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娇养手册》作者:顾恒之 文案: 钟琤乃是上古时期的一块顽石,修炼万年得以飞升。谁知要想转正,必须先经过历练。 为了位列仙班,钟琤前往三千小世界,努力做起改造菟丝花的任务。 第一个世界 疯批乱臣贼子摄政王x纯良傀儡皇帝 钟琤的驯养攻略第一步,取得菟丝花的信任,然后:起来!把这些通史都给我看了! 第二个世界 冷血杀手x病弱世子 钟琤的驯养攻略第二步,让菟丝花活着长大,所以:我看世子骨骼清奇,是块学武的好材料,我这里有一套…… 第三个世界 巨商家主x寄人篱下小可怜 钟琤的驯养攻略第三步,树立起菟丝花的自信,因此:卿可愿做一棵摇钱树?这树,能摇到任何你想要的。 第四个世界 邻家学霸x低智商小可爱 钟琤的驯养攻略第四步,找到菟丝花的优势,随后:学习不好不代表你不行,我陪你跑步,也能跑出奇迹! 在一些娇软文学中,总有一种菟丝花角色让读者深感不耻,他们分明长了一张占尽风流的脸,却没有自我,只依附别人才能活的下去。 没人知道,他们也有渴盼,希冀。终于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等来一双手,把他们从漫长的夜中拯救出来。 那就让我拥有你吧,用你教我的方式——菟丝花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暗沉的光,如此想到。 内容标签: 甜文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琤(cheng)赵禅真 ┃ 配角:暂定 ┃ 其它:预收基建文《都是我捧红哒》 一句话简介:真菟丝花软硬都会 立意:培养根正苗红接班人 § 养成一个小皇帝 § 第一章 他赤脚站在那里,美的不似人间凡品 隆冬,金陵城总算零零散散下了几场小雪,铺了一地的白。 恰逢宫中梅园的花都开了,便有了今日这场附庸风雅的晚宴。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照的长长的甬道一片红色,宫女和太监们脚步匆忙,不断地呈上珍稀的美食。 雪一直在下,扫雪的太监一会懒都没偷,还是有人不留神摔了跤,滚烫的汤食洒了一地,铜制的铁盆碰撞出好大的声响。 所有人像是没看到似的,绕过她,加快了运送的速度。 犯了错的小宫女忍着胳膊上的灼痛,跪在地上,管事的嬷嬷过来,忙命人把她拖了下去,“你倒是个命大的,没有在王爷面前犯错,扣你一年俸禄,去慎刑司领罚吧。” 慎刑司那种地方,常人去不死也脱层皮。可宫女却很高兴,忙不迭磕了两个头,半退着去领罚了。 “都注意些,一会进了园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瑞雪兆丰年,这雪是不是吉兆他们不知道,只晓得今日宴会的主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厉阎王。 人人自危。 进了园子,清彻扑鼻的梅香让人精神一震。 正前方的亭子轻纱半掩,只透过悠悠烛光看得见里面坐着一个人,亭外两侧摆着案塌,坐的都是朝中重要人物。 不远处的梅树下面,放着半人高的大鼎,有太监半跪在那里,不断地添柴,鼎中飘出怪异的肉香。 歌舞齐奏,却无人欣赏,明明是寒冬天气,在场的大臣无不冷汗潺潺,眼神不住地往那大鼎中瞟。 现如今后赵天子不到弱冠之年,朝政由异姓王永安王爷把持,也不是没有抗议的忠臣,全都被永安王送去见先帝罢了。 剩下的朝臣,都懂明哲保身、卧薪尝胆。偏偏刑部尚书邓永,是个谄媚的小人。 听闻他为了讨永安王欢心,连自己刚娶进门的貌美老婆都要送进宫让摄政王观赏观赏。 前不久,雍州大旱,传来人易子相食的消息,永安王不过说了一句,不知人肉是什么滋味。 便听闻今日刑部尚书邓永带着他家幼子入宫,不知身在何处。 众大臣心照不宣地传递眼神,默默在心里把邓永骂的永不翻身。 亭外暗潮涌动,亭内却一片寂静。 送酒的宫女掀开轻纱,正对上永安王的眼睛。 永安王仰躺在榻上,右脚豪放不羁地撑在案上,单手撑头,手中还把玩着大烨国送来的玉光杯。那双眼黑不见底,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来之前,嬷嬷叮嘱了又叮嘱,让她们近前伺候时,可千万别和王爷对视。 宫里前一批宫女差不多就是这样死光的,每个人看到永安王的眼神,都会怕的发抖。 偏生这个永安王又是个恶趣味的,总是会寻根问底,问旁人因何怕他。 若是答不出,会死。 若是答出来,永安王不满意,还是会死。 宫女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连杀神的脸都没看清,手中酒壶彻底滑落,她跪在地上无声哭泣,抖的像鹌鹑一样。 钟琤刚睁开眼,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他放下撑着的手,坐了起来,轻纱半掩,亭外大臣无不低头默不作声。 梅园变得寂静,只有鼎下燃烧的柴火炸裂声。 看这场面,钟琤好不容易才从脑中翻出话本,找出对应的场景。 他费劲辛苦修炼飞升,却被告知还需经过试炼任务才能转正。 于是他就接了“改造菟丝花”的任务,被送入三千小世界中。 让钟琤意外的是,他居然是书中大反派,永安王。 这人堪称董卓之流,前朝地方势力壮大,群雄割据,他便趁机而起,杀回朝廷,扶持傀儡皇帝,做了摄政王。 借着后赵皇帝赵禅真的名义,挟天子以令诸侯,令各路枭雄对他俯首称臣。 在书中,他残暴嗜虐,坑杀良臣,一意享乐,把天下生民视作玩物,更是把皇帝赵禅真害的不浅。 一想到原主是怎么残害赵禅真的,钟琤有些茫然。 他该不会来迟了吧? 下雪天,梅园,钟琤只隐约记起,好像就是这个时间,他把赵禅真打包送到宫女床上,害的赵禅真逃出宫殿,在雪地冻了一夜,落下病根。 钟琤扶额,希望还来得及。 他挥挥手,哑着嗓子道:“陛下呢?” 宫女没看见他的动作,还趴在地上抖个不停。 一瘦高男人弯着腰走上来,露出讨好的笑容,一脚把宫女踢翻:“王爷饶你不死,还不快滚?” 宫女磕头磕的砰砰响,连忙捡起托盘和酒壶,脚步踉跄地跑了。 这太监好凶…… 钟琤木着一张脸,以不变应万变。 那人却更加谦卑恭敬,半跪在地上,贼眉鼠眼地说:“王爷,今日夜宴,如此大喜之日,陛下他就在这儿啊。” 他挤眉弄眼,山羊胡翘的老高。 钟琤心中一动,试探着叫了声:“邓永。” 邓永欢喜的像是他死去多年的爹娘死而复生一样,声音又软又尖:“王爷,臣在呢。” 原来这就是书中把自己幼子煮给摄政王吃的奸臣啊。 钟琤微微皱眉,随即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邓永“哎呦哎呦”地叫唤着,只有几层阶梯,他却滚个不停,那滑稽的样子十分好笑。 他滚到舞女脚下,不慌不忙地爬起来,一把拉住站在正中间的舞女,揭下轻薄的面纱。 高声道:“陛下在这儿呢!” 一片哗然。 钟琤抬眼,就见一少年赤脚站在场下,白衣似雪,黑发如瀑,他眉间点着时下流行的红脂,更衬的他一张雪脸不似人间凡品。 许是没料到面纱会被揭下,他惊慌地撞进钟琤的视线,身子一颤。 冻的青白的脚趾无措地蜷缩起来,手垂在身侧,怯生生地看过来。 赵禅真不过十五岁,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穿着舞女的衣服,站在一群女孩子中间,丝毫看不出来异样。 除了身姿更高挑风流些。 钟琤看着他,从头发丝到脚尖,看的极其认真。 话本里说的倒是没错,赵禅真生的极好,气质干净,纯洁无害,偏偏眼角又媚骨横生,惹人怜爱。 他站在此处,倒不像天子。 像是讨天子喜爱的宠妃。 “哎呦,我的陛下,您怎么和这些舞女一起做这些下流之事啊,万一要是冻病了,王爷又该担心您的龙体了。”邓永阴阳怪气的,跪在他脚下,抬起皇帝的脚就要往自己怀里放,想要给他捂热。 赵禅真细伶的脚腕上栓着珊瑚铃铛,一动就叮当作响。 他瑟缩着后退,却被抓个正着,退无可退。 正如他身为天子,却穿着女装,亲自上场跳舞,讨好群臣一样。 他干脆垂着眼,默不作声,任由邓永抱着他的脚。 他垂着眼时,又是另一个模样。 游离在世界之外,像是漫长峡谷中,偶然掠过的一场风。 颇有些心思深沉的样子。 可钟琤知道,他若真是心机深沉,也不会是后来那般下场。 天子如优伶,君臣如欢客。 已有大臣感到不忍,偏过头不愿再看,老泪浊浊,流个不停。 钟琤笑了,他开口,如同金陵城内清晨敲响的钟声:“瑞雪兆丰年,陛下体恤万民,亲自跳祈神舞,实在是大赵之幸!” 他从亭内走出来,腰背挺直,像一把屹立的□□,站在小皇帝面前,足比他高了一头。 此刻温顺地收敛所有锋芒,微微低下头颅,直视着赵禅真,轻声道:“只是陛下体弱,此等小事,还是交给臣子来做吧。” 言罢,脱下身上大氅,把赵禅真裹的严实,将邓永踢开,抱着他走入亭内。 这样的转变,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倒也没怀疑,毕竟这疯子朝令夕改,变脸比变天都快。 也不知道接下来又要用什么方法折辱小皇帝。 邓永只愣了片刻,立马就喜笑颜开,跪地磕头道:“王爷说得对,王爷说的对,这舞该微臣跳才对!” 他随便拉了个舞女下去换衣服,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邓永跳舞,他们难道也要跳? 思来想去,都快入土了,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便又开始装木头人。 赵禅真僵硬着身子坐在榻上,若不是他睫毛还会颤动,钟琤简直以为他是个精致的人偶。 榻前有桌子挡着,钟琤倒了一杯酒,一边品酒,一边把小皇帝冰凉的脚攥在手心里,努力捂热。 捂完左脚捂右脚。 然后邓永就进场了。 他换上白色舞衣,坦露着带着黑毛的肚皮,脸上画着扎眼的妆容,开始舞动身体。 活像个杂耍的小丑。 偏生他跳的认真,时不时喊两声“天佑大赵,瑞雪丰年。” 让这场闹剧有了几分正经意味。 钟琤看的还算开心,他回头看小皇帝的表情,发现他正出神地看着那方大鼎。 他心里一抖。 让邓永跳舞,他想的是出气,在小皇帝眼里,只怕也有杀鸡儆猴的意味。 钟琤的脸冷了下来。 邓永跳舞的姿势越来越僵硬。 “行了,别跳了。” “你今日不是带你那幼子入宫了吗?他人呢?” “回陛下,臣那幼子尚小,怕他哭闹,臣妇正在偏殿看着他呢。” 幸好没来得及煮。钟琤松了口气,忙命人把那孩子抱过来。 不过半岁的孩子,白白嫩嫩的,倘若他再晚来半个时辰,赵禅真就会亲眼看到一幕惨剧,吓破胆子,再无半分反抗的勇气。 尚好,还来得及。 赵禅真明显松了口气,钟琤扫了他一眼,把婴儿放他怀中。 淡淡开口道:“听闻此子聪颖无比,日后定有作为,成为我朝肱骨。” “邓卿,你可要为他做个好榜样啊。” 半岁的孩子,看得出来聪明与否才怪。 赵禅真任由婴孩握着他的手指,嘴角露出淡淡的浅笑。 钟琤认真地看着他,心中不信,这样的赵禅真,怎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第二章 他长发散乱,无声哭泣,好似春风吹皱一汪泉水 命人赏了些东西,邓永抱着孩子欢喜地下去了。 刚出园子,他夫人就扑上来,眼睛早已哭的红肿,捏起拳头在他身上打了两拳,抱回孩子再也不肯松手。 园内酒宴还在继续,邓永这出献子的好戏没有上演,大臣们人心各异。 打了个哈欠,钟琤把酒杯往桌上一放。 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大臣,可不像表现的这么老实。 书中金陵城败,永安王被掳,硬生生被这群大臣生撕嘴啃,死的十分悲惨。 按钟琤的话来说,罪有应得。可现在他就是永安王本人,怎的也不能走到那条绝路上去。 还要扶持赵禅真当个有作为的皇帝。 难啊。 底下大臣眼观鼻鼻关心,只见永安王神色莫测,一直盯着皇帝看,丝毫不避嫌。 有眼尖的看见,那乱臣贼子的手,还攀在他们陛下赤/裸足尖,像是在抚摸什么稀罕的宝玉。 一时间心肝胆颤,永安王荒淫无度,虽说大家也没亲眼看见吧,可他也没拒绝邓永送妾呀,反而赏赐给他一栋宅子。 看上大臣的美妾倒是无所谓,这要是看上了皇帝,那可真是太罪过了! 一位七旬老者颤颤巍巍地起身,他两鬓斑白,眼都睁不大开了,行礼道:“王爷,如今陛下已到束发之年,先帝子嗣单薄,微臣拙见,恳请王爷为陛下主持中宫,挑选适龄女子入宫。” 原文中也有这一情节,钟琤挑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哦?” “王爷请三思。陛下如今通读五书,对朝中政事也有一些心得,是时候该行敦伦之礼了。” 站起来的老头是小皇帝的老师,傅偕生,三朝元老,他身体消瘦,语气却格外强硬。 赵禅真九岁登基,已即位六年,却还只是通读五书,说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 一阵寒风飘忽,卷地雪地上的梅花。 恰有一瓣,落入钟琤的手心之中,他握紧手心,又展开。 他心中也有些打鼓,书中恰巧也是这个时间,不久,原主就把小皇帝送到几个宫女的床上,还喂他吃了虎狼之药,可小皇帝却硬是逃到雪地里,落了一身的病。 许是小皇帝心中也不愿呢? 钟琤抬眼,再看赵禅真,出神地眺望着亭外的梅花,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片刻后,似是思虑良久。 他淡淡道:“陛下龙体虚弱,不宜太早接触女色,此事容后再议吧。” “既然如此,陛下也到了该亲掌朝政的时候了。” 傅偕生今日也不知怎的,一改平日缩头乌龟模样,犯了轴。 旁边大臣和他是老友,可不想在地上看到他滴溜溜滚落的头,偷偷伸手去拽他长袖。 被他给拂了去。 不仅如此,他还加重了语气:“王爷,陛下天下归心,是时候该亲掌朝政,以告先帝在天之灵了啊!” 是这个理没错。 如果不是身份不对,钟琤甚至想站起来给他拍手鼓掌,听听这觉悟。 鸩占鹊巢是不对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哪有扶天子死社稷来的名声好听呢? 钟琤还在心里思索怎么回答,才能合情合理地顺水推舟,如他所愿。 就听到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像羽毛似的,在他耳边打了个转。 他说:“朕什么都不会,皇叔做的很好,朕不想上朝。” 赵禅真似是鼓气了全部的勇气,案下藏着的脚趾都蜷缩起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明亮的眼睛看向钟琤,如果他有尾巴,肯定已经把自己的尾巴塞到他的手中,以示讨好。 “皇叔,朕不想上朝……” 少年清亮的声音有些软糯,带着哀求。 他求助地看着亭外,无一人敢直视他。 钟琤甚至听到些悠悠的叹气声。 傅偕生恨铁不成钢,颇为无奈地劝道:“陛下有我们,只须每日早起上朝,知晓民事,以备日后亲政啊!” 老头就差明说,放心,有我们,你就坐在那个位置就行了。 偏生赵禅真不领情,扭着脑袋不去看他,看样子是铁了心不愿意。 钟琤在一旁一直没说话,又有人大着胆子劝道:“陛下,您幼时不是很想出宫吗?亲政后,您就可以出宫游玩了啊!” 赵禅真耷拉着耳朵,背影都有几分丧气了。 一群年过半百的人,在杀神面前强撑着胆子哄诱他们的皇帝努力做个真正的皇帝。 场面心酸又好笑。 钟琤容貌凛冽,不笑时看人显得冷血又薄情,这会子单是坐在那里,端坐如磐石,黑色的眼珠子往下一扫,就能要人老命。 他轻敲桌面,一锤定音。 “陛下明日起,上早朝。” 老臣们感激涕零,齐刷刷地跪倒一片:“瑞雪丰年,天佑大赵。” 喊的比谁都热切。 这场荒唐的宴会以众大臣成功求得皇帝亲临早朝结尾。 钟琤唤来步撵,亲自扶赵禅真上轿,随后自己也上去。 小皇帝九岁登基,他以摄政王的身份亲自照顾,一直都住在宫中。 距离皇帝寝宫不过一墙之隔。 其心可见一斑。 赵禅真显然有些不能接受,为什么宴会结束,这人还要离自己这般近。 他吓破了胆子,满脑子都是泡的肿胀的尸体,眼神还直勾勾地看着他。 不知不觉泪水流了满脸。 下轿时,钟琤扶他时,才从他垂下的碎发中窥见哭红的眼睛。 怎么?喜极涕零? 有上进心的菟丝花就是菟丝花。钟琤心中勉励,面上却不显。 开口问道:“陛下哭什么?” 抬轿的人被他这句话吓得手抖。落地时有些碰撞,赵禅真一时不备,摔到他怀中。 不过片刻,钟琤黑色蟒袍便被泪水沁湿了。 “你哭什么?”钟琤又疑惑地问一遍。 这小皇帝哪都好,就是不爱说话。 他不说,怎么能知道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赵禅真摇头,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可怜巴巴的样子,比春风吹皱的池水还让人心疼。 钟琤不耐,直接踢开帘幔,将他抱在怀中,软软的一只。 待把他放到明黄色的软榻上,宫女们有条不紊地送上热水。 想要为身份尊贵的小皇帝洗漱。 却被钟琤拦了下来,“本王亲自伺候,去小厨房备些驱寒的汤食。” 宫女忙不迭逃了出去,还不忘关上门,把风雪挡在外面。 钟琤湿了布,展开,放在手上,然后就要往赵禅真脸上擦去。 却吓的小皇帝一个劲往后缩,满眼恐慌,嘴里还叫着: “皇叔不要!禅真听话!” 钟琤:“……” 搞半天是在怕自己杀了他。 把手中帕子折半,捏在手中,强硬地扶着赵禅真的脑后。 他吓得双手攀在钟琤手上,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 脸上传来温柔的触感,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捂住他的口鼻,也没有单手拧断他的脖颈。 赵禅真喏喏,慌乱又无措,不敢看他。 “我不杀你。”钟琤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认真解释道:“若要杀你,岂会留你到现在?” 赵禅真脸色惨白,戚戚点头。 “禅真明白,禅真会乖乖听话的。” 这样才对嘛,钟琤刚要趁机再教育两句。 就听到他又说:“我不想当皇帝,皇叔当。” 说完,还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脸。 又惨又心酸。 今日心酸的次数比他前半生都要多。 钟琤心里叹气,把帕子扔到小皇帝手中。 驯养菟丝花任重道远,仅靠威严和武力逼迫赵禅真当皇帝,看来是行不通的。 要想让他真心实意的当个好皇帝,摆脱菟丝花的依附身份,自立自强,看来还需要再制定一个新的计划。 看着赵禅真乖乖地自己擦脸,钟琤脑海中浮现出一只毛笔,写下一行字。 “菟丝花驯养第一步!取得小皇帝的信任!” “王爷,祛寒汤好了。” “进来吧。” 钟琤从宫女手中接过碗,亲自喂小皇帝喝下。 他喂的认真,没看到宫女眼神里的绝望和焦急。 榻上随意放置的狐皮大氅,是永安王的 赵禅真还穿着白色的舞服,露着纤细的腰肢,长发散在身后,有些凌乱。他刚哭过,眼圈红红,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这场面…… 她们担心已久的事情,难道终于要发生了吗? 宫女咬着牙,想哭又不敢哭。 突然一道黑影从床下蹿了出来,轻巧地落在榻上,伸了个懒腰。 是一只蓝眼的白猫。 赵禅真一见那猫,面上就多了几分欢喜,忙把猫抱到怀里,“珍珍,珍珍”地喊个不停。 一时间就忘记永安王还在这里。 他蓦地僵硬,目光游移,钟琤还举着一勺汤药,他探过去,一口吞下,喝的急了,又咳嗽起来。 钟琤把剩下的汤药递给宫女,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轻抚他后背,声音低柔了几度:“喜欢猫?” “喜……喜欢。” 赵禅真如蚊般讷讷,抱着猫的动作都有些不自然了。 钟琤知道,取得信任之路不急于一时,只“嗯”了一声,便把剩下的事交给伺候的人。 回自己房间,再待下去他怕小皇帝又哭出来,明天肿着眼睛上朝,成何体统。 他一走,赵禅真身子一软,坐在榻上失魂落魄。 他感到自己像是在死亡边缘又走了一遭。 连带着他的手脚都变得冰凉。 * 作者有话要说: 钟琤:鸭头,喜欢猫?(狂霸酷帅拽) 真真:QAQ害…害怕 第三章 他像猫 虽是皇帝寝宫的偏殿,却明眼可见这边室内的装饰更加精美。 插着梅花的花瓶,是前朝碧翠锦纹九彩瓶,世上只这一只。 手中的茶杯,质地如凝玉,茶叶是今春顶好的云尖早茶。 钟琤随意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书,坐在榻上,侧身,就着夜明珠的光芒看起来。 一墙之隔的院内,宫女们不再随意走动。 想来是赵禅真已经歇下了。 房门突然叩响,“王爷。” 钟琤合上书本,淡淡道:“进来。” 陈世春穿着一身飞鱼服,挎着刀走进来,他眉彩飞扬,关上门,动作利索地行礼。 “王爷,您让我查的事,都已经查清楚了。” 三个月前,雍州大旱,朝廷拨款赈灾。户部尚书刘岩的女婿领命前往雍州,处理灾情。 然而两个月后,永安王秘密收到一份奏折,乃是雍州地方民众的万人血书。 三百万两白银不翼而飞,雍州饿殍遍野,易子相食的惨事时有发生。 刘岩却称,灾款已至,灾情得到了妥善处理。 于是永安王命亲信陈世春暗查这其中隐情,查到这笔巨款,确实流到了灾民手中。 只不过去十存一,到了雍州,只剩下三万两白银。 雍州饥民数以万计,这三万两白银便是去市场买掺了泥沙的粮食也不够人吃,更何况还要分发良种,以待春天种植。 如不出意外,今年的雍州会乱上加乱。 “王爷,那刘岩欺上瞒下,不仅私吞灾款,他那女婿在雍州强占千亩良田,当街夺□□女,架车压死五岁孩童,又把那对母女的家人,活生生埋到土坑里!” 陈世春心中也清楚,王爷不会是那种无缘无故关心百姓死活的人。 他头脑飞快运转,终于想到一个不算牵强的理由。 “刘岩是傅偕生的徒弟,傅偕生仗着自己三朝元老、儒家大生的身份,一向是油盐不进,现如今刘岩之事就是对付他最好的办法。” “刘岩没有儿子?” “他原先有一个儿子,前朝之乱时死了,现如今只有一个女儿,捧在手心也不为过。” 钟琤轻点下巴,望着远处摇曳的烛火,沉思片刻。 傅偕生是个愚忠的老头子,心中惦记的不是天下万民,而是那位置上坐的人是否是正统。 暂时留着还有些用处。 倒是那刘岩…… “本王知道了。”钟琤眉眼舒展,随意地靠在身后软榻上,“倒是你,四处奔波,辛苦了。” 陈世春讶异地张嘴,思绪杂乱,王爷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偷偷瞄一眼,榻上之人姿态随意,手上拿着书,注意力却明显不在书上。 明珠在侧,只看清他一半容貌,也足够叫人心惊了。世人常道永安王嗜虐残暴,怕到不敢多看他一眼,却不知他的容貌更是世上一顶一的好。 五官深邃,眉眼如锋,张扬而又凌厉。 他单是坐在那里,仍然不减黑色蟒袍下,精壮身躯给人带来的威胁感。 如利刃在鞘。 陈世春不敢再看,忙低头道:“属下份内之事。” 说罢,陈世春便要离开。 “等会。”钟琤唤住他。 身子微微前倾,道:“在珍禽园备好老虎。” ——— 翌日一早,隔壁的赵禅真还没醒,钟琤便已换好朝服。 他一向喜穿黑色蟒袍,今日却特意改穿正常朝服,暗紫色广袖长衫,更衬他威严。 天还蒙亮,钟琤准备步行前往宣政殿。 就听到大太监赵喜的声音。 “陛下,您现在不要睡,等会到了朝上,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往日里小皇帝都是睡到日上三竿,哪里起过这般早。 钟琤听到小猫叫似的轻哼,就没听到别的音了。 有些好笑。 待他在殿中站定,一群东倒西歪的大臣也有样学样,按照官位站成一排。 赵禅真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任由赵喜搀扶着他,把他送到一个位置上坐着。 接着,一道尖锐的“上朝”,彻底唤醒他。 他一激灵,在龙椅上抖了一下,睁开眼,立马就看到站在右前方的永安王。 目光好似铡刀,停留在他的身上。 赵禅真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看向左前方的傅偕生,他不仅是帝师,也是当朝宰相。 此时目光炯炯有神,也在看在他。 “赐……赐座。给皇叔和老师,赐座。”说完,赵禅真松了一大口气,他还从来试过在这个位置上看人,总觉得,下面的人都是豺狼,只等他掉下,把他生吞活剥。 他不由得想起昨夜的梦,冷汗潺潺,脸上也带了些不正常的潮红。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啊…你讲。” 傅偕生坐在椅子上,听到这话,微微皱眉。 其他人也都暗自有些不满。 这皇帝,除了身体坐在那个位置上,没有丝毫可取的优点。 赵禅真在夹缝中生存长大,贵为九五之尊,却精通看人脸色。 此时一看太傅神色就知不对,可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皇帝是该如何说话。 他暗自咬了咬舌尖,抓着龙椅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陛下让你讲,你怎么还不讲?” 钟琤挑眉,一个眼刀飞下去,众人又是一凛。 和这杀神比起来,小皇帝至少仁慈的多。 果然优劣都是靠比出来的。 “……是。”小官擦汗,“藏经阁年久失修,臣请陛下拨款,以做修缮。” 少说少错,钟琤看小皇帝一副因噎废食的样子,心知调/教之路漫漫,只好接过话头。 “需要多少钱?” “二……二百万两。” 钟琤眼神瞬间冷了,勾起嘴角,他昨夜通宵整理朝中朝政和一些密事,发现整个国库也不过五百万两白银。 区区一个藏书阁修事,就敢狮子大开口。 “哦?”钟琤冷冷开口。 “罢了。雍州大旱没过多久,拨款振民已花费大半国库,此时已无多余财政修缮一个小小的藏经阁。此事容后再议。” 他慢慢说着,暗中观察刘岩表情,见他听到雍州大旱时有些慌乱,随后又很快镇定下来。 心中冷笑。 大臣继续发言,说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要么就是天佑大赵,风调雨顺,四海升平的吉利话。 钟琤没有打断他们,眼看着小皇帝越来越开心,显然与有荣焉。 他只静静坐在那里,待无人发言,饶有兴致地开口:“本王着人弄来一只猛虎,就放在珍禽园中。” “陛下可想去看一看?”这句话,他是看着小皇帝说的。 言辞恳切。 赵禅真低眉顺目,应声道:“可。” 早朝结束,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跟在皇帝步撵后面,前往珍禽园。 走路都足足要走一刻钟,已有大臣体力不支,停在路边休息。 赵禅真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后瞄,似有担忧。 钟琤召来赵喜,轻声道:“告诉他们,谁最后一个到,本王就把他们丢到园里和老虎比快慢。” 小皇帝被吓得一哆嗦。 蔫巴巴地坐在那里,也不乱看了。 钟琤好笑,见他忍不住困顿,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有些泛红。 没忍住就上了手,轻抚他的长发:“待下了早朝,回去再休息会。” 赵禅真想躲又不敢躲,只能嘴硬:“我不困……” 众大臣听到赵喜传来的话,骂的更加起劲了,天杀的永安王! 可脚下步伐却越来越快,傅偕生年岁已高,更何况留他有用,便也没多难为他。 赐他一抬轿子。 刚到珍禽园,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猛虎咆哮,地动山摇。 钟琤牵着小皇帝走上高台,从这里可以俯瞰被圈在偌大场地中的白色猛虎。 只见它行动如风,似是有些焦躁,在园中跑来跑去,不住地咆哮。 刚从野外抓回来的白虎,身上还带着未消的野性,身姿矫健,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赵禅真看的着迷。 大臣们紧赶慢赶,一路小跑着进了园子,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台上,丑态百出。 跑在最后的是个无名小官,说是小官,能上早朝的也不算小了。 只是在这群老谋深算的臣子中,他的心计比他的年龄还要浅。 落后的那人年龄不到三十,披头散发,鞋子还没了一只,脚上似乎还带着伤,等他走进园子时,眼中满是绝望和愤恨。 钟琤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臣,文渊参事向仲辰。” “你的脚伤怎么回事?”钟琤眼神戏谑。 ……… 向仲辰深呼吸一口,肉眼可见其他臣子多少有些紧张。 他道:“是臣脚力不支,摔了一跤。” 他没有求饶,世人都知道,永安王不喜求饶,求的越狠,他越是高兴。 钟琤垂眼,看了眼同样头发有些凌乱的大臣,恶趣味地开口道:“一个人和老虎比赛挺没无趣的。” 一片哗然。 他又道:“不过今天,这虎,是送给陛下的。” 他看向赵禅真,一向狠厉的眸中,盛满漫不经心的温柔,“陛下觉得,他们该死吗?” 赵禅真知道装傻保全自己,可他不是真傻。 向仲辰正值壮年,怎么可能跑不过一群半百的老头。 无非就是耍奸弄滑,故意陷害。 众臣一改风向,齐齐下跪求饶:“陛下圣明!这等残忍行事不是明君所为啊!” 钟琤笑的迷人,靠近赵禅真,温热的呼吸扑在他敏感的耳尖。 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轻声道:“人们喜欢猫,却会害怕虎。” “陛下想当猫咪,还是老虎呢?” * 作者有话要说: 钟琤:陛下看这(晃动手中权杖),做只老虎吧,让他们都怕你~ 真真:QAQ 喵~ 第四章 他声声哭泣,如杜鹃啼血 少年垂眼,长长的睫羽扑闪,握着扶手的指尖都有些发白。 钟琤这才注意到,他右眼下睫毛处,藏着一颗泪痣。 平日里看着不显,此时却格外清晰。 民间有种说法,下眼睑长痣的人都爱哭。 果然,赵禅真眼中蓄满泪水,似落非落。 唇色红的要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他猫一般的,轻声道:“皇叔在说什么,禅真不懂。” 不仅是个哭包,还是个自作聪明的小糊涂蛋。 也不急于这一时。 钟琤垂眼,轻叩大腿,看向台下跪着求饶的大臣。 他模样冷淡极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神色幽幽,比园里咆哮的猛虎还让人不安。 他倒是挺想把刘岩丢到园子里,可现在明显还不是时候。 野兽之王的幼时,也只不过是一只可爱的猫咪,作为合格的猛虎,应该教会幼崽,如何去捕猎。 钟琤稳住心神,蓦然笑了,换个话题开口道:“那陛下,可要把向仲辰丢进去喂老虎?” 他也不说比赛跑了,直接说喂老虎。那种明知是让别人送死,却又心安理得的模样,着实可恨。 赵禅真咬了咬下唇,在大臣或哀求、或怒视的目光中,把眼泪拼命眨回去。 语气糯糯:“朕有些头晕,不想见血。” 言下之意就是算了吧。 钟琤倒也不意外。 以为赵禅真不过是放水的借口,可下一秒,赵禅真脑袋一软,直挺挺地从座位上往前摔。 “陛下!”大臣起身前扑,大声疾呼。 钟琤长臂一捞,把他揽在怀里,避免他摔的头破血流。 只见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格外灼热,再伸手一试,果然温度很高。 “请太医!” 赵禅真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身子突然腾空,飘忽忽的,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要不身子怎么会这么轻呢。 他听冷宫里疯了的女人说,人死之前,脑子里会像走马灯一样,掠过一生的记忆。 可他想啊想,也只能想到九华山上的寺庙,庙后一大片的竹林,风吹过的时候,像是下雨了一样,叮咚作响。 再然后,就是被带进皇宫那天,胳膊上被人拉扯的疼痛。 真的很疼,他记了足足六年。 一直被关着的房间,互相依偎着的窃窃私语。 以及,被泡的肿胀的尸体,就在他面前,从掩盖的白布下方,露出来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看。 他也会死吗? 赵禅真很怕死,他不要死,他还想看竹林。 龙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烧的神志不清了,整个皇宫的太医都来过,给出的诊断是,陛下惊吓过度,神思亢进。 所以会胸闷,呼吸急促,头晕,已至高烧不退。 挥退战战兢兢的太医。 钟琤独自坐在赵禅真床边,细数这一日不到发生的事情。 先是让他寒冬天气在雪地里跳舞,又是误会惹他哭泣,还突然转变态度,让他上早朝…… 赵禅真本就是胆小的性子,书中说他美则美矣,实则木质无文,若不是他这张脸,估计读者也不会对他有太大的期望。 难道自己也是这样? 钟琤认真反思自己,他好像,太过于心急了。 明明想要先取得小皇帝的信任,却偏偏,想看他困扰的模样。 “好吧,等你醒来,我就不急着让你当皇帝了。” 钟琤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小心翼翼的。 却听到一丝呜咽。 忙看向小皇帝,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半睁着眼睛,泪水不断外溢,哭的委屈极了。 偏偏又不敢哭出声音,憋的脸都红了。 钟琤连忙轻抚他胸膛,安抚道:“不哭不哭。” 他一块顽石,话本子虽看过不少,可也没亲自安抚过人啊,只说“不哭”自然没什么用,一时间慌乱到不知所措。 刚要装作威严的模样叫人进来。 就听到小皇帝含糊地说:“不要杀我……” “我不要死…娘……” “娘……” “娘……” 一声比一声来的凄婉恳切,双手还在挣扎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原本中写道,先帝出逃时,强了一姑子,法名清竹,后追军赶到,他急忙逃走,留下清竹珠胎暗结,在九华山上一座破败寺庙里诞下赵禅真。 寺庙住持念他无辜,便留他在寺内长大,取名为禅真。清竹感念住持佛法无边,更加斩断尘念,一心向佛。 虽说稚儿无辜,赵禅真自小在寺内长大,从未叫过一声娘亲,寺庙养他,和收留别人,没多大区别。 此时他却如杜鹃啼血,渴望着从未享有过的母亲的包容和抚慰。 钟琤说不清楚心里莫名的滋味,还不等他思考,便伸手过去,握住赵禅真滚烫的手。 刚握住,赵禅真的泪涌的更凶猛了,像是抱着什么稀罕的绝世珍宝,把他的手贴在脸颊,喃喃道:“娘……真好……” 好吧,娘就娘了。 反正他的任务,不就是给菟丝花当“娘”吗?教育他们、鼓励他们,自立自强。 想着,钟琤干脆伸手,用大拇指轻轻揩去他眼角泪水。 玉扳指还没取,贴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赵禅真烧的浑身难受,好不容易见点凉,不自觉就鼓起脸颊,想要和那玉扳指多接触一会儿。 “禅真乖,没人杀你,我会保护你的。” 服了药,高烧反复,期间给赵禅真擦过几次身子,安抚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钟琤都快绞尽脑汁唱起从没听过的安眠曲了。 寅时,赵禅真彻底退了烧,躺在床上乖乖安眠,不哭不闹的。 他容貌精致,尤其是安静的时候,美的如同天宫里精雕细琢的玉美人像。 睫羽如鸦,黑发如墨,红唇似点漆。 钟琤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颇有种把“儿子”照顾好了的满足感。 养儿难啊! 一夜操心,精明如永安王也带了些疲惫感。 宫中灯火长明,皇帝生病,宫女太监也都没睡,在殿内等待伺候。 见钟琤出来,眼观鼻鼻关心,无声行礼。 “陛下已安然睡下,你们且仔细照看。煮些清淡的粥食备着,以免陛下醒来腹中饥饿。” 哑着声音吩咐下去,想来也没别的紧要事,钟琤便在众人的诧异中回了宫。 等他洗漱过后,天色蒙蒙亮。 干脆不睡了,在书房中继续查看政务。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钟琤方从政事中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却是一只老虎幼崽,皮毛黄黑相间,不过三个月大,吃的肥不溜秋,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正抱着他的靴子又抓又咬的。 用脚帮它翻了个身,伸个懒腰,背部筋骨噼里啪啦作响。 “来人。” 狄荣走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陛下醒了吗?” “方才醒过一次,用过半碗粥,又睡下了。” “这是何物?”他指了指脚下的老虎幼崽。 “这……”狄荣憨憨一笑,珍禽园中本没有老虎,昨夜王爷下了命令,陈世春便和他一起临时去山上抓的。 白老虎是异变猛虎,正是护崽的时候,被他们给抓来了,母子分离。 想到赵禅真了。 沉默片刻,就在狄荣准备磕头请罪的时候。 钟琤淡淡道:“等陛下醒来,把这玩意送过去。” “是!” 狄荣连忙走过来,把小老虎抱起来,又出去了。 这身体正值壮年,便是一夜未睡也没太大的疲惫感。 钟琤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隔壁寝宫的灯亮了一夜,窗前有一颗梅树,原本是没有的。 只不过永安王觉得院内冬季荒凉,临时栽植过来的。 皇宫里一片祥和,似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看了连续两天的折子,钟琤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剩下的折子,就是再看三天三夜也看不完,可他心里已经有了谱。 现如今的大赵,已岌岌可危,再这样下去,改朝换代,就是近几年的事情。 原文中也是如此。 先是雍州大旱,继而冀州地龙翻身,然后荆州洪水,蝗灾瘟疫频发。 本来都可以扼杀在摇篮之中,但在朝的大臣,想的无非是如何从这艘快要沉没的大船上,多刮点油水。 更何况朝中还有永安王这个反贼头子。 能力好的大臣不是被他杀就是被下放或者赶回老家,害的钟琤现在还要收拾这个烂摊子。 总不可能把这样的大赵交给赵禅真吧?既然如此,他可以先暗中稍微救救大赵。 ……应该可以吧? 要把赵禅真培养成合格的皇帝,还要维持自己乱臣贼子的人设,还不能让大赵这艘破船太快沉没。 真是太难了。 钟琤无语望天,他虽然也想直接让赵禅真把皇帝的位置给坐实了。 可赵禅真明显,承受不住。 一想到小皇帝抓着他的手哭唧唧喊“娘”的样子,他心里就不忍。 好嘛好嘛。 他干脆好人做到底,哪怕会牺牲自己,也要帮赵禅真,做个真正的!不怒自威的!牛*哄哄的!皇帝! 赵禅真熟睡中打了个冷颤,不自觉把身上的小被子裹的更紧了些。 好多年没有梦到过娘亲了。 他一时有些贪恋手心里残留的温度。 悄咪咪地露出淡淡的笑容,小皇帝陷入沉睡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真真:我要男妈妈 钟琤:ヽ(_;)ノ 第五章 他喜欢猫 睡梦中,觉得胸口憋闷难忍。 赵禅真睁开眼,眼角还残留着泪水,他伸手擦拭,半撑着胳膊,发现大白猫卧在他肚子上,睡的正香。 “珍珍。” 少年音缱绻,坐起身子,温柔地把猫咪抱在怀里,“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呀,嗯?” 他梳理着猫咪顺滑的毛发,珍珍慵懒地眯着眼睛,粗壮的尾巴在他手臂上扫来扫去。 腹中发出轰隆的鸣声。 他在床上坐了半晌,才听到外面宫女走动的声音。 床幔半掩,伺候他的宫女子,方才看过他,还不知道他已经醒了。 把铜制水盆放在架子上,声音有些大,春华颇有些委屈道:“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突然变了性子,对这位上起心来了。害的我们天不亮就要跟着起床,我昨儿一宿没睡,你看看我眼睛,是不是发黑了?” 秋实瞥了一眼榻上,赵禅真早已作势躺下,搂着珍珍,闭着眼睛装作没醒的样子,手指还不住地抚摸猫咪。 她道:“你小声点,别让陛下听到了。” “听到了又能怎么样,他是皇帝,可有一点皇帝的样子?谁不知道,宫里宫外都是永安王做主?” “要我说啊,咱们还是趁早抱上永安王这条金大腿吧,不然迟早跟之前那几个一样,掉了脑袋。”春华眼神里掩不住讥讽和不满。 整个皇宫都找不到比皇帝身边宫女还受气的。三天两头永安王就让小皇帝不好过,他生母是个尼姑,朝廷里质疑赵禅真血统的人不在少数。 众人争吵纷纭,小皇帝在宫里也寸步难行,吃的用的,再普通不过。就连御膳房的小太监都能踩她们两脚。 要不是他还顶着皇帝的名头,宫里还以为他是个后妃呢,还是被打入冷宫的那种。 “你别这样说,小心有人听到了。” 秋实宽解道:“你没瞧永安王这几日对陛下越发不同吗?昨儿不也一宿没睡,陪着陛下?” “之前想必是念及陛下尚小,以后陛下亲政,就好了。” 她们还在说着什么,赵禅真却听不进去了。 昨晚那人一宿没睡,就坐在床边陪自己? 一想到迷迷糊糊中的那个美梦,他的脸一瞬间就白了。 冷汗潺潺,顿时觉得这龙床上摆满了毒蛇猛兽,吓得他装不下去,猛地从床上蹿了下来。 “……皇太后今日回宫……” 两位宫女的闲聊戛然而止,齐刷刷回头看去,小皇帝一身黄色中衣,长发散乱,脸色比昨日红润了些,却遮不住眼神里的慌乱。 完了,她们说的话都被小皇帝听见了! 春华秋实跪在地上磕头,声音都在抖:“求皇上饶命!” “朕做了个噩梦,不关你们的事。” 赵禅真愣神坐在榻上,春华秋实知道他心善,耳根子也软,平日里就算有人犯错,他也不忍责怪。 要不然她们也不敢在皇帝寝宫说他坏话啊。 起身伺候他洗漱,束发。 过后,赵禅真又问她们:“皇叔何在?” 春华秋实对视一眼,难道她们的聊天没有被听见? “皇太后去九华山礼佛,今日回宫,永安王一大清早便去宫外迎接了。” 赵禅真一听到这,不自觉耳根子发苦,声音也涩了许多。 他垂下眼睛,显出几分处心积虑的模样。 “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陛下,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永安王送了您一样东西,说是等您醒来,就让我们把东西给您呢。” 春华秋实向殿外走去,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太监抱着一个铁笼子进来。 笼子上面盖着红布,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春华道:“陛下掀开布来瞧瞧?” 赵禅真坐在那里,不想动弹。 他怕掀开后,里面会是蛇,或者毒蝎子? 但在宫婢的目光中,他又不能表现的太过胆怯,那样只会惹来更多鄙夷。 他大着胆子,正要上前掀开布,珍珍从床上下来,迈着猫步,气势十足,走到笼子前嗅了嗅,挥爪把布给捞了下来。 干的漂亮! 一只黑黄斑纹的幼虎露了出来,它卧趴在笼子里,眼神无辜,颇有百兽之王的风范,只是爪子又胖又短,搭不到一起,萌态百出。 只用了一秒钟,赵禅真就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惊疑,“好可爱!” 他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柔的都快滴水了:“快把它抱出来,让我看看。” 春华秋实对视一眼,也都笑了起来。 小老虎一出笼,就踉跄着在屋内跑了一圈,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巡到珍珍旁边,张开嘴巴,“嗷呜”一声,还举起小爪子想要驱赶入侵者。 被珍珍一尾巴扫趴在地上,露出圆溜溜的肚皮。 赵禅真被萌乐了,连忙把小老虎抱在怀里,不顾它奶声奶气的拒绝,猛吸了几口。 “小可爱,你是从哪里来的啊?”他幼稚地问了一句,如玉的指尖轻点幼虎额上不显的“王”字。 “陛下,给它起个名字吧。”秋实见他高兴,也高兴道。 “名字?”这可难倒了赵禅真,眼睛滴溜溜在屋里转了一圈,珍珍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桌上,尾巴有的没的,胡乱扫着。 他眼睛一亮:“珍珍是珍宝的珍,那它就叫宝吧,宝宝不好听,不如就叫大宝。” “就叫大宝,大宝,大宝?” 他“咯咯”笑着,抱着幼虎笑成一团。 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不开心。 秋实也松了一口气,她入宫时,家中有个小弟弟,和小皇帝差不多年纪,正是爱闹的顽皮年纪。 可她却从未见过小皇帝大声说话,大胆视人。仙子般精致的人物,却被这皇宫,困宥出一身的暮气。 正笑着,眼尖的春华突然道:“陛下,大宝颈上带的是什么东西?” 方才她们就看见了,一个项圈,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那项圈上还拴着一个小小的荷包。 赵禅真把荷包取下来,里面放的却是一张纸条。 字迹笔走龙蛇,矫若惊龙。 上面写着短短的一个字。 喵。 旁边还用毛笔,画了朵梅花形状的老虎爪印。 ! 这谁写的? 永…永安王送来的? 赵禅真满脑子都是钟琤那张杀人不眨眼的脸,神情淡淡,突然对着他“喵”了一声。 要死。 他一瞬间把纸条捏成团,攥在手心里。 心中充满了各种莫名的情绪,有点心慌,有点无措,还有点想藏起来,不想面对任何事情的……奇妙感觉。 他不知道,这叫做尬。 春华见他反应不对,好奇问道:“陛下?” “无……无事。” 他不能让别人也瞧见这纸条。 会出人命的。 此时,让小皇帝尬出天际的始作俑者,永安王钟琤,正坐在寿康宫中。 宫内安置了佛堂,大赵的皇太后小赵氏,正跪在禅垫上潜心参拜。 上完香,宫女们有条不紊地点燃佛烛,室内变得亮堂。 皇太后被人搀扶着走过来,坐在钟琤对面,她年过半百,是当今皇帝的奶奶,却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 按照辈分来说,永安王应该唤她一声姨娘。 烛光下,皇太后仔细端详钟琤,同样的丹凤眼,不怒自威的气势,只不过她比钟琤多了几分女性的柔美。 叹道:“你最近清瘦不少。” 钟琤转动手上扳指,默不作声。 皇太后知晓他向来不爱听这些,便换了个话题:“小皇帝可还乖巧?” “哀家听说,你让他上早朝了?朝中那几个大臣,尤其是傅偕生,哼,老不死的。你若是不喜,找几个由头杀了他便是。” “明天初夏,便是小皇帝束发之年,年纪大了,便不好掌控了。哀家寻来些干净的官女子,让他多多为皇家诞下子嗣,才是正理。” 钟琤抿了口茶,掩住嘴角的讥诮。 他可是再清楚不过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永安王变成这样,有一半责任,都在当今的皇太后身上。 气氛一下子僵持下来,一旁的嬷嬷也道:“那几个女子虽说不是什么极贵人家,却也算的上家世清白,小皇帝也不算吃亏。” 下一秒,她就被永安王刀子般的目光,吓得退了两步,退到皇太后身旁。 “本王另有打算,此事不要再提。否则,别怪本王没提醒过你们。” 他阴鸷的眼神扫了一圈,望着皇太后平静的脸,勾起冷笑。 “太后一路舟车劳顿,本王便不再打扰,告辞。” 厚重的帘子掀开又放下,永安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嬷嬷道:“太后,那我们?” “琤儿就是这般心软的性子,他不喜做这些腌臜的事情,哀家这个当娘的,便帮他做了。” 尖尖的指套划过杯子,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 走到阳光下,钟琤才觉得身上舒坦些。 皇太后喜佛,整个慈宁宫搞得像是佛堂,进去不过一会儿,身上就沾染了佛香。 他满面不喜,惹得身边人也战战兢兢。 往日只要一见皇太后,这位爷就会控制不住地发脾气,不把自己关房里几天,杀没由头地杀几个人,这火就泄不下来。 赵喜眼珠子乱转,一想道:“王爷,陛下已经醒来了,幼虎也送到了,不如过去瞧瞧?” * 作者有话要说: 真真:尬到脚趾抓地,给自己抠出一座宫殿 推荐基友古耽主攻文,《大师兄他不做恋爱脑了》by南泊旧人 喜欢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波!