 只能等下一趟了。 她叹了口气,慢吞吞退回站台边上。 下一秒,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喂。” 她一回头,果不其然对上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孔。 怎么又是他! 许知月脸色微变,立马往旁边站了站,刻意和他拉开一大段距离。 啧,有必要摆出这种架势吗? 搞得他像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似的。 傅屹瞻被气笑,随即注意到她怀里抱着的那束向日葵。 他眸光一冷,“谁送的?” 关你什么事? 许知月腹诽了一句,一手从包里取出耳机戴上,踮着脚张望远处。 下一班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她真想快点离这瘟神远远的。 “我问你话呢,许知月。” 傅屹瞻板着一张脸凑上来,不由分说直接抢过她怀里那束花。 “这什么玩意,丑死了。” 他嘟囔着,正准备顺手将花丢进垃圾桶里去,下一秒就被许知月跟护崽的母鸡似的夺了回去。 她紧紧抱着那束花,看都不看他一眼,一闪而过的神情里明明白白写着对他的厌弃。 嫉妒、愤怒、失落…… 这一刻,各种情绪充斥着他的大脑,傅屹瞻胸口一窒,疼得有些无法呼吸。 看小结巴这么宝贝那束花,想来在她心里也十分珍视送花的人。 那人也许是李元殊,也许是其他野男人。 傅屹瞻心头烦闷,瞥见那抹金灿灿的黄总觉得分外刺眼,恨不得立刻一脚将那些花丢到地上全部踩烂了才好。 但傅屹瞻也只是在脑海里想想而已。 事实上,他不能,也不敢。 要是真这么做了,小结巴一定会被气哭,甚至更严重点,还会因此再也不肯搭理他。 男人暗自思忖,好不容易才把人弄了回来,可不能再把小兔子气跑了。 沉默了会,他很快又变回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再次凑了上去。 “喂,你这样抱着不累吗?” 听见他的话,许知月当然没有理会。 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夕阳上,心不在焉想着身旁这瘟神怎么还不走。 整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难怪算命的神婆说他守不住家业。 “我帮你拿吧。” 就像没看到她的冷脸似的,傅屹瞻再次强硬地抱走许知月怀里的向日葵。 “你很喜欢这玩意?” 他仔细想了想,小结巴似乎格外钟爱这种颜色。 许知月眼睫颤了颤,还是不肯给傅屹瞻一个眼神。 挫败感再次涌上傅屹瞻的心头。 他以前怎么都不知道,原来讨女人欢心这事有这么困难。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章昕炀那家伙要借给他那本《1314招教你哄对女朋友》,他就不非要装酷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了。 傅屹瞻越想越懊悔,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不行,回去得问问章昕炀那本书到底还在不在。 抓了抓头发,傅屹瞻又凑上去,“说句话呗,小结巴?” “许知月?” 许知月终于忍无可忍,摘下耳机,“你能不能安静点?” 她大概真的气急,白色毛衣下高高隆起的部分都在颤。 傅屹瞻微眯了下眼,立马接上一句:“能。” 一旁刚放学的几个女高中生已经偷偷向这边瞥来好几眼,许知月一看过去,她们便急急忙忙低下头。 果然是傅屹瞻招来的。 想来也不奇怪,以他这幅模样,走到哪都是招小姑娘喜欢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是一看见他,就会莫名变得烦躁。 “你别烦我了行不行?” “那不行。” 傅屹瞻十分自然地伸手取下被风吹到她头发上的落叶,“老子就喜欢跟着你。” 他总是这么自我,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看到了、听到了心里会怎么想。 无赖! 许知月被气得满脸通红,瞪着他:“可我不喜欢被你跟着。” “哦。” 傅屹瞻懒洋洋应了一句,手指微一用力,将那朵开得最热烈的向日葵枝杆从中间掐断。 他很无所谓地扯了下唇,“那你忍着吧。” 第38章 “元殊!” “无赖!” 许知月紧咬着唇, 只觉得眼前这人远比五年前还要更可恶百倍。 唯一的一点变化,大概是他的脾气好了许多。就算被她这么骂着,男人唇边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公交车总算来了, 候车的人群争先恐后、一拥而上。 像傅屹瞻这样的二世祖哪曾挤过公车?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 他还有些发愣,等反应过来时早就被战斗力惊人的大妈们挤出人群外围。 车门关闭的瞬间, 许知月鬼使神差回了下头。 隔着沾了灰尘而模糊不清的玻璃窗,男人身姿笔挺, 怀抱着大束黄澄澄的花,与身后的车水马龙融为一体。 人声鼎沸中, 越过许多路人的肩头,傅屹瞻只看着她。 眼神潮湿, 带着几分委屈。 不知为何, 一看到他吃瘪,许知月胸口那股郁气便奇异地散去不少。 她背过身去,用手背抵着唇角, 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 一直以为傅屹瞻那句想追她只是一时兴起,许知月并没料到他的追求攻势会越来越猛, 让她完全招架不住。 每天早、中、晚三个时间段,他都会派人送来大捧鲜花,什么黄玫瑰、黄色洋牡丹、黄色满天星……看得她眼花缭乱。 到了下班时间,他总会坐在那台黄色兰博基尼里,雷打不动等候在盛和的楼下。 不到一周, 傅屹瞻就成为整个律所的话题中心。 “许律师,你的花。” 前台小妹双手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吭哧吭哧跑了过来,看向她的目光满是艳羡。 “许律师的男朋友也太浪漫了,我真的好羡慕。” 一看到这花, 许知月又开始犯头疼,“麻烦你下次帮我拒——” 还没说完,前台小妹就向她眨了眨眼,“这么漂亮的花你都不要吗?那能不能送给我呀?” 许知月正恨不得有人帮自己解决这些花,她爽快点了点头,弯腰把脚边另一束花抱了起来。 “你喜欢的话,这些也拿去吧。” “谢谢许律师。” 前台小妹兴高采烈抱着两束花回去了。 许知月揉了揉额头,看向桌面上那台手机。 傅屹瞻那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弄到她的电话号码,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给她发短信,直到被她拉进黑名单后才消停。 唉。 到底怎么样才能彻底和他撇清关系? 许知月正苦恼着,突然听见手机铃声急促响起。 以为又是傅屹瞻那家伙,她拿起手机时表情还有些苦大仇深,下一秒才看清屏幕上显示这通电话来自于李元殊。 “喂,元殊——” 电话那头,李元殊的嗓音温润:“知月,你下班了吗?” 许知月抬头看了眼电脑,“还有一点东西没做完,要等一会,怎么了?” 李元殊沉默了会,忽地开口:“我一会过去接你下班,方便吗?” 许知月愣了下,有些意外,随即回答:“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后,她总觉得心里头有点闷闷的。 在渭北那会,因着彼此都是背井离乡,许知月和李元殊两人总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 大学四年,李元殊每天早上都会等在女生寝室楼下,陪着许知月一起去饭堂吃早餐,风雨无阻。 下了晚课,他也总是护送在她身后,直到看见她进了寝室楼才安心折返。 两人刚开始实习的时候,许知月常常被留下来加班到很晚。担心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李元殊每天下了班便会骑着单车跨过大半个城区去接她。 只是那会,他从不会像现在这么小心翼翼,问她方不方便。 究竟是哪里变了呢? 许知月想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 她关上电脑准备下班的时候,李元殊正好发来短信,说他已经到了盛和楼下。 许知月一走出电梯,远远就看到路灯下穿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 他刚理了头发,薄薄发茬贴着头皮,看着很干净爽朗。 “元殊!” 许久未见,乍一看到他,许知月的声音难掩欣喜,三步并作两步朝着他跑去。 李元殊听见声音,缓慢转过身来,眉眼柔和。 等许知月走近,他已经解下脖子上的菱格围巾,十分自然将它围到她的脖子上。 “好久——” “你最近——” 两人同时开口又打住,对视一笑。 李元殊敛着长睫,“你先说。” “好久没见面了,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许知月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将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扯了下,抵住下颚,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李元殊顺手帮她把被围巾压住的头发抽出来,轻声回答:“还好,和以前差不多。” 两人说着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第三个人眼里,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叫他觉得万分刺眼。 一拳头打在方向盘上,傅屹瞻面色铁青,赤红着眼,只死死看着李元殊搭在许知月头发上那只手。 该死。 他当初就该直接把这狗崽子的手折断的。 “傅、傅总?” 李秘书如坐针毡,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这些花?” 车后座上,可是他花了好几天翻遍了全城的花店才搜集来的花,全是黄色的,有深有浅,许多都是很少见的品种。 原本是用来帮自家老板营造一场浪漫告白的,只是千算万算,偏偏没料到最后会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那个温柔漂亮的许律师居然有男朋友了…… 这下完了,全搞砸了。 驾驶位上,傅屹瞻仍是紧紧盯着寒风中有说有笑的那对男女,咬牙切齿道:“扔、了。” “……真要扔了吗?” 李秘书试探性开口,心里头直滴血,这些玩意可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我说扔了!” 傅屹瞻没好气地吼了声,一扯领口,衬衫上的扣子瞬间崩开掉落在地。 “好、好。” 李秘书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赶紧推开车门下去。 他正准备到后座上把那堆花搬下来,可还没来得及把后边车门打开,车上黑着脸的男人已经一踩油门,从他身旁呼啸而去。 “傅总!等等我啊!” 李秘书跳了起来,拼命晃着手,那模样狼狈又滑稽。 听见这声音,李元殊眯了眯眼,在许知月好奇地想要回头去看是什么情况的时候,迅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上次你说想要的那本书,书店老板说昨天刚到货,要不要过去看看?” “啊?” 许知月愣了下,马上点头:“好呀。” * 看着李元殊走到一辆白色保时捷旁边,紧接着打开车门,许知月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车——” 她微蹙着眉,问得小心翼翼:“你买车了?” 李元殊一手搭在车门顶上,示意让她先上车坐好,“嗯,刚买不久。” 看着许知月坐上副驾驶后,他才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下。 “哦……” 许知月四处看了看,她对汽车品牌了解不多,却也看得出这车绝对不便宜。 李元殊毕业后从事的是金融行业,他们这一行薪水是比其他行业要高一些,但乍一看到他这么快就买上车,许知月心里头还是有些意外的。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元殊已经俯下身来,十分自然地伸手帮她系上安全带。 动作间,两人的肢体难免有碰触到。 奇怪的是,许知月的心跳却和平时一般无异。 她不禁对比起上一次坐在傅屹瞻副驾驶位上时,那种心脏都快蹦出喉咙的紧张感。 奇怪,为什么每次和李元殊在一起,她总觉得格外放松和自在? 这就是喜欢吗? 许知月有点茫然了。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宋意还在电话里怂恿她主动和李元殊捅穿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 “虽然我不喜欢他那种老摆着个死人脸、一看就性冷淡的男人,但这么多年,这家伙也算洁身自好,你们又是灵魂知己,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和李元殊试一试吗? 许知月想到这,下意识侧眼去看身旁开车的男人。 察觉到她的注视,李元殊回过头来,唇角无声勾起。 “怎么了?” 许知月有些心虚地别过视线,“没、没事。” 果然还是不行。 光是想着和李元殊以恋人的身份牵手,她就浑身别扭。 “那天的花,你收到了吗?” “嗯?” 他突然开口,许知月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表情有点迷茫。 李元殊提醒道:“向日葵。” “原来是你?” 水眸突地睁大,许知月有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送花这种事放在李元殊身上有点微妙的违和感。 “所以你——” 李元殊顿了下,皱着眉头:“一直不知道是我?”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自顾自苦笑了下:“难怪。” 许知月听得一头雾水,“难怪什么?” “知月,其实我——” 李元殊猛一刹车,侧过头来,欲言又止。 “嗯?” 许知月一边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一边等着对方的下一句。 但李元殊迟迟没有再开口。 等了许久,直到她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劲,转过头来,男人却一踩油门,专注地去看车前边的路况,似乎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 于是话题便这么戛然而止了。 第39章 “他碰你了,我很不高兴…… 他们先去了趟书店, 之后来到一中门口的拉面店解决了晚餐。 吃完拉面,李元殊提议进学校走走,许知月自然没有异议。 没想到看门的大爷还是以前那个, 他一眼就认出了李元殊—— “噢, 你就是那个每年都上台拿奖的小伙子吧?” 李元殊有些腼腆地点了下头,下一秒便看到对方挤眉弄眼的:“带对象来回忆青春呢?我记得, 那会还有个老是考第二的姑娘天天追在你屁股后面……” 这番话听得两人都有些不自在,许知月下意识否认道:“其实我们不是——”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 李元殊便打断道:“大爷,我们想进去看看。” 大爷这才打住话头, 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去吧去吧。” 这个点, 学校里自然没有什么人, 静谧得只剩下风声。 许知月忽然想起高三的某天晚上,自己曾被人反锁在教室。 在最惊恐不安的时候,却是傅屹瞻那个讨厌的家伙从天而降, 将她“解救”出来。 如今想想,她仍觉得那天的一切像梦一般。 不对,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许知月赶紧摇了摇头,试图把傅屹瞻从自己脑海里清出去。 发现她在走神,李元殊停下了脚步,“知月,怎么了?” 许知月心不在焉望着远处空旷的篮球场, “没、没什么。” 李元殊抿了下唇,“在想傅屹瞻吧?” “诶?” 许知月瞪圆了眼睛,下一秒,因为被看透, 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投过来的视线。 她大幅度摇头:“没有。” 低下头的瞬间,许知月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怎么可能想那个烦人的家伙……” 李元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其实上高中那会,我很羡慕他。” “傅屹瞻?” “……嗯。” 这话着实有些出乎许知月的意料。 在所有人看来,李元殊是天资聪颖的好学生,而傅屹瞻却是让所有老师头疼又无可奈何的差生。 好学生怎么可能去羡慕一个差生呢? 她怔忡住,听着对方继续说了下去。 “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恣意妄为的资本,有——” 李元殊顿了下,眉头皱起,却是突然低低笑了出来。 “……有我这辈子永远得不到的一切。” 明明在笑,他的表情看起来却是那么的落寞。 许知月忽然想起高中那会,每一次傅屹瞻带着章昕炀和另外几个男生去一班找茬时,被霸凌的李元殊永远是面无表情,似乎那些人对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在意。 她同时想起了另一个人,是江晚余。 大学四年,明里暗里喜欢李元殊的女生不计其数,可他从来不曾看过她们一眼。 许知月隐约能感觉到,在李元殊心里,其实早就住了一个人。 那个人会是江晚余吗? 许知月一直想问个明白,可每次一想起,或许当初真的是自己那封情书惹的祸,才会导致傅屹瞻挖墙脚成功,她便不忍再对李元殊提起江晚余这个名字。 光风霁月、一身骄傲的少年,也有不愿对他人提起的伤口吧。 但今天不知怎的,大概是夜风太过温柔,心里的话突然自动从她嘴里蹦了出来—— “元殊,你还喜欢江晚余吗?” 这话一问出口,两人都愣了下。 许知月懊恼地绞了绞耳边一缕头发,糟糕,她怎么就这么直截了当问出来了? 反应过来,李元殊苦笑了声,“如果我说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你信吗?” 许知月当然不相信了。 李元殊向来过目不忘,往往她背了几个晚上都背不下来的法条,他看一眼就能记住,更遑论是读书那会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校花? 她眨了眨眼,决定不拆穿对方:“我当然信你。” “你真是——” 李元殊伸出手,像一个温柔的大哥哥一样,轻轻覆在许知月额发上。 长而瘦的手指穿过女人柔软的发丝,并未舍得弄乱它。 “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很笨,很迟钝。” 说到“笨”,许知月的大脑里又跳出来那个狂妄大少爷的身影—— “笨蛋。” “笨死了。” “许知月你是猪吗?” …… 她用力搓了搓脸,像傅屹瞻那种没礼貌的家伙说的话,她是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会信的。 “……我真的没喜欢过她。” 李元殊收回手,背靠着栏杆双腿一使力,整个人坐到了栏杆边上。 “那时候我满脑子只想着,要维持住第一名,对她确实没有什么印象。” 许知月有些讶异,那可是校花,连她这个路人甲都对江晚余印象深刻,而李元殊作为当事人,却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没有什么印象”就揭过了。 见她愣神,李元殊望向远处,低声道:“我只一直记得一个女孩。” 有风吹过,许知月没听清,侧过脸“咦”了一声。 “……没什么。” 李元殊低头看着她,眸光黑亮有力,却没再开口。 * 从一中出来时已经很晚,李元殊开着车送许知月到她家小区楼下。 “那——” 许知月拢了拢耳后的发,总觉得此刻的气氛有些怪怪的,“我先上去了?” 原本是想问李元殊要不要上楼喝点水再走,但她转瞬间便想起来,上回傅屹瞻才拐弯抹角说要上楼喝茶,还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 这么一想,深夜里邀请一个异性到自己家坐坐好像是挺奇怪的…… 以前她从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大概是因为在她心里,一直没把李元殊当成外人。 “等等。” 李元殊出声叫住她,同时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许知月转身面向着他,余光中,不远处停着一辆樱桃红色的跑车,看着很眼熟。 傅屹瞻? 这么晚了,应该不是他吧? 没等许知月想明白,李元殊已经低下头来,一双桃花眼近在咫尺,眸光在黑夜里亮得惊人。 “怎么了?” 她缓慢眨了下眼,下巴被男人瘦长的手指捧起。 粗粝指腹在她唇边上轻轻蹭了下,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低—— “……脸上沾到口红了。” “哦。” 许知月胡乱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两下,“还有吗?” “擦掉了。” 男人垂着眼睫,盯住指腹上那一点嫣红,仿佛能嗅到上边残留着的某种干燥玫瑰香气。 “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完这句,许知月三步两回头往楼梯口走。 李元殊轻轻点头,薄唇动了两下:“晚安。” 她看懂了那个口型,冲他用力挥挥手,“晚安。” * 许知月租的屋子在五楼。 这边是老小区,楼层不高,也就没有安电梯。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直没有人来修,她不得不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盯着脚下的阶梯慢吞吞往上爬。 走到第三层的楼梯拐角时,她忽然听见身后紧跟着的脚步声沉沉。 这么晚了,又是单身女孩,许知月一下提起了警戒心。 不敢回头,她加快脚步往上。 但那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她快,他便也跟着快。 而后,那人离她越来越近,逐渐只剩下三两级阶梯的距离。 近得,许知月一屏住呼吸,马上听清了空气里来自对方的喘气声。 到了五楼,她一停下,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下。 四周安静到有些可怕,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完了。 真的是冲她来的。 许知月慌得差点拿不稳手机,连伸进包里摸钥匙的手都在抖。 那一瞬间,她的大脑里充斥着各种可怖的社会新闻。 刚好昨天,她才听同事们在讨论一男子入室抢劫并将女主人残忍分尸的案件,据说,凶手至今仍未归案…… 许知月越想越怕,额头上冷汗涔涔。 视线里一片昏暗,她的双手无法自控颤抖着,钥匙无论如何都对不准锁孔。 有什么东西倏然从她头顶罩了下来。 世界骤然漆黑,再看不见一点光亮。 许知月下意识要尖叫出声,却已经来不及,一双温热、有力、明显来自于男人的宽大手掌,在她张口的一瞬迅速堵了上去。 与此同时,他用另一只手牢牢扣住她的两边手腕,将它们高悬于头顶。 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不断收紧。 像溺水濒死的人,她连呼吸都变得万分困难。 高大的男人从身后抵住她,制住她试图踹向他的那条腿,将她压在冰凉的门板上。 敌我力量悬殊,许知月惊恐绝望地闭上眼。 对方低下头来,呼吸声落在她的颈侧,清晰可闻。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许知月却突然在来人身上嗅到一阵熟悉的清冽香气,她怔了下,脑海里有了个荒谬的猜测。 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秒耳骨上猝然传来一阵痛感。 潮湿的温热感裹住她,微用力地啃咬着。 许知月疼得“嘶”了声,感觉到覆在自己唇上那只手松开了些。 她想也没想,张嘴对着他的手心用力咬了下去。 牙齿咬破了一处,口腔间瞬时满是腥甜的铁锈味。 男人的呼吸声沉了些,却不说话,任由她啃着。 湿热的柔软从她的耳垂逐渐下移,像一团火蔓延至颈侧,最后落在她的锁骨上。 而李元殊为她系上的那条菱格围巾,早已散开掉落在地。 