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作者:枫林草籽 文案: 劫姊妹篇。几年前写的文,早已完结,搬到这边来。替身男主VS女皇 内容狗血,没看过的喜欢虐心病弱男主的可以看看。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已完结的旧文 立意:金诚所至 序 他以为他终于摆脱了过去的一切,他的一生可以就此平平淡淡的走完。 他已经决定好以最消极的方式结束自己这被诅咒的一生。 他以为自己可以甘心这样一无所有的离开。 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认命,不争,不求。 然而,在最后关头,上天却让他遇上了她…… 他是被她捡回来的。 那日他一如往常的蹲在街头乞讨,她的轿子从他面前走过。或许是天意,她正好在那一刻掀开 轿帘向外看来,而他也恰恰在那一刻抬眼望去,一时间四目相接,他的命运就此改变。 他不知她为何会带他回来,他只记得她看到他的那一瞬,那脸上的神情是那样震惊,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些惊喜、痛苦、不敢置信……太过复杂,是他生平仅见! 直到走入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他才知道她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女人——女皇。 然后,当他沐浴完毕走出房间,听到宫人们的惊呼声,他终于在他们断断续续的言辞中知道,原来她之所以一眼便决定带他回来,是因为他的样貌,像极了她已故的皇夫:慕容夕。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是吗?” “……” “如此,那朕便为你赐名……莫离,你意下如何?” “莫离谢皇上。” 莫离莫离,期望着一个早已不再的人“莫离”,眼前的女子,何其可悲? 纵使坐拥天下,她终究还是个寂寞孤独的女人! 而便是那一刻,这个众人眼里仿佛尘埃里捡起来的卑微的男人,竟对这天底下地位最高的女人生出了怜惜之情! 第一章 御书房内,一身金丝麒麟官袍的中年男子正与另一位武将装扮的男子激烈的争辩着。 “王将军,如今的国情不需本官多言想必你也清楚,玄武国刚刚经历一场浩劫,国事稍定,这个时候开战岂不是要让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严相爷此言差矣,虽说朝廷刚经历一番变故,朝中官员也多有变动,但得皇上圣裁,如今早已否极泰来,而之前的变故亦未曾牵涉到百姓,何来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说?大尉自拓跋宏上位,屡次举兵犯我边境,边境百姓被欺压抢劫更是数不胜数,如此公然挑衅,我堂堂玄武泱泱大国怎可忍气吞声任人欺凌?” “话虽如此,可一旦出兵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大尉虽时有小动作,但始终未敢与我国的军队正面交锋,可见仍是对我玄武多有忌惮,而我们若在此刻出兵,恐怕是无端的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一派胡言……” “王将军,放肆了。”眼看两人之间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坐在上位的明艳女子终于淡淡的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足以让对面的二人立刻收声,“严爱卿无论官职抑或年龄皆在你之上,说话怎可如此无礼。” 那王姓将军本还一脸不甘,可是看到女皇严肃的表情,再左右思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的确是有些口不择言了,于是果断低头行礼道,“臣知错。”然后又对边上的严德抱拳道,“下官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请相爷原谅。” 严德面上神情未变,眼神却不由向上面的女子看去,见对方点头,才上前将人托起道,“王将军言重了,将军也是一心为玄武社稷着想,大家都是为了朝廷,本该同气连枝才是。” “相爷教训的是。”如此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显然并未甘心,果然,方才稍停一会,他便又转头对上方的女子道,“陛下,大尉国军队之所以不敢与我国正面交锋,是因为他们刚刚经历过改朝换代,此刻国力甚弱,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敢对我玄武屡屡冒犯,若是放任他们休养生息,等他们羽翼丰满起来,届时必将后患无穷,还请皇上定夺。” 他语气坚定,显然今日是不会轻易罢休了,女皇颇有些头疼的递了一个眼神给严德,见对方也一副束手无策的神情,终于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来今天不给他个说法是不行了。萧若萱身为女王,做事素来不愿对他人交代,尤其还是自己的臣子。只是这王谦虽说只是个正三品武将,在朝中并无多大的势力,但他却是护国大将军蔺海城最最亲信之人,更何况此人一身忠直傲骨,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所以她对他也颇为器重,一般情况下,倒不想过分苛责于他。 只不过这人死脑筋一旦犯上来,也着实叫人头痛。 端起面前的茶杯押了一口,女皇讳莫如深道,“你放心,他们放肆不了多久。”如此明显的暗示,聪明人应该立刻就有所悟才是,可是一看那王谦,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似是还有一肚子话要问,不免有些气恼:怎么这些个武将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 身为皇帝,既然坐拥天下,自当为万民之表率,有些事她可以做,却不可以对人说,只能靠他们自己去领悟,而偏偏就是有些人,永远不知道这世上除了进和退之外,还能有第三条路!政治,怎么可能永远那么光明正大? 眼角一挑,正好看见门口的窗纸外人影晃动,心念一动,扬声道,“谁在外面,还不进来?” 果然,御书房的门立刻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紫衣太监跪下行礼,“奴才参见皇上。” 此人她认识,是莫离身边的人,于是淡道,“平身吧?何事前来?” 那人想是对屋内的情形多有畏惧,左右张望,一时却不敢开口。 女皇心知他忌惮什么,扬了扬眉,“但说无妨。” 那人这才畏畏缩缩的开口,“公……公子让奴才过来问问,皇上……一会过不过去用膳?”说完,又不由自主的向两边张望。这二位他当然认识,都是朝中重臣,尤其严德,乃是当朝宰相,这二人同时在皇帝的御书房出现,必然是有要事相商,自己却在这时候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前来打扰,万一触怒凤颜,他必然小命难保啊。 谁知女皇在听到他的话后却似乎很高兴,“自然过去,他今天有没有说想吃什么?” “公子让厨娘用上次和您一起从御花园采回的桂花做了银鱼桂花羹,说想等您过去的时候一起品尝。” “那就走吧,还等什么?”女皇说着便起身向外走去,全不顾身后目瞪口呆的两位大臣。 “皇上……” “陛下……” 那太监一看那两人的表情,赶紧拍拍屁股跟上,就怕一不小心遭到无端的迁怒。 最后只剩下严德和王谦二人面面相觑,原本一个不甘一个苦恼,但对视一会之后,却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自然不是对他们彼此,而是对刚才那太监口中的男人。 都说女皇格外恩宠这位从宫外带回来的莫离公子,虽说都心知这份恩宠所谓何来,但是一想到那人原先竟是个乞丐,而且身份不明,如今又甘心被一个女子圈养于宫中,即便那女子是女皇,也实在为世人所不齿!毕竟若是女皇真的喜欢他倒也罢了,明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却还是甘愿这样不明不白甚至连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都没有,就这样安心的被圈养,但凡有骨气的男子,哪个会甘心? 所以说,这个男人不是别有所图,便是自甘下贱,而无论是哪一种状况,都让他们打从心底里厌恶此人。 第二章 莫离当然也知道在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并非只有严德和王谦那样看他,在这偌大的皇宫,瞧不起他的人比比皆是,尽管他们表面还是会恭敬的喊他一声莫离公子,可是在他转身之后,那些议论声还是会不时的传来,甚至没有人担心让他听到。 他只是个替身而已,女皇怎么会喜欢他? 他以为他是谁,他只是被人从街上捡回来的乞丐。 不就是长的像前皇夫吗?可是气质上却差太多了,前皇夫那么高贵的人,他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然而,却都被他一笑带过了。 这些人终究都只是些普通人而已,所能想到的无非也就是些口舌,可这样的攻击算什么? 既不痛也不痒。 他曾经历过的一切,绝非他们所能想象? 比起那些,这些实在是连让他在意一下的程度都不够。 他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人,普通人,又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坐在落梅阁内的花园,只消稍一抬眼,便能隔着院门,清楚的看见承晖宫上方那金柱琉璃瓦, 在阳光下,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萧若萱曾郑重叮嘱过他,这座皇宫,他哪里都可以进去,唯独承晖宫。 可偏偏他所住的落梅阁,却正是这皇宫内最靠近承晖宫的院落! 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从未生出过踏足那方禁地的念头。 一来,他从不是个喜欢和自己过不去的人。 二来,他从来就没有好奇心。 萧若萱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个坐在百花丛中,一身白衣,手执着青瓷杯盏悠然品茗的身影。 此时春色正好,满园的花草怡然芬芳,姹紫嫣红间,那一袭白色的身影犹显得飘然出尘,那阳光下微扬的侧脸,唇边一抹浅淡的笑容,几乎与她梦中想念了千百回的俊美容颜融为一体,让她的脚步不禁微微一滞。 此时宫人已在身后高呼,“皇上驾到。” 园中诸人立刻下跪接驾,而那原本端坐于石桌边的人却只是缓缓放下杯盏,扬着一脸慵懒的笑,起身静静望着她。 没错,他刚入宫时她便允过他,若非重要场合,他可以不用行跪拜之礼。 萧若萱挥手示意众人平身,然后走到他身边,执起他的一只手与他一起坐下,道,“朕这几日政务繁忙,没过来看你,你过得如何?” 莫离含笑应道,“谢皇上关心,莫离过得很好。” 萧若萱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然莞尔一笑,顺着他耳侧的发丝道,“你倒是过得好,听说将和风公子气得差点跳了莲花池?” 自慕容夕去后,朝中上下怕她一人孤寂,争相给她送各路俊男才子,她在多番拒绝无果之下,最后终究还是留下了几个,如今在宫里都以公子称之,而她却从未去看过他们,只盼着有朝一日那些大臣们能认清现实让他们再接了回去,也便省了她许多麻烦。 本来这些人一直相安无事,谁知自莫离进宫,原本平静的宫里竟一下暗潮汹涌了起来,今日是这个派人过来告状说莫离仗着受宠四处横行无忌,明日是那个派人来说莫离是怎么怎么羞辱自家主子的,各种罪状都有,数之不尽……对于这些,萧若萱采取的态度是一贯的充耳不闻。反正她从未想过要留下他们,若是莫离有这个本事将他们都惹急了,争相求去,那才正应了她的想法,她求之不得。 “那是他自己要跳的,我可没有逼他。”莫离懒懒握住她落在自己发上的手,垂眸以舌尖轻轻□□了一下那白皙纤细的指尖,立刻惹得身边人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想要收回手。他却不肯放人,手中用力,硬是将那只素手紧握在手中,“难道有人问我要不要看他表演跳水塘,我还不给面子说不要嘛?” 莫离说得甚是无辜,可是再笨的人也能想象出事实肯定并非如此,她倒是比较好奇莫离到底有什么本事,既可以天天让那些人气的七窍生烟,却又从不真正伤到他们。 而既然是无实质意义上的伤害,只是让他们生气,她自然是不会多管,让他们闹一闹也好,这皇宫毕竟也冷清了太久了。 饭前,萧若萱依旧先问了一句,“雪儿可曾喂过?” 等到下人回道已然喂过,她这才示意可以开饭了。 雪儿是慕容夕生前所养的一只猫儿,其实说是说他养,他却并未真正饲弄过,说到底,也只是养在他承晖宫内,供他闲极无聊时逗弄两下而已。 可自从慕容夕去后,这只名叫雪儿的猫,却成了承晖宫唯一的主子,偌大的承晖宫,只圈养了一只猫儿,四名宫女六名太监留守承晖宫,只是为了照看这一只猫。 不过萧若萱本人却从未踏足过承晖宫,虽然她将慕容夕留下的猫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虽然她将一个酷似慕容夕的男子带回宫恩宠非常,可是,自慕容夕去后,她却从未踏足过承晖宫,甚至一眼也未去看过那只她重视无比,严令若稍有差池便要所有照顾它的人掉脑袋的猫儿。 萧若萱对莫离是极好的,她关心他,宠爱他,几乎到了纵容的程度。就像此刻,虽然身为女皇,却亲自为莫离布菜,不时的将他爱吃的菜夹到他面前,又一再叮嘱他不可以偏食。 “你呀,多大的人了,总是这么偏食可怎么好?”眼看莫离又将她夹过去的菠菜挑出来,堂堂女皇也只能无奈的叹气,“这些胡萝卜和菠菜都是对你的身子有好处的,太医说你胃寒,多吃这些有益无害。”不知是否之前在外乞讨过的关系,回宫之后她让太医为他做了个身体检查,其他地方倒是没问题,只是胃寒似乎相当严重,虽然平日看他并无不适,但既然太医有言在先,她觉得总还是有必要注意一些的。 莫离却显然未将她的话听进耳里,厌恶的瞪了一眼她口中那些对他身体有好处的食物,继而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不吃,要吃让他们吃去,我身子很好,才不要吃兔子吃的东西。”厌烦任性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成年男子,衬着俊美到极致的脸,竟显得十分可爱。 女皇再次无奈的叹气,又忍不住失笑。真难想象,这样一个任性懒散又挑食的人,当初是怎么在街边乞讨的,没有饿死他真是奇迹了。 也有不少人提醒过她让她小心,毕竟看这人现在的样子,任谁也无法想象就在不久之前,他竟是在沿街乞讨。此人无论样貌气质,甚至是性格,都不像是个会行乞的人。 她也并非没有怀疑,她曾想过,或许真的是有人故意找来这样一个人到自己身边,可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目前玄武国一派太平,又会是谁在筹谋这件事? 更何况,自莫离出现,她曾多番派人查探他的底细,却始终一无所获,这背后的神秘力量可见实力不凡。 若真是如此,她又该如何? 左思右想,唯一能做的,无非是静观其变。无论背后有什么原因,他总也要有所动作,到时再来个将计就计又何妨?而在那之前,她确实很享受与他之间相处的点滴,毕竟,她真的寂寞了太久! 曾经有满腔的爱意,她双手奉上,对方却不屑一顾,而如今,终于有人愿意接受了,她何乐不为? 他们是那么的相似,连惫懒和任性都相似得让她吃惊,即便他真的如那人一样,也是心怀不轨,那在那最后的阴谋暴露之前,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心中那不曾达成过的遗憾,通通补完! 第三章 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看着下面的臣子,听着他们陆续报告着一些地方上的小事,诸如今年翻修皇陵户部拨款多少,花去多少,又有多少结余;民间为感激皇恩浩荡又特意进贡了哪些地方特产;黎南织造今年产业颇丰,在历县举办了丝绸节,盛况空前…… 萧若萱默默听着,看似认真,脑中却有着另一番思量。 看朝中上下,无论大小官员,显然都安于如今的太平盛世,除了之前的王谦,似乎无人再对玄武与大尉边境的问题有所计较,而自从王谦被她借故派去了庆城给徐子风传口讯,这朝中上下便再无人提及此事了。 照如今的局势看来,大尉襄安王龙钦宇企图复国已成定局,据她所派出的探子得来的消息,如今的局势早已是箭在弦上,随时待发。而且据闻此事,苏玄也曾参与其中,出过一份力。 苏玄之所以这么做,她大概也能猜出些许的缘由,不论他说出口的理由是什么,最深处,恐怕还是与当初拓跋弘计划造反时,勾结安尚试图抢夺苏家的大尉国前朝藏宝图“一水江山”,致使苏家家破人亡脱不了干系。 当初拓跋宏为了谋反称帝,因一张藏宝图害死了苏府一家数十口,如今他在帝位,苏玄偏偏在这时候痛痛快快的依照自己的记忆画出那张藏宝图,将其交给了一心对付拓跋宏而且显然实力不凡的龙钦宇,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对于那些野心勃勃的人而言,权位之争从来是无休止的,若能因此顺利报仇,又无需自己出面出力,何乐而不为? 苏玄其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却最是有仇必报之人。想当初那些伤害过他以及他所在意的那些人的人,无一例外,全部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就连她的皇夫慕容夕…… 他甚至不允许他自我了断…… 这样一个做事不留余地的人,又怎会允许那个害死了苏府一门的始作俑者一直逍遥下去? 即便对方是他国的一国之君,他依旧有办法让他万劫不复…… 说到底,苏玄的确是百年难得的良才,只可惜,他不愿再为朝廷所用。而她,或许是心里对慕容夕的事仍有些耿耿于怀,虽然知道无法怪他,每次见面还是会心里不舒服,所以便也不再勉强,放任他与萧若清置身民间,过他们的简单而又安心的小日子。 这次若非确实想不出计策,她也不会派徐子风过去打扰。如论如何,徐子风总是他的得意门生,事关国家与百姓的安泰福祉,就算他再不愿,想必也无法袖手旁观。 想来徐子风此去与苏玄商议得应该差不多了,打仗她自是不愿,虽然若是正面交锋,大尉的实力远远比不上玄武,只是但凡战争不只劳民伤财,更是免不了有伤亡,若是能以不伤国人的方式解决与大尉之间的问题,她又何必去与对方硬碰硬呢? 拓跋弘空有一身豪勇,却无远见,只顾着眼前利益一再在边境搜刮财物,却不知自己国内早已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再加上她之前安排在大尉的细作几番挑唆,终于让拓跋弘对他的军师起了嫌隙,一怒之下将人砍杀,从此再无人在他耳边规劝进谏,他的行为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以致民间怨声载道,讨伐连连。 如此情形下,龙钦宇只要以复国的名义一反,朝野上下必然响应者众,再加上他有前朝宝藏作为后盾,民间百姓中盛名以支持,可谓万事具备。此等关键时刻,玄武只要稍稍推波助澜,再在举事过程中稍稍加一把助力,给龙钦宇卖下了人情,之后等他登基,两国关系自然一切由她做主,短期内,对方再难翻身。 只是,这一把助力要下在何处,才能让龙钦宇既无法推拒,又无法在事后不认账呢? 这便是其中的关键,也是她派徐子风去找苏玄商议的重点。 是夜,晚膳过后,女皇依旧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虽说都是些小事,她却还是会依次过目,认真批阅。 她还记得母皇在世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百姓无小事”。 当初她不甚了解,现下倒是开始有了些领悟。 她看得认真,时而以诛杀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边上的太监一个斟茶递水,一个负责看着屋内的灯火,不时拿开各处灯罩去挑一挑烛火,以保证屋内的光线明亮。 偌大的御书房,除了女皇翻阅奏章的声音和烛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啪啪声,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门口的侍卫不停的来回巡视,认真严肃,连彼此交谈也无,端的是尽忠职守。 “叱,一个个看着似模似样,居然连人到了眼皮子底下都瞧不见。”稍远处,一人慵懒的倚在暗处的一株桃树上,一身的白衣,即使在树荫遮挡的黑暗中,依旧有些显眼。此时,这人正懒懒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个刚刚翻上御书房屋顶,正悄悄掀开瓦片的黑衣人。 “真是够笨的。”眼看对方已经将瓦片掀开了两块,从怀中掏出一支近似笔杆的物件放到嘴边,他不由烦躁的拧了秀气的眉头,手指一翻,一片树叶急速的向前飞去,正中那黑衣人举着笔杆样物件的手,只听细微的“呲”一声,既而是“啪嗒”,什么东西掉落在屋顶上的声音。 直到这时,那些守卫终于有了警觉,一个个向屋顶看去,总算看到了那个因为行迹败露正打算逃开的黑衣人。 萧若萱在屋内只听得一阵,“来人,有刺客……” “快,在屋顶……” “我们几个去追,你们留下保护皇上……” 一阵兵荒马乱,接着便有人闯了进来。 如此情形,不用问,已知怎么回事,所以她并不慌乱,只是缓缓放下朱砂笔,泰然的看着门口方向,静候事态发展。 而门外,那个一直隐在暗处的白衣人终于走出了树荫,颇为无奈的看着那一群侍卫跟着黑衣人上下跳窜,几下之后,竟明显要被甩开,终于忍不住扬手一指,直指那黑衣人正跃起的右腿,只见他手指遥遥一点,隐约见一阵劲气射出,那黑衣人忽然身子巨震,顿时抱着右腿从空中滚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侍卫一拥而上,很快便将人擒住。 第四章 这边,白衣人不再看人群一眼,又懒散的笑了开来,随手从袖间抽出一把折扇,一边慢悠悠的扇着,一边往回走。 路上遇到几个之前向别的方向搜人的侍卫,见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在皇宫里晃荡,那侍卫统领颇为不认同道,“莫离公子大晚上独自出来不知为何?” 莫离懒懒一笑,“你猜?”说完又是一笑,不再管对方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兀自摇着折扇慢慢吞吞的与他们擦肩而过,向自己的落梅阁去也。 回到落梅阁,迎接他的是小春子一脸大惊小怪的惊叫,“公子,您这又是去哪了?大晚上的您出去怎么也该跟奴才们说一声,万一要出了什么事,奴才们可担待不起。” 小顺子也跟着道,“可不是嘛,听说刚才御书房还闹刺客,您这时候出去,不是给奴才们添麻烦嘛,这万一侍卫们查起来,奴才们可不好乱说话……”言外之意,自是怕有人怀疑他与行刺之人有关,到时候他们自是不会替他说话了。 莫离只是笑,饶有兴致得看着这二人眼里各种复杂的眼神。 他们不喜欢他,瞧不起他,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这些他当然知道,可是有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对这样能清楚的将自己的所有心思表现在脸上的人充满了好奇。 多么单纯的人,有生之年还能有这些人陪着一起消磨时光,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不是吗? 他们如此喋喋不休无非也就是希望他别给他们惹麻烦,可是他就是喜欢看别人有麻烦,这可怎么办呢? 或许明天女皇过来的时候,他可以装模作样的在她面前提一提他们对他的态度? 想起到时候他们那惊恐求饶的样子,他立时心情大好,连身体某处熟悉的痛楚也可以稍微忽略了。 带着这样愉悦的心情,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悠然的关上门,走到屏风后,掀起衣袍翩然落于软榻之中,脑海中还在盘算着明天要如此整治那两个太监,唇边笑意盈盈,只是片刻之后,他忽然烦躁的坐起身,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捂到唇边,只见那白衣包裹下的胸腹一阵颤动,当那丝帕离开时,已多出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秀气的眉峰不悦的蹙起,唇边还挂着血迹的绝美男子一脸厌烦的瞪着手中的丝帕恶声道,“吐吐吐,只不过稍微动了点真气就吐,怎么不干脆吐死算了?” 接着手心一翻,那丝帕已在他手中化作了一团火焰落入地下,很快便只留下一小撮灰烬。 修长的指尖压入上腹,刚才还在的好心情此刻荡然无存,身子重重的向后倒入软榻之中,男子颇为郁闷道,“这个样子明天怎么陪她吃饭嘛?” (还木有开虐,等,继续等,恩恩……哈哈,我发现我的文铺垫都好多好多,愁死俺了……) 果然,次日与女皇一同用餐时,莫离意兴阑珊,一副十分没胃口的样子,饭菜一口没吃,只勉强喝了两口汤。 女皇看他这样,再看他的脸色隐约透着些许苍白,以为他身子不舒服,立刻要唤太医来看。他百般推拒,只道自己没事,只是没胃口而已,女皇自是不信,最后在女皇的一再追问下,终于貌似不经意的提到自己曾经乞讨的身份,又十分哀怨的表示即使身边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过去而轻视他,对他恶言相向,他也毫无怨言。 “无论怎么说,我的确是乞丐出身,他们瞧不起我也是应该的,就算是我,要我平白无故去伺候一个被人从街上捡回的乞丐,心里也是会不痛快的。”莫离这么说的时候,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白皙的手指轻轻按揉着自己的眉心,脸颊微微垂着,神情忧郁,又隐约透着些许的烦闷,那张俊美到让人窒息的脸,此刻只留下一个侧面给女皇,却让原本静静听他说话的女皇陡然惊在当场,半天做不出一点回应。 这…… 这是…… 夕? 是夕吗?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动作,连按揉眉心的指尖也与心中那人一般无二。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二人? 这真的只是一个与他相似的人,还是他本身就是他?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瞬间,她会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他? 素手不受控制的攀上那人扶在额上的手指,她指尖冰凉,竟隐约有些颤抖,他转过头来,与她脉脉相望。 这样的眉眼,这样的轮廓,他们是如此的相似! 可是,他的鼻子比夕的更挺,他的嘴唇比夕的略厚,他的下巴比夕的稍尖,脸颊也更为瘦削,还有,他的眼睛,这样的清澈,这样的平静,宛如一汪宁静的湖水,没有暗嘲,没有压抑的不耐…… 不是的,他不是夕…… 惊醒的一瞬,她下意识的后退,动作太过急促慌乱,以致她几乎从座位上跌落,好在他眼明手快,长手用力一拉,快速的将她拉向前去,稳稳跌入他的怀抱。 “皇上,您没事吧?” 他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秀气的眉峰微蹙,似是在为她担心。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 他们彼此无言,直到她忽然快冷下脸,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起身,退到一边平静得整理自己的衣襟。 一边伺候的宫人此刻一个噤若寒蝉,自莫离若有似无的各种暗示自己被身边的人轻视怠慢开始,他们已经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这样一个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好像根本不曾注意别人的言行的人,会突然跑到女皇面前来告状,之前将近一个月,他都表现得满不在乎,仿佛根本看不懂听不懂他们对他的排斥,正事因为如此,他们才敢越来越放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人会就这样不动声色的突然反击。 果然,女皇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忽然扬声开口道,“来人,将落梅阁内所有伺候的太监通通拉下去重打八十大板,打死勿论。奴才胆敢欺压自己的主子,简直是胆大包天!”说完,不顾一地的求饶声,转身背对莫离道,“朕还有事要办,就不陪你吃饭了。你这的下人朕会让福泰全部帮你换掉,重新调配一批懂事听话的过来。”说完再不停留,明黄的皇袍从眼前款款掠过,高贵的女子就这样微微扬着头,很快便走了出去。 身后,被留下的男子看着女皇的背影忽然轻笑一声,之前各种忧郁无知早已不复存在。转头,看着满屋哭喊着正被侍卫们拉出去受刑的太监们,他兴致勃勃的微微侧了头,将身子懒懒靠上椅背,悠然的欣赏着这眼前混乱的一幕。 只是打个板子而已,有这么可怕吗? 如果真的被打死了,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太不经打,不是吗? 更何况,人又哪里那么容易死? 啊,刚才果然看到那人失控了呢,还真是难得。 他一直知道她虽看似冷静坚强,其实内心仍是个寂寞痴情的普通女子。只是自从跟她回来后,她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任何时候都端庄大气的不像一个女子该有的模样。她温柔体贴,宠他疼他,可是却不拿自己身为女子的一面面对他。 这样不好,他不喜欢。 他还是喜欢看到她这样失控的样子,虽然不再温柔,不再对他笑,却意外的让他觉得可爱。只可惜,时间太短。 偏头轻轻摸着下巴,绝美的双眸中尽是狡黠:看样子,偶尔模仿一下那个叫慕容夕的,也是不错的。 只是有一点,他还是所料未及。一翻试探,虽然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一幕,却也让那个素来自律过严的女人连续几日不再踏足落梅阁,几次派人去问,得到的总是政务繁忙,今天就不过来了。 莫离懊恼的揪着院子里的花瓣,双脚在一地落花中几番碾踏,好好的一株桃树,就这样被他揪的光秃秃。 她在躲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就是让他看到了她一时的失态吗?这样一点小事,却让她如此耿耿于怀,真是个别扭的女人。 深夜,天牢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呼,“不好了,那天抓住的刺客死了。” 之后大约半个时辰,萧若萱亲自赶到了天牢。看着那死相恐怖的尸体,即使见多了生死并且一贯冷静的女皇,也忍不住面色一白,不由自主的微微转开了视线。 “是何时发现的?”环顾四周,这天牢除了大门口,其他地方都是厚厚的青石墙壁,天牢门口守卫森严,这样的情况下,谁能有这个本事到里面来杀人? 负责守卫天牢的统领紧张的回道,“就在半个多时辰前,臣前一刻进来巡视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成大人说要再提审此人,臣再进来时,便是这么样子了。” “成爱卿怎么看?”女皇问一遍的成毓。 刑部尚书成毓比女皇早到,此刻早已在尸体周围认真看了半天,听到问话,若有所思的答道, “臣以为,应该是杀人灭口。” 女皇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成毓围着尸体细细观察,缓道,“这杀手武功十分厉害,应该是在瞬间便将人杀死,所以门口的守卫才会没有听见一点声音,而尸体,也没有半点挣扎的痕迹。” 女皇再次点头,“那对方又是如何避过所有人的耳目,闯进来杀人的呢?” 成毓的视线缓缓从尸体上移开,看向围在身边的一众天牢守卫,那些人皆是一惊,以为他在怀疑他们,只听他沉声道,“若非守卫中有内奸,便是那人是个易容高手。” 第五章 当夜,所有负责过看守那名刺客的守卫全都被成毓带回了刑部逐一审查,而皇宫里,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警戒状态。 没有抓到那个杀手之前,所有接近女皇的人都需要严厉排查,如此状况下,莫离派去过问女皇去处的人,自然是连女皇的面都见不着,直接便被挡了回来。 本来这些人就都不喜欢他缠在女皇身边,如今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哪里有不善加利用的道理? 懒懒饮下一口茶,莫离无奈的端看起自己的掌心:看样子,那杀手不除还不行了,太碍事了。 那日深夜,一负责打扫御书房的太监刚走到御书房门口准备为女皇换蜡烛,忽然身子一软,张口便吐出一大口血。当时周围都是来回巡视的侍卫,见此情景立刻伸手要扶人,谁知对方不知怎的,眼里陡生戾气,伸手便向他们打来,他们一惊之下立刻回击,那人虽然像是受了伤,可是在众人围攻之下竟还是几次差点被他逃脱,再看那人分明是自己熟悉的太监的样貌,所有人心念一转,终于明白这人正是那个他们一直在搜寻的杀手。 如此高的身手,又能随意易容,除了那杀手还有何人? 众侍卫奋力拼杀,眼看对方终于渐渐力竭,很快便能将人擒住,谁知那人忽然从腰间摸出一粒核桃大小的弹丸,往地上用力一掷,顿时浓烟四起,伴随着一阵呛人的烟味,侍卫们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心知对方一定是想趁这个机会逃跑,可是他们却只能拼命扇着面前的浓烟,什么也做不了。 而那杀手想是也知道这些人拿自己没办法了,竟在跃上屋檐之后不着急离开,而是躲在屋顶上得意洋洋的看着下面自己制造出来的混乱局面。 莫离真的是不想再管的,他已经帮他们找到了人,还将人打个半死再给他们,他们居然还能让人跑掉,这样一群废物,真难想象他们之前是怎么保护萧若萱活到现在的。 远远看着那个还隐在屋顶上自以为摆脱了危机的杀手,莫离有些不甘的再次伸出了手,又是一阵劲气射出,正中那人胸口,再手腕一翻,手掌向上用力一握,那人立时身子一颤,猛地又吐了一口血,那唇边得意的笑容还未曾来得及退去,而那眼神却逐渐暗了下来,直至完全没了光彩,一片死寂。 这边,莫离手心一松,那人便软软倒了下去,顺着屋檐慢慢向下滚落,直滚得掉到地上,再没了声息。 勉力忍着胸口翻腾的血气和腹内刀绞般的剧痛,莫离白着脸哀怨的瞪着自己的掌心,以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喃道,“瞧,会杀人也不是全无用处嘛。” 左手在身边的桃树上撑了一把,支起身子,一个起跃,那白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会还有一更,踊跃发言哈……么么~) 次日,整个皇宫的戒严终于解除了,所有人都在大叹玄武女皇神威天佑,那杀手原本可以轻易混入御书房行刺,却在重要关头忽然旧伤复发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而后来,他们一众侍卫围攻下差点让那杀手逃脱,谁知那人都逃到了屋顶,却又因运功过度导致经脉逆转心脉巨创,最后死不瞑目! 这是事后太医验尸时得出的结论。 莫离暗自好笑,果然人类的想象力是无可匹敌的。 无怪乎他们会这样想,当时周围除了那些侍卫和太监再无他人,他们也不曾看见其他人出手,除了这么判断,想来也想不出其他缘由。 如此一来,自己总算又可以去见她了吧? 这回不派人,他亲自过去,他倒要看看,她又要拿什么理由赶他走? 萧若萱此时也在考虑关于刺客的问题。 前后两个杀手,无论是前一个被捕还是后一个突然死亡,她都觉得十分蹊跷,只是左思右想也没有任何头绪,于是便暂且放下。 只是既然对方会接连派来两个,那么后面肯定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看来,以后自己出入,都要格外当心才是。 她只道拓跋弘有勇无谋,倒忘了那人一身的草莽气息本就是匪气十足。 她都能想到在暗中帮助龙钦宇复国,以换取玄武的最高利益。他拓跋弘又怎么会想不到派人来暗杀她这个玄武女皇? 此时门外有人来报说莫离公子参见,她几乎下意识的就回道,“说朕正在忙,让他先回去。” 宫人领命退了出去,她片刻之后才想到,自己似乎有好些天没去见莫离了。 心里说不惦记是骗人的,毕竟那人身上有着自己最怀念的人影子,即使望梅止渴,也总比永远也看不到的好。 只是那日在那人面前失态,让他看到自己仓皇脆弱的模样,再想起那人那样理所当然的抱着自己,问自己有没有事的样子,总觉得心里乱的厉害,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即使是面对慕容夕,她也不曾如此失控过,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于是短期之内,她打算尽量回避,等自己能够完全平静下来再说。 正恍惚间,忽然听到太监急切的喊声,“莫离公子,没有皇上的吩咐,您不可以进去,万一皇上怪罪下来,您我都担待不起,莫离公子……莫离公子……” 说话间,那个一身白衣的身影已晃到了自己眼前,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自己面前一站,白皙修长的手掌撑上她面前的桌案,那张俊美的脸就这样缓缓靠了过来,“在忙?恩?”那人近距离低道,声音暗哑得近乎暧昧。 她漠然的挥手示意下人们都退下,然后沉着脸对面前的人淡道,“莫离,你放肆了。” 莫离显然未将她的不悦看在眼里,竟伸出一手挑起她的下巴,身子欺近,他似撒娇又似蛊惑得低道,“放肆吗?那这样呢?” 高贵端庄的女皇倏然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一手挥开面前男子的手,另一手抬起,一个重重的巴掌眼看就要落下,可是却在向下落去的时候嘎然而止,最后用力握成拳,缓缓放下。 她是女皇,她是这全天下最冷静沉着的女人,她怎可连番在这个人面前失态? “出去。”片刻的僵持之后,她沉声开口道。 莫离挑了挑眉,身子却未动,甚至不怕死的说道,“我以为你刚才会打下来呢。”神态似乎还很遗憾。 女皇一再压抑,再次开口,“别让我说第三遍,出去。” “我若不呢?”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女皇冷道,“朕可以带你进来,也可以随时赶你走,所以,不要随意挑战朕的耐性。” 虽然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不过真正听在耳里,也还是有些伤人呢,莫离心中暗想道。看惯了她对自己温柔关怀的样子,突然间变得如此冷漠,纵使他这颗原以为早已麻木了的心,也还是会觉得纠扯的难受。 所以说,人果然是不可以动心的,一旦动了心,心会很容易痛的。 可若是已经动了心呢? 唉,看来自己的命还真是差的厉害呢。 第六章 “喂,就是想跟你吃个饭,就这么不可原谅么?”短暂的沉默之后,莫离慢吞吞的开口道。耍无赖没用,那只有哀兵政策了,“你好几天都不来看我,我天天等,天天盼,吃东西都没胃口,你看看,是不是瘦了?”说着,他又向前走了两步,似是要让对方看清自己。 萧若萱经他一说,仔细一看,发现他似乎真的有些清减了,再一想他的所作所为好像也只是为了能够接近自己,心里的怒气顿时也去了一半。再看那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倚在桌旁眨巴着眼睛哀怨的望着自己,心里再有火,此刻也发不出来了。 “我天天派人来问,你天天都没时间,好不容易等宫里的危机解除了,我想着你这几天连番被刺客袭击肯定受惊不小,就想陪你吃顿饭说说话,可是你却还是不肯见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他这儿委委屈屈的叙述着,连一向以来的敬称也不用了,却意外的让萧若萱觉得亲切。 曾几何时,她也曾暗自期盼着有那样一个男子能这样跟自己说话,没有身份的隔阂,没有暗中的算计,只是这样简简单单如寻常男女一般随意说话,聊天…… 可惜,终成一梦而已! 而如今,眼前的一切,竟让她有一种梦境成真的感觉。 “罢了。”既然他都已经把自己说得这么委屈,她又怎好再怪罪他?毕竟能有一个人为自己如此煞费苦心,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不是吗? “你先回去,稍晚些……朕去陪你用晚膳。”最终,向来说一不二的女皇还是乖乖做出了让步。 回去的路上,莫离脚步轻快地踩着路边的鹅卵石,双手惬意的在身边伸展开,随意的攀着路边的花草,惹得一路花瓣零落,草木飘摇。 路过承晖宫时,他不自觉的放慢了步子,忍不住向着那皇宫内最金碧辉煌的院门张望了一会。 一会之后,他难得自嘲的笑了一下,笑自己的愚蠢。 一个死人,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只不过这样短暂的停留,还是让他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容。 “这可怎么办?这只猫可是前皇夫留下来的,皇上知道一定会要我们的脑袋的。” “怎么会突然死了呢?我明明每天都认真照顾的啊……” “完了完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 莫离是打定注意就这样走过去的,当做什么也没听到,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反正这只猫死了,萧若萱就又少了一个惦念那个人的依托,那个人在她心里的影子会越来越淡。 可是脑海中却一再自动浮现着萧若萱每次饭前必须先问问雪儿用过没有;每次向宫人打听那只猫最近的状况时那眼里的温柔和欣慰…… 脚步就这样似有自己的意志般自己走进了那个被萧若萱严厉吩咐为禁地的承晖宫。 “哎,那边的,你们干嘛呢?” 走进院子,正见那几个宫女太监一起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他懒洋洋的走近,在一群惊愕的人群中看着那只躺在花盆边上的雪白色的猫的尸体。 “哟,你们把皇上的猫弄死了,你们可要倒霉了。”他漫不经心道。 那几个宫女和太监立刻激动的喊了起来,“胡说,我们没有,雪儿是自己死的,我们都有用心照顾!” “对,我们没有,我们没有,我们真的没有……” “雪儿是突然之间死的,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离公子您可千万不要害我们啊……” “莫离公子,您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求您想个法子,一定要救救我们,要不我们一定会呗皇上处死的……” 莫离懒得听他们啰嗦。 他们死不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关心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而已。 懒洋洋的伸手拨了拨地上的尸体,手指似不经意般轻轻在那小小的身体的心脏部位稍稍停留了一会,接着手指收回,他将手掌按在尸体上,只见那白皙的脸上似陡然间苍白了下来,光洁的额头很快溢出一层薄汗,只是片刻功夫,他又收回手,一手撑着旁边的花坛,口中叱道,“大惊小怪,这不还有气么?” 那些宫人先前看他蹲在那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碍于想让他帮忙求情,又都不敢阻止,这会听他这么说,都争相过来看,一看之下全都惊喜的叫了出来。 “啊,真的,真的还有气……” “快,快送太医院。” 一眨眼的功夫,刚才围在这的一群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莫离看着那些人飞也似的跑出去,显然早已忘了院中还有一个他。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唇瓣一抖,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沫。 该死的,他死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为了一只猫运用生心诀。 愤愤的从怀里抽出丝帕将唇边的血迹擦尽,心中暗恼道:他为了她,连她前夫留下的一只猫都费心救了,要是将来她不好好对他,他一定第一时间过来宰了那只猫。 单手撑着花坛试图起身,谁知身子刚起来一点,却又不由得弓起背,用另一只手使劲的压住上腹。 好疼,很久没这么疼了,明知道生心诀一用,自己这破败的身子只会败坏的更快,可是他却还是用了。 最可笑的是,对象还是一只猫。 女皇是在正要前往落梅阁的时候知道雪儿出了事的。 “雪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了?”急切的奔往太医院,女皇心急如焚的怒斥身边的太监和宫女道。 那几人面面相觑,见女皇的怒火显然正炽,谁也不敢开口承认自己失职,最后不知怎的竟都不约而同的交换个眼色。 “雪儿本来好好的,后来莫离公子来了,不知怎的……” 女皇原本急切的脚步突然顿住,“你说,莫离他去了承晖宫?” (哈哈哈哈哈,不厚道的停在这,俺滚去睡觉……) 自离开那个地方之后,胃已经很久没这么疼过了。莫离歪在软榻上单手顶着胃,试图用外力止住那处持续不停地肆虐,胃里揪作一团,在手底下结成一个硬块不断地抽动,他用力按压,却怎么也不能让那阵阵痉挛平息了下来。 外头新调来负责伺候他的太监们得了他的命令,此刻没人敢进来,尽管早已过了晚膳时分,却没人过来喊他用膳。 想来之前他整治小春子他们的事儿在宫里早已传开,现在这一批被调过来的人,一个个在他面前都小心谨慎的紧,言谈举止也尽是防备,几乎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能不与他正面接触便尽量不与他正面接触。 只是如此一来,这偌大的落梅阁,虽然上下十来人,却依旧让他觉得冷清起来。 难道是自己之前做得太过了?搞得现在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了? 莫离哀怨的想着,委屈的用力揉着胃,只能自我安慰:算了,这样也好,也算落个清净。 就像此刻,他胃痛得连呼吸都费劲,若是有人多事前来打扰,他还真不好应付。 可是,想到另一件事,他心里又忍不住郁闷起来。 明明答应了会来陪他用晚膳,可是这都什么时辰了,居然还不来,难道身为女皇也可以言而无信吗?不是说君无戏言吗? 当然,他也知道萧若萱若现在来了,他必然要找借口离开,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可是她居然没来。他这么难受都是为了她前夫的那一只猫,就是因为他不想她伤心而已。可是在他做好了悲壮的心理准备,打算在她来陪他用膳的时候再次高风亮节的借故离开,独自承受痛苦的时候,她居然不来。连这种苦情的机会都不给他,这女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第七章 女皇看完了雪儿便直接又折回了御书房,晚膳也是在那里用的。 雪儿的问题,以承晖宫每人各打二十大板告终,原因是他们看顾不周,让雪儿误食了生锈的铁钉,差点一命呜呼,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用完晚膳,又连夜召来成毓严德和徐莫,将自己日间考虑的关于杀手的问题与他们说了,看他们有什么计策应付这很可能会接二连三前来的杀手。 