坑品有保证!写不完我揪她头发! 文案:沈在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活在男人唯爱男人的世界,所有的人都会对未来拜入门下的小师弟情深不移,忠心不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为师弟疯,为师弟狂,为了师弟集体哐哐砸大墙。 其中…… 砸墙砸得最狠的那个就是他。 为了讨小师弟欢心,他做了许多错事,最后入了魔,成了修真界人人喊打的反派。 本来有机会干事业,可师弟泪眼朦胧看着他时,他马上就妥协了。最后,一代大魔头,死无葬身之地。 沈在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一句脏话不知当不当讲。 谁曾想第二天,宗门里真的多了个小师弟。 小师弟和梦里梦见的小师弟长得一模一样,连眼角那颗泪痣都不带换地方的。 小师弟身上异香袭人,小师弟面上笑靥如花,小师弟声音清朗悦耳,小师弟…… 沈在水:“……” 师弟尼玛的师弟,哪来的死断袖给我走开! 委屈巴巴的小剑灵适时冒头:“主人,你别赶我走。” 沈在水:“我在这赶断袖呢,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 万人迷文学里的主角受和各路炮灰攻集体重生。 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他们纷纷找到前世意图毁灭世界的大魔头,想劝他改邪归正,不要再为情所困。 却不想,这一世突然一心追寻起剑道巅峰,别爱我没结果的男人居然该死的甜美? 主角受:师兄,说好的我是白月光呢? 沈在水看着身边眸光不善的剑灵,安抚他:我不认识他,别听他的,最喜欢你了。 剑灵可怜巴巴:哦,好吧。 扭头把主角受压在墙上打—— 再胡说,杀了你哦。 第六章 他如荔枝挂果,雨水过后,颤颤巍巍地带些潮红 只抿了抿唇。 钟琤的神色便缓和了几分,眉梢的戾气也淡了些。 “走吧。”他道。 赵喜公公躬身,语气轻快:“陛下许是喜欢极了,听人说,他给那小老虎起名叫大宝呢。” 噗嗤。 大宝,民间常有妇人这般唤自己幺儿,叫的多了,就有些俗气。 也好过那些叫来福旺财的。 他正想着,突然想起,大宝是只虎啊! 又不是狗,怎的也不可能叫来福吧? 看来小皇帝不太精通起名,不知道他看没看见那张纸条。 倘若他看见了,肯定就知道自己没有害他的心思。 毕竟哪有邪恶坏人学猫叫的呢? 越想越有道理,指不定赵禅真今日便能独立几分,好叫他教他些帝王知识。 执勤的小太监还没来得及通报,面带期待的永安王已经大跨步进入寝宫。 赵禅真侧在白软毛色毡子上,右手撑着身子,因在室内,他穿的随意,外袍便有些滑落,落在肩下,露出精致的锁骨,左手则轻抚小虎背部。 嘴里还念叨着:“大宝真乖。” 小老虎身上还看不到半分日后的优雅,喝个奶爪子四仰八叉的,活像只小狗。 钟琤轻咳一声,面上辨不出喜怒。 赵禅真却被吓得魂飞乱颤,忙把手抽回来,姿势也换成跪坐,怯生生地抬眼看他。 他养在皇宫之中,不常走动,肤白细腻,身子那股子少年干净的气息,像是夏日里荔枝结果,衔挂在树枝上,经过一场雨露,颤颤巍巍地显露出潮红色。 室内有些暗了,倒叫人有些瞧的模糊。一眼望过去,只觉得他好看极了。 可怎么个好看法,一眨眼便忘了。 “殿内燃了炭火,合该将门窗都打开,好叫这房里也通通风。” 也好叫他,瞧得更仔细些。 钟琤声音喑哑冷淡,好像带着一股压抑。 宫女们怕极,来不及多想便动了起来,开窗的开窗,掀帘的掀帘。 屋内总算比方才亮了。 只不过因是冬天,今日太阳还没出来,还是有些暗蒙蒙的。 秋实心中打鼓,陛下刚生过病,身体也不大舒服,永安王这是想再把他冻病一场? 她正想着。 就听到永安王又冷冷吩咐道:“把本王宫里的白鹤飞烟天青瓷拿来,再去内务府找些精致的大件,好好把这屋子布置布置。” 秋实有些惊诧,这又是哪一出? 她忍不住瞥一眼小皇帝,他也愣在那里出神呢。 可宫里人再怎么好奇,也没人敢问。 赵喜急道:“还不快去?按照王爷吩咐的做!算了,你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奴才,还是咱家亲自过手吧!” 赵喜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急匆匆地带着人出去了。他怕自己再不出去,会被永安王看出异样。 他原本是想祸水东引,好让永安王把这气撒到小皇帝身上。 可现在这是哪一出……他看不明白。 只得按照王爷的吩咐办事。 赵禅真依旧坐在毡子上,抱着小宝不知所措,不到半个时辰,室内已经大变样。 粉彩、天青、洒蓝,各色淡雅的器具摆在室内,原本昏暗的室内,也被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照的亮堂。 半人高的花瓶上拓着猫戏蝴蝶的图,珍珍走过去,用爪子抓了又抓,大宝也从赵禅真手中挣扎出去,和珍珍一起玩闹。 钟琤看他低头玩弄着手指,慢条斯理地问道:“陛下喜欢吗?” 喜欢什么?这满屋子宝贝?还是老虎? 想到那张纸条上的喵。 赵禅真有些心虚,他怯怯地看一眼钟琤。 便有些挪不开视线。 平日里他哪敢正眼看永安王啊,今日也不知怎的,许是室内太亮,他竟然把这人看的分明。 眉眼如锋,眼珠子像是着墨一般,又黑又亮,直勾勾地看着人,不用言语,就让人身体发寒。 可今日看着,却好像……也没那么吓人? 他又低下头去,戏耍着手指,嘴唇翕动,糯糯道:“喜欢。” 也不敢说,房里有小猫有大猫,以后皮起来,这些宝贝少不了要被打碎几件。 他多少有些不舍,这么好看,应该好好保护起来才对。 赵喜守在一旁,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 往日里小皇帝哪能这般平静的和王爷说话,没等说个几句,就好像看到恶鬼一般,吓的眼角通红,泪水似坠非坠的。 就在这时,钟琤又开口了。 “那纸条,你可看了?” 一瞬间,赵喜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才是错觉。 小皇帝柔弱的身子又是一颤,显然被吓了一跳。 嘴巴张了几下,没说出话,眼泪就像珍珠似的,往下掉。 像是挂在荔枝上的雨水,青叶打底,惹人伸手去接,不忍坠落。 “你哭什么?” 赵喜眼看着他家王爷伸手接了小皇帝的泪珠子,下巴还没收回来,又听他疑问道。 他伸手揪住小皇帝稚气的脸颊,向外轻扯。 小皇帝就像是被大虎衔在嘴巴里的幼崽,不敢动,不敢动。 他眼角红红,可怜巴巴地看着钟琤,眼神里不住地祈求,想让他放开自己。 手放在半空,却不敢去拽他的手。 钟琤看在眼里,却不想用语言告诉他,他可以像昨晚那样,攀着自己的手,放心依偎。 他只淡淡地看一眼,道:“你若不告诉我你哭什么,我就把你揪成小老虎。” 小宝在一旁和猫咪玩闹,张牙舞爪,嘴巴鼓鼓,十分凶悍。 珍珍只坐在那里,屹然不动,一只前爪,一条尾巴,就能逗的它猛态百出。 赵喜没忍住,笑了出声。 小皇帝更委屈了,眼神里多了些哀求。 口齿不清地说道:“窝……皇酥……” 他总不能说自己看了吧!他不可以说! 话语到了嗓子眼,愣是让他转了回去。 好半晌憋出来一句。 “禅真……不认字。” 噗嗤。 这回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都笑了起来。 钟琤忍俊不禁,松开捏他颊肉的手,手指里还残留些滑腻的触感。 “真不认字?” 赵禅真引颈受戮,闭上眼睛,悲壮地“嗯”了一声。 “这么说,傅偕生欺骗了本王?他不是说陛下,熟读五书吗?” 他眉头一皱,杀心渐起。 赵禅真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慌忙解释道:“老师没有撒谎,是禅真愚钝!” “堂堂大儒,教了陛下六年,却连字都不识,这不是撒谎,是什么?” 钟琤咄咄逼人,小皇帝想不出来怎么圆谎,急得耳尖红红,都快冒烟了。 怕他再哭出来。 钟琤语气一变,大义凛然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若是真的一字不识,传出去定会让天下读书人笑话。识字之事,必须提上日程。” “本王看那傅偕生快入土了,就连思想也如同腐木一般,朽不可雕。让他来教导陛下,臣始终放心不下。” “不如,就由本王来教导陛下吧。” 他慷慨陈词,话语中充满了对傅偕生的不屑。 语毕,神色莫测地看向小皇帝,“陛下觉得如何?” 陛下觉得一点都不妥啊! 赵禅真急的背后发痒,他为了自保,压根不想学习,可那知识进了他的脑子,他想装不会也没办法。 只能让秋实认字,帮他写太傅留下的课业。 可他若是现在供出来秋实,永安王一时半会对付不了太傅,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宫女吗? 这些想法也不过一瞬。 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含泪忍道:“只怕禅真愚钝,平白让皇叔生气。” 若不是还在小皇帝面前,钟琤只怕能笑出声来。 可爱,实在可爱。 他锐利的眼睛变得柔和了些,亲切歪头,如沐春风。 “为了大赵,本王不惧困难。” 一旁的赵喜和众宫人也都跪了下来,说着些让人欢喜的恭贺话语。 钟琤神色一凛,幽幽看他们一眼:“今日事,不可传出去。若是传了出去……” 只一个眼神,跪下的众人齐刷刷出了一身冷汗。 他还不想让那些野心贼子知道局势发生了稍微的变化,这样才好玩嘛。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赵禅真总觉得他在谋划什么阴谋,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嗜血的戏谑。 今日早朝取消,事不宜迟,钟琤命人备好纸墨,这就开始了他的教学。 室内炭火燃的很旺,开了窗,殿外的风携带着梅花的冷香,吹散了室内的躁气。 赵禅真笨拙地拿着毛笔,像是刚学写字的幼儿。 他偷偷看永安王一眼,这人用手揽着广袖,微微弯腰,蘸墨写字。 侧颜绝美。 “好看吗?” 钟琤玩味地看他,这一会的功夫,赵禅真偷看他好几次。 他红着脸,笨拙地拍马屁道:“皇叔人中龙凤,天人之姿,自然是好看的。” 钟琤笑:“本王是问你,字好看吗?” 赵禅真脸“唰”一下红了,红到耳根出,衣服掩盖下,少年白净的身体,也红的像虾子一般。 他泫然欲泣,磕磕巴巴道:“好……好看。” 钟琤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声惊起院内飞鸟,赵喜在门外听着,嘟囔道:“平日里也没见小皇帝这么能讨人欢心啊,今儿是怎么了?” 第七章 雷霆雨露,尽是君恩 铁笔银钩。 赵禅真神情纯真而茫然,他万万没想到,永安王竟然真的要教他读书识字。 还是从最基础的开始。 钟琤拿着一本《千字文》,指着上面的天字,认真道:“常言天,齐究何也?昊曰:无题,未知天也,空空旷旷亦天。”(注1) 他先是解释了天的含义,又含着笑看赵禅真,“人们头顶上就是天,雷霆雨露,尽是恩泽。人们以天为父,便把人间帝王,称为天子。” “陛下认为,天子,是什么?” 赵禅真眨眨眼,道:“天子,就是老天爷的孩子?” 钟琤笑,“说的没错。天子就是老天爷的孩子,天子治理天下,对于万民来说,雷霆雨露,也是恩泽。只不过这雷霆该对准谁,雨露又该对准谁,陛下以为何?” 心慌,赵禅真下意识地就避开他的视线,又开始玩弄手指,放空思绪。 每次他想装傻逃避,都会做这个动作。 钟琤看在眼中,也不多说。 “陛下,王爷。人已经带到,正在殿外候着。”陈世春道。 刘岩肥胖异常,面黑毛盛,原本端正的官服,被他肥厚的肚皮撑的变形。也跟着陈世春跪地弯腰行礼,腰带都快被崩开了。 寒冬腊月的,他热的出了一脸的汗,心里也像热锅里的蚂蚁似的。 忽地,听到里面永安王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语气平平,听不出来太多的情绪。 刘岩急促地小声喘息,从怀中掏出帕子,擦擦额头的汗,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豆大大的眼珠里满是焦急。 像是要上刑一般,走进殿内。 小皇帝和永安王,在窗边的书桌前站着,他不敢多看,叩拜道:“臣刘岩,给陛下请安,给王爷请安。” 他跪在那里,钟琤只看了一眼,在纸上,写了一个“天”字。 淡淡开口,说道:“本王正在教陛下识字,刚好讲到天。陛下有些不懂,刘卿探花出身,不如给陛下讲解一下?” 刘岩眼神发虚,却还是强撑着身子,道:“臣驽钝,如有说错,还请陛下恕罪。” “天乃乾,地乃坤,世间万物都内涵乾坤二字的真谛。正如陛下,是天子,世间万物皆听天子号令……” 他干巴巴的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努力地想拍小皇帝马屁。 始终没人打断他。 钟琤站在桌前,从袖中拿出一封奏折,展开,丝毫不避讳小皇帝在场。 这奏折是他经过整理后写出来的,上面陈列了刘岩在雍州做的恶。 浮尸遍野,千里无鸡鸣。写在白纸上,不过轻飘飘的几十个字,丝毫重量都没有。 可放在雍州,便是几十万条人命,是无数破裂的家庭。 赵禅真看的出神。 钟琤在某些细节上,写的格外仔细,寥寥几笔,便把人间惨剧勾勒出来。 父卖子,母卖女,夫卖妻,妻食夫…… 连带着小皇帝看刘岩的眼神都暗藏了些愤慨,却又被他压下去,藏在深处。 永安王既然问及此事,想来是要拿刘岩开刀了。 “刘卿贵为一朝尚书,事务繁忙,居然还能不忘当年所学的书本知识,实在是我大赵之幸啊。”钟琤似笑非笑,坐在黄梨木椅上。 刘岩止住话头,忙表忠心:“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本王相信你,你的老师,傅丞相,乃是三朝元老,就连本王,存根探底,也和他有些亲缘干系。平日里针锋相对,也不过是为了大赵。今日唤你来此,也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 钟琤说着,把桌上展开的折子,随意扔到刘岩面前。 端起茶杯,啜饮一口:“你且看看这折子。” 刘岩忙捡起折子,粗看一眼,吓得他魂飞魄散,可他到底是个老狐狸。若是永安王想拿这事处置他,早就不由分说,派兵杀到他家中,先斩后奏了。 哪里还用得着唱这出戏? 如果不是想杀他,那就是想要收买,收买他身后的势力,傅偕生。 傅偕生是当今世上最有名的大儒,桃李满天下,是所有文人信奉的当代圣人。 小皇帝赵禅真如今能稳坐这个位置,永安王不能明目张胆谋权篡位,说到底就是不合正统。 那么钟琤此举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刘岩稳下心神,忙不迭道:“都怪臣一时糊涂,纵容女婿犯了这笔糊涂账,等臣回家,定要让他把这笔钱吐出来,分文不少地送往雍州。” “臣也会向老师负荆请罪,若不是王爷心系天下,发现此事,只怕臣会遗臭万年啊!” 钟琤轻笑出声,眼神淡漠,像是看什么不入眼的脏东西一般。 陈世春收到他眼神,忙把刘岩从地上扶起来。 “负荆请罪?”钟琤放下茶杯,讥讽道:“罪不至此。” “雍州已然如此,再放下灾银也没多大用处。刘卿就留着吧,至于傅丞相,本王很期待能和他好好地聊一聊。” “好好”二字,他加重了语气。 刘岩咧着嘴巴嘿嘿直笑,九死一生,他情绪放松下来,也有些心思开玩笑了。 “那白银,层层剥削,到臣手里也不过五十万两,臣一直觉得这钱收着烫手,等臣一回府,立马命人把白银送到王爷府中。” 他二人,当着天下之主的面,公然谈论剥削国库,实在狂妄至极。 偏生赵禅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不见,看不见。 美的像是雕像。 和野心勃勃的永安王相比…… 刘岩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分鄙夷,身为天子,却半分天子该有的野心和威严都没有。 也实在不能怪贪官横行,民不聊生。 钟琤侧手撑着额头,眼神里满是戏谑:“你倒是和你那个古板的老师不同,比他灵活多了。人嘛,总是要多条路,才能活的更久些。你说是不是?” “是!是!王爷说的对,臣一定会好好劝劝老师。”刘岩十分激动,常言道福祸相依,他今日也算战胜危机,成功地抱上永安王这条大腿了。 人们都说永安王嗜血暴虐,可谁也没见过他杀自己亲信之人,就连太监赵喜,在他跟前混久了,也能耀武扬威起来。 刘岩心喜的样子,任谁都能看的出来。 钟琤捏着鼻梁,挥手赶他。 笨拙如猪,粗鄙不堪,再多看他两眼,眼睛都要污浊了。 “王爷,刘岩这老小子,真是连您都没放进眼里啊。”整个殿内,也只有赵喜敢这样和他说话。 三百万两白银,不过去雍州跑了一圈,回来就缩水成五十万两?谁敢在刘岩嘴里抢食吃? “怎么,他也没能让你满意?” 钟琤看了赵喜一眼,赵喜立马嬉笑着凑过来,作势给他捶肩:“王爷,奴才是一心向着您。他哪怕把那五十万都给奴才呢,奴才也会五十万一两不少地呈给王爷。” “少啰嗦,他给你多少?” “一万两,喜福乐银柜的银票,呶,都在这儿了。”赵喜连忙从袖口掏出一沓银票,递给钟琤。 钟琤接过银票,冷笑一声,又把银票放到小皇帝手中。 赵禅真愣愣地接过银票。 把赵喜也赶出去,准备继续教小皇帝读书写字。 “皇……皇叔。” “嗯?” “雍州旱情,已经用不到银票了吗?”小皇帝神情瑟瑟,眼神里满是害怕,却还是大着胆子,问及政事。 钟琤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显。 冷淡的眼神中满是漠然,毫不在意地说道:“倒也用得着。” “那为何……”为何不让刘岩把钱送往雍州? 赵禅真有些不满,还多了些愤恨。他向来对国库里的钱属于他这个概念没有丝毫的真实感,这次也只不过是因为,旱情,饥荒,会死很多人。 他出生在战乱时期,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恨不得把竹叶都塞到腹中去。 一思及此,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可刘岩又说,把钱都送给永安王。 他话说了一半,又闭上嘴,漂亮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灾民可怜,可他该做些什么帮助他们,却做不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有种灾民皆是因他而死的愧疚感。 “陛下想知道为什么,原因也很简单,刘岩能贪污一次,便能贪污第二次。” “不能换个人做吗?” “换谁呢?” 赵禅真想了半天,脑海里出现一个又一个大臣的名字,却又一一排除,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 前朝战乱到现在,前前后后换了六七个皇帝,坐这个位置最久的,是赵禅真。 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钟琤想。 小皇帝虽然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心里却对朝廷上的势力再清楚不过。 思来想去,赵禅真也只能找出一个没有太多污点的人,“让向仲辰去,可以吗?” 钟琤撑着头,挑眉,问道:“为何选他呢?” “他……他年轻,雍州路途遥远,需要找个年轻些的快些赶路。” 赵禅真支支吾吾,说出个这样的理由来。 钟琤又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向仲辰今年不过三十,他老师曾是前朝儒师,现如今在南阳隐居,受他老师影响,他为人正直,知世故,又不惧世故,一向把兴复大赵作为使命。 可惜在原文中,他的理想也随着大赵山河破碎而破灭。 赵禅真忐忑不安地看着钟琤,待他笑够,小声问:“皇叔觉得如何?” 钟琤笑眯眯地望着他,“本王觉得合情合理。” 语毕,瞬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身上充满了凛冽的肃杀的气息。 他叫来陈世春,淡淡吩咐道:“领陛下圣旨,带一队人马,抄家刘岩,成年男人尽数斩首,未成年男子流放边关,其后代子孙,终生不得为官,女子则充入教坊司。” “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小皇帝仓皇抬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来自《简易经》 幼崽还小,总要见点血慢慢习惯,才能适应残酷的草原生存,成长为萌(划掉)猛受(划掉)兽。 ——不愿透漏名字的钟某人 第八章 他眸子如澄澈的晶石 “皇…皇叔。” “陛下有何吩咐?” 赵禅真想问,为何突然要对刘岩下手…… 方才他二人不还谈笑风生吗?若是拿下刘岩,傅丞相肯定会生气的吧? 他嘴笨,说不出来这其中因果,支支吾吾了半天,急得一头汗。 他虽说不问政事,可朝中势力和谐,才能保证他在宫中安稳咸鱼。 钟琤只淡笑着看他,从袖中掏出帕子,帕子上还带着他身上惯有的香味,淡淡的,好闻极了。 他轻轻擦拭赵禅真额上冷汗,道:“陛下别急,慢慢说。” 奇哉怪哉,今日的永安王,温柔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在赵禅真脑海里转了一圈,许是因为那个”喵”字,他竟然也有些习惯和皇叔独处了。 稳了稳心神,赵禅真疑惑问道:“为何皇叔突然又要杀了刘岩?您不怕老师他……” “陛下,不是本王要杀他。” 赵禅真不解。 钟琤在“天”字后面,写了个“子”,天子二字,写在纸上,就像雍州万万灾民的生命一般。 轻飘飘的,没有实在感。 他端起旁边朱砂,细细研磨。 赵禅真看着,不自觉被那双手吸引了心神,十指纤长,骨节分明,研墨时,手背青筋微凸,凝翠似的玉扳指,衬的他肤色白腻,更显温和。 脑海中突然想到,他九岁登基时,就是被这手牵着,走过漫长的阶梯,坐在龙椅上,向下俯瞰。 他那时怕极了,出了一手心的汗,待大典结束,他亲眼见这人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心残留的汗液。 随后便把帕子扔在了一旁。 没人知道,那方帕子最后被他偷偷捡了回去。 钟琤端起磨好的朱砂,举了起来,慢慢向下倾倒。 红色的液体,细线一般滚落,浇灌在“天子”二字上,透出一股诡艳的红来。 他说:“没有鲜血浇灌的天子,就如同不见血的利刃一般。” 空有虚名罢了。 赵禅真看着那朱砂凝聚成珠,向纸张四方滚落,很快就浸透了整张纸面,心里发紧起来。 “是陛下要杀他。”钟琤望向瞧着他出神的小皇帝,耐心解释道:“他方才对您不敬,难道不该杀?” 刘岩的对赵禅真的鄙夷,几乎是写在脸上的。 可钟琤不也没多敬重吗? 赵禅真内心诺诺,却不敢说出来。 他早就习惯如此了。 “那……那些女子和幼儿,她们没有犯错,又为何要……” “雍州饿死的百姓中,也有女人和幼儿,她们又犯了什么错?” 钟琤知晓,赵禅真心中不忍。可正如他所说,雍州百姓无辜,刘岩家人却不见得无辜。 陈世春领命,带着虎头军赶往刘府,黑色盔甲上,还残存着风干的血迹。 一派肃杀之气。 刘岩前脚回府,正和傅氏商量着往永安王府送礼的事情,陈世春便带人杀了进来。 期间遭到家奴反抗,陈世春更是毫不留情地一律斩头。 刘岩吓得两股战战,还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傅氏已然站了出来,大声怒斥道:“我是傅丞相之女,谁敢在此作乱?” 陈世春大手放在刀上,扫视一眼刘府,笑道:“将军我奉的是陛下的命令,你们刘家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够清楚吗?陛下有令,抄家刘府,男斩头,女入教坊司,兄弟们,给我搜!” 一声令下,他手下士兵四下散开。 抄家也是个技术活,还要防人逃走,还要清点财物,还要防着有人作乱。 刘府管家见状不对,早就跑去傅偕生家中求助。 傅氏此时如同泼妇一般骂着,骂陈世春仗势欺人,等她爹来了,她非要问到陛下那里去,要个交待。 陈世春笑而不语,摇摇头。 刘岩出身农家,家中原本有妻有子。二十八岁时考上探花,汲汲而营,抛妻弃子,成了当朝宰相傅偕生的关门弟子,随后又娶了傅氏女,才官至户部尚书。 此次雍州灾款,没有傅家撑腰,刘岩也不敢做的如此……不要脸。 查案的是陈世春,他对雍州灾情有更直观的了解。 原本还以为永安王不会插手此事,却没想到,王爷真的要拿刘岩问事了。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谁让他祖籍雍州呢。 有了王爷的吩咐,今日便是傅偕生来了,他也没半点怕的。 可一直等到管家去而复返,刘岩和傅氏也没有等来傅偕生,哪怕一言一语。 他去了宫中。 跪在御书房外求见皇帝。 傅偕生头发花白,老态龙钟。此时更是苍老,他对赵喜公公道:“还请陛下见臣一面,劳烦公公说句好话了。” “哟,傅丞相说这话可就差点意思了。今日刘尚书进宫,可是财大气粗,塞给奴才一万两银票呢。”赵喜向来烦他倚老卖老,平日里十分清高,好像太监都是什么腌臜玩意儿。 现在有了落井下石的机会,更何况还有王爷的授意,他才不会放过这老家伙。 傅偕生气极,恨不得给刘岩一巴掌,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什么时候讨好一个太监需要给一万两了? 他闭上眼睛,忍气道:“臣就在此等候,刘岩既是臣的学生,也是臣的女婿,此事臣一概不知,害了雍州,臣罪该万死,想向皇帝告老。” “你都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了,怎么还想着有告老的机会啊?”赵喜噗嗤一声笑了,活脱脱一副小人模样。 谁不知道,永安王一回京,赵喜就背叛皇帝,成了那杀神的走狗。 真就狗随主人,一副反派嘴脸。 傅偕生活到这个年纪,知道什么时候该忍,对赵喜的话充耳不闻,老僧坐定。 赵喜讨了没趣,回到御书房,把他的话有样学样又说了一遍。 小皇帝正在认真写字呢,只是那字歪歪扭扭,如同幼童。 钟琤却如同欣赏什么珍宝一宝,时不时夸奖他,“陛下这一横写的真不错,很有大家风范。” 赵喜探着头,看了半天,那不就是一横嘛!无非就是写的直了点。哪里看出来的大家风范。 他正暗自嘟囔着,就听到王爷吩咐道:“就说陛下在识字,让他好生等着,想想准备何时离开金陵吧。” 噗嗤。 赵喜眼睛都眯没了,他就喜欢自家主人噎死人不偿命的性子。 忙搭着拂尘跑了出去,把这话传到傅偕生耳朵里去。 赵禅真悄悄看向殿外,正冷的天呢,这样跪半个时辰,只怕膝盖都冻酥了。 他小声道:“皇叔,老师真的要告老还乡怎么办?” 钟琤坐在他书桌旁边的榻上,正看书看的入迷。 听了这疑问,抬眼看他,“陛下以为,他真会告老?” 他扯着嘴角,勾起冷笑。 傅偕生七十二岁,在这时候已经是高龄官员,平日里尸位素餐,贴金大儒身份,活生生人间活圣人。 可他从密探那里得来消息,傅偕生私下追求什么延年益寿,使用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只怕说出来,小皇帝都能觉得三观崩塌。 这死老头在丞相位置上多坐一天,便有无数妙龄少女,遭到践踏。 更何况,只有身为丞相的傅偕生,才会得到读书人的追捧。 没有了官位的他,什么都不是。 他细细把傅偕生的心思讲个清楚,无非是仗着他还能钳制永安王的野心,对小皇帝来说还有些用处,就想用告老,威胁小皇帝,从而让他放了刘岩。 这一通解释,钟琤说的坦然,丝毫不顾及把自己也说了进来。 “本王对大赵来说,是个威胁,对陛下来说,是天大的威胁。那么和本王作对的他们,对陛下来说,就是助力。” 他手执书本,随意端坐在那里,哪里还看得出半分阴鸷。 昏沉了一整天,太阳突然挣脱云雾,跳了出来。 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钟琤一半坐在光里,一半坐在阴影之中。 温和的光,照的他眸子如同澄澈的晶石一般,直直地看过来。 好像深处黑暗,身在高空之上,突然就看见了光,看见了脚下沉稳的土地。 赵禅真慌乱的避开眼,神情纤弱而迷人。 他想到自己被藏起的那方帕子。甚至有种,自己的心思全都被这人看破的错觉。 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道:“那就杀了刘岩吧。” 殿内再次传来王爷放肆的笑声。 这是今日的第三次了。 不知道陛下又说了什么逗趣的话,逗的王爷如此开心。 赵喜正想着多向小皇帝取经,好稳固自己的地位呢,就看到陈世春大跨步地向这边走来。 陈世春看跪在一旁的傅偕生一眼,接着高声禀报道:“陛下,刘岩已被关入大牢,其妻女皆入教坊司。刘大人藏富于宅,单是装箱的银子都有七八十箱。只怕臣带着手下一晚上都清点不完,特先来禀告。” 他语气轻重缓急,清楚分明,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语气,一时间傅偕生的脸又黑了几分。 第九章 他讨好地垂下柔弱的枝蔓 金陵城近日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户部尚书刘岩被抄家,全家问斩。 二是当朝执宰傅偕生告病在家,有告老还乡的念头。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然世人皆知永安王为摄政王,在他治下,金陵城一直都是富饶的,秦淮河边的歌舞,也从未停歇过,夜夜笙歌。 聪明的金陵人从不讨论朝中政事,心里也都明白,傅偕生不可能真的告老。 昨日起已经有太学学子到奉天殿门前静坐了。 大有傅偕生不复官,他们就长坐不起的架势。 “你们说这些学子能坐多久?今早我听人说,昏倒了好几个呢。” “他们都是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学生,坐一夜已经不错了。不过要我说啊,他们都是被那位,当了靶子。” “你们看啊,刘岩贪污赈银,被抄家问斩理所应当。王爷又没有找傅偕生的麻烦,他反而拿起乔,要告老,威胁王爷饶刘岩一条狗命。” “事后还让这些学子为他求情。切,真是让人不耻。” “陈兄此言有理啊,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按理说,刘岩是傅大人的女婿,他贪污雍州三百万两灾银的事,要说傅大人不知道,也不太可能啊。” 只隔了一层墙板,钟琤听到这人继续说道:“那刘岩被抄家,竟然抄出来八百多万两的财物。可想而知,朝廷里都是些什么人,尸位素餐,他们是大赵的蠹虫,绝非是什么兴富大赵的良才。” “这事傅偕生能不知道吗?他既是宰相,又是许多官员的老师,学生出了这种事情,他也应当被问罪才对!” “李兄高见!”另外两人跟着附和。 李姓男子摇头叹道:“可惜王爷久居高位,被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蒙蔽了双眼,大赵已经岌岌可危,当是选拔良材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才对,现如今……” “李兄,这话可不能乱说。”陈姓男子急忙捂住他的嘴,在嘴边竖起手指,示意隔壁:“小心隔墙有耳。” 李巍无奈坐下,饮了一杯茶,平静半晌,还是不甘心。 “这永安王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他怎么不选拔良才,看看我们?可惜我们正当壮年,空有报国之志,却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反倒是那些太学学子,只因为生在富贵之家,就能官运亨通,也不管有没有真凭实学。真是……” 其他人见他越说越离谱,这茶也喝不成了。只能寻了两三个借口,匆匆离开。 只剩下陈怡君还在。 李巍郁闷,抬眼看他:“陈兄怎么不走?” 陈怡君认真对他道:“我与李兄想的如出一辙,知音难觅,和该对饮三大白!” 隔壁传来放肆的笑声,叫来小二上酒上菜。 不一会儿,二人就聊的热火朝天起来。 钟琤淡定地坐在那里,把他们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不只是他,小皇帝正在他对面坐着。 如玉的面容,在屋内炭火的映衬下,恍惚如昨,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赵喜看看王爷,又看了看小皇帝,王爷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陛下。 陛下垂着眼,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赵喜打破沉默,试探地小声问道:“王爷,要不要奴婢去看看?” “嗯?”钟琤挑眉,斜睨他一眼。 赵喜立马压低声音,“他们对王爷大不敬,要不奴婢……” 他在脖子上做了个手势。 钟琤叫他:“赵喜。” “哎,奴婢在。”赵喜十分恭敬地低头。 “你往后退两步。” 赵喜不解,却依旧照做。 “再往左走两步。” 赵喜站定,随后脑门剧痛,疼的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钟琤淡定地收回手指,看着他脑门上发红的印迹,轻声道:“你个蠢货。” 赵禅真在一旁偷笑。 赵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委屈,“王爷,奴婢是蠢货,您就告诉奴婢,该怎么做吧?” 钟琤摸了摸下巴,看向赵禅真,问道:“陛下,您觉得呢?” 小皇帝又低头把玩手指,他这两日,和皇叔几乎是寸步不离。 皇叔大有要把他培养成一代明君的意思,谁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这疯,能发多久。 今日又带他乔装打扮一番,出了宫,先是在城中转了小半天,看了看城中风景。 赵禅真不敢直言,他对傅偕生没有太多的感情,深知自己不过是他借势的把柄,而自己,也不过借着傅偕生的手,在永安王手下苟延残喘。 可现在永安王对他示好,只用了一天时间,傅偕生就被他压制了。 赵禅真几乎不用思考,他天生知道,如何依附这些强大的力量,苟住自己的性命。 正如现在这般,纵然他知道,倘若有天永安王不再发疯,他的下场会很悲惨。 也情不自禁,讨好地垂下枝蔓。 他歪着头,轻声道:“皇叔,禅真以为,应该看这二人是否有真才实学,若是有,朝廷正是用人之时,应该不拘一格,选拔人才。若是没有,他们对大赵一片拳拳之心,何错之有呢?也罪不该死。” 赵喜发誓,他在王爷的眼中,看到了嫌弃的鄙夷。 “陛下说的很对,有明君如此,大赵何愁不兴呢?”钟琤鼓励地看着赵禅真,夸奖道。 然后又换了一副面孔,冷淡道:“赵喜。” “奴婢在。” “还用本王教你怎么做吗?” 赵喜缩了缩脖子,忙推门出去。 这墙壁隔音效果极差,从他们开口起,隔壁就没声了。 李巍和陈怡君面面相觑,手中茶水都快凉了,片刻后开口,才觉得嗓子发干。 “陈兄,这……”他正好开口,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陈怡君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定。 他们站起身来,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虽穿着常服,却仍带着弯腰驼背的卑琐。 待他们走进隔壁房间,大致扫了一眼,只见桌前坐着两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却又不显得臃肿,贵气逼人,手中把玩着茶杯,一双丹凤眼冷淡的要命。看一眼就让人如坠冰窖。 另一个,则如邻家少年,生的面如冠玉,一身雀白的衣服,衬的他如坠落人间的仙子,此时正面带微笑,歪着头,细细打量他们二人。 李巍和陈怡君不敢多看,忙跪下行礼,声音里不掩激动。 “草民李巍、陈怡君给陛下、王爷请安!” 钟琤并不接话,赵禅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起来吧。” “谢陛下!” 李巍激动地站起身,只觉得脚步都有些发软,整个人像是云端漫步,带着不真实。 普通人想要见到天子,比登天还难。更何况当今陛下打小被养在深宫之中,民间至今不知他生的如何模样。只知他是弱冠少年,是以不至于认错。 陈怡君倒是知道的比他多些,也更镇定。只是心中还有些疑惑,传言永安王不是乱臣贼子,和陛下不和吗? 可现在这般……倒看不出他们二人不和,反倒是陛下,眉眼之间,都带着对永安王的孺慕之情。 钟琤一言不发,赵禅真只好继续道:“你们二人,是哪里人?” 李巍道:“禀陛下,草民祖籍冀州,是二十八年冀州解元,家父曾是前朝县令。” 陈怡君道:“草民祖籍雍州,目前没有功名在身。” 赵禅真眼珠子在他二人身上转了转,又问道:“方才听你们所言,颇有见地,若是你们在朝为官,你们会怎么做?” 这…… 一刹间,赵禅真在他们二人眼中,看到了如火山般爆裂的野心。 陈怡君不再淡定,声音都有些颤抖。 “草民以为,当今大赵之疾,在朝在野。朝中大臣良莠不齐,就拿户部尚书刘岩来说,侵占雍州灾银,事后三个月,竟然才暴露出来,由此可见,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这些官员沆瀣一气,他们在位,大赵无药可救。” 李巍接道:“草民与陈兄意见一致,除了官员,还有政策。陛下即位以来,朝中政策多年未变。依然固守前朝的章程,前朝之事与本朝已经大不相同。譬如选官制度。” 钟琤挑眉。 他没想到,这李巍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三言两语之间,竟然直指根源。 陈怡君比他镇定,也比他深思熟虑,这些话,只怕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放任自己全说出来。 这些就触及到赵禅真的知识盲点了,他求助地看向钟琤。 钟琤接收到他的信号,手刚想伸过去安抚他,又想到这是在宫外。 只好强装淡定地收回手,在桌面上轻敲,吸引这二人的注意。 “你们说的,对,也不对。若是真想实施抱负,本王可以给你们二人机会,你们二人愿意入朝为官,还是听从本王调遣?” 他眉眼冷淡,声音肃杀。 这一番话不像是选拔人才,倒像是阎王爷招手。 陈怡君不假思索道:“臣愿入朝为官!” 李巍犹豫片刻,才道:“草民愿听王爷调遣。” 他在赌,方才一番话,王爷没有动怒杀他。他要赌,王爷还能够给他更大的天地。 他看向如玉美人像般美丽的小皇帝,心中有些可惜。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出巡中…… 小皇帝获得名臣x2 小皇帝继续出巡中…… 第十章 他是菟丝花 临近年关,金陵城洋洋洒洒下了几场大雪。 尚仲辰赶在落雪之前,带着小队人马,出城赶往雍州。与他一同前往的,还有陛下刚委任的陈怡君。 近日朝中一些大事,用的都是小皇帝的由头,一时之间人心各异,都在揣测,永安王这是要做什么。 一大清早,钟琤就开始看折子,快过年了,地方奏折堆满书房,宫中事情也多的像小山一样。 他试着叫小皇帝早起处理折子,可小皇帝裹着厚重的狐裘,坐在案前东歪西倒,睡眼迷蒙,实在让人有些不舍。 无奈,钟琤只好自己看起来。再把重要的折子挑出来,拿给他过目。 如此通宵处理了两天折子,赵喜识趣地端来一杯浓茶,略有些不满道:“王爷,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这样造啊。” 钟琤抿了口茶,倒是没有太多的困倦之感,他本来就非常人,睡眠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不过想到小皇帝,他眼中便带了些玩味。 问道:“陛下醒了吗?” “还没呢,冬日寒冷,陛下便是醒来也昏昏沉沉的,您心疼他,让他睡个够,可陛下怎么不知道心疼您呐?” 钟琤把他的埋怨当做耳旁风,放下毛笔,撩起衣摆,站起身来:“走,去看看陛下。” 走到皇帝寝宫,宫女们见到永安王,齐齐行礼。钟琤示意她们安静,在外面听了会动静,屋内人似还没被吵醒。 他慢慢掀开帘子,屋内温暖入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果香。 原本这屋内是不燃香的,小皇帝娇贵的很,闻太过浓重的香味便会打喷嚏。 可若没有香,屋内的炭火气息就有些灼人。 钟琤便想了个好办法,用冬日里罕见的瓜果,代替香料。 效果极佳。 屋内还算亮堂,钟琤一进来,大宝就晃悠着走到他脚边,一骨碌翻滚过去,露着柔软的白肚皮,嘴里哼唧哼唧的,还用爪子去抓他衣角。 钟琤只看了一眼,便轻轻把它踢远了些。 珍珍原本是在床上蹲着,一双蓝眼睛直勾勾地看这边。 见状,优雅地从床上下来,走到大宝身边开始舔舐它,像是安抚。 床幔半垂,隐约可见里面明黄色镶嵌着九爪龙的被子,被子里躺着个人,胸口随着呼吸慢慢起伏,很是微弱。 钟琤在床边站着看了会,并没有掀开帘子。 他眼神很好,可以看到小皇帝熟睡时微嘟的嘴唇,像是有些委屈。睫毛很长,鼻梁也生的好看。 片刻后,他走到窗前,窗户半开,外面凛冽的寒风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几日他尤其惯着小皇帝,因为他在朝中的大动作,全是借着赵禅真的由头来做的。 这样的做法有利也有弊。事情成了,无论世人怎么想,明面上都会把呼声放到小皇帝头上,天下归心,不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会有人来顺从他。 而是要让天下人,看到小皇帝改变的勇气。 最大的弊端就是,朝中那些只想把小皇帝当傀儡的人,只怕要对小皇帝下手。 钟琤站在窗户前思考良久,把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对内他借着自己的疯脾气,处理了皇帝寝宫内的一批宫女,又换进来一些可靠的手下。对外,他已经下了几步暗棋,只等时机成熟,小皇帝羽翼丰满。 “皇……叔?” 赵禅真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困顿地揉了揉眼睛,声音中还带着未醒的朦胧,试探着叫道。 窗边人影身子一晃,慢慢转过身来。 背着光,赵禅真看不清他的神色,下意识地吞咽,瞬间清醒了许多,从床上坐了起来。 “皇叔。您怎么来了?” “陛下,冬日苦寒,人常窝在温暖之地,便容易困顿。”钟琤在他床边坐下,伸手帮他把睡乱的青丝放到身后去,亲昵地用大拇指触碰他通红的脸颊。 玉扳指很凉,赵禅真慌乱地低头,露出细白的脖颈。 声音讷讷:“禅真知道了。” 钟琤微微颔首,大手离开了他的脸颊,站起身,把手背到身后。 “本王在御书房等陛下。” 说罢,钟琤便离开了房间。 小皇帝身子发软,手臂撑在床上,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自己的警觉性会变得这般差,又想到,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羽翼轻叠,小皇帝抱起跳到床上的珍珍,嘴角下弯,眼神看向虚无。 钟琤为小皇帝请了个武教头,每日清晨,都要早起锻炼,提升身体素质。 赵禅真脸上看不出来喜怒,胆怯地看了一眼高大的教头,微微点头同意。 晨练过后,待小皇帝歇过,钟琤又开始带着他识字、看书、看折子。 这么一通忙活下来,就到晌午了,一同吃过午饭,小皇帝要回寝宫睡一会儿。 钟琤一夜未睡,便也回去休息片刻。 醒来,他们又开始看书,有时候是给小皇帝解答疑惑,有时候则是钟琤给他讲那些宫外之事。 这么算下来,他俩几乎一整天都厮混在一起。 睡前可能是对小皇帝下手最好的时机。 春华眼看着宫女们开始忙碌起来,服侍小皇帝洗漱。沉了沉心,把小厨房内煮了大半天的燕窝盛到碗中,端到寝宫。 小皇帝已经换好中衣,坐在床边和猫玩耍,他身材纤细,稚气未脱,看着还像个孩子一般。 春华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动作也慢了片刻。 秋实走到她身边,轻轻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忙把燕窝端过去。 “陛下,永安王吩咐的,叫您睡前喝些润肺的汤,以免夜中炭火燥热,对身子不好。”春华嘴角扯出勉强的笑,毕恭毕敬道。 刚才的犹豫被打断了,她再看小皇帝,就像是看一座宝库一样。只要自己能够怀上龙种,自己的孩子就会是下一任皇帝。 而她就能当太后,从此富贵加身,清闲无忧! 春华端着汤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陛下,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赵禅真只淡淡看了一眼,便道:“放下吧,朕等会儿再喝。” 他跟着王爷学习有一段日子了,原本说话自称总是用“我”,现在也变成“朕”了。还有这种眼神,春华好像看到了摄政王的影子。 若是被摄政王发现了,她会死吗? 不,太后说,只要她怀了皇帝的孩子,她就是大赵的救星! 她要看着皇帝喝下这碗汤,还要等他药发,不能让别人趁机而入! “陛下,您快喝吧,王爷吩咐过,您必须要喝的。”春华压低了声音,半是哀求,半是威胁。 赵禅真心中不满,面上却不显,弱弱道:“朕现在腹中不饿,睡前再喝可以吗?” “陛下!王爷说的您都不听了吗?如果看不见您喝下去,奴婢会被罚的!” 春华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大有赵禅真不喝,她就会死一般。 赵禅真沉默良久,久到春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被发现了? 终于,赵禅真端起碗,她期待地看着他,以为他终于要喝下去了。 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动作,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小皇帝终于捧着碗,靠近嘴唇。 他嘴唇翕动,慢慢张开,继而勾起一抹微笑。 漆黑的眼珠子在春华脸上停留片刻,动作也随之停顿。 他声音轻和,宛若春风:“春华,你在这碗里,给朕下毒了吗?” 春华身子一抖,软坐在地上,“陛下!您在说什么啊?奴婢怎么会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情!” “那就好。”小皇帝幽幽叹气,捧着碗的手,放在膝盖上,似有怀念地说道:“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总有人想要我死,春华,你别怪我想的太多,我要是不谨慎些,早就变成一具白骨啦。” “奴婢不怪您。”春华低头,不敢和他对视。 小皇帝用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在她脸上转了几圈,微微一笑,似弱柳扶风,他夸道:“春华,你真好看。” 赵禅真虽是个没用的皇帝,可他依然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更别说还长了一张无比好看的脸,此时这般糯糯地跟她讲话,神情似乎带着痴迷。 春华不自觉就红了脸,那温度传到小皇帝的指尖,他瞬间收回了手。 “陛下,奴婢不好看,您才好看,快喝吧。” 赵禅真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指尖贴在碗沿,那炽热的温度逐渐消失。 他盯着她,面上难辨情绪。 就在春华以为他会喝下汤的时候,小皇帝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 她仰着头,眼神里满是期待。 赵禅真笑的纯良,手指张开,碗应声而落。 摔的粉碎。 还没等春华反应过来。 这世上最尊贵的小皇帝,对着她恍惚一笑,赤脚踩在摔破的利片上,流出艳红的血。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从她身边经过,然后小跑着冲向殿外。 “救命!” 皇宫霎那间活了过来,燃烧的火把照的夜间如白昼。 