眼看着局面开始失控,许知月松了口,嗓音都在颤:“傅、傅屹瞻?” 黑暗里,男人身体僵了一下,声线暗哑而低沉—— “他碰你了,我很不高兴。” 这熟悉的声音和语气,果然是傅屹瞻。 许知月心里堪堪松了口气,眼泪终于从眼眶中跌落出来。 这个混蛋! 在他松开对她双手桎梏的一瞬,女人转过身去,抬手对着那张脸便是重重一巴掌呼了上去。 第40章 他嫉妒得快要疯掉。 清脆的“啪”一声后, 男人直直撞进一双因惊惧不安而聚满水雾的眼。 他胸口一窒,下意识伸手想去擦拭她眼角的泪。 一察觉到傅屹瞻的动作,许知月迅速侧过脸躲开他的手指。 “你别碰我!” 一向柔顺的小兔子这会看着他的目光就像看到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东西, 充斥着厌恶与畏惧。 她在怕他。 意识到这点, 仿佛被人一拳重重砸在他的心脏上,傅屹瞻攥紧了手指, 缓慢将手收了回去。 沉默了下,他低声问:“李元殊可以碰你, 我不可以?” 因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许知月诧异地看向对方。 黑夜里, 男人眸光阴鸷。 仿若一头百战不殆的狼,随时会将她拆吃入腹。 这会反应过来, 许知月才感觉到手心正在慢慢生起一种红肿的刺疼感。 刚才那一巴掌, 她用了十成的力。 在今天以前,许知月从没想过,一向好脾气的自己会对另一个人动手。她更没想过, 挨了她一巴掌的那人会是傅屹瞻。 可许知月并不后悔。 在她试图抬起手再给他一巴掌的时候,傅屹瞻又一次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膝盖同时顶入她的双腿之间,将她彻底制住。 惨白月光从圆拱形窗口透了进来,半明半昧里,男人侧脸浮起了清晰的五指印。 额发半遮着冷峻的眉眼,傅屹瞻很无所谓地用手背抹了下嘴角, 眼皮上撩,居高临下睨着她。 “凭什么他李元殊能做的,我却不行?” 没等许知月回答,他的声音骤然哑了下来:“老爷子走的那晚, 你明明答应过他的,你说会一直陪着我……” 那会,老人家把他俩的手叠在一块,要他们保证,在未来的数十年里,彼此要相互扶持。 他一直记得的。 “放开!” 这样亲密而暧昧的姿势让许知月无所适从,这会完全没耐心和他纠缠。 她迫不及待打断道:“傅屹瞻,你再这样,我完全可以控告你性骚扰。” 话音落下的一瞬,她看见男人的身形僵了一下,摇摇欲坠。 但下一秒,傅屹瞻却突然欺身吻了下来。 似狂风暴雨一般,毫无章法,从她的眼皮一路往下,最后停留在她的唇角。 “那你告吧。” 耳边响起他充满嘲弄恶意的嗓音:“不如直接告强暴吧,许律师?” 粗粝手掌随即掐住她的下巴,拇指揉弄着她的下唇。 一下一下,忽轻忽重。 有一瞬间,许知月甚至错觉自己只是一只被他逗弄着的小猫。 虽是不疼,却是给了她一种莫大的屈辱感。 许知月偏过头,冷声道:“你真让我恶心。” 因这一句,男人的手指顿了一下,再抚过她的嘴唇时,力道比刚才重了许多。 “……恶心?” 傅屹瞻嗤了声,“李元殊碰你的时候,就不恶心?” 许知月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要提起李元殊,但显然,傅屹瞻真的很在意自己与李元殊之间谁胜谁负。 “……你根本不配提起元殊的名字。” 大概是羞愤到了极点,许知月也开始不管不顾,一刀一刀往对方心尖上捅去—— “哪怕你们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你也比不上他的千万分之一。” 女人纤细的手腕被傅屹瞻猛一下攥紧,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彻底掐断。 她却毫不在意,只瞪着他。 “从以前到现在,我只觉得你恶心。” “你有着优越的家境,宠溺你的家人,却丝毫不懂得感恩,更遑论尊重他人。” “你自私又自大,元殊跟你完全就不一样,他善良正直,他——” “闭嘴!” 傅屹瞻将手覆了上去,意图堵住那些他一点也不想听见的话。 他宁可小结巴直接一刀捅穿他心脏,都好过她现在这样一口一个“元殊”。 他嫉妒得快要疯掉。 许知月挣扎着躲开来,“我偏要说,每一次被你碰过,我都觉得恶心。”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我比你更讨厌那个神婆,讨厌所有人都说,只有我能管的住你,讨厌每一次都不得不跟在你身后。” “讨厌你逼着我看恐怖片,讨厌你那些朋友下流的眼神,讨厌你——” 这一次,傅屹瞻干脆用唇堵了上去,将她所有气人的话语吞入腹中。 他一路攻城略地,没有给她丝毫反抗的机会。 唇舌交缠间,许知月毫不犹豫咬了下去,对方却仍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男人霸道强硬地包裹着她,一点一点占领着属于她的甜美气息。 口腔间充斥着潮湿的铁锈味,许知月睁开眼,对上黑暗里那双狭长的眸。 浅褐色眼珠像沾了水的玻璃球,波光潋滟,在这样的夜里也亮得惊人。 在男人潮湿的眼神里,挟裹着某种她看不懂的讯息,是危险而陌生的。 与此同时,男人瘦长的手指陷入她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掌心濡湿,他的指节骨骼清晰有力。 充满侵略意味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全部深深烙在她的感官上,让她无法忽视此时此刻的一切。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最后,她整个人都开始瘫软,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失去支撑,坠入他怀里。 “嫌老子恶心?” 傅屹瞻低头看向怀里的她,大手托住她的后脑勺,肆意将她的头发揉乱,笑得邪气:“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喜、欢。 亲耳听到这两个字从傅屹瞻的嘴里说出来,对许知月来说甚至比被他强吻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大。 他这样不可一世的家伙,也会懂得什么是“喜欢”? 许知月心想,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傅屹瞻不过是又想故技重施,给李元殊找点不痛快罢了。 可惜她不是江晚余,不是他用来证明自己的战利品—— “你这种人,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是喜欢。” 视线里,许知月的胸前剧烈起伏着,显然是被他气得不轻。 恶念丛生。 从之前一路跟着她和李元殊过来,看着他俩亲亲我我的时候,傅屹瞻便一直在想,干脆就这么上去把她打横抱起,直接掳回家算了。 花费心思送花有什么用? 像个傻子一样偷偷护送她上下班有什么用? 不如把许知月关起来,禁锢在他的势力范围,让她哪也去不了。 她只要看着他就够了。 反正她本来就是他的。 他再也受不了,要眼睁睁看着她对别的男人笑,用甜腻的嗓音喊着别人的名字。 这样下去,他会疯掉。 各种疯狂的念头充斥着他的脑袋,傅屹瞻甚至想好了要打造一个什么样的笼子。 只是下一秒,指腹碰触到她脸颊上湿润的水意,他的心陡然陷进去一块。 疼得厉害。 小结巴说,他不懂得什么是喜欢。 那到底,怎样才叫喜欢? 心头烦闷得厉害,傅屹瞻已经全然不知应该拿眼前这个女人怎么办了。 对于他捧上去的一颗真心,许知月根本不屑一顾,弃之如敝屣。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又能做些什么? 傅屹瞻茫然得像个孩子,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掏出自己胸腔里那颗鲜红的心脏,将它放到许知月面前。 可他清楚,许知月的心根本不在他这里。 就算把人抢回家,关起来,她也不会正眼看他的。 他要的是这样吗? 不。 明明他想让小结巴高兴的,但是每一次,他总是搞砸。 或许在这一点上,自己从来都不如李元殊。至少对方有本事让许知月放下所有戒备,让她发自内心地笑。 想到这,傅屹瞻缓慢松开许知月的手腕,整个人后退了一步。 一得到自由,许知月马上抓起包砸向男人那张脸。 紧接着,她手忙脚乱捡起刚才掉落在地的钥匙和围巾,快速打开门躲了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重重合上,而后反锁。 做完这些,她的心跳得飞快。 隔着一扇门,那种危险的压迫感仍然挥之不去。 双腿无力,许知月靠着门板,缓慢滑落坐到地上。 门上被人重重砸了一拳,发出沉重的一声。 眼睫颤了颤,她再竖起耳朵时,外边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 * 夜已深,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墙体碰一下便剥落不少的灰,隐约能听见隔壁那位老人家的咳嗽声。 洗漱完上床,许知月的心仍旧无法平静,怎么也睡不着。 从天花板飘落的尘有些呛人,她抱着被子坐了起身。 都怪傅屹瞻,要不是他跑过来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她也不会失眠到现在。 一会天都要亮了。 许知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明明用清水洗了好几遍,却还是觉得唇上仍残留着他的温度。 那可是她的初吻…… 混蛋,傅屹瞻这个大混蛋! 她一闭上眼,那些细枝末节便清晰地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 自毛衣下摆灌入身体的冰凉空气、在他指腹上薄薄的那层茧,以及微硬的指骨碰触过腰间时激起的颤栗感…… 年少时,许知月手忙脚乱应付着疲惫的生活,压根没有过什么少女情思。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她对于感情仍是懵懵懂懂。 在她的幻想里,自己的另一半应该是像父亲那样的—— 善良、正直、情绪稳定。 傅屹瞻显然是另一个极端。 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他那样的? 而对于自己的初吻,许知月一直以为,它会发生得水到渠成,是无限温柔和美好、让她不会心生抗拒的。 但这一切,现在全被傅屹瞻毁了。 许知月越想越气,只恨自己当时没能再给他一巴掌。 这个下流的无赖! 以后再看见他,她一定会远远躲开的。 第41章 “疼吗?” 或许是她那句要控告他性骚扰起了作用,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里,傅屹瞻果然没有再出现了。 许知月一边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一边却又忍不住想, 这家伙的喜欢果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当不得真。 就当做是被狗啃了一口。 她才不会在意。 想通了这点,许知月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只是她没想到, 在傅屹瞻消失不见了一星期后,他居然又惹了麻烦—— 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时, 许知月正在跟着带教律师去见当事人的路上。 电话那头说傅屹瞻跟人斗殴被留置,要她赶紧过去领人。 “……好的, 我马上过去。” 一路上,许知月心头焦灼, 几次催促出租车司机再开快些。 直到无意间瞥见后视镜里自己那副神情, 她突然怔住。 奇怪。 如今自己已经不是傅屹瞻的小跟班了,就算他惹了天大的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好着急的? 想到这, 许知月使劲搓了搓脸,长长呼了口气。 没想到, 原来关心傅屹瞻已经演变成一种被她刻入骨髓的习惯。 她很快摇了摇头。 但那也只是习惯而已,不掺杂其他的任何感情。 到了派出所,许知月远远就看到在长椅上背对她坐着的男人。 上身是一件白色兜帽衫,帽檐缀了毛绒绒的一圈。 单看背影,瞧着就像是无家可归的落魄少年。 眉尖微蹙, 许知月加快脚步朝着他走了过去。 “……傅屹瞻?” 听见她的声音,男人后背一僵,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许知月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抬手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 “可以走了。” “……你别看我。” 他嘟囔了一声, 模糊不清的。 许知月干脆把他的脸掰了过来,这一眼,把她看得吓了一跳。 那张俊美无铸的脸此刻十分狼狈,眼下靠近耳后那块皮肤破了层皮,仍在往外渗血。 怎么会搞成这样? 她心一紧,双手捧住他的下颌,微俯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口。 “……你没事吧?” 傅屹瞻避开她的视线,试图别过头去,声音闷闷的:“没事,你别管。” 什么叫“你别管”? 听到这一句,许知月心里也来了气。 要不是他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她也不至于匆忙放下工作跑来这里。 她猛一下收回手,转头就要走,“谁乐意管你了?” “喂!” 傅屹瞻急忙站起身来拉住她,动作间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他低低“嘶”了一声。 许知月被迫转过身来,正好对上那双湿漉漉如同淋雨小狗般的眼—— “……我就乐意你管着我。” 男人琥珀色的眼珠里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她有一瞬的恍神。 傅屹瞻很快晃了晃她的手,“你再管管我,嗯?” 对着他这幅鼻青脸肿的样子,许知月也的确不忍心就这么把人丢下不管。 她故意冷着脸甩开他的手,径自往外去,“爱走不走。” “……哦。” 傅屹瞻听话地跟了上去,脑子里还在胡乱想着,小结巴的手软乎乎的,真想再多摸一会…… * 经过医院的时候,傅屹瞻死活不肯进去。 许知月十分无奈,知道这家伙从以前就抗拒看医生,但这都多久了,他怎么还是一点成长也没有? 她无奈地轻声哄着:“不去清洗一下,伤口会发炎的。” “用不着处理——” 傅屹瞻一扯唇,嘴边的伤口又疼了起来,“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无论许知月怎么威胁利诱、软硬兼施,他始终不肯下车。 没办法,最后她只好把人带回了自己家。 让傅屹瞻在客厅沙发上坐好,许知月才自己进屋去拿医药箱。 等她拿着箱子出来,便发现他已经大喇喇敞开腿,十分自在地坐上她刚买来没多久的悬空藤椅,正悠哉悠哉在阳台边上晒着太阳。 瞧那惬意的表情,他好像把这直接当成自己家了。 而那堆许知月原本搁在藤椅上的贴身衣物被他随意拿起,放到另一边的沙发上。 “……你起来!” 话一出口,许知月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最近好像越来越暴躁了,尤其是每次对着傅屹瞻,语气总会不自觉变得十分不耐烦。 换做以前,她是根本不敢这么对他的。 奇怪的是,傅屹瞻这次居然没什么反应,马上乖乖站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许知月顿时被噎住。 她愣了下,才伸手指了指边上一张半人高的塑料凳子,命令道:“去那边坐着。” 傅屹瞻很快坐下。 这张凳子对于一个身高逼近一米九的成年男人来说,实在有些小和矮,他的一双长腿总有点无处安放。 许知月这才打开箱子,将碘伏和酒精棉球取了出来。 “头抬起来。” 她说着,同时单手扶住他的下颌,动作间指头不小心碰到男人的喉结。 那立体微硬的一块凸起上下滑动了两下,轻轻顶了一下她的指腹。 心跳陡然慢了半拍。 因为分神,许知月差点没拿稳手上的棉签。 再掀起眼睫时,恰好撞进那双狭长漆黑的眼里。 男人的眸光如有实质,落在她面上开始燃起火来。 不知为何,许知月突然有些心慌意乱的。 定了定神,她才用棉签沾了点碘伏,小心翼翼沿着他脸上的伤口边缘向外擦拭。 她下手的动作很轻,一边擦拭,一边问:“疼吗?” 傅屹瞻眼皮跳了下,“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听他这么说了,许知月便不再说话。 其实是有些疼的。 明明提前说好了往他身上打,谁知道有个家伙竟然直接就对着他这张脸来了一拳。 想到未来十几天都要顶着这幅鼻青眼肿的鬼样子追许知月,傅屹瞻的心里就怄得厉害。 这李秘书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天到晚尽想些馊主意! “……为什么又跟人打架?” 女人的声调软软,在他面前俯下身来,巴掌大的脸近在咫尺。 她身上总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像雨后旷野上的玫瑰。 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不会过于甜腻。 与许知月那双水雾弥漫的眼睛对视上的一刻,傅屹瞻只觉胸口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耳根处在转瞬间发烫泛红。 分不清是因为心虚还是其他,他马上撇开了视线。 要是让许知月知道,他是脑子犯抽才听了李秘书的话去试这乱七八糟的“苦肉计”,那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法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太丢脸了! 话又说回来,虽然过程有些狼狈,但是结果总归是好的—— 小结巴终于又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他了。 傅屹瞻舔了舔齿,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既然李秘书的馊主意奏效了,要不他干脆在这基础上再加把火,把自己折腾个骨折下不了床。 或许这样能让许知月更加心疼? 说不定,她一心软,还会给他吹吹和抱抱…… 想到这,傅屹瞻低下头扫向自己的大腿。 疼他倒是能忍,可是要怎么摔,才能刚好摔到骨折呢?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暖洒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他眯起眼,手指无意识敲打着膝盖,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中。 * 今日其实不是许知月第一次给傅屹瞻处理伤口。 学生时代,少年好战又狂妄,四处挑起纷争,过程中难免磕磕碰碰。 而她,总是那个默默拿起酒精棉球为他伤口消毒的人。 只是连许知月自己也没想到,时隔五年,自己会再做起相同的动作。 记忆如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而来。 许知月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傅屹瞻受伤,是在高一上学期临近期末考的时候。 那会他们之间还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她总是躲着他,而他压根没正眼看过她。 当时已经是深夜,许知月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窗台上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揉了揉眼,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打开台灯差点被玻璃上映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四目相对,粉发少年眸光深冷,淬了冰一般。 瞧见那张脸的瞬间,许知月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熟练地撬开那扇窗,而后堂而皇之爬了进来。 “……药箱呢?” 黑夜里,少年的声音沙哑而沉,仿若某种金属的质感。 她眨了眨眼,揪着被角的手心濡湿一片。 见许知月还呆愣着,傅屹瞻有些不耐烦,走过来直接掀开她的被子。 少女只穿着单薄的棉质睡衣,纤细的小腿一暴露在冷空气中,迅速激起肌肤上一片颤栗。 而因为对方逐渐走到了光亮处,许知月这才注意到,少年下颌上似乎被什么尖锐的物品刮伤了一处,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 看着有点瘆人。 药箱? 对、对! 得赶紧给他拿药箱。 再不处理,他这张脸也许会落下难看的疤痕来,那样多可惜啊…… 许知月终于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光着脚下了床,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许久以前吴妈送过来的那个白色的医药箱。 打开箱子,许知月凭着记忆拿出了几样他能用上的,转过身去,有些怯怯的:“给——” “拿过来,站那么远干嘛?” 少年已经老神在在坐到她的床尾,粗声粗气的:“怎么,怕我吃了你?” 像他这样大半夜顶着一脸的血来爬窗户,正常人看到了不被吓坏才怪呢…… 许知月沉默了下,低着头慢吞吞朝他挪过去。 “给。” 这一次,她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 但傅屹瞻却没接过。 随手抄起她床上的玩偶,他将下颌抵在玩偶的脑袋上,散漫撩起眼皮看向她。 “……我手快断了。” “诶?” 许知月没听明白,还一直保持着对他摊开手心的动作。 少年很无所谓地扯了下唇,语气不容置喙:“土包子,你过来帮我弄。” 看她还瞪着眼一副懵懵的表情,他不耐烦了:“我说,帮我上药。” 说完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是猪吧,怎么这么笨……” “……哦。” 这会才听懂他的意思,许知月不情不愿应了声,将那些药品轻轻放到床褥上。 台灯的光线太暗,傅屹瞻坐的位置又逆着光,她看得不太清楚。 想让他把脸转过去一点,对着灯光更方便她上药,可她张了张口,好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年已经开始催促:“快点,磨蹭什么?” “我、我马上——” 许知月颤抖着手去捧住他的脸,手忙脚乱的,拿着沾了药膏的棉棒在他伤口上胡乱捅了几下。 “嘶——” 听见傅屹瞻从胸腔里溢出闷闷的一声,她更是忐忑不安,唯恐下一秒对方发火她便会遭殃。 “对、对不起。” 手上的动作顿住,许知月急急忙忙开口向他道歉。 傅屹瞻眉心跳了跳:“……闭嘴。” 顿了下,他才咬牙切齿说了一句:“继续。” 接下来,许知月的动作便轻柔了不少。 如今想想,那晚真的很奇怪。 即使她笨手笨脚的,傅屹瞻也一直忍耐着。 明明她都已经看到,他疼得额上青筋暴起,放在大腿上的手也紧攥成拳,可他偏偏一句抱怨的话也没再提起。 临走的时候,少年更是突然回过头来,低低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因这简单的两个字,许知月错愕了很久。 多奇怪啊,像傅大少爷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懂得感谢。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傅屹瞻每次在外边受了伤,总会第一时间找到许知月。 而她也总是默默低下头,动作越来越娴熟地为他处理大大小小的伤。 慢慢的,许知月才知道,傅屹瞻这家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根本就是小孩心性—— 怕一个人待着、怕医院的消毒水味,怕看见医生和护士…… 那会他们都没意识到的是,桀骜不驯的少年看似十分抗拒外界的一切,其实却一直深深依赖着她。 第42章 “你回来继续管着我,行…… 一阵风吹来, 阳台上风铃叮叮当当的声响彻底将许知月的思绪打断。 “……好了。” 她松开手,将用过的酒精棉球包在一起,随即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这里呢?” 傅屹瞻单手将兜帽衫往下扯, 露出一边的肩头。 