这一商议便到了深夜,让严德他们离开时,时间已近子时。 三位大臣刚刚出门,福泰便进来走到她前小声禀报,“莫离公子在门外恭候您多时了。” 此时虽是春季,但入夜的风依旧寒凉。 莫离胃疼刚刚有些好转便过来等人,结果到这来站了半天,吹了这么久冷风,胃里的纠扯又有些愈演愈烈的迹象。 双手抱胸看似慵懒的背靠着身后的梁柱,贴近身体的手掌抵着胃微微运气,虽痛得面色苍白,眼底的神色却甚是得意。 哼,答应了陪他用膳又不去,现在他自己找来了,看你怎么说! 他辛辛苦苦在外面吹那么久冷风等她,可不是想表现自己的通情达理,他就想让她看看他为了等她受了多少委屈。 他出来之前可是特意照过镜子的,他就不信她在看到他现在的脸色之后还能不担心,不心疼。 到时候他就可以趁机提要求啦,诸如以后每天都要来陪他用膳啊,她的御书房他可以随便进啊等等等等,就算不能全让她答应,总也能应下几件吧? 莫离信心满满的心头算计着,想象着那高傲的女皇在自己的要求下一件件允了自己的条件,心里那点满足,几乎足以抵消他此刻身体的不适。 所以当福泰从里面出来时,他迫不及待便要往里闯,怎料刚走一步便被人拦住了。 “莫离公子,皇上说今夜已经太晚,她要安歇了,您还是请回吧。” 大太监福泰杵在他面前,一条胳膊横在他胸口拦着他的去路,一板一眼的说着。 莫离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她不见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逼得他压不住胸腹的翻腾。 “皇上说了,让您请回吧。” 莫离咬着牙,不着痕迹退了一步稳住自己的身子,瞪着面前一脸恭顺,眼底却藏不住鄙夷的太监总管,“好……”只说了一个字,他直接拨开了面前的人往里面闯了进去。 福泰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跌出去很远,赶紧爬起来跟着往里冲,心里不由嘀咕:这人看着这么瘦弱,怎么手劲这么大? 女皇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冲到自己面前,那向来慵懒漫不经心的脸上,居然第一次让她看到了怒气。 她淡漠的挥退了正急急赶过来打算阻止他的福泰,心知这人一旦固执起来,除非来硬的,否则是没人拦得住他。 “你,你……”莫离气势汹汹的冲到她面前,依旧如白日里那般双手撑着桌面,却半天只吐出几个你字。 女皇缓缓的向后靠上身后的椅背,并不急于开口,而是淡淡挑了眉,等着他把话说清。 “你……”莫离又说了一个你字,之后忽然掩口轻咳了两声。 女皇不动声色的看着,不明白他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想来从门口冲到这也不至于让他呼吸急促成这样。 片刻之后,莫离拿下了手掌,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不守信用。” 女皇扬了扬下巴,“那又如何?” “你骗我。”莫离再次道。 “所以呢?” “你……你身为女皇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君无戏言难道都是鬼扯?” “呵呵。”女皇笑了起来,终于坐直了身子,慢慢抬起头,明艳的眸子冷冷凝视他的双眼,“原来你也知道君无戏言!” 莫离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自下午回去他便胃痛得起不了身,更没有出过门,落梅阁里的人自不会主动开口跟他说什么,所以他现下真的是不知道她突然这样的原因是什么。 “朕记得朕曾经不止一次的跟你说过,这个皇宫,你哪里都可以去,唯独承晖宫,对不对?” 莫离总算知道了症结所在,可是知道了之后却更加气闷,他进承晖宫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她那个前夫的那只该死的猫?他倒是也知道眼前的她并不知道他进承晖宫的原因,可是知道归知道,心里还是不痛快。他都为她做到这份上了,她却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怪他,对他这么冷漠。 他身子不舒服的时候性子便特别容易烦躁,如今看她这样,心里便开始堵起气来,回道,“是,那又如何?那不就是个院子吗?怎么就不能进了?” “朕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凭什么?” “因为你没资格!”女皇冷冷的说着,冰冷的眼神直直的定在面前的人脸上,出口的话没有半丝的迟疑。 若非还对这张脸有所眷恋,她早已下令让人将他抓起来严惩,可是就算再多眷恋,那也只是因为他这张脸,仅此而已。就算看得出他似乎在意自己,她也不允许他如此肆无忌惮。 莫离终于发现自己是在自虐,明知道结果的东西,他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激得她亲口说出来。胃里一阵剧烈的揪痛,胸口又有甜腥涌上,他慢慢后退一步,撑在桌缘的手微微使力。真傻,真笨,怎么就能这么笨? 低头用力咽下喉咙口漫上的腥味,另一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来,又恢复了那个满脸淡笑漫不经心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收回撑在桌上的手,稳住身子,他慢慢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我以后不再去就是了,你别生气了。” 第八章 “我以后不再去就是了,你别生气了。”莫离说的时候是背对着她的,语气很平静,一句话说完,人已走到了门边,于是,女皇就这样默默看着他走了出去。 雕花的门板关上的时候,女皇忽然向后靠进了身后的椅背,一手扶额闭上了眼。 明明是他违反自己的禁令在先,自己没有惩罚他已然仁至义尽,可为何看到他刚刚的样子,她竟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仿佛是在,愧疚? 可她为何要愧疚?她将他从乞丐群中捡回来,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他关怀备至,甚至连他时常在她的宫里捣乱胡来,她也尽量纵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的恩宠,多少人盼都盼都盼不到,他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他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在宫里呆着,为什么总要来撩拨她,挑战她的底线呢? 次日近午时,徐莫从宫外带了两个人进宫。 “这二位都是无极门的顶尖高手,这位是田冲,这位是韩洛,都是段公子亲自为皇上挑选的,另外他们还带来了一队暗卫,此刻都分别潜伏在暗中各处小心防备,以确保皇上的安危万无一失。相信日后有他们在身边,皇上当可无忧。” 女皇看着下面那两名男子微微颔首,段延浩既是江湖第一大帮派无极门的少主,手下自然高手如云,相信他亲自挑选派来的人,能力方面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那日后就辛苦二位了。”女皇客气道。 那二人一听立刻齐齐跪下,双手抱拳恭敬道,“能为皇上办事是草民等的荣幸,不敢说辛苦。” 女皇微微一笑,连说了两个好字。 声如洪钟,不卑不亢,果然都是铁骨铮铮的江湖男儿。 莫离这日直睡到午膳过后才醒来,起身之后招来下人伺候洗漱时竟觉得头阵阵发晕,想着稍后用些午膳便好了,毕竟从昨夜开始便不曾用膳,然后又一直胃痛,痛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稍稍平复。只是等负责贴身伺候他的来顺和来喜相继将他的午膳摆上桌,他又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胃口。 虽然好几餐未进食,胃里空空如也,可是面对这样一桌子山珍海味,而且尽是油腥之物,他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的。 这种东西,就算勉强吃了,也只是给自己找罪受,他还没那么蠢。 不耐的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盘子,“你们就给我吃这个?” 两名小太监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错了。这一桌子都是珍馐美味,他们看着都流口水,到底又哪里不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饿过头了,莫离举得有些恶心,也懒得解释,随手抄起一个盘子便往地上扔,“全都给我撤下去,重做。” 他语气未必严厉,只是眼睛看过来,那二人便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收拾,一个撤盘子一个收拾地面,不一会一桌子菜便全被撤了出去。 大约半个多时辰,又一桌子菜送了上来。 还是六菜一汤,与上次的菜色完全不同,却依旧免不了的大鱼大肉,莫离一看,二话不说,又把盘子扔在了地上。 “垃圾,重做。” 两名太监惊愕当场,瞪着眼睛敢怒不敢言,最后交换了个视线,一咬牙,再次乖乖领命。 莫离看着他们唯唯诺诺的退出去,明明心里恨他恨得要死,却不敢在他面前表现,甚至都不敢开口问一句他到底想要吃什么,还得忍气吞声任他驱使,他心中自昨夜开始便一直压抑的郁闷终于稍稍纾解了一些。 恩,虽然饿着肚子整人是有些难受,可是心情烦闷的时候如果不找点人撒撒气,他恐怕会将自己憋死。 一翻折腾,直到天黑,莫离也没看到一道自己满意的菜色,那送上来的菜式越来越高级,花式是越来越复杂,最后一次送餐时,整个落梅阁包括膳房,几乎所有人都紧张的过来等消息,就怕他一个不满意他们又得折腾。 可惜,再好的菜却终归都免不了被他扔到地上的命运。 “公……公子,您……您到底想吃什么?您直接告诉奴才们可以吗?”终于,最后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问了。 莫离扬着一双漂亮的眉慢条斯理的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似在研究每一个人的表情,半晌,懒懒丢出几个字,“粥,白粥。” 一屋子的人几乎双腿一软全数晕倒。 只是想喝白粥而已,您不能早说嘛?闹出这么大动静,是诚心要整死人吗? 田冲和韩洛进宫后两天,女皇便又遭遇了行刺事件,而且这次一下子来了四名刺客,个个武艺非凡,好在田冲韩洛功力深厚,江湖经验丰富,再加上事先早已在周围安排了暗卫守护,所以虽费了一番周折,还是一个不漏的将刺客都抓住了。 众人正暗自松了一口气,岂料侍卫们正要将他们收押时,那几人忽然身子抽搐,口鼻流血,只片刻的功夫,四人全数毙命,无一活口! 四条人命转瞬即逝,女皇一时间也被那场面惊住了,所谓不成功便成仁,原来正是如此。 挥手令人将尸体都抬出去,萧若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悲凉。 朝野纷争你来我往,死伤的性命早已不计其数,可是每每面对,她总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非要这样杀来杀去呢?为何非要用这么多人的鲜血才能坐稳那名为江山的宝座? “依你们之见,这些刺客是什么来历?”刺客的事情处理完之后,萧若萱挥退左右问田冲和韩洛。 田韩二人在江湖行走多年,周边列国也多有走访,这种事问他们自是不会错。 果然,田冲说道,“照他们的武功路数来看,应该是大尉国昊天门的武功……” 韩洛跟着沉吟道,“属下刚才去检查了他们的尸体,发现他们都是中了绝命散之毒而亡,相信他们在前来行刺之前已将毒药暗藏在了牙齿中,以备失手被擒时自尽。” 他这一说,田冲立刻想起了什么,“属下记得,大尉国有一个杀手组织,好像叫碧血楼,该组织里面的杀手每次失手被擒后,都会立刻用这种方式自尽。” 女皇忽然一掌重重拍上身侧的御座扶手:大尉国,果然又是大尉国,拓跋宏,朕姑且再让你多放肆些时日,不过很快,朕便要你为你的所为付出代价。 “不过……”女皇忽然又有些疑惑,“之前也曾抓住一名刺客,可他并未马上自尽,而是被人杀人灭口的。” 如果碧血楼的杀手在行刺失败被擒后都会立刻自尽,那之前的第一个又是怎么回事?“莫非,他并非碧血楼的刺客?” 田冲和韩洛都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们一起看向女皇,“看样子,对方每次派来的杀手并非来自同一个地方。”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面上都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个拓跋宏,为了杀这个玄武女皇,到底招揽了多少人?后面又还有多少未知的暗杀在等着他们? 第九章 莫离这几日倒是难得的安分,自打那日整完了一屋子的下人,这院里的人见了他一个个小心翼翼,那叫一个老实。而且每日用膳之前,必先问过他的意见他们才敢动手,否则一个个就在院里杵着,谁也不敢先下手做饭。类似之前他这个主子没吃饭,他们下人先把肚子吃饱了的事儿自然再不会发生了! 百无聊赖的在花园里晒着太阳,周围花团锦簇,蝶舞纷飞,那人躺在躺椅之中,随手拈着一朵粉色的花朵凑到鼻尖,此时,四周的蝴蝶都似有意识般在他身边环绕,满园的春色印着那人的倾城姿容,如此一幕,纵使平日最讨厌他的人,也忍不住在他身边驻足,偷偷欣赏这绝美的景观。 所谓的倾国倾城,原来并非单指女子,眼前的男人又何尝不是? 若非此人卑微的身份,若非那古怪的性子,他们倒是真的想将他当成真正的主子般伺候,可惜这人终究也只有一副皮相而已! “公子,今日的午膳您想吃什么?”晌午时,来喜照例跑来请示。 莫离懒懒望着一院子的花草,眼里意兴阑珊,半晌才回道,“随便吧。” 来喜犹豫了,“这……”他说的倒容易,万一他们真随便做出来了,他再不满意,到时候倒霉的不还是他们? 知道他担心什么,莫离也懒得废话,道,“随便弄几样小菜,温壶酒。” 来喜这才领命往回走,刚走几步却又被叫住了。 “那个,皇上今日在哪用膳?” 来喜恭敬的回答,“奴才不知。” “你不知道不会去问啊?”莫离气结。 来喜赶紧点头,“是,奴才这就去……”说完慌忙往院外跑,就怕耽搁了这位又要发脾气。谁知刚跑了两步又再一次被叫住了,“给我回来。” 来喜顿时止住步子,回头观望自己的主子,等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莫离抬头望望天,又看看院门,咬着唇磨蹭半天,最后一咬牙,“算了,别去了,去吩咐做饭吧。” 自那日不欢而散,萧若萱便再未来过落梅阁,而他因为身子连续几日不舒服,心里也不痛快,所以也不曾派人去请。只是现在都好几天了,他不去请,她就一直不来,这样下去岂不就成了个僵局? 但是以他对那女人的了解,那天的事想必在她心里的影响还未过,现在就算自己派人去请,恐怕也只有被赶回来的份。想来,自己还是应该为自己营造一个契机才是。 如此又过了两日,那日刚过午时,莫离正慢吞吞的在皇宫里散着步,走到朝阳殿附近时,忽觉周围气息诡异,不远处的屋顶有人影晃动,心下一动,嘴角便这样弯了起来。 女皇当时刚与几位大臣商议完政事,眼看午膳时分已过,便要留他们几人一起在宫里用膳,几位大臣推拒不得,欣然应下。刚走出朝阳殿,忽听门外一声高呼,“有刺客,保护皇上。” 接着,两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来,一左一右紧紧护在女皇的两侧。 而周围树梢高墙之上忽然飞下十多名黑衣男子,将那三名刺客团团围住。 这三人初时显然被田韩二人以及那些暗卫的警觉给惊到了,一时间呆了一呆,但很快便采取主动,一人迅速逼开暗卫开出一条路,另两人直逼女皇而去。 田冲和韩洛看着他们只留一个人应付那十几名暗卫,而另两个竟直接冲过来时,心里多少有些轻视,须知那十几名暗卫都是段延浩精心挑选,就算他二人同时出手也无法制住他们,更何况他们只留了一个? 但是在那二人冲到眼前,他们刚刚交上手之后,他们便知道自己错了。 这些人,绝非一般高手,只一交上手,两招之内,他们便被对方各自逼退了好几丈远,纷纷撞上远处的墙壁才停下,体内翻腾,显然是受了内伤。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江湖上何时多了这样的高手? 田冲韩洛双双惊恐对视,眼里都流露出相同的疑问。而更要紧的是,他们刚被逼退,那二人的剑尖便直逼女皇而去。 “皇上!!” 二人拼命稳住往回冲,却已然来不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眼睁睁的看着那两柄剑离女皇越来越近。 就在此刻,朝阳阁门口的走廊处忽然冲出一个人影,那人一身白衣,跑起来的时候衣带纷飞,他跑的不快,却是从离女皇最近的位置冲出来,所以他是第一个冲到女皇身边,也是第一个推开了女皇,让那两柄剑直直插入自己的胸口。 【本来想多码点再发的,但看看时间实在是太晚了,明天继续!】 莫离这两剑挡得可谓相当高妙,他是看准了时机才过来挡的,而且为了效果更为显著,他故意散去了护身真气,让那两柄剑直接透身而过,当然了,他也并非想找死,所以这两柄剑插入得虽很深,却被他小心的避开了要害,也不伤筋动骨,只是血流得多点,样子看起来十分吓人。 “皇……皇上……快走……”这个时候,他还不忘要回头向女皇表现自己的忠勇。 女皇早已被这一幕惊得呆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那么惫懒任性,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会在这个时候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剑,甚至他们前几日才刚刚不欢而散,她毫不留情的用冷酷的话语让他认清了他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她以为,他必然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面对她。 又岂知,便是这样,他竟然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保护她。 两柄剑,那样狠狠地穿过他清瘦的身躯,只留下两个剑柄在身前,然后,那二名刺客相继拔剑,随着剑身抽出的动作,他的身子一阵剧烈的摇晃,一口血猛的从唇瓣喷出,很快,那染血的身子便软软倒在了地上。 鲜血迅速的浸染了朝阳殿前的大理石地面,一直流到前方的台阶前,顺着阶梯慢慢滴答…… “皇上小心……” 那只是短短一瞬的时间,女皇还未从惊愕中回神,那两名刺客却又挥着剑向这边冲来,田冲韩洛这时终于赶到了女皇身边,拼尽全力迎击刺客,皇宫内其他地方的侍卫也都闻声赶了过来,站在女皇四周,将女皇牢牢护在中间。 第十章 女皇一步一步向那个伏在地上的身影走去,她感觉心里不知被什么东西抑住,憋闷得难耐。过往的生涯中,不是没有人为她挡过刀剑,她身为女皇,身边所有人在她性命危急时,舍身护主都是理所当然。 可是,不该是他。 所有人都可以来保护她,唯独不能是他。 他只是她捡回来的一个影子而已。 他只是她用以怀念另一个人的替身而已。 他顶着和那个人几乎一摸一样的脸,又怎能做那个人绝对不会做的事? “为什么?”她将人小心的从地上扶起来,轻轻擦拭他唇边的血液。 莫离仍清醒着,他终于看到了这个女人再次为他打破了一脸的平静,他满意的笑了,缓缓咳出一口血,他伸手温柔的轻抚她的脸颊,虚弱的低喃,“因为,你是我的女皇啊。” 女皇茫然的看着他,似是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片刻之后,她却忽然清醒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毫不犹豫的脱去了自己的皇袍用力捂住莫离身上的伤口,亲吻着他唇边的血迹,温柔却果决道,“撑住,朕不会让你有事。” 莫离总算安心了,他知道,自己这一计,应该是成功了。 只是闭眼陷入昏迷之前,他还是撑着流血过多的身子发出最后几道真气,趁着人群混乱,将那几道真气不着痕迹的注入了那三名杀手的身上,然后默念心诀,右手腕翻转,用力握拳,只是眨眼间,那三名刺客忽然各自僵住动作,继而喷出一口血,在众侍卫接连而来的刀剑中,最后一个个都**成了刺猬。 深夜,涅盘殿中依旧灯火通明。 女皇坐在一群太医中间看着他们逐个为昏迷中的人检查。 “不是说未伤及要害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原来下午莫离受伤后,经太医诊断,确认未伤及要害,只是流血过多,需好好调养,女皇这才稍稍放心。 谁知刚一入夜,莫离忽然发起了高烧,而且烧的越来越厉害,最后竟出现了呕吐痉挛,甚至还又呕了血。 女皇一看,这还了得,立刻下了命令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数调了过来。 太医们哪敢怠慢,围在一起检查讨论半天,最后才得出一个结论,“以臣等之见,莫离公子此番痉挛呕血怕并非伤口的原因。” 女皇柳眉一沉,“那是怎么回事?” 太医们也有些犯憷,犹豫了一会才道,“恐怕这莫离公子身上原就有旧患,这次为救皇上又受如此重伤,身子极度虚弱之下一下子将原本一直压抑的旧患也引发了上来,所以才会这般凶险。” 女皇忧心忡忡的看着床上的人,“但之前并未见他有何不适,他也一直说自己身子很好,而且早先你们为他检查身子不也只说他胃寒……” 众人齐道,“莫离公子的旧患正是在胃部!” 女皇沉默了,明艳的美眸静静的落在床上,床上的人,即使昏迷,眉头也仅仅的皱在一起,身子也时而痉挛般的轻颤,也不知是伤口痛得厉害,还是其他地方不舒服。女皇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触手的滚烫让她心里为之一揪。 “那依你们只见,他现在这样当如何?” “这个,臣等实在看不出莫离公子胃部的旧患到底是何原因导致,也看不出病况,所以目前确实有些棘手……” 女皇不容他们多说,只一抬手,便让他们立刻住了口。 “朕不要听任何推脱之词,你们务必尽全力将他治好,若有闪失,你们就准备提头来见吧。”冷冷说完,不再看他们一眼,只专心的看着眼前的莫离,温柔的执起他的一只手握在手中,小心的握紧。 门外忽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然后福泰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走到她耳边轻道,“皇上,田侍卫与成大人说有要事要向您禀告,此刻正在门外等候。” 莫离此刻性命攸关,萧若萱担心得很,根本无心理会其他事,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一国之君,即便任何事,也不该阻碍了她办正事,所以即便心里不愿,也还是略一颔首,淡道,“让他们候着,朕这就出去。” 刚一走到门外,便见田冲和成毓围了上来,一见她立刻跪下行礼。 女皇摆了摆手,“这么晚,你二人何事这么急?” 田冲错眼向她身后看了看,神情似有些犹豫,女皇见了不耐,沉声道,“到底何事?” “皇上,”田冲小心斟酌着措辞,一时像是不知如何开口,倒是边上的成毓先试探的问道,“莫离公子的伤势好些了吗?” 女皇忧心的摇了摇头,“情况甚是危急,太医们正在里面想办法。” 她这么说,那二人仿佛更加犹豫了。 女皇耐心有限,她原本就记挂着莫离的伤势,此刻哪有心思在这里看他们磨磨蹭蹭? “到底何事,再不说就退下吧。” 那二人看女皇急了,也不敢再耽搁,由田冲先开口道,“属下刚才去查看了刺客的尸体,发现其中甚是蹊跷。” “哦?此话怎讲?” “属下之前就觉得奇怪,那三名刺客一个个武艺精深,属下和韩洛闯荡江湖多年亦未遭逢过如此对手,可以说都是世间罕见的高手。可是日间的情况您也看见了,他们原本打得好好的,却突然失去反抗能力,一下便被侍卫们杀死了,这是为何?” 女皇没有吭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属下找来了成大人,与他一起又再检查了一遍尸体,然后成大人告诉属下,原来之前皇上遇刺,后来侍卫不敌的重要关头,那刺客似乎也是遇到了这种情况,突然间便毙命了。”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属下……”田冲又犹豫了一下,转眼看看成毓,见他点头,方才开口,“属下日间与那些刺客打斗时,忽然感觉到一阵不通寻常的真气流动,于是属下仔细留意了一下,却见莫离公子……” “莫离?”女皇怒喝,“胡言乱语,他那时正伤重躺在朕的怀里。” 田冲一阵畏惧,却还是说了下去,“属下当时也是不信,可是就在那几股真气射出之后,属下清楚的看见莫离公子的手在身侧用力一握,那几人便突然呕血不动了,这也是属下执意去检查尸体的原因,结果检查发现,那几人在中刀剑之前,早已都被人震碎了心脉。” 成毓也这时开口,“没错,那之前的一个刺客,也是在即将逃跑之时突然呕血,死因也是心脉碎裂,当时太医只当他旧伤复发之后运功过度才会自伤心脉,但此时前后一联想,原因不难判断。” “荒谬,太荒谬了。”女皇无论如何也不信,“这世上哪有这种事?他伤成那样居然还能杀人,而且只是射出几股气便能取人性命?若真如此,那他还是人么?岂不成了魔鬼?” “皇上。”田冲和成毓都郑重的望着她,“您心中应该也有数了吧?那样两个顶尖的杀手,同时刺出两剑,却能一剑都未刺中要害,甚至不曾伤到筋骨,如此巧合,难道真有神灵庇佑?他……” “够了。”女皇怒声打断,“你们是要告诉朕,他明明有能力轻易杀死那些刺客,却故意在朕面前上演苦肉计?” 那二人不言,显然默认。 “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二人又是沉默,显然也不明了。 “他既有那样的本事,若是对朕意图不轨,那朕的性命早已丢了不知多少次,更何况他每次出手都是在保护朕……” “或许他是为了先博取皇上的信任。” “朕的信任?那得到了信任之后又如何?帮人抢夺朕的江山?” “……” “那背后指使他的又是何人?” 女皇漠然摆手让他们不要再说下去,“无论如何,此事到此为止,朕不想再听到此类的话再从其他人口中传出。” “可是,这样的人留在宫中……” “朕自有主张。” 第十一章 涅盘殿与落梅阁不同,涅盘殿比落梅阁规格恢宏,装饰气势磅礴,可惜没有花,也没有那些会时常在他身边飞舞的蝴蝶。 莫离时常会疑惑,为何一个女子住的地方却会没有花草,整个涅盘殿偌大的花园除了一株株经久不开的天心兰,居然只剩下一棵又一棵干瘦的柳树。 福泰说,柳树是前皇夫所喜爱的,不只涅盘殿,在承晖宫也有许多,几乎遍布整个承晖宫。 萧若萱却告诉他,柳树并非慕容夕的钟爱,他之所以如此执着,也只是因为另一个人而已。 莫离没有问她那个能被她挚爱的前皇夫执着惦念的人到底是谁,也没有问她这种植了几乎半个园子却从来未开过花的天心兰究竟有何意义。这些都与他无关,即使好奇,他也不想因此而打破他们之间得之不易的平静。 闭目躺靠在一片柳林之中,身边轻风徐徐,他静静聆听着耳边的风声,闻着周围木叶淡淡的清香,心里一片宁静。 好不容易可以跻身这一方天地,他觉得很满足,虽然几经周折,但总算有些进展,也不枉他白白折腾一番,差点枉送性命。说来,这次受伤居然会牵动胃里的旧疾,这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还闹得差点丢了小命,他醒来之后一听,也觉得甚为惊恐。 若真的就这样死了,那他不懊恼死?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自己的!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身,熟悉的步伐频率,让他心里一喜,却故意闭着眼假装不知道。 他听着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自己身边,一只手温柔的落在自己的额头,然后又握了握自己的手,一个声音叹息般的开口,“身子刚刚好一些便又出来吹风,真是一刻不看着都不行。” “那你就不要走啊。”莫离没有睁眼,只是懒懒的反握住女子的手,将它贴上自己的脸颊细细磨蹭,就像一只慵懒撒娇的猫儿。 女皇无奈的笑了,由着他撒娇,另一只手也抚上他的脸颊轻柔抚摸,言语间尽是宠溺,“朕不走,这天下谁来管?” 莫离懊恼的皱起挺翘的鼻子,眼睛终于睁了开来,“天下天下,到底是你管着天下,还是这天下牵绊着你?” 女皇挑了挑眉,眼神却略暗了一下,轻轻拨去他脸侧散乱的发丝,淡淡笑道,“朕管天下也好,天下牵绊朕也好,朕既身为女皇,该朕的责任,朕责无旁贷。”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女皇笑着摇了摇头,未再回答,而是揉着他的头发问道,“今日如何?可有不适?胃口还好吗?” 莫离郁闷的偏过头不看她,“你不是都知道?”自他重伤后醒来,萧若萱但凡有时间都会陪着他,而若是没有时间,也一定会让伺候的宫人小心照看,事无巨细的向她交代他每日的一切。 看他这样,女皇也不以为意,依旧温柔道,“身子是你的,你若不说,谁又能知道你不舒服?你之前也一直说你身子很好,太医说你胃里有旧患你还不承认,结果关键时刻发作,差点要了你的命。” 这是莫离最不愿提及的事,现在听她一说,懊恼郁闷尴尬一时间全在脸上闪来闪去,好不精彩,半晌才憋出不甘不愿的一句,“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若是不舒服我会说的。” “恩,这才乖。”女皇满意的在他的额头轻吻一记,立刻感觉身下的人身子一定,仿佛被人点了穴般动也不动,还很自觉地闭起了眼,微微嘟起自受伤后一直缺少血色的唇瓣。 看他这样,纵使淡定如女皇也忍不住失笑,毫不留情的在他脸颊上轻捏一把,满意的看到原本苍白的脸颊终于起了一些血色,口中笑道,“想什么呢?是不是睡着了?” 莫离睁眼一看萧若萱那副神情,立刻不乐意的喊了起来,“啊,太过分了,亲都不亲嘴,不要啦,再来一下嘛。” 萧若萱哪里理他,淡定的收回自己的手,潇洒的摆了摆绣袍,矗立一旁悠然望着他:就是不亲,看你怎么办? 莫离怒了,好,你不亲我,我自己上去亲你。于是想也没想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谁知刚一起身,还未站稳就痛的一声闷哼,然后直接就一头往前栽去。 萧若萱一看吓一跳,哪里能想到这人这么没分寸,身子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才醒来两天就敢这么不要命的乱来,简直是胡闹。再不敢犹豫,赶紧扑上去将人扶住,一边把人往躺椅上按一边怒道,“你疯了?你不知道你自己伤得多重吗?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莫离还来气呢,歪在躺椅上痛的满头大喊,气都喘不匀,嘴里却断断续续的嚷嚷,“谁……谁叫你不给我亲……” 女皇气结,只是为了亲一下居然这么拼命,至于吗? 她这沉默中,莫离那边却还不老实,好不容易喘顺了气,便又按着胸口打算再一次挺身而起,女皇一看,这怎么行?简直是疯了。于是二话不说栖身过去,红唇一送,身子刚起来一点的男子立刻软了下去,晕晕乎乎的接受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艳福。 她以为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亲吻,可是唇瓣交融,那湿热的舌尖闯入的瞬间,连萧若萱自己也迷糊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仿佛一时间,所有的心神都迷失了;仿佛自己寻寻觅觅追求的东西就在眼前;仿佛自己的心里漂泊了许久终于被人捧在了手心……周身酥软炽热的感觉让她难耐,她几乎是毫无意识的双手捧住了男人的头一再加深这个吻。 这人的身子是这样的温暖,他的动作是这样温柔,轻巧的舌尖在自己的口腔中轻轻搅动,起初着实笨拙,可是后来被她引导,很快便学会了挑逗她口中的敏感点,他的手甚至悄悄袭上了她的胸部…… “不……”就在那略显冰冷的手掌抚上她胸部的一瞬,理智忽然闯进了她的脑海,她急急后退,直到撞上身后的石桌。 “够了。”女皇慌乱的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你太放肆了。” 莫离还未从刚才的激情中回过味来,听到她的话十分不甘,不爽道,“你刚才明明也很喜欢。” “朕说够了。”女皇已经显出明显的愤怒,莫离只得悻悻闭嘴。 “你坐够了就让他们送你回房,虽是春天,但吹太多风你身子受不了,朕还有事,先回御书房,晚膳时再回来。”说完,再不管莫离,提起衣摆便走了。 前往御书房的路上,萧若萱还在兀自懊恼,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怎会那样轻易地便投入?莫离的吻技并不好,应该说,起初的时候他根本不会接吻,若非有她后来的引导,他到最后也就只知道把舌头放进对方的嘴巴里而已。 那又是什么让她突然间忘乎所以? 她出生至今,因是皇族,后又成为女皇,碰到的青年才俊自是无数,有意于她或是送进她宫里盼她宠信的也不在少数,可她毫不在意,如今又为何会突然因一个来历不明的莫离而情不自禁? 更何况,她心里明知莫离有问题,她如今所作的一切,也无非都是试探他而已,又怎能被他影响? 第十二章 回到御书房,立刻吩咐人去喊来成毓。 “怎么样?莫离的底细查得如何?” 成毓摇头,“完全查不到一点线索。” 女皇冷眼瞪过来,“已经这么多天了,你居然告诉朕一点线索查不到,难道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成毓也甚是惭愧,自从他上任刑部,便广布自己的消息网络,这几年早已是周国密布,像如今这样要查一个人的底细却毫无头绪的事儿,之前从未遇到过。 “此事你继续调查,尽快给朕满意的答复。”女皇也知强逼无用,只能改换另一个话题,“对于上次那三个杀手,卿可有线索?” 成毓这次胸有成竹,“此事臣已查明,那三名杀手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地府使者。” 女皇眉心一蹙,“地府使者?就是传言杀人毙命一瞬间,从未失过手的地府使者?” “正是,臣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周折才查到的,他们原本游走列国,并不属于任何国家,那个国家有人找他们杀人,他们就替谁办事。” “那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这个微臣不知。” 女皇忽然觉得有些冷,之前那三人就将她整个皇宫的侍卫打的不堪一击,连田冲和韩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之后他们再派人来,到时自己又该如何应付? 显是看出了女皇的心思,成毓忽然微笑起来,说道,“皇上无需担心,微臣此番也为皇上带来一名高人。” “高人?” 只见成毓微微一笑,转头对着门外扬声道,“西门护法,请进来吧。” 女皇正自纳闷,忽见一道黑影从门外以急速向自己移来,她甚至看不见那人的脚动,他的速度却疾如闪电,不过眨眼间,那人已在自己面前站定。 双手抱拳,躬身一揖,温文尔雅,“西门无双参见女皇陛下。”原来竟是个极端俊俏的年轻男子。 女皇还惊愕于此人刚刚展现的那极快的身法,怔愣的问成毓,“这位是?” 成毓笑道,“此乃轮回岛上圣坛护法西门无双,据说那些地府使者正是来自轮回岛。” 眼看女皇脸色沉了下来,西门无双立刻含笑补充,“都是叛徒而已。” 女皇认真审视着眼前风度翩翩的黑衣男子,一时间对他们口中的轮回岛充满了好奇,“如此说来,你轮回岛上岂不遍布高手?” “哪里哪里,也就那么几个而已,轮回岛并非仙地,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 女皇哪会轻信?随随便便几个叛徒就能成为江湖顶尖的杀手,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普通?不过她还不至于如此不识大体现在就问,所以片刻之后,她淡淡颔首,道,“既如此,阁下一定有本事能对付那些地府使者了?” 地府使者早已是江湖上顶级的杀手,相信拓跋宏也找不来更厉害的了。 西门无双毫不犹豫的点头,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女皇郑重的给出承诺,“好,只要这一月之内你能护得朕的周全,要什么条件,朕必然应允。”相信一个月后,苏玄那边早已成事了。 西门无双又是俯首一揖,风流的桃花眼满是笑容,“那在下便谢过皇上了。” 莫离靠在床头看见那个跟在女皇身后走进来的黑衣男子时几乎惊得扔掉手中的药碗。 “他……”他瞪着大大的双眼惊恐的指着那人,女皇疑惑的看他,他却又立刻住了口,收回自己的手指,乖乖低头喝药。 这一幕看在西门无双眼里,嘴边立刻浮现一抹笑,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趣的盯着埋头喝药的莫离,许久都未曾离开。 女皇看莫离喝得那么急,心里不由疑惑,这人每次喝药都推三阻四,非要自己亲手喂才肯喝,今天是怎么了,她才刚进门,他就自己乖乖喝药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在外面候着就可以了。”淡淡吩咐身后的西门无双,女皇走到莫离身边随手又试了试他额头的热度,感觉没有异常,才稍稍放心道,“今日怎么这么乖,都不用朕来喂了?” 莫离抬眼又瞧了瞧门口方向,放下手中的药碗,动了半天嘴唇,神情郁郁的问道,“那个人是谁?” 女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想了一会才明白他是问西门无双,于是笑道,“那是成毓新为朕请来的护卫,怎么了?你不是一向不关心这些事吗?”她身边来来回回多少侍卫,他可从来没问过。 莫离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半天之后,吐出一句,“没什么。” 女皇不知他为何情绪低落,看他这样,似乎对这个西门无双的存在颇为忌惮。莫非他真的是对她有所图谋,察觉了西门无双的实力不凡,所以在担心?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忽然觉得心里纠结的紧,连心都被压的痛了,赶紧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好了,你药也喝完了,可以用膳了吧?来人……” 莫离一声不吭地靠在床头,苍白的脸看着十分憔悴,面对他的沉默,女皇居然显得无所适从起来。 一直以来习惯了这个人的纠缠,突然有一天他不再主动纠缠她了,她竟觉得很不适应。 “你这是怎么了?” 莫离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她,那眼里竟有着明显的依恋,让萧若萱的心为之一颤。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忽然又笑了起来,看到宫人将膳食端了过来,他笑道,“今日还要喂我。” 萧若萱看他精神明显已好了许多,有心让他自己吃,可是看到那双清澈的充满期待的眼,她愣是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最终还是点了头,认命的接过碗,一口一口喂他吃饭。 “喂,要是哪天我突然不见了,你会不会想我?”吃饭的间隙,莫离突然问道。 萧若萱当他又是在挑逗自己,不愿搭理他,漠然送出一口饭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莫离果然没再说话,安安分分的吃完了一餐饭,然后说自己没事了,让她自己去吃,不用再管他了。 难得他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时候,女皇自然不会拒绝。 第十三章 深夜,一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觉的闯进了涅盘殿靠东的一间房。 此时月已中天,淡淡的月色透过窗纸隐约映进来,在屋内唯一的大床边投下影影绰绰的阴影。 床上的看起来睡的正熟,呼吸均匀,丝毫不觉有外人闯入,睡得毫无防备。 黑衣人进房后先是如参观般在屋里走了一遍,然后跺着步子走到床边,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床上人的睡颜,嘴角噙着笑,完全一副玩兴正高的神态。 “再看一眼,我保证你立刻死无全尸。”床上的人依旧没有睁眼,却淡淡抛出这样一句话。 果然,这一句话出口,那黑衣人立刻收回了视线,扫兴的撇了撇嘴,“我的少主啊,分别这么久再见您忠心耿耿的手下,您能想到的就只有要我的命么?” 仿佛只是一阵风吹过,原本床上躺着的人却已然伸手扣住了黑衣男子的脖子,莫离那张绝美的脸上此刻毫无表情,“不要再让我听见一句废话,说,怎么找到我的?” 生死关头,那人似乎毫不在乎,嘿嘿一笑,道,“您之前的确藏得好,居然扮作乞丐……”谁能想到堂堂轮回岛的少主会去当乞丐?感觉喉咙上压制的力量更强,他连声道,“别别别,这就说……就是您上次杀死的那三个杀手喽……您一定猜不到,那是燕白的人。” 莫离冷哼一声,“那个叛徒。”再看面前的人,眼里杀气陡现,那人赶紧摆手,“您现在可不能杀我。” 莫离岂容他争辩,正待运气,只听那人道,“属下保证,若您此刻杀了我,下一个死的,一定是您的女皇。” 莫离满眼怒气,咬牙,“你威胁我?” 那人笑得甚是悠然自得,“不是威胁,老主人的手段,您最清楚的,不是吗?” 只一瞬,箍在他脖子上的手掌便松了开来,那个先前还满脸杀气的人突然颓丧的闭上眼靠回床头捂着胸口喘息,苍白的脸上,无数冷汗迅速滑落。 “啧啧啧,您瞧瞧您,为了一个女人,弄得自己这么惨,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您恐怕还不知道,那个女人正怀疑您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呢。” “胡说八道。” “您不信我也没办法,老主人叫我给您捎句话,”那人缓缓靠到他耳边,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邪邪低笑道,“恶魔永远不可能变成人,千万不要试图对抗自己的命运。”刚一说完,他身子已移到了门口,毫无意外看到就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方几案猛然碎裂成沫。 那人站在门口抚胸叹息,“好险好险,还是老主人说得对,您的杀伤力永远不容小觑。” 莫离拼命握紧双手才能抑制自己出手杀了此人。 没错,那老鬼的手段他自然清楚,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那么下一步一定是想办法逼自己回去,若是自己此刻杀了西门无双,那下一次来的人必然更难对付,而且为了惩罚自己的叛逆,他也一定会杀了萧若萱。 眼睁睁看着西门无双就那样轻轻松松的走出去,他只觉胸口的血气一直涌到喉咙口,必须拼命吞咽才能忍下。胃部熟悉的痛楚再次蔓延,他抬手去压,一时间倒有些不清楚胸口和胃到底哪里更痛一些。 次日是三月三十,月末,不朝,女皇难得睡得稍晚些,谁知一出房门便看见了等在门外的莫离。 那人脸色极为苍白,身子依着凉亭的柱子,就那么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含笑望着她,不知怎的,她竟觉得心头一颤,脸上也跟着微微发烧,过了一会才想起有什么不对。赶紧快走两步到那人身前扶着他的手臂急道,“你怎么会在这?你现在的身子怎么能起身?你不要命……唔……” 后面的话全都被某人吞进了嘴里,两人唇瓣斯磨,又是一番纠缠,许久方才分开。 萧若萱这回比上次淡定多了,分开之后虽还有些尴尬,但依旧不忘关心他的身子,“谁叫你出来的,你身上的伤那么重,大夫说最少要躺一个月,你……” 一只冰冷的手按在她的唇上,手的主人面带微笑,绝美的双眸温柔得似能沁出水来,“不要说了,我们去用早膳。” 女皇疑惑的拿下他的手,“早膳?”他这么一大早撑着重伤的身体就是未来来找她用早膳? “恩。”莫离回的理所当然,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道,“早膳过后陪我去郊外踏春,然后野餐,然后去看戏……”莫离一下子报出一堆,让女皇惊住了。 不由拉住他止住他的步伐,“你说什么?朕还有一大堆奏折要看……” 莫离回过头来,表情似乎很失望,“不能先放一放吗?” 女皇摇头,“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朝。” “就一天。”莫离眼巴巴的望着,就是那种充满了期待的眼神。 女皇犹豫了一下,还是狠下心来摇头,“你突然这样,朕不好安排,要不改日?” 莫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改日就可以了吗?那就四月初四,还有四天,可以了吧?” 女皇想不到他能接的那么快,她只是随口一说,从未想过他会那么认真,那么那么的认真!日后每每回想这一幕,总是会感觉窒息般的痛彻心扉……可惜,世事从来无法预料! “四月初四哦,记好了。”莫离笑得很开心,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仿佛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第十四章 之后的几日,莫离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跟着她,无论她走到哪,他都会跟到哪。她去上朝,他在朝堂外候着;她到御书房议事,他就在门口的花园等她;她用膳,他陪着;即使是她睡觉,起身后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他。 她曾以他身体为由不许他这样,可惜换来的却是他的委屈哀怨撒娇耍赖,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让她再多的拒绝,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此刻已不是苍白,而是惨白,几日来毫无理由的执着跟随让她难以理解。明明受着那么重的伤,明明看起来那么憔悴,为何还要这样不顾一切的跟在她左右? 若说有何不轨企图?可他一不沾染朝事,二不与朝中大员有瓜葛,而且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几乎全都用在了她身上,丝毫不见他对其他任何事情有兴趣,若真是细作,叫她如何想通? 视线穿过朝阳殿东侧的格子花窗,正听着徐莫报告各地财政的女皇竟看着那个独自凭栏坐在外面凉亭中的男子出了神。 这几日勉强跟进跟出,那人明显的清瘦了。原本就瘦削的人,此刻看起来越发的纤细。远远一看,竟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萧若萱不是铁石心肠,即使心里怀疑他的来历,而且这几日看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起身跟着她到处跑,就有所觉悟此人的确不同寻常。可是眼睁睁看着那张明艳精致的脸在自己眼前憔悴下去,她心里还是会觉得微微的刺痛。 她当然也能用自己女皇的威仪强硬的命令他留在房内休息,只是,她又忍不住想看看,他这样固执的背后,到底是因为什么。 莫离一如往常的坐在凉亭中闭目养神,耳边却毫不放松的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每一点声息。 