钟琤得了消息匆匆从御书房赶来,一眼就看见裹着大氅,在殿外冻的瑟瑟发抖的小皇帝。 他如玉的脚底,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太医蹲在一旁想要拔出碎片,小皇帝却怕痛,蜷缩着珍珠似的脚趾。 看到他,眼泪汪汪地唤了声:“皇叔。” 晶莹的泪珠顺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滚落,直滴到钟琤心里。 他第一次,感到暴怒。 * 作者有话要说: 菟丝花,又名“魔王的丝线” 不要小看菟丝花啊喂!———柔弱一笑的赵某人 第十一章 他知道 “让我看看。” 钟琤蹲在他脚下,小心翼翼地把他受伤的脚放在膝盖上。 小皇帝穿着睡觉时的明黄色中衣,丝绸材质,轻而易举就能推到膝盖上。 就连膝盖上都泛着好大一块淤青,夹杂着紫色。他本来皮肤就白,蓦地多出这么一块淤青,触目惊心。 更别提脚底正在流淌的鲜血。 围着的人都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春华早就被禁军给按在院子里,堵住嘴,被禁了言。 今日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谁也没多大注意她。 太医不敢看钟琤阴鸷的神色,低头说道:“王爷,陛下脚底的伤口还需及时处理。” “容臣一些时间,臣定会万分小心,减少陛下的痛楚。” 顺着他的话,钟琤的目光落在赵禅真的脚。他的脚不大,养在深宫之中,更是不常走路,脚趾豆的形状都比常人要圆润些,皮肤也十分细嫩。 现在沾染了红色的血,吃痛蜷缩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赵禅真抱着膝盖,还在无声地流泪,眼珠子黑漆漆的,又委屈,又可怜。 只是在听到太医的话时,下意识想要抽回自己的脚。 却被钟琤一把按住。 “本王帮他拔出碎片,你准备好药和纱布就行。”他声音冷淡,一时间赵禅真没有反应过来。 微张着嘴,傻傻地看他。 赵喜心里也惊了一番,王爷亲自为小皇帝治疗脚伤,这…… 好像太过亲密,又太过以下犯上。 他不敢多言,只能着人拿来一方小凳,放在一旁。 待钟琤坐在小凳上,太医也准备好了上好的金疮药和纱布,紧张地站在一旁。 赵禅真的脚放在钟琤膝盖上,他向后仰着身子,手指抓紧身下大氅,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 身子还在无意识地颤抖,咬着唇,似乎害怕极了。 钟琤着人拿来烈酒,给他打一声招呼后,慢慢往伤处倾倒。 “疼……”赵禅真抽搐,脚下意识挣扎,却被钟琤钳的很紧。 钟琤慢慢抚摸着他的脚踝,待他这股子疼劲过去了,才颇有耐心的进行他的下一步。 “陛下。” “嗯?” “陛下不是想见民间的集市吗?年关了,正是集市热闹的时候,想不想去?” 他声音温柔蛊惑,赵禅真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结果脚下一痛,只觉得一块东西从他的血肉中抽出。 一旁的太医连忙止血。 赵禅真疼得冷汗潺潺,说不出话来。 握着毛皮的手指都有些泛白。 钟琤见状也不耽误,三下五除二,把剩下小些的碎片□□。 剩下的处理就交给太医,他则站到小皇帝身边,把小皇帝低垂的头,揽在自己小腹。 “陛下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赵禅真脸埋在他衣服中,眼睛流着泪,却面无表情。 偏生还要把这个人抱的很紧,好像他是漂泊无依的浮萍,借着大树的阻拦,才能安稳停留在此地。 这人换了宫中婢女,换上自己的人,唯独没有换掉春华,他这段日子对自己好,也是想有个好些的名声,来遮掩弑帝的恶名吧。 赵禅真感觉自己骨头缝里都散发着凉气。 他不知道,自己身子抖的厉害。 等太医处理完了伤口,包好。钟琤小心翼翼地抽离身子,唤道:“陛下不用怕了,已经好了。” 才看到小皇帝哭的一塌糊涂的脸。 挥退太医,钟琤抱起小皇帝,把他放回龙床上。 “伺候陛下洗漱,歇息吧。” “是。” 钟琤走出去,命人关了门,把外面的严寒和哭喊都隔绝开。 春华嘴巴里的布被掏出来,她哭叫着求饶,在禁军的压制下,还想爬过来,头发一片散乱,活像个疯婆子。 钟琤立在檐下,灯火通明,他面上却看不清楚喜怒。 赵喜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洒在地上的汤刚刚让太医检查过了,里面有催情的药。” 钟琤目光如炬,看向春华。 她声音都喊哑了,还在叫着自己是冤枉的,也不知道是喊给谁听的。 赵喜一看钟琤满脸厌烦之色,忙命人掌嘴:“你个贱婢,真是不知好歹,留你一张完好的嘴,是让你说出谁人指使的,不是让你在这里哭哭啼啼!” 说着,两个宫妇走上前,啪啪几巴掌,打的春华嘴吐血花。 她怕极了,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赵喜隐隐约约听到“太后”二字。 还不等他反应,钟琤淡淡挥手,便有人重新捂住春华的嘴,把她无声地拖下去了。 宫女们站在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 心里也都知道,春华只怕是活不过今晚了,可她们,也难逃一死。 在陛下寝宫,让人给陛下下了毒,还害的陛下受伤。按照宫法,所有人都会被打入辛者库。 然而钟琤,只是罚了几个看守厨房的宫女,其他人罚了几个月的俸禄。 这事好像就揭过去了。 赵禅真在床上躺着,他倦极了,秋实正在给他擦洗手上沾染的血迹。 他突然攥住秋实的手,轻声道:“秋实姐姐,今日的事,多亏了你。” 若不是秋实及时告知,他也不会知道反应如此及时。 只是秋实也不知道,春华是领了谁的命令。 太后?还是永安王爷?又或者朝中的保皇派? 他神色淡淡,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秋实的眼泪落了下来,抽噎道:“陛下,春华是叫那些玩意儿迷花了眼,您别怪她,也别气自己。奴婢知道,您是个好皇帝,以后定能……” “嘘。”赵禅真伸手遮住她的嘴唇,不让她再说下去。“秋实,我拿你当姐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想当皇帝,一点都不想。要是可以,我宁愿去九华山上做个律守清规的僧人呢。你以后可不要再说这话了。这宫中,也只有我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了。” 说到伤心处,赵禅真也忍不住落泪,神情凄楚,让闻者落泪。 秋实握住他的手,“陛下,奴婢都明白,奴婢会保护您的。” “秋实姐姐,你明白就好。我们现在只能这样,苟住性命,有朝一日能出宫,我们姐弟二人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秋实连连点头,听着外面春华的哭喊声,又想到宫中这几年和春华共事的日子,泪珠子像断了线似的。 片刻后,她又想到一件事,便问道:“陛下,您为什么会觉得这事儿是永安王做的呢?” 明明小皇帝已经那么努力的讨好王爷欢心了,为此,他还亲自换上舞女的舞服,在宴会上跳舞讨好王爷。 秋实还以为,王爷是看到了赵禅真的真心,这段日子才待他格外的好。 要不然,怎么解释王爷又是送小老虎,又是带小皇帝出宫,还亲自教他读书写字,为他处理伤口呢? 赵禅真神色幽幽,不自觉咬住嘴唇。 他倒是巴不得这事是永安王做的,这样,也好解释今日永安王对他的特殊之处。 可看刚才春华的反应,他估摸着,永安王对此也不知情。 宫内除了永安王,只怕只有皇太后才能做出这般事情。 他的皇奶奶,可一向是把他这个皇帝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的。 哪怕是珍禽园里的虎,都比他有威胁的多。 这次让春华出手,只怕是想利用他诞下龙种,好废掉他这个羽翼逐渐丰满的无用皇帝。 赵禅真垂着眼睫,没有回答秋实的话。 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会面对这样的事情。 可现在他心中更在意的,居然是永安王参与了这个阴谋吗? 他也想自己和宫女生下龙种,然后废掉自己吗? 蓦地,他对秋实脆弱一笑,握紧她的手道:“方才是我慌了心神,皇叔若真是想要这个位置,又何苦等到现在?” 永安王即位,才是真的天下归心。 “这事儿你埋在心底,谁都不要说。被那些人知道了,你也要危险了。” 秋实点头,“我知道了。” 外面的动静逐渐小了,赵禅真打了个哈欠,松开她的手,“姐姐照顾我,也要照顾好自己。我有些困乏了。” 秋实起身,帮他盖好被子,还要注意被子不要压到他的伤脚。 眼神滑过白色的纱布时,她有些心疼,小皇帝这般娇生惯养的身子,被春华追赶着踩到碎片,该有多疼啊。 她端着盆,走到门前,门正好开了。 永安王看了她一眼,道:“陛下睡了?” “回王爷,陛下已经休息了。” “那就好。”钟琤退出房门,秋实也跟着出来了。 “今夜陛下有可能会发烧,你们要盯紧些,若是有事,随时来叫本王。” 秋实不敢看他,只低着头应声,“是。” 一夜无梦。 钟琤睡了两三个时辰,一直没听到隔壁有太大的动静。在院子里练会剑,活动了身子,又用过饭,估摸着赵禅真也该醒了。 便抬脚向隔壁走去。 赵喜急忙跟着他,心中腹诽,只要一牵连到小皇帝,王爷的话也变多了,心也变急了。 活像个追求心爱之人的毛头小子。 赵禅真果然醒了,任由太医给他换药。 许是失血过多,他唇色有些苍白,簇着眉倚在那里,足弓难耐地弯曲出优美的弧度。 好像挂在枝头抵抗寒风的梅花瓣。 脆弱地绽放着美丽。 赵喜心中一动,悄悄看向永安王。 不由得心惊胆颤。 他的目光,好像是领地被侵占的闲散野兽一般。 *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他委屈 “他这是什么意思!真就把那个贱种,看的比哀家还要重要了吗?” “啪”地声响从禅室中传出来,宫人们噤若寒蝉。 “太后,您若是生气,拿奴婢泄火就成了。何苦和这桌子过不去呢?您看您的手。” 素月姑姑年过四十,在皇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主仆情深,这会端着太后的手心疼地吹着气,着人拿来伤药,为她揉捏。 她细声细语的,太后天大的火气也去了三分。 这会冷静下来,看着院内摆着的箱奁,眼角又是一阵抽动。 小皇帝身边的春华,是她派去的。药,也是她从宫外寻来,想要让小皇帝诞下龙种的。 可她为的是大赵的江山,为的是他们母子二人位置安稳。 偏偏她这个儿子,是个倔脾气,一旦心里有了主意,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太后道:“素月,你也是看着永安王长大的,你说,他怎的突然变了性子?” 异姓王永安王是当朝皇太后的亲生儿子,这事儿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素月看了一眼正在给太后揉肩的宫女,让她退下以后,才回道:“太后,还是稳妥些好。” 小李氏不耐烦地摆摆手。想当年,她以美貌名动京城,嫁给永安王。先帝是个好色的,在永安王回朝述职之时,夺他发妻。 迫使小李氏改名换姓,纳入后宫。 那时她早已育有一子,可先帝却派人前往封地,杀她幼子,若不是钟琤被奴仆带着逃出,在外流亡几年,估计就没有他这个人了。 这世上,要说最恨大赵的,非他们一家莫属。 如果不是先帝,永安王作为开国功臣的后代,不会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她恨大赵,就在先帝死后,扶持他的幼子作为傀儡,实则让钟家人稳坐江山。 兴许是小时候突逢巨变,她这个儿子的性格十分邪性。也对她的计谋向来无比赞成,对那个小皇帝,更是恨不得剥皮吞骨。 子债父偿,向来如此。 可这次…… 她居然失算了。 钟琤知道是她下的药,居然变相把她关在慈宁宫中,虽然送来了许多贵重的宝物,说是希望她能够安心鉴赏一番。 可谁都知道,他是对自己这个母亲不满了。 素月站在太后身后,慢慢为她按摩肩膀,听她诉苦永安王的作为是如何伤她的心。 自从太后入宫,那时世子不过五岁,到他十岁回到永安王驻地,十五岁继承老王爷的位子,成为新的永安王。 再到入京,成为摄政王。 太后和摄政王这对母子,真正见面谈心的时间是非常少的。 更何况素月这个奴婢呢,可这话她不能说给太后听。 只能解释为:“太后,王爷兴许是有自己的打算呢。王爷一向冷静自持,深谋远虑,有些事情不方便告诉我们妇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一顿好夸,直夸到太后心坎了。 她也是这样想的,要不然钟琤一向孝顺,怎么可能突然这般忤逆。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看来也该给琤儿找个王妃,他有什么事不能和我们说,还不能和自家王妃说吗?” 素月笑道:“太后说的对,王爷这般俊美,金陵城内不知多少姑娘挂念呢。” “对了,听说邓永送了个美妾给王爷?他收了吗?” “收倒是收了,好像还给邓永一栋宅子呢。” “不过……也没见王爷去那美妾那里,反倒是他手下侍卫去的勤呢……” 太后听的眉头直皱,他这个儿子,不贪权,也不好色。也不知道像谁。 ——— 赵禅真脚上带伤,没上两天的习武课就取消了。 见他整日坐在屋里烦闷,钟琤便让人在他寝宫里支了桌子,整日在他房里办公。 一大清早洗漱过后,钟琤便去隔壁,等小皇帝起来,便一起用早膳,随后他便开始处理朝中奏折,小皇帝坐在他旁边认字、练字。 明明认得这些字,却还要装作不认识,偶尔还要卖拙,请教钟琤。 这让赵禅真心中烦闷不已,不由得就加快了识记的速度,又得了一顿好夸。 “禅真天资聪颖,就连本王都自愧不如。” “禅真天生帝王之气,进步神速。” “禅真……” 天知道永安王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温柔。 叫他名字的时候,像是有夏日初萌的绿叶,不小心爬过他的耳尖。 惹得小皇帝脸红心跳,却还要卖乖,怯怯地红着脸,羞涩一笑。 钟琤十分满意,一脸“不愧是本王的好大儿”的表情。 可在赵喜眼中,他家王爷就像是……强抢民女回家的恶霸。 为了讨民女的喜欢,收敛一身杀气。 赵喜同情地看了一眼正在陪大宝玩耍的珍珍,自从这小老虎来了,珍珍再也没爬到房顶晒过太阳。 整日像是母虎一般,端坐在那里陪幼崽玩耍。 他家王爷不也是吗? 钟琤不知道赵喜心中所想,他其实对自己的任务进度还是很满意的。 这些日子,通过他厚着脸皮的不懈努力,终于拉进了和赵禅真的距离。 就比如现在,赵禅真没有发抖了。 之前每次他靠近,小皇帝的身子都会情不自禁的发抖,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钟琤自恋地想了片刻,觉得距离他完成任务的那一天并不遥远了。 然后就继续开始看折子。 除了折子,还要看宫里过年的准备,上到宫中后妃的座位安排,下到朝中百官的宴请,都要考虑到。 他先在脑海中过一遍,再把折子和安排给小皇帝看。 钟琤展开折子,放在赵禅真面前,“陛下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 他的手如翠竹,清劲刚健。赵禅真曾见过,他单手毫不费力地掐住一人脖颈,眼神像是在看卑贱的蝼蚁,直到那人在他手中断气。 这会子,却带着一丝安宁的气息,蛰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赵禅真发呆的时间有些长,钟琤细心地拈起垂在他额角的碎发,露出他的双眼,“陛下,在想什么?” 小皇帝嘴唇微张,露着糯白的牙齿,柔声道:“皇叔向来细心,这些安排更是巨细无遗。禅真只是想到,向仲辰这会儿该到雍州了吧?他今年怕是回不来了,听闻他妻儿老娘都在京中,不知年货准备的怎么样了。” 钟琤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不错嘛,能够体恤臣子的难处,这样臣子才会更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也许赵禅真确实是个天生的皇帝吧。 钟琤干脆起身,为他磨墨。 “陛下不如派人去他家中查看,若是准备的不齐全,到宫中过年也并非不可。人多也热闹些。” “向仲辰许是也挂念这些呢,陛下要不要写封折子,送给他,也好叫他安心处理灾情呢?” 钟琤循循善诱,等他说完,墨都磨好了。 小太监也很有眼力见地摆上干净的纸。 赵喜已经麻利地领人出宫,慰问向仲辰家人了。 赵禅真脸都涨红了,急忙摆手,他也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发呆而已,真叫他写信树皇威,岂不是越俎代庖? “皇叔,禅真字迹丑陋,只怕写过去才惹人发笑呢,皇叔写吧。” 钟琤耐心地把毛笔塞他手里,双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认真道:“陛下拳拳之心,臣子感恩戴德都不为过,哪里会笑话您的字体呢?” “更何况,这字丑呢?本王怎么怎么觉得赏心悦目?” “李国安,你说陛下这字怎么样?” 洗笔的小太监停了手中动作,仓促抬头看一眼,道:“奴婢看这字,就觉得亲切,好看极了!” 钟琤轻笑,眼捎略过小皇帝,见他窘迫地坐在那里。 赵禅真有点委屈,李国安这小太监,压根就不认字,哪里看得出来字体美丑? 他这次倒是没藏拙,他写字是真不好看,非要夸的话,也只能从一个字中找出还算能看的笔画。 原本他只是不想越俎代庖,怕钟琤试探出他有争位的野心。 可这会儿,是真的委屈上了。 连眼泪都含在眼窝里,嘴角微微下弯,模样委屈极了。 钟琤见把人逗恼了,忙弯腰去哄他:“李国安虽然不认字,可他知道美丑啊,陛下写的确实好看。” 赵禅真扭过身子,躲过他的手,泪珠子一落下,就被他自己抹去了。 委屈巴巴地说道:“皇叔惯会取笑我,禅真笨,禅真知道。” 十五岁的少年,说话都带着青涩的颤音。 原本该是惊才绝艳的人啊,却整日颤颤兢兢,把心思都用在保命上。 一想到他为何不擅长写字,钟琤心中一软。 声音也低了几个度:“我可不敢骗陛下,陛下确实聪明,仅仅认字几天,就比认字几年的人还要多了。” “你若是不信,叫李国安写一个来瞧瞧?” 小太监急忙作揖求饶。他哪里会写字啊,还不如让他和宫女学绣帕子呢。 赵禅真还在委屈地撅着嘴,钟琤板着脸,说什么要让李国安写两个字出来。 他现场教,就教“国安”二字,教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李国安笨拙地拿着毛笔,在当朝最尊贵的两个人眼皮子底下,写字。 迫于淫威,他倒是能写了,只不过歪歪扭扭,像蚯蚓爬的一般。 钟琤站在赵禅真身后,把他环在怀里,双手支撑在案上。 轻声在他耳边道:“陛下,你看,国泰民安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李国安:请问你俩礼貌吗? 推篇古耽主攻武侠文《这拳下去,你人没了》by叼豆包的狐狸 非常搞笑的武侠小说哦,喜欢的可以看一下! 《这拳下去,你人没了》 1、越恒酒精中毒,闭眼当晚穿到古代山沟沟里,白发老头拎着他衣领要收他做徒弟打醉拳。 老师父满脸悠哉:抿一口拳打武当,喝一杯脚踢峨眉。天下武十斗,九斗在你手! 越恒:yue—— 2、学成下山,妄想暴富的越恒拦在山匪面前:劫富济贫! 众山匪:??哪来的神经病。 越恒抱着酒葫芦,指指众人:银子第一,顺便救美,把妹子交出来! 男扮女装逃亡的某教主:…… 山匪不从,越恒抱起酒壶吨吨吨,一阵拳打脚踢,威风凛凛。 他转头,微红的脸看向美人,露出自以为完美的微笑:“别怕,我是来救——yue——” 3、江湖传闻,有一恶徒近来无法无天,武功极高,不用刀剑,整日空手接白刃。最可怕的是,他不仅用拳头揍人,揍完还装吐嘲讽人! 十分可恶! 努力街头卖艺打拳养家的越恒闻罢,挠头对黏着自己的美人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一定要跟紧我小心碰到恶徒,我,我打醉拳——yue——” “……养你!” 某教主掩住抽搐嘴角,点头:“……嗯。” 稳中带憨憨中带皮武力值max二哈攻x貌美如花面冷内热控制不住眼泪教主受 教主刚开始会男扮女装。 Ps:受只是泪腺发达,情绪波动容易掉眼泪,经常面无表情流泪。会气场全开,边流泪,边吩咐属下把坏蛋拖下去鲨掉。 第十三章 他是皇帝 小太监紧张的汗如雨下。 赵禅真看着那蚯蚓爬的字体,乍地笑了,如漫山遍野的桃花瞬间绽放,惹人心动。 他呛着鼻子,娇嗔道:“我写的字若是还没国安写的好看,真叫我羞的连夜找块豆腐撞死。” 钟琤见他笑了,松了口气。 小皇帝娇的很,偏生还是个心气儿傲的。 只能哄着,不然就像那咬着口的蚌,除非把他敲碎,否则难以看见内里柔软的肉。 “那陛下,这书信您来写吧。” 拿乔拿到这个程度,也该适可而止了。 赵禅真接过小太监手中的毛笔,重新润了墨,深吸一口气,在折子上落笔。 —— 向仲辰收到这封信时,已经正月初十了。 饶是快马加鞭,金陵距离雍州也要小半月才能到达。 彼时向仲辰正在农户家中,视察赈灾情况,以及春耕的准备。 外面突然来了报信的,当地县令亲自带着信使来了,“向大人,陛下写了回信给您,您快看看都回了什么?” 向仲臣站起身子,手上还沾着泥土,李巍连忙递给他一方帕子,催促道:“上次的折子陛下已经看到了,估计是写信夸奖大人,大人此次回京,定然能得到重任啊。” 马屁拍的此起彼伏,向仲辰客气几句,对李巍正色道:“你也不必过谦,此次雍州之行,慎之出力众多,这些待到回京之时,本官会一一禀告陛下。” 李巍拱手,只是笑,并没有再和他推搪。 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是知道的,刘岩贪污灾银,若不是永安王,也轮不到向仲辰此次雍州之行。 而永安王让他跟在向仲辰身边,怕是也有给他镀金的意思在里面。 和陛下压根没有太大的干系。 只是向仲辰不知内情,只当是小皇帝那日在珍禽园救了他的性命,又排除众议,派他拯救雍州万民。 在向仲辰心中,小皇帝是个被乱臣贼子压制的明君,只待忠臣良臣来拯救呢。 没有条件焚香,向仲辰认真洗了手,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才拆开密封的折子。 才打开没一会儿,李巍就看到向仲辰嘴唇都在颤抖,山羊胡子乱翘,满眼热泪。 把折子放在桌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金陵的方向,口中大呼:“天佑大赵!吾皇万岁!” 得到向仲辰的同意,李巍得以窥见那封密信。 “向卿亲启,自向卿前往雍州,朕牵挂万分,时至年关,雍州苦寒,朕在宫中不短吃穿,却忧心向卿,能否吃饱穿暖?至于向卿妻儿,朕忧心她们无人照顾,已派人细心照看……” 字体十分稚嫩,有些字写重了,有些字又写轻了。 可其中蕴含的真情切意,则字字珠玑。 就连李巍,都忍不住心潮澎湃,落下热泪。 有帝如此,何愁大赵不兴? 屋内齐刷刷跪倒了一片,朝着金陵的方向跪拜去…… 赵禅真这时还不知道,他这封白话到有些幼稚的信,能带来多大的能量。 他被自己丑陋的字体刺激到了,正在细心钻研如何写出一手好字。 人们常说,字如其人。 按理说,永安王残暴非人,字体也该如此吧?可他写的字,却比当朝大儒傅偕生的字还要好看些。 小皇帝本来是照着傅偕生的字帖练字的,可一看到钟琤的字,就心里痒痒。 偷偷摸摸练了两天,被钟琤发现了。 钟琤连夜给他写了一本字帖出来,让他对着练。 “陛下喜欢本王的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钟琤笑眯眯地如此说道。 小皇帝红了脸,视线飘移,不敢看他,却接了字帖,更加认真地开始练字。 钟琤拿着本书正在看着,就听到陈世春在外面禀报。 看了眼认真练字的小皇帝,钟琤走到殿外,贴心地关上房门。 “何事?” “王爷,静坐的太学学子有几个晕倒的,说是连傅偕生都惊动了,这老头也跟着瞎掺和,到太学外劝说不成,非要和学子一起静坐呢。” 傅偕生?学子静坐? 钟琤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岩贪污被抄家,傅偕生求情不成,反失了面子,用告老还乡来做威胁。 钟琤不吃这套,那帮学子反倒像死了亲爹一样上赶着求饶。 这几日钟琤只顾着小皇帝的事情,哪里还记得宫外还有这些人。 不由得“嗤”了一声,“他们要坐,就由他们坐。” 傅偕生一把老骨头,估计要不了两天就撑不住,灰溜溜跑回家去了。 这老头,真当自己的大赵的肱骨之臣了,钟琤不想惯着他。 陈世春被他身上的杀气吓的一凛,憨憨一笑道:“王爷,话虽如此,可近日城内并不怎么安稳。学子静坐,他们的家人也跟着掺合,城中连着几夜走水,人心惶惶,都说是陛下……触犯了圣人。” “又玩这一套。若是陛下要斩了傅偕生,老天爷是不是还会落雷劈了这宫殿以做示威,嗯?” 这些小把戏瞒不过钟琤,可城中百姓却信以为真,士人地位最高,傅偕生更是士人的精神领袖。 现如今傅偕生受累,老天爷肯定看不惯啊。 钟琤沉思片刻,他布下的棋子也快要启动了。 到那时,傅偕生就没多大用处了。谁还管他是死是活。 正要摆手让陈世春退下,小皇帝开了门,探出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道:“皇叔,让禅真和老师谈谈吧。他年岁已高,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陛下可知,傅偕生是要以此威胁陛下?” “禅真知道,可学子们并不知道啊。他们把老师当做父亲一般看待,才会对皇叔,对朕如此无理。只要他们知道,老师做的是错的,想必就会离开了吧。” 赵禅真一板一眼地说着,言语间非常认真。 可陈世春怎么听都觉这味儿有点不对啊…… 陛下真的是想给傅偕生一个台阶下吗?他怎么觉得,这是把丞相往死路上逼? 钟琤心里闷笑,面上却不显,只揉乱了小皇帝束好的发,沉声应道:“好。” 小皇帝脚伤未愈,钟琤亲自把他抱上软轿,前往宫外。 承天门外,早有体弱的学子受不了寒气侵袭,眼一白,晕倒在地。 一有人晕倒,侍卫就上来,把晕倒的人拉走。以免真的死了。 其他学子见这些侍卫动作粗鲁,都一脸沉痛,更有甚者,还和侍卫吵起嘴来。 “我等为民请命,你们这些粗人,就不能轻些吗!” “切,你为什么民请命?我也是民,我让你请了吗?起开!” 侍卫一脚把阻拦的学子蹬开,嘴里还嘟囔着:“他奶奶的,要不是这批玩意儿在这儿搞事,咱们这些兄弟也不至于每日多个活计。” 说是嘟囔,他声音大的很,这些学子都能听见。 “你…你这匹夫!” “先生……”坐在傅偕生身边的学子看他淡淡摇头,面露不忍。 叹口气,不再去听后面的喧嚣,诚心静坐。 可膝下又冰又冷,他早已察觉不到小腿的存在,不分散些注意力,心里更是难受。 就在两帮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尖利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争吵声戛然而止,太学学子更是激动,齐齐下跪,高呼“吾皇万岁。” “诸位请起。”小皇帝声音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侍卫们起来了,学子们还低着头,趴在地上,不肯服从。 赵禅真看一眼钟琤,没有得到回应,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辅助陛下亲政的安分摄政王一样。 他稳了稳心神,对盘腿坐在首位的傅偕生说道:“老师,您这是又在做什么?这般冷的天,若是冻病了怎么办?” 傅偕生淡淡看他一眼,语气冷淡:“陛下担心罪臣这个老师,为何不看看这些学子?他们都是大赵的栋梁,却被陛下搁置在冰天雪地之中,死伤无数!” 他语气怨怼,一上来就给赵禅真扣了不重视士人的帽子。 小皇帝却不生气,好脾气地笑道:“老师说这些学子是大赵栋梁,朕却不以为然。” “陛下何意?” “若是栋梁,必然才高八斗,仁义礼智孝皆通,可朕在他们身上,只看到了愚蠢。” “荒谬!” 傅偕生直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他身后的学子只敢兀自愤然,谁也不敢像傅偕生那般直接斥责皇帝。 还不等傅偕生解释,小皇帝坐在软轿上,软嗒嗒地靠在那里,依旧带着笑脸,明媚的像是邻家少爷。 丝毫看不出被臣子驳斥的怒火。 他道:“在隆冬天气跪在地上威胁朕,既不仁,也不孝。背的了四书五经,却分不清是非好歹,没有礼,也没有智。同窗晕倒,不去关心,反而借此吵架,便是没有义。见到朕来了,还不知道见好就收,这便是愚蠢。” “朕读书不精,所赖都是老师教给朕的,这几个字,不单单是字,更应该是士人的行操守则。如今你们连这些都没有了,还算的上是大赵的栋梁吗?” 他歪着头,状若懵懂地问着,明明是在质疑这些学子。 可傅偕生的脸却火烧似的,火辣辣的。 满脑子疑问,这还是那个蠢货皇帝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通常玩鹰的会被鹰啄了眼 ————不愿透露名字的钟某人 第十四章 他怕痒 傅偕生被小皇帝近若天真的话语给刺激到了。 下意识地回道:“这些士人皆是为了大赵,为了天下万民……” 小皇帝淡淡一笑,颇有摄政王的神采。 他语气很轻,却让人深思极恐。 “他们为的是太傅求饶,不是朕。” 他不再叫傅偕生老师。 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提醒了。 傅偕生沉默半晌,抬头看一眼一旁站立的摄政王,脑海中再次升起疑惑。 钟琤到底想做什么?他在试图养大一头狼,一头用来要自己命的狼。 思虑良久,傅偕生打破沉默,额头狠狠磕在冰凉的石板上,声音像是老了十岁:“是臣想的不周到,触犯天颜,希望陛下能够看在这些孩子初犯的份上,饶他们不死。” 小皇帝冷淡开口:“起来吧。” 即使他答应了,皇叔也不会愿意用这些被人拿来当靶子的蠢笨学子的。 事已至此,傅偕生只能站起身来。 他年岁已高,动作也很迟缓。 偏偏小皇帝看了他一眼,“咯咯”地笑了出声,他道:“老师,方才朕还在想,要不要找宫中最好的推拿太医给你看看。现在看来,你倒是七窍玲珑心呢。” 这话何意?坐在傅偕生旁边的学子下意识扭头去看,看到了傅偕生宽大的袍子里,露出来的压整缝合的棉絮一脚。 傅偕生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正要解释自己年纪大了。 就听到他的学生痛苦大叫起来,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侍卫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他腿软趴趴的,像是面条一般。忙有太医上前,捋起他的裤腿,露出冻的青紫、冰凉的小腿。 太医无奈道:“陛下,这学子只怕是要不良于行了。” 在这种天气跪坐两天两夜,堪称一种酷刑。即使他意志坚定,还能重新走路,每逢下雨降温,也会疼痛难忍,难以下榻。 朝廷更不会要一个形容有失的人来做官。 他这辈子算是到此结束了。 小皇帝也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他针对的只有傅偕生,并不是这些无辜的学子。 钟琤“呵呵”一声,调笑道:“傅大人倒是个心大的,知道给自己准备跪垫,却不知道给学生们也准备一些。” 一句话,瞬间把所有仇恨都拉到了傅偕生身上。 寒风凛冽,赵禅真轻轻闷了个喷嚏,不自觉把袍子裹的更紧了些。 场上不断回旋着痛哭的声音,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士人,纷纷丢了优雅的做派,抢着让太医为他们看腿。 一场闹剧。 只怕经此一事,傅偕生在学生心里的形象会崩成碎片吧。 钟琤留下赵喜在这收场,忙命人抬着软轿,把小皇帝送回去。 下轿时,还是钟琤抱他。 赵禅真乖乖地展开双臂,钟琤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把他抱在怀中。 他手轻轻搭在钟琤肩膀上,像猫咪一样,讨好地问道:“皇叔,我刚才做的对吗?” 身为皇帝,要知道如何维护自己的权威,天子的地位不可冒犯。 对皇帝不敬,别有二心,是一顶非常大的帽子了。 被抱着,往上看可以看到钟琤的喉结。他的发束的非常整齐,赵禅真却记得,自己这个皇叔,最好荒诞不羁,经常披头散发,在宫中饮酒作乐。 他遥遥地看过一次,回宫后对照着水影再看自己。 总觉得像是隔了很多年那么漫长。 他兀自出神,不自觉伸手摸了摸钟琤凸起的喉结。 正要收手时,钟琤只单手抱他,吓得他惊叫出声。 他这才发现已经到寝宫了,身下就是床榻。 看他受惊炸毛的样子,钟琤不客气地放肆大笑,把他放下来,又用另一只手去试探他额头温度。 风吹的有些凉。 他五官深邃,眉眼含笑地认真看着赵禅真,看起来深情无比:“陛下做的,自然是对的。” 说完,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看向赵禅真的眼神带了些探索。 然后,用手指迫使赵禅真抬起下巴,用小拇指勾他喉结。 小巧而精致,并不是很凸起。 小皇帝貌若好女,连这话儿长的都格外不显。 原来是好奇两人的区别啊,钟琤在心里暗笑,嘴上却安慰道:“陛下还小,等像我这般年岁的时候,就会有阳刚之气的。” 谁说的?赵禅真红了脸,不着痕迹地扭头躲过他的小拇指。 钟琤并没在意他的躲闪,反倒是被指尖那抹滑腻的触感给吸引了心神。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收回手,藏在袖子里,下意识捏成拳头。 像是要留下这种触感。 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陛下若是想要快些长大,等陛下脚好些了,我教你骑射,可好?” 赵禅真乖乖一笑,软的像猫一样,“好。” 用了上好的金疮药,养的又格外仔细。 过了除夕不过几天,他就觉得脚下像是有小虫子一般爬来爬去,痒的难以忍耐。 他自己想要去挠,却被秋实抓个正着,说什么也不让他去碰伤口。 “陛下若是碰坏了伤口,留下疤痕该怎么办?” 赵禅真振振有词:“朕是要当男子汉的,这点疤痕何惧?更何况是在脚底。” 谁能看到啊。他心里反驳。 可秋实却铁了心,怎么也不肯他碰。他一碰,秋实拿他没办法,就跪在地上默默哭。 赵禅真没办法,只能收手,弓着足尖,企图甩掉那阵子痒劲儿。 钟琤进来,就看到他们主仆二人,一人在床上,一人在床下,默默无声,都在哭泣。 “这是怎么了?” 秋实擦擦眼泪,把事情说了一遍,还有些害怕,她这是以下犯上了吧? 赵禅真把头扭床里面,谁也不看,几个脚趾豆却还在动来动去,看来确实很痒。 钟琤觉得好笑,让秋实退下,去太医署问问有没有什么药。 自己侧坐在矮榻上,捉住小皇帝还在乱动的脚,拿捏在手心里。 “很痒?” 小皇帝回头,满面清泪,鼻尖都泛红了。 他实在委屈,要不是这人,自己怎么会踩碎片,受伤示弱? 可这话只敢埋在心里,说出来却是软糯的求饶。 “皇叔,你帮帮禅真吧,禅真实在难受。” 钟琤轻柔地挠他脚心,确是隔靴搔痒。 把纱布揭开,发现伤口已经愈合,长出粉嫩的新肉。 怪不得小皇帝会说痒。 钟琤也不敢太用力,怕赵禅真会觉得疼。 只拿指尖轻轻地抚摸一遍又一遍。 赵禅真又痒又难受,想要抽回,又想凑的更近。 最后只能抱着被子,趴在那里抽泣。 钟琤停手。 小皇帝却扭着身子,“皇叔,你继续啊。” 钟琤无奈,“陛下是觉得舒服呢,还是觉得不舒服?” 这句话可把赵禅真给问倒了。 他闷在黑暗里,双脚乱踢,一副“你只管照做就是了,哪来这么多怪问题”的架势。 殿内炭火烧的很足,小皇帝只穿着中衣都不会觉得冷。 乱踢脚的时候,裤子自然地垂到腿弯处,他又是趴着的。 单从背影看,真是…… 钟琤默默起身。 赵禅真觉察到了,正在想要不要回头说两句好听的话。 脚下又试到热气。 钟琤又回来了。 他道:“陛下,我要继续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叫大宝的名字,我就会停下。如果你不叫,我就不停。” 这是什么怪招数? 赵禅真正想着,脚底突然传来异样的触感。 像是被世上最柔软的羽毛挠了一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从他的脚底直蹿到天灵盖,一瞬间,他舒服的像是来到云端。 还没等他体味,脚下连绵不断的怪异感觉,让他不自觉抓紧被子,身子都崩紧了。 他差点就要叫出“大宝”,可心里却腾升起巨大的舍不得。 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化成一声呻 / 吟,蹿了出来。 “陛下,舒服吗?” 赵禅真意识都有些发散了,不自觉地轻声哼哼,看样子是舒服极了。 秋实拿了药,匆忙往回赶,到殿外,发现门关了。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都红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不在里面候着,怎么跑殿外来了?” “嘘,嘘。秋实姐姐,小声点。” “怎么了?”秋实疑惑,小太监指着房门挤眉弄眼,不知为何,她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凑到门上,仔细一听。片刻后,她脸色阴晴不定。 里面怪异的声音……她只在宫中对食的奴才身上听到过。 难道王爷还是对陛下下手了? 秋实心里大乱,急忙敲门道:“王爷,奴婢把药拿回来了。” “进来吧。”男人沉声说道,声音里似乎还带着饱餐一顿的餍足。 秋实走进去,看到发生了什么,愣在原地。 这什么情况? 小皇帝双脚被王爷单手抓着,另一只手中,放的却是生无可恋的幼虎大宝,用大宝蹭着陛下的脚底。 小皇帝衣服头发散乱,面带春色,笑声不止,偏偏眉头还微皱着,挺怪异的。 秋实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原来刚才听到的“皇叔不要”,是这么一回事啊…… “把药拿来吧。”钟琤嘴角还带着笑,他没想到小皇帝会这般怕痒,玩得还挺开心的。 秋实把药端过来,忙道:“王爷,这种小事,奴婢来吧?” 还没等钟琤说话呢,赵禅真的脚抵在他胸前,懒洋洋的说道:“皇叔戏弄我,就要皇叔来。” 钟琤当然不会介意,在他看来,这就像养了一只猫,你rua了他半天,猫咪更亲近你了一样。 可在秋实心中,却是晴天霹雳。 小皇帝怎么可以和摄政王这么亲密! 第十五章 他厌恶了做棋子的日子 过了年,小皇帝养了一段时间,无论是气色,还是言行,都和之前有了些许的不同。 经常在身边照顾的秋实赵喜他们倒是没多大的感觉。 可上早朝时,小皇帝端坐在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上,他不说话,众大臣也在他眉眼中看到了帝王的威严气质。 然而他一抬眉,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那股子严厉气息,就像是夏日里迅速消弭的冰雪。 大臣们更加恭敬,傅偕生闭门不出,已经半月有余了。 上次宫门外那一场事故,十余名学子被严重冻伤。傅偕生的形象崩塌,但还不够彻底。除夕那天,又有人见到一妙龄少女浑身带伤从傅府跑出来,被傅府仆人追到跳河。 若不是当晚金陵城加紧巡防,有士兵把那少女救上来,估计大家也只是觉得傅偕生不过是个自私的酸儒,而不是一个贪恋和他相差七十岁少女的变/态老者。 更何况还不止一个,在那个少女口中,在她之前,已有好几个姐妹不知去了哪里。 现在坊间,连茶馆的说书人都在讨论这事,称他衣冠禽兽。 士人中先是批傅偕生,随后又不知哪里来的风向,试问傅偕生这个老儒士的品性尚且如此,那儒学还有的救吗?可儒学根深蒂固,不仅士人厌恶这般说法,就连民众都反问:“儒学育人千年,岂有因一人而废弃的道理?” 慢慢的,更多士人加入这场论战,讨论儒学能不能行,什么样的儒学能更好。 更有甚者,最近茶馆酒楼里打架的,都是读书人。 士人的心不再齐了,他们不再聚在大儒身边,而是重新变成动荡的火,不安分地试图探索一切,烧光一切。 这样的动荡让朝中大臣觉得不安,今日他们可以骂到当朝宰相闭门不出,明日便有可能来骂他们。 傅偕生不是没想过出动官兵的力量,可小皇帝他……早就命人在附近巡逻盯着,但凡发生冲突,无疑又是给傅偕生带一顶帽子。 也就是说,朝野中的变化,都在小皇帝的掌握之中吗? 大臣们噤若寒蝉,试图去看站在首位的永安王,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不满。 可永安王看起来比他们还恭敬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刺头”摄政王都不对此发表意见,原本想为傅偕生美言几句的,也都闭嘴。 神武将军打破沉默,站了出来,一拱手,大嗓门就喊道:“陛下,快要开春了,去岁天气不算冷,黄河的冰不算结实,是以女真没有入侵。可去年他们不来,缺衣少食的,今年肯定是要来的。还请陛下下拨军款,以振三军!” 他刚说完,陆陆续续又有大臣站出来,说的还都是同样的意思:要钱! 工部说,黄河水近几年有泛滥的趋势,要想防洪水,需要提早做出准备。 户部说,去年雍州大旱,从雍州逃出来的流民,流到各个州府,现在各个州府都疲于安置灾民,需要钱。 吏部说,朝中官职出现多处空缺,往年科举是三五年一次,想必今年要提前一年选拔人才,选人才总要钱吧? 礼部说,叛贼萧渝占地为王,国土面积都快赶上大赵了,这两年他势力不算太稳,是以两地还能和平,可等到那逆贼势力平稳,只怕是又有一场恶战要打。 神武大将军站出来说,打就打,怕他的人是卵/蛋。 礼部官员无语,又说,打,但现在大赵情况并不算好,能打,但现在不能打,所以需要朝廷拨钱,给那萧王送些好礼过去,以求和平。 神武将军又是一声怒吼:“你这文官!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什么以结两国之好,那逆贼占的是大赵的土地!哪来的萧国?而且,交好他怎么不给咱送?还要咱上赶着给他送?不送!” “陛下!臣愿请命,前去收复失地,把那叛贼项上人头带给陛下!” 眼看着朝堂乱成一锅粥,赵禅真感觉头都有些疼。这几日跟着钟琤学习,去年一年的税收,已经统计出来了,六百万两。 听起来不少,可他抄刘岩家所得,也有四百万两了。 很难相信,一个朝廷的大臣一生所得,竟然有整个国家一年的税收这么多。 结果钱在国库里还没捂热乎呢,这些人又来要钱。 小皇帝已经不是对钱了解不多的赵禅真了,他拿着赵喜送给他的一万两银票,随着摄政王私访民间。 发现,大多数商贩,连十两的白银都找不开。 全金陵唯一一家能够兑换巨额银票的,只有一家喜来乐银柜。 而普通人家,一家七八口人,一年到头的生活用度,也不过七八两银子。 这还是在物价很高的金陵城,若是换了乡下农家,大部分家庭一年用度两三两银子。 刘岩贿赂赵喜的一张银票,可以包下一千户家庭,过上很不错的生活。 这样的计算,让赵禅真十分火大,再加上钟琤给他添油加醋,“这些银子本该是陛下的,他们拿你的钱,让您的万民饿着肚子死去,自己吃的脑满肠肥呢。” 现在他看着朝上这些争夺不休的大臣,像是在看一堆金元宝。 这要是全抄了,少说能有几千万两吧?到时候什么事情办不成? “陛下……” 大臣们在他诡异的目光中,声音逐渐变小,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束手束脚。 怎么感觉小皇帝在酝酿巨大的阴谋呢?所有大臣都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不由得缩紧了脖子。 赵禅真笑了,听起来心情不错,丝毫没有被这场乱糟糟的早朝影响到。 他看了眼老神在在的皇叔,钟琤闭着眼,从上朝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也没有睁开眼看他。 赵禅真不动声色地撅了撅嘴,很快又恢复正常。 要是手边有干果就好了,这样他就能砸醒皇叔看他会是什么表情。 这样的念头一出来,小皇帝半晌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居然都敢对皇叔不敬了! 不行不行,不能放松,不然小命不保! 赵禅真摸摸自己的脖颈,吁一口气,满脸期待地问道:“皇……摄政王,这事你怎么看?” 在上朝的时候,没有皇叔,只有永安王,钟琤吩咐的。 钟琤睁开眼,对他微微一笑:“陛下,众大臣说的都有道理。不如让他们上个折子,陈情表意,陛下再另作定夺?” “好。永安王意见甚好,你们就这样做吧。” 通常这句话就是下朝的前奏,众大臣也都没有异议,行礼告退。 赵禅真退了朝,特意等钟琤过来。 随后两人才一起回御书房,钟琤问他:“陛下,方才大臣们这般说辞,陛下是怎么想的?” 这些日子,钟琤总是随时随地给他出题,各种各样关于治国理论的题,有时候他能答出来,有时候答不出来。 答不出来,皇叔就会让他看书,书里没有的,皇叔就会偷偷带他出宫,去外面找答案。 是以小皇帝现在一听到题,就满心激动,又可以出宫玩了! 别以为当皇帝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尤其是他这种半吊子的皇帝。每日要早起读书写字,把前面十几年落下的补上来,还要提着心思应对摄政王的提问。 还要学习看懂账目,处理奏折,朝中礼仪。 以前,赵禅真也是皇帝,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当皇帝还需要学这么多东西。 所有人都告诉他,陛下,只需要坐在那把椅子上,学会去听正确的意见,然后帮着做出决定。 当皇帝就是这么简单。 太后是这样告诉他的,傅偕生是这样告诉他的,大臣们请他上朝时也是这样说的。 就连摄政王以前……虽然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也都是默许的态度。 赵禅真瞄了一眼钟琤,可现在,他却教导自己,身为一个皇帝,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他必须精通当皇帝的技能。 不得不说,赵禅真喜欢这样的教导。 他内心,惧怕那种只能依靠别人的命运。 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人当成无用的棋子抛弃掉。 只有自己成为下棋的人,才能摆脱当棋子的命运。 “陛下为何如此看着臣?”钟琤挑眉,小皇帝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柔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皇帝目光不变,非常认真地道了句谢:“禅真非常感谢皇叔。” 如果整个大赵,就像是一个草木茂盛的庭院,所有人都在奋力向上争夺阳光。 那么赵禅真认为自己,注定会成为别的花草的肥料。可他现在,慢慢攀上庭院中最为粗壮的大树,慢慢靠近阳光和雨露。 他只是在想,等他成为下棋人的那一天,他的好皇叔是下棋人,还是棋子呢? 赵禅真唇边笑意加深,转念认真思考钟琤方才的问题。 “禅真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这些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从大臣们的话中,也足以窥见大赵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钟琤看着小皇帝思索着,慢慢说出自己的意见,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 他的小菟丝花,正在努力的向上爬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简直是两个戏精在互演。 赵禅真:朕知道你另有所图,但朕不在乎,朕只想借着你的力量,爬到高高在上的位置。 钟琤(宠溺):本王知道,你不甘心只做能依靠别人的菟丝花,所以本王靠近你,把枝桠伸到你面前,细心为你遮挡狂风和暴雨,只想把你送上高高在上的位置。 