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恋爱日记(年年春系列)》作者:绪慈【完结】 文案: 我的妻子婉婉在两年前去世,她留给我一个可爱的女儿──奈奈,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相爱且幸福的家庭,突然,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我面前,打乱了我的生活。 我知道自己曾经生过一种病:DID。「医生」告诉我,痊愈后将会失去部分记忆,它们可能永远回不来, 不过我并不在意那些被遗忘的往事,因为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我是一个全新的、完整的自己。 而这个对过去的我极为熟悉的男人,就是被抛弃在过去之中,失落的那份记忆……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一章 日本 早上六点整,连闹钟都还来不及响,门外便有人按起门铃。 一声又一声,很有耐心地持续不停。我从棉被窝中探出头,呻吟地叹了口气,将女儿奈奈的小短腿由身上抓下,无奈地爬起身来,替她盖好被子,拿起床边的眼镜戴上,跟着披上厚外套连忙赶去开门。 门外站的的妇人精神熠熠地,两眼炯炯有神,斑白的发俐落晚成髻,抿着的唇看来就是不容人讨价还价的样子。 "妈,今天这么早啊!"我打了个呵欠,从玄关让开,好让她能进到房子里来。 "奈奈呢?"良智直接走进厨房,把带来的早餐温热。 "奈奈还在睡。"我又打了个呵欠。 "去把她叫起来,睡到这么晚,太阳都出来了还不醒怎么可以。"良智把饭菜端上桌,跟着数落她的女婿我。"奈奈生活习惯这么糟,全都是你宠坏的。" "妈,现在才六点多。" 良智是我老婆婉婉的妈,婉婉还在世的时候,良智和我们一家其实没什么来往,良智一直不喜欢我这个女婿,从小她就不喜欢我了。 两年前婉婉过世以后,良智开始千方百计地想将婉婉唯一的女儿带回她身边,我为了这个跟良智吵过许多遍。虽然一个大男人带着小孩很不方便,加上奈余又很皮,不过我始终告诉良智我可以胜任这个工作,何况如今奈奈也平安长到八岁。 "唉!"伸伸懒腰打个呵欠,我回房去把宝贝女儿摇醒。 "林奈。"用脚推了推她,但小家伙却更缩进棉被里去。 "干嘛啦……"奈奈不满地说着。 "巫婆来了喔,妳还不赶快起床!"我又推推她,当然还是用脚。 "人家要睡觉。"奈奈根本不想起来。 也是,明明我们星期假日都会睡到十点的,但只要良智妈一来,就会把原本的步调弄得一团糟。 "奈奈,快起床。"良智从厨房那里喊了一声。 棉被里的奈奈吓得坐起来,脸色苍白。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恶魔般的阿嬷。 "可怜的奈奈。"我摸摸女儿的头,把她抱到客厅,让她在榻榻米上坐下。 良智将腌酱瓜和白饭端上桌,还煮了些味噌汤。奈奈哀怨地看着我,我拧了她的苹果脸一把,拿着梳子替她把因为自然卷而凌乱纠结的头发梳好。 顺手再替她绑上辫子。 "我之前的提议你考虑得怎样了?"良智正襟危坐,一股凛然气势简直就是天威不可犯。 虽然她如此专横,但我还没向她示弱过。 "我问过奈奈了,奈奈说她想跟爸爸住在一起。"我搔了搔女儿的下巴,她痒得笑出声,不小心把酱菜掉到衣服上。 良智立刻把酱菜拾到桌子上,用湿布将奈奈衣服上的痕迹擦掉。 "奈奈是婉婉的女儿,也是我唯一的孙女。把她接回家来是我唯一的心愿。你还年轻,大可续弦继续过你的生活,奈奈不适合跟你一起住,一个大男人带个小孩,怎么都不妥当。"良智如此坚持。 "但奈奈也是我唯一的女儿,妈,没有奶奶抢着养孙女的事情。或许等我哪天死了,奈奈再来拜托妳照顾。" "你还不够资格当人家的爸爸,怎么教小孩都不会。"良智说。 我觉得自己被刺了一下,胸口闷痛,面部表情跟着僵硬,差点装不出好女婿对待岳母该有的和颜悦色。良智说话总是不留情。"妈,我有好好教她。" 饭桌上的奈奈不理会她爸和奶奶言语间的针锋相对,饭扒得满桌都是,菜也掉了一堆。 "我再问你一次。"良智又开口。 但这次我没等她说完就插嘴:"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奈奈是婉婉留给我的,您还是打消主意吧!" 良智冷冷地看着我,有那么一时半刻,我感受得到她眼里的怒意。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如此执意想把奈奈带离我身边,而且又一副正义凛然好象我会虐待奈奈不给她饭吃似的。 良智狠狠地拍桌站起,拎着皮包往玄关走去。我立刻跟向前,替她开门。 临走时,她回头看我一眼。"不要逼我跟你打官司争取奈奈的扶养权。" 我着眼回望她:"我是奈奈的爸爸,妳觉得这场官司打得赢我吗?" "哼,是吗?"即便我这么回答,良智还是没有退缩迹象。 "我说的不对吗?"我问良智。 "下个礼拜我会再过来。"良智留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送了!"我朝她背后喊着。老实讲我也不想送她。 "巫婆走了耶──"拿着碗筷的奈奈跟着探出头来,目送她阿嬷离去的身影。 "对啊!" "好恐怖、好恐怖!"奈奈缩缩脖子,躲回房里去。 我关上门整理了一下杯盘狼藉的桌面,奈奈把饭粒吃得整桌都是,榻榻米上也掉了一堆。突然间我想起良智的话,我真的很不会教女儿吗? "爸爸,你昨天说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奈奈很快把睡衣换下,穿好她的日常服。 "豪斯登堡。"我告诉她一个响亮的名字。 "耶──耶──耶──"小家伙快乐得在榻榻米上面跳来跳去。"豪斯登堡──豪斯登堡──" 我看着奈奈的模样。我的女儿过得很快乐啊!所以我还是决定不去理会良智的无理取闹。 *** 连续假期头一天,原本应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但托岳母良智的福,我跟奈奈一大早就被吵醒,也买到本来以为会没位置的车票。 十月未的天不知为什么又热了起来。奈奈穿著粉红色的碎花长裙,头顶着小草帽拿个小竹篮,有些无聊地站在月台边等电车。 我在旁边打开出门前自己做的便当,良智妈煮的早餐是给她宝贝孙子吃的,我没那个福气跟女儿一起分享她的爱心餐点。 电车进站了,广播响起。 "爸爸,车来了!"小家伙跳啊跳地,催促着我。 我朝她挥了挥手,要她耐心等我一会儿。 不远处一群年轻人下车,哗啦啦的台语夹杂国语令人侧目。台湾来的旅客吗?我悄悄瞄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当下的便当比较重要。 "对不起……请问一下西口要怎么走……我们想到这间饭店去……" 耳边传来破破的日文,我又抬头看了眼。那群台湾人很明显地抓了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日本人问路,欧吉桑有些窘地猛摇手,但是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只能频频晃动已经没什么头发的脑袋瓜子。 真是何苦为难老人家。我吃完最后一块排骨酥后,将纸餐盒扔进垃圾桶,跟着走过去看了他们的地图一眼。 "从这里走上去。"我指了个方向对他们说,"然后再住右边走大概十五分钟,就会到你们的饭店了。" 几个台湾年轻人高兴地笑了起来,连忙对我道谢。 "先生你也是台湾人吗?"他们问着我。 "我要搭车了,掰掰!"礼貌性地朝他们微笑,我也不想多说些什么。咱们又不熟,他乡遇故知这种事情弄不好,只会惹得一身麻烦。 转身要回到我亲爱女儿的怀抱里时,突然一只手紧紧地搭在我臂上。 我疑惑地回头。 是个有着满头乱发的年轻人,他削瘦的身材裹在深黑色的衣服里,带着深色墨镜的瓜子脸有些憔悴颓废。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干什么?"我扯动自己的手臂。 那个年轻人不说话。 我不悦地皱起眉头,在没经过我的同意之下,这个人怎么可以如此无礼地抓住我的手。"请你放开!"我对他说。 然后,电车缓缓地开走。 暴跳如雷的奈奈冲了过来。 "爸爸,你在干嘛啦!电车跑掉了!"她狠狠地搥我屁股一拳。 "年轻人!"我想挣脱开他的桎梏,但他力道用得十分大,我这才发现他手指居然深陷入我手臂的肌肉里,令我动弹不得。 "啧!"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把火升了起来,我握紧拳头,就往那个人的肩膀打去。 那名年轻人痛得松开手,跌坐在地上。 "莫名其妙……"我睨了地上的那个人一眼。 "林常满!"跌坐在脏污月台上的年轻人仰起了头,脱口而出我的台湾菜市场名。"林常满!"他喊了两次。 这让我十分吃惊。"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爸爸你讨厌啦,电车开走了!"奈奈一直搥着我的屁股。 "奈奈别打了,爸爸屁股会被妳揍到乌青啦!"我连忙低头喝止不知道节制力道的小家伙。 "为什么你会有女儿?"年轻人扯着嘴唇,表情极为痛苦地问着。 "我老婆生出来,所以就有女儿。"不打算理会他,我牵着奈奈的手就要离开。"今天遇到两个疯子,真是糟糕的出游日。"一个是良智,一个是这家伙。 "你这八年去哪里了?"他在地上吼着,突然间又爬起来往我这里冲。 我赶紧抱住奈奈往后头退。"你想干嘛?" 奈奈眼睛瞪得大大的。"爸爸,那个哥哥哭了,你把人家打哭了!" "爸爸不是故意的。"我对奈奈解释。 "可是他哭了。"奈奈皱着眉头。"这样不好,你乱打人!" 她的指责让我的心刺痛了一下。女儿是拿我做榜样的,我不能教坏她。 "我找了你八年!你为什么就那样消失了!" 墨镜底下,我看不清楚地的神情。他脸颊上有着泪水,就如奈奈所说,他真的哭了。我在想如果好好谈谈,也许他会放过我。 "店……店长……"其它几名随行的台湾人也被他的举动吓呆。 "这家伙有什么病啊?"我侧身问那些台湾人。"你们能帮帮忙吗?" "实在很对不起。"同行的五名男女也急得不得了。"店长,有事情可以慢慢说,别这么激动。"但他们似乎劝不动这个年轻人。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说,情绪越来越激动。 "我不知道!"我很认真地告诉他,并且留意有没有电车在这时间停靠月台。如果有的话,不管目的地是哪里,我绝对会扛着奈奈先跳上去再说。 这人实在太诡异了。 "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不回来?你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有多痛苦吗?"突然就在这之后,他冲过来用双手狠狠将我抱住,那力道之强劲,几乎把我胸口里的空气全挤压出来。 我咳了一声。 现在是什么情形? 车站月台突如其来的爱的告白? 电视台新型态的整人节目吗? 月台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呆住,我也呆住了。 啊,奈奈被夹在里面! 我侧着头往下看,奈奈对我打了个『安全』的手势,她顺利地从我和这年轻人中间挪动移开。 他抱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喃喃地在我耳边不停说话。我听不清楚,只知道事情好象不对劲。 他是谁?我觉得他应该真的认识我。因为他叫了我的名字,而且还是两次。 老家的弟弟们吗?不对,阿富、阿贵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魏……魏翔……"只是短短两个字,他却数度哽咽。 "嗯……"我左想右想,就是对这个名字没印象。 奈奈走到月台边,把我们的行李拉回来一点。她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我,希望我好好安慰这个难过得不成人样的大哥哥,不要让人家伤心。 我继续努力想,但脑海中却仍无法浮现与魏翔这两个字有关的情境或人事物。 "我应该没有老人痴呆啊!"喃喃自语着,有些热的天,莫名其妙被个台湾来的陌生人紧紧抱住。人家哭了,而我推不开他。 *** 魏翔一直坚持他是认识我的,即便我还是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被抱得有些烦,我用打电话向家人询问做为借口,好不容易挣脱开他捆得死紧的双臂。 良智妈是在婉婉过世以后才从台湾搬来日本,为了监控孙女的行动,她选择住在距离我们家不到两公里的小公寓。 "喂喂,妈啊?"电话那头接通。 『有什么事?』良智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你记不记得我在台湾的时候有个叫做魏翔的朋友?"我这么问。 『谁有空去记你那些朋友的名字。』良智说:『我很忙,别为这种小事打扰我。』跟着她很顺手地切断我的电话。 "啊!"良智这死老太婆。我瞪着被挂断的手机,跟她上辈子有结什么仇吗?还是只因为我把走了她心爱的女儿,她便决定永远看我不顺眼。 魏翔拍拍我的背,将手上的行动电话交给我。 "你大哥!"魏翔这样说。 "咦?"我讶异地接过他的手机,疑惑地对着听筒摸西摸西了声。 『阿满!你这几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大哥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他的声音没什么变,我还记得他说话时的模样,高高扬起的眉毛,表情自信。 "大哥?我一直在日本啊!"我皱起眉头。 『这么久时间也没有打电话回来,以为大家都不会担心你吗?』大哥的口吻震惊而愤怒。 "我忙着工作,所以也就忘了。"我假装对大哥忏悔,但其实真正原因是懒得打电话回去。 小时候我被送给良智家作养子,改姓林,和大哥不同姓,年纪大些后虽然也和旧家的人有些联络,但不知怎么总是格格不入。后来跟婉婉结婚搬到日本,索性也与他们断得些干净。我有自己的生活以后,脑袋里就只剩婉婉母子和新开的餐厅,其它的倒也不是太重要了。 大哥在电话那头不停问些有的没的,我耐心地回答他的话。 突然问他提到了魏翔。 『天注定让他找到你。』大哥叹了口气说:『我们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下落了。偏偏那小子死脑筋,自从草莓写信回来说你们在日本后,他就三天两头往日本跑。如果不是他姊阻止,我看他死都会待在日本不回来,直到找到你为止。』 "大哥……"我插话:"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那个魏翔究竟是谁?"我瞧了魏翔一眼,发觉他一直都在看着我,跟着我瞪了回去。"他是我的朋友吗?我的意思是说,我认识他吗?" 『阿满……你不会吧?居然问我魏翔是谁?』大哥闷闷地说。 "我对他没有半点印象。"我很老实地告诉大哥。"刚刚在路上突然被他抓住,他拉着我没让我赶上电车,我就揍了那个没礼貌的家伙一拳。可是坦白讲,我现在一头雾水,为什么他看起来好象真的认识我?" 『是医生吗?是医生的关系吗』大哥问着我。 "关医生什么事?" 不待我说完,魏翔抽出我手中的行动电话,走到一旁和大哥窃窃私语。但同时他眼角余光仍对着我瞧,似乎怕我趁他分心就闪得不见人影那般。 我抱起奈奈,奈奈圈着我的脖子瘪着嘴看我。"车子跑走了怎么办?豪斯登堡跑走了怎么办?" "我们搭下班车不就成了?"我拧了拧奈奈的苹果脸。"奈奈脸变成这样真是好丑。" "爸爸也好丑。"她张开双手,用力把我的脸往两边拉。"河童、河童,像河童的丑。"小孩子不知节制的力道差点没让我痛叫出来。 魏翔和大哥讲了好一会儿的话之后,他把手机拿到我耳边,我正抱着奈奈,也没办法分出手来接机子,于是他就拿着,让我和大哥通话。 『过阵子有空,就回来台湾几天。阿爸病得很严重,记得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大哥说:『还有魏翔,他是阿贵老婆的弟弟,在日本的这段时间,记得好好照顾他!』 "可是我要带女儿去玩,没时间照顾他。"我说。 『那就让他跟着。』大哥回了我一句。 "不行。" 『失踪八年才被找到的人没有拒绝的权利!』大哥吼了我一声。 "我没有失踪,是搬到日本来。" 『都一样。』大哥声音还是很冲。『谁知道转个身,你又会跑到哪里去?反正就把他当弟弟看就好了,让他黏紧一点!』 大哥真的生气,我没想到仅是如此他便动怒。 "喔……好……"我不得以只好这般响应,然后大哥愤怒地挂掉了,魏翔拿回手机。 "你要去哪里?"魏翔问着我。 "带女儿去玩,"我回答他。 "我跟你一起去。"他将行动电话收进口袋里,这么告诉我。 "年轻人,我跟我女儿郊游,你这样跟着不好吧!"虽然大哥有交代,我仍是想拒绝魏翔。 "没什么不好的,我们以前也常去游乐园玩,只是你忘记了。"他脸上表情逐渐平静,刚刚的激动彷佛烟消云散了般。 "你们,"魏翔转头对同行的台湾人说道:"自己先去饭店,这几天进修课程我不参加了,修业终了后分别回台湾,不用等我。" 送走那些人后,魏翔来到我身边陪我们等电车。我继续回想记忆里哪个地方有这号人物在,但无论多用力,只是徒劳无功。 "你真的忘记我了吗?"他问着,收起强烈的情绪,换成一种无奈的口吻。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说。会活生生地把一个人从记忆里删除,这件事的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第一次见面是很久以前的事,在一场庙会上。"他看了看我手中的车票。"能不能帮我买票,我日文不灵光。" 我迟疑了三秒。他还真的想跟我走! "请帮我买票。"魏翔又说了一次。 我只好抱着奈奈带他往票日走去,教他怎么投钱买票。心里头百般不愿,毕竟今天我们全家出游的好日子,竟给个陌生人来搅局。 他重新进来月台,紧紧地跟在我身边。 奈奈真的越来越重了,抱了这么久,我的腰跟腿都在发抖。电车接着来了,于是我把奈奈放下来,牵着她一起坐上车。 魏翔就在我们隔壁的座位,墨镜后的眼睛隔着镜片笔直地盯着我。 "你们来日本玩的吗?"受不了这么一直被看着,我把他的注意力带开。 "来日本上发型课程,还有来找你。我每年都来。"魏翔的声音有些低沉。 "他们叫你店长,你是开发廊的?"我玩着奈奈的脸颊,奈奈痛得一直打我的手臂。 "前几年当上发型设计师,所以我姐就将沙龙交给了我。你记得吗?店名叫橘子,是取我姊姊名字的谐音。" "橘子?"我低头想了想。"阿贵的老婆叫小菊,这个我有点印象。你是小菊的弟弟……"我接着摇了摇头,这些以后就没记忆。 "你去日本之前曾经住过我们家,那时候我姊夫他们全家去旅行,整间房子就只有我跟你。你也忘记了吗?" 我看了他一眼,无聊地双腿交又打呵欠。"或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才忘记。你跟我讲这些也没用,过去的事情也没那么要紧,忘记了就忘记了。" 魏翔拿下了墨镜,慢慢地将镜架折叠起来收进口袋里。"你记不记得你的病,记不记得草莓、佐弥、医生、兔子?你生病最后那段时间是我和你在一起,但突然间你却什么也没说,留下一张纸条就走了。" 奈奈拿出竹篮里的三明治给我吃,我笑着咬了一口。 "一张纸条?写什么?"我问魏翔。 魏翔没有答话。 "哥哥你要不要吃?"奈奈直接把三明治丢到魏翔的座位上。"爸爸做的三明治很好吃呦。" "谢谢!"魏翔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的病,也记得那令人难以启齿的名称:DID。 那种病整整折磨我整个年少岁月,我以为我再也好不了,但最后我痊愈了。 我分裂的人格之一『医生』告诉我,融合后的主人格会失去曾经属于其它人格的部分记忆,那些记忆极可能永远回不来。于是我虽然好了,但是我的大脑仍是凌乱的。有些往事偶尔会在日常生活时突然浮现,老实讲我也不是很在意。 我通常能从一些零散的片段中去寻找蛛丝马迹,拼凑以前的事情。只是这样对某个人完全没印象,还是第一次。 从新宿出发途经东京、博多和佐世保,沿途不停转车换车,到达目的地需花费九个多小时时间。 在这期间,我别开脸不去看魏翔黯淡的神情。他有些多话地沿路问个不停,我看着车窗外的景致,突然发觉他的脸就倒映在明亮的车窗玻璃上。 他有一双深情的眼睛,温柔而执着地凝视着我。 我开始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忘了他。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我感觉自己似乎亏欠了他。 因为我忘了他。 完完全全忘记了他。 *** 被魏翔这么一拖延,到达豪斯登堡的时间已经傍晚了。 我们办理好手续入园,住进之前预定的四人份独栋小木屋里。这里的森林小屋围着湖筑起,奈奈放下行李后就尖叫着跑进客厅,将阳台的落地窗打开。 阳台下头就是湖,奈奈瞪大着眼指着湖里,"爸爸,爸爸,鱼好大只!" "多大只?"我问她。 "这么大只!"奈奈把双臂张开,比了个不可思议的长度。 "吓死人,那么大只的鱼,等一下把妳吃掉。妳自己小心点。"我提着行李准备上楼,跟在身后的魏翔帮了我一把,他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也帮忙抬我的行李。 到了二楼以后我看了看环境。"你睡左边的房间吧!" 他点了点头,将行李箱丢进我指给他的房里,然后又走出来。 我蹲在房间里头,将行李打开透气通风。奈奈装了一堆她的模型玩具在旅行箱里,那些玩具早上才刚从家里浴缸中捞起,有些还没干。 我把她的小船一只只摆到地毯上,还有她最钟爱的沉船铁达尼号──这艘足足有两公斤那么重。 "讲真的我和你不太熟,你也真敢,就这么跟我们父女到这里玩。"我边整理行李,边将明天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挂好。 木屋建筑里有着森林的香味,不算太大的房间里魏翔档在旁边,就几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间。 "你能不能过去你那间?"我渐渐觉得有些烦,他这样默默地跟着,很碍眼。 "我无意让你感觉到不愉快。"他声音平稳地说:"我只是会有些不安。" "干嘛不安?"我整理着奈奈的水手服,其实我女儿穿鹅黄色的衣服应该也挺好看的,只不过那小家伙偏偏是蓝色系爱好者。 "我从刚刚就一直在想,会不会只要一眨眼,你就又从我眼前不见。" 我嗤笑了声。"我们以前感情很好吗?"居然会这么紧张,真是个奇怪的人。 "嗯……"魏翔静了半晌,才缓缓点头。 "好朋友?" "嗯……" "唉,好朋友!人就在这里,不会凭空消失掉的啦!"我拍了拍他的肩,而后错过他,从楼梯口往下喊: "奈奈小朋友,该洗澡了喔!洗完澡我们要准备去吃饭了!" "我在看鱼!"奈奈从楼下喊上来,声音大得整间小木屋都有回音。 "浴室只有一问,你要先洗吗?"我转过头问魏翔。 魏翔摇了摇头。 "那我先。"拿了衣服,拔下眼镜,我走进浴室里,带上门。 放满一池温水,在彻底洗干净自己后,我踏进浴盆往后靠躺,缓缓地吐一口气。 渡假啊渡假。本来想去北海道泡温泉的,只是今年的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这种天泡温泉一点幸福也感受不到,选择来豪斯登堡的话,奈奈能玩得比较快乐。 不过如果去北海道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在新宿车站遇见魏翔了吧!如果去北海道的话,也就不会知道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在我的记忆里消失。 只是为什么那么神奇地,居然想不起有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实在太诡异。 "好朋友……"想到这个,我嘴角忍不住扬起。我居然有个好朋友。 泡澡泡到一半,浴室门突然"砰──"地声被撞开来。 "爸爸,我要跟你一起洗。"脱光光的奈奈抱着一堆玩具模型冲到浴池,哗啦啦地就将她沉重的船只残骸往水里倒,然后一股脑儿地跳进来。 "呜──"一阵冲击后剧痛蓦地从下半身迅速扩散,疼得我头昏眼花冷汗直流。 "爸爸你怎么了?"奈奈疑惑地问着我。 "小家伙……妳的铁达尼号撞到爸爸了……" "撞到哪里?我看看?"奈奈很好心地滑行过来。 "撞到妳爸的小鸟鸟了啦,夭寿死小孩,准备让妳爸以后再也不举是不是!"我气得捏着她的脸,用力往两边拉开。 "哇哈哈哈!"奈奈大笑着,挣脱开我又逃出浴室去。 "撞到爸爸的小鸟鸟了!"她光着身子一溜烟跑走。 "奈奈,不是说要洗澡吗?又跑出去!"我在浴缸里站也站不起来,忍痛叫道。 "哇哈哈哈哈!"她越笑越大声。 浴室门口,魏翔探头进来。"你不要紧吧?"他简单地问了句。 "帮我把门关上。"我护住重要部位,在浴缸里痛得揪成一团。 这看起来像不要紧吗? "需要帮忙的话叫我一声。"他缓缓地将门带上。"我就在外头。" 他关门的动作十分缓慢,或许我多心,我怎么觉得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不放,但我疼得的要死,还有三百多度的近视加闪光,实在没办法仔细想他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代表着什么。 "靠,死奈奈……"我在浴缸里哀嚎。 第二章 等奈奈和魏翔洗好澡后,天也暗了。我拿着钥匙关门,接着带他们去中国餐厅吃饭。奈奈挑了一张靠窗的餐桌,窗外就是运河,她在蟹肉炒饭上桌之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运河看。 一艘点缀着万盏灯的小船从航道上滑过,美丽的舞者优雅地在船上跳舞,奈奈漾着大大的笑容,倒也不知道她是在看船,还是在看人。但我猜她对船的兴趣总比人大。 "上菜了!"魏翔喊了声,把奈奈的神智从运河上拉回来,也把我的思绪从奈奈身上唤回来。 四菜一汤外加一盘炒饭,晚餐就在安静的情况下解决。 "等一下八点多有烟火灯光秀,你也去吗?"我在柜台付帐时,回头问魏翔一声。魏翔正拉着奈奈的水手服衣领,好让她别横冲直撞撞倒端菜的服务生。 "好。"他只简单回答我一句。 魏翔的话变少了,在这之前,他都很习惯问东问西、问我还记得些什么、猜测我忘了什么。然而地安静下来比较得我的缘,话少一点,看起来才不会那么烦。 我们下餐馆到外头的街道散步,豪斯登堡是荷兰式的建筑,园区里除了风车和花,就是砖红色的欧式建筑物。这里是很能放松心情的好地方,我以前曾和婉婉来过一次,那时奈奈才两岁还是三岁。 在贩卖机买了几罐啤酒,一个人拿不了,便去了两瓶给魏翔。奈奈像只蜜蜂似的这里冲过来那里冲过去,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妳小心跌倒。"我喊了她一声。 "不会啦!"她又叫又跳的,发现海边有她最爱的船舰,船舰上结了闪亮的黄灯泡。 我们坐在沿着海而筑的甲板广场上,占着好位置,等待八点多那场雷射灯光秀上场。我开了啤酒,和他一起喝。两个人坐得不算太近,中间还卡了个有时失踪、有时想到就跑回来的奈奈。 大哥说拿魏翔当弟弟看就好,但我挺不爱有人跟前跟后的。于是喝酒的时候,旁边游客人声鼎沸,只有我们这区冷冷清清。 "这些年都没想过回台湾吗?"他问,声音总是问问的。 "忙得很,忙老婆、忙女儿、忙开餐馆,没时间想。"我用食指顶了顶眼镜。 "没看见你老婆跟你一起出来?"他不着痕迹地问着。 "老婆现在在地底下出不来,过世两年了。"我灌了口啤酒。 "哦……"他顿了顿。"我可不可以再靠近你一点。" "嗯?"靠近我干嘛?我不喜欢和别人太过接近。 "风太大,听不见你讲话的声音。" "随便你。"我没意见。 魏翔挪动屁股坐到我旁边,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一公分两公分那么近,近得几乎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和小木屋里免费沐浴乳的味道。淡淡的柑橘味,有点香。 "我不知道你有近视。"他又开始说那些无聊的话题。 "我有近视,三百多度。"我边喝着酒边回他。 当烟火灯光秀开始时我已经灌完啤酒,海边的风吹来头发都乱了。前头有个秃头男拼命地压着由旁边梳上来遮掩地中海空洞的发丝,我边看边想自己顶上毛发,恐惧着没多久也会变成跟他一样。 烟火在黑夜里绽放,身旁的日本人发出阵阵惊叹,死GAY、死GAY地叫个不停。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すげえ这个字,却老听成死GAY。绝对是被个大男人盯住,才意识过剩冒出这种想法。 奈奈仰头张大嘴巴凝视着美景,海边周围的商店也跟着打出的雷射灯光闪烁不停。砰砰砰的烟火释放声不停响起,十多分钟的秀让天空像白昼一样明亮。 "爸爸,好棒好棒!"奈奈只要一兴奋,就会不停拍打我的手臂。有时是屁股。 "这个爸爸小时候常看到,根本不稀奇。爸爸出生的台湾常常有这种烟火表演,只要有庙的地方,几乎三天就会砰一次。"我告诉奈奈。 "那我也要去台湾。"奈奈说。 "机票很贵的,小鬼。"我敲了她额头一记。 "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是在庙会上头,你还记得吗?"魏翔插嘴进来。"那个时候你很难过地蹲在路边,是我带你离开满是烟硝味的现场。"他说话的时候好象想着了什么美好的回忆,薄薄的唇微微扬起,浅笑着。 "不记得。"我简单扼要地回答他。 "你买了一支二十元的棉花糖送我,棉花糖是什么颜色的你记得吗?" "不记得。"我说。 "要怎么样才能记起来?" "永远都不会记起来。"我还是那些老话告诉他:"别老问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只会让我觉得烦。忘记那些记忆的我都不急了,你不用替我穷着急。" "对不起。"他垂下眼。 烟火秀还没结束,但我已不想留在现场。"奈奈,走了!"我叫着女儿。 "为什么?"奈奈从人群里冒出来,嘴里头咬着东西,手中抱着一个印有米飞兔图案的糖果盒。 "九点了,妳的睡觉时间已经到了。"我指着她怀中的东西。"怎么有那个?" "刚刚一个叔叔给我的!"奈奈往旁边揩去。"他说我长得很可爱,就给我了。" "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给的东西。"我告诫她。 "好。"她说,然后打开糖果盒,又吃了一颗糖。 "回去了。"我将喝空的啤酒罐拿去丢,奈奈住前头跑去,剩下魏翔侍在我身边。"奈奈妳不要跑太快。" "好。"她远远地在前头跳着,就像头好动的兔子般怎么也静不下来。 返回森林小木屋的途中经过个广场,广场上旋转木马随着悠扬的音乐声不停动着,岸边的烟火秀还没停,一抬头,就能见到四散的火花在天际亮过后又消失。 魏翔在旋转木马前驻足,我看了他一眼。 "你要留下来的话请自便,不过别太晚,我会很早睡。"我只比奈奈晚睡一点,撑不到大半夜帮他开木屋的门。 "兔子喜欢旋转木马。"魏翔站在游乐设施前。 他在赌物思兔,兔子曾是我分裂的人格之一,现在已经融合回来了。如今我的生命中几乎找不到牠的存在,对旋转木马也没了爱。 而他的话却一再让我确定,他是知道我的。我的病如此地难以对人启齿,他晓得兔子的事情,那么我们以前的确认识。 "但是他们都消失了,没有一个人记得我。"他说话的神情带着哀戚。 我耸肩。那不关我的事,我并非故意要忘记他,只是那么不凑巧,他在我的记忆重整时被遗落了。 散步回去的路上,奈奈跑来拿走钥匙先去开门,我们到小木屋时,却被她关在外面。"奈奈,开门。"我在外头喊着。 "通关蜜语!"死丫头隔着门板在里头神秘兮兮地说:"通关蜜语是什么,没说对就不给你进来。" "通关蜜语就是,把妳屁股打到肿。"