西门无双起初见他如此,邪笑着说,“少主,您何必如此?没有老主人的命令,属下是绝不会动您的女皇的。” 莫离只当他放屁。 那老鬼若突然起了杀念,难道还会提前通知他一声不成? 几日来持续的消耗精力,即使功力深厚如他也有些不堪负荷。他身子本就伤重,又失血过多,加上这几日胃里持续闹腾,几乎每每用完膳,转眼便又在无人处呕个精光,如此一来,身子便越发虚弱了下去。只不过凭着一股意念和深厚的内力在强撑而已。 凝神屏息间,意识忽然有些浑然,他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漫无边际的夜雾之中,他伸手四处摸索,却碰不到任何东西,他试图呼唤,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耳边只听见一个声音粗哑又阴冷的徘徊,“小天儿,你要跑去哪里?你只是为父培养出来的一只魔物而已,你不是人,没有人会接受你,他们都畏惧你,你是恶魔,你是恶魔,你双手染满了鲜血……你能跑去哪里?你能跑去哪里?……” “啊!”他猛然惊醒,只觉心脏狂跳似要跳出胸腔,身上的冷汗快速的浸湿了单薄的衣衫,他本能的抬手按住胃,一阵气血翻腾,张口便呛咳起来。 果然,身子虚弱的时候连精神也会变得脆弱。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东西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将他们埋葬,谁知稍一懈怠,他们竟又趁机侵入!他暗自握拳用力顶着胃,拼命咬牙压抑那里的剧痛,这种痛楚仿佛与生俱来,自他懂事开始,自他被那个人逼着服用天命丹修炼魔功开始……这样的痛楚,如影随形,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此刻却发现,他真的该死的不甘心! 没有人会接受他吗?他不信,他不信! 那日的晚膳,莫离陪着女皇在朝阳殿用的。 女皇刻意吩咐了膳房多准备些补血养身的药膳,然后一再关照莫离多吃些。 莫离看着自己眼前越堆越高的菜,再看看面前的女子眼中虽不明显,却掩饰不住的关怀,心里觉得无比满足。 那老鬼说不会有人要他,可是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不同的,她并非一般人,她是心中能装得下天下的女皇,她连那个一再背叛她,甚至企图造反的慕容夕都能爱得那样刻骨铭心,又怎会无法接受他? 她只是还不爱他而已,若是她爱上他,她一定可以接受他的,他确信。 “哎,发什么呆,快吃。”纤白的素手忽然伸到他眼前打断了他的思绪,女皇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担忧望着他,“你看你,这几日眼看着清减了,让你在房里歇着你又不听,真不知你在闹什么。” 莫离微笑起来,拿起她的手按上自己的脸颊,偏头轻轻磨蹭着,狡黠道,“你心疼了?” 女皇失笑的白了他一眼,只当他又在撒娇,迭声敷衍,“是是是,快吃吧,再不吃都凉了。” 晚膳过后,女皇去御书房继续批阅奏折,莫离依旧在一旁坐着陪同。直到门外有宫人来报说成大人和许相爷要求面圣,他这才不请不愿的咕哝了一句,“有什么事非得大半夜的跑来说?”然后撑起身子乖乖的往外走。 临出门前,他非常郑重的提醒女皇,“明日就是四月初四,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哦。” 女皇怔怔想了一会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还未回答,他已关上了门,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然后,那晚,成毓跟她说,他连续几日派人监视,发现每到深夜便会有一个身影悄悄闯入莫离的房中。 他说那个闯入的人身手极为高强,只在他们眼前一晃,转眼便不见了踪影,他们根本无法追查。 而后,成毓从袖袋中掏出一张丝绢呈到女皇面前,女皇一看,立刻,面色苍白,满脸不敢置信,“这是……” “这是我国全国兵力的详解,是在下午莫离公子坐过的那个凉亭底下的石板下发现的。”成毓肃然答道,其中深意已然清楚明白。 女皇沉默了。明丽的双眸深沉似海,内里波涛汹涌,表面却依旧维持着平静。 许久之后,她淡淡开口,“让西门无双进来。” 第十五章 此时,莫离正悠然的靠坐在御书房门外只几丈远的葡萄架下,浑然不觉的期待着明日的到来。他本是可以听见屋内人说什么的,可惜他不会去听。他只在乎与萧若萱有关的东西,其他的事,天下大事,统统与他无关。 次日清晨,莫离一早便起床,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长寿面。 面刚刚出锅的时候,西门无双走了进来。 依旧是那嬉笑中带着几分玩味的神情,那人说,“哟,少主,您居然也有这么天真的时候,竟还在盼着您的女皇来陪您过生辰么?” 莫离不理他,专心的往碗里盛着面,然后又起油锅,认认真真的准备煎蛋。 那专注的神情,连西门无双也吃惊了,“真不敢相信,从小被老主人当魔物养大的您,居然也懂得要过生辰,还自己给自己做长寿面……看来那一年的乞丐生涯,您真的学会了不少东西呢。” 莫离只当他不存在,专心致志的做着手中的事,他今日心情好,不想因为某些砸碎坏了自己的兴致。 西门无双在他身边绕了半天,始终也不见他打理自己,耐性也终于用完了,话锋一转,忽然凑到他耳边低笑道,“我的少主,难道您都不好奇我为何这样一大早过来找您么?” “……” “我可是奉了您心爱的女皇的命令,前来捉拿您的。” 莫离猛的冷眼看来,却听那人在他耳边以几不可闻的声音续道,“您不信?您就不好奇我前两日为何每天深夜都会去您房中看您么?” 刚刚从锅里盛出的煎蛋被缓缓放到了一个盘子中,西门无双甚至没看见莫离的下一个动作,等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人单手压着抵在了墙上。 那人的手掌按在他的心口,只要稍稍运气,再念个心诀,他就会立刻毙命。心里说不紧张是假的,虽表面还算淡定,但额上密密溢出的冷汗却骗不了人。不过当他留心听到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里那点恐惧便立即退了下去。 是啊,也该是时候过来了。 莫离此刻怒急,一心都在要如何弄死眼前的男人身上,根本无心留意四周,所以他在听见面前的人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若死了,女皇一定不会放过你。”时,几乎想也未想便怒吼道,“那我就送你一程。” 内力吐了出去,见那人立刻呕出血来,他总算觉得痛快了些,正待再念心诀送他下地狱,忽觉耳边利器破空之声划过,他本能的伸出另一只手接住,转头面向利器飞来的方向。 那里,小小的厨房门口,数不清的侍卫举着弓箭站在那里,将厨房门外牢牢围住,一直延伸到很远。 在那群侍卫中间,萧若萱冷冷的站着,清丽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有的只是他从未见过的冷肃。 “放开他。”女皇冷冷的开口。 莫离还在呆呆的,隔着人群凝视着女皇,似是还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朕让你放开他,听见没有?”女皇的声音越发严厉,他却似受了惊般身子一震,总算大梦初醒,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他终于知道自己落入了怎样的圈套,他想要申辩,却听那个被他制住的人用只有他二人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窃笑,“少主,放弃吧,她不会信你的……”莫离还未回应,却又听那人忽然惊恐的惨叫,“啊……不……” 接着,她听见女皇的怒喝,“住手。”然后,无数利器飞速向他射来,在那一瞬间,在密集的箭雨之中,他甚至无法看清自己心中执恋的女子的脸。 一声惊天的长啸之后,小小的厨房忽然屋顶炸开,门口的无数守卫只觉一阵强劲的气流袭来,一瞬间全都被震得后退数步,连在他们后面的女皇也感觉到了这股气流,一边后退一边忍不住心中惊异。 如此的功力,她生平从未见过,简直不似凡人,难怪连西门无双也不是他的对手。再看她身边的田冲和韩洛,他们一脸的震惊,显然心中也如她所想。 女皇忽然觉得恐惧起来,她想过莫离或许功力深厚,可是却没有想到会厉害到如此地步! 他的能力,此刻在她眼中,几乎强大到足以毁天灭地。 而这样一个人,竟然一直是那个委身在她身边被她宠爱,向她撒娇,如猫儿般终日围着她转的莫离! 她觉得很讽刺,如此强大的一个人,却一直在她身边佯装弱势向她邀宠,而她还信以为真,即使后来知道他在欺骗自己,可是她依旧认为只要自己有心,随时都可以将他制住。 直到此刻,她方才知道自己自大得可笑。 既然莫离有此能力,而自己又已然与他撕破脸,那接下来,他势必要来取自己的性命了不是吗? 她冷冷的笑了,目光穿越人群,静静注视着屋内男子的一举一动。 却见那人将所有人都弹开之后,只是慢慢低下头,端起灶台上的一个碗,然后拿起筷子慢慢的挑起几根长长的面条举到眼前。 他那样低垂着头,无人能看见他的表情。可是女皇却忽然间觉得心里一紧,觉得那个安静沉默的身影是那样萧瑟。 她看见那个人在端详了许久手中的面条之后,缓缓将它们放入了口中,静静的咀嚼了一会,然后慢慢吞下。 这个时候,居然无人敢上前打扰,连之前被他的劲气震得倒地吐血的西门无双也只是默默靠在墙角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吃面吃得很专心,吃两口面条,又咬一口煎蛋,口中似在低喃什么,可惜无人能够听清。 那短短的时间内,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无人能预料一会自己将要面临的会是什么。 没人想到那人在吃了几口面之后,忽然掩口扑倒灶台边开始费力的呕吐,将刚才吃进去的面都呕出后,竟开始不停的呕血。 这一幕无疑燃起了周围所有人心中的希望,只见那些侍卫们个个打起了精神,而西门无双更是曲起一指在唇边打了个响哨,然后催动内力喊道,“快动手,他此刻心神纷乱,功力涣散,正是大好时机!” 话音刚落,被震开的屋顶上忽然飞下几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莫离攻去。莫离想是早已料到,也不退避,由着那几人贴近自己,等他们近身了,才猛地双手大开释放真气,而后一个飞身,双手在空中摇摇一震,那几人立刻倒退着飞跌在地上。 “疯了。”西门无双也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眼神,“他疯了,他不要命了!”这样乱放内力,这人根本是在自杀。他眼看着那人飘在空中,染血的唇边带着诡异的笑容,就那样似随意的抬起双手,自己带来的人便似被什么东西揪住,全数慢慢腾空,停在半空中拼命挣扎。 第十六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狂笑着,口中分明有鲜红的液体不停涌出,他却浑不在意,一经疯狂的逐个扫视下方的人群。在看到女皇时,他身子一颤,立刻又吐出一口血。 “呵呵……”疯狂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那人雪白的衣衫此刻早已被他自己呕出的鲜血染红,他痴痴的望着女皇,许久之后,似悲似叹般轻道,“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女皇陡然间惊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却听他又道,“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无论因为什么,我都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我多希望你也能喜欢我……我多想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几日……”他开始轻咳起来,随着每一声轻咳,都有血沫飞到空中,然后落到下方的人脸上,“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我只是希望我喜欢的姑娘也能喜欢我……为什么……就这么难?”随着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猛地用力握住双拳,而后拼劲全力催动内力,所有人只觉耳边突起飓风,风声呼啸,只听得几声噗噗声,待定睛一眼,那几个被他以真气吸附提到半空的人此刻竟都吐着血往地上跌落,落地之后更是一动不动,显然早已毙命。 而莫离此时竟还看着女皇,他唇边又有鲜血涌出,他却只是嘲弄般的举起自己的双手放到身前,边呛咳边笑着,“瞧,你本就不喜欢我……现在……咳咳咳……现在发现我是这样一个魔鬼……一定……更加讨厌我了,对不对?” 女皇忽然觉得自己心痛的厉害,她开始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一刻还认定正确无误的事,为何在看到莫离现在的样子之后,却觉得一切都乱了? 他是在伤心吗? 他说他喜欢她? 他明明是个细作,证据确凿! 他却这样吐着血,伤心欲绝的告诉她他是真心喜欢她? 她该信他吗?那他所做的一切又从何解释? 女皇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而那边,莫离却一展宽宽的袖摆,如一只展翅的鸟儿一样快速的从众人的头顶飞过,很快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内。 角落处,西门无双见莫离飞走,赶紧也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 放任那人就这样离开,以那人此刻癫狂的状况,不消多久,那人一定会死。届时,自己如何跟老主人交代? 女皇久久未再有下一步动作,她只是怔怔的看着前方,不远处,被莫离的内力震得七零八落的小小的厨房内,那倾倒的碗中流出来的莫离之前吃剩的面。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个总是慵懒撒娇的男子难得正经的问自己,“喂,长寿面要怎么做?” 她当他心血来潮,随口敷衍道,“煮一碗面,煎个鸡蛋,再放两颗青菜便是了。” 那事就发生在昨日,只是当时她却并未花心思去理会那人到底是以什么心思来问自己这些。 直到此刻,她看着那碗里倾出的,雪白的面,煎得有些发黑的鸡蛋,还有两棵碧绿的青菜…… 而在另一边的灶台上,还有一个同样的碗,即便这厨房所有的一切都被毁坏,唯有那一处,依旧是完好的。 女皇慢慢走过去,果然看到里面的东西,和地上那碗里一摸一样。 她想起那人昨日离开御书房时格外郑重的嘱咐,“明日就是四月初四,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哦。”那声音言犹在耳,如此清脆开怀,可眼前,又哪里还有那人? 第十七章 远远看着前方的黑影终于倒在了地上,西门无双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拼尽全身功力跟着这人狂奔了数百里,纵使功力再深厚,此刻也难免吃不消。若非那人这时功力涣散气血逆流功力不能完全发挥,自己恐怕早已被他甩出去很远了。 那老家伙十几年心血培养出来的魔物,能力果然非同凡响,自己将他带回去果然是对的。 慢慢走到昏迷的人身前,伸手先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感觉虽然细微混乱,但总算还有气息,于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在旁边捡了些干柴支了个火堆坐了下来。 “呐,不要怪我无情,我的任务就是不择手段的将你带回去,至于你会如何,可由不得我多想……你也知道的,那老头的手段有多厉害,谁也跑不出那老家伙的手掌心……”西门无双皱着眉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到莫离的身上,此时已近深夜,荒山野岭夜风凄凉,这人身子这么弱,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细致的整了整衣袍将人裹好,见这人原本一张绝色的脸此刻在火光映照下竟也看不出半点生气,心里不由也有些发堵,于是转开头对着火堆道,“我也不想这么对你,但是你若不回去,整个岛上的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你已经这样了,命运已无法改变,你还是……认命吧……”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那最后几个字说的极低,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认命?谈何容易? 十几年了,他清楚的知道这人是如何一点一滴变成这样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时,他六岁,这人才不到三岁,他们第一次在流风厅的水榭旁遇见,边上的小孩子告诉他,这是岛主的大公子。 他看见那个精致如瓷娃娃般可爱的孩童,身上穿着他见都没见过的华丽服饰,那小小的人儿举着一串糖葫芦送到他面前,说是他爹爹从岛外带回来的。他当时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嫉妒眼睛都红了,想也未想就将那串糖葫芦一把夺过来,扔在脚底下踩个稀烂。 他至今仍旧记得那孩子看着自己的糖葫芦被踩烂时那惊天动地的哭声。 事后他自然免不了被爹娘一顿责罚,但他心里却始终不服:不就是岛主的儿子吗?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就比他高贵?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知道:原来身为岛主的儿子,并不是什么值得他羡慕嫉妒的事。而能得到岛主亲自从外面带回的糖葫芦,也并非什么好事。 因为正是那一天开始,那个小小的孩子被那老鬼哄骗着服下了天命丹,开始了他被当做魔物饲养的一生。 从那以后,流风厅成了岛上的禁地。 从那以后,所有的大人都告诉他们:千万不要靠近流风厅,那里被关着一只杀人如麻的恶魔。 从那以后,将近十来年,他再也未见过那个孩子。 直到某日,那人满身鲜血的踩着一具尸体从海上飘回来。 那人双目赤红,神情冰冷,明明只有十五岁的孩子,却已完完全全看不出一点人类该有的情绪。 天色微明时,莫离醒了,看了看眼前的情景,在看见坐在他身边守着他的西门无双时,几乎毫不犹豫便要伸手杀人。 西门无双拼命的摆着手,“喂,不是吧,我总算照顾你一夜,也没有趁着你昏迷将你带走,你居然还要杀我……” 莫离似没听到,漆黑的眼底杀气毕露,仿佛完全感知不到周遭的一切。 西门无双慌了,他忘了这人此刻的神志处于癫狂状态,根本不会在乎他说什么,甚至有可能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长期服用天命丹的弊端:除了会彻底损坏一个人的身体器官之外,也会毁坏一个人的神志。一般的时候未必看得出来,可一旦受到外因刺激,发起狂来,根本无人能够阻止。 西门无双以为自己死定了,这种时候,这人想要杀谁,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认命的闭上了眼。可是等了一会,却迟迟等不到那一掌落下来,他才缓缓睁开眼,却见莫离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似是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一般认真的端详着。 西门无双稍稍扯了扯自己被他拎住的衣服,小声试探道,“少主?” 莫离的眼睛看过来,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明亮。此时太阳刚刚升起,一缕阳光正好照在那张倾城绝美的脸上,他对着西门无双茫然的眨了眨眼,然后竟松了手,转头背对他开始往远处走。 西门无双捡回一条命,险险的拍着胸脯,立刻跟上,只听得莫离一边走一边低喃,“不可以在这里浪费时间,要先去大尉杀了那个混蛋,那老鬼就快追来了……我没有时间了……” 西门无双惊呆了,莫离口中的大尉的混蛋他当然能猜到是谁,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这人还记得要先去帮萧若萱杀掉头号敌人,以除后患。 他看着那人走了一会身子忽的一个踉跄,他赶忙靠过去,扶着他的一边胳膊让他站稳,眼见那人苍白着脸一手撑着胃微微倾着身,那额上的冷汗很快便涌了上来,他微微撇开了视线,漠然的盯着脚下的地面。 “喂。”长久的静默之后,那人似终于忍过了一阵剧痛,长长舒了一口气,从他手中抽回手臂,哑着声低低的问道,“为什么不趁我昏迷的时候将我带回去?” 西门无双抬起头来,眼里又是一阵吃惊。 莫离挑了挑眉,“好奇我竟能自己恢复神智?”冷哼一声,他猛地提起真气急速向前飞去,“不管因为什么,既然你未趁着我昏迷时将我带走,那我也暂且不杀你。”凝聚了内力的长声几乎震人心扉,西门无双眼看那人越飞越远,赶紧也提气赶上,边疾驰边也提气喊道,“少主,你不能再这样耗费功力了……” 当然,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有人搭理他。 第十八章 四月初六清晨,大尉国君拓跋宏突然被人发现暴毙与寝宫之中,除了口鼻流血,身上再无任何伤痕。经太医诊断,拓跋宏乃心脉尽碎而亡。可整个皇宫守卫森严,夜里根本无人发现有人闯入,而且拓跋宏的寝宫整齐干净,周围完全没有打斗或挣扎的痕迹,若说是被人谋杀,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于是,这便成了一桩悬案。 四月二十,玄武女皇萧若萱闻讯,第一时间便想到一个人:莫离。 不过徐莫说,“从玄武到大尉都城,即便最快的马也需将近半月方可抵达,莫离公子四月初四离宫,怎可能在两天之后到大尉皇宫杀人?” 而严德说,“若莫离公子真的有此神功,那此人定然非常人,如此身怀超凡能力的人留在宫中,若他无二心倒也罢了,一旦他生出异心,试问整个玄武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连一直伺候她左右的福泰都说,“陛下,那日宫里发生的事儿您也瞧见了,那莫离公子只要稍稍动一动手指头便能要了多少人的性命,这样的人留在您身边,您就不怕?” 他又说,“莫离公子说想要您喜欢他呢,可您能喜欢上他吗?” 萧若萱沉默了,她扪心自问,她能喜欢上他吗? 见女皇沉默,几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自打莫离离宫后,女皇的种种怅然若失他们自然看在眼里,可是姑且不说那人身份存在各种疑点,并且还背负着他国细作的嫌疑,单是他当日展示出来的能力,便叫他们望而生畏。 如此一个仿佛能随意操控他人生死的人留在身边,其他人心里岂能安稳? 莫离跟着西门无双走进射月轩时,几乎进门便迎上了一阵劲风。 那阵风带着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他却不闪不避,直接让那一阵掌风击中自己胸腹,而后喉头一颤,泛出一口血沫。 西门无双在旁看得微微蹙了眉,然后不着痕迹的转开了视线。 前方不远处,一名白衣男子悠然靠坐在一方铺着鲜红色毛毯的软榻中,虽只留一个侧面,却也能看出那人容貌极为俊美,只见他右手提着一只青花耳壶目不斜视的往口中送酒,左手则闲适的撑在身侧缓缓搓揉着指尖,样子看起来好不悠闲自在。若非早已熟悉这人,谁也料不到刚才那一掌,正是此人所打出。 一见此人,西门无双立刻恭敬的上前跪拜行礼,“西门无双拜见主人。”如此说着,眼睛却暗自看向那白衣男子左侧约五六步以外处。 那里,约丈许高的十字木桩上,一年约十来岁的男孩正双手打开,被牢牢的捆在上方。那孩子浑身□□,竟无一遮蔽之物,瘦小的身子上皮开肉绽,尽是伤痕,青青紫紫,带着血痂,好不恐怖。此刻,他正低垂着头,一双与莫离相似的眼似瞧见了此生最大的仇人般双目赤红,死死的瞪着下方的莫离。 那恶毒的眼神,似要将人生吞活剥,饶是西门无双这样的人也觉得心里一阵恶寒。而那个被瞪之人却似浑然未觉,一经漠然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软榻上的白衣男子。 “我的小天儿。”不知过了多久,那白衣男子终于开了口,唇边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也未见他如何出手,只见莫离身子忽的一震,而后快速的向前飞去,眨眼间,已扑倒在那人身前,被那人一把揪住了头发。 “我的小天儿啊小天儿……”那人依旧笑着,声音可以说得上轻柔,他的唇贴在莫离耳边,“你忘了为父说过,你是为父的心头宝,你怎忍心就这样弃为父而去?你这样伤为父的心,要为父怎样惩罚你才好呢?” 头皮被人用力的纠扯,莫离被迫扬起头来迎视他的双眼,那人以为会再次在这双如琉璃般清澈的双眸中看到自己想念已久的不逊与冷傲,那正是他钟爱这孩子的原因之一,这样的眼神能让他疯狂,仿佛颠覆一切也无法幻灭的一种执着,这让他热血沸腾,屡试不爽。 岂知那双眼睛抬起来,映入他眼底的,却只有一片漠然,眼底空无一物,仿佛他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 心头恶气顿起,他猛的一掌拍上这人胸前,待人飞起后,又飞身一脚将人远远踹飞出门,直到撞上门外的山石方才停下。 一直跪在地上的西门无双这时差点惊呼出声,眼看那人落地后大吐了好几口血,接着一按胸腹,竟又撑着假山上的乱石缓缓站了起来,然后又摇摇晃晃的往里面走。 那脚步凌乱颠簸,显然伤得不轻。想他本就有伤在身,之前又情绪癫狂引起真气逆行,又一路提气狂奔没有丝毫休憩,如此折腾,回到轮回岛时,人已是清瘦了一大圈,身子也十分不好,虽然他自己不说,可那脸色却骗不了人,时不时按上胃部的手也逃不过他的视线。 如此想着,西门无双忽然觉得自己胸口也揪了起来。 自己这样带他回来,是不是真的太残忍了? 等莫离再次站在白衣男子面前,那人也已然收敛了自己的怒气,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浅淡莫测的笑容,勾了勾手指让莫离靠近,然后从软榻上起身,如一个慈父般展开双臂将莫离拥抱住,轻轻顺着他身后的长发,在他的耳边说,“瞧,你总是爱惹为父生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莫离沉默不语,如一个木偶般,那人也不在意,侧过身子一手揽着莫离的腰,另一手抬起莫离的下巴让他看向上方,脸颊依然凑在莫离的耳边,形状亲昵的低道,“瞧,因为你的叛逆,你的弟弟只能替你受过,这些可都是你当年受过的,如今看为父用在别人身上,感觉如何?” 那语气似在献宝,仿佛他真是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某天寻到了某件小玩意,心急的要送给自己的孩子,以求孩子开心的一笑。 莫离依旧沉默,仰视的双眼眨也不眨,眼底没有丝毫情绪。 那人忽又摇了摇头,续道,“只是可惜了,他终究还是比不上你,当初你一夜之间便能练就的东西,他却要浪费为父不少时间……所以这样的惩罚,自然也就要比你多受一些……”说着,他怜爱的抚上莫离苍白的面颊,眼里深深的惋惜,“若非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为父还真是不想用这样的废物……好在你现在回来了……虽然没多少时间,但也足以慰劳为父了……” 第十九章 因为拓跋宏的突然暴毙,大尉国一时群龙无首,而襄安王龙钦宇在这时强势来袭,几乎不费多少功夫便拿下了一切,这倒是大大超出了所有人先前的预想。 坐在自家后院的柳林之中,萧若清左手葡萄,右手番茄,一边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都说怀孕的女人胃口好,苏玄总算是见识到了。 半个时辰前才刚刚用完午膳,这会居然又说饿了,要小安子找来一大堆酸甜的水果,吃得几乎嘴都闭不上。 “你呀,少吃些凉的,小心身子受不了。”忍无可忍,好好相公也免不了出声提醒。 萧若清飞过来一个白眼,“以当唔系以啊?”(你当我是你啊?)抹抹因为张口说话而流到唇边的口水,某准妈妈继续幸福的密西。 苏玄无奈的摇头,想起半个多月前听说她怀孕时的情景。那时他应龙钦宇的请求,正准备前往大尉帮龙钦宇做最后的谋划,忽听探子传来消息,说拓跋宏暴毙,凶手不明,他还未揣摩出是何人所为,又来一个消息,说夫人怀孕了。巨大的惊喜之下,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别处,于是随手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上,“大患已除。”命人送出去。再不耽搁,直接回房见夫人去也。 事后证明他这么做果然是对的,到目前为止,尚无人知晓杀拓跋宏的凶手到底是何人,而苏玄那一封信无疑是在暗示是他们这边的人做的,而他手中又有与龙钦宇往来的信函,如此一来,龙钦宇便成了暗杀拓跋宏的主谋。 龙钦宇若凭实力造反夺天下倒也罢了,如今他因为他国暗助杀了前国君而得的天下,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如此一来,他日对玄武必将投鼠忌器,再不敢稍有怠慢。 而若是不出他所料,那个杀了拓跋弘的人,他应该知道是谁。 田冲和韩洛从宫中传出的消息他每一封都有细看,有如此功力又在事后没有激起半点反响,除了那人,还有何人? 女皇听闻萧若清怀有身孕时也十分高兴,去了信暗示道有心将皇位传于自己外甥,无论男女,皆可继承她的皇位。 谁知不到半个月,回信来了,萧若清在信里态度坚决的表示绝不要自己的孩子他日沾染朝政。 女皇方才觉醒。 皇妹她用了“沾染”两个字,自己怎会忘了,她那个皇妹早在决心与苏玄隐居的时候便已是厌尽了朝野的纷争,又怎会让自己的孩子再来踏足? 可是,自己如今的状况,要有子嗣,谈何容易?他日自己离世,这天下又该又谁来掌管? 不知她有心让萧若清的孩子继承皇位的事是如何走漏的风声,几日之后,满朝文武忽然在朝堂之上齐声谏言,要她册立皇夫,快快诞下储君,她诸多拒绝皆无果,大有誓死进谏的势头。 女皇迫于无奈,只得松口,允许他们为她挑选人品才貌家事适合的公子送进宫来由她挑选,她也保证这次一定认真选夫,绝不敷衍。 当然,原先被她搁置在皇宫的那几名公子自然以她实在无意为由又都送了出去。 选夫当日,女皇一身明黄的正装坐在朝阳殿前高高的台阶上,浮起的日光打在那张艳丽绝俗的脸上,那样的尊贵高华,让人炫目。 而女皇看着台下左右两侧纷纷落座的各年轻男子,心里却说不出的酸楚无奈。 她虽身为女皇,可最深处,她仍是一名普通女子,她有着所有女子都有的梦想,她始终期待着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简单而真挚的情感。 可惜,这种感情,对她这万人至尊的女皇而言,却偏偏是如梦幻般难以实现的奢望。 这个时候,她居然想起了莫离,她想起他对她说,他喜欢她,她想起他吐着血无比凄楚的告诉她,“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我只是希望我喜欢的姑娘也能喜欢我……” 姑娘? 原来在这世上,还有人将她看做一个普通姑娘! 可惜,这人却恰恰是她要不得的。 就在那日,她遇到了孔幽,那个不像慕容夕,却与慕容夕有着一样眼神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眼里没有她,那是一个如玉般清朗孤傲的男子,他被他的父亲送入宫,选夫的当日便当着她的面拂袖离去,所有人都以为女皇会震怒,可是女皇却告诉内侍官:就是他了。 不过几日,孔幽被女皇封了皇贵君,身份仅次于皇夫,所有人都在暗传前皇夫的身份虽无可取代,但这个孔幽,还是在一瞬间让女皇坠入了另一段感情。 莫离没想过自己还有回来的一天。他想过两种结果!一,老怪物找到自己之前,自己已经死了,毕竟他受天命丹毒性反噬,寿命本就不长。二,老怪物在自己死前找到了自己,那他也一定会立刻将自己这条残命了结,绝不愿在有生之年再见那老鬼一眼。 可惜,自己终究还是回来了。 而且,是活着回来的。 他漠然的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心里一阵嘲讽:流浪的一年多,他终于发现了这世上有比生与死更有意义的东西,可惜,这东西却不属于他。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守护,就算因此要回到自己宁死也不愿回来的地狱。 这流风厅据说是当初老鬼专门为他而建,位置处于轮回岛上无涯峰的山腰处,地方偏僻,人迹罕至,很久以前还会有小孩子里跑来玩,后来有了这里住着魔鬼的传闻后,便再无人踏足了。 或许,他真的自出生便注定是个为世人所畏惧的魔物。 背靠着凉亭闭上眼,一阵恹恹欲呕,胸口的闷痛比起胃部一直不曾停息的纠结其实并不算什么。老鬼的功力自然不容小觑,当日那样,可以说是手下留情了。想来,那老鬼也看出他此刻实乃强弩之末,再过多折磨他,到时候他一死,那老鬼找不到人给他练功,可惜的还是他自己。 此时到了这里,他再也无需时刻留心周围的一切,所以他放任自己闭目养神。 已然深处地狱,又哪里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昏昏沉沉间,仿佛听到一个人的叫喊,可是他实在太累,也根本懒得去听,于是放任自己的意识漂流。 直到感觉肩上一阵剧痛,他才睁开眼,面上凸现杀气,瞪着眼前举着流血的匕首,惊扰了他睡梦的人。 “杀天,你怎么不死?你为什么不去死?”眼前的少年,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他举着匕首的手还在颤抖,匕首上的鲜血缓缓滴落。 莫离眼底的杀气更甚,他不去招惹别人,竟有人主动跑来招惹他。正要出手教训,却见一个黑影飞奔而来,在他面前一晃,转眼便将他面前的孩子带到了离他几丈远的地方。 “少……少主……”西门无双急急的喘着气,竟一头跪了下去,对着莫离畏惧道,“少主息怒……二少爷因为被主人那样罚……心里一时受不住……并非诚心冒犯,请少主看在你们是亲兄弟的份上放过他吧。” 莫离想起来了,自己这个弟弟因为只是后备,所以之前老鬼并未花什么心思,一直都将他寄养在别人家里。 他听说过那家人家姓西门,原来正是西门无双家。 看着西门无双害怕却又强自镇定的跪在自己面前求情,他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原来,就连这个小鬼,也是有人在乎着的。 他缓缓抬手摸了一把自己肩头的伤口,看着掌心的鲜血,微扬起下巴垂眸俯视着前方的二人,“放过他?凭什么?” 伸手真气收纳间,那孩子便被他从西门无双手中夺了过来,他掐着那个名为他弟弟的孩子纤细的脖子,看着西门无双跪在地上拼命的祈求,“少主不要,不要,他是您的亲弟弟。” 莫离似听了什么笑话般笑了,弟弟?这么多年,那老鬼找人为他生的孩子多了去了,大多都因为体质寻常,一出生便被那老鬼杀死,时至今日,留下的也就他二人。 亲弟弟?他从来不知道这东西对自己有什么意义! 西门无双还在祈求,“少主,二少爷因为您的叛逃,被老主人诸多折磨,所以才会迁怒于您,您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就放过他吧。” 西门无双的眼里充满了担忧,在提到被老主人折磨时,一抹心疼油然升起,莫离看着,不由眨了眨眼。 心疼啊,竟有人为这小鬼心疼呢。 莫离忽然又笑了,“你急着将我带回来,原来是因为他。” 手头一松,那孩子顺着他的身子掉到了地上。 小小的身子趴在他脚下急急的干咳着,西门无双紧张的扑过来抱着他为他顺气,那场面看起那样和谐,和谐得让他想大开杀戒。 “既然恨我离开,我现在回来了,他岂不是该高兴?” 那孩子转过头来,双眼因为咳嗽而通红,却依旧是那恨不得将人生吞的眼神,他说,“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你死了我才能认命……我明明只是后备……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 这一声声责问声中,莫离也有些恍惚了。 为什么不死? 是啊,为什么不死? 经过了这许多,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 “呵呵。”他轻轻笑了起来,刻意的玩世不恭,却抵不住腹内刀绞般的剧痛,一阵翻腾,他用力咽下一口血,笑道,“我偏偏不死,你又能如何?我偏偏要活着,偏偏要亲眼看着你跟我一样被那老鬼折磨,你又能如何?” 同样是那老鬼的儿子,岂能只有他一个人身处地狱,另一个却能安享太平? 第二十章 血池,那老鬼练功的地方。 每隔七日便要与那老鬼一起走进这里面练功,满眼鲜红的血,血腥味直冲口鼻,温热的血水浸泡在全身,莫离只觉得胃部抽搐,一股无名的液体徘徊胸腹与喉头中间,酸涩腥甜,欲呕不止。 只是,他表面依旧淡定,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炼满意的看着先他一步走入血池的莫离,看着那人浸泡在鲜红的血水中舒展开来的洁白的身子,唇间勾起一抹笑,快速的扯掉身上的衣物,也一跃进入血池之中。 “果然还是只有我的小天儿配得上为父的行天魔功。”满意的勾起眼前人清瘦的腰,炼笑的越发狂妄,“只可惜,这么好的尤物,使用的期限却是有限。”脑海中想起上次带无生那废物进血池的情景,那小鬼只不过走到血池边,连脚都没跨进去,便在边上大吐特吐,真是倒足了他的胃口。 还是他的小天儿好,从小到大,从不曾让他失望过。只可惜,寿命太短,否则的话,他真不想用那个废物来接替。 莫离下池之前服用了天命丹,所以此时真气正是鼎盛。炼与他一起运功,将彼此体内的真气互通,顿觉一股强大的内力源源而来,炽热膨胀的感觉让炼那张邪魅的脸上立时露出舒爽无比的神情,那是一种越来越强大的感觉,那是一种自己即将主宰一切的感觉……那让他疯狂,让他兴奋……运功到最后,他甚至□□了起来,整个密室都充彻着压抑粗哑的□□声。 莫离觉得很想吐,体内的每一个器官都在翻腾,他恶心,由里到外都觉得恶心,胃里揪成紧紧的一团疯狂的搅动,逼迫他张口呕吐。 可是他不,在这个老鬼面前,他绝不。 有那么一瞬,莫离真的很想就此趁他不备杀了他。 可是这种想法只是闪过一下,便被他立刻推翻了。 这不可能,单凭他此刻的功力,就算这老鬼不备,他也不可能杀死他。 他也曾想过依靠天命丹,可惜天命丹虽可以短期内提升功力,却不能多吃,一次服用过量便会神智尽失,届时,不只杀不了这老鬼,自己也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名符其实的怪物。 他不怕发疯,他只怕自己疯了之后,会忘记,自己其实是人。 走出血池时,炼在后面意犹未尽的缓缓搅动着血水,“这血池的血又该换了,总算那废物也不是全无用处,在接替你之前,还能做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莫离没有回应,漠然的穿着自己的衣服。 回到流风厅,哑姑唯唯诺诺的指着桌上的饭菜问他用不用饭,他看都未看一眼,直接越过她,往后面走去。 流风厅后院的水榭旁是一个天然的莲花池。据说十几天前还未有流风厅时,这里的莲花是开得极好的。 可是,自从莫离住进了这里,这里的莲花便一年比一年颓败下去。 到了如今,早已是满塘空旷的池水,再无他物。 莫离大约能猜到这片莲花消失的原因。 一如十几年来每一次陪他老鬼练完功一样,一走进后院,他便和衣直接跃入了这片池水中。 这里位处半山腰,虽是五月天气,池塘里的水依旧很冰。 而正是这冰凉的池水和池塘中淡淡的淤泥气息,才能让他暂时忘却那温热猩红的血液…… 周身都被那冰冷的池水洗涤着,莫离觉得很舒服,他放任自己躺靠在池边的一块巨石上闭上眼,即便胃里的冷痛早已让他意识混沌,可是这种痛干干净净,他喜欢。 不知泡了多久,等他再次恢复意识,早已是月上中天。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昏迷还是睡着,只觉头昏昏沉沉,身子很重,胃里的痛却似乎减轻了,也或许是麻木了。 他攀着水池边的乱石缓缓上岸,一上来才觉得昏沉的厉害,几乎一头栽倒。 他放眼望着这空荡荡的后院,满园的绿树碧水,一旁青山依依,原是美景,却没有一人,除了他自己。 这里是流风厅,普通人不敢进来,就算哑姑,也只敢在前面为他做饭,绝不敢往后面来。 他是魔鬼啊,何人敢擅自靠近? “呵。”他莫名的笑了一声,身子难受的紧了,他就这样裹着湿湿的衣服挨着水榭坐了下去,头枕着水榭旁的亭柱抬头望天。 多么好的月色,看样子又快月半了。他忽然有个想法:如此良辰美景,就算自己在此死去,恐怕也不算煞风景吧? 想完之后自己都觉得好笑,于是又笑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又昏睡了过去,再次清醒时,头顶月光早已不见,一阵清脆的鸟鸣响在耳边,他茫然的看了看天,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 衣服还是湿的,自己就这样昏睡了一夜居然还能醒过来,看样子状态也不算太遭。 费力的撑着亭柱起身,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睁着眼也觉得眼前黑雾重重,胃里纠结翻涌的不适让他本能的张口干呕了一阵,无奈胃里本就没东西,所以只呕得自己一身冷汗,却也没吐出什么。 低头定神,想等昏沉的感觉过去,却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大清早的,敢来他流风厅的人还真是不多见,于是他勉力抬起头向门口看去,正见一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奔来。 “少主。”那人一冲到他面前便一头跪了下去。 莫离微微蹙眉,这人在外是如何放肆他可是见了不少,怎料回到这里竟三番两次对自己下跪,不由沉了沉眸子,淡道,“怎么?那小鬼又怎么了?” “请您救救二少爷。”西门无双抬起头来恳求,满眼殷切。 果然又是为了那小子。 莫离好笑的勾起一边唇角,“你让我救他?” 这是在开玩笑吗? 那小鬼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去救? 那小鬼只不过是他的后备而已,他这个前身都没死,还有什么是需要那个后备到处求救的? 西门无双仿佛没看见莫离眼底的嘲讽,一经请求道,“主人要二少爷出海去抓人回来充盈血池,二少爷做不到的,他从未杀过人……老主人又不许属下等替二少爷去……只有您出马,主人才会听……” “然后呢?让我去抓人,是吗?”莫离冷笑,只有他才是那天生便适合杀人的魔物,是吗? 西门无双显然畏惧,但却硬是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您知道老主人的手段,如果二少爷不答应,最后必然会受尽折磨……可他若去了……”他忽然闭了闭眼,满眼沉痛,“他还那么小……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毁了?” “哈?”莫离笑了起来,身子却是一晃,猛的撑住一旁的厅栏方才站稳,“他小?你知道我第一次为那老鬼杀人的时候几岁?” 西门无双当然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您才更不能让您的亲弟弟步您的后尘不是吗?” “我为什么不能?”莫离冷冷说道,声音不自觉的拔高了许多。忽然觉得很累,于是他撑起身体往自己的房间走。 西门无双跪在地上跟着他转身,乞求的话紧跟在他身后,“您已经这样了,难道还想让您唯一的弟弟也变得像您这样吗?” 您已经这样了…… 您已经这样了…… 就因为他已经这样了,所以他就该认命,他就该牺牲自己的一切去成全别人吗? 那他呢? 他已经失去的,他还想得到的,又该如何? 他又该找谁去讨要? 第二十一章 看到西门无双独自一人回来,站在船头的少年眼里没有丝毫的意外,“我早说了他不会来,他恨我,他巴不得我变成他那样,又怎么可能来帮我?简直自取其辱。” 他冷冷说着,那小小的脸上,眼底清晰的愤恨与冷傲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 西门无双没有回应,只是忧心忡忡的皱着眉,望着眼前的少年几番踌躇,却始终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是他无用,他帮不了他,甚至想代替他出海都不行,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他知道今天走出这一步,这孩子,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你放心,我会办好那老鬼交代的差事,他杀天能做到,我无生为何不行?”那孩子还在为自己打着气,不知是为了安慰他,还是为了激励他自己。 西门无双说不出其他,只能虔诚嘱咐,“二少爷,保重,无论如何,平安回来。” 轮回岛周围的海域暗礁密布,终年被迷雾覆盖,所以寻常人出入都是危险冲冲,几乎没有人能在不清楚路线的情况下往来轮回岛。 莫离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来到这片海边。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替那老鬼出海抓人时,也是在这个海边,他抓回一百二十一名海盗,他们每一个都穷凶极恶,可是抓回来的时候,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的。 那一年,他十岁。 他亲眼看着那老鬼划开那些海盗颈部的血管,配着血池中央圣杯上溢出的温泉,让他们的血和着水一点一点填满血池。那一池的血水,让他们泡了一个月,此后那放血的事便由他完成,每次十人,一百二十一人,足足用了一年。 那一年里,他们就像圈养了百来只畜牲,每月屠宰十只,直到最后杀完,一个不剩。 胃里一阵翻涌,他又忍不住开始干呕。 明明胃里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仍是止不住那恶心的感觉? 明明早已是习惯了十几年的事,为何如今却忽然叫他如此难以忍受? 或许,他真的不该擅自跑出去? 见过了人间,又有谁愿意重回地狱? 日薄西山的时候,他见到了那小鬼的船回来。 他看见那小鬼手拖着一根绳子,那绳子的另一端,系着十多个粗衣布衫满面惊慌的男女。 只看一眼,他便嘲讽的嗤笑起来。 这样的一群人,显然都是海边与世无争的渔民,这小鬼第一次抓人便抓来这些人,他以为只要狠下心抓到人便了事,又岂知那老鬼是否会让他如此轻易过关? 莫离不想管闲事,他想他只是出于好奇才跑过来看看,他只是想看看当那小鬼也走上他曾经走过的那条路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他其实一直在嫉妒那小鬼,但现在既然那小鬼也免不了和他相同的命运,那么他就该离开了。 所以,接下来的事,他没有再看。 他回到了流风厅,让哑姑在后院的天井里支了个软榻,躺在上面安然的晒起了太阳。 期间,他还喝了一碗哑姑特意为了熬的红豆粥。哑姑用手比划着告诉他,那日二少爷过来刺了他一刀,哑姑也看见了,她看见他流了很多血,之后脸色一直不好,她一直想找机会给他补一补,无奈他这段日子总是心情欠佳,胃口也不好,很少吃东西,所以苦无机会,今日他难得心情好,她才敢斗胆劝他吃一些。 莫离看完哑姑的比划,心里有些恍惚,他茫然的看着手中的碗喃道,“原来,也有人会在意我的生死?” 哑姑的手脚都飞快的舞动起来,拼命在在他面前比划,“少爷恕罪,少爷恕罪,哑姑无意冒犯!”