作者:真想把你俩送到现代娱乐圈去(hhhhh 推荐下基友的文,无cp灵异!有点恐怖哦ヽ(*з`*)喜欢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下! 《我靠刷脸收服隐藏boss》by东迎妙 ▼—————————文案—————————▼ 拿回被偷手机的那一刻,江浮月的命运就此改变。 被迫绑定诡异APP,他不得不在睡梦中出演一部部诡异惊悚的恐怖电影,稍有不慎就会死于非命。 不过,当旁人还在小心翼翼博得一线生机时,他却总能挖出不为人知的隐藏boss,然后…… [恭喜演员“月之公主殿下”,演出破级,三秒后开启无限狂欢模式。] [温馨提示,无限狂欢模式中,剧本失效,演员将无任何限制。] 听到提示后,江浮月看着面前的隐藏boss,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不就是boss,谁没有呢? ——电影①—— [都市鬼影惊魂,因果报应。](完) 隐藏boss:yu…月…抱QAQ 江浮月:不。 ——电影②—— [被祭祀的村庄,诡神蠕动。](ing) 隐藏boss:完美的温巢,为我繁衍。 江浮月:滚。 ——电影③—— [肢体公寓楼里,怪物横行。] 隐藏boss:我准备好了热水,快来泡澡,只要100块钱一次。 江浮月:贵。 ——电影④—— [沙漠古城当中,无限坠落。] ——电影⑤—— [旅游胜地之中,时间静止。] ——电影N—— ‖食用注意‖ ①男主无cp,亲情友情 ②隐藏boss都不是人 ③重要角色全是帅哥美女!(大声) 第十六章 他也是…如此? 时间过的飞快。 阳春三月,赵禅真正在习武场上练剑,他穿着紧身的武服,腰身很细,个子却又很高。 倘若去年还有人把他看作貌美的女子,今年肯定不会了。 吃的好,再加上抽条的年纪,小皇帝就像是久逢甘露的庄稼,一天一个身高。 长的快了些,骨头缝都是疼的,太医不能药补,只能食补,再辅以按摩。 可无论补多少,赵禅真照单全收不说,还一点长胖的意思都没有,结果就像现在这般,身材高挑,过分纤瘦。 他也到变声期了,原本软糯雌雄莫辨的声音,现在多了分喑哑。 变声的那个早晨,小皇帝一声扭曲的“皇叔”一出来,把他自己都惊呆了。 这声音,还是他吗? 因为这事儿,小皇帝还暗自害怕了几天。 他以为有人给他下毒,让他失声。整日惶惶,连饭都不敢吃。 谁让他自小身边除了尼姑就只有太监宫女了呢,太监不压根没有变声期一说,更没有人告诉他,原来男子长到一定年纪,还会发生一些奇怪的变化…… 小皇帝挥舞着剑,手上先是一顿,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恼人的事情,舞的更凶了。 变声这事,是摄政王告知他的。 那天小皇帝缩在床脚,抱着自己,怎么也不肯下床。 秋实问不出来原因,只能求助于钟琤。 钟琤听了也是疑惑,早朝时,小皇帝也是沉着脸一言不发,他还以为小皇帝是被大臣们气的。 等他去到赵禅真身边,好言好语安抚了一会,再问他怎么了,小皇帝立马放下防备。 扑到他怀里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压低了声音,道:“皇叔,有人给禅真下毒!” 这句话吓的钟琤立马想叫太医,可下一秒—— “有人下毒,毒哑了我的声音!”赵禅真抽抽噎噎,委屈极了。 钟琤也听到了他声音的不对劲,神色幽幽,手指都攥紧了,还要装作淡定的样子,“陛下张嘴,让我看一下。” 赵禅真乖乖张嘴,露出洁白如米的牙,还有红的舌。 钟琤看他喉咙,干干净净,并无红肿灼烧,应该不是被下毒了。 为了安心,还是叫了太医来。 太医来看了后,立马明白小皇帝终于进入发育的时间了。 平常男子,十一二岁,最晚十三四岁,都会有一个发育期。 声音变哑,身高猛涨,甚至梦中遗落,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太医想了片刻,只说了前面两点,却没提到第三点。 宫里宫外,不知多少人盼着赵禅真诞下皇子,暗地里想尽坏法子。 他不说,也是明哲保身的行为,免得有心人害了皇帝,会有人把黑锅扣到他头上。 赵禅真懵懂不解,等太医走后,他依旧盘腿坐在那里,摸着自己的喉咙,像是在想些什么。 钟琤有些好笑,把他披散的发,束好。 “陛下在想什么?” “禅真……以后会像皇叔一样吗?” “什么?” “就是这样。”赵禅真伸手比划了一下,一个大大人,一个小的人。 他以后也会长的像皇叔一样孔武有力? 不知为何,只是想想这种可能,赵禅真就觉得心里发麻。 他并非是喜欢自己像个女子一样柔弱,只是,多年的宫中生活告诉他。 如果做不到自保,最好就要示弱。 他现在足够自保了吗? 赵禅真神色黯淡,本该是很高兴的事情,他却提不起劲来。 如丧考妣。 钟琤只消片刻,就想明白小皇帝的逻辑了。 他和赵禅真相处两个月,整日都在观察他,也知晓了他过去的经历。 也慢慢摸明白,赵禅真处世的逻辑。 他害怕成长。 像他这般的皇帝,心中都有着称王的野心。赵禅真也有,可野心却被求生的想法压下去了。 在称王之前,他更想活下去。 活下去的第一法则,就是示弱。 对任何人示弱,让人安心把他当成一个乖巧的傀儡。 他心疼地摸了摸赵禅真柔顺的长发。 前些日子他还说,小皇帝若是想要快些长大,就教他骑射,可谁想到真要长大了,小皇帝反而害怕起来。 还有些可爱。 “陛下。”钟琤声音都轻了些,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喉结上。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不用他捉着,赵禅真就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玩得入神。 玩了一会儿,还呛起鼻子,吐槽一句:“好怪。” “陛下的喉结,以后也会像我一样。” 赵禅真又摸了摸自己了,还是很平,没太大的变化啊。 不过这么一说,他心中的惧怕反而少了。成长也没什么大不了,无非就是长喉结,而不是走向中途死亡。 当天夜里,小皇帝就被小腿剧烈的疼痛弄醒了。 他咬着牙,硬生生挺过去腿上抽筋的疼痛,硬是疼得流出泪来,也没有叫出声。 那一夜疼了两三次,清早他面色如纸,去上朝。 中途摄政王打断早朝,带他回了寝宫,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小皇帝才又扑他怀里,委屈的哭出声。 “皇叔说,长大了就要有阳刚之气,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可禅真实在太疼了……呜呜呜……”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钟琤握着他肩膀,看他哭的迷蒙的眼:“陛下哪里疼?” “腿……” 他长的快,营养跟不上,入睡的时候疼得要命。 当天,钟琤就命人给他拟了食谱,可夜里,小皇帝又疼哭了。 如此两天,吓得他夜晚不敢入眠。甚至没睡一会儿,就自个儿惊醒了。 钟琤拿他没办法,心里暗叹赵禅真娇气的要命,然后在皇帝寝宫里,陪他睡觉。 他身高腿长,睡在低矮的榻上,颇为委屈。 赵禅真侧着身子,唤他道:“皇叔,你要上来睡吗?” “陛下,不可。快些睡吧。” 钟琤眼睛都没睁,如此回道。 好吧,赵禅真在黑暗中无声地撅嘴,他也就是试探试探,若是钟琤真上来了,定是狼子野心。 可……他不本来就是狼子野心吗? 悠悠叹气,赵禅真在床上翻来覆去。 “陛下怎么还不睡?” 赵禅真木着一张脸,神色未变,声音却委屈极了,“皇叔,禅真一个人害怕……实在太疼了。” 说完,他自己还暗自笑了。他要是真有这么怕疼就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知道没人心疼他,他好像就不再怕疼了。 赵禅真摸了摸自己右边胳膊,神色有些厌烦。 下一秒,他人僵在床上。 “陛下,本王坐在这里,你便无需怕了。” 榻上突然坐着一个高大的黑影,面朝着他,握住他垂在那里的右手。 吓得他立马把左手收回,躺好,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皇叔。” “嗯?” “要不你上来睡吧?” 一片沉默。 钟琤在思考,小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文中……他不是没有拿美色当利器过,被赠送给别人后,他过的很不如意,最后毫不在乎地用这张脸,换来了一段还不错的日子。 直到主角攻和主角受相亲相爱,他才被弃之敝履。 后来死在一方狭小的院子里,无人过问。 赵禅真只觉得自己的手突然被握的很紧,捏的他甚至有些痛了。 他不知该不该提醒钟琤,就听到钟琤凑到他身边,像是发誓一般,承诺道:“陛下,我会好好保护好你的。” 钟琤一想到小皇帝凄凄惨惨的下场,心就像被捏一样,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都没有,只有心疼。 他本该是惊才绝艳的小少年,若是生在天宫,不知多少女仙会为他倾倒。 绝不应该是如此的结局。 钟琤有些庆幸,幸好他来了,可以改变小皇帝的结局。 半晌,小皇帝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侧着脸,睁着眼,毫无睡意。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赵禅真陷入梦中,他梦见自己掉入深井之中,井壁湿滑,他害怕极了,扯着嗓子大喊,可嗓子又哑又疼,他喊不出来。 他伸手想要攀着紧闭,却次次滑落下来,掉入冰冷的水中。 突然间,水里多了个东西,温暖,湿润,包裹着他的足尖,逐渐向上,他只觉得舒服,被紧紧缠绕着,保护着…… 然而下一秒,那种舒服的感觉瞬间消失,只剩下腿上的疼痛,在一刹那燃烧了他的身体。 赵禅真哭唧唧地被钟琤晃醒了,他抖着身子扑到他怀里。 脑海中还残留着梦里的感觉,又疼又舒服。 待定下神来,他才注意到自己腿上,还有一只手在揉捏。哪怕这会手的主人正用另一只手安抚自己,它也没停下来。 被温暖有力的手包裹着,小腿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偶尔有一瞬的疼痛,会比较强烈。 但是身下为什么会凉凉的呢? 赵禅真疑惑地掀开被子,看了一会,脸色阴晴不定。 他居然尿床了! 立马盖上被子,试图掩盖这丢人瞬间。 可钟琤的狗鼻子,太灵敏了,“什么味道?” 小皇帝委屈着一张脸,哭唧唧道:“是禅真不好……禅真尿床了……” “不练了!”赵禅真触电一般丢开剑,只觉得脸烧的厉害。 他为什么总会想到那晚的事情! 谁知道他不是尿床,而是…… 害的钟琤连夜替他毁尸灭迹,结果发现,他只是那个。 第二天还亲自给他写了一张折子,解释为什么会那个。 赵禅真浑身都在发烧,尤其是钟琤那句“男子成年都会如此,本王也是。” 他为什么会满脑子,都在想着,钟琤也是,也是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必经阶段!(认真脸) 但是又不能写的太详细!(只能看上去像是小皇帝的独白这样子了) 其实蕴含的信息非常多!(可我满脑子都是那个那个那个) (支着脸嘿嘿嘿,快长大了哎。(////)。) 求收藏专栏,收藏预收~ 推荐一下基友文,《穿成反派崽崽的恶毒师尊》by双速十七 《穿成反派崽崽们的恶毒师尊》 江沐尘穿成了一本修真文里的变态师尊 ——江沐尘。 原著中,江沐尘性情古怪,脑瘫十级。 搜刮了一堆漂亮小孩强行收为弟子,并用尽各种方法对孩子们残忍虐待。 本该星舒朗月,惊才绝艳的少年少女,一个个相继因为童年阴影而黑化,做出各种毁灭世界的壮举,最后无一例外下场凄惨。 临死前,他们将囚禁于地牢的“好师尊”狠狠折磨了一个痛快。 痛快到死无全尸,惨不忍睹的那种。 江沐尘:“……” 他下定决心,必须要远离剧情。 却不想穿来的时候,原著中的大弟子已经被他收到门下。 脆弱苍白的小娃娃,瘦骨嶙峋,一脸倔强,看着就让人心软。 江沐尘犹豫片刻:“……要不,养了?” 被迫养崽的江沐尘,自此开启全能男妈妈之路。 小徒弟练剑他递招 小徒弟炼丹他盯梢 小徒弟渡劫他就把人抱在怀里牢牢护好。 可小徒弟冷得像块小冰山,怎么焐也焐不热。 江沐尘内心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 老大不行还有老二, 老二不行还有老三, 老三不行还有老四。 养崽如养鱼,多养多快乐。 *** 楚昀重生了。 重生在他刚被那个疯癫男人收在门下的时候。 一朝退回了最孱弱无力的幼年期,他狼狈不堪,无力反抗。 刻骨的仇恨深埋于骨血,他恨不得将眼前那人——啖肉,寝皮,饮血,抽筋,尚不足以解其恨! 一日,夜黑风高。 小少年手掌一抬,掌心灵力凝聚。 正准备要对师尊下手,身子被猛地撞开。 【二师弟:师尊师尊,宝宝摔倒了要抱抱!】 【三师妹:师尊师尊,宝宝不开心了要亲亲!】 【四师弟:师尊师尊,宝宝饿饿,要饭饭!】 楚昀:“……” 小少年拳心紧握,用力抿了抿唇角。 他冷着脸默默上前,伸出胳膊用力揽住师尊纤腰,小脸埋在师尊胸口,启唇闷闷说道:“师尊师尊,小昀儿怕黑,你今晚抱着我睡好不好?” 第十七章 他有些失落 天气渐渐转暖,向仲辰递上来的折子,传达的消息也越来越好。 抄家刘岩所得的银两,皇叔给了向仲辰三百万两,剩下的钱,对外,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存入国库。 刘岩现下被关押在死牢之中,只待秋后问斩。 傅偕生转圜无望,这几个月,金陵城里一些纨绔子弟都消停了些。谁不知道大赵国库空虚?如今小皇帝见到了肉味,先后几次拿犯错的大臣开刀,赚的盆满钵满。 然而赵禅真知道,抄家得来的近千万两白银。 国库里分文没有。 全都被皇叔拿走了。 兹事体大,钟琤作为摄政王,也只敢偷偷摸摸的来,不敢让人发现。 若不是钟琤告诉自己,赵禅真定是无法发现的。 往日里他只听傅偕生说,永安王狼子野心,整个皇宫都是他的死卫。一人便可以一敌百。 他也只是听着玩而已,直到那天深夜,钟琤叫醒他,亲自带他去看。 看守国库的重兵,全是永安王的人,长长的火把燃成一条火龙,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搬运着装着白银的箱子,向城外运去。 这些黑甲士兵,身上透露的肃杀气息,是一般士兵难以达到的。 赵禅真看的胆寒,钟琤以为他冷,亲昵地把他的披风裹得更加严实了一些。 “陛下,这里冷,我们到里面看看?” 国库有关一朝生计,用石头代替木头,避免失火,修建的位置更是易守难攻。 原本偌大的仓库,已经快被搬空了。 库房里竟然比室外还要冷一些,说话还隐隐有些回音。 赵禅真缩了缩脖子,好奇地问钟琤:“皇叔,这些钱,真的可以让萧渝不战而败?” 前些日子,礼部上书,萧渝的野心越发大了。只怕过不了几年,他就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攻破大赵。 钟琤一点都不怀疑这件事,谁让萧渝原是这个故事的男主呢。 原书中,永安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号令天下枭雄,唯有萧渝,算得上和他实力相当的对手,纠集了另一队人马,企图推翻大赵。 原本他实力足够,但人心不稳,直到雍州大旱,发生饥荒,再然后,好像天都要亡了大赵,接二连三的事故发生,大赵都没有处理得当,人心渐失,不到一年,萧渝就带领人马,攻破大赵。 永安王带着手下,急退三百里,又把小皇帝推出去,送给萧渝做禁脔,才换来一丝活命的希望。 故事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钟琤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小皇帝走上死路。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人心所向,把一切种子都扼杀在摇篮里。 钟琤下了几步棋,向仲辰是其中一步,此后几年,他都不会回来,而是在雍州大施拳脚。 至于另外一步,则就是这笔银子的去向。 在火光之下,钟琤微微一笑,赵禅真看的出神。 随后,一只大手温柔地按在他的头上,吓得他闭上了眼睛。 钟琤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陛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今日要教陛下的,是把不见血的刀。” 赵禅真心里一动,再睁开眼时,眼珠子又黑又水,声音都软了几分,带着颤音:“不见血,也能算刀吗?” 他大概知道钟琤想要做什么,可他好像,很贪恋被这样对待。 “当然了,陛下。” 这声陛下,钟琤唤的缱绻而缠绵,好像这里只有他们二人的窃窃私语,带着些珍重,耐心解释着。 “天下万事,不过是事在人为。萧渝持兵不过二十万,为何敢频频对大赵出手?他底气何在?自然在豫州,豫州乃是平原地形,百姓众多,自古便有粮仓的美称。只消休养生息,便可养活数百万众。” “没有战争时,他们能种出供几倍人数吃饭的粮食。有战争时,他们便是最勇武的将士。” 说着,钟琤牵着赵禅真的手,将他的手窝成拳头,随后包裹住他,循循善诱。 “水聚而势大,世间万物莫过于此。能聚,自然也能散。” 赵禅真只觉得,自己手心里钻进来一根手指,在他手心挠了两下,他就痒的松开拳头。 还未等他张开手指,钟琤的手趁虚而上,手心贴着手心,和他手掌相对,抵着他的手指,不让他再次闭合。 钟琤骨架大,身量也高。手指更是骨节分明,刚健有力。和赵禅真的手一对比,更是如此。 赵禅真的手指伸直了,也只能够得到他第二截趾骨,再想稍微往上一点,便因为太过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了。 钟琤轻笑出声,只觉得赵禅真随时走神的习惯,孩子气的过分可爱了些。 他重新握住赵禅真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唤回小皇帝的注意力:“陛下,等他聚的势都分开了,我们自然能不费一兵一卒,胜了他。” 钱能让人心团结,自然也能让人心分散。 赵禅真听了个囫囵吞枣,知晓他的意图,也不知具体如何操作。 不过,他也就是随意问问罢了。就算他不想让钟琤搬空国库,钟琤也不会听啊。 小皇帝暗自扯了扯嘴角,看着长龙般的队伍,眼神带着几分凉薄。 他现在还不是下棋的人呢。 那夜的事情,朝中没有别人发现。 也是因为这事,他才知道,原来永安王的势力遍布整个金陵城,城内最大的粮铺,也听命于永安王,他才能把银子伪装成粮食送出城去。 问及此事,钟琤只答道,把粮食抓在自己手里,就如同抓了一把绝世神兵。 赵禅真一开始还不解,后来看了些折子,才明白过来。 去岁冬日,各地都有饿死的消息传来,雍州大旱引起的灾荒传到各地,引起大范围的粮价上涨。 金陵城也不例外。 然而在金陵城饿死人之前,城里的粮食价格便开始稳定下降,降到了一个还算合理的价格。 引得城中一些大户都开始争抢,屯粮。 一时间,买不到粮食的百姓都有些怒了,有人击鼓鸣冤,一状告到大理寺。 这事便传到了赵禅真耳朵里。 他看了折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按理说,有人卖粮,有人买粮,本该是合理的买卖,为何朝廷连这事都要管。 可钟琤告诉他,不仅要管,还要发大脾气去管。 然后又递给他几个折子。 第二天上朝,赵禅真下令处置那几个包庇亲戚哄抬粮价的大臣,让刑部一查,果不其然又查出来一些其他问题。 干脆又抄了几户…… 金陵城内的粮价一夜之间降低了十几文钱,所有百姓都能买得起了,那家粮铺开始搞起了限量。 这一连串操作下来,朝廷拿到了一百多万两的脏款;城中粮价下降,无人饿死;朝中大臣谨言慎行,一时间城内风气都好了不少;城中百姓纷纷称赞当朝陛下乃是明君。 还有人在家中供奉起了赵禅真,士人更是写诗称赞他。 他慢慢就有些明白了,钟琤的那句话。 粮食是绝世神兵。 看完向仲辰的折子,赵禅真嘴角都带着满意的笑容,尽管没有亲眼看见向仲辰所说的“绿禾遍野”的美景,他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只待五六月时,雍州便是遍地金黄,粮食丰收。粮食是神兵,赵禅真又默默说了一遍,仔细咀嚼这两个字的分量。 赵喜在一旁伺候着,把小皇帝的神情看在眼中,见他终于从政务中抽出神来了,连忙道:“陛下,王爷临走前,吩咐小厨房熬了骨汤,陛下趁热用了吧。” 赵禅真动了动鼻子,果然闻到一股子香味。 “拿来吧。”又想到什么,便问道:“这时候,皇叔该去到了吧?” 三月三日,是老永安王的忌日,每年钟琤都会到城外祭奠。 而皇太后,也会紧闭慈宁宫大门,燃香礼佛,整整七日。 也就是说,这几日,赵禅真暂且自由了。 “应该到了吧。”赵喜送上来汤,笑眯眯道,“王爷可是叮嘱奴婢,好生照看着陛下,陛下看了许久的折子,也该出去走走了。” 赵禅真泄了口气,忘记还有赵喜这家伙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赵喜,端起骨汤,咕噜咕噜几口喝完,把碗一放,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大宝抱过来,朕要和它一起玩儿。” 没一会儿,大宝被抱进来,刚放地上,它就憋着一口气往外跑,看样子像是没玩够。 大宝毕竟是老虎,快七个月了,长的越来越有老虎的样子,比中型犬还要大一些。 整日吃的也好,皮毛油光水亮的。 毕竟不是真猫,怎么可能像猫一样乖巧。 小太监还在阻拦想要跑出去的大宝,赵禅真坐在白色长毛软垫上,微微叹了口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怀里钻进一只猫来。 珍珍在他盘着的腿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了下来,喵了一声,便闭上眼睛,肚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赵禅真伸手挠她下巴,叹了口气:“还是你好。” 不知为何,得知皇叔出宫几日不回,他好像也没有很轻松的感觉。 总觉得……有些失落。 * 作者有话要说: 通常我们把这称为“戒断反应”(狗头) 第十八章 他好南风 赵喜是个老人精了,哪里看不出来小皇帝情绪低落呢。 他眼珠子滴溜溜直打转,想到王爷走前特意吩咐他,这几日要把小皇帝伺候好好的,不仅要好,还要开开心心。 伺候好,赵喜能明白。可这个开心…… 他算是看明白了,没有王爷在,小皇帝苦巴着一张脸,活脱脱像春日里等不到丈夫归来的深闺怨妇。 可万一王爷回来,问起来小皇帝高不高兴。得到了不满意的回答,挨罚的还是他。 赵喜看着小皇帝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春日景色宜人,不如去园子里看看吧。”说罢,他屏住呼吸,等小皇帝回答。 赵禅真停下手中动作,向外看了一眼,霎时间才反应回来,殿内的炭火早去了些,外面宫墙上落着的雪,也早就融了。 莺飞草长的季节啊。 赵禅真下压着嘴角,心里又有些不满。 明明说好的,春天要教他骑马来着。 结果刚入春,人就走了。 “赵喜,王爷是要在那里礼佛三天吗?” “是的,陛下。加上路上来回,少说要七天呢。” 七天!等他回来,园子里的花都该谢了! 赵禅真愈发不满,珍珍在他怀里略有察觉,生怕他拿自己当出气包,“喵”了一声从他怀中下来,脚步优雅地走到大宝身边,蹭了蹭它,带着它一起出去玩了。 “那就出去走走吧。”小皇帝总算松了口,自己从毯子上爬起来,带着太监宫女一起朝园子里走去。 早春时节,花儿开的极娇,种类却不算多。但冬日里发黄的叶子都换了绿装,看起来还算赏心悦目。 就连宫女们,也都换掉冬装,穿上轻薄些的春服,看起来清爽利落。 园子很大,可赵禅真只是走,他走到哪里,身后一大帮子太监宫女就跟到哪里,妥妥踏踏的一大群人,一点游玩的乐趣都没有。 赵禅真上了观月楼,这里可以俯视大半个皇城,传闻是他那荒淫的皇帝老爹,为了夏日观看宫女赤膊在园中嬉闹而建造的。 宫内大部分的宫殿都是荒废着的,后宫已经七八年没有后妃,为了节省用度,便只有部分宫殿在使用状态。 也就是说,哪怕他站的再高,整个皇宫也都是一片死寂和凄清。一点鲜活气息都没有。 可这个春日之前,他已经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好多年。整日深藏在宫殿内,也没有觉得特别无聊。 现在还可以逛园子,还不用担心小命不保。 人也越发矫情,开始嫌弃起无聊了。 远处遥遥看见几个东西在天上飞,赵禅真指着那边问道:“那是什么?” “陛下,那是纸鸢。民间的一些小玩意儿,每到春日,常有妇人带着孩童一齐在郊外放飞。” “它是怎么飞上天的?”赵禅真有些好奇,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纸鸢,只是太远了,看不清颜色和形状。 “这……老奴不知啊。” 赵禅真十分泄气,心里发堵。 语气也蛮横了些:“你怎么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既然不知,就不会去给朕找一只来让朕看看吗?” 他气的捏着拳头,站在那里呼哧呼哧的喘气。把一干人等吓得跪倒在地。 赵喜冷汗潺潺,没想到小皇帝会有这般威严,他急忙道:“奴婢愚钝,这就去为陛下找来纸鸢。” 赵禅真话刚出口,其实就有些后悔了。可他也不知道怎的,心里就是难受。 可他是皇帝,即使说的话伤人了些,也无需道歉。 赵禅真扭过身子,不去看赵喜,语气冷淡:“那就快去。”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纸鸢找来了。 连同纸鸢,还有几个会放纸鸢的民间艺人。 赵喜讨好地说道:“陛下别小看这些人,他们可是民间放纸鸢的大家。” “放纸鸢也有大家?”赵禅真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几人。 “那当然了。”赵喜忙道,“咱们王爷就是放纸鸢的高手呢。陛下不知道,往年城中春日都有郊宴,闺中少女在这日都会出门踏青,放飞纸鸢呢,若是谁放纸鸢放的好,还能得到小娘子青睐,抱得美人归也不是没有可能呢!” 他说的起兴,却没看到赵禅真脸上的笑越来越淡,直到最后,甚至面无表情,语气奇怪地道:“这么说来,皇叔年年都会得到女子青睐?” 这,赵喜脱口而出:“哪能啊!咱们王爷面冷,那些姑娘看着就怕,也没见到谁敢上来表达情意的。” 说完,他才察觉自己说的是王爷的事情,心里跟打鼓似的,低着头不敢看小皇帝。 只听到楼上传来如泉水撞击石头的清澈笑声,赵禅真替王爷辩解道:“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皇叔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赵喜擦擦额头的汗,应道:“是,是。”永安王温柔?估计这是天底下最逗乐的笑话了。 不过王爷对小皇帝好像确实……比对那些姑娘家家耐心多了。 “你们放纸鸢给朕看吧。”心情莫名变好,赵禅真便让艺人放起纸鸢来。 裁剪成各种形状的纸鸢在天上飞来飞去,确实比只赏花有意思的多。 接连两日,下了早朝,处理完折子,赵禅真就到园中看人家放纸鸢。 他不仅看,还有点想学。可赵喜怎么都不敢同意,小皇帝身娇体贵,丝线又这么勒手。 就在赵禅真被众人劝解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邓永求见。 自从冬日里那场附庸风雅的晚宴过后,赵禅真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邓永了。 后来才知道,他被皇叔罚到城郊看守庄子,估摸着也就是最近一个月才回京的。 赵喜看了眼小皇帝的脸色,试探道:“陛下,老奴去回绝他吧?” 毕竟他是小皇帝扮舞女取悦众臣的始作俑者。 赵禅真微微一笑,“原来是邓卿回来了,快些把他请进来,朕还没有好好谢他呢。” 邓永很快就进了园子,他脸上带笑,脚步轻快,山羊胡翘的老高,看着就是一副善于讨好人的样子。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的少年,脸蛋圆圆的,和邓永有八分像,不笑时也带着笑意。 还没走近呢,邓永就高呼道:“给陛下请安!”说着,一步一叩首,来到赵禅真的脚边,低下头就想吻他鞋面。 还没亲到呢,就被赵喜用佛尘拦住了,“行了行了。”他打心底看不起邓永,见过舔的,没见过这么能舔的。 见风使舵,还非常能放低身段,哪怕王爷把他扔到郊外看庄子,也没革他的职,由此可见这老货多能舔。 邓永后退两步,还是一脸笑吟吟的模样,看不出恼怒:“陛下,这几个月,老臣奉王爷之命,亲自体察民情,从番邦人那里学到不少的好东西呢!今日便是来献宝的!” “什么宝?”赵禅真问着,心里却不大以为然。若是邓永送他什么美妾美姬,他就趁机把邓永发落了。 “陛下请看。”邓永一抬手,他儿子跪着向前两步,打开捧着的木盒子,露出里面的三件东西。 一个透明的杯状物,一瓶蓝色液体,还有一个……纸鸢。 “陛下看,这个是大流国的珍宝,琉璃杯,价值千金!这个,则是胡人的香水,不仅闻着香,还有一些别的特殊用途。”邓永嘿嘿一笑,露出一种我们都懂的表情。 赵禅真却没太大反应,只拿出那个纸鸢,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你送朕这个作何意?” “陛下,草民很擅长放纸鸢,如果陛下想看,草民可以日日放给您看。”说话的是那个圆脸少年。 赵禅真意兴阑珊,这些东西可能足够有趣,可又不是那么有趣,“朕收下了,你退下,他留下吧。” 圆脸少年暂且留了下来,他兴奋地开始展示他高超的纸鸢技术,其实还没那些民间艺人放的好,只不过他胆子大,敢和赵禅真互动。 玩了会,赵禅真让他歇会,让太监都后退了些,这才问道:“听闻民间擅放纸鸢的男子,都会得到女子青睐?” 邓裘瞪大了眼,眼里满是“明白了”,促狭道:“确实如此,就像草民,家中好几个美妾都是……” “停。”赵禅真拦住他的话头,搞不明白这对父子怎么都这么喜欢娶妾。他皱着眉头,又问:“那朕的皇叔呢,可受欢迎?” “永安王人中龙凤,天人之姿,风流倜傥,坚韧不拔,自然是受人欢迎的。”邓裘侃侃而谈。 赵禅真眼色冷了些:“那他也娶了很多美妾?” 邓裘:“这……” 据他所知,永安王唯一一个美妾,好像还是他老爹送的。还被永安王送给属下了。 “这倒没有呢。”邓裘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陛下,草民只告诉陛下一个人,陛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赵禅真也情不自禁压低声音:“你说,什么事情?” 邓裘咽了咽口水道:“王爷身边向来不乏貌美女子示好,可王爷却片叶不沾身。民间都在说,王爷可能好男风呢。” “南风?”赵禅真不解。 “陛下,就是那个,那个。”邓裘有些急了,做了个耳熟能详的手势。 赵禅真一看那手势,莫名其妙的便有些明白了。 皇叔好男风? 第十九章 他摇曳的风情 除了上朝看折子之外,赵禅真的业余活动,从看纸鸢,到和邓裘一起玩。 邓裘继承了他老爹十成的佞臣天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长的讨喜,说话做事也都带着一股子少年的天真意味。不怕赵禅真,经常像个市井妇人一般,说着赵禅真从未涉猎过的领域。 赵喜偷听了几耳朵,没听到什么粗鄙之语,提醒过邓裘几句话,便也放任赵禅真和他相处。 说来,这也是赵禅真唯二的同龄人了。 还能和他说几句话。 邓裘跟着他老爹一同吃喝玩乐,十二三岁就见识过不同地方的人,对不同地方的风俗民情更是了解,他还打算及冠以后就去各地亲眼瞧瞧。 二人正边聊边下棋呢,赵喜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禀告道:“陛…陛下!王爷回来了!” “什么!”赵禅真棋也不下了,猛地从榻上站起来,愣了一秒就要往外跑。 赵喜连忙拦住他:“陛下陛下!王爷还没进宫呢!估计还要半个时辰才能见到您。” 赵禅真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赵喜,你是不是还在怪罪朕那天凶了你?才这样逗弄我?” 他说的埋怨,语气却没有特别生气。 赵喜愣了愣,好半天才想起来是纸鸢那天的事。只消片刻,就明白过来,小皇帝这是在向他服软呢。 一个皇帝,向一个太监道歉。 赵喜没想过,也不敢想。 他语气酸涩,叫了声“陛下”,赵禅真却闹别扭似的,“哼”了一声跑进内室去了。 邓裘被赶了出来,在外面候着。 赵喜还一脸木愣愣的,他好奇地问道:“赵喜公公,我怎么感觉陛下和王爷,并非像传闻中不和啊?” 赵喜白了邓裘一眼,双手交叠,朝着殿内行礼,道:“你懂什么啊?我们陛下,人仁着呢。他若是心狠一些,你爹早人头落地了。少说话,小心你小命不保!” 邓裘撇了撇嘴,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爹可是给这老阉货很多好东西的。 “陛下确实很仁慈,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原本以为,当今的皇帝会是个有些痴傻的皇帝,要么就蠢笨如猪,要么就因为害怕而装疯卖傻。没想到会是这般神仙相貌,品性优良的少年。 看着就想让人亲近。 赵喜是不知道他的想法,若是知道。肯定会告诉他,几个月前的小皇帝,不说蠢笨如猪,那副胆怯卖傻的样子,也足够掩盖他风华绝代的容貌了。 说来也奇怪,小皇帝是块玉没错。可在王爷之前,也没人觉得,这块玉是绝无仅有的和氏璧啊。 钟琤确实快回来了。为了提前一天回金陵,他甩掉后面的大部队,只带了陈世春几人快马加鞭赶回城。 倒也不是想赵禅真才如此的,他还没有那般的心思。只是得到些消息,这几日永安王不在京中,朝中一些人又起了异心,想要对付小皇帝。 钟琤只觉得烦躁,他向来直接,这些人暗里针对赵禅真,实则是针对钟琤,倘若他们冲着钟琤来,他也好快刀斩乱麻,解决这些宵小。 偏偏他们躲在暗处,针对的是毫无防范的小皇帝,则就需要他慢慢布局,引蛇出洞才行了。 “还有多远?” “回王爷,十余里。” 确实不远了,已经能看到郊外放风筝的青年了。 钟琤下令休息一会,跑了这么大半天,身子都僵硬了。 陈世春等人牵着马在河边休息,却看到钟琤朝着柳树下走去。 钟琤从挂着纸鸢的木架上挑选了一只,“这只多少钱?” “官老爷,不要钱,您拿着吧。” 钟琤扔下一块白银,把那风筝放到陈世春手里:“好好收起来,若是破了,拿你是问。” 说罢,又利落上马,大有休息够了的意思。 刚停下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陈世春:“……” 心里再怎么吐槽,也要跟上去。 钟琤今日穿着普通常服,只是周身凛冽的气质,仍能看出不凡,骑马经过街道时,时常有女子用扇子半遮着脸,娇羞看他。 陈世春看的是眼花缭乱,可他家王爷却像一杆标枪一样,只知道赶路。 赵禅真在秋实的帮助下换了身衣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换,就是觉得,时间这么长要找点事情做。 换完衣服还不行,他又拿出邓永送的香水出来,听说这个喷上以后身上会有异香。 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味道有些淡雅,还带着一股醒神的清香。 赵禅真在衣领上滴了两滴。 随后又去书桌前,把他这几日练的字帖找出来,一张一张,按照日期又重新整理一遍,放在桌前,以待审阅。 案上还放着一些折子,他拿不定主意,又或者有些看不懂,也留着等钟琤来看。 做完这些,永安王还没回来。 他就有些急了,让赵喜往宫外跑了两次,终于在第三次的时候。 赵喜是跟着钟琤一同回来的。 赵禅真有些激动,面上却不显。 钟琤温和地看着他,认真地从头看到脚,这还不够,还要把他拉的近些,脚尖对着脚尖,对比了二人的身高差。 赵禅真现在到他耳朵下边了,比他走到时候又长高了些。 “这几日腿还痛吗?”钟琤一开口,赵禅真眼眶就红了,若不是钟琤早就清退了下人,估计这会众人心里都该翻天了。 看得出小皇帝离不开摄政王,可这反应,好像又大了些。 赵禅真有些委屈:“皇叔去了好几日,若是再晚些回来,禅真就要比你还高了。” 钟琤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有些无奈地给他擦眼泪:“好了,这有什么好哭的。若是比我还高,陛下真就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这话不假,钟琤这个身体,足有一米八多,在身高普遍较低的古代,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 赵禅真委屈巴巴地任他擦泪,拉着他到案前,开始交作业。 “这是皇叔临走前让禅真练的字,还有这些折子……皇叔不在,朕都看不懂,赵喜个笨蛋,什么都不懂,还要朕告诉他。” 钟琤拿起字帖看了看,小皇帝一直以他的字为摹本,练了几个月,竟也和他字体有了七八分像。 夸奖了小皇帝几句,钟琤对他的表现确实满意。从一开始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花瓶皇帝,到现在中规中矩,赵禅真很听话,也很聪明。 估摸着等他的局布完,这个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一想到任务就快要完成,钟琤心里也松快不少,揉了揉小皇帝的头发,“陛下实在是太棒了,我有一些礼物要送给陛下。” “什么?”赵禅真立马睁大眼睛,没想到永安王还会给他带礼物。 钟琤让陈世春把纸鸢呈上来,纸鸢是老鹰形状的,只可惜上面的老鹰画的有些拙劣。 钟琤磨了墨,在羽毛和眼睛处添了几笔,覆盖住原来的拙劣画技,纸鸢顿时看起来有些栩栩如生。 赵禅真高兴坏了,连忙又告状赵喜,他这几日在宫中也玩了纸鸢,要不是赵喜拦着他,估计他已经学会了。 钟琤看他有些不满的孩子气模样,有些无奈:“赵喜也是怕陛下受伤,陛下若是真的想学,本王亲自教陛下,如何?” 一想到小皇帝眼巴巴瞧着宫外放纸鸢放的热闹,也想学的可怜模样,钟琤就有些心软。 城外七八岁大的孩子都会放纸鸢,而小皇帝呢,九岁之前在尼姑庵长大,之后便被关在深宫之中,连个一同玩闹的同龄人都没有。 赵禅真自然乐意,说学就学,带着钟琤来到院子,路上嘴巴也没停过,把这几日自己的不满都说了出来。 “赵喜还让朕来看园子呢,可朕只看到这些花花草草,连它们叫什么都不知道,它们不认得朕,朕也不认得它们,就算有十分的趣,也没了七分。” 钟琤明白他的意思,当下指着路边长的一片的蓝色小花,远远看着像是星海一般,“这个叫婆婆纳,向来好活,民间田里地头,到处都是。就连皇宫里也有,花儿虽小,连成片却格外吸睛。” 看多了大红大紫的艳丽花朵,反倒觉得不太讨喜。倒是这些路边的小花,乍一看不惹人注意,慢慢铺展蔓延开来,别有几分意趣。 从民间讲到皇宫,从药用讲到和花儿有关的故事。赵喜跟在后面吐槽,这哪里是给陛下讲花啊,这是在哄孩子吧? 偏偏赵禅真就爱极了这一套,竖着耳朵,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钟琤,脸上写满了崇拜。 到放纸鸢了,钟琤站在赵禅真身后,亲自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送线,如何拉扯。 耳边传来温热缓慢的呼吸,身后人的胸膛,足够把他牢实裹在怀中。 许是好几日没有被这样靠近了,赵禅真竟然觉得有些贪恋,他微微放松身体,向后靠着,刚好枕在钟琤的肩窝里,挪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这才安心学起放纸鸢来。 钟琤看他像小猫似的,连表达喜欢都这般不经意间用动作流露出来,便觉得有几分好笑。 又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异香,低眉想看香味是从哪处传来的,却在不经意间撞进小皇帝的后颈。 白皙、纤细。 像是生长在急流边的悬崖上,被水雾打湿,摇曳起舞的花儿。 他第一次知道,这么容易致死的部位,还能有这种动人心神的风情。 *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回来了,皇叔铁直的眼睛被掰弯了(bushi) 第二十章 他的身世 心中一动,钟琤已经问出来了:“陛下身上是什么香?” 他鼻尖抽动,离得更近了些。 赵禅真只觉得后颈有些发痒,那股子痒劲一直蹿到他发梢,害的他眼睛都眯起来了。 声音也好像浸了糖水,甜丝丝,软绵绵。 “邓永送来的,说是可以提神醒脑的香水。” 他撒谎了,提神醒脑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股子香。赵禅真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用上这香,哪怕他隐隐有些预感,皇叔会察觉到。 钟琤轻笑,站直了身子。语气淡淡道:“邓永回来了?” 眼神却还离不开那抹白,许是因为他的靠近,又颤颤巍巍地带了些红。 他必须要克制些,才能不去伸手触碰。 小皇帝还倚在他怀里,拉扯着风筝线。 赵喜从善如流地答道:“前几日刚回来的,给陛下送了些礼,又带着他大儿子进宫为陛下放纸鸢。” “他也陪你放纸鸢了?” 永安王的语气如常,可赵禅真总觉得,好像有点反常。 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不是陪。是他放,禅真在一旁看着。” 钟琤松了口气,心想邓永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儿子估计也不是好人。时下金陵城不知为何盛行男风,总该让这些人离小皇帝远些才好。 免得把小皇帝带坏了。 思及此,钟琤吩咐道:“邓裘可不是什么好玩伴,以后少让他进宫吧。” 赵禅真自然乖乖应下。 放了小半天风筝,他很快就学会了,园子里尽是他的笑声。 钟琤在一旁看着,遥遥指点几句。 只他一个人放还不过瘾,赵禅真又让会玩的宫女太监和他一起放,非要比个高低。 外面的欢笑声传到佛堂,皇太后睁开眼,手中还在转动着念珠,丝毫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素月,外面是什么声音?” 每到三月,她都会把自己关在佛堂,为老永安王,也就是她的夫君诵念,向来是不许有人打扰的。偏偏今日外面扰人的很。 “主子,奴婢刚刚去看过了,几个小宫女在放风筝呢,落到我们宫外了,方才是来讨风筝的。” 素月情不自禁地捏了一把汗,又听到里面说道:“几个小宫女都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养你们这些奴才,都干什么吃的?” “主子息怒啊,永安王他…也在外面。” “哦?琤儿回来了?” “今日回来的。” 一听到这消息,赵氏脸上有了些喜色,儿子每年都要去庙中祈福,守灵三天,只是:“今年怎的回来这么快?” 素月不敢回答,犹豫半天才道:“王爷带着几个人提前回来的。” “回来早些也好。今日就到这儿吧,让王爷进来吧。”宫女急忙上前把她从禅垫上扶了起来。 “主子,王爷已经走远了。他在陪小皇帝放纸鸢呢。” 素月咬了咬牙,把真相说了出来。就连她都觉得王爷着实有些过了,都到了宫外,还说什么皇太后正在虔心礼佛,不便打扰。 “还真是个狐媚子。”佛堂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只可惜太过微弱,素月没听得太清。 片刻后,帘子被掀开,皇太后被人搀着从里面走出来,面上看不清喜怒。 可素月服侍她多年,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连忙接过搀扶的位置,问道:“主子,咱们要怎么办?” “王爷现在护他护的紧,也不知道是上心了,还是另有主意……” “琤儿的性子向来如此,他也不是没有和我这个当娘的对着干过。”赵氏拍了拍素月的手,长长的指套在她手背上轻敲。 末了,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怒,在素月手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这个该死的狐媚子,早该把他淹死在井里的!” 素月咬紧牙关,不敢应声。 扶着皇太后朝园子里走去,结果赵禅真他们早就玩够了,回宫了。 扑了个空。 赵氏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素月看的害怕,见四下无人,就小声密谋道:“王爷兴许是被那几个酸儒洗了脑,非想要赵禅真当皇帝。若是我们告诉他,真的龙种早就被淹死了……留下的无非是娼妓的儿子。王爷应该就会放弃了吧?” 八年前,先帝猝死,膝下无子,朝中一些人便找到流落在外的两个孩子,一个为农家女所生,一个为尼姑所生。 两个孩子都有人作证,是先帝逃亡时,在宫外生下的孩子。那时候战乱迭起,宫内也乱象丛生,皇子皇孙死伤殆尽。 若非如此,也不会皇位后继无人。 赵禅真和农女所生的孩子被带入宫中,赵禅真生性貌美却胆小如鼠,至于另外一个孩子…… 赵氏眼中泛起利光,那个孩子,难得一见的聪明,明明是在农家长大,心中却颇具豪情,入宫以后,学什么都快,只消半月,便有了皇家威严。 只可以,命浅福薄,掉入井中不幸死亡。 好在还有个赵禅真,不出一个月,他便荣登大典,成为皇帝,浑浑噩噩到了如今。 朝中大臣都以为他是先帝所生,赵氏也曾为他作证。但事实的真相就是,这孩子早在出生时就被她调换了。 先帝逃出金陵,那时她还是太后,逃到九华山时,先帝确实和一尼姑有染。这也让赵氏十分恶心,觉得先帝和他爹是一样的货色。 后来追兵已至,先帝不得已又要逃亡,赵氏反而成了累赘,便被留在九华山的寺庙中,藏了起来。那时候,被先帝强的姑子怀了身孕,十月怀胎后生下一个男孩。 只可惜,也确实如同世人所知,庙中住持留下了这孩子,在九华山上盖了寺庙,让赵氏照顾着那孩子。 只可惜,没有母亲喂养,整日只能喝米粥,再加上山上风寒露重,不消月余,那孩子便没了。被赵氏埋在了后山。 那日山上没了粮食,她带着素月一齐下山到尼姑庵,路上遇到一女人。女人身上带伤,奄奄一息,怀中却抱着一个孩子。女人自诉自己是城中秦淮河边的卖唱女,金陵城破以后,她被人掳到山上,生下孩子。 山上缺衣少粮,那些男人便想把孩子煮了吃,她只能带着孩子逃走,如今时日无多,又看赵氏穿着尼姑的衣服,便央求她收留这孩子。 虽说形容狼狈,赵氏依稀看得出那女人生的十分漂亮,哭的梨花带雨,求她的样子也让人心生怜悯。 赵氏只思考了一会,就同意了。 倒不是她有多好心,她只是想,让这么一个孩子,坐上大赵的龙椅。 赵家的祖宗心里都能呕死吧? 她把那女人带回山上,没过两天,那女人就死了。也被埋在后山竹林里。 留下的那个孩子,倒是个命贱的,好养活,每日只喝清汤寡水倒也活了下来。 再然后,永安王带着兵马收复金陵,她也作为太后被接了回去。 至于那孩子,则被她留在九华山。 几年后,先帝死去,朝中难为皇位无人可即,她这才把那孩子带了回来。 从此一个卖唱女的孩子,有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姓氏。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 只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自己的儿子,居然真的想扶持一个卑贱的人,当大赵的皇帝。 赵氏突然笑了起来,难以抑制。 素月见她笑的越来越厉害,急忙轻拍她后背:“主子,您这是笑什么?” “哀家,哀家是在笑,技女的儿子当皇帝。”赵氏乐开了花,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赵家人,这会子一想到,她若是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估计天下人都会为赵家不耻吧? 笑了好大一会儿,赵氏心中畅快多了。 