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让年华逐水流by：天下一剑

    白玉堂爱酒不爱茶。

    展昭爱茶不爱酒。

    自两人同朝为官，同府为护卫，相知为友，其他皆可共享，唯有茶酒一道，永远不和。展昭喜欢捡个心情愉快的时刻，点几盏茶品品。炙茶、碾罗、烘盏、候汤、击拂、烹试，一丝不苟，待茶浓味出，方悠然轻抿，细细享受。可在白玉堂看来，这点茶费时费力，纯属没事找事，怎比得上酒塞一拔，张口痛饮来得畅快？

    所以，展昭笑白玉堂是牛饮酒徒，白玉堂笑展昭是附庸风雅。一个批酒能误事乱性，一个笑茶无血性刚烈，辩到末了，总是少不了一场拳脚，不分胜负，各自归去，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互不相干。

    可是，凡事总有例外的时候，更何况，朝夕相处，义气相投，彼此的牵挂与关怀，慢慢渗入骨髓，不知不觉中，蓦然回首，却已不复从前。

    白玉堂清楚地记得，展昭第一次陪他喝酒，是在他未婚妻去世的时候。他们自幼定亲，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他怜她多病，爱她聪慧，宠她，疼她，呵护如掌上明珠。然而，她终究香消玉殒，在十八岁最美好的年华。他平静地送走了她，平静地回开封府，继续未完成的任务。

    人人都惊异于他的冷静，揣度着他的无情。只有展昭，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里，将他拉到汴河边，递上一坛大内珍藏的瑶泉，自己再端起一坛，陪着他静静地喝。

    一坛酒穿了肠，终于将心头的痛彻底释放，他抱膝而哭，呜咽声淹没在流水中。

    也许，这是他平生在展昭面前最丢脸的一次吧。因为过了很久很久，展昭有一次无意中说笑中提到：“我没想到你那么能哭，一哭就是三个时辰，哭得我都快睡着了。”当场噎得他倒仰，恼羞成怒地反驳，“你那是喝醉了好不好？”

    她的离去让他的心空了一块，许久都无法补平。展昭一直细心地照顾，陪伴着走过了那最哀伤的一段岁月。

    渐渐的，白玉堂习惯了身边始终有他，习惯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却忽略了他忧伤的眼神和轻轻的叹息，也忽略了他越来越沉默地喝酒，甚至，不再喝茶。

    直到展昭代他闯进了冲霄楼盗取盟书，在万箭如雨的那一瞬间，他才读懂了展昭的眼神，痴、恋、哀、痛、伤，最终化为平静，在漫天的血光中消失。

    那一刻，射在身上的箭都比不上心头的锐痛，原来失去竟是这样的轻易。曾经想珍视的，保护的，拥有的，都如梦幻般挽留不住。生命的存在，只为了感受痛苦吗？

    等他醒来时，已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失去了最亲厚的挚友，他仍然一样的平静，继续着他应有的职责。人们已经习惯了他的冷静与无情，只是惊讶地发现，嗜酒如命的他，不再喝酒，而开始喝茶。炙茶、碾罗、烘盏、候汤、击拂、烹试，一丝不苟，浓茶入喉，他的眼神才会波澜渐起，流露出莫名的哀伤。

    年华逐水，匆匆而过，怎么也挽留不住……

    白玉堂在水中的倒影，已经鬓染白霜，不由得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犹在溪边青石沉醉的人，走过去俯身抱起，一并上马，信马游缰，任那马在山道上任意东西。

    清凉的山风吹醒了酒，那人迷糊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被劫持的事实，回手疾点，却被牢牢握住手腕，忍不住怒吼：“放手！身为朝廷命官，行劫匪之事，你知法犯法……”

    “展大人终于想起来打官腔了……”白玉堂满眼都是笑。

    “再说一次，我不是你说的那个展昭，你这人有完没完？”那人酷似展昭的眼睛已经瞪圆了。

    “三年的时光，确实改变了很多，我白了发，你爱上了酒。”

    “是啊，我好喝酒，不好喝茶，与你心目中的展大人差之甚远，所以，我不是他。”

    “哦？真的不是？那你又怎么知道展昭爱喝茶？”白玉堂拖长了声音。

    那人噎住了，想找几句话来辩解，但终于沉默。

    白玉堂紧紧抱住了他温热的身体，“就算你废了武功，就算你毁了容貌，你还是你，永远都不会变。如果，你坚持不肯相认，那么，我会继续等，十年，二十年，直到满头白发，魂归地府，我都会等下去。”

    那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眼前的山景渐渐变得模糊。

    忽然，白玉堂低声道：“不独光阴朝复暮，莫让年华逐水流……我只想好好珍惜现在，一天也是幸福的。即使将来生离死别，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了。”

    静默良久，一双温暖如昔的手轻按在白玉堂揽腰的手背上。

    执子之手，不离不弃……

    “我要……喝酒！”白玉堂兴奋地嚷。

    “我想……喝茶。”展昭微笑轻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