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荒谬之敌》 作者:星坠 文案: 我是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分庭抗礼的同僚、心有灵犀的副官、唾弃嫌恶的走狗、贱如尘土的玩具。 我在牢里,他于逆光处俯视我,用他的信息素征服我,带给我可耻欢愉。 我第一次假性发热,他回家时,身上带着别人的味道。 我疼痛难忍,用上膛的手枪抵着他的脖子,逼他抱我。 清冷禁欲高控制欲执政官攻 x 全能小疯子特工受 傅闻安x谢敏 别称《冷情执政官大战小疯子恋人的一百天》 双疯批,毫无三观,道德感薄弱,都是冷血物种 受双重身份,与攻相爱相杀,分庭抗礼 原名为《索敌》 标签:双A、强强、ABO、HE 第1章 安斯图尔之城上方空域。 挂载副油箱的蓝色信号在操控屏上来回闪烁,塔台的返航通讯响起,谢敏迅速回复。 他右手下推操纵杆,作战机顷刻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空中打了个转,如穿梭在云彩里的一条游鱼,破空向前。 “狂蜂试验一号测试任务完成,准备返航,请求塔台指挥。” “塔台收到,准许返航,目标航线规划。” 显示屏上出现新的航线,谢敏面无表情地点下确认,作战机下降时的重压并没有改变他的脸色。 浓云淡去,露出安斯图尔辽阔的领域。 这里是安斯图尔之城,阿根亚纳半岛南部的一个城邦。 三层环状城市如巨兽般匍匐在平原地区,多兰河截断这座以军械源地著称的城市。楼房鳞次栉比,从空中俯瞰,宛如摆放散乱的积木。 百年间,安斯图尔之城以高速的发展态势逐渐领跑众多城邦,各处行商云集,经济繁荣,文化昌明。 风雪羚羊旗帜飘扬在每一座房子的旗杆上,安斯图尔人无不以此为豪。 作战机的机翼掠过絮状云朵,遮盖了太阳的光线,谢敏惬意地欣赏着城中景色,有如此开阔视野的观光机会可不多。 如果不是为了进行这次全新作战机的性能测试,执政官是不可能同意暂时开放禁空政策的。 谢敏推下操纵杆,他的目光落在一座城堡上。 安斯图尔中央有一座颇高的山丘,山丘顶上,盘踞着一座古朴如坚盾的漆黑城堡。镶金的风雪羚羊雕像昂扬头颅,身躯健壮,尖锐的羊角直指天空。 那里,住着安斯图尔目前唯一的执政官,奉行军事优先、手段强硬,野心勃勃。 一个名为傅闻安的、不苟言笑的疯子。 他在安斯图尔议会中拥有压倒性优势,掌握大权,无人敢与之抗衡。他上台时强力清扫了一批自己的反对党,在那些不支持他的人中,流传着这样一个对他的蔑称。 “暴政者”。 的确暴政,却也受无数人民拥戴。 他激进的改良方案与通商贸易政策使安斯图尔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飞速发展,逐渐成为众城邦的领袖。 人民感恩戴德,政客避之不及。 谁触了他的霉头,谁就要听见死亡的钟声。 反对他的人自然是有的,但迫于他的威严,大多夹起尾巴做人,只敢暗憎,不敢明恨。 但总有人是个例外。 谢敏收回目光,他快要降落了。 作为安斯图尔军部特工组织“零号”的一把手,谢敏就是那个敢处处反对傅闻安的例外。 毕竟执政官与特工的关系,如安斯图尔政坛的矛与盾,历来针锋相对,算不得好。 而“零号”在过往的派系斗争曾效力于上一位执政官,也是傅闻安屡次打压“零号”的原因之一。 狂蜂作战机如外出归巢的猛兽,轻盈又气势十足地落到宽敞的军用跑道上。机轮接触地面,噪音被头盔的消音器隔绝,滑出一段距离后,它停了下来。 谢敏关掉所有设备,舱室的隔离罩在放气声后打开,谢敏跳出机舱,刚站在机翼上,就见地面守着个大块头。 “怎么样,这伙计有没有让你爽到?” 一个身材魁梧的黑皮肤男人站在作战机旁,他憨笑着,重重地拍了拍狂蜂作战机的机翼。 “一般,不如上一个。”谢敏逆光站着,话里带笑。 陈石粗犷地笑着,他仰头看着谢敏的脸,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不觉得谢敏是个alpha。 因为他很瘦,身材纤细、容貌柔昳,在这座安斯图尔里,百分之九十九的alpha都有着魁梧挺拔的体格,他们肌肉结实、身躯健硕。 唯独谢敏,弱得像一尾麻草。 陈石甚至担忧,哪天谢敏头上那顶宝石般华丽的军帽会把他的细脖子压断。 但谢敏看起来弱不禁风,偏偏又能在这征伐不休的军械源地中,稳坐最强特工组织“零号”的头把交椅。 而在这安斯图尔中,目前唯有“零号”,能与大权独揽的执政官分庭抗礼。 “那可不行,执政官发话,要我们立刻交一份令人满意的试验汇报,以证明他亲自批准通过的军造方案完美无瑕。” 陈石耸耸肩,用嗤之以鼻的语调,特意咬重了那些个形容词。 谢敏眯起眸子,不知在想什么,他利索地摘掉头盔,坐在机翼上,黑色作战服被背后的太阳晒得发烫。 “老大,这东西,真不好开?” 陈石挪到作战机旁,用带着汗的手掌,抚着银色的钢铁外壳,爱不释手。 “怎么,想试试?”谢敏戏谑地牵起唇,他微微后仰,瞧着安斯图尔之上湛蓝的晴空。 的确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别说,有点想。”陈石憨厚地搓搓手,谨慎地瞧着谢敏的神色。 “行,拿去玩吧。”谢敏跳下作战机,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拢起被风吹起的半长发,“另外,我并不想在明天的作战会议上看到傅闻安露出任何计谋得逞的傲慢,你明白吗?” 陈石脸上显出几分早知如此,他连声答应,送走谢敏,又抚摸自己朝思暮想的作战机。 他当然懂谢敏是什么意思,只是小小的,用神经病的吹毛求疵,挑挑美人的刺儿罢了。 不给执政官得意忘形的机会,是他们历来习惯。 实际上,狂蜂作战机是谢敏做特工以来见过最好的作战机型,这是任何一个飞行员试飞过一次就能得出的绝对答案。 但能让谢敏点头称道的前提条件是,这东西不是傅闻安批准的方案。 谢敏绕过军部的广场,换了身便装后离开这片钢铁大楼,颇高的地势让他抬眼就能看清脚下零星排布又井然有序的楼房。 在高处的风景果然不错,难怪傅闻安如此热衷于权势……谢敏如此想。 他倚靠在低矮的砖石护栏上,九月柔和的风在空中铺荡开来。 谢敏直起身来,沿着石台阶向下走,远处菜场有年轻小孩在玩耍,商贩云集,好不热闹。穿过富人区,他轻车熟路地拐进一家地下酒馆。 酒馆中弥漫着各种刺鼻的信息素,甜到发腻的果香,烈酒香烟的呛人味融合在一处,alpha捏着omega的屁股,omega欲拒还迎,不小心后退,又把手里的酒洒在某人的裤子上。 一副荒唐纵欲的景象。 谢敏找了个高处的卡座,见他来了,两名omega侍员立刻贴来,用娇嗔的语调说着些不堪入耳的荤话,大致是撒娇他最近少来看他们。 谢敏搂过他们的肩膀,手指托着酒杯,抿了口辛辣的龙舌兰。 “我不来,你们不就转头找了别人?”谢敏拖腔带调,他用力揉了一下左边omega的腰,凑近了,暧昧地在omega耳边道。 omega脸上泛起一坨红,奈何在酒吧阴暗的环境中窥不出一分,他用力搂紧谢敏,用胸往他胳膊上贴,并不停给右侧的omega使眼色。 “我们哪敢,我们这两天天天盼着少爷来,看都不看别人一眼。”右侧的omega说着软语,直接贴上谢敏,手故意一抬,碰到谢敏的酒杯,酒泼了omega一身。 前胸的衣料变得透明,谢敏饱含深意地勾了下唇,用高脚杯的沿抵在omega下巴上一挑,笑意颇深地念了一句:“烂俗把戏。” “少爷不是就喜欢这些吗?”omega蹭过来,手指揉上谢敏的大腿。 谢敏只笑不答,他的视线穿梭在酒吧的人群中——某个政要的儿子,富商的小妾,三线的演员,角落里花边杂志社的狗仔,伪装成酒保的私家侦探和…… 角落里的铁门轻轻掩上,轻得如过水蜻蜓,暗到看不清脸的暧昧环境中,掠过一个挺拔到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人步伐稳健,带着上位者一贯的从容庄重,却收敛了存在感,如跳入海中的一尾鱼,转眼便消弭不见。 简直比身为特工的谢敏还要特工。 谢敏有了兴致,他透过人群缝隙中打量那位神出鬼没的执政官,直到某一瞬,仿若有所察觉,对方突然顿住脚步,直直看向谢敏。 那是锐利逼人的目光,让人只一眼就试图避其锋芒。傅闻安站在岔路口,隔着重重人群,如狼般盯住谢敏。 傅闻安长的倒不赖,但要谢敏诚恳地形容,大概是——恶鬼长什么样,他就什么样。 谢敏一笑,把身边的omega搂入怀里,下流地在omega身上揉着,目光却毫不避讳,挑衅地打量着傅闻安。 仿佛傅闻安与他怀里的omega并无区别,都只是他手里供人亵玩的商品。 傅闻安并不恼,他向来能忍,转过头,迈步走了。 谢敏看着空空如也的角落,手拿开,一边笑着,又觉得扫兴。 “我看少爷今天兴致好,要不我们去上边……”omega的裙子已经快褪到腿根了,他抱着谢敏的手臂,娇还没撒完,冷不防被谢敏推了一把。 谢敏站起来,单手插着兜,笑眯眯地掐了一下omega的脸:“我看你还是换一身衣服,不然下一位客人,怕是不太喜欢。” omega没反应过来,他梨花带雨地扶着沙发,唇微微张开,就听谢敏道: “另外,把戏用多了,就倒胃口了。” 谢敏扫过肩头的衣料,嘲弄地眯起眼睛,穿过舞池。 酒馆里震耳欲聋的音乐逐渐被抛在后面,谢敏的手贴在衣袋上向里摸,瘪下去的烟盒被揉皱了。 他转到拐角的角落,手指刚触到香烟,便察觉到被一道如针般的视线盯住了。 傅闻安半倚靠着墙壁,黑色防雨绸似的长款外套罩住他健硕的身躯,对方并不言语,稍带轻蔑的目光让谢敏有些许不快。 又或者说,任何时候看到傅闻安这张脸,谢敏都会不自在。 谢敏抱臂,隔着几米的距离,轻佻道:“执政官不在金丝笼里唱歌,来这种下贱的地方体察民情?” 傅闻安向前,他不与谢敏多费口舌,防雨绸的衣料摩擦,发出几分不流利的滞涩声响,等到他驻足,已然站在谢敏面前。 同为alpha,傅闻安无论在体格还是气势上,都压了谢敏一大截。 “我听说,你对我的军造计划不满意?” 傅闻安的声音很沉,他如山岳般站在谢敏面前,低低垂眸,步步紧逼。 “执政官想多了,我可满意了。”谢敏不带感情地笑着,他抬起头,迎上傅闻安锐利的目光。 “是么,但你的下属似乎不这么认为。”傅闻安再贴近一步,两人间距急剧缩短,谢敏身上的酒气很快便被傅闻安捕捉到。 只见傅闻安伸手,从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只有方块大小,夹到了谢敏胸前的口袋中。 凸起的尖角被手指抵住,缓缓推入。 他的手指划过谢敏的胸膛时,若有若无的触感像是被刀子抵住般,心悸霎时传来。 谢敏垂眸,扫了眼傅闻安手上,紧缚手指的黑色手套。 “看来,你的手下并不是很了解他们长官的个性,真令人遗憾。”傅闻安收手,他调侃着,语调却莫名的冷。 “如果你事务繁忙,我不介意帮你清扫一下,但我想,你也没有那么多事情可做。” “对吧?上校。” 傅闻安收回视线,他与谢敏擦身而过,反问的尾音拉长,冷意十足。 谢敏微微偏头,廊口的白光浮在他一边侧脸,狭长的眸子透着些许凶光 “狼子野心的政治家,最后可都没好下场,执政官,你不小心点吗?” “你有多嘴的资格吗?”傅闻安好笑地看着谢敏。 “我是在劝诫,毕竟谁也不想看到执政官有那么一天。”谢敏勾着唇。 “放心,你一定看不到。”傅闻安淡声,大步离开。 谢敏站了一会,拿出那折方块纸,苍白纸面上,是一行笔锋凌厉的字。 【代号PA1147狂蜂作战机测试。 测试员:谢敏; 执行官:傅闻安; 时间:9月7日晚21:00东塔台P1跑道】 谢敏冷笑,他摸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垂眸良久,把燃烧的烟星贴在纸面,不一会,写有傅闻安名字的地方便烧穿一个洞。 洞底下,是谢敏锃亮的皮鞋尖。 “真是不得好死的独裁者。” 谢敏自言自语。 9月7日,就是今晚。 第2章 20:55,东塔台P1跑道。 朗空泼墨,地平线泛着一丝灯光的白。 庞大战斗机的引擎响声如巨兽呜咽,流线型身躯隐没在夜色中。谢敏戴好头盔,翻身进入驾驶舱。 单向阻光膜包裹战斗机,从外面看,驾驶舱里不过是一片虚晃的黑影。 谢敏打开指令系统,手指习惯性在操纵杆摩挲了一下,发现了一张夹在缝隙里的纸条。 他抽出来,借着操控屏幕界面的蓝光看清上面歪扭的字体。 “老大,礼物已送到,记得感谢我。 ——期待一盒赫尔特香烟的陈石” 感谢什么,感谢你用你华丽的辞藻替我招来了傅闻安这个大瘟神,害我大晚上放着温柔乡不睡,来这在无良上司眼皮子底下加班? 谢敏把纸条塞在衣兜里,耳边适时响起一道冷冽的嗓音。 “五分钟后出发。” 电台一贯刺耳的杂音在话语的掩盖下竟听不清了,对方带着命令式的口吻令人不爽,谢敏面无表情地点开所有起飞设置。引擎骤然呼啸,数值攀升,气流在涡旋的牵引下紊乱起来。 “狂蜂试验机一号准备就绪,立即起飞。”谢敏敲了敲唇角的通讯器,回道。 “你有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塔台的指令因作战机的预热而显得不那么清晰。 谢敏没有理会塔台,狂蜂作战机如从地平线上攀升的星,机轮推动机身在跑道上滑行。当它彻底离地时,整架作战机融于夜色,噪音也消失了。 飞至上空,塔台尖顶时而亮起的指挥灯比夏日萤火更微渺,谢敏熟练地按训练时的轨道在上空盘旋。 加速、减速、速降、折返、巡航、扫描。一项项测试任务结束,时间刚过十五分钟。 “报告塔台,狂蜂作战机的性能测试结束,请求返航指挥。” 谢敏将测试数据如往常般录入系统,熟悉的【任务结束】界面却没有出现,测试计时器依然在运转。 只能听见嗡鸣声的机舱里,塔台的消息姗姗来迟:“反巡航防御系统的测试尚未完成,上校。” “我收到的测试指南中没有反巡航防御系统的任何测试,执政官。” 谢敏微微蹙起眉头,他话音刚落,便见塔台的指挥灯下亮起一排光点,如黑夜中伸出的蛇信。与此同时,巡航扫描的界面中突然出现五个红色光源。 象征着被对空追踪弹锁定的警告红标第一次出现,谢敏还没来得及骂,五道贯穿夜幕的炮束瞬间朝狂蜂作战机射去。 浓缩能量在空中散开扭曲的波纹,只一刹那,便到作战机百米内。 “操。” 谢敏直接把操纵杆压到底,急速下降的作战机在纵横交错的攻击炮束中闪躲,最险的一发擦过狂蜂的左侧机翼,灼烧到空气都扭曲起来。 战斗机在空中辗转挪腾,如受了惊吓的飞鸟,谢敏咬着牙,死死盯着依旧在蓄力的塔台防御炮,几乎要透过玻璃,把那个该死的家伙嚼碎。 “现在,你收到测试指令了,上校。”对方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道。 “你刚才是真想杀了我吧?” 谢敏拉起作战机,他藏不住语言里的痛恨,手指死死扣着摇杆,青筋凸起。 “怎么会,毕竟你胸有成竹,甚至无需时间准备。”对方顿了一下,在他话音落下后,塔台炮再次吞吐光柱。 八发更强力的击落炮以连射方式从塔台下的炮口吐出,谢敏的手指飞快在屏幕上起舞,狂蜂的弹道预测系统在此时展现强大的控制力。 飞鸟般灵活的人造机在空中辗转挪腾,炮火在它身后绽开白色火花,将天际上空短暂照亮。 火光追随着作战机的尾翼炸开,消音舱隔绝了外面的巨响,花团锦簇的天幕上,谢敏却无心欣赏。 他的余光瞥到基地中央的塔台,玻璃幕墙组成的高大建筑屹立在空旷的起降台里,谢敏一个雁回折返,按下左侧带有警告标志的按钮。 那是从不被允许使用的炮筒发射键。 “看来狂蜂作战机的性能远比报告中提及的要好,上校。”傅闻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讽刺。 “还有更好的,你也给我体验一下?” 从高处俯冲而来的狂蜂隐在夜色中,谢敏开启了反侦察屏障,这使狂蜂接近到四百米以内才被塔台的侦察系统发现。他按下发射键,密集的点状扫射炮充能。 塔台内,只见原本平静的反导界面突然红光闪烁,寂静夜空中亮起一束黯淡的光亮,控制室内,有人的声音急促而低沉。 “全体闪避,找掩体!” 霎时,人群不假思索地同时趴下,钻入高精密钢铁打造而成的工作桌下狭小的空间里。 仿佛回应着他的话音,几秒后,窗外模糊的扫射光束从左到右,弹雨顷刻间打穿了塔台高层所有的玻璃幕墙。 幕墙破碎的嘶鸣与残渣的碎片随着冲击力嵌入墙中,撕碎了桌上易碎的纸质文件。 充能冲击掀起狂风,在室内掀起一场小型风暴。作战机的射灯嘲讽般打在一片狼藉的塔台上,谢敏甚至飞下去光明正大绕了一圈,复而升空。 攻击停止,塔台内满地碎玻璃,被流弹摧毁的控制仪器与文件柜翻倒在地。人员从废墟下爬起来,镇定地捂住被碎屑划伤的额头,有条不紊收拾一地狼藉。 他们个个神色如常,仿佛遭受这样的扫射对他们来说不过家常便饭。 “狂蜂请求联络,塔台伤亡如何?”谢敏看着哑火的塔台防御炮,话音里有几分得意。 像极了翘起尾巴炫耀的斗鸡。 过了几秒,塔台响起了一如既往的回话:“你的表现让我怀疑这架战斗机的攻击能力有所缺陷。” 只是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大概是谢敏刚才不小心打中了某个联络箱。 “是吗,那真可惜。”谢敏继续在空中盘旋,他的探照灯晃晃悠悠照到失去玻璃幕墙阻挡的塔台高层,一片废墟中,傅闻安的身影在光束中屹立。 他身后的军服披风猎猎翻飞,偏头逆着光看去,军帽的阴影盖住表情,可谢敏眯起眼,还是浑身涌起一种被他的目光洞穿似的不悦。 傅闻安抬手,把一个通讯器放在唇边,追问道:“可惜?” “可惜没能把你干掉。”谢敏调侃道,而后又连忙加了一句:“请不要放在心上,能被很多人觊觎应该是执政官的福气。” 而后他挂断通讯,操纵狂蜂缓慢降落。 傅闻安听完这句话,没有回答。 他大概是在考虑怎么能把这种福气送给别人,比如,某个试图通过扫射干掉他的飞行员。 巨大的人造野兽落在跑道尽头,空中的喧嚣完全止息,夜色变浅。 傅闻安踏着一地玻璃碎片走出控制室,被击穿的走廊满是残骸,身边的控制员熟练而安静地打扫残局。 他走步梯下楼,应急灯忽明忽暗,就在刚刚,谢敏的点射不仅打烂了玻璃和塔台防御炮口,还顺带让这幢建筑的电力供应设施彻底宕机。 当傅闻安看到现场时,甚至怀疑这样精准的射击是不是谢敏刻意为之——惩罚他走楼梯下去。 踏上平地,一辆军车已经在侧恭候多时。 傅闻安拢起披风,他站在车门旁,目光从狭长的眸子里射出,刀一样冷,定格在远处一道身影上。 天乍亮,一抹曙光从地平线上散出几丝亮色,作战机静静蛰伏在原地,谢敏盘腿坐在它那硕大的机翼上面。 他赤着上身,有些瘦弱的躯体线条颇为耐看,姿势放松,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还能发现他蓬松头发搭在肩膀的弧度。 他正叼着一根烟,偏过头去,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拢出一处避风港,点燃了那根香烟。 只一刹,火星明灭,与远处昏暗的晨光融为一体。 他看起来似乎很愉悦。 如果可以,谢敏并不想在折腾一晚上后还要到作战会议上瞧傅闻安摆谱。但很显然,他并没有权力改变一个暴君的决定。 “早啊老大,听说你昨晚把执政官的塔台炸了?” 如果说在军营里有什么比黄色杂志与烈酒更受欢迎,一定是八卦,还得是上司的八卦。 比如说财政部大臣是个人体收集癖,教育局局长包养八个小三,总参谋有福瑞控的潜质,再比如某个作恶多端的执政官似乎痴迷于银桂味的信息素…… 嘿,最后一条绝不可能,简直比谢敏拿着手枪冲进办公大楼一枪把执政官崩了还要不靠谱。 陈石猛地把某个惊世骇俗的想法甩出去。 “用词准确些,只是扫射而已。”谢敏端着餐盘坐在食堂角落,大口咬着碟子里的的蓝莓酱薄饼。 “零号”的伙食一向是所有部门里最好的,身为特工组织,说不定哪顿就是最后的晚餐,就是死也得先吃饱。 “听说工程部那老头看见塔台的废墟差点猝死过去,被担架抬走的时候,还骂老大你不得好死。” 陈石狂野地拖过一条长凳,一脚踩着横杆,脸上的肉在他幸灾乐祸的笑容里微微发颤。 “反正不是我先开炮的,关我何事。”谢敏白了下眼,把唇边的蓝莓酱舔干净,复而又想起来了什么: “说起来,你这次的报告写的很出色啊?都让傅闻安不惜牺牲睡觉时间也要来找我的麻烦。” 陈石敏锐地察觉到谢敏的神色变得锋利,如他腰间藏着的匕首一般,陈石肃然正色。 “哪有,您还不知道我的水平吗?”陈石认真道:“更何况其实不管我写什么,执政官都会找您的麻烦。” 谢敏偏头盯着他,自嘲地勾了下唇:“您?” 陈石连忙改口:“你你你你你。” 上司的心思一贯难猜,虽然比起喜怒无常的傅闻安来说,谢敏还算亲民,但偶尔……也会露出这种威严的冷意。 谢敏向后靠,视线轻轻移转,待陈石快撑不住了,才笑了一下:“也是,他向来看不惯我。” 傅闻安的心思难猜,一旦与谢敏有关就更毫无逻辑。 之前的报告是谢敏亲笔,傅闻安便以字写的不好、修辞蹩脚、逻辑不通等理由打回要他重写。 后来谢敏让陈石写,傅闻安又说写的一板一眼,毫无感情。 要什么感情?把傅闻安的尸首做成标本的感情吗?谢敏狠狠咬着牙。 正在他想着的时候,内线通讯响了。安静的餐厅有不少人,铃声却显得整个空间落针可闻,他们埋头吃饭,谁也不敢朝谢敏的方向看。 谢敏垂眸,盯着通讯器上的那串惹眼的代号——黑枭,傅闻安现在的副官。 “老大,你是不是该去开会了?” 陈石坐立难安,他左顾右盼,斟酌了一会,才用他那粗嗓子小声道。 “恩。” 谢敏应着,却没有动的意思,视线直直地盯着那两个字,直到扰人清净的通讯彻底熄灭,他才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 作战会议室离“零号”的基地有段距离,位于靠近城堡的双栋行政大楼。绕过楼前的风雪羚羊雕塑,谢敏特意在小花园转了一圈,才姗姗进入行政大楼。 他并不想与向来准时的傅闻安偶遇,尤其是他那一大堆花枝招展的随从,像极了一群飞来绕去的扑棱蛾子。 但今天,谢敏一进入楼内,就知道自己完美地错估了时间。 傅闻安站立在电梯前,挺拔得如一棵长在瓷砖地面的树,他的军装挺括修身,尤其是肩头那颗星星,亮得刺目。 听见谢敏的脚步声,他并没有转过身,直到谢敏与他并肩时,他才淡淡开口。 “上校看起来很疲惫,是昨晚没睡好吗?” “拜你所赐,不算太好。”谢敏换了个不算端庄的站姿,一手插进裤袋,深褐色军服低调冷淡,他歪着头,盯着光滑的电梯门。 电梯门贴着略微反光的墙纸,两团色调一致的身影映在上面,谢敏并未侧目,企图透过那团糊状的影子窥见傅闻安的表情。 “看来为你留出时间休息是我考虑不周。”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傅闻安率先进入,待谢敏也走入,电梯门闭合后,他道。 谢敏蹙起眉。 狭窄的电梯空间,四面镜子擦拭明亮,连军服的褶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悉悉索索的运行声中,两人占据各自的空间,空气都自行分为两半。 死寂、沉默、藏在冷峻中蠢蠢欲动的试探,随着谢敏的眼神探出触角。透过镜子,谢敏看到傅闻安冷着脸,视线锐利,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们都在无声地透过镜子打量对方。 极具压迫感的气氛令人难以呼吸,谢敏僵直在原地,看似散漫的姿势,手掌却微微贴上腿侧藏有的刀。 他逐渐压下眸子,唇线抿成一条。 直到电梯再次发出叮的一声,傅闻安慢悠悠地把落在谢敏脸上的视线挪开,略一挑眉,隐隐有些嘲弄。 电梯门开了,门口的绿植伸展着宽大的嫩叶,走廊里有三两职员谈笑着经过。 头顶的灯光落下,洒在先一步出去的傅闻安身上,融化了他身上残留的、电梯里的肃杀气息。 “你似乎很紧张,上校。” 傅闻安侧过身,肩头星星的光辉几乎吞没了他视线里的玩味。 谢敏这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失态了,但还没等他解释,傅闻安先一步走过了楼梯口。 谢敏一脚踏出电梯,正烦躁着,突然闻到一股不太好形容的气味。 他抬起胳膊,轻轻在袖子上嗅了下,略有疑惑地眨眨眼。 “硝烟……信息素?” 第3章 他并不能确定自己闻到的是信息素,因为那股味道很淡,很快便消散在空气里。 谢敏也不打算深究,电梯里人来人往,沾上点什么都不奇怪。 当务之急,是顺利度过这个该死的作战会议。 谢敏如此想着,走进作战会议室。 深红色复古窗帘与室内的奢靡布置让谢敏产生割裂感,仿佛他不是来参加决定安斯图尔未来发展之路的严肃会议,而是来开一场酒会。 条形长桌横陈在室内中央,二十张高背椅按序排列,政要们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端坐,他们屏息凝神,不着痕迹地将视线落在谢敏身上。 最后一个空位,是位于右侧最前,与傅闻安相对的首位——只有谢敏敢堂而皇之坐上去的座位。 凡是坐上去的,都没能在傅闻安手下平安待到退休。 上一个是“零号”的前队长,谢敏的带教长官,安斯图尔的叛党,目前生死不明。 傅闻安玩弄着自己细长的手指,他敛眸,仿佛自己那黑手套上镶了金子。他的坐姿优雅,脊背挺得很直,压迫感却切切实实传了过来。 犹如一头休憩的猛虎,正缓缓磨着尖锐的爪子。 谢敏拉开椅子,坐了上去,不耐烦地开口:“能否开开你的金口,不要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财政大臣低下他肥硕的头,呼吸微微放轻。商务部部长却饶有兴致,如往常一样拄着下巴看向舞台前的两位演员。 这已经是安斯图尔高层们的共识了——只有谢敏在,作战会议才不会变成傅闻安的一言堂。 那家伙总是能给所有人带来不小的乐子,而在敢于挑衅执政官权威一事上,更有着得天独厚的天分。 哦,听说他昨晚还轰了傅闻安的塔台? 傅闻安可真能忍。 商务部部长想着出门前听自家妻子说起的小道消息,还没等暗笑,就听到傅闻安冷淡的声音响起。 “你的意思是,我们对你的等待是浪费时间?既然如此,下次可以将你的位置挪出去。” 谢敏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一收,他勾着唇,笑意玩味:“怎么,撤了我的椅子,是想我坐你腿上?” 傅闻安抬起眼,意味不明地盯着谢敏。 “想就早说,不要拐弯抹角。”谢敏歪着头,狭长的眸子一眯,狡猾性情堪比狐狸。 “如果你下次可以不带腿上的军刀来,我会考虑。”傅闻安面无表情地道。 周围的视线变得充满怀疑与戒备,谢敏的余光瞄到远处的士兵有想上来搜身的举动,他轻啧一声,不再顶撞。 但同时,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傅闻安祖上八代。 “执政官,请开始今天的会议吧。”谢敏不情愿地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请这个字。”傅闻安按下面前控制装置的按钮,三维投影仪在悬空屏幕上投出一个地图。 “呵,看心情。” 谢敏看着缓缓出现的作战方案与地图,突然觉得这个三维的地图架构有些许眼熟,注意力不大集中,随口回道。 谁知傅闻安偏要找茬:“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昨晚的睡前运动令你很愉快?” 谢敏转过头,像一只被戳到痛脚的小怪兽。 他居然还有脸提这茬? 在座的大臣们都露出了微妙的神色,有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辨明的暧昧态度——简称看戏。 他们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傅闻安这个修辞…… 着实有些恶劣的、欲盖弥彰的意味。 欠揍得很。 “我说实话你会伤心,所以我选择缄默。”谢敏偏过头,仔细观察地图,并加了一句:“不要太感谢我的贴心。” 傅闻安笑了一下,但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所以这次的任务如你所言,是剿灭北部矿区中从安斯图尔逃离的反叛党……”谢敏看完,缓缓道: “但你是否想过,北部矿区的形势一向不稳,在那里,矿区联合商会多次警告我们在那片区域采取过激的军事手段,现在动手,对下一次联合会的召开很不利。” 傅闻安并没有太惊讶,或者说,被谢敏指出问题才是作战会议的常态——平心而论,整个安斯图尔,唯有谢敏最了解傅闻安。 了解他的蛮横、暴政、强硬、野心与不可一世。 “在乞拉山北侧,行动的目标地,距离我们的开采许可失效还有半个月,在这期间,矿区联合会将容忍我们的行为,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傅闻安解释道。 “我是说,我们很可能因为这次内部军事行动,影响安斯图尔与其他城邦的矿石贸易,与内部矛盾比起来,安斯图尔的发展才是首位。” 谢敏情绪有些激动,他蹙着眉,不懂傅闻安为什么如此坚持清除反对派的残余势力。 处于政治中心,谢敏对傅闻安的手段了解得七七八八。 由于过激的执政方式,安斯图尔内部有许多政客都对傅闻安抱有敌意,而反抗者的下场,皆是被傅闻安清扫殆尽。 有的人逃出安斯图尔,与其他城邦勾结转头对抗安斯图尔,但无一成功。 这次也是一样。 谢敏早就通过内部情报系统得知,在安斯图尔城北部五十公里的矿区内藏有一部分残党,但近来两个月都没有大动作。 为什么要不惜打乱计划,也要清除这批敌人呢? 身为同僚,虽然傅闻安与谢敏身处不同机构,但他们对安斯图尔的发展大势有着近乎趋同的共识——那是身为政客的利益权衡。 现在,傅闻安却要打破这个平衡。 谢敏不明白。 会议室的氛围几乎凝固,阳光扫过厚厚的落地窗帘,飞鸟掠过的黑影在谢敏脸上一扫而过。 他眯起眼睛。 “你如此激烈地反对,是因为你心里有鬼,还是“零号”内部,有鬼?” 傅闻安不再看向屏幕,他稍微扬起下巴,冷冷地盯着谢敏。 “你什么意思,这与“零号”有什么关系?” 谢敏脑中紧绷的弦突然动了,他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却没有挑明。 “如果你在会前接通了我的副官打给你的通讯,你就会提前明白,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 傅闻安慢条斯理地谴责。 谢敏想起早上那通没接的通讯,攥紧了拳,按捺打上傅闻安侧脸的冲动。 睚眦必报的男人,不得好死。 “请说人话,我没耐心与你打哑迷。”谢敏烦躁地抬眸。 “藏匿于北部矿区的反叛党,是以唐兴为首的前“零号”旧部,近期安斯图尔的外围遭到几轮流兵骚扰,经查证是他们的手笔。”傅闻安解释道,话毕,他又玩味地看了眼谢敏: “如果我没记错,唐兴,似乎曾是你的带教长官,对么?” 寂静的会议室里,不知是谁的钢笔掉了,清脆冷锐的声响如一颗炸弹落地,炸散了谢敏心头所有的雾霭。 他明白傅闻安为何要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内清剿旧部了。 因为他怀疑,怀疑谢敏与他带领的“零号”,怀疑他们的立场,怀疑他们的忠心。 唐兴的确是谢敏的带教长官,在谢敏刚刚入职“零号”成为特工时,他教会了谢敏许多。 他也是所有傅闻安的反对者中最激进的一个,也是“零号”的前任队长,在被傅闻安打压后,唐兴逃离安斯图尔,谢敏接任一把手的位置。 “你怀疑我?”谢敏手指交叉,眸子里露出几分凶光。 “你有不被我信任的理由。”傅闻安道。 “凭我的出身?凭他是我的前任上司,我的带教长官?”谢敏每说一句,语气便凶了一分。 “不要看事情如此狭隘。”傅闻安用手指托着下巴,他欣赏着谢敏脸上的表情,道:“你在我这里,根本没有信任可言。” 听完这番话,谢敏笑了。 他似乎在检讨自己情绪外露的愚蠢,只一秒便恢复成了原先平静的样子,只是眼中的杀意丝毫没有消弭。 “如果我不配合呢?”谢敏轻飘飘道。 “那我会重新考虑,“零号”对于安斯图尔的价值。”傅闻安随口道。 谢敏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他怎么会听不明白傅闻安的警告,可偏偏,他没有办法——军队的统治权在傅闻安手中。 “如果我拒绝呢?”谢敏又道。 “你会拒绝一个撇清过去、获取未来的机会吗?”傅闻安抬起眸,与谢敏对视。 这话说的,拿捏得恰到好处。 “你还要我跪下谢主隆恩吗?”谢敏讥讽地扯起唇。 傅闻安道:“你最好记得,你只有服从的权利。” “服从是义务,杀了你才是我的权利。”谢敏恶狠狠地道。 “你在恼羞成怒。”傅闻安仍旧用那种势在必得的语调说话。 他话音刚落,只见谢敏猛地站起来,他单膝跪在桌子上,如一头矫健的猎豹,动作带起的劲风掀乱了桌上的纸张。 哗啦哗啦的声音消停,大臣们惊恐地看向桌子尽头。 谢敏扯着傅闻安的领带,狰狞的神色像是要吃人,他手掌的青筋凸起,将傅闻安扯到面前。 傅闻安的咖啡杯被他扫落在地,褐色液体浸入地毯,像是干涸的血液。 傅闻安并不因谢敏的突然靠近而意外,他垂眸看了眼自己领口被谢敏抓皱的衣料,而后抬眸,不冷不热地盯着谢敏。 他们近到呼吸可闻,实际又剑拔弩张。 “独裁一词简直为你量身打造,执政官。” 谢敏一字一顿,手掌再次收紧。 还没等傅闻安说话,谢敏狠狠一推,踹翻自己的椅子,瞪了傅闻安一眼,摔门而去。 几乎死寂的作战会议室里,众大臣皆如惊弓之鸟。他们面面相觑,过了不久,纷纷向傅闻安告假离开。 乌泱泱一屋子人,随着谢敏开的口子四散奔逃,谁都不敢去触傅闻安的霉头。 谁敢呢? 在这安斯图尔城中,只有谢敏敢拽着傅闻安的领子发火。 作战计划很快制定,据说“零号”的一把手在办公室里发了一通火,撕了执政官给的调令,执政官不厌其烦,连发了十封新的去。 大概意思是:别担心,我这有的是,你随便撕着玩。 对特工来说,清剿一队反叛者不需要太多准备,所以两天后,精锐的特工们便登上了一架隐秘运输机。 详尽的作战计划被每个特工烂熟于心,包括任务目标,威胁任务,作战地图,通讯代号等。 而这次清剿的对象,稍微勾起了特工们一些感慨——从隐去姓名的一霎开始,他们就成了守卫安斯图尔的秘密的刃,永不见光。 特工只听从命令,哪怕枪口指向的是曾经的战友。 运输机平稳的飞行在既定的航线上,窗外密林如翠,阴沉天色晦暗不明,矿区的坑洞散布在山区内,零星能看到一些挖掘机在作业。 机舱内灯光极暗,借目力只能看清身边人的轮廓,冷冽的空气里飘过一缕甜兮兮的味道,不知道是谁偷偷涂了香水。 “大老爷们涂香水……”陈石嘟哝着,低头,正了正自己的军靴。 空间密闭,特工们都听到了陈石这一声嘟哝。 “一天天就你话多,谁他妈昨晚拿个剃须刀脱腿毛的?”一个名为徐里的特工骂骂咧咧道。 “我脱毛怎么了,我精致不行吗?”陈石手肘一拐,声音大了不少:“唐兴那死老头子睡觉还开加湿器呢,不照样……” 不照样当上“零号”的队长了吗? 后半句他没说,因为唐兴的名字一出来,机舱里的气氛骤降至冰点。 谈论反叛者是安斯图尔的禁忌,谈论任务目标是特工的禁忌。 “下次再多话,你就从飞机上跳下去。” 坐在前头的谢敏冷冷抬眸,他擦拭着手中的匕首,如一头戒备中的食肉动物。 陈石的冷汗立刻浸透了他的衣衫,他闭上嘴,看了看窗外。 这摔下去,怕是要空中解体了。 特工们都知道,这次的任务不能带多余的情感,他们也知道,这次任务里,所有的重担都在谢敏身上。 他将亲手杀死自己的带教长官、教会他一切的人。 机舱里的气氛太冷酷了,宛如刑场,陈石憋了一会,他见身边的特工们在使眼色,大多是要他开口说点什么。 因为谢敏的神色实在太可怕了。 他们平日出任务前,至少还能聊聊晚上回来吃什么。 左思右想,陈石勇当出头鸟。 “老大,我们听说,你踹翻了执政官的凳子?”陈石战战兢兢,看着谢敏的脸色,试探道。 谢敏抬起脸,表情有些许空白——他在想陈石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玩意是怎么混到中尉的。 眼下提傅闻安,是嫌自己被谢敏踹下飞机时自由落体的速度不够快吗? 而很显然,陈石以为这个话题很讨上司欢心。他戳了戳身边的特工们,一群人很快七嘴八舌地谈了起来。 “难道不是老大把执政官压在桌子上吗?” “我听到的版本是老大据理力争,还给了执政官一巴掌。” “啊?所以说执政官果然有毛病。” “老大,你可要小心啊,alpha最喜欢alpha了。” “傻逼吧你,老大这等英俊潇洒的alpha,那不吊打执政官?” “哦哦哦哦……” 哦个屁啊? 谢敏把匕首收回腿上的鞘里,才十几秒没插话,特工们的八卦闲聊就朝着三年抱俩的方向发展了。 谢敏头疼,他刚要打断这群傻子,就听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句: “老大,你怎么看执政官啊?” 我怎么看? 谢敏对此嗤之以鼻,他一脚踩着长凳的横杆,深黑色军服的花纹衬得他神色额外冷酷,他歪着头,泄愤似地大声道: “傅闻安?性能力缺失又反复无常的疯子罢了。” 他说完这一句,机舱里掌声雷动,特工们啪啪拍着手,像极了极北漂流冰上成群结队的海豹。 而同时,掌声刚落,只听运输机前头的通讯仪突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电流音过后,传出一句颇带疑惑的问候。 “上校如此有心得,难道你试过?” 机舱一片寂静,那该死的属于傅闻安的声音,哪怕音频扭曲了,在场特工们都能辨认出来。 谢敏冷笑一声,从腰间抄起手枪,扣下扳机,一枪崩碎了正在发声的通讯仪。 子弹穿透通讯器的外壳,弹至防弹玻璃上,又噼里啪啦地落到地面。 “闭嘴,傻逼。” 谢敏收了枪,冷笑。 特工们看着地上滚来滚去的子弹,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幸好,机舱的质量真好。 第4章 到达既定地点上空,潜入作战开始。 狂风从洞开的机舱门处倒灌进来,穿戴整齐的特工们检查降落伞,井然有序地跳下飞机。 块状绿色林带铺满山区,谢敏迅速调整落点,降落伞张开。落地后,他收起伞布,隐入密林。 特工们如分散开来的工蜂,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传来压抑的汇报声。 “一小队就位。” “侦察队就位。” “通讯信号一切正常,监测到目标活跃指数。” “三小队就位。” “狙击队就位。” 谢敏给枪上膛,冷静地道:“陈石,复述作战任务。” 带领一小队的陈石趴在一块岩石后,“潜入矿区反叛者总部全面清剿。” “通讯小队在一小队潜入后屏蔽信号,里面的人不留活口,行动开始。” 谢敏一声令下,埋伏在外围的特工同时向毫无防备的矿区前进。 为确保作战安全,他们的落点在矿区的侦察范围之外。 据情报,北部矿区的反叛者盘踞在一座废弃的矿工旧城中,原是开采者们建立的临时居住的小城镇,后来这一片的矿石储备耗尽,逐渐成了人烟稀少的荒城。 “荒城,确实适合藏污纳垢。” 谢敏倚在一处破损严重的矮墙后,军靴浮上一层尘土。他低头查看通讯器,确认一切如常,才对不远处的三小队下潜入命令。 他解开匕首的鞘,打开衣兜里的信号屏蔽器,七点钟方向有一个不高的废弃钟楼,根据通讯组的暗号,那上面有着反叛者的一个侦察器。 阴云笼罩,阵风渐起。 谢敏灵活地攀上钟楼,单手撑着楼外栏杆落地,钟楼四面透风,吊起的青铜钟下,一个黑箱子正发出嗡嗡电鸣声。 谢敏谨慎地察看周围环境,确定无障碍后,将通讯组提前发放的信号破坏装置安置在角落里。 嘶—— 黑箱子的电流声消失了。 “通讯小队,与总部的联络如何?” 谢敏翻身下了钟楼,朝既定的剿灭地点转移,通过通讯器问道。 “地图信息准确,执政官发来指挥讯号,要我们前往QA01-2218拦截敌军。”耳机里的通讯员迅速汇报情况,“一小队已潜入基地,狙击队已清理南部仓库的敌军,即将占领狙击点,侦察队已确认人数,但比报告中少。” “少?” 谢敏蹙眉,他刚路过一个街口,巡逻敌军的脚步声便从他身后响起。他迅速隐蔽,待扛着枪的敌军走过,立刻扭断了两人的脖子。 他的动作极快,直击喉舌,干净利索地藏匿尸体,谢敏才道:“少多少?” “三分之一。”通讯员报。 “注意信号泄露,情况不对劲,通知全员保持警惕。”谢敏沉声道,切断了通讯。 战场作战中,信息差距是制胜关键,如果信息有误,则会危及所有特工的安全。 谢敏毫不迟疑,向基地方向赶去。 基地一层,矿石储藏仓库。 搅拌机运转的嗡嗡声像超大号蜂后在耳边盘旋,横纵交错的管道遮盖天光,从高处射下的流弹在地面留下一个个弹坑。 陈石躲在掩体后,他喘着粗气,重新往枪里填弹。 “操,这帮孙子从哪冒出来的,不是说在开篝火晚会吗?” 砰—— 他身后传来一声枪响,对面高处一个手持机关枪的反叛者应声倒地。 “再废话,下次我不救你。”徐里迅速换弹,他抱着重型狙击枪,眼睛再次贴在狙击镜前。 “通知通讯队,楼内有埋伏。”陈石啧了一声,他连开三枪,对身边的队员道。 “组长,我们的信号失去屏蔽保护,现在向外发送,会暴露我们和通讯组的位置。”精于通讯技术的队员迅速回复。 “什么?”陈石骂骂咧咧,“通讯组他娘的搞什么?” “是我们中了埋伏,不关通讯组的事。”徐里又搞定一个楼上的狙击手,他瞄了眼楼内敌人的布局,同样感到战况棘手。“他们对我们的行动早有防备,我们以为自己全副武装,其实是裸奔。” “妈的,老大呢?”陈石抓起一架手持摧毁炮,压在坚硬的肩膀上,他对着敌军密集的地方开了一炮。 砰! 火花四溅,岌岌可危的机械设施与管道轰然落下,灰色烟尘如海浪般扑过来,弹雨停止,短暂而诡异的安静充满了整个空间。 “哈哈,就这点能耐。” 陈石把只剩空壳的手持炮扔在地上,朗声一笑,正要得意,谁知被身后的徐里一拽,两个人双双滚到集装箱后。 “卧槽,你……” 轰轰轰——! 还未反应过来,陈石的话音就被吞没在近在咫尺的爆炸声里。 他仓皇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徐里,男人满脸不悦,脸颊被炸弹的弹片划开,血一滴滴淌下来。 火光与灰烟在他身后飘荡,徐里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你想死吧?没发现对面的定装弹瞄准你了?” “我……” 陈石被徐里的愤怒震慑住了,他刚要为自己辩解,却被烟尘里一道闪烁的冷光吸引。 他下意识地,反手将徐里从自己身上推开,迅速拔出腰间的匕首,全凭本能抵挡。 当—— 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响在硝烟中拉长,从天而降的男人双手紧握一把长刀,刀面被匕首挡了一下,角度微偏,只听噗的一声,扎进陈石的左肩膀中。 如果没偏,被贯穿的就是陈石的心脏。 血从肩膀中涌出,溅了那个敌人一脸。 “走!” 因为疼痛,陈石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用单手将匕首捅入男人的下腹,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起。 他对一旁的徐里嘶吼。 “牺牲自我保护队友?陈石,看来你被教得很好。” 男人解开了他的兜帽,粗粝的手掌将刀狠狠钉入地面,陈石的血很快汇成一汪,他怔怔地抬起眼睛,瞳孔中映出那个熟悉的面容。 “唐,兴!” 陈石的牙齿打在一起,发出如困兽因绝望和愤怒的吼声,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唐兴蓄了胡子,他的右眼有一道疤,那是他曾经试图刺杀傅闻安而留下的伤口。 “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唐兴笑起来,如心疼晚辈的长者,手中的刀却微微旋转,割开陈石肩膀的皮肉。 “你他妈……” 陈石的汗濡湿了鬓边,他的左手因失血而颤抖,与此同时,他看到徐里攥着一把贴身的军刀,朝唐兴扑过去。 别去——! 唐兴谨慎得很,哪怕面对徐里这种近战能力不强的狙击手也没有丝毫轻敌。他轻松地卸掉徐里刺来的刀,一拳砸在徐里的肚子上,把人甩出去。 哐当—— 徐里被砸进一堆垒起的钢管中,乒乓砸落的零件把他埋了起来。 “那个小叛徒来了吗?”唐兴笑着,他拍了拍陈石的脸,手指染了一层血,语气中竟有几分憎恨:“我说,谢敏。” “杀你这种人,还不值得老大动手!”陈石咳了一声,啐了唐兴一脸血沫。 唐兴并不恼火,他擦掉脸上的污秽,从腰间摸出枪,抵着陈石的脑袋。 “别急,上士,我很快就送谢敏去见你。”唐兴说完,把手指搭在扳机上:“哦,听说,你已经是中尉了?” “升官很快嘛,看来谢敏没少谄媚傅闻安。” 唐兴露出残忍的笑容,他的眼珠浑浊,杀人的得意让他忘乎所以,一秒后,常年作为特工的防范本能救了他一命。 感受到杀意,唐兴甚至来不及开枪,他猛地向旁边躲去,一道泛着冷光的斩击,无声地擦着他的耳朵过去。 噗——! 鲜血在他的耳廓弥漫出来,唐兴滚落在地,一块温热的肉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下来。 是一截耳朵。 陈石仰头,从匕首上流淌下来的血液滴在他的身上,一下一下,如破损樱桃的汁液。 逆着光,来人身形修长挺拔,如他手中出鞘的利器。 “听说,你很想念我?” 谢敏反手拔出嵌在陈石身体里的刀,从兜里摸出应急伤药的储备包扔给陈石。 他一脚跨过陈石的身体,正对唐兴。 他的眸子里,燃烧着被挑衅后的暴怒与杀意。 如他的刀一样。 “想着把你分尸。”唐兴捂着只剩一半的耳朵,他站起来,凶恶的眼神像是要将谢敏生吞活剥了。 “看来,当时只取你一只眼睛,是我念着旧情,对你仁慈。”谢敏向前走着,语调极冷。 唐兴笑着,余光往楼上瞟——只要谢敏再往前几步,就会进入锁定机枪的射程范围,到时候这个叛徒就会被打成筛子。 “你是在找你的帮手吗,二楼埋伏的一队狙击手,楼顶架设的锁定机枪,八点钟方向的定装弹,还有别的吗?”谢敏缓缓道,他看着唐兴的表情逐渐变得震惊。 “抱歉,我来的时候,顺手解决掉了。” 谢敏轻飘飘地道。 他这种语气,居然让唐兴感觉怀念。 唐兴永远记得六年前的夏天,阳光毒辣的训练营操场树荫下,刚从军官学院毕业、分配到“零号”的谢敏提着自己的一小包行李,鼻子上贴着创可贴。 见他来了,那个小混蛋也用这样轻飘飘的、事不关己的语气道:“抱歉,我来的时候,炸了一辆挂着执政官旗的坦克。” 因为那件事,唐兴被当时的执政官揪着领子骂了一个月。 他曾想过,这个小混蛋虽然我行我素,但是个特工的好苗子,来日加以培养,必然能成为他的助力。 现在来看,他确实是安斯图尔最优秀的特工,只是他没有选择身为旧执政官派的唐兴。 那日刺杀,他挡在篡位上台的傅闻安身前,用着最娴熟的刺杀技术,替新执政官扫平残党。 谢敏或许还是留情了,那日,只戳瞎了唐兴的一只眼睛。 “早知今日,我就该让执政官的坦克把你轧死。”唐兴冷笑着。 “别忆往昔了,那是失败者才爱做的事。”谢敏继续向前,他的刀枪已经展露锋芒。 短兵相接,年轻的狮子与衰老的猛虎以命相搏,子弹的火花与轰鸣在空旷的厂区如催命音符,两人的战斗技术一脉相承,最终却还是谢敏更胜一筹。 谢敏的枪已经挨上了唐兴的心口,唐兴的刀却还差两厘米才能刺入谢敏的腹部。 砰—— 妖异的血花生长在被洞穿的胸膛,唐兴大大地睁开眼睛。 他的骨骼仿佛生锈了,血液凝固,寒意从子弹掠过的皮肉处蔓延开来。 “我们只是政见不同,长官。” 唐兴重重倒在地上,他的手指艰难地屈起,僵直的眼睛却仍盯着谢敏。 谢敏蹲下身来,嘴唇紧闭,仿佛刚才唐兴听到的话只是错觉。 那个难猜的特工敛着眸子,好一会,才从兜里掏出一串银色的项链。 他将项链放在唐兴的手中,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条项链,是谢敏到“零号”的第一年,在新兵技巧赛中获得的冠军奖章——是唐兴亲手颁发给他的。 那时,唐兴对他说: “你要成为最优秀的特工,谢敏。” 第5章 谢敏用一种透明的绸布擦了一圈枪口,手指一转,枪回到他腰间的枪套中。 干脆利落,冷酷无情。 他迈过唐兴的尸体,走向远处集装箱旁咬着纱布给自己包扎的陈石。 刚从钢管堆里爬出来的徐里捂着肚子,脸颊被尖角划破,凝固的血迹乌黑,像是安居在皮肤表面的虫子。 “怎么样?” 谢敏单膝跪下,不算温柔地接过陈石手中的绷带,包扎时的力道挺大,勒得陈石龇牙咧嘴。 “轻点,疼死了。”陈石叫起来,他刚开口,就被谢敏拍了一巴掌。 “活该,疼不死你。”谢敏三下五除二搞定,“徐里,过来把他抬走。”话毕,他转身向基地里面走。 “老大,你去哪……” 陈石心下疑惑,他支着手臂撑起上身,不小心牵动伤口,立刻又跌了回去。 “嘶——” “别动了。”徐里走到陈石身边,他垂眸看着地上瘫软的大块头,抬手抹掉了脸上的血痕。 通讯器响起,其他小队清除了外部敌人,通讯组和医疗特工已经到达。 “走吧,残废,带你看医生。”徐里架起陈石,失血不少的男人一阵头晕,他把所有体重都压在徐里身上,呼吸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奶味。 陈石偏头,瞧见徐里脸上那道染血的伤口。 血液里的信息素非常浓郁,平时打过信息素屏蔽剂的特工,只有在受伤时才会溢出一点信息素。 “你是小孩吗,奶味信息素……呃!” 陈石调侃道,他呲着牙,只觉一痛,狙击手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搅进他的腹部。 “我靠。”陈石痛呼一声,倒在地上。 徐里松开拳头,象征性甩甩,神情高傲得很。 奶味怎么了,照样揍扁你。 谢敏站在那间封闭的信息管理室中。 飘有腐朽气息的房间里,没有被转移的纸质材料躺在火盆中,只留燃烧后斑驳的碎片。白色墙壁被黑布罩着,巨大显示屏被流弹炸穿,艰难运行的蓝光微弱,罩住谢敏的脸。 斑驳的屏幕中,一个蓝色进度条正缓缓读取。 【67%……71%……78%……】 “老大!” 通讯组的组员背着巨大的信号干扰仪冲进来,他们的目光仅在谢敏的背影上停留一瞬,紧接着,职业敏感告诉他们,目前有比与谢敏打招呼更重要的事。 带头的通讯员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他将插口接到即将报废的基地数据库上,飞翔的风雪羚羊标志在屏幕上一闪,硬生生阻遏了数值跳动的势头。 “老大,请您退后,基地的信息系统正在尝试自毁,一定是那些残党走前设置的。” 辅助通讯员语速极快,他伸手将谢敏拦在身后,一副英勇就义时的义愤填膺。 他的同伴陷入安静,手指却不停地在自身携带的干扰仪器上飞舞,雪花般的数据流导入即将自毁的信息系统中。 进度条停止,随着嘀一声响,进度条彻底消失。 他们成功阻止了自毁。 谢敏的视线落在那名面相稚嫩的通讯新兵身上,他看起来刚刚入队,一边羡慕前辈起死回生的水平,一边又与有荣焉。 “老大,敌方信息系统已经恢复,请指示!” 通讯兵道。 “任务执行时反遭埋伏,合理怀疑有作战信息泄露嫌疑,立刻调取其中信息追查。另外,我们自己的定位系统也清理一遍。” 谢敏一只手插入口袋,他压着眸子,冷声道。 尽管通讯员们都不明白掉过头查自己家的定位系统是何用意,但他们从不会对谢敏的指令抱有任何怀疑。 五分钟后,通讯员们皆倒吸一口凉气。 “老大,敌方信息系统中的数据有被清理与拷贝的痕迹,且在自毁程序启动前,有一个陌生地址的数据流先一步攻入。至于我们自己的定位系统……” 通讯员的手指搭着细长的扩音器,声音有些许低沉:“曾遭到内部数据流的入侵,我们的作战位置很可能是它透露的。” “我们倒成了别人的诱饵。”谢敏冷笑一声,他抱臂,手指在肘部连点。 “零号”的特工很清楚,谢敏只有在琢磨着坏事时,才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是的,从入侵痕迹来看,对方比我们更了解敌人信息系统的构造,下手比我们更快,而且……”通讯员道。 “故意将我们的位置信息暴露给敌人,精打细算,借此吸引火力,好在背后玩这些花勾当。”谢敏扬起下巴,眸子里闪过杀意,他拖腔带调:“地址查了吗?” “地址……对方没有隐瞒。”通讯员战战兢兢道。 “哪?”谢敏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来自……执政官城堡。” 通讯员刚说完,就感觉脊背一凉。 谢敏大步出了房间,他掏出通讯仪,略带怒意的声音在公共频道中听起来气势逼人: “全体都有,立刻返程!” 谢敏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发出呻吟之声,它们因愤怒而吼叫,压抑的暴虐侵占理智,不能被螺旋桨的轰鸣打断,也不能被安斯图尔和煦的阳光抚慰。 “老大看起来一脸想崩了执政官的样子。” 跳下运输机,陈石躺在担架上凝望气冲冲远去的谢敏,对身边的徐里道。 “是啊,老大像是要去炸城堡。”徐里感慨道。 陈石翕动鼻翼,突然犹豫道:“喂,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甜丝丝的……” “是银桂。”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敏离去的身影。“老大的情绪不太好,他的信息素……有些外溢。” “他要这样去找执政官?”陈石想到了某个传闻,有些不寒而栗。 “也许?”徐里接道。 在军部中流传着这样一个可信度极高的八卦。 当今的执政官傅闻安理智冷酷、禁欲自控,是个连omega发情都不会影响到他的狠人。 但唯有银桂,他避之不及。 谢敏连衣服也没换,凝固的血污散出一股肃杀的血腥气,他的表情可怖,常有的笑意褪去,眉间拧着阴云。 他颈侧的青筋暴起,腰间的连发手枪撞击金属饰带,随脚步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一路上,无论高官贵胄、近臣内侍,无一敢与他对视。 佩枪进入执政官城堡是大忌,辉煌城堡的红毯一直从正厅延伸至执政官会议室。繁复的雕花烛台燃着白色雕花蜡烛,富丽堂皇的城堡内,唯有谢敏疾行的身影。 万物皆死,光芒熹微,直到谢敏来到执政官会议室门前。 比起“零号”被利用、被当作牺牲的棋子、随意就能被暴露的诱饵,更加令谢敏愤怒的是这次作战计划从头到尾,只是傅闻安自导自演的游戏。 一个关于“信任”的玩笑。 他宁可将“零号”置于重重包围的境地,亲自将自己的同僚送入敌人手中,也要借此检验“零号”的忠诚。 如果谢敏没有果断斩杀反叛的旧部,只要他流露出一丁点念及旧情的犹豫,傅闻安下一步就是借着这次行动直接埋葬“零号”。 用什么借口呢?串通投敌、任务失误、信息泄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换而言之,北部矿区从一开始,就是傅闻安为谢敏准备的坟场。 “上校,执政官正在与议员会面,您不能进……” 门口守卫的卫兵见谢敏迎面而来,立刻露出警惕姿态,尤其在瞥到谢敏腰间的枪时。 可他话还没说完,谢敏脚下一个发力,转眼到了他面前。 弱不禁风的特工此时显出如豺狼般凶狠的神态,他脚下发力,动作几乎快到看不见,当卫兵察觉时,自己已经被谢敏掐住了喉咙。 咚——! 连人带剑被毫不留情地猛砸进地毯里,厚重金属铠甲发出散架般痛苦的嘶鸣,谢敏的手指握成拳,只一下,卫兵便失去了意识。 他流畅起身,看向门另一侧守着的男人——代号黑枭,傅闻安现在的副官。 副官先生眼观鼻鼻观心,镇静得很,丝毫没有想与谢敏进行眼神接触的意思。 谢敏冷笑一声,一脚踹开了紧闭的会议室大门。 冷风倒灌,凌厉风息如刀,夹杂来人身上的血腥味。 雅致庄重的古朴会客室,落地窗前,楠木书桌后,傅闻安淡漠地抬起眼。 他似乎对谢敏这副兴师问罪的态度并没有任何惊讶,倒是坐在他身边的议员瞪大着眼睛,肥硕的脸上横肉弹动。 “你你你!本议员正和执政官大人议事,谁让你进来的!” 矮胖似土豆的议员叫了起来,看着谢敏的目光仿佛在看过街老鼠。 谢敏的视线锁在傅闻安脸上,如露出獠牙的猛兽,分分钟要从他脸上撕下那层伪善的皮。 他听着耳边议员那令人作呕的训斥声,军靴落地,锃亮的银链随脚步起舞,他勾起手枪,上膛,手臂平伸,动作一气呵成。 砰砰砰——! 连续三枪,枪枪落在议员脚边。 刚才还叫嚣着要把谢敏拖出去的议员脸色煞白,他身上的肥肉抖动着,因恐惧而不受控制的表情无比滑稽。 “三秒,给我滚,三!” 谢敏把枪口抵在议员脑门上,冰凉坚硬的感觉仿佛用刀剜着议员的心,当谢敏的低喝迸发时,议员裆部一热。 “真难看,二!”谢敏嗤笑一声,声音刚落,议员连滚带爬地跑了。 也不知怎得,会议室的门关了。 室内落针可闻,呼吸却仿若被攥紧,喉管堵塞,骨骼发热,连扳机都变得滚烫。 谢敏这会倒冷静下来了。 傅闻安向后一倚,他挑起眉梢,什么都没说。 他们之间其实无需说什么,只要见到彼此,就能将对方的想法了解个七七八八。 比如现在,谢敏知道傅闻安胸有成竹、并很满意得到的结果;傅闻安也知道,谢敏在打量往哪开枪才最有凌迟的快感。 谢敏在靠近,他的军靴鞋底踏在绒毛细腻的地毯上,几乎无声。可他身上的血腥气与压迫感如山岳,逐渐朝傅闻安逼近。 直到谢敏站在傅闻安面前,阳光从傅闻安背后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谢敏的脸上,染的额前发丝都通透不少。 尤其那双眸子,裹着冷笑和怒意的眸子,漂亮如剔透的黑曜石。 谢敏微微躬起身,他左手抵着傅闻安的椅背,纤细身躯逐渐凑近,紧接着,他抬起了拿着手枪的手。 黑漆漆的枪口上移,如情人间暧昧的抚摸,代替谢敏的手指,触上傅闻安的大腿。 枪口刮过大腿、腹部、胸口,直到领口。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傅闻安能从谢敏的眸子里看清自己冷峻的脸庞。 枪口移到了傅闻安胸口、军服披风的系结处。 傅闻安搭在雕花扶手处的手指微微一颤,他瞧见谢敏恶劣地挑起唇,灵活如使用手指,枪口绕了几下,军服系带那不算牢固的结猛然散开。 布料摩挲,堆叠在椅子上,谢敏眼神一凛,将手枪堵在傅闻安胸口。他正要扣下扳机,只见傅闻安动了。 拳脚相加的暴力瞬间上演,如丛林斗兽以命相搏,拳拳到肉的闷响在寂静如死的会议室中响起。脊背紧贴地面,柔软的地毯绒毛扫过谢敏的耳廓,电光火石间的缠斗,他落入下风。 手臂被反剪,谢敏引以为傲的擒拿术居然比不上天天坐办公室的傅闻安,这不禁令他恼火。 但他或许忘了,在汉尔宾斯军官学院时,他一次也没有在擒拿课上赢过傅闻安。 “你他妈!” 谢敏怒喝,额头青筋浮起,他仰面死盯着傅闻安,只见男人傲慢地捡起谢敏落在一旁的手枪,一秒内把手枪拆了个彻底。 弹夹与零件劈里啪啦从他修长的手指间落下,砸在谢敏脸上,那些重量不轻的金属制品搞得谢敏睁不开眼。他烦躁地眯了下眼,视野一模糊,就感觉傅闻安的手抚了上来。 略带薄茧的手指堪比手术刀,精准掐住谢敏的喉咙。将弱点暴露给敌人是特工的大忌,谢敏眼中闪过凶光,而仿佛猜到他即将要做什么,傅闻安很快收了手。 他的手指向上移,掐住谢敏的下巴,逼他张嘴的同时,拿起落在地上的一枚子弹,塞了进去。 “你既然很喜欢这个,就好好含着吧,上校。” 傅闻安的嗓音低沉,有几分不太明显的愚弄。 谢敏的舌尖抵着子弹,他狭长的眼眸眯起,神色难耐。半截子弹暴露在外,透过俯视的视线,傅闻安看清了谢敏试图将子弹向外推的动作,以及他开合的唇。 他的眸色深了几分,徒然之间,坐于腰间的亲密举止和过于暧昧的距离让傅闻安闻到了一种甜腻的味道。 是被故意释放出的、属于银桂的甜蜜信息素。 傅闻安明显凝滞了一瞬。 机会难得,只一晃神,谢敏成功吐掉那枚子弹,他屈起膝盖,不偏不倚,蹭到了不该蹭的地方。 特工的爆发力令人咋舌,被反剪的手臂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挣脱开来,谢敏腰部用力,一个转身,反倒将傅闻安压在身下。 他一手撑着地面,把傅闻安囚禁在自己与地毯间狭窄的缝隙中,天光从落地窗外洒下,被他的脊背阻隔,只有暧昧难辨的阴影落在傅闻安难看的脸上。 谢敏伸出手,甚至胆大包天地揉了揉傅闻安裤子下的部位。 “执政官,银桂信息素好闻吗?” 他轻佻的声音就这样,一字一字落在傅闻安耳朵里。 第6章 垂眸,目力可及的是从未在傅闻安脸上见到过的表情。 阴郁却没有怒意,压抑着什么一般在努力忍耐,对恶作剧的不悦,又显出几分……受用。 是他看错了吗? 谢敏蹙起眉,疑心自己的判断。 他鬓边的一缕发径直垂下,如还没脱离枝条的絮,轻飘飘地在傅闻安的眼前荡漾开。 “执政官,你的回答呢?” 谢敏躬起身躯,膝盖顶着傅闻安的腰窝,小腿轻轻夹着,不怀好意地催促。 傅闻安反应过来,他对自己的短暂失态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复杂到难以分析的神情很快消失,换上了单纯的反感。 “你……” 傅闻安仰头,刚要说话,只见紧闭的会议室门被用力推开,远处传来一声闷咳,打断了傅闻安即将要说的话。 谢敏看过去,来人是黑枭,傅闻安的副官。 也是执政官最信任的参谋。 参谋对面前这副场景见怪不怪,他漠然又别有深意的目光在谢敏脸上一扫,毫无起伏的声音随后出现。 “长官,你该准备前往今晚的活动宴会了。” “执政官一天天真是繁忙,连叙旧的时间都没。也罢,是我身份不够,不配执政官照拂。” 谢敏皮笑肉不笑,立刻从傅闻安身上下来,军靴踩在地毯上,又不紧不慢地从傅闻安腰上迈了过去。 参谋看着这般僭越的动作,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 谢敏一手捂着脖子,随意揉着,笑容讽刺,像宴席结束的客人,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但他路过参谋身边时,脚步倒放慢了少许。 “参谋长,执政官的情况似乎不太好,你还不看看去?” 参谋未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却蜷曲起来,他看清了谢敏唇边的调侃,也闻到了他身上张扬放肆的银桂信息素。 银桂…… 参谋将视线落在傅闻安身上。 外头,谢敏,引起这一切骚乱的罪魁祸首,宛如他来时一般,正趾高气昂、巡视疆土般离开。 屋内,被踢倒的椅子与卷曲的地毯乱作一团,空气中的银桂花香挥之不去。 落地窗边,衣衫凌乱的执政官躬身坐着,他一手撑地,随意地曲起一条腿,正低头注视着手中的什么。 阳光洒在他身上,柔和而旖旎。 参谋走过去,发现傅闻安手里,正握着一枚子弹。 子弹泛着金属色的冷光,尖锐的弹头闪烁寒芒,昔日的杀人凶器正安静地躺在他手心,光滑的外壳上似乎还有少许水渍。 参谋垂首立在原地,所站立的位置恰好挡住外面向内窥探的视线,他并不言语,直到空气中一股微不可察的信息素躁动趋于平缓。 “查到什么了?” 傅闻安的声线一如往常,他站起身,把桌子上散乱的纸张理好。 “经过研究所分析,从北部矿区反叛者基地获得的信息基本与您预测的一致,唐兴私下与卡纽兰封控区勾结的证据确凿,而反叛者清剿十之八九,剩下一二不足为惧。只是,在取得的数据中,有一份被损毁的文件。” “被损毁?”傅闻安看向参谋。 “是的,是在察觉被我们入侵后紧急损毁的,怕我们发现。”参谋回道。 “破译结果?” “损毁程序不可停止,只抢救了小部分数据,是一串乱码,乱码似乎是具体地址,以及一角单维地图。”参谋道。 “我说,结果。”傅闻安的声音重了些,他低头,子弹在他指缝间穿过,又被缓慢推回。 “研究所回复,经过努力对比,可能是安斯图尔现今内部某个组织的地图。”参谋低下头,他解释说。 自唐兴离开后,安斯图尔内部有了大变动,而地图的出现,即意味着安斯图尔内部有了新的内鬼。 “看来研究所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已经学会找借口了。” 傅闻安把子弹握进掌心,冷锐的视线从眸子里射出来,降在参谋脸上。 “明日会有准确的结果。”参谋沉声道。 “内部组织……” 傅闻安冷淡地注视了一会参谋的脸,而后看向窗外的城堡尖顶。 悠闲的飞鸟在钟楼上休憩,时而张开翅膀,沿着廊角低空飞行。 “你猜,会是哪个内部组织?”傅闻安的语气很轻,却让人脊背生寒,手中的子弹在桌上轻轻一敲。 哒—— 像枪上膛。 “三种可能,城邦商务部、与卡纽兰封控区接壤的南部谷地驻扎团,以及……刚才出去的那位。”参谋观察着傅闻安的神色,他又答道。 “零号啊。” 傅闻安拖了个长音,他手指轻轻一屈,再弹开,子弹便像个陀螺一样在桌子上转起来。 他偏着头,冷淡的目光似乎透过这旋转不休的小东西看到别的什么。 “你觉得,是我们的人出去了,还是别的人进来了?”傅闻安又问。 “属下不知。”参谋诚实地答道。 “是吗,你不知道,你确实不知道。”傅闻安重复道。 桌上的子弹晃晃悠悠,动力逐渐消失,金属物件慢慢停下,躺在桌子上,与一根钢笔挨在一起。 过了好一阵,傅闻安突然道。 “把军部刚到的补给分一半给零号送去,要谢敏亲签送达证明。” “可是,月初时零号已经领了整月的配给,现在还要送,而且一半……也太多了。”参谋不解。 “不必多虑,送就行了。”傅闻安把子弹收进抽屉里,幽幽道。 窗外飞鸟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吓,成群向远处飞去,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四天后,谢敏蹲在演操台上,沙尘滚滚的场地中开过一整排运输车队,数不清的枪支弹药源源不断运往零号的仓库。 陈石这个守财奴穿着大背心子汗流浃背,带着一大帮小弟在沙场上当搬运工,活像在外干了坏事往家里藏赃。 忙活一整个上午,零号从南到北十八间仓库塞得快要炸棚了,陈石捂着自己满满的子弹袋,叼着烟卷来谢敏身边得瑟。 “老大,你不觉得执政官这次特别大方吗?咱们半年的补给都没这次送的多。” 他贼眉鼠眼地抽了口烟,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要升官了。” “陈石,平日吃糠咽菜,突然来一桌山珍海味你知道叫什么吗?”谢敏眼睛直跳,瞅着自家傻不拉几的中尉。 看看傅闻安身边的黑枭,再看自家这个,谢敏就一阵头疼。 “额,洞房花烛宴?”陈石咂摸着嘴。 “傻逼,那叫断头饭。”侧边来了个人接去话茬,徐里走过来,白了陈石一眼。 “不会吧,这么些好东西。”陈石不大相信。 谢敏叹了口气。 确实,送的都是好东西,可送的越好,越令人如芒在背。 清晨,跟随第一批车队而来的是傅闻安的参谋长,男人拿着一沓清单递给谢敏,还顺便带了张纸。 执政官亲笔:“作为完成任务的报酬,这是零号应得的。” 随后,这亲笔信就被谢敏当着参谋的面,扔进了垃圾桶。 “差点让我们一队人都折在他制造的陷阱里,你可以把这些当成买命钱。”徐里解释道。 “所以,这些是我流的血?”陈石瞪大眼睛。 “可以这么理解。”谢敏笑了一声。 但他随即忧郁起来,别无其他,他虽然知道傅闻安是有大张旗鼓的行事风格,送个补给都恨不得昭告天下,以便借此给自己打造个体恤臣子的名声,但这次,给的也太多了。 简直就像在说:我错了,别闹了,消消气,我买了礼物,我给你赔礼道歉……这样的哄劝。 但时候,谢敏就一拳打死了自己这些古怪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 傅闻安那种啖人血肉的政治家怎么可能会有这层意思,他恐怕巴不得零号垮掉。 这样一想,谢敏心里特别舒畅,而回到自己的执政楼,他收到了一封信件——一封来自执政官城堡的任务信。 【有一事黑枭忘记告知,半月后,安斯图尔南部边境城市曼德城即将召开城邦贸易会议,希望上校能拨冗前往担任我的护卫。 另:请尽情前往仓库挑选你喜欢的新武器吧,上校】 谢敏猛地一咬牙,气血上涌。 他算是懂了,这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安斯图尔之城坐落于阿根亚纳半岛南部,周围有大小城邦十几座,但论实力,安斯图尔数得上二三。 在傅闻安执政期间,人人都看得出他有做阿根亚纳征服者的欲望,但有一个不算太妙的现实摆在他面前。 安斯图尔南部外,有一片相当于领土八分之一的土地,名为卡纽兰封控区。 封控区原是安斯图尔的一部分,但百年前一方贵族割据,经历数次战乱,脱离安斯图尔,成为了一处不好处理的法外区。 那里的反抗者势力错综复杂,人民生活困苦,违法之势猖獗,盗贼犯罪者众多。最近,封控区内还有宣称想要将安斯图尔吞并的人,势头不小。 当然,傅闻安并没有把卡纽兰封控区看在眼里,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只迟早要被踩死的蚂蚱,多蹦哒几时也无妨。 他更看重这次在曼德召开的城邦贸易会议,而且,这个会议,远不如表面上这般无害。 朗空万里,阳光温和,平静无风。 高楼上的风速针几乎不动,谢敏瞟了一眼指针,又重新把视线挪回狙击枪的瞄准镜上。 男人抵着狙击枪趴伏的姿势宛如一只匍匐着的矫健猎豹,他无情的目光透过高清瞄准镜,观察着大楼外的地形。 实话说,这附近十公里的楼体分布他烂熟于心。 一周前,身为特工的谢敏来到曼德城踩点。而根据计划,今天上午九点,傅闻安的车会准时从南部的阿切尔大道驶来,在曼德大厦正门进入大楼,参与接下来的会议。 八点五十八分,谢敏看了一眼手表。 秒数在跳动,很快,指针正好指向十二的时候,宽敞的大道尽头出现了一辆加长的黑色商务车。 车顶,标志着安斯图尔之城的、好斗的风雪羚羊旗帜迎空飘扬。 异常霸气,异常嚣张。 “这家伙,其实特别希望某些杀手一枪把他崩了吧?”谢敏轻轻啧了一下。 车很快到了门口,大厦外早有一队人出来等候,随着商务车停下,参谋先从副驾下来,然后去开门。 一袭黑色礼服的傅闻安从车内走出来,他的身型额外挺拔,在一群人里过于出众,甚至无需仔细分辨。 谢敏聚精会神地盯着瞄准镜,清晰的视野逐渐收拢,他甚至能看清傅闻安冷淡的眉眼。 “不要这么高清,我对他的脸没兴趣……” 谢敏冷声调侃,枪口却紧紧跟随着傅闻安,然而,周围没有异样,某个无关紧要的人却引起了谢敏的注意。 是前来迎宾的侍者,走在最前头,看样子地位不错,脸比较嫩,大概十七八岁,白净的很。 他一见傅闻安就笑,离得特别近,暗送秋波。 “小子,就算脱光了到他床上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你还是不要妄想魔鬼的……” 谢敏挑眉看戏,喃喃自语,直到他从瞄准镜里,看到了侍者碰了下傅闻安的衣角。 谢敏并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僵了一下。 一秒后,他无声冷笑,扣下扳机。 冲击力极大的狙击枪吞吐硝烟,被消音器过滤的声音小到不可察觉,只是那股扭曲空气的杀意,从高楼射下。 傅闻安几乎是同时便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但那威胁并不是冲着他来的,他站在原地。 砰—— 只一霎,一颗爆发力十足的子弹擦过小侍者的脸颊。 血甚至都慢了半拍,直到裹挟着劲风的子弹击中他身后大厦正门墙上的邮标号码,咔嚓一声,坚硬的号牌直接变形,被残忍地穿了个洞。 由于威力过大,子弹没入墙壁,徒留黑漆漆的洞口。 这时,小侍者脸颊上的血才流了下来。 人群一下子骚乱起来,但都维持着岌岌可危的镇静,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有刺客!”,所有人掩护着傅闻安往楼里撤退。 带手枪的人漫无目的地寻找枪击来源,一看就没有经过系统训练。 这时,傅闻安才听到小型耳麦里传来某个懒洋洋的声音: “执政官身边刚才飞过一只苍蝇,但无须担心,您忠诚的上校已经解决掉了。” “祝您会议愉快。” 第7章 傅闻安站在楼内阴影中,循着旋转门的玻璃向外看,外侧高楼林立,他的特工不知在哪里监视着他的动作。 他转过身,对靠近的参谋低声吩咐:“去将楼外那块被击中的邮标号牌取下来。” 参谋负手而立,若有所思地看了傅闻安一眼。 傅闻安会意,指了指自己的锁骨。 “是。”参谋了然,立刻去办。 因为贸然开枪,这个狙击点算是废了,很快会有行家用过号牌嵌入的角度、力度与子弹型号找到他的位置,必须在这之前转移。 谢敏并未自责自己的冲动,他将狙击枪收入随身携带的高尔夫球包中,裁剪到位的风衣遮住他腿侧的匕首,他转身离开。 空无一人的走廊,电梯很快到达,他站在最角落处,随着电梯下行,陆续有酒店里的客人进入。 逐渐变得拥挤起来。 当电梯到达三楼时,叮地一声,门开了。 谢敏屈起手指,顶着帽沿向上一抬,鹰一般锐利的眸子扫过众人。 三楼进来了三个客人,一对母女,母亲似乎怀着孕,她牵着小女儿的手,神色疲惫;另一位,则是一个背着吉他包的男人。 男人戴着夸张的涂鸦口罩,死板的黑镜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他身材并不矮小,只是故意含胸,看起来颓废。 谢敏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被人关注,警惕的视线从镜片上缘射出,借着反光镜寻找来源。 谢敏轻轻眨了下眼,在与男人视线接触的前一秒,用帽沿掩住了眸。 叮——电梯到一楼了。 人来人往的酒店前台热闹至极,电梯里的人鱼贯而出,谢敏单手揣着兜,下意识摸了摸肩头高尔夫球包的带子。 “吉他包吗。”他喃喃自语,出了大门,将自己置身于艳阳之下。 外头日头高挂,会议室内却暗流涌动。 众城邦贸易会议旨在消减城邦关税、加强商贸流通,本是友好洽谈,但现在,却变成了弥漫硝烟的商战中心。 而引起严重反对的提案,是由安斯图尔之城的执政官、傅闻安提出的《关于开放金属产业贸易、破除地区化垄断的方案》。 “开放金属贸易对各城邦都有利,阿根亚纳需要的是沟通,机会平等。安斯图尔可以带头减免矿石流通税,以作表率。” 傅闻安双手交叉,他明明坐在圆桌上,却能无差别的带给所有人上位者的压迫感。 而很显然,除了坐在他对面的矿头山老板,其余各城邦的负责人都被打动了。 在整片阿根亚纳上,大量持有矿藏的城邦只有两个——南部的安斯图尔与西部的矿头山。 其余城邦连分一杯羹的资格都没有。 矿头山垄断金属加工行业上百年,安斯图尔凭借矿石军造,发展蒸蒸日上,各城邦见了都眼热。 眼下安斯图尔提出开放矿石开采、自由贸易,各城邦难免心动,但矿头山极力反对。 一旦开放矿石贸易,在商贸中更具有掌控力的安斯图尔很快就会吸走矿头山的优势,明眼人都看得出傅闻安是在针对矿头山。 “如今矿石贸易的状况错综复杂,矿藏土地集中,实在不好治理。当然,如果傅老板愿意让各城邦的开采车在安斯图尔的领域随意践踏,我们矿头山自然没有意见。” 矿头山的老板魏宁挑起精明的眸子,笑语道。 傅闻安表情未变,他道:“安斯图尔的疆域没有秘密可言,欢迎所有友善的合作伙伴共同开发。魏老板有所担忧,是在害怕吗?” “你这个玩笑可不好笑。”魏宁脸色一僵。 “傅某开玩笑的水平一向不好,令魏老板不愉快,实在是无心之举。”傅闻安随口道。 “我可没看出这是无心之举。”魏宁的手背凸起青筋。 “魏老板以己度人,傅某无话可说。只是矿石贸易的开放确实对整个阿根亚纳有利,还望魏老板多加考虑,不要让在场各位久等。”傅闻安慢条斯理道。 魏宁脸色扭曲,他瞥了身边人一眼,坐在他左面的人立刻会意,插话道。 “傅老板的提议是否可接受还需要众城邦再议,毕竟十几年前也有轻材料开放的提案,但剪刀差盛行,贱卖贵买,压榨弱小城邦的事例不是没有。” 听见第三人的声音,傅闻安冷冷瞥过去。 是卡纽兰封控区的尚代表,人模狗样,贼眉鼠眼。 “尚代表似乎很有心得,只是听说最近卡纽兰封控区的通货膨胀越发严重,有这心,还是多多关注内政为好。” 傅闻安正眼都不给尚代表一个,话里却夹枪带棒。 尚代表脸色微变,“傅老板还是那么爱操别人家的心。” “卡纽兰封控区的平民移居安斯图尔的不在少数,对故乡的政府有些闲言碎语,傅某听得多了,略微上心。”傅闻安向后一倚,轻松道。 尚代表的眼神怕是要把傅闻安撕了,但他敢怒不敢言——无论是话术还是实力,卡纽兰封控区都不是安斯图尔的对手。 “魏老板看来是需要时间考虑,既然如此,不妨先休息?”傅闻安不冷不热地道。 “傅老板倒体贴人。”魏宁冷哼一声。 “魏老板会错意了,傅某只是不在琐事上加班。”傅闻安的语调很沉,满不在意,又接道:“而且来时,受了少许惊吓。” 魏宁挑眉,阴沉着脸色:“那傅老板可得好好休息。” “魏老板也多注意,子弹无眼,总归没有只挑着傅某一个人瞄的道理,若是真有……” 傅闻安站起身,他礼服的戗驳领上有低调的花纹,挺括服饰让他看起来气势更为冷峻。 他玩味地咬着字,刀一样的视线在魏宁和尚代表身上划过。 “只能说明,傅某是惹了谁不愉快。” 魏宁眉头蹙起,他后牙咬紧,愣是憋出一丝笑容。 傅闻安出了会议室,小城邦的代表皆从他的话中品出什么,不敢留下面对魏宁的怒意,纷纷溜走了。 “他这话是在说,早上埋伏想要射杀他的杀手是我安排的?” 魏宁一脚踹翻凳子,猛地骂了出来。 一群人乱哄哄,七嘴八舌地说了傅闻安好一通坏话,魏宁听完心里才舒服。 当然,会议室里后来的事情傅闻安并不知晓,他走出,与众城邦代表谈了一会,出门,见到早已等候多时的参谋。 “长官,您吩咐的已经办好了。” 说着,他拿出一个麂皮绒的布袋,递给傅闻安。 傅闻安拆开绳线倒出,一指长大小、被磨平棱角的邮标号牌静静躺在他手心中,银链轻细,号牌中子弹穿过的洞颇有美感。 是一条项链。 “送给谢敏,让他戴着,敢违抗命令后果自负。” 傅闻安收起项链,扔回参谋手中,他话毕,看着漫天絮状白云,眼睛微微眯起。 是个好天气。 夜幕黑沉,残月如钩,天台上夜风轻拂,远处高楼内正举行一场灯火通明的豪华宴会,而天台上,谢敏正在组装狙击枪。 他将枪组好,趴下,确认身边的监测仪器正常运转,而后开了一袋面包,狠狠咬下。 仿佛咬的是某人的骨头。 在他手心里,是一个邮标号码的项链。 “不戴就后果自负,真当自己是什么安斯图尔顶级教父了。” 谢敏把项链转起来,如绕地运行的卫星,银色弧光在他纤细的手指外飞旋,流畅至极。 几秒后,谢敏握紧拳,把项链塞进裤兜里。 傻逼才会戴他给的项链,谢敏如此想。 他安好瞄准镜,确保手指灵敏,而后偏头,黑曜石般的瞳孔微微收缩。 华丽奢靡的晚宴,觥筹交错,典雅气派。傅闻安换了身比白天更招摇的礼服,衬得他冷淡而富有魅力,他拿着酒杯站在窗边,正偏头与客人说话。 谢敏咀嚼着面包,不平地嘟哝:“只有一双死鱼眼的脸,有什么可崇拜的?” 他刚说完,余光瞟到身边监测仪的界面,本来三十六处监测波动,突然黑了一处。 身为优秀的特工,谢敏很容易猜到同为狙击手的同行会选择什么狙击点,提前做好侦查装置,而现在,有人闯入了他留置的狙击点。 谢敏立即警觉,他按下身边一个装置的按钮,只见大厦宴会厅下层突然爆发一阵轰鸣,爆炸的冲击让玻璃碎裂纷飞,黑烟滚滚。 大楼断电,宴会厅迅速陷入一片黑暗,人们慌张地惊叫,混乱爆发。 傅闻安放下手中的酒杯,突然降临的漆黑没有改变他从容的动作,他转身蹲在宴会桌边,寻找掩体,第一时间接通耳中的微型耳机。 “上校,报告情况。”傅闻安的气息毫无波动。 很快,耳机那头传来声音,那人似乎叼着什么,说话有点奇怪的软糯感。 “我亲爱的执政官,您的命现在可是在我手里,还这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吗?” “上校,你存在的意义只有我。”傅闻安淡淡道。 真是自以为是的发言。 谢敏叼着巧克力面包皮,他心中暗道,却没有说话。 当他透过狙击镜看到漆黑一片的宴会厅墙上闪过一处红点时,他立刻调转枪口,狙击枪移位,指向远处的高楼。 咔哒—— 支撑架摩擦平滑的水泥台,谢敏的手指搭上扳机,冷酷视线如捕猎中的鹰。 砰—— 子弹出膛,隐于夜幕,零点几秒穿过横亘在三幢大楼间的距离。 在他枪响后,宴会厅墙上的红点消失了。 “执政官,你这话说的,好像示爱。” 直到这时,谢敏才慢悠悠道。 “你的妄想症果然名不虚传。” 耳机那头,傅闻安的话语额外冷硬。 谢敏笑了一下,他玩味道: “如果那天,执政官在城堡时没对着我硬,这话倒有几分震慑力。” 他话音一落,短暂沉默后,通讯被对方挂断了。 谢敏差点笑出声。 第8章 周围没有敌人后,谢敏收枪转移,他需要确定刚才那人的身份与位置。 仰头望,楼间窄巷只留一线天空,旧式霓虹灯牌歪歪扭扭,地面有些许积水,如黑沉的墨。 他在楼间绕来绕去,攀上一栋废弃高宅,绳索收起后,他翻身上了天台。 星星稀少的夜空下,广场散发的光亮给高楼蒙上一层模糊的纱,谢敏的手按在枪上,脚步放轻,警惕地巡视周围。 楼边趴着一个人,粘稠的血从他的太阳穴流出,积成一小片血洼。 他手边的狙击枪仍立着,枪口对准冒着黑烟的大厦。 谢敏瞥见尸体旁的吉他包,染了些血,不过在夜色里看不太清。 他站在尸体旁边,缓缓蹲下,戴上手套,在不污染血迹的前提下翻找起来。 他似乎笃定尸体身上有某样东西。 衣领、衣袋、裤袋……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那架狙击枪上。 他只看了一眼,便拿起枪,拆下上面的消音器。 制作精密的消音器有着和市面上不同的外形,更加纤细,重量也翻了一倍。 谢敏转身摘下一只手套,一边下楼,手指在消音器上抚摸,不多时,便发现了一处不对劲。 比其他地方手感更粗糙的地方,刻着凹入表面的信号。 是一串数字。 一串只有少数人知晓的代码。 他眉梢垂下,露出少见的严肃表情,仿佛知道了什么。几秒后,他将消音器揣进兜里,光明正大下楼。 楼门口,楼顶排水口的管道滴下淅沥液体,水声叮咚。 他迈出破旧门岗,与一个人擦身而过。 那人戴着鸭舌帽,皮质外套上印着夸张涂鸦,由于戴着口罩看不清年龄,但谢敏还是注意到了他右眼的一道疤痕。 一道一指长的疤。 他们如同两个幽灵,仅在互相察觉时慢下脚步,接着又分道扬镳。 谢敏在小巷里绕,打开通讯器,切换到内线频道,低声道:“地址EA1021.2137,敌人位置确认,汇报完毕。” 过一会,在短暂寂静后,黑枭的声音响起:“收到。” 通讯中断的信号响起,内线频道里又恢复先前的静默。 谢敏握着消音器,垂眸,看着脚边没有井盖的下水道。 那汹涌的水流声让他神色微动。 几秒后,谢敏的手指一松,消音器坠落,发出入水的咚的一声,消失不见。 他掸了掸肩头的灰尘,正要离开,突然听到一声踩中报纸般的声音。 alpha平淡的眸子突然漫出浓浓杀意,他瞬间抽出腰间手枪,手臂青筋暴起,枪口对准声音来源。 他浑身立起倒刺,凶狠的气势让垃圾箱上的小家伙惊叫起来。 “喵!” 黑猫躬起身子,尾巴直立,尖牙摩擦。它爪子下,正踩着一张破旧的报纸。 “原来只是猫。” 谢敏身上的杀机如潮水般褪去,手枪在他指尖潇洒地旋转,又落回他腰间的枪袋里。 他晃悠着走过去,巷外汽车飞驰的灯光一闪而过,显得他的身影高大又诡异。 “哈喽小猫,告诉哥哥,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吗?” 谢敏自来熟得很,他站在垃圾箱前,无视了小猫对他伸出的爪子,反倒伸手,指尖勾着小猫的下巴挠。 野猫顿了一下,在谢敏笑着时,猛然在他手背上挠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嘶——” 谢敏轻吸了口气,黑猫喉咙里发出引擎般的威胁,它迅速跳到地上,一眨眼就消失了。 谢敏垂眸,手腕转了转,血从伤口处涌了下来。 “难办了。” 他苦恼地蹙起眉。 深夜酒馆,台上扭动的小妞在慢摇声里搔首弄姿,有些年头的歌曲让整间酒馆陷入醉醺醺的暧昧里。老板娘在酒吧台里擦着玻璃杯,门上风铃一动,她软绵绵地敷衍了一句。 “欢迎光临。” 对方没有对她的问候给予回应,直到十几秒后,老板娘眼前的光一暗,她抬眼,看见了一个男人。 约摸不到三十岁,一身黑衣,身形瘦弱,脸倒长得不错,眸里藏着些放浪和轻佻。 对方坐在最外侧的圆凳上,手臂习惯性搭在桌边,指了指架子上的高烈度酒。 “一瓶白兰地,谢谢。” “少见要一整瓶买醉的客人。”老板娘停下擦杯子的动作,颇有深意地看着对方,转身给他拿了一瓶酒。 “失恋了,没办法。” 对方笑着,伸手来接酒瓶的时候,手背上带血的伤疤在暖光的烘照下额外显眼。 血有些凝了,不知是走了多远才到这里。 老板娘默不作声,她知道,对方说的不是真的。 男人打开酒瓶,对瓶口灌了一口,吞咽时修长的颈项扬起的弧度非常好看,喉结滑了一下,让人移不开眼。 而后,他将酒倾倒在受伤的手背上。 用高烈度酒消毒,真是个疯子,老板娘想。“你的恋人脾气似乎不好。” “是啊,很凶。”对方随意敷衍。 做完这些后,对方转过身,有些怀念地瞥着舞台上晃动的小妞们,手指在腿上敲着拍子。 “听过这首歌的人可不多。” 老板娘倚在酒吧台上,稍微笑着道。 “上学时听过。”对方从眼梢递来一个友善的目光。 “那得有七八年了?”老板娘又问。 “确实。” 谢敏如此回道,他望着台上年轻女人摇摆时带起的臀波乳浪,空气中馥郁的酒香让他的思绪松弛下来。 然后,他不禁想到傅闻安。 十七岁时,他考入了汉尔宾斯军官学院,号称全安斯图尔逼格最高的特工与军官培养基地,在那里度过了不幸的四年。 由于汉尔宾斯实行军事化模拟管理,按等级与成绩确定地位,谢敏以全校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成了傅闻安的副官。 连个正级都不是,是被别人踩在脑袋上的副官。 傅闻安在上学时就表现出卓越的领导才能、战略策划天赋与强悍的战斗能力。当然,他一意孤行和自命不凡的天性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单凭他的蛮横强硬,就让谢敏无数次想暗杀他。 而让暗里矛盾爆发的契机,是某次谢敏溜出学校到酒馆看小妞跳舞,被他正气凛然的长官举报了。 而且那天,傅闻安是挂着冲锋枪杀进酒馆的。 “你他妈是疯子吧傅闻安?” 谢敏惊愕地瞪着眼前的杀胚,不苟言笑的青年踢翻凳子,凶神恶煞地朝他走来。 “跟我回去。”傅闻安冷声道。 “你提着冲锋枪跟我说回去,我敢跟你走吗?” 谢敏躲在酒吧台后,他是真没想到傅闻安居然敢校外斗殴。 满地倾倒的桌椅、破碎酒瓶与在地上扭成蛆一样哼哼的男人,谢敏一下就能想到这家伙是怎么一路杀过来的。 “如果你听我的,我就不必这样。”傅闻安走来,他向前一步,谢敏就后退。 “你这样是触犯校规你知道吗,你也得受罚!”谢敏幸灾乐祸。 “我只负责抓你回去,另外,这是姜老师的命令。”傅闻安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展开给谢敏看。 是格斗课姜鳞老师的手谕—— 【命傅闻安迅速抓逃课小子回来,方式不限。——姜鳞】 “你又给姜鳞灌什么迷魂汤了?”谢敏叫着,他犹记上次测试,姜鳞足足让他跑了十五圈野战训练场。 那训练场一圈一公里。 “是你的问题。” 傅闻安不打算多啰嗦,他朝着谢敏冲去。 谢敏撸起袖子,如一头矫健奔跑的豹子,直接扑到傅闻安腰上。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下了狠手,像是要拆了对方的骨头一样。冲锋枪在混战中被谢敏抢到,他抵在傅闻安肩膀上,计谋得逞似地笑着。 “再动,你的肩膀就没了。” 谢敏仰面躺着,眼睛非常亮。 “那你就开枪吧。”傅闻安完全不在意,他趁着谢敏迟疑的档口,将冲锋枪踹飞,又钳制住他。 “我操,你真是……呜……” 谢敏怎么也想不到这家伙连自己的命都不谨慎对待,还没骂出声,就感觉腹部被大力捣了一下。 这一下疼得他差点叫出来。 闷哼压在嗓子里,谢敏瞪着上头的青年。 傅闻安居然拿出了绳子,他的手指缠绕着专门用来束缚罪犯的器具,狭长的眸子敛着,冷酷无情。 “没必要绑我吧?”谢敏瞪大了眼睛。 “我不确定你会不会逃跑。”傅闻安这时候还挺诚实的。 “我这还能跑?”谢敏想踹他,结果被他压着膝盖。 “以防万一。”傅闻安刚要动手,就听酒馆外警笛长鸣。 “警察同志就是这两个小鬼在我店里打架。” “对对尤其那个绑人的小子,他手里有枪!” “他们还斗殴,一看就是混混!” “……” 门外吵嚷着,谢敏看到傅闻安眼里露出几分迟疑。 “唉,跑不跑?”谢敏用膝盖碰了碰傅闻安的脚踝。 两人视线相接,一瞬间,谢敏就懂得傅闻安想跑。 开玩笑,要是进了局子,就算有老师的命令也不行,他们这学期的综合测评就要扣分了。 学院第一条铁律:不允许校外斗殴。 果然,傅闻安对谢敏的控制松了些。他道:“跑吧。” “真是通人性的长官啊,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绳子松了,谢敏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手腕后,猛地发力。 他狡黠一笑,从背后突袭,猛地拖住傅闻安。 “跑什么啊,一起进局子呗优等生?” 傅闻安反应过来,他明显有了怒意,也不管会不会扣分了,又和谢敏打了起来。 噼里啪啦,丁零当啷,你一拳我一脚,直到警察突破进来也没停。 夜半,汉尔宾斯学院政教处。 惨白灯光下,两个alpha分坐沙发两头。 一个神色冷淡,脸上贴着大大的纱布块;另一个盘腿,肩头衣服被不知名生物抓破,内里绑着绷带。 他们面前,两位训了两小时的老师正在喝水润喉,即便是休息,也瞪着铜铃大的眼睛。 “两个高材生打架进局子,真是给学校长脸啊,还拿着冲锋枪,那东西是给你们玩的吗?!” 谢敏挠了挠脸,这些车轱辘话来回听了两小时,他都能背了。 至于傅闻安,视线向右下垂着,似乎没在认真听。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那是情同手足的长官和副官,出去打架?你们知道汉尔宾斯的校训是什么吗……!” “老师,我和这人是仇人,不是手足。”谢敏插话进来,他白着眼。 “你还狡辩?!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我说的话!你你你!” 老师气得话都不会说了,他指着窗外大吼:“谢敏,给我出去绕野战训练场跑五十圈!跑不完你就死在场上吧!” “凭什么就我跑,这人不跑吗?”谢敏不服,他指着一脸好学生样的傅闻安,嘶吼道。 接着,他就被暴怒的老师踹出了政教处。 教学楼的幢幢黑影犹如鬼魅,野战训练场的越野装置立在沙场中,谢敏数着圈数,在沙地上计数。 最后一圈时,傅闻安出现在他计数的沙地前。 青年甚至换了套干净衣服,说不定还洗了澡,神清气爽倚在树下,敛眸盯着谢敏。 “你来干什么。” 谢敏停下,酸痛的小腿禁不住打颤,他尽力克制紊乱的呼吸,假装从容,但额头的汗水还是哗哗直下。 他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厌恶。 “除了看你受罚还有别的意义吗?”傅闻安冷冷道。 “从小到大,讨厌你的人应该不少吧?”谢敏咬着牙。 “我不关注别人对我的评价。”傅闻安道。“快跑吧,太阳快升起来了。” “说的好听。”谢敏瞪了他一眼,不得不跑。 等他跑完最后一圈时,天边已显出几分鱼肚白。 高而茂盛的杨树列成一排,沙地上计数的笔迹也已经模糊,谢敏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 即便他有着比大部分alpha更优越的体能与身体素质,也架不住一晚上跑五十公里。 他的腿抽筋了。 傅闻安仍站在树下,冷脸打量着他的狼狈。 “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吧?”谢敏的腿动不了,他只好仰头,用视线凌迟这个烦人的alpha。 “你可以这么理解。”傅闻安揣着兜,他侧过身,坦诚道。 谢敏磨了磨牙。 傅闻安准备离开,而在他迈第二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不轻不重的奔跑声,而还未等他回头,只觉得背上一沉。 他下意识地,勾住了那人盘在他腰上的腿。 粘腻的汗水、燥热而毫无韵律的呼吸、贴在他脖颈的脸颊和……若有若无的银桂信息素。 谢敏曲起手臂,环着傅闻安的脖子。 “长官,背我回去。”他的声音有着不同寻常的逗弄和撒娇。 “滚下去。”傅闻安额角直跳。 “我不。”谢敏故意把脸上的汗都蹭在傅闻安脖子上,像只粘人的小狗。 “我说,滚下去。”傅闻安这次的话明显多了些威胁性。 “有本事就杀了我,除非我死,不然我不下去。”谢敏把头搁在傅闻安脑袋上,他确实很累了,体力消耗极大,晚饭又没吃东西,即便是他也受不住。 傅闻安狠狠捏了一把谢敏抽筋的腿。 尖锐的酸麻胀痛让谢敏低低痛呼出声。 “嘶——” 他一叫,软绵绵的声音顺着紧贴的皮肤,钻到傅闻安脑子里。 因为疼痛,谢敏的腿勾不住傅闻安的腰,但只下滑了一点距离,就被傅闻安托住。 然后,傅闻安把谢敏往上背了背,确保他不掉下去。 “喂,你肩膀还挺好趴的。” 谢敏闭上眼,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鱼子酱拉面和扣肉煲,手指轻轻扒着傅闻安的衣服,鼻尖萦绕着那人用过的洗发液的清爽味道。 这个傻逼果然偷偷洗澡去了。 “得到你的夸奖并不会让我感到开心。”傅闻安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把谢敏直接扔在地上。 可能,是最近比较想做善事了。 谢敏似乎睡了,因为背上很快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喂,你宿舍在哪?”傅闻安问了一句,没人答。他烦躁地偏过头,却突然一滞。 谢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时的模样人畜无害,他们离得很近,傅闻安偏头后,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对方的呼吸很热,大概是剧烈运动过后,勾缠着傅闻安的意志。 谢敏颈后的信息素隔绝贴在先前的打斗中歪了,肾上腺素飙升,跑了五十公里后,他的信息素如开闸猛水,汹涌地侵占着周围的空气。 甜腻的银桂信息素包裹着傅闻安。 傅闻安垂下头,托着谢敏大腿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似乎在忍耐什么,嘴角紧抿,眸子里藏着懊恼和欲望。 他真想把背上的傻子叫醒,让他把信息素收一收,不要再像发情一样随便勾引人。 但他最终没有选择那么做。 第9章 谢敏于夜半带着一身酒味离开了酒馆,他本想返回自己暂住的地方,可兴许是受了无聊记忆的影响,他走着走着,竟到了傅闻安居住的酒店楼下。 新酒店装潢典雅,少了几分公式化的味道,楼前的藤萝叶长长垂下。 谢敏绕到楼后,确认傅闻安的房间。 七楼左侧第三扇窗,模糊的玻璃内透着半盏昏黄光芒。 他动作敏捷,腰间的攀爬扣定住墙体,他如鬼魅般隐身于夜色,不一会,就踩在了窗子前。 他撬开锁,无声地拉开窗子,叼着开锁用的软线,轻盈翻身落地,像一只入室行窃的猫。 房间内空无一人,谢敏站在一张圆桌边,单人沙发上搭着男士的黑色衬衫,桌上摆着国际象棋的棋盘。 从窗外看到的那盏黄光,正从墙角的落地灯罩里透出来,脚下的地毯很软,铺满了整片地面。 远处有水声,傅闻安大概在洗澡。 谢敏扫了眼紧闭的浴室门,他毫无非法入室的自觉,反倒坐在沙发上,观察棋盘。 是一盘残棋,极其适合阿拉伯将杀的局。 他蹙起眉,在棋技的造诣,他始终没有傅闻安高。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对策,门开了。 温热而暧昧的水汽从门内溢出,伴随着一阵极浅的硝烟味道。 男人穿着异常宽松的浴袍,腰带只是虚虚一系,他赤脚踩在地板上,一打眼就看到谢敏坐在他的位置。 谢敏握着一个黑棋的马,被黑色手套包裹的细长指尖托着底座,他往后一倚,毫不掩饰自己直白的目光。 “你这种举动,让我很难不怀疑这房间里有偷窥装置。” 谢敏打量着傅闻安的身材,有些意外。 他以为这些年的文职生涯会让傅闻安身上的肌肉萎缩,现在一看倒是比在学院那阵还好。 “为什么?” 傅闻安一步步逼近,兴许是洗过澡,他的神情比平时温和不少。 “你现在的样子像是要冲到大街,随机抓一位幸运的观众上床。”谢敏挑起眉,用棋子虚指着傅闻安的胸膛。 “你的措辞越来越没规矩了。” 傅闻安的影子笼在谢敏脸上,他们一个站一个坐,一个衣冠整齐一个衣着散乱。 执政官的话倒没有责备的意思,听出这一茬,谢敏更放肆地眯起眼睛: “这就叫没规矩,我还想说你骚来着。” “我在我的房间里。”傅闻安道。 “可你没有设置任何安保措施,我总觉得你希望我来,目睹你发浪。”谢敏耸耸肩。 “希望你来给我汇报今晚的敌人情报?”傅闻安垂眸,盯住谢敏。 谢敏的脊背麻了一瞬,他把黑方的马搁回原先位置, “拜托,消息已经汇报完毕,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我不加班的,执政官。”谢敏扫兴地看着傅闻安,似乎不大愉悦。 “上校,特工没有私人时间。”傅闻安走到另一侧,坐在谢敏对面。 他们之间隔着棋盘,目光频频对撞。 “即便有,也由我支配。”傅闻安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他做出了一个博弈的邀请。 “还是那句话,你哪天死了,我一定会邀请一群小妞去你坟头跳舞。” 谢敏讽刺道,他看着棋局,傅闻安的进攻比他预想的还要诡计多端。 很快,他便败下阵来。 “很遗憾,你只能想想。”傅闻安摁倒谢敏的王,颇有些得意。 “不要对我的王出手。”谢敏有些恼了,他盯着自己倒下的王,浑身不适。 折倒对方的王,即意味着逼迫对方向自己臣服。 “上校,你身上有酒精的味道。”傅闻安换了个轻松的姿势,但视线却仍旧警惕。 谢敏直视着傅闻安,他本想说些调侃的话,可当他注意到傅闻安的视线落在他的手套上时,便突然精神一凛。 傅闻安是否察觉到了他手套下的伤口? “我不可以喝酒吗?”谢敏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到桌子下,反问。 “你是会在任务途中喝酒的人吗?”傅闻安明显不信。 谢敏眨眨眼:“我还在任务途中和omega打过炮。” 闻言,傅闻安压下眸子。 敏锐如谢敏,第一时间从傅闻安身上感觉到了不悦。 “把手套摘了,上校。”傅闻安冷声吩咐。 “不要。”谢敏道。 “你很心虚。” “那你把浴袍脱了,我就摘。” “……”对方难得沉默了。 “你也很心虚,执政官。”谢敏弯起眼睛,他放肆地笑起来。 “我不过是例行公事。”对方道。 “我也一样。”谢敏反唇回应。 “你?” “关心上司的身心健康,是身为下属的职责。”谢敏满嘴跑火车。 “不必。” “别这么客气,同僚一场。”谢敏笑起来。 傅闻安没有立刻回应,他盯了谢敏几秒,而后站起来走向他。 谢敏以为傅闻安答应了,也站起来,谁知傅闻安拎起他的衣服,一路提到门口。 砰—— 被踹出房间后,身后的门重重一关。 直到带起的风撩起谢敏的头发,他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房间很快清静了,但这清净却又让傅闻安患得患失。 他走到床前,衣带散开,雪白浴袍剥离,他仰面躺在床上,表情空白,似乎在思考。 而后他偏头,注视着窗边圆桌的棋盘。 良久,桌子上的通讯耳机亮起绿灯,意味着有紧急讯息。 他翻身,拿起耳机,放在耳边,一阵空白过后,是男人带笑的语调。 正是刚刚被他丢出去的、要他脱浴袍的银桂alpha。 “尊敬的执政官,请您打开电视,观看属下的夜间汇报内容。” 傅闻安抬眼,房间内的悬挂电视黑着屏,连接口闪着白光,证明它处于待机状态。 傅闻安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 短暂的开机动画过后,光线一晃,屏幕上最先出现的是两具交缠着的躯体,而后,高精度立体音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 是某种混在床铺吱嘎声里,忘情卖力的哭腔。 傅闻安额角青筋暴跳,他快要把通讯耳机捏爆了。 偏偏频道里,男人发出奸计得逞的得意笑声,声音畅快又暧昧,格外勾魂: “学海无涯,执政官要虚心求学才行。” 傅闻安站起身来,准备去拔插头,岂知对方早有所料。 “执政官还是别耍花招,乖乖看完,这视讯和声路是连着整栋大楼的,您要是拔了,这视频可就要全楼播放了。” 傅闻安不以为意,他又向前走了一步,耳机里的男人又开口了。 “当然,不止全楼播放这么简单,到时候男主角的脸会变成执政官的,这样也不要紧吗?” 傅闻安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太要面子了。 “那么,祝您有个美妙的夜晚。” 话毕,通讯结束了。 谢敏窝在自己暂住地的沙发里,绑着绷带的手勾着一瓶没喝完的白兰地。 他心情愉悦地看着老旧电视播放的脱口秀节目,仰头喝了口酒。 第10章 第二日,商贸会议室。 代表矿头山的座位上,魏宁手臂上的青筋突起,他脸上浮起一阵因愤怒而生的红,老谋深算的商人攥紧报告纸,狠狠摔在桌子上。 纸页散乱,魏宁咬牙切齿,对方却胸有成竹。 “傅老板,你的手是否有些太长了,还想管到我头上?”他低吼道,宛如一头壮年狮子在对入侵自己领地的敌人咆哮。 展示在众城邦领导人面前的,是一份关于矿头山在多次交易中非法牟利的证据册。 傅闻安的目光垂下,背光的位置使他笼在阴影中,男人端坐着,不疾不徐。 “魏老板误会了,昨日会议上卡纽兰封控区的尚代表提起贱买贵卖一事,让我意外想到。我同意尚代表的看法,为了众城邦的利益,也为了我们今后的共赢,这事不得不重视,还望魏老板能给出合理解释。” 傅闻安随意拿了一页纸,扫过一眼,照着念:“比如……为何来自源产地的碎玉矿竟比精加工货场的价格还高?” 魏宁眼中怨毒一闪而过,他同样拿起一页,语气一沉:“连半年前的价格都标明一清二楚,恐怕不是傅老板心血来潮、意外想到的吧?” “魏老板莫伤和气,只是安斯图尔有留案在册的习惯,不如矿头山随性。”傅闻安的手指在桌面轻擦,他道。 魏宁恐要吐血。 一年前,安斯图尔与矿头山在一桩军矿交易中起了摩擦,当时魏宁用假账蒙混过关,当傅闻安试图索要账目数据时,只得到魏宁一句话:“矿头山在交易中随性,向来不登记。” 今日,傅闻安原话奉还。 “傅老板倒记仇。”魏宁冷哼一声。 “岂能,傅某多忘事。”傅闻安不带感情地回了一句。 “傅老板自谦了,少年英才雄韬伟略,我自愧不如。只是听说近日,傅老板的亲兵在乞拉山北侧的北部矿区动武,为此还受到矿区联合会的弹劾,说傅老板,有暴力掠夺的嫌疑。” 魏宁话锋一转,他沉吟几秒,而后缓缓道:“傅老板年轻气盛,但频繁动武,自身都未做出和平表率,怎能让众人信服,傅老板支持开放贸易不是为己谋利?” 他这番话说的巧妙,傅闻安心里了然,他本就没指望针对北部矿区的行动能瞒天过海。更何况谢敏闹出的动静,想不被人发现都难。 “此言有理,感谢魏老板提醒。”傅闻安表情一松,这让魏宁有些许惊讶。 正当他以为傅闻安要松口时,对方突然说:“既然傅某与魏老板的可信度都存在瑕疵,不如眼见为实,开放货物港口,邀请各位亲自检验。” 魏宁心道不好,果不其然,傅闻安下一句话就是: “魏老板觉得可好?” 魏宁一时没说话,他沉下目光,阴恻恻地打量傅闻安,似乎在盘算什么。 他知道傅闻安打了什么算盘——开放彼此的货物港口供矿区联合会与城邦贸易会检查,表面上打着公正公开的旗号,实际是私下调查对方的底细。 毕竟,各城邦的专属货港可少对外开放——谁有事没事把家里仓库展示给别人看? 听傅闻安一言,众城邦代表顿时交头接耳起来,窃窃私语如蚊音充斥房间,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很快,魏宁有了决定:“当然好,只是不知先去谁那里?” “这简单,在座各位谁有硬币?”傅闻安扫视众人。 魏宁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他看着傅闻安从某个小城邦代表手中接过硬币,傅闻安又放在他面前。 “露出面为先,我选花面,为保公平,魏老板来抛?”傅闻安看起来胸有成竹。 魏宁瞪了傅闻安一眼,冷静如他,将硬币抛向空中时竟有些忐忑。 啪—— 硬币落桌。 众人灼热的目光缠在不断旋转的铜币上,屏息凝神,几十圈后,硬币缓缓停了下来。 几秒后,凝聚的目光转移到魏宁身上,魏宁的脸色顿时一暗。 “可惜,傅某还想先行做个表率,可惜运气不许,就劳烦魏老板先展示了。”傅闻安瞟了眼朝上的数字面,语气虚伪又真诚。 “在魏老板展示期间,傅某的货港随时欢迎各位监督。事已至此,今日可否散会?”傅闻安一副准备逃会的样子。 魏宁脸色难看归难看,听到傅闻安要走,又不怀好意地道:“这么早散会,傅老板可是没休息好?倒也是,昨晚,傅老板的房间可热闹得很。” 话音刚落,众代表纷纷低头,显然是对昨晚的事有所耳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铁打的道理。 “傅老板可真是年轻力壮。”魏宁道。 傅闻安站起身,他本不屑于理会,走到门口,突然侧过身,不算严肃地挑起眉。 “当然,比你这种跑了老婆的强。” 魏宁拍案而起,谁知傅闻安一踹门,早跑没影了。 傅闻安回到自己的房间,黑枭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是来汇报的。 傅闻安将副官迎进屋,脱了外套,坐在圆桌旁,阖着眼,用手慢慢揉着眉心。 桌上还有一盘没下完的国际象棋,男人垂着眸,解开领口最上面的纽扣,长舒一口气,才道:“矿头山的行动有下落了吗?” 副官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傅闻安,道:“内线来报,矿头山借用卡尔赞城邦的洛特航道运送走私矿石,且矿头山与卡纽兰封控区的人来往密切,有结盟的可能,我们是否要出手干预?” “卡纽兰封控区不过囊中之物,只是矿头山……从卡尔赞绕路,确实很符合魏宁的作风,虽然危险,但收益极高。”傅闻安一目十行,纸页在他手中唰唰作响。 “继续收集情报,矿头山活不了多长时间。昨晚的杀手查到了吗?”傅闻安道。 “尸体左臂内部肌体藏有芯片,经验证,隶属矿头山的雇佣兵。”副官迟疑一下,又道:“但检验部门反馈,芯片植入的痕迹很新,不超过两个月。” “不必理那枚芯片,多半是掩人耳目,幕后主使尚未可知,昨天的物证呢?”傅闻安淡淡道。 副官退出门去,一分钟后折返回来,手上提着两个透明袋子。 里面装着一套衣物、一枚指甲大小的芯片与一把狙击枪。 傅闻安仔细看过,甚至戴了手套,最后确认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盯紧矿头山,有问题及时向我汇报,你先出去吧。”傅闻安垂眸,开始解手套。 副官恭敬地鞠躬、转身,袋子里的枪械与芯片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黑色手套从傅闻安的掌根褪去,清晰而斑驳的掌纹缓缓显露,傅闻安的手掌一翻,手背的骨骼在手指牵动的下尤其明显。 傅闻安的余光瞟到桌上的棋盘,他思绪一飘,昨晚,拿着棋子踌躇的谢敏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随之而来的,是那股淡淡的酒精味道。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 正在副官即将出门时,傅闻安的厉喝让他猛地顿住脚。 回过头,执政官沉思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严在他身上出现,连带着视线都锋利起来。 “把狙击枪拿过来。”傅闻安不容置疑地吩咐着。 副官将枪从袋子里拿出,他见傅闻安摘掉手套,仿佛在寻找什么,沿着枪支表面摩挲。很快,他的手指停在了枪口处。 傅闻安摸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擦痕,不属于自然使用的痕迹,而是嵌套某个东西后留下的纹路。 他凝神,确认了几十秒,语气更为压抑。 “原本安装在枪上的消音器呢?”傅闻安审问着自己的副官。 副官一愣:“我们到的时候枪上没有消音器……您是说,被人拿走了?” 傅闻安对枪械如数家珍,沉声道:“枪口的划痕与平常使用的磨损不同,痕迹略细,整齐划一,是强行装载型号不匹配的消音器导致的。对方的目标不是为了一击必杀,而是威吓,或传递情报。” “是属下的失职,请您责罚。”副官低头,拳攥紧。 “将功抵过,立刻排查全市所有的垃圾处理系统与排水系统,包括未建成的工程设施。”傅闻安把枪抛给副官,他坐了下来,话音一顿,又道: “昨晚谢敏有没有什么异常?” 黑枭思索一阵,摇了摇头:“一切如常,并无可疑之处。” “把谢敏叫来,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傅闻安道。 副官表情凝重,当即下去办了。 房间恢复安静,傅闻安沉思着,良久,他拿起棋盘上的黑马,在掌中反复把玩。 他合着眸,鸦羽般的睫毛浓密,眉心微皱。 谢敏果然受伤了,强烈的直觉在对傅闻安如此诉说,并证实他昨夜的猜测没有错误。 特工在不可轻易留下指纹的任务中摘下了手套,不小心受了伤,而后去酒馆买了瓶酒消毒。他之所以不去药店,是因为在曼德城,一切创伤药物的购买记录都会登记在案。 昨夜的对峙,已经让傅闻安察觉出谢敏的不对劲之处——过浓的、仿佛要遮盖什么的酒意,以及拒绝摘下手套的强硬态度。 特工会在什么情况下摘下手套? 傅闻安的心一沉。 当特工需要用触摸来确认某种隐藏的暗号时,才会摘下手套。 “谢敏。” 傅闻安的目光变得凝实,他脱口而出特工的名字,带着些许不悦。 但他不明白的是,谢敏为什么要在受伤时来找他,要这样明目张胆的自投罗网。 谢敏并不意外会接到傅闻安的召见命令。 又或者说,傅闻安不怀疑他,才是天大的意外。 他甚至没擦干净自己嘴边的薯片碎屑,踩着居家的拖鞋进了傅闻安的房间,大有种出入自家的从容。 当然,当他看到傅闻安阴沉的目光时,立刻从中咂摸出了几分危险。 就像野兽嗅到压迫感和杀气一样。 “想我了?”谢敏懒散地站着,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房门轰然闭合。 坚硬的门板封死了他的退路。 对方冷酷地扬唇,露出一抹难辨的笑容。 “的确,一直在想你。”傅闻安道。 第11章 “像我这么完美的人,你不想实在说不过去,我可以原谅你擅自惦记我。”谢敏站在原地,挑起的视线晦暗不清。 “上校,今天你没有戴手套。”傅闻安的语调耐人寻味。 谢敏把手搭在松垮的腰带上,吊儿郎当地站在傅闻安面前:“你为什么总对我的手套感兴趣,昨天是,今天也是。” “原来你还不清楚我的意思。”傅闻安站起身,压迫感更为明显。“我以为,你一如过去那般了解我。” “您也说了,只是过去了解。”谢敏挑起眉梢,他的拖鞋在地毯上蹭了一下,动作微滞,但与此同时,他的手臂紧攥成拳。 傅闻安的攻势出其不意,男人甚至没能流露出一丝敌意,冷峻的神色一如既往,他一拳砸在谢敏格挡的小臂上,右手顺势去剪他的脖子。 棋桌在轰然碰撞中倒塌,棋子如玉,在一片混乱中滚落于墙角。谢敏显出少见的凝重与凶狠,钻心的痛楚从傅闻安击打的部位传来,对方的动作悍然凌厉,与之前几次完全不同。 交锋碰撞,电光火石。 谢敏倒退一步,拎起椅子就砸,谁知傅闻安竟也不躲,前挡的手臂被尖锐铁角一划,血猛地涌了出来。 谢敏一怔,动作到底慢了半拍,傅闻安却已经到他面前来了。 砰—— 胸膛被砸在角落的床铺上,心口的震荡感令他目眩,紧接着,肩膀传来脱臼的痛,谢敏轻吸了一口气。 “嘶——” 身后笼罩下一片阴影,浅淡的铁锈味萦绕而来,又夹杂着某种不可辨认的气息。谢敏的胳膊被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后折起,脊背肌肉绷紧,对方的手掐住了他的手腕。 傅闻安垂眸,在谢敏的手上摸索着。 略带薄茧的手指在寻找什么,捏过腕骨,描摹掌纹,当他几乎包住谢敏的手时,终于摸到了一处紧贴皮肤的粗糙感。 “你受伤了,上校。” 傅闻安不容置疑的嗓音令谢敏心中一沉,手背上的隐形贴纸被摘下,露出还未长好的猫抓痕。 血痂被特殊的刀具磨平,仅剩薄薄一层,方便遮掩。抓痕犹如地表裂缝,突兀地出现在白皙的皮肤上。 “你关心人的方式总是如此特别。”谢敏冷笑一声,他侧着头,散乱的发遮住眼里的情绪。 傅闻安碰了下谢敏手背的伤口。 大概是条件反射,谢敏手指一动,便和傅闻安牵在一起。 谢敏从未低估傅闻安,他知道对方的反侦察素养是多么优秀,昨晚傅闻安的试探已经令他警觉,他思忖着该说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了,上校,你的解释呢?”傅闻安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谢敏。 “我该解释什么?解释我手上的伤?我连伤都受不得了吗?”谢敏的神色有些轻佻,他一派从容。 “你的伤很蹊跷,上校。”傅闻安低声道。 “但凡你无法理解的,你都会认为蹊跷。甚至到现在,我被卸了一条胳膊,摁在床上,却还不知道你到底想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谢敏用平淡的语调阐述道。 “执政官,这就是您一贯的拷问方式吗?”谢敏勾起唇,笑容却十分轻蔑。 跪在床上的人迟迟未动,如果不是刺骨的压迫感与肩膀上的痛楚如影随形,谢敏真的会觉得傅闻安已经打算放过他了。 傅闻安仍在思索,他的视线也从未离开过谢敏的侧脸。 “昨晚收验尸体的人回报,与狙击枪配套的消音器失踪了,我想,你是第一目击者,对么?”良久,傅闻安道。 “的确,我见过。”谢敏很快答道:“但回收不是我的任务,我只负责确认他的死活。” “你是否看到过什么人?”傅闻安又追问。 “未曾。”谢敏答道。 “你确定?”傅闻安蹙起眉。 “当然。”谢敏有些不耐烦了,他动了动手指,划过傅闻安的掌心:“还有什么问题快问,我难受。” “为什么受伤?” “楼下被猫抓的。” “摘了手套去摸?” “隔着手套我能摸什么?摸骨相吗?” “你什么时候对猫有这么大好奇心了?” “我超博爱的。” “为什么去酒吧?” “工作结束去看小妞跳舞,不可以吗?” 听到谢敏的解答,傅闻安似是想起了什么,没能第一时间接话。 他眼底闪过一丝烦躁,深沉的怀念与自我克制令他的眉峰蹙起,同时,他猛地一用力,把谢敏脱臼的胳膊接了上去。 男人退到床边,俯视着谢敏。 特工翻过身,坐在床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嘴里嘟哝着骂人的话。 日光从窗帘缝隙中照射过来,谢敏懒散地抬着胳膊,领口歪斜,锁骨隆起的弧线映入傅闻安的视野中。 “我送你的战利品,你似乎看不上?”傅闻安勉强将视线从谢敏的腰线轮廓上转移,眼底的冷淡重回。 谢敏心知是傅闻安先前给他的那个邮标项链,但他挑眉,做了个略显夸张的表情:“你该不会是徇私舞弊,以为一条项链就能收买我?” “我没有收买无能者的爱好。”傅闻安道。 “不,你求贤若渴,我懂。”谢敏的手指掐住领口,探究地观察着傅闻安的眼神,用衣料遮起脖子。 “有空去看看脑子,指不定就是晚期了。”傅闻安侧过身,要离开,又顿住脚步:“把它戴上,别逼我动手。” “你对谁都是这种命令的语气吗?”谢敏捂了下后腰,由于位置区别,他要仰头才能看清傅闻安的表情。 傅闻安并未接话,却传达出一种冷漠与观望的情绪——这是默认了。 不知怎的,谢敏眉间泄露出些许厌恶,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敲着,敌视的视线从傅闻安向来自负的脸上移到手臂,一道血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刚才被椅子划伤的部位。 血里蕴含着比其他部位更浓郁的信息素,可是谢敏吸了吸鼻子,没闻到可疑的味道。 “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上校。”傅闻安就如谢敏曾见到的每一刻那般,挺拔而不可一世地站立着。 “我明天会戴的,但不是为了你。”谢敏听着傅闻安的话,感到无趣,他从床上站起来,抓了抓头发。 “今天。”傅闻安立刻道。 “少吩咐我。”谢敏的语调迅速拔高,忍耐到了极限,他狠狠推了傅闻安一掌,还没抽回,便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谢敏与傅闻安对视,他气势汹汹,反而将傅闻安扯回几分。 alpha的神色阴沉,许久,被对方眼里的从容与深邃感染,谢敏的情绪如不可见底的寒潭。 “无论你在项链上动了什么手脚,你最好都不要寄希望于能利用它来扳倒我。我同意你的提议,只是想让你看看,你对我的算计有多愚蠢。” 谢敏的语气幽幽:“我们之间能有的,永远只是虚与委蛇,执政官。” 傅闻安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神色未变,连唇垂落的角度都与先前一模一样,可谢敏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寒意。 谢敏挣开傅闻安的手,找回自己在先前打斗中丢失的拖鞋,刚要出门,就听身后傅闻安的声音远远传来。 “上校,柜子上的东西是给你的礼物。” 谢敏偏头,傅闻安正倚在墙边,向某个方向抬了下下巴。 经他示意,谢敏才看见自己手边柜子上放着一盒碟片。 黑色塑料外壳,表面刻着花朵纹路,封头用白色记号笔写着飘逸的三个字:给谢敏。 “碟片造型的定时炸弹吗?”谢敏左右翻看,没有贸然打开,冲傅闻安扬了扬。 “听的……或许也可以说是,看的。”傅闻安没什么表情。 “长官,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敏用手指敲了敲外壳。“只给我一个人的?” 傅闻安没有解释,似乎是默认了。 谢敏用手指夹着碟片,眼里的笑意略带讽刺,无需得到回答,他离开了傅闻安的房间。 傅闻安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望向谢敏离开的方向,许久后,拨通了内线电话。 “长官,有什么吩咐?”副官的声音忽远忽近。 内线中只有alpha平稳的呼吸声,令人心绪惶恐的空白持续好一阵,才被男人的声音打破。 “把零号给我查一遍,不必派人盯着谢敏了,把人手调到矿头山那边去。” “不必调查谢敏了?”副官不解地问。 “逼得太紧,鱼会被吓跑。他既然存心瞒你,你查不到东西。”傅闻安淡淡道。 “是。” 通讯挂断了。 傅闻安抬起胳膊,盯着手臂上那一道已经凝固了的血痕出神。 三天后,城邦贸易会议结束,谢敏随傅闻安回程,回到零号的基地后,特工便闷在自己房间不出来。 一连一周。 执政官城堡对此事心知肚明,但颇有放任自流的态势,毫不过问零号平日的训练。又一周后,零号接到了新的命令。 “执政官要对我们进行工作视察?” 陈石的惊呼穿过一整条花藤长廊,树影尽头,训练场边的凉亭里,歪斜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分别是陈石、徐里和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孩。 徐里坐姿端正,女孩的百褶裙衬得她腿细而白,陈石则抓起报纸盖在脸上,闷着声哭爹喊娘。 “没必要大惊小怪,算算日子,执政官也该来视察了。”徐里不动声色地睨着陈石。 “执政官哪次来,咱们不得扒层皮。”陈石叹了口气,烦躁地抓着头发:“再说,老大又是那副自闭的衰样。” “并没有,昨天我去向谢长官汇报工作时,他心情好得很,还给了我一块企鹅饼干。” 女孩清脆而笃定的话语拂去陈石心头的不安,她换一只手抱文件:“昨天,长官似乎对执政官的视察命令没有异议。” “姜琪,详细说说?”陈石挑起他八卦的眉毛。 “长官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姜琪想起昨天她去见谢敏的场景。 身穿居家服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接过她递来的文件,倚在桌边翻看,领口纽扣开了一颗,他垂眸,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苍白的颈项下,未曾被领口衣料覆盖的地方,垂着一条纤细的金属链。 项链? 姜琪疑惑地眨眨眼。 谢长官什么时候戴项链了? “回复他,恭候大驾。”谢敏很快看完了,他意识到姜琪在看什么,转而掸了下文件纸,偏头轻笑: “姜副官,工作时间请不要用毫不掩饰爱慕的眼神盯着我,我会产生误解。” “我才不是!”姜琪的脸腾一下红了,她赶忙摆手,支支吾吾:“谢长官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啊,这解释有点伤人了。”谢敏玩味地挑起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姜琪语无伦次,最后,在谢敏的低笑声中,羞赧地大声道:“您再这样,我就不做您的副官了。”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谢敏从桌上拿了一袋用隔油纸包好的小饼干,“给,我的赔礼。” 姜琪出门后打开看,是企鹅造型的。 “企鹅饼干?”徐里抬头,看着姜琪:“你说的企鹅饼干,是薄荷夹心,身上有巧克力的那种吗?” “徐中尉怎么知道?”姜琪惊讶地看过来。 徐里欲言又止。 “憋什么坏水,说。”陈石拐了徐里一胳膊,催促道。 “昨天,执政官城堡的特供下午茶点就是这种企鹅饼干,我去整理人事部文件,顺便吃了两块。”徐里道。 姜琪眨眨眼,喃喃道:“那我吃的,不会是执政官给谢长官的吧?” 陈石和徐里双双沉默。 “可能,还真是?” 第12章 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的枪响,回荡在空旷的射击训练场上。 大屏幕的分数屡屡上跳,持枪人却冷漠平静,唯有枪口吞吐火舌,不久,随着计时结束的提示音,所有挪移的靶心向上收起,冰冷的播报声响起。 【新纪录,谢敏上校,一千一百四十分】 谢敏摘下耳麦,卷起作战服的衣袖,露出细细的一截手腕。他垂下视线,将训练枪重新压弹,准备第二轮的训练。 他组好枪,刚刚抬手,便有一人进入了训练场。 铁门开合,伴随着女人的话语:“谢长官,执政官一刻钟后到达基地正门,您该出发了。” 姜琪抱着文件夹,她的目光落在谢敏身上,只见男人按下训练开始的按钮,子弹出膛的闷响连贯如线。 砰砰砰—— 靶心一个个被击穿,谢敏的手臂抬起,略显纤细的身材并没有削弱他身上的力量感,倒像是一把细却锋利的尖刀,寒芒一闪而逝。 直到枪声再次停歇,谢敏才转身,扫了姜琪一眼。 “他来的倒快。”谢敏淡声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按照最高规格的迎接仪式安排,人员已经就位,但有一件事……您送给广播室的碟片,是要播放的吗?”姜琪迟疑着道。 “当然,做好调试,那可是大礼。”谢敏笑了一下,他走到姜琪身边,拍了拍姜副官的肩膀:“走吧,出去迎接我们的执政官。” 两人走出训练场,穿过玻璃通道,向北眺望,隐隐能见远处演练中心的安斯图尔羚羊旗帜。 谢敏来到基地最高的钟塔上,此时,执政官的车队已在百米外,徐徐向他驶来。 车内。 傅闻安的视线掠过道路两旁的树木,葱郁苍翠,细碎光斑落在车窗上,点染着傅闻安的深色军服。 他肩头的执政官军章在光芒下熠熠生辉。 微小的车辆运行声富有规律,傅闻安垂首看手表,分秒不差。远处“零号”的基地已近在眼前,他抬眸,视线被远处钟楼上的一道身影吸引。 琉璃瓦的尖顶钟楼外,一身戎装的alpha手里握着个白色大喇叭,他一脚踩在城垛上,朝身边人比了个手势。 傅闻安下意识地一蹙眉,他手指轻轻曲起,似要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 果不其然,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喘息声便从钟楼的喇叭下倾泻出来。 “零号”基地一百一十个广播点在短暂延迟后,播出了同样的内容。 方圆百里,无一不闻。 压抑着的呼吸与时不时从喉舌溢出的呻吟在整个零号的通讯频道里响起,明明是略带苦楚和忍耐的音调,在此种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倒显得有些暧昧。 克制却无从发泄的难耐,短促又挣扎的呼吸声,极轻极细,却在百倍音量下无所遁逃。 背景毫无杂音,宛如精心调整过,听上去像是omega的喘息。 还是被压制的omega。 隔着车窗,傅闻安自然也能听到这独特的背景音乐,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谢敏的身影,只见男人打开喇叭,递到唇边。 “都听仔细了,别辜负执政官给咱们精心挑选的大礼,谁背不下来,晚上就站训练场给我喘一晚上!” 夹道欢迎的特工们压低帽沿,唇却不禁勾起,他们互相交换玩味的眼神。一时间,车队便如同任人赏玩的物品,招摇地摆在众人眼前。 傅闻安目光如冰,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唇线抿直,看不出喜怒。 车到荆棘花栅栏外,缓缓停了下来。 傅闻安刚要下车,只见钟塔上拎着喇叭的alpha一步跃出,宛如在空停滞的燕,一袭黑衣,猛然下落。 傅闻安的瞳孔略微放大,一息间,特工在车前盖精准降落,伴随着极大的冲击力,车体被砸得向前倾斜。 咚—— alpha随惯性屈膝,他右脚踩中的地方,竟直接出了个坑,露出金属盖下驳杂的零件线路。 傅闻安不悦地眯起眼睛,眉峰一聚,视线正与落下的特工对上。 谢敏半跪在车盖上,白色喇叭在他手中勾着,上校脸上的笑容放肆而张扬,把喇叭抵在唇边。 “执政官,我来接你了,还满意吗?” 视野收窄为不规则的四边形,被低矮的车辕阻隔,暗色玻璃膜后,谢敏看到傅闻安似是勾了下唇。 可他的神情,却是冷冽的桀骜。 傅闻安下车时,他肩头的风雪羚羊在阳光的折射下如同星辰。 冷酷的、上位者的傲慢使他永远不惧任何挑衅,哪怕是看到自己专车的车前盖被砸出两个大坑的时候,依然毫不动摇。 他扫了下军服外的披风,旋即好整以暇地瞧着谢敏。 基地内外等候着“零号”的绝大部分特工,他们站在烈日下,看似等候,实际眼睛耳朵都往风暴中心伸。 “你的出场方式仍旧如此特别,上校。”傅闻安淡淡道。 “执政官难得来视察,怎么能不准备些惊喜呢?”谢敏笑了下,他把喇叭抛给紧随而来的姜琪,接话道。 “确实惊喜,下次,我一定换一辆坦克来。”傅闻安靠近谢敏一步,说道。“这辆车,我还挺喜欢的,可惜了。” “那您节哀。”谢敏敷衍地说了句,他与傅闻安并排向前走,看似随意,实际一直留心着傅闻安的一举一动。 突然提出视察“零号”,傅闻安此行绝不是来看看而已。 “上次给上校的礼物看来上校很满意,但我很好奇,你的下属们知不知道这广播里的内容,具体是什么?”傅闻安挑眉,偏头问了一句。 谢敏的身形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 他与傅闻安走在主路中央,两侧的迎接人员离他们较远,身后也只有姜琪与黑枭跟着,均落后两步。 这样一来,能听到话语的只有彼此。 感受到谢敏的迟疑,傅闻安立刻接话:“看来是不清楚,我倒想看看,如果你的下属们知道,这音频里的人是他们的长官,会怎么想?” “易感期罢了,大家都懂,还能想什么?”谢敏笑起来,调侃道。 当日傅闻安将碟片给他时,谢敏就看了。 那是一段录像。 只有一盏昏黄灯光的审讯室中,被枷锁束缚的alpha无力地垂着头,他时而攥紧拳,时而不堪忍受地松开指尖。 他赤着上身,不夸张的肌肉线条流畅,白皙的皮肤上弥漫着一层红,但在清晰度不高的镜头里很难被发觉。 谢敏从来不会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除非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知道那次。 那种从骨子里燃起火的感觉,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两年前,他从战地任务归来,一向稳重的他在任务中腺体受伤,刚到安斯图尔境内便爆发易感期。 等他有意识时,已经被锁在审讯室中了。 易感期带来的燥热与情*几乎吞没了他的感官,记忆空白如纸,只有些许片段在脑中闪过。 他记得有人站在他面前,逆光的面容隐在兜帽里,对方似乎说了什么,但谢敏已经听不清了。 或许是医生吧,谢敏想。 他只记得对方抚摸过他侧脸时,指尖的温度。 如寒泉般冰凉。 “的确,不过是易感期。”傅闻安一哂,步子迈得大了些。 “但,真难为执政官亲自翻陈年档案,为了报复我一把。”谢敏加快脚步,道。 “报复?我看你玩得挺开心的”傅闻安冷然。 “还行,和执政官在一起总是有很多乐趣。”谢敏带着傅闻安走入大厦,冷气铺面,高达三米的景观树在大厅中伸开枝叶。 执政官此次前来,第一站是零号的中枢系统。 穿过大厅,电梯已在一楼等候。 主电梯内只有谢敏与傅闻安两人,从地位上论,唯有谢敏能与执政官平起平坐,其余人乘坐副电梯上楼。 电梯门合上,密闭空间中,压迫感更甚。 两身不同的军装制服,执政官的披风厚重,特工则一身轻盈。他们的目光透过镜子汇在一处,看似意外,实际蓄谋已久。 谢敏垂下眸,视线一转,不小心落在傅闻安的后颈上。 鬼使神差,他想到了之前在电梯中闻到的那股硝烟味。 硝烟,那会是傅闻安的信息素吗? 谢敏若有所思,短暂怔愣,还没思考出所以然,就听傅闻安冷冷道:“上校,你冒犯人的功夫始终一流。” 谢敏一怔,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傅闻安的后颈看很久了。 “你该不会不知道,盯着一个alpha的后颈看是不礼貌的行为吧?”傅闻安语气不善地发问。 谢敏笑起来,他抬起胳膊,手掌搭在自己的后颈上,姿态随意。“执政官不也一样,你若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盯着你?” “狡辩。”傅闻安吐出两个字。 “我明明是在据理抗辩,而且执政官现在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不能违心地评价为清心寡欲。” 谢敏笑起来,他手指摁在自己的腺体上,银桂信息素若有若无地释放出来。 尽管只是一点点,但在密闭环境中,尤其是在对其格外敏感的傅闻安面前,一点点也足够清晰。 傅闻安当即变了脸色:“收回你的信息素。” “执政官不喜欢吗?我以为执政官一直盯着我,是希望我这样做,毕竟银桂……”谢敏斟酌着,突然笑道: “好像是执政官的最高匹配度信息素吧?” 傅闻安的脸色一暗。 “而且我记得,执政官不怎么受易感期困扰,也是因为银桂信息素罕见。”谢敏靠在电梯上,歪着头,调侃道:“你看,你运气可真不错,连信息素都向着你。” “上校,立刻收回你的信息素。”傅闻安的声色俱厉,目光变得额外吓人。 “实不相瞒,执政官,我想看你易感期的样子。”谢敏好笑地观察着傅闻安。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一阵杀机如影随形,谢敏咽下尾音,只见傅闻安突然发难,他手里,闪过一抹刀具的冷光。 “我说,收回去。”对方咄咄逼人。 “不可能。”谢敏果断回绝。 “很好。” 执政官的眼睛里弥漫着猛兽被激怒后的弑杀之意。 谢敏的动作极快,他躲过傅闻安的刺杀。执政官挥动匕首,擦着谢敏的眼下一划,猛地扎在电梯的紧急制动按钮中。 咔嚓—— 警报长鸣,压抑的警戒红光充斥狭窄空间,灯光暗下,闪烁不断。 缓缓向上的电梯里,传来沉闷的打斗声,谁踹在电梯表面,谁被重重摔在地面,谁翻身扭打,谁挥刀而至。 攀着绳索的密闭箱子剧烈晃起来,傅闻安手腕一翻,就着起身的动作抬手,刀刃在谢敏的大腿上一划,衣料破碎,血味立刻压住银桂信息素。 谢敏调转指尖,纤细的锁喉刀夹在指缝,他也在傅闻安身上留下了伤痕,一道极深的血痕出现在执政官的颈侧。 差一点就穿透对方的皮肤。 但傅闻安始终在体术方面胜了谢敏一筹,他将特工压在电梯侧壁,左手从后,猛地捂住谢敏的嘴,另一只手向下,匕首的锋芒对准谢敏的后颈。 心悸感第一时间传来,谢敏嗅到了危机,可电光火石之间,始终没来得及抗衡。 噗—— 刀尖斜着刺入谢敏的后颈,避开要害,却精准地划过皮肤下的腺体。 “唔——” 谢敏眼前一白,剧烈的刺痛让他近乎晕厥,他猛地合紧牙关,死死咬着傅闻安的指节,喉咙里挤出短促而痛苦的呻吟。 血味在他舌尖漫开,是混着硝烟味道的血滴。 他同样把傅闻安咬伤了。 谢敏的身体不断痉挛着,冷汗如雨,他的视线一阵模糊,身后的alpha靠上来,爆发出的银桂信息素与硝烟交缠在一起。 “操,疯子。”谢敏哑着嗓子,低声谩骂。 谢敏用手抵着墙壁试图支撑自己的身体,可力气不断流失。混乱中,有人托了一下他的腰,让他有处可借力。 他微阖着眼,含混地又咬了下傅闻安的手。 他的腺体已经受过伤,本身恢复的就不好,这次来了这么一下,他几乎受不住。 比起傅闻安,谢敏的易感期每次爆发都与他的腺体受损有关——这是他无法完全治愈的病症。 更何况,傅闻安是见过谢敏易感期的人。 平日优雅潇洒,易感期却被欲望和本能支配,谢敏所有的危难与窘迫,傅闻安都见过。 “想看我的易感期?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傅闻安的声音落在谢敏耳畔,他似乎也在忍耐、压抑着什么,但还算清醒。 清醒到可以称之为残忍。 “上校,你猜,你和我,谁的易感期会先来?” 傅闻安道。 第13章 细密的痛苦、发热的麻痒、眼前不断闪烁的红光、腰间对方的手臂以及落在耳畔的话语,无一不让谢敏心烦意乱。 傅闻安对刀具的把控得心应手,利刃斜刺,伤处细而平整,甚至过了几十秒,才微微可见血的猩红。 对alpha来说,腺体受伤会导致对信息素的控制能力降低,信息素紊乱,易感期提前;可反过来说,大量的银桂信息素外溢,傅闻安也不能从谢敏手里讨到好处。 “执政官,你该不会不知道,如果我进入易感期,你会如何吧?” 谢敏的喉结滚动,颤抖的手掌盖住颈后,汗水滴落在地板上。 他的眼神不驯又轻佻,还算耐得住疼痛,他猛地向前,拽起傅闻安的衣领。 猝不及防间,傅闻安的眼睛微微睁大,紧接着,谢敏用一种蛮横的态势,把对方逼近电梯的角落。 砰—— 谢敏的身形一晃,他抬起眸子,仿佛要从傅闻安冷峻的神情中窥出某些心虚的影子。又像是把握不住平衡,一头撞进对方怀里。 傅闻安一哂,他冷眼瞧着这只炸毛的困兽,直起脊背,突然掐着谢敏的后颈,将他摁在自己肩膀上。 “上校,你可能高估了你对我的吸引力。” 明明是如此暧昧的厮磨之态,傅闻安的动作却无一不充满威胁性。 谢敏呼出一口气,他略微偏头,唇快要蹭到傅闻安的脖子。 “执政官如此大言不惭,敢不敢试试?” 傅闻安神色一动,他感受着特工绵长的喘息,手指不经意地收紧。 还没等他给出回应,电梯门开了。 一众特工面色焦急地围堵在电梯口,乌泱泱一群人,电梯门缓缓打开,陈石推搡开黑枭,率先冲进来。 “老大,你可不兴打……” 话音未落,陈石傻眼了,一手拄着电梯门,愣愣地看着里头的一幕。 执政官与特工身上都挂了彩,血腥味与信息素藕断丝连。 而且他们头儿,怎么和执政官抱到一起去了??? “看够了吗?” 直到执政官一记眼刀扫过来,陈石猛地后退一步,察觉到空气中耀武扬威的硝烟信息素,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看够了。”陈石磕磕绊绊地道,他脸上肌肉紧绷,目光一扫,这才看到谢敏后颈的血痕。 “你也抱够了吧?”谢敏直起身来,他打掉傅闻安的手,意味深长地剜了对方一眼。 “你把这种行为理解为抱?看来上校的阅读能力亟待提升。”傅闻安不悦地眯起眼睛,但瞧见谢敏腿侧颤抖的手掌时,难得没再呛声。 “执政官,不介意先去一趟军医室吧?”谢敏道。 “随你。”傅闻安点头。 翻开谢敏的病历,在罕见病症中一栏填的是:腺体穿透性受损,高危。 “你已经无能到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了吗?” 傅闻安的手指扫过苍白的病历本,他随口讽刺,视线一抬,落在远处的病床上。 特工半靠在床头,解了军服,露出白皙的肩背与修长的颈项。他像一只困倦闲适的豹子,手指间缠着一条邮标项链。 听到身后人的冷嘲热讽,谢敏信口道:“刚刚才捅我一刀的人有资格说这话吗?” 闻言,军医拿着消毒棉棒的手一抖,不小心戳到谢敏的伤口。 “嘶——轻点!” 谢敏吃痛,难免心情不好。 军医心中一惊,还没等道歉,便察觉有人从他手中截走了消毒用具。 “就凭你也配做军医?滚出去。”傅闻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语气漠然,却难掩其中嫌恶。 “你干什么?”谢敏一怔,他刚要回头,便感觉对方的手掌落在他赤着的肩胛处,温热透过相接的皮肤传递而来。 “伺候你。”身后人淡淡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是沾过碘酒的棉棒,温柔而怜惜地擦拭着伤口处的皮肤。 谢敏浑身一僵,却没再动。 “你有病吧?”谢敏狐疑地开口,不安地动了动肩膀,却被傅闻安再次按住。“军医,看着他,小心他往我伤口里埋针。” 军医肩膀一耸,瞧瞧谢敏,又瞧瞧傅闻安,低眉顺眼,正欲开口,只见傅闻安冷冷一眼,堵住了他的话。 “没病,只是偶然想起一件要事。”傅闻安垂眸,他的动作十分熟稔,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曾经也如此做过。 “你会这么好心?”谢敏摆出个愿闻其详的姿态。 “接下来的随行任务还需要你,我理应确保你的伤尽快好起来,最起码,杜绝用军医办事不利的借口来做托辞的可能性。”傅闻安道。“所以,你可以坦然接受我的施舍。” 好一个施舍,谢敏暗自冷笑。 “你捅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谢敏平静地问。 “想到了,只是假装没想到。” “你真是诚实到令人恶心。” “谬赞。” “你还有人性吗?”谢敏反问。 “有,至少我只是轻轻划了一下,不然,你以为凭我的力道,你的腺体还能用?”傅闻安理直气壮。 “看来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谢敏啧了一声。 “你心里有数就行。” “那你现在是……在确认下次的下刀位置?”谢敏又问。 他说这话时,傅闻安已经戴上了薄薄的手术手套,手指轻轻试探着,在谢敏颈后的腺体上方徘徊、触碰。 难以言喻的痒意从受伤的腺体处蔓延开,谢敏不自在地抓了下床单,他的视线落下,飘渺虚浮,找不到焦点。 身后人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便知晓他没有恶意,这种若即若离的动作也让谢敏防备至极。 “只要你在我面前收好你的信息素,我不会轻易对你下手,谢敏。” 听到对方突然说出自己的名字,谢敏的心猛然一跳,他的瞳孔一颤,紧接着,颈后传来被针刺入的感觉。 腺体修复剂被缓慢推入,充盈着缺少血液的腺体组织,镇痛的药物开始发挥作用。 谢敏攥起拳,舌尖抵着上颚,呼出一口气,强忍住反击的本能,慢慢阖上眼睛。 “你是在向我道歉吗?”听着身后收拾医疗用具的声音,谢敏突然问道。 “道歉?人道主义关怀而已。” 傅闻安摘掉手套,轻哼一声,露出左手用绷带包扎过的地方——是先前在电梯里被谢敏咬的,伤口极深。 “又或者,你可以理解为临终关怀。”傅闻安想了想,又重新解释一遍。 “你还是快去死吧。”待包扎完成,谢敏穿好衣服,冷笑道。 “不劳你费心。”傅闻安道,等谢敏重新戴好项链,他才满足地离开,临走前,又瞟了一眼谢敏的病历本。 谢敏也要出去,路过门边全身镜,特地看了看自己颈后的绷带——包扎得挺漂亮,比腿上军医包的还好看。 但随即,他狐疑地扯开领子,细细研究,又拍了拍军医的肩膀道:“你看清楚没,他不会趁我不注意,给我注射了强硫酸吧?” “长官,军医室里没有强硫酸,更何况您这不是好好的么。”军医道。 “好好的?呵,看情况,今晚我要是暴毙了,准是他干的。”谢敏拉上衣服拉链,挑起眉梢,不假思索地出门了。 衣袋里的通讯器传来一阵异样的振动,谢敏唇角的笑意霎时消失,他关掉屏幕,手指摩挲着按键,迟迟没有放下。 那是一个,不属于安斯图尔内部的通讯信号。 视察工作仍需进行,不久,一行人重新回到中枢系统,傅闻安难得沉默。但相对应的,零号的所有特工都绷紧神经,生怕执政官挑刺,降罪于众人。 谢敏从容,带着傅闻安一个个房间、一台台中枢器看过去,时不时讲解几句。 中枢系统的悬浮屏幕散发幽幽蓝光,仪器群组并排摆放在宽敞的中枢中心,环状主控室落于中央,监测、反导、指挥系统的常规运转区则在外侧。 少数特工在其间忙碌,在岗人员对执政官的到来并不意外,比起内部视察,他们更关注安全系统的反馈。 “上校,零号中枢系统的审核权限在你手里多久了?”傅闻安抱臂,站在屏幕前,锐利视线在一道道数据流上游走,不经意道。 “按零号传统,自上任起,一直归我管辖。”谢敏回道。 深邃蓝光倾泻,宛如朝雾,浮在二人眼底。傅闻安微微颔首,薄唇开合:“传统不见得都是好的。” 在场特工皆是心里一沉,陈石皱起眉头,姜琪则担忧地看向谢敏的背影。 谢敏随意一笑,戏谑道:“执政官热衷改革,自然对传统不屑一顾,只是天底下可不止你这一双眼睛盯着零号的大楼。这话也只在我这说说罢了,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揣度我们二人的关系,是否不睦。” 傅闻安瞥了谢敏一眼,道:“我们当然和睦。” “是。”谢敏一笑。 陈石退回人群里,靠近徐里,低声念叨:“在电梯里互相捅的两个人,也配叫和睦?” 徐里目不斜视,在傅闻安转头的一瞬,照着陈石大腿一拧。 “嘶——” 陈石猛地低下头,恰好躲过傅闻安精准定位的死亡视线。 “你的下属真是有趣。”傅闻安一哂,侧目看了谢敏一眼,淡淡道。 “那是,随我。”谢敏搪塞着,刚要带傅闻安去下一处,眼前的环形大屏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警报声。 “中枢防火墙拦截陌生信号,深水区域获取数据影像,长官,东部外围装甲仓库出现流兵入侵!” 短促而沉重的报告声如一块块巨石,接连砸落在寂静的中枢中心。 傅闻安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谢敏的指令,一语不发。 事态紧急,谢敏顾不得旁边还有个执政官,他一步向前,站在两位控制人员身后,面向屏幕。 瘦削的身躯,笔挺的军服,衬得他自信而威严。 “冷静应对。数据回溯,逆向检查入侵通路,确认入侵地点与监视器工作状态,率先保护防火墙,警戒后续数据攻击,姜琪、徐里、陈石、刘穆,通知战备组,假期结束了。” “是!” 此起彼伏的回应声不绝于耳,接受到指令,中枢中心的特工立刻有序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一时间,气氛肃杀。 “情况如何?” 谢敏微微弯腰,手搭在技术人员的桌椅靠背上,低声问道。 “长官,被入侵地点为东部外围的装甲仓库,目前尚未发现对系统防火墙的攻击,监视器被损毁三个,初步判断是趁东外墙的警戒小组外出执行任务,潜入突破的。” 技术人员冷静反馈。 “看来他们对我们的布防变动很了解,还是卡纽兰封控区的那队流兵?”谢敏问道。 “是,还是那拨人。”技术人员肯定道。 “入侵四次血本无归却还不死心,真是令人服气。”谢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入侵四次还未能将对方歼灭,你有玩忽职守的嫌疑,上校。”傅闻安道。 “不过是基层鸡毛蒜皮的摩擦,来十次打十次,也算玩忽职守?” “不算吗?” “行,那我便亲自带兵,洗清这莫须有的嫌疑。”谢敏不恼,吩咐姜琪把执政官一行带到会客室休息。 他身后跟着一队精锐,气势如虹,停留在执政官面前时,一步上前,狭长的眸子显露出几分狡黠。 他伸手,在傅闻安肩头的军章上轻轻一刮。 哒—— 金属音色清脆悦耳。 “执政官,回见。” 第14章 安斯图尔疆域辽阔、治安良好,但地下黑市的情报贩卖生意红火,也意味着不明人士引发的骚乱较多。 “零号”不仅是军方的谍报机构,更是擅长扫除的暗线人员,单是在“零号”月度报告中,各处执行小组汇报的关于哪个仓库被袭击、哪条水道被堵截、哪片城区被流民侵扰……诸如此类的事件不胜枚举。 所以,应对这种小事简直驾轻就熟。 傅闻安正目光灼灼地监视着屏幕中谢敏的一举一动。 特工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与大局观,他果断安排三路包抄,地形的优势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姜副官,近来这些流兵侵袭事件常有吗?”傅闻安侧目,看向站在一旁拘谨到手都不知道往哪搁的姜琪。 “报告执政官,卡纽兰封控区的军队最近一反常态,针对多地的军事仓库与民用航道进行攻击,与这次类似的袭击也发生过几起。” “几起?”傅闻安加重语气。 “本月有四起。”姜琪立刻答道。 傅闻安蹙起眉,平心而论,“零号”的月度报告他也看过,自然知晓这次突发事件的危险性并不大,可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遗漏了什么。 “东部外围的装甲仓库是什么地方?”傅闻安又问。 “离这里不出十公里,上个月被防务部借调,存放着即将运往兵工厂加工的钢材与矿石零件。可能是最近矿石贸易不景气,各地装甲仓库都或多或少受过袭击。”姜琪道。 “此事我有所耳闻,没想到今天能被我遇上。”傅闻安稍加思索,突然站了起来:“既然运气不错,我便去前线看看吧。” “唉?”姜琪一愣,她微微收紧手指,道:“可谢长官命我带您休息,如无必要不得……”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傅闻安的神情明显不悦起来。 “不是的,我只是……我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您的安全,如果您有什么意外发生,谢长官会很难过的。身为副官,我不能做令长官为难的事情!” 姜琪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抓着副官制服的裙摆,猛地向傅闻安鞠了一躬,声音很大,却急促又羞赧。 傅闻安的眼里难得闪过一丝复杂,他沉着目光,凝视姜琪垂落的发丝,好一会,才拿出通讯器。 修长的指节不断起落,清晰的拨号音在寂静的会客室里回响。 姜琪死死盯着瓷砖地面,手中冷汗已然染湿了裙摆,她保持鞠躬的姿态,牙齿紧紧合在一起,才能控制自己不因恐惧而发出声音。 她知道除了谢敏,安斯图尔中没人敢光明正大拒绝执政官的命令。 可她更不敢违背谢敏的命令,这不仅是身为副官的职责,还有与生俱来的尊严与忠心。 零号自始,只承认一位领袖。 “砰——” 通讯器那头响起突兀的爆炸声,几秒钟过后,扬声器传出一个懒洋洋的男声。 “我说,这位游手好闲的执政官,可不可以不要在别人出外勤的时候乱拨通讯?” 姜琪的肩膀一抖,听声辩位,那发出声音的通讯就离她耳边不到半米。 “只有一事等你定夺,你的副官,不允许我前往前线。”傅闻安淡淡道。 姜琪的眼睛微微睁大,她的手背冒出青筋,因为攥紧的力度过大,竟隐隐显出几分苍白。 通讯那头又是一阵枪炮轰鸣声,末了,才有人道:“你爱去哪去哪,只是别吓我的副官,不然,一会小姑娘好哭给你看了,人家担心你死在外面,你得感谢才是。” “她说,如果我有什么意外,她的谢长官会很难过,所以不允许我外出……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傅闻安道。 “……”谢敏停顿了几秒,哂笑道:“小姑娘而已,有错觉很正常。” “我怎么觉得是旁观者清?”傅闻安立刻反驳。 “你只是为了玩文字游戏才打的通讯吗?”谢敏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你很无聊?” “是,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也认为姜副官的行为不妥,我不介意替你处理一个不贴心的副官,但既然你这么说了……”傅闻安的视线垂下,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姜琪的脑袋:“我还是不插手的好。” “她是我的副官,执政官。”谢敏的声音徒然严肃起来。 傅闻安冷冷一笑:“上校,你似乎忘了,你也曾是我的副官,你也曾发誓,至死效忠于我。”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谢敏深吸一口气,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姜琪浑身都在颤抖,她能感受到傅闻安身上传来密不透风的压迫感,同为alpha,她竟被执政官逼迫到动弹不得。 那种仿佛流淌在血脉里的傲慢与践踏足以让她失去呼吸,针一样的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终于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轻轻移开。 “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姜副官?” 执政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轻飘飘的,仿佛在征询,又如雷霆万钧。 “可以!您请!”姜琪连忙回道。 傅闻安又恢复成喜怒莫辨的领袖模样,他跨出一步,正要离去,只见姜琪面前的地上,啪嗒掉出一个折成方块形状的隔油纸。 偏偏,那隔油纸上,印着执政官城堡的图案。 姜琪心里一惊,那是前阵子谢敏给她的、用来包装企鹅饼干的隔油纸,吃完后她一直没舍得扔。 可能是鞠躬太久了,放在军服衣袋里不牢固,这才掉了出来。 她伸手要去捡,谁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比她更快,拾起纸片。紧接着,一双锃亮的黑色军靴尖出现在姜琪逼仄的视野里。 完了。 姜琪脑子一片空白。 果不其然,这次,头顶传来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威胁又玩味语调:“姜副官,解释一下?” 姜琪吞咽了一下,对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起来耐心,实际每一秒都在加剧重压。 若有若无的硝烟信息素缠绕着姜琪,alpha血脉的纯度此刻高下立判,她的额角胀痛,甚至不敢释放信息素去抵抗。 “是几天前,谢长官给属下的饼干里随带的隔油纸。”姜琪哆哆嗦嗦地道。 傅闻安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纸,纸面的风雪羚羊图案依稀可见,羊身有几处深色,是油浸入后导致的。 “看来是怕我毒死他,先拿你试试水。”傅闻安冷笑一声,道。 “唉??”姜琪一愣,猛然抬起头,她倒忘了自己面对的是傅闻安,被男人这句话吓到,望着对方的脸喃喃道:“那您下毒了吗?” “我要是下毒了,你还能站在这里吗?”傅闻安偏头,露出一脸看白痴的神色。 他身边一直默默伫立的黑枭挑了下眉,眼底略带笑意。 “你对他倒是忠心,但,也不过是试吃饼干的信任罢了。”傅闻安把隔油纸扔回姜琪手里,他漠然地注视着女孩小心翼翼把纸片揣进兜里,末了,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声音太小,若不是姜琪天生听力好再加上离得近,换个人来,根本听不清执政官压在舌尖的话语。 姜琪的瞳孔猛然睁大,一种难以言明的诡异感瞬间冲淡了她心头的恐惧。 男人临走时说的是: “比起我和他,可差远了。” 隐隐间,姜琪居然在其中听出了几分得意。 “执政官是在攀比吗?” 姜琪喃喃出声,可房间空无一人,那些跟随执政官前来的人很快如潮水般褪去,没人能回答她的疑问。 傅闻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前线,这种简单的清理工作对谢敏来说毫无压力,但他隐隐觉得,他非去不可。 地图足够细致,装甲仓库离基地不算太远,汽车全力开动,黑枭从信息网中调出“零号”各组的位置,几组红点正清晰地移动着。 其中代表谢敏的光点,正缓慢向仓库内深入。 “从南巷进入,在蓝色坐标点停车,注意跟踪谢敏的位置,有异样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傅闻安话音刚落,开阔的仓库地带便展露在眼前。 就在这时,移动显示器上突然闪烁红光,巨大的感叹号占满屏幕。 “长官,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系统侦查到有三拨敌人正在向我方靠近。”黑枭冷静道。 傅闻安一皱眉,比了个弃车隐蔽的手势,刚拉开车门,只听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响起。 “执政官,我送你的礼物在手匣里。” 傅闻安一抬眼皮,迅速打开手匣,掏出一把绑着小黄鸭丝带的手枪和一个遥控器。 傅闻安当即会意,他猛地探身固定方向盘,咔哒一声,汽车内的自动驾驶系统打开。他按下加速按钮,车体发出一声轰鸣,如离弦箭矢,向前方道路奔去。 他向外一窜,借翻滚卸力,在街边的报刊亭后隐蔽,军服染了灰尘,却盖不住他眼底的冷意。 男人按下遥控器,只见火光冲天,烟雾缭绕,汽车在道路尽头的火蛇中化为齑粉,随之消失的,还有十几名敌人的尸首。 “哈,比庆典还壮观吧?”耳机里的那人仿佛对此事了如指掌,调侃道。 傅闻安拍拍身上灰尘,随行属下聚集到他身边,男人面无表情给手枪上膛,顺带,拧断了小黄鸭的鸭头。 “收了我的礼物,就帮我解决掉那拨小尾巴吧,执政官。”谢敏拖着调子,尾音延出去,平添几分愉悦。 “我的位置是你故意暴露的?”傅闻安明知故问。 除了谢敏,还能有谁。 他倒是成了被利用的对象,这在执政官无往不利的权谋生涯中鲜少得见。 “别说的那么难听,人嘛,总有个过失不是?”对方道。 傅闻安一扯唇角,“过失在我车里安了炸弹?” 滋滋—— 一声突兀的电流声划过,傅闻安不可避免地皱起眉,接下来,便再没有对方的回复了。 许是进入了信号不良的地段,傅闻安没太在意,来伏击的敌人数量不算少。等到全部解决干净,傅闻安靠在楼间墙壁,垂眸看着反侦察系统的屏幕。 技术人员跪在地上,用双腿做支架,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长官,最近的敌人已经解决,是否要进行深入?”技术人员问道。 “调取谢敏的位置。”傅闻安冷声吩咐。 “谢敏上校的位置显示在装甲仓库D区0911.2112坐标,与零号的三队位于同一位置。” “好,全体都有,先向北……”傅闻安点点头,他刚要说话,视线突然瞟到远处。 那是一家深藏在小巷内的店铺,店门残破,看起来许久不开业了,天光洒下,唯有门口的邮标散发着清晰而锐利的光芒。 邮标……? 傅闻安的心狂跳,猛然低头,厉声道:“重建邮标系统,重新分析谢敏的所在地,目标号码GS0606.0327。” “是!”技术人员立刻着手做了起来。 邮标系统是执政官城堡内部独立的信息追踪系统,自用另一套通路,不与安斯图尔内部的任何反侦察网络产生联系。 那是傅闻安的底牌之一。 仅仅几秒,却是令傅闻安难以呼吸的几秒。 咔哒—— 废弃的子弹壳在风的带动下撞击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长官,上校的位置发生巨变,已经离开装甲仓库D区,正在高速向北移动!” 破旧面包车碾过道路上的废墟,高高腾起,轻盈如贴地飞行的燕。 风从车窗倒灌而入,扬起男人束在脑后的发,他正惬意地把胳膊搭在敞开的车窗处,眸中浮过一丝复杂的笑意。 阳光从车前玻璃照射进来,晃了男人一下。 谢敏不耐地眯起眼睛。 他指间,把玩着一枚浅蓝色的芯片。 那是只有安斯图尔内部机构才会掌握的机密芯片。 “你到了吗?” 忽然,车内的广播突然传来驳杂的调试音,几秒后,一个破碎的公鸭嗓出现。 谢敏扫了一眼后视镜,对空无一人的街道颇为满意。 “别急,很快。” 第15章 天色暗了下来,厚厚的积云压迫大地,萧瑟的风卷拂过空荡荡的道路。 这里是十几年前的一处交战区,倒塌的民房随处可见,破碎的砖瓦、毁坏的围墙、疮痍遍地的荒草园。 谢敏将车停在一个被遗弃的教堂前,它的尖顶被炮火炸灭,七彩玻璃蒙上厚厚灰尘,锈蚀的荆棘围栏下杂草丛生。 特工挺拔的身影在门前停滞几秒,而后,他穿过荒败的大厅,阴影从梁木投下,模糊了他的面容。 “你比约定时间晚了两分钟,银。” 突如其来的公鸭嗓令谢敏抬起头,祷告神像旁,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把玩着一枚崭新的硬币,他不耐烦地抬起头,眸子盯着从容赴约的谢敏。 银,这个名字谢敏许久没有听到了。 在安斯图尔,人们称“零号”的现任领袖为谢敏。 在卡纽兰封控区,人们唤“殉道者”中战功赫赫的某个干部为银。 “怎么是你,今天来的不该是邮差吗?” 谢敏又向前一步,他倚靠在最后一排座椅的扶手上,不着痕迹地打量周边环境。 “邮差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同样可以胜任此次任务,还是说,你见他有特殊目的?”男人蹙起眉。 “别误会,只是消音器传达的信息是邮差会亲自前来,我怕是我解读有误,再说前段时间在曼德城,我和邮差短短碰了一次面,他不像临时有事的样子。”谢敏若有所思地道。 男人脸色一黑,“计划临时有变而已。” “你们接头方的计划总是变来变去,我这里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不惜被傅闻安发现,也要出来给您送消息。”谢敏晃了晃手中的芯片,讥诮地吹了声口哨。 “您看,我对封控区和子爵的忠心天地可鉴。”谢敏感慨一句。 “计划并不总是那么完美,随机应变不也是卧底的职责吗?还是说待在安斯图尔这么久,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银?”男人不屑道。 “我的身份还不需要你来提醒。”谢敏脸色一寒,手腕轻轻一震,芯片飞出,划过一道难以看清的冷光,正好落在男人手中。 在曼德城,背着吉他包的狙击手,是封控区传递给谢敏的交接信号,而后通过消音器的暗码,谢敏收到了“殉道者”的全新任务指令: 邮差带领的第四小队将于不久后佯攻特定地址的装甲仓库,届时将进行情报交换。银需提供安斯图尔的矿石储存分布图、外部驻扎团的实力报告、即将用于城邦贸易会议验收的货港情况、执政官城堡的详细地图兵力以及执政官最近的行程。 不得不说,封控区要的实在太多了。 自从上次谢敏传回“零号”的各基地地图与防卫人员明细后,封控区的野心便膨胀了起来。 又或者说,早已按捺不住的“殉道者”才显露出自己的贪婪。 “子爵要的都在里面,但执政官城堡与执政官的信息,恕我无能,我潜入的是零号,并非执政官城堡。” 谢敏抱臂,淡声道。对面的男人正在收芯片,没能察觉谢敏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 “获取情报是你的使命,至于你为自己开脱的说辞,我会一字不落地禀报给子爵。”男人深深地看了谢敏一眼。 眼前的卧底此时如水中浮萍般懒散地倚靠在扶手上,他甚至盯着自己鞋尖上的灰尘,时而偏头,从狭长的眸子里投出难以分辨的目光。 他是瘦弱而腐朽的,即便穿上挺阔的军装,裁剪整齐的线却无法抻直他浸在血污里的心。 男人知道,银是在活过“血腥放逐”的人。 作为封控区内众多暴力组织的领导核心,“殉道者”为了培养足够对抗安斯图尔的干部,会抓去无数流浪的孩童进行非人的折磨与训练,每五年进行一次“血腥放逐”,最后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重用。 那年的“血腥放逐”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惨案。 三千一百六十名经过特训的儿童相互残杀,最后只有三人活下来,分别是如今的“殉道者”领袖——“子爵”,子爵最得力的属下——“邮差”,“殉道者”的刽子手——“银”。 相比以往的三十人存活数,某些本该活下去的人也被一并斩首。 子爵与邮差始终忌讳提起那场“血腥放逐”,唯有银,将此事作为谈资。 “你说血腥放逐我杀了多少人?” 只有十二三岁的银坐在脏污的运货车里,“殉道者”其他的成员都默默吃着发下的口粮,车内光亮晦暗,他们却一眼看穿了银脸上的不屑。 “两千多?记不得了,谁会记死人?”银说。 “银,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其中一个人问道。 “像我一样?”银愣了一下,年幼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解:“为什么要像我一样?” “能得到殉道者的器重,你已经是三众臣的一位了吧?是干部吧?”那人又道。 “干部……”银盯着手中的干粮,干涩而难以下咽的人工食品能保证人的基本存活,却毫无口感可言。 正如他的生命,除了杀戮带来的血腥与偶尔良心跳动的疼痛感……不,良心哭喊的声音也已经,完全抵不过刀刃破开喉管的响声了。 “你不配像我一样。”银抬起眼睛,如一头冷酷的凶兽。 发问的人恼羞成怒,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受到如此羞辱,他刚要站起来,只见眼前的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颈侧抵住皮肤的冷锐感。 那人膝盖一软,胡言乱语,只剩求饶这一句话可讲。 银动了动手中的匕首,他蹲在那人身后的箱子上,用利刃的侧面挑了下那人的下巴。 “所以我才说,你不配。”他竟用带着笑意的嗓音道,看似调侃,实际手中的匕首已经舔出了血。 “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等我请你喝茶?” 一如曾经的戏谑嗓音拉回了男人的神智,他蹙起眉,脖颈上当年那道伤口似乎还在淌血。 他并没回话,只是看着谢敏的脸,仿佛能从他漫不经心的神情中看清某些东西。 银在“血腥放逐”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银当年为何在成为干部后,自请成为卧底,潜入安斯图尔? 要知道,卧底的危险性可远比在“殉道者”内部做干部要大得多。甚至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位干部主动承担卧底的职责。 因为卧底,生来就是忠心者的坟墓。 过了几秒,男人垂下眼眸,窗外的风猛地一刮,几片碎玻璃咔哒一声,在地上炸了个粉碎。 谢敏的神色猛然一凛,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烦躁地轻啧了一声。 可男人并未注意到。 男人转身要走,可是,他听到了枪上膛的声响,咔哒一声,在如此压抑的环境里,如同死神敲起三角铁。 砰—— 一道火线迸发出,直直穿透男人的后脑。 他努力睁大眼,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温热的血液和其他组织物奔涌而出。 枪响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每一发都打在肉体上,让沉重的身躯不断起伏。 谢敏毫无动容,他一枪枪钉在昔日同伴的身上,而后调转枪口,朝向他藏有芯片的口袋。 血蔓延到他脚边。 特工的眉微微蹙起,视线扫过男人面目全非的脸,那刚刚还与他谈话的生命,转眼成了一滩嵌满子弹的肉泥。 “对不起,可他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谢敏垂眸,猛地抬平手臂,朝身后开了一枪。 砰—— 子弹是擦着傅闻安的侧脸而过的。 脸色阴沉的执政官循着枪声赶来,挺拔的脊背因看不清的愤怒而紧绷。 血腥味弥漫在整间废旧教堂,碎玻璃被执政官踢开,他控制因奔跑而起伏的胸膛,拳死死攥紧。 在教堂外,他便听到了接连不断,犹如猛兽咆哮的枪响,一声接一声,令傅闻安的心逐渐下沉。 他知道,他来晚了。 傅闻安越是愤怒的时候,越是冷静得吓人,他大步迈上前。 他的特工垂首而立,慢腾腾地给手枪换子弹,优雅到仿佛在品鉴酒会中的一道菜。 “你在干什么?”傅闻安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令谢敏回过头来。 “如您所见,追捕逃兵。”谢敏瞥了他一眼,收回枪,他并未动,直到傅闻安来到他面前。 傅闻安猛地拽过谢敏的手腕,把人往面前一拖,几乎要将话音嚼碎:“逃兵?你当真以为我信你的说辞?” “既然不信,执政官还问什么?”谢敏甩开傅闻安的手,他抬起视线,看到傅闻安脸颊上的一道血迹。 是刚才他开的那枪,擦破了点皮。 “你——”傅闻安看着地上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那虐尸一般的阴毒手法,令他感到不对劲。 但他话还没说完,谢敏腰间的通讯器便响了。谢敏打开免提,陈石的声音传来: “老大,你那边的逃兵收拾好了没,我们先押这群小兔崽子回去了,需要徐里去支援吗?” 谢敏盯着傅闻安,看着执政官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意外得冲淡了他心中烦躁的情绪。 “不需要,执政官在呢。”谢敏话毕,挂了通讯。 而谢敏发现,傅闻安刚才表露的过激情绪只存在了一秒,就被他巧妙地藏起来了。 傅闻安向后退了一步,用冷锐的视线巡视着谢敏的上上下下。 宛如双人舞,谢敏踏前一步,他的手指细长又漂亮,毫无疤痕。冰凉的指尖触到傅闻安脸颊的血迹,而后收回。 他将染着血的手指放到唇边,舌尖伸出,轻舔,暧昧的目光上挑,与傅闻安阴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硝烟,执政官的信息素,果然如本人一样,让人不快得很。” 话毕,谢敏把血在唇上抹开,徒增一抹红。 几秒后,黑枭等人陆续进来,清冷的废教堂逐渐热闹起来。 “鉴定的事我不擅长,零号还在等我,可以先离开吗,执政官?” 谢敏一笑,问道。 傅闻安盯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目送着谢敏离开,黑枭垂首,犹豫半天,才问道:“长官,就这么让他走了吗?” “来日方长。” 傅闻安擦了一下脸颊的血,若隐若现的硝烟信息素拥抱着他的手指。 第16章 “恕我直言,您的病情有恶化迹象,长官。” 年迈的军医从干净的玻璃柜中拿出一本病历,其上详细记述了谢敏近几年所有的就诊记录。 谢敏坐在床上,淡漠的眸子稍抬,手指在衣料上缓慢爬行,最终扣好所有纽扣。 他仰起头,深邃眼瞳中倒映着窗外晴空的靛蓝。 “别担心,梁医生,我的病没有那么糟糕。” 梁医生吹了下自己的胡子:“长官,绝大部分猝死的人都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异常。” “我的意思是,我还没到猝死的年纪。”谢敏低低地笑了一声。 自他上任起,梁医生便是他专属的军医,为人谨慎谦和,熟知他所有的病情,除了每天幻想自己的患者暴毙之外……是个优秀的医生。 “据我所知,您在汉尔宾斯军官学院就读时就存在腺体的贯穿伤病症,最近几年,即便得到医治,您总能以我意想不到的手段再次加重伤势……”梁医生戴上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伤情报告中的描述。 “一次是走在工地被楼上掉下来的瓷砖切到后颈,一次是逗鸟结果被踩了一脚,一次是在动物园喂狮子时不慎被抓伤,而这次……是被执政官捅了一刀??”梁医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没错,但不碍事的。”谢敏摆了摆手,示意梁医生不要太在乎。 “比起您上次这么长的贯穿伤……”梁医生伸出手指,夸张地比了个距离,随即叹了口气:“这次的确是不致命。” “……”谢敏并未反驳。 “所以,这次您的信息素出现问题,执政官也在您身边?”梁医生又问。 “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谢敏好奇地问。 “这个……”梁医生一顿,含糊道:“别在意我的措辞,长官,执政官总是对您有很深的偏爱。” “是呢,偏爱到捅我一刀。”谢敏撇撇嘴。 “长官,最近您需要持续接受治疗,如果您不希望以后无法控制信息素的话;或者再严重点说,如果您不配合治疗,与omega的相爱生活就要离您远去了。” “这么严重?”谢敏吃惊。 “是。”梁医生转过来,手指在病历本上轻轻一敲,浑厚的嗓音带着些许语重心长:“所以,您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而我也很好奇,看您的病历,恐怕,您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受过伤了。” 谢敏仍旧是一副如沐春风的表情,可视线微微下垂,表示他正在回忆什么。 潮湿闷热的巷道,疲于奔命的逃亡,蜿蜒倾注的血痕,后颈被撕裂的痛苦以及…… 对方蹲在他身前,那淬着冷意又饱含怜悯的眼睛,在医院的昏暗房间中额外引人注目。 “十三岁。”谢敏抽回思绪,纠正道。 “才十三岁?哦,真是虐待儿童。”梁医生瞪起眼睛,自顾自喃喃,感慨世风日下。 聊天过后,又到了扎针的环节,一个谢敏不太喜欢的环节。 “您似乎对针怀有一种恐惧心理?” 梁医生将药物注入谢敏的腺体,红肿的组织被水液充盈,被其他信息素影响的刺痛逐渐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一种不太妙的痒意。 “有这么明显吗?”谢敏勉强笑了笑。 “您的青筋都爆起来了。”梁医生把注射器放到金属托盘中,回应道。 “我第一次腺体受伤时,有个笨手笨脚的废物,把针留在了我的腺体里。”谢敏轻松地道。 “???”梁医生再次瞪大眼睛,他总觉得每次和谢敏聊天,他那因年迈而耷拉下来的眼皮会奇迹般地向上生长。 “您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梁医生干巴巴地附和。 “我也这么想。”谢敏碰了碰医用腺体贴的位置,突然闻到一股很淡的、熟悉的气味。 是硝烟信息素。 “梁医生,您注射的是什么口味的修复液?”谢敏疑惑道。 “修复液是无味的,长官。”梁医生正在收拾东西,没注意到谢敏眼底的怀疑与惊骇。 谢敏抿着唇,望向窗外流云,半晌没有说话。 由于昨日发生的装甲仓库事件,零号陷入了一波军事纠纷——执政官城堡主张系统调查零号统辖的区域,美其名曰加强防御,但任谁都知是对零号内部的调查。 而在各部观望时,向来与执政官对着干的谢敏,却坦然接受了调查。 转眼一周过去,零号上下休假待命,而谢敏,也度过了一周的治疗生活。 鉴于此,安斯图尔军政内外传出零号即将被执政官城堡吞并的谣言,而谢敏本人,则躺在温暖的阳光房里喝椰子水。 “老大,你知道外面都传什么吗?”陈石穿着沙滩裤衩,负气道:“传我们零号要完了,明天全员改姓傅了。” “随他们说去。”谢敏脸上华丽的墨镜反射棚顶高树的枝叶,他嘬了口椰子水,悠闲道。 “执政官收了我们城北的三块地,这也不管管吗?”徐里坐在另一侧,出声发问。 “他想要就给他。”谢敏打发似地挥挥手,道。 “那外头说长官是执政官的姘头……”姜琪在池塘边踩着水,道。 “噗——” 谢敏刚吸了一口椰子水,这会全吐了。 陈石连滚带爬地闪开,徐里优雅地一挪身体,在谢敏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中幽幽道:“姜琪,用错词语了。” “唉,不该是姘头吗?不然是什么,相好??”姜琪叼着草莓棒棒糖,一脸无知地看向谢敏。 谢敏抹了把脸,凶神恶煞地瞪着姜琪:“少听点乱七八糟的。” “可我问过黑枭副官,他没否认,我以为执政官也这么想的。”姜琪急忙撇清自己与谣言的关系。 “他是机会主义者,专业摸鱼的,生怕水不够浑。”谢敏尴尬地整理仪表,“只要有利可图,他连自己不举都能说出来。” “执政官这么野的吗?”陈石目瞪口呆。 谢敏摆摆手,表示不想再说下去:“话说回来,我养伤,你们不去休假,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话音一落,只见陈石和姜琪互相看一眼,露出微妙的笑容,谢敏一怔,姜琪立刻道。 “长官,今晚南桥一巷有灯火节,去看看吗?” 南桥一巷…… 谢敏心中一动。 位于汉尔宾斯军官学院南侧五百米的南桥一巷,被誉为安斯图尔最浪漫的花海灯焰长廊。 而在某一年,汉尔宾斯的武装测试,就在灯火节后一天的夜晚举行。 最后,谢敏被三位摆烂心切的下属拖去了灯火节。 炸物与烧烤的香味浮在整条巷里,头顶的一线天空被各式花灯占满,有飞禽走兽、军工装甲,更多的则是昂扬桀骜的风雪羚羊。 各色小摊如鱼鳞般排布,一楼的银饰店、典当行、服装铺,二楼的戏剧院、茶水铺、观景台,红斑雀落在摊贩招牌的横梁上梳洗羽毛。 一时花灯绚烂、流光溢彩、人头攒动。 四人走走停停,姜琪穿着一身碎花裙子,鱼一样又在人群中央,谢敏走在最后,惬意地将目光落在人们的笑脸上。 这就是安斯图尔,自由,喧闹,繁华,蒸蒸日上。 与封控区的颓败糜烂有着天壤之别。 姜琪突然在某处停了下来,她踮起脚尖,伸手在人群中挥舞,像一只突然站起来的北极兔。 “这里!这里!” 陈石和徐里走上前,过了一会,谢敏也到了。 是一个金鱼池。 金鱼的鳞片烁烁,缤纷的光芒一照,宛如一池翻滚游曳的璀璨梦影。有许多小孩子在池边捞鱼,小网兜一下,鱼打着挺跑了,留下小孩子咯咯的笑声。 “长官,我们捞一个吧!”姜琪兴奋地指着池子里的小金鱼。 谢敏笑了一下,他身边的陈石当即道:“老板,这多少钱一次?” “一枚银币一次。”带着兜帽的老板赶过来,他身上揣着一大堆小网兜,右手还在给一对情侣装金鱼。 陈石潇洒地拿出一堆银币,末了转头,对徐里道:“喂,你玩不玩?” “行吧,捞上来了你养着。” 徐里点点头,他们同时转头,瞧见谢敏已经蹲在池子边,伸出手指隔着水面戳了戳某条上来吃食的小鱼头。 “你这么瘦,捞上来也不好吃啊?不会还要我养肥了才能吃吧?”谢敏有些惋惜地道。 三人闻言沉默了。 金鱼:我真谢谢你了:) 谢敏遗憾地叹了口气,一起身,肩膀猛地碰到了什么东西,哗啦一下,一个袋子掉到地上,水球在谢敏脚边炸开。 他垂头,看到石板上蹦哒着的金鱼,破碎的塑料袋粘在地上,水溅上谢敏的脚背。 “对不……”谢敏愕然,他似乎把别人的金鱼碰掉了,结果一回头,一张最不想看到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穿着黑色常服的傅闻安满脸寒霜,阴郁的目光直直盯着地上弹跳的小鱼,手还保持着抓塑料袋的姿势。 谢敏眨眨眼,直到傅闻安收手,幽幽地注视着害死他小金鱼的罪魁祸首。 “赔我,金鱼。” 谢敏呆了一下,想到过去,嘴比脑子更快。 “傅闻安,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水球小金鱼?” 第17章 在听到谢敏的话语后,执政官的视线可疑地漂移了一下,这细微的举动并没能逃过特工的眼睛。 特工猫儿般的眸子闪过一丝捉弄的光,他托腮,视线上挑,从下往上打量,最后与傅闻安对视。 “仔细一看,你这条鱼,和我从前送你的,花色很一致。” “你看错了。”傅闻安嗫嚅一声,脸色覆着寒霜般不融化的壳,当即否决。 “你否认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是做贼心虚令你无所适从了吗?”谢敏露出一口小白牙,他像一只翘着尾巴满地蹦的小灰鸟,浑身上下透着股揶揄的劲头。 “我从不心虚。”傅闻安又道。 “行,那我给你的小鱼捡起来,让你仔细瞧……”正说着,谢敏蹲下身,用抓鸡崽子的手法抓鱼,岂料鱼猛地一弹,平地起跳,鱼尾猛甩,从他手心溜走,扑通一声,掉到旁边的观景池里去了。 水花绽在昏暗的水面上,谢敏手指尖仍残留粘腻触感,他捻了捻手指,几片剐蹭下来的、泛着亮光的鱼鳞粘在他皮肤上。 他尴尬地回头,发觉傅闻安正好整以暇地俯视他,那双冷淡沉静的眸子里满是讥诮和不怀好意。 “哦,我的小鱼呢?”对方扬着调子问道 谢敏:“……” 鱼:哈哈没想到吧?老子免费啦! “特工,你给我的鱼捡哪去了?”对方又道,甚至还稍微大声了些。 谢敏:“……” “要是今天看不到我的鱼,我可能会做出一些歇斯底里违法乱纪的事,比如持枪闯进档案馆对某些人的年薪进行一个改革的大动作,又或者立刻给某些杀鱼人士找点紧急任务……” 傅闻安的语调依旧平缓可亲,然而,斜睨的视线却毫无温情。 谢敏快要蹲不住了,尤其是他身边的陈石和姜琪已经开始低声碎碎念。 “长官,明天我约了超级至尊美甲套餐体验~” “老大,我车贷房贷校园贷到现在还没还完呢~” 徐里倒是淡定,只是像盘核桃一样盘着手里的银币,哗哗作响。 谢敏深吸一口气,他大义凛然慷慨赴死般站起来,在傅闻安的直视下,走到金鱼池边。 “说吧,想要哪条?” 傅闻安挑了下眉,“我要我刚才那条。” “你别得寸进尺,我肯给你抓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谢敏咬着牙,一边拌嘴,一边从善如流地在鱼群里寻找和刚才那条花色比较相近的。 “是吗,那等下我还要你喂好鱼食绑好袋子顺便系个蝴蝶结怎么办?” 傅闻安来到谢敏身边,他垂眸,视线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掠过。 “你在做梦?”谢敏拿着一个捕鱼杆,细网兜微微下垂,他蹲下,在水里舀了舀。“那条行不行,头上有金斑的那条。” 傅闻安一眼就看到了,的确和他刚才的那条很像。 他仍站着,手揣在裤兜里,沉吟少许,然而还没等他发话,只觉得袖口一沉,被人轻轻拽着,晃了晃。 他低头看去,发现谢敏的手指正夹着他的袖边,红宝石袖扣在他白皙皮肤的映衬下,如溢满汁水的石榴籽。 紧接着,那人又毫不避嫌地,轻轻扯了扯。 “喂,回个话,鱼要跑了。” 许久不得回应,谢敏一抬眼,嗔怪却亲昵的视线向上挑,手顺势又拽紧几分。 “你没事吧?还要不要鱼了?”谢敏松开手,小网兜的塑料把手在他指尖夹着,他冷着声道:“不要算了,神经。” 他正好起身,只觉背上一重,男人手掌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仿佛被烫了一下,谢敏重新蹲回去,不悦地睨着傅闻安。 执政官终于也蹲了下来,他拄着下巴,看起来对金鱼兴致缺缺。“行吧,就那条。” 谢敏撸起袖子,三两下就把鱼捞了上来,他扯着小塑料口袋正准备装,又被不知道抽哪根筋的傅闻安一把按住。 “等等,我觉得那条也不错。”对方道。 “哪条?”谢敏把抓到的鱼放回池子里,视线在水面上逡巡着。 “算了,还是要原来那条吧。”傅闻安停了一会,声线平稳,回道。 “……”谢敏看着满池子扑腾的鱼尾巴,按捺敲爆傅闻安狗头的冲动,道:“你故意的吧?这一池子我怎么找。” “哪能呢,货比三家不行吗。”傅闻安的手指沾了下水面,温声道:“如果我想为难你,你这辈子也找不到我想要的鱼。” “比如?”谢敏啧了一声。 “比如……”傅闻安的手肘搭在膝盖上,男人偏头,垂落的发丝扫过眼睫,遮住那抹逗弄。 “找一条会翻花手的鱼。” 人群中,黑枭因为他过人的耳力,听到了自家长官说出的话。 果然还是要找会翻花手的鱼吗! 兢兢业业、具有高承受能力的副官瞳孔猛地地震起来。 半小时前。 从执政官城堡的彩色玻璃向外望,沉浸在蓬勃焰火中的安斯图尔一派热闹祥和,然而,即便在这样惬意的日子里,执政官还是在批改文件。 黑枭将一口没动的糕点接走,换为厨房新做的杏仁羹,银制的小勺刻着风雪羚羊的花纹,正在室内灯的照耀下生辉。 执政官书写完一份文件,毫无情绪的眸子一转,他似乎察觉副官等候的时间有些久了。 这明显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还有什么事吗?”傅闻安搁下钢笔,平淡又不失威严地问。 “长官,您或许需要休息。”黑枭斟酌着语气道:“今晚南桥一巷有灯火节,我想,您会喜欢的。” 傅闻安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听到休息就把副官打发走,他手指微微一顿,不由得向窗外看去。 铺满星的夜幕下,流动的光河将冷寂的夜晚点亮,四处升空的花灯如鱼鳞般排布,错落有致,耀眼繁荣。 他盖上笔,夹杂着碎钻的笔身勾勒流畅线条,衬得他手指更为修长。 “他会去的吧。”执政官低声,以难以听清的声音念着。 “您说什么?”黑枭一怔,连忙问道。 “没什么,去看看吧。” 执政官走出了他的城堡。 他端庄、威严,又藏匿起自身所有的凌厉与锋芒,游走在人群中央,直到驻足在一个金鱼池前。 他难得露出了极为隐晦的心驰神往,却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如果不是在看到小朋友手中的水球小金鱼时微微抿唇的动作,黑枭绝对无法察觉自己冷漠的长官,还有这份爱好。 而后,黑枭听到执政官自言自语了一句。 “所以,真的没有能翻花手的鱼吗?” 黑枭瞳孔地震,他惊得说不出话。 长官,您能否不要用您这考虑统领万邦事宜的脑子一本正经分析鱼会不会翻花手啊?! 而接下来,在执政官愉快地捞完小金鱼后,黑枭发现,他家长官的眼睛,又盯在了某处,一动不动。 所以,这街上是放了什么傅闻安视线吸引器吗? 黑枭扶额,他转头,越过层层人群,瞧见了另一家垂钓金鱼池旁,站着的特工。 他看到执政官气定神闲地走了过去,若无其事地站在人家身后,光明正大地把自己手里的小金鱼,怼到了特工的肩膀上。 一整个,行云流水的碰瓷大动作。 谢敏听到傅闻安的问句,对方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扭曲的光芒与街边的笑闹声如流云般飞速向后倒退,他怔了一下,血液仿佛凝固住了。 【找到一条会翻花手的鱼】 是某一年汉尔宾斯的武装测试里,谢敏和傅闻安抽到的任务,任务地点,就在南桥一巷——被誉为安斯图尔最浪漫的花海灯焰长廊中。 夜风习习,谢敏坐在某个涂鸦馆二楼的阳台旁,一条腿腾空,惬意地晃悠着。他的视线垂落,越过满空花灯,于人群中精准抓住某个行走中的身影。 一个难以捉摸、心思诡异、油盐不进的…… 他的长官。 傅闻安看起来并不对此次测试抱有太强的忧虑感。 因为即便面临知道与自己同组的副官在开考后一秒就溜之大吉、手里的题目完全谜语人、考试场景反人类等困难,他仍旧步履稳健、从容悠闲地…… 买了一份爆炒鱿鱼。 今年,汉尔宾斯的考试与往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选在了平民众多的闹市,不能使用武器,题目全靠在塑料海洋球里抽签。 也总有些没变的——比如长官和副官双人一组、配合行动的机制。 当然,这条规矩对谢敏和傅闻安来说,完全没必要遵守。 谢敏不可能与傅闻安一起行动,尤其是之前,由于校外械斗的他被罚跑训练场,第二天醒来,发现浑身赤条的长官在他床边穿衣服,还问他早上好。 然后,谢敏就把他名义上的长官,从窗户踹了出去。 喜提新的处分,好耶,离从汉尔宾斯退学越来越近了。 “找到一条会翻花手的鱼,有鱼会翻花手吗?”谢敏琢磨着,他烦躁地把头一仰,手举起来,翻了两个花手。 “是像这样翻?不对吧,还是……恩?” 谢敏越翻越来劲,动作逐渐流利起来,正在他感慨自己学习能力爆表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盯上了。 他手还举着,摆出一副优雅的小白莲盛开的姿势,头却扭过去。定睛一看,窄巷对面的斜坡房顶上,穿着同款校服的男人举着通讯器,镜头正对他。 对方嘴里叼着一串没吃完的烤鱿鱼,手边放着碗。见自己被发现,那人从容不迫,点好保存视频的按钮,而后把通讯器叠回手腕。 异常优雅而高傲的姿态,对方扬起下巴,半跪在房顶的姿势极为闲散。他抱着自己的碗,大功告成一般,拿下嘴里的竹签。 一抹冷笑出现在他唇边。 谢敏先是沉默了一秒,立刻把自己的小花手藏起来。 傅闻安愉悦地挑眉,脸上表情仍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叮—— 三条信息传到谢敏的通讯器上。 他打开一看,被赫然大字气得找不着头。 【你这是找不到目标,决心学会了去教鱼?】 【恕我直言,你这花手太丑了】 【狗套麻袋都比你好】 “傅、闻、安!” 谢敏猛地捶在栏杆上,对方房顶,傅闻安早跑没影了。 第18章 【找到一条会翻花手的鱼】 这是什么鬼才想出的题目? 傅闻安站在人来人往的喷水池畔,游客往来,各处张灯结彩,弧形摊位挂着亮闪闪的装饰物,水面如繁花倒影,色块华丽摇曳。 傅闻安找了一整条街,连楼角的马桶盖都翻过了,除了尽头巨树下的海洋球充气城堡外,掘地三尺,仍一无所获。 他低垂着眼,半倚在路灯下,敏锐如他,只扫一圈,就发现自己的副官正在海洋球充气城堡外探头探脑。 他似乎兴致勃勃,一股子要和人类幼崽抢海洋球国王至尊地位的气势。 过了一会,傅闻安看到谢敏交了钱,真上去了。 谢敏不是真的对海洋球混战感兴趣…… 好吧,或许有一点,但只有一点点。 他在心里屈起手指,比了个一丢丢的姿势。 更重要的是,他用一份舒芙蕾换到了其他同学的线索——会翻花手的鱼,可能藏在海洋球中。 没人比谢敏更懂海洋球,尤其是海洋球作战,他可是靠大混战取得过汉尔宾斯海洋球作战总冠军的男人。 虽然但是,汉尔宾斯连收破烂冠军都有,冠军头衔就像遍地爬的大米粒,要多少有多少。 他如履平地,健步如飞,弯腰又直起,随着他身姿起落,一个个海洋球在他指尖流转,又如爆米花机吐豆子一样向四面八方飞出。 他的投掷姿势潇洒而优雅,个个精确,一时间,他所站之处周边五米竟没人敢靠近。深蓝色海洋球在空中划出纷乱弧线,如平地惊起的鸟群。 渐渐的,场边围观的傅闻安眯起眼来。 谢敏的动作乍看一气呵成,完全为击中而触发,但仔细看去,那人像是在寻找什么。 在抛出海洋球前,有个手腕轻震的动作,与他平时流窜在校内水果店抓缺斤少两罪行的动作类似。 绝对手感的应用范围无比之广。 难道,线索在海洋球里? 傅闻安举棋不定,某种意义上,他过分地相信这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副官,另一方面……他悉心经营的贵族形象! 海洋球:你清高,你了不起:) 正在傅闻安犹豫先迈左脚还是右脚的时候,谢敏已经逼近通向高层终点的楼梯,走到这个地方,宛如进入飓风区,海洋球狂飙的速度额外快。 更令谢敏意想不到的是,这一片,全是校友。 如春笋般冒头又飞速遁地的同学们,更证实了海洋球里有线索这一小道消息。 “同学,请问你知道哪个海洋球里有线索吗?” “你也不知道?好嘞,下一位!” 谢敏麻溜抓出一颗试图逃跑的春笋,询问无果,果断打晕,试图抓下一位。 终于,有人给了他答案——在十分钟后,高处的海洋球发射机会爆出今晚最后一轮海洋球狂潮,所有人争夺的万能线索,就在其中一个海洋球里。 谢敏眨眨眼,他听着描述,就觉得不是什么一个人能做的活。他退到城堡边缘,伏在充气的塑料围栏上,对路灯下的傅闻安招了招手。 他小手一勾,路灯照亮他半张脸,唇畔噙着抹纯洁无瑕的笑意,眼睛却像狐狸一样勾起。 “长官,有个好消息,我特地和你分享。” “什么?”傅闻安谨慎地直视他。 “你过来,我和你说。”谢敏像一只得瑟的小白鸟,抖了抖自己柔顺洁白的小翅膀。 傅闻安斟酌良久,还是走了过去,他的身姿坚韧挺拔,立在谢敏面前,淡淡目光垂下,压迫感蕴藏其中。 “什么?” “据说这里有万能线索,等下高台的开口会吐出一波海洋球,你现在进来,咱俩谋划一下,绝对不能让线索被别人拿到,要不冠军奖励就没希望了,我渴望那个扫地机器人好久……” 毫不设防的副官散漫地趴在栏杆上,手臂伸直,惬意地托腮。他微微仰起脸,那双如玻璃珠般的眼睛满是神采,势在必得与飞扬跋扈融为一体,令他的语气都快飘起来了。 若有若无的、香甜的味道萦绕傅闻安的鼻尖,自身的阴影笼罩着副官,那种躁动不安的促狭与缱绻令长官小小地走了一下神。 “傅闻安,你在不在听?” 直到对方嗔了一声,傅闻安才迅速将视线从谢敏不断开合的唇上离开。 “我脸上有什么吗?”谢敏疑惑地睨着傅闻安。 “你的信息素外溢了?”傅闻安道。 谢敏的眼睛顿时睁大,他勾了下衣领,嶙峋的锁骨便迫不及待地撞进傅闻安的视野,他甚至还解开一颗纽扣,抬肘,摸了摸自己颈后的信息素隔离贴。 “没有,我昨天刚换的,再说,你知道我的信息素是什么?”谢敏明显警惕了不少。 打探他人信息素是极其不礼貌的事,带有暧昧与调情意味的交颈纠缠不方便拿到台面上说,人们将信息素藏匿,唯恐侵犯他人或受到侵犯。 傅闻安缄口不言。 谢敏白了他一眼。 海洋球的开闸倒计时逐渐逼近,谢敏一个人打工,自然不肯让傅闻安纵享清闲。 在谢敏眼皮底下,谁都别想摸鱼! 倒计时的长鸣如征战号角,洞开的闸口中,蓝色海洋球如天河倾倒而下,巨浪扑面,一下将所有人都吞噬其中。 谢敏被海洋球压着,熟悉的填压感充斥感官,恍惚间,一双手按在他肩膀处,对方的声线如破浪前行的巨轮般安稳。 “谢敏……” 噗—— 一颗傅姓小白菜从海洋球田里钻了出来,他冷漠地抬手,抓住另一颗谢氏春笋的衣领,把人薅了出来。 海洋球扑棱棱散开,傅闻安一打眼,喷出的海洋球数量庞大,城堡内表面上升了将近一倍。 “咳——”手里的春笋咳了一声,看起来还挺精神,就是头上的一撮毛趴了下去。 “赶紧找球,我没事。”谢敏拍了拍傅闻安的手,急着掂量身边的海洋球。 “已经找到了。”傅闻安背在身后的手中,正是一枚偏小的海洋球。 在谢敏惊讶的注视中,傅闻安捏爆海洋球,一张纸片显了出来。 【柳树旁金鱼池,有你想要的一切】 满池子金鱼,璀璨玉石般耀眼,一尾尾在冷水中翻腾,比下饺子还热闹。 所以…… 谢敏和傅闻安各拿着一个小网兜站在池边,面面相觑。 抓哪条呢??这乍一看,都挺会翻的呢?? 在他们将纸条给老板看后,老板神秘兮兮给了他们两个网兜,让他们自己下去捞。 踌躇许久,谢敏拍了拍傅闻安的肩膀,蹲了下来,仔细观察一会,突然道:“你发没发现这池子里的鱼,鱼鳍又长又宽。” “其他池子没有这么华丽的鱼。”傅闻安点点头。 该说,这一整条街只有这一家的鱼如此漂亮。 “你想要哪条?”谢敏道,但不等傅闻安回复,他已然找好了目标:“这条吧,头上有金斑,符合你死不要脸的气质。” “……”傅闻安漠然地看着谢敏捞了一条鱼,装进塑料袋,麻利地打了个结。 尾鳍如散入水中的丝绸,随游动在鳞片旁起伏,光线折射,微小而柔软的鳞片熠熠生辉。 “我不喜欢金鱼。”傅闻安有些嫌弃地道,目光却不着痕迹落在金鱼身上。 最终,他还是接过了装金鱼的袋子,在谢敏说自己可能会清蒸金鱼之后。 后来,傅闻安的宿舍里多了个铺满小石子和水底景观的巨型鱼缸,鱼缸里,只有一条长鳍小金鱼。 -------------------- 最近要复习和考试,更新时间会比较混乱,六月末恢复正常 第19章 多了一个叽叽喳喳装模作样的游客和一条肥胖的金鱼,傅闻安享受着难得的夜游时光…… 假如谢敏没能在吃过霸王餐后发觉自己钱不够继而拎着他的领子飞快跑路的话,这个夜晚会更美妙。 “我希望你能理解,偷盗会入狱。” 灯光晦暗的街区,躲在显眼灯牌后的傅闻安低头查看金鱼是否还活着,他正色道。 “拜托,你用这么吓人的表情说这种话,会让我觉得自己数罪缠身。”谢敏把包子咽下去,从兜里摸出一个硬质木牌:“我也只是想赶紧完成任务而已。” 那木牌是从包子铺的点餐板上摘下来的,红缨断裂,牌面上写着“牛肉香菇包”,右下角有一串用刀刻上去的数字。 E44231A900。 “列座编码?”傅闻安略微思索,当即了然。 在汉尔宾斯军官学院的加密学课程中,列座编码是最晦涩难懂的解密符号,而这串数字,就是列座编码中金鱼的代称。 “真正的灯火节是昨天,但教务处为了举行测试召集人手模拟了一场全新的节日庆典,通知里要求不带武器,但刚才追我们的包子铺大叔,你看清他腰上别着什么吗?”谢敏道。 “巴别塔专用电击枪,军方专供的无市产品。”傅闻安倚着墙壁,淡声接话。“所以,整条街的商铺都不是平民。” “商铺不是,但游客不一定不是,所以看到这个,你有什么好建议?”谢敏晃了晃手里的木牌。 “你已经有了定夺,何必再问我?”傅闻安一哂,他敲了敲上面的字:“牛肉香菇包。”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事不宜迟,随时电联?”谢敏一笑,他偏头,等到傅闻安点头后,立刻没了踪影。 牛肉香菇包,转化为列座编码是Q79247K010,且这串编码有一个独特的解构含义——“深蓝满溢之底”。 一个听起来厉害实际完全不知道在讲什么的暗码,更何况深蓝,与这场光辉盛大的庆典毫不相配。 历时两小时,谢敏一无所获。 他蹲在挂满彩灯的街道旁,旁边摇摇椅上蹲着一只不怕人的猫,一人一猫望着街边的刨冰铺,银白的冰屑从刨冰机中飞舞而出。 哗哗哗—— 刨冰摊上没有人,只有机器运转不休。 好想偷一杯来吃,谢敏的目光盯着配料箱,过了好一阵,想到某人对他盗窃行为的谴责,便忿忿地移开目光。 “深蓝满溢,可这街上一点深蓝色都没有。”谢敏嘟哝着:“不会真叫傅闻安那家伙抢先了吧?” 猫绵长地叫了一嗓子,而后用尾巴盖住爪子,匍匐着,扫了眼谢敏。 谢敏笑着想去摸,还未伸出的手一顿,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自己的右后方,一条小巷的出口。 他察觉到有人在靠近,如野兽释放捕猎的本能,他收回手,潇洒地站起来。 光芒收束于狭窄的街巷,身后喧闹的街头表演声被隔绝开,谢敏走路无声,忽闪忽灭的装饰灯落在他脚边,蒙上灰尘。 他转过一条巷子,前后便多了几个人。 “有什么话不能在明面上说吗?” 谢敏并不警戒,只认真打量那群人的装扮。 黑衣、适于行军的长筒靴,藏在鞘中的匕首,遮半张脸的防风镜,身高极其平均,与精心挑选的野战军别无二致。 领头的男人身材额外魁梧,气场之强,令谢敏不费力气就能识别。他没有回话的意思,似乎对谢敏的猜测不感兴趣。 男人比了个手势,谢敏知道,是进攻的意思。 “大哥,我这人讲究以和为贵。”谢敏嬉皮笑脸,岂料他话音还未落,两柄匕首便从旁刺来。 昏暗小巷中,谢敏伸手矫健,即便没有武器,仍轻松游走于敌袭之间。空中悬挂的伞布在混乱中被扯下,谢敏借着掩护,抄起地上挑垃圾用的棒子,挨个打闷棍。 “哥哥们,当真没得谈了?”谢敏将木棒往地上一杵,他一脚踩着一个黑衣人的脑袋,神情凌厉。 领头人仍旧稳操胜券,他缓步靠近,手中极薄的拳套贴合骨骼,待准备动作结束,才略微低头:“打赢我,你就可以带着木牌安稳离开。” “怀璧其罪,我把这东西给你,你是不是就不找我麻烦了?”谢敏恍然大悟,当即道。 领头人顿了一下。 “你是校方的人吧?要不这样,这东西不仅我知道,我的长官也知道,只揍一个未免太不公平,而我,只是个替人干活的副官,要不你先去揍他……”谢敏滔滔不绝。 领头人不听他的话,猛然前踏,呼啸而至。 “坦言出卖,这就是你们的战友情吗?” 凌厉拳风招招致命,又被谢敏无形化解,他的应对熟稔又狡猾,并不直撄其锋,相互平衡,竟有几分势均力敌。 “战友情?不不不,你的理解并不正确。” 谢敏掀翻一个倾倒的看板,领头人蛮横撞破,正面钳制住谢敏从角落里发起的突袭,又被谢敏借力闪开。 “我和他不是战友,就像临时凑在一起过活的人,你懂吗,明明看不惯对方还要合作,这世上总会有这么多难捱的怪事……” 谢敏跳上一个垃圾箱,他半蹲着,伸出手来,手中正握着一个粉红色的装置,拇指抵在按钮上。 领头人面色一变,他迅速地摸口袋,发现自己兜里的装置已经不见了。 什么时候? 是在刚才看板落下时? 可明明只接触了一秒不到。 “无论我击打何处,你都会第一时间选择反击,但唯有那个口袋,你选择率先防御。” 谢敏势在必得,“那么,还要继续吗?” 领头人神色冷酷,奋力去夺。 谢敏低声一叹,按下按钮,想象中的爆破并没有发生,砰砰几声,无数拉丝彩条和闪片从巷顶涌下,宛如一场金色的雨。 “只是送你光荣退场的彩蛋而已,可惜用早了。”领头人挥拳而至,擦着谢敏的脸颊过去。 “好清新脱俗的欢送仪式。”谢敏乐了,情势调转,他一下处于不利,同时,他开始不再一味防御。 逐渐,谢敏的进攻使领头人感受到压力。 他像一头出闸的猛兽,放开钳制,展露老练而成熟的体术,角度刁钻,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极具威胁性。 是一种与他的年龄不相匹配的身经百战,誓要将敌人开膛破肚的夺命威慑出现在尚且青涩的脸上,有一种诡调的违和感。 领头人的应对臻于完美,饶是如此,他也不能阻止谢敏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一拳一拳,一刀一刀,逐渐增多。 直到某时,谢敏突然后退。 他宛如孤注一掷,将袖中一枚闪着冷光的匕首扔出,那是他刚从地上捡到的。领头人的袖间缝有防护装置,他并不小看这些学生,相反,他为学生的出其不意而惊叹。 在匕首即将刺入他的胳膊时,仿佛受到什么拉力,猛然下坠,而后突然向右飞去。 恍惚间,领头人看到了一道极细的丝线,正连着那飞脱而出的匕首柄部。 丝线另一端,缠绕在谢敏的指尖。 灵动的手指一收,人已不在原位,他身形一闪,已然到达一个黑衣人身后。谢敏落地,抬腿,一鞭腿将人踹到墙上,飞出的人闷哼一声,正好压在丝线上。 几乎无形的线随着谢敏的动作在狭窄的空间缠绕起来,匕首被回收,骤然入手,还带着金属的冰凉。丝线绷直,谢敏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领头人身后,毫不掩饰杀气,奋力背刺。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 领头人这次终于流出了愤怒的情感波动,隐藏许久的尖刀也露出,他们这些被学校雇佣的军队成员,是本着历练学生的目的出现在考核中,尤其是精英士兵,是不被允许使用武器的。 可他还是拿出来了,在自己遭遇暗杀之时。 谢敏的眼睛如墨般黑沉,他神情的傲慢与冷峻一览无余,匕首被领头人的抵抗击飞,他却如磐石般镇定。 他的左手搭上了丝线,随着皮肤的接触,丝线开始变红。 是割破手指,染上血迹的表现。 左手下压,丝线被折出一个钝角,这并不能对领头人的进攻造成任何威慑,但他的右手绷直,肌肉以一种诡异的状态绷紧,比匕首更可怕,直取领头人咽喉。 领头人感受到死亡的逼近,那只手的猝然变化,让他想起了一种杀人秘术。 那是黑市雇佣兵间流传的一个说法,据说有一段时间,一些通缉榜上莫名其妙死掉的人,都是被一击贯穿了咽喉,伤口不似利器之创,更像是,如刀刃般的手。 谢敏的指尖离领头人的喉结只剩一指长的距离,他漠然注视着对方,仿佛在做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 领头人的瞳孔猛然睁大。 “谢敏!” 有人厉喝一声,如晴空乍现的一道雷。 谢敏瞬间回过神,他的手指由紧绷变为松弛,指腹在对方喉头抹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如死神的镰刀慢慢地,在对方家门口的把手上扫过去,然后想起什么的死神拖着镰刀幽幽地挪走了。 死神想起来了,他今天明明休假来着。 领头人这才反抗,他毕竟是成年人,刨除被碾压的技巧,他在力道上并不输于谢敏。 谢敏被领头人一拳砸出好几米远,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他刚狼狈落地,领头人便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一把枪,正对着谢敏的头。 “连枪都有,欺负未成年人是吧?”谢敏啧了一声,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 领头人注视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戒与畏惧。 他见过许多年轻人,自负自满的、桀骜冷峻的、意气风发的,没人不强,谢敏虽强,却与他们都不同。 正如此时,他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盘腿坐在地上,摊手认输。就在战斗一开始,他也是这样耍着小聪明,充其量,只是个比较能打的年轻人。 可刚才一闪而过的彻骨杀意,娴熟到刻入骨髓的技巧,却足以令任何人对他心存戒备。 就好像套上玩具兔子头套的狼一样。 “收了你的武器,不然,我会以携带违禁品入考场取消你的考试资格。”领头人垂下目光,看了眼谢敏手中的丝线。 因为那晶莹的东西另一头,正缠绕在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上——正是先前被他踢飞的那位。 “小小年纪,就学会抓人质了。”领头人冷酷地打量着谢敏。 “教官,只是普通的线,缝裤子用的那种。”谢敏赶紧赔着笑,把线收了,缠回自己手腕,生怕被抢走。“这也不算武器,我报备了的。” “是么?”领头人明显不相信,谢敏一边笑,一边朝高处的某个方向死瞪,顺着他的目光,领头人看见了另一个青年。 他似乎早就来了,正蹲在四楼一处隐蔽的阳台上,夜色无边,看不清他的容貌,但看服装,是个学生。 先前那一声厉喝显然是他发出的。 “你的长官?”领头人一挑眉。 这副官如此诡计多端,长官也肯定不是善茬。 阳台上的人听见这句话,似乎动了一下。 “是,你不去揍他吗?我俩一起的。”谢敏脆生生答应下来,指着傅闻安:“往死里揍,他比我欠揍多了。” 傅闻安跳下阳台,轻巧落地,目光只盯着谢敏,盯得对方发毛。 “算了,我还得赶下一个场,算你俩过了。”领头人对兄弟们招了招手,最后深深看了谢敏一眼,走了。 谢敏揉了揉手指,有一道划痕,血已经凝了,但还是有点疼。 傅闻安站在他面前,鞋尖抵着他的膝盖,阴影投在他身上,密不透风地笼罩过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谢敏大咧咧地笑了一下,他仰起头,对上傅闻安锐利的目光。 傅闻安上蹿下跳的,手里的金鱼居然还没晃吐,游得惬意极了。 “在你想杀了他之前。”傅闻安冷声叙述道。 谢敏的笑容僵了一下,借着影子,没能让傅闻安察觉出来。 “我哪打得过他,你到底是有多高看我。”谢敏笑得更灿烂了。 “要使一根线达到足以封喉的程度,你在上面倾注了多少力道?我并不觉得是偶然,谢敏,我看的出,你驾轻就熟。” 傅闻安向前一步,鞋尖顶着谢敏的膝盖,让他的腿折起。 逼迫的意味顿时明显。 一个精明的猎手从不会戳破猎物的伪装,但傅闻安显然不打算遵从这个定律。 “你看走眼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谢敏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傅闻安。“当然,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能成为你的副官,我总该有点什么特殊技能。” “我的副官?”傅闻安挑眉。 “你的关注点很奇怪,长官。”谢敏翻了个白眼。“奇怪到令我有些生气。” “我并不觉得你有生气的资格。”傅闻安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向你解释我的底牌和秘密?傅闻安,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谢敏冷笑一声,他眼中寒芒闪烁: “出身贵族的你选择理直气壮要求别人和盘托出,那你自己呢?或许你也可以向我解释,你远胜他人的能力从何而来。” “天赋。”傅闻安淡淡道,他的回应如此敷衍,却听起来无懈可击。 “天赋是这世上最有趣的谎言。”谢敏一哂。 傅闻安凝视着他。 有人曾对他说,深藏淤泥的狂徒都有着混浊的眼睛,没人能藏匿自身的贪婪,总会在某个眨眼间失去伪装。 但对方挑挑拣拣,似乎选了一个漂亮的玩具头套,倒扣在脑袋上,连眼睛都看不着。 “随你怎么想。”傅闻安道。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能不能先把我拉起来,我可没忘记我们还在考试中途,你总不希望监考摄像头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弹出来的时候,拍下的是咱俩在这闲聊的画面吧?” “不好吗?”傅闻安虽然这么说,还是伸出手,准备拉谢敏一把。 “恩?难道你每天在监控底下装勤奋都是偶然吗?那为什么校园摄像头每次扫到你你都在学习呢?长官?” 谢敏欠揍的语调扬起,说话时,他身体正处于一个从坐姿到站姿的过度阶段,然后,傅闻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果断松开了手。 咚——! 傅闻安说自己找到了“深蓝满溢”所指的地方,在一家海洋生物标本店铺的楼上,三楼,一个突兀的越层空间,超级挑高,场地中央有一个深蓝色的、两米多高的圆柱状培养皿。 三面墙壁,另一面是一扇落地窗,窗外飘着连串的花灯。灯光微红,照进室内,却被培养皿底的蓝色灯环发出的亮光吞噬殆尽。 “这里面要是放个人形标本什么的,简直就是邪恶反派酝酿毁灭人类计划的实验基地。”谢敏惊叹道。 谁知傅闻安立刻道:“你的猜测就快实现了。” “?”谢敏不解地看着他。 “深蓝满溢之底,可能,就是指培养皿的底部。”傅闻安道。“而且,要你下去。” “……”谢敏一脸抗拒。“就不能你下去吗?” “我进不去。”傅闻安很无奈。 “?”谢敏更不解了:“水能咬你吗?” “任务提示上写着,抽中金鱼标志的人执行入水任务。”傅闻安指了指通讯器。 谢敏瞳孔地震,他打开看,居然真的有一条任务发布的信息,正是两分钟以前——两分钟,在他打量周遭环境的时候,某个黑心的alpha已经偷偷点了选项。 傅闻安先抽的,没中金鱼标志。 谢敏正要感慨一下运气不佳,突然目光漂移,瞅到最下面的一行小字。 【第一个抽的人一定抽不到金鱼标志】 谢敏:……? 好想暴揍长官,这是可以的吗? -------------------- 考完试了!恢复更新! 第20章 “你打算怎么办?” 二层,钢筋架管支撑的天花板空隙,透过格子状网眼能看到培养皿内部,湛蓝水面下,圆形金属底部印着一个巨大的金鱼图案,鱼眼睛上有一块金字塔形的凸起,效用不明。 傅闻安蹲在架子上,他环视四周,确认任务目标,偏头问谢敏。 “我猜测任务目标是生命体征触发或机关触发机制,我会下潜,在我上浮前,你需要注意房间内可能出现的提示。” 谢敏言简意赅,他跳到培养皿上,将上方的螺旋盖子打开,吱嘎一声,水面因动作幅度微微荡漾。 “如果没有提示呢?”傅闻安随之落下,他占据培养皿顶部的另一边,手稳稳护着金鱼,朝谢敏看去。 “到时再说到时的事。”谢敏的手从腰间的衣袋上一掠,正要翻身下水,又想起什么似的,瞥了傅闻安的手一眼。 “你这不是挺宝贝这金鱼的吗?”他稍微扬起调子。 “任务需要。”傅闻安脸色一冷。 谢敏挑了下眉,扑通一声,进了培养皿。 他像一条鱼,下潜的动作流畅而具有美感,衣物在无孔不入的蓝色光线里像极了飘长的鳍,他很快到达底部,开始摸索。 他的手指在底部圆盘上拂过,平滑表面没有丝毫可以撬动的隐藏机关,金字塔凸起立在底座中,四面严丝合缝,无法被移动。 谢敏闭气的时间快到了,他唇角溢出一串泡泡,踩水向上浮去,他微微仰头,傅闻安仍跪在顶部入口处,看起来也一无所获。 只好再下潜一次…… 咔—— 水液阻隔的培养皿内,一声机械转动的声音没能逃脱谢敏的感知,他心道不好,尽力向上游,却发现右脚踝传来一阵巨大的拉力。 他猛地向下看,金字塔凸起的顶部,一条极细的锁链牢牢困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在水底,与此同时,头顶传来砰的一声响,是螺旋盖闭合的声音。 震荡的余波冲击水体,锁链的摇晃被水弱化,谢敏突觉事态严重,他并不认为傅闻安会冷酷到把出路堵死,那么只可能是捆绑机关的附带触发效果。 顶部传来螺旋齿轮被强行拧动的咯吱声,停停顿顿,谢敏折返下潜,试图去扯锁链。 顶盖内部被强行扯断的链条再拦不住傅闻安蛮横的动作,他手臂青筋暴起,曲折枯枝般没入衣袖。 咔哒一声,顶盖扭转一一百八十度,明明摇摇欲坠,却怎么也打不开。 还差最后一下,可最后一道,不是蛮力能解决的。 傅闻安迟疑了,他似在权衡什么,不定的视线证明他所做的抉择如此艰难,但只持续了一秒,他便从衣袋里拿出了一枚骰子。 更确切地是,骰子形状的……爆破弹。 骰子六面全是数字“一”,尽管是威力最低等的爆破用具,也足以将整个正常材质的培养皿顶盖炸开花。 傅闻安一咬牙,将骰子卡在密闭层中,紧接着白光一闪,震耳响声中,整个螺旋盖子在巨大的推力下飞上屋顶,顶部其余部分完好无损。 砰—— 只炸飞了一个盖子? 这东西是防坦克炮材料做的吧? 傅闻安瞳孔一震,把金鱼放在盖子上,猛地扎进水里。 大概是受到刚才强行爆破的震波影响,谢敏短暂失去意识,他的脚踝仍锁着桎梏,气泡从他唇边溢出,正在水中沉浮。 不会是死了吧? 傅闻安蹙眉,心知不妙,加速游动,他来到谢敏身前,一手拽过谢敏的手腕,将人拉近。手指托着对方的下巴,凑近过去,正要渡气,谁知对方突然抬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溺水快要死翘翘】的谢敏一睁眼,微弯的眸子里藏着狡黠,他的手指一勾,挑逗般在傅闻安唇边擦过,紧接着,他反将傅闻安揽在怀里。 谢敏像鱼一样旋身,衣角扬起时,一个沉重的金属块径直落下。傅闻安复杂地闭上眼,他已经知道谢敏要做什么了,但又没法全然信任,只好一只手掐住谢敏的手腕。 水流涌动,谢敏扯下大腿上绑着的一个带子,他轻轻撑开边缘,不知按了何处,带子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宛如救生圈,将二人托起。 同一时间,落入底部的金属块逐渐泛红,两秒后,爆炸的气浪将二人猛地向上推,水流躁动,逆向旋转,锁链断裂,一节一节随水飞舞起来。 噗—— 两个alpha相继从水面探出头。 谢敏吐出一大口水,培养皿顶部,装着金鱼的塑料袋在连续爆炸的震荡中终于承受不住,水液流溢,金鱼蹦哒着,眼看快要翻肚子了。 “傅闻安,鱼……咳。”谢敏指着鱼,刚说了几个字,就因为先前的微弱溺水症状说不出话。 傅闻安当即会意,他将金鱼拢在手里,投入水中。另一只手提着谢敏的领子,确保身边的alpha不会再溺进去。 金鱼沉入水中,随水流的吸力降至底部,金字塔凸起已经在刚才的爆破中化为齑粉,污浊着干净的水液,它原先所在的位置成为一个吸口,水向下涌去,逐渐盘成一个漩涡。 金鱼处在漩涡中央,飞舞的长鳍在水流的推动下旋转起来,莹莹蓝光漫开,荡漾的柔软鱼鳍如纱般起伏。 一阵喧闹的钟声突然在街道中敲响,浑厚古朴,无尽威严,又像一场仪式的开始。 【恭喜匿名考生组合完成“会翻花手的金鱼”任务,获得首位通关奖励!考核仪式倒计时正式开始,请所有考生尽情享受庆典!】 低沉男性播报员的声音从街口各个广播台中发出,穿透力之强,遍及各处。 谢敏筋疲力尽地在顶盖上坐着,浑身湿着,水不断从晃悠的鞋跟落下。他抹了把脸,偏头看去,直到这时,傅闻安才从培养皿里浮出来。 他手里,圈着一条小金鱼。 “它不会是死了吧?” 谢敏用手撩起湿透的刘海,一只胳膊撑着身体,散漫地垂着头,他的视线落在金鱼身上,一边说着,还伸手戳了戳金鱼的脑袋。 金鱼肚子一翻,拨楞一下,拍打鱼鳍,不情愿地闪躲着谢敏的触碰。 “只是转晕了。”傅闻安抓走顶盖上破了一个洞的袋子,三两下打了个结,勉强修补成不漏水的状态,把鱼装进去,然后爬上来。 “虽然你尽力表现得潇洒,但不得不说,你的模样确实很狼狈。”谢敏扯了扯湿答答的裤子,顺便开傅闻安的玩笑。 “你就不是了吗?”傅闻安挑眉,他解开外衣,紧身无袖背心粘在身上。他随即脱下衣服,在手中卷好,一拧,水哗啦啦往下流。 谢敏不动声色地瞧着傅闻安,视线从他手中的衣服卷挪到手臂、赤裸的脖颈、肩背……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亳无障碍地观察傅闻安,对方的肌肉密度很高,但并不夸张,是alpha特有的健硕。线条流畅,结实利落,是长期高强度锻炼的成果。 背肌发达,手臂下可见青筋,腰侧的曲线绷紧,随动作若隐若现,军裤的黑色腰带卡在胯骨…… 傅闻安的腰带居然是系在第四个扣眼上吗? 谢敏惊讶地凝了下目光。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的腰带是系在第二个扣眼上的吗? 谢敏还在思索,他不自在地曲了下腿,他不知道,对方拧干衣服时,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可能是刚喝饱了几大口水,眼下的谢敏像只挫败的落汤小白鸟,忍受着羽毛的潮湿,连头顶那两撮最嚣张的毛都委顿下去。 谢敏的姿势闲散,一条腿曲起,另一条晃在空中,他倚着培养皿顶盖的边缘坐,一截腰时而随着抬手的动作露出,然后,是一条露出很长边缘的皮带。 系在第二个扣眼上的皮带……谢敏的腰好细。 傅闻安突然因为自己不妙的想法而顿住,过了几秒,才烦躁地甩了甩头。视线一转,他才看到谢敏脚踝上的两道红痕。 “刚才勒出来的?”傅闻安问道。 谢敏一愣,顺着傅闻安的目光看去,才察觉对方在说什么。“不然呢?” “还能走吗?”对方又问。 “你这么关心我?”谢敏怀疑地歪着头,正要缩脚,突然见傅闻安手一伸,一把抓住他的脚踝。 “收手。”谢敏沉下眼眸,隐有威慑。 “真的还是假的?”傅闻安的拇指抵在红痕上,抹了一下没抹掉,还惹得谢敏轻吸了口气。 “你没事吧?我会装病?装给你看?我图什么?”谢敏猛地收脚,心里不快,又伸腿踹了傅闻安一脚。 “图我背你回去?”傅闻安冷笑一声,他本是呛人的态度,结果过了一秒,好似察觉某种异样的情绪,又或者回忆起了某件事,脸立刻黑了不少。 谢敏想到什么,古怪地瞧着傅闻安。“傅闻安,你该不会是上次背我回去的时候,瞒了我什么吧?” 傅闻安眼神漂移,咬了一下后牙槽,腮帮的肌肉一收,这是他有事不愿说时最明显的表情。 “我需要瞒你?”傅闻安冷声反问。 谢敏摸了摸下巴,“那你现在背我回去?” “休想。”傅闻安一哂。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拧干上衣,湿漉漉地出了大楼。 街上花灯如旧,摊贩云集,热闹中却透着与先前不同的紧张感。走在路上,谢敏不时便能捕捉到无数从暗处投来的审视目光。 “刚才播报的意思,我们是第一个通关了,然后触发了倒计时机制?可考试说明里没提倒计时。”谢敏低声道。 “考试说明里也没规定明确考试时间,现在看来,大概率是采用以首次通关为起点,进行倒计时的考试模式。所以对其他考生来说,考试已经变成了全面的剿灭战。”傅闻安道。 “自己无法通关就破坏别人的通关进度?的确,规则里没提不许互殴。播报还提到我们有通关奖励,你觉得是什么?”谢敏兴致勃勃。 “学分、武器、实业评定证书和钱,无外乎这些。”傅闻安顿了一秒,偏头看着谢敏期待的表情。“如果能选择,你会要什么?” “一场半小时之久的烟火大会。”谢敏神气地道。 “不可能,单是强烈的空气污染,学校就不会允许。”傅闻安冷冷泼水。 “哈,如果不行,我就要一台火箭炮。” “做什么用?” “炸死你。” “……” 谢敏想了一百种烟火大会的发射方式。 然后,他遇到了坎坷。 “烟火大会?” 白发卷毛的教务处老师一吹胡子,老教授在考务办落位的宠物店里踱步,一条棕色泰迪犬叼着他的裤腿,在他走步时来回滑行。 为了领取首位通关奖励,谢敏和傅闻安按照通讯器指示的路线,绕了三条街才来到了这家宠物店。 然而进来的第二秒,就被告知除了他们本应有的学分,额外准备好的假日海滩双人三日游旅行券和一人一次“什么都能实现”愿望券都不能给他们了。 “所以,为什么?我们明明是第一个过关的。”谢敏一拍桌案,文件翻飞,他表情狰狞,瞪起眼睛:“我要一个说法!” “是吗?说法?谢敏,请问本场考试哪一条规定写了,考生可以携带爆破用具入场?” 老教授的胡子一下飞起,看了眼谢敏,又看了眼傅闻安,语气莫名嘲讽:“还是两个,反装甲爆破弹,炸学校已经不能满足你们了吗?这么急着要炸街区了??” 谢敏瞪起眼珠子,他深吸一口气,又一拍桌案。 然后,麻利收拾好桌子上散乱的文件,捋齐老教授翻飞的胡子,拉着傅闻安拔腿就跑。 跑了一条街,谢敏停下,烦躁地踹了一下垃圾桶。 傅闻安倚在墙边,瞧着谢敏。 两人对视了一眼。 “因为你,教务处才知道。” “都怪你,烟火大会没了。” 一阵沉默。 “怪我?” “怨我?” 又一阵沉默。 “我不是为了救你?” “要不是为了救你。” 沉默过后。 “……” “操。” 谢敏坐在街角躺椅上,随手抓起读物亭里的报纸盖在脸上,烦躁地驱赶身边的alpha:“滚开,别烦我。” 傅闻安垂眸,油印的灰色报纸首版印着当红女歌星的艳照,对方将脸藏在下面,手臂搭着椅背,一副生无可恋的颓废模样。 他环视四周,看到了什么,紧接着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唯有廊间笙歌。 脚步声又近了,随之而来的是呲呲的花火声。 谢敏把脸上的报纸拿下来,一抬眼,看到了一支飞散着白色小火星的仙女棒。 傅闻安站在他面前,一手抱着十几盒仙女棒,一手捻着正点燃的一支,在谢敏面前垂头。 他的目光有些晦暗,却直直落在谢敏的脸上,一刻不移。 街角,拿仙女棒画爱心的谢敏:“所以,你从哪弄的仙女棒?” 傅闻安(留谢敏学号进行赊账的alpha):“买的。” 第21章 “上校,你在想什么?” 比过去更深沉的嗓音宛如一只手,将谢敏从回忆里扯了出来。 他眨动眼睫,不动声色地收回思绪,执政官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提着装金鱼的袋子,对他开口。 “执政官连别人想什么都要过问?”谢敏不带感情地回了一句。 他身边的姜琪显然又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但碍于面子不好直说,眼睛却总往另一边瞟。 那是一种即兴飙车游戏,黑白格旗迎风招展,身材火爆的女郎坐在机车上,媚眼抛得飞起。另一群头染七彩色的小子围成一团,嬉笑打骂。 “你要玩?”谢敏凑过去,对姜琪说。 陈石兴致勃勃,徐里随便,姜琪摩拳擦掌,听到谢敏质疑的语气,姜琪立刻叉腰:“长官,信不信我能拿第一?” “信。”谢敏笃定地点头,继而转头,看向傅闻安:“事先说好,我绝不邀请你。” “平庸廉价的生理刺激,即便你邀请,我也不打算尝试。”傅闻安兴致缺缺,他冷淡地扫过喧闹的飙车族,视线在火红的机车上短暂停留。 “生理刺激,你的措辞一向耐人寻味。那么,执政官,你觉得什么刺激更符合你的兴趣?”谢敏一哂,轻佻地抱臂,略带捉弄。 被愚弄的执政官面不改色,只静静地凝视着谢敏,他的气势如此迫人,令谢敏不适地蹙起眉来。 “原来也有你不想回答的问题。”谢敏偏过头,讽刺了一句。 “我没有义务告知一切,当然,如果你肯更详细地解释你在装甲仓库的举动,我可能会考虑向你透露更多。”傅闻安道。 “你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敏一个漂亮的假笑,加快脚步。 众人来到一片开阔的场地,南桥一巷外,机车的轰鸣声如猛兽低吼,手拿指示旗的发令员站在赛道中央,用货箱隔开的赛道设置了不少障碍物,乍一看,确实像样。 谢敏率先入场,他抱着头盔,锐利视线投向终点,深黑色机车刻着火焰纹路,他散漫地撩了下半长的发。 与谢敏比试的小黄毛吹了声流氓哨,胸膛的纹身从衣领处露出一截,一个丰艳的女人坐在他的后座上,搂着小黄毛的腰。 “哥哥,要加油哦~”女人软着声音,又朝谢敏抛了个媚眼。 可惜谢敏没看到。 他一只脚踩在机车的踏板上,如悠闲的猫科动物,解开一粒扣子,而后抬眸,视线从眼帘下投出,暧昧又戏谑地落在傅闻安身上。 没人知道这意味什么。 傅闻安却迎着谢敏的挑衅,神色依旧。 引擎的低吼越来越响亮,谢敏拧了拧车把,不再与傅闻安对弈,但出乎他的意料,傅闻安突然走了过来。 然后,后座一沉。 谢敏一愣,有人伸手,圈住了他的腰。 Alpha的气息比曾经感受过的每一次都要热烈。 “我该叫你,哥哥?”对方深沉的嗓音破开机车的响声,直抵谢敏耳根。 傅闻安坐得并不近,也许是谢敏下意识往前了些,他们之间有点空隙。 但手臂的收紧让这安全距离荡然无存,也令信息素的攀附再无阻碍。 “打住,别恶心我。”谢敏呵了一声,比赛即将开始。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表示的。”傅闻安向后一仰,松开手,但也没有下去的意思。 “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吗?”谢敏转头,瞪了傅闻安一眼。 “我从不说谎。”傅闻安道。 “因为你只说对你有利的话,你擅于将虚伪作为生存原则,执政官。”谢敏冷笑,令旗一挥,灯光大亮,群情沸腾,机车如开闸猛水,悍然向前方冲去。 剥离枷锁,谢敏如他的机车一般,凶悍而疯狂。机车在道路上拖出长尾,身后对手的车追来,前方车道灯光熄灭,两束白光游走追逐,谢敏笑了一下,突然在一个狭窄的转角甩尾。 惯性使然,后座的傅闻安几乎要被甩出去,他一手抓紧车侧方的防护杆,淡然得连呼吸都没错一下。 车体在赛道灯杆即将碰到傅闻安的一瞬间猛然下压,轮胎摩擦时的刺耳尖啸持续几秒,身后的机车前超,谢敏却突然一转车头,宛如炮弹,一下将对方撞出十米远。 机车转了两圈,而后嚣张地一顿,扬长而去。 谢敏的心情很好——机车像小黑鸟,恣意地晃悠在独属于他的道路上。 “上校,你撞人的技术很娴熟。”身后传来一个讨厌鬼的声音。 谢敏拔高语调:“撞人?别说的那么难听好吗,我运用遵守游戏规则。” “恩。”傅闻安低低地应了一声,没再接话。 安分得让谢敏心生诧异。 过了一会,快跑到终点的谢敏回了下头,隔着头盔,傅闻安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但他隐约觉得,谢敏想说什么。 但最终,谢敏没说。 谢敏不会告诉傅闻安,在那个人吃人的封控区里,子弹和机车,是最常见的屠戮工具。 游戏结束,傅闻安拎着他新得的小金鱼光荣退场,整日无所事事的特工与日理万机的执政官不同,后者为了安斯图尔宵衣旰食,堪称政界楷模。 归途,谢敏难得沉默,他似在思考什么,回到基地,姜琪拿着最新投递的信件到办公室,发觉谢敏正半坐在飘窗旁,无声看月亮。 他看起来有些落寞,仿佛周身空气凝固成一团,隔出旁人无法靠近的领域。月光将谢敏的面容笼罩,他头发拢起,侧着看,下颌的线条利落清晰。 “长官,与执政官的见面令你不高兴了吗?”姜琪站在门口,她不敢向前,怯怯地道,门外的走廊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谢敏转过头,搭在膝盖上的手一勾,意味不明地盯着姜琪。“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独自看月亮的人,心情多半不好。”姜琪扁了扁嘴。 谢敏脸上的淡然裂开,眼里露出很浅的笑意:“谁告诉你的歪理?语文试卷上的阅读理解吗?那东西纯纯害人的。” “长官,我语文考过满分的。”姜琪松了口气,她走过去,将信件放在谢敏面前,郑重鞠躬。“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提议,长官今晚会有个好心情。” 谢敏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副官用最标准的姿态向他道歉,有许多人都曾向他道歉,有的得到了原谅,有的将忏悔带进坟墓。 “姜琪,你会为蚂蚁的死亡而哭泣吗?”谢敏淡淡地问。 姜琪愣了一下,她思考几秒,认真道:“长官,这个问题有假设吗?我是说,如果是我养的蚂蚁,我一定会哭泣。” “与你无关。”谢敏回应。 “那一定不会。”姜琪立刻道。 “如果是人呢?”谢敏又问。 姜琪的瞳孔一颤,她攥紧拳,哑口无言。 谢敏用一种轻松的叙述语调,缓慢地,仿佛在阐释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总有人会冠冕堂皇地寻找理由为自己的罪开脱,这种人大多时候心安理得,只是有时,也会在某个瞬间,感到一点点愧疚。” “所以,长官是在愧疚吗?”姜琪反问。 “……”谢敏看了姜琪一眼,“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同事。” “同事?”姜琪眨眨眼。 “我杀了他,为了……我们未竟的事业与共同的秘密。”谢敏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姜琪觉得谢敏的笑容有些嘲弄。 “这种事我做太多了,所以与其说愧疚,不如说感慨。感慨自己又失去了一位同事,毕竟这年头,干我们这行的人可不是谁都能爬到高位。”谢敏道。 “长官是在说,前……”姜琪想到唐兴的名字,最终没敢说出来——确实很忌讳。 谢敏挑了下眉,语气上扬:“恩……你可以这么理解。” “但长官也说过,是为了共同的目标吧,长官一定是有难处才选择这么做,所以……”姜琪连忙道,她刚开口,就被谢敏打断。 “副官,将新的信件拿给我。” “……好的。”姜琪乖乖闭上嘴。 谢敏已经不想听她的安慰了。 谢敏迅速浏览了信件,无非是某位大臣邀请他共进晚餐,将军的女儿通过非法渠道寄来的表白信,军械协会发来的拍卖会邀请函和……【安斯新闻报】的内定文稿。 “明天发行的新闻报纸?”谢敏摊开报纸,头版是傅闻安视察某个科技高校的图片,被特工直接略过,他正疑惑新闻报给他邮递报纸的意图,翻到第二页,当即明了。 第二版上,文章洋洋洒洒有理有据,大肆批判矿头山的垄断行为,并将前段时间会上提到的矿石贸易开放政策与港口开放大写特写,大有昭告天下之意。 这手笔,这姿态,说不是傅闻安授意,谢敏都不信。 “看来又要出外勤了,这才休息了几天?”谢敏嘟哝着,把报纸扔在桌子上,遣走姜琪,享受自己平静的夜晚。 果不其然,当第二天谢敏参加每周惯例的活动会议时,傅闻安开门见山。 “上校,看来,我们又有共事的机会了。” 他面前的桌案上,正摊着一份安斯新闻报的报纸。 版面是执政官视察高校的英俊照片。 第22章 经过前阵子的磋商,矿头山最终决定开放斯特姆货港作为城邦贸易协会检查的第一站,谢敏的任务,又是担任傅闻安的保镖。 斯特姆货港位于卡尔赞城邦的洛特航道下游,离卡纽兰封控区只有二十几公里远,受到灰色地带的外溢波及,城内治安算不上好。 四日后,谢敏依旧率先到达城内,排除隐患。 叮铃—— 这是一间藏身小巷的杂货店,无人贩卖机上贴着办假证的小广告,阴潮的霉味渗出墙壁。门上铃铛一响,一片黑色斗篷的衣角擦过门边,先迈进来的,是男人涂满泥土的鞋尖。 男人熟门熟路,绕过成人用品的红色货架,经过小门,来到另一间屋子。 叼着烟斗的老店主抬起惺忪的眼皮,油浸过的口袋满是铜臭,他吐出一口烟,在白雾里打量柜台前的男人。 “你好,一支alpha信息素抑制剂,一盒信天翁。”男人摸出几枚银币,随手扔在桌子上。 “客人,我只做正经生意。”老店主垂了垂头,眸子又阖上,宛如没睡饱。 “我知道,我只要银色的那盒。”男人又道。 老店主沉默片刻,磕了下手里的烟斗,步履蹒跚地起身,从身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客人,只给这些可不够。”老店主用满是厚茧的手指盘着硬币,他抬起眼,面前的男人打开盒子,取出一支注射用抑制剂。 他撩开袖子,宽大斗篷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针尖抵着皮肤擦过,到手肘内侧时,他熟练地扎了进去。 药液缓慢推入,直到一滴不剩,男人将针剂放回盒子,拿起里面另外一袋东西。 金属摩擦的闷响从袋子里传出,他揣进兜里,顿了顿,道:“不够的话,改天我让邮差给你送份新的报纸,送到有焦糖玛奇朵的店铺里,可以吗?” “今天不行?我有急用,或者要您的妻子送来?”老店主微微皱眉。 “家中有上门拜访的贵客,我不敢怠慢客人。前些天和妻子闹了变扭,她已经回娘家了,所以,今天不行。”男人侧过身,一副不打算多聊的状态。 “好吧客人,欢迎下次光临。”老店主目送男人离开,在浑浊空气起伏的尘埃忽上忽下,二楼的日光从木质楼梯照下来,老店主抽完了烟,拨通了一个号码。 很快,号码接通了。 “银的最新报告:圆规死亡;执政官察觉了银的身份,正在前往斯特姆的路上,可能带有军队,这是银对我们行动的警告,不要轻易触怒执政官;上个任务中未接收的芯片于今天晚上十二点请求邮差前往接收。” 老店主用浑厚的嗓音道。 通讯器那头静默一瞬:“银从你手里拿走了什么?” “一支alpha信息素抑制剂,一袋DESERTⅡ的子弹。” “抑制剂?”对方诧异地扬了下声调。 “是的,子爵。”老店主接着道:“银打进了自己的胳膊里。” “看来银至今仍在忍受。”子爵似乎有些愉悦:“坚守你的岗位,随时向我汇报,我的兄弟。” “是。” 老店主置身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他拿起烟斗想要抽烟,吸了一口,才发觉无烟可抽。 他讪讪地放下手,浑浊的眼珠一转,凝向银离开的方向。 谢敏把斗篷扔进巷口的垃圾桶,腺体处传来的剧烈刺痛感被药物压下,他在街边小摊买了一份烤饼,寻了个向阳的躺椅,坐着慢慢咀嚼。 焦糊的口感带给味蕾深重的灾难,谢敏面不改色地咽下,他翻转手臂,露出针孔扎过的血点。 由于腺体的伤势牵连信息素的释放紊乱,谢敏有预感,他的易感期要提前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尤其是即将与傅闻安共同执行任务的现在。 他必须在易感期到来前,掐死所有糟糕的苗头。 “还有三支,应该没问题。” 谢敏呢喃着。 吃过简陋的午饭,谢敏收到了陈石通过“零号”内线发来的消息。 【老大,昨天你吩咐的调查执政官在洛特航道的行动轨迹已经发送至存储箱,另外执政官的落脚点里,有一个非军方地点。】 谢敏打开存储箱,调取文件,发现几点问题。 执政官手里有独立的情报机构,这点毋庸置疑,但“零号”的秘密行动组同样只受谢敏调遣,私军的忠诚度在政治斗争中举足轻重。 执政官的人手频繁在卡尔赞城邦的洛特航道出现,有执行秘密任务的迹象。另外,曼德城最近展开的清淤整改,恐怕也是傅闻安的意思,至于这个落脚点…… 谢敏打开地图,对照来看,发现是斯特姆城郊的一个小山坡。 山坡周围没有工业园区,居民尚少,多是农业用地,风景不错,山后是一片湖。 傅闻安当然不是去看风景的。 几年前,山坡处新建了一栋二层小楼,不动产隶属安斯图尔国立第一社会学院,交付给一位叫林蔚然的地质学终身荣誉教授使用。 【继续监视,别被他察觉。】 谢敏回完消息,准备动身。 大片大片的麦子沿平坦的乡路两侧散开,风拂麦浪,三轮车颠簸着往前走,戴着草帽的司机叼着草杆,时不时瞥一眼车后面坐在面粉上的男人。 这男人穿得板正,背个细长的包,一副没受过苦的样子,细皮嫩肉,瞧着麦子一脸兴奋。 听说是城里来的小年轻,出来写生的。 三轮车一颠一颠,磕着石子,卡蹦一声弹起,男人倒也不害怕,反倒扒着面粉袋子,朝司机搭话。 风吹过他拢起的半长发,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他指向山坡的某处。 “大哥,那边那栋小楼是什么?” 山坡坡度缓和,大片粉色的小花开在坡上,一条人工开垦出的土道蜿蜒曲折,山坡顶,有一双土灰色的二层小房,风格古典肃穆,门外有一架巨大的风力发电机,白色机叶正缓缓旋转。 “早几年前就建了,有时候有人出入,据说是个大学教授,来这做研究的。”司机操着地道的口音道。 “研究?大哥,知道是做什么研究的吗?”男人手撑着车围杆,探身子往山坡上瞧。 “就一文文弱弱的老师,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估计就是写写文章?”司机也不太清楚,随口道。 男人颔首,在岔路告别司机,背着他的包沿着小路向上走,粉色花朵的叶片摩挲他的裤腿,沙沙声响与风声混同,很快,他走到了门前。 门前有一口井,铁桶放在一边,摆放的朝向正对打水的井泵。门口有棵芙蓉树,没开花,枝繁叶茂,细碎树影罩在房间的窗户玻璃上,遮住屋内景象。 门旁有一个干净锃亮的邮箱,再里面,一双刚刷过的水鞋靠墙摆放,水从鞋跟处洇了一大片,院子角落,是没围好的栅栏,栏边有一圈焦土色。 男人走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屋内有人走了过来。 “谁?”对方的声音隔着门,听不太真切。 “你好,我是国立一社院的学生姜明宇,导师是雷冉,是迦尔纳航道地质测绘项目组的成员,来找林蔚然教授。” 男人扬着声音,在门口毕恭毕敬地站着。 门内的人似在踌躇,过了几秒,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黑眼圈极重,看起来几天没睡好,身体消瘦,目光却炯炯有神。 林蔚然上下打量面前乖巧无害的男大学生,门开了一个小缝,身体半掩,屋内极黑,看不清具体构造。 “雷冉的学生?”他问话时,表情仍未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是的,老师最近在迦尔纳航道的项目有些疑难问题没有解决思路,派我来向您讨教,难道老师……没有给您打过招呼吗?”男人疑惑道。 “他告诉我了,不过是在三天前。”林蔚然的手揣在衣兜里,他的眼皮微微一垂,轻声道。 “教授,这是我的证件,还有老师的亲笔信。”男人拉开背包拉链,测绘用的笔和本叠摞在一起,包里空间不大但整洁,很快找出学生证和信件给林蔚然看。 林蔚然悄无声息地收回落在男人包内的视线,看了眼学生证,把门推开,让男人进屋。 “问题的材料都带齐了吗?”林蔚然在餐桌边给男人倒了杯咖啡,问道。 男人很快拿出了一袋文件递给他,在林蔚然速读文件时,他慢慢抬起眼睛。 普通到毫无破绽的教授办公室,向阳的书桌,两排靠墙大书柜,里面满是做过标记的古谱书籍。 角落里有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空气中除了咖啡的浓郁香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刺鼻气味。 “谢谢您的咖啡。”男人接过林蔚然手中的咖啡,手指在杯壁摩挲,他垂着眼,微微朝林蔚然的手掌一瞥,而后盯着咖啡液面。 “没什么,平日都会煮,提神需要。”林蔚然低头道。 “老师常跟我说,教授您是航道地质领域首屈一指的天才,这次来,也想向您多学习。”男人露出恳切求知的目光。 “天才?没到这个地步。”林蔚然勾起唇,笑意却是平淡的,他低头看文件,逐渐向办公桌走去。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紧接着在文件上勾勾画画。 “教授,您这里的书简直比学校里还多,《水平测绘的多重用途》,《论航道通路与地质爆破的协同作用》,这两本书在校内都是绝版书!” “还有这个《地质环境勘探之冻土荒原应用》,这本是您的新著作吗?自从上部《轨道下的地质轴承》获奖,您再就没出过专著了。” “我们都很期待您的著作!” 男人仰头看着书架,一脸羡慕与惊叹。 “我平日喜欢收藏,至于写出的文章,也只是在前人的研究上卖弄点学识罢了。”林蔚然放下笔,拿起通讯器,播了个号码。 “这个问题的确棘手,我需要和老雷联系一下,你稍等一会。” “好的,教授。”男人应声道。 无垢洁净的房间内,划过一声细小的摩擦声,窗外起了一阵风,树影一摇,阳光从南侧从窗户外照进来,正好落在林蔚然拿着通讯器的手上。 他的手指绷紧,骨骼凸起,苍白之色尽显。 他僵直脊背,学者的白褂衬得他更为瘦削,通讯的忙音响起,机械女声的回复令他的目光慢慢抬起。 【您好,您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唰———唰——— 餐刀的破空声几不可闻。 “教授,老师怎么说?” 餐桌旁的男人有着最细长的手指,灵活漂亮,银色餐刀在他指尖飞速旋转。他倚在桌边,背包放在脚侧,脸上带着和善的笑。 刀刃几乎在他手中划出一个个银色的弧光。 林蔚然放下通讯器,神色凝重,却仍算得上冷静。他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而是出声。 “阁下想要什么?” “教授,别担心,你已经检查过我的背包,我没带什么杀伤性武器,所以,我只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男人仰起脸,手腕垂着,指尖捏着餐刀,在手中把玩。 “我可以相信一个特工的话吗?”林蔚然直直盯着男人,他的额角猛跳,冷汗染湿了他的鬓角。 “当然,教授。”男人接道。 “你想要什么?”林蔚然又道,说完这话,他看见男人的眉毛微微压下,露出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他连忙道:“我只是想知道我给不给得了。” “我想知道洛特航道发生了什么,教授,那边似乎总有一些有趣的事。”男人笑起来。 林蔚然沉默一阵,他试图去看通讯器,左上角的不在服务区信号却打消了他求救的念头——这个特工是什么时候屏蔽的信号?明明他从未遗漏对方的任何动作。 “教授,特工可不是按时计费的工种,你也不希望我动武吧?” 男人的话语带上了自然而然的威胁。 林蔚然咬了下唇,他勉强驱动已经开始发软的双腿,从书架上,拿了一份文件下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教授,说谎可不是好习惯。” 随着男人悠然的语调,运动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咚咚声逐渐逼近,男人耍弄着餐刀,眸里含着内敛的凶光,像是走台的模特。 林蔚然放下文件,还没转头,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掐住脖子。 男人已经近在咫尺。 对方的半长发收拢在脑后,他的手指极为漂亮,收紧的样子像是捏住一朵花的花茎。 “教授,你时不时瞥向角落里的地质仪,请问那下面,有什么秘密吗?” 男人的手指抵住林蔚然的喉管,慢慢的,划了一下。 被扼住的恐惧感侵袭着林蔚然的大脑,他的眼底这时才露出赫然恐惧,眼睛瞪大,手指颤抖。 漫长的几秒后,男人放开了手。 哗啦—— 林蔚然猛地扶住桌子,扫落一片文件和笔,零散地摔在他脚边。男人好整以暇,朝地质仪的方向努了努嘴。 林蔚然咬着牙,一瘸一拐、摇摇晃晃地走向地质仪,他从地质仪下拿出一个文件夹,他狼狈地走回来,近乎瘫倒在地上。 男人阅读的速度几近恐怖,他一目十行,脸色毫无波动,很快看完了所有的内容。 末了,他将文件重新装回袋子里,扣好锁扣,礼貌地塞到林蔚然怀里。 “谢谢合作,你让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教授。” 男人的手指抬起,离林蔚然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看着教授眼中再次流出不敢抵抗的顺从和畏惧,瘦弱的学者宛如乖巧的绵羊,令人心生戏耍的欲望。 男人的手指触到林蔚然的下巴,掠过下颌线,继而向上,碰了下教授的耳垂。 “你的样子比照片里好看很多,教授。”男人愉悦地开口,只是他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打开了。 “你所谓的自由任务,就是来调戏我的合伙人吗,谢敏?” 或者说,门是被大力踹开的,破木门吱嘎一声,令人同感它的痛苦。 气势汹汹的执政官踩着地板,比平时更冲的话语毫不掩饰他的愤怒与责难。 “从我们共事开始,你很少直呼我的名字,傅闻安。”谢敏啧了一声,他像是被坏了好事,眉眼压下,转而换上一副愚弄的表情。 他的注意力从林蔚然身上移开,移到身后更棘手的执政官身上,笑意也锐利许多:“你该不会是嫉妒我摸了你的合伙人吧?” 傅闻安阴沉着脸,没回答,他气势凛然地走向谢敏,一拽他的手腕,把人拖出房子。 谢敏没有挣扎,他在考虑如何应对傅闻安接下来的盘问——于情于理,他确实不应该出现在杨蔚然的房子里。 又或者,不摸那omega一下,能不能有足够时间确保自己脱离,不与傅闻安碰上? 谢敏思绪一转,觉得不可能。 排除傅闻安来见这个omega教授的可能性,恐怕一早就监视着他的举动,所以才能在他后脚就到达。 谢敏知道,邮标项链里的定位机制果然有傅闻安单独的一套算法,先前在装甲仓库也是,明明谢敏已经做过屏蔽措施,仍旧能被发觉。 他完全可以摘下来,但没必要,他要堂堂正正地打傅闻安的脸。 虽说现在陷入窘境的似乎是他自己。 “上校,我需要解释,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傅闻安踹上门,抱臂,冷冷盯着谢敏。 “你是在紧张我对你的omega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放心,我对他没兴趣。至于解释,我只是发现执政官去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心里好奇,来看看罢了。”谢敏挑眉 “他不是我的omega。”傅闻安道。 他回应的太快了,以至于谢敏愣了一秒:“你的回答真有趣,我以为你会继续质问我来这里的原因。” “我们有的是时间谈论这个问题,这不是回合制游戏,上校。”傅闻安微微皱眉。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否认的太快了。”谢敏着实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又摆出调侃的神态:“你浪费了一个宝贵的质问机会,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回答任何关于我来这里的动机的问题了。” “你在胡搅蛮缠。”傅闻安有些生气。 “是你错失良机。”谢敏耸耸肩。 “是吗?”傅闻安突然靠近,他几乎是迅速捉住谢敏的手,对方还击,但没用两个回合,傅闻安就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手铐,把谢敏的手铐在葡萄架的铁栏杆上。 “你干什么?”谢敏瞪大眼睛。 这是个反破解手铐,专门为精通开锁技能的特工们设计的,而且还是加强版,就算有工具,找不到规律,谢敏也得费一阵功夫。 “你说呢?”傅闻安拍了拍手,“在我出来前,你不能离开。” “你在开玩笑?”谢敏晃了晃手腕。 “我没有在开玩笑,上校。”傅闻安逼近,他站在谢敏面前,幽深的眸子如深渊般黑沉,压迫感十足,又难以捉摸。 他的手抚上谢敏的下巴,凌迟一般摩挲着他的下颌。 暧昧而暗藏杀机,不甘屈服的特工抬起眼睛,狂妄锋锐,与执政官恐怖的支配欲对撞在一处。 “我容许你对我说谎,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但如果你不听话了,你在我手里,与废纸别无二致。” “上校,聪明人都会给彼此台阶,对么?” 傅闻安抬手,像哄小狗一样,拍了拍谢敏的头。 第23章 傅闻安推开门,林蔚然猛地一颤,他束手束脚地坐在桌边,惊惶抬眼,确认是傅闻安后,才长舒一口气,坐回原位。 “他吓到你了?”执政官瞥了眼桌上只动了一口的咖啡,尚有余温。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的下属会这么对待你的合伙人。”林蔚然悻悻出声,手哆嗦地捧着杯子,显然心有余悸。 “他是我的同僚,不是下属。”傅闻安略显无奈。“他知道什么了?” “洛特航道地质维护项目的文件和测绘地图,但其他的,我没告诉他。”林蔚然道。 “是【没来得及告诉他】,如果不是我,他能刨根问底到你家芙蓉树一共活了多少天。”傅闻安一哂。 “一共一千三百四十三天……”林蔚然条件反射地回答,然后从窗向外瞟。 葡萄架下,谢敏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截草杆,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几乎下一秒,屋外的谢敏立刻察觉,两人目光不经意相触,谢敏朝林蔚然大大方方地咧嘴一笑。 唰—— 林蔚然猛地揪窗帘,躲在后面,战战兢兢对傅闻安道:“你没有想知道的了吧?快把他领走。” “行,你继续你的研究吧。”傅闻安的神色柔和不少。 “我需要重新考虑与你的合作,这份工作实在太危险了,他刚才可是掐着我的脖子!”林蔚然咽了下,突然想起自己遭受过的非人待遇。“好在我机智,不然他迟早会察觉楼上的那个……” “我保证,他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但……”傅闻安拢了下衣服,侧过身,目光复杂难辨。“他恐怕已经察觉到了。” 屋里那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Omega在研究炸弹,还是爆破力极强的炸弹,航道地质勘探,大概率是反扫描水雷吧? 唇间的草杆被牙齿轻轻碾过,挤出草木味浓郁的汁水,泛着少许苦味。谢敏闭目养神,梳理着此行收获。 一个独身在此居住的警惕的Omega,在谢敏踏上小路的第一时间就从窗帘遮掩的窗台角落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开门时竭力隐藏的戒备与谨慎,屋内被掩盖的刺激性气味,仓促磨好的咖啡,温度过高的滚水,这一切都证明房间内有不能被闻到的东西——特制水雷的炸药成分。 门口栅栏外的焦土,是实验微型火药爆破力的证明;门口的水鞋,则是去山坡后湖泊实验后回来脱下的。 一楼的环境一览无余,但林蔚然的走动路线始终避开旋梯,是为了不引起谢敏的注意。 对话时因心虚而减少直视,在谢敏拉开背包时确认内容物,假借通话向外求救,就连看向地质仪的眼神,都是保护证物而进行的故意引诱。 只为了让谢敏确信,自己得到的所有信息绝对真实可靠。 他给谢敏的文件是真的,洛特航道地质维护的项目是真的,但测绘地图的类型与勘探深度是假的——简单的航道维护与清淤,不需要用上如此繁琐的地图。 这印证了谢敏从“零号”内部得到的消息,以及他自己的判断——傅闻安很大可能在洛特航道埋了爆破水雷。 另一方面,封控区与矿头山在洛特航道的走私活动,谢敏略知一二。 傅闻安这是忍不住,想挑起事端了。 一阵风吹来,携着麦子味道的气流拂过谢敏的脸颊,屋子的门打开,有人走来,步伐稳健。对方站在谢敏面前,阴影投下,过了一会,他微微俯下身。 硝烟信息素侵袭着谢敏的感官,受到引动,后颈微微一痛,谢敏被迫睁眼。 傅闻安正垂眸,淡然视线从细长的眸子里投来,藏着压迫感。 “你的信息素真烦人。”谢敏撇了撇嘴,侧身,把被铐住的手露出来。 “我没有释放信息素。”傅闻安弯腰,握住谢敏的手腕,把手铐打开。“我以为你会自己解开。” “你这人,说瞎话的本事真不错,另外,有人上赶着献殷勤,我没必要自己干活吧?”谢敏眨了下眼,他站起身,朝屋内看了一眼:“你的合伙人不出来欢送我?” “你们很熟?”傅闻安冷着脸。 “还行,相约去看脱衣舞娘秀的程度。”谢敏信口开河,远处小楼的门发出被猛击的咚咚声,似乎在抗议他的评价。 谢敏意犹未尽地试图把里头那个教授拽出来,还没等行动,就听傅闻安嘲讽道:“你的品味始终徘徊在标准线以下。” “你敢说你年轻时候不向往舞池里衣着火爆的小妞?妩媚性感,充满活力,简直是人间尤物……”谢敏评价道,他眯起眼,语气里满是怀念,以至于自己随着傅闻安的步调向外走都没能发觉。 山坡与田野的交界处翻涌着一片片麦浪,植被葱茏,阳光透过稀疏的云,笼罩在大地上。 “你心仪那种?”身边人的语调略微压抑。 “只是对美的欣赏,我不心仪那种。”谢敏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喜好。 “那你心仪什么样的?”执政官不经意地问。 “怎么,打探我的喜好,你要和我联姻?你有妹妹或者弟弟什么的吗?”谢敏歪头,满是轻佻。 “我是独生子。”对方道。 “那你说什么。”谢敏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有个弟弟妹妹,再和你长得像点,说不定我就娶了。” “拿来要挟我?”傅闻安瞥了他一眼。 “不愧是执政官,洞察事理,算无遗策。”谢敏真情实感地夸奖着傅闻安。 “恬不知耻。” “执政官,你没考虑过和我联姻吗?” “我拿什么联?” “拿你联?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别急着否定。” “我不希望只是结婚第二天就被新婚妻子惦记共有财产,对方还会在家里各个地方藏枪,随时准备继承我的遗产。” “啊,你对我的了解程度已经到了让我恶心的地步,顺带一提,我或许会坐上你现在的位子。” “所以,不可能。”傅闻安斩钉截铁道。 “是啊,毕竟弑亲的名声可不好听。”谢敏感慨道。 他们已经走出很远,路旁一棵高大的阔叶树下,停着一辆崭新的商务车。 “上校,会开车吗?” 傅闻安虽然这么问,但却自顾自走到了副驾驶的位子,开门,坐进去,点火,在谢敏惊讶的表情中按了下喇叭。 绵长的一声滴—— 砰—— 驾驶座的车门被气急败坏的上校拉开又关上,气流一掀,让车里浅淡的香薰味道散了个干干净净。 “你知道雇我当司机要付出什么代价吗?”谢敏拉好安全带,朝傅闻安瞥了一眼。 对方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己的新晋司机:“我不记得吩咐保镖开车还需要代价。” “保镖、保镖。”谢敏磨了磨牙:“真希望这次任务就能来个神射手狙爆你的头。” “或许这次你能如愿。”傅闻安幽幽道。 汽车平稳运行,傅闻安拿出地图,指向矿头山即将开放检查的海港。按原计划,他需要参加提前的踩点检查,刻不容缓。 车内气氛一冷,谢敏的表情有些严峻:“我可没接到通知,说这里有强到能要你命的敌人。” “线人来报,封控区内多方势力蠢蠢欲动,其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殉道者”,据说出动了三众臣中的一位——最会刺杀的那个。”傅闻安把手搭在摇下的车窗上,向外望风景。 “你的情报部队真的准吗?”谢敏撇了撇嘴。 准个屁,三众臣里最会刺杀的那个,眼下正在给某个alpha开车呢。 “至少他们能知道你在这里。”傅闻安勾了下唇,略带嘲讽。 谢敏嘴角一抽。 某种意义上说,确实还是有点准的。 “你该不会觉得他能要了你的命吧?”谢敏又问。 “你觉得呢?”傅闻安突然转头,直白地凝视着谢敏,他的目光满是深意。 “我觉得能,又或者说,我希望他能。”谢敏笑了一下。 傅闻安一挑眉。 “这样我就不用给你开车了。”谢敏眨了眨眼。“我可不愿意拿一份钱打两份工。” “可惜美好的事总是留不住,所以上校,现在可以跟我聊聊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吗?”傅闻安话锋一转。 “我们能回到刚才的话题吗?我是说,我觉得三众臣也没那么……” “不行,那个话题已经过了。” “或者脱衣舞娘?我可以向你阐述我精致的择偶标准……” “我现在没兴趣知道你谈恋爱的标准,上校。” “再或者……” 咔—— 一把枪抵在了谢敏的脑袋上,不知道傅闻安藏在哪里,何时拿了出来,只是等谢敏察觉,它就已经在傅闻安手上了。 枪口抵着谢敏的太阳穴,如它主人的话术一样冷酷无情。 “上校,现在主动权在我。” “我现在怀疑,你说的在家里各个地方藏枪的人,其实是你不是我。至少我不会在现在,对着一个全神贯注开车的人动真格的。”谢敏叹息一声,他把着方向盘,看起来很无奈。 “那前年,在我开潜水艇时拿着电击枪威胁我,要我去渔业区投雷炸鱼的是谁?”傅闻安不为所动。 “拜托,就算你当时晕倒了也没关系!而且那鱼炸完不是分你一半了吗?”谢敏敲了敲方向盘:“现在,你的命可是在我手里,你不怕开进沟里?” “请你明白,非法在休渔期捕鱼的罚款清单是邮寄到执政官城堡,我全额付款。另外,我也可以在你脑袋开花后一秒内抢回方向盘的控制权。” 傅闻安把枪怼了怼,谢敏果然服软。 “这件事难道你没有写进你爱民如子慷慨大方的十佳执政官竞选词里吗?唯利是图的小人!”谢敏瞪大眼睛。 “回到正轨,上校,回答我的问题。”傅闻安察觉到话题跑偏,生拉硬拽地扭回来。 “不是说好给彼此台阶吗?”谢敏道。 “我反悔了。”傅闻安大大方方。 “有必要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吗?”谢敏一顿。 “上校。”执政官又把枪抵了抵,意在催促,谢敏不耐地瞥过去,发现这人居然没系安全带。 怪不得动作这么迅速,谢敏腹诽。 “我说过,我发现执政官去了我不清楚的地方,身为同僚,我好奇而已。” “你很清楚那个地方,你的伪装身份过于齐全,连林蔚然的科研关系都摸得一清二楚。你的证件、关系情报太完善了,我不记得零号的手曾伸到这里。” “执政官,或许你听过一个词,叫地下黑市的信息买卖——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情报搜集,是特工的必修课。” “上校,你没去过地下黑市。” “这么笃定,你是想承认,你一直在看着我?” “我一直在看着你,上校。” “看出什么了?”谢敏眯起眼,他的语气终于出现几缕危险意味。 傅闻安冷冷地看着他,下一秒,咔哒一声,手枪上了膛。 “你居然才上膛?之前骗我说了这么多。”谢敏啧了一声。 “谢敏,我对你的忠诚抱有严重疑问。”傅闻安的话语同样锋锐。 “现在不叫我上校了?”谢敏一哂。 “你该与这个职位剥离开,令我怀疑的已经不是零号的长官了。”傅闻安手中的枪慢慢下移,移到了谢敏的侧颈。 “傅闻安,话一旦说开了,故事就结束了。” “我可以理解为,你默认了吗?” “擅自选取阅读理解的段落,你的语文老师一定有过被你气到七窍生烟的时候吧?” “我是好学生。” “的确,好学生只知道拿着枪威胁别人告诉他,却连扣下扳机的意思都没有。但,亲爱的好学生,你知道怎样才能逼出自己想要的情报吗?” 傅闻安抬起视线,他发现车速慢了下来,前方道路有过路检查的卡口。 穿着橘黄色马甲的交警走过来,不耐地站在驾驶座的门外,弯腰敲车窗。 如谢敏所言,傅闻安其实没打算开枪的。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动摇,一直处于被胁迫地位的谢敏徒然转势,他抬手打掉手枪,枪滑进后排座。 随着枪落下的咔哒声,安全带被拉开,特工一手拽着执政官的手腕,一手按着对方的肩膀,俯身过去。 暧昧的阴影剥夺了傅闻安的视线,他愣了一下,以至于没能推开谢敏。 alpha富有侵略性的信息素在鼻息间萦绕,对方游刃有余的挑逗与执政官木讷的回应形成鲜明对比。 谢敏低垂的睫毛鸦羽般敛下,藏住眼里的愚弄,他甚至偏过头,欣赏着执政官逐渐紊乱的呼吸。 原来傅闻安也会因为一个吻而动情。 但可惜,越来越激烈的敲车窗声打断了他的侵略计划。 他只好退离,手指摩挲着对方的下颌,垂头,一个看似亲昵的姿势,令他的发丝搭在傅闻安肩上,话语落到对方耳畔。 “你得把对方踩在脚下、抽筋断骨、肆意践踏,让他臣服,逼他求饶。他会像奴隶一样祈求你的施舍,他把你奉如神明,到时候,你想要的就都能得到。” “多学着点,好学生。”谢敏道。 第24章 狡黠眸光一晃,谢敏在唇上摁了一下,仿佛要抹掉那些引人遐思的痕迹。而后放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沿上。 “你好,检查?” 当交警皱着眉头朝车里看去时,就见驾驶位的男人挑起眼,侧着身,把副驾驶那位挡在身后。 “例行检查,请出示驾驶证。”交警多余看了一眼。 司机端着笑模样,此时懒散地靠着椅背,学生装束,年轻得很。倒是他身后的人偏过脸去,看不清容貌,脖颈线条锐利,像是因紧张才绷着。 司机递了驾驶证来。 交警随意翻看着,踱了两步,证件上的人满是学生气,倒没作假。 “你旁边是什么人?”交警微微弯下腰,试图从低矮的车窗看清副驾驶的样貌。 谁知司机一把抓住身旁人的手,拢在掌心,笑着道:“这是我朋友。” “朋友?”交警眼睛一瞪,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 这两个,好像都是alpha吧? alpha的友谊需要拽着手不撒开吗? “男朋友。”司机笑意吟吟地弯着眸,“我们刚吵了架,他生气了,就不理我。” 司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这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背青筋凸起,指节泛着白,好似用力碾着什么。 然后,那司机笑得更卖力了。 怪事。 交警心里诧异,把驾驶证递回去,他想让副驾驶那位把脸转过来,结果司机早有所感,抢过话:“能走了吗?” 交警噎了一下,司机的语气和缓,手指却在方向盘上不耐敲着。 “走吧。”交警嘟哝一声,让开道,身旁车辆一骑绝尘,向远处驶去。 车窗闭合,谢敏察觉掌心拢着的指节一蜷,提醒似的。 他转过头,发现傅闻安目光冷凝,半点不转,正盯着他。 “执政官这是不乐意了?又没干别的,就亲一下。”谢敏扬起唇,不单这么说,手指还挤到傅闻安指缝里,亲昵地扣着。“捏得这么狠,纯纯报复人。” 就在刚刚,这只被他攥紧的手还搭着扳机,毫不吝啬地展示死亡的威慑。 “谢敏,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做这种事。”傅闻安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一扫,谢敏的手指细而直,此刻正缱绻地勾着他。 特工的掌心内有长期使用军械留下的薄茧,略微粗糙的摩擦感让傅闻安短暂出神。 他感受过那样的手指勾着他的脖颈,在对方易感期破碎缱绻的情热里。 燥热的喘息如在耳畔,每每到了无法承受的时候,那双手都会猝然搂紧。然后对方会靠到他身上,轻咬着下唇,吻上他滚动的喉结。 对方有时带点哭腔,睁开漫着水雾的眼睛,悄悄抬起,又颤抖着阖上。 在破碎而缠绵的呻吟里,总有那么一两句呼唤可以辨认。 “我不行了……” “傅闻安……” “傅闻安,做人不要太古板,你通过的新教准则可提倡恋爱自由。” 傅闻安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与记忆中的渴求全然不同,满是戏谑语气。他眨了下眼,淡淡看向窗外。 汽车掠过笔直大道,飞鸟成群,翩跹起落。流云如絮,乡野风光将至尽头,远处城镇的轮廓若隐若现。 “恋爱自由?”傅闻安着重强调这四个字。“你方才的举动和恋爱自由沾边吗?” “你可以类推一下,既然恋爱都可以自由,那接吻没什么不行。”谢敏胡扯道。 “再说,你也不想被人看到某位远道而来的执政官拿着枪指一个学生,然后因非法持有枪支被拉去警署,最后引发外交事件吧?” “听你的意思,我还得感谢你?”傅闻安一哼。 “维护安斯图尔的威严,我辈义不容辞。更何况,不过同僚,举手之劳。”谢敏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心情颇愉悦。 “那么,同僚,你还想握多久?”傅闻安动了动自己被握紧的手指。 空气静了一瞬,过后,谢敏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们特工一般做戏做全套。”谢敏干笑一声。 “我看你不但会做戏,教人也不错。”傅闻安捏了两下手腕,被薄茧剐蹭的痒意还没消。 谢敏:“……” 执政官又恢复成波澜不惊的冷相,车内一时无言。 傅闻安在强调方才谢敏亲吻他时,掷出的豪言壮语。 谢敏心尖倏地一跳,他掩饰着揉了下耳根,没追问。 不知怎得,他突然有点后悔逗傅闻安了。 他本以为对方会二话不说打上来,结果,无事发生。 可就是无事发生才最可怕。 车穿过热闹城区,向另一边的港口驶去。不出一小时,就可见斯特姆货港的大致轮廓。 五颜六色的集装箱纵向排列,将仓库区等比隔开。高垂的吊车转动,钩爪轮过太阳,在空中晃晃悠悠。运货车轰隆隆从二人的小轿车身边开过,留下一大股尾气。 凭着傅闻安的通行令,他们在港内畅通无阻,只是在行进路线上,仍规矩地按照既定路线向里行驶。 这港口里的监控设备太多,无论谢敏还是傅闻安都在暗自观察。 不多时,车辆驶入最大吨位的停靠区,矿头山的代表在旁迎接。两人下车,傅闻安在外聊生意,谢敏则倚在车门上等他。 内陆航路不比海路开阔,此刻江水平静,日光粼粼如金,有巨轮停靠其间,船旗迎风招展。 傅闻安聊完事宜,简单察看了货港,与先到的其他代表谈了谈正式巡查的细节。 偶然回头,瞥见车旁青年长身玉立,易容卸下,体态孤拔。 注意到傅闻安的视线,谢敏眼眸一移,轻轻弯了下,露出和煦而狡黠的笑意。 谢敏嘴唇轻动,似乎说了什么,读懂后,傅闻安眼睛一眯,冷淡地别开眼。 对方说:“怎么,还想和我接吻?” 谢敏看着傅闻安,刚强凌厉的体态,冷峻沉稳的面容,他能想象到被问话的员工此时必定胆战心惊,在执政官的追问下节节后退。 这样的人,是同僚,又是敌人。 谢敏心中感慨,他扫了眼如今平静的港口,深知不出两日,这里便会上演一出大戏。 虽然他至今没看到封控区的眼线,但邮差活跃于此,子爵的野心蓬勃扩张,必然不会错过傅闻安踏入他地盘的良好机会。 谢敏垂眸,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他已经警告过子爵不要乱动他的东西,如果子爵强行行动不顾阻拦,他不介意…… “谢敏,你走神了。” 声音远远传过来,傅闻安看来聊完了,正向他走来。 谢敏无奈:“雷达都比不上你敏锐吧?” “不要拿我和机器比。”傅闻安道。 “是,你比机器温暖多了。”谢敏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唇,而后收手,歪着头笑起来。 在谢敏的戏弄声中,傅闻安语调沉沉:“听说我审讯时候的态度也很温暖,你想试试吗?” 他向前一步,并不是过分暧昧的距离,但谢敏能察觉他眼底的挑衅,与风中微微逸散的硝烟信息素。 后颈的伤处在这刺激下苏醒,泛起疼来,谢敏下颌线一绷,嘴角牵动:“我服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行,回去吧。”傅闻安朝轿车抬了抬下巴。 拜细密的疼痛所赐,尽管能够忍耐,谢敏插科打诨的兴致散了大半。 进了市区,谢敏把车开回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廉租房。 他一踩油门,手一抬,松筋骨般捏了捏自己的脖子,解开安全带。 “你还没到目的地。”傅闻安蹙眉,谨慎打量着周围陌生的街区。 谢敏斩钉截铁:“到了,这是我家。” “我记得与你说过,去我那里。”傅闻安抓住谢敏的手腕,不让他走。 “可我到下班时间了,刚好六点,执政官,剩下的路你自己开回去吧。”谢敏指着通讯器上的时间,六点,分秒不差。 傅闻安沉默地盯着谢敏。 谢敏挣开手,潇洒下了车,拿走自己的包,手肘搭着车门,弯腰,像个送客的: “晚安,执政官。” 话毕,他正要往回走,只听身后轿车发出两声锁门的滴滴声。 谢敏疑惑地回头,直接被来人揽过肩。 硝烟信息素密不透风地裹来,让谢敏一怔。 “既然你不送,我就和你一起回家吧。”傅闻安温温沉沉的嗓音落在谢敏耳畔。 “我请你来了吗?”谢敏瞪大眼睛,身后人出现的悄无声息,特工的本能让他警戒,又因对方的身份而自我压制。 “都送我到楼下了,不算请吗?”傅闻安凉凉地低头,目不转睛,仿佛要从他脸上瞧出什么。 “你不去运筹港口的大事业,缠着我干什么。”谢敏反驳。 “监视你。”傅闻安直起腰,腰板挺拔,气势凛然,理直气壮。 “……坦坦荡荡说监视,执政官一点都不避讳吗?”谢敏牙根痒痒。 “你不是说,想让我看看,对你的算计有多愚蠢吗?”傅闻安的手指勾了下谢敏脖子上邮标项链的链子。 谢敏的表情有些扭曲,他想到自己戴上项链那天,对傅闻安气愤而出的豪言壮语。 “所以,离近点,看得清。” 傅闻安的手指一蜷,链条在他指上滑落,泛出一道刺眼的银光。 第25章 谢敏住在一栋老式住宅楼里。 住宅楼藏身于一片还未拆迁的老城区,街巷环绕, 违章搭建的棚户楼遍地可见,扯着红布的摊位停在污水横流的管道边,从楼房破烂的窗户往外望,满是空中交错的电线。 台阶角落堆积剥落的墙皮,住户家门口的剩菜返潮,楼道内弥漫一股馊味。谢敏灵巧地上楼,最终在六楼靠左侧的房门前停下。 他摸出钥匙,插入,锁芯转动,缓缓开门。 傅闻安抱臂站在他侧后方一步左右的位置,目光盯着谢敏的后脑勺,同时注意门内情况。 门开了,里面是再普通不过的玄关。 “进来吧,拖鞋在架子上,自便。”钥匙在谢敏指尖转出一道圆弧,他话毕,率先进了屋子。 拖鞋是最便宜的均码灰色男士拖鞋,两双,一双是谢敏用的,一双没拆封。傅闻安拆开后打量了一会,穿上,跟着谢敏的脚步。 房屋非常有谢敏的个人风格——茶几上摆着拼好的积木城堡,墙上挂着新枪战电影的海报,餐桌有一束盛开的玫瑰,椅子腿包着粉色兔头脚垫,城堡旁边,还有一听没喝完的饮料。 “我很难相信你可以这么快就在斯特姆有如此富有生活气息的落脚地。”傅闻安低头,看了下积木城堡,还用手拨弄了两下上面悬挂的安斯图尔的小旗子。 他越看越觉得这城堡眼熟,仔细想想,倒颇像执政官城堡的布局。 “如果你现在对我说,其实你一直在这附近活动,我绝不会怀疑。”傅闻安抬头,他审视着谢敏。 “执政官,我是一个有良好职业操守的特工,或许你不了解,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要滴水不……”谢敏倚在电视柜边,叹气。 “所以你亲了我?”傅闻安冷冷地,声音里有一丝愠怒。 来了,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来算账了。 谢敏一支愣,他莫名松了口气,仿佛不堪忍受傅闻安的不动声色。刚要对答,结果对方像只伸头出洞的小怪物,又嗖一下把头缩回去了。 “你这房子在哪弄到的?”傅闻安根本不给谢敏插话的机会。 谢敏:“……” 谢敏:“二手房。” “不然呢,还能是房龄几十年的新房吗?”傅闻安一哂。 “算是新房,没人住过,前主人买来当婚房,新婚那天妻子杀了丈夫,变成凶宅,没人敢要,所以我接手了。”谢敏一皱眉,解释道。 “很巧。”傅闻安闻言点头。 “……查这么仔细,要不要看看我的户口本?”谢敏没好气地道。他寻思逗一下傅闻安,这家伙多半会僵着一张脸走开,谁知这次出其不意,傅闻安摊开手: “拿来吧。” “……”谢敏木了一下,从包里掏出户口本,狠狠扔给傅闻安。 他那户口本是以国立一社院学生姜明宇的身份办的,资质齐全,不像假的。 “你不怕凶宅?”傅闻安合上户口本,末了道。 简直明知故问。 “怕什么,又不是我杀的,就算是,他也没理由找我。冤有头债有主,寻仇当然要找指使的人,我只是打工人,打工人不做主。”谢敏弯起眼睛,闲散地站着。 “你是让他们来找我?”傅闻安一挑眉。 “不是这个意思。”谢敏歪头。 “那就是还有别人能指使你?”傅闻安神情一冷。 谢敏:“……” “好吧我就是在说你。”谢敏抓了抓后颈,有些烦躁地应下。 他瞟了眼墙上的钟表,而后抓起遥控器开电视,没开成,因为傅闻安拦住了他。 “干什么?”傅闻安问。 “制造点愉快的噪音。你喜欢球赛还是内衣秀?我其实更喜欢议会的电视竞选节目,看一群衣冠楚楚的政治精英像泼妇一样撕逼骂街真是太愉快了……嘿,我不是说你,别在意。” 谢敏又试图按电源键,一边按一边振振有词。他的语调像沙地上到处乱蹦的麻雀,一跳一跳,拖带长音,婉转而戏谑。 “我没上过电视节目。”傅闻安按住他的手,严肃自辩:“也没骂过街。” “因为你的竞选票数从来都是一边倒。”谢敏挑逗地看向傅闻安的眼睛:“那些拒绝你的人都被我清扫了,所以你看起来众望所归。” “我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傅闻安道。 他的语气很诚心,看向谢敏的眼眸却轻轻眯起,那是流淌着计谋和狡诈的眼波。 “把功劳刻在墓志铭上也是一种不忘记的方式,比如唐兴那一大串战功,唔,真是炫酷的辞藻。”谢敏讽刺地笑着。“可那有什么用呢,对一把骨头来说会与有荣焉吗?” “傅闻安,那些东西对我不管用,忠心,理想,荣华,王权,统统都是一戳就碎的泡泡。你对别人期许的东西我都不想要,所以,你注定捆不住我。” 谢敏低语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不算安静的房屋中显得额外响亮。头顶灯光闪烁,线路老旧接触不良,谢敏盯着傅闻安,像饥饿的头狼。 “谢敏,没什么是捆不住的,你觉得不行,只是代价不够大。”傅闻安一勾唇,他的笑意凌厉而冷酷,闲聊般的话语里藏着锋锐的疾光剑影。 谢敏沉下脸色:“可你永远不会自己承担代价。” “我会,只要是关于你。”傅闻安撤去周身的压迫感,轻声道。 “你非要这么恶心我吗?”谢敏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好笑地看着他:“谁都能情深,就你不行。” 傅闻安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长了张克妻的脸。”谢敏唏嘘道。 “我自问长得还不错。”傅闻安哼了一声。 “不要对自己撒谎,那只会加剧你认知的偏颇。”谢敏耸肩:“比如说在你的相貌上,我可以很中肯地告诉你,你……” “谢敏,我饿了。”傅闻安不留感情地打断。 正准备长篇大论读小作文的谢敏:“……” 这是怎样拙劣而生硬的打断施法? “谢敏,有饭吗?”傅闻安继续道。 “没饭,饿死,谁管你。”谢敏没好气地道。 他正要继续演讲自己对傅闻安相貌的专题讨论,对方一俯身过来,拽着他的领子,把他压在墙上,偏头亲了一下。 谢敏瞪大眼睛。 他是可以躲的,奈何距离很近,他没防备。 傅闻安真是不惜牺牲自己也要逢场作戏。 手里遥控器啪嗒一下掉地上了,砸在脚边,轱辘一圈。 傅闻安听到声音,停了一下,接着张嘴,在谢敏的嘴角咬了一口。 特别狠的一口。 “嘶——靠——” 谢敏舔了舔嘴角的伤口,尝到一缕血腥味。 他烦躁地压着帽沿,手肘搭在超市手推车的横杆上,穿梭在生鲜区里,跟着健步如飞的傅闻安满地跑。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他和傅闻安一起逛超市。 谢敏其实不太喜欢某些很有亲密性的事,不是肢体接触带来的彻骨欲望,而是某些简单的……比如一起逛超市、饭后靠在一起看球赛、用同一款沐浴露。 因为再做同样的事,便不由自主会想到对方,那种被侵占日常生活的挤压感是谢敏最不喜欢的。 偏偏他记忆力很好。 所以他只能压低帽沿,试图不看傅闻安。 不看,不记,不想,不感知,不共情——特工的五大情绪调节法。 但对方非要彰显存在感,不单做,还要做的雷厉风行。 帽沿被一只探来的手掀起,露出对方犹豫思索的脸,紧接着他指着两种在展示柜里游泳的鱼,道:“你喜欢哪条?” “……”谢敏沉默了。 他的自闭小蚌壳被敲破了。 他看着车筐里几乎漫出来的食材,从调料到果蔬生鲜,够他吃到下个月。 “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买了刀鱼冻块、鲜金枪鱼、上等寒鰤。而现在,你又要问我鲱鱼和鲭鱼哪个好?”谢敏敲了敲车扶手,一脸震怒。 “所以呢,哪个好?鲱鱼品相更好,但价格外溢太多。鲭鱼性价比更高,但个头相对小。”傅闻安严肃地仿佛在批阅一份事关民生的重要采购文件。 “原来你每次给“零号”拨款一定要计算到分,不是装出来。”谢敏由衷赞叹。 “如果不是币值单位最小只有分,我会给你算到小数点后六位。” “……” 傅闻安仍对着展示柜一筹莫展,柜里两条愉悦游动的鱼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惨遭什么样的毒手。 “所以呢,你喜欢哪条?” “事先声明,我不会做饭的,无论你买哪条,我都只负责吃。”谢敏摊开手,率先解释。 傅闻安仿佛早知如此,事实也的确如此,从谢敏家空空如也的调料柜和崭新的油烟机就能看出,这人平时只吃外卖。 “为什么不学?”傅闻安又问。 谢敏没回他,他压低帽沿,不再说话,又躲了起来。 曾经子爵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在他们还小的时候。 烹饪是必备技能,其实谢敏也会,因为不吃就会死。但前提是,那些食材不是死在他手下的同伴与敌人的躯骨。 每当诱人的肉香从热气沸腾的铁锅中涌出时,谢敏总能听清那群人敲响铁碗的响声,饥渴无度,毫不收敛。 他至今记得旷野上如怨灵哀嚎嘶吼的可怖风声,在每一个饥饿难挨的深夜里,他坐在岗哨上重复着擦拭刀刃,直到血污消失,刀体光洁明亮。 子爵会问他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不学烹饪,心情好了给他倒一碗黏糊糊的肉汤,再在谢敏冷酷嫌恶的脸色里败兴而归。 但子爵心情好的时候是少数,他大多时间会和追随他的同道者围拢在铁锅边,讽刺谢敏是装腔作势、虚情假意的伪君子。 有时,邮差也会来看看,他多半不会与谢敏交谈,可能是他对付不了固执的人,也可能是当时的银远没有谢敏这般自来熟。 他只会走过来,在银身边放一大块用油纸包好的烧饼,和一块黑乎乎的巧克力。 谢敏趁傅闻安挑贝类的时间里,拐进另一处货架,他开始想念巧克力的味道了。 两侧日用品堆满货架,谢敏向前走,车筐里的东西互相碰撞,清脆声响如金石相击。他慢慢踱着,偶一抬眼,看到一侧站着个穿卖场制服的售货员。 深蓝色制服,蓝色鸭舌帽,男人正往货架上摆卫生纸,右眼处有一道一指长的疤。 谢敏的脚步慢了些。 他扫了眼身前,探听身后,无人接近。 售货员停下手,手指在标签牌上拂了一下,将歪了的牌子摆正,做完这些,他满意离去。 他走后,谢敏推着车子,走到刚才售货员停留的地方。 好太太牌深红色包装的三层抽纸,推销特价款,只要3.9元。 【今晚十点上门情报交换,请银等候;三日内会有暗杀行动,请银配合,必要时回避——邮差】 今晚,十点? 谢敏突然皱眉。 他想起白天在线人那里留下的信息,当时他有条件与邮差交换情报,约定今晚,可现在计划乱了。 傅闻安住他家里,还要给他洗手作羹汤,现在上门取货,到时候一开门,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好,这是我的同僚。 你好,这也是我的同僚。 你好,你们都是我的同僚。 完大蛋!绝对不行! 谢敏立刻伸手,他试图拿一个纸抽下来,那代表任务中止,邮差会在他走后回来检查,到时候就万无一…… “谢敏。”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冷淡而富有压迫感的声音,谢敏伸在空中的手一顿,而后才搭在纸抽上。 他回头,傅闻安正拎着一袋贝类,站在货架的拐角处,神色沉沉。 对方走过来,在谢敏伸手要拿的纸抽上扫了一眼,阻止了谢敏要拿纸抽的手。 “太贵了,别买。”傅闻安说完,从上排架上拿了另外一个牌子的绿色的纸抽。“拿这个,便宜两分钱。” “……”谢敏牙根痒痒。 他太痛恨锱铢必较的贵族了! “没必要吧,也就两分钱。”谢敏僵硬地笑了一下,不依不饶试图拿红色的。 就在他即将成功时,对方突然道:“如果不是太喜欢红色,我觉得,你对这个品牌的特价纸抽有些过于执着了。” 谢敏头皮发麻。 他能感觉傅闻安正用锐利视线审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形无声的紧逼令他不舒服,骇人的直觉使谢敏不敢轻举妄动。 两厢对峙下,傅闻安似乎叹了口气,他道:“既然如此,我可以退让,那就拿这个吧。” 谢敏心中一喜。 然后他看着傅闻安的手,转向了旁边另一款红色的。 “你喜欢的红色,便宜一分钱,折中一下,你我都满意,完美。” 执政官仿佛在赞美自己发布的一项伟大的政令。 谢敏:“……” 过了一会,谢敏跟在傅闻安身后排队结账,他眼见着傅闻安把那个便宜一分钱的纸抽放进袋子里,让他抱着。 “你喜欢的红色,抱紧了,别丢了。”对方道。 “……” 谢敏咬咬牙,最后在无人听见的角落,骂了句不好听的。 “靠——!” 第26章 哐—— 谢敏手起刀落,鱼应声而裂。 活鱼弹动了一下,不甘心地张开嘴,鱼眼朝天,泛着诡异的光。 谢敏再次抬手,菜刀如铡刀,冷光阵阵。 “谢敏,不要拿食物出气。” 傅闻安刚进厨房便看到这副场面:谢敏浑身煞气,手边盆里盛着被剁成酱的牛肉,刀工细致,力道匀称。对方面前案板上的鱼拦腰而断,而刀扬起,颇有碎尸万段的架势。 谢敏置若罔闻,落刀,声势浩大,擦着鱼身的边缘,砍掉了鱼鳍。 “你哪只眼睛看我用食物出气?”谢敏面无表情地盯着鱼眼睛。 “杀鱼不是你这么杀的。”傅闻安走近,试图握住谢敏操刀的手,但对方一振腕,躲了过去。 “我学会杀人之前,杀了五年鱼,用得着你教我?”谢敏掷地有声,他刀一倾,瞬间以最娴熟的手法,将鱼开膛破肚。 鱼鳞落入水池,血液如同红墨水滴落,晕染,堪比绽在铁皮上的花。 老旧玻璃窗上映着模糊倒影,灯光在头顶上模糊成团,谢敏抬眸,注视着傅闻安的身影叠在他身后。 腰上系围裙的带子被身后人扯了一下,松垮地展开,又随着拉拽力向后收缩。 傅闻安把他的围裙解开了。 “你为什么总站在我身后?”谢敏不解地偏过头。 他话音刚落,围裙牵着的带子被一拽,拖着他向后一步,肩头在身后人胸膛上贴了一下。 “给你系围裙。”傅闻安淡然道,手指一缠,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围裙好好的。”谢敏蹙眉。 “松了。”傅闻安系完,视线垂在谢敏的后颈。 覆盖隐形抑制贴的后颈看不出恢复情况,但信息素没有外溢现象,似乎还好。 “强词夺理。”谢敏一哂,打开水龙头,冲刷杀鱼后留下的污秽物。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隔了一会,直到水池内壁变得干净,傅闻安突然问。 谢敏缓慢地眨了下眼,视线下垂,落到自己被水浸过的手上。 很多年前,这双孱弱的手攥紧一柄匕首,捅向了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孩子。 时至今日,他只记得那孩子红丝遍布的眼瞳。 “那能什么感觉,跟杀鱼差不多。”谢敏笑了笑,看向傅闻安:“你当我是谁,“零号”的特工训练可是非人级的,像你这种,一天就受不了了。” “零号?”傅闻安眉头一挑。 “嗯。”谢敏点头。 “那你还有空杀鱼吗?不是在汉尔宾斯读了四年书吗?”傅闻安又问。 谢敏噤声,他抬起眼,从玻璃的反射中凝视傅闻安挺拔的身姿轮廓。 这人,无时无刻不在试探他。 “我逗你还不行?天天正经给谁看。”谢敏把鱼扔进盆里,刀入架,他屈指弹了弹水,唬了傅闻安一下。 傅闻安下意识退了一步,避开水。 “谢敏,你最好是。”傅闻安轻声道。 那声音虽轻,却令人不寒而栗。 谢敏僵了一下,停顿微不可察。“别说多的,我饿了,赶紧做饭。”他揉了揉手腕,接着出了厨房。 傅闻安盯着那条剖洗干净的鱼,拿起谢敏用过的刀,手指微微摩挲。 吃过晚饭,谢敏捧着咖啡坐在窗台上,一条腿晃着,欣赏夜景。 他刚在通讯器上点了个外卖的单,买了些无关痛痒的小物件,主要是为了让邮差来。 客厅电视播放一周前的内衣秀,谢敏看了两眼没兴致了,只听个响。城区附近蹦星几声枪响,有人哭叫,但这声音很快被融进电视机的走秀声中。 这在封控区附近很常见。 这里藏污纳垢,甚是卑劣,夜幕之后,渗透的毒瘤像苔藓,蔓延在旭日燎烧过的土地上。 傅闻安显然也听到了枪响,几秒后,南方传来更响亮的爆炸声。 火光乍现,浓烟滚滚,映在谢敏眺望的瞳孔里。 “执政官去过封控区吗?两年前,我曾在那里执行一次战地任务。”谢敏噙了口咖啡,神色透着饭饱后的慵懒。 “算了,看我说这话,执政官大概也记不得……”话毕,又自嘲一句。 傅闻安看了他一眼:“记得。” 谢敏略显惊讶。 “不然你以为,你易感期时的录音从哪来的。”傅闻安颇有深意地瞥了谢敏一眼。 坐在窗台的青年一僵,他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纤长睫毛敛下,他随意扯着嘴角,躲开傅闻安的视线。 “执政官神通广大,拿到录音应该不是难事,只是我有一件事很好奇……”谢敏拖着调子,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话题。 “两年前,我那次易感期,你在场吗?”谢敏视线轻轻一动,他歪着头,问道。 紧接着,他看见傅闻安,不悦地蹙了下眉。 两年前,从封控区归来的战地任务,谢敏腺体受伤并非意外。当时,“殉道者”内部的党派矛盾尖锐,组织行动混乱,子爵抽刀斩乱麻清理门户,但总有腾不出手的地方,需要银帮他一把。 所以谢敏接下了那次战地任务。 事情本来进展顺利,但有一党残余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自杀式攻击下,谢敏阴沟里翻了船——在最后的爆炸中,弹片擦过他的后颈,正正好好,划开一道血痕。 按理说,一道伤口而已,对谢敏来说不算大事。但奈何,他本就接近易感期,腺体敏感程度飙升,又没注射抑制剂,而且,爆炸发生在一个兵库。 浓郁冲天的过量硝烟直接冲垮了谢敏的理智,也摧毁了他兢兢业业死命维持信息素平衡的腺体。 他强撑着回到安斯图尔,中间晕了一段时间,再醒来发现自己在审讯室里,浑浑噩噩间,只记得进来了一个人。 他那时视线模糊,没看清长相。 再后来,他就躺在“零号”的宿舍里了。 之后他问姜琪,姜琪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某天半夜,医疗部的医生送他回来的,中途什么都没有发生。 医生说,他只是易感期昏迷了,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治疗。 这些话,谢敏一个字都不信。 所以,看傅闻安这似乎知道什么的样子,这里面还有隐情?难不成,傅闻安真的在场?谢敏琢磨着。 “你是全然不记得了?”傅闻安周身的气压很低,语气倒是平静,看不出端倪。 “断片了,那次太疼了,疼得脑子昏,记不住事。所以你到底在不在场?”谢敏催促道。 “在场。”傅闻安冷冷一抬眼,摄人的目光将谢敏牢牢置于掌控之下。 谢敏神情一动:“是吗,监控里那段视频并没看见你,我也没有印象。” “你不都断片了吗,能有什么印象?”傅闻安冷声道:“更何况,你很在意我做了什么?” “傅闻安,你知道的,我很在意。”谢敏把咖啡杯放到一旁,轻巧地从窗台跳下来,像猫儿踱步。 傅闻安瞧着谢敏脸上的揶揄,昂扬得意又包藏祸心的模样,他随着谢敏的靠近,逐渐仰起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直到谢敏站在了他面前。 特工的身躯挡住电视,挡住茶几上摆放的水果,对方膝盖挤进他双腿之间,西裤摩擦,叠出褶皱,谢敏还在向前,他膝盖一弯,陷在沙发边缘,右手俺在傅闻安耳侧的沙发背上,整个人弯下腰。 灯光被遮挡,暧昧的阴影笼在傅闻安脸上,他轻轻抬起眸,视线从锐利的眼中投出。 谢敏仿佛面对一柄杀伐果决又一尘不染的刀锋,一无所惧地袒露在他面前,连神色都不曾波动一下。 硝烟信息素幽幽地弥漫着,谢敏嗅了嗅,后颈腺体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知道一个alpha在与他人近距离接触时释放信息素意味着什么吗?”谢敏颇有些咬牙切齿地直视着傅闻安的眼睛。 “勾引。”傅闻安淡淡地扔出两个字。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谢敏撑着沙发的手狠狠一手,指尖埋进凹下去的真皮里。 “勾引。”傅闻安连语气都没变,唯一不同的是,他把手搭在了谢敏的腰侧。 清瘦的身材,凸出的腰骨,在被傅闻安的掌心熨烫时,谢敏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你真该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傅闻安。”谢敏冷嘲一笑。 “看来你对我的答案并不满意,但谢敏,先勾引的人是你,我不过顺水推舟,还不够合你心意?”傅闻安的手指一收,掐住谢敏的腰骨,眼里的暗色越发浓郁。“还是说,你想和我再玩大一点?” “我们对玩大一点的定义可能不同。”谢敏唇角一扯,他再次压下,几乎和傅闻安鼻尖相贴。 戾气十足的银桂与沉敛的硝烟信息素对撞,不见缠绵,实际剑拔弩张,完全是悍然挑衅。 alpha的生命中只有支配与征服,如冷霜下的剑, 如兵戈杀伐中的铁蹄,践踏崇山峻岭。 他们毫无温情,他们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如火如血的掌控欲,如两头狭路相逢的猛兽,目标都是对方的咽喉。 扑倒他、咬断他、杀死他、埋葬他。 “告诉我,那天,你做了什么。”谢敏一字一顿道。 “你真想知道?”傅闻安仰起头,那个角度让两人的侧脸近乎交融,昏暗光线下灼灼的视线相触,气息从他的唇旁流过。 “告诉我。”谢敏撑在沙发上的手挪到了傅闻安的肩膀上,掌根抵着男人肩头的骨骼。 “我标记了你。”傅闻安扔出这几个字。 第27章 谢敏的手不可控制地颤动了一下,他的瞳孔极速收缩,咬肌一紧,他的眼里徒然窜上一把火。 一把名为暴怒的火。 alpha之间从不互相标记,生理排斥与信息素驳斥带来的痛苦是灭顶的,他们没有如AO般相融的特征。 任何一种alpha间的标记,都像是把对方拆开,然后将自己钉在对方的骨血上。 那是最蛮横与无情的镇压,折断傲骨,侵蚀尊严,任何一个alpha都不能接受。 尤其是像谢敏这样傲骨天成的alpha。 “被标记的时候,你那副想杀了我却又不能的样子,很令人愉悦。” 傅闻安掐紧了谢敏的腰,手指向上了一截,他眼里漫出嘲弄的恶意,食指抵在谢敏的一侧腰窝上。 他至今能回忆谢敏的神色,不甘与恨意藏在微阖的眸子里,猛烈而汹涌的信息素顺着腺体注入身体,自身被迫蛰伏,被其他alpha信息素一寸寸碾过血肉的感觉,令特工只剩压抑的喘息。 可特工什么都反抗不了,只能被迫接受。 “你会后悔说出这句话。”谢敏挺起身,手掌攥成拳,劲风呼啸,一拳向傅闻安的太阳穴招呼去。 傅闻安早有所觉,他一偏头,一手接住谢敏的拳,掌心被冲力震到发麻。他扣住谢敏的胳膊,将人撩翻在地。 砰砰滚落的水果,倾倒的沙发与茶几,鲜花瓶子洒落,水洇入地毯,信息素如火药,炸裂在偌大客厅中。 谢敏被傅闻安压制着,他眼角被激起一片红,如火蹿烧的怒意逐渐占据理智,他一手挡下傅闻安的胳膊,右手探出,指尖绷直,肌肉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收缩起来。 看上去像一柄洗过的匕首。 傅闻安瞳孔如针缩,他放弃进攻,一手缴住谢敏的右胳膊,另一只手抄起沙发垫。 唰一声,谢敏手指划过的地方,棉布应声碎裂,棉絮涌出。 傅闻安心跳加剧,他知道,谢敏认真了——谢敏对他有了杀意,那是沉在漫长伪装下的直白杀意。 两人在地上缠斗,谢敏的进攻被傅闻安荡开,但也寻找到一丝破绽,但他再次冲着对方咽喉发难时,颈后腺体突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这导致,他的动作慢了一拍。 然后,他的手腕就被傅闻安扣在了地上。 电视节目进入尾声,主持人的总结语在谢敏的耳朵里越发清晰,他因疼痛蹙了下眉,动了动手腕,使不上力。 禁锢他的人垂着头,肩背如山岳,罩住所有灯光。 谢敏的胸膛极速起伏,他定了定神,才发现屋内一片狼藉。 两人身上都挂彩了,傅闻安更多,胳膊上许多细密的伤痕,见血,如利刃划过。他脸上也有,稍有点破相的意思。 肉搏能搏出刀伤,谢敏窒息了一秒,视线落在傅闻安的伤口上。 他对傅闻安用杀招了。 明明他从没用过的。 一股透顶的威胁感摄住他的感官,一幕幕死在他手上的人脸闪过,最后一个,是傅闻安烫人的视线。 “谢敏,你藏不住了?”傅闻安冷幽幽地盯着谢敏的眼睛。 谢敏的血唰一下凉了半截,理智瞬间回笼,手指试图恢复,却因为被身上的alpha扣紧,青筋暴起,肌肉仍扭曲着。 “只有雇佣兵才会用的杀人手法,你很娴熟。”傅闻安凝视着身下这个漂亮又强悍的alpha。 “我以为你会遵循这几年你小心翼翼维持的习惯,隐藏你的实力,装作屈居人下。没想到,只是这点挑衅就忍不住了。” 谢敏理智上线,他开始后悔了。 从进入安斯图尔的领地开始,他藏起浑身倒刺,改变那些常用的杀人习惯,装作好人,一装装了十多年。 可人真正愤怒总后还是会破例,这例破的不是时候,但好在不是不能隐藏。 “我是特工,傅闻安,凡是杀人手法我都会,之前不对你用,只是顾及我的立场。”谢敏冷声道。 “你的立场?”傅闻安扯了下嘴角:“我以为,你所谓的立场就是你死我活。” “你似乎忘记了,我们是同僚。”谢敏收敛了下视线。“而且我确实没想到,你肯为激怒我而撒谎。” “我说过,我是来监视你的,不要把我当成暖房的游客。另外,我没说谎。”傅闻安低下头,他桎梏谢敏手腕的手掌用力,掐得对方掌心全无血色。 他用残忍的语调在谢敏的耳畔轻声道:“我标记了你,这不是谎言。” 谢敏额角的筋暴起,突突直跳,他的怒意又上来了。 但这次,傅闻安没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低头,咬住了谢敏的唇。 刺痛感从后颈传来,硝烟信息素如他主人的进攻一般强势,悍然包围了负隅顽抗的银桂。 谢敏瞪大眼睛,他被迫仰着头,在傅闻安的亲吻中难耐挣扎。呼吸滞涩,吞咽困难,被攫取的痛感令他头昏脑胀。 对方松开了他,把手探进他的衣服下摆,微凉的皮肤被掌温熨烫,谢敏下意识去推傅闻安。 这种感觉不好受,信息素的牵制令他总有中落入陷阱的错觉,枷锁层层包裹,亲吻毫无旖旎,实际上宛如一个个深刻入骨的烙印。 那是惩戒之箭。 “你疯了!”谢敏终于找到一个空当,猛地咬了下傅闻安,对方不悦地退后一点,给谢敏留了个说话的空间。 傅闻安疯了,是真的疯了。 对方眼里病态的占有欲与冷肃的掌控欲,使他形同捕猎中的野兽,利爪下只操纵着他想要的猎物。他一瞬不瞬,血滴从他被咬破的嘴角洇出来,对方面无表情地舔掉。 傅闻安想要他,或者说,傅闻安现在想标记他。 硝烟信息素已经浓郁到要剔开谢敏的皮肤,融入血肉中了。 “我疯了?”傅闻安像听到了荒谬的事,他一哂:“屡次挑衅的人是你,告状的人是你,有所隐瞒的人是你,玩弯弯绕的是你,谢敏,我只是从你的举动里合理推断,你想被我这么对待。” “你!”谢敏气到说不出话,他的胸膛起伏,克制不住地红了脖子。 “不是吗?如果不想,两年前的易感期为什么要给我打通讯?如果不想,为什么勾引我?如果不想,为什么要来亲我?”傅闻安话毕,伸手按了下谢敏的唇角。 “还是说,你找操?” 低低沉沉的话语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落进谢敏的耳朵里,尤其是最后一句。 谢敏心砰地一跳,感觉到了一丝可耻的燥热。 虽然但是,他什么时候打通讯给傅闻安了? “你觉得我们的关系适合上.床吗?”谢敏抬眼,胸膛仍起伏着,心态倒平静,直白地看着傅闻安。 “哪点不适合?”傅闻安反问。 “和你的敌人做.爱?”谢敏冷笑一声。 “你刚才说我们的关系是同僚,呵,你变得真快,谢敏。”傅闻安低头。 “我不会允许标记过我的人活着,还舞到我眼前来恶心我。”谢敏恶狠狠地瞪着傅闻安。 “我不会只标记你一次。”傅闻安按着谢敏的腰,手指从他下腹划过。 谢敏牙齿紧咬,腮帮紧绷,他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自己愈发暴躁的呼吸。 他真想敲碎傅闻安的脑壳。 “谢敏,我会反复标记你,直到你身上留下我的痕迹,你大可以恨我。但我的建议是,你该学会享受。” 傅闻安扯开谢敏的腰带,拉下拉链,清脆的链条打开声音,让谢敏头皮发麻。 “毕竟两年前,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傅闻安低下头,距离拉近,谢敏的唇动了一下,但他没反抗。 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你敢再动一下,我就咬死你。” 傅闻安突然停了。 他感受到了谢敏语气里的威慑与决绝,那绝不是被压制后的蓄意报复,也不是绝境下放的软弱狠话,而是一种警告。 他察觉到了谢敏平静语气下汹涌的、岩浆般的狂意。 对方的意思是:你想好要和我玩个大的了吗?拿手中的尊严、荣誉、傲骨、乃至生命,用所驾驭的一切,赌一个只有你我的棋局。 如果你准备好接受我的疯狂、决意和偏执,就来吻我,我会回敬你带给我的欢愉与苦楚。 谢敏的眼睛如不染霜尘的枪口,洞黑扭曲,犹如深渊。 傅闻安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不敢?” 谢敏手指一蜷,他挺起腰,让傅闻安的手抵在他后面。 很古怪的体验,他还从来没在下面过。 他眯起眼,傅闻安要吻他。 暧昧的信息素纠缠在一起,流畅涌动着,填满客厅的每一个缝隙。 快要吻下去的时候,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谢敏猛地睁开眼,整个人颤了一下。 靠!他差点忘了邮差! 门铃锲而不舍地响,如索命鬼,一下下拍门。 谢敏上头的情*一下褪去,他深呼吸了一口,偏过头,躲开傅闻安的吻。 “开门,有人来了。”谢敏的声音有些许沙哑,他心里烦躁。 “别管。”傅闻安蹙眉,他扳过谢敏的脸,在对方唇角咬了一口。 “你有病吧?那是外卖,你不管他就一直敲,还会打通讯。” “你什么时候点的外卖?买的什么?”傅闻安不满地道,仍不打算起来。 “咖啡豆,刚是最后一杯了。”谢敏推开他,站起身,要去开门。 “你真会折腾。”傅闻安一啧,本来没想跟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站在墙边,冷冷盯着他。 “快开,开完回来做。”他道。 “……”谢敏翻了个白眼,打开门。 门外,是邮差。 第28章 老旧房门缓缓推开,穿着卖场工作服的邮差将帽沿一抬,露出一张年轻人朝气蓬勃的笑脸。 “奥特伦斯生鲜超市为您送货上门,客人,请出示您的订单凭证。” 男人清朗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声控楼道灯闪了一下,宛如为这欢快的宣传词增添几分亮度。 门口,一身休闲装的银神色平静,他手扶门框,圆领T恤下露出半截沟壑般的锁骨,正漫不经心地用手划订单的界面。 邮差低头,抬起手中装有咖啡豆的袋子,他如一个正常的外卖员工那般伸出手,谢敏刚要接,突然从门后被一只手截胡。 “谢谢。” 对方的声音低沉冷冽,带有一股不明不白的厌弃感,手掌宽大,抓住外卖袋上的提手,揪了回去。 “啊,不客气。”邮差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一下,紧接着,他闻到了房内姗姗来迟的信息素。 为什么傅闻安会在银的房间里? 浓郁的、不可形容的信息素缠绵旖旎密不可分,他们契合指数一定非常高,以至于两种风格迥异的信息素能微妙地相融,而且凭感觉…… 邮差抬了一下头,他顺着谢敏给他展示订单凭证的手向上看,视线一颤。 后出来的男人紧贴着谢敏,姿势亲密狎昵,他神色烦躁冷淡,像是被打扰什么事一般不悦。 这样浓郁的信息素只可能是在…… 邮差再抬起一点视线,定在谢敏的嘴角——一个发泄似地咬痕,在他薄而水润的唇上留下了一点浅淡的印记。 银和傅闻安,刚不会是在……上.床吧? 邮差是个摸爬滚打快二十年的地下信使,资历丰富,拥有卓越的反侦察意识和情报交换能力,但饶是他一身本事,一时间也理不清眼前这情况。 银的潜伏任务怎么……都困难到需要奉献自己的地步了? “取货码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吗?”谢敏晃了晃通讯器界面上的条形码,语气还算克制,只是腰上那只圈着他不停摩擦的手臂…… 他面无表情地摁下傅闻安的手掌,对方指节一屈,无赖似地缠着他,勾着他,十指相扣。 傅闻安这人什么毛病,戏瘾上来了,又准备整一出琴瑟和鸣装给外人看?什么毛病。 谢敏收了手机,抵上门,准备要关。 “谢谢惠顾,奥特伦斯生鲜超市祝您生活愉快。”邮差又抬了下帽子,帽沿的金属标志在灯光的折射下一闪,冷光一刹,从他右眼处掠过。 他轻轻眯了一下,动作细微,从帽沿回落的角度、逐渐收窄的视野里,他看见傅闻安突然皱了下眉。 电光石火间,这位精明过人的执政官突然深了眸色,一瞬不瞬地盯着邮差的脸。一时间,邮差仿佛被扫描仪选中,他的脊背徒生寒意,被猛兽盯住的错觉令他笑了一下。 他需要维持伪装,用卖场工作人员的笑意,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被人怀疑不是什么棘手之事。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谢敏抓着门锁,哐地关上了房门,那一眼被铁门彻底阻隔,荡起的冷风拂面,邮差后知后觉。 咚咚咚—— 因恐惧和高度紧张而飙升的心跳宛如战鼓,整个人如从悬崖跌落,邮差压低帽沿,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他记住了谢敏给他看的取货码,根据断点编码打乱后进行同位组合,很快就能得出一个数据矩阵,通过矩阵,能还原未交接的芯片里的所有信息。 他们总算有惊无险。 谢敏被抵在门板上。 装有咖啡豆的纸袋掉落在地,两双拖鞋互相踩着鞋尖,被禁锢的手仍抓着通讯器,界面的购物凭证亮起,取货码不翼而飞,取代的是一长串购买文字记录。 他们离得近,呼吸却像隔了一层朦胧雾气,不知道谁关了灯,房间被夜里暗色笼罩,游离纠缠,信息素彼此冲撞,最后一方压倒另一方。 晦暗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戏弄着试图眨掉水汽的眼睛。 “傅闻安,你他……到底会不会。”不知被什么打断了,谢敏嗫嚅的嗓音彻底消失在唇舌相接之间,他试图逃走,却被傅闻安一只手掐住腰。 “你觉得呢?”傅闻安低头看着谢敏,这个漂亮而强悍的alpha褪去外壳,露出蚌一样柔软的内里。 他会眼尾发红,会起伏胸膛压住震颤的嗓音,会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腕,挽留又抗拒地眯起眼,这是只有他一个人见过的谢敏。 “说真的,换我来,就你这技术,我真怕你弄死我。”谢敏笑了一下,像一只水里捞出来的狐狸,尤其是睁着湿漉漉的眼神嗔怪般一挑,惹火又不自知地…… 傅闻安没说话,只是堵上了谢敏的嘴。 这显然是一种独断专行的拒绝。 衣料摩擦的声响宛如一把火,谢敏喘了一下,他反手勾上傅闻安的脖子,热情地迎合着。 “去他妈的谁上谁下,今天要是不把你睡了,我就不出这门。”谢敏恨声嘟哝,他扯着傅闻安的衣领,把人直接推到沙发上。 特工居高临下地跨坐着,微微躬身,明亮如星的眼眸中闪着热火,他掀开傅闻安的衣摆,发泄似地低头,在他颈侧咬了一口,磨蹭着。 傅闻安后背垫着沙发扶手,算是个半躺的姿势,他抬起眼,暗藏欲色的眸子已然荡漾成了一汪漆黑的泉。 男人略带薄茧的手抬起,搭在谢敏的后颈,揭下对方的腺体贴,指腹压着暴露在外的腺体,慢慢按揉。 他一揉,谢敏腰就软了。 alpha不喜欢被碰腺体,与omega天然用来被标记的部位不同,alpha视其为逆鳞,任何人不得触碰。 谢敏知道按揉腺体是什么意思,AO结合时alpha会采取类似动作来缓解omega的紧张,刺激腺体,令其分泌更多信息素和腺体液,准备接受alpha的标记。 这是一种调情手段,更直白的说,是alpha狩猎前最后的温存。那之后是完全的占有与碾压,对领地内猎物的圈禁,是绝对掌控与支配,是标记对方、不使其逃离的永久约束。 可正是这样不掩欲念、最直白粗暴的暗示,却被傅闻安做的绅士一般——如果不看他晦暗到吓人的眼瞳的话。 他在宣告,宣告即将独占谢敏的行径。 “谁睡谁?”傅闻安凑近,手指重重一按,他偏头,亲了下谢敏的耳根。 谢敏偏头躲开,眉头微微拧起,然后,他又被傅闻安按着下巴扳回来。 “说,谁睡谁?”傅闻安几乎是含着他的唇,从滚烫的缝隙中蹦出几个字的灼灼问句。 谢敏被啄吻着,少了些温情,那一下一下都是提点和警告。 “纠结这个有意思吗?”谢敏啧了一下,他开始扒傅闻安的衣服。 屋里的信息素浓度已经飙升到擦枪走火的边缘,被按揉过的腺体如炭火般滚烫,活络的经脉吸收对方的信息素,胀痛与燥意仿佛从骨子里烧起来。 谢敏觉得,傅闻安是故意的。 “你除了拿信息素勾引我还会什么,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丧尽天良,真想一枪崩了你,你到底还做不做了,你要磨蹭死吗?”谢敏开口就骂。 后颈太痒了,受过伤的腺体被刺激,信息素失调的症状又加重不少。白天注射的抑制剂效用荡然无存,谢敏的意识搅成一团浆糊,现在的傅闻安对他来说和按摩.棒没区别。 他需要降火,使他恢复成平日清醒的模样,他急不可耐。 “我勾引你?你倒是说说,我勾引你什么了?” 傅闻安好笑地看着他,手掌按着谢敏的侧颈,大拇指抵起他的下颌,迫使谢敏仰起头。 那是种很危险的姿势,特工纤细而苍白的颈项暴露在alpha的进攻范围之下,尤其是他逼近易感期,从锁骨到耳根如火般燃烧,连呼吸都是烫的。 如一支精致易碎的水晶花,盛开在无限坠落的泥沼中。 但还差一点,傅闻安想。 离谢敏的易感期还差一点,特工饱受欲念之苦,却还没到全然烧干理智的时刻。 他慢慢释放信息素,啃噬着谢敏最后的自制力。 他要谢敏无从反抗,他要谢敏自甘堕落,他要谢敏对他俯首帖耳,心甘情愿。 “你……”谢敏呛了一声,他垂眸,眼里神采逐渐变得蛮横与疯狂。 他笑了一下,如一株风雪中摇曳的淫.靡之花,银桂的香甜浓郁到鼎盛。他勾着傅闻安搁在他脖子上的手,偏头,拾起一根手指,舔在了指根处。 傅闻安的手指一蜷,没人察觉到他的呼吸错了一拍,硝烟信息素井喷——到了眼下这般浓郁的境况,多一分少一分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谢敏亲吻着傅闻安的掌心,舌尖划过对方的掌根,沿掌纹向上。alpha的手能盖住特工半张脸,指缝间,唯独那双热烈而沉沦的眸子灿然夺目。 最后一个吻落下时,谢敏被推到,翻了过去。 傅闻安如一头暴起的雄狮,膝盖压着谢敏的后腰,手掌按着他的肩胛骨,以一种残忍的姿态将特工压在身下。 房间里只剩喘息。 傅闻安拉开谢敏的衣服,露出那被他好顿折腾的后颈,皮下腺体充血肿胀不仅是按揉的结果,信息素的刺激令它失调,眼下,犹如一颗成熟饱满的、可供采撷的桃子。 谢敏抱着沙发枕,微长发拢在耳后,他慵懒地偏着头,鸦羽般的睫毛一抖,而后敛下。 像极了一只午睡后被叫醒的猫,正在太阳下暖烘烘地晒着,有些神志不清的懒散样子。 alpha的气息在逼近,手指拂过后颈,紧接着是一个含吻。 谢敏抖了一下。 傅闻安吻上来的时候,一股陌生的刺激感如电流,窜过他四肢百骸。被胁迫的本能使他坐立难安,被压制的特工天性令他随时试图暴起,可他都一一压住了。 与本能对抗是痛苦的,他闭上眼,手指抓紧了沙发枕的绒布。指节泛白,好在于昏暗中不是很能清晰得见。 傅闻安的唇离开了他的腺体,可谢敏知道,再过一秒,对方就会咬上来。 谢敏其实不在意谁标记谁…… 好吧,或许在意,毕竟他先前是愤怒过的,谢敏想。 但如果对象是傅闻安的话……谢敏又想了下,觉得可以不在意。 模糊之际,窗外突然发出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不见火光,爆炸声滚滚如雷,甚至隐有浪涛之声。 半秒后,傅闻安和谢敏的内线几乎同时响了,刺耳急促的震动频率是两人再熟悉不过的,那是紧急事态发生时的警报。 谢敏的通讯器早在关门时就落在门口了,震动连着地板,发出嗡嗡响声。傅闻安的倒是在他身上,他拿出来,划了个接通。 是黑枭发来的。 谢敏那边的,估计也是“零号”的内部线人的情报联络。 谢敏真快烦死了,他在心里暗骂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他俩干柴烈火时候出事。特工烦躁地支起身,刚要开口,谁知被傅闻安按了回去。 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悸涌来,谢敏睁大眼睛,他试图向后看,却被男人一把捂住了嘴。 紧接着,在通讯中黑枭出声的同时,傅闻安的牙齿穿透了谢敏的腺体。 “长官,洛特航道靠近斯特姆货港的三岔口发生爆炸,炸了五艘船,可能与矿石走私有关,您需要……” “啊——!” 谢敏眼前一白,断片的窒息感在硝烟信息素透过腺体冲进他身体的一瞬迸发开来,身后的alpha咬得很深,他注入信息素,并强硬压住谢敏所有的挣扎。 谢敏痉挛了一瞬,他的胳膊再支不住身体,落回沙发上。过量信息素涌入经络,强横灼烧着四肢百骸。 剧痛先是从腺体的咬痕处泛出,酸楚、麻痹、热胀,无数交织的痛苦攫取了谢敏全部感官,他似乎失去了控制,在硝烟信息素进入的一刹,骨血里的反抗欲在与外来者相互倾轧。 “长官,您那边发生了什么吗?”黑枭顿了一下,他疑惑地问道。 傅闻安眸色沉沉,他掐住谢敏唇舌里所有痛呼与喘息,指背青筋暴起,狠狠掐着谢敏的脸。 疼痛从身体每一处传来,如铸铁打碎重熔,谢敏的求救成了一串压在嗓子眼的低音,他想逃,又被傅闻安压着。 “你说你的。”傅闻安的声线除了喑哑外,一点没变。 谢敏双眼失焦,他如一条快窒息的鱼,唯有手指还狠狠抓着什么不肯放弃。 傅闻安低下头,就着咬破的地方,再次更深地咬下去。 “不……”谢敏泄出一声带有哭腔的低吟,傅闻安把他的手臂反剪至背后,咬得更深的同时,手指一勾,逼他更多地袒露后颈。 谢敏逃不掉的。 “你……放开……”蛮横闯入的信息素比肉体的侵入更令alpha痛苦,傅闻安注入了太多,那远不是谢敏能够承受的。 他被轻微的窒息感裹挟,语无伦次地讨饶。 “长官,您的定位……我五分钟后到楼下接您,事态紧急,我们需要立刻赶赴现场。”黑枭公事公办的话语响在耳边。 “好。”傅闻安回了一句,可他并没有挂断。 这种通讯的保持状态让谢敏心中的羞耻感倍增,仿佛在人前与傅闻安做这事一样的耻辱和刺激,令他头皮发麻。 “不要再……” 谢敏喘了一声,同时听到牙齿再次切入皮肤的声音。 傅闻安按住谢敏的腰,嗅着染上自己信息素的银桂味道,身下人腰肢柔软,此刻却蛰伏在他膝盖之下。 他给了谢敏一个极痛的标记,还有一个亲昵的亲吻。 -------------------- 这章补昨天的,稍微多一点。 第29章 黑枭的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 他数次拿起通讯器,略带疑惑的视线顺着车窗向上望,打量了太多次这个老旧居民楼后,叹了口气。 收成两道苍白光束的车灯射穿夜色,尘霾悄然流动,侧方楼道灯无意间闪了一下,照亮残破的窗棂。 有人下来了。 黑枭转头望去,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身材高大挺拔,黑衣衣角随行动摆出流畅的弧线,正从容不迫地向车走来。 黑枭立刻直起脊背,手搭在档位上,视线飘移了一下,随后又正视前方。 先开门的是傅闻安,先坐上来的是谢敏。 特工一上车便缩到另一头,他抱着一个颇长的包,神色冷淡,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眼皮稍微撇着,透出股不耐烦的烦躁感。 执政官神色难得轻松,修长指节遮了下领口,解了一枚扣子,沉沉声色响在寂静车厢里:“事情进展如何?” “受爆炸波及的船只还在打捞,据航道处目前汇报的信息,大半货物沉入河底,需要大型打捞船全速作业。城邦贸易会尚未介入调查,矿头山极力阻止,强调此次为意外事件,并提议延后港口开放……”黑枭开动汽车,缓缓从巷子里驶出。 “港口开放?他真打了一手好算盘,可惜,如果他知道打捞上来的会是什么东西,大概就说不出这话了。”傅闻安一扯唇,不带情绪地道。 “长官,我们现在前往现场?”黑枭谨慎地询问。 “以最快速度。”傅闻安幽幽道。 “那,谢长官也……?”黑枭轻咳了一声,正询问着,便从后视镜与刚好抬眸的谢敏来了个视线对撞。 路灯拉长的微光倒映在特工颜色浅淡的瞳孔中,显出如猫科般窄而细的一条,锋锐逼人,如出鞘的刃,隐有威慑。 黑枭连忙错开视线,大气都不敢出。 “他跟我一起。”傅闻安缓缓揉着手,从指尖向下,停停顿顿,最后落到掌心,微微摁了一下。 谢敏用余光瞟着傅闻安的动作,看到这里,不自然地别开头。 “港口入口处放我下来。”谢敏酝酿情绪,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足够冷静自然。 “也好,需要我的帮助吗?”傅闻安颔首。 “我看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台面上的事,我不希望第二天一早的新闻是针对安斯图尔的阴谋论文章。”谢敏一哂,他拄着下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掠影,语气凉凉。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傅闻安好整以暇地勾起唇,那轻微上扬的语气里藏着玩味。 “自我感觉太良好是种病,得治。”谢敏冷哼一声,他视线一移,突然凝了目光。 后视镜中,宽阔的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正在逼近,它速度不快,不近不远地缀在他们身后,看起来正常,但谢敏心中警铃大作。 经典造型的轿车的车头缝隙被黑色胶体填满,显出更具整体性的表面,车前玻璃色泽暗沉,倒映着路灯的光晕,却看不清驾驶位的情况。 这种改装过的车辆谢敏太熟悉了。 是武装组织最常见的跟踪车辆,“殉道者”内部的改装材料更具耐用性,说起来,第一批试用还是在谢敏的监督下完成的。 “黑枭,向右转!” 谢敏的厉喝爆发,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仿佛呼应般,身后轿车车窗摇下,伸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哒哒哒——— 枪响后的闪光如跳跃的音符,密集如雨,子弹嵌入车体,被击中的闷响如用钉子划开脑壳,流弹越过车身,砰地击中路边的消防栓。 几米高的水柱冲天而起,苍白水花倾泻而下,水液当头而下,溅满前车窗。 黑枭眼皮狂跳,他轻移方向盘,车身在巨大惯性下向右挪了一个车道。而后猛踩油门,轿车向前蹿出十几米。 引擎的轰鸣此刻竟盖过流弹迸射的炸裂声,车灯一晃,黑枭眯起眼,从后视镜看清了紧追不放的小尾巴。 他啧了一声,听到后排座有背包拉链拉开的声音。 不知何时,谢敏已经拉开了自己带上来的背包。 内置绒在流光下泛着浑厚色泽,比钢铁色更深邃的狙击枪静置其中,如艺术品凝固在展厅的玻璃箱中,谢敏的手指拂过枪体,而后拿起弹夹。 他把背包踹到地上,弃如敝履,转眼便组装完成,狙击枪上膛的声音沉闷冷肃,犹如他接下来的话语。 “下一个路口右转。” 谢敏一脚踩在后座的真皮上,他目光灼灼,神色肃然,冷硬的面部线条牵动,令他专注的视线染上一层令人胆寒的可怖。 “是。”黑枭攥紧方向盘,手臂青筋暴起,蜿蜒着爬满手肘,他压制着呼吸,生怕影响谢敏的操作。 但傅闻安显然没有自己的副官这么体贴。 他从始至终连眉都没皱,仿佛被击中的不是自己乘坐的车,等谢敏将枪口抬平时,他才好整以暇地转过头。 他的眼眸微微敛着,给人一种不动声色胜券在握的从容,直到谢敏上膛,他才勾了下唇,眸中流淌出澎湃的暗色。 那是被野火点燃的欣赏与垂涎。 窗外灯光一掠,在谢敏瞳眸中扫过,如山洞中野兽苏醒后被凿开石壁的光晃了一下,他偏了下头,侧脸抵着狙击镜,滚烫视线落在傅闻安眼睛里。 特工犹如优雅的猎豹,衣摆下紧实的肌理线条因动作的拉扯收束,他清瘦而强悍,端着枪时有种斯文又残暴的美感。 “DESERTⅡ,N6980狙击步枪,使用半自动发射方式,使用加斯N3重口径子弹,主要用于反狙击与爆破物处理,搭配高能弹药可摧毁雷达站、装甲车、停放的飞行物等……” 傅闻安用平淡的语调叙述着,他顺着枪口看去,视线向上,游过特工抵着扳机的手指,最后落到对方阴霾遍布的眼中。 “这不是“零号”的常用枪械,我的特工,这是你心爱的收藏品吗?”傅闻安抬手,摩挲了一下枪管,他语气莫测难辨。 “是又如何?”谢敏的语调冰冷,他似乎没耐心和傅闻安玩这些试探的把戏,因为路口到了。 他膝盖压弯,整个身体如蛰伏的猛兽,使其达到一个最适合抵消后坐力的姿势,他端枪的手平稳,没有丝毫颤抖。 “摇下车窗,傅闻安。”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黑枭听着这话,头皮发麻。 上一个用这种语气对执政官说话的已经死了。 然而,傅闻安笑了一下,“好。” 车窗摇下了一个一个足够枪口伸出的距离。 “接下来呢?”傅闻安偏头又问。 “祈祷这辆车的防弹加固工艺能承受住这一枪的后坐力,顺便,捂上你的耳朵,别被震聋了。”谢敏将眼睛贴在狙击镜上,“我可没装消音器。” 傅闻安眸色深了一点:“你不是很喜欢消音器吗?” “是很喜欢,但。”谢敏的手指弯曲了一下。 轿车越过白线,猛打方向盘,车体在巨大惯性下调转,车轮摩擦路面,刺耳尖啸一时间模糊掉了后面的枪声。 路灯闪烁,特工的瞳孔一缩,那玻璃珠般的眼瞳剔透,被狙击镜的镜面笼罩,犹如泛起漆黑的雾。 砰——! 巨大的后坐力险些震碎车窗,蜘蛛网般细腻的裂纹从枪口下蔓延开,但好在加固技术不错,没碎成。 傅闻安放下摁住耳朵的手。 他瞧见谢敏偏了一下头,显出一个张扬而疯狂的神色。 身后传来车辆爆炸的轰响,火光冲天,跳跃在特工眼底。 ——任务结束。 第30章 轿车差点侧翻,轮胎摩擦砖沿,而后重重落地,飞身甩掉身后跟踪的车辆。 前一辆爆炸的火光掩住后面跟上来的车,一时间火蛇吞吐,浓烟熏燎着街边建筑,像红翼的蝙蝠争先恐后飞向夜空。 碎玻璃被粘得牢牢的,藕断丝连,车窗被摇上后,稳稳卡在凹槽里,隔绝了偃旗息鼓的枪声和路人的尖叫。 谢敏放下枪,揉了揉肩膀,他曲腿坐在后座,鞋帮很不厚道地搭在珍贵的真皮座椅上。 特工打开通讯器,在狭小的操作屏幕上点了几下,一道雷达图的投影穿过黑暗,幽幽地落在驾驶座后椅背上。 一个红色小点几乎与雷达图的中心重合,随着指针顺时针一圈一圈的扫动,极有频率地反复出现。 “你的副官已经被跟踪至少三个小时了,我该说是他迟钝还是你教导无方?”谢敏关上屏幕,用鞋尖戳了戳傅闻安的西裤。 那挺阔板正的黑色西装裤上顿时有了一个灰扑扑的痕迹。 傅闻安扫了一眼,无甚喜怒,倒是伸手,掐了下谢敏的小腿。 隔着布料,他仍能感受到特工敏捷柔韧的肌理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 “他比不上你思维敏捷,能触类旁通。”傅闻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连标……” 谢敏瞳孔骤然一缩,他耳朵尖,心道不好,扔了枪猛地扑上来,一手捂住傅闻安的嘴。 后座发出咚的一声响,像是两把骨头撞在一起又咕噜噜滚下山的动静,整个车猛地一震,黑枭抹了把汗,眼神刚飘移了一丁点,就立马转回来。 实在是,后座的场面不太优雅,有伤风化。 谢敏压在傅闻安身上,他瞪着对方,像极了被踩痛尾巴的猫科动物。半长发散了一绺,虚虚地搔过傅闻安的眼角,惹得对方眯起眼来。 执政官的眼型狭长,刻意眯起时透着股刻薄的审视,眉骨高挺,眼皮的褶皱深刻,是个十足的冷相。 他似乎毫不介意自己被压在下面这样不要有气势的位置,反而动了动眉梢,伸手扶了下特工的腰。 “你再说?”谢敏威胁地低声呢喃着,他耳尖似乎红了,又像是灯影掠后的浮光。 “你不希望我说?我以为你受教育程度高,开放,随便就能接受得了。”傅闻安掰开谢敏的手,保持着下唇抵在对方掌根的位置上。 他一说话,唇便磨着谢敏手掌那处粗糙的皮肤,本该早没感觉了,这会却像生了嫩肉,痒得他心直勾。 “但我不希望我的私生活人尽皆知,尤其是跟谁怎么怎么样。”谢敏触电般缩回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颈后的腺体贴正正当当,还是傅闻安亲手给他贴的。 贴的时候,还把他压在镜子前,问他自己贴贴的技术好不好。 这有什么可评价的,狗绑饼子都会干,还值得夸? 所以谢敏抻好被卷起到胸口的衣服,骂了他一句傻逼。 “下次你可以直接说跟我……”傅闻安话音未落,就见一道银影割开空气,冷如月光,停在他脖子前半厘米处。 谢敏握住匕首的手随车抖,一下一下擦着傅闻安的脖子,技术好到能去颠大勺。 “跟你?”谢敏笑了一下。 “威胁就是掩饰,你的行为彰显你的心虚,我可以合理认为……”傅闻安沉着冷静,直到匕首彻彻底底勒在他的脖颈上:“隐瞒是个好主意,我赞同你的观点。” “你求饶倒是很会顺坡下。”谢敏收了匕首,重新坐直,手一勾,自顾自捣弄枪。 他可没太多时间和傅闻安在无意义的嘴炮中缠斗,接下来他的任务与对方一样艰巨——深夜突发爆炸的海港,混乱芜杂的打捞物,流动性极强的货运人员,无一不是“殉道者”下手的好时机。 “我永远珍惜你给的台阶。说起来,刚才你说的很喜欢消音器,但……什么?”傅闻安的手指轻轻点着门把手,明亮的眼睛藏着一抹深意。 “但不是每次都需要,所以不是每次都带。”谢敏耸耸肩,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半没在黑暗里,一半脸被路灯晃过的光照亮。 “特工是精致的现实主义者,这有什么好深究的?” “如果不需要了,也会扔掉吗?”傅闻安看着他。 一束光扫过谢敏的眸子,照亮他略显戒备的视线,但那一瞬很短,短到不可察觉。 谢敏不可避免地想到在曼德城扔在下水道的、刻有暗码的消音器。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已经找到了?手里握着我的把柄才会如此试探? 谢敏的唇微微抿起,他若有所思地摸索着枪盒铁角包裹的丝柔贴片,表情控制得恰到好处,是单纯的疑惑。 “反正已经不需要了,为什么不扔掉?”他反问。 傅闻安的神色似乎软了一下,但来那张常年覆着假面绅士与矜持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波动。听到这话,傅闻安俯身靠了过来。 谢敏没躲。 躲了会显得他心虚。 对方伸出了手,温热的食指在谢敏眼角抹了一下,沿着脸颊的曲线,缓缓落到他下唇中央。 对方用指甲轻轻摁了一下,有点丝丝缕缕的痒,让谢敏别了一下头。 没人知道他的手已经绷起,手骨嶙峋,用力到发白。 但想象中的质问和猜疑并未出现。执政官只是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耳廓,硝烟信息素无声地包裹上来。他拨开谢敏垂在耳畔的发丝,轻盈地、不容置疑地开口。 “你永远都会需要我,所以,不要试着离开我。” 事发河段很快到了,沿着港口运输路向里走,走到几乎人迹罕至的码头,昔日只有船舶匆匆路过的案堤塞满了运货的员工、打捞船的吊机。 河岸灯火通明,破损的集装箱从南堆到北,人人忙里忙外,火热无序。 谢敏坐在一个鹰嘴吊机的长臂上,伸向江面的铁臂下挂着吊钩,操作室里长臂尽头有十多米,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谢敏侧坐着,调整自己的狙位。 月亮被浓厚的云层掩盖,河堤的灯塔将光全部投向正在打捞作业的江面,没人关注谢敏,更没人能想到高空中还有个疯子正在吊机臂上擦拭着自己的枪。 这里有非常开阔的视野,在凸起的器械零件的遮挡下,没人能发现谢敏的踪迹。 自从在港口外与傅闻安分别,谢敏就来到了他早就寻找好的“瞭望塔”上,监视下方的一举一动。 他戴着无线电的收音耳麦,压住被风吹起的松软的头发,飘扬的姿态总令人想起给长毛狗洗澡过后,吹风机一响起来那自由奔放的毛。 特工的眉眼耷拉着,一副忧愁思考的冷淡表情,他的手指摩挲着扳机,DESERTⅡ架在腿上,大杀器此时安静蛰伏,仿佛先前狙爆一辆车的不是它。 “傅闻安……”谢敏嘟哝一句,他从腰上掏出望远镜,准确地追上下方那道从容不迫的身影。 傅闻安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谢敏琢磨了半晌也没弄清。 他总觉得傅闻安知道了什么,却又好似单纯的调情。 对方总是习惯将野心藏入隐喻中,讨好、退让、示弱在他的价值观里并不存在,那句话乍一听是落入下乘的渴望,实际又是压抑占有欲和破坏欲的劝告。 但谢敏并不讨厌这种被胁迫的感觉。 反倒说,他喜欢这种杀死胜券在握的猎人的快感。 只不过,他可能要考虑再谨慎一些来行动了。 不多时,谢敏的耳麦传来了杂音,犹如接通前试探的电波,按照暗码的频率发了一串,待谢敏回应,耳麦才接通。 一个温润的男声出现在频道里:“银,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行动开始了。” 那是邮差的本音,邮差的马甲一层套一层,就连谢敏都不清楚自己这位同僚有多少个隐藏身份,但由于邮差心地善良,每次谢敏都能顺利认出他。 邮差的右眼有一道疤,靠近眉骨那里,跟天生的胎记差不多。他在见“殉道者”的核心高层时,就算套着马甲,也还是会露出自己的疤。 主要是曾经有次谢敏没认出,差点在基地砍了前来送手工冰淇淋的邮差。 “我似乎说过,如果子爵打算对执政官动手,我非但不会帮助,还会从中作梗,令你们的行动以失败告终。”谢敏冷冷地盯着码头上的身影,回复道。 “银,矿头山和我们的合作已经刻不容缓,安斯图尔垄断军造,组织必须截断安斯图尔的发展势头,虽然我也不想这么快动手,但这已经是权宜之计。”邮差的语调平和,带着一股哄小孩子的味道。 他确实很会捋毛,性格温厚内敛,是个好好先生。 谢敏有时候觉得,邮差应该是幼儿园里带小朋友玩捉迷藏、穿着小太阳围裙发饼干、哄调皮学生午睡的老师,而不是一个非法组织的信使。 “我知道你一直不满意子爵,他确实激进了一点,但我们都知道组织的难处。”邮差又道。 “都多少年了,你们的难处还是这么多,我带回去的情报你们该不会一点都没学吧?”谢敏冷嘲一声。 “子爵他经商头脑不太好,投资眼光差了些,但努力……还是很努力的,至少每天都在看经商手册和宏观经济学。”邮差斟酌了一下用词。 神特么努力,那经商手册还是傅闻安前年出版的那本。 这要是换了傅闻安,有谢敏这个小细作往家倒腾好东西,“殉道者”早占领大陆入侵外太空了。 “宏观经济学?他从十一岁就在看,看到现在连个毕业证都没考下来。没夸的词就别硬夸,还特么努力。”谢敏啧了一声:“所以,这次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耳麦那头沉默了一会,才出声:“在此之前,银,你和执政官……现在是什么关系?” 谢敏毫不迟疑:“咬过脖子的敌人。” “???” 邮差窒息了一下。 这个关系,就,有点点,微妙? 第31章 “恕我冒昧。”邮差咂了咂嘴,尽管声音很轻,仍是透着一抹无从下手的错愕,“你咬他还是?” “你猜?”谢敏嗤了一声,异常坦荡和笃定。 邮差沉默了一秒:“银,我相信你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相信没人比你更有猎奇心,只是这样畸形的关系是否会影响到你的工作?我的意思是……” 邮差有些难以启齿,但谢敏只安静聆听,仿佛在教堂中潜心背诵唱诗班的曲调。 他的同僚,似乎误会了什么。 但…… 谢敏抿了下唇。 算了,继续这么误会着吧。 掺杂微弱电流声的频道里淌过一霎空白,紧接着才响起金玉相击般的男声。 “我听说,信息素的交融会引起alpha对对方的情感变化,比如占有欲和保护欲的增强。我知道你心志坚定不受干扰,但客观的生理条件我们不得不考虑。”邮差客观地评价道。 “你可千万别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邮差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敏打断。 晚了,谢敏已经有了。 还是最不堪入目的低劣想法。 特工一手拢了下耳边细碎的发丝,视线从岸上那道身影移开,投入天边渺远的黑云。 “我不会屈从alpha的兽.欲,我说到做到。你不必担心我与他之间的种种会影响到什么,一切都不会从既定轨道上偏移。”谢敏的声音很轻,却重如万钧:“我比你更清楚,怜悯敌人的下场是什么。” 邮差的话音被吞进肚子里,甚至连呼吸都暂停了一瞬,不久后,他遗憾般地低叹了一声:“对不起,我不该怀疑现在的你,我只是怕你重蹈覆辙,我希望你能活着。” “真是久违的母爱发言,你温柔到不像一个信使,我猜你下一秒就要说等我回来给我做小浣熊蛋糕。”谢敏眯起眼,他语调中的冷厉与严肃褪去,显出几分熟络的打趣。 “我,我其实最近新学了血河排骨酱。”邮差不太自信地道。 “我们伟大的子爵试吃了?他这次又写了几千字的赞美小作文?”谢敏揶揄道。 “他没吃。”邮差难掩低落:“溪崖说子爵最近身体不好,要吃清淡,所以……” “所以子爵又听从了溪崖的建议,对吗?”谢敏眯了一下眼,闪过一抹不乐意。 “溪崖说得对,是我不合时宜。”邮差嘟哝了一句,很轻,但谢敏还是听清了。 谢敏还在“殉道者”以银的身份参与组织内部事情时,重大决策都是三众臣说了算。子爵挑大梁,银是个冷淡听话的杀器靠山,子爵和银的关系不算太好,但凭邮差从中斡旋,内讧倒是不会有。 至于溪崖,是后来的狠人。 谢敏打入安斯图尔内部两年后才听说溪崖,彼时这位有着男大学生纯洁无害的脸的参谋,已经成了子爵的心腹。 溪崖性格沉稳,手腕强硬,为人忠诚,深得子爵信任。他就像一条只对主人摇尾巴的狗,除了银和邮差,他不给任何人面子。 “邮差永远能在纷乱情报中摘取最具决定性的一条,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所有人都信服你的原因。”谢敏幽幽道。 “你不必介怀一个来路不明的插足者,如果必要,我可以替你动手。” 特工的话语带着其特有的冷硬,却不难听出其中罕见的维护。邮差的轻笑传出,染了笑意的尾音俏皮地发抖。 “银,这是上次的小浣熊蛋糕换来的承诺吗?” “……那可能需要你给我做十年小蛋糕才行。”谢敏认真想了一下。 “你呀。”邮差低低笑了一声,转回正事:“闲话先放一边,这次行动的计划需要先告知你。” 谢敏正色,认真听着。 “殉道者”代表封控区与矿头山的合作协议是子爵在溪崖的陪同下签订的,不仅是为了垄断矿石贸易和矿业开采权,还包括其他一系列商业合作和政治支持。封控区想要与安斯图尔抗争不仅需要武装,更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做支撑,这点谢敏也认同,从这点来讲,矿头山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合作伙伴。 其中绝大部分合作项目的进展也在谢敏的监视之中,子爵野心勃勃,侵略欲并不比傅闻安小,只是后者城府深又善忍耐,步步为营,更像个斯文的疯子。 “前段时间收到情报,在洛特航道处有不明人士活动,但碍于来往货船数量庞大,矿头山曾突击进行过数次排查但一无所获。” 邮差的语气严肃。 “今晚是我们与矿头山合作的最大一个走私行动,但行至中途突遇水雷,货船残骸和货物一同沉底,贸易委员会的动作比想象中快,安斯图尔在事发当刻便通知各位代表到场,这简直是……” “简直是等着这批走私货出事。”谢敏恰到好处地接道。 “是。事发航道在三十年前曾是安斯图尔和苏林城邦的交战区,后来苏林覆灭,矿头山掌权,战事平息。战后,在和平委员会的主持下已经在事发河段进行过排雷活动,当时出具的报告是完全安全。”邮差欲言又止。 “当年负责排雷的是谁?”谢敏沉吟一声。 “是当时安斯图尔的航道武装部。”邮差叹了口气。 “自己给自己排雷可还行。我猜子爵如此急于行动,其中一个原因是傅闻安主动揽下遗漏水雷的责任,打算替三十年前的安斯图尔政府重新履行好义务,清理航道吧?”谢敏冷笑道。 “银,你还真是了解你的敌人……难道是咬过脖子的原因?”邮差促狭一笑,在谢敏不悦之前立刻道:“你猜的不错,子爵怀疑,这是傅闻安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卡住洛特航道,阻碍我们的交易。” “不用怀疑,他确实找了个地质教授偷偷研发水雷,至于你们和矿头山的交易,他可能只是顺手为之,主要还是扳倒矿头山。”谢敏分析道。 “银,傅闻安在研发水雷这件事你并没有在情报中传达。”邮差顿了一下,正色道:“请不要再有任何工作的失误,这对我们来说非常致命。” “抱歉,下次一定。”谢敏拖长了语调,有些敷衍。“我以为你们……子爵和他的红人能掐会算,会想到这一层。” “阿银,你对子爵的敌意太重了。”邮差有些无奈,似乎不知道该拿自己这位同僚怎么办才好。 “敌意?呵。我授权你将我的原话传达给子爵,对只睡在纸皮房子里做复兴梦的领导,我连再警告一遍都嫌费事。”谢敏一哂。 “我知道了。”邮差服了,他轻声道:“希望他不会生你的气。” “你们现在是要围堵傅闻安?这个任务的难度应该不小,人带够了吗?”谢敏真诚发问。 邮差感激涕零,银很少过问他们的行动,总是高悬天边事不关己的漠视态度,连必要提醒都已是仁至义尽,更别说现在居然主动关心。 是战友爱觉醒了吗?邮差抹了一把辛酸泪,颇有孩子长大成人能反哺老父亲赚钱养家的感动。 谢敏不清楚邮差的内心活动,如果他能听见,大概会潇洒地比个中指。 傻逼,老子只关心自己的猎物能不能活到被收割的一天。 “不不不,围堵傅闻安是不现实的,子爵知道你现在是傅闻安的保镖,为了不让你难做,我们行动的目标已经改变了。”邮差连忙道。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谢敏问。 “我们会尽全力拖住傅闻安,制造出刺杀他的假象,同时派出精锐与你一同行动,你只要杀一个人就好。” “谁?” “傅闻安的副官,黑枭。” 邮差的话音重重落在谢敏心上。 谢敏眯起眼,远处灯塔一转,拖着那道柔软的光影,映在那双黑眸里渐行渐远。而后暗色一点点覆盖,直到漆黑的瞳孔浓郁成一汪古墨,如荒原冻土般冷锐的寒气爬上了青年瘦削的身躯。 他站起来,舒展许久未活络的筋骨,如一尾在深渊中拔起的荒草。狙击枪的枪管倾斜,贴在他身侧,比他的身影还要寂寂荒谬。 浓云稠密,被风一吹,一缕月光伸到河面上。 特工背上枪,在细长的吊臂上疾驰起来,他猛地抓紧绳索,从几十米高空飞速下落。 轻盈似燕,矫健如豹。 风猎猎作响,特工的回应比风还要锐利。 “收到。” 砰砰砰——! 枪声不绝于耳,港内半边天空被闪光弹照亮,空中乌云闪过白光,火光如闪电,令枪口吞吐的火舌越发耀眼。 子弹击打在集装箱上的声响如密集雨点,砖石飞溅,占领高处的敌人来历不明,他们携带着精良装备,将港口的货运人员和各城邦代表节节逼退。 保镖们掩护着自家代表后撤,仓皇逃窜的身份尊贵的领导人目露惧意,一群丧家之犬中,唯有一人卓然而立。 傅闻安找了个不错的掩体,身边保镖实力不俗,虽然是轻装,压制力却不落下风。 执政官长身玉立,深黑色风衣融于夜色,一半笼在阴影里,一半被时不时出现的闪光弹照亮,勾勒健硕拔直的身躯轮廓。 他颔首,冷漠视线扫着远处集装箱顶的来历不明的敌人,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微微张开。光芒一闪,照出他耳里塞着的微型通讯器。 “我知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但攻击频率控制得很好,看起来只是为了牵制,而不是下死手。” 傅闻安说话时嗓音低低沉沉的。 耳麦里,隔着火拼声,黑枭的汇报声响起:“长官,这群杀手训练有素,出现突然,恐怕有备而来,还是联系谢长官,他在的话您的安全也能……” “你是在寄希望于他能保护我?副官,睁开眼看看,谢敏的定位已经多久没动过了?”傅闻安的声音里多了一抹寒色。 黑枭怔忡了一下,他接到傅闻安的命令,带人持续跟踪矿头山老板魏宁的行踪,眼看着就要查到新一批走私货的位置,谁知傅闻安那边突然遭遇袭击。 一边完成潜伏任务一边担忧长官的情况,黑枭根本无精力去关注谢敏的定位动没动过。 他闻言猛然低头看去,空旷的厂区,百米外偷偷卸货、热火朝天掩埋罪证的情景并没能让黑枭感到一丝放松,相反,他发现谢敏的定位仍在半小时前的位置。 如果谢敏还在原地,从他的位置看,不可能不知道傅闻安遇袭,可他没动,只有两种可能。 动不了,或者,不想动。 前者可能性几乎为零,黑枭知道,除了自家长官,没什么能令谢敏停住脚步。 那就是后者。 谢敏为什么不想动? 他是选择一直欣赏眼前的火光与灾难还是……已经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去了一个不需要被知晓的地方? 冷风一起,黑枭的后背一凉,彻骨寒意从脊柱窜上颅顶,一种从未有过的死亡逼近感随着夜色倾轧而来。 他本能地张开嘴,刚要说话,颈侧划过一抹刺骨的冰凉,一个细管状的金属物结结实实抵在他的后腰。 黑枭的骨头因恐惧和心悸而僵硬,似乎一个用力就能粉碎,他努力保持呼吸平稳,却察觉到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 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他身后不是有十几位随行的特工吗? 黑枭死死咬住后牙槽,不断震颤的瞳孔如针般缩小,带有潮气的冷风顺着他的衣领贴近皮肤,让他如临寒渊。 黑枭稳住心神,他能感觉来人是个老练而强悍的特工,能无声无息放倒他的护卫,摸到他身边,不令人察觉地逼近,但有一个细节给了黑枭挣扎的空间。 对方没有一上来就杀死他,这意味着在对方眼里,他有活下去的必要——可能是人质、可能是拷问的需要,总之什么都好。 他或许能与对方短暂的周旋,赢得一定机会,以傅闻安的敏锐程度,很快就会发现黑枭这里的异常。 身后人的存在感很淡,如夜空的一缕风,捉摸不定,只有匕首的银光切实唯一。 黑枭神经紧绷,用力通过听觉捕捉对方的信息,哪怕是鞋底摩擦地面带起的咯吱声,或衣料扬起的噪音——所有细节都能反应一个人的身份,黑枭的侧写自问不错。 果不其然,大概五秒左右,身后的特工动了。 他抬起手,却无声无息,衣料安静无比,没有任何征兆,一只冰凉的手触到了黑枭戴着耳麦的那只耳廓处。 仿佛从停尸间刚出来的人,指肚连属于人类的暖意都没,冻的黑枭忍不住抖了一下。 对方摘掉了他的耳麦。 精致的耳麦与特工细长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剪得圆润的指甲非常漂亮,捏着耳麦时微微泛白,如同覆了一层霜。 然后,那两根特别白的手指对向用力,黑枭听见耳边传来金属仪器被暴力碾压撕裂的牙酸声。 沙沙沙—— 零件落在地上。 特工甩了甩手,从身后探来,那只骨瘦嶙峋的手掌慢慢笼住了黑枭的视线,轻轻覆在副官薄薄的眼皮上,看似一个随意的动作,却令黑枭心里猛地一沉。 紧接着,他的后颈似乎被刺入了什么,痛楚还没发酵,他便眼前一黑,直接晕倒。 无边夜色如水,涌动在诡谲变幻的地平线上。 第32章 斯特姆城南区,赤红保险大厦十八层。 孤独耸立在夜色中的大厦关停亮化,笔直的楼体轮廓模糊,顶层停机坪的指示灯闪过一丝红光。 代号为“斥候”的男性特工步步生风,黑色紧身作战衣裹紧身躯,腰间的军刀和枪械在衣角处擦过,他身后跟着一群打扮相同的特工,都是面容严肃,眉心紧蹙。 不多时,他停在一扇门前。 装潢精致典雅的走廊一通到底,名贵花盆里盛开着清晨刚换的新鲜花束,名画写意山水,但再华贵的装饰物也不能消去一行人身上的紧张感和肃杀气息。 斥候从十六岁时就加入了“殉道者”,他是个天赋异禀的杀手,强健体魄和敏捷性使他在组织中出类拔萃,很快便晋升到了特别行动A组中。 而在“殉道者”,象征顶级尖兵、有着王牌之称的银是所有杀手魂牵梦萦的英雄和猎物——能够和银共事、能够和银独处、能够摘下银的头颅,是这些扭曲分子的毕生所求。 斥候几乎无法控制颤抖的手指,平日注视猎物分毫不移的眼瞳此刻有些难以聚焦。他深呼吸了一下,一种难以言明的兴奋在他胸膛里翻腾。 今天他和他的小队接到来自邮差的任务通知,要求他们在今夜成功击杀执政官的副官。黑枭的行踪隐秘,保镖众多,是一项颇艰巨的任务。斥候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得手,但没想到突然被通知银即将加入,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直击灵魂的震颤和狂热在他的视线落在银的名字上时迸发,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半小时前接到消息时激动到昏厥的反应,他满脑子想的只是银。 他渴望杀了银,没有比踩着钦慕之人的尸骨上位更令人振奋的事情了。 但当斥候在半小时后看到门口昏迷不醒的黑枭时,他才意识到银恐怖的洞察力和执行力。 这个人像一柄出鞘见血的尖刀,残忍果断、雷厉风行、行事缜密而不可阻挡。他费了半天时间才堪堪掌握黑枭的行踪,中途杀出的银却只用半小时就把人带了回来。 斥候屈起手指,在会议室的门上敲了敲,等了几秒没回应,主动推开门。 开阔的会议室有一片巨大落地窗,向外看,能将小半座城市的夜景收入眼底。淡雅熏香裹着红木桌椅的气味飘散来,室内一片黑暗,借着楼外的亮光,隐能见昏暗长桌尽头,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由于坐着,看不清身量,斥候只能判断是个体态偏清瘦的男性。对方慵懒地拄着下巴,见有人进来,微微抬了下巴聊做问候。 他仿佛融于高大椅背罩下的阴影里,斥候走近几米,站在他面前,垂眸,刚好和对方挑起的眼睛对上。 那双沉如墨色的眼睛里没有别的情绪,平淡的视线一扫,仿佛只在看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慢。 斥候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年轻又目中无人的青年就是银。 他曾在几年前的一次任务中见过银,彼时银穿着节日庆典的滑稽玩偶服,抱着棕熊头套坐在湖边抽烟,游乐城堡上空的焰火绚烂,映得银眼底柔光一片。 但当银转过头时,眸子里的温柔烟消云散,只剩一派令人汗毛倒竖的锐利警告。 如同现在一般。 斥候回过神,他掩住眸底的贪欲和忌惮,向银伸出了手:“久仰大名,银,我是斥候。” 银垂下眸,眼皮上清晰的一道褶在暗光里如同一道沟壑,他没有伸手相握的意思,手指曲起,蹭了下椅子把手。 冷冽而孤高的姿态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银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想什么,而后才道:“我们之间恐怕没有认识的必要。” “殉道者所有的特工都想认识您,我也不例外。”斥候眯起眼,他克制住心底不断泛上的觊觎,仿佛毒蛇盯住猎物。 银真的很漂亮,瘦削挺拔,有着无可匹敌的爆发力,他的手指根根分明,指背苍白,青色血管蛰伏皮下,宛如沉寂的河流。 这样一双手,实在适合拿来做标本,挂在卧房里,只供一个人欣赏。 斥候舔了下唇,喉结轻轻一滚,努力正色道:“您捕获了黑枭,却没有将其立刻处决,这似乎与邮差大人的命令背道而驰。作为本次行动的……一份子,我想向您请教,您是如何打算的呢?” “你是个很优秀的特工,不妨你猜猜,我打算做什么?”银歪了下头,视线向上挑,有种吊诡的轻慢。 “……您,是打算用黑枭做诱饵?”斥候脑筋转的很快,一个猜测在他脑海中隐隐成型。 凭传言对银的性格概括,对方并不是一个有所忌惮的特工,相反,他我行我素,喜欢暴力拆解,抗命并不少见。 从银将黑枭活着带回保险大厦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银在打别的算盘。 “继续猜。”银站起来,他穿过人群,以一种散漫的步伐速度向会议室外走去。 斥候跟在他身侧,更多特工紧随其后,离他们有三步远,不紧不慢地缀着。 “继续?”斥候沉默一瞬,似乎有些为难。 脚步声杂乱地响在走廊里。 “知道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吗?”银面无表情地反问。 斥候的唇抿了一下。 他知道,却也不该知道。 在“殉道者”中,特工的天职是刺杀、收割、传递情报。他们是完成任务的机器,从始至终接受并完成任务,任务内容只有人名和处决方式。 杀手不需要知道太多内部信息,他们了解的是碎片化、无法被拼凑的情报,是被可以精简分割过的部分。 知道太多的会被清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但斥候是例外——他是溪崖提拔起来的亲信,在组织内占有极高地位,自然知道一些相关内情。 比如这次任务的最终目标是通过刺杀副官给安斯图尔的长官制造麻烦,争取让“殉道者”有更多时间来解决问题。 至于解决什么问题,还不是斥候所能知晓的。 左右权衡,斥候选择装傻——令银对他的权限起疑心是得不偿失的,他宁可装傻充愣,也决不能暴露自己在获取内部情报上的优势。 他不能预估一个刽子手下一步的打算,尽管这个刽子手现在还是他名义上的同僚。 “我不知道。”斥候低头道。 “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牵制安斯图尔的执政官,今天的爆炸你也看到了,组织有不得不腾出手解决的要事,而执政官,是阻碍。”银轻声道:“阻碍就该被铲除。” “您的意思是,您要用黑枭引执政官前来?可这与我们原本的任务相悖,这……”斥候表面震惊,心里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期待:“这不合规矩。” “知道为什么你的任务是击杀黑枭吗?”银站在走廊尽头的门前,他顿住脚步,声音略带冷意。 斥候吞咽了一下,他紧张地攥着拳,发出一个询问的单音。 “因为你不过如此。”银的薄唇开合,“我与你不一样,我能做到的,你一生都无法企及。所以击杀执政官,我一个人就够了。” 银拧开门把手,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侧头,黑沉的瞳孔被房间内的光一刺,反出一抹讥诮的冷意。 “你只需要站在一旁乖乖看着就好,斥候。” 门合上,银走进了囚禁黑枭的房间,将所有人留在外面。 斥候的呼吸一滞,强壮的身躯在短暂平静后猛地颤抖起来,从肩膀到手臂,因屈辱和愤怒攥紧的拳合着,指节突出筋络,吓人得很。 他阴郁着脸色,黑到能滴出墨来,那山岳般的躯体痉挛了一瞬,又悄然平息。 斥候露出了一抹凶狠的笑意。 他绝不可能将机会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贬损讽刺他的银。 执政官得死,银也得死。 谢敏敲了敲通讯器的界面,从门口幽幽向房间中央踱步。 空旷房间中,保险大厦少有的空房间一派寂寥,这里原本是存放档案的资料室,但被外面的杀手们一顿修整,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视野开阔的监.禁室。 棕色地板平铺向前,房间中央有一把椅子,昏迷的黑枭被绑在椅子上,他脚边环绕着一圈C4炸弹,引线纠缠,炸药量极大,点着了能给人炸成肉块。 谢敏走过去,他站在黑枭面前,从副官的衣袋里摸出通讯器,轻松破译密码,点开界面,给傅闻安发去了一个定位。 一个保险大厦十八层的定位。 消息立刻从未读变为已读,但对方没有回任何消息。 傅闻安如此精明,恐怕在黑枭昏迷的一瞬间便知晓了事态的严重性。 但这招叫请君入瓮,谢敏想。 他放下通讯器,拍了拍昏迷中的黑枭的头。 像安抚小朋友一样。 恩……门外还有一个能给他打白工的小朋友。 谢敏琢磨一阵,在屋里待了五分钟,才姗姗往外走。 他推开门,发觉斥候还站在外面,表情已经换上了崇拜,连眼神都是亮晶晶的,像是在看英雄或者钦佩的前辈。 “我想帮助您,哦不,请您务必让我帮助您!我期待与您共同完成任务的一天已经很久了。”斥候真诚地说着,话毕还给他鞠了一躬。 谢敏沉默地看着他,眼里得逞的笑意一闪而逝。 “你确定?” “我确定!我想让您对我刮目相看,我不想只是在一边站着。”斥候道,像个求知若渴的后辈。 谢敏眯起眼,笑了一下,答应了他,又吩咐斥候做了一系列准备,便遣走了他。 谢敏回到会议室,随便挑了一张椅子坐着,陷入沉思。 特工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浑身裹着一层夜晚独有的漠然与冷意,他软软地耷下眼,揉着手指,一根一根,从指节到指根,动作轻缓,却用力到发白。 咔—— 骨节间发出一声脆响。 谢敏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冷光一闪,他被暗色笼罩的眉眼染上前所未有的癫狂和杀伐气,令人心惊的、比烈火更炽热的侵略欲扫去了他眼里的尘霾。 他像一头饥饿了多日的猛兽,正慢慢磨着爪牙。 第33章 保险大厦顶楼,风呼啸而过,特工的外套衣角在风的吹送下折起锋利的弧度,露出紧绷指节的漆黑皮质手套,只余一截苍白的腕骨。 他眺望着沉睡在夜色中的城市,视线逐渐游移到天边,不过一会,落回身边摆放着的仪器上。 在楼顶变电箱的矮阶上,一个通体银色的监视器散发幽幽蓝光,那里有一副完整的城市地图,一个红点正疾速向保险大厦奔驰,在它身后,紧随着一个绿色光点。 这是一个信号追踪改造器,追踪移动中的信号,并凭借不同信息系统之间的接驳渠口,创造出全新的、虚假的信号源。 红点是傅闻安的定位,绿点是谢敏的伪装位置。 监视器旁,蜗牛触角般的信号发射器在风中岿然不动。 谢敏伸手摸了摸监视器屏幕的圆角,包裹着皮料的手指微微凹陷,细腻的触感令谢敏抿紧了唇。 他将密封在信号隔绝袋的邮标项链在眼前晃了晃,但并未取出,看了几秒又重新扔回了衣兜里。 楼间亮化从下方照来,投在他高挺的鼻梁和眉骨上,最终如同星子般融进那双凝望的眼睛里。 叮——衣袋里的通讯器发出提示音,熟悉的震动,令谢敏第一时间就辨别出来自何人。 谢敏拂开屏幕,通讯器握紧在手里,眼眸垂下,注视着那个跳跃着的名字——执政官。 谢敏走到避风处,接起来。 “突出重围的感觉怎么样?”他先发制人,轻轻笑了声,气音像个勾子,挠得人心痒。 “你在哪。”执政官的语气冷硬,没有情绪地道,不仅是质问,更趋近于责备。 “怎么,不满意我没去帮你?我看你那些小保镖能力也挺不错,没让你伤到。还是说你就这么想时时刻刻和我在一起?你是小孩子吗?还粘人的?”谢敏狎昵一笑,一阵风吹来,令他的声音飘渺起来。 “我问,你在哪。”傅闻安的声音冷如寒泉,隔着电波,都能听清他压抑着的诘责和怒意。 “在你身后,前往保险大厦的路上。虽然我的任务不包括解救除你之外的人,但黑枭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对吧?”谢敏道。 “你监视我的通讯器?”对方语气一挑。 “不仅如此,我还监视了黑枭的,还有其他人的,你想听?”谢敏眯起眼。 “……” “放心好了,你的副官我一定会救,就算是他开车载我一路的报答,所以你大可放……” 谢敏的话音一下被截住了。 “他是我的副官,仅此而已。”傅闻安冷声道。 谢敏愣了一下,而后翘起唇:“可你还是不顾风险去救他,你明知道等待你的是谁。” “你说银?”对面响起一声刺耳又悠长的汽笛声,几秒后,男人冷冽的话音变得清晰起来。 谢敏无意识地咬了下下唇。 “谢敏,你怕了?怕区区一个阴沟里兴风作浪的贼?”傅闻安毫不掩饰嘲讽的尾调。 “你这个形容……”谢敏的后牙槽碾在一起,上下碰了碰,“还真是擘肌分理,直切要害。” “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会吸引火力,你去救出黑枭,明白了吗?”按照傅闻安原先的脾性,免不了对谢敏这违心的回答来一顿冷嘲热讽,但他生生转了势头,如此道。 “没我你行吗?”谢敏眯眼瞧着乌沉天空,话语里的感慨融化在风里:“对方莫不是就等你自投罗网,你就不怕自己死了,被我篡位夺了权?” “你会吗?”傅闻安突然问道。 “会啊,我还会悄悄掘出你的尸体,鞭尸。”谢敏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没良心的。”对方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很轻,像春风在耳边扫过。不知怎的,谢敏听出了几分亲昵的笑意藏在里面。 “我就是没良心。”谢敏接道。 “都和我接过吻了,你舍得?”对方打了个转向灯,车内安静,咔哒咔哒的指示声混在冷淡的男声里。 “只是接过吻而已。”谢敏嘟哝一句。 “那下次上个床?” 傅闻安的尾音延出去,意外的有些正经。 不合时宜的暧昧和悸动包裹着谢敏的心脏,他敛下眼,手指无意识揉着耳根,借此抵消傅闻安充满磁性的低语。 他突然想到傅闻安给他的吻,时而热烈时而温情,执政官习惯在最后分开时轻轻咬一下他的唇角,嗫嚅着说些荤话。 谢敏缓慢地眨了下眼,纤长的、如同鸦羽般的睫毛浓密,在夜色下收敛眸中所有神采,只剩一小片缱绻的阴影。 过了几秒,谢敏小声说了句:“别骚,我们关系没那么好。” “呵。”傅闻安低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们默契地沉默了一阵,不约而同地挂断了通讯。 谢敏动了一步,试图点击傅闻安的位置信息,手刚触上键盘,便察觉到一片凉意。 他的指尖出了汗,蹭在手套内,才凉。 他深呼吸两秒,而后抬眸,眸中重新被不可动摇的冷意和坚决覆盖。 虽然傅闻安的提议的确诱人。 傅闻安挂断通讯器,心有所觉地屏蔽信号,在把控方向盘的途中,扫了一眼副驾驶上展开的机器屏幕。 那是一个信号追踪器,三维城市地图详细展开,一个象征着某位银桂味alpha的图标在他的标志身后闪烁,一个象征黑枭的信号源在遇袭处断开,成为灰色,与它在二维并列的,是一个黑色信号。 锥形图标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落在保险大厦顶楼,如雾霭下的飞鸟,悬停在暴风欲来的树枝上。 其上只有一个名字:银。 “银。”傅闻安薄唇轻启,缓慢地吟着这个单音勾勒的代号,指尖摩挲着方向盘,冷酷神情如覆霜雪。 “殉道者”从不是铁板一块,对傅闻安来说,埋入一两个钉子轻而易举。这几年,他陆陆续续听说了不少关于银的事。 冷硬、强悍、特立独行、杀伐不忌,如同寒山中徘徊的恶灵,阴晴不定,个性扭曲,是“殉道者”中唯一值得忌惮的不定数。 但隐隐约约,傅闻安的心头浮着一个影子,如春晓雾霭,伸手一抓就散了。 而这次,他终于抓住了银的行踪。 “银。”傅闻安又念了一声,这次,他略勾了下唇角。 他笑起来的动作并非柔和了冷硬的面部线条,反而如利刃出鞘般,割裂混乱的杀机和攻击性乍然而现。 他会亲手砍断银的骨骼。 伫立在寂静中的保险大厦影影绰绰,亮化朦胧,方块般的拼格玻璃窗涂满黑影。谢敏站在监控室前,面对十数块实时监控的屏幕,安静地等待着即将来访的客人。 此处保险大厦是一个小城邦名下经营的公司房产,邮差一开始给谢敏提供地址是为了将行动和“殉道者”撇清关系,直到爆破设施准备完毕,邮差对此次行动的认识还停留在“银即将杀掉黑枭”这一层面。 这一点从邮差至今没有拨通通讯来质问谢敏就足以看出。 因为唯一知道谢敏计划的斥候,正打着私吞谋逆的心思。 谢敏颔首,朝身边的斥候问道:“你现在是什么等级的特工?” “金牌三级。”斥候答道。 金牌三级,除谢敏之外最高等级的特工,应该能够傅闻安揍几顿。 “好,等会他进来,你的人先截住他的保镖,记住戴好兜帽。既然他的目标是救人,一定会设置自己的替身,首先潜入监控信息室进行摄像屏蔽。” “准备在三个入口处伏击,我会在监控室埋伏,至于你,带一部分人前往地下停车场二层的货运入口。” 谢敏对着不断变换的监控屏幕道。 “是。”斥候点点头,刚要走,又听谢敏叫住了他。 “等下,器械补给只有这个移动箱里的吗?”谢敏拍了拍桌子上斥候给他的枪械补给,疑惑问道。 “是的。”斥候神情未变,眸中略有深意,他笃定道:“请问是不够吗?” “不太够,但我凑合一下吧。”谢敏别过头。 斥候虚虚握了握拳,退了出去。 他小队里的特工见他出来,一窝蜂围了上去,其中一个站位靠前的人道:“领队,银他说了什么?” “不要提他的名字,不过一只病弱的狮子。” 斥候冷嘲一声,他摸出腰间的匕首,锋刃锐利。他又衣袋里摸出一块粉红色膏体状的东西,仔细涂抹在匕首上。 “我听说银的易感期要到了,前阵子还在老店主那里买了一支alpha信息素抑制剂。他曾经腺体受过伤,你猜他碰了这东西,会不会死?” 斥候勾了下唇,用力捏了下手中的软膏。 “可是领队,银真的这么容易被放倒吗,之前驯养员那次不是失败了吗?”身边特工担忧又迟疑地道。 “驯养员是个废物,更何况十几年前的破坏素膏体是第一阶段的研发产物,现在产品的药效有上千倍。十几年前能差点毒死银,这次我来做,绝不会失手。” 斥候将涂满破坏素的匕首收入鞘,他冷着脸向前走,习惯性地拿起衣袋里的镇静气雾剂,吸了一大口。 薄荷味的冰冷喷雾从鼻腔流进肺叶,冷冽雾气瞬间侵占身体,令斥候骤然清醒。思绪整理清楚,蠢蠢欲动的杀戮欲便胀满了心房。 他身边的特工对此见怪不怪,斥候在出重要任务之前都会利用药物强迫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有传言说银在战前会看天空,估计同类原理。 但今天这雾,是不是有点太刺鼻了? 跟班默了一瞬,不敢说话。 大佬的事,多嘴了是要死的。 “那领队,我们要去哪等着?”跟班随着斥候疾步向外走,边走边问。 “把守住各出入口,一队去地下二层货运入口,精锐组跟我在监控室外潜伏。”斥候冷声道。 “是。”齐齐的应答声响起。 斥候按紧腰间的枪,瞥了一眼监控室的门。 这里,很快就会变成银和执政官的坟场。 五分钟后,“殉道者”内部的通讯器发出战斗开始的信号,谢敏敛眸瞧着后门从外潜入的保镖们,微微眯起眼。 他按下行动开始的按键,战斗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安静的监控室内,谢敏打开了来自执政官的通讯。 “到了吗?”傅闻安短促的声音响在通讯里。 谢敏拂开衣角,手指虚虚抵在皮枪套里的金属枪体。 “当然,随时为您效劳,执政官。” 第34章 夜幕在天际线远方徐徐铺开,如蓝调墨色融入水塘,霓虹灯光泛起涟漪,在谢敏沉静的眼底又消弭不见。 一楼空旷的大堂隐隐传来枪响的轰鸣,各处入口皆处于对峙状态,谢敏仰头盯着屏幕,薄唇抿紧,勾勒出一道平直的线。 特工无意识地摩挲着下颌处的软骨,轻微痛感令他的思维灵活而敏捷。他的动态视力远非常人,盯了屏幕这么久,在他安排的卡口都没能拦截到傅闻安。 空气近乎凝结,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锁紧监控室的每一个角落,隔着四面环围的墙壁,楼下的炸响似乎与烟花燃烧无异。 谢敏偏头看了一眼摆在手边的监视器,十数分钟前还存在的、代表傅闻安的图标已经隐去,只剩谢敏的伪装标志还在尽职尽责的沿着既定路线勾勒端口信号。 依照傅闻安那令人发指的洞察力和警惕性,恐怕谢敏短时间内再没机会给对方的通讯器做定位了。 “可惜。”谢敏关掉监视器,嘟哝一声,站起身来,如猎豹休憩结束,伸展柔韧的躯体。 特工的视线轻轻上撇,不经意间落到天花板角落,矩形铁窗般的通风口上。 一抹微不可察的悉悉索索声在寂静中愈发清晰,谢敏转身,衣角一划,手臂伸直,枪口对着金属罩的螺丝。 砰砰砰—— 弹壳随枪击落至地面,冷霜般的银光勾出一道弧线,金属罩应声坠地,紧接着,一道影在谢敏紧缩的瞳孔中显现。 谢敏闪电般屈身钻入工作桌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在手雷落地的一瞬间迸发,飞溅的弹片混着四分五裂的仪器碎块向四面八方扫射,气浪从中心涌起。谢敏抬手挡住飞来的木片,紧压的眼眸一抬,一道凌光骤至眼前。 从通风管道跳下的人身形灵活,拳拳带风,谢敏只从兜帽下瞧见对方冷酷扫下的视线,像染了雪色的寂静深渊。 砰—— 谢敏猛地向后躲过对方的扫腿,左侧工作柜被砸成凹陷,他猛地起身,对方从腰侧掏出枪,枪口平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谢敏的瞳骤然收紧,压成针尖般大小,漆色瞳孔中没有犹疑,只剩一片战意燎烧的狠意。9毫米鲁格弹出膛如炸膛,密集枪响连成一片,谢敏纵深就地翻滚,在四分五裂的掩体后快速移动,形同鬼魅。 子弹贴着他扬起的衣角打在墙上,满室弧状硝烟连成一条线,一梭子打完,对方动作极其迅速地换弹。 抓住间隙,谢敏从掩体后点射,高精度的射击逼迫对方也隐入满地倾倒的桌椅狼藉中。他从腰后摸出一枚闪光弹,拉环,投掷,刺眼白光亮如白昼。对方的动作一顿,谢敏上膛,如猛兽般直朴而去。 两具矫健的躯体撞在一起,冲力之大像要将骨肉都碾压在一处。谢敏反身勒住男人的脖颈,枪口抵在额角,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男人肩背肌肉猛地虬起,生死一线令他眼前的景物如电影慢放镜头般清晰,他掌根向上,袖中三棱军刺脱出,卡在枪管和额角皮肤的间隙中。 枪口刹那间偏转,谢敏眼里溢满凶色,连续三枪冲入天花板,破烂吊顶震下大片碎块灰尘。军刺一扫,擦着谢敏的喉管溅起一抹亮银,谢敏向后躲闪,对方紧追,三棱军刺在谢敏的手枪上擦过,发出尖锐鸣声。 谢敏只来得及摸出腰间军刀,军刺与军刀在近战中高下立判,叮叮响声如暴雨下坠,倏尔一次相错,对方曲腿,当空将谢敏踹得横飞出去。 砰—— 谢敏重重摔在墙上,胸膛一脚像要踩裂他胸骨一般,男人恐怖的爆发力在此刻一览无余。谢敏咳了一声,在重重烟尘里,猛然定住的视线中出现一个融进黑暗的影子。 男人从容不迫地将军刺在掌心一旋,划出亮色的弧,然后微微颔首,下压的深色眸子如一道深渊裂缝。 他的身影健硕挺拔,锋芒毕露的气场混着好战分子特有的杀意,如猩红的血般粘稠地笼在谢敏身侧。 “银。” 那冷至骨髓的声线像被霜雪掠过般无波,单名一字,从他口中说出却如巨石沉江,掷地有声。 谢敏呼了口气,眼底寒光毕现、澄澈清明,他从将子弹重新压膛,金属冷冽的音调混着男人的声音响起。 “我等你很久了。” 澎湃热血不住翻滚,催生战意和死斗的意志燃至颅顶,谢敏敛着眸,扫过对方不断开合的唇。 不久前,那薄而滚烫的吻还曾吮舐谢敏的颈喉,落在对方的军刺无数次试图贯穿的位置上。 谢敏悚然一笑。 从数年前第一眼相见,他就期盼这一天,他何尝不是渴望此刻很久了。 渴望杀死傅闻安。 死亡是英勇者的桂冠,亦是处决者的傲慢。 谢敏脸上的易容早在战斗开始前便做好,细微改变眉眼的胶体在兜帽的掩盖下毫无被发现的可能。他向前一步,傅闻安凝视着他,锐利视线像要剖开谢敏的灵魂。 肃然中涌动杀机,他们却极默契地对峙,直到墙边危如累卵的铁柜残片轰然倒塌,那声音仿佛发令,双方抬起枪口,朝对方冲去。 飞溅的子弹炸开硝烟,短促火舌在幽暗室内闪烁,距离不足十米,谢敏猛地踹起脚边一块钢板,削铁如泥的利器逼得傅闻安闪身躲开,等他起身,谢敏的扫腿已近在眼前。 上百斤威势的爆发力令谢敏这一腿甚至能踢断人类的脊椎,傅闻安不敢应接,他做出一个向后倒的动作,紧绷的腰腹力量给了他骇人的支持。他用一种超越极限的曲折姿势躲过谢敏的进攻,同时,三棱军刺直指谢敏腰部。 毫无疑问,这一刺只要扎得结实,谢敏能被捅成对穿。 高度集中的反应令谢敏压下手腕,枪体做挡,只听刺耳声响,火花四溢,三棱刺错位划开,谢敏曲腿,一个侧踹掀起凌厉风声。 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傅闻安侧腰,他瞳孔一缩,强大冲击力震荡五脏,让他喉头泛上一丝血味。 谢敏不依不饶,拳头暴雨梨花般落在傅闻安身上,挨了四五拳,傅闻安倏然抬起阴冷的眸子,那眼神毫不像屈居下风之人所该有的。 猛然之间,傅闻安一掌接住谢敏的拳,手腕一拧,虬结的肌肉在衣袖下攀在手臂表面。谢敏胳膊一折,竟被傅闻安顺着力道撼动半分,手枪顺着他的腋下斜抵在肋骨上。 谢敏心中警铃大作,他使出擒拿,在脱离傅闻安桎梏的一瞬,炸裂般的枪声擦过胸膛,掠过鼻梁,在他下垂的兜帽上贯出一片撕裂般的伤痕。 硝烟弥漫的气浪一撩,兜帽扬起,露出特工柔软的发。 傅闻安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孔大小。 电光石火间,谢敏矮身突进,强悍的擒拿技术爆发,将傅闻安猛地掼在地上,随着男人结实的身躯撞在木板铁片横飞的地面,谢敏当空抬腿,眼中寒芒闪烁。 傅闻安眼中的震惊和犹疑瞬间随疼痛落到实处,他眯起眼,狭长眼眸中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劲,这让他俊美的面容覆上一层冷霜。 谢敏的下劈腿带着碾碎对方颅骨的气势凌空而下,傅闻安的颈部线条绷住,他抬手骤然捏住谢敏的脚踝,虎口被斧劈般的力道砸得发麻,撕裂般的痛感从手心窜到肘部。 谢敏没料到傅闻安能接住这一下,他后牙槽死死合在一起,连着颈线僵硬成一道山脊般的线,逆着光,在颈侧留下一抹幽泉似的倒影。 傅闻安死死盯着谢敏的脸,似是要从那冷厉的脸庞中看清楚什么。 谢敏支撑脚一转,毫不顾忌被抓住的脚踝,微微曲腿,当胸又要向傅闻安踹去。只一秒,傅闻安手腕一拧,力道大到令人发指,将谢敏当空甩了出去。 炮弹一般摔在一旁的谢敏忍住身上散架般的痛,掏出手枪。他视野里,躬身站起的傅闻安将背影笼在落地窗后一望无际的漆黑夜色中,对方折了下袖口,一帧一帧,犹如慢放。 谢敏能看清男人指背上凸起的青筋,盛满暴怒和杀意的漆黑眼瞳正审判似落下,他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废墟,从将枪口对准谢敏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呼吸拉长,光影折射的频率在此刻迟滞,子弹击发瞬间的情景像是藕丝被抽出,纤细却柔韧,从谢敏的指尖延到傅闻安眼底。 谢敏瞬间扣下扳机,仅剩一发的子弹在空中旋转,牵动空气,扭出深海震荡般的螺旋波纹,在最后一秒击中傅闻安身后墙角的一个箱子。 噗—— 谢敏耳边,离他眉心不到一寸的地方被子弹洞穿,没入墙体时的震动瞬间令他眨了下眼。 他猛然看向傅闻安,男人的枪口不知何时偏移了一点。 紧接着,轰——! 早已设置好的爆炸物轰然炸响,火光和气浪将傅闻安的身形吞没,连着谢敏一道轰飞,四三翻飞的散片轰击在墙壁上,噼啪作响,震耳欲聋。 谢敏屈身,如游鱼窜出监控室,闪进走廊,就近向关押黑枭的房间移动。 谢敏抹了把爆炸中糊在脸上的灰,用力之大,竟也没让他脸上的易容物报废。他抬起眸,走廊监控上表示正在工作的绿灯已经黑了。 他布置在监控室的炸药量多半针对监控中枢,足够将半个机房的数据板轰成齑粉,不过几秒,全楼的数据网络都陷入瘫痪。 谢敏从消防通道翻上楼,形如鬼魅,他适时得捂了下被傅闻安暴捶的伤口,倒吸气时肺叶都火辣辣地痛。 监控室传来接连不断的枪响,像恼羞成怒的巨兽咆哮。 谢敏轻笑一声,腰间通讯器轻震,是“殉道者”内部的通讯。 “执政官炸了监控室,他还在里面,迅速带人狙击他。”谢敏压低声音,将收音器贴近唇,盖住环境音。 “是。”斥候低声道。 谢敏眨眨眼,掩住眼里的戏谑。 另一边,傅闻安踹开压在身上的废墟,背后火焰扭曲,如暴怒的炎兽。 “操。” -------------------- 今天还有三章,一口气把这段剧情写完 第35章 不多时,谢敏来到黑枭所在的楼层。 他将脸上的易容物摘下,收好,劲瘦身躯随呼吸颤动几下,走廊间阴影遮住他的神情,好一会,他才走出去。 在两侧守着的佣兵们一见谢敏,纷纷让道,夜色的微光从廊间落地窗照来,勉强能看清男人的身形。 “他醒了吗?”谢敏偏过头,低声问道。 为首负责看押的佣兵落后他半步,接话:“还没醒。” 谢敏颔首,径直走向关押黑枭的会客室。两侧佣兵不发一语,直到谢敏推门进入,门重重合上,为首的佣兵沉思几秒,走到角落,对通讯器低声道:“领队,银进入了关押黑枭的会客室,那我们……” “黑枭?”通讯器另一头,枪响和爆破声轰炸耳膜,烟尘飞溅的监控室外,斥候的浓眉因暴躁紧紧拧着。 “银怎么会上去,你是不是……” “呃!”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气息猝然扼住的声音。 “徐林,你怎么了,徐林?!”斥候突觉不妙,吼道。 “嘟嘟嘟——” 对方的回复只剩忙音。 由于监控系统在刚才的爆炸中被损毁,斥候不得不启用他在数十分钟前临时安装的镜头,可不知为何,那些监视器在刚才一个又一个全被切断了电源,斥候看着屏幕上一个个黑下去的区域,怒火已经烧到顶。 只有最后一个镜头,在损坏后没有立刻报废,仅持续了一秒的模糊界面中,扫过一个纤瘦的身影。 一定是傅闻安的特工! 斥候几乎被怒气烧红了双眼。 重武器的火力压制几乎将被堵门的监控室炸成了废墟,子弹不要钱似地倾泻,将铁门打成筛子,黑洞洞的会客室里悄然无声。 五分钟过去,这房间里就算是有坦克也要被他们轰成碎片了。斥候咬着牙根,忿然冷声:“进去摸排,见人直接击毙,不留活口。” 硝烟散去,遍地狼藉如同幢幢鬼影,落地窗玻璃被架在门口的机关枪扫射中,蛛网螺纹蜿蜒遍布,高空冷风呼呼倒灌,倏然一阵狂风,吹得突入进来的人衣摆猎猎飞舞。 特工们谨慎小心地进入,落地无声。 呼啸中,一个弹珠落地般的声音微不可察,但斥候凭着敏锐听力率先反应过来,他本能地向门外扑去。 “手雷!”男人暴怒又嘶哑的嗓音被轰炸声完美盖过。 轰——! 火光吞没了背着精良武器的人影,斥候惶惶,短暂回神后暴跳如雷,他将手枪拔出,火光黑焰中,一抹影子从天花板的通风口落下。 飞散的弹片没入肉体,血肉模糊的特工不在少数,弹片斜嵌入大腿,后知后觉中,斥候才在满地鲜血和遍室哀嚎中感受到大腿上钻心的痛。 不,不是手雷。 是极高杀伤力的装甲爆破弹,连一台精装战车都能顷刻间夷为平地,更别说是肉体凡胎。 承重墙哗得剥落数层墙皮,砖瓦垮塌倾倒,灰色墙粉倏然掩埋了地上哀叫的特工。 整栋楼都在爆炸中轰然震动,地动山摇,仿佛顷刻间便会倾覆。 迷雾飞散中,一个男人形同鬼魅,他身躯精壮有力,千百次实战锤炼出的动作蕴含强劲爆发力,手枪在他掌中一转,姿态从容。 斥候瞳孔骤缩,长期游走在死亡边缘的预感令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他从男人身上感到一种灭顶的压迫和威胁。 腰间通讯滋滋几声,楼上的佣兵头子已经没法传话,只有空频道收拢杂音。 转眼间,对方便如猛兽发力,瞬间蹿至他眼前。 精于体术的强悍威慑是斥候前所未见,在他十几年的特工生涯中无任何参照物可以与眼前的男人比较,冷冽、悍利、凶狠,枪声擦着斥候耳边飞过,很快,一枚子弹划破了他的脸颊。 鲜血如注。 傅闻安一个扫腿,生死相搏时的alpha一腿便有上百斤中,拦腰将斥候踹出,鞭入墙体,用力之大让墙都颤了颤。 斥候只觉被击中的部位一麻,肋骨咔嚓几声不知断了几根,胸腹像是烧着了,疼到无法呼吸。 傅闻安两把手枪,手极其稳,他漠然地盯着废墟下蠕动的半死不活的特工,一枪一个,枪声一落,爆开如花血雾。 扫荡完屋里的一切,傅闻安拆掉空空如也的弹夹,金属落地如玉珠敲击,他顺手捡起新的,填弹,俊美无俦的面容被霜雪覆盖,寒如山松。 “银呢?”他冷声注视着面前的斥候,眼神如看蝼蚁般不屑。 “咳,他去杀你的副官了。”斥候咧开嘴,鲜血糊住了他的嘴角,令这个笑起来的姿势吓人的很。他阴毒的视线扫过障碍物,估算着自己逃出去的路线。 傅闻安的特工很可能是和银先后脚进入关押黑枭的地方,那么,现在的局面很可能就是楼上一死一伤。 只要他的顺利逃出去,就算杀不了执政官,带回银的尸体,他已然赚的盆满钵满。 傅闻安压下眸子,他的眉心微微蹙起,唇角轻轻抽了一下,这是他思考时不经意间的小动作。 谢敏去救黑枭,银去杀黑枭。 银炸了监控室,在银之后,就有职业特工来埋伏他。 银的目的不是杀死他,而是拦住他。 为什么? 这与银的目的并不相符——这昭然若揭的陷阱任谁分析都是针对他,可银没有亲自来,难道银的目标是……谢敏?! 傅闻安握枪的手猛然一收,青筋暴起,他恍惚间又想到银兜帽掀起那一刻,平平无奇的相貌和微微扬起的、如丝般的头发。 那一瞬间,一种古怪的熟悉感占据了他所有的意识,这也让他不小心着了银的道,而还没等他细想那股心悸从何而来,就被爆炸搅得一干二净。 他似乎在某一刻见过那个人,也是兜帽掀起的一刹,但不是这个相貌,不是那个狠辣狂妄的眼神。 他记不清是什么了。 斥候不给傅闻安记起来的时间。 他猛地掏出腰侧的手枪,子弹连发,却连傅闻安左右闪躲的衣服边儿都没摸着。特工低声大骂,只见傅闻安从废墟后蹿来,三棱军刺寒芒一闪。 斥候的匕首还未出鞘,便被突如其来的军刺抵了回去,狠毒的军械扎入斥候的手掌,瞬间穿透,骨骼开裂。 “啊——!” 混着血的哀鸣低吼压抑在喉咙里,斥候双眼猩红,因疼痛和愤恨几乎要瞪出眼眶。他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死死抵着傅闻安的力度,阻止男人推进。 傅闻安神色未改,他猛地加力,三棱军刺斜着贯穿了斥候的胳膊。 又是一声嘶哑的嚎叫,濒死之际的特工压榨着生的本能,他屈膝,拼尽所有将傅闻安猛地一踹。摸索掉落在身侧的手枪,对傅闻安退后的身影不断开枪。 军刺离开胳膊时的血花飞溅到斥候脸上,血的腥甜令他浑身筛糠般抖动。剧痛影响了枪的准头,一个子弹都没打中傅闻安,但拖延时间是够了。 斥候就地翻滚,从监控室被炸的破烂的后门翻了出去。 傅闻安站起来,甩了甩满是血珠的军刺,未凝结的血顺着精钢表面滑下,如露水擦过荷叶,亮出银白剔透的军刺。 他来不及去追斥候了,收了军刺,捡起手枪,向关押黑枭的地方移动。同时打开通讯器,挂上耳麦,拨通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半晌,差点就要把傅闻安急死了,那人终于接了。 特工懒洋洋的话语摩挲耳畔。 “亲爱的……执政官,你在下面闹出的动静我在上面都略知一二,真不愧是你。” 那人调侃道。 傅闻安蹙眉,仔细聆听,对方那面安静的很,暂时没有打斗的迹象。 可能谢敏没碰上银吧。 “黑枭呢?”傅闻安冷声道。 “睡得可香了。”谢敏轻声调侃。 “谢敏,我命令你立刻避战,带黑枭远离大厦,不要靠近这里一步。”傅闻安的嗓音里难得有几分紧张感。 “可是……我已经接敌了。”对方的声音显然有些苦恼。 节能灯铺满宽阔的会议室,偌大房间内只有一把椅子,被五花大绑的黑枭垂着头,一只细长的手在他侧脸上摩挲,一下一下,逗弄般捏一捏,而后停在他的咽喉处。 谢敏一手捏着通讯器,逆光使他全身笼罩在阴影之下,垂落的眸微微眯起,侧面打来的光令他高耸的鼻梁上有一道隐约白线。 视线随手指的勾勒而移动,慢慢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缩到了黑枭的脖子上。 副官擅长文职,很少经历生死一线的战局,他就像一朵开在花房里的莬丝花,苍白,脆弱。 在特工身后,蜿蜒血线如平原弯曲的河流,顺着倒躺在地的某人遍体鳞伤的苍白手腕涌出。 尸体横陈,血意凝重,枪械分离,静如深渊。 “放心,都只是杂鱼,没什么难缠的。”谢敏的睫毛如鸦羽般轻轻一震,他凸起的骨节摸到黑枭的咽喉,他的瞳眸似乎在放空,回忆着此前外面佣兵在遭到“银”背刺时的惶惶、震惊与灭顶绝望。 “他们怎么可能打的过我呢,执政官。” 谢敏呢喃着,手指不经意收紧,暴起的筋脉显露着苍白躯体下蕴含的恐怖到极致的爆发力,很快,黑枭便在昏迷中因窒息而面部变色。 他发出“嗬嗬”的声音,绑缚在一起的躯体开始挣扎着。 谢敏垂眸,眸里一片冰冷,他动了动手指,像是在人类最脆弱的颈项上弹钢琴。 他还没这样摸过傅闻安的脖颈,那样挺拔、冷酷、眼高于顶又自持严肃的人,会是绝无仅有的漂亮吧? 谢敏下意识想着。 这么漂亮的人,只有我能配得上他。 你?就凭你? 也想做他的副官? 谢敏的目光重新凝在黑枭逐渐泛起猪肝色的脸上,昏厥中的人发出将死的喘息和挣扎,却如蚂蚁的反抗般被狠狠捏死在掌心里。 谢敏的唇角慢慢勾起,瞳孔微微放大,像涮了油的琥珀珠,反射着令人胆寒的疯狂意味。 黑枭的挣扎越来越激烈,可他无法发出声音,就如即将到生命尽头的强弩,浑身上下透着散架的序音。 谢敏的手在一点点收紧。 “谢敏!” 耳边突如其来的厉喝骤然将谢敏从血腥的自我愉悦中震醒,他猛地甩开手,黑枭从禁锢中脱离,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身体不住抖着,连带着椅子都发出呼呼的声音。 “你是想违抗命令吗,我让你离开,立刻,马上!” 对方似乎怒了,语气很重,但谢敏还沉浸在愉悦中,他幻想着傅闻安的脸,微眯起眼睛,愉悦地舔了舔唇。 “如果我就想违逆你呢?” “……” “我违逆你的事多着呢,可你的反应一次都没能让我满意。”谢敏用手捏了捏黑枭的脸颊,最后觉得力气太大了,又安抚似地揉了下。 “谢敏,你什么意思。”对方似乎压抑着怒气,语调冷的像是在冰水里搅了一圈。 “你怕我死了,对么?你怕我被银杀死,我知道这栋楼里有你忌惮的人,你和他交过手了,因为交过手,才如此焦急地让我离开。” 谢敏喃喃着,像是胡言乱语地叙述。 “你觉得我赢不了他,你觉得我会带着你的副官一起去死。但其实你应该开心才是,黑枭作为副官的能力并不算无可替代,而我死了,你的心腹大患就解决了。” “你不再需要分心提防我,也不必为我掣肘,你可以尽情谋划你的野心,再不会有人对你说一个不字。” “傅闻安,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谢敏垂着眼,手指曲起,缓慢地揉着自己的耳根,视线却有些飘忽不定。 他又想到傅闻安亲吻他时,那种染着晦暗欲.色的眸子,强势渗入他腺体的硝烟信息素,包围而来的占有欲和爱意,似真又似假。 对方静默了一瞬,古怪的阒然在唇齿呼吸间酝酿,谢敏仰起头,盯着上方白色灯光,不久感到眼酸,眯了一下。 他想,只要傅闻安说一个“是”,他就会立刻拔出匕首,先杀了黑枭,再杀了那个曾标记过他的男人。 但很快,通讯器传来男人低低的嗓音。 “谢敏,我想要谁,你不清楚吗?” “……”谢敏的呼吸顿了一下。 “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标记你?” 谢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 还有两更 第36章 “我的回答你满意吗?”见谢敏沉默不语,对方略扬了下调子,尾音延出去,颇有几分暧昧意味。 谢敏垂头,视线在黑枭脖颈上扒着的指痕扫了一下,而后飘忽到别处。 “你可真有闲心在战场上调情。” “调,情?你对我们关系的理解,似乎比我想象中的更近一步。” “你想多了。” “你刚才的语气可不是这么表达的。” “你还让不让我走了?”谢敏咋舌。 “当然,保护好黑枭。” “你心疼他?” “……我心疼在他死后要赔付的巨额工伤险。” “我怎么会给你这样的人打工。” 谢敏叹了一声,一手拎着黑枭,他这么瘦削的人,看起来风一吹就倒,实际一个抛起,直接把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夹在腋下。 对黑枭来说,这绝对不是个行动的好姿势,脑袋有些充血,令他因不适而皱起眉。 但谢敏动作快,他像跳小步舞曲一样穿过满地尸体和血泊,片叶不沾身,轻盈若无物,大摇大摆地出去,顺带踹上了门。 眼前一片漆黑,倒扣的充血眩晕感令思维乱成一团,脖颈似乎被什么东西狠勒过,受压迫的喉管在下意识吞咽中传来撕裂般的痛,连呼吸都灼热起来。 他似乎在被什么人扛着,绞痛的胃部被一只手按着,随走路时的起伏一下一下地戳,戳进肉里,不大舒服。 很快,那人进入了一个嗡嗡运转着的箱子,有些光亮从一侧照来,笼在他半边脸上,映着薄薄眼皮上青色的血管。 过了一会,一扇门打开,随着常见的叮——!的一声,那人跨出门,右转,继续向外走。而他在朦胧中意识到,刚才的箱子是电梯。 