我对她说。 魏翔走过来,越来越近,几乎贴到我身上。我讶异地回头,刚好接触到他的眼神,是那种极其压抑的。 "干什么?"我被他吓一跳。 他朝着我淡然一笑,低下头将灼热的双唇压到我的嘴唇上。 我瞪大眼,感觉脑袋好象被铁锤打到那样,嗡嗡嗡地耳鸣起来。 "这样你会不会想起我?"他有些迷蒙的神情,恍惚着,眼底弥漫着浓郁不知名的色彩。 再度低头的一吻,舌尖绕上了我,我如同被蛇盯死的青蛙,整个人僵在木头门板上惊吓得三魂七魄全跑光。 当他的手伸进我的T恤里,喃喃念着:"还是这么瘦啊……"的时候,奈奈突然打开了门,我们两个来不及反应,双双跌落在门内的地上,用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我在下,他在上,他的身体横在我双腿间,让我的腿完全没办法合起来,只能开开的……开开的…… "你这家伙搞什么鬼。"半晌,我恼火地将他推开,然后一脚将他踹出门,跟着用力将门关上,将其上锁,怒气冲冲地瞪着门板大吼。"你有病是不是!" 屋外没有声音,或许他跌倒后就再也爬不起来。 "爸爸?"奈奈拉拉我的衣角,疑惑地看着我。 "去睡!"我推了女儿一把,而后将眼镜拿下来用T恤努力擦拭。 居然亲我,还把舌头伸进来! "那个哥哥咧?"奈奈指着被我锁在门外的魏翔。 "别理他,他要自己搭出租车回家了。"我压低音量,不想让女儿看出我的怒气。 "很晚了,哪里有出租车。"奈奈嘟起嘴。 "去睡、去睡!"不理会女儿的疑问,我一路将她往楼上的睡房推去。 大哥真是塞了个大问题给我!这家伙横竖看起来都像GAY,他让我们家这场美丽的出游大大变调了。 *** 打发奈奈入睡后,我来到搂下的客厅,拿着手机本想拨回台湾找大哥问个清楚他为什么会要魏翔这种危险人物留在我身边,但后来想想实在也不妥,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便打消主意。 十月末的天气已经开始冷,我把连接露天阳台的落地窗关上,隔着玻璃看着外面黑蒙蒙的一片,有些困意。 屋子外头似乎还有人走动的声音,或许是游客,或许是魏翔,但我绝对不会让那个家伙进来,于是我爬上楼、栽上床,阖起眼决定先睡一会儿,不去理会那家伙会怎么死。 心情放松以后,睡神以超快的速度朝我扑来,我陷入梦乡,回忆起了一个遥远的梦。 夏天的夜晚,天空轰轰轰地像在打雷,夜里星星不及烟火璀璨,被满天七彩颜色的烟花所盖过,美丽得像幅昼。 低头,我在拥挤燠热的人群里与家人走失了,蜂炮和鞭炮的火药味难受刺鼻,没有人愿意出来代替我承受这些,人格转换了几次,大家都被味道熏得落荒而逃。抬着神明轿子的轿夫们吆喝着别挡路,七爷八爷出巡中,炮竹沿路燃放。 我蹲在人海里,紧抱双膝,有种即将窒息的错觉。 "也许会死在这里。"我这么对自己说。 谁停在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喂,你不要紧吧?" 我抬起头,见着了个理平头的少年,少年脸上还挂着鼻涕,黝黑的脸是长期在农田间奔跑的结果。 我无法回答,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担心地看着,拉着我的手,拼死拼活将我带离热闹的庙会现场,而后让我坐在某个农家的院子外,拿了把蒲扇拼命帮我搧风。 庙会的外围,小摊贩聚集着。他跑到卖凉水的阿伯那里,又两手空空地跑回来。"我要帮你买饮料,可是没钱。"少年窘得不得了。 我陶了张百元钞票给他,他迅速地买罐舒跑回来,并且将找零放在我的手上。 "刚刚谢谢你。"我朝着他微笑,他救了我一命。"你不喝吗?我请你。" 他摇摇头。 庙会的烟火与鞭炮让空气中满是令人无法呼吸的火药味,等好久,终于被风吹散了,我们才一起慢慢离开那里。 卖香肠的小贩烤着香肠与糯米肠,小型游乐园似地,还有孩童坐的游戏车在庙会旁绕来绕去。路过一个努力在机器里卷着棉花糖的大婶,少年好奇地看了一眼,我见他颇有兴趣于是拿二十块买下一支棉花糖给他。 "谢谢!"他支吾着不晓得该怎么办,片刻后才腼腼收下。 "白色的比较好……"少年喃喃念着。但棉花糖机械还没有卷出白色的来,他手中拿着的,是叫男孩子会尴尬的粉红色。 "那我先走了,掰掰。"我对他说。 脚下的步伐才踏出一步,场景转换了。是白昼晴天,万里无云地,眼前有云霄飞车铁轨绕过,游乐场内尖叫欢乐声此起彼落。 谁的手环住我的肩,我回过头,见到那个少年长大的模样。 他拿着摄影机对准我们,一个米飞兔的娃娃钥匙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个要纪念一下,阿满今天送了个定情信物给我,我会好好珍惜。" 他跟着低头在我嘴边吻了一下。 "年轻人,你想对别人的弟弟做什么?"大哥在旁边恼怒发火。 "就借我一分钟啊,让我幸福一下。"魏翔咧着嘴,笑得好开心。 突然,眼前的光啪地声全没,我的胸口闷闷做痛,明明知道正在作梦,但却醒不过来……醒不过来…… *** 猛地睁开眼,我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冷汗湿了枕头与棉被,而心脏不停噗通噗通地急速跳动,我发现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梦……"看了眼窗户,外头的天已经泛白,电子时钟显示九点整,我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喃喃自语地告诉自己,但却无法忽略几乎就像身历其境的梦境。以前也有过几次在睡梦中想起过去遗忘的记忆,但那些是真是假,醒过来的我并无法分辨,一切都是扑朔迷离。 旁边床上早已空了,奈奈又不知跑到哪里去。我掀起棉被下床,打算梳洗一番,再继续找女儿的浩大工程。 出了房间,走廊另外一头的木门后面,传来细碎的声音。我着眼,忘了戴上眼镜的眼睛朦朦胧胧的,打开那间门,却发现魏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他正拿着剪刀剪着奈奈的头发。 奈奈吱吱喳喳地像只小麻雀不停说话。"我的头发很多然后又很重,爸爸的是直的,我跟妈妈的一样是卷的,可是爸爸都不带我去剪头发,他说我变成短头发就会跟男生一样。" "我帮妳把发量削薄,长度不会变。"魏翔点头听取奈奈的抱怨,剪好头发后将围在奈奈身上的塑料布收一收,抬起头来,刚好对上我的目光。 我不悦地看着他们两个。"谁让他进来的?"胸口仍是闷痛着。 "我早上出去的时候,看见哥哥在外面一直打喷嚏,就叫他进来了。"奈奈噘着嘴说。 魏翔清理好那些剪落的头发,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抹在奈奈头上。"这个会让头发变软点。等妳回台湾,到我的沙龙找我,我会帮妳把头发弄得直直的,一点也不会乱蓬乱翘。" "真的吗?"奈奈眼睛闪星星了。 "嗯。"魏翔点头。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台湾?"奈奈转过头来期待地问着我。 "这辈子都不会回去。"我故意在奈奈面前这么说。 小家伙立刻垮下了脸。"爸爸你最讨厌了!" 魏翔接着为奈奈吹整头发,我不得不说,魏翔的手艺还算不错。奈奈那头乱发每天早上我都要奋斗很久,才能替她系好辫子,但魏翔不过这么弄一弄,奈奈的头发居然像丝一样滑顺,今日绑了个两撮冲天炮,发丝一路顺到尾的造型。 奈奈喜孜孜地摇晃着脑勺后的头发。"软软的,爸爸,软软的耶!"她在魏翔的房里冲来冲去。"哥哥,谢谢你!"然后又冲下楼制造出一堆噪音。 魏翔收拾他的工具箱时,我低声地告诉他:"不要用那种手段收买小孩,奈奈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有。"他轻声地说。 "你昨天晚上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做出那种事情来。我不太喜欢被人开那种玩笑,请你节制点。"我在想要不要回房间拿眼镜,不然看不太清楚情势,这样不好谈判。 "一时没能忍住。"他淡淡地说:"我一想到你靠我靠得那么近,在我旁边,头就昏了。" 他的话让我脸绿了一半。"你是同性恋吗?" "我很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他缓慢地整理自己的工具箱,偶尔笑着看我一眼,那样的话语配上他俊朗的脸蛋,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我只觉万分不愉快,这个人乱七八糟弄乱我美好的渡假时光。我走向前去,拉起他的衣领,将他拖提起来:"走,恶心的家伙,如果再看你一眼,我怕我的眼睛会烂掉!" 我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那种感觉充斥我的胸口,让心脏闷闷地疼痛。是昨天那场梦的关系吗?为什么他的话会让我有种几乎要无法呼吸的错觉? 那句"我很喜欢你!",说出口的时候有种淡淡的惆怅,我几乎快忍受不了他像小狗般朝我摇尾乞怜的姿态,如果不狠心些,我想这个恶梦永远不会散去。 我将他拉到楼梯口,以冷淡的语气对他说:"离开这里,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我可没兴趣跟个同性恋在屋檐下相处,一想起昨天的事情,我就觉得想吐。" "我向你道歉。"魏翔反捉住我的手臂。 我冷哼了声挥开他的手,但他又捉了上来,不死心地说:"昨天是场意外,如果你不喜欢,我保证不会再犯。" "我真的觉得很恶心。"我朝地低声说着,语气十分不和善。但本来是理直气壮的,却要避免声音太大让楼下的奈奈听见,所以说得鬼鬼祟祟,觉得自己见不得人。"两个大男人黏在一起像什么样?拜托你别缠着我行不行?"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什么!"我的理智已经接近崩溃临界点,怒气就要冲上来,偏偏他又靠我越来越近,几乎整个人都要压在我身上。 "只要不离开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魏翔盯着我的脸,距离近得我几乎可以看到他隔夜新增的短短胡渣。 我起眼,用手肘往他下腹用力撞去,他闷哼了声,但还是不肯退离开。 "我对男人没兴趣。"我面容冷淡地朝着他说。 "你有,只是你忘了。"他苦笑着。 "没有!"我重复了一遍。"连你靠近我,我都会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怎么可能会有!" "但是我们上过床。"魏翔说出了致命性的一句话。"如果不喜欢,你不可能和我上床!" "听你在唬烂!"狭窄的楼梯口,脑袋啪的一声响起回音,我猜测那一定是青筋断裂的声音,我的耐心已经被他磨光了。 我举起拳头朝他那张脸揍去,他迅速地接下我的拳,顺势往前蹲了一步,我下意识往后移动以免他又贴到我身上,哪知道后头脚步却踏空了楼梯,整个人重心不稳,接着往下倒去。 失速下坠让我冒出冷汗。这回糟糕了,我心底发毛地想。 连续假期出游却碰不上一点好事,我注视着离我越来越遥远的魏翔面容,这男人一定是瘟神,专为我带来厄运的,我这样想。 但那双手却在下一刻朝我伸出来,他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紧紧抱入怀里,然后……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咚…… 我们沿着楼梯又滚又摔地降落到一楼。 我的头撞在魏翔胸膛里,脚显然擦撞到阶梯,隐隐作痛着。但除此之外,全身上下都安全地搁在这块肉垫之上,他为我挡去了所有可能的严重伤害,成了我的安全气囊。 我有些讶异他的举动,因为平常人绝对不会这么做。抱着另一个人从二楼摔下来还当垫子,那铁定会让自己疼到叫爹叫娘。 呆滞地倒在他怀中,依稀听到由他胸口传来的心脏跳动,我傻眼了,耳里又回荡起他方才说过的那句话:『我很喜欢你……』 "爸爸你们在干什么?"奈奈蹲在我们面前,看着我们怪异地互相拥抱的姿势。 我挣扎一下,用力将魏翔圈在我身上的手臂扳开,然后迅速往后跳离。"没事,我们不小心摔倒了。" 底下的魏翔两道眉毛纠结着,他似乎摔得不轻。 "你……没事吧?"我丢了一句话给他。 "嗯。"他闷闷地说着,努力地想要爬起来。 如果我好心点的话,大可以伸手扶他一把,但现在我无意给他任何遐想空间,我只想离他离得远远的,以见不到他面部哀愁表情的距离为佳。 奈奈努力地将魏翔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身体由地上推起来。 她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她彷佛在说:"我比你懂事!"这话语一般。 魏翔单手撑着腰,痛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起眼睛,连话也说不出半句。 奈奈待在魏翔身边,"哪里痛?哪里痛?"地问个不停。 我心想再这么下去可糟了,要是真的被魏翔黏住,那怎么也闪不了。 拐着脚慢慢爬上楼,我把他房里的行李随便收了收,扔进旅行箱里提下楼,而后直接拿出去放在门口。 奈奈瞪大眼睛看着我,完全无法理解她爸在干嘛。 "你可以走了!我行李已经帮你拿出去。"来到客厅,我站在魏翔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着。 "让我留下来。"他低着头,看着地面。 "请别无理取闹了,我并没有义务收留你。"我捉住他的手臂,将他由沙发中拉起来。 他痛得又皱起眉,而我故意忽视他显现在脸上的痛苦神情。不去看,就不会想那么多。对现在的我而言,他只是个素未谋面的生人而已。我的生活,不允许被任何人打乱。 "爸爸你不要拉哥哥啦,他很痛耶!"奈奈发狠搥着我的屁股。 "哥哥不乖,他做错事所以爸爸不让他留下来,奈奈别捣乱。"我对她说。 她瘪着张嘴,不悦地看着我。 我将魏翔拉到门外,也不多瞄他一眼,便将门关上。 "阿满……"他的声音被我隔绝在外。 跟着回到楼上刷牙洗脸梳洗一番,而后将睡衣换下来。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讲着,这么做对魏翔太残忍了。但另外一头也有声音说着,没什么残不残忍的,不过是个不认识的人。 对,不过是个不认识的人,哪来什么残不残忍的! 正义之声战胜,我回房换好衣服,接着把正闹脾气的小家伙拖出门,继续未完的豪斯登堡全家快乐游之旅。 由小木屋门前离开时,魏翔仍站在门口,目光笔直地凝视着我。 奈奈对他招了招手。但我立刻把她的手给打下来。 第三章 去餐厅用完早餐,我牵着奈奈在豪斯登堡的街道上散步。连续假期游客颇多,奈奈看着风车看着船,有时远离我的视线,还得努力喊几声她才会回来。 魏翔一直跟在我们后头有些远的地方,拖着行李箱,因痛而驼背的身影显得稍许狼狈。 奈奈跟我要零钱买了罐苹果汁给他,我别过脸,当作没看见。 闲晃一阵,漫不经心地参观许多地方,奈奈又走到一艘木造帆船旁边。她仰头望着那艘船,也没问我的意见,便一溜烟地跟着其它游客往里头钻。 我跟着她走进船舱里参观了一下,见魏翔也跟进来,不悦地起眼。 他到底想跟到什么时候,我都觉得烦了。 "奈奈。"我抓住小丫头。 "蛤?"她正盯着船内的木雕品瞧。 "出去了,这个地方很闷。"游客在我们身边挤过来又挤过去,人一多空气品质就变得糟糕。我想去买罐矿泉水来喝,燥热让我的喉咙不舒服。 "我还要去看大炮。"奈奈皱着脸。 "不然妳乖乖待在这里别乱跑,爸爸出去买罐水马上回来。"不让奈奈看够摸够,就要把她从她最爱的船舱里拖出来,简直是不可能。这孩子对船舰有着莫名其妙的狂热,她为什么会这么爱船,这点连我都搞不懂。 "好。"奈奈回我一句,眼睛看都不看我。 我走下船,到旁边的商店买了瓶饮料,喝了几口舒缓了喉头的燥热,跟着走到甲板上吹海风。 魏翔也跟着我前前后后走着,他站在离我颇远的地方,遥遥地望着我。 为了不想接触到他的目光,我转了个身,望向海的那一头。 几分钟后休息足够,我进到船内去找奈奈。心想都好一阵子了,她也该看够了吧!来到原先约定的地点,她却连个人影也没。我抬头四周环顾了一会儿,就是没见着她。 "奈奈。"喊几声她的名字。"奈奈。"满满都是游客的船体内部,并没有她响应我话的声音。 我用食指抬抬眼镜,疑惑地再度环顾四周。木制狭小船舱内她会躲的地方我都寻过一遍,但还是找不到她的踪影。 "奈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奈奈向来不怕生,她是不是跟谁走了,这个小丫头胆子大又爱四处游荡,难保不会出意外。 随手拉住一对日本人夫妇,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以日文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女孩,穿蓝色水手服的。"我比着奈奈的高度,将她的特征详细描述一番。 日本人夫妇对我突如其来的询问显得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之后那位太太才说:"刚刚好象还有看到,是绑着两束头发的孩子吗?" "她方才跟一个中年人在旁边讲话,但现在好象没看到了。对不起,我们没留意。"那位先生很不好意思地朝我道歉。 "请问那中年人长什么模样?"我追问。 "嗯……"那对夫妇很仔细的回想。"似乎穿著蓝色大衣,带顶灰色的帽子……" "谢谢!"窜出船体,我在甲板上又喊了两声奈奈。 通常奈奈并不会离开我太久,她虽然看起来独立,但还是挺黏人的。当她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叫也叫不应,人影都不见,我的直觉告诉我,出状况了。 "奈奈!"最后一声,奈奈并没有跑出来响应。我想我得先和这里的工作人员联络,要求他们帮我找女儿,奈奈很可能被那对夫妇口中的中年男子拐走。 我走到魏翔的面前,拿下被汗水弄湿的眼镜,以T恤擦拭。"奈奈不见了。"我告诉他。 "咦?"魏翔显然还会意不过来。 "帮个忙,帮我找她。"戴上眼睛后,我深吸了口气对魏翔要求。虽然他不见得会接受我的请求,但我的确需要认识奈奈的人来替我搜寻她。"有人说她刚刚跟一个穿著蓝风衣、灰帽子的中年男子在一起讲话,拜托你帮我找她。" "我知道了。"魏翔朝着我点头,也没有推托拒绝我,很迅速地便下船。 我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跟着匆匆前去饭店的管理处请求他们协助。 这个地方十分的大,又有海又有运河,我实在无法想象奈奈被带走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心中的不安一直想窜出到表面来,但在与那些工作人员一起寻找奈奈的时候,我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奈奈绝对不会有事情的,我这样告诉自己。她是我的孩子,我一向有教她遇到事情而又没值得信任的大人在身边时时该如何处理。 她绝对不会有事。 *** 一路搜寻到晚上,汗水湿透我的衣服,手电筒不停照着路,我大声喊着奈奈的名字,但始终无人响应。 我想起婉婉临终前将奈奈托付给我时,奈奈哭泣的模样,我曾经答应婉婉要尽力作个好爸爸,把奈奈养大,让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如今一想到奈奈可能永远回不来,身体里面的寒冷就不停涌上,让脚都快无力支撑身体,走路颠簸个不停。 口袋里的行动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接起来。 『林先生,令千金找到了。』电话那头,有人这么说着。 我立刻跟其它人一起回到饭店的管理处,警察已经到来,几个人围着一名狼狈的中年男子询问着话。 奈奈被抱在魏翔怀里,他们两个人浑身是泥、都湿透了,奈奈不停地发抖,早上刚绑好的美丽头发地散落着,憔悴不堪。 魏翔看我进来,便抱着奈奈走过来。奈奈眼眶里有着泪水,看来刚刚才哭停。 "那个家伙?"我指着被警察围住的中年男子。 魏翔点了点头。 "在哪里找到的?"我问。不明白他们两个人怎么混成这样。 "运河旁边。他们一路上不停地拉扯,是奈奈向路过的游客求救,游客通知管理人员,我们刚好在附近,所以第一时间就赶过去。"魏翔说。 "为什么浑身湿透?"我压着性子继续问。 "那个人,"魏翔用下巴指了指中年男子。"我们发现奈奈的时候奈奈正在大叫,然后他居然把奈奈推下河。"魏翔摸摸奈奈的头发,奈奈还惊魂未定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只是吸着鼻涕,红着眼眶看着我,看着我这个失职才害她被人拐走的老爸。 "推下河!?推我女儿下河!?"我摘下眼镜擦了擦,胸口那把忍耐整天,焦急愤怒的火一下子全升到表面上来。 我走到那个中年人前面,介入两名警察之间,看着中年人狼狈的脸,昂着下巴问:"你知道那是别人家的宝贝孩子吗?" "实在是很对不起。"中年人不停地点头道歉着。 "你带走别人的孩子打算做什么?"我冷冷地问道。 "实在是很对不起。"中年人仍是只有这句话。 "你以为事情是只有说句对不起就能摆平的吗?"我怒吼了声,狠狠地朝着中年人的脸挥过拳去。 没有节制的力道让他从椅子上跌落地面,鼻梁也应声断裂,鼻血在下一刻喷了出来,见到情况失控,两名警察连忙将我架开。 "如果我女儿因为今天的事情而有任何损伤,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绝对会让你活着比死还痛苦!"临走前我曲起脚,用力地踩上他的鼠蹊部。 中年人痛得跪倒在地,帽子掉落,露出光秃秃的地中海秃头。 "对不起、对不起!"中年人不停地说着,向我道歉。 "先生,请别激动。"警员连忙说着将我带开。 "没事,我没激动,我很好。"我又拿下眼镜擦了擦,走开了两步等警员松下抓住我的手后,回过头又朝那男人的背上踹两脚。"你这个变态,给我记住今天的话。如果我女儿有事,我会让你宁愿自己从来没活着过!" "对不起、对不起!"中年人哭着道歉,而我接着又被远远架开。 跟着做完笔录后,一个像是经理级的人物出来招呼,说是在他们地方让小孩受到惊吓差点酿成不幸,实在感到歉意。 日本人的客套多礼、和一排服务人员的九十度大鞠躬让我稍微消下怒气。办妥了其它事情,我回头招魏翔一下,转过身要他和奈奈跟我回小木屋去。 *** 回到屋子里,我紧紧上了锁,先带浑身湿透的奈奈进浴室洗澡,接着把她抱上床。 魏翔湿淋淋地站在我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去洗澡啊!待在那里干嘛?"我说。 "今天早上急着找奈奈,行李好象丢在帆船那里,没有拿回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走到衣橱旁,抽了件自己的睡衣给他。本来还想拿件自己的平口裤出来,但想了想,还是做罢。就让他裤子底下空着吧,没穿内裤也不会死。 "先拿去穿。"我把衣服塞给他。"你的行李明天再去找,日本治安很好,不用担心有人顺手拿走。" "嗯。"他点点头,安分地往浴室前进。 我来到奈奈的床边,拧了她的苹果脸一下。"妳这个小鬼,不是告诉妳不能跟别人走吗?居然敢不听老爸的话!" "是那个伯伯说要给我一个大盒的糖果,可是他忘记带出来了,所以要我跟他过去拿,我也不知道啊!他说一下子而已,可是就走了好久,我说要回去,然后他不让我回去,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小丫头叽哩咕噜地讲着。 "跟着呢?"我问。 "跟着他又要带我去坐船,因为我很喜欢坐船啊,所以我就跟他说,做完船拿到糖果以后,我就要走。"奈奈躺在床上说着,我替她吹完头发后,盖上被子希望她早点入睡。 "妳还想着拿糖果,小心连命都没了。" "那个伯伯还说,如果我给他摸一下,他会给我更多糖果。"奈奈用天真的语气说。 "摸!"我汗毛部竖起来,起眼问。"那妳有给他摸吗?" "才没有,因为爸爸说女孩子不可以随便给人摸啊!"奈奈很认真地说着:"我跟他这样说,然后他就很生气,然后他说他昨天给我糖果的时候不知道我会这样,所以他要把昨天的糖果要回去。" "昨天那盒米飞糖也是他给的?"这根本是预谋犯罪!我刚才应该多踩那变态几脚才对。 "嗯嗯!"奈奈点头。"可是我没有给他摸。" "奈奈做得好!"我摸摸奈奈的脸,嘉许她的表现。 "后来他又要拉我,我就开始尖叫,然后跟旁边坐船的人说我不认识他,他还要把我抓去卖掉这样子。我一边叫一边哭,结果就真的有人跑过来叫他不要拉我,还有个姊姊去叫人来救我。然后等了好久,他们把那个伯伯围着不让他跑掉,然后哥哥来了,哥哥叫那个伯伯放开我,可是那个伯伯是坏蛋,他把我推到运河里。还好哥哥把我救起来,不过我呛了很多水,那个水臭臭的。" 奈奈皱起脸。"很臭很臭!" "当然,那又不是白开水。"我说:"运河里都有天鹅在游,还有鱼。水里面有天鹅和鱼的大便。" 小丫头的眼睛睁得好大。"大便!?"她不可思议地叫着。"我喝到大便水了。" 我拍拍她的脸蛋。"妳刚刚有刷牙了,没关系。" 就这么一来一往,等奈奈把她今日的历险故事讲完,累得昏沉沉睡去,我也渐感体力不支。 魏翔洗好澡出来,穿著我的睡衣,就站在门口,探头问了句:"她还好吧?" "嗯,睡了!别大声,小心吵醒她。"替奈奈盖好被子,我点了点头。 离开奈奈睡着的房间,我走到楼下客厅坐着休息。今天真是有够累的,不过也幸好奈奈没事情,否则我真没脸下去见奈奈九泉下的妈。 站在楼梯口的魏翔打了个喷嚏,处于深思中的我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你不去睡,跟着我下来干嘛?"我问着。 "你愿意让我留下来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我着眼看他,不想给他过于肯定的答案。让他留在小木屋里过夜是因为他今天帮了我很大的性,他找到了我的宝贝女儿,于情于理我都必须谢谢他。但他又对我有过不礼貌的举动,我仍然对他保持戒心。 他见我不说话,原本期待着的神情也淡下来。 "我们不可能了对不对?"他问着我。 我的手指敲着沙发把手,别过脸去看窗外黑压压一片的深夜风景。 阳台外头好象还有鱼游过的轻轻水声,他就站在我的视线之外,穿著我的睡衣,等待我的答案。 "我有时候会想起我过去是怎么样的人。"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开口。"一个只会逃避,什么也不做,因为悲哀自己无能而躲在棉被里哭的人。但现在的我,不是那个人你懂吗?" "嗯。"魏翔仍是伫立在楼梯口,静静听着我的话。 "对我而言,你是属于过去的记忆。我已经忘记的东西,不会想去想起来。我现在活得很好,生活也过得很正常,我觉得你的出现太过突兀,你打乱我原本的步调,所以别期待我会满心欢喜接受你的到来,即便我们以前曾经有过什么关系。"我重申:"那些都是属于过去的,不是现在的。" "但是你还是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满。"他说。 "我不喜欢男人。"我告诉他。 "我喜欢你就好。"他回答。 "我根本记不得所有关于你的事情。"我拿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时,他已经走到我身边。 我习惯买宽大的衣服,当发现那件睡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合身时,我警戒地起眼。如果这个男人朝我扑过来,体型上我就输了他一截,所以我想我可以伸手拿后头的台灯往他头上敲去。等他昏死再把他丢进湖里头毁尸灭迹。 "不记得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他微微笑着:"你离开以后,我天天都想着你的事情。所以就算是你忘记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你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不管是草莓、兔子、佐弥……我通通都记得一清二楚。"他指了指他的脑袋。 "闭嘴。"我不耐烦地对他说。 "我想,你应该可以接受我的才对。我们可以慢慢来,反正多的是时间。"魏翔眨了眨眼睛,他的眼里有着雾气。"只要你不讨厌我,那我还是有机会。" "就跟你说了我不喜欢男人!"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回二楼去,远离这个家伙。我的脑袋需要冷静一下,一直听着他的话,我觉得我都快被他洗脑了。 "阿满……"错身而过时,他抓住我的手臂。"我们可以重新再来。" "我不想。"我断然回决。 他抓着我的手掌紧了一下。 "我要上去睡了,麻烦你放开。"我说。 他的头侧下来,干燥的双唇轻轻接触我的嘴唇。我瞪大了眼,没想到他居然又吻我。当下牙一咬,心里盘算若是他将舌头伸进来,绝对要把它给咬断。 轻轻"啾"了一声,嘴唇与嘴唇吸吮而产生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我怔愣地看着他。 他意犹未尽地别开脸,朝着旁边打了个喷嚏,而后松开我的手,摇摇晃晃地往二楼走去。 "搞什么鬼……"我呆呆地留在原地,一时半刻无法返魂。 *** 睡了一晚,隔天被奈奈摇起床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我的头昏昏的,喉咙沙哑地发音困难,鼻涕在我坐起身时滴了下来,视线比普通时候模糊许多。 "奈奈,卫生纸。"我指挥着女儿。 奈奈立刻抽张面纸给我。"爸爸你好恶心喔,鼻水滴到棉被上了!"她皱着脸说着。 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我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咳了几声,擤擤鼻涕,我发现应该是感冒了。但我无缘无故怎么会感冒呢?无力地爬起身将睡衣换下,隔壁房间听到动静,那个人又探头过来。 "阿满,醒啦!"魏翔拿着张面纸,打了个喷嚏,鼻头通红地问着。 我看了他一眼……被传染感冒了……凶手就是这家伙! "要退房了,东西收一收。"我说,然后也不理会他正在看,就把睡衣全扒下来,换上便服。 整理完毕后将行李拉出小木屋,办好退房手续接着去到昨天奈奈失踪的地点,找到魏翔的旅行箱。因为感冒头痛得不得了,也没有游兴,吃过午餐以后,我就带他们前去搭电车了。 上车前,我跟魏翔要大哥的电话打给大哥,本来是希望他行行好可以劝这家伙赶快回台湾别黏着我们父女,但大哥的电话一直没人接,魏翔说大哥正在上班,上班时是不接电话的。我这才放弃。 回到新宿,我把钥匙拿给奈奈开门,行李都放在客厅的榻榻米上不想整理,人东倒西歪地走进房间里,倒下去瘫着起不来。 临睡前,我抱紧一盒面纸在怀中,深怕自己半夜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爸爸,晚餐吃什么?"奈奈爬上床不停地戳着我。 我被戳得屁股痛得要死,但却没力气回答她。 "爸爸生病了,奈奈下来别闹他。"魏翔立刻将奈奈抱下床,两个人往客厅方向移动。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魏翔这家伙有用,奈奈还挺听他话的。 "哥哥我要绑辫子。"他们的声音从门缝隐隐传来。 "好。"魏翔的声音很轻柔。然而接着,他又打了声喷嚏。 你这家伙,感冒还敢接近我女儿。 我应该站起身来,把他跟奈奈隔离才对,如果他害奈奈感冒就糟糕了。但是我的头痛得不得了,喉咙像有火在烧一样,鼻涕不停倒灌,还咳嗽咳个不停。 没力气了,世界都在打转。 算了……我无力地想。就让他多留几天吧,刚好也能替我照顾奈奈。 