单薄眼皮上撩, 压出一道深邃的痕迹,浅褐色眼珠直勾勾盯着她:“这些都没擦。” “你别——” 许知月完全来不及阻止, 只好迅速背过身去。 流氓! 她心里恨恨想着,满脑子都是刚才没有任何防备便瞥见的一幕—— 男人肩头肌肉是健康的小麦色, 线条野蛮流畅,隐约露出的一角胸膛坚硬有力…… 他虽看着清瘦单薄, 但一褪下身上的衣服,荷尔蒙满满, 冲击力太大。 好一会许知月才缓了过来。 脸上烫得厉害, 她凶巴巴吼了一句:“把衣服穿好!” 啧。 又不是没见过他光着上身的时候,小结巴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傅屹瞻摸了摸鼻子,气定神闲地坐在那, 饶有兴致地盯着许知月泛红的耳根。 小结巴的肤色太白,一旦面红耳赤的时候就像个完全熟透的大桃子, 香气四溢。 看着就很甜。 让他忍不住想—— 舔。 因着脑袋里那些黄色废料,傅屹瞻的喉头开始发干。 他慢吞吞将衣服拽了上去,问得一本正经:“不脱衣服,我怎么上药?” 许知月闭着眼睛胡乱把那瓶跌打药酒塞了过去,“你回家了自己爱怎么上怎么上。” 反正剩下的她是不会再管了。 傅屹瞻站了起来, 一下比许知月高出了一个头。 他伸了个懒腰,松了松肩胛骨,像只刚吃饱睡足的猫咪,懒洋洋探出爪子, 在自己的领地上昂首阔步。 她走到哪,他便跟到哪。 刚把沙发上被他弄乱的东西整理好,许知月一转身,猝不及防撞上男人的下颌。 “嘶——” 她揉了揉额头,眼圈泛红,瞪向对方:“你怎么还没走?” 傅屹瞻的表情十分无辜:“……” 许知月深吸了一口气,“你赶紧回去吧,以后别再跟人打架了。” “……回哪去?” 傅屹瞻自顾自坐到她旁边,伸手抓起茶几上的橘子,慢吞吞剥起皮来。 Hela 他的手生得极为好看,指节修长,做起这样的动作来也很是赏心悦目。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那被他无意间抠掉的果肉和溢出来的汁水。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可傅屹瞻却还是当初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矜贵少爷,连剥个橘子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忍耐不过三秒,许知月最后还是看不下去,干脆将那个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橘子夺了过来。 女人蹙着细细眉尖,三两下就把整个橘子皮完整剥了下来。 傅屹瞻爱吃橘子,以前傅太太闲着没事便会坐在沙发上,动作十分优雅给儿子剥起橘子皮。 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的傅太太,许知月忍不住开口:“别总是打架,你看你伤成这样,太太看到了又会心里难受的……” “小结巴,我没有家了。” 傅屹瞻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许知月的手指一下在半空中滞住。 她皱起眉头,眸光尽是不解。 傅屹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又跟傅先生吵架,所以赌气不肯回家? 回想着以前傅家父子俩吵起架来争锋相对,将整个家闹得天翻地覆的样子,许知月眼皮直跳。 按道理说,傅屹瞻也早过了叛逆期了,和傅先生的关系应该也缓和了些才对。 沉默着,许知月将剥好的橘子分成几瓣,递给傅屹瞻。 他毫不客气接过,全部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说了一句:“好甜。” “……吃完了就赶紧回去。” 许知月抽了张纸巾仔仔细细把手指擦干净,不耐烦地下起逐客令。 “我肚子饿了。” 她刚一起身,衣角便被身后一双大手攥住。 傅屹瞻的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等了一个下午你才来,我一点饭也没吃,坐在那一直想着你做的面条……” 若是以前,他大少爷一句“饿了”,许知月自然是赶紧跑到厨房为他捣鼓出一份热腾腾的面条。 可时过境迁,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任他索取的小结巴了。 女人没好气冷笑了声,“傅屹瞻,你是小孩吗?” “肚子饿了,就自己找吃的去。” “还有,以后去派出所领人这种麻烦的事情,请你找别人去,别再找我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不可能天天跟在你身后给你收拾烂摊子。” …… 许知月一句连着一句,跟激光枪似的,堵得傅屹瞻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他静静看着茶几上那盘水果,像是陷入某种思绪中。 直到许知月终于发泄完心里头的怨气,傅屹瞻才又一次伸手试图牵住她—— “……别气了。” 他顿了下,慢慢将脑袋靠近她的身体,贴在她毛衣下摆处蹭了蹭,哑着嗓子:“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 手心被男人黑短的发茬扎了一下,许知月浑身僵硬,随即猛一下将他推开。 “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别再来打扰我了。” “……怎么没关系?” 这话听得傅屹瞻胸口一窒,抓起她的手再次抚向自己的额发,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你答应过老头子,要一直陪着我的。” “小结巴,你回来继续管着我,行不行?” 向来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哪曾像现在这样对别人低声下气过? 许知月怔忡住,心跳陡然慢了半拍。 她还以为,傅屹瞻依然和以前一样,憎恶着傅老爷子的安排,厌烦着她的存在。 毕竟一直以来,他最讨厌的就是被束缚的滋味了。 可如今,傅屹瞻竟然会哀求着要她继续管着他。 这几年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才改变了他? 脑海里有太多个问题得不到答案,直到手臂被他轻轻晃动,许知月才回过神来。 “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 撂下这句话,她冷着脸再次甩开傅屹瞻的手,大步往阳台上去,不再去看身后的人是怎样一副表情。 洗衣机的声音阵阵传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停止。 许知月慢慢站起身来,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拎出来晾在阳台上。 等她做完所有家务,再一回头,沙发上的男人已经无声无息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 许知月愣了下,下意识拔腿跑向阳台。 日落西山,楼下人来人往,她却一眼就看见车水马龙里那个停滞不前的白色小点。 明明已经是绿灯,他却一直站在路口,宽阔的后背看起来有些落寞。 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许知月很快摇了摇头,心道:家境优越、衣食无忧的大少爷,怎么可能会孤单呢? * 隔天,许知月才从宋意那里知道了傅屹瞻那句“我没有家了”的真正含义—— 在两年前,傅先生和傅太太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 听说他们名下财产太多,分割的时候夫妇俩还闹得很是难看。 而傅屹瞻也早就搬出了傅家,一个人住在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 “听章昕炀说,前阵子傅屹瞻他妈一直忙活着给他相亲,啧,就傅屹瞻那臭脾气,可没少得罪人。” 宋意一说起这事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孙家那个小女儿,以前老爱跟我过不去,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上傅屹瞻了,一天到晚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许知月听着听着不自觉出神。 世界变化得太快,傅老爷子一走,她和傅屹瞻之间从此没了联系。在他身上发生的诸多事情,她也一无所知。 宋意好心提醒道:“对了,那个孙惠子的姐姐也在你们盛和,你小心点,她们孙家的女人脾气都不怎么好。” “……孙律师?” 许知月紧皱眉头,忽然间福至心灵。 原来如此。 难怪孙律师平日里总是喜欢阴阳怪气挑她刺。 “对,也不知道傅屹瞻是不是给她们姐妹俩下蛊了,从我们上初中那会,她俩就喜欢追在傅屹瞻屁股后面。” 宋意吸了一大口奶茶,才继续说道:“不过傅屹瞻那家伙,对女人一向没什么兴趣,好像也就高三那年突然开窍追了江晚余几天,说到这个,你还记得江晚余吧?” “……记得。” 许知月心想,江晚余那样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孩,谁会忘记她呢? 当年许知月和李元殊坐上车以前,傅先生曾经冷声对她说过,江晚余将取代她和傅屹瞻一起去温哥华。 这五年里,她一直以为江晚余早就成了傅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因此在餐厅偶遇傅屹瞻那天,看到他身边的女伴不是江晚余,而是另一个女人,许知月还有些讶异。 “她——” 许知月迟疑着,还是问了出口:“他们怎么没有在一起?” “谁知道呢?” 宋意翻了个白眼,“你家大少爷也真是挺有病的,上学那会死缠烂打追着人家,结果去了温哥华,听说呆不到两个月就丢下江晚余偷偷跑回来了。 我还听章伯母说,就那一次他腿都被他老子打断了,躺在病床上几个月才好,说起来这件事也是促使他妈坚定离婚的导火索吧……” 宋意把这事当成一个笑话讲了出来,但许知月听完却没有一丁点大仇得报的痛快感。 她有些茫然地低下头,呆呆看着手机里被拉入黑名单的那串号码。 原来他们分开后的这五年,只有她在越来越好,傅屹瞻反而一直在倒退。 第43章 “反正我会一直在楼下等…… 再一次见到傅屹瞻, 是桂岛下起初雪那天。 一大早,许知月刚提着两袋垃圾下楼,远远就看见身穿一件黑色茧型大衣的男人从马路对面的黄色跑车走了下来。 她想装作没看见已经来不及, 视线刚一对上, 傅屹瞻便大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小结巴,早啊。” “……” 许知月抿了下唇, “早。” 她只扫了一眼,看到对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走, 我送你上班去。” 傅屹瞻直接牵住她的手,拽着她就要往马路对面那辆黄色跑车走去。 “等等, 你放开——” 许知月大力甩开他,“谁要你送了?” 她腹诽道:傅屹瞻这人怎么还是这么喜欢自作主张? “天天挤那破公交车, 你不累, 我都看得累了。” 傅屹瞻嗤了声,“再说大白天的,你怕什么?” “……我就喜欢坐公车。” 许知月用力推了他一把, 自顾自往前走。 身后的男人马上追了上来,“行啊, 那我就陪你一起坐公车。” 许知月懒得跟他浪费口舌,干脆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 吸取了上次的失败经验,这次公交车一停下,傅屹瞻便紧跟着人群不管不顾挤了进去。 正是早高峰期,车上人不少, 像罐头里紧挨着的沙丁鱼。 许知月已经习以为常,一边听着耳机里的晨间资讯,一边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一步步倒退。 傅屹瞻就没那么好运了,因刚才那一遭, 他身上价格不菲的外套已经被挤得皱皱巴巴。 还在为人生第一次成功挤上公交车开心呢,他一低头就发现自己和许知月被人群冲散了,唇边笑意骤然凝固。 凭着身高的优势,傅屹瞻找了半天,总算看到车厢靠后的位置被挤到角落里的女人。 “让一下,让一下——”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车厢前边挤到中间,离许知月还有些距离,却是怎么也过不去了。 人群密集,密闭的狭小空间里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无法形容的难闻气味。 矜贵的大少爷哪曾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试图唤起许知月的注意。 可惜的是,女人始终看向车窗外,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司机师傅突然猛一踩刹车,车厢里的人由于惯性一下子全往前边扑去。 混乱间,傅屹瞻单手握着头顶的拉环,回过头去看许知月所在的方向。 女人原本还在发呆,因这一下才回过神来,一抬起头,猝不及防便撞进人头攒动里那一双格外深邃的眼。 奇怪,那么多人里,她总是能第一眼看见傅屹瞻。 他现在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 额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脖子上胡乱缠着的白色围巾抵住锋利的下颌线条,整张脸写满了不爽。 旁边刚买完菜的大妈因为个子偏矮抓不到脑袋上方的拉环,干脆不客气地将整个人的重量往傅屹瞻身上靠,同时还把塑料袋里那条活蹦乱跳的鱼高高举起。 车子重新启动。 鱼尾巴忽然扑腾一下,扫向男人笔挺的鼻梁。 傅屹瞻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差了。 只有她知道傅大少爷这人的洁癖有多严重,在学校那会被人不小心碰了一下手指,他都要拿消毒棉片擦半天。 连人都被他嫌弃,更别提这种腥得厉害的鱼了。 估计这一会,傅屹瞻心里头正懊悔着自己为什么要跟她挤上这趟车吧。 许知月愣了一秒,没忍住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活该。 谁让他非要阴魂不散跟着她。 * 下车的时候,傅屹瞻走在最后,一脸的生无可恋。 许知月进电梯前,听见他一如既往强硬而不容置喙的语气—— “下班了别乱跑,等我过来接你。” “听见没,小结巴?” “反正我会一直在楼下等你。” …… 这样的话,听起来多么像恋人之间才有的台词。 她怔愣了一秒钟,不知为何,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拒绝他。 等想起来要说“不”时,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算了。 许知月又想,反正即使自己说了“不”,以傅屹瞻那种霸道的性子,他也不可能乖乖听话的。 看起来,这家伙是真的赖上她了。 甚至比当年追江晚余的时候还要殷勤。 因为傅屹瞻的出现,这一上午在做文件核对的时候,许知月都有点恍惚,于是又被孙律师阴阳怪气训了一通。 中途进茶水间休息的时候,她无意间听到几个同事正在聊关于自己的小道消息—— “你们都看见了吧,昨天有保时捷接她下班,今天又变成傅家小少爷亲自送她到公司楼下,啧啧,真有手段。” “那可不是,她要没点手段,傅氏太子爷能这么痴心?” “傅屹瞻算什么太子爷,你们还不知道吧,他早就被赶出傅家了,我听说,傅家还有个私生子,这阵子才被认了回去……” 私生子? 听到这,许知月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那不就是李元殊了吗…… “许律师,怎么不进去?” 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许知月一回头,前台小妹手捧着马克杯笑眼弯弯,门缝随即被她推开来。 话题被打断,里边几人面面相觑。 许知月面无表情进去接了杯咖啡,因为走神,手还被烫了下。 回到座位时,她仍心绪不宁。 回想起前不久李元殊的种种不对劲,许知月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傅先生放弃了傅屹瞻,将李元殊认回傅家作为新的继承人。 心头情绪复杂,她不知道该为李元殊高兴,还是该为傅屹瞻难过。 因为一直想着这事,下班的时候在楼下看见傅屹瞻,她竟然有些狠不下心,无法像以往那样冷着脸赶他走。 “走,吃饭去。” 男人十分自然牵起她的手,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 许知月留意到他肩头湿漉漉的一片,无意识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雪已经停了有一会,难道他很早就过来盛和楼下等着了? 傅屹瞻摸了摸鼻子,并不回答。 许知月莫名烦躁起来,甩开他的手,“你能不能别老是动手动脚的?” 他向来不在意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却没有想过,流言蜚语对她有多大的影响。 傅屹瞻低头看着空空的掌心,微扬的唇角悄无声息压了下去。 “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许知月突然不敢看那双眼睛,别过视线看向远处的车水马龙,声音低低的:“以后别再出现了。” “……理由呢?” 傅屹瞻突然笑了声,“你怕什么,嗯?” 怕? 许知月被他问得一愣,原本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一下全堵在喉咙,一个词也说不出来了。 怕被别人误解他们的关系? 仔细想想并不全是。 那她一直害怕和抗拒的,到底是什么? “就算被所有人看到了,又怎样?” 傅屹瞻步步上前,将她逼到角落,自嘲地一扯唇角:“还是说,你怕李元殊知道?” “和他无关。” 许知月下意识开口,回过神来又马上改口:“不是、对,我不想元殊知道,所以——” “骗子。” 傅屹瞻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突然问:“你跟李元殊睡过?” “你!” 许知月被他的口无遮拦弄得瞬间面红耳赤,下一秒便听到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知道他没有。” “你家里连双男人的拖鞋都没有,许知月,你怎么还是这么笨。” 傅屹瞻舔了舔齿,“差点被你骗了,小骗子。”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小结巴真的跟了李元殊,还处心积虑琢磨着如何“小三上位”。直到李秘书出了那个馊主意,让傅屹瞻顺利进了许知月家,才发现了这个意外之喜。 “不许说了!” 许知月又气又羞,踮起脚就去捂他的嘴。 男人也不反抗,任由她将软绵绵的手心往他唇上放。 “……我的事不用你管。” 谎言被揭穿后,许知月总觉得有些没面子,尤其是对上他那双掺着笑意亮得惊人的眼,心跳愈加不稳。 不料下一秒,傅屹瞻忽然低下头来,对着她的手心轻轻啄了一下。 那种温热的湿润感带着电流,瞬间就传遍她的四肢,令许知月浑身僵硬。 大脑在这一刻完全宕机,她再无力思考其他。 直到身后遽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 “知月?” 许知月瞪大眼睛,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收回手转过身去。 是李元殊。 他站在不远处,不知道来了多久。 看见李元殊以后,傅屹瞻唇边的笑意骤然收住,脸色阴沉下来。 相比起他,李元殊的表情看起来要柔和许多。 就像根本没看见傅屹瞻似的,他大步走向许知月,“上次还欠你一顿饭,今天补上可以吗?” 面对李元殊,许知月一向很难开口说“不”。 她咬了咬唇,轻轻点头:“嗯……” 听见她的回答,身后男人忍不住冷嗤了声,“许知月,过来。” 许知月不自觉蹙眉,差点就把这瘟神给忘了。 傅屹瞻和李元殊本就水火不容,这会碰上了,以他的性子,指不定又要闹起来。 她心一紧,将李元殊挡在身后,才看向傅屹瞻。 “……傅屹瞻,你先回去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头竟然还有点发虚。 “你让我走?” 傅屹瞻紧抿着唇,下颚绷成冷冽的线条,“凭什么啊?” 明明是他先来的,她为什么又选择了李元殊? 许知月还在飞速转动大脑试图找出一个理由敷衍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被李元殊牵住,随之响起的声线温和而平静—— “凭她不想跟你走。” 第44章 “许知月,我喜欢你。”…… “你他妈活腻了是不是?” 傅屹瞻一拳还未来得及挥到李元殊脸上, 千钧一发之际,许知月迅速挡了上去。 男人紧攥的拳头在半空中硬生生收住,眸光淬了冰一般。 只一眼, 便让她如坠冰窟, 通体冰凉。 “让、开。” 许知月硬着头皮对上他的双眼,“不让。” 傅屹瞻的嗓音冷得像河面上的薄冰:“……你要护着他?” “……” 许知月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一般, 固执地挡在李元殊身前,声音却软了下来:“傅屹瞻, 你别闹了行不行?” 听见这话,傅屹瞻的眼神阴鸷得有些可怕。 她许久没见过他这幅生气的模样, 心一紧,生怕下一秒他和李元殊两人就会在这大庭广众下动手。 出乎意料的是, 下一秒, 傅屹瞻却抬起手背摸了摸下颌,一扯唇角轻笑了出来。 “不是要吃饭吗?” 他挑衅般看了李元殊一眼,“走啊。” 听这意思, 傅屹瞻今天是铁了心要跟着他们了。 许知月回过头去,为难地看了看李元殊, “元殊,要不我们还是改天再——” “没事。” 李元殊瞥了傅屹瞻一眼,唇边扔挂着温和的笑意,“一起吧。” 听见这句,傅屹瞻意味不明冷哼了一声。 许知月眨了眨眼, 有些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了。 李元殊还真打算和傅屹瞻这家伙一起吃饭不成? 这算怎么回事嘛? 按照她对傅屹瞻性格的了解,真让他和李元殊凑到一张饭桌上,必然要出大乱子。 许知月顿觉头疼得厉害。 她侧头看向傅屹瞻,男人正垂着眼睫紧紧盯着她与李元殊相牵的那只手, 琥珀色瞳仁仿若结了层冰霜一般。 许知月下意识便缩回手,不自在地干咳了几声:“那我们走吧。” 注意到她这一反应,李元殊神情微黯,随即轻声道:“嗯,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啧,她答应要坐你的车了?” 傅屹瞻冷笑一声,上前来直接拽住许知月的手腕,语气亲昵:“许知月,你坐我的车。” 说完这句,他漫不经心睨了李元殊一眼,意有所指:“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黑车都坐。” “呵。” 李元殊唇角弯了下,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他本就个性温和,自然做不出和傅屹瞻打嘴仗这种事。 薄唇抿了下,他缓慢吐出两个字:“……幼稚。” 才停战不到三秒钟,眼看又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许知月一边胆战心惊着,一边不合时宜想道,李元殊对于傅屹瞻的这一番评价还真是十分中肯—— 他可不就是幼稚嘛。 那么名贵的车,到了他傅屹瞻那里莫名其妙就被扣上“黑车”的帽子。 “走。” 像是没听见李元殊的话,傅屹瞻霸道地拽着许知月往自己停车的马路对面去。 “元殊,抱歉,我们等会再——” 许知月有些愧疚地回头看向李元殊,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傅屹瞻拖着走出一大段距离。 而被留在原地的男人眉目仍旧柔和,晃了晃手上的手机,“一会见。” * 许知月坐在副驾驶位上,冷着脸一言不发。 傅屹瞻却是心情大好,将车内音响开到最大音量,放着激情四射的摇滚乐,吵得她耳膜疼。 餐厅是李元殊提前预订的,是一家私房菜。 两辆车几乎是同时进的地下停车场。 下了车,傅屹瞻又开始挑刺:“这停车场真小。” 许知月瞪他一眼,他才不情不愿闭上嘴。 只是三个人一起进了密闭的电梯以后,傅屹瞻还是没忍住出声刺了李元殊几句—— “这地方也太破了。” “不过也是,有那姓傅的在,你也不敢带小结巴去人多的地方。” 电梯门终于打开,许知月扯了扯傅屹瞻的袖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一进门就有两个身穿旗袍的女侍者朝他们款款走来:“三位请走这边。” 在对方的引领下,三个人来到包厢坐下。 偌大的空间,许知月一坐到椅子上,傅屹瞻和李元殊马上不约而同在她的身旁坐下,把她围在中心。 看着餐桌对面空着的两张木椅,她蹙起眉头:“要不,你们俩谁去坐到那边?” “我不。” “他去。” 