那慌乱的摸样,让莫离原先心里那一阵隐约的期待又顿时落空。 再转念一想,自己也觉得好笑。 到了今日,他竟还是不肯死心? 他还在期待些什么呢? 懒懒的摆了摆手让哑姑退下,他已无力再说其他。 稍晚些,炼派人来找他,他料想该是看那小鬼好戏的时候了。 果然,走到血池密洞前时,他见到了在门外焦急等待的西门无双。 西门无双一见他过来,眼里立刻露出殷切的希望,可是被他冷冷一眼,便又瞬间熄灭了下去。 他冷哼一声,直接越过门口诸人跨进密洞之内。 “小天儿,快来看看你的好弟弟为我们带来了什么?”刚走进去,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炼的声音便扑面而来。 就着密洞内摇曳的灯火,莫离看见炼手里握着一个布衣青年的脖子,那人的头凑到血池上方,一股鲜红的液体自那颈部涌出,看那流势,显然已放血有一段时间了,那人的身子早已没有了明显的挣扎,只有偶尔一阵抽搐,显出临死前最后的不甘。 莫离漠然走过去,故意忽略胃部骤然而起的翻涌和太阳穴一阵莫名的刺痛,他默默走进,看了看那地上被塞住嘴用绳索捆绑住拼命扭动的满脸惊恐几人,再看了看如见鬼般惨白着一张脸大睁着眼贴墙紧靠的少年。 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淡道,“无聊。” 话音刚落,炼便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小天儿,果然不同凡响,哪像有些废物,在你面前,他真是给你提鞋都不配。”说到此处,那眼神直接落在了一旁的无生身上。 下一瞬,那孩子便被人提到了血池边,一把匕首交到了他手中,“无生我儿,接下来几个就交给你了,可千万别叫为父失望。”说着,他的唇欺到无生的耳边,“你要知道,你虽是个废物,但接下来的十几年,为父还是得依靠你,你跑不掉的。” 第二十二章 莫离看着那孩子提着匕首将一人拉到血池边,那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双腮黝黑发红,显然是常年打鱼被风吹日晒之故。那人口被堵住,但那双眼却满是恐惧的大张着。 他拼命的摇着头,那有些浑浊的眼里竟有泪水流下来。 那眼里有着哀求,有着恐惧,有着不甘,有着愤怒。 莫离甚至想象得到那人将会说什么,“求你不要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靠我打鱼养活,我若死了,他们怎么办?” 莫离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太阳穴那种刺痛的感觉似乎更加明显了。 眼看无生的右手举着匕首停在男人的颈边,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那只略嫌细瘦的小手已经开始颤抖,可是那一刀始终未能划下去。 炼终于等得不耐,隔空挥出一掌打在血池边那人细瘦的小腿上,那人立刻单脚跪了下去,手边也一松,差点让那大汉从手中脱落。 炼慢吞吞的说着,“不要让为父等太久,为父的耐性可是有限的。” 那一瞬间,莫离忽然觉得头部刺痛得厉害,仿佛有什么在用力敲打他的头颅,让他整个头盖骨都有一种压抑欲裂的感觉。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勉强自己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然后,他看见那小鬼手中的匕首朝着那个大汉的脖子一点点靠近,慢慢贴近皮肤,他甚至听到了刀子割肉的声音。 鲜血慢慢的从刀缝隙间溢了出来,他看见那个孩子浑身都在颤抖,他听见身边无数个声音在他的耳边翁鸣。 忽然,胸口一阵烦恶,他再也抑制不住,“噗”得一声,喷出一口血。 他看见炼诧异的看过来,他看见那小鬼也转过头望他,可是他意识混沌,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他最后的记忆,是炼带着满脸的诧异走到他面前,托着他的下颌语带亲昵邪笑着问他,“哟,我的小天儿,这是怎么了?” 然后他记得他出手了。 他拼尽全力挥出了一掌,之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清醒时,耳边有一个声音在说,“应该是服用了过量的天命丹所致,虽一时战胜了那老鬼,可是此后大概会神智不清,若到时狂性大发,难保会做出什么……我看我们还是将他送出海吧……” 莫离想起来了,他去见老鬼时,的确是将他那里所剩的所有的天命丹一口气都服下了。 他不知道当时为何会这么做。 或许,是他终于厌倦了目前的一切,想要寻求一个了结;也或许,他只是一时大意,吃错了。 无所谓,他不在意。 他认得这个说话的人的声音,这是那老鬼手下四大护法其中之一,听他的话,自己应该是已经杀了那老鬼? 否则,他们此刻怎敢以老鬼称之? 然后另一个人说道,“再怎么说,他也替我们杀了那老鬼,让大家以后再也不用心惊胆战的生活,算是对我们有恩,我们那样对他,是不是太无情了?” “那也是无奈之举,那老鬼说过,天命丹服用过量会导致神智失常,他杀老鬼的时候什么样你们也见到了,万一他醒来之后再大开杀戒,你们谁能阻止得了?” 莫离觉得有点想笑:想那老鬼疯狂一世,号称天下无敌,想不到死后却人人称庆,当初一个个见了他卑躬屈膝头都不敢抬的人,现在却一声声老鬼的喊着,想来,这天底下比他可悲之人也不是没有。 其实这些人大可不必为他起争执,他从来就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既然老鬼已经不再,他又何必在多留? 他想起来告诉他们无需他们费心,他自己离开就行了。 可是他努力试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他可以听见周围的声音,可以感觉到身边的一切,却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连睁眼都不行。 之前不感觉倒没什么,此刻一定神,才发现身体里的每一处似乎都在叫嚣着疲惫,每一处都酸痛难当,经脉骨骼更是如被重组一般痛得他几欲□□,好在他此刻根本开不了口。相较之下,胃里本就存在的痛倒是显得好受多了,至少,他还可以忍受。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将他带上了大船,他感觉有人一直抱着他。 然后,船似乎靠岸了,他被人从船上抬了出来,又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有人将他抱上了一张床。 一张被子压了下来,他甚至能闻到那被子上太阳晒过的味道。 他听见两个声音在他耳边交谈。 “他这样,什么时候才会醒?” “我也不知道,黄大夫说这个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就算醒了,以他现在的身子,恐怕……” “我们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你不恨他了?” “恨什么?要恨也是该他恨我……都是那老鬼的儿子,他变成了这样,我却能好好的……他其实可以不救我的……”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知道……因为,他是我哥哥!” …… 莫离不知道那二人何时走出去的。 就在那一夜,他的身子忽然恢复了知觉,那时正是深夜,他看着四下无人,于是,他勉力提气,就这样如一缕青烟般消失在了那个宁静的小院。 第二十三章 自大尉由龙钦宇登基后,两国关系算是暂时稳定下来。 此时国家安定繁荣,每日早朝例行上来的奏折除了天下太平便是各地粮产丰收,百姓们得沐圣恩,皆呼皇恩浩荡。 萧若萱听在耳中,自是明白有些事不可尽信。不过既然下面的人有心讨自己欢心,她当然也不好悖了他们的心意。身为皇者,必要时施恩比威严更加重要。 佯装高兴的应着,对他们各自举出的地方官吏以及相对应京官做出了一应的嘉奖,末了淡淡交代一句,“诸位爱卿都能谨记‘以民为本’的原则,实乃我玄武百姓之大幸也,朕心甚慰!” 言毕,她不着痕迹的留意着下方大臣们的反应,见诸人神色各异,心中便有了分晓。 是夜,女皇收到一封由庆城送来的密件,女皇看过之后,柳眉紧锁了许久。 两日之后,六月初四,女皇召见严德和徐子风。丢出惊人之语,“朕打算微服出巡。” 二人皆是一愣,严德几乎想也未想便反对,“皇上,此举万万不可,虽说如今天下稍定,但难保有些不轨之徒仍藏于暗处蠢蠢欲动,您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 女皇不耐的摆了摆手,“朕心意已决,严相无需再劝。” 徐子风沉吟了一会,缓缓转动轮椅面向严德道,“倒也不是不行,既是微服出巡,自然无人知晓皇上身份,只要保密得当,再带上几个功夫好的侍卫小心保护,当是无妨。” 女皇淡淡勾唇,“徐爱卿所言甚是。” 于是,六月初五清晨,女皇带着皇贵君孔幽、太监总管福泰、监察御史徐子风、左相严德、贴身近卫田冲、韩洛以及太医院总领司马承,在一众暗卫的暗中保护下,分别坐上两辆马车从皇宫北面的侧门悄悄驶离了皇宫。 一路上,女皇一直饶有兴致的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此时天色尚早,但是京城的大街两旁已经有了不少摊贩,那时而传来的吆喝声,以及不时飘进鼻端的各种朝食的清香,让她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朕还记得朕十三岁时,母皇带朕出巡,当时,母皇就是这样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满眼都是笑意,她告诉朕,他日朕当了皇帝,若是哪日处理政务觉得累了,或者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太重而心有不甘,便这样出来走走,看看民间,看看这些百姓……朕那时年幼,并不能理会母皇的心意,直到今日,方才能够了解。” 她转过头来,对着车厢另一侧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她一眼的男子嫣然一笑,“朕坐拥江山,求得无非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当一切尽在眼前,那些前后的辛苦,又算的了什么?” 对面的男子自是不会回应她。自她将他收入宫中封为皇贵君开始,他便很少跟她说话,她记得当初慕容夕也是这样,她一意孤行的求母皇赐了婚,他与她在太女府生活了两年,那两年间,他对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好像是母皇驾崩,她当上了皇帝的时候? 那时候,一直以来对她冷淡异常的夫君忽然主动对她说话了,她简直受宠若惊,她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终于可以转变,她甚至想过只要他想,她可以退居幕后,将天下都交到他手里。 可惜,一切终究只是奢望。 那人的心里没有她,从来就没有,无论她如何爱护纵容,如何委曲求全,那人也毫不在意。 他要她的天下,可惜,那个天下里,却没有她。 两日后,马车行至距京城几百里外的文莱镇,眼看天色渐暗,萧若萱等人正打算就近找个客栈投宿,几人刚刚下了马车,天冲韩洛先进店检视安全,顺便问问有没有空房。萧若萱与孔幽福泰等人走在后面。 刚刚要跨进店门,忽听空中一阵惊呼,众人转身,只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萧若萱和孔幽以及福泰坐的那辆马车的车顶便被那突如其来的黑影压的塌了下去。 正在店中的田韩二人闻声,立马冲出来到那马车前查看,一看之下,脸色便有些为难。 女皇见他们这样,不由好奇,便也过去看了看,却见一个满身锦绣的少年躺在一堆废墟之中,显然是昏过去了。看那少年的摸样,最多也就十七八岁,再看那容貌,唇红齿白,虽不是顶好看,却十分可爱,尤其那昏睡中依旧微微嘟起的唇瓣,若非唇色稍淡,真是颇有鲜艳欲滴的感觉。 女皇与诸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一番失笑之后,女皇亲自走到马车边,伸手拍了拍那少年的脸颊,“小公子,小公子?” 片刻之后,那少年始终没什么反应。 女皇退开一步,对司马承道,“你来看看他怎么了。” 司马承立刻领命上前,一番把脉之后,回禀道,“这小公子脉象极为虚弱,血气明显不足,怕是多日未进食之故……” “可还有其他病症?” “暂时看不出来。” 女皇颔首,“既如此,先将人带进去吧,一切等他醒来再说。” 严德忍不住在她身后劝诫,“这孩子来历不明,贸然带进去怕有不妥。” 女皇尚未开口,徐子风已经挥着一把折扇单手推着轮椅行到他跟前,打开折扇慢悠悠的在他胸口扇了两下,那人嬉皮笑脸道,“严管家稍安勿躁,纵使有不妥,也总有办法查明其来历不是?” 他这么说着,人已经被韩洛抬着轮椅上到了台阶上,此时又回过头来对他挤眉弄眼,“年纪大了千万不能心急,须知静观其变方位上策……” 严德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臭小子胆子是越发的大了,苏玄怎么会教出这种学生?想苏玄在他面前都得尊称他一声严叔叔,这小子居然敢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简直目无尊长。 可转念一想,当初苏玄还未作苏玄时,又与眼前这臭小子有何二至? 所以说,果然还是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第二十四章 女皇见这一老一少斗嘴也不由失笑,果然,这徐子风到哪里都是个不能安分的主,成天嬉皮笑脸很少有正经时候,可是偏偏交给他办的事,无论多艰难,他都一定会帮你做到。 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让人忽视他双腿已废的事实,即便坐着轮椅,也绝不会给人弱势或颓废的感觉,他总是欢乐的,并且,比任何人都可靠。 想起前段日子派他去庆城,起初的时候自己还着实有些不习惯,想来也是习惯了这人在身边胡闹了。 莫离其实并没有昏迷,用缩骨功改变身型,然后又易容来到她身边,费劲千辛万苦,他又怎会轻易让自己昏过去? 他想,她见过了那样恐怖杀人的自己,一定不会喜欢上他了,所以他换了容貌,换了身份来到她身边。 好在他之前特意用内功改变了自己的脉象,所以那太医为他诊脉的时候才看不出什么,他知道那些太医都有本事凭借脉象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当初他重伤时,这司马承守了他几日夜,对他的脉象自然清楚不过,即便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早已不似当初,可是脉象却还是会露出些蛛丝马迹吧? 缓缓收敛气息,一点点将自己的真气导回原位,一番折腾之后,胸口腥甜之气又起,他强自压下,身上却又被冷汗浸湿了。 好在那几人将他送进房之后便出去了,他躺在薄被之中,即便出了一身的汗,也可归咎于如今天热。 他闭着眼默默盘算着,隐在被中的手不自觉的按上胃部,稍稍用力,抵住。 那太医虽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病症,但有一点倒是说对了。 他气虚血弱,多日未曾进食。 他想要是他告诉那太医自己到底有多少天未曾进食,那老头肯定会惊得呆掉。 从那靠近海边的小院离开,他几乎是一刻不停的的赶路,先到定寰,又一路追到这。 期间是多少天?十天?半个月? 他记不清了。 总之,他如一只没有帆的独木舟,不停的游荡,始终未曾停歇,又何来闲暇用饭? 瞧吧,一般人又怎可能那么多日不吃东西还能活着? 可他偏偏还活着。 胃里空荡荡的痛着,之前拼命赶路故意忽略,现在终于追上了,那痛楚便如终于破土而出的野兽般,开始不停的撕咬他的胃壁。 疼,整个胃都缩成了一团被他抵在指尖,太久没有进食,胃壁空空的皱在一处,此刻一阵皱缩,便只有生硬的一个小团不断的抽跳着。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刻收回按在胃部的手,静静的佯装继续昏睡。 他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然后,一个人走到他身边,许是看到了他一头的冷汗,那人的手背探上了他的额头,片刻之后,他听见那人低呼,“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莫离这才知道自己居然发烧了。 然后他听到那人很快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带着很多人走了进来。 他知道其中一人是她,他甚至期待她可以过来抱抱他,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听见她又叫司马承给他把脉,于是立刻又运功改变自己的脉象,司马承一翻摩挲,最后也只得出他身体太虚弱了,再加上外感风寒。 他听见她在边上说,“这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会这样?” 另一个人说,“看他的衣着当是非富即贵,不知何故会落得这样。” 女皇道,“还是等他醒来再问问吧。” 莫离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可以“醒来”了,于是他开始散去伪装昏迷的真气,打算假装清醒,只是功力刚散去一半,却听女皇在一旁道,“孔幽刚才吃的不多,福泰你一会让人再熬些粥食送过来,这些日子天热,想是他胃口不好。” 散到一半的功力忽然直冲心口,莫离只觉胸口一阵剧痛,胃腹之间更似被什么揪住了猛的抽搐,他身子一震,直扑床头,再也抑制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周围的人都惊住了,他们没想到前一刻还昏迷中的人怎会突然之前从床上起来吐血。 女皇拨开众人走到他面前,一边轻抚他的背一边关心道,“这孩子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吐血?” 司马承立刻又要过来,莫离一手撑着床缘,根本不让他靠近,伸手便将人挥开了。 他抬头看着女皇,恶狠狠的,气势汹汹的,却又依稀带着点委屈的。 那漆黑的瞳仁里清澈到除了她仿佛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 女皇怔住了,半晌,问道,“你怎么了?” 突然脑补个小剧场: 某圣僧:我在你眼中看到一团正义的火焰! 莫离:我在你眼中看到一坨屎! 第二十五章 “你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是啊,他怎么了? 不是早在前来的路上就知道她收了一位皇贵君吗? 不是早就听说她对那个叫孔幽的皇贵君宠爱有加吗? 他告诉自己要忍耐的,为何现在却嫉妒的胸口仿佛火烧? 就算她身边已经有人又如何?他还是可以让她喜欢自己的,不是吗? 他所求本就不多,他只要她的一点喜欢,她一次真心的关爱,哪怕只是一天,她可以忘记她女皇的身份,与他一起去做他一直期待有人能陪他做的事。 比如,踏青,赏灯,看戏,游湖…… 还有,她亲手为他煮的一餐饭…… 不用多精美,不论味道好坏,他都会觉得幸福,都会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事。 他不要很多,他只想证明有生之年,他也曾经被人爱过,在意过,那个一直被他喜欢着的人,原来也喜欢他! 如此而已! 莫离收回视线,疲惫的倒回床上,翻个身,背对诸人,蜷起身子,缓缓闭上了眼。 胃好痛,胸口也痛,头又有些昏沉。 他将手抵在胃上,用力按压,指尖透过薄薄的皮肤和胃壁,几乎摸到后背的骨头。 身后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女皇之前为他抚背的手还停在半空,直到此刻方才略显尴尬的收回。 福泰有意上前斥责他的不敬,只是刚一张口,就被女皇制止了,“先让他休息吧。” 她想这孩子怕是之前受了什么折磨,所以对外人才会如此防备,但既然他刚才瞪了自己半天之后又肯乖乖躺回去,想必是已经知道他们不是恶人了。既如此,其他就无需多言,让这孩子尽快养好身子然后派人送他回家是要紧,毕竟他们也不可能长时间在这里逗留。 女皇带着孔幽回了房,福泰自然跟着前去伺候。徐子风看了看床上的少年,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回房吧,我看着这孩子。” 严德一听,眼睛又瞪了起来,皱眉瞪着他身下的轮椅,“你自己什么身子还有力气看着别人,赶紧给我回屋歇着去。” 徐子风嘿嘿一笑,头仰起来,兴致勃勃的盯着严相爷威严肃穆的脸孔,伸出两手在眼前比了两个圈,笑道,“老师说得果然没错,青蛙眼,哈哈哈哈……” 严德怒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大体规矩,抬手就是一个脑门,“臭小子,找打。”真是什么老师出什么学生,该死的臭小子苏玄居然连这种事也教给学生,下次别叫他看见,否则非好好教训那小子不可。 这样一来,严德也懒得管他了,气哼哼的就出了们,司马承等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徐子风推着轮椅来到床前,从轮椅一侧的置物袋内拿出一本书,就这样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莫离的身子很不舒服,胃疼得厉害,胸口也一直似被什么东西堵着,让他有些恶心欲呕,可是他心里清楚,这一吐,状况只怕会更糟。 他知道其他人都走了出去,他知道他身边还留下了一人,他睁了眼慢慢转过身,看着床边轮椅上的人,那人却全无察觉。 他伸手在床上拍了两下,那人看书看得投入,竟还是没反应。 莫离没了耐性,张口道,“喂,我饿了。” 徐子风终于回了神,抬眼看来,见床上的少年一双眉头委屈的皱到一处,好不可爱,于是立刻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书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吩咐掌柜给你做。” 莫离想也未想,“红烧鲤鱼,糖醋排骨,翡翠虾仁,冰糖血燕。” 徐子风点了点头,开始转动轮椅,“恩,冰糖血燕。” “还有……” “其他的驳回。” “为什么?” “你的胃受不了。” 莫离怒道,“那你还问我。” 徐子风的轮椅已经走到了门边,打开门,回头笑吟吟的丢下一句,“循例问问。” 若不是顾忌自己此番没打算显露功夫,莫离真想把那人拉回来暴揍一顿。 敢耍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点那些东西原也就没打算吃,他就是想把人支出去,他虽然很久没有进食,可此时的状况又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 等人一走,他立刻撑起身子扑到床边一阵干呕,他胃里没有东西,自然吐不出什么,感觉胸口又有腥甜之物涌起,他马上捂着嘴倒回床上,努力将已经涌到喉头的东西又咽了回去。 不能再呕血了,再这样下去,他恐怕真的会撑不住。 他要做的事一件都还没做,他又怎么能在这时候放手? 一番干呕,胃里的不适似乎更加明显,那里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拼命拧绞着他早已缩成一团的胃袋,他用力按住,也压制不住那里的抽跳和痉挛,身上汗湿的衣衫冰冷的裹着他的身躯,让他止不住的发冷。 他紧紧咬着唇,眼前开始阵阵发黑,他只能将整个身子都埋入被子中,避免自己如此难堪的样子外泄。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再次推开,徐子风推着轮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刚刚安顿好孔幽,看着他睡下的女皇。 “他怎么样了?”女皇边进门边问道。 徐子风回道,“刚才醒了,说饿了,我已经吩咐了厨房。” 女皇颔首,“那就好。” 走到床边坐下,见床上的人连头带脚都埋入了被子里,不由失笑,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戏谑道,“小公子,你这样睡觉可不好,小心闷着自己。” 隔了一会,床上的人没反应,女皇又拍了拍,“喂,你再不起来,我可告诉厨房你睡着了,饭也就不用送了。” 她这明显是逗孩子的语气,想也是,莫离现在的容貌本身也就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难怪她会用这样的语气逗他。 莫离即便痛得意识昏沉也还是听得到她的话,他之前一直在盼着她来,可如今她来了,他却又想到她是哄过了她的皇贵君才抽了点空来看他,心里不知怎么,忽然就来了气,于是故意不理她,由着她在那喊。 女皇连说了几句对方都不搭理,也觉得无趣,不过她倒还不至于跟一个孩子置气,所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对徐子风道,“看样子这孩子心里还是别扭,辛苦你再看他一会,我也先回房了。” 她话刚说完,还未来得及转身,那个一直将自己当鸵鸟一样裹在被中的人却猛的一下子掀开了被子。 女皇和徐子风都被他这副样子弄的一愣,女皇呐呐道,“怎么了?” 又是怎么了? 莫离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深深吸了两口气才道,“不要走。” 女皇和徐子风一阵对视,眼里都是不解,继而由徐子风试探着开口,“你想让她留下来照顾你?” 莫离睁着漆黑的大眼睛巴巴的盯着女皇,看都不看边上一眼,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徐子风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她是何人?” 莫离不理他,继续盯着女皇,她是何人他自然清楚。 “她可是我们的主子,从来只有别人伺候她的分。”徐子风走过去替他把被子拉好,“小兄弟,莫贪心,还是乖乖由在下来照顾你吧。” 莫离还是不理他,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女皇的双眸,仿佛能将自己的影子透过双眼印到对方心里去。 女皇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见徐子风劝说无效,便轻笑一声,对徐子风道,“罢了,既如此,你便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照顾他。” 徐子风似是早料到一般,嬉皮笑脸的扭过头来,“主子,这可有点使不得了,这小子何德何能?” 女皇哪里看不住他的调侃,推着他的轮椅转了个方向面向门口,淡笑,“行了,快走吧,顺便去帮我催一下厨房。” 于是,徐子风笑呵呵的出去了。 第二十六章 房门关上,女皇坐到床边又为莫离拉了拉身上的薄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的触觉让她柳眉微蹙。 “我现在留下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遭遇了何事,为何会弄成这样?” 莫离看着她,摇头。 女皇叹了一口气,“那你可否告诉我你家住何处?等你身子好些,我好派人送你回去。” 莫离神情不变,再次摇头。 女皇无奈了,“你什么都不说,叫我如何帮你?” 莫离继续摇头,他不用她帮他,他只想陪着她。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声音在门口喊,“客官,冰糖血燕和药已经给您炖好了。”然后便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女皇再次叹气,“罢了,你不想说,我便也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女皇亲手喂莫离吃着冰糖血燕,莫离忍着胃里的翻腾,努力吃着。 一碗血燕吃完,女皇抽出袖间的帕子给他拭唇,谁知他擦完之后直接将那帕子收入了自己怀里,女皇看着呆了一呆,却也没当回事,转头看了眼桌上的小盅问他,“再来一碗吗?” 莫离摇头,“吃饱了。” 女皇道,“也好,你太久未进食,一次吃太多胃受不了。”说着,女皇端起另一边盅里温着的药过来,“把药喝了吧。” 莫离双手不动,巴巴看过来,“你喂我。” 那眼眸黑黝黝的,清澈无比,却又溢满了期待,让女皇看得有些恍惚,仿佛曾经也有那样一个人,用这种眼神,要求自己喂他喝药。 恩,是的,她想起来了,是莫离。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涩,她连忙低了头,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药碗,再次抬头,又是那文静清雅的摸样,“果然是个孩子。”她笑着揶揄,吹了吹碗里的药,感觉温度不烫了,才凑到那人唇边,看着那人慢慢将药喝下。 她看见那孩子喝药的时候眼睛也是一刻不离的看着她的,那眼神看得她心里渐渐有些发慌,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异样的感觉。 直到看他将药喝完,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总觉得再被他这样看下去,自己似乎又会失态。 而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个叫莫离的男子,好像还不曾有人让她失态过。 她是手掌天下的女皇啊,怎可随意失态? 收起空碗起身,不料身子刚刚站起,便感觉自己腰间一紧,她低头看去,见床上的少年睁着大大的眼睛紧张的望着她,一只略嫌细瘦的手正牢牢的揪住她腰下的袍子。 她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你要去哪?”那人哑着声音问。 女皇微笑,“自然是回房睡觉。” “不要,陪我。”那孩子任性的说道。 许是之前被他的眼神影响,女皇现在觉得这孩子任性的有些过了,眸子不由便沉了下来,“那可不行,你饭也吃了,药也喝完了,现在该好好休息,我也需要休息,我夫郎还在房里等着我。” 她不说最后一句还好,她一说到她夫郎,床上少年那张脸忽然就变得青白交加,一双眼时而愤怒时而痛苦,好不复杂。 女皇在等他松手,岂料等了半天,那人低低吐出一句,“别走,我不舒服。” 女皇觉得这人已经是在无理取闹了,他的态度让她很难理解,不过看在他年纪小,她还是勉强安慰,“你发着烧自然不舒服,你现在喝了药,等一觉醒来便没事了。” 莫离还是揪着她的衣服,固执的说着,“别走。” 女皇有些不耐,但终究还是不忍心将人就这么丢下,无奈道,“那好,我坐在这等你睡着可好?” 莫离还是不满意,“不要走,不要回房。” 女皇重新坐回去,扶他躺下,拍着他的被子敷衍,“行行行,你先睡,我不走。” 莫离这才乖乖闭上眼。 他知道她是在敷衍他,所以当他闭上眼不一会就听到她起身时,他也并不觉得吃惊。 他本还想再抓住她不让她走,可是她刚才眼底的不耐他看得很清楚,他怕他如果再纠缠下去会招致她的怒气,到时候,他恐怕连跟在她身边也不行。 他不想放她回那个男人身边,只要一想就恨得牙都在痒。 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那男人的房里,一下将那男人解决,这样就永除后患了。 可是想起如果真这样了,她脸上可能露出的悲伤,他便再也下不了手。 真是没用啊。 这样费尽心思跑回来,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看她去别人的怀抱,叫他如何甘心? 凝神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他忽然嘲讽的一笑,撑起无力的身子到床底下拉出痰盂,无声的将刚才吃下的东西一点点都呕了出来。 他吐的很安静,整个人毫无生气,仿佛由里到外都疲惫到了极致。 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他漠然的从怀里掏出她刚才为他拭唇被他收起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继而又送到眼前仔细端详。 春梅杜鹃,很精美的图案,带着她身上独有的幽香,让他看得有些入迷。 最后,他小心的折起那块帕子,拿在手心,伸进被子,掀开单衣,贴上自己的胃。 微微用力按揉,顺着一个方向缓缓揉动,丝帕润滑的触感带着些凉意贴着他冰冷纠结的胃,他努力的揉着,试图让自己好受些,可揉了许久,方知徒劳。 世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都是痴人说梦,如今他总算明了。 第二十七章 莫离什么都不肯说,连名字也不肯告诉他们,一张嘴闭的比蚌壳还紧,关于他的身份,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女皇等人没有办法,念在他年纪尚小身子又虚弱的紧,将他独自留下显然不妥,只得带着他一起上路。 上路几日,莫离身上的烧反反复复,烧了退,退了又烧,好在烧的都不算厉害,一般都是低热,司马承诊不出缘由,问他哪里难受,他只是摇头,一双大眼睛漆黑发亮,精神并不算差,于是大家也就慢慢将这事放下了,只想着再等等看,烧得厉害再说。 严德对这孩子的身份还是不太放心,派出去几个人调查,结果都查不出他的底细,心里的疑团便跟着越来越大。有心劝诫女皇小心,结果只得到当初跟徐子风给他一样的四个字:稍安勿躁! 莫离倒不是有心要和他们装神秘。只是他一来认定自己的身份不能说,二来又不想撒谎欺骗萧若萱,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闭口不言。 他与她相识至今,他虽瞒了她很多事,却从不曾骗她一个字。 这几日在马车上,莫离一直与萧若萱孔幽同乘,福泰被赶到了前面帮忙驾车。一辆四轮大马车,萧若萱与孔幽坐一边,莫离自己坐一边。 这样的安排,莫离心里自是十分不愿。尤其每次那个孔幽只要稍有不愉,萧若萱立刻紧张的仔细询问,就怕他心里不痛快。每每看到这里,莫离便会嫉妒的心里像团了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剧痛无比。 若非之前答应萧若萱若跟她上路必须谨言慎行,不得逾越,他早已冲过去硬将两个人拉开,自己坐到她身边去了。 该死的,即便如此,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他难受的要命,双手环胸靠坐在马车上,看似在闭目养神,可是贴近身体的那条手臂却在用力抵着胃。马车颠簸,他的胃根本受不了这不停的晃荡,本就一直不舒服的地方,此刻更是不停的翻搅纠结,几日来吃下的东西大多被他趁着无人时呕了出去,不知是不是已经饿了太久,他的胃现下已经很难再接受食物了。 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在每况愈下,这几日不时袭来的眩晕也让他心里有了些了悟。 他不知道自己此番的旅程会在哪里停止,或许,他根本等不到他要等的一切,或许,他最后唯一能实现的愿望,便是在最后的时间里,有她作陪。 可是,他心里真的该死的不甘心! 凭什么? 他已经不惜一切,为何还是得不到她的一丝眷顾? 而另一个人,从头至尾连正眼都未瞧过她,她却对他殷勤备至,为什么? 孔幽胃口不好,她会亲自吩咐厨房准备膳食,甚至连菜品都要她亲自尝过才端上桌。 孔幽一句天气闷热,她命人从百里外调来冰块做冰镇燕窝,还亲自端着送进房里。 而此刻,孔幽只不过因为道路崎岖有些晕车,她便不停的为他抚着背,揉着胸,仿佛眼里心里除了那人再也看不见其他。 莫离已经让自己闭起了眼,可是仍免不了一再听见她关心的询问,“怎样,可有好受些?” “这里是山路,难免颠簸些,等过了这段就进入阳城地界了,到时候走官道就会好多了。” 莫离告诉自己要忍耐,可是身子却不受控制,纵使再压抑,还是忍不住对着地面干呕起来。 女皇听见他这边的声音看过来,见他压着胃垂着头不停的呕吐,却吐来吐去也没见吐出什么,便料想他一定又是装来博自己关心的。 她哪里知道莫离不是吐不出来,而是他胃里根本就无物可吐。 所以她只看了一会便略显严厉的说道,“文儿,别闹,你孔哥哥正难受着呢,你别跟着添乱。”因为是在文莱镇遇到他的,他又不肯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所以萧若萱便决定以文儿称呼这孩子。 这孩子莫名的喜欢黏她她自是察觉到了,虽然不明白缘由,但想到自己这一堆人中也就自己一位女性,他或许只是雏鸟心态,所以过分依恋自己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这孩子的任性总是无时无地,有的时候难免不合时宜,就像现在,她知道他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想让自己关心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明知道孔幽现在不舒服,他还跟着凑热闹,这就有点不懂事了,所以她开口的话也不由的带了些责备。 莫离没想过她会说这样的话,就算不关心他,也不该认定他是装的。 可仔细想想,自己的确一再以身子不舒服为由赖在她身边,虽然她口中不说,但心里多半还是以为他在撒娇吧? 所以,她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的。 想着,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用力压下胃里持续翻腾的不适,强迫自己坐回原位,甚至硬生生将一直压在胃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既然她不喜欢看他不舒服的样子,那他便收起那所有的动作。 他甚至掀开车帘将头转向车外欣赏起了山道上的风景,窗外的风带着山里湿凉的气息吹进马车内,将窗边少年的发丝也带着飞舞起来。 萧若萱前一刻看见他悻悻起身,还道他又得赌一会气,谁知他坐好之后却什么都没说,还掀开了车帘,这才暗道这孩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虽被自己训了一顿,可也知道事情轻重,这会竟然还懂得打开帘子让车内透透气,看孔幽渐渐好转的脸色,显然这样做是很有效的。 女皇心里欣慰着,自然不知道那个看似淡然的将头转向窗外的人,此刻黑眸中一片死寂,一口血在口中含了许久,红色已经溢出了齿缝,却最终还是被他闭上眼,眉心一蹙,竭力咽了回去。 第二十八章 入夜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阳城一家客栈,徐子风一进门就吆喝着点了一桌子菜,不过孔幽似乎还是没缓过白天晕车的劲来,简单吃了两口便说乏了要回房。萧若萱看他脸色有些苍白,不由担心,便令福泰跟着过去小心伺候着。 剩下的人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徐子风还提议一会趁夜出去逛逛夜市,被严德二话不说就给否决掉了,“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大晚上的出去乱闯万一有个什么,到时候谁能负责?” 徐子风摸摸鼻子,老老实实继续吃饭喝酒,期间还跟每人都干了几杯,连严德也被他抓着行了几个酒令,结果被灌了好几碗酒,也算是勉强报了被滞留在客栈不能夜游之仇。 莫离也陪他喝了两杯,一来碍于现在的身份,不想当众驳了他的面子;二来,相较于这里的其他人,徐子风对他算是特别热情一些,那人身上似乎天生就有着一种他从没感受到过的热度,很自然的能影响身边的人,让你无法与之保持距离。 他想,或许人都是怕冷的,看到温暖的事物,总是会本能的靠近。 萧若萱自孔幽走后便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不过总算还勉强看他们笑闹了一会,将碗里的饭吃完才放下筷子道,“你们慢吃,我先上去。” 其他人都赶紧停了手里的动作恭敬的点头,只有莫离一直闷不吭声,有一口没一口的拿筷子拨着碗里的饭。 女皇看他这样也不在意,只当他又不知闹起了什么别扭,摆手让诸人继续吃,便起身上了楼。 女皇一走,莫离手里的碗筷也被撂了下来,在桌上当啷一声,显然用了力了,碗在桌上转了一圈,差点落下地去。一桌人莫名的看过来,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有徐子风笑眯眯的靠过来勾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道,“怎么了?又吃醋了?你这小子醋劲可够大的。” 莫离不理他,甩开他的手便要起身离席,谁知身子还未起来,眼前忽的一黑,接着便又重重的坐了回去,冷汗很快便涌了出来,片刻的功夫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额上也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 在座的人一看这光景,心道不好,赶紧都围过来问他怎么了,徐子风拉着司马承推过来让他快给看看,不料司马承的手还没搭上莫离的手腕,他已经一下将人挥开了,一手撑着桌缘便又要起身,那按在桌上的手竟有些发抖。 其他人哪能由他这样?徐子风道,“文儿,这是怎么了?快让司马大夫给看看。” 莫离哪里肯听?眼前的黑云稍稍散开一些便推开身边的人要走,田冲一把拉住他,“等一下,你……”话没说完忽然觉得这孩子的手腕纤细的有些太过了,平时看他精神不错的样子,没想到这锦衣华服底下的身子竟是如此消瘦,心里不自觉起了一阵恻隐,声音也柔了几分,道,“不舒服就要看大夫,乖,别任性。” 莫离只当没听见,感觉对方握着自己的力道松了,猛的用力一抽抽回自己的手腕便继续往楼上走,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其他人看他这样,也是毫无办法,只得由他。他们本是萍水相逢,做到如此已是仁至义尽,再多就超过了。 回到房中,第一件事自是拉出痰盂将刚刚吃下的东西都安静的吐出来,几日来一直如此,他早已习惯。刚才之所以不开口,不过是因为胃里翻腾作呕的厉害,根本无法张口。 吐空了胃里的食物,接踵而来的自然是胃壁猛烈收缩的痉挛与绞痛。他习以为常,神色淡漠的掐着胃倒进床内。 闭上眼,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全心全意的对付胃里的痛楚,无奈他内力终究过于深厚,即便他无心去听,隔壁的声音还是不时的传入他耳里。 “刚才见你吃的不多,可是还有哪里不适?可要叫司马承来给你看看?” “这几日上路你清瘦了不少,怪朕一意孤行,只想着带你一起出来透透气,倒不曾考虑到舟车劳顿,你本就体弱,这身子受不受得了。” “等到了庆城皇妹那,再给你好好调理一下……” 莫离咬着牙拼命忍住痛楚,掐在胃部的手将那本就纤瘦的身子按压得只剩薄薄的一片。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在自找罪受。 要住在她隔壁是他自己坚持的,可是每每听到她与那人之间的点点滴滴,痛得生不如死的,却也是他。 痛到极致,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他索性放任自己,让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另一间房内,女皇劝了半天终于说动孔幽再喝些粥,心里高兴,立刻吩咐福泰去拿,谁知门一打开,看见徐子风坐着轮椅正犹犹豫豫的等在外面,不由疑惑,走过去道,“何事?” 徐子风错眼看了看房内,抬起头来示意女皇俯身,然后在她耳边低道,“文儿刚才差点晕倒,状态看起来很不好,我们劝他让司马太医看看他也不听,您要不要去看看他?他只听您的。” 女皇的视线向隔壁的房门看去,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孔幽,片刻后摇头,笑道,“应该没事,那孩子就爱闹些小别扭,不用在意。”她想着,那孩子也不小了,做事自然有分寸,若是真有事,肯定会开口的。既然现在别扭的连大夫都不看,那必然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里不痛快了。 第二十九章 莫离混混沉沉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醒来时周围一片浓烟,呛得他不停咳嗽。耳边吵杂,打锣声,呼喊声,呼救声,各种声音混成一气,他微微清醒了一下意识,立刻明白是客栈走水了。 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萧若萱不能有事。于是他想也未想便施展轻功往隔壁冲去。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此时火势已经很大,木质的房屋本就易燃,眨眼间火势便漫天。他在一片大火中冲进隔壁房间,里里外外仔细找了一遍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脑海一片空白,已经来不及想其他,他怕她万一正好下楼却被困在了楼梯?又或者,她被困在了楼下?种种胡思乱想,他竟开始恨自己之前为何要昏迷? 熊熊大火中,他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他想找的那个女子,他在每一个角落仔细搜寻,凭借着自己精深的轻功不断躲避着时而掉下的木梁和忽然间袭来的火头。即便如此,他身上的衣服仍是被烧得七零八落,身上也有多处被灼伤,但他毫不在意,专心致志的从楼上找到楼下,一点一滴,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直到他跨出门,越过重重救火的众人,看到那个背对他站在院中的身影,他才心念一送,双腿一软,眼前又开始发黑,几乎当即便要倒下。 好在他险险扶住了一棵老树撑住自己,就那样隔着客栈内逃避火灾出来的人群,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 幸好,她平安无事,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他竟然忘了,她是女皇,身边无时无刻不跟着保护她的暗卫,像走水这种事,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损伤。 他听见她在小心询问孔幽的状况,问他可有不适,可曾被浓烟呛到。 他忽然阖上了眼眸静静的笑了。 右手缓缓扶上胃部,之前太过紧张尚且不察觉,此刻精神松懈下来,才发觉胃里的痛竟又变得如此剧烈。可惜自己此刻的痛是如此可笑,她在问别人哪里不适,而自己却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默默的痛着。 这时,徐子风忽然问了一句,“文儿呢?你们可有看见他跑出来?”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女皇也面色一变,紧张的四处张望起来。 莫离睁开眼,看见她的视线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心里那份悲凉渐渐越发浓重,但他还是勉力撑起自己的身子,从树身后走了出来,对他们招了招手,“我在这里。” 他向他们走过去,他们看见他浑身褴褛,眼里都露出惊讶,可是当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时,惊讶便都变成了震惊。 