然后还要叫奈奈去买个口罩来戴,免得飞沫传染。 魏翔这家伙,口水毒得很,我才被他亲了一口,就感冒上身了…… 夜里睡得不甚安稳,身体的热度不断上升,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床边有什么声音悉悉地吵着。我睁开眼。 "啊,你醒啦!"原来是魏翔端着水来到床前,正在拆药包。他把我扶起来,倒了些药给我。"刚刚带着奈奈去药房买的,老板说这个药吃下去,休息一下就会退烧了。你先起来吃吧!" 他将药放进我的手心里,他的手很冷,而我的掌心很热,我打了个寒颤。 "啊,不好意思!"他说:"我刚刚在弄冰块,所以手才这么冷。" 我点点头,吃下了药,翻过身继续睡。 他接着端脸盆进来,门没关,客厅传来奈奈正在看卡通的声音。 "把冷毛巾放在额头上会比较舒服。"他说,然后拧起冰水中的毛巾,折叠好压在我额头上。 我想睡,说不出其它可以响应他的话。 他在我耳边细碎念着一些有的没的,我也没气力去听。 "你要快点好啊……快点好……快点好……"他柔声说着,伴着几声咳嗽。 跟着他又抽了面纸,擤了一长串的鼻涕。 吵死了……我连睡觉都不得安宁。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我听见电子温度计的哔哔声,张开眼,魏翔一样在旁边。 "还是很烫。"他伸手摸摸我的脸颊,我只能呆滞地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被热度烧坏了。 "你要不要吃些什么?"他问着:"冰箱里有牛奶。" 我没回答,他忧心地看我一眼,而后跑出去温了牛奶回来。 喝了几日,胃一阵恶心,我呕了声,又全数吐还他。连说对不起的力气也没,我瘫回床上,心想病得这么严重,会不会因此葛屁。 魏翔拿来干净的毛巾来擦拭,顺道把我身上的脏衣服也换下。 我皱着眉头,紧拉着睡衣不让他脱下来,他一直轻声地说着:"把手松开,都弄脏了,这样不能穿。" 我力气比不过他,最后还是被扒个精光。 "早上奈奈的同学来跟她一起去上学了。"他一边咳嗽一边说话。"你要早一点好起来,奈奈她很担心你。" 我的眼皮很沉重,开开阖阖地,灼热的呼吸道得不到任何氧气,努力做几次深呼吸,想吸入一些新鲜的空气,那声音听在自己的耳里,却如同深沉的叹息。 "我用冷水替你擦一下身体,等一下再让你吃药。"他端来水盆。 我整个人将棉被卷住,皱着眉和被子窝成一团,并不想接受他的好心。他自己也感冒了不是,病人干嘛来照顾病人,如果他的病更严重,不变成我害的了? 魏翔拧干毛巾从棉被缝隙伸进去擦拭我的背,我抖了一下,鸡皮疙瘩全起来了,但是滚烫的皮肤碰到冷毛巾的感觉却十分的好,燠热寻找到发泄的出口,让我舒服地叹了口气。 就也随他了,当他把我翻过来又翻过去时,我昏得忘记抵抗。 冷凉的毛巾刮过胸前,转了转,往下腹滑去,温柔而力道拿捏得宜的触感让我松懈所有防备,我摊开身体随他动作,而后毛巾往下缓缓移动,在内裤的松紧带被拉开时,我睁开了眼。 他的脸好近,就在我面前,我连一句"干什么?"都来不及问,毛巾已经掉落在床铺上,那双因浸冰水而变得冰凉的手窜入裤底,直接攫住了我的分身。 我皱起眉头,伸手想推开他,但手心却只能贴在他的手臂上,前后便不上力。 "帮你擦身体很舒服吗?你都勃起了。"他干涩的声音卡在喉间,靠近我的耳朵沙哑地说着。 没有……我开口想反驳,却只能呼出热气。 魏翔的手缓缓摩擦我的下半身,淫靡而暧昧地来回转动着,我听见他呼吸急促的声音,想将双腿合起来,但却因为浑身酥软而无法办到。 "嗯……"吞咽下唾沫,浊热的喉头震颤着发出声响。当他的手指往下按摩着根部,我听见了自己可耻的呻吟。 努力地将自己的双腿合拢,他再度将它们打开,我摇晃着头,挣扎着想离开,却被他攀上床的身体给压制住。 他的胸膛是冰凉的,犹如他的手心一般,但气息却是温热的。 我感受他双唇的靠近,轻轻地碰触,不敢太过放肆,但底下的手指竟往后游移,探进了屁股后头的穴孔里面。 我全身僵硬,屏住了呼吸。 "放轻松,我不会对你怎样,只是想让你舒服点。"他说着,手指按压着内璧,奇异的快感在他动作的时候不断地出内部往心脏方向传来,另外的那只手掌包着前方分身,指尖在尖端敏感处不停圈绕撩弄着。 我呼出的气灼热地线绕在两人之间,虽然极力抵抗,身体却沉醉于这样的快乐,快感凌驾高烧的痛楚之上,而后在他手里,我达到了高潮。 "再睡一下吧!"他仔细将我擦拭干净后,探探我的热度,随即拿来干净的衣服为我穿上。 他的脸挨到我面前,看在我眼里,是那样的苍白而无血色。 魏翔侧过脸咳了几声,走离床边后,咳嗽又更加剧。跟着地似乎是不想吵着我,关上房里的电灯走到客厅去,隔着门板,擤鼻涕的声音闷闷传来。 我的脑袋一团混乱,他到底是抱持着什么心态对我做那种事情? 我这种毫无反抗能力的状况,大可以强上一次做完,但他没有。或许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也没力气做下去,但或许,他纯粹只是想帮忙抒解我的情况。 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心情还没有从方才的激动里回复,他又开门探头看了看我的情况。 客厅外的光线有些刺眼,我用力地拧着眉头,他察觉到后立刻将门小声带上。 "你休息吧!该吃药的时候我再叫你。"他咳得声音都变了,但还是轻声细语地,小声对我说着。 慰问的声音停歇,我心里却起了漩涡。 为什么明明他也感冒,还要拖着病照顾我。明明我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他却对我该死的好,温柔得要命。 我的脑袋混乱不堪,身体的痛苦又涌上来。 魏翔代表的是过去的记忆,是那些我决定遗忘而后不愿想起的。 我知道自己不能够接受他,甚至得离他越远越好。 警戒的声音不停在脑中响起,但他黑色深邃的眼睛却像烙印在我脑海里一样,纵使闭上双眼,仍然无法挥去。 无可奈何之下,我回忆起婉婉的模样。希望能够借着婉婉,来冲淡对那双眸子的印象。 然而一直到睡去,魏翔的身影都还是那么牢固地停留在原处。 而他苦涩的笑容,也越来越显鲜明。 第四章 "阿满。" 谁在叫我,我正在睡。 原本黑色的房间,有扇窗通往外面。"刷──"地声窗帘被拉开起来,耀眼的光线射入,刺伤我的眼。 谁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边来,趴在我耳边低语。 "我知道医生想干嘛了──"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唉,你快醒醒啊,怎么都叫不醒咧──"她用力摇着我。 我很困,真的很困。我想这么告诉她,但是眼睛却睁不开来,只能躺在柔软的床垫上面,使不上力。 "我没有办法待在这里太久。"她着急地说:"要是让医生发现就糟糕了。" "阿满、阿满!"她不停摇着我。"快醒过来!" "刷──"地声,窗帘又被拉起来,光消失了。 "草莓,不是叫妳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吗?" 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调好象是我的,却又不太相似。 "你要让阿满睡到什么时候?" "等我安排好一切,自然会让他醒来。" 当男人出现,黑暗的房间里又恢复宁静,没有半点声音,只有柔软舒服的床垫与散发香味的蓬松枕头,勾引人往梦乡堕落。 "那阿翔怎么办?"遥远的那头,我听见熟悉的字眼。 阿翔怎么办? ***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三天早上。 厨房里有洗碗盘的声响,奈奈收拾好书包后,进到房间里来探视我。 她带着口罩,看起来没有生病的迹象。 "早安爸爸。"她叫了我一声,"我要去上学了。" 我点点头。今天喉咙好象没那么痛了,于是我开口问她:"妳没被传染感冒吧?"声音经由喉咙出来时,连轻微的震动都会使得喉部疼痛。 "我们学校有打感冒的那个针,所以不会感冒。"她说的是流感疫苗。 我再度点头,她说过再见后就出门。而后魏翔走进来。 "好点了吗?"他端了碗稀饭放在床头,然后将我扶起来。 我将就地吃了几口,然后吞下药,又躺回床上休息。 他吸了吸鼻涕,跟着将没吃完的东西端出去,在厨房里又咳了几声。 我突然想起昨天好象做了一个有关他的梦,但梦见了什么,却在吃过饭之后忘得差不多。闭上眼,我不停地想着,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一起遗忘在那个梦里,但无论多么努力,空白的脑袋里仍是没有想出个答案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走进房里,见我眼睛还张着,颇是惊讶。 "你不睡吗?"他问。 我摇摇头。"都睡两天了。" "那……"他手里拿着一本杂志。"那我待在这里陪你,时间到再叫你吃药。"他坐在床边地毯上,笑了笑,安静地翻起他的杂志来。 这两天不是在客厅,就是在房间,我可以听见他翻书或看电视的声音,但他又细心地不弄出太大的噪音,睡着的时候知道有人顾着,老实讲我睡得颇安稳。 他总是看着发型杂志,或许跟他的工作有关。 "都是日文的,看得懂吗?"我问。 "看不太懂的时候就用猜的,反正也只是一颗头。"他抬起头来和我说话,我们的视线平行,他的眼底有着笑意,彷佛有什么东西让他很开心似地,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这样子。 "你在高兴什么?"我忍不住问。 "有吗?"他说。嘴角上扬。 "嗯。" "如果有的话,大概也就是这几天都跟你在一起吧!"他继续翻着杂志。"虽然你一直睡,不过你生病的时候不会发脾气,我觉得我们就像回到以前一样。"他一直笑着,嘴角的笑意大概只有我发现。 "我对你这么糟,还朝你拳打脚踢的,你干嘛要留下来找罪受?" "跟以前被兔子打的伤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我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好了。" 魏翔的话不知怎么地,让我胸口些微刺痛。 又过了一阵子,他拿下我头上的毛巾去浸冰水,弄得一双手冰冷冷地回来帮我敷额头。没有间断的辛勤举动,没有埋怨自己也是病人,我凝视着他,刺痛的地方整个紧了起来。 他说我以前曾经爱上过他。 那么我知道我可能是因为什么而爱上他。 我向来就无法抗拒对我好的人,无法抗拒想温柔地对待我的人。 "阿满,你睡了吗?" 翻书的声音停止,床边的人动了一下伸出手来,冰凉的掌心停在我脸颊上。"还是好烫,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退烧呢……" 我听见他忧心的声音。 *** 十一月已经有些冷,我了一下醒来,发觉魏翔已经不在。 嘴巴有些干,但床边没有水,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地从床上站起来,往房间外头移动。 客厅里电视正小声响着,魏翔整个人塞在榻榻米上那个小暖桌底下,全身卷了起来,看来十分冷的模样。 我这才想起病的这几天都没管过他,奈奈也没把家里多的棉被拿出来,他该不会就这样在客厅暖桌底下睡了两天吧?客厅只有三叠榻榻米大,被他这么一睡,就整个挤满了。 转开水龙头,用杯子接些水喝过以后,我撑在厨房喘了一下稍作休息,才又回到魏翔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摇醒。 "怎么了?你怎么出来了?"他揉着眼睛,从暖桌里爬出来。 "你一直睡在这里吗?"我难以置信地问。 "嗯,奈奈有说要我去她房里睡,我觉得不太妥当。"他说。 "那你也不能睡在暖桌底下。" "因为晚上很冷……"他打了个呵欠,但呵欠才打到一半,就开始咳嗽。 "到我房里打地铺好了。"我啧了声,头痛得要命,还得为这家伙晚上睡哪里烦恼。"衣橱上面有干净的棉被,去拿下来铺。"我告诉他。 "这样不会为你带来不便把?"他问。 "不会。"我回答他。没人在睡暖桌底下的,那太不健康了。 他又扬起嘴角,我看了眼,便回房里去躺着休息。 睁着眼凝视天花板时,他的轮廓落在我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不肯散去。 他笑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我做了什么让他值得开心的事情吗?为什么只是对他好那么一丁点,他却像拥有天大的快乐一样。 魏翔动作迅速地打开衣橱,从里头要拉出棉被,但衣橱里我塞了太多东西没整理,他一扯,一些杂七杂八的就霹雳啪啦地全掉出来。 地上散落着我从来没印象的书和杂物,我本来想睡的,却让一本有着粉红色封面的书本给吸引了注意。 魏翔也发觉到了,他拿起来放在手中,而后我努力由床上爬起,从他手里将那本粉红色书皮的厚重砖块本子抢走。 "那是……"他看着我。 "是草莓的日记,这不能给你看。"将日记本压到枕头下,我若无其事地又躺回原处,但刚刚冲出去抢书的举动让我头昏眼花了好一会儿,病人果然不能逞强,我晕得都快吐了。 "嗯,我知道!"魏翔没想太多,他收拾好地上的杂物后,跟着在我的床旁铺好被子,钻进去,咳了两声。 "阿满。"他叫。 "什么事?"我皱着眉头,棉被里传出来的声音很闷。 "棉被没有客厅的暖桌暖和。"他朝着我说:"如果半夜睡一睡,你发现我爬上你的床去,那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日本的天气真的很冷,所以我希望如果真的那样,你能将就抱我一下给我温暖。" "少得寸进尺。"我冷冷地告诉他。 他笑了声,床下响起杂志翻页的声音。 会开玩笑了,适应得很好嘛!我啐念着,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才搞了这个瘟神回来同住。 *** 感冒差不多要好,已经是豪斯登堡回来后第五天的事。 大哥偶尔会打电话来,说的也不过是阿爸就要死掉,我怎么还不回家看他最后一眼这些老话。我晓得大哥是开玩笑的,自然也就敷衍过去不认真响应。 魏翔手底下到日本进修的员工们已经先行回去台湾,就留他一个老板在日本新宿,过着无业游民般的生活。 星期六早上奈奈不用上课,我没有调闹钟,就这么一直睡,但屋外的电铃持续不停地响,一声接过一声,无休止地连邻居都想吵起来般不愿停止。 我醒过来,拖着疲惫的身躯翻身下床,哪知却踩到某种不知名物体,定睛一看,才发觉是魏翔。 "呃。"床底下睡得正好的魏翔被我一踩,也醒了过来。 "抱歉。"我打了个呵欠,跨过魏翔急忙去玄关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良智,我摇头,她就是爱大清早来打扰人家的好眠,让全世界的人都陪她一起早起才高兴。 良智脱下鞋,很自动地往客厅走去,然后将手中的包袱放到桌上,仔细的一个结一个结打开。 我关上门跟着走上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妈,您今天还是这么早。" "不早了,都快七点了。"良智说着将一幅幅相亲用的相片摊放在我面前。 "这是干嘛?"我傻眼。 "婉婉也过世两年,你是该时候为自己打算打算。"良智公式化地说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我问过很多户人家才帮你挑出来的对象,你选一个看得上眼的吧!趁早结婚,你还年轻,多生几个孩子没问题。奈奈就让我来帮你带,这样对你和她都好。" "我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意思。"双手环胸,对于良智这种无礼的要求我真是受够了。"奈奈是我的女儿,就算以后我真的再娶,她也还会跟在我的身边。" "你怎么就是那么固执。"良智指着相亲照片。"你要女儿,自己生一个就好,我都做到这个地步替你找对象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把奈奈还给我。" "妈,现在无理取闹的人是妳!"这个老太婆总是有理说不清。 魏翔从房间里走出来,尚未梳洗的他那颗自然卷的头蓬乱得像鸟窝一样,他穿了件我的外套冷得直打哆嗦,虽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但还是直接地就往我身旁坐下。 "这个人是谁?"良智看了魏翔一眼,对魏翔乱七八糟的样子看不入眼。 "我朋友。"我说。 魏翔含糊地说了句:"妳好。"睡眼惺松地抓了抓头发。 "如果你不选,那我就替你作主。"良智收好照片,站起来准备离去。"下个礼拜我会带女方来和你见面,约定的地点到时候会打电话通知你。你最好穿的得体一点,别丢我的脸。" "我不可能去。"我斩钉截铁地回决良智,结婚又不是办家家酒,哪有她说去找就去的。 "说到底你就是不肯把奈奈还给我。"我的拒绝让良智脸都绿掉。 "没有什么还不还的问题,奈奈是我生的。"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告诉良智。 "奈奈根本就不是你生的,你别装傻了。"良智冷冷地看着我。 "妈,妳在说什么?"她的话让我呆住。 "我从一开始就反对婉婉怀着奈奈嫁给你,婉婉说你什么也不计较,但我才不相信。奈奈还那么小,只要想到你可能会对她做出你爸曾经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我就一刻也不想把奈奈留在你身边!"良智用冷淡而没有温度的神情看着我,那带着鄙视的眼神一如以前她曾经加诸在我身上的。 她冷漠的目光让我的胸口疼痛起来,我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请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奈奈是我的孩子!"我对良智重申。"请妳出去,这个地方不欢迎妳!" "我要将奈奈带走!"良智的态度坚定。 "出去!"我态度坚定地望着她,"请妳出去!"即使不喜欢她看着我时那种冷漠的神情,我仍然迎向她的目光。 良智还是坚持不肯走,最后是我受不了,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门外,而后紧紧将门关起来。 门外的良智仍死命按着电铃,她拍打着门,不停地叫着奈奈的名字。 在房里睡着的奈奈皱着张脸走到客厅来。"阿嬷来了吗?好吵喔!" 我将奈奈抱进怀里,摀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听到良智在屋外弄出来的可怕声响。 当我抬起头,魏翔正凝视着我。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 "奈奈是我的女儿。"我从来没怀疑过这个事实。 奈奈是我从小捏捏捏,慢慢捏才捏得这么大的,血脉相连的关系作不了假,奈奈就像我心头肉一样,只要受点伤,都会让我心如刀割。 这样她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女儿。 "她想要奈奈也不能说这种谎诓人,这实在太扯了。"我说。 魏翔不响应,只是笑了笑。 他的沉默让我感到些许不安。 *** 我忘记了很多东西,从我完整地成为一个人起。 我认为那是正常的,因为不好的记忆不需要被想起,除非它们不甘被遗忘,非要重新回到我脑海里不可。 记忆的片段不连贯我习以为常,因为自小患的那种病,分裂出去的人格让生活碎得像打破在地上的玻璃,四散的玻璃片拼凑不回来,如今看似完整的我身体里面,仍存在太多没填补上去的空洞。 我记得草莓、佐弥、兔子、医生,却忘了个魏翔;我记得养父曾经对我反复虐待,却忘了那些过程与内容;我记得我很爱我的妻子婉婉,却记不起奈奈出生以前我们是怎样相处。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天醒过来,我成为了我,有一个妻子,一个女儿,一个幸福而快乐的家庭。 我无意追根究底找寻答案,因为拥有婉婉和奈奈的我很快乐,对我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过去的记忆再也不重要,那些都是可以舍弃的。 但如今,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角落的记忆想要回来,穿透我看似平静美好的生活,浮现表面。 *** 这天,良智又来了,她不停按着电铃,按完电铃又拍门板。 我原本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但却因无法忽视她的存在,而走进浴室里洗澡。打算以莲蓬头的水声与浴室墙壁的屏障,来淡化那些声音所带给我不愉快的感觉。 只是洗了个澡出来,良智仍在外头。 "烦死了,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我皱起眉头。 魏翔剥着暖桌上的橘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我拿出吹风机吹头发,风口往头上,也往耳朵。噪音僵持着,我头痛欲裂。 他跟着开口:"要不要吃橘子?" 没回答他的话,因为我听不清楚地在讲什么。 裸着上半身,没擦干的水珠沿着胸膛往下滴,在裤子的松紧带处被棉质布料吸附。吹风机的声音嗡嗡嗡地响,头发被我吹得都产生焦味。 魏翔看不过去,拉掉电线。 "你干什么?"吹风机的小型马达一停,良智按电铃的声音马上就清楚起来。 "你的头发快着火了。"他拿着一瓣橘子放在我唇边,抵着我的嘴。 "我不要。"又将电源插上,我才开口,他就顺势将橘子瓣塞了进来,手指探进我的口腔里,指节碰触到我的牙齿。 "你的嘴唇很好看。"缩回手时,他的手指滑过我的唇。 "你真的很烦人。"他的语气太过暧昧,而我被良智闹得头很痛。 "穿成这样,会令人很想碰你。"他说。 "我进去穿衣服。"打了个寒颤,正要起身时,魏翔的手伸过来捉住我的手。 吹风机掉在榻榻米上不停作响,他的身体横过来,将我压在下头。 "我现在没有感冒也没有勃起,你不用替我擦身体也不用帮我解决生理需求。"我将目光别开不去看他的脸,只是死盯着吹风机。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亲吻了我的嘴唇。 我不肯张开口接受他的深吻,推他几次也推不开,屋外的电铃和拍门声仍不停地响,这一切都让我好烦躁。 那个吻沿着胸膛往下,虽说没有意思,但魏翔都还是很成功地挑起我的欲望。这两年来都没发泄过的身体在他缓慢却有节奏的抚弄中燃起情欲。 我的脑袋分成两边,一边理智地喊着:"停止,快停止,两个男人这样搞下去像什么。"一边却舒服地说着:"让他替你解决生理需求也没什么不好的,上次感觉不就很好吗?" 魏翔的舌头划过草丛,舔舐着我尚未完全勃起的分身。我的裤子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双脚被以极大的幅度打开,光着的屁股就这么贴在榻榻米上。 "伸进去可以吧?"他问。 "什么?"我紧闭着眼听不清楚地的问句,吹风机的声音太大了。 "手指。"魏翔说着,将一根手指探进了里头,触摸内壁,我不舒服地皱紧眉头,他却又再深入一根。 我的双手放在他蓬松而柔软的黑发中,十指紧紧地揪着,当他的头低下将我的分身完全含入嘴里,我就能感觉到他一进一退的激烈动作。 完全勃起的阴茎在灼热的口腔里不停穿刺着,他嘴里的热度传送到我身上,紧紧包裹着我,让我无法抗拒这样的快感。 激情而猛烈的口交之后,我射在他的嘴里。他咕噜地声将液体尽数吞下,我松开他的头发,瘫在榻榻米上喘息。 良智的拍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或许就在我沉迷于魏翔口交的时候,良智离开。 魏翔将吹风机的电源关掉,拔下插头,并且将我的裤子还给我,我站起来背对着他将裤子穿上。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心脏仍激烈跳动,喘息还来不及停止,我这样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的屁股红了一块,被榻榻米磨的吗?"魏翔冰冷的手掌突然贴上我还来不及拉起裤子的光屁股上。 我吓了一跳,立刻回头打掉他的手。 "我下次会小心点。"他笑着告诉我。 "为什么你认为还会有下一次?"我一张脸冷下来。 "嗯?"听见我不甚愉悦的语气,他先是愣了愣,而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起吃了一瓣的橘子继续剥皮。 "你应该先去洗手!"我告诉他。 他的手指刚刚还伸进我的屁眼里,看他剥橘子剥得那么专心,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他,免得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以后狂拉肚子。 *** 算一算良智今年也五十好几,近期来的医学报导说老人痴呆患者的年龄逐年下降,我猜良替他差不多了,这阵子的行为绝对是初期症状。 她不止到家里,连我的日本料理店也去闹。我只得先关起门不做生意,省得见到她而后被烦到死。 之前曾经听过家里有过这种病的顾客抱怨她家婆婆,婆婆一直认为家里的房子是自己年轻时买的,某回看见房地契上面名字写着媳妇的名字,居然跑去控告媳妇侵占她的财产。但其实因为先生早年过世,房子是媳妇辛苦存钱买下来的。 我那时也是听听罢了不以为意,那知今天也碰上了类似的情况。 或许再过个几年,良智脑袋再不灵光些,就把奈奈记成她自己生的女儿,而我是诱拐她女儿的陌生中年男子了。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了远离良智的骚扰,最后我去订了三张机票,打电话跟大再说我要回家了。 这天,等放学后的奈奈回到家,我们把东西整理整理塞进行李箱中,跟着用中文写了张告示大剌剌地贴在门口: "给良智:屋主出门渡假不在家,请别再按电铃。" 准备离开的时候,隔壁邻居刚好开门出来。 邻居广川智子刚好准备上班,她化着大浓妆穿著妖艳,名牌包包挂在肩上,见了我们便问了声好。 "智子阿姨。"奈奈立刻往广川冲过去。 "唉呀,奈奈!"广川摸了摸奈奈的头发。 我走过去将奈奈拎起来。"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 "又要出远门啊?"广川羡慕地看着我。 "这阵子不好意思,我妈老是来又吵又闹,给大家带来麻烦了。"我说着礼貌性的应酬话,跟着带着奈奈离开。 "智子阿姨,等我回来妳再做马铃薯炖肉给我吃喔!"奈奈朝着广川挥手说再见。 接着我们三个人搭车前往几个小时车程外的成田机场,行李一大堆。奈奈还不知道她爸想干嘛,站在机场的大厅左瞧右晃,背着个包包走来走去看个不停。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要回去台湾,带妳去看阿公、阿嬷。"我告诉奈奈。 "阿公不是已经死掉了?"奈奈惊讶地大叫。 "是另外一个阿公,爸爸的爸爸。"我说。 良智正在火头上,我不想跟她正面冲突。心想大哥也一直打电话催我回台湾,这次就当是回去渡假散心,反正也八年没回去了。 魏翔将行李拿去日航的柜台托送,奈奈在机场的大厅里跑个不停,我心里头盘算着见到大哥时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他。 奈奈这时候冲得太快撞倒别人的手推车跌倒在地,我还没回过神来,魏翔已经跑向前去,将奈奈抱了起来。 虽然这么想不太妥当,但魏翔这个人还真是帮了我很多的忙。 奈奈听他的话,也挺喜欢他,良智相亲照片里头那些女的,可能都还没魏翔有资格当我女儿的妈。只可惜他是男的,我对胸部平平的男人兴趣缺缺,如果他是女人的话,我大概不会多想,直接娶来当老婆了吧! 魏翔把小丫头扛在肩膀上,朝我走过来。"肚子饿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上飞机?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 "也好。"我们往机场的贩卖部走去。 "刚刚那个阿姨是谁?"魏翔向奈奈探听着广川的事情。 "她是智子阿姨啊,"奈奈说着广川的日本名字。"阿姨对我很好喔,会做马铃薯炖肉给我吃。我跟她说很好吃,然后她就会很感动,然后就会哭哭。" "奈奈很喜欢智子阿姨啊?" "对啊!"奈奈天真地回答着。 "那爸爸也喜欢智子阿姨吗?"魏翔说这句话时,我视线立刻瞥过去。 无聊的小子,问这种事情做什么? "喜欢啊!"奈奈说:"可是我们现在喜欢哥哥比较多,因为哥哥可以把我扛高高。"她屁股在魏翔肩膀上摇,笑得不可开支。 魏翔脸上浮现淡淡笑容,奈奈用手摀住魏翔的眼睛,跟着两个人边玩边走,声音有些吵,引来行人侧目。 "妳这样我没办法走路了。"魏翔对奈奈说着。 "那你拉着爸爸啊,这样就可以走了!"奈奈开心地讲着。 魏翔的手在下一刻真的搭了上来,就放在我的肩膀上。 而我,并没有将他的手打开。 第五章 从日本抵达台湾,再转国内班机回到南部,等出租车将我们送达魏翔家门口时,都已经大半夜。 我付了出租车钱,抱昏睡中流着口水的奈奈下车,魏翔一个人提了四包行李外加一箱我买给阿爸的免税洋酒,看来还挺轻松惬意地踏着楼梯往上走去,似乎不怎么重的模样。 他从随身行李中掏出家门钥匙,打开门亮起电灯,跟着招呼我进去。 "二楼是客厅,三楼才有客房。"关上门,他走在前头,穿过客厅往三楼去。 他帮我开了客房的门,而后将我和奈奈的旅行箱放在角落地板上,说:"这里你以前住过,记得吗?" "不记得。"我还是那句话。 将奈奈放到床上,夜都深了,我也很累,但魏翔却仍是站在门口不走。 "还有事?"我问。 "我的房间就在你对面。"他指指那间房的门板。 "知道了。" "你随时都可以叫我没关系。"他说。 "嗯,我要睡了。" "那晚安。"他点点头,有些不舍地关上我的房门。 也许他还想和我多说些话,但我觉得我们这阵子说的话已经够多,没其它内容可以继续谈下去。 而且每回一看见他那张笑得苦涩的脸,我就想别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他。 躺上床闭起眼睛休息,努力地想把他的面容从脑海中移除,好不容易聚精会神将思绪移到别的地方去,睡意却给搞得全数消失。 又坐起身来,看着黑蒙蒙的肩间发呆,我转开房里的日光灯,端详这个魏翔口中我曾经住过的房间。 看起来便像一间客房,床、衣橱、梳妆台、一扇窗、一间盥洗室,干净整洁得很,没有其它多余的装饰。 衣橱、床边和门边有着细碎的伤痕,我走过去抚摸那些像是被刀子砍过的痕迹,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 似乎我真的在这里生活过,而这些刻痕是某种特殊的印记。 "兔子……"或许是兔子。轻声笑出来,因为我想起只有兔子会拿菜刀砍东砍西 …对什么都看不顺眼──除了牠的饲主草莓以外。 从行李中拿出草莓的日记本,我坐在梳妆台旁,用藏在书皮夹层里的钥匙将锁打开,深吸了口气做好准备,由第一页开始翻阅,读起那些曾经属于草莓,而如今已属于我的过往。 *** 日记翻了几页,看了些不关紧要的琐碎事情,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 魏翔开门进来。"我看见你房里还有灯光,我煮了泡面,你要吃吗?" 日记里的草莓刚提到认识魏翔的经过,原来他是被佐弥在同志酒吧钓上的。 八年前,他才十五岁。我有种青筋突然爆掉的感觉,以前的我居然诱拐未成年少年。那根本是犯罪。 我看了睡得正热的奈奈一眼,点头随做下到二楼客厅。 他瞧见我正在翻草莓的日记,显得神色自若地,我以为他会稍稍紧张或询问一下我目前的感觉,但他始终没有。 