傅屹瞻和李元殊同时指向对方,三个人都愣了下。 “凭什么我坐对面?要我过去也行,小结巴跟我一起。” 听见傅屹瞻这句,李元殊头也没抬,拿起茶壶帮许知月倒了一杯热茶,声音不疾不徐:“凭买单的人是我。” “姓李的——” 眼看傅屹瞻又被李元殊轻而易举激怒,许知月赶紧安抚道:“别吵了,就这么坐吧。” 身边跟着这么两个定时炸弹,她这会已经完全没有一点食欲了,只想快点吃完饭各自回家。 女侍者为他们送上来今日的菜单,随后俯身凑到李元殊身前。 “傅先生,店里今天刚送过来一批从香格里拉空运过来的野生松茸,您看是要烤着吃还是炖汤……” 野生松茸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傅屹瞻微眯了下眼,凑到许知月耳边,压低了声音:“小结巴,你喜欢的话,我晚上把家里的剑川松茸给你送过去。” 说话的同时,他抓住许知月垂在桌下搭在大腿上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 男人瘦长的手指强势地插入她的指缝里,十指紧紧相扣。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许知月眼皮颤了颤,心道:谁要吃什么松茸了? 瞪他一眼,她很快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 “做一道松茸鲫鱼汤吧,她喜欢清淡点的。” 李元殊说完,侧头看向许知月:“知月,可以吗?” 许知月忙不迭点头:“你决定就好。” 下一秒就听另一旁的男人不客气地嘟囔一声:“鲫鱼刺多,小结巴爱吃的明明是鳜鱼。” 他的音量不大,只刚好能让李元殊听见。 李元殊仍保持着笑,略低下头对许知月轻声说道:“再过两个月鳜鱼会更肥美些,到时候来我家,我做给你吃。” 许知月弯了弯眼,小幅度点头:“好。” 刚到渭北那会,因为吃不惯那边的菜,她有一段时间严重厌食,体重骤减。 李元殊知道后,便经常抽时间给她做桂岛这边的家常菜。他的厨艺很好,比起吴妈的手艺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来桂岛以后,因为彼此工作太忙,许知月很久没吃到李元殊做的菜,心里头还有点怀念。 两人亲密的模样落在傅屹瞻眼里,只觉刺眼得厉害。 他眉峰紧蹙,心头烦闷得很。 这李元殊又在显摆什么,不就是会做饭吗? 谁还不会了? 一道道菜很快被端上来。 许知月刚拿起筷子,余光中瞥见傅屹瞻难得安静下来,正垂着眼睫盯着手机里无声播放的视频。 她看过去时,发亮的手机屏幕上刚好跳过一行字幕——五星级大厨教你做松鼠鳜鱼。 许知月眨了眨眼,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傅屹瞻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公子哥,居然也会看做菜教学视频? 他不会是烧坏脑子了吧? “知月,试试这个。” 许知月还在胡思乱想着,一旁李元殊已经用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好。” 她正捧起碗要尝一口,身旁男人突然横出来的大手马上打断她的动作。 “你不是嫌这种鱼刺多吗?” 傅屹瞻毫不客气拿起筷子挑起那块鱼肉,放到自己碗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李元殊笑了声,似乎并未生气。 反倒是许知月满心愧疚,总有一种自家熊孩子在别人的地盘上捣乱的心虚感。 接下来,只要李元殊一给许知月夹菜,傅屹瞻便要拿筷子将那些菜挑到自己碗里。 两人一来一往,乐此不疲。 并不大的餐桌上暗潮汹涌,三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心思好好品尝这一桌佳肴。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许知月心头松了一口气,挥手就要跟这两个人告别,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李元殊说道:“知月,我送你回去。” 听见这话,傅屹瞻马上抓起许知月的手,语气不容置喙:“小结巴,坐我的车。” 李元殊看了过来,不肯让步:“知月,让我送你一回吧。” 许知月张了张口:“……” 这两兄弟真的是任何时候都能争起来。 唉,她又开始头疼了。 再三衡量以后,许知月选择坐李元殊的车。 她刚说完,傅屹瞻当即黑了脸。 许知月还以为这家伙会一气之下扬长而去,没想到的是,三人下了电梯一进停车场,傅屹瞻便自顾自打开了李元殊那车的前门,一屁股坐到副驾驶位上。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许知月和李元殊对视一眼,在这一瞬看清了彼此眼中的错愕与无奈。 论起不要脸,谁能比得过他傅屹瞻? 李元殊敛了笑,帮许知月拉开车门,看她坐下以后,才径自走到另一边坐到驾驶位上。 车载音响里一直循环播放着一首外语歌—— “Wo immer du bist.(无论你身在何处) Ich will das du wei?t.(我都希望你能知道) Du kannst immer auf mich z?hlen.(我一直都是你的依靠) ……” 三个人都不说话,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安静得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这样的气氛让许知月很不自在,扭头看向车窗外,只盼着能快点下车,彻底结束今天这出闹剧。 期间李元殊的手机响了几遍,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被他一次次按掉了。 傅屹瞻留意到这点,嘲弄地扯了下唇角。 一路无言,终于到了许知月家楼下。 傅屹瞻迫不及待最先下车,正要过去帮许知月打开车门,却发现车门已经被李元殊重新锁住。 车窗随即升起,将他和许知月分隔开。 许知月愣了下,掀眼看向李元殊,“元殊,你——” “我有话跟你说。” 后视镜里,那双桃花眼深深望进她的心里。 许知月忽然有点不自在,将头发拢至耳后,“啊?” 李元殊顿了下,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知月,我喜欢你。” 男人的嗓音温润,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落在她的心上。 水眸倏然瞪大,许知月错愕住,大脑在这一刻完全空白。 喜、喜欢? 李元殊说喜欢她? 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吧? 许知月一脸的不可置信,下意识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 因为太过用力,她疼得瞬间红了眼眶。 所以,这不是梦。 她喃喃出声:“你、你是在开玩笑吧……” 李元殊无奈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她,干脆转过身来。 “……我没有开玩笑。” 他顿了下,语气很认真:“许知月,我喜欢你。” “我——” 许知月怔忡住,刚想开口就被李元殊打断,他接着说道:“我说的喜欢,不是什么朋友之间的喜欢,更不是什么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是——” 他的耳根隐红,腼腆地抿了下唇,终于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是想保护你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从很久以前,我一直想告诉你一句话,是藏在送你的向日葵里,卡片上写的那一句—— Ich werde immer bei dir sein. 意思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直会陪在你身边。” “知月,你不用马上给我答案。” 李元殊这番直白的示爱一下将许知月所有的借口全堵在喉咙。 抬起头的瞬间,她却撞上车窗外另一双狭长深邃的眼。 第45章 “我每天都很乖,可你为…… “许知月, 马上给我下来。” 男人脸色铁青,抿着冷冽的唇,“再不下来,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车砸了?” 不清楚傅屹瞻到底听到了多少, 生怕他下一秒真的会去找东西砸车窗,许知月赶紧对前边的人说道:“……元殊, 你先把门打开。” 车门一打开,她连自己的包都来不及拿, 人就被一股蛮力拽了下去。 李元殊紧跟着从车前门下来,“放手, 你弄疼她了。” “傅屹瞻,你放开!” 许知月被傅屹瞻连拖带拽走出大段距离, 才终于甩开他的手。 低头看去, 手腕上已经泛起一圈深深的红印。 她正要埋怨他这人总是动手动脚,下一秒便见傅屹瞻对着李元殊的嘴角重重一拳砸了下去。 “元殊!” 许知月被这一幕吓得呼吸屏住,眼睁睁看着傅屹瞻又对着李元殊的右眼挥去一拳。 “别打了!” 反应过来, 她用尽力气从傅屹瞻身后抱住他,“傅屹瞻!你别打了!” “小结巴, 松手。” 掰开许知月紧紧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傅屹瞻转过头看她,语气很平静:“站远一点,别伤着你。” 许知月急得快哭出来,“你别闹了行不行?” “他算什么玩意?” 傅屹瞻看向李元殊, 攥紧了拳头,“你也配肖想我的女人?”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对许知月告白。 李元殊后退了两步,胡乱抹了下唇角的血, 却是笑了出来:“傅屹瞻啊傅屹瞻,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还和以前一样——” 顿了下,他的眼神转瞬间充满轻蔑:“鲁莽冲动,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 说完这话,李元殊给了一旁已经红了眼圈的女人一个安抚的眼神,“知月你听话,去旁边等着。” 听见这话,许知月头更疼了,“元殊!你怎么也跟他一样——” 这一个两个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我喜欢你。” 李元殊舔了下唇边的血迹,声音清晰有力:“我不想再看到你被任何人欺负了。” “呵。” 傅屹瞻忽然一把将许知月扯进自己怀里,手臂紧紧圈住她的腰肢,“小结巴,你现在就告诉他,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我——” 一下子被卷入话题中心,许知月茫然地瞪大了眼。 她这辈子都没经历过比这一刻更为难的时候。 一边是亦师亦友的李元殊,一边是……她得罪不起的傅大少爷。 无论她开口选择哪一个,他俩都会打起来的。 “小结巴,说话。” 傅屹瞻失去耐性,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除了逼她,你还会什么?” 李元殊冷声道:“哪怕知月今天选择了你,也是因为怕你。”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 许知月从傅屹瞻的怀抱中挣脱开来,没好气道:“我谁也不选!” 傅屹瞻和李元殊不约而同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我——” 许知月急中生智,“我有喜欢的人了。” 两个男人再次异口同声:“他是谁?” “是、是——” 许知月心虚地低下头,手指不安绞着毛衣下摆。 她认识的异性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这一时半会,让她去哪找个人来做挡箭牌呢? 傅屹瞻火大得很,“……那个混蛋在哪?” 敢情他和李元殊吵了半天,真正的情敌另有其人。 “知月,他是什么样的人?” 李元殊也皱起眉头,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反对你的意思,只是我们刚回这边,你又生性单纯,我怕你上当受骗。” 要说让她骗骗傅屹瞻这家伙还好,但真让许知月对李元殊撒谎,她总有些开不了口。 可眼前骑虎难下,她只能连着李元殊也一起骗了。 “他——” 许知月咬着唇,硬着头皮开始说瞎话:“他很成熟、很稳重,额、待人和善,聪明、爱笑……” 傅屹瞻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小结巴说的这每一项都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而且,她身边除了李元殊,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男人了? “……反正,他很好,所以你们别再因为我吵架了。” 许知月刚说完,就听见傅屹瞻咬牙切齿的一句:“小结巴,你确定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她手心都濡湿了:“……当然。” 该死,到底是哪个混蛋敢在他眼皮底下勾引他喜欢的女人? 傅屹瞻看了看李元殊,皱着眉头陷入了思考。 “元殊你快让我看看,没事吧?” 趁着傅屹瞻的注意力被转移,许知月赶紧上前去查看李元殊脸上的伤势。 “……没事。” 李元殊苦笑一声,唇边的血迹已经干了,嘴里仍有挥之不去的腥甜气息。 傅屹瞻那毫不留情的一拳,根本不及许知月轻飘飘的一句话带给他的打击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没有看住他——” 看着李元殊脸上的伤,许知月满心愧疚,正说着,双手已经被李元殊牵起,小心翼翼地包入掌心。 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他仍温和笑着:“傻瓜,你道什么歉?我早看傅屹瞻不顺眼了,迟早也要打起来,这事和你没关系的。” “喂,许知月!” 傅屹瞻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的那个混蛋,在盛和?” 许知月下意识摇头,随即见他步步逼近:“不是同事?那就只能是老同学了。” 傅屹瞻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成熟稳重?待人和善?聪明爱笑? 在许知月认识的人里,他一个个筛选着,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傅屹瞻舔了舔后齿槽,嗓音阴冷:“小结巴,你说的那人,该不会是章昕炀吧?” 听见傅屹瞻这一句,别说是许知月了,就连李元殊也当场愣住。 章昕炀? 关于他的事迹李元殊也有所耳闻。印象中,对方的确是挺爱笑的,高中那会年级里的人还给他取了“笑面虎”这个绰号。因为性格开朗,喜欢章昕炀的女生并不在少数。 照这么来看,许知月会喜欢章昕炀也不算奇怪。 两个男人的视线一下全集中在她身上,许知月只觉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傅屹瞻是烧坏了脑子开始胡言乱语不成?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章昕炀? 先不说她和对方压根不算太熟悉,就光凭章昕炀是自己好朋友宋意的心上人这一点,许知月就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心思。 许知月的沉默不语落在傅屹瞻眼里,反倒成了一种默认。 胸口怒火乱窜,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也彻底崩断。 就知道,他就知道! 小结巴早就对章昕炀那只狐狸有好感! 难怪上学那会,她总对章昕炀笑,还费尽心思给那混蛋整理笔记,贴小纸条。 日防夜防,兄弟难防! 傅屹瞻转头就走,他已经一刻也忍不下去。 一边走,男人一边拨通了章昕炀的电话号码,语气很差:“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来!” 而另一边,许知月瞪大了眼看着傅屹瞻离去的背影,小声喃喃:“他又搞什么啊……” 李元殊一副了然的模样,抬手轻轻揉了下许知月的发顶,沉声道:“时间不早了,知月,先回去休息吧。” “……嗯。” 许知月回过神来,指着李元殊嘴边:“你也赶紧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发炎了就不好了。” “我会的,别担心。” 李元殊沉默了下,突然开口:“知月,无论如何,我的心意永远不会变。” 许知月微微蹙眉:“可——” “别急着回答。” 李元殊笑了声,“先上去吧,晚安了。” * 对于许知月有限的脑容量而言,这一天里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让她完全消化不过来。 比起上回傅屹瞻耍流氓式的告白,今天李元殊这番真诚的内心剖白更让她觉得难以置信。 李元殊居然喜欢自己? 许知月仔细回想着,发现一切又似乎早已有迹可循。 只是对方性格太过内敛、克制,而她天生迟钝了些,以至于一直没有留意那些两人相处时的细节。 怎么办呢? 到底要不要跨出去他们之间那条线? 大脑一片混沌,许知月有些分不清,这些年来,她对李元殊究竟是单纯的崇拜与依赖,还是其他更为复杂的感情? 思来想去,许知月始终没得出答案。 她干脆坐了起身,把今天发生的一切编辑成消息给宋意这个夜猫子发了过去。 不到一分钟,宋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月亮,先别管什么李元殊了,你能不能赶紧让你家大少爷从哪来回哪去,别在我家外边嚷嚷了!” “……啊?” 许知月听得一头雾水,“你是说,傅屹瞻这会在你家门口?” 宋意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哭了,“我们都睡下了,那家伙也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神经,一直要章昕炀出去。” “……” 爆炸性消息一个接一个,许知月的大脑已经有点麻木,声音幽幽:“小意,你不会已经和章昕炀……” 宋意面红耳赤,看着床上赤着上身的男人,“这事有点复杂,我改天再跟你解释,现在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弄走傅屹瞻吧。” 许知月揉了揉额头,“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她翻出通讯录黑名单,手指抵住屏幕,好一会才下定决心摁了下去。 那头很快接起,语气很暴躁:“谁啊——” “傅屹瞻,你现在在哪?” 听见她的声音,傅屹瞻似乎是愣了一下,嗓音比刚才柔和了几分:“小结巴?你不是急着和我撇清关系吗,这会还管我做什么?” 电流声中,许知月隐约能听见他有些沉的呼吸声。 她的心颤了下,声音软了下来:“……大半夜的,你又在闹什么?” 傅屹瞻好像喝了酒,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毫无逻辑:“我今天就是要揍死那姓章的,怎样?” “你不是喜欢他吗?我把他那张脸打成猪头好了,看你还喜欢得下去不。” …… 许知月眼皮一跳,这误会怎么还越来越深了? “……怎么不说话,你心疼他了是不是?” 傅屹瞻的心头酸得厉害,小结巴喜欢李元殊那家伙也就算了,凭什么章昕炀也能受她青睐啊? 这家伙还不如他呢。 许知月正要说话,就听见电话那头男人变得委屈巴巴的声音:“你宁可喜欢章昕炀那只狐狸,为什么不肯看一看我?” “我哪点比不上他了?嗯?” 她这会终于肯定,傅屹瞻一定是喝多了。 要是还清醒着,他怎么可能会说出这么蠢的话? 果不其然,下一秒,许知月便听见他低低的一声:“我每天都很乖,可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第46章 “走吧,带上我们家小月…… “温哥华的冬天总下雨, 我一直等不到白天。” “这里的东西好难吃啊,许知月,我想吃你做的面条了。”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没有你管我, 真的好不习惯……” 傅屹瞻絮絮叨叨着,仿佛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记忆还停留在五年前初到温哥华那一个月。 “……傅屹瞻。” 许知月听见自己的心骤然塌陷了一块,“你喝多了。” “骗子。” 男人声线沙哑, 哑声嘟囔着:“明明拿了我的戒指,为什么还要跟别人跑……” 戒指? 许知月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却都捕捉不住。 她还在回想,电话那头再次传来重重的踹门声—— “章昕炀, 快点给老子滚出来!” 隐约间还能听见宋意气呼呼的声音:“姓傅的, 你信不信我马上报警?” 许知月蹙紧眉头,总算想起眼下最重要的事—— 先把傅屹瞻这祖宗哄回家。 “傅屹瞻?你还在听吗?” 她提高音量,同时站起身来准备披上外套, 一会出门去把他接回来。 “……我在。” 过了好几秒,电话那头傅屹瞻才低低出声:“许知月, 我一直在。” “你安静一点,别吵到别人休息。” 许知月已经穿好衣服,一边换鞋,一边用哄小孩的语气:“你乖一点,在原地呆着别动, 我马上过去找你。” “不。” 傅屹瞻整个人靠着门板坐了下去,眼睛都快睁不开,嘴里含糊不清说着:“太晚了,你不要来。” “一想到你一个人, 万一迷路了,还是又被人给欺负了也傻乎乎不吭声,我心里就特别乱,什么事也做不好……” “我——” 许知月还要再说,电话那头却渐渐安静下来,慢慢的,耳机里只剩下男人很浅的呼吸声。 她愣了下,正要拧开门把的手跟着顿住。 “傅屹瞻?” 耳机的电流声里,果然不再有男人的回应。 他就这么睡着了? 许知月收回手,想了想,还是给宋意发过去消息—— 【小意,傅屹瞻在你家门口睡着了,你们能不能先把他弄到屋里凑合一晚?天气太冷了,我怕他会冻出病来……】 【。。。。。。看在你的面子上,行吧。】 得到宋意的回复后,许知月终于放下心来。 夜已沉沉。 * 翌日一早,许知月刚到盛和就收到一份外卖,是她最爱吃的帕尼尼和美式咖啡。 还在纳闷是谁为自己点的,她一打开手机就看到李元殊发来的讯息—— 【知道你昨晚一定没睡好,不管多忙,早餐记得吃。】 原来是他。 许知月顿时感觉手上的帕尼尼都沉重了不少,味同嚼蜡。 如果和以前一样不知道李元殊的心意,这会她当然还能以好朋友的身份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 可是现在,她不能自欺欺人了。 许知月皱了下眉,很快编辑了回复发送过去—— 【元殊,谢谢你。】 【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了,我不习惯……】 吃过早餐,她把手机放到一旁,很快投入到工作中。 一直到中午,许知月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文件,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起来,正准备下楼去吃午饭,拿起手机才看到李元殊后面发过来的消息—— 【我以为,我和你之间没有“谢谢”也没有“对不起”。】 【知月,不用把我昨晚的话放在心上,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想了半天,许知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对方,最后还是摁熄屏幕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冷淡和疏离,也可能是工作太过忙碌,之后李元殊便没有再联系过她。 相比之下,傅屹瞻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了。 除了每天雷打不动蹲守在盛和楼下等她下班以外,他还有了新的花样—— 为许知月□□心便当。 当傅屹瞻第一次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在她面前揭开饭盒盖子的时候,许知月的下巴都差点当场掉出来。 饭盒里,烧糊的菜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只能从形状上依稀分辨出,那一坨黑不溜秋的东西可能是茄子和豆角。 至于那些肉,由于切得太大块,有的地方还半生不熟,血丝明显。 就这一盒黑暗料理,即使扔到猪圈里,估计都没有哪头猪愿意吃上一口。 许知月的脸一下成了猪肝色,偏偏傅屹瞻还在那大言不惭:“怎么样?色香味俱全,满分十分的话,我怎么着也能拿个九点九吧?” 