她直起腰,脸上的神情也轻快了些,“先不急,让琤儿再陪他玩一会儿吧。”她若是不想让赵禅真当皇帝,自然有她的方法。 钟琤微眯着眼,低头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不动声色地摩挲着玉扳指,扳指冰凉,让他的神思也清明了些。 “这话是你亲耳听到皇太后所说?” “是,一句不假。”跪倒的宫女毕恭毕敬地趴在那里,在昏黄的烛光下看不清模样。 赵喜在一旁眼观鼻鼻关心,连呼吸都屏住了。瞧瞧他都听到了些什么!王爷居然把人都安到皇太后宫里了! 他不自觉就想到自己收的那些礼,瞬间就觉得脖子好像凉了几分。 再看钟琤,他神色幽幽,丝毫不见在小皇帝面前时的笑脸,目光如鹰鹫一般,含着阴沉不可捉摸的光。 赵喜立马退了出去,直觉告诉他,后面的事已经不是他能听的了。 钟琤盯着地面,好半晌,才道:“你先回去吧。若是有其他和陛下有关的事情,再及时告知。” “是。”那宫女得了命令,便起身从后门离开了。 是以除了钟琤,谁也没看清她是何人。 等她离开,陈世春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王爷。” “你去九华山,好好查一查。” “是。” 房间里彻底只剩他自己了,钟琤眼中摇曳着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绪。 原文中可从来没提起这件事情。 倘若这件事,真的如皇太后所说,那赵禅真会是如何下场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两个人丝毫没有血缘关系(撒花) 但我们禅真实在太可怜了(哭哭) 第二十一章 他是妖精 翌日早朝上,大臣们轮流上奏,经过几个月的磨合,赵禅真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已经颇有帝王风范了。 时不时问几句话,都能问的底下大臣冷汗潺潺。若是有人答不上来,赵禅真只需冷哼一声,底下便跪倒一大片。 之前抄家了几个大臣,现如今又来了新人,稍年轻些,话不算多,做事还算平稳。好几次赵禅真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玩弄的炉火纯青,这些个大臣便比之前的忠心许多。 眼看着朝会就要结束了,钟琤突然站出来,请奏道:“陛下,今年六月份的束发之礼,钦天监已经在做准备了。臣想着,陛下已经能够亲政,诸事体顺。臣请求返回永安王府居住。” 赵禅真万万没想过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顿时有些慌乱了。 可还没等他说话呢,那些噤若寒蝉的大臣瞬间活了。 “永安王说的对啊,陛下已经到了束发之年,也该充实后宫,摄政王再住宫内,属实不妥。” 他们心里都快乐开花了,当初永安王借口陛下还小,非要住在宫内才能好好辅佐皇帝,这一住就是好多年。 原本还发愁怎么把这狼子野心的逆贼从皇宫里赶出来呢,没想到他居然会自动提出来。 赵禅真不搭理他们,只看着钟琤,不解,道:“皇叔……” 他有太多话想说了,比如问钟琤为什么,能不能不走。 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末了,他也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说道:“既然皇叔这样决定了,那朕就允了。” 在钟琤的意料之中,这件事便这样定了。 一下朝,皇太后就把钟琤叫了去,她虽然对儿子要出宫住有些不舍,可心中也是高兴的。 “整日在这宫中住着,一点也不快活。你若是出了宫,也好为钟家开枝散叶了。” 殿内只剩她的亲信,这些亲密话便是说了也没关系。 可钟琤并不领情,“母后,此事容后再议吧。” 赵氏脸冷了下来,冷声道:“你真想让钟家绝后不成?” 钟琤低着眉,啜饮一口茶。赵氏被抢夺入宫,她记恨皇帝,确实没错。可在他的记忆里,他那个懦弱的老爹,也并没有太多的反抗,甚至唯唯诺诺。 原主恨皇帝,更恨的却是他爹。甚至直到老永安王死去,他都没有太大的伤心。 得不到钟琤的回应,皇太后颤抖着身子,咬着牙落下泪来。她这么些年,没有一日不是靠着恨坚持活下来的,儿子与她有二心,更是让她想到自己悲苦的命运。心中也更加的怨恨。 钟琤有些无奈,看了她半晌,到底母子连心,不忍心她气坏身子,只能道:“母亲生气,拿我撒气便是了。何苦气着自己?” “我不是气你,我是替你爹难过。他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现如今,钟家血脉却要断在你的手里……” 见钟琤还知道劝自己,皇太后总算松了劲,又开始唠叨那些陈年旧事。无非就是她被老皇帝抢入宫,他那个老爹从此再未娶妻,守了她一生一世。 钟琤只听着,时不时喝口茶。见他百依百顺的模样,赵氏又觉得难过,钟琤的爹是个爱妻如命的人,在她被抢走后,对这个儿子也不大上心,父子关系淡薄的很。 若不是她在中间牵着,只怕钟琤每年连上香都不会去。好歹她这个当娘的,也不算太失职。 赵氏擦了擦眼泪,搭上钟琤的手,“琤儿,娘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末了又把那些大臣一顿骂,等她消完气,又叮嘱素月把她做好的吃食装盒,让钟琤提着回去。 这才算了。 待钟琤一离去,瞧着他的背影,赵氏面露满意,“琤儿和他爹倒是一个脾性,面冷内热。往日里老王爷也是如此,只要哀家一哭,他便什么都答应了……” 素月在一旁笑着应和:“小王爷和老王爷是亲父子,哪有不像的道理呢?” 赵氏听了,更加高兴。可一想到赵禅真,眼睛里又闪着不耐烦,吩咐道:“好好盯紧那个狐媚子,别以为会哭就能拿住永安王了。” “主子,您这还担心什么呢?等小王爷一出宫,宫内不都听您的?到时候呀,您就是想往龙床上塞几个,就能塞几个。” 素月这番话算是说到她心里了,想来想去,赵氏还是觉得,让赵禅真生下小杂种,再接着当傀儡皇帝,才是对赵家最狠的报复。 “哀家倒是不担心这个,就是想着琤儿,到底喜欢什么模样的姑娘。素月,你说这宫内是不是太过冷清了些?也该把城里适龄的姑娘找来,办个宴会了。” 这厢皇太后打什么主意且不说,钟琤一出宫,就看到小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宫女,秋实,在那里等着。 他挑眉,“你怎的在这里,陛下呢?” 不说还好,一说,秋实就急了,“陛下下了朝就说身体不舒服呢,唤了太医来看,他也不让人近身。一直在帐子里藏着。” “午膳用过了吗?” “没呢……” “胡闹!”钟琤皱眉,语气不善。亏他早朝还觉得小皇帝懂事了,没有闹情绪。 合着是知道上朝时不能闹,现在开始闹了。 “王爷,您去看看吧。”见他生气,秋实吓了一跳,可还是大着胆子哀求道:“陛下一向听您的。” 钟琤冷着脸,皱着眉,看起来是动怒了。 赵喜连忙劝道:“王爷,陛下他还小呢。有些舍不得您是正常的。” “寻常人家,十五岁已经行敦伦之礼了。”他本是想借这次机会,脱离小皇帝,也好给他些空间发展自己的势力的。 明明上朝时表现的还算不错,怎么一下朝又闹起了小孩子脾气? 钟琤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有他和没他,赵禅真分明是有两幅面孔。 他在身边,赵禅真就像是小了十岁,写个字看个书,都要缠着他,问些有的没的。 他不在身边时,小皇帝就是皇帝,可以自己做决定,有帝王风范。 再说了,永安王府就在皇宫附近,坐马车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到。他又不是出了金陵城。 说罢,钟琤还是无奈地朝着养心殿去了。 殿门大关,连窗户都紧闭着,宫女们被赶出来,太医也在外站着。 见到钟琤,齐齐给他请安。 钟琤走了进去,在榻前站定。透过明黄色的床幔,隐约可见小皇帝在里面躺着,裹得像个蝉蛹似的。 “陛下?”钟琤试探着叫他,却没得到回应。 好半晌,钟琤自顾自在床边坐了下来,先斩后奏道:“多谢陛下赐座。” “为了感谢陛下,本王给陛下揉揉腿吧。”说着,钟琤的手顺着床榻摸了进去。 这回赵禅真依旧没说话,却踢着脚,想要甩开小腿上的手。 钟琤环住他的脚踝,怎么还不肯松手,从凸起的足弓,一路抚到小腿。 口中还贴心地问道:“陛下近日痛的还厉害吗?”只是说着说着,便有些惊奇指尖的触感,嫩滑如豆腐一般,竟然连汗毛都没有。 钟琤心里暗暗惊奇,停住了动作。 因为他发现,他和小皇帝的接触,实在太过亲密了些。 如此想来,小皇帝对他的态度与众不同,倒也不全是因为本性所致。更多的应该是他太过放肆的态度吧。 钟琤认真反思了自己的错误态度,急忙起身,在床榻前重新站定,行了臣子的大礼。 “臣太放肆了。” “皇叔怎么不按了?” 他与赵禅真同时说话,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片刻。 钟琤忙解释道:“本王还把陛下当孩子看呢,却早已忘了,天子颜面,不容有失。”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他都不知道做过多少对小皇帝不敬的事情了,这会才说,鬼才信呢。钟琤自己都在吐槽自己。 他还在想赵禅真会怎么回他,若是个合格的帝王,应该会趁此机会君臣相亲吧? 帐子里却只传来低声的啜泣,那声音委屈极了,大有决堤泛滥之势。 钟琤无奈唤道:“陛下,陛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这两个月小皇帝抽条很快,都已经到他肩膀了,居然还会像以前那般哭泣。 也太娇气了。 钟琤看着明黄色的床幔,默默吐槽。 室内除了小皇帝哭泣的声音,再无其他。钟琤听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停止的意思,又叫了声:“陛下。” 这回语气里的无奈更多了些。 他掀开帘子,一眼就看见赵禅真仰躺在那里,眼泪顺着眼角下滑,枕头都被浸湿了。眼角、鼻头哭的通红,所谓的哭泣声,也无非是哭的鼻塞,才发出的抽噎。 也不知他怎的这般喜欢落泪。 偏偏钟琤就看不得他哭,好像自己亏欠他许多似的。 声音都低了八个度,“陛下再哭,金陵城的天都要被捅个窟窿出来了。” 说着,坐在床边,把小皇帝从被窝里掏出来,揽在怀里,像他生病时那样细致安抚:“陛下不要哭了。” 赵禅真听话,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再哭,可这哪里能忍得住,巴掌大的脸憋的像红石榴一样。 让人心疼又觉得好笑。 钟琤拿他没办法,只觉得头疼,声音也严厉了几分:“陛下不要再哭了。” 赵禅真瞪大眼睛看着他,神情怯怯,嘴里还抽噎地唤着:“皇叔……皇叔,不要生禅真的气。” 他伸手想要去拽钟琤的衣袖,却又怯的厉害。明明神情是在害怕他生气,可钟琤却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里。 瞧见了狡黠。 连那哀求的语气,都像极了撒娇。 钟琤恨极,捏着他颊边软肉,咬着牙,手上力度却轻的很:“陛下真是个妖精。” 他这缠人的功夫都哪学的? 针刺一般,钟琤想到那天听来的话,猛地就要站起身。 却被赵禅真拽紧了袖子,一时不察,便要往床榻上摔去。 赵禅真从他怀里掉出去,吓得闭上眼睛。好在钟琤反应及时,用手肘撑住身体,身子离他不过半个手掌的距离。 赵禅真眨巴着眼,手里还拽着钟琤的衣袖呢。 钟琤撑住身体,顺手摸他柔软的发,带着些哄孩子的软,轻声道:“陛下听话,好不好?” 然后便收回了手,轻轻地发出鼻音:“嗯?” 赵禅真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才红着脸,乖乖应了声“嗯。” * 作者有话要说: 皇太后:琤儿和他爹一样,最见不得人哭 哭王赵禅真表示赞同 各位小天使点点预收吧(求求啦) 喜欢看哪本就点哪本,写预收高的那本,爱你们! 第二十二章 他要走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把小皇帝从床上捞起来,上朝时穿的龙袍都没脱,被他缠的皱巴着。 秋实为他换了轻快些的常服,换好之后,钟琤才叫人换了热膳来。 赵禅真乖乖在他对面坐下,方才一通闹腾,他束好的发都乱了,秋实重新给他置了发型,却没有束起来。 而是像没上朝之前那样,长发垂在身后。 更显得他柔静娴美。这话虽是形容女子的,用来形容他,倒也没多大错。 赵禅真本就生的雌雄莫辨,哪怕现在发育了些,喉结也比以前明显了,可一低眉,乖巧坐在那里的样子,换作是谁,都会错认他的性别。会把他当成带着英气的女子。 钟琤亲自给他盛了一碗汤,还不忘促狭他:“陛下喝些汤水,也好补补掉的金豆子。” 赵禅真猫似的,“哼”了一声,伸手接过汤碗,放在面前,认真喝了起来。 竟然也没反驳。 不喜二人同处时还有旁人,钟琤挥退了宫人,就连赵喜也退了出去。 极好的天气,阳光照进来也不觉得晒,照的赵禅真的脸,白里透红的,像是上好的玉石一般。 钟琤往他碟子里夹菜,这才淡淡问道:“今日为何哭泣?” 赵禅真吃菜的动作慢了几秒,随后又喂给自己一口汤,才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 眼看着他还没说话,又要先流几滴泪出来。 钟琤连忙叫停,“陛下别再哭了,再哭真就比那妇人怀中婴孩还要娇气了。” 听钟琤拿他比婴孩,赵禅真霎时间就想反驳,可话刚冒头,又被他掐了回去。 原本他没想哭这么厉害的,也就装装样子,可一想到钟琤离宫后,宫内只剩下一个对他虎视眈眈的皇奶奶,还有一群看不清阵营的宫女太监。 他就真的怕了,好像又回到那时孤立无援的境地。 于是越想越伤心。 他好像真的有点不想让钟琤走,可钟琤必须出宫。 赵禅真沮丧地坐在那里,肩膀都耷拉着,看起来可怜极了,“皇叔就会取笑禅真,婴孩知道有母亲在,才会哭泣。可禅真又有什么呢?” 在宫中生活久了,他一向知道,如何利用别人的同情和怜爱来改善自己的环境。也发现只要他一卖惨,钟琤就会对他好些。 现在这一招使用的炉火纯青,原本也就是普通的小招数。 可他不知道,钟琤正揣着心事呢。 陈世春奉他命令前往九华山,果真在后山竹林里发现两具尸骸,一具女人的,一具则是婴孩的。 变相证实了,赵氏说的话并非虚言。 可这么一来,顶着先帝遗子名号的赵禅真,又算什么呢。 他确实什么都没有罢。 他被生母托付出去的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甚至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来自清竹的母爱,也并非是他真正的母亲所给予的。 直到他原文中在破落的院子中死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凋零的命运根源在哪里。 可不就应了他现在这句话?他什么都没有。 “胡闹!”钟琤心里难受,这句话一说出口,把小皇帝吓了一跳。 赵禅真瞪大眼睛看着他,似有不解:“皇叔?”他就是卖个惨而已,怎么就生气了。 显然自己表现的有点太明显了。 钟琤抓住他的手,神色恢复沉稳,道:“你是天下之主,无人比你更为尊贵。你拥有的,是大赵子民的命运,他们的苦与乐,便是你的苦与乐。” 看来是想趁机教育他。赵禅真暗中扯了扯嘴角,安心不少,把另只手搭在钟琤手背上,又变成那个乖巧懂事的少年帝王,十足认真道:“禅真知道,禅真要做个对黎民百姓负责的好皇帝。” “是禅真短见了。只是皇叔对禅真来说,亦师亦父,是禅真在这世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禅真想更靠近皇叔,这样才能学到更多治理天下的道理呀。” 小皇帝说着说着,就微微歪着头,一脸纯真而又坚定的模样,让钟琤心潮澎湃。 瞧瞧,什么叫养成! 不是,什么叫改造!他把一个只会“嘤嘤嘤好害怕”的花瓶皇帝,培养成了,无比懂事的真正的皇帝! 钟琤心里涌起了老父亲的满足,就差眼睛含满泪花了。 自动忽视了小皇帝顺势两只手玩弄他手指骨节的小动作。 他道:“陛下有这个心,便是极好的。我不在宫里,也是为了避嫌,陛下已经长大了,等以后娶了心怡的女子……” 钟琤话说一半,指尖传来疼痛。 赵禅真一脸歉意地看着他,脸上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团粉红,支支吾吾道:“禅真没有心怡的女子。” 显然是害羞了。 钟琤习惯了他时不时就害羞的性子,收回了手,道:“现在你还小,以后遇到也不迟。” 赵禅真胡乱地点头,小声问:“皇叔有心怡的女子吗?” 他声音太小,钟琤装作没听清的样子,又问了一遍。 “什么?” 赵禅真直视他,视线有些惊慌地移开,却又很快转过来,说:“皇叔有心怡的女子了吗?” 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长发垂在身后的样子了。 这般神情,钟琤在一瞬间,就想到初见赵禅真那天,他站在雪地里,赤着脚,也是这般惊慌地看着他。 眼底藏着悲哀的绝望,深的如同见不到底的潭水。 现在这双眼睛里,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出瞳孔本来的颜色,竟然带着一些奇异的蓝色。若是不在阳光下看,平日里根本不会注意到。 钟琤罕见地走神了。 赵禅真却把他的沉默,当做了默认。 片刻后又问道:“皇叔是为了那女子,才守身如玉吗?” 什么守身如玉?钟琤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却也没说什么。又给他夹了菜,道:“陛下快些吃吧,要凉了。” 赵禅真有些气闷,却也没表现出来,乖乖一笑,开始认真吃饭。 吃罢饭,赵禅真开始看折子,钟琤在一旁坐了一会,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了。 一直走到空旷的地方,他才把陈世春叫上前,吩咐道:“你去查查,九华山埋着的女子的身世,她可能有异族血统,或者和有异族血统的人接触过。” 陈世春微微有些诧异,却很快应道:“是!” 随后又道:“王爷,您不是派李巍去接触南阳老人吗?属下近日得知,他已经前去拜访了三次,可都被拒之门外,要不还是属下……”他在颈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属下去把他家人抓到金陵吧?” 钟琤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屈起手指给他来了一下。 “别自作聪明,本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李巍是个聪明人,这点小事他如果做不好,也就不用期待他能干出什么大事了。” 陈世春微哂,便领命离开了。 钟琤又在园子里待了一会,才回到御书房去。 赵禅真趴在案前,规规矩矩地批着折子。 钟琤常住的殿里,赵喜正忙着让人把一些东西搬回永安王府去,动作还都静悄悄的。 待用完晚膳,钟琤没有朝隔壁走去,而是告退,想要在宫门关闭前离开。 赵禅真这才知道,不过一下午的时间,他家都搬好了。 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袖,问道:“皇叔这么快就要走了?” 钟琤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突然攥住他的手,又很快放开:“陛下,再过几个时辰,您就可以在朝堂上看到我了。” 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也没见小皇帝长胖,手还是那般纤细,许是三月夜间冷,还带着寒。 小皇帝说到底也是要长大的,他要培养的,是嗜血的野兽。 而野兽,无关强弱,都有自己的领地意识。 他的小皇帝,也该长大了。 第二十三章 不一样的他 “王爷,您整日都不觉得憋闷吗?”陈世春实在忍不住了,自从王爷离了宫,便无所事事起来了。 教小皇帝骑射的事情,他就去了几日,教会了以后便全丢给了武师傅。 如此一来,上完早朝,王爷就回府。原本陈世春还担心,王爷又变成以前那副阴晴不定的性子,那样子威严是挺威严的,可不太好亲近。 哪里像现在,王爷好说话多了。 就连陈世春,也敢大着胆子说些玩笑话,不怕被拉去砍头了。 他也是出于好心。要是钟琤看些舞女,找些乐子倒还好,可他到处寻些石头,亲自雕琢、摆放。 原本还算花团锦簇的园子,现在摆满了形状各异的石头。 钟琤换了紧身的衣服,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对他的吐槽充耳不闻。 怎么,还不允许他有些个人的小爱好吗? 更何况,他现在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小皇帝没有他在旁边碍手碍脚,应该已经和一些人联系上了吧?那些人在他这里碰壁以后,为了活命,肯定会站队赵禅真吧? 等他们彻底和小皇帝绑在一辆战车上,赵禅真这位子坐的才算稳。 清透的石头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可以看到里面藏着的阴影。钟琤捏着石头,转动方向,再三确认。 又问陈世春道:“你来看看,这里面的玉石是什么形状的?” 陈世春不解,可还是扶着腰间的刀,上前一步,蹲了下来。 仰着头盯着那块石头,看了好半天,才半信半疑地回道:“这是……兔子?” 还没等他再看几眼确定一下,钟琤已经把石头收回去了。 换了个工具,开始解起石头来了。 “王爷,您说您弄这个干嘛啊?”见王爷也没生气的意思,陈世春蹲在他面前,捧着脸。这些日子王爷无所事事,他也清闲了不少。 他捧着脸,原本还算清瘦的脸,都堆在一起了。虽不算丑,可也有刻意卖萌的嫌疑。 “去。没别的事回去陪你娘子。别在这儿待着。”钟琤嫌恶地作势要踢他,陈世春已经一骨碌翻走了。 “得嘞,爷。忘了跟您回禀了,小秀儿她有了身子。”陈世春乐的露出牙花子,小秀儿就是邓永送给钟琤的美妾。 说来也巧。陈世春和小秀儿本是同村玩伴,小秀儿家里有钱,他家没钱,原本是不会有交集的。结果家乡发大水,村里人没死的都跑了,小秀儿家里请了陈世春家人护送他们,一起逃荒。这两人的关系才亲近些,可惜后来又遇到战乱,小秀儿家里请不起人了,陈家便把陈世春送到少林寺习武。 而小秀儿,后来陈世春听到同乡传的信儿,说是小秀儿一家遇到土匪,她爹被杀了,她娘也撞刀死了。 小秀也被卖到扬州,被人当做瘦马培养。 再次遇到小秀儿,她就成了邓永的第三十八房小妾,还被送给了永安王。 天知道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了,才敢找永安王讨要小秀儿。 所以,不管外面的人如何评价永安王,他都始终不渝地,做永安王最锋利的刀。 钟琤听他报喜,想了想,便让他去找管家领赏。 陈世春刚走,狄荣便进来了。 世人皆知,永安王身边有个武功盖世的护卫,便是陈世春。可那只是对外,对内,则还有一位。 狄荣有四分之一的异族血脉,比常人高许多,他容貌并不出色,五官平平,唯有那双眼睛,像是野外行走的孤狼一般。 “事情查的如何了?”钟琤只淡淡看他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回玉石上,他动作很快,下手却又很稳,时不时对着阳光看一下,已经快把里面藏着的兔子形状的原玉雕出来了。 即使钟琤说过,平日人不多的时候不用行礼。狄荣依旧会行礼,接着才回禀道:“只查出来那女子的名字,花名白牡丹。原是秦淮楼里的花魁,后来金陵城破,她被趁乱掳走。那时还并未怀有身孕。” 再往后,便有些难查了。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在乱世,美貌的女子,命比纸薄。任何人都有可能掳走一个小小的花魁。 “继续查。查那时候金陵城中可有地位高些的异族,要和白牡丹有过联系的。”钟琤神色未变,刻石的手停了下了,解释道:“金陵城破的突然 。” 史官记载,乱军冲入金陵城之前,没有人得到相关的消息,就连先帝,当时也还在淫/乱后宫。满城的人都急于逃命,这时候还能想到白牡丹的,不是不要命的好色之徒,或者早就惦记她的人,谁会带她出城? 狄荣若有所思,“是属下有所疏忽。” “去吧。”钟琤继续开始刻石,马上就要六月了。小皇帝的束发之礼也快到了。 像是想到什么,钟琤突然叫住要走的狄荣,他站起身子,仔细看了狄荣的长相。 狄荣的眸色更是特别,一边是棕色的,另一边,则有些像雪山融化时的颜色,蓝的凛冽。 可除了眼睛,他五官便没有特别的异族特色了。 赵禅真的长相,十足的赵人样貌。若是他小时候便显出一些异族特色,估计早就被扔井里淹死了。 兴许是上次看错了呢。挥退狄荣,钟琤又在青石上坐了下来,心里想着下次要找机会再认真看一下。 偏殿里,秋实正为小皇帝缝制贴身的衣物。逮耳朵听着隔壁传来的说笑声,心下安定不少。 眼尖的小宫女瞧见她笑了,便依偎过来,小声道:“陛下心情越来越好了。” 这倒是实话,自打永安王离了宫,小陛下初期有些舍不得,低落了几日。可后来,邓裘带着几个京中还算不错的少年,来陪小皇帝习文习武,少年人心性大,不出几日,便每日这般欢声笑语。 “秋实姐姐,我瞧着陛下不仅是越来越有当陛下的威严了,就连……也算是成人了呢。”小丫头促狭地碰着秋实的手臂,挤弄着眼睛。她平日里在内室伺候,单这个月,就遇见几次褥子脏了的事情。 一开始小皇帝还会红着脸发会呆,才去上朝。后来却是越来越习惯了。 谁不知道,陛下后宫还暂且无人。皇太后不正张罗着在城中找适龄女子入宫吗? 怎么说,也要婚前先长些经验吧? 这段时间,宫女们的心思都浮了,好几次赵禅真逛着园子,就能遇到“不小心”摔倒的宫女。 被宫里的嬷嬷狠狠罚了几次,才消停些。 可要说起宫里公认的,能做小皇帝第一个女人的,便是秋实了。 秋实期待吗? 她十二岁和春华一同被卖到宫里,十三岁开始照顾小皇帝。 从他九岁,到现在。他们一同经历过无数的苦楚,现在总算熬出头来了。 她向来是没有那种心思的,要不然死的就不是春华了。 斜睨小宫女一眼,道:“再多嘴,我便把你送到嬷嬷那里去,好好管教你。”又随手把篮子里尚未做完的衣服交她手里,“我去小厨房看看晚膳好了没,你且先替我收着。” 说着,秋实就离开了。 小宫女端着篮子站了一会,瞧了瞧四周,便朝房里走去,关上了木门。 赵禅真坐在不远的树上,手里拿着邓裘献上来的“千里眼”,放在眼前看的认真。 他看了好半晌,也不说话,只嘴角带着点笑意,看着不喜不怒的,挠的人心里痒痒。 邓裘好奇地戳他腰眼,道:“陛下,您看我们几个说的对吗?” 赵禅真“嗯”了一声,一脸的无所谓,眼角向下一勾,瞥了邓裘一眼,毫不客气地踢了过去,嘴里还说着:“再随便伸手过来,朕就把你的爪子砍下来,喂大宝!” 树下拿着梯子的两个少年,都吃吃地笑了起来,却也没有当真。 不过两个月的相处,他们早就习惯了当今陛下的小性子,倒也不吓人,还挺勾人的。 赵禅真踩着梯子从树上下来,把千里眼递给邓裘,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土。 眼底里满是寒意。 他前几日听邓裘说,宫里宫外盯着他的人可不少呢,都想着法子给他下绊子,若是能在他成年之前怀上龙种,那些大臣便又多了个除他以外的选择。 再抬头时,他又满眼都是对邓裘的满意,衿傲地看着邓裘,像是施舍一般。 他道:“邓卿的投名状朕收到了。” 随即再看向那些笑嘻嘻的少年,眉头一挑,把永安王的小动作学了个十成,“你们的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的两幅面孔,灵活切换 要入v啦~感谢大家的陪伴,我会认真写好这个故事的!鞠躬! 第二十四章 入v三合一 树下两个少年对视一眼, 齐齐跪在地上。 他们一人是中郎将的外甥,另一人则是内阁学士的儿子。 虽说家中在朝的官职不算大,可这也是赵禅真第一次接到投诚。 邓裘倚在树上, 笑着看他。赵禅真把方勤和柳志言扶了起来,正色道:“朕虽是天子, 可这几日和你们一同游玩, 早已把你们当成朕的至交好友。” “说来惭愧, 朕虽然是皇帝, 可一直以来,前朝后宫, 都是任人摆布。就连朕自己, 也只能随波逐流。这样的情况, 你们也愿意站在朕这边吗?” “陛下, 我们都知道, 这并非陛下所愿。要怪就怪那永安王, 狼子野心, 试图颠覆朝政,还勾结了赵氏,谁不知赵氏是他亲娘?”方勤从小习武,身上也带着飒爽的英气,说起话来铿锵有力。 反观柳志言,则就文气许多。他们站队,带的可是一整个家族, 若非是邓家在其中牵线, 他们也不敢这么早就站队。 现如今的朝廷, 傅偕生告老还乡, 丞相一位暂且空着, 由尚书侍郎合掌权柄。永安王一人独大,近几月却不大爱管事了,后宫也消停不少。 眼看着小皇帝就要束发了,权利似乎也在慢慢往他手中靠拢。 早就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投诚赵禅真。 可大部分人,都觉得钟琤是在借此机会试探朝臣,企图一网打尽。 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当属邓裘父子。 邓裘为了抱钟琤这条大腿,可是废了不少功夫的,送了美妾暂且不说,就说钟琤打入金陵时,他住的那些园子,包括郊外的庄子。 全是邓永送的,每年的打点、收整,都是邓家。然而庄子的收益,却要年年上交。 说好听点,邓家便是钟琤的外管家。说难听点,人们都说他们是钟琤的狗。 邓永家族世代从商,他能够做官,也是因为钱捐的够多。可现在,抱钟琤大腿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反而把自己家产赔出去不少。 这让邓永父子觉得,是时候换条腿了。 于是他们就盯上了势单力薄的小皇帝。 邓裘几乎没怎么花费心思,就取得了赵禅真的信任,再介绍一些和他们父子有同样心思的人,更是易如反掌。 方勤的舅舅虽然只是中郎将,手中却掌管了三万兵。而柳志言,他父亲是南阳老人的学生,傅偕生告老,士人便想请南阳老人入仕。 可找了许久,也没人知道南阳老人去了哪里。 恰巧,柳志言的父亲是南阳老人的亲传弟子,而且还是内阁学士。 便开始受到一些士人的追捧,柳家家风向来不错,时间久了,还真让柳家积攒了不少的口碑。 现如今他们向赵禅真靠拢,虽说在实力上和永安王比起来,不算什么。 但已经是很不错的开头了。 赵禅真一无所有,他能给的,无非就是一些口头的承诺,比如等他真的执掌权柄了,现在帮助他的人,少不了好处。 他生的好看,想要说好听的话时,嘴巴又甜的要命,再加上他本就是帝王,话里的可信程度直线上升。 哄的方勤和柳志言两个半大少年乐开了心花。 得了准信便迫不及待要回家告知这些个好消息了。 邓裘却还没走。 他不知什么时候揪了根狗尾巴草,一直放在手里晃悠。跟着赵禅真一起进了内室。 “陛下,您不想知道,那丫头使了什么坏招数吗?”走在前面的人,裹在明黄的山河蛟龙服下的腰肢,纤细的要命。 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走动,在半空晃动,轻盈的像是在跳舞。 真不像个皇帝。 邓裘想起父亲告诉他,去岁小皇帝在梅园中跳舞,那才叫惊艳,大臣们都没认出来,领舞的是当朝皇帝。 就连永安王那个杀神,也看傻了眼,连说话做事都温柔了几分,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小皇帝才开始有了几分皇帝样子。 听父亲说起这些时,邓裘就非常不屑,他当年可是见过先帝的。虽然那时候年纪小,记事也不算太清楚。可他从小就对美人比较敏感,若是先帝真生的如此貌美,他肯定会记得。 再说那尼姑,要是真的倾城倾国,还会沦落到当尼姑? 他打心里不相信父亲的话,只当是永安王没见识,连秦淮河的欢乐场都没去过的人,哪里会见过真正的美人? 直到那天他第一次看到小皇帝,他才信了父亲的话。 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若他是永安王,绝对会篡位当皇帝,把这样的姿色养在深宫之中。 而不是让他当皇帝。 “无非就是些催情的药。”赵禅真满不在乎地说道,或者就是慢性毒药。可他还没生下孩子呢,皇太后怎的都不会在这时候杀了他。 眼珠子在纤细下的丰满转了一圈,邓裘收回心思,又道:“虽说如此,陛下也应当多注意些好。要知道,永安王和皇太后的关系可不简单,若是他们临时改换了主意……这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正说着话,一只肥壮的老虎从室内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它踱着步子,绕过赵禅真,走到邓裘身边。 黑黄的眼珠子在他身上一扫,像是看什么待宰的猎物一般,吓得邓裘动都不敢动。 大宝提起前爪,搭在邓裘的胳膊上,锋利的爪子钩住他的衣裳,硕大的脑袋在他手臂上修嗅了嗅,足足过去半柱香的时间,赵禅真见邓裘有些支撑不住了,心里觉得好笑,才嗔怪地叫道:“大宝,回来。” 自从大宝越来越大,在室内关不住它以后,钟琤便找了驯兽师,教大宝当个护主的老虎。 它本来就在赵禅真身边长大的,心里认定了赵禅真,再加上人为的训练,确实乖巧可亲。 就是别人不这么认为便是了。 平日里若是有不相熟的太监宫女进来,只怕是腿都能吓软。 邓裘擦擦额上的冷汗:“怪不得陛下不怕那些宵小。”他再看大宝,大宝已经趴在毛毯上,四肢伸展,才看得清,它身上不是肥,而是矫健的肌肉。 赵禅真拿了本折子在看,右手修长,手指梳理着珍珍的毛发,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漫不经心,却又魅惑动人。 无论他穿着什么,是何地位,在做什么,都像是披着一层纱,惹人遐想,想要靠近,一探究竟。 “大宝很乖,若是常人对朕没有异心。它自然不会有异常举动。”赵禅真道。 随后抬眼,看了看邓裘,示意他靠近。 邓裘走了过来,赵禅真润了毛笔,伸手,邓裘吓的后退一步。 却被他瞪了一眼:“别动。” 邓裘果然不动了,接着便感觉到眼圈凉凉的。 赵禅真画完,便搁了毛笔,拍着手笑了起来,宛若稚子。 “陛下,您在我脸上画了什么?”邓裘不解,想要去摸,却又被赵禅真毫不客气地打掉,“没干之前不要碰。” “不碰,不碰。可陛下,您画了什么?该不会是王八吧?” “不是。”赵禅真斜了他一眼,“朕向来对人的眼神,敏感的很。” 邓裘的心提了起来。 又听到小皇帝冷冰冰的声音:“朕虽然还没有坐实这个位置,可要一条狗命,还是易如反掌。邓卿还是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朕。” 说着,他灿烂一笑:“不然,朕可能会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喂给大宝。” 训诫完了邓裘,赵禅真一脚把人给踢走了。 邓裘直到出了宫,心里都还在“噗通噗通”地跳。是他太小看小皇帝了,本以为深宫养废了他的性子,只养出一朵美人花出来。却没想到,美人花不假,可惜带刺,还带毒。 钟琤进了宫,远远就看到那个叫邓裘的少年,魂不守舍地被太监带出宫去,脸上还画着两道可笑的圈圈。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就在附近。 “他怎么了?”钟琤冷着脸问赵喜。 赵喜腰一弯,立马回道:“老奴不知啊,陛下只让老奴去请您入宫,说是有要事商量。” 他确实不知道邓裘怎么这般狼狈的模样,只是…… “近日邓裘他们,和陛下走的非常近呢。有时候就连老奴也进不去,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赵喜偷偷去看永安王,有些搞不明白他的想法。 “你只需看好陛下,不要他受到伤害。别的便不要多问了。” 钟琤有些烦闷,虽说是他主动给小皇帝留空间成长的吧,可怎的小皇帝真快就和别人这么要好了? 他们在玩什么?邓裘脸上被画了,小皇帝有没有被画? 赵喜看不出钟琤在想什么,可也知道他心情不算太好,夹紧尾巴不再问了。 跟着他一同到了御书房,小皇帝亲自出来迎接的,亲亲密密地拉着钟琤的衣袖,带他进了书房,然后从献宝似的,扯开红布,露出一块大石头。 他笑道:“听闻皇叔近日喜欢雕刻石头,禅真特意让人留意,终于找到了一块还算不错的,好像是从关外运来的呢 。” 钟琤微微眯眼,转了转玉扳指,领命谢恩。 “臣也有一件东西要送给陛下。”他轻声道。 “什么?”赵禅真好奇地睁大眼睛。 钟琤从袖中拿出雕刻好的兔子形状的玉佩,递给他,“陛下看看。” “兔子?”赵禅真有些惊喜,旋即抚摸着手里的玉石,摸上去温润无比,看不出一丝的人工雕琢痕迹。 “皇叔做的吗?” “并非做的。而是石头里面自带的。” “石头怎么自带?”赵禅真又问。 钟琤道:“自然是天生的了,这样的玉石,万中无一。” 万中无一,赵禅真想问他,是不是真的挑了一万块石头。可又什么都没说,用手指提着玉佩上面的红绳,挂在面前细细瞧着。 钟琤借此看着他,果然看清了他的眸色。 带着些暗蓝,因此不注意看时,确实认不出来。 许是收到了心怡的礼物,赵禅真很是开心,“皇叔怎么想到送给我这个?”说着,他取下腰间的玉佩,换了兔子玉佩上去。 又开心地转了一圈,看小兔子在半空划出好看的弧度,乐的哈哈大笑。 “陛下不是属兔的么?束发之礼快到了,就当是陛下的生辰礼物。” 他停下转动,钟琤神色淡淡,伸手帮他把弄乱的衣褶抚平。 “束发之礼一过,陛下就是成年男子了。到时候,万万不可再做这般稚子行为。”钟琤看了眼四周,宫女们咬着唇,不敢笑出声。 赵禅真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忙道:“你们快退下,朕要和皇叔说些悄悄话。” 待侍人都下去了,赵禅真“嘿嘿”一笑,钟琤觉得好笑:“陛下要讲什么悄悄话?” 赵禅真踮起脚尖,飞扑着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禅真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太开心了。谢谢皇叔。” 怕钟琤推开他,他动作又快,扑的又狠。若是钟琤退了,少不了要摔他一下。 只能张开手,任由小皇帝扑了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脸颊边那一团湿软是什么,赵禅真已经抽身离去。 胆怯地站在那里,脚尖碰着脚尖,像是很不好意思。 钟琤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看了好半晌,才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脑袋,警告道:“陛下,没有下次了。” 赵禅真尴尬笑笑,旋即低着头,有些沮丧,“禅真知道了。” 可钟琤却不打算放过他,“陛下对他们,也是这般放肆吗?” 他们是谁?赵禅真愣了一会,钟琤皱着眉,“方才臣进来时,看到了邓裘。” 赵禅真恍然,原来皇叔误会了啊!他连忙摇头,像个拨浪鼓一样:“禅真是在惩罚他,没有和他玩。” “惩罚他什么?”钟琤眉头皱的更深了。 邓裘可不是什么好鸟,他比他爹邓永还要过分,虽说有几分实力,可在好色这方面,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赵禅真怎的也不可能说邓裘看他屁股,要不然不等邓裘发光发热,他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只好解释道:“朕让他办些小事,他办的不是很妥帖。” “既然如此,就应该狠狠罚他,让他不敢再有下次 ” 皇叔怎么就跟邓裘过不去了啊,赵禅真苦着脸:“禅真身边就他一个还算聪明些,这要是打坏了,就没人陪禅真玩了。” 钟琤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有些意气用事了。 想想小皇帝,长这么大,连个同龄好友都没有,初交朋友,一时拿捏不好分寸很正常。 赵禅真见他一言不发,便乖乖站在那里,低头玩弄着腰间的兔子玉佩,比受罚的大宝还要乖。 钟琤又心软了,僵硬地换了个话题:“陛下腿还痛吗?” 赵禅真乖乖笑了起来,露出米白的牙齿,看上去一点都没记仇:“早就不痛了,太医说朕度过了那段猛长的日子,以后便不会再疼了。” “那便好。”钟琤又看了些折子,处理的都没什么大问题。 他离宫小半月了,也没见出什么大岔子。现在朝中大臣对小皇帝称赞有加。 只待收网,把朝中无用的大臣换一批,小皇帝就能稳坐钓鱼台了。 钟琤只待了会,觉得有他在,赵禅真会比较拘谨,便拒绝了留下来用膳,去赵氏那里转了一圈,便又回府了。 赵禅真目送他走远了,脸上挂着的笑才慢慢淡了去。 自己一人坐在案前,看着那些折子,无意识地摆弄着兔子玉佩,吐出来一句:“无趣。” 确实无趣。这样的日子实在无趣的很。钟琤又开始躲在府中雕刻石头,赵禅真送给他的那块,被他拿回家,切开石皮,才发现里面是红色的玉。 便开始耐心雕琢,想雕玉桌玉凳,这石头又太小了些。 想了半天,便决定雕个“火烧赤壁”来。 这么一定下来目标,钟琤便又干劲十足了。 他正坐在园子里,挥退了所有下人,自己雕着石头呢,就听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您是来做任务的呢,还是来度假的呢?” 钟琤抬头,便看见熟悉的一张脸,冲他翻着白眼。 “嬴芷,你怎么来了?”和他一起修炼的松树精,早他八百年修成正果,有了仙职。 钟琤下来做任务,他也是知道的。 就是没想到嬴芷会突然出现而已。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这是钟琤做石头的原则。不等嬴芷回他,他就继续闷头雕石头了。 “喂喂喂,你好歹也放过你的同胞吧?好歹你也是个石头精,怎么这么喜欢雕刻石头?”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石头雕成别的形状,也还是石头。”钟琤话少,半晌回他一句,能把人噎死。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嬴芷心情有些复杂,蹲到他面前,“朽木不可雕啊。你既然接了这个任务,就没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什么?”钟琤头也没抬。 这任务落到他头上之前,已有好多人任务失败了,原本钟琤还以为会很难呢,可现在看来,已经按他的计划,进行了大半。 赵禅真虽然是个菟丝花,大家都吐槽他空有一张脸,只能靠出卖色相存活,可真到教导起来,还是很上道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嬴芷恨铁不成钢,敲了他一下,“我听说,伏兔星君消失了好久呢。都说他历劫去了,可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历劫去了。” “伏兔?”钟琤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失神。 他想到那个洁白如雪的少年,初见时,他只不过把他当成一只兔子,便被他一脚给踹下了山,直掉到山坳里。 那个骄横野蛮的兔子少年,有可能是他现在的任务对象? 钟琤斜了嬴芷一眼,“我看你是疯了,这绝对不可能!” 虽说后来那兔子又把他弄到山顶了吧,可钟琤始终忘不了,被一只兔子用后腿踢上山的感觉。 嬴芷嘻嘻笑着,一看就知道钟琤在想些什么:“你是不是又在叫他兔子来着?人家就不是兔子,也怪不得他说你是臭石头。” 钟琤闷着脸,不想和他说话了。却开始在心里思考这件事的可能,如果不是有八成的把我,嬴芷不会突然出现告知他这件事情。 可如果赵禅真就是伏兔…… 钟琤想了想,娇弱爱哭的小皇帝,和那只蛮横无理的、偶尔会躲在石头下哭泣的少年。 竟然有些莫名的重合。 “我真是疯了……”钟琤喃喃道,再想问些细节的时候,嬴芷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唤出任务局给他的令牌,据说任务完成时,这块令牌就会被点亮。现在这上面的任务进度,已经过了大半。 这说明他的计划正在平稳运行。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以一己之力降低任务难度,先解决大赵有可能出现的天灾人祸,再通过大量收购桑麻,提高萧渝所占地盘桑麻的价格。 同时抑制国内桑麻价格,如此两三年,萧渝便是想扼制豫州的桑麻种植,也抑制不住。一旦豫州遍地桑麻,萧渝便不战自败。 他还打着小皇帝的旗号广招贤才,到时候朝政再改革一番,解决了内忧外患,便把重心放在发展经济上。 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了,便不会有造反的心思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小皇帝竟然有可能不是皇家血脉。 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他的所作所为,就会前功尽弃。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韬光养晦,如此等待两三年,任务便可不攻自破。 可现在听嬴芷这么一说,一想到小皇帝有可能是伏兔在历劫,他心里竟然隐隐有些不安。 总觉得任务不可能这么顺利来着…… 又在心里从头到尾把计划过来一遍,找出一些可能失败的节点。 钟琤决定对豫州的计划要加大力度,最好能把国内那些吃的饱饱的贪官都拉下水,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到时候才好一网打尽。 束发之礼前,赵禅真又召见了几次钟琤,可钟琤都借口身体不适,婉拒了。 小皇帝拿他没办法,也不知道钟琤突然对他爱搭不理了。 转头把宫里肃查了一遍,趁机又清走一些宫女太监。这下子,他宫里只剩下七八个侍人了,都是他信得过的人。 又一次在丑时惊醒,身上泛起一层粘腻的冷汗。快到六月份了,去年宫里存的冰不算太多,赵禅真给皇太后宫里送了很多,又给宫外的永安王送了很多。 留下的便没有多少了。 往年他也不常用冰,倒也没觉得热。今年也不知怎么了,这才刚六月,他就觉得热的厉害。 不耐烦地踢开被子,果然,觉得粘腻是有原因的。 赵禅真伸手去探自己腿根,只觉得冰凉一片,和那触感一般,让他心生焦躁,有些恶心。 他冲下床去,把褥子扯落了一地,这还不解气,又跳到被子上踩来踩去。 直到珍珍也醒了,在被子上转了两圈,像是好奇他在做什么。 怕压到珍珍,赵禅真才停下来。一屁股坐在被子上,沮丧地低着头。 把珍珍抱在怀里,赵禅真失了神似的,喃喃道:“皇叔为什么不理我了?是有人告状,让他知道了我的心思吗?” 他不喜夜间亮着烛火,宫人也都很听话。只有半掩的窗户,洒进来些月华。 黑暗让他很有安全感,别人看不见他,他的夜视能力却比较强悍。 在黑暗中抱着珍珍坐了一会儿,赵禅真才平静下来。 用手指顺着珍珍柔软的毛发,他是十岁那年捡到珍珍的。那时珍珍还是个两个月大的小奶猫。 宫里发生过战乱,宫人逃跑的时候,便有一些后妃养的猫被遗弃了。后来她们再回来时,荒芜的宫殿已经成了野猫的天下。 一开始,宫里有这么多猫,好玩还好看,可后来,发生了几起野猫伤人事件,赵氏又受不了春日里猫咪发情的凄厉喊叫。 便让宫人开始绞杀宫里的野猫。 到处都是猫咪被抓到时的惨叫声,有些残忍的宫人,甚至会用开水烫猫。 珍珍的妈妈是只很漂亮,也很敏捷的白猫。它生了四个猫崽崽,出去觅食的功夫,便有人发现了它窝藏猫崽的地方。 它只能转移猫崽,结果在半路上被人发现,连同猫崽一起,要被人装到麻袋里,扔到井里去。 赵禅真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草丛里的珍珍给抱了回来,用自己的食物喂它,怕被人发现,便把它揣到胸口,每次珍珍都收敛指甲,趴在他胸口发出细微的叫唤。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再后来,有人发现他养了猫,便告到皇太后那里去,皇太后认为他是故意包庇这些野猫,便动了怒,想要罚他。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高大的男人,坐在一旁,声音冷淡极了,他看不清他的脸,却把他的声音刻在了心底。 