端来了碗奇怪泡面,泡面里头有散蛋和黑瓜浮着,热呼呼的汤头既甜又咸,用炉火煮的面条比泡开水来得Q,我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 魏翔播放VCD,跟着往我旁边坐下,盯着电视瞧。 "这么晚了还看电视,不怕吵到睡觉的人吗?"我说。 "我转小声点。"他随即调低音量。 "我是怕你吵到你姊跟阿贵。"我记得魏翔和阿贵夫妻同住。 "哦,他们不在家,上北部筹备新店去了。" 影片开始正式播放,我边吃面边瞄电视画面,但看到一半入了迷,碗就直捧着眼睛只盯住前方,紧张得连剩下那三分之一碗都忘记吃。 "砰──"的一声,电视画面演出血淋淋的镜头。 "肠、肠子──"那个被开膛剖肚的人被主角以诡异的方式从图书馆阳台推下去,重力加速度下,肚子里面的东西全掉出来,剩下部分一小节的肠子垂在他身体外,随着吊绳的摇晃而摆动不停。 电影里的日本人惊叫着,我一只手也抓着魏翔的衣服,眼睛瞪得比电影里受惊的演员还大。 魏翔把我手中的碗拿下来放到桌上,我没理会他做些什么,接下来的时间都靠着他,观看这部超级恶心但又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血腥VCD。 "你好象很喜欢看影片。"魏翔问。 "别吵!"我制止他在我耳朵旁边说话。那个女探员快要找到主角了。 魏翔低头凑进我的嘴,在唇边吻了一下。 我用力将他乱七八糟的鸟窝头打开,正精彩的地方却被他的头挡住,这让我眉头都皱起来了。 *** 隔天下午睡了个饱醒来以后,魏翔先联络上大哥,他说大哥要我们晚上一起回家吃顿饭,还说阿爸很想念我做的菜。 魏翔开车载着我和奈奈先往黄昏市场采买食材,紧跟着驱车回到老家。 当车停在门口,我们还没走进院子,便看到一个穿著白衬衫的男人朝我们走来。 那是大哥阿丰。 很多年不见了,大哥还是像我离开时的模样,虽然一身的书卷气,两道眉毛却总是扬得高高的。 他说话总是铿锵有力,彷佛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了他,自信十足的模样,就算是天塌了下来,只怕他也会卷一卷当棉被盖。 "等你很久了,死小子!"大哥开朗地笑着,一靠近我,手肘就勾住我的脖子,用力地将我往他那边拉去。 "会痛,大哥!"我哀叫。 "会痛才好,谁叫你一失踪就八年,连个屁也没留。" "我不是失踪,是搬到日本去。" "快点、快点,阿爸在等你!"大哥显然不接受我的解释。"还有妳!"他指了指奈奈。 大哥圈着我的脖子,让我像螃蟹一样地横着朝屋里走去,半点也不让我有反抗的余地。他从小就是这么强势,长大了还是一样。 魏翔紧跟在我后头,而奈奈牵着他的手。 一家人久别重逢的混乱是叫人头痛的,我把洋酒塞给阿爸后,跟妈妈问声好,便说要赶紧下厨,免得食物变了味。 奈奈对两位老人家颇为新鲜,老人家也欢喜着突然蹦出一个八岁小孙女来,一帮人在日光灯明亮的大厅里有说有笑,声音之大恐怕连隔壁邻居家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的谈话内容。 我先将厨房的灶起火,然后动手混合稍早浸软的昆布与鸡汤、葡萄酒、酱油、砂糖等等的,开始熬制寿喜烧的酱汁。接着将铁锅拿出来加热,用牛油热锅,然后放下葱和牛肉煎至半熟。又到另一边煮亲子。 大哥走进厨房里来,也没多废话,开口就问:"你现在的状况如何?"他问的是我以前的那个病。 "都已经好了,不过脑袋有些糟,很多事情记不起来。"我忙着打蛋做盖饭,其实当厨师久了,工作的时候很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分散我对食材的注意力,但问话的人是大哥,大哥在以前曾经帮过我很多忙,所以我也就随他。 "翔仔说你把他全给忘了。"大哥双手环着胸靠在门边,悠闲地看我煮东西。 "他比较『虽』。"我说。 大哥笑了出来。"他啊,可是等了你八年。" "嗯,我晓得。"大哥知道我和魏翔的事情。在遇见魏翔的那个晚上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大哥、我、魏翔一起到游乐园去,我还记得云霄飞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景象鲜明得无法作假。 "其实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事,不过看他找了你那么久,不跟你说说良心上过意不去。翔仔人还不错,感情上的事情你自己斟酌好接下来该怎么做,虽然以前喜欢的现在不一定会喜欢,但是无论怎么样,都好好地谈。" "我晓得。"我答应大哥。 "你在日本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他接着聊到我的生活。 "还好,在新宿开了家日本料理店,生活过得去。" 我们聊东聊西地,绕着这八年的空白不断说着。 寿喜锅跟亲子好的时候,大哥帮忙我将菜端上桌。坐在大厅正和奈奈玩的魏翔回头看我,"准备吃饭了。"我这样说。 将生好碳火的小火炉搬上桌,摆上淋了酱汁正滚滚发烫的寿喜烧,大家拼命丢下香茹和金针菇,牛肉片也扔一大堆,锅子几乎快满出来后,才低头去吃自己的亲子。 阿爸拿出一瓶清酒,我接过手替他倒满一杯。 "你也喝啊!"阿爸喊了我一声。 "我喝酒容易醉。"我跟阿爸说。 "没关系,我开车啊!"魏翔扒着饭,口齿不清地说。 "阿爸叫你喝就喝啦,龟毛什么!"大哥拿了几个干净的小玻璃杯过来,除了奈奈和妈妈以外,每个人都斟得满满的。 妈妈一直看着我们的杯子,然后又看看大哥。 "妳不能喝!"大哥摇摇头。 妈妈只好很伤心地啜饮她的香吉士。 "干杯。"大家举起玻璃杯,顺着阿爸的意,杯底见空了才把杯子放下。 大哥跟着又将酒倒满,就这样边吃着东西边喝酒,八点多的时候我已经觉得满天星星转不停了。 我搁下筷子,走到角落蹲了下来。好想吐…… 大哥又把我拉回餐桌上,"你酒量怎么这么糟糕。" 又喝了几杯,地上摆了五大权空酒瓶,我举起手指数了数,再数了数,但一瓶变两瓶,眼花花地连酒瓶都在转。 我往大哥倒去,大哥努力将我扶正,跟着我又往魏翔身上倒去。 魏翔紧紧将我抓住。 "没事吧!"他担心地看着我。 我摇了一下头,想了想,又点了头。 "爸爸喝醉了,脸红红、脸红红!"奈奈咬着牛肉片,和她阿炉用香吉士干杯。 我看着魏翔,他的那头黑发看起来真的又卷又乱。伸出手拨了拨,努力地想帮他弄直,但却怎么拉也拉不好。 和奈奈像钢丝一样的自然卷比起来,魏翔的发质似乎好多了,然而或许跟他当发型师的职业有关,他很会保养自己的头发,所以他的卷发感觉好松好软,轻柔得像棉花糖一样。 我发觉我玩起了他的短发,目光一瞄,旁边的阿爸跟大哥都看着我,顿了顿,我才勉强自己将手伸回来。 魏翔的脸有些红。 是因为他也醉了的关系吗? 还是因为我? 我不清楚,醉得无法思考。只觉得今天的他在我眼中看起来好顺眼,就像那锅煮得好味两完美的寿喜锅一样,叫人心情愉快。 其实是因为我醉了的关系吧!我的头往桌子倒去,魏翔连忙把我稳住。 "我先送阿满回去好了,他这个样子不能再喝。"魏翔说着。 "可是我还没吃饱啊!"奈奈咬着筷子,亲子才挖一半。她望着咕噜咕噜滚的寿喜烧,十分不舍地凝视着。 "不然奈奈今天晚上就留在这里睡,翔仔你带阿满回去吧!"阿爸摸了摸孙女的头。"开车小心点,遇到警察就要闪知道吗?" "知道。"虽然阿爸是在问魏翔,不过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回答。我们两个都喝酒了,酒后开车是不好的行为。 告别家人,魏翔开着车载我回去他的住所。途中我叫他停了两次车,也奔到路边吐了两次。而他很忧心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要这么关心我? 我想问他。 每回接触到他的眼神,我总是萌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胸口好象沉重了起来,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明明我就是那个将你忘得一乾二净,当你伤心地寻找着,我却快乐地和家人在日本生活,对你无动于衷的人,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喜欢我? 胸口疼痛着,我记起等待的滋味。 婉婉离开我以后,明知道她不会回来,每回到了吃饭的时间,我还是会忍不住望向门口。 我等着婉婉,而魏翔等着我。 被期望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等待的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祈求着他们回来。 *** 回到家后我刷牙漱口完毕就回房间,魏翔在我门口停了一会儿才回他自己的房间里去。我看得出来他在担心我,他总是好容易便将心思放到我身上,只顾虑我。 我想到草莓的日记还没看完,便又拿起来翻翻。但停止运转的脑袋完全无法看进草莓的字迹,我的脑海里头萦绕的是魏翔的影子,一遍又一遍如同影带重复播放,全部都是他。 我不停地想自己不在的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那一年他才十五岁,但我却那样离开了他。 草莓的粉红色日记被我扔在旁边,她写了很多关于我和魏翔以前的事情。 在众多人格中她是记录者,她的眼睛能看到比其它人更多的部分,她那时的眼睛追随着我,而我的眼睛追随着魏翔。 爱情的感觉写得一清二楚。而我也明白为什么尽管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可以接受一个男人,心里却又不断地想着他。 『原来记忆只要曾经存在过,痕迹便不会消除……』这是草莓写在日记上的。 忘记的东西没有被丢弃,它还是存在在那里。八年的时间里不停发酵,并没有因此死去。所以我心中某个部分才会仍知道魏翔,仍记得魏翔关怀的眼神,仍晓得他头发的柔软,仍在意他苦涩的笑容。 每当他凝视着我,我的胸口也才会因此,隐隐作痛。 最后我走出自己的房间,凝视着魏翔门前的喇叭锁,轻轻转开它。 黑暗的房里电视屏幕闪烁着,魏翔正躺在他的床上看片子。我听见嘻笑的声音由喇叭传来。 "大哥你生不生自由落体啊,那个很好玩说。"屏幕里的我笑着拉扯大哥的手臂,而后转过头去望着摄影镜头:"阿翔你呢?一起来啊?" "草莓妳别闹了,阿满不喜欢自由落体。"拿着摄影机,魏翔的身影隐没在镜头之后。 "阿满进去房间别出来就成了,哼哼,今天可不是他作主。"镜头前的我变换了几个表情,一会儿欣喜若狂地黏着大哥,一会儿惨兮兮地回望魏翔。 躺在床上的魏翔发现我走进来,拿起遥控器就把正播放中的影片切断。电视屏幕变成一片空白,只有银色的噪声闪烁。 "怎么还没睡?"他问。 "刚刚那个是什么?"我来到他床前。 "很久以前在游乐园拍的,我把它烧成VCD了。"他说,手往脸上抹了一下,眼泪被擦干,但眼眶还是湿的。 我看着他的模样,心里酸疼起来。他怎么这么傻,就这么守着个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的人,遥遥无期地等待。 "对不起。"我这么对他说。 "干嘛对不起?"他笑着问。 "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情。"我说。 "只要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其它的都没关系。"他走下床,换了个片子进机器里。"你睡不着吗?要不要陪我看影片?" 他朝我走来,搔了搔那头蓬乱的头发,我突然觉得好想抱紧他,而且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要吗?"影片已经在播放了,他停在我面前对着我笑。 我喜欢他的笑容。但他的笑里总有着淡淡的哀愁,是因为我想不起他、遗忘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吗?他的人生因为我,变成这样。 我忘了他。 忘了爱过他。 也忘了再给他爱的方法。 他明明难过,明明希望我能记起一切,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只因为害怕我一个不悦甩头离去。 他笑着问我"还记得吗?"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么悲伤的脸,为什么还能漾出笑容? 我的手缓缓地举了起来,在自己都无法会意为何会有这种举动的时候,将他推倒在他的床上。 "阿满?"魏翔疑惑地问着。 拿下眼镜搁在一旁,我爬上床,在黑暗中凝视着他,凝视他的嘴唇。 他的唇型很性感,薄薄的带点粉红色,还有他的牙齿很漂亮,而他的嘴里,十分灼热,让我深深地记着每次接吻的感觉。 我低下头舔舐他的双唇,而他一开始却是震惊不敢置信的。 我的手开始解他衬衫的扣子,舌头滑过他的牙齿,滑过嘴角,沿着脸颊含住他的耳垂。 "阿满……"他疑惑地问着。 "我想跟你做。"除了也许再也回不来的记忆以外,我想自己总有些什么是可以给他的。我想抚平他的心,想看他在影片里那种纯粹美好的笑容。 我想要他为我绽放那种笑容。 当他在床上不安地挪动身体,下半身磨擦着我的下半身,只是单纯的动作,却光是这样就几乎让我勃起。 "你会让我做的对吧?"我在他耳边问道。 "你为什么会突然……"他顿了顿说不下去,只是无法理解地看着我。 "你不应该哭。"我揪着胸口。"我不喜欢看见你哭,你一哭,我的胸口就好痛。"我亲吻他的眼睛。 我也喜欢他的眼,深沉的黑色,当他看着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好象周围的时光都会停止住,我只能沉溺在他深情的眼神里,只愿他能永远看着我,别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我只是想到以前的事情。"他说着,声音沙哑。"所以有些难过而已。" 当他开口,脖子上的喉节轻轻地上下移动,我转而亲吻那个地方,用牙齿不施力地温柔嚼咬。 "不要难过,我不想看你难过。"我说。 他咽下一口唾沫,那或许是紧张、或许是兴奋。 "我们以前是怎么做的?"我抚摸着他的胸膛,捏着他的乳头,用指甲抠了一下。 他说不出话来,下半身因为刺激而隆起了。 "是谁主动?你吗?"我继续问,言语中带着露骨的煽情。"插入的人是你?还是我?你有没有被我进去过?" 魏翔知道我想做什么,他有些困难地说:"我不习惯。" 我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 这个房间里没有保险套、没有润滑液,那些该有的东西都没有。 当我脱下他的衣服,与他紧紧拥抱,他的下半身因为我方才的发浪挑逗的话语已经完全勃起,我将他的和我的握在一起,轻轻地摩擦彼此。 魏翔的手放在我的双臂间,在我替他手淫的时候将手指伸进了我的身体里面。 我一边忍受着前列腺被按摩的快感,一边活动双手抚摸着彼此的性器。 两个人第一次达到高潮以后,才休息不到几秒我就又勃起了。 我将沾着精液的手指伸入他的体内,他闷哼了声屈着身体些微地颤抖。 "不舒服吗?"我轻声地问。 "不是……"他回答我。 "那是舒服啰?"我笑。 他苦涩的脸上,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反应。 原本一直是冰冰凉凉的皮肤触感,因为身体内部的摩擦而发热起来,我贴在他背后,压着自己的冲动缓缓地替他将紧窒的地方弄松。但一想到他或许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下半身便不可避免地完全昂扬挺立。 抽出手指时,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握着自己的分身缓缓地往他身体内部推进,他有些抗拒地往前倾,但却让我拉了回来。 "等一下就不痛了。"带着些醉意,带着些怜惜,我像哄小孩般地哄着小我五岁的他。而后勾起他的膝盖往上,空出一个足以让我活动的空间。 接着,我开始移动自己进出他的身体。 我告诉自己必须慢慢来,但脑袋却像着了火似地,埋进他体内的下半身像要燃烧起来那般灼热,缓慢的抽插让我忍耐得身体也发起抖。 魏翔抵着床,被我压在身下,细微的呻吟像悲鸣,但并不能阻止我继续渴求他的举动。 理智最后被快感冲溃,我深深插入他体内,向后拔出,再用力挺进,一次比一次加重速度与力道。他灼热的甬道像是要烧融我的阴茎一般,将我紧紧扣住,让我在单调的反复行为中几乎疯狂。 "嗯……好棒……"我撞击着他的臀部,忍不住低吟出声。这样的快感从未有过,我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融化了。 他开始颤抖,内壁不停收缩,挤压着我的分身,我知道他快达到高潮,于是加快了速度猛力挺进。 他的呻吟声越来越小,最后头埋在枕头里僵住身体完全静止不动。身体里传来阵阵痉挛般的抽搐,用力地夹紧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忍耐不了,崩溃般地射出了液体,充满他狭窄的身体内部,达到高潮。 急促的喘息声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着,我倒在他的背上,深深埋在他体内。 流的汗湿透了两人赤裸的身躯,黏腻的精液本该让人感到不快,但我却不想离开他,只想在此时此刻抱着他。 我想让他知道,我的心脏因做爱的激烈而跳得多么快速疼痛。 而这一切的快感与痛楚都是因为他。 全都是因为他。 第六章 在他的床上躺了一会儿后,慢慢地因疲累而有了睡意。 "你要不要先洗个澡?"窝在我身旁的他这么问着。 我摇摇头,只想睡。 床铺震动了一下,他离开床朝浴室走去,莲蓬头的水声传来,应该是那些残留的黏腻的精液让他不舒服。没办法,没有保险套,我又想射在他身体里面。 水声有些吵让我无法专心睡眠,于是我爬起床顺手将散在地上的衣服捡了捡,顺道穿上内裤,跟着离开他的房间回到对面客房,衣服往梳妆台一扔倒头就睡。 过了好一会儿,魏翔又过来摇我。 他递了条温热的毛巾到我手上。"擦一下会睡得舒服点。" 我迷迷糊糊地,接过手就往棉被底下塞。跟着将自己双腿间的东西胡乱抹了抹之后,把毛巾扔给魏翔。 "你不要吵我,我很困。"我听见自己喃喃地对他抱怨着。晚上喝的那些酒叫我痛苦得要死,我现在又累又倦,只想闭上双眼好好休息。 他将脏毛巾拿到外头,接着又回到客房里头。 "阿满。"他喊了我一声。 我没气力理他。 "我可以睡在你旁边吗?"他弯着腰靠近我,气息吹拂在我脸上,温柔地问着。 我还是没有答话。 身旁的棉被被往外拉开,床垫陷了下去,嘎嘎地发出了小小声响。 我睡在左边,朝向外头,他睡在我的右边,而后移动身体,将双手往我身上放,轻轻地圈住我。 他的脸贴在我头后的发上,在有月光从窗帘缝隙悄悄溜进的房里,满足似地叹了口长长的气。 *** 一早起来,宿醉叫我头痛。我摸着床边放眼镜向来习惯放眼镜的地方,手挪了半天却找不到眼镜。 努力地将眼睛睁开,发现自己睡的地方是魏翔家的客房,而奈奈不在我身边。我只记得昨天和大哥还有阿爸喝了许多酒,接着魏翔说要送我回家,而后所有的记忆变成空白。头痛得要命。 旁边有东西动了动,我一翻身,发觉竟是魏翔。 他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爬起身来,那头卷发左边翘一大撮、右边翘一大撮,配上他略微苍白与眼眶下的黑眼圈,着实有些好笑。 "你怎么睡在我旁边?"我问他。奈奈不在,他就鸠占鹊巢。 "蛤?"他眼眸半睁,用种没睡醒的神情看着我。 我不理会他,着眼下床找眼镜。梳妆台上没有、洗手间内也没有,到底放哪里去了,我该不会喝醉了酒回家的路上就胡乱丢了吧? "好痛……"魏翔闭着眼睛坐在床上闷闷地念了句,而后打了个寒颤,十一月的天虽然才有点凉,但是他似乎特别怕冷。 我着眼在客房里走过来又走过去。 "你在干什么?"他问。 "眼镜不见了。"我说。 "眼镜?"魏翔想了想,跟着说:"你的眼镜在我房里吧!" "我的眼镜怎么会在你房里。"打了个呵欠摇摇头,我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想看看是不是放在里面。 "昨天晚上你过去找我的时候拔下来的。"他下床走了出去,而后又走了回来。 "昨天晚上?我去你房里干嘛啊!"昨晚醉得一塌糊涂,但我对去他房里的事情没半点记忆,本来以为他在诓我,但当魏翔将眼镜交到我手上时,我才发觉真有这么回事。 "你去找房里……呃……就那个啊……"魏翔话说得不清不楚的。 "哪个?全都记不得了,现在头痛得要死。"我戴上眼镜抱怨着。"为什么你好象一点事情也没有,明明喝得跟我一样多。" 魏翔的脸色不知道为何,变得越来越苍白。"你又忘记了啊……"他说话的声音好轻,如同自言自语一般。 "忘了。"我说。 拿起被扔在梳妆台上的T恤闻了闻,上头有浓浓的酒味。我扔到一旁从衣柜里拿出新的衣服穿上,回过头来时魏翔已经不见。 "搞什么?"突然地就失踪,我还以为转过头会看见他。 走下二楼看了看客厅的时钟,时间已经九点。奈奈应该是昨天晚上留在她阿公家吧?我看阿爸还挺喜欢奈奈的,肯定是被留下来过夜了。 "阿翔,你等一下能不能载我去带奈奈回来?"我问。 他从冰箱拿出一条黑黑的东西,剥开后放在砧板上,跟着拿起水果刀剁剁剁。 "什么都忘光光,连这个都可以忘。没半点记得住,做过什么都不晓得。"魏翔一边剁,嘴里一边碎碎念着。跟着将那些稀巴烂的东西丢进果汁机里,和牛奶一起快速搅碎到变浓稠状。 我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那是条变黑的香蕉。 "你在干嘛?"我看他脸色不太好,心情好象也不太好。 他将果汁机里的东西倒在透明玻璃杯里,递给我。 "打『香蕉牛奶』,你喝不喝?"他说。 我摇头。那香蕉好象跟他有仇似地,遭受到他惨无人道的对待,剁烂了还要被打成泥,我喝不下去。 魏翔端着香蕉牛奶到客厅坐着,吃着烤土司看晨间新闻。他也给了我一块,还替我另外倒了鲜奶。 "你在气什么?"我没见过他这个模样。 "没有。"他摇摇头。 "那算了。"关心他他也不领情,我想自己也没讨他欢心的义务。 魏翔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眼睛对准他家三十九吋的电视屏幕,装作没看见他小狗般的可怜眼神。 "我等一下有时间,可以载你去接奈奈回来。"沉默了一下下,魏翔对我开口。 "嗯。"我简单的响应他一句。 "阿满……"他欲言又止地。 "嗯?" "没什么……"想说的话说不出口,魏翔再度低下头,喝他的香蕉牛奶。 *** 整理了一下,魏翔跟着送我回老家去。 车子停在门口时,就可以听见奈奈在院子里的笑声,奈奈手里拿着烧蕃薯,剥掉的蕃薯皮扔得一地都是,妈妈持着竹扫把晃来晃去和奈奈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大哥膝盖上搁着本原文书,边打呵欠边翻阅。 我和魏翔停好车走进去,奈奈立刻跑向前来。 "爸爸!"奈奈黏答答全是蕃薯泥的手圈住我的腰,我将她抱起来。 "阿丰你回来啦!"妈妈朝着我笑。 "我是阿满啦!"阿丰是大哥的名字。 "喔,啊你要不要吃蕃薯?你阿爸今天早上五点就带奈奈去田里控窑,带了好多烧蕃薯回来。"妈妈摇晃着扫把开心地说着。 "去控窑的人是我。"长得斯文俊朗的大哥看书看到一半,伸起懒腰还张开嘴打了个好大的呵欠,形象全没。 "阿爸呢?"我往大哥走去,魏翔紧跟在我身后。 "牵牛去田里散步。"大哥说。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我和大哥闲话家常起来。 从前草莓就很喜欢大哥,当我们变成了一个人,她仰慕大哥的心情似乎也留了下来。我和大哥面对面讲话时,看着他挑眉的模样,嘴角就情不自禁地扬起。我有种心安的感觉,当大哥在我身边。 "等一下就要去医院,晚一点要开会。"大哥将原文书阖起来。 大哥从小就喜欢读书,脑袋在医生这行中是顶尖的,但就算看那么多书他的眼睛仍然明亮而有神,连眼镜也没配过一副,想到此我变有些疑惑自己怎么会近视的,记得很久以前的我并没有戴眼镜的需要。开始将眼镜架在鼻梁上,似乎是从奈奈出生开始。 "你近视几度?"大哥突然这么问我。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想的都是眼睛的事。 "三百多一点,闪光比较严重。"我说。 奈奈在我怀里挣扎,显然对我和大哥的聊天内容没兴趣,我将她放到地上,只见她牵着魏翔的手走到一边去。 "我们医院有两合s4、Ladavision,有需要就来挂号。帮你做免钱的。"大哥咧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是眼科医生。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跟你说。"他的笑容让我感到窝心。 "翔仔最近怎样?"他看了魏翔一眼,不放心地问。 "没什么,阴阳怪气的,就老样子。" "你跟他……要继续?"大哥关心地问着。 我顿了顿,想着该怎么回答。"还不知道,先看看情况吧!"继续或是分手,现在讲这个未免都太早了些。我无法确定自己对魏翔还有没有感觉,或许以前的爱情并没有在这次融合之中被留下也说不定。 该丢弃的就必须被丢弃,忘记这句话是谁说的了,或许是医生。 "要分就要快,如果等到习惯了,拖拖拉拉要断不断就很惨。"大哥说:"那句老话,自己想清楚。" "我和他,你赞成还是反对?"我想听听大哥的意见。 "我赞成或反对都没用,跟他在一起的人又不是我。"大哥这样说:"你从以前就很龟毛,像这种事也能拖这么久真是服了你。" "是吗?"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龟毛啊! 大哥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著书,手臂绕上我的肩膀搭住我。"龟毛的家伙!进去坐坐吧,外面热死了。" 和奈奈在旁边玩堆石头的魏翔抬起头看见大哥的动作,张问口:"啊!"了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们。 那表情活像喝了一桶醋,酸到脸变形。 大哥搂得我好紧,我又是笑着的。但我们本来就是感情好的兄弟啊,这样亲昵举动算正常的吧,魏翔何必那么震惊。 草莓遗留的心情在发酵,大哥或许刚刚洗了澡,他身上肥皂的味道让我觉得好香。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哥疑惑地问着。 "天气热吧!"我回答他。 进到尾里坐在藤椅上,大哥开了电风扇。老旧的风扇喀哒喀哒地左右转着,水泥地上吹起沙子。风有些凉,我卸下了连日的紧绷,心情愉快。 魏翔带着奈奈走进屋里来,奈奈冲向前去打开电视,转转转地转到NHK的新闻台。 "你们不是在外面玩吗?"看着魏翔一脸大便地往我身旁坐下来,我问。 "奈奈说要看电视。" 大哥从冰箱里拿出盘切好的水梨,"我时间快到了,先进去换衣服。"他跟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奈奈是妳要看电视吗?"我问着女儿。 "哥哥问我要不要进来看电视啊!"奈奈用天真的语气说着,不知道自己被她老爸套出了话。 "哦──"我斜眼看了魏翔一眼。 他紧抿着双唇,因为谎言被识破而无话可说。 等大哥换好衣服开车出门上班后,我往屋里的房间走去,魏翔很自然地跟在我身后。我们走进大哥的房间,留奈奈自己一个人在外头看电视。 "你和丰哥感情真的很好。"魏翔先开口。 "他一直都很照顾我。"我没忘记过。 "我也一直都……"魏翔的头有些低,悲伤的神情被过长的浏海隐藏在底下。 "你对我也很好,但是你跟大哥不同。"亲情和爱情不同,对亲情我能自然付出,爱情却让我却步。魏翔是个男人,他是我却步的原因。 "是不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如果你有不喜欢我的地方,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改的,真的。"他认真地说。 "你没有不好的地方。"我老实地告诉他:"相反的,你对我太好了。你一点都不懂得保护自己,爱情绝对不能这样全心全意付出,像你这样,如果我又走了,那你该怎么办?" "我会跟你走。" "笨蛋,如果我不让你跟呢?" 他又抿紧了嘴唇,用力得唇色都发白。 "你认识的是以前的我,那个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我知道这样对你说有些残忍,但是我早就把过去的事情忘光光,我不记得你,所以对你少了那种感觉。我并不认为你是个可以爱上的对象,即便你真的对我很好。我只是个普通人,还带了个女儿,假如真的和你在一起,那光想到以后要怎么跟奈奈解释我们的关系,我就冷掉了。"我打算在这里将问题摊开来,像大哥说的,再拖下去只会更难办。 "以前的你跟现在的你没有什么不同,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魏翔吸了吸鼻子,或许是他听出了我语气中半拒绝的意味。 他喃喃念着:"你只是忘记了我而已,这没什么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一定会的。" "为什么非要我不可?街上那么多男人,比我好而且单身又不麻烦的多的是。干嘛偏偏看上我这种脑袋有问题、结过婚、还有小孩的人?"我问。"你到底喜欢上我哪点?" "每一点都喜欢。"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在颤抖。 "你喜欢的应该是以前那个阿满。"我这么以为。 他喜欢的是那个懦弱、神经质、动不动就激动得掉眼泪、无法自己一个人活下去的人格分裂患者。 有些人会喜欢脆弱的东西,因为那会激起他们的保护欲,魏翔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爱上以前那个我。 "我喜欢的是你。"他抬起头来看我,黑色的眼眸里有着浓郁深沉的悲伤。 他的脸痛苦得几乎要扭曲了,苍白的嘴唇发颤着,说出的话像是控诉。"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但是你一直不肯承认。就像以前一样,不论接吻或做爱,你总是不停否认自己的感觉,不承认你爱我。" "我、没、有。"寒着张脸,我反驳他的指控。 "忘记并不代表事实没发生过,你总是在逃避我,喜欢男人真的那么丢脸吗?"他声音不大,也不暴跳如雷地对我发脾气,只是静静地说着,但那些言语却真实地闯入我胸口,刺痛我的心。 对,我是认为同性恋十分可耻,那是不正常的行为,但又抗拒不了与他说话、和他接吻时那种奇特美好的感觉。 魏翔说中我的心事,这回换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不排斥我吻你,你有没有发现当我坐在你身边时你会往我靠过来,你有没有发现我找你说话的时候,你的表情会变得很温和?和那时候在新宿车站狠狠打我一拳的你完全不同,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回到过去的相处模式,但你今天为什么又要讲出这种话。"他忍耐着颤抖,低声说着: "每当我觉得自己有点幸福,你就要将我摇醒。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好残忍,但是又没办法叫自己离开你。" 看得出来魏翔因我而感觉难受,我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跟他说那些话。我过于冲动想将与他的一切联系切断,这狠狠地伤透了他。 