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没能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挣脱开来,明明意识已经清醒大半,却还是无法睁开眼睛。 那人停了下来,推开了一扇门。 然后,他被放在了一个箱子上。 脚步声消失了,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线拉长成虚影,打在他微微颤动的眼皮上。 待缠绕在身上的莫名酥麻劲过后,他用力曲了曲手指,却只做出一个轻微勾动的动作。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无法反抗的梦,梦里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看着一个人杀过重重人潮,走到他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还记得那人接了个通讯,通讯里传来一个和他的长官非常像的声音,对方说…… “谢敏,我想要谁,你不清楚吗?” “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标记你?” 他猛地打了个寒战。 太可怕了,为什么梦里都能听到领导的发言和瘟神的名字?标记是什么?是他想的那个标记吗? 他难道不是在休假吗?为什么会听到两个杀胚在少儿不宜内容? 谢敏垂头抱臂,凝视着坐在一箱子C4上昏昏欲睡不肯醒来的副官。他的脾气已经到极限了,所以在零点零一秒后,他抬手,给了对方一巴掌。 不要浪费特工的时间,那样只会降低特工的办事效率。 谢敏知道那针剂的药力如此,在谢敏带黑枭出门时,对方就有转醒的征兆,但眼下迟迟不醒,谢敏不好把黑枭一个人留在这里。 黑枭要是死了,傅闻安就要赔付巨额保险,“零号”的下午茶资金就会随之减少,他就不能在安斯图尔气象最好的一天,边吃玫瑰点心边在花园里晒太阳了。 啪——! 这一巴掌起效了。 黑枭悠悠转醒,眼皮睁动艰难地反复要直接翻过去,谢敏掐着他的下颌,抬起,逼他直视自己。副官的眼珠子还有几分不清明,直到彻底看清他,才一个激灵。 “醒了?” 谢敏一哂,倚在黑枭面前的木箱子上,冷脸垂眼盯他。 他面容比例正好,算得上俊朗,但不笑时眼角和嘴角微微下撇,无端生出一股威严和冷酷。尤其他垂眸看人时,眼底的郁色更甚,像淬了冰碴的深渊。 黑枭的瞳孔一缩,重重呼吸两下,点了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醒的?”谢敏又道。 黑枭僵了一下,那段自家长官的对话又冲入脑海,瞬间荡平了所有疑惑和茫然。 聪明如他,一下就理顺了前因后果,同时,他喉结艰涩地滚了一下,不太顺滑,仿佛卡住了。 怪不得他在接傅闻安时,谢敏也在家里。怪不得在车上,他似乎总闻到若有若无的银桂信息素。 所以…… 黑枭联想到“标记”两个字,一种比洪水冲垮诺亚方舟顺便把人类火种都冲到外太空更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好在,顶级参谋的脑子是不会被区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恐怖八卦冲垮,他对谢敏张了张嘴。 “好像是从标……” 黑枭的舌头打卷了,拒绝说出后半个字。 好吧,他还是有点头晕目眩。黑枭悲愤地想。 谢敏沉默了,他重重倚回箱子上,阴晴不定地瞧着黑枭的脸。良久,他从腰间摸出刚刚被擦拭干净的匕首。 血色刀锋沉静而锐利,如蛰伏在掌心中的凶兽,一下一下,拍击着手掌,掠过一条长长的银线,最后将杀意尽数汇入谢敏的眸子。 不知怎的,黑枭的脖子隐隐作痛起来,他努力挺直脊背,看向谢敏的目光里却是满满的胆寒。 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这种杀意,锐利笔直,直戳心口,如冷酷的蛇四下游走,全方面镇压而来。 谢敏站了起来,那种压迫感更为强烈。 几息之间,谢敏已经到了黑枭面前,他沉如月下水塘的眸子泛着一丝冷光,让黝黑的瞳孔看上去藏着一条细线,如地表无缘故断裂的豁口。 “关于这件事,装作不知道,听明白了吗?” 谢敏的声音如金石相击,透着一抹清透的寒意。 黑枭的喉结又是一滚,颈线绷到最直,几乎要断裂开来。他的眼瞳发直,仿佛要溺死在谢敏的恐吓中。 眼前这个人与平时所见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他突然像融化在夜色中的傀儡,苍白皮肤如月影般飘渺,溢满浓墨冷霜的眼眸微微一抬,整个人像一把出鞘饮血的锋刃,从上到下透着杀意和决然。 黑枭恍然一瞬,才发觉平时见到的或嗔怒或狡猾的青年唇畔常有的笑意,似乎已经消失了。 仿佛天生就不曾有。 “我明白。”黑枭努力克制住话音的抖动。 谢敏眯起眼,笑了一下,笑意很冷,但紧接着还是在对方头顶拍了拍。 匕首倏然回鞘,杀意顷刻散了。 “真是通情达理的副官。”谢敏语调里满是赞扬,但很快,他向门外走,声音又冷酷了下来:“我奉命将你带出来,这里是二层杂物间,联系你的人来接你,其余的,别来烦我。” “那谢……谢长官呢?”黑枭咽了一下,慌忙向谢敏离去的背影看去。 “你的长官都不管我去哪,你管?”谢敏偏过头,讥讽地眯起眼睛。 黑枭愣了一下,目送谢敏离去。 谢敏要回去扫除干净银留下的祸患——那个叫斥候的、还没死成的污点证人。 “执政官,你的副官已经安全送到,请问什么时候能从你那寸土寸金的高层下来?” 走廊内漆黑一片,他早换好备用衣物,打扮的与先前判若两人,同时不忘夹着通讯器和傅闻安唠嗑。 “你又监视我?”傅闻安不知在哪,周身一片死寂,顺着有些失真的信号都能嗅到他语调里潜藏的紧绷。 他似乎在蹲守什么人,但那人迟迟不出现,焦躁便与日俱增。 “怎么说监视呢,你怕银来找我,自然会去蹲守他,我只是恰好有常人的推断力。” 谢敏玩笑似地挑了下眉,转入楼角,用“殉道者”的通讯发了个信号给斥候。 【B201,立刻来见我】 “我的命令是要你离开。”傅闻安冷声道。 “好好好,遵命。”谢敏弯了眼睛,挂断通讯,而后,他将通讯器关机,扔进衣兜里。 他注视着房间牌号在身后倒退,一个一个,如死亡迫近。肃然空气逐渐被抽离,视线集中到一点,他压弹上膛,特工的眼底一片晦暗。 傅闻安将耳麦摘下,他的精神高度紧绷,所有夜色与黑暗都可能是银的掩体。但越是聚精会神,他脑海里越是跳出谢敏最后话尾扬起的逗弄语调。 微微上扬的、柔软的、像是迁就一般宠着的情绪。 很罕见,这让傅闻安的心情无端好了起来。 但他又垂头,看着原先关押黑枭的会议室门口的成片尸体。从痕迹上来看,是单方面的屠杀,没有长时间反抗或缠斗的痕迹,这意味着谢敏在带黑枭下楼时的确没有遇见银。 但按照银上楼的时间看,如果此事为真,那谢敏和银必然遇见。 傅闻安抹了下地面的弹坑,眉头轻轻蹙起。 从谢敏的反馈来看,他并没有遇见银,但银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在监控室等着他,给人的感觉仿佛只是走个过场露个面一样。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这场扭曲的斗争看起来扑朔迷离? 傅闻安向外走,倏然间,只听一连串爆炸的轰鸣,地动山摇般撼着整栋大厦,火光硝烟喷吐。傅闻安猛然警觉,他立刻窜进屋子,找了个有窗的地方。 只见二楼的玻璃全部在爆炸中脱落,火焰吞没整层楼,惊扰了夜幕,也成为黑夜里熊熊燃烧的庞然大物。 那火如同天堑,将一上一下分成两半。 登时,一种荒谬却令人惊惶的猜测涌入傅闻安心头。 银是想点燃这栋楼,把所有人都烧死在里面。 所有人,无论是敌是友。 第37章 斥候用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腰侧涂满破坏素的匕首。他露出野兽般愤恨而贪婪的目光,凝视着那扇门后可能会出现的人。 从十几年前,“殉道者”的前身组织——一个非法药物研究所就在致力研制足以摧毁强力alpha的药物,在银十三岁那年,他们成功出产了第一代产品。 尽管用如今的技术眼光来看,第一代破坏素药物无论从药效还是稳定性都无法达到及格线,但毋庸置疑的是,超高危药物重创了当时身为三众臣之一的银。 驯养员利用涂过破坏素的军刺,差点令银身死在外,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因为当时派出去暗中解决银的小队被暴走中的银屠了个一干二净,但相应的,银销声匿迹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后来银回到“殉道者”不久,就自请担任卧底任务,前往安斯图尔。 但这些都是组织内的秘辛,若不是斥候在内部地位特殊,又是溪崖的亲信,绝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枪,慢慢推开门。 与其他房间相差无几的格局,视野开阔,落地窗明亮,窗外时而飘过火星,尽管烈火已经在走廊尽头的蔓延开来,斥候仍不为所动。 他下来时,熊熊火舌烧燎着承重柱,呛人飞灰席卷了公司内所有值钱的器械,这里像一个炼狱场,随时准备吞没来人。 房间内毫无动静,斥候调动所有警惕,只见头顶跳下一个黑影。那黑影鞭腿、横扫,巨大冲击力随着坚硬的护靴撞来,打飞了斥候手里的枪。 枪体飞旋而出,斥候本能向后弯腰,那凌厉的扫腿擦着斥候的鼻尖掠过,烈风呼呼刮过,擦得人冷汗直流。 隐约间,斥候只来得及看清对方模糊的面容,年轻学生般轻松靓丽的衣物,紧接着,凌空一拳,穷追猛打,照着他面门直直呼去。 砰——! 紧攥成平面的拳打在鼻梁软骨,如炮弹出膛,将人轰飞。 斥候狠狠砸进墙面,鼻梁垮塌的剧烈痛感和羞耻感令他恼羞成怒,温热的血从口鼻处流下,他狠狠抹了一下,血顺着手背晕开。 那毒狼般的眸子死死粘在向他走来的男人身上。 二楼爆破炸裂的火焰如漩涡般贯穿楼道,重物落地和棚顶塌陷的声音不绝于耳,火焰燎着门口,尚且还没蔓延进来。 谢敏游刃有余地向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斥候心上,他漠然地抬起脸,低垂的眸子习惯俯视人,姿态傲慢,不可一世。 他静静地欣赏着斥候眼中的敌意如火般燃烧。 “小子,只是这样就想杀了我,做什么梦呢?”谢敏扬起唇,毫不吝啬眼里的轻蔑。 斥候嘶吼一声,如猛兽般朝谢敏扑去。 谢敏早有所觉,他猛地踹翻身旁的桌子,减缓斥候冲刺的态势,但杀红眼的特工悍不畏死。他猛地撞开桌角,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 枪响如雷鸣,尽管在盛怒之下,斥候的手已然够吻。谢敏屈身侧扑,子弹便追着他衣角一路划过,火花砰然。 谢敏如一头矫健的豹,从侧扑来,手枪不知何时已卡在掌心。 斥候恰巧空弹,一扣扳机,卡了空膛,枪口一晃,正是谢敏乌黑入水的眼睛,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凶狠。 斥候猛一咬牙,连骂都省了,直接甩开手枪,抄起匕首迎了上去。 谢敏一拳捅进斥候腹部,手刀劈上斥候的手腕,却没打掉匕首。他眉心一拧,一腿扫上斥候的脖颈。 按照往常的力道,只要中了,斥候的颈骨必定断裂。所以斥候只能抬手抵挡,挡是挡住了,人也向后踉跄两步。 谢敏摸出腰间手枪,正要扣扳机,门外火焰突然涌入房内,如舔舐般燎烧一秒,虽没有点燃什么,却阻隔了彼此的视线。 就在这时,谢敏突然被斥候扑住,冲力过大,两人猛地撞到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脊背猛地撞上,整个胸膛里的器官都重重搅起,谢敏闷咳一声,抬眼,只见斥候挥舞匕首,目标直指他的脖颈。 谢敏瞳孔骤缩,他用力偏头,来不及拔出军刀,身体屈起,手掌挡了一下匕首,在斥候身下一记兔蹬鹰,将人踹出去几米远。 鲜血顿时顺着掌纹涌出,谢敏捂了一下,谁知手指刚触上,一抹不同寻常的透明液体渗入伤口。 火辣辣的痛感顺着肌理进入,病毒般瞬间窜入四肢百骸。 谢敏腿一软,打过抑制剂的腺体突然如撕裂般,疼痛牵扯神经,令谢敏眼前时黑时白。他的手掌死抠着墙壁,直到抠出白色墙皮,火焰虚影中,斥候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捂着自己的腰腹,脸上全是血。 再压抑不住的银桂信息素登时爆开,山呼海啸般与大火中的爆炸气味融合,冲破颅顶的燥热和刺痛撕扯着头皮和骨骼,谢敏闷哼一声,手掌的颤动近乎无法克制。 他艰难地握上枪,眼中虚影重重,他狼狈地眯起眼,冷汗染湿了他的睫毛。 近乎熟悉到骨子里的痛楚令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斥候扶着玻璃站好,他先是警惕地盯着谢敏,在察觉那人基本丧失战斗能力后突然被心中涌出的荒谬和嫉恨代替,他脸上扬起扭曲的笑,嗓子眼里发出“嗬嗬”的诡调声。 “银,你也有今天!你也有死在我手上的一天!” 斥候渐渐逼近,火光灼烧的热度炙烤着他们的面颊,谢敏手臂的颤抖已经停止,他努力地想要调动起所有注意力,但颈后腺体的灼烧感已经像挖空了他的背部,还在向下延伸。 燥热、烦闷、蠢蠢欲动的信息素在拼命寻找解脱的出口,濒临到来的易感期在药物的催动下炸开最后一道被迟迟压抑的瓶颈。 谢敏的脖子被热汗涂满,一滴一滴,顺着胸膛流下去。 “你杀了我的人,救走了那个副官,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吗?!”斥候掌心转着匕首,利刃正对谢敏,在夜色笼罩下,他的表情扭曲成厉鬼的模样。 “你叛变了,银,你从一开始就叛变了!”斥候扭了扭脖子,他的眼球凸出,狡诈精光在其间闪烁: “从一开始你不同意杀掉那个副官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执政官没有带任何杀手来,他的人都被我们歼灭在入口了。只有你!只是你!我在你引爆二楼的时候就想到了!你是想我死在这,我偏不如你的意!” 斥候握住匕首,青筋暴起,他猛地向谢敏扑去。 “这次,我要你死!” 谢敏抬平枪口,他的视线如中间清晰外边模糊的圆,随心跳幅度剧烈的扩张又收缩。 他感觉到自己的枪口在摇晃,手指扣下扳机都困难,他努力睁着眼,在匕首即将刺来时,对方突然顿了手。 紧接着,斥候像是被电了一般,浑身开始剧烈地抽搐,他猛地后跌一步,硕大身躯禁不住筛糠起来。 啪嗒——! 匕首落在地上,他弯下腰,脸色青白,用力捂着嘴,涎水不住地往外流。 不出几秒,他轰然跪倒,急促的呼吸令他肺间发出破风箱撕裂般的响声,沉闷酸痛。他颤抖着手,发现自己的口鼻不断向外溢血。 斥候口齿不清,睁大眼睛瞪着谢敏,道:“你……干了…什么……” “呵。”谢敏扯了下唇,缓慢道:“现在才发现自己中毒了,会不会太晚了?” 斥候抖动着,血不住往外流,他用力捂着,癫狂地用手抓着地。却见谢敏的眼神一垂,似在盯着什么。 斥候向下看去,是自己腰包里随身携带的那瓶镇静气雾剂。 “你……!”斥候的眼神此刻除了滔天恨意,终于出现了懦弱的恐惧。 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他明明都没让谢敏接触过自己! “好奇什么时候对吧?”谢敏笑了一下,他闷咳一声,体内的火焰仿佛已经烧到喉咙,令他连话都说不完整。 斥候几乎绝望而痛恨地注视着他,如果眼神有杀伤力,他早就斩断了谢敏的头颅。 “在我们每一次擦肩而过,可笑吗?”谢敏脸上浮现出一个极为和煦的笑意: “有一种溶解性毒药可以附着在衣物表面,你掀开衣袋,拿出气雾剂,喷洒时会顺着水液吸入,一丁点剂量就能毒死一头牛,你猜猜,每一次我们擦肩而过,我给你下了多少?” “说起来,这东西和你拿来暗算我的,可是一条生产线上的产品。” 斥候的胸膛像被大铁锤猛地砸塌一样,连空气都吸入不得。毒素在体内蔓延,在每一次呼吸和摩挲间增量,最后达到恐怖的致死程度。 而荒唐的是,斥候曾用这个毒药杀死无数达官显贵。 现在,轮到他自己头上了。 “你……你!咳!”斥候猛地吐出一口血,稠红的液体摊在地上,连男人狰狞的脸都照不出。“你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咳,我!” “对。”谢敏用力呼出一口气,脑子乱成一锅粥,视线几乎被血红占据,那是濒临混乱的思绪的颜色。但他用力扣着扳机,枪口对准斥候的脑袋。 “只要你死了,一切都可以推到你身上,无论是黑枭的意外存活,还是傅闻安发现了什么……一切,都是你的错。” 谢敏的瞳孔是涣散的,却泛着一片冷光,他无端扬起唇,脸上又重现了那股癫狂的、在杀戮之下获得快.感的扭曲面容。 “从你们第一次对我动杀心开始,我就发誓,将你们一个一个,挫骨扬灰!” 谢敏的呼吸一窒,怒涛般的恨意与歇斯底里被信息素的冲撞推向顶点,谢敏的视野被神经的震颤彻底夺走。 他的眼瞳一片灰白,扣下扳机,凌厉子弹沿着弹道迸射,却擦着斥候的脸,死死钉进他身后的书桌。 冷汗如瀑,在斥候的脊背猛然滑下。 银,打偏了。 “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从斥候喉咙中寄出,粗砺低哑,却透着死里逃生的荒谬感与嘲弄。他眼看着银体力不支轰然跪地,那不败身躯此刻像破布娃娃般倚靠在侧,什么杀手、战神,所有辉煌的头衔被此刻的无力与狼狈吞没。 谢敏几乎无法呼吸,他抓挠着肩膀,从骨子里烧起的热度令他令稳定弹道都无法做到。 斥候摸索着匕首,他的机会来了,就算是死,他也要…… 轰! 并非是走廊里的火光,而是落地玻璃窗外的倒影,如深夜中的恶鬼,气势凌人地从天际猛冲而来,只听一声震碎半边窗的炸响,窗户应声而裂,狂风倒灌! 一个男人破窗而入,他轻抚衣角,扫落满身碎屑,落地翻滚一气呵成。 枪口抬平,砰的一声,精准地贯穿了斥候的后脑。 半边脑壳飞溅,男人不为所动,他迈过杀手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角落里狼狈不堪的特工。 直到他跨过温热的尸骨,血才从那死不瞑目的面容中汩汩溢出,瞬间染湿了大片。 谢敏抬起眸,灰白视野中晃过男人挺拔有力的身影,他眯起眼,直到视线收窄成一个原点,一个有力的臂膀就此将他揽入怀中。 熟悉的硝烟信息素叫嚣着对他的占.有欲,如脉搏跳动,一下一下,强而有力,催动着旖旎在血海中交缠。 傅闻安抚过谢敏的侧颈,吮.吻着对方的唇。 那是一个近乎要将alpha吞下去的吻。 -------------------- 四更! 第38章 火舌喷吐的焰苗隔着车窗玻璃摇曳,打着旋融入夜色,被爆炸扫平的玻璃碎渣倾泻一地,折射着冰凉细碎的闪光。混乱已经褪去,红色警戒线内有许多便衣警察奔走往来,四面透风的大厦在黑夜中伫立,黑洞窗口犹如深渊。 谢敏曲腿坐在轿车后排,手捧着一杯便利店奶茶,工业糖精的甜香冲淡了车内空调的灰尘气。他轻舔了下唇角,挣扎着眯出一道视线,隔着主干道的树丛望向正在与警察周旋的傅闻安。 男人挺拔从容的身躯与眼下场景格格不入,他偏头与问话的干部说了什么,神色冷淡,眉峰微蹙,侧脸轮廓在警灯闪烁的光里割出连绵起伏的影子。 谢敏低头,唇缝润了点热饮,卸尽全力般靠在真皮椅背上,平静地与刻骨的疼痛做斗争。 奶茶是黑枭买的,除了开头的吻,傅闻安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把他塞进了车里,让他老实呆着,临走时还像安抚小狗一样揉了一把他的头。 “长官,贸易委员会在洛特航道事发地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打捞上来的货船残骸和货品有小部分丢失,目前为止没找到足够确凿的证据。”待傅闻安与本地的官员交涉完,黑枭低声汇报,满脸凝重之色。 傅闻安拢了下衣角,染着霜气的眉眼下意识向远处轿车瞥了一下,“抽出一队人调虎离山,有这样的结果理所应当,不必介怀。倒是你,有看清银的长相吗?” “属下无能。”黑枭沉声。 傅闻安早知如此,在副官开始念小检讨之前打断他。“收集大厦内所有证据,尤其是这个匕首,交给药学化验部,我要知道能让谢敏失去行动能力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说罢,傅闻安将证物袋里的匕首交给黑枭,大步走向停在远处的轿车。 不过几十米的距离,晚风料峭,将傅闻安的旖旎情绪吹开大半,他的身形在夜色中挺拔孤直,步伐沉稳得体,如同丈量过般,透出克制的压迫感。男人垂头,打开了车门。 扶手扣动的声响不大,却如琴弦被拨动,奏出杂乱的音。傅闻安垂头去看,只见特工裹在风衣里,微温的奶茶放在后排扶手的置物架里,他偏着头,像一只被光芒惊醒的鸮,意识涣散地朝他在的方向抬了抬脸,眼睑闭着,衬得睫毛浓密。 “傅……”特工用沙哑的声线嗫嚅了一声。 “矿头山运走了足以定罪的证物,就在我们执行这场营救计划的间隙,银的信号在大火燃起时中断,我搜遍了整幢大厦,他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 那段毫无起伏的话语掺杂着意味不明的审视与冷酷,如一把雪亮锋锐的刀,残忍地斩进缱绻涌动的思绪。如山的阴影罩下。谢敏动了动眼皮,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瞳,表露出被吵醒的懊恼和不满。 但傅闻安没有放过对方眼底佯装睡意下的一抹警惕。 谢敏的头埋在椅背上,柔软的发丝沾着燃烧物的灰烬,丝丝缕缕的硝烟气息萦绕发间。他先是不明所以地津了下鼻子,而后像是听清了什么,手指勾住了傅闻安的衣角。 柔软的、如同藤蔓一样轻轻缠上来,特工哑着声音,嘟哝一句:“关门,很冷。” 傅闻安很低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富有磁性,从胸膛闷了一下,惹得谢敏耳根一麻,但他的手劲极大,不由分说地攥住了谢敏的手腕。 “谢敏,你说,银会去哪里?” 他一字一顿,目光灼灼,烧得谢敏视网膜更痛了。 特工不耐烦地挣了一下,他似乎不清楚自己的处境,灰白的视野逐渐被黑色覆盖,呼吸倾吐之间仿若被岩浆烙过,颈后腺体的剧痛让他再也听不下傅闻安一声声的试探。 “傅闻安,你有种再提一句别人的名字试试。”谢敏死死攥着傅闻安的衣角,手背青筋暴起,那不符合他眼下病态的力量如浪涛下的礁石,顽固而强悍。 说着,谢敏似是觉得放狠话不够,他艰难地撑起自己,在傅闻安侧颈处叼了一口。 濡湿的舌尖扫过蓬勃跳动的颈侧皮肤,犬齿在男人的软骨上蹭了一下,如缱绻又戏弄的威胁。谢敏嗅着傅闻安身上的硝烟味道,一时分不清那是混战中留下的余烬还是信息素。 或许是信息素吧,因为男人喟叹着,彻底将谢敏压在了怀里。 谢敏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用一种来自遥远慨叹的声调,唤他曾使用过的那个单字姓名,被唤起姓名在过往并不是光彩的事,掌权者谓其为武器,无能者惧其是厄运,名字代表的是收割他人未尽的人生,但这与其他葬送在死地与战火中的人相比无疑是种荣耀。 银,血不留刃后被暴雨冲刷的明镜般的雪亮利器。 但或许是报应,那些给予他容身之所的人却因过于惧怕他的能力与冷血,选择毁掉这把听话的刀。 所以银成了谢敏。 如今,谢敏听见有人再次呼唤他的名字。 那个双字姓名。 不复清醒的特工只依靠本能寻求欢愉,他像一头断裂理智的困兽,撕咬着最靠近自己的东西,所以他用牙齿摩擦着男人风衣角的布料,喉间压抑着沾满脆弱的尾音。 硝烟信息素与银桂纠缠在一起,甜腻的味道隐有占据上风的迹象,它横冲直撞又蛮横无理,试图冲破镇压它的、那屹立不动的山峦。 傅闻安轻轻笑了一声,他眯起眼,将手指在谢敏的唇角抹了一下。 雨是咸的。 当雨水从天空掉落到谢敏的脸上,他望着面前倒塌的房屋、断裂的警戒带、死去的人群。他拿着菜刀的手没有丝毫颤抖,视线微微垂下,最终落在他脚边被开膛破肚的一只死猫身上。 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这样的景象天天都在上演,在那些为冠冕堂皇宣扬世界和平的政客所忽略的角落,在那些沦为牺牲品的村落、集市、被称为无人区的荒山野岭。卡纽兰向来如此,肮脏的交易可以用人命填补掩盖,如商品一样的活物每天都在被贩卖,明码标价,卖给那些活在泡沫美梦里的平民或贵族。 谢敏抬起眼,睫毛上的雨水滑落,他笨拙地蹲下来用刀刨了个小坑,雨水已经淹没了小坟墓,猫躺在里面,浑身泛着腐臭的气味。 谢敏盖上土,没有哭。 他只是觉得再也没有一只猫肯陪他在残破壁炉旁烤火了。 男人像壁炉里迸裂燃烧的灼人火苗一般,谢敏模糊地想。 他恢复了一点理智,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被撞碎又弥合,他想说服男人换个舒服的姿势,或者适当放缓动作听他讲点什么,但他的呼吸所牵扯的只是一声又一声短促的单音。外面似乎下雨了,谢敏能清晰地听见雨点拍打在车窗上的噼啪声,连绵成片,将世界笼罩在白茫茫的雨水气中。 可车内的暖气源源不绝,舒缓着紧绷的神经和僵硬的骨骼,顺着尾椎向上,轻轻扑打在肩胛处。 谢敏这时候才觉得买贵一点的东西确实好,但又对傅闻安不肯给“零号”多拨款的小气有所不满。 所以他低头,用额头蹭了蹭男人的锁骨。 可能是一种讨好吧,傅闻安神色晦暗地享受着对方亲昵的举动。 就像一只一直用爪子向人的凶恶小猫,在某时某刻也愿意施舍一点温柔。 碾碎骨骼的疼痛是熟悉的,那在谢敏的生命里是最有好感的尝试。毫无疑问,他有着不错的自毁倾向和更不错的反侦察意识,当他第一次感受到破坏素在体内作威作福时,他便采取了最明智的举动。 他杀了所有希望他死的人,逃到了一家医院。 那是一家位于安斯图尔境内的私立医院,接收了不少尚在学业的贵族少年来做社会实践,所谓的实践,不过是小少爷们体会人间疾苦的尝试,很快,锦衣玉食的人上人们就会回到金丝笼,和他们的父母畅谈一整天见到的“穷人的悲哀”。 那天,谢敏忍受着信息素的折磨,在肮脏的备药室翻找纱布和碘酒时,他撞了一个人。 一个,有着冷酷眼眸的人。 那双眼睛深邃了很多,不复当年的冷漠与戒备,染上了一丝狎昵的欲火。 对方凝视着谢敏,低声说了什么。 谢敏没有听清,他的听力退化的厉害,药物所致的触感敏锐度提升让他与残疾人无异的视觉和听觉始终处于割裂状态,他膝盖压的很痛,但对方不放开他,反倒更凶悍地钳制着他的腰。 对方说了什么呢? 谢敏绞尽脑汁,自顾自地敲定了内容。 傅闻安其实问了谢敏一句疼不疼,但他没得到回应,他刚想稍微温柔一点,就感觉怀里那只畏光的猫在他怀里缩了缩,柔软的发扫过他的喉结,特工摸索着抬起头,用鼻尖蹭了一下他的唇角。 谢敏用一种轻柔的语调,放浪地说着: “长官,操我。” -------------------- 关于装死拖更这么多天真的非常抱歉! 原因说起来很不光彩,是我觉得自己写的不好,察觉能力上限没法控制好故事的走向而不断自我怀疑,加上考研的压力,因此消沉了很久。如果看过我其他文的读者应该会觉得“你又装死了”,因为我确实总是断更,写着写着就觉得自己写的非常不好看别的太太写的很好所以自我怀疑,就感觉是学着学着发现成绩不好就厌学了,啊,但是!请不要因此同情我!我不是为了卖惨,也不用说鼓励的话,大家正常讨论剧情就好,只是想让大家知道原因(虽然我觉得我自己太矫情了),复更是看着大家的留言每天都在被灵魂拷问,很自责,觉得自己太差劲了。 这本不会入v,没脸收钱,大家看看就好,接下来我会努力写完! 第39章 空气中弥漫着银桂的甜味,刺激黏膜的吸收速率,甘甜仿若将心脏包裹,硝烟无孔不入,攥紧呼吸,直到微张的唇再发不出任何低音。 老旧电视播放着深夜档恐怖电影,刺耳音效被沙发的吱嘎声埋没,屏幕中的女主角正走在潮湿阴暗的女厕,视角一晃,在女人发出尖叫前,屏幕呲啦一下黑了。 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搭在沙发毯,塑料壳发黄的遥控器从他掌心滑落,手指根根分明,骨节清晰,那手攥了一下垂在一侧的绳结,而后脱力般,慢慢松开。 谢敏正躺在沙发上,茫然地扫了眼重归安宁的聒噪机器,畏寒地扯了扯从肩膀滑下去的毯子。 傅闻安带他回到了特工临时居住的小房子里,开车穿过凌晨的雨幕,连拖带拽地禁锢住不安分的病人,回家后一言不发钻进了厨房。 实在是太扫兴了。 谢敏嗡动嘴唇嘟哝了一句,他脑子昏昏沉沉的,信息素如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颈后腺体痛到麻木,让他没法感受到神经的反馈。模糊中,家门似乎开了一次,谢敏艰难地爬起来,刚抬头,傅闻安的裤脚便出现在视野里。 对方放下一碗白粥,右手夹着一支医用注射式针管,正低头凝视他。 白粥黏腻,米粒炖得很烂,在米汤下沉淀;吊灯昏黄的光点映在傅闻安眼底,对方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如检视自己的珍藏般,视线从谢敏的脸打量到他微缩的躯体。 谢敏的视网膜像被针尖切实地扎了一下那般,记忆中尖锐的刺痛感与眼前实体重合,他的身体不着痕迹地颤抖起来,脊背弯曲,如烙铁般僵直,他死死盯着傅闻安抵在注射器上的拇指。 压抑的沉默在信息素的纠缠间发酵,无声地割开彼此占据的领地,逐渐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境地。直到傅闻安抬起手,他向前一步,只见谢敏猛地伸出手,试图抢夺针管。 傅闻安见状立刻退离,特工却歇斯底里不依不饶,他如蓄势已久的野兽般从沙发上弹起,只一瞬,便狠狠砸进傅闻安怀里。 冲势暴烈不可阻挡,谢敏和傅闻安双双滚落在地,撞倒茶几,粥撒了一地却无人过问。混乱中,谢敏被压在地上,眼前罩着男人压迫而来的阴影,那只曾安抚过他的手正攥紧一支注满药剂的针管,针尖垂落,直指他的颈项。 急促的呼吸声几乎震痛鼓膜,谢敏的视野忽然被血色覆盖,那是过激情绪冲至顶峰的生理变化,一种难以遏制的愤恨与嫌恶从心脏深处迸出。谢敏的瞳孔骤缩,最终缩成针尖大小,漫着血丝的眼珠微微一眨,眼尾便如火般燎出一尾艳色。 “谢敏。”傅闻安蹙起眉,特工的呼吸压着火,颈项青筋如山脊般凸起,弧度几乎割伤他的视线,傅闻安察觉到了谢敏的状态不对,唤了一声,却等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谢敏用前所未有的残忍攻势,绞住了傅闻安的脖子。 变故只在刹那,傅闻安抬手未能挡住谢敏,一抹血痕在手指擦过的瞬间飙出。血色仿佛刺激到了谢敏,只见特工屈膝,毫不留手地踹在傅闻安的胸膛,紧接着胳膊与双腿盘绞,瞬间做出擒拿绞杀的态势,将傅闻安再次狠狠掼向远处的桌子。 噼里啪啦,一片狼藉。 桌腿在冲击中负重开裂,散架倾塌的桌面一股脑倾倒无数器皿,大部分被失去理智的谢敏用脊背挡住,闷响不绝,有的正面砸在傅闻安脸上,瞬时在他突出的眉骨尾部划了一大条血痕。 逆光俯视的谢敏堪称无情。 那双时常带着笑意的眼眸此刻被忌恨与杀意取代,他的唇角因打斗开裂,血色染着唇缝,带着股吊诡的妖异。皮肤的热度透过布料传导到傅闻安身上,不间断地烧灼着。 谢敏攥着抢夺到的针剂,高高抬手,作势要反击,凌厉视线汇在傅闻安脸上。 那张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脸。 谢敏咬紧牙关,手掌猛然下压。 “你可以这么对我。”傅闻安冷淡的声音带着一种放纵的怂恿。 不知怎的,那句话里盘旋的容忍忽地拉回了谢敏的理智,垂着液体的针尖瞬间在距离傅闻安颈部动脉一指处停住。 谢敏仿佛从什么梦魇中脱出,他胸膛倏然一震,空气倒吸入肺,他的目光颤了一下。 可傅闻安却轻轻抬起手,牵着谢敏的手腕,让针尖彻底抵在自己的颈侧。 尖锐的针没入男人平整的皮肤表面,压下一个凹,谢敏盯着那处,呼吸却愈发急促。 有什么隐藏在深层的情绪推动他放手,远离那根足以穿透血管的针。 “你在恐惧,曾经有人这么对你过?”傅闻安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温柔式的诱导,但他的视线始终凝在谢敏的脸上,不放过特工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看见谢敏恍惚地飘了一下视线,那被血晕染过的唇微微抿着,抵住难以启齿的过往。 “谢敏,我们始终绞尽脑汁试探彼此,你难道不希望我自证清白吗?”傅闻安偏过头,颈下到喉结的曲线连绵起伏,他像是个袒露肚皮的肉食动物,眸里闪过的掠夺欲却直白又无害。 “你是……想以此证明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对我吗?” 谢敏舔了一下唇,他的嗓音沙哑干涩,发疼的眼睛微微眯起,生理性的泪水在药物刺激下缓缓溢出,润湿眼眶,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待宰的羔羊。 他跨坐在傅闻安的腰上,紧绷的肩颈略微放松,他松了手,针剂轻轻滚落在地毯上。 难以严明的颓败和茫然席卷了特工一向笔直的躯体,如冬夜飘落在冰面上的枯叶,从骨骼处透着枯竭之气。 “我凭什么相信你?”谢敏喃喃着,他扯出一抹讽刺笑意,再不忍去看那足以割伤他躯体的针管。 沉默,仿佛要将灵魂冻结的沉默在两人间酝酿,窗外大街上酒鬼的嚎叫甚至不能透过这堵隐形的墙。谢敏没有等到答案,他力竭般动了动腿,试图从傅闻安身上翻下去,却察觉对方的手捏了他的脚踝一下。 很轻的、如同亲昵的挽留。 “告诉我,那里面是什么。”谢敏低着头,别开视线,停下试图离开的动作。 “alpha腺体修复剂,非处方药,需要我向你报备医疗生产许可案号吗。”傅闻安道。 不知为何,当听到这句解释时,谢敏生出了一种“本该如此”的情绪,他先是卸了一口气,那种一直掐住他脖颈致使他无法呼吸的恐惧感如潮退去。可下一秒,他又深深地蹙起眉。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那是一种让他重归惶恐与不安的情绪。 或许是药物的影响,但他的确在失控。 谢敏深深地看着傅闻安:“腺体修复剂对我来说没用,最好的方法我已经说过了。” “的确,你的邀请总是这么直白又别致。”傅闻安低声笑了一下,他撑起来,坐直,与屈膝跪坐在他面前的谢敏变得呼吸可闻。 他能察觉到特工身体因药物与兴奋带来的战栗,紧绷的皮肉下蕴含的、超乎常理的爆发力。他扶住谢敏的腰,偏过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谢敏没听清。 他不总是能听清傅闻安那些无聊的、调情的话的。 谢敏很清晰地知晓了傅闻安手指的长度与灵活性,对细枝末节一向不关注的特工被迫知道了太多不足为奇的小事,这令他有些许懊恼。 沙发毯在地面胡乱铺成一片,头顶摇晃的灯盏像是有了重影,一抹漆黑色块始终在谢敏头顶盘旋。他试图看清,无意间用手掌抚过,却总是抓不住晃动的团团光影。 发红的眼尾像热带鱼溅起水花的鳍,绯红一扫,水雾便漫上眼睛。他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碎发扫过颈侧,以一种强悍蛮横的姿态吸引他的注意。 谢敏闭上眼睛,尽力不注意耳边的声响,可罪魁祸首总能搞出小动静来,让他思维逐渐混乱起来。 “谢敏,我不是医生。”对方用一种无奈的规劝声道,如果忽略他的动作,实在非常有说服力。 谢敏闭上眼睛,他懒散地拨弄着额前濡湿的碎发,不只是汗水还是别的,让他浑身粘得难受,但他只忍耐,忍受着所经历的一切。 “是啊,你可以找个正经的医生来看看我,或许他会做的比你好……啊。” 对方埋怨似地泄了愤,谢敏猛地弹了一下,又被用力压下去,他突然笑了一下,调子扬起,而后被堵住嘴。 只是特工还在不依不饶地制造噪音。 谢敏屡次怀疑自己一个货真价实的alpha为什么要屈居人下,他有时会沾沾自喜自己清闲,但事实远不如谢敏想的那般美好,尤其是在对方是傅闻安的时候。 当谢敏被折腾到另一间屋子时,他才意识到傅闻安的占有欲与野性在悄然间觉醒。 …… -------------------- 请明早去wb看后半段 第40章 傅闻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谢敏正窝在窗边的沙发角里抽烟。 先前缠斗惹出的遍地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不热爱整洁的男主人形象散漫地窝起来,清透月光从未合紧的窗帘缝隙中泄进来,在斑驳的地板上洒下水波一样的银灰色。 纤长的手指间顶着一支刚点燃的薄荷烟,袅袅烟雾如朦胧的纱,飘散在仍残留银桂气味的空气中。 谢敏光着脚,随意拽了个小沙发挪到窗边,猫一样慵懒地缩起来、背过身。他只穿着宽松的白色背心和短裤,松垮的布料斜斜挂在他身上,瘦削的脊背线条与嶙峋的骨骼一览无余。 傅闻安拽过毛巾,胡乱擦着仍沥水的头发,挑着可落脚的地方走,走得近了,视线便落在特工颈后那块残留着一小排牙印的皮肤上。 谢敏抖了下薄荷烟,燃烧的余烬从火星明灭的地方坠落下去,掉在地毯上,呲一声,烫了个洞。 他扬起脖颈,下颌到喉结处的弧线绷紧,喉结一滑,薄唇便再次贴在了香烟的滤嘴处。 与此同时,谢敏的视线一动,分给了傅闻安一个平淡的眼神。 那仿佛切割了旖旎与所有先前发生过的热切交锋的平淡,对眼前那刚与他体验过濒死快感的人没有表达出任何兴趣,他随意地牵了牵唇角,模糊的月光投入他的眸子,映得那对眼珠如玻璃珠般剔透无情。 傅闻安将毛巾搭在椅背上,一手拄着谢敏盘起来的大腿,微俯下身,偏头吻了下谢敏的脸颊。 谢敏指尖一动,他不耐烦地别开头,想摆脱这个缠人的alpha。对方却不依不饶,上来抽到了他的烟,取而代之的是alpha尚且温热的唇。 薄荷烟那令人肺腑发凉的后劲在燥热的交缠中晕开,鼻息间沾染着烟草的苦涩与银桂的甘甜,不一会,硝烟信息素重新席卷,剥夺了谢敏的感官。 谢敏被整个按在沙发里,男人宽大的手掌抵着他的后颈,坏心眼地在颈后那早被咬到泛红的腺体上揉弄,谢敏的腰应激反射似地一软,在一切还来得及收拾之前,特工推开了眼前这头只渴求爱.欲的猛兽。 “发什么情,没完没了?”谢敏狠狠用手背抹了下嘴唇,不悦地道。 “发情是alpha的天性,我们生来就是野兽的一部分。”傅闻安早在试探中就坐上了扶手,他半屈着腿,浴袍的腰带散了,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小腹线。 谢敏一瞟,又正襟危坐起来,只一晃神,脑子里就是不久前男人伏在他身上的画面。 紧实分明的肌理随动作收紧又舒张,发狠时轮廓如刀削般深刻,放松时又能看清清晰线条顺着腹部骨骼的走势隐没,最后连接到某处。 谢敏咬了下后牙槽,迫使自己走出兽性思维。 “无法控制生理本能的是你不是我,你该担忧顺从天性支配是血统卑劣的讯号,而不是将其作为洋洋得意的谈资。”谢敏从手边的烟盒又抽出一支,作势要点,只见从旁伸出一只死乞白赖的手。 “劳驾,给我一支。”傅闻安低笑一声,尾音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喑哑。 谢敏顿了下,下意识要去拿,快摸到烟盒的时候又停了,转而拿起了打火机。 打火石的磨片发出噌一声,焰苗上蹿,跳跃后又恢复平稳,在黑暗中静静燃烧。 “指使谁呢……”谢敏嘟哝一句,潇洒地抛回打火机,眯起眼吸了口烟。 清凉的烟叶气味透过呼吸到达神经,侵略性不强的味道驱散了谢敏心中的不愉快,他的后颈还残留着被标记后齿痕刺入的火辣痛感,那感觉并不强烈,却时刻提醒他先前发生的一切。 傅闻安没说话,他长臂一伸,越过谢敏,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叼在唇边,犬齿习惯性地咬了下烟蒂。他没摸打火机,而是手掌拐了个弯,轻轻托在谢敏的后脑,令他转向自己。 未引燃的香烟触碰到另一支前端的火星,橙色光点在寂静中逐渐粘连,如呼吸相渡、唇舌依偎,有什么在朦胧月色里寂静地燃烧。 谢敏垂下眸子,鸦羽般的睫毛一遮,遮去眼底所有可被察觉的情绪。他近乎温驯地任由对方的手指在他颈侧接近血管的地方停留,感受着堪称温馨和平的短暂时光,直到傅闻安松开,学着他的样子,半倚靠在沙发背上吐了个漂亮的烟圈。 他们之间似乎少有如此安逸的时刻。 “谢敏,你的腺体穿透伤怎么来的?”不多时,傅闻安突然道。 谢敏不动声色,唯有视线微微颤动,他摩挲着香烟滤嘴,轻佻地眯起眼,“怎么,和你做一次就能激发你的保护欲?” “两年前我曾调查过你的伤势,腺体穿透伤,被锐器强行刺穿后留下的难以愈合的永久性伤疤。你的评级达到了高危,这意味着不是短期造成的伤害,而我相信你的能力。” “更确切地说,我认可你作为特工的能力与手段,我不信有什么可以动摇你的警惕,除非……你默许。” 傅闻安的声音逐渐覆上一层寒霜,男人明明只是坐着,压迫感却随着话语掷在谢敏的脊背。特工本能地察觉到先前的温存已经烟消云散,锐利的视线几乎要穿透他僵硬的骨骼。 “你默许他人伤害你,你默许自己向他人袒露一切。” 傅闻安的身体压下来,谢敏的肌肉绷紧,他的视野收窄,身体每一处都进入战时状态。毫无疑问,只要傅闻安再靠近一点,谢敏立刻就会扼住男人的咽喉。 但傅闻安停了。 他很轻地碰了下谢敏的耳尖,压低嗓音,用一种轻快的、却又暗藏威胁的语调道:“可是,谢敏,除了我,你不该向任何人献上忠心。” “你的自信实在莫名其妙。”谢敏拍开他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如果我愿意,我将拥护新王,而等待你的只会是牢笼。” “要不要试试?”傅闻安扯过谢敏的手腕,将人带到面前,他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半坐的姿势,锐利的眼睛却凝在谢敏脸上。 他仰起头,精致的面部五官在月光下如刀削般深邃,谢敏也低着头,两人唇间的距离不过丝缕。 “你在逼我造反?”谢敏眯起眼,他的手指擦过傅闻安的脸颊,指尖突然下滑,抵在alpha凸出的喉结上。 “我在争取你。”傅闻安道。 他再勾了一下谢敏,直到两人间紧密相贴。 “你说的话很难懂。”谢敏轻咬了下唇,蹙起眉。 “我要你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鸟一样,永远留在我身边。”傅闻安的话语中透出一些血腥的残酷。 谢敏的瞳孔骤缩,但下一秒,他笑了。 “看来在这件事上,我们有共同理想。” 谢敏舔了下唇,剔透的眼睛里燃起兴味高盎的火。 他何尝不想折碎傅闻安那该死的傲骨和虚伪表象,让alpha永远匍匐在他脚下。 谢敏是被阳光叫醒的。 卧室像遭贼洗劫一般,后半夜又经受了一轮惨无人道的蹂躏,变成了眼前这副景象。谢敏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后腰的酸疼让他想起了昨晚的事。 他记得抽了一根烟后,他与傅闻安聊了些不太好的东西,结果又不知足地消耗了一轮体力。 谢敏捂着额头,他反手掀开被摁倒在床头柜的闹钟,指针走向十点过三分。钟下压着一条龙飞凤舞的字: 【午饭报销】 谢敏爬起来,卷着被子爬到床尾,捡起不知何时被踹到地上的通讯器,愉快地点了个五星饭店最贵的套餐。 当点餐讯息发到傅闻安的通讯器上时,他第一时间放下了手里的文件。 黑枭在他身边平移视线,将落点落在那个双字人名上。 执政官今早是带着可疑印记从其他地方驱车前往会议厅的,在破天荒迟到了半小时之后,执政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并且忘记遮住他那被不知名小动物胡乱抓过的脖子。 嘶——非礼勿视。 昨夜在大雨里被无良长官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打发回去的副官如此想。 尤其是他闻到了某种甜腻的、桂花味信息素。 实在太可疑了。 “想什么呢,港口的摸排信息汇报完了吗?”不知何时傅闻安已经回到了工作状态,他严肃地敲了敲桌子。 黑枭立刻回过神,将昨晚摸排的布防图摊在桌子上。 “目前情报组的回馈已经数据化,按照您的吩咐,从今早起情报组就陆续给周边反抗组织提供匿名信息,如您所料,在收紧对航道的排查后,矿石价格有了小幅度的下跌。” “今晚掐掉东段的陆上运输线,这是矿头山在附近的唯一一条原油线。”傅闻安沉吟,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处。 “是。”黑枭立刻回复:“另外,昨夜我们在航道事发地附近的仓库进行了洗劫,收获不少,矿头山无法及时转运,有少量禁售矿石没有出境。” “恩。”傅闻安意想之中,兴致缺缺,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一封凌晨加急打印出的报告上。 报告的内容是匕首上腺体破坏素的成分分析报告,其上详细描述了构成效用,而安斯图尔曾经在边境缴获过的一批走私药物,就有类似的破坏素在案,那批货是从封控区走出的。 傅闻安抿着唇,在白纸上写下谢敏的名字,又写下封控区三个字,最后,划了一个等号。 “谢敏。”傅闻安喃喃道。 你真的是谢敏吗? 第41章 谢敏的生平简历乏善可陈,出生于边境小镇平民街区的少年按部就班地读书,人生唯一的高光是十七岁时汉尔宾斯军官学院,成为傅闻安的副官。 薄薄的纤维纸上印刷着一排排清晰的小字,油墨印记被阳光笼罩,如干枯叶面上蜿蜒曲折的脉搏。 傅闻安审视过每一个字眼,属于谢敏的、逻辑清晰的平凡人生展现在他面前。 他想象得到一个年幼的孩子伏案读书时的稚态,考取名次后兴奋的面孔,扭捏着走在热闹街区的身影,少年张扬无惧的洒脱心性,如边境山谷中蓬勃的野草那般抽条生长,孕育成如今的模样。 但,有什么不对。 他深邃眼窝下的眸子闭合,高耸的眉峰拧起,指尖的钢笔随着思绪而转动,一圈一圈,划出如水波一般,潋滟的弧线。 一个生长在远离战火喧嚣的宁静小城的孩子,哪怕是经过生活残酷的洗炼,也绝不会在十七岁时拥有非人的伪装技巧、与那些压在骨子里的、血腥残酷的致命杀招。 书本学识可以通过时间与勤奋积累,可谢敏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警惕与狡黠,时刻与人周旋的习惯却不能作伪。 一个远离尔虞我诈的alpha少年,在考取足以肆意挑选人生的分数后会选择什么?富裕的生活、崇高的社会地位、功成名就的可能性……凡此种种,谢敏都没有选, 他选择了一种最为险恶无常的波澜壮阔的人生,将生死置之度外,将生命视为草芥,这不符合一个常人的认知,不符合“谢敏”的人生定位。 【六岁跟着猎人学习狩猎体术;八岁获得镇小学生格斗冠军;十三岁参加障碍越野展现出惊人天赋……】 傅闻安扫过一行行字,最后指尖一松,纸片散在桌面,如雪中凋零的花。 层层嵌套的外壳将真相掩埋得密不透风,但某一瞬间,傅闻安似乎听见了不和谐音调的噪声。他拧了下眉心,沉默地点了点桌子,回忆谢敏先前所做的一切。 莫名巧妙的猫抓痕、消失的消音器、亲自带领的剿灭行动、行踪不定的讯号与眼下,偶然成为封控区的针对目标…… 傅闻安抬起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紧接着立刻拨通了通讯。 “黑枭,曼德城遗失的消音器找到了吗?” 两小时后,斯特姆货港北部深处集装箱区。 这是一片专属于矿头山的货区,唯一进出口是北部货区的地下隧道,少量行踪隐蔽的卡车从出口向外运送走违禁矿石,抓紧时间销毁罪证。 冷风穿过山间林木,簌簌声响如猛禽低语,半山坡的信息发送站外,谢敏正坐在门前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一边用望远镜观察进出卡车,一边抬手弹掉落在他肩膀上的小虫子。 “进出十七辆,载重十吨到二十吨,违法所得能买下富豪区一整片山坡。”特工把望远镜从眼眶处移开,剔透的眸子扫过一缕亮光,如同金钱的颜色。 资本家的赚钱方式总是比大水潮来还要简单易行,谢敏想着,在通讯器上愉快地敲下一行数字,发送。 很快,屏幕显示对方已读。 谢敏撇了撇嘴,他还指望傅闻安在看到这条意味不明的消息后,露出一点惊奇疑惑的反应。 哒哒哒,谢敏又发了一条:【不问问我这是什么吗?】 【没必要。】 谢敏挑了下眉:【?】 【主人没必要过问猫往家里叼回的每一只死老鼠从何而来】 【:》】 该死的alpha! 谢敏把屏幕一关,手中望远镜刚要抬起,一缕风声突然掠过耳畔。 敏锐精明的特工猛然一顿,没人看清他的手指何时擦过腰间,如一头应激的猎豹猛然转身,枪口以上的瞄准栓框住冷意森然的眼睛。他的手指抵在板机上,铁般的皮肉表面攀附着青色的血管。 枪口所指之处,邮差刚刚翻上发送站铁皮房的屋檐,还保持着手脚并用的姿势。他震惊又茫然地抬头看着身型掩在林叶后与自己遥遥对视的特工,汗毛乍起,冷汗如瀑。 刹那,他看见目光冷酷锐利的特工眯了下眼,而后像是嗤笑了一下,收回枪。 ……这人刚才是在嘲笑吧?邮差突然心梗。 “友情提醒,你们的行动效率似乎不高,傅闻安已经察觉到这里的据点了。”谢敏倚在树干上,指腹轻轻摸索着粗糙的树皮,随意指了指下方忙碌的工人。 “昨晚,航道事发地附近没来得及清空的仓库遭到洗劫,傅闻安在一小时前的会议上抖落出了魏老板没能处理掉的证据,那从经贸上来说不严重,但政治上是一笔不好盘算的坏账,以防万一,我们要舍弃这里了。”邮差沉声道。 “你是说,你们要舍弃下面这群人?”谢敏仍是云淡风轻的神色,不经意瞥了下方的工人一眼,语调平淡。 “没办法,我们不能留下证据。矿头山的垄断禁售政策向来有小企业反对,但以往都不成气候,最近突然猖獗。甚至今早,反抗军的领头人与魏老板交换密电,威胁如果矿头山不开放政策,就将矿头山的其中一条产业链公之于众。”邮差有了些许忧愁。 “你该担心的不是矿头山的处境,而是即将丧失这个合作伙伴后,封控区该拿什么来在明面上牵制安斯图尔。”谢敏轻声道,他的语气飘忽轻盈,仔细听去,又能隐隐嗅到其中的诡谲意味。 “所以,我的兄弟,与其扶持,不如吞并。” 谢敏的话随风,盘旋在凄冷高空中。 他的姿态透着股全然的狂妄,野心勃勃俯瞰人世,如端坐云端的邪恶神明。他把玩着掌中的手枪,将凶器作为取乐的工具。 邮差久久无言。 时间仿佛静止,化为粘连粘稠的液体裹住四肢、包覆心脏、压迫血管、掠夺呼吸,透过言语传递出的弥天野心如森冷呼啸的深渊,引诱着邮差抛却理智。 这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劝诱,但的确是银会说出的话。 银的糖果总是包装精致、品相甜美,馥郁浓香的白巧克力外壳里,是稠如鲜血的毒心。 “劳烦代我传达,我相信子爵会喜欢这个建议的。”谢敏眯起眼一笑。 “银。”邮差深吸一口气:“你要知道,如果子爵选择吞并矿头山,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安斯图尔。他是个绝不退让的激进分子,这点你我有目共睹,真到那时,你的处境会很不妙。” 谢敏仰着头,眯起眼望向天边云朵的下缘,被灰色天幕吞并的色彩染着灰败,萧瑟孤冷。 “你错了,我会得偿所愿。”谢敏笑了起来。 他的笑意毫无负担与挂碍,真实得如同从心而发。 “我的立场,从十几年前就已注定。”谢敏翻身跳下树,军靴踩在房顶,发出咚地一声响。 从你们向我挥起屠刀时已然注定,我会击碎你们虚假繁荣的美梦,送你们去往地狱。 “可就算是……”邮差还要说什么,鼻尖一吸,一阵交杂的信息素飘来,被特工跳下的动作带起,微弱却足够察觉。 那是深陷爱.欲中的alpha与伴侣交融后才会散发的信息素味道,抽象的信息透过气味传递,邮差如被当头猛击,他惊惶地凝视着眼前噙着冷笑的特工,瞳孔微微颤动。 他的视线一移,落到谢敏的后颈,借着优越的视力,邮差看到苍白皮肉下,一小排暧昧而深刻的咬痕。 交缠融合难舍难分的信息素提醒了邮差某些细节,他回想先前的点点端倪,铭刻灵魂的、身为情报员的本能令他顿悟。他的神色变得微妙,透着压抑的不信任感。 他看向谢敏,出口的是肯定句:“你被他标记了。” “我不喜欢你的措辞,我不可能永久留下谁的痕迹。”谢敏冷笑道。 作为alpha,他永不可能被烙上象征支配与臣服的印记。 “你的信息素中有陌生人的味道,我不认为除了他会有别人。”邮差蹙起眉,敌意如水下沉渣,缓缓泛起。“银,为什么?” “或许你该问问斥候,哦,我忘了,他已经死了。”谢敏冷笑道。 邮差神色一动。 昨晚,他第一时间就得知斥候和他的小队团灭,不知为何计划中途改变,死无对证。但好在斥候计划的闹剧给矿头山争取了不少抹平痕迹的时间,虽然折损了部下,但也挫败了傅闻安的主要计划。 虽然这么说不太光彩,因为傅闻安还是顺藤摸瓜查到了什么,但比起毫无准备当庭质证,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邮差很清楚斥候的性格,他虽莽撞过激,但不至于如此破坏计划。 “斥候拿到了与当年成分相仿的破坏素,如果当时再晚一秒,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见到我了。”谢敏指了指自己的后颈,偏头,微微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我该将这件事定义为意外,还是某些人不经意的授意呢?” 邮差的手攥着,呼吸放缓,思绪逐渐发散开。 当年以驯养员为首的团队虽然被银屠得所剩无几,但一部分成果被保留下来,能在如今变为效力更强的药剂实在不足为奇,但问题是,谁想要银的命? 子爵?子爵的确忌惮谢敏,但这么早动手不符合他的作风。 还是说……溪崖? 不过,斥候的确在某段时间和溪崖走得很近。 可溪崖为什么这么做? “殉道者”内部已经开始发生畸变了吗? “银,我很抱歉。”邮差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没必要,我还活着,用不着你道歉。只是拜你的计划所赐,做了违心的决定。”谢敏不经意地抓了下后颈,光线照过来,视角一转,邮差看见了谢敏颈侧的一块红色印记。 看起来像吻痕。 “……但我还是希望不要有下一次。”邮差没那么有底气了,他的目光一瞟,似是不忍再看。 他尽力忍耐,过了几秒,叹了口气,“你这样有伤风化……好歹贴个腺体贴。” 话毕,邮差手一抬,一个胶囊状的乳化腺体贴甩在空中,被谢敏迅速接下。 “恩,但我不喜欢这个黄桃味,我喜欢硝烟味道的。”谢敏眯起眼,不情不愿地贴上。 邮差白了他一眼。“这个据点很快就会被销毁,伪造成一起采矿事故,尽快撤离,银。” 谢敏沉默着低头,看了看仍在工地上搬运最后一车石料的工人。 掌权者总是如此,自顾自为虚无缥缈的利益牺牲平凡人的生命。 他慨叹着,从出生的第一天开始搏杀,最终也完美地套进了自己精心打造的破败躯壳里。 他只能看着,不能阻止。 过了一会,他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山峦与海平线。 毫无疑问,他是个十足罪恶的教唆犯。 吞并矿头山其实不难,尤其是在傅闻安从旁夹击的时候,但关键在于如何不让心思极端缜密的执政官嗅到山雨欲来的征兆,从中悄悄挖走一大块蛋糕。 不过挖走多少都没关系,作为热衷杀戮的行为犯,谢敏不会像政治家一样深思熟虑短暂得失。只要失去矿头山这个主要敌对手,封控区与“殉道者”就会来到明面战场。 谢敏甚至已经盘算着在自己的复仇计划里给傅闻安留一个出大力的位置,因为特工喜欢扮演交际晚宴中贵妇的角色,穿着华贵旖丽的礼裙,傲慢地接受男人的追求和赞美。 alpha天生就应该被奴役驱使,更何况是傅闻安这样的…… 如此一来,谢敏与傅闻安又会短暂地有同一个目标,他们的小交易又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表面和平美好。 谢敏下意识摸了摸颈后腺体的位置,肉色腺体贴隔住交缠的信息素,被吞没的银桂仍残留硝烟的余温。 后颈阵阵发热,感受到触碰,又有些痒了。 谢敏舔湿唇缝,某个瞬间,他感觉胸前有什么尖锐的金属物在刮擦。 比刀割要温柔,像羽毛调情时的频率,牵动着脉搏一次次奋力勃发。谢敏愣了一下,勾出那个作祟的物件。 是邮标项链。 是昨晚,傅闻安逼他戴上的。 打磨光洁的邮标上刻印着一串没有任何纪念意义的数字,弹孔边缘被软化,做成足够贴身的形状,哪怕是敏锐的特工都不会轻易有异物感。 谢敏微微眯着眼睛,像猫打瞌睡时,项链在指尖绕了一圈,最后落在唇边。 伴着阴风与即将到来的尔虞我诈、生灵涂炭,谢敏赠予对方一个奖励的吻。 第42章 强行闯过地下隧道的门岗,浩荡车队势如破竹,悬挂贸易委员会旗帜的黑色加长轿车在颠簸起伏的矿路上如履平地,发动机咆哮着拉出长音。 被强行绑来的各城邦代表此刻如窝里的鹌鹑,脸色苍白、神情惊怖。他们心照不宣地在后排挤成一团,惶恐地盯着副驾驶里端坐着的傅闻安。 半小时前,剑拔弩张的贸易会议接近尾声,咄咄逼人的执政官甩出一份份言辞尖锐的指控报告,将矿头山的垄断交易掀了个底朝天,魏老板当场吐血,要和傅闻安拼命。 众代表本以为那就是眼下荒谬论战的高.潮了,谁知傅闻安矛头一转,将为首几个支持矿头山的其他代表捆起来打包上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说要带他们看证据。 车内如冰窖般压抑森冷,高性能传输侦查仪在车顶不间断拍摄,一路上的围追堵截对这辆武装级轿车来说不过蝼蚁。 军用保险杠撞飞最后一道拦截岗,顺着地下隧道隐入矿山,飞驰时的噪音如雷轰鸣。 轮胎碾压矿渣,在矿车运行的轨道上狂奔,昏黄矿灯顺着车窗两侧飞掠而过。坐在最后排死角里的、封控区的尚代表甚至能听清身边人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熟悉的矿道结构与延伸方向与记忆中如出一辙,司机对驾驶的方向掌握比老练的矿井工人还要熟悉,仿佛已经来去多次。 尚代表的眼睛突出,冷汗泉涌般滴落,恐惧与荒谬感在他心中不断放大,耳边噪音如巨兽沿着石壁刮擦利爪,令他浑身上下冒起鸡皮疙瘩。 他只能凝视着眼前不断深邃的黑暗,神情渐渐狰狞。 这条通往斯特姆货港北部深处集装箱区的矿山隧道他再熟悉不过,那条只允许矿头山进出的封闭道路此刻却被眼前的男人暴力强闯。 真相在逐渐逼近,一旦被傅闻安发现那些还没来得及转运的禁运矿石,证据确凿、形迹败露,所有的计划都会就此失败。 不能……绝不能! “执政官,你擅自进入其他城邦管辖地,这是藐视规矩!” 堪称死寂的车厢内,尚代表的尖锐啸叫竟隐隐盖过矿洞内的噪音。霎时,七八道或惊惶或疑惑的眼神凝聚在尚代表身上,从未有过的万众瞩目感令他猛然获得了勇气。 他的脸色涨红、目眦欲裂,拔高的音调持续颤抖,他甚至挺起胸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严,可任谁都能从他的眼里看出色厉内荏的心虚。 傅闻安的手指在监视屏上一滑,从进入矿洞后的一切景象都被车顶的侦查仪记录,那将成为给矿头山定罪的证据之一。 滑到最后,一个定位界面出现在屏幕上。 埋藏在邮标项链里的定位器正不断向外发送信号,某个着急下班的特工正以每小时八十迈的速度前往市中心一家烧酒店,信号匀速向外,远离这即将发生争斗的倾颓之地。 通讯停留在十五分钟前,在执政官宣布特工今天的工作时间到此为止后,特工问要不要帮他带一瓶烧酒。 傅闻安自然回了不必。 对工作中的执政官来说,酒精会令他精密如机械的大脑出现短暂延迟,也会令他更想念有清甜信息素的、某人的味道。 特工觉得扫兴,没再回他。 想来,没人愿意在下班时间继续问候无良老板。 副驾驶的执政官没有对尚代表的话有丝毫回应,这让尚代表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与难堪。 英挺俊朗的男人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冷厉纯粹的色调令他周身覆上一层冷肃感,从后排很难看到他的神色,抻着脖子努力望去也只能见他那如刀割般的下颌线。 “傅闻安,你不过是个篡权夺位的暴君,你以为别人看不出你吗!” 尚代表的吼声让他身侧的众位代表都吓得缩了头,车内气压一下降到恐怖的地步。灭顶的alpha信息素瞬间挤爆狭小的车厢,一股尖锐的、仿佛剥皮剔骨般的狰狞恶意弥漫开来,如绞紧喉管,令人难以呼吸。 时间仿佛被刺穿成碎片,分秒失去观念。尚代表的身体如筛糠般打颤,他的眼珠骤然紧缩,牙齿因过分的重压打在一起,喉管发出轻微的嗬嗬声。 他用力盯着后视镜,傅闻安高挺的眉骨下笼着矿洞里的暗色,随着光影剥落逐渐显露,alpha的眼珠漆黑深邃,神色平静,视线锐利笔直。 如天中斩下的岩剑,亘古漠然中饱含杀意。 不知多久后,傅闻安透过后视镜,扫了尚代表一眼。 嗡——! 轿车穿越漫长压抑的隧道,阳光穿透阴云迅速打透车窗,照到真空般的车厢内。 气压变化的嗡鸣声如同铜磐鸣击,让所有人从噩梦中惊醒,飞鸟掠过层云,在疾行的汽车侧窗上投下影子。 不知是谁先看向窗外,很快,所有人都震惊地凝视着眼前的场景。 四面包围的巨大矿山从天际倾斜而下,蜂窝煤状的山体表面爬满大型采矿机械,高大的吊臂机械悬停在空中,割裂了本就灰败的天空。弯曲道路边,少部分工人仍在装卸卡车,载满矿石的矿车沿着轨道移动,深蓝色矿石在颠簸中焕发光彩。 可市面上高价流通的工业矿石都是深黑色的。 “执政官,这是……”后排的其中一个代表收回目光,语调颤抖地看向傅闻安。 “如你们所见,这是矿头山的禁售矿石转运中心,在这里,各城邦集体禁售的危险品被作为牟利工具通过黑市贩卖给出高价购买的军队与实验室。而此处的NFX类矿石,正是半年前矿头山主动提出禁售的种类。”傅闻安淡淡道。 大量视频录像通过车顶的侦查仪传输回终端,傅闻安脸上的笑容带着一抹讽刺,他侧头望向窗外。 这里开采转运的一吨吨高危矿石即将被作为战争原料运往高炉,其中有的具有对人类高危害性的放射元素,他们是资本家唾手可得的商品,也是弱小城邦只能用剪刀差换取的“罕见财富”。 这是商人的摇钱树、饥荒的冶炼炉、战争的发动机。 “不要被他骗了!这都是他编造的!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转运中心!”尚代表的手死死攥住真皮座椅,他的冷汗濡湿了鬓发,吼声能震痛他人的耳膜。 “证据确凿,尚代表。”傅闻安嗤笑一声,淡淡道。 “不!”尚代表的呼吸猛然急促,胸腔仿佛着了火,过热的大脑失去氧分,他的手指颤抖着摸向腰间:“你胡说!你这个该死的暴君,你……!” 尚代表的手指摸到了腰间的硬物,冰冷的金属制把手如同攀附着吸引力,那是清晨出发时魏老板给他的左轮手枪。 思绪彻底断裂,膨胀的无数嫉恨与怒意从自卑懦弱的胸膛迸发,歇斯底里的姿态在此刻淋漓尽致,傅闻安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尚代表眼里的疯狂,那是被长期碾压后从阴暗中爆发出的疯癫。 “你去死吧!!” 随着男人破音拉长的嘶吼,左轮手枪在狭小的车厢内划出一道冷光。 傅闻安神色不变,他的手枪反向从腋下伸出,隐在宽大的风衣下,紧抵着椅背,直指尚代表的心脏。 咻——! 一道破空声划破气浪。 砰——! 哗——! 毫无征兆的、仿佛只是阳光在这场负距离枪战的荒谬现场扫过一度的角,连光线狂奔一公里的秒数都不到,一道从不知何处而来的子弹猛然炸透车窗,如蜡油滴在纸面,瞬间融化出一个漆黑的洞。 狙击枪的子弹如雨线般划过,尚代表的手掌霎时炸成碎块,左轮手枪混着血肉碎屑掉到车座上,鲜血如装满水的水球般炸开,整个车内流淌着腥臭的血味。 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慢了好几拍,车内乱作一团,过于血腥恐怖的现场让这些端坐庙堂的知识分子吓破了胆子,涕泗横流抱头尖叫的地狱景象里,唯有傅闻安皱起了眉头。 右后车窗被子弹的巨大冲击力尽数炸碎,狂风从车外灌入,矿石粉尘的刺鼻味道与血糜混在一起,着实令人作呕。 那颗狙击枪的子弹来自远处一座光秃秃的、满是孔洞的矿山。 矿山上无任何植被覆盖,平坦地一眼能望见全貌。被刀削平似的山头上,一辆敞篷越野车停在那里,而傅闻安发现它时,载满重物的越野车后闪过一丝炫目的亮光。 逆着层云,灰暗天际之下,傅闻安被光晃了一下,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那是对方狙击手的挑衅。 他在告诉傅闻安:我看见你了。 傅闻安的神色终于有了明显的波动。 狂热的战意与令血肉震颤的兴奋迅速引燃alpha的征服欲望,他眸底闪过一抹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出口的声音却一如平常。 “右侧集装箱区域,开过去。” 司机沉默着,迅速打方向盘。 就在这时,又一枚子弹飞速而来。 砰——! 右前轮胎瞬间被打爆,车体猛然倾斜,轮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响声,车体打飘,狠狠向前方路边的矿坑撞去。而过了两秒,更加强烈的震感从矿区地面传来,几乎刹那间,爆炸从地底奔出,烟雾缭绕,火光冲天! 轰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爆炸震塌了矿区内的器械,地面迅速塌陷,工人四散奔逃,不时有落石将没来得及走的人砸的粉身碎骨。举目四望全是火焰与灰烬,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吞没了人类的叫喊,如同人间炼狱。 轿车猛得撞击在前方路上的铁皮房,即便是进行过军用改装的车辆也经不起如此冲击,半个车头直接磨飞。安全气囊用力鼓出,过于强烈的撞击将车内代表们直接掼到昏迷。 傅闻安捂着流血的额头扒开气囊,待颅内眩晕停止,他深吸一口气。安全带的锁扣因为大力撞击变得扭曲,他只好用折叠刀割断安全带,成功翻身下车。 安置好司机,傅闻安神色冰冷地望向那个山头。 原本安装在山上的探照灯射出血红的光线,在焦土中有规律地闪烁着。 傅闻安看懂了。 那是封控区内,名为“殉道者”的组织间最常用的通讯暗号。 灯光的闪烁频率传达着几乎令人发笑的、狂妄而恶毒的挑衅。 那个与他在无形间博弈的狙击手说: “此处一切因你而起。” -------------------- 明天休息一天! 第43章 灼人灰烬在阴霾遍布的天空下逐渐散开,耳边充斥着矿石烧灼后发出的噼啪声,爆炸的余波还在侵袭着这处不算安全的角落。落石从山体滑下,零星碎屑滚落到傅闻安脚边,灰尘洒在男人锃亮的军靴上。 如刀收入刀鞘,傅闻安的身型笔挺,他隐在半高的钢铁围栏后,冷静地在通讯器上发布指令。 已然报废的轿车陷在倾塌半边的铁皮房中,几秒后,后车灯突然闪烁了两下,咔哒一声,后备箱盖弹开,露出两个完好无损的箱子。 傅闻安飞速窜出、就地翻滚,离开围栏的保护范围后,山坡上第一时间飞来密集子弹,精准地落在他脚边,跗骨之蛆般追逐着他的身影。 哒哒哒——! 本就坑洼不平的地面留下一排排焦深的弹孔,如淋水的动物在地面拖行留下的水渍线条,枪声如雷,与男人猛烈跳动的心脏踩在相同鼓点上。最危险的时候,子弹几乎是擦着傅闻安的耳尖飞过,但好在,他再次挪到了汽车后。 砰砰——! 子弹击穿铁皮房薄薄的墙体,爆发力让整个倾斜的房顶都随之震了又震,但最终没能彻底打穿到另一侧。 傅闻安动作迅速,他将后备箱内的箱子开锁,防弹箱体内装载二十几架巡查无人机。随着通讯器的指令发送,无人机如出巢的蜜蜂般向四面八方飞散而去,运作灯亮起,隐藏在装载匣中的摄像头不断转动。 一条条信息数据通过网络传导到终端,体积最小化的无人机沿着无规则轨道飞行,忠诚地记录着眼下发生的一切。 一架无人机飞向不远处的废墟上空,嗡鸣着转动的飞行翼如同螺旋桨,探视眼拍下照片,在微缩镜头转向另一侧时,一颗子弹骤然出现,裹挟着劲啸长风,精准击中飞行中的无人机。 被碾成碎片的机器残骸在空中爆出火花,失去动力装置的机翼躯壳直线下坠,螺丝、零件散落满地,哐当撞击在地面倒下的电线杆上。 这只是个开始。 干脆利落的枪声并不密集,它谨慎地选择目标,每次出现都会有一架无人机坠落。可怕的稳定性给人灭顶的压力,精密得像一台只知扣动扳机的机器,剥离感情、只剩程序。 高精度射击对狙击手的身心将造成无与伦比的压力,令人瞠目结舌的技巧背后是怪物般的天赋与日积月累的锻造,目前为止,傅闻安只见过一个人如这般夸张。 一道曾坐在机翼上眺望远方的身影跃入他的脑海。 男人脸色阴沉,没由来的不悦令他摸上腰间的枪。傅闻安环视四周,五十米外一个摇摇欲坠的吊机下停放着一辆被弃的油车,未开采完毕的矿坑中埋了厚厚一层因先前爆炸带起的浮土。他枪口一指,子弹出膛,火花一瞬,油车顷刻爆炸。 翻滚的气浪将地面的砂石轰然掀飞,油车只剩见底原油,却也足以被点燃。岩浆般喷薄恐怖爆炸力将吊机的支撑柱炸断,高大的钢筋铁骨从天坠落,笔直的阴影从遍布疮痍的大地上划过,随着巨大撞击声,数以万计的细小颗粒冲天而起,轰鸣声几乎将耳膜震破。 碎石飞溅,尘土如波涛般从中心向外扩散,阴冷的天空霎时如沙尘暴过境,环山内被黑黄色的碎屑笼罩。傅闻安抬手挡住脸,在灰蒙视野内寻找无人机。 恼人的枪声再未响起,遮天蔽日的灰尘将整片区域隐藏,被狂风掀翻的无人机在空中挣扎着转圈,像用尽全力辨认东南西北的醉汉,良好的平衡再制动技术在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优势,除了三四架运气不好被重块彻底砸报废以外,其余无人机都运转良好。 自动检测到环境异常,无人机装载镜头下的红外探测装置打开,危险成分分析启动,影像变为纯粹的色彩世界。单调色块散落分布在不同区域,每一处都代表着溢出危险元素的矿石群。 傅闻安正要低头检查通讯器上信息的收录情况,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更为强大的嗡鸣声,由远处山坡逐渐靠近,如同作战机在天空中央悬停。 隔着弥天灰烬,傅闻安看不清那东西的样子,却本能地感到不妙。 像是回应他的预感,在他低头的一瞬间,通讯器控制界面上的十余架无人机同时弹出红色警告条。 【监测到网络干扰,正在重新连接……】 傅闻安的眉峰微蹙,眼底压抑的怒火令他看起来严肃可怖,他下意识摸枪,理智却在下一秒反超行动。 没有远程狙击手的辅助,仅凭手枪与步枪很难精准击落飞行在空中的信号干扰器,更何况傅闻安不是狙击手,没有能力做到。 他思虑着,思维运转的速度甚至只是零点几秒,电光石火间,越野车发动的轰鸣声打断了他的专注。 傅闻安脸色一变,猛地向身侧空无一人的载货矿车狂奔而去。 引擎的呼啸如雷鸣山间咆哮的巨兽,从山坡俯冲而下的巨大惯性让车体仿若陨星,轮胎摩擦尖锐砂石,颠簸时向天腾空跃起,又重重落地,凶悍地冲入山下尘霾之间。 高达上百公里时速的越野车已然成为无法停止的炮弹,轮轴撞击地面,车胎泛起刺鼻的胶皮味,两道惨白光束穿透灰烬,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执念,从远处直指傅闻安。 刺目炫光扫过虹膜,残留一道道深刻锐利的残影,傅闻安拧动车钥匙,骤然大开的远光灯与扑向他的越野车无声对撞。 暗黄的天空下,颗粒状的气雾被车体带起的狂风吹得四散,光微微透过一点,凝聚在越野车驾驶座的男人身上。 那人穿着连帽斗篷,制式典型,傅闻安不止一次在边境报纸上见过——一群自称“殉道者”的、妄图颠覆安斯图尔的混乱分子都曾穿着那套镌刻鲜血与虚妄信仰的连帽斗篷游行。他们砸烂店铺、点燃报行、屠杀群众,用暴力为自己寻求证明,以最极端的方式向执政者表达诉求。 傅闻安看不清对方的脸,就连鼻尖都隐没在阴影中,但那双紧攥着方向盘的手却极其苍白。 似乎是震惊于自己面对的不是肉体凡胎而是重吨矿车,在分秒之间,对方似乎笑了一下,但傅闻安来不及反应,越野车就以粉身碎骨的气势碾上了矿车的车头。 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令傅闻安几乎失聪,波纹般循环的嗡鸣逐渐被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取代,他脸上浮现一抹残酷的笑,逐渐踩下油门。 对方的越野车显然经过军用加固,油缸踩到底时的轰鸣堪比爆破,一百多迈的撞击竟只让对方的保险杠和前车头塌陷。但矿车与越野车的自重有着天壤之别,越野车的动力绝不足以弥补差距,很快,先天载重的差距便显现出来。 “想撞死我对吧?那就看看我们谁先去死。”傅闻安喃喃着,神经质一般的低吟令他的神情逐渐变得非人冷酷,闪烁的杀意凝为实质,油门直接到底,轰然将越野车撞出一截。 砰——!呲——! 巨型矿车的车头在巨响中彻底碾碎越野车破烂的保险杠和右车灯,越野车轮下擦出将死的嘶鸣,矿车仍在加油,在再次被顶出三米后,越野车突然向右打轮,轴承损坏的咔哒声隐没在骤然转向的摩擦声中。 顷刻间,越野车的左半车头被直接碾碎,借着擦身而过的恐怖动力完成错身,车灯全然损坏,只借着矿车的光线,傅闻安侧头凝视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狙击手。 隔着满是灰尘的肮脏玻璃,傅闻安突然看见对方从怀中掏出枪向上瞄准的模糊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傅闻安猛然趴下,刹那,他左侧的车窗便被子弹击穿。 擦他头顶而过的子弹没入后视镜和头上的空调出风口,前挡风玻璃应声碎裂,碎片在他胳膊上擦过一大条血痕,汩汩向外流淌。 傅闻安恍如不觉,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令他沉溺在厮杀中,男人猛地踹开报废的车门,踩着窗框,借力翻上车顶。 他立于蒙着挡雨布的车头上,军靴践踏车体铁壳发出咚咚的声响,越野车在别开后冲向远处的矿坑,但傅闻安知道,对方一定已经来到了货车上。 堪称料事如神的直觉令傅闻安时刻都能嗅到危险,空气中漂浮着饱含土腥味的颗粒物与爆炸后燃起的余烬,吸入肺中竟有种被割伤的错觉。 某一刻,一抹阴影从遮雨布下闪过,傅闻安开了一枪。 砰——! 在枪声中,有什么落在了车顶上。 傅闻安胳膊一挡,只见身穿斗篷的狙击手从车旁的钢架上荡下来,如同魅影,借助荡起来的惯性,一个扫腿将傅闻安掼得后退了一步。 对方明显有些惊愕,这一击的作用力足以将人从车顶踹到十几米外的矿坑里,但傅闻安不仅接住了,还抓住了他。 alpha暴起的手臂爬满青筋,浓眉下抬起的眼珠除了嗜血的杀意再无其他,冷酷到足以将人肝胆冻裂的眼神扫在对面兜帽下紧敏的嘴唇上,又像是被添了一把火。 狙击手身体的柔韧性异于常人,他在空中改变姿势,连开三枪逼对方退后。车顶的格斗快到只剩残影,如夜幕舞台上上演的荒诞剧场,枪声时而乍现。 某个瞬间,傅闻安将对方的拳挡下,就着凌厉拳风的冲势,傅闻安的指尖勾起,顺着狙击手的兜帽一抓。 对方后仰,手肘横击,以一种极其吊诡的方式脱离控制,下颌瞬间抬起。 傅闻安一怔,抓到几乎要一闪而过的契机,在错乱的间隙,用力抓了一下,抵在了对方的下颌上。 那不是皮肤的触感!傅闻安心中一沉。 电光石火间,狙击手屈身横扑,一个正踹将傅闻安逼退,而后双手抓住车顶的横杆,双腿绞住傅闻安的脖颈,腰身一挺,将人直接从外甩入遍布碎玻璃的驾驶室中。 玻璃被压碎的哗啦声中,他翻下车顶,掏出枪,刚要扣板机,只听矿车轮胎一动,大灯闪动,猛地朝他碾压而来。 “操!” 低沉的谩骂声中,男人收回枪,顺势向侧翻滚,惊险地与轮胎擦身而过。 矿车掠过的影子后,傅闻安慢条斯理地给手枪换弹夹,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步伐从容,又透着一股压抑的疯狂与决然。 狙击手也翻身站起,斗篷在他身上罩了一下,矿车的车灯残留一丝余光搭打在他堪称瘦削的脊背上,勾勒出他凌厉的轮廓。他身型微晃,手掌与傅闻安同时抬平,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枪口互对。 正当沉默时,傅闻安的视线突然凝在对面的下半张脸上——对方的右脸有明显的抓痕,不仅如此,被抓过的地方竟直接穿破,露出底下更加苍白的皮肤。 不算明显的肤色对比本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不容易被发觉,但傅闻安的目光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许久凝滞的思维突然开始高速转动。 有什么画面在弥合、拼装,先前激斗的一幕幕如光影般掠过,令他压下眸来。 似乎是注意到傅闻安的视线,狙击手抬起手,在破损的人造皮肤上摸了一下。 紧接着,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银,久仰大名。”傅闻安沉声问候。 除了银,他想不出有谁能与他争锋至此。 对方的反应正合傅闻安心意。 银扬了下下巴,薄唇开合,沙哑的成熟男声比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还要粗砺。 “能被执政官记住,是我的荣幸。” 第44章 与屈指可数记忆里的身影别无二致,瘦削笔直、如剑般锋利的男人站在十几米远外,从天而降的尘霾扫过他的衣袍,露出线条紧绷的双腿,灰暗天光下,对方的唇线如尖刀镌刻般明显。 双方处于僵持,无声的博弈在寂静中展开,天空盘旋的无人机漫无目的地保持悬停,其中一架离他们很近,傅闻安轻轻一瞥,而后谨慎地收回目光。 打破对峙的契机可能无需类似爆炸的大动作,在神经紧绷的情况下,小小的噪音也能干扰狙击手的专注。 “既然你认识我,那么我想,我们之间仍有商谈的余地。”傅闻安谨慎地观察对方的动作,试探着轻声道,他绝不轻视一个特工敏锐的感官,尽可能地隐藏自己情绪中的意图。 银的唇角微微上翘,一个或荒谬或惊奇的语调混在他粗重的嗓音里:“我的枪不这么认为。” “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击中我呢?”傅闻安能感受到搭上板机的指尖传来微凉感觉,顺着血液延伸的冷意逐渐侵入骨骼,风中沙尘如云间气雾般翻涌,他的目光逐渐凝定,如同不可撼动的重峦叠嶂。 银没有回答,他沉默地保持着一击必杀的态势,看上去无动于衷,但这对傅闻安来说极为有利。 对方在迟疑,又或者说,双方对不能出口的原因都心知肚明——银并未下定决心。 他可能只是没有接到命令,像没有收到指令的机器停止运行,也可能是私心不许。 傅闻安倾向于后者。 这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忠诚,利益与威逼永远是维持平衡的核心。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银。”傅闻安深吸一口气,将枪口远离银的躯干,保持在一个稍微偏上的位置,借着盯人时的余光,他能观察到那个无人机程序化周转飞行的轨迹。 紧跟研发全程的执政官对成品的所有参数牢记于心,二维平面的轨道融入三维世界,在砂石飞扬的空间里逐渐清晰。 “真是充满诱惑又苍白无力的承诺,你也是用如此天真的言辞来驯养下属的吗?”银的下颌紧绷,突兀的颈线割开尘霾,他习惯性地偏头,像是从上而下打量人。 “你的思维定势令人感到担忧,是“殉道者”的福利待遇不好吗?”傅闻安呛声道:“还是他们也驯养过你?” “你的说话方式令我很不愉快。”银说道。 “曾经也有人如此评价过我。”傅闻安眯起眼睛:“他和你一样,是个优秀的特工。” 银轻轻垂下头,唇角紧绷的弧度有所缓和,傅闻安没能放过这一丝细节。 一种诡异的违和感令他顿了话语。 “我曾在昨晚见过他,你说的没错,他是个优秀的特工,但优秀不意味着全能,至少现在,他对你我之间的事无能为力。”银的语调掠过一抹轻微的恶嘲。 “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总觉得他在某处看着我,隐藏在常人无法想象的角落,透过吊诡虚假的面具打量我的所作所为。”傅闻安轻轻摇头,唇齿间滑出刻薄评语,借着抬头的动作,扫过无人机飞行的路径。 近了,很近了。 “你给他极高的赞誉,可我不喜欢我的雇主怀有二心。”银的声音透着股疯劲。 所以银屠了研究所,令“驯养员”一脉再无分支。他是个毫无训*可能的刽子手,所有行动都无法用理性来衡量,他只允许自己牵着颈绳,任何权限都不许他人沾手。 他唱衰从一而终的伟大,却又极端渴望磐石般千年不移的忠诚。 就像两种作用力在体内撕扯、拉锯,冥顽不灵的执念在现实的倾轧中逐渐泛起血的泡沫,营造出疯癫闭塞的假象。但那双掩埋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又会是怎样一副浑浊又仇慨的姿态呢? 傅闻安平静地想着,他迅速地瞥了一眼无人机,而后说道:“你会如愿得到你所渴望的一切尊崇与倾慕,世人不会吝啬对强者的美言,而在你下定决心之前,我会为你扫平你忌惮的一切……” “你觉得你对我很了解?”银不悦地打断他的话。 “了解谈不上,只是略微知道一些小事……我从不敢自诩了解某人。”傅闻安道。 “就算是你欣赏的那位?”银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 “当然。”傅闻安的眉峰微蹙,“不过,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提到他。” “我并非对他没有兴趣。”银轻飘飘地道。 “呵。”傅闻安冷笑一声,眼瞳一暗,后面的话压在喉头,声音小到风一吹便无影无踪。“言归正传,我讨厌谈判时话题偏移。” “我想我们没有在谈判,这只是你拖延的策略,不是吗?”银突然道。 如同电光贯穿天空般一闪而逝的色调,沙粒在眨眼间飞过疮痍遍地的低矮矿区。傅闻安的瞳孔骤缩,他看见银扬起的衣角后,一枚亮着蓝灯的炸弹发信器藏在视觉盲区中。 “看来你的无人机没能在我的炸弹计时结束前到达既定轨道。” 砰——! 银低哑的遗憾发言瞬间被掩埋在爆炸声中。 比先前更加密集的爆破如水花般绕着中央矿区炸开,气浪的余波掀翻倒塌的移动设施与废旧矿车,连带着遇难者的残肢一同冲向天空。快要落下的浮土再次席卷感官,剥夺视线的同时带来更狂躁的气流声。 微妙的是,可能是前一轮爆炸炸毁了地形,导致后一轮爆破的炸弹埋藏点发生移位,傅闻安轻易找到了没有被波及的区域,但银的强悍进攻成了他必然要面对的险恶难关。 对方在体术上的造诣根本不像一个狙击手,他继承了敏锐的洞察力与先人一步的精准预判,如猛兽般的矫健与凌厉杀招将人步步紧逼。银的兜帽在爆炸中掀起,露出来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但他脸颊上人皮面具的豁口太过明显,没有半点说服力。 据说除了三众臣,没人见过银的真实长相。傅闻安躲过银的拳风,思维晃了一下。 “走神是对对手的不敬,执政官。”银的声音全然是凶狠,他一个扫腿被傅闻安挡住,借力扭身腾空跃起,瞬间用双腿绞上了对方的脖子,整个人骑着他的肩,手枪抵在傅闻安的肩头,扣下扳机。 察觉危机,傅闻安一手卡在对方膝窝,另一手掌心向外,虎口如烙铁般卡在枪口上,枪声在他耳边炸响,子弹贴耳飞出。 “说闲话也是,银。”傅闻安用力将身上人向身侧的巨大钢架撞去,银猝不及防被狠狠砸出,肩胛被钢筋的直角用力刺入,骨骼开裂的嘎嘣声响尤为清晰。 傅闻安再次撞去,只见银迅速规避,被暗算的剧痛令他怒意横生,屈肘猛击对方头部。傅闻安以格挡姿势防了两下,突兀的爆炸在他们脚边轰鸣而起,两人躲闪不及,同时被冲击力抛出几米之外。 银先落地,翻滚一周就地起身,枪在指尖勾着。他刚要抬平,只见阴影当头而下,迎面而来的alpha一脚碾在银的手上,腕骨向后猛折,枪脱手而出,被应声踢飞。 男人头上满是鲜血,爆炸带飞的碎片在他额前嵌入,延伸出一条一指长的巨大伤痕,正汩汩向外流血。血垂落在睫毛上,衬得笼罩在森然冷意中的男人如修罗般无情可怖。 银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毫不停顿地躬身前冲,猛地扑上傅闻安的腰。 银视死如归全力一搏的爆发力令傅闻安完全站不住,两人猛地扭打在一起,双双滚落至通往更深坑洞的边缘。山洞状的矿洞内漆黑一片,不知是谁撞在了地面机器的开关上,器械运作的嗡鸣声霎时笼罩了半封闭的区域。 不知从何而来的锤机本就摇摇欲坠,在先前的爆炸中受了冲击,绳线一断,轰然从洞顶落下。 两人同时向后撤,傅闻安落在洞外,午后昏黄的光线根本照不进断电的洞穴,他躲开要命的巨物,抬头一看,银已然歪斜在运送矿石用的轨道小车上,他挑了下眉,用手指了指傅闻安,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 他嘴唇嗡动,凭借唇语,傅闻安读出了对方的话:“改天见。” 傅闻安欲追,但已经启动的矿车飞速冲下轨道,银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矿洞尽头,如同游乐园离探险的过山车一般消失在视野中央。与此同时,矿洞上方的岩石因爆炸变得松弛,砂石碎块如雨般降下,埋了傅闻安一身。 他只能看着银从他眼前溜走。 傅闻安攥紧双拳,深不见底的矿洞四通八达,不曾间断的地震摧毁倾塌的岩层,让本就如蚂蚁洞穴般的矿区陷入沉降的危险。他的眸子掠过暴虐的焦躁,在几次深呼吸后,才逐渐平复。 “可惜。” 傅闻安低声呢喃。 可惜没能杀掉银。 第45章 颠簸矿车沿轨道向下俯冲,漆黑矿洞弥漫着干冷的矿渣气味,齿轮发出咔哒声响。只见蹲坐在小车内的身影向右一跃,如夜色下矫健的猫轻盈落地,翻滚一周,藏入洞窟内分叉的路口。 谢敏在奔跑中脱掉身上的斗篷,撕下破损的易容面具,顺手藏入事先挖好的坑中,沿着记忆中的近道狂奔。 他清了清嗓,将声线调整回青年该有的状态,再把外套反穿,抓了抓头发,拐出矿洞的出口。 来到矿区外的小径,繁茂树林后藏着一辆摩托,谢敏迅速钻入、启动,扬长而去。 微风在脸上刮擦,谢敏抬手揉掉落在发间的沙砾,牵扯肩胛肌肉,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 谢敏脸色微微一变,吃痛般扯着嘴角,心里郁闷。 无论是作为银还是谢敏,每次与傅闻安交锋都不会让他全身而退,而且从先前的碰撞来看,对方对银的杀心可谓坚决不移。 老道的政治家总能用犀利眼光观察棋局,精准定位棋盘中最有力棋子并将其抹除的能力在博弈中至关重要,傅闻安显然得心应手。最可怕的是其本人可以不借他人之手达到目的,这意味着即便他屡次将自己置入险境,只要全身而退就能尽收成果。 高风险高回报,他很擅长进行等价交换。 无可否认身为领袖的傅闻安绝对有资格获得众人的追随,安斯图尔突飞猛进的发展势头可以证明,他的旗帜可以永远指向明路,人们无需对此抱有怀疑。 但这种一劳永逸的诱惑对谢敏来说行不通——他绝不会对某人俯首帖耳,这也意味着谢敏与傅闻安之间永远寻不到相安无事的出路。 他们必将相争到死亡尽头。 谢敏舒缓肌肉,让自己从挫伤中解放出来,他单手从贴身衣物里捞出邮标项链,确认自己贴在上面的信号改造极贴没有出问题,而后低头检查通讯器。 被改造的、属于谢敏的信号正在两个街区外的一家养生会馆泡温泉,休憩中的特工将通讯器设置为免打扰模式,只要有人拨通号码就会听到一只扁嘴的鸭子用嘎嘎的声调说“用户在忙”,谢敏很喜欢这个铃声,用了将近三年。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会被拦截,作为执政官,傅闻安的通讯可以通过鸭子警卫的阻拦来到谢敏面前……就像现在一样。 通讯器的屏幕上跳起傅闻安的名字,谢敏眉间晃过一缕阴云,背上隐痛还提醒着几分钟前对方用手枪试图爆头的狠辣行径。特工一边用通讯器内的屏蔽软件将通讯的背景音改为寂静环境,一边掏出衣袋里一个发信器。 那是最后一处定时炸弹的引爆器,由于在刚刚的打斗中位置始终离他太近,没来得及引爆。 “您好,休假中的员工只留给您十秒钟的时间,现在开始倒数,十,九……” 谢敏学着自动接听小鸭子的嗓音道,一边按下发信器。 通讯里传来爆炸的轰隆声,傅闻安没能第一时间说话,这让谢敏感到计谋得逞的愉快。 他低笑一声,抬手一扬,将已经没用的发信器扔进路旁的湖中。 摩托在狭窄的乡道上疾驰,呼啸风声被软件过滤,营造温馨宁静的假象。特工的声线被微妙地处理过,全然不见剧烈运动后的浮躁波动,语气平稳,令人听不出端倪。 “你似乎遇到了麻烦事?”谢敏逗弄道。 他已经想象到傅闻安因为没抓到罪魁祸首的隐怒神态,不怒自威的面容被情绪牵动,让人不敢直视其锋。对方可能正抖落衣裳里的浮土,拾掇精致主义者向来重视的华丽羽毛,像只刚从土堆里爬出来的孔雀。 不久之后,执政官又会变得凌厉而耀眼。 “你的幸灾乐祸已经透过话筒扑到我面前来了,谢敏。”果不其然,傅闻安听起来正咬牙切齿。 “过分被害妄想会降低生活质量,你得有一个良好的生活态度,平静接受造化弄人。”谢敏扬起调子:“不然你先回去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又是阳光丰沛的早晨。” “你的建议很有道理,希望你的套房里有舒适的床位。”傅闻安冷笑一声,淡淡道。 谢敏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你能再重复一遍你的话吗?我怀疑我的财产正在被某些恬不知耻的人觊觎。” “安斯图尔财政的假期拨款可不是被用来点五星套房和观赏泳装omega玩水的,特工。”傅闻安冷哼一声:“更何况拨款不是你的财产。” “怎么办呢,我刚点了一个屁股特别翘的小妞,完全不想管你。”谢敏额头青筋暴跳,手臂肌肉紧缩,油门被他一踩到底。 他最近一定是水逆,不然怎么会多次在生死时速中横跳。 “我不介意三个人一起。”傅闻安无所谓地道。 “我介意!”谢敏眼睛瞪得超大,震惊铺满了他深邃的瞳孔,“你这个疯子。” “那就在我来之前收拾掉你手上的烂摊子,特工,这是命令,不是请求。”傅闻安说完便挂了通讯。 谢敏一时气结,恨不得给傅闻安一拳。 他们之间果然没有共处一说。 矿区内发生的一切犹如导火线,点燃泥沼中滋养的一切邪恶与污垢,将其暴晒在阳光下接受世人审判。传导至终端的视频被黑枭整理完成后给傅闻安检查。 矿区废墟在萧瑟风声中埋藏遇难者的尸体,闻讯赶来的救援队沉默地进行打扫,矿头山的代表姗姗来迟坐立不安,所有人脸上都透着天塌般的灰败。 车上受伤的代表没有受到爆炸的波及,虽是受到极大惊吓,但好在没有生命威胁。但封控区的尚代表被飞溅的窗户玻璃不巧划到动脉,车停后不久就流血过多身亡,尸体已经被训练有素的医务人员妥善处理了。 众人无暇顾及同代表的死,他们惶恐不安地看向在远处的执政官,无人私语。 傅闻安有条不紊地回收无人机,监督自家后勤队员将价值连城的仪器回收。他的视线逐渐延伸出去,被战火掠过的废墟中,被炸弹熏黑的钢架下,一把手枪埋在灰土中。 傅闻安走过去,弯下腰,瘦长指节一曲,拾起手枪,仔细打量。 黑市内流通最广的制式手枪,漆黑枪身泛着纯粹的冷色光泽,沾染尘土也不显肮脏。傅闻安将弹夹拆下,拿出里面剩余的两枚子弹揣进衣兜,手指轻抵弹夹底部、回推,动作行云流水。 他将手枪握在掌心,拨通通讯器:“矿区内有一辆银使用过的废旧越野车,型号为拓展者S80Z2,我已经命令后勤组将残骸拖回分拣室,后续检查你来接手。另外矿区里应该有银布置陷阱留下的痕迹,尽可能搜集。” “是。”黑枭立刻应下,“长官,矿头山那边……?” “暂时晾着,他们比我们更急,先把部分照片撰文发到民用网络上,找几个报社制造舆论,看看反应。”傅闻安一边走一边说。 高耸的吊机残骸在阴冷天幕下孤悬,细长的阴影落在傅闻安的必经之路上,隔断身后的纷乱喧嚣。他有条不紊地布置后续的工作,在打斗中受尽委屈的风衣破了一角,不显得他狼狈,反倒衬出些许孤拔气质。 傅闻安说着说着,突然抬头,望向银最开始出现的山头。 那里是俯瞰整片矿区视野最好的地方,是最适合被狙击手占领的制高点。 银在那里蛰伏了多久?银为什么笃定他一定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处?看银的准备,他的信息来源一定非常可靠,而这个结论令他忧心——那意味着他身侧不再安全。 银一如既往地没有杀他,他如愿得利了,那么银行为的动机是什么? 是试探吗? 不见得,银在昨晚与他交过手,银是个优秀的暗杀者,仅凭短暂交锋就能判断局势。 是刺杀吗? 可狙击手的第一枪是最为出其不意的死神镰刀,在无人防备的时刻选择警告,本身就不符合暗杀的作风。 如果排除银自身找乐子的无聊性格,愿意以命相博寻求刺激,可能性只有一种。 银在推波。 暗杀者在以一个巧妙的姿态斡旋于两方势力之间,凭借自身对战局分寸的拿捏,移动棋盘上的棋子,加快博弈节奏,引导事情向自己喜欢的方向发展。 理性告诉傅闻安,此种可能性出现的概率极大,是最契合时局的选项。 但感性令他不悦,但凡掌控者都不愿放弃主导地位,任由他人凌驾。 “公开时抹除一切关于银身份的消息,将爆炸指控为矿头山和封控区对我的暗杀和警告,明白吗?”傅闻安眉心微蹙,沉声道。 “是。”黑枭回应:“那您现在要回来吗?” “谢敏的定位动过吗?”傅闻安没回答,反倒问。 黑枭:“没,这次检查过了,没有信号叠层,他一直很安分,没有伪装迹象。” 傅闻安一哂:“呵,他,安分?你太高估他了。” “……”黑枭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去找谢敏。”话毕,傅闻安挂断了通讯。 谢敏从来没感到过工作的压力,但现在,在他躲避各处监控成功溜进金碧辉煌的生活会馆,接受了各种类型omega的投怀送抱后,他尝到了身为精英alpha的疲惫。 等退休之后他一定要在西阳光海岸找一个给巴里纳海龟接生的社会服务工作,愉快地欣赏沙滩美黑的小妞,悠闲度日直到老死。 但他的美梦还没做完,总统套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身型挺拔的alpha像从黄沙漫天的战场回来的,浓浓风尘气从执政官昂贵的手工风衣上散发出来,但他面容坚毅英俊,略略扫过的目光锐利深刻,他反手关上门,朝床边的谢敏走去。 刚洗过澡的特工懒散地披着浴袍,他甚至连腰带都没系,带子垂落至小腿。发梢挂水,虚虚地贴在脸颊,被温泉蒸过的皮肤还泛着红,他正站在插满玫瑰的花瓶旁,抱臂端着高脚杯抿红酒。 “你比我想象中要晚,路上堵车?”谢敏转过头来,左手托着右手手肘,以一个闲散的姿态抬了下眼,轻轻做了个以酒致意的动作。 他眸里含笑,缱绻戏谑,仔细看去,又能从中窥出几缕讥诮的冷意。 “为了见你,我被开了三张超速的罚单。”傅闻安走过去,他的步伐看似从容,实际每一步丈量的尺度相差无几,那是训练有素的人在讯问或面对威胁时不自觉展现出的姿态,这引起了谢敏的警觉。 看来傅闻安并非简单地来找他小憩。 “我真希望交管明天不要把这三张罚单寄到我的支付账户里。”谢敏冷笑着,眯起眼来。 傅闻安走到谢敏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 衣衫不整的alpha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绵羊,浑身上下透着慵懒轻盈的暖意,但他曲起的手肘和漂亮的指尖呈现出紧绷的状态,这让傅闻安牢记那些看似纤细的骨骼在发力后能捏断一个成年alpha 的喉管。 傅闻安承认,比起银,他更喜欢谢敏这样强悍又漂亮的生物。 你能从他狎昵的态度中嗅出永不凋零的欲望,劲草般纤细的体态隐藏着致死的爆发力,他的言语永远精雕细琢,严谨的思维令他不会轻易落入扭曲的陷阱,他永远怀有眼高于顶的傲慢。 “我来向你确认一件事。”傅闻安瞬间逼近,皮鞋尖顶着一次性拖鞋,凌厉气势的压迫感拔高到巅峰,alpha粗糙的指尖扣上对方的手腕。 “嗯?”谢敏哼了一声表示反问,声音很低,如同情人之间亲昵的询问。 他轻轻抬起眼,偏了下头,饱满的唇几乎擦过傅闻安的下巴。 “确认你从未背叛过我。” 那一瞬,谢敏在傅闻安眼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杀意。 第46章 萦绕在耳畔的呼吸伴随着男人低沉的絮语,如同被月夜下的鸮凝视一般,从头到脚的冷意令谢敏敛下眼。 人在紧张时会习惯性地表现出小动作,谢敏也如此。他腰后靠着桌沿,白色棉拖鞋尖在对方的皮鞋上轻轻蹭过,唇扬起,却没说话。 他在寻求理清思绪面对质问的缓冲期。 直到对方勒在他手腕上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表达一种隐晦的催促,谢敏才抬起头。 “你很像我以前养过的一只很没安全感的杜宾犬。”谢敏的唇线一扯,惫懒的神态在他偏头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特工抬起手,指节在对方的腰带上轻轻一勾,没使力,只是虚虚搭上。 他低着头,仿佛沉浸在回忆里,自顾自地说道:“它总趴在壁炉地毯外侧的一角、更靠近房门的地方注视着我,它看起来威风凛凛无所不能,实际上很害怕风吹过破窗时发出的轰隆声。” “你现在看起来就像因为害怕风声而向我撒娇的犬。”谢敏眯起眼睛,视线在男人凸起的喉结和优越的脖颈线条上流连。 “如果我说是呢?”傅闻安的声线压得很低,alpha的原始性感展露无疑,从他身上,谢敏能闻到淡淡的硝烟气息。 很快,凌厉的信息素将身前的猎物彻底包围,傅闻安的瞳孔中掠上一抹势在必得的欲色。 谢敏露出荒谬的神情:“如果你没有释放如此浓郁的信息素,你的示弱还算可信。” “你是一个优秀的狙击手,你的行动目的是制造一起前所未有的混乱,你的战场是一片四面环山的矿区,就像这样……” 男人平稳的叙述中埋藏着惊心动魄的信息量,落在谢敏手腕上的手稍微用力,从侧将对方完美包覆,他抬起手,捉住对方的手指,在装满红酒的高脚杯里一沾,手指起伏的弧度牵起绯红的酒液。 谢敏任由傅闻安摆弄,他感觉到对方引着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划线,酒液拖出血液一般的绛色水痕,色素在指缝残留,酒精的香气在皮肤间发酵。 凭着触觉,纷乱线条在脑海中逐渐勾勒成地图,在思维的世界中构筑成三维模型。寂静的房间中只有手指摩擦时的细碎声响,呼吸仿佛都已静止,在不知画了多久后,对方停了下来。 一个由等高线组成的隐形地图在两人间展开,傅闻安敛着眸,毫不避讳地打量对方。 谢敏似乎重新听到了矿区的风声、沙砾扫过脸颊的疼痛感、瞄准镜中疾驰的汽车、与男人身陷陷阱却仍旧孤拔傲慢的身姿。 “现在,你的敌人将在五秒后从这个缺口出现,你需要向他狙击以示威慑。告诉我,你会选择哪里作为你的狙击点?” 手指在对方的指引下轻轻在桌面一点,指节微弯,又迅速提起。 掌心的热度透过皮肤相接处徐徐传导,谢敏的视线下垂,落在傅闻安指给他的定点上。 矿区地图被傅闻安近乎完美地复刻出来,情景再现演绎得分毫不差,压迫感持续而来。 这是一个无论怎么回答都会引起怀疑的致命试探。 谢敏轻轻眨了下眼。 “很难回答吗?”傅闻安神色一动,轻声问道。 谢敏反手扣住傅闻安的掌心,学着他的样子,引着对方在右侧一个被削平的山头上摁了一下。 “这里。”他答道。 谢敏的答案与银选择的狙击点完全一致。 “你的理由?”傅闻安盯着面前的特工。 “我的本能告诉我,这里是最佳的战略制高点,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完成我的一切目标。”谢敏胸有成竹地答道:“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无论是谁都会注意到。” “的确。” alpha轻笑一声,周身仿佛凝固的低气压在一瞬撤下,傅闻安礼貌地向后退一步,与谢敏保持安全距离。他抽出桌面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红酒酒液。 他的动作仔细精致,一根根手指擦过去,仿佛养护什么名贵的藏品。 但之后,他将纸巾随手遗弃,抬起的眼中弥漫更隐晦的冷意。 那是真正的、仿佛能将谢敏劈开肢解的审视与洞察。 他从衣袋里拿出了一把制式手枪,慢条斯理地上膛,手枪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谢敏无动于衷,歪头,目光追随着傅闻安的动作,仿佛在看一个新奇的玩具。 “我遇到了银,他与你的意见不谋而合,我与他交过手,他没有杀我,但我从他身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银在利用我谋划一些事,他的野心如池沼中贪婪成性的蛇,在不断的试探中膨胀,但他或许不懂得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你与银都是优秀的特工,你们有着相似的思维,敏锐的杀戮触角,而我坚信,你比他更强。” “我留不得他,所以,我要你杀了银,以什么方法都可以。” 傅闻安将枪递到谢敏面前,眸色微动。 谢敏沉着脸色,无论是戏谑还是冷淡的笑意全部消失不见,他如一尊伫立在冰雪中的雕塑,从眼中投出阴森冷意。 傅闻安在等,他伸出的手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他笃定谢敏一定会接受。 事实证明,他的自负十分合理,因为他的特工别无选择。 “其实你更想看到的是我将枪口指向自己的脑袋,对么?”谢敏抬起手,指尖在枪口触了一下,话语如同枪体一般冰冷。 傅闻安不置可否,他并不在意谢敏对他意思的理解。 因为那的确是他预料的可能性之一。 “但是,我的长官——” 尾音被咽下,谢敏闪电般出手,烙铁般紧扣的指节猛然锁上枪管。他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凶狠地撞在傅闻安身上。 两人同时向后跌落,姿势一转,傅闻安被压在床铺上仰面倒躺,而谢敏则跨坐在他腰上,用自己绞来的枪抵着傅闻安的脑袋。 房间重归寂静,柔软双人床外的帷幔被短暂的烈风掀起,正微微摇晃。头顶白炽灯的灯光从头顶照下,笼出特工瘦削利落的身体轮廓。 傅闻安抬起眼,他的视线掠过特工紧绷的小臂,凸起的指节勾勒出锋利易折的线条,顺着敞开的浴袍向上,是特工淬满冰霜的目光。 “你以为我会次次如你所愿吗?”谢敏一字一顿地说道,枪口下压,将傅闻安压回床里,扼杀对方所有的挣扎。 掌中手枪的重量令谢敏从愤怒中惊醒,继而将所有外放的情绪转化为更内敛的考量,他的手指搭在板机上,庆幸自己的判断正确。 谢敏有着最敏锐的感知和记忆,他记得所有枪的重量差别,精准程度堪比仪器,所以当枪入手的一瞬他便明白,这是把没压弹的空枪。 傅闻安的试探尚未结束。 “为什么要感到愤怒?我不觉得这是出格的要求。”傅闻安处变不惊,质问道。 “你觉得这是我屈从你威严的义务对吗?你觉得我应当对你言听计从,但我说过,我们之间永远只是虚与委蛇。”谢敏降下冷酷无情的宣判。 “你可以沉沦在暴君的美梦里,但我没有责任为你的野心赴汤蹈火,我想活着,不是死了被一把火烧干净葬在无名碑下。” “这就是你惧怕银的理由?”傅闻安笑了一下,笑意很淡,令他冷硬的面容有了些许活气。 谢敏轻轻蹙眉。 “如果我逼你呢?”傅闻安又问:“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你。”谢敏冷声道。 “很好,你可以扣板机了。”傅闻安眯起眼。 谢敏的瞳孔骤缩。 他的面容线条僵硬,鼻尖微微沁出汗水,目光带着一抹犹疑和怨毒,仿佛要将对方生吞下去的气势。特工的咬肌死死贴合,脖颈青筋暴起,连带着手臂抬平,手指试探着,但还没有动作。 “怎么,还犹豫什么,你很快就自由了不是吗?”傅闻安坦然得不像一个将要赴死的人。 “杀了你,你的属下不会放过我。”谢敏沉声道。 “连我都敢杀,你还会怕他们?”傅闻安继续追问。 谢敏没再说话。 他的思维疯狂旋转,隐没在冷酷的神态下,犹如深渊里暗流涌动的漩涡。他压下眸子,手指下压,几秒之后,用力一扣。 但与此同时,他猛地将手臂向外展开,枪口指向侧窗玻璃。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空枪。 谢敏额头的青筋如盘虬的树枝,爬在特工苍白的皮肤上,他的眼中熔炼着极深的怨恨与怒气,眼白处隐隐有血丝。他扔掉手枪,居高临下地睨着傅闻安,急促的呼吸令他面容涨红。 他猛地抓起傅闻安的衣领,俯身,脊背躬起一道几乎弯折的曲线,泄愤般用力地在对方的唇上撕咬。 “你是真的想死在我手上吗?”谢敏恨声抱怨着。 先前平静躺平等死的傅闻安突然伸手,宽大的掌心拢着对方的后颈,指缝插.进发间,将谢敏碾向自己。 唇舌的交锋带着野兽般原始的征服与求.欢,分毫不让的、似乎要将对方拆吃入腹的吻在逐渐浓郁的信息素中变得更加深入。 被掠过的呼吸带来缺氧的窒息感,融化在亲密里又成为一种难舍难分的激情。谢敏的手摸索在傅闻安的腰带上,他不得章法地摆弄着,最后气急了用力扯断,如同发情的野.兽。 混乱中,特工趴在床上,不悦地抹掉唇角的液体。 他似乎要说什么,却猛然察觉傅闻安的手落在他的肩胛处,正亲昵地抚摸着, 谢敏的情.热迅速退去,一种深埋骨髓的危机预感再临。 他忘记了,他肩胛处那与傅闻安在先前争斗中被撞击的新伤。 粗糙指腹在特工的皮肤上轻盈流连,调.情般的触碰连成一串弧线,傅闻安凝视着特工背后的淤青,他细细描绘伤处的轮廓,思绪却飘到先前的一幕。 他曾在先前的近身搏斗中将银甩在钢架上,那声骨骼受挫的闷响在他的记忆中盘旋,他清晰地直到银受了伤,但不知道银伤在何处。 如果……是在肩胛处呢? 傅闻安的手指轻轻一按,痛感折磨受伤的肌肉,令谢敏闷在被子里痛呼一声。 如果是伤在肩胛处,那么银的伤口,应该和谢敏后背的新伤呈现出同样的状态。 傅闻安回过神来,他死死扣住谢敏的手腕,俯下身,咬在谢敏的后颈。 浓烈的银桂信息素冲入他的唇舌,很快被更加具有征服力的硝烟压下,如同被搅乱的湖水。 谢敏急促地喘息着,他想躲开男人停在他肩胛处的手指,却被反咬一口。 “谢敏,专心。”对方温柔地厮磨着他的腺体,给予他最深刻的标记。 谢敏。 银。 这两个名字在傅闻安舌尖不断徘徊,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要专心。 -------------------- 明天因为有训练,所以不一定有 第47章 傅闻安似乎对眼下焦灼的事态发展无动于衷。 谢敏从浴室出来时见对方正倦怠地靠在床头,手边通讯器发出急促的消息传递声,那家伙却从容不迫,低着头把玩自己送给特工的邮标项链。 银链的光芒细腻冰冷,在眼下旖旎场面中倒显得柔和不少,傅闻安下意识用手指搓弄着,视线略微飘忽,一看就在想事情。 谢敏打开房中的电视,新闻频道正报道矿区突然出现的爆炸,女主持面色不改地粉饰太平,听得谢敏想笑。 “今日我城矿石集散区发生一起爆炸事故,经调查,该事故发生原因系作业人员操作不当导致的瓦斯浓度严重超标……” “你和银闹得好大,众人皆知的暴力案件,这就是你的目的?”谢敏指着电视问道。 傅闻安淡淡瞥了谢敏一眼:“既然知道何必要问?” 谢敏耸耸肩,又端详了一会女主持身后的地图:“在你给我画地图的时候我就觉得是这里,毕竟在我那里蹲守了一段时间,有点印象,只是我没想到银也会如此抉择。” 的确,真是巧合中的巧合。 “为什么选择蹲守在那里?也是你的直觉?”傅闻安凝视着谢敏。 “不是说没兴趣过问自家猫抓老鼠的动机吗?”谢敏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因为那里在卫星地图上是一片类似山地的伪装地带?”傅闻安反问。 “因为我作弊了。”谢敏乖巧地眨眨眼,一本正经说瞎话——他能知道只是因为他是双面间谍,通过不光彩的渠道对封控区的行踪与计划了如指掌。 “说说看。”傅闻安扯了下唇。 “是特工的秘密,总有些侦查手段不能让非专业人士知晓。”谢敏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稍微眯起,浴室内热气蒸腾时在他眼尾留下的微红还未褪去。他倚在电视机旁,隔着不远的距离,神情随性又暧昧。 “呵。”傅闻安的眼瞳掠过一抹暗色,又很快恢复如常:“你看过《蚀浪之危》吗?一部后古典魔幻主义小说,主人公安缪尔·海特森在寻到恶魔时说了一段话。” “我不曾见过巨浪奔涌后留下的蚀骨残骸,因为我知晓我是虚伪浪潮的始作俑者。审判的标尺永不落在罄竹难书的罪人身上,连神都不会愿意宽恕我这般的人……所以,请您将我带走,带往骨与血的地狱深处。”谢敏轻声念出那段话。 傅闻安赞同地看着他。 作恶多端的主人公从头至尾都没有过忏悔,他追逐着永恒的争斗直至生命尽头。 谢敏曾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他在屠杀与被屠杀的夹缝中苟延残喘,用鲜血浇灌出的生命无时无刻不发出嘶哑悲鸣,直到卑劣的欲望不再适应安静却贫瘠的土壤。 他落于何处,何处便响彻炮火金鸣,最后他如一只不知疲倦的鹰般飞着,永不寻找栖身之所。 “后来呢?安缪尔说出这话之后?”傅闻安继续问。 谢敏抿了下唇,没说话。 后来,安缪尔如愿来到地狱,却发现被恶魔掌控的地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当他被恶魔吞噬、撕咬时才明白身为人类妄图向魔鬼挑战的渺小与可悲。 他渴望的深渊只会以更加恶毒的方式嚼碎罪恶者的残渣,暴力孕育暴力,血腥诞生血腥,一切如莫比乌斯环般周而复始,绝无尽头。 谢敏也会这样,他不曾忏悔,终有一天会被更凶恶的施暴者绞成碎片。 但这是他所选择的命运。 “你是想劝我向善?”谢敏讽刺一笑。 傅闻安摇摇头:“我是说,如果你下次再敢对我有所隐瞒,我就会把那些你藏在肚子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掰出来。” “用恶魔的手段?”谢敏轻笑一声,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傅闻安,用近乎调戏般的暧昧眼神:“但其实,我更希望你在床.上对我用点私刑。” 他看见了对方颈窝处的咬痕,圆圆的一排牙印,因为咬得太用力而残留淤血的痕迹,那是他残留的烙印。 alpha是喜欢圈地盘的生物,体内蠢蠢欲动的兽性令他们在某些时候与人类的作风大相径庭,原始而残暴的征服欲令他们的行为带上非人所想的凶悍狰狞,这点在两个alpha对撞时更为明显。 “如果你在床.上的表现能和你口嗨时候一样放.浪就好了。”傅闻安道。 “你的要求太多了,我没义务一一满足。”谢敏转过身,他毫不避讳地脱掉浴袍,赤.裸身体,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翻出属于自己的,一件一件穿回去。 傅闻安直白的端详一直落在谢敏身上,仿佛欣赏一件染遍爱.欲的艺术品,以虔诚的姿态行亵渎之事。 精悍劲瘦的躯体如雕塑般轮廓分明,张弛有度的肌肉被筋络牵动,紧实皮肤上遍布疮疤,傅闻安曾一遍遍吻过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如同细数对方经年累月的罪证。 最后一粒纽扣收紧,衣料遮盖骨骼中肮脏的丑态,勾勒出谢敏从容有度的分寸感。 “我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谢敏。” 傅闻安说着,将邮标项链一抛,划过弧线,稳稳落在谢敏手掌中。 谢敏没应声,他潇洒地出门,而后隔了一两秒折返回来,沿着门框探出头,朝傅闻安眨了下右眼。 一个实在有点可爱的动作。 傅闻安的床上坐了一会,在脑海中回味刚才的场景。 犬齿无意识地磨了磨,表明它们主人正处在情.欲萌发的亢奋阶段。 几秒后,傅闻安起身去了浴室,很久之后才出来。 同一时间,几百公里外,卡纽兰封控区第三禁忌区,“殉道者”东阵营总部。 灰霾遍布的高窗透过一丝阳光,照进阴冷幽暗的石质大厅,四爪六翼、面目狰狞的恶魔雕像上残留着血凝固后的鲜红色。宽阔厅堂内只有昏黄的烛火燃烧,时而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忽然,一声枪响,一具尸体重重倒在地上。 血泊在烛光的照耀下逐渐扩张,渗透进砂石地缝中,浓稠的液体倒映出子爵阴冷狡诈的模样。 子爵有着苍白如贫血般的皮肤,深陷的眼窝与尖利的鹰钩鼻让他的面相极尽阴险刻薄,深绿色眼珠轻转。 他凝视面前倒在地上呻吟的间谍,咧开薄薄的嘴唇,露出雪亮的尖牙,他露出毒蛇吐信一般的、令人胆寒的笑容,紧接着,枪响不断。 砰砰砰砰砰——! 飞洒的血液和断裂的肢体溅到墙上,狰狞可怖。 打完一匣子弹,再怎么扣动扳机也只能听到空虚的咔哒声,面前的肉块已经没了呼吸,黏腻地堆积在一处,辨不出人形。 这时,子爵才败兴地把手枪一扔,摊开手,脸上露出玩具坏掉般的失望。 “这就是最后一个了吗?溪崖。” 听到他叫名字,一直隐藏在柱子阴影后的另一个人才走出来。 溪崖似乎早已习惯面前凌.虐泄愤般的屠杀场景,在血泊中行走连眉头都不皱,仿佛地上的肉糜只是用来屠宰的动物残骸。 他有着一副男大学生的青涩面孔,泯然众人,衣着朴素,气质平和,乍一看普通至极。 但谁都不会忘记这位学生气十足的参谋曾面对一千两百多名异派俘虏时轻飘飘的一句话:“不杀不足以立威,要杀就要赶尽杀绝,如此才能令千万人臣服。” 而最近,“殉道者”内部进行了一轮秘密清洗。起因是南方阵营对子爵的滥杀政策感到不满,后来在溪崖的推动下发展为叛徒围剿,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百多名中低层间谍被子爵屠杀,美其名曰“重整”。 中低层干部噤若寒蝉,人人自危,生怕子爵的铡刀就落在自己头上,早已根深蒂固的暴行维护着“殉道者”激进的中枢意志。 高层干部手握利益,自然不会成为牺牲品,他们乐于奉承子爵,如同巧言令色的弄臣。 “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众人皆知您的怒火,当不会再有背叛之心。”溪崖的声音清朗,他谨诚地鞠躬,一派谦逊。 “傅闻安要是知道自己派出的虫子们都死干净了,会露出什么表情呢?”子爵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陶醉地眯起眼睛。 “对方自然想不到您已经发觉,恐怕还在做万事俱备的美梦。”溪崖道。 “呵,邮差那边的情况如何?”子爵问道。 “与矿头山的联合计划进展受到一定阻碍,对方利用自导自演的水雷事故捅出了矿头山的垄断交易,还入侵封闭矿区得到了一部分确凿证据。暗杀黑枭的计划没能成功,听说是邮差请求银的支援,但银中途改变了计划,决定刺杀傅闻安,他失败后,与其协同作战的斥候当场毙命。”溪崖回答。 “斥候当场毙命?他也算榜上有名的暗杀者,这么轻易地死了……”子爵幽绿色的眼珠一转,脸色更加阴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傅闻安应该没有能对抗斥候的战力,毕竟对方只是执政官,与经过血腥历练的暗杀者无法相比。”溪崖绞尽脑汁地认真分析着:“邮差请求银支援,按照常理判断,银的加入可以令刺杀黑枭的计划万无一失,但中途变卦有违邮差性格,这点您也知道。” 子爵默不作声,但皱起眉来。 “再加上之前的情报交接,银并未按照约定时间进行,反而击杀了交接员,使邮差不得不接近他取得情报……”溪崖的话被子爵打断。 “胆敢怀疑三众臣之一的银,你越来越狂妄了。”子爵的语气不善。 溪崖脸色不变,镇定地说道:“可怀疑向来是忠诚的试金石,我的长官。我自信我的调查结果能平息您对我无礼僭越之举的怒火,那绝对会是一个令您能够安枕的好消息。” 果然,子爵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视线若有实质,烙在溪崖身上,严肃却不带杀意。 溪崖在说这话前便知晓子爵的反应,他已经摸透了这头暴躁雄狮的脾性——生性好战而多疑,允许属下耍合衬心意的小聪明的同时又会妒忌强者,有着虐杀的恶趣味,残忍变态心理扭曲。 但在这样混乱的战争秩序中,往往心狠手辣者能够脱颖而出。 更何况,溪崖知道子爵在用自己的眼线监视着银的一举一动,他对同为三众臣、却拥有更高暗杀技巧的银始终抱有戒备的提防态度。 “说吧,你查出什么了?”子爵道。 “银或许在十几年前就曾见过身为贵族的傅闻安,而银作为卧底的主动请缨也可能与此有关,或许,银在谋划一场足以改变自身立场的局,他的种种不配合行径就是最好的证明。”溪崖低声回答道。 子爵笑了,像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赞赏般神情下还藏着极深的傲慢与得意,他反驳道:“你的确令我听到了好东西,但溪崖,有件事你并不清楚。” 子爵似乎在怀念什么,品味过往一般,语调里又带着股卑劣的窃喜: “银曾经是安斯图尔中一个显赫贵族的支脉,光荣伟大的血统却在政治倾轧中崩落。三十多年前的清扫运动中他那锦衣玉食的父母成为了奴隶的附庸,发配边境,成为永无归乡的流浪民族。而当时发起清扫运动的人,是傅闻安的父亲。” “是你还不了解银,这世上想杀死傅闻安的人不计其数,银是最狂热的那个。” 子爵勾起唇,他沉迷在自己的思维里:“他就像一枚用华贵宝石打造的璀璨子弹,一生只为了击穿傅闻安的虚假人生而活。银是聪明的,而作为聪明人,他只会做最正确的买卖。” “但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他违逆了我的命令。如你所愿,我会给他一点警告,作为对你忠诚之心的奖励。” 子爵一脚踩爆尸体肉块中滚落的眼珠,笑意狰狞。 凌晨,谢敏在家无聊看球时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他打开门,发现门口有一个染着血的小纸箱,他脸色很难看,蹲下,打开了盖子。 里面有两只暹罗猫幼崽。 一只被开膛破肚,白色的蛆虫从肚子里爬出,看起来已经死了很久,尸体开始腐烂,在盖子打开的一瞬间发出扑鼻恶臭。 而另一只还奄奄一息地活着。 没有寄送人,谢敏却知道是子爵授意的,因为曾经,子爵用相同的手法在他面前活生生剖开了一条狗的肚子。 那样残忍的手法,不会再有人有兴趣尝试。 谢敏脸色铁寒,他攥紧拳,过强的杀意令银桂信息素的味道都清苦起来。 但情绪变化只是一瞬,很快,他退回房间,拿出了一把小花园铲。 他把死去的那只在楼下花园里埋好,把另一只活着的抱回家,清洗血迹,一气呵成。 就好像做过千百次那样。 第48章 谢敏给暹罗猫幼崽取名为“长官”。 谢敏不是招小动物喜欢的人,可能常年浸在生死场中,彻骨的血腥味与浅淡杀气始终萦绕在他身侧,恰巧动物对人类的气场极其敏感。所以长官在谢敏家借宿的第一个晚上,一人一猫打得天翻地覆。 或许说是……某身经百战的特工被猫咪幼崽单方面殴打。 谢敏坐在地毯上,手边零散摆放着消毒用的碘伏、纱布等药物,他一边按住拼死挣扎的长官,一边用浸过褐色药液的棉签,试探性地擦拭长官身上的伤口。 戳到痛处,长官发出尖锐又轻细的凄惨叫声,在挣扎中一记猫猫拳,给谢敏手背划了一道痕。 谢敏轻嘶一声,动作依旧,不为所动,颇有些恶毒医生的架势。 包扎完后,长官仗着自己身体小,嗖地钻进沙发底下,没得瑟一会就又被谢敏揪了出来。 “知道自己脸黑还上赶着找灰挖煤,别家猫都……嘶,你还咬我?”谢敏瞪大眼睛,长官张着一口没威慑力的幼齿在他指尖处厮磨,啃得非常卖力,效果趋近于零。 谢敏有点想把这只不知好歹的猫顺着窗扔出去,但好在长官还处于小猫的发育期,又受了伤,吃得多睡得多,没过多久就窝在冰箱后面睡着了,打扰不到谢敏。 他没什么事可做,陷入难得的清闲,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后打开检索系统,在安斯图尔内部资源库中浏览了几十篇题为《如何饲养暹罗猫》《让猫咪爱上你只需要两步》《你的养猫新手指南》的经典巨著。 第二天清早,谢敏是被猫挠门的声音吵醒的。 柔软的爪尖还挠不出多刺耳的音色,但谢敏本身浅眠,戒备心强又听力惊人,在小猫挠第二声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 他没第一时间起床,而是赖在床上听,待到门外出现焦急的喵喵叫声时才起身。 长官还是先前那副怕人的死样子,在谢敏开门后立刻往凳子底下蹿,蓝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似乎只是在确定这个救了他的男人有没有睡死过去。 正好,谢敏昨晚订的猫粮和猫砂到了,他拿了门口的快递袋子进屋,长官就隔着远远的距离一直尾随他,时而遁入阴影,时而藏身角落,打量着那堆丁零当啷散落在瓷碗里的食物。 谢敏又用杵子把猫粮捣碎,用猫咪特调的营养液混上湿粮搁在另一个盘子里,放在四通八达方便猫咪随时跑路的客厅。做完这一切,他去厨房捣鼓自己的早餐。 等谢敏做完奶浆和清汤面时,长官正蹲在猫粮碗前,舒服地甩着尾巴进餐,吃得像个呼噜作响的小发动机。 吃完饭,谢敏又花了几分钟时间从橱柜里逮着长官,摁着它检查伤势。 情景再现般的,长官又给了谢敏一爪子。 他觉得自己该收回对长官已经奄奄一息的判断,这只猫明显就是个会装死的大爷,伤势不重活蹦乱跳,吃东西还专挑贵的吃。 跟傅闻安一个死德行。 一个上午,特工和他新捡回家的影帝猫相安无事。 傅闻安和邮差都没有联络谢敏,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态已经平息,身为特工,他能嗅到平静海面下暗流起伏时的肃杀气味。 谢敏利用暗网渠道购买信息,发现傅闻安麾下的不少暗卫已经离开了原先的待命位置,矿头山的航线运作也与平日有所出入,加上子爵的警告,他察觉自己的推波助澜还要再激进一些。 手段太温和,这三方打不起来。 谢敏想看他们争得鱼死网破,还让他从中得利。 正在他盘算着朝谁下手的时候,门铃响了。 谢敏从卧室出去,还没迈步,只见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从餐桌上轻盈落地,盛着奶浆的碗应声掉地,残留的液体勾着那道影子的尾巴,一气拖到房间门口。 紧接着,谢敏就看见那只恨不得躲他八百米远的长官,以一种极其谄媚的姿态,在进门的脚垫上蹲下。几秒后,钥匙的开锁声过后,一个有硝烟信息素的alpha刚进来,长官就软软趴倒在地,露出了自己柔软的、还绑着绷带的肚皮。 “猫?” 身着执政官装束的傅闻安臂弯还抱着自己的军檐帽,长款风衣染着外头的冷气,显得整个人如赴万里归途。他惊讶地看着长官在他军靴旁蹭来蹭去,又抬头看谢敏。 谢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不知怎的,傅闻安本能地感到脊背发凉。 自己的特工看起来像是要刀人。 首先,为什么傅闻安会有他的家门钥匙呢? 谢敏不理解。 其次,为什么傅闻安更得长官偏爱呢? 谢敏更不理解。 这双重的不理解导致了谢敏拿着菜刀,手起刀落,剁碎了一整条牛肋骨。 傅闻安正在沙发上逗猫。 长官的骨气如同人类的智商,时而有时而没有,在面对傅闻安的时候没有的概率更大,因为这只猫正趴在傅闻安腿上,舒服地享受男人的挠后颈服务。 这看得谢敏牙根痒痒,便又抄起新的牛尾巴,大卸八块。 谁能懂牛牛的辛酸呢? 没有人! 身为特工家的猫,长官表现出了不符合身份的谄媚与殷勤,不单让摸,还学会撒娇,茶得简直不像只小公猫,这让谢敏开始怀疑是不是信息素带来的影响。 可能猫这种生物更喜欢闻起来苦了吧唧的那种? 谢敏将所有准备煲汤的食材拢进筛笼里,过水清洗,一边洗一边想着。 “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的。”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面前响起。 谢敏一愣,他心惊于自己在傅闻安面前的疏于防备,以至于对方从客厅走到厨房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警戒的本能,他的手指在摸向菜刀的一瞬停止,转而按在湿漉漉的菜板上。 他抬起头,望着视野里的傅闻安。 执政官穿得很有居家气息,又可能是家里多了一个闹腾人的活物,夕阳那如同烧灼着的火红扑入房间,清冽水流在耳边作响,傅闻安的神情本如平时一样,看向谢敏时却带着一点缱绻。 谢敏一怔,紧接着,他踮起脚尖,在默然中轻轻蹭了傅闻安的唇角一下。 水池里被淘洗过的青菜飘在水面,水珠透过亲昵纠缠的指尖捕获另一个人的体温,谢敏挺直腰板,撤后一步,在傅闻安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爱.欲。 好吧,可能不仅是长官,他也挺喜欢闻起来苦了吧唧的信息素的。 谢敏解开围裙,从水槽前走出来,他现在只想不管不顾地和傅闻安干上一架,怎样都好,他是不想扮演温柔贤惠洗手作羹汤的冷艳特工了。 但当他再走近一点,看清窝在傅闻安掌中瞅他的暹罗猫时,他那打算毁猫灭迹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长官眨巴着自己漂亮的蓝眼睛,它似乎知道小猫咪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所以它轻轻舔了一下傅闻安的指尖,而后对谢敏做了个微表情。 “得不到宠爱的你也不过如此嘛。” 长官如是说道。 当傅闻安问起长官从何而来时,谢敏只敷衍地说了句:“路上捡的,最近作孽多了,养一只积点功德。” “你不如去敲木鱼,积德更快。”傅闻安品尝着新鲜出炉的牛尾汤,时不时看两眼旁边电视上播放的生物科普节目。 “手动,累。”谢敏很没形象地倚在椅背上,缓解吃撑的饱腹感。 他瞥了眼傅闻安脚边的长官,这只三无猫竟然拖着自己的猫碗蹭到傅闻安脚边吃饭,它似乎不记得不管是碗还是猫粮都是谢敏给它买的。 “忘恩负义的小死猫。”谢敏嘟哝着,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饭后窝在沙发上看丧尸片时,谢敏明白了问题所在。 傅闻安是个很精明的人,他的性格特质不仅表现在待人接物、为人处事,甚至连与猫相处都得心应手。反观谢敏,他其实不懂得如何与脆弱的生物共处一室。 他不会像傅闻安一样耐心地捋顺一个担惊受怕的生命,他甚至会害怕自己轻易捏碎那样柔软精致的躯体,他时常握着枪,生命的重量悬于一发子弹之上,那样渺小而廉价。 所以长官不喜欢他。 “你的工作性质似乎不适合饲养动物。”傅闻安抱着在他怀里熟睡的长官,朝谢敏偏过头。 不仅是饲养动物,他甚至不适合长留在任何一个人身边,谢敏想。 但他沉默了一会,轻轻附身,像是怕吵醒长官,蹑手蹑脚地在傅闻安唇边啄了一下。 “我没说要养,功德攒够了我就丢了它。”谢敏道。 傅闻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谴责:“没道德。” 谢敏什么都没说,只低低地闷笑了一声。 第49章 道德是孱弱者总挂在嘴边的、自诩强悍的言论武器,以道德约束己身是良善的准则,无论道德还是爱,这种带有牺牲性、利他性色彩的情感都是谢敏所不能理解的。 违背本能、有违天性、荒谬至极。 但傅闻安的话还是点醒了谢敏——他需要给长官安排一个容身之所。 所以首先,谢敏带长官去打了疫苗。 鸡飞狗跳的清晨在宠物医院度过,长官怕打针怕得要命,被谢敏大力摁住还能扭出十头牛的冲劲。 等针打完了,一人一猫颓在走廊长椅上,一个是累的,一个是吓的。 谢敏偷拍了一张瘫在长椅上生无可恋的长官发给傅闻安,没得到回复。他抱着长官走到前台准备签单子,意外看到广告处张贴着“寄养服务”的牌子。 “您好,请问这里的寄养服务是什么价格?”谢敏戳了戳长官的头,被长官甩了一尾巴,他赶忙摁住,并问前台收银的护士:“像它这么大的。” 似乎听懂了谢敏的话,长官不情愿地从谢敏的袖子里钻出脑袋,盯着广告牌瞧。 “一百枚金币一个月,自选房间,托管时间为一月到半年不等,免费提供定期视频查看近况服务。”前台护士展露甜美的笑容,公式化地说着广告词。“我们是权威宠物医院,保证您的宠物得到最好的托管待遇。” “那……”谢敏有些心动,他刚要说话,就感觉手背一痛。低头一看,长官的蓝眼睛圆不溜丢,直勾勾地凝视他,看得人发怵。 忘恩负义的小猫谴责似地抓了他一下。 谢敏居然有种被猫威胁了的错觉。 到嘴边的话没说出去,谢敏端详着长官,决定再忍这小东西几天。 “还是先算了。”谢敏摆摆手,带着长官走出宠物医院。 反正也就这几天了。 宠物医院外阳光明媚。 宽敞的街道残留着城市刚复苏的清净感,和煦日光落在街边的灌丛上,路边咖啡厅支起别具风格的遮阳伞,碎影连同树荫融在一起,带来久违的清闲舒适。 仿佛时间行走的步调都缓慢下来,老旧影片慢放般的情景搭配惬意的鸟鸣,人们以此消磨时光,不知所谓的暗流涌动,不在乎远在天边蓬勃燃烧的战火,日复一日。 谢敏抱着暹罗猫漫步街头,他难得可以放空心思,抛却尔虞我诈,甩掉紧随其后前来索命的冤魂,短暂而普通地享受拥抱温暖生物的清晨。 但很快,谢敏察觉到自己在被人跟踪。 对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如同敞开家门任人挑拣,不紧不慢,追随着谢敏的脚步。 谢敏拐进巷子里。 他放慢脚步,最后停在十字巷中央、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头顶的一线天空如同从鸟笼中窥探的模样,逼仄狭窄。谢敏侧过身,将胸前不明所以的长官摁回怀里,衣服一遮,彻底隐去它柔软的身躯。 可能是察觉到谢敏情绪的变化,长官不安地动着,嗓子里发出细细的叫声。 谢敏敛着眸子,巷内阴影浓重,天光清浅,照不出他的面容,只能见他高挺的鼻梁和紧绷的唇线。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谢敏用手拢了一下瑟瑟发抖的长官,颤抖的暹罗猫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冷静下来。 柔软又温暖的触感贴近他的掌心,令谢敏心里生出一种被全然依赖的微妙感觉。 跟踪他的人在几秒后出现在巷口。 对方是个身量极高的青年,与深色运动衣形成鲜明色差的是他的皮肤,苍白过度,泛着病态的颜色。他的眼窝极深,从中投出的视线带着蚀骨恶意,鹰钩鼻锐化了面相,显得整个人阴森而具有攻击性。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极强的、令人胆寒的危险气息。 “很久不见,子爵。” 谢敏神色无波,淡然问候,视线只是一扫,他就大概判断出了子爵身上的武装——左右各有一把沙鹰手枪,制式匕首贴在大腿右侧,右手习惯性戴着铁刺拳套,与其说是打招呼,不如说是来分尸的。 相较之下,浑身上下只有一把左轮和一只猫的谢敏堪称破绽百出。 “看来你很喜欢我的礼物,连出门都随身带着。”子爵抬手,指了指谢敏的怀里:“怎么,不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你玩够了才送给我的礼物,没必要再多看一眼吧?”谢敏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嘲讽。 子爵意味不明地咧开嘴,近乎一个兴趣盎然的笑,他缓慢走近,蛇一般阴冷的视线死死纠缠着谢敏的身躯:“我听说斥候死了,你让他死的,为什么?” “以为时机到了,想顺手解决掉执政官,结果没成,所以杀人灭口,仅此而已。”谢敏冷声道:“区区一个斥候命如草芥,也敢与我相提并论?” “银,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独断专行。”子爵满意地抚掌,他的语气忽高忽低,听起来令人不舒服:“但我喜欢你的决意,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谢敏扬起下巴,深色眸子闪过一抹愚弄:“所以你只是来表达赞扬?” “不,我是来告诉你,你梦寐以求的时机到了。”子爵眯起眼,他如同一只狡诈微笑的狐狸,深重的恶意从他幽绿色的眼珠里弥漫开来。“我不希望你继续漂泊在外,我的兄弟,你该回到你的故乡了。” “你拿什么换我回去?”谢敏挑起眉梢,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世上没有比我更优秀的特工。” “还是你打算对执政官和盘托出?我相信他的怒火很快就会淹没封控区的每一寸土地,暴君只会对背叛者赶尽杀绝,像对唐兴一样。” 听到唐兴的名字,子爵的面部肌肉牵动了一下。 “你策反唐兴是明智的,但你低估了执政官的情报能力。杀死唐兴是我动的手,顺便一提,如果不是我帮你清理数据,唐兴手中的线索就会被执政官截获,顺藤摸瓜,最后查到你头上。” 谢敏轻蔑地一笑,低沉声线令人不寒而栗。 “你甚至还让唐兴不再笃定我的假身份,你该庆幸他再没有追查下去的能力,否则你今天就会死在这里,我的兄弟。”谢敏眸中掠过一丝凶光。 “我可以承认我的失误,但如此说来,银,你是不想回去吗?”子爵歪着头,他的目光中透着虚伪的疑惑。 “即便执政官对你已经产生怀疑,你明知不可久留,却还是要强行留下,是信息素的作用吗?还是标记让你对他有了依赖?”子爵指了指自己的后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银,是你让我看到了执政官的特殊性,是你将自己逼上了绝路。邮差告诉我时我还以为是个玩笑,但现在看来,理智如你,也会有头脑发昏的一天。” “你让我迫不及待想要除掉执政官。” 子爵笑着,又指了指谢敏的怀中:“你看,银,你对那样弱小的生物都有了怜悯之心,我甚至不得不怀疑你的忠诚。” “你是否在和平的虚假美梦里拔除了自己的獠牙呢?”子爵的笑意逐渐扩大,在一瞬转化为恶毒而狰狞的杀气,只见银光一晃,手握匕首的子爵向谢敏冲去。 谢敏冷笑一声,他灵巧地侧身躲过,左手护着暹罗猫小小的一坨身躯,旋身发力,右腿一个扫腿直冲子爵面门而去。 巷战没人打得过全盛时期的谢敏,面对傅闻安还需要考虑装装样子小心下手的他此刻全无顾虑,几回合后,一拳将子爵撂倒在地。 谢敏还没起身,只见子爵扬手,刀光一闪,朝他怀中的暹罗猫掼去。他反射性闪身,右手在刀刃上一挡,刀尖堪堪擦过。 谢敏眉心一拧,一脚抡在子爵颈上,将人直接踢飞到巷道墙上。 子爵只觉自己脆弱的颈骨好似断了一般,窒息感扼住喉管,他双眼一花,下意识咳出一口血。 他没想到银比以前更强了。 视野一暗,更为深重的阴霾从头顶压下,子爵察觉额头有血淌下,漫过眼珠,令他难以看清银居高临下俯视时的跋扈姿态。 莫大的屈辱与恨意在子爵扭曲的心脏上扎根生长,汲取着源源不断的自负,流出脓血一般腐臭的汁水。 “我的獠牙还在,你满意了吗?”谢敏冷笑着眯起眼来,他讽刺道。 “哈……银,你可真是。”子爵啐出舌尖的血,他那怨毒的眸子从细长的眼皮下挑起,令他的笑意都显得狰狞可怖。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谢敏不觉得是夸赞,但他并不在乎。 “出于同盟,我会保留对你的尊重,但如果你再敢对我不敬,我不介意让你的心血毁于一旦。” “我说到做到,从不食言。”谢敏冷漠地扫视着子爵。 “我以为你只记得自己是傅闻安的一条狗。”子爵冷笑一声。 谢敏耸了耸肩,他露出无奈的神情,同时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子爵的胸膛,碾压般将对方踩在墙上。 他俯下身,冷酷眼眸平静地平视着痛苦挣扎的子爵,凑近了,几乎能听清对方肋骨被踩断的声音。 子爵咬着牙,一手狠狠攥着谢敏的脚踝,却没法挪动分毫。 “说吧,我的兄弟,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你又想要我杀谁?”谢敏轻声问道。 “我会为你调开所有警备,你将拥有完美的刺杀机会,我要你在明天的会议上狙杀傅闻安。”子爵艰难地吐字。 “哈,子爵,你当我是傻子吗?”谢敏难以置信地看着子爵,他露出荒谬的笑意,反问道:“我是想杀傅闻安没错,但一旦他死了,我能从重重包围的会场中逃出去吗?” “十几年前驯养员险些要了我的命,你觉得时至今日我还会相信你描绘的乌托邦吗?还是说,你以为你最近搞的那些内部清洗我不知道?”谢敏道。 “不然,你的小礼物为什么要送到我的家门口?”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猫,尤其是死猫。” 话说到这,谢敏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宛如无机质玻璃珠般的眼睛迷茫久远的恨意与阴霾之色。 “银,我保证你能活下来。” 子爵深知银生性多疑,傅闻安的存在实际上是殉道者的平衡装置,一旦装置失灵,隐藏在平静冰层下的水流就会开始翻腾。 他同样提防着银。 他惧怕一个随时有能力杀他的疯子。 他们的同盟本就岌岌可危。 “保证?”谢敏不屑地笑了一声:“别说做不到的事,我不会答应现在狙杀傅闻安,但你可以换个思路。” 子爵神色一动。 “比如,魏宁,魏老板。” 谢敏道。 第50章 “你的野心比我想象中要大。”子爵从喉咙中挤出一声轻哼,阴鸷的眸子在昏暗光芒中垂下,“你有多少把握?” “只要你配合,我就没有失手的可能。”谢敏后撤一步,因为他的退离,子爵被紧压的胸膛骤然涌入空气,他低声咳着,时不时用手抹掉唇角溢出的唾液。 “魏老板一死,群龙无首的矿头山根本不足为惧,你可以动用武装尽情瓜分属于他的矿区。但我提醒你,暗中盯着矿头山的不只是我们,你要做好傅闻安随时横插一手的准备。”谢敏道。 “不用你提醒我也清楚。”子爵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脊背微弯,他笑了一下:“但这事不能由封控区来做,我会彻底推给傅闻安,安斯图尔与矿头山关系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会帮我的吧?” “当然,我会一直帮助你。”谢敏承诺道。 “我要你将航道货船倾覆与矿区爆炸的始末全部归到傅闻安身上,我知道你能拿到执政官的权限资格,所有城邦都会收到这个消息,他不可能立刻与其撇清关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魏宁已经死了。”子爵道。 “到时,没人会怀疑与矿头山合作密切的封控区,我们将从北部开始蚕食,让矿头山成为养料。” 谢敏听着子爵的话,悄悄转过身,扯了下衣服的拉链。 长官在他怀里不安地扭着,怕是再不放出来透气就要上爪子抓人了,谢敏把小东西往上托了一下,猫猫头在他胸口探出,轻轻叫了一声。 谢敏伸出手指,摁了下长官的鼻尖。 “我可以为你做到万无一失,也希望你信守承诺。”谢敏用手捂住长官的脸,回过头,扫了子爵一眼。 话毕,谢敏的身形隐入黑暗,直到在巷内彻底消失。 谢敏不觉得子爵能轻易吞并矿头山的矿区,他太了解傅闻安了,一个精明的投机主义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扩张势力趁火打劫的机会。但鹬蚌相争,无论结局如何都对他有利。 谢敏终将毁灭封控区,这在十几年前已然注定,但失去对手的傅闻安很快就会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以防万一,他需要借封控区的手,至少让安斯图尔元气大伤。 只开着一盏落地灯的书房中,月光从楼外蛛网般的私搭网线中倾泻而下。身穿家居服的特工窝在扶手椅中,书桌上的显示屏正接入暗网,纯黑屏幕投射密密麻麻的苍白字迹,每一条内容都不被律法允许。 他平静地浏览着页面,时而与匿名商家对接,情报与金钱宛如网络通路中自由流动的水,通过一个又一个结点源源不断地汇集在一处。 通过“零号”的情报内网与暗网军事探子的双重印证,谢敏得知傅闻安掌控下的军队正在逐渐向矿头山的领土边缘移动,速度比封控区还要快上几分。 显然,傅闻安也正盯着矿头山这个即将失去首领的羊群。 谢敏用手指轻轻支着太阳穴,几分钟后,他开始自己的栽赃诬陷大业。 情报造假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只要有足够的信息量,诽谤某人轻而易举。 而一切计划得以施行的前提,是他拥有安斯图尔的“执政官”权限。 更准确地说,是权限的副本。 据谢敏所知,安斯图尔内部只有两种管理员权限,分别是“执政官”与“零号执行者”,分属傅闻安和谢敏。“执政官”权限用于调动军队、发布政令、处理外事;而“执行者”权限则是用于处理一切关于暗杀、监视、剿灭事务。 互不相属,各司其职。 在安斯图尔的历史上,执政派系最为混乱的时间里,“零号”长官暗杀当届执政官成功上位的案例也发生过。 而在傅闻安这一届,“执政官”权限的拓印副本在执政官城堡的金库密室里留存,那个堪称固若金汤的密室是安斯图尔最安全的地方,对谢敏来说却并非如此。 目前为止,还没有能令谢敏感到棘手的密室。 所以他轻易地得到了权限的副本,将其转化为一串入侵任何系统都畅通无阻的代码,在眼下用来制造针对傅闻安的一桩桩罪证。 谢敏拟制了一份航道爆炸当晚以执政官权限雇佣暗网佣兵的协议数据,并通过“零号”解析安斯图尔内部的水雷型号,结合封控区发来的、在洛特航道爆炸时剩余的残片,以历次水上冲突的废船残骸来证明爆破水雷源自安斯图尔内部。 利用特工对信息篡改的娴熟度,谢敏通过暗网将事发港口的部分船只的船旗国改为安斯图尔。 至于北部矿区的爆炸倾塌案件,尽管傅闻安拥有强有力的证据,但谢敏利用已经死去的尚代表,在他的通讯中增添多封与安斯图尔的往来信件,时间线索无缺,逻辑完美,将整件事曲解为投敌的尚代表与执政官的通谋。 谢敏做完这一切的速度并不慢,他最后盘了一遍逻辑,通过暗网中立的加密渠道投送给子爵。 谢敏知道,这些伪造的证据并不足以将傅闻安钉死在耻辱柱上供人审判,对方很快便能察觉端倪并予以反击。 但在子爵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不是能不能赢,而是能不能引起怀疑。 忌惮与怀疑如同在胆小、龌龊的心灵中生根发芽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难连根拔起。 只要魏宁死了,死无对证,矿头山大厦将倾,饱受争议的安斯图尔就会取代他的位置,置身于舆论的漩涡。 但,这是子爵的计划,也是子爵的诉求,不是谢敏的。 谢敏轻轻闭上眼睛。 他拧了拧眉心,脚边,那只挨了饿的暹罗猫从墙根靠过来,毛茸茸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谢敏的脚踝,直到轻细的猫叫声响起,谢敏才睁开眼睛。 他本想弯腰摸摸长官,但在伸手的一瞬,一种极为强烈的危机感席卷了他的心房。 几乎下意识地,他将手指移到屏幕下的触摸板,清掉所有终端记录,点开新的网页。 就在同时,咔哒一声,书房的门开了。 傅闻安的臂弯搭着风衣外套,他倚在门框边,手向墙边一伸,墙壁上的白炽灯开关打开,光芒驱散书房内的昏暗,如同天光大亮。 谢敏抬起视线,与屏幕后脸色阴沉的执政官对视。 “你在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同时发问。 谢敏仍旧保持着曲起双腿缩在椅子上的姿势,他用下巴抵着膝盖,狭长的眼眸微眯,投出饶有兴致的视线,追随着傅闻安逐渐逼近的身影。 直到对方在他面前站定,谢敏双脚落地,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缺口,仰头凝视着。 傅闻安沉默地转动谢敏面前的屏幕,角度不断偏转,最后,他看见一个酷似购物平台的界面。 “我不可以看情.趣道具吗?”谢敏歪着头,神色狎昵。 傅闻安的唇线绷直,严肃如覆雪的神情令人不免胆寒。 谢敏弯着眼睛,他的手指轻轻抬起,在对方的腹肌上戳了一下,然后略微用力,描绘着对方的腹肌轮廓。 一下、一下、一下。 指肚不断向下,直到触碰冰凉的皮带扣才停。 傅闻安没有阻止他,只是关掉了谢敏面前的屏幕。 “下次不要关灯看网页,对眼睛不好。”话毕,傅闻安抬手,覆在谢敏的眼皮上。 谢敏的睫毛一扇,在对方掌中扫过,长官毛茸茸的身体在谢敏脚踝扫过,他大概能想象到那只猫朝傅闻安献殷勤时还不忘赏他点光,正在他思绪发散之际,唇上传来轻柔的触感。 稍沾即走的、不含爱欲的吻落下,转瞬便消失不见。 “希望下次我进家门的时候,你能第一时间出来迎接我,而不是等我打开书房门你才发觉。” 傅闻安直起身子,恢复成往日那副冷淡强硬的态度。 谢敏舔了舔唇,意犹未尽地望着眼前的alpha。 那长久以来支持他刀尖舔血的冲动,从十几岁时蛮横滋长的欲望在此刻无所遁形。 他想占据傅闻安的全部。 用暴力、杀伐、战争和枷锁。 只要能达成夙愿,他不惜毁掉傅闻安的一切。 第51章 特工提着一袋速食进屋,他路过墙角时,快把脸埋进饭碗的暹罗猫警觉地瞅了他一眼,紧接着不情愿地挪了下猫屁股,给他让条路出来。 “知不知道谁养你的,你这么看我?”谢敏啧了一声,在小猫逃走的前一秒抓住它的后颈拖过来,动作粗鲁,点着小猫的鼻尖训斥。 长官动爪子挠人,被早有所觉的谢敏精准闪避,他掐着猫精细的腰,手指一屈,抵着毛茸茸的下巴颏。 “脾气大了不服管,是不是非我揍你才知道这家里谁最大啊?”谢敏瞪着眼睛,神色凶悍;长官不遑多让,草芽大的尖牙露出,奋力啃着谢敏的小拇指,喉咙里发出唔噜唔噜的威胁声。 谢敏用力摁着长官的头,一股较劲的意思。 “谢敏。”男人无奈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谢敏愣了一下,像干坏事被发现,他做贼心虚地抬起眼睛,手劲一松,长官从他掌心直接滑走,溜之前还不忘踹他一脚。 长官掠过时拉出一道影,奔跑时还不小心在傅闻安的拖鞋上摔了一跤,紧接着滑铲到沙发底下,伏低身子,一对蓝眼睛在黑暗里额外明亮。 谢敏搓了搓手上的猫毛,他盘腿坐在地上,眉眼耷拉着,劲瘦的身躯被睡衣罩住,令人无端联想起归巢的倦鸟。 两人相顾无言,沙发底下一时间传来长官充满怨气的控诉叫声。 “不要欺负猫。”傅闻安低头道。 他刚说完,谢敏便伸腿,脚掌抵着他的小腿,戳了戳。 不情愿的银桂味小鸟揉着后颈,哀怨道:“你帮它还是帮我?” “它只是一只猫。”傅闻安铁面无情地强调。 “所以?它还是我?”谢敏威胁似地眯缝起眼睛。 “你。”傅闻安蹲下来,保持与谢敏平视的姿势,神色冷淡,同时伸手捋掉特工发尖飘荡的黑色猫毛。 “那你现在把它丢出去。”谢敏抓住傅闻安的手腕,认真地怂恿道:“你把它解决了,我今晚随你弄。” “就算不解决它你也没有反抗的可能性。”傅闻安的唇勾了一下,谢敏在他冷色调浓郁的眼睛里看到一抹得意,特工气急败坏,抬手就要打人,手刚扬起,就感到一阵痛。 仔细一看,一道猫抓痕鲜明,爬在手背,隐约有血色。 这绝不是傅闻安第一次给谢敏处理伤口,但却是伤势最轻的一次,尽管如此,傅闻安用碘酒擦拭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戳疼了谢敏。 谢敏随意地坐在地上,手掌轻轻搭在傅闻安的膝盖,他歪着头,原先微长的发长了一截,没有扎起来,随着倾斜角度微微垂下,给他笼上一层慵懒又惬意的气氛。 消毒棉签在伤口周围点触,傅闻安处在一种全神贯注的状态里,两人之间无言的安静,直到他处理完。 “傅大夫医术高超,服务周到,下次还来。”谢敏端详着自己那道再不处理就要长好的抓痕,在瓶瓶罐罐捣腾的背景音里抬头,瞧见傅闻安正将医疗器具放入医药箱,整齐排列井然有序。 当他的手捉到纱布和缝合针时,突然顿了一下,紧接着,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手指抵着纱布摩挲了一下,抬头看向谢敏。 “你看起来很想对我说什么。”谢敏有所觉,他的手肘搭在膝盖上,手掌自然下垂,他把脸颊贴在手臂表面,那个角度显得他乖巧而温驯。 “我第一次给人缝合,因为技术不熟练,把一截半厘米长的、缝合后剪裁的生物线落在了对方的伤口里,但我欺骗他,我落的是针。”傅闻安语气平平地讲述着。 谢敏的瞳孔缩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调侃:“那你可真是个畜生,为什么要骗他?” “因为他看起来像一只在雨夜里被淋湿的、无家可归的幼犬,令人有逗一逗的兴趣。”傅闻安盖上医药箱的盖子,下意识地看向谢敏:“我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腺体贯穿伤,我没法为他做什么,除了缝合,他抗拒我施救的其余行为。他神情紧绷,但在我说起我落了针之后,他的情绪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我猜,是从敌视变成了想把你大卸八块的愤怒。”谢敏冷笑一声。 “那是在我踢开他的枪之前。”傅闻安思索了一下:“他当时确实有开枪的打算。” “后来呢?”谢敏问道。 手枪被踢飞,滑入远处的药架下,银察觉自己失手,他最大的悔恨是自己轻信了眼前那个贵族少爷的假意承诺。 但颈后腺体传来的撕裂性疼痛令他已经失去维持理智的能力,如同一个被外界压力碾压的煤气罐。他挣扎着爬起,肩膀撞在墙上,新鲜的血液顺着被濡湿的衣物在墙上留下一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眼前的眩光与斑驳色块在视网膜上纷乱呈现,银用力眨眼,用骨子里燃起的高温带来蒸干体液的错觉。他的双腿一软,中枪的手臂软软地垂下,令他看起来随时要倒地。 银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却在转身后因体力不支摔倒在地板上,他的骨骼在呻吟,失去的血液逐渐化为堪比池沼的拉力,试图让他永远留在黑暗里。 直到身后被他撞开的少爷起身。 少爷的力气额外大,他摁着银的肩膀,将人堵到角落,同时,一个开封的针剂猛然扎在银的胳膊上,冰冷的液体顺着手臂流向全身。 银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怒吼,但他没法挣脱,最后,他一口咬在了少爷的肩膀上。 混着深浓血腥味的液体顺着齿缝流进口腔,用力咬合的如同野兽般的上下颚死命合上,银听见了对方暴怒的闷哼,却不见对方放开他。 “要是你想心满意足地去死,我可以成全你,但如果你还想活着,就乖乖听我的。”少爷有着与他那冷酷森然气质相符的嗓音,初具威严,令人下意识想要屈从。 银也这么做了,他松开了嘴。 后来,少爷又往银的身体里注射了其他的药剂,有的银认识,是市面上常用的麻醉药品和腺体修复药物;有的银不认识,但那些东西确实让银的状态有所好转。 银总觉得那家伙在死马当活马医,只是看功效一阵乱打,只有一点基本的医学常识。 银疼痛到极点,他忍住不去咬什么东西,更不想尝到对方的血味,所以他在无意识间把额头靠在少爷的肩膀上,倒抽凉气,度过了一个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夜晚。 在交颈相偎时,银确定了一件事——对方还没有分化。 他没有在血中尝到任何信息素,且因为受伤,银无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但距离这么近却不受影响,并不代表对方的自控力多么强,而是很可能对方没有分化,所以根本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 未分化在这个年纪很正常,银由于畸形扭曲的人生经历,为了获取更强的生理力量,在药物的催化下提前分化为alpha,但生活在和平时代的少爷们可没有这个需要。 可惜。 银闭上眼,睫毛因疼痛而轻微战栗着。 他其实还挺好奇对方的信息素的。 无论到何时,每当傅闻安回忆,都能清晰记得那人抬起头,那与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格格不入的,是年幼的特工清醒至极的眼神,在深渊里泛着坚毅而执拗的冷光。 傅闻安回过神,道:“后来他很配合治疗。” “嚯,我也很配合治疗的,没见你夸我。”谢敏努了努嘴,抬起自己的手背展示给傅闻安看,一脸遗憾。 “我有表达出夸奖他意思吗?”傅闻安疑惑地蹙眉。 “没有,但我需要夸奖,我这个物种靠表扬苟活。”谢敏戏谑一笑。 傅闻安凝视他一阵,最后捏了捏谢敏的耳垂,聊作表扬。 第二天一早,傅闻安前往城邦会议,矿头山提出开会请求,来势汹汹,似是要与傅闻安斗个你死我亡。他出门时没有带谢敏,因为暹罗猫昨晚吃了顿人仰马翻的晚饭,早上像是生病了,在窝里趴着一动不动。 谢敏被发配为带猫看病。 但他很快发现长官只是装的,因为傅闻安一出门,这挖煤工就嗖得跳起来,游走在墙根,对谢敏张牙舞爪——它显然还记昨晚的仇。 谢敏没空管它。 特工清点自己的杀人工具,用绸布仔细擦拭狙击枪的枪身,深邃暗色在金属表面划过,最后被枪盒笼罩。 谢敏的手指在发信器上轻轻敲打,没过一会,长官翘着尾巴路过,被暴起的特工从身后抓住。 暹罗猫扯着嗓子求救,今早却没有能即使出现给它解围的傅闻安了。 谢敏敛去了平时所有的笑意,平静脸色如浪涌前寂静的水面,他从腋下托着长官,认真凝视着这只小东西,仿佛要将它身上每根猫毛的长度都记下。 长官被抓住命运的胳肢窝,抻成一整条悬在空中,尾巴一勾一勾的。 “长官,从今以后有人这么叫傅闻安的时候,你要比他答得更快,明白吗?你答得好,我才不抛弃你。”谢敏真挚地说道,仿佛忘恩负义的小猫能听明白。 “你得帮我守着,在我抓住他之前。”谢敏呢喃着。 因为他是我一个人的。 只有我才配叫他长官。 第52章 会议会场在一栋双子大厦内,拔地而起的混凝土建筑外墙镶嵌棋盘格妆的反光玻璃,剔透如同水晶做成的高塔。 两幢大厦间有中高低三个连廊,地理位置独特,四周低矮的建筑群将其围拱在中央,站在顶楼有种俯瞰众生的感觉。 这种没有制高点的地形对狙击手来说极其不利,失去从大厦外狙击的可能性,意味着自身将陷入无法逃脱的危险中。 通向会场的路空无一人,傅闻安挺拔的身形如出鞘霜刃,坚定而冷意毕现。 “曼德城遗失的消音器还没找到吗?”他冷声问。 黑枭落后半步,闻声立刻接道:“长官,搜查部在中央下水道找到了与您描述相符的消音器,正在交给技术部解析。” “解析?”傅闻安脸色略有缓和,当听到已经找到的消息时,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是,技术部反馈,消音器上刻一串代码,但运用现行的所有解析模组都没有得到确切结果。”黑枭道。 傅闻安心思一动,脚步微顿,一种莫名的牵连感令他下意识回忆起那晚特工身上浓重的酒气与手上的猫抓痕。 代码,酒气,猫抓痕…… 因为要触摸代码所以摘下至关重要的手套,在丢藏消音器时被留下抓痕,因逃避医疗监管而到随处可见的酒吧购买烈性酒消毒。 荒谬的解释路径,却意外符合谢敏的判断。 只是有一点傅闻安不明白,如果谢敏想要隐藏,就不应该在当晚去找他,那与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为什么? 冥冥中,傅闻安似乎抓住了那屡次从他指缝滑走的真相。 “告诉技术部,使用鸟羽传回的封控区暗码进行解密,一有结果立刻汇报。”傅闻安道。 傅闻安及黑枭进场时,会议室内的窃窃私语瞬间停止,担忧、惊惧、怀疑的复杂眼神在沉默中传递。魏老板坐在圆桌尽头,脸色阴沉,阴郁双眼从深邃眼窝中抬起,下垂的面部线条紧绷着。 圆桌后,棋尖相对、斜垂并排摆放的各城邦旗帜簇拥成一团,安斯图尔的风雪羚羊旗帜亦在其中。傅闻安的军服大氅随步伐摆动,他从容向前,路过风雪羚羊时,轻轻伸手,抚平旗帜尾端相互纠缠的旗穗。 “辛苦诸位拨冗前来,时间宝贵,我们不妨现在开始?”傅闻安坐下,黑枭垂手立在他身后半步。 他扫开碍事的披风,向在场各位做出一个致意的手势。 “本次会议要探讨的议题我想诸位在最近的新闻中有所了解,视频中景象也有不少代表亲眼所见,且由于矿区的不知名暗杀行动,封控区的尚代表不幸遇难,我在此真诚悼念。”说到这,傅闻安下意识看了一眼象征封控区的、在场唯一空着的座位。 令人意外的是,会议室内无一人露出哀悼的追思,整片空间笼罩着山雨欲来的肃杀气。 “但我们不能因为合作者的去世而停下步伐,我们仍有棘手问题需要解决,下面的发言时间就交给魏老板吧。” “希望您能用有力的证据向我们证明,近来针对矿头山垄断与违法开采军用矿石、高价售卖盘剥行为的诸多指控,并不属实。”傅闻安的手指一扫桌面,神情凌厉,看向魏宁。 “你是说你那些依据阴谋与虚构做出的指控?傅老板,你难道真以为你的手段伎俩已经足以瞒天过海了?” 魏宁冷哼一声,他手一扬,会议室尽头的屏幕骤然亮起,是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演示。 “魏老板是指航道沉船的载重矿石碎片、爆炸时的视频、矿区内还未运出的违禁品还是那令我险些丧命的一枪?矿区发生的谋杀并非我杜撰,在场的代表不少都亲眼所见,您怎么解释?” 傅闻安用指节轻抵了一下桌面,叩得一声,响声不大,却如落雷般威严,砸在所有人心上。 “我会回答傅老板的问题,直到诸位心服口服。”魏老板冷笑一声。 随着魏老板转身的动作,屏幕上呈现出洛特航道事发时的地图,与一部分拍摄的水雷残片。 “关于事发船只发生的爆炸,对外公布的原因是船工操作不当导致危险品燃烧,但此事过于蹊跷。” “经我们的船队打捞,在事发航道发现少量水雷残片,通过对安斯图尔近年来多次海战的水雷残骸分析,多方对比,最后能够证实引起爆炸的水雷来自安斯图尔军造部。” “执政官,不解释一下原因吗?”魏老板道。 “众所周知,事发航道在三十年前曾是安斯图尔和苏林城邦的交战区,安斯图尔军造部遵守城邦军造协定,严格控制军用武器发展,魏老板的证据也表明安斯图尔近年来的水雷型号始终一致。” “更何况因为三十年前与苏林城邦的交战,和平委员会对安斯图尔的海军编制进行制裁,水雷弹片相同倒是证明了安斯图尔始终遵守协定,魏老板觉得呢?” “再说,航道因水体流动,当年排雷时遗漏弹片难道不正常吗?”傅闻安反问。 “那执政官怎么解释打捞上来的水雷残片成新度极高?如果是陈年战争遗物,被河水冲刷三十年理应不该是图片展示的状态。”魏老板蹙眉。 “魏老板,这些残片您恐怕还没向城邦委员会提交一手证物备案吧?如果提交了,怎么没人通知我呢?”傅闻安轻轻挑了下眉。 魏老板脸色一僵。 这些残片是趁傅闻安被“殉道者”绊住脚时匆忙打捞的,打捞上的第一时间就藏匿起来,作为以后的证据。更何况各城邦之间从未有过这种证据备案的传统,魏宁也没往那方面想。 “看样子魏老板确实没提交过,那,距离事发已经过去有几天了,您怎么证明这些残片不是您翻新之后的产物呢?” 傅闻安双手交叠,下巴轻轻抬起,神情倨傲。 “城邦委员会从没有证据备案的传统。”魏老板冷声。 “魏老板的意思是因为没有传统,所以可以随意栽赃傅某。” “再者,傅某很好奇,安斯图尔的军造向来是城邦最高机密,根据交战协议,各城邦交战区的战后清理只允许涉事城邦进行。安斯图尔从未与矿头山交战,魏老板从何得到历次海战的水雷残片?”傅闻安轻轻眯起眼。 “执政官该不会忘了黑市情报网吧?”魏老板的语气同样咄咄逼人。 傅闻安闻言,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黑市情报网作为各城邦间中立的暗处机构,多年来始终未被连根拔除,起先由于侵犯情报隐私被各城邦争相讨伐。 但在经历几十年前的混战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从其中得到利益,黑市情报网也逐渐演变为各城邦管理者心知肚明的情报中心,不闻不问任其发展,甚至从中插手,企图多分一杯羹。 尽管傅闻安并不相信魏宁关于情报来源的说辞,但他乐于将话题往黑市情报网上引。 那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魏老板脸色一沉,屏幕上的图片再一变换,是一张印有船旗联合会权威印章的调查报告。 里面详细列出许多在航道爆炸当晚,从矿头山的港口出发、载有垄断矿石的船只的资料,其中船旗国一栏均是安斯图尔。 货船垄断在安斯图尔并不是鲜为人知的事,大部分行业的货船均是由行业巨头掌控,想要统一管理船只的航运方向实在轻而易举。 包括当晚那些因爆炸而沉没的船只,挂着矿头山的旗帜,从资料来看实际控股竟然是安斯图尔。 “傅老板,能解释下当晚沉没的船只明明挂着矿头山的旗帜,船旗控股却是安斯图尔吗?”魏宁又道:“您控制几条载满违禁品的船在您预设好的爆炸地点经过并沉没,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傅闻安鲜少地蹙起眉头,他没有仔细分辨报告中的内容,而是着重看了下报告末尾船旗联合会的印章。 船旗联合会是管理众城邦船只的官方备案机构,是一个完全中立的城邦间组织,但这并不意味那是铁板一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傅闻安知道这个报告是伪造的,但伪造人技术绝对高超,乍一看毫无瑕疵,实难应付。 但这个证据还没有确凿到动摇根本的地步,很快,傅闻安轻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魏宁。 “魏老板是说我手眼通天,能在魏老板的地盘偷梁换柱,将违禁品通过魏老板的关口运送到船上,再让船偷着出发是吗?”傅闻安反问。 魏宁脸色变换,隐怒出现在他深色的眼珠中。 “是个很有趣的假设,我的确希望自己能有如此大的支配力,但仅凭船旗国是安斯图尔证明不了什么,只能说明我有嫌疑,对吗?”傅闻安指着屏幕。 “傅老板说的很对,那么,再加上这个呢?” 魏宁一笑,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页,是一份暗网雇佣兵的协议数据,内容涵盖了支付方要求雇佣兵所做的一切: 从埋藏水雷开始,到设定爆炸时间实施爆炸,派遣火力压制小队阻挠爆炸当晚的打捞活动,并趁机追查剩余违禁品的藏匿地点,以便在日后打个措手不及,拿到确凿视频证据。 桩桩件件,清晰明了。 就连后续傅闻安突然带着众代表强行闯关前往地下矿区,获得确凿证据,遭遇暗杀却能全身而退,也因为这份文件变成了自导自演的一个骗局。 协议最下方,是以安斯图尔执政官的权限给出的二阶变形编码。 执政官权限的最终呈现方式通常是源权限通过四次解组和重构后的编码,每次都不一样,但通过特殊的验证方式能够逆推来辨别真伪。 大部分城邦都是如此,主要是为了保密。 傅闻安的视线凝在那个执政官编码上,他的神色怔然一瞬,心脏仿佛骤停,无以言说的空白填满了他的思维。 电光石火间,他的指尖变得冰冷,冷到骨节打颤,整个人如同肃穆的雕像,僵硬而孤拔。 很快,他脸上的凝滞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荒谬的恍然、讽刺与一种释怀般的早知如此。 同时,他的通讯器收到两条消息。 一条是技术部传来的编码解析,是一串简化过的坐标,对应一个位置——“零号”基地外围的装甲仓库。 另一条来自谢敏,没有会话,只有一张暹罗猫活蹦乱跳的医疗证明。 傅闻安的手背暴起青筋,他死死捏着通讯器,力气之大快要将其捏碎。 那次前往“零号”基地视察偶遇突然袭击,果真不是偶然;谢敏身为长官带队前往清剿,也不是偶然。 利用消音器传递定位信息,让一个卧底不惜冒着被他的死敌发现的风险也要前往的理由——情报交接。 而当傅闻安看到那串执政官编码时,那些千丝万缕的端倪瞬间相连,如光点在黑暗中游走、传递,点亮一整片描绘着阳奉阴违、尔虞我诈的天幕。 所有疑云被拨开,露出端倪的却是更为荒谬的事实。 因为整个安斯图尔,“执政官权限的拓印副本在执政官城堡的金库密室里留存”这件事,是傅闻安假借黑枭之口,向谢敏一个人传递的信息。 而那个所谓的拓印副本,是傅闻安在刚刚击败先代执政官上位,政权尚不稳固时,给谢敏设置的一个、检验其忠诚的骗局。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拓印本。 真正的执政官权限仅在傅闻安一人手中。 谢敏之所以从未怀疑过,是因为当时的拓印本,是傅闻安根据执政官传统亲手放进去的。 可傅闻安早已斩断了传统的枷锁,收拢所有权力一人把持,为永绝后患。 那是他所追求的暴君之道。 “怎么,傅老板无话可说了?”魏宁冷笑道,但很快,他不再心有成竹。 因为他看到傅闻安缓缓抬起那如同被冰霜洗过的眼睛,冷峻面容透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向后倚靠,视线上挑,显得面部线条刀削斧劈般深邃而富有攻击性。 他如同一头凶悍暴戾的野兽,露出他骨子里的傲慢、狂妄与杀伐冷血。 “怎么会,我们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傅闻安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死死捏住了自己的通讯器。 当谢敏成为银时,被背叛的快感几乎燃尽了他的理智,他不想质问,亦无从原谅。 他轻轻舔了下上颚,舌尖擦过虎牙,隐隐有被割伤的错觉。 他开始怀念牙齿刺透腺体的感觉了。 -------------------- 我来啦! 第53章 滑索运行的细微声音在高空消散,双子大厦中央的连廊下,早已布置好的定时炸弹贴着桥脊,藏在阳光的阴影中。碧空如洗,干燥的冷风带着秋季末尾的凉意,穿过连廊。枯叶拂过特工的衣角,旋然下坠,未留下一丝痕迹。 一袭黑衣的谢敏架着狙击枪,他藏身于连廊的死角,四下无人,瞄准镜中是会议房间的外侧玻璃。 魏宁的身影正缓慢移动,外侧玻璃反光造成的光污染会影响视野的清晰度,但对特工的狙击精度与判断力并无太大的阻碍。 谢敏机械性地弯着手指以保持灵敏度,同时等待子爵的示意。 双子大厦是矿头山选定的会场,如同镌刻着敌方姓名的深渊牢笼。他并不意外子爵对此有更多想法,又或者说,子爵必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尽可能地削弱傅闻安,但令谢敏摸不透的是傅闻安的态度。 他太胜券在握了,仿佛所有阴谋在他面前都是苍白纸片。 “子爵,执政官有数量不少的精锐私军,俘虏他并不现实。”谢敏通过封控区的内线留言,很快,他收到子爵的已读回复。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银,接下来的事与你无关。”子爵道。 谢敏吹了声口哨,没说话。 “十分钟后狙击,不容闪失。”子爵冷声吩咐。 “明白。”谢敏勾了下唇。 他最后低头看了眼通讯器,发给傅闻安的小猫医疗报告显示已读,却没收到任何来信。 他有点不快,但这种不快迅速被久违的战栗和全神贯注取代。 “傅老板的自信真是莫名其妙。”魏宁脸色阴沉,他遮掩眼底的隐怒,仍旧维持着一个得体态度。 “我想在场诸位都对这份协议的真实性存疑,那么首先,请魏老板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号称中立的暗网雇佣兵组织会违反保密协定将透露给与它毫无关系的城邦呢?”傅闻安冷声道。 “当暗网失去其赖以生存的匿名性与中立性,灰色地带的产业将会成为具有倾向性的武器,并从此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魏老板展示的这份协议无论真假,都是对各城邦对其的集体默认的挑衅,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的垄断不仅涉及矿石产业,还将手伸向了疑团重重的暗网?” “魏老板,您在展示这份证据时,有想过今天您能拿出这个,明天我就能拿出您的罪证,各城邦相互攻讦,世上永无宁日吗?到时人人自危,战火迭起,您就是罪魁祸首。” “再者,当中立的暗网选择给予矿头山情报上的优待,这份证据还有多少真实的可能性?” “傅某是否也有权利怀疑您早已与暗网通谋,正打着栽赃的算盘?” 话音停顿,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各城邦代表噤若寒蝉,戒备与犹疑在仿若凝固的空气中发酵,每个人的目光都如被浓重阴影包裹的利剑,跃跃欲试地窥探着眼前这场硝烟弥漫的交锋。 “傅老板只会用花言巧语来混淆视听?您的权限可铁证如山。”魏宁冷笑道。 傅闻安脸上的肌肉牵动,令他本就不和善的面相看起来更为凌厉,他指着屏幕。 “语言并非我的辩驳,毕竟语言总是苍白,只是我很好奇,您究竟为何笃定那是我的权限?”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魏宁沉声道。 傅闻安的笑意更为诡谲,听到这话时,他似乎顿了一下,随后双手交叠,犀利的视线投出。 “那魏老板的法子着实不见得有效,既然如此,希望在傅某的证明后能令诸位打消疑虑。” “为保公正,安斯图尔与矿头山各出一名精通信息解码的专员同时按照我的指令对魏老板证据中的编码和《城邦联合会宣言》首页中的执政官权限编码进行解码。诸位代表不必担心非法获知城邦机密,这是可以公开进行的展示。” 紧接着,黑枭自然地提着分析器走到前面,而矿头山那边,也有一名专员在魏宁的示意下走了出来。 两位专员的屏幕同时被投放在屏幕上,一左一右,两组编码,对照清晰。 “各位代表都知道,无论城邦执政编码形态如何变化,都会有固定的四重解码图案,而安斯图尔最外层的、也是最容易被获知的第四层解码图形,正是城邦旗帜,风雪羚羊之旗。” “现在,请两位专员按照我的指令进行解码。”傅闻安道。 编码解码的路径包含十数个乱序矩阵的编排,适用复杂而多变的编程加密语言,但傅闻安的指令清晰简洁,随着屏幕上数据流的不断解码重组,两个原先不一样的编码正逐渐向同一图案靠拢。 傅闻安的最后一条指令落下,屏幕上出现四只一模一样的风雪羚羊。 各代表倒吸一口凉气,魏老板讽刺地哼了一声。 “请两位专员将A61.32区域依照山羊算法排列成三系点状矩阵。”傅闻安不为所动,平静道。 屏幕上的图案再次发生变化,这一次,掺杂着吸气声的窃窃私语冲破寂静,在魏宁骤然变黑的脸色中逐渐变得聒噪恼人。 因为屏幕中央,无论是黑枭还是矿头山的专员给出的结果,魏老板证据中执政官权限编码解析后的矩阵与《城邦联合会宣言》首页中的执政官权限编码解析后的矩阵相比较,有着不可忽视的突兀差别。 风雪羚羊的右犄角尖,九乘九的点状矩阵中,魏老板给出的编码解析后缺少了一个点。 “魏老板接下来难道要说,当初签订《城邦联合会宣言》时傅某使用的执政官权限也是编造的?”傅闻安挑眉。 差别只在一个点,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魏宁的脸部肌肉不可控制地抽搐着,他的胸膛仿佛塞了炭火一般起伏着灼烧的痛楚,老道的经验与丰富阅历却令他的身躯即便在绝境也不曾撼动半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缺失的一个点,率先涌出的是难以置信。 封控区的情报不可能有错,那可是银的情报…… 银? 可他凭什么相信银的情报? 凭与封控区的合作关系,凭自己拿捏了封控区屡屡求全的军造命脉,凭自己一时大意养虎为患。他自以为用军队扼住这群流浪暴徒的咽喉就可以高枕无忧,现在却被摆了一道。 后知后觉的怒意在这头陷于囹圄的年迈雄狮心头爆发,他的牙齿咯咯作响,紧攥的拳头上青筋爬布。雄壮的身躯如山岳摇撼一般晃动着,颈间血管蔓延青紫色,眼神比曾经任何时候都要凶悍逼人。 魏宁下意识看向那代表封控区的空座位,压住那足以将人千刀万剐的敌意,他转头看向傅闻安。 他需要立刻挽回局面,无论用什么方法,沉积在骨子里的几十年的谈判经验令他深谙尔虞我诈之道,他神情仍旧阴翳,立刻就想到眼下的转圜之法。 他可以先向安斯图尔服软,甚至出让一部分利益也在所不惜,他会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清洗矿头山身上背负的一切指控和质疑,然后以雷霆之势,碾碎封控区这只惹人恶心的虫子。 魏宁甚至觉得自己手上那份以死去的尚代表之名制作的、用来诬陷地下矿区爆炸是其与安斯图尔通谋的往来信件都显得可笑至极。 他居然会相信一群蝼蚁。 银。 这一切都是银。 魏宁抬起他的头颅,压下内心波澜,唇微动,他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他要辩解。 但他不知道,银不会允许他辩解。 旭日昭昭,枪响如惊雷,乍破凌驾于阴谋之上的诡谲疑云。 M82A1狙击步枪子弹出膛,大口径枪管稳如磐石,如一道看不见的雨线骤然侵入大厦,玻璃墙壁应声碎裂。 电光石火间,倾塌的玻璃如雪片般落地,子弹轰碎魏宁的脑壳,从太阳穴钻入,洒出白浆与血珠,霎时嵌入对面墙壁。 喷溅的血液从断裂的动脉涌出,在雪白的墙壁上泼下妖异的花,尽数滴落在矿头山的旗帜上。 变故过于突然,眼前魏宁的凄惨死状将对虐杀与死的恐惧瞬间带至人们面前,原本有序的会议室转眼变为坟场,有人在尖叫,有人在逃跑,他们不顾形象地涌出门,盲目奔逃着。 傅闻安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而富有杀机,他就地寻找掩体,顺着子弹嵌入的角度逆推,两秒内便锁定了上层的连廊。 他没想到在如此恶劣的狙击条件下,银还能一击得手。 不知不觉中,他舔了舔自己上颚,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狰狞直白的毁灭欲,他接通通讯器,对自己早已埋伏在附近的私军下指令:“炸了所有连廊,立刻!” “收到,长官。”通讯另一头传来机械的回应声。 傅闻安眯起眼,在极端视力的所及范围内,一抹黑色的影子在他视野里一闪而过,快到如同错觉。 谢敏抄起狙击枪背在背上飞奔,黑色作战服连同兜帽罩在头顶,沉重枪械在他身上如同无物。身形矫健而轻盈。 他一边向子爵报告,一边向通道移动,他借着掩体移动,风声过耳,特工猛然捕捉到飞行器的轰鸣声。 谢敏猛然一顿,看向空中。 挂有安斯图尔旗帜的三架战斗机正从东北方极速驶来,机翼破空,副载燃烧弹架在舱体下方。谢敏的瞳孔瞬间一缩,战斗机在即将接近大厦时分为三路,一架向着平民区飞去,一架向着商业区飞去,一架直冲双子大厦。 即便是远远望去,熟知军用飞机的谢敏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机型——那并不是安斯图尔军部的编制飞机,而是子爵从几年前劫掠得来的战利品,一批运往交战区的军备武器。 安斯图尔之外,战火从未停止过,和平如虚幻泡影,总是一戳就碎。 战斗机的轰鸣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来去皆带着自杀式的气势,仿佛冲锋号角在不知名的某处已然吹响。谢敏站在上连廊中央,他望着战斗机的填弹舱门打开,燃烧弹向城区坠落,咚的几声,炸开一朵朵蘑菇云。 燃烧着的、仿佛永不熄灭的火光在特工的瞳孔中跃动,他嗅到死人被蒸出尸油的腐臭,听到房屋断墙垮塌时震耳欲聋的轰鸣,看到谁人的妻儿化为面目全非的血肉和黄土,他知道城市在发出痛哭与悲鸣。 他早该见惯了的,他早该不再为此动容的,谢敏想。 但那不可遏制的怒火却在此刻填满了他骨骼中的所有缝隙,遍布疮痍的心脏奋力跳动着,泵出一股股带有硝烟气息的血流。 他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黑色的烟雾与刺鼻的气味顺着风飘到高空,飘进永远端坐高处的人的心里,又在另一阵风中消失不见。 所有哀恸与疾贫被一扫而空,谢敏突然觉得背上的枪很重,重到他几乎被压垮。 他在助纣为虐,谢敏很清楚地知道。 他走了一步,试图逃开,手指僵硬,失去拼命保护起来的温度。 他见眼前浓烟滚滚,他见人间生灵涂炭,但他沉默着,重新背好自己的枪。 “这就是你的计划?令无辜人蒙受劫难。” 战斗机越来越近,近到谢敏能看清机翼叶片转动的弧度,他继续向前狂奔,语气已如寒潭般冰凉。 “安斯图尔当年对我们做的可不止这些,更何况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他们尝到了过去种下的恶果,这只是开始。”子爵的声音满是愉悦。 “殉道者对权利的伸张不需要踩在平民的白骨上!”谢敏吼了出来。“如果你觉得这样是正确的,我只能说你无药可救!” “你的伪善简直令我恶心,银,你不妨数一数你手上的人命再来教训他人。谁都可以质疑我,唯独你不行。”子爵的话语里带着恶毒至深的蛊惑与谴责。 “你总有一天会……” 砰——! 谢敏的话还未出口,只见城南更遥远的地方突然迸发火星,如白日流光贯穿长虹,谢敏瞳孔一缩,深入骨髓的熟悉感令他下意识做出反应。 是地面反导炮弹。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炮弹并未回应他的疑问,精准制导时宿命已然确定,谢敏眼见着三架战斗机被迅速击落,最后一架甚至还未投下燃烧弹,空中爆开烟火般的光球,飞机残骸坠落而下。 与此同时,第四枚导弹朝着上连廊发射。 谢敏感到前所未有的头皮发麻,天性中无法消磨的恐惧在此刻隐隐被经年累月生死磨练的本能压倒。 他瞬间下跳,腰间固定的绳索发射,顺着滑索向另一侧大厦滑去。 导弹精准炸毁谢敏原计划的逃生路线,断裂的连廊在空中整体垮塌,冲击力大到连楼都在震。 谢敏穿过爆炸掀起的狂风,碎块扑打在他脸上,被胳膊挡住。他借着冲力猛撞玻璃,在碎裂声中滚入楼内。 他落地,身后狭窄窗户外,上连廊的残骸失去支撑,掠过窗台前的区域,向下摔去。 谢敏回身,又有两枚炮弹飞来,三座连廊无一幸免。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身上的狙击枪带。 “妈的,炸你妈的连廊。”谢敏没忍住,骂了出来。 更不幸的是,他刚骂完,就发现自己的内线响了——是安斯图尔的内线。 他接起,发现是傅闻安。 “你在哪?”执政官从容地问道。 谢敏咬了咬牙,没说话。 巧,就在你楼下。 -------------------- 妈耶又写到第二天了,周三晚上还有一章(十几个小时以后) 第54章 “谢敏,我确定你在听。”久不得到回应,傅闻安略显疑惑。 谢敏犹豫再三,一边确认周围环境,一边斟酌语言:“傅闻安,你最近查我岗的频率有些高,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你。” “那你最好习惯。”傅闻安听出特工话里明晃晃的讽刺,淡声道:“特工,你在哪?” “在一家手作冰淇淋店铺,街道因为先前的轰炸发生踩踏事故,我躲进了地下铁路的站台,正愁无处可去。”谢敏检视完房间,没找到能用的,他解开身上的滑索连接扣,背起狙击枪,轻装上阵。 原本固定在连廊的滑索因为突如其来的炮击彻底失效,失去升降手段,谢敏只能凭着先前看过的布局图从楼内突围。 他在十楼,傅闻安在十五楼,他所在的位置本来要比傅闻安高,但因为上连廊的垮塌,随重力向下坠落的滑索随时有断裂可能,为了不让自己摔得粉身碎骨,谢敏只能选择中途突入。 好在先前爆炸引起的骚动掩盖了他撞碎玻璃的声响,但并不能排除他坠落时没有被伏兵看到,谨慎起见,谢敏需要立刻转移。 “你可以来见我。”傅闻安沉声道。 “我没有在遇险时向旁人寻求慰藉与庇护的习惯,比起我,你更该考虑如何脱险。你的呼吸声出卖了你,它太聒噪了,我猜你同样遇到了袭击。”谢敏轻哂,他按下门把手,开门,确认走廊无人,罩上兜帽迅速移动,全程无声。 “可我想到了你。”傅闻安正单纯地阐述一个事实,语气如同淋过雨的灰色,与街角堆积的枯黄银杏叶泛出同样的苦闷与萧瑟。 但谢敏捕捉到了电流噪声中那极其细微的、保险栓后拉、子弹上膛的响声。 他能想象到执政官将通讯器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薄而漂亮的唇形开合,情愫从他舌尖流淌,冰霜雕琢的眼珠却无情地投向远方。 他正在上膛,手枪精巧,杀伤力十足,黑白分明的阴影活跃了他身上制服的线条,空荡荡的窗框外是火星飞扬的浩劫。 “这是你的示爱方式吗?但你昨晚可一句都没说过。”谢敏调侃道。 走廊尽头出现人影,谢敏迅速隐入房间,蒙面人刚走过,他掐断通讯的音量。如同游鱼,瞬间从对方身后出现,动作凌厉干脆,拧断了对方的脖子,随后将尸体拖入房间藏好,搜走他身上的通讯器。 是子爵的人。 谢敏尽力搜刮有用的信息,但子爵防备心重,有效情报很少,但这显然是个不好的征兆。 从安排悬挂安斯图尔的战斗机对城区进行轰炸开始,不难看出子爵声势浩大的反击计划,现在被孤立的大厦如同一个无法从外侧打破的牢笼。 楼内潜入了数量不明的潜伏兵,并不算难对付,但谢敏浑身上下只有一把狙击枪和子弹数量有限的手枪,用一发少一发,局势不容乐观。 “你将其称呼为爱?”傅闻安少见地停顿了一下,他语气玩味、意味不明。 “谢敏,你真的懂得何为爱吗?” 谢敏攥紧拳,他漫不经心地扫视周身环境,果断掐断通讯内线,捏紧手枪。 断线的提示音在耳内作响,傅闻安随意一扯,世界重归崩解的喧闹。他垂下眼,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节,突然道:“瞄准五楼至十楼,使用S193型定位炮火力压制靠近窗户的房间,不要让他逃出去。” 黑枭心思一动,不敢猜测,立刻按照傅闻安的命令去办。 很快,密集的火力压制从天而降,楼体被精准爆破,混凝土的灰尘从楼间向四面逸出。岌岌可危的建筑发出令人心惊的爆炸声,尘土砂石漫天,分不清的混响随着巨大冲击力在寂静上空爆开。 最后一发炮弹在乱战中击中承重柱,大半柱体被轻易击穿,大厦不堪重负地震颤着,脚下楼层发出轰鸣,头顶灯光骤然消失,电力停供,电子门紧锁。 “全体入侵,占领大厦。”傅闻安对通讯器说完,从黑枭手里接过闪光弹揣在腰间,大步向外走。 “长官,您去哪?”黑枭适时拦在傅闻安身前,他本能地感觉到对方身上压抑着的、随时可能会爆炸的战斗欲望,甘愿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病态狂狷,令他的肃杀冷漠浑然一体。 脱去执政官的责任与面具,眼下萦绕森冷与晦暗气质的alpha才是真正的傅闻安。 “直升机将在五分钟后赶到,你的任务是到安全的地方待命,不必担忧,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傅闻安瞥去,安抚神情都如俯视蝼蚁。 他不再多言,远去的身影孤拔而果决。 大厦内徒然多了一股装备精良的势力,他们长驱直入,训练有素,攻防一体,悍不畏死,势如破竹。 那是傅闻安训练出的、如同死侍的私军,没有特工一样娴熟情报搜集技巧与伪装能力,却更擅长在生死搏杀中制胜。与私军一比,“殉道者”的流浪部队节节败退,减员众多,在短时间内迅速溃败。 至此,子爵仍旧未现身,他似乎胜券在握,毫不担心眼下不利局势。 但无论如何,大人物间的博弈与谢敏无关。 他是最老练的猎人,以灵巧姿态游走在混乱的战场中,他时而以匕首封喉,无论对方是谁都不会阻扰他哪怕一秒。 逐渐向楼下移动,四楼大堂与三楼相连,形成一个高穹顶的开阔空间。枪响与炮火不绝于耳,到处都是扰人的喊杀声,谢敏蹲在消防通道的阴影处观察局势,一时间有些为难。 三四楼显然聚集了更多精锐,从一楼涌入的私军与从上层向下支援的流浪部队撞个正着,以大厦为舞台的接近战在刹那上演。 一开始是火拼,枪炮削减了双方大部分人数,使得蚂蚁般的人头点在短短几分钟内清空大半;后来是有组织的小规模作战,因为掩体在前一轮轰炸中损失殆尽,厮杀便在适于藏身的房间中进行。 流线状的弹雨有了减弱的趋势,谢敏决定在此刻从中突围,局势刻不容缓。特工的判断力令他越发坐立难安,仿佛有什么不幸即将降临。他咬紧牙关,从兜里摸出先前从私军身上缴获的烟雾弹。 下方大厅中有两队人正在交战,枪声炸穿耳膜,双方穿着防弹衣,火线闪烁如星。谢敏蹲在阴影中的铁架上,拉开闪光弹的拉环,向下投去。 叮——! 烟雾弹的外壳在瓷砖地面回弹起弧线,发出清脆的、敲金击玉般的脆响,它沉没在战线中央,又在瞬息之间向外爆开。 浓重的灰黑色雾状颗粒如同被戳破的氢气球,弹内压缩的尘霾向外膨胀,骤然填满了整个大厅。 谢敏如猫般轻巧落地,就地翻滚顺走落在地上的枪支和军刀,紧接着起身,率先撂倒身边两个没来得及准备的私军。之后反握军刀,瞬间封喉。 室内无风,吹不散烟雾弹制造的天然暗杀环境,谢敏的进攻讲究快准狠,下手必杀绝不停留。士兵的躯体一具具倒下,谢敏的袖子和侧脸沾染动脉喷溅出来的血液,他已经逼近出口,也来到了烟雾弹的掩护所剩无几的位置。 砰砰砰——! 训练有素的私军率先反应过来,他们迅速背靠彼此,失去视野,仅通过谢敏移动的方向辨位,子弹倾泄,追踪着特工的身影。 但谢敏始终更快一步,他捡拾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流弹命中人体组织发出噗呲的响声,他面色不改,步伐不停,直至冲到外围。 他甩开追兵,一脚踹开铁门。 外侧阳光从明亮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谢敏下意识眯起眼,他正要左转,突然察觉身侧有人。 他猛然转头,瞳孔中映出手枪漆黑的枪口,紧接着,他看清了男人森然而冷酷的脸庞。 竟然是傅闻安。 谢敏的心猛然一沉。 砰——! 谢敏本能偏头,热浪的轨迹带起宛如绞杀空间般的巨大威慑力,子弹从谢敏的太阳穴侧划过,猛然砸进墙壁中。兜帽的布料掀起又遮下,谢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觉腹部一痛,对方的鞭腿已然而至。 仿佛斩断骨骼般的剧痛从痉挛的肠胃传来,谢敏被大力掼出五六米,他勉强站稳,只见傅闻安不依不饶,如被激起血性的野兽猛扑而来。 谢敏抬手格挡,体术对抗中,傅闻安突然扬起手臂,展露掌中锋利的军刺,停顿一瞬,而后向下猛刺。谢敏屈膝翻身,头微偏,就势翻身,一拳击打在对方腹部。 这一记勾拳用足了力气,陷入肉体十多公分,谢敏迅速抽手,却见傅闻安在剧痛中依旧力道平稳。军刺向下横扫,布料断裂的声音极其刺耳。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落,摔在地上。 谢敏惊愕了一瞬,但对方抓住空隙朝他开枪,被两枪逼退,谢敏迅速后撤,他尽力及时捂住兜帽,却仍旧无法阻挡半边布料滑落。 与此同时,傅闻安弯下腰,捡起了谢敏掉落的东西。 是特工的通讯器。 傅闻安将通讯器捏在手里,他抬起眼,神色平静无波,压抑着骇人的冷酷与审度,如山雨欲来。 “我的特工,双面间谍的游戏好玩吗?” 傅闻安说着,将通讯器扔到谢敏面前,用力过大,落地时已粉身碎骨。 谢敏啐出一口血,他牙齿用力咬合,咽下泛着铁锈味的唾液,冷静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杀意毕现的愉悦和狂热。 他瘦长的身躯舒展出柔韧而优美的线条,谢敏慢条斯理地给手枪上膛,展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 他毫不掩饰对傅闻安的觊觎,被鲜血吞没的无耻妄想在这一刻令他的目光带上把玩战利品的欣喜与痴迷,他下意识转动手中的手枪,露出惯常的笑意。 “小心我的枪,长官。” -------------------- 我来了我来了我在零点前来了! 第55章 血液澎湃地奔涌,心脏搏动时牵动起四肢百骸,因兴奋而发颤的指尖扣在扳机上,谢敏感到前所未有的热情高涨。 对方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恼怒,他如同谢敏在心中曾演绎推理的结果,冷静从容、稳操胜券,就连走向谢敏的动作都足够优雅矜贵。 距离在不断拉近,随着步伐缩小,最后逼至再也无法共处的境地,视线挪转的余地几乎为零,谢敏抬起手,与傅闻安对视的片刻,他动了。 砰砰砰砰——! 快到只余残影的子弹无法捕捉,在逼仄狭小的走廊激起火花,直到枪械再无法起作用,谢敏一个扫腿直冲傅闻安的脖颈。 男人以极快的速度躲过,身形一侧,一拳轰来。