他道:“不过是只没娘的小猫,小皇帝想养,是把自己当成猫的娘亲了吗?”他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带着轻蔑,反而像是在看一出有些可爱且可笑的好戏。 赵禅真胸口的衣服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只白色的猫猫头探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还伸出舌头舔了赵禅真的脸。 许是真把他当成娘了吧。赵禅真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直到有人单手把他拉了起来,“陛下想养就养吧,看好你的猫,不要让它伤到人了。” 那天赵禅真一言不发,被人赶出来的时候,还听到皇太后在身后说:“活像个没有嘴巴的傻子。” 赵禅真把珍珍看的极紧,平日里不许它出门,再大些,就不能离宫。别的怎么都好。他平日里有些压在心底的话,谁都不说,只对珍珍说。每次珍珍都温顺又乖巧,好像真能听懂他的话似的。 “我好像不是很讨厌他。”喉咙有些干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禅真感觉到了艰难。 他曾经在脑海身处,幻想过,若他有天当了皇帝,要把那些大臣全都杀了,也要杀了永安王,杀了皇太后。 可他也只是想想,现实中的他,虽是皇帝,却要处处讨人喜欢,讨宫女喜欢,讨太监喜欢,讨永安王的喜欢。 没人知道,那日梅园晚宴上的一舞,是他主动讨来的机会。 他被关在深宫里,比冷宫里的弃妃还要没有存在感。吃的、穿的、用的,都靠秋实缝制东西换来,更何况,还有人盯着他,想要给他下药。 赵禅真那时候已经到了孤立无援的时刻,只好把目光投向前朝。 他想了很多人,比如傅偕生,是他的老师,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请求傅偕生帮助他。可到最后,还是选定了那个阴晴不定的危险男人。 果然,他那一场舞,戳动了老臣们的耻辱之心。也好像让永安王对他有所改观。 事到如今,可以说每一件事的改观,都超出了他当初的预料。 非要寻根问底,他只能想到钟琤身上。 “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啊……” 如果像秋实担心的那样,永安王对他有异心。赵禅真按住跳的有些厉害的心口,那为什么,永安王迟迟没有对他下手? 赵禅真一想到那个场面,反而有些脸红。把脸埋在珍珍身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自言自语道:“可是如果他没有那种心思,又为何要帮我呢?” 难不成像邓裘说的那般,永安王私下正在招兵买马,企图以别的方式,谋权篡位。 只一想到这个结果,赵禅真的心便有些冷了。 他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秋实进来给他添被子的时候,才发现他。 “陛下,您怎么不睡觉,在这里坐着啊?”秋实身上还带着困顿,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她把赵禅真扶起来,又去取了干净的被子过来。想要把脏被子抱离的时候,被小皇帝一把抢走了。 语气里还带着些不自信:“让别人来收拾吧,你不要动。” 秋实心里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 嘴角笑开了花:“陛下果真像她们说的那样,长大了呢。” “可有时候,我好像又不是那么期待长大。”赵禅真让秋实坐在那里,把脸贴在她的腿上。 “为何?陛下长大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天子,想要什么便都有什么了。”秋实像他抚摸珍珍一样,抚摸着他。 没了白日的等级森严,他们两个像是真正亲密无间的姐弟一般,悄悄说着心里话。 赵禅真孩子气地捂着脸,嘴唇动了又动,还是没把那句话说出来。 好在秋实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见他不想说,便让他上床睡觉,“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起来上朝了,陛下再睡会儿吧。” “嗯。”赵禅真躺在床上,盯着帐子。听到秋实还是抱起了被子,慢慢走了出去。 又想到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看到他梦中常见的那张脸。 一颗心像是被一个恶人玩弄着,一会被丢进冰里,一会儿就被丢到火里。 让他焦躁不安,难以自己。 夜间没有睡好,上朝时,赵禅真也不算精神。 今日早朝又有几个官员告老还乡,赵禅真略略一看,书房里还摆着诉说这些人罪行的折子呢。 嘴角一勾,便说了些不舍的话,把这几个官员夸的,像是大赵离开他们就不行了一样。 等他们感动的眼泪汪汪,就差要说还能再干十年的时候。 赵禅真话锋一转,同意了他们告老还乡,位置就先由他们的几个下属暂时取代。 今年的秋日,才是士人科举的好时机,到时候才能挑选一些不错的人才。不过赵禅真没有打算听邓裘他们的建议,把这些刚考中的士人放到朝中。 反而把一些还不错的地方官,调到金陵,再把他们推荐的士人下放地方,干出政绩再考虑要不要调回来。 此举确实帮他挑出来一些还算不错的人才。 与此同时,今年雍州第一茬的粮食已经丰收了,还好朝中粮种放的及时,再加上向仲辰兢兢业业,雍州今年的粮食势必会丰收。 这也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了。赵禅真自然是知道的,他和向仲辰一直有着练习曲,除了雍州的粮食,向仲辰还会隔三差五地给他上折子,讲些关于雍州的人文地理,以及官僚情况。 处理完正事。赵禅真才有心思看向永安王的位置。 和前几日一样,钟琤没来上朝。 赵禅真眼神不变,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问道:“皇叔近日身体有恙,一直不能上朝。可有爱卿前去探望过?” 底下大臣面面相觑,不知他这是何意,若是说去了吧……那可是永安王,把皇帝当傀儡一样摆弄的永安王。 支支吾吾半晌,赵禅真一脸讨没趣的的表情,“算了,问你们也是难为你们。皇叔生病,朕理应当亲自探望才是。” 下了朝,赵禅真让赵喜带上最好的太医,还有一些慰问的礼品,浩浩荡荡地前往永安王府去了。 出宫不过一柱香马车的时间,便到了永安王府。确实很近。 钟琤正在给石头浇水呢,听到管家来报,小皇帝来了。 他直接把浇水壶扔到地上,一路小跑跑回房间,脱了衣服,便上了床,盖紧被子。 管家被他这一连串操作吓的有点不知所措,小皇帝已经走进来了。 没办法,钟琤自从知道赵禅真有可能是伏兔在历劫,便打定主意,好好做任务便是了,绝不能招惹这么个小祸害精。 哪怕他长着一张柔弱不能自理的脸,那也是表象而已。 赵禅真一进来就看见钟琤躺在床上,眼睛紧闭,原本冷峻的脸,也烧的通红,薄唇也干的有些起皮了。 他原本还以为钟琤是装的,可一看这样子,立马发了脾气,“皇叔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没人告知朕!” 管家被吓的一哆嗦,哭丧着脸:“王爷这病来的突然,我们也没有丝毫的准备啊!” 赵禅真还想再骂,却看到管家身后的窗户。 蝉鸣不止,叫的人心里发慌。 钟琤没听到赵禅真继续说话,正想要睁开眼看看情况呢,眼皮子便被人掀开了。 是赵禅真。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床边,还坐了下来,一只手伸到被子里,握住钟琤热的出汗的手。 另一只手则扒开他的眼皮,一脸关心地看着。 钟琤只模糊看见他粉色的唇一张一合:“皇叔不会烧坏了吧?这么热的天,怎么还盖这么厚的被子?” “……” 装不下去了。钟琤悠悠转醒,睁开眼睛,正对上赵禅真惊喜的表情:“皇叔!你醒啦!” “陛…陛下,您怎么来了?”钟琤虚弱地问道。 “你们都出去,一会朕叫太医,太医再进来。”赵禅真挥退众人,十分威严。再转过来身子的时候,已经换了副模样。 他眼泪汪汪,一脸思虑过度的表情:“皇叔,禅真好怕,皇叔为什么不让禅真知道,你病的如此严重?” 他哭的可怜兮兮的,好像钟琤真的要死了一样。 钟琤从没关的窗户向外看一眼,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浇水的壶还在那放着,石头上的水都还没干。 也不装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陛下不必哭,本王没病。” 赵禅真眨眨眼睛,一脸不解,他讶异地伸出手,贴在钟琤有些发热的脸上,“那这……” “被子捂的。”钟琤回道。 “皇叔为何……为何宁愿装病,都不愿意上朝见禅真?”赵禅真似乎被伤透了心,低着头也不看他了,眼泪则“啪嗒啪嗒”往下掉。 “陛下。”钟琤接住他的眼泪,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道:“陛下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哭的吗?” 对邓裘也好,方勤也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让那些人对他忠心耿耿。 又一滴泪水掉他手心里,顺着他的掌纹,汇聚到一起,在他手指上留下湿湿的泪痕。 赵禅真一哭,就像是刚淋过雨,湿漉漉的花儿。唇色都娇艳起来了。 钟琤刚听闻,邓裘最近去南风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此时难免带着恶意的想,他是想着谁,才去那种地方的呢? “皇叔?你吃味了?”虽是发问,赵禅真的语气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钟琤一怔,见赵禅真眼睛亮晶晶地,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便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去。 “我命不久矣,临死前只想看陛下靠自己的实力君临天下。” 赵禅真一脸惊恐的神情。 “而不是像这样撒娇。”钟琤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个下下策说了出来。 他准备任务一完成,就死遁离开。 第二十五章 他的刀 “陛下, 没用的。”钟琤一脸颓然,倚靠在床榻上,任由太医给自己把脉。 赵禅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死死地看着太医,神情凝重, 他没有搭理钟琤的劝阻, 反而问太医道:“皇叔怎么样?” “这……”太医收回把脉的手, 捏着胡子细细思索一番, 道:“王爷手脚冰凉,异于常人, 脉象十分缓慢。若真是像王爷所说, 那王爷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了。” 赵禅真脸色变得灰白, 咬着牙, 眼角一片惨红:“皇叔, 为何讳疾忌医, 不早些找太医?” 从来没听过还有这种病, 赵禅真原本心里还有一丝希望,钟琤会不会是骗自己的。 可现在满脑子都是皇叔会死,他竟然有些慌乱。 太医退下,脚快迈出去时,听到小皇帝咬牙切齿的声音:“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朕就会杀了你。再找别的太医来!” 一瞬间,他好像是被惹恼的大宝, 有了百兽之王的风范。 钟琤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 看他眼角挂着的泪珠, 折射出眼中的红血丝。 竟然比之前看他落泪, 更觉得心疼。 下一秒, 赵禅真扭过头,倔强地强撑着不让自己流泪,他说:“皇叔是因为这场病,才对禅真这么好的吗?” 钟琤道:“不是的。我早就得了这种怪病。” 赵禅真:“???” 钟琤坐起来,力图事情变得可信,一本正经地开始胡扯起来:“陛下可知,本王年幼时曾被贼人掳走?” 赵禅真沉默着点头。他听说过,永安王被那人掳走,走失好几年,后来自己一人回到永安王府。时人传成一奇闻。 “本王那时,被几十个马贼掠到山谷之中,他们惧怕被官兵抓住,便整日在山谷中不出来,就连本王,又被他们关押在一个黑屋子中,饥一顿饱一顿,这病便是那时落下的。 ”这一段,钟琤没有骗他,原文中的永安王,确实有过这样的童年,为了活命,他接雨水喝,生吃鼠肉,才能勉强保全性命。 但钟琤并没有说出来,怕吓到赵禅真。 赵禅真沉默着,脑海中想着从天之骄子,到被土匪劫走的落差。钟琤夜晚会怕黑吗?他会不会躺在地上,从能透着月光的草屋,想自己的母亲呢? “皇叔不是世子吗?为什么没人救你?” 钟琤扯了扯嘴角,这便是他恨老永安王的原因之一。当时赵氏被掳入宫,老永安王耻于妻子被夺,扔在金陵盘旋数月不肯离去,把幼小的儿子放在驻地,全然忘在脑后。 还是他身边的一个将军,实在看不下去了,提前带着兵回到驻地,才开始寻找钟琤。 但那时,他已经性格大变,满脑子都是嗜血和杀戮。从关押他的屋子里逃出来后,他在山林中又风餐露宿一段时间,摸清楚了土匪的人员构成后,略施小计,让他们起了内斗,消耗一些人马,才又在他们的饭菜中下毒。 原文中写道,“他故意把毒量控制在很精准的范围,致死却还要痛苦一段时间。马老二众人躺在地上痛苦嘶吼,七窍不断流出血液,脑海中还在想着,是谁要害他们?正在这时,却听到如同从地府中传来的笑声。那声音属于一个小男孩,他又脏又臭,唯有一双眼睛,充满着嗜血的复仇火焰,手中还拿着一把菜刀,高高地举了起来。” “后来我就自己逃了出来,回到王府时,身上已经长满了冻疮,眼看着就快没命了。一个游世的神医刚好路过,救了本王的命,但也说,本王活不过三十岁 ” 真假参半,钟琤省去过往那些血腥的经历,只淡淡地说出他想要说的,和赵禅真听的传闻,有多半的重合。 赵禅真依旧半信半疑。 可接连来了三个太医,诊断出的结果,都大致无二。 永安王的脉象异于常人,若是常人,早该终日躺在床上,英年早逝了。 赵禅真这才信了钟琤的鬼话。 太医一走,他就趴在床上,好半天不出声。 钟琤暗笑了一会儿,才去拉他:“陛下怎么了?” 他废了些力气,才把人拉起来,看到一张神情悲怆的脸。 赵禅真在哭。 可这次哭的,又不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带着勾人怜惜的欲。 他太悲伤了,以至于这种悲伤,只能化作眼泪,倾泻出来。赵禅真用手背遮住眼睛,却遮不住颤抖的嘴唇,他道:“皇叔……不要死。” 钟琤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他把世界上最爱装哭糊弄人的小皇帝,弄的真伤心了。 他告诉赵禅真,他不死了。 可赵禅真却哭的更伤心了,直到最后昏厥在他床边,吓得他连忙叫太医来看。 当天晚上小皇帝没能回宫,在永安王府下了榻。 钟琤喂他吃了晚饭,再三保证自己不死,可他越说,赵禅真哭的越厉害。 属实造孽。 第二天,赵禅真兴许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去上了朝。 钟琤在家里继续照顾石头,心里有些不安。 到了晌午,王府就被皇帝找来的神医踩平了门槛。 钟琤被迫躺在床上,任由那些神医给自己把脉,开药。 唯一让他觉得欣慰的是,赵氏没有得知这个消息。 这说明小皇帝已经掌握住了后宫,至少掐断了前朝和后宫的联系。 虽然药很苦,可钟琤却松了一口气。他的任务令牌显示,他的任务快完成了。 没想到装病示弱竟然有这么大的用处,这么一想,钟琤又开始心安理得地窝在府中,静待任务完成。 御书房,赵禅真坐在那里,下面跪了一溜的太医。若是钟琤在此,必然能够认出来,这些人便是去给他把脉的“神医”。 “永安王真的无药可救了吗?”赵禅真问道。 一个中年男子站了出来,说:“陛下。草民的诊断和宫中太医所出无二,但是草民却有不同的意见。” “说。” “永安王虽脉象迟缓,和寻常人有很大的不同。但他心跳和脉象,太过平稳,若是药石无医,定会出现脉象失频,心慌、肌无力等现象。草民曾经跟随家父游遍四方,见过无数人,心知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就像武人和寻常人,他们的脉象肯定会有所不同。一些功夫出神入化的武人,脉象确实会比常人缓慢许多。更别说还有龟息功了。” 钟琤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往他其实武功盖世还精通龟息功的方向跑偏。他脉象迟缓,心跳很弱,完全是因为他是一个石头啊。 但赵禅真并不知道,他只知道,皇叔可能骗了他,“其实根本不会死对吧?” “这……这些也不过是草民的推断。但草民在永安王府待了几日,观察王爷的日常起居饮食,并未看出王爷是一个将死之人。” 赵禅真咬紧了唇,神色凛然,吓得那个游医急忙低下头去。 末了,赵禅真挥退他们,邓裘连忙劝道:“陛下,我就说永安王有问题。此前从未听说他有什么顽疾,怎么现在突然就快要死了?” “更何况,据我家手下探查,他斥巨资在江南一带收购粮食,不仅如此,朝廷上一些官员,也私下和永安王有了联系,似乎是想屯粮啊……” 雍州大旱,随后饥荒,现在又恢复安然无恙。说明民间还是有粮食的,只不过,农民遇到灾害时,会倾家荡产,真正有粮食的人,却能安然无恙。 所以向仲辰可以用银两买来雍州所需的粮食。 这么一说,皇叔果然是拿着那笔钱,去屯粮了吗? 邓裘还在火上浇油:“不仅屯粮,他还在青州与豫州交界处,高价收购丝绸,霸道的很啊。”说起这个,邓裘还有些来气,他老家就是青州的,在青州有良田上千亩,平时佃户除了种植粮食以外,还会种植桑麻,织做衣物。 偏偏永安王派去的人,总是会对青州的丝绸挑三拣四,故意压价,特意对豫州桑农好言好语,四处宣扬青州丝绸不如豫州丝绸。 一开始邓家也好奇,你说永安王若是收购毛皮和战马,还有可能是为屯兵做准备。收购那么多丝绸干嘛? 可谁知道,钟琤派出去的另一队人马,去了邕州,征召两千名船工和船匠。邓家斥巨资收买了永安王的下人,才打探出来,船是永安王要修的,好像是想出海卖丝绸。 邓裘真觉得永安王是疯了,看了几本关于海外天方夜谭的书,就起了这种心思。 可也有些相信,钟琤在青州收购丝绸,是为了出海做准备。 但小皇帝不知道这些啊,邓裘也不打算告诉他。装作迟疑的样子,他又道:“我还听说……青州人因为被人为压着不能卖丝绸,已经有些民怨了。可永安王打的是陛下您的旗号……” 赵禅真捏紧了拳头。 皇叔装死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拿走国库里的钱,钟琤告诉他,是要告诉他,什么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可这刀,到底是捅在他身上,还是捅到别人身上? 赵禅真垂着眼,神情有些落寞。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邓裘心里像是被猫挠的一样,情不自禁就上前走了一步,摸上小皇帝放在膝上的手。 圆脸露出谄媚的笑:“陛下,您不必为一个乱臣贼子如此伤心,还有我陪着您呐。” 他说的倒是没错,忙前忙后,探查这些事情的,都是邓家人。 邓裘取信于陛下,近日在金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永安王半月没有上朝,已经有人揣测,是否朝堂上的风向已经彻底转向了。 那些没来得及抱上皇帝大腿的人,都快把邓府大门给挤破了。 谁能想到,永安王身旁的佞臣,竟然会有这般远见卓识。原本不想站队的人,都在默默等着永安王出手收拾小皇帝。可现在看来……钟琤哪里是董卓啊,分明就是个银样镴枪头。 一时间有不少人为之扼腕。心叹傅偕生这次看走眼了,把璞玉当做顽石,才落得个告老还乡、草草收场的下场。 还不等赵禅真因为他的靠近发脾气,窝在龙案下的大宝像支离弦的箭一般,飞扑上来,直接把邓裘按在地上,巨大的爪子按着他的后颈,锋利的牙齿在他脖子旁蠢蠢欲动。 邓裘完全把这个杀神忘记了,吓得他忙叫“陛下救命!”眼睛闭的紧紧的,生怕看到自己脖子被咬断的惨状。 赵禅真张开双手,伸到面前,看了又看,轻声道:“好恶心。” 为什么被邓裘碰一下,会觉得这么恶心。 邓裘显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连连叫着救命,赵喜探头进来看了几眼。 见小皇帝安然无恙,就当没看见似的,又缩回去了。 不知道他会怎么告诉皇叔。 赵禅真淡淡地瞧他一眼,又对邓裘道:“闭嘴。” 邓裘连忙噤声,只听赵禅真道:“能长久陪在朕身边的,只有太监。你若是想做太监,朕可以勉为其难地让大宝帮你实现愿望。” 邓裘直觉得身下一痛,连忙求饶:“陛下,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快饶了我吧!” 这胖老虎少说有几百斤重,两只前爪压在他身上,真有些受不了。 珍珍也蹲在案角,呼噜呼噜地看着热闹。 赵禅真摸了摸大宝的胡须,“放开他吧。” 大宝乖乖听话,收回了利爪,慢条斯理地从邓裘身上走过来,在赵禅真身上蹭了又蹭。 “真乖,晚饭给你加餐。”赵禅真亲昵地揉着大宝的脑袋,和它锋利的牙齿不过几寸远。 邓裘看的害怕,坐在地上不敢起来,蹬着腿后退了几步,才抖着声音道:“陛下……真是远见。有了这般猛兽,谁都不敢靠近陛下了。” 想到大宝给皇叔当脚垫的样子,赵禅真沉默了。 懒得再看邓裘,揉了揉鼻梁,便让他退下了。 又唤门外的赵喜进来,“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赵喜先是一愣,随后回答的很是干脆:“回陛下,听到了,只听到了一半!” “哪一半?” “陛下心忧王爷病情,召集神医询问。还有邓裘不规矩,挨陛下训斥。” 赵禅真嘴角勾笑,颇为满意地看着赵喜,“怪不得朕的皇叔这么器重你,赵公公,朕都快有点离不开你了。” 明明他说的话,甜的像蜜一样。可赵喜就是遍体生寒。他干笑着,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赵禅真挥手,“去吧,见到皇叔时,你知道该怎么说了。” 赵喜皱着脸,心里“哎哟喂”地叫唤着,他在皇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太监,还真是第一次看人看走眼。怎么都没想到,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皇帝,才是个吃人不眨眼的恶鬼。 他私下认的干儿子,就为了给自己养老送终呢,平日里都没有放到明面上,就是怕被这些大人物给当做把柄咯。结果小皇帝却对这事一清二楚,他话还说的好听,心疼赵喜不是个完整的男人,有个人送终挺好的。 话里话外都在拿捏着赵喜,赵喜当墙头草当习惯了,一开始还有点怕永安王看出来什么。 可依他看啊,永安王真是玩鹰的被啄瞎了眼,没看清养的是狼是狗。早先听皇太后的,让小皇帝生个儿子,再随便找个借口整死,不就没这些破事了? “门关上。” 身后又传来吩咐,赵喜吓得心里一抖,关门时又偷偷瞄一眼小皇帝,他还坐在那里,愣怔地看着案上,被折子掩住了。也不知在瞧些什么,看的十分入神。 他已然变得俊美,而非之前的雌雄莫辨。身材依旧纤瘦,却能看出成年男子的骨架了。 一刹那,赵喜有些忘记,小皇帝几个月前的柔顺模样了。 赵禅真把玩着兔子玉佩,他属兔,下个月过完生辰,便成年了。 所有人都对下个月的大礼十分看重,皇太后赵氏,也开始蠢蠢欲动,企图对他下手。 虽然她一直没有停止过那些小手段,可现在赵禅真有些不明白,她动手,皇叔知道吗? 那些三番五次,企图爬上龙床的宫女,背后有皇叔的推手吗? “赵禅真,你到底想要什么?”他轻声问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清自己内心所想。 他好像已经站到了权利的中心,在赵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握住了整个皇宫。 那些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大臣,尽数被他处置,有了皇叔之前的大动作,似乎没有人敢反抗他的威严。 更何况,他做的不算太绝,也精通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就连皇叔看中的李巍,也转头替他做事了。 可这一切又好像太过顺利了些,让他有些怀疑,有人故意把这些东西,送到他的手心里。 而他又只能想得到永安王一人。 难道世上真有这种圣人?赵禅真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可笑,随后又陷入发呆……永安王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目光渐渐移到桌上的盒子。 那里放着一件亵衣,染过药的,放药的宫女还不知道,她做过手脚的衣服已经被掉包了。 现在有药的那件,在他这里。 要不要试试永安王呢?赵禅真歪着脑袋,有些苦恼。 *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跑偏的重点——赵禅真:虽然不明白皇叔为什么骗我,可他对我真的很好 钟琤:当然是为了完成任务(石头变成什么形状都还是石头!呸ヽ(≧Д≦)ノ) 第二十六章 他长大了 六月下旬, 整个金陵城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小皇帝赵禅真到了束发之年,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突破了永安王等一干别有用心的倒皇派的重围, 成功执掌政权。 所以,礼部操办的束发之礼, 按照的是登基大典的规模来办的。 在束发之礼前一周, 南阳老人被李巍请出山, 来到了金陵。 赵禅真以很高的礼遇接待了他, 并在大殿和他促膝长谈,足足谈了两个时辰, 南阳老人总算愿意留下来, 扶持朝政。 南阳老人名叫苏和同, 原本主张激进的改革, 后来永安王带军入京, 他便趁乱逃走, 隐居多年。 这么些年, 他隐居在南阳,并不是整日喝茶赏花,反而整理了古人的一些农业知识,装订成册。 赵禅真想让他当丞相,苏和同却不愿意,他只想把自己整理的农经让更多的人知道。 无奈,赵禅真只能奉他为上卿, 并赐府邸和用来验证农经的良田百亩。 身上的龙袍是三月份就由宫内的织娘开始赶制的, 据说丝绸是永安王从青州高价购来, 质量上乘。 赵禅真正是猛长身体的时候, 有经验的织娘特意做大了些, 到了六月份试穿的时候,却刚刚好。 他站在等高的铜镜面前,张开双臂,任由宫女为他调试衣服。 铜镜里的人面冠如玉,眉眼多情,他的上唇有些薄,下唇又稍厚,笑起来便带着勾人的小模样。 赵禅真身高足有一米七二,不过半年多的功夫,他长高了二十公分。原本精致的模样也长开了,从一个漂亮的哭包,到现在惹人爱慕的风华少年。 只一瞬间,赵禅真便有些恍惚……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好看的像是四月里山寺间开的正盛的桃花,脑子里不自觉就想到,他这副样子,真不像是个皇帝啊。 他没有见过那个是他父皇的男人,也无从得知,他是否生的像他这样多情。不像是个威严的帝王,反而像是…… 像是什么呢,赵禅真也想不出来。他只知道,庙里庄严的菩萨好看,但只是种和蔼可亲的好看,而不会太过艳丽,惹人遐思。 因为这张脸,他必须要严肃起来,下狠手段,有时候还要见些血,才能镇压住那些不乖的人。 他再想想清竹,只记得她常年一身僧衣僧貌,生的圆脸杏眼,在他眼中却是极美的。可乍一看,又和庙里别的僧人没什么二般模样。 想到清竹,赵禅真的心便沉了下来。 他束发之礼,清竹会知道吗? 之前他想她的时候,秋实便会告诉他,当娘的都会想孩子。就像秋实那时候被卖,前一晚,她透过窗户看见,娘抱着她的襁褓偷偷哭呢。 所以她心甘情愿被卖到宫里,她知道,不是生活所迫,当娘的都不会对儿女下手。 赵禅真听了她的话,经常会想那个画面,昏暗的屋子里,一个母亲抱着孩子幼时的襁褓,为了离别而哭泣。 他代入了清竹和自己,一下子就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勇气。清竹是个女人,还只是个尼姑,她不是故意丢下他不管哩。 都说男孩像娘,他长的应该和清竹很像吧?可惜离别太久,他以前也不是经常见到清竹,现在脑海中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赵禅真有些不满,鼓起脸颊,看起来又多了些稚气。等那些宫女要整理他身前的衣服了,他便又板着脸。 小宫女红着脸,圈着他的腰,替他束腰带。小皇帝长大了,连胸膛都比以前有安全感,她不自觉贴的更近,却被赵禅真毫不客气的推开。 宫女“砰”地一声碰到铜镜上,吓的跪倒一片侍人。 赵禅真无声张嘴,想要伸手,却又立马收回,振袖。 他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眼前的宫女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早就吓得摊在地上不知所措。 赵禅真觉得她可怜,可若是今天可怜了她,明日便会有数不清的宫女故技重施。 秋实见他半晌不说话,便知道他心中所想,连忙挥退众人:“都退下吧,每人扣两个月的月俸。没有下次了。” “是。”宫女鱼贯而出。 房间里只留下小皇帝和秋实,赵禅真咬了咬唇,神情有些落寞,“秋实,朕是不是变了?” 秋实给他整理着腰带,闻言,抬眼在他脸上扫了一下。以前在她面前,小皇帝从来不会自称朕。 她露出娴静的笑,安抚道:“陛下就是陛下,一直都是。” 赵禅真沉默。 秋实帮他穿好了礼服,怔怔地看着他的模样,“陛下真的长大了。” 赵禅真才露出笑来。他不是一直在等着长大吗? 大礼那天,钟琤再也找不到借口避而不见了。上次他装病,还诈死,又被小皇帝的眼泪弄到崩溃,说自己不死了。 也不知道赵禅真信没信,反正来给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少了。 钟琤最近得了新乐子,他迷上了一种石头,盛行于文人之间,名叫袖石。每日所做,也就是把玩袖石,给袖石做不同的装饰搭配,比如把天青雨色石放到碗莲里。 玩得不亦乐乎。 就连大典这天,怀中都揣着几颗石头,打算无聊的时候观赏。 钦天监选了个好日子,万里无云,很热。好在钟琤并不会觉得太热,从早上九点,一直到上午过后,大典才算正式完成。 苏和同代替钟琤,为小皇帝束发。 钟琤站在文武百官前列,他眼神极好,可以看到小皇帝今天穿的礼服上绣的龙纹,腰带上还挂着他送的兔子玉佩 。他长发松散,垂在身后,跪在垫子上,面容祥和,任由苏和同有些笨拙地为他带上礼冠。 这也算是给苏和同涨身份了,不然哪里轮得到他?钟琤哼哼,亏他还提前早了精通束发的人去教苏和同,真是白瞎了小皇帝那么柔顺的头发。 好在,苏和同不算笨的出奇。礼官的长文念完,他也总算把小皇帝的头发束好了。 钟琤长袖中的袖石碰撞声,暂停了一会。 他没想到赵禅真长发束起,也会这般好看,整个人站在龙椅前,像是会闪闪发光一样。 他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心里也有一股子满足感,想对众人说,看,这是我养大的孩子。 也就是在脑海里想想罢了。赵禅真的眼神扫过他时,甚至没有停留。 随后就是一段又臭又长的讲话,幸好赵禅真声音好听,字正腔圆的,不算太难熬。 大典一结束,钟琤就迫不及待往家跑去。 还没等他上马车,就被人给拦住了。 “哟,这不是永安王吗?许久不见,这天儿还早着呐,您这么急着回府做甚?” 钟琤回头,一行四五个人,没一个他认识的。正想着怎么拒绝,就看见赵喜搭着拂尘一路小跑过来,有些气喘:“王…王爷,陛下有请。” 不用想借口了,钟琤点头示意,便跟着赵喜一起入宫。 留下后面几个小官面面相觑,“不是说永安王失势了吗?” “哼,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不过就和他爹一样,是个软蛋。” 钟琤不知道金陵城里的人都是如何谈论他的,毕竟像他这样,半拉屁股都坐到龙椅上,又自己退了下来的,还是第一次见。 入了宫,赵喜七绕八绕的,也不知道要把他往哪里带。 “王爷,您可得小心点啊。”半路上,赵喜四处瞧瞧,才敢小声告密。 “怎么?”钟琤挑眉,难不成小皇帝要处置他了? 赵喜一挤眼,老脸皱成搅乱的粥,“您当老奴傻呢,陛下要真的对您下手,估计您早就跑了。只不过老奴心里毛毛的,您说这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知道永安王背地里有小动作,可还是无动于衷。说起来,永安王好像也是这样……赵喜瞄了钟琤一眼,只敢暗中嘟囔。这俩搁这儿扯大锯呢。 前主仆关系的俩人正慢慢走,慢慢聊着。钟琤就被截胡了,皇太后身边的素月姑姑,亲自带着宫女在前面等他。大有不跟她走就不行的样子,“奴婢也是奉了皇太后的旨意,请王爷跟奴婢走一趟吧。” 钟琤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束发大典办的挺热闹的,估摸着宫内防的再严实,他这个难搞的老母亲也已经知道了。 这次叫他,估计又是想合计怎么搞垮小皇帝。 不用想都知道她要说什么,钟琤有些头疼。可若是不去,估计明天宫里就有小皇帝身世的传言出来。 “罢了,本王先去看皇太后。”钟琤淡淡看一眼赵喜,道:“你先去回禀陛下,就说本王晚些再去。” 赵喜:“是。”说罢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一路上素月都没开口讲话,木着一张脸,把钟琤带到慈宁宫。 还没进去呢,就听到里面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看宫外宫女噤若寒蝉的样子,估计摔的有一会儿了。 宫女打起帘子,钟琤走进去,笑道:“母亲这是作何?” 一个杯子在他脚下摔碎,赵氏气鼓鼓地道:“哀家生气呢!你看不到?” “哦,原来是在生气啊。”钟琤恍然,随即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那就继续砸吧,若是宫里的不够,就请素月姑姑去我府上,把那些个瓷器都搬来,让母亲砸个过瘾。” 赵氏扶着桌子,声音都气的变声了:“今日那小杂种举办束发之礼,你可在现场?你为什么要让钦天监如此操办?难道你不知……” 钟琤神色不变,打断她的话:“母亲,那是陛下。”他定定地看着赵氏,目光不容辩驳。 赵氏被他截了话头,更生气了,尖着嗓子大叫道:“他根本不是赵家的孩子!他的母亲是秦淮河边人尽可夫的技女!” “母亲。”钟琤有些无奈,上前扶她坐下,“您为何这般生气,他不是赵家的孩子,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好不过吗?” 毕竟他们母子,都是为了复仇。 赵氏愣在那里,“你不想当皇帝吗?”她喃喃问道。 钟琤回答:“父王想当皇帝吗?”他当年,明明有实力造反,至少有能力从皇帝手中抢回赵氏。 可他只是按兵不动,什么都没做。 他不用回答,赵氏便知道了答案。钟琤像他爹,有实力,却没有野心。他只能帮别人打天下,却没耐心守天下。 赵氏的目光盈盈,汇聚一汪秋水,她悲切地趴在桌子上痛哭。 钟琤在一旁轻声安慰:“母亲,现在赵家已经得到了报复,不是吗?” 赵氏以美貌独占后宫多年,从未管过后宫之事,赵家子孙尽数宫斗而死。 唯一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也早夭,被她李代桃僵,换成歌女的儿子。 倘若赵家祖宗地下有灵,估计也死不瞑目。 “还不够!”赵氏厉声道,“他们害我们家破人亡,我就要让你替了他们家的江山!” “可江山不是赵家的,也不会是我们的。”钟琤冷冷打破她的幻想,“柳家为生民立命的祖训,母亲您忘了吗?不管您到哪里,都不该忘记自己是柳氏女才对 ” “那更不该是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小杂种的啊!”皇太后有些无奈,伸出手指头戳钟琤,又被他温柔抓住。“你就是太像你父王,心地善良。你看那小杂……” 钟琤眼神严厉地看着她,皇太后换了个说辞:“小皇帝胆小怯懦,并无英才,更别说识人之能,他在后宫,全靠不惹事图得自保,三番五次有人把机会递到他面前,他也只是畏畏缩缩躲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若要他来做帝王,才真是叫百姓受苦!” “你至少比他强,更何况还有母亲在,你做皇帝,才是天下归心呢。”皇太后殷切地看着他,期望他能够改变主意。 钟琤只能说出实话,他已经尽数让权,就连禁卫军,也被他切割成三部分,改头换面,归到小皇帝手里了。 虽说现在那些人还听他指挥,可赵禅真又不是个傻的,他早晚都会把这部分兵权掌握到自己手里。 皇太后听的目瞪口呆,差点没被气昏厥过去,气的她破口大骂:“你个蠢才!你可还记得之前我们母子是如何对付他的?他若真是卧薪尝胆,那必然是个心胸狭窄的,待他真正尝到了当皇帝的甜头,你觉得他还能放过我们?” 钟琤一脸无辜,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皇太后急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不行,还是要趁他羽翼未满,先下手为强才行。” 钟琤拦住她,“母亲,若是你这样想,也许儿子真的保不住你了。” “那你说怎么办?” “母亲为何不回封地呢?”钟琤循循善诱,“那里是永安王的地界,外祖父他们也都尚在,这么多年,您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们。” 皇太后嘴唇微微颤抖,神情迷茫,半晌后,终于下定决心,“那就回封地吧。” 她十八岁被夺,自此无颜面见爹娘。现在兜兜转转,争来争去的权利宝座,反而被儿子拱手让给了他人。 不得不说,这让她有些沮丧。就算她尚且有再斗一斗的心思,听到父母的消息,也就少了大半。 钟琤出了慈宁宫,呼出一口浊气,玩弄着藏于手心里的两颗袖石。 顶多再有半个月,皇太后便会借口出家,回到永安王封地。 虽然她让钟琤也早早结束这边的事情,跟她一起回驻地,可钟琤任务尚未完成,也不敢冒然答应。 赵喜就在附近等着,看到他时还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定了皇太后。 钟琤倒觉得寻常,他这个母亲,本来就是个没有大志向的。心里念叨的、仇恨的,始终是她被迫和丈夫儿子分离的事情。就连他那懦弱无能的父王,在她心里都是没错的。 现如今,赵家似乎已经得到了报应,再添上些和父母团圆的好话,她便也没有再继续和一个赵禅真斗下去的必要了。 隐患解决了,钟琤觉得轻松了许多,步伐也变得轻快。 “走吧,去见陛下。” 七拐八拐的,钟琤被赵喜带到一处园子里。 园中有湖,湖中有亭,想要去亭子里,还要坐船。时下正是六月底,荷花开的正盛,傍晚时分,香气格外浓烈。 原本淡雅的香味,倾泻着涌入鼻尖,天边悬挂着大团金色的云,和红色的霞光交映。赵禅真就在亭中坐着,伸手掩着白色的轻纱。 他早已换了日常的衣裳,头发也重新束了一遍,坐在那里,探着头向船的方向看过来,看到钟琤时,露出欣喜的笑,眸光潋滟。 人花相映,竟格外迷人眼。 刹那间,钟琤都有些分不清人和这景的界限,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融为一体,让人沉醉。 船把他送到台阶那里,便离开了。赵禅真亲热地拉着他的手,坐在石椅上,“皇叔,好看吗?” 亭中的石桌上,摆放着各色瓜果,并无宫人服侍,四周围绕着轻纱,透过轻纱,还可以看见粉莲绿荷。 钟琤深深地看他一眼,像是想要把他这副模样刻在心里。 他哑着嗓子,道:“陛下长大了,这样束发也是极好看的。” 赵禅真先是一愣,随后吃吃地笑起来。 他笑的眯起眼睛,像月牙一般可爱。 晚风徐来,带着莲花腻人的香气,似乎他的声音也被这香浸染,透着娇。 他道:“皇叔,朕问的,是这池莲花。”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 作者有话要说: 风水轮流转(狗头) 最近有点懒,沉迷好玩的游戏,就不一一回评论啦,但我每条都有看!爱你们!挨个么么! 顺便推下我的预收文,喜欢的可以收藏一下哦ヽ(*з`*) 第二十七章 他想当赵禅真 少年只应见如画。 赵禅真趴着石桌上, 向他看去,眼中萌动着恶趣味,期待着他的回答。 钟琤黑眸幽深, 好像在欣赏一副绝世的画。时间都因此变得缓慢,他能看到风吹起赵禅真的碎发。 还有他脸颊上尚未淡去的、如同桃子一般细嫩的汗毛。 长的好看, 就连每根散乱的发丝, 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一般, 单是看着, 就让人惊心动魄。 更别说他趴在那里,显出的一截细腰。 在他的注视下, 钟琤什么都没说, 伸手提起酒壶, 倒了一杯酒, 一饮而尽。 赵禅真坐回位置, 单手捧着脸, 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喉结微动,还伸出手摸着自己的喉结,像是在比较什么。 “皇叔。” “嗯?” “我长大了吗?” 赵禅真从他手边拿走酒壶,给钟琤的杯子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钟琤摸不清楚他的意图,只淡淡“嗯”了一声。 赵禅真双手捧起酒杯,往唇边送。红艳的唇边沾染了一丝酒色, 还未饮下, 他突然停下动作, 颊边羞色像是晚霞。 他微微歪着头, 眼睛看向钟琤, 道:“怪不得,我好像有了心怡的人。” “原来是因为我长大了啊。”赵禅真乖乖把杯中的酒喝完,刚又想倒,面前却伸过来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钟琤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下沉。这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小皇帝学会喜欢人了,喜欢谁? 宫里的宫女吗?还是邓裘惹出来的什么幺蛾子? “陛下对谁倾心了?”怕他觉得自己管的太宽,钟琤又补充道:“若是朝中大臣家年龄适宜的女儿,娶入宫便是。” 可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钟琤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不让自己皱眉,坏了二人谈话的心思。 原本看还想着人面桃花两映红,现在看赵禅真脸上羞涩的笑,竟然隐隐有些上火。 “那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呢?” “陛下怎么会认识寻常人家的女子?” 很好,钟琤几乎可以肯定,绝对是邓裘干的好事。他已经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教训这俩父子了。 就听到赵禅真还在不识趣地点燃他的怒火。 他道:“他倒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朕…我…他平时对我很好,甚至好的过分。这让我也有些摸不清楚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小皇帝无奈叹气,表情也有些怅惘,像是为情所困。 “秋实?”这倒是真有可能,他俩也算的上青梅竹马,再加上秋实这么会照顾人,小皇帝会动心也有可能。 若是把小皇帝交给她,倒也能放心。可…… 也不知钟琤在想些什么,他高鼻深目,一双野生剑眉皱的很紧。 赵禅真心中也有些打鼓,甚至想退缩。他的感情是不为人所接受的。哪怕是民间,男子相爱都是耸人听闻的事情。 虽然邓裘告诉他,这种事在南风馆稀疏平常。甚至有些文人以此为荣,可他们之间,是恩客的关系。 自己和永安王又算得了什么。 少年的心,冲动而又脆弱。哪怕只是想想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赵禅真就觉得像是有人在剜他的心一般。 “皇叔,不是秋实。”到底,他也只是干巴巴地回答了,可钟琤再试探着要问,他便道:“不要再问了,我和他不可能。” 他皓腕轻垂,低首坐在那里,似乎伤心透了。 钟琤思索着,要怎么安慰他才行。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爱过谁,他的生命太漫长了,又或者,石头本身就不会有这方面的感受。 但人类的身体不一样,他居然能感受到小皇帝的伤心。 钟琤捂住自己的心口,觉得那处跳的又沉,又慢。 “陛下。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钟琤认真的安慰他,怪不得小皇帝今日要把自己带到这处来,原来是少年心事,羞怕人听。 这也算侧面证明了他俩关系不错吧? 赵禅真仍一言不发,钟琤又道:“这是本王最喜欢的一句情话,送给陛下。” 赵禅真终于抬头看他,眸光潋滟,好歹没有流金豆子。 钟琤松了口气。 赵禅真神色复杂:“真的?” 钟琤道:“自然真的。” 赵禅真嘴角轻轻扯出一个笑,气氛也缓和了不少,他又亲自给钟琤倒了一杯酒:“多谢皇叔宽慰,再喝一杯吧。” 钟琤见他像是想开了,心中又酸又涩,端起酒杯就喝,只觉得情景交融,这酒似乎也苦涩了几分。 天色渐晚,钟琤被哄劝着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是不是他喝多了,头有些晕,只觉得小皇帝脸上好像有焦急之色。 心里霎时浮现个念头,小皇帝该不会是想把他灌醉,然后杀了他,再伪装失足溺水吧? 可下一秒,钟琤便想开了,若真是如此,他也算任务完成了。 连自己这个反派头子都能干掉,小皇帝还当不了真龙天子吗? 他哑然失笑,意识渐渐淡去,被小皇帝搀扶到一旁的竹榻上,临睡前还不忘吃两口豆腐,摸着小皇帝嫩滑的脸道:“真快啊……那时候你还叫我娘呢……” 说罢,两眼一闭,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莲池里虫鸣蛙叫,这会子计划完成了一半,赵禅真才觉得四周如此聒噪。 他坐在那里,天色昏暗,看不清神色。 半晌后,把玩着酒壶,按着不起眼的机关。 邓裘当初把这个给他的时候,会想到,他是想给皇叔下药吗? 赵禅真呼出一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邓裘很聪明,或许他早就从一些细节中窥探出了他的心思,才带他去南风馆,又给他看了些不可描述的画册。 还自作聪明地送来了这个酒壶,以及一种可以让千杯不醉的人也能醉倒的迷药。 邓裘那时如是说:“陛下是陛下,天下是您的,所有人的杀生大权,都在您手里。” 赵禅真站在榻边,看着躺在那里,任他予求的男人,神色不定。 他是陛下,所以,想要把对自己好的人留在自己身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人可以反抗他。 可他也只是在榻边坐下,用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描绘钟琤熟睡而放松的眉眼。 他从九岁起就仰望的男人,有一天居然会这样无害地躺在他身边。 这种奇怪的满足感,还有那种在危险失控边缘疯狂试探的纠结。让他的心跳都有点失常。 “皇叔。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他有些无奈,如果这人还像从前那样,高高在上,喜怒无常。 或许他早就撕裂他的血肉,开始品尝胜利的甜美了。 低下头,赵禅真眨眨湿润的眼睛,轻声道:“在皇叔面前,我不想当皇帝,只想当皇叔的禅真。” 