莫离不明所以,只觉气氛忽然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着萧若萱的眼睛,强打起精神问道,“怎么了?” 他看见萧若萱向他伸出手来,那一瞬间,他竟以为她是要过来抚摸他的脸证明他没事。 可是他想错了,她的手只是伸到了他的脸侧,在他的耳后轻轻一抠,然后,他只觉面部一阵刺痛,回过神时,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块被烤焦发皱的□□。 是了,他想起来了,他是易了容的,他的□□在火场中被大火烧得变了形,而他自己却不自知。 他看见萧若萱脸上复杂的神色,吃惊,疑惑,愤怒,挣扎……最后,变成了一片冷漠。 她说,“原来是你。” 莫离说,“恩,是我。” 他忽然仰起身子,双手向前一伸,身高瞬间拔高许多,而那露在衣服外面的胳膊也长出来不少。 “为何如此?”女皇继续冷冷问道。 他诚实的回答,“我想你。” 他听见站在她另一侧的孔幽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几乎让他忍不住自己体内流窜的内力。 女皇没有再说话,她率领诸人离开了那个院子,各自回了自己的马车打算休息到天亮再继续赶路。 莫离此时的体力已到了极限,只是胃里和身上灼伤的地方都痛得厉害,所以他无法入睡,只能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女皇在另一侧对他说,“天亮后你就离开,朕不希望你再在朕的身边出现。” 早在身份被揭穿的时候,莫离便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听到她这么说,心里还是痛的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睁开眼,竭力淡漠的问道,“为什么?” “朕以为上次已经表现的很清楚了。”无论是因为他莫测的身份还是他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她都不能将他留下。 莫离却误会了,“就因为那个西门无双的几句话,还有那些莫须有的罪证?” 女皇也不愿多做解释,“无论真假,朕的身边都可能再留你。” 一口腥甜又涌上喉头,他用力咽下之后,再也难掩激动,“为什么?”他伸出手,颤抖的指着孔幽,“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萧若萱面色也有些发白,放在身侧的素手用力一握,为了彻底绝了他的念想,干脆从齿缝中吐出几个字,“因为你不是他。” 那一瞬间,莫离以为自己会死掉,他不敢置信的望着萧若萱,不相信她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疯了一般瞪大眼,双眼已经赤红,他摇头,再摇头,忽然伸手一捞,以极快的速度将角落里的孔幽吸了过来,“那我就杀了他。”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你敢!” 女皇见他这样竟也不怕,不知为何,她就是打从心里认定莫离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对她来说重要的人。 可是莫离笑了,笑声中,唇边已有血水淌下来,他说,“那你就看看我敢不敢。” 内力疾发,那个被他像捏蚂蚁一样操控着生死的人居然也笑了,笑着喷出一口血,然后笑着闭上眼,咽了气。 女皇惊呆了,她没想到莫离会真的杀人,她虽然亲眼见到他杀了很多人,可此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他居然真的将孔幽杀了。 她将手伸过去,放在孔幽的鼻下,感觉不到丝毫气息,她又将手按在他的胸口,依旧没有丝毫震动。 她浑身颤抖,眼睛也红了起来,她以极慢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杀完人后面无愧色的莫离,颤声说道,“你真的杀了他。” 莫离竭力忍着胸腹内翻腾的血气,冷道,“是你逼我的。” “哈哈哈哈”女皇忽然疯了一般大笑起来,她边笑边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吗?简直痴心妄想!我萧若萱今日便以玄武女皇的身份起誓,我这一生,绝不会爱上你,如违此誓,必遭天打……唔……” “不要。”莫离被吓到了。 她居然发誓说不会爱上他,她居然说爱上他就要天打雷劈。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他摇着头告诉她不要说,不要再说下去,他甚至流出了眼泪,可是她还是冷冷推开了他的手继续说道,“必遭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莫离再也压制不住,噗的吐出一大口血雾,他抱着胃退到角落将自己缩成一团,他不停的摇头,口中念着不要,眼神竟变得癫狂起来。 萧若萱冷冷看着,虽然心里有一种无言的痛楚不停泛滥,可她却强迫自己冷眼旁观。 她看见莫离蹲在墙角摇了一会头之后,忽然将目光落在地上的孔幽的尸体上,那癫狂的眼里竟露出了一点喜色,然后眨眼间,他已扑倒了那尸体身边。 女皇以为他还要对尸体怎么样,心里更怒,立刻要去阻止,手刚伸过去,却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对了,只要把他救活就好了,只要他不死就没事了……没事的,没事的……” 萧若萱看见一股淡白的荧光从他的掌心慢慢溢出来,然后流进了孔幽的身上,马车上的光线并不好,可是这片荧光却看着格外温暖。 他看见莫离努力的将那荧光注入孔幽体内,期间莫离又吐了一口血,她心里揪痛了一下,可却并未说什么。 然后,不知多久,她看见莫离缓缓收回了那层荧光,转身抬起头来对她笑,他说,“好了,他不会死了,真的,他不会死了。” 那笑容如此单纯,竟让她险些掉下泪来。 她不知道他刚才做了什么,可是让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起死回生,她自问不太可能。 可是他说完没多久,她真的听到了孔幽的低咳声。 她难以置信的看过去,只见前一刻已然气绝的人,这时竟一手压着胸口开始咳嗽起来。 她惊得说不出话,转头去看莫离,却见他坐倒在地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喊他的名字,“莫离?” 他抬起头来,然后问她,“我已经把他救活了,你不再怪我了对不对?” 她没有来得及反应,却见他又摇起头来,眼神被变得惊惧起来,“不对的,不对的,她已经发誓了,我没有机会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他撑着双手一直向后缩,萧若萱伸手想去拉他,可他却仿佛见了鬼一般疯狂的后退,一个踉跄便跌出了马车。 萧若萱赶紧掀开帘子追出来,却只看见眼前黑影一闪,再定睛一看,眼前又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第三十章 重回车内后,女皇一直沉默的坐着不动,反而是稍稍缓过气来的孔幽先开了口,“您不派人去追吗?” 女皇似这才想起车里还有一个他,转眼看过去,见他虽已自己撑坐了起来,但面色仍是不好,于是复又起身,“我去叫司马承进来给你看看。” 孔幽的声音在身后道,“您就不怕他那样走了会出事?”女皇仿佛没听见,车帘一掀,人已下了马车。 不一会,司马承进来了,给孔幽检查了一下伤势,虽伤了肺经,但并无大碍,喝些药稍事调养便没事了。 女皇在一边听了,吩咐他前去煎药,又让他回去的时候交代一声,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否则严惩不贷。 刚才他们在车内发生的事,位于他们后面不远处的马车上的几人不可能一点没听见,之所以无人上前,无非是因为这是女皇的私事,只要不会伤及女皇,他们自然不好贸然介入。只不过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个帝王身上终究有失体面,所以她才会有此交代。 司马承下车后,女皇回到孔幽身边扶起他有些虚软的身子,往他身后塞了一个靠垫让他坐得更舒服些。 孔幽难得的没有摆冷脸给她看,竟略带兴味的弯起了唇角望着女皇低垂的侧脸,“其实您也舍不得他吧?” 女皇的动作微微一顿,却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细致的为他拢好衣襟,将一张薄毯盖到他身上,才道,“再一会就天亮了,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别再胡思乱想了。” 孔幽不肯罢休,眼看女皇安顿完他之后便转身背靠马车壁开始闭目养神,他咬了咬牙,“倘若他此去真的一去不回,您日后不会后悔?” 女皇耐性尽失,眼也未睁的冷道,“够了,朕的事不用你管,休将你的小聪明用到朕的头上。” 早在他进宫的第一日她便告诉过他,她不需要他为她做任何事,她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呆在她身边。 她是女皇,是这个国家权力最高的女人,她的话自然无人能质疑,在她面前,也无人能说一个不字。 孔幽未再说话,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只是父亲用以交换权力与地位的一件器物,他只是女皇身边神似那前皇夫慕容夕的一个摆设,他不需有思想,也无需有主见,他目前人生唯一要做的事,便是活着,半点不爱她的活着。 他多想刚才那一刻自己真的死了,可是他没有。既然他没有死,那他便只能继续活下去。 萧若萱等人到达瀛洲庆城这天,正好是六月二十六,这一日是传说中的龙王诞,每年的这一天,各地都会举行龙舟大会,并大行祭司,以求来年风调雨顺河运顺遂。 庆城周边几乎一半的运输是靠庆丰运河上的水运,百姓们对于这龙王诞自然格外重视,所以每年的龙舟大会,参加的人都特别多,奖品也十分的丰厚。 萧若萱领着一群人到达柳泽庄的时候,苏玄和萧若清正带着一家子人去参加龙舟大会回来。他们今年依旧是以柳泽庄的名义自己报名参赛的,小地方的生活简单悠闲,萧若清为了让这一院子人的生活更加丰富,但凡能参加的活动从来不落人后。人嘛,都是群居动物,只要是能融入集体的活动,参加起来必然精神百倍,而且凝聚力倍增,这正是她希望看到的。 两批人正好在门口撞上,一队人从东面过来,一队人从西面过来,就这样堵在了门口。 萧若清原本正兴高采烈的跟底下人讨论着刚才比赛的情景,哪个队怎么怎么不行,他们最后那几丈胜得多惊险,正说得慷慨激昂间,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家皇姐领着一群人面带微笑的站在门口,顿时一个刹车愣在了原地。 “皇……皇……” 还是苏玄反应快,一手轻轻往自家老婆腰间一扣将人往后稍带,而后笑容可掬道,“姐姐怎会突然过来?” 萧若萱看着面前恩爱和谐的一对,再看看他们身后束衣束裤一个个精神抖擞的下人,眼神一动,忽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感觉闷闷的,不过她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站在自家妹妹面前,伸手刮了一下依旧处于呆愣状态的某人的鼻子,笑道,“怎么?不欢迎?” 萧若清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就扑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腻在她身上撒娇,“怎么可能?我都想死您了,可是您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们好事先准备啊,您看现在……”她为难的看着自己一身简练的装束,再看看身后刚刚划完龙舟汗水淋漓衣衫不整的下人们。 女皇哪里能不知道她的想法?一如既往的宠溺道,“好了,既然出来了,都自家姐妹,何来那么些个虚礼?” 萧若清一听,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又不是在皇宫,哪里来那么多讲究?这一想通,立刻欢喜的一把扑到女皇身上,用力的抱了好几下才舍得放开。 女皇被她抱得无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苏玄,又看了看她目前已然有些突起的腹部,抬手揉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呀,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是像个孩子?你如今身子不比往常,该当心些才是。” 萧若清连连点头,“好拉好拉,知道了,玄天天念我,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您就不要也跟着念了。”说着,已经兀自挽着女皇率先往大门里走,剩下两堆男人就这样被她们甩在了身后。 苏玄失笑摇头,也不在意,对着严德和司马承等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请进,然后又微笑着对孔幽道,“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十分辛苦,先进去歇一歇吧。” 徐子风是他的学生,自然不用他刻意招呼,而严德和司马承田冲等人可以说都是老熟人,他也无需过分寒暄,只是这个陌生男人,虽女皇还未介绍,但是据他得来的消息,想必正是如今皇城内外茶余饭后都津津乐道女皇新宠—孔贵君了。 第一次见面,见这人面目冷淡,言行举止都淡漠的很,只是那眉间一丝阴郁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苏玄手中的情报网从来就不曾停止过,对于这人的事,他自然清楚,看他有此表现,自也不会觉得奇怪。 将人招呼进门,萧若清已经领着女皇进了后院的花厅,苏玄只好自己招来下人给他们奉茶。一群人落座,严德等人倒是好说,捧起茶杯二话不说就喝了。徐子风更是老实,不用别人给他倒,自己乖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完事还凑到苏玄面前去帮他添水,不过苏玄嫌他碍事,推了他的轮椅一把又把他推回了自己的位置。 只有孔幽,自进门后,就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既不喝茶也不开口说话,甚至不看在场的人一眼。严德他们跟他一路走来,也习惯了他如此,倒也不在意,苏玄为了尽地主之谊却必须寒暄几句,只是几句话说了,那人不是“嗯”就是“哦”,便也觉得无趣了。 徐子风何曾见过自家老师被人如此怠慢?忍不住要出来缓场,于是傻呵呵的说了几个不冷不热的笑话,只招来对面严德和司马承的几声干笑,场面一时间变得更加尴尬! 苏玄看着,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对孔幽道,“想必孔公子是累了,正好下人们已准备好了厢房,不如让他们先带你去厢房休息,等晚膳时分再出来用膳可好?” 孔幽一声不吭便站了起来抬腿往外走,苏玄往边上递了个眼神,站在他身边伺候的下人赶紧追过去。 严德看着孔幽的背影摇头,“这皇上也不知道什么想的,挑来跳去竟挑些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唉……” 徐子风插嘴,“我倒是觉得那个莫离不错……”他话没说完,严德便一个怒眼瞪了过来,“哪里不错?来历不明,装神弄鬼,三番两次隐瞒身份过来也不知道图什么,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徐子风心知他还在为之前没有坚持怀疑文儿也就是莫离的身份,最后竟对对方生出了怜惜之情的事儿耿耿于怀,也懒得与其争辩,转而换了个话题开始询问苏玄近来的身体状况。 第三十一章 另一处,萧若清领着女皇来到花厅,将女皇让到一边坐好,自己则在另一侧落座,屁股刚落下便抓住女皇的手兴奋的问道,“我听说皇姐收了一个皇贵君,是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位吗?” 萧若萱自慕容夕之后一直独身,萧若清一度以为她会孤独终老,后来听到苏玄告诉她皇姐收了为皇贵君她还不怎么相信,今日见女皇出门时身边竟带着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她才开始有点确信这事。 女皇自也知道自己这皇妹这么兴奋是为什么,自己当初对慕容夕的感情,这位皇妹怕是了解最深的一位,此后虽然有很多人给她宫里送人,她却一个都不曾接收,更不曾给过什么名分,如今这个孔幽,怕是唯一一位能在她身边得了名分并一直跟随的,表象看来,自然会以为她是终于从慕容夕的阴影底下走了出来,皇妹会替她高兴也是理所当然。 女皇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正是。” 萧若清歪过头盯着她,似在琢磨什么,过了一会,笑容中略带促狭道,“我刚才粗略看了一下,也没觉得这人容貌有何特别之处,怎么就能抓住我皇姐的心了呢?难不成是内在有何过人之处?” 女皇笑着摇头,“这个我倒是没发现。” “那他为何能让皇姐动心?” 女皇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萧若清心念一动,忽然一拍脑门,“哎真是,你看我,尽说蠢话,缘分这东西本来就不好说,感觉来了,什么都挡不住,哪里能说出理由来?就像当初,我死都不相信我竟然会爱上自己府里的男宠,而且还是这么别扭麻烦的一位……”萧若清说着,眼底露出一些追忆,显然是想起她和苏玄当初在公主府的情景。 女皇似这才回神,转头对她笑道,“那你现在觉得你的选择如何?” “当然是准确无误啊。”萧若清笑得俨然一个幸福无边的小女人,“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幸福!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唯有能让你幸福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皇姐,你现在幸福嘛?” 萧若清说者无心,女皇却突然间陷入了沉思! 幸福? 她幸福吗? 她可以幸福吗? 自从慕容夕离去,她还有幸福的可能吗? 可是即便慕容夕还在,她又可曾感觉过幸福? 那么,对她而言,什么才是幸福? 就在那一夜,柳泽庄迎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一个是西门无双,女皇见过,而另一位,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眉宇间俊秀异常,竟让她觉得十分眼熟。 西门无双向她介绍,这位是轮回岛岛主的二公子,同时,也是莫离的亲弟弟。 屏退左右,女皇带着那二人来到西苑一间书房。无生几乎一进门便迫切的向女皇打听莫离的状况,“我哥哥在哪?他好吗?他身子怎么样?” 女皇微微蹙眉看了眼这个挂在自己衣袖上的男孩,抬眼看向西门无双,示意他解释。 西门无双尴尬的笑着,走过来将无生拉走,这才说道,“二少爷只是太担心少主,还请皇上勿怪。” “少主?”她眼神微冷,“你是说莫离?”她可不记得莫离何时成了他们轮回岛的少主。 事到如今,西门无双自然也无需再有隐瞒,便事无巨细的将他之前进皇宫只是为了能将莫离带回轮回岛,而莫离因为怕老主人对女皇不利,所以迫于无奈跟他回去的事说了出来。 “所以说,那些所谓莫离是细作的证据,都是你有意为之?”女皇听完,神色并未见什么异处,只是冷冷问道,“你费尽心思,只是为了让朕对他有所怀疑,然后亲自赶他走?” 西门无双面色稍白,满脸愧疚,却不得不承认,“正是,少主他……他对皇上您多有留恋,若是您不让他死心,他即便弄个鱼死网破,恐怕也是要拼一拼的。而我们当时,确是走投无路……老主人逼得紧……” 女皇已无意再听他的解释,冷冷甩了一下手让他闭嘴,兀自走回案台头坐下,陷入了沉思。 之前对于莫离是细作的事她本就觉得诸多疑点,虽然有所谓的证据,可是莫离的表现太不像了。尤其他当日离开皇宫时口口声声说他只是喜欢上她,那情那景,即便过了多少日子,她也依旧难以忘却。 其实打从心底里,她是相信他的,再加上他刚一走,拓拨弘就被杀的事,那种死状,与几次三番在她身边出现的刺客莫名死亡的死状又有何二至?会做此事的除了莫离又还有谁? 她虽口中不说,可是心里早已认定是他。即便身边人再找诸多理由说不可能是莫离,她也只是口头应是,心里这种想法,从不曾动摇过。 只是之前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让她无法深思下去,对于莫离的身份,对于他莫名藏起的军事布防图……种种种种,矛盾重重,让她无法细究,如今有了西门无双的解惑,才终于真相大白。 “那么,你们这次过来又是为何?再一次抓他回去?” 二人同时摇头,西门无双道,“并非如此,老主人已经不在,此刻再也无人逼迫我们,我们此番过来只是因为二公子担心少主,想过来看看他。” 女皇冷哼一声,“你们怎么知道他跟朕在一起?你们又是如何找到朕的?” 西门无双回道,“您是这世上少主唯一惦记的人,他既然离开了轮回岛,自然会来找您。至于如何找到您的……”说到这,他似有些为难,没有再说下去。 女皇冷眼看过来,一双杏眸不怒自威,就那么静静的等着。 西门无双踌躇半天,终究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走到女皇身边,将那盒子上方的盖子打开。 女皇只见一条约莫拇指盖大小的血红色虫子在那木质的盒子内蠕动,那虫身晶莹剔透,能清晰的看见它腹内那条黑色的血管。 女皇算是见多识广,可乍一看见这样的虫子,脸色还是忍不住微微白了一下,腹内一阵翻涌,很快便收回视线瞪着西门无双道,“这是……”话未说完,忽觉自己鼻端奇痒,她想伸手去抓,却听西门无双在一旁疾呼,“别动。” 接着,她只觉自喉咙到鼻腔一阵奇异的酥麻,正疑惑间,眼睛的余光忽见自己鼻下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她定睛一看,几乎立刻惊呼出声。 那是什么? 她竟看到自自己的鼻孔中爬出一条与那盒中的虫子一摸一样的小红虫,只不过这一只体型明显要小许多,还不足一粒绿豆大小。 女皇惨白着一张脸看着那虫子从她的鼻前落下,落到那盒子中,很快便附在了那大虫子身上,几乎瞬间便融为一体。一股欲呕的感觉直袭胸口,她忍了又忍才勉强能够开口,“那……那是什么东西?” 西门无双惭愧的低道,“这是之前在下下在您体内的子母蛊,您体内的子蛊……” “你大胆!”女皇拍案而起怒火中烧,这人竟然敢随意在她身上下蛊,而她却连自己被人下了蛊居然都不知道。 西门无双慌忙跪下,“皇上息怒,在下当初也是情非得已,一切都是老主人的指示;老主人当初看少主对您十分在意,怕他回去之后又生逃跑之意,便命在下先在您身上下蛊,到时好以此威胁少主让他不敢有异心。”不过那老鬼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莫离的叛变来得那样突然,那样毫无预兆,所以没有机会用这一步早已预先埋下的棋子。 “皇上可以放心,此蛊必须有母蛊催动才会有反应,母蛊会自动寻找子蛊,目前在下已经将子蛊从您的体内取出,您以后不必再担心了。” 女皇颓然坐下。 她不是担心这个。 她只是一再听他说到用她来威胁莫离,心里觉得莫名的沉重,有些闷闷的痛。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揉了揉眉心,低道,“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西门无双和无生同时吃惊的看着她,女皇疲惫的摆摆手,“他已经走了,你们去别处寻他吧,以后不要再来烦朕。” “不可能,”无生不敢置信的上前,急着喊道,“哥哥他连死都要死在您身边,又怎么可能舍得走?” 女皇抬眼,“什么叫死都要死在朕身边?”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她看见无生的眼泪毫无预警的落了下来,他颤动着嘴唇,拼命哽咽着,“哥哥他……他要死了……” 她忽然身子一软,脑海中一片空白。 然后,她听见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她讲起了轮回岛上的点点滴滴,讲起了莫离是如何被他所谓的父亲逼着服用隐含剧毒的天命丹修炼魔功,之后又是怎样逃离的轮回岛…… 他们告诉她莫离自重回轮回岛后身子便已然崩坏的厉害,连他的父亲也看出他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才会有计划训练无生,可是他没想到最后的关头,莫离会一次性服下巨量的天命丹,用几乎是以命搏命的方式杀了他父亲,救了无生。 “那一次,他昏迷了一个月,我们都以为他不会再醒过来,即便醒过来,也撑不了多久……可是有一天清晨,他突然不见了……我们知道,他定是去找他最牵挂的人了……就算是死,他也想死在那个人身边……”无生哭得声嘶力竭,“可是,他为什么会走?” 他们只是先回了一下轮回岛想找找有什么方法能帮到那人。谁曾想,小小的耽搁,那人竟然走了? 他不是如论如何也要来到这个女人身边吗? 他不是即便死,也要死在这个女人身边吗? 他为什么会走? 他怎么可能走? 第三十二章 瀛洲境内定水县有个大户,姓梁。这家人本是以粮米起家,几年前家主病逝,生意交到唯一的女儿梁蓉手上后才开始经营茶叶和纺织生意,谁知随后生意越做越大,直逼周边所有大商家,俨然趋近瀛洲第一商。 人人都道这梁小姐女生男相,命带天煞,是个克夫命,所以自她十四及笄后,一直无人上门说亲,岂料她后来经商竟是难得的一把好手,世人这才各自心中扼腕: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让自家儿子将她取回来,这简直就是取回了一棵摇钱树啊。 只是,世上没有早知道,这梁家小姐也没有给他们后悔的机会。 自从接掌生意之后,梁家这位新家主颁布了一系列新规矩,条条严厉苛刻,其中一条便是:如非生意相关,任何人到访都不许来打扰她,若有违背,罚月钱半年。 须知,这半年的月钱对这些下人们有多重要,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所以自然将她的命令贯彻的十分彻底。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梁蓉掌家之后,因其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子,梁家上下无不以其马首是瞻,当初的各种流言蜚语,很自然便销声匿迹。只是这梁母仍是心有不甘,心道别人家的女儿到这么大年纪无不在相夫教子伺候公婆,这才是女人的宿命,怎的自家女儿到了二十多岁却仍要抛头露面去为那五斗米奔忙? 眼看这二十都快有五了,外人口中不说,心里会怎么想? 一个女人再能干,那也只是女人,免不了要嫁人生子的命运,这一年年蹉跎下去,难不成真的要古老终身? 金钱再多,那也暖不了身,仆人再多,那也算不得家人。人生在世,钱财都只是身外物,够用就行。这梁家目前可以说是家财万贯,她梁蓉还有什么可求的?何不将心思多多放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是带着家产外嫁,还是招女婿入赘,这都没问题,问题是她肯嫁。 可惜,任这梁老夫人怎么劝,梁蓉却从来东耳进西耳出,来来回回就一句话,“不急,该来的总会来。”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老太太急得直跺脚:“你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急,难不成你还想跟女皇比?” 梁蓉手边翻着账册头也未抬的抛来一句,“女皇今年二十有四,二月生辰,比我小了半岁。” 老太太一听,气得差点厥过去。 梁蓉入夜时分才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一进门便招来了丫鬟问道,“如何?” 那丫鬟名叫芷夏,是她榕锦苑的总管,跟了她不少年,一见她进门便已然迎了过来,此刻神色有些暗淡的摇头,“晌午时喂了几口燕窝粥,还未吃完便都吐出来了,后来还又呕了血……” 梁蓉一听,脚步立刻加快,三两步便冲进了其中灯火最亮的一间厢房。 “睡了多久?”进房之后,梁蓉坐在床边问芷夏,目光却片刻不离床上的男人。 那男人此刻北朝着她侧身躺着,并不能看见容貌,只留给他们一个十分清瘦的背影,和一头乌黑的长发,那一截白皙的手腕露在被外,十分细瘦,腕骨突出仿佛雕刻而成。 芷夏站在一旁恭敬的回道,“晌午呕血之后喝了些药便睡了一会,只是后来疼醒了,折腾了一下午,这才刚刚又睡着……”他进不了食,身子又虚弱的紧,能多睡一下也是好的,所以她屏退了所有人让他好好睡一会。 梁蓉对她的表现很满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他今天可有说什么?” 芷夏摇头。 “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没有。”芷夏有些心疼的目光落在背对他们躺着的男人身上,“还是与之前一样,醒过来的时候就坐着发呆,不开口,也不看人……林大夫说,这是心病。” 是啊,心病。 早在他们当初将这人救回来的第二天,那个全城有名的林大夫就说这人不只身子衰败至极,还有心病。所以才会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对所有人不理不睬。 那日他们遇到昏迷在文莱城外的他,曾一度对他的容貌惊为天人,就连向来波澜不惊的梁蓉粱大小姐,也不禁对着那人昏睡中的脸发了好一会的呆。 可是当他们将他带回来,找人将他救醒之后,才发现这人身上的状况,复杂到他们难以想象。 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美丽的躯壳,他身子在这,心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的身子虚弱无比,体内所有的脏腑几乎都在衰竭,尤其胃部,受创极为严重。可这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要紧的是,他吃不下东西。 他们喂他吃饭他会吃,可是吃完转眼又会吐掉,几乎是一口都流不到腹内,但即便如此,他们再喂,他还是会吃,十分的乖巧。 也好在如此,他才能勉强撑到今日,因为虽然他吃不下东西,但每日不停熬来的补药倒是能多少喝下一些,总算聊胜于无。 只是这样下去,这人又还能撑多久? 如此虚弱的身子,每日不断袭来的胃痛,偏偏他又进不了食,即便是补药,也是几碗下去,才能勉强咽下半碗,如此状况,这身子还能撑多久? “奴婢真是想不通,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会弄成这样?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样伤害自己?”芷夏的眼圈有些红,声音也开始微微发颤,“这么好的人,他还这么年轻,怎么会一点求生的意念都没有?而我们,却怎么帮不了他,只能眼睁睁……” 梁蓉抬了一下手,示意她别再说了,素来淡定的眸子幽幽落在床上那单薄的背影上,纤长的指尖缓缓顺起那人背后的发丝,她淡道,“你先下去吧,我陪他一会。” 第三十三章 梁老夫人听说梁大小姐的榕锦苑里居然藏了个男人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跑来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是何人,而是张口就问那不小心说漏了嘴的下人,“那人可曾成家?” 那下人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摇头,唯唯诺诺道,“小人不知……家主她根本不让我们接近那人……而且严令不许将这事说出去……” “行了行了,不说是你说的就是了。”老太太不耐的摆摆手,龙头拐杖在地板长戳的嘟嘟响,雍容贵气的老脸上满是算计。 午时三刻,梁老夫人亲自驾临榕锦苑。 一院子的下人听说老夫人来了,赶紧都丢下自己手边的活计出来迎接,不一会功夫,就刷刷的在院门口站了两排,男左女右,显然训练有素。 梁老夫人杵着龙头拐杖在两位婢女一左一右的搀扶下从那两排下人中间走过,一边走一边左右观望,走两步就停了步子问边上的人,“听说,这院里住了男人?” 一众下人面面相觑,哪有人敢接话? 老太太也不强人所难,嘟嘟嘟的杵着拐杖又走了两步,在通往靠东面那间厢房的石径边停下,又回头问道,“听说,这男人在这里住了有小半月了?” 众人赶紧齐刷刷都低下了头去。 他们可都是下人,吃喝可都得靠着这梁家大小姐,这种时候哪里敢乱说话? 老太太见没人回话也不在意,步子一甩,慢慢吞吞的就往那间厢房走去。 站在院门口的芷夏一看这架势,赶紧对边上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快去请小姐回来,然后自己快走两步追上老太太,跟在她身后道,“老夫人,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今儿没有去佛堂礼佛吗?奴婢听说慈云寺新来一游方和尚,佛法十分精妙,您可曾去拜会一下?” 老太太充耳不闻,步子迈得稳稳当当,没一会就走到了门前。 芷夏一看,这下完了,要露陷了,当下就低头一拍脑门,做了一个坏菜了的表情,耳边听到前面的门已经被人推开,也由不得她犹豫,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快步跟上。 梁老夫人进门之前只道这房里住了个男人,她估摸着自家女儿看上的男人肯定差不了,就算不是人中龙凤,那也得是满腹经纶。所以她进院子没看见人,便猜想这人一定是待在屋子里看书作画之类的。谁知她一推门,左看,没人,右看,又没人。在屋里转了个圈,走到屏风后,才在那靠窗的床铺上看到那个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的人影。 老太太有点懵了,转头看身边的丫鬟,那俩人也一脸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芷夏也赶上来了,她就问芷夏,“就是这个?” 芷夏还没怎么从“小姐的秘密被发现了”的情绪中缓过劲来,木木的就点了头,老太太就奇怪了。 走到床边,绕着床转了一圈,目光死死的盯着床上的男人看了半天,然后就兀自嘀咕了起来,“恩……长得倒是不错,将来生出来的孩子差不了……可是这也太瘦了点,也不知道好不好生养……这大半天的还躺在床上,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 左右又看了一会,越看越像,当即又转身问芷夏,“这孩子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要不这么好看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就被她家那丫头也弄回来了,而且还不露一点风声?莫不是个傻子? 芷夏被问得头疼,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含含糊糊的答道,“他只是身子不太好。” “身子不好?”老太太一听又紧张了,“身子不好可不行,我梁家传到蓉儿这一代就剩她一个了,她要是再嫁个病秧子,万一不能传宗接代,那我们梁家岂不是要后继无人?” 芷夏已经想挠头了,心道你这老太太想的也太远了点吧?现在八字都没一撇,这人是什么来历都没弄清楚你就考虑以后生养的问题,这跨度也太大了一点吧?再说,你现在是嫁女儿又不是娶儿媳妇,女婿瘦不瘦跟好不好生养有什么关系? 这边老太太还在那围着床上的人转圈,显然已经自动忽略的身边的人,芷夏急的团团转,一边担心床上人的身子,一边又怕他们这么多人在这围着,那人虽然不肯说话,但是心里恐怕要不高兴。 正在那纠结着,那床上一直漠然的对着窗外发呆的人忽然就动了起来。 只见他旁若无人闭起眼,仿佛是累了,慢慢的顺着身后的靠枕躺了下去,然后,他背向他们侧起身,蜷起身子,两只手都按到了身前。 他留给他们的背影十分清瘦,隔着薄薄的被子能清晰的看出那瘦弱的轮廓。老太太疑惑的跨前一步想看他怎么回事,却见他按在前面的双手原来都紧紧的压着腹部,一只手揪住那处的被子将他们揪作一团用力的压入腹中,另一只手则是拼命的压在那只手上一起向腹部用力,清瘦到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乍起,显然是用了十分的力道。 他的双腿也曲起到了极致,头埋得极低,原本看起来修长的人,短短的时间内竟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做这一切动作的时候,那人是十分安静的,动作也极其缓慢,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所以老太太看到这样的情景虽然有些诧异,但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但是很快的,她看见那人的身子在微微的发颤,于是她问芷夏,“他这是怎么了?” 芷夏这时的眼圈已经红了。只见她走过去,走到那人身边,伸手想拉一下那人按在腹部的手,大夫一再关照,他的胃部受创极重,若是痛得急了,千万不能由着他用力按压,可是她手刚碰到那人的皮肤,立刻便被一阵强劲的气流震得缩回了手,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把心里那点酸意逼退,只得低着头道,“他不舒服……可是……我们帮不了他……”这个人虽然从不说话,也不反对他们照顾他,可是,每次难受的时候,他却从不让任何人碰他。他们多想在他最痛的时候能帮他一把,可惜他身上的真气太过霸道,而他们大多没有习过武,根本无人能抵挡。 可惜越是这样,他们才越心疼他。 这样一个人,平时那么顺从,为何独独痛的时候要独自面对?到底是什么让他连无意识的时候,也选择独自面对伤痛? 老太太第一次看见这丫头这副样子,终于明白这里面的事怕是不简单,她之前果然是好日子过多了,倒忘了这世上除了她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有其他事可以烦心,摆摆手,她可不想自寻烦恼,“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解决,小姐回来告诉她一声,什么女婿都能找,就是不许给我找个病秧子。”说完,再不管其他,杵着龙头拐杖就慢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第三十四章 梁蓉回来听说自家老太太来了又走了,就想到那老太太怕是看出来点什么了,还别说,自家老太太那果然是人老心不来。不需要精明的时候一塌糊涂,可是该精明的时候却半点不带含糊。 这不,之前来恐怕只为了看看热闹,可是这来了一圈,看见她藏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心里也差不多就有底了,估摸着以为自家闺女这是动真格的了,要不这么个神志不清病怏怏的人,怎么还跟个宝似的藏着? 想到这,梁蓉就看着床上人的背影笑了。 八成现在在老太太心里,这人是要给自己留着当小爷了。人老太太已然发下话了,找什么样的女婿都行,就是不能找病秧子。也就是说,若真找了病秧子,那显然是不能搬上台面了。 可问题是,你想留人家,人家又是否肯让你留呢? 照顾了半个月,这人连一个字都没吭过,仿佛在他眼里,他们都只是周围的景儿,他们说话在他听来恐怕跟那树梢上的鸟叫差不了多少意思。 更何况她稍微一想也能猜到这人的身份不会简单,不消说那身装束和那过分精致的容貌,就是他每次胃痛时用来震走他们的护身真气就足以让她震惊。 功夫好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就她梁府也聘请了好几个武功方面的高手充当护院,可是那些人的功夫都只是粗浅的外家功夫,所谓的内功在她看来根本都只是皮毛。至少跟眼前的人相比,根本望尘莫及。 明明看起来这么精美瘦弱的人,偏偏体内却蕴藏着他们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而这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样封闭自己,甚至无意识的自毁? 几日之后的清晨,梁府忽然来了新客。那时天才刚刚亮,负责门口的杂役正在大门外打扫,远远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朝这边奔来,心里还道是谁家的马车这么一大早的赶路。 正嘀咕着,谁知那一串马蹄声直奔自家这边来,前面一辆马车,后面左右紧紧跟着两匹高头大马,马上两名青年俊逸肃穆,姿态凌然,一看便身份不凡。 那马车嘚嘚的跑到了梁府的大门前,车夫一拉缰绳,马儿发出一声长嘶,嘎——就停在了那。 家丁们疑惑的迎上去,“你们,这是找谁啊?” 那些人看也不看他们,马上青年先后翻身下马,敏捷的一左一右候在马车两侧。待马车停稳后,车夫转过身撩开车帘子就对里面的人恭敬道,“主子,到了。” 然后,马车内玉质的流苏就被几根纤白的手指掀了开来,接着,一只绣着金丝凤羽的绣靴跨出马车。 梁府既然号称富甲一方,这府上来来回回就免不了贵客,梁府的家丁们自然也见过了不少尊贵的人。 然而当那马车上的人完全跨出马车时,他们仍是一个个都愣住了,半天不曾反应过来。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怎的只消往那一站,身上就很自然的散发贵气,让人不由自主的尊敬,不敢稍有放肆? 她的衣着未必多么华贵,只是简单的紫金暗纹袖袍,样式简练,却透着大气。腰间挂着盘龙扣,那玉质盈亮剔透,一看便是极品,只是就那么随便在腰侧一挂,端得是大方尊贵。 梁府中人见过的强势女子不少,尤其自家家主,那更是巾帼翘楚。方圆百里哪个不说梁家大小姐虽为女儿身,商场上却势压群雄?英明睿智,乃当世男子亦不能比。 可是,当他们见到眼前的女子,他们才知道,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梁家大小姐或许精明非比常人,但是那浑然天成的贵气与端庄却与眼前这人明显不能同日而语。 萧若萱下马车后在梁府的门口站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 她举目细细的打量着梁府的装潢,入眼漆门石柱,琉璃飞瓦,门口两座白玉石石狮比人还高出许多,见这一地方大户的门口建的竟也如斯气派,心里一路上来的担忧,总算是稍稍有些平复。 想来这梁府果然如传闻所说,乃大富之家,莫离被这样的人家收留,应该会得到妥善的照顾才是。 梁蓉此时刚刚起床,还未穿戴整齐,就听芷夏在门外喊,“小姐,外面有人来报,说门口来了贵客,指名要见您。” 梁蓉在屋内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这一大早的哪来的什么贵客?” 外面的芷夏回道,“奴婢不知,只听那来报的人说来人看起来身份非比寻常,他们怕耽误了大事,所以不敢怠慢。” 梁蓉扣起扣子,也不多问,腰间的缎带扎好,随手从暗柜里拉出一件外袍披上便出了屋子。 看到站在门口的芷夏,唇边勾起一抹慵懒的笑,“既如此,还不随本小姐去迎客?” 梁蓉带着芷夏一路走到前院大堂,见到站在大堂中的人时也是微微一愣。 她经商几年,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这眼光自然要比其他人更为锐利一点。几乎乍一眼看上去,便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在玄武国,有这样气度与气派,连身边随从都个个卓尔不凡的女子,能有几人? 当下眼神一凛,快走两步上前对那人客气道,“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请问这位小姐这么早来梁府有何要事?” 这人既然微服前来,自然是不愿别人揭破身份,那她也顺水推舟,先开门见山,看看对方的来意再作计较。 萧若萱回过头来看向迎出来的女子,简易的发髻,窈窕而修长的身段上随意的披着一件水蓝阴绣锦袍,那容貌说不上多上乘,只是她这样笑的时候,却少有的给人一种落拓风流的感觉,是那种寻常女子身上从未见过的气质,十分的特别。 所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眼前的女子一看便非寻常小女人,萧若萱便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来接人。” 梁蓉微微挑了挑眉,“接人?” “正是,听说梁小姐半月前在文莱城外救回一昏迷的男子……” 梁蓉总算明白过来。感情这个天底下最为高贵的女人,这样迫不及待的连夜赶来,一大早冲进她家,连屁股都不往椅子上落,为的就是这个,就是她后院的那个男人? 她不由沉了眸子,淡定的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之前下人送上的茶杯缓缓拨弄着茶叶,口中淡道,“是又如何?” 萧若萱看出她态度的转变,却也未往心里去,她现在心里只惦记莫离,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所以态度已是有些急迫,“他在哪里?” 梁蓉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萧若萱微微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梁蓉续道,“我看你二人并不像手足,难道是夫妻?” 萧若萱柳眉一沉,显然有些不悦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审问自己,无论她与莫离是什么关系,怕是还轮不到眼前的人过问,正要发怒,忽又想到对方总算收留莫离一场,算对莫离有恩,看在莫离的份上,她也不便发作。于是又勉强按压怒气,淡道,“那是我们的事,与小姐无关。” 梁蓉放下茶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与我无关?再怎么说我也救他一命,若是没有我出手相救,又用了无数名贵药材吊他性命,想必他那日都过不了夜……说起来,他这条命都是我的,他的事又怎会与我无关?” 萧若萱乍听她提到莫离的状况表情明显一怔,在听到她说若没有遇到她,莫离都过不了夜时,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蔓延在心口,脸色也瞬间白了下去,“他……他的状况真的这么严重?” 在来的路上她还在怀疑无生所说的话的可信度,他说莫离要死了,可是在她看来莫离虽然身子不好,但应该还远远未到要死的程度。她知道莫离胃里有宿疾,上次宫中一场苦肉计,胸口的重伤和胃里的宿疾一并发作,差点要了他的命。 可那是在他本身就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其他时候,他看起来并不算特别虚弱。 更何况,那日他在马车上离开之前,短短的时间内杀人又将人复活,如此能力,怎可能是一个将死之人? 在来之前她还在犹豫到底需不需要她亲自过来接,她了解了莫离的身份,知道了他寂寞而悲惨的人生,遂也了解了他急于要抓住一段属于自己的感情的心情,她可以理解他,也可以成全他,尤其在知道他可能寿命不长之后,她更是不会吝惜那一点温柔去对他。 只是,她又会反思,就算如此,这一切又是否他想要的? 就算她放下一切顾虑将他留在身边,他又是否能因此满足? 他想要她的感情。 然而,她能否给他? 