谢敏借腾身的惯性松开背上的枪包,勾着坚韧的包带,将枪包当棍棒使用,荡开傅闻安的一拳,一个转身侧踹将人当胸踹了出去。 趁其不备,谢敏立刻跟上,穷追猛打。 二人在走廊里缠斗起来。 谢敏找到机会用枪,却被傅闻安先行察觉,在格斗的擦肩而过中,谢敏反手一扯包带,被大力抛出的枪支又连带外壳向回砸去,正好撞在傅闻安背上。 谢敏将人扑倒,屈起腿,用膝盖死死抵着对方的胸口,手掌勒住包带,用力一绞,被打成结的包带狠狠绞住傅闻安的脖颈,没过一会,傅闻安便脸色发青,胸口剧烈起伏。 被压制的呼吸与逐渐消耗殆尽的氧气给人全然的死亡感,这点谢敏毫不怀疑。他因用力过大而手掌暴起筋络,包带嵌进皮肉,令他的虎口都有微红的血痕。 他似乎占据着上风,特工如同奋起的豹子般咬紧猎物的咽喉,他俯下身,脊背弓起锋利的、几乎快要折断的线条。半长发垂下,光从背后照来,他的正脸隐没在阴影中,唯有瞳眸闪着冷酷的狂喜。 傅闻安还在挣扎,他用手掌死死撑住绞到最紧的包带,施加在其上的能瞬间拧断成人颈椎的恐怖力量在他的支撑下竟不能再进分毫。 布料被拧紧时发出的咯吱声在时不时发出的楼房震动声间几乎听不见,谢敏的手指如烙铁般坚硬,他静静地垂眸,欣赏着执政官落入陷阱千钧一发的垂死挣扎。 而与此同时,他在以为自己即将胜利时,傅闻安的唇间溢出了一声轻蔑的低音。 紧接着,变故突生。 大厦外的支援炮火在接触外墙时轰然炸开,位置正对着两人所在,滚烫的气浪与爆炸的余威瞬间突入商业大厦脆弱的墙体,浓烟与夹杂火焰的狂风从谢敏身后猛扑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视野被剥夺,灼烧皮肤的烟尘吞没特工的身影,一切都染上永不褪色的红。焰苗掠过他的手背,在平整的皮肤上留下一绺绺焦黑的痕迹。 一个被气浪吹飞的立式展示牌随杂物重重撞击在谢敏的后背,砸在他受过伤的肩胛处,他下意识向前一俯身,仅是手上松懈了一秒的功夫,便给傅闻安可趁之机。 傅闻安猛然抽出早已藏在身下的匕首向上一挑,包带应声断裂,他猛得屈膝卡住谢敏的下半身动作,手臂反剪对方的脖子,以锁喉的姿势将人钳制。 两人双双倒地,擒拿的重叠之姿令二人举止异常亲密,傅闻安的唇贴着谢敏的耳尖,他的胸膛抵着特工的肩胛,他们许久前也如此亲密过,现在却都想弄死对方。 “谢敏,你猜我们谁会赢?”傅闻安咬牙切齿地蹦出字来,他的手臂肌肉虬起,粗壮的骨骼狠狠压着特工纤细的脖颈上,他的脸上刮过爆炸横飞的火星,语气冷冽。 “等你死的时候再问我也不迟。”谢敏轻笑了一声,被憋紧的呼吸令他的声线变得额外沙哑沉重。他用力压住下颌,一手插在傅闻安的胳膊之间以支撑呼吸的空袭,一边从对方看不见的角度转动袖子,摸索着他藏在内侧的钢针。 说完这话,谢敏突然感觉自己的耳尖被咬了一下,锐痛从耳廓处蔓延开,紧接着是温热的血。还没等谢敏反应,濡湿的、被含住的触感便令他浑身一抖,某种痒意从心底飞速生长。 他错了一拍心跳,手掌强硬地掐住对方的手腕,并随之偏头,但对方不依不饶,追着又咬了他一下。 落于脖颈的滚烫呼吸,带着刚从窒息缓转的混乱感,拂过特工敏感的神经,令他想起了某些兵荒马乱的缱绻交锋。 谢敏太阳穴处的血管猛跳了一下,他咬紧牙关,向上撂手,放弃抵抗,任由脖颈暴露在傅闻安的掌控之下。钢针随之脱出,从下而上,目标直指傅闻安的咽喉。 一切发生在瞬间,傅闻安果断松开手臂,掌心被钢针擦伤,谢敏转身时朝傅闻安面门又掼去,一击未得手,他迅速后撤一步,一个鞭腿,将对方逼后几步。 谢敏用手摸了下自己被咬破的耳尖,掌心沾着几滴血,他烦躁地甩了甩手,露出森然笑容。 随意咬人的alpha只配被关进狗笼子里。 他眼下无比想这么做。 “你的信息素比平时更甜了,为什么?”傅闻安揉着手掌,他不知痛地抹掉掌心被钢针戳出的血痕,绅士般地偏头发出疑问,被笼在阴影中的眉眼却晦暗危险。 “因为想宰了你。” 谢敏暴喝一声,他如满月弦上疾驰的箭般窜出,手枪与钢针的进攻配合极端默契,他把控着近战与远攻的距离,始终令傅闻安无法接近他。 子弹屡次出膛,封住对方的走位,谢敏扔出两枚钢针,被傅闻安一一躲过,他刚要再次进攻,突然听到从天花板传来一阵熟悉的嗡鸣声,是在人类听觉之外的高频振动,但谢敏的听力由于遗传而更为特殊一些,能听见普通人听不见的更高频规律性声音。 那是一种震动性信号,是子爵曾多次发给谢敏的配合信号。 那个信号的意思是闪避。 谢敏猛然一惊,此时傅闻安已向他冲来。谢敏神色一动,左手挡住对方的拳,右手在对方肩侧一推,上身卸力,顿时被傅闻安猛然撞出十几米,但他死死绞着对方的手臂和肋下,两人一起向走廊尽头摔去。 一秒后,一阵剧烈的爆破声在二人原先站的位置轰然炸开,飞散的砖瓦和木板被炸成碎屑。灰色尘霾从突兀的巨大弹坑中央向外溢出,大厦狂震了一下,然后,从爆炸处开始,楼上整条走廊的地砖残骸开始塌陷。 受到爆炸余威的推力,谢敏和傅闻安从楼梯拐角直接被冲飞到楼下。 颠簸滚落中,有人伸出手,护在了谢敏的后颈上。 砰——! 直到两人被砸进下层地面,再强悍的骨骼也承受不住抛飞坠落五六米的重击,谢敏砸下来有人垫着,几秒之前,他甚至清晰地听见他身下的那位闷哼了一声,揪紧的面部肌肉和对方死要面子的假装从容令谢敏有点幸灾乐祸。 傅闻安勉强支起身体,凝视着半坐在他腿上的谢敏,他的手还搭在特工的后颈处,手背被飞溅的砖块划出一大道口子,正不住地往外滴血。 谢敏同样没起身,也没再拿出什么利器,只是低头凝视着地上那从傅闻安的伤口处滴落的血汇成的血泊。 特工会感到愧疚吗? 傅闻安眯起眼,疑惑地打量着谢敏。 而一秒后,谢敏撇了下嘴,嫌弃地把自己差点沾到血迹的衣角掖进裤子里。 “我……”傅闻安无奈地叹了一声,他刚要说话,只觉额头一凉,抬眼一看,谢敏不知从哪变出手枪,正抬平胳膊,先前脸上生动的表情全部消失不见。 “我救了你。”傅闻安道。 “所以我让你多活了几秒。”谢敏挑起一边眉毛,神情桀骜。 “不是想杀我吗?爆炸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动手?”傅闻安平静地凝视谢敏。 谢敏咬紧牙关,他手腕微抬,瞬间偏转枪口,用手枪枪柄横击傅闻安的太阳穴。与此同时,一个金属制品落地的声音瞬间出现,谢敏瞪大眼睛,下一秒,极为强烈的白光覆盖了他的视野,他猛地闭上眼睛,心里暗骂。 他没想到傅闻安藏了闪光弹。 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横击,枪柄击空,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透过手掌覆盖的地方传来一阵大力,谢敏被甩了出去。 他撞在角落的柜台上,闪光弹的效果退去,远处传来械斗时的乒乓声响,战况激烈,难舍难分。谢敏迅速睁眼,视网膜仍残留闪光弹留下的光斑,但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横插入战局的是子爵。 子爵的近战搏斗水平不如傅闻安,但他擅长使用匕首和锁链,加上改装的高破坏力手枪,竟也能和傅闻安打得不相上下。谢敏暂待原地静观其变,他重新摸出手枪,里面只剩一发子弹。 他们所在的是大厦二楼的接待广场,正对外侧的是一大片玻璃幕墙,红色的丝绒窗帘如舞会会场般卷高,露出对面大厦的轮廓与远处模糊的天际线。 偌大一片空旷区域内满是在先前混战中倒下的尸体,谢敏一边注意远处的战局,一边缓慢移动,搜刮战利品,补充弹药。 当子爵传递给他信号时,他就知道子爵和傅闻安之间必有一场恶战,鹬蚌相争,谢敏得利。 特工如此准备,逐渐退至战场边缘,他思维急速转动,正盘算着,突然听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尖锐得仿佛要撕开空间。 下一秒,两个声音同时朝谢敏吼来。 “谢敏,狙击!” “银,杀了他!” 正在给手枪填弹的谢敏:??? -------------------- 明天会更 第56章 谢敏拿起压满弹的手枪,他看着场中互殴的两位领袖,一个如疯狗般悍不畏死,一个步履从容游刃有余。他左手在身后一晃,掏出另一把手枪,分别指向傅闻安和子爵。 砰砰——! 两发子弹各自落在两人脚边,硬生生扼住相争的势头,大厅内瞬间寂静下来,锐利如刀的目光里,谢敏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子爵用脚尖抵住地面的弹孔,站姿含胸,透出一股压抑森冷的气质。他咬着牙,意味不明地看向谢敏,似是惊恼。 傅闻安则挺直身体立在原地,手中的枪瞄准子爵的头,他挪了视线看过去,带着平静与笃定。 子爵的脚尖向前一错,只听砰的一声,又一发子弹落在他脚边,特工略带调侃的责备紧随其后。 “不要动。” 子爵沉着脸色,眼里的怨毒与戒备更甚。 谢敏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他迈开步子向前,鞋跟在被炸碎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极有规律的闷响,手臂抬得平稳,枪口坚定不移。 准星在两人之间不断徘徊,游走,终无定处。 “我的盟友,我的同僚,你们都希望我杀了另外一个人,那么,你们谁对我有支配权呢?”谢敏疑惑地偏头,眉梢轻挑,话语如同孩子顽劣的戏言。 “银,你要违背我们的盟约吗?”子爵不住地怒吼道。 “呵。”谢敏一哂,转而看向傅闻安,朝他挑了挑下巴:“你呢?不发言吗?” “没必要。”傅闻安面不改色,好似十拿九稳。 笑意在谢敏的眼中一闪而逝,他的手臂绷直,颀长瘦削的身躯如同屹立在废墟中央的破败长刀,雪亮锋利、光可鉴人。 他的嘴唇嗡动,不可捕捉的低喃粘连在唇瓣之间,他的瞳孔被阳光一晃,露出一瞬清透又惊悚的狂意。 砰——! 噗——! 左右两个手枪同时开枪,那一瞬间,子爵仿佛感到全身血液凝固住,子弹旋转时剿灭的空间与带起的热风将他的脸颊割开一道看不见的伤口。重锤击打似的恐惧感震荡了他的意识,时间仿佛延长,又或许只有零点几秒。 心跳在短暂空白后重新出现,子爵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噎住,他浑身一晃,猛然向傅闻安的方向看去。 没有血。 执政官脚下的土地依旧平坦无缺,只是先前如山松般挺拔的男人微微驼着背,仿佛在忍受莫大的冲击。他踉跄了一步,勉强站稳,抬起手掌捂住心口,随着他晃动的幅度变大,一枚子弹从他胸前落了下来。 咔哒——! 清脆的、饱含着金属制品冷硬无情的声音,令人单是听见就能想象它出膛时被施加的穿透力,嵌进骨骼毁灭躯体的冲劲,与落地时回弹的角度——一道满是阴谋与算计的抛物线。 子弹滚落在一旁,他没能穿透傅闻安穿在内里的防弹衣。 “可惜。”谢敏遗憾地收回手枪,换个散漫又嚣张的姿势,与傅闻安对视。 男人眼中的冷静与笃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谢敏也看不懂的阴戾。 “现在我们二打一,执政官,你快被将死了。” 谢敏向前踱步,逼近,学着傅闻安的姿态。余光瞥见子爵抬起的枪口,他闪电般抬平胳膊,潇洒地一枪打掉子爵的枪,无视男人的暴怒与谩骂,停在傅闻安面前。 “你选他?”傅闻安咽下舌尖的血味,澄明的瞳孔隐约泛起血丝,声音更为压抑,一瞬不瞬地望着谢敏。 “遗言留这三个字会显得你很没面子,听起来像什么痛失所爱的落魄青年。”谢敏哼了一声,他愉悦地将枪口摁在傅闻安头顶半米外。 “你还没有回答我。”傅闻安又道。 谢敏扬起下巴,比男人略高的傲慢姿态令他看起来额外有气势,他漫不经心地舔过唇角,手指下意识屈了一下,不去理会傅闻安的话。 因为特工不愿意坦诚展示其自诩精明的小心思,在几分钟前,那个险些将人碾进骨血的“拥抱”让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傅闻安的身体,更让他摸到了防弹衣上特有的纹路。 这人是怎么做到在防弹衣外还能穿齐一整套华丽军服,开完一整场会议的? 谢敏很好奇,但眼下显然不是好奇的时候。 如果这一枪能直接扎进傅闻安的腹部,令他短时间丧失战斗能力,谢敏定会毫不犹豫地击毙子爵,然后带着受伤的执政官溜之大吉。 但计划未能成功,他不觉遗憾,出于对安斯图尔军造部工艺的信任,谢敏并不觉得自己能凭手上这把流浪者的破烂手枪击穿防御,一切仍在他的意料之内。 “傅闻安,你试过一颗子弹能炸穿几颗头颅吗?”谢敏轻声问道。 答案是…… 谢敏嘴唇嗡动,如同自言自语,忽然间,他听见有板机卡壳的声音,来自他的身后。 砰——! 他下意识回身,一枪击毙一名刚从死人堆里爬起来、即将从他身后突袭的私军,被猎捕着盯住的战栗感令他迅速转身,躲过傅闻安顺势绞来的手臂。而后挡住对方扫来的腿,刚要反击,只听身后传来枪响,一枪擦着他的耳尖飞去,一枪没入他的小腿。 噗呲——! 血从军靴覆盖的腿部涌出,子弹擦过胫骨,没入皮肉。谢敏颈间软骨迅速凸起,因失血而骤缩的瞳孔凝聚在一处,他咬着牙,钻心的疼痛几乎夺走了他对右腿的全部掌控力。 谢敏怒视暗杀来处,只见一个刚刚咽气的士兵,手枪从他布满血污的手掌中滑落,那是他燃烧生命开出的最后一枪。 视线一扫,只见傅闻安突然伸手,掐住谢敏的下巴,他刚要挥拳,一发从另一侧双子大楼高处发射的剿灭式火箭炮悍然撞碎一整片玻璃,在窗台处炸开。 火光飞溅,烟尘弥漫。 源源不断的喊杀声如在耳畔,似乎听到动静,越来越多的私军和流浪者从各处赶来,整个大厅乱成一团。 谢敏向后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右腿几乎无法触地的撕裂性伤口令他不敢移动,血始终未止住,寒冷如附骨之蛆般席卷而来。 他用力抿着嘴唇,还没休息哪怕一秒,迎面撞来子爵,震得他胸口剧痛。 “你他妈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爆炸掀起的黑尘成为最好的遮掩,令子爵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谢敏身边。 他怒不可遏,凸起的眼珠中弥漫血丝,歇斯底里的癫狂令他的双手都不可避免地发着抖。他猛地一脚踹在谢敏中弹的右腿上,泄愤般揪起他的衣领,压低嗓音,愤怒到恨不得啖其血肉。 谢敏忍痛地皱起眉,他一手掐着对方的手腕,短短一分钟,失血便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暴戾的眼睛里却投出强悍的凶光。 “你找死!” 谢敏的话里含混着血,他从袖间摸出钢针,刚要伸手,只见从子爵背后的黑雾中闪过一道人影,之后,一击破开尘霾的扫腿直冲子爵的脖颈。 谢敏心惊,猛然后退,目击子爵被突如其来的偷袭踢飞出快十米,他瞪大眼睛,连忙向旁边躲。 但他躲得不够及时,当他反应过来时,傅闻安的拳已凌风而至。 谢敏只能架起手肘横在头部左侧,轰在他小臂的力道仿佛当空砸下巨石,震得他从手掌到肩膀俱是一麻。右腿失力无法支撑,谢敏根本扛不住这一拳,他被猛地掼进侧边的柜台里,四肢百骸散架了般疼痛。 乒乓砸落一堆东西,谢敏挣扎着爬起来,右腿却被倒下的文件柜重重压住。他失声痛呼,哀鸣却又压在嗓子里,只余气音。 特工死死咬着牙,冷汗如瀑,他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力量开始流失。 大厅内赶来支援的私军越来越多,流浪者溃不成军,子爵受到多人夹击,疲于应付,战况几乎反转。他看了一眼谢敏,屡次试图救援却无法冲破越来越多的包围,他一咬牙,瞬间做出抛弃的决定。 没什么是不可替代的,银也一样。 他在傅闻安的进攻中连连败退,看似仓皇,实际已渐渐接近窗台边缘。傅闻安发现不对,只是为时已晚,子爵从窗纵身一跃,傅闻安连开三枪,全部擦身而过,未能击中。 傅闻安脸色如霜。 他沉默地注视着子爵逃跑的方向,挺拔身影在肃杀凝重的氛围里几乎快要崩断,私军有序地在他身侧两米外列阵,他们浑身浴血,战况惨烈,却有破败英武之师的肃然与血腥气。 满室混乱、一地狼藉,如同腥风过境。 “包围大厦,敌人格杀勿论,通知黑枭,掘地三尺也要把子爵找出来。” 傅闻安咬牙切齿,他转头,下意识看向谢敏,只见特工斜倚在破烂的柜子旁,身子笼在阴影里,正举着枪,沉默而如猛兽凝瞳,透出死寂的锋锐感。 枪口正对傅闻安。 谢敏双手握枪,扣下扳机。 砰——! 子弹出膛。 那一刻,傅闻安以为自己看清了未来。 他想象到子弹切入肉体时的绞杀力与破坏性,肌肉坏死、血液奔流,一切生命无论尊贵卑微都在其威慑下平等。 当他看到特工用坚定不移的冷酷眼神望向他时,一种出离的愤怒与杀意燃烧着他的理智,不知是什么落空,剜掉心口血淋淋的东西,徒留一片凄惨的空洞,寒意从空洞中渗出,怨毒地侵吞着他的骨血。 傅闻安一瞬间得知,那是嫉妒与憎。 嫉妒他人成为谢敏的优先选择;憎恨谢敏的无情无义。 但恶人的情绪达到顶峰时,当傅闻安恨不得一枪崩了谢敏时,那颗命中注定要穿透他头颅的子弹,擦过他的头顶,向身后飞去。 子弹打断支撑繁复红绒窗帘的支架,厚重布料从天而降,如同逆涌的波浪冲至疮痍遍布的地面。光线被吊诡的黑红色隔绝,昏暗而旖旎的阴影笼住傅闻安的面容。他怔了一瞬,紧接着,沉底的情绪如同海浪后沉渣泛起,苦涩而难缠。 他向谢敏走去。 只走了三步。 一发不知名的火箭炮突然从窗外发射,劲风狂涌,厚重落地窗帘被掀起大片,从南到北,琴键般此起彼伏,如浪花般绚丽。 火光在傅闻安背后炸开,仿佛硝烟拥护着灾厄之主,炮弹中心,正是他先前所在的位置。 傅闻安咬紧牙关,瞳子掠过一抹冷光,凝视着谢敏。 谢敏把额头贴在冰冷的木柜上、缓缓闭上眼睛。 从第一发剿灭火箭炮的出现开始,谢敏就锁定了支援者的位置,毫无疑问,支援者属于“殉道者”。 在子爵消失后的第二发火箭炮,是对傅闻安的最后威慑。 打下帘子,视野消失,谢敏断送了这最后的机会。 而这一点,傅闻安同样明白。 过了几秒,或许是十几秒。 等到谢敏呼吸都衰弱,右腿彻底因失血而麻木,感觉有阴影覆下,他用后脑勺在柜子表面蹭了一下,而后疲惫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逃不掉了,谢敏。” 男人说道。 谢敏如落进深渊般晦暗莫测的涡流中,掌控权已然易主,但他笑了,近乎懒散地挑了下唇,唇间有血,显得整个人鬼魅而妖异。 “那可说不准。” 他轻声道。 -------------------- 对不起来晚了!!! 第57章 谢敏垂眸,头顶滋滋闪动的白炽灯仅照亮他面前的小方桌,光线在他的手骨上描出一道道凌厉的线条。 特工试图活动浑身的僵硬的骨骼,手一动,镣铐的报警声便响彻房间。 短促而紧张的铃声在一分钟后才停止,由高密度合金打造的审讯室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室内无窗,一百平方的偌大空间里唯有中央一套桌椅。 谢敏抬起眼睛,凝视着正对自己的铁门,与铁门上的矩形小窗。 堪称死寂而压抑的环境,模糊了特工对时间的感知,他不清楚自己被关进审讯室有多久,或许仅是身份暴露后的一天,也可能是几天——这里没有任何参照物,像一片寂静死地。 虽然他本可以靠心念的记录使自己维持对时间的概念,但问题是,谢敏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的,他是中途在这里醒来的。 特工小范围活动着自己冰凉冷硬的手指,那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打发时间的活动,等到指尖逐渐热起来,他垂下视线,打量着自己的右腿。 脚上同样有镣铐,以高密度合金打造的顶级刑具泛着冷锐凌厉的光泽,箍住谢敏苍白的脚腕,像精致漂亮的艺术品,只是它太冷了,让谢敏有种被戳伤灵魂的痛感。 他记得自己的右腿中了枪,眼下却被处理得非常好,白色绷带一圈圈缠绕,糜烂的皮肉被剔除,血肉组织在重新生长时带来的轻微麻痒感令谢敏清醒地认识到事实。 最后的记忆是他被押解着送上开回安斯图尔的囚车,傅闻安给他注射了一支麻醉剂,再然后,就是在审讯室里醒来。 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但感受着身上被妥善处理的或大或小的伤口,恐怕傅闻安还保留了最后一丝人道,让医疗部为他处理,没直接给他截肢。 谢敏无奈地叹口气。 虽然如此,特工仍如鲠在喉——他醒来时,察觉到颈后腺体有被注射的伤口,胳膊上也有抽血留下的针孔,更别提被手术过的右腿。 谢敏怀疑傅闻安会趁着给他做手术的契机在他身体里埋藏生物定位装置。 正在谢敏走神时,那扇从未打开过的门发出咔哒一声。 谢敏抬眼看去。 门开了一条缝,可能是不想让谢敏透过门观察外部环境,黑枭从缝隙中走进来,又迅速关上。 见是黑枭,谢敏眼一垂,紧绷的身躯骤然松懈下来,呈现出散漫的态度,仿佛是坐在家中沙发会见无关紧要的客人一般。 但很快,黑枭手中的东西吸引了谢敏的注意。 那是一支灌满透明色液体的针剂,可能是麻醉剂,又或者是别的。 总之,不是好东西。 “谢长官,该用药了。”黑枭站在他面前,对方的态度仍旧妥帖而恭敬,即便直面谢敏反感的视线也不曾退缩,只是抵着按压器的手指轻微地发着抖。 谢敏平静地打量着那支针剂,它的造型与药液的浑浊度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特工按着记忆向前推导,抽丝剥茧,走马灯的片影在他脑海中不断掠过,直到最后,他猛然想起熟悉感从何而来。 在那次腺体破坏素导致的信息素崩溃时,傅闻安也曾拿着一支针剂试图给他注射,虽然当时那支和眼下的有所区别,但很难保证其中没有关联。 谢敏压下心里的警惕与嫌恶,轻轻地扯了下唇。 “悉听尊便。”他说道,瞥了眼黑枭手里的针剂,似乎只是好奇,看一眼后便没多打量。 撸起袖子,冰冷的针在特工新旧伤交错的臂弯停下,推入,注射,渗出微血,再被止血棒按压。 一气呵成。 黑枭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谢敏并不多问,他甚至不理会黑枭后续的行为,只是半垂着头,一副想要休息的样子。 这与黑枭先前模拟的境况不同,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挣脱而起的谢敏暴打、挟持为人质的可能性。 黑枭很快出了审讯室。 谢敏睁开眼,盯着臂弯还未愈合的红点。 会是瘾性药物吗? 利用药物成瘾来控制囚犯进行刑讯逼供,是最常见的招数。 瘾性药物的发作期为几天到几年不等,有的药物随着药量增加才会初现端倪,更有甚潜伏期不定,但发作即死。 谢敏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眼。 他需要等待。 他只能等待。 黑枭转过三条走廊,离审讯室很远很远才停下,拨通了傅闻安的通讯。 这里是安斯图尔精神药物第九研究所的主控大厦,作为尖端前沿的精神医疗研究院主阵地,九研大厦的底下审讯室原先是病房区,鉴于病人的精神程度,病房的建筑质量堪比高危罪犯的监牢。 而现在,整栋九研大厦只为一人运转。 地下的审讯室关着那位被执政官私藏的病人,而一层以上的所有研发团队,正在剖析病人的信息素,研制能够彻底治疗腺体损伤的药物,以及寻找对抗腺体破坏素的手段。 他们的实验有了飞跃式的进展,因为他们提取到了病人的信息素,没什么是比病人的生物信息更重要的研究材料了。 当然,同样可怕的一点是,当一个人的生物信息被全部掌握时,他就能够被轻易拿捏。 尤其对于强大的alpha来说。 但谢敏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就像在荒漠公路上飞奔的鸵鸟,他以为自己跑的很快,实际每根在沙尘里颠簸的羽毛都被高频摄像机拍的一清二楚。 也幸好谢敏不知道。 黑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忧虑,正巧,通讯被接通了。 “长官,今天的药物已经注射完毕。”黑枭道。 对方的声音沉沉:“他有说什么吗?” “谢长官很配合,也没有询问。”黑枭回忆谢敏的行为,简直顺从到可怕。 “看好他,等我回去。”傅闻安说完,便挂了电话。 黑枭捏着那支空了的针剂,坐电梯上楼,交给医疗部化验。 今天的针剂是基础性药物,主要作用是提高腺体对新成分的耐受度,他们必须确定谢敏是否有明显的排异反应,作为之后治疗方案的基础资料和用药依据。 最初的化验结果并不理想,因为医生们发现,他们的病人似乎有着极为复杂的用药史,他的身体里至今还残留着某种临床禁止的药物成分,甚至腺体的发育也不像普通成年alpha一样健全。 像一头不太健康但异常凶猛的狼,医生们戏称。 傅闻安坐在办公室里,雪花一样的文件在办公桌上堆得很高,棱格落地窗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在灿然煦光中,男人淡漠又挺拔的身姿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安斯图尔犹如一台在烟尘弥漫的高速轨道上轰隆隆开过的装甲车,坚定而无情地驶向新未来。 魏宁的死令矿头山陷入极大的动荡之中,老牌城邦的积蓄与底蕴使得它不会在失去领袖后彻底倾塌,但党派之争在所难免,权力尚未来得及收拢,这给了傅闻安可趁之机。 安斯图尔的军队以狂热而傲慢的姿态接管了离城邦领土最近的矿区,果决而迅速的行动代表着执政官的铁腕与贪婪,占领、管控,这座新兴的城邦像不断向外辐射的太阳,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最先行动的是安斯图尔,而后是封控区,再是一些想要分一杯羹的小城邦。 小城邦没有武力,但跟在强者身后总能捡到汤喝,在这一点上,傅闻安展现了他莫名其妙的慷慨。 他将一些零散领土送给弱小城邦,又在封控区试图捡漏的时候猛敲一棒,后来觉得敲的不够狠,索性直接出兵,在交界线给人家揍了一顿。 而与此同时,他践行了他最初的提案:开放金属产业贸易,破除垄断。 在最初的观望过后,傅闻安用实力向众城邦的贸易官证明了其提案的巨大诱惑力,合作协议如雪花一样飞来,平等的贸易条款给双方带来高额利润,当然,如果咬文嚼字,还是能从其中看出傅闻安赚钱的心思。 但人都是愿意比较的,比谁赚得多谁赚得少不说,还得比现在和过去谁赚得多谁赚得少。 显然,更多利益就可以堵住不满者的嘴,没人敢对安斯图尔的军事行动进行指控,因为这个世道里,战争和灾难已经渗进了广袤土地中的每一处。 除了军事行动和商业领域,由于“殉道者”轰炸了卡尔赞城邦的斯特姆城,傅闻安调拨了大量的救援和医疗部队进行搜救,情况不算理想,但活着的人依旧很多。 为了不让幸存者无处可去,安斯图尔开放了离斯特姆最近的边境城市接纳流民,这看起来不图回报,但如果谢敏知道,一定会嘲讽执政官的算盘珠都快吵死人了。 傅闻安想要洛特航道的优先通行权,而讨好卡尔赞城邦是很重要的一环。 带着算计的善良也是善良,这是奸诈阴险政治家的座右铭。 不过,这并不妨碍卡尔赞城邦的内务官在见到傅闻安时感激涕零老泪纵横的样子。 毕竟安斯图尔给的钱实在太多啦! 执政官最近很忙,忙于事业的同时,还得分心关注对某个叛徒的治疗进度。 这事从很早之前就在着手准备,但由于谢敏的警惕心太强,傅闻安始终没有大肆将其放在台面上来做,更别提奢求对方配合。 当然,现在也上不得台面。 傅闻安在最新的商务文件上签署自己的名字,笔尖一顿,在纸面留下一团小小的墨印。 他想起了黑枭反馈的话:【谢长官很配合,也没有询问】 傅闻安蹙眉,脸色如霜。 处理完公务才能去见谢敏。 他翻到下一页,加快了批阅文件的速度。 在那之后,黑枭来了四次。 谢敏用默念读秒,确认了药物的间隔时间为二十四小时。 他本以为那会是瘾性药物,但在最后一次注射后,十分钟内,他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 热度最先从手臂烧起来,然后是全身,蒸腾的高温和仿佛搅碎思维的头痛使他整个人难耐地蜷缩起来,手骨勒着锁链,发出哗哗的声音。 他用尽全力睁开眼睛,视野却仿佛被某种浑浊的液体覆盖,令他的视线扭曲,看什么都仿佛带着水光。 很快,所有的不适汇聚到颈后的腺体,如同被针扎的刺痛和被羽毛拂过的痒意令他弓起脊背,高温仿佛液体,从血管流窜至全身。他的呼吸逐渐粗重,仿佛濒死的困兽,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呻吟。 一种极为陌生的渴望如一只手掌,轻轻撩动着谢敏的神经,暴汗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勾出漂亮的身体线条。 蠢蠢欲动的不和谐音调在谢敏的头脑里叫嚣着,他的犬齿用力摩擦,发出咯吱的声响,指尖曲起,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只有冰冷的空气从他指缝里溜走。 “哈……” 谢敏吐出一口热气,他强行压住难捱的生理反应,指甲狠狠掐进肉里,隐隐有血在他掌中渗出,他浑然不觉。 好想……咬住什么…… 谢敏头脑发昏地想着,他额头抵在桌子上,像是把自己埋起来。 濡湿的头发下,被阴影全然遮盖的脸庞,特工的眼睛如同宝石,闪着令人脊背发寒的、情欲交织的冷光。 随便来个谁都行…… 谢敏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刺激他的味蕾,令他不可遏制地躬身颤抖起来。 不……不要谁…… 他混沌地想着。 没顶的欲望很快吞没了他的理智,仿佛时间都被抽离,昏暗的灯光被搅成色彩斑斓的浑水,耳边死寂的空间传来诡谲的低声歌唱,但仔细一听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谢敏的脊背抖动着,咬紧的牙关缝隙溢出难耐的呻吟,过激的身体反应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那不受控制,不因任何意志而转移,他似乎挨了一记本能的重拳,打得他头晕目眩,让他忍不住俯首帖耳。 他得想点什么,不然他捱不过去,谢敏挣扎地想着。 他闭上眼,特工好到离谱的记忆里能记住几年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某人的脸,记得只去过一次的办公室的摆放格局,记得签署文件时一笔一画印下的油墨痕迹的深浅程度,记得…… 记得对方进入他时的滚烫,与被穿透后颈时信息素交融的欢欣与满足。 谢敏不可遏制地一抖。 他需要靠这些东西度过漫漫长夜。 第58章 加长轿车在傅家祖宅前停下。 那是一幢四层洛可可式建筑,荆棘藤蔓造型的围栏作为宅邸的边界,通过砖石路向内,首先是一个白玉石的巨大女神像喷泉,再向后,清冷古朴的建筑坐落于山脚下。 傅家祖宅无人居住,只有定期的工人前来打扫,宅邸始终维持着多年前的旷寂恢弘的模样,平日傅闻安不常来,难免人烟稀少空寂寥落,最近才多了几分人气。 扫洒的女仆们拄着巨大扫帚在门前站好,管家与厨师分列另一旁,尽管有将近十人,还是因其后庞大华贵的建筑,显得他们额外渺小。 “长官,您回来了。”刘管家恭敬地鞠躬,为刚下车的傅闻安打开门。 傅闻安摘下帽子,绕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走上旋梯,他不发一语,径直朝着自己的目的地:二层尽头左手边的会客厅。 他按下把手,开门,迎面窜来一团黑影,啪嗒一下,撞在他鞋面上。 猫咪吃痛的呜咽声尖利,脏不溜丢的毛团子在执政官亮到反光的皮鞋上一滚,爪子扫过一道痕,它跌跌撞撞爬起来,晃了晃脑袋,仰头瞧着傅闻安。 是谢敏捡回家的那只暹罗猫。 傅闻安是在搜谢敏暂居的小房子时顺手把它捞走的。 特工没有在暂住地留下任何线索,无论是网络通讯记录还是隐藏的枪支弹药,他狡兔三窟,唯一留下的就是那只可怜的猫。 家里的猫粮是填满的,谢敏临走前新换了猫砂,靠近阳台有恐龙造型的多毛坐垫,当傅闻安带着一群人闯入时,暹罗猫正在用沙发磨爪子。 它心虚地迅速溜进桌子底下,但被傅闻安无情地抓出来,运到了傅家老宅。 现如今,这气派豪华的宅子里只有一只猫主子。 傅闻安审视着那只撒娇中的暹罗猫。 它并不在意自己给执政官带来的多大的麻烦,不经意的抓挠意味着对方报废了一双手工赶制的皮鞋。它翘起尾巴,圈着对方的脚踝,惬意地趴下,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凝视着面前的人类。 傅闻安蹲了下来,伸手,挠了挠暹罗猫的下巴颏。 猫咪嗓子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猫是很容易被圈养的,家猫热衷舒适稳定的环境,即便不委屈顺从也不刻意讨好,行为也足够简单容易拿捏。 也有的野猫不愿归家。 傅闻安托着暹罗猫的腋下,把一长条猫提起来,掂了掂重量。 变胖了,长大了一点,再不是之前奄奄一息的样子了。 他收手,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猫毛,搓成球,又摁回暹罗猫身上。 物归原主。 暹罗猫翘着尾巴后退了几步,因为它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正不住地抻着脑袋向外打量。 走廊响起一阵步伐一致的脚步声,进门的黑枭礼貌地敲门,在得到傅闻安首肯后才进来。 暹罗猫凑近黑枭,警惕地绕着他转了一圈,嗅了嗅,而后没兴趣地跳开,回到自己的恐龙坐垫上继续晒太阳。 “长官,您要的报告已经调取完毕。”黑枭递出透明文件夹,负手而立,等待傅闻安浏览。 暹罗猫倏然抬起头,被阳光镀过的眼珠剔透发亮,它疑惑地看向两人的方向,脑袋一歪。 男人接过文件夹,迅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来自第九研究所的治疗报告。 报告中提到近十天使用的基础药物和新型临床实验药物,及对谢敏的药物耐受性与副作用分析,篇幅详尽、叙述专业、结论清晰,目前情况稳定,治疗方案的可行性与效果在正常数值之内。 但最后一页的病历观察表中的一句话引起了傅闻安的注意。 【患者在使用安米忒斯整合剂后曾出现血压升高、血溶丙组实验药物残留过高、食欲不振、高热等不良反应,尚在观察。】 安米忒斯整合剂…… 傅闻安下意识蹙起眉,指尖碾过纸页,一种深重的不安萦绕在他心头。 他是最近才接触这个名词的,九研的医疗部从他身上取走200cc血液,提取出了他的信息素悬液,更名为安米忒斯整合剂。 实际上,就是浓缩至清的硝烟信息素提取液。 因为血液中的信息素浓度才是最符合医学标准的。 “谢敏现在情况怎么样?”傅闻安问道。 “谢长官看起来没有异常。”黑枭努力回想着。 今早他和文医生前往审讯室查房的时候,谢敏正趴在桌子上休憩。对方似乎对他们毫无所觉,直到距离拉近至五米,谢敏才迟缓地抬起头,配合地伸出手。 那条苍白的手臂上多了许多近来的针孔,昔日浅淡的疤痕斑驳错咯,爬满男人线条紧绷的手臂。 在那时,黑枭同样瞥见了特工的手掌。 “不过谢长官看起来在犯困,他的手掌中央还残留着一排月牙状的掐痕未消,看痕迹深度,恐怕用了很大的力气,为了挣脱绳索?”黑枭不确定地道。 傅闻安的目光凝实不少,他在空中握紧拳头,然后把留下指甲印的掌心比给黑枭看:“这样?” “没错。”黑枭立刻回道。 傅闻安将文件夹里的东西收好,转身向外走,同时安排道:“备车去第九研究所。” “是,长官。”黑枭连忙答应。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 暹罗猫这次确信是在叫自己,它用力一蹬恐龙坐垫,毛垫被他踹出一米远,它轻盈地在地上跃出几步,最后停在地面阳光所能延伸最远的边线,亮着骇人的眼睛,注视着傅闻安。 听到它的声音,傅闻安刚要迈出门的脚一顿,狐疑地向后转身。 暹罗猫蹲坐在原地,劲瘦而柔韧的躯体如同摆台上的艺术品,明快与晦暗的交界线将它一分为二,逆光下,它的眼睛亮如晨星。 它试图拎爪子,抬起后又放下,时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不知是疑问还是试探。 傅闻安审视着它,许久,才收回目光。 或许是错觉吧,他想。 两人出了会客室,门轻声闭合,隔绝飘着猫毛的和煦阳光。 傅家祖宅离第九研究所的大厦并不远,此时,距离谢敏被监禁已经有十天。 从第五天起,谢敏的审讯室里多了一张柔软的单人床,锁链的活动范围也扩展至整个房间,加装了许多生活设施。虽然没人对谢敏的生活施加限制,但他仍旧习惯性坐在中央的桌椅前,趴着休憩或凝神想些什么。 九研大厦的行政大厅有忙碌的医疗人员结队路过,傅闻安穿行其中,他不曾因下属的问候而停留,带黑枭乘坐电梯,直奔十九楼的中央医疗研究室。 全阿根亚纳半岛最先进的医疗器械与分析仪器都在中研室,出了电梯,左右两侧是被高压玻璃分割开的一间间无菌室,光亮如镜,一览全局。 通行走廊各处点缀着低矮的绿色盆栽,为死寂的白色空间增添一丝活气,研究室内忙碌但井然有序。 两人走进其中保密规格最高的一间,里面的医生本是围拢在一起研究光墙上的化验报告,见傅闻安来了,刚要起身迎接,便被他制止。 “简单汇报你们的医疗结果。”傅闻安拉了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地道。 “长官,根据我们对谢长官的治疗记录与腺体提取物的病理分析,初步判断为腺体贯穿伤A3级。由于伤情反复频率过高与病情延续时间过长,想要痊愈至少进行三个阶段的治疗,保守估计半年起。” 资历最老的文医生托了下眼镜,说道。 “没有更快的办法了吗?”傅闻安认真地问道。 “长官,半年已经是最理想的情况了。 通过病理分析和血液分离试剂检验,我们发现谢长官有着极为复杂的用药史,体内有使用过腺体发育催化剂与强化剂的药物残留。 此类医疗禁用成分很难被人体分解,按照残余物的推算,谢长官的用药时间至少在十年之前,药物的残留催化腺体发育,同样对后续的成长产生严重的副作用。 那不仅削弱了谢长官的药物耐受性,更导致其腺体的不稳定性。” 文医生担忧地叙述道。 “腺体发育催化剂?”傅闻安着重强调了一遍,脸色一暗。 “一种促进分化的药物,在医学上是禁用药物,卫联禁止任何组织开展对控制分化的研究,但……”文医生吞咽了一下,年迈的脸上显出几分为难。 “但总有人会试图提前获得更强的力量,不惜牺牲未来以换取现在,秘密进行此类实验的研究所在暗网中不算少数……”傅闻安顿了一下,突然皱眉。 “如此说来,谢敏的生物信息已经被泄露了。” “全部与信息素和腺体有关的生物信息是进行分化实验的基础,谢长官不可能不知道。”文医生道。 “呵。”傅闻安冷笑一声,他愈发不悦:“你可以继续汇报,最好解释清楚有关安米忒斯整合剂的情况。” “是,长官。”文医生调换光墙上的灯片,变为文本性治疗计划,他继续道: “根据我们的初步计划,将会先对谢长官进行基础药物的耐受治疗,不仅是试验药物的吸收度,更是帮助建立腺体的免疫屏障,修复隐疾。 整个治疗阶段以营养性药物为主,按理说不会有副作用,但由于谢长官芜杂的用药史,使得他对某些药物有着超强免疫性或超低负荷度。所以即便是使用安米忒斯整合剂,也……”文医生叹了口气。 “即便有我的信息素提取液,也不能帮助他构建耐受屏障?”傅闻安啧了一声,很快又恢复如常。 “并非如此,长官。 以您和谢长官的信息素相容性,使用您的信息素提取液作为基准液稀释药物,能减轻谢长官的排斥,达到足够的治愈疗效。 但这不仅对您来说是过重的负担,对谢长官也有成瘾可能。 从alpha身上提取足够作为医疗用途信息素只有抽血,但您的身体不可能负担如此庞大的需血量。更何况,长期依赖信息素的调和中和药效,谢长官会逐渐适应您的信息素,直到……”文医生欲言又止。 “直到什么?”傅闻安疑惑地问道。 “直到谢长官对您产生信息素的瘾性反应,并且从目前来看,这种瘾性比我们预测的还要强烈。” “在最近几天的医学观测中,谢长官似乎有了成瘾的症状。” “是在报告中提到的[血压升高、血溶丙组实验药物残留过高、食欲不振、高热]?能有更简单的解释吗?”傅闻安反问。 “简单来说就是,假性发情。”文医生认真道。 傅闻安免不了怔愣一下,始终理性冷静的执政官,此刻脸上罕见地出现空白神情。 “您知道的,alpha信息素的浓度从高到低依次为唾液、体液、血液,而提取液是直接从血液层面进行的交换,这是非常铤而走险的方法,尽管效果同样立竿见影。 但正是如此,您与谢长官的信息素相容性本身就很高,如此置换,会令谢长官难以招架。” 文医生又推了一下眼镜,耷拉的眼皮下,眼珠依旧明亮。 “你是指,像omega一样的发.情期?”傅闻安再次确认,他看起来有些惊愕。 “比那个更疯狂一些,毕竟omega在发.情期的时候不会想着咬alpha 的脖子。”文医生感慨道。 傅闻安陷入沉思,他举棋不定,鲜少如此进退两难。 诚然,他希望以最快速度清除谢敏身上的不稳定因素,即便代价再庞大他都可承受;但同时,他尚在考量是否该接受谢敏可能成瘾的结果。 用信息素捆住谢敏,成瘾意味着在生理的博弈中谢敏将失去与他平等竞争的资格。 毫无疑问,如此的臣服极大地满足了傅闻安的独占欲与控制欲,他自然可以真正地将特工拴进永不敞开的牢笼中,全然的支配权落于他手,特工只能作为漂亮而实用的艺术品任人把玩。 这很好,但又不好。 又或者说,没必要。 傅闻安抬起眼,冷厉而英俊的面容上展现的是极端的狂妄与傲慢,他挑起眉梢,手指曲起,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逐渐减少安米忒斯整合剂的使用剂量与频率,降低成瘾性。我需要你们拿出更温和、更稳健的治疗方案。” 他不容置喙地吩咐道。 研究室里响起回应声。 灼烧着的高温即将褪去,谢敏松开紧攥的拳,锁链在抖动中哗啦作响。 他吐出一口浊气,在与不知第几轮的高热的搏斗中幸存,热汗浸湿了他的衣衫,头顶换气扇徐徐吹着冷风,令他的脊背从上到下一抖。 始终紧绷到僵硬的筋骨舒展开,血肉从内部引发的酸痛感徐徐泛上,令谢敏脱力地倚靠在椅子上。 他闭上眼睛,逐渐放宽的禁锢措施使他已经能够在房间自由走动,但这对他并无意义,至少目前如此。 审讯室没有能够从内突破的可能性,这在谢敏第一次全面侦查时便心知肚明。 他只能等,等那个真正能带他出去的人到来。 情欲消散,谢敏耗光浑身气力,打算到床上打个盹。谁知正在他准备起身时,那扇本该在固定时间打开的铁门突然开了。 谢敏一怔。 门外,是半隐在阴影中的执政官。 第59章 视线在昏然中对撞,盘踞着平静与讽刺的笑意一闪而逝,谢敏不自在地吞咽一下,喉结轻微滑动,随着对面泰然走进审讯室的步伐,先前被压制彻底的冲动卷土重来。 对方的面容依旧冷漠,利落的制服箍住肩颈,衬得他整个人挺拔干练。 谢敏抬起头,与恰时俯视的傅闻安四目相对。 “最近过的还好吗,谢敏。还是你更喜欢我称呼你,银?”傅闻安以一种全然刻薄的审视,打量着谢敏的一切。 特工此刻正闲适地坐在椅子上,象征囚牢的锁链还紧扣在其腕骨之上,但他仍旧势在必得地笑着,放肆地挑衅着,仿佛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傅闻安再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方桌两侧,山峦一般的身躯微俯下来,裹挟着浓重的压迫感直扑而来。 头顶的灯光笼罩,大半张脸都被阴影覆盖,唯有一双眼睛,如黑夜中出猎的狼的瞳孔,幽怖而危险。 他逼视着,锐利视线仿佛要将谢敏的所有伪装撕开揉碎。 火药味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攀升,达到即将引爆的浓度。 或许是怒意过盛,谢敏的鼻息间萦绕着对方沉闷而霸道的硝烟信息素,他禁不住地呼吸,颈后腺体传来麻痒的错觉。喉间发紧,近乎躲避什么一般,他偏头,轻笑时带着讽刺。 “名字之于你我立场有区别吗?而且无论哪个,你都注定留不住。” 话音刚落,对方便迅速出手。谢敏只觉得一只宽大的手掌死死扼住他的喉咙,指骨僵硬到快要折断,以不容抗拒之势,硬生生将谢敏侧过的脸掰了回来。 “你还以为自己有资格在我面前狂妄吗?看看你的处境,你不过是一只残废的鸟。” 傅闻安的手臂暴起青筋,血管纹理在薄薄的皮肤下蜿蜒着,没入袖口。 他的眼中如盛暴雪。 他的手指不断收紧,巨大的力道使谢敏的咬肌传来钻心的痛感。 “你大可以杀了我,像对所有背叛者一样,而不是把我圈禁在这里。” 谢敏的语言因外力强烈的压迫而变得支离破碎。他的声音被攥紧,面部泛上轻微窒息时绯红,额头青筋浮起,看起来随时都会缺氧死亡,但他的眼睛却明亮得吓人。 多么狡黠而得意的神情,在特工锋芒毕现的眉眼间闪烁,他直视着傅闻安,很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可你现在在做什么,执政官? 圈禁、占据、在我身体里种下你自己的信息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为了发泄你自己可悲的兽欲,纵容你骨子里的恶念勃发,你以为倾注在我身上就能满足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谢敏看到傅闻安的眉眼弥漫出被戳穿的怒火,那沉默着的歇斯底里将对方隐藏在精英皮囊下的虚伪与恶劣暴露得一干二净。 他的执政官从未被如此轻易地激怒。 特工张狂地笑起来,宛如一头疯癫的野兽。 “你大可以把我关在这里五年十年,而我会逃,直到我的子弹洞穿你的心脏,我们之间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你嫉妒得要死,你恨得要死,你甚至恨到想杀了我但你不能,因为你可以杀了银,但你不能杀了谢敏。 承认吧,你现在溃不成军,你早就一败涂地了。” 谢敏的身体因缺氧和激奋而不住颤抖,与此同时,那些被松缓的锁链在瞬间将其死死勒在固定椅上,手腕卡在方桌桌面,被禁锢到万分动不得。 傅闻安的手再次收紧,彻底封住特工聒噪不断的唇舌,周围的信息素在对撞中变得异常浓郁。 骨血中蛰伏的阴暗情愫被拆解,袒露在恶语与俯视之下,但这并不能让傅闻安有丝毫动摇。 他垂眸,仍旧胜券在握般坦白:“是又如何?” 谢敏的瞳孔一缩。 傅闻安轻蔑地眯起眼,手指向下,掐住谢敏的喉咙。 “但你错估了一件事,谢敏。我不敢杀你,不代表我会让你活得很舒服。 倾轧、暴行、残伤、相争与性,原始兽欲的邪念和腐朽根骨里的妄想,都是alpha生来会对伴侣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 标记和占有从来都是血腥残酷的,我发誓,我会让你一个不落地体会到。 如果你不能成为我的爱侣,我就让你变成一个任人宰割的玩具。” 傅闻安的手指抵着谢敏的颈侧,皮下蓬勃跳动的脉搏彰显着特工强悍的生命力,但此刻那苍白的颈项却如同一杆苇草,指尖随便用力就会拧断,消散,归于虚无。 谢敏被迫仰头,接受着对方凶意十足的注视。 他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因为傅闻安的视线太直白,无所遁形的、代表着欲望的打量与含混着暴虐的觊觎令他有种被烧伤的错觉。 硝烟信息素找到了归宿,它们不顾一切地冲向谢敏,贪婪地掠夺着梦寐以求的体温。 傅闻安垂着头,他的指尖离开了谢敏的颈侧,继而向外收拢,大拇指抵着谢敏的下巴,然后向下,刮过特工的喉结。 因为被触碰的不适,谢敏不住地吞咽了一下,而后又被抵住,力道施加上来,令他不爽地皱起眉头。 “我当时就该瞄准你的头。”谢敏咬牙切齿地怒视着。 发声时的震动透过皮肉传导到傅闻安的指腹上,再也不愿掩饰的侵略念头在此刻攀升到顶点。 他再次俯下身,大拇指抵着谢敏的下巴,逼迫他抬头。 “可惜,你再也没机会了。”傅闻安轻声道。 特工迫不得已地将视线转移到天花板,眩目的白光带来刺痛。 谢敏下意识眯起眼睛,紧接着,便感觉颈间扑在男人滚烫的呼吸,在他不堪重负地皮肤上燎起火。 下一秒,唇舌在薄薄皮肉上吮吸时的濡湿感令谢敏不禁打了个哆嗦。 对方并不满足于吮吸,他开始在谢敏的喉间撕咬。 脆弱的、必须要被谨慎保护的喉咙暴露在男人的犬齿之下,仿佛特工将弱点亮出,坦然而毫无防备地露出肚皮,匍匐垂首。 这极大取悦了傅闻安,他的吮吻会带来前所未有的压感,令谢敏因无所适从而吞咽,但只要他一动,傅闻安必定会整个张开嘴,在他的喉间留下印记。 类似咬痕而不是咬痕,承托着凌乱暧的痕迹,斑斑驳驳,覆盖在特工逐渐发红的皮肤上。 谢敏的眼睫在颤动,他的鼻尖萦绕着热情的硝烟信息素的味道,因药物而逐渐燃起的潮热卷土重来。 它们猛烈地撞击着理智的高墙,誓要将围困自己的意志摧毁殆尽。 大概只有几秒,但感官将那灭顶的屈辱与夹杂其中的快感推高至顶峰,拉长为值得一帧帧品尝的剪影。 谢敏的手指用力屈起,他感受着男人在他颈间留下的热度,忽然,他听见自己说了一句: “为什么,会认出我?” 这的确是谢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尽管最近几天他反复琢磨,也并未觉得有何破绽。 他本不该有破绽的。 可事后想想,那天,傅闻安的围堵处处透着先知先觉的怪异,对方早就知道了真相,才会如此笃定地找上他。 为什么? 对方略微直起身体,压迫感却从未撤离,他钳制着谢敏的下巴,手指摩擦着被吮出、近乎吻痕般的印记,眸中晦暗不明。 他低声一笑,笑得谢敏心里直发毛。 “因为你的自负和谨慎害了你,谢敏。”傅闻安低声道。 “你的伪装干脆而漂亮,但你错估了我对旁人的信任,我始终怀疑着你,但如果不是你自负地将那个执政官权限的编码放在矿头山的证据报告里,你还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多得意几天。” 谢敏倏然睁大眼睛,他艰难地、用力将自己的声音维持在稳定之间,但他说不出什么,他只能恍然地、自嘲般地轻笑一声。 居然是这样,只是因为这样。 谢敏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 他感觉到了傅闻安的怀疑,因为随着执政官对他的兴趣提高,对方将注意力全然挪移到他身上时,谢敏并没有自信继续浑水摸鱼,瞒过敏锐到恐怖的傅闻安。 但他现在才明白,他的伪装、他的躲藏、他一次又一次在危机面前化险为夷的好运,都被数年前偶然一次自负而踏入的陷阱全数击溃。 他早该想到的,以傅闻安对权力的垄断和把控,以他暴君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给自己留下任何潜伏危机的把柄。 那么早、那么明显,那么无法自圆其说的一个局。 他竟然没能看清。 “当然,我还找到了你在曼德城丢弃的消音器,而将地址篆刻在最显眼的地方,实在是过于愚蠢。”傅闻安低声道。 谢敏意识到了什么。 是曼德城。 被丢失的消音器、心血来潮导致的猫爪痕、酒馆里过量的酒精、触景生情时最不明智的去向以及消音器上篆刻的加密地址。 一切线索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消音器掉进下水道的迸溅声响在耳畔,谢敏徒然一身凉意。 加密地址所使用的解密程序是“殉道者”内独立开发的,本不该被任何外人所知晓,即便是傅闻安也不该了解,可他却胜券在握地将其判定为“愚蠢”。 电光石火间,一个恐怖的想法出现在谢敏脑中,随之变得格外清晰——“殉道者”内,也有傅闻安的间谍。 “但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天,既然知道自己有那么多会被怀疑的破绽,又为什么来找我?”傅闻安直白地问道。 是啊,为什么要去找傅闻安呢? 谢敏轻轻闭上眼,他压抑着,将不敢宣之于口的所有,死死压在舌尖之下。 他闻到了清甜的银桂信息素。 而在瞬间,他悍然暴起。 早被特工以各种隐秘方法腐蚀侵透的锁链在恐怖的爆发力下轰然挣断,从手到脚,无一幸免。 铁锁迸飞,锁屑遍地,迎着刺痛眼球的灯光,谢敏紧攥成拳,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朝傅闻安的面门击去。 锁链困不住这头处在癫狂与暴怒中的野兽,虬起的青筋爬遍手臂。 拳头与傅闻安的掌心相撞,力道却被全然压制。 近十天的药物治疗,溶解掉了特工最后锋利的棱角。他挣得开锁链,却挣不开傅闻安的桎梏。 谢敏顿时睁大眼睛。 对方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利落干脆,爆发力十足。他反剪谢敏的手臂,踢开倾覆的桌椅,将人连连碾压至床脚。谢敏试图反抗,但信息素的躁动令他力不从心。 他跌入床铺之中。 对方单膝压住谢敏的腿弯,过于碾压性的力量使谢敏连反抗的可能性都没有。 谢敏的脸埋在松软的被褥中,手臂被反剪,肩膀的骨骼传来脱臼似的剧痛,如被砸进床板一样,身上的重压逼得他喘不过气。 阴影和热度在逼近,信息素兜头洒下,过于富有攻击性的气味令他筛糠似地颤抖起来。 手腕上,男人的手指如同烙铁,他轻易地拢住特工细瘦的腕骨,身体弓起,附身嗅闻。 他如同一只狩猎成功的猎豹,健硕身躯如山岳般不可撼动,脊背挡住光线,燃烧着热火的阴影将身下的猎物彻底笼罩。 他即将享受他的战利品。 谢敏疯了一般挣扎,却甚至不能动摇对方半分。 傅闻安的呼吸扑在谢敏的后颈,那开了领口扣子的患者服松散地罩在谢敏身上,由于激烈对抗,衣服错位,导致谢敏白到晃眼的肩背彻底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下。 谢敏在发抖,他似乎猜到接下来的事。 傅闻安低沉而压抑欲念的声音落在谢敏耳畔。 “因为你也在渴望我,所以才会在那天来找我,不是吗?” “少做梦了!”谢敏咬牙切齿地反驳,但在他出声的下一瞬,手腕上不容忽视的力道再次加重,险些将他的骨头捏断。 谢敏闷哼一声,后颈传来的刺痛已经快要吞没他的感官。 “你说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恶欲的宣泄,我承认。 可你呢?最后一枪为什么要打在窗帘的支架上?我对你已经毫无防备,为什么不杀了我? 杀了我,你自此再无拘束,你明知会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不动手?” 傅闻安的话语如同魔鬼的低喃,一寸一寸,将谢敏的反抗掰断、镇压。 他的手掌移到谢敏的腰上,只一握,便能包拢全部。 “谢敏,你难道敢说,你从未想过在我身上寻求慰藉吗?”傅闻安道。 “那不过是你的妄想。”谢敏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咬着被子,试图抵御信息素的影响,可那于事无补。 “妄想?”傅闻安嘲讽地低笑一声。 “可谢敏,你的信息素,明明已经在向我求.欢了。” 第60章 情绪可以被遮掩,爱意可以被藏匿。 唯有信息素引起的本能,是坦诚到足以击溃一切虚妄和谎言,将跳动的热火剖白成清晰明快的字句,一笔一笔,写在不堪入目的现实中。 当银桂信息素散发出比平时更为甜腻、欢欣的气味迎接拥抱时,谢敏不情愿地咬住了对方探来的指尖。 他是否想过在傅闻安身上得到什么呢?谢敏在迷迷糊糊中想道。 …… 特工是残缺但漂亮的,他强悍而破碎,明亮的瞳眸里时常酝酿着狡黠的笑意,像一只光明正大盘算诡计的狐狸。当他不再强势时,那些潜藏在诱人外壳下的伤痕便尽数显现,就像现在一样。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傅闻安嘶哑着声音。 谢敏仍未从过于强烈的感触中缓过劲来。 他说不出话来,信息素如同过境的狂风或山火,将所有理智灼烧殆尽,他的视野仍旧被不断炸开的白色光团覆盖,身体里迸溅着痛而热的火花,一下一下,令他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 “闭……嘴。”谢敏喑哑而艰难地说出两个字,胸膛里的肺像被烧坏了一样,他不可遏制地咬紧牙关,皮肤如蒸过一般,泛起滚烫的猩红。 “你像个等着被人标记的omega。”傅闻安冷笑一声,他扳过谢敏的脸,与他接吻。 …… 混乱中,谢敏一咬牙,在傅闻安的唇上咬开了一个口子。 殷红的血从湿润的唇角淌下,谢敏把额头抵在墙壁上,湿汗津津的发丝贴在面颊,他的眼神仍旧不清明,身躯苍白瘦弱,却癫狂般地颤抖着。 他狂妄地笑起来,肩膀不住地上下起伏,他侧过脸,盯着傅闻安冷峻的脸,看着对方抹掉唇角伤口流出的血。 谢敏眯起眼,扯出一抹快意到极点的嘲讽笑意,然后,他舔掉了唇角的、属于傅闻安的血。 那血里有着极其浓郁的硝烟信息素。 “执政官,omega可不会咬人的。”他嘶哑地、轻声地,充满报复心和恶毒嘴脸地呢喃着,那饮鸩止渴的快感令谢敏陶醉地闭上眼。 几乎在瞬间,傅闻安将谢敏彻底碾在墙上,力道大到仿佛浑身骨骼都要碎裂,血肉里的野火在皮肤接触时燃到顶峰。 …… 有人拨开谢敏湿汗涔涔的发丝,指在伤痕上拂过,又被谢敏一把抓住。 疲惫的特工尚未清醒过来,但他微一抬眼,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一扑,光影坠在他饱含爱欲和引诱的眼睛里,这诱人的模样令傅闻安不禁一怔。 然后,趁对方不注意,谢敏猛地一口,咬在了傅闻安的手腕上,继而得意地笑起来。 “嘶——!”傅闻安收回手,怒瞪着谢敏。 …… 傅闻安有时会欣赏谢敏的神情。 特工无意识时,会任由自己沉溺在潮涌中,被泪水渡过的瞳眸里闪着情欲交织的、癫狂的依赖与迷恋。他会情不自禁地索吻,会放任骨子里低贱而卑劣的欲望出笼,仿佛不顾眼前人。 而傅闻安会惩罚他。 他总是低下头,训*般地在谢敏的唇角咬一下,然后逼问,要谢敏答出他的名字。 “谢敏,我是谁?”他如此问道。 “你他妈有……”尾音没说出来,谢敏便被掐住脖子。 “说不说?不说我们就这么停着。”傅闻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谢敏咬着牙,好半天,才讨好地张开嘴,顺势舔了下对方的掌心,像只曲意逢迎的妖精。 “长官。” -------------------- 见 w b 第61章 坚如牢笼的病房关闭了大多数照明设施,只剩一盏床头的夜灯,努力驱散浓稠的黑暗。 谢敏窝在床上,肩头露在被子外面,不住地打着呵欠,没过一会,一只手伸来,给他拢了下被角。 特工像一只昏昏欲睡的猫,意外被吵醒,不悦地用掌根抵着推开那只碍事的手。 “去你自己那边睡。” 尚带情欲后喑哑嗓音的特工如此说道。 傅闻安充耳不闻,泰然自若地装死,顺势又在谢敏的额头磕了一下,聊表惩戒。。 一声叹息过后,谢敏作势掀被子要跑,果不其然,他身后的傅闻安迅速伸出胳膊,手臂卡在他腰间,把他重新拖进被子里。 “爽过就跑,你把我当什么了。”傅闻安用下巴抵着谢敏的肩膀,声音一如既往的冷。 谢敏琢磨一阵:“按摩.棒?” 傅闻安张开嘴,在谢敏的肩头重重咬了一口,他听见对方吃痛地吸气,而后在心满意足地松开齿列,安抚性地舔了舔,像逗弄猎物的犬科动物。 他闭着眼,嗓音透着情.事后的餍足与慵懒:“还是找个手铐把你铐起来吧。” 谢敏耳根一麻,他又想到在锁链的哗啦声里,对方那些令人羞愤的调情。 “你自己怎么不试试?”谢敏幻痛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腰和手腕。 “你还记得这里是你的审讯室吗?”傅闻安提醒他。 “可我的审讯官什么都没问我,他只是走进来,和我上了床。 哪有审讯官会和敌人上.床的?” 谢敏打了个呵欠,随手抹掉眼角困倦的泪水。 他们离得很近,在不算大的床上并排躺着,床头灯拢起一团避风港般的昏黄,安宁而缱绻。 谢敏能看清傅闻安笔挺的眉骨、山根的弧度、唇抿起时细小的角度,还有更多平时不曾注意的细节。 可能是情欲尚存时留下的特殊氛围,信息素仍有勾缠的迹象。他们很少有如此默契安稳的时刻,收起尔虞我诈,藏匿狡黠心思,聊些互相呛对但又没营养的话,将不可捕捉的夜色消磨殆尽。 谢敏仍能从自己发间嗅到硝烟信息素的味道,那令他莫名安心。 生理的依赖果然妙不可言,即便心中愤懑,也只能顺从地温柔以待。 而标记在alpha身上残留的时间非常短,可能只有几小时,最多一晚。 谢敏想着,过了没多久就睡着了。 傅闻安醒的时候,谢敏还睡着。 特工像一只寻找热源的猫,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脸埋在胳膊里,看起来是要窒息的姿势,又意外地能带给他安全感。 室内空气仍飘散着浅淡的、容易捕捉的白麝气息,苦杏仁味稍纵即逝。放眼望去满地狼藉,他低头打量肩膀和手臂上的道道抓痕,无奈地扶了下额头。 昨晚,虽说是他赢了,但也没讨到太多好处。 他很迅速地洗澡,整理衣服,在逼仄狭小的生活间中拾掇自己,等他出来时,谢敏还睡着。 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特工的觉应该并不多。 也可能是昨晚太累了? 傅闻安拿不定主意,但他不必过分考虑。 谢敏早在傅闻安动的时候就醒了。 经年累月培养出的警觉在此刻发挥作用,身旁始终有人这个认知也令他没法安枕,但那股从夜晚绵延至清晨的倦怠感尚未从他身上褪去,出于麻烦,谢敏选择继续躺着。 对方整理仪容的速度很快,水声只响了一阵,开门时飘来的清爽的薄荷味压住躁动的硝烟信息素,中和了刺激性,混为内敛又好闻的味道。 对方在他的床前站了一分钟左右。 机械秒针滴答转动的声响在寂静中额外突兀,谢敏闭着眼,在黑暗中想象傅闻安垂头凝视的模样。 最后,对方把一条冰冷的项链,归还给谢敏。 门轻轻掩上,信息素因主人的离去而消逝,谢敏再没法从身旁的被褥汲取暖意,他深吸一口气,翻身坐起来。 掌心,是他的邮标项链。 谢敏若有所思地看着傅闻安离去的方向。 又过了将近十天,傅闻安再没有来过。 毕竟是日理万机的执政官,愿意抽空分心看一眼自己豢养的珍珠鸟活着与否已经是奢侈对待, 谢敏也不着急。他和往常一样配合治疗,闲了找点杂志看,或者用报纸做做手工,房间里挂满了他折的纸质玩具。 起初,他没法得到杂志,傅闻安拒绝为他提供任何娱乐物品,或许在他看来,就连纸张也会在特工手里变成锋利的武器。 谢敏身体力行地打破了傅闻安的担忧。 他用肥皂盒断裂后的尖刺绑架了给他送午饭的护工,并扬言如果傅闻安不和他通话,就把这位可怜的打工人就地处决。 事实证明,想从物质上封锁谢敏作妖的可能,概率太小。 当时傅闻安在参加关于医疗部扩大社会保险范围和敲定补助金支出预算的重要国民会议,众目睽睽下,他暂停了医疗部长的发言,接起通讯,听谢敏像只无聊至极的小猫一样,找他要毛线球。 “傅闻安,你难道没考虑过人类是需要娱乐的吗?” 谢敏盘腿坐在床上,被他绑架的护工正在他的死亡威胁下战战兢兢地蹲在墙角,给他从饭盒里挑没煮熟的芹菜。 “你想要什么?”傅闻安扫了一眼在场面面相觑的议员,众人噤若寒蝉,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会议厅里,清晰至极。 “最新的新闻报纸和漫画杂志,时装秀、科技论坛、旅行周刊和比基尼特摄绘本。”谢敏说着,并加重强调最后一句。 他听见傅闻安在纸面上用钢笔记录的唰唰声,而后一顿,刺啦一下,像是把什么划掉了。 “除了最后一个,剩下的下午会到。”傅闻安不悦地放下笔。 “随意克扣娱乐补给,你是希望我想着你自.慰吗?”谢敏不着调地口嗨,语气懒散,尾音撩起,听得傅闻安额角突突直跳。 一旁挑菜的护工宛如晴天霹雳,他瞪大眼珠子,挑好的芹菜啪嗒一下,又掉回饭里去了。 谢敏啧了一声,一个眼刀扫过去,把芹菜和办事不利索的护工统统扎穿。 “可以。”傅闻安脸色不变。 “即便你是在下面的那个?”谢敏兴趣十足地舔了下唇。 “可以。 毕竟你也只能想想了。”傅闻安道。 谢敏真想给他一拳,但身陷囹圄不得自由,他磨了磨牙,像只呲着牙的炸毛猫。 “呸!” 通讯挂断。 傅闻安的手指在桌面上连点,而后摸到钢笔,先前生气摔了一下,漆黑的、迸溅出的墨点洇在纸上,凌乱斑驳,很不符合他版面整洁的风格。 医疗部长的报告仍在继续,傅闻安随意听着,对下属狗屁不通的未来计划提不起一点兴趣。 他下意识画着什么,钢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议员们以为执政官在记录,顿时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 但会议结束得还算顺利,至少傅闻安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没挨个拉他们起来批.斗。 散场后,黑枭习惯性回收傅闻安用过的报告纸。前几页字体俊逸大气、笔锋锐利,看得人赏心悦目,记录的也都是一些会议要点。但翻到最后一页,除了几本著名杂志周刊的名字,还有一团奇怪的东西。 是一只在大片墨印基础上手绘的猫猫头,憨态可掬,即便是随手勾勒也能看出有着拆家跑酷个性的潇洒神韵。 黑枭眨眨眼,把最后一张纸收起来。 他可能知道刚才的通讯是谁打来的了。 谢敏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这种感觉在最开始时并不明显,因为起初一段时间一直是黑枭单方面给他送饭、注射,接触面太窄,不好判断。 而最近,黑枭似乎忙了起来,身为执政官的副官,没法将全部精力投入在谢敏一个人身上,这就导致需要有人接手他的工作。 有时是研究所的护工,经受专业医疗护理训练,无论态度还是手法都无可挑剔;有时是研究所的医生,一本正经来关心他最近的身体状况和排异反应;有时是实习医生,勤奋专注,不经谢敏逗。 无论哪种,谢敏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友善。 一种绝不会对阶下囚产生的友善。 加之他们见谢敏的第一面,打招呼时使用的都是尊称,称他“谢长官”。 谢敏开始怀疑,傅闻安并未将他的间谍身份暴露给其他人。而通过谢敏不经意间闲聊时的旁敲侧击,他从众人并不一致的口风里发现了一个相似点: 所有人似乎都以为谢敏是重伤转院前来治疗,至于为什么要被限制行动范围,是因为谢敏身为特工,在精神不正常时有伤人倾向,被执政官勒令住院修养。 甚至有实习医生给谢敏注射完药物后,还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长官,请您一定不要放弃治愈的希望,执政官和我们都努力陪着你!” 据说这名实习医生第二天就被主管医师叫去骂了一顿,说是给患者制造焦虑。 但与友善相悖的,手腕上的锁链时刻提醒着谢敏自己被囚禁的事实。 这是一个如肥皂泡般绚丽精致的牢笼,为他量身定制的枷锁。 谢敏开始盘算着自己的越狱大业,他不能继续下去,最近的药物作用趋于平和,令人燥热的副作用偶尔还会出现。但他不清楚药物配方,甚至不能凭借自己从“殉道者”学到的药理进行判断,这令他感到惶恐。 不能将希望寄托于傅闻安的宽容之上,他见过执政官对叛徒的雷霆处决,眼下平和的惩罚反倒是更为危机四伏的软刀子。 谢敏开始思考对策。 在暹罗猫掉落的猫毛能完美糊住恐龙毛垫的眼睛时,它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久不归家的主人,开始在无边无际的宅子里跑酷,美其名曰找人。 一堆女仆和厨师出动撸起袖子抓猫,人仰马翻,结果还没抓着。 最后远程摇人,摇了傅闻安回家,才从壁炉的缝隙里抓出煤炭色的暹罗猫。 谄媚的小家伙把头拱进锃新的拖鞋里,后来拔不出来了,吓得嗷嗷叫。 傅闻安摘掉衣服上的猫毛,欣赏了小猫好一会,才大发慈悲把它解救出来。 算算日子,也该去看看笼子里的另一只了,傅闻安想。 正好他暗地里要黑枭去搜集的、关于银的资料已经差不多了。 -------------------- 今晚还有一章很短的 第62章 结束了近期工作的周日,傅闻安应第九研究所的邀请与医生们讨论谢敏的最新治疗方案,然而在开会前半小时,执政官否决了医生绞尽脑汁提出的全部方案。 “药物依赖性太高,我不希望他有长期嗜睡的症状。” “三年的治疗期太长。” “我要他痊愈,不是保守治疗。” “抑制信息素的分泌?那他还算是alpha吗?” 一顿操作下来,研究所的会议室里人仰马翻。 医生们在心里叫苦不迭,傅闻安面色冷峻,他在纸上涂涂改改,一边听着文医生为自己的治疗发难从旁找补。 “长官,谢长官积病已久,使用药效温和的治疗方案固然可以减轻副作用,但相应的,只有长期配合治疗才能发挥效用。 再说谢长官年纪轻轻,身体各项机能都处在巅峰期,尽早治疗有利于腺体恢复,这的确不失为好办法。”文医生抹了把汗。 他看向傅闻安。 执政官坐在圆桌旁,正低头看文件,他眉心微蹙,思考时会下意识动笔,认真专注,又透着固执己见的执拗感。 他似乎在担心什么,挥之不去的忧愁萦绕在男人身畔,令人不禁疑惑。 谢长官又不会从医院逃走,他是安斯图尔的政客,又是“零号”的长官,有什么会令执政官不放心的呢? “没有更加行之有效的办法了吗?”傅闻安道。 “这……有是有的,但治标不治本。”文医生无奈地看着傅闻安。 第九研究所始终致力于利用信息素剥离技术制作提取液,如果能将此技术发展成熟,可以运用到大部分腺体外伤及修复病症中。 从谢敏的症状来看,目前有两种大方向上的治愈方案: 第一种是利用傅闻安的信息素提取液或其他强效性药物,构建谢敏的耐受屏障,加快自身的腺体修复,达到彻底治愈的目标,但伴有成瘾性。 并且由于谢敏复杂的用药史,需要进行大量临床试验,此种方案已经被傅闻安否决。 第二种是采取更为温和的治疗手段,疗程长,短期见效慢,傅闻安也不愿采纳。 “你说。”傅闻安示意文医生继续说。 “长官,您曾要求我们对破坏素膏体进行药理分析,当时信息受限,分析并不完善。最近我们将破坏素的药理与谢长官的生物信息进行对比后发现,破坏素的效果在作用于谢长官的腺体时会翻将近十倍。 这并不是从1到10的差别,而是从10到100。换言之,封控区出产的破坏素理论上只能诱发成年alpha一定程度上的腺体紊乱与功能障碍,效用不过几小时,但到谢长官身上很可能就是破坏性摧毁。 一切药理分析是基于将等量破坏素注射于腺体内,是否能过通过擦伤或吸入产生药效、通过非注射方式产生的药效会衰减至何种程度,都尚未经过临床证实。 而您也清楚,不人道的药物实验在安斯图尔是被禁止的,所以这一切都只是模拟。 所以我们的方案是,在使用常规药物加强腺体修复力的同时,开发足以抵消破坏素效用的对症药物,在其作用前率先进行化学分解,就像普通的阻断药物一样。” 文医生解释道。 傅闻安陷入沉思,良久,他问道:“研发新药需要多久?” “我们并不能预估期限,科研总是伴随着风险和变数,即使我们很希望为您分忧,也不能草率地给出回答。 很抱歉,长官。”文医生郑重地致歉。 傅闻安颔首,“没关系,值得一试。” 医生们均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医疗部的研发基金很快会到账,我希望你们迅速着手,新方案很有实践意义。”傅闻安又考虑了一下,“也可以顺带研发适用于omega发情期的阻断药物,会有更多omega因此受益。” 傅闻安又就研究所目前的药物研发计划做了更细致的询问,待到情况了解彻底,便动身去找谢敏。 走出会议室,傅闻安的步伐变得急不可耐。 黑枭跟在他身后,脑海中突然跳出一只油墨印画成的小猫,嚣张地撒泼打滚。 谢敏望着门口蹲在地上认真检查托盘里药物配表的实习医生。 实习医生姓吴,长着一张超小只的娃娃脸,浅棕色卷发,穿着白大褂奔跑起来时像谢敏以前在羊圈里见过的卷毛羊驼。 他来第九研究所工作不久,是象牙塔出身的博士,过往沉浸在书本里,单纯又好骗。 在对谢敏口出“不要放弃希望”的医嘱后,谢敏和他的关系迅速拉近,在特工超强话术的哄骗下,小吴的个人信息只剩银行卡密码还算是秘密了。 谢敏坐在床上,惬意地看着小吴配好药液,托着一小盘注射用的辅助药品,放在他床右边的置物架上。 他自然地撸起左胳膊的袖子,侧过身,无害地搭在被子上。 谢敏的肤色过于白,灯光一晃,手臂内侧的青色血管如生长中的叶脉,蛰伏在薄薄的皮肉下。 “谢长官,不然还是伸右手吧,左手有点远,我怕扎痛你。”小吴拿着注射针管,为难地看着谢敏。 “右手有太多针孔,今天换一条手臂。”谢敏微微一笑。 小吴顿时愧疚——昨天他不小心偏了针,渗了不少血,他看着都痛,谢敏却笑着安慰他,说是小伤,不打紧。 “我今天一定不会偏针。”小吴严肃地俯下身,擦过碘酒,像只俯首的小羊驼,过于认真,几乎要栽进谢敏怀里。 谢敏轻轻抬起右手,以一个类似环抱的姿势,将小吴置于拥抱之下。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在空中绷直,肌肉收缩,形成手刀。 经过几天的观察,谢敏发现能够来给他送饭和注射的人员都不是医疗的核心成员,这也意味着傅闻安对他的警惕始终很强。但放宽了进出人员的限制,对谢敏来说又是优势。 医疗人员在特工面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质,虽然他没必要继续靠绑架获得与傅闻安交易的可能,但如果应汇报情况的人迟迟不回,很快就会有下一个来查看情况。 打晕一个,利用实习医生名签上的别针打开锁链,而不需要钥匙,门就会打开,门一打开,任铜墙铁壁,也拦不住谢敏。 注射的针尖扎入手臂,冰冷药液抵入体内,谢敏眼神一凛,手刀下压,不过瞬息,又在即将接触对方后颈时猛然停顿。 因为远处的门毫无预兆地开了。 谢敏紧急收手,宛如残影,但风已经被带起,注射完毕的小吴心中疑惑,正觉得后颈发凉,突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后脑,状似亲昵地揉了一下。 “谢……长官?”小吴一怔,这才发觉两人之间的姿势有点过于暧昧了。 谢敏的右手在小吴的发梢上蹭了一下,特工低垂着眼,眸色深邃,他轻轻扯了下嘴唇,反转手臂。 “医生,你压得不够稳。”谢敏道。 小吴登时看过去,这才发现棉棒应止血的地方居然又渗出点点红色。 他手忙脚乱地重新压住,连连道歉。 他并不知道远处,有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傅闻安的脸色阴冷骇人。 他见谢敏意犹未尽地伸出手,似是在对方的颈侧抹了一下,举止克制又亲昵,而后摊开手臂,安抚着手忙脚乱的笨拙医生。 末了,特工朝他看来,露出一个尚带愉悦的笑,并做了个口型。 “他很可爱,不是么?” 傅闻安看清了谢敏眼里的挑逗与放.浪。 第63章 谢敏歪着头,欣赏傅闻安压抑隐怒的神情。 他像一只做坏事得逞的猫,毫无愧疚,大摇大摆地逃离主人谴责的目光。 alpha蠢蠢欲动的恶劣心与占有欲在此刻得到满足,谢敏懒散地往床头一靠,动了动指尖,对小吴道:“谢谢你,已经可以了。” 小吴松了一口气,他侧身收拾注射用过的废物,因为背对门,没见傅闻安走来,仍不住嘱咐道:“谢长官,最近要注意饮食清淡,适当运动,不要总低头看杂志,压迫颈椎会影响睡眠质量。有空的话多下来走走……” “医生都这么关心病人的吗?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些的。”谢敏用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小吴。 “关心谢长官是我的职责。”小吴立刻摆出医生的严肃脸。 “可我出不去,只能看杂志,不然你陪我说说话?”谢敏抬手,露出被手铐铐住的手腕,腕骨被合金质地的圈环磨红,如空白页纸上随手一笔的油墨痕迹。 “我……”小吴张了张嘴,脸有点红了,他刚要说什么,只觉身后猛地袭来森冷的压迫感,对方气场全开,信息素引起的绝对强势的敌意令他喘不过气。 冷汗瞬间浸透他的白大褂。 小吴战战兢兢地向后看去,只见执政官脸色沉如阴云,视线锐利轻蔑,先是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将矛头指向病床上坐着的谢敏。 “欺负小医生未免太过分了,执政官。” 正在罩顶的重压几乎将小吴逼到转身跑掉时,谢敏轻飘飘的一句话响起。 银桂信息素的清甜像一阵风,扫清空中凝滞而沉重的威慑,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缓缓渗透。 小吴长舒一口气。 傅闻安面无表情地盯着谢敏,沉郁的眸子收敛攻击性,却透出更令人心悸的审视。 “你无权置喙我的做法。” “拜托,人家是我的医生。” “是么?我还以为你拿他当姘头。”傅闻安回怼,语气不善。 “是或不是,关你什么事?”谢敏微微一笑。 傅闻安身上刚刚收回去的尖刺立刻又冒了出来:“看来你被锁得还不够牢。” “你已经用上锁链了,下次还想怎么样?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恶趣味吗?”谢敏拨弄着手腕上的手铐,链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像一种暧昧难言的撩拨。 听觉引发记忆,傅闻安想到对方匍匐在他身下,咬住锁链时,濡湿金属的舌尖。 一下,一下,随着波浪起伏的脆响。 “你想试试吗?”傅闻安再向前一步,到了床边,他似乎挤占了他人的位置,但这对傅闻安来说完全不值得注意。 谢敏枕在立起来的枕头上,棉花暄软,高度不够,令他微微仰着头,干爽的发散在白棉布上,看起来随性又惬意。 特工轻松地笑了笑,眼中是化不开的挑衅与跃跃欲试。 “虽然我不介意,但是……”谢敏的视线偏移,落到墙角那只仍旧端着托盘原地打转的自闭羊驼。 顺着谢敏看去的方向,傅闻安也转头,不悦道:“你怎么还没走?” 小吴如蒙大赦,他慌张地擎着托盘,脸色很红,逃命似地往门外跑。 救命,他是不是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都说执政官和谢长官关系奇差,原来是这种差吗? 门砰得一声闭合,几乎在同时,一阵大力从锁链上传来,谢敏随力道向下一滑,跌进被子里,衣服在摩擦中卷起,狼狈又凌乱。 “很好玩吗?”傅闻安单膝跪在病床上,一丝不苟的军服在动作间变得充满褶皱,也令他整个人俯视时的神态充满危险感与攻击性。 他一字一顿,手指先是摸索着谢敏的手腕,力道很重,指腹压在凸起的筋络上,而后上移,捏住胳膊,按压着已然止血的针孔处。 细微的痛感如同电流,蛰人的麻痒感顺着指节用力的幅度传来,刺激着谢敏的神经。 “谢敏,我压得够稳吗?”傅闻安垂着头,用不由分说的口吻道。 谢敏喘了一声。 对方比起医生,手法少了细致贴心,多了扼人命脉的冷酷精准,淬炼于生死之间的经验令他的调情带上些许危险感。 他捏着谢敏手臂的筋,一下又一下,令谢敏使不上力。 这感觉并不算好,但谢敏扯出一抹笑,表示自己游刃有余:“没小医生做得好。” “叫得真亲热,但以你现在的状态,能骗得了他和你上.床吗?”傅闻安一哂。 谢敏挑起眉稍。 对方的手指正摸索着锁链,冰冷光滑的金属物在他皮肤上时触时分,像蛇类吐信时的试探,看似随意的动作下却藏着十足的目的性。 不动声色的确认,沿着链条向下,直到手指触到仿佛被利器划过的痕迹,傅闻安捏住那一截链条的契合处。 那处有极其细微的,被外力撬动的痕迹。 傅闻安的手用力了一些。 与此同时,特工抬起膝盖,在傅闻安的腹下及大腿内侧磨蹭着。 他像一只予取予求的、乖巧伶俐的猫,遮掩眼底狎昵笑意处,仰着脸,薄唇开合:“你是指这个?” 话毕,他晃动手腕,把傅闻安好不容易找到的那截链条扯走,努了努嘴。 破绽从手中溜走的空落感令傅闻安微微蹙眉,他俯视着身下的特工。 对方是故意的,他笃定。 “你该不会以为只是锁着就能让我没辙了吧?”谢敏故作神秘地眨了下单眼:“lateral position or riding position,I can do more than you think.” 傅闻安的脸色僵了一瞬,很快,他将饶有兴致的审视目光落到谢敏脖颈,低头,在上面轻咬了一下。 犬齿摩擦柔软的皮肤,傅闻安嗅到谢敏身上残留着的药物的味道,很淡,有点苦,与银桂信息素混在一起,不好分辨。 他如愿察觉谢敏抖了一下,一定不是因为疼痛,他都没使劲的。 “Theories that have not been practiced are all lies.I hope you can prove to me that you are omnipotent as you say.” 傅闻安连读时音色饱满而慵懒,带着与内容不符的随性,低沉磁性灌入耳道,一字一句像火苗,说着就着。 谢敏笑起来,不怀好意,他拉过傅闻安的领子,手掌攥紧的力度令对方熨烫服帖的外套出现褶皱,但现在两人显然都顾不上仪容。 “想来吗?就现在,我不反抗,随你弄。”谢敏的眼睛因兴奋而雪亮无比。 傅闻安凝视着他,不置可否,晾了他好一会,待到谢敏不满地再次催促,他才重新捉住垂下去的锁链,拉出被子的遮掩,牵动对方的手腕。 “然后好给你机会逃出去?”傅闻安突然道。 谢敏的笑意逐渐凝固,戒备上涌,在隐藏极妙的眼底闪过。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不是我刚巧过来,你是不是已经逃到控制室了?” 傅闻安的手抵着那截脆弱的链条连接处,展示给谢敏,原本光滑结实的合金因外力磨损出现微微断裂,契口松动,几乎只需一点力气就能彻底挣脱。 谢敏重新枕回枕头,颈项放松,自暴自弃般笑了一下,而后平静地凝视着傅闻安。 “这次运气是有点不好。”谢敏没怎么受挫,反而笃定道:“但你关不住我。” “的确,这里关不住你。”傅闻安诚实回答,他丢弃锁链,拿起床头放着的一本杂志,随手翻到中间,书脊朝上保持翻开的状态,扣在谢敏脸上。 眼前一暗,新杂志的书页里传来油墨印刷的刺鼻味道,冰凉锐利的书角抵在谢敏锁骨上,他什么都看不见,想伸手拿开书,却被傅闻安扣住手腕。 “喂,你干……啊。” 谢敏的话音刚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喘息打断。 他像煮熟的虾一样下意识弓起,又被狠狠摁回去,布料在相互抵抗与镇压中摩擦,沙沙如落叶,直到傅闻安碰到什么。 “你……”谢敏梗住,不情愿地张开嘴,舌尖不小心触到纸面,尝到一丝苦味:“别弄。” “有想我吗?谢敏。”隔着厚重的书刊,傅闻安的声音像从阳光明媚的水面上投入,沉进汹涌冰冷的湖底,搅起波澜,落进谢敏耳朵里。 对方的呼吸炽热粗重,动作强硬,不容分说,他掐着,揉着,明明是凌迟般的惩罚,语气却又坦荡真诚。 谢敏说不出话,他的睫毛屡次在硬质书页上刷过,一下又一下,喉咙堵塞,呼吸困难,如同濒临死亡的渴水者。 “有想着我自.慰吗?”傅闻安又问。 “没有。”谢敏咬着牙,一字一顿,艰难回应。 很快,谢敏的膝盖不自觉地屈起,他没法抓住傅闻安,只得改为抓床单,漂亮的手骨如干枯叶脉,清晰而嶙峋。 “没有?”傅闻安张开手指,指尖残留的粘连物顺着骨骼流淌而下,他尽数抹到谢敏的腰腹,待残留物全部被处理干净,又质疑道。 他变本加厉起来。 洁白的被褥掩盖着弥漫白麝味道的可耻罪行,一个衣冠楚楚冷漠自持,连脸上的神情都没变过;另一个衣衫凌乱遍处狼藉,书脊盖住脸色,只剩聒噪的呼吸声。 “有……想过你。”谢敏最后开始求饶。 “晚了。”傅闻安道。 无论回答还是求饶,都迟了。 黑枭静静站在门口,他掐着钟表,滴答滴答,正当他盘算着是不是可以去楼下茶水厅喝杯咖啡再上来等候时,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他精神一凛,立刻站直,看向走出来的傅闻安。 对方仍是一贯冷淡自持的做派,衣衫一丝不苟,连头发都没怎么乱。 “长官,接下来有什么吩咐?”黑枭问道。 “准备防爆车辆,通知押运人员,把他送到傅家祖宅,和那只猫一起关进主卧。”傅闻安指了指屋内。 黑枭愣了一下,转而向病房里看。 白炽灯明亮刺眼,照得病床上的谢敏额外苍白脆弱。 特工半倚在床头,头发蓬松散乱,被子斜斜搭着,没盖住的半边肩膀露在空气里,隐隐有牙齿咬过的痕迹。 他看起来很不爽,囿于钳制又没法报复,只能愤愤不平地叼着半张参差不齐的纸,像是从杂志上撕下来的,边缘呈锯齿状,隐有折痕,可见撕纸的人有多愤怒。 察觉到黑枭的好奇视线,谢敏抬起脸,很凶地瞪了他一眼。 黑枭吓得连忙缩回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再看整齐规矩,连军服都扣到最顶上扣子的傅闻安,黑枭突然觉得异常可疑。 就像是,在遮掩什么痕迹一样。 怪不得小吴医生跑出来的时候像是见了鬼,黑枭暗自感慨。 病房是关不住谢敏的,哪怕是铜墙铁壁也不能,但傅家祖宅可以,因为那是彻头彻尾的、傅闻安的地盘。 当谢敏被十几辆防爆武装押运车“护送”,并且关进另一个漂亮而精致的牢笼时,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因为傅闻安的家实在是……防守森严到无懈可击。 荒僻的位置,大到诡异的占地,天衣无缝的监视网络,处处需要权限才能登入的私人IP,封锁内外互通的出路,一个真正雕梁画栋的金丝笼。 唯一的好消息是,谢敏在家不需要被长长的手铐锁链束缚,他只需要乖乖戴着邮标项链,就能得到傅闻安的漠视许可。 至于剩下的,全是坏消息。 尤其是谢敏一进主卧,就看见大到令人咋舌的双人床中央,躺着那只他捡回家的暹罗猫。 猫成了无人区唯一的领主,见有人入侵,便立刻拱起脊背,朝谢敏龇牙咧嘴。 呵,这么快连爹都认不出了。 谢敏挑了下眉,轻哼一声。 傍晚,傅闻安收到一则简讯,附件有一张照片。 画面里,谢敏得意地蹲在花盆前自拍,家里娇生惯养天天睡小恐龙坐垫的暹罗猫被栽进花盆,只剩一颗猫猫头在外面,头顶还被人类的手指抵着,猫生无望。 配文是: 【一株名为猫猫头的新型植物】 第64章 傅闻安站在“零号”基地的行政楼前,罕见地因讯息而驻足,黑枭不明所以,他同样停住,不由得看向远处大门前如临大敌的特工们。 失去了自家长官的音讯,整个“零号”除日常工作外几乎停摆。徐里和姜琪站在最前方,隐隐摆出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陈石没来,怕他忍不住闹起来,其他人也不遑多让,肃然气氛中可见星星点点的火药味。 但很显然,群龙无首的特工们并不敢公然向执政官要人。 流言在几日前传开,据说久不露面的谢敏是因重伤而被执政官送去秘密疗养,但鉴于“零号”长官与执政官的政敌关系,另一种“软禁夺权”的说法甚嚣尘上,一时间安斯图尔政坛人心惶惶,疑云丛生。 没人能忘记傅闻安上台时对旧派进行的清洗,这位以铁腕著称的暴君在政坛令人闻风丧胆的程度达到了史上之最,尽管如今的“零号”基本算是温和派,但没人会确信执政官不会对“零号”下手。 气氛如同被挤压至极点的气囊,只要再施加一点压力就会将眼下的和平炸得粉碎,戒备与猜忌在紧绷氛围里不断膨胀,两方人互不相让,均力图在对峙中占据上风。 与此同时,执政官的手指在屏幕连点,他端详照片里的谢敏许久,而后保存照片,又发了条消息回过去,才抬起头来。 傅闻安收起通讯器,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被上位者的威严森冷取代,他迈步向前,从容不迫,瞬间打破僵局。 人流涌动起来,沉闷而有序的脚步声逼近,执政官的近侍陆续进入行政大楼。姜琪紧抿着唇,她看向徐里,似是要说什么,却在徐里隐晦表达制止的眼神中憋了回去。 擦肩而过时,傅闻安感受到了特工们暗含不满与质疑的目光,但他毫不理会,大步流星,将众人甩在身后。 宽大柔软的真皮沙发里,谢敏没形象地仰躺着,他一边欣赏自己的帅照,一边咬文嚼字地思考着傅闻安回复的信息。 【猫猫头以后会长成什么?】 “嘶——”谢敏轻吸一口气,不得不说,傅闻安的问题难到他了。他歪头,打量着已经从花盆里越狱,疯了一般在地毯上蹭泥土的撒泼小猫,思考猫猫头以后能结出什么东西来。 暹罗猫神经质地嗅着沾上湿泥土的毛,躬成一团,爪子舔不干净,它癫狂地在客厅里窜来窜去,整只猫好像要坏掉了。 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了? 谢敏犹豫一瞬,这点自我检讨的愧疚感又在下一秒消失不见,特工傲慢地秉持着自己一贯没错的处事原则,打开悬挂电视,换到新闻频道,打发闲暇时光。 女主持刚开嗓,只见一团脏兮兮的黑影从沙发下猛地一跃,扑通一下落到谢敏的肚子上。 猫的反击一向迅速又沉重,谢敏只觉得自己被人凭空捣了一拳,四只泥土味的爪子在他腹肌上垫了一下,爪尖圆乎乎的,又准备借力起跳。 谢敏龇牙咧嘴,动作快到无法捕捉,他猛地掐住突袭小猫的腰,把堪堪跃起的猫团子箍进怀里。 “长官,你想踩死我是吧?”谢敏恶狠狠地擎起暹罗猫,表情很凶,实际身体躬着,以此缓解被小猫当成跑酷跳板猛踩一脚的痛楚。 暹罗猫拒不认错,反倒朝谢敏龇牙咧嘴,并且蹭了谢敏一手泥土味的毛。 谢敏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连新闻也不听了,扔下通讯器,夹着猫冲进浴室,没过一会,水声里夹杂着长官惊天动地的嚎叫。 偶然路过的刘管家不敢来阻止,他转悠到楼下,在沙发上发现一个眼熟的通讯器。 刘管家大惊失色,他一摸口袋,才发现自己的通讯器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 再看聊天内容,刘管家觉得自己五险一金的管家生涯到此结束了。 不过……刘管家在必死之心里悄悄惊诧了一下子。 执政官原来会说猫猫头的吗? 从浴室的阁窗向外望,能看清深秋傍晚时萧索灰败的天空,阴沉冷瑟,透着山雨欲来的压抑。窗外枯黄的宽大树叶挤挤挨挨地叠在一块,要不了几天,寒风就会将它们尽数扫落。 安斯图尔很快将进入薄雪连绵的冬季,到时客厅的壁炉会燃起温暖的火,伴随着木柴的噼啪声,烘烤每一个惬意舒适的梦。 谢敏用浴巾擦干净身体,穿好衬衫,裹上浴袍。他在镜中注视着自己的脸,思绪透过温热雾气飘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手指勾着领子,向下一拉。 颈后皮肤光滑白皙,毫无印记,曾深入咬合的标记荡然无存,连一点伤疤都留不下。 即便记得被占有时的苦楚和欢愉,生理上强悍的恢复力却令这份亲昵沦为虚幻的泡影。 这就是alpha,永不属于谁的alpha。 他留不下印记,也等不到冬季。 谢敏没由来地垂下眼,他手指一屈,想抬手抚摸对方亲吻过的地方,又在念头冒出的瞬间克制住。 砰地一声,洗发液瓶子从架子上掉下来,打断了谢敏的思绪。 他抬头一看,只见湿漉漉的薄荷味小猫蹲在架子上,伸爪子,试探地捣鼓着一排洗浴用具。 谢敏无奈,俯身去捡,刚把洗发液捡起来,沐浴露又掉在他脚边,顺水滚出去好远。 谢敏绷紧了腮,抬头瞅着头顶的捣蛋鬼挖煤工。 “喵。”暹罗猫歪着脑袋,当着谢敏的面,一爪子扇掉了盒子里的香皂。 轱辘轱辘,香皂滑到谢敏脚边。 谢敏和善一笑,揪着猫的后脖颈,把猫直接扔出浴室。 “滚!” 谢敏回到客厅时,暹罗猫趴在小恐龙坐垫上,警惕地观察着谢敏的一举一动。 “下面是时政新闻。近日,将作为本次城邦全界会议会场的亚文劳斯歌剧院已经翻修完成,计划于三日后投入使用,作为全阿根亚纳面积最大的歌剧院,亚文劳斯……” 女主持悦耳的播报声吸引了谢敏的注意,更准确地说,是“城邦全界会议”这六个字。 谢敏心中一动,一个尚待考证的猜测在他心中隐隐成型。 城邦全界会议是安斯图尔每三年召开一次的执政官述职会议,由执政官向城邦公民汇报三年来的工作成果、城邦发展方向、行业前瞻信息与产业规划等,届时,安斯图尔所有政治部门的一把手均应出席,包括“零号”。 “零号”作为特殊的特工情报部门,其代表安斯图尔和平背后的阴影,不为民众所知,但作为与执政官相互制衡的权能机构,“零号”的长官必须出现在会议中,这不仅是对合作的支持,更是对执政官的制约。 但问题是,现在谢敏处于被软禁的状态。 算算日子,距离会议召开只剩不到一周的时间。 傅闻安打算怎么瞒天过海? 谢敏思索着,正巧这时,刘管家来请他吃晚饭。谢敏温声答应,走到暹罗猫身旁,埋头吃饭的小猫往旁边挪了一下,示意自己不欢迎谢敏,然后继续风卷残云。 谢敏蹲下来,撕开一袋猫条,悬在空中,平静地引诱。 猫条实在太香了,暹罗猫的鼻子偏着偏着,宝石一般的眼睛就转过来,它舔干净嘴,犹豫几秒,不敢上来,试探地走来走去。 “长官,吃不吃?”谢敏像个诱拐犯,笑得特别贼。 不多时,暹罗猫抵不住诱惑,上来舔了一口,察觉谢敏没做什么坏事,便心安理得地开始品尝。 谢敏在猫猫头上用手指戳出一个旋,正笑着,只听上了锁的大门咔哒一声,室外的冷风随门开启的弧度扫进来,带来夜里的萧瑟寒气。 谢敏歪头去看,笑意未收,眼睛一弯,他托腮,顺势拍了拍暹罗猫的头。 他注视着进门的傅闻安,嗓音里不自觉带上愉悦:“傅闻安,我知道猫猫头会长成什么了。” 傅闻安做出愿闻其详的示意。 “是捣蛋鬼。”谢敏斩钉截铁地道。 他如此说着,感觉到被嘲讽了的暹罗猫叼着猫条,也懵懂地看向傅闻安。 两双如宝石般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双闪着愉悦,一双是非人类的灵动。 暖黄色灯光下,谢敏盘腿坐在地上,穿着单薄浴袍,冲他笑。 那一瞬间,傅闻安希望谢敏能对他说点别的问候。 比如, 你回来了。 谢敏站起身,他看见傅闻安将身上的执政官外套挂在衣架上,摘下手套,解开领带,脱掉里衬,只剩衬衫,他习惯性把袖子挽了一截,而后朝谢敏走来。 并肩时,谢敏在他身上闻到了一阵很清爽的、类似药用清新剂的味道,非常淡,融于室外冷冽的草木味道,几乎无法辨别。 谢敏若有所思地重新看向衣架,打量着那件军服和里衬。 只有在庄重场合才使用的复杂装束,象征权力与威严的军服有着最为繁复的做工,手套、领带、里衬,这三件东西的出现意味着傅闻安曾进行过极其重要的谈判,又或者说是需要在谈判中给予对方威慑。 执政官身上的陌生气味被风吹得差不多,尽管气味很淡,但谢敏还是凭着特工惊人的记忆力识别出了这种清新剂的用途——是一种医用的信息素消除剂,可以有效清除周身沾染的、他人的信息素,除了标记与成结以外皆可在短时间内分解,简直出轨必备。 谢敏轻轻眨了下眼,掩饰内心怀疑,换上往日惯常的表情。 排除傅闻安参与城邦谈判的可能,整个安斯图尔,需要傅闻安摆出执政官的架势,以权势威慑、谨慎对待的只有一个——“零号”。 结合傅闻安始终未将谢敏送上军事法庭、反而对其真实身份按下不表的态度,九研医生们对谢敏的和善,加之先前城邦全界会议的新闻,谢敏突然开始重新审视傅闻安的行为。 他猛然意识到,傅闻安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那般无所谋求。 暴君向来野心勃勃,在这一点上,傅闻安表现出了绝对的天赋异禀。 他注视着傅闻安,直至四目相对。 “你看起来不怀好意,谢敏。”傅闻安轻描淡心道。 谢敏笑了一下,没说别的,手指勾了下对方的手腕,和他一起向前走:“你看起来也很包藏祸心,但在此之前,我饿了。” 肌肤相触时,谢敏估算着对方的体温,经验告诉他,傅闻安绝对不是被送到家门口的。 体温过低,他是走了一段距离,确保信息素全部消散后才回来的。 昭然若揭的掩饰之心。 走进餐厅时,傅闻安扫了眼站在一旁的刘管家,视线带有几分警告。 刘管家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心中暗吐苦水。谢敏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心中好笑又遗憾:恐怕再也没法从管家那里偷通讯器了。 但话又说回来,即便是管家的通讯器也不能接入网络,联系人里只有执政官一个人。 真是严防死守,谢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晚餐,谢敏只能用勺子,因为刀叉也可以是武器。 他瞪着盘子里一堆绿油油的菜和面,今天菜式一反常态,半点油水不见,搭配的饮料是橙汁。反观傅闻安的晚餐豪华丰盛,谢敏眼睛都快掉进去了,他磨蹭着,用勺子碾着面,不住地递去眼神。 谢敏从未对什么产生如此的渴求情绪,然而傅闻安装聋作哑。 直到谢敏受不了了,公然用勺子从傅闻安的盘子里挖走了一大块切好的牛排,对方这才抬起眼,只见谢敏匆忙扔进嘴里嚼,一边嚼一边把西兰花送到傅闻安的叉子下。 在傅闻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之前,谢敏又从对方盘子里抢走好几块肉,塞进嘴里,扫过所有面点,然后抱着盘子溜之大吉。 傅闻安看着特工身影,像看一只干了坏事还扬长而去的猫。 猫是不在乎主人的心动的,傅闻安咬了咬牛排,慢吞吞地想。 晚餐后,傅闻安在厨房角落的、装有甜点的冰箱前堵住谢敏。 特工偷吃布丁未果反而被抓现行,非但不羞耻,反倒一副你拿我怎么办的样子,往冰箱门上一倚,眯起眼,眼中笑意讥诮。 他看向傅闻安手中的水杯和药,知道今天督促他吃药的变成了最没法糊弄的人。 在傅闻安无声的眼神催促下,谢敏接过白色药片放进嘴里,仰头喝水。 特工白皙的肤色在厨房冷色调的灯光下如纸张一样纤尘不染,洗过的头发松软,有段时间没剪,很长,垂过锁骨,随着喉咙吞咽的动作扫动。 喉间软骨滑动时牵动脖颈线条,水润过唇瓣,舔干净水渍的舌尖微红,在齿列随性地一抵,而后收回。那双薄唇开合,溢出短促的话语:“吃完了。” 傅闻安略微遗憾地垂下眸,他禁不住想象对方舌尖的柔软,舔舐时的弧度与更多不妙的东西。 他未能及时回应,但又堵着门,没有让谢敏出去的意思。 谢敏放下水杯,他先是疑惑地皱眉,因为傅闻安少见会在他眼前走神,很快又想起什么。 “你要检查吗?”谢敏抱着臂,坦荡地问道。 傅闻安似乎很坚定,又像是被蛊惑了,径直走向他,把人困在狭小的空隙之间。 谢敏仰起头,他感觉对方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动作很轻但不容拒绝,他配合地仰起脸,张开嘴。 湿润的、微红的舌面上什么都没有,应该是把药吞下去了,傅闻安想。 但他的眸子暗了下去,一种堪称病态的、浓重到化不开的欲望在指尖燃起来。他并未止步于此,而是捏住谢敏的脸颊,逼迫对方张开嘴,同时伸出手指,触上对方的舌尖。 如料想中的一样。 谢敏轻轻舔过对方的指腹,枪茧粗糙,刮在舌苔上,又触碰到上颚,他不住地吞咽,喉结滚动。 微凉的手指拨弄着,搅动着,把一切搞得一团乱。 谢敏不住地抓紧对方的袖子,手指很用力,像是要把自己遭受的玩弄尽数返还,但他做不到什么,只能拿衬衫袖口泄愤。 朦胧中,谢敏听见一声很细的猫叫,紧接着,对方结束了这次彻底的检查。 谢敏舔掉唇角溢出的液体,偏头看去,只见暹罗猫蹲在厨房门口,正瞪大眼睛瞧着冰箱前紧密相贴的两人,状似惊恐,一副撞了鬼的样子。 傅闻安轻轻啧了一声,手扶着谢敏的腰,略微退开,姿势依旧亲昵,但没先前那般过分。 过了几秒钟,暹罗猫似乎想起来自己要来厨房做什么,迅速溜边,钻进装有猫粮的柜子里找吃的。 傅闻安觉得,厨房一定是个极有吸引力的地方,不然为什么家里两只狡猾的生物都要往这钻。 他叹了一口气,撸袖子去抓猫,他转身时,苍白灯光下,谢敏突然看见傅闻安耳尖飘过的一抹极其浅淡的红。 淡到谢敏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一怔,而后闷笑起来。 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偷.情被发现的羞耻感。 第65章 傅闻安不常回家,大多时候,空旷宅子里只有谢敏和长官两相作伴,在管家的监督下按时用药,随意打发多余时间,提前进入养老生活,但他没闲着。 自从傅闻安走后,注射药物改为口服药,每天的配额都被谢敏以各种方法调包,想要瞒过刘管家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他只是把药藏起来,没有调查的意思。 时间尚早,更何况他现在没机会。 五天后,天蒙蒙亮时,宅前庭院里驶入两辆黑色轿车。 隔着几百米,谢敏警觉地睁开眼,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地平线仍被暗色笼罩。 他拨开窗帘,站在阴影中向外窥探。 黑枭从前面的车上下来,随后是几位身强力壮的黑衣私军,他们低声交谈,有人抬头,目光即刻落在谢敏房间的窗户处。 特工迅速回身,收拢手指,窗帘不明显地回归原位。他跳下床,绕过内厅的幕墙,一边系好衣扣,一边在房间内踱步,似是在寻找什么。 一二三四五……九个人,不加黑枭,车内似乎再无其他人,傅闻安没来,或许是个越狱的好时机。 谢敏重读记忆,迅速做出判断。 最后时刻,他没看清那从后排座的玻璃内,投向他的冷锐目光。 黑枭谨慎地打开大门。 空旷明亮的一楼大厅正对通向二楼的双侧盘梯,恢弘装饰透出压迫感,四下无人,宅子里的人还睡着,死一般寂静。 “按照事前演练行动,任务是成功转移谢长官,如果谢长官反抗,第一时间封锁园区,汇报给执政官,明白吗?”黑枭回头,对身后的众人道。 私军们沉默地点了点头,很快,一行人以最不打草惊蛇的方式,逐渐靠近主卧。 笔直走廊通向前方,松软地毯掩盖脚步声,很快,他们到达了主卧门口。 屏息凝神,屋内没有动静。 黑枭深吸一口气,他朝私军们做了个戒备的手势,而后抬起手,礼貌地敲了敲门。 “谢长官,抱歉打扰,但执政官命我们护送您前往执政官城堡参加上午的洽谈讨论,您在里面吗?” 无人应门。 耳边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气氛逐渐变得沉重,黑枭抬起手,向前一招,私军立刻准备战斗。他轻轻转动门把,向内推开,房内空无一人。 比走廊更温暖的空气向外溢出,房间设施干净,黑枭环视一圈,快步走向床铺,只看到散乱的被子,触摸时有淡淡体温。 黑枭看向更深处的衣帽间,他指尖摸上手枪,带着几个人,戒备地靠近。 正在此时,衣帽间的门由内向外被推开了。 谢敏刚换好一件新的居家衬衫,柔软材质的睡裤盖住鞋面,他睡眼惺忪,一见黑枭,反而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们这是?”谢敏歪过头,一脸疑惑。 黑枭一怔,不经意间用衣角遮住手枪,他的神情微微放松,解释道:“谢长官,执政官命我们接您参加洽谈讨论,刚才我有敲门,但您似乎没听见,所以我们就擅自进来了。” “洽谈讨论?没听他说过。”谢敏打了个呵欠。 “执政官应该没来得及通知您。”黑枭侧过身,给谢敏让路。 “是吗?”谢敏微微一笑,他擦过黑枭的肩膀,疏于防备的私军正在向外走,没人回头。 黑枭正要接话,突然感觉谢敏盯着他的视线定了一下,一阵危机感随之攀上心头。 他甚至没能看清谢敏的动作,不过瞬息,就被谢敏死死绞住胳膊,半分动弹不得。特工顺手摸走他腰间的手枪,枪口朝外,挟持他做人质。 “别挣扎,我不想弄脏他的卧室。”谢敏勒紧黑枭,用手枪的枪柄敲了敲他的额头。 私军反应过来,但谢敏挟持着黑枭,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气氛一时间焦灼。 谢敏逼迫黑枭向前走,一步一步,私军则缓步后退,双方僵持着,谢敏更游刃有余。 快接近门口,正当所有人以为谢敏要破门而出时,他突然甩开黑枭,朝屋内的其他人发难。 特工如一头挣脱枷锁的豹,发力时拳脚生风。他先是撂倒一个人,而后抄起门边的立式衣挂用力横扫,由于力道过大,衣挂应声而断,木屑迸飞。 混乱中,谢敏矮身向前,一记重拳砸在其中一人脸上。 那是一场用时极短的单方碾压,直到最后,只有谢敏一人站在原地。 黑枭狼狈地倚在墙边,虽然在战斗中有尽力躲避,但还是不小心挨了谢敏两拳,差点被打断肋骨。 隐隐作痛的伤处在肋下,存在感越来越强,身为文官的他没有过于强悍的身体素质,此刻只能任人拿捏。 谢敏朝他走来,蹲下,拨了拨他的外套,勾出车钥匙。 “执政官城堡对吧?我知道了,我会去的。”谢敏指尖的钥匙随挂环甩起来,如竹蜻蜓一样,他笑眯眯地,拍了拍黑枭的头。 可以开车去找傅闻安算账,也可以直接离开安斯图尔,选择很多,正思量时,谢敏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门外等候已久的男人。 懒散的猫在他脚边献殷勤,制式军服整齐合身,颈处布料镶嵌黑曜石领扣,辉光不及他目光深邃。 傅闻安好整以暇地抬起眼,手抄在衣袋里,不动声色地欣赏着特工变幻莫测的神情。 那些嚣张和得意被猫叫声拂去,抹平,很快消失不见。谢敏扣住旋转的钥匙,咔哒一声,像荒诞喜剧落幕的提示音。 特工向后退了几步,默默关上门。 一定是他开门的方式不对。 不然怎么会一早就能见到瘟神。 但事实是,不仅见了,还被抓住了,就像作妖的猫被拎住后脖颈关进笼子一样。 谢敏被直接扔进轿车后排座,以粗暴的推搡方式,他的后脑勺撞在玻璃上,吃痛的闷哼还没发出,就察觉腿被人推了一下,有人紧跟着坐了上来。 车门关闭,发动,驶出宅院。 谢敏赶忙爬起来,车外风景不断倒退,他看向窗外,最后将充满烦躁的目光落到身旁的傅闻安身上。 执政官精神奕奕,注视着谢敏时,带着一种宛如宽容因起床气而躁狂的捣乱小猫一样的体谅,令谢敏恨得牙根痒痒。 “你是故意的。”谢敏遮住眼里的敌意,笃定道。 是故意未在第一时间出现,扰乱谢敏的判断,使谢敏以为自己有逃生机会,再姗姗来迟,如同恰好赶上话剧高.潮篇章的不守时贵宾。 “是你疏于思考,明知我对你有所防备,还贸然选择突围。”傅闻安不带感情地评价,一边说,一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套衣服,扔给谢敏。 谢敏撇了撇嘴,抻直衣袖,眼里满满的嫌弃。 “你是拿我锻炼你的新副官?”谢敏说这话时,透过后视镜,盯了眼副驾驶的黑枭。 “想过,但他表现的不够好。”傅闻安没有反驳。 谢敏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做傅闻安的副官时,可没得到如此宽容的对待。 衣服号码有些大,不是他的尺寸,有穿过的痕迹,可能是傅闻安的休闲装,意外得契合谢敏的日常风格。 “换上。”傅闻安道。 “不是新的?”谢敏盖着衣服,拖鞋在押送中掉了,只好光着脚,在副驾驶的椅背后面乱踩。 “不是。”傅闻安回答。 “不是新的我不穿。”谢敏把衣服扔回傅闻安身上,零零散散,落在他腿上、怀里。 “可以,那你就穿睡衣去见你的下属们吧。”傅闻安收拾衣物,一件一件,折到最后一件里衣时,他感到一阵与他对抗的拉力。 顺着绷直的衣袖布料看去,末端,是特工又瘦又细的手指,正用力地拽着袖子一角。 傅闻安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很平淡。 谢敏扯了扯,木着脸吐字:“给我。” “不是新的我不穿?”傅闻安鹦鹉学舌。 谢敏狠狠咬了下后牙槽,手指因用力而颤抖,眼神像是要吞了对方。 “不用勉强,这些都是我穿过的,配不上你。”傅闻安道。 “配得上。”谢敏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又配得上?我看你不是很甘心。”傅闻安惊讶地挑眉。 “甘心。”谢敏慢慢磨着牙,像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野兽。 “证明呢?”傅闻安的眼底罕见有了戏谑笑意,他用力一扯,把谢敏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段距离。 “我需要证明什么?”谢敏不情愿。 车辆奔驰在铺满绿草的山坡上,主城的轮廓在地平线上显露,天际泛起曙暮辉,照彻流云。 光从车窗溢进来,扫过特工尚未收拾的碎发,融入他的眼瞳里。 “你觉得呢?”傅闻安注视着他。 谢敏笑了一下,他大概知道傅闻安的言外之意——不仅是衣服,傅闻安要谢敏接受他所支配的一切。 谢敏略一用力,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并未断裂,僵持下,傅闻安轻微晃了一下。 这令谢敏有了可趁之机。 他单膝跪在座位上,俯身,攥紧衣服,凑近傅闻安的耳边,很小声地反驳:“你都标记过我了,你还要我怎么证明啊?” 傅闻安偏头,唇间掠过谢敏的呼吸,轻微的银桂信息素溢出,甜味极淡,难以捕捉。 他只松懈了一瞬,就被狡猾的特工捉住破绽,谢敏迅速抢走所有衣服,一件接一件地往身上套。 傅闻安捻着手指,很轻,布料从指腹抽走的触感还存在,他很想反驳,却没能说出口。 他不会被谢敏的花言巧语蒙骗。 他很清楚,对谢敏而言,放纵也好,沉迷也罢,不过情.热上头的一时贪欢,算不得真。 车辆停在“零号”的行政楼前,谢敏随着傅闻安下车,看见了一排快要喜极而泣的下属。 陈石大张着嘴,一副要冲过来拥抱的样子,但被徐里拦住;姜琪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手里抱着她经常用来记事的本子,还有更多特工站在后排,看见谢敏俱是松了一口气。 但谢敏扫过来迎接他的下属们,在里面看见了不少生面孔。 他瞥了眼身边的傅闻安,执政官先他半步,走在前头,又注意保持与谢敏的距离,令他始终在视线范围内。 这是一个很考究的站位,落后半步,代表一种隐晦又自然的服从。 “姜副官,不向你的长官汇报最近的工作吗?”傅闻安路过姜琪,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姜琪耸了下肩,抿着唇,赶紧往谢敏身边靠。 谢敏观察着傅闻安。 对方仍在向前走,没人敢拦,威势已然建立。 一个眼生的情报官立刻凑近,站在黑枭身侧半米、更靠近傅闻安的位置,正在严肃地低声说些什么。 “姜琪,正在和执政官说话的是谁?”谢敏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姜琪委屈地瞥了眼前方,道:“是执政官前段时间调来的情报官,在接手……我的工作。” 谢敏恍然。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猜测并非主观臆断,也清楚了傅闻安为何不公布他身为卧底的身份,而是将他以治疗之名软禁。 因为傅闻安在夺权,他要逐渐把谢敏架空成傀儡,借此将“零号”收入囊中。 不愧是野心勃勃的暴君,谢敏想。 -------------------- 一边看球一边写的效率真的低ww 第66章 姜琪向谢敏汇报了最近工作,其中,除日常工作外,傅闻安接手了特殊事务的指挥权,调派新的情报官主持对接,隐秘地插手人员安排,将谢敏原先的亲信调离一线。 一切并非神不知鬼不觉,尤其对政治嗅觉灵敏的特工们来说,但谢敏迟迟不露面,没人敢于当众质疑傅闻安的权威。 “零号”正在风平浪静中悄然改组,意识到此事的某些核心人员惶惶不安,他们惧怕执政官的权力,又担忧谢敏稳住局面秋后算账的威严,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而谢敏的出现并不能使眼下境况趋于好转,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在执政官近侍的簇拥下走向众人,看似神情自若,仔细观察,又能发觉他整个人的紧绷。 谢敏与周围人攀谈时,目光仍不着痕迹地落在傅闻安身上;对方则更坦然,直接回身,走到谢敏身边。 “你的闲聊时间太久了。”傅闻安走来时,人群自动让路,如海浪被劈开,争先恐后地退去。 “毕竟很久没见,有很多话要说。”谢敏抱着手臂,放松地道。 “或许你也该去后勤部看看,厨师们给你准备了早餐。至于他们,现在是工作时间,恐怕没法一直陪着你。”傅闻安瞟了一眼姜琪和陈石。 “的确,感谢你代我将“零号”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以至于我现在连个说话的陪客都找不到。” “我没有陪着你吗?” 这话让谢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偏对方脸色平淡认真,走上半步,直至并肩,扯过谢敏的手腕,拉他向前走。 姜琪欲跟上去,黑枭拦了她一下,执政官的近侍将特工们包围、遣散开,陈石顶着一副要揍人的臭脸,徐里则若有所思。 “姜副官,还请不要跟上去。”黑枭好心地提醒道。 “我只是去找谢长官。”姜琪紧紧抱着汇报本,焦急地瞪着对方。 “你见不到谢长官的。”黑枭隐晦道。 姜琪一头雾水,还要再争,被徐里拉了一下。 “先别去了,姜琪。”徐里叹了口气,把姜琪从黑枭身边扯开,三人站两边,泾渭分明。 “为什么?谢长官还没解释清楚这些天消失的原因……” “你没闻到吗?”徐里很小声地道,语气里充满不确定:“他身上好像有其他人的信息素。” 姜琪哑然。 这个其他人,实在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黑枭挑了下眉,转身,开溜。 这不是去后勤部的路,对“零号”行政楼布局了如指掌的谢敏第一时间意识到。 对方大步流星,路过的下属皆避其目光,没人赶上来解救谢敏,昔日的“零号”长官被连拖带拽地牵着往前走,谢敏一脸无奈,直到傅闻安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带谢敏进去。 门关上,眼前办公室的装潢异常熟悉。 是他的办公室。 虽然是他的,但又不全是,房间的某些小设施发生改变,谢敏常坐着远眺的飘窗上放了一盆景观树,沙发组改为真皮坐具,奶茶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昂贵的手磨咖啡机套组。 傅闻安绕过沙发,将谢敏扯到办公桌前,按进办公椅中。谢敏被迫坐下,刚要挣扎,只觉傅闻安左手从他身后探来,撑在桌上,右手按在他肩头,力道很重,带着隐晦的警告与威慑。 桌面上立式显示器未开,黑色镜面屏幕倒映着两人模糊的身影,谢敏垂下目光,被傅闻安的手指吸引。 不得不说,傅闻安的手掌宽大,枪茧和细密伤疤隐在指关节内侧,微微使力时筋络凸出,像拔地而起的峰峦。 对方熟练地操作界面,打开谢敏面前的显示屏,输入密码,进入干净的主界面。 办公室终端的开机密码只有谢敏和姜琪知道,因为后者需要定期帮忙处理自家长官连敷衍也不愿意的繁琐文书。 “小叛徒。”谢敏一想就明白傅闻安是怎么拿到密码的,不禁用气声抱怨。 “你有资格谴责别人?”傅闻安捏了一下谢敏的脸,而后迅速躲开对方试图咬人的袭击行为,像逗弄一只被五花大绑只能伸头缩头的乌龟。 “我是她的长官,交出密码的行为是对我的不尊重。”谢敏强词夺理。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下颌被人一掐,对方扳着他的脸先前,使他直视屏幕,不许转头;与此同时,椅子被人顶了一下,猛地卡进桌子边,间隙再次缩小。 傅闻安躬着脊背,神情冷酷,手指发力,凑近谢敏的耳侧。 “你也曾是我的副官,但你依然选择背叛我,你有片刻想过尊重我吗?你配谈尊重吗?”傅闻安一字一顿,透着怨怒与阴沉。 谢敏的颌骨被用力捏紧,从两侧收拢的力道令他难以言语,但傅闻安的情绪只外溢了一瞬。很快,他松了力道,捉起谢敏的右手,引着他移到光标板上。 “登入你的账号。”傅闻安道。 谢敏看着悬在中央的内网登陆口,迟迟未动。 傅闻安这是来洗劫还要他自己打开家门。 “零号”专属的内网有着独立于执政官的情报机构,作为有着绝对领导权的长官。谢敏的内网账号关乎庞杂的网络数据与行动机密,即便是执政官也无权知晓内容,但现在,傅闻安要谢敏在他面前登入。 而傅闻安眼看势在必行,电光石火间,谢敏衡量利弊——他并不担忧傅闻安夺权得更彻底,说到底,“零号”的利益对身为卧底的他来说毫无意义,但开放权限,意味着傅闻安很可能查到谢敏在这十年间陆续向外传递了什么,甚至可能通过反追踪找到他的上线。 “殉道者”的情报系统绝对经不起安斯图尔信息部的数据轰炸,恐怕不出一周,曾与谢敏有过数据传递的几个边境站点会率先成为打击目标。 但好在,谢敏平日做事谨慎,早已抹除了全部记录,连账号本体也进行了两重加密,立刻被揪出上线的可能性没那么高。 思索时长不过几秒,谢敏的手指顿了一下,紧接着才如无奈一般,输入自己的账号。 生物信息校验通过,谢敏将指纹从光标检验模块上移开,简洁的黑白两色内网界面呈现在眼前。 “打开存档板和历史记录板。”傅闻安命令道。 谢敏从善如流,他的精神高度紧绷,内网专属的传输数据流在屏幕右上角跳动,如他扑通跳动的心脏;他将光标移到存档与历史记录板上,光色一变,大量代码数据分屏排列,密密麻麻,从上到下。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是有散热机运转时的嗡鸣声,对方罩在他手上的手掌发冷,骨节僵硬。他浏览数据的速度非常快,一页一页向下,没发现任何端倪。 谢敏对自己藏起小尾巴的能耐非常有信心,他始终冷静,见傅闻安搜寻未果,暗自松口气,刚要插科打诨讽刺对方一番,视线一瞥,徒然发现右上角跳动的数据流速率有了明显改变。 不知从何开始,数据流速率变得非常快,远比待机浏览要快,速率几乎与加载破译时相同。 这不对,谢敏心中警铃大作。 他下意识要去抢回光标控制权,尽管不能弄清不对劲的原因,反侦察的本能令他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行动——总之,先转移傅闻安的视线,不能再在这个页面停留,风险太大。 他这么想着,手指一动,却被对方预知般猛地按住。 “你想清楚,这个房间里有监控,只要你反抗,“零号”的所有特工都会以反叛罪入狱。”傅闻安道。 谢敏荒谬地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会因为他们而任你威胁?” “你会的,谢敏,因为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他们。”傅闻安抓着谢敏的手指,收紧,以一个近乎十指相扣的姿势,又透着扭曲的束缚与要挟感。 谢敏抿着唇,没说话,他丝毫不敢怀疑傅闻安对残党的铁血手段。 “看看他们憧憬你的眼神,你有一群忠心耿耿的部下,可惜他们不知道自己的长官早已横生异心。 玩弄人心很愉快吗?得到信任再随手碾碎的感觉怎么样?当初你坐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你应该想过的吧,毕竟我是如此提防你……又如此信任你。” 谢敏咬着牙,尽管不甘,还是选择收了手劲。 傅闻安移动光标,一个未曾见过的追踪程序凭空弹出,一行行代码正在被破译,形成一个独立的源代码窗口。谢敏的眼睛微微睁大,他很快捕捉到了闪过的代码中那串熟悉的数据。 傅闻安早在他的电脑里加载了破译程序,对方想到他可能给账号的源地址增加伪装,破译程序自谢敏登入账号的一瞬启动,随着浏览页面的增多,点击次数增加,以地址交互的频率提高,提取重合代码进行破译,谢敏的伪装已然被卸下。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想从一个狡诈多疑的特工手里套出过往情报是不现实的,但这里是安斯图尔,是傅闻安的地盘。 谢敏给自己的账号套了层壳,原账号用于在“零号”内网交互情报,加密过的壳则负责保护特工的手,使其能伸到内网以外的频道——比如执政官城堡的情报网。 数据飞速加载,一段段代码被截取,对应文件不断被扫入整合的文件夹。傅闻安看着那一份份曾被谢敏碰过的情报,从政坛机密到民生计划,从城区地图到军事布防,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谢敏的心一沉。 按理来说,从庞大杂芜的数据海里寻找某串多变的浏览记录是很难实现的,但傅闻安破译了谢敏的数据链,最关键的是执政官城堡的情报网在架构上有着超强的记忆性和粘着度。 他如坐针毡,身后的压迫感不断增强,很快,傅闻安的指尖在他腕处滑动,像是试探什么力度能直接拧断特工的骨骼。 傅闻安他开口,音色发寒:“当初从唐兴手里即将缴获的情报却因不明外力在中途开启自毁程序,是你干的吧?” 谢敏脸色未变,咬肌发硬,瞳孔缩紧。 他能感觉到傅闻安已经在忍耐边缘,超乎野兽般的危机意识告诉谢敏,他这次可能不死也要脱层皮。 “曼德城遗失的消音器是他们给你传递的信号,那是以袭击装甲仓库作为情报交接的掩饰,对吗?”傅闻安复述着,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斩钉截铁。 “在斯特姆城所做的一切,在货船沉没时以劫持黑枭作为拖延时间的手段,不惜加重腺体伤势来自证清白,炸毁矿区时你在,魏宁是你杀的,除了你没人能在百米外击中他,这也是你的任务,那轰炸呢?对平民的屠杀也有你一份力吗?” 傅闻安的语气逐渐可怖,尖锐到实质化的逼问压得人喘不过气,信息素过量外溢,使硝烟变为更浓重的刺鼻与苦涩。 谢敏的心跳快到要闯出胸膛,他浑身竖起自我保护的尖刺,在他快要暴起抵抗时,下颌突然被托住,大力传来,对方的手如烙铁,狠狠箍在他脖子上。 谢敏浑身一震,被迫抬头,傅闻安垂眸,眼里盛着偏执与怒意,如在深渊中燃烧的火,安静而骇人。 “杀人对你来说很容易吧,银?” 很容易,只要扣下扳机,一条生命无论罪孽深重还是洁白无辜,凋零都如撕下一张纸片一样简单,谢敏想。 他见过无数人活着,也见过无数人死去。 谢敏沉默地仰起脸,露出脆弱的、一拧就断的脖颈,他眸子里全是坦荡,任凭傅闻安的怨怼如何燃烧都不会被波及,他们似乎对视了很久,但实际只有几秒。 傅闻安在谢敏眼里看出彻彻底底的凛然,而后,特工轻轻张开唇,发出略带沙哑的声音: “我没有对平民动过手。” “你是在以什么身份说这话?”傅闻安冷笑一声。 “我以我。”谢敏回答道。 傅闻安眼神微微一动。 银不是他的名字,那是他在苦难中挣扎时用以作为生存支柱的家族名;谢敏不是他的名字,那是某个自由善良的安斯图尔少年所应该度过的和平人生;特工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或许有过,但早在战火纷飞刀尖舔血的日子里化为尘土。 “至于前面的,的确是事实。”谢敏又道。 傅闻安冷笑一声。 屏幕上的代码仍在流动,如涓涓不息的水,飞速向着下一个出口奔去。 办公椅转了一百八十度,谢敏面向窗户,傅闻安站在他面前,一手抵着他耳边的头枕,腿顶上来,分开他的膝盖,把他压在身体与椅子之间的小缝隙里。 “承认罪行只会令我更想毁了你。”傅闻安目光如炬,咬字时带着恨不得吞了面前人的狠劲。 “我又何尝不是呢?”谢敏仰起头,迎着傅闻安的目光,挑衅道。 他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傅闻安的脸,即便处于下风,目光中却不掩揶揄与狂热。 “现在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傅闻安眯起眼,手掌掐住谢敏的脖子,将他生生往前带了一段距离。 谢敏说不出话,但他桀骜的神情不曾褪去。 傅闻安眼里泛出扭曲的笑意,很浅,一掠而过,令人不寒而栗。 他低下头,本身冷冽的声线透出重重恶念,他开口: “要不要试试,看谁弄脏谁?” 谢敏艰难地吞咽着,被迫抬起下巴牵动颈线,绷出流畅的、几乎快要折断的线条。 喉结随充斥感的加剧而滚动,在苍白的皮肤上滑着,对方没有放过他,掐着他脸颊的手指更为用力,掐出指痕来。 吞咽不及时,液体从唇边溢出,落到揉出褶皱的衣摆上。 谢敏盯着傅闻安,对方正垂头,发狠了折磨他,眼里满是阴翳与快意。 办公室干净整洁,与他们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空气中漂浮着纠缠的信息素,不算黏腻,被通风器一吸就散了。 这俨然是一场较量,无关情.爱,离旖旎亲昵相去甚远,双方谁都不服谁,谁都想对方认输。 不知何时,谢敏咳了好几声,他偏过头,唇舌沾着白麝的腥味,狼狈又糟糕,反观对方,衣衫整齐,面容肃穆。 似乎是傅闻安赢了。 但谢敏勾出一抹狡猾的笑意,他伸出舌头,舔掉多余的东西,什么都没说,瞳眸却泛着令人不悦、占于上风的光。 傅闻安脸色一黑,他还想再做什么,却听有人敲门。 他看了谢敏很久,手指在对方脸颊的掐痕上拂了一下,虽然被谢敏躲开了,但他不在意,而是整理好仪容,切断电源,走去开门。 门外是黑枭与徐里。 “长官,据“零号”内线的情报部回复,边境东部出现流兵袭击,疑似来自封控区。”黑枭严肃地道。 傅闻安向身后瞥了一眼,椅子背对门,他看不见谢敏的表情,讽刺地一哂。 不过是无用的挣扎,却像虫子一样烦人。 “黑枭,照顾好谢长官。”傅闻安撂下这句话,大步出门。 黑枭心领神会,向门内看了一眼,派人守在办公室门口后,请走跟随他来汇报的徐里,追上傅闻安的步伐。 徐里探究地向办公室内看了一眼,除了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浮动外别无其他,执政官的近侍不许他多留,他刚要走,徒然见直对着门的窗户玻璃上出现模糊的倒影。 是坐在椅子上的谢敏! 徐里定睛望去,拳头微微收紧。 玻璃倒影上,谢敏正隐秘无声地利用镜面传递着手势,隔的太远不好分辨,但身为狙击手的徐里很快心领神会。 有四个短促的手势暗号。 第九研究所……注射类药物……信息素……远离内网…… 徐里微微眯起眼睛。 “中尉,你该离开了。”很快,守在门口的近侍打断了徐里的注视。 徐里抬起眼,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转身离开。 办公室的门轰然闭合。 徐里孤身穿过走廊,用终端搜索第九研究所,他本想登内网,在校验生物信息时突然一顿。 为什么谢敏要提醒他远离内网呢? 他蹙着眉,加快脚步,去找陈石和姜琪。 谢敏尝试重启显示器,但被切断电源后,整个办公室成了一个了无生机的牢笼。 他重新回到办公椅里,闭目养神。 不知怎的,他脑中闪过傅闻安情.动垂眸时,凝着他的那一眼。 很平淡,又很滚烫。 谢敏长长出了一口气,舌尖抵在上颚,因为用力太久,舌根还有点麻。 真的很软吗? 谢敏想起对方低喃时的评价,有点不太信。 第67章 “我就说老大肯定被那个野心家挟持了!”陈石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像一只没头没脑走投无路误入人类世界的蜜蜂,走了两圈,气急败坏地道:“妈的,干脆咱们去把野心家绑了,反正他在咱们地盘,论玩黑的他玩不过咱。” 资料室里,姜琪埋在成堆材料里翻找,她听言,吓得抬起头来:“那可是造反。” “造反怎么了?他现在干的事有给我们留活路吗?徐里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指不定叫他扣下……”陈石骂骂咧咧地道。 “可如果我们造反,谢长官会很难做。”姜琪翻着手上的案卷,语气拿不准:“我觉得他不希望我们与执政官有冲突。” “操,再不动手这个基地就改姓傅了。”陈石骂了一声。 “但……”姜琪犹犹豫豫,还要说什么,只见门开了,徐里迅速闪身进来,脸色严肃。 “姜琪,你手里有第九研究所关于信息素项目研发或使用的注射类药物目录吗?”徐里问道。 姜琪一怔,凭着记忆,迅速去找展柜里的文件夹。 “怎么了?你找这个干什么?”陈石急切地道。 “我在办公室见到了老大,他利用窗户投影给我传达了四个暗语,分别是第九研究所、注射类药物、信息素、远离内网,执政官对他的控制极其严密,我没能跟他说上话。”徐里同时做了那四个手势,而后沉思,自顾自道:“他要我远离内网,是因为执政官吗?” “其实……前段时间,执政官向我要了谢长官办公室的主机密码。”姜琪翻找的动作一顿,抿了下唇,心虚道。 陈石一脸震惊,徐里神色如常,他一手拦下有质问倾向的陈石,琢磨几秒,恍然大悟:“难怪他要我远离内网,内网的安保性大不如前,他不想被执政官发现我们私下调查的行动。” “你怎么能把老大的主机密码给他,你不知道那是机密吗?”陈石隐有怒容,他发起怒来有种不管不顾的狠劲,声势吓人。 姜琪抖了一下,眼眶发红,像一只应激的小动物:“我也没办法啊,我们之中除了谢长官还有人敢和他抗衡吗?” “可你也……”陈石又要骂,被徐里一掐大腿,登时把话咽了回去。 “姜琪说的对,我们现在没资本和执政官叫板,老大不在,我们甚至不能动摇他的根基分毫。你应该很清楚老大的实力,全力以赴的他有能力在重围中杀死执政官,但他没有。”徐里看着陈石,语调平稳:“很有可能,他是自愿的。” “你别告诉我他是自愿被执政官软禁,落到现在这种权柄尽失的鬼境地?他疯了还是你疯了?他图什么?把权力拱手让人,送执政官一个大好江山?他做慈善的?”陈石气极反笑,他脸上全是荒谬,但徐里眼里的笃信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不知道,这不是我们眼下需要关心的问题。”徐里拍了拍陈石的肩膀,而后走向姜琪,接过她找出的资料,迅速浏览。 “第九研究所的资料找到了吗?”他问道。 姜琪将柜子里的纸质材料抱出,扫开桌子上的旧报纸,摊开,把资料叠放成一摞:“找到了,根据条目罗列,第九研究所关于信息素项目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但纸质装订档案只到今年六月,要查最近的必须上内网。” “内网不是上不了吗?”陈石用力抓了抓头皮,兀自烦躁一阵,最终还是走过来,三人围在一起。 徐里思索着,偏头看向姜琪:“执政官只要了老大主机的密码?他的内网账号呢?你给了吗?” “我不知道谢长官的内网账号。”姜琪摇头。 “那执政官知道内网的通风口架构和防火墙体系吗?”徐里紧接着问。 “我不清楚执政官的信息情报部门能破译到什么程度,但修改完整的内网防御体系需要谢长官的权限,所以……啊!”姜琪恍然大悟,兴奋地一拍桌子,看向徐里:“所以,他们很可能还没拿到谢长官的权限,目前对内网架构还不够熟悉,我们有机会趁虚而入,是吗?” “一半一半,执政官很可能已经拿到老大的权限了,老大绝对想得到我们要做什么,但他提醒了,意味着其中危险比我们预估的要大。如果说执政官这次带老大回来的目的是拿到权限,按时间来算,执政官只比我们提前了不到半小时。”徐里冷静分析道。 “你是要赌?”陈石看向徐里。 “对,赌我们比执政官的情报部门更熟悉内网通路,赌我们的信息战技术更强。”徐里笑了一下,眼里迸发神采。 “我知道了,我来帮你。”姜琪撸了下袖子,开启就近的三台显示器,“调查方向呢?” “第九研究所是隶属医疗部的知名精神医疗研究院,主要从事药理研究与临床治疗,其项下的信息素医学项目众多,尤其是注射类药物研发,一年能出产近千种临床药物试验剂。先从药物研究和信息素项目进展着手,排查近半年的新药与临床应用,注意关注他们后勤的基础药物采购清单与用量,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徐里指挥道。 说完,他看向陈石,对方依旧是不太好的表情,但情绪已经冷静多了。“麻烦帮我架隐藏路径,你能做到的吧?” “能。”陈石看了他一眼,留下短促的回答。 饥饿的感觉很明显,谢敏合上书,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他逡巡两圈,看向窗外。 秋末的萧索尽览,枯枝上只剩几片叶子仍负隅顽抗,要不了多久就会下雪,雪一覆盖,这肃静冷酷的地方就像被冰封了一般,透着深入骨髓的荒凉。 谢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耳边回荡着傅闻安的质问:“杀人对你来说很容易吧,银?” 一声一声,诅咒一般,带着精英主义领袖那不知疾苦的自以为是,在谢敏脑中不断纠缠。他似乎在这布满细小伤痕的掌中看见鲜血,黏糊糊,湿答答,顺着指缝漏下,滴在地上。 但一眨眼,又什么都没有。 血已经干了,遍处陈痂的心却不能愈合。 ——无需愈合,谢敏合上了手掌。 他回过头,正巧这时,有人开了门。 他看过去,是黑枭。 “要回去了吗?”谢敏偏过头,很斯文地笑了一下,视线却如刀般锋利,扫过黑枭的脸。 “是的,执政官在楼下等您。”黑枭回道,尽管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仍旧没法从谢敏的审视中逃脱出来,那么明显的紧绷,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我知道了。”谢敏走过去,步伐从容稳健,待到擦肩而过时,他朝黑枭眨了下眼:“放心,这次我会好好配合你,要套个枷锁吗?” 黑枭硬着头皮道:“只要您配合,枷锁不是必须的。” “我想也是。”谢敏抬起自己的手腕,做了个被铐住的姿势,而后两手向外一扯,揣进兜里,走出门去。 前后两个人,黑枭在他身侧,穿过连廊,悬空的通道一侧是透明防弹玻璃,映出远处连绵的群山。 往近了看是停机坪和跑道,有战机刚从外面巡逻回来,低空滑翔,起降架正伸出,准备降落。 一路上,只有平日与谢敏关系较为接近的特工敢对他点头致意,走出百米,在一个岔口前,谢敏突然驻足,看向窗外。 黑枭浑身绷起刺儿来,谨慎地打量着他的动作,试探着询问道:“谢长官,怎么了?” 谢敏站了一会,直到那架战机平稳落地,穿着棉大衣的地勤指挥人员放下小旗子,缓慢移动,像棋盘上一只艰难挪动的蚂蚁。 不得不承认,谢敏是只要站在那里就足够令人赏心悦目的。 由于瘦削,不合身的大号休闲装被穿出松垮的懒散感,长发拢在耳后,露出侧脸饱满的线条。他的眼睛很亮,被不算强烈的阳光渡上一层无机质感,看上去随性而柔和。 他指着窗外落下的战机,回头问道:“那架是狂蜂作战机的新型号吗?” 黑枭下意识看了一眼,但距离太远,他没辨认出来,也不太想告诉谢敏过多细节,随口敷衍:“抱歉,我不清楚。” 谢敏看起来有些扫兴,但没过多追问,他回过头,视线在前方某块玻璃的虚影上顿了一下,站了许久没动,直到黑枭催促,他才向前走。 一行人很快路过岔口。 黑枭思忖着,并不觉得刚才谢敏的举动只是好奇,但他想不到别的原因。 岔口中,那条伸向左侧的通道未开灯,日光在尽头打出一片三角形的光区,很快又被其中的幽暗吞没。 待一行人的脚步声离远,徐里才从通道另一头离开。 回程的路上,谢敏看着车窗玻璃外飞逝的景色,盘算着徐里在岔口处,借用玻璃投出的六个手势。 是专有符号,其中五个手势均代表用于调节信息素紊乱的基础性药物,手势最后有一个向上展开手掌、随即虚空握拳的动作,意味着‘最大嫌疑’和‘除此之外别无所获’。 谢敏在心中将手势转为对应的药物名称,一条条在心中排列组合,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在对第九研究所的调查中,所谓的‘最大嫌疑’药物居然是alpha腺体修复剂的基础成分,与医院医生开具的处方药如出一辙。 完全纯洁无害。 这不可能。 谢敏微微蹙眉。 他开始怀疑徐里是否曲解了他的意思,毕竟只用手势传达的信息极有可能被扭曲,他并不觉得傅闻安会如此仁慈,但同时,他心中又萌生一丝侥幸,一丝得以借此挣脱枷锁的侥幸。 “你看起来在想什么坏事。”身旁,傅闻安冷冷的话语飘来,令谢敏不禁从自己的思绪里跳出。 特工侧过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如果那算坏事的话,我的确在回味。”谢敏说着,舔了下虎牙尖,扯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 傅闻安扫了他一眼,神色很淡,道貌岸然。 他没理谢敏的挑衅,因为他总是势在必得。 又过了几天,城邦全界会议开幕的当天,傅闻安来接谢敏。 特工能想到执政官有多么不情愿把危险分子放到如此混乱的场合,但迫于政坛压力,如果想粉饰太平,“零号”的长官必须出席。 出席不代表获得自由,这点谢敏深知,傅闻安的可怕控制欲作祟时,任何人都不能从他的视线里逃脱。 真麻烦。 谢敏将前几日调包偷换的药片藏进纸巾,塞在随手够得到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很快,傅闻安进门,手里拿着一个袋子,装的是谢敏出席用的服装。 谢敏接过袋子,一件件翻看,翻到最后,找到一个衬衫夹。 他转过头,发现傅闻安仍是那张冷漠木然的脸,然而在他眼底,有着不太明显的玩味。 谢敏把衬衫夹扔出去,抱起剩下的衣服准备去衣帽间换。 哒——! 清脆声响后,金属勾环触地,发出咔哒一声,而后被人勾了起来。 “你忘了这个,谢敏。”傅闻安的声线平直,但听在谢敏耳朵里总有种欠揍的不怀好意。 “特工的腿侧只会有枪套和匕首套。”谢敏表示反对:“而且,那东西在我的价值观里算玩具。” 他不喜欢成为别人情.欲的寄托。 “你需要注意你的仪容,我不希望引起他人怀疑。”傅闻安回道。 “难道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恶趣味吗?”谢敏对他冠冕堂皇的说辞表示怀疑。 傅闻安盯着他,那眼神蛮吓人的,有种欲.望被揭露后彻底不加掩饰的直白,带着刺儿,令谢敏浑身发毛。 他想赶紧溜进衣帽间,迅速换完衣服,这样外头那只欲.求不满的狼性生物就不会再找他麻烦,但他小看了傅闻安折腾人的决心。 门被他从外面抵住,力道极大,然后,傅闻安挤了进来。 “喂!”谢敏一脚踹过去,没踹动,反被捉住小腿。 衬衫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困了,起来白天再写一章 第68章 头顶惨白光束打下来,落在谢敏乌黑的发上,发梢颤动,扫过颈项突起的软骨,又像被水珠压弯的花茎,轻轻一抖,而后复原。 腰带解开的咔哒声被指节压住,很闷,如同谢敏不情愿的喘息。 对方指腹冰凉,堪比衬衫夹的锁扣,蹭过大腿内侧,令特工下意识躲避。 下一秒,傅闻安又更强硬地掰开,摁住,不怀好意地轻捏一下。 “松手,我自己弄。”谢敏一个膝顶逼退对方,他踩上落在脚边的裤子,蛇蜕般遗落的名贵衣料皱皱巴巴,他却不看一眼。 傅闻安让出地方,隔的不算远,仍在谢敏的安全距离之内,但压迫感没那么强了。 谢敏暗骂一声,勾着衬衫夹,左右为难。 他胡乱套上衬衫,灰白色,布料干净柔软,而后低头,解开漆黑皮质绑带中间的扣子,绑在腿上。 谢敏的大腿笔直,肌肉密度高,看起来比成年alpha瘦很多,实际不然。常规号码的衬衫夹有点小,没法卡在刚好的位置,微微下坠,勾住衬衫衣摆的带子略短,不太够用。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有点紧,买小了,不好意思。” “呵。”谢敏冷哼一声,没理他。 他能感受到来自头顶的灼灼目光,X光一样,恨不得从上到下扫透他,他把绑带解开,重新往上挪一指的距离,勒住腿根,收束皮肤,留下一圈痕迹。 他夹好衬衫,瞪了傅闻安一眼,拿起另一个。 依样戴好,谢敏侧身去够西装裤,岂料傅闻安走上来,在他腿根捞了一把。 谢敏像过电的猫,毛炸起来,他还未转身,傅闻安勾住一个快要绷开的夹子,扯过衣摆,低下头,帮谢敏重新夹好。 他们离得很近,手指的热度烙印在薄布料上,垂落时蹭在腿侧,谢敏抬眼,看清了对方眼底压抑着的欲念,很隐晦,如同封在冰层下安静燃烧的烈焰。 “谢谢。”谢敏瞧着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不客气,你该谢的。”傅闻安道。 “少蹬鼻子上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谢敏笑了一下,笑得邪气,一种不怀好意的愚弄出现在眼底。他踮起脚尖,一下环住傅闻安的脖颈,胸膛相贴,有力的心跳传来。 咚咚,咚咚,聒噪而坚定地跳着。 傅闻安下意识搂住谢敏的腰,特工的碎发扫过他耳廓,那只野性大发的猫叼着他的耳廓,拿唇蹭了下,而后轻声道:“我现在看起来很好上吗?” 傅闻安偏头,让自己的耳膜免受对方气音的骚扰,回道:“一般。” “骗子。”谢敏吐了下舌头,退后一些,唇擦过傅闻安的嘴角。 在被傅闻安抓住之前,谢敏灵巧地从他怀里溜走,如一条入水畅游的面条鱼,滑溜溜的。他笑起来,满是得意,哼着调子迅速穿完衣服,回头。 傅闻安仍靠在墙上,意味不明地凝视着他。“你看起来没那么抵触。” “因为我发现以这玩意的紧实程度能勒死人,虽然使用起来有些麻烦。”谢敏系好扣子。“该出门了吧,长官?” 傅闻安依言走来,两人并肩出去,靠近门时,谢敏眼疾手快,将先前藏匿的药物收回,几乎同时,傅闻安瞟了他一眼。 好在,对方似乎没发现。 “走吧。”他道。 谢敏从善如流地走出房间。 城邦全界会议的会场在亚文劳斯歌剧院,冷肃恢弘的装修风格使整个歌剧院蒙上浓重的贵族气息,从喷泉广场向前,开阔湖水包围着位于湖心岛的歌剧院,红毯从百米外铺到罗马柱环绕的大门。 不同于在入口处停下的商务车,一辆印着风雪羚羊标志的黑色轿车长驱直入,穿越人群,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只来得及拍下车辆的影子,就见它消失在通向湖心的专属通道中。 无人敢对如此嚣张的行车方式说三道四,在安斯图尔,敢堂而皇之将风雪羚羊旗帜贴在车身的,只有执政官一人。 这是霸权,也是殊荣。 车开到门前,黑枭从副驾驶下来,打开车门,谢敏和傅闻安一前一后,车辆开走,谢敏打量着翻新完成的歌剧院,随傅闻安进入。 一进室内,耀眼灯光从高大天穹上落下,随处可见攀谈交际的议员政客,空气中流淌着适于商务环境的香氛,装潢气派,氛围优雅上流。 他们所在之处是仅对会议人员开放的二层休息区,再过不久,城邦公民会从水下通道进入会场,这里将充斥喧嚣。 “今天你全程跟在我身边。”傅闻安站在桌边,告诫道。 谢敏叉起自助餐桌上的点心,小小一个,他用唇抿着,舌尖舔过甜味,眼睛一眯。 “你是小孩子吗,要人陪?”谢敏品尝着,语气像糕点一样糯。 傅闻安挑起一边眉梢,看向他。 “看我做什么?想我陪?可以,求我,说点好听的,什么求求哥哥,谢谢哥……唔!”谢敏正骚着,唇角笑意未褪去,手里叉子却被人夺去,傅闻安一伸手,把剩下一半糕点堵进谢敏嘴里。 “少废话。”傅闻安冷冷一眼,拽着谢敏往前走。 会议前,来和傅闻安汇报情况的有不少,多半不出于自愿,毕竟上赶着看人甩冷脸的勇士此间难寻,而今天,执政官显然没有攀谈的兴趣。 谢敏自觉回避机密,不听半点风声,他在远离傅闻安十米的自助餐旁挑挑拣拣。偶尔回头,能见傅闻安一边聆听下属的报告,一边有意无意地瞥向他,目光平静,掺杂淡淡的审视。 空气中飘过窃窃私语,虚虚实实的猜测与闲话,时而传进谢敏耳朵里,他能感觉到会场内暗流涌动的气氛,特工对视线极其敏感,那些友善、戒备、探究、疑惑的目光像透明的线,穿梭来去,勒得人神经紧张。 谢敏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没碰酒,那东西不是上午喝的,但他手边放着一只高脚杯。 他的目光在会场内逡巡,一扫而过,看似随意,实际在观察,看了一会,他低下头,有人朝他走来。 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议员,据说以前在教育部当值,后来因不满执政官的教育政策而离职开展omega教育权运动,如今声名赫赫,颇有领袖力。 谢敏勾起高脚杯,绅士地和女议员碰了一下。 “很高兴见到您,谢长官。”女议员拢了下昂贵的皮毛披肩,修身礼裙包裹的腰肢很细,她笑起来,说话的语气重音拿捏到位。“我见您独自在这里待了许久,想起您上次对我的帮助,特来慰问,希望您不会觉得烦恼。” “与美丽的女士交谈是我的荣幸,我只是很久没来过这种场合,难免生疏。”谢敏笑了下,笑容很淡,恰到好处。“我该不会像一只误入人类社会的兔子一样无措吧?” 他并不记得女议员嘴里的帮助是什么,也不在乎,政客们只是需要一个简单的寒暄来引入正题。他总是乐于助人,尽管那些接触是维系社交的必要工作,无聊琐碎又令人厌烦。 谢敏一动,大腿处衬衫夹的皮带随动作剐蹭,像在他心尖用羽毛扫了一下。 好烦。 他看着自己毫无褶皱的衬衫,暗自咒骂傅闻安。 该死的精英主义政客。 “怎么会,您如此风度翩翩,如此俊朗。”女议员抿嘴一笑:“只是您确实很久没有露面了,很多人都在担心着,毕竟您似乎刚从那样危险的任务中归来。” “危险的定义因人而异,至少对我来说,羊圈不比丛林安全。”谢敏道。 女议员反应很快,她眨了下眼,立刻接话:“您没考虑过换一种生活方式吗?或许您更适合丛林也说不定?” “有时会有这种想法,苦于无人倾诉。”谢敏看向女议员。 “您如果不嫌弃,会后,我愿意做您的听众。”女议员道。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谢敏笑着,他又和女议员碰了下杯,叮一声,气氛融洽间,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冽的嗓音。 “好什么?” 女议员吓了一跳,她转过身,瞳孔一缩,第一时间维持住自己僵硬的笑意,但她发现执政官根本没在看她。 谢敏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他还在晃着酒杯,没等回身,拿着高脚杯的手被按下,对方离他更近了。 “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傅闻安的声音很沉,冷的,像落进平湖的冰碴子。 谢敏抬起脸,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对视。 “嗯?”他挤出一个询问的单音, “不要离我太远,以及,不要对着别人笑。” 手背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谢敏觉得如果不是顾忌颜面,对方会做出一些更血腥暴力的举动。 “后面这条你没说过。”谢敏挑眉。 “现在说过了。”傅闻安道。 切。 谢敏磨了磨牙。 “所以,好什么?”傅闻安站在谢敏身边,质问的对象却转为女议员。 他俯视着,瞳眸投入高穹落下的冷光,令他肃穆冷酷的面容更为具有压迫感。 “这……”女议员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她下意识想往谢敏的方向看,但又瞬间顿住,脸上露出紧绷的笑意,借此缓解尴尬局面,她道:“是今夜酒会的邀请,我见谢长官并未携女伴入场,所以邀请谢长官一起……” “我不是人吗?”傅闻安打断她,眉目不悦。 “唉?”女议员一怔,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笑意彻底僵在脸上。 谢敏同样诧异地看向傅闻安,定格在原地,没发出声音。 傅闻安不愿多费口舌,他拉着谢敏离开。 他的手掐着谢敏的手腕,用力很大,几乎是拽着谢敏向前,走了很远才停下来。 谢敏喘了口气,手扶着大腿,自下而上瞧着傅闻安的冷脸,待对方转过脸时,他突然笑了。一开始只是一声,后来是好几声,低低沉沉的,带着股轻佻的哑意。 “笑什么?”傅闻安很不解,脸冷得像冰块,故作严肃。 “她是来邀请我参加讨伐你的小聚会的。”谢敏摆着手解释。“你以为是什么?” “你答应了?”傅闻安蹙眉。 “嗯哼,多有意思的事。”谢敏直起身,他又要说什么,突然觉得腿上的衬衫夹弹了一下,啪嗒一声,衬衫衣摆明显松弛,一个夹子擦过大腿内侧,落了下来。 谢敏脸上的笑意一凝固。 不会吧……不要在这种时候…… 他紧张地抬眼去看,却异常糟糕地,在傅闻安眼底捕捉到一愉悦的恶意。 “看来,你又遇到了挺有意思的事?” “哈。”谢敏干笑一声,傅闻安垂下眼,朝他大腿根处看去。 “断了?”傅闻安靠在桌边,卓尔不群,气度风雅,轻声问道。 “没断。”谢敏木着脸,直起腰,整了整领带,咬着牙强撑。 “是吗?可你的衬衫有褶皱了。”傅闻安朝他努了努嘴。 谢敏面无表情:“这是行为艺术。” “勾.引他人的行为艺术?”傅闻安冷笑。 “注意你的措辞,周围有无数人的眼睛。”谢敏咬着牙。 傅闻安满不在乎地扫过去,周遭顿时寂静,视线纷纷拐弯,让出中央一片突兀而不和谐的地块。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远处钟声长鸣,到了该入场的时间了。 众人纷纷肃穆,他们放下手中的杯子与碗碟,整理仪容,都在等待什么。 “走吧,我的特工。”傅闻安恢复成一往孤高漠然的状态,他看向谢敏,道。 谢敏眨了下眼,与他并肩。 走吧,我的执政官。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 小谢就要跑路咯 —— 本来还有点剧情要写,写到一半收到通知赶人回家,归心似箭飞速订机票发现没有直达,吐血 第69章 穿过通道,四面骤然开阔,半圆形会议场逐级向上,镁光灯闪烁不断,公民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黑压压的人群挤在恢弘的会议场中,放眼望去又能一一辨别,除执政官之外的议员与行政长官们走向为其事先预留的座位,谢敏依照惯性向记忆中的位置扫去,没看到贴有自己名字的标牌。 见对方正要上台,谢敏连忙拉了下傅闻安的衣袖,对方刚理好的袖口被捏出褶皱,他回头看去。 镁光灯束从头顶罩下,二人影子分立两团。 “你没给我留座位?”谢敏疑惑问道,同时压低声音。 他记得台上有扩音筒。 “左排一号。”傅闻安道。 他正要离开,袖子上的力道又加重了。 “可那写着你的名字。”谢敏瞪了他一眼。 “如果我是你,我会乖乖坐到那个位置上,而不是在大庭广众像一只没断奶的猫,抓着别人的衣袖。”傅闻安眼神灼灼,语气又平,听起来像是简单的忠告。 ……? 谢敏瞠目结舌,任由对方从他指尖抽走衣袖,傅闻安低头拢了一下,抚平褶皱,站在台上,见谢敏没动,便侧头看他。 镁光灯很亮,亮到清晰照出他眼底的揶揄。 最后的尾音被扩音器传出,谢敏感觉周围嘈杂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傅闻安屈肘支在展示台上,视线越过灯束下漂浮的灰尘,他挑起眉,朝谢敏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敏气笑了,他比了个“你行”的嘴形,快步下台找座位。 远处媒体的摄影机传来咔咔声,傅闻安恢复淡然面孔,他注视了一会谢敏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拿出通讯器,低头给黑枭发了一条信息。 借着展示台的遮掩,无人发现。 【屏蔽一切有关谢敏的新闻报道,即使是出镜也不行。】 很快,黑枭给了回复:【是】 傅闻安用指腹捻了下麦,隔着迎面而来的灯光,看向在场所有人。 他的目光很沉,如冷水浸过后捞出的玉,凝在某处时会使人有种被割穿的错觉,但这份压迫感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他踱步到半圆形展示区中心,优雅从容,严肃笃定。 “感谢诸位拨冗出席我的报告会,今天的报告时长不会太久,毕竟我知道,大家愿意耐心听我唠叨,完全是因为中午的免费自助名厨宴会。”傅闻安摊开手,道。 台下哄笑一片,民众的笑声如浪,一波波传到会场中心。 “我想我该改行做厨师,毕竟这可是能让近万人为其忍受无聊演讲的有趣职业,不过,驱使我站在这里的原因,除了免费的午餐,还有我的副官告诉我,如果我能成功完成这次报告会,我将会得到长达一小时的假期。”傅闻安微微耸肩。 说到这,台下的笑声又亮了不少。 谢敏坐在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身旁被傅闻安的支持党包围,有人向他投去警惕的目光,但都被忽视。 他抬头看向意气风发的执政官,知道这人又拿出一贯的演讲伎俩,用知性与幽默加固他身为政客的人设。反对党抨击他过激的政策,人民却对他爱戴有加。 一个高瞻远瞩又意气风发的青年领袖,政策大胆果决,大刀阔斧斩断陈旧观念,带领他的公民大步向前,这样的傅闻安,理应得到公民的支持。 但作为他的头号反对党……黑暗中,谢敏忽视四周投来的警惕视线,而是后仰,瞧着隔了两个座位正襟危坐的黑枭。 知晓自己正被注视,黑枭紧张得像块木头。 哦? 谢敏斜着肩,没形象地窝在座椅里,拿出通讯,给傅闻安发了条消息:【我第一次知道,执政官的假条要副官来批。】 傅闻安的衣袋震了一下,他并未理会,而是接着讲,心里却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你们或许会觉得我很可怜,为了区区一小时假期却要努力工作,但实际上在我们身边,有许多人拼命工作,结果连一小时的休息时间都无法得到。 这并非夸张,有许多许多,多到沙粒般不计其数、却真实存在的劳动者在因此而痛苦,如何保护他们,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个议题。” 灯光闪烁,投屏上出现报告,简约排版,透着一股冷淡和严谨。 与傅闻安的演讲风格全然不同,但并不割裂。 举手投足间的精英风范将骨子里卑劣如火的病态控制欲藏起,镇压在聚光灯之下,是傅闻安一贯的作风。 腿间先前意外掉落的衬衫夹摩擦皮肤,在双腿交叠时嵌入得更深,谢敏轻声啧了一下,摆正坐姿,以抵消不和谐的异样感。 他看向傅闻安的视线毫不转移。 没人知道傅闻安是怎样一个人,除了谢敏。 报告会在傅闻安的起调中一步步拔高,他描绘着这座城邦的宏图,点燃民众的希望,即便落幕,仍有人驻足原地不愿离去。 执政官不与支持者合影,毕竟他的照片终会出现在今日的头版报道中,对民众来说,这场盛会已经结束,但对政坛来说,今天的暗涌才刚刚开始。 述职报告会是执政官一个人的秀场,但在下午的政界会议与晚上的酒会,则是议员们交际的舞台。 以往来说,谢敏不参加下午的会议,因为安斯图尔全部的暗处特工力量都掌握在“零号”手中,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完全可以关起门说,谢敏不屑于浪费时光在繁文缛节上。 他会在办公室美美睡一下午,然后盛装参加晚上于执政官城堡举行的夜间酒会。酒会是全然的交际场合,席间不断有人离去,去向不明,但无人责备,执政官无所谓,他希望所有人能享受久违的休闲时刻。 在酒会上与漂亮omega攀谈交际,并留意有多少人向执政官献橄榄枝,是谢敏为数不多的乐趣。 而执政官也难得不扫兴,前提是,来的人是真诚向他请教工作——虽然这类人不多。 酒会持续到十二点,十二点散席,在那之后,就是私人小圈子自己的“聚会”时间。 “聚会”会做什么实在不言而喻。 在执政官城堡时,那从执政官身上承袭的冷肃氛围还能勉强压住这些政客名流的躁动,出了大门,就没人能忍住了。 后半夜,像是一场不为人知掩于月色的盛会。 不过,这些与傅闻安和谢敏无关,因为两位长官总是前后脚走。 通常是傅闻安感到无聊,先走,谢敏失去观察欲望,后走,时差不过一分钟。 而如今,这个定律被打破了。 夜晚的酒会,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雅致装潢别具一格,慢节奏钢琴声幽幽传来,淑女名流攀谈打趣,举止得体又暗藏攀附之意。 在这样的环境里,角落里有两人格格不入。 谢敏抿了下手中的酒杯,酒液润过味蕾,醇香液体泛上迟来的甘甜,他偏头看向身侧的傅闻安,对方背对人群,很认真地在覆盆子千层和红丝绒糕点中做抉择。 “还没选好吗?”谢敏不太礼貌地敲了敲桌子。 由于被催促,傅闻安拿起了覆盆子千层,切了一小块放进盘子,大小甚至不够成年alpha垫肚子。 “截至目前,我已经看到三对在你的酒会上眉来眼去了,你猜酒会结束后他们会去哪?”谢敏啧了一声,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 傅闻安兴致缺缺,他慢腾腾地品尝着覆盆子千层,脸色淡然,但谢敏知道他其实很放松。 “我没兴趣知道。”他道。 “你或许会有兴趣,里面有基建部新上任的监察官,最高法庭的荣誉法官和他的书记员,前任曼德托斯委员会议长,那位地区议长还公开宣称要与你的加速计划死磕到底……”谢敏低声道,为了遮盖声音,凑得离傅闻安近了些。 傅闻安向他看去,目光在对方不断开合的唇上停了一秒,而后敛下眼,叉起一小块千层,塞进谢敏嘴里。 覆盆子的清甜和奶油的软糯感触到舌尖,让喋喋不休的特工住了嘴。 “没什么比执政官与“零号”长官分食同一份蛋糕更令人惊讶。”傅闻安冷声道:“所以,你不必向我汇报什么人今晚要一起滚床单,我不在乎。” “我是说,他们是你的政敌,你可以适当警惕。”谢敏嚼着蛋糕,反驳道。 “最麻烦的政敌已经和我上过不知道多少次床了。”傅闻安瞟了他一眼。 “你不怕别人听见?”谢敏咋舌。 傅闻安低头叉蛋糕:“自从我们进来,十米内,没人敢靠近我们。” 谢敏回头看,果然,周围像隔着一圈厚厚的真空,无人敢靠近:“人缘糟透了,我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很多人愿意搭讪的。” 傅闻安没说话,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在说:再不会有人来搭讪你了。 谢敏一笑,“说起来,我下午看了报纸,为什么只有你的照片?” 他指着远处待命的黑枭:“掌握你假期权的那位都有一晃而过的镜头,而我没有,我可是一把手。” “首先,我没有假期。”傅闻安把碟子放在桌子上,而后又道:“其次,民众无需知道你们的存在。” “即便我们的付出关乎成千上万人的命运?”谢敏反问。 “对,不要戳破多年来辛苦维持的和平。” “大言不惭,你不如说得直白点,你只是担忧媒体将我的照片流传出去,封控区来找你的麻烦。” “既然知道还问什么?”傅闻安一脸疑惑。 谢敏冷笑。 真是狡猾、又傲慢到理所应当的人。 他们的谈话并未持续很久,很快,黑枭来找傅闻安。 谢敏识趣地离远一些,又走到角落,监控死角,他时刻注意着傅闻安的动向,在终于有一个亲信向执政官搭话时,谢敏走到桌边,拿起一份盘子里装的散装薄荷糖。 他慢慢拆开包装纸,拿出糖果,把糖皮丢进垃圾桶。 傅闻安看了一眼对方递来的资料,没过半分钟,他再度看去,发现谢敏在吃鹅肝。 “让他吃药。”他低头看表,时间接近,对黑枭道。 黑枭从傅闻安手里接过铝制药盒,点点头,走向远处的谢敏。 傅闻安一直盯着他,他看见谢敏回身,黑枭递给他白水,他接过药和水,仰头一饮而尽。 隔着远远的距离,傅闻安甚至还能看清对方仰头时,喉结上下滚动的弧度。 谢敏吃完药,视线一挪,抬手,朝傅闻安做了个“外出”的手势。 傅闻安指了下黑枭,确定对方会意后,才继续与亲信谈事情。 薄荷糖的清凉感在喉间扩散,轻微吸气时有刺痛,密密麻麻,不大舒服。 谢敏指尖压着那片被他在接过时偷梁换柱的药物,确认傅闻安不再关注他,走向外厅,黑枭跟着他。 他走向盥洗室。 出于礼貌,在确认唯一出口后,黑枭停住了。 谢敏继续向前。 执政官城堡内的盥洗室是单间,很大,以前谢敏来过,类似独门独间的休息室,有香水百合插花的那种。 他转过过道,那里是视角盲区,监控拍不到。 刚巧一个omega走出来,他似乎微醺,走路不太顺。谢敏很轻地撞了他一下,对方差点倒了,他只好伸手去扶。 “您还好吗?”谢敏关切地问道。 omega浑浑噩噩的,估计没少喝,他先愣住,分辨了谢敏的脸好半晌,才猛地回过神来。 “抱歉,我没事。”他退开,谢敏身上的alpha信息素并未溢出,却还是令他心砰砰直跳。 “一个人要小心一点。”谢敏把手揣进兜里,很轻地笑了一下,与他擦肩而过,进入盥洗室。 门很快隔开二人。 omega抿了下唇,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但见谢敏没那个意思,只好走出去。 出门遇到门神一样的黑枭。 心跳又差点停了。 谢敏摆弄着掌心里顺手牵羊来的omega抑制剂。 酒会里,所有omega都必须随身携带一两支,密闭空间里信息素外泄严重,对抵抗力更弱、更容易被牵动情绪的omega来说,不注射抑制剂会有极高的风险引起提前发情,这给了谢敏下手的绝好条件。 从omega身上顺走抑制剂不是难事,而且刚才那位omega颈侧有不明显的吻痕,手指微抖,眼角有发红的迹象,恐怕要不了多久,他的alpha就会把他带走。 谢敏收回注意力,撕掉抑制剂用来防尘的薄膜,折成方块,塞进衣兜;他拿出私藏已久的药物,把今天的那份放进去,一堆药片倒进掌心。 过大剂量的疑似alpha腺体修复剂,以及一支omega抑制剂,对冲的药物成分足以引起强烈的过敏反应,尤其对谢敏这种有过腺体损伤的人来说。 但他不在乎。 他不止一次以更残酷的手段摧残过自己,相比之下,过敏反应算是最轻的一种。 就是…… 谢敏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同时,将药全部倒进嘴里。他捧了一捧自来水,就着囫囵咽下去,而后撸起袖子,将抑制剂打进体内。 冰凉液体进入手臂,顺着血管流淌,针头拔出时,甚至没有一点血迹。 谢敏将抑制剂扔进垃圾桶,洗了把脸,两手拄在盥洗台前,过了一会,才抬头看向镜子。 他盯着自己的脸,单手解开领子,微微偏头,露出颈侧被衣料罩住的红印。 是吻痕。 傅闻安早上时候弄的,现在还没消。 谢敏看了一会,又上手去摸。 自己摸没什么感觉,只有对方吻上来的时候,那块皮肤才会发痒发烫。 他扣好领子,用纸随意抹了把脸,和黑枭一起回去。 只要等到过敏开始……谢敏如此想着,回到傅闻安身边。 “干什么去了?”傅闻安已经打发走了亲信,问他。 “洗脸。”谢敏用手指捻了下湿润的头发。 “嗯。”傅闻安低低应了声,没发现异样。 换谁来都发现不了,谢敏想。 -------------------- 久等了!经历各种琐碎事情如今已经到家了,最近会赶紧把这段剧情写完! 第70章 谢敏低头,凝视着高脚杯中深邃的液面,头顶水晶灯的光团在其中坠落。身侧有人放下盘子,刀叉触碰时引发的震动使平静的酒液一颤,小小酒杯中,涟漪泛起。 他正双手拄着桌子,见此,屈起的指尖微微一抖。 仿佛开关一响,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从指缝泛起,烧过骨骼,燃向全身。 触感放大,鼓膜胀痛,耳边传来嗡鸣,眼前炸开光点,颈后腺体开始疼痛,皮肤像被蚊虫蜇过一样,痒意加剧。 他舔了下唇,干涸的唾液不能润湿唇缝,体内的水分如同凭空蒸发,令他下意识想喝点什么。 谢敏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红酒。 辛辣酒液下肚,灼烧着胃黏膜,令他因不适而皱眉。 更渴了……谢敏放下酒杯,眉间一片阴翳。 “你看起来有些不适?” 耳边嗡鸣逐渐加重,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问话使谢敏从短暂的头痛里摆脱出来。 傅闻安已经来到他身边,平淡地看着他,仿佛关心只是例行公事。 “喝酒喝急了。”谢敏笑了笑,毫无异样。 他刚说完,傅闻安的手便落在他颈侧。 谢敏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好在对方只是试探温度,摸了下他的脉搏,又用掌心贴着他额头,而后收回。 “如果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正好我也没空继续在这里陪你。”傅闻安垂眼,在谢敏刚才喝过的酒杯上短暂落了下视线:“另外,这酒度数不高。” “或许吧。”谢敏敷衍地回道。 对两人来说,酒会毫无吸引力,但无趣并非傅闻安提前离场的原因,推不开的应酬才是。 走出执政官城堡,迎面吹来的冷风让谢敏骤然清醒。 更深露重,寒潮将至,城堡前灯火通明的花园广场飘着落叶,夜风刺骨,侵入谢敏的身体,让他在难受之外多了层寒冷。 过敏的症状更明显了,谢敏在心中暗叹。 很快,来接他们的车到了。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暖烘烘地包裹着特工瘦削的身体,他像一只从严寒地带跋涉归来的猫,钻到干燥温暖的炉火旁,下意识闭上眼,开始打盹,但意识还很清晰。 汽车打转向灯后有规律的提示音,空调风路运转时的嗡鸣,衣料摩擦后的细碎声响,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开始在谢敏脑海里奏交响乐。 窗外灯光闪烁,一开始很慢,后来加快,光带掠过,扫过谢敏平静的脸。 有人在盯着他,谢敏能感觉到。 那视线并不锐利,亦毫无戒备的审视,虚虚落在他脸上,没有恶意,仿佛只是暂栖,随便找个落点,处置那人无处安放的隐秘关心。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俯身过来,没发出任何响动,只是在黑暗里,一件衣服盖在谢敏肩头,还带着对方温热的体温。 鼻端萦绕着对方苦涩的信息素,没有往常的凛冽骇人,变得淡薄而温驯,静静地蛰伏着。 谢敏本来只是打算小憩,但不知怎的,渐渐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已经停在傅家大宅下。 谢敏身上的披风堆在腰侧,他爬起来,被久违的安稳所松弛的警戒心回笼,他猛地直起身体,视线扫向车窗外。 树影昏暝,在沙沙风声中摇曳,宅内灯火不盛,在夜里只显出轮廓,有护送的私军站在外面,严谨肃穆,不知站了多久。 身侧传来响动,谢敏精神一凛,瞬间转头,同时出手刺去。 对方似乎早有所料,单手攥住他的手腕,不悦地皱起眉。 意外的,谢敏的进攻有些疲.软,很好防。 “你是有起床气吗?” 男人不怀好气的质问令谢敏松了口气。 是傅闻安。 谢敏手臂松了劲,垂下来,自然搭在腰间尚且热着的衣服上。 他撇下眼,错过对方的视线,看起来颇为可怜。 “抱歉,习惯了。” 谢敏的道歉不太有诚意,但傅闻安没和他计较,转而伸手去拿自己的披风,谁知拽不动——谢敏正抱着披风,戒备地看着他。 护食? 傅闻安挑眉,又扯了一下,扯动了,但还是没拿到。 “我的衣服。”他冷冰冰地道。 特工似乎睡懵了,总之,反应很怪。他几乎是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傅闻安在说什么,转而低头,仔细端详衣料的纹路后,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抱歉。”谢敏这次的道歉依旧没诚意。 “这也是习惯?”傅闻安一哂。 “不是。”谢敏盯着傅闻安把披风穿上,但那衣服在刚才的争执中有了褶皱,看起来与执政官严谨冷肃的风格不相符合。“就是觉得这料子挺舒服的。”他语气中隐有惋惜。 “是,适合给猫当睡垫。”傅闻安瞥了他一眼。 谢敏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回去吧,我看着你上去。”傅闻安朝大门的方向抬了下下巴。 谢敏一怔,而后皱眉:“你呢?” “你很关心我?”傅闻安问。 被特工关心去向绝不是好事,傅闻安潜意识如此认为。 当然关心,不然我折腾这么久给谁看?谢敏腹诽。 谢敏正踌躇如何说,他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被睡眠隐藏的痛感随着注意力的回归而上涌,车内安静,噪音却如影随形。 但好在,傅闻安这次不需要他接话。 “不要多管闲事,谢敏。”傅闻安俯身过来,低头,唇在谢敏耳边蹭了一下,明明是相拥的姿势,气氛却如僵直的皮筋一样紧绷,再施加一点力就会尽数崩裂。 “我是怕你不小心死在外面。”谢敏小声道,他垂下眼,手指绞着对方披风上金色的穗子。 傅闻安抬起手,很轻地拢了下谢敏的后脑勺,而后放开,眼神示意谢敏该走了。 谢敏又看了他一眼,有些失望,还夹杂着点别的什么,傅闻安没能第一时间分析出来。 昏黄路灯从车窗外照来,只点亮了谢敏的半张脸,他的眼珠深邃漂亮,凝着人的时候,总有种令人刻骨铭心的美感——就像被钻石打磨的刺穿透,危险却诱人。 但此时此刻,这双眼睛里藏着难以察觉的疲惫。 特工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谢敏上楼,过了几分钟,傅闻安才让黑枭掉头。 从格棱窗外扫来的车灯点亮大厅内辉煌却冷寂的装饰,窗框的影子随光线变换而转动,很快,车辆远去,宅内归于死寂。 谢敏立在门口,夜间寒意被室内热气驱散,源源不断的黑暗却从四面八方袭来。空寂的周遭如打翻了的颜料桶,扭曲色调纠缠着向谢敏倾轧而来。这里太大了,名贵壁画与瓶器的轮廓在夜色里搅动,尖锐的、冷漠的形状不断拉扯,影影绰绰,茕茕孑立。 他站了接近半小时,而后,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额角像被两只长着长指甲的手揪着,指甲刺进血肉,硬生生往后脑勺撕扯。视网膜爆出斑驳的白块,像狂放泼洒的颜料,将黑暗涂成张牙舞爪的怪画。耳边像鼓了风筒,狂躁的风呼啸着,令谢敏头痛欲裂。 冷,谢敏从未像现在一样冷,如同四肢百骸都泡在冰水里,又或者穿着单衣倒在三九天的冰窟中,那如同能将灵魂戳伤的冷意使他呼吸困难。 咽喉剧痛,刀刮一样痛,呼吸却是灼热的,像夹着火,燎过呼吸道时又会加重痛感。 最严重的是腺体。 谢敏跪在地上,他起不来,腿软,骨骼像被打断了,肌肉松弛着,使不上力量,先前他在傅闻安面前能装,现在对方一走,吊着他的那根弦断了,便再没法打起精神。 颈后很痛,撕裂一般的痛,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严重,那种痛感连着颈椎,让他整个大脑都被搅得支离破碎。 他开始咳嗽,涎水落在地砖上,惊天动地,快要把肺咳出来。期间,他尝试站起身,却两次不能如愿。 不知过了多久,谢敏踉跄着爬起,扶着楼梯扶手,一瘸一拐,像个将死的病人,挪上了二楼。 一步、两步、三步…… 平时随意走过的走廊此刻却像铺满钉子一般,遥远到令人近乎绝望。他不断吐出灼热的呼吸,身躯因脱力而颤抖,视野不断收窄,到最后,只剩正前方向的一小片区域。 太黑了,太暗了,比他曾走过的任何一条路都要孤寂。 客厅开着灯,灯光从紧闭的门缝溢出,金黄色的光带是唯一光源。 谢敏双膝一软,他咬着牙,死死扣着墙皮,指甲传来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他不知挪了多久,或许没多久,因为也就几十米的距离,但也可能很久,因为他有时一分钟也提不起力量挪一步。 终于,他推开了那扇门。 温暖的光拢在他苍白的脸上,几乎是一瞬间,喉间传来绞尽般的痛,他猛地咳了起来,偌大房中只有他声嘶力竭的咳嗽声。 特工的脊背弯曲下去,衣服上零零碎碎的装饰落在地上,影子投在地板上,同时落下的还有血。 谢敏愣了一下。 鲜艳的血从他口鼻处溢出,溅在地上,一朵一朵,血腥又骇人。 他下意识抹了一下,手背上全是,他笨拙地用袖子擦,但越擦越多。喉间泛上铁锈味,是他把嗓子咳破了。 他挣扎着起身,走向餐桌找纸,血淌了一路,一开始很多,能连成线,后来变少了,间隔一米才有一滴。 谢敏像破损的风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灼烫的呼吸灌进肺里,再艰难排出,这样简单的事使他筋疲力尽。他好不容易挪到餐桌边,刚要趴下,又意识到这是傅闻安的家,便生生止住。 他拿走餐桌上的纸巾,轰然摔在桌腿旁,额头一磕,被蹭出点血。但他没管,他先给自己止血,挨着桌脚倚了许久,他一动不动,生息越来越弱。 胃像是快穿孔了,滚着酸液,令他疼的同时几欲作呕,腺体疼痛到麻木,像剜掉后颈了一样。 谢敏睁开眼,他死死咬着牙,把自己从昏厥边缘拽回来,而后挪着,用纸擦掉地上的血迹。 他擦得认真又艰难,手指使不上力就用手掌,血液凝固了不好擦干,他只好去水池旁沾湿纸巾,回来再擦。 谢敏在昏迷前,只机械性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精致豪华的空中餐厅,越过高档餐点与装有名贵红酒的高脚杯,傅闻安冷眼看着对面美艳的女性omega。 “执政官的兴致看起来不高,是不满意我带来的见面礼吗?”omega向前挺身,娇媚又火爆的身段在这个动作下展示无疑,她眯起眼,随意地交叉手指,笑着问道。 身为阿迦利亚城邦的首席联络官,艾丽亚的工作是混迹于各城邦的交际场,联络感情,维系外交。而今天,在安斯图尔召开城邦全界会议的今天,她开始争取这个野心勃勃的执政官的支持。 傅闻安没看她,他兴致缺缺,桌上的东西没动一下,甚至罕见地连酒也不曾动,这不符合这最高规格的邦交利益。 艾丽亚听闻执政官桀骜冷酷,但凭着她的经验,她有信心在执政官手中讨得好处,只是,她没想到执政官连礼节上的对等待遇都不肯给她。 “还是说,您是在等待我拿出更多您想要的……”艾丽亚意有所指地抿了下唇。 她说完,傅闻安终于肯看她了。 艾丽亚的笑意深了几分,她的手指像幼嫩的葱根,在灯光下白而细腻。虚握酒杯时很好看,握别的东西的时候也很好看。她盯着傅闻安的眼睛,隐晦地勾起唇,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没人能拒绝她,又或者说,没人能拒绝她的信息素。 艾丽亚的信息素很特殊,简直万金油,在某方面屡战屡胜,无一失手。 但事实上,她没能在傅闻安的眼睛里看出欲念,取而代之的,是绝对冷漠的讥讽。 她瞳孔一缩,冷意骤现。 “如果不是城邦条例中规定过接待友邦外交联络员需遵守条例礼节,在你见到我的第一秒,你就会被请出去。”傅闻安看着她,以一种充满上位者傲慢的姿态,开口道:“无论是你,还是你展示出的、所谓的诚意,都令我嗤之以鼻。” “你……!”艾丽亚羞愤交加,她杏眼圆睁,怒视着傅闻安。 “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在是你们求着我支持你们那岌岌可危的稀土贸易。海运港口最惠国待遇?南部贸易区按比例分配?友好协定?你在开玩笑么?天真的女士,我从不玩过家家游戏。”傅闻安冰冷地剖开一切,视线如鹰隼般锐利。 “你想都要?你疯了,你在违背规则,这是垄断!”艾丽亚气到浑身都在颤抖,低胸礼裙的纱料跟着抖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与荒谬感笼罩了她,连同她的信息素都不稳定起来,她凝着傅闻安,此时此刻,她才知道面前这个英俊又薄情的政客究竟存着什么心思。 他比他看起来还要令人畏惧。 “嘘,女士,你太大声了。”傅闻安淡淡道,他说的很慢,但一字一句都令艾丽亚浑身发寒。 “我没有破坏规则,我只是稍稍,变通了一下。”傅闻安斟酌着用词,但实际上,他能出口成章。 压迫感如夜色,侵吞着桌前蜡烛的明光。 傅闻安有点不耐烦了,他看着落地窗上烛光的倒影,小到一掐就灭。从离开宅院起,一种罕见的心悸就始终绕在他心尖,车子发动到现在,两小时左右,他脑海中始终挥不散谢敏下车时看他的那一眼。 那么的…… 傅闻安皱起眉。 那么的哀恸和无助。 特工很少露出这种表情,不,又或者说,特工从未在他面前示弱。 尤其是面前不识趣的omega还在发散她劣质香水般的信息素,那令他更加恼火。 他越来越不安,心像空了一块,无论怎么泵血都不能填补空白,有什么东西坠着他,扯着他的心向下,落到不见天日的深渊里去。 谢敏在做什么呢?这么晚了,应该睡了吧?毕竟他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但傅闻安量过热度,没有异样,特工下车时候还很精神,甚至能跟他抢衣服。 所以,谢敏在做什么? 谢敏…… 谢敏醒来时的状态不对劲。 “……您的傲慢简直不可理喻,我会回报我们的领袖,请他来……喂!你要干什么?!” 耳边omega的聒噪声在瞬间远去,又很快回笼,傅闻安猛地站起来,由于动作太快,椅子发出刺啦一声,令艾丽亚惊恐地瞪起眼睛。 omega吓得向后缩,以一种防御姿态捂住自己的胸口。 傅闻安脸色阴翳,难看到吓人,他山岳般的身躯僵着,停顿一两秒,而后理都没理艾丽亚,疾步向出口走去。 他几乎要跑起来,浑身压抑着,山雨欲来般恐怖。 黑枭连忙跟上,虽然他也很讨厌这个烦人的omega,但他不觉得傅闻安会真正丢下她不管——执政官是永远利己主义的,理性人不会在任何一场外交宴会中失去分寸。 可当傅闻安走进电梯时,黑枭才意识到他是真就这么走了。 “长,长官,我们就这么走了?那位女士……?”黑枭跟着傅闻安进电梯,由于对方按电梯关门的速度太快,黑枭差点被门夹扁。 好险! 黑枭哆嗦着道。 “让她去城邦酒店住一晚,明早送走。”傅闻安盯着电梯跳转的数字,语速加快:“今天宴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吗?” 他说完这话,刚想加个‘谢敏身上’的限定词,谁知黑枭会抢答了。 “不对劲……据安保部门回报,您和谢长官走后,佩那仕恩家的小少爷突然进入发.情期,会场短暂骚乱了一阵,但很快医疗部的医生就把他带走了。据说是omega抑制剂丢失,意外导致的事故。” “谁问你这个了,我说谢敏。”傅闻安额角突突直跳,语气不善。 那您不还是听我说完了……黑枭心中嘟哝,接道:“谢长官似乎很正常。” “似乎?”傅闻安着重咬字,冷冷地看了黑枭一眼。 黑枭一缩脖子,不敢接话。 好在,叮一声,电梯到了。 傅闻安大步出门,他拿出通讯,拨谢敏的通讯号,结果没人接,正想再播一遍,才发现谢敏的通讯器早被他没收了。 白天为了参加会议,傅闻安给过他一个空白新机,傅闻安连忙拨新号,结果刚打出去一秒,黑枭兜里响起了铃声。 傅闻安眼刀横扫。 黑枭拿出通讯器,看见上面的名字:「坏家伙」 ……? “操。”傅闻安低低骂了一声,挂了通讯,与此同时,来自「坏家伙」的通讯也断了。 黑枭默默藏好通讯器。 傅闻安突然想起来,离开会场时,他收回了谢敏的通讯器,让黑枭带回去。 “回祖宅,现在!”傅闻安心急如焚,几乎吼了出来。 黑枭脚底生风,逃难似地去提车了。 谢敏是在剧痛中醒来的。 彼时夜色浓重,从落地窗溢进来,又被客厅的灯光驱散,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谢敏艰难地坐起来,腺体失去知觉,喉咙干渴,他出了汗,但脱水的现象更严重,信息素不受控制的外溢,房间里弥漫着狂暴的银桂香味。 他咳了几声,撑着身体把沾满血迹的纸巾扔进厕所,放水冲走,仅仅是做完这些,他便倒在沙发里,如干涸至死的鱼一般,艰难而疲惫地努力呼吸着。 呼吸会导致呼吸道刺痛,骨骼像被打散了一样,昏厥后醒来病症甚至加重了,而且,他开始感到痒——哪里都痒,哪里都热。 空气中满是惶惶不定的信息素,浓郁到令谢敏几近作呕,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撕扯着头皮,手指插进发间,仿佛这样就可以抵消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痒意,但这于事无补。 “我得……我……”谢敏神经质地呢喃起来,他用力抓着颈侧,挠过后颈,力道大到像是要把腺体抠出来。他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黏腻的,下巴甚至还残留血的痕迹。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穿过沙发时差点跌倒,他没头苍蝇般乱撞,视野越来越窄,他没有体力出去,外面太黑了,特工不喜欢黑暗的地方,他只能在客厅里转。 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但他越来越焦躁,很痛,很痒,痛到他快崩溃了,但他又觉得自己活该,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件衣服。 他跌坐在地上,把那件衬衫揉进怀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把脸埋进去,血和汗水混在一起,染脏了那件衬衫。 衬衫上没有那人的体温,而从未被穿过的衣料上,也没有对方苦涩的信息素。 那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衬衫,可谢敏抓着它,用力地抓着它。 混沌中,他想起自己上一次如此用力地抓着什么的时候,是那条与他相依为命的杜宾。 杜宾的尸体已经烂掉了,强盗把它开膛破肚,分食躯体后仅剩骨骼,他们洗劫了谢敏当时一贫如洗的家,那条杜宾犬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却没能给外出找食物的小主人保住一点东西。 年幼的谢敏只能抓着它,蛆虫爬上身了也不在意,他用额头蹭着杜宾外翻的犬齿,哭泣时近乎无声。 从那以后,他学会了杀人。 谢敏用脸颊蹭着那件衬衫,冰冷的布料逐渐染上青年的体温,被甜到发齁的信息素泡着,被揉到变形。 因为疼痛,谢敏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明了,他坐在地上,倚着沙发,双眼无神,近乎失去焦距。 他望着远处漆黑如墨的夜色。 他也会像那只杜宾一样,死后被谁抱在怀里吗? 不论幼小或是强壮,冰凉或是温暖,哪个都行,任意都好,被拥抱着,被爱着。 这件衬衫的主人……谢敏吸了一口气,这口气近乎要了他半条命,空气刮过灼热的肺,像针扫过气管,勒出看不见的条状伤痕。 “傅闻安……”谢敏念着对方的名字。 “傅闻安,傅闻安,傅闻安……”谢敏闭上眼,念到最后,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努力蹭了下那件衬衫,眷恋地与它相贴。 谢敏知道自己死不了,他那么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都没死成,这次也一样。 他只是……会被发现的晚一点,晚几个小时,熬过今晚。明早刘管家来的时候就能看见他像个死人一样倒在地上,会立刻告诉傅闻安。傅闻安会派人来确认他死了没有,如果幸运的没死,对方应该会把他送到医院去。 他得去医院,必须去医院,他得逃走,他还不能死,绝不能死! 只是会痛一点,但没关系,特工是不怕痛的。 谢敏缓缓睁开眼,他像牢笼中持着最后希望而点燃微渺生命之火的困兽,眼中迸发出近乎凶狠的求生欲。 他试图爬起来,但他的状态太差了,他会倒下,倒下后再爬起,循环往复。 第五次失败,他抬眼,突然见窗上扫过一缕灯光。 他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他张着嘴,浑身微微颤抖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从他心底蔓延开。 是车辆的声音。 很快,门打开的响声传来,楼梯发出震动,那人很急,所以噪音很大,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敏死死盯着那漆黑的门口,直到他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视。 谢敏能想象到自己如今有多狼狈。 他像水里捞出来的、无家可归的可怜动物,头发被汗水浸透,脸上残留着血液的痕迹,衣服皱巴巴的,他甚至还没法解开那个该死的衬衫夹,抱着别人的衬衫,像一株萎掉的植物。 尽管视野收窄,他却还是看清了对方眼里难以言明的情绪。 谢敏仰起头,靠着沙发腿的支撑才能完成这个动作,他笑起来,笑得难看极了,他想对傅闻安说些什么,但很快,他嗅到了空气中第三种信息素。 他眼里的笑意凝固了。 是信息素,是娇媚柔软、张扬奔放的,omega信息素。 那信息素缠在傅闻安身上,估计是被风吹散了,看起来没那么近,但有。 有。 谢敏的眼睛很快被一层水膜覆上,那可能是生理性泪水,因为他实在太疼了,信息素过量释放的副作用就是泪腺发达。因为谢敏期待的事已经实现了,他没什么遗憾——他可以不用再痛了,他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傅闻安是怕他死的,他一定会送自己去医院。 他能逃走了,皆大欢喜,再好不过。 可是…… 谢敏的胸膛剧烈起伏,一种诡异的、连他自己也没搞懂的愤怒突然从骨子里燃烧起来,瞬息之间剿灭了他的理智。他不再颤抖,就连颈后腺体撕裂般的痛苦都消失了。 他凝视着对方朝他走近,跪在他面前,用指腹抹掉他唇角的血迹。 离得近了,那omega信息素的味道更清晰了。 “谢敏,你……”傅闻安皱起眉,他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柔软。 但谢敏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几乎是下意识,身为alpha的本能压过一切,他暴发近乎恐怖的力量,如孤注一掷又歇斯底里的狠劲。 他骤然把傅闻安推倒在地上,制住对方的反抗,从对方腰间夺过手枪,他甚至没法分辨那手枪只是执政官配饰中做样子的道具,他上膛,骑在傅闻安身上,用枪抵着男人的脖子。 傅闻安没有反抗。他仰着头,下巴被枪口抵着,温驯无比,他在谢敏眼中看到了近乎疯魔般的悲哀与愤怒。 特工像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尽管连握枪的手臂都在颤抖,他甚至脆弱到冷汗直流,靠着紧咬牙关的劲才能行动。 “你身上,有omega的信息素,为什么?”谢敏垂着头,他的眼角发红,不只是因为什么。他的手指搭不住板机,色厉内荏地咬着牙,面部肌肉因愤怒而抽搐,眼眶欲裂。 他没法说出完整的话,嗓音干涩喑哑,甚至混着点血。 傅闻安想拭去对方唇角的血迹,但他只要一动,谢敏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来表达自己占据上风。 傅闻安盯着他,近乎安抚地道:“我去见了一个联络官,有很多人在,我们没谈拢,时间久了一点,就沾上了。” 但他的话不能令谢敏满意,他凶狠地又用枪顶了下傅闻安的下巴。 “你知道标记会产生怎样浓烈的信息素,如果我和她发生了什么,你就不会等我解释了不是吗?”傅闻安缓慢地道,他试图让谢敏听清楚每一个字。 他不知道谢敏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谢敏的状态很不好——他现在alpha意识过剩,捕猎欲和占有欲被应激状态激化,达到不可抑制的恐怖程度。 谢敏需要安抚,而不是挑衅。 谢敏开始动摇了,他的目光没法如往常般凝在傅闻安脸上,但回光返照的力量依旧存在。 “谢敏,或者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取信于你?”傅闻安慢慢坐起来,他像在驯服一头狂躁的狮子,一步一步,试探野兽的底线。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威胁性,硝烟信息素取巧地溢出,并不猛烈,而是小心翼翼地渗透进谢敏周围。 一点一点,傅闻安支起上半身,他看到谢敏卸了力,特工拿着手枪的手在颤抖。 很快,傅闻安揽住谢敏的腰,带进怀里,与此同时,他察觉颈间抵着的手枪动了动。 特工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用筋疲力尽的沙哑嗓音道。 “那,你抱抱我。” -------------------- 回收文案里的另一段(虽然有点子小差异:因为文案比大纲出的早orz) 第71章 傅闻安的手掌贴在对方劲瘦的腰上,昔日带满了刺儿的特工乖顺地躲在他怀里,呼吸轻到不可察觉,唯有信息素浓郁,随触碰汹涌地荡开。 咔哒——! 手中的枪落地,傅闻安攥着谢敏的手腕,打掉枪支的同时,偏头,在谢敏的侧颈落了口。 “嘶——”谢敏吸了口气,猫哼哼一样,眯起眼。 傅闻安舔了下自己留下的牙印,转而抬手,先是试探性覆在谢敏的后颈,见对方没有明显的反抗意图,指尖沿着颈椎往下,摁在了肿胀的腺体上。 谢敏下意识要躲,又被傅闻安摁进怀里,他嘟哝着听不清的音节,最后烦了,便把头埋进傅闻安的肩窝里。 一副随便弄的顺从模样。 肿起来了,非常严重,需要及时治疗。 傅闻安心下思量,他虽然不是专业的医生,但医疗常识还是有的。 他放下手,打算用通讯器叫黑枭提前通知九研的医生,结果手指刚离开,谢敏闷闷的命令声便传来:“放回去。” 脾气还不小。 傅闻安笑了下,不只是无奈还是嘲笑,他把手放回去,手掌拢着对方后颈连着肩背的肌肉,有一搭没一搭地揉,同时低下头,瞧着谢敏湿漉漉的头发。 特工现在像缩进壳里的乌龟,怎么都叫不出来的那种。 “谢敏,把我的通讯器拿出来。”傅闻安道。 谢敏被按得挺舒服的,眼睛一闭,假装自己死了,听不清话,直到傅闻安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烦死了。”谢敏发牢骚,没力气地抬手,伸进傅闻安冰冷的衣兜里摸,一无所获。 “另一边。”