他难过的神情给我莫大的罪恶感,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顶,干嘛用那种冷冰冰的言语刺激他,他不应该受到我如此恶劣的对待。 魏翔是个善良的孩子,没什么心机,对我和奈奈也都好。甚至在我对他不太熟稔,曾经朝他拳打脚踢的那段时间,还抱着病痛照顾发高烧的我。他应该值得更好更温柔的疼惜,等我的八年,早已让他的心千疮百孔。 "算了,再说下去也没意思,改天再谈吧!"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往门走去,想离开大哥的房间到外头透透气,因为他,我的胸口又开始闷痛起来。 走过他身边时,他突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改天谈的话,是不是又要重复今天的话题。"他不肯放开我的手。"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倒宁愿你把所有想说的话一次说完,以后就永远都别再提。" "你别这样。"我啧了声,他的固执叫我不知如何响应。 "你可能觉得我很烦,因为我常看见你对我皱眉头。"他说:"我一觉得你在烦,就会更紧张想讨好你,怕你真的去下我自己走掉。是不是这样恶性循环让你讨厌起我来,如果真的是的话,我会改,真的会改。" "也不是啦……"看着他这么难过地自己挑自己的缺点,我竟有些不忍。"奈奈也没这么黏我,所以你二十四小时跟着才让我不习惯。那种口头上说烦,其实也不是真的烦,你不要那么在意。"我有些困扰自己开口想安抚他的举动。 "拜托你……"他将我搂近,低着头,将额头靠在我肩膀上。"拜托你别离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离开我……" 我忍不住举起手,想放在他松软的头发上,碰触他,叫他安心。 但手在半空中迟疑地停顿了一下。 如果真这么下去,就代表我答应不会离开他了。 那是不行的,我不应该让这个大男孩左右我以后的生活。 然而,我的手还是放下去,轻轻拍了他的头,将他微翘的头发又弄乱了些。 这时我才知自己早已动摇,如果离开他、见不到他,那失落的人也许会变成两个。我将是其中之一。 在大哥的房里待了一下,等魏翔的情绪完全平复以后,我们才又回到客厅里。 奈奈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声,几乎有些吵,整张脸又贴在屏幕前面盯着帅哥播报员不放,我本来想向前去将她拉开些,但魏翔的手指紧紧扣着我的,似乎不许我离开他一分一秒。 "你抓太紧了。"我们靠得很近,说话的声音不用太大便能传到对方耳里。 "嗯。"他只是回了个单音,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妈妈在外头晒太阳,阿爸牵牛去田里散步没那么快回来,奈奈又忙着看帅哥不理会我们,我想及魏翔方才失落痛苦的模样,手也就忍着没有甩开来。 坐在客厅那张老旧的藤椅上,他挨着我,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 我拿起大哥刚刚端出来的水梨吃了几口,香甜的水梨切片滴下了汁液,沿着手指往下慢慢地滑,停在手腕处。 "拿张卫生纸给我。"我看魏翔身旁有盒加油站赠送的面纸盒,便指了指。 他抽张面纸过来,微微倾下身体,替我将水梨汁擦拭干净。 在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发觉他头发没盖住的脖子部分有着一个又一个的红点,那是吻痕。 "怎么会有这个?"老实讲,那横看竖看也不像被蚊子叮的,我有些讶异,一直说喜欢我的他,居然让别人在他身上留下吻痕。 "哪个?"魏翔困惑地望着我。 我将他衣服的领子往下一拉,他的胸前也散布着细碎的淡红色痕迹。虽然颜色不深,还得仔细看才能看见,但那很明显是被吸吮出来的,到底是谁在他身上印下这些痕迹。 我皱起眉头,不悦地松手,伸缩度极佳的衣领打回了他的胸口,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啊,这个……"他笑了笑。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我看了他的表情以后,缓缓地将被他扣紧的手缩回来。 "你有别的对象也是很正常的,但如果碰过别人,拜托你别再来碰我,那会令我觉得很恶心。"想到这个人还会和其它同性别的人上床,已经超出我所能忍受的范围。我没有办法接受他一边用可怜兮兮的语调要求找留在他身边,等我心软,另一边又去找别的人。 "我没有别的对象。"魏翔睁大眼,一脸讶异地说。 "脖子和身上都被弄成这样,要说没对象,谁信你啊!"我忍不住低声吼了回去,说话的音量突然暴增,正在看电视的奈奈回过头来看着我。 "那是……"魏翔急忙解释。 "闭嘴。"我女儿正在看。 "你们不要吵架啦!"奈奈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们。 "我们没有吵架。"我脸色凝重地望着客厅的墙壁,连女儿的脸也不敢看。"爸爸跟哥哥正在谈事情,妳继续看妳的电视。" "爸爸你不要凶哥哥,你都不知道你说话声音好大声。"奈奈说。 "爸爸知道。" 奈奈担心地望了我们一眼,才又回过头去守着她的帅哥播报员,我紧闭起嘴巴也不想再说什么,怕胡乱开口,自己和魏翔的事情会让奈奈发现。 "阿满,"魏翔看着我,显然我的脸色很难看,所以他才会露出不安的神情。"我们进房间里讲。" "不用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回绝他。 "这很重要。"跟着他硬是将我拖进大哥房里,用力的程度,连我的手腕部分都感觉疼痛。 "不就是还有其它对象吗?"我故做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这样也好,以后少来烦我。" "这些全是你弄的。"魏翔突然这么说。 "蛤?"我会意不过来他在讲些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你的眼镜会在我房里吗?"他尴尬地低下头。 "对……"我看着他。 "那个……昨天你喝醉酒……然后就跑到我房间里来……结果……"魏翔支吾了半天,一句话讲得七零八落。"结果……我就被你……那个那个了……" "哪个哪个!?"我瞪大双眼。 "就是,"魏翔搔了搔头,腼腼地说:"被你拖上床,你脱我裤子,然后你那个……"他脂了指我裤裆。"就把我那个……"跟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屁股。 我的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差点掉下来。 "后来你又跑回自己的房间里睡,忘了把眼镜拿回去。"他说。 "怎么可能,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完全无法相信。 "因为你喝醉了。"魏翔惨淡地笑了笑。"然后就又全部忘掉。" "我对你那样,你可以拒绝我啊……"我吶吶地说着,这个蠢小孩,居然任我为所欲为。他如果把我踹开,那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我的天啊! "因为我也喜欢你,所以没关系。"他苦涩的笑里浮现温柔。"你不用在意我,真的没关系。" 我这才想起早上他在做香蕉牛奶时,那碎碎念个不停,又哀怨地望着我的模样。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忘记自己昨晚对他做了些什么,他才会伤心难过外加不敢置信。 跟着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蔓延好久,我说不出话来,而他只是看着我。 "其实我本来还有点生气的,因为关于我的每件事情你都可以忘记。"他轻轻地说:"但是后来我就想,你忘记了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我真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糟到极点,连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 "那我昨天晚上,有没有对你做出太过份的事情。"我担心地问着。 "嗯,还好。"他说。 拼命回想着昨夜的点滴,但记忆只停留在这间屋子里,被大哥和阿爸灌酒以后的片段全都没有了,跟着一觉醒来,我是睡在自己该身处的客房里,旁边躺着的是魏翔。 这样的情况真的很尴尬,我在原地呆杵了有一阵子,也不知道按着该说什么安慰安抚他,复杂的心情让我叹了口气。 "阿满。"他喊了我一声。 "嗯。"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他微笑着:"所以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介意。" 但是我会啊!我在心底喊着。 到这里,就已经不是爱不爱男人,接不接受同性别的问题了。喝醉酒会强要魏翔,绝对是理智失去控制时,只凭着下半身的冲动才去干的作为。 难道我早在不知不觉中就默认他了,只是自己一直没发觉而已吗? 我思考着,却还是差那么一点点,不敢确认自己的情感。 "你在想什么?"他问着。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他微微偏着头看我,嘴角还有着笑意。"那你现在心情好点了?" "嗯。"我也发现了自己刚才过于冲动。 "如果你心情好点了,我可以抱抱你吗?"他用渴望的神情凝视着我,他的不安还在,并没有因为误会的冰释而消逝多少。 我还来不及答应,他就已经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 我叹了口气。 魏翔的体温有些高,结实的肌肉触感还算舒服。拥抱的力道不算太强,却扎扎实实地将我困在他胸膛里。 我靠着他,头挪了个舒服的位置,下巴顶着他的肩膀。当他弯着腰将头低下来,我的脸刚好贴在他耳朵旁,闻得到他头发的香味。 软软的黑发,像棉花糖似的蓬松。我突然想伸手碰碰他的发丝,却因为双臂被搂在他怀里,而只能用自己的脸颊,去贴近那些柔软的头发一些些。 昨天晚上是怎样做的呢? 一想起再也无法得知自己如何冲动的夜晚,心底就漾起了奇异的感觉。 被我压在身下的他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也会像女人一般的呻吟吗? 让我做的时候,他有没有得到快感? 想着那些淫魅的事情,情绪完全无法冷静。我发现他身上好象也有某种香味,那跟大哥洗澡后的肥皂香不同,魏翔的味道更淡更轻,要将鼻子靠近他的耳后,才能闻到那么一丝丝的气味。 那像是某种花木香气,令人感觉舒服。 "阿满,你的鼻子不要一直磨我的耳朵。"魏翔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然我会……" "一直磨的话,你会怎样?"我问了。 开口的时候,嘴里的气息不小心吐进魏翔耳里,我无意识地嘴唇擦过他的耳垂,而后身体紧贴的下半身,感觉到了魏翔那方的微妙变化。 "我真的很好奇,我们昨天是怎么做的。" 当我这样问,魏翔原本紧抱着我的双臂就这么轻微松开,他的双手举起捧住我的双颊,平静温柔的脸上那些不安消失了,被取代的是眼底一抹裸露的情欲。 他心底藏着的情感缓缓浮现,薄薄的双唇渐渐压低。我本来还能看见他眼里的色彩,但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我闭上了眼,眼前的景物消失了,只能感受到他嘴唇的热度印在我嘴里。 我开启唇,将他的舌迎入我的口腔之中,与我缠绕。 第七章 不像以前那种轻描淡写的吻,这个吻很深,他的舌头摩擦着口腔里的每个部分,从牙龈、到每颗牙齿他都泄漏过,最后吸吮着我的舌头,反复卷绕舔弄,那样深情却又煽情,让我光是接吻就浑身发软,快要站不住。 当他的舌头离开我,嘴唇上牵扯着细细银丝,我还能看到他鲜红的舌头花口腔里动作的情形,我有那么点不想离开,他吻得我心醉了。 沿着下颚,他轻轻地吻着,滑过喉结,隔着单薄的衣服吸舔着乳头,黏滑的唾液弄湿了胸口的那两点,而后他不满足地慢慢往下,跪在我面前,缓缓解起我牛仔裤的腰带来。 我没有阻止他,也想不到理由阻止。 要跟他说:我们都是男人,别搞这种事情吗? 不,我昨晚都可以上他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拉炼拉下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有些刺耳,当他将我的分身从里面掏出来,才刚刚被碰触,便已经稍微地有些勃起。 我不知道含弄男人的阴茎也能让人觉得愉快,当我低头俯视魏翔,只见他爱怜地用双手捧起我的分身,而后深深地将它吞入自己的口腔当中。 "嗯……"强烈的快感瞬间传来,我忍不住扬起头,喉间发出声响。 他的舌头反复舔弄着,手指摩擦着阴囊,口中的总是那么灼热,让我的理智烧得飞灰湮灭一丝不剩。 发现我没有阻止他的意图,魏翔的头前后摇动得更深入,我几乎都可以感觉自己顶到他的喉间,或许他会觉得不舒服,但快感几乎让我疯狂,没办法去替他着想。 牛仔裤和内裤被拉开,他的嘴服侍着我,双手则将我的裤子和鞋子一一剥下。我的手指和以前一样,深深埋在他柔软的黑发之间,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着。 他的手指回到我身上,沾着溢出唾液相精液,往后滑动并且伸进了双臂的沟壑缺口当中。 我的膝盖有些发软,快感侵袭着脑部,让双脚都快站不稳,但他还是持续动作用舌头侵略着我,丝毫不让我有喘息的空间。 在即将高潮的时刻来临前,我的身体从分身部分传来跳动颤抖,魏翔在此时突然缓缓地将脑袋往后移,离开即将爆发的部分,手指还停留在我体内。 我不停地喘息,疑惑地看着他。 "我可不可以跟你做?"他的嘴唇上还残留着我的精液,却那样问我。 我没有开口。 他站了起来,牛仔裤的膝盖部分沾了些灰尘,双腿间的拉炼部分鼓出了个包,也是即将爆发的状况。 "我没办法忍耐了。"他的神情明明显得不徐不缓,但说出口的言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每次含着你,我就好想进到你这里面去。" 他在我身体里的手指轻轻往上勾起,我握起拳头,他碰上的刚好是最敏感的那点凸起。半透明的白色液体从分身前端部分渗出来,我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射了,他却提前来个紧急大煞车! 魏翔见我没回答,又再问:"可以吗,让我进去。或者是,你还想进来?" "不要把手指插在人家的屁眼里,然后讲一大堆啰哩八嗦的话!"他这像是在叫我心急,我有些生气。 他微微一笑,轻轻地将手指从我身体里抽了出来。 异物感让我皱了一下眉。 魏翔将我拉到床边,他的衣衫完好,而我下半身被脱光只剩下一件上衣。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T恤就被脱了下来。接着被推倒在柔软的床上,魏翔跟着解下衣物跨上床来,将我扳过身去背对着他,跟着握住我的腰抬起我的臀部,一言不发地靠了过来。 我还在想着他到底想干嘛时,双臂便被扳开,有个温暖而湿热的物体绕着绉折舔弄,我因这刺激差点叫出声来,那是魏翔的舌头,他灵活滑动着粗糙的舌面,仔细地将那个地方弄湿。 而后双臀又被分得更开,舌头深入了穴孔当中,我将头埋进棉被当中,紧紧抓着床单强忍着诡异的快感,那个用来排泄的器官从来没被人这么温柔对待过,他的每个舔舐与穿刺都让我的腰几乎要软下来。 舌头离开后,强烈的刺激稍微停些,我吐了口气开始喘息,然而更坚硬巨大的热块却在这时徐徐地贴近,缓缓地往我体内埋入。 我皱起眉头,全身肌肉跟着紧绷。 魏翔停了下来,寸进到一半的阴茎传来勃动,我可以感觉到臀部接合处被撑得几乎快裂开的麻痹感。 "会痛吗?"他这时开口了。 我不想回答。 等不到我的反应,他又问了一次。"会痛吗?" 还是等不到我的回答,后来他自行判断时机,等过了一会儿后又继续将分身缓缓压入,直至没入我的体内。 虽然是不习惯的行为,但我的下半身却没有因此疲软,反而在魏翔进入的时刻里像是要爆发似地肿胀得越来越疼痛。 魏翔开始缓缓地往后移出,接着进入,他动作柔和地用灼热的分身压迫摩擦我的内壁。 当他进行到第三次的时候,我埋在棉被内失控地低喊,忍耐不住射了出来,浊白的精液滴落,弄脏了底下的床单。 但是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他分出一只扣在我腰上的手,往下抚摸我软掉的分身,阴茎仍不停地前后抽插,平缓地进出我已经麻痹的穴孔。 前后移动时他的阴囊拍打在我臀部上的声音听起来淫靡而明显,他的手握住我的分身不停动着,想让我再度勃起。 动作突然停了,他抽了出去,而后将我抱起来,与他面对面。 他伸出舌头舔舐我的嘴唇,而后将我推倒,分开我的双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由正面深深插进我身体里。 我吞了口唾沫,无法忍耐地将头往后仰。 痛感在持续不停的做爱行为中已经消失,剩下的是不停袭来令人战栗的快感。原本颓靡的分身在他插入的时候又勃起了。 我的手搭在他双臂之上紧紧扣住他,他将我的腿抬高,而后用力地往穴孔里埋入,我不停喘息着,面对面的交合逃避不了他灼热的目光,那种令人无法面对却又深深着迷的感觉萦绕在我脑海不散去。 他加深加大了冲刺的动作,又一波的强烈快感袭来,高潮前夕几乎让我颤抖到全身痉挛。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继续一昧地抽插。 "够了……够了……"我痛苦地闭起双眼,快要无法承受这些感觉。 他并没有停止。 "嗯……"咬着牙,紧紧地将十指深陷入他的臀部,我无法忍耐地僵住身体将他扣在里面,瞬间达到高潮,射了出来。 跟着身体发软,我松开手摊放在床约两旁,两眼迷蒙的目光失去焦点,累停闭起了眼睛。 在我射精之后,魏翔还是抬着我的膝盖,他跟着再次晃动,顶住我,片刻过后才得到释放。我感觉到有液体流入直肠,他的精液就这么停留在我肚子里。 他粗糙的手指摸着我的唇,眷恋地吻起我。 我失去反应的气力,只能随他恣意地舔弄深吻。 好累。没想到做爱会这么累。 我的脑袋几乎停止运转,只剩一片空白。 我想我得睡一会儿才行,这么想的当下,意识便像断线的风筝,远远地飘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不知睡了多久,我睁开眼。眼睛酸溜着,整个人迷迷糊糊。黑暗的房间没有一丝光芒,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瞎了,将手指凑进眼前努力盯着看,发觉还能见到些轮廓,好险,这只是因为房间太过黑暗的关系。 外头有争吵的声音传来,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然后听见了草莓的声音。 "你这样对我们实在太不公平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阿满跟我又不喜欢婉婉,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房间外,草莓愤怒地说着。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但你们选择的不一定是对的。"医生的语调很平静,缓缓地将一字一句送出口,没丝毫动怒的迹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想要成为一个平凡的正常人,过平静而自在的生活,我并不认为让主体选择那种性向是合适。" "阿满、我、兔子还有佐弥都喜欢魏翔,你不能强迫我们去假装爱上别人。" "亲爱的草莓,那并不是假装。"医生淡淡地说着。 "明明就是假的,你要抹杀我们的感情,用假的来欺骗我们。" "我对婉婉的感情也是真的。"医生说。 "我们有四个人,你只有一个,不能因为你爱婉婉,就强迫我们也要一起喜欢他。"草莓愤怒地说着:"这根本没有道理,你这么做是错的。" "不,没有人是对的,也没有人是错的。我说过只有朝着这个方向,大家未来才能真正平静安稳地生活。"医生冷静地说着,没被草莓的挣扎所左右。"来吧,最后的融合要开始了。" 房间的门被打开,刺眼的光线从客厅射进来,几乎要将我的眼睛扎伤。 我被一股力量拉了出去,草莓开始尖叫,带着金丝镜框的医生微微地朝着我笑。 医生和其它人不同,他长得和我十分地相似,差别只是他有着轻微的近视,三百多度,和比较严重的闪光。 "一切是十分简单的,你们闭上眼睛听我的声音,当我开始筛选记忆,我说忘掉什么,你们就会忘掉什么。我会将那些不好的东西锁起来放在心灵最深层的地方,没有人构得到,自然也不会有人想起。" "我不会忘记的,你不可能催眠我。"草莓不停尖叫着。 "小草莓,妳总是要我特别费心啊!" 我浑浑噩噩地,身体像被淘空,然后灌满气体一般,轻飘飘地,脑袋也空了,不明白草莓为何一边哭一边尖叫。 我觉得她好可怜,医生好象在欺负她。 我朝她走了过去,轻轻地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别伤心啊!我想对她这么说。 "闭上眼睛。"医生说着。 我们闭上了眼。 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水流灌入我胸口中,我睁开眼,发觉草莓消失了,她从我怀里消失了。 "不,还没到睁开的时候,再闭上吧!"医生又说。 "如果我以后想要想起这些呢?"我看着医生,疑惑地问着他。 "当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并且能明确地判定什么是对自己最好的时候,我将允许你想起来。"医生这么说。 啊,我记得了,医生也是一个控制阀。在我害怕佐弥和男人做爱的放荡行为伤害到我们大家时,医生曾经承诺会帮助我们。他一直都遵守着这个诺言。 "医生,你爱婉婉吗?"我问他。 "是。"他微笑着点头。 "我也很爱阿翔!"我得告诉他这些。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可以了,那么,请你让我想起他。"我恳求他。 "会的。"他答应我。 融合的目的,在展开一个新的人生。我们想要过得快乐,过得平顺,然后像普通人一样因为一点点愉悦而感受到甜甜的幸福。 医生选择婉婉,舍弃了魏翔。因为兔子、草莓、我、佐弥都还不成熟,无法将融合后还不稳定的主体保护完全。 他让我睡着后,不安让草莓又跳脱了我回到原来的地方,两个人又变回三个人,之前的努力于是白费了。 当他一起加入我们,医生就不再存在,没有安全的网作为后盾支撑以后,倘若又有分裂的情形产生,我们将无法自保。 "闭上眼睛吧!"医生说。 "当你再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组了个小家庭,有个爱你的妻子,还有个刚出生的宝贝女儿。"我听见医生话语里的温柔:"我们的女儿叫做奈奈,这名字是草莓取的,你会喜欢她的,她长得很可爱,有张和她妈妈一模一样的漂亮脸蛋。" *** 我听见门被打开来的声音,眼皮动了动,发觉天色很亮光线刺眼,身旁有人迅速地爬起来,立刻拉起被子将我裸露在外的身体盖住。 "我的天啊,你们两个在我房间里干了什么!" 大哥怒吼的声音震动到我耳膜里,我震惊地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被魏翔由后面搂着,而大哥站在门口,气得头发都竖起来。 "啊──"我叫了一声,对厚,这里是大哥的房间,不是魏翔的家,可是我却被魏翔拖上床也没仔细想,两个人就这么做了。 手往旁边摸去想撑起自己,却摸着湿黏的床单。 大哥的床和棉被被我们弄得一团糟,上头全是腥膻的精液。 "什么什么?"原本在客厅的奈奈也好奇地走来,在大哥身后探头往房间里努力地探。 "奈奈回去看妳的电砚!"我立刻爬起床,对女儿喊着。 "伯伯你为什么要生气?"奈奈抬起头,用天真无邪的面孔看着大哥。 "因为妳爸爸弄乱了伯伯的房间,所以伯伯生气。"大哥眉毛扬得高,脸色青笋笋,都快爆青筋了。 大哥将奈奈推了出去,然后关起门朝我们走过来。 "你们这两个家伙实在有够超过!"他怒吼着。 铁拳朝我的头顶落下,我和魏翔一人被他K了一拳。 "好痛!"魏翔喊着。 "还不快起来把内裤给我穿上!靠,你们两个哪里不好做,偏偏到我床上做!这是我晚上睡觉的地方耶,这样叫我晚上要怎么睡!"大哥又K了魏翔一拳。 魏翔拉开棉被光着屁股下床,他把我的内裤扔给我,然后跑到远方将自己的内裤拾起努力穿上。跟着我们以飞快的速度着装完毕。 "对不起。"我低头对大哥道歉,这种事情实在让人抬不起头来。 "谁先的?"大哥还是气得不得了。 我指向魏翔,魏翔也很坦白地自己举手承认。 大哥走过去,朝他头顶又是搥了一拳。"下次你再敢在我房间里干这种事情,我就把你的懒趴剪掉!"他狂吼着。 "什么是懒趴啊?"奈奈轻轻地推开门,好奇地问。 "妳给我乖乖待在外面!"大哥又走过去把门关上,顺势锁起,阻止他的侄女太早进入成人世界。 同过头来,大哥又喊:"听见了没有,翔仔。" "听见了。"魏翔乖乖地点头。 大哥跟着走到床前检视他饱受蹂躏的床铺,我跟魏翔笔直地站在他的书桌前动也不敢动,大哥平时人很好,但发起脾气来就像头会从鼻孔喷火的恐龙一样,生人近不得。 "搞什么,这里湿一堆那里湿一坨,居然弄成这样!"大哥开始咆哮。"你们两个!"他将床单和棉被卷了卷,用力地扔过来。"把这两件给我拿去洗干净,如果有留下一点脏的地方,两个都别想活了!" "知道。"我跟魏翔点了头,自知理亏地也没争论,拿了眼镜戴上就和他往厨房方向走去。 "丰哥发飙的样子真是可怕。"魏翔喃喃念着。"我头上肿了三个包,可能会脑震荡。" "还敢说,做之前怎么没想到那是我哥的房间。"其实我那时也脑袋一片空白,精虫冲脑的时候什么都拋一边,眼里就只有魏翔。 魏翔笑了笑。"我要是说了,那你肯定不会跟我做。"他有些开心地讲着。 我将厨房里的大铁盆拖出来,弄得厨房都是噪音。接着把铁盆拖到院子角落洗衣服的地方,倒入洗衣粉以后放满自来水,用手搅搅,将床单和被子扔进去洗。家里还是没有洗衣机,所以一切都得用手动的。 魏翔努力搓着大哥的床单,偶尔抬头看看我,嘴角的笑容很甜。 不知怎么地睡醒之后世界像明亮起来一样,映在我眼里的他也显得更好看了些。 我突然有股想凑上去吻住他的冲动,他的眼眉、他微笑的神情,都勾动我心底的某个部分,让我也想跟着他,漾起幸福的笑容来。 下午,闲适的时光,我们就这样蹲在院子里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我觉得腰有些酸,腿有些麻,但是看到魏翔很开心的模样,也就继续陪着他蹲,暂时还不想起来。 晚了些,阿爸牵着牛从田里回来,他看见我们两个在角落里,远远地就大声喊:"啊你们俩来了喔──" "是啊!"魏翔喊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阿爸又喊。 "我们在给丰哥洗床单。"魏翔再喊。 阿爸听完之后脸色不太好,把牛牵去后面的棚子放以后,气冲冲地走进屋里找大哥。"丰仔你给我过来。" "干什么啦!"大哥脾气还没消。 "你怎么可以叫他们两个给你洗床单,你要洗床单不会自己洗吗?啊不然等阿富回来再给你洗就好了,怎么可以叫客人还有阿满给你洗!"阿爸也是吼得屋顶会震动的那种音量。 "我怎么知道他们干什么要给我洗床单啊,你不会去问他们喔,你问我干嘛啦!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哥说。 "你这个死囡仔,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模样,连你爸也敢顶撞。" "吵死了,你声音别那么大好不好。" "你声音比我还大还敢说!" 屋子外头就算几公里远,也听得见他们父子吵架的声音。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常过来吗?"我问魏翔。 "还好,有时候丰哥会叫我跟姊姊、姊夫一起来吃饭。"魏翔说。 "我爸跟我哥两个时常这样吵吗?"我只记得小时候大哥总是爱跟阿爸顶嘴,没想到长大后个性还是一样,两个牛脾气的人对在一起,谁都不让谁。 "我姊说那是爱的表现。"魏翔笑了笑,跟着又问:"你还记得我姊的样子吗?你见过她好几次。" 我想了想。"我知道自己见过她,不过长什么样子就不记得了。" "哦。"他低下头继续搓床单。"其实我好想知道你还究竟记得些什么,还有为什么只有我你全忘掉。" "也许我不想把你想起来。"我没有思考就直接开口。 魏翔洗床单的手停了一下,而后继续动作。"我不晓得那个时候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离开我。我一直都想问你,但是我想你也忘记了这件事情。不过都过去了,那就算了,只要你现在肯回来,我就很高兴了。" 我惊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虽然心里的确是那样想的,但仍不应该在魏翔面前说出来。魏翔的内心远比他的外表看起来脆弱,受过伤的部分是不堪一击的,我默默地记起这点,要自己注意以后得适当地修饰说话的内容。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希望他因我而再次伤心。 他的悲伤与难过是我所造成,我想我得负起大部分的责任。 "记忆这种事情很奇怪,有时候明明忘记,可是很久以后就又会想起来。我想只要时机成熟就可以吧,但是你必须给我一点时间,可能很快,也可能到我快死的时候才会记起你。"我告诉他。"这种东西不是我努力就行的,靠的是契机。" "你想不起我也没关系,从以前或从现在开始都可以,和我在一起、别离开我就好。"他喃喃说话的声音像恳求,低声下气地。 我的胸口有些疼,害怕得不到爱的人,总是容易委曲求全。 "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一个问题,庙会那天的棉花糖是什么颜色?"我说。 "嗯。"他抬起头凝视着我。 "棉花糖是粉红色的。"我看着地那双深邃的眼睛,这样告诉他。"很抱歉我只记得这个,其它的都记不得了。" 只是单单一句话,很简单的棉花糖是粉红色,但我却从他眼里看到了震撼与惊喜交加的情感。他的眼里弥漫雾气,嘴角微微上扬而起,那些之前一直强忍的悲伤瞬间溃堤狂泄。 他措手不及地低下头,搓动床单的手停了。 我见他他举起手臂用衣服擦了擦右眼眼角,但来不及的左边,眼泪滴落了水盆里。 "是粉红色的。"他点头,语调中带着鼻音。"你记起来了。" 屋里头大哥和阿爸的争吵还是持续着,受不了噪音的奈奈拿着电视遥控器,尖叫着跑到院子里,高分贝的音量刺进了我的耳膜,令我的头疼了一下。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冒出来,脑海中突然浮现相同的情境,也是有个女孩如此尖叫不停。 我这才想起刚刚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然而梦境的内容却完全记不得,唯一有印象的是,那个女孩痛苦不已的尖叫声。 第八章 洗好床单披在竹竿上晾以后,我和魏翔牵着奈奈就赶紧从老家离开。 幸好大哥的话题一直没绕到他的床单为什么会弄脏上面,不然阿爸一定会激动过度吓到当场中风。 天色已经晚了,坐在后座的奈奈不停地嚷着肚子饿。 "妳想吃什么等一下爸爸去买。"我制止丫头的吵闹。 "我要吃麦当劳。"奈奈喊着。 "咦,你今天不煮吗?"正在开车的魏翔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 "把头转回去专心开车!"我念了他一声。"今天累得要死,不想煮了。"被他那个,还手工洗床单,全身酸痛得要死,我才没力气去动锅动铲。 "哥哥,你不是说回到台湾就要帮我把头发弄得直直的。我们已经回来好久了耶,你什么时候要帮我弄。"奈奈突然想到,又往前座扑过来。 "奈奈,妳这样哥哥不好开车。"小家伙的肥手臂钩住了魏翔的脖子。我赶紧把她拉开,魏翔差点被她弄到泄气。 魏翔咳了两声。"晚上好不好?哥哥晚上也没事情,今天晚上就帮奈奈弄。" "晚上?你不累吗?"我都快塌了,天知道他哪里来的气力还能撑。 "一下子就行的,反正沙龙就在家楼下很方便。"他开车进去麦当劳的得来速买了几个餐,跟着往早上来时的方向回去。 停好车以后他拿着餐点先走进店里面准备,我牵着奈奈在后头过马路,防止她又跑得不见人影。 我记得这整条街的透天厝有好几间都是魏翔他姊小菊的,以前阿贵要和小菊结婚的时候阿贵就有提过他老婆很会赚钱。 写着"Orange"店名的橘色看板矗立眼前,我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发现自己之前应该有看过这块招牌。不是在回来台湾的这段时间,而是更久之前。 整片的玻璃墙围绕,店里头魏翔放下手中餐点召来助手交代着等会该做的事情,几个女孩子围着他表情专注地仔细聆听,身材修长的他站在那群年轻女孩中,蹙眉思考的表情认真中多了份成熟男人的味道。 橘子旁边有间铁门拉下的店家,上头招牌还挂着"天下第一臭,不臭不要钱。"的臭豆腐招牌,但门都有些生锈,店前还停了许多摩托车,看起来就是已经很久没营业的模样。 "我们沙龙旁边就有地方啊!"魏翔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中浮现。 "旁边?不是在卖蚵仔面线跟臭豆腐吗?"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店子可以改租给你。" "这样不好吧!" "当然好!"魏翔说着:"你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我仅在门口无法动弹,如此突然地,记忆就这么回流而来,头闷问地疼了起来,就像压力太大时会发作的偏头痛一样,左边的太阳穴抽痛得厉害。 "爸爸?"奈奈看着我。 我举起手摀住左额,闭起眼睛。 "阿满?"玻璃门开启伴随门上风铃声音响得清脆,魏翔见我一直没进去,纳闷地走向前来问着:"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头有点痛。"我将奈奈的手交给他,他摸了摸奈奈的头将她抱起来,而后环着我的肩膀将我带进去店里。 窗明几净的橘子采自然舒适的原木装潢,熏香灯淡淡散发着草本植物香,他带我到店里头的沙发上坐下,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店里所有动线。 "你要不要紧,我拿止痛药给你吃?"魏翔蹲在我面前,关心地问着。 "没关系,这等一下就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朝他甩了甩手,要他不用理我。 "那我先去帮奈奈洗头发了,有事情就叫我。"他说。 "嗯。"我朝他点头。 他站起来,弯着腰贴住我的唇,轻轻地吸了一下发出"啾"的声响,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店里五六个店员都被他吓到,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们。 "麻烦你看看场合。"没预警地被袭击,我不悦地说。 "又没关系!奈奈被带去穿衣服了,她没看到就好。"魏翔向来不理会别人的目光,他对我笑了笑以后,就带着穿好他们店里紫色丝质工作服的奈奈往洗发的地方走去。 他们走后现场只剩下我单独面对这些店员,气氛的微妙令我因此觉得尴尬。 "请用茶。"有个女孩子端来冰茶,就放在沙发旁的小木几上。 她跟着拿来一份顾客资料。"麻烦您填一下基本资料。" 我只写上奈奈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这些简单东西就交还她。 "林先生,住址和电话也可以麻烦一下吗?" "我刚从日本回来,住址跟电话都还没确定。"我说。 "啊,日本!"员工中有人惊呼。"新宿车站打了老板一拳那个台湾人!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很眼熟。"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 "对,就是我。"我敷衍地笑了一下。 "请问……请问你和老板是什么关系?"方才端茶来的女孩支支吾吾地问。 "妳说呢?"我微笑地望回她。这样问初见面的人是很没礼貌的,她会这样,肯定是十分"关心"她老板的交友状况。 "唔……"那女孩被我这么反问,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连忙退下去。 我拿起杂志翻阅,如此被盯着看的感觉其实不好,奈奈来弄头发我这个当爸的自然得从头待到尾,提前离开回楼上休息虽然可以,但终究就是放心不下。 十分钟之后,奈奈和魏翔从里面走出来,他将奈奈带到专属座位上,拿着吹风机仔细将她头发吹干。 我走过去坐在奈奈旁边的椅子上,将奈奈的汉堡拿给她吃。 "店里只有你一个设计师吗?"我问魏翔。 "有三个。"魏翔指指沙发旁那些人。"剩下的是助理。" "洗头发这些东西干嘛不让其它人做就好?"我晓得他今天很累,而且他昨天还被我那个那个。 "自己来比较好。"他仔细看着镜子里的奈奈,似乎在思考着要怎么帮奈奈解决头发的问题。"阿满,我可以帮奈奈染头发吗?她的头发上下色差太大,染一染会比较好看。"他跟着这样讲。 "这种东西我又不懂,你自己作主行了。"我相信他不会乱作建议。 "那我就先帮她作缩毛矫正烫,让她的头发还原成自然直顺的长发,跟着烫完之后帮她作染发的动作。因为过程中会不断地替她作深层护发,所以出来的效果会比没有作以前的发质好上很多倍,而且整体的视觉效果也会很棒。"魏翔仔细解释着,跟着再谈论了一堆东西,明白地描述整套矫正烫的过程跟对头发的影响。 助理推来小推车,魏翔立刻戴上手套替奈奈做第一次护发的动作。 "你工作的时候话好象比较多嘛!"我说:"平常时也不见你这么多话。" "因为我要解释给你听,我怕你会不放心。"他腼腆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放心?"我问。 "奈奈是你的宝贝女儿啊!"他说。 "但是奈奈很放心让哥哥作的对吧?"我转过头去问女儿。 奈奈从汉堡里抬头看了一下。"对啊!"简单地回答过后,又低下头去小口小口地慢慢吃。她可是老神在在,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头发会被她的大哥哥变成怎样。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上剂、冲水、护发的工作。 奈奈抬头看看自己湿湿黏黏上满半透明柔软剂的头发,然后突然笑了出来,摇晃着脑袋。"爸爸你看,鼻涕耶,头发全部都是鼻涕。" "这是软化剂,要停差不多二十五到三十五分钟。"魏翔又开始解释。 我对奈奈点点头。 跟着等得有些烦,杂志也看完好几本了。我无聊得发慌,想着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做做的。 今天晾好被单偷溜时,大哥的脸色还是不太好。我猜他可能会生气个几天,他一向那么照顾我,弄出这种事来,也难怪他那么生气。 "现在是农历几月?"我问魏翔。 "九月左右吧!"他也不确定,跟着往后头喊:"小纷,去查一下现在是农历几月!" 那个端茶给我的女孩收到命令,立刻到柜台翻出一本大行事历来。"现在是九月中。"她说。 "我想跟你借个电话,打国际的行不行。"我问。但想当然尔他一定会答应,对于我的要求,魏翔从来不懂得说不。 "小纷,拿电话过来。"魏翔吩咐。 那女孩迅速地将无线电话交到我手里,还很贴心地附上纸和笔。 "谢谢。"我说,而后将电话拨往日本。 "喂喂,梅村吗?我是林。"梅村是我聘请的厨师,日本料理店里的食材采购都是由他负责,他买货的眼光十分好,常常会比其它同业更快一步挑选到市场里的上等食材。 『啊,林先生,好久不见。』梅村惊讶地说着。 "我想拜托你替我订货寄来台湾,是做全蟹宴的材料,大约八人份左右。"大哥对什么都不动心,但美食绝对贿赂得了他。为了赔罪,这次是省不下来了,梅村能替我拿到最高级的食材,让大哥吃得又饱又好,应该会比较快消气吧! 我接着向梅村吩咐详细材料,跟着再将老家的地址念给他。 『好的,我记下来了。』 "那就麻烦你了。" 『对了林先生。』 "还有什么事?"我以为他是想跟我讲日本料理店休息的事情,但我之前就已经补一个月的薪水给他了。 『你母亲有来找过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到哪里去。大冢说他前阵子回家从店前经过时,也有看见你母亲站在店门口。』梅村顿了顿。『不好意思,我是觉得她好象找你找得很着急,才想到跟你提起这件事情。』 大冢是我店里的实习厨师。 "可能是我忘记通知她了。"我随口跟梅村说:"我会跟她联络的。" 挂上电话以后我心想,我才不会跟良智联络,到台湾来就是为了避开她,干嘛没事找事做还打电话回去通知说我在台湾渡假很快乐。 跟着翻起杂志来看,过了好一会儿,墙壁上的钟已经指往十点。 橘子店里开始打烊前的工作,在魏翔的吩咐下他们将门都拉了下来。 那个叫小纷的女孩拿着帐单到我面前。"不好意思林先生,方便先结个帐吗?" 我接过帐单,才翻开看一眼总金额就呆住。 矫正烫一万,染发五千一百五,总数一万五千一百五十。 "小鬼,妳今天让妳爸花了一大笔钱。"我摇摇头,打算把钱包拿出来。 "小纷,把帐单收回去。"魏翔原本拿着U字形的夹梳帮奈奈吹头发,瞧见之后随即开口。"这笔记在我的名字下面就好,不用收。" 他已经吹了将近五十分钟了,这道是让头发定型的手续,双手僵着不停上下维持同一动作,他现在手臂肯定很酸疼。 小纷乖乖地将帐单从我手中抽回去。"不好意思。"她朝我点头,往回走去。 我瞧她长得挺甜,也满听话的,方才实在不应该明知道她喜欢魏翔,还回答那种伤人的话。我又自我检讨了一下。 十点半左右的时候,店员已经走得一个都不剩。 奈奈不停地打瞌睡,头猛往前点。 魏翔总是很有耐心地将奈奈的头挪正,而后再继续他的工作。 我也困了,拿起眼镜捏了捏鼻梁,从一脚踏进这间沙龙起,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 十一点半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趴在他们大厅接待处的沙发上,睡死过去。 *** "阿满……阿满……" 魏翔将我摇醒。我睁开眼戴起眼镜,发觉已经十二点。 魏翔抱着昏睡中的奈奈,一手将我由沙发上拉起来。 我的腰隐隐作痛着,今日操劳过度的苦果已经开始浮现。 "回去吧,都弄好了。"魏翔疲惫地说着,他的脸色几近苍白。 沙龙里灭得只剩大厅一盏灯,昏黄灯光打在奈奈色泽均匀丰盈的褐色长发上,长发直直地一根都不敢乱翘,从头到屁股,柔顺地服贴着。 我们家的奈奈现在的发质,简直比电视洗发精广告里柔柔亮亮、闪闪动人那种还好还水亮。 我忍不住伸手掬起她一簇头发,而后侧着手掌任那些发丝自掌中滑落。 真是神奇,原本像铜丝般每天打结的头发现在居然一点也不会毛燥纠结,而且软得不可思议,就像丝绸般触感滑溜滑溜。 "你真的很厉害。"这是我打心底第一次佩服魏翔,他的专业赢得了我的赞叹。 魏翔笑了笑,拿起桌上矫正烫后专用洗发精与润发乳给我。 关上橘子的门,我们从旁边的阶梯缓缓爬上二楼。 我在他后面走着,发现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驼背驼得厉害。 锁好大门上三楼后,魏翔将奈奈轻轻放到客房床上,起身时一个皱眉,差点往奈奈身上倒去。 "你怎么了?"我见况连忙将他扶住,他的脸色从刚刚就没有好过。 "背有点痛。"他额头上冒出冷汗。 我缓缓地将他扶回他房间,让他趴躺在床上。 "很痛吗?"我拍揉他的背,想舒缓他背部纠结的肌肉。"怎么会痛成这样?" "老毛病……"他的声音有些微弱。"我的脊椎不太好,太累都会这样。" 我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被枕头遮住,所以音量才会这么小,但他虚弱的情况让我开始焦急,一向很能忍的人疼成这样,就不是普通的疼痛程度。 "家里有没有止痛药或者酸痛贴布之类的东西?"我问。 "柜子里有条药膏。" 我走向他床尾摆着的衣柜,将木板门推开要找他所说的药膏。哪知门才打开就见到有颗人头悬挂在半空中。这颗头,头发被无数的衣架夹着吊起来,一丝一丝地彷佛长发飘散空中。她画着烟熏妆幽幽眼神空洞而诡异地看着我,就像结网的蜘蛛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猎物般。 我吓了一大跳,双眼瞪得比那颗人头的眼睛远大,心脏猛地揪了一下暂时停止呼吸,恶寒从背脊升起,一路冷到大脑皮质层。 "啊!"趴在床上的魏翔叫了声。"我把爱蜜莉放在柜子里面。那是用来练习剪头发的假人头,你不要被吓到啊!" 来不及,已经被吓到了…… 我默默地拿起摆在里头的药膏,轻轻地将木板门推上,告别爱蜜莉幽怨的凝视,踏着沉重步伐回到床前。 "干嘛把颗死人头摆在柜子里面。"把魏翔的上衣抓起来丢掉,我挤了一坨透明的黄色药膏在他背上,施了点力帮他将药推开。 "我有试过直接摆在房里,但她的脸被我上妆以后摆出来更吓人,放在床底下上次也吓到来清房间的我姐,后来还是放回原位了。"魏翔说道:"顺便帮她摆个蜘蛛人的腾空POSE。" 我又加了些力道往他肩岬骨的穴位方向推去,他闷叫了一声,那个地方酸痛得让他飙出泪。 "忍耐一下。"被蜘蛛人腾空POSE吓到差点当场翻白眼昏过去的我,这么对他说。 "很痛。"他的声音在发抖。 "痛才会好得快。"我继续施力。 最后在折磨魏翔够本以后,我去弄了条热毛巾来放在他的背上,跟着轻轻地拍打,好让他紧绷的肌肉得以放松。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为终于结束磨难感到庆幸。 换了几次热毛巾之后,魏翔的呼吸渐趋于平稳。我低头看着他的脸,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将最后一次的热毛巾拿起来丢进浴室里,我替他盖上被子,关上电灯,打算回客房去睡。 "阿满,你不留下来吗?"他睁开眼发困地说。 "奈奈半夜醒来看不见我会哭的。" "我也会……"他抓住我的手腕,像个孩子般固执地说着。 "那我陪你一下,你快睡吧!你睡了我再回去。"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他不知哪来的蛮力将我拉上床,我跌坐在他挪出的空隙里,床垫上仍留有他身体的温度。 他由后头将我抱住,拉起被子盖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手圈住我的腰,把我往他怀里塞进去。我的背抵着他的胸膛,他的头埋在我的颈间。 "我不睡,然后你都别回去。"他说。 "快睡吧,别吵了。" "那一起睡,你陪我睡。" 他又挪进贴紧了我一些,下半身直接贴着我的臀。 然而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勃起了,我猜或许是方才帮他做推拿的时候。他坚硬的部分就这样戳着我,我想往前挪开一些,他的手臂又不肯将我放开。 "……"我无奈地表示。"你这样顶着,要我怎么睡?" "等一下就会消了,别理它。"他用脸颊蹭了蹭我的头发。 我闭起眼睛想说忍耐一下吧,但是直到我昏睡过去之前的那大半夜,他那里都还是完全挺立的状态,丝毫没有消肿的迹象。 结果我就这么让他顶了一整夜。 *** 原本想说只陪他睡一会儿,没想到酸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我轻轻地将他搁在我腰间的手拿下,看他摆在床头的手表一眼,都五点了,得赶快回去自己的房间才行。 缓慢地下床,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当我关上门回头看见仍在梦中的他的脸时,竟觉得那头散乱的发和他熟睡时的模样有些可爱。 回到房里,奈奈睡成大字形占据整张床铺。 我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下,如果躺上去可能也会吵醒她吧!于是拿起还没看完的粉红色日记本往楼下客厅走去,反正也没了睡意,就趁着无人打扰,将所剩不多的后半部一起翻完。 从冰箱里倒杯鲜奶出来,我坐在客厅沙发上边喝着牛奶边翻阅草莓的日记。 里头记载的几乎都是一天琐碎发生的事情,今天遇见了什么人,谁又跑出来顶替谁,那个家伙又干了坏事等等。这是观察者双眼所记录下来的生活片段,也是我所遗忘过去最真实的点滴。 ○月○日,天气阴。 ……本来一直找不到的婉婉今天打电话来给阿满了,婉婉说她有了孩子,阿满很生气。他跟我说他想杀了那个家伙,还说我们有多重人格,是精神病患,我们杀人不会有罪,他要杀了那个家伙,停止我们所有人的痛苦。 我觉得我好难过,婉婉和我们一样被那个家伙强暴了。我好痛苦,阿满跟我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但是我不想杀人…… ○月○日,天气阴。 ……那家伙死了,从十三楼的阳台掉下去,他被一辆又一辆的车子辗过去…… 我看到这里,突然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草莓笔下平铺直述的写法将那时她所看见的情景一一描述出来。 无论良智如何告诉我实情,我还是一直坚信奈奈是我的孩子,但看到了草莓的日记以后,我动摇了。 草莓不会说谎,她记录者的角色就是要将真实留下来,这是她每天每天不停地写下日记的原因。 ○月○日,天气阴。 ……那家伙的老婆接到警察的通知,来医院认尸。 她也来看阿满,但那只是例行性的,因为我见到她冷冰冰的表情就知道她对阿满没有任何感情。她问那家伙为什么会从我们家摔下去掉,我说他不停打我,我在反抗的时候和他推扯,结果他从阳台翻了出去,就是这样。 我跟警察也是说这样。 她老是那副冷冷的模样,谁也不关心。她不相信我的说法,对我说:"你这个杀人凶手!" 我不喜欢她,我们没人喜欢她。只有佐弥,佐弥还在的时候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妳不能弘喜欢我们一点点。" 但她的回答伤透佐弥的心。"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居然这样说。 佐弥是因她而出现的,佐弥也只会因她而哭泣。 我们一直都是没人要的小孩,只能扶持着彼此慢慢走过来。 唯一对我们的只有大哥,大哥对我们最好了。 还有阿翔。我前阵子才知道,原来他跟我同年呢! 所以我也决定对他好一点…… ○月○日,天气阴。 ……他们两个简直是恩爱过头,蛋包饭上面每次都用蕃茄酱画上爱心,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了啦…… ○月○日,天气阴。 ……今天很开心,大哥陪我玩了我最爱自由落体。 最后的一餐是在麦当劳里面,大哥帮我点了个双层牛肉汉堡,我本来想努力把老吃完的,但是好象快来不及了,我发现自己软软的像开始融化的奶昔,所以决定先写日记。 我走了以后,完成最后的一道融合,那我们就能变回我了。虽然医生说融合的过程不会痛,但我还是有点害怕。卵走了以后曾经存在的我会到哪里去呢?我们变成了我以后,我喜欢大哥的心情会不会消失呢? 我希望阿满能够代替我多喜欢大哥一点,但是瞧他这模样,我在写日记的时候他还老是抬起头来去看他的阿翔,然后两个人笑得快乐又暧昧地,完全不理会大哥的存在。 哼,真是嫉妒死人了。我也想要跟大哥这样啦…… 日记最后一页结束在这个地方,我跳得疼痛莫名的心脏也几乎要随之停止勃动。即便是对草莓所叙述的情境没有丝毫印象,但心底的某个地方却似乎能将文字转化成景象,让鲜明的场景浮现脑海。 对养父的恨意、良智一直以来像针刺的冷漠、我最深爱的婉婉和奈奈、还有魏翔的笑容…… 我认为自己从头到尾都是爱着婉婉的,而婉婉替我生了奈奈。但日记结束以前所记录的事情却令我感觉事实或许不是那么一回事。草莓证明我是喜欢魏翔的,既然如此,我怎么可能再去爱上婉婉? 除非我变了心。 她消失以后到奈奈出生之前的这段时间是最重要的关键,我想我得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良智会知道吗?也许我该问问她。因为奈奈出生那段时间婉婉很虚弱,良智曾经搬来和我们同住过。 我又想起大哥曾说草莓有写信给他,我想我也得找时间去跟大哥问清楚。 三楼乒乒乓乓地,传来小丫头的叫声。她尖笑不停地叫爸爸,从楼上叫到了楼下。 "爸爸,你看我的头发。"奈奈开心地摇头晃脑,将她美美的长发甩过来又甩过去。"直的耶,好直好直,还好软好软。"她大笑着跳来跳去,转起圈圈来。 魏翔也被吵醒,他跟在奈奈的身后扶着楼梯把手慢慢走下来。他的背还没好,一手撑着,眉毛也拧着,脸色仍然有些白。 "宝贝过来。"我朝奈奈招招手。 奈奈冲进我怀里,膝盖还撞着我的胃,让我狠狠地痛了一下。 我叹了口气轻轻地抱抱她,在她粉嫩的苹果脸上亲了亲。"爸爸好爱妳,奈奈爱不爱爸爸?"一想到她可能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而是养父和婉婉乱伦生下的,我就感到心痛。我明明这么疼她,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捉弄我。 "奈奈也好爱爸爸,好爱好爱。"她拼命地往我脸颊上亲,弄得我的脸都是她的口水。 我窝心地笑了,心里头又痛又甜。 跟着放下小家伙,任她在客厅里疯子似地跑来跑去,头发甩的像鬼一样把脸全部遮住,这回我没有制止她的行为。难得看她这么开心,就算了吧! "早安。"魏翔在我身旁沙发上坐下。 "早。"我打开电视,转到新闻台。 "我也想亲你,然后跟你说我好爱好爱你。"他将头枕在我肩膀上。 "我女儿会看到。"我把他的鸟窝头移开,但是没两秒他又躺回来。 "对了,既然自己作设计师的,你干嘛不把头发也弄直,省得整天翘这里翘那里,乱七八糟的。"我瞧奈奈的头发作的不错。 "我怕你回来会不认得我,这几年来一直祈祷自己不要变得太多不要长得太高,哪知道就算我还是十五岁的样子,你也不会记得我,你早就把我忘光了。"他淡淡地说着,手掌攫住我,玩起了我的手指来。"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头发,我等一下就叫同事帮我弄直。"他说。 "停在椅子上坐几个小时吧?"我昨天就等奈奈等到睡着。 "差不多。" "算了,反正我看你这颗头也看顺眼了,卷卷翘翘还满有特色的。"眼睛盯着新闻台播报画面,心里想的却是他的背和他的腰禁不禁得起几个小时不能动的折磨。他也不该为了我一句话就去作,那对他的身体会造成负担不是吗? "我想亲你,跟你说我好爱好爱你。"他喃喃念着。 我拗不过他。 "奈奈!"喊了宝贝女儿一声。 "干什么?"小家伙回过头来。 "妳看外面,"我往窗外指过去。"爸爸刚刚看到一艘飞船飞过去呦!" "哪里哪里?"奈奈欣喜地等大眼,往窗户边跑去,打开玻璃窗兴奋地探头寻找飞船的踪迹。 趁着着个空档,我侧过身体在魏翔稍显苍白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然后呢,你不是还想说什么?"我提醒他。 他乍异地看着我,知道我的用意后又将我的头压近,嘴唇贴着嘴唇,伸出舌激烈地吸吮舔舐。 口腔里的热情令我有些头昏,他轻咬着我的唇瓣让我觉得有一丁点痛,来不及咽下的唾沫沿着嘴角流了下来,他的手指拧弄着我衣服下的乳首,让它们都硬挺了起来,而下半身也察觉到带有性意味的举动,正不安地鼓噪着。 好不容易魏翔克制自己挣扎着由我口腔中离开,我的眼镜被他弄得都歪掉了,眼前模糊成一片。 "我……好爱……好爱你……"他看着我,眼里有着激动、有着欲火。 当奈奈大喊着找不到飞船奔回客厅,魏翔跟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慢慢地将头低下。 "爸爸你骗我,没有看到飞船!"奈奈不停跳着脚。 "有啦,妳再去找找。"我拼命压抑着激烈不已的喘息,脑袋嗡嗡作响。 虽然只是一个吻,但他的舌头却令我下半身几乎冲动了起来,我欲盖弥彰地拿过沙发上的抱枕遮住重要部位,这如果让奈奈发现了,真的很难看。 "你干嘛低着头?"我问。魏翔的姿势也有些奇怪。 "我怕我再看你一眼,就会在这张沙发上把你扒光。"他说。 "别乱来。"年轻人总是这么冲动。 "我知道。"他突然站了起来,往楼上走去。 过了一阵子以后,三楼的厕所传来冲水声。他再走下客厅时,脸色已经不像先前那么苍白,双颊微微地泛着红,那颜色颇是好看。 第九章 梅村的动作很快,第三天早上我所要的食材已经全部空运来台,抵达老家的院子。大哥打电话到魏翔家问我那些东西是不是我的,我只跟他说:"晚上早一点回来,记住是要空着肚子回来。" 中午仍是魏翔开车载我跟奈奈过去老家,我心想老是要他载我也挺不方便,考虑改天买台摩托车比较好行动,但台湾的驾照忘了丢去哪里了,回日本的时候得我找才行。 "你帮我看一下奈奈,我去厨房先作准备。"将几大箱封得完好的保丽龙盒搬进小厨房里,我拆开其中最大的盒子,打开盖子,赫然见到一只北海道超级大蜘蛛蟹活绷乱跳地要爬出箱子,我吓了一跳又赶紧盖上。 "这只铁定很贵。"在我身后的魏翔说着。 "螃蟹螃蟹!"魏翔肩膀上的奈奈快乐地喊着,手指摆着V字形,夹呀夹地。 "越贵的螃蟹越好吃。"我接连又拆开其它食材,再度发现二十只爬来爬去的阳澄湖大闸蟹。跟着有梅村先帮我发好的顶级鱼翅、几颗四头鲍,和一直都得订上半天才能拿得到货的松阪牛跟梦幻黑猪肉。另一个箱子附赠两打我一直很赞赏的农场出的新鲜土鸡蛋。一颗蛋的单价是平常鸡蛋的五倍。 点算了一下清单,我实在不得不佩服梅村挑选精致食材的功夫,光是吃这顿,他就可以让我破产一半。 "你把奈奈带出去,等一下厨房会很热。"我忙着将灶起火,跟着搬出所有能用的工具,并开始磨菜刀。 "好。"魏翔带着奈奈走到外头,然后隔着一扇开启的大窗,两个人笑嘻嘻地看着我。 不理会他们了,要在六点以前把十六道菜全弄好,现在可马虎不得。 动手先清洗食材,放一锅豚骨熬制高汤,另一锅调配酱料,我的眼睛里只有接下来该拿的东西,沉淀了心思,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奈奈,爸爸煮饭的时候都是这张脸吗?"魏翔问。 "对啊,好酷好酷。"奈奈的V型手指还是不停地摆着夹呀夹的姿势。 我的脸又怎样了?没空理会他们,也就没搭嘴。 跟着忙碌一下午,不停地试味道调味道,起锅再下锅。基本材料都弄得差不多以后,刚刚才离开的魏翔又带着奈奈回来。 "丰哥回来了,他还带朋友回来。"魏翔说。 "一共有几个人?"我忙着将烧卖摆进蒸笼里。 "加你一共八个。" "可以。"我擦了擦额头的汗,还没时间抬头看魏翔一眼。"带奈奈去洗手,告诉大家准备开饭。" "好。"魏翔又牵着奈奈离开。 我将第一盘冷盘端到客厅里。客厅的圆桌上大家都围好正在聊天,大哥带回来的那个人我有些印象,他长得白白净净的,笑起来有些害羞,头发修剪得十分整齐,穿的衣服款式和大哥的接近,我想应该是同一个牌子。 仔细地看了他一下,才恍然大悟那个人是谁。 "东哥,好久不见。"我朝他点了个头。"我以为你应该在奥地利,什么时候回来的?" 东哥也朝我点了个头。"好久不见。"他的脸有些红。"有些事情,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丰哥下个月生日。"魏翔夹起了冷盘里的鸭胸肉,吃了一口,眼睛登地张大,接着就不说话,努力地吃。 "不要多话!"大哥瞪了魏翔一眼。 "哦。"我大概明白。没想到两个人都谈恋爱这么多年,东哥对大哥还是这么浓情蜜意,千里迢迢从欧洲飞回来帮他庆祝生日。 我继续入厨房端第二盘菜,鲜干贝蟹丝竹笋嫩蒸蛋。 "这个蒸蛋最好的吃法是把它弄碎,像汤一样喝。"才说完,就听见魏翔边喝蒸蛋边喊烫的声音。 "你吃慢点。"我在他耳边说。 "我喜欢吃你煮的菜,每一样都那么好吃。"他说。 我微笑着揉揉他的乱发,跟着又进厨房。 一直上到第十道菜,重头戏登场。我推着火炉和刚切好还会动的新鲜蜘蛛蟹到客厅,突然听见好几声"哇──",跟着便将木炭已经烧红的炉子端上桌,把蟹管摆到铁丝网上,慢慢烘烤。 蟹肉烧烤的时间有一定,太生他们吃不惯,太老又太硬,我将一只只烤得火候适中,不断滴着鲜美汤汁的蟹管依序来到他们的盘子内,不沾任何酱汁,直接享受螃蟹最鲜甜的单纯原味。 "好好吃!"奈奈又开始尖叫。 "你不饿吗?"魏翔吃了几口,突然抬头看着我。"要不要先坐下来吃一点?" "我工作的时候没吃东西的习惯。"我说,又夹了一只蟹管给他。 "蹲下来。"魏翔招了招我。 "干什么?"我依他的话蹲了下来。 他将一段剥下壳的蟹肉放进我嘴里。他的手指抹过我的唇,我伸出舌舔了一下他还沾着半透明汁液的指尖,才让他将手伸回去。 我咬了几口,顿时鲜美的肉汁在口腔中整个弥漫开来,带着天然的甜味和海水的淡淡咸味的蟹肉香Q有嚼劲,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从嘴里滑下食道进入胃里,美好得连心也暖和了起来。 "好吃吧!"他挂着笑问。 "嗯。"我点点头。虽然食材本身使美味,但他放入我口里的感觉却和我以前自己吃的感觉不同。那股甜味加倍,鲜美也增加一倍。 "嗯──"大哥干咳了声。 我立刻站起来,发觉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我们。装作若无其事地,我将所有的蟹肉都烤过分盘给他们,跟着回去厨房。 又忙了一会儿,出完一大颗卤黑鲔鱼头和糖心鲍鱼以后,到了第十四道菜,阳澄湖大闸蟹。将调好的酱汁倒入碗里,由蒸笼中夹出一只只螃蟹拆开草绳,一公一母地装盘排放时,魏翔突然出现在厨房入口。 "你怎么来了?我正在忙。"我随口说。 他走到我身后,揽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说:"我忍不住了,你刚刚为什么要舔我的手指。" 他下半身抵着我,还越来越硬。我皱了一下眉头。 "我要出菜,你能不能行行好自己解决。"我说。 "这次可能不行,我自己解决很多次了,但每回只要看到你,就又会变成这样。" "我脸上有写着『请你勃起!』这四个字吗?" "没有,可是也差不多。" "什么也差不多!" "我真的已经到了极限,再下去要疯掉了。"他摸着我的脸,咬着我的耳朵说。 我知道他很能忍,从三天前在大哥房里那次以后,没有我的答应,他连碰都不碰我。我们只有偶尔接吻,但接吻对个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小伙子来说,根本不能止饥。 "你别乱来,我先把这盘端出去。"没空理会他,我急忙将大闸蟹端到客厅。 "翔仔是拉肚子吗?厕所怎么去那了久?"阿爸边用筷子挖卤鱼头边问。 "他昨天优酪乳喝太多,现在在清肠胃。"我说。跟着又跑回厨房端下一道鱼翅海鲜汤。 "阿满。"魏翔喊着我的名字。 "别吵。"第十五道安全上桌后,我的心已经定下一半,盘算着再把最后一道甜品送上桌就功德圆满。 我将冰箱里的蜜红豆燕窝汤圆端出来,大玻璃碗里装着八人份的量,稍早煮的现在已经冰镇得差不多,摸了下温度觉得可以,分成八小碗以后,跟着我又将冷冻库里用铁盘盛装的草莓冰淇淋端出,拿着挖杓准备将冰淇淋挖起加入红弄汤中。 