梁蓉看着她怔怔的样子开始冷笑,“原来你连他什么状况都不知道……这样的你,凭什么接他回去?接回去又如何,看着他死吗?” “住口。”女皇厉声怒叱,一张俏脸顿时涨红,不知为何,在听到梁蓉说到“看着他死”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尖锐的恐慌,让她的心窒闷的厉害,“有我在,他不会死。” “既如此,他又为何会落到今天这样?”梁蓉冷冷反驳。 “那与我无关。”莫离身上的伤病都是他父亲害的,与她又有何相干?不过她觉得自己没必要跟眼前的人解释,遂冷道,“无论如何,他是我的人,我若执意将他接走,你怕是拦不住。” 梁蓉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这人是玄武国权利最高的女人,她要做的事,自然无人能够阻拦。今日若非她微服前来并无意表明身份,自己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这样跟她说话,可是人有时候总是免不了一股子韧劲。就像她此刻,她心里总有些话不吐不坏。 “好,与你无关。”她冷笑了一下,忽的从座位上起身往外走,“你跟我来……”她倒要看看,看到那人现在的样子,这人是否还能如此镇定的说出与自己无关。 第三十五章 萧若萱想象过无数种找到莫离后他会有的样子。 他或许病重,躺在床榻中萎靡不振,甚至昏迷不醒。 他也或许因为被她伤了心,从此堕落,躲在某个角落处买醉,混混度日。 她还想过他可能被她刺激到,一时狂性大发,或许会大开杀戒为害一方。 她没有想过再见莫离,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清晨的小院,晨风清凉,带着湿湿的雾气从打开的窗口飘入屋内。 透过那扇窗,那个容貌十分清瘦却精致无比的人,正靠坐在床头,静静的看着窗外。 薄薄的晨雾打在那人的脸上,让他的轮廓也显得飘渺了起来,可是她却无法不注意那人的眼神。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平静,却又那样空洞,他就那样坐在那,仿佛静待花开花落,却又眼里空无一物,大千世界,没有一样落在他眼里。 只是一眼,她便心痛得呼吸都错乱了。 “他……他这是……” “自从将他带回来,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半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大夫说,这是心病。”梁蓉冷冷的说着。 “心病?” “人心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若是受到的伤害过大,大到难以负荷,它便会自动关闭心门,将自己关在只有自己的世界,再不与外界接触……” 萧若萱的声音在发颤,“你是说,他在封闭自己?” 梁蓉淡淡点了一下头,“不只如此,他还有心求死。” “什么?”萧若萱的声音不可抑制的拔高,她不敢相信,那样的莫离,那个即使没有一点希望,也要不择手段去争取的莫离,会求死? 梁蓉的神情依旧淡淡的,“他吃不下东西,无论喂多少,都会吐出来,他胃里本就受创极重,身体其他脏腑也在衰竭,身子已算强弩之末,如今,我只能每日让人熬各种名贵补药不断给他喂食,帮他吊着,只是长此以往,怕也撑不了多久……” 萧若萱感觉自己的心痛的像要碎了,她怔怔的隔着窗户看着屋内的莫离。 这是她的莫离,半个月不见,那个人瘦得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忽又想到,其实不是,就在半个月之前,她也不曾仔细看过他的容貌,她这时才想起,那些日子他化身文儿时,他有一次说发烧头晕,非要赖在她身上让她扶他回房,那时候,他的大半个身子都倚在她身上,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可是她却并未觉得多重,当时还想,这孩子果然还是不曾发育,身子轻的很。 可是现在想来,却心里如被刀割。 即便他当时用了缩骨功,可是人的重量是改变不了的。 “到了此刻,你还认定他现在的一切与你无关吗?”梁蓉的声音冷冷从一旁传来,惹得她一个激灵,如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我不知道你们是何关系,也无意过问,但是就凭我费了这么多心思留住他这条命,我就有权利说几句:我相信,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若非太过绝望,若非实在找不到一点希望,他不会这样……我原以为或许是因为他身边的人全都死光了……而现在显然不是,竟然还有人会来找他,还有人会来想接回他……既如此,你们又为何会让他变成这样?” super草草: 本来以为没多少内容,谁知码到现在,发了两遍,度娘还不显示,我了个去……看在我又大半夜更文,都不要大意的来扑倒我吧……终于让女皇把他接回去了,不过到现在为止其实女皇还是不太确认自己的感情的,还需要磨练,感情是对于他们二人而言都是需要学习的课程,再又最后一关,他们就能学会了…… 萧若萱一直站在门外。西门无双在芷夏的协助下帮莫离穿好了衣服,然后将莫离抱了出来。 期间,莫离一动不动,没有说话,也没有抗拒,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偶。 将莫离抱离床铺的时候,西门无双的动作微微滞了一下,眼底有一瞬的心痛和不忍,然后他看了看外面的女皇,女皇没有动作,只是示意他动作快点,但是他看见女皇一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所以他想,她应该是明白他在心痛什么。 梁蓉没有阻止他们带人离开,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人被带走之后会怎么样,她都无权过问,因为眼前的女人要做的事,无人能够阻拦。 她是商人,商人最会的事,就是权衡利弊。 西门无双抱着莫离即将跨出门槛时,女皇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盘龙扣递给梁蓉,“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有需要时,拿着这个来京城找监察御史成大人,但有所求,只要能力所及,他一定会帮你办到。” 这是女皇的承诺,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有价值的报酬,梁蓉没道理拒绝,失去一个男人,得到一个最为坚实的后盾,她并不亏。 第三十六章 一切都很顺利,莫离被抱上了马车,与女皇同乘,女皇显然是要亲自照料,这让候在一旁的西门无双忍不住欣慰,因为这一直是莫离所求的。 莫离的身子很虚弱,几乎坐不住,所以上车之后,他们为他铺了厚厚的一层垫子让他躺下。 马车行使之后,女皇往莫离身边靠了靠,轻轻握住了他手。 从梁府出来这一路,莫离始终是那空茫的目光,没有看过任何人,也不见任何反应。之前碍于有人在场,她即便担心也不能过分表现,直到此刻,方才能近距离接触他。 “莫离。”她轻轻的唤他,他的手很凉,很瘦,每一个骨节都突出,手背上的皮肤苍白,一如他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血色,透过薄薄的皮肤,能清晰的看见底下的血管。 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她又唤了一声,“莫离?” 她想起之前他住在落梅阁时,她去看他,站在院门口喊他的名字,他闻声回头,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悠然的对她笑,那笑染了眼底眉梢,仿佛无处不在。他是那么好看,合该有那样明快的笑容,不是吗? 她轻轻抚摸他的眉眼,看着他平静到死寂的神情,心里揪得生疼。 这人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可是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若是以前,自己离他这么近,他一定会半撒娇半耍赖的要亲亲,若她不答应,他甚至会不顾一切的强来…… 可此刻,为何这人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波澜? 她不敢说自己喜欢他,可是纵使不爱,也绝非没有感情。他们相处过那样一段和谐而美好的时光,这个人,那样执着的爱过自己。他为了她费尽心机,他的感情,来得那样激烈而义无反顾,即便中间有太多的误会,可是他为了得到她的关注而做的一切,她依旧铭记于心,无法不为之动容。 她本就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求而不得的痛苦,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来时的路上她曾想:莫非上天赐给她一个与慕容夕想象的莫离,就是为了一尝慕容夕留给她的伤害?让她将从慕容夕那里得到的痛统统转嫁给莫离? 她被自己这样荒谬的想法吓到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爱慕容夕至深,可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那自以为深不见底的爱的背后,原来,是更加深不可测的恨。 若是慕容夕没有死,她可以用自己所有的时间与他斯磨,直到他爱上自己为止。 可是慕容夕死了,而且是她亲自下旨赐死。 他用了那样的方式将她逼到绝境,而自己却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不带半丝留恋。 那么她呢? 被留下的她该怎么办? 她为他付出了所有感情,无论身为女皇还是女人,她能做的,她都做了,可惜那人不屑一顾,将她伤得彻底,毫不留情。 然后,那人死了。 于是,她所有的爱恋,所有的伤痛,所有的不甘,统统成了一段飘在空中的线头,线的那一头被人剪断,而她抓着这一头,却如何也放不开手。 她总以为只要自己再多付出一点,那个人一定会有所动容,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再努力些,他应该不会再无动于衷。 可是,那人死了,她没有机会证明。 她又会想,若是那人没死,若是她早知会有今日,那当初,无论强迫也好,威胁也罢,她一定会让那人屈服,她不会任由自己女皇的尊严被人踩在脚下,然后拍拍屁股一死了之。 她甚至想过,若是早知后来的一切,那她一开始就不该求母皇赐婚,她不要这段姻缘,不要这个男人,不会给他机会那样伤害自己。她情愿一开始就没有认识过他,没有和他在一起过,也不要有这样一段情缘,然后徒留自己独自吞饮这些痛苦的记忆,无处可诉。 可是,这也只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依旧无法实现。 那人死了就是死了,永远无法活过来,就像当初严德愤怒时所说,无论她再找多少个与慕容夕想象的人,他们也都不是慕容夕,她在慕容夕身上得不到的东西,即便这些人给她,对她也无济于事。 她懂,她怎会不懂? 可是她又能如何? 她的心在痛,她的心里有一只长满利刺的爪子不停的在撕扯,她痛得辗转反侧,几乎夜夜不能成眠,可是,又有谁知道? 她放不下,放不开,她无可奈何! 一个猛烈的颠簸打断了她的沉思,她坐着也骤然一倾,差点压到躺在她身前的莫离身上,好在她及时回神,一手牢牢握住车窗,这才堪堪稳住自己。 外面驾车的田冲慌忙回过头来探问,“主子,没事吧?” 萧若萱摇头,“没事。” “这一段路上的石板不知被谁搬走了很多,到处都是坑,后面恐怕还有颠簸,您坐在里面务必当心。” 萧若萱点了点头,这里已经出了城,因为想尽早赶回去,所以他们现在走的并非官道,会有这类状况早在意料之内。 乡野村民穷极无奈之时,将铺路的石板抬回家修房子,这并不罕见,她也早有耳闻,说到底,还是贫穷惹的祸,她身为一国之主,更是没有愤懑的权利。 低头看了看莫离,见他已然闭起眼,不过那脸上的表情却并无半点变化,依旧是一片漠然,她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捋起他耳畔的头发。 莫离啊莫离,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可以在你撒娇的时候不闻不问,也可以在你耍赖的时候故作无知,更可以在你发狠的时候对你更狠。 然而,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对你? 我是一个在死胡同里徘徊的人,我没有出路,为何你偏偏也要跟着进来,与我一起进不得,又出不来呢? 又是一阵摇晃,萧若萱扶着车窗又是一倾,待坐稳之后,正要查看莫离的状况,忽见那个一直闭着眼不动的人猛的睁开眼,头一侧就对着地板干呕了起来。 萧若萱看得一惊,怕他这样躺着吐会被自己呕出的东西呛到,所以赶紧想将人扶起来,谁知她手刚碰上去,立刻被一阵真气弹了开来,直震得手腕发麻。 她微微一怔,低叫道,“莫离?” 他居然不让她碰他吗?不知怎的,这个念头刚刚涌出来,她便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 那人这次竟仿佛听见了,原本一直干呕的人在她那一声低唤后,竟微微抬眼看了过来,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带着些疑惑,在看她,却像是不认识她。 她靠过去,再次伸出手,一点一点接近他,在快要碰到他的手臂时,她暗吸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握了上去。 可是,仅仅是瞬间,她便被一阵更为强劲的真气震得向后弹去,重重的撞在身后的马车壁上,后背腰上方猛的顿痛,应该是撞到了横梁。 前面的田冲掀开帘子紧张的探进头来,“主子……” “出去。”萧若萱看也没看他,冷冷的命令。 田冲看了看马车内的情景,没有再吭声,放下帘子便退了出去。 萧若萱寒着脸看着莫离,她以为莫离这是在跟她赌气,然而再怎么赌气,他居然敢对她动手,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所以她冷道,“莫离……” 而就在那一刻,面前人的眼神却忽然变了,原本的茫然空洞忽然就变得慌乱了起来,他惊叫一声,猛的向后退去,可是他原本就靠着马车躺着,自然退无可退。只能身体紧紧贴着马车,以极为惊惧的目光看着她。 萧若萱不知道他怎么了,看他这样也吓了一跳,原本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她伸手去抓他,可是他拼命的躲。 她喊他,“莫离,你怎么了,快过来。” 但莫离摇头,他说,“不要……不要过来……” 他抱着自己,极为慌乱的拒绝着她的靠近,他说,“不要了,我不要了……天打雷劈……我再也不要了……” 萧若萱只觉耳边嗡的一声,眼前竟微微黑了一下。 她总算明白了症结所在,原来,自己一气之下的那个誓言,便是让他绝望至此的源头么? 天打雷劈,天打雷劈,那只是气急随口的一个誓言,原来对他的影响,竟这么大?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 她看见莫离又开始对着地板干呕,马车颠簸,他身子这么弱,胃那么不好,会晕车是必然的。她看见他的一只手撑着垫子稳住自己,另一只手死死的抵着胃,那样清瘦的手掌,手背上的青筋都那么明显。 她看见他的双腿都蜷了起来,不停的往上收,整个身子缩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看见他呕了半天,却也始终吐不出什么,显然胃里什么都没有。 她想起梁蓉说的,他吃不下东西,不知道他的胃里,已经多久没有进过食物了。 这一刻,她的心里痛到无以复加。 她可以在任何时候无情,可是这一刻,她的心,真的被心疼塞得满满的,连丝毫缝隙也不留。 她试图接近他,她对他缓缓伸出手,她心疼的喊他,“莫离,不要怕,那个誓言是骗人的……” 可是那人仿佛没听见,在她即将碰到他的时候,他忽然扑到了马车门口,一下子就倒了出去。 他身子那么虚弱,连站都站不稳,可他就这样朝着外面扑了出去,女皇几乎心胆俱裂,吓了惊叫起来,“莫离!” 第三十七章 他身子那么虚弱,连站都站不稳,可他就这样朝着外面扑了出去,女皇几乎心胆俱裂,吓了惊叫起来,“莫离!” 一道黑影飞快的从马车前闪过,女皇冲出马车时,正好看到西门无双双手抱着莫离与他们的马车擦身而过。 驾车的田冲反应极快的勒住了缰绳,只听一声长嘶,马车还未停稳,女皇便慌忙跳下了马车,直奔后方而去。 “莫离。”她冲到他们面前,对着那个陷在西门无双怀里的人疾声唤着。 那人闭着眼,似在抵御着脑中的晕眩,明媚的阳光打在那张苍白至极的脸上,素白得宛如瓷器。 女皇心痛的握住他的手,将他冰凉的指尖紧紧握在手心,除此之外,却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想是终于克服了一阵眩晕,莫离睁开眼,看见面前的女皇,眼底一惊,又是拼命的挣扎,他武功本就极高,此刻又发了狠,西门无双根本抓不住他,两下就被他挣脱了。 眼看他挣开西门无双之后,刚一着地便立刻踉踉跄跄的起身要跑,女皇急坏了,朝他扑过去,却如何也够不着他,她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的柔声劝他,“莫离,乖,快过来,我带你回家。” 莫离摇头,“不……不要……” 他步步后退,她步步紧逼。 她温柔的对他笑,双手摊在身前试图让他放下防备,“莫离,你看,是我啊,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女皇啊,你说喜欢我的,你忘了吗?”她笑得温柔,仿佛毫无心机,“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最喜欢看我笑的,你说要我陪你去踏青,去野餐,去看戏,去赏花游湖……这些我都记得,难道你已经忘了吗?” 她一步步向他靠近,她看见那个人在听到她这些话之后明显安静下来,眼底的情绪也逐渐变得迷惘,他歪着头,认真的看着她,像是在回忆她说的内容,又像是在研究她话里的真实性,她强自按捺心底的酸涩,再跨前一步,笑得越发温柔,“瞧,莫离,你对我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那么你呢?你还记得吗?你还喜欢我吗?” 她朝他张开怀抱,她耐心的诱哄着,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与莫离相处过的点滴,她真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还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他,今天的夏天,莲花开遍的时候,她会陪他去朝阳宫外的玉湖上采莲,取下最新鲜的莲子,为他做红枣莲子粥。 他说他喜欢泛舟湖上的感觉,他说他喜欢莲花,他说过他以前住的地方原本也有莲花,但是后来却不见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此刻想来,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的印在了耳边,刻在了脑海。 她甚至想起了他说要和她泛舟采莲时的神情,那么的期待,那么的欢喜,一如当日他走出自己的御书房,站在门口回头对自己认真的叮嘱,说“明天就是四月初四哦……”时,那眼底深沉的渴望。 四月初四,他的生辰,他们在那一日决裂,她终究没能实现对他的诺言。而他,终究没能过上他有生以来,第一个生辰。 这些原本都是小事,可此刻一一想来,却是痛彻心扉。 他的心愿从来都很简单,每一件对她而言都是举手之劳,可偏偏正是这些小事,她却从未为他做过。 莫离像是陷入了沉思,他专心致志的想着自己的心思,那摸样,单纯的仿若一个婴儿。 她心里微微放松,抓紧机会又跨前两步,眼看就要能抓到他。 “莫离……”她小声的喊着,一点一点伸出手,她以为这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因为她的手指已经快要触碰到他手臂的衣衫。 而就在那一刻,莫离忽然惊醒了过来。 他倏然长大眼睛看向她,转瞬间一个步子已倒退着窜出去很远,他惊慌的喊道,“不……不是……你说过的……不会喜欢我……否则天打雷劈……天打雷劈……我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那双漆黑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泪水,萧若萱心疼得受不了,急急的向他冲过去,她不住的说,“那是我骗你的,那个誓言是假的,我可以喜欢你,只要你要,我就喜欢你……” 莫离却显然听不见,他又陷入了癫狂之中,他一再的后退,他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头,仿佛痛苦到了极致,他嘶声低吼着,身子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栽倒在地。之后不知怎的,他忽的压住胃对着地上呕吐起来。 萧若萱看见自他的唇间吐出的竟全是鲜红的液体,那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他一手还抱着头,另一手却死死的抵着胃。 萧若萱急得红了眼,再也顾不得其他,厉声命令跟在她身后的西门无双以及田冲和韩洛,“你们还在这做什么?快去把他给我抓过来。” 那三人连忙向他冲了过去,可是还未能近身,那人却猛地抬起头来,见到他们,根本不由分说,手腕一翻便与他们打了起来。 那三人武功都不弱,尤其西门无双,在轮回岛也算排名前几位的高手,可是对着一个身子虚弱到极致,连站都站不稳的莫离,打了十几招,依旧束手无策。 眼看莫离一次运功震飞他们之后,直接倒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女皇的心都快碎了,她多想自己此刻可以冲到那人面前将他抱起来细心安抚,轻轻帮他拭去那唇瓣的血迹,问问他,胃里是不是很痛,她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可是她却靠近不了他,更妄论碰触。 西门无双在她耳边急声道,“不可以再让他这样下去了,再这样运功他会撑不住。” 其他人也看出莫离此刻的状态十分不妙,他身子本就虚弱到了极致,再这样胡乱释放真气,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可是我们根本碰不到他,这可怎么办?”韩洛也急的团团转。 西门无双对田韩二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女皇道,“皇上,您尽量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又对田韩二人道,“你们掩护我。” 说完,不顾其他人的反应,直接身子一动,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女皇心里隐约猜到西门无双要做什么,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压下心底的不安,再一次向莫离靠近。 “莫离?”她又一次向他走去。 莫离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那眼底的癫狂已是十分明显,萧若萱却不在意,依旧一步步走过去,“莫离,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 “胃疼吗?” “让我帮你好吗?” 莫离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起的很急切,刚刚站起便又向后倒去,萧若萱本能的向他伸出手,却见他一个箭步又倒退出数丈远,“不……不要过来。” 他站得离她远远的,按着胃,摇摇晃晃的对她摇头,“别过来……我……我真的不要了……呕……”他又对着地面开始干呕,他胃里空无一物,自然吐不出什么,可是他呕的撕心裂肺,按在胃部的手陷入体内,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露出的手肘。 女皇的眼睛微微发红,她哽着声音低低的说,“别这样,莫离……不要这样……过来让我看看你……你胃很疼对不对?让我帮你……我知道你疼,你累了,不要再跑了好吗?留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我会对你好,我会关心你……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以前的一切,我们都当过眼云烟……我们忘记它,好吗?” 她说得十分诚恳,眼泪已快流出眼眶,此刻她已分不清这些到底是在哄他还是自己的真心。 若是莫离清醒,听到她这样的承诺一定会高兴的不得了,这是他之前如何求也求不来的。 可是,现在的他,却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只是摇头,口中说着不要,她前进,他就后退。 他看见她身后飞出两道身影,几乎毫不犹豫便施展内力要打过去,可是手刚刚抬起,他身后忽的又浮现一道黑影,趁他不备,以极快的速度一掌劈上他的后颈。 那清瘦的身子只是微微一窒,神情一瞬间的茫然,之后身子一软,很快便倒入了他身后早已准备好的西门无双怀里。 第三十八章 再次握住莫离的手的那一刻,身为女皇的萧若萱,心里有生以来第一次涌现了那种仿佛极为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的感觉。 这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一握住那只手,她便再也不舍得放开。 她陪着西门无双一起将莫离抱上了马车,动作间无尽温柔,一再关照西门无双小心,轻点,仿佛就怕稍有不慎,又会伤到那人。 跟在她身后的田冲和韩洛都面露惊愕,几次想插手都被女皇挥开,只得留在车外面面相觑。 西门无双点了莫离周身几处大穴,说这样就能保证他昏睡到庆城的柳泽庄。女皇对此没有异议,莫离刚才的那番发作已然让她心惊,她再不愿看到这人那样惊恐的逃避自己的摸样了。 这人原本是那样依恋自己,仿佛少在自己身边待一刻都不行,离自己稍稍远一些便会不高兴;而现在,不过半月时间,再相见时,他竟会如此畏惧自己,碰都不让她碰一下。 如此大的反差,她心里着实接受不了。 更何况,以莫离目前的身体状况,也受不了再次癫狂,让他昏睡,显然是最好的办法。 马车再次向前行驶,这次女皇着意交代,驾车务必仔细,尽量少有颠簸,宁可慢一些。她知道这只是亡羊补牢,因为莫离现在昏睡未必有感觉。可是她会心疼,从刚才升起的那阵强烈的心疼的感觉,始终没有过去。 她抱着莫离静静端详他的容貌。她想要看一看,分别的这些日子,这个人到底消瘦了多少! 梁蓉说他一直不曾进食,想来应该是瘦了许多的。 所以,她十分心疼的认真看了许久:她看出他的脸颊消瘦了,眉骨更突出了,原本就稍尖的下巴,此刻线条凌厉的仿佛刀刻出来的一般。 她之前一直不满意他比慕容夕稍嫌瘦削的脸颊和削尖的下巴,所以她总是嘱咐他多吃些,让他好好养身子,因为慕容夕从来都是风神俊秀姿态无双的。 过往的那么多日子,她一直透过这张脸寻找慕容夕的影子,尽量忽略他们的不同之处。 可现下仔细回想,却忽然觉得原来莫离原本的容貌,竟似比那身为京城第一公子的慕容夕,还要更为好看一些。 他的鼻梁比慕容夕更挺,嘴唇稍厚,尤其撒娇的时候,红红的唇瓣微微一撅,十分的可爱。他的脸颊比慕容夕瘦削,但线条却很柔和。没有慕容夕的贵气,却多了一分精致。当他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在一片花丛中对你笑的时候,连身边的鲜花也顿时因这笑容而黯然失色。 萧若萱抬手捂住眼,之前她从不敢深想关于莫离的问题,所以她从不知道,原来莫离在自己心里烙下的痕迹,竟是这么深。深到那一言一语,一颦一笑竟都留下了印,刻出了痕。 她不清楚这是因为自己的记忆太好,还是这个人真的太过特别。她隐隐觉出了如今的莫离对她而言,可能已然与她之前以为的不一样了。 她不敢说这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只能说,现在的莫离,对她而言,已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即便随时消失,她也不会多费心思的存在。 只是这种不一样,对她而言还是太过轻微,就像风吹树叶,留下一地叶瓣,再被一阵强风吹过,那满地的落叶也会被席卷不见。 时间总是如海浪一般冲淡我们的记忆,抹去我们心头的烙痕。能够留下的,从来都是最铭心刻骨,烙印在永远不见天日的骨头里的。 回到柳泽庄有一天一夜的路程,莫离一直在昏睡。期间打尖休息时,萧若萱亲自喂他喝了一次米汤,可是每每不是呛到,便是刚入口就被他下意识的吐了出来。 萧若萱无奈,看他在昏睡中也本能的蜷着身体,双手抱着胃,她心疼的厉害,却不知如何是好。 “怎会喂不进去?”萧若萱急得问一旁的西门无双。莫离这么久没吃东西,若再不喂些东西下去,难道要看着他饿死吗? 西门无双也束手无策,他为莫离把了把脉,他原以为凭借莫离深厚的内力,即便半月不曾进食也不至于虚弱至此,可是把完脉才发现,这人怕是早在许久之前便有了不能进食的状况,只是因为有强大的内力撑着,所以外人看不出来而已,如今心智崩溃,又内力涣散,这才迅速的虚弱下来。 他将这些告诉了女皇,女皇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她顿了顿,似在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他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进食了?可是,我明明记得他都跟我们一起吃饭……”但很快,她便想透了一切。“他一定是趁着无人时又都吐了……” 女皇惶然的看向昏睡在自己怀里的人,那眼神幽幽带着明显的心痛,“难怪他会消瘦得这么厉害。”这身子抱在手中,无处不凸显清瘦的骨头,“难怪每次用完膳他都要消失一会……”正因为他无时无刻的纠缠,这每次饭后他消失的一段时间才让她留下了印象。 她想起之前每次司马承给他把完脉,一再说的严重气血不足。 她想起莫离离开的前夜,徐子风到她的房前来找她,说莫离之前差点昏倒,却不肯看大夫。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说,“那孩子就爱闹些小别扭,不用在意。” 她还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她因为担心孔幽晕车,一再安抚,而莫离却在那时候呕吐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说他的话,她说,“文儿,别闹,你孔哥哥正难受着呢,你别来跟着添乱。” 她不曾想过,他在那半天吐不出什么,根本就不是因为不想吐,而是他胃里根本就无物可吐。 不知当时身子难受成那样的莫离,在听到她说出那样的话后,心情会是如何? 她之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无心的时候,可以对别人如此残忍!其实这些状况她只要稍加留意应该很容易便能察觉的,可正是因为无心,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忽视了。 难道,这就是不爱一个人的体现吗? 她忽然想到了慕容夕,当初他对自己的种种,是否也只是因为无心? 因为无心,所以理所当然的漠视;因为无心,所以他做一切的时候,从未想过她会受到的伤害? 那个人,心比天高,他要做的事,无人能够阻止。对他而言,自己只是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他要除掉自己,应该也是无可厚非,不是吗? 如非自己爱上他,他的所作所为又何来背叛之说? 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绊住他,绑住他,他从来不曾有过选择的权利! 他只是不爱她;就像她现在不爱莫离一样! 她和莫离,同样单方面的爱得义无反顾,所以注定伤得体无完肤。 第三十九章 第二日晌午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柳泽庄。 萧若清与苏玄一起将他们迎进门,萧若清看着那个被西门无双抱在怀里的男人,看见女皇那样忧心忡忡的跟在西门无双身边紧紧握着那人的手,心里的好奇便涨到了最高点。 她走过去,看那个被女皇如此重视的男人,因为昏睡中被抱着的关系,他的头微微侧着,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苍白的侧脸。 但仅是这样一个侧脸,也足以让她惊叹此人容貌之俊美,她惊喜的看向女皇,“皇姐,他就是那个莫离?” 女皇对她点点头,并无心思对她多作解释,只是让苏玄赶紧安排房间,好让西门无双抱人进去休息,然后直接越过她走进了屋里。 萧若清还是第一次被自家皇姐如此冷落,心里不由有些讪讪,她是孕妇,心情起伏都比较明显,一个不高兴,脸便垮了下来,小嘴也跟着撅起来了。 苏玄吩咐完人领他们进客房,回头见到的便是自家娘子撅着嘴站在大堂门口生闷气的摸样。不禁莞尔,走过去捏了捏那小巧的鼻尖,戏谑道,“这是谁招我家娘子生气了?” 萧若清撅着嘴横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开口,抱着个已然有些圆隆的肚子闷声不响的在那赌气。 苏玄好笑的捏住她怀孕后明显丰满起来的脸颊,故意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道,“别鼓了,再鼓就成包子了。” 女人最忌讳别人说自己发胖,尤其萧若清还是从现代穿越过去的,一听这话哪里还能淡定?当即就急眼了,大喊一声“讨厌。”抬脚就往他脚背上踩。苏玄自然不会让她如愿,像是早料到她的动作,左脚一抬一收,眼看面前的小女人因为一脚踩空身子不稳,他又轻轻一带,眨眼间,对方已然乖乖落入了他怀里。 入眼依旧是那温柔儒雅的浅笑,那人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你再这样乱来,万一到时生出个猴子可怎么好?” 萧若清气得鼻孔冒烟,“你才是猴子!” 苏玄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恩,不然如何能跟你相配?” 萧若清想了一会才明白这人是在绕着弯子又把自己骂进去了,气得直挠头,“讨厌讨厌讨厌,我才不是猴子……” 几句话的功夫,她已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再也无心去管她皇姐新带回来的男人是圆是扁了。 门外,忙着吩咐手下为女皇一行人准备膳食的小安子悄然路过,听见自家两个主子又开始了每日毕现的打情骂俏,连看都未往里看一眼,默默无声的走了过去。 “少主目前的状况一半因为心病,另一半怕是因为天命丹的反噬导致真气逆行影响心智,此时若是能有一股更强大的外力将他体内的真气导回原位,应该能让他清醒过来。” 这是西门无双左思右想后得出的结论。 这一点,萧若萱也想到了。既然那天命丹的副作用能让人心智大乱,那么莫离在受了她的刺激之下迷失心智也就很容易说通了。“只是,目前到哪里去找那武功更厉害的人?” 在她心目中,轮回岛出来的人都是世间少有的高手,外面的人根本无法比,而现在,连那个轮回岛的岛主都被莫离杀死了,又要上哪里去找一个比莫离武功还厉害的人? 显然,这也正是西门无双头痛的地方。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无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个箭步就往外冲,萧若萱与西门无双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着疑惑,但很快,西门无双就面色一变,大叫着不好,然后也跟着冲了出去。一时间,房内只剩下女皇和兀自昏迷的莫离。 外面,西门无双直追出他们住的惜春阁才在拐角处拉住无生。 无生的情绪很激动,不断的挣扎,“放开我,我要救大哥。” 西门无双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给我冷静点,你现在这样要怎么救少主,不要告诉我你想服用天命丹提升内力。”见无生神色有变,显然是自己猜对了,他眼底的愤怒更甚,怒吼道,“你疯了?你不想想现在这样要吃多少天命丹才能及得上少主的功力?而且少主当日为了救你过量服用天命丹时的样子你不是没看见,你能保证自己服了天命丹之后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万一你服药过量之后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到时候你只会害了少主。” “我管不了这么多。”无生下了死力挣开他,自己也一下撞到了墙上,撑着墙痛苦的哽咽,“我不管……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服天命丹起码还有一半的机会,若是不服,以他现在的状况,他很快就会死的……” 无生纤瘦的身子靠墙缩成一团,痛苦的浑身都在打颤,“他是我大哥……他这一生都过得很痛苦……我只是做了他几个月的后备已然生不如死……而他却正是这样长大的……我以为他会恨我,可是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他不顾一切救了我……我……我怎能不管他……” 西门无双的神色也很悲凉,过了许久,他才慢慢走过去,将无生拉过来揽进自己怀里,轻轻的抚着他的背低喃,“就算真要有人服天命丹,那人也不该是你,总算我的武功也比你高出许多,由我来,成功的机会也会更大一点。”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的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人。 他们忘不了轮回岛的这么多年,在他们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有一个人,一直活在地狱的最底层。当初他们自己迫于恐惧,活得战战兢兢,所以无人能对其他人生出多余的同情。 而现在,一切危险已然过去,他们才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如何的冷酷和自私! 那个人为他们除掉了最大的危害,而他们又能为那人做些什么? 无生听到他的话慌忙摇头,“不行,不可以,这事与你无关,我是他弟弟,应该由我来。”服用天命丹的副作用他们在莫离身上看得清楚明白,这并不是儿戏! 西门无双却温柔的笑着,“他是我的少主,老主人死了,他就是我的主子,为他赴汤蹈火是我的责任。” “你……”无生知道这都是他的借口,他这么做,多半只是为了自己,可是他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清润却带着威严的女声蓦然闯了进来,那人说,“够了,不用争了。” 他们循声望去,见女皇神色漠然的站在惜春阁的门口,她的身后站着不知何时过来的苏玄和萧若清。 他们刚才的话,萧若萱只听到个大概,她知道他们在争执由谁服天命丹救莫离,也知道他们都不希望对方服用那个所谓的天命丹。 对于天命丹,她知之甚少,所有的了解,大概只有服用此药能大大的提升功力,但是却有副作用,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 但这些一直只停留在这二人的口述,她并无太多感触。直到此刻,看到他们这样痛心疾首的彼此阻止着对方服用那丹药,她才真正感受到那东西果然是吃不得的。 可是,她的莫离,却据说正是服用这个该死的天命丹服用了十几年。 “你们不用争了,朕已经有办法了。”她尽量维持着平静,声音却依旧透着冷冽。 西门无双和无生都惊喜的看过来,“真的?” 女皇不再回应,头也不回的又回到了院中。 萧若萱说的办法,其实是苏玄提出来的,他说,“莫离的状况既是真气逆行所导致的心智混乱,那应是与走火入魔差不多,只要能定住他的真气再施针封住他的部分穴位,将真气一点点倒回来也就是了。” 萧若萱疑道,“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针法?” 苏玄淡然一笑,“确实有。” 萧若萱还欲再问,萧若清已经跺着脚在那喊了起来,“不行不行,我不答应。”那一套针法施下来要连续十二个时辰全神贯注,期间不吃不睡,不可有半点分心,以苏玄的身子,怎么撑得住?当初他跟着黎笑天学这套针法的时候已经让她后悔的吐血了,闭关一日夜,出来却休养了整整一个月,若非那是黎笑天最后的遗愿,而黎笑天又几次救他性命,她才不会答应让他学这种要命的针法。 她瞪着女皇,“皇姐不是说不喜欢他嘛,何必这么费心?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了,反正我坚决不会答应让他使用那套鬼针法。”天大地大也不比他老公的身体健康大。 女皇被她问住,一时间竟不会回答,心知这个妹妹只要任性起来,自己是断然拿她没辙的,更何况她现在还怀有身孕,自己更是不能跟她较真,于是只能将目光转向苏玄。 苏玄笑得温柔,只见他缓缓拉过萧若清,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则轻柔的抚弄着她圆隆的肚腹,缓声道,“娘子,我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求七级浮屠,只求我所做的一切能抵消过往的罪孽,让他们不要报应到我们的孩子身上!” 短短几句,顿时让萧若清再也说不出话来,之前的愤愤不满早已不见,一张清丽的小脸挤满了心疼,纤细的双臂紧紧搂着自己的老公急切道,“不要这么说,不许你这么说,过去的那些事根本怨不得你……你又不是有心的……”她早就知道,他心里还有心病,虽然他很少提及,可是她知道他根本没有放下,否则这些年来,为何他始终不肯踏足京城? 眼看身边的小女人已然陷入了心疼中无法自拔,苏玄对女皇使了个眼色,将萧若清推到她怀里,然后示意西门无双抱起莫离跟他走。 萧若清直到他们走出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什么时候相信鬼神报应之说了?他之前帮龙钦宇造反的时候明明说不相信这世上有天谴,就算有,也该是人为的……”她眼睛一瞪,倏然惊叫起来,“啊啊啊啊,他又骗我!” 女皇看着面前后知后觉的自家妹子汗颜,看来这丫头这辈子是注定被苏玄吃得死死的,再难翻身了。 第四十章 之后的一个日夜,苏玄隔离了所有人,带着莫离在柳泽庄内的密室闭关。 外面等候的人都是坐立难安,萧若清干脆将躺椅搬到了密室外的房间内,让人备上足够的吃食,准备死守。 萧若萱沉默的坐在一边,静静的等候时间流逝。 徐子风等人闻讯过来,也各自找了位置在一边等候。甚至连孔幽,不知是何缘由,竟也破天荒的赶了过来,虽然始终一脸冷淡,却沉静的坐在离女皇最近的位置,片刻也不曾离开。 时间慢慢过去,女皇一言不发,其他人自是无人敢说话。 萧若清看看这一屋子人,看了看女皇身边的孔幽,又转头看向密室方向,心里有些话终是压不住,倏然起身道,“皇姐,咱们先出去走走吧。” 女皇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坚持,便料到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点了点头,默然起身随着她向外走。 “皇姐,您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走在柳林之中,萧若清开门见山的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那个孔贵君,还有那个莫离……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别告诉我您不是因为他们与那个人想象才将他们留在身边。”在见到莫离的那一刻,她几乎吓了一跳,虽然这人消瘦憔悴的厉害,可是那眉宇之间与慕容夕相似之处却依旧逃不过她的眼睛。也是那时候,她才想起那个孔幽的清冷淡漠,一言一行,竟也是与过去的慕容夕极为相像。 女皇沉默不语,此刻,她确实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 她暂时只想将莫离救醒,让她回到那个会对她笑会向她撒娇的莫离。至于以后,她不曾深想。 而对于孔幽,他从来就不算什么问题,她只是太寂寞了,她需要一个出口,如此而已! “您是皇帝,本来您的事其他人是无权过问的,可是我是您的亲妹妹,我真的不想看到您一直陷在过去的阴影里无法自拔,那个慕容夕他根本就不值得您为他……” 萧若清的眼睛微微发红,怀孕的人情绪本来就容易激动一些,此刻已是有些情难自禁。 女皇无奈的揉着她的头发,淡淡笑道,“你想多了。” 萧若清哪里相信?抱着大肚子横到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我想多了?您不要告诉我那个莫离长成那样只是个巧合……还有那个孔贵君,您不要告诉我您看不出来他一点也不想留在您身边。想入宫的男子那么多,这人并不出类拔萃,为何您挑来挑去偏偏挑了这么一位?” 女皇依旧是淡淡的笑,似哄她一般开口,“哦?孔幽他不愿留在我身边吗?我还真没看出来。” “您……” “好了。”知道她放不下,不过萧若萱现下确是没心思讨论这些问题。“我的事,我自己会仔细考虑的,你目前的要务是安心养胎,乖乖给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外甥出来,其他的事就不要操心了。” “可是……” 女皇摆了摆手,“你忘了,我是皇帝……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儿女情长……他们两个的事,我自有分寸。” 她这次出来本就是有要事要办,只是途中遇到莫离,又知道他对自己深情若此并且命在旦夕,所以她才放下一切先找回莫离。 孔幽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慰藉,她知道他恨自己毁了他的生活,夺走了他的自由,与当初的慕容夕一模一样。 不过她并不后悔。 她是皇帝,她痛苦的时候,要一两个人陪着她一起沉沦,有何不可? 至于莫离,他清醒之后,她还未想好该如何。 他要的,她暂时给不了。 而她能给的,他又是否肯要? 次日的黄昏,那个封闭了一天一夜的密室门终于打开了。 苏玄独自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几乎只来得及对站在外面等候的人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便身子一倾,倒了下去。 好在外面的人都早有准备,田冲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接住了他,然后是心疼得直掉眼泪的萧若清。 萧若萱第一个冲进了密室,领着西门无双将里面的莫离抱了出来。 苏玄在短暂的晕眩之后,很快又清醒了过来,他推开了田冲,虚弱的靠着萧若清对女皇道,“他体内的真气已经导回,只是他胃里积毒太深,若是不尽快医治,怕是撑不久……” “那你……”女皇心想他既然得了神医黎笑天的真传,那这世上能治莫离的人也只有这人了。 苏玄却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有办法……” 莫离是在深夜的时候清醒的。 