傅闻安解释。 “早说会死吗?”谢敏的谴责几乎要黏在一起了,毫无威慑力。 又是一通摸索,好不容易拿出通讯器。 傅闻安发完消息,楼下立刻就有沸躁的人声,大门打开,但无人上来,是傅闻安吩咐的——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谢敏现在的样子。 但别人看不到,不代表猫看不到。 鬼鬼祟祟的暹罗猫探出脑袋,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从书房出来的,估计是自己跳起来开了门——长官最近成精了,但凡没锁门的地方它都能钻。 猫咪的蓝眼睛直勾勾地凝着两人,它拎着爪子踱来踱去,尾巴勾着,想上前贴贴傅闻安,但无形中信息素的恐怖压迫感激起了它的戒心,令它不敢凑近。 谢敏仗着傅闻安看不见,仰起头,湿漉漉的头发蹭着对方的脖颈。他扯了下嘴角,眼睛下垂,仰头又俯视时,目光从下眼边缘射出去,满是挑衅。 长官在傅闻安脚边急得吱哇乱叫,喵呜喵呜,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谢敏甚至能感觉到长官在骂什么。 “啊呸!绿茶成精啦!” 诸如此类。 傅闻安扶着谢敏站起来,特工看起来瘦,但肌肉密度高,身材结实,浑身上下透着精悍拔直的美感。 他站没个正形,又因为受伤,全身重量都压在傅闻安身上,像条没骨头的面条鱼。 灼烫的呼吸铺洒在傅闻安颈间、对方额头抵靠的位置,掌心贴合腰部有了热度,他们的信息素交缠在一起,谢敏小声哼哼着,恶作剧一般,挑战傅闻安的忍耐力。 “别发出声音。”忍无可忍,傅闻安道。 他环顾四周,没找到谢敏的衣服,只有一件不知哪来的皱皱巴巴的衬衫落在旁边。傅闻安正要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谢敏御寒,谁知耳边吹来一阵糯唧唧的风。 “怎么了,给长官听硬了?” 谢敏有气无力地嘟哝着,他倒不是故意的,就是嘴欠。 脚边的暹罗猫像是听见了什么触发口号,眼睛一下瞪起来,疑惑地看向谢敏,间或发出回应般的喵喵叫,与先前骂骂咧咧的小猫咒语全然不同。 但傅闻安此时已经无心察觉外界,自然也无法分辨猫的回应与平时有何差别。 他拉着谢敏的手,把人抵在沙发旁,圈住对方的腰,撑住重心,扯开谢敏的衬衫,手从他后腰处探下去。 “喂,有话好说。”谢敏呜咽一声,声音里带着丁点惊恐,他浑身都疼,连站都没法,自然受不住傅闻安胡来。 信息素的爆炸性释放在傅闻安出现后有所好转,不知缘由,谢敏不想深究,一切归于玄学。 “口嗨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傅闻安充耳不闻,他捏了下谢敏的大腿,手指拨到衬衫夹的铁扣,一按,夹子崩落。 衬衫夹很快被卸掉,快的不可思议,令谢敏严重怀疑执政官练过。 “口嗨再不厉害,那我多亏。”谢敏见傅闻安没别的意思,僵硬的身躯便再度松弛下来,他伏在傅闻安肩头,疼得闭上眼,语气也颤抖着。 他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傅闻安蹙眉,迅速把衬衫夹扔掉,扶着谢敏下楼。 路过暹罗猫时,它想抓一下傅闻安的裤管,但对方走得快又决绝,猫爪太小,扑了个空。 猫摆动尾巴,看远处两人没入楼梯尽头的黑暗里。 身为阿迦利亚城邦的首席联络官,艾丽亚从未得到如此冷遇。 暂且不说她个人容姿美丽气质绝艳,单是阿迦利亚联络官的身份便让她受尽青睐,但傅闻安却把她扔在一间破客房里,甚至无视外交礼仪擅自离席。 奇耻大辱。 omega打量着房内冰冷的陈设,落地窗外万家灯火已熄,整片天地在夜幕里安睡,但她睡不着。 她踩着高跟鞋来回折返好几圈,越想越气,砸了屋内的瓶瓶罐罐还不解气,开始踹门,噪音极大,但无论她怎么折腾,都没人来看望她。 如此无理的蛮夷之地! 她发疯的时间很短,很快,从愤怒中清醒过来的她整理了一下仪容,拨通了领袖的电话。 那个好.色的贱老头一定会为她主持公道,那老头好忽悠得很,凭借祖辈的荣耀做了一座城邦的领袖,却不思进取贪图享乐,只要哄两句,这家伙准会给傅闻安难堪…… 艾丽亚如此想着,通讯接通后,一如往常的、来自领袖的色.眯.眯寒暄却消失了。 镜头对面,是一个浸在月色中的房间。 房内长桌摆着精致烛台,晚宴时的织花桌布还未撤走,月光不盛,但比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月光已是那里最明亮的光源。 哥特风古堡的窗棂侧,云似乎散了,月光一寸寸延伸至尽头,尽头,闪烁宝石断片光泽的扶手椅上,男人如有所感,抬起了他的眼睛。 月光融进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浅色眼珠里,象征阿迦利亚城邦的狮身蝎尾兽挂画在他身后展开,与那双眼睛对视时,艾丽亚的愤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坠深渊的恐惧。 尤其是,她看清了男人手中那柄带血的刺剑。 男人脸上的表情是温和、甚至于悲悯的,他像在等待顽皮的孩子自动认错,很有耐心地用绢布擦拭刺剑,一下一下,直到那柄剑重新泛出冷光。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但源源不断的胆寒还是席卷了艾丽亚。 “尊敬的……署长,晚上好,如果领袖不在的话,我将改日致电……”艾丽亚盖不住话语中的微颤声。 “改日?”被称作署长的男人歪了下头,他很轻地重复着,明明是正常语调,却令艾丽亚脊背发寒。 看出艾丽亚的紧张与惊恐,另一头的男人温柔地笑了一下:“别紧张,我没有质疑的意思,只是最近领袖身体抱恙,无法出席一切公开场合,所以联络官深夜致电,是安斯图尔之行不顺利吗?” “署长不必担忧,身为联络官,我能成功解决这些……”艾丽亚强颜欢笑,问题两字还未出口,只听署长打断了她。 “明天一早,我会代行领袖的职责,替你向安斯图尔的执政官问好。”署长脸上体贴的笑意如同一张假面,在黑暗中刺眼无比:“至于联络官,可以多休息几天。” “休息到,我认为你有足够的能力胜任工作为止。”署长眯起眼,下一秒,单方面切断了通讯。 咚! 通讯器从艾丽亚手中滑落,她双瞳用力睁大,其中的惊怖已经变为绝望,她的面部线条勒紧,肌肉扭曲,浑身颤抖着,像是承受了莫大的恐惧与重击。 很快,房间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但无一人听闻。 移动床的轱辘在光滑的瓷砖地面碾压,头顶刺眼的苍白色灯光一盏盏掠过,扎入手臂的针管输送药物,移动呼吸机的面罩勒住谢敏的下半张脸。他听见有人吵闹,但却睁不开眼。 世界像在倒退、消失,感官被麻痹,遍身痛苦无法疏解,颈后腺体失去知觉,很快,连那只一直握着他的手也松开了。 谢敏下意识再抓住什么,却握到冰冷的空气。 抢救室的大门轰然闭合,消毒水的味道包围而来,更多的仪器被连接到躯干,而注射过麻醉剂的谢敏像一具任人随意摆弄的尸体。 他被抬上手术床,白光照着他同样惨白的脸,他听见主刀医生拿起手术刀的声音,意识明明昏沉,却又听得一清二楚。 谢敏对麻醉药有很强的抵抗性,这不仅是求生本能作祟,更是后天耐受的增强。 所以,手术刀割开他颈后腺体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仪器发出有规律的记录音,一声接一声,如水滴溅落,又像定时炸弹冰冷无情的倒计时。 “文医生,患者的腺体呈恶性肿大状态,甲级溃烂指数,我们……摘除腺体……” 浑浑噩噩的,谢敏在手术钳碰到糜烂的腺体时,突然听见了这么四个字。 摘除腺体。 谢敏的指尖动了动。 他很想睁开眼,但麻醉的效果导致他动弹不得,他想拒绝,但没人听他说话,他像一条早就死透的、被搬上实验台的鱼,解剖者想切哪就切哪。 尸体是不会有意见的,某种程度上说,被监.禁的卧底也是这样。 感官退化严重,他几乎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了,那种甜腻的味道如退潮般消失,裸露嶙峋斑驳的泥滩。手术刀在他溃烂的腺体里反复进出,谢敏感觉不到疼痛,但下意识的,他似乎也要被利器冰冷的温度戳伤了。 许是太累了,又或者是麻醉剂终于打败了他,谢敏的思绪逐渐凝固,那团错综纠缠的毛线团被冻在一块,再无法挣脱束缚。 意识消失前,谢敏感觉到一种难以言明的遗憾与苦涩,而很奇怪,并非对自己即将失去腺体的痛苦与不甘。 他只是觉得如果以后再也闻不到傅闻安的信息素,会很可惜。 傅闻安凝视着手术台上昏迷的特工。 监控观察室里的白光很亮,一排医疗仪器摆在那里,为房间添满生死无常的残忍荒诞,但立在屏幕前的男人更是。 他如一柄插在地上的尖枪,肩背挺拔,浓浓的死沉气从他身上传出,间或掺杂着谁都看不透的凝重冷意,刀削般的面容僵硬着,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证明他尚且活着。 他手里拿着一个通讯器,通讯器的屏幕上不断回拨着五倍速的监控视频,那视频傅闻安已经看了好几遍,当时谢敏刚进抢救室,他站在抢救室的门前,默不作声地看完,脸上毫无表情。 但黑枭知道,他的长官在悲伤。 傅闻安几乎不会表达悲伤,他的神情如铁一般刚硬,站姿挺拔屹立,但当他看着视频里的谢敏时,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名为悲怆的阴云。 他一遍一遍的,近乎自残般地注视着谢敏跌跌撞撞的身影,终于,不知在多久后,他放下屏幕,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被压抑着的、几乎要把他撕开的呼吸,被他逼成一个镇定冷肃的字眼:“查。” 黑枭注视着他。 “给我查今天所有接触过谢敏的人,调取所有监控,手术结束后立刻拷贝医学报告,把“零号”行政大楼封锁,所有特工原地待命,违者直接关进军事监狱。今天会议与酒会出席的所有政坛成员全部控制起来。查封控区的动向。封锁首都城门,进出管控,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傅闻安的声音持续拔高,语速加快,他嗓音本就低沉,此刻,一向能很好压制情绪的执政官再也忍不住了,他几乎是低声威吓。 “是!”黑枭应道,立刻去办。 手术进行了很久,但对傅闻安来说就像一眨眼,他凝视着屏幕里的谢敏,他的特工背对着他,暴露给镜头的,只有手术布下糜烂鲜红的创口。 傅闻安说不清当看到手术刀在特工身上切割时他的感受,从心底源源不断泛上来的苦水浇过他的心房,那里似乎也有伤口,但看不见,只有被谢敏牵动时才会感到疼。 不久后,门开了。 傅闻安机械性地向门口望去,流窜进来的风像闸门打开的信号,他身上凝固的、死一般的沉重与僵硬被拨乱,这时,傅闻安才感到掌心传来一阵疼痛。 他低头看去,掌心里有一排指甲的掐痕,隐隐泛着血。 他把手放在身后,平静地抬起眸。 是刚下手术的文医生与赵医生,文医生年纪大了,做不了手术,只能由赵医生主刀,但他临床经验老道,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谢敏的伤势,而通过医疗器械的数据辅助,总算是把谢敏的情况稳定住了。 “长官,谢长官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文医生开门见山地道。 那始终吊着傅闻安的线松了松,他还没等问,又听文医生道: “但病情依旧不容乐观。急性过敏反应导致腺体溃烂,腺体神经受损后引发大范围器官瞬时衰弱,并发功能性信息素失衡,对器官的后遗症较少,但痛苦程度极高。” 文医生叹了一声,手术使上了年纪的养老选手吃不消,他拉了把椅子,又支使赵医生给傅闻安也拉一把,三人坐下,他道: “最棘手的还是谢长官的腺体创伤,本身伤势就足以影响信息素的制造功能,又发生信息素失衡。反向影响腺体功能恢复,再加上情况已经达到当时所设想的最差可能性——腺体提前溃烂,用雪上加霜来形容毫不为过。” “所以,要摘除腺体?”傅闻安的询问罕见地犹豫起来。 “目前不用,但如果再有创伤的话,就需要考虑摘除腺体了,因为腺体在颈后,一旦彻底溃烂,会影响神经。”文医生指着腺体的位置,再沿着颈椎缓缓向上,最后做了个炸开的手势:“我觉得,那后果谢长官一定不愿意承受。” “那他现在?”傅闻安下意识看了眼手术室的监控。 谢敏手术成功,已经转移到紧急观察室等待稳定后转房,眼下,监控里只剩助理医生们在收拾用具。 “清理了溃烂部分与脓液,植入了辅助腺体恢复的人造支架,多亏之前对谢长官的用药性调查,这次的药物没有排异反应,手术很顺利。 当然,最重要的是今晚,凌晨四点到明早九点,只要谢长官醒过来后能稳定制造信息素,并且能闻到信息素,就无大碍。 还是长官您送来的及时,要是再晚一些,恐怕就真要摘除腺体了。”文医生劫后余生地长叹了一下。 傅闻安垂下眼,又攥紧了手掌,那根扯着他的线终于松开了,他沉默一阵,消化着不算特别好的好消息,接着问:“他究竟是什么原因?” “原因说不好,急性过敏反应的致病因很复杂,但按照之前的数据显示,除了特定破坏性药物,谢长官没有急性过敏史,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但……咳,我听说谢长官参加了今晚的酒会,恕我直言,长官,在酒会上误食什么含有加量药物的酒水食品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毕竟是酒会。”文医生道。 傅闻安蹙眉,他并不相信谢敏会误食:“文医生,他是特工,他该有判断力。” “长官,话不能这么说,很多药物水溶性强且无色无味,即便是特工也无法对所有药物了如指掌。”文医生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挨过的枪子喝过的毒酒比你以为的还要多,他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除非有人想杀他。”傅闻安烦躁地摆摆手,意思是结束这个话题。 文医生察觉傅闻安的认知笃定而不可动摇,便不再试图说服,而是回到医疗分析上。 “但,长官,我们确实通过机械分析谢长官血液中的药物浓度,发现血液中有着很高浓度的加洛普、海利尔蒙、阿兹枚定素与培啡卡焦奇——这些都是最基础的信息素调节性药物成分,与近日给谢长官服用的药物全然吻合,但不知为何,药物浓度非常高。 长官,今天谢长官有吃过什么特别的食物吗?” 傅闻安想了想:“吃了一些面食糕点,牛排鹅肝,喝了酒,再就……还有覆盆子蛋糕?” “覆盆子蛋糕和面食糕点算一种,酒的度数怎样?”文医生问。 “10-12度,我有在看管他。”傅闻安道。 “是服药前后喝的吗?”文医生下意识忽略后半句。 “服药前后抿过,你先前给我药的时候,不是说不超过20度都没问题吗?”傅闻安反问。 “理论上是这样的,因为腺体治疗的药物的成分极其稳定且温和,不会受到酒的影响……如此说来,除了大量服用药物外,血液浓度不会提高到如此程度。但就算浓度高,也没理由引发过敏反应,最多是成分吸收较慢,代谢的负担加重,怎么会……”文医生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目前尚未有确切的结论是吗?”傅闻安烦躁地蹙眉,他这么看人时,郁结在心中的负面情绪涌上来,带出一种无差别扫射的威压。 “是的,但我们会再次对谢长官进行血液分析,有了清理下的腺体组织,加急化验,说不定可以得到什么……但信息素治疗药物的成分很杂乱,越不稳定的越容易被吸收,我们会尽力。”文医生道。 “是一定要拿出确切结果。”傅闻安看着他:“另外,什么叫越不稳定的越容易被吸收?” “就是……”文医生一时愕然,他不理解傅闻安为何要如此问,这句话明明已经很清楚了:“在信息素的阶梯属性中,omega信息素最容易被吞噬,也是最不稳定的一种,因为在被标记时极易被覆盖;最稳定的是alpha信息素,但不同alpha信息素的稳定性也有差异。 这在治疗药物中也是一样的道理,比如等量的药剂成分,omega信息素抑制剂的成分吸收的就比alpha信息素抑制剂快。” “从他发病到我发现至少过了一小时,怎么能确定目前中化验出的药物成分只有你先前说的那些?如果还有别的,还有漏检的致病因素,就永远没有结果一问三不知,如果不是意外而是预谋呢?谢敏是不是就……” 傅闻安越说越快,他像是被戳开了一个小口,从缝隙中源源不断渗透出令人心悸的负面情绪,那些骇人的质问、怀疑、暴怒的触角刚伸出来,又突然被他自己掐断。 傅闻安的心砰砰直跳,他脖颈青筋跳动着,他看着不知所措、有些被吓到的两位医生,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大力平复呼吸,心脏跳得飞快,一下一下,锤在胸膛里。他闭上眼,背对两人,将所有渗透出的负面情绪重新塞回自己精致干练的壳子里。 过了很久,房间里落针可闻,气氛僵持着,他的眼下肌肉一直在跳,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很糟糕,非常糟糕,执政官不该有这种棘手的反应。 但只要他一想到谢敏跪在地上,明明痛到快要倒下却还在清理血迹,悄无声息地爬向灯光时的模样,他就无法平复心神。 傅闻安深呼吸着,他想回头说些什么,比如感谢医生的辛苦——那才是身为执政官该做的,而不是将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责备下属。 但文医生的话语在他身后响起: “长官您关心则乱,是人之常情。” 傅闻安回头看去。 年迈的医生耷拉着眼皮,他身上有半夜手术后挥之不去的疲惫感,那令他本就不算矍铄的精神更有暮气,但他慈祥地看着傅闻安,像在看自己心疼的晚辈。 “长官,任谁面对喜欢的人都会不知所措的,您也不例外。 谢长官现在的病情稳定,您或许可以不必如此紧绷。更何况您说的对,但医学本就如此,在迷雾中摸索是研究者的职责,我们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希望您能愿意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文医生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看着傅闻安:“不瞒您说,我给我妻子做手术前,甚至去教堂待了一整天,我本是个无神论者。” “您现在还不能探视谢长官,不如先回去睡一觉,好好休息,毕竟如果谢长官醒来发现您很憔悴,以谢长官的性格,估计……” “估计会讽刺我。”傅闻安接话道。 文医生有点尴尬,他刚想说会心疼。 傅闻安几乎能想到谢敏会怎么坐在床上,挑衅地看着他,哔哔叭叭说一大堆话。 像一只烦得要死的猫。 几乎眨眼间,傅闻安又恢复成了那个冷肃刻板的执政官,那些柔软的、一触即碎的情绪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再不见端倪。 “一旦他醒来,请立刻通知我。”傅闻安收拢衣服,他道。 文医生点头,送走傅闻安。 执政官在特工的病房前停留许久,他仰头盯着【监护中】的红灯,过了很久才离开。 文医生叹了口气,望着他的背影,而后才走回休息室,简单眯一觉,等化验结果出来。 赵医生悄悄到他旁边,戳了戳自家老师的胳膊:“老师,执政官没否认他喜欢谢长官。” “是啊。”文医生笑了一下,“毕竟抱得那么紧,任谁都能看出来吧。” 赵医生琢磨一下,觉得还真是。 毕竟商务车开到九研门口时,傅闻安是抱着谢敏下车的,很紧很紧,仿佛松手就会消失一般。 “执政官从来不抱人的,那网上的传言是不是假的,其实他们关系好……”赵医生吃瓜兴奋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文医生,年迈的老研究者坐在椅子里,已经睡着了。 赵医生闭上嘴,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毯子,盖在文医生身上。 他走回仪器前,重新调取数据报告,拄着头分析。 研究者的日子实在一如既往。 第72章 雨,骤然倾盆的雨,灌满被火燎烧过的土地。 庄稼倾倒,楼房坍塌,雨水落在头顶的塑料布上,发出急行鼓点般砰砰的声音。 谢敏睁开眼。 浑然天地在废墟中连成一片,暴雨模糊了世界的轮廓,令疮痍遍布的土地失去锐利棱角,雨雾笼罩着视野,从谢敏的角度,只能看到前方沉默前进的流民,与女人被水打湿的头发。 他们没有雨具,仅有寥寥从田间地头扯走的地膜,拼拼凑凑地罩在孩子头上。 这群正在流浪的人大多是妇孺老幼。 青壮年几乎在政治斗争中被斩首殆尽,剩下的人无法反抗发配的命运,他们像一群蚂蚁,沉默地向远方爬去。 雨夜的寒气使谢敏浑身发冷,烧心的饥饿感随意识清醒再度涌上来,他趴在母亲的背上,用短短的小手攀住女人瘦弱的脊背。 很快,他再次闭上眼睛,雷声在耳侧轰鸣。 雨越来越大,他们还没找到可以栖身的地方。 「儿子,你要活下去。」 母亲对尚且年幼的他一遍遍重复道。 「你要自由地活下去。」 谢敏猛然惊醒。 他再度睁开眼,耳边雷雨声已然消失,病房中特有的消毒水味萦绕左右,室内有一盏暖黄色的陪护灯,两台仪器静静地工作着,磁极贴在谢敏身上,屏幕上的数据有小幅度波动。 谢敏环顾四周,意识回笼。 手术成功了? 谢敏动了动手指,身体行动能力基本恢复,燥热与疼痛感所剩无几,除了乏力感外再无大碍,只是后颈还处于麻药效果内,一时令谢敏无法判断自己的腺体还健在与否。 他坐了起来,身上贴的磁极吸片在动作牵引下扯紧,试图留住这个不听话的病人,然而下一瞬就被谢敏用手扯开。 仪器发出滴的一声,屏幕上的医疗数据就此消失。 这是一间紧急观察室,谢敏打量着。 他身上换了一套新的病号服,布料单薄,好在室内空调开的足,不至于冷。 紧急观察室离手术室不远,设备齐全,内饰规整,离这一层的护士站很近,不太隐蔽,但也不影响行动。 至于监控……谢敏找的仔细,确实没发现。 正在他思量逃跑计划时,滑动门开了。 小吴医生走进来,惊喜地看向他,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支体温计和一管医用信息素凝膏。 “谢长官,您真的醒了?”小吴医生惊喜地快步而来,站在谢敏床前,把托盘放在一侧的医疗桌上。 “您有什么不适感吗?比如眩晕,反胃,肌肉酸痛,腺体发痒等?” “腺体有些麻,其他的都好。”谢敏微微一笑,他脸色苍白,笑意掩盖不了衰弱。 小吴心疼地看着他:“手术时的麻药注射量较大,估计再过一两小时就能缓解。” “好。”谢敏点头应下。 小吴拿出托盘上的一张试纸,撕开覆膜,贴在谢敏颈侧;而后拿出电子体温计,示意谢敏夹在腋下。他挤了一点医用信息素凝膏在手背虎口处,抹匀,探到谢敏鼻尖下。 一种苦涩的、常用医学药物的味道从他手上传来。 那是一种特定的医用信息素凝膏,成分稳定,容易分辨,对任何人群都没有致敏性,用于辅助医生判断患者的信息素敏感度。 “很苦。”谢敏嗅了嗅,回道。 小吴医生点点头,用酒精棉擦掉软膏,等了几分钟,把体温计和试纸收回。 “您的体温正常,对试纸和凝膏的敏感度偏低,可能是腺体脓液清除的后遗症,再过一段时间腺体组织开始恢复,对信息素的判断力就能恢复到正常水平。” “谢谢,不过,你来的非常及时,我才刚醒一分钟。” 小吴给谢敏倒了杯热水,腼腆地笑着道:“因为我一整夜都守在值班室,仪器断触的一瞬间就发现了,而且我们的仪器非常精准,只要您醒来,数据就会有明显变化。 我想着一定是您醒了,就连忙赶来了。” “辛苦你了。”谢敏捧着热水,很轻地道。 “如果不是这个房间没有医疗监控,我也不至于要时刻盯着数据屏,但话又说回来,今晚整个医疗组都在加班,我不好意思一个人休息,毕竟大家都在努力,我也不能拖后腿。”小吴摸摸头。 “抱歉。”谢敏垂下眼。 “啊,请您不要自责,这是我们的工作,更何况您才是最难过最辛苦的那个。不过,您醒的比文医生预想的要早,现在才刚过六点,点滴还没打完,恐怕还要您再睡一会,而且,我得给赶快汇报您醒了,执政官在等着呢。” 说着,小吴从衣袋里拿出通讯器,解锁,点进通讯软件。 他并未发现谢敏的动作,紧接着,凌厉手刀当空劈下,砍在他颈后,小吴眼前一黑,径直软倒。 在他倒地前,谢敏接住了他。 “抱歉。”特工小声地呢喃。 他将小吴扶到床尾,顺便把磁极贴片贴在他身上,仪器数据恢复正常。拿出通讯器,删掉小吴还未发出的信息,转进搜索引擎,搜索一个动物百科科普网站,登入账号,进入哺乳动物类科目页面,依次点击、停留、时而留言。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而后他清除浏览界面,指尖一扫,回到主界面,锁屏,屏保是小吴医生拿着一张录取通知站在九研大厦前的照片。 医生笑得很开心。 这份前程是他的毕生理想吧,崇高又受人尊敬。 谢敏用袖子擦干净指纹,把通讯器扔回小吴医生的口袋里。 他坐在床的另一侧,室内无窗,看不见日升月落,好在仪器屏幕的角落显示时间,令谢敏可以不费力地判断计划进展。 昏黄的看护灯散发柔和光线,洒在谢敏弯曲的脊背上,他身材清瘦,大病一场后连背影都透着虚弱,却又像一株在风中拦腰折断的劲草,拼命地把自己从绝望边缘拽回来。 谢敏低着头,攥了攥掌心,他重复着这个动作,尽管他没能抓住什么。 他从没有抓住过什么。 从没有什么是自始至终独属他的。 但被按下暂停键的游戏已然重新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上,甚至是棋盘翻转、棋子归位,王与王后各执一方,他们再次走向既定的宿命。 征服,或,被征服。 谢敏攥上拳。 他能感受到自己灵魂的颤动,因为兴奋,因为渴望。 他会还给傅闻安一个永远暗无天日的囚笼。 “你得,永远属于我。” 谢敏唇畔闪过阴冷的笑意。 封控区,“殉道者”本部。 邮差一个打跌,从倒头睡死的边缘中清醒过来,他把头磕在键盘上,连日不眠不休的工作使他精神奇差无比。原因无他,除了失踪的银,没人值得他如此努力。 银失踪这件事不是秘密,毕竟出动如此多精锐的行动铩羽而归,子爵先前夸下海口说能取得史无前例的胜利,现在打脸如雷鸣轰轰作响,气势骇人。 要知道,在子爵的计划中,堪比肥羊的矿头山本该被“殉道者”通吃掉,结果现在拼死拼活才从横插一手的安斯图尔嘴里抢走零星肉末。而且,银的下落不明,直接导致“殉道者”外的某些地下势力蠢蠢欲动。 “不惜一切代价抢回银!”子爵如是发飙。 可说是不惜一切代价,邮差第无数次有砸了键盘的冲动,如果能如此轻易地攻破安斯图尔的内外防御,“殉道者”有必要等到现在吗? 邮差叹息道,他环顾周围,偌大的信息处理室里只有他一人,十几台处理器日夜运转,房间里溢满热气,无数速溶咖啡罐被捏扁、扔在地上,即便现在,咖啡也不能使邮差更有精神了。 他从纸箱子里摸去,手捞了半天,没摸到咖啡,拿起箱子,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只好作罢,把手边的报纸盖在头上,掩住自己疲惫的面容。 半个多月了,一无所获,安斯图尔的内网如一块铁板,往哪踢都踢不穿,这令邮差抓狂。 没了银,他们的复兴事业举步维艰。 而子爵在最开始几天的愤怒后,开始将目光转向寻找新的继任者——身为领袖,他必须尽快稳住局面,他心底已经打定主意银凶多吉少,甚至说,他已经开始盘算银被拷问后出卖他们的可能性。 为此,“殉道者”内部最近又是一轮大洗牌,靠近安斯图尔的几个据点被放弃,另寻他处,整个组织处在动荡不安的阴影中。 就现状而言,始终在寻找银的,只剩邮差一个。 “银那该死的小子,不是说好要回来尝我烤的小蛋糕吗?”邮差对小蛋糕的承诺始终耿耿于怀。 他颓了一会,拿下报纸,头版就是执政官那张拔直冷酷的会议剪影。他目光犀利,容貌俊逸,看向镜头时,鹰隼般的视线魄力十足。 报纸头版刊登的发言词措辞准确,文笔精炼,执政官的雄心与风范在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邮差又叹了口气。 本以为在城邦全界会议上,他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然而还是一无所获,媒体像是获得了授意,纷纷避开那位明明出席了、却毫无媒体存在感的人,一想便知,必定是执政官的手笔。 真难缠,邮差扔掉报纸,郁闷地想。 正一筹莫展时,突然,屏幕上弹出一条通知。 【有人开启了网络坐标棋盘09号窗口】 【棋盘坐标接收中……】 邮差猛地瞪大眼睛,他拖着椅子往前一滑,连忙打开09号窗口。 那是“殉道者”以普通网络基站为主体设置的网络交互棋盘,平时伪装成购物商城、百度百科、戏剧科普网站、免费视频观看页面等等,根本目的是通过浏览顺序、时长、留言内容的排列组合来形成暗码传递信息。 此类基站迷惑性和安全指数高,又因为是独立搭建,被反向追踪的可能性低,构建成本低,用过一次就作废,适用于紧急状况。 而09号窗口,是一个动物百科科普网站。 邮差立刻开始解码,很快,他神色一凛。 是银传递的消息。 银给出了一个坐标,并要他们立刻派一架适于闪电战的战机,从最近的据点穿越安斯图尔的部分疆域,接他离开。 可进入安斯图尔的疆域,即便银已经在暗码里替他们划出最短路线,仍是会暴露在对方的反空防御系统内,可能刚一进去,就被无数炮弹击落了。 这…… 邮差看着解码出的内容,犹豫了一秒,又很快坚定下来。 对方是银,银是最了解安斯图尔军部力量的人,他不会出错。 而后,邮差拨通了子爵的通讯。 七点五十分,九研大厦。 黑枭望着不断跳转的电梯灯,吸干手里的牛奶,奶盒发出吧吱的声音,瘪成一个扁盒子。 电梯门开了,他把牛奶盒扔进垃圾桶,整理仪容,前往护士站。 半小时前,来自阿迦利亚城邦的署长,代替他们无能的领袖向执政官发出了磋商讯息。对方很急,一刻都不能等,飞奔过来堵在执政官城堡门口求见。 如果换做生产力低下的年代,这一路上,马都得跑死几匹。 黑枭在心中感慨。 因此,看望谢敏这艰巨任务就得由黑枭代劳。执政官想亲自来,展现他体恤下属的高尚情怀,但条件不允许——因为这次阿迦利亚城邦的代表是他们那位混沌中立派的防卫署长。 一个相当棘手的、执政官的合作伙伴。 黑枭走进值班室,发现数据屏幕熄着,椅子座位已无余温,椅背上挂着折好的毯子,桌上还有没写完的病历本,值班的人离开时像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笔盖虽然盖好了,但句号还没写完。 他疑惑地站了一会,给护士长发信息,很快,护士长提着一袋衣服跑来了。 “护士长,请问现在谢长官是什么情况?我刚来这里,说监测的医生在,但我没见到。”黑枭疑惑地问。 护士长也愣了,她走到后间休息室,没发现小吴医生的踪迹,便转回头不好意思地道歉:“真抱歉,小吴医生这孩子粗心,这会儿可能出去吃饭了,我给您看一下。” 说罢,她走到设备数据屏前,解开密码,数据仍旧没有明显波动。 没醒。 “谢长官应该还没醒。”护士长道。 “你们没有监控吗?”黑枭又问。 “紧急观察室连着信息素戒.断治疗中心,治疗中心有很强的干扰装置,用以驱散信息素对精神疾病患者的影响,所以那一带的监控设备都不好用。只有治疗仪器是新技术,不受影响。”护士长解释。 “那,你们没人能进去看看吗?”黑枭蹙眉。 自从上一次被谢敏在卧室门口摆了一道,他现在下意识觉得谢敏会再越狱。 也可能是跟着傅闻安做事久了,他也疑神疑鬼起来。 “您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进行信息素隔离检查后进去看看。 不允许外来者探视是因为做过腺体创伤手术的患者在恢复期间需要隔绝一切信息素,即便不刻意释放,自然溢出的信息素也足以引起二次过敏,因为患者在清醒前是最脆弱的阶段。”护士长带着黑枭走向处理室。 她说完,才想起来把手里的袋子给黑枭。 “这是谢长官来时的衣服,后勤部的护士们帮忙洗过,折好了放在袋子里,之前太忙了忘记给了,现在才想起来。”护士长道。 “哦。”黑枭没放在心上,随口应道。 护士长进了处理室,需要等一会,黑枭便拿出通讯器看讯息,换手拿袋子时,一声很细的摩擦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低头一看,脚底下什么都没有。 可他好像没听错,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蹲下来,在地上摸索,很快,指尖触到一片薄薄的膜。 他拾起,对着光看,是一个方块状的膜,特别薄,被折了两道,如果不是他伸手去摸,根本发现不了。 是从袋子里掉出来的? 黑枭满肚子疑问,他用指甲把薄膜拆开,形状规整,挺小一张,对着光看,看不出什么门道。 就在这时,护士长穿着隔离服出来了,她看了一眼黑枭擎着胳膊的动作,眼睛一眯,突然道:“您……这个防尘膜有什么问题吗?” “防尘膜?”黑枭一愣。他见护士长伸手,便给了她,她看了两眼,很笃定地道。 “这是omega抑制剂的专用防尘膜,因为omega抑制剂的成分没有那么稳定,需要用特质的薄膜覆盖。您为什么会拿着这个?” 黑枭眨眨眼,指着袋子:“这个防尘膜似乎是从谢长官的衣服里……” 他话音突然一顿。 黑枭的眼睛微微睁大,先前疑惑的神情被全然的怀疑和震惊取代,他的记忆开始回溯,回溯到几个小时前,酒会上,盥洗室门口,谢敏进去后,与他紧挨着出来的那个omega。 又一个闪回,他听见站在电梯里自己对傅闻安道: 「佩那仕恩家的小少爷突然进入发.情期……据说是omega抑制剂丢失,意外导致的事故。」 “佩那仕恩家的小少爷丢了……omega抑制剂。”黑枭呢喃着,冷意猛然爬上了他的后背。 他猛地翻出通讯器,点开人事页面,找到佩那仕恩家,名录最下列,那张熟悉的脸像一把尖刀,直插进黑枭心里。 是他在盥洗室外见到的那个omega! omega丢失的抑制剂,防尘膜在谢敏的口袋里,他为什么要偷omega抑制剂? 黑枭从未觉得自己的思绪像今天这般高速运转,他的手指发颤,一个近乎荒诞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形。 他看过文医生给执政官的报告,知道谢敏的血液里有着超高浓度的alpha腺体治疗药物的成分,自然也很清楚目前九研的医生们尚未找到谢敏过敏的原因。 可如果换个思路想呢? 如果这一切不是医学上的意外,不是什么隐疾作祟,不是什么刺杀坑害,仅仅是……有人做的局呢? 黑枭瞬间想起酒会时,他给谢敏吃药的情景。 对方吃下去了,但,什么才是判断吃下去的标准呢? 他既没有亲眼看见,又没有准确数据确定药物在体内起效,他只是……看到谢敏把它吞了下去。 所有人都只是看到了谢敏想让他们看到的。 “护士长,如果有人,我是说如果,他同时吃了很多很多治疗alpha腺体的药物,然后向体内注射omega抑制剂,会怎么样?” 黑枭的声音一时间竟有些发颤。 但这次,回答他的只有躯体软倒落地的声音,和手术刀抵在脖子上的冰凉感。 黑枭的心猛然提起,他的冷汗从肩胛处泌出,与此同时,那柄从身后而来的手术刀稳稳地落在他的颈脉上。 他甚至没听见对方从他身后摸来的声音! 怎么可能?! 黑枭瞥见护士长倒在地上的身体,身后人向他靠近,然后,那人在他耳边答道。 “会触发急性过敏反应,就像我一样。” 黑枭颤抖起来,他感觉到手术刀在他颈上划下一道伤痕。 血流了下来。 谢敏如从丛林深渊中归来的捕食者,露出他许久未展现的獠牙。 第73章 执政官城堡会客厅中。 “您看起来心不在焉,是有心事吗?” 听到对方的问话,傅闻安挑起眼,回神。 长桌对面,一袭干练军服的阿迦利亚城邦代理领袖,「署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算不上心事,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傅闻安拿起桌上的合作宣言,更换话题:“针对这份宣言中的某些条款,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进行磋商,比如对价汇率的计算与通行证颁发机构的权威性审查。” 此时此刻,执政官与署长正在进行一场相对平和的政治谈判。 “能令您走神的麻烦可不多见。”署长的礼貌笑容中透着些探究,“如果方便的话可否……” “第六十三条,免税贸易区的支配权应按土地所有权进行分配,这条划去。”傅闻安加大音量,打断了署长的话。 “真是没意思的家伙。”署长笑笑,并不介意,依言在自己的那份宣言上划掉。 聪明人之间的洽谈不费工夫,双方只需摆出自己的要求,并在一定范围内给予让步,合作便能达成。这基于他们近十年明里暗里的互惠联络,利益相互绑定的方舟如今坚不可摧。 很快,宣言定了下来,这不是最终版本,由领袖和执政官拟定的宣言还需经过议院的审查才能生效实施,但已指日可待。 “好了,工作任务结束,接下来是私人时间。”署长毫不避讳地道:“你还要放任封控区多久?实在太久的话,我恐怕会按捺不住,替你先扫平了那片地方。” “你要找的人不在封控区,自由佣兵团不会踏足有主权争议的地界,至于何时动手……”傅闻安下意识捏着指骨:“或许很快。” “我可是听说了,封控区丢了个人,之前兴师动众地找,生怕别人不知道。”署长挑了下眉:“这行为与宣告死亡也没区别,对吧?” “他只是想剪除余枝,篡权夺位。”傅闻安一哂。 “无谋之举。”署长微微勾唇,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襟,“那么,昨晚给你造成麻烦的小姐我先带走了,为表歉意,如果你需要军事支援,请第一时间联络我。” 说完,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啊,不免费,还本付息。” “用不上你。”傅闻安没好气地回答。 “不能薅资本家羊毛真是憾事,你也该学着多……”署长调侃道,他拿出通讯器准备给自己的书记官发消息,突然顿住了后半句话。 “你们的网络瘫痪了?”他疑惑地刷新界面,信号源的标识却始终在转圈。 傅闻安一怔,他也拿出自己的通讯器,同样是无信号状态。 “看来你也很意外?”署长瞟了眼执政官的神色,随口道:“你们的信息基建比想象中要差。” “不是基建的问题,城堡的信号塔台与民用信号服务网络是互相独立的,这不对劲。”傅闻安神色一凛,他周身骤然铺上一层冷意,威势攀升。 “好吧,看来你的确遇到了麻烦。”署长心下了然,他立刻告辞,不愿卷入别人家的纷争。 傅闻安尝试备用的网络通路,一条一条,全部以失败告终。他的心如被投进深池,一寸寸下坠,一种毫无防备的失控感使他逐渐焦躁起来。 紧接着,他用独立的内线拨给黑枭,无人接听。 信号消失,世界如同孤岛。 但傅闻安并未表现出他的不安,他大步出门,遇到匆忙赶来报告情况的情报部人员,他耐心听着汇报,初步了解了眼下严峻的情况。 安斯图尔主城与周围几个卫星城镇都陷入了网络瘫痪的情况,原因不明,情报部正在对网络进行抢修,但似乎受到不明病毒的干扰,举步维艰。 “长官,根据“零号”的最新报告,军事防御塔台网络受到严重干扰,已发生一起飞行事故,反导系统失灵,空中部署全部都……” 砰——! 远处巨大的爆炸声震断了情报人员的汇报。 傅闻安猛地向窗外看去,城郊处极远的地方,出现了滚滚浓烟。 那里是城郊农田的区域。 “立刻命令“零号”情报部,所有人即刻抢修线路,率先恢复城邦反导系统与安全情报网。治安局立刻调派人手安抚民众,应急部控制舆情。通知贸易部,密切关注贸易财团因网络瘫痪造成的损失,若纠纷过重,酌情由城邦出面解决,其他事后议……” 傅闻安立刻决断,一道道命令如同铁律,将惶惶人心扳回正轨。周围的嘈杂人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目的明确的、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布置完一切,傅闻安带了寥寥几个人,走出执政官城堡。 “去第九研究所。”他冷声吩咐。 汽车很快开动。 此刻,深埋于心底的惶恐探出触角,傅闻安凝神望着天空,周身的冷肃始终未撤下来,反倒变成更为骇人的气势。明明深秋的阳光还算和煦,可傅闻安却如坠冰窖。 寒意从指尖向四肢百骸流淌,一种从未有过的预感令他坐立难安。 他总是会下意识怀疑谢敏,这是他身为政客的天性,即便这可能只是一种直觉。 可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向来准到可怕。 谢敏就像深渊里的一抹满是污浊的银霜,无论他怎样泥泞肮脏,傅闻安都能一眼看见他。 简直是噩梦般的吸引。 傅闻安不知道,他的手掌已经浮起冷汗,但他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态,如往常一样。 直到,他接到了一通来自“零号”的电话。 二十分钟前。 “零号”军用起降跑道旁,塔台。 徐里戴着硕大的耳机,整层塔台指挥室只有他一人,虽说周围寂静,耳边却充满了陈石碎碎叨叨的话语。 “我说,干脆我直接开着战机去找老大算了,就算他在执政官城堡我也撞开一个窟窿救他出来。” 徐里翻了个白眼,看着屏幕上战机的数据,认真调试频道:“如果真这么做,老大恐怕没事,有事的只会是你。” “那我们天天就这么干等着,谁也见不到,还得被那个趾高气昂的情报官打压?”陈石显而易见地动怒了。 “现在整个“零号”都归执政官管,人家颐指气使一下也不是没道理。”徐里做好起飞准备,道:“中尉,塔台已做好起飞准备,请执行巡逻任务。” “指令已收到,即将起飞。”陈石叹了口气,规规矩矩道。 今天他们的任务是沿既定路线进行巡逻,这在平常是新晋飞行兵的工作,还轮不到陈石这种中尉来做。但由于谢敏不在,原“零号”特工被边缘化,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只能打发来做边角料工作。 远处跑道,梭型战机的发动机蒸腾出高温,它如一枚锐利平直的飞镖,轻盈地脱离跑道,向着高空飞去。屏幕上数据不断变换,待到高度平稳,高空同传录像存进档案中。 过了十几分钟,战机航线突然发生变化,它一个拐弯,飞向第九研究所。 “你在做什么?”徐里打起精神,他盯着同传的视频,虽然这么问,但他心里有数。 谢敏向他们透露的消息里,仅出现第九研究所的名字,这实在令人在意。 陈石没有第一时间回他,而是高度降低,离大厦顶更近了一些。 “陈石,如果再接近,你就要违反航空军法规定了。”徐里慢悠悠地提醒。 “先等等,你先看大厦顶的停机坪。”陈石道。 徐里放大屏幕去看,紧接着,他惊诧地瞪大眼睛。 从同传视频来看,九研大厦顶的停机坪正处于工作状态,延伸跑道与平滑推进器闪烁红光,无人指挥旗正摆出「可降落」的信号,但坪上无人,这很异常。 今天“零号”没有得到运载直升机过空境的备案,难道是执政官的秘密行动? “回来,你飞得太低了!” 徐里的喝声刚落,只听一阵飞机陡然攀升时数据基准器的短促电子报警声,战机擦过近处一个电信号塔,如直入高空的鸟,重回它应在的航线。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陈石闷闷笑出声,全然不提自己刚才差点撞废了一个电信号塔。 “别再违规操作了,后台监测到你偏离航线的行为,自检程序在核查。”徐里说着,顺手黑进自检程序,截停了正在进行的监测活动。 “到底是谁发明的自检程序?烦得要死。”陈石骂骂咧咧。 “老大。”徐里消掉路径痕迹,又道:“据说是专门为了扣工资的。” “……”陈石一时间没说出话来。“所以,那停机坪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在使用中,目前看上去像等人,不知道等谁。别管那么多了,你先飞完剩下的线……滋滋——滋——!” 突如其来的杂音彻底覆盖了频道,徐里疑惑地敲了敲耳罩,以为这东西又坏了,可当他彻底听不见陈石的声音,并看到塔台一向稳定的操作界面出现乱码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陈石!塔台指挥已失灵!准备迫降!陈石!”徐里不断敲打麦克,然而,雪花屏一样的数据流不能给他任何回音。 “操!到底怎么了!”徐里粗暴地摘下耳机,从备用电脑进入指挥系统,却看见同样的黑白雪花。 “不对,不是失灵。”徐里猛然站起来,他看向偌大却空寂的塔台指挥室,四面墙壁悬挂的屏幕传来滋滋电流声,如出一辙的黑白雪花寂静地飘散着,每一面屏幕、每一块投影,无处不是。 那种无端的窒息感挤压着徐里的心脏,耳边有着细小的电流的嗡嗡声,视线最前方,只有一个老式摆钟在咔哒咔哒地走动。 “是数据攻击!内网防火墙,控制室!”徐里扔下耳机,匆忙中差点被电线绊倒,他撞开门,冲出塔台。 中央通道站满了惶惶无措的特工,有的是原“零号”的,有的是后加入的,新人老人混作一团,彼此低声交谈,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徐里拨开人群艰难向前,一路上撞了不少人,但他来不及道歉。穿过连廊就是最近的备用控制室,转过拐角,看见了同样赶来的姜琪,姜琪在门外站着,正和人争执什么,她身后还围了一群人。 “情报官,现在情况紧急,请您放下成见,让我们接手控制室的使用权限!”姜琪如临大敌,她死死盯着面前的情报官,漂亮的脸上满是毫不退让的坚毅。 里面有人说了什么,隔太远没听清,人群霎时骚.乱起来,两派人泾渭分明,一派要强闯,一派不退让。 徐里挤进人群里,踉跄地来到姜琪身边。“什么情况?”他控制起伏的呼吸,道。 “情报官不允许我们进入控制室,来解决目前内网正遭受的网络攻击。”姜琪攥紧拳,眼神冒火,却是对着情报官的:“您从未处理过如此棘手的情形,理应将权力给予更强者!” “你凭什么以为我解决不了眼下的事态?”情报官怒道,他体格大得很,站在姜琪面前,竟也隐隐被她的气势盖过。 “单凭您一开始就未意识到入侵的发生!内网从防火墙遭受攻击到全部失守起码有一分钟,那是通过谢长官制造的外层缓冲数据带争取来的缓冲时间,但您没有下达任何补救通知和预先命令,您根本就不了解内网!” 姜琪的声音很尖,她因愤怒而脸色发红,她看着情报官:“保护基地是谢长官交给我们的任务,所以,请您现在立刻让开!” “我同样是奉执政官之命接手工作,我有我的职责,希望姜副官理解。”情报官斩钉截铁地道,又回身,吩咐他手下的人接入内网,加紧抢修网络。 “即便冒着使内网瘫痪的风险也不肯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吗?情报官! 一旦内网彻底失效,整个城邦的反导防御体系都会崩盘,不仅仅是军事布防、经济盘图,还有那么多与生民百姓息息相关的领域都会受到攻击,这样也无所谓吗?” 姜琪死死攥着她的记事本,失望地看着情报官。 情报官无动于衷。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零号”的内网会遭遇攻击,甚至在姜琪与若干特工来之前,他只以为是系统故障。他并没有过人的经验,也不能像在此处的特工一样对“零号”的一切如数家珍,他只是个情报官。 他只是权力斗争中的一枚小小棋子,走着他能走的小小一步。 这怪不得他。 而从谢敏执掌“零号”开始,这个堪称坚城的特工组织就屹立在这里,从不曾发生变故,也从未倒下。 即便是徐里和姜琪,也未经历过真正的“数据袭击”,因为所有风浪都会在它变成灾祸前,被谢敏一一摆平。 “如果你有不满,可以亲自向执政官说明,若执政官采纳了你的意见,我绝不违抗。”情报官道。 “你!”姜琪因愤怒失了声,但她忍耐着,浑身气势瞬间卸了一大截。 “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因为姜副官也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吧?流言蜚语传了那么久,即便是现在也还能听到类似风声。”情报官平淡地道,他只是在复述事实。 那些「执政官将取代谢长官执掌“零号”」的传言从未消失过,权力的倾轧如平湖落石,涟漪挨着涟漪,波纹激荡波纹,越扩越大,变成一道道不曾停歇的浪。 他说这话时,那些义愤填膺的特工同时沉默了下来。 惧于执政官的暴君凶名。 “就连姜副官你,不也惧怕执政官吗?”情报官看向姜琪。 那一瞬间,姜琪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了,咔哒一声,满地尘粉。 她感到委屈,酸涩的感觉充盈了眼眶,但她死死盯着情报官,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碎裂开来的尊严与忠心粘好。 她记得自己因为畏惧而将谢敏的主机密码出卖给执政官,从那以后,她时刻受着折磨。 谁不怕执政官呢?怎么会有人不怕执政官呢? 可是…… 可是她同样也衷心地尊敬着谢敏。 “请您……请您替我拨通执政官的号码。”姜琪咬着牙,声音打颤,鼻头沁着汗水,她道。 她像一头倔强的牛犊,明明怕得不行,还是亮出了自己的角。 情报官看了她一眼,依言拨通了通讯。 姜琪的脑袋是空白的,她还没组织好词,就听听筒那处传来执政官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情况?反导系统稳定了吗?” 他的声音压抑着,很凶很冷,冷得姜琪打颤。 “很,很抱歉,执政官,情况尚未稳定。我是姜琪少尉,谢长官的副官。”她磕磕绊绊。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阵,反问:“什么事?” “是……是……”姜琪用力深呼吸,她闭上眼,而后,用力地说每一个字。 ““零号”基地目前受到不明数据袭击,判断情况极其危险,内网有架构坍塌可能性,武装系统与防火墙全面失效,以您在“零号”留派的技术人员不足以支撑庞大的数据修复工程,请让我们接替权限,进行修复工作!” 她说完时,全场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好。”那凛冽的声音如是道。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迅速恢复,尽快回报,先保证反导系统的稳定。”说完,对方挂了通讯。 姜琪撞开情报官,冲进控制室,她身后的特工们鱼贯而入,迅速推开原先的人,各就各位,仪器刷新与重新启动的音效此起彼伏,指令声有条不紊。 “全员连接内网,开始防火墙重筑!”姜琪戴上耳机,连接控制室最前方的屏幕,数据流在全场特工的接驳中流动起来。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一步步恢复着内网的秩序。 但现实过于残酷,那迅猛的扫荡式攻击摧毁了大多数架构,内网空壳摇摇欲坠,特工们争分夺秒,终于,敌人露出破绽。 “徐里!”姜琪猛然抬头喊道,她焦急又欣喜。 徐里停下对自己组的指挥,快步赶来,看着屏幕。 “锁定信号源,启动摩罗数据组块,一组用基础解码构筑通道,二组调取全部接驳入口对比,确保万无一失,其他组继续!”徐里拨了拨耳机麦,果断下命令。 很快,无数数据表格出现在中央屏幕上,直到这时,被庞大数据流冲散的信息经过系统整合,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所有人脸上褪去期待与欣喜,转眼变成绝望。 宛如嘲讽一般,给人迎头痛击的现实,变成一组编码,呈现在眼前。 “为什么会是「瘟疫」?!” “怎么可能……” “那内网岂不是没救了!” “……” 「瘟疫」,是一种如其名的解构病毒,一旦在网络通路中传开,就会疯狂摧毁、蔓延,是目前无解的三种最恐怖的解构数据病毒之一。 细密微小的惶恐与无助弥漫开来,又在一秒被厉喝掐断。 “冷静!你们仔细看它的数据流形态!”徐里重重拍了下桌子,他声色俱厉地凝视着每一个走投无路的特工。 “它是「瘟疫」的前身,但还未发展为「瘟疫」,老大教过我们,对付「瘟疫」的前身首先是什么!”徐里再次喝道,他炯炯有神地扫过众人的脸。 “像拆房子一样,封锁通路,追踪寄宿源,拆除解构病毒的架构。”有人小声地回应道。 那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话,而他们同样知道,谢敏当时还有后半句。 ——那潜藏危险,每拆一步都要仔细衡量,一旦失手则土崩瓦解,但别担心,你们能做到。 “别担心,我们能做到。”徐里斩钉截铁。 这话鼓舞了所有人。 那在内网中流窜的病毒蛮横摧毁、扫荡,又被紧咬其后的修复程序死死锁定,宛如巷战一般的激烈对抗,狭路相逢时互相撕咬,终于,比预想中更快,他们发现了端倪。 “报告!已找到寄宿源!运行数据流异常,即将开始初步锁定!”有人报告。 “寄宿源是什么形态?”徐里打起精神,问道。 “是以接入端口形态!可能附加本地编码号。”那人答。 徐里很短地走了一下神。 他相信同僚们的判断,但经验告诉他,以接入端口形态呈现的寄宿源非常少,换而言之就是独立账号,因为那需要对网络架构有着非常强的掌控力,尤其是能释放「瘟疫」,其潜藏的时间不会短。 但内网怎么可能会有潜伏编码呢?那可是“零号”的根基。 徐里将信将疑,直到屏幕上出现一个列表,第一位,是一串血红的、代表寄宿源的异常编码。 比先前更深沉的绝望与梦魇笼罩下来,遮天蔽日,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气。 他们难以置信地凝着那个编码,一时间像被人扎穿了心脏。 「寄宿源:001 谢敏」 那是谢敏的本地编码账号。 九研顶层,空旷的空中餐厅。 屏幕中,因失去信号而失事的战机迫降在开阔的农田,熊熊烈火、滚滚浓烟,吞噬着庞大机体的轮廓。视频角落,很远处,一个弃机逃生的男人收好降落伞包,正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水田向外寻找救援。 视频到此处戛然而止,界面转换,繁复数据流如同海洋里奔腾的鱼群,右上角的「已暴露」标志始终闪烁,然而,操纵它的人不以为意,而是输入最后一行代码,合上了这台先进的医疗通讯器。 谢敏坐在餐厅中央的钢琴凳上,他手中转着一把银色手术刀,刀体在他指尖跳舞,盘旋流转,抛起而接住,令人眼花缭乱。 直到某时,谢敏收了刀。 他勾起唇,看向远处正对他的大门。 门开了,一个挺拔的人影出现在尽头。 他的身躯隐在黑暗中,斜侧的遮阳板间有一道缝隙,日光从缝隙中透出来,形成一道刺眼的苍白光带,劈开他的右脸颊,穿过高挺的鼻梁,延伸到他的左侧肩膀。 那如同冰雪般霜寒的冷光,使他看起来更为冷峻可怖,尤其是当傅闻安抬起眼睛,如同黑沉着的湖水,没有半分涟漪。 他凝视着谢敏,隔着远远的距离,用目光撕扯着这个嬉皮笑脸的人。 “你来的比我想象中要早,都知道了?不回答?我看也是,不愧是执政官,即便……” 砰——! 子弹从黑暗中出膛,擦过谢敏的脸颊,长长的一道血痕,顺着颧骨流淌下来。 谢敏当即噤了声,他收起脸上虚伪的笑容,沉着眸,很快,枪声再起。 砰砰砰砰——! 手掌、大腿、耳侧、脚边。 四枚子弹皆与他擦身而过,却又以迅疾残忍之势击穿他身后的钢琴,傅闻安仍举着枪,枪口黝黑深邃,钢琴轰然坍塌,发出巨大嘈杂的声音。 直到尘埃落地,飞扬的木屑重归死寂,枪声不再。 谢敏屈起一条腿,他坐在琴凳上,歪头,脸颊贴在膝盖内侧,直直地看着傅闻安。 他看见傅闻安眼底的憎恨与失望,那感情太浓烈,像是喷薄而出的滚烫岩浆,一开口就能将人灼伤,燃尽,只剩余灰。 深重而浓郁的无力和不甘包裹着傅闻安,在他肩头压下重担,誓要将他彻底粉碎、压垮。但他仍旧站在这里,挺拔笔直,不可一世地昂着他的头颅。 只是…… 谢敏仰起头,他不惧怕傅闻安的枪,甚至说哪怕死在其下也绝不求饶。 所以他重新笑了起来,像是刻意要揭开对方的伤疤一样。 “你的伤心都写在脸上了,执政官,好像我背叛了你似的。” 他道。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们之间难道还有第二种结局吗?” 谢敏的声音轻飘飘的,他说这话时,用着和说情.话相同的语气。 柔软却悲情。 第74章 傅闻安压抑着呼吸,他感到荒唐可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谨慎胆小的蚌,含着一枚漂亮珍珠。 有人把他从污浊河底捞出来洗干净,敲着他的壳说情话,他听着听着,信了,战战兢兢张开一条缝隙。结果被尖刀劈碎,狠狠戳进他心窝,把他好不容易开了壳的软肉搅到鲜血淋漓,取走了珍珠。 那人临走时候,还拍了拍他的壳,安慰他:「别太难过,我一开始就是取珍珠来的。」 蚌一开始知道情话是假的,但听的久了,总会有某时以为那是真情流露。 傅闻安知道谢敏逢场作戏,但看到对方依赖他时,也会疏于防备,以为那是真的。 天光从头顶罩下来,谢敏站了起来,他越过满地钢琴废墟,一步步向傅闻安走去。 “你见到你的副官了对吧,我留了他一命,你来时一定看到了,他和你说了一切,那么你呢,作何感想?” 谢敏步子很缓,他随手从餐桌台上拿了柄叉子,银色不锈钢物件在他灵活的指尖下被翻转把玩,他并不着急,叙旧一般,问。 叉子折射出锐利的冷光,扫过谢敏的眼珠,为其蒙上一层看不透的色泽。 傅闻安如一尊冷冰冰的雕塑,灰败而肃杀,不曾回应半个字。 “不说?那我来猜猜。”谢敏不着急,尽管自己的脑袋还被执政官的枪口指着,他仍扬着调子道。 “「那小兔崽子没良心,宁肯拿刀往自己身上捅也要离开,糟蹋我的努力,自己作践自己,还不如一开始就打断四肢扔回家里关一辈子,管什么舆论弹劾统统去死,反正他找死,我就成全他。」” 谢敏学着傅闻安的语气,一字一顿。 “但那天晚上你看到我半死不活的时候是真慌了吧,被我强烈需要的时候也有过那么点心软,别人说你喜欢我你不否认,觉得是信息素作用也好吊桥效应也罢,从同窗到现在总也有几分情谊在,毕竟我们接过吻做过爱,怀疑过我的同时又想相信我,毕竟谁会为了逃走不惜毁了自己的腺体呢?” “可我就是这么做了,所以你愤怒失望,怒火中烧,觉得自己可笑可悲。你的自尊心不许,你要抹除可耻的污点,你开始补救,但你拿着枪,自始至终没向我瞄准一发子弹。” “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傅闻安。” 谢敏嘲弄地道。 那一瞬间,他看见傅闻安的唇角扫过一抹难以形容的自嘲笑意。 傅闻安垂下肩,浑身紧绷的肌肉随之舒张放松开,他像是卸下了什么,微微抬着下巴,张了张嘴。 “是,然后呢?” 谢敏心尖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而后,他看清了傅闻安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珠里蛰伏着可怖的情绪,扫空阴霾,变得直白赤.裸,如冰原上燃烧的火,满是绝非善类的邪性。 “你一如我了解你般了解我,不,或许我还不够了解你,因为我在得知这一切是你自导自演时的确有过愤怒。你说的对,我从未掩饰过对你的渴望,它亦使我犹豫不决,但我不打算抛弃它。” 傅闻安冷漠地阐述着这一切。 “谢敏,你无情无义,但我有。” 谢敏听着男人荒诞不经的发言,丢掉手中的叉子。他抿着唇,面部肌肉绷紧,勒出快要折断的线条,眸色深沉,令人心惊。 “好一个「不打算抛弃它」,可你那冠冕堂皇的话里藏着什么?我要为你所谓的「情义」付出什么代价?你凭什么觉得你了解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你的索求?” “你只是想得到我,像收集宠物一样,关在漂亮的笼子里满足你该死的控制欲,我说的不对吗?” “但可惜,傅闻安,我不是金丝笼里的鸟雀,也不是肯张开腿任你操的发泄品。你怎么对我我就想怎么回敬你,甚至比你做的要恶劣千百倍。” “是啊,我的确没有情义,有那东西的人都死在尸山血海里了,可我听到你说这话时我还是会感觉到不快,我真的……” 谢敏从齿缝中挤出最后几个字:“很想给你点教训。” 几乎话音落下那刻,傅闻安看到谢敏的手在腰间晃了一下,紧接着,一道虚影飞来,巨力打在他手腕上,筋骨一麻,手枪应声掉落。 是胡椒瓶的金属盖子,同时落在地上,滑出去好几米远。 谢敏如一只疾速俯冲的鹰,向他袭来,一个抡拳,挟着雷霆万钧之势。 傅闻安抬手格挡,只见对方拳侧一擦,以极快的速度侧身,扫腿击上傅闻安侧颈,只听咔一声,人影倒飞而出。 好在傅闻安及时用手挡了一下,但他用来格挡的手掌连同小臂霎时发麻,虎口被震裂的血丝从掌心涌出来。震感连着脖颈,毫无疑问,他若不挡,谢敏能直接把他的颈椎踹断。 傅闻安堪堪站住,谢敏趁胜追击,他一拳捣在傅闻安腹部,被对方的手扫开后不依不饶,手掌绷紧,如一柄雪刃的匕首,肌肉扭曲,向下刺去。 他这次是冲着傅闻安颈部要害去的! 一种濒死的心悸感当头落下,令傅闻安的反应比任何时候还要敏锐,他用力偏头,掌心向外架住,绞着谢敏的手臂,使他分开攻势,而后错身先前,一个肘击,直冲谢敏面门。 谢敏眼里冷冽的杀意在逼近时更为清晰。 谢敏刺出去的动作瞬间改势,他迅速后退一步,双臂交叉,瞬时完成缴械与锁喉。他用后腿支撑,腰部猛地一转,将傅闻安抡起,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人猛地砸向餐厅的装饰承重柱上。 哗——! 装饰玻璃应声碎裂,尖锐残片在瞬间就将傅闻安的额头和脸颊划得鲜血如注,还没等他控制身形,谢敏一脚踹在他下腹,用力之大,差点将他脏器踹裂。 谢敏腿没放下,他发狠地凝着傅闻安,血弄花了对方英俊的面容,挺立的鼻梁满是血痕。他毫不怜惜,又是一拳,但这拳被傅闻安接下,同时,他看见对方阴鸷的眼睛。 很好。 谢敏疯癫地笑了一声,眼中闪着与对方相似的怒意与杀气。 “真想在这里弄死你。”谢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他一拳砸在对方鼻梁上,打得那英俊的脸飙出血来。但同时,他也没得好,傅闻安也照着他的胃部来了一拳,痉挛的剧痛令谢敏皱了眉。 “不是要给我点教训吗?就这样?”傅闻安张口咬在谢敏的手腕上,尖利犬齿刺入皮肤,血瞬间糊满他的口腔,银桂信息素从伤口处迸发,混在血液里,被傅闻安尽数吞下。 “你他妈!” 谢敏从未有这般愤怒,浑身细胞像被点着了一般,发出噼里啪啦沸腾的噪音,吵得他脑袋胀痛。但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一切置之度外,谢敏手臂暴起青筋,压制了太久的暴虐因子在此刻冲出牢笼。 「杀了他!」 那声音叫嚣道。 谢敏向前一步,任由傅闻安的拳头更深的在他身体内凹陷下去,取而代之的,他掐住了对方的喉咙。 他们缠斗起来。 空间不大,但躯体碰撞声一下比一下响,血腥味在唇舌间溢散开,一地玻璃渣在二人脚下吱嘎作响,谢敏将傅闻安掼在地上,手从腰后扫过,摸到他来时收集到的接骨用的医疗钉子。 傅闻安欲起,却在瞬间,剧痛从下腹传来。 他低头看去,一根金属骨钉插进了他的腹部,而钉子另一头,是谢敏的手掌。 谢敏用力把骨钉向里推,将傅闻安钉死在地上,紧接着,他一把薅起对方的头发,死命往地面撞。 砰砰砰砰——! 血液横飞。 傅闻安眼前一片黑,温热的血液从喉管逆流上来,撞击的剧痛从后脑勺传来,他颅内像多了一滩浆糊,连续撞击使他意识濒临破碎,但他某个瞬间,突然睁开眼,使尽浑身力气,抬手抓住谢敏的衣领,他用力睁开眼,照着对方的颈侧咬了下去。 很深的一口,牙齿穿透皮肤,混合的血液融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谢敏青筋暴起,他一手卡着傅闻安的脖子,撕扯着要他分开,但对方不依不饶,仿佛就算死也要从他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谢敏发狠,直接捏着傅闻安的下巴,把对方推回地上,又用力在他腹部的伤口处碾了一根手指。 血瞬间糊满谢敏的指尖。 傅闻安额头暴起青筋,他浑身因疼痛而颤抖,肌肉绞紧,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吼。 谢敏干脆利落地将剩余五枚骨钉全钉在傅闻安身边,没碰到肉,但角度刁钻,钉死衣服,限制对方的行动。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谢敏掐着傅闻安的脖子,逼他仰起头来,欣赏着执政官快要喷出火的愤恨眼神,语气轻快许多。 他俯下身,跪在傅闻安身边,嘴唇擦过对方的额头,又稍稍退后,眸中流淌着残忍和得意。 “我知道人体的全部构造,我避开了全部要害,选择了出血量最少的部位,我知道你很痛。但放心,你死不了,没人比我更懂杀人和施刑,这是我曾经赖以生存的手段。” “我本不想用在你身上的,可惜,我还是失控了。” 谢敏说着,他惋惜地笑了一下,而后亲了亲对方的唇角。 如果不是剑拔弩张的死亡敌意自始至终环绕在他们身边,这或许还算得上一副温情的画面。 大楼在震动,一阵由远及近的嗡鸣出现在上空,谢敏若有所感,他向远处看去,是一架穿过城区而来的直升机。 “但无所谓,你失控过,我也失控过,我们扯平了。”谢敏道。 紧接着,傅闻安咳了一声,他满脸都是血,腹部也在不断渗血,但他的眸子仍然锋利如剑。 “谢敏,你休想!”傅闻安咬牙切齿地道。 “哈,就凭你现在的样子能做什么呢?我的长官。” 谢敏笑了一声,他像在看蝼蚁,用力揪起傅闻安的头发,把他苍白英俊的脸拉近。 “你是怎么把我关起来,往我身上加注了多少屈辱,你记得,我也记得。我像条狗一样被你关起来,真是令我想想就……想把你嚼碎了吞下去。”谢敏眼里凶光闪烁。 “可我对你以德报怨,你瞧,现在“零号”所有人都见到了以我的权限向外扩散的「瘟疫」病毒,我从接手“零号”第一天起就在暗中埋伏的定时炸弹爆开了,看着昔日的长官叛变的证据,他们会怎么想?” 谢敏用拇指抹掉傅闻安唇角的血,喃喃道。 “他们会恨我,比恨你更加强烈,恨是一种动力,也是一种信仰。你可以趁机攫取他们一触就碎的忠心,他们会被政坛唾弃、质疑,因为他们曾经的长官是个叛逃者,而你才是新的救世主。” “说吧,说感谢我,用你的全部来感谢我。” 谢敏放开了傅闻安的衣领,他站起来,俯视着地上浸在玻璃渣和血泊里的男人,对方凶悍的目光死盯着他,快要把他瘦削的身躯穿透。 直升机在楼顶盘旋,谢敏仰望着那硕大的黑影,气浪仿佛透过玻璃涌了进来,带起令人发冷的寒风。 “你逃不出去的。”傅闻安吐出一口血,他嗓子混着血腥味,却字字掷地有声,令人胆寒。 谢敏收回目光,挺拔的脊背弯了一下,长发随着垂头的动作晃过脸颊,他睨着傅闻安,突然抬脚,朝对方胯下踩了上去。 那里鼓涨着一团东西,被压住后,存在感便清晰起来。 傅闻安压住躁动的呼吸,眸色变得深邃又吓人。 谢敏没规律地碾着鞋尖,任由他脚下的东西越涨越大,他抬起手腕,看见血淋淋的牙印——傅闻安先前咬过他,舔了他的血,血里有信息素。 “被脚踩着也能硬吗,长官?你还真是寡廉鲜耻。” 谢敏笑了一声,收回鞋尖,手插在兜里,看着他: “我能逃出去,我不单能逃出去,还能重新与你做对,我们是永远的敌人,傅闻安,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我们是一丘之貉。” “下次见面,我可不会只是把你钉在地上。” 谢敏勾起唇,眨了下眼。 紧接着,他扬长而去。 血泊如同镜面,倒映着直升机远去的影子,狂风呼啸,轰鸣声震耳欲聋。 -------------------- 明天继续! (明天修一下错别字和病句,一边咳一边写,思路碎成渣了T-T) 第75章 谢敏登上直升机爬梯,跃入机舱,舱门随即关闭,隔绝耳边喧嚣狂风。 邮差推动操纵杆,旋翼急速转动,视野逐渐升高,带着轰鸣声飞向远方。 舱内寂静,无人说话,只有操作系统发出的固定滴滴声,直到飞出布防空域,进入中立地带上方,邮差才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见谢敏已经换下一身病号服,身上的大小伤口也处理好了。 迷彩军裤包着双腿,细瘦的一截腰被皮带捆着,勾出两侧紧绷的肌肉线条。往上是一件高白色领毛衣,他嘴里叼着一截巧克力能量棒,抬眼回看时有些凶。 “你这混搭风……”邮差扑哧笑了一声。 “嗯?”谢敏咬断能量棒,从鼻腔里挤出一个短音。 “挺潮。”邮差摆摆手。“你该不会要穿这一套回去吧?” “你以为现在是几月。”谢敏看向窗外,平坦辽阔的土地延伸向天边,城市边缘逐渐模糊,露出苍山的雏形,越向前越是嶙峋的、毫无植被覆盖的山石。 冷风过境之后,就该下雪了。 “你当年去的时候也是冬天吧?”邮差开了自动驾驶,语气闲散。 “嗯,冬天。”谢敏低头倒腾直升机上的弹药箱,挑挑拣拣,拿了不少,偶尔抬头看一眼路线,又道:“别从狭道上走,换一条,走南线。” “我来的时候没有反导。”邮差顶嘴,但还是切到手动驾驶,换了条航线。 “回去时候就有了,那群人调整很快,反导应该恢复大半了。”谢敏吃完能量棒,又去从邮差手边抢小蛋糕,被对方一把摁住。 “我买的。”邮差扭头瞪了他一眼。 “知道,谢谢,”一番争抢下,谢敏还是抢了过来,打开袋子狼吞虎咽,一口一个。 “你还回去吗?”邮差看了他一眼,有些谨慎:“执政官那边……” “不会回去,我暴露了,你最好提前告知子爵,执政官会反扑,小心殃及池鱼。”谢敏道。 “为什么不直接毁了“零号”?如果你做了,我们回去就可以直接走狭道。”邮差颇有深意地问。 “杀不完,总有人能接班,他们有从崩溃中迅速重建的经验,毁了没意义。”谢敏漫不经心地道。 邮差沉默了一阵,没接话。 他并不清楚银用了什么方法干扰一整片领空的防御系统,那是他身为卧底的底牌,旁人无权过问,但预感告诉邮差,银心软了。 这不是好预兆,如果银有坚定立场,就会在身份暴露后点燃他卧底期间积累的一切,给予对方尽可能大的重创。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用说服力不强的道理来搪塞自己的同僚。 但邮差原谅了银。 他永远记得当年“血腥放逐”时,银当落不落的那一刀,让他活到了现在。 人不可能永远不心软,尽管心软不是好事。 “那种难对付的经验难道不是你教给他们的吗?”邮差反问。 “我曾是他们的长官,我秉持着一贯的忠诚,无论对谁。”谢敏回答:“但别担心,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邮差不置可否。 “子爵最近在做什么?”谢敏嘴里不知何时塞了颗糖,说话含含糊糊的。 邮差神色一凛,他透过手边的反光镜向后看,只见谢敏岔着腿坐在后排,手里揉着锡纸糖皮,糖块从左腮帮滚到右边,表情空白,看不出喜怒,目光落在鞋尖,仿佛随口一问。 “招人。”邮差言简意赅。 “招人替我。”谢敏替他补全。 “……” “招多少了?”谢敏用齿尖咬了下水晶糖,可乐味的,有跳跳糖成分,在舌尖炸开,很爽。 “不算少。”邮差隐晦提醒。 谢敏把后脑勺往座椅枕上一靠,长过肩的头发散开,他舔着糖,闭上眼,手指连点膝盖,推演着回去后发生的各种可能性。 一个性情多疑狡诈的领袖在得知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同僚失踪后的反应,很难说有好的图谋,而子爵莽撞的行径也令谢敏有些许担忧——他开始怀疑以子爵的手段能不能真正重创傅闻安。 谢敏想了一阵,觉得指望子爵短期提高决策力就跟奋斗三十天考上城邦第一军校一样难。 他睁开眼,前倾,想收拾一下刚才整理好的弹药,颈间被蹭了一下,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什么。 手指伸进毛衣里,打算勾出项链,结果刮了毛线,拿不下来,索性一整件都脱了。 邮标项链沾染体温,搁在掌心热乎乎的,谢敏找了个螺丝刀撬开内里,露出两个米粒大的信号发射器。 “那是?”始终关注谢敏一举一动的邮差问道。 “定位器。”谢敏拿刀把发射器劈成两半,扔进团成一团的病号服口袋里,顺手又拿出两支试剂,一支递给邮差。“帮我查下这东西的药效和成分。” 邮差掂量着,对着灯光看,毫无浊液,干净透亮,他心生疑惑:“哪来的?” “随手捡的。”谢敏连敷衍都不走心。 “那这项链呢?” “信物。”谢敏原封不动合上螺丝,把项链塞回脖子里。 “信物里能有定位器?”邮差不大信。 “防走失。” “那你把定位器扔了,不就不防走失了吗?” “因为想走失了。” “走失还有主动的吗?” “你废话太多了。”谢敏啧了一声,环着胸闭上眼,语气不耐:“开你的直升机,我睡一会。” “行吧。”邮差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谢敏没打算真睡,他颈后腺体隐隐作痛。先前战斗时傅闻安流了不少血,他们离得又近,血里的信息素直冲他面门,之前没注意,情绪高涨令他对腺体感觉迟钝,现在才反上来。 丝丝缕缕的痛感刺激着神经,让他只能靠回忆分神。 他听着耳边直升机里有规律的机械音,抓紧身上盖着的毛衣,一时间想到刚才邮差和他说:「你当年去的时候也是冬天」。 他到安斯图尔的时候的确是冬天,为了提前熟悉卧底的身份,伪装了很久。 那年冬天特别冷,街道旁的景观树挂着冰棱,对手掌呵气转眼就能凝出冰碴儿,商店里的廉价棉衣抵不住寒风,谢敏站在街贩的烧炉旁,用唯一一枚硬币买了杯热可可。 热可可拿到手的时候,街对面的贵族学校刚巧下学,谢敏朝那边看了一眼,运气不错,看到了想见的人。 彼时还是中学生的傅闻安穿着制式校服,明明是一样的装束,他却更出类拔萃一些,人群中打眼就能瞧见他。许是他长得好,有少年人抽条时的修长和英气,也可能是他脸色难看,比街边树挂都冷,看着瘆人,没人敢理他,都躲着走,身边突兀的空了一圈。 总之,谢敏一眼看见他了。 可也就看了那么一眼,然后就被源源不绝的车流和人潮截断了。 进入封控区,直升机停在“殉道者”一个相对隐蔽的据点,再辗转乘车,到达“中层地块”时已经日薄西山。夜色从远山处侵染这座销金窟,使灰色的夜场点上华灯,整座城市弥漫着辉煌与腐败的味道。 “中层地块”是封控区的核心区,这里原是关押战犯的监狱城,被当年反抗的自由军占领后改造成了一个明面上的大型黑市,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当然,还得有命花。 “中层地块”是“殉道者”主要的集中地,但这里并非“殉道者”一家反叛组织,还有大大小小十数个,活跃的不活跃的,强大的不强大的数不胜数,只不过“殉道者”更出名一些,话语权也最多。 谢敏跟随邮差进入“中层地块”时,对这里一成不变的景色毫无波澜。 挤挤挨挨的现代建筑与红瓦危楼排在一起,窄巷里飘出男女激情的喘息低语,不知何处的枪声与尖叫此起彼伏,路旁酒吧走出衣着暴露的站街女对着路上徘徊的佣兵飞吻。 谢敏一眼瞟见贼眉鼠眼试图往他身上撞的扒手,侧过身,不着痕迹地让开。 “中层地块”,他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后颈的痛感变强了,许是进入了信息素混杂的区域,坦白裸.露的清.涩味道从四面八方涌来,勒得谢敏喘不过气。四处都有朝他而来的视线,打量的疑惑的、戒备的憎恨的,那些熟悉的注视与恶意竟让谢敏有种重回过去的错觉。 他似乎闻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腥味。 “不愧是银,排场真大,“中层地块”里一半的佣兵在向这汇集,估计都想看看你的真容。”邮差唏嘘一声,瞥过黑夜中的屋顶,瞄见不少在其中隐秘行动的影子。 谢敏换了身衣服,由于迷彩裤和白毛衣的混搭过于前卫,改成一身黑色行装,衬得他修长凌厉,长发束在脑后,又多些柔和,冲淡了他身上的锋芒,看起来不太像恶名远扬的银。 他以真容示人,眼下没有再继续遮掩的必要,因为傅闻安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至于其他人,谢敏并不放在心上。 没一个能打的。 “少废话,那该死的泳池派对在哪。”谢敏不耐烦地道。 “在海岸会馆。”邮差说。 他们还未进入封控区时,子爵与谢敏进行了简短的寒暄,大部分是阴阳怪气的客套,最后邀请谢敏参加今晚在“中层地块”的泳池派对,说是给他接风洗尘。 谢敏心里想笑——那分明是试探,试探“银”从安斯图尔归来还剩几成实力。 进入海岸会馆时,谢敏闻着迎宾小姐身上的脂粉味,表面冷脸,内心麻木。 子爵喜欢大排场,纸醉金迷夜夜笙歌,会馆内美女如云,侍者大多是omega,散发着香甜可口的信息素,貌美乖巧。 谢敏烦得很,因为他的腺体痛得更厉害了,他本该是个大手术后在床上躺着的病人,如今上下折腾,腺体隐隐又有术后发炎的征兆。 进入内门,盛宴般的泳池派对堆满了人,歌台打着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泳池里套着救生圈的男男女女在那尽情甩头摇摆,白花花一片肉体看得辣眼睛,侍者穿插其间,酒水被肆意泼向地面,到处都是混杂的信息素。 真荒唐,外面明明是要穿毛衣的时节,泳池里却热的像夏天。 谢敏径直走向子爵坐在的地方。 领袖穿着海滩裤,身边趴着四五个小妞,他坐在遮阳伞下,手边摆着一杯金汤力。 穿过躁动的人群,谢敏顿住脚,站在子爵面前,面无表情地看他。 子爵双手搭在腿上,一边享受着小妞的服务,一边盯着他。 “你还是那么的……不懂得享受,银。”子爵情绪莫辨地转了下眼珠,幽幽道。 他并不喜欢银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姿态,比如现在,对方垂着眼,眼下睫毛扫出一片扇形的阴影,将那双古井无波的瞳子遮住。唇线绷直,如刀划开的一道褶,冷硬至极。 那让子爵没由来产生压迫感,尽管对方只是站着,既没有拔出枪,也没有释放敌意。 “你的欢迎仪式很盛大,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谢敏冷声道。 “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品味,但既然是欢迎仪式,不喝杯酒再走吗?”子爵挑了下眉,立刻就有侍者端着托盘走上前,盘子里放着一杯金汤力。 谢敏只是扫了一眼,没动。 “别这么扫兴,银,不玩就算了,要是连酒都不喝可就太说不过去了,除非你有不能喝酒的理由。”子爵拄着下巴,“不过,我想我最强的刽子手先生应该不会有这种理由才对。” 谢敏很轻地勾起嘴角,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确实喝不了,我最近在戒酒。” “怎么会戒酒呢?”子爵惊讶地看着他。 “备孕。”谢敏随口扯道。 “备……”子爵说了一个字,像吞了苍蝇一样,咬断了后面的尾音。他阴冷地盯着谢敏,语气古怪:“你的理由未免太牵强了,银,我不相信。” “有什么可不相信的呢?你是觉得我找不到omega,还是我没法让他们怀孕?”谢敏真诚地疑惑。 “我只是觉得你还年轻。”子爵笑了一下,总有点恼怒的意思在。 “再怎么年轻也还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谁能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呢,即便是你也无法肯定,更何况是我,对吧?”谢敏缓慢地道。 “哈,看来你比我透彻多了。”子爵一字一顿,他的眼神落在谢敏身上,湿冷得像雨天角落生长的苔藓。“那祝你顺利,我的兄弟。” “感谢你的祝福,另外,我需要申请一周的假期。”谢敏道。 “好啊,婚假?” “不,是自由假期,我太久没回来,需要重新适应这里的氛围。”谢敏道。 “那算两周好了,需要我帮忙吗?”子爵点点头。 “不必。” “真是冷酷。”子爵眯起眼。 谢敏没再多话,他转身,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把一众人都抛在后头。 出门后,冷风吹散他身上的暖意,带来几道未藏好的、具有杀意的视线。 特工对杀意是绝对敏感的。 谢敏扫了几个位置,穿过空旷的钟塔广场,拢紧衣服,向夜色深处走去。 “他离开了。” 遮阳伞后,溪崖走上前,对子爵俯耳道:“他们动手了,需要阻止吗?” “阻止做什么?让他们试试,在银受伤的情况下能做到什么程度。”子爵晃着酒杯里的金汤力,笑容阴冷瘆人。 “备孕,真亏他想的出来这个借口,他以为我看不出,他腺体又受伤了。” 子爵将酒一饮而尽。 大约半小时后,溪崖又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很快,子爵脸上的笑容裂了条缝隙,渗出脓血似的惊讶与怨毒。 深巷里,窄缝中透出的路灯光收缩成一个圆点,朦胧的光跳跃着,很快被一个缓缓站直的身影截断。 他脚下躺着堆叠成片的尸体,灯影下,他胳膊利落地一抬,三棱刺扬起,带出一串浓稠的血液,泼洒在肮脏巷内的石砖墙面上。 谢敏跨过断臂残肢,扔掉带血的武器,他从不知谁的兜里摸到一根烟,叼着滤嘴,打火石摩擦时,一缕火光在他掌心围拢的区域里跳起来。 嚓——! 刺鼻的烟味给谢敏呛了一下,他咳了好几声,不悦地皱起眉,随手把烟丢在地上。 “中层地块”的烟劲儿大,冲,适合烟瘾大的老烟枪,但谢敏不喜欢,他抽薄荷烟。 但这里没有卖薄荷烟的,那是小孩才抽的玩意儿。 谢敏闭上眼,他突然想起被斥候暗算的那天晚上,他和傅闻安分享了一个薄荷烟味的吻。 他下意识舔着唇,润湿唇缝,冷风一吹,又让他觉得额外冷。 可惜,他想。 这里没有他喜欢的烟,也没人能跟他接吻。 -------------------- 薄荷烟指路40章,连载太久会忘记 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身体不要阳,很难受,不过我现在好很多了,除了咳没别的啦,嘿嘿 第76章 融入封控区的生活对谢敏来说如鱼儿入水,不费吹灰之力。 他在“中层地块”边缘不起眼的地方租了套房子,位于贫民区,狭窄街巷满是生活化的油污味,私搭电线和防盗网把天空切割成块,这里鱼龙混杂,治安奇差,却是谢敏最好的藏身之所。 清晨,谢敏裹着一身褐色呢绒长衣走出筒子楼,风扫过,不禁哆嗦一下,把下巴缩回围巾里。 真冷,他往掌心呵了口气,团起一捧白雾。 “先生,最近降温,您穿得太少了!” 身旁传来卷帘门滑动的吱嘎声,一张通红的小脸先从缝隙里探出来,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她穿着臃肿的棉衣,动作却迅捷轻盈,手抵在卷帘门底下往上一抬,帘子随惯性卷起。她又推开门,挂上营业招牌,搬出应摆放在外面的货物,整套动作下来不过几分钟,一气呵成。 迎着晨光,这间开在窄巷口的商店开始营业。 谢敏从店门口的邮箱里抽出派送的新报纸,沾着寒冬的气息,纸面在低温里发硬,刺得他指尖发疼。 他倚在商店门边,一页页翻看。 “中层地块”刊发的报纸一向言辞锐利刻薄,笔者借文字宣泄激愤,但颇受好评。眼下谢敏正在看一位经济学家的新评论,它抨击执政官前段时间推行的贸易政策,言辞凿凿,用词不堪。 “谎话连篇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耳边传来女孩略尖锐的嗤声,惹得谢敏看过去,他放下报纸,懒懒抬起眼皮,从兜里拿了两枚铜币,递给她。 女孩习惯性接过,去货架拿给他一包饼干,然后趴在矮窗下的柜台上,侧脸看谢敏吃饼干。 这个男人是两周前搬来的,筒子楼人员流动快,人口杂,她在商店里看摊,平时不记人,但谢敏来的那天她倒是记得清楚。 他像一把隐在夜色里的刀,从头到尾瘦削笔直,他抬头时,商店门口的灯泡光落在他脸上,只勾出一弧边缘清晰的暗痕,以及鲜明利落的下颌线条。 女孩盯着谢敏的手,那只手捏住饼干边缘时会牵动骨骼,蛰伏在皮肉下的青筋与血管随之鼓起,森青的颜色一晃而过。他指节修长,有茧,还有细小伤口,透着异样的美感。 “你看得懂吗?”谢敏的手指划到那篇评论文章上,笑着问她。 女孩理直气壮:“看不懂,但我知道他们在说坏话。” “你知道新闻自由吗?”谢敏又笑了,看着小姑娘的脸,觉得有趣。 “知道又怎么样,新闻自由能让我吃饱穿暖不被打劫吗?”女孩哼了一声,她踢了踢脚边的斧头,指着被砸碎后重新粘好的门玻璃:“他们不单说别人坏话,还说我们坏话,说我们是臭水沟里的蛀虫,他们才是蛀虫,死蛀虫!” 谢敏垂下眼,把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 “更何况,我觉得报纸上这个人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一般都不是坏人。”女孩趴在柜台上,稚嫩的脸蛋飘过一缕可疑的红晕。 谢敏扫了眼报纸上执政官的照片。 “你喜欢他?”他看向女孩,话里带点调侃。 “不可以吗?”女孩耳根红了,把脸埋在手臂里,又觉得这姿态太逊,便红着脸瞪谢敏。 “可以。” 谢敏安抚道,手却把报纸折起来,塞进兜里,起身,离开商店。 他七拐八拐,走进一条昏暗小巷,绕过两道门,穿过迷宫似的走廊,来到地下黑医的诊室。 最近两周他一直在这里接受治疗,保密性高,可靠。 见他来了,医生戴好手套,两人默契地做完了检查,结果还不错。 “恢复得很好,最近还有疼痛的症状吗?”医生习惯性询问,又从抽屉里翻报告书。 谢敏揉了揉后颈的腺体,即便是隔着手术手套,被别人碰过后还是令他心情烦躁。 “没有,但我最近很想咬人。”谢敏磨了磨牙尖,语气沉沉。 “易感期快到了?” “不是……不说了,我上次让你查的药剂有头绪了吗?”谢敏问。 两周前谢敏给了医生一支试剂,要他通过黑市查药效作用。 “自己看吧。”医生把报告扔给谢敏。 谢敏一行行扫过,脸色淡漠,看不出情绪波动。半晌,他捏住报告薄薄的纸角,问:“你确定只是普通的alpha腺体修复剂?” 医生遗憾地摊手:“以我的职业操守做担保,虽然我是个黑医,但我宣过誓的。” “不可能。”谢敏喃喃道,眼里露出不解,手指微微攥紧,把报告纸捏出褶皱。 “什么不可能?”医生边说着,边打开昏暗房间角落里的电视,雪花屏滋啦几声,闪出画面。 谢敏靠在桌角,手指触碰纸张的地方变得冰凉,像覆盖了雪花,冻得他神经发麻。 “我不相信。” 谢敏唇瓣碰在一起,嗡声道。 “嗯?”医生没听清,刚想问他说了什么,却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是谢敏的通讯器,子爵打来的。 谢敏心下正烦,反手挂断,谁知对方又打来一遍,只好接起来。 “有事?”谢敏不悦道。 “执政官宣战了。” 子爵用谢敏从未听过的凝重语气,说出这句话。 “什么?” 谢敏将报告纸攥紧,揉进掌心,黑沉沉的眸里扫出一抹骇人的亮光。 安斯图尔政坛经历了史上最大的浩劫,但这惊世骇俗般的报复并非冲着任何人。 “零号”长官谢敏启动了埋藏在内网近十年的类「瘟疫」病毒,造成内网防御系统整体瘫痪,其本人重创执政官后乘坐封控区所属的直升机逃之夭夭,坐实了“叛变”恶名。 其后,“零号”旧部集体入狱,执政官因失血昏迷,政坛一度动荡。但两天后,抢救成功的执政官迅速复任,以雷霆手段镇压惶惶人心,瞬息控住场面,不仅如此,他去狱中见了“零号”的旧部。 又几天后,执政官接管了“零号”,赦免所有旧部,成为了“零号”的代行长官。 从此,再无人敢与他针锋相对,他俨然成为安斯图尔真正的执政者。 高度集权与肃清后,执政官做了一件堪称疯狂的事:向封控区的实质领袖“殉道者”宣战。 战火首先从安斯图尔与封控区接壤处燃烧起来,安斯图尔的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大兵压境后,迅速占领了封控区周边的领土。军队一路碾向中心区,途中遭遇的抵抗不值一提,直到第四天后,才被稍正规的反叛势力阻挡。 而在这四天里,打破和平条约的宣战行为使安斯图尔受到诸多谴责,邻近城邦惶惶不安,生怕执政官吞并封控区后下一个就是自己;想从中分一杯羹的暗中搅浑水;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舆论的大锅从天而降,轰然压在这根绷得快断了的弦上。 然而,这些甚嚣尘上的抨击在执政官的宣战视频发出后,犹如雪花飞进炉火,化成无伤大雅的水滴。 戎装加身的执政官站在风雪羚羊旗帜前,鹰隼般的眼透着冷光,面容坚毅肃穆,掷地有声地阐述着封控区内反叛势力的暴行,百姓经历的疾苦,混乱割据后百年未曾收复失地的遗憾。 人们不难从那些字眼里感受他的勃勃野心,如铁血般铮然而热烈,傲慢又不可一世,但他铸就的辉煌时刻提醒着人们,他是一个言出必践又高瞻远瞩的领袖。 “任何不曾患有意志脆弱之症的人类,不会臣服于天使,亦不会媚从于恶魔。从现在开始,安斯图尔的荣光将洒遍封控之地,我将带你们回归阳光下,我将献上你们渴望已久的富饶与自由。” “我以我们的旗帜起誓。” 男人的话音断在此处,视频戛然而止,风雪羚羊旗帜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光芒融进男人眼底,令那双晦暗的眸焕发生机。 徐里退出视频,将通讯器放进衣袋,他倚靠在昏暗的走廊墙上,沉默良久,去掏衣兜。 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烟雾袅袅,模糊了他的面部轮廓, 咔哒、咔哒—— 他吐着烟圈,浑身笼罩在一股低迷和颓然中,茫然中抽完一根,随手扔在地上,还要再抽,却见走廊口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和身形魁梧的男人,沉默着朝他望去,不知等了多久。 徐里垂下肩膀,转头看着姜琪和陈石。 姜琪穿着干练的套裙,连日奔忙令她消瘦许多,眼睛却亮得很;陈石胳膊上打着石膏,是弃机逃生时受的伤,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外伤,但好得差不多了。他脸色更沉,绷着一股劲,满是凶相。 “徐里,执政官向封控区宣战了。”姜琪道。 徐里手指动了动,他摸到墙壁粗糙的花纹,抬起头时,刚好能看见走廊尽头的落地玻璃外,塔台发出的指示灯。 他上次就是在这个拐角,躲过执政官的眼线,给谢敏传递消息的。 可如今他的长官成了敌人。 不,他们可能早就是敌人了,只是所有人都被谢敏蒙在鼓里,那人一边享受着他们的敬仰与信任,一边把他们当傻子耍。 “我知道。”徐里深吸一口气。 “我不相信老大会叛逃。”陈石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我也不相信,即便我亲眼看见过。”姜琪认真道,手指却悄悄抓紧了手里的记事本。 “哪怕你的飞机因他失事,差点就死在里面?”徐里抬头,盯着陈石。 陈石啧了一声,这话无异于往他心口捅刀子,但他还是梗着嗓子嘴硬:“对。” 徐里踩灭烟灰,苦涩地笑了一声。 “徐里,战争很快就开始了,执政官需要我们,这次我们目的一致。”姜琪认真道:“你还记得执政官在狱里对我们说了什么,对吧?” 徐里神色一动。 他记得。 在狱里,四面不透风的墙挤压着昏暝光线,执政官背光站着,凌厉轮廓被黑暗模糊。他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凛冽得如山尖一捧冰雪。 “我会亲自抓他回来。” 执政官从不食言。 徐里向外走了一步,被陈石抓住手腕,拖出走廊,带到阳光下。 “我们要比执政官更快找到他。”陈石冷声道。 “然后揍扁他。”姜琪挥了挥拳头。 徐里看了眼陈石抓着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傅家祖宅。 暹罗猫蹲在小恐龙坐垫上,愉快地舔着爪子。 它并未注意到男人始终停留在它身上的复杂视线,阳光散漫地从窗帘缝隙流淌下来,烘烤着它的毛皮,像裹上了一层甜兮兮的蜜糖。 门外传来响声,暹罗猫警惕地看过去,发现是熟人,它视线一转,看见沙发上的男人朝他招手。 黑枭进来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一线阳光劈开客厅暗沉的灰霾,如水般倾泻在真皮沙发上。执政官像被抽掉了那一直驱使他紧绷挺立的脊骨,随性地斜倚着沙发靠背。 他腿上垫着毯子,怀里趴一只猫,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猫顺毛。 暹罗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在男人手下撒娇,傅闻安便揉了揉,又用指尖摁它的鼻尖。 猫打了个喷嚏,不情愿地用爪子拨弄他的手指。 没人能想到,那在政坛乃至各城邦间掀起轩然大波,独断专行发出宣战宣言后毅然发兵,做出罔顾规则的疯狂行径的alpha,此刻正在逗猫。 更准确地说,自从执政官醒来,只要不工作,他都会在宅子里看猫。 纵容猫抓坏他的真皮沙发,碰倒他名贵的装饰品,上蹿下跳弄脏精致衣服,在他身上留下满是灰尘的爪印和猫毛……无论那猫怎么闹,他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只是沉默着,用晦暗难明的眼神凝视这只会撒娇耍赖的动物,从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有很多人觉得傅闻安反常,甚至觉得他疯了,但黑枭从不这么想。 他太清楚自己的长官是什么人。 谢敏的离去彻底瓦解了傅闻安身上那道看不见的枷锁,让他撕掉面具,成为一个真正的“暴君”。他太清楚如何收买人心,运用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达成目的,他恶欲丛生又矜持优雅,连说谎都带着彬彬有礼的腔调。 他用大义凛然的说辞煽动着他所掌控的一切,只为了抓回他的alpha。 何其坦荡,何其自私。 “情况怎么样?” 傅闻安冷声问道。 “如您所料,“殉道者”发来了和谈请求,由于上次被回绝,这次他们采纳了您的建议。”黑枭道。 “银来和谈?”傅闻安不经意地抓了下猫的下颌,他手法娴熟,猫咪觉得舒服,直蹭他的指尖。 “邮差来和谈,银会陪同。”黑枭道。 “我不喜欢别人讨价还价。”傅闻安抱起猫,与猫咪圆圆的眼睛对视,他的唇线依旧平直,但眼底掠过一抹愉快。“但这次看在他的面子上就算了,备车。” 黑枭欲言又止。 车早就停在门口,傅闻安换好衣服,恢复冷酷体面的精英做派,快走出门口的时候,黑枭憋不住,还是说了出来。 “长官,您真的要亲自涉险……” “喵~” 一声突兀的猫叫盖住了黑枭的语气词。 傅闻安回头看去。 暹罗猫蹲在沙发上,猫眼闪着亮光,直勾勾地盯着傅闻安,似是在判断什么。 一人一猫对视着,沉默在发酵。 一秒, 两秒, 三秒。 突然,傅闻安眯起眼,试探着喊了一声:“长官,过来。” 暹罗猫跳下沙发,朝傅闻安飞奔而去。 那一瞬间,傅闻安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逆流了,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后脊窜到天灵盖,又裹着更炽热酸涩的情感重重落回心脏里,他的手指下意识蜷了一下,张开时僵硬一片。 隐秘的期待与惶恐令他心痒难耐,他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位给猫取名字的alpha。 他想剖开alpha的心,看看「长官」这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还想做更多。 -------------------- 下章就见面! 第77章 入冬后,封控区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鹅毛雪片在狂风中泼洒,连下三天才停。 执政官与“殉道者”的和谈地点选在交战线边界的翡翠城,一个灰色产业发达的城市,谢敏很熟。他当天主要的任务是保护邮差顺利与执政官开展和平谈判,除此之外,身为三众臣之一的银还需要在晚上的军火买卖中露面。 在谢敏看来,今天的和平谈判并不会达成实质性的成果,安斯图尔的军事力量远在封控区之上,虽然这片腐烂的土地滋养了不少肥沃的恶种,但那不足以与执政官抗衡。 失败是必然,只在于时间长短。 谢敏私心是希望这条战线拉得长些,游戏总要玩个几周目才有意思。 嗡—— 通讯器收到一条消息。 【邮差】:银,你在哪? 【邮差】:执政官说南桥被雪封死了,要我们的人去接应。 【邮差】:我怀疑是陷阱。 穿着厚重的过膝外套的谢敏偏头,看向远处桥梁下的指示牌。 【前方南桥,全长四百一十三米,注意安全】 桥下冰层较薄,过膝的白雪将河流填满,连绵至两侧围着护栏的岸堤。路面的雪被扫开,露出结了冰的桥梁路面,路上行人匆匆,呼出的白汽被阳光一照,带着雾蒙蒙的美感。 谢敏没想好回什么,他下意识觉得执政官不会在这时候耍手段,时机不对,借口粗糙,行动仓促,但他不希望用自己的判断影响邮差,犹豫良久,手指刚准备敲字,突然直觉般地抬了头。 他望向桥头,灰白死寂的冬雪布景中,那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苍茫尽头。 风扫过桥面,颗粒状的雪屑被扬起,雪粒扫过谢敏的面颊,微微刺痛惹得他眨了下眼。 对方走得不算慢,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算远,但那刻,如同电影的慢帧镜头一般,映在谢敏眼中。 男人的肩背宽阔沉稳,挺括的灰色羊毛军氅加重了他与生俱来的威严与疏离感,抬眸时目光利落直白,不近人情。 熟悉的眉眼被雪雾模糊,扫过挺拔的鼻梁,掩盖了对方精悍的轮廓。 南桥对面的斜坡窄口被雪封住了,那地方是个风口,雪总往里面灌,现在时间尚早,城市的扫雪车还没工作。他身后跟着一群人,均徒步走来,看来是不愿意绕远。 快到跟前时,谢敏眨了下眼,抖掉睫毛上残留的雪粉。 对方的目光垂下,乌沉沉的,又落了雪,凛冽而专注。 他的手从衣袋里探出,先是一截骨感分明的手腕,腕骨突出,青色血管鼓胀,没入黑色皮质手套。 谢敏眨了眨眼,强忍着后退的本能,把自己钉在原地。 紧接着,对方用自己被手套箍紧的手指,摘走了谢敏发梢上的一片雪花,收回时,手套的边缘不小心蹭过谢敏的耳尖。 傅闻安垂了手,没再把手缩回衣袋里,他碾着那片雪花,手指动起来,一下一下。 雪花在他指缝里化成水,滴落在地上。 谢敏的瞳孔不明显地一缩,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对方的手指移开,但他克服不了本能,放任自己向前一步。 他率先突破了彼此之间的安全距离。 傅闻安的肩背宽阔,加上军氅的遮挡,完美掩住了谢敏的身型。 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了傅闻安的军服上,金属扣子被灵活的指尖拨弄,发出如弹壳掉落时清脆的声音。指腹在冰冷的衣料表面摩擦,因为行走在低温里,那触感并不好,然而谢敏却觉得自己迷恋上了那种被冻伤的感觉。 他仰着头,试图在傅闻安垂下的眸子里找到什么。 手指在对方腹部停了下来。 那是他曾经用骨钉捅了个对穿的地方。 张扬而直白的恶念在谢敏眼中划过,他如愿见到傅闻安微妙地眯起了眼睛,里面盛着浓重的不悦。 他收回手,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谢敏看向傅闻安身后的人,除了黑枭外,均是一脸戒备。 “跟上。” 他又看了一眼傅闻安,吩咐完,转身,径直向前走。 风雪扯断了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露出其中闪烁着刺骨的寒芒。 和谈的地点在南桥附近的一个无人艺术馆,场地开阔温暖,出口众多,四通八达,契合双方诉求。 他们并不需要对彼此进行军火管控,因为这场会见与其说是和谈,不如说是对双方态度的试探,也是借此寻求的短暂喘息,为了接下来更激烈的交火做准备。 也正因如此,子爵未曾前来,他通过监控在暗处操纵进程,将邮差推到明面上做代理人。双方不敢轻举妄动,执政官的私军不好对付,突破银的保护网也不是易事,局面一时间意外得和平。 谢敏带着执政官一行人来到艺术馆,走入大门,穿过摆满艺术品的会厅,中央区的艺术雕像下,邮差带着几个随从等候已久。 身后人在入口处站定,不愿再靠近,谢敏继续向前走,他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炙热而锐利的视线,钉在他肩胛处,仿佛要穿透他这身孱弱瘦削的躯壳。但等他在邮差身边站定,回头时,那视线又消失不见了。 真难缠。 谢敏啧了一声,从兜里摸出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补充能量。 球形糖果在舌尖的搅弄下在口腔里左右乱晃,碰撞齿列,骨传导使声音发闷。谢敏惫懒地倚靠在玻璃展柜上,他抬起眼,发觉傅闻安正在看他。 邮差在说着什么,谢敏没注意听,傅闻安也没,虽然他的神色如常,但谢敏能分辨其中细微的差别。 眼珠转动的幅度,眸光扫过的落点,下颌线绷紧的线条变化,这些都能被谢敏一一察觉。 正如此刻,傅闻安看似思考,实际上又在偷偷打量谢敏。 谢敏舌尖一推,被含成小球的糖果压着内唇,被牙轻轻叼着,下一秒又被舌尖卷回。他做这些时,傅闻安的眼神徒然变得深邃,里头压着不明显的欲火,还有某些谴责意味。 谢敏歪过头,露出纯然的不解,把嘴里的糖果咬得粉碎。 他开始愉悦地用视线凌迟傅闻安,从对方英俊的面容,收束的领口,宽阔的胸腹,紧实的胯部,包裹的大腿,他如检视收藏般认真,脑海里却不只是这些。 舌面上甜腻的糖精味正在扩散,令他的幻想覆上一层美好的香气。 他想看傅闻安被反铐手臂,跪在地上的模样。 弄脏那套禁欲冷淡的军服,撕开对方冰雪铸就的外壳,听他忍耐时粗重的喘息。 还有……还有…… 谢敏捂住眼睛,他不想被傅闻安察觉他眼底再也盛放不下的欲.望。 他想咬住什么。 alpha 的本能蠢蠢欲动,先前被克制的燥热卷土重来,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闭上眼,那张报告单又开始在他眼前晃动,纸片逐渐有了幻影,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为什么? 傅闻安到底在想什么? 是虚情假意的诡计,还是少到可怜的真心? 他想不通,也分不清。 缓了一会,谢敏拿下手掌,他垂着眼,慢慢搓揉着虎口。 傅闻安和邮差仍在一句一句的试探,谢敏没心思听,他重新看向对方那一身冷淡的军装,心中不禁又热了起来。 烦。 谢敏压住呼吸,过了几分钟,不耐地走到邮差身边,扯住对方的袖子。 见银难得有兴致插.入话题,邮差偏过头凑近。 “赶紧结束,烦。”谢敏压着嗓音道。 邮差怔愣一瞬,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谢敏所愿,和谈很快结束了。 邮差的谈判技巧不如傅闻安,没能从对方手中取得实质性成果,但这并不值得苛责。 傅闻安的谈判态度不明朗,他既没有表示出可以被钻空子的动摇,也没有明显坚决的决心,摇摆不定,暧昧不明,反倒在半小时内,频频向邮差身后的银递去眸光。 仿佛相比谈判,他更中意这位冷着脸的瘦弱杀手。 意识到这点的所有“殉道者”成员,内心都升腾出一股不明不白的恐惧与钦佩。 上一个这么打量银的人,祖坟都被刨了七遍了。 双方退场,明面时间一过,接下来是肮脏把戏的舞台。不出所料,子爵派出一队人暗中跟踪执政官,估计是想趁机在自己的地盘试探一波,而离开时,谢敏也有被监视的感觉。 邮差与谢敏一同坐上车,司机是邮差的亲信,甩掉众人,确认安全后,邮差长舒一口气。 “执政官总是这么难缠吗?跟他说话我简直如履薄冰。” “银,我不算搞砸吧?” 谢敏用安慰的语气道:“没,很少有人能在他手里讨到好处,除我之外。” “不加最后四个字我会更开心。”邮差擦掉手中的冷汗,“不过,我觉得执政官其实没有和谈的意思,更像是……” “更像是铤而走险主动暴露,把自己摆在明面上当诱饵只等耐不住性子的鱼贸然咬钩,你是这个意思对吧?”谢敏挑眉,一副很懂的样子。 邮差欲言又止。 其实他想说,执政官这幅做派更像是奔着你来的。 “你上次让我查的药剂我查到了,是对症alpha腺体损伤的一种修复剂。”邮差转移话题。 谢敏点了点头,没说别的。 他当初带了两份试剂,让邮差和地下黑医分别去查,因为他信不过其中任何一方。 “不过我好奇,你查这个做什么?”邮差又问。 “别好奇。”谢敏一口回绝:“对了,今晚你不要出门,子爵在狐尾夜场有一笔军火交易,会出意外。” 闻言,邮差正色:“卖家是摆渡船港的合作商,供货稳定线路隐蔽,更何况今天只是去签单子,能出什么意外?” “我曾经在执政官的通话记录里查到过摆渡船港的内线,虽然查不出线号,也不知道具体哪个卖家,但我有预感这事不妙。更何况,你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太寸了吗?执政官今天到翡翠城,晚上就签单子。” “那子爵他……”邮差忧心忡忡地看着谢敏。 “他在钓执政官,执政官也在钓他,现在就看他俩谁更阴了。”谢敏兴味盎然地勾起唇。“所以今晚你别出去,我和子爵护不住你。” 邮差考虑一会,点了点头。 三众臣有明确分工,邮差是情报网络的支柱,相应的,他不擅长杀戮,也很难在高强度的混战中保护自己,这是他的特性,而今晚的任务本来也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谢敏看向车窗外倒退的冰雪,心情难得好了一些。 夜晚的军火交易在狐尾夜场,一家会员制混乱俱乐部,上层为酒吧赌场,下层是地下拍卖场,背地里是“殉道者”支持的灰色产业商贸公司,从事各种违法活动。 谢敏进入包间时,子爵和卖家已经聊很久了。 满是舒缓香水的房间被昏暗暖光笼罩,雍容华贵的装潢,地面铺着羊毛地毯,正对门的墙壁是一片单向玻璃,玻璃外是剧场舞台,灯光大亮,白花花的舞者横陈在台上,正表演着不堪入目的节目。 见谢敏进来了,子爵转头看去,吹了声口哨,绅士地递了个手势,请他进来。 “我亲爱的兄弟,你来晚了,给个面子,先罚一杯?” 谢敏一身暗纹西装,矜贵又冷漠,他走进包间,微微颔首致意。子爵面前的矮桌上有整整一盘九宫格伏特加,谢敏拿起一盅,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淌过喉咙,一路带起烧灼感,涌进胃里时,谢敏的表情稍微扭曲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这次也会用戒酒来做推辞。”子爵盯着谢敏,他手在胯间揉了揉,谢敏下意识看去,包间内光线太暗,他这才看清面前景象。 一个娇小的棕发omega正跪在子爵胯前,由于对方身型太小,挡在沙发旁的花瓶后,竟没能被谢敏察觉。 被香水覆盖的檀麝味道霎时变得浓了许多。 而屋里包括子爵在内的四人,身边都跟着omega奴隶,其中一位还带了两个。 这是狐尾夜场的特色,也是这里一贯的玩法,这在灰色地带屡见不鲜。 但谢敏并不喜欢,也从不到这种场合来,他自认道德感不算高,但是没无耻到什么都玩。 靠门边的沙发空着,给谢敏留的。 “有的酒不能戒,这点我还是懂的,但一杯已经是极限了。”谢敏翘着腿,冷淡地瞟了一眼子爵,之后和在场的卖家们一一点头致意。 “这好办,来一杯果汁。”子爵勾了勾手,他身后等候的侍者会意,顺着后门悄悄出去了。 谢敏面色不变,低头拨弄手指,心下厌烦。 他知道这里的规矩,待会来的可不只果汁这么简单。 子爵不怀好意地看着谢敏,他拿起一杯伏特加,悠闲地与卖家攀谈。 一分钟后,包间的门开了,一位男性侍者端着果汁进来,他脚步声很轻,或许是地毯的原因,也可能是屋内聊天声音太大。当他站在谢敏身边时,谢敏想打发走他已经来不及了。 侍者弯下腰,托盘在谢敏手边悬着,一杯金黄色的橙汁安静地停在他眼前。 谢敏拿起杯子,面如冰霜,看都没看侍者一眼。 侍者并不在意,他按照规矩将托盘放在地上,在谢敏脚边跪下,紧绷的黑色侍者服勾勒他的身体轮廓,精壮的身躯被腿环与背带勒紧。 他垂头时,颈间银白色的项圈闪着冷光,连着一根银色锁链,垂在并拢的双腿之间。 他仰起来,如同奴隶一般,注视着谢敏。 谢敏先是看到了锁链,鬼使神差地,他扫了眼侍者的面容。 几乎瞬间,他攥紧了手中装有果汁的高脚杯,力度大到险些捏碎。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裹着深沉暗火的、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谢敏双眼瞪大,后牙咬紧,他用另一只手掐住侍者的下巴,逼他把头再抬得高一点。 被强行拖着往前带,侍者的上半身晃了一下,锁链发出清脆的哗啦声,在淫.靡的房间里清冽至极。 谢敏嗡动嘴唇,避着所有人的目光,念了几个字。 ——傅闻安,你想死吗? -------------------- 执政官来抓小猫了 今天意外翻到万圣节写的番外,寻思藏着也不好,给大家看看,之后还更正文,别担心哈 ==================== # 番外 ==================== 万圣节 汉尔宾斯军官学院在万圣夜有举办妖怪游行的传统,学生们会扮成各种妖怪出没于学院的大街小巷,提着糖篓沿着宿舍挨家挨户敲门,不给糖的人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当晚,奇装异服的学员画着怪诞浓妆,幽灵般游走在深秋的校园里,占地极广的花园宿舍区被此起彼伏的灯光与喧闹填满。 傅闻安烦躁地将台灯按钮旋亮,以期让橘黄灯光填满昏暗卧室,他随意转着笔,目光从窗户倒影向外,延伸到楼下三两攒动的人群上。 走廊内提着糖篓敲门的学员无一例外略过了他的房门,脚步声渐远。起先还是有人来的,傅闻安也随手抓了糖打发人,但直到一个兔女郎omega出现在他门口,被他一个摔门砸塌了鼻尖,就再没有人敢来了。 傅闻安沉默着,翻了页书,开始在空白处写写画画。 门外的噪音大了些,过不一会,门铃响了,傅闻安看了眼通讯器,可能是学校义务发放的万圣夜糖果补给包到了。 他打开门,是一个小丑造型的南瓜碗,装着修剪整齐的、簇拥成一团的橘色玫瑰,如日落黄昏时仿佛要烧灼起来的色彩。玫瑰中心藏着一颗用锡箔纸包装的糖果。 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送的。 他抿了下唇,淡然的脸上罕见生出一丝纠结,他想关门,手指却不自觉地紧紧箍着门框,半分不动。 然后,他蹑手蹑脚地向外张望,确认走廊里空无一人,便以极快的速度抱起南瓜捞进怀里,砰地关上了门。 他心虚地低头端详玫瑰花,正考虑用什么东西养着这些娇惯过活的、华而不实的生命,突然脚步一顿,一股裹挟着深秋冷意的风掀动纱帘,他错愕地抬起头。 他那戴着惊悚南瓜头套、披着黑橘色披风的副官真在处理事故现场,起因是由于头套太大,不小心卡在窗户边缘。副官奋力把“头”挤了进来,由于惯性向前倾了一下,很快又扶住自己的南瓜。 他半坐在桌面上,正好压着傅闻安正在看的那本书。 傅闻安不咸不淡地挑了下眉。 “晚上好长官,有糖吗?” 潜入不成功的尴尬令副官怔了一瞬,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摊开手,欠揍的、扬起的声调在厚重的南瓜头套下响起,有一股沉闷的俏皮感。 傅闻安将玫瑰花中央的糖果揣进兜里,然后道:“没有。” “……?”副官歪了下头,滑稽的南瓜头套向下一滑,灯光的侧影令他看起来气质十足。“那长官要选择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傅闻安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副官,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那让我今晚在这留宿?昨晚几个学弟来我那开趴,结果踩爆了水管……就是陈石徐里他们……”副官笑嘻嘻道。 傅闻安依旧冷着脸。 他知道自己的副官从学不会安分,他身边总围着一大群人,热闹至极,出格至极。 “是么?我还以为是你们打了赌今晚捉迷藏,谁藏到最后就能免费吃一个月教工食堂。”傅闻安冷哼道。 他昨天刚听说副官的新游戏,现在还没忘记。 “嗯……?怎么可能。”副官心虚一笑。 傅闻安放下南瓜,抓起副官的衣领,拖到门口,刚开门准备往外扔,就见门口站了一排提着糖果篓的学员,小鸟张嘴求投食。 “呀,长官,人气真旺。”他的副官在后面笑眯眯。 傅闻安的后牙槽上下摩擦了一下,直接关门,臭着脸往卧室走,副官就捧着自己的南瓜脑袋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长官,我们打实况足球?” “不打。” “喔。” 后半夜,南瓜精转世的副官开始拆房子,傅闻安怒而暴起。 “打实况足球!” “喔!” 新一年,安斯图尔政治部举办了万圣夜联谊会。 “零号”打算参演话剧《南瓜公主的零点出逃》,陈石扮演番茄沙丁鱼罐头之神,徐里扮演南瓜国护国神瓜,姜琪扮演貌美如花的南瓜公主的恶毒姊妹,至于谢敏,则是南瓜国国王待字闺中的南瓜公主。 “所以谁来扮演西兰花国三百一十三世皇子迎娶南瓜公主呢?”姜琪仔细研读剧本,但她读到这时,周围本来叽叽喳喳讨论谢长官瞎几把写剧本的人瞬间噤声。 “这个,只能执政官来演吧?” “上次年中舞会有人邀请谢长官跳舞,执政官第二天就把人发配西北了吧?” “可执政官真的会演吗?这个会拿荧光棒当法器的散兵王子……” “呃呃呃,怎么办我好想看。” “相信谢长官,他总有办法让执政官同意的!” “上次出演更沙雕的角色执政官也同意了。” “可那之后谢长官一周都没上班唉。” “呃呃呃,怎么办我好想看。” “????” “????” “???!” “姜副官,这里已经没有你在乎的人了?” “……” “其实我觉得执政官偶尔出演沙雕剧本反倒更好……更亲民了。” “他卡你绩效的时候你就不这么想了。” “但你不觉得谢长官很贼吗?他的戏要么是坐在南瓜车里,要么是坐在被王子驾驶的南瓜车里,还有在王子的床上呃呃呃呃。” “别说了,再说过不了审了。” “呃呃呃?” “说起来这个剧本,谢长官拿了一份回去吧?所以是给执政官看的吧?他能答应吗?” “能的吧……” “能吗?” 执政官压低特工的腰,翻过剧本的最后一页,全新一版里,是其他人从未看过的船新内容。 他俯身,低声地问道:“谢敏,能吗?” 特工呜咽一声,在破碎的呻吟里,他回了一个字:“恩。” 执政官满意地低下头,在特工的肩胛处轻吻。 执政官在万圣夜抓住了一只银桂味的南瓜公主。 -------------------- 万圣节番外,看看就好,下次还更正文哈,不小心翻出的随机糖果 第78章 包间内灯光暧昧昏黄,耳边充斥着污秽不堪的喘息,香水与酒水混合的气味直冲鼻腔,种种刺激下,谢敏的手劲更大了。 两颊至颌骨被攥紧,凌厉骨相有些许更改,唯独那双常常在谢敏梦里出现的眼睛,带着与过去别无二致的冷意。本是受制于人的境况,傅闻安腰板却挺得直直的,他甚至仰头,将下巴更好地托在谢敏掌心。 他并未做出任何多余动作,直至谢敏掩去震惊,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意。 谢敏放松身体,斜倚在沙发里,掐着对方下颌的手指微微退离,只剩指腹贴着皮肉时,又沿着傅闻安的锁骨向上。 他像是挑选商品,以最原始又最亲密的方式检查品相与质量,动作很缓,手指停留在锁骨、喉结、颈侧、唇角、鼻梁、眉骨,仿佛艺术家抚摸他最完美的造物。 谢敏摸到了傅闻安脸上不明显的起伏,块状软体,是用于易容的硅胶块。毕竟执政官的脸总出现在大街小巷的报纸上,堂而皇之进入封控区无异于移动靶,但即便易容过,大摇大摆进入狐尾夜场也属实胆大妄为。 他不怕被认出来乱枪打死吗? 这里可是封控区,不是执政官说了算的地方。 谢敏微微蹙眉,手指在对方面部线条的易容处停留几秒。 “银,你看起来很喜欢这个侍者。” 一声口哨从侧面传来,谢敏手指一顿,他将拇指压在傅闻安唇角,转脸不悦地朝子爵看去。 子爵的目光落在傅闻安的侧脸,他细细打量着,表情阴鸷而森冷。 一阵飘渺的异样感在他心头盘旋,然而没等他看完,那侍者的脸就被谢敏强硬地掰了过去,只留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没人教过你不要乱看别人的东西吗?”谢敏不悦地对上子爵的视线。 “我只是好奇,你从来不屑于多看这里的人一眼,为什么这次转了性。”子爵轻轻咬紧字眼:“你该不会是遇到熟人了吧?” 包间内气氛徒然凝固,那些混沌的热闹仿佛远去,卖家们饶有兴致地看向谢敏,屋里的个个都是人精,以前有传闻子爵与银不和,眼下见了双方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都生出几分怀疑来。 谢敏轻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愉悦。 他托着果汁的手抬起,杯口一转,果汁当头朝傅闻安淋去。橙黄色汁水浇在傅闻安脸上,顷刻打湿他做好的发型和侍者服的领口,蜿蜒出污秽状的水痕。 颈项上的项圈上传来一阵大力,锁链被迅速拉紧、拖拽,傅闻安没跪稳,顺着力道向前趴去。 他先是撞在谢敏的左腿上,一阵从后来的力道施加在锁链,又扯得他向后仰,一只攥着锁链的手徒然蒙住他的眼睛,紧接着,被果汁淋过的颈间传来冷冰冰的压迫感。 视觉被剥夺,脖颈处刀刃碾压的刺骨冷意越发深刻。 “要玩个游戏吗,子爵?”耳边冷酷的声音传来。 “我给你生杀予夺的权利,来验证你对他的猜测,如果是你所谓的“熟人”,我赔礼道歉,我们相安无事;如果不是……” 匕首短暂退离,在空中转了一圈,传来锐利惊悚的破空声。 “作为怀疑的惩罚,这把刀将插在你的心脏上。” 银的话音落下,包间落针可闻。 子爵的神色喜怒莫辨。 侍者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跪在谢敏身前,枕着谢敏的腿间,面部冲着所有人。 上半张脸被骨骼分明的手掌完全覆盖,只余下湿漉漉的额发与因恐惧而张开的唇,锁链围绕着颈部,勒出残忍的捆绑痕迹。 颈侧动脉被匕首的刃尖抵着,只需轻轻一戳,动脉血就会喷满整面墙壁。 匕首在谢敏手中出现的速度只是一晃,子爵甚至没能看清它的来处,杀器便被掌控。 谢敏收紧锁链,逼迫身下的男人再度仰头,脖颈的弯折程度仿佛要断掉,薄薄皮肉下暴起青色血管,濒死跳动着。 刀刃在他颈部流连。 “说话,我不喜欢等太久。”谢敏盯着子爵,眼中压着令人惊悚的嗜杀与狂热,匕首在他指尖划动着,如同排演肢解时正确的下刀角度。 暗流涌动的对峙在空气中慢慢发酵,双方交换的目光里都藏着难懂的情绪。 子爵的关注点在侍者和谢敏之间不断转移,犹疑与踟蹰使他不敢贸然出声,过了近十分钟,他才开口。 “别生气,我只是委婉地表达了我的疑惑,如果让你感到冒犯,当我没说过好了。” 谢敏收了匕首,他站起身,手牵着锁链,冷脸环视场中人。 “先失陪了,你们玩得尽兴。” 话毕,他微微欠身,做了个不算真诚的礼节,锁链声哗啦啦,连着没站稳的侍者,跟在他脚边离去。 子爵若有所思地盯着谢敏离去的身影,角度所限,直到最后,他都没能看清那名侍者的脸。 “这……银的脾气果然如传说中阴晴不定啊。”一位卖家干巴巴地打圆场。 “不必在意,咱们接着玩。”子爵朝身后的侍者使了个眼神,对方会意,立刻跟着谢敏出去。 包间里又觥筹交错起来。 谢敏踹开一扇休息室的门,无视身后匆匆跑来的侍者,哐当摔门,把人挡在外面。 他用力拽着锁链,将傅闻安推到沙发旁,黑暗中,只听咔咔两声,落锁的声音清脆冷冽。 谢敏坐在沙发上,扯过锁链,逼得傅闻安身体前倾,由于锁在他手腕上的手铐被固定在地面,他被迫向后伸直手臂,胸腹挺起,以此缓解源源不断的窒息感。 啪——! 休息室内的灯光大亮,过盛的刺眼白光让傅闻安下意识一眯。待适应了,他环顾四周,发现屋内四面摆放着物品柜,屋内中心空旷,除了中央的一个皮质沙发再无其他。 “没来过吧,执政官?”谢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手指摸到他脸上,缓慢撕掉易容硅胶,扔了一地。“好孩子,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用的吗?” 傅闻安瞥了眼好几柜子的工具,没说话。 “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说?觉得脏?你来都来了,还给我装呢?” 锁链被徒然扯到绷直,傅闻安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被扯烂了,肩颈肌肉结块般挨在一起。他被迫仰头,还没等稳住身形,只觉后脑一股大力传来,摁着他猛地压下去。 力道过重,鼻梁碾着对方逐渐变硬的部分,磕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敏抬起一条腿,束腿的军靴踩在傅闻安后背,径直把人往下一压,令他再没法动。 “说话。”谢敏牙根痒痒,掐着傅闻安的下巴,逼他抬起脸来。 对方轮廓鲜明的下巴满是水痕,令他额角突突直跳。 傅闻安抬起眼皮,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屈辱或不满,反倒那双眼睛亮得渗人,像冰层下熊熊燃烧的火光。 “谢敏,你……了” 中间一个字被吞掉。 血一下冲进颅顶,浑身骨骼过电了一般,噼里啪啦流窜过四肢百骸。 火从胸腹越烧越旺,难耐的酸胀感在舌尖炸开,谢敏能感到指尖的颤动,他压不住血脉里蠢蠢欲动的毁灭欲。 他魔怔了似地笑着,癫狂与清醒在眼中不断闪过。他用手将傅闻安被打湿的头发捋齐,宛如给落水小狗梳毛一般,一下一下。 先前还是温柔的,很快,他毫无征兆地捧着傅闻安的脸,与他对视。 动作太过粗鲁,对方仰起脖颈的弧度紧绷到快要折断。 “你说这些,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抚摸着傅闻安的嘴唇,指尖向里探,又在触到对方舌尖前收回。 傅闻安没说话,只张了下嘴,任由那几根冰凉的手指碾过内唇。 “嗯?”谢敏不耐烦地催促。 这下,傅闻安回了:“不知道。” “看来要我教你了?”谢敏亲昵地掐着傅闻安的脸颊,语气很轻,眼神却没有那么温柔。 “要。”傅闻安用低哑的嗓音道。 “你怎么这么笨呢?”谢敏偏着头,他微微俯身,亲了下傅闻安的鼻尖,手从对方的脸上滑下,落到喉结处。 “用这里。” 他的手指用力很大,掌控着脆弱的脖颈,摁出发红的痕迹,压抑感带来窒息与吞咽困难。 因为痛苦,他指缝里夹着的那块软骨不住地滑动,又被他惩罚般再次按住。 谢敏不满地蹙眉,拍了拍傅闻安的脸,“我还没说话呢,你吞什么?” 傅闻安没回答,他顺从地张开嘴,咬住拉链。 谢敏垂着头,他眼尾微微发红,手掌揪起淋湿的头发,下意识摩挲着。 alpha骨子里的征服感被满足,呼吸由平缓转为急促,他凝视着对方凌厉高挺的眉骨,因笨拙而有些滞涩的动作,他享受着猎物全然的服从,快感如潮水般袭来。 …… “如果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就好了。”感受着鞋底臌胀的紧实感,谢敏深深地看着他,手指屈起,轻轻刮了下对方的下唇。 “我让你感到困扰了吗?”傅闻安张口,松开咬住的拉链,轻轻含住谢敏的指节,没用劲,徒留一片潮湿热意,他含糊地问。 “你配吗?”谢敏好笑地看着他。 “既然不配,为什么给那只猫取名叫长官?”傅闻安的眼神锐利地像是要洞穿他。 谢敏脸色未变,心里却迟疑了一瞬,只一瞬,给了傅闻安打蛇上棍的机会。 “你叫它的时候,想着我吗?” “你想过我吗?” 傅闻安看着他,逼问着,似乎得不到答案就要永远重复下去。 “我怎么可能不想你。”谢敏喃喃道,他看着对方的脸,眼神逐渐覆上恶劣的占有欲。“你知道我白天看着你这张脸的时候想着什么吗?长官。” “我在想如何回报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想把你关起来。” 谢敏笑着,“你看,现在你跑不掉了,所以别废话了,做你该做的事。” 话毕,他正要撬开傅闻安的嘴,突然听门外传来一声炸响,紧随其后的是混乱的枪响。走廊里满是人群的尖叫与奔跑声,场面一瞬间混乱起来。 谢敏眼神一凛,猛地推开傅闻安,踩中沙发下的一个按钮,只见傅闻安脚下的地板突然裂开,手铐应声断开,整个人向下栽去。谢敏紧随其后,跳入暗道,他身影消失后,密道瞬间闭合。 砰——! 下一秒,荷枪实弹的袭击者踹开大门,迎接他们的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 大家新年快乐! 第79章 顺着暗道下坠,蜿蜒曲折,近一分钟后,狭窄的出口连续吐出两个成年人。 傅闻安因惯性向下栽倒,快触到地面时,有人从后面抓住他的衣服,缓解冲势,两人同时落地。 咔——! 冰凉触感覆上手腕和脖颈,眨眼工夫,执政官就被套上了一个全新的灰色项圈和两个手铐。装置精巧轻便,不影响活动,只是摇晃时隐隐能听见水声。 “别试图解下来,误触会把你的脑袋和手臂炸开花。”谢敏的提醒适时传来。 听到这话,傅闻安停住试图触碰的手,他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解开脖子上原有的银色项圈,扔掉锁链,开始整理破损的袖口与黏腻潮湿的前襟。 管道出口处有个没上锁的消防用品箱,里面装的却是武装器具。 谢敏拉开门,背起狙击枪,把三棱刺与手榴弹装填整齐,最后抽出手枪,随手扔给傅闻安一把。 “不怕我朝你开枪?”傅闻安端详着手枪。 “从概率上说,你死得更快。”谢敏抬手指向对方的项圈,一脸冷静。 “如果我就想和你一起死呢?”指尖勾着板机,通体银色的手枪在傅闻安手上旋转起来。 “现在这世上谁都有理由与我一同赴死,唯独你没有。”谢敏瞟他一眼,低头拿出迷你监控器,解锁后翻看界面。 手枪停止转动,傅闻安站在谢敏面前,他前倾少许,似是要亲吻,又被谢敏不耐烦地一把推开。 “为什么?”傅闻安见机捉住谢敏的手腕,在对方挣开前,低头烙了个吻。 “你问题太多了。”谢敏抬脚踹去,逼得傅闻安不敢再靠近他。 监控器上显示出诸多内部关口的俯视图,是谢敏先前侵入狐尾夜场监控系统备份后看到的内容。夜场内一片混乱,荷枪实弹的不知名武装来势汹汹,有目的性地闯入先前他们在的包间并搜出暗道,但由于暗道使用后会自动封死,他们很快离开,尝试其他通路。 子爵在的包间也一片狼藉,几名拿着步枪的蒙面人私下搜捕,但子爵逃得快,眼下不知所踪。 有组织有目的的搜查与袭击,入侵者敢在“殉道者”支持的夜场动用武装引发*乱,明显是奔着今晚的交易来的,与谢敏白天猜想相差无几。 他抬起眼皮,发觉傅闻安专注地看他,眼睛眨也不眨,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仿佛眼下祸端与他无关。 真是可疑。 谢敏思索几秒,收起监视器,拾起手里的小型冲锋枪,枪口向通道前的漆黑指去,傅闻安会意,两人向前走。 放在平时,从混乱的交战地域悄无声息地逃出去对谢敏来说不是难事,但眼下他不仅要提防傅闻安的行动,又要时刻注意保护自己的战利品,难度升了一个等级。 两人走得谨慎小心,地下水循环系统的拱形通道里污水流动的潺潺声盖住脚步,空洞地回响在潮湿阴冷的弧顶通道里,谁都没出声,直到一声枪响从远处传来。 前方是地下仓库的排水入口。 二人轻盈地沿管道向上攀爬,常年潮湿的水滴覆在衣料上,滑腻触感令谢敏不禁皱起眉。谢敏终于爬上狭窄平台,几秒后,傅闻安也顺利到达,面不改色地抹掉脸上被污水迸溅的部分。 透过排气扇的狭窄菱格缝隙,谢敏大概判断了目前的局势。 地下仓库的出口处有两队人在交火,一队火力更足,占据靠近出口的货仓区;另一队作战经验更多,在武器储备不足的情况下仍能维持短暂的均势。两队人都是黑衣佣兵服,蒙面,分不清阵营。 简单扫一圈,没看见子爵,谢敏打算浑水摸鱼突围。在心里划定路线后刚要开口,就听耳边传来低沉男声,音量极小,带着气音,电得他耳根发麻。 “从三点钟方向变电箱突围,对方人数较少火力较弱,冲锋枪给我,我开路。” 傅闻安凑得很近,偏头就能啄上耳尖的程度,但他严肃地审度下方战局,仿佛感觉不到眼下诡异的氛围。 谢敏正是这么想的,相比火力开路,他更适合为傅闻安解决隐患——这是他们从学院时代贯彻至今的双人战策略,熟稔到无需思考就能凭本能践行。 一股莫名的不爽令谢敏没在第一时间接话,即便他再怎么努力规避,潜意识却还是将对方划归到可以信任的特殊位置上。 不等谢敏回话,傅闻安接过冲锋枪,简单上膛检查、装备剩下的子弹后,朝谢敏打出行动开始的手势。 地下仓库内。 震耳欲聋的枪声与爆炸声此起彼伏,子弹出膛的光芒如散落的火星,闪烁在遍地狼藉的货仓区。变电箱角落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影,他藏身在黑暗中,如同飘忽的幽灵,率先被察觉的是喷吐白光的枪口。 砰砰砰——! 冲锋枪的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出,碾压式的火力压制瞬间撕开一道豁口,断臂残肢在扫射中飞溅。几乎刹那便有十数人丧命于枪口下,周围有暗影流窜,游走于后方的杀手感知到威胁,齐齐朝傅闻安扑去。 咻——! 轻巧子弹无声地没入其中一个杀手的后脑,谢敏如同鬼魅,手中三棱刺出鞘,将所有靠近傅闻安的敌人斩落。不下几秒,周围清扫一空,他重新隐入黑暗。 局势瞬间逆转,火力更强的一方开始推进战线,傅闻安收敛冲势,两人且战且退,逐渐向出口处移动。 快到门口时,一道瞄准器的红点突然在视野中闪了一下,但现场混乱,就连傅闻安也没有在意。谢敏眉头一皱,翻上箱顶,将自己掩在杂乱的物品之间,迅速架起狙击枪,寻找对面狙击手的位置。 瞄准镜中,子爵的脸一晃而过。 谢敏精神一凛,肾上腺素飙升时所有感官霎时放大,他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枪击毙对方角落里的狙击手,而后猛地低头。近在咫尺的枪声穿透货仓表面,在他面前留下一排整齐的弹孔。 迅疾风声贴着脑后响起,谢敏的心速拔到最高,他下意识回身掏手枪,却听砰地一声。身后袭来的人脑袋被从侧面而来的子弹开了个大洞,血液狂喷,尸体如同破麻袋般向侧方摔去。 谢敏立刻翻身离开货仓,撞上傅闻安带着警告的匆匆一眼,对方左手握着手枪,枪口尚且温热,改换回冲锋枪,稳扎稳打地向前。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沉默将两人连接。 快到出口时,冲锋枪刚好又打完一梭,傅闻安换弹的功夫,侧面阴影中突然出现一人。 对方当空踹在傅闻安身上,冲势巨大,将人直接撂倒在地上。 砰——! 杀手将枪抵在傅闻安额头,没等扣下扳机,只见谢敏从他身后猛地窜来,一脚踢飞手枪,鞋面挨上对方的脸,过大的力道使他的脖颈呈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咔哒——! 颈骨断裂的声音在手枪落地的瞬间迸发开。 谢敏一个扫腿将人当空踢了出去,他迅速伸手把傅闻安拽起来,紧接着抬手补了三枪。消音器加持下,子弹入体的声音轻细,几不可闻,只有血液蔓延在地上的一滩昭示着这里死过人。 谢敏并未放弃警惕,他回头,看见傅闻安在的地方突然闪过一片幽幽绿光。 标记用荧光粉,常用在针对难以攻破的敌方目标身上。标记后,众多隐在暗处的杀手会尽可能解决目标,为己方争取时间。 谢敏以前也用过,他曾无数次杀过被荧光粉标记的敌人,这是他身为清扫者的责任。 必须尽快离开,再拖下去会越来越难办。 谢敏绞断一名杀手的脖子,手中枪口子弹吞吐,扫掉一片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他落回傅闻安身边,两人朝出口处狂奔。 子弹穿梭在耳边,狂跳的心脏带动血液迸出,炽热喘息灼过呼吸道,谢敏余光中瞟到一个人影,他猛地顿住,枪口指向那一闪而过的虚影。 背靠阴影,对方并未察觉他的存在,但光芒一闪,谢敏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子爵! 子爵提着一把霰弹枪,猩红眼珠中弥漫着屠杀成性的狠辣与疯劲,他躲在一个货箱后,枪口正对出口。 谢敏瞳孔一缩,电光石火间,他伸手拉住即将向前、脱离货箱保护范围的傅闻安。 那一刹那,谢敏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毫无征兆地将手指搭在板机上,枪口对准曾经的同僚。对方狰狞的表情伴随着针扎般的痛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但他攥着傅闻安的衣角,指缝里满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干涸血液。 砰——! 子弹沿着精准弹道飞驰,扎进子爵的手臂,血花与肉块应声爆开,霰弹枪一晃,软了下去。 “走!” 谢敏与傅闻安同时飞奔出去。 谢敏开枪打断出口的插销,卷帘门轰然向下落去,傅闻安率先滚进通道,而后是谢敏,两人就地翻滚,一梭子扫掉零星敌人,道路清理干净,以最快的速度赶出去。 出口近在眼前,黑夜从笼罩天际线,街角的阴影处停着一辆改装过的吉普,两人上车,车辆开动,只听刺啦一声,轮胎猛地转起,沉重车体如箭一般窜出去。 飞速倒退的灯光在车窗上扫过,谢敏僵硬地握着方向盘,他警惕地注视着后视镜,以防追兵突袭。视线一扫,他看见傅闻安倒映在车窗上的脸。 对方脸上有道溢着血的划痕,打破了俊朗冷淡的美感,无端添上一股子跋扈的血腥气。察觉到谢敏的视线,他偏头看来,似有疑问地挑了下眉。 谢敏别过眼,专心开车。 开了不久,到达翡翠城边界的城乡结合部,吉普在凌乱巷口左拐右拐。 空调制冷的循环风起着作用,车内从两人身上带出的血腥味淡了不少,傅闻安把打空了的冲锋枪放在脚边,垂下头,百无聊赖地摩挲着手上的血液痕迹。 车停在一堆私搭乱建的棚户房里,街边污浊的油水与挡风的塑料布搅和在一起,被电网交织割裂的天空灰霾一片,车停在容易开出去的地方,谢敏下车,傅闻安从善如流地跟他出去。 昏黄的声控灯亮起,拖长二人笔直如箭的漆黑影子。 “跟我上去。”谢敏道,没理身后的小尾巴,径直要上楼,刚迈一步,被扯住袖子。 “干什么?”谢敏没好气地敛着眼,睫毛扫出的一小片阴影盖住戾气。 “什么时候给我解开?”傅闻安指着脖颈上的定时炸弹项圈。 “解不开,等死吧。”谢敏背过身,撂下一句话离开。 身后的小尾巴还在跟着他,跟他上顶楼,在谢敏关门时溜进来,狡猾又敏捷,堪称神速。 黑暗中,谢敏倏然转身掏出手枪,抵在傅闻安太阳穴上,把人压在门板上。 傅闻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底神情冷静而理智,在黑暗中如同火炬,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掌控欲。 谢敏捉住对方的手腕,翻开袖口,指腹抹了一下,果不其然摸到干涩的磷粉状物质,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荧光。 “好算盘啊,执政官。”谢敏冷笑一声,后退一步,勾着枪的手腕一转,枪口指向浴室半开的门。 “进去把自己弄干净,别想着离开,如果你不想脑袋开花的话。” 说着,他做了个手指合拢又张开的手势。 傅闻安垂下眼,他能感觉到自从进了这间屋子,脖颈和手腕上的环状炸弹就在发热,随时有爆炸的可能。 他听话地走向浴室,开灯,一分钟后,浴室响起水声。 谢敏搁下枪,反手从外面把浴室门锁上,他嫌弃地脱掉沾满污水和血液的外套,走向卧室里的另一个浴室。 两个alpha洗战斗澡的速度相差无几,谢敏洗好后去给傅闻安开门,对方正围着浴巾擦头发。 谢敏坐在小沙发上心中复盘,被忽略的许多细节在此刻如湖底沉渣泛起,他无端冷笑,正巧傅闻安赤着脚走出来,两人在寂静中对视。 “过来。”谢敏两只手合在一起,抵在鼻尖,清瘦的脊背躬着,视线锐利。 “?”傅闻安疑惑地歪头看他。 “训话。”谢敏咬字很重。 傅闻安垂眸,藏住目光中快要溢出的深意,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谢敏手指动了一下,不知道他按了什么,一阵微弱电流突然从项圈与手铐环中溢出,麻痹感瞬间清空傅闻安的大脑,他的肌肉在刺激下痉挛了一瞬。 下一秒,谢敏踩着他的大腿向下压,逼迫他跪了下来。手铐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强.制合拢后,使傅闻安重新回到了先前被铐住的窘迫境地。 伴随着清脆的叮当声,银色铁笼罩住傅闻安的口鼻,谢敏的手臂绕过对方的头颅,捣鼓了不到几秒,只听咔哒一声,止咬器被严丝合缝地固定住。 谢敏后退一步,满意地窝回沙发,笑眯眯地看着面前漂亮的作品。 “真适合你。” 第80章 男人的目光落在谢敏的脸上,然后移到对方伸在半空的手指上,雕塑般优美的肌肉线条隆起,刀削斧劈般深刻,又如同满月的弓弦,蓄势待发。 他发梢滚落水珠,潮湿的发贴着面额,软化了他侵略性过强的五官,未曾系紧的浴巾散开,松松垮垮从领口向下,腰带下露出深灰色的布料轮廓。 谢敏屈起一条腿,脚掌踩在对方一侧肩膀,隔着薄薄速干毛料,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结实的肌肉形状。 青年自上而下地俯视自己的战利品,眼睫低垂,神情专注。 他的脊背稍稍弓起,身躯下陷,从浴室带出的水汽蒸湿了他的眼珠,那双明亮的眼底漫出几分缱绻和倦怠。敞开的灰色睡衣在心口处敞开,露出白皙的平坦胸腹。 隔着布料,能看清他清瘦胸廓上不明显的一点。 由于抬起腿,睡裤布料随动作幅度绷紧,突出一团柔和的弧线。 傅闻安把视线从那处移开,他有意回避,但隔着银色铁笼的网格,谢敏还是看清了对方舔唇的小动作。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谢敏脚上用力,几乎把对方踩得不得不低下去几度。 傅闻安没回答,他轻轻嗅着空气里少量溢出的银桂信息素,眼底的渴望跃动着。 对方与他一样,在独处的环境里不可避免地有感觉。 细长的手指伸来,勾住止咬器前端的孔洞,往前一扯,傅闻安便跟着向前伏去。 快要撞到膝盖时,谢敏摊开掌心,抵着前端,拒绝傅闻安的靠近。 “说话,别逼我撬开你的嘴。” 谢敏垂下手,温热指腹在对方颈侧动作着,带来一点痒意和更多的危险感。 “在想先前没做完的事。”傅闻安的声音有不明显的喑哑。 “是吗?但我这次不打算让你满足。”谢敏漫不经心地用手弹了弹止咬器,金属发出闷响。 “我讨厌不听话的狗,尤其是像你这样会算计主人的狗。” 手指从他颈侧离开,谢敏拿出沙发旁矮桌上的通讯分析器,轻触连点,扫过诸多界面,他冷静地挑选对他有利的证据,全程缄默。 很快,谢敏转动屏幕,屏幕上是几张从监控视频与黑市交易网上截取的图片。 傅闻安扫了一眼,知道自己果然瞒不过谢敏。 “我曾在你的通话记录里查到过摆渡船港的内线,巧合的是,今天与子爵签订单的摆渡船港卖家曾在一周前于帕特拉港口遭遇洗劫,如果我没猜错,是你动的手。你挟持了卖家,要求他与子爵在近期进行交易,并且将时间地点选定在你进入封控区的今天。” 谢敏垂眸,平静地审视眼前的阶下囚。 “我对你所有的私军据点都有印象,帕特拉港口的据点是你在五年前一桩武装袭击案后埋下的。摆渡船港一向价高者得,我并不怀疑你有使他们倒戈的能力,毕竟子爵和你,大部分人都能判断出你们谁更有支持的价值。” 傅闻安看向谢敏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愉悦与欣赏。 “我曾不止一次怀疑今天和谈的目的,但子爵认为这是个引蛇出洞的好机会,而你,也不负期望地主动使自己落入险境。” 说到这,谢敏露出鲜少出现的困惑。 “我查看过夜场入侵者的武器,是在封控区不多见的制式型号。他们并非本土劫镖的佣兵,而是随卖家一起混入夜场的打手。从战术战力、武器装备、以至于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与我们的预料相吻合,这些都令我在冥冥中有所预感,而令我确信猜想的契机,是你袖口上的荧光粉。” “一般来说,通过刺杀标记荧光粉的位置应该在中枪后容易丧失战斗力的头颅、躯干部位,而不是需要被翻开才能发现的袖口。另外,荧光粉主要通过渗透对布料造成一定时间的覆盖标记,主要是为了保证目标在短时间内能够被追踪,在打斗中,很难出现光粉脱落蹭到其他部位的情况。” “当然,令我最终明白这一切的是我在出口外的货箱处看到了……我的同僚。他的枪口对准你的时候,你却不知所觉地赴死一样往外冲。” 谢敏笑了一声,笑意却是冷的,他凝视着傅闻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是故意的。” 故意自导自演将自己置于险境,创造出两方相权的抉择局面,摊开来放在谢敏面前,让千钧一发的特工挑选。 他在故意逼谢敏做出决断。 选择子爵,或是他。 这关乎他们之间的所有。 如果谢敏选择子爵,傅闻安可能毫不犹豫就会从背后给狼心狗肺的特工来一刀。 如果谢敏选择傅闻安……境况也不会变好。 譬如当下,对方正用乌沉的眸子凝视他,眼底被压抑着的赞赏与贪婪快要冲破那层壳。 谢敏被他盯着,本能感到不适。 他不喜欢侵略欲.望过强的眼神,不加掩饰的占有欲与粘稠爱意仿佛将人没顶,里面带着能够将人裹缠至死的热度,给人难以挣脱的错觉。 过分露骨的期许与跃跃欲试,让谢敏不耐烦地别开头。 他下意识想用信息素镇压,可面前的alpha总能在痛苦中使他尝到灵魂震颤般的欢愉,割裂的排斥心与渴望感撕扯着他,令他眉心更紧地拧着。 “你是说苦肉计吗?”傅闻安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和你学的,我学的好吗?” 谢敏一哂,他重新端详着傅闻安的脸,一寸一寸,仔仔细细。 气氛霎时静默,他们将彼此的影子烙印在眼瞳里,沙发旁的台灯亮着一团橘色暖光,给两人的身影铺上一层柔软的毛边。 “你很有学习的天赋。”谢敏摸了摸傅闻安的脸,恍惚道:“我的确心软了,甚至向他开了枪,但你觉得,你的小把戏能够动摇我的选择吗?” 傅闻安任由温热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扫过。 “维系我们的从来只有alpha卑劣的本能,本能牢不可破。”谢敏道。 他手指向下,滑向胸膛,描摹起伏的肌理。 “你用锁链锁住我,我用项圈拴住你,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我感到安心,这就是本能,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同。” “我可以为了你朝任何人开枪,但那只是我对战利品的怜惜,我不能让我的所有物受到半点损伤,我的本能不允许。而你,你选择用那些药物治愈我的创伤,不也是希望我好好地活在你的金丝笼里吗?” “爱是带有浓厚牺牲色彩的情绪,我不愿意为他人牺牲。” 说到这,谢敏向后仰,他沉默地用手捋过额间潮湿的发丝,神色间透着独木难支的疲惫与倦怠。 尽管他隐藏得很好,傅闻安还是从他耷拉的眉眼中捕捉到端倪。 一种不算明显的自我厌弃,在话语表层的浮冰下显露出来。 “既然只有本能,那要不要试试?”傅闻安冷不丁说了一句。 谢敏怔愣一瞬,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直到那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试试你所谓的本能,能让我们相杀到何种程度。” 傅闻安抬起头,薄唇在铁笼后开合。 “你可以随意使用我,到我死为止。” 瓶口打开的“啵”一声轻响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谢敏将液体摊在掌心,冰凉湿滑的触感令他颤抖,因为无法被填平的热.潮。 远处,被领带蒙住双眼的男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雕塑般精致健硕的身躯有着堪称完美的比例与线条,但那样引颈受戮般充满神性的人,正坦荡地等待接下来的“使用”。 谢敏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摘掉手套。 他喜欢对方在愉悦时迸发的触感,无论是速度、力度还是热度,触碰会使他感受到极致掌控欲带来的欢愉。 一切准备就绪,谢敏站在傅闻安面前。 视觉被剥夺,剩下感官会变得额外敏锐,被覆上的一瞬,对方的腹部肌肉收缩了一下,被沉重呼吸带起的起伏异常明显,有种不堪重负的意味。 真漂亮。 无论是颈侧绷紧的筋络,手臂蔓延的血管,额间沁出的汗水,承受快感时的忍耐神情,都令谢敏获得快要漫溢出的兴奋感。 澎湃的极乐在呼吸变得更为粗重时在脑袋里炸开,掌心的软肉与指节的茧拔高了忍耐阈值,也使得这场酷刑比任何时候都要煎熬。 对方循着信息素向他靠近,奈何一室荒唐,两种信息素疯狂地交融在一起,浓稠到剥离不开。嗅觉失去作用,傅闻安只能下意识抬高面部,止咬器仿佛成为他灵魂的延伸,摩挲在谢敏的下颌。 亲昵地一下一下擦过去,宛如一种依赖,又或是安慰。 由于被蒙着眼,傅闻安并不能看到,谢敏低垂睫毛下掩着的、被情.欲吞没的痴迷神色。 快要到顶时,谢敏突然停了下来,手指合上,阻断奔涌的热火。 分不清谁的喘息,磁场般引动更多不安分的因子,有什么叫嚣着更多,但冲不破的枷锁横亘在面前,任它百般尝试也不得解脱。 它如同困兽般四处乱撞,拼尽全力折磨罪魁祸首。濒临死亡的快意摧毁理智,野兽张开他的嘴试图撕咬,罩在脸上的银色铁笼却令他无计可施。 对方并未放开他,甚至惩罚般地加重力道。 白色光团在眼前炸开,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又以更迅猛的速度冲爆血管,流向四肢百骸。不知过了多久,不能被释放的源源热意逆向回流,归于沉寂,也平复了喘息。 咔哒——! 冰冷的银色制品在手指抚过的地方落了锁。 眼前的领带被粗鲁地扯走,傅闻安适应了几秒才睁开眼。 他有些目眩,但很快就恢复了。 薄汗后知后觉地落下,对方走动时带起气流,一吹,顷刻冷了下来。 谢敏甩手扔来一条毯子,刚好把傅闻安的皮肤遮住,他走向沙发不远的矮桌,抽出纸巾,仔细清理手指。 傅闻安垂下眼,他还未从先前的疯狂中抽离出来,只能沉默地平复呼吸。 清理干净后,谢敏走过来,解开了他头上的止咬器。 特工衣着整齐,执政官却满身狼藉。 咔哒,止咬器被随手落在地上,干涩的手指抹了下傅闻安的额角,擦掉正往下淌的汗滴。 “感觉好吗?”谢敏好笑地瞧着他,他眼睛亮得吓人。 傅闻安没说话,只是吞咽了一下。 他感到干渴。 谢敏收了手,他还想说什么,但又怕自己一开口就是要傅闻安再陪他来一次。 他像一头食髓知味的猛兽,在屡次试探中打破原则,一发不可收拾地向着深渊堕落。 他清醒地知道其危险性,却甘之如饴。 谢敏如此想着,不着痕迹地蹙起眉,这时,傅闻安突然说话了。 他用磁性十足的喑哑嗓音道:“谢敏,沉迷于触碰我,也是你的本能吗?” 谢敏的脊背一僵,他凝视着傅闻安隐含着得逞笑意的眼睛,心中模糊的意念越发清晰。 本能让他执着地幻想拥有傅闻安,也让他习惯于靠近傅闻安。 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很熟练,是做得多了,还是想得多了?” 傅闻安偏头,沉声问道。 谢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这事,他肖想了不下千百遍。 -------------------- 就只是简单控s了一下而已 第81章 空气安静少许,只有浓烈的信息素在贪婪地向外扩张。 谢敏赤脚走向小沙发,他随手从置物架上拿起一个扭蛋计时器,扭了半圈,倒计时三十分钟,搁在小桌上。 滴答滴答的音效声挤进两人之间的寂静。 他凝视着傅闻安,用脚尖抵着对方被锁住的地方,脚趾下陷,顽劣地勾了勾。 嵌套银色环状制品的部位如他所料地再次精神起来。 谢敏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傅闻安的头,哄小狗一样道:“不许用手,时间到了才能解开,自己去浴室清理,结束后出来吃饭。” 傅闻安似乎要说什么,嘴唇刚一动,便被谢敏用手指摁住。 “多说一个字,加一小时。” 这话认真到不像在开玩笑,傅闻安不再动,默默忍受。 谢敏转身,松了口气,合上卧室的门。 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脊背上,直到所有缝隙被掩盖,一道门分离两个世界。 勃发而不得纾解的感受与被囚禁在黑暗中仅剩一盏的暖光里,如瀑薄汗将原本干燥的皮肤润湿,顺着肌肉虬起的纹路向下流淌,滑入森然沟壑中。 傅闻安的呼吸粗重,夹杂低沉的短促音节,直扫耳廓。他脖颈青筋不断起伏,起时如山脊般突兀清晰,伏则半点不见踪迹。 他垂着眼,牙齿紧咬在一处,尖锐犬齿随战栗摩擦着,做出撕咬时常见的动作。 硝烟信息素将室内残留的银桂味道尽数吞没,但量太少,远不够满足持续失去控制的野兽。 他面部肌肉抽搐,英俊的面容被汗水打湿,在喑哑的忍耐声过后,他张开紧闭的眸,眨掉眼睫上挂着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桌面上的扭蛋计时器发出轻佻的话语声。 “时间到了,长官。” 那是被特意录制的谢敏的语音,混在连续不断的呼吸声里,响彻在黑暗中。 傅闻安眼底的欲火骤然一颤,被苦苦压制的东西破闸而出,有什么东西在外溢,湿淋淋的,像梅雨天怎么也下不完的雨。 「长官」。 傅闻安脑子里一片空白,被攥紧的心脏因此而剧烈跳动着,亢奋、满足、酸涩、渴望……复杂情绪糅在其中。 他闭上眼睛,无视自己的失态与狼狈,在脑海中幻想对方咬字时随之颤动的舌、开合的唇、不经意投来的视线。那一切都将他吊起,令他沉迷,使他失控,又把他在云端空悬,任他坠落到深渊里去。 傅闻安站起来,他打开禁锢着他的银色制品,沾着液体的工具被弃如敝履。他抓住计时器,捣鼓着想让它再发出声音,可操作不得要领,始终没能听见那令他意乱情迷的嗓音。 已经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料了,但腹部升起的燥热绵延至全身,令他不觉得冷。 他在空房间里莽撞地转着,一开始漫无目的,很快直奔衣柜,打开柜门,排满的衣架在略显暴力的翻动中哗哗作响。 一件件衣服被拨动,傅闻安的手停在两件对方穿过的内衫上,那上面残留着浓重的信息素,估计是穿着过夜的。 傅闻安粗暴地拆开衣架,攥紧柔软的布料揉入怀中,他把脸埋在其中,如愿闻到那令他渴望已久的信息素。 有段时间没穿,衣服上的信息素失去原本的锋芒,变得清甜而柔软。被席卷一空后,填不平的怅然使傅闻安更努力地嗅着,他像抓住唯一救命稻草的亡命徒,即便光芒快要消散也不肯收手。 他躬身站了很久,背后柔和的暖光洒在他弯曲的脊梁上,斑驳成片,为他精悍的身躯染上一层蜜色,看起来矫健而优美。 等他从内衫里抬起脸时,洁白如新的布料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了。 执政官为难地盯着手里的衣服,罕见地踟蹰一阵,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销赃的地方。 可这是谢敏的卧室,他没法销毁自己的罪证。 最后,他带着那两件饱受蹂躏的衣服去了浴室。 已经平息的欲.望被水浸润的一瞬间又有抬头的趋势,他忍耐太久了,疼痛与快感交替袭来。 他就着热水清洗谢敏的衣服,可越是洗,洁白的泡沫和肮脏的白液便更彻底地交融在一起。傅闻安额角青筋暴跳,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除了大力揉搓外什么都做不到,不可控感逐渐占据上风。他自暴自弃地用手拄着墙壁,任花洒喷出的水从他身上滚落。 意识被搅得一团乱,桃色幻觉在温暖潮湿的浴室里无限放大,他先是听到谢敏在他耳边说着不堪入目的话,而后又看到对方仰面躺在床上,张着唇不住喘息。 他的特工在濒临顶峰时总会露出极端诱人的模样,不堪承受更多,又不住索取更多,在享受与崩坏中沉沦时看向他的一眼,充斥着滚烫的爱意。 爱。 傅闻安咬紧牙关,眼中流淌着浓深的占有欲。 铺天盖地的爱意在水汽蒸腾的浴室中寂静地燃烧着。 他的特工并不懂得爱的真谛,但这无关紧要。 驯养野猫的第一步,是让它放松戒备,熟悉主人的存在。 驯养谢敏的第一步,是让他占据上风,并对亲密关系的存续上瘾。 他会证明这世上只有他们能满足彼此,除了他身边,谢敏无处可去。 他终将甘之如饴。 傅闻安用力抓着头发,皮肤被搓得通红,沥水的衣服挂在毛巾架上,他随手抹掉镜子上覆盖的水珠,看向自己的脸。 他此刻的神情阴戾,眉眼很凶,像极了渴食的动物。 不行,这样出去会吓跑谢敏。 傅闻安深呼吸,他瞟了眼架子上皱巴巴的衣服,克制不住的毁坏欲又冒出头来。 他伸手,把衣服团起来,向下伸去。 沉重的呼吸声压在水声里,听不真切。 这是谢敏的衣服。 他在混乱中想着,手里力道加重,越来越快,直到顶峰。 如果不是浴室里的水声持续骚扰着谢敏的听觉,他真的会觉得傅闻安已经报复性地死在卧室里,想让他一辈子睡不安宁。 距离他设下计时器已经过去一小时了,对方还没从卧室里出来。 该不会是研究解除炸弹冲出来和他拼命吧?谢敏咬着指甲,站在卧室门口认真地想着。 早知道就别把傅闻安关进卧室了,直接锁进地下室,还不影响风水。 这房子该不会要变凶宅吧? 第一百四十三次忍住持枪踹门的冲动,谢敏在房门前踱步,踱到一半,门开了。 对方穿着明显小一号的黑色睡衣,扣子扣不上,只好敞怀,露出精壮胸肌;裤子也勒,但好在是松紧裤腰的长裤,没衣服那么明显。 谢敏把目光从对方下腹还未长好的疤痕处收回,刚要转身,被傅闻安立刻擒住手腕。 “吹风机在哪?”他嗓子好像哑了不少,又沉又沙,有种事后的慵懒感。 谢敏心里奇怪,但想到对方被控了许久,欲.火失调也是可能的,就没理。 “你上次洗就没吹,这次怎么还矫上了?”谢敏睨着他。 “冷。”傅闻安意有所指:“刚才一直没穿衣服,你卧室温度不高。” 谢敏无话可说——脱掉傅闻安衣服的人的确是他,造成眼下后果的也是他。 “我觉得你不会希望自己的战利品感冒的。”傅闻安又道。 这么一说,谢敏就来精神了。 他确实不希望对方生病,因为感冒不方便接吻。 “浴室柜子里第三层黑色盒子里。”谢敏道。 “你给我吹。”傅闻安盯着他。 谢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蹬鼻子上脸是吧,你让我伺候你?” “求你。”傅闻安坦坦荡荡地道。 谢敏震惊地说不出话,他开始怀疑傅闻安被鬼上身了。 “我听说主人一般都会给狗吹毛。” 配合傅闻安湿漉漉的头发食用,这句话意外的有道理。 谢敏长长地“哦”了一声,屈起指节,逗狗一样搔了下傅闻安的下颌。他眯起眼来,用一种折损人的语调道:“叫一声我听听?” 傅闻安抿了下唇,可能是要求过分,触到了他强盛的自尊心,脸色很冷。 谢敏扫兴地撇了撇嘴,要走,手腕上传来一阵拉力,把他拉回去。 被热气蒸过的唇在他耳边开合,极淡的硝烟信息素缓慢侵入,旖旎地包围着他。 “汪。” 傅闻安用他那被欲.色搅弄过的嗓子,低沉地发出一个单音,声音收时,一阵温热的吮吸感贴在谢敏薄薄的耳廓上。 对方张开唇,抿了他一下。 吹风机呜呜地吹,把执政官一头漂亮的毛吹得东倒西歪。 特工细长的手指在凌乱的发丛里抓来抓去,风筒角度变换,镜子里,特工的脸色严肃,如临大敌。 他第一次发现,傅闻安的发量惊人,这不符合他宵衣旰食的勤政人设。 这家伙偷偷用了偏方吧? 而且他在拿吹风机的时候看见浴室柜门上还残留着湿乎乎的手印,对方早就看见了风筒,自己不吹,非诓他来吹。 更可恨的是,叫了一声还真就把他诓走了。 思及此,加上对自己好骗的谴责,谢敏抓得更用力了,这引来了傅闻安的不满。 “吹干了,别抓了。”傅闻安道。 “闭嘴,我说了算。”谢敏狠狠拍了下傅闻安的头。 “再吹会枯。” “秃了算了。”谢敏放狠话,但还是关掉风筒,并小心翼翼地找了几撮毛查看状态。 发现没枯后,他松了口气。 收风筒时,谢敏朝浴室里望了一眼,看见晾衣架上两件洗得干干净净的内衫,上面有细微褶皱。 他心里奇怪,正要上去查看,被傅闻安打断了——对方来找他吃饭。 谢敏在等傅闻安的时候做了夜宵,他手艺一般,只能说是能吃,傅闻安也不嫌弃,和他面对面坐着,还开了瓶柠檬气泡水。 柠檬盐泡在透明杯子里漂浮,谢敏下了两碗面,两个alpha风卷残云地吃完,刚垫了个底,觉得不够,傅闻安又跑去厨房找别的东西。 他从冰箱里拿出速冻牛排,找到两罐樱桃布丁,又摘了点其他蔬菜,就着现有调料做个汤。汤好得快,咕嘟冒泡,清香诱人,把在客厅看悬疑节目的谢敏勾了过来。 小厨房里光明亮堂,氤氲热气的汤锅溢出可口香气,煎锅刚温油,火苗在锅底跳跃着,扫过好看的蓝光。傅闻安正切配料往汤锅里下,他刀工极好,切菜时认真得像在审批城邦发展规划的文件。 他用刀把切好的配料拢起,倒进锅里,刀刃在水龙头下一冲,光洁如新,又被他插回刀架上。 谢敏倚在门边,有点入迷。 这是个很严重的疏忽,刀刃在他们这种人手里无疑强大的凶器,按理说他应该在傅闻安进厨房之前把家里所有的危险器具收起来,傅闻安囚禁他时家里甚至没出现过牙签。但他很自然地忘记收刀了,将所有筹码都压在对方脖子上的颈圈上。 如果不是傅闻安的脖颈和手腕上都套着遥控炸弹,这场景还真有几分温馨的味道。 傅闻安煎好牛排,把夜宵摆盘上桌,回过头,正式回应谢敏对他长久的“监工”。 ……如果监工视线里少儿不宜的东西再少点就好了。 傅闻安沉默地盯着谢敏,他的眼底燃烧着某些不可诉说的东西。 谢敏心中一动,他走向傅闻安,站在对方面前,手指搭在桌面上,摸到吃布丁用的叉子,叉柄冰凉,却没能降下他心底的火。 执政官为人下厨的样子,还挺……贤惠的。 谢敏没头没脑地想。 他垂下视线,浓密的睫毛在他眼底铺下扇形阴影,他的嘴唇下意识抿着,翘起的发梢扫过脸颊。他看向窗外,又觉得外面黑漆漆的天没什么好看的,便转回头看了眼傅闻安。 傅闻安也在看他,很专注,面部肌肉放松,让他的神情变得安静温吞。 小厨房里菜肴散发的诱人香味勾得人愈发心动,那种难以言明的饥饿感从胃部蔓延,空气变得干燥,呼吸会引发生涩的痛,他喉间干渴,想喝水。 谢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拿桌上装了气泡水的杯子,刚挪了一寸,就被另一只同样燥热的手按住。 谢敏把舌尖抵在上牙床,他眼睁睁看着气泡咕嘟上涌时带出的线条,而后,被注视的感觉越发清晰。 他又抬头,与傅闻安短暂地对视了一秒。 对方还在看着他,眼里多了些别的。 手指上传来摩挲的触感,是对方略带薄茧的手指在试探。 谢敏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这次,视线光明正大了起来。 他的视线掠过对方凸起的喉结,紧绷的一字唇线,高挺的鼻梁,最后坠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他脑子空了一瞬,心里跳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念头:「他确实有资本成为无数人幻想的寻欢对象。」 谢敏抽出手来,感受到对方快要将他缠绕包裹的暧昧视线,看不清的温度在彼此之间升腾,黑夜归于虚无,理智告诉他要后退、离开,本能却驱使他再看一眼。 有人在他耳畔低语,怂恿他一脚踏进无度的放纵里去。 谢敏偏了下脸,紧接着顿住,他轻轻蹙起眉,手指无意识摩擦着桌面,进退两难。 他闻到了对方的信息素,浓郁粘稠,无比压抑,又无比欢愉。 怎么办。 谢敏很烦躁,他又朝傅闻安瞟去,做贼一般,却看见对方喉结一滑,顶着薄薄的皮肉,流畅地动起来。 不经意的动作,却让他彻底宕机。 谢敏不知道是怎么把自己送上去的,只是等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和傅闻安吻在了一处。 他们发出近乎满足般的喟叹,压在唇舌间,又贪婪地索求着对方的一切。 第82章 吻压得极深,带着令人浑身起火酥麻的狠劲笼住谢敏的感官,两种信息素又甜又苦,搅乱原本清醒的大脑。 整齐领口被仓促揉乱,男人的手攀上锁骨、颈侧,最终捧到脸颊。谢敏把傅闻安逼在窗台边,欺身上去,吻了一会,他嫌不够高,又把人拉到一边。自己坐在收拾干净的瓷砖台上,双腿悬空,膝盖夹着男人的腰,低头吻着。 他尚未意识到那是个多欲求不满的姿势,独身alpha将身前空间让渡,筋肉绷紧的小腿随时能被一手包覆腰,后横着一条手臂,把他不断往火热又坚硬的怀中带。他却垂怜般俯身,唇舌上沾染不属于自己的涎液。 柔和灯光从头顶洒下,在谢敏的颧骨、鼻梁处勾出一道清晰的亮色交界线,他眉眼笼在黑暗里,因动情而微睁,神色不太清明,隐有水光。 他动情时总是这般模样,无论是呻吟难耐,还是单纯渴望一个人。 他们像发情期缠绵悱恻的野兽,脱离了吻,便在浑身触碰,相拥时不见缝隙,紧贴的皮肉下是鼓动剧烈的心脏。 咚,咚,咚。 傅闻安伸手揉着谢敏的腰,再要往下滑时,谢敏骤然从堕落边缘转醒。他擒住男人作祟的手,强硬地拉回身前,眼里水光依旧,又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傅闻安心里暗道可惜,谢敏对他还是提防得紧。 “不想要吗?”心里明白,但傅闻安还是用鬓角蹭着对方的下巴,低沉嗓音像坚冰融化,冷,但水汪汪的。 谢敏瞥了一眼男人又精神起来的部位,嗤笑道:“我许你上我了吗?做梦呢?” “我以为你也不好受。”傅闻安意有所指:“是我误会了。” 谢敏确实快忍到极限了,但他不会和傅闻安做。 至少不会选择眼下。 “泄火还可以选择别的方式。”谢敏坏心眼地挑起眉。 傅闻安盯着他,手臂在对方腰侧支起,如同猎豹逼近猎物,有着让人不适的进攻性。 “我教过你吧?”谢敏垂眼,目光落在对方湿了的唇瓣上。 有点肿,唇面潮湿,有细微咬痕,颜色比先前干涩浅淡的时候好看不少。 他们刚才是够疯的,恐怕现在自己也是一样,傅闻安接吻时候喜欢咬人,估计自己更是乱得不成样子,谢敏想。 “教过,但只是语言描述。”那双漂亮的唇动了。 “我也亲身教过你,在我的办公室里。”谢敏道。 傅闻安眼神一动,回忆肆虐。 他记得对方口腔里令人头皮发麻的湿热,还有眼角发红,明明努力吞咽,还不甘示弱瞪着他的模样。 傅闻安吞咽了一下,喉结滚了滚,又被谢敏一把掐住。 “我记得你当时用了很大的力,你就是这样掐着我,让我往下吞,我吞不住的时候,你说了什么来着?” 谢敏眸光顿时凶悍起来,他眯着眼,手指抵在对方下巴上,流连地摩挲着颈线。 “哦,你说‘这是你应得的’。” 谢敏咬牙切齿,他笑了,笑得喜怒莫辨。 傅闻安咬紧牙关,忍受着被扼喉的窒息感,神色不变。 “这话今天如数奉还,执政官精明强干,触类旁通,看一次就能学个十成,我相信你一定能做的更好。” 谢敏略微分开腿,一手勾着对方脖子上的环,往下压,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傅闻安的脊背压断。 “张嘴。”谢敏冷声道。 谢敏不敢想象有一天傅闻安会跪在地上,生疏地为他纾解,。 谢敏被刺激得头皮发麻,对方逐渐掌握要领,无论做什么都恰到好处,但由于技术拙劣经验尚少,该照顾到的地方总差了点,惹得谢敏数次下重手。 揪着对方顺滑的头发,又不敢抓太重,生怕薅下来几根。 在满足与不满中颠倒,火热与冷淡里沉浮,谢敏快要抓狂。 尤其是对方不适,总咽,技术烂得要死,却会观察人表情。谢敏有时失神地垂头,能对上傅闻安不曾改变的脸色,但眼底幽暗一片,压着极度的情.欲与令人心惊的晦暗痴迷,情绪浓烈到要将他拆吃入腹。 不对劲。 谢敏踩着傅闻安一侧肩膀,松散的衣裤堆在男人膝盖上,他弓起脊背,轮廓深刻的蝴蝶骨随呼吸起伏,振翅欲飞。他歪着头,揉着傅闻安的脸颊,因舒爽而吸气。 有东西顺着对方唇角落到衣领,被谢敏伸手刮下,放在指尖碾,又黏又滑。 “停什么,还等我帮你?”感受到傅闻安的停顿,谢敏出声提醒,手警告性地搁在对方后脑勺上。 他还远不到完事的时候。 傅闻安不需要谢敏帮忙,自己就能做的很好。 但谢敏盯着对方的脸,越发觉得不对劲。 脑海里迅速过着与这家伙的重逢,画面一帧帧切过,随着捋顺的速度加快,谢敏徒然发觉到了这不对劲的根源——从再见面开始,对方乖得要死,任由谢敏恶意折.辱,甚至连眼下的事也愿意为他做。 放在以前的执政官身上可能吗? 不可能。 傅闻安如此桀骜冷酷的人,决不允许任何人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可他现在呢?装作侍者的样子混进夜场,跪伏在另一个alpha脚下卖力讨好,先前在对方的摆弄下像个听话的工具,穿什么戴什么都毫不反抗,就连有握刀的机会也还是专心做饭伺候人。 甚至就连遇见,都那么机关算尽心思重重。 谢敏心底疑云丛生,他不相信什么浪子回头良心发现,傅闻安不是浪子也没有良心。他惯会伪装臻于算计重视利益,他此番做事,拿出此种情态,必然是为了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呢? 谢敏蹙眉,心中隐有预感,但他觉得荒谬至极。 傅闻安居然妄想驯服他?哪来的胆子。 不就是有钱有权活好一点吗。 他还欲再想,被对方一阵收缩打断了,来得毫无征兆,仿佛在惩罚谢敏不专心。 谢敏短促地喘了一下,冷不防被照顾到,快.感如电一般从腰窜到颅顶,酥麻到什么都想不下去。 他按着对方的后脑勺,几个重压,眼前爆开一团团白光。 “操。”谢敏低低骂了一声,脖颈到脸颊红得像是贴了绯云,白而坚韧的身躯被灯光一照,媚态晃眼。傅闻安看了他一眼,偏头咳嗽,被呛到了,声音很闷,又带着股檀腥味。 谢敏偏身拿杯子给他倒水漱口,够得艰难,腰腿随着动作偏出去,等他拿了水回来,只觉小腿被人捉住,腿部内侧被舔了一下。 又湿又滑。 谢敏手一抖,差点把水从傅闻安头上淋下去。 “漱口。”谢敏连忙推开他,用垂下肩头的衣服掩住腰,把水递给傅闻安。 傅闻安漱了口,放回杯子,就着水池把脖颈剩的东西洗干净,水一停,又偏头去吻谢敏。 怪,真是出了鬼了。 谢敏斜眼看他,心里越发奇怪,谢敏的疑心起得快,扎得牢,在心里暗暗忖度。 傅闻安若有所感,他退后一点,拉开距离,神色平静。 谢敏掩住心底异样,唇一扯,手掐着对方下巴,拇指抚过对方嘴唇。 “你是在讨好我吗?”他问。 傅闻安神色未变,不置可否。 “但你技术太烂了,我没爽到。”某个刚爽过的alpha如是说。 傅闻安疑惑地挑了下眉,手欺上,按在某处,惹得谢敏脸色一变。 “我以为这就算服务到位了。”傅闻安声色沉沉。“你觉得我技术烂,是有对照组?” 听他这么说,谢敏本能感到不妙,后背窜上一股邪风,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边惴惴不安,一边嘴硬:“你是所有对照组里最烂的。” 虽然但是,他只有傅闻安这一组,但谢敏浑身上下嘴最硬,断断不可能在口舌之争上落于下乘。 床.上被弄得发昏后是个例外。 他话音刚落,被按的地方就传来一股收紧的力道,惹得谢敏脸色更难看了,连忙拍掉傅闻安的狗爪子。 “哦。”傅闻安的声音夹杂着一股阴狠,他先是发出一个单音,而后静默,再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谢敏,用鼻梁在他脸颊上蹭。 越来越心虚,越来越不安。 谢敏头皮发麻,他越过傅闻安的肩膀看向夜色,黑沉一片,隐约有人家点亮的微光,风声寂静,月黑风高,适合偷摸做坏事。 他手往后一伸,碰到一个木制品,他后知后觉想起来,是刀架。 他忘了把利器收起来! 后知后觉,谢敏心底烦,暗中自责被人勾昏了头。他推开傅闻安,走到对面,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果肉罐头,慢慢勾了易拉环,一点点倒进碗里。 他借着料理台上酒瓶瓶身的反光观察傅闻安,刀架未上锁,离傅闻安不过几十厘米,伸手就能悄无声息地拿出。他尽量放慢动作,不易被察觉地维持速度,然而,直到他装完罐头,傅闻安也没有任何动作。 难道是我露出后背的时间太短,他不屑于动手?谢敏兀自想。 然而,他刚一转身,傅闻安就动了。 他神经紧绷,几乎瞬间,左手端碗平稳,右手探出,做反制擒拿状,对上的不是刀,是男人伸过来的手指。 他空中急刹车,姿势怪,眼睛瞪得溜圆。 “你干什么?”谢敏当即道。 “帮你接碗。”傅闻安看了他一眼。 “谁要你接了?”谢敏挥开他的手,离开小厨房。 傅闻安看着他的背影,而后垂头,冰冷目光扫在谢敏先前借倒影的酒瓶上,过了几秒,他才转身离开。 闹了半晌饥饿感重回,伴着电视机里不知所谓的节目声,两人相安无事地吃完饭,傅闻安刷碗,谢敏摆弄他的监视器。 水声哗哗在小厨房里响,谢敏登入他在附近安插的人工眼矩阵,三位蓝色线条状模型地图是一个以房间为中心,两千米为半径的圆。地图线条整齐逼真,有不少蓝色点状物在动,还有少数绿色和红色的点。 红色? 谢敏挑眉,放大地图,切换监视器,从黑暗中捕捉到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速率变慢再变慢,谢敏看清了对方的疾行作战服和斗篷下一闪而过的突起。 那个形状,是枪柄抵着布料后出现的规则状轮廓。 谢敏对这一带的武装极为熟悉,又充分了解“殉道者”内部兵力的武器样式和常用服装,他甚至对子爵的私军了如指掌,而这短短一秒的视频,让他初步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百分之七十的概率是傅闻安的私军。 谢敏将全图标记的红点都拉出来迅速扫了一边,人工眼矩阵在重新调频后的识别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如果数据可靠,傅闻安的私军从他们进入结合部后十几分钟就赶到,埋伏在了附近,始终没有动作。 埋伏得够好,等得够久。谢敏扫了眼墙上的钟表,一哂。 他越发清楚傅闻安是安的什么心思了,虽然匪夷所思,但既然知道了,岂有不利用的道理。 谢敏关掉监视器,清空所有内容,正巧傅闻安洗碗结束,正在擦手,他轻盈地走过去,刚要说什么,通讯器响了。 是“殉道者”内部的通讯。 傅闻安盯着他,没动。 谢敏接起通讯,先是一阵静默的呼吸声,紧接着,子爵的声音响起,带着游蛇般的湿冷与诡谲。 “银,你在哪?” 想什么来什么,谢敏心里一乐。 与此同时,傅闻安眉头压下,似乎有不悦,但表现得不明显。 不能接受自己势在必得的人易主?还是不能接受他们的旖旎中横插一人?又或者,是对他们仍未反目成仇的遗憾? 谢敏剖析着傅闻安的想法,一种扭曲的愉悦在他心中产生。 他打开免提,将通讯器搁在桌边,走向傅闻安。他扯过对方的颈圈,把人按在高椅背的木椅子上,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尼龙绳,在手里卷了一圈。一脚踩在对方双腿之间的凳面上,垂头,掸了掸绳子,在傅闻安颈侧低声道。 “把手背过去,我要绑你。” 傅闻安凝了他一眼,垂下头,没动。 谢敏不耐烦地用手拽了下他的颈圈,由于窒息,傅闻安把手背到了身后。 真是乖得要死,谢敏恶劣地想着。 他料定傅闻安在达到目的之前不会反抗,会始终纵容他这点小动作,这人主动送上来供他玩,他不是圣人,只是个坏心眼的卧底,当然不会吃亏。 卧底会怎么在现盟友面前对待自己的前同僚呢? 那当然是…… 谢敏干脆利索地把傅闻安绑得结结实实,他偏头,重重在对方颈侧靠上的部位咬了一口,又舔,留下一圈牙印,模糊嗓音从他唇舌间溢出。 “你今天顺从得过分了,吃错药了?” 傅闻安颈侧绷得厉害,比起自己被咬,他更喜欢在谢敏身上留咬痕。对方颈后白得晃眼的嫩肉在他眼前晃,明明就在唇边,他却不能咬。 简直要死。 天知道他多想标记谢敏,让这人的嘴只能吐出柔软的单音节。 除了越发沉重的呼吸,谢敏没得到傅闻安的回应,倒是桌子上的子爵发出了阴沉的谩骂。 “银,你是死了吗!” “吵什么,再吵刨了你祖坟!”谢敏回头就是一句,嗓音颇大,刚好能被手机收到。 子爵噎了一下,骂了一串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而后声音才清晰起来:“我的人告诉我你把那名侍者带走了,你最好向我解释清楚,不然今天的嫌疑你洗脱不了!” “嫌疑?”谢敏直起身,手指在傅闻安半开衣衫的胸膛前乱摸,扬声讽刺道:“你是指被不明来历的武装搅了今天的大生意?你怪到我头上?你监视了我这么久,还不清楚我对你动没动过手脚?” “你自己心里清楚!”子爵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声音愈发阴恻恻:“那一枪是你开的。” “枪?少血口喷人,我从不对自己人开枪。”谢敏言辞凿凿: “倒是你,上来就指责我有嫌疑,要我说,非得在你我同到场的情况下出乱子,匪徒之流又直奔我所在房间,若不是我反应快,早被乱弹打成筛子了,还能有现在你我相互呛对的机会?” “子爵,你该不会是想撕破你我之间的盟约吧?”谢敏倒打一耙。 他的手已经移到傅闻安的颈后,饱满又有茧的指腹一下一下扫过腺体,惹得傅闻安拧起眉来,脸色很差。 alpha的腺体相当于他们高傲而不可催折的尊严,雄性生物的攻击性与地盘意识令他们有着无穷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他们不接受被压制,遑论暴露最脆弱的腺体任他人把玩。 谢敏瞧着傅闻安的神情,大概摸到对方的底线了——只能摸,不能咬,更不能标记。 谢敏磨了磨牙,他始终想咬住什么,大概是腺体逐渐恢复时的后遗症,就像伤疤上长新肉会痒一样。 谢敏努力把视线从对方颈后的腺体处移开,退而求其次,咬住对方的耳垂。 换个地方解解馋罢,他玩归玩,还不想彻底惹恼傅闻安。 现在开打不划算。 虎牙牙尖用了力,血味在唇舌间绽开,谢敏舔了舔,又去轻吻对方的耳廓,前所未有的满足充斥心房。 alpha果然是兽类思维,最喜欢咬人。 傅闻安任由他咬,脸色没先前那么难看了,极轻地吐出一句:“伶牙俐齿。” 他话里有话,谢敏听出来了,隐隐觉得对方似乎有点开心。 “呵。”谢敏冷冷一笑,声音像羽毛扫过,音调几不可闻,情绪饱满生动。 “既然你提盟约,我倒希望你解释一下,你所在的房间有通向出水口的密道,是怎么一回事?银,你什么时候把手插到我的地盘上去了?” “还有你带出的人,我知道他还活着,废了千辛万苦带出去,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子爵的声音幽幽,谢敏听着,抬起头,正好对上傅闻安的目光。 谢敏仔细看看傅闻安的脸,觉得确实挺见不得人的,他诡谲一笑,突然赤着脚,碾在了对方的腿间。 傅闻安呼吸一重。 这还不算完,谢敏手伸进去,摸着人鱼线,又屈起指节,干坏事。 “喘大声点,让他听见。”谢敏很轻地在傅闻安的耳边道。 这要求对傅闻安来说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他不愿意,谢敏就变着法整。执政官咬得死死的,一丁点声音都不发,哪怕是有声,也只是忍耐的闷哼,带着男人特有的野性与火热,沉闷粗重。 这他妈,偷鸡不成蚀把米,直接给谢敏又撩起来了。 “银,你在干什么?”子爵的声调有些许怪异。 他倒没听见执政官的呼吸声,而是谢敏踩着椅子太大力,椅子用的时间久了,总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加之布料和绳子的摩擦声,全是谢敏弄的,让子爵心下奇怪。 他大概听出来,银在干些不太好的事。 谢敏没想到逼人听个墙角还得自己努力才能勉强传达主旨,低声在傅闻安耳边暗骂了一声:“废物。”转头扬了声道。 “和我带回来的人玩呢,你想一起?” 他口嗨,子爵还没发话,倒是傅闻安先瞪了他一眼,眼里幽深得吓人。 啧,可算有点执政官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模样了,谢敏想。 看来这人装得不算天衣无缝。 “是么?你玩得还挺开心。”子爵道:“一起也不是不行。” 谢敏在心里冷笑一声,他拿起桌子上晚饭后没吃完的半个剥皮的橘子,放在掌心,靠近通讯器,用力捏爆,汁水四溢。 “你干了什么?!”子爵立刻问。 “哦,还记得你给过我的化骨霜吗?我发现挺好用的,放心,我下刀有分寸,用药也讲究,弄不死你的俘虏。”谢敏道。 化骨霜是一种审讯时常用的急性药,药效厉害,能带来剧烈热痛,还能阻止伤口止血愈合,是子爵最喜欢对俘虏用的东西。 “你不是问我带走了谁吗?我告诉你。” “我抓住了执政官的副官,捆在房子里,送你了,来拿吧。” 谢敏笑了一下,笑容森冷。 -------------------- sorry有点卡文,周三(明天)会有很多 第83章 “你说真的?”子爵话语中透着阴森的质疑。 “真的假的,自己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谢敏放开傅闻安,无视那双寒芒毕现的眼睛,捉起对方衣服下摆,把手上湿乎乎的东西擦干净。 “我期待你的礼物。”子爵道。 谢敏吹了声口哨,不怀好意地转着调子,迅速挂断。 房间内属于第三个人的声音霎时消失,谢敏发送地址,转头,好整以暇地倚在桌边,欣赏傅闻安满是不悦的脸。 “你说,当他们进来时看到房间里被绑起来的人是执政官,会作何感想?” 谢敏走向远处,他从衣柜里拿出夜行的衣物,黑衣黑裤,束腿军靴,在傅闻安面前脱掉睡衣,一件件套上,直至布料罩住劲瘦身躯。而后披上外套,从酒柜缝隙里扯出子弹夹和匕首套,紧缚住大腿。 很快,他全副武装。 背心的立式高领贴合颈部,遮盖吻痕,遍身旖旎消失殆尽,只余杀机。 “杀了我邀功?”傅闻安被绑在凳子上,衣衫不整,状容凌乱,与眼前人天差地别。 “子爵会,但他们不会。他们怕失去牵制的子爵,更怕把祸端惹到自己头上来。杀了你,子爵再无掣肘之人,必然会率先剪除他们这些‘谋害’执政官的残枝败叶。”谢敏道。 他从沙发暗柜下拿出枪,填弹上膛,月光从窗帘缝隙里细细漏出,扫过脸颊,令傅闻安看清对方似笑非笑的眉眼。 他转身,拉开了重重叠叠的窗帘。 “你看,这就是污泥里长出来的人心。”谢敏讽刺地道。 谢敏手持一个黑色立方体,走近傅闻安,将东西扔在门口,又伸手摆弄遥控器。 是遥控炸弹,傅闻安心中一寒。 “不过不用担心,他们活不到见你的时候,在他们开门的一瞬间,咚,就炸开花了。”谢敏倚在门上,他并拢两指,搭在太阳穴上,又随手向前一挥。 “当然,我亲爱的长官,你也难逃一死。”他道。 谢敏开了门,门缝闭合的一瞬,傅闻安幽暗的目光电射而来,刺得谢敏浑身发疼。 砰——! 门轰然闭合。 特工消失了。 傅闻安咬紧后牙,肌肉不受控制地弹动着,并非愤怒。他说不好自己是因为什么,情绪高低起伏,惊涛骇浪般拍打坚韧的肉体,而后在心口郁结,令他血肉发热,阵阵颤栗。 嘶——! 裂帛之声清脆,尼龙绳从执政官身上脱落,一圈圈松垮地绕在椅子旁。衣着散乱的执政官踏步而出。 那样结实的绳子,在他的挣动下竟如纸片般易毁。 傅闻安环视四周,空寂的小厨房,窗外树影婆娑起舞,他们曾在明光下相拥接吻;氤氲热气的浴室还未散去暖意,薄薄衣柜门内摆着成排衣物,曾被一只惶急的手草草拨乱;小沙发残留凹陷的痕迹,是有人曾坐在上面,于情热中细听起伏的低音。 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傅闻安阖上眸,敛住眼底快要喷薄而出的狰狞不满,他重重呼吸,如同说服一般,渐渐藏好暴戾而阴暗的情绪。 好一阵,他才恢复成平日冷肃稳重的执政官。 “一会来的所有人,格杀勿论。”他薄唇轻启,冷到令人遍体生寒。 没人回应他,只有被窗缝漏风轻轻吹动的纱帘。 他赤脚走向卧室,拿起吹风机,认真吹干那两件仍滴着水的内衫。 门外传来闷响,点点短促但多方密集,楼道上来不少人,脚步声阵阵,巷战时的混乱乍然迸发。 门内,傅闻安抚平内衫上的褶皱,动作轻柔,面无表情。 吹到差不多了,他勾着风筒的电线,认真卷好放进柜子里,抬眸扫过镜子,目光顿了一下。 他颈项间遍布细密吻痕,有重有轻,色泽鲜艳的浅淡的,连缀一片。从心口往下也有,腰间更有,但多数是掐的按的。 这幅样子,任谁看了都要羞红脸,不肖多想就能知道战况无比激烈。 谢敏身为alpha,折腾人的本事绝对不差,以前受制于人矜持藏拙,眼下牢牢掌握主动权,自然是有什么使什么。 他偏过脸,发现左耳垂上被咬穿了一个小洞,血凝固成圆点,看起来像戴了个棕红色的耳钉。 傅闻安用手捻了一下,想起对方咬他时喟叹般的喘息,像饮鸩止渴,又似欲求不满时尝到甜头,但终究杯水车薪,填不满心底的沟壑,反倒勾得人愈发心痒难耐。 牙尖嘴利一词,用来形容谢敏倒是有种别样的贴切。 傅闻安无意间勾起唇,手指揉着耳垂时会有细密的疼痛,静电一样,慢慢折磨着他的心。他端详良久,心中估算什么时候能愈合,但一想到愈合后那里又会平整一片,心底便滋生出些许遗憾。 他不希望谢敏留给他的东西就这么消失不见。 吻痕也好,伤疤也罢。 他走出浴室,打开衣柜,一件件衣服扫过去,不仅给自己穿,更找有没有东西能留住耳垂上极细的咬痕。 衣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傅闻安找了半天,从一件花花绿绿的外套装饰上拆下一小截金属,到浴室比量几下,有点大。 他对着镜子,手指抵着小截金属棍,用力捅开里面凝固的血液,卡住。撕裂的伤口涌出新鲜血液,比先前更强烈的闷痛从耳垂上传来,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用水洗了洗,理好衣领,走出卧室。 门外的乱响已经消停,重归静默,但没人进来,因为门口装有炸弹的黑箱子仍搁在原地,默默散发着死神夺命般的威慑。 傅闻安沉默地盯着那东西,他在沙发扶手上倚着,斟酌良久,开口道。 “带着防爆盾,开门。” 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话音落下不久,门被打开。 黑箱子突然爆闪一阵红灯,几秒后,箱顶被里面的火光顶开,一束巨大的火树银花高高地呲出,白光绚烂,从近地烟火的火束中时时蹦出耀眼的白星,像极了几千根仙女棒燃烧时的样子。 炫目华丽,火光沸腾,充满了节日的欢庆气氛,在那烟花后面,是浑身浴血举着防爆盾和霰弹枪的私军,乌泱泱一大排,看直了眼。 堪比星光般繁盛的焰火足足燃烧了十分钟,刺鼻的硝烟味近在咫尺,傅闻安挑了下眉,待箱子里不再吐出火苗,他施施然走过去,捡起箱子,在表面摸到一串凹凸不平的刻痕。 是暗码。 是学生时代,他与谢敏简单商议制定出的暗码。 「胜利者的馈赠」。 那暗码如是表达。 傅闻安扔掉箱子,疾步走向小沙发旁的窗户,仰头,凌厉视线扫过对面黑黢黢的楼面,过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他心里冷笑,看着满地烟花碎片,置身于与自己相同的气味中,心情却难得不坏。 虽然被利用了,但他喜欢对方只为他一人精心准备的圈套和礼物。 “走。”他冷声道。 他一脚踏出房门,脖颈上的颈圈发出滴的一声,又很快消失,淹没在脚步声中。 私军为他开道,原先还算得上整洁的楼道尸体横陈,血液洒了一地,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有的血喷得高,泼了半面墙。而在这肃杀残酷的景象里,傅闻安踏过温热尸骸,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他耳垂上带血的金属熠熠生辉,颈圈散发幽幽蓝光,在黑暗中无比突兀。 谢敏把望远镜从脸上拿下来,他勾起唇,心情愉悦地嚼着口香糖,注视着傅闻安的身影从逼仄的小巷中消失,先前对方从窗边望来的景象仍残留在他脑海中。 身材健硕紧实的男人穿着白t和牛仔裤,嫩得像刚出校园的大学生,浑身青涩与锋芒毕露的神情冲撞在一起,脖颈上却戴着象征被掌控的颈圈,微妙矛盾中藏着一抹背.德的刺激感。 谁能想到这位冰清玉洁的男大学生衣服下是遍身痕迹呢? 谁能想到身居高位的执政官戴着别人给的枷锁呢? 谢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抄起枪,收了望远镜,从另一侧通道下楼。 傅闻安离开后的十分钟,一辆迷彩越野车向着反方向驶去。 在两方冲突之前,隔岸观火的谢敏就发现子爵并未亲临。 也是,子爵防他跟防贼,必不可能亲自确认消息真伪。 短暂的冲突只是战争打响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前哨,如果子爵亲自来,谢敏引爆的就不会是焰火,而是埋在房间瓷砖底层的高能爆破弹。他并不担心波及傅闻安,执政官的危机嗅觉比狗都灵,且不说波及,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谢敏说不定还得反过来应付精力全盛的执政官。 子爵并未亲自来,谢敏也不亏,傅闻安的私军就在附近,两方必有冲突,打一场留个念,日后子爵与执政官争斗起来,新仇旧恨再添一笔,方便谢敏渔翁得利。 当谢敏邀请子爵前来收网,将傅闻安的生死当作划算买卖交出去时,就已经向对方传递了两种可能的信息:一,他不择手段,不在乎傅闻安的死活;二,他笃定傅闻安能活。 而私军的出现,也意味着另一种真相的无从掩饰——傅闻安远不如他表现得那般手无寸铁。 在理解谢敏意图这点上,傅闻安总是出奇得快,他在焰火结束后回到窗边,抬眼去寻找对面大楼可能的最佳观测视角。 谢敏离开房间前,把小沙发旁的窗帘拉开了,仅凭这一个动作,傅闻安便知谢敏会监测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杀人犯会回顾现场享受自己制造的‘成果’,谢敏也会选择极好的角度来判断战况如何。 至于那束绚烂至极的焰火,是谢敏单方面的调侃,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娱乐,是胜利者对棋子出色表演的馈赠。 接下来傅闻安会出什么花招呢? 谢敏悠然地开着车,思绪飘飞,不得不说,与傅闻安相处的时光总是无比有趣。 车停在狐尾夜场,又或者说是半废墟的前门,谢敏用大衣掩住身型,从容走进,暗中戒备。 他并不想来,但中途接到邮差的通知,不得不来。 夜场中的服务生被调换了许多,刚经历过一场暴风过境般的横扫,碎裂的吊灯砸开瓷砖,贴着壁纸的墙面嵌入一派弹孔,血迹残存。成员沉默地清扫忙碌着,均无视了谢敏。 又或者说,他们四下躲避,不敢直视谢敏。 走入二层宴会厅,气派厅堂灯光大亮,一张雕花长桌精致典雅,寥寥数人坐在桌边,更多人作为护卫,将长桌围得水泄不通。 谢敏走近,听到咔哒一声,抬眼望去,是长桌尽头的子爵把手中把玩的手枪拍在桌上,幽沉而怨毒的眸子像张口的毒蛇,随时会狠狠咬谢敏一下。 谢敏拉开正对子爵的椅子,惬意地坐上去,两腿架在桌面上,靴底踢倒摆在他面前的酒杯。 他狂狷地把手插.进额前向后捋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薄薄眼皮从手掌后掀起,他眼型长,挑起来看人时有种轻蔑感,嚣张又饱含威慑力。 桌上加他有四个人,在他对面的子爵,子爵左手边的溪崖,以及长桌一侧中央、更靠近谢敏一个位置的邮差。 这就是他们四人目前的关系了。 “难得啊,人来得这么齐。”谢敏一哂,他扫过周围人,最后落在溪崖身上。 溪崖相貌平平,质朴老实,穿着一身辨识度极低的衣服,泯然众人。谢敏不敢小看他,这位凭借高超手段将邮差在子爵身边的位置顶替掉,又成为“殉道者”如今的参谋,城府之深不容小觑。 但。 谢敏眯了下眼。 他总觉得溪崖这张脸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不容他多想,对方一句话拉回了他的思绪。 “事关重大,人来得不齐,怎么方便在场诸位评判是非。”溪崖温吞地开口,一句话起伏平平,却如水落油锅,激起千层爆响。 场内无人应声,但谢敏仿佛听见了无数人的窃窃私语,而所谓的‘在场诸位’实则形同虚设,能扳倒三众臣的只有他们自己。 “是非?”谢敏哼笑一声:“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评判是非了,莫不是三众臣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多添了一把椅子?” “银,既然来了,听他说几句有什么关系?”