魏翔靠过来,双手解开我的裤头。 我分心不得,手忙着工作,嘴才开口要喊,牛仔裤连着内裤就在下一刻被抓了下来。 他将我扳过身,抓着我的腰就将我往工作台上抬,我手里的挖灼掉到地上,才正想着要捡,跟着光溜溜的屁股就落在制作冰淇淋的铁盘上。 一阵刺骨的冰凉让我跳起来。 他的吻落下,那么心急,那么灼热。我又不会跑掉,他却像溺水的人紧紧攀住我,分开我的双腿强硬地挺进身体里面。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我往后仰,他又将我抓回来,把我的手放在他两边的肩膀上,然后猛力地摆动臀部,用力地埋入我的深处,拔出、再深入。 对这种突然的情况我无法招架,连挣扎也来不及,就感受到律动由接合处扎实传来,一出一进迅速而激烈,痛感伴随着快感,侵袭着我所有感官。 臀下的冰淇淋因肌肤的热度与摩擦而融化,滑溜得让我无法固定自己的位置以完全接受他带来的冲击。 我伸出手拉住钉在墙上摆放碗盘的老旧木架子,身体往后仰了一些,魏翔抬起我的腿往前压,整个人往我推进,动作更大起来。 我咬着牙,紧闭着唇,试图忍耐快感。家人都在外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整个厨房里除了激烈抽插时两具躯体撞击产生的拍打声音外,还有魏翔的喘息,以及他偶尔会发出的细细呻吟。 他有时再压低身体一些,那阵呻吟便窜入我的耳膜。 我看着他那张性感的脸,看着看着自己也起了欲念,于是当他抽出时我用力夹紧双臂不让他离开,当他插入时我才放松让他进入。 他呻吟了一声。"别这样,我快射出来了。" "那就快点出来,我们不能在厨房里待太久,会被发现。"我一开口,就差点岔了气。 他紧皱着眉头,似乎不满意我的提议。 我的手指在他半裸的臀部上打转,虽然快感弄得我晕头转向,但我还记得自己在哪里,这里是厨房,我还在工作中,事情得快一点结束。 "阿满,别这样。"他仍猛力挺进着,还觉得不足够,不想那么早就玩完。 手指往那条沟缝移去,我放弃能支撑自己的木架将重心移往他身上,一手紧勾着他的脖子与他亲吻,一手慢慢挤进了他的身体里,玩弄刮搔着他的后庭。 "嗯……"他的舌头突然离开了我,接合处传来细微的颤动。 "不要射在里面。"我也快高潮了,但还差那么一点。如果他肯让我现在插进他身体里摩擦他温热的内壁,也许我不用一秒就立刻射精。 啊,该死的,这时我同时也记起喝醉酒那天的情形了,他的身体像团火,几乎把我都给融化。 "那要射在哪里?"他喘着气问。 "射在哪里都可以,难道你还想射在我嘴里不成?"我右手手指轻抚着他的脸,左手手指摸索着温暖的壁面,按压着那名为前列腺的腺体,带着莫名浮起的笑容,施着力,知道那会令他爽到全身发软,连站也站不住。 他闷哼了声将我推倒在工作台上,我的背靠到铁盘突起的边缘痛了一下。 他的眼底燃着欲火,高高地将我双腿抬起架到他的肩上,仍埋在我身体里的灼热物体在此刻猛力往前不停地顶,我咳了一声,来不及闭紧的双唇溢出了呻吟。 "啊──" 他连忙将手掌盖在我嘴上,以免我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到。 "嗯──嗯──"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我的喉头就忍不住发出这样的声音,原本以为他会疲累下来的调戏却换来他更用力的肆虐。 痛与疯狂袭来的快感几乎要把我的眼泪逼出来,身体似乎就要被他撕裂,他一手扳着我的腿、一手刺激着我的分身,我的脑袋全都空白,什么也不能想,只能任由他撞击晃动。 没有预警地他突然射了出来,深入再深入的侵略停止了。 我们喘着气,胸膛激烈起伏着,他站着往后移了些将阴茎从我体内缓缓拔出,我皱眉忍受这种不愉快的异物感,耳朵里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那是精液垂直低落地面的声音。 我还没有射精,分身仍高昂着。才想着起身自己解决,他却将我又推回原地。 他的头低了下来,张开口用那两片薄薄的唇将我昂起之处慢慢吞入。 "嗯……"我闭上眼,手指自然而然地深入他柔软的头发里面。 温暖而潮湿的口腔就像他身体内部那般将我紧锢着,灵活的舌头和每个吸吮的力道都叫我颤抖。在他温柔的服侍下我无法自己地解放出来,他将所有的液体一饮而下,再以舌缓缓地将我舔舐干净。 *** 整个过程结束以后,魏翔将我由工作台上垃起来,激烈的行为让我的腿还发软无法使力,他让我靠着他,拿着湿布替我将身上还有臀部后头跟大腿部分融化的草莓冰淇淋擦掉。 我重新穿回裤子,瞪着那盘有着我屁股拓印的冰淇淋,然后再往魏翔看去。 "有一部份是好的,你还是可以把它加进红豆汤里,我会吃掉。"他不在意地说。 "你让大哥知道他吃下肚的草莓冰淇淋曾经历过什么灾难,他肯定会打到你满头包。"我把冰淇淋倒掉。 魏翔走到我背后,又搂住我。 "你先出去吧,我想办法收拾烂摊子。"我叹了口气。 "我帮得上你吗?"他亲了一下我的脸颊。 "帮到最后又想上我就糟糕了!出去吧,别来捣乱。"我才这样说着,钉在墙壁上的老旧木架子突然间垮了下来,上头放着的锅碗飘盆框啷啷地掉到地上,全撞在一起,碎了一地。 我和魏翔都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样?"我傻眼。 "架子太旧的关系吧!"魏翔说:"然后我们刚刚在做的时候你又一直摇它。" 大哥从客厅走到厨房来。"吵死了,乒乒乓乓的在干嘛,拆厨房啊!阿爸在问甜点怎么还没好,还在煮吗?" 我和魏翔同时转头,大哥起先看到魏翔也在厨房里有些惊讶,跟着目光往下移看了看地板,又看了看魏翔还没拉好的裤子,再看了看衣衫不整的我,脸色随即青起来。 "你们两个又在厨房里给我搞什么了!"大哥吼着,走过来头顶一人给了一拳。"把地上给我擦干净然后快点出来,真的不能放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只要相处超过三秒钟就发情,发情就算了,每次还弄得一团乱!" 大哥骂完气呼呼地走了出去,我看着魏翔,魏翔笑了笑。 魏翔先把不小心滴下地的浊白液体擦干净,接着和我一起将碎掉的碗盘丢进垃圾桶中。最后环伺现场检查完毕没留下其它证据后,和我端着那八腕红豆汤一起回去客厅。 将蜜红豆燕窝汤圆端给大家后,我坐在魏翔的身边喝起红豆汤来。 "丰仔,你不喝红豆汤吗?"阿爸问着。 "不要,我怕有人不小心加料下去。"大哥脸色青笋笋地回答。 "什么加料。"妈妈疑惑地问着。 "因为我刚刚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啦!"魏翔说:"但是有遮着,没喷出来啦!" 我一口红豆汤差点喷出来,还被汤圆哽到。魏翔连忙拍我的背替我顺气。 大哥哼了声。"要喝你自己喝。" "哦──没关系啦,"妈妈拍了拍大哥的背。"你别跟阿贵计较啦,他又不是故意打喷嚏的。" "我是阿翔,不是阿贵。"魏翔说。 "蛤?阿翔?"妈妈苦思了一下,往大哥望去。"尪ㄟ(老公),阿翔是排第几的?"她屈着手指算:"阿丰、阿满、阿富、阿贵……排第几的啊?" "恁尪喜基勒啦!(妳老公是这个!)"大哥把妈妈的头扳过去对准阿爸的脸。 "喝!"妈妈突然被扳过去看见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的阿爸,活活给吓了一跳。 混乱中,魏翔真的把大哥那碗端了过来,咕噜噜地喝光光。 "尪ㄟ?"妈妈试探性地开口,想测试对方的反应。 "第五个、第五个啦!"阿爸边喝酒边说。 "哦──拍写拍写──"妈妈会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着阿翔笑了笑,似乎在说她记起来了。 正喝着红豆汤的奈奈不停地笑,大哥也因为妈妈逗趣的模样而舒缓了不悦的情绪,但回头看见自己的红豆汤突然不翼而飞,一把火就又冒起来。 "我的给你。"东哥立刻把自己还没动的甜汤送到大哥手上。 东哥是英勇的灭火队员,我朝他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他只是温和地回我微笑。 *** 稍晚用完饭,全家围在客厅看着电视。时间大约八点半过一点,大哥和他男一半则进了房中不晓得干些什么。 我有些关于草莓的事情想问大哥,等着等着听见房里有笑声传来,心想有东哥往,大哥的气也消得快,是时候去找他了。 悄悄地离开座位,我往大哥门口轻敲几下,推门进去。 大哥正轻松地斜躺在床上,他的情人则拿了张椅子在床边坐着。两个人有说有笑聊得正开心。 "大哥。"我叫了他一声。 "干嘛?"他慵懒地回看我一眼,心情正好。 "我有些事情想找你聊聊,能不能拨时间给我?"我问。 "我先出去好了。"东哥礼貌地朝我点头,而后带上门,留下我和大哥两个。 大哥由床上坐起来伸了伸懒腰,问着:"想聊什么?" "草莓从日本寄回来的信你还留着吗?我有些地方想不通。"我想厘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下床在书桌和柜子里东找西找,最后翻出一封边缘泛黄的信封。 我立刻接过来,大略看了一下。 "草莓说是医生将你们带去日本的,不过我怎么也搞不懂他是如何瞒骗过你们,让你们以为他是个真正的人,没有发现他也是你们其中之一?" "草莓提过医生会催眠,我们那时候精神状况并不稳定,要下暗示很容易。" "催眠啊?"大哥点点头。"心理治疗师的确擅长利用这种手法,但我没听过这么神奇的事情,分裂的人格竟然可以催眠其它人格。"大哥陷入沉思。 "草莓的信只有这一封吗?"我翻着信封,发觉并没有写上寄出地址。草莓不懂日文,这封信能寄达已经是奇迹。 "只有这封。"大哥回答。 "医生有可能爱上婉婉……"我重复念着信里的句子。 "所以你和婉婉结婚。"大哥补上了一句。 "哥,能不能描述你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情形给我听。"我充满着困惑,明知事实就在薄雾的那端,却缺了盏灯照出路让我走出去。 大哥点头。"那一天我们从游乐园回来,草莓消失以后你不停的哭,哭到眼睛都肿了还是无法止住。因为那个时候你还借住在翔仔家里,为了怕吓到跟他同住的阿贵一家,我把你和翔仔送到饭店去住。谁知道隔天翔仔却冲来找我,他握着一张你留给他的分手字条,哭的比你那时候更凄惨,说你不要他、你甩了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直到一年后我收到草莓的信为止。"大哥说了草莓日记来不及记载的那部分。 "我离开之前和他分手了?他没有告诉我这个。"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谁知道?也许是他心虚,怕说了你又离开他。"大哥说。 门被推了开来,我转头,看见魏翔苍白着脸站在外头。 "为什么你不跟我说这个?那张字条写了些什么?"我看着魏翔,问着。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线索,我需要他将以前的事情告诉我。 魏翔别开脸。他不敢面对我。 "阿翔,大哥离开后跟着怎么了?我们是已经说好要分手的吗?"我走向他。 他退了一步,神情懊恼而伤痛。"明明还好好的,我洗澡出来你却不见了,只留下那张字条给我。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跟我说啊,我都会改的!但你却一声不响的走了……病好了……不需要我……就走了……" 他的手在颤抖,为了不让客厅里的人听见我们的谈话,拼了命地压低音量。那些声音听进我耳里,像低声的控诉与怒吼。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我离开是因为我再也不需要他,他觉得自己只是被人用过就丢的垃圾,而后为了不再被丢弃,便对我加倍的好,加倍的紧迫盯人,但心里的那个依旧存在的伤,也往下侵蚀得更深更深。 无论那时的分手是什么原因,我都伤得他很深很深。 大哥走来小声跟魏翔说:"先让我们谈谈。"跟着把门带上,我们又回到原位。 "我觉得那张纸条不会是你写的,你觉得会是你吗?"大哥问着我。 "不知道。"这个问题让我想了很久。"我没有办法正确地告诉你。因为我始终觉得我是爱着我的老婆的。如果我是爱着我老婆的,就代表那张字条是我写的,因为我不想和阿翔在一起了,所以我才会和他分开,跟着娶了老婆。" "那如果你并不爱你老婆呢?"大哥换了个方向说。 我失笑。"这怎么可能!" "别忘记还有个医生存在,医生爱着婉婉。这是关键句。"大哥的目光直视我,炯炯有神似乎要穿透我的心,让我无法逃避。 大哥跟着拍拍我的肩膀,要我放松。"其实你现在也好了,过去的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忘了就忘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婆不在了,就剩个女儿,要重新开始并不困难。看你是想娶个新的漂亮妹妹,还是勉强将就翔仔,都到这把年纪也没什么顾忌,自己喜欢就好。" 大哥跟着又说:"你啊,之前那段路那么辛苦,现在总算是走出来。看着你过得好,大哥也才没那么内疚。" 我笑了笑,大哥还是很介意当年阿爸把我送给别人当养子的事情,他一直认为自己也有责任。但那时的我们都只是小孩子,没有人有能力为自己的将来作主。 "我过两天想回去日本的家看看,也许草莓会留下线索给我。"我说。但机会想必是微乎极微的,照医生的个性,不该留的他不会让它留下来。草莓也许是用尽力气才让她的日记本逃过和我的记忆一样被抹煞的命运,要发现其它的蛛丝马迹恐怕难如登天了。 "大哥,你有空帮我照顾奈奈几天吗?"我说。 "奈奈我帮你看着没问题。翔仔呢,你要带他一起去日本?"大哥问着。 "不,有他在我没办法想事情。"他最拿手的就是让我脑袋一片空白,除了叫床以外什么都忘光光。 "这时候丢下他,不是又要叫他想歪?"大哥啧了声。"自从八年前被你一声不吭突然甩了以后,他的个性说多阴沉就有多阴沉,连他姐也搞不定他。" "很糟吗?" "我记得有一回,阿贵的儿子爱玩弄烂了他一个钥匙圈,他发起疯来打了那小的几巴掌,害得那小的现在看见他就躲得老远。"大哥补了句。"那钥匙圈是你送的,不过我猜你也不记得了。" 我记得,是游乐场里的黄色米飞兔布偶钥匙圈。但我没开口。 会想回日本,多半的原因或许也在魏翔身上。他的不安至今仍在,他恐惧着我随时会离开他,而那张分手的字条是所有问题的源头。 我的私心希望找出证据证明那张字条并不是我写的,而是医生或其它人,那么我便可以告诉他我从头到尾都是爱着他,要他别时时刻刻都担心我又突然离去。然而这么一来,我就算是背叛婉婉,她毕竟是我的妻子,也爱了我许多年。 和大哥谈得正深入的时候,奈奈突然破门而入。 "爸爸!"她慌张大喊着:"爸爸!" 我以为是刚刚落寞离开的魏翔出了什么意外,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怎么?" "巫婆、巫婆出现了!"奈奈指着门外,惊慌地喊着。 良智?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良智怎么会回到台湾来? *** 门口那辆黄色出租车在黑夜里沿着田间小路驶离,良智挽着整齐的发髻穿著套装,虽然刚下飞机还提着行李,却仍是一丝不苟地找不到紊乱的地方。 "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奈奈带离开日本。"良智的声音还是如昔冷漠,令我完全感受不到温度。 "我只是带奈奈回来度假,我有为张纸贴在大门外面了。妳应该看得很明白才对。"全家大小都围在门口看着良智,我有些不安,怕良智会将以前我和养父的事情泄漏出来。这个家是我最后还能得到温暖的地方,我不想他们也和良智一样,用鄙夷的眼神投向曾经被养父性侵虐待的我。 "我要带奈奈回日本。"良智坚持着。 "已经很晚了,我先送妳去饭店佐个一晚再说。"在家人面前,我提早向良智学白旗,深怕一个不小心对话中就泄露出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阿翔。"我回头对魏翔招了招手。"能不能麻烦你开车载我们一程?" 他点了点头,拿出钥匙就先去热车。 "奈奈今晚就麻烦你们了。"我对家人们说。这时却看见阿爸的面容苦涩。 "妈,我们先走,别在这里讲。"我拉着良智的手,半推半扯地将她送进魏翔车里。 "你实在过份。"被我塞到后生的良智冷冷地说着。 "是妳一直无理取闹。"我就坐在她旁边,而不是早已习惯的副驾驶座。 "奈奈是我的孙女,我把她要回来有什么不对。你跟奈奈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不觉得跟我争孙女是自己理亏吗?"良智说。 "就算真的没血缘,奈奈也是我户籍上的女儿。我还是会那么疼她,是不是亲生的根本一点分别也没有。"我认定她是我的孩子,也决定疼她一辈子。 魏翔车开得快,灯火街景在车窗外飞快地后退,几个有红绿灯的路口都没停,一直在马路上超别人的车。他的情绪仍然不稳定,我由他开车的模样就能看得出来。只是有良智在,我没办法开口说些什么让他安心。良智不能知道我和魏翔的关系,否则她又多了个奈奈不能有个同性恋父亲的借口,让奈奈远离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奈奈的……你养父曾经亏待你,难保你以后不会将他加诸在你身上的,用相同的方式加诸在他女儿身上。"良智一直很冷静,而她的言语就像锋利的刃,来回问不停割伤人。 魏翔的车停在饭店门口,我拉着良智下车,顺手提起她的行李。 "放开我,你这个无礼的人!"她甩开我的手。 饭店旁就是车潮川流不息的马路,她一个不小心脚绊着了路旁的水沟盖,整个人往外头摔出去,我连忙将她从马路边缘扯回来,省得她跟养父一样落得被车子辗毙的下场。 用力过猛的结果,良智和我双双摔倒在路旁,我的手腕被她鞋子的脚跟狠狠地踩了下去,痛得我皱紧眉头冷汗直流。 魏翔急忙过来要扶我。 "你别过来!"我不需要他来淌这趟浑水,这是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 他的脚步停在车旁,身影静止不动,脸上的神情似乎又恢复成那日新宿车站初见面的模样。那时的他穿著一身黑,深陷的眼窝憔悴的面容,一直等不到他爱的人归来,心几乎死寂了。 我独力站起,将良智由地上垃了起来。 "我知道妳厌恶我,一丁点接受我这个儿子的意愿也没有。我们都不喜欢彼此,但是却硬被安排成为母子关系。我不需要你接受我,更不需要你放弃仇视我,但是妳应该要明白,所有的事情并不是我的错,妳和妳丈夫离婚不是我从中破坏,婉婉被她父亲强暴也不是我所造成。妳失去丈夫、又失去女儿、一辈子不幸从来没有快乐过,完全只是因为那个人是禽兽,错的人是他,妳该恨的人是他,妳清楚了没有!"我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在良智面前将埋了许久的怨恨吐出。 良智红着眼眶,狠狠地搧了我一巴掌。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所以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这个杀人凶手!"良智的眼泪落下,忍耐着激动,平稳地开口说着。 "他不是我杀的,是失足坠楼。"我觉得我们在外头太久,引来了路人侧目。于是我抓着良智的手将她往饭店里拉去,我们需要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空间好好地谈谈。 魏翔走进车里,茫然地望着远方,而后低下头伏在方向盘之上,闭起双眼。 我转过头不再注视他,刷了卡后和良智进到饭店房间里,关上门,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在外。 "我会和你打官司,将奈奈要回来。"良智坐在床上,仍坚持着。 我打开冰箱拿瓶矿泉水出来,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将嘴里的血味淡掉。良智那巴掌打得有够狠。 我倒在沙发上,边啜着冰水边说:"第一、妳钱没有我多,妳每个月的十万块生活费是我按月从户头拨过去的,光是律师费就会用掉妳所有积蓄。第二、我说过很多次,我是奈奈法律上的父亲,妳赢不了我。第三、假如真的要上法院,那妳要向法官坦承:对,我已经离婚的丈夫强暴他的亲生女儿,然后生下了我孙女奈奈吗?第四、妳没有钱、没有时间、更没有体力独自一个人把妳的孙女养大,妳无法给她最好的环境栽培她成材,但是我可以。" 当我收敛起气焰,慢慢地将所有优缺点告知良智,良智他沉默了。 "奈奈和我不一样,我从小就长畏缩缩,看见爸爸就吓到像只狗一样发抖,他碰我一下,我得要做上几夜的恶梦,哭上好几天才能平复,这些妳也都知道。妳是看着奈奈长大的,妳曾经见过她像我那时候的模样吗?"我直视着良智,迎向她犀利目光。"有吗?她曾经哭着说过爸爸打她骂她,甚至对她乱来过吗?" 良智的眼神中有了迟疑。 "我可以对妳发誓我绝对不会将爸爸对我的那些行为同样加诸在奈奈身上。她是我的孩子,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我对她的爱都不会变。"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在你偷偷带着奈奈回到台湾之后!"良智的态度软化了,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胜算。 "奈奈毕竟是台湾人,妳不能一直让她留在日本都不回来。"我慢慢地解释着。 当良智的态度趋于软化,我跟着跟她谈及让奈奈回国读小学的事情。 良智刚开始很反对,但我加了条件:"每个寒暑假都把她带回去日本跟妳一起过,这样如何?妳也可以来台湾看她,机票钱我帮妳出。台湾和日本这么近,来来回回一点地不麻烦。" 然而良智并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我和她沟通了一整夜,好不容易才让她同意继续将奈奈留在我身边。回国读书的事情,日后再谈。 我也不着急,毕竟良智今日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 清晨五点多走出饭店时,魏翔的车还停在外头,我走列车旁敲敲车窗,他打开门让我坐进驾驶座。 "先回你家吧!"我说。 他转动钥匙,往他家的方向行驶而去。同样都是一夜没睡,但他的侧脸看起来却更为憔悴,整个路上我们两人都不发一语,沉默发酵之后,形成了另一种更为晦暗的情绪。盘踞在魏翔心头。 回到家后,我往住的客房去,翻找行李箱中的护照和签证塞进牛仔裤后口袋里,其余的什么也没拿,便转身要离开。 魏翔倚在房门口,将我所有的动作看进眼里。 "你要去哪里?"他问。 "跟良智回日本一趟。"我得赶快先带良智回去省得她又跑去老家对大哥他们胡乱咆哮,顺便也回家一趟我找草莓还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而我不知道的。 "我跟你去。"他说。 "不行,我不想良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立刻拒绝他。 "那是借口。"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些颤抖。"其实你又要离开我对不对?以后都不会再回来。" "不要胡思乱想。"我赶着回饭店和良智会合,搭早机走的话,最迟下午就可以回到日本。"你留在这里帮我照顾奈奈,我不带奈奈回去,所以我办完事情就一定会回来,这样你明白吗?"我对他说。 "你要去多久?两天、三天?"他问。 "不知道,最多一个礼拜吧!"我随口说说。 "一个礼拜没回来,我就去日本找你。"他声音越来越抖,几乎都要不成调。 "我会回来。"我不敢再看他,他这模样让我心痛。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知道事实真相了,我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放弃。 没有再让魏翔送我去饭店,我自行叫了出租车离去。他的神情太累太憔悴,我怕他的背痛再发作,希望他能休息一下。 稍晚,我和良智搭上前往日本的班机。良智见奈奈没和我一起来挺是不悦,厉斥着我又欺骗她。我只说奈奈的阿公跟阿嬷不让孙女走,让奈奈在乡下多玩一阵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四个多小时的飞机,我一路跟良智拌嘴到最后。然而再怎么大胆倒也不敢太惹良智生气,她如果火起来,就换我麻烦了。 *** 日本新宿。 十一月底,天气似乎也有那么些凉。 回来日本这六天,我几乎把家里整个都翻过来,却没发现草莓有留下什么笔记或其它日记本之类的。 而我的头一直闷闷地疼,吃止痛药也停不了,我怀疑是良智在诅咒我也说不定,否则我这阵子怎么可能一下子胸闷喘不过气,一下子头痛到快晕倒?她恨我入骨,应该就是她吧! 我将奈奈房间里的壁橱打开,棉被一件件地拉出来,仔细检视里头幽暗的空间东摸摸西摸摸后,找不着任何东西,才又将棉被一件件塞进去。 本来以为应该会有的第二本日记,却连个影也没瞧见。 翻了一整天,手也酸腿也软,我回到客厅的榻榻米上躺着倒了会儿。 拿下眼镜捏捏鼻梁,酸涩的眼睛快睁不开,但我没有多少时间,只能允许自己休息十分钟,接着继续找线索。 侧眼瞄到客厅旁的日式神龛,才摆了两年,外观都还像新的一样。 我往神龛爬过去,打开有着木头香味的两扇小门,看着里头婉婉的牌位。 拿起打火机点燃三灶香,嘴里默默念着: "老婆,妳知道我的事情吗?我有没有跟妳说过我为什么拋弃阿翔娶了妳?妳老公现在烦得头都快爆炸,还有妳妈,我真不想说她,上辈子欠了她的。唉,妳要是还活着就好,那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不会孤家寡人一个,也不会遇上魏翔。"我叹了口气。"可是现在妳不在了,我又喜欢上了别人。" "如果我真的跟他在一起的话,老实说妳会介意吗?"我看着婉婉,明知道神主牌无法回答我,依然忍不住说:"阿翔对奈奈很好,奈奈也很听他的话,他们两个一见面就很合契,奈奈总是爱黏着他。这是妳冥冥中安排的吗,让他们两个这么亲近?这样吧,要是妳很介意,那当我什么也没说过;要是妳不介意,那就保佑我早日找到草莓留下来的东西。" 拿香拜了拜,我将香插进香炉里,盯着婉婉的名字发呆。 电铃突然响起来,将我拉回神。走去开了门,发现是隔壁的邻居。 还穿著围裙的她将一锅仍冒着蒸汽的马铃薯炖肉端到我面前,然而我却闻到她身上的扑鼻酒味。 "林先生,我家煮太多了吃不完,我记得你很喜欢这道料理,不介意我端进去吧?"她说着,很主动地便挤进玄关,我都来不及反应,她就脱鞋走到榻榻米上,把锅子放在暖桌上。 "赶快过来尝尝味道啊!"说着,她又进厨房熟稔地翻出我家的碗和筷子出来。 隔壁的邻居广川智子是个热情、爱串门子、比九官鸟多话的酒店小姐。三十几岁的人,虽然长得漂亮,不知道为什么却时常被拋弃。每次她只要一被拋弃,就会煮一堆的马铃薯炖肉送邻居吃。因为她初恋的对象曾经说她的马铃薯炖肉最好吃,之后这句话变成魔咒,她再也甩不开。 "奈奈,奈奈妳在哪里?智子阿姨煮了妳爱吃的马铃薯炖肉来喔!"广川在我家大呼小叫着,已经醉得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广川小姐,奈奈不在家。"在以前广川这么发疯时我赶过她一次,但也因此被婉婉骂了很久。 婉婉说,伤心的时候就是需要有人陪才会来,不应该将广川赶出去,从此以后广川只要被甩,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家。 我曾经连续七个礼拜晚餐都是相同的马铃薯炖肉,拜广川所赐。 然而,婉婉过世的那天,广川也是第一个出现的。她默默地在一旁拭泪,送她的朋友最后一程。 "林先生。"广川朝着我笑,脸上的妆掉得乱七八糟。幸好我不是她的客人,否则我看了她的脸,掉头就走了。"林先生我们一起来吃马铃薯炖肉好不好。" 我双手环着胸站着看了她莫约十分钟,她醉得不清醒,只是不断地傻笑。 最后看在她是婉婉朋友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坐下,陪她一起吃她煮的"爱心"马铃薯炖肉。 吃了几口后,广川的眼泪就滴滴答答地开始掉。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拋弃我……"她低着头,筷子滚落桌面上,碗里的炖肉全数翻倒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拋弃我?"她抬起头幽幽地看着我。 "我没有拋弃妳。"嚼着马铃薯,她今天的火候没到,马铃薯只有外面烂,里面还是软的。不及格。 "我哪一点不好,要咪咪有味咪,要屁股有屁股,我还可以替你生孩子,生一打都没问题,为什么你要拋弃我?"广川突然扑过来,把我撞倒在榻榻米上。 我的后脑勺受到重击,肋骨更是痛得不得了。"拋弃妳的不是我!" 她整个人压下来将我抱住。"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啊,为什么你说走就走,我连改的机会也没有。" 我见她不停的哭,凄惨万分。突然想起大哥说过的魏翔,他那时也是哭成这样吗?伤心欲绝地,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整个心里、脑里想着的都是那个离开他的人,除了不断掉眼泪,再也没有其它方法能让自己宣泄悲伤。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拍了她的头两下,她让我想起魏翔。 今天是第六天,如果再找不到,明天我也该回去一趟见见他。 "别哭了,听见没,别哭了。"不知道魏翔现在怎样了。 没关上的大门有风吹进来,十一月末的天气让人觉得稍微寒冷。我安抚着广川,却有幻觉以为自己安抚的是当年被我扔下不管的魏翔。 那年他才十五岁,好小好小的年纪。 *** 有人从门口走进来,脚步声缓缓地朝客厅靠近。 我仰头往后看那是谁,结果映入我眼帘的身影叫我大吃一惊。 "阿翔!"我推开远哭个不停的广川,也不管她的头撞到墙边的柱子发出多大声响,连忙从榻榻米上站起来。 "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拋弃我!"广川又开始大哭大闹。 "她是你的情人吗?你急着想回日本就是因为她?"魏翔的模样显得好糟,双颊都凹陷了。 "我……" 才开口,脸颊就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疼。魏翔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因为用力过猛,眼镜掉到地上摔碎裂开。我震惊得无法言语,只感觉口腔内有咸咸的血味,这巴掌代表他的愤怒,丝毫没有留情。 抬头看着他,失去视力的眼睛令我有些吃力,但我仍能看见他脸上压抑的情绪,他深陷的眼眶里积聚着雾气,眼神愤恨而痛苦。打过我的手掌紧握着,不停地发着抖,如果不克制的话,将再度一拳朝我打来。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他忍耐着怒气哀伤地吼着,扔下手中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头也不回地往后走去,拼命按电梯的按键,想离开这个地方。 "等等,阿翔等等!"我冲过去,他却早我一步进入电梯。 当电梯门关上时,泪水从他眼里落下。 我呆住了,为什么会这样? 拼命地从楼梯三步跨做两步跑下楼,只是公寓外头空荡荡早已没半个人影。 "阿翔──"我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响应。 