那个时候,女皇经不住身边的人一再劝说回了房,无生也被西门无双哄回去睡觉,所以他身边只留了一个西门无双。 起初他并不清楚自己的状况,于是西门无双简单的为他讲述了他心智混乱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莫离听的很安静,在听到女皇为了他亲自寻去梁府将他接回来时,他的眼底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 “她总算还是有些在意我的,是吗?”昏迷数日,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暗哑,那清瘦却依旧精致过人的脸孔微微向床里侧着,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片刻之后,他闭上眼,以叹息般的声音对西门无双道,“你出去吧,我累了。” 女皇次日清晨赶来看他的时候,那人已经靠坐在了床头,由西门无双一口一口小心翼翼的往他口中喂着粥。清晨的日光折射进来,正好打在那人苍白的脸上,许是刺了他的眼,所以他眼睫微眯,神情慵懒到了极致。 女皇走进去,看着那人道,“莫离。” 那人抬起头来,看见她,眼底一瞬间的雀跃,眉眼全都飞扬了起来,“你来了?” 那明艳的笑容此刻映入眼帘,萧若萱竟觉得微微鼻酸。怔愣了一会才勉强扯开笑容走到他面前。 西门无双自动让开了位置,将手中的粥碗交给她。她接过来要继续喂,莫离却不肯再张口,“吃饱了。” 萧若萱看看碗里还有大半碗的粥蹙眉,“吃得太少。” 莫离抿唇笑,拉过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胃,温软的咕哝,“我胃不舒服,吃不下。” 女皇只觉自己的掌下冷硬异常,时有抽动,显然正闹腾得厉害,不由吃惊的看向一脸平静甚至在向自己撒着娇的莫离,“你……”这胃里折腾成这样,这人仅仅一句不舒服便带过了? 莫离歪头靠着身后的枕头,见她开口便对她挑了挑眉,那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怎么了?” 女皇怔怔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他的态度转变太快,她真的有些适应不良。 “他们说,我神志不清时你很担心我,我还以为你终于被我感动,转变了心意,难道又是我自作多情?” 他的声音轻轻软软,依稀带着些戏谑,女皇不知他是认真还是试探,只得淡然一笑。 “那不成现在连话都不想对我说了吗?” “不是。”女皇连忙摇头,“怎么会?你不要胡思乱想。” “哦。”莫离状似了然的抿唇笑。 短暂的沉默之后,女皇忽然站了起来,“那个……我与严相他们还有事商议,你好好休息,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后面的话,消失在莫离仿佛淡淡的笑容里,他对她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那一刻,她的心几乎被针扎了一下般种种的收缩了一下,可是她却没有深究,沉默得又站了莫离一会,她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 那离开的脚步如此急促,莫离看着笑了起来。 垂眸摇了摇头,他忽然眉心一蹙,掩口扑倒床边。 西门无双一看这架势,赶紧拉出床底的痰盂。痰盂刚刚拉出来,那人便剧烈的呕吐了起来。 好不容易喝下的一点粥,终究还是没在胃里停留多久。 西门无双看的心痛,“你这是何苦?舍不得她走,就想办法留住她啊。”这个人不是一向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吗? 莫离呕过一阵,额上已是一层冷汗,胃里更加难熬,不过他却只是漠然的按了几下,抽过西门无双送上的丝帕拭了拭唇,自嘲的目光追着门口的方向哑声道,“我也想……可是你看……她已经不知该怎么面对我了……”他的苦苦纠缠,到头来却成了她沉重的负担,以至于她如今面对他都觉得困难了吗? 之后的几日,女皇依旧每日过来过问他的状况,但逗留的时间却都很短,莫离依旧总是撒娇,可是她要走时,他从不阻拦。 两日之后,女皇派人过来说她有事要离开几日。 莫离不曾追问缘由,但是当晚他便撑起身子开始穿戴起来。 西门无双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这副样子要去哪?” 莫离漠然整理着自己的衣襟,看都未看他一眼。 无生这时候也拦了过来,“大哥,你身子这样到底要去哪里?” 莫离冷冷勾着他的腰便将他提了起来,随手一扔,已将他扔到了床上。 两人急的红了眼,眼看那人就要走出去,拼了命了过去阻拦,一左一右的拦在了门口,大有视死如归之势。 莫离终究无奈了。 他叹了口气,身子一偏,靠上身后的墙壁,单手掐着胃对他们瞪眼,“你们不要管我不行吗?”他现在难受的很,根本没力气跟他们废话。 可惜那二人死不罢休,如木头桩子般的在那杵着,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 莫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若要他动手,这二人基本抵不过他几招,可是有生以来总算有人真正关心自己,他现在虽已不求,可依旧下不去手伤害。 “她这次出宫本就是一个圈套,她明知有诈还是去了,可我却不能眼睁睁看她涉险。”早在他化身文儿跟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探清了他们这次出来的目的,这时听她说起有事,自然知道她去做什么。 那个人终究是她心里无法逾越的一道高墙,他攀了这么久,总算知道了什么叫高不可攀,可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因为那个人的一些莫须有的东西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无生不认同的急道,“她是女皇,身边有无数护卫保护,何须你去插手?” “是燕白的人。”莫离只是低低的吐出这几个字。 西门无双一惊,燕白手下那一群传说中的地府使者他不是没听说过,之前派来刺杀萧若萱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拓拨弘死后,他以为这些事就停止了。 果断跨前一步,西门无双道,“就算如此,我去就行了,你何必亲自动手?”燕白那些手下,他不是没遇到过,在外人眼里或许是稀世的高手,可是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莫离缓缓摇头,眼底带着一丝莫可奈何,“你以为如今的状况,燕白还会藏头露尾吗?” 燕白,轮回岛上唯一顺利逃出的叛徒,当初老鬼在世时,燕白畏首畏尾,从不敢明面示人,就怕被老鬼抓到死无全尸。 可是现在老鬼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让他畏惧的人,当初的轮回岛排行第三的高手,此时在江湖上恐怕再难有敌手,区区西门无双,怕是过不了他二十招。 “这是我的事,本就轮不到你们插手。”莫离淡漠的说着,见他二人闻言后身子一侧又紧紧护在门口,他出手如电,快速的以指风点了他们身上的穴道。 缓缓撑起身子,走到他们身边,他停在无生面前生平第一次轻柔的为他顺了顺头发,“无生这个名字不好,改了吧。”他轻道。 然后,他越过他们向外走,那二人急的脸颊通红,却没有半点办法,甚至开不了口说话。 他们看见他慢慢走出去几步,忽又停住了步子,他转过头来看着无生,似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他说道,“不如,跟我一样改成莫姓,我叫莫离,你就叫莫忧,如何?” 说完,他莞尔一笑,只见夜空一道极快的白影划过,那人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只留空中似低吟浅唱般的叹息:“都道红尘多寂寥,情到深处方知舍。” 萧若萱从马车底下拉出一件披风扔给了对面的男人,“如何?不要紧吧?” 虽是六月天气,暑热正盛,可刚才一起研究碧华山的地势时,自己无意中碰到这人的手指,却发现他指尖冰凉,完全探不到一点热气,心里便隐隐生出一丝愧疚来。 “其实这次你可以不用陪朕一起过来,那龙悦此次设局分明意图不轨,你没必要陪着朕一起冒这个险。”若是往常,她断不会如此瞻前顾后,只是现在这人终究是自己最疼爱的亲妹心爱之人,他之前才为了救莫离大伤元气,之后不过两天便勉强撑着依旧虚弱的身子陪自己出行,她心中难免不忍。 更何况清儿目前又有了身孕,若是这人此行有什么不测,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清儿交代。 对面的苏玄淡笑着将披风披在自己的肩头,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温文,“我不是陪您。”他淡淡笑道,眉眼清润如风,“那龙悦既然在信中提到要我跟您一起去,那定然也是将我当做了目标,即便我这次不去,她也会找另一次机会。” 当日女皇在皇宫收到一封密件,打开之后,里面只有半封慕容夕亲笔的信函,还有一张纸,上面几个娟秀的字迹:去庆城,找苏玄。 女皇在看见慕容夕那半封信的时候,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心中的惊痛震愕排山倒海般压在胸口,几乎让她站立不住。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有机会看到慕容夕亲笔写的书信。 她可以确定,这真的是慕容夕亲手写的,虽然这封信明显已经留存了很久,可是她认得他的笔记,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她依旧不会错认他的笔记。 这的确是慕容夕所写,他亲手所写。 他在信的抬头写的是拓跋将军,可见这是一封写给拓跋宏的信。 她知道之前拓跋宏造反成功,当初的右相安尚默默加了不少助力,却没想到连她的皇夫慕容夕也与那个拓跋宏有所勾结。 他在信中与拓跋宏所说的那些内容,她几乎都是一掠而过,因为那每一个字,都是慕容夕背叛她的证据,时隔这么久,依旧让她痛彻心扉。 而真正让她在意的,是那被撕开的半封信的最后部分,慕容夕写道,“阁下问我身为玄武女皇的皇夫,为何要联合外人谋反……”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那撕信的人仿佛有着十分的信心认定她会因这剩下的内容而任其摆布,给了她这半封信后,只留下另一张纸上的六个字,便再没了其他提示。 她想过不要将这事放在心上,她知道此事必然是一个阴谋。 可是心里一个声音不停的在嘶吼:我要知道,我要知道……我想知道他在那样背叛我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无法说服自己放下,于是,她赶来了庆城,找到了苏玄。 而就在她赶到庆城的第三日,她又收到一封信,依旧是那娟秀的字迹:城西天一布庄,带上苏玄。 所以他们一清早,趁着萧若清孕期贪睡,早早上了马车,一路向西。 此刻,他们正在上碧华山的山道上,因为他们之前刚刚在天一布庄又收到一封信,指示他们顺着西行的道路直入碧华山。 第四十二章 “为了区区半封信,这样劳师动众以身犯险,是否不该是一个皇帝所为?”虽心里知道答案,可是女皇还是忍不住想听听对面人的意见。 苏玄并未立刻回答,只见他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仰头靠上身后的车壁,一只清瘦的手按在身前压着胃,许是胃里难受的紧,素来淡然的脸上此刻眉心微微一蹙,片刻之后才舒展,闭目轻轻吐出一口气,勾唇低道,“您又何苦自寻烦恼?既然决定的事,做就是了。”他睁开眼,微微一笑,那脸颊唇瓣都血色浅淡,却无端的叫人安心,“既查出那背后之人是龙悦,自也知道她找我们的目的,即便此次不遂她愿,她总还会找其他机会下手对付我们,不如干脆趁此机会将她一举拿下,永绝后患。” 失去了一切的女人,复起仇来是十分可怕的。 这个龙悦原是大尉公主,当初为了拓拨弘主动背叛自己的皇兄帮拓拨弘登位,之后一直呆在拓拨弘身边,虽不能名正言顺当皇后,可据说拓拨弘为了她清空六宫,一心只守着她一人。 也正因此,拓拨弘称帝之后,身为龙悦一母同胞的兄长的龙钦宇才得以苟且偷生,并被封了有名无实的襄安王。 世人都道是之前龙钦宇收留过拓拨弘之故,所以拓拨弘对龙钦宇手下留情。却无人知晓在拓拨弘的皇宫里,那个为了他抛弃一切的,他挚爱的女子,才是他饶过龙钦宇的真正原因。 只是,这样的一时心慈手软,却为自己酿出了心腹大患,最后遭到灭顶之灾。 到如今,龙悦失去了拓拨弘,对她而言,可算是失去了一切。而拓跋宏的死,因为苏玄的暗示,以致龙钦宇以为是他们这边派人下的手,想来,不知是他有心还是无意,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龙悦。 对于一个深陷情网的女人而言,夺走她的男人的人远远比夺走她的天下的人更让她痛恨。 女皇冷哼一声,“那龙钦宇的如意算盘打得也算漂亮,将这样的烫手山芋丢给我们,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哼,改日朕非找人去会会他。” 龙钦宇自以为聪明,却不知这样的手段又怎能瞒得了他们?想必他以为龙悦来找他们报仇,无论他们谁输谁赢,他都不会有损失,若是龙悦这次真能报仇成功,那他到时候一定成为最后的大赢家。 “在下愿为陛下走这一趟。”苏玄悠然一笑,那神情仿佛春风佛面,可眼底的一丝傲然却让人很难忽视。 女皇一时错愕,苏玄竟然会主动请缨,可想了一下,又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你这人,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早知道这家伙有仇必报的性子,可是从未见他这么坦率的表达过,尤其看见他这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仿佛那龙钦宇在他眼里不过蚱蜢蟋蟀之类的玩物,心里不由暗自心惊。 晚些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那字条上指示的半山腰的一处废宅。 女皇让田冲带人下车四处查探了一番,却并无任何发现。 此时月已西斜,周围树影婆娑,阵阵凉风之中,那枯立在山林里荒废的旧宅,残垣断瓦,土埂碎砾,无尽的颓败让人心中隐隐生出一分诡异的凄凉。 女皇亲自下了马车,踏着一地的枯枝败叶走向那座废宅。 越过门口的土墙,跨过两棵明显被人挖倒,此刻横亘在院中的大树,女皇一步步往那黑暗中的屋子走去。 这院子约莫有三四丈见方,南面院墙处一个大约一人高的矮棚,两边都有一个大大的深坑,两棵大树正倒在那深坑附近,根部断须齐整,不知是何利器所为。 此时女皇已经走到了那小屋的门口,之前田冲已然让人进去看过,里面并无人迹,可女皇站到这时,分明能听到隐约的脚步声,正疑惑间,突然,她猛的后退几步,面露惊骇。 紧随其后的田冲等人立刻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左右,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里面有人。”女皇低道,声音因为突然的变故已是有些不稳。 田冲忽然一脚踹开了歪斜的木门,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木门应声倒地,顿时尘土飞扬。田冲提着灯笼一马当先便冲了进去,大喝,“是谁在此?还不快快现身。” 四周一片寂静,连原本时而响起的虫鸣,此刻销声匿迹。 “主子您先在此等候,属下等人再进去仔细搜寻一番。”韩洛说着,也跟着冲进了屋里,随后进去的还有几名保护女皇的暗卫。 苏玄站在女皇周围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目光在那院中的两个深坑上来回巡视,眉头越皱越深,忽然,他低吼一声,“不好。”然后拉起女皇便往院门口冲。说时迟那时快,只是短短片刻的时间,只听身后一阵天塌地陷般的声音,女皇闻声回头,却见那原本矗立在山林之中的废宅忽然间连墙带瓦往地底下陷去。 “田冲,韩洛。”女皇惊叫出声,无奈被苏玄拉着不能回去查看,只得继续往外冲去。 苏玄一边跑一边警示着身边剩下的暗卫,“仔细留意脚下。”话音刚落,只见平地忽然伸出一只手,一个暗卫刚刚跑过,立时被那只手抓住,眨眼间便被拖入了地底。 女皇惊得面色苍白,跟在苏玄身边竟半天无法做出反应,此时他们已跑到了院门外,苏玄停下步子,先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快速的在手中一拔,立刻有一道极亮的红光向天空飞去。 之后,他安抚的拍了拍女皇的肩膀,“放心,这样的机关一般不会范围太广,到这里应该没事了。”中空的地下机关若是范围太广必然承受不了地面以上的压力,以他的估算,这个机关应该直到这个院子的范围。 有了前车之鉴,暗卫们也一个个小心谨慎了起来,都以极快的速度施展轻功飞出了小院,落地之后,再无意外,显然苏玄的猜测没错。 苏玄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肃,女皇更是面无人色。她没想到这个龙悦如此报仇心切,连面都不和她见便直接用起机关下了下手。 正欲问苏玄接下来如何,是否叫埋伏在周围的人现身,还未开口,却见苏玄略一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她未及回应,便见夜幕中倏然以极快的速度飞出几道黑影,她只觉眼前暗影浮动,冽风阵阵,再回神,眼前赫然多了几个身影。 “哈哈哈,苏玄不愧为苏玄,一眼便看透了我的机关,果然机智过人。”为首的紫衣女子一边拍手一边笑道。 萧若萱定睛看着这人,见这人身材娇小玲珑,面容也是娇俏可人,与传言中那个为了拓拨弘亲手杀了自己亲哥哥的狠毒女子实在很难对上号。 此时,那女人又看向了萧若萱,原本带笑的眼瞬间冷了下来,唇边扬起一抹讥诮,“想不到,堂堂玄武女皇,为了那慕容夕的半封信,居然真的会只身涉险。”她冷笑一声,眼神冰冷刺骨,“可惜啊,你一片痴情,人家却从来不曾爱过你,我真是替你可怜。” 要报复一个人,杀身容易,诛心难,这个女人上来就往人心尖上捅刀子,可见她恨萧若萱多深。 若是以前,萧若萱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痛苦万分,可此刻不知怎的,她竟觉得坦然了,她反而觉得相较之下,面前的女子还要更加可怜一些,“是吗?”她只是淡笑。 若她不是女皇,如果她不够沉着,她会说:正因为他不爱我,所以我才会让他死;若是一个我爱他而他又爱我的人,我怎舍得让他死? 失去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并不可惜,她此刻终于清楚的发现,原来她最最放不下的不是对慕容夕的感情,而是认真付出却被背叛的不甘心。 正如她不顾一切的来这里,不是因为还爱着慕容夕,而是因为她想知道,自己为那个人付出那么多,到底在那人心里可曾留下痕迹? 她想过或许慕容夕告诉拓拨弘的也未必是真心话,他不会对她说的话,更不可能对几乎算是陌生人的拓跋宏讲。可是她需要一个结果,需要一个理由,她要慕容夕亲口告诉她,为什么这样对她。 当初慕容夕行刑之前,她也曾问过,可那人只是冷笑,一个字也不曾留给她。 她想问他后不后悔,可是看到那个人那样毫不留恋的站到刑场上,她便再也问不出口。 就算问出了又如何?如果他说后悔,她又能否不杀他? 第四十三章 女皇暗中打了个手势,示意藏在暗处的暗卫小心防备。此时正面交锋,她自然不敢怠慢。 “你写信约朕过来,如今朕已经站在这,那剩下的半封信,可以给朕了吗?” 她不动声色的说着,视线却在周围打量,看这龙悦身边只有四个人,她既然敢约自己前来,想必一定做足了功夫,绝不会只带这么几个人,想来暗处定还是有其他埋伏。 龙悦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完全不将面前的女皇看在眼里,“我只让你过来,何曾说过要给你那剩下的半封信?” “你……”女皇气急,却也知这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短暂的愤怒之后,遂又冷道,“那你想如何?你将朕千里迢迢约来此处,总不会只是邀请朕陪你一起在这山林里赏月吧?” “那又有何不可?”龙悦上前一步,女皇立刻后退,这女人刚才飞身出来的身法非同寻常,武功可见一般,绝不可让她近身。 见女皇如此反应,龙悦哈哈笑了起来,“没想到堂堂玄武女皇,面临生死时,也不过如此。” 女皇没打算逞英雄,毫不在意的她的话,“闲话休说,把信拿出来。” “我若不交呢?”她又上前一步,眼看女皇再次后退,她笑的越发得意,“就凭你这样,还想威胁我吗?” “我再说一次,把信拿出来。”女皇神情已冷到极点。 那人却继续笑着,摇头,“不拿。” 女皇忽然一抬手,只见夜空中陡然飞蹿出无数道黑影,至少上百人的暗卫一下子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女皇依旧保持着刚才的神情,“最后一次,把信拿出来。” 龙悦和那几人看到身边忽然飞出这么多人,显然也微微吃惊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片刻之后,她又笑了起来,“我偏偏不拿,你能拿我如何?” 话音还未落下,那一群暗卫便忽然冲到了女皇身前,将女皇和苏玄团团护在后方,接着刀戈兵器重重指向那被围在中间的几人。 女皇一声令下,“拿下。” 顿时,所有兵器齐发,百名高手一齐向那几人攻去。 女皇神色淡漠的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就不信这区区几人能挡住她百名精锐。 苏玄却在此时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前一直不动声色,此刻后退几步,靠上身后一颗老树,身子一欠,单手压住了胃。 女皇自是听到了他的叹息声,再看他的动作,不由担心,低道,“你没事吧?现在他们被团团围住,应该不成气候,不用担心。” 苏玄抬头对她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无奈,只听他转头对一边护着他们的一名暗卫轻道,“告诉他们,尽量拖延时间。” 女皇一时疑惑,怎的她百名精锐到此竟只是拖延时间?不由回头,却被身后的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刚才还被重重包围住的几人此刻竟早已杀出了包围圈,一人身边围着一圈人,可他们打起来却游刃有余,尤其那个龙悦,杀人的时候根本不用兵器,只是利落的伸出手掌,一掌便穿胸而过,再狠狠一抽,已然结束了一挑性命。 那手掌仿佛世间最厉害的兵器,每每击出便有一人倒下,胸口从前到后一个豁大的血洞,血流遍地。 前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原本的百多人竟死了一半,遍地的尸骸,满地的鲜血,在四周火光的映照下,整个地面都被浓重的暗红色覆盖。 “这些……这些到底是什么人……”看到那样残忍的杀人方式,女皇几乎呕出来,“她……她怎会这样?” 苏玄默默无语,因为他暂时也想不出其中的缘由。他虽知道龙悦找了地府使者,所以一早便让人去准备他要的东西,地府使者的武功他略有所知,若是段延皓在,一个人对付几个应该不成问题,但段延皓此刻远在海上,一时半刻自是回不来,他只能想其他方法。 也正因此,他刚才才会放出信号弹,以便自己的人能循着这道亮光找过来。 他原以为以他们带来这百人精锐,暂时拖住这几人应该不成问题,等他要的东西到了,自能对付他们。可看到面前的龙悦,他才知道自己失策了,他从不曾听说这个龙悦的武功竟会这么高,甚至比她身边那几个地府使者还要高上许多。 又是一会过去,他们带来的百来人已经只剩下寥寥无几,龙悦踩着一地的尸体向他们走过来,在他们身边的暗卫立刻全部挡到前面,“主子,你们快走……” 女皇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只见空中一道极快的黑影飞掠而来,那龙悦竟直接凌空打下几道真气,顿时将挡在他们面前的暗卫击得倒地吐血,其他人也一起向这边包抄过来。 女皇已然认命的闭起了眼。 这一刻,她心里终于觉得后悔。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会在这里赔上性命。 只为了慕容夕的半封信,她竟傻傻的赔上了性命。 值得吗? 她若死了,这天下怎么办? 国君暴亡,岂不要天下大乱? 天下万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在她这个女皇身上,而她却为了一个男人的半封信而枉送了性命? 她不该,真的不该…… 只是一个男人而已…… 只是一个从来没爱过她的男人而已…… 她若是不曾这么固执,若是早早放下,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莫离…… 若是莫离知道她死了,他会如何? 那个人,那么在乎她,为了她可以不惜一切。 若是他知道自己死了,而且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死,不知他会如何? 他正病着,身子那么差,若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承受不住吧? 龙悦那堪比刀锋更锐利的手掌正向她靠近,她心里却为那个被她一再丢下的男人心疼了起来。 而就在那一刻,就在龙悦击倒了她身边所有的暗卫,以极快的速度飞身而来的时候,她的身后忽然袭来一道劲气,那龙悦感觉到了,立刻一个侧身躲过,脚尖一点,落在她面前十几步之处。 然后,她看到那个绝不该出现在此之人。 那人依旧是一身白衣,在夜幕下如斯显眼,乌黑的长发如瀑布办散在肩头,夜风中微微起舞,竟是完全没有捆束。 她只看到他的背影,却清楚的知道这人,正是那个为了她一句话可以陷入疯魔的男人。 “莫……离……”这一刻,她竟不能完整的喊出他的名字。 他不该出现在这,他的身子还那么弱,体内的毒还没有解,她走之前最后一次看他的时候,他还不能起身,只隔一天,他怎能出现在这?为了她的任性之举而与人拼命? 莫离听到她的声音却不曾回头,他只是一步步的向那个龙悦走去。 龙悦见到她的一刹那眼底竟有些惊喜,然后,她看到那人向她走来,她十分高兴的迎接,她还说,“总算把你等来了,你再不来……唔……”重重的一脚蓦然踢中她的胸口,踢得她猛的飞出去,跌趴在地上。 她还未来的及起身,一道身影以闪电般的速度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她直觉自己腰间剧痛,竟是那人狠狠跺下了一脚,然后是背,臀,头…… 一边的几名地府使者见龙悦趴在地上被人这样拼命的踩,都飞身要赶来帮忙,可还未靠近,就被那人头也不回的扔过来的几道真气击飞了。 那人就那样像踩蟑螂般的不停跺着脚下的龙悦,看的一边的萧若萱和苏玄也惊愕莫名。 再如何,龙悦总算是个女子,莫离一见面竟一声不吭的就将人打倒,而且还将人踩在脚下不停的跺,这画面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可是片刻之后,他们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只见那个一直被踩得毫无反手之力的龙悦,在连续咳出两口血后,忽然身子一阵抽搐,那娇小的身形竟突然伸张了开来。 然后,他倏然挥掌拼力甩开莫离继续踩下来的脚,以一个极快的身法退出去几丈远,一边咳血一边笑道,“不愧是那老鬼精心培养的魔物,我易容成这样还是瞒不过你。”语毕,手掌拂过脸颊,再落下时,已是一张完完全全的中年男人的脸。 第四十四章 面对那张陌生的男人面孔,萧若萱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与他们纠缠到现在,口口声声来找他们报仇的人,居然是这个男人伪装的。 而苏玄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幽深的眸子默默注视那男人的一举一动,眼底的神色深不见底,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男人此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毫不避讳的撕开自己身上缩骨为女人时所穿,此刻已过分窄小的女人衣服,一时间大半个胸膛就这样裸呈,女皇在那一刹那微微侧目,那人却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天儿啊小天儿,我还道你这一生注定要无心无情,如野兽般懵懂无知的过下去,却没想到,有一天你会为了一个女人这样舍生忘死。区区一个魔物,却有了人类的感情,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哈哈哈……太好笑了……” 莫离在这时终于转过了身来,仿佛完全没听见身后那男人的喋喋不休,走到女皇身边,站在近处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遍,片刻后,微微一笑,似松了一口气,低道,“还好我赶上了……” 他的面容苍白如纸,在火光中透着一股诡异的灰败,可是他却笔直的站在她面前,一脸温柔的浅笑,他对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的耳畔,他说,“你这个女人,总是这么霸道,做事从来不会顾忌别人……不过没办法,谁叫你是女皇……”指尖落下,女皇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的双臂紧紧搂住自己,似要将自己揉入骨血一般,那削尖的下巴抵在自己肩上,咯得她微微发疼。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念在我对你一往情深,若我死了,不要太快忘了我,好不好?” 他声音依旧低低软软的,语速很慢,最后的那一句“好不好”娇软的仿佛邀宠的猫儿。他吐出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他身上特有的莲香,幽幽渗入她的鼻尖,流入她的心肺。那一瞬间,女皇觉得自己心尖的血像被人抽干了一般,痛苦的让她窒息,完全不知如何应对,而就是那短暂的迟疑,那人已经推开了她。 他将女皇推给了苏玄,冷道,“看住她,站在我身后。”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那个正站在几丈之外兴致盎然的看着他们这边几人的中年男子。 那男人见他终于回头,忽的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小天儿啊小天儿……不愧为情种……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想着要保护自己的女人,哈哈哈哈……可是……”笑声戛然而止,那人的眼底倏然甭出冷锐的光芒,“你以为我这么费尽心机拖延时间等你过来,会这样轻轻松松让你带人离开吗?” 他话音刚落,只见周围不知从何处蓦然飞出数十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落在他们身边,眨眼间已将他们围住。 那男人一步步走来,走到那群人中间,立刻有人为他让开道路。 “小天儿啊小天儿,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是你应付我一个也未必有十分的胜算,再加上我这二十名地府使者中的精英,你以为,你有几分把握能安然带他们下山?” 是啊,几分的把握? 人迹罕至的山林,他们只剩下三个人,如今被二十几名高手包围,这些高手不仅武功高强,还个个手执强弩,而他们自己这边,三人中,却只有一人能武。 就算武功再厉害,又能撑得了几时? 如此急转直下的情势,女皇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静静的审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在站在她身前,如一座壁垒般护住她的男人身上,一时间,眼底情深流转,脑海中转过无数画面,都是这人对自己的点点滴滴,最后,她眼底一沉,所有的情绪都被藏了下去。 “莫离,你走吧。”她忽然冷冷开口,对着那男人清瘦的背影冷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走吧。” 她不愿死,可她更不想眼前的男人为了她而白白牺牲。 “我们之间早已没什么瓜葛,你没必要为我如此。” 若是只有他一人,凭借他的武功,这些人想必难不住他,但若要兼顾保护他们,那只会连累他一起受死。 她可以允许任何人为她牺牲,却唯独不能是眼前的男人。 因为,她舍不得。 她试图走上前去,她拉住他宽宽的袖摆,“莫离……”她还欲再劝,却忽见前面的人手臂一扬,自己身上几处穴道瞬间被点住,她顿时僵立在原地,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前面的男人不曾回头,可是她却看见他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她听见他喉咙口压抑的低咳,他抬手掩口,手掌褪下时,那手心暗红色的血迹正好落入她眼底。 她情急之下急得掉下泪来,不要,莫离,不要这样,你快走,我不要你为我牺牲,不值得,不值得的你懂不懂?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只能涨红着双眼,揪痛了心,紧紧盯住面前的男人。 “你有两个选择,一,跟我走,将那老鬼传授给你的无天魔功教给我,我会立刻放他们下山,此生绝不让地府使者为难他们,再顺便帮他们除了龙悦那娘们,免除他们的后患;”话锋一转,那人冷冷一笑,“二,你留下与我作对,那便让他们陪你一起受死,你要知道,你的女人可是女皇,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势必天下大乱,到时史书会怎么写?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男人的半封信而枉送了性命的女皇,死后定然遗臭万年,哈哈哈哈……” 莫离这时微微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底的情绪复杂沉重到她难以分辨,那苍白却极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哀伤,她心痛的想要开口告诉他:我后悔了,我错了,我不该来。可是这已经迟了,更何况,她根本开不了口。 莫离的视线很快又转向了前方,那人还在等他的回应,却见他一手指天,口中默念心诀,只见夜幕之中忽然浮现一道浅黄色的荧光,顿时将萧若萱和苏玄包围在了荧光之内。 那人见此一惊,“天罗地网。”眼底的喜色已然趋近疯狂,“这无天魔攻果然神奇。”就见他忽然疯了一般发力向那道荧光击出几道真气,可是却如打在了空气中,劲道竟完全被那道荧光吸收了。 “妙,太妙了。”如此神奇的功夫,反而加剧他想要得到的决心。他随手一挥,周围所有的杀手立刻一起攻向那道荧光。 他得意的笑着,“我就不信,你的内力能够撑多久,这道真气墙又能挡得住多少的攻击,哈哈哈……” 还未笑完,就见原本站在那道真气墙附近的莫离忽然身子一闪,不见了踪影,他顿时紧张起来,沉下视线四周巡视,可是周围除了他的手下射出强□□箭的攻击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声响,更是没有一点人影晃过的痕迹。 直到这时,这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再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小天儿……” “小天儿……” 他试图唤起那人,“小天儿,你这是要准备逃跑了吗?你……唔……” 胸口猛的一阵剧痛,他张口就咳出一口血。 直到这时,他才见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了他面前约莫三四步远的地方。 那人面容精致如玉,一头乌黑的长发飘逸的覆在肩头,身上略显宽松的白衣未束腰带,在盛夏清凉的夜风下款款摇摆。 而此时,那人清瘦的手掌正如捧着个玩物般放在身前,他低着头慵懒的看着自己的指尖,那细瘦的五指慢慢的收拢。 “啊……”燕白痛的又呕出一口血,“天怒人怨……”无天魔宫中杀人于无形的招数,他之前明明一再防备,却不料还是叫他有机可趁。 不过他却不在乎,他看向被莫离的天罗地网保护住的女人,嘴角浮上一抹志在必得的笑,“你若此刻杀了我,你的女人永远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他笑得如此得意,因为他料定对那女人来讲,慕容夕的半封信比什么都重要。 莫离也回头看了过来,那目光悠悠,眼底又是那让她心痛的黯然。 萧若萱心里痛苦到了极致,她多想告诉他,她不要了,她不在乎那个东西,她不要他为了她涉险,更不要他为了那些无谓的东西受制于人。 隔着晃动的火光,她看见他的唇瓣一颤,口中又有暗红色的液体漫出来,可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是那么温柔,后来,他依稀对她笑了一下,那笑容如此纯净美丽,似是想让她安心。 然后,他随手擦去唇边的血迹转过头去,握在身前的手,就这样垂了下去。 第四十五章 燕白捡回了一条命,心口缚住他的真气刚刚被收回,他立刻一个飞身挥掌便向莫离攻去。 莫离回手迎击,那燕白出手如电,招招阴狠,之前莫离先用瞬移隐去踪影乱了那人心神,所以才找到机会用无天魔功缚住那人心脉,此刻无天魔宫的真气撤回,两人近距离斗武,莫离便失了很多优势,只能与那人拼招式,斗内功。 两人上天入地打了几十招依旧不分胜负,燕白的目光越来越兴奋,而莫离的唇色却越来越白,眉心也越皱越紧。 在一次巨力的对掌之后,莫离原本稳稳站着,看着那燕白一阵急退,可是忽的他眉心一蹙,张口便呕出一口血,然后一阵低哑压抑的干咳。他立刻向萧若萱这边看来,果见他设的天罗地网已经出现了裂痕,他暗道不妙,急速飞掠过来。 燕白哪里会让他如愿,也跟着飞身而来,欲在空中阻止他,谁知莫离挡都不挡,由着他一掌刺到自己背后,那堪比利器的手掌前端直接没入了他的后背寸许,莫离却只是运气回手一挥,如挥苍蝇般将他挥了开去。而他自己,则带着满背的鲜血飞到了女皇身边。 “别怕。”落地之后,他立刻拉过女皇按在自己胸口,口中再念心诀,那原本已近崩溃的荧光忽然消失,他一手抱着女皇,另一手提起苏玄,急速的飞到半空,落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萧若萱低头看去,只见地下原本他们站立的地方忽然土石翻滚,地面塌陷,那些围攻他们的下手都吓了一跳,正欲飞身离开,却见天外忽的飞来一道气墙猛的压下,那二十人,就这样被压得一起在塌陷的地面越陷越深。 燕白见此也惊骇的面色雪白,他冲过去试图用自己的内力逼开那道气墙,但内力发出,却立刻被反弹回来,反而震得他倒地不起。 萧若萱看着那群人在底下挣扎,哀号,他们的身子慢慢向地底下落去,他们拼了命的试图爬上来,可是上面压下的气墙将他们完全笼罩,不留一点生机。 即便对方是敌人,看到这样的一幕,她也觉得太过惨烈。她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见那人放下苏玄后,一手指天,嘴唇翕动,显然还在念着心诀。神情淡漠,没有半点迟疑,仿佛这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家常便饭。 若是之前,她定然会觉得这人可怕,可此刻她却留意到他紧蹙的眉头,还有那白得近似透明的唇瓣。 动用这样的武功,对他的身体必然造成极大的负担,否则他一开始就会这么做,绝不会只用一道真气墙将他们罩住。 果然,她发现他那不断开合的唇瓣间有着一抹红色,不停的向外涌出,却都被他咽了下去。 他的另一只手还抱着她,背却靠着身后的树干,仿佛撑不住自己,整个身体都后倾着。 短短的时间内,那一群杀手竟都被生生埋入了地下,只留下一片哀号声依旧响彻山林,而那片埋人的土地,在经过一连串的翻滚之后,最终归于平静,只有那崩裂参差的地面,显示这里并非原貌。 “天诛地灭……哈哈哈……天诛地灭……无天魔功果然是天底下最为神奇的武功,哈哈哈……”燕白的神情已经完全癫狂,他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树梢上的人,眼底那一丝狂热几乎要将人灼烧,“小天儿,你说,要如何你才肯将这无天魔功教给我?只要你说,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为你做……” 这时,他眼里只剩下疯狂的膜拜,相信只要莫离开口,要他跪下舔他的脚尖他也会义不容辞。 莫离在这时终于停下了念心诀的动作,萧若萱吃呀的发现,那原本散在他肩头的乌黑的发丝竟瞬间变得雪白,苏玄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惊讶的唤出声来,“莫离……” 他伸手过来扶他,莫离却挥开了他的手,同时将萧若萱推回了他怀里。 然后,莫离一手掐着胃,歪头靠着树干闭目喘息,那苍□□致的脸上,冷汗簌簌的滑落,他却一动不动,仿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许久之后,似终于攒够了一些力气,他才直起身体纵身一跃,跳下了树。 “任何事情都可以为我做?”双脚一落地,他便一脚踢向地上的人,那眼底讥诮嘲讽,身子却摇摇晃晃。 燕白被他踢翻在地,却很快又爬起来跪到他脚边,“是的,是的。” 见识过无天魔功真正的威力,只会让他更加想要得到,他知道凭借目前的形势,自己要逼莫离教自己那魔功已然是不太可能,若到时玉石俱焚,那才得不偿失。 那老鬼已经死了,如今这世上只这杀天一人会无天魔功,眼看这人的身体状况也是强弩之末,想必也撑不了多久,他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人在死前将那魔功传给自己。 莫离又一脚踢了过来,直接踹上了那人的脸,将人踹倒之后,他踩着那人的脸,笑容冷傲,宛如神祗,“想让我教你魔功?”他再次问道。 那人依旧点头说是,眼底的疯狂半丝不减。 “哈哈哈哈……”莫离忽然仰头大笑,一头雪白的发丝随着他身上骤然而起的不断流窜的真气拼命舞动。 没想到,这世上最让他痛恨的东西,原来也会成为别人追求的梦想。 无天魔功啊,他的一生都毁在这魔功之上,却不知原来有人为了得到这魔功,竟甘愿如此卑贱。 可是,他怎能让这害人的东西留存世间? 这一身魔功是用了多少人的鲜血练就而成? 十几年来每日的血池修炼都是他心头的梦魇,每到深夜闭起眼,他都会看见那些为了他们的魔功而被杀死的人一个接一个在他面前徘徊不去。 所以,他绝不会将这魔功留在世上,这害人的武功必须随着他一起下地狱。 他收回脚,一把提起地上人的衣襟,“慕容夕的信,给我。” 那人全不反抗,反而面露惊喜,“你答应了?” “给我。”莫离又说了一遍。 那人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到他手上。 莫离拿着那个布包,打开外面明黄色的丝绢,果然看到里面有一个撕成两半的信封。 他漠然一笑,接着又呛咳起来,白衣白发,唇色雪白,只有那口中咳出的血沫为他身上平添一份妖异的异彩。 燕白急切的跪在他脚边抱着他的衣袍,“那老鬼说过,杀天从不说谎,现在我把东西给你了,你可以……唔……”那欢悦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上方的人一掌劈下,直接劈上他的天灵盖,他顿时面色一僵,眼耳口鼻都流出血来,片刻之后,颓然倒地,再也没了声息。 “呵……”莫离一边呛咳一边冷笑,清瘦颀长的身子摇摇晃晃,似站立不住。 只见他看着地上的尸体,看到那人面色惊愕,双目圆睁,完全是不敢置信的样子,他嘲讽的冷笑着,“那老鬼说的没错,杀天,不会说慌……”他忽然一顿,眼神慢慢柔和起来,他抬头看向树梢上的女子,久久的凝视之后,他收回视线,以只有自己听的到的声音轻道,“可是,我是莫离。” 一场恶斗,终于完全平息,整个半山废宅如今尸横遍野,血气弥漫。 萧若萱看着面前的场景,自愧欲死。 只为她一人执念,却害得如此多的忠臣良将枉送性命,她这个女皇,与过往史书上那些昏君暴君简直如出一辙。 她后悔了。 她不该。 她不该如此固执。 尤其当她看到莫离飞上枝头,带着满身的鲜血,将慕容夕的那半封信塞入她手中,她更是后悔得想扇自己的耳光。 苏玄这时已自行滑下了树梢,将上面的地方留给了他们。 她看见莫离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手心也冰凉的没有温度,她看到那人眼底的深情,那样的深沉,那样的留恋。 他说,“我知道你怪我多事,我只是不忍心看你死……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他笑了笑,收回手,身子却一晃,靠上另一边的树杈。 他单手陷在胃部,眉心紧紧的蹙着,两人之间只不过一臂的距离,可她却无法跨越,只能看他低垂着头,似沉思般慢慢的开口,“其实,我最近想了许多,忽然发现,原来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你……我之所以说喜欢你,只是因为羡慕你对慕容夕的深情而已……呵……”他轻轻笑着,陷在胃部的手却明显越发使力,面色也微微一顿,喉结上下翻动,显然是在吞咽着什么,过了一会,才又听他道,“你瞧……慕容夕死了那么久,你都还想着他……那么喜欢他……所以我就想,若是我能让你也爱上我……那么……等我死了,你也一定会这样想我吧?……”他又轻笑一声,身子却侧过去将自己藏入了树叶的阴影之中,女皇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微微颤抖的侧影。 “你知道……我注定早亡……所以,我一直希望在我死后,能有一个人记住我……想念我……那样,也不枉我来这世间走一遭……” 萧若萱的心已经痛得要滴出血来,他的声音那样平静,可是虽然拼命掩饰,但依旧能听得出气音,分明是虚弱到了极致。 而他却在这时候告诉自己,他其实并不是真爱自己,只是因为羡慕她对慕容夕的感情? 他想要干什么? 她萧若萱虽然不懂感情,可这一刻,她敢对天发誓,她相信这个男人深爱着她,绝不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些狗屁不通的理由才留在她身边。 可是她不能成言,注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自言自语。 “所以,我的事……你还是忘了吧……我……我这么自私……明知道要死……还想要你记住我……我其实不爱你的……” 心里的恐惧几乎让她崩溃,她隐约猜到了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他听到她刚才说的不要他插手的话,他当真了,他以为她还是不要他,他以为她依旧不爱他,他怕她会因为他而内疚,所以他要离开她。 不要,莫离,求你放开我,让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你要我爱你也好,想你也好,我都可以做到,其实我心里早已有了你,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求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更不要离开我。 我刚刚才懂得要放下过去,珍惜现在,难道你就要在这里丢下我吗? 