子爵敲了敲桌子。 谢敏不置可否。 “仅凭我一人自然论不出是非,但众人在场,有的事还是今早掰扯清楚为好。”溪崖道。 “你这是要弹劾我?”谢敏问。 这弹劾不同于表面意思,在“殉道者”内部,弹劾的下场只有一生一死。 “行啊,你懂我的规矩,想弹劾我不用客客气气,我不喜欢论道理。”谢敏道。 “弹劾就言重了,只是有些困惑需要你解答。”溪崖反驳道。 “可以。”谢敏抬眸,看了眼子爵。 溪崖作为子爵的代言人,说的话无非是子爵的意思。 “你今日从会场带出去的人,是执政官的副官?”溪崖挥手,身旁人拿来一个显示器,一段从谢敏拖着侍者出包厢到再进另一个包间的视频循环播放,角度所限,没看见对方的脸。 “是。”谢敏道。 “但在你发送地址后,前往确认的小队在巷内被训练有素的私军伏击,全军覆没,你怎么解释?” “解释?两军交界处平白无故丢了个首领副官,我们的人知道前往确认,他们的人不知道来救?撞见执政官的军队实属不幸,你来找我要解释,是不敢杀到执政官面前索命吗?”谢敏问。 “撞见?你当真觉得那是赶巧?距离你发信号到我们的人上门不过十数分钟,就能恰巧撞见执政官的私军?这世间你算得可真是准。”溪崖反驳。 “原来你也知道其中时差只有十数分钟,敢问,你们的人是坐导弹来的?从我发出定位到上门只需十数分钟,这个速度,溪崖,你们该不会一直在跟踪我吧?”谢敏目光锐利。 跟踪是毋庸置疑的,因为谢敏在查看人工眼矩阵时,扫到了绿色的移动点——那是“殉道者”成员埋伏在附近的标志。 “翡翠城各处都有我们的人,任务号召讲究就近原则,难道你不清楚?”溪崖反唇相讥:“倒是你,既知侍者为执政官的副官,仍强行带走,趁乱离开夜场,甚至在后来的包厢中藏有通向出水口的暗道,敢问你是何居心?” “居心?”谢敏眨了眨眼:“组织里哪条规矩要求我必须将我的战利品拱手让人?更何况,那是执政官的副官,他的主子让我不好过,我难道不能报复他的副官吗?把人交给你们,我还怎么玩?” 此话一出,在场均静默无语,不为其他,违纪私下虐待有仇之人,这事还是子爵先开的头。谁都知道子爵残暴嗜杀,割肠子剜心脏眼睛都不眨,加之封控区多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亡命徒,组织纪律只是说说而已。 大家明面上服从,私下里都是烂事一堆。 但人总有三两个不许,只许自己做,不许别人做。银下手干脆利落不喜虐杀,偶尔出了泄愤的坏事,倒让人横生诡异之感。 “至于那条暗道,多一条求生之路罢了,很奇怪吗?”谢敏道。 “带走目标任务并私自隐瞒,可视为叛逃。”溪崖重重道。“加之,执政官的副官为何会出现在夜场,还只出现在你面前?夜场对他来说是龙潭虎穴,他敢冒风险混入其中,如果不是有人接应,他能全身而退?” “他是为了见你才铤而走险,而你包庇他,你们之间关系匪浅啊?” 溪崖咄咄逼人,又道:“疑点重重的事不仅一件,你未经命令私自暴露自己在安斯图尔的卧底身份,计划全面崩盘,临行时非但没重创其内政,反倒顺水推舟,将‘零号’拱手让给执政官。” “包括之前你中途改变邮差的计划刺杀执政官,行动失败致使斥候死亡,搅乱了我们与矿头山的计划,让执政官抓住把柄,这一切,很难说不是你从中作梗。” 溪崖掷地有声,声声问责,镇住了全场人。 子爵饶有兴致地观察谢敏的表情,邮差则左右为难,欲言又止。 谢敏听了半晌,终于听出了门道,他放下腿,手掌交叉垂在腿间,笑眯眯地盯着溪崖。 “原来,你是怀疑我与执政官串通,暗中反水?” “毕竟你是一个优秀的卧底。”溪崖道。 这话确实有几分说服力。 银是个优秀的刽子手,也是个优秀的卧底,他为掌权者忌惮,他的存在具有高危险性。 一个人反水一次,就有可能反水无数次。 “既然你对我的能力有清醒认知,你应该明白,如果我有反水的心思,在场诸位一个都跑不掉。” “口说无凭就想将我钉死在棺材板上还早了一百年,另外,我想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谢敏的目光转向溪崖身后端坐的子爵,他看见了对方左臂上包扎的绷带,血红一片,是他先前开枪造成的伤。 看来他的准头还是不太行,跳蚤依然有力气在他头上蹦跶。 “溪崖,你既然有胆子怀疑我,那改天我的子弹招呼在你脑门上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难道觉得,殉道者是什么讲理的地方吗?” 谢敏露出一排整齐漂亮的小白牙,笑得人畜无害。 他说这话时,锋芒却是对准了子爵。 第84章 “殉道者”不是讲理的地方,它从成立之初就沾染了无数人的血,首领的意志由千万人的亡魂祭奠,这片土地上的争斗贯彻着鲜血的底色,不成文的野兽法则主宰弱肉强食的灰色地带。谢敏是从血路里杀出来的,子爵和邮差也一样。 乱葬岗没有正义,活人的意志为天,死人只是铺路的卵石。 而三众臣之间,尤其是银与子爵之间能在相互试探中维持微妙平衡,主要源于子爵的拥趸众多和银恐怖的暗杀技巧与情报能力。 他们就像两枚一样重的砝码,银刺杀子爵能得手但无法全身而退,子爵更不可能将银赶尽杀绝,而一旦银选择倾向其他势力,砝码加注在外来者身上,天平的平衡被打破,局面便再无法转圜。 子爵怕银,忌惮银,依赖银,提防银,又始终与银结成同盟。 因为十几年来,他发现银没有太强烈的领导欲望,他不青眼任何势力,对安斯图尔有着世仇,始终选择留在同盟里不曾改变。如同家里的一枚定时炸弹,感觉随时要爆炸,实际上安稳无恙,不能抛弃,别人会捡去,留在家里震慑别人,内心又时刻惴惴不安。 总之,左右为难。 而最近,子爵的疑心越发重,尤其是先前朝他开枪的一闪而过的影子,简直就是银的翻版。 他再也没法笃定银的立场不曾偏转了。 谢敏看向子爵,他试图从对方的神情里琢磨出什么来,双方都在憋,憋了半晌,坐在中间的邮差先开了口。 “关于斥候的死不知溪崖是否了解,在交战中斥候拿出涂有破坏素膏体的匕首试图趁乱刺杀银,银不得已将斥候就地处决,如果不是斥候背刺,恐怕当时的结果未可知。” 听到他的话,谢敏和子爵同时像邮差看去。 邮差正襟危坐,话语中一派笃定,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虚得很——因为那是银曾对他说过的一面之词,他不曾见过斥候刺杀银的一幕,谈不上目击证人。 “邮差,你确定?”子爵眯起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邮差从容道:“驯养员死后,其研究成果有部分通过黑市流落在外,破坏素并不难寻,对银抱有杀心的更不罕见。而我身为邮差、您的眼睛与喉舌,绝不会对您有半分虚言。” “至于银未得命令擅自暴露卧底身份,当日我亲眼所见,实属情况紧急。银身为三众臣之一,他的裁量权凌驾于一切,任何有对他的决议不满的人,都是在挑战三众臣的权威。”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谁都没想到向来做和事佬的邮差会横插一脚,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直接给溪崖套了个蔑视三众臣的罪名。 在此之前,凡是试图挑战子爵话语权的人,骨头渣子都被碾碎了。 银的手段就算干脆,那也是稍微利索点的酷刑了。 这话一说出来,谁还敢触霉头? “是吗,既然邮差都这么说了,这场闹剧也该停止了。”子爵抬起手,朝谢敏的方向勾了勾,转头对溪崖道:“溪崖,妄自揣测三众臣,无凭无据污人名誉,向银道歉。” 溪崖一怔,似乎没反应过来,但几乎瞬间,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向下一掼,带着溪崖的整颗头颅轰然砸进长桌桌面上。 砰——! “叫,你,道歉,听不明白?”子爵恶狠狠地吐出字眼。 溪崖被死死摁着,额头鲜血如注,他抵不过子爵紧绷下压的右臂,不敢挣扎,只能在颅内轰轰爆响中被颈后铁钳般的手指擒着,一下下往桌面上磕。 砰——砰——砰! 不知道第几次抬起来,溪崖的脸上血痕蜿蜒,额头皮肉绽开,满脸血腥。他紧紧咬着牙,垂首站着,不敢说一句求饶的话。 四下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在场人吓得堪比鹌鹑,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他们知晓子爵喜怒无常心思善变,以为唯有他身边的红人溪崖不曾遭毒手,没想到这人狠毒起来连参谋也不放过。 谢敏冷眼瞧着,视线先是在溪崖被血模糊的狰狞面容上停着,而后看了眼子爵,对上对方凶狠又可怖的眼神。 “怎么办,银不喜欢你的道歉方式,不如你就在这磕到死吧?”子爵松了手,他往椅子里一靠,左手中枪还挂着绷带,只好兀自甩右手减轻震动的力道,轻飘飘道。 溪崖咬着唇,血从唇缝渡进去,一片令人作呕的腥味。 他不敢停,生怕子爵再上手帮他,只能将头重重磕在桌子上,又溅起一滩血。 “停了吧,恶心得要死。”谢敏不耐烦地开口。 溪崖停了,他瑟缩着,看向子爵。 “看什么,银叫你停,又没说原谅你。”子爵突发奇想,一脚踹在溪崖膝盖后面,逼得人直接跪下:“你爬过去求他,银喜欢别人跪在他面前,说不定他心情好就原谅你了。” 谢敏嫌恶地瞥了子爵一眼,如有所感,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子爵装腔道:“怎么,我看你挺喜欢那个副官,他就是跪着的,脖子上还挂着锁吧?” 谢敏脸色铁寒,不接话。 溪崖很快爬到谢敏面前,他垂着头,肩膀向下耷拉,满脸满手都是血。 “连句话也不说,还想继续磕?”子爵幽幽道。 溪崖肩膀一颤,开口:“银,求你原谅我。” “不抓着裤脚吗,乞讨不会吗?”子爵又道。 溪崖颤巍巍地伸出手,刚要抓谢敏的裤子,被他躲了过去。 “你什么意思。”话语冰冷,不是对着溪崖,而是对子爵说的。 “我不舍得杀他,毕竟他是我最好用的参谋,但触犯大罪,也不是我说饶就能饶,银不发话,我哪敢。”子爵愉悦地看着谢敏。 “你想怎么样。”谢敏冷冷道。 “你心疼他?”子爵反问。 “我只觉得恶心。”谢敏毫不掩饰眼里的反感。 “哈哈,你的接受力还是那么差,银,按照我们的规矩,藐视三众臣是死刑,我替溪崖求个情,不如就三发人偶靶。”子爵道。 众人皆变了脸色,邮差神色凝重,溪崖垂着头不发一语,谢敏倒是如常,神色又冷又憎恶。 人偶靶是一种子爵发明的酷刑,既将罪者制成人偶一样的靶心,供人取乐瞄准射击,枪枪见血,三发人偶靶,就是任谢敏打三枪的意思。 是活生生看着枪口,看着人扣下扳机的三枪。 谢敏看惯了子爵丧心病狂的虐杀方式,再听人偶靶已经没什么波澜,但他心里琢磨着,徒然间有了一种看起来恶意十足的揣测,模模糊糊,不敢确定。 “行,枪给我。”谢敏答应下来,摊开手心,伸手向子爵要枪。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这三发不是让你现在打。”子爵笑吟吟道。 谢敏一挑眉,“那什么时候?” “哦,忘记告诉你,瓦伦山脉的前线军需告急,我受了伤不能亲自押运,只能拜托你走一趟。瓦伦地区事故多发,山路险峻,沿途需要与各小队进行情报交换,你自己定分身乏术,保险起见,溪崖会与你同行。”子爵道。“这三发人偶靶,你在路上玩吧。”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对银怀有戒心、又因银受屈辱的溪崖,被赋予人偶靶权利的银,险峻山路陡峭,前线战火纷乱,简直是杀人抛尸的绝佳场地,这两人同行,想相安无事都不大可能。 银心思一转,瞥了眼脚边跪着的溪崖,总算是知道子爵这出戏演了什么——借溪崖之口警告谢敏,又逼他接受人偶靶的赔礼,顺水推舟把溪崖塞到他身边,简直用心良苦。 谢敏如果杀了溪崖,便是与子爵作对,杀了他最得力的参谋,借个由头就能纷争四起;谢敏如果不杀溪崖,就得处处提防,时刻在他人眼线之下,万事都难。 算盘珠子打得真响,谢敏心道。 “行。”谢敏起身,呲啦一声,椅子向后滑。 似乎没料到银会坦然接受,子爵诧异地挑了下眉,紧接着又收拢表情,只微笑。 谢敏离开,并带走了溪崖。 子爵挥了挥手,其他人也逃难似地赶紧出去,邮差欲走,突然被叫住。 “邮差,你留下。”子爵的视线如有实质,快要盯穿邮差的脊背。 偌大宴会厅里只剩两人,邮差缓缓转身,对上子爵湿冷的目光。 “你先前说的,确定属实?”子爵眯起眼,怀疑地看向邮差。 邮差攥紧拳头,身躯绷得直,道:“当然属实。” 子爵起身,向邮差走去。 压迫感从邮差后背攀上,直到对方站定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眸光如刀。 “可我怎么觉得,你在撒谎呢?”子爵压着眸,捉住邮差的手臂,沿着收束很紧的护肘向下,把手指强硬地塞进邮差的拳头里,强迫他张开掌心。 他摸到一手湿滑。 是冷汗。 邮差僵硬地站立着,男人掌心的温度并不能烤干他遍布恐惧与心虚的心脏,直到对方逼近,他猛然后退一步,被逼到桌沿边上。那只手从他掌心抽出,抚摸一般,滑过胸膛,蛇类一般攀到他颈处。 邮差的瞳孔颤动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近乎淹没了他。 子爵唯一没伤害过的只有邮差,他为邮差挨过枪挡过刀。血腥放逐时,哪怕到了快要渴死饿死的境地,子爵的屠刀都没指向过邮差分毫。当初的银试图杀死子爵时,是邮差扑在子爵身上,逼银悬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你永远都学不会控制自己,你又对我撒了一次谎,先前我不让你去救银,你拔断监视线强闯起降台也要去救他,为什么?”子爵抬起眼,那双亮到令人心惊的眸子里染上了质疑与不解。“这次,你帮着他欺瞒我,你在众目睽睽下打我的脸,邮差,你好有能耐。” 手掌微微缩紧,子爵眼底闪过血腥的恨意,他攥着邮差的脖子,把人往桌子上压。 窒息令邮差面部发紫,他颈侧青筋暴起,神情绝望而扭曲,那双手还在收紧,似乎要将他干脆掐死。 “无论银说什么我都能把溪崖送到他身边,你为什么要横插一脚坏我的事呢?邮差啊邮差,我多么信任你,你却辜负我,辜负得如此轻易。” “邮差啊。” 子爵低声呢喃,魔怔了一般维持动作,直到他察觉掌下没了男人的声息,才猛地回过神来,放开他。邮差窒息到昏死过去,子爵晃了,连忙把他放在地上要做急救,手刚触地,邮差猛地回神,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脸色发紫,咳得惊天动地,大口呼吸,涎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子爵从桌上扯了一条绢布餐垫,伸手要帮忙擦,被邮差大力推开了。 子爵阴沉着脸,手里攥着绢布,青筋暴起,悬在空中半天没动。 “离我远点。”邮差眼睛发红,生理性的眼泪往外涌,他指着大门,尽全力嘶吼,声音却是哑的,他其实说不出来太多话。 邮差脑子是混乱的,他从小看着子爵长大,踏着血腥路一直走到顶,他纵容对方嗜杀欲望暴涨,蒙起眼睛封闭耳朵,认为这就是在残忍世界中生存的唯一办法,但不知何时,子爵变得与他记忆中的孩子不同了。 他残暴,冷酷,草菅人命,他甚至对他一路走来的兄长出手,企图要掐死对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邮差心里一团乱麻,他理不清自己的情绪,险些从鬼门关走一遭,生理上的虚弱与颤栗更令他无从思考。 子爵冷着脸,他可能恍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脸色难看地盯着邮差,强硬地用绢布擦拭邮差身上的涎液。 邮差再推便推不开了,他一个掌管情报中枢的非战斗人员,被子爵擒住实在易如反掌。 子爵擦干净东西,把绢布一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邮差,生硬道:“看在旧情的份上,我原谅你这一次,别再有下次。” 邮差震惊地看着他,双眼睁大,对方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去,看似放过了他一马,但这举动令瘫倒在地的邮差心下一片冰凉。 厅内满室白光落在他肩上,像蒙了层终年不化的冷霜。 子爵甚至连一句道歉都不愿意对他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邮差失魂落魄地从空无一人的夜场中走出,冬季冷风一灌,刮得他脸生疼。 邮差望着漆黑夜色,一时间不知该往哪走。 正踌躇着,台阶远处的一辆迷彩越野车徒然亮起大灯,晃瞎眼的光束打在邮差裹紧外衣的身型上,照出他的狼狈与落魄,无所遁形。 邮差抬手挡光,下意识看去,驾驶座玻璃摇下来,一颗脑袋探出,外加一只摇着的手。 凛冽冬风里,银的问话无比清晰。 “他走了,我们去喝一杯?” -------------------- 一百章之内必谈恋爱,狠狠谈!很快的……吧! 第85章 尴尬,空气中溢满尴尬。 “殉道者”内不存在正常职场关系,因此,像眼前这般三人排坐在地下酒馆的情景鲜少出现,尤其是有溪崖在场。 水晶杯中透明液面倒映着壁灯暖光,薄荷叶漂于其上,剔透冰球安静沉浮,男人的手指轻抚杯壁,留下一道潮湿的水痕。 邮差郁闷地掸着杯子,向左侧瞥去。 视线越过谢敏的肩头,落在另一人身上。 溪崖头上缠着雪白绷带,于吧台前正襟危坐,垂头用吸管挑低浓度鸡尾酒里的细密气泡,挑干净了再用吸管搅乱,循环往复。 谢敏坐在两人中间,手指摩挲边沿,没想好开场白。 当时谢敏不好放溪崖一个人回去,对方头上有伤,扔出去怕横死街头第二天子爵兴师问罪,只好顺路带来,但他没想到场面会这么尴尬。 说起来,这是谢敏从安斯图尔归来后第一次与溪崖私下见面。 寂静的私人酒馆大半内室隐在黑暗中,前台只有一名调酒师在整理酒台,间或发出声响,移动时的黑影拖得很长。 三人木偶似地坐了一会,直到一声咳嗽打破了彼此间凝结的冰层——是溪崖喝了口鸡尾酒,被辣地直蹙眉。 “不习惯喝就换一杯。”谢敏看了他一眼。 溪崖不推辞,重新点了一杯抹茶奶。 “你不喝酒?”谢敏随口问。 溪崖点了点额头露出一个边角的纱布。“对我们这种亡命徒来说爱惜身体过分奢侈,但受了伤有条件的话该戒酒还是要戒。” 谢敏慢慢把视线挪过去,对方那张脸上没了对峙时的咄咄逼人与趾高气昂,眼下乖顺木讷,却用最轻的语调说最心惊肉跳的话。 “如果我不让你换呢?”谢敏道。 “我不像您有拒绝的权利,我是靠人活命的人。”溪崖微微一笑,笑容干净。 谢敏淡淡地回以微笑,颔首,状似同意,实际敛下眼底冷意。 这是揭他当时回封控区在泳池派对上拒绝子爵的那杯酒,也在暗指他的伤众人心知肚明。 谢敏心下记了一笔,转头和邮差喝酒。 邮差郁郁寡欢,一开始独自喝,喝了几杯后开始拽着谢敏的袖子,不说话,眼睛红红的,像涂了一尾胭脂。他保有理智的时间较长,碍于溪崖在场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喝到后期了,才开始嗫嚅着唇,发出些不知所谓的音节。 谢敏用力绷着脊背才能保证不被对方枕在他胳膊上的力道压垮,面不改色地直起腰扶住人,刚要回头打发走溪崖,只听身后高脚圆凳一拖,溪崖已然来到他身边。 “您真的觉得这样对吗?” 轻而带着寒意,问句落进谢敏耳朵里。 谢敏架着瘫在他身上的邮差,手臂一时间麻木,浓黑的影子从身后覆上,密不透风地包围他的感官。谢敏心中一跳,他侧过脸,发现溪崖站在他身后,认真地看着他。 “什么?”谢敏蹙起眉,他在溪崖眼底依稀见到了轻蔑。 “弱者需要靠强者施舍才能活着的畸形世界。”溪崖轻声说:“财富地位自由乃至尊严,无一不是。” 谢敏凝视着他,自下而上挑起的视线从纤长的眼皮下射出,不同于居高临下的威严倨傲,满是寒刃般锐利的压迫感,霎时令人冷汗涔涔。 溪崖抿起嘴唇,不愿直视其锋,他错开眼睛,正巧这时,邮差出声打断了这诡异气氛。 “银,现在几点了?”邮差醉大了,嘟哝着。 谢敏垂下眼,哄小孩一样站起来,架着对方的胳膊:“该回家睡觉了。”说完,他看向溪崖,恢复成先前滴水不漏的模样:“你先回去,明早七点武装登车。” “是。”溪崖点头,礼貌地离开了酒馆。 把醉鬼弄回醉鬼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醉鬼虽然醉了,但姿态优雅走姿体面口齿清晰,除了不知道自己家门钥匙放在何处外一切都很完美。 从围墙铁丝网掰了节铁丝撬门,将屡次想把肥皂切片放进烤箱里的邮差搬到卧室,勤勤恳恳煮了一碗蜂蜜水回去时发现人已经四仰八叉睡得死沉,最后无奈只能自己喝了水以免浪费劳动果实,临走给人掖被角不小心听了句梦话,心里登时五味陈杂。 “银,别杀他……” 掖好的被角被说梦话的邮差挣开,他在睡梦中还拧着眉,手指抓着谢敏的衣角,哀求地嗫嚅着。 谢敏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手指捏着被单,如同一尊雕塑,好半晌没有动作。 良久,他叹了口气,熄了卧室灯,掩上门,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身为情报中枢的邮差遍地为家,每处的家有着完全一致的装潢,只是窗外景致有所不同。 谢敏向外看去,纱帘后是翡翠城有名的剧院,恢弘建筑的全覆盖亮化使人们在几千米外就能看到那幢斥巨资建造的文娱场,纸醉金迷夜夜笙歌永不停歇,殊不知几里外有人饥寒交迫冻死街头。 的确是畸形的世界,谢敏想起溪崖那古怪的问句,恍然从对方泥塑的壳子里窥见几分不和谐感。 套着温驯而毫无棱角的躯壳仗势作恶,隐忍温吞的表象溢出不符合身份的鄙夷怨念,该说不愧是子爵最得意的参谋,人前滴水不漏,人后惹人忌惮。 谢敏闭上眼睛,他属实累了,结合部的临时居所会有子爵的人全天候暗中监视,他打算在邮差家的沙发上蹭一晚,睡一觉恢复体力。 临睡前,他反复琢磨邮差梦中对他说的那句话。当年血腥放逐时银与子爵第一次正面交锋,最后瞄准子爵喉咙的一刀,因为邮差的求情终究没能落下。 有人在接近,堪比野兽般灵敏的感知令银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被匕首扎穿的左手汩汩淌血,凝固血块随动作扑簌掉落,银匍匐在巨石后,借着半人高荒草的掩护,缓缓睁开被血浸没的眼珠。 他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虚弱的兽类,被激怒后隐在林间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灌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银将匕首反手握紧,眼眸从缝隙里盯紧远处响动的地方,蓄势待发。 那人逐渐从荒草中显出身形。 银像一缕穿梭在枯萎植物中的幽魂,迅速逼近那茫然无措的人影,脚步无声,他借势逼近,匕首闪电般探出,整个人扑在对方身上,借力一个扑摔,匕首照着脖颈滑下。 “不要!” 有什么东西在打斗中被踢飞,砰地滚到远处草丛里,匕首在下刺过程中猛然停住,银倏然睁大眼睛。 邮差满脸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连串往下掉,他年纪和体格都比银大,力道却根本不如,只能努力用手压着匕首的刃,血从刃锋上泄出。 啪——啪——! 一滴,两滴,在那张灰扑扑的脸上绽开。 “怎么是你?”银翻身起来,像受惊的鸟一下跳开,他戒备地打量着邮差,行走时掌控步法,或远或近,可攻可退。 “我听说这边沼泽地有人埋伏杀过路人,我见了尸体觉得是你,便来看看。”邮差艰难地爬起来,用手在棉衣上下拍了拍,摸到布兜的时候脸色一变,连滚带爬在荒草丛里寻找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银俯视坦荡着背对他的邮差,眼底晦暗不明,这个距离,他完全有能力将邮差封喉。 “刀口切面整齐干净直击要害,尸体没有过多虐杀绑缚痕迹,伤口边缘有大面积溃烂,说明毒素是从刀口中渗透的。三日前药厂仓库一带被洗劫过,有明显溃烂的尸体正好出现在药厂至沼泽的路上,我想来想去,有如此刺杀技巧并识药理的只有你了。” 邮差说完便直起身,站在远处,把自己从地上捡到的东西摊开给银看。 一个沾满草屑污泥的脏馒头。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银没动,他眯缝着眼,匕首对着邮差。 “没人知道,这都是我分析的,没对别人说。”邮差连忙举手,解释:“我就是想给你送个馒头。” “为什么?”银无动于衷地凝视着他,眼露凶光。 “因为在3号牢房你杀了那些人,我因此……逃过了第一轮,想说声谢谢你,一直没来得及说。” 银沉默了。 他认识邮差,所以在看清对方的脸后没能第一时间下杀手。邮差是个比他年长几岁的孤儿,与他这种早死绝亲眷的人不同,邮差进来时带着几个弟妹,死了一路。眼下就剩个名义上的弟弟,没血缘,同乡的,代号不明。 血腥放逐开始时的第一轮,银受了重伤被关在水牢,邮差在轮值送饭时给银藏了一个馒头,让高烧的银挨过了一宿。银出来后扫平了3号牢房的所有参选者,只留了邮差一个,两人相安无事过了三天,挺进第二轮。 “只是这样吗?”银冷眼看着邮差。 邮差挠着脸颊,看上去不太好意思,最后鼓起勇气道:“还有……我想和你合作。” 银转着匕首,脸色有所缓和。 “我知道挺过血腥放逐对你来说并非难事,但之后组织重组时党派的角逐呢?你去过药厂,应该知道驯养员调酒师蓝宝石那三个研究所都在夺权,出了这里,你觉得以你对他们的威胁程度,他们会放过你吗?”邮差道。 “我武力不如你,不过你应该看过积分榜,我的排名证明了我有能力与你合作。” 银对眼下局势看得很清楚,包括未来殉道者内部的走向,他沉默半晌,讨走了邮差手上的馒头,合作就此达成。 他对邮差的敌意不算大,但对子爵就是另一个态度了。 出了沼泽,银与邮差在新一波屠杀中走散,地势复杂岔路堪比迷宫。银在约定地点没遇到邮差,而是遇到了子爵——彼时他还不知道子爵的代号,只是见过这个人,不齿他的做法。 那是个拿人命做算盘拨珠的厉鬼。 虽然银也遍身缠满冤魂。 他们本是一滩淤泥里长出来的毒藤,没资格分谁对错。 银对上子爵的一刹就下了狠手,两人很快分出胜负,正当银要一刀砍断子爵的脖子时,邮差横插战局。 对方扑在满身鲜血的男孩身上,求银别杀他。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银目眦欲裂,握刀的手因愤怒不住抖动,他面目狰狞吓人,透着股未散的狠劲,刀尖悬在邮差面前,一个没握住就能把他眼珠戳烂。 “银,别杀他!”邮差声嘶力竭地求他。 越过邮差的肩膀,银看见子爵那沾染鲜血却满是得逞笑意的嘴角,正缓缓往上勾。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之所以不杀你,只是因为你是他的倍数人质! 他必须保你性命,是因为在这个血腥游戏结束前你多活一秒,你的积分倍数就积攒越多,而当你死后,你的积分将会成倍叠加至他的积分下! 一旦他走投无路,他会立刻用自己的哥哥铺路,为他重新争得前列席位! 那是第一轮每个牢房最终胜者的特殊权限,我亲眼看着他在人质栏下写上你的名字! 愤怒呐喊绕在舌尖,终究没能顶破枷锁。 他没资格说教他人,他何尝不是踩着众多尸体攫取活命用的积分。 银只学会了杀人,没学会救人,救人不能让他在地狱活下去。 他能做到的只是保持自己的人质栏里始终空白,或者,加入互惠互利的同盟并守在邮差身边,让子爵没有可趁之机。 仅此而已。 谢敏醒时天已经亮了,他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床毛绒被,茶几上摆了装饼干的油纸袋。袋里并排放着一小瓶牛奶,温的,看起来刚热没多久。 谢敏简单收拾完,顺走饼干出门,一袋香草味小鹿夹心饼干进胃里,喝完牛奶,刚好到军车车场。 押运军需的武装斗篷货车装载妥当,黑色防雨绸将货箱遮得严严实实,大型车辆一字排开,各车武装的随行人员在寒风里列队。溪崖清点完所有物资,向谢敏汇报完毕,将档案发给子爵,军车启程,于清晨向瓦伦山脉行进。 从翡翠城到进入瓦伦山脉之间有一日车程,暮色四合时,车队浩浩荡荡停在山脉区外围的补给站休整。谢敏借着检查的名义大概摸清了这一车军需的底细,在回营地的路上,看见溪崖在远离篝火人群的地方,坐在草垛上,对着通讯器看着什么。 谢敏悄悄走过去,扫了一眼,在对方察觉前确定了少许内容。 是被殉道者的特定暗码加密过的通讯信息,对方是子爵,最上面一部分是关于今日行程及他的动向,下半部分没看清。 “您有事吗?”溪崖的反应意外敏锐,他倏地站起来,右手按住腰间手枪,左手关掉屏幕,警惕地盯着谢敏。 “叫你吃饭而已。”谢敏耸肩,一脸你随意的表情,指了指篝火处。 那里已经开饭了,肉香四溢,飘得到处都是,有不少人在叫他们。 “请您下次不要从我背后出现,不然,我会开枪。”溪崖威胁道。 “我知道了。”谢敏一笑。 溪崖看了他两眼,转身朝篝火处走。 谢敏注视着他的背影,在脑海中回想自己瞥了一眼但没来得及看全的下半部分内容,他思维转了一下,本来很流畅,徒然卡了壳。 暗码? 消音器上的暗码! 殉道者的暗码应用范围广,应用者在使用时会稍作变通,但规则同源,熟练掌握的情报员可以在短时间参透信息本体,但如果没有基础暗码程序做辅助,努力十年也解不开。当初傅闻安用来与他对峙的证据里就有一个被破译了的消音器,消音器上的是邮差习惯使用的暗码的高阶加密版本,也正是因为当时暗码的破译,使谢敏怀疑傅闻安在封控区同样布下了棋子。 棋子熟知邮差的加密习惯,并能将规则传回执政官手上,这枚棋子一定接手过邮差的信件,游走在邮差周围,还没能让邮差起疑心。 谢敏下意识看向溪崖隐在融融火光中的背影,思忖着。 接手过邮差信件的人,死的没死的,太多了说不清。 他就该把邮差直接抓过来盘问,连同他新出炉的糕点一起。 -------------------- 本文只有小谢小傅是cp 第86章 补给站里的营火上支着三口大锅,在凄冷的冬夜里咕嘟着香气扑鼻的泡泡,软烂肉块和储备青菜混在一起搅成美味可口的浓汤,众人围在营火旁捧着碗大快朵颐。 再往前就将进入瓦伦山脉,山内道路崎岖蜿蜒难行,峭壁悬崖随处可见,夜间赶路过于危险,谢敏决定在补给站休整一夜,天亮后出发。 随行人员解散回各自住处,谢敏则在哨所里研究瓦伦山脉的沙盘,没过一会,溪崖敲门进来,有事要说。 “哨所接到危险增援信号,距我们二十里的林区中发生激战,我们派去抓捕黑枭副官的小队在击败敌方营救人员后遭受附近流寇偷袭,损失严重补给不足,请求我们前往接应。” 吊灯盏罩下白光,沙盘上的山脉水泽皆隐匿在彼此的影中,特工半披在肩膀上的外套悄悄滑下,露出轮廓清晰的肩胛和手臂。 他抽出自己插在沙盘上的所有标志旗,扔入银色铁盘中,手垂下,侧过头,视线落在斑驳墙面上的一幅地图上。 “黑枭副官?这里?”他意味不明地问。 “信息确认无误。”溪崖道。 一声戏谑般的轻笑扫过沙盘中巍峨山峦的尖角。 谢敏从外套敞开的口袋拽出一副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皮料包裹手指,让那双布满细疤和薄茧的手变得平整纤长。 “走吧,带人去看看。”谢敏道。 两辆改装越野车潜藏在黑夜中驶出补给站,疾驰在阴森密林的小路上,飞滚的轮胎溅起碎雪与泥土,夜色浓深,婆娑树影在视野外影影绰绰地摇晃,唯有劈开黑暗的车灯一往无前,驱逐着渗透而来的冷意。 谢敏坐在副驾上压枪上膛,在防弹衣和军裤的包裹下充满肃杀气质,他接过溪崖的通讯器,研究周边地形和先前接到的信号。 “9973小队什么时候定位到黑枭副官位置的?”谢敏问道。 “两小时前侦查工蚁在林区外围捕捉到疑似黑枭副官的活动轨迹,对方跟随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试图趁夜潜入附近的十一号战区,在附近的9973小队接到子爵调令从中拦截,经勘查对方在翡翠城营救黑枭副官的痕迹,武器配型完全吻合,有概率是同一批人。” “有概率是多少概率?” “……翡翠城前往接应的队伍全灭,缺少生还者,没有精确估算的对比数据。” “很好,接下来保护好自己,如果你在这里死了,我不会为你敛尸。”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中计了。”谢敏回头一笑。 倏然间,如同呼应他的话音,平稳疾驰的越野车徒然发出砰砰巨响,前轮碾压到障碍物般向上一颠,整辆车在地上发出刺耳摩擦声,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打横撞了出去! “跳车!” 凌厉暴喝下车门应声开启,呼呼冷风如刀,黑暗中几个矫健身影一晃而过,谢敏轻盈地在草丛上滚了一圈,长臂一伸揽过落地失误险些被后辆越野车碾成碎泥的溪崖。他就着灌丛的掩盖藏身树后,失控车辆爆闪一阵火光,几秒后,机关枪喷吐子弹的轰鸣声接踵而至。 加固后的铁皮壳抵不住倾泻下落的弹雨,马蜂窝般的孔洞透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两辆越野车被早已布置好的路障拦下,轰地一声如平地惊雷,炸穿孤寂凄冷的冬夜。 溪崖惊恐地趴在草地上,从树木掩映的缝隙窥视车辆爆炸时迸射的火苗,他冷汗涔涔,劫后余生的颤栗和后怕令他面容失血。抖动的目光平移,烈火燃烧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有人在向他们靠近! “银,我唔。”溪崖刚开口,便被谢敏粗暴地塞进一颗小型爆破弹,堵住了后续话音。 “乖,闭嘴。”谢敏拍了下溪崖的头,背靠树木,警惕地握紧枪支,向后瞥去,确认人数。 溪崖跪在地上,仰头看他。 alpha如潜藏在深夜的一柄尖刀,凌厉而危险,清俊面容压着邪气森冷的阴翳。他剔透的眼珠毫无征兆地垂下,锁定在溪崖身上,像山洞里巨兽幽亮的竖瞳,令人疯狂地想要逃离。 谢敏踢了踢溪崖的膝盖,在他的示意下,溪崖才发现通讯器被谢敏一齐带了下来,正扣在地上,完好无损。 溪崖哆哆嗦嗦地把爆破弹拿出,收好通讯器,拿出手枪,再抬眼时谢敏已经不见了。 林中正上演一场隐秘的屠杀,四面八方响起子弹穿林打叶的破空声,凌乱绝望的脚步声与嗬嗬喘息时近时远,铁锈味盖过山里新雪的寒霜气息,血水渗透进土壤。 那道穿梭在黑暗中的魅影融入山林,人人皆为惊弓之鸟,他不断向前,穿过散钉网,跃过拦防路障,鲜活血肉在他刃下失去生机,不断有浴血的黑影聚集在他身旁,地上躺满温热的尸体,最后,活人聚集在最后一辆高厢货车前。 跟随谢敏跳车成功的杀手们比谢敏慢了一步,此行折损四人,一个没来得及跳车直接被炸得粉碎,三个在后续战斗中失血而亡,死亡人数近二分之一,谢敏听完报数,脸色不改。 他重新将手枪上膛,料峭寒风加剧他眉间冷意,遍地血污绽放在雪化后坚硬的土地上,他朝其中一个杀手使眼色,要他上前开货车门。 铁锁拆解,锤击钢板时响声沉闷厚重,两扇门缓缓打开,手电筒的光束一扫,没有预先埋伏。漆黑空旷的货箱内,黑枭被绑在一张电机椅上,他身边摆放着一台伸长天线的收音机,正在播放一首轻缓的古典乐。 歌曲名为《普拉提河岸的月光》,是执政官城堡午休时固定播放的铃声。 数道手电筒的刺眼白光打在黑枭脸上,被刺激眼球,黑枭痛苦地眯上眼睛别开脸。他的嘴不自然地张开,两腮扯直,嘴上贴着胶带。 “把他和收音机带出来。” 得到谢敏吩咐,开门的杀手三两下把黑枭解绑,撕了胶带,把他和收音机一起按在谢敏脚边。 后脑勺被按着,黑枭被迫跪在地上,半边脸贴在泥泞的血池里,死死盯着谢敏的脸。 谢敏蹲下身,先是拨弄两下收音机,在发现它受远程操控后便放下,转而看向黑枭。他解开对方的外套衣扣,搜身般掏口袋和内链,只发现了一支抑制剂。 “什么东西?敢骗我就地宰了你。”谢敏敲了敲黑枭的脑壳。 “alpha抑制剂。”黑枭的嗓子透着沙哑,像是人为的。 “谁的?”谢敏又问。 “我的。”黑枭这次的回答显然慢了几秒。 “把他胳膊衣服撩起来,打进去。”谢敏撕掉薄膜,揭开抑制剂针管,银白色针尖寒光闪烁。 得了命令的杀手当即将黑枭的手臂反剪在背后,袖管撩起,谢敏作势要扎,黑枭见状疯狂地挣扎起来。 “啧,按住。”谢敏烦躁地剜了杀手一眼,手刚往下落,收音机的音乐一停,短暂空白后,一声刺耳的滋滋声从收音机里发出,如同老旧机器调试频道,而后噗噗两声,像是有人拍了拍麦克风,声音沉闷而诡异。 众人目光均被那古怪的收音机吸引,谢敏手腕一翻,变戏法般将抑制剂套回真空胶套,收入口袋。 “下面是夜间频道检测,此频道为执政官专线,开启对话模式,滴——!” 谢敏轻轻挑起眉毛,刻板女声电子音后,熟悉的嗓音顺着频道传出。 “报告你现在的情况,副官。” 万籁俱寂,时间停止流淌一般,冬夜冰冷的气流裹缠其身,身边离着几具惊疑不定的雕塑,凝固的情绪下潜藏杀意与狂热,黑枭睁大眼睛试图发出声音,但他被人按住,只有嗓子眼抠出几声低哑的嗡鸣。 谢敏手指摩挲着抑制剂冰冷的外壳,看向那老旧的收音机,神色莫测。 “重复一遍,报告你现在的情况,副官。”执政官听起来有些不悦。 “你说的是你的哪任副官?”谢敏幽幽地问。 收音机安静了一刹,而后是古井不波的单音节。 “银。”对方道。 谢敏没回答,执政官也没再追问,气氛陷入一阵更为焦灼的微妙中。 谢敏舌尖抵着上颌,消化心底漫涌而上的古怪和别扭,觉得这对话有点怪,但又不知道怪在哪。他避开众人视线打量身边人的情态,除了溪崖有些怔愣外,其他人皆是如临大敌。 “我的副官呢?”执政官打断谢敏的思考。 “目前还活着,一会就不一定了。”谢敏转了转手里的手枪,在黑枭脑袋上比量一下。“费这么大劲来救,我很好奇,他在你心里值多少钱?” 围在他身边的杀手们看向谢敏,有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执政官派人从银和子爵手中劫走了人,这事放在以前简直惊世骇俗前所未闻,毕竟只要是落在银手里的绝对插翅难飞,没有劫走一说。 新仇旧恨一起算,银怕是要把对方的副官血刃当场了。 思及此,众人不仅打了个寒战。 “他是我的副官。”执政官斩钉截铁,这一句话里蕴藏太多隐言。 “副官,很好。”谢敏呢喃着。 他手中旋转的手枪倏然停下,漆黑的枪口嘎达一声抵在黑枭后脑勺,他踩着对方的肩背,将不精打斗的副官踩进血水里,脸上浮出邪性可怖的阴冷笑意。 “你现在可以换个副官了。” 手指搭上板机,刚要扣下,一阵大力从侧方扑到纤细的枪杆上,一只手抓住即将爆出火花的枪口,顺着手臂向上望,是溪崖。 “你不能杀他,他是子爵的人,你无权处决。”溪崖死死握住枪口,手掌爆出青筋,他的面容比任何时候都要冷然坚决,眉眼中尽是抗拒与威胁。 “急了?怕你的战功被别人抢走还是,怕他死?” 谢敏勾起唇,将声音压到最低,手掌发力,两种力道汇在手枪上,僵持着上下小幅抖动,几秒后,谢敏显然更占上风,枪口开始下垂,重新瞄准黑枭的脖子。 “急?到底是谁更急?”溪崖猛地凑近谢敏,仰头死死凝着他,眼神锐利凶狠,像是要把他盯穿: “你本来没有杀他的意思,为何在执政官与你通信后便急着杀他?我们派去的人在翡翠城被团灭一事是蹊跷,但谁能证明你没有参与其中?你现在贸然开枪,不仅是对子爵的藐视,更有掩盖内情的意图。 银,你该不会果真如我所料与执政官串通,怕他的副官架不住严刑拷打招了你双面间谍的身份,急着封口吧?这事你以前也没少做过,想必再实施一次也驾轻就熟。” “看来先前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多,你这么想陪他下地狱,我送你一程?”谢敏抬起眼,手掌力道反转,枪口竟开始在对抗中缓缓抬起,逐渐指向溪崖的额头。 溪崖脸色铁青,怒瞪谢敏。 正在此时,执政官突然开口了。 “如果你现在杀了他,我会立即调兵进攻翡翠城。” 围观突如其来的内讧的杀手们左右为难,不敢惹银,又不敢得罪子爵眼前的红人,猛然听见收音机里的话,脸色皆是骤变。 翡翠城是第二战线的预备城,一旦战火燃到翡翠城一带,腹地面临巨大的威胁,战争将进入白热化阶段,眼下死死维持的平衡打破后局势会越发艰难,甚至会倒向执政官一方。 眼下即将押送的军火也是为了稳固前线,不至于失去更多土地。 翡翠城打不得。 “执政官与殉道者早已开战,事到如今以此相逼不过加快进程,你进攻翡翠城是早晚的事,你当我怕你?”谢敏不惧对方的威胁,他身边的人却是心惊地吸了口气。 “你并不怕我,但你的同盟会接受你擅自作主吗,谁该为你引来的战火收拾残局?而且他们恐怕还不清楚这场战争之所以会开启,是因为你。”执政官道。 谢敏手上的力道不再叠加,他恶狠狠地凝视收音机在风中颤动的天线,似乎是要狠狠咬上一口。 他注意到身边人各异的神色,怀疑,探究,惊惧,警惕,难以置信,复杂情绪相互纠缠,底层思绪被执政官一句话激起惊涛骇浪,无人听闻的秘辛在众人的猜忌中不断发酵,酝酿出迥然不同的恶果。 战争的导火索是银?为什么?一场战争为什么会银一个人开启? “毕竟,我们关系匪浅。” 对方道,话语里压抑无尽暧昧与遗憾。 谢敏额头发胀,青森血管在皮肤下突突直跳,眼底寒亮如月光下的冷泉。 他知道傅闻安在演哪出戏了。 最简单的挑拨离间,在谢敏身陷信任危机的此刻竟显得无比尖锐,直击要害。 身边传来各色眼光,银在卧底期间主要的事迹皆为秘闻,旁人一般无从知晓,但总也有零星传言会被添油加醋地隐秘传播,包括但不限于银与执政官之间的纠葛。大多是你死我亡的惨烈相争,某时某刻,也会有风言风语肆意曲解,比如背弃阵营私下gou和。 银失踪过一段时间,殉道者出动众多人力,一无所获,最后他奇迹般地回来了,被执政官抓住还能活着,个中缘由引人怀疑。 谢敏收回手枪,他浑不在意地开口道: “关系?你与我谈的是哪种关系?是你在你的地盘使尽浑身解数仍阻止不了我离开,还是任我卧底十年终究到最后一刻才察觉,又或者是如同某些人揣测的那般,腐朽低劣,恶根难改。” 说着,银的目光扫过身边众人,冷意乍现。 “无论哪一种,你都没赢过我,也永远赢不过我。” 谢敏话毕,抬手一枪,击穿收音机,报废的火花从孔洞间扑簌簌闪现,而后炸开,变成一滩废旧零件。 “把他押上车,回去。”谢敏朝黑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噤若寒蝉的杀手们走向黑枭,正欲去把他绑好,只见他们身后的谢敏掏出枪,眼皮都不眨一下,一连四枪,枪枪爆头。 砰砰砰砰——! 杀手们登时没了声息,溅落的组织液喷了黑枭一身,副官脸色惨白地闭着眼,似乎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溪崖震惊地望着被灭口的四人,还没等说话,就觉肩上一沉,阴沉强势的压迫感袭来,一只手环住他的脖颈,耳畔声调沉沉。 “现在,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的人只有你了,不要告诉子爵,好吗?”谢敏明明是轻声商量,一字一句却仿佛有千斤重,狠狠掼在溪崖咚咚作响的心上。 “只要你不说,子爵就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就可以继续维持在安全区域,很划算吧?” 谢敏的手指慢慢移到溪崖的脖子上,摩挲心爱的玉石一般,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在对方动脉上抚摸着。 溪崖浑身僵硬着,瞳孔因颤栗和死亡威胁而不断缩紧,他的骨骼深处渗透着对方身上的杀意和寒气,侵入血脉,久久不散。 几秒后,在谢敏不耐烦地收紧手指后,溪崖抖着点了点头。 “合作愉快。”谢敏愉悦地道。 两辆越野车,十个外出支援的人,最终只平安归来了银与溪崖,外加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枭。 回到补给站后,银交代了支援的经过:原小队在流寇袭击下顽强抵抗终于等到支援小队到来,奈何敌方熟知地形早有准备伏击了支援小队,在混战中原小队与支援小队与敌方同归于尽,银与溪崖活了下来,带回流寇还没能及时转运的副官,偷了一辆能用的车回到补给站。 听完这一切,哀恸只存在几分钟,很快,大多数人又如往常一样回去安睡,准备明天的行程。 但谢敏心里清楚,事情并非如此。 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流寇,那个求援信号不过是黑枭带领的小队在歼灭原小队后借他们的设备发出的引诱信号,他们知道谢敏在附近,且一定能收到求援信号赶到现场,自导自演一出符合情景的剧。黑枭身边的收音机是特意设下的,目的就是制造一出银与执政官的对话,供他人听见。 在作战时,对方对近身战的熟练程度较低,谢敏判断可能并非傅闻安的私军,下手比以往干脆许多。对傅闻安的试探中,他假意要杀死黑枭,本来是想看看执政官后续的反应,但没想到溪崖似乎比执政官更急。 急什么?得到过子爵保人的命令,怕银杀了黑枭,没人证佐证他对银叛变的指控,还是……单纯怕黑枭死在银手上? 前种原因符合溪崖对他记恨至深的行为逻辑,后种原因则耐人寻味。 谢敏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他躺在行军床上,不大的屋子里,两张行军床一头一尾,他在头溪崖在尾,他身边地铺躺着个绑得严严实实的黑枭。溪崖窝在床上盯着谢敏,谢敏研究手里从黑枭身上缴获来的抑制剂,黑枭两眼望天双目无神,三人气氛一时诡异。 剩下的疑点,还有这支抑制剂。 如果黑枭所言不假,真的只是普通抑制剂,凭执政官做事的风格,这支抑制剂不会是偶然出现在黑枭口袋里的,结合黑枭对抑制剂的抗拒,他当时对抑制剂归属的承认定然是假的。 但是,这抑制剂还能是谁的,难不成是傅闻安的? 可傅闻安不是不怎么受易感期困扰吗?近十年间他的易感期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甚至还能坚持工作通宵达旦,毫不受影响,哪有用抑制剂的余地? 谢敏搞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这并不关键,不值得他浪费睡觉时间冥思苦想。 三人熄灯,各睡各的。 然而,后半夜,谢敏靠着对危机的刻于骨髓的本能醒来。 他猛地睁开眼,左手摸到枕头下的手枪,上膛,翻身下床抓住尚在熟睡的黑枭,手肘卡在对方颈侧,将人质控制在怀里,轻盈落地,警惕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枪口指向的地方,男人坐在溪崖床边,精壮身躯包裹在宽大的黑色军装里,他一手把玩着沙漠之鹰,一手将捅入溪崖手臂的针剂拿出,而后踩碎针管,掀起狭长的眼睛。 那双眼里流露着兴味十足的愉悦与贪婪。 是傅闻安。 谢敏在心里暗骂,心道偌大补给站里面难不成都睡着死人?竟让傅闻安直接夜袭到了这里。 对方没动,用与窗外夜色相配的喑哑与低沉,缓缓道。 “你见过我的抑制剂吗?我找不到了,谢敏。” -------------------- 明天捉一下虫 第87章 月光如水,缓缓淌过瓷砖地面的每一道缝隙,忽而寒风骤起,浓云滚滚而来,补给站陷入黑潭般的昏暗中。 两人隔空对望,谢敏挟持着黑枭,傅闻安的手枪在昏迷的溪崖额上连点,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剑拔弩张。 “执政官丢了东西来我这里找?不觉得奇怪吗,我是你什么人啊。” 谢敏的枪口微微偏转,黑暗中,对方颈侧闪过一丝微亮的光,他眯眼仔细去看,是他亲手给傅闻安套上的颈圈。 谢敏心底起了一阵痒,像羽毛扫过心尖,眼神定定凝着,直白得不像话。 “你说呢?”傅闻安看向他。“我们什么关系?” “我回答过你。”谢敏道。 “我不满意。”傅闻安的手枪转向自己,枪口顶开坚硬的皮质衣领,露出被盖着的颈圈。“这是你对待敌人的方式?” “你确定要在你的副官面前继续讲下去?”谢敏察觉胳膊下努力克制但仍瑟瑟发抖的黑枭,手指掐住对方的脸,逼他抬起。 黑枭是被谢敏勒醒的,对方手臂卡在他颈下,闷痛与强烈窒息感冲至颅顶。他在呼吸困难中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恐慌地试图逃脱但不得。 他被迫抬头,看见的是坐在床边的执政官。 傅闻安挑了下眉,手枪从颈侧移开,颈圈被布料重新罩住。 “我可以将人还你,前提是把他给我,你立刻从我眼前消失。”谢敏指了指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溪崖。 傅闻安一进来先放倒溪崖,摆明是用他的性命威胁谢敏与自己做交易,这属实拿捏到了谢敏的软肋——溪崖不能在只有他与谢敏两人独处的情况下出事,谢敏能灭口几个人,却没法将整座补给站的活口屠尽,一旦溪崖受伤,境况对谢敏来说会越发不利。 “呵。”傅闻安一哂,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来找抑制剂的,你见过吗?” 谢敏枪口垂下,手指从衣袋里勾出抑制剂,清澈的药液在针管里流淌。 他左右摇晃一下,手臂前伸作势要给,手掌摊开后,徒然掌心翻转,针剂落地。 啪——! 薄薄的碎玻璃片在黑暗中闪烁折线状的锐利冷光,液体渗进砖缝,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香气,淡淡的甜味萦绕鼻端,又很快散去。 是银桂口味的抑制剂。 “来拿吧。”谢敏的唇勾起一道微妙的弧。 话音一落,傅闻安站了起来。 谢敏眼底燃烧着兴味盎然的火,如同被自己的信息素刺激到,他一记手刀砍在黑枭颈后把人打晕,手枪回鞘,迎上傅闻安。 双方拳脚施展都极其克制,没了火药味浓烈的拉扯周旋,只是安静地在狭小的空间中见招拆招。谢敏的身躯更柔韧,全力以赴时的擒拿与缠斗更出色,他手掌撑着床板,腿绞在对方颈上微微一带,两人同时跌入床铺中。 翻身,谢敏骑着傅闻安的腰,脊背呈桥状拱起,两只手臂一先一后落在对方耳侧,绑得松散的长发从脖颈垂下,快要扫到对方的鼻尖。 黑暗中,谢敏的眼睛如同闪烁冷光的宝石,压着晦暗不明的情绪,视线摹过对方俊朗面容与五官清晰的线条,满意地勾了下唇。 “执政官戴着别人的东西招摇过市,不觉得害臊吗?” 他拨弄着傅闻安颈下冰冷的环,手指从边缘向里弯曲,挤进颈下皮肤与颈圈的缝隙中,轻轻往上一提,把人拉得被迫仰起头缓解后颈传来的压迫感。 “如果能解开,我就不会以这种姿态来见你。” 谢敏并未像以前一样用绳索与铁链绑缚对方,傅闻安的双手双腿都是自由的,然而他引颈受戮,没有半分反抗。 他们之间形成某种怪异的氛围,主宰的一方不曾主动收拢绳索,臣服的一方身无枷锁甘愿俯首,荒诞矛盾,又自然而然地存在着。 “如果你尝试过解开它,就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具有装饰性的道具,轻微电击能带来恋痛时扭曲的快感,普遍适用于……床上。” 谢敏蹭了蹭颈环,内圈因为贴着男人的皮肤而微微发热,说道。 “如果有人看到,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执政官放荡又不检点?” 傅闻安没回答,他的视线从谢敏狡猾的笑容上移开,落到对方半开襟的睡衣里。 由于低伏,顺着领口悬空的地方向里看,能大致想象出覆盖薄薄肌肉的前胸轮廓,伤疤在黑暗中看不清,只余模糊而干净的柔美线条。 察觉到对方不再规矩的目光,谢敏心中一恼,冷笑着捏起对方的下巴:“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吧?怎么,做几次开窍了?” 傅闻安喉结一滚,抬手捏住谢敏吹落的发丝,在指尖缠了一圈,轻轻放开,任由顺滑的触感从他的攫取范围内脱离。 谢敏呼吸一滞,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看在他眼里却充满缓慢的挑逗,如同傅闻安对他问题的回应。 “别搞小动作,说话。”谢敏拍开对方乱动的手指,威胁道。 “我以前什么样?”傅闻安这才舍得看他一眼。 “最起码不会在我这里玩驯养游戏。”谢敏直白道,点了点傅闻安的颈圈。 傅闻安颇有深意地琢磨着这句话,遮在两人间朦胧不清的丝线被劈开,双方心思暴露在明面上,供人掰开揉碎了细细品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先是在翡翠城,而后是在这里,傅闻安,你就这么想养着我?你凭什么觉得我喜欢陪你玩这个?你之前抓我不是抓得挺过瘾吗?” 谢敏语速很快,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叩问着。 “说话。”半晌,谢敏等不到回答有些恼了。他口干舌燥,看着傅闻安那张脸,联想对方的动作,心里痒得难受。他突然着急,不知道在急什么,只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他蠢蠢欲动,想印证自己对眼前人猜测的一切。 “我只是来拿我的抑制剂的,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傅闻安对此冷处理。 谢敏深吸一口气,只冒头一瞬的浮躁情绪被对方冷漠的回答压了下去。他不想自乱阵脚,恢复成先前游刃有余的模样后,他把手按在对方颈后的腺体上,那上面贴着隔绝信息素的腺体贴,粗糙不平。 男人健硕的身躯一僵,又松弛下来,变化只在一秒内。 “想要抑制剂?可以是可以,但现在是你求我,怎么给,给多少,我说了算。” 谢敏恶劣地捏了捏对方的耳尖。 他料定傅闻安会答应,如果在此处毁约,驯养游戏玩不下去,功亏一篑,以傅闻安的脾气接受不了。 果然,如他所想,傅闻安点了点头,但又道:“如果你给的少,我明天还会来取。” 明天? 谢敏犹豫了一下,觉得傅闻安这话不像假的。 “少是算多少?”谢敏有必要确定一下双方标准的差异。 傅闻安缄默地凝视着他。 谢敏说完这话才觉古怪,仿佛在做某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在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他又悟了。 没有参照物,判断不了多和少。 谢敏闭上嘴,避开傅闻安滚烫的目光,缓缓揭开对方的腺体贴,透出一道缝隙。 一丝硝烟信息素从中溢出,他们离得近,信息素沾染得更快些,在鼻端萦绕时,比平时更加浓郁的信息素激得谢敏的腰软了一下,电流从脊椎往上窜,又痛又刺激。 谢敏反手帮人贴好,他不希望屋子里留下对方的信息素,处理不掉,解释起来太麻烦。 依这信息素的外溢程度,的确有易感期的征兆。 “没想到啊,你也有今天。”谢敏呢喃着,借着说话时开合的唇形,贴上傅闻安的唇角。 信息素的给予主要靠体液流动,传统意义上alpha通过腺体咬合将信息素注入到omega体内完成安抚与标记,偶尔可以利用深度接吻达到暂时性效果。alpha之间的信息素有强烈排斥,但谢敏和傅闻安有着特殊契合度,排斥带来的痛感与交融时带来的快感杂糅在一起,充满令人头皮发麻的上瘾与刺激。 疼是真的疼,爽也是真的爽。 一开始的节奏全由谢敏掌控,他吻得不深,顽劣地逗弄着,与对方分享若即若离的缱绻,随之而来的是浅尝辄止的不满与难以填补的欲望沟壑。 “够不够?算多还是算少?” 谢敏喘着气,偏头躲过对方仍要继续的索求,笑得精明而狡黠,他平复呼吸,啄着对方的脸,亲昵的不得了。 傅闻安讨不到,睁开半眯着的眼睛,里面静静流淌着浓深的欲望,被三言两语搅乱,像是要把人吞进去吃掉。 “算多吧?我给的已经够多了,你看看时间,都几分钟了?”谢敏故意道。 傅闻安突然发起狠,再怎么克制伪装也掩不住他皮下滚烫的恶念与渴求,他抬手按在谢敏颈后,把人压向自己,碾住对方的唇舌。 “不够。”男人沙哑的嗓音湮没在交错的呼吸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有人走了过来,在门上敲敲。 “银,我们听见您的房间有声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姗姗来迟的巡逻员。 谢敏勉强避开傅闻安的攫取,仰头看向窗外晃动的黑影。 他刚欲说话,颈项被濡湿的口腔覆上,柔软的舌面顶在他的喉结上,轻微压迫感带来令人从骨缝里酥麻的痉挛快意。 操。 谢敏张嘴,没敢骂出声,他们此时已然位置倒换,特工被压在身下,被对方山岳般的阴影啃噬着。 咽喉被吮住,手脚因逐渐深入的接触而发热,他枕在枕头上,发散乱披着,有的被鬓间濡湿的汗粘住,显得他像是刚从欲海里捞出来一样。 他们明明只是接了个吻而已! “你觉得我会出事?有时间不如……嗯,去别的地方看看,他们更需要你。” 谢敏短暂地顿了一下,瞪向傅闻安,直到窗外人说抱歉连忙离开,才压低嗓音道。 “你有病吧?” 刚刚,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傅闻安一直吮着他喉间软骨,舌尖追着上下滑动的凸起,逼他不得不停下,缓解过量的闷痛感与痒意。 喉结经不起过多的刺激,那里本就脆弱。 傅闻安没回答他,他礼貌地探进对方唇缝,收取自己应得的东西。 谢敏头脑发昏,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从室外带进来的、属于冬夜的萧瑟冷意全然被被褥的柔软与温暖融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殉道者的地盘上和傅闻安乱.搞。 他的同行在几米之外的床板上沉睡,傅闻安的副官被打晕了躺在地垫上,同盟在一墙之隔询问他。他承受着对方的戏弄,吞咽蓬勃欲出的喘息,替身上的男人掩饰,说自己没事。 真是要疯了,谢敏闭上眼,背德的颤栗感令他更加热切地回应对方的吻。 但再怎么深入的吻对一个半只脚踏进易感期的顶级alpha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物种本性决定了他们习惯用更持久而粗暴的方式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谢敏已经不记得当初易感期时他被傅闻安带着发泄过多少次,但他并不同情眼下的傅闻安,因为他更同情他自己。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在一个即将进入易感期的alpha面前彰显存在感,就算是谢敏也一样。他和傅闻安做过,这意味着对方食髓知味的本能会下意识将他当作可以在易感期时依赖的目标。 这太恐怖了,谢敏不想在此时与傅闻安发生任何关系。 快要擦枪走火时,谢敏屈起腿,脚掌抵在对方小腹,用劲,逼他后退。 两人之间拉开距离,焦灼粘连的热望与暧昧在无形中拉长丝线,他们均粗重地呼吸着,理智将彼此从悬崖边缘拉回。 谢敏倚在床头,敛下眼,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眼眶中潮湿的水汽。 他指向门口,色厉内荏。 “带着你的人滚。” 声音嘶哑,带点磨砂感,听在耳里沙沙的,又引人想象那嗓音被撞击拆碎的调子。 傅闻安没说话,他跪在床上,慢慢舔掉唇边残留的液体,盯了谢敏好一会,在对方发怒前收回视线,下床拎着黑枭离开了。 房间里依旧存留着对方在动情时溢出的信息素,谢敏推开窗,开一道缝隙透气,确定溪崖没醒过后,回到床上,屈起腿,手肘搭在膝盖上,把脸埋进去,像鸵鸟一样。 想要。 想要他。 想和他做。 谢敏自暴自弃地把手伸进被子里,闭眼,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先前把人赶走的表里不一,一边又庆幸自己理智尚存、没被欲望完全冲昏头脑。 要疯了。 第二天一早,押运车队出发,驶入山道。 瓦伦山脉先前下了大雪,山雪覆盖植被,与阴冷的天空连成白皑皑一片,荒草枯树遍布,悬崖下还是悬崖。更进山后,便是斗折蛇行的盘山道,蜿蜒向山顶,被山石与积雪遮挡,看不见尽头。 是一段极其容易发生事故的路,运载车的制动不比专业的越野车,封控区的军备质量又普遍比不上安斯图尔。不仅爬坡,还有积雪冰面,好在抓地与防抱死的性能还算优越,走是能走,就是慢。 一路上,谢敏坐在副驾,看向山路旁背着家当徒步迁徙的流民,有大人小孩,狼狈不堪,料峭寒风割开脸上的冻疮,他们麻木地向他身后走去。 他们忍饥挨冻,只为逃避战火的侵袭。 车队将他们甩在身后,甩进滚滚雪沫与烟尘里。 谢敏恍惚了一阵,那些身影与儿时佝偻着的、艰难求生的背影重合在一起,再不可分。 他心里没由来苦闷,点了支烟,却发现烟劲过大,抽了两口不得劲,只好熄了,没成想惹得溪崖看过来。 傅闻安给他下的针剂剂量很大,溪崖昏迷到早饭都没醒,醒来似乎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就是看他的眼神总不太对劲。 溪崖轻咳一声,道:“你把黑枭封在隔音笼里,他不会缺氧死了吧?” 谢敏起得非常早,封了个黑箱隔音笼装进最后一辆装载车的车厢里,上了锁,严禁他人探视,美其名曰重点看管目标,实际是空箱子一个。 反正早晚都会被发现,到时候把锅一推,爱谁谁,谢敏身上的疑点罪状够多了,不差这一个。 “不会,那东西透气的。”谢敏叼着滤嘴,说话含糊不清。 溪崖静默一会,又道:“你嘴怎么回事?” 谢敏噎了一下,他昨晚发现唇角被傅闻安咬破了,还挺深,一时半会好不了。 他没解释,故作高冷,解释不了,心里把狗东西骂了千百遍。 执政官的新年兔子副官 雕花落地镜照出副官的模样。 绒毛柔顺的兔耳发箍藏在浓黑的长发中,颈间黑chocker缀着银铃铛,轻佻露背装被挺阔军服遮掩,黑丝配制式短靴。 他撩起外袍,微微侧身,腰下短小的兔尾半掉不掉。 副官抿着嘴唇,把兔尾巴向内按了一下,重新固定,可疑的闷哼泄出后,一口气长舒出来。 他还是不能适应这个兔尾巴的佩戴方式。 一切准备完毕。 他朝镜子做了个wink,掩着雪白披风向门外走去。 执政官城堡的一层会客厅正进行一场邦交合作启动仪式,正进行到关键的签字环节,奏响进行曲后,执政官拿笔签字,手伸向副官手捧的托盘准备拿合作书时,指尖突然摸到一团毛茸茸的球。 ? 执政官蹙眉,抬头看去,只见触感柔顺的白毛球粘在对方的露指手套上,他的“兔子副官”垂眸看向他,眼里藏着狡黠的精光。 执政官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手在空中一转弯,拿出合作书,提笔潇洒地签字。 合照时,执政官坐在前,兔子副官站在旁边,对方故意一般,拿腿蹭他半条手臂,接回合作书时,还用指甲在他手腕外侧轻蹭。 对方附身收拾东西时,腿间短小的兔白色尾巴就在他眼前晃呀晃。 执政官正襟危坐,搁在大腿上的手掌却悄悄攥起了拳。 仪式结束后,接送外客的迎宾车队开出城堡,冬风一吹,扫落了梁上碎雪,众人眼睛皆一眯。 乖乖站在执政官身边充当吉祥物的副官突然觉得大腿根温度骤然提高,一只宽大的手掌在披风的掩盖下摸了上来,灵活手指抓住尾巴,先是往外一拉。 ! 副官堪堪站住,惊慌地回头。 对方指尖抵进毛茸茸的兔尾巴球里,摸到毛毛尽头的硬质柱状物,用力往里一推。 !! 副官腰一软,像是崴了脚,猛地跌进执政官怀里。 风雪停了,众人睁开眼,看了过去。 众目睽睽下,执政官扶住副官的身体,一只手绅士地掌着对方的腰,声调冷淡地关怀道:“真不小心,站稳,别再摔倒。” 副官从对方怀里起身,兔耳朵被风吹得后仰,他仰起头,长发遮住了眼神。 “多谢执政官关,心。”最后两字咬的重,但在场众人没一个听懂的。 多么和谐友爱的副官跌倒图!多么浓烈的上下属情谊! 啪啪啪。 掌声一片。 中午,执政官照例午睡,他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呼吸平稳。 不久后,副官端着下午茶走进休息室,站在床边端详对方的睡颜许久,眼看着时间快到了,便坐在对方枕边,伸手拨了拨自己脖子上的铃铛。 铃铃。 执政官醒来,他兀自喝着副官递来的清甜花茶,视线随着对方收拾军服大氅的动作来回移动。 副官拿着执政官的外套回到床边,发现对方垂眸正看一本晦涩难懂的专业书。 如何饲养一只野兔——安斯图尔图书出版社。 副官凝神几秒,把执政官嘴边刚喝进去半杯的花茶拿走了,并像先前上菜一样,摇了摇脖子上的布菜铃铛。 退菜! 然而,偷窃花茶的愤怒小兔退出休息室的时间比预想中晚了一点。 所以,执政官下午打卡上班的时间也晚了一点。 因此,如同往常一样想与执政官错开上班时间从而晚几分钟等电梯的怨种员工很不幸的,与执政官在旧年的最后一天里坐了同一部电梯。 也因此,执政官城堡的许多人在即将发年终奖的今天喜提迟到处分,哀鸿遍野。 茶水间多人哭诉中,前来泡咖啡的副官悄悄掐住披风领子,遮住脖子与胸前的吻痕。 晚上,执政官要副官到他办公的地方找一份文件并誊抄。 众多书柜中,脱去外袍与军服的副官赤脚踩在地毯上,一行行寻找文件。他踮脚仰头,步子走得很慢,脊背肌肉牵扯出的线条非常漂亮。松垮黑丝布料收束着腰,向上任由清瘦的肩胛露出,腿很长,臀也翘,兔尾巴一颤一颤的。 执政官拿起钢笔,走到副官身边,看他找文件找得焦头烂额。 “需要我帮你吗,副官?”执政官礼貌地问,影子却像网一样从上兜头罩下。 “需要。”副官回头看他。 执政官把人压在书架上,他手指抵着使劲,镶嵌钻石的钢笔帽拨下,他抬手,尖锐的钢笔尖洇出黑墨水,一笔笔写在副官瘦削又平坦的皮肤上。 在指示下,副官游移不定的手放在了一个书架上,但不确定是第几排。 “还需要吗?”执政官垂着头,脸颊边被兔耳朵轻轻一扫。 “需要。”副官哑着声音回道。 夹着钢笔的手掌环到对方身前,手臂圈住对方细瘦的一截腰,笔尖勾开黑绸布料,拉下裤边,笔尖落在对方的小腹上。 副官挣扎了一下。 “别动。”执政官警告,一笔一笔写得很缓慢。 副官把头靠在对方肩膀上,眼睛眯缝着,阻止水汽从中溢出,他腿发颤,勉强站直,最后一笔,笔尖狠狠压了一下,惹得他深深一吸。 副官的手搭在书架第三层,但第三层上全都是厚重的文件夹,他分不清。 “还需要吗?”执政官把对方腹下的墨水痕重重揉开,汗水洇出花朵一样的色块。 “一次性说齐可以吗,长官?”副官侧头抱怨,轻轻咬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可以。”执政官道。 副官被抱了起来,双腿悬空的姿势令他有些头晕目眩,隔着薄薄一层纱,胸膛被钢笔帽的铁夹咬住。 他浑身只剩一层毫无蔽体功能的黑白两色布料,是绸又是纱,长发绞着对方的手臂,平添一份轻盈暧昧。 兔尾巴在手指的推动下动了起来。 是摩斯电码。 副官把头埋在对方颈侧,手臂和双腿用力勾住,努力保持平衡,重量却不尽如人意地向某处不断跌落、挤压。 兔尾巴被掌在对方手心里,像是托着他半条命。 浑身都是汗,副官努力抽出那份执政官需要的文件,汗津津的手指抹花了上面题头的几个字。 对谢敏日常行为的研究之猫与人的习性区别。 一想到还要将文件里的内容誊写一遍,副官闭上眼睛,跌进沙发里。 “我要辞职。”副官嗓子像被人掐了一把,又沙又哑,他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体表的湿乎乎的汗水还没蒸干。 “抄完再辞职。”执政官把钢笔放在桌上,冷漠地指着桌上的文件。 “唔。”副官捂着头坐起来,用手搓了搓小腹上的墨痕。 还没被汗水弄花时,那里写了执政官的名字,在最私密的部位,只有两个人能看见。 晚上,副官不愿意接执政官下班回家,所以执政官提前放了所有人的假,把在楼道里乱逛的副官拖回车上, 回家时,五颜六色的烟花铺满天幕,街道两旁一片火红,各家张灯结彩,街上满是出门游玩放灯逛夜市的人。 副官喜欢凑热闹,执政官便拿大氅包着对方,搂着逛遍了人流量最大、最热闹红火的街道,买了一大堆吃的,各自嚼着一个苹果糖,还放了两盏风雪羚羊的河灯。 “陈石黑枭他们在家里摆了火锅,还有牌桌游戏,去玩吗?”副官刷着社交账号,兴致勃勃地问。 执政官答应了,觉得不好空手去,便买了些礼物一并带去。 “牌桌游戏赌谁赢?”副官跃跃欲试地挑着眉,他道。 执政官打量了一下副官这一身装束,心里愉悦面上无情地点了点头。 最后,火锅和牌桌游戏都不错,人人玩得开心,吃得很饱。 执政官也吃得很饱。 副官……算是被喂饱的吧,大概。 -------------------- 过年太忙了先忙里偷闲写个除夕番外,大家过年好! 过两天就更新正文!! 第88章 没走多久,前路被一座厚重雪丘截断,车队在山路中央停了下来,随行人员提着铁锹除雪,雪沫纷飞。 谢敏坐在副驾,车内空空,他在通讯器上调取附近地图仔细查看,紧蹙眉头。 山道一侧不高,按理说没法积起陈旧冻雪,此处未至山内,山道上理应少见雪丘。 不对劲。 他心下警惕,将通讯器与枪匣一同收入口袋,又在车内翻找其他有用的东西,正寻着,只听后车厢门一开,有人跳了上来。 “前方路段的积雪要多久才能除干净?”谢敏以为是来拿工具的随从,习惯性问道。 无人回答,脚步声却在逼近。 谢敏即刻停手,他脑中紧绷着一根弦,视线在无声中掠向抽匣内置的圆镜,镜中,男人白色雪袍的金滚边一晃而过。 车队里没人穿白色雪袍,更不会有滚边! 谢敏拔枪悍然出手,身体旋转的同时,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傅闻安躲过枪口,俯身前踏而来,在狭窄车厢内避开货物。雪袍因动作向上一抖,风雪的寒气扑面而来,紧接着,他在谢敏惊愕的视线中碰了碰对方的嘴唇。 “你!”谢敏愠怒地扬手,一记手刀砸下,袭击没成,反而被人化解攻势捉住手腕。 “叫这么大声,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吗?”傅闻安的话语里隐隐透着几分扭曲的兴奋感,但声调很冷,不容易被发现。 谢敏头皮发麻,他瞪了眼对方,偷偷回头看向外面。大部分人去雪丘旁搬运障碍物,有少部分在山道与车体之间行走,行色匆匆。 明明没人注意到他们,谢敏却觉得刺激又不安。 “离开这里,我可以当没看见你。”谢敏从牙缝里挤出话语。 “你确定?我可是特地来救你的。”傅闻安拇指抵着谢敏突出的腕骨,揉着道。 谢敏甩开手,“你什么意思?” “雪丘的出现不是偶然,想必你心知肚明。我的人先前监测到三公里外的高山上有一支武装队伍正沿小路向此处行进,不出十分钟,你们就会打照面。 现在跟我离开还来得及。” 谢敏脸色一冷,他抓住傅闻安的衣领,指尖陷入雪袍柔顺的白毛中,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入对方瞳中,沉入一片波澜不惊的深邃里。 他恶狠狠道:“现在跟你离开我就是证据确凿的叛徒,你逼我心甘情愿选择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法从袭击中带领我的人活下来?你自信我会跟你走? 傅闻安,不要擅自给我划定阵营,我不需要你来救。 我现在是你的敌人,你认清事实!” “对不起,我认不清了。” 傅闻安垂眸,一字一顿的同时,眸中潜藏的狠意涌出,手掌狠狠掐住谢敏的衣领。 “等……!” 撕咬般的吻砸在交缠的唇舌中,齿列碰撞带来浓郁的血腥味,舌尖被咬破,舔舐上颚时从伤口处滋来触电般的痛感。 谢敏脑子一蒙,整个人被对方拖拽着向后车厢倒去,他被按在地上,原先揪着对方毛领的手臂屈在身前抵挡过密的紧贴。 掠夺般的吻从发红的唇舌移开,对方张开嘴,扒开他的衣领,齿尖抵在他的颈后腺体上。 刺鼻的硝烟信息素侵袭而来,谢敏心脏泵出大股热血,顺着血管卷向四肢百骸。 “你他妈!你疯了?” 谢敏抬手抵住傅闻安的下颌,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他一记膝顶重重捣进对方腹部。闷哼声中,他看见傅闻安硬忍着痛,手掌卡住他屈起的膝盖,向侧压下。 咚! 膝盖被压在车厢地面,一条腿不得不分开,对方屈起腿抵住谢敏的大腿根,整个人伏下来,咬不到腺体,傅闻安则一口咬在谢敏掌心。 “操。” 气急败坏的谩骂压在激烈的布料摩擦声中。 掌心软肉被含吮在嘴里,张开的修长五指因用力而弧度僵硬。谢敏用手掐住傅闻安下半张脸,指尖再向上,对方那双淬着冷霜般的漆黑眼眸搅碎了恐怖的情欲,尽数洒在谢敏身上,像猎人占有自己的猎物。 “喂……你清醒点!” 谢敏挺腰,想缓解被压制的窒息感,但他一动,胯向上提,碰到对方的腰带。 他震惊地睁大双眼,隔着双方衣物的布料,对方在向下压。接触中,他感觉到了那挤压着他的、蓬勃跳动的威胁。 易感期来势汹汹,傅闻安想在这里进入他。 谢敏咬着牙,他感到自己后背的汗毛猛地炸了起来,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愤怒随本能在肉体中不断鼓胀,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与战栗感又缓解抵触情绪的冲势,双方僵持拉锯。 他松开手掌的桎梏,对方获得自由,去寻找更能满足他兽欲的腺体。谢敏看准时机,一记蹬腿拉开距离,反手用力,在傅闻安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啪——! 傅闻安被抽得一个趔趄,脸偏过去,他像是被打醒了,骤然没了动作。 “管好你自己,想死别拉上我。”谢敏揉了揉手腕。 傅闻安虚虚攥拳,扣在地面。他几度欲抬起,内心挣扎着,最后吐掉嘴里的血沫,瞥了谢敏一下。 车厢内的光像被吸进了那匆匆瞥来的眼睛里,深邃幽暗,情绪浓稠得吓人。 谢敏不与他对视,心里后悔摔碎了对方的抑制剂。 真是自讨苦吃。 他正懊恼,只听车外传来骚动,只听一声炸响,枪声接连不断。 这么快?! 突然间,一枚子弹击穿车厢门,惨白的小圆洞钉死在加厚的钢板上,脆得像一片薄纸。 这只是第一枪。 谢敏拽住傅闻安,两人向货物最密集的地方扑去,能隐藏的地方太小,谢敏被傅闻安挤着,竟比先前还要紧贴。 急风骤雨般的子弹将车门打成了筛子,一束束天光将车厢内部照得无所遁形。 子弹停歇一阵,谢敏推开傅闻安一跃回到驾驶座,山道上,身穿黑衣荷枪实弹的袭击者从四面八方包来,枪声迭起。 情况紧急,未曾事先得到消息的车队人员还在清理道中积雪,最先中弹的人死前掩护其他兄弟退到最近的货车上取武器。 鲜血遍地,被轰碎的死尸几秒前还是活生生的人。 倒车镜中,向车内扫射的敌人在更换弹夹,谢敏立即启动,挂倒档,踩油门。成吨重的大型运载车的车轮飞速旋转,沙土与雪片在轮轴下扫出,悍然向后碾去。 血喷上车厢顶的遮雪布,液体溅在防水布料上,又成排蜿蜒地流下,宛如冬日密集而干枯的巨树树枝,染红车轮下肮脏的肉块与雪。 谢敏面无表情地继续挂档,左侧窗外冲来一人,谢敏心里一紧。 咻——! 一声闷响擦过耳际,在防爆玻璃上钻出一个圆圆的洞。 对方抬起枪,板机还没扣,只见额头嵌进一个大血洞。他眼中尽是震惊与绝望,尸体向后倒去,顺雪滑进深渊下,不见踪影。 身边传来熟悉的信息素味道,混在枪响后溢散的气息里,分不清彼此。 傅闻安坐在副驾驶,鹰一般锐利的目光巡视四周,手枪压弹,随时准备出膛。 “真他妈的,到底来了多少人。” 谢敏一边骂,一边卡紧装载车内置的车带,猛打方向盘,车体在狭窄的冰雪路面上横向转动,车头车尾扫开一片欲攀上来的袭击者,横停在路上后,倒档后退,将众多来不及闪避的人撞下山崖。 “你还觉得你能独自处理眼下的事态吗?”傅闻安阴阳怪气地问他。 “闭嘴!”谢敏怒喝,“车匣里有爆破武器和无线地图仪,带上准备跳车!” 话毕,他按下操纵盘的一个按钮,后车厢顶的夹层打开,小范围爆破弹一枚枚装填在其中。他卡住方向盘,点开车内通讯系统,对车队里的所有人下命令: “全员听令,将敌方尽可能引诱至八号车辆处,一分钟后注意爆炸闪避!” 咚——! 有人跳上车顶,厢顶夹层开合的铁链随后发出咔咔声响,有什么东西卡在其中,起降层故障的红灯出现在提示窗口上。 “真他妈能干。”谢敏低声一咒,抬手两枪解决车前草丛里的埋伏者,对傅闻安道:“你上去把链条顺了!一分钟!” “就这么使唤我?” 傅闻安看似不情不愿,拿武器钻后车厢掀通风盖的动作却极其流利,像一尾游动灵活的鱼。 他磕着枪匣仰头,刚要走,衣角被人拽了一下,只见谢敏用冲锋枪逼退一波人,忙里偷闲回头啄了他一下。 “少抱怨,干你的。”谢敏拧着眉,脸色不悦,嘴角抿起:“就一分钟,到了不出来炸飞你。” 傅闻安轻啧,感慨特工心狠手辣,翻出通风盖时车顶已经聚了四个人。他趁最近的人不备,一个扫腿将人当空掼下山崖,攀在微微翘起的车盖上,抬手两枪击落一左一右。 眼看着卡住链条的胶皮带就要被卷进齿轮中,一旦完全陷进去起降夹层将彻底坏掉,再无法打开。 傅闻安眼疾手快伸手去拽,同一块胶皮带另一侧,隔着密密麻麻的齿轮组,另一只黑森的手青筋暴起,两股力道在其上拉锯。 是第四个人!傅闻安眼皮一跳,危机感袭上心头,他看见对方抬起的枪管。 他猛然下蹲,子弹穿过齿轮组的缝隙从他头顶射过,对方一共开了两枪,其中一枪打在齿轮组的外保护层上,竟弹开了。 怪不得要用胶皮带卡住齿轮链条,而不是强行用暴力破解,来者已然将这支车队的结构性能和搭载装备了解得无比透彻。 有了谢敏的命令与他们自身嚣张的表现,八号车辆周围聚集了大量袭击者,境况千钧一发。谢敏心里数着倒计时,一枪枪稳定收割企图越线袭向车顶的人,他冷静读秒,间或看向屏幕内闪烁的红灯,还剩不到二十秒时,红灯终于消失了! 他精神一凛,连连按下启动键,开车门向外扑出,车体平地打轮,爆破弹起降层完全升起,红灯亮起。 谢敏落地,枪声在他身后接连响起,他视线在场中高速移动,优越的动态视力令他捕捉到了仍在顶层、刚把一个袭击者击毙的傅闻安。 他到底在干什么,真想被炸飞吗?! 谢敏表情狰狞一瞬,踢开碎块,从地上捡起防暴盾牌冲了过去。 傅闻安跳下车时,自爆程序已然启动,在冰面上打滑的、无人控制的装载车一动,险些将傅闻安半边身子碾到车底。他躲过扫来的车轮,刚出虎穴,又对上几个埋伏在附近,指向他的枪口。 咻咻咻——! 疾驰如电的子弹飞在风中,一排人在傅闻安面前无故倒下,他先是一愣,从侧方冲出一个拿着防暴盾的人,拉过他的手臂,两人栽进道边的雪坑,顺雪滑进另一侧的树林里。 防暴盾盖在两人身上,冲天火光的轰然爆响中,山岳倾塌般的雷鸣声捶击着耳膜,在群山环绕的山谷里轰隆作响。 飞散的尸体与车辆碎片暴雨般撞在防暴盾上,高坚硬度盾牌上裂出蜘蛛网状花纹,撞击力传到谢敏撑盾的手臂上,令他半边身子直接一麻。 熊熊烈火中,傅闻安搭了一只手过来,他接过支撑防暴盾的工作,起身把谢敏护在脊背与地面组成的空间里。 他咬着牙,下颌紧绷,手臂僵直,显然不太好受。 谢敏揉着手腕,扫了眼傅闻安的表情,心里嘟哝对方死要面子。 车辆爆炸引起的冲击波不分敌我地扫倒了一片人,谢敏在盾后看向战场,雪白山路中央已然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野火燎烧着干枯草木,枪声在爆炸后零星暴起。 傅闻安掀开疮痍累累的盾牌将谢敏带出来,他们站起的一瞬,山崖上有另一群人冲了下来。 谢敏刚要掏枪就被傅闻安按住,他警惕地看向对方,发现是傅闻安的私军,领头的是黑枭。 “真是姗姗来迟啊?”谢敏冷嘲热讽,回头看向另一侧,恍惚中,他看清了溪崖。 溪崖正在一群袭击者的掩护下向山林另一方向走去。 想跑? 谢敏挑眉,挣脱傅闻安的手,压枪追了上去。 傅闻安连忙跟上,刚迈出一步,惊觉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震。 他拿出来一看,是先前谢敏要他带走的无线地图仪。 地图仪上,一个红点激烈闪烁,扩散波纹正越来越大,傅闻安看向识别字体,脸色突变。 按地理位置来看,变故就发生在这座山上! 他仰头越过阴沉森冷的林木雪雾,望向覆雪嶙峋的陡峭山尖。 “子爵就派了你们这点人来?他觉得凭你们能弄死银吗!” 被爆炸残片划伤小腹的溪崖浑身是血,他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吼道。 他在撤退小队的保护下远离山道,那里还有押运车队的残存人员正与子爵的亲兵交火,他们却顾不得眼下过分混乱的事态了。 银引爆了位于中央路段的车辆,不仅启动了顶层爆破增加冲击波威力,还在爆炸前凭号召力使随行人员为他引诱更多亲兵。爆炸后双方皆所剩无几,但银的尸体始终没被发现。 溪崖咬牙忍痛,打开通讯器向暗色屏幕对面的子爵汇报。 “报告,计划失败,银引爆了运载车辆,我们的人损失惨重,是否回撤?” “银呢?”子爵无视了溪崖的问题,反问。 “银逃出了爆炸中心圈,眼下下落不明,但他为护执政官强行在爆炸前闯入,距离中心并不远,恐怕受到了波及。”溪崖捂着伤口,尽量保持声线平稳。 “执政官?”子爵略微扬声。“执政官也在?” “是。我们的人在来时受到另一支不明小队的监测,经确认,是执政官的私军。”溪崖道。 “他是来救自己副官的,还是来救银的?”子爵语调一沉。 “……属下不知。”溪崖犹豫着,垂眸敛住眼底异色。 “溪崖,你与第一小队从二号山道回撤,二三四五小队包围山道,搜寻银的踪迹。”子爵吩咐道。 “可剩下小队……”溪崖刚出口,看见子爵阴翳瞳眸中的不悦后,果断闭上了嘴。 剩下的小队残存人数不过半,留在此地多半凶多吉少。 “无妨,他们只需要拖住银和执政官的脚步,我会送他们一份大礼。”子爵一笑,挂断通讯。 下一秒钟,枪响穿过光秃密林,血团应声在溪崖身侧爆开。 离他最近的一名亲兵被精准爆头,脑浆像爆炸的水团一般散开,温热的液体落在雪上,融出一个个密集的坑洞。 “溪崖,你跑什么?” 冷声飘来,远处,银站在一棵粗壮的枯树后,宛如降临世间的死神,将枪口对准他。 另一侧,执政官和他的私军也赶来。 三方对垒,执政官人多势众,谢敏虽孤身一人但人惧鬼怕,他们两方人数差距悬殊,又有旧怨,一时间却将枪口一致对向溪崖等人。 场面过分诡异,仿佛他俩才是一伙的。 “银,你是要投靠执政官?” 溪崖被众人围在中央,三方谁都没动,僵持不下之时,溪崖率先道。 谢敏挑眉,不说话,枪口平稳,随时准备咬住某人的性命。 溪崖又看向林后的执政官,神色平淡,眼神复杂。 砰——! 忽然,一团雪被子弹击中,在他脚边炸开,雪沫飞进溪崖眼里,他一下被砸得流出眼泪。 围在他身边的亲兵正欲拔枪,只听执政官对空一声枪响,镇住了他们的动作。 “质问我,你看他干什么?” “质问他,你动枪干什么?” 两道话音从不同方向传来,一道满是不悦,声色更亮更骇人;另一道诡谲而低沉,音调沉郁暗藏威胁。 ……? 溪崖一口气没上来,眼睛被雪水弄得通红,瞪着谢敏时不复往日,凶悍又愤怒。 “银,你通敌叛逃,罪无可恕!”溪崖大吼。 “先设计引我入山道又试图坑害于我的是你,此行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何来我通敌一说。”谢敏冷笑,话锋又一转:“就算我真通敌了,你奈我何?你照样还是要死在这里,跟你的走狗一起。” 他话音一落,仿佛应和与造势,枪声如密雨般落下,声音来源是执政官的私军。 战局焦点很快转移到执政官与溪崖两拨人的对拼,无数火线在白皑皑的雪山布景中穿梭。余波撼动落雪的松林,雪尘飞散,枪声回荡在山谷里,轰隆隆作响。 某时,溪崖突然感觉身后一冷,一股锋锐又肆意的杀机袭来,他猛然转身,才发现谢敏已然在混乱战局中摸到他身后,手枪银光闪烁。 砰——! 轰——! 枪响被淹没在更大更震撼的、仿佛从山岳内部、地底深处喷涌出的巨响与震动中。 天空被遮天蔽日的阴暗笼罩,那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所有人进攻的节奏。他们同时向头顶望,只见高耸入云的山尖上爆开巨大的光团。 顷刻间,随时与薄薄落雪顺着炸开的岩缝滑下,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从山上滚下来。 是雪崩? 不,是人为爆炸引起的山体垮塌! 溪崖口袋里的通讯器一震,是子爵最后一条消息。 「放心,雪山会带走他们的一切罪证。」 子爵想把他们所有人都埋了! 溪崖被巨大的愤怒与绝望笼罩,他惊在原地,来不及逃跑,下意识寻找执政官所在的位置。 混乱撤退的人群中,山道爆发绝命时凄惨与悲凉的惊叫,碎雪与山石冲下山坡,瞬间淹没了山道高大的运载车与渺小的人群。他向近处看,被山体颤动震塌的冰雪下,有一道黑影抓住了另一人的手臂。 溪崖惊喜地向前一步,下一秒,远处扑飞而来的卷卷雪雾阻隔了他的视线。 在彻底无法辨认对方的轮廓前,他看见执政官将银搂在怀里,用整片脊背挡住弥漫的尖石与碎屑。 身边传来一声枪响,硝烟气息在一瞬炸开,是他身边的狙击手开了枪,那味道熟悉却冰凉。溪崖睁大眼睛,被子弹贯穿的茫茫雪影里,爆开一霎妖艳的红花。 击中了。 溪崖脸色骤然失血,他浑身暖意尽退,手脚冰凉,四肢百骸均在颤动。他狰狞着神色,突然回身,一掌将那开枪的狙击手抽翻在地上。 “谁他妈让你开枪的!” 溪崖暴怒的吼声被天地摇撼的声音吞没。 铺天盖地的尖锐物在雪的推助下掩埋了一切血腥痕迹,世界覆上一层肮脏嶙峋的色彩。 谢敏和傅闻安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山洞。 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开山洞表面,贯穿脆土岩层,山体崩塌时宛如世界末日。对方将他护住,两人闪避中齐齐踩空,掉进深不见底的坑穴之中。 紧接着,顺着缝隙,黑枭也不幸落入其中。 落雪碎石在下一波坠落中封死雪顶,山窟发出沉闷压抑的回声与震动,像是要将人连皮肉带骨头渣子尽数嚼碎。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终于不再震动,洞外也安静下来,崩塌结束,洞顶缝隙被碎石掩埋,不见天光。 黑枭从雪渣子里爬出来,索性洞不太深,掉下来又有雪垫着,他没摔得散架。 他抬起黏糊糊的手,以为只是雪水融化,谁知一捻指尖,凑到鼻下一闻,竟是血腥味。 他身上没伤,不是他的血。 他惊愕地向远处看去,漆黑昏暗的洞穴中,有人的影子凑在一起,奈何里面太黑,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 黑枭连滚带爬地起来,刚要走近,突然闻到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被压抑良久的顶级信息素有着最强悍尖锐的攻击性,在爆开霎时便激得黑枭膝盖一软。 同为alpha,他竟没法在对方面前撑过几秒钟。 扑通一声跪下去,过分强大的冲击令他眼前眩晕,剧烈的头痛与腺体刺痛交织在一起,像是要把他脑壳劈开搅烂。 他咬住舌尖,强迫自己清醒,短暂失聪过后,他听见了一声略带惊慌的喘息,用着过分熟悉的音调。 “你他妈……别咬了。” 极轻极细的抱怨声,在阒然冷寂的山洞内无异于惊涛骇浪。 黑枭被那一句轻哼钉死在原地,手脚发冷,脸上发热,最初理智丧失的阶段过去,他轻吸一口气,终于嗅到了沉闷又污浊的空气里那浓到苦涩刺鼻的信息素。 是执政官的硝烟信息素。 被他咬的那个,发出脆弱痛呼的…… 黑枭牙齿打颤。 是谢敏,又或者说,银。 声音没能停息,布料摩擦声,粗重喘息声,粘连濡湿的水声,牙齿切入皮肤时爆发的痛哼,易感期中完全兽化的alpha从喉间溢出的满足喟叹……尽数被山洞放大、放大,落进黑枭耳朵里。 一丁点不差。 他死死捂住耳朵,在原地站了会,向更远的地方走去。 直觉告诉他,下属不能听上司的墙根。 会死。 第89章 谢敏知道黑枭在附近,但他已经无力、也无法推开傅闻安了。 傅闻安粗暴地翻过他的肩膀,咬住后颈,狂躁的信息素从尖锐牙齿溢出,顺着腺体上被咬破的创口涌入四肢百骸。血脉被突如其来的侵蚀、贯穿,两种强悍的信息素撕扯、倾轧。 谢敏眼前一白,意识断开,几秒后才恢复。 对方如雄兽掌控雌兽一般,用最残暴的姿态施舍他灭顶的愉悦。信息素成倍深入骨髓,压抑到极致的信息素潮涌迫切地寻找宣泄口,肆意侵袭着谢敏的身体,打透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 谢敏不住痉挛,热汗瞬间湿透衣衫,肌肉松弛无力。 他眼前一片花,不断扩大又缩小的光圈像失真的电影镜头,时而是对方纤细濡湿的发丝,时而是洞顶畸形凸起的石穹。 前所未有的、近乎恐怖的快感冲刷着他的神经,无需更深一步,对方仅是临时标记了他,就让他陷入无法自拔的刺激里。 意识像漂泊在海水里,浸在冰冷又炙热的包围中无法自拔。 谢敏躺在冰冷的石窟中,眯起眼,放弃挣扎,顺从地用手攀住傅闻安的肩膀,等待对方接下来要对他做的事。 手指撬开谢敏的牙关,滚热的闷哼贴着指缝毫无保留地外溢,谢敏吮着对方的指尖,毫无廉耻地恳求: “等等,我还没……” 傅闻安勾着谢敏柔软的舌尖玩弄,再向深处,差点抵进谢敏的喉咙里,谢敏痛苦地吞咽着,脑子一片混沌,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由于不适,他垂在对方肩胛处的手指用力一抓,指节霎时陷入一片泥泞中。液体没过指甲,同时,他身上的傅闻安闷哼一声,躯体一颤,如同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谢敏猛地从情热中醒来,他抬起手,整片手掌都是血。 血滴在傅闻安垂下的头颅上,顺着额头划开半边脸颊,他眉峰紧蹙,厚重的胸膛竟隐隐开始发抖。 过分浓郁的信息素盖住血腥味,受其影响,谢敏没能第一时间察觉。被易感期爆发时飙升的肾上腺素蒙蔽,傅闻安处于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中,压根没想处理伤口。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中枪了!” 谢敏吼道,像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热血从头到脚褪尽,他一手撑着傅闻安的肩膀,要把他推起来。 见身下人挣扎,傅闻安展开长臂将谢敏死死勒在怀里,铁棍一般弯曲,不肯放他离开。 “别走,我不动你了,你回来。” 傅闻安嗫嚅着亲吻他的面颊,胡乱说着命令的话,但他的声音因疼痛而抖动,像一条濒死强撑的犬类,抱紧他最后一缕火光。 “起来,我看看你的伤口,少他妈撒娇。” 谢敏恶狠狠地揪着傅闻安的头发,试图逼他松手,但傅闻安意识已然不清,易感期时蓬勃生长的占有欲与依赖性令他不肯放弃自己的所有物。 他拼命从谢敏身上汲取热量和温暖,以此对抗从心底滋生的空虚与渴望。 两人一扯一搂,谢敏挣不脱,气急败坏地骂:“你有病吧傅闻安,我就看你一眼至于吗,松手!” “每次我松手后你都会离开我,我不可能再松。”傅闻安泄愤一般啃着谢敏的脖子,又舔又咬,沉闷又阴森的话响在耳畔。 真是要死了! 谢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用力推着傅闻安,又生怕牵动弹孔导致伤情恶化,束手束脚毫无进展;傅闻安则是疯子一个,掉进欲望的樊笼里,除了眼前的谢敏一概不管。 死? 他就是死,也得和谢敏一起死! “黑枭!黑枭!你他妈死了?!给老子滚过来!把你主子给我拉开……唔!” 谢敏怒目圆睁,他竭尽全力嘶吼,话音未落,嘴唇被狠狠咬了一口,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对方用力吮着谢敏的唇瓣,撬开缝隙,惩罚般地掠夺呼吸。 “为什么要叫别人的名字?你很喜欢他吗?” 傅闻安略微撑起一些,肩胛上的血从手臂流淌下来,他神色不清,晦暗瞳眸中满是诡异的疯癫与嫉妒。男人舔干净嘴角上残留的血,暗光下,左耳垂上的金属耳钉闪过一道银光。 谢敏怔了一下,视线落在那里久久不移。 傅闻安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他怎么不知道? 正思考着,耳垂上传来一阵密密的刺痛,是傅闻安伏下身,用犬齿研磨,品尝珍馐般珍惜。 察觉到谢敏的视线,傅闻安道。 “好看吗?我也给你咬一个?还有这里,也咬一个,我喜欢这里,我弄你的时候能看到。” 傅闻安逼近,语调阴冷而兴奋,呼吸不稳。他用指甲抠挖,用掌心按压,揉得一片通红。 谢敏头晕目眩,他想一拳堵住傅闻安的嘴,又被揉得腰软腿酸没力气,他可耻地抿了下唇,为了躲避对方眼里明晃晃的跃跃欲试,视线看向远处。 只见被叫来的黑枭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天塌了一般绝望又茫然,如遭雷劈。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脚像新长出来还没驯服好,各干各的。 什么?什么弄什么? ?????? 黑枭瞪得溜圆的眼睛在震惊中挪向地上衣衫不整拥在一处的两个人,借着洞窟内漏出的光,他看见执政官的动作。 黑枭瞳孔地震,他张大嘴,视线立刻往天上瞟。整个人原地踩了两步,不知道该往哪走,踟蹰一秒后,直接把头磕在墙壁上,作势伸手捂耳朵。 “不许捂!把他给我拉开……啊!” 谢敏恼怒的暴喝从身后传来,话还没说完,就转成痛并快乐着的调子。 黑枭手悬在空中,耳朵里堵了无数放浪糟粕,欲哭无泪。 “可我不能这么过去,我不能看!”黑枭大吼。 “你以为你能看到什么,他裤子都没脱!”谢敏咬牙切齿,仰着头,傅闻安咬住他的腺体慢慢研磨,惩罚一般。 谢敏喘了口气,用尽毕生力气道:“他中枪了,再过一会血流干了咱俩谁都救不成!赶紧过来把他拉开,再磨蹭我挖了你的眼睛你这辈子都别想看!” 闻言,黑枭狂奔,与谢敏合力把傅闻安拉开,但处于亢奋阶段的执政官力道惊人,他死死扒着谢敏的肩膀,痛苦又受伤地盯着他。 眼神里的心碎和执拗比谢敏离开九研大厦时傅闻安表现出来的还要多,没了心思缜密的伪装,袒露更实质的情绪,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戳进谢敏心窝子里。 “我不走,你受伤了,我在这里陪你。” 谢敏语气罕见地温柔一瞬,吻了吻对方紧蹙的眉心,把外套铺在地上,解开破烂不堪的衣服,军服碎片粘连溃烂的皮肉,血腥味扑面而来。 “用通讯器开灯给我照明,把你外套脱下来给他盖着,找块布料沾点雪水润湿……你带医疗用品了吗?”谢敏冷声吩咐,他翻了翻自己随身的口袋,除了杀伤用具,只有一卷被压扁的绷带。 本来还有一小瓶应急喷雾,在躲避落石时丢失不见了。 “我有一管软膏,但不知道适不适合大面积清创消炎。”黑枭照吩咐做了,见谢敏从腿上的工具带上拿出匕首,登时心里一紧。“你要干什么?” “你觉得呢?”谢敏切开傅闻安背后的衣料,他手极稳,面无表情,下颌紧绷,刀尖在皮肤表面轻轻一蹭,挑掉陷进去的布料。 情况糟透了,谢敏的心坠入谷底,前所未有的来自死亡的迫近感使他放轻了呼吸,怕惊扰了男人残存的生机。 “怎么会这么严重!”光源打在傅闻安背上,照亮大片溃烂的创面,黑枭失声。 正中左肩膀的子弹被防弹衣的带子挡了一下,斜嵌进肩胛骨里,埋得不深。血肉与骨骼碎渣组成的创面中还有细碎的尘土与石块,创口边缘脓化,中间汩汩流血,令人无从下手。 谢敏释放信息素安抚傅闻安,对方把脸颊贴在他的大腿上,左手手臂自然贴在身侧,右手固执地搂他的腰。 易感期被暂时镇压,回光返照般的生理力量消退,比先前剧烈百倍的痛苦席卷全身。他脸色苍白,嘴唇灰败,手臂痉挛着,正与莫大的病痛相对抗。 “你刚才找过出去的路了吗?”谢敏镇定地看向黑枭。 “有一条狭窄的缝隙可容一人通过,但外面全是雪原,我们掉进了山的另一面,已经进入无人区了。”黑枭严肃道。 谢敏抿着唇,他亲了亲傅闻安的额头,解释:“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傅闻安闭上眼,松开了围在对方腰上的手。 谢敏来到黑枭所说的缝隙前,那洞并非死路,谢敏穿过缝隙,正站在半山腰的嶙峋怪石中。 他打开傅闻安带着的无线地图仪,加载出的山体线条斩断了谢敏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们在雪崩中落入山洞,近乎是在山体中穿行,缝隙出口离他们先前在的地方有一整座山的距离,徒步往返至少需要一天一夜。 可傅闻安等不了一天一夜。 他们只有几把手枪,数量有限的子弹,不足以御寒的衣物,食物匮乏,别说一天一夜,到了晚上没有火源,他们会冻死在山里。 就算能赶到山路,雪崩时砸落的雪块和巨石也将重型装载车全部埋了起来,仅凭人力能不能找到东西还尚未可知。 谢敏远眺,冬风呼啸着卷起铺天盖地的雪粉,凛冽如刀,穿透他的衣物。 起伏连绵的山间散布光秃秃的树木,高大成排的松叶林在更高的地方,空荡荡的山谷被银白覆盖,如一座囚笼,将谢敏等人压在死亡之地。 寒冷,萧瑟,荒无人烟,俨然绝境。 谢敏浑身的血都凝固住,眼睫上融化的雪片瞬间结成冰,他用山石上干净的雪水洗净匕首,转头回洞窟里。 他搓了搓被风吹冷的大腿,热了之后,才让傅闻安趴回来。 “我现在要给你清创,我的刀杀过人,即便用雪水洗过也不干净。我没有麻醉药物、止血带和缝合针线,只有一卷绷带和消炎软膏,你可能会在这里感染破伤风或气性坏疽,甚至可能死。 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能活下来,我只能保证我的刀是稳的。” 谢敏垂头,眼里是毫不动摇的无情,字字寒如冰雪。 他冷酷地盯着傅闻安,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永远铭刻在记忆里。 傅闻安已经没力气抬头看谢敏的神色了,他虚弱地搂住谢敏的腰,嘴唇轻轻开合。 “动手吧。” 谢敏拔出匕首,冷寂的银光在刀尖一闪,被雪水润过的表面明亮如镜。 他握着刀柄,从未觉得有今天这般冰冷、扎人、沉重,仿佛从金属表面生出万千倒刺,剜进血肉,吸食他的信念和生命。 手克制不住地在抖,不敢落下分毫。 他眼珠发热,一股没由来的刺痛和滚烫从内部滋生,烧灼整个眼眶,连同头颅一起痛了起来。 “你不怕我公报私仇吗?”谢敏深吸一口气,努力掩住话语里细微的抖动,道。 “从遇见你开始,我始终别无选择,今天不过是过去的重复,不要放在心上。” 傅闻安的声音透着难以掩饰的无力与疲惫,他用手指抵在谢敏的腰上,安抚似地碰了碰。 “我没逼你选择什么。”谢敏咬紧牙,手掌像重新流回了血,慢慢热起来。 “恩,是我逼我,所以如果我死了,你不必自责。”傅闻安道。 谢敏眼珠闪了闪,凝固的镇定绷开一道口子,他突然一哂,嘲讽像冰面下流动的活水,一股脑喷了出来。 “少他妈煽情,没用,你根本就没想过会死,你以为我不了解你是吗?”谢敏活动手腕,寻找下手清创的地方。 “如果你要死,你死前最后一件事准是把我拖进地狱里陪你,少在我面前装伟光正,你骗不了我,你这辈子不可能把看上的东西拱手让人。 我不会让你死,你得活着,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你别想死。 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的副官剐了,城邦灭了,在你墓碑前找一百个omega天天叫,让你下辈子都不得安宁。 我说到做到。” 谢敏咬紧牙,冰凉的匕首探进溃烂肿起的伤口里,挑掉了第一块尖石。 洞窟里的光照彻黑暗,长发的影子在墙上细微动着,他的手非常稳,刀尖蹭到血迹,鲜红妖异。 一刀一刀一刀。 趴下的男人因过强的疼痛肌肉绷紧,无麻醉的情况下,他一声未出,只有间歇性的颤抖和脖颈爆出的冷汗筋络证明他有痛觉,而一切妨碍清创的反应都在眨眼间被压下。 洞窟内只有沉闷的呼吸声在回荡。 谢敏杀人的手法了得,救人的手法也不差。 清理伤口后包扎,傅闻安痛得晕过去,枕着谢敏的腿沉沉睡着。他给人绑好绷带,脱掉外套覆在对方身上御寒,转身和黑枭走出洞窟。 “你的有信号吗?”谢敏敲了敲自己的通讯器,那东西先前雪崩时摔坏了,连屏幕都开不了。 “我和长……” 谢敏凉凉地瞟了黑枭一眼。 “我和执政官的通讯器都未受损,但这里没有基站,最近的信号塔又被先前的落石砸塌了,无法连入网络,只有照明和计时功能。” 谢敏听完黑枭的话,烦躁地啧了一声:“没人能来救你们吗?” “目前来看,是的。”黑枭尴尬地道,他看了看谢敏的脖子,邮标项链的链条隐隐露在外面。 “如果您还戴着执政官给的项链,说不定……” “没用,早拆了。”谢敏翻了个白眼。 “……” “最近的侦查组在哪?”谢敏问。 “在荷城,“零号”姜副官带领的队伍。”黑枭道。 荷城距离这里一百一十七公里,姜琪陈石徐里在一个队伍,最麻烦又最可靠的人全齐了。 谢敏头疼地叹息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他完全不敢期待那三人与自己见面的样子,恐怕是想生吞活剐了他吧。 天渐渐暗了下来,可能是要下雪,情况不利,谢敏不敢耽搁,与黑枭分头找食物和柴火。 大雪封山,无人区内野兽时常作祟,能捕猎的动物不见踪影,剩下天生凶性的猛兽又不好招惹。加之附近刚发生过雪崩垮塌,大多动物被惊得逃离此处,谢敏步履蹒跚了近一小时,什么食物都没找到。 回到洞窟,生起火堆给傅闻安取暖,谢敏一探对方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他撕掉衣袖上的布料,沾了雪水敷在对方额头,又用另一条布料擦拭降温,聊胜于无。掀开盖在对方身上的衣服,绷带隐隐见血,他神色凝重。 可能还是感染了,毕竟药物实在不够。 没有药物,没有食物,没有交通工具,傅闻安需要立刻送医,信号发不出去,他可能不是死在饥寒交迫中,就是死在伤口恶化感染里。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谢敏将自己的外套捂暖,给傅闻安盖上,再次走向裂缝,这次,他在灰暗的天际看到一缕篝火的浓烟。 他一怔,打开地图,确定位置,离得还挺近,最快速往返一小时,是最近一片洼地,背风,适合休整。 是敌人吗? 不,子爵派来的人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 谢敏突然想起自己在进山时看到的那一群流民。 他查看地图距离,估算速度,按时间来看,重合性很高。 而举家迁徙的流民带着食物和药物的可能性也很高。 谢敏凝望着篝火浓烟,缓缓攥紧了拳。 “把你的外套给我。” 黑枭正努力地剥自己在野外捡到的松塔,但这附近松树少,品种差,松塔干瘪几乎没有果肉,他剥到手掌通红,也只拢出一小堆松子。 听见声音,他回头,发现谢敏背对火堆站着,正往兜里装子弹,手里手枪压上膛。 他的影子倒映在冰冷坑洼的墙面上,纤细修长,回过头时眼神却冷漠坚定。 “你要去哪?”黑枭把外套给他,见他穿在身上,忙问。 谢敏抿了抿嘴唇,没解释,而是道:“持续关注信号,一旦有机会就向外发送求救信息,照顾好他,我很快就回来。” “你到底要去哪,外面快变天了,你……”黑枭焦急地问道,他心里隐隐不安,尤其是他看见谢敏带了匕首和手枪。 谢敏无视黑枭的问题,走到傅闻安身边跪下,俯身,很轻地用唇蹭了下对方发热的额头。 “别怪我,等我回来。”他轻声说完,转身离开洞窟。 小情侣生活日记(随时更新) 1.小谢讨厌弹簧床,因为高低不平脊椎会不舒服,而过于老式的弹簧会让晚上发出更多噪音,影响邻居睡觉(指猫) 2.小谢和小傅在家喜欢玩竞技单机游戏,例如俄罗斯方块对决和大乱斗,这关乎到彼此下个月零花钱的数量。通常在这个阶段双方都不会放水,因此会有两小时平局战绩的诞生,最后分不出胜负,只能在床上一决高下。 3.小谢和小傅都喜欢攀岩滑雪跳伞潜水射击等运动,但小谢更热衷,所以他玩累了以后只能被提前等着的小傅带回家(指毫不反抗)。 4.在赌运上小傅比小谢更强,无论是牌桌还是游戏,他脑子精明会算思维灵活又会下套,哪怕是小谢也赌不过他。因此,每当小傅快把赌场老板赢哭了的时候,小谢就会叼着巧克力棒把赚得盆满钵满的执政官领回家,再斟酌词汇写一封道歉信,把一部分钱送回去——因为羊要养肥了才能再宰。 5.家里有空时候是小傅做饭,小谢负责切菜和品尝,家里卫生有保姆打扫,但小傅买了个扫地机器人回来,给猫当移动坐垫。 6.小谢很瘦,每次正面的时候穿低腰能露出非常平坦的腹部,比较狠的时候能看见弧度(极少数时间)。 7.小谢解决家庭矛盾的方式是把小傅领到自己的枪械库里一边展示新产品一边逼问,屡教不改就上刑(特殊方面的)。耍小脾气的时候会当着小傅的面和猫说小傅的坏话,并且在分房睡的夜晚偷偷爬起来扯人家被子关人家空调(通常这么做的时候会被当场抓住收拾一顿)。 8.和小傅在一起之后的小谢喜欢三角,小傅一如既往喜欢平角。 9.在使用产品尤其是个人产品上,小谢更换种类和品牌堪称神速,小傅只会在权衡后选择性价比最高的。 10.小傅和小谢的工资卡是分开的,各自花销也是分开的,家庭添置物件是小傅出钱。小傅收到小谢给的零花钱的频率非常高,类似家里的猫叼老鼠回家奖励主人,为了彰显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 11.很不可思议的是,小谢在家喜欢穿粉色卡通睡衣,被八卦报纸的狗仔拍到后还得意洋洋地炫耀这是小傅为他连夜蹲点抢的知名游戏IP“魔法少女金茉莉”的限量款。 12.小傅永远不会厌倦小谢,因为小谢永远能给他带来新惊喜。当然,如果在休年假的前一天收到隔壁城邦的谴责信(谴责执政官的伴侣在参观沙漠时骑跑了一头旅行社的骆驼,并在迷路后顺手歼灭了绿洲里的一个反叛军窝点,导致准备长达半年的剿灭行动落空,身为负责人的贵族中校无法顺利晋升,来向执政官讨说法——实际要求隐瞒实情归还军功)因这桩外事纠纷多加三天班也能算惊喜的话。 13.正经来说,上述事件也算惊喜,因为风尘仆仆回来的小谢给小傅带来了纯天然特产——一头正当壮年载着他枪林弹雨幽幽而行的骆驼,一鞋筒的沙子,一包沙地仙人掌果汁糖和一个大大的吻。 14.小谢喜欢看深夜档悬疑恐怖求生电影,通常会翻来覆去地看直到厌倦,厌倦后会将其当作背景音乐,因为看着看着两个人就会滚到一块去,到最后电影早结束了都不知道。 15.关于大数据,打开小傅的搜索引擎,自动推荐的是国际要闻经济分析产业动向和文化科普,打开小谢的,一般是枪械探店和三分钟说电影。 16.小谢喜欢看修马蹄,并且即便知道原理(马蹄不会痛)也还是会幻痛,经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让人不禁好奇他在看什么…… 17.小谢不会骑马,无论在安斯图尔还是封控区都用不到马,马术多是贵族运动。因此在小谢得知小傅马术极其精湛后为了蹭匹小马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但第二天因为腰疼只能和罪魁祸首共乘一匹……小谢下来后的暴言:太硌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硌人) 18.小谢体质巨好无比,除了腺体(已经在治疗好转)外几乎没大小病。小傅偶尔会感冒,因病发烧后会展现出异常粘人的情况,基本是脸红扑扑神色专注蹙眉抿唇盯人抓袖子不撒手。小谢给他擦酒精体表降温不小心碰到某处时会把对方唤醒,但碍于发烧不会发生什么,小傅只能更幽怨地盯…… 19.不仅是官场,小傅比想象中更擅长与小孩相处,可能是和他受猫猫狗狗喜爱有着相同原因,这点小谢说什么也做不到。所以小傅按着他的肚子问他怎么做才能生的时候,小谢会感觉非常刺激,每次都会很主动(当然,他生不了就是了) 20.在床上,小谢的花样比小傅多,但最后下不来的通常是小谢,且小傅学东西巨快,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有点吓人。 21.小谢和小傅爆发过的最惊天动地的冷战是一次外勤任务后,小谢被阴了,差点被敌方狙击手抓到位置一枪狙死,骨折了一条手臂后才勉强突出重围。回头零号因这件事全员降薪,小谢被锁在家里不让出去,为此和小傅大吵一架,小谢强调自由要出门报仇,小傅不许,冷战了近半个月后,小傅把当时阴小谢的首领抓住,两人才和解。一整夜促膝长谈后,小谢决定减少一线活动,退居二线。当然,有时有需要小谢但小傅不愿意让他动手的情况,小谢还是会偷偷出去帮执政官解决。 22.小傅办公桌上摆着和小谢的合照,办公室里的花也是小谢喜欢的。在整理资料上,小谢和小傅有着相同的习惯,都条理清晰整洁规矩。在政见上,小谢比小傅保守,迄今为止,敢当堂与小傅叫板的依旧只有小谢一个,但帮腔的人多了,小傅还是会慎重考虑一下,因为俩人在恋人和同僚的角色上分得很清。 23.学生时代。小傅第一次有反应是当晚梦到了小谢,小谢则是因为在考试里被小傅压了一头屈居第二,梦里气得在咬人,不自觉就。小傅的朋友非常少,一只手数得过来,小谢的朋友巨多,一开始幼稚地想在对方眼前炫耀,后来不知怎么的,小谢成了唯一靠近小傅的热闹。 24.小谢是可以为了吃一口美食,私调零号直升机,掳走执政官飞两个小时的狠人,并乐此不疲。 25.小谢小傅去放花灯,小谢许的新年愿望是“希望傅闻安叫我老公。”这个愿望当晚就实现了,小谢痛定思痛,决定明年写点更有挑战性的,比如“夺取执政官大权,重振零号大旗。” 26.小谢和小傅用的是薄荷味的洗头膏,柚子味的身体乳以及桂花味的润滑液,针对桂花味的,小谢抗议过但没用,因为小傅喜欢。 27.日理万机的小傅如果遇上加班,夜半回家会从亮着一盏孤灯的厨房捉到人美心善的田螺小谢,并且被迫吃对方的亲手做的黑暗料理。 然而,如果小谢鬼混晚回家,会被蹲守在卧室门旁的小傅拉进屋做些噪音极大的事。 28.上学时,小谢最擅长的科目是近身格斗和野外急救,最讨厌城邦发展史和经济改革实论。小傅全能。 每年选课最劲爆的活动是课表猜测,无数同学开赌盘押注,又有无数“赌徒”在大佬们的兴趣课上折戟沉沙。小傅也偷偷开过盘,押小谢的兴趣课,最后以一百八十倍赔率赚赢半年生活费。 (小谢的兴趣课是《美丽瑜伽:冥想实践专题》) -------------------- 最近几天出门了,今晚有正文。 第90章 被厚重雪块填塞的胸膛无法起伏,喉口残留的氧气被挤进肺部,浑身血液僵住,伸出雪堆的手生满冻疮。她逐渐闭上眼睛,死亡逼近。 她是流民中的一个。 三小时前,突如其来的雪崩与落石堵住他们迁徙的路,在确认无法前进后,较为年长的人决定到避风处休息。 部分青壮年外出寻找柴火,她也是其中一员,却在风雪中与众人走散,不小心踩中雪缝掉进窟窿中,被迎面而来的雪埋住,再无声息。 谁来,谁来救救她! 人类行走时带起的震颤声在雪底依稀能够感受到,她浑身发冷僵硬,被雪做成的棺材死死封住、套牢。 她的鼻息与眼泪挂上冰渣,被冻伤的嗓子呼不出半点声音,那声音逐渐远去,对方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将她当成了与周围无异的雪堆与泥土。 别走,不要走! 氧气消耗殆尽,低温剥夺挣扎的力气,她闭上眼睛,沉默地静止在酷寒中。 突然。 噗嗤——! 一道光透了进来,有什么插进雪里,随着轰隆隆巨石被推开的声音,有人的温度覆在了她的手上。 哗——! 雪沫横飞,充足的氧气随被拉起的身体重回肺部,她倏然睁眼,剧烈地咳嗽,拼命干呕起来。 “咳咳咳。” 眼前满是泪水,鼻涕顺着覆在身上的冰渣往下淌,她浑身僵直地瘫坐在雪地上,颤抖的视线先是瞟向身旁的雪坑,然后才是身旁站立着的人。 有人把她从雪里拽出来了。 下垂的视线内,对方穿着一双皮质黑靴,雪粉和冰碴儿贴在靴尖,裤腿收进筒内,显得精悍拔直。 是个alpha。 几乎在接触一瞬间,身为omega的她就捕捉到了对方身上极富攻击性的信息素,那味道并不好闻,像极了她那炮火连天的家乡时常散发出的味道。但眼下,信息素被风雪冲淡,竟在这绝处逢生的时刻带给她微妙的安定感。 她用冰冷的袖子抹脸上流淌着的液体,麻布被冻得发硬,擦拭起来像丝瓜瓤,又痒又疼。 “你从哪来的?”男人的声音柔和,带着令人信任的温度。 她继续仰头,看清了alpha的面容。 对方站在风雪里,瘦削身型像立在雪地上的标志杆,他穿着漆黑军服,正友好地望向她。 无论是在家乡还是逃亡路中,她都没见过这样打扮的军人。 索性,她发现对方腰带上本该放枪的匣子里没东西。 她哆嗦着嘴唇,缩在地上向后蹭了一步,裹紧自己,胆怯又恐慌地看向他。 “我是红雪撬救援队的志愿者,民间组织听说过吧?这身衣服是防雪服,能让救援者更好地在雪中行走。 这一带发生了雪崩,我是来救援的,结果在先前的余震中走散了,我用探测仪找到了你的位置,因此把你救了出来。 我没想对你做什么,如果你担心,我可以离你远一点。” 说着,男人与她拉开距离,抬起双手做投降状。 “根据我的经验,建议你立刻返回你的营地或寻找避风处生火取暖,与其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不如担心在冰冷天气中你很快就会被冻死。” 一阵冷风吹来,她禁不住打寒战,踟蹰着没能动作。 “好吧,为了不给你造成困扰,我先离开了,祝你好运。”男人向后踩了一脚,转身刚要离开,只听身后女孩慌忙绝望的叫喊。 “先生!我的腿摔断了,求你别丢下我!” 女孩哭泣着,瘦小身影在风雪中如同浮萍,她颤抖地祈求着。 男人叹息一声,回来把她背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避风处。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走得很稳,即便背着一个人,踩在及膝的雪里,也不曾晃动半分。 “我叫李琴。” 背风的岩石下,火苗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李琴烤着冻僵的手指,不住地往男人的方向看去。 对方站在距她十米左右的另一侧,他手上有一个电子地图,密密麻麻的线圈在一起,是她没见过的高科技。 注意到她的视线,男人回过头,那张清俊的脸上浮现出和善的笑容。他扬了扬地图,解释道:“这是探测生命体征的救援仪器,刚才就是用这个找到你的。” 李琴低下头,火苗烤得她脸蛋红扑扑的,她用鹌鹑似的姿势蜷缩在一起,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先生,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坏人。” “没关系,现在这世道,任谁见了陌生人都会害怕。”男人坐在离她几米的石头上,闻言安抚。 “先生是好人。”李琴闷闷地盯着他,又觉得盯着一个alpha的动作太过不礼貌,就低下头去。 正是因为这个动作,她没能察觉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先生姓什么?” “我姓谢。” “谢先生是本地人吗?”李琴小心翼翼地问。 男人沉默几秒,将手指交叉,拇指抵着虎口,有些落寞道:“我是费船镇的。” 李琴的心揪紧,她眼睛登时红了,“您也是逃过来的吗?” “也?你也是?”男人怜悯地看向她。 “我是秋平城的。” “秋平,是前几天被充作前线堡垒的那座?”男人惊愕地看着她:“我以为秋平的人都死绝了。” “歹狗们占了我们的房子赶我们出城,没能逃走的青壮年都被抓去充军做苦力了,他们不要老人小孩。我们一路走过来,粮食被劫盗的匪徒抢光了,雪崩又封了山,去哪都是死路。”李琴哽咽地望着木柴中跳跃的火苗。 “为什么不绕山走,眼下进山九死一生,你们是知道的。”男人叹息一声。 “官道到处都是举旗的反叛军,还有那些大小帮落,他们平日课以重税,眼下又断人活路,既然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哪条路不一样呢?”她啜泣地控诉着。 男人心痛地敛着眼,说不出安慰的话。 流民存活十不足一,何时都未曾变过,这片土地被隔绝在繁华富饶的世界之外,永远疮痍遍布,民不聊生。 “即便进山了,你一个人行动不怕危险吗?”男人良久道。 “我不是一个人,我和我的兄弟们走散了。”李琴抹干眼泪,看向外头的风雪。 “我们在一个山壁旁扎了营,雪路被封,看天气要下暴风雪。陈叔要我们分头找木柴回去生火,我掉进雪缝里,又遇上余震,如果不是您救我,我恐怕现在已经死了。” “山壁?是往南方走的那段有成排松树的山壁吗?”男人惊讶,指向远处的一个方向。 李琴看了过去,惊喜地点头:“是,您怎么知道?” “我们救援队的志愿者时常在雪山里走动,标记过许多适合安营扎寨短时休憩的位置,那里的确不错,还有许多干枯的草籽,煮着吃可以恢复体力……说起来,我先前在雪山顶看到有一队士兵从雪山中段走过,你们遇见了吗?”男人问。 李琴为难地抿了抿唇。 他们在两小时前的确遇见了一队从山下走来的士兵,那群人一上来就用枪包围了他们,仔细检查每一个人后,提出了一个古怪的要求。 “他们不是反叛军,虽然带着重装备,但与我们平时见过的不同。他们没抢我们的东西,反而给了我们食物和药品,让我们生火煮饭,留了个两个兵在营地,要我们帮他们留心人。” “人?”男人疑惑。 “说是年轻的alpha,三十岁上下,身上有伤。领头的留给那两个士兵一台机器,要我们一旦发现疑似人员就上报,他们联络总部。我偷偷听了几句,像他们这种队伍还有好几个,不知道抓的是什么人,兴师动众的。” “可能是抓坏人吧。”男人调侃道。 “要我说,他们也不是好人,我看他们拿着枪,枪口这么粗,一枪就能打死人。”李琴撇了撇嘴,用手一圈,比了个枪口的粗细来。“我见他们还有炮,我见过那种炮,我弟弟就是被炮炸死的。” “这世上被炮炸死的人太多了,炮一落下来,尸体碎块都拼不全。”男人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 “去眠城。” 提到这个,李琴的眼珠活泛起来,她语调稍稍扬起,不再像先前一般沉重。 “眠城不也是交战区吗?”男人看向她。 “眠城是封控区与安斯图尔的交战区不假,但您有所不知,民间都传眠城实际已经被安斯图尔控制了,任何封控区的平民越线后都会被视为安斯图尔的子民。我们听说那里有肉有菜,还有带暖炉的临时居所,许多流民都在往那里去。” “安斯图尔很好吗?”男人似是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问她。 “我不知道,但我父亲知道,他生前是做边境贸易的。”李琴怀念地道:“他说,那是能让人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恩。”男人沉闷地点头,站了起来,看看天气,蹙眉道:“该离开了,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吧。” “可这太麻烦您了。”李琴惶恐道,心里却隐隐安定下来。 她怕一个人回去。 “没关系,我正好有事要做。” 男人熄了柴火,背起她,向远处走去。 面部滚烫,额头传来羽毛扫过的轻盈触感,对方怜爱地亲吻他,像是别离。 傅闻安在昏沉的高烧中睁开眼睛,模糊不清的视野中闪过火苗,他眨了眨眼,过了好一阵,才看清那是篝火燃烧时迸溅出的火星。 黑枭适时地看了过来,从外面捧了一团新雪融在掌心,喂傅闻安喝下去。 “长官,喝点水吧。” 干渴的喉咙被沁凉的雪水冲刷,身上的热度却迟迟不退,他难得病得如此重,艰难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没能找到想见的人。 “他呢?” 肩头的军服外套滑下,傅闻安适时抓住拢在掌心,在鼻端轻嗅,银桂信息素已经淡到快被血味盖住了。 始终安抚他的味道消散如烟,前所未有的心慌与焦躁席卷了病中的alpha,他急切地问。 “谢长官出去了,说很快就回来。”黑枭答道。 “去做什么了?” “……谢长官没说。” “为什么不问他!”傅闻安心下一片冰凉,他抑制不住地去想最坏结果。 他可能再一次没能抓住谢敏。 责备他人已经没用了,他当时就不该听信谢敏的,乖乖放手等他回来。 他明明就知道,他的心上人从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傅闻安挣扎着起身,血从后背的伤口渗出,冷汗随疼痛席卷全身,他一步一踉跄地向洞外蹒跚而去。 “您还在高烧!” 黑枭心惊肉跳地搀扶着傅闻安,对方过半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劝阻没有效果,他的长官铁了心要去外面,宛如一头病中怒吼的野兽,眼底是深邃浓烈的痛苦与执拗。 “外面已经变天了,很快就会有暴风雪,您这样出去必死无疑!” 终于走到洞外,黑枭用身体替傅闻安挡住强风,但他到底身形单薄遮不住全部,噬骨寒意顷刻间击穿傅闻安仅靠信念支撑的脊骨,他猛地咳了起来,跌在石壁外。 “长官,先回去吧!” 他努力用嗓音盖过呜呜风声,话出口后,他突然看见傅闻安表情一僵,死死盯着某处。 然后,对方使了大劲,伸手捂住他的嘴,把他按了下来。 “长官?” “嘘,十点钟方向,松树林后的影子。” 黑枭顺着傅闻安所指的地方看去,飞扬的雪沫中,依稀可见一排行走的黑影。 他眯起眼仔细去看,霎时,脊背发冷的恶寒占据了他的全部感官。 那是一队武装着的士兵,正从半山腰的坡上顶着风雪向前行进,他们步伐整齐训练有素,即便被恶劣天气阻挠,速度减但阵势不减。 如果不是傅闻安,他根本没法在如此天气中捕捉到对方的踪迹。 傅闻安把人拉回洞窟内,深吸一口气,顶住高烧的虚弱与后背伤口牵扯的疼痛,凝重地道。 “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第91章 升起篝火的流民营地是个陷阱,谢敏知道,可他不得不去。 遇见李琴并非偶然,在车上的一瞥让他记住了多数流民的脸。他亲眼看着李琴陷入雪窟九死一生,掐着最寸的时间将人救起,伪装身份整理话术获取信任,为的就是探查营地内部的情况。 他明白颠沛流离的流民对外人的警戒心有多强,他既不想杀无辜的人,又不愿意葬送自己性命,只能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他从山上下来时躲过了一支军队,无论装备还是风格都像极了子爵的亲兵,确认后更是八九不离十,情势也因此比先前更加迫切。 如果李琴说得不假,几支小队同时上山,很可能查到他们落脚的洞窟,进而威胁傅闻安的安全。 必须尽快得到食物和药品,联系外界后回到他身边去。 刻不容缓。 送走李琴,快进营地时,谢敏发现了她说的那两个驻守营地的亲兵。 营地中燃着篝火,衣衫褴褛的流民疏于防备,他反握匕首从荒草丛边埋伏,悄无声息地绕过去,刀刃闪过寒色,无声无息放倒亲兵。 他将尸体搜刮完毕,只有两把防身用的手枪,一个加密过的通讯器,为了防止他黑吃黑,亲兵甚至连替换弹夹都没配备。 谢敏掩住眼底凶光,将两具尸体拖进雪沟中,从侧边潜入营地,规避视线搜刮帐篷。 一无所获。 仿佛知道他会前来,所有食物与药品都集中在中心区人数众多的地方。营地内做饭的妇孺忙的热火朝天,青壮年则人均带着家用的剪刀、菜刀、斧子或木棒戒备外人,俨然一群惊弓之鸟。 谢敏心里愈发烦躁,这场面的再现几乎将他拖回无边黑暗的过往里。 他也曾是这其中的一员,无家可归的贱民任谁都能路过啐一口踩一脚,他们拿起武器自卫,又被更强的武力碾得七零八落。 在枪炮面前,菜刀木棒不过玩具。 他压下心中杂陈思绪,刚从角落的板车旁出来,迎面撞见一个男人。 谢敏瞳孔一缩,他来不及多想,在男人失声尖叫前一手刀砍在对方脖子上,把人打昏了过去。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晚了。 那是一群来车厢里拿棉被御寒的人,在最前的男人被放倒后,人群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有人进来了!” 这一声堪称平地惊雷,将原本平静的营地轰然炸开,一根根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被拨动,老人小孩登时四散逃走,青壮年抄起武器往事发地赶。 谢敏心里暗道不好,他霎时将那一小群男人尽数撂倒,长臂一伸,抓了个女性omega勒在怀中,匕首从袖口探出,死死抵在对方脖子上。 “退后!不想她死就退后!” 冷厉的暴喝带着恐怖的压迫感向外扩散,谢敏如一头饥饿多日的狼,矫健劲瘦的躯体蕴含凶猛的爆发力,他死死勒住omega挣扎的身体,冷酷地扫过围靠而来的人群,匕首冷光闪烁。 “退后!” 匕首在筛糠着的女性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流民眼中流淌着浓浓的戒备与敌意,他们攥紧武器,像誓死捍卫领地的丧家之犬,聚集在一起以狂吠壮胆充势。 “你放开她!” “不许伤害她!” “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 “妈妈!……谢先生?!” 女孩的哭腔从或恐惧焦急、或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传出,影影绰绰的人群缝隙中透出李琴如同死灰的脸。 她抱着一个陶罐,罐子里装着腌好的咸菜,看起来是下饭菜。 “给我食物和药箱!只要给我,我不会杀任何一个人!” 谢敏将匕首往女性脖子上面抵了抵,大声道。 在他的威胁下,有人匆忙去准备,收拾了一个便携的箱子,泪眼婆娑地放在空地,等谢敏去取。 “打开!”谢敏威吓道。 箱子被打开,里面放着各类药品和粗糙食物,米面谷子混在一块,都是些冻裂的边角料。 谢敏顾不得那么多了。 “退后!”他大喝。 人群随着他的前进而后退,如同互斥的磁铁,空地的距离始终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 谢敏蹲身提起箱子,刚要带着人质后退,余光瞟见人群中闪过一丝银光。他心猛地一跳,条件反射般挟着女性转身,下一秒,子弹嵌入肉体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噗嗤——! 血喷了他半边脸。 人群里有人有枪! 惊愕,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如同被封存的火药桶,被一颗子弹轰得送入风雪之中。 “杀了他!” “砍死他!” “让他死在这!” “妈!” 无数迟钝的刀刃铺天盖地朝谢敏砍来。 他习惯性伸手掏枪,扣下扳机前眼中闪过的却是一张张形销骨立的熟悉面孔,童年时那些曾活着又死去的人在他眼前不断闪过,如同魔鬼般扭曲拉长,狞笑着向他咧开森森白牙。 「你怎么敢杀我们?」 「你不记得自己是被谁养大的吗?」 「你大言不惭对他说自己没有对平民动过手,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吊诡邪异的话音灌入耳膜,撕扯着谢敏的心。 他紧紧咬着牙,将枪按回腰间,抬手擒住袭来的木棒,腰部用力,将对方连人带棒抡了出去。 谢敏护着箱子,一开始下手还知轻重,但流民人太多了,他躲得及刀子躲不及棒子,无数重击落在他瘦弱的脊背上,被紧绷的肌肉抵住。 他单手撑住朝他头颅下落的砍刀,反手折入掌心,杀红了眼,照着袭击他的男人砍了下去。 “妈!你醒醒,妈!”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腔像一把剑,直直劈进谢敏心里。 谢敏的刀由下落改为平拍,将人打横抽飞,与此同时,他心生恐惧。 他感觉到了自己蛮横滋长的杀意。 混乱中,谢敏找到了那个开枪的人,是一个伪装成流民的亲兵。 营内除了外面站岗的两位,还有第三人! 谢敏掀起人群,所过之处无人能阻挡他的脚步,他飞扑出身袭向戴着兜帽的亲兵,向后反折手臂,对方手里仍拿着枪。 两人缠斗着,谢敏压着对方手腕,枪口就在他耳边放横,只听砰砰巨响。 他们身后不断有人中枪倒下,人群过于密集,子弹避无可避,血很快染红了脚底冷硬结实的冻土。 到处都是人类崩溃的哀恸,他们伏在亲人的尸体旁悲戚嚎哭,被折断手臂击断肋骨躺在地上的伤员比比皆是。 谢敏扣住枪口,子弹出膛的作用力震得他手臂发麻,他眼睛一片血红,双腿盘在对方腰际,一个倒摔将人砸入地面。 腿绞上脖子,只听咯嘣一声,颈骨断裂,人应声咽气。 他将手枪缴走,不断鼓胀的心脏像要裂开般疼痛,他环顾四周,已经没人能再阻止他。 他俯身拾起散落一地的药品和食物,跪在血泊里一件件在衣服上擦拭收入箱中,可他擦不干净,满手都是血。 他站起身,抱紧充满到毫无缝隙的药箱,细瘦身影在血腥中被拉长,像一条即将断裂的线。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不是救了我吗?你不是好人吗!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你说话啊!” “你怎么不去死啊!” 是李琴的声音。 谢敏机械地转动眼珠,他眼里并没有常人该有的神采,甚至没有冷酷,他只是平静地看向李琴。 他手臂收得那么紧,将药箱牢牢护在心口最干净的地方。 那里没有血也没有伤,纤尘不染。 李琴伏在她母亲的尸体旁,手里拿着一把割草用的镰刀。可她双手紧握遍布汗水,手腕抖动肌肉紧绷,她满脸泪痕,泪被冻成冰渣,零星散布在发红的脸颊上,显得尤为可怖。 “她不是我杀的,在场每一位都不是我杀的。”谢敏飘忽又轻声地道,仿佛在说服什么。 “我只是想来拿药箱。” 李琴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荒唐笑意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绽出,眼底被永无止境的恨意覆盖。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捏紧镰刀,对准谢敏。 “你这个疯子!”她歇斯底里地吼着。 谢敏看着冲来的女人,很轻地抬手荡开,一记鞭腿,毫不留情地将人扫了出去。 他该回去了,傅闻安还在等他。 他转身,就在此时,空中传来战机划过的破空声,那呜呜如厉鬼咆哮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在山间阴冷的风中回荡开来。 谢敏凝固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天空中那一排逐渐扩大的黑影。 前所未有的自责与怒火替代了他所有的感官,理智快被憎恨烧成灰烬,他望着天空属于殉道者的战机,如临深渊。 拿无辜人的生命当作诱饵的陷阱,他却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牢笼里。 轰炸是紧追着他来的,他带给了所有人灾难。 第一枚炸弹落在山间,掀起狂风骤雨般拍打的雪尘,火光照亮了阴沉沉的天空。 “所有人,隐蔽!” 谢敏猛地转身,他看向众人,破了声地大吼道。 很快,他的声音被吞没在第二枚炸弹掀起的浪潮里。 火光如同巨兽的脚印,一步步向此处逼近,裹挟着死亡降临的压迫感向众人袭来。 谢敏一手拎着药箱,一手将还未受伤的人往隐蔽的雪坑里拖,他被悲怆愤怒的人拳打脚踢也无暇顾及,因为轰炸来了。 气浪将他震飞,肩背重重砸进坚硬的树干上,谢敏只觉整个人要被拦腰截断了,他被埋进雪里,鲜血从他鼻腔流淌到雪里。 他蜷缩起来护着药箱,树上被震落的雪块击打在他的后背,暴雨一般倾泻下来,让他根本抬不起头。 不知道落了几枚炸弹,山火吞噬着残缺枯黄的枝叶,震耳欲聋的炮声与引擎声逐渐走远。 谢敏从雪堆里直起腰,看向远处。 营地被夷为平地,焦炭累累的废墟中随处可见人类的断肢,蝼蚁般惨死的生命从天空俯瞰不过米粒大小的点。 有人逃过一劫,行尸走肉般起身,朝着亲人死去的地方哭泣。 谢敏闭上眼,他像是被眼前的惨象刺痛了,内心深处几乎快要泯灭的东西哭嚎着盘旋在脑海里,他倚在冰凉的树干上,再也直不起腰。 药箱从臂弯滑落,他跪在雪里,被震伤的内脏隐隐作痛,鼓膜流下血来。 他终于看清了一个残忍事实。 他为自己的残忍找了无数借口,蒙蔽心智抛弃良知,拼死在泥潭里挣扎了近三十年,以为从永冻水面探出头来就是光明,但他错了。 永夜之后仍是永夜。 他满手冤魂,靠吸净他人之血而生,他只是自私地救活了他自己。 太冷了,冷到遍体生寒,血液灵魂即将冻结,化成乌黑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分钟,他抱起药箱,一步步走向山坡。 他要回到那个洞窟去。 那里有篝火,很暖和。 他盲目又混乱地想着,脑海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他像设定了既定目标的人偶,无论如何都要达成。 越过丛丛树海,他看见了风雪之中行进的一队敌军。 痛苦,自责,愧疚,挫败,憎恨,愤怒,自我厌弃。 种种情绪杂糅进那不复跳动的灵魂中,被鲜血与风霜洗炼,他麻木地抬起眸,冻到僵硬的手指捏在枪管,往后一扯,上膛。 “子爵,子爵。” 他呢喃着,从腰间扯出匕首。 他形单影只,又宛如战神。 都杀了,一个不留。 枪响在暴风雪的雨夜里,一具具尸体滚下山坡,谢敏踏进雪里,开枪时脱出的弹壳埋葬进狂风中,再无踪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山洞的。 漆黑一片的洞穴再无余温,浓重的血腥气从洞穴墙壁上传来,有明显交战痕迹。被熄灭的篝火只剩黑色残渣,谢敏将药箱放下,那种渗入灵魂的冷将他彻底淹没。 像被放逐到海底,心里某处被血淋淋地挖了个空,风从中猛灌,令他呼吸骤停。 他跪在炭火前,用冻伤的手指触碰着那片空旷地面。 那里已经连傅闻安的一丁点余温都没有了。 刺痛从指尖传来,被尖锐石块一刮,滋出细密血痕。 他沉默地垂下头,睫毛因痛苦而轻轻颤抖,他攥紧拳头,抓住一地碎渣。 他的篝火不见了。 走了。 是了,也该走的,是他回来的太晚了。 他杀了人,不干净,对方走也在情理之中。 谢敏眼眶发酸,他紧紧蹙着眉,牙关紧闭时咬得肌肉酸疼。 他拾起洞壁旁边的柴火,打着火苗,却怎么也燃不起火来。 木枝被血浇过,又腥又潮,根本燃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点不着。” 谢敏魔怔地搓着打火石,神经质一般跪在地上,火苗烫伤了虎口也浑不在意。 “怎么能点不着,怎么会,明明之前还能的。” “我还能的,傅闻安,我点不着了,傅闻安,你帮帮我。” “傅闻安!” 谢敏将打火石扔了出去,他一脚踹翻木柴堆,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你出来!我不走了,我回来了,我带药给你了,你出来!” “你是死了吗!我他妈让你出来你听见了吗,你看我一眼,没死就看我一眼!” “你聋了吗!老子说话听不见是不是!” “我冷傅闻安,我要死了,傅闻安!” 他朝洞壁开枪,枪声回荡在山洞里像炸弹在耳边爆开,他面容狰狞,青筋从薄薄的皮肤下面延伸出来,他反复踢着墙根,手指插进发间,用力薅着。 到最后,他蜷缩在墙角,像小时候一样,将自己封闭在牢笼的最内侧,他呢喃着,紧紧抱着腿,鼻尖贴着衣服,外套上全是人血的味道。 “你来看看我。” 他闭上眼睛,无力地恳求。 他快被逼疯了。 他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无数因他而死的惨状盘旋在脑海里,从强制封闭的角落尽数涌出,唾弃他的无情与卑劣。 一腔恨意无从发泄,更深的自我厌弃占据了心灵的全部,他记得自己在混战中指向的枪口抬起的刀,迄今为止所有的无辜借口化作泡影,露出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不止一次有过杀人的冲动,即便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无辜。 看,只要是为了活着,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在撕扯中消磨神志,忽然,一声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向洞穴外面,只一眼就怔住了。 傅闻安披着风雪,身上迸溅着些许液体,狼狈得不成样子,他看向谢敏时也愣了,一时间竟没言语。 “我以为你走了。”谢敏仰头盯着他,眼眶滚着潮湿气。 “你不是让我等你回来吗?”傅闻安走近,跪在他面前,用手抹了下谢敏发红的眼尾。 “怎么哭了?”他问。 谢敏贪婪地看着他的脸,闷闷地反驳:“是血。” “心里的血。”傅闻安亲了他的眼皮一下,道。 谢敏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傅闻安用额头蹭了蹭对方的脸,很烫,他还在高烧。 谢敏的心又揪了起来,伸手要探,没能成功,被对方躲开了。 “我看见了。”傅闻安很轻地道。 “什么?”谢敏啄着他,问。 “轰炸,我怕你回不来。” “我能回来,我怎么都能回来。”谢敏别开脸,对方用手指掰过他的下巴,惹得他没法躲。 “你干什么?”谢敏不悦地蹙眉。 “谢敏,别做我的敌人,做我的恋人吧。” 傅闻安亲着他的手指。 谢敏抿着唇没回答,他打开药箱,晃了晃碘酒,拿出棉棒沾了沾,擦拭傅闻安额角上的血痕。 傅闻安不逼他,只静静等着。 谢敏慢悠悠地处理完傅闻安额角的伤口,他有些无措,眉头拧成一团,没表情时显得沉闷又阴郁。 良久,他才慢慢开口,说话时眼睛看着别处,有点不专心。 “长官,下次……”他顿了一下,可能是觉得有点烫嘴。 傅闻安拉着他的手,等待下文。 “下次,你弄坏我吧。”谢敏不经意地深呼吸,抬眼,非常性.冷淡地瞟了他一眼。 傅闻安呼吸一滞。 第92章 “你确定?”傅闻安眼底幽暗,指腹摩挲对方腕骨突出的地方,温热感从交触处传来,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算了,当我没说过。”谢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当场反悔。 “晚了。”傅闻安在谢敏伤痕累累的指尖啄了一下,“我已经记住了。” “滚。”谢敏没什么气势地把手抽开,嗔道。 正巧这时黑枭从洞外进来,臂弯抱着几件带血的厚外套,手里还提着一个装备箱。 “你们去哪了?”谢敏起身,轻睨着生火的黑枭,问道。 黑枭将被血染潮的木柴扔掉,换了新的,火苗一擦,洞内暖和起来。 “黑吃黑去了。” 傅闻安也站起,倚在谢敏身边,高大身躯透着股虚弱劲。他把下巴搭在谢敏肩头,从背后虚环着他,鼻尖埋在对方后颈里轻轻嗅着。 “我问你了吗你就回答?还有,把脸拿开,嗅什么嗅,你是狗吗?”谢敏紧盯着那团旺盛燃烧的火,语气很冲,不知在跟谁较什么劲。 “你不给我信息素,我只能自己来取。”傅闻安解释。 谢敏咬着唇不说话,傅闻安心里一叹,不敢把人逼得太紧,刚要后退,只觉胸膛压上清瘦肩背,谢敏竟主动靠了过来。 “你把腺体摘了吧,太麻烦了。”谢敏嘟哝。 嗅着鼻端被微微释放的清甜信息素,傅闻安揽住谢敏的腰,脸埋在对方颈侧,发出短促的拒绝。 “不要。” “啧。”谢敏翻了个白眼。 易感期中的alpha怎么这么事儿呢? 眼下境况与谢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黑枭和傅闻安吞掉即将搜到此处的子爵亲兵,获得棉服武器和少量营养补充剂,加上谢敏带回的食物和药品,撑过今晚不成问题。 篝火生起,温暖重回洞窟。 黑枭用收缴来的行军锅煮了一锅味道寡淡的杂米粥,配上压缩饼干和营养补充剂,足够三个alpha恢复体力。 傅闻安的高烧还未褪下,好在药箱里药种齐全,吃过药,用过止血剂,换过新绷带,谢敏勒令傅闻安休息,加快自愈。 “你呢?”对方趴下,宽大手掌拢着谢敏腰侧,视线从眼梢往上抬,专注地盯着他。 或许是光线问题,缱绻火光照着他半边脸,融化了素日严肃冷淡的神情,看起来非常乖。 谢敏晃了下神,心里五味杂陈,把手里联络器给傅闻安看。 “黑枭给的,缴来的联络器比咱们的好用,我试试能不能联系到荷城姜琪他们。” 「咱们」。 傅闻安悄悄勾了下唇角,在对方催促前闭上眼。 洞内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迸裂声,外面狂风呼啸,大片雪花被卷进缝隙,融化在暖意洋洋的洞口。 锁定荷城坐标后,谢敏发出一串零号专用的信号,宛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他重新查看地图,根据记忆中轰炸飞机飞行的路径推测起降点,排除几个军事基地后,谢敏在两百公里外的一个高坡画了个圈。 【纳文一号基地】。 子爵设计将溪崖安排在他身边,为保持信息联络使计划进展顺利。 先是让前锋队拦住车队,提前安置爆破装置造成雪崩。随后,派分散小队上山地毯式搜索的同时在流民落脚处安插侦察兵,似乎笃定谢敏会在雪崩后去抢流民的食物和药品,紧随其后的轰炸也能印证。 可子爵真觉得仅凭这些手段就能置他于死地吗? 谢敏用手揉着眉心,总觉得自己猜错了什么。 子爵疑他,这点毋庸置疑,但子爵不傻,如果没能将银就地斩杀,就会被睚眦必报的银反咬,得不偿失,风险极高,尤其在眼下双方战事吃紧的时刻,如此清理门户性价比太低。 除非这一切不是你死我活的袭击,而是一场借溪崖名义上演的警告。 在生死地使银身负重伤,如同拔掉猛兽的獠牙,既能保持对外界的威慑,又能将不安定因素牢牢掌控在手中。 成了皆大欢喜,不成降罪溪崖,子爵不会自断臂膀,他能保证溪崖不死,遁一阵来日方长。 如果傅闻安没插手,以谢敏以一敌众的境况不付出点代价可能还真走不出去。 但这场戏的目的显然在雪崩前就不可能再达成了,三方对峙,溪崖面对更大的威胁,已经没有把握重创银,为什么还会有后续行动? 谢敏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强,经历过血腥放逐的子爵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谢敏没受伤。 如果没有傅闻安绊住他的手脚,他完全可以靠劫杀独自冲出重围,哪还有机会轮得到子爵派军机轰炸…… “说是年轻的alpha,三十岁上下,身上有伤。” “领头的留给那两个士兵一台机器,要我们一旦发现疑似人员就上报,” 谢敏手掌霎时一收,掌中通讯器的尖角硌得他筋肉发痛。 李琴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回响,如晴天霹雳,透过神经中枢射出电流,激得他猛然一颤。 身上有伤? 他们怎么能确定有人受伤了? 谢敏的指甲掐进肉里,被火光映得明亮的眼瞳却缓缓沉下。 顺着这条线往里爬,谢敏突然想起雪崩时傅闻安将他护在怀里时响亮的一枪。 傅闻安是在那时候中枪的。 但那时情况紧急,雪粉飞扬,溪崖他们不见得看清是谁,说不定是向他开枪,只是不小心误伤傅闻安…… 不。 不对。 谢敏指尖发寒,瞳孔一缩,莫大的荒谬感袭上心头。 没人比他更清楚当时山体崩塌刹那究竟是什么情况,狙击手不可能在瞄准谢敏的情况下误伤傅闻安,因为谢敏一开始潜藏在溪崖身后,他是在雪崩发生时才下意识移动到傅闻安身边的。 是他先在匆忙间抓住傅闻安的胳膊,然后才被对方护在怀里的。 狙击手一开始就瞄准了傅闻安,因此在开枪后,他们才笃定傅闻安受了伤。 傅闻安与他的私军被雪崩冲散,又中了枪,对此子爵做了两手准备。 在资源匮乏的雪山想要存活,如果傅闻安手里有一定的军事力量,会选择从雪山连夜突围;如果他力量不足,就会将矛头对准抵抗力微弱的流民,以劫掠获得暂时喘息。 所以空袭几乎在谢敏强闯进营地后立刻发生。 子爵想杀的人可能不是银,而是执政官。 只不过这次替执政官做事的是银,间接陷入险境的也成了银。 这算什么,误伤吗? 谢敏露出苦涩的自嘲笑容,视线移到傅闻安的睡颜上。 在梦里也紧蹙的眉,五官的凌厉感在睡梦中不减分毫,他把脸偏向谢敏,手臂环着他,显出平时少见的脆弱和不安。 谢敏用手抚平傅闻安的眉毛,转而拉开衣服看对方背后的伤口,那里又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来。 还是得去看医生,估计要再动一次手术,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好,手还不能撑地,发力受阻,在床上也没法…… “操。”蚊子一样的哼声出现。 某人心情顿时差得离谱。 都怪溪崖,下次见面还是宰了吧,这样傅闻安就不会再中……枪? 谢敏琢磨着最后这两个字,疑惑突然从记忆的角落里跳出来。 傅闻安中枪时刚好是雪崩最剧烈的阶段,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倾塌的呼啸声掩盖,嘈杂混乱,难以分辨,所以他没意识到傅闻安中枪了。 但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怒吼。 吼的什么? 谢敏闭眼努力回想,像是要把模糊残缺的记忆全扒出来细细翻拣,成千上万的碎片飞速掠过,暴雪飞驰的影像里,一声破音失真的暴喝跳了出来。 “谁他妈让你开枪的!” 是溪崖! 谢敏整个人僵住,男人的吼叫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怀疑与困惑萦绕于心,他咬着指甲,细细梳理那怪异的违和感。 如果他没猜错子爵的动机,没误判声音的主人,那么,疑点就大了。 根据先前种种表现,溪崖对银与执政官的敌意不算少,执政官中枪,他的目的已然达成,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因执政官中枪而愤怒,难道不是计划好的吗? 除非…… 谢敏垂首,落在傅闻安脸上的目光逐渐冷下来。 除非,溪崖是真的怕执政官被杀死。 篝火啪的一声迸出火星,烧成焦炭的枝条堆积着,洞穴石壁的影子独坐良久,外面风雪的气势减弱,不知过了多久,那影子伏了下去。 洞内三人相继睡去,悄然无声。 一场噩梦,梦中光怪陆离。 扭曲人脸大声嚎哭,遍地尸体残缺不全,血雨打在枝头,猩红天空延伸到破损房屋远处。 瘦小男孩在废墟中行走,白色人影走马灯般在他身边掠过。 男孩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向前,时而跪在坟前,时而拿起小刀,他将刀刃插入他人的胸膛,啃食抢夺来的干粮肉块。 他身边的白色人影越来越多,细长的四肢缠绕着他的手臂,像要把他拖入深不见底的沼泽,他手起刀落,砍断粘稠枷锁,奋力向前。 男孩长成青年,他从废墟中脱离,走进富庶祥和的城市,被人簇拥,最终站在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面前。 他想要这个人。 青年将手中的刀枪藏在背后,即便他脚下的影子是狰狞厉鬼,他学着人的样子走向对方。 那一刻,他有了新的愿望。 他可以不计代价摧毁一切,只要能得到他。 他脚下的影子咧开嘴,露出一个开到耳根的、月牙状的诡异微笑。 青年向对方靠近,对方却远离。 青年向对方挥刀,对方化为齑粉。 青年向对方伸手拥抱,那盘旋在他身边的白影便将他团团围住,吞噬天地间所有色彩。 梦顷刻碎了。 谢敏骤然惊醒。 手脚冰凉,尚未从梦中下坠的恐惧感里脱离出来,他听见胸膛里心脏咚咚砸出的巨响,张口用力大口呼吸,被梦魇撕扯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怎么睡着了? 谢敏揉了揉脸,距离傅闻安睡下只过了一小时,被魇住的虚弱感稍微消除,他平复呼吸,探向傅闻安的额头。 没那么热了,退烧药效果不错。 冰凉的手掌触到温热皮肤,谢敏却像被烫了一样,他捻了捻手指,又把手贴在对方脖子上。 真暖和。 他眨眨眼,轻轻俯身,侧耳贴在对方的心口。 咚咚,咚咚。 谢敏小心翼翼地朝远处看去,黑枭背对他们躺着,呼吸平稳,也在睡。 他收回视线,做贼似地扒开盖在傅闻安身上的外套,体温熨着布料,暖意融融。 一番纠结,他蹙眉端详傅闻安身边空出来的一小片位置,良久,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真的好暖和,谢敏在心里舒服地喟叹。 再睡五分钟吧,他想。 就五分钟。 傅闻安发现家里的野猫学会钻被窝了。 他没有惊动那只敏感警觉的生物,默默用自己偏高的体温烘着衣物,享受对方柔软发丝扫过掌心的触感。 大概半小时后,猫舒展四肢,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在傅闻安身边蹭了一会才起来。 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打开通讯器,然后惊喜又愉快地把他的发热装置摇醒。 “傅闻安,我们联络上荷城了!” 是谢敏睡前发出的信号起了作用。 傅闻安醒来,困倦的眼里还有红血丝,他看谢敏把黑枭拽起来,然后叮叮当当收拾药品和枪械。 外面风雪尚未停歇,持续一天的绝境求生后,好运终于站在了他们这边。 “你把他们教得很好,我以为至少再要一天他们才能发现有人失联了。” 傅闻安道,他披上衣服,经过一夜休憩,肩上伤口的不适感反而加重了。 可能跟他先前强行撑着杀掉一队人有关。 “不,他们可能至今都没发现他们的大领导失联了。”谢敏调侃道。 “那?”傅闻安挑眉。 “咳。”谢敏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是我在荷城的公用频道发布了一条零号内部加密过的信号,内容是坐标和我的名字。” “哦,祈祷他们能先来看一眼,而不是直接用定位导弹问候他们的前长官。”傅闻安瞟他一眼。 谢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实话,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零号”内部是个什么名声,但以他之前叛变反水的前科,估计不会很好。 好在,身为高级特工的“零号”成员有着完美的职业素养,不会直接拿炮轰人。 三人下山,在隐蔽山道与前来接应的陈石徐里姜琪成功汇合。 场面异常尴尬。 众人用一种微妙的复杂眼神盯着他,欲言又止,就连平日最淡定的徐里都表情怪异。 当他们看向与谢敏挨得极近的执政官后,脸色又发生了一定变化,跟酒吧里不断变换的灯球一样。 为什么他们实际叛变的前长官会和执政官在一起? 还,还他妈拉着手? 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情节? “上车。” 傅闻安打破了这局促的氛围,冷声催促,拉着谢敏坐进越野车的后座,砰地关门,隔绝外头一切窥探的视线。 呼—— 谢敏抓了抓头发,看向傅闻安。 对方冷着脸目视前方,后背与椅背隔了一道缝隙,估计是正疼着,不敢往后靠,脸色很臭。 “要看就光明正大离近点看。”察觉到谢敏的打量,傅闻安道。 “你确定要带我走?外头那群人怕不是在想你脑子坏了,带敌人回去,你不怕我再卖你?”谢敏问。 “别管他们,你跟不跟我走?”傅闻安手撑在后座中央,身体前倾,跨过中线,强势地挤占谢敏身侧的空间。 他咄咄逼人地问道,辅以视线压迫,颇有问不出答案不罢休的意思。 “我有必须跟你走的理由吗?”谢敏笑着反问。 “不跟我走,你打算回哪去?”傅闻安提醒道。 谢敏一怔。 的确,他目前的处境有些不妙。 雪崩前执政官的出现已经变相把他推入反水争议的漩涡中,轰炸时他在场,又杀了不少子爵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说他没有二心怕是鬼都不信。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谢敏认真道。 故意出现,故意推波助澜,故意营造银反叛的假象,砸翻棋盘,逼他重新考量阵营。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傅闻安没回答,他身体再向前,几乎把谢敏压到车窗玻璃上,他缓缓呼吸,声音喑哑。 “谢敏,接个吻吗?” 谢敏挑眉,手搭在门把手上,车门没上锁,他随时可以拉开逃走。 傅闻安垂眸,睫毛掩住眼底浓深的试探,与谢敏保持着二十几厘米的距离,默默等待。 他用并不强硬的方式给了谢敏选择的权利,信息素溢出少许,没有占有欲与攻击性,淡到几乎闻不到的气味略微苦涩,不如往日刺鼻,散发着异样的诱惑。 谢敏喉结一滑,他先是别开眼,手指掰开把手,锁齿张开,却没用力推。 空气在升温,明明他们之间仍保持着安全距离,却总有缱绻纠缠的气息将他们压向彼此。 “只接吻吗?” 谢敏口干舌燥,他眼皮一直在跳,像是一壶滚水流进骨骼,浑身不舒服。 “今天只接吻。”傅闻安的音调是冷的,说出来的气息却很轻,带着钩子,把谢敏的情绪勾住了。 也不知道是满足还是可惜,谢敏心尖被扎了一下,他松开门把手,向前抬头,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脸颊。 他们交换了一个不算深的吻,刚好含住对方的内唇和舌尖,信息素浅浅融在一起,克制又亲昵。 谢敏清楚,傅闻安说的不只是一个吻。 但他在清醒的情况下把自己送了上去,仿佛默认了对方更进一步的深意。 他闭着眼享受此刻最纯粹的触碰,心里又不免感到挫败。 尊严、忠心、荣华、理想、王权,什么都无法拴住谢敏。 他不需要崇高的信仰,不为外物所动,道德感残缺,没有坚定品格。 他厌恶贵族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做派,也不认同殉道者玉石俱焚暴力残忍的社会进化论,他只是一直自私地活下去,无视一切,想将他看上的宝物夺走,永远留在身边,套上枷锁扔进牢笼,哪怕为此产生折损也在所不辞。 只有彻底拥有才能让他安心。 然而不知不觉中,他还是走偏了。 因为他看上的宝物先是想掌控他,后来是爱他。 爱? 爱。 这种只有弱者才会挂在嘴边的借口,完全无法理解的、带有牺牲性与利他色彩的词汇,仅靠脆弱信任连接的理想化情绪……曾是谢敏最嗤之以鼻的东西。 对方用所谓的爱作为武器,在仅此一条路的丛林里劈出了第二条路。 新的小道原始泥泞,谢敏从未涉足过,他惶恐犹豫,踟蹰不前,探头张望,怕路的尽头是峭壁悬崖。 可他的宝物又很狡猾,狡猾到接吻时候都要轻轻咬他,捏他,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爱? 该死的爱。 你能不能不爱我啊? 如果不是你,我会沦落到今天左右为难的境地吗? 谢敏烦躁地想着,但与此同时,他又捧住对方的脸,舌尖用力地探了进去。 后背受伤使不上力的执政官眼下可不是他的对手,谢敏轻易掌控了主动权,认真地收取自己应得的亲密。 他们很快到了荷城,进入城内,傅闻安直接被推进医生的手术室。 伤口有一定程度的恶化,最需要静养的时候却干了一场大架,若不是谢敏后续处理得够好,傅闻安早就废了。 傅闻安被推出来的时候是晚上,麻药没过,还在昏睡。谢敏想陪着,但考虑到身份不对,索性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没错,他,殉道者三众臣之一的银,臭名昭著零号第一反水王,眼下就住在执政官的隔壁。 “你们是真不担心我晚上心血来潮摸到隔壁把你们的长官捅死?” 收到房间钥匙的第一秒,谢敏如此对黑枭调侃道,同时又瞟了眼远处表情复杂阴郁的伤心三人组。 从上车到荷城,谢敏还没和任何一个零号成员说过话,眼神交流都寥寥无几。 晚上,傅闻安醒了。 这事瞒不住,因为自从隔壁那位醒过来,房间串门的动静就一刻不消停,多是黑枭来汇报情况,间或接见几位得力下属,布置后续任务。 好烦。 谢敏仰躺在床上,晚饭丰盛但吃的索然无味,他听着隔壁的交谈声,郁闷地起身,准备洗洗睡了。 浴室响起水声,他将潮湿的头发由额头抓向脑后,任由水流冲刷。他泡了许久,没带换洗衣服进来,左思右想,觉得反正屋里有暖气,直接围个浴巾出去也没事。 如此想着,他胡乱一围,打开浴室门。 入眼,玄关旁站着一个人,谢敏定睛望去,居然是傅闻安。 ??? “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敏目瞪口呆,他刚说了一个字,视线一移,又看到三个人影。 他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门外,陈石徐里姜琪三人成排站如鹌鹑,个个呆若木鸡,死死盯着他只有浴巾的身体看,视线在傅闻安和他之间高速乱飞。 不是,等等,这什么情况? 他就洗了个澡,怎么突然多出四个人了? -------------------- 久等了 第93章 傅闻安冷静从容,镇定自若地把掌心的备用钥匙塞进兜里,这一幕让谢敏抓了个正着,瞬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傅闻安撬门进来的,关门时刚巧遇到前来质问的三人组,四人一对上,加上谢敏,五人一堂,面面相觑。 但关键是,谢敏是从浴室出来的。 执政官与前零号长官的关系眼下暧昧不明,谢敏先是被挟持,而后毁了内网防火墙公然叛变,执政官发动战争不惜涉险追到封控区,受伤后陪同在侧的是谢敏,就连暂时居住的房间都是挨着的。 再加上现在,从浴室出来的谢敏见了傅闻安毫无怒意,坦然放松,好像经历无数次一样。 那可是执政官!谢敏斗了小半辈子的执政官! 他俩以前单独坐个电梯都能拿刀捅对方后颈的! 这是敌人该有的样子吗? 三人幻灭了,想象力如脱缰野马般向着高粱地撂蹄狂奔,试图弄清世界观崩塌的原因。 “你过来。”谢敏找回语言系统,对着傅闻安招了招手。 三人的目光更怪异了,似乎在隔空质问:你凭什么让他先过去? 谢敏这一举动满足了傅闻安心底扭曲的虚荣心,他面上平淡如水,站在谢敏身边,伸手捻了下谢敏的头发,湿的,还滴着水。 浴巾只围住腰下,薄肌覆盖的胸膛被热水蒸得略微泛红,增添几分生机勃勃的血色。除去布料,刀削斧劈般的腰身线条直往下收,肚脐微微凹陷,给平坦的腹部带来一点起伏。 “头发没吹。”傅闻安低声提醒,把被水打湿的手指摁到对方的浴巾下摆,借着擦干。 他擦手时会带着浴巾一起动,胯间摩擦,谢敏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这么快?”傅闻安惊诧地低语,气音扫在谢敏脸侧,实际是嘲笑。 “闭嘴,去卧室等我。”谢敏没好气地嗔他。 “别让我等太久。”傅闻安施施然走了,轻声关门,客厅陷入死寂。 把最不好糊弄的支开,稍后再议,接下来,先赶紧解决三个好办的。 目送对方离去,谢敏眼底没了调侃,笑意一收,他面无表情地靠在桌旁,拿起开了封的薄荷烟,点一支放在唇边,吐出一口白雾。 稀薄的烟雾模糊了他原本就冷淡的脸,卸去所有伪装出的温和熟稔,谢敏变成了一个他们不认识的人。 不,不是变成,是恢复,恢复了自己薄情寡义的本来面目。 他周身缠绕着比任何时候都浓深的压抑疏离,足前横亘深不见底的沟壑,烟雾从指尖散去,如隐形的冰霜在空气里悬浮。 他抬起眼,锋利的视线从眼皮射出,落在三人身上。 压迫感袭来,那一瞬间,三人几乎想逃走。 “进来吧,门开着怪冷的,这里暖气供不到下半夜。”谢敏淡淡吩咐。 门关上,三个原先的下属挤挤挨挨站在一块,谁都不打算先发话。 “如果是质问就免了,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是别的事,我听听也无妨。”谢敏慢吞吞地享受刺激清爽的烟草香气,懒散地弹了下烟灰。 “老大,我们……”陈石上前一步,他胸口压抑着一股闷劲,非要发泄出来才甘心。 “停,我现在不是你们的老大,你可以叫我‘谢敏’或者‘银’。”谢敏当即打断他,掌心平伸向外,是个毫无商量余地的强硬手势。 他说到‘银’时三人都变了脸色,失望、不甘、不解涌入心头,堵塞了一腔孤勇,封住了即将出口的质问。 房间一片寂静,绝望与心灰意冷的阴云盘旋在三人头顶,隔着烟雾,谢敏陌生的面孔变得再难看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姜琪哽咽地问,死死捏着裙摆,手臂细微颤动着。她努力绷住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面目狰狞,尽管她僵硬的五官已经暴露了全部。 “你做我的副官之前。”谢敏隔空点了点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徐里盯着他,目光沉痛,也问道。 谢敏认识陈石和徐里的时间更早,两人是他在汉尔宾斯读书时认识的学弟,小他几届。 “认识你们之前。”谢敏把目光转向他,回答说。 房间又静了下来,只剩谢敏从烟盒中抽烟草卷的声音,他摁下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上蹿,香烟被吸进肺里。 “那么早。”徐里喃喃道。 从那么早开始,谢敏就不再是他们的人了。 不,从一开始‘谢敏’就不曾存在过,存在的只有‘银’。 “你就不会愧疚吗?”姜琪有些失控,她声音颤抖地问:“我们那么信任你,我们的一切都是你教的,我们帮你逃脱执政官的控制,帮你叛变帮你越狱,我们明明到最后还在为你解释,替你求情。” “可你们自愿,不是吗?”谢敏张开唇,用理所当然的语调道,他放下烟,眼中迸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无情。 三人呼吸一窒,如同掉入深海,重压挤占肺中氧气,令他们头晕目眩濒临一死。 “身为下属,你们自愿信任追随我,身为谢敏,我自愿提拔培养你们,身为银,我自愿利用你们、与你们为敌。我们都只是做了我们自愿做的,无论是出于忠诚还是自私,毕竟为某人献身是特工的宿命。 你们可以向我发泄你们所有的不满与憎恨,特工最擅长阴谋和暗杀,我教会了你们那么多,随时有空检验成果。”谢敏道。 “可你背叛了我们,你把我们的信任踩在脚底!”姜琪吼道。 “从你们做特工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诫过你们,学会独立,禁止盲从,即便对方是你的长官。”谢敏点了点太阳穴,道:“背叛与被背叛是特工永远见怪不怪的东西,不是吗?” 姜琪失望地咬着牙。 “是因为理念吗?你更认同封控区的理念,所以才选择追随他们吗?银是封控区的特工吗?”徐里反问。 “我不是任何人的追随者,按照你的判断标准,谢敏是特工,银更接近于杀手。”谢敏回答。 “那你呢?你先前说可以称呼你为谢敏或银,你不觉得矛盾吗?”徐里突然抓住了一丝光亮,他看见谢敏下意识蹙眉,声音随机更大,更加斩钉截铁。 “谢敏会遵从宿命为零号献身,银呢,银不是封控区的追随者,银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你真的能把谢敏和银分清吗?” “如果你真的能将两种身份切割干净,你在叛逃时就不会只是用未发展完全的「瘟疫」攻击内网防火墙,你手里攥着无数个信号基地的防御权限,掌管众多要塞的技术库资源,为什么不尽数毁掉,为什么不拷贝带回封控区,你真的如你所言是立场坚定,是绝对自愿的吗?” 徐里掷地有声,震得陈石和姜琪恍然醒悟。 战争开始后的每一天他们都在对零号的内网进行加固修正,自然也挖掘出不少谢敏埋藏已久却还没来得及启动的信息引线,对方所做的准备、布下的钉子比想象中更多,这也是他卧底近十年未曾被发现的原因之一。 可越是查找,徐里心里的疑惑就越多。 谢敏明明有机会重创零号,为什么不做? “这些假设有意义吗?”谢敏轻笑一声,更冷漠地盯着徐里。 他可能错了,这三个特工的敏锐度远在他预料之上。 “如果你不愿解释这些,至少这一点不算越界,执政官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里?”姜琪抿着唇,当即道:“你还让他去卧室等你。” “这很重要吗?”谢敏挑起眉。 “这很重要,你背叛过他,你们的关系应该水火不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除非你们目的一致,达成过共识。” “床上的共识算吗?”谢敏调侃地勾起唇,唇角噙着恶劣的笑意。 姜琪的脸唰一下红了,陈石徐里别开头,尴尬地不知做什么表情好。 他们不是有意提起这个话题的,也没想到谢敏会如此口无遮拦。 “姜琪小姐,易感期的单身alpha半夜撬门进入另一个alpha的房间,你觉得他是来参观的吗?”谢敏把吸完的烟捻进烟灰缸,抱起手臂,淡淡道: “说起来,你现在敢问这种问题,应该是不怕执政官了,我以为从你交出我的密码后还要至少半年才能逐渐适应。” 被谢敏直白地戳到痛处,姜琪脸色一白,再无话可说。 “上次我坠机是你动的手脚吗?”陈石死死盯着谢敏。 “是。”谢敏轻飘飘应道。 “为什么?你知道坠机的死亡率有多高,我曾经还对你说过我讨厌空难。” “我知道,你爸妈是在空难中死去的,但你不一样。你受过专业的坠机训练,熟练掌握零号起降台所有战机型号,训练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唯一一次失误是因模拟器机翼参数调整紊乱导致机体失控,综合来看,你死不了。”谢敏客观到无人性地评价。 “我可是特意确认你飞到足以迫降的高度,才按下的病毒散布键。” “那如果当时巡逻的人不是我呢!如果是别人,他已经死了!”陈石被谢敏这段话激怒了,他几乎破口大骂。 “我杀过很多人,陈石,我无话可说。”谢敏语调平缓地答道。 “你他妈的,你就是个疯子!”陈石梆硬的肌肉因愤怒起伏着,他想冲上去狠狠揍在谢敏那张该死的脸上,但被徐里一把拦住。 他们打不过谢敏,贸然上去会受伤。 “你不该和一个刽子手讲道理,我不是这么教你的。”谢敏微微一叹。 “你还有脸提教我!”陈石奋力挣扎着,脚下迈步,被徐里死死拖着。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谢敏,狠狠甩开手,怒意满满地瞪视着谢敏。 “谢敏,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执政官回来的?你不怕回不去?还是有自信能越过我们逃出生天?”徐里安抚情绪过激的陈石,转头道。 谢敏缄默地望着他,没想好答案。 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动机,要在三人中选择一个给他最强压力的,当属徐里。 “我不止一次想过你离开时做的事情以及后来执政官接管零号的行动,你的叛逃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推波助澜,包括先前执政官的权力过渡。你不仅没有摧毁零号,更是完整地将零号还给执政官,我不觉得这是你的疏漏。” “一个在安斯图尔潜伏十数年的卧底不会有如此疏漏,你是故意的。”徐里自顾自地分析。 谢敏挑起眉,眼里有些许赞赏。 “但我不知道其中原因,我倾向于你与执政官达成了共识,尤其基于你们现在的关系,我甚至怀疑你的叛逃只是假象,是执政官与你商定的计划,目的是将你送回封控区,毕竟在你走后执政官很快就发动了战争,你们可以里应外合。”徐里道。 “所以,是我猜测的这样吗?”徐里眼里浮现很隐秘的希冀。 陈石和姜琪都观察着他,力图看清谢敏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但很遗憾,没有。 “你错了,我们之间没有共识,也没有你希望发生的任何合作可能。”谢敏冷声道。 他的一番话将三人心中微渺的期待击得粉碎。 徐里眼里的光暗淡下去,攥紧拳头,抿唇不语。 “不要用你的标准来揣测我,徐里,我是自私的。”谢敏道。 “我在狙杀矿头山的老板时被执政官察觉身份,他囚/禁了我,并以控制我的手段渗透零号,我利用你们成功叛逃时之所以没有毁掉零号,是因为我了解他笼络人心的手段和速度。我需要借助你们让执政官的权力达到巅峰,以此加速战争,实现我期待的抗衡局面,方便我从中得利。” “没有你希望出现的合作或计划,不要把我想得太善良,我与他的关系始终简单粗暴。” “当然,你可以认为我心软了,这是你的自由。”谢敏说。 徐里良久地沉默,似是没从这样残忍的事实中缓过劲来。 谢敏觉得没意思,他不想再开解小孩,烦躁地把烟灰缸一推,踩着拖鞋刚要走,就听徐里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从中得利?”徐里目光灼灼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谢敏顽劣地一笑,轻轻眨了下眼:“那当然是……得到傅闻安了。” 最后六个字他是用唇语说的。 三人脸色皆是一变,紧接着,他们看到谢敏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眼底笑意更盛。 徐里精神一凛,他猛地看向那扇门,心底荒谬感渐起。 这一刻,他终于能抛却疑惑,完全笃定谢敏话语的真实性——因为谢敏所言的所有都是说给卧室里的傅闻安听的。 唯独最后一句狂妄又惊人的野心,他不敢宣之于口。 这成了他们四个人的秘密。 “你又利用我们?”徐里最先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剖白恶劣的内心与人格展现给仅有一墙之隔的alpha,不知是为了让对方望而却步,还是更热情的引火烧身。 “是你们自己找上门的,你们是自愿的。”谢敏微微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徐里内心有一种极强的挫败和无奈,他看着眼前昔日的长官,顿时筋疲力竭。 棋子是永远不能和执棋人斗的,只有谢敏与傅闻安棋逢对手。 “你还会回来吗?”徐里咬着下唇,问道。 “如果我赢了就不会。”谢敏淡淡道,“我还会把我想得到的一起带走。” “可我觉得你快输了,我赌你会输。”徐里被谢敏骤然瞥来的凌厉眼刀洞穿,硬着头皮道:“从今往后,我只会叫你谢敏。” “很好,抱着你愚蠢的愿望滚出去,你们两个也是。”谢敏皮笑肉不笑,伸手指着门。 徐里恨恨地看着谢敏,最后转身,拉着姜琪和陈石走了。 门闭合,谢敏长舒一口气,走向卧室。 好了,接下来,更难对付的人要出现了。 他推开门,傅闻安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卧室床头灯的吊环开关。听见声音,他抬眼,幽深视线电射而出,牢牢粘在谢敏身上,他直起脊背,展现出猎手捕猎时专注贪婪的情态。 “过来。”他声音低哑,混着化不开的觊觎与情动。 谢敏没动,饶有兴致地嗅着空气中微微溢出的硝烟信息素,他们都没贴腺体贴,信息素毫无阻碍地纠缠在一起,房中换气设备吹着缕缕自然风。 对方的易感期先前被短暂压下来,如今又有了爆发的趋势。 不满于谢敏的拒绝,傅闻安起身,拉住谢敏的手腕,自己坐在床尾,使劲,把谢敏扯到腿上。 浴袍分开,布料柔软,虚虚地搭在膝盖与腿部外侧。 谢敏挑眉,用手抚开傅闻安因压抑情绪而紧皱的眉头,往前蹭了蹭,他沉腰,手臂环着对方的脖颈,手指轻轻在对方后背的绷带上划动。 他仰起头,唇贴着对方耳根,诱惑又坏心眼地问道:“还玩驯养游戏吗?” “如果我拒绝呢?”傅闻安嗓子像被人攥紧了,拿沙子狠狠揉了一把,低沉沙哑,听在耳朵里磨得慌。 “那没养熟的野猫就要跑了。”谢敏道。 傅闻安用手掐着对方的腰,吐出几口绵长的热气,手指压着谢敏的唇,最后才道:“帮我。” 谢敏笑了一声,调子拖得长,刷子一样扫过傅闻安的心尖,他啄了下对方的耳根。 像是答应了。 -------------------- 惊喜出现 第94章 …… 两人又洗了一遍澡,洗得黏黏糊糊,中途差点又混乱起来。傅闻安不能碰水,只能坐在小板凳上让谢敏用湿毛巾帮他擦,边擦还被迫边听谢敏低哼着的封控区粗口。 易感期再次被压下,傅闻安眼底依旧盛着欲/求不满的暗火,在平静水面下默默燃烧着,随时有爆发的可能。房间里满是两人的信息素,浓烈到无法分清彼此,苦涩与清甜糅和在一起,被换气设备吹出去,再递送清新空气进来。 他们折腾到半夜。 身在后方,战事吃紧,加之封控区边缘城市煤炭供应不足,荷城的供暖供不到后半夜,只能算是低温。两人吹了头发就钻进被窝里,好度过接下来的寒冷时刻。 房间里没有谢敏习惯的睡衣,本来有一套,但料子粗糙,谢敏不喜欢,索性和傅闻安共用一套——他穿上衣,傅闻安穿裤子。 傅闻安倚靠在床头,腰间趴着那只刚洗过澡的野猫,还带着浴室温暖湿润的热气,贴在皮肤上暖烘烘的。对方正懒散地缩在被窝里浏览黑市界面,大大方方,避也不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汲取温暖的同时还要把脚伸进傅闻安小腿间。 暖和。 “我们非要这样吗?” 傅闻安低头凝视谢敏头顶蓬松的发旋,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对方因低头而拉得更修长的颈项,颈椎的一排骨骼突出,蛰伏在布满伤痕的皮肤下,有种一拧就断的极其脆弱的美感。 “你指的是什么?”谢敏的声音有种事后餍足的懒散,像泡了热水,听在耳朵里有点软,但气势还在,勾得傅闻安心痒。 “我们可以找黑枭再要一套睡衣。”傅闻安认真道。 “然后所有人就都知道我们睡在一起。”谢敏打了个呵欠,他把平板上的黑市界面一摊,困倦地抬起头,眸子被灯光一晃,透着水灵灵的柔和与深邃。 “明天无论你还是我从这扇门走出去,他们闻到我们身上的信息素,也知道我们今晚没干好事。”傅闻安低头,手指最终还是揉上他肖想已久的后颈,指节抵着颈椎按压,没过多久那里就红了一片。 “你想瞒着是没用的,这两种方案没差别。” “如果我想瞒着,在你进我房间的第一秒就把你踹出去了,而不是让你到卧室等我。” “感谢你没让我只是来参观。”傅闻安亲昵地把被角帮谢敏拽上去。 谢敏翻了个白眼,继续刷黑市界面,手指在划动中被捉住。 傅闻安俯首,凑过去在对方修长的指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接下来呢,你想怎么做,你想得到什么?”傅闻安略带深意地垂下眼,问道。 “偷听是不好的习惯,执政官。”谢敏抽回手,谴责道。 “墙板不隔音,不是我有意要刺探。”傅闻安毫无诚意地辩解。 “那你刚才还让我叫出来,傻逼。”谢敏啧了一声,不太开心地在被子里踹了对方一脚。 “让你叫出来,没让你那么大声,我怎么知道你舒服起来这么不自控。”傅闻安压着谢敏亲了一会,盯着对方唇舌红润濡湿微微泛肿的样子,道。 “滚回你屋去,少来烦我。”谢敏被惹恼了,瞬间炸毛。 傅闻安赶紧给人顺毛,顺了半天才好,谢敏渴了,把傅闻安踹去倒水,等他端着水回来的时候谢敏在打字,似乎是联系卖家。 傅闻安扫了眼界面信息,发现是黑市的情报贩子,专门倒卖人员信息和物品线索。谢敏坦坦荡荡把交谈内容露出来给傅闻安看,最下方是一串ID,后面跟着代号名称。 「溪崖」。 傅闻安淡淡将视线移开,他把水杯递到谢敏唇边,喂人喝了,再抹掉多余水渍,钻进被窝揽着谢敏的腰,让人靠在自己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联系。 联系完行踪,谢敏根据卖家反馈的信息在他自带的电子地图上扫动,查找,定位,最后又圈出一个位置。定位点上原先就有一个圈,眼下双重痕迹,更显其重要性。 【纳文一号基地】。 根据傅闻安得知的信息,一号基地的战略地位特殊,是殉道者内部重要的机库之一,综合地理位置、溪崖行踪的信息来源等,他霎时明白了谢敏在做什么。 他的特工要去报仇。 坑害他的溪崖首当其冲,其次是派出过轰炸机群的一号基地,并以此作为对子爵的警告。 “要去?”傅闻安随口一问。 “少管。” 谢敏没好气地道,清掉信息痕迹,把平板锁屏放在床头柜上。 他脑袋陷进松软的枕头,睫毛垂下,眼睛半眯着,躲进傅闻安怀里。 室内的热气随供暖不足逐渐消失,整体维持在一个躲进被子里刚刚好的温度,谢敏在迷糊前还不忘看一眼傅闻安背后的伤口,确定没扯伤后才闭上眼睛。 高强度作战和精神紧绷的状态使他陷入疲惫,强撑到荷城,确认傅闻安无恙,谢敏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 鼻息环绕着熟悉的信息素,偏暖的体温与外界的温差让他沉溺在安逸中,他并不清楚,自己潜意识已经将傅闻安归为可以信赖的一类。 在对方身边可以安心入睡,不必再警惕不安,提防随时可能到来的危机。 安静了好一阵,快睡着时,絮絮叨叨的话音在谢敏耳边盘旋。 “需要我给你提供人手和装备吗?”傅闻安轻声,用平缓到催眠的语调在谢敏耳边慢慢道。 烦死了,谁让你帮忙,你只需要给我一辆军车,我可以自己摆平。 谢敏津了津鼻子,嘟哝声在舌根化成一滩听不清的音节。 “去不去、想什么时候去都随你,武器规格按最先进的来。”催眠精又开始了。 具体细节不随我难道随你吗,凭什么随你啊,你是我谁? 谢敏蹙眉,用被子蒙住半边脸,试图抵挡噪音。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我的伤已经好了,能帮上忙。”傅闻安的声音几乎成了气音,但听在谢敏耳朵里还是明显,直往脑袋里钻。 你又没去过,你能有我熟悉、能帮得到我吗?还伤好了,伤要是好了今晚咱俩能睡得这么老实这么早? “零号采购了一批最新型号的狙击步枪,你刚在黑市界面看了几眼,不打算实战试试吗?” “还有新型军车的越野性能……” 直到傅闻安絮絮叨叨把谢敏问烦了,快睡着的特工才勉为其难开了口:“快睡觉听你的别说话你好吵。” 说完,困得要死的谢敏把头一埋,头发扫着傅闻安的胸膛,看起来快烦得自闭了。 傅闻安诡计得逞,镇定自若地拿出睡前准备好的通讯器,将录音暂停,拷贝,留作证据。他做这些左右不过一分钟,但奈何谢敏贴他贴得紧,被子有缝隙,冷风直往里钻,把谢敏弄的不舒服。 “你还睡不睡了,不睡就滚,换个人来。”谢敏坏脾气地唔噜唔噜着,没力气地抓着傅闻安的胳膊往被窝里拖。 傅闻安钻进去,热气一下足了,被子也封得严严实实,谢敏长舒一口气。 “你把我当什么了,还换人来?”傅闻安说话时胸膛会震,闷闷的,带着好听的磁性。 “暖/床工具。”谢敏这四个字说的几乎听不清了,他呼吸逐渐平稳,没一会就睡着了。 他们依偎在异乡的寒冷冬夜,靠彼此身上的暖意维系亲密,直至天明。 谢敏不知道,其实整栋楼他这屋暖气最差,不难猜是何原因。 第二天谢敏起了个大早,他打算去荷城的黑市与武器交易所逛逛,买点防身用具,却被提前预知心理的傅闻安拦住,并在双方争执时听到了昨晚的音频。 「听你的。」 “……”谢敏眼观鼻鼻观心,沉默良久,心里暗道傅闻安阴险狡诈不是人。 他最后同意了傅闻安同行的请求,他选择跟傅闻安回到荷城,就做好了事事处在对方眼皮子底下的觉悟——所以他昨天甚至没有丝毫遮掩。 更何况,有件事他必须确认。 溪崖究竟怕不怕傅闻安死。 -------------------- 离彻底doi不远了 见wb 元宵番外 今年节日,傅闻安因外事公务赴远地出差,谢敏难得清闲,原计划打算去暖阳海边享受假期,谁知易感期毫无征兆又来势汹汹,直接把他整个人击倒在松软被子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 当还没到军用机场的傅闻安接通锲而不舍的通讯,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略带委屈的小猫哼哼,对方把自己围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水光泛滥的眼睛和光洁额头。 他们在一起后,谢敏接受了针对腺体创伤的系统治疗,定期服用药物的副作用之一是使他在易感期期间的情绪比往常更为敏感脆弱、行为方式毫无逻辑。虽然这在平日的人际交往中表现不出来,但谢敏想用自己的演技瞒过与他堪称负距离的傅闻安,属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后来,他索性不抵抗,反正也只有傅闻安能看到。 “最快也要明天下午。”傅闻安道。 “好慢。”谢敏长叹一声,在床上翻个身,仰面朝天,他意识溃散地喃喃道:“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不是我的尸体。” “不会的,自己在家好好呆着,我尽量早点回去。”傅闻安说完,谢敏随口答应几声,便挂断电话。 明天下午…… 谢敏长叹一声,把头捂进被子里,汲取对方残留的信息素。 他睡了个回笼觉,梦里抓着一个软软的生物,他又梦到傅闻安抱着他,便将头往对方怀里埋,一瞬间微微刺痛,鼻尖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谢敏睡得迷迷糊糊,神智不大清醒,条件反射般回嘴,一口啃了上去。 喵! 梦里尖锐的猫叫声穿透到门外,猫爪乱蹬,谢敏一下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发现暹罗猫不知何时被他搂进怀里,正惊恐不安地瞪圆眼睛,毛茸茸的面部扭曲着,尾巴从他的嘴边抽出来,可怜兮兮地勾来勾去,努力逃离魔爪。 谢敏把猫塞进被窝,无视各处拳打脚踢的鼓包和声嘶力竭的猫叫,坏的不得了。 长官偏心偏得厉害,平日有什么好的都叼给傅闻安,见人回来了也第一个凑上去贴,尾巴翘得老高。它不待见谢敏,同样一瓶罐头,谢敏喂打死不吃,傅闻安喂能吃的撑到走不动路,不给谢敏摸也不给谢敏亲,活像见了仇人。 好在一人一猫独处时间少,没闹出大乱子,然而现在境况,完全是谢敏占了上风。 “别叫了,再叫他也不会回来救你的,他连我都顾不上,还能有空管你?” 谢敏把眼角困倦的眼泪揩掉,从被窝把乱扑腾的猫抓出来,把圆圆的挖煤工猫猫头拢在掌心,诡异地笑了起来。 长官浑身毛炸了起来,一脸惊恐,他蹬腿又跑,又被谢敏按住。 “我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谢敏从被窝里爬起来,钻进衣柜。 叮。 飞机落地,前往外交会议厅的路上,傅闻安收到了一条长达十分钟的视频。 他坐在战战兢兢前来迎接的外交官们中间,军装加身面容肃穆,他微微眯眼,在一众人紧张不安的注视中拿起通讯器,点开视频。 镜头先是一晃,角度被调整到正中,入眼是两排整齐的衣帽间暗格,尽头是一面全身镜,镜前,奇装异服的谢敏带着超大墨镜,拿着一块刚切下来的菠萝头做麦克。 “咳咳。”他清了清嗓,掐着夸张的语调,将菠萝毛刺刺的冠抵在唇边。 “亲爱的各位观众,欢迎来到知名大艺术家谢敏的元宵时装秀,我是你们的主持人谢小敏。”说完,他用力给自己鼓掌,海豹拍手般仰起头,接着道: “首先有请今天的特邀嘉宾,一只主人不在家就要被另一位主人当成玩物的挖煤工。” 视频镜头不能自己转动,谢敏屁颠屁颠跑过来一移,转向矮凳上的长官。 煤球脸的暹罗猫端坐在绒布上,它身上围着一条花里胡哨的绢布,在脖颈间团成花瓣一样的形状,脑袋上倒扣着一个喝酒的小盅,盅上粘着纸片,像极了王冠。 “第一套贵族服饰的灵感来源于阿卡切尔三世登基时没吃完的蛋糕上的裱花,接下来,让我们近距离欣赏这件旷世难寻的作品。” 谢敏在长官马上要溜走的时候蹭地窜了出去,把猫往臂弯里一搂,按着四肢乱蹬的爪子凑到镜头前,挨个展示自己左裁右缝的时装单品。 长官不配合,谢敏也不甘示弱,一人一猫在更衣室里乒乒乓乓你追我赶,闹得鸡飞狗跳。傅闻安目不转睛地看着,眼里悄悄漫上无奈的笑意,视频结尾,长官不小心从谢敏的怀里挣了出去,一记蹬腿,把更衣室门边的香氛瓶踹倒了。 砰——! 谢敏啊了一声,视频戛然而止。 傅闻安心里一紧,众目睽睽下借了个托辞走到休息室,给谢敏打了个视频通话。 通话很快被接起来,镜头冲着天花板,白刺刺的灯光洒满屏幕,听筒里传来悻悻的猫叫和哗哗水声。 “再乱动就把你爪子绑起来。”恶狠狠的威胁声传来,里面压着亲昵的逗弄。 “谢敏,没事吧?”傅闻安低声问道。 镜头晃了一下,一只湿漉漉的手伸来抓了一下,画面转变。偌大浴室里,长官趴在小水盆里,浑身泡沫,毛被打湿后,整只猫瘦成一窄条,谢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敬业地给猫搓澡,边搓还边骂骂咧咧。 “没事,打翻香氛瓶的又不是我,我能有什么事。”谢敏嘟哝着,脸上却不自觉露出笑容。 可能是发现了喜欢的主人先关心的不是自己,长官用尾巴甩了几滴水,溅到谢敏身上。 “我没说你,我说猫。”傅闻安又道。 ? 谢敏眼睛一眯,盆子里的猫立马开心地喵喵叫,叫声特腻,发嗲一样。谢敏当即把手上的水往小猫脸上一掸,怒道:“你叫个屁,他又不和你过,他和我过。” “嗯,和你过。”傅闻安轻声道。 “滚,谁他妈和你过。”谢敏立刻瞪回去,“开你的会,少来烦我。”说完,嘟哝着把通讯挂了。 挂断后,浴室里少了熟悉的声音,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谢敏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他盯着小盆里得意洋洋的猫,心里的空虚一下散得一干二净,打了沐浴慕斯在掌心一揉,裹着猫头往下重重一捋。 “这辈子最后一次,以后你就是掉进坑里了我都不会给你洗一回!”谢敏道。 长官斜眼睨着他,神情充满傲慢。 人类,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晚上,傅闻安收到了零号的紧急汇报,有几份文件需要他立刻批示,关于下一季度财务利用和人员调动,按理说这些文件重要性不强,谢敏作为最后一道把关人会直接解决,不会递到傅闻安这里来,但这次有些许不同。 他心下疑惑,一边加载一边给黑枭发了个问号。 【黑枭:这是先前经由谢长官批示的文件,据姜副官汇报其中内容有些晦涩难懂,需要您给出最终的审核意见。】 晦涩难懂? 傅闻安盯着这四个字,页面很快加载出来,他拖到审核意见一栏,沉默了。 第一张文件上的空白栏里画着一只跑酷中的小猫,画风奔放抽象,身旁倒着个碎裂的玻璃瓶。 第二张文件是一只浴室里耷拉着毛的小猫,可怜兮兮地坐在盆里,正在打喷嚏。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笔触越发狂放,到最后都看不出猫的形状了。 最后写了几个字,外加一个哭哭表情。 【你怎么还不回来】 哭哭表情被胡乱涂掉了,看不太清楚。 傅闻安把意见栏里的手绘全拷贝下来,填上新的批注,寥寥数语,发送回去后,细细回味谢敏的画。 过了一会,他让黑枭尽可能压缩行程,又发了条信息给谢敏。 “很快就回去了。” 对面迟迟没回。 谢敏在做猫头汤圆,擦了一整张大桌子,找佣人要了材料和教程视频,他在厨房里忙活,长官蹲在恐龙坐垫上打瞌睡,时不时跳桌子上查看谢敏的战果…… 如果还能称之为战果的话。 也就是没人在谢敏身旁,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看了谢敏弄出来的东西,都要惊叹一句,你这个狮头丸子捏的真好啊! 元宵煮开锅,芝麻馅流的到处都是,谢敏手忙脚乱地捞起来,望着碗里黏糊糊的一团,谢敏罕见地沉默了。 长官路过锅边,抻长了脖子往里一望,一人一猫顿在原地,似乎都在考虑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东西到底该给谁吃才不算浪费? 谢敏把碗递到长官脸边,搅了搅黏糊糊的勺子。 “你吃吗?”谢敏真诚地问。 长官瞥了他一眼,眼珠子一立,扭头跑了。 呸!休想谋害朕。 半夜,一人一猫在沙发里打瞌睡,谢敏无望地卷着薄被,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视上播放的合家欢节目。 无聊。 谢敏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拿起猫条,长官蹲在他脚边随时能跑的地方休憩,戒备地盯他很久,确认猫条的味道和平时傅闻安喂他的一模一样后才试探着张开嘴。 谢敏挠了挠长官的脑壳,猫嫌弃他,躲开手后才继续吃,气得谢敏狠狠又捋了一把。 他望向墙上的指针,已经很晚了,傅闻安估计要明天才能回来,谢敏低叹一声,喂完猫后趿拉着拖鞋往卧室走,猫也要回窝,一人一猫刚准备各回各屋,窗口突然扫来车灯光,随之而来的是引擎声。 谢敏精神一凛,长官也蹭地往楼下看,谢敏立刻跑过走廊,猫不甘示弱地与他并行,谢敏抓着扶手向下一翻,轻盈落地,把猫远远甩在身后。 猫在他身后骂骂咧咧地叫,大概是控诉他不讲武德。 门开了,傅闻安还在低头捣鼓绅士手杖,听见一串嘈杂脚步声,刚抬眼,就见谢敏冲出来,跳到他身上。 手杖和公文包落在地上,傅闻安托住对方,谢敏的腿轻轻盘在他腰上,脖子埋在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远归而来的傅闻安身上带着室外冷冽的味道,和谢敏的暖意撞在一起,信息素无声纠缠,谢敏用额头蹭了蹭,紧紧搂住他。 