许知月无语凝噎,默默将饭盒的盖子合上。 再看一眼,她都要心梗了。 傅屹瞻不死心地再次问了一句:“喂,真的不尝一口试试?” 如果不是对方的表情太真诚,许知月差点就以为他死性不改,这是又琢磨了新的点子来折磨自己呢。 许知月的心里头莫名烦躁,“……你能不能去做点正事?” 就算被傅先生赶出了傅家,再怎么样傅屹瞻的手里也还有个ETM要打理,可他怎么一天到晚的就只知道围着她打转? 傅屹瞻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还在纠结自己做的菜到底能在许知月心目中打几分—— “小结巴,你就试一口呗?我保证一定比李元殊那家伙做得好吃。” 他可是失败了十几次才成功了这么一次,虽说卖相是差了点,但他先前尝过,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不吃!” 许知月越过他直直往前走,“别再来烦我了。” “……不吃就不吃。” 傅屹瞻追了上来,“那你说说你想吃什么,我回去学。” 许知月被他缠得脑瓜子嗡嗡疼,打住脚步:“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整天游手好闲的?” 傅屹瞻被她吼得一愣,随即弯起唇角:“小结巴,你在担心我?” 许知月眼角一抽,她明明是不想他再来烦自己,可傅屹瞻是怎么把她的不耐烦理解成一种关心了? “慌什么,笨蛋。” 傅屹瞻低下头看她,浅褐色眼珠亮得惊人,“我能挣钱,至少养活你不是问题。” 许知月小声喃喃:“跟我有什么关系?谁要你养了……” 傅屹瞻并未听到,拽着她的手往人行道走去,“你不是喜欢猫吗?我正好想养一只给小白做伴,你陪我去挑一只吧……” * 因为自己正好喜欢猫,许知月才勉强答应陪傅屹瞻去了宠物店一趟。 傅屹瞻原本看中的是一只奶油色的布偶猫,但无意间瞥见角落里耷拉着脑袋、看起来病怏怏的橘色波斯猫后,马上改变了主意。 “我要它。” “这家伙不太爱动,不够活泼亲人,所以一直没有人愿意带走它。” 店老板笑眯眯道:“它胆子也小,从不让人抱。” 傅屹瞻爽快付钱,“没事,就它了。” 趁店老板把猫抱出来装进宠物航空箱的时候,傅屹瞻放轻脚步绕到正在和一只乳白色英短猫对话的许知月身后。 隔着一堵透明玻璃,女人表情天真懵懂如孩童,“跟我学,喵喵喵。” 听见她的声音,橱柜里的小猫咪往前伸了伸爪子,“喵呜~” 傅屹瞻看了好一会这一人一猫的互动,才忍不住打断:“许知月,你怎么看起来比它还蠢?” 比起毛茸茸的小团子,蹲在地上小小一只又傻乎乎的女人,更能激起他想将其拥入怀中肆意揉捏的冲动。 “……你才蠢。” 许知月小声反驳,手指仍隔着玻璃和柜子里的小猫咪互动着。 傅屹瞻抱起双臂,“走吧,带上我们家小月亮回家。” “诶?” 许知月下意识应了声,接着反应过来,这家伙什么时候跟着宋意喊她小月亮了? 而且,她才不是他们家的。 她一个眼刀飞去,却见傅屹瞻神情无辜,气定神闲挑了下眉:“我说的是它。” 顺着男人的手指看去,店老板刚好把宠物航空箱递了过来,“这只小家伙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傅屹瞻接过航空箱,修长眼尾微扬,眼神戏谑对许知月说道:“怎么样,我家的小月亮可爱吧?” 许知月这会终于明白过来,瞬间面红耳赤。 原来,傅屹瞻说的小月亮是那只猫啊…… 她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还、还行吧……” “就只是还行?” 傅屹瞻提着航空箱凑了上来,低沉嗓音掺着明显的笑意:“儿子快,给这女人凶一个看看。” 也许真的是听懂了男人的话,航空箱里的小东西居然奶上奶气“嗷呜”了一声。 上一秒,许知月还在介意傅屹瞻故意给小宠物取和自己一样的名字,但这会听见这声软绵绵的猫叫,她的心马上软得一塌糊涂。 店老板给他们打包了些羊奶粉和猫罐头拿过来,正好听见傅屹瞻那一句话,乐呵呵道:“这可不对,它是妹妹。” 见许知月不客气地投来一个嘲笑的眼神,傅屹瞻表情一僵,随即又想,是小母猫也行,他刚好儿女双全了。 走出了宠物店,许知月才想起来问:“你刚才不是喜欢那只布偶猫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傅屹瞻拉开车门,将手上的航空箱小心翼翼放到车后座,而后拉开前边的车门。 “过来,你坐我身边。” 许知月果断摇头:“我喜欢坐后边。” 傅屹瞻压根没给她选择的机会,拽着她的手腕把人强硬地塞到副驾驶上坐下。 “你没发现?它跟你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什么?” 许知月被摁在座椅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傅屹瞻在说什么。 傅屹瞻从另一侧打开车门坐了进来,拧开一瓶矿泉水随即递给她,同时说道:“本来是想带走那只白色的,可是一抬头就看到这家伙。” 他低声笑,眼里的冰霜瞬间融化开来,“你看它,小脸扁扁的,大眼睛,眼神委屈巴巴,还有小小粉红的鼻子,跟你好像啊。” “哪、哪里像了?你别胡说八道。” 因他这声带着气音的笑,许知月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呼吸也变得有些不稳。 人和猫,哪有什么相似性? “可是,” 傅屹瞻侧过头来,神情很是认真。 “我是真的觉得,它跟你一样,都——” 视线在空中蓦然对上,他的目光黑亮有力,如有实质,瞬间在她面上烧了起来。 心跳声砰砰,许知月迅速躲开他的视线,故作不在意:“都、都什么?” 将女人所有的反应收入眼底,傅屹瞻只觉胸口躁动得厉害。 距离太近了,近得她每一次睫毛的颤动,都让他无法忽视。 好像有根羽毛一直在他心尖上搔着,浑身酥麻。 “都——” 傅屹瞻故意顿住,伸手覆住那双水雾弥漫的眼,这才感觉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些。 “……很可爱。” 第47章 “要不,你再摸我一下?…… 很、可、爱。 世界一片漆黑, 最后两个字的尾音被傅屹瞻念得长而慢,清晰落在许知月的心上。 有点沙哑,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暧昧与缱绻。 傅屹瞻的手掌终于从她眼皮上离开, 任由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过去。 逆着橘色灯光, 男人那张俊美无铸的脸贴得越来越近,直至只剩下半个拳头的距离。 他的睫毛浓密, 根根分明,在眼下拓印出淡色阴影。 心跳陡然停止了一秒, 许知月缓慢眨了眨眼。 傅屹瞻刚才说,她很可爱? 是自己听错了吧? “可爱”这两个字, 压根就不像是傅屹瞻这种毒舌的家伙会给出的评价。 大脑乱糟糟的,许知月胡乱想着事, 眸光却不自觉落到男人锋利分明的下颌上。 在他紧抿着的唇线下, 隐约可见几点淡青色的胡茬。 以前,许知月总觉得傅屹瞻生得有几分女相,俊美有余, 却少了点硬朗感。 如今再看,昔日肤白唇红的阴郁少年竟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蜕变成一个乌发朗眉、举手投足间满是侵略性的成熟男人。 时间多奇妙啊。 注意到许知月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唇上, 傅屹瞻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喉结不安滑动了下。 她身上好香。 高中的那个暑假里,傅屹瞻一度深受这种香气的困扰。 潮湿旖旎的梦境总是没完没了,快感真实却又始终无法到达顶峰。 白天他怎么想法设法欺负小结巴,梦境里她便会加倍折磨回来。 他总在半夜面色潮红醒来, 懊恼地处理身下的狼藉。 少年无计可施,无处可躲。 穿过漫长的岁月洪流,傅屹瞻以为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青涩懵懂的傻瓜。 可再一次碰到许知月,为什么自己胸口那种焦灼不安的感觉却甚至比起当年还要更强烈? 情感与欲望混沌不明, 让傅屹瞻始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想一直看着许知月,牵她的手,抱着她。 但,这些似乎还远远不够。 男人总反复梦见在楼道里的那个晚上,每一次想继续往下探索时,混乱的梦境便戛然而止。 每次与许知月待在一起,梦境里那种焦灼感更为强烈。 她曾说过,他这样的人不懂何为“喜欢”。 傅屹瞻也弄不明白,女人要的“喜欢”里边,是不是并不包含男人骨子里的掠夺欲与占有欲? 他便不敢更进一步了。 怕吓着许知月。 怕她看见自己内心那些卑劣不堪的欲望。 在许知月面前,傅屹瞻笨拙得像个小孩,总在反复自我拉扯。 她不会知道,每次看着她,他总会忍不住想将她揽入怀里,想亲她颤动的睫毛,小巧的鼻尖,还有那—— 世界上最甜蜜的唇。 可他不能。 他必须拼命忍耐着,只有在无人的夜里,才能将最深层的自己释放。 “看、看什么看?” 被男人灼热的目光看得一阵心慌意乱,许知月想也没想一巴掌打到他面上,催促道:“快开车!” 她并未怎么用力,傅屹瞻却好像被她这一巴掌扇得有点懵了。 不仅没发火,愣了一秒钟后,男人竟然舔了舔齿,唇角无声勾起。 他坐直身体,修长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 “许知月。” “嗯?” “许知月。” 许知月不耐烦瞥去一眼,恰好撞见灯色下男人潋滟而多情的眸光—— “许知月。” “干嘛?” 她忽然觉得刚才自己只扇了一巴掌有点太便宜傅屹瞻了。 “不干,就想叫叫你。” 男人意味不明嗤了一声,抬手抚了下刚才被她打过的地方。 完了。 就连被小结巴这么轻飘飘扇一下,都能让他尾椎骨一阵发麻。 快感几乎快窜上了天灵盖。 鬼使神差的,傅屹瞻问了一句:“要不,你再摸我一下?” 许知月瞪大眼:“……你有病啊?” 怎么有人被打了不仅不生气,还求着对方再打自己一次? 神经兮兮的,简直莫名其妙! * 自从傅屹瞻把小月亮接回家以后,许知月被迫把他的手机号码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他这人是被别人伺候惯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一盆仙人掌都养不活。也就小白皮糙肉厚才勉强生存下来,成为傅大少爷迄今为止养活的唯一一个生物。 无奈之下,许知月只好充当起小猫咪的干妈这一角色。 接下来的日子,傅屹瞻依然没放弃钻研他的厨艺,每天中午都会开着那辆拉风的科尼塞克,带上好几个饭盒守在盛和楼下。 许知月的态度也很坚定—— 每一回,她看都不看那些黑暗料理一眼,直接就把它们通通倒进垃圾箱。 本以为以傅屹瞻的性子,坚持不了一个月就会气急败坏地放弃,可出乎许知月的意料,无论她怎么冷脸漠视,他仍旧雷打不动每天过来给她送饭。 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没能打动许知月,但傅屹瞻那糟糕的厨艺居然真的渐渐有了进步。 而刚到家时一直精神萎靡的小月亮,也在傅屹瞻的照料下,变得越来越活泼好动。 这天下午,忙完工作后,许知月在朋友圈刷到了傅屹瞻刚发的小视频。 手机屏幕里,小白和小月亮一狗一猫互相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镜头慢慢拉到远处,午后阳光透过白色窗纱,温柔倾泻一地,男人半个身体陷进灰色沙发里,阖着眼皮,面容俊美,五官立体而深刻。 不知道的,或许会以为这是男模在拍什么家居用品的广告。 视频快结束的时候,背景音里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嘘,别吵,他睡着了。” 这声音听起来极年轻,主人一定不会超过三十岁,自然不是傅太太。 许知月唇边的笑慢慢凝固住,随即关掉了这个视频。 傅屹瞻家里,居然会有年轻女人。 会是谁? 许知月放下手机,心头突然有点闷闷的,好像哪里缺了一块似的。 拍视频的那个女生,是江晚余吗?还是她上次在餐厅遇见的那位孙惠子? 许知月胡乱猜测着,下一秒又想,奇怪,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个问题? 傅屹瞻转移目标,不来纠缠自己,她应该感到解脱了才是。 没错,她要开心的。 许知月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却还是觉得整个人提不起劲。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是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郁闷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习惯? 意识到这点,许知月恍然大悟。 对了,就是这样。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变得越来越适应傅屹瞻的存在,也在慢慢重新了解他。 习惯了每天都有他的短信,习惯了他来接送自己上下班,习惯了他雷打不动的爱心便当…… 不知不觉中,傅屹瞻就这么强势侵蚀她的生活,无处不在。 她甚至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讨厌他,对他恶言恶语了。 不行。 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想到这,许知月立马拿起手机,动作干脆利落将那串早就被自己熟记于心的阿拉伯数字拉进黑名单。 呼。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许知月在心里头暗自发誓,从今天开始,她要更坚定一点,把无视傅屹瞻进行到底。 反正,她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傅屹瞻那种家伙的。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下班出了电梯以后没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许知月难免还是感觉有些落寞。 年关将至,大街上节日氛围浓厚,更衬得她孤零零的。 快走到家楼下,许知月忽然看见李元殊的那辆保时捷停在路口。 她眯了眯眼,试图看清车牌号,这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上边显示是李元殊的来电,许知月怔了一下,随即摁下接听。 “喂,元殊——” 男人温润的嗓音似乎离她很近,“知月,是我。” 将近大半个月,李元殊都没有联系过她,这会许知月一张口,总觉得和对方有些生疏了。 “……嗯。” “今天工作不顺利吗?听你的声音,怎么有点垂头丧气的?” “没有,可能是有点累了。” 嘴上这么说,许知月心里却忍不住想,元殊可真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她所有的情绪变化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李元殊才再次开口:“知月,你转过身来。” “嗯?” 许知月倏然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时才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男人一身西装笔挺,如青松一般伫立。 她面露讶异:“元殊,你什么时候过来了?” 李元殊仍握着手机,不疾不徐朝着这边走来,“想起今天是小年夜,突然就想吃你包的饺子了。” 许知月干脆挂断电话,看着对方慢慢走到自己面前。 在渭北的第一年寒假,许知月突发奇想自己买了材料在寝室里包饺子。 由于第一次没经验,饺子的形状都不太好看。揭开盖子后,饺子皮更是在沸水中彻底爆开来,猪肉馅都沉到汤底。 她当时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李元殊却笑着说这样更好,说他就喜欢吃饺子皮。 那个晚上,两个人有说有笑一起享用了一顿“失败”的饺子汤。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是许知月心里头最温暖的一部分。 她挠了挠头,有些腼腆地弯起唇角:“我包的饺子太难看了,你怎么还记得?” “不难看。” 李元殊伸手拂了下落在她眉尖的雪,轻声道:“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 “你不说,我都忘记今天是小年夜。” 冷风袭来,许知月缩了缩脖子,“可是现在准备材料也来不及了。” 似乎料到她会说这话,李元殊举起手上的袋子—— “刚路过超市,顺手就买了。” 第48章 “想诱拐我家小月亮,没…… 上楼以后, 李元殊主动进了厨房挽起袖子穿上围裙。 饺子皮和猪肉馅都是在超市买的现成的,经过男人行云流水一般熟练的动作,很快变成一个个精致的饺子落进盘子里。 许知月在一旁看得入迷, 忍不住感慨:“元殊, 你怎么连饺子都包得这么好看?” 果然学霸就是学霸,做任何事都能趋于完美。 听见这话, 李元殊捏着饺子皮的动作停顿了下,唇角扬起很小的弧度, 几不可察。 “唉。” 许知月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对上李元殊抬起头来探询的目光, 她托着下巴笑:“我在想,上帝也太不公平了吧,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不会的吗?” 李元殊神情微怔, 随即用沾了面粉的手指在她眉心轻轻戳了一记—— “当然有,不像我们知月,上知天文, 下知地理。” 许知月眨了眨眼,才回过神来。 刚刚, 她是不是看到李元殊笑了一下? 四目相对,他很快收回手,恢复成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我什么时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 许知月歪着脑袋,心想,元殊怎么也学会开玩笑了。 余光中瞥见他沾满面粉的手, 她后知后觉抚上自己脸颊。 果不其然,手指上带下来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触感滑腻。 不用照镜子,许知月也知道现在的自己看起来有多滑稽。 她瞪大眼, 语气还有几分不确定:“你故意的。” “……嗯。” 李元殊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只是声音里笑意明显:“还挺好看的。” 许知月从没想过,李元殊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她佯装作生气,胡乱抹了下自己的脸,鼻子重重出气“哼”了声后便背过身去。 李元殊愣了下,以为她真不高兴了,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知月?” 擦干净了手指,他才敢轻轻去触碰许知月的肩头。 见她没反应,李元殊的嗓音里都带上几分焦急的意味:“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开这种玩笑的。” 不料下一秒,许知月忽然转过头来,抬手抓了点面粉,胡乱往他脸上抹了几下。 对上李元殊错愕的表情,她有样学样:“嗯,是挺好看的。” 李元殊的神情还有些呆滞:“……” 看见她没心没肺的笑,他才松了口气:“还以为你真的生气不再理我了……” 许知月耳尖,听见他的话,她眉眼弯弯:“我哪有那么小气。” “不是小气。” 李元殊还要再说,门外猝然响起一阵重重的敲门声,许知月脱下围裙:“奇怪,会是谁啊?” 她往门口走,没有听见身后男人低低的一声:“是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通过猫眼,许知月看清门外来人那张俊美嚣张的脸—— 是傅屹瞻。 这家伙怎么也来了? 想起他朋友圈视频里那个女声,许知月心里头总有些不痛快,手放在门把上迟迟没有拧下去。 不到几秒的时间,傅屹瞻再次不耐烦地抬手大力敲起门板,“许知月,快开门。” 你让我开我就开? 凭什么啊? 许知月不知道自己怎么也变幼稚了,她收回手,抱着双臂气呼呼想着:今天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没用,她是坚决不会给傅屹瞻开门的。 “许知月?我知道你在家,快点给老子开门。” 听不到听不到! 许知月双手捂住耳朵,与从厨房出来的李元殊视线对上,她拼命眨眼,小声说了个“嘘”。 李元殊挑了下眉,马上听见门外中气十足的声音—— “许知月,屋里藏人了是吧?你到底开不开门?” 两人皆是一愣,总觉得眼下的状况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许知月不合时宜胡思乱想着,怎么感觉他们现在有点像电视剧里偷情的狗男女…… 还有,这忽然升起的心虚感又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许知月想明白,门外的人已经改变了策略—— “她不理我,看你俩的了。” 许知月正疑惑,下一秒就听见一狗一猫整齐划一的叫唤声—— “嗷呜~” “喵呜~” 她赶忙踮起脚尖又往猫眼里看去,恰好撞进一双黑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睛里。 男人双手托起毛茸茸的小猫,俊美的脸被挡住,声音清晰:“再不开门,我们父女俩就要被冻死了。” 许知月又气又想笑:“……” 傅屹瞻这招还真奏效了,毕竟她的确舍不得把小猫咪关在门外。 不再迟疑,许知月拧开了门把。 门刚开了一条缝,脚下便窜进了一团白色的毛茸茸。 许知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重量扑倒在地。还好家里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摔下去的瞬间并不算太疼。 她一低头,毛发蓬松的大狗眨巴着圆溜溜的黑眼睛,伸长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 “……小白?” 回过神来,许知月又惊又喜:“你都长这么大了。” 虽然早在傅屹瞻的朋友圈看过小家伙的照片和视频,但这会这么近距离看着小白,她还是被它的体型变化之大震惊到了。 “他怎么在这?” 看见李元殊的一瞬,傅屹瞻眼底的笑意瞬间消失。 似乎是察觉到主人的坏心情,原本还在舔舐许知月手心的小白也抬起头来,满是敌意瞪向不远处围着围裙的男人,同时吼了起来:“汪!汪!” 李元殊敛了笑,“这话应该我来问才是,你来干什么?” 许知月拍了拍身上的灰,赶紧站了起来:“元殊,你先进去把饺子包完吧,这里有我。” 她心想,还是赶紧把他俩分开些,这两个人每次一对上不超过三句话就要打起来,这回家里还多了一猫一狗,到时候只怕那场面更混乱了。 “饺子?什么饺子?” 傅屹瞻蹲下身,把怀里的猫放了下去。 “……今天是小年夜,所以我跟元殊打算一起吃顿饺子。” 许知月揉了揉小白的脑袋,“乖,去一边玩吧。” 说完她才看向面色不虞的男人,“你到底来干嘛的?” 外边那么冷,他就这么贸然把小白和小月亮带出来,也不怕它们会冻出病。 傅屹瞻漫不经心扯了下唇:“我也要包饺子。” “诶?” 许知月还要再问,便见他大步流星走向自家的厨房。 “等等——” 她咬了咬唇,忙不迭跟了上去。 * 出乎许知月的意料,狭窄的厨房里,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各忙各的,谁也没搭理对方。 相比起李元殊的得心应手,傅屹瞻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公子哥显然要手忙脚乱许多。 瘦长的手指捏着薄薄的饺子皮,一不小心又弄破了一张。 他眉峰紧蹙,神情懊恼,“这饺子皮有问题。” 许知月正抱着小猫逗弄着,听见这话头也没抬。 傅屹瞻加大音量:“喂,我要你那边的饺子皮。” 他就不信了,包饺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会输给李元殊? “……请便。” 李元殊已经包好两盘饺子,他看向许知月:“知月,我多包了一些放冰箱,你早上来得及的话可以当早餐。” 听见这话,傅屹瞻一下没控制住手上的力气,瞬间又捏破一张饺子皮。 猪肉馅漏了出来,沾了满手。 许知月没忍住嘲笑他:“傅屹瞻,你都浪费多少张饺子皮啦?还剩好多猪肉馅呢,一会皮不够用了。” “……你去沙发上等着,我就不信了。” 傅屹瞻将手探向最后一沓饺子皮,“不就包个饺子,还能难倒老子?” 许知月摇了摇头不再看他,抱着小猫到客厅沙发坐着去了。 窗外炸起烟花的时候,厨房里也飘来热气腾腾的肉香味。 一猫一狗同时跳上餐桌边的凳子上,伸长脖子望着厨房的方向。 许知月刚坐好,就看到李元殊端了满满一大碗饺子过来。 