仿佛印证她的猜测,她果然看到那个藏于阴影中的身影动了动,她急得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从自己眼前消失,只留下擦身而过时轻轻的一句,“要幸福。” 第四十六章 “要幸福。” 他竟然要她幸福,他就这样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撑着羸弱到至极的身体绝望离开,却居然还要求她幸福。 这一别,可能生死相隔。 这一别,她可能终其一生再也看不到那个会站在万花丛中对她嫣然一笑的男人。 这一别,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再也握不住那人的手。 这一别,就算她穷尽所有,抵死追随,却也未必能在黄泉路上再次与他相逢。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却如何也挣脱不了身体的桎梏,只觉胸口闷痛阵阵,再也安奈不住,终于一口血呕了出来。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朦胧了起来,耳边翁鸣,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心痛到极致,真的会让人生不如死。 她以为慕容夕给她的一切已是痛苦的底线,却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痛起来分明是没有底线。 “烟锁重楼,留住他。”一直等在树下的苏玄却在这时沉声开口了。 一时间,只见周围陡然乍现无数璀璨的烟花,那烟火亮的耀眼刺目,在如斯昏暗也夜幕之中,更是让人炫目的睁不开眼。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莫离原本已飞出几十丈远,却蓦然被自己身边骤然而起的烟火闪得眼前一黑。他原本就头晕得厉害,再被如此耀眼的火光一闪,更是几乎稳不住身子,只得本能的收敛内力,身子翩然落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和一股莫名让人安心的淡淡幽香,莫离只觉自己体内的真气似被人卸去一般,身体忽的就虚软无力了下来,再也提不起一点内力。身子一歪扶住一棵树,胃腹胸口恹恹欲呕,一口腥甜堵在胸口如何也咽不下去,头晕目眩,几欲昏厥。 苏玄衣抉翩翩站在一片绚烂的烟火之下,清俊的容貌温润如风,身后跟着此时方才现身的“烟”“锁”“重”“楼”四大护卫。 他们之前被他派去幽冥谷找任羲拿幽魂香,原本是为了对付地府使者,却没想到最后用在了莫离身上。 早在莫离用天诛地灭杀尽那些杀手之时,烟锁重楼便已经赶到,但是苏玄暗中示意他们先不要露面,一是看出当时的情况已用不到他们;二来,想必是算到了会有之后的发展。 “明烟,带皇上下来。”苏玄淡淡说着,立刻有一名绯衣女子飞上树梢将女皇带了下来。 接着,女皇身上的穴道也终于被人解开。 苏玄微微蹙眉凝视着女皇唇边的血迹,轻道,“没事吧?” 女皇漠然摇头,却不看他,眼睛盯着几十歩外的山道上,那个撑着树干用着忧伤的眼神看过来的男人。 她一步步朝他走去,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这个该死的男人,他怎可以让她如此心疼,却又如此心痛? 这个笨蛋,她不要他的时候,他苦苦纠缠;等她好不容易对他动了心,他才来考虑自己命不久矣,想要离开…… 她感动他对自己的痴情,却又不免怨怼他对感情的懵懂无知。 这个单纯的傻瓜,他竟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情况,叫“身不由己”;更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话语,叫“言不由衷”。 他怎能误解她的一片苦心? 她好不容易真心为他考虑一回,却叫他全盘抹杀,甚至不给她辩白的机会。 难道在他心里,竟从未想过她真的会爱上他? 此时,天空的烟火仍未停止,苏玄为了对付地府使者,准备的烟火数量十分可观,如今既然用不到,便由着明烟和心锁一次燃光。 一朵朵冲天而起的璀璨烟花在夜空中接连绽放,整个夜幕都被那漫天华彩点亮,风流云散的五光十色中,无数星火如雪花般飘然落下,华光熠熠,美不胜收。 “你……”迎着漫天的光华,她终于在他面前站定。 他的眸子漆黑黯然,脸颊苍白到极致,唇瓣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暗红。 她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他胸前的衣服,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素来沉着冷静的女皇,此时竟不能成言。 只见那清丽无双的杏眸之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而下,从不曾在人前展现过的脆弱,此时一发不可收拾。 莫离看得惊慌失措,慌忙抬手去擦拭,却如何也擦拭不净。 “你……你怎么了?”他紧张的开口询问,试图起身去拥抱她,无奈身子虚软,胃里更是一阵猛烈的痉挛,内力又使不出来,所以身子刚一离开树干便立刻一头向前栽去。 女皇急忙扶住他,“莫离。”担心的看着他瞬间溢出冷汗的额头,心痛的抱住他让他靠回树上,“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他的脸色如此难看,青白之中已经透出一股暗淡的灰,脸上的冷汗不消片刻便将他额际的白发打湿,她心痛拨开他耳边的如雪的发丝,颤声说着,“是不是胃痛?是不是很难受?我们回去,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你不会有事……” 泪水一再滑落眼眶,她却不管不顾,此刻在她眼里,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其他的,一切的,都不重要。她紧紧的抱住他,恨不得这一刻便是天荒地老。 莫离久久没有回应,她只是专注的盯着她挂着泪痕的素颜,冰凉的指尖细细在她颊边流连,为她拭去那些泪珠。片刻之后,他虚弱的闭上眼,眉心紧紧蹙了一下,喉口翻涌,分明是在用力咽下什么,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此时,又是几朵烟花绽放,漫天的烟火,将他的脸色映得白若青莲,他却笑了,笑得极致美丽,他低声说着,“你是女皇,别哭……”之后,他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虚弱的身子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他就这样向她压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尽管心里对于莫离的身体状况早有了觉悟,但是在看到苏玄和司马承二人为他把完脉,一起摇头时,萧若萱依旧心痛得难以招架。 “真的没有办法吗?” 苏玄沉吟了一会,“为今之计,只能期待奇迹发生……” 萧若萱面色一怔,“奇迹?” “几日前为他行完针后,我已派人去了落梅山孤老峰……” 所有人皆面露惊奇,千百年来,落梅山的孤老峰流传了无数传奇,其中之一,便是那孤老峰上据说生长着一种千年雪参,此参据说可解天下奇毒,乃药中之王,当初苏玄正是服用了这样一株千年雪参,方才解了体内的碧落之毒。 只是此参世间少有,听闻需得有缘之人才能寻到,当年的黎笑天,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终其一生寻找此参,几十年来,也不过就寻得一株,世间更是将此参当做是一个传说,从未听闻有其他人寻获此参,可见此参之珍稀。 如今,连素来务实的苏玄都开始寄望于这样的传奇,女皇不禁觉得手脚发凉。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株未必存在的雪参身上,这万中无一的机会,叫她如何接受? 苏玄默默摇头,其他人更是束手无策。 萧若清走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肩膀,“皇姐莫要太担心,您是真命天女,有天神庇佑,有您在他身边,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这样的话说出来,怕是连她自己都不信,可是现在这个时候,若不找一些理由支撑,陷在绝望边缘的人要如何坚强的走下去? 当她亲眼目睹自己的皇姐红肿着一双眼从外面回来,那双原本宁静的眼里,溢出她从未见过的痛苦慌乱的眼神,她终于知道,这一次,她的皇姐是真的爱上了。 她爱上了这个长得极似慕容夕的男人,虽然这在萧若清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女皇陷入了沉默之中,明丽的杏眸含情脉脉的注视的床上昏睡的人,良久之后,只听她沉声吩咐,“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千年雪参要找,其他方法也要试,朕不要什么奇迹,朕要他活着,你们就必须给朕想办法让他活下去。” 她没有回头,一字一句都是看着床上的男人说的,可是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最后一句,更是冷得让所有人几乎打起冷战,“否则,朕便陪他一起死。” 那一瞬,在场所有人仿佛感受到了那个素来庄严高贵的女人身上所弥漫出来的阴冷气息,他们不禁都面色一白,双膝落地跪了下去,齐声高呼,“皇上三思。” 无奈女皇此时根本无心听他们罗嗦,她知道自己任性,她在逼他们,用自己的性命,逼这一群她最为信任的忠臣益友。想她萧若萱为君八年,日日谨记为君之道,从不敢稍有放纵,当初慕容夕造反,她纵使心里再痛,依旧狠下心来诛了他九族…… 而如今,她唯一的一次任性妄为,却给了这个到现在为止连她的心意都还不明白的笨男人。 幽魂香的药效猛烈,莫离吸入不少,以苏玄估计,怕是要昏睡上五六个时辰,而功力更要十二个时辰方才能够恢复。 萧若萱趁这个时间找来了孔幽,那时天刚刚亮,孔幽面色微青,神色憔悴,显然也是为了等她平安归来而一夜未眠。 长久以来第一次,女皇没有开口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只将一个硕大的包袱交到他手中,“拿着吧,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她面色苍白,却淡淡笑着,清丽雅致的俏颜透着女子特有的柔情,让孔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朕此次出行偶遇刺客,孔贵君为朕挡住了刺客的攻击,当场身亡,朕回宫之后会嘉奖你父亲,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孔贵君,你也不用受制于人,朕也好,你父亲也好,都不能再锁住你。”她淡笑着说完,不再看他一眼,明黄的缎袍轻摆,淡淡的梅香过后,那人只留给他一个款步离开的背影。 孔幽凝视那个背影久久沉默,一阵惶然之后,他幽幽的笑了。 他早该想到如此,她要他的时候,他无权拒绝;而她要他离开,他自也无权强留。 她是女皇,她说一不二,怕是只有那个叫莫离的男人,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威严,虽被伤得体无完肤,却终究收获了这个女人的真心。 至于他自己,她给过他无数温柔,却从未认真看过他一眼。 莫离并没有如苏玄预估的那般昏睡那么久,他只昏睡了两个多时辰便因胃里的揪扯而痛醒了。 自当日服用过量的天命丹杀了那老鬼,他的胃便一直不曾消停过,时缓时急的痛,一刻不曾停息。即便昏睡的时候,也种痛楚依旧如影随形。 大部分时候,他都任凭胃里闹腾,反正怎么都是痛,他也懒得管,只有如此刻这样的痉挛剧痛,才会让他本能的蜷起身体,两只手都一起按到胃上。 他没有睁眼,痛是第一个感觉,他只来得及按压抵御,根本没有时间睁眼去看自己的处境,所以自也不会知道他这一瞬间的动作完完全全落入了一旁始终陪着她的萧若萱眼里。 一直知道他的伤病在胃部,可是从不曾见他在她面前过多表现,即便当日他拉着她的手按上他的胃说不舒服,神情也是极端慵懒闲适的,她就算知道他胃里纠结的厉害,却因为他的神情而无法感同身受。 直到此刻,他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他那样蜷缩起清瘦的身体,两只手交叠着那样用力的抵在胃部,整个身体裹着单薄的凉被隐隐颤抖,她才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痛。 一瞬间,心如刀割。 莫离爱撒娇,可是只要他还清醒,他真正的痛,绝不会让她看到。 她心疼的扑过去抱起他,在他耳边轻唤,“莫离,莫离?” 莫离的身子蓦然一顿,浓密而乌黑的睫毛微微颤动,终于睁开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她压下心痛,对他温柔的笑。 他却怔怔的,漆黑的眸子茫然的望着她,半天没有反应。 她保持着微笑,扶起他靠在自己身前,一只手伸到他按在胃部的手背上,温柔的声音轻轻吹拂在他的耳旁,“胃痛?” 那一瞬,莫离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他抬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顿时痛得面目扭曲,这才诧异的回头对她对望,表情依旧呆呆的,“你……” 萧若萱被他刚才的动作弄的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眼看他苍白的脸上因为刚才那一下瞬间升起一团红晕,她不由心疼的用另一只手去揉,口中嗔怒道,“你这是做什么?”虽知道他这样做的缘由,可是这一下掐的也太重了,看看这脸上,都青了,哪有人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的? 莫离还陷在自己的惊讶中没有回神,她替他揉了一会脸,发现底下果然青了一块,单靠手揉是揉不好了,只得作罢,想着一会找苏玄开点药敷一敷应该会好。 看看身前的人完全状况外的呆样,不由又失笑,顺着他身前的白发低道,“发什么呆?还没睡醒?” 莫离眨眨眼,再眨眨眼,漆黑清澈的眸子清亮到仿佛一弯湖水,“我是不是又神志不清了?”他想了想,自己上碧华山之前的确吃过天命丹,可是他控制了药量,吃的并不多,应该不至于如此啊。 可若不是这个原因,那如何解释这女人态度突然间的变化呢? 说到上山,他的记忆便慢慢回来了,他回忆了一会,忽然瞪大眼,一副紧张激动的样子看着她,“我记得……你在山上哭了……那该不是我在做梦吧?”他当时浑身难受,虚弱的头昏眼花,若说是做梦也不无可能。 萧若萱却摇了摇头,眼底温柔如水。 “那……唔……” 他还不曾开口,身边的女人已一头压下,湿热的唇瓣将他的双唇牢牢允住。 莫离一时惊呆了,这还是那个高贵矜持,发誓绝不会爱上他的玄武女皇吗?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立刻从善如流的配合。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加上之前她在山上那样不顾一切的失声痛哭,若是这女人到了现在还说什么心里没他,那他马上一头撞死。 第四十八章 唇齿辗转,久久的留恋之后,两人终于分开。 女皇气还未喘匀,莫离已将自己刚才的心声说了出来,“如果你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不喜欢我的话,那我立刻一头撞死。” 女皇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慌忙捂住他的嘴,连说了几声呸,嗔怒道,“不许胡说。”他当他自己有几条命?如今这一关还不知如何过去,他竟还敢轻易说死。 莫离由着她的手压在他的唇上,双眼亮晶晶的睨着她,似在等待着什么,漆黑的大眼悠悠带笑,一瞬不瞬的凝视。 她被他看了一会,终于在这样的眼神底下败下阵来,无奈的投降,“好了,别看了,我喜欢你,可以了吧?” 一瞬间,那双如稚儿般澄澈的眼里流光溢彩,仿佛漫天的烟花都在那双眼底绽放,美得叫人移不开视线,那人惊喜的握住她的手在唇边一再亲吻,似还觉得不够,身子一挺便要起身再亲吻她的嘴唇,哪知身子刚起来一点,忽的又一声闷哼,咬着唇便低头弯下了腰去。 女皇差点忘了,这人正不舒服,前一刻还胃疼的紧,转眼竟又与自己笑闹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说他什么好,赶紧将人搂住,一手伸到他身前摸到他的胃部想帮他揉一揉。谁知她的手还没伸到,那人已自行伸手过来拽,拉着她的手便压在了那持续抽动冷硬的胃上。 莫离瘦的厉害,两肋之间深深的凹陷着,她的手摸上去,只觉一片栾动抽搐的硬物,心里便狠狠痛了起来,她尽量温柔的帮他揉着胃,却不知这样是否能让他好受些。 只听莫离在这时委委屈屈的轻哼,“你都不知道,我易容陪在你身边的时候,每天都胃痛的要命,那时候做梦都想让你帮我揉揉胃,可是你却只知道陪着那个该死的孔幽,看都不看我一眼。”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可是现在想起来他依旧一肚子气,尤其想起那日他们在马车上,他胃痛的干呕,她却只顾着安慰孔幽,还叫他不要添乱。 萧若萱自也想到了那一点,不由心疼愧疚,不过又忍不住笑这人的小孩子气,过去这么久的事居然还耿耿于怀,一般男人可不好意思这样。 莫离压着她的手又往胃里按了按,控着她的手在他的胃部打着圈,不过这样显然不能让他好受多少,所以他不停的变换姿势,冷汗渐渐又涌了上来。 萧若萱看得心痛,掌下的胃痉挛抽搐仿如蓄了一块疯狂搅动石块,如此闹腾,这人却只是靠着她不停的转换躺靠的姿势,即便冷汗已经濡湿了他的衣衫蔓延到她的胸口,他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 萧若萱知道他在忍耐,她心疼的让他别再压抑,若是实在疼得厉害便喊两声。谁知他按着胃又换了个姿势,侧身靠着她,按着她的手紧紧压着胃,小声嘀咕道,“才不要,你好不容易才喜欢上我,让你看到我那么没用的样子,你再嫌弃我怎么办?” 莫离后来被苏玄扎了好几针才勉强止了些痛,不过这究竟治标不治本,萧若萱看着他汗湿的发迹和白得发青的脸,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甚。 苏玄让人送来他亲自挑选药材熬制好的米汤,萧若萱要喂莫离喝两口,莫离却窝在她怀里摇头,“不吃,我不饿。”话说的很任性,脸上的疲惫却藏不住,还有闻到食物那一瞬脸上闪过的厌恶。 萧若萱心疼的劝着,“多少喝两口,你都多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看你瘦的,再这样下去,都要成人干了。”之前西门无双就说过他的胃里至少有一个月未曾进食,后来虽清醒,可是依照苏玄的诊断,脉象却反而更加虚弱了,萧若萱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日子他必然也是没吃什么东西下去……若非这人一身高绝的内力,她真不敢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 莫离爱漂亮,尤其在萧若萱面前,听她这么一说,眼神便犹豫了起来。挣扎了一会,最终妥协,“就喝两口。”他抬起头委委屈屈的宣布。 “好。”萧若萱含笑答应,温柔的执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莫离脸上又浮现那种厌恶的神情,再次抬头,漆黑的眼底盈盈水光,“就喝两口。” 萧若萱差点因这眼神而不忍,却强迫自己点头,“好,就两口。” 于是,莫离就张口了。 他视死如归的闭上眼,将那勺米汤喝了下去。 萧若萱明显松了一口气,赶紧将勺子放进碗里再舀起一勺。 莫离的喉咙口过了许久才翻涌一下,显然是将口中的东西终于咽进去了,睁开眼,又一勺米汤送到,他懊恼的蹙起眉,明显怪萧若萱动作太快。可还是乖乖张口,壮士断腕般又喝下一勺。 “好了……”莫离欣喜于总算完成了任务,谁知又一勺米汤送到,他顿时就怒了,“你骗我。” 萧若萱神色如常,“再两口。” 莫离怒视,“君无戏言,唔……” 萧若萱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那张开合的淡色唇瓣,趁着他张口之际,就把勺子送了进去,末了淡淡一句,“哦?是吗?”却在心里暗笑:她连对天发誓都能推翻,还有什么不能戏言的? 莫离含着那一口米汤幽怨得眼里快溢出水光,萧若萱的下一勺却已经又送到了,这回他死死不张口了,翻个身抱着被子就滑下萧若萱的身子,被子一拉,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进去。 萧若萱收回勺子,拉了拉他的被子,拉不动,看了看那被子里的一团突起,也不着急,淡定的放下手里的碗,从床边站了起来,“好吧,既然你不愿见我,那我就先去跟严相他们商议正事去了。” 话音还未落,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便被人从里面掀开了,莫离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眼指控,“你敢!” 萧若萱挑挑眉,有什么是她这个玄武女皇不敢的? 莫离顿时委屈起来,抱着被子团成一团用力踹下地,“你不公平,孔幽不舒服的时候,你都拼命哄他吃东西,一哄就一个时辰……我……呃……”话没说完,他忽然就叉腰捂唇俯到了床边,一张口,刚喝下的几口米汤立刻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 萧若萱一看不好,这家伙还真的动气了,不过听他说这几句,也知道了他这样别扭的症结所在,不由暗自叹息,走过去扶住他边为他顺着胸腹边道,“这有什么可比的?我对他不过逢场作戏……” 莫离哪里肯信?当初他化身文儿与他们同行,有多少次听到她为了劝孔幽多吃两口东西而温言软语好话说尽?怎么到了他这,他不过稍微闹了一点小别扭,她就立刻没了耐性? 他要的不多,也没时间纠结她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是同情还是怜悯。 他只要她能多给她一点点的喜欢,能像之前对孔幽那样温柔的对他,宠他,爱他,反正他的时间不多,她就算骗他,又需要骗多久? 萧若萱也觉得很奇怪,之前无论是对孔幽还是对其他人,她都有十分的耐性温柔以对,从不会有这样赌气捉弄的情绪。 唯有面对莫离的时候,她会忍不住想逗他,欺负他,看他为了自己的一句话而时悲时喜,以前在皇宫时便隐约有这种感觉,后来遇上文儿,那与莫离有一样的眼神的少年,也让她生出了那样的感觉,于是她以为自己是对有着这种眼神的人有一种特有的偏爱。 但现在她知道了,没有文儿,没有其他人,只有莫离。 原来这种感觉,她从来都只在莫离身上才有。 她喜欢捉弄他,喜欢欺负他,喜欢看他为了自己时悲时喜,因自己的一句话情绪骤变…… 因为,这样才能让她清楚的感觉到:他在乎她。 别人如何都不重要,她只喜欢被他这样毫不掩饰的在乎着的感觉。 第四十九章 莫离因为一番呕吐,又胃痛的说不出话来,闭目陷在萧若萱怀里,一只手撑在身前紧紧的揪着衣服顶着胃,双唇抿得雪白。 萧若萱心疼的不得了,急忙要帮他揉揉胃,谁知手刚伸过去就被甩了回来,显然某人虽痛得开不了口,可气还没消。 萧若萱无奈了,只得温言哄劝,“你与他比什么?我都让他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孔贵君,也不会有别人,我只有你……” 莫离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萧若萱一脸温柔的对他点头。 他攒着细致的眉头还是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你……你那么……喜欢他……”若非如此,当初,她怎会因为他杀了孔幽而发下那样的毒誓? 他胃里痛得紧,吐字艰难,刚说完又闭上眼埋头,额头侧过来,紧紧抵着她的胸口,一阵轻微的颤抖直接蔓延到她身上。 萧若萱心疼的将他搂得更紧,一只手硬生生挤到他的胃部,莫离这回倒不再推拒了,直接让她的手挤进了他的手和胃中间,由着她一下一下打圈帮他按摩胃。 只听她这时幽幽开口,“我不曾喜欢过他,会收他在身边,无非是寂寞需要找个伴而已,对他好,只不过是习惯使然,与他本人无关。” 习惯使然,莫离想起了徐子风说的,孔幽的眼神,极像她的前夫慕容夕。 当初他自己在皇宫时,她对他也是十分恩宠,因为,他的容貌长得像慕容夕。 所以,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早已不在的慕容夕? 莫离心里又郁卒起来,刚刚上升一点的情绪,顿时又跌回了谷底。 可是转念一想,他还纠结什么呢? 自己都要死了,她心里想着谁,爱着谁,又有什么关系? 最后的时间,她肯为了他做到这样,他已经心满意足了,他要的本来就不多,若是她真的爱他一如他爱她,他反倒会舍不得。 当初一个慕容夕已经让她痛苦了这么多年,如今若再加上自己,她必然会崩溃的。 所以说,幸好他还没有让她真正爱上他,她现在只是同情,内疚,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喜欢,否则她不会为了他哭的那么伤心,可是这应该还没有到爱的程度。 下午时,萧若萱有心再让莫离吃些东西,可惜这次莫离铁了心,嘴巴闭的比河蚌还紧,一口都不肯吃,直说情愿饿死也不要吐死。 萧若萱急得没办法,想起他之前喝了几口米汤就吐成那样,后来胃痛了整整两个时辰,此刻方才稍微好些,于是便也没再逼他,只求苏玄他们能尽快拟出医治他厌食的药方,无论如何,总也要让他能吃下些东西才行,否则这样下去,他怎能撑得住? 莫离一看萧若萱不再逼他吃东西,心情就好了起来,他靠在床头拽了拽萧若萱的衣袖,苍白的脸上一脸讨好,“我听说庆城有个明湖,一到夏季便开满了莲花,我们去游湖好不好?” 他说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眼神清澈,却充满了期待。 萧若萱心里顿时刺痛了一下。 她想起当日在皇宫自己答应过他的话,四月初四,等她安排好时间,她陪他踏青看戏,赏花游湖…… 没想到到了今日,他依旧惦记着。 “可是,你的身子……” 莫离撑起身体十分用力的保证,“我可以的,没问题。”说完,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向她证明,萧若萱自然不依,赶紧按住他,“好了好了,我信。”这样的身子没问题才怪,可这毕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她真的不忍心拒绝。 她已经让他失望过一次,就那一次,此刻每每回想,心里便痛得似被利器穿过。 她想要弥补,她想要待他好。 她想要将他想要的一切都统统摆到他面前。 她想看他笑,她想看他开心……因为这是她此刻唯一能为他做的。 莫离回来后,西门无双和无生一直不曾露面。 主要原因是无生在生气。 之前担心他的安危,无生和西门无双拼尽功力强自重开穴道满世界找他,可惜莫离的功力太深厚,虽然只耽误了一会,可再追出去,已然找不到他的影子。 他们不知道莫离的行踪,不知道他会去哪,会遇到什么事。 他临走时那样语焉不详却充满了诀别的话,让他们心里升起极端的恐惧,他们很怕莫离这一离开,再回到他们面前,已然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然后,他回来了,昏迷着被女皇带了回来,本来是该庆幸他的平安,无生却又开始气恼他之前的一意孤行,无论西门无双怎么劝说,都不肯去见莫离一面,直到他们听到消息,莫离要与女皇一起出门游湖。 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无生二话不说便提气往外冲,全然不顾之前强行冲开穴道所留下的内伤,西门无双急忙抓住他,“你等一下,你这时候去要说什么?” 无生狠狠甩开他的手,“我还能说什么?我就想问问他,他明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要做这种事,难道谈情说爱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之前为了一个萧若萱他不管不顾的去送死,现在好不容易全身回来了,竟还要为了这样的琐事而罔顾身体?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子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了吗? 西门无双默默将他拥进怀里,轻轻顺着他的发丝,由着怀里少年的泪水濡湿自己的衣衫,“他不是不知道,就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才不想浪费仅有的时间……” 无生怔愣的抬起头,“他……”片刻之后,他忽的紧紧咬住了唇瓣,喉咙口压抑的哽咽再也抑制不住。 西门无双叹着气,继续轻抚,“我们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就是成全。” 西门无双带着无生赶出门的时候,女皇亲自扶着莫离正要上马车离开。 “大哥。”无生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彼时,夕阳西下,莫离穿着一身宽松的锦绣白袍,雪白的长发被一根绯色的带子松松系在脑后,他因为正弯腰进马车,所以低着头,长长的白发垂下,落在肩侧,如上好的丝绸,夕阳下微微反着银光。 他闻声回头,精致绝俗却苍白过分的脸因为夕阳而难得染了一层薄彩。 他看着无生微微蹙了一下眉,眼底一瞬间闪过些什么,但转瞬便恢复如常。 无生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可是莫离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回头,默默无言的在萧若萱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无生追过去掀开车帘又喊了他一声。 莫离已靠着萧若萱闭目喘息,只是从大门口走上马车,他便已然喘得如此厉害,萧若萱心疼的帮他顺着胸口,另一手紧紧搂着他瘦削的肩头。 无生就这样固执的站在马车外,一手执着车帘,身子微弯,满脸倔强的等着里面的莫离。 良久之后,莫离总算开口了,他说,“回去吧。”微微停顿,似胸口不顺,他又长长吸了一口气,而后不知他如何出手,只见无生身子一震,忽的面露惊讶,身子却已然被定住。 莫离微微提了一口气,带着些内力的声音穿透马车直入周围人的耳膜,他说,“带他回去。” 这声音似带了回音,震慑人心,让周围的人都微微一愣。 他这话自是对西门无双说的,在他出手点住无生的时候,西门无双已然知道他不会再让他们跟着他。 他找到了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余下的时间,他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他也不愿他们为他担心心痛,不如将他们赶走。 这对他们彼此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西门无双知道,所以他依言走过去抱起无生,转身前轻轻说了句,“少主,保重。” 莫离没有回应,他依旧闭目靠在萧若萱身上,眉眼轻合,看起来似乎累了。 直到西门无双抱着无生快要走进柳泽庄的大门内的时候,才听身后的马车内再次传来一声浑厚却明显蕴含内力的声音,“记住,以后他叫莫忧。” 马车开动的时候,萧若萱帮莫离揉着持续抽搐的胃轻声问道,“明明关心他们,何必装的这么无情?” 莫离靠着她闭目养神,胃里被她轻轻揉动,原本纠结的剧痛多少好受了些,只是他真的很累,浑身抽不出一点力气,头也昏沉沉的,他闻言只是淡淡撇了撇嘴,像是别扭的孩子般,“我才不管他们,我有你就够了。” 萧若萱轻笑,笑这人口不对心,不过也未点破,温柔的轻吻了一下他的头发,未再多言。 第五十章 瀛洲庆城的明湖是碧华山脚下的一个天然湖泊,东面是兰庭闹市,西有巍峨的碧华山,三面群山环绕,周围绿树青葱,站在兰庭闹市口的琼琚楼向下望去,一望无际的湖面被碧绿的荷叶覆盖,间有粉红雪白的莲花点缀,一阵风过,莲香阵阵,叫人心旷神怡,乐而忘返。 萧若萱命人找来了一条画舫,不大,却足够她与莫离成行。船舱内别有空间,可供休憩之用。 七月中,正是莲花盛开的好时节,这个季节游湖采莲的人多不胜数,所以能弄来这样一条画舫已是不易,所以萧若萱并未多言,淡淡吩咐手下们在岸边等着,便带着莫离上了画舫。 莫离明显很高兴,之前在路上精神一直不好,加上车马颠簸,又干呕了一阵,原本身子是很难受的,可是下车之后,看到这满眼的碧波翠莲,他却立刻高兴起来。 他兴奋的拉着萧若萱的手一起走上画舫,站在甲板上,凭栏远眺,微风习习,那雪白的发丝随风轻舞,与那一身白衣几乎融为一体。 莫离长得本就十分漂亮,如今虽憔悴清瘦得厉害,五官却依旧精致到让人叹息,再加上他这一身白衣白发,迎风站在朱红飘着白纱的画舫上,仿佛出尘谪仙,惹来无数往来画舫上男女惊叹的目光。 萧若萱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脸颊轻轻抵在他的背上,“高兴吗?” “恩。”莫离轻应。 “我也很高兴。”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可以卸下一切,安心的当一个女人,一个只属于他的女人。 莫离弯下腰,欺身到船下折来一朵莲花,那粉色的花儿还未完全绽放,被他拿在指尖把玩,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来,将花交给她,“送给你。” 萧若萱笑了,“谢谢。”她欣喜的接过,一时间,心里觉得无比满足。 人心果然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一直以来她寻寻觅觅,却终究摆脱不了心底那份空落,她以为是自己的心太空旷,恐怕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填满。可是这一刻,她却突然发现,不是自己的心太大,而是她选错了方向。 原来只要遇到对的人,无论与他一起做什么,即使是随意的一点赠与,都会让她觉得整颗心都满满当当。 “莫离……”她靠近他,抬起头,莹润的红唇悄然袭上他带着冷意的唇瓣。 莫离开心的笑着,“你……” “叫我萱儿……”她打断他。 莫离微微一愣,“可以吗?” 她点头,满眼微笑,“只有你可以。” 原以为这样的话莫离听到一定会欣喜若狂,可是莫离只是眼神一震,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笑了,“恩。”他应着,却并没有喊出那两个字,而是转过身继续望着湖面。 夜幕降临的时候,周边所有的画舫都挂上了灯笼,他们这边也不例外,萧若萱亲自挑了几个彩灯往画舫的四周挂,莫离则躺靠在甲板上的躺椅上看她来回忙活。 他精神本就不好,站了一会便已经撑不住了。 萧若萱每挂一盏灯便要回头问问莫离怎么样,莫离则时而指点她忽高忽低,忽左忽右。 安静祥和的气氛,让他们心里都生出一种隐隐的期待:如果,他们的一生,能这样平淡却幸福的走下去…… 当然,这些只是幻想,他们谁都不会当真。 晚些时候,萧若萱亲自采了些新鲜的莲子熬了一锅红枣莲子粥,她的手艺并不好,画舫上的小厨房设备更是简陋,好在划船的船夫是个能人,亲自教她洗莲子选莲子还有熬粥的技巧,一番学下来,熬出来的粥也算有模有样。 萧若萱将这碗粥端到莫离面前时,莫离怔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知道他为何如此吃惊,因为这是她以前答应过他,却一直以为没有机会实现的。 她心疼的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尽量挤出最温柔的笑容,“这碗粥只当练手,等明年的四月初四,我再亲手帮你煮一碗长寿面,好不好?” 她这么说的时候,自己的眼眶却已经红了起来,鼻子一再发酸,她只能撇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悲哀。 莫离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明年,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他只是轻轻的笑,指尖在她的脸颊边摩挲,低道,“你喂我。” 这一次,莫离没有再吐,虽然只喝了小半碗,可是他总算是喝下去了,他空虚许久的胃里终于有了食物。 这一点认知让萧若萱高兴得不得了,暗自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苦练厨艺。 饭后,他们躺靠在一起静静的看着天空月色,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还有身下,流水潺潺。 然而,画舫经过琼琚楼下时,一声戏子的长歌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琼琚楼上此刻已经搭了台子,有一个班子的人在上面唱戏。 楼下的明湖上挤满了画舫,饮酒的,找乐子的,一堆人,此刻都停在琼琚楼下看戏。 再看台上演出的内容,分明是那出玄武最为流行的《鸳鸯别绪》,萧若萱这才觉出有些不对劲,问船尾的船夫,“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船夫遥遥喊来,“客官您不知道?今儿是七夕啊。” 萧若萱恍然大悟,脸颊却微微一红。 难怪之前看到往来的画舫多是一男一女,她还以为是此地民风开放,而这明湖又的确景致宜人之故,如今想来,原来都是出来过七夕节的。 萧若萱侧目看向身边的男子,却见他的注意力早已被台上的戏吸引了过去,一双漆黑的眼满是惊奇,带着明亮的笑意,如此专注,让她不忍打扰他。 放眼四周,这一堆画舫之中,男子一个个巧舌如簧的逗着身边的女子,几乎没有几个认真看戏的,对照之下,自己这边这个仿佛第一次见到新奇之物的孩童般专心致志的盯着戏台上的男子,便越发与众不同。 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满眼宠溺的轻轻拿起他肩头的白发在手心抚弄。 这一头白发显然是那日使用天诛地灭的后遗症。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使用那样强大的力量,怎可能不付出代价?她现在只要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会后怕。 那样的一头青丝乌发,就在自己眼前一瞬间变得雪白。 这需要付出多少的心力才会有这样明显的骤变? 她心疼的抱着他,手掌伸到他的衣服内轻轻抚摸他的胃。 不知道那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这里究竟被伤成了怎般摸样? 那日她听无生无意中说起莫离有一种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只是这样的能力却需要消耗他本身的寿命,她立刻就想到了他当日复活孔幽的事,不由心底剧痛。 她那时候竟然想,早知如此,她情愿他不救孔幽。 他可以救别人,可是,又有谁来救他? 无生说,如今这世上除了莫离,再没有一个人的功力足以催动“生心诀”。 更何况,炼死后,生心诀的心法便只有莫离一人知道,莫离不教他们,他们谁也没办法。 他们知道为什么莫离不肯将他这身武功教给任何人。 因为这一身武功意味着无数的罪恶,而使用这身武功本身,也是要受到惩罚的。 他不愿将祸患遗留人间,更不愿有任何人再因这魔功而受伤。 这个让她心疼的男人啊,明明是那样纯善的性子,却硬生生做了十几年的杀人恶魔,当时的他,心里会是怎样的感受? 而如今他终于摆脱了过往的一切,可他剩下的时间,又还有多少? 眼看身边的男人看到台上王生因为宁小姐的离去,每日黯然神伤孤枕难眠,他竟然感动的红了眼,萧若萱的心里不禁越发酸痛。 这个傻瓜,看个戏都能看哭,哪里还像个男人? 可是,却偏偏让她心疼的不能自已。 明明自己经历过那么多痛苦,却还会为了这样简单的故事而落泪,她究竟该赞叹他心底善良,还是该叹息他傻? 一出戏看完的时候,莫离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忍不住对萧若萱抱怨,“为什么那个宁小姐的爹不让她和王生在一起,他们那么相爱,为什么一定要拆散他们?” 这时候,萧若萱已经开始在心里怪这个琼琚楼为何要在好好的七夕之夜演这样的戏码?真是大煞风景。 可是看到周围船只上一个个女子依偎在男子怀里寻求安慰,而那些男子心满意足的神态,她终究只能暗自叹息。 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情况特殊。 眼看莫离还在那兀自纠结,萧若萱安抚的摸着他的脸颊安慰,“一出戏而已,不要太当真。” “不行。”莫离显然还是不高兴,他懊恼的纠结了一会,忽然站起来,“这是我这辈子看的第一处戏,不能就这样结束了,我要让他们重演,好好的一对为什么非要拆散了?” 萧若萱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身边白影一闪,那人已直接从画舫上飞向了琼琚楼。 萧若萱急得大喊,“莫离,快回来。” 那人哪里肯听?冲着琼琚楼临湖的楼台一跃而进,几步便不见了踪影。 萧若萱赶紧让船夫上岸,她不担心他欺负人,也不怕别人欺负他,她只担心他的身子,这个笨蛋,这样的身体不知道好生将养,居然敢为了一出破戏如此折腾。 可是她也没办法,她还得追过去。 萧若萱带着侍卫们冲进门的时候,莫离正一手叉腰一手揪着掌柜的衣领将他提在半空,“你……你改不改?” 他身子摇摇晃晃的靠着一根朱红的大柱子,脸色已是惨白,胸口剧烈的起伏,显然体力到了极限。 可饶是这样,周围的人却无人敢近身,怕是在萧若萱他们进门之前,他已然展现了一些实力,让这些人心生畏惧。 那掌柜被他提在手中唯唯诺诺,“这……这不是我改不改的问题……这戏百年以来都是这么唱的……也不是我写的……” 莫离身子一晃,叉腰的手随意一指,只听“嘭”的一声,手指之处的墙上立刻出现一个合抱大的大洞,透过那个洞,隐约能看到外面的湖面。 “我不管,我就问你改不改?”莫离的手重又叉回腰间,前面四指向内,使力按入胃部,说出的话却极为霸道。 他本是极为漂亮的,可这一刻,却仿佛浑身带着无尽的寒意,让人不敢靠近。 萧若萱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她先使了个眼色让手下人将这里的人都赶下楼去,这才走到莫离身边,“莫离,别闹,快放下他。” 莫离早已看见她了,见她过来,表情依旧很执拗,“我不,我非要他改了这出戏。” 萧若萱摇了摇头,温柔的哄劝,“这戏是百多年前便流传下来的,一直都是如此。” 莫离大吼了一声,“我不管。”那眼里竟又红了起来,有着她从未见过的坚持。 萧若萱不懂他何以为一出戏如此执着,可是她不想看他失望。 所以她对那掌柜道,“那就改吧,剧本我会给你。” 第五十一章 新的剧本萧若萱原本要亲自改,谁知改了几个版本莫离都不满意,最后莫离自己捉刀将故事改了。 萧若萱看了看他改的内容,发现他改的也不多,前面的内容几乎不变,只在宁小姐因为家人反对无奈下嫁别人处,改成了宁小姐不顾家人反对,与王生相约私奔,最终二人隐姓埋名,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样的改动无异于惊世骇俗,当世男女,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敢于私奔的戏码,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不曾听说哪出戏到最后男女二人不顾家人私奔,还能安稳相伴一生的。 琼琚楼的掌柜看到这出戏的时候也是极为不能接受,显然也跟她初看时的想法一样,可是莫离坚持,而她又顺从,那掌柜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份不凡,再看楼下那围了一圈又一圈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纵使再大的胆子,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所以,这出戏就这样准备开演了。 期间,萧若萱陪着莫离回到了他们的画舫。 坐回躺椅的那一瞬,莫离立刻张口呕出一口血,显然之前已经忍了许久,直到这时才吐出来。 萧若萱慌忙为他擦拭,急得直跺脚,“你看你,不过一出戏而已,为何如此认真?” 莫离不说话,他胃痛的直不起腰来,也开不了口。头上的冷汗簌簌滑落。 萧若萱只得停了埋怨将手伸到他胃部帮他按摩,感觉那里纠结的硬块抽动的极为剧烈,心里便也跟着揪得紧紧的。 戏台上再次开锣时,那个原本痛得眼睛都睁不开的人却立刻睁开了眼,一边压着萧若萱的手为他揉胃,一边已经抬起头聚精会神的盯住了台上。 周围的船只看到琼琚楼居然二次开锣都很吃惊,但还是很快都围了过来。 戏曲开幕时,与之前的《鸳鸯别绪》全无二致,所以周围便议论了起来。 可是,慢慢的,随着情节的推进,那些议论便渐渐没了声息。 直到那一幕,宁小姐亲手摔碎一身翠玉,摘下绫罗绸缎,发誓与王生贫贱夫妻,一生相随,台下竟接连出现了饮泣声。 萧若萱看着身边的男人,只见他的目光是如此专注,漆黑的大眼一眨不眨,充满了欣慰。 戏曲落幕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未收回来,脸上还是那痴痴的满足的笑。 她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袖子,“莫离,散场了。” 他应,“恩,散场了。” 她说,“那我们走吧。” 他回道,“是该走了……” 接着,她看到他忽的喷出一口血,然后又一口,接二连三,仿佛要呕尽体内所有的鲜血般。 她吓呆了,全身像又被他定住一般,竟一动都动不了。 她看见他呕着血对她伸出手,她竟吓得后退。 她听见他说,“答应我,要好好的……” 她无法回应。 她感觉到他的手按在自己额头,她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朦胧起来,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也听不清他的声音,只隐约听出几个字,“忘了我……”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再次清醒时,她在柳泽庄自己的房间。 这是她住过的房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她茫然的按着额角,隐约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了。 然后她走出门,所有人看到她都担心的过来询问。 她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好好的,一觉起来大家都变得不对劲了。 几日后,她带着徐子风等人回到了京城,依旧是那个高雅淡然的女皇,一切仿佛都不曾改变。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她会觉得心里莫名的空虚。 有时候,她会在梦里看到一个男人,而她却记不住那个男人的容貌,也想不起他们在梦里都发生了什么。 一夜梦醒,所有的东西终究留在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