傅闻安进屋,把门带上,裤脚挂了只姗姗来迟的猫,黏糊糊地叫,爪子勾着昂贵的西装布料,固执地不放手。 “没用抑制剂吗?”嗅着谢敏身上浓烈的银桂香味,傅闻安声音哑了点。 “医生不是说不让用吗,影响药效。”谢敏眼睛亮亮的,又道:“你回来是看我还是看猫的。” “看你的。”傅闻安道。 他裤脚上挂着的猫不乐意了,嗷嗷直叫,但这次傅闻安不向着它了。 傅闻安把谢敏推到沙发上,长官跳到沙发背上,一大一小两只生物都期待地盯着他,神态如出一辙。 傅闻安用手抓住长官放到地上,安抚似地拍了拍猫背,低头吻住谢敏。 两人吻了一会,快要滚在一处时,谢敏突然推开他,看了眼厨房:“我给你做了夜宵,你吃不吃?” 傅闻安挑了下眉,眼中有着明显的质疑。 “你看什么,能吃,我吃了,还没死。”谢敏不乐意地盯着他。 傅闻安点头,被谢敏牵着,看到锅里黑乎乎的一团时表情无比复杂。 他斟酌了一会,拉着谢敏去了卧室。 “你不饿吗?你刚回来,不吃一点?”谢敏疑惑地问道。 “不饿。”傅闻安干巴巴地道,“吃别的也一样。” “喔……”“你该不会是觉得不好吃吧?” “不是。” “那你吃一个?” “不。” “你就是不敢吃!” “闭嘴。” 傅闻安把人压住,谢敏一开始还能跟他拌几句嘴,后来就被弄得没声了。 -------------------- 出差中和老师一个房间不敢写,回校后多更点! 第95章 吃过早饭,谢敏前往零号在荷城的临时据点。 据点选定在荷城边界较为隐蔽的工厂区,地势较高,四通八达,少数零号精锐在此进行深入腹地的调查与情报交换。从厂区地下入口进入,途径隐藏的探测装置与防御装置,谢敏颇为赞许地暗中感慨。 “你确定他们愿意放我进去?” 电梯闭合,谢敏仰头扫了眼跳转的数字,问道。 傅闻安看他,眼中带着淡淡的疑问,“他们不敢。” “一旦呢?”谢敏又问。 “这里只有我能请你出去。”傅闻安道。 谢敏挑起右边眉梢,轻佻地上前一步,背着手凑上去打量着傅闻安冷漠的脸:“那我是该求求你保护我了?” 傅闻安的眸子轻轻向下一移,乌黑的瞳孔停在边缘,盯人的时候视线很重,搁在谢敏挂着戏谑笑意的嘴角上。“当然。” “好大的官威。”谢敏展颜一笑,他愉悦地摆了摆手,“我才不求你,他们打不过我。” “嗯。”傅闻安轻轻发出一个单音。 谢敏等了一会,没想到傅闻安不接话,便透过面前的反光玻璃看向身后。 墨色玻璃映着两人轮廓相融的身形,亲密无间。傅闻安向前平视,脸色凝固住,显得整个人威严而不近人情,目光却微微垂下,落在谢敏身上。 两人在玻璃中对视了。 谢敏呼吸一滞,他看见傅闻安向前一步,肩膀摩擦了下他的后背,对方微微垂头,紧接着,镜面中反馈的热意般顺着呼气的频率扑在谢敏耳垂上。 “确定不求求我吗?” 他用低沉的轻喃询问着,调子很低,从喉咙发出时被闷了一下,擦得谢敏耳廓一片麻。 谢敏别开头,下巴被身后环来的手的轻轻一捏,耳后被柔软的触感轻触,电流直接蹿上颅顶。 “说一句那么难?昨天不是求的挺好的吗?” 傅闻安尾音一扬,听起来有种惫懒和戏弄的味道,他掀起眼皮,扫了眼谢敏玻璃中的脸。 昨天他们也是以这种姿势对着镜子的,浴室里光很亮,镜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谢敏的脸也如眼下一般不太清晰,湿淋淋的,唇上和眼中的水色更浓。 谢敏没动,他眼睫颤了一下,荒唐又克制的记忆涌上心头。 “闭嘴。”他没威慑力地瞪了一下,却没拉开自己与对方的距离。 “好大的脾气。”傅闻安评价道。 “滚。”谢敏踩了傅闻安一脚,嗔了一声,又觉得不过瘾,转身抓着对方的衣领,照着脸颊咬了一口。 咬得很轻,傅闻安神色一动,他顺着谢敏撤离的角度跟了上去,两人的呼吸又粘在一处,谢敏没反应过来,被吻了个结结实实。 “唔!”谢敏用舌尖抵了一下,却像欲拒还迎。 “标记和接吻,你选一个。”傅闻安的呼吸一下重了,在唇齿碰撞中闷声说,手掌控住谢敏的腰,蛮横地往怀里带。 “你亲都亲了,还让我选什么?”谢敏好笑地问,他挑起眉来,伸手环住傅闻安的脖子,诱使对方向他靠近。在吻落下的一瞬间却收手逃离,恰巧电梯门开了,他像一尾灵巧的游鱼,眨眼就到了电梯外。 傅闻安扑了个空,眼里滚着不息的暗色,他无奈地捋了下头发,往谢敏的方向看。 “公共场合请维持你的风雅,请勿骚扰他人,执政官。”谢敏露出礼貌而标准的笑容。 傅闻安深呼一口气,盯了他一眼,跟着谢敏往外走。 上层空间极大,便携式武器架上摆放着零号常用的各类制式枪械,零号的特工三三两两从他们身边走过,均隐秘地打量谢敏,等出了一段距离后才窃窃私语。 不一会,谢敏就挑好了他要的武器,两人继续向前走,穿过连廊,来到一片开阔的训练场地。 场内正进行各项日常训练,特工每天有固定指标需要完成,谢敏饶有兴致地在场中走来走去,气氛一时间紧张,人人皆不敢喘大气,更卖力起来。 现长官和前长官结伴来监督训练,换谁都受不了。 谢敏在场中随便溜达,扫一眼突然看到战机模拟舱内有人在进行变速训练,球形舱无声翻滚,立方体框架上亮着当前模拟训练的各项参数。 谢敏脚步一转,径直走去,来往的特工纷纷驻足,面色复杂,探头探脑。 球形舱里的人是陈石,此刻汗流浃背,脸部肌肉绷起,高强度的压力与翻滚速度使他紧握着操纵杆试图保持平衡,将近一分钟后,球形舱停了下来,训练结束的滴滴声响起,舱内装置调整压力,发出呲地一声轻响。 陈石大口喘着气,他用袖子把汗水抹掉,刚要伸手去解安全带,突然看见舷窗外站得笔直的谢敏。 隔着隔音玻璃,他听不见谢敏在说什么,但没漏掉对方脸上温和又装模作样的笑。 他心里一紧,不出所料,谢敏伸手在屏幕上点了什么,只听一串启动提示音,本该打开的舱门闭合,压力阀转动,电子语音播报随后响起。 “接下来进行的是对空追尾模拟训练,情景设置:左机翼推力不足标准值,劲风模拟。本次训练将在三十秒后开启,请驾驶员准备,三十,二十九……” 陈石感到舱内压力的变化,模拟机身反馈的震动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他咬紧牙关,紧紧扣住操纵杆,瞪着舷窗外冲他挥手的笑眯眯的谢敏。 谢敏张了张嘴,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别让我失望,陈石中尉。」 陈石脖子涨得通红,他突然被一种熟悉的战栗感支配,全身细胞都苏醒了,令他兴奋到发抖。 谢敏以前最喜欢的就是搞突击训练。 没等他回想更多,球形舱转了起来。 天翻地覆,立方体支撑框架在高强度开动下发出吱嘎的声音,听上去随时都要分崩离析。舱内屏幕上的红蓝指示光在快速翻滚中甩出一串光线,谢敏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值,陈石的各项指标有点危险,但仍在极限值之内。 “愤怒果然能使人进步。”谢敏喃喃着,正考虑下次要不要再挑高一个档位,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走来。 他回头,发现是背着狙击枪的徐里。 谢敏略带疑问地看向他。 “你还拿得动零号的枪吗?”徐里定定地望着他。 谢敏扬了下嘴角,既慵懒又轻蔑,他转过身来,道:“你说呢?” “拿得动就跟我打一场。”徐里从背上拿起狙击枪,枪口垂地,目光坚毅:“用特工的方式定胜负。” “你打不过我。”谢敏不带感情地评判。 徐里一蹙眉,有些不悦,“没打怎么知道。” 他话音刚落,谢敏突然伏低,朝他冲来。 他的速度很快,如蓄力后从隐蔽处贴地而行的箭,矫健有力的动作不因体型的瘦削有丝毫减损。徐里瞳孔一缩,刚要调转枪口去挡,只见谢敏唯一闪身,手掌成刀,闪电般扬起,一掌荡开枪柄,利用下压的冲劲抬腿,一记鞭腿,将徐里直接撂倒。 交锋只在一瞬间,枪械易主,枪口调转,徐里只觉后脑勺咚地一声巨响,眼花缭乱的震感慢了半拍才来,颈侧被枪口抵住,逆着棚顶惨白的灯光,视野中唯有对方垂落的、没能绑紧的头发,和那双锋芒未散的眼睛。 “你打不过我。”谢敏残忍地宣判。 徐里左手微不可察地一挪,他紧盯着谢敏,可指尖刚一动就被谢敏发现了。 啪——! 藏在腰后的训练用手枪应声飞出,力道掼得飞出直接撞在晃动的立方体支撑架上,徐里震惊地感受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对上谢敏一如既往的目光。 “你没有赢我的胜算,即便是陈石,近战也只能在我手上挺过二十秒,更何况你是狙击手。” 谢敏把枪移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狙击枪在他手中成了最具杀伤力的玩具,漆黑枪体与他的神色如出一辙。 徐里从地上爬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前被逼近的恐惧感令他后背湿了一片,沉默半晌,突然道。 “我该怎么赢你?” 谢敏扫了他一眼,“用你擅长的武器。” “我不明白。”徐里摇头。 “那你就慢慢想。”谢敏说完,看向停止的球形舱,舱门轰然打开,陈石跌跌撞撞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的训练服湿透了,身上青筋遍布,整个人视线飘忽,身躯立的不算稳,但还算能站住。 谢敏抱臂走过去,在陈石面前站定,随手抓了条毛巾扔去,草草擦完,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是陈石始终盯着谢敏。 谢敏越过陈石的肩膀看向对面,姜琪站在外围,严肃地抿着唇,他们对视一秒,姜琪率先低下了头。 “你失望了?”陈石突然道。 谢敏移回视线,挑眉以示疑问。 “你以为我撑不住?”陈石说话磕磕绊绊的,气还没捋顺。 “没,你做得很好。”谢敏道。 突然被夸奖,陈石表情一呆,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谢敏不再看他,回到傅闻安身边,对方表情很淡,但眼里兴趣颇浓。 “你也想来一下?”谢敏用手肘怼了怼傅闻安,观察他的表情。 “不想。”傅闻安瞥他一眼。 “别怂,你以前可是直接拿匕首捅上来的。”谢敏打趣道。 傅闻安一怔,神色沉郁,唇线抿得直,绷得像一根快要断掉的绳子。 谢敏唇角轻轻勾了下,他向远处看,听见傅闻安叫了他一声。 “谢敏。” “嗯?”谢敏歪了歪头。 傅闻安深深地看着他,沉默许久,又摇了摇头。 “没事。” 谢敏不在意,又溜了一圈,找到一辆合适的越野车,他让装备部略作休整,将武器搬上车,车停在检修台上,他坐上驾驶座,傅闻安走近,仰头注视着他。 调试车间场地空旷,阳光从棚顶纵横交错的钢筋枝杈间渗漏着洒出,将涂有迷彩涂装的越野车照得闪闪发亮。谢敏手肘搭着摇到最底的车窗上,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 越野车高,谢敏略微俯视,以一种相对优势的姿态闲散地倚靠着,他用手拢了下头发,看向车门外的傅闻安。 “车还满意吗?”傅闻安抬手按在车门冰冷的金属上,问道。 “还不错。”谢敏得意地摁了下喇叭,声音洪亮,在厂房内回荡。 他像只小鸟,炫耀完漂亮的羽毛,才笑着道:“你这么配合我,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不然呢?”傅闻安反问。 “你这么警惕,是怕我跑了?”谢敏伸手,自然下垂,拇指刚好到傅闻安眼眉的高度,他轻轻抹了一下,指腹上留下温凉的触感。“你不担心我把你卖了?” “你没这个本事。”傅闻安斩钉截铁,他抬起眼,狭长的眼型往上抬时,有种让人信服的严肃感。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发言。”谢敏手上用的力大了点,指甲掐出一点印子,弯弯的,是个月牙。 “怎么才能愉快?”傅闻安把自己的脸颊往谢敏下垂的手指旁送了送。 谢敏思考着,神情狡猾灵动,手指擦着傅闻安的脸颊勾了勾,又往车门探了探,低头道:“你靠过来点,我告诉你。” 傅闻安依言倾身,突然被探身而来的谢敏搂住脖子,唇上传来湿热的微痛触感,是对方轻轻咬了他一下。 傅闻安抬起头,配合着谢敏这个逗弄似的吻,他们触的很轻,若即若离,不似痴缠,调情一般。 “你可别后悔。”谢敏含糊道。 他这话说的有股狠劲,但混在沙哑模糊的尾音里,听不太出来。 傅闻安呼吸一重,身体全靠向车门下的起高台,手掌托着谢敏的后脑勺,把人压向自己。 谢敏被亲的有点迷糊,他下意识觉得对方这个吻太重太大胆,但兴致上头没再多想,自然也没看见他们身后远处早已出现的陈石三人。 傅闻安温吞又强势地和谢敏接着吻,他的视线从谢敏耳侧向后,穿过空旷修理场,精准落到目瞪口呆的三人身上。 紧接着,他放开谢敏,作势在对方耳边呼气,但锐利视线落在远处,唇微微张开,很轻地比了个口型。 「出去」。 他说。 强硬到不容置疑。 -------------------- 今天是情人节哎,给小情侣整点什么福利好呢 第96章 纳文一号基地。 “找到执政官了吗?”通讯屏幕上的子爵把玩着手中的戒指,光滑表面泛着冷光,他语气不善地问道。 “尚未,我们将山内翻了个遍,除了先前折损的几支小队外毫无收获。侦查人员曾发现山道有新的车辙痕,可能执政官已经……”溪崖低眉顺眼地道。 “你想说执政官已经被救走了?”子爵透过屏幕直视着溪崖,“你信誓旦旦向我保证执政官已经受伤,我才同意调人手给你,现在人跑了,我要你有什么用?” 溪崖猛地抬头,他在子爵眼里看到了阴狠,当即心里一跳。 “请您相信我,执政官受伤无疑,但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银。后续的巡逻部队在凌晨带回了被全歼的小队的尸体,伤口道道致命,毫不拖泥带水,很难说不是银所为,如果有银在,执政官逃出生天也在情理之中……” “那就都杀了。”子爵打断他的话。 溪崖一怔,紧接着脸上浮现狂热的希冀:“您是说?” “把执政官和银都杀了。”子爵道,“先前一轮轰炸的结果如何?” “有一支流民被波及,少量人生还,留在队中的哨兵被杀,药物和食物有少量丢失,估计是执政官等人洗劫了这支队伍。”溪崖道。“还要派出轰炸组吗?” “流民?去哪的。”子爵随口一问。 “似乎是眠城。” “杀了,人多嘴杂。”子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 “继续派轰炸机巡逻,封锁进出要道严厉排查,从今天开始所有流民不得走官道前往交战区,违者格杀勿论。”子爵思考了一会,又道:“通知在安斯图尔周围待命的人,潜入境内攻击人流密集的大型交通设施、公共场所,分散执政官的精力。至于你,今晚动身回中层地块。” “是。”溪崖应道,几秒后通讯挂断,他靠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半晌又皱起眉来。 中层地块。 屏幕一熄,子爵拿起桌上烟盒,手指抵出一根烟,点燃,放在唇边吸了一大口。 他吐出灰茫茫的烟雾,转而挑起眉看向房间中央的男人。 邮差坐在联络室中央的一把木椅上,坐姿端正,神态沉郁,面前摆放三个流动大屏,黑市消息在其上滚动。他抿紧了唇,在对方看过来时精神一凛,而后沉默地低下头。 他的眼神里有几分复杂又忧伤的情绪。 “你真的要杀了银吗?”邮差问道。 “我不该杀了他吗?他和执政官的关系匪浅,说起这点,你应该知道的比我还要早吧?”子爵掸了掸烟灰,热烫的火星飘落在木质桌面上,最终隐没在黑暗里。 邮差的手指轻轻一拢,别过头,心虚地避开子爵的眼神。 “现在想想还真是有迹可循,主动到安斯图尔做卧底,成为零号的长官,三番五次阻止我对执政官下手。以前还会掩饰,如今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子爵感慨道:“如果不杀了他们,怎么对得起银这份苦心?” “可他毕竟……” 邮差刚要说话,只见子爵盯住他,眼神冷了一度,像阴毒的蛇类爬上他的脊背,獠牙微张。 “说话前可要想好,别让我误解了你的意思。”子爵保持一种温和的表情,眼里的怨怼和恶意却浓郁得要漫出来,极致矛盾的情绪融合在一张脸上,显得他比平时更加面目可怖。 邮差浑身一紧,叹了一声,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岂料,子爵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径直朝他走去,在他身旁站定,掌心摊平。 “通讯器给我。” “怎么了?”邮差一时犹豫,他不知道子爵要干什么,但本能令他抗拒。 子爵不屑于解释,他将邮差关进椅子和桌边的缝隙里,强硬地伸手去捉邮差的衣袋,邮差下意识一挡,只觉剧痛传来,竟是整条手臂都被子爵卸了下来。 “你……!”邮差疼得满脸是汗,他被摁在桌面上起不来,半边脸压在桌上,只能用极其别扭的姿势瞪着子爵。 子爵抓起邮差后脑的头发往上一提,两人离得近了点,他用邮差的面部特征扫开密码,唇角噙着冷酷的笑意。 “早给我不就完了,平白让自己受苦。” 邮差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子爵打开他的通讯界面,划到银那一栏。 空无一物。 邮差对信息的保密是绝对严谨的,但看到如此,他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一种浓浓的挫败与失望涌上心尖。 “你怀疑我?”邮差努力克制自己的颤声。 子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在对话框里哒哒点了两下发了条消息过去,然后收进自己口袋里,给邮差把脱臼的手臂接上,亲昵地抹了下邮差的鬓间。 “怎么会,我永远信任你。”他道。 将纳文一号基地后续的任务布置好,溪崖开始安排回中层地块的行程,作为百里内装备最强悍的空战基地,这里守卫森严灯火通明,来往人员正在巡岗或检修设备,他绕过楼梯,走到高层瞭望台。 冬夜的冷风吹到脸上像刀割般锋利,溪崖望着一望无际的隐藏在黑暗里的连绵山丘,驻足几秒,神色覆上一层淡淡的担忧,但很快就散了。 “回程的车已经在门外等候,要现在出发吗?”随行的人踏上铁质台阶,问道。 溪崖一拢大衣,垂眸往铁门外一扫,一辆中型军车的轮廓出现在探照灯下。 “立刻出发。”溪崖点点头。 两人从瞭望塔走下来,绕环状的楼梯很险,每走一步都要谨慎小心。他们走到二楼时,溪崖又往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突然见到远处山体边缘闪过一缕白光。 那是? 溪崖一怔,仿佛回应一般,一声轰鸣突然在远处炸开,铁门外那辆等待着的军车随着声音被炸上天,沉重车体被爆炸的火花与起浪抛向天空,零件四散崩飞。 场面一下乱了,爆炸波及到几名巡逻员,均躺在地上不住哀嚎。 这不过是开端。 很快,远处山后出现几道飞驰的车影,速度极快,冲势迅猛,刺眼光束劈开黑暗,冲着铁门就去了。 溪崖当机立断掏出通讯器,开放公共频道,怒吼道:“注意敌袭!开放防爆闸门,对地反导准备!” 他话音一落,地面上的控制人员便反应过来,铁门后的防爆闸门在开启后沿滑轨往里对合,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在堡垒状基地的外侧,巨型探照灯和红外确认仪亮起,将所有强光对准突如其来的入侵者。 可对方比他们的动作更快。 几乎在导弹探照灯亮起的一瞬间,后排五辆重载军车伸出高射炮筒,黑洞洞一片,横五竖五,整齐有序地指向堡垒外墙安装的反击武器。 溪崖瞳孔骤缩,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对方就在等他使用对地武器,手动操纵的对地炸弹需要人工瞄准,一旦打开探照灯,就相当于把自己的位置全部暴露了。 “别开灯!”溪崖当即吼道,可已经来不及了。 轰——! 筒梭炮弹出膛时会带来啵的闷响,几十道巨大的火焰推尾宛如从天而降的流星群,劈开漆黑天际,一齐朝堡垒外墙撞击而去。 到处都是炸裂的轰鸣声,地面巨震,如野兽成群奔跑时重踏的足音。爆破装甲弹在第一轮轰炸时劈开菱形外壳坚硬的防御,隐藏在炮弹里面的小吸盘爆破球被点燃。龟甲般的墙体被炸穿一个大洞,冷风嗖嗖往里灌,室内明亮的灯光向外溢出,如同被敲碎了的鸡蛋流出的晶莹蛋液。 冲击波倒散,平地起狂风,被轰下来的炸弹碎片与炮台残渣一起倾泻到地上。 溪崖听见近在咫尺的车声,他回身一看,即将要完全闭合的防爆闸门被硬生生掼开一个口子,滑轨被截断,门再也无法闭合。车队中头一辆悍然撞进缝隙里,凭借其改装后强悍的车头力量,轮胎抓地,油门给到最大,发动机发出咆哮般的吼声,几乎瞬间,门边被挤得变了形。 门边的巡逻员迅速隐蔽在提前垒好的垒地台后,地面炮台对准试图强闯的军车,拉下火栓,间隔炮向其发射。 就在这时,军车猛然向后一倒,方向盘一打,整辆笨重的军车诡异地展现出灵活的身法,向门外一侧,避开了第一波攻击。而随着炮火的误伤,闸门岌岌可危,军车向前一撞,将轰然裂开的闸门碾在车轮下。 军车一个打轮直接平移撞向正在装填炮弹的垒地台,其他车辆紧随其后,从洞开的基地大门处涌入。 危机迫近。 溪崖暗道不好,匆忙下了瞭望台,在众人掩护下狂奔到堡垒内部。 为了以防万一,有一条地下通道能通向后方的山里,撤离地点常备车,只要赶得及就能成功突围。 溪崖冲进门内,堡垒内部的防冲击铁门缓缓下落,隔住外面的腥风血雨,他长长舒了口气,正准备回身,突然见下落的缝隙里扫过一片白光,直刺他眼球。 紧接着,原本好好的门突然被轰飞,飓风扑面,碎片从溪崖惊愕的脸边划过,过了几秒后,血液和痛感才齐齐涌来。 对方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转眼间便冲垮了这座堡垒。 溪崖在众人的掩护下倒退一步,军车车顶的防雨布被掀开,露出一挺黑黢黢的机枪。 机枪开始扫射,众人一一倒下,血肉纷飞,溪崖在无数人的掩护下退到尽头升降梯的角落,他拼命地按动下降的按钮,升降梯微微一晃,链条转动,开始下降。 溪崖麻木地看着地上鲜红的血泊,目光上移时,一个人从熄火的军车上跳了下来。 他一身纯黑防弹衣,腰间别着杀人道具与小型炸弹,他一脚跨过尸体,托起狙击步枪,枪口冲着溪崖的脑袋,面部侧歪,露出半张凶狠的脸来。 是银。 溪崖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了,死亡前的彻骨冰寒席卷了他的全部意志,他恐惧地望着对方,听见了枪响。 谢敏扣下了板机。 叮——! 电光石火间,升降梯完全没入深井。 子弹打在升降梯的上栏杆处,只差一秒,就能爆了溪崖的头。 溪崖的视网膜仍残留着银冲他开枪时嗜杀又凶恶的脸,被全然的恶念与恨意填满,使他像一柄浴血而出的剑般,瘦长而锋利。 穿过短短的隧道,四面封闭的墙面使溪崖从将死的恐惧中拔出,他用力呼吸着,大口大口往肺里吸氧,手心全是冷汗。 升降梯再次向下,来到开阔的地下检修区,高度不一的空旷场地在脚下铺开,极高的地面支撑结构如生长的巨树,钢铁枝叶密密麻麻铺在天花板上,结实又安全。 通往地下通道的门开着,溪崖心里一松,刚要长舒一口气,突然感到头顶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跳了下来,落在了升降梯的上面。 溪崖不可控制地颤抖着,仰头死死盯着上面,掏出口袋里的手枪,上膛,冷汗如瀑。 几乎下一秒,头顶的铁板和纸一样脆弱,弹雨极其轻易地在上面腐蚀出一个个白色的孔洞,在阵阵枪声中落在溪崖脚边。 溪崖心里一惊,他猛地靠在升降梯角落,四面镂空的立方体骨架构造使得他随时都可能向下跌落,他刚抬起枪向上反击,只觉劲风从他背后袭来,黑影当头落下,重重踏在他后背上。 谢敏抓着被枪打瘪的栏杆当空一荡,从后背将溪崖直接踹飞出去,升降梯距离地面还有二十几米,这么摔下去必死无疑。 溪崖仓皇间抓住一道横杆,整个身体全腾在空中,他手臂青筋暴起,严重的脱力感令他心生绝望,谁知谢敏竟拉了他一把,反手劈开溪崖的枪,将人拖回升降梯内。 溪崖背部垫地,生生被掼地吐了口血出来,然而他疯了一般抱住谢敏踩来的腿,竟拖着谢敏跳下了升降梯。 他们从二十几米的高空中跌下,两道漆黑的人影纠缠在一起,情况一时岌岌可危。 谢敏啧了一声,他往腰间按了一下,一个抓勾拖着长长的伸缩绳精准抓住最近的栏杆,锁住,两人在空中荡了一下,缓冲力道。 谢敏像空中翻腾的鸟,身姿矫健灵活,他勾起腿,膝盖大力顶进溪崖的胸腹,在听见对方剧痛下闷哼的一声后,他反手拔出匕首,一刀扎进溪崖右手臂的肌肉中。 伤口不深,血是缓缓地往外流,他角度把控精准,在不伤及筋脉的情况下让溪崖无法再用力。 他屈起膝盖,一脚将受伤的溪崖踹了下去。 砰——! 下落四五米,溪崖猛摔在一个空旷的大平台上,各种修理战机时使用的废弃零件到处都是。他咳出几口鲜血,被震得整个人意识恍惚,奋力捂住右手出血的位置,还没等起来,就听咚的一声,谢敏在他之后跳了下来。 对方毫发无伤。 溪崖向后蹭了几步,血在安静的台子上拖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扭曲又狼狈,他的面部因紧张与恐惧扭曲着,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都藏着绝望的气息。 几乎同时,逐渐向下运行的升降梯轰然爆炸,绳索都被烧开了花,镂空框架向下砸去,摔在地上,巨响回荡在空旷的厂区内。 银在向他射击时就安装了爆破弹,银根本没想让他活着出去! 明白了这点,溪崖心一横,他仰头盯着谢敏的一举一动,手掌利用错位差摸向身后的匕首,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冷静平稳,道:“银,你这是什么意思?” “比起银,我还是更希望你叫我谢敏。” 谢敏俯视着他,一步步带着莫大的压迫感,碾着溪崖的心,他把玩着手中的手枪,眼中冷意闪烁。 溪崖震惊地望着他,自然明白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银亲口承认了自己叛变的事实。 “至于做什么,我表达的还不够明显吗,当然是杀你。” 谢敏露出一个邪性至极的笑,他抬平手枪,枪口下压,一枪击中溪崖在背后紧握匕首的左手。 血花迸溅出来。 溪崖痛得瞳孔一缩,牙关紧咬,领口到下颌的线条铺上痛苦的痕迹,他在地上扭曲着,血迹像一朵朵花,开在他身旁各处。 “你让我度过了一段非常有趣的时光,我怎么能不来感谢你呢?” 谢敏歪头,给手枪压了一颗新子弹,击中在溪崖身上,没见血,但寒冷的冻伤感从伤口处蔓延开,紧随其后的是麻木感。 “你杀了我吧。” 溪崖感受到身体力量的流失和逐渐麻痹的感官,一切侥幸的希望都化为灰烬,他看着谢敏那张在逆光下不算清晰的脸,一切惊涛骇浪般复杂的情绪被压下,反而变得平静。 他早就预见了这一天。 “不,死亡是解脱,我不希望你有如此美好的结局。”谢敏微微一笑,取出匕首,掌心贴着冰冷的刃一划,说道。 溪崖努力地呼吸着,视线甚至不敢落在那冷锐的光芒上。 “毕竟他可是因为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这点伤又算什么。” 谢敏道,他观察着溪崖的表情,对方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很细微,面部弧度未变,若不是他眼睛毒,根本看不出那点细微的改变。 “没弄死他是我的失误。”溪崖恨恨道。 “真的吗?可我怎么觉得你很关心他,我似乎听见了某人在雪崩时喊了一句话,是什么来着?”谢敏走近,一刀捅进溪崖的右腿,在对方本能抽搐时向前一俯身,很轻地道。 “‘谁让你开枪的?’,我记得对吗?” 话音如游丝,却狠狠扎进溪崖心里,他甚至连疼痛都忘记了,面容僵硬,只能感到内心莫大的危机感。 “说啊,该不会连话都说不出了吧?” 谢敏蹙眉,捅进对方大腿的匕首轻轻一转,溪崖疼得出汗,挤出痛苦的闷哼声。 “怎么办,不愿意说话,我该怎么才能撬开你的嘴,你又不怕死。”谢敏自顾自道,他语气轻飘飘的,内容却恶毒到了极点,连眼珠都泛着冷光。 “不然我把你的脑袋提到执政官面前吧,只要你死了,你关心谁都跟我没关系了。” 谢敏站起身,他踹了脚溪崖汩汩流血的腿,在他腰侧蹲下,用沾着血的匕首拍了拍溪崖的脸。 “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敏把匕首上的血液尽数抹在溪崖的脸上,一下一下,那锋锐的夺命之刃反复摩擦对方发紧的皮肤,像是在为最后的饮血做准备。 “执政官可能在殉道者内部也有一个卧底。”他抬起眼,道。 他话音落下后,溪崖浑身陷入一种微妙的紧张感中,仿佛被按下暂停键,连呼吸都消失了。 “你看起来很紧张,溪崖,放松,我不是在说你。” 谢敏小声安抚道,他控制着匕首的尖儿不断向下,离对方的皮肤只差半厘米,停顿一秒后,逐渐向下,沿着对方的下颌到了脆弱的颈线。 他像小孩子学简笔画一样,用匕首描着溪崖脖子上青森的血管纹路,认真又专注。 “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怎么也想不通,被我在曼德城扔掉的刻有邮差惯用暗码的消音器为什么会被执政官破译。我不怀疑邮差对封控区的忠诚,那么只可能是我们之中混入了坏人。” “一个与邮差打交道、熟知暗码又不会令他起疑心的坏人,破坏了我们的关系,偷走了我们的情报,令我们沦落到今日这副面对战争的被动局面。” “请问,那个居心叵测的坏人是你吗?” 谢敏用匕首抵住溪崖的脖子,低声问道。 溪崖张了张嘴,从先前近乎死寂般的平静中走出,他笑了一下,满脸凌乱血痕令他看起来狼狈又疯狂。 “这是你为我找的死因?你以为子爵会信吗?他已经断定你叛变,就算杀了我,你也再无翻身的余地。” “还是说你认为那个被称为暴君的执政官会主动接纳你?你我不过是任人弃之敝履的棋子,一辈子都是,你觉得执政官杀了子爵后会怎么对你,我断定,你会比我死的更惨。” 溪崖的神色变得歇斯底里,他用力把身体挺起来,但在麻痹的情况下无法做到,只有头颅能努力向前伸。 “他的父辈能杀了你的父辈,他能杀了你,你逃不掉,你永远都逃不掉!” 谢敏冷漠地俯视着他,用手一下将溪崖的下颌卸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错了,我不会重蹈覆辙,我不需要攀附任何人而活,我将拥有他。如果他敢背叛我,我就让他后悔招惹了我,就算是死,我也会带着他一起死。” “毕竟我们关系匪浅。” 谢敏说完,将匕首抵在了溪崖脖颈上,眼中凶光毕现。 “至于你,死了才是最好的。” 血从皮肤中漫出来,死亡的威胁在一瞬间达到极致,溪崖浑身无法动,他几乎是一秒秒感受着匕首刺入他的喉咙。 生命在消失。 即将触及血脉时,有人当空鸣枪,紧接着是滑索的声音,劲风呼啸而来。 谢敏说不清自己听到那声音时是什么感受,他只觉得浑身血液细胞都因过分的情绪而颤动,甚至拿不住匕首,推到极致的、带着狂意的了然与愉悦涌入心头。 他猛地退离,躲开对方向他袭来的一击,距离拉开五米,他盯着眼前将溪崖护在身后的傅闻安,突然笑了。 他晃了一下,脸上笑意越来越浓,越来越骇人。他手指插进头发里,捋起半边的遮挡,眼中是熊熊燃烧着的令人脊背发寒的情绪。 “谢敏,别杀他。” 傅闻安瞥了眼将死的溪崖,在见到对方颈上那不足以致命、但看起来触目惊心的血痕后,心沉了一下。 对方有意试探他,可他不得不来。 他不能让溪崖死在这里,这是他一定要跟过来的原因,谢敏过分敏锐,他已经瞒不下去了。 谢敏微微一笑,笑意里藏着噬骨冰寒。 “可你护着他,我会生气的。” -------------------- 情人节有个番外但有点长,等完结了再写 第97章 “你想怎么样?”傅闻安问道。 “你了解我,我喜欢有仇报仇。”谢敏扬了扬手中的匕首,刀尖滴下宝石般的血,溅在他脚边。 “唯独这个不行,他现在不能死。”傅闻安一脸凝重,他看得出谢敏动了杀心,也能感受到对方逐渐迁怒于他的情绪。 “好吧,我们没得谈了。”谢敏将散开的发丝拢在耳后,持着匕首冲向傅闻安。 他的速度极快,重踏时地面似乎在轻颤,匕首冷光一闪,直冲傅闻安胸膛而去。 杀意如一柄勇往直前锋锐坚定的利剑,藏在谢敏血意沸腾的眼中。 傅闻安侧身躲开,背后的溪崖便暴露在谢敏的攻击范围内,他挥拳直击,逼谢敏转变冲势对抗,拳头砸在谢敏的左手臂上,但也只是短暂遏制了谢敏的动作。 电光石火间,特工反握匕首,压低重心,从下向上挑起,目的是傅闻安的咽喉。傅闻安后退一步避开刀锋拉出的弧线,又见谢敏一记高鞭腿在带起的劲风下扫来,他双手一抵,手掌紧扣,竟在半空中抓住了谢敏的脚踝。 傅闻安手指收力,隔着军靴捏了下去,谢敏当即感到脚腕处传来巨大压力,刺痛感从脚心向上一窜,心头怒意横生。 他突然借着傅闻安手臂的力道往上翻,转眼就骑在对方脖子上,身影快到看不清,四肢做缴械状,手肘卡着傅闻安的脖子,用力向后一甩,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几番姿势颠倒,谢敏占据优势,他骑在傅闻安腰间向下持续压着匕首,又被对方不甘示弱地抵着,光滑的刀尖在空中颤抖,愣生生无法再向下探。 “当真没得谈了?”僵持中,傅闻安突然开口。 谢敏下了十成十的力,但凡傅闻安有一点放松就会被匕首划开脖子,他颈侧和手臂的青筋像是要从衣料下突出来,背后肩胛受伤的位置隐隐作痛,他甚至闻见了血味,不知道是匕首上的还是他自己身上的。 “你说呢?”谢敏鬓角的发丝垂落,细碎柔软,却仍不能软化他凌厉亢奋的神情。 刀尖一点点往下压,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最后只剩十几厘米。 地面传来炮轰的震动,整片地下厂区吊顶的灯光都在巨震,光芒闪了又闪。 傅闻安能看见对方眼里细碎的闪光和映出的、属于他自己的脸。 “我可以向你坦白一切,他是我几年前安插在殉道者内部的卧底,我花了大力气培养保护他,为的就是现在,所以我不能向你妥协。 他是重要的棋子,但我愿意为他对你的构陷和伤害负责,到我们彼此都满意的程度为止。” 傅闻安用掌根抵着谢敏的手,在全然暴力的拉锯中语气稳如磐石。 谢敏嘲讽地一勾唇,他再次逼近,距离骤然缩短,细软的发丝扫在傅闻安的脸上。 “你真敢抵着心脏向我发誓自己坦白了一切吗?” 傅闻安盯着不断下压的刀尖,转而又凝视谢敏的脸。 “傅闻安,你不敢。”谢敏低声道,语气笃定: “我时常回忆你到封控区后所做的一切,我以为你会用更强硬的方式与我斗争到底,但你没有。你只是不断用纵容和退让营造我占据上风的假象,说实话我对此着迷,但这点甜头不足以使我向你倾斜,所以你选择了更简单粗暴的方式。” “你把殉道者的真面目撕给我看,对吗?” 谢敏一字一顿,他手腕突然下压,挑了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蹭过傅闻安的手掌,在对方始料未及的的瞬间叮一声掼在地上,而后向左右滑动,锋刃贴近。 傅闻安被完全牵制住,他高高仰起头,平静警惕的眼神一动,毫无屈居人下的弱势。 “我总不明白溪崖为何与我为敌,以前可以定义为权力斗争或忠心作祟,现在想来无非是你的授意。你利用了溪崖在卧底期间积攒的话语权、子爵本身的阴暗多疑和对我一贯的敌意,使我陷入信任危机。你中枪时溪崖违和的表现固然令我起疑心,但你屡次表现也十分值得推敲。” “你故意引我带人在驻扎地附近‘抓获’黑枭,并与你合演一出‘我们仍关系暧昧’的戏码给所有人,为的就是让我在殉道者中更难做,但溪崖对黑枭的维护令我怀疑。至于第二天我找借口提前将黑枭转移,溪崖却失去了一贯的谨慎小心,自始至终未去检查隔音笼。” “只要他去看一眼,就会发现隔音笼里空空如也,但从来对我持怀疑态度的溪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也心知肚明,隔音笼里没有人。” 谢敏微微蹙眉。 “进入山道,有了子爵的伏击在后,你的出现和提醒便顺理成章。你设计中枪将自己置于险境,溪崖报告了你中枪的事实,因为只有你失去战斗能力子爵才会派人来围剿你,从而试探我会不会为救你真正与殉道者反目成仇。” “你总是如此敏锐。”傅闻安无视只轻轻一动就能划开动脉的刀,语气镇定,感叹道。 “不,但凡我再聪明一点,就能在当时意识到我要救的人临死时候都在算计我。”谢敏牙根痒痒,他单手攥着傅闻安的脖子,面色不虞。 “那是意外。”傅闻安垂了下眼,道。 “意外?”谢敏怒意丛生,他用刀背抵着傅闻安的下颌往上,恶狠狠道:“你打算怎么解释这两个字?溪崖是你的人,你敢说你中枪没有他的配合?还是说空袭与你无关?” “中枪前的一切我无可辩驳,但中枪非我本意。”傅闻安道:“至于空袭,他只是将消息如实转述给子爵,剩下的一切皆由子爵定夺。” “你想说这一切与你没关系?”谢敏蹙眉。 “我从不替人做选择。”傅闻安道。 “但你已经把他逼上了这条路,你见过他派出军机空袭平民的决策,你只是恰好在离纳文一号基地不远的地方出事……不,可能一开始你诱导他把雪崩地点选在基地附近也说不定,为了掌握更具压倒性的优势。”谢敏道。 “我,诱导他?”傅闻安挑了下眉。 “如果溪崖提出建议,子爵多半会采纳。”谢敏回答。 “是啊,子爵会采纳,因为他性格如此。”傅闻安眼里带着近乎傲慢的笃定。 谢敏盯着傅闻安,透过这一抹近乎无法看清的笑意窥见对方背后那近乎深渊般深沉又洞悉一切的灵魂。 “你知道那群流民会恰巧经过吗?”谢敏问道。 傅闻安摇了摇头:“在见到前不知道。” “你知道他们会死吗?”谢敏又问,此刻眼底藏了几分复杂和痛苦。 “那取决于子爵的做法。”傅闻安说。 谢敏沉默了。 子爵选择了会置他们于死地的做法。 “你又算计了我一次。”谢敏用匕首轻轻描着傅闻安锁骨的轮廓,慢慢地说着,语气不咸不淡。 “你也用性命要挟过我,我们扯平了。”傅闻安道。 “我不喜欢平局,我当时以为你要死了,你是真的该死。”谢敏喃喃着,眼睛微微一眯。 他怎么会相信傅闻安是真的毫无反抗之力呢?他明知傅闻安不是善茬。 一种荒谬的挫败感席卷了谢敏,他对于自己被彻头彻尾的算计是愤怒的,但另一种早已窥见的无奈又压住了这份浓烈的情感,掀开许久的麻痹与封闭,他对封控区毫无前途的事实看得一清二楚。 他已经再也不能回到封控区了,他不能终其一生自欺欺人,始终在自私的牢笼里打转。 “那天我听见了,你在洞里喊我的名字。”傅闻安看着他。 谢敏一怔,那天他情绪脆弱,状态很差,喊了些不太上台面的东西,没想到傅闻安听到了。 “所以呢?”尽管心里别扭,谢敏还是板着张脸很无坚不摧地问。 “对不起。”傅闻安突然道。 谢敏脑袋宕机了,他说不清自己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不坏,好像先前憋屈郁闷愤怒的不是他一样。 “你也会说对不起?你说的对不起是指什么?”谢敏舔了下嘴唇,匕首抵着对方的脖子,威胁般往前送了送。 傅闻安只盯着他,却不说话。 谢敏心痒痒,急的,他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傅闻安说的是什么意思。 傅闻安动了动唇,说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谢敏只好再低头去听,没察觉到两人已经突破了安全距离。 霎时,傅闻安突然扣住谢敏的后脑勺,特工一个不察,只来得及把随惯性向前伸的匕首挪开,唇触在微凉的软肉上,他思绪瞬间停滞。 “对不起,我找不到更温和的方式令你选择我。”傅闻安的声音透着些许歉意与无奈。 谢敏直起腰来,脊背挺得很直,他深深地凝视着傅闻安的脸,平静地打量对方的神情。 手里的匕首缓缓松开。 一腔关切到头来不过是对方设局后的产物,对方用计策击碎了他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又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他最脆弱的时刻里,他将对方当作安慰,并接受了自身立场的转换。 平心而论他是该痛恨的,但意外地,他没有了先前得知真相时的愤怒。 或许是他来之前已隐隐有所预感,也可能是他活在倾轧与阴谋的世界里,早对这些事麻木了。 他何尝没伤害过傅闻安,他们之间似乎总不能和平美满。 他想原谅傅闻安的所有僭越与利用,但又觉得不甘心。 “我有仇必报你是知道的,你利用了我,算是仇。”谢敏冷硬地道。 傅闻安仰头看着他,没有半分挣扎的意思,“好。” 谢敏垂着眼,左手撑在傅闻安耳边,他拢起耳后的头发,伸手勾开傅闻安领子的衣扣。 他拉下对方里面一层军服靠近脖子的位置,手指移到腺体上,很轻地按了一下。 傅闻安本能地皱了下眉,但没有阻止。 “让我咬一口。”谢敏道。 傅闻安唇角抿了下,没回答,但偏过头去,视线从谢敏的脸上移开。 谢敏揭开对方腺体处牢牢粘好的腺体贴,微苦的信息素立刻溢出,他含了一下,按住傅闻安的胳膊,用力咬了上去。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傅闻安难受地皱起眉,声音更沉更哑一些,他用额角蹭了蹭谢敏的头发,在对方牙齿切入更深的时候绷紧了拳。 被同为进攻者的alpha标记的感觉很不好,但对方是他的心上人和他喜欢的信息素,滋味又变得不同起来。傅闻安勉强压住骨子里蠢蠢欲动的情热,恍惚间有种易感期再次逼近的预兆。 “傅闻安,我标记你了。” 不知何时,谢敏撑了起来,他轻轻吻了吻傅闻安的唇角,突然挑衅地笑着道。 傅闻安不想和谢敏拌嘴,他盯着对方唇角翘起来的弧度,只想吻上去。 谢敏欲从傅闻安身上翻下来,他刚一动,谁知被傅闻安一拽手腕,又拉了回来。 “谢敏,做我的恋人。”傅闻安认真道。 谢敏顿了一下,良久才道:“你可别后悔。” 他说完,傅闻安立刻反驳:“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哪有上……”谢敏刚要打断,突然想起了在山洞里自己说的话,他突觉不好,刚要跑,谁知傅闻安不依不饶,道。 “你上次要我弄坏你。” 谢敏脑袋嗡一下。 他看着傅闻安认真又暗藏欲/色的眼睛,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 微博上的补档需要二刷的朋友可以自行存档,完结后一段时间会尽数清除 开了一本双a的预收,防卫署长x佣兵之王,叫破败之王,这次绝对没有问题!我保证!感兴趣可以提前看看 第98章 谢敏站了起来,他看向溪崖。 傅闻安立在远处,他面容严肃板正地扣上衣领,手指时而探到颈后去摸那个刚刚成型的咬痕。 被注射了麻醉剂的溪崖无法移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敏接近。 谢敏走在溪崖身边,蹲下,从衣袋里拿出一支针剂,扎进对方的手臂。 冰冷的针尖没入皮肤,液面逐渐下沉,谢敏拍了拍对方的脸,耳后没拢好的发垂在一旁,衬得他整个人阴郁而诡异。 先前隐没的杀机泄了出来,却被藏得很深,没让远处的傅闻安发现,直面那股凶意,溪崖心口发凉地抖了抖。 “不要害怕,你应该听见了我们的协商,我现在不会对你怎么样。”谢敏扔掉用完的解药瓶子,一掌抓着溪崖的下颌,用力大到要把人的脖颈掰断。 “但我劝你最好小心,我们之间还有一笔账没算完。”谢敏手指缓缓收力,将对方的下颌捏进去,发出骨骼濒临碎裂的闷响。 溪崖从受压迫的嗓子里发出几个音节:“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凭什么……” “凭你是傅闻安的替罪羊。”谢敏笑意无辜又残酷,将人拉近,两人间的话语隐秘又轻细:“身为卧底总该有为信仰献身的自觉,在黎明前死亡的勇士不计其数,谁知道你会不会是其中一个?” 解药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溪崖心中一片骇然,他用力挥开谢敏落在他脸上的手,踉跄着向后退去。 谢敏站起身,他轻松地拍了拍裤子,恶劣地看着对方戒备又恐惧的神色,他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朝溪崖轻轻一抬,那虚拟的子弹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炸得四分五裂。 “谢敏,该走了。”远处,傅闻安唤他。 外面战场被打扫干净,喧闹声停息,有人试图向下呼唤,由于升降梯被谢敏炸飞了,他们只好放承重梯下来。 谢敏先一步攀上承重梯,没理傅闻安。 傅闻安走到溪崖面前,平淡无波的眼睛静静垂着,一向一丝不苟装束有些许散乱,领口微敞,有几缕不清晰的吻痕。 溪崖直愣愣地盯着那些暧昧难言的痕迹,平整冷硬的衣领布料被揉皱,痕迹鲜明,不难猜想先前施力人的动作有多激烈。 微苦的硝烟信息素中掺杂着强势的清甜银桂气味,隐隐被其蛮横热情的攻势压倒。 先前模糊中看到的场面在溪崖脑海中盘旋,他凝着执政官冷静肃穆的脸,试图从其中寻找出一星半点的被迫和不悦,令他失望的是,执政官的表现从始至终都滴水不漏。 溪崖僵硬地绷住自己尚带血痕的脸,手臂撑着地面试图站起,但做不到。 因为药物,他肌肉酸软无力,遑论行走。 “你……”你是自愿的吗? 溪崖心里藏着侥幸的希冀,抬头问道,又触到傅闻安的眼神的一刹那,所有努力涌跃的疑问有了答案。 傅闻安正若有所思地抚着唇角,明是很自然的动作,却随着指腹移动的频率变得暧昧难言。 因为他与人接吻时,被牙尖齿利的特工不小心咬了一下。 唇角微微肿起,火辣辣的痒,不见伤口。 “什么?”傅闻安醒过神来,蹙眉看向溪崖。 澎湃的心血被堵塞,心间筑起只容一汩小流穿过的缝隙,溪崖再次收到对方的注目,却已彻底了然。 傅闻安是自愿的。 自愿被对方标记,自愿带着对方的信息素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是认真的吗?”溪崖深吸一口气:“请回答我,我希望我看到的只是你为了拉拢而进行的必要付出。” “付出?”傅闻安回想牙齿咬住腺体时一霎爆发又崩落的痛意与快感,道:“我只是允许他报仇,何来付出一说。” “可你明知道他藏着什么心思,他在这里与你、与你……”溪崖哽了一下,有点难以启齿。 傅闻安眼神空了一瞬,他们对未尽之语心知肚明。 谢敏要坚不可摧的所有权,用孟浪行径证明自己此刻的地位至高无上,无人可比。 “银是个疯子,性情不定阳奉阴违,你真的肯定他会站在你这边吗?”溪崖跳过话题,另起新的。 “我信任你的决定,将你的信念作为我的行事准则,可你真的保有身为执政官的自傲与自觉吗,你以往的威严魄力呢?” “我们曾准备许久,只要除掉银接下来的路就能畅通无阻,我们明明意见一致,但你中途变卦,对我说你希望将对方拉拢过来彻底削弱殉道者的力量,我服从你。 我们费尽心机走到今天这步,我知道你对待任何人都只讲求原则利益冷酷无情,我坚信你的一切决定都是理性利己的,我以为你与银不共戴天,但是,你和他今天在我面前接吻。” 溪崖急促呼吸着,他有些动怒了,但面上保持的很好,只是语气沉重。 “你没跟我说明你们之间确有私情,我以为你不过是表面功夫。”溪崖道。 “告知与否对你的任务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傅闻安淡淡解释,“配合我将谢敏逼上死路,你要做的只有这一件事,我和他之间的事无需外人插手。” 溪崖心口一堵,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的确,谢敏与傅闻安什么关系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卧底如他,既不可能因此手下留情,更不会将私人情绪带入到刀尖舔血的工作中徒增烦恼。 但他还是气闷。 “我以为凭我对你的帮助足以令我提前知晓,我以为你愿意信任我。”溪崖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傅闻安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的愧疚或歉意,他保持着与先前无异的体面道:“如果有机会结婚的话,我会率先通知你。” “你还想和他结婚?”溪崖气笑了,他终于能靠自己爬起来,踉踉跄跄站稳,舒缓僵硬的四肢:“你不怕他第二天就背叛你?我不觉得你能捆住他。” “没什么是捆不住的,如果不行,只是代价不够大。” “包括以自己作为代价?”溪崖近乎无奈地看着他。 “必要的话可以。”傅闻安答道。 “你真的是……”溪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远处承重梯下来了不少人,均是荷枪实弹戒备四周,他们看到溪崖后保持相对警惕的防御姿势,直到傅闻安做了个解除武装的手势,才各自分组查看周围地区。 私军将刚从麻痹中恢复过来的溪崖送出去,被轰炸到四分五裂的堡垒在风中危如累卵,露出的钢筋水泥残骸随时有倒塌的风险。 风中飘着淡淡的爆炸后残留的火药味,压住血腥气,破损的探照灯被修好,照亮这片疮痍遍布的空地。 训练有素的私军人来人往,随行的医护队抬着担架越过废墟,后勤数据兵收集碎片残骸以备回程检验,正门停着一辆完好的越野车,是从堡垒中找到的不多见的代步工具。 傅闻安与溪崖说了些之后的行动计划,口中叙述的内容要点分明逻辑清晰,但视线却在暗中扫视全场。 他没发现谢敏的踪迹,在交代事情过后抓了最近的零号特工询问谢敏的位置,对方向远处的一辆军车指去。傅闻安让溪崖自己开车离开一号基地前往中层地块,甚至没一声告别。 溪崖瑟缩在寒风里,望着对方远去的绝情身影,一时间苦从心中来。 他萎靡地走到越野车旁,手里攥着傅闻安给他的钥匙,车窗被血和炮弹灰烬蒙住,乌漆嘛黑的,看不清里面。 也不知道子爵能不能接受‘纳文一号基地遭遇执政官突袭全军覆没,只有溪崖在众人掩护下逃出生天留了一命’的结局。 他正感叹着,打开车门,抬眼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远处惨白的灯光透过斑驳的血痕投进车窗里,被绞碎的昏暝光带斑驳地错落在男人身上,暗藏威胁的冷酷眼眸在其中抬起,瞳孔收成一个小点,带着无端的杀伐气息。 对方正坐在副驾驶上,如休憩在黑夜里伸展四肢的猛兽,一手握着枪,无声地指向他的脑袋。 溪崖的手搭在门上,背后被冷汗一蒙,宛如夜间的寒气渗进骨骼,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傅闻安不是去找谢敏了吗,为什么谢敏会在他车上?! 他们所在的角落略微偏僻,来往私军不多,又近出口,一时间无人发现。 “上来,开车,敢表现得不对劲就杀了你。”谢敏左胳膊拄在主副驾驶之间的储物盒上,细长的手指垂下,散漫地点了点操作杆。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谢敏一开枪,溪崖甚至觉得自己的脑浆会在被击中的一瞬间喷出去十米。 他紧张地吞咽一下,在谢敏再次催促前钻进车里。 启动,开灯,倒车,换档,前进,动作透着中透着性命受迫时的机械与拘谨,但好在自然,没什么人发现。 谢敏透过糊成一片的肮脏车窗向外看,视野中掠过一个站姿笔挺的人影,他用手抵着太阳穴,懒懒地笑了一下。 看着空空如也的车辆,傅闻安蹙起眉来。 谢敏不在。 一种熟悉的落空感从心底涌出,酸涩又细密的感觉从胸膛散开,他刚回头,一辆浑身污浊的越野车飞驰而过,掀起一股腥臭难闻的空气。 擦肩而过时,傅闻安似乎在那漆黑阴暗的车窗里看见了什么。 他拿出通讯器,拨通谢敏的号码,对方很快接通,背景音不算安静,传来汽车驾驶时闷闷的嗡鸣。 咔咔——! 两声响动传来,像是车轮碾过减速带时发出的声音。 傅闻安猛地抬头看,那辆越野车已经越过大门的滑动轨道,向着远方的深夜驶去。 “你在哪?”傅闻安压低声音问道,隐隐带着质问。 “怎么了?”谢敏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无辜又纯良。 傅闻安压下逐渐起伏的呼吸,重复道:“我想见你,你在哪?” 对面安静了几秒。 傅闻安度秒如年。 听筒中传来对方压抑着的轻笑,似是愉悦,尾音像被风吹起的羽毛一样扬着,撩拨着傅闻安的神经。 紧接着,谢敏凑近了,听筒能把他调/情般暧昧倦懒的嗓音收得一清二楚。 “可我不想见你,长官,我怕疼。” 第99章 傅闻安快步走进停在后方的通讯车中,车内满是显示屏与立体运作机,负责校对信息的徐里与姜琪正在指着方位板讨论着什么,突然察觉一股极富压迫感的信息素从车门口涌来,气氛登时凝住。 银桂信息素张扬地向外发散,混合着一丝静候蛰伏的苦味,若有若无地扫过来。 是谢敏? 他们同时转头看去,见到的却是傅闻安。 傅闻安大步走来,所经之处皆鸦雀无声,他无视众人隐晦里带着诡异打量的窥探,一边看着显示屏一边吩咐:“先前发现异样的那批越野车定位了吗?” “已经定位了,但始终未破译其中信号发射器的接收源头。”徐里摇头。 “先不管那个,我们的追踪器安上了吗?” “全部完成了。” “立刻定位先前放行的越野车。”傅闻安吩咐道。 徐里闻言,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调定位图,傅闻安站在他背后监工,车厢里只有间歇性传出的搜索定位的滴滴反馈。 车厢内灯光很暗,多是仪器亮起时发出的了无生气的灰霾蓝色,三角阴影从削直的鼻梁处洇开,刀刻般的面容轮廓在此刻像铺上一层灰,低垂眼帘下笼着比平时更浓郁的攻击性与冷漠感。 姜琪微微后退,她受不了傅闻安身上传出的震慑力。徐里调出定位,深色地形图中一个红点正匀速移动。 傅闻安凑近去看,手撑在桌子上,弯腰时刚好垂下头颅。 姜琪到处乱飘的视线突然在惊惶中凝住,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托着记事本的手指改为抓,她向前蹭了一步,想再看得清楚一点,谁知傅闻安突然起身,差点和她撞在一起。 “抱歉,差点撞到您。”姜琪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在对方责备前猛地弯腰鞠躬,连忙道。 傅闻安避开她,没多分给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个眼神,只淡淡命令道:“通知黑枭,A队即刻登车前往地图标记点的四号公路南端加油站,B队清理现场痕迹后返回荷城待命,C队持续跟踪信号标志。” “是。”徐里应道,将信息传给仍在堡垒里主持清扫的黑枭。 傅闻安大步流星地离开,整个车厢像是被按下播放键,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声在僵硬过度的空气里漫开。 徐里一蹬转椅,在逼仄的过道向后停在发呆的姜琪身边,他敲了敲扶手,终于把姜琪从游魂天外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你刚才怎么了?知道执政官在还敢走神?”徐里疑惑地质问道。 姜琪犹带困惑地陷入在一种回忆的情绪里,她做贼似地弯下腰,好像这事不兴大庭广众谈论,“你有没有在执政官身上闻到谢敏的信息素?” “闻到了,有问题吗,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徐里复杂地道。 “不不不,不是的,我是说……”姜琪深吸一口气,疑神疑鬼不太自信地说道。“我似乎在执政官颈后看到了咬痕。” 徐里听着她的话,露出了罕见的空白表情,紧接着下一秒,他的神情同样变为复杂难言的惊骇。 挂断电话,谢敏将通讯器的接口端通过数据线接入到车内的主界面系统网络中,从隐私状态切换为开放地址后,信息账户中陆续收到消息。他一一浏览,手指向上滑动,在中间一条问候中顿住。 发信人是邮差,内容为‘你在哪’。 “邮差可真关心你。”溪崖手控着方向盘,前方一马平川路况良好,他扫了一眼车内屏幕的拷贝界面,不冷不热地嘲了一声。 还没等他说完,画面被谢敏隐藏,车内又黑屏了。 溪崖:……小气。 谢敏微微蹙眉,他没理会那句问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转而登入黑市查看先前自己购买溪崖行踪的数据,逆向追踪卖家的账号,发现是假域名已销号。 有可能当初卖他信息的人本就有诈,或者被处理掉了。 “你和子爵在两日内有通讯吗?”谢敏调开城市地图,手指随意地在上面扩大又缩放,同时偏头问道。 溪崖踟蹰一阵,心里不想回答谢敏,觉得别扭——这算什么事,他又不是谢敏的下属,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要他汇报工作。 他打定主意装哑巴不说话,谢敏又不是傅闻安,他只对上司说真话。 谢敏睨了他一眼,没再催促,放下通讯器,拿起手枪上膛。 “有。”溪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谢敏把枪收回去,在地图上确定了两个点,又问:“有关于我和傅闻安的内容吗?” “有,他想杀你们。” “有看到邮差吗?” “没看到。” “他的下落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自从和你出来后就没见过他,你问他做什么,他又出不了什么事。” “不一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邮差应该被子爵软禁了。” 溪崖惊诧地瞥了眼谢敏,他质问道:“你怎么知道?” “既然我们都是卧底,你不妨猜猜。”谢敏随口挑衅。 溪崖不乐意了,他什么线索都没有,目前知道的只是一条毫无痛痒的信息,根本不足以判断出什么。 “我们信息立场不对等,这种无聊的比试没有任何意义。”溪崖嗤道。 “可你的卧底生涯伴随着无数领域上的不对等鸿沟,如果次次都不屑一顾的话,被对方信任的机会会一并溜走的。”谢敏不带感情地道。 突然被平淡话语中的尖锐攻击性戳伤,溪崖面色难看,他猛踩一脚油门,让发动机的轰鸣声代替自己不满的咆哮。“你什么意思?” “不必对号入座,我只是打个比方。”谢敏掀起眼皮,自下而上的视线里藏着几分淡淡的笑意,但转瞬即逝,乍一看清澈无比。 溪崖闷火发不出来,他重重呼了口气,瞟了眼油量表。 油不够了,可他刚上车时看还是满的。 他们明明开出去二十分钟都不到。 溪崖头皮发麻,他听见车厢内除了规律的运行声外,门把手上传来笃笃的敲击音,他的脊背像被穿透了一样,血肉薄成一张纸,被空调吹进来的自然风打透,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他并未第一时间说出车辆的异样,而是又踩了一脚油门观察油表波动的幅度,先前他只关注谢敏的一举一动,忽略了表盘的细微变化,这才惊觉不对劲。 “我以为你要等没油了才能发现。”谢敏百无聊赖地敲着扶手,悠然程度仿佛只是跟着来春游,头转向窗外,实际却透过玻璃的反光观察溪崖的表情。 “你早就知道?”溪崖蹙眉,“你做的?” 谢敏未答,他看向前方道路,远光灯扫过头顶的指示牌,前方是一个分叉口。 “右拐进四号公路,南端有加油站和配套修理厂,不想在半路拖车徒步前往的话就匀速行驶,或者祈祷油箱能慢点把里面的东西漏完。” 见谢敏没有解释的意思,溪崖脸色不悦,动作却不含糊。 车辆拐进右侧下坡道,如黑色汪洋中一个白色米粒,随寒风的波涛不断远去。 四号公路南端的加油站如同孤岛独亮的灯塔,矗立在荒芜辽阔的平原上,穿过绕山公路,视野逐渐开阔,加油站的轮廓隐隐出现。 越野车正平稳地开着,谢敏突然摇下车窗,拿着刚从储物盒里找到的折叠望远镜,向外探身。 猎猎冷风在高速中向后狂奔,将谢敏垂至肩膀的头发向后扫去,他举着望远镜看向远方,面色凝重,几秒后重新钻进温暖的车厢,一边整理杂乱毛糙的鬓发一边道:“前方两百米绕到小路去,关闭大灯降低速度。” “为什么?”溪崖一愣,他顺势拐进小路,荒草丛没过半个车身高度,缓缓向前移动。 “加油站的工具便利店有微弱灯光,配套维修厂的荒草后露出了半截银色保险杠。” 谢敏检查身上携带的枪支弹药,将先前脱下的防弹衣重新穿回去,叼着皮筋把头发扎好,语速极快地道。 溪崖一怔,看向谢敏的目光略微复杂:“这一带以前多是当地武装势力保护的自助加油站,但战乱后逐渐无人看顾,现在这个时间有微弱灯光,还有隐藏在草丛里的车辆,意味着里面有人,里面会有流兵盘踞在加油站附近打劫路人?” “对。”谢敏淡淡嗯了一声。 溪崖沉默一瞬,他眼看着谢敏做完准备工作,突然想起对方还没出山区就开始翻找望远镜,显然是提前想到了。 “别想了,继续向前开,开到前方那个坡地的拐角停下。”谢敏见溪崖愣神,当即催促。 车停到位,理论上已经暴露在加油站高处的视野中,溪崖不觉得里面的流兵会按兵不动,他见谢敏要下车,连忙拉住他的胳膊。 “干什么?”谢敏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我和你一起去。”溪崖斩钉截铁。 “你跟来只会拖我的后腿。”谢敏挣开对方的手,往驾驶座抛了一柄手枪,强硬地道:“从我离开数三分钟,这期间对方一定会派人出来试探,你的任务是在三分钟结束后用你仅剩的动力与他们周旋,直到我发射闪光信号弹以示安全。” “如果我没等到你发信号弹就没油了呢?”溪崖心惊肉跳地盯着他。 “那就死。”谢敏淡淡道,“这片土地上从不缺少死人,你不必觉得委屈。” “你为什么非要冒这个险,根本就是你打漏油箱的,你还想让我陪你送死?”溪崖眼神一凛,他紧紧攥着谢敏的手腕,语气凶狠地质问他。 “会送死的只有你没有我,至于油箱,如果不是那上面有来源不明的跟踪器,你以为我会打漏它为难自己吗?”谢敏说完,摔门离开,没入荒草中。 无边黑夜倾轧而来,遮天蔽日地吞并这片暗流涌动的大地,荒草随风飘动时影影绰绰,如无家可归的幽魂在耳边低喃轻语。 什么意思?油箱上有跟踪器? 溪崖心头剧震,他只短暂怀疑了几秒就想起谢敏先前对他说的计时,尽管疑问堆在心头,他仍看表数了起来。不出谢敏所料,两分半时,一组静音摩托从加油站中驶出,向越野车所在方位摸来。 溪崖握紧手枪,估算距离。 摩托的灯光越发近了,一百米、七十米、五十米……三十米! 溪崖猛踩油门,硬生生对上一束束惨白的刺眼灯光,如蛰伏中的猛兽骤然跃起,引擎轰鸣,向最左侧的摩托碾去。 身穿黑色防弹衣的骑手被动力十足突然加速的越野车创飞了出去,摩托被车尾扫出,溪崖从未感觉心率有此刻这般快,他立刻打方向盘,由于速度太快,掌根摩擦得发痛。方向打到最底,浑身钢铁的庞然大物轰鸣着打转,将周围一圈摩托尽数撂倒。 车轮从人的身上碾过,压碎了随身携带的手榴弹,只见火花从车底爆开,咚一声巨响,渗漏出的汽油瞬间被点燃,加装了防爆底盘的越野车没能扛过这一下,被冲击力顶起来,又重重落回地上。 火势蔓延的极快,仿若一阵风吹来顷刻燎原,到处都是活人被烧焦时散发的恶臭气味。溪崖从车上跳下来,他滚在地上扑灭身上沾染的火星,他瞬间开枪打死一个正要向他扑来的男人,抢过对方的摩托车逃离火灾现场。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并未让他有丝毫的松懈或安心,恰恰相反,他心脏通通直跳,一股恶寒爬上后背。 完了,谢敏一定会杀了他! 谢敏勒住男人的脖子,嵌进喉管的匕首立在空中,他双腿绞着对方的头,感受着猎物逐渐虚弱的挣扎,向外一用力,将对方的头颅彻底割了下来。 血喷了他满脸,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一脚踹开那只剩半截的身体,随便抓了个尸体的衣服擦干净脸。 窗外隆隆作响的引擎声已经停息,逐渐蔓延的火势仿若从天际线燃烧到他面前,他扫了眼满地躺倒的七零八落的尸体,迅速收检能用的武器,向窗外发射闪光信号弹。 他关门,关住凝固的血味,绕到一楼卫生间,掬着自来水洗脸,从他脸上淌下来的水由红转清,打湿了脖子和领口。 谢敏脱掉沾血的外套,确保仪表整洁后走了出去。 加油站的便利店门口停着一台千疮百孔的摩托车,溪崖靠在墙根旁,正默默用袖子抹自己脸上的血痕和烧焦的炭灰。 “你把车炸了?”谢敏早在上面看到爆炸时的冲天火光,笑吟吟地问道。 溪崖一抖,看着对方的表情只觉得笑里藏刀:“那是意外!” “连辆车都保护不好,你会死在这里也一定是意外。”谢敏弯腰,掐住溪崖的脖颈,杀气涌来。 溪崖浑身一紧,他正要挥手挣开谢敏的钳制,突然见很远的地方出现几个光点,如萤火虫一般微弱,却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爬来。 那是他们先前来的方向! “那是路过的?”溪崖问道,心里却觉得不妙——紧随他们之后来的路人会不会太巧了? 谢敏没理他,反而看向大路的另一头,那边是一片荒村,隐约透过风的感知能捕捉到几分躁动不安的声响。 溪崖向谢敏注目的方向看去,表情又是一变。 他看见有摩托车队隐在夜色里,也在朝加油站靠近。 两队人即将从一条路的两端汇集至此。 “你还有三分钟时间做选择。”谢敏突然道,他极目远眺,神色仍是淡淡的,却透着股被血浸透的冷硬杀气,持续又安静地向外释放着。 “什么?”溪崖心慌了,他抬头,看见谢敏睨了他一眼,用一种令人胆寒的、锋利如刀的视线。 “选择与执政官还是子爵为敌,这关乎你能继续隐藏身份还是彻底成为弃子。” 谢敏侧过脸,毅然又凶悍的脸上残留一丝没洗干净的血痕,浅浅一道,却是黑夜中溪崖视野中唯一的艳色。 “你会选什么?”溪崖艰难地问道。 他们分明面临着相同的两难境地,谢敏却完全没有被动摇。 “我不需要选择,我别无选择。” 谢敏拿起门边的狙击枪,检查枪械性能,瘦削身型在灯光的照映下变为纤长又坚韧的剑,眼底满是决绝的冷意。 保护被标记者是alpha与生俱来的本能。 那一刻,谢敏的身影与溪崖记忆中的傅闻安缓缓重合。 他们有着如出一辙的狂傲与英勇。 第100章 加油站一侧配套的维修厂有幢三层高的小楼,谢敏拆掉半扇玻璃。冬夜寒气四溢无处可逃,仅是向外伸手一小会儿便被冻得指节僵硬,谢敏却像没受影响一样,将狙击枪在窗口架起。 他只有一枪的机会,在那之后,子弹出膛时暴露的火光会使他成为黑夜中无比显眼的目标。 整片旷野被笔直大路劈开,加油站原是来去之路中渺小的一站补给点,眼下却成了夜中战火一触即发的交锋地。 两支车队速度一致,迎头撞上,谢敏目视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压抑着的引擎的咆哮昭示着碰撞的到来。忽然之间,机枪悍厉的突击声炸碎了冰封般的僵局。 子弹无情地吞没彼此的生命,火线密集成雨,谢敏动作干脆冷酷,他迅速掠过右侧车队前方的开道军车,枪口指向最后一辆蒙着防雨绸的车辆。 那辆车的载重明显比其他车要重,行驶时状态缓慢笨重,仿佛被车上的东西压住而提不起速。 谢敏的视网膜呈现着黑夜中绚烂明亮的枪炮火光,他面部肌肉绷得很紧,紧咬牙关后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肃穆,他的眼珠反射着幽亮的光芒,锁定驾驶室的黑影后悍然开枪。 一枪击碎驾驶位玻璃,倒逆的狂风从炸裂的车窗中灌入,有黑影应声倒下,车辆的行驶路线却没受到任何干扰。 自动驾驶! 谢敏心猛地提起,屡次死里逃生的预感使他脑中某根弦瞬间揪紧,他扑身向侧方躲避,几乎同时,一颗炮弹射出,轰然将窗口炸得四分五裂。 谢敏向角落收缩,碎成齑粉的窗框与墙体因重力而垮塌,他立刻爬起来抓住枪,额头霎时一痛,血从伤口里飙出,洒满半边额头。 玻璃碎渣嵌进眉骨,将眉毛尾端利落的弧线生生截断。 谢敏来不及注意伤口,刺密的痛从头顶漫到脸颊,表情却无丝毫颤抖。他将狙击枪架在被轰碎的墙角,瞄准车轮,毅然扣下扳机。 这一枪精准命中。 搭载炮弹的载重车左前车胎爆开,隔着远远距离还能听清那炸响声,整辆车失去控制,向路边倾倒而去。 谢敏还没等喘息,只觉身后传来落地般的脚步声,咚咚几下,由远及近。 子爵的亲兵分成了两路,一路从正面佯攻,一路摸进这三层楼来,计划周密,笃定这里会藏着一个狙击手。 来的比谢敏想象中快。 他将狙击枪踹进墙体缝隙,矫健地就地一滚,几秒钟时间已将手枪上膛握在掌心,他背靠门边踩着桌子,只听砰一声响,有人踹门进来,端起的自动步枪火舌喷吐,眨眼将空荡荡的房间扫了半圈。 砰! 谢敏眼也不眨地开枪,无视对方在他眼前爆开的眼珠和躯壳,他拽起被轰烂的门板抵在身前,猛然冲出,枪管瞬间堵进第二个人的嘴里,两色的粘稠液体泼洒在墙面上。 他踹倒尸体,反手将门板抡起来再次压倒一个人,他如野兽般睁着无情又残忍的眼睛,目送着对方的颈骨在他枪下一分为二。 率先突进来的三个入侵者在瞬间被谢敏绞杀,他面色如常地站起来,捡起自动步枪,向着通往天台的爬梯走去。 无需刻意掩饰脚步声,如今的谢敏仿若自由出入的幽灵,除了令人胆寒的血腥味外没有任何足以被发觉的地方。他的身影融在黑暗里,直到听见逼近的脚步声后才闪身进入一个狭窄的缝隙。 楼外爆破与交火发出的巨大声响震得楼房微微晃动,谢敏心中没由来涌上一抹不安,他静静地等待着,如同伺机而动的野兽,收缩成一点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眨着。 有人的鞋尖踏出。 谢敏率先开枪。 一人应声倒下,谢敏借着墙体间横竖交错的栏杆瞬间翻上棚顶,他又一枪干掉拐角紧随其后的敌人,又瞧见一抹衣角在仓皇中回到了他们先前经过的房间。 谢敏从腰间的袋子里摸出一枚手榴弹,拉开保险栓后扔去,爆炸过后里面没了动静,谢敏翻身下去,心里却未轻易放松警惕。 嘎吱——。 一声黑暗中的轻响令谢敏瞬间绷紧了弦,那声音极其模糊,潜藏在窗外噪音里,就像被平静海面严密遮盖,没有任何回声。 谢敏拎着旁边的尸体向前走,在即将接近门口时快步冲去,整个人凭借尸体的掩护冲入内部,只听噗噗两枪没入,开枪人发现谢敏用他死去的战友做挡箭牌,一时怒了。 窗外的火光从半边被炸开倾塌的墙体闪过,谢敏看清了那人的身形,他从千疮百孔的尸体下闪身而出,黑黢黢的枪口宛如黑洞,吸走了整间房屋的光。 “银。” 对方含混不清的嗓子挤出相当短促的一个单音,外头的光亮更加炽烈,一闪而过地扫向男人如疯狗般凸起眼球的狂热脸庞,也照亮了墙角另外一个黑影。 谢敏感到一阵死亡逼近的过电感迅速从头皮激起,他微微睁大眼睛,对上一柄急速挥来的刀。 窗外传来急促的警报声,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掀开了盖子。 海啸般的爆炸顷刻吹飞了这幢岌岌可危的房屋,巨大的蘑菇云在黑夜中升起,谢敏被从背后袭来的冲击波震得脑袋震痛,一口血闷至喉咙,又被他强行摁了下去。 右手小臂传来剧痛,对方的匕首不当不正地深深没入,谢敏痛得头皮都快被揪起来,他死死咬紧牙关,在爆炸的气浪中单手抓住窗外扭曲的管道,右手握住手枪,尽管肌肉因失血而痉挛,准头却已然足。 谢敏将对方击中,看着向外飙血的尸体落到废墟中,他看向加油站,只见先前矩状排布的加油区已经被夷为平地,所见之处烈焰熊熊,像是要焚尽此处全部污垢。 楼房被炸塌了大半结构,只剩铁皮般脆弱的墙体立在空中,掌下被谢敏抓住的那条钢管弯折到一个再也不堪承受的极致弧度,谢敏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只听啪一声,钢管断裂。 谢敏双眼猛地睁大,他指尖捉到带着飞灰的空气,强大的地心引力将他向下拽去,仿佛要把他拍入地底。 突然,一只手从窗台边伸了出来,他抓住谢敏劲瘦的手腕,紧接着向上一提,不可撼动的力量感传来,谢敏的心顿时落回肚子里。 傅闻安死死扣住窗框,粉末状的墙灰在过于紧箍的动作中向下崩落,洒在谢敏沾满血的脸上,他手臂与颈间暴起青筋,慢慢把人往上带。 谢敏抓住他的胳膊,爬回斑驳垮塌的墙边,他只匆匆扫了眼门边躺在血泊里的人,就被傅闻安强硬的动作移转了视线。 “唔!” 死里逃生的谢敏还没来得及多呼吸几口空气,傅闻安便掐着他下巴往前拖,两人的唇齿磕在一起,不像是接吻,反倒跟打架一样暴力又互不相让。 谢敏懵了一瞬,不知是先前生死一线的绝处逢生令他心跳鼓噪不休,还是突如其来的强硬的触碰令他心动,仍残留噪音的鼓膜一开始只能听到胸膛里传来的咚咚声。 牙关被撬开,对方挺立的鼻梁擦过他脸颊细小的伤痕,这个吻并不温情,宣泄着暴力与冲击性,震得谢敏脊背发麻,浑身血液仿佛倒流了,一股劲儿冲上天灵盖,四肢末端抖的不得了。 舌尖被勾住吮吸,吞咽般搅弄的力道是谢敏并不陌生的,但他怔怔地呆了几秒,才猛然意识到眼下处境。 他浑身一激灵,右手被刺了一刀抬不起来,便用左手拢住对方的耳后,整个人攀上去回吻。 “怎么还咬人呢?” 不多时,傅闻安低哑的嗓音摩挲在谢敏耳边,他松开下意识合拢的牙齿,想说些反驳的话,又被对方钻了空子,探进来占据吮吸。 “我救你你还咬我,不开心?还是怕还不上我人情?”傅闻安单手把他支起来,瞟了眼谢敏的手伤,血流了很多,他面色不好,看人会让对方有压力,但这个对方是谢敏,谢敏并不怕他。 “我有什么人情可还你,该还的我都还了。”谢敏嘟哝着,他靠在傅闻安身上,理所当然地让对方撑着他。他在心里回味刚才的吻,下意识吞咽,没看到傅闻安看他的眼神变得怪异难辨。 那是一个现在的谢敏绝不愿意看到的眼神。 “还差一个你没还。”傅闻安道。 “什么?”谢敏没觉得自己欠了对方什么债。 “自己想,今晚告诉我。”傅闻安无视一地尸体,两个人并排向外走,姿势亲密,回头说话时鼻尖挨得近,是个轻轻踮脚就能亲上的距离。 提到晚上,谢敏脑子里立刻跳出些混乱不堪的画面,周围炸起一圈无形的毛,像猫应激时候的状态。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住,视线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瞟,似是在寻找可供逃生的路。 傅闻安睨着他,把谢敏的一切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冷笑,面上倒是不显,只是把人攥得更紧,摆出一副任你折腾反正我不会令你如愿的态度。 楼外的战火已然平息,废墟连成一片,无穷无尽的火焰正在被扑灭,空气中飘散着极其刺鼻的、专属于战场的味道,混杂着新鲜血腥的气息,融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忙碌的人群将尸体对方在一处,医疗兵在给伤员包扎,战士们清点人数和枪械数量,就地焚烧敌人一动不动的躯体。 风要吹一天一宿才能抚平这里的痕迹,但地上的疮痍却需要五年十年。 谢敏被傅闻安带到一辆车上,有了先前的教训,对方一刻也不肯令谢敏逃出自己的视线。他转头看向窗外,溪崖正坐在角落里听黑枭说着什么,谢敏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对方做了什么选择。 谢敏心里觉得那不算明智,但他仰头看傅闻安冷酷的脸,又觉得不赖。 “你怎么知道子爵会派人来这里?”谢敏问道。 傅闻安打开医药箱,娴熟地撸起谢敏的袖子帮他包扎,索性扎得不深,但痊愈前会阻碍发力。他一边上药一边道:“我让徐里检查了堡垒基地的备用车辆,发现每辆车的油箱外侧都有信号发射器,我猜测是子爵疑心你的身份和立场而故意放上去的。他猜到一号基地会被袭击,但他不确定开车出来的是死里逃生的溪崖本人还是伪装成溪崖的你。” “然后?”谢敏盯着手臂上徐徐涂开的消炎液,挑眉继续问。 “他了解你,知道你在猜测实情后会报复溪崖,且你获得溪崖位置信息的方式过于轻易,不难想这其中是否有子爵推波助澜。我记得你有个同事对黑市情报十分精通,叫什么来着?”傅闻安随口问。 “邮差。”谢敏回道。 “是啊,邮差,你还和他单独出去喝过酒。”傅闻安拿起纱布把谢敏手臂上的伤口包好,说这话时语气怪怪的,酸味不明显,又带着唬人的冷意。 “……”谢敏噎了一下,心里暗骂溪崖是个漏勺,心下又好笑起来,觉得傅闻安今天有点不对劲——他平时一副高高在上手拿把掐的样子,从未表现出这样‘不成熟’的情绪。 可能跟对方没被压彻底的易感期有关。 “总之子爵意识到你有很高的叛变几率,你的反追踪意识强,有极大概率为了逃避监管炸掉追踪器,油箱渗漏后需要补油,所以他命人提前在这里等你。”傅闻安继续道。 “如果我选择不炸掉追踪器,在无补给的情况下就会面临第一道关口全副武装的排查,他照样会检查出我是否与你有过交易。”谢敏闭上眼,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听见对方从箱子里又翻着什么,发出哗啦的声音。 “可你不该在加油站附近开火,你把加油站炸了,我……”谢敏发了句牢骚,说到最后咬着牙没说下去,他知道傅闻安是故意让他没法开车也走不了,但心里还是不甘心,非要戳对方几句才好。 傅闻安没接话,车内一时间静了下来,谢敏睁开一只眼看去,发现对方指尖绕着尼龙红绳,眸子里神采晦暗不明,正在幽幽地盯着他。 一种被饿急的头狼盯上的错觉令谢敏脊背发麻,他挺直脊背,手摸向后排座的把手。 两人僵持着,均不吝以最严肃的警惕与防备盯着对方,谢敏猛地一弹,他向门扑去,手拉起把手,却发现车门锁了。 还没等他第二次尝试,脚踝便被人掐住,五根手指紧紧烙在凸起的皮肉上,谢敏被扔在后座,还没等挣扎,傅闻安便用绳子把他捆了起来,捆的时候避开了他受伤的右手。 “你给我松开,你要绑架是吗?你打不过我就玩阴的,你他妈要不要脸!”谢敏破口大骂,骂得再大声也掩盖不了他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两人在车里闹了一阵,谢敏试图反抗过,但他缺了一条能用的胳膊,战斗力大幅下降,比不过老成熟练的傅闻安。 傅闻安绑人技术娴熟,把谢敏绑了还不算完,脸朝下压在大腿上,手掌按着对方的肩胛,无情地垂下视线,又揉了揉谢敏毛毛刺刺的后脑勺。 他像对待一条不听话冲主人呲牙咧嘴的狗,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但主要是巴掌响。 谢敏被压的没法呼吸,下意识把脸转向一边,但下巴不小心就磕上了对方的皮带扣,冰冷又梆硬的金属质感抵着他的腮部,他浑身僵硬了一下,这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 他柔软的脸颊正压在什么东西上,更可怕的是他发现对方那里有逐渐转醒的趋势。 谢敏无措地张了张嘴,谁知傅闻安朝他嘴里伸了一根手指,指腹压着他内唇的软肉,从齿列间往里探,压着舌面缓缓进出,欲盖弥彰。 “不用急,有你吃的时候。” 傅闻安淡淡道,他抽出手,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指,一根一根慢条斯理,视线却压抑着旺盛的欲火,在黑暗里染上深邃漆黑的色泽,看得谢敏口干舌燥。他下意识闭上眼,又被对方那里顶到嘴唇,只能抿紧了不说话也不回应。 有人上来了,谢敏听清了对方的声音,是黑枭。 车开动了,谢敏被傅闻安摁着忍受煎熬,他看不清窗外的景色,自然分不清对方要去哪里。他心如死灰,像一只挣扎着从蛛网上扑腾的蛾,越努力越只会陷得越深粘得越紧,最后被吃的一点渣都不剩。 事实也的确如此。 -------------------- 一会就更下一章,不卡那个,懂吧(苍蝇搓手),会玩的大一点 啊我说的一会是指凌晨两三点,不要等,明早来 第101章 车停在一个颇为繁华的小镇,谢敏被傅闻安用外套裹着下车,原因无他,怕他这五花大绑的姿态被有心人见着了还以为omega贩子横行着急报警坏他们好事。 小镇不算大,但外地人多,车多,三人混在其中并不显眼。黑枭在一家无证经营的旅馆定了两间房,一间在最楼下,单人间,他自己住;一间大床房,隔得远,给傅闻安和谢敏。 谢敏被扔在床上的时候浑身是抖的,他仰头看着一气呵成解衣扣的傅闻安,心里凄凄惨惨,觉得今晚必定要遭殃。 “我又不会跑,这门窗封得严严实实的,你把绳子解了我配合你,你想怎么弄怎么弄,行吗?”谢敏面上讨好,手指借着脊背的遮挡在傅闻安看不见的地方使劲绞绳子,岂料这绳子材质做工忒好,傅闻安打结的手法又妙,根本弄不开。 他手被缚在后面,肩胛往外扩,不算宽阔的胸膛都在动作的牵引下张开不少,但这姿势说起来不算清白光彩,总有种把自己主动送上去供人把玩的嫌疑。谢敏头脑发热,一边讨好一边在心里骂傅闻安是个畜生。 “我想怎么弄也不在乎你拒绝或配合,有区别吗?” 床垫倾向一角,谢敏眼睁睁看着傅闻安一条腿压在床上,他似乎是等不及了,露出兴致盎然又迫不及待的神色,掠夺欲和掌控欲从那英气逼人的眉眼里溢出,浓深的郁色无所遁形。 谢敏上半身不能动,只好抬起一条腿抵着傅闻安逼近的胸膛,他似乎是想逃,但眼里没有任何胆怯和惧意,反倒藏着挑衅的笑意。 “非要绑着我,你是怕放我出来指不定谁上谁下是吧?” 傅闻安瞥了他一眼,不理会对方的激将法,掌心从谢敏弯曲的膝盖向下滑,最后掌着谢敏的大腿内侧一压。他顺便抬手把颈后的腺体贴摘掉,信息素喷薄而出,很快溢满房间。 浓郁到令人浑身战栗的刺鼻信息素已经发酵成醉人的苦味,泌死了谢敏的嗅觉,肆无忌惮地侵/占着房间里唯一可口又清甜的银桂,无孔不入地渗透过来,像是要从谢敏的毛孔里钻到血肉中。 被对方的信息素一刺激,谢敏感觉自己泪腺骤然湿润起来,浑身肌肉打着颤,经脉像被电流扎过,头脑涨热,声音都变了调子。 “等等!你先别释放信息素!” 他惊呼道,本意是制止,但适得其反——他听见傅闻安逐渐粗重的呼吸,灼烫的热量随伏地的动作熨着空气,再蒸热他们之间这点缝隙,只是几秒间就令谢敏哼不出一言半语。 傅闻安完全陷入了易感期,先前屡次压制与受伤所致的肌体自然恢复使得他始终未能畅快淋漓地达到峰值,但此刻没了一切枷锁,信息素如出闸猛兽,凶悍地在房间中重踏、游走、猎食。 易感期中的alpha都是疯子。 由于早已清醒地认识过这个事实,并对自控力有着相当自满情绪的谢敏不得不承认,他在易感期时只有一个念头——占有傅闻安。 无论肉体还是精神,他要对方全然地臣服与他,渴望牵动对方全部的情绪,让对方的眼睛只能看向他,兽性思维将理智碾压在脚下,他能够不知疲倦地与对方接吻、触碰,直至填满自己全部的恶劣趣味。 被标记者将无处可逃。 …… 第102章 真正结束时已然天光大亮。 谢敏累得手指抬不起来,连弯曲都成问题,他把脸埋在枕头里,手搭在枕头角,单薄的脊背勾勒一道松散的曲线,最终没入被子里。 风筒呜呜吹着,傅闻安轻晃手腕,掌心里的松软发丝像浪一样卷动起伏,他动作很慢,床头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他侧脸,让那凌厉的眉目线条逐渐软化。 他未曾察觉自己眼中春水含情,随垂眸缓缓荡漾。 谢敏意识昏沉,暖风时不时扫到肩头,熨烫着那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咬痕。他唔哝一声,风筒声音停了,被子悉悉索索,一只手伸来,先是按住他受难的腰身揉了把,又沿着弧线往下按。 “别……”谢敏声音哑着,尾调成了气音,半是瑟缩半是讨饶,什么脾气都没了,转身阻止傅闻安的动作。 傅闻安掌心包着不动,眼珠移过来,不咸不淡地瞥了谢敏一眼。 “真受不了了,你就疼疼我吧,今天算了。”谢敏摆出一副小狐狸委屈的样儿,眼里水汪汪的,说不清是真怕了还是假求饶。 “不碰你,只给你上药。”傅闻安抓开谢敏软绵绵的手,不由分说地塞回被子里,搁在对方胸膛下压着,继而拿起床头的软膏挤在指腹,又探进去。 谢敏闷哼一声,把脸彻底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一点红红的耳尖。 现在知道臊了,傅闻安心想。 药上完,擦干净手指,他俯身亲了亲谢敏的脖子,拨弄开铺在脊背上的长发,露出颈后那新鲜深刻的咬痕。 傅闻安慵懒地屈膝坐在谢敏身边,精悍身躯上纵横着数道抓痕,肌肉随平缓呼吸起伏舒张着,他用指尖蹭了蹭自己留给谢敏的标记,惹得谢敏回头,像被欺负的小猫一样张嘴咬过来。 “下了床就这么凶?”傅闻安话语里带着点逗弄的笑意。 谢敏打了个呵欠,一副快要睡着的疲惫模样,含糊道:“凶的就是你,你还睡不睡了,不睡滚开好吗,灯太亮了。” 傅闻安把灯的亮度调低,窗外天边的鱼肚白反倒亮了起来,谢敏用掌心轻轻推了他一下,傅闻安了然地去拉窗帘,回来钻入被窝,把人捞进怀里。 谢敏被折腾得不轻,只想赶紧酣睡一场,任由傅闻安抱着,也不管这是个占有欲多强的姿势。 对方的体温熨烫着相接触的皮肤,蒸出丝丝缕缕的暖意,谢敏意识昏昏沉沉,没注意傅闻安捉着他的头发捧在手里轻轻吻了一下。 谢敏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时身旁无人,他条件反射地坐起来,只听嘎嘣一声,后腰连着筋络直通大腿,过电了般刺痛,酸楚随之而来,他眉头一皱,又倒回温暖的被窝里。 傅闻安提着午餐进门时,谢敏正裹着被子骂骂咧咧哼唧些听不清的。 “起来吃饭,谢敏。”傅闻安走到床边,垂眸盯着对方露出被子的脚踝。 特工的腿脚比寻常人纤细,骨骼轮廓更为明显,但那光滑的脚腕上布着几道掐痕,过了一晚隐隐发青,悄无声息地控诉着昨夜经受过的粗暴对待。 谢敏察觉到傅闻安的目光,当即把脚缩了回去,反手一记枕头砸在傅闻安脸上。 “看什么,把你绑起来你也一样。”谢敏龇牙咧嘴。 傅闻安在枕头落地前接住,揉了揉发痛的鼻梁,把人摁着报复性地亲了一顿才停。 午饭吃得还算稳当,既没有发生吃着吃着吃到床上去的事,也没有爆发惊天动地的床下战争。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谢敏一边吮着奶黄包的甜馅,一边还在操心傅闻安的统一大业。 “顺其自然,硬说打算的话,先回家结个婚。”傅闻安语气平静地道,他正摆弄着小包房里顶着锅盖都收不着信号的破电视,没注意谢敏顿了一下。 包间小,只能找到一张正经圆桌,还没凳子,昨晚他俩在上面厮混过一阵。谢敏今早起来嫌弃,说什么也不肯用圆桌吃饭,傅闻安只好搬了个小床上桌来。两人头凑着头,像两只交头接耳的仓鼠,亲密地争夺着一个盘子里的包子。 明明嘴里包子馅是软糯流心,随便一吞就能进肚子里,谢敏却煞有介事地从左边倒到右边,嚼得认真仔细,只是听到这话时眼睛直了一下,霎时失焦。 “结婚对象选好了吗?”谢敏道。 傅闻安不动声色地看向他,只见谢敏单手拄着下巴,唇角沾着先前吃椰汁糕的屑,眼里意味难辨。 “还没呢,你觉得什么样的好?”傅闻安顺着他话头问。 “按你的条件,怎么说也得要一个贤惠纯良顾家体贴人的,床上放得开奔放能浪,家世不用太好不然外戚干政,有从政经验会管教人,能看眼色懂你意思时不时打打配合,起码得会用枪有自保能力不用你多操心,最好是半个青梅竹马有感情基础。 我有个推荐人选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要,好处是上面优点他都有嫁妆也能算上这里一半领土,坏处嘛就有点多,善妒自私性情不定家世一般脾气又坏,生气了会拿枪指着人气大发了还会逃跑,当然,最大的坏处是他凶悍不讲理,你要是出轨了英年早逝的几率会很高。” 谢敏掰着手指头数,最后攥成拳按在小桌上,他凝视着傅闻安,等待对方的回应。 “没别的推荐了?”傅闻安认真问道。 “没了,就这一个。”谢敏斩钉截铁。 “听你的描述,我的新婚配偶似乎会在结婚第二天就开始觊觎我们的共同财产。”傅闻安慢悠悠地道,他勾了缕谢敏锁骨上的发丝搁在掌心把玩,小旅馆的廉价洗发露味道从上面传来,一股工业香精的甜腻味道。 傅闻安嗅了一下,却不觉得难闻。 他甚至有点爱不释手。 “或许吧,他还可能是奔着和你联姻的安稳前途来的。”谢敏蹙眉思考一番,道:“毕竟你是所有未来股里涨势最猛的那支。” 傅闻安低低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能被他选择可真是我的荣幸,毕竟这意味着我有无限价值。” “的确,他说不定还想着把你熬死之后自己上位继承高额遗产。”谢敏又道。 “我的新婚对象可真是聪明又难对付。”傅闻安专注地盯着谢敏,手指揩掉对方嘴角沾着的糕屑,感慨道。“怎么办,我突然觉得自己会很爱他。” 谢敏怔了一下,他条件反射般地错开视线,逃避这个始终令他惶恐不安的字眼,但傅闻安并不给他惴惴不安的机会。 始终徘徊在谢敏脸颊的手指强硬地捏着谢敏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执政官坦荡又诚恳地看着他,眉目是谢敏从未见过的温和,爱意在寂静中涌动,剥离了这人身上冷漠又利己主义的气质。 “你觉得呢?”傅闻安问道。 “什么?”谢敏呆呆的,一点没有特工的警惕机灵。 “他会不会如我爱他一样爱我。”傅闻安眼睛微微弯起来,强硬又包容地寻求一个答案。 “谁知道呢,就算你问我也……”谢敏含含糊糊地,他正襟危坐着,手指却在小桌下神经质地绞动着。 爱,无可逃避的爱从四面八方涌来,逼他给出一个矢志不渝的答案。 “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他会同意我的求婚吗?”傅闻安道。 谢敏又是一怔,看向傅闻安的目光变得复杂,他似乎在揣摩对方的试探下有几分真情或假意,又在考虑即将出口的答案承载着多少关乎未来的重量,这个过程注定是难熬的,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傅闻安很有耐心,他甚至放开了对谢敏在肢体上的压迫,把手收回,身体撤出对方的感知氛围,让渡一个能使特工感到自如轻松的安全空间。但他未曾放弃对对方的注视,用眼神提醒着对方——我仍在等待你的回答。 “有反悔的权利吗?”谢敏踌躇着问道。 “我希望你提醒他,他曾习惯的一切行事准则都不适用于这个问题,他只能选择是与否,然后一以贯之。”傅闻安冷酷地击溃了谢敏不合时宜的侥幸。 谢敏垂下头,特工从未露出过如此谨慎又苦恼的神色,没什么棘手的问题值得他这般考量思索,但眼下他不得不面对傅闻安的问题,并给出足够严肃庄重的回答。 空气静默,世界沉寂,只有破旧电视机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声成为这片领域里唯一的杂音。 阳光的余温在被子上蒸腾,特工乖巧地坐在床上,思索良久才抬起眼。 他的脸色平淡从容,眼里却藏着狡猾又亲昵的笑意,他在晴朗天色的背景里倾身,很轻地在面前人的唇角留下了一个蒲公英絮般的吻。 “我替他同意了。” 三天后,距离中层地块外围三公里的卡米伦防线城区,零号临时基地。 地下临时装备区人来人往,谢敏在清点装备军械与确认情报系统是否运转正常,他意气风发地在厂区绕来绕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这看一下那看一下。 被上司折磨的零号特工们叫苦不迭,纷纷趁人不注意聚在一堆讨论最近谢敏的怪异行为。 “你说他这是遇见啥好事了?”陈石蹲在运载车的货箱上,手里夹着根贼冲的烟,往嘴里抽一口,登时露出一副苦大仇深又难掩好奇的样儿。 “执政官下令全军开赴中层地块,可能是开心自己要回家了。”徐里检查着通讯器上汇报来的信息表格,随口道。 “搅翻自己曾经的老巢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姜琪也琢磨着,心里却发怵,“他当时看我们不会也这么开心吧……” 想到曾经被谢敏坑害的凄惨样,三人竟同时沉默了一秒,纷纷在心里骂娘。 “谁知道呢,但依据现在的战况来看,如果不出意外,殉道者投降只是时间问题。”徐里道。 安斯图尔与封控区正面战场的战况从先前的默契胶着突然转变为白热化,战争的进程迅速加快,从安斯图尔后方源源不断开赴前线的军队在将近一个月后才露出真正的底气和獠牙,如同获得命令般凶猛扫荡。 战线被屡屡后压,即将逼近殉道者真正的核心,零号先遣队在谢敏的带领下先行潜入中层地块周围,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这场生灵涂炭的劫难即将迎来尾声,但这片土地上聚拢的浓云还未散开,反而越发浓郁阴翳,遮天蔽日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风暴中心,只有谢敏一人镇定自如,抓着好不容易得空喘息的特工唠闲嗑,眼里精光四射,不知疲倦。 叨叨了半晌,谢敏收到了傅闻安的通讯请求,他走到隐蔽地方,接通了通讯。 傅闻安穿着干练整洁的军服,正对身边人说着什么,他先是给了谢敏一个稍作等待的手势,而后拿起一沓文件,给年轻的通讯官讲解。 谢敏悠闲地倚靠在集装箱旁,他打量着傅闻安所在的指挥室,冷硬肃杀,整体布置的氛围与傅闻安本人的风格如出一辙。 执政官站立时脊背挺得很直,姿势笔挺庄重,带着上位者一贯的压迫气场。过了几分钟,傅闻安讲解完看向谢敏时,眼角添了一抹笑。 谢敏突然发现不知从何开始,他与傅闻安之间已经从原先的剑拔弩张变为现在的眉目传情。 “何时能执行作战计划?”傅闻安掸了掸手里的纸张,一本正经地问道。 他并不询问谢敏对作战计划的意见,这透露了他作为掌权者十足的信心与傲慢;他也不关心零号执行任务的完成度与状态,因为他的谢敏是挑剔如他也能欣赏信服的零号长官。 他们有着绝对的信任与默契。 子爵通过战争将殉道者的各方阵营集结在中层地块以做拱卫之势,他龟缩在总部不出,零号在无足够火力掩护下贸然硬闯行不通。大军压制中层地块须待更多时日,但由于过于深入腹地形势不好判断,有被瓮中捉鳖合围吞并的危险。 加油站之争子爵的亲兵全军覆没,这使得子爵笃定谢敏利用溪崖完成反杀,但目前溪崖的立场在子爵眼里不够明朗,对方没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溪崖亦为卧底,傅闻安打算赌这个信息差,利用溪崖作为引线撬开总部大门,令谢敏和零号有可趁之机,切断殉道者总部与外围反叛军的联系,为军队开道。 这个作战计划有相当程度的危险性,但成果同样显著,傅闻安决定实行,谢敏并未提出异议。 “随时。”谢敏道。 傅闻安点点头,他们之间静默了一阵,无言间已经倾诉了无数。 他们曾行过无数风浪,绝不会在此停步。 -------------------- 准备大结局决战了 第103章 中层地块,殉道者总部。 广袤土地上伫立着螺旋状的堡垒建筑,扭曲的造型设计体现诡谲前卫的建筑风格,它如一个身形歪曲肉瘤膨胀的怪物,盘踞在矮层城区中心。顶层高塔悬挂着殉道者暗红色的旗帜,在阴沉灰暗的天空下迎风招展。 白热化阶段的战争给封控区的防线带来无比巨大的压力,中层地块的气氛肉眼可见变得肃杀紧张,街头巡逻的反抗军每日都在增多,总部周围的戒严区域由先前的一百米扩展至五百米。 阴风瑟瑟,一辆黑色加长公务车穿过主路驶向总部外围的黑色荆棘栏杆。 荷枪实弹的守卫从岗哨房中跑出来,将缓缓开至附近的公务车拦住,为首的队长端起枪来,他一步步靠近,正蹙眉打量时,车窗摇了下来。 队长惊讶地看着随车窗边缘下降弧度缓缓出现的那张脸——是溪崖。 驾驶座上的溪崖额头包着纱布,脸上残留刀伤的猩红划痕,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看起来像是从硝烟弥漫的死亡之地逃回来的,隐隐显出几分狼狈,又被他本身冷静普通的特质压了下去。 “您竟然回来了,请允许我通知子爵。”被溪崖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队长当即肃容。他打开副驾驶、后座和后备箱的门一一查看,确认无危险物品后道:“子爵在接见重要的客人,劳烦您于此处稍等片刻。” 溪崖垂下眼,摇上车窗,从车前匣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唇边却不点燃。车内一时寂静,唯有换气系统工作时发出的嗡嗡声。 过了半晌,溪崖透过前挡风玻璃外侧的小圆镜看到队长接通了通讯器,他对着岗哨里招了招手,荆棘栅栏的大门便在溪崖眼前打开了一条可容车辆通过的缝隙。 公务车如深入漆黑山洞的蚁虫,汇入萧瑟森冷的庭前花园。 溪崖平稳地掌控着方向盘,面上镇静无波,指尖却伸向车载电台的按钮,点了几下,屏幕并没有任何反应,但他仿佛做完一件大事般收回手,视线又牢牢粘回在那幢漆黑醒目的建筑上。 倒车镜内,岗哨外士兵的身影逐渐变成烟灰消散时的点点黑斑,他们笔挺着身形,眼睛不眨不转,目送着那辆车驶向堡垒大厦。 车辆的声音彻底消失,队长拿起通讯器,对着对面的子爵低声道:“他进去了。” 堡垒总部外两个街区的公用献血车里,原先漆黑一片的传感仪器突然发出滴的一声,宛如集合哨,将在座所有特工的精神抓了起来,悬在空中,收束成一道紧绷的线。 原先还在互相打趣以排解苦闷紧张情绪的他们迅速归位,传感屏幕的光点向外扩散着雷达扫动时的光尾,契合着探测的波长,如烛光不断驱散黑暗。以光点为中心,呈扇形向外扩散,一道道简略的地图线出现在屏幕上。 “……谢敏,观察目标已进入戒严庭院,移动探测一号装置正在工作中,预计三分钟内将完成第一次地图数据接收。”姜琪认真看着图上逐渐清晰的轮廓图,对着加密通讯器频道汇报道。 他们在溪崖出发时的车上装载了手动触发的雷达装置,可以规避一定的探测器,隐蔽地向外传输建筑信息,以便他们摸清地形。虽然先前从溪崖处得知不少内部情报,但只能作为参考。 零号此次前来的特工被分成数支小队,兵分数路,陈石与徐里同一部分人潜入作战,谢敏带兵单走一路;不擅长近身作战的信息人员跟随姜琪在中央公园提供远程支持,他们将载有移动终端台的重型车辆伪装成公共献血车,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在中层地块,这种打着公益为民旗号却私下敛财无所事事的组织数不胜数。 “保持接收,一旦溪崖发出警告立刻切断传输路径,以免招惹怀疑;尽快将地图重合线与虚拟测绘数据完成,等待接下来的信息传输;别忘记备份给执政官。”谢敏语速虽快,但吐字清晰。 “是。”姜琪腹诽备份给执政官一事是否有些画蛇添足,明明执政官远在前线鞭长莫及,但谢敏既然吩咐如此,姜琪只能照做。 “姜琪,注意身边环境,一旦有异动就带人弃车逃生。”谢敏适时地补充道。 中层地块毫无疑问是最接近殉道者根基力量的地方,可谓群狼环伺,行差踏错便会带来灭顶的危机。执政官的军队暂时无法越过前线深入到此处,想要形成合围之势至少要在切断总部对外联络后的一天,急行军过境才算是胜局已定。 由此,谢敏的提醒不无道理,但听在姜琪耳朵里总惹得她五味杂陈。 她并未直接回应,谢敏也没等待,而是说完就挂断了通讯。她沉默地盯了那断线的屏幕一会,才重新投入到任务中去。 她仰起头,发现传输点已经不动了,信号倒是仍在向外扩散,显示出的地图范围越来越大。她攥紧手心的汗,心和在座所有特工一样被狠狠吊起。 他们即将面对最残酷无常的局面。 溪崖停了下来。 他透过前挡风玻璃向外看去,原先平静拘束的神态徒然变为压抑着的薄怒,霎时眉眼改换。他将车停在离总部前廊罗马柱的前面,整辆车因急停发出刺啦的声音,换档和拉手刹的动作幅度更是大到明显。 他匆忙下车,因无法压抑情绪而大力摔车门,像一头受尽委屈的愤怒至极又无可奈何的狗,朝站在门口迎接他的子爵走去,寻求庇护。 子爵带着若干护卫站在门外,他手里把玩着一柄银色女士手枪,肩上厚重的皮氅沾了星星点点褐色的痕迹,像凝固了的血点。他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台阶下的溪崖,眼见对方被拦住,这才笑了一下,不像迎接颠沛流离的亲信,眼里藏着锐利的打量与敷衍的假笑,倒像是来看闹剧的。 溪崖衣衫凌乱,他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慌忙逃回到中层地块却受到如此冷待,他心有不甘的同时感到难以置信,又惧怕面前重叠交叉的枪与刀,只得恳求般地看向子爵。 “您已经不信任我了吗?”溪崖神情恍惚,他仰视着台阶上高高在上的男人,眼里流露出心悸的绝望与苦涩。 “怎么会,你是我最忠实的幕僚,我从未见有人像你这般聪明灵光,懂得揣摩,没人比你更适合呆在我身边。” 子爵揉着掌心,遍布疤痕的手掌缝里残留着血液干涸的渍迹,随着动作扑簌簌往下掉,他睨着溪崖,语调轻快地赞赏着。 “可你也明白,我们的生命时常悬于刀尖之上,我不得不提防来自无名之处恶毒的诅咒与报复,而我曾经的兄弟似乎与你走得很近,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 子爵盯着他,如有实质般的视线黏腻地缠在溪崖身上,冷得像某种软体动物的粘液,附着皮肉和骨头,再难剥离。 “所以溪崖,你见过银吗?”子爵笑意森寒,问道。 “我见过他。”溪崖深呼吸,立刻接话道。 子爵笑出声来,他露出神经质般的满足表情,同一时间,站在台阶下的护卫同时上膛,枪口指向溪崖,枪械咔哒的冷声此起彼伏。溪崖神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他发病般的抖动,眼中闪着孤注一掷的冷光。 他在重重包围中突然暴起,向来文质彬彬的参谋猛地撞向其中一个护卫,他双手握紧枪头的刺刀,往脖子上一抵,掌心的血霎时溅落在地上。 他忍着痛,如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在一瞬间爆出令人心惊的凶悍气势。他死死瞪着子爵,一字一顿道:“如果您已经不再信任我,我大可一死了之,而不是揣着秘密怀着希望死里逃生爬到您面前却脏了您的眼睛。” “秘密?”子爵琢磨着这个字眼,“你这是在控诉我寒了你的心,溪崖。” “我绝不会对您的任何行为感到不满,我只是希望您能重新评估我的价值,即便它只能为您拔除仅仅一枚眼中钉……我可以助您除掉银,您不会再找到比我更好用的棋子了。”溪崖目光灼灼地看着子爵。 子爵同样在审视他,分析他话里有几分真假。 半晌,子爵出了声:“我可以再次接受你的投诚,但你要怎么证明你的话是真是假呢?” “银已经投靠了执政官,他在中层地块外围的卡米伦防线城区划定了一块驻扎地,是我在纳文一号基地被银掳走时偶然得知。银并未杀我,但他察觉到了油箱外层加装的追踪器并将其炸毁。他在加油站遭受伏击,我趁乱逃了出来,回到了您身边。” “如果您仍旧对我有所怀疑,您可以对我实行最严格的看管与监视,至于我的诚意……” 溪崖转头迅速抢过护卫腰间的手榴弹,护卫心里一惊,又被子爵制止的眼神定住。 溪崖拉下保险环,用力扔向远处的公务车,火光一霎,当空一声炸响,车辆葬身火海。 他在烈烈火光中挺直脊背,用力跪在地上,以一副俯首称臣的姿态盯着子爵。 “除了您,我不曾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溪崖说道。 子爵凝着狂舞的火光,火苗倒映在他浑浊的瞳孔上,嘴角咧开,露出雪白的牙尖。 “很艳丽的礼物,溪崖。”这份礼物有着比血液更浓丽的色泽。 子爵朝溪崖招了招手,两人登上台阶,进入堡垒总部时如同置身幽暗昏暝的海底,湿冷的潮意席卷而来,沉闷闷湿漉漉地压在溪崖肩头。 护卫们收起枪支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咚咚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沉甸甸地落在溪崖惊悸的心头。他收敛面上过激的情绪,低头驯顺地跟着子爵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一个地下入口。 子爵停住脚步,回头瞧了他一眼。 石质墙壁上每隔几米就有一盏烛台,蜡烛昏暗的灯光只能映照这条深不见底通道的入口,如择人而噬的怪物张着一张大嘴,期盼下一个倒霉蛋的到来。 “溪崖,你觉得银是个什么样的人?”子爵用手捻着蜡烛刚刚滴下的烛泪,他揉搓着手指,跳跃的火光映得他面部扭曲诡异。 “一个狡猾冷血又不怕死的亡命徒。”溪崖低声道。 子爵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轻声一笑,低头嗅着指腹上蜡烛劣质的工业油香气,自言自语一般道。 “你的评价带有太多个人情绪,但有一点你说的没错。银遵循着你所知的最残酷的社会法则生存至今,没人会比他更懂得如何在这个血腥进化的世界获得一席之地。他能将威胁他的人屠杀殆尽,利己时可以践踏任何人付诸在他身上的情感,某种意义上我很惧怕银,他并非我用世俗之物就能轻易驯服的俗人,所以我也憎恨他。” “还记得驯养员对银下手后的下场吗?”子爵捉住溪崖的衣领,将手上残留的固体尽数抹了上去,他垂着眼,动作轻的像是在给面包片涂抹黄油。 “银将驯养员一派屠杀殆尽后逃走了。”溪崖不敢动,接话道。 “是啊,银是那样烈性难驯的一匹野马……”子爵喃喃道:“在你们走后,我数次回想那段时光,我突然发现银从那次受伤归来后有意无意表露出对安斯图尔的兴趣,又或者说,对执政官的兴趣,一个令我不可置信的想法就这么出现了。” “你曾提醒过我银在数年前可能见过执政官,先前我嗤之以鼻,如今我竟对此深信不疑。或许银在被破坏素折磨的那个晚上,执政官就在他旁边。” 溪崖克制着瞳孔的震动,却在暗处悄悄攥紧了拳头。 “银在卧底期间曾屡次警告我不要对执政官下手,我只恨我彼时疏忽大意,我过于笃定银对复仇的狂热,却没想过这其中另一种荒谬又可笑的可能。 假设银与执政官真的有私情,你觉得他会怎样对待一个数度将执政官置于险境的敌人?” 子爵说着,突然一掌掐在溪崖脖子上,他手劲极大,将溪崖整个人提了起来,脸上表情狰狞阴狠,扭曲的笑意渐渐爬上那双深绿色的瞳孔。 在溪崖窒息挣扎的嗬嗬声里,子爵手臂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溪崖涨红的脸,声音却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悄悄道。 “为了执政官连世仇都能舍弃的银,怎么会放任你活着逃出来呢?” “我说的对吗,小叛徒?” 在子爵怨毒的呢喃声里,溪崖充血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将死的恐惧。 第104章 半小时前。 地下一层换气通风管道区,军械储藏室上方。 条状灯管散发的灯光透过菱格状防尘网落在谢敏脸上,网状线条分割了他一贯游刃有余的神色,于黑暗中透出冷肃之感。 他眼垂着,透过孔隙观察下方巡逻的队伍,心中暗自记数。 一队警戒兵巡过拐角,谢敏躬身快速移动起来,像风一样飘在防尘罩上方,将背上背包里的定时炸弹一个个固定在连结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将空了的背包罩在换气阀处系紧,翻身跳下,绕过监控钻进摄像死角,向着主控室的方向移动。 耳机适时响起呼叫的震动声,他拐进一个无人的杂物间,同时点开通讯。 是被他安排探查邮差位置的陈石、徐里小队。 “我们已初步锁定邮差的位置,他被关押在地下一层南侧的隧道牢房中,巡逻人数超过二十,是否执行劫持任务?”徐里被刻意压低的冷静声音从耳麦里传来。 “听从姜琪的指示,待溪崖进入中央区后立刻执行,我将配合你们封锁中段大门,任务完成后务必即刻撤退。邮差是子爵的下属,他心思缜密擅长网络入侵,凡事小心。”谢敏快速道。 他缓了口气,忽然听见杂物间外传来异响,当即收声,隐入黑暗中。只见杂物间的门被打开,一个后勤部成员提着洒扫用具走进来,对方的身影越过重重置物架,最后蹲在地上打开抽屉挑选着什么。 谢敏绕到对方身后,悄无声息地亮出匕首,纤瘦细长的影子彻底融化在暗色墙体中,他猛地向前一窜,将人直接扑倒在地。用密闭小塑料袋包装的白色粉末被两人扭打的动作撞散在地,对方不住挣扎,被袭击的惊怖使他看起来面目狰狞,双手死死抵着谢敏的肩膀,却挡不住匕首下落的弧度。 刀刃破开肉体,即将吸入肺中的空气被喉管开裂的伤口挤出,谢敏注视着对方逐渐涣散的瞳孔,他封喉的刀口细而深,过了好一会血才缓缓渗出。 谢敏将尸体拖到最里侧的箱子里,扔进去盖好,从衣袋里拿出通讯器,没再多分一丁点关注。他拾起地上散落的袋装粉末,从外在特征来看像偷运贩卖的成瘾物,这在封控区见怪不怪,但它们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不对。这引起了谢敏的怀疑,他捡了一袋做样品,其余皆收回抽屉里。 没人发现休息室隐藏的秘密杀人行径,谢敏打开捡来的通讯器的界面,里面正实时加载着几个监控画面。 其中一个是被荆棘栅栏围起的大门,一辆黑色公务车正越过大门向里行驶,岗哨的士兵目送他离去,这本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画面,如果领头的哨兵没有对着通讯器说些什么的话。 谢敏放大画面,仪器的低分辨率不能佐证他心里对此情此景的怀疑,但足够他看到岗哨后出现另一群背着狙击枪向中央哨塔潜行的士兵。 不对劲,谢敏心里宛如擂鼓,他凭借刀尖舔血的本能意识到了溪崖那边可能会出问题。 他迅速动身,躲避监控的同时来到电梯井,抓住缆绳向上翻身,借助钢筋凸起的位置做落脚点。通讯器又响了一声,他立刻接通,这次是在中央公园提供远程支持的姜琪小队。 “……” “保持接收,一旦溪崖发出警告立刻切断传输路径,以免招惹怀疑;尽快将地图重合线与虚拟测绘数据完成,等待接下来的信息传输;别忘记备份给执政官。”谢敏不断向上攀着,语速飞快。 “……” “姜琪,注意身边环境,一旦有异动就带人弃车逃生。” 谢敏刚说完,只觉头顶生风,缆线缓缓转动,是电梯即将下行的征兆! 他立刻挂断通讯,再顾不上吩咐,攀在电梯井不算平滑的墙壁上保持平衡,用刀柄切开闭合的外侧门,手臂青筋暴起,竟是硬生生将门拉开一个缝隙。 他翻滚落地,电梯呼啸着与他擦肩而过,轰隆隆向下坠去。 来不及心有余悸,谢敏迅速判断方向,向外门赶去。根据溪崖对堡垒内部地形的回忆,穿过后方空旷的内置广场、绕过雕花回廊后有一条通向地下监牢的道路,如果子爵对溪崖的身份有所怀疑,那么可能会采取两种措施。 一,在堡垒门前将溪崖就地处决。二,将人带到中央区地下监牢暂时关押。 如果溪崖被就地处决,谢敏与其约定的拖延时间战术彻底失败,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只能依靠零号自己;但如果是第二种,证明子爵对溪崖还保有一丝微弱的信任,只要对这丝信任加以利用,未必不能使所有人全身而退。 谢敏凝视前方,远处传来巡逻队轻而整齐的脚步声,他抓住顶棚的栏杆纵身一跃,轻盈落在几乎不能站人的管道上,他摸索前行,垂眸观察着在走廊中徘徊的巡逻兵,如丛林中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 “都打起精神,银很可能已经带着叛徒潜进堡垒,我们的任务是将他彻底击毙!” 领头的队长回身,发现队伍最后一位麻子脸士兵落后了半步,看样子是走不动了。他愤怒地大吼一声,用防爆盾狠狠将偷懒的麻子脸撞翻在地。 “不知死活偷懒是吧,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击毙!” 麻子脸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撞魂快飞了,他咚一声仰面躺在地上,抱着被盾角戳到的肚子直哼哼,眼里闪着泪花。 队长还在骂骂咧咧地踹他,周围士兵无人敢帮扶,皆像鹌鹑一样瑟缩地站着。麻子脸任由对方踹,尽力把自己蜷缩起来屈起手臂护着头,他眼梢往顶棚一瞥,倏然心神一震,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了,恐惧情绪从惊疑不定的瞳仁里溢了出来。 走廊灯光无法照到的横竖交错的天顶架构区内,他对上了一双锐利凛冽的眼睛,如同嗜血野兽匆然一瞥,在黑暗里带出一道凶悍摄人的弧光。 “是……那里是……是银!”麻子脸牙齿打颤,惊怖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指指向顶棚。 队长心突地一跳,时刻紧绷的神经像勒紧的皮筋一样再受不了任何惊吓,他睚眦欲裂地向上仰头,只看见一团团黑乎乎的阴影,被钢筋铁骨勾勒成扭曲密集的形状。 银的凶名足以使他们风声鹤唳。 可那里的确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草木皆兵的影子。 “你敢骗老子?你还敢骗老子?!”队长脸上肌肉抖动,所有恐惧难堪尽数变为虚张声势的怒气,他更用力地将手中的盾牌砸向麻子脸,却在下落一瞬间被一声巨响打断。 轰! 响声如同从地心传来,带动整座堡垒一齐震动,棚顶久不维修的管道群在震颤中降下砂石与灰尘;头顶灯光线路被爆炸干扰,正滋滋啦啦一闪一闪,像极了鬼片现场。 离去的谢敏顿住步子,猛地回头望向爆炸所在地,但他只犹豫了一秒便咬牙继续向前。 从声音传来的方位判断,可能是陈石徐里那边出了事。 地下一层南侧隧道牢房。 被爆炸轰烂的坚固牢门只剩下一截嵌在地底的铁柱,半条隧道及附近的牢房被炸得灰飞烟灭,只剩疮痍遍布的斑驳墙体。无数不知姓名的零号特工与殉道者成员被压在瓦砾下,血洒在碎块上,到处都是人将死时痛苦无助的呻吟。 “陈石!” 徐里推开挡在他身前的高大男人,对方在突如其来的爆炸前只来得及将他推进走廊中唯一有消防箱遮挡的缝隙里,自己用后背堵住了所有残片可能飞来的方向。徐里伸手抓住陈石手臂时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液体,他瞳孔迅速放大,震惊地盯着那片撕裂的伤口,拼了命把对方身上的瓦砾挪开。 他们本在隧道牢房附近潜伏等待信号,谁知原本尚未察觉到的巡逻队突然像接到指令一般集体向他们藏匿的方位包围而来,他们被迫提前实行劫持计划。零号特工训练有素,很快切断对方后续增援与先遣进攻,可却在开牢门时发生了变故。 牢门连接着高强度爆破装置,顷刻间将整条走廊加牢房夷为平地,热浪烧灼着失去生命体征的断肢,离得最近的特工直接被融化在热浪里,死伤无数,损失惨重。 “别管我,去找邮差,他……咳……他一定还在里面!”陈石呕出一口血,半张脸被爆炸掀起的血腥与尘霾糊得看不清原本形状,他踉跄一步,沉重的躯体靠在墙上,咬着牙掏出手枪来。 徐里越过瓦砾狂奔起来,火星迸溅的爆炸现场被熏出一道道可怖的黑色痕迹,到处都是血水与肉块,分辨不清那些东西原先属于战友还是敌人。他掏出手枪,亲眼所见的来自同伴牺牲的巨大悲愤与暴怒使他神色看起来无比狰狞,隔着十米距离,他看见一面被轰开大半的防爆盾。 邮差呢? 徐里手握着枪扫视,在指向背后的一瞬间睁大眼睛,只见伪装成死人的邮差面露狠意,他踩着零碎尸块站起,向徐里连连开枪。 砰砰砰——! 徐里眼疾手快地捡起还剩半个的防爆盾挡在身前,他就地翻进尸群作为掩护躲避邮差的射击,与此同时受了伤的陈石捡起一把冲锋枪朝邮差扫射,将人逼退回低矮的墙垣。徐里紧盯着邮差的身影,见对方从血泊里捡起半只断掉的手掌,从手腕的切面处捋下一个通讯器。 通讯器? 徐里心里一慌,他看清了邮差拿走的通讯器的型号,是零号的内部通讯器。 那断手是他同伴的残肢! 他记得谢敏曾在出发前对他们说过,邮差是天赋极高的网络入侵天才。 “绝不能让他入侵零号的内网,陈石,掩护我!”徐里抓紧掌心的铁皮碎块,连掌心被刺痛了都不清楚,他大吼一声,将背上的狙击枪快速架在地面废墟上,自防爆盾后伸出枪口。 邮差已经退到废墟最角落的墙体内,凭手枪与冲锋枪的穿透力不足以打穿加固过的防御装置,但他的狙击枪可以,他要确认邮差的位置,一枪狙死对方。 尽管谢敏对他们下达的命令是劫持邮差,可一旦邮差利用空隙成功入侵零号的内网,处在中央公园的姜琪一队将会直接成为数据交汇中心的固定靶,信息部队的战斗能力不足以支撑他们在重围下逃生。 姜琪和她的部下会死! 谢敏以同种方法入侵敌方系统的最快记录是一分钟,还是在设备齐全有大型运算终端加持的情况下。 眼下这个破烂废墟监牢里连一个完整的通讯终端都没有,邮差不可能在此进行破译,他必然要移动! 这是徐里唯一的机会。 长久培养的默契使陈石在听见徐里呼唤的一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将冲锋枪重新压弹逼近,子弹如雨,扫在逼仄狭窄的角落。 废墟里有人爬出,陈石一梭子将对方打烂,却听咔一声,只见半边的天花板上突然伸出几个黑漆漆的洞口,在瞬间释放尖锐的钉枪朝陈石急速发射而去。 尽管受伤却不能影响陈石躲避的速度,长久以来在训练中锻炼出的预感使他瞬间收了枪势向两侧闪避,钉枪死死扎进土地,一米高的金属筒阻挡了陈石的去路。 陈石一脚踹翻朝他发射的最后一支钉枪,趁着冲势偏转之际徒手将巨大尖锐的铁块抱住,他身上虬结的肌肉在瞬时发力中鼓起,背肌与后脑的血迹随用力过度而飙出,他不为所动地僵硬着脸,眼里却燃烧着熊熊的狠意。 他将钉枪狠狠掼出去,沉重的钉枪在此刻成为凶悍无比的杀器,堪比子弹的尖头瞬间扎进邮差躲藏的墙体后,一声惨叫传出,一具躯体软软地倒下,鲜血涌了出来。 几乎在瞬间,一个人从墙体另一侧贴地滚出,隐蔽地逃向墙边狭窄的缝隙。 徐里瞳孔骤缩,全神贯注的狙击手在一霎那忽略了世界喧嚣的响声,他视线里唯有对方滚动着的曲线。他的呼吸仿佛静止了,指尖扣下扳机的瞬间,视线突然落到对方兜帽里露出的一截头发上。 不,头发颜色不对! 那不是邮差! 可已经来不及了。 狙击枪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轻易炸穿一堵墙的巴雷特将所有愤怒宣泄而出,弹壳落地时发出脆响,在击碎躯体的同时,墙体后扑出了第三个人。 是真正的邮差! 徐里睚眦欲裂,可等他再调转枪架与枪口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邮差按动了什么开关,碎裂的地砖突然开始下陷,如开启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闸门一般,瓦砾与尸块急速向下坠落,邮差的身影霎时消失。 不,绝不能让他逃走! 徐里抛下狙击枪向前飞奔,血液流动的速度前所未有得快,陈石与他同时行动,他瞬间抓住徐里的手腕把人拖进保护范围内,在通道门关闭的最后一秒一齐跳进了漆黑的隧道中。 爆炸的响声惊动了子爵,他手上的力道微微松懈,紧接着又在溪崖本能的挣扎下迅速收紧。 子爵欣赏着对方将死时的情态,自言自语般感慨道:“看来银果然如我所料去救邮差了,真是令人嫉妒的战友情。” 骨骼和喉管被压迫的嘎吱声预兆着生命急速消逝,溪崖在窒息中眼珠上翻,唇舌流淌出的涎水不住地流淌下来。 “人死时总会露出丑态,你再次向我证明了这点,也不知道银死前会是何种模样,真是想想就……”子爵憧憬地幻想着,他手指再次攥紧,溪崖放弃了抵抗,头颅沉重地搭在他的虎口。 就在他即将捏死这只蚂蚁的瞬间,劲风袭来。 子爵猛地松手向后躲避,仓促回头时,只听十数声枪响骤然从他头顶迸开,通风口的防尘罩被踹碎,一道身影当空落下,随之而来的是释放的烟雾弹。 隔着白烟,子爵听见了左轮手枪转轮的声音,细小低沉不易被发觉,却无数次地拨动了那根名为死亡的弦。 M500转轮手枪,银最得心应手的杀器,如今正向他展露獠牙。 -------------------- 决战决个十多章就差不多了 第105章 烟雾弹落地,茫茫白雾瞬间掩盖诸人身形,溪崖倏然跪倒在地,脖颈上的钳制蓦地一松,他捂着脖子猛烈地咳嗽起来,不住干呕,呕得涎水直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脑子昏沉肿胀,思绪被窒息搅得一团乱,但也知道周遭境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抬头时,只觉腰间被碰了一下,有人掀开了他的衣角,他心悸地回头双手捂住,却发现自己藏在衣服夹层里的手枪被拿走了。 溪崖艰难地扶着墙壁站起来,紧接着又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他一个趔趄重新摔回地上,双手被反剪至背后,后膝窝被狠狠一踹,再站不起来。 他想反抗,但后脑勺传来被硬物抵住的阻滞感,是手枪。 蔓延开来的白烟阻隔视线,只能依稀辨认一个个站立的身影随枪声倒下。 子爵怒极,朝雾中影子不断开枪,子弹打在地板、墙壁、天花板,发出锐利刺耳的声音。此处情况发生异动,埋伏在附近的亲兵能够第一时间赶来,通道狭长逼仄不方便逃脱,一旦烟雾弹的遮掩时间结束,银将插翅难飞。 空气中弥散的白色颗粒有散开的征兆,子爵刚要转身,只觉一记仿若带着千斤重力道的踢腿从侧面袭来,撞在他腰间,将他整个人砸向墙面。 烟雾中显出谢敏的轮廓。 他急速逼近,M500的转轮在激烈凶悍的碰撞中变得微不足道,子爵抬起枪去抵挡,然而板机都没能扣下就被谢敏一枪炸断枪膛。他一个膝顶砸向子爵的腰腹,如重锤砸进五脏六腑,迸发的力道隐隐透过血肉传到脊椎。 子爵猛地吐出一口血,眼珠血丝爬上白眼球,他忍着剧痛一把钳住谢敏的小腿,岂料谢敏一拳砸进他面部,鼻梁受了重创,血从鼻腔飙出。 子爵只觉眼前黑了一片,脑仁嗡嗡作响,随着咔的一声,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戴在了他的脖子上。而后钳制着他的恐怖力道一松,谢敏重新融进烟雾的保护范围里,枪声在远处骤起,一连十几枪,援兵的脚步声也临近。 烟雾彻底散去,狭长阴暗的走廊中,烛光将血液飞溅的痕迹无限拉长,如同前卫画作中扭曲着的怪诞线条。地上横竖躺倒着多具失去生息的尸体,黏浊的白色物质从坚硬的头盖骨中流出,意味着杀人者枪枪爆头,果决狠辣,不留余地。 谢敏身旁站着面色灰白的邮差,微弱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成一条锋利阴沉的竖线,直直电射来的目光阴郁冷静。他右手握枪抬平指向楼道尽头徘徊不前的援兵,左手握着一个发动装置,拇指抵在红色的圆形按钮上。 当看到谢敏手中类似定时炸弹的启动装置时,子爵的神经针扎似地一痛,他下意识去抓颈上的冰冷铁环。 “别动。”冷如坚冰的话语不带感情地穿过僵滞的空气传来。 子爵的手顿在空中,冷汗如瀑。 砰! 子弹在下一秒出膛,子爵甚至能感受到金属旋转贴着他脸颊擦过时带起的阵风,只听噗一声没入他身后某人的躯体中,尸体软倒。子爵垂眸一扫,一名亲兵脑袋上洞开的血窟窿正冲着他,惊怖的眼珠瞪着,死不瞑目地攫摄着子爵的心神。 一排应激般的枪械声在子爵背后响起,他就像架在两片面包中的芝士,无论谢敏还是他的亲兵发动枪战,都能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一个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洞。 “都别动!”子爵怒吼一声,狰狞的面目暴起青筋,在薄薄的皮肉下突突直跳,眼梢吊起,死死盯着谢敏。 双方均不敢再动,谢敏的视线从远处亲兵的脸上一个个扫过,最后落到子爵那刺眼的阴狠神情上。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银,我们之间或许有误会未能解决。”子爵说。 谢敏心算着路线,他们被卡在通向地下的入口,前方是子爵以及他的亲兵,如果贸然突围恐怕凶多吉少,但退回地下一层有可能被赶来的后续增援包夹。除非身处地下一层的陈石徐里能带人来接应,但依据先前的形势推断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是指试图置我于死地的误会,还是我们都心知肚明的现实?”谢敏道。 “我从未有过置你于死地的想法,只是你的做法令我产生些许疑惑,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因误会产生龃龉。”子爵慢声道,背在背后的手却做了一个射击准备的手势。 谢敏目光一凛,他看见亲兵们的眼珠同时朝某处转去,尽管幅度微小,但视线偏移使他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噗——! 转轮手枪轻震,子弹在眨眼间收割了一条生命,谢敏在众人惶恐又愤怒的眼神中拨了一下转轮,填上新的子弹,动作轻易的像在游乐园的射击台上瞄准一只廉价粗糙的玩具熊。 子爵呆住,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歇斯底里,肌肉因过激情绪而痉挛着。 “你脖子上的定时炸弹连在我的生命体征传输器上,一旦我死了,它会立刻爆炸,把你的脑袋从脖子上轰飞,你确定要向我开枪?” 被谢敏一句话兜头灌了冷水,浇得子爵生生止住鱼死网破的心思。 “你或许还没弄清状况,现在陷入包围九死一生的是你,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丧失作战能力并吊着一口气……”子爵咬着牙道。 “要试试吗?”谢敏将枪口移向子爵的头颅,启动装置握在掌心。 子爵忙不迭向后倒退一步,色厉内荏的凶狠中露出一丝惊疑与犹豫。 “你大可以试试,将你炸死后我也无法成功逃脱,我们一命换一命,可你真的敢吗,你有为理想殉道的高尚觉悟吗?”谢敏平静地陈述:“你没有,你不会放弃辛苦敛聚的权力地位与我一同赴死,殉道者失去你将群龙无首自相倾轧,直至被新生的权力接管吞并。你不会看着你的心血付诸东流,所以你会答应我接下来的要求——清空你在地下一层的所有兵力部署,并让他们将枪全部扔在地上,我给你三秒的时间。” 谢敏朝子爵背后的亲兵抬了抬下巴,“三。”“二。” “都把枪放下!”命令声从子爵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一排人犹豫地对视,最后均是弯下腰将枪全部搁在了地上,哗啦啦的碰撞声此起彼伏,谢敏的枪仍然抬着。 “我的人已经把枪放下了,你却还指着我,未免不太公平吧?”子爵说。 “被你凌虐致死的人在死前或许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凭什么你拿着枪,他们却要躺在一堆血肉烂泥里。”谢敏反咬一句。 子爵狰狞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胸膛里翻滚不息的杀意。 谢敏给身旁的溪崖示意了一个眼神,溪崖当即会意,他从身旁的尸体兜里掏出一个通讯器,开到全员频道,伸长手臂,隔空对着子爵。 “告诉他们从地下一层全部撤离。”谢敏偏头指了指溪崖手中的通讯器。 “所有人迅速从地下一层撤离,退至地下二层待命,不得违背。”子爵照着说完,溪崖检查着通讯器中的实时动态,人员撤退需要时间,他们只能这么僵持着。 子爵观察着两人的动作与交流,又看向谢敏:“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你抛弃灭门仇怨选择站队执政官,他究竟开出怎样的条件让你心甘情愿为一个更为狡诈的政客卖命。” “这与你有关系吗?”谢敏挑眉。 “当然没关系,我只是担心我的前同僚遇人不淑他日横死,尸骨无存。”子爵关切道。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生死吧。”谢敏冷冷剜了他一眼。 子爵闭嘴,不再说话,他垂下眼,眼珠不断转动,盘算着破局之法。 不知多久,在地下一层所有亲兵即将撤离完成之际,地面突然传来连续几声爆破般的震动。谢敏心下一动,一股不妙之感挤进心头。果不其然,几乎同时,在场所有亲兵的通讯器全部响起短促铃声,溪崖点开一看,脸色一沉。 【潜行军全体通知:已捣毁中央公园入侵者伪装据点,擒获一名女性alpha指挥官。】 谢敏用余光扫完,脸色一沉,他抬起头,与子爵眼里鲜明直白的幸灾乐祸撞了个正着。 “女性alpha指挥官,该不会是你曾经的副官吧,银?” 子爵笑了一声,佯装疑惑地问道。 徐里摔在一片平坦冰冷的空地上,头顶灯光透过薄薄眼皮刺着眼珠,他猛地睁眼,发觉自己在一个极大的操作室中,整体布置与零号的指挥中心差不多,简洁明了。 远处传来枪声,徐里一惊,连忙看去。 巨大的机械台中央,大型运算终端屏幕上显示数字加载到百分之二十,进度条如水般流动,泛着莹莹蓝光。台下,陈石与邮差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的闷响回荡在空间里。 邮差打不过陈石,摆出防御姿势连连后退,他退到机械台边缘,借着冲势向下一扑,右肩随即被陈石手中的匕首贯穿。 沾血的刀锋刺过护甲,邮差闷哼一声,他咬着牙伸手拍在控制器上,操作室内登时闪过红光,警报声尖锐刺耳,海浪一般涌入徐里的耳膜。 徐里连忙爬起来,他在跳下来时没带狙击枪,只好从枪套里拿出手枪。然而瞬间,他看到邮差抓起操作台上的一个焊枪类的工具向外发射,枪头呼啸着扎进陈石的肩头,只见陈石浑身一颤,过电了一般猛地跪在地上。 “陈石!” 徐里惊呼出声,看向邮差的眼神已然凶狠,拉动保险栓的手指因大力而发白,手指扣上扳机时,突然听见咔哒一声。 邮差一脚踩住半跪在地持续痉挛的陈石肩头,手中手枪抵着陈石的头,发出一声脆响。 徐里霎时无法呼吸,五脏六腑跟着绞痛起来,眼眶欲裂。 “不想他死就放下枪。”邮差拿枪顶了顶陈石的头,这个动作具有十足的威胁性。 徐里紧紧咬着下颌,纷杂情绪被沸腾的血液包裹,他看了眼屏幕上已经进展到百分之五十的进度条,呼吸猛然急促,手指指尖发热。 怎么办,该怎么办。 如果现在开枪能打死邮差,内网也不会被破译,但陈石会死;可如果不开枪…… “徐里,开枪!” 陈石厉喝如古钟般洪亮有力,震得徐里头脑发热,他眼眶漫上潮意,手臂不再颤抖,枪口指向邮差。然而就在他移动的瞬间,天花板上突然跳下一群人,皆是黑衣蒙面,悍不畏死地朝徐里扑去。 精准的连发枪响带走了其中几人的性命,然而徐里两拳难敌四手,他狠狠挨了一拳口吐鲜血,被踢到双膝后头压在地上,后脑勺挨着一根冰凉的枪管。 “别杀他们。”邮差适时高声道,阻止了手下下一步的行动。 “邮差,可他们是银的下属,留他们一命恐怕后患无穷。”正拿枪抵着徐里的黑面罩不满地道。 邮差冷冷剜他一眼,一群人虽心有不甘但没了后续动作,他们将陈石和徐里分开押着,等待邮差接下来的指示。 徐里后脑勺被先前掼在地上的动作震得嗡嗡作响,额头上划破的伤口流出血来,他隔着血流看向陈石,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又一触即分。 常年培养的默契使徐里呼吸一窒,他能看得出陈石想用身上携带的爆破弹炸毁机械台。徐里心跳如擂鼓,他被抓在身后的手掌紧紧攥着,出于为对方打掩护的目的,膝盖刚一抬起,就被后脑勺的枪口狠狠一压。 “邮差,这两个人可不安分啊。”黑面罩啧了一声。 屏幕上的进度条已涨至百分之八十,邮差十指在操作台的键盘上翻飞,破译速度快到使系统界面看起来像不断翻腾的白纸,他敲完最后一个键,拿起操作台上的电枪。 “就算不安分也不能杀,我们需要用他们来与银做交易。”邮差对上陈石视死如归的眼睛,比了比手中的电枪:“我知道你想和我同归于尽,但如果你敢动一下,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起不来。” “银可能答应跟我们交换吗?银什么时候在乎过自己的下属。”黑面罩讽刺地道。 邮差淡淡扫他一眼,没接话,正巧屏幕上破译的进度条满了。系统内页登时一换,展开一张线条明晰的地图,一个红点正不断向外散发波纹状弧线,下方标着‘中央公园’四个字。 “这就入侵成功了?传说中的零号也不过如此。”黑面罩冷笑一声,看向屏幕的目光带着点嘲讽和贪婪。 他没看见自己枪下被迫跪着的徐里目光一凝,透着蹊跷与疑惑,不经意落到邮差身上。意外的是,邮差竟也同时朝他看去,但从眼神中看不出任何端倪,一如先前般无情绪。 徐里再度看向屏幕上的界面,终于找到了自己心中升腾起的违和感的原因。 这个界面不属于零号内网,又或者说,这是一个拷贝了零号内部部分位置信息的空壳平台。 这不属于零号计划范围内的防御措施,造成眼下局面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邮差动了手脚。 “立刻通知潜行军,已拷贝中央公园入侵者信息中枢位置伪装据点,行动开始。”邮差命令下去,末了倚靠在机械台上,用手指很轻地揩掉额头的血迹。 血已经凝固了,黑褐色一团沾在指腹,扑簌簌往下掉。 “伪装据点人员火力不明,但其中有一位名叫姜琪的女性alpha,务必活捉。”邮差道。 “是!” 中央公园。 “姜副官!内网外层防火墙被破,正在启动紧急防御系统!” “攻击来源NG2199-2号通讯器,疑是敌军夺取我方通讯装置后进行路径入侵,正在请求封锁权限!” “索敌系统探查附近出现多名未经排查的目标,正快速向我方移动!” “地图扫描装置被强制暂停,姜副官!” “立刻启动封锁权限,关闭所有通路接口,全员按照演练运送终端,打开逃生通道,动作快!”姜琪当即喝道,震散了惶惶人心。 中央公园伪装的献血车内,短促又紧张的报告声如死神敲下的警钟般锤击在所有人的脑袋上。人员跑动着,以最快速度收拾行囊,通往地下的逃生门被打开,一台台大型装置被运送进去。 砰砰砰——! 密集子弹打在献血车的改装墙壁上,有几枚无法阻拦的子弹击中正在搬箱子的人,血水与组织液洒在仪器的防水层上。他的同伴来不及为他哀悼,只能大呼着求助,有人接替了者的位置,在轰轰爆炸声中将仪器抬进通道。 “全员躲到通道里去!一分钟后启动自毁装置!” 姜琪将桌面上的图纸粗暴地卷成筒塞进路过人搬运的箱子里,她张望着大吼,手中紧紧攥着黑色的爆破按钮,最后巡视四周。 她猛然想起主机上还插着一张备份卡,便四处躲闪地向主机扑去。又是一阵弹雨袭来,她勉强躲进缝隙,可主机箱被子弹开了一个大洞,刚好打在弹出按钮上,自动程序发挥不了作用。 姜琪用手死死掰着那道储存卡的缝隙,指甲刮在金属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有人在撞击献血车脆弱的大门,焊刀冒着呲呲火光将门板切开一道缝隙,一条细长光带毫无阻碍地射在姜琪指节上,照亮她因用力被断裂的指甲缝里的血痕。 “姜副官!您快进来!” 有人声嘶力竭地朝她喊着,一双双焦急又惊怖的眼睛如黑暗中的萤火。姜琪嘶吼一声,在最后关头终于强行掀开了那装着备份卡的匣子,她将备份卡装进衣袋,拼命向前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焊刀切开摇摇欲坠的门板,阳光冲入着狼藉遍地的献血车,幢幢人影鱼贯而入。几乎是刹那,连子弹掠过的尾声都无法听清,姜琪只觉小腿一凉,剧痛瞬间淹没了她的神志。 腿部中弹,她猛地扑在一个倒塌的支撑架上,弯曲的挂钩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姜副官!” 有人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但姜琪头皮像被抓起来撕开一样刺着疼,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爆破按钮,悲怆决然地看向远处。 她的声音在那一刻竟还是镇定而尖锐的:“关门!立刻关门!” 轰——! 中央公园升起一朵乌黑的云,飞溅的火光在一瞬迸裂,冲击波令周围的树丛发出哭号般的沙沙声响。 -------------------- 清缓存再看! 第106章 献血车的加厚钢板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被烧断的钢筋铁骨熔炼在火焰的余威里,爆炸后的炭灰泼墨般在地上描画狰狞纹路,火焰久久不息,废墟中央传来叮当碰撞声。 “队长,他们封锁了通道门!” “立刻安装爆破弹!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把门轰开!不能让他们跑了!” “可是队长,我们携带的爆破弹威力较大,在这里安装后爆炸的冲击波容易波及到附近的居民区,那里有许多结构不稳定的私搭房屋,如果炸起来……” “让你安装就安装哪那么多废话,那群贱民私搭乱建被压死了就是活该,爆破组准备!” “是!爆破组安装预备!” “报告!门后废墟发现一位重伤者,疑似为邮差提到的女性alpha指挥官!” “还愣着干嘛赶紧绑起来别让她跑了!立刻向子爵回传信息!” “是……呃。” 鲜血涌出的脱力感使姜琪的眼皮沉重地上下黏着在一起,她仿佛身处黑暗,火舌与爆炸后的刺激气味包围着她昏沉的感官。她听见有人向他走来,嘴里说着汇报的话,她努力支起手肘想把自己带起来,最终效果却只是动了动指尖。 对方走到她面前,存在感极为强烈,忽来一阵风,指腹抚摸的触感落在她满是尘土与血迹的脸上,试探她是死是活。但下一秒,随着一声压抑的嗬嗬声,那只手擦过她脸颊,脱力般垂到她大腿上,仿佛木偶挣断了牵引他的绳线。 姜琪动了动眼皮,眼珠小幅度地转了转,最后艰难地睁开眼来。 飞尘漫天的中央公园里,到处都是被爆炸气流折断的树木与指示牌碎片,她从茫然中聚焦目光,霎时落在倒在她面前的一具尸体上——正是先前试探她气息的人。 然而对方背部心脏后头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直抵末端,连一丝刀刃贯穿肉体的血影都看不清。 姜琪被这娴熟的击杀技巧震撼了一秒。 尸体身后站着个人。 他穿着与周围潜行军相同的衣服,脊背弯曲,微微颔首,以相对瑟缩的状态来缓解其身上过分硬朗锋锐的气质。 姜琪迎着日光往上看,却只看清了对方的下颌轮廓。 “那名alpha战俘人呢?立刻带到东广场边准备押送回去,A902,你死哪去了?!” A902——已经变为尸体的那位潜行军的通讯器落在地上,传出队长气急败坏的咆哮。 姜琪垂下眼,以避免额头流下的血液继续滴进眼眶里,她望向地上发出声音的通讯器,正巧一只修长的手捡起了它。 “报告,现在立刻回去。”男人用与A902本音差不多的声线汇报道。 “赶紧回来,所有人里就你最慢!” “是。” 男人关闭通讯,将A902的尸体拖入废墟窄缝中,摘掉对方内领里的标号粘贴到自己衣服上,而后一手抓着姜琪瘫软的胳膊将她架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姜琪呕出一口血,彻底晕了。 女性alpha指挥官,谢敏自然知道子爵说的是谁。 “所以呢?”谢敏的神情丝毫未变,但他感觉自己走不了了。 “所以善良忠诚的……谢敏阁下会打算抛弃自己的副官逃之夭夭吗?”子爵说:“你不就是用这幅皮囊赢取他们的信任的吗,他们知道你曾杀过多少人吗?我希望你能转头离开,像背叛我一样放弃他们,向我证明这一切只是你的利益选择,而不是难以理喻的真情流露。” “看来你对这件事的执念比我想象得要重。”谢敏肩膀虽呼吸缓慢下沉,他板着脸,对溪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走。 溪崖咬了咬牙,在谢敏第二次催促时看了眼子爵与他的亲兵,扭头钻入地下通道中。 “你无法料想我的惊讶,我那目空一切的盟友竟也有一天能看中什么东西。”子爵无视了溪崖的动作,仍沉浸地喃喃道,“我始终在考虑是哪个环节出了差池,是不是当初不要放任驯养员的行为就可以避免今日的状况,但我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觉得……” “我们必然会走向今天的结局。”谢敏把话接了过来,眉心微蹙。 子爵大笑一声,笑声尖利,赞同地看向谢敏:“没错,因为我们都是从这片淤泥里成长出来的坏种,你看,你明明可以理解我,可你现在又在装什么好人呢?” 子爵向前一步,眼中情态癫狂,目光如滑腻的蛇信一般缠在谢敏身上,他指着谢敏背后的通道口:“将他送至安全处自己选择面对风险,好一个大义凛然不求回报。既然你真有意愿献身于执政官的事业为何不现在就把我炸死?你谴责我时怎么说的,难道你就很高尚吗?” 谢敏不动声色地盯着他,未置一词。 “你看,我们都为自己留了退路,所以才有眼下僵持的局面,既然你我都不敢动,不如坐下来谈谈,怎么样?”子爵试探道。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谢敏冷声道。 “谈什么都好,你不会拒绝的,毕竟你的那位女性副官还在我手里,受人尊敬的谢长官应该不会弃他的副官于不顾吧?”子爵反问道。 紧张的对峙仍在持续,谢敏在考虑,子爵并不催他,虽然这是个陷阱,但他笃定谢敏会答应。 果不其然,大概一分钟后,谢敏保持着持枪的姿势,轻轻点了点头。“将她带到大堂。” “那可不行,大堂离正门的距离过近,一旦你带她逃跑怎么办?”子爵拒绝道。 “看来你堡垒外墙设置的炮弹狙位都是摆设。”谢敏淡淡道。 子爵摊手:“话不能这么说,谁知道你这次又会给我带来怎样精彩的表现,我犹记两年前你在兵库的英勇事迹。说起来,你当时后颈腺体被划破了吧,你是怎么处理的?” 谢敏自然不可能告诉子爵当时是受傅闻安照拂才勉强度过,那次情况危急,谢敏因为易感期中的应激反应记忆失了大半,即便后来被傅闻安提醒过当时的荒唐情况也没能激起半点印象。 但即便没有记忆,也不影响谢敏在想到这茬时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微妙之情。 傅闻安标记了他,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他曾觉得是屈辱,现在一想又庆幸。 如果当时不是傅闻安在场,他从易感期醒来时身边可能会再多几具尸体。 “你这番话是不是可以被理解为,我当年负伤的债该算你一笔。毕竟连我腺体被意外划破都知道,看来你当时没我想象中那么捉襟见肘。”谢敏道。 “我该向你讨回的东西也不少,我们还是不要在这些小细节上斤斤计较了。”子爵无奈地道。 堡垒外响起轰隆隆的车声,方向却不是从溪崖进来的入口传来的,声音转瞬即逝,谢敏判断着大概方向,果然如他所想,堡垒内有更隐蔽的进出口。 可能是押送姜琪的潜行军回来了。 “你打算把她带到哪里?”谢敏警惕地看向子爵,动了动手枪。 “别紧张,我不可能带她到大堂,但如果将她安置在太靠里面的房间你也不会答应对吧?既然如此我们折个中,你应该知道中央区有个宴会厅,那里环境宽敞采光好,适合闲聊。”子爵看着谢敏若有所思的脸色,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别紧张,我的命可还握在你手里。” 他们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 谢敏孤身一人,在狭长通道中无法在劫持子爵的情况下成功突围,他需要平安移动到更开阔、适合作战的场地,以便打破目前的僵局,虽然在之前他有退到地下一层的可能,但这种可能在姜琪被捉后荡然无存。 子爵则被谢敏掐着命脉,顾忌自身性命不敢妄加动作,他同样不愿意与谢敏在通道中久留。谢敏是个性情不定又形同孤狼的刽子手,一旦他真的孤注一掷与子爵拼起命,子爵没有把握能成功活下来。因此他必须回到部署更多己方力量的优势区与谢敏周旋,借此寻找脱身的机会。 谢敏向前一步,子爵与他的亲兵就后退一步,在对峙中的移动轨迹始终覆盖在子弹的射程范围内。谢敏形容冷肃,他一步步向前逼近,子爵举起双手带着一群人后退,他们最终穿过连廊,来到一层中央的宴会厅。 宴会厅金碧辉煌,奢靡的光辉在此刻命悬一线的氛围里显得无比违和。四周门窗洞开,冷风拂动厚重针织窗帘,影子如浪花般翻卷,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 宴会厅没有桌子,只有一块织花地毯铺在中央,地毯上,浑身浴血的姜琪跪坐在一个棕色矩状箱子中,看不见身体,头颅被圆形孔洞卡住脖子,正没声息地歪在一侧。 “你什么意思?” 谢敏脸色僵硬着,他看见了箱子下被地毯吸净的血迹,与织花的颜色重叠在一起,令他无法判断姜琪目前的出血量,但绝对算不上少。 “如你所见,这是我们都非常熟悉的……惩罚叛徒的游戏。”子爵指向谢敏脚边。 谢敏拿起他脚边早已摆放着的显示器,上面连着一个实时同步的界面。 中央是一个盛酒的圆形木桶,桶内装有一个海盗木偶图标,木偶长着一张女性的脸。桶壁上有上中下三排一定数量的孔洞,十数把匕首悬在空中,对着各自的孔眼蠢蠢欲动。 这是海盗桶,一种封控区中常年流行的概率游戏。双方相继将匕首插入桶中,随机触发游戏效果,直到一方彻底将海盗杀死。届时海盗的头颅将会从桶盖中掉下来,象征着游戏结束。 子爵酷爱类似的施虐游戏,他将海盗桶改造成真实的刑具。在折磨叛徒时将其中一人置入桶中,与那一人的同伴做游戏,直至桶内人被斩断脖子,他再施施然地开枪杀死濒临崩溃的另一位‘玩家’。 在自己信任的同伴手中被一刀刀凌迟、最后斩断头颅而死的绝望目光;看着同伴流血身亡从而被负罪感折磨的癫狂模样,无论哪种,都是能令子爵感到畅快的东西。 “是你熟悉,不是我。”谢敏道。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很快也要熟悉起来了。”子爵微微一笑,他用手指点点屏幕,桶中海盗木偶颤抖起来。 箱子内,姜琪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疼痛令她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谢敏的脸。 “谢……”被紧勒的声带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混着血的嗓子像吞了刀片,姜琪的面部被污浊血水涂抹,只有那双眼睛泛着水光。 谢敏的脸上没有她所熟悉的一切,无论张扬、狡诈、温柔,所有迷人的气质一扫而空,替换为一种压抑可怖的寒意。他的眼底寂静地燃烧着择人而噬的郁色,纠集了过浓过重的负面情绪,仅望一眼就令人禁不住退避三舍。 “你会后悔今天与我玩了这场游戏。” 谢敏的话语里藏着扭曲的恶意,他拿起手边的显示器,定定注视着子爵的脸,明明没有表露出任何杀意,却令众人如芒在背。 这是一场人数相差悬殊的对峙,谢敏站在一侧,子爵背后亲兵一字排开,皆忌惮地注视着谢敏的动作。 “我以为你在同意前会进行很久的思想斗争,但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真是优秀得令人恶心。”子爵也拿起显示器,低头道。 “你也不过是牺牲这位始终信任着你的副官来赚取喘息的时间而已,我还以为你有多抗拒这种令你不齿的游戏,可一旦有利可图,你也不过照玩不误不是吗,毕竟比起一名副官的命,作为长官的你可值钱太多了。” “你身为银的时候不就是这种作风吗,现在换了身行头转身就拍拍屁股当什么都没发生开始装好人,你可真令人作呕,银。” 子爵狠狠咬着字,手指在屏幕上一点,只听宴会厅中央的木桶倏地一动,微弱的、利器穿过肉体的闷响传来,姜琪嗓子里泄出沙哑的痛呼。 血从板缝里流淌出来,一滴滴漏在下面。 谢敏瞳孔一缩,猛地看向姜琪,垂在腿侧正攥着启动装置的手骤然紧握。 “忘记告诉你,这东西我改良过,里面没有轮空选项,在斩首之前的每一刀都是实打实的。”子爵啊了一声,笑着补充说。 谢敏深吸一口气,他压住心中堆积到顶点的杀意与愧疚,再望向姜琪时,突然被对方的目光震慑在原地。 那埋藏在污浊里的眼睛正一转不转地盯着他,混着血与泪,除了淡淡的悲伤外什么都没有,仿佛在说:对不起。 -------------------- 上章增加了字数,记得清缓存后看不然剧情连不上! 第107章 “轮到你了。”子爵示意谢敏。 谢敏将视线从姜琪脸上移开,他扬手扔掉显示器,像脱去了什么枷锁,脸色紧绷,迈开步子朝姜琪走去。 “你最好站在原地别动,不然我可能会提前激活斩首机关。”子爵高声警告,但谢敏不为所动,瘦长的身躯像扎在地上的一柄刀,随着他的移动一步步向前挪。 “是吗?那你激活吧。”谢敏瞥了他一眼,踩上被血腥污染过的地毯。 姜琪充血的眼皮紧紧合在一起,脸上没了血色,头发像海藻一样贴住面颊,沾着湿漉漉的血。 “你!”子爵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暴喝出来,他身后的亲兵端起枪,皆严阵以待。 眼下情势因谢敏的行为急转直下,霎时剑拔弩张。 “怎么,很惊讶我会反悔吗,那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谢敏道,他走到姜琪的面前,一脚抬起蹬稳箱子,右手的手枪抵上桶盖,枪体偏转,对准封箱盖的铜钉。 由于姿势角度问题,谢敏看向子爵的目光是从下往上瞥出来的,黑深的瞳孔贴着上眼皮,盯住某人时显得额外阴郁凶狠。 为了防止箱子在枪击中移位,谢敏必须用脚踩住,以保证手部的灵活性,而这意味着他短时间没有闪避的可能。唯一的遮挡物就是他面前的箱子,但姜琪在里面,除非他想用姜琪做挡箭牌。 “你的确变了很多,我惊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子爵眼珠一转不转,他喃喃道,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狞笑,越拉越大,背在身后的手攥起拳,又缓慢张开,重复这个动作几次,是一个准备射击的信号。 这可是你主动露出的破绽,如果不抓住岂不显得我很没用?银。 子爵在心里喃喃道,他看向中央区踩着箱子俯身的男人,垂落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部,整个人像是从地面血污里被连根拔起的枯草,暗淡又纤长。 谢敏没接子爵的话,他摸索着箱外的铜钉,可能是因为潜行军将姜琪封进箱子里的动作仓促,铜钉比他想像中的更容易拔除,他在心中排演着接下来的行动步骤,错一步都会导致他们在此丧命,所以谢敏确认得额外仔细。 他将手枪卡在虎口与拇指之间,用指腹擦过铜钉,摸到箱子外侧的纹路时突然一顿。 嗯? 谢敏眨了眨眼,重新摸回去,微微用力下压,先前偶然涌现的诡异感成了真。 是刻文暗码。 「上」。 暗码如此写道。 谢敏心头直跳,他镇静地收回手,以防停留时间过久引起子爵怀疑,表情也与先前如出一辙。他慢条斯理地给手枪换弹夹,肩膀随呼吸一沉,瞬间调整好状态,抬眼看向子爵。 “不要拐弯抹角了,我们做个交易,你停止斩首机关,我切断爆炸感应,之后各凭本事。”谢敏道。 苍白的光从头顶罩下,在他鼻尖颧骨勾出一轮弧形阴影,谢敏的唇扯成一抹直线,看上去胜券在握。 子爵抬起下巴,有些惊讶地道:“这个交易对你来说可不太划算。” 诚然,谢敏这方只有他一个,且承担着挑开木桶、将姜琪从密集火线中带走的任务,中间存在一定的时间差。而一旦他按照交易切断爆炸感应,子爵的亲兵可以在第一时间射击,谢敏几乎必死无疑。 他在想什么?他为何如此自信?子爵心思急转如电,拿不准主意。 “无所谓,你留不住我。”谢敏理所当然地道。 子爵额角一跳,咬牙切齿地笑了下。“既然如此,我却之不恭。” 气氛降至冰点,隐隐流动着令人血脉凝滞的肃杀气氛,谢敏用手指触着姜琪的脸,直到对方在昏厥中艰难地睁开眼。 “你见过他吗?”谢敏用气音道。 姜琪的眼睛微微睁大,意识涣散的瞳孔迸出少许亮光,又很快沉寂下去,她没力气转动头颅,只得微微嗡动嘴唇。 谢敏揉了揉姜琪沾满血液的头发,心下了然,再抬眼时已一片冷酷。 他解开立领最上方的扣子,将颈项间戴着的传输器取出,中途碰到邮标项链的圆角,他神色微微一凝,将项链塞进里衣,确保它不会在接下来的混战中掉出来。 子爵也拿出一个黑匣子,里面装着传感器,他将连着电池的电线捞出来,大大方方坦给谢敏看。 双方都拿着足以掌握对方命脉的东西,遥遥对峙地举在空中,一目了然,毫无遮掩。 “同时倒数三秒,一起毁掉手中的东西,可以吧?”子爵道。 谢敏点了点头。 “三。”/“三。” 他们同时出声,两重倒数声在一起,在落针可闻的宴会厅中回响。 “二。”/“二。” 子爵向身后的亲兵做了个全力射击的手势,离他最近的一人走到他侧方,将匕首对准他颈项上的定时炸弹。 谢敏将启动器捏在手里,手枪对准箱子最边缘的铜钉,手背青筋如巍峨山峦般隆起,在薄薄的皮肤上蛰伏着。 “一!”/“一。” 仿佛最盛大荒诞的血腥表演拉开帷幕,随着齐齐的一声号令,周身死水般氛围登时炸开,各种复杂的声响在一瞬交错摩擦。 谢敏率先开枪,封闭并不牢固的铜钉被子弹轰飞,他一脚踩在箱盖边缘,手掌攥拳,连着枪柄向下重击,将卡在姜琪脖子上的木板砸出一个瘪。 他的掌根因过强的捶击力被断裂的木屑划伤,蜿蜒的血口出现在掌纹根部,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透过被砸烂的顶盖,谢敏看见了箱内的情况。 密密麻麻的刀片切割着姜琪的防弹衣,重点防护的内脏与心口没有创伤,但血淋淋的倒钩扎进四肢。坏肉糜烂,与碎布弹片搅在一起,有的创伤过深,露出惨白赤裸的骨片。 谢敏咬紧牙关,一手扶住姜琪还算完好的左肩,将所有重量都接到自己手上。然而瞬间,开裂的箱子发出“滴”的一声,斩首的刀轮从缝隙中探出利齿,滚动着向姜琪的脖子绞去! 是被动触发装置! 谢敏瞳孔一缩,当即用右脚军靴的鞋跟抵住前侧刀轮,枪管卡住后侧刀轮,金属与金属之间的绞杀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脖颈筋脉因施力而暴起,瘦削的躯体爆发出难以估量的巨大力道,随着咔嚓一声,箱子裂开,竟是被谢敏徒手拆成了两半。 轰隆! 谢敏一脚将半个箱体踹飞,落地时右脚鞋跟不平,是在最后关头被刀轮整个削掉了。他将姜琪护在身后,整个流程说起来长,实际发生不过电光石火,眨眼之间的事。 他将剩下的半边箱子横在身前做掩护,手枪枪口从缝隙中探出,瞄准子爵。 另一边,子爵躲在人群之中防止谢敏暴起狙杀,身边的亲兵用匕首挑掉他脖颈上的爆炸引线,细长胶皮被抽出,环状炸弹彻底卸下。 子爵猛地松了一口气,转而手臂前伸,如铡刀般有力地斩下:“开枪!” 话音一落,一切景象如电影慢放镜头般在谢敏眼珠中呈现,清晰全面,所有动作都变得有迹可循。谢敏如盯住空中胡乱扑腾的蚊蝇的蟾,视线随那被解下抛飞的环状炸弹移动,他抬起手枪,瞬间开枪。 世界回归正常的速率,子弹穿过三指宽的塑质环,精密火线在撞击中爆出亮光,只听轰地一声,爆破力惊人的炸弹在子爵头顶两米外炸开。 环状炸弹中储存的钢珠在爆炸的推力下无差别地扫射,人群中爆开一片血雾,腥味顺着风浪扑进谢敏与姜琪的鼻腔。 由于远离爆破中心,射向他们的钢珠被谢敏身前的箱体遮挡,但即便威力有所削减,箱体还是被打成了筛子,表面蜂窝般凹下不少孔洞,不少地方直接被打穿了。 姜琪倒在地上,耳内因爆炸带来的声浪而出血,她望着将自己护在身后的谢敏,对方清瘦的脊背在此刻成了一座无法撼动半分的山。 “谢……”她沙哑地叫对方的名字,可视线一移,又哽住了。 她看见从对方军服外套中流下的血,一滴滴砸在地毯上,像枯萎的树木被剥开树皮,溢下不算丰润的树汁,在寂静中忍受苦楚。 谢敏知道姜琪清醒着,也听到了对方的呼唤,但没有回头。一枚钢珠嵌入他的肩膀,正好卡在筋肉*隙里,他随意用手抠了下来,将血抹在裤子上,保持手指的灵敏度。 他不能被任何外来因素干扰。 远处,血雾散开,雨一样附着在一具具被轰得千疮百孔的躯体上,满地都是黏糊糊的液体,分不清从谁身上来的,也分不清从哪个部位溢出来的。谢敏盯着那死寂一片的尸堆,快速在其中分辨着。 如果他没看错,爆炸前一秒,子爵就近抓了个亲兵挡在自己身前,避开了钢珠的散射。 对方仍旧藏在这里,在昔日部下的尸体中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谢敏不断开枪,逼子爵移动位置,同时,他听见身后走廊传来跑动的脚步声,是子爵的援军到了。 “银在这!”“开枪!”“别让他们跑了!”“保护子爵!” 乱糟糟的厉啸突破狭窄走廊逼近,谢敏猛地回头,开枪击毙最先踏入宴会厅的领头者,然而更多人乌泱泱地冲了上来。 无数枪口对准了谢敏和姜琪,他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将死的冷僵感袭上大脑。 就在此时,异状突生!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如滚滚云雷在宴会厅中炸响,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如地龙翻身时强大的威势,排山倒海般猛扑而来。整座堡垒如狂风巨浪中的舟,钢架结构发出呜咽,光彩夺目的水晶吊灯在晃动中猛然断裂,狠狠砸在地面。 是爆炸? 哪里来的爆炸? 谢敏心里一惊,抱住姜琪的上半身,用后背挡住水晶吊灯碎成渣渣的残片,有碎块扎进身体也无暇顾及。他猛地回身,还没等弄清状况,只见高高的穹顶突然塌陷,大片钢筋水泥砸了下来。 这架势是要把堡垒拆了吗?! 谢敏心中暗骂,他抱起姜琪,腰间固定的钩爪在他按下机扣后向外探出,钢爪抓住窗框,绳索收缩,两人瞬间移动到窗下地带。谢敏把姜琪放下,塞给对方一把备用手枪,目光在混乱中寻找着。 不同寻常的嗡鸣鼓动着耳膜,天际划过拖着长尾的流星,明明是白日却能看得一清二楚,谢敏从窗边一瞥,当即瞪大眼睛。 那不是流星,是对地导弹。 是前线的支援。 是机会。 “保护好自己。”谢敏语速极快,他伏身贴地,如猎豹般窜了出去,手中枪响不断,不断收割着生命。 突如其来的坍塌将即将进入宴会厅的援军尽数掩埋在地下,有预谋的爆炸在堡垒各处回荡,如同祭典中此起彼伏的烟花声。 厅内混乱一片,哭号、呻吟、咒骂,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有人朝谢敏射击,他就着头顶倾塌砸落的墙块做掩体。辗转挪腾间,他与子爵间的距离不断缩小,子爵狼狈地从地面抓起手枪,直到某时,在废墟之上,他们互相进入彼此的射程范围。 谢敏就地一滚,躲开对方的第一枪,腰间钩爪带着伸缩绳向外发射,牢牢嵌进子爵的半边身子,他扣下机扣,钢索收缩,将对方猛地拉到自己面前。 突然失去平衡,子爵却好似料到了一般临危不乱,他用藏在袖间的匕首压住钢索,使自己在空中强行改变姿势。窗外导弹的迅疾光芒扫过玻璃,将两人身影拉得老长,黝黑枪口镀了层银光。 子爵满脸是血,唯有一双狰狞眼瞳是干净的,他瞄准谢敏的头就是一枪,然而子弹擦着对方的脸打进地面,灼出一个圆形孔洞。 空了?子爵试图调整姿势,但来不及了。 谢敏左手无名指压住钢索伸缩进出的闸口,在急剧摩擦中强行改变钢索的受力,令钩爪的方向偏了一点。 这毫厘之间的偏差救了他的命,也磨平了他指腹上的血肉。 随滑轮高速回收的钢索表面涂满糜烂的血水和肉块,无名指末端指节被刮得只剩森白骨骼,裸露在外时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谢敏脸色不变,唯有额角抽搐的幅度证明了他所忍受的极端痛意,右手因此有了些许颤动,弹道偏离,一枪击中子爵的右腹。 血喷了出来,子爵面色扭曲,他眼中恨意达到巅峰,近乎歇斯底里,疯魔邪性。 “那我们就一起死!”子爵的吼声变了调,他突然扔掉手枪,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发射器。 谢敏瞳孔一缩,生死威胁下,持枪的右手突然稳定下来,连同呼吸都仿佛被定住,他无视了子爵的行为,瞄准对方的心脏。 那一刻,时间变得很慢,窗外导弹的拖尾停滞在玻璃窗上,子爵按动按钮的手指还未落下,钢索呼啸着收缩的冲击力还没传达到肌肉,谢敏的扳机也停在预备位置。 他被英勇的魂灵缠绕包围。 心脏、躯干、肺部,哪里都好,只要能令子爵失去反抗能力,后续就会有人接替他的位置与意志完成一切,他不是孤立无援。 任何人都不是不可替代的,特工是为了完成目标而量产的工具,就算强如谢敏也逃脱不了这个定律。 只要将子爵杀死,傅闻安的事业就再不受阻碍,这片土地的人民会永久地活在阳光与自由之下不受侵扰,战争销声匿迹,不会再有孩子在倾塌燃烧的房屋下哭泣,世间一切都会有美好的归宿。 只要……只要。 就算……就算是他因此而死。 死? 谢敏心尖蓦地一跳,向来在战斗中悍不畏死的他突然感到这个字背后承载的恐怖意义——将存在抹杀、联结斩断、记忆消解,来自宿命尘埃落定的无能为力与莫大惶恐攫住他的心神,这与他以往感受到的任何一种情绪都不同。 谢敏怕死,怕到不择手段与恶为伍、蒙蔽双眼无视苦难,无论如何也要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活下去,对生命的渴望是生物本能,这在他身上更为明显,但他从未体会过如今的惶恐。 他会死在这里,葬在肃穆冷清的陵墓中,刻上记述生平的寥寥数语与不属于他的姓名,沉默地注视着人间翻覆止息的风浪。 而他的爱人会有新的爱人…… 可他怎么能接受傅闻安有新的爱人! 他从不大度慷慨! 他何其自私! 谢敏头脑中蒸腾着无名怒火,促使他的思维与动作都变得悍厉,带着一往无前的杀伐气息。 他迅速转移枪口,闪电般开枪,击中子爵握着发射器的手掌。由于距离太近,M500转轮手枪的穿透力爆发到极致,只见血花一霎炸开,竟是将子爵从虎口往上的半只手掌全部轰飞。 然而,最后关头,子爵还是按下了发射器。 白光从两人脚底的废墟迸发而出,如初升太阳毫不吝啬地释放自己的光辉。 谢敏借着冲劲蜷起身体一脚蹬在子爵的胸膛,凭着作用力向后摔去,他腰间钩索再度探出,抓住远处一根未能倾塌的承重柱,整个人近乎贴地横飞,迅速从爆炸中心脱离。 “姜琪,快……”谢敏吼出声来,他注意力全部放在墙角的姜琪身上,丝毫未见废墟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颤巍巍地用枪瞄准了他。 “身后!长官!”姜琪惊恐地看向谢敏身后的亲兵,崩溃地大喊。 谢敏猛地回头。 太近了。 钩索收缩的轨道是固定的,他已经躲不开了。 谢敏还想调整姿势,但时间显然不够。 “去死!”亲兵用被炸穿的嗓子含混地怒吼道。 砰——! 砰——! 砰——! 三声枪响被爆炸声淹没。 其中一根钩索突然崩断,谢敏失去平衡,如半途坠落的导弹一般一头栽进废墟中。 亲兵脑袋上开了个大窟窿,正汩汩往外渗血,他迷茫地环视四周,试图寻找击杀他的人,最终倒了下去。 子弹击中墙壁,在精美的墙纸上凿出一个孔洞。 轰——! 宴会厅中央埋藏的炸弹尽数炸开,白光耀眼,地面迅速崩塌陷落,无数尸体滑入下层。 姜琪哭喊着爬向谢敏,却阻止不了对方的身体随塌陷的缝隙向下坠落,他似乎失去了意识,径直坠入深渊中。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跟着跳了下去。 “长官!”姜琪声嘶力竭地哭着,她也要往下跳,谁知被人从腋下一捞,生生止住了这近乎自杀的行为。她回头一看,居然是黑枭。 突然,无数声枪响在上层回荡,密集的弹雨精准击中苟延残喘的亲兵,形同一场残酷的扫荡。姜琪仰头,在泪水的隔膜中看见一个个露头出现的私军。 是潜入堡垒的来自执政官的支援! “谢长官他掉下去了,他没有意识了!”姜琪抓着黑枭的衣角大声嚎哭,拖着重伤难行的腿和胳膊死死不放,整个人埋在血泊里。 “我知道,但你需要先止血。”黑枭跪在她面前,试图把她架起来。 “可长官他……”姜琪泣不成声地道。 还没说完,只见上层的一部分私军在确认击毙对手后同时放下绳索,沿着升降绳滑进下层,瞬间没了踪影。 一部分人留在这里收拾残局,有条不紊地处理尸体。 “你不要担心,执政官已经带人去救谢长官了,二层已经被我们的人占领了,他们会没事的。”黑枭将姜琪交给赶来的医疗兵,现场混乱需要他暂时指挥,没空照顾伤员。 他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对方的伤口,取出姜琪防弹衣内侧夹层里的定位芯片。临走之前顿了一步,歉然道:“对不起。” 姜琪垂下眼,被刀刃捅穿的四肢无力地垂下去,有的伤到了筋骨,以后必然会落下病根。 “没关系。”被抬走前,姜琪嗫嚅了一句:“零号没有向战友道歉的传统……谢长官说的。” 黑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狠狠抹了把脸,而后担忧地看向黑洞洞的塌陷处。 他拿出通讯器,拨给执政官:“长官,二层暂未收到子爵的行踪报告,对方可能已经逃向地下一层,请务必小心。” 他说完,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第108章 阵阵轰隆声隔着厚重墙体传来,操作室内,坐在椅子上的邮差凝视着通讯器中央闪烁的坐标信号,心绪不宁地抿了下嘴唇。 【子爵:已定位银与执政官的位置,对方负伤,所有人立刻前往击杀!】 “邮差,子爵已经发出坐标信号要我们去处理银,执政官也出现了,你还在这里等什么?”黑面罩摆弄着匕首,不满地提醒邮差。 从刚才开始上层的爆炸声就响个不停,天花板上的碎屑螺丝扑簌下落,声称其主承重框架足以防御炮弹的堡垒正摇摇欲坠。操作室内人心惶惶,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也收不到知情人的消息,与世隔绝般的不安气氛逐渐向外蔓延。 邮差起身,眼下时局不明朗,他该有所行动。 “一半人随我追踪银的位置,一半人留下死守操作室,后备小队从狭道进入一层的备用出入口向二层探查情况,执政官的人不是一开始就埋伏在堡垒里的,很可能是隐藏在潜行军中进来的,不要恋战,只需将信息传给我即可。”邮差吩咐道。 “不传给子爵?”黑面罩啧了一声。 “你是对我的命令总有诸多疑问吗?”邮差扭过头,脸色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但视线却重得很。 黑面罩臭着脸没接话,扭头整队去了。 邮差收起通讯器,瞟了眼被看守在角落里的陈石和徐里,两人皆跪在地上,手缚在后面,正警惕地朝他看去。 三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又短促分离,各怀鬼胎地垂下,凝向地面灰白的光斑上。 “看好他们,无论任何人试图闯入操作室都格杀勿论,明白吗?”邮差最后叮嘱一句,在收到肯定的答复后带人出了操作室。 堡垒内的地下一层有着近十米的层高,半数以上的空间横纵交错着各种排风、排水与液体管道,用年久失修的防尘网罩着,乌压压一片,走廊灯照不到里面情况。因为地下二层与三层有着相当规模的冷藏室、加工工厂和研究室,还有手动防御系统与自毁沉降装置。 为确保沉降的成功性,地下总共三层都配备了盘虬错节的高压水体管道,如果管道破裂,所有被高压封闭的水体渗漏,堡垒中的人将必死无疑,这一自毁系统能够最大限度歼灭入侵至堡垒内的敌人,为殉道者残余势力的撤退提供充足的时间。 然而地下一层四通八达,蚁穴般复杂的构造使邮差一行人的排查速度慢了很多。 随着向坐标点的靠近,原本干净的通道出现了枪战打斗的痕迹,墙壁留下斑驳弹孔,淌着血的尸体被遗弃在角落。看着溅开的血液与熟悉的作战服,一行人均是面色凝重,更有的已经因憎恨而低声咒骂起来。 都是殉道者的成员,有子爵的亲兵,还有移动到地下一层交战处的潜行军。 有的是被枪击致死,有的被拧断颈骨,有的是被落石砸死,死状凄惨,所属成分复杂,大概是因为殉道者内部的分支众多,派系混乱,唯有不同的作战服能分清他们原来的归属。 “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人是被砸死的吗?” “刚才的爆炸是从哪传来的?” “子爵为什么不向我们说明情况?” 邮差听见身后的年轻人在窃窃私语,但他没心思管。 路过一个岔口,一个年轻的亲兵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他胸口漫开大团血迹,右腿膝盖以下被不知名的东西截断,露出膝盖血肉模糊的骨头,身后蜿蜒着长长的一道血痕,仿佛是拖着将死的身体爬到这边来的。 他发出嗬嗬叫声,如即将淹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倚在拐角处,拼尽全力向他们伸出手。 “所有人警戒,看到可疑人物无需汇报直接击毙。”邮差向后伸手,掌心朝里,一行人当即停下脚步,谨慎地拿出枪支,脚步放轻。 缓行的身影重叠交错,如团团聚拢的乌云,在灯下苍白的墙壁上移动。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向亲兵,打着一旦有诈立刻将对方击毙并后退的主意,但全程无事发生。邮差打量着亲兵乞求的脸,指着两个医疗人员给对方包扎,跪下在对方身上摸了一边,没发现有监视器、定位装置或者爆破弹等物品,这才松了口气。 医疗人员解开亲兵的衣服,邮差发现对方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子弹孔,离心脏有一指距离,刚好避开肺部和动脉,这才让他活了下来。 位置过于寸了,是偶然所致?还是故意为之? 邮差隐在岔口,朝另一侧看去。 与来时路别无二致的场景,精简工业风的墙壁,头顶漆黑的防尘网,唯一区别就是尸体和血水更多了,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感觉衣服上传来一阵微弱的牵动力,连忙向下看去。 只见奄奄一息的亲兵费力地拽着他的衣角,颤抖的手指向通道中的一个拐角。他哆嗦着嘴唇,满脸惊怖,吐不出一个字,只用绝望到极点的眼睛凝视着他,似乎要用视线制止他前行的脚步。 “不……他……在。”亲兵发不出完整音节,他嘴里全是血。 邮差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将对方的掌心搁回膝头,拿出手枪上膛,一脸凝重地盯着那个在通道一侧延伸出去的“捷径”。 灯光照不到更深处,只能留下一条笔直的明暗交界线,泾渭分明。 “你要干什么?”黑面罩察觉到邮差的意图,伸手拦住他。 “他说那里有人,恐怕击中他的凶手曾藏在里面。”邮差解释。 “你打算一个人去?”黑面罩一脸狐疑。“不太妥吧,如果有什么线索呢?” “你怕我独享?好吧,既然你对我不放心,就由你去查看吧。”邮差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我不是这个意思。”黑面罩脸色一僵。 邮差淡淡斜了他一眼,撇下黑面罩,回头招呼了另一队人跟上他。 几人一同端着枪向前警戒,逐渐来到岔口,邮差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枪口急速停顿,只见昏暗的通道空空如也,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邮差,他们已经走了。”邮差身后的人低声道。 邮差点点头,他面向通道的身体没有半分移动,脊背被外侧灯光拉出一道黑影,像仍在观察着什么,随口吩咐道:“分两个人救助伤者,其余人收捡弹药,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子爵,立刻。” 说完,待到身边随行的人都去做事了,邮差走入通道,他的视线在砖缝中的血迹停了一瞬,步伐稳健,循着断断续续的痕迹,最终停在一扇夹层门前。 按照构造,那应该是后勤人员放置扫除工具的杂物间,本来没什么稀奇的,邮差却总有种微妙的预感——就好像钓鱼时依赖水面荡漾的频率和鱼钩下坠的幅度就能察觉鱼咬钩的前兆。 耳畔传来同伴忙碌的低语和脚步声,他握住门把手,轻金属制造的门扉在轴轮滑动的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微弱的光芒顺着门缝延伸进去,一点点照亮平坦灰白的地面,空气残留着非常浅淡的、尸体腐烂的味道。 邮差对这些非常敏感,他心里发怵,知道这里必然发生过什么不妙的事,便向前踏了一步。然而他脚尖刚越过门框就停住了,后脚保持着支起来的姿势,抬起不好,落回去也不好。 因为他正被人用枪指着。 黑暗包覆着这处逼仄闷热的空间,鼻端萦绕的腐烂味道加剧了眼下境况的千钧一发。邮差的手指僵硬冰凉,他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却又在目光移动到另一张脸上时狠狠抖了一下。 两排置物架中央,傅闻安倚在房间尽头的暖气片上,手握手枪指向邮差的眉心。由于光源不足,饱含戾气的眼珠像汲取了所有暗色,散发着择人而噬的攻击性。 他一手搂着一个人,看样子正昏迷着,只能无力地将所有力量压在他身上,头颅垂在他颈窝处。从门缝穿过的光洒到了那人下半张脸,唇角和鼻梁全是血,领口开了一个扣子,露出苍白的颈项皮肤。 是银! 邮差心里突突直跳。 银和执政官在一起?他们为什么没逃走?为什么没能把门外的亲兵直接击毙而是要放任他将别人引过来?银的伤势如何?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他们是从子爵手中逃脱的?附近是否有执政官?刚才上层区域不断的爆炸声也是他们做的? 邮差脑子飞速旋转,各种信息在一瞬间交汇融通,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在走和留之间犹豫了一下,紧接着看到傅闻安用枪往外指了指,示意他赶紧离开。 一切碰撞与挣扎都在寂静中发生。 邮差肩膀沉下,按捺心中复杂思绪和冒出头得不到解答的疑问,他直视着傅闻安的眼睛,阴郁与犹疑在一刹撞上,他又看了一眼银的脸,悄悄叹了口气。 他正要将门关上,突然听见一串疾行时发出的脚步声,走廊外此起彼伏的有人喊着。 “子爵!” “子爵您来了!” 邮差一僵,立刻将门关上,他收拾好眼底的凝重,一转头,对上子爵的脸。 对方正站在岔口处,显然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正疾步向邮差而来。他神色阴沉可怖,眼珠布满血丝,像是随时要把人啖肉饮血。 他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战,挂彩的地方数不胜数,左半边身体被不知名利器穿了几个血洞,纱布包扎的部位从撕裂的衣服里隐隐可见。右手手掌也缠着止血绷带,出血量极大,只剩下半只手掌,指节不见了,几乎可以说是废了一只手。 “你……”邮差盯着子爵的右手,神情完全被震惊取代,凭着一个照面对子爵情况的信息汲取,他大概知道先前发生什么了。 真是惨烈的战局,邮差腹诽。 “你一路过来看到银了吗?”子爵站在邮差面前,凑得近了,更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血味。 “没看到。”邮差仍低头盯着子爵的手,微微蹙眉,看上去颇为心疼的样子,“你的手……唔。”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子爵用他完好的左手猛然掐住邮差的下颌,泄愤般将所有无处倾泻的怨怒撒到邮差身上。 他胸膛因剧烈的情绪波动不断起伏,像是不允许邮差以低头的方式逃避质问,钳着对方的下巴狠狠一抬,一字一顿道: “我听说你让他们休整,我命令你立刻寻找银的踪迹,可你在这干什么呢?” “银已经从这里逃走了,他杀了你的亲兵,只有一人生还,如果不及时救治就连那一个人也……”邮差艰难地道。 “废物该死何必去救,邮差,你是不是又动歪心思,想骗我了?你告诉我,门后面有什么。”子爵步步向前,被他逼退的邮差只能忍受着下颌上传来的巨大捏合力靠在门上,他表情扭曲着,手用力去拽子爵的手腕。 “我没……你相信我,银不在……”邮差涨红着脸,他艰难地吐字。 子爵手猛地一松,又拽住邮差的胳膊强行把人翻了个面,手顺着作战服的衣料滑到邮差手上,引着他去开门。 “那你把门打开,不要骗我,邮差,我讨厌你骗我。”子爵深绿色的眼珠睁得很大,瞳孔一转,死死盯着邮差的后脑勺,像是要把对方的颅骨瞪穿。 邮差感到脊背发寒,他压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心跳处在平稳阶段,他手掌里全是冷汗,汗水覆在金属把手的表层,混合出一种冰冷黏腻的触感。 “邮差……”子爵幽幽地叫他。 “子爵,如果我打开门之后什么都没有出现是不是就能证明一切了?”邮差有些心灰意冷地道,但子爵没有听出来,他只是神经质地点着头,扶着他的手去按门把手。 门终于还是开了。 门扉洞开,光芒突入,杂物间的一切尽收眼底。 执政官和银消失了。 邮差盯着暖气片旁空空如也的位置,在仔细打量过那处没有留下任何血迹后松了一口气。 他身后的子爵撞开他先一步走进屋子里,他显然也闻到了空气中腐败的血腥味,绿眼珠如看见肉的饿狼一般亮起,藏着瘆人的精光。 子爵凭着嗅觉翻找着,动作狂乱疯癫,杂物间不大,他最终在一个封锁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具尸体。 是一名被封喉的后勤部成员,喉间刀口细而深,可以看出凶手手段精准狠辣,暗杀技术高超娴熟,乃银之所为的可能性极高。 子爵将尸体搬出来,却失望地发现从尸体僵硬的程度与出血量、凝固颜色等特征来判断,这具尸体不是刚被杀死的,而是之前银到此意外解决的倒霉鬼。 “我说过银已经离开了,我没有骗你,我本来想和你汇报这具尸体的。”邮差为自己辩解,但子爵没回他。 子爵失望地跨过尸体,快步走向置物架,打开一个抽屉,抽屉里满是用小袋包装的白色粉末,数量很多,他一时半会数不过来,但他仍下意识喃喃:“银来过了,他肯定看到了,他会防备了,这东西得尽快用。” “子爵?”邮差不解地看向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子爵抓起一把拢在手心,又重重砸在抽屉里,他牙齿咯咯作响,像是在发泄极度痛苦的情绪。 他站在黑暗里,肩膀不时耸动着、抽搐着,过了好一会,邮差想上前一步查看对方的情况,却见子爵先转过脸来。 他脸上那些疯魔般的不可控情绪消失了,仿佛先前的情态只是一个个带有荒诞色彩的泡沫,在瞬间被戳破,只剩眼底藏着的癫狂。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邮差的手,道:“邮差,你果然不会骗我。” 邮差想抽回手,他看着子爵脸上的笑意,却只觉得像被一条毒蛇缠上,浑身都透着冷意。 “等我杀了银,我们就会像以前一样,我永远相信着你,邮差。” 子爵说完,率先一步离开杂物间,他吩咐了几个人将抽屉里所有的粉末都装走,那些人动作很快。一分钟后,一行人备好枪械,邮差巡视了一遍杂物间,趁子爵不注意将一个医疗包放在角落,关上了门。 脚步声渐渐走远。 一道身影从棚顶的防尘网上落了下来,动作轻盈,没发出一丝声音。 正是抱着谢敏的傅闻安。 他将人放在墙边,从背包里翻出一支营养液喂给谢敏,撩起对方的头发查看伤势,小心翼翼用碘酒清理伤口。棉棒一触到谢敏的额头,昏迷中的特工眉头一皱,眼皮动了动,他迷茫地睁开眼。 傅闻安捏着棉签的手一抖,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一点。 谢敏把头倚在对方怀里,过了一会又闭上,只有嘴唇动了动。 “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傅闻安低声道,声音中夹杂着几丝劫后余生的苦涩。 谢敏过了好一会才模模糊糊地回他:“你总摸我,我怎么睡。” 傅闻安低头,轻轻亲吻谢敏,闷闷地嗯了一声。 第109章 谢敏的呼吸很弱,他的意识始终沉浮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间或随着耳边枪声与男人的絮语得到几秒钟的喘息,仿佛被一双有力的手掌从水底捞起,又再度沉下去,循环往复。 唇间渡过冰凉的液体,额头上的伤口被残留湿意的棉签点触着,对方试图用这种微小的动作唤回他的意识。 他记得自己伸出钩索,回头看见有人对他抬起了手枪,姜琪朝他吼着什么,然后呢? 他眼珠轻轻转了一下,零碎的记忆聚拢着,拼凑出一幅画面。 对了,他听见了来自上方的枪响。 他的一根钩索在同时断裂,瞬间的失衡令他直直坠至地面,很不幸地是虽然他用手臂挡住了冲击力,却仍未阻止头部被地上零散的碎物撞击,令他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某种意义上说那一枪救了他,以一种极端危险和粗暴的方式,他因此脱离了对方的射击范围,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改变移动路径,成功躲过了一次近距离射击。 的确是很符合傅闻安风格的“营救手段”,高回报率兼顾实用性,就是没有半点人道主义关怀。 谢敏睁开眼,嘴角残留着对方亲吻时留下的热度。他视线还有点花,是脑震荡的影响,只觉得周围很暗,轻嗅时能发现空气里夹杂着的难闻味道。 过了几秒,视野逐渐清晰,一排排置物架将他们包围,谢敏分辨环境,非常眼熟,像极了他曾路过的那个杂物间。 “你……”谢敏转动眼珠,不太清明的视线虚虚落在傅闻安脸上,对方明明还是一副镇定冷静的模样,谢敏却总觉得对方看着他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意味。 傅闻安抿着唇,脸色铁青,他在邮差留下的医疗包里翻找出一块干净的纱布,沾了水润湿,折成小块,一点点给谢敏擦脸上的血。 “别擦了,我没事。” 谢敏笑了笑,抬手要拨弄傅闻安,想逗他开心,别一副死了老婆的棺材脸。结果看到左手无名指上包着的纱布,先前在与子爵对轰时导致的伤口已经被妥帖处理好,这么说,指腹被削平的肉和露出的骨骼,傅闻安一定是看到了。 以前受伤不当个大事,现在倒是无端生出几分心虚来,仿佛照顾不好自己的身体是谢敏的失职,搞得他不敢看傅闻安的眼睛。 “是你让姜琪做人质的吗?”谢敏见傅闻安不说话,便换了个话题问他。 傅闻安兀自换到纱布干净的一面继续给谢敏擦,仿佛要擦掉对方身上所有不干净的痕迹,口中回应:“是。” “你们一早就埋伏在那了,因为你觉得姜琪会出问题。”谢敏思维转得快,当即就明白了傅闻安的意思。 “你不也有预感吗,不然为什么提醒她弃车逃生。”傅闻安话音淡淡。 谢敏任由傅闻安给他擦着,一开始是在脸面和额头上蹭,这会又解领扣擦他脖子,凉飕飕的触感弄得他直打颤,他边躲边道: “比起武力突破,邮差精于情报,在他的地盘上开展侦察活动就是班门弄斧。不是我不放心姜琪,而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都防不住他,中央公园的基准站迟早会被发现。”谢敏说完,才突然察觉傅闻安话里最大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跟她说……你又偷听?” “什么叫又偷听?我一直是光明正大,我能接入你的频道是有许可的。”傅闻安认真道。 “我去剿唐兴那次,飞机上你也偷听了,你别告诉我你忘了。”谢敏斜眼看他。 傅闻安哦了一声,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你说我性能力缺失的那次?” “……”谢敏语塞,他一天到晚说那么多话,哪里知道自己当时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有傅闻安偷听这回事。 “所以现在觉得呢?”傅闻安把沾了血的纱布扔在地上,垂眸注视着谢敏的脸。 被擦得干净的青年有些心虚地把眼睛瞥向一边,唇色很浅,刚又喝了营养液,显得水润无比。领口开着,颈间银链不规则地搁在皮肤上,额头有一道暗红色的伤口,止血后结了血痂,成为苍白面容上一抹刺眼的点缀。 谢敏动了动唇,平日伶牙俐齿的特工说不出什么话,直接夸赞显得寡廉鲜耻,说不好又昧良心。更何况随着傅闻安的靠近,两人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小,以前他们之间出现如此近距离的时刻往往下一秒就要斗殴,现在则是厮在一起鬼混,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真的要命,这可是随时有敌人持枪破门而入的战场,哪里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做事也要有分寸看场合。 谢敏心里嘟哝,嘴唇却轻轻抿了一下,他瞟了眼门口,神色紧绷,脸下意识往傅闻安那里偏了一点,又仿佛察觉到自己行为不端,便生生止住了。 他定在那里,像个不断往外冒热气的塑像。 傅闻安停在了与他相隔一指距离的地方,鼻尖对着鼻尖,对方身上冷酷的硝烟味传了过来,不是信息素,大概是开枪时或者穿过交战地时残留的味道。 谢敏的睫毛颤了一下。 然而,一声带着笑意的、有些微波动的鼻息声出现在他耳畔。 谢敏僵硬地抬起脸,见傅闻安礼貌地退后,回到安全距离,无事发生地道: “我和我的人混入前去攻击中央公园的潜行军中,原先的计划是就地将其剿灭并借此伪装进入堡垒,但当我听到邮差的吩咐后改变了主意。他要求将姜琪押送回堡垒,意味着他有挟持人质与我们做交易的意图,因此我将计就计,告知姜琪我即将利用她做诱饵的计划,她同意了。” “我告诉她,她的去向有两种可能。一,她见到的是邮差,那么以邮差的行事风格,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将趁此机会与你汇合再做打算;二,她见到的是子爵,依据子爵的性格,他在得知你叛变后最大的可能是在你的面前杀掉她作为报复手段,那么,你、我、子爵,我们三方将因她而集中到一处。” 傅闻安假装没看到谢敏咬腮帮子的动作,条理清晰地继续。 “如果是后者,姜琪殉职的可能性非常高,因为以你的处境不见得能保住她的命,不过她很相信你,答应我时没有丝毫犹豫。她身上有我提前设置的定位器,我也借此利用时间差控制住二层的守卫,但似乎还是晚了一步。” “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得不开枪打断你的钢索……”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废话吗?”谢敏定定地凝视着他,咬牙切齿地道。 傅闻安止住话头,他状若不解地停顿着,眼底笑意却明晃晃,快要溢出来,得逞一般,实在趾高气昂,令人看着不爽。 “交流情报难道是废话吗,谢敏?” 真是可恶的发言,谢敏听着傅闻安的话,心里暗骂。他一把抓起傅闻安的袖子,往前探身,两人间的距离缩短,逼至一个引人遐思的氛围。 “你是觉得我自己分析不出来还是怎么,非要浪费时间重复一遍你的英明决策,还是你就想听我恭维你几句?”谢敏瞪他。 “不是不可以,夸我两句来听听。”傅闻安仔细巡过谢敏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将对方生动的神色收入眼底,一颗心总算沉到肚子里。 “要脸吗?”谢敏挑眉。 傅闻安勾起嘴角,他用掌心拢着谢敏的后脑勺,轻柔地带向自己,不想触碰到对方的伤口,两人鼻息缠绕,唇面一触即分,傅闻安呼吸一重,再要深入地吻,却被谢敏一个起身避开。 手里的鱼滑溜溜地游走了,剩他掌心空荡荡,还残留着柔软触感和对方的余温。 傅闻安回头,见谢敏得意地倚在墙边,长腿交叠着站直,正狡黠地冲他笑。 报复心真强。 傅闻安心里好笑,暗自记下这笔帐日后再算。他将医疗包里的东西全翻出来,邮差装得少,估计是怕被发现,只有寥寥几件,但夹层里塞了张纸条,是一串暗码。 谢敏接过去一看,眉头蹙了起来:“是地址,他想与我们单独聊聊。” “从刚才他们在门外的对话来看,子爵明显对邮差起了疑心,他在眼下尝试避开子爵的监视,会自露破绽,加深怀疑,得不偿失。”傅闻安蹙眉。 谢敏醒得晚,没听见先前邮差与子爵的谈话,经傅闻安叙述后了解个七七八八,才道:“未必,邮差非常了解……大多数时候的子爵,他总有办法,但问题是他想与我们聊什么。” “确切地说,他想与你聊聊。”傅闻安淡淡道,“先前他在撞见你我时选择对子爵隐瞒,而且他在打开这扇门时是独自前来,说明他非常顾忌你的处境和立场。” “是你引他来的?”少了关键信息,谢敏没弄清其中关节,但凭他对傅闻安的了解,如果他没有十足把握,他根本不会出现在邮差面前。 “你该不会是单从他表露出挟持人质的意图就断定他立场不坚定吧?”谢敏怀疑道。 “陈石和徐里也在他手里。”傅闻安指着地上被他翻空的医疗包:“我模仿你的射击手法留了一点端倪,他察觉到了,也来了,还留下了这个,这足以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谢敏看着傅闻安,再次洞悉了这个男人激进大胆的做派,他心有余悸,又生出一种‘就该如此’的傲慢。 “如果你错了呢?”谢敏又问。 “那就再多杀几个。”傅闻安理所应当地道。 “带着昏迷不醒的我,你可很难从这里逃出去。”谢敏提醒他。 “我看到了你布置在管道中的炸弹。”傅闻安指着天顶。 那是谢敏在进入时留的后手。 谢敏笑了笑,不再追问了。 “在谈判之前,说说你对邮差态度的猜测吧,我需要情报。”傅闻安收拾东西,他们准备走了,显然,他是很乐意会会邮差的。 “我不认为邮差容易被策反,他有着很……悲天悯人的立场,与我和子爵都不太一样。”谢敏道。 “但不是不可能对吧,只要他愿意自我说服。”傅闻安道。 