男人的眉目被热气晕染得很柔和,“试试。” 她拿起筷子,“谢谢,闻着就好香。” 李元殊笑了声,“今天准备不充足,下次我们自己弄馅,用你喜欢的鱼肉。” “喵呜~” 许知月刚夹起一只饺子吹了下,低眼看去,橘色小猫突然跳到她的大腿上。 “我还蒸了些虾,刚好剥给它吃。” 李元殊蹲下身,对着小猫张开手:“小月亮,跟不跟我来?” 小猫歪着脑袋,似乎听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话,正在认真考虑对方的提议。 下一秒,傅屹瞻已经从厨房出来,语气不善:“小月亮也是你能叫的?” 看见主人,小猫蹦哒着两条小短腿冲了过去,顺着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爬上他的肩膀,用肉乎乎的脸蛋蹭着傅屹瞻锋利的下颌。 “喵~” 傅屹瞻轻嗤了声,“想诱拐我家小月亮,没门。” 李元殊眉心一跳,随即看向许知月,语气温柔:“本来打算把糯米糍带过来的,它很想你。” 糯米糍是两人在渭北时一块领养的猫,通体雪白。 想起它,许知月心头一软:“我也很想它。” 不就是猫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傅屹瞻眸光淬了冰一般射向李元殊后背,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 “乖,找你妈玩去,把她哄高兴了,回家奖励两根猫条。” 许知月一愣,下一秒就见男人肩膀上的小猫伸了个懒腰,动作优雅从他身上跳到地板,昂首阔步朝自己走来。 “喵呜~” 小猫用肉乎乎的爪子在李元殊的手背上踩了一脚,随即跳上许知月的大腿,在她怀里找到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 目睹这一幕,许知月目瞪口呆,有些哭笑不得。 它该不会真的听懂了傅屹瞻那家伙的话吧? 第49章 我喜欢你。 将手上大碗饺子重重放到桌上, 傅屹瞻转身去搬了张凳子,故意插在许知月和李元殊之间。 三人挤在一桌,就这么安静地各自吃起水饺。 只有傅屹瞻吃的是他自己包的那份, 饺子皮都散开来, 卖相惨烈,由于锅底烧焦了, 连汤都是黑糊糊的。 许知月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没一会他就要因为食物中毒被送进医院。 她委婉劝了几次, 要他重新舀一碗李元殊煮的水饺,傅屹瞻却宁死也不肯。 吃过晚饭, 许知月马上下起逐客令。 李元殊帮忙清理好厨余垃圾后,便起身离开了。 而傅屹瞻仗着自己拖家带口, 硬是赖到许知月失去耐性拿起扫把赶人, 才依依不舍带着小白下楼。 他的小猫倒是被允许留下来和许知月过夜。 转眼就到了除夕。 往年这个时候,许知月都是和李元殊一起度过的。可惜今年他家里有母亲要照顾,脱不开身。 夜幕降临, 一整栋楼人去楼空,显得分外静谧。 许知月把电视机开着, 拿了衣服进去浴室。 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过好几遍,可惜被电视机里春节联欢晚会节目的声音盖住,她没能听到。 等许知月洗完澡出来才发现,手机里竟然有二十来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傅屹瞻。 他又怎么了? 她一边拿起毛巾擦着头发, 一边不紧不慢给他发了短信过去—— 【?】 大概傅屹瞻一直守着手机不放,许知月的消息才刚显示发送成功,下一秒他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喂——” 电话里头响起傅屹瞻一如既往霸道强硬的命令语气:“小结巴,下楼。” 许知月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我不要。” 外边雪才停了没多久, 她又刚洗完澡,这会只想舒舒服服窝在沙发里看会电视节目。 “快下来,我——” 傅屹瞻欲言又止,弄得神秘兮兮的:“反正你下来就是了。” “我不想。” 许知月抓起一把瓜子,视线落到电视屏幕上,被小品演员夸张的面部表情逗得扑哧一声。 “……许知月,就下来看一眼,成吗?” “不要不要不要!” 说完,许知月干脆利落挂断电话,同时把手机开了静音。 等她把手里那把瓜子磕完,电视机里的节目也从小品变为魔术,许知月总算想起还有傅屹瞻这个人。 那家伙应该回家了吧? 她这样想着,起身走到阳台。 远处灯火通明,夜空中偶有烟花绽放。 楼下只有路灯昏黄的光,照得覆了雪的路面一片白茫茫。 想来也是,这么冷的天,傅屹瞻肯定已经回去了。 不知为何,许知月的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言状的失落感。 正要转身回客厅,她却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响亮的一声—— “许知月!” 许知月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车灯猝然亮起,映出一地雪白。男人身穿黑色茧型外套站在花坛边上,一只手拿了个扩音喇叭,另一边手臂对着她所在的阳台方向用力晃动起来。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只听得见他那清晰有力的声音,正一遍遍喊着自己的名字: “许——知——月。” 回过神来,许知月又羞又气。 再让傅屹瞻这么喊下去,整个小区的人都会知道她的名字。 那样也太丢脸了。 她马上跑回客厅,拿起沙发上的手机,对着黑名单里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刚接通的一瞬,许知月马上吼了一句:“傅屹瞻!” 男人哑声笑着,应得很快:“在。” 听见他漫不经心的笑,许知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傅屹瞻,你又在搞什么啊?” 傅屹瞻却不回答,又一次重复他之前的问题:“小结巴,你真的不下来?” “我就不。” 许知月一边说着,一边放轻脚步走到阳台边上去。 “不下来也好,今天还真有点冷。” 男人嗓音有些发颤,“你把窗打开,我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 低头往下寻找他的位置,许知月却还是嘴硬着:“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 “等等——”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傅屹瞻似乎在搬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啊?” 失去耐性,许知月再次催促:“你再不说话,我就挂了。” 电流声中听不见男人的回应,忽然变得十分安静。 “……傅屹瞻?” 许知月皱紧眉头,嘟囔着:“你到底又在瞎搞什么啊?” 话音落下的一瞬,楼下空地的几个花坛上同时被刺眼的光线点亮,与此同时,许知月终于看清楚傅屹瞻所说的要给她看的东西—— 空旷的雪地上,赫然出现一副巨大的简笔画。 左边是一只竖起尾巴、表情十分高傲的猫,右边则是一只跪伏在猫咪身前、体型巨大的狗。 而傅屹瞻就站在图案边缘处,手握树枝。 好半天,许知月才从错愕中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楼下的男人也终于将手机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放在耳边。 “好了,小结巴,你打开窗,往下边看。” 沙哑的男声清晰落在耳里,许知月的心颤了下。 她咬了咬唇,“无聊,我才不看。” 傅屹瞻急了:“就看一眼,成吗?” “……姑奶奶。” 他难得这么低声下气,“我弄了一个晚上,你就看一眼呗,我求你还不行吗?” 许知月故意停顿了好一会,才别别扭扭说道:“好吧。” 她将阳台上的灯光打开,对着手机那头小声说着:“我看到你了。” 听见这话,傅屹瞻再次仰起头来。 两人遥遥相望,男人用力挥了挥手,低沉的嗓音混合着电流声传达过来—— “小结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许知月突然有些耳热,手指无意识绞着头发。 “看我下边的位置。” 男人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树枝开始在雪地上比划起来。 “这只狗是我,旁边的猫是你。” 傅屹瞻说得一本正经,“看见没?我跪着在跟你道歉。” “……胡说八道。” 许知月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一点都不像。” “哪里不像?” 傅屹瞻轻嗤了声,“你看,它个子小小,眼睛大大,跟你不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听这语气,显然他对自己的画技很有自信。 “我才不像它!” 许知月小声抗议着,视线落到雪地上那只跪趴着的庞然大物,她忍不住笑:“倒是你跟这只狗挺像的。” “汪。” 听见傅屹瞻突然模仿起狗的叫唤声,许知月一下愣住。 电话那头,他低声笑了下,“小结巴,你听懂了吗?” 许知月眨了眨眼,“什、什么啊?” 傅屹瞻干脆拿起树枝,在空白的雪地上刷刷写了起来—— SORRY. “看到了?” 距离太远,许知月只隐约看得出首字母是个“S”。 “看不清楚。” “就是,” 傅屹瞻难得有几分羞涩,吞吞吐吐的:“小狗想对小猫说、说——” 许知月的心跳陡然慢了一拍,“……嗯?” 电话那头,男人长长呼了口气,干脆扔掉了手里的树枝,薄唇轻启:“对不起。” “小狗它想说,以前是它不好。” 明明那么远的距离,许知月却莫名感觉来自傅屹瞻的那道目光灼热滚烫,精准落在自己的面上。 心跳得有些快,她不自觉捂住胸口。 “小狗性格糟糕透顶,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小猫离开以后,小狗每一天都很后悔。” “小狗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怎么和其他人相处,它很笨,做了很多无可挽回的错事。” …… 低沉喑哑的男声在她耳畔慢慢叙说着,视线里,男人仍保持着仰头的动作,远远望着她。 “吱呀”一声,是树枝上的积雪掉落。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夜里慢慢融化、瓦解。 许久,傅屹瞻才终于说完。 许知月沉默着,直到他再次出声:“……喂,你听完这个故事,就没有什么想法?” 她咬了咬唇,“狗跟猫的故事,我能有什么想——” “小结巴,我喜欢你。” 傅屹瞻慢慢坐下,将整个身体仰卧在雪地上,仍握着手机。 闭上眼,他认真地再次重复:“我喜欢你。” 远处烟花炸开,将昏黑的天空映得似白昼一般明亮。 光线刺眼,许知月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完全空白。 她不说话,傅屹瞻便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喜欢你”。 不知道是第几个“我喜欢你”以后,许知月终于忍不住出声:“……够、够了。” “不够。” 傅屹瞻抓了把雪握在掌心,浑身冻得开始僵硬,心脏却越跳动越火热。 “不是狗与猫的情话,许知月,我好喜欢你。” “你说过,我这样的人不懂得喜欢。我想了很久,真的很久——” “我没喜欢过别人,不懂怎么去喜欢一个女孩子,更不懂怎么哄她高兴。” “我只知道,我想一直看见你,想让你笑。” “如果你要哭,我的心就会很闷,很疼。” “我想抱你,亲你,更多更多,但你不愿意,我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这么远远看着你,陪着你。” …… “许知月,你在听吗?” 许知月张开口,舌头好像被打了结,好半天才小声喃喃:“……嗯。” 她迟疑了下,才说道:“地上凉,你赶紧起来吧。” “我喜欢你。” 傅屹瞻舔了舔唇,“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只有一句话——” 世界万籁俱寂,他的声音撕破了黑夜里的雾,字字清晰。 “许知月,老子就是喜欢你。” 第50章 “小月亮,晚安。”…… “……” 回应他的, 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烟花接连不断绽放,心跳声砰砰,许知月的手心不知不觉濡湿一片。 在那一句坦荡而热烈的告白后, 电话里头便安静下来, 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半晌,许知月才感觉自己的心跳节奏慢慢恢复平稳, “……我要挂了。” “好。” 傅屹瞻的声音很近,竟让她听出了几分不可思议的温柔。 温柔? 许知月马上摇了摇头, 这两个字显然和傅屹瞻没有多少关系。 一定是烟花太美,才让自己生出这种荒谬的错觉来。 拿开手机, 手指抵住屏幕的一瞬,一句话忽然自动从她喉咙里蹦了出来—— “晚、晚安。” 话说出口的一瞬, 连许知月自己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头, 男人也愣了下,很快低低轻笑了一声。 不同于傅屹瞻平日里漫不经心、不达眼底的笑,此刻, 落在许知月心上的,是一种饱含少年气息的爽朗笑声。 像夏日晚风轻轻拂过, 她的脸颊直至耳根瞬间燥热一片。 许知月面红耳赤,差点没拿稳手机。 匆忙挂断电话以前,她还是听见了傅屹瞻那因刻意压低而分外磁性的声线—— “小月亮,晚安。” 不是“小结巴”、“小土包子”,也不是“许知月”。 是“小月亮”。 这么久以来, 这还是傅屹瞻第一次这么叫她。 这三个字因此变得特别起来。 关上阳台上的门回到房间后,许知月的耳根还是烫得厉害。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可明明眼睛紧盯着电视机,在她耳边回荡的却还是傅屹瞻那喑哑低沉的嗓音—— “许知月, 老子就是喜欢你。” “就是喜欢你。” “喜——欢——你。” 一遍遍循环,久久不散。 脸颊急剧升温,许知月总觉得自己生病了。 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便像放映幻灯片一般,一帧帧不停闪过傅屹瞻那张嚣张傲慢的脸。 紧抿着唇面无表情的、又拽又痞坏笑的、吃醋时赤红着眼的…… 全是他。 翻箱倒柜找出体温计来,胡乱塞到腋下,许知月拼命想证明自己的一切反常只是因为发烧,可体温计上的数字却再次提醒她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事实—— 即便许知月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但她的所有脸红、心跳加速,的的确确只因为傅屹瞻。 大脑里有两个小人开始打起架来。 代表理性的那个小人冷眼唾弃着她:“明明说好要坚定一点,你怎么能因为傅屹瞻那家伙的几句甜言蜜语就动心?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他以前究竟有多么恶劣了吗?” 代表感性的那个小人却乐呵呵说着:“可是傅屹瞻已经改变了很多,他也没那么坏呀。” 两个小人争论不休,吵得许知月脑袋都要炸开来。 空荡荡的房间,她突然瞥见镜子里双颊酡红的女人。 糟糕,这种神情她在其他女孩脸上也曾看见过。 那分明是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羞涩、纠结和懊恼。 可是,她怎么可能对傅屹瞻那种家伙动心呢? 起身冲到洗手间,许知月胡乱往自己脸上泼着冷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好半天,她脸上的热度才终于降下去一点。 看着镜子,许知月开始自我催眠起来:“刚才的一切全部都是错觉,快忘记吧。” 无论如何,她必须遏止住这即将失控的一切。 毕竟她跟傅屹瞻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过完春节以后,桂岛的天气逐渐回暖。 假期里积累的事务太多,一复工许知月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 傅太太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正焦头烂额准备着一期公益培训的资料。 “许律师,外边有位女士找你。” 听见前台小妹这声,许知月缓慢抬起头来,人还有点懵。 “什么?找我的?” “是,人已经在会客室等着了。”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许知月摘下眼镜,揉了揉额头才站起身来。 推开会客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背影,一种熟悉的温柔感扑面而来。 “……傅太太?” 刚叫出这个称呼,许知月后知后觉想起来,如今再这么称呼对方似乎并不合适。 听见她的声音后,女人转过身来,看见她时眸光难掩欣喜:“知月,竟然是你这孩子!” “太太,您快坐。” 许知月快步走过去,有些拘谨地在中年女人面前坐下。 “你啊,当年走的时候也没跟我们打声招呼,瞻儿这些年到处找你……” 女人絮絮叨叨,许知月好不容易才找到插话的机会,赶紧问道:“太太,您今天过来我们律所,是——” “傻姑娘,我是特意过来看看你的。” 傅太太抓过许知月的手握住,“先前小惠和我说起瞻儿在追一个律师,我还不相信,却没想到她说的那个人居然是你。” 之前,她一直有意撮合傅屹瞻和孙家的小女儿,为此还软硬兼施逼迫傅屹瞻和孙惠子一起吃了几次饭。 在听到孙惠子告状,说傅屹瞻正大张旗鼓追一个靠走后门进了盛和的外地女孩时,傅太太心里还有些不痛快。 因此她今日亲自上门来,正是打算“劝退”这个女孩的。 但一见面,发现对方竟然是五年前不告而别的许知月后,傅太太马上改变了主意—— 比起那个被宠坏的孙惠子,当然是许知月更适合当她的儿媳了。 听到傅屹瞻的名字,许知月开始耳热。 她的否认是那样苍白而无力:“太太,那些流言都是捕风捉影,我和少爷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瞻儿是我生的,他的脾性我最了解。” 傅太太一下下摩挲着许知月的手背,“虽说老爷子早就走了,我和承泽也——” 说到这,女人停顿了下,笑容有些苦涩:“但无论怎么说,作为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自己的孩子幸福。这么多年,瞻儿只喜欢你,你们两个孩子若是能走到一起,那是再好不过了……” 许知月不自在地收回自己的手,勉强挤出个笑来,赶紧找了个别的话题转移掉对方的注意力。 离开盛和的时候,傅太太还是一直拉着许知月的手不放。 “月儿,你有空了就多到我们家来坐坐,知道吗?” 原本还打算过来看好戏的孙惠子正巧目睹了这一幕,气得整张脸都绿了。 外界都说傅伯母选儿媳妇的眼光挑剔得很,连江家的才女江晚余也看不上。为了哄傅伯母开心,她可没少下功夫。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许知月这个外地来的女人什么也没做,却能让傅伯母另眼相待? 孙惠子越想心里越不平衡,鼻子重重出气“哼”了一声后,气呼呼扭头就走。 * 送走傅太太,许知月没想太多,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 下班的时候,傅屹瞻依旧准时开着他那辆科尼塞克出现在盛和楼下。 许知月打了个呵欠,和律所的林律师一起出了电梯。 “唉,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林律师一脸苦恼,余光中瞥见不远处价格昂贵的跑车,瞬间两眼放光。 “许律师,那不是你男朋友嘛?能不能拜托他也送送我?” 不用抬头,许知月也知道对方说的一定是傅屹瞻。 她下意识皱紧眉头,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林律师挤眉弄眼,“我懂我懂,是追求者对吧?” “不是,其实——” 许知月一抬眼,瞥见不远处傅屹瞻已经从车上下来,正打了把黑伞朝着她们这边走来。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第三个人解释自己和傅屹瞻现在这种关系。 他们当然不是男女朋友。 但若说彼此只是普通朋友,又好像不是那么的恰当。 这个问题想得许知月开始头疼,她摁了摁眉心,干脆放弃琢磨。 迟疑了下,她才小声说道:“我和他关系很一般,我先问问他吧。” “什么一般?”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们面前,在檐下收起了伞,侧过头来专注看她。 “这个嘛——” 林律师故意顿住,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帅哥,你要是送我一程,我就偷偷告诉你,是关于我们许律师的秘密噢。” 许知月的秘密? 傅屹瞻难得被挑起了些好奇心来。 他倒是想知道,小结巴身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只不过,认识傅屹瞻的人都知道,傅大少爷的车上从来不载女人。 车子就等同于他的小老婆,洁癖严重的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小老婆被沾染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气。 对上许知月的视线,傅屹瞻挑了下眉,痛快应承下来:“行。” 刚说完,他马上拿出手机,给李秘书拨了个电话过去:“现在开辆车到盛和这边来,帮我接个人。” 听见这话,林律师和许知月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笑僵住。 “我就是开个玩笑,这也太麻烦你了……” 傅屹瞻将手机揣回兜里,像是根本没听见对方的话,直截了当问起他唯一关心的问题:“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秘密了吧?” “……也没什么,就是——” 林律师笑得有些难看,“刚才许律师说,她和你的关系很一般。” 话音落下,三个人脸色各异。 许知月莫名有些心虚,睫毛颤了颤,悄悄瞥了一眼过去,却猝不及防撞进男人那双漆黑的眼里。 四目相对,傅屹瞻舔了舔唇,忽地嗤了一声。 许知月刚别过眼,下一秒手腕便被一股力量握紧,用力将她扯向一个宽阔的怀抱。 她一怔,下意识仰起头。 视线里,男人眸光潋滟,笑得有几分邪气—— “既然我们家小月亮说一般,那我只好再努力努力了。” 第51章 “乖一点,别再这么看老…… 努、努力? 什么啊…… 瞥见傅屹瞻眼底那抹戏谑, 许知月的大脑一下宕机。 过了好几秒,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迅速挣脱开他紧箍在自己腰间的那条手臂。 再看林律师, 这会她看向许知月的眼神就像是嗅到了什么惊人的八卦讯息, 下巴都快惊掉了。 傅屹瞻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都没看对方一眼, 很快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这是我助理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事情你和他说就行。” 说完这话, 他再次俯下身去,黑亮眼珠紧紧盯住眼前娇小的女人, 仿佛全世界他也只看得见她一个—— “许律师,让我送你回家, 成吗?” 听见这句, 许知月下意识想拒绝。 可一来同事还在场,清楚傅屹瞻这家伙有多么擅长死缠烂打,她总怕他会再次语出惊人。 二来嘛, 下雨天的确不好打车,有他这么一个免费的司机, 不用也是浪费了。 女人沉吟片刻,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嗯。” 傅屹瞻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开,顾及着许知月的感受,他拼命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再次霸道地将人拥入怀里。 只是当他把视线从许知月的脸上逐渐下移, 眉峰又再次蹙了起来。 虽然这几天气温逐渐回升,但小结巴这穿得也太少了吧。 这什么西装外套啊,布料这么单薄,能保暖吗? 还有她下身穿的这条裙子, 长度才堪堪盖住屁股,也太短了。 小结巴穿成这样走在大街上,又容易着凉又容易走光,岂不是便宜了其他男人。 傅屹瞻越看越觉得浑身不得劲,把伞扔到一边,自顾自将身上的牛仔外套脱了下来。 “披上。” 面对他递过来的衣服,许知月拿起雨伞撑开来,头也没抬,“我不冷。” 