所以,他闭上眼睛,睫羽轻颤,心脏像是提到了喉咙,几欲破体而出,奔向他日思夜想的人身上。 最后把所有的渴望,化作一个轻轻的吻,落在钟琤的侧脸。 像是被一只轻若虚无的蝴蝶,用它甜美的触角碰了一下。 赵禅真慌乱地直起身子,甚至没有看到钟琤颤抖的眼皮。 说完那句话,他忽地就清醒过来,对着无人的地方说了句:“朕要回去。” 一艘小船破荷而出,划船的男人身穿蓑衣,看不清楚神色。 赵禅真却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上了船,又回头看一眼竹榻上睡的正香的钟琤,叹道:“走吧。” 船体破开水流的声音逐渐远去。 钟琤愣是又闭着眼等了半个时辰,才装作骤然转醒的样子,缓缓睁开眼睛。 亭子里站了两个太监,像是在等他转醒。钟琤疑惑地问道:“几时了?陛下呢?” “回王爷,陛下已经回去了。宫门已经落锁,还请王爷在偏殿住一晚。” 这个时辰,确实已经无法出宫了。 钟琤伸手想要摸脸,却又硬生生地改变动作,握拳抵在唇边,问道:“偏殿离陛下远吗?本王好像有些热症。” 一握拳,他又发觉有些不对,手心里的两颗袖石哪里去了? 再一想,方才赵禅真趁机对他下手的时候,好像是摸了他的手。 所以是那时候把石头顺走的?钟琤有些可惜,那两颗石头是他的新欢…还挺好看的。 宫人见他脸色诡异的红,果然信了,连忙道:“这就给王爷安排远些的住处,还请王爷跟我们一同回去吧。” 钟琤坐在上岸的船上,心情还有些复杂。 赵禅真到底知不知道他在醒着啊?这是帝王心计的一次试探?还是真的对他有意思? 钟琤想不明白,好好的孩子,怎么养着养着就弯了呢? 想来想去,也只能怪邓裘。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邓裘这个祸害,会把小皇帝带上这样的不归路。 眼见他神色阴晴不定,划船的小太监都快吓坏了。 钟琤没了袖石,只能转动玉扳指来发泄心里的焦急。 脸颊上好像还残存着湿润的触感,像一簇细小的火苗,慢慢从他的侧脸,燃到心底。 他恨不得去晃醒赵禅真,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好麻烦。 算了,亲就被亲了吧。也许他是从小没有父亲,把自己当做父兄一样,充满孺慕之情呢。 钟琤从来不会对一件事纠结太久,他虽然是石头,可也没有那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顽劲儿。 待上了岸,他又变成那个器宇轩昂,难以揣测的永安王了。 赵禅真坐在昏暗的殿内,宫人早已被他清退。大宝卧在他脚下,绿油油的眼珠盯着跪在地上的女人,格外瘆人。 赵禅真轻轻道:“你亲耳所听?” “陛……陛下,奴婢当时就在宫外扫地,永安王进去之前,皇太后就在发脾气了,于是奴婢就长了心眼,趁她们不注意,躲在了一旁。虽说前面都听的不真切,可那句话,皇太后是喊出来的。当时素月姑姑还派人出来查看情况,若不是奴婢机灵,跑了出来,估计现在就见不到您了。” “他是谁?”赵禅真端坐在那里,宫女连头都不敢抬,自然看不清他脸上忽明忽暗的烛光,只觉得他这句话极压抑,听着就让人胆寒。 “奴……奴婢不知。” 赵禅真忽地笑了,手中两颗雨花石,被他捏的“吱咛”作响。 “朕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放过永安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真相的小皇帝会怎么做呢…… 有点期待(˙ー˙) 第二十八章 那他是谁? “他根本不是赵家的孩子, 他的母亲是秦淮河边人尽可夫的技女!” 赵禅真喃喃着,在空无一人的寝殿内,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慢慢的, 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比如皇太后, 按照规矩, 他应该叫赵氏一声皇奶奶。虽说他幼时还曾被皇奶奶照顾一段时间, 听庙里的人说, 他三岁时,皇奶奶便回宫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 自己是先皇流落在外的皇子。赵禅真只记得小时候曾有一双手, 温暖而疏离地抱着他, 在他发烧时喂他吃着米糊。 赵禅真不记得赵氏的脸, 长大后听人说了, 也曾怀疑, 为什么会觉得一个照顾自己的人, 会带着疏离的情绪。 直到他九岁,被接入皇宫。住持告诉他,入宫后自会有人保护他,因为赵氏是当今的皇太后,她的儿子,是手握重兵的永安王。 住持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叮嘱什么, 来请赵禅真入宫的人, 便迫不及待拉着他, 不顾他的哭喊, 把他放到马背上, 带入了皇宫。 “清竹!清竹!我不要走!”赵禅真哭喊着,手一直伸向寺庙的方向,到最后一刻,他也没能喊出那声娘亲。小时候他不懂事,听人背后嚼舌根子,说清竹是他娘,揣着满心欢喜去找清竹,叫他娘。 清竹冷着脸,没有应他,他便以为那是默认,实在是傻的不行,整日跟在清竹身后,清竹念经,他便念经,清竹挑水,他便跟着挑水。 一口一个“娘”,叫的亲切极了。 直到有一天,挑水的路上,清竹突然对他发脾气:“不要再叫我娘了!我不是你娘!” 他那时被吓坏了,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抹眼泪。 赵禅真养过一只小兔子,一场雨过后,竹林里有只落单的兔子,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崽。他一人在寺庙后住的孤单,便养起来兔子,还不懂事地把自己喝的杂粥喂给兔子。 没过两天,兔子就死了。他哭的很伤心,还找了小木棍,在竹林挖了一个坑,把兔子放了进去。 寺庙里常有乞儿来乞讨,庙里人不赶他们,他们便满山乱窜,那次也不知怎的,绕过寺庙,到了赵禅真这里,还把他埋下去的兔子挖了出来。 当着他的面剥皮抽筋,烤着吃了。 他吓得大哭不止,一直呕吐,当天夜里便发了高烧。 住持念他可怜,便特意让清竹来照顾他。清竹不愿,赵禅真发烧的迷迷糊糊,听到清竹在门外哭着对住持说:“他并非是我的儿子,为何我要承受不白之冤?” 是啊,庙里人都在笑话她。哪怕她整日焚香礼佛,诵经从未停止,庙里人也说她心不静了。 尝了男人的味儿,心还能静下来吗? 庙里的尼姑,并非全是从小出家的。大部分都是逃灾的女人,失去了男人和孩子,万念俱灰,被庙里收留。她们除了念经、种菜,便是讨论着过往的事情。 每次赵禅真从后院去找清竹,都能听到她们的打趣,她们说,来找你娘嘞?快些去吧,你娘昨夜想你想到哭呢! 赵禅真那时不过五岁,哪里分的清她们话语里的打趣,便真的欢天喜地以为清竹想他呢。找到清竹,便各种撒娇卖乖。 当他在清竹那里受挫,那些女人便安慰他,说世上哪有不念着儿子的母亲呢?清竹只是嘴硬哩。说着,便提起她们死去的孩子,哭成一片。 赵禅真又信以为真,每次被清竹拒之门外,又很快鼓起勇气,日日不停地往庙里跑。 可现在,他听到清竹说,自己不是她的儿子。眼泪噗簌噗簌往下掉,连流出来的泪都是滚烫的。 他那时已经记事,可那天发生的事,他记得最清楚。清竹拗不过住持,只能留下来照顾他。赵禅真哭着,张开手求她抱抱自己。 泪眼模糊中,看到清竹狰狞而愤恨的神情。 她疯了似的,把他从床上拖下来,磕在床脚,随后又脱了僧鞋,拿鞋底抽他的脸,叫道:“我不是你娘!你是小杂种!” 他忘了那天的事情怎么结束的。他病了足足大半个月,庙里的女人轮流照顾他,再提起这事,便噤若寒蝉,谁也不多嘴了。 而赵禅真,自那以后便很少见到清竹。 对外,他也只敢叫清竹,不敢再叫她“娘”。 庙里的女人可怜他,有口吃的喝的都会想着他,慢慢的,赵禅真便学乖了,对着那些可怜的女人,他不需要喊娘,只需要坐在那里,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看着。自会有人疼他。 虽说每次,那些人总是抱着他,回忆着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再大些,女人们便忘了那件事。战乱逐渐转移地方,村里的男人们又回来了。她们又开始聊些闲话,有一天聊着聊着,便提到了赵禅真的长相。 “这孩子越长越好看,比我家大妮还要标致,和清竹真不像呢。” “哎呀,你们没听说吗?清竹怀孕之前,皇帝正好从这里逃难呢,要真是皇帝,肯定和普通男人长的不一样啊。” “男孩肖娘,女孩肖爹,你看禅真……”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要让清竹听到,又要发癫了。” 赵禅真躺在女人腿边,紧闭着双眼,熟睡的样子惹人怜爱。 越被这些尼姑们喜爱,赵禅真便越想得到清竹的爱。他最渴望的事情,便是让清竹抱一抱他。每次生病、受伤,他多么希望清竹能够出现,把他护在身后。对着众人说:“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又或者,他出事死掉了,清竹能够像那些女人一样,想念着他,为他哭。 他被带到了皇宫里,被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 有人给他水,给他食物,他都不敢吃。 他躲到床底,哭着祈求佛祖,让清竹来救救他。 三天后,他饿得趴在床底下,头晕眼花,也没等来清竹。 迷迷糊糊之际,只听到有人说:“小王爷,就是这个孩子,不吃也不喝。”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把他弄出来,不要伤着了。” 随后赵禅真便觉得,一直保护他的床,被人抬走了。 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放到床上,他又听到那道好听的声音问:“他是男孩吗?怎么穿着僧服?” 说着,一张温热的帕子伸到他脸上,擦去他脸上的脏痕。 “真漂亮。”那人轻笑,“可不像老皇帝的种,没带错人?” “皇太后能够证实,他正是先帝遗留在外的孩子。” 再后来,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有人给他洗过了澡,甚至换了个带花园的屋子。 门外有宫女,他一醒来,就有人给他送上热饭菜。 赵禅真忽然就没有那么怕了,他想那个人,应该不会害他。 如此过了半个月,赵禅真逐渐习惯了在这里的日子。他整日闭门不出,就在房间里,躲在床上,偶尔会趁人不注意时,扒在窗户上往外看天和云。 一听到有人的动静,便像兔子一样跑回床上。 那一天,他见到了永安王,他还带着一个男孩。 男孩叫永亚,是渔民家的孩子。他只有母亲,是个采莲女,外祖父则是个渔民。至于他的父亲,“我从小就没有父亲,不过我有二爹、三爹。他们对我比亲爹还好!” 永亚一点都不怕生,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对什么都感兴趣。钟琤只把他带到这里,对手下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赵禅真从窗户里看到他背着手离去,一言不发。 永亚便凑到他面前,他皮肤很黑,长的也比较粗糙,十足的男孩模样,对赵禅真道:“你可真不像个男孩,我听他们说,你也是皇帝的儿子?” 赵禅真抱着膝盖,摇头。他不知道,没人提过他爹的事情,他只知道清竹。 “虽然我不知道皇帝是什么,可我娘、祖父,还有二爹他们,都说皇帝是很了不起的家伙。那些人找到我,说我是皇帝的儿子。” “你也是被他们带过来的吗?” 赵禅真摸摸自己的手臂,他手臂被拉的有些脱臼,前几天还有人给他上药,便点了点头。 永亚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背着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已经打听出来了,老皇帝……也就是咱们的爹,死了。他没有别的儿子,如果半个月内只有咱们两个,就会从我们两个人中挑一个出来当皇帝。” 赵禅真一脸茫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永亚看着他,有些丧气,随即在他旁边坐下,拍着胸脯道:“不管怎么样,你比我先来,那咱们两个就是朋友了。如果再有别人来,那就不是我们自己人。你懂吗?” 赵禅真抱着膝盖,看自己的脚趾。 永亚恨铁不成钢:“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此后几天,永亚一直在和宫女太监交好,送上来的饭菜,他总要赏赐宫人一些,得到了很多感激。 前朝事态严重,越来越多的大臣,祈求另立新帝。如果先帝没有儿子,便从宗族里挑个赵姓王爷。 皇太后赵氏只能出来说,已经找到了先皇的孩子,正在验证真伪。 至于真伪,她看着永亚,用喝茶掩盖了眼底眉梢的不屑。像,简直和先帝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丑陋至极。 永亚并不觉得自己丑,他觉得自己男子气概,长的像赵禅真这样的,像个秀气的“娘们儿”,没意思。 虽然这样说,永亚平时还是很照顾赵禅真的。见过皇太后,她身边的人都说,永亚长的和先帝非常像。不用验证,就可以确定他是先帝的孩子。 永亚很得意,他觉得,自己肯定会是下一任皇帝。 他告诉赵禅真,当皇帝可以得到任何东西。所有东西都是他的,所有人都要听他的。 包括不可一世的永安王。 永亚对永安王很是不屑,他曾对赵禅真说:“那人狼子野心,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你看他成日就那一副表情,大夏天还要穿一身黑,像不像个阎王爷?” 宫里的人都怕永安王,自打入宫以来,他杀人如麻,所有人都颤颤兢兢,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 永亚说,他若当了皇帝,就让赵禅真当个闲散王爷,吃香的,喝辣的,还能把他娘接到金陵。 他坐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杀掉永安王,皇太后也不能留。 人人都知道,皇太后是永安王的亲娘。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着呢。 和永亚相处半个月,赵禅真已经习惯了他的絮叨,永亚每天都在想着,当了皇帝后要做什么。 出事那天,月朗星稀,是个很美好的夜晚。 赵禅真睡的正香,听到屋子里传来闷哼声,他坐起身子,朝永亚睡的那床看去,“你们是谁?”他怯生生地问。 屋子里多了几个人。 永安王背着手,在月光下,回头看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嘘,睡吧。” 赵禅真乖乖躺在那里,听到麻袋里传来的声音,心里有些不安。 等那些人扛着麻袋出去以后,他便也起了床,跟了出去。 却没找到人。 只能回屋睡觉。 第二天夜里,宫里四处都有人走动,举着火把像是在找什么。 他也迷迷糊糊地跟在后面,听人说,前朝已经定下,永亚要当皇帝了。但永亚消失了。 永亚在井里。 赵禅真目睹了全部,他看到了永亚泡的肿胀,四肢蜷缩着躺在地面,眼睛像死鱼眼珠子一样,看着他。 他当场晕了过去,夜里发烧不止。 第二天,硬是被人伺候着换了衣服,他的手被人拉着,一路被身边那个黑衣青年,送上了龙椅。 赵禅真成了皇帝。 等他病好的差不多了,已经是他登基半个月后的事情了。他不肯出门,也不想上朝,永安王又一次来到他的院子,只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赵禅真躺在床上,绝望地流泪。 半晌后,永安王离开了。后来再也没有要求他上朝。 赵禅真开始在后宫,当史上最没存在感的皇帝。 他开始渐渐习惯,在皇宫里的生活。身边多了两个比他稍微大些的宫女,脾气好强点的叫春华,温柔娴静的叫秋实。 永安王起的名字。 他便没有改。 然后就收养了珍珍。 赵禅真用拇指拭去眼泪,不由得嗤笑出声,他经历了所有苦难,现在却来告诉他,他不是赵禅真。 那他是谁? 第二十九章 黑化了,但只黑了一点点 赵禅真正伤心着, 门外突然有人传报:“陛下,永安王爷求见。” 钟琤立在殿外,没在花园里看到珍珍和大宝。平日里它们休息, 也都是和赵禅真睡在一起的。 蝉鸣声声不绝,有些吵闹。他转动着玉扳指, 心里有些打鼓。原本他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也去了偏殿, 用了晚膳。 可吃着吃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 小皇帝可是对他说,他有了心仪之人。 然后又偷偷摸摸亲了他。 姑且把那个算作亲吻吧。 钟琤有些别扭, 所以小皇帝的心仪之人是他? 这么一想通, 钟琤便有些如鲠在喉, 不知所措了。他脑海里浮现出, 赵禅真说他和心仪之人不可能时, 眼角粼粼的泪光。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钟琤打算来看看小皇帝, 顺便试探一下他今晚为何突然表明心计。 门开了,钟琤走了进去,赵喜嘴唇微动,轻声道:“小心点。” 怎么?小皇帝还能吃了他不成? 钟琤不以为然。绕过屏风,殿内四角放着冰鼎,一片清凉,赵禅真像是快要入睡, 又被人从床上叫醒。他披散着长发, 背对着他。 坐在案前, 窗户外是一地月光。 殿门一关, 外面的蝉鸣便小了许多。也不知是真的小了, 还是钟琤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他看着小皇帝的背影,轻声道:“陛下,屋内凉寒,多穿些才是。” 赵禅真慢慢回过头来,他怀中抱着白猫,一遍又一遍地滑着它的毛发。 钟琤慢慢走了过去,在他一旁坐在,试图弥补有些尴尬的气氛:“方才喝醉了,陛下怎的不叫醒我?” “不忍搅扰。”赵禅真声音轻的像是雾,风一吹,就像是要散了。 钟琤直觉有些不对劲,原本还想着单刀直入,现在这样子,只能想着更委婉的说法:“陛下,可是有忧虑之事?” 赵禅真看着他,嘴唇微动,一脸的冷淡之色。 半晌,他才道:“朕是天子,有什么可忧虑的。” 完蛋。钟琤可以肯定,小皇帝心情绝对低到了谷底。 他绞尽脑汁,“话也不能这么说,人们常道,高处不胜寒。” 高处不胜寒,赵禅真念叨着,这就是他们母子报复自己的方式吗? 不,甚至不是报复自己。 他又算的了什么?是不过是一株杂草,太不起眼了,所以任人践踏。赵禅真有些愤然,胸口也不受控制的起伏,他甚至可以想到,皇太后和永安王,在私底下是如何看他笑话。 甚至连对他的好,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伪装出来的!自己的亲生母亲去哪里了?她是不是像永亚一样,被人毫不留情地除去了? 一想到自己像个蠢货一样,对仇人的儿子日思夜想,他就觉得恶心。恶心他自己,也恶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珍珍从他怀里跳走了。 赵禅真眼里的泪珠,“啪嗒”滴在衣服上。明明他不想哭的,可眼圈好涨,心口也好疼。 手突然被人握住,钟琤迫使他松开攥紧的手指,看到了自己的袖石,“原来它们在陛下这里,让本王一顿好找。” 他声音低沉,却用着轻松的语气,说着不合时宜的话。 赵禅真几乎没有闪躲,任由他拿走了被他捏的湿热的石头,眼泪流的更凶猛了。他连石头重要都没有。 “陛下又在哭什么?”钟琤的语气有些无奈,大手温柔地捧着赵禅真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他真的无奈,明明偷亲他的人是赵禅真,不敢得到回复的,也是赵禅真。 他这么胆小,这么怯懦,连喜欢都只敢偷偷摸摸,亲一口还要下药。 像只小刺猬一样,人还没碰到他,他就蜷缩成一团,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伤心哭泣。 偏偏钟琤就看不得他哭,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让赵禅真把泪珠子收回去。 用手擦是没用了。 钟琤逆着月光,赵禅真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声音低柔,动作也生疏而僵硬。 他慢慢靠近赵禅真,道:“陛下不要哭了,我亲回去好不好?” 随即,一个有些干燥的吻,落在赵禅真的眼底。 赵禅真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 钟琤舔了舔嘴唇,哑着声音道:“苦的。” 蓄满的泪不自觉地滑落,钟琤干脆又捧着他的脸,大拇指靠近他的嘴角,轻轻扯开弧度。额头贴着额头,赵禅真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睫毛颤抖的厉害。 他大脑一片空白,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笑一笑,好看。”说罢,钟琤顺着他的脸颊,逐渐,逐渐,靠近他的嘴唇,把大拇指沾上的泪水凑到他舌边,让他自己也尝了尝。 “苦么?” 钟琤眸色便深,看他乖巧地仰着头,任人摆布。喉结不自觉地吞咽。赵禅真的唇色可真好看,像尚未绽开的粉莲。 风一吹,便和莲叶一起,摇摇欲坠。 赵禅真的身子都在发抖,他攀着钟琤的肩膀,往上仰着头,露出纤细而脆弱的脖颈。 钟琤还是没忍住,品尝了一些坠落在荷花瓣上,四处滚落的露水。 很甜。他有些控制不住地加深,放纵自己抱住小皇帝颤抖的腰肢。直到怀里人发出难以抑制的嘤咛,他才抬起头来。 赵禅真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大海,面临着黑压压的狂风暴雨,他怯微微地吞咽,颤抖着睁开眼睛,去看钟琤的脸。 却被人用手遮住了眼睛。 钟琤把脸埋在他锁骨处,声音闷闷:“邓裘教给陛下的,也有这些吗?” 赵禅真神思都跑到天上去了,听得到他的话,却好像又无法回答。钟琤不满地咬他耳垂,“陛下怎么不回答我,是太舒服了吗?” 钟琤觉得很不应该。他不应该这么失控的,现在事情全变了。他觉得赵禅真太可恶了,总是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诱人深入。 又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没定力,简直糟糕至极。 可现在,他骨子里的占有欲,暂时占了上风。 他想知道,小皇帝还学会了什么。 赵禅真想明白了,都不敢看他眼睛:“皇叔…没有喝醉?” 钟琤冷哼,把他抱起来,跨坐在自己怀里,双手扶着他的腰,看小皇帝明黄色的中衣都有些散乱,胆怯地看着他,心里好气又好笑。 “能把本王灌醉的,还没出生呢。” 赵禅真移开目光,有些心虚。那里面还有药呢…… “说吧,为何今晚要对本王说那些话,还要做那样的事?” 赵禅真急促地“啊”了一声,呆在那里不知作何解释。他挥舞着手,想要解释什么,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钟琤老神在在,看他笨拙到可爱的模样,非常有趣。 最后,赵禅真扯出来一个荒诞不羁的理由。 “你是说,你心仪别人,可不通人事,拿本王练手?” 即使知道他在撒谎,钟琤还是被气笑了。 捏着他的下巴又亲了几口,才恶狠狠地问道:“陛下学会了吗?” 他稍微用了些力气,把赵禅真的唇都咬红了。赵禅真可怜巴巴地捂着嘴巴,眼泪都快疼出来了,急忙点头。 钟琤把他手背在身后,威风的像是赵云大战长坂坡,又挑眉道:“陛下说话呀,学会了吗?” 赵禅真欲哭无泪,嘟着嘴道:“学会了……” 恨铁不成钢,居然还真敢回答。钟琤咬着牙,对他臀上来了两下,“拿本王练手?嗯?” 赵禅真哭着道:“皇叔不要打了,禅真不敢了……” “那你说实话,告诉本王,你为何要那样做?” “哇”的一声,赵禅真挣脱束缚,扑他怀里,哭着道:“禅真害怕呀。” 他声音委屈极了,像是受惊的孩子,哭着躲进母亲的怀抱里寻求安慰。钟琤抱紧了他,问道“禅真害怕什么?” 赵禅真哭哭噎噎:“皇叔骗禅真要死了,禅真不想让皇叔死,想要皇叔永远,永远陪着禅真。” “邓裘告诉禅真,寻常人家,哪怕是父母,也没有长久陪孩子的道理,只有做了夫妻,才能一生一世在一起。禅真想和皇叔做夫妻,这样皇叔就不能离开禅真了。” 他哭着说的,话语断断续续,又傻又孩子气。钟琤却信了,只觉得心里酸的不得了。 他的禅真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了。 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陛下不用怕,我会一直在。” “皇叔……” “嗯?” “如果禅真不是陛下,皇叔也会这样对我吗?” 赵禅真幽幽地看向角落里的大宝,看他挥舞着鞭子似的尾巴,只觉得神思清明。 钟琤顺着他的话想了片刻,如果赵禅真不是皇帝,他可能能够把赵禅真保护的更好,带他离开这里,去一个不用太辛苦的地方。 他道:“只要是你,我便会一直对你好。” 赵禅真叹了口气,吸吸鼻子,把他抱的更紧,恨不得把自己都嵌入他的血肉里。 几近乞求的语气,他对钟琤说:“皇叔不要丢下禅真,禅真只有你了。” 像是坠入悬崖的人,突然掉到藏满宝藏的山洞里。赵禅真嘴角重新露出微笑。 只要能有人真心爱他、护他。他想,他可以不计较皇太后的话,甚至顶着别人的名字当皇帝。 “皇叔还生禅真的气吗?” 钟琤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菟丝花的须蔓缠绕住了,他还沉浸在事情逐渐走偏的方向之中。 “什么气?” 赵禅真在他怀里坐直身体,露出傻憨憨的笑来,娇声道:“禅真骗皇叔了,不是练手。” 他像只水蛇一般,靠在钟琤怀里,贴在他耳边,浮如轻絮,道:“禅真心仪之人,是皇叔呀。” * 作者有话要说: 赵禅真:黑化中,从今往后,我就是赵喜塔腊…… 钟琤凑上去堵住他叭叭叭的嘴 赵禅真脸红了…… 赵禅真持续掉血…… 赵禅真黑化失败。 能黑,但只能黑一点点。 第三十章 一更 “你是说, 小皇帝问你要了秘药?” “爹,这绝对没跑了。皇帝指定是看上了永安王,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大年纪还没个通房啊。”邓裘坐在太师椅上, 有侍女给他捏腿,还有人在厅中央跳舞。 穿的极其轻薄, 不仅是他, 就连邓永周围都围绕着几个殊色女子。 邓永摸了摸山羊胡子, 他比较瘦, 不像邓裘长着张圆脸,却又瘦的显出几分猴相来, 此时正琢磨着, “永安王入了宫便没有出来?” “我听马杨他们几个说, 大典结束后想请永安王去喝花酒, 结果被赵公公给拦了。我派去的人也说, 永安王进去了, 但没有出来。” “呵呵。”邓永拈着胡子冷笑, “这是你的计谋?”别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儿子爱走后门的事,小皇帝在后宫,什么都不懂,怎么突然就开窍,还知道要秘药了? “不说这个,爹,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邓裘有些心虚, 他爹从来不问这些事的, 只要他给邓家生了长孙, 想玩男人还是女人, 不都随他嘛。 “我派出跟踪永安王的人,说永安王派人去了九华山。但他们十分警惕,不知道突然就那里做什么。你觉得,永安王这时候想要做什么?” 邓永知道,儿子是要问他,这时候该如何站队。表面上看,外人都觉得他们反了永安王,站在赵禅真这边了,但实际上,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全部的宝都押在永安王身上。 谁能胜利,他们就站谁。 但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赵禅真是个断袖,和永安王之间牵扯不清。他俩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相爱,还是相杀?无论有何动静,对下面人的牵扯都是非常大的。 如果他俩狼狈为奸,大臣们绝对会拼死抗拒。 大赵人心本来就不稳,内忧外患,从未停止过,如果此时,这事情被那群老古董知道了,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邓永的笑意逐渐加深,他和邓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萧渝!” 萧渝虽然是叛军,但能在豫州占据一席之地,除了他本人天纵英才,有过人之处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母亲一系,曾是大赵的长公主,下嫁给萧姓候。而那位长公主,也是开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曾带领将士,在豫州浴血奋战七天七夜,守住了敌军南下必经之地。 现如今,豫州还有那位长公主的长生碑。 萧家世世代代在豫州的声誉都很高,当初先帝后继无人,朝中便有人提议,让萧渝来暂坐王位。至少他比永安王更占据优势,无论是在民心,还是在血统方面。 可谁知道,皇太后又从民间弄来了赵禅真,非说这是先帝的儿子,最后捧了个傀儡来当皇帝。 邓裘听他爹给他讲那时候的事情,不由得嗤笑道:“先帝估计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儿子会出卖色相来换取坐稳龙椅吧?” 他几乎没想过永安王会拒绝他,谁会拒绝一个美人呢?更何况那个美人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单是想想,邓裘就觉得心里像是起了火,恨不得自己就是永安王,正在宫里把赵禅真按在床上。 “爹,不如我们和萧渝联手吧。叫上方勤他们几个,到时候逼了宫,把军权拿到我们手里,再对付一个萧渝,不是很简单吗?”邓裘甚至都能想到胜利的场景了,他要杀了永安王,把小皇帝养在自己后院,夜夜笙歌。 “裘儿,我说过,遇事要多想。你以为萧渝就是个简单的人物了?哼,他可不普通,才智并不在永安王之下。更何况我们对他还不如对永安王了解,倒不如从永安王这里下手……”邓裘喃喃道,“皇子……” 他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当初从民间找到的皇子,应该是两个才对吧? * “不可以。”钟琤脱口而出。小皇帝承认了喜欢的人是他,他很高兴,可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要快。 赵禅真泫然欲泣:“为什么不可以?” 钟琤为难了,等他捋捋这其中的逻辑。首先,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赵禅真就是伏兔历练的转世。现在伏兔还不知道,等他历练完成,回到天上,一定会擦着嘴巴恶狠狠地跳他头上,恨不得把他砸碎吧? 钟琤只是想想就觉得石头疼。 可他好像已经亲了…… 还有就是,他不知道自己历练任务有多久,上次说快死了,虽然是为了逼赵禅真快些长大。可他也确实感受到了大限将至。他这副身体,外强中干,早就因为小时候的劫难坏的不成样子了。 如果他答应了小皇帝,又突然死掉离开,小皇帝会怎么样?估计能把天都哭破了吧。 当务之急还是要赵禅真有实力当个合格的皇帝才行。 钟琤不能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只能循循善诱道:“陛下你想一想,在外人眼中,你我二人是何关系?” 一个是乖巧温良的皇帝,一个是大魔王般的摄政王。如果他二人在一起,估计钟琤死了还会被人戳脊梁骨,谁信他不是诱拐了小皇帝? 钟琤真是有苦说不出,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今晚就不来看赵禅真了。 可是怀里温香软玉一般,抱着又这么舒服,他确实又很喜欢。 想着,他又把嘟着嘴的小皇帝搂的近了点,靠近他脸颊,在他鼻翼吧唧了一口。 老早就想这么做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眼睛好看,眉毛好看,嘴巴好看,鼻子也好看。 哪哪都好看,像是照着他的喜好长的。 赵禅真似笑非笑,对他说:“我听闻,民间常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皇叔是要让禅真偷偷摸摸的,和你在一起吗?” 他伸手去摸自己的鼻子,被亲了一口,痒痒的。他不讨厌,还觉得欢喜极了。 说罢,不等钟琤回答,又搂着他脖子,亲亲密密地撒娇:“皇叔喜欢这样玩,那禅真就陪你好了。” 钟琤无语望天,沉默一会儿,又认真道:“那你要听我的话,当个好皇帝,好吗?” “皇叔不想当皇帝吗?为何总要让禅真当?”赵禅真歪着头,疑惑不解。 这皇位,人人都眼馋、想要。哪怕卑微如他,也无数次幻想有一天坐稳这位置,把一切他惧怕的,都阻挡开来。 可永安王,近在咫尺,却从来没有表现过一分心动。甚至恨不得让他快点当个好皇帝。 钟琤懒散地倚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发散。他总不可能说,等你历完劫回到仙宫,再等我完成任务成功晋升成神仙,到时候你还愿意的话,咱俩就结为伴侣吧? 唉,他现在就发愁,怕伏兔把他踢下山还不解气。 赵禅真乖乖趴在他胸口,两人一同沉默着,听外面的虫鸣蝉叫,舒服的都快让人睡着了。 赵禅真的手在他胸口打着转,仔细想着这个问题的可能答案。 那天晚上,还没等赵禅真想出个所以然,他就睡熟了。 钟琤小心翼翼地抱起他,把他放到床上,脱了鞋袜,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才又在他唇边轻轻啄了一下。 最后退了出去,“陛下已经睡着了,小心照看着。” 拒绝了宫人送他回寝殿,钟琤一人走在回宫的路上,他需要安静思考一会儿。 庭下如积水空明,钟琤每走一步,便能想到在望天台上修炼的日子。 他存在的时间,比望天台还要久远。彼时的望天台还不叫这名字,那是一座很普通的山丘,遍布着石头,钟琤本体是墨色,自从有了意识,便在那里没挪过步,整日除了晒太阳,淋雨,就没别的事情。 慢慢的,山坡越来越高,逐渐变成大山,拦了些土石,渐渐长出了植物。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他发现自己身子底下,长出了一颗小草。 嫩黄的根须,柔弱的两根丝子,软软地趴在地上,向着没被他身躯遮挡的阳光伸过去。 他那时不为所动,懒散地待在原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过了一段时间,他再醒来时,就看到小黄须已经够得到阳光了,攀上了一株草。 不错,自从这里有了植物和动物,这种踩脸上位的事情时有发生,他当时还觉得这家伙挺厉害。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株草死了。小黄须又爬上了别的植物。 如此过了二三十年,周遭已经全是黄须的天下,他这块黑色的大石头安稳地停放在一片黄之中,钟琤亲眼见它缠死了一批又一批的植物。 它慢慢有了灵智,在它化神的时候,天上不知为何有了多了几个太阳,仅仅半天时间,望天台的许多植物开始起火。就连黄须也被烤死大半,只剩下根须,仍然在大黑石下面躲着。 可太阳太多了,黑石下的阴影并不多。眼看着小黄须快被烤死了,黑石不为所动,他是石头,太阳再大也他无可奈何。 至于小黄须,它缠死这么多的时候,黑石也觉得寻常,现在它也要走向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就在黑石晒着超温暖的太阳浴准备睡觉时,刚刚有了灵智的小黄须颤颤巍巍地把丝子伸向他,发出微弱的叫喊:“救救我……” 第三十一章 二更 救, 还是不救? 这还是黑石第一次见到山上有带灵智的生物出现。 他瓮瓮问:“怎么救。” 小草慢慢向他伸展触角,像是想再往石头底下躲深一些。 黑石从善如流地晃动了一下,把它遮在了身子底下。天上的太阳一直挂着, 地上大旱,它很虚弱。触角总是向外伸展着, 像是迷糊了意识。 它在找植物, 想要攀附? 可这附近的植物, 除了崖壁上的一颗松树, 再无其他。就连松树的枝叶都枯黄了。 黑石想了一会,把它的须蔓接到了自己身上, 用身体里的玉阭来滋补它。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 天上的太阳增加到十个。黑石觉得普普通通, 山上的植物都死绝了, 那棵松树都只剩下了枝干, 在一个炽热的午后, 烧的只剩下根部。 可小黄须在他的照顾下活的很好, 甚至蔓延出来了小触角,贴在他身上,像一张黄色的网,有点可爱。 他可以感受到身体外部轻柔的痒意,像是有人在慢慢抚摸着他,吮吸着他。 他开始认真考虑,一块石头, 养一株小草的可能性有多大? 再后来, 天上的太阳纷纷坠落, 着火, 落在大地上便燃起一片火海。也有太阳朝着望天台来, 只可惜还未落到地面,就像是落到一片黑色虚无之中,归为寂灭了。~ 黑石小心翼翼地用身子遮挡着小黄须,看它怕热到有些蔫,觉得自己下手可能慢了些。 太阳恢复了正常,又久违地下了一场大雨。 大雨过后,小黄须长大了,它开始脱离黑石,想要去寻找别的植物,崖壁上冒出绿叶的松树成了它新的目标。 可还没等它实现意图,就被黑石拦的严严实实,甚至石体上渗出汁液,滴在它的根部,像是在说,别去害植物了,来找我吧。 可小黄须铁了心,黄色的丝子蔓延着想要绕开包围圈,直奔松树而去。 却它每涨一段丝子,黑石就多长大一圈……玩了大半个月的你追我逃的游戏,小黄须才放弃逃跑计划,心不甘情不愿地附在大石头上。 时间久了,它才发现,还是大石头好,不管它怎么缠绕,都不会突然死去。 一块石头和一株植物,在山上朝夕相处了两三百年。 钟琤只记得那天,他从漫长的午觉中醒来,由于黄须不再攀附植物,便又有别的植物靠近了。周围绿油油的,只有他,黑色的本体被黄色的须蔓包裹。 他还没感觉到小黄须在那里,就在身边看到了一只奇怪的动物。 他长的白白嫩嫩,耳朵又长又尖,尾巴是白色的,毛茸茸的,很长,像是动物一样。 可身体又不像动物,像他以前唯一一次见到的女人,四肢修长,□□的身体上裹着黄色的须蔓,一层又一层,包裹住他私密的地方。 他趴在那里,有些费力地想要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也不知看了多久,黑石说了几百年来的第二句话,他问:“兔子?” 兔子成精了? “兔子”听到他的声音,带着初生的孱弱,颤颤巍巍地抬起了脆弱的头颅,露出茫然而又纯真的脸,他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随即像是明白过来,那声兔子是叫他的。 他白皙的皮肤带着一层轻粉色,眼睛水汪汪地,像是蓄了一池清澈的水。 他对钟琤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才是兔子!”说罢,还轻轻踢了他一脚。 轻轻。这是伏兔撅着嘴再三强调的力气,他说自己刚化形,力气怎么可能会很大? 黑石被人一脚从待了几千年的地方踢到山下流浪,在山下待了三天,他也没想明白,植物为什么会化形出来尾巴和耳朵。 毛茸茸的,软软的。 三天后,伏兔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他“哼”一声,推着黑石从山下回到山上,把他安回老家。 “不许叫我兔子,还有,我饿了。”他很委屈,黑石再一看,周围除了松树,别的植物又被他糟蹋完了。 心里慢吞吞地生出无名火来,不知道是为了那些可怜的植物,还是什么。 可最终,他也只是坦露自己的身体,任由身体里蕴藏的玉阭慢慢流出。 伏兔蹲下来,趴在他身体上,闭着眼睛慢慢吮吸,一脸满足。 后来松树化形了,还十分骚包地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嬴芷,他是这样形容黑石和伏兔之间的关系的。 看似柔弱实则是个无情的榨汁兔,和他坚定不移一心哺乳恶毒儿子的残疾老父亲。 黑石:“……” 伏兔:“???” 幸好嬴芷化形,长了腿,能跑了。不然黑石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住兔子的一脚。 在钟琤漫长的生命中,这也算的上一段有趣的回忆。他早有了灵智,却又懒得化形。在望天台上和一树一草待了五百年,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伏兔饿了,就给他喂饭,他身体里的玉液取之不竭。伏兔怕晒了,就给伏兔遮阳。 确实像个尽心尽力的老父亲。 而伏兔的日常,下雨了躲他身下,太阳大了躲他身下,天高气爽、风和日丽就骑他头上。 度过了那段神降期,九州之上灵智生物骤然增多。 望天台也多了些小妖小灵,伏兔便整日和他们一起玩耍,时常骑着马鹿就跑到隔壁山头打架玩,受伤了就哭唧唧回来靠在黑石边找补。 后来有一对夫妻上山来找练剑的石头,他们看中了黑石,黑石便给了他们两个差不多拳头大小的石头,练成了三把剑。 其中有一把,作为交换,他们又送上山来,送给了伏兔。 有了那把剑,伏兔打架便再没输过。没过多久,他就把剑插在石头边,不愿意带着出去了,“人家都怕它,不敢和我玩了。” 黑石简直操碎了心。 再后来,伏兔和人家打急了眼,被人伤了根基,眼看着奄奄一息了,钟琤这才化了人形,剖了自己一半的石心给他,才算救了他的命。 等伏兔醒来,他拿着剑,把伤了他的那些人,砍的都快轮回了,才算撒了气,回到望天台上安静月余。 他都这么大,已经可以吸收灵气来生存了。可还是喜欢窝在黑石身边。 那天早晨他对又化成黑石的石头说,“雨滴落在你身上,你知道像是什么声音吗?” 他早已习惯了自言自语,闭上眼睛,手模拟着波浪的形状,“不知为何,总让我想起,藏在云中的宫殿,它们门前的钟声,每个清晨都会响起。” “咚,咚,咚。” “真好听。”他意犹未尽地睁开眼,对黑石道:“不然你就叫钟琤吧?” 钟琤看他窝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沉声道:“好。” 就这样,黑石就成了钟琤。 给他起过名字以后,伏兔就动了要去天上的心思,他开始潜心修炼,并且想要让钟琤和他一起修炼飞升。 钟琤答应了,磨蹭了近千年,伏兔早已到了飞升边缘,钟琤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伏兔气极,可还是在某个夜晚被迫飞升。 不久之后,嬴芷这个修炼笨蛋也上去了。 只剩下钟琤一人留在望天台。 自此,这块石山就有了名字。 钟琤捂着自己的心口,他少了半块本体之源,只怕是再修炼五千年,都无法飞到天上去。 可还不到千年呢,从天而降一块黑色带火的石头,落在了他的身旁,钟琤认得出,那是他的一部分。 天上携带着他本源的,只有伏兔这个笨蛋。伏兔出事了?他迷茫地看向天空,想上却上不去。幸好有了那半块本源,他好歹算是一块整石了。 便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飞到天上了。 然后就为了转正,做起了任务,还遇到了正在历劫的伏兔。 近乡情怯。他现在还记得伏兔只能一人飞升时,对他说出的绝望气话。 钟琤叹口气,好歹知道伏兔无碍。 既然他现在知道了伏兔的劫难,自然要帮他。渡人也是度己,至于伏兔醒来后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他也打不坏自己的本体,不是吗? 钟琤一向是块善于宽慰自己的石头,他把事情前后因果想了个遍,终于下定决心——回去睡觉吧。 一觉解千愁。 还没睡几个时辰呢,就要起来上朝了。估计这会永安王留宿宫中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钟琤就是想拖病不去上朝都会被人当做借口,好在昨天穿的是官服。 上朝时,赵禅真表现的还算很正常,一本正经地听大臣汇报工作,吵吵闹闹,又针对一些事情表达了意见。 连个眼神都没有给钟琤。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钟琤正想要回家换衣服呢,又被赵喜给叫住了。 小皇帝想要见他。 钟琤早就知道他缠人的性格,只能无奈回头,去了御书房,小皇帝正在接见苏和同,他便在偏殿坐着喝茶等待。 没过多久,苏和同就出来了,来到偏殿,对钟琤道:“早就久仰永安王,可惜回来后实有不便,没能登府拜访,还请王爷见谅。” 久仰,有些夸大了。当初苏和同着急忙慌地跑出金陵,也是迫于永安王的淫威,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 如今他风光被小皇帝接回城,钟琤却成了失势王爷,城中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 现如今小皇帝才是如日中天,至于永安王…… 苏和同眼神中带着探究,单刀直入道:“听闻陛下的功课都是王爷亲自教导的,陛下被王爷教导的很好。只是臣有一事不明。” 钟琤伸手,在半空中一按,强硬地打住他的话头,别又来问他为什么要对小皇帝这么好了 “都是为了大赵,本王自有苦衷,苏卿不必多问。” 说罢,一脸大义凛然地进了御书房,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苏和同。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王还要教小王爷更多(狗头) 《抱朴子》云:“菟丝之草,下有伏兔之根,无此兔在下则丝不得生于上。”所云“伏兔”,有以为“茯苓”(茯苓一名伏兔)者,不确,当指菟丝寄生植物之根形如伏兔。云“丝”者,以其茎纤细如丝,随处缠绕之故。药用其子,是名菟丝子 第三十二章 一更 “皇叔!” 钟琤刚走进去, 关上门。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赵禅真恨不得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 钟琤拉着他的手,反手慢慢把他挪到自己怀里, 他便自觉地圈住他的腰,还在他脸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禅真好想你呀。” 他在钟琤脖子上蹭来蹭去的難饙, 声音缠绵悱恻, 惹人遐想。 钟琤抱着他, 把他放到榻上, 无奈道:“陛下别闹,殿外还有人呢。” 赵禅真还想撒娇, 见他表情严肃, 这才不满死松开夹着他腰的双腿, 躺在榻上, 撅着嘴巴看钟琤坐在离他有些距离的椅子上。 “今日的奏折陛下都处理了吗?”钟琤翻看着奏折, 小皇帝的朱批十分简短, 言简意赅。 字体和他有八分相似, 毕竟每天对照着练习。 赵禅真道:“还没呢,苏和同刚才来请示,想要在金陵建一座学堂,专收寒门子弟。皇叔觉得怎么样?” 现如今大赵的官僚选举制度,沿用了前朝的科举制,同时还有举荐制。两者虽然都能够促进阶层流通,可对于真正的贫穷百姓来说, 想要供出一个识字的士人, 还是太难了。 之前钟琤带着赵禅真在金陵城里测试物价, 算过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费大约是十两, 若是家中有人读书, 便需要更多。 每年至少要三十两。这还是生活在金陵,在偏远些的地方,每年学子还要到金陵赶考,花费更甚。 苏和同在乡下隐居多年,深觉田野之中并非没有才能之人,只不过环境抑制了他们的成长。 赵禅真对此深表认同,就拿他来说,他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可每日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偷偷认字读书。 可那些乡野之民,有的一生连书本都没有见过。 苏和同此次归京,一是为了天下太平,二是为了苍生万民。