谢敏无奈地笑笑,傅闻安一如既往地敏锐。 “的确,我有一个方案。”谢敏说。 傅闻安凑近他,听谢敏说完,思考一阵,点了点头。 谢敏还在盘算着执行细节,只觉脸颊上一重,滚烫的鼻息扑在他面额,又悄悄分开,仿佛偷的一样。 一朝偷袭成功,傅闻安满意地直起腰,昂首挺胸,继续扫荡杂物间去了。 谢敏发懵地摸了摸脸,心里好笑。 傅闻安竟比他上学时候还幼稚了,真是怪异。 第110章 左手无名指的伤口隐隐作痛,容易影响他在极端情况下的发挥,但谢敏不敢注射止痛药物,他需要保持在战斗中的敏锐度。将医疗包销毁后,转过身,他发现傅闻安站在一个空抽屉前摸索着什么。 “怎么了?”谢敏探头问。 “先前子爵派人将抽屉里的袋装粉末全部运走,期间神态不对劲,语焉不详时也提到了你,他似乎很惧怕被你发现那个,但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傅闻安在干燥柜面一抹,没有任何残留物。 谢敏啊了一声,从衣袋里拿出他先前偷走的一袋粉末展示给傅闻安看:“你是说这个?” “应该是,你怎么拿到的?”傅闻安惊讶地接过,他对着光观察粉末的性状,大致凭记忆判断,由于不确定效用,他并不敢擅自打开封闭胶条。 “我先前来过这个杂物间,看到了抽屉里的粉末,就顺手拿了一袋,原以为是成瘾性药物,现在看来可能是我判断失误……你觉得子爵怕我发现这东西?” “对,他很紧张。” “你取一点溶水试试。”谢敏戳了戳傅闻安的肩膀。 傅闻安点头,从杂物间中找出一个相对干净的容器,就着房里的储备水接了小半管,又倒入小半袋粉末,粉末立即溶于水,无色无味,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傅闻安把容器递给谢敏,让他能看得更仔细,谢敏想伸手蘸一点,被傅闻安阻止了。 “别乱碰,不见得是好东西。” “如果子爵在提防我,那这东西极大可能是针对我的破坏素,至少从表面来看与我记忆中的并无区别,更何况饲养员留下的东西子爵一定能拿到。” “那你更别碰了。”傅闻安脸色一黑,果断把容器从谢敏眼皮子底下拿走了。 谢敏打趣般地轻笑,并不坚持,他与傅闻安处理好痕迹后,趁着没人离开杂物间,前往邮差纸条上写的地点。 “谢敏,溪崖没和你在一起吗?”两人躲着监视器走,傅闻安突然问道。 远处传来交火时的轰隆声,应该是子爵一行人与下到地下一层的傅闻安的私军打上照面后引发的短暂交锋,两人将他们甩在身后,越离越远。 “我让他先下到地下一层了,你这一路没看见他?” “不仅没遇到他,也没发现你的人。” “不必担心,我们闹出的动静大得很,他们能临机应变……” 两人在管道群中攀爬,由于久不打扫,积灰蹭了谢敏满头,他正说着,突然见前面的傅闻安转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敏这才发现,漆黑的通风管道前头亮起几束光,朦胧苍白,照亮管道光滑的内壁。 透过满是孔洞的通风网,谢敏看清了房间内部。 是一个被冷色调仪器充填的操作室,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警戒把守,角落里分开跪着两个被拷起来的人,侧脸意外的眼熟——是陈石和徐里。 谢敏借着防尘网中漏出的光悄悄给傅闻安做手势。 「是我的部下,还活着,零号的内网已经被殉道者攻占了吗?」 「中央公园驻扎的大部分情报人员成功脱险,有他们在,内网未必会沦陷。」 的确,虽然谢敏对殉道者的情报系统并未到如数家珍的程度,但根据他的了解,如果中央公园的情报站没有完全瘫痪,凭借内网架构的复杂性和邮差的缺席,目前情况还在可控范围内。 谢敏记住位置,示意傅闻安继续向前。 操作室中,被缚的陈石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在远处头顶的通风网。 他自我怀疑地蹙了一下眉,又在某一瞬间发现光暗的对比不算自然,原本灰暗的孔格被罩住,呈现出更幽深的暗色。明明四周的环境音与先前没有分毫区别,他却总觉得那里不对劲。 就像有什么悄然飘过一样。 “看什么,把头低下!”一个士兵用枪口狠狠扎了下陈石的肩膀,恶声喝道,待对方低下头,他又疑惑地朝头顶的通风网看去,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子爵!对方兵分两路从南北通道逃走了!” 地下一层交火区,狭窄通道几乎被血填满,落脚时军靴带起淅淅沥沥的液体,又在疾行中跨过一具具敌我交错的尸体。 侦察兵跑得满脸通红,捂着手臂上不住流血的枪口大声道。 子爵将插在一名私军胸口的刺刀用力一捅,血肉被劈开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他使劲转动刺刀,在对方的痉挛终于停止、嗓间呻吟彻底归于死寂后,扫兴地把刺刀拔出。 血珠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刀体往下滑,一开始简直是一条线,后来一滴滴砸在地面,随着移动的方向遥相串联。 “一队跟着我,二队跟着邮差,追到那群残兵败将死光为止。”子爵回头,冷冰冰地看向邮差。 邮差的衣服没有任何血点,身为情报中枢的他只有在不得已时才会参与战斗,他就像与这场血腥宴会格格不入的贵客,着装干净体面,表情寡淡,看不出喜怒,只顺从地行走在子爵的监视之下。 “邮差,你会做好的吧?”子爵的话比起询问,更像是命令。 “我会的。”邮差叹了一口气,从腰侧拿出手枪,在子爵的面前上膛。 “那边交给你了。”子爵指向通道的另一边。 他注视着邮差带人离开,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几秒钟后,他扔掉刺刀,从身边最近的枪套里抽出一把满弹的手枪。 “你们去追。”子爵吩咐完,当即大步离开。 他保持着不会被发现的距离尾随邮差一行,一路上没有任何异样,邮差看起来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就连路线都是在出发前子爵亲自确认过的,从不过线,安安分分。 子爵脸色怪异,本就阴戾的面孔登时变得扭曲可怖,他定定地注视着邮差一行人遇上逃兵,双方在走廊里互相射击,流弹不断收割生命。 在某一时刻,战况因对方的自杀行动变得焦灼起来,眼见突围不成的私军开始自爆式袭击,邮差这边隐有溃败之势。有人身上挂着炸弹朝邮差冲去,子爵心里一惊,直接抬手开枪击毙,岂料炸弹提前爆炸,周围半数人全被轰飞。 墙塌了大半,到处都是痛呼的人,子爵躲开飞溅的瓦砾,朝爆炸中心一看,靠得太近的全都成了面目模糊难辨的血人,一时间恍若地狱。 “邮差?” 子爵再无法作壁上观,他幡然醒悟过来,又宛如被激怒的蟒蛇般紧紧用手指绞缠着手中的枪,因过分的怒意而呼吸困难,耳边响起无数呻吟与叫喊,没一个能与他记忆中的邮差重合。 他开始无差别地射杀,以平心头轰隆作响的愤怒。 邮差约定的地点是一个隐蔽的更衣间,位置四通八达方便逃跑适合开战,这种贴心的布置足以体现邮差对此次私下谈话的重视……如果对方不是带着满脸血来的就更好了。 谢敏打量着邮差如今的狼狈模样,坐在矮柜上的男人一蹙眉,颇为嫌弃地撅着嘴。 邮差的外套丢了,只剩罩着防弹衣的白色衬衫,身量符合一般健康alpha的医学标准,看起来威胁性不大,如果忽略掉脸上的血,好好拾掇一下转头就是在幼儿园教小朋友唱儿歌的亲切男老师。 “我说,你好歹整理一下仪表再来见我,不要搞得我们像非法杀人组织接头一样。” 饶是谢敏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仍是对眼前过强的冲击性画面有些接受不良,或许在他的印象里邮差不是如此直白暴露在肮脏环境里的人。 他下意识把头往后靠,试图用拉开距离来逃避,却撞在傅闻安的腹肌上。 他仰头朝身后的傅闻安看了一眼,对方脸色冷漠,由于角度和神态问题,垂眼时衬得他眼型狭长,目光锋利,令人有种与其对视会被彻底看透的毛骨悚然感。 谢敏闭上眼,用后脑勺蹭了蹭对方的掌心,短暂地游离了一会,视线又回到邮差身上。 他扔了个手帕给邮差,邮差也不拒绝,抬手认真擦干净脸上的血,没有解释的意思,期间目光在谢敏和傅闻安身上不断扫动,神情复杂,还有点感慨与怅然。 他乔装外卖员与银进行情报交换的那次,果然没有看走眼。 正常alpha身上怎么会有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 “我们什么时候不是非法杀人组织了?”邮差苦笑道。 谢敏正色,他见邮差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与他们相隔十几米的地方,头顶灯泡接触不良,滋滋啦啦的闪,让整个谈话的氛围变得严肃起来。 “银,你还记得殉道者成立的初衷吗?”邮差双肘支在膝盖上,手掌自然下垂,略微含胸,明是个放松的姿势,却像是静坐在一片阴云下,连视线都是阴郁颓丧的。 “你是指推翻贵族统治,反对阶级意志吗?”谢敏支起一条腿,平淡地问。 “是。”邮差道。 “甘愿以己身为平等殉道,直至实现封控区梦寐以求的再无压迫的和平,实在是非常崇高、令人拍案叫绝的理想,可那与现在的我们有什么关系?”谢敏冷笑道。 “如果殉道者真有为封控区献身的高尚精神,就不该对封控区的人民课以重税,不该滥杀无辜暴力示威,不该允许灰色地带的交易,不该用血腥放逐的手段挑选自己的继任者,千不该万不该,它却偏偏不理会。” “所以你是因此才选择倒戈的吗?你更认同执政官的理念?觉得执政官能给这一切带来更好的结局吗?”邮差指向傅闻安,不惧对方冷酷的眼神,直言道。 “逼我在结婚对象面前说人家坏话是不是有点过分啊,邮差。”谢敏戏谑道。 几乎同时,邮差挑起眉稍,傅闻安把手搭在谢敏肩头,轻轻一捏。 “是的,我认同执政官的理念,执政官就是最好的。”谢敏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压力,当即正色道。 邮差:…… “唉,其实你口口声声问我理念,明明你也不信这个吧?你、我、子爵,我们谁有为如此高尚使命奋斗的动力吗?我自不提,子爵想借此膨胀权力成为新的独裁者,而你,邮差,如果你是忠诚的,你就不会秘密约我谈一次。 三众臣皆如此,又指望下面的走狗们有何纯粹的信仰呢?”谢敏道。 “你说的对,我只是感慨,我们终究走到了这一步。”邮差无奈地看着他,又瞥了眼傅闻安,明指道:“而且,我不觉得他是个很稳定的靠山。” “还行,有权有势,涨势喜人。”谢敏胡言乱语。 他肩头的手指挪了一下,在他耳垂上轻轻刮过。 “有权有势?”邮差担忧道,语气有点激动:“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实在有待商榷,银,你当真认同这致你幼年不幸的根源吗?当初要不是傅家进行政治清洗,你又怎么会……” “邮差!”谢敏脸色一变,他猛地喝住对方,却已经来不及了。 肩头搭着的手掌一沉。 邮差当即顿住,他被谢敏罕见的怒容吓到,又在看到傅闻安的脸色时感到毛骨悚然。 带着疑问与震惊的沉重情绪在对方那双深邃的眼睛中泛起,傅闻安像是被雷当头劈了一道,整个人震在原地,露在外头的手掌因过大力量而显出嶙峋骨骼,山峰一样起伏。 他注视着邮差,确认对方所言真假的目光比刀还要锋利,狠狠剖在邮差身上,如果有实质,恐怕早已鲜血淋漓。 邮差一怔,再看向银仿佛遇到什么棘手难题的严肃表情后,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银向执政官隐瞒了陈年旧事,因为那可能会引起相当恐怖的崩盘效应。 而现在,裂缝被他无心的一言撬开了。 第111章 谢?安斯图尔曾有姓谢的旧贵族吗? 不,没有,一定没有。 傅闻安极力搜刮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找不到哪怕一丁点关联。 谢敏的名字是假的。 是了,‘谢敏’是他用以潜伏的假身份,身世、经历是伪造的,更遑论名字。 傅闻安惊觉,他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谢敏的真名——那因过往苦难而被抛弃的姓名。 傅家进行过政治清洗这事傅闻安是知道的,那时候他还小,忙着在天真稚拙的年纪认清人心险恶,那些风雨飘摇的政治故事于他而言只是闲暇漫谈中的只言片语,是唏嘘一句就不再放在心上的无关紧要之事。 直到他成年,拔掉了那个蛮横独断的老家伙的呼吸机后,这些肮脏烂事才走进他的头脑,又被励精图治的暴君飞速抛在一旁,再不过问。 有什么必要放在心上?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傅闻安不同情败者,他只是心疼谢敏。 “不让他继续说吗?他没说错。” 傅闻安的话语从头顶传来,即便谢敏没有去看,也能通过声音的传递方向感觉出对方正注视着他。 语调微冷,没有责备的意思,平淡无波,似乎没受影响。 可如果真的没有丝毫动摇,为什么他肩头的掌心会如此沉重呢? “继续什么?向你描述当初我是怎么流浪又加入殉道者的吗?你要是有兴趣听,以后我给你讲多少遍都行。”谢敏嗤道。 “以前为什么不说?”傅闻安又问。 “你会把自己穿开裆裤时候的事讲给我听吗?”谢敏啧了一声,转头轻佻地瞟了眼傅闻安,他本意是逗逗对方,让气氛别太沉闷,谁知被对方眼里的心疼弄得一怔。 “我故意打碎了我父亲视若珍宝的杯盏,原因是他觉得我母亲不够资格用他的珍藏,被罚了一周的禁闭。”傅闻安说着,用拇指抹了下谢敏的眉尾,动作很轻,仿佛谢敏是个易碎的瓷娃娃,碰重了就会坏掉。 “你讲的可不是糗事。”谢敏躲开对方逐渐往他脸颊滑的手指,笑着道。 可你的过去并不难以启齿,我甚至庆幸你一直顽强抗争,让我因祸得福得以遇见你。 傅闻安想着,没能说出口,只是严肃反驳:“我的人生没有污点。” 谢敏质疑地轻哼一声,对傅闻安的自傲再次深刻拜服,像他这种死要面子的世上少有。 “拜托,能别旁若无人地开始调情吗,你们已经不是二十岁情窦初开的少男们了吧?”邮差大声道,借此发泄自己被无视的不满。 “知道,毕竟你在呢。”谢敏回头,自然地倚在傅闻安身上,气氛虽有所缓和,对方按着他的动作却仍未松懈,像怕他突然消失一样,一定要拢在手心一刻不停地掌控着才能感到心安。 你知道个屁! 邮差苦恼地扶额,他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尤其是傅闻安虽像是不在意了,看他的眼神却冷得要命,他不想引火烧身。 “唉,真是令人叹服,我或许理解你为什么要选择另一条道路了,如果是执政官这样的人做领袖,以你的性格的确会奋不顾身去追随。”邮差感慨道。 谢敏沉默一阵,忽然又道:“那你呢,你觉得殉道者的路是正确的吗?” “正确,错误,如你所言,对我们的生存方式会有分毫影响吗?”邮差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谢敏,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参加血腥放逐吗?” 谢敏一怔。 他从未了解过当初邮差的理由,大致是当时各有各的凄惨和难处,怀有高道德感与同理心去了解并关怀他人俨然成为一种杞人忧天的行径。 在所有人都不择手段试图活下去的环境里,人性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我有许多弟妹,但那在当时战乱饥荒的年代无疑是一个家庭最大的不幸。我的父亲为了减轻生存的压力将我的几个弟弟妹妹卖给了殉道者,最大的刚满八岁,最小的只有三岁。”邮差叙述着,明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却仿佛与己无关。 “我不认同父亲的做法,他不过是个自私懦弱的废物,因为那些孩子是他一夜风流后甩不掉的包袱,是流着妓女之血的骨肉。 我曾随他在各个破败的院落流浪,眼见着他将那些妓女遗留在门口的贱种扔进院落里的井中,他告诉我那些都是垃圾,但我为了那些他卖掉用来换米的弟弟妹妹来到了殉道者,以此证明我与父亲不同。 可当我看着我三岁的妹妹被饿狗分食,而我只能为了护住自己而放弃她的时候,我没觉得我比父亲高尚多少。” “银,你知道现在的殉道者有多少人吗?你又了解过封控区中能够被安斯图尔定义为‘敌人’的人有多少吗? 青壮劳力、妇孺老幼,主动谋求生路的、被迫依靠而活的数不胜数。有人在集中病院等待治疗,有人在贫困机构前祈求补助,有人拿着殉道者提供的助学金接受教育,更多人成为组织的明线或暗线存活在这个巨大的遮阳伞下。 他们戴着袖标、穿着连帽斗篷加入一场混乱的集会,有谁是为了宏大理想而付出的吗?不是。 大多数人只是想获得拿起枪支的权力,用威慑和恫吓让自己摆脱低人一等的困窘境地,趁乱抢劫食物、药品,拿回去填饱一家人空空如也的肚子,就连这座堡垒里正在战斗的人都有各自的苦衷,就像当初对他人举起刀的我们,哪个不是流离失所末路穷途?” 谢敏明白了。 过去牵绊着邮差是血缘,如今对他人的不忍又令他掣肘,他总也逃不出这个关于同情的循环。 “执政官,你会原谅那些对你举过枪的人吗?”邮差看向傅闻安。 傅闻安没有丝毫犹豫:“不会。” 明明早知如此,邮差仍苦笑了一声,他兀自摇了摇头。 “但哪怕是最残酷的暴君都无法将反对他的人民赶尽杀绝,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傅闻安又道。 邮差品着这句话,抬头看向傅闻安,只见对方用冷酷的口吻道:“反对者自有价值,我不会浪费我既得的利益,过往的忤逆可以用日后创造出的价值来偿还,只要这笔帐算得缜密精细,赢家只会是我。” “真是好典型的资本家发言。”邮差显然被傅闻安精致利己的理论震撼了,不住感慨:“现在我相信安斯图尔那些自杀式的激进政策出自你的手笔了。” “但你不可否认它们极具成效。”傅闻安说。 “通过将人当作工具的方式来取得的成效吗?”邮差蹙眉。 “这是我私人的想法,而一切政治逻辑不从政策出发进行剖析就是空谈一场。哪怕你认为我所言是暴君理论,但这无法掩盖我取得的耀眼功绩,无法扭转我受人拥护的局面,也不得不接受殉道者在安斯图尔面前节节败退的事实。 邮差,看看你周围吧,你们已经兵临城下了,我有能力带领安斯图尔走向辉煌,更有资本接管封控区这个烂摊子并使其繁荣,而你不能。你只能守着这堆千疮百孔的未完成品四处碰壁,这就是区别。 你可以在日后用眼睛来确认我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你所坚持的道义,当然,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我们并不平等,你的选择只有反抗或接受。 再说,我并不觉得殉道者正在将追随他的人当作‘人’来看待,即便你有,子爵没有,大多数人也没有,你没资格对我口诛笔伐。” 傅闻安吐字清晰,字字句句里强硬自傲,上位者一贯的掌控力尽显。 “你怎么肯定我找不到封控区自己的解决方式,而是要依靠你?”邮差被他的话刺激到,不满于对方胜券在握的情态,出声反驳。 “你能。”谢敏适时把话接了过来,他伸手挡了傅闻安一下,嘴唇轻启。 公孔雀是会在配偶面前见缝插针有机会就遍地开屏的,尤其是傅闻安这种极具领袖意志、不可被动摇的成功公孔雀,开屏时候璀璨漂亮、艳压群芳。 再让傅闻安讲下去,邮差可能会恼羞成怒直接放弃合作了,邮差也是很要面子的,谢敏不能允许冲突发生。 虽然他很赞同傅闻安的说法,但这种暴君感拉满、压迫力十足的雄辩还是放在谈判桌或议会院里说说好了,叫别人听多了会拳头发紧的。 傅闻安轻飘飘地落下视线,果然不说话了。 “你能找到封控区的出路,你与我、与子爵不同,如果说有谁能胜任这项工作的话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你。但是,邮差,你想怎么处理子爵呢?”谢敏问。 邮差一怔,他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子爵不会同意你越权,你最了解他,只要有他在一日,封控区的状况就不会得到改善。” “我会说服他,子爵他……他不是不能改变的。”邮差下意识道,可他说到最后一个字,对上谢敏当真如此吗的眼神后,心虚地停住了开合的嘴唇。 子爵真的……还能改变吗? 他能找回以前的子爵吗?说到底子爵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的,他连这件事也不明白,好像有什么无法转圜的东西在悄然间发生,他们都无法回头了。 “你去试试吧。”谢敏道:“我等你。” 邮差抿了抿唇,站起身来,他说:“如果下次见面我对你开枪,就意味着今天我们的谈判破裂了。” “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谢敏点头。 邮差深深看了谢敏和傅闻安一眼,悄然走了。 室内一下静了下来,至此刻,肩头的重量才忽然变得鲜明了。 虽然谢敏刚才搪塞了过去,但难保傅闻安不会再提,都怪邮差,谢敏心里烦躁。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傅闻安突然开口:“你的真名是什么?” “不记得了,太久远了,更何况谢敏这个名字挺好的。” “可那毕竟不是你的真名。”傅闻安蹙眉。 “不是真名就不行吗,即便不是真名,‘谢敏’也是我大半人生的概括,更何况我喜欢这个名字。” 谢敏暧昧地笑起来,凑近傅闻安的脸,手随意背在后面,轻声嚼着字句:“傅闻安,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在床上叫我‘谢敏’的时候声音有多性感,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气音。” 他伸出手指,指尖在傅闻安喉结上蹭了一下,由于被触碰,那块软骨不自在地上下一滑,流畅顺滑。 傅闻安呼吸一下变得粗重了,谢敏机警地往后退一步,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半晌,傅闻安平复情绪,只剩眼底一抹欲/色,被深邃瞳色温柔地包裹着,他看向谢敏,道: “政治清洗与我无关,我不会因此负罪忏悔,更不会承担屠杀的罪责,我可以适当补偿他人,但那仅出于人道。它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只对我面前的这个人负全责。” “好,就是这话说的很是自私。”谢敏笑着点头。 “我已经够无私了,你向我讨什么我都会给。”傅闻安反驳。 “这就是尊贵的婚约者待遇吗?”谢敏调侃。 “是啊,不感谢我吗?”傅闻安挑眉。 谢敏想了想,用吻吞掉了对方唇角那点笑意。 虽然傅闻安是坏人的孩子,但他在那个私立医院救了险些被破坏素摧毁的银。 既然如此,烂账一笔勾销,不谈过往,只谈将来。 所以,谢敏远赴万里,踏上了安斯图尔的土地。 -------------------- 今天去看铃芽之旅了,好看的! 第112章 邮差向前走着,不断回想先前的对话,心中郁闷,举棋不定。 他不能完全指望傅闻安按照他的发言行事,又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说服子爵,一时陷入两难。 走过拐角,他疲惫地吸了一口气,刚一抬头,看见走廊尽头的子爵。 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脸颊有一道血痕,被随手抹花了,显得凌乱可怖。 邮差没说话,他头皮像炸开了,电流一股股窜上颅顶,带着前所未有的恶寒。他看清了子爵手里的枪,袖子罩着枪柄,只露出垂向地面的黑漆漆的枪口,宛如蛰伏。 “你去哪了,我在找你。”子爵没动,他面无表情,头顶灯光的阴影沉积在深凹的眼窝里,幽绿色的眼瞳嵌进去,透着令人心凉的阴沉。 “我的人中了埋伏,我抛下他们逃走了。”邮差一边说一边观察子爵的神情,对方并未质疑,却仍在审视他,这种直白眼神令邮差承受着莫大的精神压力,像在被拷问。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子爵没再追问。 “你做的很对,你才是最有价值的,你必须活着。”子爵走到邮差的面前,拿着枪的手抬起。 邮差迟疑了一下,身体下意识躲避潜在的威胁,理智却让他顿住脚步。 子爵瞥了他一眼,用拇指在邮差额角抹了一下,紧接着细细揉搓,低下头,安抚道:“他们都被我杀了,你安全了,不必再害怕,邮差。” 邮差没发出声音,他凝视着子爵的动作,又伸手在自己额头揩了一下,摸到满手湿润冰凉。 他在流冷汗。 邮差心里一沉。 子爵正盯着自己的手指,视线涣散,像是在想什么别的事,又喃喃:“你很快就可以不用做这些事了,邮差。” 邮差没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子爵也无意解释,向着邮差来时的方向走去。 笃笃。 笃。 笃笃笃。 富有规律的细微响声从不知何处传来,陈石与徐里在一瞬间进入高度紧张的备战状态。 操作室内邮差留下来的成员对这种敲击音并不敏锐,信息人员正沉默地调试仪器,作战部队则整合自己的武器。 是零号内部用来传递信息的电码! 无形的茧包裹住了无关人群,秘密仅在知情者间传递。 「指示突击」 陈石与徐里对视一眼,各自做好战斗准备。 笃笃。 “你们有没有听到敲击声?”陈石身边的一个作战人员突然站起来,他疑惑地看向四周,似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该不会是把仪器报点的声音听串了吧?都说了让技术的人换点好设备,回回都推脱说没经费。”正在操作仪器的一人转身道。 “拨款是邮差亲自批,他们怎么可能没经费,还不是叫上层那群蛀虫贪了。”另一人不忿地接话。 “蛀虫?哈,难道不是成天纸醉金迷的猪吗?” 周围人哈哈大笑,满是嘲弄。 笃笃。 “不对,是真的有声音!”作战人员一怔,当即大喊。 咔! 这次,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清脆声响,操作室天花板的防尘网突然掉落,网格状阴影不断扩大,不锈钢边框轰然落地。 原先被防尘网罩住的天花板开了一个漆黑的大洞,一枚烟雾弹从洞中掉落,在他脚边迅速爆开。 烟尘弥漫,模糊了所有人的身影。 “敌袭,有敌……!”作战人员迅速回头,他猛一回头,额头却被一把枪抵住了。 “别说话。”那人平举手枪,告诫般道。他眉眼冷漠,面容英俊又神色凌厉,带着股不近人情。 作战人员的眼珠因过分震惊与恐惧而不断颤动,手中的枪拿不稳,即便拿稳了,在眼下也不能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反抗欲望。 对方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街头报纸的政治头版、地下酒馆的猎艳广告、被当作泄愤人头靶上被戳烂的画像、机密文件中高危敌人的照片、花边杂志中最博眼球的八卦对象…… 素有暴君之名的、被批判为罪无可恕的执政官,正随时准备向他开枪。 在烟雾弹的遮掩下,不断有沉闷的落地声响起,四面八方处处都是,像是人从上面跳下来发出的声音。 作战人员紧张地吞咽着,他死死盯着执政官的脸,好似在死前将杀他的人的脸刻进灵魂里,然后他听见执政官说:“把武器放下。” 他扔掉了手中的枪,与此同时,身边竟响起无数此起彼伏的咔嚓声。 是枪械脱离控制,落在地面的预兆。 烟雾逐渐散去,林立的人影显出轮廓,本来还宽敞的操作室瞬间因另一群人的入侵而变得拥挤。 执政官的私军不知从何而来,转瞬间便挟持了所有殉道者的成员,他们都在各种情形下被枪和匕首抵着头或身体,只能被迫扔掉手中武器,失去反抗能力,如同待宰羔羊般蹲在地上。 境况逆转,明明半分钟前他们还占据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房间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开枪,甚至没有一具尸体,寂静得诡异,又充斥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荒谬感。 他们出现得太快,执行力堪称恐怖,预谋良久,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令人无法防范。 “把他们都捆起来赶到墙角,动作仔细点。徐里,你去操作台。”一道懒散的话音从远处传来,调子毫无危机感,话语里又带着说一不二的威严。 私军们得到命令立刻行动,殉道者的某些成员露出惊疑神色,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发声人看去,只见一人蹲在收纳仪器的移动箱上,神色淡淡,他没有使用任何面部伪装,清隽面容一览无余。 是银。 作战人员感到窒息,不断收缩的视野因心跳激烈的搏动而不断收窄,最终汇集到银的脸上。 作为邮差的亲信,他曾在银回封控区时子爵迎接他的泳池派对中远远望见对方,在看到对方的脸时,他只觉心中闷涩,说不清是震撼还是遗憾。 他以为传说中的银会是个刚正强健的杀手,犹如铁血淬炼出的刀,信仰坚定,毕竟如果不是忠于理想怎么会请缨成为卧底,他一定途经何处都是光芒四射……但很显然,银的真实面目与他的幻想相去甚远。 银没有健壮的体格,反而瘦得出人意料,有着如回鞘匕首般的气质,锐利,时常回避,不好接近,离经叛道。他甚至在回封控区不久就叛逃,正式成为执政官的帮凶。 简直不可理喻! 银并不在意任何人的视线,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曾经战友’也没有半分情绪,他随意一扫,目光转而落向作战人员。 作战人员心里有时一紧,一股无比强烈的矛盾感充斥心头,他试图表现得无比愤恨与不解来发泄内心的谴责,又在心中为自己博得对方关注而窃喜。 然而,还没等他展露情绪,银的视线就发生偏转,最终落在了他身后……的执政官身上。 更令他心神俱震的是,银笑了。 作战人员呆呆地看着对方从移动箱上跳下来,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他笑得并不明显,唇线还是平着的,但眼里藏着的星星点点的笑意像燎原之火,将整张脸的线条都带活了。 银穿过人群,私军将殉道者的成员进行搜身后捆上束缚声,徐里和陈石操作仪器以解除对内网的入侵,并反向攻略内部地图。 周围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善后工作,只有他无所事事。 再近一些,银瞥了作战人员,发出很轻的一声‘咦’。 “你是‘花匠’?” 花匠一怔,紧接着心里狂喜,他没想过银能认出他,还能记得他的代号,但他又不想表现得太便宜,只好用力控制住表情,整张脸在不住抽搐。 谢敏不着痕迹地绕开对方,即便看出花匠想与他说些什么,却依然没给对方任何机会,直到一名私军将花匠带走,花匠走一步一回头,最后还是被枪抵着头才肯好好走路。 谢敏噗呲笑了一声,胳膊搭在傅闻安肩膀上,整个人放松地靠着,他暗笑只有邮差能养出这种逗人的下属。 “邮差跟我提过这位,花匠,是他的亲信,” 他正乐着,一回头,发现傅闻安板正地站着,抱着手臂,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谢敏。 “你看我干什么,那小孩多有意思。”谢敏疑惑地挑眉。 傅闻安没说话,伸手拢过谢敏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一带,两人肩膀错着肩膀,距离一下拉近。 谢敏以为对方是要当众吻他,心道傅闻安这行为未免有些过于猖狂,但要他配合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他甚至都准备亲上去了,结果对方手一松,两人分开。 傅闻安抬脚就走,独留谢敏一个人在原地迷茫。 这是要干什么?耍人玩吗? 谢敏心头火起,他猛地转身,发现众人都以一种微妙的眼神悄悄觑着他。私军们倒不敢太明目张胆,陈石和徐里在忙活仪器没能看见,至于‘亲眼目睹前同僚与大反派当众激吻’的殉道者成员的表情则一言难尽。 喔。 谢敏横了傅闻安的后脑勺一眼,旋即冷笑。 “看什么,再看把眼睛挖出来。”他淡淡道,一个眼风扫过去,再无人敢看他热闹。 破译进展得很快,时间比谢敏预料得更短。 “主地图全部加载,部分炮火已定位,信息随时可以同步到内网,但有一个问题是这里。”徐里指向一片数据地图无法显示的黑乎乎的地区:“这部分数据遭到破坏,意思是一个大型中枢,无法分析作用,但中枢的连接通路覆盖整个堡垒,很难说其中没有危险。” “能查到其中的通路尽头连在哪吗?”谢敏端详着数据屏,蹙眉道。 “能,我查一个最近的试试。”徐里说着,约莫两分钟后,他调出地图:“已发送坐标,距我们仅有一百米。” 谢敏放大地图,陈石在一旁道:“我去查看吧。”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谢敏喊回他:“不在外面,在上面,你顺着这里爬上去。”说着,指向上头他们先前入侵时拆开的防尘网,洞口正安静地开着。 陈石爬上去,天花板的空洞处逐渐传来咚咚的声音,谢敏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殉道者成员,皆是神情紧绷,垂眼于地,像候场考生一样不安地缩在一起。 不一会,陈石下来了:“是一个塑料黑盒,看起来像爆炸装置,我拆开外层后发现里面线路过多,强行拆除会引起麻烦,就只去了图像资料。” “盒子另一侧是什么?”谢敏道。 “似乎是管道,无法确定用途。” “再上去一次,查频动,尤其推测里面是气体还是液体。”谢敏道。 陈石得到他的吩咐,又重新上去了一次,得出了相对肯定的结论。“应该是液体,频动数据有极强表征,可信度极高。” 谢敏神色沉重,他思考数秒,不经意间与惴惴不安的花匠对视,对方在窥探他的脸色,又立刻回避地低下头。 “这群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谢敏转头问徐里。 徐里将缘由经过给谢敏重复了一遍。谢敏在这些人中走来走去,他的视线从每一个人身上掠过,不再是先前随意一瞥,而是极其认真地观察对方的特征,军靴不断在蹲着的人群中抬起又落下。 不过半分钟,谢敏走回原地,又过了几秒,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对傅闻安道。 “这座堡垒里可能有自毁装置,倾向是高压水体沉降,我们得尽快出去。” 几乎同时,殉道者剩余成员的脸色皆是一白,花匠暗暗攥紧拳头。 “好,所有人警戒,从3号线路转移,立刻……”傅闻安开口。 呜——! 刺耳警报声突然响起。 瘆人的红光以相当高频的速度在操作室中闪烁,警报并非来源于这一个房间,而是响彻整座堡垒,以至于快要被紧张窒息的氛围吞没。 原先洞开的室内隔层门突然关闭,咔哒的落锁声整齐划一,像是被人为系统操纵了一样。 很远处,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一扇内墙隐门在悄然中变换形态,门体逐渐向外展开,露出一条深黑色的缝隙。 徐里急迫的报告声传来:“长官!对方定位到这间操作室在接入系统,我们的位置暴露了,必须……!” 哗——! 隐门彻底打开。 砰! 枪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敏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目眦欲裂,心跳骤停。 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隐门只敞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片漆黑中,子爵的身形仿佛与那道裂缝融为一体。 顺着他手中手枪的指向看去,屏幕前,只见徐里摔在陈石身上,他背上开了一个大洞,正汩汩往外流血。 “徐里!”陈石接住对方下滑的身体,顿时哀嚎出声,用力捂住伤口却无济于事,血流到地上,红得刺目。 那枚子弹刚好打在对方左侧后背,穿透力太强,分辨不清伤势,更难以判断是否击中心脏。 隐门开启的位置出人意料,本处于安全位置的徐里瞬间成为第一目标,他倒在陈石怀里,一只手还抓着操作台的边角。 谢敏感觉时空静止了,永远停留在徐里背上那抹红里。 他霎时怒意席卷,悲恨横生。 -------------------- 我觉得到120章保证决战结束 第113章 谢敏朝隐门开枪,子爵闪身而入,瞬间退了回去。 子弹打在墙上,门未关,如一道幽深可怖的裂缝,吞噬着周围的光源。 谢敏掏枪,带人逼近隐门,警惕地放了几枪,发现子爵已经逃走了。 隐门后是一个垂直爬梯,梯子末端没入黑暗,垂直距离非常深,有风从下往上灌。 谢敏捡起一枚地上的弹壳扔下去,过了几秒后才传来叮当一声,下方不知多深的地方亮出几道枪口的白光,枪声往上传回一行人耳朵里。 按声音判断,少说有十米深。 “守住这道门。”谢敏冷声吩咐,他身后跟着的是私军,是傅闻安的直属部队,听他这么一吩咐,毫不犹豫地点头,抱起步枪围成一排,严严实实堵住了这片区域。 “他怎么样?”谢敏迅速来到徐里身边查看伤势,问已经在鉴定伤情的陈石。 解开徐里防弹衣的时候,血染上陈石的手掌,粗砺指尖不受控制地抖。 “肋下中弹,未伤及脊椎,无法确认内脏情况,出血量较大。” 一个声音横插进来,是傅闻安:“医疗队马上就到。” 徐里双眼涣散地望着天顶,闻言瞳孔一颤,他看向谢敏,嘴张着,竭尽全力地呼吸,口鼻有血,剧痛令他无法发声。 谢敏跪在徐里身边,用力握紧对方的手掌,陈石在尽可能地按压止血,但出血量较大,一时间难以止住。 “长……官。”徐里含糊不清地吐字,气息模糊,眼珠颤抖着,艰难地将注意力击中到谢敏脸上。 “别说话,保持气息,防弹衣护住了心口,你不会死。”谢敏冷静地道,望向徐里的眼神中满是鼓励和笃定。 可您的手在抖啊,长官。 徐里晕乎乎地想着,他疲惫地合上眼,远处,医疗队匆匆赶来的脚步声逼近。 他们来时已经通知了一楼留驻和进入地下一层的私军,医疗队来得很快,装备齐全,战地救援经验丰富。 把位置让给专业的医疗人员,谢敏退后几步,看向傅闻安,语速飞快。 “让你的人把伤者全部转移出去,子爵故意引我们去地下二层,接下来凶多吉少,不能让他们去送死。” 傅闻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立刻去联络。 谢敏走到操作台前,他开始恢复对堡垒内网络的控制权,绝不能再因此导致人员伤亡,平白给子爵可趁之机。 即便对方有邮差坐镇,也不会有赢的胜算。 他手指翻飞,不断刷新的页面与字符在瞬息中生成,键盘在他掌下成了最所向披靡的武器,在另一个无法触碰的空间里势如破竹。 没人见过如此强势的破解之法,刁钻尖锐,轻而易举找到系统中的漏洞,坚固的防御网络在他的拆解下薄如纸片。 能被留在这里的殉道者成员都是跟邮差关系密切的、最优秀的情报人员,然而,当他们远远看向这面不断被撕碎又重建的屏幕时,心中只剩惊悚。 他们真的有可能阻止银,挫败这个极富凶名、无所不能的人吗? 不过几分钟,堡垒内的防御系统应声告破,一条条信息数据毫无障碍地向外发送,地下二层的地图在屏幕上摊开,这时,傅闻安走到他身边,迅速扫视地图上的信息。 谢敏回头,徐里正躺在担架上,被七八个医生围在一起,吊着血包,正在进行简易手术。 染了血的手术刀和止血棉在摩肩擦踵的人群缝隙里进进出出,血包逐渐变瘪,便携仪器的滴滴声极有规律,与周围肃杀的环境组成一副苍白又刺眼的图景。 他怔忪着,心口异样的闷痛令他不得不转移视线,将落点搁置在身边人垂下的手掌上。 青色血管静静蛰伏在手背上,修长手指松弛着,弯出好看的弧度。 “在看什么?”微低的疑问声落了下来。 谢敏忙抬眼,“没什么。” 傅闻安暗示性地蜷了一下手指,过了一会,又抬手在光标上随意一敲,把地图放大: “从子爵出现的隐门位置来看,下层对应了相当一大片工作间,空间距离高挑,有不同层面的通道和运输升降机。两侧逃生通道是斜线向上,贸然下去会被围困。” “不止,堡垒的地下二层是倒圆台结构,这里附近有高压水箱与密集管道,如果子爵选择沉降,所有人都会淹死。”谢敏指着地图道:“我先前在管道处放置的定时炸弹派不上用场,一旦牵连引爆就会适得其反,我先前控制了堡垒内部网络的信号发送,能一定程度上阻断这边的联系,但子爵手里一定有人为的引爆装置。” “如果他的目的是沉降,他敢引我们去最底层就必然有他的逃生办法。”傅闻安严肃道。 “地图上并未显示地下二层与地面的连接通路,地下二层与地下一层之间有通路,但地下一层很快就会被我们占领,他不敢赌。”谢敏指向屏幕,虚虚晃动,在空白处停下一圈:“我猜测,这附近一定有未在地图上标识的逃生通道,而且不止一条。” “下去的风险很高。”傅闻安斟酌道。 “不是很高,是九死一生。”谢敏加重语道:“对子爵而言,这些通往地表的通道是他最为熟悉的,但对我们来说,这些可能的求生路只是猜测,不精确不属实,没有也说不定。一旦事故发生,我们会伤亡惨重。” “你觉得我们不该下去。”傅闻安听出了谢敏的话外音。 “你的地面炮火支援能覆盖到这里,但前线军队能在半小时内赶到吗?”谢敏没回答,反而问道。 “来不及。”傅闻安沉声:“堡垒外的私军也不足以分散到各个可能的出入口进行埋伏,如果子爵选择了通向中层地块边缘或之外的通路,我的人没法就地诛杀,除非将堡垒内的人全部撤到外部,才能保持数量上的优势。” 听罢,谢敏眉心一蹙,将地图再次调大,半晌,手指扫过一条环状的管道线:“我在地下一层的管道线安置了定时炸弹,爆炸能够炸裂一层的高压水管线。而沉降主体的水箱在二层,如果水量不够,就无法对位于地下二层的子爵造成重创。” “但中央地块是殉道者的地盘,即便存在争权的内轧,其他分支的人也不会放任外部的重大变故产生,要是他们插手,在没有足够支援的情况下,我们的效率会大打折扣。尤其是,一旦我们使用这个不成熟的沉降方法,会引起子爵的警惕,从而使他的行踪更难判断。” “要有人跟着他。”傅闻安赞同谢敏的观点,同时又道。 “现在看来,随时定位他的行踪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然而,与其大费周章利用上层兵力与他周旋,不如直接从源头解决。”谢敏眼里隐隐流露出杀意。 他说这话时,操作室内的温度骤冷,一种扼人脖颈的冷锐感从他身上隐隐扩散,纠集成一种更为坚决肃杀的气场,令人忍不住寒毛倒竖。 “等所有伤员成功运送到地面,我们就前往地下二层。”傅闻安道。 他们终将选择险路求生。 执政官的最终裁决落下,所有人都清楚即将等待的终局宿命,在场诸位有极高的概率牺牲,但无论是医疗人员还是私军都面色严肃,治疗伤员与装配枪械的动作有条不紊,充满战前的紧张感。 谢敏走向远处。 徐里的临时手术结束,取下的染血子弹被当成废物扔在托盘里,他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嘴上罩着呼吸面罩,正躺在担架上被运送出去。 谢敏拿起那枚子弹,用衣角包起来认真擦干净,攥在掌心里。 陈石坐在一个移动箱上,垂头沉默地装备着胸前挂垂的步枪,他手指上染过血迹,干涸后变为一大片褐色斑状物,指纹一圈圈因刻在上面,又被枪体碾平。 他想在执行下一次任务前再看一眼徐里,便抬头越过重重人影寻找踪迹,但只能看见对方夹着测量仪器的手指,再然后,视线被一具瘦削的身体遮挡,制式作战服令他看起来削直,透着锋锐的逼人气魄。 是谢敏。 陈石一怔。 “准备好,一会跟我走。”谢敏垂眸,直直地看向他,命令道。 陈石闷闷地点了下头,短芽一样的头发茬毛刺刺地竖着,攥着枪的手骨突出得厉害,指节边缘都泛着白。 “把气撒在枪上没用,你得去找人。”过了一阵,谢敏又道。 陈石动了动,脸上是压抑着的极端痛苦,一向粗犷的男人用力地上下来回擦了把脸,最后抱着枪站起来。 谢敏把子弹递给陈石,“怎么来的怎么还回去,你能做到吧?” “能。”陈石闷闷地道。 谢敏看着对方坚毅的脸,轻轻挑了下眉梢,拍上对方的肩膀,叮嘱道:“防弹衣穿好,下面危险。” “你也是。”陈石看着他,抓紧了枪柄。 谢敏一笑,转身走了。 他回到傅闻安身边,对方正在等他,两人并排倚在移动箱上,看着来往的人群,谢敏的指腹蹭着对方的,亲昵地挨着,他突然道:“这次回去,我想辞职了。” 傅闻安把对方的手抓过来,在人前,他的动作变得克制而隐秘,暗中分享着这股暧昧情愫,他听见了谢敏怅然的感慨,末了轻轻嗯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们没再说下去,气氛却徒然松弛,流淌着柔水般的惬意,从交握的指缝里滑过,被温度熨烫出甜意来。 谢敏喜欢现在的氛围,傅闻安也有一样的想法,他们保持缄默,静静回味着此刻的宁静。 辞职之后…… 谢敏放空脑袋想。 他想走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回归他的巢穴。 回到傅闻安的身边。 第114章 地下二层有着极限挑高,射灯从高处罩下,撒在空无一物的平台上。冷凝水管道盘错在四周,横竖交叉的阴影分割白到发亮的地面,寂静中唯有机器工作时的嗡嗡声。 不多时,一道人影从漆黑通道中走出,身形拔直,像黑暗淬炼出的利剑,他步履坚定,跨过锋利的明暗交界线,走向光明处。 傅闻安只拿着一把手枪,枪体黝黑,反着冷冽寒光,斜指向地面。 砰——! 死寂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撕裂,一个炸裂状的孔洞出现在傅闻安脚边。随后,一道更轻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破空声掩盖在脚步声中,子弹从他背后的高处精准射向远方的一角阴影中。 枪支落地,一只手垂软而下,血红色蜿蜒流淌。 傅闻安落脚时的阴影掠过弹孔,他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径直朝前方走去。 仅仅几分钟,凡是朝傅闻安开枪的狙击手都会在下一秒被悄无声息的子弹洞穿头颅,隐藏在暗处的庇护者形同鬼魅,无法捕捉,更无法预测。 接连四位经验丰富的狙击手被对方在暗中解决后,埋伏在高处的人再不敢有所动作,人人自危,被恐惧攫摄,内心皆惊疑不定。他们注视着傅闻安走到阴影拐角,面对空旷高台站定,进入一个不可被瞄准的区域。 所有狙击手在心中升起同一个令人惊疑的念头:他是故意这么走的! “他一路走来,行进方向始终在视线死角内,保持着不会被两个人同时瞄准的状态,又总能露出一丝破绽,使我们认为有机可乘。但只要贸然开枪,就会被他背后的人抓住机会。” 通风管道的黑暗中,一位经验丰富的蒙面狙击手深吸一口气,枪口探出的圆洞泄出一缕光线,照在他漆黑的眼睛上。他压低声音,对身边另一位年轻人道。 “我们有两个人。”年轻人趴伏在地上,骨骼轮廓融入阴影,唯有瞄准镜的光线没入明亮的眼珠。“他背后只有一个狙击手,我已经确定了狙击手的位置,只要我们一起动手,他们必死无疑。” “不要贸然行事,执政官背后的狙击手很可能是银。”蒙面人严肃道。 “如果不杀掉银,我们永远只能龟缩在防空管道里。”年轻人咬紧牙关,枪口转向高处的一个变电箱下。 银在开枪后就会有小幅移动,位置并不固定。但令他们吃惊的是,银似乎猜透了所有人的所在位置,通过辗转移动时刻将自己处于安全地带,又刚好能将下一个目标暴露在自己的狙击范围内,以此制造便利的射杀条件。 “他猜到我们的位置了,知道我们一定会开枪,他移动到了3号变电箱附近。我一直盯着那里,我看见了影子的变化,他一定在。”年轻人心跳如擂鼓,话语中隐隐有激动。 “如果他不在,死的就会是你我。”蒙面人低叹一声,隐带警告。 “师傅,我们会活着。”年轻人笃定道。 蒙面人又是一叹,重新看向狙击镜内。 傅闻安走了出来,很快,就能进入到绝佳的狙击位置。 屏住呼吸,气体被堵塞在肺部,头脑因肾上腺素飙升而隐隐发涨,年轻人的手指搭上扳机,他死死盯住变电箱下的缝隙,只见阴影中,一截枪口探出,停住不动。 与此同时,装载过消音器的枪声擦过耳畔。 蒙面人开枪,万无一失的瞄准下,只见傅闻安如有所感,在即将迈步探出的瞬间徒然回撤,子弹打在他身后的墙面上,炸穿一枚圆洞。 糟了!蒙面人心中警铃大作。 他失手了。 与此同时,年轻人骤然开枪,击中枪口上方的变电箱表面,炸穿一个孔洞。他看见一具躯体从侧面软倒下来,脑袋破了个洞,没有血液流出,俨然死去很久了。 不,不对! 年轻人慌了,他手指刚搭上扳机,只见变电箱下的枪口已然瞄准了他。 咻——! 子弹扎进他的眼珠,血从面部漫开,洞穿颅骨,狠狠钉在他背后的管道内壁,米粒粗细的光束照进黑暗,落到他涣散的瞳孔上。 咻——! 又是一枪,蒙面人应声倒地,悄无声息。 谢敏踹开身旁早已死透的尸体,那是他先前杀死的狙击手,在几秒前被他拖来盖在身上做掩护。他注视着上方防空管道滴下的血迹,一汩汩落到地面上,而后将目光收回,背起狙击枪,移动到在一个狙击点。 耳畔的通讯频道只有低沉的呼吸声,极有韵律地摩挲着他的耳膜,令他一下就能回忆出对方胸膛起伏的弧度。 “继续向前,我能护住你。”谢敏用气音道。 对面的呼吸声重了一下,又转瞬即逝,如果不是谢敏过于敏锐,根本察觉不到变化。 傅闻安再次向前走,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子爵和邮差。 他驻足,因为耳边传来谢敏的命令声:“停下,不要越过脚前的砖沿。” 傅闻安垂头,他的鞋尖刚好抵在那条不明显的缝隙上。 傅闻安看向子爵。 对方站在离他几十米的地方,隔着一道悬空铁桥遥遥相望,偌大空间只有他们三人在明处,气氛登时紧张。 “执政官真是好胆量,孤身一人,单刀赴会。可惜,如果能别带上银那条小尾巴就更好了。”子爵一笑,指尖扶着手枪,笑容阴森。 傅闻安扫了一眼四周,过于压抑的气氛令他心有警觉。 他凝视子爵,目光冷淡,带有上位者惯常的审视。 这眼神激怒了子爵,他咬住牙关,枪口重重在掌心一拍。“真想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你可以试试。”傅闻安突然道,他目光一偏,在瞬间落在邮差脸上,邮差一愣,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信号,只见傅闻安霎时抬手,朝子爵开枪。 邮差猛然反应过来,危机降临时,力气从头发丝蔓延到手指,令他闪电般探出手抓住子爵的胳膊,强行拖着往自己的方向带。 两人一个踉跄,堪堪躲过了那枚子弹。 这一枪如同开战的信号,凶恶枪声骤然从四面八方袭来,浪潮般轰鸣,声波拍打着苍白的墙壁。 然而,惊魂未定的邮差将子爵拽进足以挡住枪击的集装箱后,一抬头,只见子爵倚靠在一侧,深绿色的瞳孔正幽幽地盯着他,面部表情绷紧,像是要通过视线剖出什么。 他脸颊擦着一道猩红血迹,是被子弹掠过后留下的伤痕。 这抹艳色却令邮差不自觉地偏头回避。 枪声震耳欲聋,两方埋伏在地下二层的人如同听到号令,倾巢出动。吼叫、枪声、爆破,到处混乱不堪,血腥味浓了起来,子弹打在集装箱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声响掩盖住了邮差激烈跳动的心,他压下心间的彻骨凉意,僵硬地抬起手,掩住子爵的眼珠。掌心触到对方的睫毛,又改为擦拭的手势,揩掉对方脸上的血。 “为什么你能躲开?”子爵突然道,他抓住邮差的手,箍住对方的指尖,放到唇边,吮掉腥甜的血。 邮差往后一缩手,眉间蹙着,似乎不满于对方不守规矩的举动,子爵不让他后退,反而用力抓紧对方的手腕,俯身低头,眼珠定在邮差脸上。 “你知道他要向我开枪?你反应太快了,他最后看向了你,为什么他会看你?” 子爵的声音逐渐带上阴狠的咬字,每一字的末尾都像要把他嚼碎,手中力道加重,那双绿色的眼眸也渐渐淬出毒来。 邮差惊疑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那张刻薄阴狠的脸上流露出愤恨与杀意。 邮差攥紧手腕,猛地用力,将手从对方的钳制中抽离出来,紧接着,一巴掌落在子爵的脸上,力道过大,扇得对方偏过头去。 “我救了你!”他怒吼出声,向来斯文得体的脸上显出怒容,气到嘴唇都在颤抖。他拽起子爵的衣领往上提,没有任何威慑力,却令子爵一怔。 “我他妈刚才救了你!你却转回头问我为什么能躲开?你是要我和你一起死了才满意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敌人在对面不在你身边!” 邮差摁着子爵的脑袋,逼迫他看向远处交火留下的尸体,有己方也有敌人,血液和残肢混在一起,枪口喷吐的火舌如苍白雷霆,在其间闪烁。 “子爵,别再有下次!”邮差松开手,将人往集装箱上狠狠一掼,背对对方去看手腕上频繁震动的通讯器。 「堡垒网络已被占领,控制权丧失中……」 邮差无声地骂了一句,往昔的好脾气已然无影无踪。 除了银,没人能在他手里篡改编码,夺走控制权限。 他用力抓紧头发,指缝夹着发丝狠狠一薅,烦躁地甩开手,再抬头时眼神已然坚毅。他瞬间调整好状态,再回头时,子爵仍倚在阴影里,沉默地凝望着他。 “银夺取了堡垒的控制权限,他应该发现了沉降装置。我会尽可能延缓网络入侵的程度,但要做好无法收复的准备……他们应该占领了地下一层的操作室,没有大型工具的辅助,我很难抵御过于复杂的攻击。” 邮差语速极快,吐字清晰,他指着自己手腕上的通讯器,道:“你带人去平层手动引爆,注意货运升降梯,那里是绝佳的狙击点。” 子爵眼珠垂下,落到邮差通讯器的屏幕上,饶是他视力极好,却也看不清画面——邮差装载了反偷窥装置,这极大保护了他的隐私。 可邮差怎么能在他面前有隐私? “谁在和你联系?”子爵不置可否,而是问道。 邮差正低着头回消息,没见到子爵已然冷下去的眼底。 “殉道者的信息部队,有几个被我安排在了地下二层。” “好。”子爵点头,转身离开。 邮差听脚步声走远,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扫过对方用绷带紧紧包裹着的手掌,心中登时又五味杂陈。 子爵的亲兵与执政官的私军正在交战,由于先前傅闻安与谢敏吸引了对方大多数狙击手的注意力,加之谢敏对情报的掌握,规划出最安全的路径后,作战人员的潜入比计划中更顺利。 由于地下二层有着深挑高,空间较大,管道纵横交错,运送货物的升降梯极度密集,还有探出的平台与监测悬浮站。各种设施分割了空间,枪声四面八方立体环绕,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已将地图发至公共频道,主引爆装置确定为中央炼制炉上方的观测平层,我将占据升降梯进行狙击,你带人前往平层,小心子爵,他可能从下层通道进入平层。” 谢敏背着狙击枪高速移动,陈石从远处的连廊过来,均从侧面前往升降梯。 他开枪杀死一个拦在路上的敌军,又用爆破弹炸开一个缺口为陈石开道,干脆利落地翻上二层,沿着观测楼狭窄的通道向上走。 透过一扇扇窗,视野逐渐变高,铁制空中楼梯连接着各个平台。下方,炼狱一般的争斗正不断上演,谢敏踹开封闭的铁门,拉动升降梯的操纵杆,刚好陈石赶上,两人一同站在升降梯上。 谢敏蹲下身,将狙击枪扛在肩上,枪口搭在升降梯的网格壁处,他位置相当高,对下方敌人的狙击手形成绝对的碾压。 枪口吞吐子弹,精准命中堪称固定靶的敌人,等到谢敏将这片区域的高处火力扫清,下方的友军得到喘息机会,反扑势头强劲。 谢敏仍蹲在原地,目光从狙击镜上稍稍撤离,紧接着,他余光突然瞄到一抹阴影,当即抬头看去。只见更远的高处闪过一抹人影,谢敏精神一凛,当即枪口上抬,不过几秒,砰然出膛,击中一名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 “陈石,立刻提高升降梯高度,启动……”,谢敏话还没说完。 当——! 升降梯猛地一晃,只听当啷一声响,被铁质抓手紧扣住,下方悬着重物,整个升降梯向下狠狠一扥,发出吱嘎的声音,有种要坠下的征兆。 熟悉的滑索声破空而来,谢敏心中一跳,他掏出手枪逼近升降梯边缘。 “陈石,击落他!”谢敏冷声吩咐。 两人一人一边,相互背对。 谢敏刚要瞄准绳索,只见一人凌空而上,从谢敏背后出现,手掌扒住边缘,整个人借力踩在铁栏杆上,手枪抵上正往边缘移动、要击落绳索的陈石的脑袋。 陈石没有半分犹豫,他甚至没偏头躲避,而是将手中冲锋枪对准子爵,他悍不畏死地扣下扳机。 当——! 千钧一发之际,升降梯突然一偏,两人枪口均错开,火舌喷吐不休,都没能落在实处。 子爵不明白变故从何而来,一眼扫去,只见谢敏竟开枪打断了升降梯的一根轴链,平衡无法保持,局势瞬间变化。与此同时,谢敏朝他开枪。 休想! 子爵心一横,瞬间踹上陈石的肩膀,又借力,顺势绞住对方的脖子,两人霎时叠在一起,肌肉虬起,从缝隙中迸出杀意和血气相互对抗。 子爵格斗经验比陈石丰富,体格上虽不如陈石,但生死攸关之时却能稳占上风,他一脚将对方手中的枪踹下升降梯,又转身将人逼至边缘,腿部将陈石绞至窒息。 他手中托着手枪,正要向谢敏开枪,却被谢敏一脚踩中手腕,力道之大,令他面部剧烈扭曲。谢敏另一条腿跪在地上,用膝盖碾住子爵的脖颈,手中却托着狙击枪,垂眸看向傅闻安正前往的观测平台。 平台角落有一名埋伏的狙击手。 谢敏咬牙,他毫不犹豫,暂时压住子爵的反抗,垂首一枪击毙台下埋伏着的的狙击手,同时,这一枪也为傅闻安成功报点。 然而,这短暂分心使子爵有了喘息时间。 剧痛从大腿传来。 谢敏猛地向下看,只见子爵在先前的缠斗中缴了陈石的匕首,两手合力,直接将匕首扎进谢敏的大腿,匕首刀刃全部没入肌肉,只余刀柄。血正从缝隙中汩汩流出,那握着匕首的手掌满是鲜红,惨白如月,骨骼突出,骷髅一般骇人。 子爵狰狞地笑了,眼里爆出最残忍的恶意,他声音几不可闻,却又字字句句落进谢敏的耳朵。 “你就为他去死吧,银。” 第115章 “做梦!” 谢敏一掌卡住匕首,牙缝迸出落石般沉重的字眼,他膝盖压住子爵的喉咙,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对方的颈骨碾断。 迫于自保,子爵手劲一松,谢敏乘势追击,从腰间掏出手枪。子爵见状危险,双手彻底离开匕首,做格挡状顶起谢敏的膝盖,从缝隙间往右一滑,当即脱离谢敏的控制范围。 谢敏拔出没入大腿肌肉的匕首,血花随动作泼洒,在地上洒出细长痕迹。他反手一握,锋刃向外,左脚蹬地,极强的爆发力令他骤然窜至后退的子爵面前。 匕首一挥,带着凶悍的劲风,淬着血的利刃破开空气,在子爵鼻尖堪堪擦过。谢敏乘胜追击,一旁陈石反应过来,当即加入战局,局势逆转,子爵节节败退。 谢敏拳风凌厉,陈石*是下了死手,三人在狭窄的升降梯中上演攻防战。 不多时,子爵退至边缘,谢敏抓住升降梯顶部横杆向上一荡,当胸踹上子爵胸膛,强大冲势令子爵直接飞了出去。然而子爵向下掉落,手却稳稳抓住固定在升降梯底部的铁索,荡在空中。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的机械运转声令谢敏登时警觉。他仰头朝天上一扫,只见挑高极深的天花板分开一道缝隙,一排点射枪口从裂口中探出,密密麻麻地指向下方。随着子爵的消失,一列列枪口指向空中的升降梯。 谢敏在射击程序启动前便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后退一步,与陈石背靠背,疾速道:“上面交给你处理。” 陈石向上一瞥,当即意会,两人分头行动。 陈石一碰腰间,缠绕其上的钩索骤然出钩,抓住远处空中走廊的铁护栏。他助跑两步,钩索收紧,整个人一荡,在巨大的拉力下迅速跳出升降梯,稳稳落在空中走廊上。 与此同时,谢敏撑着升降梯护栏利落地翻身跳下,他一手抓住升降梯底部的铁索,手枪在掌中一旋,对着早已逃到近处平台上的子爵连连开枪。 子弹在地上留下一排凿刻般的痕迹,擦着子爵的后脚跟,直到对方逃进平台尽头一间小的楼梯间,不见踪影。 就在此时,头顶传来暴雨般的穿透敲击声。 哒哒哒! 密集的弹雨落下,升降梯顶层的钢板好似纸糊,瞬间千疮百孔。 谢敏见状不妙,纵身跃到平台上,就地翻滚一圈以做落地缓冲,被匕首刺伤的右腿猛一绞劲,令他险些没能顺畅站起来。 血在地面蹭出一条痕迹,谢敏视线一移,只见子爵消失的楼梯间门突然开了一道缝隙,枪口从中探出,直指空旷平台。 是子爵! 谢敏左右无处可躲,索性立刻蹲身,如随时准备发力的猎豹般压低身形,摸出腰后爆破弹拉开锁环,手臂抡起,用力一掷,炸弹贴地而行,砰地撞在门扇上,轰然炸响。 咚! 火光爆裂,轰鸣震耳,整扇门被连着轴炸飞,辐射状的焦黑色从门缝向外蔓延,爆破弹片嵌满了一面墙,斑驳破碎,空气中弥漫着刺鼻味道。 谢敏警惕地盯着被炸开一半的墙体,整个独立楼梯间摇摇欲坠,半个被炸断的机枪枪口掉在地上,废墟中溢出一滩血。 他拿出手枪,神色凝重地向楼梯间靠近,一步步走得谨慎又缓慢,如履薄冰,精神高度紧张。 远处,陈石在空中走廊上一边躲避射击一边狂奔,他侧滑进一个制高点,翻入机枪阵地后瞬间开枪射杀正在换弹的辅助兵。 机枪与对地炮弹正在装填,此刻正是阵地最为虚弱的时候,机枪手发现有人闯入,然而当看到陈石时已然晚了,他刚要拿出手枪,额心便被子弹穿过。 两具尸体被抛下阵地,从高空落地,砸得粉身碎骨。 陈石迅速给机枪装弹,刹那便完成了两个人都没能干完的事。天花板上的点射枪阵距离远,机枪射程够不到,他只能另寻目标。他扫了眼谢敏那边,见对方正向被炸成危房的楼梯间走去,始终占据上风,便将枪口抵至下方。 下方情形不容乐观,陈石刚好落至最白热化的交战区,深入敌军,友方抵御艰难。 陈石咬牙,扣下扳机。 火舌喷吐,白光如雷,血肉横飞。连贯的出膛声以惊人声势掩盖了垂死之人的呼救,为安斯图尔的士兵撕开一条生路。 有了重型机枪的火力掩护,局势反转,私军的阵线得以前压,压力骤然减轻。 子弹打空,殉道者的狙击手显然注意到这边机枪阵地的“叛变”行为,调转枪口热情光顾,不断击中高高垒起的防护装置。陈石见状不妙,立刻在阵地下塞上一枚定时炸弹,弓着腰向外冲去,顺便捞起角落里的火箭炮筒。 炸弹炸开,阵地的战壕瞬间被夷为平地,陈石重重喘息一声,通过先前狙击手的射击,他大概摸清对方的位置。整个人连滚带爬隐到角落,背对前线,正对天顶不曾停歇的点射枪阵。 他扛起火箭炮筒,肩膀传来沉重的压迫感,单膝跪地,做出最标准的发射姿势,坚毅的双眼盯住远处不断转动的枪阵。 没有任何的辅助测量工具,他只能凭借经验确定瞄准位置。 这对他来说不难。 又或者说,这对任何一个零号的特工来说都不难。 他们的长官曾无数次以最残酷严苛的方式训练他们,以确保战场上的万无一失。 咚! 火箭炮出膛,在灯光透亮的空间里拖着刺眼焰尾,如蛟龙出水,悍然奔向上空的枪阵。 剧烈的爆炸声从背后传来,无数碎屑弹片从头顶落下,仿佛蘑菇云炸开后扑向地面,带来浑身刺激的硝烟味道。 那聒噪的枪阵声响停了,凶恶巨兽偃旗息鼓,在如雷的毁灭之后,四周呈现出一秒的死寂,又重新被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喧闹与嘶吼填满。 陈石成功了,谢敏知道。 然而,他只能分心一瞬,便拉回所有注意力。 特工削直的身体逆光站立,影子如出鞘见血的剑,爬上残垣断壁,逼至对方满是鲜血的脖子上。 他手臂绷直,手枪在灯光下闪着浓郁的墨色,冷酷、危险,满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已然走过那扇洞开的大门,爆破炸弹令楼梯间遍地狼藉,被炸成碎块的尸体糊满半面墙壁,像被用蛮力砸碎的橘子,糜烂得令任何人见到都眩目作呕。 谢敏神色没有半分改变,他凝视那具已然辨别不出模样的尸首,头没了,只剩一截颈骨,半边身子还在,穿着与子爵相同的衣服,血肉里翻着森森骨茬。 谢敏垂眸,目光落在对方的胫骨上,一触即分。 不对,胫骨过短,身高不对,不是子爵。 他猛地抬眼,忽地察觉到一阵细微响声。 是枪栓被取下的声音。 幽黑的暗道没有光源,地面又被掉落崩坏的砖瓦堵塞,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谢敏瞬间回身,握着匕首向身后一记横挥,刃尖倏地没入一具躯体。 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又有东西掉在地上,声音沉闷,有着金属的沉重感,应该是枪。 谢敏打蛇上棍,匕首瞬间抵至根部,拔出又刺入,两秒内连捅三刀,压抑的呼吸里只余刀刃破开血肉的噗呲声。 对方有余力反抗,压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劲悍然撞上他的肩膀,然而谢敏凶暴成性,他一手掐住那人喉咙,腰部发力,瞬间将对方掼在地面。 咚! 墙体碎裂掉下的尖石扎进对方后背,血糊了谢敏一手。 墙壁斑驳,被爆炸冲击波震动的墙体表面爬满蜘蛛网似的细微裂痕,外面的光从裂隙中漏进来,如同金色的雨丝,悄然融化在子爵深绿色的眼珠里,为其带来一丝亮光,照亮里面骇人的癫狂。 他盯着谢敏的脸,目光如阴冷毒蛇,紧紧绞杀眼前猎物,嘴角鲜红的血液流到脖子,露出森森尖利的白牙。 子爵笑了。 突然间,一种莫大的不安席卷了谢敏的心脏,仿佛神经和血管都被掐断,他机械性地朝右看去,只见一米光芒刚巧落在对方掌心,令圆形按钮装置的轮廓更清晰。 在谢敏的注视中,子爵按下了按钮。 陈石扔掉火箭炮筒,换上步枪,刚清出一条路来,只见远处平台轰然炸裂,爆炸涌起的气浪向外扩散,碎尸乱石如火山喷发般向外溅射,平台石板轰然倒塌,整个地下二层的地基都因这巨响而摇晃。 那是谢敏追击子爵的平台! 陈石惊疑不定,变走为跑,拼尽全力狂奔而去。 别,别! “老大!”陈石转过拐角,在看到一个人影时心猛地一提,霎时嘶吼出声。 那人影吊在空中,血从他身上淌下来,手臂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细长一窄条,看得人触目惊心。 谢敏? 傅闻安猛然转身,看向远处爆炸的废墟。 他已来到中央炼制炉上方的检测平台,并在谢敏的掩护下顺利开启启动装置,零号剩下的信息人员即将对装置进行最后的阻断,然而,就在此时,突如其来的爆炸在他们所有人心头狠敲了一记重锤。 人心惶惶,均惊惧地看向爆炸中心,望着那几乎被夷为平地的仓储平台,皆倒吸一口凉气。 “立刻切断装置,作战人员注意警戒,三队……”傅闻安厉声吩咐,强硬地镇压下一切不安情绪,他一边开口一边朝爆炸处看去,然而,他在瞥向某处时徒然卡了壳。 他瞳孔一缩,浑身僵硬,仿佛被什么灭顶的痛苦击中,逼得他霎时失语。 “三队随我走!”傅闻安死死盯着那吊在空中的人,突然失了执政官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做派,转身跳下楼沿,动作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傅闻安注视着那道沐浴在鲜血里的身影,心脏绞痛到无法呼吸。 发生了什么? 血腥味在舌尖绽开,腥甜的铁锈气息从胃部反到口腔,视野一片猩红,世界被绯色笼罩,耳膜里传来嗡嗡响声,像进了声呐模拟室,世界天旋地转,脑袋被碾碎了一般的疼。 不,不仅是脑袋,还有身体。 谢敏无力地垂眸,只见自己正吊在空中,腰间一侧钩爪被爆炸时的弹片击中,伸缩钩口被砸变形,直接卡死在里面。另一侧钩爪抓住了平台内侧的石地基,绳索斑驳,摇摇欲坠。 谢敏抬起左手想擦拭眉骨上的血液,却传来一阵剧痛。 他的左臂断了,被炸开的巨石击中,连着肩胛都不能动了。 对了,想起来了。 谢敏脑中闪回。 他察觉到了子爵的意图,在爆炸前将对方压在下面缓解冲势,然而平台下埋藏的炸弹威势过大。他只来得及在被气浪掀翻的时候探出钩索,甚至不知道抓住了什么,后脑勺便被碎石击中,短暂地眩晕了几秒。 然后,就变成了吊在空中浑身是血的模样,血是从他手臂和大腿后侧涌出的,好在被防弹衣保护的躯干无事,但后背嵌入过多弹片,照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失血而亡。 谢敏恍惚一瞬,地动感再次袭来,整座堡垒突然开始晃动,他脸色一变。 堡垒地下埋藏着炸弹,包括地下二层的高压管道内还储存着大量水体,子爵引爆平台的行为,很可能波及到了更深处的装置,引起连环沉降。 必须尽快杀了子爵,离开这里! 谢敏咬牙,他费力用右手按住卡住的那只伸缩钩口,将被压凹的机扣徒手掰了过来。 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在此刻却像要了他的命一般,额头满是汗水,脸色发白,肌肉承受不住地痉挛,血流加快。 他做完这些,突然见破碎的平台边缘扒着一个人,只有一只左手死死扣着尖锐石块,血液从苍白指骨中流淌出来。 是子爵! 谢敏脑中的弦被狠狠一勾,他想拿手枪,却发现手枪早在先前的爆炸中丢失。他四处一扫,在平台乱石上看见了一把掩埋在废墟里的手枪。 他试图收掉绳索,跳下去捡,尽管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可能无法成功在嶙峋的落石表面平安降落,但他不得不做。 他余光一瞟,正要下落,只见从侧边破损的走廊走出一人,对方动作极快,转眼便跪在破碎的平台旁边,伸手去接子爵。 谢敏望着对方熟悉的侧脸,心底一沉。 先赶来的是邮差。 来不及了。 “抓住我!” 邮差跪在平台边缘,乱石扎破了他的膝盖和手掌,男人焦急的情绪写在脸上,他伸手去抓子爵的手腕,身体逐渐向前探去。 子爵仰头盯着他,深绿色瞳孔像是凝住了,显出无边的深邃与暗色来,有着玻璃珠一样凝实的色彩。他木然地绷着表情,半边脸被爆炸的弹片刮碎,鲜血淋漓的疤痕令他看起来更为可怖。 “这里会引发地下的二次爆炸,我们不能久留,你快点上来!”邮差费力将人往上拖,绷紧牙关,喘息道。 他比任何人都提前到达,快过傅闻安、快过陈石,他看见了银,但银没有子爵伤得重,所以他选择先救子爵,他需要取得对方的信任,他不能再摇摆不定了。 子爵顺着邮差的力道往上爬,眼珠微微一转,视线便从对方青筋暴起的手骨落到了腰际的枪套上。 那里有一把手枪。 一把能杀人的武器。 子爵的眼珠微微睁大,他的手掌无端用力,衣袖未遮住的那段腕骨绷出明晰线条。 被抓得痛了,邮差一蹙眉,不明白子爵突然又是要干什么,只能继续先将对方拉上来,然而,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平台破碎的边缘再也承受不住另一人的重量,岌岌可危的平衡霎时被打破,崩坏的裂纹迅速蔓延。只一秒,邮差跪着的地面轰然碎裂,他往前一栽,即刻腾空,因重力而下落。 落下前,他还死死拽着子爵的手腕,然而对方率先放开了他。 邮差脑中一片空白,他看见子爵突然暴起,踩在边缘仍稳固的石头上,轻盈地腾空跃起,一脚踩在邮差肩膀上。 借到足够的力,两人位置顷刻调换,他手掌在邮差腰际一擦,拔出对方的手枪,最后蹬住邮差的后背,爬上平台。 视野中的平台边缘逐渐变小,对方的身影不再清晰,失重的恐惧感撕扯着他的心脏,爆炸的轰隆声从地底传来,气浪掀起邮差的衣角。 从始至终,子爵没有再看向他。 子爵端起手枪,欲瞄准远处那个本应该被绳索吊在空中的人,然而,隔着嶙峋石地,他看见了疾驰而来的谢敏。 什么?! 他眼底那用血淋成的狰狞笑意和歇斯底里的愉悦满足,突然凝固在脸上,像小丑永远也摘不下的面具。 钩爪抓住平台边缘,绳索收缩,在巨大拉力推动下的谢敏几乎是贴着地面横飞出去,高速移动带起的腥风宛如利刃,割过子爵鲜血淋漓的面颊。 对方与他擦肩而过,坠入平台下的深壑。 “什么!?”子爵甚至来不及开枪,他震惊地睁大眼睛,而后又气急败坏地转身,看向平台下方。 他怎么敢! 他朝着谢敏的身影胡乱开枪,脸面隐隐发红,呼吸急促,灭顶的怒意和被羞辱的不甘使他完全无法瞄准,只能用子弹宣泄情绪。 然而,银抓住了下落的邮差。 沾满血的手像烙铁,左臂垂软着的情态使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可银的眼睛似乎永远锐利明亮,不为任何苦难所动摇。 邮差定定地看着对方紧抿的嘴唇,那里残留着殷红血迹。 钩爪再次抓紧底层的横杆,谢敏抓着邮差的手臂飞下去,快到落地时却再也抓不住了。 推进力发挥到极致的绳索因先前机扣的损坏而报废,离地面还有两米时,过度摩擦的绳索突然崩断。 两人像断线风筝一样一头栽进地面,先落地的是谢敏,他用自己的身体帮邮差挡了一下,刚好压中左臂,剧痛使他克制不住地痛呼一声,又短又沉,抹去了窒息的尾音。 邮差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四面高耸的集装箱如同深井,令他心跳过速,几近窒息。 头顶光束洒下,照着银的一条腿,黑色军裤上嵌着无数弹片,鞋跟还损坏了一半,像是被利器削平了。战无不胜的特工倒在血泊里,右手捂着左臂,细细战栗着,像在忍受着莫大的苦楚。 “银!”邮差慌忙跑过去,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喊声,银颤巍巍地坐了起来,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抬头看向他。 “银,你还……”见银暂时没事,邮差脸上的表情一松。 砰——! 一道枪响石破天惊。 邮差的脚步徒然顿住,神色凝滞,唯有眼珠因极致的震惊与悲恸而不断抖着。 子弹穿过银的身体,钉在邮差面前,留下一个鲜明的弹孔。 银还维持着看向他的姿势,然而血从腹部洇出,沾着血的长发贴在脸颊脖颈,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 银倒了下去。 邮差向上看,只见子爵站在平台边缘双手握着手枪,枪口颤动,正激动地咧开嘴。 “不。” 邮差嘴唇嗡动,他脖颈线条绷直得快要断开,眼珠大大地睁着,直到子爵将枪口转向他。 第116章 邮差僵直在原地。 昔日战友的面庞逐渐模糊,血的腥气从不远处传来,侵吞五感。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断开,抖落一地积久的灰尘,胀痛感从颅顶涌向四肢,时间停滞,枪口闪着晦暗冷冽的光芒。 邮差无法移动。 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形引力拖拽着他的躯体下坠,他怔然凝望,脸上只剩一片空白。 咚! 突然,拖着焰尾的火箭弹从侧方发射,目标直指子爵所在的平台,本就岌岌可危的承重结构被猝然击中,尽数垮塌,轰地从半空中掉落,重重砸在地上。 叮。 混着尘土的气流扑面而来,邮差抬手挡脸,眸子垂落,看见了脚边突然出现的一个弹孔。它斜着嵌入地面,不难想象曾经受了多大爆发力的推动,只差一点,它就要穿透一具用血肉堆叠成的躯体。 子弹在他鞋尖前停住,微微左右滚动,光滑表面反射着光弧。 邮差咬紧牙,先前所有的震惊与恍惚被弹孔消蚀,复而涌上无尽的悲凉愤怒。 他抬眼一扫,便见火箭弹的来处。 右侧高空空中走廊的玻璃幕墙被炸开一个大洞,身形魁梧的男人扔掉火箭炮筒,向下方奔去,一团影子贴在玻璃上,飞速掠过。 是银的手下。 叫什么来着? 陈石? 邮差后退一步,附近传来跑动声,左右两侧均有人往来,过于夸张的交战规模吸引了双方注意,很难判断下一秒来的是友军还是敌人。 友军?还有谁会是他的友军呢? 想置他于死地的分明是他曾为之殚精竭虑的友军! 邮差只任即将崩溃的情绪发散一秒便将其牢牢收拢,他狂奔到银身边,背着对方转移到藏身的角落。将其放平,对方腹中的血液流了他满手,腥甜黏腻,深深洇进掌纹里。 银仰面望着上方横纵交错的空间,游离的思绪逐渐放空,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呼吸微弱,肌肉在衣服下艰难地抽动着。 光被转角高高的集装箱遮挡,黑白两色泾渭分明,被一线隔开,他们在黑暗里,使得血迹看起来浓稠如墨。 邮差抽出腿侧匕首,割下衣角当作止血布,从枪套里拿出一袋止血粉撒上去,一手用力按压在对方出血部位,另一手从银身上翻找,不时便拿出通讯器。 他对任何通讯设施的构造都足够熟悉,只看一秒就了解,手指一动便调好频道。 滋滋——。 通讯器发出联络时的噪音,很快寂静一瞬,有人的呼吸声传来,深重压抑,起伏不定,混在周围人奔跑的脚步声中显得那样沉闷苦涩。 银搁在地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他脸上无悲无喜,只带着重伤的苍白,漆黑眼珠移过来,明是极其虚弱的情态,却看得人后背发凉。 “执政官,银中枪了,他需要急救!”邮差急迫道。 “我立刻过去。”对方嗓音低沉,带着捉摸不定的寒意,又在隐隐颤动。 “子爵会从南侧炼制炉群靠近消防栓的窄门离开,窄门位于墙体后,没有生物密码只能启用爆破装置将墙炸开。窄门是通向地面、唯一安全的逃生通道,务必在他进入窄门前进行拦截。” “好,他现在怎么样?” 邮差一顿:“他身上没有致命伤,并且拿走了我的手枪,平台下方原设补给点和深层爆破装置,他应该有充足的作战力,你的人务必……” “我问谢敏。” 听出对方话语里隐隐压抑的暴怒与忧虑,邮差视线下意识落到银的脸上。 “银……谢敏腹部中枪,我无法判断是否伤及内脏,但出血严重,且他在先前的爆炸中被弹片划伤手臂和大腿,左臂断裂……”正说着,邮差突然噤声。 银原先苍白灰败的脸上浮现微微潮红,颈处血管在薄薄的皮肉下鼓鼓跳动,眼尾飞着殷红。他眼珠浮着一层水光,腮边肌肉却绷紧坚硬,正忍受着莫大的煎熬。 邮差掌下的布片被血浸透,手指触到对方因掀起衣服而裸/露在外的腰际,入手竟一片滚烫。 不对,谢敏已经开始发烧了,不该烧这么快的! “邮差!他怎么了!”耳边凌厉的喝声将邮差从遍体生寒的境地中拽了回来。 他眼睛一颤,摸了下谢敏的额头,突然回头盯向远处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枚子弹。 “是子弹,我的枪。”邮差低头喃喃自语,肩膀不住颤抖,呼吸倏然急促。 “什么子弹,什么枪,他到底怎么了!”对方朝他吼出声,透过通讯器与嘈杂背景音仍能被其中的压迫力和愤怒所震慑。 邮差心思急转如电,他想起在进入地下二层后子爵曾召集过所有亲兵,亲自巡视弹药补给的情况。 当时他命令一群人抬着一仓库的箱子挨个分发,但邮差并未注意这点异常,而他手里的那把枪也是在当时补给时换上的。 他本以为那只是正常的战前准备。 “是破坏素!击中谢敏的子弹被破坏素涂抹过,驯养员曾开发过适于枪械的药物涂层,子爵已经掌握了那项技术,在场所有殉道者使用的枪械中可能都涂有破坏素。” 邮差用力按压谢敏的腹部,血流得比先前要快,对方的信息素已经开始溢散,浓郁的甜香带着令人作呕的压迫感袭上邮差,令他几近窒息。 “破坏素令他的血流加快,我没有更多药品用来止血了,他在发烧,腺体正在不受控制地释放信息素,他需要抑制剂!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最后一字落下,连串脚步声突然响起,阴影在邮差脸上一晃,他警惕地仰头,手指刚摸到匕首便凝住。 傅闻安突破明暗交界线,如墨般的阴影在他线条凌厉的脸上留下一道刀刻般的痕迹。 他眸中压抑着过分复杂浓郁的感情,如有实质的恐慌和无措在眼底翻涌,在落到谢敏脸上时转化为全然的痛苦和心伤。 邮差在那一刹似乎听见了山岳发出的悲鸣,无声地缭绕在面前男人的周身,在几近窒息的氛围里隆隆作响。 阴影攀上傅闻安精壮拔直的身躯,压得他在谢敏身边跪下。 医疗人员井然有序地开始急救,邮差让出位置给专业人员,荷枪实弹的私军守在外围,以最猛烈的重火力在战场中开辟出一隅安地。 邮差拾起那枚落在地上的子弹,私军对他保持警惕,眼神带着令人不适的戒备与审视,但他并不在意。 他回头望去,越过重重人影,见谢敏靠在执政官怀里,头颅无力地垂在对方肩头。 耳畔枪炮声轰鸣不休,不知谁人的血泪尚未干涸,他们旁若无人地依偎,坦荡磊落地亲吻。 真是不知廉耻的行径。 明明无数双眼睛有意无意朝这边窥视,却还能如此镇定地吻过来,傅闻安这幅八风不动的样子实在正经,做足了执政官的派头,只是…… “亲都亲了,别脸红。” 谢敏晕乎乎地道,他嗅着对方刻意释放出的信息素,汲取熟悉的苦涩气息,以抚慰被药物激起的负面症状。 出口的话轻到模糊,他在对方颈间蹭了蹭,把血液和自己的信息素尽数沾染上去。 他们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硝烟中充满甜腥气。 “没脸红。”傅闻安低声道,他的身躯一如山岳般坚实宽阔,足够谢敏托付所有重量,但对方箍紧他的手臂微微颤抖,连同声音一起,不复往日镇定从容。 谢敏眼前是模糊的,他费力地眨了眨,无法看清对方脸庞的细节,只能在团团虚影中窥见一丁点粉色。 他闭上眼,伸手想去摸傅闻安的耳垂,但左手手臂断裂,使不上力,右手扎着血袋,不方便移动,两相为难。 察觉到他的意图,傅闻安轻轻用额头贴着对方的脸颊,很轻地啄了一下谢敏的耳廓。 “长官,谢长官体内的药物残留浓度过高,没有针对性抑制剂进行压制,可能会反复高烧。” “针对性抑制剂?” “是……九研……专用抑制剂……信息素……” “……重新考虑……实地采取……” “……体液中的信息素……标记……” 谢敏头疼到极致,听觉短暂衰退,嗡鸣声穿透脑袋,只能听见耳边时轻时重的字眼。 没过一会,有人凑了上来,灼热呼吸扑打在他脸上,带着熟悉的安抚与亲昵。 对方没有说任何一个字,但谢敏知道他想做什么。 特工乖顺地歪过头,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继续闭目,领口的纽扣被修长手指勾开,间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喉结。 后颈被湿润的口腔含吮,对方的唇瓣很热,带着前所未有的怜爱与小心。 标记落在谢敏的后颈之上。 绝处逢生,脉脉含情。 第117章 谢敏的情况逐渐稳定,傅闻安不便久留,他将一支装备精良的私军和医疗队留下护送,又吩咐在北面防线的黑枭前来接应。 “先上去等我。”傅闻安一拢谢敏的外套,克制地在他眉尾抚过。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谢敏说。 “记得。” 目送对方远去,谢敏脸上脆弱情态一扫而空,他看向角落的邮差,两人视线一碰,邮差神色凝重几分。 ——你不去的话他可能会死。邮差用唇语道。 ——所以我需要你。 ——我? ——我要你带我离开。 ——看来你也没想象中那么听他的话。 ——做还是不做? ——我还有不做的权利吗? ——我不会威胁你。 ——是我问心有愧。什么时候走? ——等着。 等? 邮差摸不清谢敏在打什么算盘,还想再问,对方的身影被黑枭挡住了。 “我们该出发了,谢长官。”黑枭核对完人数,当即吩咐众人动身,傅闻安临走前要他时刻守在谢敏身边以防万一。 “北面防线状况如何?”谢敏自然地问。 “我来之前一切正常。”黑枭语气并未停顿,但谢敏能察觉他话语里隐藏的斟酌与谨慎。 医疗人员抬着担架穿过小道,前头后尾被私军保护,途中遇到的巷战不在少数,但有足够的火力压制,一路平安无事。 他们转移至一处通道口,四周枪声响亮骇人,众人隐匿,在暗中埋伏了一队路过的敌人后,邮差拿走了殉道者的一台内部通讯器。 “有消息吗?”谢敏躺在担架上问道。 邮差在他身侧蹲下,假装没看见黑枭及身后众人投来的警惕视线,轻车熟路地操作,浏览一遍界面和消息栏。“没有异常。” “你的表情可不像没有异常的样子。”谢敏调侃道。 邮差情不自禁握紧了手中的通讯器,他盯着谢敏,不见对方眼里的笑意,反倒沉静深邃,简直把他看穿了。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正常人在溃败之时会尽可能保留有生力量。如果子爵判断获胜无望,会立刻通知所有殉道者成员撤出地下二层,而不是继续鼓舞他们冲锋陷阵。”谢敏说:“沉降装置还有其他开关对吗?我猜,是在窄门里?” “我不能确定,子爵并非完全信任我。”邮差沉声道:“他在用所有殉道者的命做赌注。” “人命是最轻贱的筹码。” “他不应该这么做。” “那就努力阻止他。” “我……”邮差欲言又止。 谢敏看出他内心犹豫,不再追问,转头看向远方。 高处,狂奔的人影向下不断倾泻子弹,零星枪响试图阻止他靠近的脚步,但无济于事。 打空的弹夹从高空掉落,穿梭在空中走廊的陈石一个滑铲靠到掩体箱后,他拿出新的弹夹换上,利落上膛,连续几枪精准命中,身后穷追不舍的小尾巴终于没了动静。 他额头浮着细密汗水,就着袖口随手一抹,拿出通讯器查看地图。 他离地图标记的地点越来越近了。 南侧炼制炉群靠近消防栓的窄门。据消息,子爵会从这里逃离。 低矮的炼制炉区在眼前展开,不同于工业用炉,炼制炉低矮,分布密集,排气口处有部分焦黑,作为连成一片区域的天然掩体,即便在高处眺望也无法看清全貌,死角众多。 执政官正在赶来的路上,他必须迅速找到子爵的位置,发出精确定位,并尽力拖延时间。 思及此,陈石立刻动身,他腰间钩索探出,向下猛地一跃,钩索抓牢,整个人如一线阴影迅速划过,在地上翻滚一圈站起后,向前摸去。 气氛安静到窒息,进入南侧区域后,始终萦绕耳畔的枪炮声消失不见,偌大厂区落针可闻,大片建筑阴影在地面交错,勾出墨水一般的色块。 陈石走出拐角,突然见上方闪过光亮,他猝然后退,一排子弹当空射下,在墙角和地面留下一片密集又清晰的弹孔。 枪声如石破天惊,打破死一般的氛围。 陈石看清对方架在矮炉换气口旁的观察镜,稳稳抬手一枪击碎,对方见势不妙开始移动,陈石当即追了上去。 两人在移动中相互开枪,但都不能成功射杀对方。那人拐进炼制炉区的连通通道,陈石紧随其后。 灰白墙壁包裹着看不见尽头的连廊,弥漫着干燥石灰气味的空气使周身氛围更为阴森冰冷。陈石跑过一个十字岔路,正要穿过时,红色激光束在他身上一扫,爆炸从两边墙内轰然出现。 左右夹击,陈石当即在地上翻滚,以图减轻爆炸所带来的冲击力,然而势头过猛,整座炼制炉从下方垮塌,钢筋水泥从头顶砸落。他在崩塌中四处躲闪,开枪射击一扇玻璃窗后奋力跃出,又被迎面而来的人扑到地上。 两人在地上扭打,一拳一脚均下死手。 被碎块划伤的面部满是血腥,陈石从一片血意的视野中看清子爵的脸,他抵住对方握枪的手,堪堪往上一顶,子弹擦着他头顶击中地面,溅起石屑。 陈石扭身反踹,凭借与对方不相上下的近战技术使自己勉强获得喘息。 他手臂做绞杀状盘住子爵的下巴,双腿勒住对方脖颈,试图直接拧断对方的脖子。然而对方狠一曲肘,拔起腿边匕首,猛地扎进陈石小腿。 锐痛从肌肉处传来,陈石面色涨红,青筋暴起,手上力道却更稳更重。 匕首没入体内又抽出,子爵连戳几刀,没有防护装置的小腿俨然血肉模糊。陈石气喘如牛,他咬紧牙关,一手掐住子爵的脖子,手骨发出咯咯响声,令人牙酸。 差一点,还差一点! 陈石目眦欲裂,眼珠爬上细密红丝,失血导致的脱力感逐渐涌来,烙铁般的手指全靠嘴里的一口气强撑。 感受着对方颈骨在他掌下逐渐发出断裂的错位声,陈石又想起徐里在他面前倒下的模样、谢敏被对方击中的瞬间,无数人没入黄泉的惨状。 只差一点!陈石在心中怒吼。 子爵反握匕首,寒光在陈石眼珠上一刺,他紧急躲避,匕首却还是没入肩头,戳穿旧伤,令他发出一声隐忍的哀鸣,粗重沙哑。 忽然间,四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凌乱无序,轻重不一,从地面、炉顶,重重包围,无处可逃。 陈石心下一沉,他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出去了。 殊死之下爆发出绝处悲凉的勇气,伴随着目之所见的一切悲惨化作悍然决心。陈石突然松开子爵,双腿绞着对方的脖颈用力一掼,手撑地借力,整个人稳稳站在地上。 他手从腿侧一扫,手枪便从枪套转移到手中,直指后退的子爵。 殉道者的众多身影出现在四周,最先露面的是炉顶角落的狙击手,巴雷特枪管在室内冷光下黑得骇人。 距离很近,一定能打中! 陈石咬牙,手上的肩膀肌肉绷紧,尽力克制手臂的颤抖,他孤注一掷般向前开枪。 世界一刹寂静,如电影慢动作镜头般缓慢过渡。 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切,他按下腰间的钩爪,爪尖猛然扣住陈石的左腿,紧紧咬合后狠狠一拉。 砰! 砰! 两声枪响同时迸发开来。 陈石被脚上固定的钩爪猛地一拉,整个人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横飞至左侧狭窄通道中。 那么魁梧健壮的alpha,像玩具一样被轻易抓走,原地消失了。 随着他位置的转变,出膛的子弹擦着子爵的肩膀而过,与此同时,从高空狙击枪中射出的子弹失去目标,落在空无一人的地面。 众人讶然,同时看向侧方漆黑一片的通道口。 “去追!杀了他们!”子爵怒吼道。 殉道者成员恍然,一队人跳下楼去追,一队人将子爵团团围住,纳入保护范围内。 子爵心有余悸地急速喘息,脖颈险些被对方徒手扭断的恐惧感萦绕心头,他面色涨红,喉管被挤压产生的窒息使他猛烈咳嗽。 他抹掉嘴边涎水,视线幽深,死死盯住那一道缝隙。 银已经丧失行动能力,还有谁会来救先前的alpha,难道是执政官? 不,如果执政官在场一定不会出来阻止,一条下属的命换子爵的命,是最值当的选择。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子爵按下疑问,带人继续朝窄门赶去。 暗巷中,陈石被前方的兜帽人拉着向前跑,身后枪响不断,却没一个能真正对他们产生威胁。 兜帽人对此地极其熟悉,七拐八绕,上下奔逃,竟将身后大群追兵彻底甩脱。 他们停在一处楼内休息,房间狭小,光线暗淡。 陈石警惕地看向那人,对方浑不在意地将背后暴露给他,并且走到窗边,手指在满是烟灰污垢的玻璃上一抹,随后拿出望远镜向外观察。 “他们朝南去了,看见那栋有消防栓的白色观察房了吗,窄门应该在那,把位置标记过去发给执政官。”兜帽人说道。 陈石谨慎地看了一眼,没动。 “不用紧张,我不是你的敌人。”兜帽人叹息一声,揭下帽子,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是溪崖。 “是你?”陈石松了一口气,这才走向窗边,就着溪崖抹出的干净区域确认位置,于通讯器上发送标记。 “你一直在这?”陈石和溪崖不算熟悉,只远远见过几面,知道对方是执政官安插在敌方的卧底。 “在路上拾到你们战友遗落的通讯器,得知情况后赶来的。这附近有很多伏兵,贸然接近就会和你一样下场。” “我有把握击杀子爵。”陈石蹙眉。 “我知道。”溪崖垂头看通讯器,语气平淡,又带着令人心下一沉的无情。 “你是想说你的死是有意义的对吗?的确,击杀首领是无上荣誉,但你可能是目前最接近子爵的人,甚至比执政官要快一步。子爵死了,还有无数人可以启动沉降装置,但你死了,没人能及时跟踪子爵并确定窄门的位置。要是你真的那么急着送死,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 溪崖指着远处:“在执政官到达前,只有我们有能力拖延了。” 陈石望着逐渐朝定位处汇集的殉道者,压迫感丛生,听清溪崖的话后,他又疑惑说:“但现实是你也在,等我杀了子爵你照样可以跟踪他们不是吗,说不定对方群龙无首更好击溃。” “我一个人拦不住他们,需要帮手,我可不是打架的料。”溪崖自嘲。 “……”陈石瞟了眼对方的体格,有点信了。 两人即刻动身,在溪崖的带领下逐渐向窄门靠近。 “谢敏为什么没跟你一起来?他在哪?”溪崖翻过低矮墙根,飞速扫视周围情况,低声问道。 陈石沉默片刻,溪崖当即懂了。 “怪不得执政官这么慢。”溪崖不着痕迹地啧了一声,“他不会死了吧?” “你才死了。”陈石瞪他。 “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溪崖贴靠墙壁,从腿侧抽出手枪,“他那个女性副官死了吗?” “你怎么总问这种问题。”陈石不悦地低声道。 “战场上不问生死问什么。” 陈石心情沉重,懒得反驳,只说:“没死,都没死。” “哦。”溪崖短促发声,又猛地一停,陈石险些撞在他身上,正要开口。溪崖回头,手指抵在唇上,让他噤声。 越过溪崖的肩膀,陈石蹲低,从百叶窗结构的通风口向外看去。 外侧是一片平坦空地,尽头是一个被防水布包裹的消防栓,后面有一堵墙,一群人在里面捣鼓着什么。周围高塔林立,各处均藏匿着狙击手,不断有子爵的亲兵四处排查,子爵站在人群中央,正不耐烦地数落他人。 ——看起来是出问题了,窄门无法立即打开。溪崖用唇语朝陈石道。 陈石屏住呼吸,从窄细的缝隙中向外窥探,视角所限,他无法立刻辨清狙击手的位置,对附近殉道者的人数也没有准确判断。 ——你能解决上面的狙击手吗?溪崖又问。 ——人数过多,我不行。 陈石嘴唇嗡动,溪崖眼中烦闷一闪而过,陈石默默抿嘴,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来的是谢敏就好了。 正在犹豫时,有人踹开了一楼大门,脚步声透过铁楼梯向上,咚咚咚,越来越近。 两人交换眼神,溪崖犹豫片刻,手刀横在颈前一拉,眼神坚定,示意陈石。 交谈声越来越近。 “这门什么时候能打开?他们技术人员米吃狗肚子里,这点活都干不好,还要我们死守。” “是啊,这附近都是我们的人,来巡逻有什么意思,赶紧走完回去交差。” “你小声点……别让子爵听到,我听前线的人说子爵刚手刃了银和邮差,你别触霉头。” “开玩笑吧,子爵怎么可能杀邮差?” “听说是银策反了邮差,子爵盛怒下把两个人都杀了,不然你以为门为什么打不开,是邮差篡改控制权把主系统给了银,证据确凿。” “银这头白眼狼,我就知道他迟早要跟子爵翻脸……” 吱呀一声,走在最前头的亲兵早知如此道,他一脚迈入房间,正转头对身后的队员说话,突觉后脑勺一凉,有什么从颈后爆开,温热液体洒在肩上。 他眼珠直直向前,入目是队员满脸惊愕与恐惧。 噗。 匕首斩断颈骨,血从雪亮霜刃上砸下,身形魁梧的男性站在亲兵背后,神出鬼没,悄无声息,血溅了他半边脸。 “开,开枪!请求增……” 最前方的亲兵捧着自己落下的头颅软倒在地,其后的队员慌乱抬起枪,声嘶力竭地吼道。 陈石一脚当空将最近的人踹飞,劈手夺取步枪,对着人群开始扫射,血雾喷溅在白墙上,尸体一具具堆叠倒下。 枪声惊扰了外面巡逻的殉道者,一时间所有人都向他们逼近。 陈石捡起一把步枪扛在身前,从角落里抓起待机的溪崖,两人用力向尽头狂奔。空旷低矮的二层室内场地内无数承重柱默然屹立,俯视着这场生死时速的逃亡。 外部楼顶的狙击手不断向内*击,子弹打穿玻璃,光线从弹孔的裂纹处渗透进来,空中浮起尘埃,满地碎片,耳边炸鸣声尖锐,毫不停息。 前方传来谩骂声,陈石停住步子,猛地退后几步,拉着溪崖从通道往楼上跑。 “楼上有人!”矩形回转楼梯上方有破窗的声音,显然是楼顶的敌人找到了通路,溪崖急促道。 陈石将溪崖拉至楼道边,两脚踹开低矮的防尘窗,玻璃尽碎,哗啦啦往地上砸。他拽着溪崖的胳膊跳上窗框,看准位置,纵身一跃。 哒哒哒——! 窗框被从上扫射,整齐的子弹痕像打点计时器敲成的墨点,擦着陈石的衣角而过。 两人落地,从窄巷的另一头向外狂奔。 “我让你解决他们,没让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溪崖怒道,气都喘不匀。 “执政官来了,我们吸引火力,为他争取时间。”陈石神色亦凝重,又似下了极大决心,谁都不可动摇。 屡屡有人追上,陈石躲进掩体向后开枪,两拳难敌四手,在绝对的火力压制下逐渐落于下风。这样下去不行。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如果是谢敏的话。 陈石心焦,迸发血液的肌理越发剧烈地跳动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变得清晰,许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结果,他竟从未有这般清醒。 清醒地认知自己的义务,清醒地面对自己的归宿。 “你先逃。” 溪崖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但他并不擅长枪战与械斗,实战经验不算丰富,更无法在瞬间想到足以改变局势的招数。 他正跑着,突然听身后陈石冷不丁出声,猛然回头,只见对方停在原地,腰间钩爪向上发射抓住炼制炉边沿,整个人忽地窜了上去。 溪崖仰头惊愕地看着对方在墙壁上攀爬,动作娴熟堪比壁虎,他心中讶异不解,刚要追问,只见巷中闪过人影,子弹比话语更懂待客之道。 一梭子子弹沿着巷道高速爬行,密集如雨,溪崖暗骂一声,转身狂奔。 谢敏的下属和他本人一样,都不是正常人! 陈石攀上炼制炉,脚步无声,身体蹲伏,处于标准的潜行状态。 他反握匕首,调整成最容易发力的姿势,摸到房顶一侧,绕过所有视野点,出现在一名狙击手身后。 狙击手趴在房顶端枪待命,他占据着一片从南边赶来最近路线的岔口,地势高视野好有掩体,能在发现敌人的第一时间击毙。 这条路是执政官的必经之地。 陈石放缓呼吸,某刻,视线猝然凌厉,腰间钩爪霎时探出,抓住狙击手的脚踝。 对方有所察觉,但还没来得及从腰间抽出手枪便受到巨大的后拽力,整个人被拖下楼顶。 陈石伏在房顶边缘,伸手用力钳制挣扎中的狙击手,奈何对方从体格和力量上就无法与之媲美,更遑论挣脱桎梏。陈石盯着对方怨毒恐惧的眼睛,匕首捅进狙击手的脖颈,砍断喉管,血呲了半面房檐。 确认没了声息,陈石将狙击手扔下楼去,他潜行至狙击点,狙击枪孤零零在阴影处架起,扳机还残留着体温。 陈石背起狙击枪在楼顶快速移动,他在离窄门最近隐蔽点停下,架枪瞄准。 视野里,窄门已经开了一道缝隙,但似乎是程序不对,沉重金属门正在外墙墙灰的剥落中静静伫立,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 空地上人来人往,一台蒙着防尘布的器械在人力齐推下向窄门处移动,不见子爵踪影,只有技术人员焦头烂额,不停张望着即将运来的机器,看上去是要强行打开。 不行,绝不能让门打开! 陈石深吸一口气,他本来是想尝试远距离击杀子爵,然而对方并不出现,显然是防范高处伏击。 他离窄门的距离是手中狙击枪射程的极限,无法继续深入到对方的防御范围内,他只有一发子弹的机会。 只要这边枪响,他便会成为在场所有人的靶子。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没时间踟蹰斟酌。 陈石咬紧牙关,先前被子爵用匕首刺中的肩膀和大腿早已因失血而麻木,他趴伏在原地,视线透过狙击镜射向远方,落至被团团围住保护的杠杆器械上。 他的狙击技术没有徐里好,更比不上谢敏,但他是特工,是战场中游走的凶意,防不胜防的杀机。 明明没有日照风声,却又仿佛能感知周身缭绕的一切,等待不过几秒,陈石将枪口指向器械的启动阀。 他过于专注,没看到远处一个狙击点,有枪口朝他所在的方向转了过来。 陈石扣下扳机。 狙击镜中,正推着器械的亲兵被突如其来的子弹吓得半死,个个如惊弓之鸟,抱着枪漫无目的地扫射。 技术人员脸上的狂喜霎时消失,转化为晴天霹雳般的绝望,他们跪在机器旁检查,掀开防尘布,只见启动阀上烙着一枚弹孔,子弹打穿了内部精密的制动元件,哗啦啦掉了一地。 成了。 陈石还没等松懈,突觉左侧高大炼制炉管道掩体传来噗地一声,几乎瞬间,狙击枪子弹从侧方击中他肋下,冲击力从血肉中爆开,他五脏一震,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子弹落下,未能击穿他身上的防弹衣。 陈石再无力气,内脏的剧痛令他几近晕厥,他双眼一闭,从房顶滑了下去。 滚落至边缘,一人突然翻上房顶,有力手掌抓住陈石的手腕,将对方拉住。 模糊中,陈石眼珠微动,他听见无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枪械碰撞摩擦的轻响,如浩荡江水澎湃袭涌,震得他脑仁疼痛。 交火声迸发,天地四处均无停歇。 又有人跳上房顶,一个、两个……他们来到陈石旁边,解开防弹衣,开始在他身上贴极片。耳边瓶瓶罐罐和箱子开扣的咔哒声清脆,有人说道。 “长官,陈石中尉身有多处刀伤,内脏受损严重,需要进行紧急救治。” “尽快。” “是!” 陈石睁开眼睛,白花花一片的视野良久才找到落点。先是一片刺眼的灯光,团团阴影笼在他脸上,再向外看去,是执政官冷峻又线条分明的脸。 对方垂眼看他,狭长眼眸闪过一丝温和,融在那张嫌少露出笑容的脸上,竟没了往日的暴戾严肃。 “辛苦你了,接下来交给我。”执政官说。 -------------------- 二合一,就要结束啦! 第118章 “他们打算强行轰炸窄门,南侧尤其是消防栓一带火力密集,狙击手点位较多,难以突破防线。”溪崖翻上炉顶,兜帽松松垮垮地罩着脸,走到傅闻安身边,严肃道。 傅闻安在赶来的途中遇见溪崖,对方带他来找陈石,才使其幸免于难。 “让先遣队绕道运输仓起点从西面突破,远程压制高处狙击点,炮队辅助。另外,通知所有小队的指挥员确认升降梯使用情况,随时准备撤离。”傅闻安闻言,转头对身边跟随的临时副官说。 年轻的临时副官当即意会,迅速编辑,将命令发布给全体作战人员。 “现在撤退会不会太早?”溪崖忧心忡忡。 “不会。你带一支小队护送伤员前往最近的升降梯,与谢敏汇合。”傅闻安说。 “我和你一起……”溪崖欲言,被傅闻安打断。 “没必要,你在这里帮不了我,去做你擅长的事。” 室内无风,灯光惨白,枪响不断。傅闻安像在月辉中静静凝着的一尊雕像,拒人千里外。 溪崖心中五味杂陈,既崇敬于对方果断准确的判断力,又难免生出几分挫败。 对方不接受他的牺牲。 医疗队对陈石做完简易处理,收拾东西有序地从檐边攀下,炉顶平台的隐蔽处霎时空荡,只有地面残留一滩污血证明曾有人来过。 傅闻安没有义务安抚每一位下属的不平心绪,他擅长将所有人放置到最合适的位置,如同购买货物后精明地衡量其价值,不使自己遭受一丁点损失。 溪崖很清楚这点。 他欲言又止,只好转身,却在离开时听见对方告诫:“等你见到谢敏,只要他不动杀心,一切随他,不必阻拦。” 溪崖一怔,他迅速回头,却见对方从炉顶一跃而下,不见踪影。 傅闻安加入最前阵线的队伍,随精锐小队隐藏在角落。 高而规则的建筑阴影在水泥地面切割出清晰线条,映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伤者痛苦呻吟,器械运转的噪音盖过枪响。 他们麻木地穿过血泊,左右躲避,无法绕道便正面交锋,战友与敌人不断死去,紧握枪柄的手僵硬到无法动作。 战争在灵魂上烙印无形印记,战士的瞳孔中不见恐惧,唯有死寂的一团黑影。 他们沉默向前,枪支在掌中短促地哀鸣。 先遣队在西面撕开一道裂口,士兵前赴后继地碾过对方的防线,头顶还能正常运转的狙击点位逐渐减少,大多数被潜行在暗处的零号特工解决掉。 战士与特工配合无间,持续向着窄门推进。 滋啦——! “长官,敌方的爆破火弹已经装填就绪,我们仍未能突破障……!” 全体作战人员的耳麦中,传来被派去侦查的前线瞭望员沙哑话语。紧接着一声闷响在众人耳边炸开,瞭望员的汇报戛然而止,通讯器摔在地上,噪音像针在地面划了一道。 战场各处,机枪手倾泻子弹,眼角微红;医疗兵将伤者拖进隐蔽处,找到止血药时却发现对方已然死去。 重压堵塞在心头,直至窒息。 滋滋。 几秒后,通讯器中传来粗重的呼吸起伏声,间或几道枪响,另一个有着年轻嗓音的男孩接续说:“长官,我们的炮队器械成功运至指定地点!” “先遣队将为你们标记打击点,开启全部轻型炮,摧毁敌人的爆破阵地!”傅闻安厉声喝道。 “是!” 命令透过通讯器传至每一个尚且活着的作战人员耳中,被死亡摧残的勇气像被死灰掩盖的火星。 炉顶旁、巷道里、窄室中、楼梯下,战场中的各处先遣队迅速撤退,借用短暂喘息进行休整,一处处灰色坐标出现在通讯器的地图上,小队如从蜂巢中分散飞舞的工蜂,向着疑似地点而去。 “10321号地点确认为爆破阵地,未能击杀敌人,请求支援!”一处灰色地点变为红色。 “19027号地点并无爆破阵地迹象,标记清除!”一处灰色地点变为绿色。 “17651号地点确定,遭遇顽强抵抗,死伤……!”一处灰色地点变为红色,随之,象征小队的生命标记同时变为黑色。 “18224……”虚弱女声戛然而止,过了几秒,一处灰色地点变为红色。 坐标亮起,如同星轸列布。 “长官!轻型炮发射准备!”耳麦里,男孩哽咽,破音般地嘶吼道。 “发射。”成熟低沉的男声如同落石,镇入汹涌的海面。 轰! 战场被双方阵营一分为二,几乎同时,两半同样混着血污的领域发出机械狂暴的怒吼。 轻型炮光尾极小,有着轻量便携易操作特点的炮弹如同四处飘落到泥土的蒲公英种子,精准地在小范围内掀起热风,顷刻间炸开连绵不断的光团。 另一边,尽管殉道者爆破火弹阵地被不断侵吞,仍有数个隐蔽地点未能被发现,良好运转下,刺破耳膜的嗡鸣声随更炽烈的白光向外扩散,拖着长尾的爆破弹奔向窄门,爆炸不分敌我,未能及时躲避的人皆泯灭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 咚! 嘎吱。 爆炸的气浪卷起尘埃与尸体碎块,鲜血粘着飞灰,雨一般淋向所有人的肩膀头顶。爆炸时的浓灰弥漫,窄门附近能见度极低。 盘踞在大地上的堡垒于剧烈的冲击中摇晃,被撼动的钢筋铁骨发出再也无法承受的嘎吱声,头顶的人造灯盏纷纷爆开,碎片乱飞,整个地下二层霎时被黑暗吞没,恐慌情绪悄无声息地蔓延,又被突如其来的男声尽数镇压。 “所有南区外的作战人员即刻按原路升降梯撤退至地面!” 频道内无人应声,紧接着,那人又道。 “所有南区先遣队注意,全员进攻窄门,开启实时标记避开友军,接敌格杀勿论!” 所有人都听见了执政官冷硬话语,毫不动摇,视死如归。 如同一把斩断混沌的刀锋,一面高悬招展的旗帜,成为绝地不朽的指引。 滴答。 有水滴从上空落下,落在战士因亢奋而发热的脸颊,落入偃旗息鼓的滚烫炮膛,落进执政官微微抬起的手掌。 无人在意这一点人造的雨,他们追随着领袖的意志,一头扎进牺牲的洪流中。 滴答。 傅闻安深吸一口气,上千人性命的重担压在肩头,他微微仰头,一滴水落在他唇边。 水很苦涩,带着锈蚀的味道。 他似乎听到了管道开裂的声音,细小到不可捉摸,又庞大似滚滚雷云。 水坝不堪重负,即将决堤。 “长官,请您退回至地面吧!”身边有人沙哑地说道。 “是啊长官,请您回去吧!” “我们会完成任务的,放心交给我们吧!” “长官……” 跟随在傅闻安身边的精锐小队此起彼伏道,黑暗中只能望见彼此模糊的轮廓,朝夕相处的战友却能在脑海里摹出对方的面容。 傅闻安掌心向外,将所有劝说拒之门外,不容质疑地给手枪上膛。 “出发。” 他们隐入黑暗,隐入尘埃,如战场中最灵活狡猾又强悍不死的蛇,朝着窄门快速移动。越是靠近窄门,越能看清那处全貌,也越是令所有人心底一沉。 爆炸将半面墙体整个轰飞,只剩坑坑洼洼的破烂墙垣,埋入高密度防弹金属的窄门被轰开一个大洞,焦黑的弹坑边缘有着更深色块的东西,窄一看看不清,直到走近才能闻到腥气,踩在脚上有软绵绵湿淋淋的感觉。 是靠近爆炸边缘、未能被全部击碎的块状尸体,零散地掉落在边缘,粘在地上。 有人的哭喊和谩骂传来,分不清敌我,黑暗放大了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和悲怯,丧失战意的人不在少数。 各支先遣队已然汇集到窄门附近,有的队伍编制完整,有的几近团灭,他们依靠通讯器上的定位标识相互确认敌我,相互汇合,逐渐填补作战能力和补给,将战线前压。 已有不少队伍闯进窄门,为后来的战友杀出一条生路。 傅闻安带着精锐部队在窄门外徘徊,火舌喷吐,门口堆积了一排尸体,是被火力压制后无法强行突破的结果。 “长官,他们的子弹马上就消耗光了,等下一波换弹我们来争取时间!” 年轻的男孩带队凑到精锐部队身边,他们手中有冲锋枪和散弹枪,是中途缴获的,凭借其一路碾至这里。 男孩远远看着执政官,眼睛里崇敬的光亮像星星,黑暗根本无法掩盖。 傅闻安不知道对方的脸,但凭借声音想起来了。 是先前那个在通讯器里说话的、隶属于轻型炮队瞭望员的年轻男孩。 男孩并不能在此时看清执政官的表情,但他睁大眼睛,模糊中,见到黑暗中对方的脸朝他偏了偏,似乎正看着他。 男孩挺直脊背,倏地攥紧手中冲锋枪,唇紧紧抿起。 “好。”低沉的男声回答。 男孩傻乎乎地笑了,他转身朝自己小队的兄弟们宣布这个好消息,青年们摩拳擦掌,不断夸着对方能请到这样荣耀的任务。 如判断中,殉道者的火力压制并不能持久,不到半分钟,火线有了一瞬缺口,窄门外的先遣队们当即精神一凛,嗅到战场中转瞬即逝的转机,骤然冲了上去。 火线穿梭,无数人压住窄门向内冲去,子弹打在不停向前的血肉上,战士用身躯作为护盾,特工隐在黑暗中寻找时机,探出钩爪飞跃阵线,手枪枪鸣在狭窄的通道中回响。 血腥与枪响在漆黑阴森的环境里显得恐怖,可血是热的,从生机勃勃的‘曾经某人’的身上剥离出来。 傅闻安机械又麻木地开枪,周围的先遣队不断倒下,通道内一扇铁门正缓缓下降,沉重的杠杆开关被锁死在地面,无法撼动。 “长官,我们来解决开关!” 男孩扫射一片敌军,在队友的掩护下奋力撞向杠杆,他其实根本分不清执政官在哪,进没进来,听没听见他说的话,他只是看着下降的铁门,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男孩用力掰着,开关纹丝不动,他焦急地朝推着,突然间身边一个背着工具箱的影子滑铲过来,辗转挪腾,最后扑在他面前。 “你来干什么,你是后勤兵!”男孩惊呼道。 “帮我捆住这条锁链,我有办法解决这个!”脆生生的女声从那瘦小的影子中发出,她语速极快,听上去有点抖。 流弹打在他们身后墙壁上,发出叮的一声,女孩下意识抱头蹲下,手里还紧紧攥着铁链。 “你有什么办法?捆几圈?”男孩问道,手上却动作麻利,瞬间给捆好了。 女孩没说话,她从小工具箱里拿出一台仪器,开启后仪器四角自动扎入土地,两翼收紧并扭动,锁链发出咯吱声音,开关竟逐渐被往上抬。 男孩惊喜地回头,铁门下降的速度被延缓了! “真的有用!你什么时候学的,该不会真想进零号做机械……”男孩兴奋地道,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一片温热的血便扑到了他脸上。 浓重的血腥糊住他的口鼻,阴影中,他看见女孩的头颅滚落在地。 男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瞳孔睁大,女孩头发有几缕落在他掌心,黏腻地缠绕着指尖。 “不。” 咻。 男孩向前猛地一颤,胸膛仿佛空了一块,风呼呼顺着伤口往里灌,血液凝住。他低头,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心口被子弹击穿的孔洞。 开关在工具的运作中被完全抬起,锁链紧紧缠绕在杠杆上,铁门不再下降,刚好留出容纳成人通过的高度。 男孩在濒死时看见一道身影从远处铁门下滑了进去,矫健迅速,身后还跟着好几道相似的影子。 更多的战友突破铁门,向着内部深入而去。 铁门内部比外部明亮,突如其来的灯光刺得众人无法适应,然而,傅闻安瞬间发现试图乘坐升降梯上到上层的子爵。 无需任何命令,混战一触即发。 双方领袖均在场,在不算开阔的场地中发生火并堪称灾难,首领与其最精锐的军队在此刻一较高下,死亡似乎都成了这荒诞场面的陪衬。 “炸了升降梯!”傅闻安厉声道。 他身边的精锐私军迅速会意,最后一发便携火箭炮从炮筒中呼啸而出,正中升降梯顶部的伸缩铁链。然而烟雾爆开之际,子爵用力向外一跃,滚落在一个较高的平台上,开始向远处狂奔。 子爵的奔跑路线过于有目的性,傅闻安一眼就看到了远处二层开合门墙上用防弹玻璃罩住的按钮。 他想按下按钮,淹死所有人! 傅闻安当即追上,敌军过多,无数先遣队为他以身开道,枪响交织在耳畔,傅闻安已然感觉不到心脏跳动是何等剧烈。 他攀上楼梯,子弹在他脚边留下一排印记,打断了爬梯,他用力抓紧崩落的管道,翻身上平台时,就在这时,迎面一脚直冲他胸膛踹来,子爵的绿眼睛在冷光中满是阴狠。 傅闻安左脚用力抵住平台边缘,右手瞬间攥住子爵的军靴,他膝盖顶在平台表面,右手手肘向内一曲,左手一拳砸进子爵腹部,将人狠狠掼在地上。 两人登时扭打在一起,子爵试图拿出手枪,被傅闻安一掌抽飞,他回头亦试图开枪,子爵一脚踩住他的手腕,枪脱手摔在一边,一时间竟都无法成功射击。 “真没想到你竟敢亲自来找我,躲在士兵背后的滋味不错吧?”子爵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嘲讽。 两人俱下了死手,你一拳我一脚,目的均是将对方置于死地。傅闻安的杀招虽不如银狠毒凌厉,但招招衔接出其不意,力量运用到极致,竟将子爵逼到绝境。 他被傅闻安绞着脖子,只得用手臂横在颈前以空出呼吸的余地,有了先前与陈石在肉搏中落入下风的经验,他瞬间学会了更强的格斗技巧。 然而傅闻安是他所遇见的,堪比银的难缠人物。 傅闻安见绞不死他,当即从腿侧挑开匕首,先是一拳捣进子爵腹部,匕首竖握,直接扎进对方下腹。 血霎时涌出,子爵的面部骤然扭曲,眉眼团在一处,幽绿瞳孔从窄缝中瞥出,怨毒地盯着傅闻安。他一手卡住匕首不再深入,同时强忍剧痛屈膝踹在傅闻安胸口逼他后退。 两人短暂分开,子爵不退反进,他突然用力撞向傅闻安,手臂上的护甲探出一柄刀,直接扎进傅闻安肩头。 噗。 刀刃过长,直接把傅闻安捅了个对穿,血珠从刃上滚落。 子爵眼里漫开笑意,端详般盯着傅闻安的脸,低声询问:“真想知道银收到我的礼物会是什么表情,那可是我最漂亮的子弹。” 然而下一秒,傅闻安突然抬起眼睛,眸中冰冷杀机刺伤了子爵,令他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闭嘴。”傅闻安道。 与此同时,一个坚硬冰冷的枪口抵在了子爵下腹。 子爵呼吸一窒,如此近的距离,子弹破开了他的腹部,又从背后穿过,刚好击中罩着开关的防弹玻璃上。 砰! 子弹炸开玻璃,击碎开关,血从枪口漫了出来,子爵颤抖着目光,难以置信地盯向前方。 “替他还你。” 傅闻安连开三枪,神色冷厉,无动于衷,他幽幽道。 -------------------- 明天再捉虫 第119章 “呵。” 子爵踉跄一步,手掌按着腹部,大滩血迹从指缝间涌出,他瞳孔颤着,从牙缝里泄出绝望的笑。 一滴水从天上落下,融进地面的血泊里,绽起小小波纹。 墙上被击碎的开关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防弹玻璃从支架上脱落,整个空间仿佛裂开。霎时,头顶高处的天花板发生爆炸,始终安静的管道同时打开阀门,高压水体铺天盖地地涌下,如同天破了个大洞。 “你输了。”子爵面容狰狞,眼里燃着穷途末路的疯狂,他撞在傅闻安身上,凭借最后一丝力气将人掼倒在地。几乎同时,他背后的墙壁在高压水体的冲击下骤然开裂,汹涌翻滚的水浪瞬间将二人身影吞没。 管道破裂,大量水体从头顶侵袭而下,不分敌我地卷起洪流将人吞没。 堡垒中地动山摇,饶是强大坚固的承重结构也支持不了如此灾难,楼体在剧烈摇晃中坍塌,大块钢筋水泥砸入水面,房屋开裂,楼梯断折,不断有人淹没在水中,渺小如尘埃。 底层重压会导致承重崩溃,上层缺少支撑物会出现垮塌,一旦下层爆炸,方圆十里都会受到波及,更别说堡垒位于市区中心,外围还有无数居民。 “执政官没成功阻止子爵吗?” 邮差望着头顶倾覆的大水一时失神,直到他身后的谢敏拍了拍他,他才快速攀上楼梯,将对方拉了上来。 他们随着黑枭向外撤退,还没离开地下二层就被突如其来的大水拦住去路,高压水体冲断了大量备用的升降梯呵空中连廊。无数人被迫滞留在建筑高处,脚下是湍急如深渊的水面,头上是断裂的升降梯,进退维谷,毫无生还可能。 “或许。”谢敏坐在地上喘息,一手捂着腹部放轻呼吸,一面垂眼看向下方。 邮差随他视线看去,只见一队殉道者被围困矮地,四周不断上涨的水面没过脚踝、大腿,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绝望地等待被水吞没。 另一边,三名私军抬着一名伤员在最后关头赶到爬梯旁,他们托着伤员向上,终于在被吞没的关头爬上平台。 空中连廊上,几名穿梭在水幕中的士兵向高处狂奔,然而头上摇摇欲坠的水管突然砸下,连廊断裂,跑得最慢的士兵突然腾空,他用力抓着栏杆,身体却随重力不断下滑。 “等等,那里还有人!”邮差下意识惊呼,他向前一步,却被谢敏拉住了手腕。 连廊尽头,几名逃出生天的士兵争先恐后地爬上平台,他们心有余悸,仍处在莫大的恐惧与庆幸中。其中有人回头,刚好看见曾经的战友因体力不支而掉入水中的一幕,他用力抱着头,咬着牙移开了眼睛。 邮差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神色,一拳打在身边墙上,泄愤与谴责却如此苍白无力。 “谢长官,升降梯已经下降到足够高度,请立刻随我们离开这里!”黑枭疾步走来,对谢敏说道。 “执政官可能失败了,我不能离开这里。”谢敏说道。 “别开玩笑了,您现在的状况根本帮不上忙!我们会派人搜救,但您要先……”黑枭焦急道。 轰隆! 炸响从上方传来,天花板在重压下再次垮塌,建筑砖块像一场雨,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下方,南侧炼制炉群被大水砸倒一片,滚滚大水向他们冲来。 有着锈蚀气味的水扑打在脸上,只能传递其真正威势的百分之一,饶是如此,透骨而来的冰冷与压力足以使所有人绝望。 在灾难面前,人类永远渺小。 “让他们离开,我和邮差留下。”谢敏不容置喙地道。 “你们会死的!”黑枭抹掉脸上的水,无可奈何地瞪视谢敏,恳求道:“长官要我护送你,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谢敏深吸一口气,沉沉视线落在黑枭脸上:“我不是非要救他,我是在救我,还需要我解释得更清楚吗?你想好了,我们在这里多浪费一秒钟,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可是如果连你也死了……”黑枭试图劝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让他去吧。” 谢敏一眼瞟过去,只见溪崖从平台边缘攀了上来,形容狼狈,头发衣服湿透了,正往下不断滴水。他走到人群中,先是望向上方不断向外输送幸存者的升降梯,确认情况后靠近谢敏,又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如果连我也死了,你就要做好和那家伙争权夺利的准备。”谢敏凑近黑枭,朝溪崖所在的方向怒了努嘴,提醒道。 溪崖蹙起眉,对谢敏挑拨离间的行为很不满意。 “执政官带先遣队前往南部,但看现在的情形有极大可能任务失败,南区成功撤退的幸存者有半数,那里的升降梯保存数量较多,但我不建议你以现在的状态过去,你甚至可能无法自己爬上升降梯。”溪崖理性分析。 “我知道。”谢敏看向翻滚的水面,沉声道。 “爱情真可怕。”溪崖翻了个白眼,小声唏嘘。 邮差扣紧伸缩绳,谢敏向最近的狙击手借走枪,哪怕是动一步都会引起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仍旧云淡风轻。他刚要跳下平台,突然一声巨响在远处炸开,那并非大水引起的损毁,而是爆破弹炸开的情景。 “等等!”溪崖一把扯住谢敏,凝重肃然道,他从身侧观察员的腰间抽出单筒望远镜,仔细看了一眼后脸色突变。 “谢敏,是执政官!” 无需任何人提醒,谢敏已然注意到远处的身影。 两道身影出现在倾斜的石台上,一前一后,四周是不断上涨的水面,血红色从石尖边缘拖至中央,分不清究竟是谁受了伤。 疼痛感在此刻攀升到极致,并非在肉体,而是像针扎一样烙在心底更荒芜干涸的地方。谢敏脑袋里嗡嗡作响,肢体下意识的反应快过意识,他抬头看向四周,瞬间确定了最适合狙击的方位。 “邮差!送我上去。”谢敏回头厉喝。 邮差手臂从谢敏肋下绕过,环住,钩爪抓住远处一个毁损大半的瞭望台,两人瞬间移动了上去。 谢敏胸腹痛得要死,枪伤对急需保持射击精度的狙击手来说是致命的,单是靠肌肉保持在空中的平衡就已耗尽他所有力气。 他踉跄一步,在空地架起狙击枪,型号是谢敏能找到最好的,但没有超高倍瞄准镜,距离又远,头上不断有建筑材料掉落,耳边水声轰隆作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谢敏额头覆了薄薄一层汗,汇集后顺着下颌线流淌,他有点趴不住,挤压伤口的疼痛使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可他必须强迫自己冷静。 就在这时,一只手包住了他颤抖的右手,温热的手指替他压住扳机,侧方落下阴影,邮差的叹息传来。 “我现在相信你和他的关系了。” 谢敏的眼珠一转不转,视线落在狙击镜中两团身影上,后者扑向前者,影子登时拉近,加大了精准狙击的难度。他屏住呼吸,静得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沉默着等待风化侵蚀。 “比起子爵……我更没想到你会有为爱牺牲的一天。” 邮差在他身边趴下,手臂捞起谢敏的身体为他分担一部分重量,手指搭住扳机,他平视前方,没有瞄准镜的他并不能完整分清远处的血战究竟情况如何,眼底落着化不开的落寞与惆怅。 “不是牺牲。”谢敏轻声说道。 邮差先是一怔,又低低笑出声,“也对。” 牺牲这个词过于沉重,往往承载生命之负担,谢敏不愿意用牺牲来约束自身,他只是想带傅闻安回家。 邮差注视着远处子爵的身影。那仅是一团黑影,却牵动着他全部的情绪,宛如被一道无法摆脱的宿命缠绕,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一刹那,万籁俱寂。 子爵试图逃离,他快要成功了,水流冲散了他们,他逃向边缘,脱离了傅闻安的攻击范围。 安斯图尔最好的特工瞄准了他的猎物,有力的指腹肌肉收缩。顺着身体接触的地方,邮差能感觉到谢敏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灌注,爆发出恐怖的专注力与杀意。 扳机下沉,子弹穿透了水幕,水幕分割了世界,隔绝了目光的落点,斩断了邮差心中的线。 哒。 水点落了下来,如同邮差找到子爵的那天夜里。 奄奄一息的少年缩在废弃站的角落,昏黑的夜里暴雨倾盆,邮差推开倾倒酸臭食物的垃圾箱,走进简易遮雨棚,四下张望,很快对上对方幽绿色的、如狼一般的眼睛。 是一双在这里随处可见的眼睛,憎恨、厌恶、警惕、愤怒,装满不幸者对命运的控诉。 “你该回家了,所有人都在找你。”邮差垂眸看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被雨水泡湿的饼,隔空递给子爵。 子爵向后缩了缩,却被邮差往前伸手一怼,饼塞进嘴里。 “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和人斗争,我陪着你。”邮差在子爵身边坐下,默默看着棚外的雨,又转头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的样子。 我会一直陪着你,邮差曾对子爵说。 过去稍显稚嫩的话语突然在耳畔响起,被子弹出膛的声音炸得粉碎,隐入过往,消弭殆尽。 瞳孔里,那道即将逃离的身影被击中后软倒下去,摔落在黑沉的水面下,再不见踪影。 邮差松开手指,一道绷了十年的力突然从他身体里抽离,像人失去了支柱,又仿佛涤荡了躯体里陈年污垢,使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而在此时,咚地一声拉回了邮差的神志。 他向身旁看去,只见谢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血从他胸腹漫出,伤口崩裂,冷汗如瀑。 “谢敏!” 傅闻安望着子爵坠落的地方,直至翻滚水面再无法看清对方尸骨,他身上满是伤口,匕首造成的刀伤纵横排布。 浑身被血水打湿,尽管狼狈,神情却如涤过雪水的利刃,变得无比沉肃凶悍。 他回头看向枪响的方向,他与子爵被水冲散后落至此处,子爵中枪濒危试图逃跑,他的枪在水下丢失,无法射击。然而一枚子弹在混战时正中子爵眉心,令子爵再无生还可能。 他回头看向枪响的方向,一种强烈的预感使他情绪翻滚,无限滋长的亢奋在此刻达到顶峰。 恋人的名字在唇边辗转。 “长官,请抓住绳索!” 一声高喝传来,傅闻安抹掉脸上的血,看见远处平台上聚集了一群人,领头的是溪崖。 傅闻安抓住绳索,渡水过去,他们迅速攀上平台,朝升降梯而去。 堡垒快要塌陷,发出崩落的轰隆声,情况千钧一发。 成功赶到升降梯处,傅闻安刚爬上梯子,只见通往地下一层的平台处医疗队在紧急施救,傅闻安上前一步,手掌控制不住地颤抖。 谢敏躺在担架上,血打湿了他的衣服,仪器上的数据线条不断波动,医务兵焦急的命令声此起彼伏。 傅闻安神情绷紧,心却像被掐住,他走到谢敏身边,不敢打扰救治,只能轻轻将对方的手指勾在掌心,汲取对方的温度。 “别走,你答应过跟我回家的。” 近乎恳请一般,傅闻安低哑着嗓音,透出极致的痛苦与眷恋。 “谢敏。” -------------------- 说120完结就120,我还是第一次对进度有这么准确的判断(惊) 第120章 (正文完) 风呜呜吹着。 试图覆灭一切的寒风扬起飞雪,沙子般的雪粒冰冷坚硬,从门帘缝隙涌至房间内。 壁炉内燃着微弱的火光,烧成渣滓的煤炭融在焦黑阴影里,杜宾趴在他身边,用温热肚皮捂着男孩冰凉的脚掌。 两团瘦小的影子挨在一起,在跃动的火光中孤零摇曳。 男孩搓了搓手,僵硬冰凉的手指起了点温度,他按压咕嘟作响的肚子,默默把头埋在旧毯子里。 呼吸间满是灰尘的腐败味道,风雪刮着玻璃窗,夜色四面合围,如同一点墨色掉入雪白中。 希望明天可以找到吃的,他在睡着前期盼着。 叮叮。 清脆的、极其有规律的敲击声传来,周遭色彩扭曲,寒意消失,风雪渐退。 轰隆。 巨大声响从头顶传来,谢敏从过往梦境中艰难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手电筒的细长光束从脚下照射而来,略微停顿后又转向其他方向。 光芒一扫,谢敏看清了四周环境。 是地下二层和一层的连接空间,由于堡垒崩塌,大多数建筑材料分崩离析,不断有碎块从头顶掉落。四周光亮微渺,先前四下扫动的光束来自于战士腰间别住的便携探照灯,无数光源相互配合,虽然暗淡,但足以视物。 幸存者正沿着绳索向上攀爬,间或以报废的升降梯残骸作为借力点。 突然间,哀嚎从上方传来,谢敏条件反射地向上看去,一道阴影不断放大,正要砸在他脸上时,有人伸手一挡,沾着血的尖锐石块从谢敏脸颊侧飞过,坠入脚下无边的黑渊。 远处绳索上挂着一个即将掉落的人,头被鲜血蒙着,是被石块砸中的医疗兵。一名在他身后的战士托住他的腿,强行把他撑起来,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 过了一会,医疗兵清醒过来,哆哆嗦嗦地拽着绳子往上爬。 “你醒了?”一道声音传来,语气一如往常,隐约又像松了口气。 谢敏胸膛像被人重击了,脑子也没缓过来,腹部枪伤被良好处理过,但再度崩裂造成伤情恶化,令他没有太多回答能力。 说话时的颤动通过躯体传递,谢敏这才发现自己正被傅闻安背在背上,用相当柔韧结实的材料牢牢捆住,腿盘在男人腰间,最大程度减小体重对其的负担。 由于姿势,谢敏军靴边缘的金属扣子会在攀爬中不断与对方大腿上绑着的枪套碰撞,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叮叮。 先前原来是被这声音唤醒的。 谢敏嗅着熟悉的信息素,把头靠在傅闻安肩膀上,闷闷地嗯一声。 “别睡,你得保持清醒。”傅闻安说。 “我从以前就想说,你肩膀挺好趴的。”谢敏嘟哝着,声音很小,但凑近傅闻安的耳朵,有如羽毛刷在耳廓扫了一圈,又轻又痒。 “所以保持清醒,别像以前一样。” 傅闻安仰头看着平台边缘,他已经爬到最上头,黑枭和另外几名私军跪在地上焦急地看向他,手牢牢攥过,他微微借力,跃上平台。 “我以前也没……”谢敏轻声呢喃,周围脚步声杂乱,士兵高强度作战消耗着体能,粗重喘息此起彼伏,令他即将出口的反驳卡在喉咙。 他突然想起在汉尔宾斯学院被罚跑的夜晚,傅闻安也曾像现在这样背着他,然而他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在完全陌生的、属于傅闻安的寝室醒来。 为此谢敏向傅闻安大打出手,又喜提处分。 “坦白说,你对我心怀不轨很久了吧。”谢敏戏弄道,谁知傅闻安向后伸手,在谢敏的大腿内侧捏了一下。 “嘶。”谢敏轻呼一声,本就虚弱如缥缈雾气般的话音一软,像被直晒的烈阳烤干,只残余几分水意。 骚动从前方传来,持续不断的余震和崩落的沙石灰尘扑簌簌落下,升降梯井逐渐被水淹没。“长官,通向地下一层的闸门被强制锁定无法打开,需要另寻出路,但以我们的爆破力不足以强行打开通道。”黑枭走到傅闻安身边,低声汇报。 傅闻安蹙眉,脸稍微一侧,谢敏立刻摇头,示意自己不清楚。 “邮差呢?让他试试。”傅闻安立刻道。 “邮差……”黑枭四下张望,发现靠在墙角的邮差。 邮差早有觉察般看过来,他抱臂站立,游离在人群外,对上几人的注视也只是淡淡一挑眉。 “我没说过要给你们干活。”邮差轻描淡写地拒绝道。 “在这下方有数以千计的殉道者成员幸存,无论他们选择哪条路逃离地下二层,最后都会在这里与我们相遇。”傅闻安点了点脚下的地面,:“你是希望他们死在枪下,还是彻底被水淹没?” 邮差脸色一僵,他有意看向谢敏,谁知对方把脸往傅闻安的肩膀里一埋,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邮差:…… “就算我答应,谁又能保证你不会在门开后违背承诺。”邮差说。 “只要没人惹事,我会比照最严格的盟约规则来界定我们的合作关系,身为当下殉道者的首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提议,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傅闻安道。 回应他的话语一般,堡垒剧烈摇晃,沉闷水声从漆黑尽头传来,有人向此处逃亡,是殉道者幸存的成员。 执政官的私军抬起枪口,立即警戒,神情严肃。 情势刻不容缓,邮差大步穿过人群来到最前方,他看向傅闻安道:“愿你信守承诺。” “自然。”傅闻安颔首。 邮差前进,围拢在通道口的私军后撤,让出一大片空旷区域。灯光拉长对方的影子,茕茕孑立,细长尖锐。 脚步声凌乱,逼近出口,邮差看清了那群人的面容。 走投无路的殉道者们衣着凌乱狼狈,沥着血水的衣袖紧贴皮肤,被水浸没的绷带从伤口处掉落。他们三两搀扶,相互依偎,警惕恐慌,草木皆兵。 死水一般的眼睛在抬向邮差的一刹亮起,又在看清他身后的私军时沉寂,转而露出更为苍白的绝望。 “邮差,您为什么站在敌人那边?”有人颤抖地质问。 “您也像银一样投降了吗?” “你要拦我们吗?” “为什么子爵从没告诉过我们这里会出现大水!” 一名歇斯底里的战士吼道,被黑面巾罩住的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血丝遍布。 “子爵说只要我们拦住执政官的军队,他就有办法赢,可他的底牌是摧毁堡垒让大水降下淹没所有人!”男人魁梧的身躯筛糠般摇晃,他捂着脸,躯体颤动,怨恨从指缝中流出来。 “我的兄弟、我的战友全都死在下面了!这就是你们说的胜利,你们想要的自由,你们鼓吹的美好未来是拿我们的命来填,靠我们这群蝼蚁的贱命!” 话音如巨石般砸在邮差心头,堵得他险些窒息,他听着对方的指责,良心挣扎着在充满血液的缝隙中跳动。 “子爵已经死了。”邮差道。 男人柔和的嗓音在寂静空间里倍显突兀。 话音一落,众人的怨怒凝固在脸上,像拙劣的泥土面具,他们惊疑不定地盯着邮差,试图从他脸上找寻一丝一毫撒谎的端倪。 但没有。 “子爵和你们的兄弟、你们的战友一样被淹没在地下的洪流里,水势凶猛,再过不久就会蔓延上来。我不清楚地下安装了多少爆炸装置,但一旦水线触及警报器,整座堡垒会有极大可能以人类无法逃离的速度崩塌毁灭。 到时,你们,不,我们。我们会和我们的兄弟、战友一起永眠。”邮差说。 幸存者们脆弱的神经被狠狠拨动,他们绝望地掩面。 “子爵的决定给你们带来无法磨灭的苦难,身为曾经的……帮凶,我有义务为他的罪行赎罪,但忏悔终究苍白,我所能做的只有践行我们最初的承诺。 就算不能创造一个永恒平等的世界,但至少现在,我会为你们争取活下去的平等。” 邮差扫过一张张染着血的面庞,将他们的怀疑与希冀尽收眼底。 轰隆! 更深层的爆炸从地底传来,人群一阵骚动,邮差脸色一变,高声道:“请相信我!” 除了相信还有其他办法吗? 即便踏出一步就会被虎视眈眈的敌人包围,但面对万分之一希望的诱惑,穷途末路的人还是会踏出不知迈向何处的一步。 有人跨过通道的交界线,黑白两色光影如利刃,在对方褴褛的衣物上切割。双方彼此戒备,殉道者们缓步向前,如一滴墨水落入清池,泾渭分明。 “你们跟我来。”邮差走入人群,迅速点出自己的亲信,向闸门处疾行。 气氛肃然,落针可闻,无人应声。 “换我们主控。”邮差走到操作台前,黑枭正带着零号信息部队的成员加紧破译,闻言抬头,迟疑地看向远处的傅闻安和谢敏,待谢敏点头后才将位置让给邮差。 邮差几十秒分析出问题所在,当即将任务拆分安排妥当。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整合两方技术不一致的信息人员并布置恰到好处的分工,他做起来毫无压力。 数据流在屏幕中跳跃,不断刷新的界面以极快速度出现又消失,偌大空间中只剩器械运算时发出的滴滴系统音。 然而,水终于突破高度的阻碍,从隘口涌向通道,彻底漫了上来。 人群骚动不安,阵型隐有少许混乱,傅闻安蹙眉看向地面,正想着什么,突然听耳边谢敏道:“水体上涌过快,水量不对,地面在下沉。” 嘎吱。 如被敲碎的镜子,地面忽然开裂,龟裂般的细小纹路中漫出水来,一下淹没了众人的脚面。 “所有人上到高处!”傅闻安当即厉喝,人群慌乱地动起来,他向后退步,岂料脚下踩空,低头看去,竟塌了大片。 “地下二层的承重柱应该已经断裂,整座堡垒会沉入地底。”傅闻安冷静道,他避开缝隙,向闸门走去。 众人都涌向闸门,一时间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有几成把握?”傅闻安穿过人群挤到邮差身边,对方手指在键盘上飞出残影,额间流着冷汗,眼神专注,全然沉浸在数据中。 “十成。”邮差出口的话与他键盘的敲击声一样干脆。 “真是鼓舞人心的消息,就是没加修饰词,比如……两分钟后的十成把握。”谢敏看着屏幕小声嘟哝,崩塌与洪流的巨响中除了傅闻安和邮差没人能听清他的话。 “……”邮差重重敲击空格键,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里不显得突兀,就是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恼意。 这感觉和上学时考试老师站在桌子旁看他答题一样令人不爽。 “一分钟。”傅闻安命令道。 “不要把我当成你的下属使唤。”邮差嘴上反驳,手上动作却加快。 “半分钟。”傅闻安又道。 “你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菜吗?”邮差咬牙切齿。 过了几秒,他按下确认键,最后的破译进度条在屏幕中显现,他身边奋战中的信息人员均摸了一把冷汗。 成了! 邮差刚要回头炫耀,只见傅闻安和谢敏在远处,凑得很近,在一片恐慌中咬耳朵。 “你不要打扰他工作,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在危急关头依旧保持强大的抗干扰能力。” “知道了……所以如果是你,能在几秒内完成?” “总归比那家伙少几秒。” “那就是没差多少。” “……不要质疑我的业务能力!” 谢敏凑近傅闻安,张牙舞爪地咬了对方一下。 邮差回过头,注视着屏幕上的进度条读满。 闸门缓缓打开,地底深处的连环爆炸突起,整座堡垒在轰然中向下坠去。 地面开裂,仪器顺着巨大的裂口向下滑落,头顶天花板结构在吱嘎声中断裂。惨叫声爆发,士兵争先恐后地向闸门涌去,脚下的地面却在不断塌陷,露出下方黑沉如深渊般的水面。 “不,不要!救我!长官!” 一名私军落入巨大裂缝中,鲜血淋漓的掌心被乱石刺伤,正死死扒着边缘。他半身悬在空中,脚尖埋进水面,正绝望而惊恐地向上攀着。 “谢敏,抓紧我!”傅闻安无暇顾及受伤的恋人,只好高声提醒,立即沿最近的路线奔跑折返。 他用手挡着落下的巨石,抓住缝隙处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掌,将那名私军从下面拖了上来。 私军瘫在地上起不来,劫后余生,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傅闻安拽着对方的衣领半提起来,厉声喝道:“不想死就立刻站起来去闸门!” 钢筋从头顶砸下,轰然拦住三人去路。 “长官,这边有通路!”黑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傅闻安与私军一同冲向窄门。 有人不断从塌陷的地面落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水渊。 一名士兵即将落入水中,从上有一只孱弱的手捉住他的手腕。殉道者将他拉起,两人互相搀扶着躲过碎石。 “门被卡住了!” 傅闻安路过拐角,只见一侧窄门的轨道在地面塌陷中断裂,身着不同装束的士兵当即用身体抵住即将回落闭合的大门,还残存弹药的人跪在地上向坚实的轨道射击。 砰砰枪声淹没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飞崩的弹壳划伤了彼此的脸。殉道者成员们的枪械威力不够大,但换弹速度极快,在极速射击中,十几秒后,轨道咔地断裂,私军们同时被惯性一晃,差点跪倒在地。 “快走!” 殉道者们收了枪,用力拽着私军们的衣服,待对方稳住身形后,众人从闸门鱼贯而出。 面前的是曾厮杀至死的敌人,可谁曾想有朝一日他们竟彼此援护。 咚咚咚! 巨兽咆哮般的爆破声隆隆作响,在狭窄漆黑的通道里逐渐远去,尽头的光点不断放大,冲出地下通道,地龙翻身般震动带动大地,被炮火炸碎的玻璃窗剧烈摇晃,整座堡垒看起来快塌了。 “立刻冲出去!不要停留!”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或许连指令也不需要,求生本能在此刻发挥到极致,众人向堡垒外狂奔。 轰隆! 堡垒发出再也无法承受的嘎吱声,像被击打的脆弱积木,遮天蔽日地沉了下去。 此方之天层云累叠,此方之地震颤哀鸣,此方之人绝处逢生。 远处,敲钟人站在钟楼上惊愕,商贾坐在码头船舷处疑惑,儿童蹲在滑梯旁茫然。 更多人原地驻足,遥望那座屹立在城中的辉煌巨兽低下沉重头颅,折断坚硬脊梁,脱去铁甲外壳,化为一片尘霾遍地的废墟,落回繁华大地。 冷风灌入肺部,洗刷郁结不知多久的血腥味与灰尘气,阳光从云层缝隙漏至地面,照亮一片片灰扑扑的废墟,光斑灼烫,令人不敢直视。 邮差站在一处断裂墙垣旁,脱力地靠坐在一侧,后知后觉感到右手臂疼痛,低头看去,才发现出了血。 他垂下眼帘,风从他耳畔幽幽擦过,脚步声向他围拢过来,他抬头,神态各异的殉道者们聚集在他跟前,欲言又止。 邮差仔细看着他们的脸,有几个熟面孔不在了,有的在逃亡过程中拉了他一把,还有的与他一同破译闸门,还有…… 有多少人活下来了? 从他们披上旗帜,义无反顾走上这条路开始,有多少人丧生在无谓的斗争中了?几千?几万?还能数清吗?还能偿还得了吗? 邮差疲惫地阖眼,手肘搭在膝上下垂,他面前的人没走,只静静等着他。 风让出这片寂静压抑的空间,不忍打扰伤痕累累的罪人,过了一会,殉道者们齐齐转头,无人说话,但气息均重了些。 邮差敏锐发觉气氛的变化,他抬起头,沿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溪崖正恭敬地站在执政官身边,俨然一副下属的姿态,低声说着什么。 “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执政官的卧底。”邮差解释道。 殉道者们浑身俱是一僵,回头又注视着他,眼里不快异常明显。 邮差迎着他们的不甘,读懂了‘我们组织都快漏成筛子了真的还有救吗’的眼神。 “你要离开这里吗?”戴着黑面巾的成员问邮差,语气不算太好。 “我会留在这里,依我所言,赎罪。”邮差仰头靠在残垣斑驳的墙面,墙上弹孔密集,提醒众人此前这里发生了怎样残酷的激战。 “我们会留下监督你,这是先前共同表决得出的决定,你没有反对的余地。”黑面巾僵着脸,道。 邮差一怔,品了几番,突然轻笑,这笑如春雪初霁,扫清眉间阴霾。 “殉道者看似庞大,内里却是一棵蛀空了的朽木,前途未卜,随时有被清算的可能。 但如果现在离开,没人知道你们出身何处。我可以为你们更换崭新身份,也可以帮你们找到更光明的前途,即便如此,你们还打算陪我吗?”邮差注视着众人。 他的眼神清醒直白,直直剖进众人心里,令他们不算坚定的意念又有动摇。 “是监督你。”有人骂骂咧咧纠正他。 “三众臣只剩我,说不定哪天我也学他们卷款跑路,你们可就找不到人了。”邮差眨眨眼。 “我们可以二十四小时派人盯梢你。”另一人坚定道。 “……那倒也不必。”邮差默默黄豆流汗。 没人再说话,只有风掠过废墟,奔向一望无际的城市和田野。 云层堆叠掩映,薄处泛着琥珀色,露出一线天色,阳光柔和而明媚。 除了一开始溪崖很没眼力见地过来又被傅闻安打发走后,再无人踏入这片宁静惬意的废墟。 谢敏坐在台阶,散漫无状地伏在断裂的白玉柱上,视线随着傅闻安转。 身为伤员不老老实实躺在担架上,偏偏要跑到角落晒太阳,在黑枭劝阻未果后,傅闻安索性把他放在这里。 像主人进超市时乖乖坐在门口的小狗,明亮眼睛黏在主人身上,片刻不离。 战争还未结束,前线开赴而来的大军仍需要指挥官的决断,傅闻安穿梭在废墟中,情报人员疾行奔走,守卫在外层警戒,医疗人员提着医药箱来回忙碌,到处都是连串人影。 相比之下,谢敏可算是清闲。 他下巴抵在微凉玉台,侧脸枕着手背,湿漉漉的长发贴着面额,勾着领子、后背,柔顺地搭在肩膀上。他像一只晒过太阳后懒洋洋的猫,呼吸很轻,几乎与背后的断壁残垣融为一体。 不多时,傅闻安回头,发现谢敏在打瞌睡。 他缓步走近,对方显然累了,卸去平时敏锐的警戒,直到他站在面前,影子落到脸上,才缓缓醒来。 特工的眼神有些迷蒙,茫然柔软,少了锐气杀意,像掌心托着的一汪春水。 “你安排完了?”谢敏微微打了个呵欠,嘟哝着,他用脸蹭了蹭掌心,掀起眼皮看他。 傅闻安没说话,他跪在谢敏面前,抬手勾掉对方脸颊的头发,又轻轻刮着那块皮肤,直到有了热意。 “还差一个。”傅闻安低沉的声音带了点缱绻的意味。 “?”谢敏似笑非笑地看他。 “这儿有一个,不知道应该搁哪去。”傅闻安认真道。 “我教你。”谢敏侧头,嘴唇在对方指腹上轻轻一点,微微张嘴,用内侧软肉含住,一个将咬未咬的姿势。 傅闻安眸色深了些,手指一抵,压住谢敏的唇缝,指节托着对方下巴微微一抬,距离骤近。 “你就这样,把我带回你家吧,长官。” -------------------- 还有几篇后记,还有几个番外 第121章 后记一 “所以,眼下情况是他执意招安,威逼利诱,你左右为难,选择询问我的意见。但邮差,你来问我实在没用,我又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谢敏在暄软的被褥间埋头,散漫地觑了坐在病床边的邮差一眼,朝他示意自己还绑着仪器磁贴的手臂,说道。 邮差不语,抱臂垂眼,板着张脸,盯住谢敏的脖子。 松垮的病号服敞开领口,一抹绯色涂在耸立的锁骨处,烙在苍白皮肤上,煞为惹眼。 像是被对方锐利的视线烫到,谢敏用被角一遮,叹道:“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执政官的枕边风没你想的那么好吹。” 现在是战后第四十一天,封控区战后复兴计划实施的第二周。 子爵死后,中层地块的基地被逐个击破,安斯图尔的军队势如破竹,深入腹地,以雷霆之势扫清不肯归降的一切殉道者旧部成员。执政官手段狠厉果决,恩威并施,短短数日,封控区全境纳入军队管控之下。 与此同时,安斯图尔政治部在双层行政大楼中彻夜召开紧急会议,制定一系列战后复兴与救援计划,成立封控区临时督管局,负责一切临时战后工作。 边境城市在加强管控的同时接纳流民,原封控区城市的基础设施重建方案正式实施,源源不断的工人从安斯图尔流入封控区,复兴事业如火如荼。 这一个月来,内部政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执政官亲发勋令,表彰前零号长官谢敏在战争中请缨深入敌营成为卧底、配合前线作战的英勇功绩,一举扫清猜疑,荣誉加身,光荣隐退。 现零号由徐里做代行长官,谢敏挂职荣誉理事官,除监督外不再过问执行事项。 陈石与姜琪担任代行长官的左右副官,三人共同执掌零号。陈石和姜琪在晋升仪式的第二天便赶往封控区组建零号在其各地的新据点,据说陈石坐着轮椅被推去的。 至于新的代行长官徐里,因受伤过重行动不便,连颁发奖章都是在病房里进行,场面严肃庄重,颇有吊唁之感。 “离办追悼会只剩一副黑白巨像了。”某左副官在离开时喃喃自语。 执政官颁布多项战后政令,在会议中多持反对意见的‘现零号荣誉理事官’全投赞成,令心怀不满的反对党无话可说。政令颁布,火速施行,执政官城堡彻夜通明,到处都能看到加班工作的文职人员。 前总副官黑枭被派至新成立的封控区临时督管局任代理局长,忠诚地秉承执政官律令,有条不紊地推进战后工作。当其得知执政官临时调任的副官已经通宵三天的时候,露出了幸免于难的笑, 雷霆风暴横扫而来,卷云带雨疾驰而去,徒留如洗碧空。 安斯图尔新闻报如雪片一样飞往各处,大街小巷的人民议论着执政官新出台的政令,而在报纸最内页的边缘地区,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一张夹带私货的照片。 照片里,执政官侧身站立,手肘搭在高背雕花椅上,俯身垂头,食指曲起,落在对方的胸针上,似在随意拨动。 他神情专注,目光柔和,全无演说时锋芒毕露的压迫感。薄唇微开,是一副正对低头看文件的人说话的情态。 他们背后是雍容贵重的酒红色缀金窗帘,风雪羚羊旗帜平展,红木桌一角入镜,是一个极为正式的场合。 据知情人说,那是在最近召开的城邦政治部统合会议的会后,人群散去,执政官躲开媒体,与某人私会的场景。 但不巧的是,照片只有执政官一人出镜,他说话的对象被结结实实地挡住,只能从手掌骨骼分辨是个男性。 一时间,执政官陷于恋情绯闻,有大胆的媒体混入执政官出席的新闻会,英勇提问后,一向对答如流的执政官罕见地迟疑了。 斟酌再三,对于其恋爱对象,执政官用答非所问的官方话拨了回去,但并未否认其恋爱状态。 “我的确是在恋爱中。” “另一半的类型?……不乖巧不听话不好惹,总之,你再多问一句的话或许会在走夜路的时候被头顶落下的砖块砸晕,我不是危言耸听。” “恋爱的好处?……能让人有更强的执行力。” “理由?……因为想增加独处的时间所以努力工作,这还需要过多解释吗?” “……提问就到此为止吧,我需要给我的恋人买当月限量的覆盆子冰淇淋,你们耽误我排队了……” 邮差拿起桌面放着的娱乐报纸,指着最后一页占据一整版的访谈,挑眉道:“吹不动枕边风的某个人,看来还是有权利支使执政官排队买蛋糕。” “那不只是给我买的。”谢敏感到头疼,“他……总之,如果我能使唤得动他,就不会被他关在这间病房里。” “在特护病房待了一个月的人没资格要求出去。”邮差蹙眉。 逃出坍塌的堡垒后,谢敏伤势恶化,危及生命。执政官调派专机运送医疗队回安斯图尔,直接将谢敏送进特护手术室,两周后人才堪堪转醒,脱离危险期。 自那之后,执政官勒令谢敏除必要的出席会议的场合外,其余时间都在病房中修养。 “我其实已经痊愈了,现在下去跑一百圈不在话下。”谢敏打了个呵欠,他枕着松软的枕头,困意上涌。 随着侧头的角度,邮差看见谢敏颈后腺体处贴着浸过药水的药棉,手术缝合的刀口很新。 他私下查过谢敏在第九研究所住院其间接受的治疗项目,执政官没有刻意隐瞒,凭借邮差的手段很容易弄得到。 为促进腺体修复,前几日安排了一次小手术,注射的药物成分易导致嗜睡,谢敏最近都昏昏沉沉的。 “你现在下去跑出个好歹,罪魁祸首就是我。”邮差叹了一声。 说话间,谢敏已经睡着了。 邮差的视线垂下,温和又无奈。 谢敏的长相寡淡,卸去一贯的笑意,融化经年的防备,像一只筋疲力尽的猫回到最舒服的窝,对周遭一切全然信任,松弛地露出柔软的肚皮。 被角微掖,透过缝隙,能看见对方手臂骨折后缝合的狰狞伤痕,眼下已经愈合了,新肉发着粉。 邮差起身,将报纸折好,放回桌面,视线掠过边角一处被洇湿过的痕迹,断断续续,像水淋在上面。 他别开眼,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轻手轻脚离开病房。 谢敏再醒来已近黄昏。 窗边纯白纱帘掩住天边霞色,为病房内渲染一派柔和的暖意,橘红光芒落进悬挂在点滴架上的玻璃瓶里,静静沉淀在透明的药液下。 嚓嚓。 细碎的切割声笼入谢敏耳畔,他抬眼看去。 傅闻安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正襟危坐,一派还在开会的严肃劲,垂落的眉眼又显得他轻松自在。 他正削着苹果,果皮绕在手侧,随水果刀的走势一点点剥离开。果皮完整,颜色殷红,垂在对方的挺括西裤上,色泽与夕阳如出一辙。 察觉到他醒来,傅闻安切了一小块苹果递到谢敏嘴边,待对方叼走,又削一块给自己。 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他们分完了一整个苹果,全程没说一句话,只有日暮余晖在房间中静静流淌。 门一开,一关。 “邮差来找过你了。”傅闻安出门洗过手,用架子上隔着的毛巾擦手,陈述道。 “他说你要他将封控区的情报网权限‘分享’给你,觉得难以接受,来找我说情。”谢敏回答。 “你怎么回的?”傅闻安脱掉外套,拿起床头搁着的一次性医疗用具,细致拆封,话音夹在悉悉索索的响声里。 “我没帮他。” “但你也没帮我。”傅闻安拿起一支针剂,他在谢敏胳膊上涂了消毒棉,将药液打进去,压住针孔,低头看对方。 谢敏轻轻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原殉道者成员在眠城附近改组,推选邮差做领袖。他们垄断了大量督管局重建采购清单里材料的收购渠道,成立了战后建设服务会,甚至成为不少城市与督管局交接的代言人。邮差的所作所为在我意料内,但他能在政令出台的第二天就到眠城与黑枭谈判,速度之快,令我不禁怀疑他的消息来源。”傅闻安说。 “审时度势是邮差的强项,我毫不意外。”谢敏由衷感慨。 傅闻安哼了一声,倚靠在床头,拿起密封袋中的腺体修复药棉。 谢敏识趣地让出点地方,在对方腰侧找个舒服的地方埋好,低头,露出带着伤疤的修长脖颈,说道: “他是个聪明人,眼下只是被你逼得急了,对一个情报人员来说受制官方管控总归不舒坦。等他想清楚就好了,也省得他总往我这差人盯梢,惹你生气。” “我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傅闻安硬邦邦道,他替谢敏换上新药棉,手指在对方颈侧的吻痕抹了一下,惹得谢敏一缩。 “四处在报纸上造我谣还说没生气?”谢敏翻了个白眼。 “晚上偷溜出去掀瓦砸人的确实是你。”傅闻安纠正。 “那还不是他家报纸乱写你绯闻,十八线热辣小花黄豆大的入镜都能写成眉目传情,那张脸哪块是天生的?他该感谢我只是掀瓦。”谢敏不屑道。“再说我什么时候要你去排蛋糕了?” “适当透露恋爱细节有助于塑造执政官的形象,除了政客必备的特质,还应更像个有日常生活的人,而在战后阶段,娱乐新闻的蓬勃能缓解紧张的社会气氛,调动民众情绪,有利于政令推行实施。 至于蛋糕,你不是也吃了吗?”傅闻安说。 “我什么时候吃……”谢敏话音一顿,抿了下唇,眼神一飘。 是吃了,但不是什么正经吃法。 “邮差今天来,你就是这么见他的?吻痕都没遮好。”傅闻安的影子笼了下来,他指腹覆在谢敏颈侧的痕迹上微微揉搓,漫了一片绯红。 “他看了桌上的报纸,见到水痕了吗,知道那水渍是怎么来的吗?”傅闻安又道。 谢敏的呼吸稍微急促起来,不只是因为对方的靠近,还有体内新注射的药物影响,会暂时性放大他对信息素的感知。 他想起昨天对方把他压在桌子上的情景,粗砺报纸擦过柔软皮肤,磨得他微微刺痛,又觉得前所未有的爽。 谢敏思绪一晃,缓了一会,转移话题。 “陈石昨天给我回信,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封控区给他们搭把手,我说不去,他们就改成邮件轰炸。今天的咨询事项我还没回完,你能不能……” “不能。”傅闻安回绝,手指沿着对方柔韧的腰线向下,轻轻掐住。 谢敏眼睛微微睁大,脖颈到耳根泛着一片红,他视线在天花板上飘,窗外夕阳的橘影像一层纱,轻柔地覆着他敏锐的感官。 短促喘息亮了少许,又被满是水意的闷哼压回去,病床嘎吱一声,承受不了两个成年人的折腾,点滴架上挂着的瓶子一晃,液面汹涌荡漾。 谢敏眼前有一团团璀璨烟火炸开,火星顺着神经流到四肢百骸、躯体末端。他手臂和腿部都有相当程度的骨折,尚未痊愈,使不上力,不够自如,只能像案板上的鱼一样被翻过来弄过去。 “别动。”喑哑低沉的男声在耳廓摩挲着,动作毫不留情。 谢敏像是被烫到了,轻轻一颤,张开湿润的嘴唇轻声道:“不是你一直在动吗?” “嗯。”忍耐至极的声音绷出短短一个单音,与此同时,谢敏猫似地惊喘一声,而后跟着重重鼻音。 “你记不记得我用药期间不能和你。”谢敏顿了一下,抬起湿汗涔涔的眼睛,略有些乖张地笑看对方。“怎么办,你要不还像以前一样自己解决吧。” 傅闻安呼吸一滞,拄在对方身侧的手臂爬上青筋,与他的渴望、思慕一起蛰伏,在暧昧凌乱的被褥间跳动。 “快点,怎么又不动了,要我帮你吗?”谢敏拖长了话音。 被褥笼罩的地方随特工的话语动了动,像是有人支起膝盖在某处顶了顶,幅度很小,略显笨拙,带着十足磨人的挑逗。 过了一会,傅闻安埋头在对方颈间,闻到清苦药味里藏着的一缕甜气,惹人痴迷。 他催促一般地用鼻梁蹭着谢敏下颌,不断啄吻。 “报纸上的事我不计较,但之后我要找他们杂志社办事,你不许拦着我。”谢敏趁人之危,开始讨价还价。 傅闻安呼吸一重,不知是欲火难耐还是对恋人在床上和他谈判的无奈,直接去捉对方的手,拢过修长手指,直向下探。 “听到没?”谢敏和人咬耳朵,时不时还舔,亲昵地问。 “随你。”傅闻安忍不住了,把话匆匆一撂,堵住谢敏后续的话头。 情人节(一) 。 细密白雪落在高大的槲树枝头,第三练习场灯火通明,驱散黑夜的阴影。 由于放假,原本人满为患的练习场走廊空旷到足以平躺,扶手梯保持最低速度运行,直到有人踩上,才发出欢快的呜呜声。 “我没兴趣,不用报我的名字,你去吧。” “是,我已经回来了,在第三练习场。” 男人挂断通讯,走向三楼尽头的更衣区,最低功率的照明灯勉强指引道路。经过隔间区域,他打开柜门,安静地更换衣物。 空间里只有衣料摩擦时的沙沙响声。 忽然,外层门被打开,一线光远远映在地上,轻快清亮的男声隐约传来。 “去,为什么不去?情人节舞会不是所有单身适婚alpha的爱情圣地吗?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对omega过敏,我一没恋人二没婚约为什么不能去?” “傅闻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他去不去,我们关系看起来很好?” “副官怎么了,我迟早踩他头上。”那人加重语气:“他一放假就去北线边境参加实践了……谁知道,估计觉得趴在防空洞里吃沙子很过瘾吧。” “你那学弟要觉得他好就亲自问呗,匿名留言板上蹲他联系方式的人数比你学号都长,要我说,他就是有心没胆,大不了把人一堵直接上……” 脚步声倏然停了。 显然是没预料到更衣室深夜还有人,对方话音一顿,表情因惊愕微微扭曲。 “哈,谢敏,看不出来你小子挺野,还想直接睡了人家……” 嘟。 通讯被还在僵化中的谢敏拼命按断,气氛尴尬,诡异到极点。 傅闻安站在更衣柜前,柜门半开,灯光昏暗,只能看清对方挂得整齐的外氅制服,沾了雪水,裘毛一绺绺挨在一块。更衣室里暖气很足,他薄衫半开,露出腹下纵横的肌肉线条,一直延伸到灰色松紧裤腰之下。 谢敏非礼勿视,别开眼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打开自己的柜子,一边换衣服,一边把耳朵竖得老高,侧耳听身后人的动静。 然而,对方毫无表示。 几十秒过去,谢敏像躺在刑台上望着铡刀影不断给自己催眠的死刑犯,饱受煎熬地等待,等到对方关门都没等来结果。 正当谢敏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的时候,傅闻安的声音落了下来。 “从这学期的绩点排名来看,你绝无超过我的可能。另外,我是随行射击试验员,不吃沙子。”对方话语直白,视线乌沉,胸前象征‘长官’身份的徽章纤尘不染,反射着盈盈冷光。 “……” 松了口气一般,谢敏绷紧的肩膀沉下,他转身散漫地倚在柜门,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长官别那么认真。” “最后那句也是无心?”傅闻安又问。 谢敏一时语塞,他被盯得难受,下意识要道歉,话到嘴边又是一顿。 不对,他刚才话也没说完,傅闻安怎么就断定他是那种意思了? 谢敏嘴角忽地一翘,好整以暇道:“我教他堵人直接上去表白,有心还是无意很重要吗?再者,我怎么说就怎么做,你要举报我非礼?” “诡辩。”傅闻安一哂,抓住搁在过道长凳上的练习护具,作势要走。 啪。 一只手横空劈来,猝然发劲,打落护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在手心。 傅闻安不悦地看向谢敏,只见对方拎着护具袋的绳子往肩膀一搭,左腿屈膝支在长凳上,眉眼覆上使坏时的戏谑笑意。 “临阵脱逃可不像你的作风,训练场凌晨两点关门,你急着跑出去干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某些人表面正经,实际也不是一窍不通。”谢敏笑意更盛,揶揄道:“我听说你们这种大贵族的孩子从成年起就有适婚会,你给我讲讲呗?” “你听这个做什么。”傅闻安蹙眉。 “啊,原来真有?”谢敏故作惊讶,在对方发怒揍他之前连忙支起身子退后,笑道:“明天学校有情人节舞会,我提前在你这见见世面不行吗?” “不行。”傅闻安大步逼近,伸手去抢谢敏藏在背后的护具,对方连连躲闪,很快被逼至角落。 谢敏把护具藏在腰后空隙,语速飞快:“不行?要找对象的是我不是你,赠人玫瑰的道理你不懂?你告诉我,我就不把你曾经有过龌龊思想这事捅出去,要不然明天全校都知道你听到一个‘上’字就脑补十万字小作文,我看你这精英的脸皮往哪搁!” 他话音刚落,傅闻安一脚踹上谢敏背后的铁柜,发出轰隆一声,震得谢敏一哆嗦。 在谢敏迟疑的功夫,傅闻安一手压着他的肩摁上柜门,另一手绕到他腰侧揪过护具,左脚军靴鞋底残留积雪,在最下层的鞋柜角上磕出一点白色,正抵在他双腿之间。 那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但两人都没意识到。 骤然被富有进攻欲望的alpha接近,谢敏浑身倒刺竖起,他本能地想并起手刀戳进傅闻安肋下,又被对方胸前银白色的徽章镇住。 更衣室的空气循环系统携带信息素净化液,一般而言,这里不会有任何味道。但谢敏切切实实闻到了一缕捉摸不定的苦涩味道。 “我没参加过适婚会,也从未思维不端,说别人龌龊之前先检点自己,大庭广众议论他人,品行不正。”傅闻安严肃道。 “品行不正?”谢敏哂笑,被傅闻安这番评价惹毛了,也不管什么距离何种姿势,抓了人衣领往面前一拖。 “我议论你什么了?说要踩在你头上?说你去北边防线吃沙子?怂恿学弟跟你表白?我说这些,哪点十恶不赦到要你贬斥我品行不正?是你心里有鬼恼羞成怒,迁怒于我倒打一耙。” 谢敏目光又亮又利,像是要直刺进傅闻安心里。 “傅闻安,你知不知道这所学校里最容易发生关系的就是长官和副官,校外旅馆成双入对的有几个不是这种关系?你该感谢我帮你澄清你的恋爱状况,以至于你的桃花还像养在温室花房一样一朵接一朵。 我议论我的长官怎么了?我的长官外出两个月音讯全无,连下学期联合作战的预填表都是我代劳,这原本难道不是你的义务吗,长官?” 谢敏大力推开傅闻安,两人皆是一踉跄,他转身关上柜门,瞥了站在原地不说话的傅闻安。 “反正离毕业不剩半年,下学期又只有一节联合课,课上我不多话,你纡尊降贵忍一忍,课下少见面,相安无事一了百了,成吧?” 空气再次凝固,比先前一次更低沉压抑。 见人不回答,谢敏单方默认了,拎着包走出更衣室。 直到他关门,身后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 奢靡上流的舞会开在校内最典雅的礼堂内,明净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淑女在旋转时绽开的裙摆,花朵一般团团簇拥。 军事化管理的军校唯有大型庆典时才这般热闹,未来的军官政要们脱下军装,换上奢华精致的西装礼裙,穿梭在人情世故与嬉笑打闹中,眉目飞扬,寻欢作乐。 “不是说不来吗?” 一个端着高脚杯的男人从远处走来,他像是刚从热闹中心脱身,浑身带着omega们惯用的香水味。见他坐过来,卡座角落里的男人一挪,将自己彻底移回阴影里。 “改主意了。”傅闻安看向他:“适当放松一下也挺好的。” “但我怎么觉得某个人不是消遣,而是来捉奸的。”男人笑道。 傅闻安:“……” “我没看错吧,你不是一直看着那个跳舞的小子吗,叫什么来着,谢敏?”男人啧啧两声,赞叹道:“别说,那小子挑舞伴的眼光真好,火辣奔放,这哪是跳舞,待会估计要跳到床上去……” 叮。 傅闻安叩了下桌子上的侍应铃,清脆铃音打断了男人的话。侍者端着托盘走来,傅闻安取走一支鸡尾酒,光线一扫,浅蓝色液面里像藏着一片月光。 “学长,注意言辞。” “别和我装,天潢贵胄谨言慎行?当什么道德标兵,你又不是好人。”男人朝谢敏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人家,不比你这独守空房好。” 傅闻安怒气郁结,男人眼见不妙,又立刻改口:“当然,你这样也不错,没得吃总有得看,不耽误。”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傅闻安隐怒。 “那你来这做什么,消耗生命?不寻消遣,闷头喝酒……”男人嘿地一笑,瞥了眼傅闻安手里的酒:“连酒都不算,就一调味饮料。”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在这望眼欲穿?”男人拍了拍傅闻安的肩,语重心长道:“闹别扭就去和好,做不成情人也做个同学。据说那小子毕业志愿填的‘零号’,你们以后少说共事二十年,你想每次开会都鸡飞狗跳?” “没必要。”傅闻安脸一冷,起身离开,男人一把抓住傅闻安的胳膊,刚要说什么,突然见傅闻安停住,向远处看去。 男人一瞥,笑着放了手,心想谢敏可真会挑时候。 傅闻安抿着唇,只停了一两秒,便大步向舞池中心走去。 。 “你也要和我跳舞?” 谢敏倚在花桌边,手抵着高脚杯仰头一饮而尽,他抹掉唇边酒液,戏谑地看向来人。 “不可以吗?”一身月牙白燕尾服的信息系系草反问。 谢敏微微一笑,细瘦手指勾了勾领口,薄汗从颈侧滑下,衬得皮肤在水晶灯折射下更为苍白脆弱。 他今天穿了一身银色西装,枪驳领花纹华丽缭乱,布料挺括,裁剪得体,腰线收紧,英俊得刚好。 谢敏喝了酒,眼尾飞红,由于跳过舞,鼻尖沁着细细的汗,他礼貌推拒:“你这身衣服和我不太配,撞色了。” “跳舞和衣服有关吗?”系草问。 谢敏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他身后的陈石正巧绕过桌子过来,很不看气氛地道:“学长,你刚才跳舞真绝,下面一群omega都尖叫,让你再跳一支。” “……”谢敏牙齿发出可疑的咔嚓声。 站在远处的徐里一阵风似地飘过来,把陈石拖走了。 “都是同学,就算不给我面子,一群人等你,也不给他们面子?”系草说。 “我取向正常,不和alpha跳舞。”谢敏伸手,让他请回。 “你是怕和我跳舞惹人非议?”系草遗憾地笑笑:“真可惜,我还以为你真像你表现得那么坦荡,还是说你和傅闻安其实是那种关系,所以才怕我……呃。” 谢敏突然撂下酒杯,向前一步,鞋尖踩在系草鞋面上,他狠狠一碾,手扯过对方袖口一带,两人来到舞池外围。 灯光落在谢敏肩头,融化在他锋利的目光里。 谢敏随着舞曲迈开步子,舞步干脆利落,踩在行军战鼓般激昂的乐声中,脸上端着优雅得体的笑,视线却略垂,打量着对方仓皇隐怒的脸。 “你让我跳女步?”系草咬牙切齿又不得办法,完全被谢敏牵鼻子走。 “不跳就滚。”谢敏偏头看向外围,唇在对方耳畔轻动,明明是个极端暧昧的姿势,实际上却刀光剑影。 “你!”系草刚要怒骂,顺着谢敏的目光看去,忽然一顿。 他赶紧收拾脸上表情,暗暗剜了谢敏一眼。 “友情提示,在心上人面前注意保持形象,傅闻安不喜欢出言不逊的人。”谢敏突破了舞步束缚,故意去踩系草的脚,秉持礼仪风度的系草脸色一僵,硬捱了几下后忍不住,反踩回去。 舞池周围渐渐空了,灯光集中在他们身上,周围一群人笑着看他们跳霹雳踢踏。 “你这种追不上傅闻安就来找我茬的人我见多了,你要是真有志气,他人就在这,何必找我麻烦?”谢敏在一片起哄声中凑近,轻声道。 “你近水楼台站着说话不腰疼。”系草微微喘着,他是个信息系的,不像谢敏这种作战系人员天天泥里打滚,踩脚游戏玩了一小会就跟不上节奏,完全吃闷亏。 “话不能乱说,我对alpha没兴趣,对他更没兴趣。”谢敏说。 一曲终了,曲调渐渐和缓,谢敏松开搂人家腰的手,向观众鞠了一躬,笑容洋溢地对系草眨了下眼,刚要往外走,只见一人横插而来,阴影落在谢敏惊愕的脸上。 舞池中舞曲的间隙是很短的,陆陆续续有人上来,小提琴温柔悠扬的前调在琴弦上流淌,女孩们波浪似的裙摆随之荡漾起来。 对方熟练地执起他的手,同时扶住他的腰,把人往舞池里一带,来到光芒照耀的正中,迟缓地迈开舞步。 谢敏扫到系草的脸,对方一开始是震惊,转而明白了什么,怒容满面,不顾形象地拿手指着他,浑身颤栗。 系草:说好的不和alpha跳舞,对傅闻安没兴趣呢?! 谢敏连忙别开眼,怕对方毫无边际的怒火烧到身上,又因为虚握着他的手掌用力捏了捏他。 “为什么是我跳女步?”谢敏踩中拍子,挑眉问。 傅闻安的沉静目光覆在他脸上,掠过平展的眉峰、挺直的鼻梁,落到不为人知的深处。“我只会跳男步。” “是吗?”谢敏看着对方可疑的脸,但又找不出一丝撒谎的迹象——因为精英阶层等级森严规矩繁多,不得做不合身份的事。 “怎么办,那我刚才让他跳女步,你该不会觉得有违礼仪,不给人家机会吧?”谢敏揶揄道。 “本来也没想给他机会。” “啧,痴心错付无情郎……嘶,你踩我?”谢敏正幽幽叹着,突觉脚上一痛,低头,傅闻安舞步正确,半点没逾矩。 “尾巴收得挺快?”谢敏向前一步,故意回踩傅闻安,距离却越来越近,耳鬓厮磨在一起,当事人毫无所觉。 对方躲了他几下,又闹了几回,眼看着要掉出舞池去了,傅闻安把人拉回来,搭在对方腰上的手搂得重了,掌下那截柔韧的腰段突然一僵,谢敏错了拍子。 “喂。”傅闻安低声提醒。谢敏才找回音节,他往后错了一步,拉开距离,道:“手拿开。” “拿开放哪?” “管你放哪,拿开。”谢敏呛道。 “拿不开,谁不是这么跳的。”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气我的?” “……” 身边又有人起哄,如果说先前是看乐子,现在就是暧昧,还有不少芳心尽碎的声音,落在地上咔咔作响。 “你丧尽天良是吧傅闻安?”谢敏隐隐骂了一句,他似乎明白了:“拿我挡桃花,你是方便了,我怎么办?” 傅闻安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顺着道:“你还需要桃花吗?你人气挺旺。” “旺就不需要吗?挑选配偶要精益求精,你这种坐享其成的……”谢敏翻了个白眼,突然又回过味来:“你怎么知道我桃花旺?你偷窥我?” “你搞的阵仗有眼睛的都看得见。”傅闻安不咸不淡地道。 “怎么,要说我品行不正不检点了?”谢敏警觉。 “……不是。” “那是什么,营造相亲相爱同学情?” “……” “行了,少恶心我。”谢敏撇嘴:“刚才那位喜欢你,找我麻烦不是一天两天了,看着闹心,你一会去给解决了。以后别在这种场合找我,利用我一次权当你无知,再有下次,我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一曲终了,谢敏松开手,两人均是后退,向对方致以礼节。 又是不欢而散。 。 舞会散场,奢靡的余韵还残留在香气四溢的宴会厅,席间早有人心照不宣地离场,私寻角落发泄过剩的热情精力。 勤工俭学的学生来往打扫,一个戴着面具的男生正擦拭被蛋糕糊住的花瓶,动作认真仔细,有股执拗劲。 谢敏闭上眼,从模糊的场景艰难辨认对方的名字。 黑枭。 学校给勤工俭学的学生提供代号,以保护其在贵族学生中不受鄙夷和冷待。 “学长,舞会已经散场了,你还好吗?” 不一会,黑枭走过来,礼貌问询。 谢敏眨了眨眼,他想说自己还好,但又看向桌前排排坐的酒瓶,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也没想象中那么好。 他喝了有几瓶?不,十几瓶? 全是烈酒。 怪不得有种胃部和五脏在灼烧的错觉。 “当然,还好。”谢敏一笑,他风度翩翩地站起来,往外走,脚步可疑地出现一丁点虚浮的影子。 “……”黑枭目送对方离开,抱起酒瓶,一个个放到侍应生的移动小车上,准备推到垃圾桶旁。 。 有人在跟着。 尽管醉了,谢敏依旧敏锐地意识到这点,狩猎者的本能不会随他意识消沉而丧失,反而会在极端情况下被打磨得愈发锋利。 迎面走出舞会大厅,连接两幢娱乐大楼的是一条空中花园布置的连廊平地,冬日冷风卷起地面积雪和残叶,远处室内泳池正在开盛大派对,射灯五颜六色,穿透昏沉黑夜。 真是精力旺盛的一群人。 谢敏毫无边际地想着。 衣袋里的通讯器响了几声,估计是陈石和徐里问他去哪了,这种消息通常不需要管,因为没过多久,对方沉浸在下一个夜场的狂欢了,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行至边缘,沿着扶手向下望,教学楼寥寥无几的灯盏里熄灭了一个,一个穿着鹅黄色外套的女生抱着手提袋走了出来,单薄的身影融进夜色。 谢敏闭上眼,他推开另一幢娱乐大楼的门,室内暖气包裹着他,他打了个呵欠,困倦感袭来。 身后的脚步声重了,越来越近。 谢敏绕过转角,颓靡地坐在矮凳上,他一手抓着额前头发,侧头看去,眼神不清不楚,带着酒意上头的昏倦和迷怔,眼尾发红,又撩人得很。 “怎么还跟着啊,好学生不早睡吗?”谢敏叹了口气,有点扫兴地道。 这一片走廊没开灯,外面是轰天的热闹,隔着一面玻璃墙,里头寂静冷清,四下无人,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你看起来很失望。”傅闻安走到谢敏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眸光黑沉,看不清什么情绪。 “以为是艳遇,结果是熟人,换谁不扫……”谢敏抬眼,本是随意笑笑,但不知怎的,结尾一字没说出来。 有别于初见,傅闻安身型已然长成,无论体态还是轮廓都完美过度到最典型alpha的标准,压迫感扑面而来。尤其是对方垂眸,一瞬不瞬盯着什么的时候,会让人有骨骼酥麻的感觉。 谢敏久违地感到危险,他心底不快,说不清是什么引起的,或许是酒精,或许是黑暗,或许是不对等的关系。 总之,他低声一笑,像是要找回场子,用鞋尖向前一够,没踹成,只轻轻擦了一下,像极了调情,但本人毫无所觉。 “你到底跟着我做什么,想找我道歉?”谢敏问。 傅闻安神色略有波动,但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没必要。我们关系已经这样了,再好再坏无伤大雅。反正以后都在系统里混,交好不交恶的道理我懂。至于你……长官亲自给我道歉,我怕有阴谋,无福消受咯。”谢敏懒散地笑着。 傅闻安嘴唇一动,依旧没出声。 “你要是于心有愧,这学期的课少给我找事就行了,也别天天跟着我。我这人记仇又没良心,说不定被你跟烦了,我当场和你打一架,连累你受处分。” 谢敏说完,以为傅闻安能回,但对方一声不吭。 玻璃墙外的射灯扫过,在傅闻安拔直的身躯上留下一道痕迹。紧接着,光芒映入眼底,谢敏看清了对方眼中沉郁的复杂与欲言又止。 擅自跟踪别人,无端挑衅,现在又露出这幅表情。 不接受他提出的和解方案,站在这里毫无动作,不摇头也不点头。 到底想怎样? 要做到什么程度才满意? 谢敏烦得很,一阵发狠,身体前倾,一手抓住傅闻安掖在前襟的领带,用力一拉,对方踉跄,坚硬如山石的脊背被力道压弯,青年做臣服状,两人的面容骤然接近。 呼吸扑在一起,矮凳发出吱嘎一声,从谢敏身上散发出的酒气炙烤着傅闻安的脸。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平静,沉沉目光顺着抓住领带的、凸起青筋的手背往上,流到对方开合的唇上。 轻如羽毛般的话语像干柴,唰地擦出火花。 “非得跟我跳舞,舞会结束跟踪我到这里,不接受我的和解要求,你是不想跟我闹僵,还是怕我趁你不注意爬了别人的床?” 谢敏又是一拉,捉弄道。 “傅闻安,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 过了有几秒。 谢敏看见对方的喉结一滑,被烈酒浇铸的燥热瞬间退去,傅闻安拍开他的手,直起身来,脸色甚寒。 “不是。” 傅闻安慢条斯理地将被人弄乱的领带抚平,他鲜少如此凌乱,这位逐渐将野心扩展到政坛的青年在学生时代后期开始频繁出入贵族聚会,衣着得体地与老奸巨猾的政客攀谈,优雅谈吐和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使他在任何场合都如鱼得水。 实话说,谢敏已经很久没和他像如今一样面对面谈过,只在课堂或应付学校任务时见面,或者远远望见对方站在宣讲台上的身影。 谢敏过热的脑袋冷却下来,心里暗骂假酒害人。 他怎么敢对傅闻安开这种玩笑! “但……” 傅闻安又道。 谢敏眨眨眼,茫然地看向他。 傅闻安伸手,冰凉手指碰了碰谢敏脸颊。 “我不希望等我毕业时我唯一的副官不愿意给我写毕业祝福,所以,昨晚对不起。” “……好吧。” 原来是不想闹僵。 谢敏听着他的话,长舒一口气,隐隐又有点失落。 远处,从楼前燃放的烟火照亮深空,一簇簇火光落至安宁的大地上。 情人节(二) 边境检查管理局,城际民用机场。 高穹玻璃光可鉴人,其外蔚蓝天色一望无际,三楼入境检查大厅前,谢敏坐在行李箱上和傅闻安通讯。 他脸边堆着帽边白绒毛,厚重羽绒服将他包成一只蓬松的鹅。青年眼神灵动,颧骨有浅浅晒痕,跨坐在行李箱上,下巴抵住拉手,正神色飞扬地说着什么。 “我通行训令丢了,给你带的礼物又过不去检疫,你来边管捞我吧。” “普通的丢……不是因为在沙漠枪战。” “正经礼物!我没带枪械入境,之前差点被当成走私犯乱枪打死那事我还记得。” “我很听话,规规矩矩选择边管大门而不是从阿尔索偷渡回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总之,你把我捞回去,不然情人节你就独守空房。” 通讯那端传来椅子后拉的嘎吱声,青年如愿以偿地眯眼笑了一声,又欲说什么,忽然,一声尖锐的枪响出现在略显安静的检查大厅中。 人群尖叫,成队的巡逻士兵从他身边飞奔过去,他笑意收敛,表情凝重,迅速起身。 “怎么了?”对方沉稳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 “有人持枪闯检查关口,我去看看。” 镜头一晃,信号中断。 谢敏脱下羽绒服,露出底下干练的土灰色制式军装,眼中明快笑意一扫而空,只余被沙漠邪风聚拢多日的乖戾凶性。 他将行李箱踹至等候区角落,避免堵塞逃生路线,逆着人群向枪响地方狂奔,穹顶横纵交错的钢铁骨架投下网状阴影,他的身影如同飞鸟,一掠而过。 砰砰! 三楼,一名黑衣走私犯正躲在安检传送带旁向外开枪,检查大门闭合,几具身穿工作制服的年轻女性倒在血泊里。 人群被疏散,在仓皇中撤离,巡逻士兵列阵在防爆盾后,正不断向内*击。 “你已触犯安斯图尔边境控制管理条例,立刻停止射击!重复一遍,你已触犯……滋。” 忽然,流弹击中空地上正在循环播放的警告音响,火花四溅,警报声戛然而止。 “立刻申请武装防卫队!全员火力压制,封闭候机楼登机口,不能让他们逃出……?!” 面上带血的巡逻队长顶着头盔,一头缩进千疮百孔的防爆盾后,扫过地上同事的尸体时目眦欲裂。 他一边换弹夹一边大声嘶吼,忽然听到身边一片惊呼,只见一道黑影从高空的显示屏上跃下,如同流星,骤然落到检查区域内。 “队长,是人!!” “他怎么冲进去了?!” “是哪个混小子不要命了!” “不,不是我们的人啊!” “什么?!” 炸裂般的枪声在检查门后响起,负隅顽抗的走私犯突然停息,紧密的闷声接连响起,在紧张到极点的空间显出几分诡异。 士兵们面面相觑,默契地紧握武器向前推进,不断压缩防线,神经紧绷,如履薄冰。 砰! 突然, 一个黑衣人突然从检查门内像垃圾一样被扔了出来,他满脸青肿,鼻端淌血,手臂以诡异角度弯曲,显然是折了。摔在地上的他还想挣扎,被迅速冲上前的士兵拿枪抵住、制服。 穷凶极恶的罪犯被吓破胆,脸上被血糊着,露出一双畏缩而胆战的眼睛,看向检查门的神情可怖,像遇到了厉鬼。 “傻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把他们拷走。” 清朗男声从门后传来,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血腥气和烦躁感。 士兵都在战友眼中看到惊愕与警惕,他们喉头一动,均是吞咽了一下,才持着枪慢慢靠近。 门后,遍布弹孔和血迹的检查区域已不复先前整洁,大理石地面横七竖八倒着不少一边痛呼一边痉挛翻滚的走私犯,均是被卸了手臂或打断大腿。 后方尽头,一个神色阴戾的青年坐在停止的传送带上,双腿分开,军靴踩在走私犯头目的脸上。他一身悍厉匪气,手肘搭在膝上,右手里的手枪下垂,漆黑枪管正对走私犯的眼睛。 四周散落枪支和走私入境的药品纸包,场面一度惊悚。 这……全是一个人在十几秒内做到的? 士兵们心头只剩对压倒性暴力的恐惧与颤栗。 “傅闻安还想给边检提高待遇,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业务能力也太……” 青年一边嘟囔一边起身,突然脸色一变,惊愕地看着朝他举起枪口、逐渐将他包围的士兵们。 “喂,我不是坏人,我是守法公民,你们不能……”青年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仓皇解释。 然而没人听他解释。 “非……非法持枪公开械斗!一并带走!”队长色厉内荏的命令声近乎破音。 咔。 明晃晃的银色镣铐戴在了特工的手腕上。 。 边检局,临时审讯室。 一盏白灯将桌面薄薄纸张映得透明,圆珠笔尖顺滑地写下字迹,身着制服的警官抬起头,严肃地看向不远处那个叫‘谢敏’的男人。 “警官,根据《安斯图尔临时监管法》,无检察部门批捕文件,职务人员连续审讯时长不得超过四小时。你们现在该把手铐解开,然后带我吃一顿午饭。”谢敏说道。 他靠坐在板凳上,满脸愁容,手指点着桌面。银色镣铐穿过桌面孔洞禁锢手腕,明明结实的不得了,却总让警官心里发怵。 “你身份不明,涉及跨境犯罪,我已经通知上级机关调派人手,将你转移给城邦安全机构处理。”年迈的警官厉声道。 “那我岂不是要丢人到家?不行!”谢敏嚼着‘城邦安全机构’几字,先前不以为意,后来觉得熟悉,紧接着脸色一变。他向前倾身,手腕一动,锁链哗哗作响。“警官,哥,亲哥!你不如通知傅闻安,让他来赎我……” “执政官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坐下,坐好,不许动!再动我喊警卫了!”警官一拍桌子,慷慨激昂,面色涨红,吐沫星子乱飞。 谢敏一缩头,连连安抚:“行,不直呼,你别叫人,别动气,你这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不好交代。” 警官面容发红,他深深喘了几口气,匆忙掏出药服下,在谢敏紧张的视线中用力咳了几声才算好。 整整四小时,中途因警官情绪过激引发气短心悸被屡次打断,加之谢敏扯皮无赖话术缜密,硬是令警官满身疑点无从下手,气得天灵盖直发痛。 正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响了,警官走去开门,谢敏感到非常棘手,盼着傅闻安赶紧过来,又怕对方来之后新账旧账一起算,悄悄探头探脑,这一探,刚好和门外的女alpha对上视线。 是姜琪。 谢敏眼前一黑。 门外,警官正激动地对姜琪说着什么,没过一会,身穿干练套装的现任零号左副官兼主巡察官走进逼仄审讯室,在微暗的灯光里注视着谢敏,目光沿着银光灿灿的手铐,移到对方脸上。 她愕然一秒,难以置信道:“这是……您和执政官的情人节新情趣吗?” “我是真的蹲了局子。”谢敏无奈纠正:“更何况,审讯室不算新。” “原来如此,看来报告书里记录的‘单人面对犯罪团伙持枪械斗造成八人重伤,社会危害性极大’是证据确凿,先前我还对这一条有诸多疑问……”姜琪感慨。 “所以,现在可以放我离开了吧?”谢敏催促。 “目前还不行,因为……”姜琪刚开了个话头,只见谢敏手腕一震,锁链应声碎裂成渣,他揉着发红的皮肤,偏头疑惑地看她。 “……因为执政官要亲自审讯犯人。”姜琪咳了一声。 “……” 谢敏垂眼,盯着满桌碎铁,悲从中来。 几乎同时,沉而稳重的脚步声传来,谢敏想拂走手铐的残骸已来不及,一扇铁门外,突如其来的傅闻安将一切尽收眼底。 人赃并获。 。 审讯室内,傅闻安站在审讯桌前,他肩背开阔,宽大的军服外氅笼住桌台上昏暗灯光,令两人交叠在墙上的影子糅为一团。 他无甚感情地垂眸,神色冷淡,浓郁的疏离感与颈肩火热的呼吸交杂,被手套包紧的指节一屈。枕在他肩头的特工猫似地喘了一声,发丝勾住肩头勋章利角,冷硬弧度霎时变得暧昧柔软。 “我真不是故意的。”谢敏吞咽了一下,他嘴里发干,随着对方的勾动,筋脉被撩拨,出口的话没了底气,带上虚音。 “你是指持枪械斗,还是弄坏审讯室的手铐企图越狱?”一向冷冽的男声微哑,摩擦了情/欲的同时又不乏威慑力。 “我是指刚才,我摸错地方了。”谢敏仰头,嘴唇在傅闻安的颈侧擦了一下。 傅闻安呼吸微滞,他凶狠地抓过谢敏的手往某处探,两人同时喟叹一声,谢敏低哑地笑出声,“执政官,你还记得你在审讯犯人吗?” “记得,但不想审了,自己写吧。”傅闻安摆的干脆利索,他抓着桌上的笔塞进谢敏另一只手里,囫囵压着人往皱皱巴巴的卷宗纸上摁。 “我想想,写什么呢?有了,就写‘某月某日,执政官玩忽职守,于审讯室与其未婚夫白日宣……’,啊,傅闻安!”傅闻安轻捏谢敏腰侧,谢敏笔尖一滑,惊呼。 “怎么了?”傅闻安逮着人亲了一会,心满意足后才问。 “这审讯室设施陈旧通风条件差,你再毫无节制地散发信息素,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在这干了坏事。”谢敏一边警告,一边试图从桌子另一端逃走,结果被傅闻安捉住脚踝,直接摁在桌面上。 “等等,别铐我!” “喂,你是不是易感期了?我错了……你别咬。” “……轻点。” 。 晚餐,正在新建零号据点各处巡视、被紧急派出完成视察任务的姜琪坐在宽敞的宴会桌前,一边优雅地切着牛排,一边对桌上实时通讯界面的两位同僚道。 “我知道,我也没想到械斗还被关进局子的是谢长官,又或者说,我很震惊他居然没当场跑路,一定是对执政官的爱过于热烈,以至于认真遵守法律。” “咳,执政官亲自来捉谢长官了……没什么事,比起谢长官以前的作风可算收敛许多了。” “啊那份报告,我发回去了,凑活看吧,我又不敢治谢长官的罪,我的报告还在他手里没评分。” “谢长官?恐怕是不能参加零号的情人节晚宴了,他……” 姜琪思考再三,用一个自认为恰当的词来形容。 “情节恶劣,正在接受正义的惩罚。” 说着,姜琪用力咬了一口牛肉,肉香四溢,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手边,一张干净整洁的审讯表格放在桌上,悔过一栏字迹工整,笔锋大气凌厉,认罪态度诚恳良好,堪称完美模版。 只是,内容怎么看都不是出自谢敏之手。 。 城邦酒店顶层,海景套房。 砰。 枕头从床上飞下来,倏地砸在了傅闻安的后脑勺上。 执政官施施然回头,无视床上那位愤懑要咬人的哀怨眼神,手在床脚撩起被子,勾住绑在床尾的红绳,将结打开。 窸窣声后,被子一卷,红绳藏回里面,像猫悄悄收走了露在外面的尾巴。 “可以请你滚出去吗,你妨碍我呼吸了。”谢敏打了个呵欠,轻轻隔着被子踹了傅闻安一脚。 傅闻安选择性失聪,这是他对谢敏小脾气屡试不爽的应对策略,他捉住谢敏脚踝揉了揉,顺势躺在床上,道:“我看到你的礼物了。” “哦?检疫合格了?”谢敏没回头,但露出半边耳朵,语调一扬。 “检疫说响尾蛇标本和风干蝎子属于违禁品。” “切。”谢敏扫兴地哼声。 “谢敏,我的情人节礼物没了。”傅闻安很认真。 谢敏想了一会,他翻身过来,被角掖在下巴处,眼睛很亮,跃跃欲试:“我的越野车报废了,在界碑处停着,车身、轮胎和前保险杠被打爆,不过我可以把它拖回来……” “送你做下次沙地战争展馆的展品。” “在上面做?” 两人同时道。 空气静默了一瞬。 傅闻安一脸无事发生的镇定表情,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谢敏颇有些无语,尤其是在腰阵阵作痛、已经无法自如行走的情况下,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建议新颖有趣。 反而,简直是最具有傅闻安风格的残忍提议。 “你还记得我把那辆车当成小老婆的吧?”谢敏道:“你是在怂恿我出/轨。” “幸好它报废了,每次看你在社交软件上晒送给它的花都会让我感到不快。”傅闻安没感情地道。 “拜托,花是送给你的,我只是在新刷的车漆上摆拍。” “没人知道花是送给我的。” “可你哪次不是抱着花束假借巡视之名环绕城堡三圈?” “那并不能弥补我从未出现在你的社交动态中的遗憾。” “恕我直言,你真的很希望自己捧花的照片出现在黑市悬赏榜上吗?” “……” “我发布动态只是为了酸死我以前的仇家,在他们还要靠自己打拼兢兢业业东躲西藏拯救后半辈子的时候,我已经因为买了潜力股而嫁入豪门坐享其成了。”谢敏认真思考:“或许我该提前跟你说明这件事,唉,只能怪邮差把黑市的悬赏界面包装得太像同城交友软件,让你有这种误会。” “……”傅闻安心头酿了好久的醋瞬间蒸发。 “不过,你是在吃醋的吧?”谢敏若有所思地盯着傅闻安的脸,视线下移,又落到对方颈侧,那里有他情动时咬出来的痕迹。 “……”傅闻安不说话,谢敏当他默认了。 “傅闻安,你这人怎么……等等,我小老婆现在在哪?”谢敏突然意识到不对。 傅闻安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谢敏立刻拨打边检的电话,一分钟后,晴天霹雳。 他的越野车被巡警发现,已经拖去废品回收处了。 “是你对它痛下杀手!”谢敏满脸震惊,控诉道。 “不是。”对方理直气壮地狡辩。 “不是什么?边检刚跟我说几小时前有人举报界碑处有违法车辆,还让他们尽快处理。”谢敏不依不饶,在傅闻安肩膀上泄愤似地咬了一口。“所以你先前问是不是在上面做,只是为了确认它还有没有利用价值,好方便你及时止损?” “不是。”傅闻安的回答没变,但心虚。 “你这个坏……!”谢敏话还没说完,就被傅闻安截胡。 “给你买个新的。”傅闻安立刻道。 “我要最新款!”谢敏当即回答。 “……??” “……ovo” “你变心的速度可真快,谢敏。” “哈,还好……” “……” “!” “……” “别来了,我腰疼。” “……” “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