虽说出了室外阴雨绵绵,她的小腿冷得开始打颤。但要自己当着旁人的面去穿傅屹瞻的衣服,这种事许知月还是无法接受。 傅屹瞻眯了下眼,也不打算跟这女人多费口舌了。 趁她还在盯着檐下的雨点发呆,他直接将自己的外套罩上女人瘦弱的肩头。 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许知月手一抖,雨伞就这么“啪嗒”一下落到地上。 两人之间没了碍事的伞面阻隔,更方便傅屹瞻将手探过去。男人瘦长的手指灵活翻转,三两下就将外套拉链拉到最上边。 领口抵住许知月的下巴,只露出一双水雾弥漫的眼。 静谧的空气里,她能听见自己每一下的心跳声。 无声的雨还在下,世界好像只剩下眼前这么一个人。 她难得见到傅屹瞻这么专注的神情,仿佛他正在看着的是一件绝世珍宝。 冰凉水汽逐渐升腾,白色雾气笼着男人精致冷白的脸,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 是在做梦吧。 许知月缓慢眨了眨眼,这样近的距离,她甚至能够看见傅屹瞻脸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 他的眼角有些尖锐,修长眼尾却是内敛的,浅褐色眼珠像透明的琉璃,垂眼时总有种不谙世事的纯。 鼻梁笔挺,山根丰满隆起,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昳丽清冷而不失硬朗感。 对着这样一张脸,大抵每个女人都会忍不住心软的。 许知月正恍神,傅屹瞻终于松开手,满意地掀起眼来。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她有一瞬间心跳骤停。 “好、好了。” 许知月别过眼,俯身去捡地上的雨伞,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走吧……” 她并不敢看傅屹瞻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或许他正暗自得意着,取笑自己居然偷偷看他看得入迷吧…… 又羞又恼,许知月面红耳赤急急忙忙和林律师说了声“明天见”,握着伞冲进雨帘里。 “……啧。” 被落在原地的男人下意识摸了摸下巴,胸口躁动得厉害。 他应该没看错吧?小结巴刚才是看他看得出神了。 对视上的那一眼,女人小脸绯红,黑眼珠湿漉漉,可爱得让傅屹瞻心脏狂跳。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顾把人摁到自己怀里肆意亲吻。 关系一般? 想到这,傅屹瞻扯唇笑了声,没关系,来日方长。 他有的是时间和许知月慢慢耗,迟早要她把这“一般”变成“不一般”。 * 雨天路滑,傅屹瞻将车开得很慢,不再像他以前那样总是横冲直撞的。 车子行驶在雨中,狭小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滋长蔓延。 自从除夕夜那晚过后,每次单独和傅屹瞻待在一起,许知月总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不稳。 坐在副驾驶位上,她侧头看着车窗外,脑海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刚才林律师主动提出要他送自己一程时,许知月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傅屹瞻就会不留情面嘲讽对方。 毕竟,他傅屹瞻可从来不是什么热心助人的性子。 可出乎许知月的意料,他今天还真是反常,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林律师的请求。 难道真的是因为对方那一句随口的玩笑话? 但是,为什么他没有顺路捎上林律师,反而要特地打电话让其他人来接呢? 许知月揉了揉额头,总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傅屹瞻了。 这个发现让她有些心慌意乱,无意识紧咬着下唇。 身旁男人突然漫不经心笑了声,随即扔过来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 “……什、什么?” 许知月瞪大眼,捡起那个小盒子。 傅屹瞻仍看着前方,“糖,挺甜的。” “我才不想吃……” 虽然嘴上这么嘟囔着,许知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慢吞吞将盒子打开来,往手心倒出来一颗。 是粉色的糖球,看上去晶莹剔透,散发着草莓的果香味。 外人一定很难相信,傅屹瞻这么人高马大、性子狂妄嚣张的人,背地里居然无比热衷粉色元素,还格外钟爱一切甜的食物。 许知月无声勾了勾唇,心道:这也许是他性格里唯一柔软的部分了吧。 余光中,男人唇角微扬,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好吃吗?” “一般般吧。” 许知月咀嚼了两下,含糊不清说道:“太甜了。” “……真的?” 瞥见红灯亮起,傅屹瞻及时将车刹住,而后侧过头来。 雨声渐大,许知月没有听清他刚刚那一句,茫然地抬起眼来,“你说什么?” “我说——” 在心里粗略估算了下时间,傅屹瞻双手离开方向盘,侧过身去,一手撑在她身后的窗户玻璃上,将娇小的猎物彻底困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中。 “你——” 许知月的话还没能来得及说完,下一秒,男人干燥而柔软的两片薄唇已经贴了上来。 这、这是—— 吻? 傅屹瞻在亲她? 意识到这点,许知月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浓密睫毛扑闪扑闪。 慌乱间,不安的手指也被他覆入掌心,肆意揉捏。 她这个猎物太过迟钝,而傅屹瞻这个猎人又实在太过狡猾。 在许知月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男人便这么霸道地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攻城略地,那颗草莓味的糖球也辗转到了他嘴里。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就像早就在脑海中演习过无数次。 空气被抽干变得稀薄,只听得见暧昧的水声,一切都淋了雨。 女人的眼睫渐渐潮湿,嫣红的唇也变得湿润水亮。 封闭的空间里,她的一颗心剧烈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蹦出喉咙来。 清冽的薄荷气息裹挟着她,狂风暴雨扑面而来,以至于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许知月避无可避,只能被迫承受着。 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直到绿灯亮起,紧裹着她的那只手才终于松开。 起身的一瞬,傅屹瞻仍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侧过头轻轻啄了下女人的唇角。 四目相对,许知月那双水杏眼因惊惧不安而猛然瞪大,似乎正在控诉着他刚刚的行径。 被她这么瞪着,傅屹瞻身上那股暗火不仅没有熄灭的意思,反倒越烧越盛,直往某一处冲去。 视线下移,女人胸前上下起伏,连呼吸里都带着难以言状的甜腻气息。 傅屹瞻清楚,这种情况下他若是再多看许知月一眼,自己所有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制力便会马上分崩瓦解。 于他而言,只要小结巴站在他面前,定力理智什么的,便通通不复存在了。 喉结缓慢滑动了下,傅屹瞻坐了回去,手放在方向盘上,嗓音骤然沙哑—— “嗯,果然好甜。” 直到这一刻,许知月仍有种缺氧的感觉。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变成一条溺水的鱼,浑身瘫软无力,想抬手给傅屹瞻一巴掌,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女人后知后觉伸出手指抚了下嘴唇,那里果然开始肿了起来。 被男人啃咬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火辣辣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刺疼感。 许知月又羞又气,傅屹瞻这个混蛋,他难道真的是属狗的不成? 在她的幻想中,自己的初吻应该是温柔、克制,如春风细雨一般的。 可现在一切都被傅屹瞻这家伙毁了。 他的吻不仅和夏夜的暴雨一般,丝毫没有一点温柔可言,他居然还—— 伸舌头! 许知月想到这,好不容易才降下热度的脸再一次“腾”地浮起红潮。 耳根烫得厉害,她飞了一记眼刀过去,心想着,等下车了,她一定要赏傅屹瞻几个耳光。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傅屹瞻一边看着前方路况,一边分神侧眼睨了过来。 从刚才到现在,男人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 他舔了舔唇,似在回味着什么,轻笑声里带了点气音,低沉而撩人—— “乖一点,别再这么看老子,你会后悔的。” 第52章 “小结巴,乖乖等我回来…… 对方眼底的侵略意味十足, 看得许知月心脏一缩,下意识便避开了他的视线,随即看向车窗外。 一路无言。 到了她家楼下, 傅屹瞻刚把车停好, 许知月马上冷着脸一声不吭推开车门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 头也不回。 啧。 又生气了? 傅屹瞻迅速锁好车追了上去,脚步声沉沉。 昏暗楼道里, 男人一伸手就将许知月拽下一级台阶。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如秋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一般掉入他的怀抱。 再克制不住心底火气, 许知月抬手对着男人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便是一巴掌甩了上去。 清脆的“啪”一声后,世界归于平静。 耳边只听得见男人粗重有力的呼吸声, 她试图挣开他, 落在自己腰肢上的那只手臂却猛然缩紧。 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布料,男人粗粝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她的肌肤。 他的指腹温热干燥,经过的地方迅速窜起一团火。 这色胚! 女人美目喷火, 怕被楼内的住户听到,不得不压低了声音:“你放开!” “现在怎么越来越喜欢动手了, 嗯?” 下巴被对方用一根手指挑起,许知月不得不仰起脸来。 傅屹瞻那张俊脸近在咫尺,眸光晦暗不明,眼尾飞扬。 借着外边路灯昏暗的光线,隐约能瞧见刚才被她扇了一耳光的那半边脸很快泛起五指印来。 那几道红色印记不仅不显得丑陋, 反为男人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邪气。 尤其他那两片薄唇,嫣红湿润,更衬得肤白似玉,犹如黑夜里行走的鬼魅。 “流氓!” 一想起刚才的事, 许知月又感觉到唇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耳根子也烫得厉害。 偏偏除了在嘴上刺他几句,她什么也做不了。 “别闹,我就抱一会。” 怀抱着软玉温香,她又这样一直扭来扭去,是个正常的男人都受不了。 傅屹瞻只觉口干舌燥,身下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那团暗火再次四处窜了起来。 “傅屹瞻,你不要脸!你去死吧!” 小脸被迫贴着男人宽阔坚硬的胸膛上,许知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他的心跳声太清晰了,一下比一下更有力。 听得她不由面红耳赤起来。 “……要脸做什么?” 像是听见她说了什么好笑的话,男人胸腔剧烈震动,连肩膀都小幅度抖了下,难以自控溢出低低的一声笑—— “还没做你的男人,老子怎么舍得死?” 虽说自重逢以来,许知月已经逐渐习惯傅屹瞻越来越没脸没皮的事实。但饶是如此,乍一听到他这一句话,她还是怔愣了好半天。 “小结巴,我要离开几天。” 还没等许知月反应过来,傅屹瞻抚摸着她的长发,接着说道:“你乖一点,上下班让我的人接你,别犟。” 挤公车那么累,她是受得了,可他看不得。 许知月不说话,大脑乱糟糟的。 离开? 傅屹瞻又要做什么? 发觉怀里的女人又在走神,傅屹瞻没忍住在她耳垂上轻轻揉捏了一把。 “你听没听见?” 耳上传来的轻微疼痛感瞬间打断了许知月的思绪,她迟疑了下,还是主动问起:“……你、你要去哪?” “公司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顺利的话两个星期就回来了。” 低头瞥见女人白瓷一般的修长脖颈,傅屹瞻喉头一紧,嗓音骤然沉了下来:“等我回来,带你去看海,嗯?” “谁要跟你去看海了?” 许知月咬了咬唇,“少自作多情。” 她这幅嘴硬的小女人姿态落在傅屹瞻眼里,实在可爱得紧。 男人舌尖顶了下左脸颊轻嗤了一声,“亲也亲了,许律师就这么无情,一点也不打算对我负责?” “谁、谁亲你了!” 许知月气极,分明是傅屹瞻这无赖占她便宜,他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 “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男人一挑眉,眼底翻涌着兴味的光,亮得惊人,语气听着跃跃欲试:“要不,再好好回忆一下?” “无赖,明明是你先——” 话一出口,瞥见傅屹瞻唇边揶揄的笑意,许知月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硬生生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她只气呼呼瞪着他。 得,小兔子又炸毛了。 傅屹瞻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将怀里的人儿松开,主动站到低两级的台阶上,视线与她平直,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小结巴,乖乖等我回来。” * 一夜未眠。 翌日,许知月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远远便看见李秘书开了辆劳斯莱斯停在路对面。 一见着她,对方马上毕恭毕敬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牛皮纸袋递了过来—— “许律师,这是我们傅总交代要给您的早餐。” 许知月总觉得这阵仗有些许夸张,不自在地摆了摆手,“傅屹瞻那家伙神经兮兮的,你别听他的,以后真的不用过来接我,我自己过去搭公车就行。” 知晓李秘书是从全国top2学府毕业的高材生,又是许多公司争抢的全能助理,让对方这么一个人物纡尊降贵来给自己当司机,许知月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那怎么行?” 李秘书挠了挠头,笑道:“傅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一再强调让我必须时刻跟着许律师,直到您安全到家为止。” 这种不讲理的事的确是傅屹瞻做得出来的。 只是,经营着这么大一个公司,老板和助理天天围绕着她跑上跑下,ETM还能正常运转? 许知月沉默了下,还是没忍住问出口:“难道你们ETM就没什么正事干嘛……” 李秘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意外。 原以为自家老板和人家许律师关系匪浅,闹了半天,听许律师这话里的意思,敢情她还不知道他们傅总是做什么的,完全把他当成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 “这个嘛——” 男人顿了下,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许律师以后就会知道了。” 拗不过对方的坚持,许知月这天还是坐上那辆劳斯莱斯去了盛和。 不过傅屹瞻这一走,她的生活也算彻底平静下来。 当天晚上,李秘书过来接许知月下班的时候给了她一把钥匙。 “傅总不肯让其他人进屋,家里的猫狗难免孤单,许律师若是有空可以多过去看看它们。” 想起那两只可爱的小家伙,许知月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钥匙。 周六那天,想着在家也是无所事事,她干脆带上钥匙去了傅屹瞻在市中心的那套公寓。 刚开锁,两个小家伙听见声音便窜了过来,各自抱住她的左右两条小腿不肯放。 许知月乐得眉眼弯弯,耐心地给它们顺了顺毛,才起身进了客厅。 比起傅宅,这边的空间并不算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家庭影院、健身区域等等的设施配备完善。 屋里整体的色调是低饱和度的粉和灰,每一个角落都透着独属于傅屹瞻本人的风格。 一想到自己就这么踏进了他的私人领地,许知月便有些耳热。 房间门敞开,她却不敢投过去一眼。明明屋里只有她一人,许知月还是很拘谨,在沙发上坐得端正。 小白年纪已经上来,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爱闹人,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随即在她脚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 小月亮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会用爪子挠挠沙发,一会用嘴巴咬着坐垫上的流苏,逗得许知月忍不住发笑。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女人窝在沙发里,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她许久没睡得这么踏实过,整个房间里都沾染上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这气味让她安全感满满。 直到手机铃声猝然响起,将她从甜美的梦境里猛地拽了出来。 睡眼惺忪,许知月揉了揉额头,手忙脚乱在抱枕下摸出手机。 “喂——”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温柔得有些不可思议,“笨蛋,要睡去床上睡,别着凉了。” “傅屹瞻?” 许知月刚还混沌着的大脑瞬间清醒,一骨碌坐了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 傅屹瞻低低笑了声,“你往电视机右边看一眼。” “诶?” 许知月揉了揉眼睛,抬头一看,才发现电视机右边摆了个监控摄像头。 这这这! 女人倏然瞪大了双眼,那岂不是意味着—— 从她刚才进门以来的一举一动,都被傅屹瞻看见了? 意识到这点,许知月的脸蛋“腾”一下烧了起来,只恨不得马上找到地缝钻进去。 她一边拼命回想着自己刚刚有没有任何不妥的举动,一边仍要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 “……哦。” “傻不傻?” 傅屹瞻舔了舔齿,马上转了话头:“你睡觉的样子也好像猫啊,软乎乎的,想抱着你。” 沙哑低沉的声线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撩人,许知月脸上的温度急剧上升,急忙将手机拿开了些。 下一秒,她又意识到傅屹瞻这会正通过监控窥视着自己,忙不迭起身,手忙脚乱将那个摄像头转向另一面。 “啧。” 男人的声音透着一种慵懒,“怕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说到这,傅屹瞻还有些得意,慢悠悠道:“上学那会,每次天气一冷,你就喜欢赖床,整张脸红扑扑的,闹钟响了好几次,你还抱着被子不肯起……” 许知月听得心脏猛跳,这些事情连吴妈都不知晓,傅屹瞻他怎么知道的? 她一急,音量骤然加大:“你偷看我?” “……那不叫偷看好吧。” 傅屹瞻大概是心虚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小结巴,你肚子饿不饿?我帮你叫个外卖过去吧。” 第53章 “许知月,你怕喜欢上我…… “你别转移话题。” 许知月越想越气, “你怎么能那样!” 知道这回糊弄不了小白兔了,傅屹瞻认起错来倒也很快:“……我错了。” 这事说起来其实也不完全怪他。 那会,许知月住的房间窗后就是庭院, 小白总爱在那一块晒太阳打滚。 有天傅屹瞻在外边鬼混了一夜, 翻墙进来时,恰好经过她的窗前。 少女睡得很熟, 整个身体被厚厚的棉被裹住,只露出半个脑袋, 睫毛浓密卷翘,脸蛋红扑扑。 就像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似的。 只是这么一眼, 傅屹瞻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虽说他嘴上总嫌弃这丫头是乡下来的土包子,看不上她老穿着破衣服一副穷酸模样, 但这会这么一看, 小结巴长得还挺顺眼的。 又乖又纯。 柔软无害,像某种小动物一般。 少年那会便想,若是有机会能掐一下小结巴的脸, 手感一定很不错。 后来,每回他晚归, 总会习惯性蹑手蹑脚经过许知月的窗前。 只是看她一眼,他的心莫名其妙就安定下来。因为她,傅屹瞻才觉得那座空荡荡的宅子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还算有那么一点值得留恋的地方。 “许知月,晚上留下来呗?” 男人突然软下声音来了这么一句, 弄得许知月不知所措,半点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不说话,傅屹瞻便接着劝道:“天都黑了,你就在家陪陪它俩, 别走了。” “不、不行。” 许知月下意识摇了摇头,呆在一个异性家里过夜,怎么想都感觉这举动太过暧昧了些。 她抓起沙发上的挎包,刻意加重语气:“我马上回去了。” “胆小鬼。” 傅屹瞻不客气地嘲笑道:“老子又没在家,就算想对你做点什么,也做不了。” 他忽地抬高音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小结巴——” 男人故意顿住,将许知月的好奇心提了起来,她顺着话头问道:“什么?” 傅屹瞻眯了眯眼,故意激她:“你在害怕。” “……莫名其妙。” 许知月咬紧下唇,“我怕什么?” 男人的语气很是笃定:“许知月,你怕喜欢上我。” “自恋狂!” 她毫不客气怼了回去:“谁会喜欢你这种狂妄自大的家伙?你少自作多情了!” 小兔子果然中了圈套。 电话那头,傅屹瞻的语气仍旧不冷不淡:“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不敢在我家过夜?” 她喜不喜欢他,跟她留不留在这里过夜两个问题怎么能混为一谈? 一时气急,许知月面红耳赤着反驳道:“谁说我不敢?” “好。”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回答,傅屹瞻应得很快,紧接着慢悠悠道:“那你这几天就住下来吧,陪陪我们的儿子女儿。” “什、什么我们的儿子、女儿?” 许知月被他没脸没皮的程度震惊到,心跳加速,红着面皮冷声斥道:“你少胡说八道了。” 被不知道的人听到了,准会以为他们之间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傅屹瞻语气无辜:“……是我的儿子和你的干女儿,没说错啊。” “我不想跟你说了。” 不等他开口,许知月便急急忙忙挂断电话。 他这人油嘴滑舌的,即便再跟他说下去,她也占不到一分便宜。 刚结束通话,傅屹瞻很快发了消息过来—— 【冰箱里有些吃的,柜子里有衣服,记得想我。】 忽略掉那最后一句,许知月起身到厨房,打开冰箱取了些食材,动作麻利给自己准备起晚餐来。 想着反正那恼人的家伙也没在家,她干脆心安理得在这边住了下来。 傅屹瞻离开得匆忙,床上的被子都没来得及叠,他的贴身衣服也随意搁在床尾。许知月看不过去,帮他把房间好好收拾了一番。 这夜,她睡在傅屹瞻的床铺上,盖着他曾盖过的被子。 被属于他的气息紧紧环绕,难免让人心跳加速。