真是糟糕透!我的头越来越疼。明明说好的是一个礼拜,为什么他提前一天来日本?我原本预计找到草莓的日记便快快乐乐地回去,谁知什么鸟也没发现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他一巴掌。 摀着发疼的头回到公寓里,发现广川居然抱着婉婉的牌位哭不停。 "妳这家伙,把我老婆放下!"我朝她冲过去。 "干什么,你不要碰我!"她边哭边让我追着跑,从客厅跑到厨房,从厨房跑到卧室,再从卧室跑回客厅。屋子都绕了好几圈,我就是抓不到她。 突然她摔了一下,往摆放电视机的台子撞上去,台子被这么一撞整个走位,在上头的四十二吋大电视跟着砸下来。 我见状连忙握住她的脚踝将整个人用力往后拉,她扑倒在地一路磨着榻榻米被我实时拉出危险范围外。电视机跟着砸了下来发出巨响,屏幕左上方跟着碎掉一大块。 "痛死我了!"广川哭叫着。 我摇着头用力抽起她怀中的牌位放入神龛中摆好,喘着气关上神龛的门,不让她再碰我老婆一下。 这时候脚边好象踩到什么,小小本灰白色类似笔记本之类的东西。我看不太清楚,蹲下身去拿起来,跟着将它翻开,着眼逐字看着里头的内容。 然而它开头的第一行却是我十分熟悉的字体。 我张大嘴再怎么也合不拢。是草莓的笔记本,她居然将它藏在电视机底下。 再度打开神龛的门,捻香向婉婉祭拜。 "我知道妳的意思了老婆,谢谢妳帮我找到它。" 将广川和她的马铃薯炖肉送出门口,我思索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虽然很想先回台湾对魏翔解释一切,然而却还有些事情得完成。 先前往奈奈就读的小学替她迁移学籍回台湾,跟着再到良智的住所,告诉她我的决定,接着解散日本料理店的工作人员给他们一笔丰富的遣散费,并且把铺子交由熟识的日本朋友代为转卖。 是回去的时候了,我知道。该回到他身边,我已经让他等太久了。 只是先通过良智那关,就花了我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 我打电话给大哥请他帮忙我看看魏翔的情况,再拨电话回去时,大哥说魏翔家的门锁着,谁也进不去。连奈奈去按门铃也是,魏翔没有开门。 第十章 ○月○日,天气阴。 ……我又出现了,不应该是这样,陌生的环境让我很慌张。 我发现医生并不是自己之前认为的那种人,他将阿满送入沉眠之地,那是一个只要睡着就醒不过来的地方。他说有必要也会将我送进去,如果我太吵闹的话。 他是我们其中之一,第五个,恶魔的化身…… ○月○日,天气阴。 ……小孩要办户口,我们到台湾去。 我趁医生不注意的时候回老家向大哥求救,但是还没到家就被医生发现。他叫我要听话,但我只想放兔子咬他。如果兔子还在的话。 我在出租车里发现魏翔,他蹲在路边抬头望着天。 他的表情好悲伤,是不是在想着阿满? 明明这么近的距离,但我却连拍窗户告诉他阿满在这里的办法也没有。 我好难过。 "那阿翔怎么办?"我不停地问着医生。"阿满爱着的人怎么办?" "一切我都处理好了。"医生沈稳地表示。"我让阿满和他分手,失恋的痛过一阵子就会淡逝。" 我在申报户口的小孩名字栏写下"林奈"这两个字代表对医生的抗议。我很生气、很愤怒、也很悲伤…… ○月○日,天气阴。 ……我终于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重新展开的人生很重要,一切会动摇本体的情绪于人事物,暂时都不需要存在。"他这么告诉我。 "但那样是不对的。"我不停和他争论。"你不可以让我们忘掉你想要我们忘掉的东西。" "我是保护者,也是控制阀。这是我被分裂出来的目的。" 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人,他让我每天抓狂三次以上…… *** 台湾。 十二月的冷冬,下飞机以后雨就没有停过。那是打在脸上都会觉得痛的雨势,这样的雨,又到了深夜,整条街上都没人,空旷的感觉像来到死城。 门锁好不容易打开,我拿钱给锁匠让他离去,带着满心的焦急便进到魏翔家里去。 打开客厅的灯,散乱一地的摆设和零碎物品,诉说着它们的遭遇。 往三楼走去,客房的门开着,我和奈奈的行李都还在原处没被动过,但床上被褥凌乱枕头掉到地上,梳妆台的椅子倒在旁边,曾经有人在这里动过怒发泄过。 我来到魏翔门前,敲了敲门,然而房里没有声音。 也许他在里头,也许并不在,我开启他的房门,先听入耳的是剪刀剪着头发的声音,喀擦喀擦地,跟着发丝落地。 再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魏翔握着剪刀和剪梳的手上全是新旧伤痕,整个房间里都是被剪落的头发,他拿着张椅子就坐在那堆头发的中间,面无表情地不停梳不停剪。 一刀下去,喀擦喀擦,剪着了指腹上的肉,但他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任血不停地滴,而不停止自己的动作。 "阿翔……"我叫着他的名字。 他缓缓抬头看了我一下,那一下,利刃又朝自己剪下去,他闭起眼睛。 "回来拿行李的吗?"消瘦凹陷的脸颊,苍白干涩、裂出血来的双唇开合着。魏翔的声音没有太大的情感波动,沙哑地说出第一句话时还因此而咳嗽了声,似乎从日本回来后,就紧闭起双唇不言不语般。 "不是。"我朝他走过去,想拿下他手中残害自己的剪刀。 他不肯给我,和我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剪刀划伤了我的手指,他才突然松开手。 "你的手流血了。"他盯着那道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伤口说着,而后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背痛令他步伐颠簸,我还没来得及伸手扶住他,他就硬是强迫自己站直。 从抽屉里拿出OK绷,他抓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伤口裹住。 "那你呢?"他的手指一直不停地有血流下来,OK绷上头染着满满的血迹,全都是他的。 他摇摇头,又要回去拿剪刀。我连忙抓住他的手。 "我在练习剪新的发型。"他说。 "大哥告诉我你这整个礼拜都没出去过,你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礼拜?你有没有吃东西?"我的手掌攀着他的脸颊,想摸摸他,但他却惊恐地移开。 "你的行李在隔壁。"他重复着这句话。 "我没有要走。"我告诉他。 "我以后不会黏着你不放了,你如果有空想到我,可以回来找我帮你剪头发,还有奈奈的头发也是……"他想了想,又缓缓地摇起头来。"不……还是不要见面好了……我每次一见到你……每次……一见到你……"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眼泪沿着没有血色的脸颊滑落,摇着头说:"每次一见到你,就好难过。痛得像心脏被人紧紧地抓住那样,整个人都快要站不住。" 他转头看着我。"你知道吗?那种滋味?"而后他又说:"不……你怎么会知道呢?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每次当我问你还记不记得,而你说全忘了的时候,我的胸口就好痛苦。但是我又不敢让你知道,我怕你会嫌我烦,你会离开我,所以我告诉自己别在意这些,我只要对你笑着就好了。" "但是……但是无论再怎么压抑这些情绪,我害怕的事情还是一再重复发生。"他说:"你的心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路过你身边碰着你,将你拦下来的路人。对吧?"他这么问。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我已经受不了了。"他沾满血的手指抓着自己的头发。"遇见你、失去你、找到你、又再一次失去你。我真的真的好想待在你身边,但为什么就是会被你留下来。你要去哪里我都不会晓得,只能一直等着你……等着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再回来……" "你要不要先把手包扎一下。"温热的泪落下,我用手去接,才察觉自己和他一样哭了。但他的眼泪不停地落,就像他的痛苦从无止尽。 "拜托你别理会我。"他突然朝我吼着:"你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算了。为什么还要让我碰见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好,你明明就一点也不在意我,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还有什么话想说的,你可以一次说完。"我想听他心里的话,这个人,为我埋藏了太多情感,不敢发泄、不敢动怒,该有的情绪他全掩埋了,是我令得他如此痛苦。 "我根本一点都不想遇见你、不想找到你,如果我没有认识过你,就不会找你那么久,等你那么久,每天都想着你,想到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快忘了。"他不停地吼着。 "你恨我吗?"他近乎发狂的嘶吼令我觉得好难受,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曾经有过很灿烂的笑容,我喜欢那个笑。浅浅的、淡淡的、总是撩动我的心,但我让那个笑容消失了。 "我从来都恨着你!"他的脸因痛楚而扭曲,望着我的眼里,泪水不停掉落,他的眼神交错着怒意与无法停止的哀伤,颤抖的双手突然伸出来,紧紧地掐住我的脖子,我被他推倒在床铺之上。 手里的力道越来越重,没有停止的迹象。空气无法流过紧缚的气管进入肺里,失去呼吸能力的我耳边嗡嗡作响,眼前越来越昏暗。 "你死了,才能是我的。你活着,就永远都不会是我的。"他声音里的悲哀是来没有停止过,从八年前我离去的那天起,直至今日,像恶梦般地缠绕着他。 八年前,医生是我,阿满也是我。我爱他,却也决定离开他。或许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害惨了一个人,现在报应来了。 突然间,他松开双手,摇摇晃晃地退下去。 冷空气呛入肺部的那一刻,我激起猛烈的咳嗽,跟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用力地让自己活来。 他在床边看着我的表情是那么的哀伤,由始至终他仍是害怕伤害到我,无论我对他做出了多么残忍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声音哽咽了,我不停地对他道歉。我觉得自己害惨了他,八年前离开之后幸福的人只有我,医生规划的未来里,他是被我们遗忘的。 魏翔缓缓地走出房门,我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他走出了自己的住所,来到正下着雨的街上。 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所有的店家都关门,漆黑的深夜里只 雨声淅沥淅沥不停地打击路面,四周冷清清地。 他仰起头淋着那打在脸上疼痛万分的激烈雨势,泪水和着雨水滑落,一起由脸庞被冲走。 这一刻里我离他离得好遥远,想靠近他,却不知该如何做。 我站在离他只有两步的地方,却构不到他的心。 他颤抖着弯下腰,环抱着自己,在此时拼了命地大声吶喊,痛哭失声。 但滂沱大雨掩盖了他所有声音,他只能不停喊着、不停哭着。 那个彻底将他遗忘的人不曾拥抱过他,他只想着拥抱那个人也忘了自己,所以寒冷不断入侵,让他的心再也温暖不起来,只能孤独的死去。 最后声嘶力竭的他用尽了所有气力,倒卧雨里再也站不起来。 我拼了命地将他拉到屋檐底下稍微能遮蔽风雨的地方,搂着他冰冷的身体,无法让自己停止眼眶里不断落下的泪水。 *** 打过电话以后,大哥立刻驱车前来。昏迷中的魏翔被送入急诊室急救,整个过程我都陪在他身边。 看着护士将他几乎支离破碎的手指绑上绷带,本来稍微制止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掉下。他的双手曾经那么灵巧,将奈奈的头发变得柔顺美丽,如今却让我毁了它。 大哥帮忙办理入院手续,领了单据后魏翔被送入医院里宁静的单人房。 我看着他熟睡时也紧紧拧着放不开的眉,忍不住伸手抚摸,希望平顺那些伤痛。 "你回来得未免也太晚些。"大哥看着我们搞成这样,神情轻松不到哪里去。 "有好多事情要办,所以才会弄得这么迟。"我走进盥洗室抽了几圈滚筒式卫生纸,把眼泪擦干。 "跟你说过很多次,分手要干脆,现在分得翔仔进医院,你要我怎么跟他姐还有阿贵交代?" "他告诉你我要和他分手?" "上个礼拜他从日本回来后,奈奈去找他,他却不理也不应,我就猜到你们又出事。后来我到他家楼下按电铃找他,按了老半天他好不容易从阳台探头出来,却只有说一句『阿满不要我了』。我怕他就那样从三楼跳下来,便回家不再吵他。"大哥猛摇头。 "他以前也曾经这样吗?" "在你莫名其妙消失之后,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让自己活得比较像人。" "我没有要和他分手。"眼泪又掉下来,我拿卫生纸接住,顺道擤了擤鼻涕。 "没有要分手,那你又把他搞成这样?"大哥指着躺在床上吊点滴的魏翔。"上上礼拜你去日本,他就已经不吃不喝,我叫奈奈去哄他,他好不容易才肯吃一点东西;上礼拜他从日本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起来连奈奈也不见,现在苍白虚弱得跟鬼一样,不只脱水,还营养不良。你是不是想他死?嫌他八年前那次没死成对不对?" "我找到草莓剩下的日记了。八年前的分手不是我提的,写字条的也不是我。全部都是医生。但是医生现在已经变成我的一部份了,所以我看到他的样子就觉得好内疚。"我对大哥说: "阿翔怕我离开,什么事情都依着我,每天都胆战心惊提心吊胆,一醒来就要先看我在不在,我如果不在的话,就要先找到我才能安心。问他什么,他也很少说出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是压抑自己来附和我一样,这样的日子他比任何人都难受。" "你知道就好。"大哥说。 "当我看见他拼命地朝我吼,发泄他的痛苦时,我不想阻止他。他从来没让我看过他放声大哭的模样,可是刚刚我看到了。我想让他明白他不需要隐藏他的难过,我已经回来,从现在开始我会陪在他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他。"我看见病床上的魏翔眼皮跳动了一下。 魏翔已经转醒,却没睁开眼睛,一直假装自己仍在昏迷中。 "那你现在……" "我把日本的店铺关门,员工也遣散了。"我轻轻摸着魏翔消瘦许多的脸颊,靠近他耳边说着:"也把奈奈的学籍迁回来,好让她明年可以在这里上小学。" "是吗?那阿爸跟妈肯定会很高兴。他们两个爱死那个古灵精怪的小鬼头了。"大哥听我这么说,原本凝重的神色也舒缓些许。 "等新宿那间店卖掉,我会把钱拿回台湾来买间房子定居,跟着开同样的餐厅,和奈奈在这里生活。奈奈她日本的奶奶那边我也打理好了,寒暑假的时候我就让她回去一趟见见她奶奶,如果阿翔要跟我一起去的话,我们还能顺道去渡假。"我说给魏翔听。 "好了好了,那就没问题了。"大哥松口气。 清晨五点多窗户外的天都已经快亮,我想起大哥当医生的每天都有不少手术要做,便让他先离开。 将草莓灰白色的记事本拿出来,我把它放在魏翔包满绷带的手掌下,轻声对他说:"这个给你,你舒服点不那么痛的时候再看。再睡一下吧,你的身体现在很虚弱。" 我抬头凝视着只剩一些的点滴,盘算着什么时候该叫护士来替他更换。 天越来越亮,阳光爬上窗旁的沙发躺椅。我走过去将窗帘缓慢拉上,病房里变得漆黑一片,希望魏翔能因此有个好眠。 *** 第一天下午他醒过来,转过头看看沙发上正看无声电视的我,没讲什么话。 "肚子饿不饿?先喝点粥吧!"我爬起来将旁边的小桌子拉到病床上,用汤匙舀起还温热的白粥送到他嘴边。 他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将嘴唇张开。 这天我们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有护士来换点滴和医生巡房询问病况时,我才代替他回答一些问题。 第二天我买条滋润型的护唇膏帮他擦,他的嘴唇全裂了,有时还会流出血来。 这天他看了草莓的灰色笔记本。 我问他饿不饿时,他点头。他的响应让我颇为安慰,我想他已经准备要开始原谅我了。 第三天的中午,房间弥漫着一股异味,魏翔一直都没洗澡,而他的双手绑着绷带不能沾湿,我想了想,便到盥洗室用脸盆装些温水,拿条毛巾回到他床边。 "我帮你擦擦身体吧!"我对他说。 "不用。"他偶尔会回答一些简单的句子。 "没洗澡你浑身黏黏的也不舒服吧!"不理会他的抗拒,我小心翼翼地将医院的病人服绕过点滴替他脱下,而后拧干毛巾擦拭他的每一吋肌肤。 他到后来也没抗拒,就随着我帮他整理。我顺道还替他洗脸、洗头、刮胡子,等全都弄干净之后,他整个人都清爽起来,气色也好上许多。 "还在生我的气吗?"把脸盆里的水拿去倒掉,回来后我问着他。 他缓缓地摇头。 "你一直不肯跟我讲话。"我摸着他仍湿答答的卷曲黑发,医院里没有吹风机,怕他感冒所以又去翻条干毛巾出来,拨弄他的头发赶紧帮他擦干。 "因为有点累。"他说话的速度很慢。 "想睡的话得先等头发干,别湿着头发下去睡觉。"我将毛巾拿开,用手拨拨他的发丝,而后手掌停留在他的脸颊上。"你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你可以不用理我。"他低垂着眸,哀伤散去大半,仍有一丝不安停留。 我低下头在他的嘴唇上观了一下。"别再胡思乱想。" "喜欢你,又怎么会不理你。"我说。 *** 第四天的中午,医生巡房后宣布魏翔可以出院。 我打电话告诉大哥,大哥本来说要带奈奈一起接魏翔出院,但我觉得魏翔的情况才稳定了些,禁不起奈余又扑又跳的,便拒绝大哥的建议,选择和魏翔搭出租车直接回家。 他的房间一团乱,四处散着恐怖的黑发和没清掉的血渍,整个家只有客房还能住人,于是我让他先到客房和我一起睡,也比较好照顾他。 他的话还是不多,少了些表情的脸上偶尔还能看见忧郁,然而那些只是过渡期的伤痛,我明白再过些时日,他就能恢复以前的模样。 他睡着以后,我去厨房洗米煮粥,跟着把房子里头打扫一番。 我回去日本的时候他的确曾经大发脾气过,东西能砸的都砸烂,光是清理客厅跟他的房间,就花了我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跟着打量恐怖的爱蜜莉人头一眼,我直接抓住就往大垃圾袋里塞,把她打包丢掉。 等魏翔醒来,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我边看着电视节目边打盹,直到他在我身旁的沙发坐下,才让我醒过来。 我揉起眼睛。 "没有眼镜看得到吗?"他问。 "还好,近的都还行,远的就听声音。"我已经听了好天的电视,感觉就像听电台广播一样。 "我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医生造成的,还对你发脾气。"他的声音低沉。"对不起,你并不是故意要忘掉那些事情。"他这样说。 我摸摸他的头。"反正最后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你了。"我说。也是对他的保证。 他张开手臂,将我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我,用的力道让我会感到疼痛,几乎快无法呼吸。 "这是欢迎归来的拥抱吗?"我痛得挣眉,却也漾起放心后的笑容。 "我回来了。"我笑着对他说。 *** 奈奈不在身边,房子因此宁静许多。 晚上的宵夜是白粥配上从日本闯关带回的独家制作陈年豆腐乳,其实只是一道很普通的餐点,但魏翔好象吃得很开心。 "很好吃吗?"我不清楚这种单调的味道哪里吸引他。 "嗯。"他首次露出笑容。 那个笑容虽然很浅,而且一下子就消失,但我看见他肯笑,连忙去冰箱将整罐豆腐乳拿出来。"好吃的话这里有很多,你可以慢慢吃。" "嗯。"他回答。 大病初愈的人总是容易累,吃完饭吞下医生开的药以后,他陪我看了会儿电视就闭上眼打盹。我摇醒他把他送上楼睡觉,自己则下楼整理那些用过的碗盘,顺道再将明日份的白粥煮起来。 当我回房的时候他已经睡着,然而进浴室洗完热水澡出来时,他又睁开眼看我。 "吵醒你了吗?"我围着浴巾走出浴室,到衣柜里翻找自己的睡衣。头发湿淋淋的还得花生时间让它干,我想我应该下楼看电视等想睡时再回来,免得自己的动作跟噪音让魏翔睡睡醒醒。 背对着魏翔拿下浴巾,在衣柜旁换好睡衣后,一转头,发现他还是看着我。 "怎么了?" "你不睡吗?"他问。 "等头发干。"我说。 "衣柜底层有吹风机。" 我拿出吹风机迅速将头发吹干,而后关上电灯爬往双人床的一角,盖上被子准备入睡。 "阿满。" 过了好一会儿我快入眠的时候,听见魏翔叫我的声音。 "嗯?"我提起精神响应。 "如果我说想抱你的话,你会拒绝吗?" "咦?"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没会意他说了些什么。 "你肯不肯让我抱你?" 抱着睡吗?我有些困地回答:"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不用问我。" 双人床那一边的他慢慢地移动过来,伸手搂住我的腰,将我揽进他怀里。我闭上眼继续睡,却发现他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接下来有只手脱掉我的睡裤,将我的脚往侧边屈起,臀部后方被撑开些,他勃起的分身顺着刚洗完澡还柔软溽湿的沟壑缓缓下压,挤进我的身体里。 臀后一阵张扩到极限引来的轻微撕裂痛感令我回过神来。 我以为他是想抱着我睡,没想到他是想和我做爱。 微微的疼在坚硬物体完全没入底端之后,降低了些。 他开始挪动腰部进出狭窄的穴孔,一阵战栗般的快感传来,或许是太久没发泄的缘故,平顺而不激烈的动作,却只插弄了两下就让我快要射精。 我忍耐着尽量抬高自己的腿,配合他的律动,好让他能更深地没进底端。他的气息有些紊乱,平稳进出的动作却持续同一节奏始终没变。 洞口摩擦的感觉由下半身直窜脑部,内壁不停抽动着,想射出来的那种绝顶前美妙感觉萦绕着我,只是我好想再多要他一些,强忍着自己的冲动,身体几乎痉挛地连呼吸都快停止,就是执意延长时间,让他继续这般温柔地进出我的穴孔。 "你的手……不要紧吗?"我喘息地问着他手上的伤。 "不要紧。"他回答。 挺入抽出的动作持续许久,久到快感麻痹我整个脑袋。 我不自觉地张开双唇,呻吟声随着他每一次的进出而喊出口。 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做爱会变得这么舒服,他抱着我,胸膛贴着我,深深地理进到最底再拉出来,如此单调的律动,却让我像个第一次被人上的处女一样,发出自己从来没听过的淫荡叫床声。 在最后的高潮来临前,我呻吟着释放在他手中。之后身体的疲累与满足像雨般滴滴答答地打来,我的内部愉悦地不停痉挛,紧紧将他埋在里面的坚挺包裹吸附。 强烈高潮带来的快感持续许久,身后的他停止律动,放下我的膝盖,将我用力揽进怀来。 他还泄射出来,但却和我一样,都满足了。 爱是最容易让人满足的。 他知道我爱他。 "我困了。"接合处传来脉搏跳动。 "睡吧!"他将头埋在我颈间不离开,害怕失去什么似地,将我整个人拥住。 "我不会离开的。"提不起精神的语句在嘴里含糊成一片,我累得只想到这句话。 直至我睡去,他都没响应。 即便明白我的心意,遭逢的创痛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抹平,失去的恐惧仍萦绕不散。 我知道要他立刻便相信我实在太难,但我们并不急,我有许多的时间可以用来陪伴他,让他逐渐回到当初开朗心境,扫去所有阴霾哀伤。 *** 这年年底,魏翔的伤都好了,我配了副新眼镜,奈奈也从老家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 魏翔将奈奈的房间移往四楼,四搂是完全打通没有隔间的木质地板房,奈奈高兴得不得了,可以翻跟斗可以跑来跳去,也不会撞倒家具。最重要的是自己睡一间,没人管得到她。 每天晚上魏翔都会过来跟我睡,只是因为奈奈有早起的习惯,他天亮以前便会自动爬起来回到自己房间。 "我待会要去百货公司,你去吗?"所有的家当因为当时赶着回台湾便留在日本,翻着年末大出清的目录,我想添购一些生活用品回来。 "我去!"小丫头立刻跑到我面前来。 "不是问妳,是问哥哥啦!"我点了她的头一下。 "唉呦!"她叫着跑开。 "好啊,没问题。"埋头在杂志里的魏翔抬起头。 几个小时后,他开着车载我和奈奈出门。百货公司的年末大拍卖全是人挤人,魏翔怕奈奈乱跑走失,干脆将奈奈抱起来。但是奈奈不给抱,直接就爬上魏翔的背要他背她走。 "小家伙很重,让她自己走就行,不然你待会又背痛。"我念了他一声。 "没关系,又不是背一整天。"魏翔说。 "背一整天我也给哥哥背啊!"奈奈晃着双脚,笑嘻嘻地。 我替奈奈买双新鞋,再选几件过年要穿的衣服,一些家里用得着却没买的东西也选购一大堆,等逛到顶楼的时候走走停停也花了两三个小时。 "哥哥我要上厕所。"奈奈在魏翔的背上摇来摇去。 魏翔把奈奈放下,带她到旁边的女厕去,自己则站在外面等。 "先生,有没有兴趣用看看我们的按摩椅?提这么多东西走到十三楼一定浑身酸痛吧!我们这款按摩椅在全球都非常畅销,他对舒缓肌肉紧绷造成的头痛、肩痛、背痛、腿部酸痛都非常有效呦!" 我逛到一家卖按摩椅的摊位前,被个热情解说的漂亮女店员拦了下来。 厕所前的魏翔回头看一眼发觉我不见,神情瞬间慌张起来,脸色整个惨白。他转着头左右紧张地环顾张望,没发现我就在健康器材摊位前,慌乱地穿入人群中寻找我的身影。 突然瞥见这幕,我的心蓦地揪疼。 "阿翔,我在这里!"我在人挤人的走道旁放声大喊他的名字,就怕他没听见,又急又乱地如同崩溃般。 寻着声音回头望,发现我的那那他如释重负的表情烙印入我脑海里。 我对他招手,他随即朝我走来。 不想让他知道我的难过,我只得轻轻微笑着:"你干嘛,没看见我走过来这里吗?" "嗯……"方才的慌乱令他说不出话。 "从厕所门口看得见这里的,我儿一下,你先回去等奈奈。"我摸摸他的脸,要他安心。 他点头,回到原点后,那双眼便直视着我不放。 女店员见我有空,随即再回过头来把刚刚说过的话解释一番。 "那种因为脊椎毛病造成的疼痛有效吗?"我问。 "我们这台按摩椅是全球第一台具有保健功能的按摩椅呦!"女店员拿下我手中沉重的提带,跟着把我带到他们的按摩椅上坐下。 像单人沙发那么大的椅子按了按键,靠背立刻自己往后隆平,腿部的气压装置也缓缓升起,就像躺在床上一样。 店员边操作边对我说明,按摩椅拍打着我的背和腰,在力道适中的揉握下,整个人舒服得都放松了起来。 "这台椅子还有整脊功能,"她把我的双手往后拉,让滚轮由脊椎旁揉过。"像一些背部长年疼痛的患者,都可以长期使用这台来降低工作后造成的疲劳和酸痛。而且呢,"她按了个键,我的屁股马上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震动。 "而且近年来因为工作紧张的关系,很多人容易有便秘和痔疮的毛病。我看先生您肯定没有啦,不过这台椅子的臀部按摩功能可以提前预防痔疮的产生,真的是十分好的产品呦!"她认真地解说。 可以预防痔疮又能抒解背痛,在看过价钱后,我掏出信用卡买下这台六位数的按摩椅。 魏翔带着奈奈回来,我也填好送货表格并拿回刷卡单据。 "这台不便宜。"魏翔看了看。 "店员说对背痛的人很有效,你要不要现在试试看?" 魏翔摇头。 "我买给你的。"当我这么说,他显得有些惊讶。 "这很贵!"他立刻说。 "如果它可以让你的背不那么痛,花多少钱都值得。"我告诉他。 他因此露出淡淡的笑容。而我喜欢他的笑。 换完满额赠品后,魏翔又开着车载我和奈奈回家。我们绕到奈奈明年要就读的小学,想让她先看看自己以后要读的学校,谁知转头才发现奈奈已经累得倒在后座睡死过去。 "我小时候也读过这间学校。"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记忆太过遥远,除了砖头和水泥搭盖起来的露天司令台还有些印象以外,其它的我早已不记得。 "你读小学的时候,我还在读幼儿园吧!"魏翔喃喃地说。 他的话让我发笑。 黄昏的校园里学生都走光,半个人也没。操场旁的水泥司令台上只有跟旗竿光溜溜地立着,没有其它装饰。 我看了几眼自己曾经读过的小学,怀念够打算离开的时候,却见到校舍旁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 "啊,是大哥跟东哥。"我认出了他们。"怎么东哥还没回奥地利?都过了那么久他还在台湾。" 他们拿着食物坐在司令台上分食,开心谈笑着。 东哥倾身吻了大哥一下,大哥也吻了东哥一下,跟着东哥就突然把大哥压倒在司令台上,大哥虽然不断用力挣扎,依然还是起不来。 "原来东哥这么厉害居然压制得住大哥,真是深藏不露看不出来。"我颇为惊讶。 "大哥是心甘情愿任东哥这样做的吧!"魏翔说。 "是吗?就跟你上次被我压一样?"我笑。 魏翔看着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翻起一阵红。 "该走了,不然等一下被丰哥发现就糟糕。"他尴尬地将视线放回前方马路上,激活车子迅速离去。 "那就回家吧!"我愉快地点头。 天色已经有些晚,逛了几小时的百货公司,我的肚子也饿起来。 "晚餐想吃什么?"我问魏翔。 "你煮什么我就吃什么。"他边转着方向盘进入巷子,边回答我。 回到家后魏翔先把流口水的奈奈抱到四楼去睡,跟着再回到客厅。 我洗过手从冰箱拿出些材料炒了炒,没几分钟就把料理上桌。 正看着电视的魏翔低下头来,脸上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不喜欢吃这个?"我问。 "不是……只是你从来没煮过……"他声音有些紧,神情变得柔和。 "奈奈每天都跟我们吃饭,端这个出来很奇怪吧!" "也是。" "快吃吧,冷掉就不好。"我催促他。 磁盘里盛着的是被黄澄澄蛋皮包裹住的蛋包饭,蛋包饭上头有个以红色蕃茄酱仔细画出的爱心。 我跟着进厨房去弄自己想吃的水煎包,回头却见到他望着那盘蛋包饭,带着笑意,红了眼眶。 这些日子重新翻阅草莓的日记和笔记的时候,我发现医生并没有说谎。 他一直强调遗忘是重要的,因为过往太沉重,没有人能够承受那么多。 草莓还小,十五岁的她无法理解医生的作为,才对他从像神祗般尊敬幻灭为如同恶魔的存在。 所有痛苦阶段皆是必要且无法避免的。 倘若没有婉婉和奈奈最初那些年给我家人般的关怀与无私的爱,今天的我就不会是我,融合的不稳定,可能加速新人格的瓦解。 魏翔也还小,对那时的医生而言他有潜在威胁。同性间的爱太容易因外在的压力而扭曲骤变,如同抱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在我们的心都不够坚强以前,没人有能耐阻止引信被点燃。 每个人格存在都有其原因,为了发泄、为了反抗、为了爱、为了守候。 医生遵守他的诺言,致力使我们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我相信他也会信守他的承诺,在我完全准备好的时刻,将一切记忆归还给我。 无论好的、甚或坏的。 因为在重遇魏翔那个花火灿烂的夜里,是他让我想起庙会的情景。 那是我和魏翔的第一次相遇。 《草莓二部曲完毕》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