许知月以为自己会因为认床而失眠,却没想到,没多久,她的眼皮便开始打架,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 之后的几天,为了能有更多时间陪陪家里的两个小家伙,许知月带上贴身衣物和洗漱用品,就这么在傅屹瞻家住了下来。 在许知月再三恳求以后,李秘书总算没再开着那辆招摇的车子来接送她。 而傅太太依旧三天两头跑到盛和这边来。每次一来,她总会带上许多名贵的奢侈品,同时还给许知月拉了不少案子。 其他人见着了难免眼红,尤其是孙律师,一逮着机会总要阴阳怪气刺上她几句。 除此之外,日子照常过。 只是傅屹瞻这一走,再没有人死皮赖脸烦着她,许知月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泛不起一点波澜。 有时候她忙完工作一个人看着窗外,总会不自觉出神。 许知月开始有种时间越过越慢的错觉,虽然不愿承认,但傅屹瞻不在,她的确有些孤单和不习惯了。 有天,在和宋意喝下午茶的时候,许知月隔着厚重的玻璃远远看见路对面一个高大英挺、染一头粉发的少年,竟不自觉扬起唇角。 宋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即了然一笑:“怎么,想起你家少爷了?” “谁会想他那个混蛋?” 许知月嘟囔了一声,却还是没忍住抬头再次看向远处的粉发少年。 对方看着约摸十六七岁,脸庞年轻俊美,看人时带了点桀骜不驯的狂。 和五年前的傅屹瞻,还真的有几分相似。 宋意佯装作生气的模样,“跟别人装也就算了,你和我之间还要隐瞒?” “不是的,其实我——” 许知月急急忙忙否认,有些迷茫地收回视线,“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感受了……” 说她讨厌傅屹瞻吧?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他这人性子太过霸道,蛮不讲理,狂妄自大得很。 但奇怪的是,某些时候,许知月也会忽然产生一种怪异的感受—— 傅屹瞻其实也挺可爱的。 比如,他明明不擅长下厨,却非要跟李元殊较劲,把自己烫得满手包…… 再比如,被她凶完以后,有些委屈有些愕然,下一秒却还是没皮没脸继续凑上来…… 有许多个瞬间,许知月总觉得,傅屹瞻也不是那么的坏。 若用一种动物来形容他,那便只能是狗了—— 对外人龇牙咧嘴,凶神恶煞,也会乖巧趴伏在主人身前,开心地摇尾巴。 许知月忽然便想起曾经在《小王子》中看到的,狐狸对小王子说的那句话:“如果你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风险。” 她曾因为傅屹瞻这家伙掉过不少眼泪,那么如今,自己是不是也真正驯服了这头恶犬呢? “……傻瓜。” 宋意叹了口气,“难怪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发现,每次一提起李元殊的时候,你就像个小女孩,眼神懵懂而崇拜,你渴望变成他那样优秀的人,对吧?” 宋意停顿了下,紧接着笑了起来:“可是呢,每次提起一提起傅屹瞻,我们家小月亮脸上的表情才是最丰富的,会生气,会烦恼,会偷笑……” 也只有傅大少爷这个家伙,才能让许知月变得生动,有血有肉,而不是一块面无表情的木头。 “但是,我还是没办法接受,我怎么会喜欢上那种家伙……” 许知月想不通,那么多优秀的男生里边,为什么她偏偏就和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纠缠不清呢? “仔细想想,从很久以前,傅屹瞻就喜欢你了。” 回想起那段无知的年少时光,宋意眼中还有些怀念,“运动会那会,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步一步走到我们跟前,硬是给你系上他的发带。 章昕炀告诉我,那天比赛之前,姚艺灵找过他们几个男生要奖牌和腕带,说是要拿去做广播站活动的奖品。 你家少爷估计就是听她讲得天花乱坠,以为你跟那群花痴女一样,收到那种玩意也会开心……” 可惜那会,宋意太幼稚了,醋意翻腾,不仅自己不肯听章昕炀解释,单方面和对方冷战,还拉着许知月要她扔掉傅屹瞻给的信物。 如果那时候两人说清楚了,也许他们的故事便会完全不一样吧? 偏偏傅屹瞻与许知月一个别扭,一个迟钝,阴差阳错就这么分开了五年。 和宋意分别以后,许知月心事重重一路走回家。 刚一进屋,傅屹瞻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许知月,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他的语气就跟发现丈夫晚归时的怨妇似的,许知月下意识答道:“今天下午和宋意出去逛了会街。” 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刚回家?” 傅屹瞻不自在地干咳两声,“就,那个——” 电话那头音量越来越小,“我一直在看楼下的监控,没看到你过来……” 许知月讶异地瞪大眼,完全不理解怎么有人可以无聊到这种程度。 “小结巴,我很想你。” 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对方也看不到自己这一刻的表情,但这一刻傅屹瞻还是红了耳根。 “看见你了,我才觉得安心,总想着快点把这边的事情做完,回去守着你。” “……等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许知月捂着怦怦乱跳的胸口,状若无意提起:“你还记不记得,高三那会运动会,你在我手腕上系了个带子?” 电话那头,男人沉默了很久,才粗声粗气“嗯”了声。 落地玻璃上,隐约映出西装笔挺的身影,男人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从眼尾到脖颈都泛起不正常的红潮。 这是傅屹瞻这辈子脸红得最厉害的一次,可惜这些许知月都看不见。她咬了咬唇,慢吞吞问道:“为、为什么啊,你那时候不是很讨厌我吗……” 记忆里,那会少年每次见着她都没有好脸色,动不动就捉弄她,一副跟她水火不容的样子。 傅屹瞻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傻不傻?” 傅屹瞻嗤了声,“讨厌你?” “讨厌你,老子用得着像个傻子一样,一天到晚跟着你到处跑? 讨厌你,老子还火急火燎抱着你去医务室,求爷爷告奶奶让那个校医先给你看看? 讨厌你,老子球都不打了,就为了去奶茶店喝那种黏糊糊的恶心玩意? 讨厌你,一听见你没回家,老子大老远跑回学校,就为了陪一个被锁在教室的笨蛋?” “……校医?” 许知月讶异地瞪大眼,“不、不是,那会难道不是章昕炀送我过去的吗?” “有他什么事啊?” 一听到从她口中说出其他男人的名字,傅屹瞻心口直泛酸,就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一样气急败坏:“让他去死!” “……你能不能斯文一点?” 许知月叹了口气,傅屹瞻这坏脾气一时半会还真难改掉。 女人转而又想,原来当初,真的是自己误会,闹了个大乌龙。 “等下,所以——” 电话那头,傅屹瞻咬牙切齿道:“小结巴,这么多年,你该不会一直以为抱你过去医务室的那个人,是章昕炀?” 感受到对方语气里强烈的愤怒感,许知月突然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了。 “我、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她小声嘟囔着:“谁知道你会那么好心啊……” 毕竟那会,傅屹瞻这家伙对谁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每次见着她更是目露嫌弃。 在许知月眼里,他不欺负人就不错了,她哪还敢指望他做一次雷锋,对自己出手相助? “操。” 男人无意识想摸烟盒出来,下一秒又记起这阵子为了她,自己正在戒烟,只能无奈作罢。 对着空气挥了下拳头,傅屹瞻恨恨道:“等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把姓章的揍一顿。” 那只死狐狸,勾引谁不好,居然敢勾引他喜欢的人。 这兄弟不做也罢。 第54章 . [最新] 正文完结 而这一次,他会小心翼翼抱住…… 说好最快两个星期就能回来, 但等到傅屹瞻下飞机那天,已经是快一个月以后的事。 桂岛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的早,许知月头顶烈日从法院出来走了一路, 早已汗流浃背。 刚到盛和楼下, 猝不及防瞥见从便利店门口出来一道高大英挺的身影,她还有些恍惚。 用手背拭去额前的汗, 许知月定了定神,再抬头时, 对方已经大步朝自己走来。 明明也才一个月没见,她总觉得傅屹瞻又长变了一些。 他瘦了。 头发剃成短短的板寸, 看着干净利落,五官也更立体深刻。 虽是穿着一身蓝白色休闲运动服, 但如今看着, 却没有半点少年的青涩感,俨然已经是成熟男性了。 视线在空中蓦然撞上,男人眼底笑意亮得惊人。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 嗫嚅道:“……你、怎么回来了?” 傅屹瞻伸出手,语气不容置喙:“包给我。” 许知月摇了摇头, “还没下班,有些合同没弄完。” 听见这话,傅屹瞻果然不爽地蹙起眉峰。 只一会,他马上接道:“要多久?我等你。” 料想这家伙找她也不会有什么正事,许知月抬手看了看表, “要不还是周末再——” “不准。” 傅屹瞻直接打断道:“少废话,多久老子都等你。” 说完,他随即拧开了手里的矿泉水瓶。 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矿泉水还带着冷气,在阳光下瞬间化开, 水珠滴答。 男人刚要递给她,下一秒又想起了什么,撂下一句“等等”,转身又钻便利店里去。 许知月茫然地眨了眨眼,没多久,便见傅屹瞻大步走了出来,手里还捧了杯饮品。 帮她插好了饮料管子,傅屹瞻才将那纸杯递了过去,“拿着。” 许知月下意识推辞,“……我不渴。” 手指刚碰到杯壁,她意外发现杯子居然是温热的。 本以为是美式咖啡,被迫尝了一口后,女人马上讶异地瞪大眼。 这是—— 白开水? 便利店什么时候还有卖这玩意了? 许知月怔愣着,无意识抿了下嘴,因这水分的补充,原来干燥的唇这会湿润了不少,身体里的燥热也烟消云散。 可是,傅屹瞻是怎么看出她口渴的? 许知月转念又想,傅大少爷又不是李元殊那样细心、体贴入微的人,大概只是碰巧罢了。 上楼以后,女人的大脑被繁忙的事务占据,很快就忘了这茬。 解决完手头的事情,起身准备下班时,许知月才发现外头天都黑了。 带着满身疲惫出了电梯,如果不是身旁的女孩们指着一个方向窃窃私语,她差点没看见楼下大厅坐着的那人。 一看见电梯口有人涌出,男人便抬头往这边看来。 人群中,他总是一眼便能找到许知月。 时过境迁,只有她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变过。 一头海藻般的秀发依旧如他记忆里那般浓密黑亮,巴掌大的脸宛若白瓷,细细眉尖似杨柳,水雾弥漫的眼欲说还休。 纤细柔弱得让人忍不住想把她藏在怀里,唯恐一不小心磕了碰了,偏偏脾气又犟得十头牛也拉不回。 离开桂岛的这一个多月,傅屹瞻没有一刻不想着她。白天里想,梦里也频频见着。 但真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反而笨拙得像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只知道直愣愣盯着她。 看着男人越过一张张陌生面孔,径自来到自己面前,许知月忽然有些心跳加速。 “……你怎么还没走?” “说好了等你,就是世界末日来了,我也不走。” 清楚傅屹瞻说这话是下意识的,并不是刻意要对她甜言蜜语,但饶是如此,许知月还是因这一句脸红心跳起来。 顶着这么一张年轻俊美的面皮,哪怕他不开口,也能令不少女孩无力抗拒,更何况他死心塌地的要对一个女人好? 听说傅屹瞻是下了飞机便直接打车过来的,还没有吃上一点东西,许知月低头想了片刻,小声说道:“我请你吃碗面吧?” 傅屹瞻当然不可能拒绝。 只是他原以为许知月会直接带自己上她家,亲自下厨为他做碗面条,却没想到最后被她领着来到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路边摊。 看到傅屹瞻因为失望而有些僵硬的表情,许知月故作生气的模样,“你要不想吃就算了。” “谁说的?” 好不容易才能在她这得了点好脸色看,哪怕这会面前摆的是会让他穿肠破肚的毒酒,傅屹瞻也会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你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这话还算中听。 许知月领着他在最里边的角落坐下,点了两份炸酱面。 破旧脏乱的环境却丝毫没有掩盖掉傅屹瞻身上那种富家公子哥的矜贵气息,他只是姿势慵懒闲散靠在椅背上,便惹来路过的女学生们频频侧目。 许知月不知怎的心头忽然有些懊恼,抬头撞见他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时,更是莫名来气。 他生这么一副模样,可不就是祸害嘛? 而她被色相迷了眼,居然也跟着那些不清楚傅屹瞻恶劣性格的人一样,对他…… 想到这,许知月又羞又气,冷不丁横了对方一记眼刀。 傅屹瞻唇角的笑瞬间凝固:“……” 难道他刚才做错了什么,怎么又把小兔子招惹得不痛快了? 说出去谁会相信,当初盛气凌人的大魔王和逆来顺受的小结巴,如今地位完全颠倒过来,狂妄自大的男人恨不得为她做牛做马,只为换来她看自己一眼。 “……听说,你好像和我们律所的孙律师关系挺好的。” 女人刚幽幽吐出一句,傅屹瞻瞬间绷紧了神经。 孙律师,什么孙律师? 他绞尽脑汁想着,难道自己应该认识这个人吗? 在她面前,傅屹瞻本就不擅长撒谎。 一见他这副模样,许知月便知道,他是真的不记得孙律师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头舒畅了许多。 “我听太太说,前阵子你才跟孙律师的妹妹孙惠子小姐一起吃了饭。” 许知月继续慢吞吞说着:“她说,你们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 “屁。” 傅屹瞻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除了跟你,老子什么时候跟哪个女的感情好了?” 小结巴若要挑他性格上的缺陷,他无话可说,但在男女关系上,傅屹瞻自认自己向来洁身自好,专一得很。 他自幼便看着自己的父母争吵不休,夫妻俩感情淡漠,对孩子也不闻不问。因此,傅屹瞻对感情一事一直懵懵懂懂,并不开窍。 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被许知月耍得团团转。 想到这,男人还有些委屈:“我连片子都很久没看了……” 许知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片子是指的什么,瞬间面红耳赤—— “谁让你说这个了?不要脸。” “我真不记得什么孙律师。” 见她生气,傅屹瞻急急忙忙解释起来:“还有一起吃饭那个女的,我当时就给她说清楚了,老子不喜欢她。” 怕许知月不信,傅屹瞻举手发誓:“真的,骗你天打雷劈,她那张嘴一天到晚聒噪得像只鸭子,我疯了才去跟一只鸭子谈情说爱。” 他这话说得太过,让那孙惠子听到了准要哭哭啼啼,许知月赶紧制止他继续往下讲:“不说这个了。” “除了你,老子什么时候对女人上心过?” 明明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不假,但许知月还是冷着一张脸不肯看他。 傅屹瞻这会真是恨不得将自己整颗心挖出来给她看,他舔了舔齿,“我承认,以前是我混蛋。你是不是还记着我追江晚余那事?”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许知月还有些恍惚。 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介意当年的事,傅屹瞻一下急了:“我真没喜欢过她。” 这些事让他说出口还有些难为情,但这会傅屹瞻也顾不上什么男人的面子不面子了—— “我就是看那姓李的处处压我一头,想给他添点堵……” 傅屹瞻如今想想,他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个的脚,给没给李元殊添堵不知道,反正是把小结巴越推越远了。 许知月并没仔细听,“那你朋友圈那个女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谁?” 傅屹瞻眉心一跳,马上抓起桌上的手机。 他自己都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发过朋友圈了? 质问的话刚出口,许知月便后悔了。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别扭,就像个拈酸吃醋的小女孩似的。 傅屹瞻快速把自己发布的动态浏览一遍,怎么也找不到许知月所说的那个女孩子。 蹙了蹙眉,他忍不住怀疑她该不会是故意找茬,借这事磋磨自己。 男人干脆将手机递了过去,“你随便翻,真没什么女的。” 许知月没接,握着筷子在碗里胡乱搅着,嘟囔道:“算了……” 若是要她承认自己一直为这事闷闷不乐,那也太丢脸了。 “算了?” 傅屹瞻干脆将她手里的筷子抢了过去,“好好说话,什么叫算了?” 他不懂女人家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但这会心里头莫名闷得厉害,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许知月,有什么话摊开来,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小结巴哪里都好,就是喜欢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叫他捉摸不透。 好比五年前那会,但凡许知月说一句,她不想去温哥华,他一定会为了她留下来的。 好不容易才把人找了回来,这一次,傅屹瞻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她像以前那样闷不吭声便一走了之。 女人低着头,一副又要和他冷战的姿态。 傅屹瞻心口一窒,干脆将她的手抓起,“你说不说?” 每次发现她不开心,他的大脑便一片空白,全然无所适从。 反正说什么也无法哄她高兴,男人索性冷声威胁起来:“不说,我就在这亲你。” 因他这霸道的行径,许知月耳根再次泛红。 急急挣开他的手,她没好气抢过他的手机,点开那个视频—— “……嘘,别吵,他睡着了。” 直到听见这声,傅屹瞻才回过味来。 啧,原来是这事。 难怪那几天许知月莫名其妙对他的态度冷了下来。 男人从她的手中拿回手机,打开微信翻找了一会,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头很快接起,对方还没来得及说话,傅屹瞻已经开口—— “给你嫂子打个招呼,快点。” “什么?小哥,你等等,我这边有点吵……” 扬声器被傅屹瞻打开,嘈杂的音乐里甜美的女声清晰落入许知月耳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那头终于安静下来—— “小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突然想起你可爱的妹妹啦?” 傅屹瞻眯了下眼,语气不耐:“少废话,给你嫂子自我介绍一下,她记性不好。” “别——” 电光火石间,许知月已经想起电话那边究竟是谁了。 对方叫钱曼,是傅太太娘家那边的亲戚,算是傅屹瞻的远房表妹。 有一年暑假,她曾来过傅家做客。不过因为受不了傅屹瞻时不时往她房间放点虫鼠之类的玩意,钱曼只住了不到两天就哭哭啼啼回去了。 许知月和对方也只有一面之缘,如果不是那声“小哥”,她都快忘了钱曼这个人。 “嫂子?小哥,你追上人家了?” 钱曼激动得语无伦次,音量骤然加大,“嫂子,我、我代替国家感谢你收了我家这混世魔王,真的,你太伟大了……” 瞥见眼前女人唇边翘起的弧度,傅屹瞻冷面暗红,直接摁断了通话。 “现在相信我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直到这会,许知月还是嘴硬。 如果是之前,傅屹瞻也许真会相信她这一句,但追了人姑娘这么长时间,他早就不像当初那样呆愣纯情了。 许知月刚刚那一番小女人的姿态,分明是在吃醋。 既然会吃醋,那是不是说明,她并不是对他毫无感觉? “……小骗子。” 傅屹瞻舌尖顶了下左脸颊轻笑了声,将筷子还给许知月,“吃吧,吃完了,我们再谈谈正事。” “嗯?” 许知月一脸不解,刚低下头小口吃着面,下一秒就听到男人难掩得意的一句—— “刚才她喊你嫂子,你没否认。” 吹了声口哨,他继续慢悠悠道:“许知月,你迟早得给我名分的。” 幼稚。 许知月腹诽一句,却没有出声反驳。 回去的路上,在她低眼想事情的时候,傅屹瞻将手牵了上来,慢慢与她十指相扣。 等许知月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挣脱不开。 男人就这么紧紧握着她的手,从繁华喧闹的街道走到人迹罕至的小路,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快到家的时候,傅屹瞻再次提起刚才的话题—— “想好了没有,什么时候给我名分?” “嗯?” “许知月,你别装作没听到。” 顶着这么一张桀骜不驯的帅脸,说的却是和小孩一般幼稚的话,许知月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说话,傅屹瞻便开始用小指轻轻挠她掌心。 “快点。” 她实在痒得没办法,只好先开口求饶:“行了,你别折腾我了。” 傅屹瞻这才乖乖松手,俯下身来将脸凑近她,那双猫一样慵懒的瞳眸认真地紧盯着她。 “你的答案呢?” 一跟他对视上,许知月的心跳便开始不听使唤了。 咽了咽口水,她慢吞吞道:“……那就、试试?” “什么叫试试?许知月,你该不会想用过就丢,始乱终弃吧?” 傅屹瞻这话说得她就像个渣男似的,许知月瞪大眼:“谁、谁用过了?” 这种瞎话他总是张口就来,没脸没皮的。 男人愣了下,忽地挑了下眉,“也对。” 许知月刚一抬头,下一秒嘴边猝不及防便被他啄了下。 傅屹瞻勾唇坏笑,“毕竟好不好的,总要用过才知道。” 他故意顿住,好整以暇欣赏了一会女人睁大眼懵懂的模样,才贴到她耳边压低了嗓音:“那许律师,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用一下?” 作为一个成年女性,许知月很快听懂了他的暗示,小脸“腾”一下浮起红潮。 想也没想,对着傅屹瞻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一巴掌便扇了过去,而后拔腿就跑。 傅屹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手抚着被她打疼的地方,“喂,你还没说答不答应呢?” 许知月已经跑到楼梯口,闻言停下脚步,微抬着下巴。 “你先排队吧。” 黑夜里,隔着一大段距离,他们两两相望。 傅屹瞻忽然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一丝狡黠,她的嘴角翘起很小的弧度—— “傅屹瞻,明天我想吃蟹粉包子。” 蟹粉包子? 傅屹瞻的大脑一时没转过来,却还是下意识答应她:“成。” 许知月却不再说话,转身一步步往上。 心怦怦跳着,好像随时都会从喉咙里蹦出来,整个人晕陶陶的。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踩在云端。 脸上越来越烫,许知月咬了咬唇,总想停下来回头看傅屹瞻。 这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次了。 她的回答,那家伙应该听懂了吧? “就是天上的龙肉,只要你想吃,老子也会给你弄来。” 月光下,男人像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结巴这意思,是不是代表—— 她愿意给他机会了? 胸口热流涌动,男人闭上眼,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至少能在操场跑上三十圈。 月光温柔,他忽然想起,那年荆棘满地的庭院里,少年也曾窥见过最皎洁的月亮。 只是年少时,他不懂相爱的意义,犯过混,也因为失去她而不知所措过。 但好在上帝还算怜悯他,让他还有机会再看见这月亮。 而这一次,他会小心翼翼抱住她,再不会将她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