他深感朝廷的贤能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尸位素餐,是大赵溃烂的根源。 要想从根本改变,首先便是改变选贤任能的机制。 钟琤听他解释完,便道:“苏和同虽信奉儒学,却和傅偕生不是一般人物,他懂得灵活变通,也是真正心系天下的好官。既然陛下也认同他的想法,做便是了。” 赵禅真咬了咬唇,有些为难。他也是豪气万丈地告诉苏和同,既然是为了苍生好,那就做便是了。 可为贫民建学堂,便是要包圆了寒门学子在学习上的用度。若是想要真正建好,把这些寒门学子培养成大赵的肱骨,需要的银两可不在少数。 说白了,苏和同是来要钱的。 赵禅真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穷的皇帝了。 国库全由钟琤调度,他一点都插不上手。自己的私库,银两也少的可怜,就连那些珍稀的宝贝,也是皇叔给他的。 赵禅真一个都不舍得往外扔。 他无辜地看着钟琤,“皇叔,我们要去哪里弄钱?” 钟琤沉吟,建设国家,就像是建一座生态链闭合的山,是多种数值的均衡。 想要国家安稳,那就要民心安稳,民心在什么时候才会安稳?说来也简单,只要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接受统一的文化教育,那么即使外敌引诱,百姓也难以见得会动摇。但安稳的日子,才是最考验一个国家实力的硬标准。 天灾要钱,安民要钱,修建要钱。 什么都要钱,那么国家的税收来源自哪儿呢? 靠天吃饭的农户缴税,比例高了民心会不稳,低了国家财政收入会低,便是个死循环。 真正能抠出来钱的地方…… 赵禅真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又攀着钟琤的肩膀,缩在他的怀里。 他已经不矮了,两条腿骨肉匀称,长且直,寂寞地悬挂在半空,晃悠着,仰着头看钟琤,“皇叔继续说,不用管禅真。” 钟琤无语,把他横放在自己怀里,双腿搭在自己手臂上,换个舒服的姿势让他依偎着。 才继续道:“陛下既然起了更换血液的心思,那就做彻底些,把世家这棵顽固老树给铲了吧。” “皇叔真厉害,方才苏和同也是这样建议朕的。但是世家……真的可以动吗?” “能动,但要挑个好时机、好位置下手。” 钟琤想了想,这事也算是他对不住小皇帝。虽然国库里的钱不多吧,可确实都被他拿来用了。 不过再过两三年,大赵的财政应该就可以转好了。 现下只能拿世家开刀,回回血了。 钟琤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毕竟世家是靠压榨普通百姓才有了今日这般实力,既然如此,他凭借自己的实力压榨世家,有何不妥吗? 他已经想好了从谁开刀了。 邓永,虽然是他手底的佞臣,可这也不过是他披着的一层皮囊。在永安王攻入金陵以前,他在金陵便拥有良田商铺无数,更是趁金陵那场战乱,发了一笔国难财。 等那些弃城而逃的百姓一回来,便发现自己家的祖产全都改姓,姓了邓。 但当时邓永已经成功抱上永安王的大腿,别人无可奈何,这事便作罢了。 邓永也借着那笔横财,把生意做到了大赵每一寸土地上。只不过他们比较低调,明面上还是当着钟琤的狗。 钟琤把玩着放在桌上的千里眼,给小皇帝解释这玩意的来源,是从千里迢迢的海外来到中土,还有邓裘送给他的琉璃杯,也是邓永势力之大的证明。 他建的船还没完工呢,这姓邓的早已经把手伸向那批海外商人那里,想搞垄断了。 更何况,钟琤是个记仇的。邓裘带坏小皇帝一事,他还没来得及追责呢。 刚好公仇私怨,一起报。 赵禅真拍手道:“噫,好!”他傻乐傻乐的,一点都没想到自己和邓裘昨天还在一起玩儿。 他眼珠子一转,道:“皇叔,我还有个好主意。如果我们太过大张旗鼓,邓家一定会有所防范,狗急了跳墙,他们去投靠萧渝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如先让我和他们玩玩吧~”赵禅真的表情天真无邪。 钟琤深深地看他一眼,心道这人即使历劫,骨子里也带着坏性子。 每日都有求见赵禅真的大臣,钟琤没有在御书房待很久。 出了宫,宫里侍卫亲自送他回府。洗了澡,换身清爽的衣服,长发还没有彻底干,他依照习惯坐在花园里继续雕石头。 府里没他允许,是不会有人进入这个花园的。 钟琤坐在榆树荫下,树下修建着小小的水池,水池里种着碗莲,下面按照他的喜好摆满了雨花石。 他时不时从一篮子的石头中挑出来一两个,再放到池子里去。 玩的不亦乐乎。 “我怎么觉得你在这里,比在山上还要开心啊?” 树上突然有声音响起,钟琤头都没抬,用小镊子轻轻摆放着石头,“你怎么又来了?” 嬴芷脸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说话也有些扭捏:“我看见你和伏兔……嗯…你知道历劫后他会有这些记忆的吧?” 钟琤斜眼看他,“天宫里的神仙也会偷窥吗?” “什么叫偷窥啊!我这是时时刻刻准备帮你们度过难关!”嬴芷脸都涨红了,从树上跳下来,蹲在钟琤旁边,道:“伏兔这任务,本来就是天上故意难为他的,你知道吗?” 自从某次大战以后,人间再无神明降临,而飞升的道路也变得艰难无比,神仙想要下凡更是不易。 “伏兔他自从上了天,发了疯似的想回去。我想,他可能是要去找你。” 钟琤捏着石头的手顿住了,他轻声道:“是吗?” 伏兔一飞升,便被封了伏兔星君,坐守一宫。换作别的神仙,绝不可能有如此运气。 他曾经提起过,天宫宫殿的钟声。倘若没有听过,又如何得知? 此次飞升,也不过是重回他的位置。 钟琤骗了他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自己会陪他一起飞升。现在报应来了,钟琤揉揉鼻子,他也算想明白了。 嬴芷叹口气,这两个傻子。伏兔回不来,就只好自毁神体,落得个到这种小世界经历轮回的下场。 他有些别扭地解释道:“我虽然不喜欢伏兔,可我必须要替他解释一句,他不是故意想丢下你的。” 说完,他偷偷看一眼钟琤。钟琤面上看不出来表情,好像周遭的喜怒都和他无关。 嬴芷有些恼,想到这位可是有了灵智也能两三百年不说话的主,他推了钟琤一把:“唉,你别不信啊。” 钟琤直视着他,正色道:“他是我养大的。”他自然知道伏兔的性格,好的方面也好,坏的方面也罢,没人比他更了解伏兔。 只一句话,就让嬴芷心里有些震撼,又有些不是滋味。 是啊,在山上的时候,这俩就是在一起的。虽然在他看来,纯属就是寄生和被寄生的关系,可谁又能说,他俩之间没有外人不可称道的感情呢? 钟琤又不是不能摆脱伏兔的攀附,如果他不愿意,早就把伏兔甩到几百里外的地方了。 “倒是我多嘴了。”嬴芷目光有些黯淡,他又想到自己那时被炙烤,怎么就没伏兔那么好运呢。 想到悲惨的过往,嬴芷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跟他有个野鸡毛的关系。 “天上快发现我偷偷来见你了,我还不想被罚呢,以后就不出现了。等你们历劫成功,我们再见。”说完,嬴芷就消失在了原地。 钟琤无语,又从怀中掏出令牌,看一眼。嗯……快满了。 任务就快要完成了么? 他摸上自己的胸口,分给伏兔的石源,还差了几块碎片。 第三十三章 二更 在钟琤的预判下, 七月份的冀州地龙翻身,几乎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只是城中财产损失,难以避免。朝臣惊慌失措上来折子以后, 才发现皇帝早就知晓了。 赵禅真道:“朕之前梦中遇见先帝启示,幸好朕放心不下, 提早派人前去做了准备, 真是万幸。” 可大臣们不依不饶:“陛下既然梦到了先帝的提醒, 又何为不请示钦天监?”底下又吵成一团, 觉得赵禅真实在是太不把这些臣子放在眼里,就连提前去冀州赈灾, 都绕过了他们。 一到这时候, 赵禅真就闭口不言, 坐在龙椅里听他们分成几派人吵来吵去。 下了朝, 邓永也收到了消息, 听小皇帝说收到先帝启示,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这些荒谬之言你们也行?” 马杨道:“可若不是先帝梦中启示, 陛下又怎会得知冀州会有地龙?我觉得吧,也许陛下真的是天命之人。” 别的地方不说,冀州一地动,也就意味着陛下的提前准备有了好的结果,现在冀州的老百姓都要给赵禅真立长生碑。金陵城里对皇帝也赞不绝口。 邓永嗤笑:“他算什么天命之人?他明明……” 话说了一半,他忽地看见马杨探究的眼神,一挥袖子, 道:“罢了, 陛下如此远见, 也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福分。” “邓兄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就是了, 陛下好了, 我们不也水涨船高?更何况令郎和陛下少年心性,如此要好,想必未来的朝廷就有邓家的一席之地了。” 他这话说的好听,可邓永却有些心梗。这一个月来,他们父子俩可没少在小皇帝身上花钱花心思。 千里迢迢买来的绝世汗血宝马,送给了小皇帝,还指望小皇帝能够给邓裘个一官半职呢。赵禅真见到马果然很高兴,直呼这么漂亮的马,送给皇叔他肯定喜欢。 于是那匹价值连城的绝世宝马就被送给了钟琤。 而小皇帝又眨巴着眼睛,说自己也喜欢。邓裘个傻子,当即拍着胸脯说再给他弄来一匹。 赵禅真问他去哪里弄?邓裘便告诉他,大赵有一个叫大宛的邻国,专出好马。 他后来还是获得了一个官职,赵禅真封邓裘为大赵的使者,让他带着一队人马去和大宛交好,务必在今年入冬以前,以最低的价格换来一千匹如此好马,最好是能配种的。 无理的要求让邓裘事后差点破口大骂,可赵禅真当时小意温柔,一口一个邓卿,年少英才,必成大器……把他忽悠的连爹都不知道是谁了。 还没等邓永想出对策帮助儿子逃离苦海,邓裘就已经被一队乔装打扮的禁卫军给带着,带着一个车队前往大宛了。 原本以为儿子走了以后,不在陛下跟前,就能少搭理任性小皇帝的无理要求。可转眼,小皇帝就命人送来礼物,说是邓裘不能在家侍奉老父亲的补偿。 邓永一开始还高高兴兴,觉得陛下心里有邓家,差点就想放弃联系萧渝,站队赵禅真了。 可第二次,赵禅真亲自微服私访,登门赵家,话里话外都是近日天下太平,一派祥和,宫中如此炎热,他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了。 邓永自然要想着法子开解他,说着说着就提到自己有一座山,山上有庄子有天然温泉,春日里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 赵禅真一听,眼睛就亮了,邓永还能不让他去住几天吗? 结果赵禅真不仅自己住,还带着皇太后一起去住,他回宫了,皇太后却在庄子里住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邓永便被召到宫里。赵禅真一脸歉疚的告诉他,他年轻,受不了大夏天泡温泉,倒是皇太后挺喜欢的。和他唠了半个时辰皇太后年轻时受了多少苦,是他唯一的长辈。现在却遗憾宫中没有这么好的地方给皇太后修养身体,反而还要在臣子的庄子里长住。 邓永还能说什么,自然要表白忠心,非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太后喜欢,那庄子便是皇家的了。 赵禅真眼睛一亮,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邓卿品行高尚,实为天下表率。说实话,朕虽然不喜欢庄子里的温泉,倒是很喜欢山上的桃树,只盼着春日里能去看桃花盛开,想必定为人生一大乐事。” 他话锋一转,又道:“邓卿恭行良俭,朕哪里忍心强占庄子,不如……封你为镇国将军吧!”说完,他自己拍手乐道:“这名字威风,镇国将军!” 邓永当即欣喜若狂,一个将军,少说也能掌管几千精兵,对他的大业有很大的帮助! 他一个高兴,便把整座山都慷慨奉上了:“陛下对臣子对此慷慨,臣子又怎敢让陛下凉心呢?实不相瞒,那山里,还有一座铁矿,不若连同山上的桃花,一并送给陛下!” “好!”赵禅真这声好,叫的是真心实意。 事后,邓永才知道,所谓的镇国将军不过是个封号,不登记在册,就连他儿子送去的那匹马,都有镇安将军的称号。 一时间,邓永沦为世家之间的笑柄,他被气的吐了一口老血,接着便借口身体有恙,不再出门。 此等行事,他若还看不出羞辱,那可真是枉为人了。 邓永现在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勾结萧渝,里应外合,把腐烂的大赵王朝推倒。到时候小皇帝不还任他处置?把他赏给自己儿子也不是不可以。 可这些,邓永不能对马杨说,只草草地夸奖赵禅真几句,便送客了。 邓永送的那座山,成了赵禅真的私产。他喜欢这山是真的,可也不全是为了盖行宫,夏天好去避暑。 而是把它转手赠给了苏和同,起名为清源山。这下子,修建寒门学堂的地址有了,就连山后的那座铁矿,也可以用来赚钱,赚来的钱用来培养学子。 这下子,苏和同彻底信服了他,老泪纵横地表示,自己绝对会为大赵培养出栋梁之材,还举荐了几个徒弟入朝为官,被赵禅真根据各人所长,给安到了不同的位置。 建学堂的事情全交给苏和同了,山的归属,还是赵禅真,实际上就是朝廷暗中资助的产业。 只是明面上,是苏和同找陛下要了这座山,而陛下还真的给他了。 苏和同一出宫,就快把这个消息嚷嚷的整个金陵都知道了,他回来之后,在金陵几大学堂,聚众讲学了几次,每次还要求不能把寒门子弟拒之门外,此消息一出,所有寒门子弟奔走相告,不断有人询问学堂什么时候开学。 那些个想捣乱的人,一听这山,陛下送的,山长还是全天下闻名的大能,苏和同可不像傅偕生那样,是通过利益来笼络学子。 他年轻时,连中□□,诗词歌赋扬名天下,可惜在政治上的觉悟略有不足,才被傅偕生短暂地压了一头。 现如今傅偕生没了,陛下又是当世明君,他自觉自己可能青史留名,便把每件事都做到极致。 苏和同收拢人才的速度堪称恐怖,自从他广发书信,便有无数隐居,或者小地方的才能之士,不断迁往金陵,有的会作为清源书院的讲师,有的则是经商之才,甚至习武之才。 不过两天,清源山上就开始了规划和修建,苏和同还求了赵禅真的字,拓在石碑上,立在山下。 赵禅真也摆驾去看过,山上有些桃树暂时被挖开,改种到了山下。 清源山不止是一座山,山脚下还有几百亩良田,也都是邓永的,住着几百户人家,都是他的佃户。平日里靠租田为生。 赵禅真干脆又赏他夫人一个诰命,把那几百亩良田也要了过来。 这地方是真的不错,山势并不算陡峭,山路修建的很好,从山上可以看到山下聚居的农户,几百亩水田像是绿色的彩带一样,依偎着汾河,村落里还有一处偏僻的竹林,林子里藏着一个码头。 赵禅真让苏和同画了地图,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会和钟琤一起讨论,该怎么把这处地方建的更漂亮,讨论出来结果,就会和苏和同商量一下。 苏和同什么都依他,他有多爱赵禅真,邓永就有多恨赵禅真。 连带着一起恨钟琤,他派去跟踪钟琤的人,传来了消息。 说是钟琤曾派人去九华山,去了两次。 要说这九华山,来历可就大了,先帝曾流亡在此居住,山上的茶叶也因此而闻名,先帝曾在此临幸了一个尼姑,就是当今赵禅真的亲娘,就连皇太后,都曾在此居住过一段时间。 这些联系在一起,邓永之前的一个想法,便慢慢浮现在了心间。 他派人去找清竹,却听闻,清竹整日在禅堂诵经,一刻都不得出门,就连庙里的饭食都是别人送去的。 他派去的人,闯进禅堂,也看清了清竹的脸,画了一幅画出来。 邓永拿出画卷,再三查看,画里的女人面容祥和,眼神平静,看起来气质沉稳。只是那张脸,虽说已经上了年纪,依旧可以看出圆脸杏眼,顶多算的上清秀佳人,哪里能生出来赵禅真这般容貌妖孽的人物? 他冷哼一声,把画卷装入竹筒,叫人进来,吩咐道:“你带两个人,务必要把这副画交给萧渝。他见到画,便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快去。” 邓裘年纪小,不知道当时新帝登基的辛密。可他当时人在金陵,就在永安王身边,虽算不得亲信之人,可对当时后宫的事情有所耳闻。 当年作为先帝遗子入宫的,可不止赵禅真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开始动笔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两人的属性,无论是忠犬,还是什么,在我看来我就是想写两个人谈恋爱……确认主题是养成和双向奔赴以后,属性便无所谓了。 养成的主题已经十分明显了,双向奔赴目前还看不出来,只能看出攻在靠近,然而~后面还没写到啦,如果我现在说出来,我后面就没法写啦。抱歉抱歉 第三十四章 他馋小鱼干了(一更) 钟琤不知道, 他的小皇帝已经快把邓永逼疯了。 众人初时还笑话邓永,拿一个这么贵重的庄子,换了一个和马差不多的将军职位, 可转天,赵禅真就赏给他几百精兵, 说要听他指挥。 邓永心里有鬼, 他不敢用, 又不能拒绝, 只能当祖宗一样供在郊外的庄子里,不短吃不短喝, 这几百个精兵整日还要训练, 一个月能吃掉他一块黄金。 他转手把百亩良田一同送给赵禅真, 赵禅真第二天亲自下厨, 给他八十岁的老母亲做了一碗长寿面, 让亲自亲自端去邓府, 再下锅。 一时间君臣相亲, 沦为美谈。 钟琤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坐在皇帝这个位置应该做什么,怎么把底下的人耍的团团转,属实让小皇帝给玩明白了。 说白了,哪怕他只赏给邓永一个大白馒头,邓永都得乖乖把庄子给他, 更何况, 小皇帝给他的不仅是馒头, 还有面子呢。 为了把邓永的庄子弄到手, 赵禅真还鼓动了赵氏。皇太后近日身体确实不舒服, 建议是赵禅真提的,实行却要靠钟琤。 钟琤好言相劝,让她去庄子里小住几日,可赵氏下定决心要回封地,是一日都不想在金陵城留了。 还是钟琤说自己想和母亲多待几日,她才不情愿地跟着钟琤一起去了庄子。 赵禅真也一同去了,那庄子不大,住了两天,他见皇太后好几面,每次都乖巧叫“皇奶奶”,可得到的只有冷淡的回应。 好几次赵氏装作看花,等他腰弯的都有些酸了,才惊道:“皇帝原来也在这里啊,倒是哀家人老眼花,没有看见。” 赵禅真每次都笑着把场子撑住。等皇太后去泡温泉,他就抱着钟琤告状,哭唧唧地说皇奶奶是不是不喜欢他。 钟琤无奈,帮他揉腰,嘴里还要说着好听的话儿:“她就是那个性子,对赵家人没个好脸,陛下大人有大量,多担待些。” 赵禅真眼珠子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像个小狐狸钻他怀里,“怎么可能皇叔说担待,我就不难过了呢?除非……” “除非什么?”钟琤神色幽幽,想看他又耍什么花招。 “除非皇叔让我咬一口!”赵禅真说着,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扒开钟琤扣紧的领口,好奇道:“皇叔夏日也穿的如此整齐,不热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拽自己的衣领,露出一抹白皙的锁骨来。然后又去拽钟琤的衣服,嘴里还数着:“一层…两层……” “皇叔很热吧?我帮皇叔脱掉!”赵禅真把他推到榻上,坐在他腰上跃跃欲试。 钟琤双手枕在脑后,懒散地躺在那里,任由他作为。 赵禅真吞咽口水,扒开他的腰带,只觉得他衣服松散了些,又咬咬唇,道:“皇叔不阻止我吗?” 钟琤拖着长音,懒懒道:“母债儿偿,陛下要是还生皇太后的气,就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来偿还吧。” 他这话儿说的没趣的紧,赵禅真停了动作,屁股狠狠地往下坐了一下,凶巴巴道:“我就知道,你偏向她!” 话音刚落,眼泪就出来了。 钟琤看他泣不成声,觉得他真是娇气又蛮横,这样的性子,非要人哄着他才可,如若不哄着,他宁愿心里呕死,也不会低一低头。 把他拉下来,趴在自己胸膛上,钟琤道:“陛下又没真的生气,若是想要脱本王的衣服,直说便是。何苦拿她当借口,倒显得陛下一点都不诚实。” “本王不喜欢爱说谎的孩子。” 赵禅真停止抽噎,像刚长牙的乳狗一般,隔着衣服在他胸前咬了一口,恶狠狠地道:“那朕要脱下你的衣服,你脱还是不脱?” 夏日的午后,他们二人叠罗汉似的躺在床上,赵禅真坐在他身上,费劲地试图扒钟琤一层皮来。 钟琤懒得动弹,只躺在那里说着风凉话:“陛下行吗?为何手都在颤抖?” 赵禅真瞪他一眼,脸都红了。鬼知道脱个衣服而已,明明皇叔有的,他也有,却还是会心慌慌。 羞意涌上眼睛,他目光盈盈,像是凝聚着泪光,伸手轻拍钟琤,“皇叔像块石头一样,你且不要说话。” 钟琤果然闭嘴,安静地看他羞怯的模样。 珍珍趴在窗台熟睡,大宝在窗下无聊地晃悠着尾巴,偶尔用铜铃大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像是在看他们俩在干嘛。 赵禅真手抖的不成样子,手心里感受到的温热,只隔着一层轻薄的衣物。 大宝一看,他就慌了,又趴下来躲钟琤怀里,带着哭腔道:“皇叔,你太坏了!” 想做坏事的明明是他。 钟琤可还没什么感觉呢,只觉得他可爱极了,恨不得把每分每秒,他的模样,他的反应,都记在心里。 这会见他恼了,擒着他乱打的手,背在身后,又去亲他脸上的汗珠,嗓音里含着笑意道:“陛下,睁开眼,我教你。” 钟琤把他扶起来坐在自己身上,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外衣给解开了,又稳又快的。 衣服窝在手臂上,带掉不掉的,眼看着钟琤就要解开自己里面的中衣了,赵禅真打他手,嗔道:“要脱皇叔的!” 他正处在懵懂而又好奇地年纪,早把自己看了个遍,心里不知想了多少次,皇叔会是何种模样。 此时有了机会,当然要用上。 “陛下,晚上去泡温泉,不就可以看见了吗?” “那不一样。”赵禅真执拗道。 好吧,钟琤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他沉着腰,上半身脱离床榻,解开自己的腰带,直接拉开自己的衣物,露出精壮的腹部。 随后又躺了下去,赵禅真脸红的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了。 钟琤唤他:“陛下?” 赵禅真看了他一眼,又扭着脸不看了,红色已经蔓延到他的耳根。 钟琤笑着又叫他:“陛下。”还伸手去摸他热的发烫的耳垂,轻声道:“真可爱。” 窗外的蝉鸣戛然而止,停歇了大约一个世纪那么久,赵禅真只觉得心跳如雷,慢慢趴在钟琤身上,哑着声音道:“皇叔,你……我。” 他声音又轻又柔,钟琤却听的清清楚楚,在他眉心印了一道,宠溺道:“遵命,陛下。” 少年夏日最美好的记忆,应该就是这个了。 赵禅真轻轻喘息,像是有些倦了。他闭上眼睛,咬着下唇,想要去回报钟琤,却被抓住手,又亲了一口。 “不闹了,皇太后该叫人了。” 果然,钟琤刚说完,院子里就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赵喜就在门外道:“陛下,王爷,皇太后想请陛下去泡温泉呢。” 请赵禅真是假,让钟琤去是真。 钟琤给赵禅真换了干净的衣服,二人一同去了温泉池边。 “王爷,皇太后说,您身体里的沉疴宿疾,多泡些温泉正好呢。”素月又对昏昏沉沉的小皇帝说道:“陛下若是受的住,也可以泡一泡。” “哦,好。”赵禅真乖乖应下。 可到了室内,钟琤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下到温泉池里,他便又开始脸红了。 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让宫女褪下他的衣物,他捂着尚存的衣服,让宫女们都下去,把门带上。 才慢慢悠悠,在钟琤对面下了水。 池边放的还有瓜果,钟琤捡了个葡萄放嘴里,透过水雾看赵禅真如菡萏入水,伸直着脚尖去试探水温。 着实是一副美景。 这里的温泉并非露天,都是修建了房屋,把温泉建在室内,然而布景极好,温泉左侧便是开阔的外景,木头雕刻的开窗,窗外是木走廊,走廊外,则是竹林和掩映的泉水。 恍若人间仙境,单是看着,就让人精神一悦,放松下来。 钟琤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到身边有人轻声叫他:“皇叔。” “嗯?” “我来帮你吧?”赵禅真红着脸,也不知是雾气蒸的,还是如何。 他低头看着乳白色的温泉水,层层叠叠的雾气,让人看的不是很清楚。 钟琤不由得想起,在望天台上石,他也是这般食髓知味,贪吃的要命。 于是把指尖浸在水里,弹水珠到他脸上:“陛下还小。” 赵禅真不满,然后淌着水,趴在池边,撅着嘴巴,还小声地“哼”了一声,“我才不小。” 钟琤似笑非笑,“陛下说的是什么?” 赵禅真闭着眼睛,睫毛轻颤:“登徒子。” “陛下说谁?” “说房间里的某人。” “咦,房间里还有人吗?是赵喜?还是李国安?”钟琤装作惊讶的样子,四处查看。 “皇叔是登徒子。”赵禅真咬着下唇,说道。 随后便被人握住了把柄,在耳尖上轻轻咬了一口:“不是陛下求我帮忙的吗?” 赵禅真红着脸,趴在那里装死,不答话。 钟琤看他一脸“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反正我不会反抗,还很期待”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他还记得嬴芷的话,不敢做的太过分。可小皇帝却像是沾了腥味的猫,一会儿见不到小鱼干,就冲他喵喵叫唤。 钟琤拿他没办法,只能借口朝中政务繁忙,把他从温泉庄子给请回去了。 赵氏挺喜欢这里的景色,便打算小住几日,随后再借口生病,及早离开金陵,回封地去。 和小皇帝多待一日,她便一日觉得不安心。 第三十五章 他的母亲(二更) 萧渝已经不知多少次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梦里他身处云台, 四周隐约可见盛放的牡丹,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金色的凤凰展翅高鸣, 直飞祥云之上。 若是单看意象,这自然极好。 象征着他的野心终有一天会实现。 然而近几个月, 依旧是那个梦, 却开始弥漫着萧瑟的气息, 离他越来越远。他就知道, 事情发生了变化。 这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他心里清楚, 皇位只属于自己, 现在只是暂时被人夺走了而已。每个人幼年都会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角, 而他的感觉更甚。 萧渝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眼睛, 把枕在胳膊上的女人拨到一旁, 赤着身子下床, 倒了一杯凉茶。 “爷?” “且睡你的。”萧渝坐在黑暗中, 面色阴晴不定。他敢肯定,异变就出现在金陵城里。他虽然人在豫州,可对金陵发生的事情,却了如指掌。 去年小皇帝登基六年,首次开始上早朝,慢慢的,便掌握了实权。先是抄家刘岩, 又整垮傅偕生, 扶持一些颇有能力的官员上朝。又及时救治了冀州地震。 现如今, 又赐庄子给苏和同, 更是传出爱护寒门的好名声。 若他只是在金陵城行事也好, 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歪风,把小皇帝的作为变成俚语俗词,传唱到大江南北。 搞得百姓真以为他们摊上了一个好皇帝,拥泵不已。原本觉得夺位很容易的萧渝,也开始觉得棘手。 就算他打算用兵夺下金陵,也要找一个正义的借口,以振士气。现如今四方百姓都对赵禅真赞不绝口,哪里还有人愿意打仗?若不是还有开国长公主的那点情分在,也许豫州百姓早就投奔到朝廷的怀抱里了。 萧渝有些气馁,他倒不怕赵禅真。虽已经六年未见,想那小皇帝已经长大了不少,可他依旧记得,那日登基大典上见到的孩子。 那是一副让人见到就忘不了的面容,他胆怯地像个鹌鹑一般,纤细而苍白的手被永安王轻轻抓着,与其说是搀扶,更不如说像是胁迫。 萧渝当时在下面,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这样胆小而没用的草包美人,也配当皇帝?大赵已经岌岌可危了。 回到豫州后,他就自拥一地,发动了反叛的攻击。他不承认这样没用的君主。 可当时大赵政变,永安王是率先起兵的那一拨人,论兵力,论占领的州府,永安王都远胜过他。 现在永安王明面上扶持小皇帝,实际上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萧渝打的旗号,也是“清君侧”。 明里暗里的争斗从来没断过,他一直在等着永安王强占皇位,这样他就可以彻底发动战争。 这一等就是六年。 现如今小皇帝亲自掌权,永安王却退居二线,其中要说没有阴谋,放谁身上都不会信。 萧渝想着,就觉得心里一阵焦急的火热。他总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就会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窗户外面突然传来斑鸠叫声,萧渝点了灯,随手拿件外衣披在身上,推开窗户。 一个黑衣男人恭敬地屈膝跪在地上,“主人,从金陵传来的密信,八百里加急。” 萧渝打开竹筒,里面放着两张纸,一张是画,而另一张是信。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终于,露出了这几个月以来,最轻松的笑容。 赵禅真那人,竟然不是先帝所生吗?他眸如寒星,生的是英俊潇洒,可现在脸上那股奇异的疯狂,有些扭曲了他端正的长相。 “告诉枫楼,三日之内,务必把这事的前因后果查清楚!”他把信交给黑衣人,片刻后,黑衣人便如同一只黑色翼鸟,从屋顶飞了出去。 “钟琤啊钟琤…我看你要如何和我斗。”萧渝喃喃自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 “王爷,您说,我们要告诉陛下吗?”狄荣抬眼看了眼钟琤,又很快掩盖住眼中的惊讶。 他这几月,从未睡个好觉。一直奉命秘密调查陛下的身世。可以说,除了王爷,便只有他一人知晓这件事情。 就连陈世春等人也只知道他在为王爷办事,却不知道在办什么事。 现如今,钟琤手里拿着的书信,便是他这几月的调查结果。 自从疑心赵禅真身上有异族血统,钟琤便命令狄荣彻查十五年前滞留在金陵的异族贵族。 首先,像白牡丹这样颇有艳名的歌女,寻常人等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而能趁乱掳走一个身价颇高的歌女,必然是曾经见过她的人。 根据这样的推测,狄荣首先锁定的就是当时的商人,以及来大赵的使者。 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他找到曾经侍奉过白牡丹的一个侍女,才知晓,原来当时花楼里,确实有个和白牡丹走的很近的异族男人,只可惜,那人却是战俘所生的卑贱之子。 小时候便被卖到花楼里,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做。后来他越长越高,鸨母便打发他去做马夫。 中间好像又出过什么事,马夫把客人给打了一顿,差点没被鸨母打死,还要把他发卖到南风馆。侍女说她那时刚进花楼,这些事早就过去了。大约是白牡丹十二岁的年纪,已经出落的名闻金陵。 无数达官贵族都垂涎她的美色,还没到及笄之年,她的初夜已经私底下卖出五千金的高价。 鸨母拿她当眼珠子看待,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是白牡丹找鸨母要了马夫,自那以后,那个异族男人就是给白牡丹干活。 可要问起他俩有没有私情,侍女却下意识觉得不可能。那两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却被踩在泥窝里呢。马夫脖子和脸上,有着罪奴的刺青。他便整日垂着倦发,遮住脸,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生的何等模样。他虽然生的高大,却又因为身份低人一等,时常弯腰驼背,气质便十分卑琐。 这样的男人,和白牡丹不可能有任何牵扯。侍女是这样告诉狄荣的。 可他又多加查证,甚至重回花楼,找到白牡丹当时住的地方。那地方三面环水,又身居高地,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城内发生了什么。再问侍女可还记得当年最后一次见白牡丹的情况,侍女只记得她去拍门找白牡丹,窗户开着,人却没了。 所以这么多年,她们认为,白牡丹是怕羞辱,及早跳水死了。尸体也被冲到城外,那时城里城外死的人不计其数,哪怕白牡丹生前是个绝世美人。 死了以后,也和别人没什么区别了。 狄荣却不以为然,他又到九华山上,快把整座山以及附近的山都摸了个遍,才寻到一处被绿色藤蔓掩映的山洞。 里面依稀可见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生活的痕迹。里面有碗有褥子,更重要的是,狄荣捡到了一只右耳的琉璃坠子。 清洗过后,依旧可以窥见那坠子的珍贵。现在的琉璃都很贵,更何况是当年呢。所以狄荣推断,白牡丹是被那个异族马夫救了出来。 再后来的事情,他便无从推测了。乱世之中,山匪横行,一个马夫带着一个貌美女子,什么事情都有可能遇到。 这样便可以解释,为何白牡丹会大着肚子,奄奄一息地逃到九华山。 而白牡丹为何没有告诉皇太后,自己腹中孩子的生父是何人。想来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如果不是想李代桃僵,皇太后压根不会救一个貌美的女人。 在乱世中,没有武力保护的美貌,会惹来天大的麻烦。倘若白牡丹告知皇太后,自己是和一个异族有了孩子,想必皇太后也不会留着孩子。 只能说做母亲的,用计之深,全在爱子。 钟琤捧着那几页调查,只觉得可怜。他想到赵禅真张着手臂,对一个陌生女人殷切呼唤的时候,他的亲身母亲,便躺在离他不远的竹林里。 风雨萧瑟,竹叶梭梭。倘若人世间真的有灵魂,阴与阳的相隔,只会比天涯海角更为遥远。 钟琤垂下眼睫,轻声道:“此事无需让陛下知晓。倘若有一天,他被迫知道了此事,再告诉他罢了。” 否则很难说这件事对小皇帝会不会是新的打击。 像是想到什么,钟琤顿了顿,嗓音如常:“把线索都处理干净了吗?” 此事不需要让多余的人知道。 “已经处理干净了。白牡丹姑娘的骸骨,以及那具婴儿骸骨,已经被属下转移到别的地方。白牡丹的侍女,属下也给了她一笔重金,帮她转移到别的地方。” “嗯。”钟琤还是很相信狄荣做事的能力,一件十五年前的事情,被他抽丝剥茧查到这种程度,并非常人能够做到,他又道:“这几个月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半个月吧。” 狄荣推门离开,屋里便只剩下钟琤一人。他摩挲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此时的夜色与烛光融合,他竟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为了天下的安稳,隐瞒着赵禅真,他渴望得到的母亲的怀抱,再也无法触及了。 如果他还想着亲近清竹,又该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白牡丹和马夫的过往,足够脑补出几万字的剧情了…… 第三十六章 他的脚下 怕什么便来什么。皇太后在清源山上的庄子里住了五日, 有天起了心思,回想到过去在九华山上的日子,痛哭一场。 便轰轰烈烈地生了一场大病, 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她请求皇帝, 让她能够回封地侍奉父母。 虽是请求, 赵氏掩着唇轻咳, 眼角眉梢里都是轻视和不屑。 钟琤站在她身后, 轻轻顺她后背,对赵禅真使了个眼色。赵禅真藏在袖子里的手松了又握, 指甲掐的手心生疼。 面上却掩下所有心思, 他说了些漂亮话, 最终还是放行了。择日便让皇太后回永安王封地去, 说的只是探亲。 并无长住的意思。然而只要等皇太后回了封地, 借口身体有恙, 便一去不回, 也无可奈何。 赵禅真彬彬有礼,做足了礼数,对皇太后道:“朕能够有今日,多赖皇奶奶的悉心教导。如今皇奶奶要回乡探亲,朕也心有不舍,不若就让朕亲自送您去九华山吧。” 赵氏的脸僵了片刻,霎时间, 她以为小皇帝什么都知道了。可钟琤在她背后的手依旧沉稳, 查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便笑道:“陛下有心了, 只是政务繁忙, 不便打扰。” 赵禅真却铁了心, “若是朝政之事一日都不可离开朕,那朕要这些臣子还有何用?” 他这话说的霸道至极,赵氏沉默半晌,才道:“那便有劳陛下了。” 待退出慈宁宫,钟琤略慢他两步,走在他身后,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赵禅真。 赵禅真却强硬地拉着他,走到自己身边,他仰起头,对钟琤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这样朕就可以与皇叔一同去九华山避暑了。” 九华山附近,确实有皇家行宫,只可惜许久没有住人,需要提前打扫。 又过了半个月,行宫那边重新修整的差不多了,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中旬。 正是炎热的时候,赵禅真摆驾前去行宫避暑,与他一起的,还有抱病的皇太后,永安王,一些近臣。 就连邓永也获此殊荣,陪皇帝一同去避暑。 一路上浩浩荡荡,几千人护送着皇帝的轿辇,用了一天时间,才来到九华山附近的行宫。 行宫焕然一新,等安置下来,已经月上西楼。 赵氏假戏真做,一路上把钟琤叫去好几次,借口自己身体不适。 实则是越靠近九华山,她越是心中不安,她攥着钟琤的手道:“琤儿,你跟娘一起回去吧?” 她殷切地看着钟琤道:“近些日子,娘也看明白了。你确实无心皇位,既然如此,我们便一同回到封地。娘亏欠你这么多,往后便能一一补给你,等你有了孩子,娘亲自给你带孩子,也好享受人世间的天伦之乐。你跟在小皇帝身边,娘总是心里觉得不安稳,就好像……” 赵氏皱着眉,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全,她总是心里发慌,直往下坠,就像是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为了劝钟琤,她甚至以一个普通母亲的身份在哀求。 像是有人在拨弄他的心脏,钟琤觉得心口有一点痛。但他天地生养,向来不知何为父母之爱,想来便是这身体本能的反应。 他向后退了半步,挣开被攥着的手:“母后,您先回去吧。” “你为何不肯跟我一同回去?”赵氏痛心疾首。 “我们亏欠小皇帝的太多了,我想一一弥补回去。”钟琤思绪转过,想到原本小皇帝的结局,心中升腾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倘若他现在离开了,任务失败,小皇帝的下场会是如何? 皇太后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执拗,压低声音怒斥道:“我们有什么亏欠他的?若是没有我,他还能活着?他能当上皇帝?他一个卑贱之人,能坐上万人之上的位置,哪怕只有一天,也是他祖坟上冒青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做了些什么,你不信我的话,还派人去九华山亲自查了查,还命人把他娘的尸骨带走。甚至还找到清竹,查看她的长相是否与赵禅真相似。你不信你的娘,反而维护一个外人?” 钟琤敏锐地察觉,“有人找到了清竹?” 皇太后冷哼一声:“你别想给我装糊涂糊弄过去,九华山上可是有我的人,你做了些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你若是真想不留后患,早该杀了她便是。” “不,母亲。”钟琤正色,眉头皱紧,模样和皇太后有七八分相似,他道:“儿子确实没有派人去查看清竹。只是想去收敛白牡丹的尸骨,重新安葬。” 他信皇太后不会骗他。 赵氏和他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想法,坏了,可能已经有人意识到,小皇帝并非先帝亲生了。 当初离开九华山,赵氏还留了个心眼,她把自己最为信任的丫环留在寺庙里,做她的眼线。 如若不然,早就在赵禅真登基那会,就该有人怀疑赵禅真血统的真伪了。事后,她还叫人把清竹藏起来,以免小皇帝长大后,被有心人怀疑这二人长相不同。 之所以没有杀掉清竹灭口,也是为了有一天,把这个当做制衡小皇帝的重要把柄。 但现在……若是真有人揭穿了小皇帝的假身份,那事态又会如何发展? 赵氏最先稳定心神,她道:“你不用担心,上次听说有人抓住她,不要性命,只看模样。我以为是你,便担心也会有别人。已经让人把她处理掉了。” “母亲!”钟琤心里一震,这事他还不知道,“清竹死了?” “她如果不死,死的就是我们母子二人。你自作主张把兵权给了小皇帝,可有想过给我们二人留些余地?若是事情败露,你真以为天下人会放过我们?调换皇室血脉,是死罪。” “你不为娘着想,娘不怪你。”赵氏苦口婆心对他说道,“但娘总要为你着想,念着给你留条后路吧?” 钟琤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在这时候也一句都说不出口。 赵氏说的是实话,皇家斗争,哪有什么阳春白雪,全是血腥和下作的手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如果没有这样的心性和手段,赵氏也活不到现在了。 他嘴唇微动,抬起了手,却又放下,“罢了。” 钟琤倒不是什么重视生命的良善之辈,他想到的,是小皇帝。 若是小皇帝知道清竹被皇太后杀死了,又会如何?哪怕那不是他的生母,可小皇帝并不知道啊! 再一想清竹的容貌不知被谁窥探了去,估计现在正在暗地里对着小皇帝虎视眈眈,就更头疼了。 他甚至想去对赵禅真说个明白,可一想到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又顿住脚步:“罢了,明日再看吧。” 等他一走,惊春园里便恢复安静。皇太后坐着那里,模样冷静自持,轻轻辍饮一口茶水,一双吊梢眼冷冷勾起,哼笑一声道:“药准备好了?” 素月道:“娘娘还放心不过她吗?她一向老实听话,小皇帝对她半分疑心都没有,这次一定能成。” “不枉哀家精心教导过她。这贱杂种,哀家差点被他骗了过去,还真以为他想当个劳什子的好皇帝。到头来还是个只会摇屁股的贱种。” “啪”的一声,赵氏锐利的指甲因为太过大力,而崩断了半截,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慢慢把那半截指甲给拽了下来,“哀家就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倒被个贱种给惦记上了。也不知他下了什么迷魂药,琤儿被他迷的五魂三道,就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 “素月,你说,永安王以前是不是很听本宫的话?”她眼中的怒火几乎化为实体,在烛光的照耀下,十分瘆人。素月连忙点头,“想必王爷也只是被他蒙蔽了。” 小皇帝那勾人的模样,不仅宫里的宫女喜欢的不得了,连那邓裘,她也曾遥遥看过几眼,眼神里的淫邪可不像作假的。 她家王爷向来端正,哪怕性格诡异些,也从来不会如此荒唐行事。想来,也只能是赵禅真的引诱。 他就好像山鬼,在这幽森的皇宫里,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有人奉承她的话,赵氏心中便舒服多了。她原本确实想要回封地,可却发现赵禅真勾引永安王,便只能隐忍下来。 她倒要看看,亲眼见到小皇帝和宫女厮混一起,她这个傻儿子还会不会心甘情愿被骗。 只怕到时候,便会发了疯,撒着火,也好趁那些兵还没有彻底变心之前,把皇位给夺过来吧。 赵氏遥遥地看向九华山的方向,她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被一个连亲爹是何人都不明确的贱种,给勾走魂,弄丢了命。 翌日一大早,赵禅真便起来了,和皇太后永安王一起用过早膳,便趁着天高气爽,朝着九华山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风景不错,赵禅真心情也很好。钟琤骑着马,守在轿子外,听他叫自己,便掀开轿帘,赵禅真坐在那里,晃悠着小腿,也不说叫他有何事,只冲他露出明媚的笑容。 这般孩子气的笑容,代表他心情很好。 可钟琤的心情却沉到谷底,到了九华山山脚下,附近的村庄已经被封锁,禁止上山。 队伍也暂停下来修整,赵禅真让钟琤把头伸进来,拿帕子给他擦鬓角的细汗,又在他脸颊印了一吻,“皇叔辛苦了。” 钟琤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掩下心思,露出笑来。 旋即便从轿里出来,在马背上坐直身体,他看向四周,正对上后面轿中,一双探究的眼神。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三十七章 他的预谋 庙里的住持亲自下山迎接, 过了五六年,住持妙慧依旧是住持。她面相十分慈善,带着悲天悯人的祥和, 双手合十,对赵禅真道:“恭迎陛下。” 赵禅真此次前来, 除了陪皇太后吊念过往, 还有心要把九华山上的寺庙重新修整一番, 也好让那些孤苦的女人安度晚年。 庙里不大, 皇太后去后院的禅房住下。而赵禅真则带着钟琤,去了他幼时住的一方小院子。 由于庙里能容纳的人不多, 那些侍卫大多守在寺庙外面, 幸好此次上山, 赵禅真没有让那些宫女太监和近臣一股脑的跟上来。 赵禅真住过的院子确实不大, 只有一间小小的睡房, 门外青石板的缝隙里, 生满了杂草, 对面就是一个小山坡,坡旁边有一棵卧倒的枯树挡着。 赵禅真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据说我小时候学走路,便是扶着这老树。” 钟琤往下看了看,稍有不慎,小禅真就有滚下山坡的可能。他握紧了赵禅真的手,似是鼓励。 门外还有一口缸,缸上的竹盖子已经朽烂, 里面生满澡荇, 水色也绿油油的。 估计庙里有没想到, 赵禅真会有忆苦思甜的性质, 偏偏要到这荒僻的后山来看看。不然怎么也该打扫一遍的。 这地方虽然荒凉又僻静, 可若是收拾干净,在此独居,别有一番风味。 进出的小路两侧,全是竹子,风一吹便刷刷作响。赵禅真望着那片竹林,若有所思,他又道:“小时候又渴又饿,也不知怎的,我便无师自通,学了挖竹笋填饱肚子的手艺。这片竹林,我一看就知道,哪里会有竹笋。” 钟琤沉默,想起这竹林里两具尸骨,幸好从未被赵禅真挖出来过。 像是看出了钟琤的想法,赵禅真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笑意懒散,像头慵懒而又名贵的大猫:“若是春冬之时,定要皇叔看看我这门手艺。” 他又道:“时候不早了,这里虽还算凉爽,可蚊虫众多。我可不想让那些虫子靠近皇叔半步。”最后一句话,他压低很轻。 只怕跟在身后两步有余的赵喜都没能听清。 钟琤有些无奈,“陛下又调皮了。” 他们回到前面的寺庙,还要走过低低矮矮的青石阶梯,阶梯上长满了青苔,又陡又窄,看着让人心生恐惧。 然而这样的路,小时候的赵禅真,每日都要走好几遍,从这里到寺庙之中,找清竹,找食物。 时至如今,他也步履如常,十分轻快。 钟琤跟在他身后,虚虚拽着他的手臂,盯着他的脚下:“陛下小心点。” 到了庙里,斋饭已经做好了。皇太后身体不适,早早地用过饭,便去休息了。 用过饭后,赵禅真对妙慧道:“多谢住持款待,庙里饭菜,一如朕记忆中的美味。” “陛下谬赞了。”妙慧露出浅笑,正要让人再去添一碗饭来,却又被赵禅真拦住了,“朕已经饱了。只是看这饭堂里,好像并未见到全部僧人。” 他微微向前探着身子,似在期待。哪怕他没有把话说完,妙慧也知道他是在询问谁。 正要拿他饭碗的小尼姑手顿了顿,面上有些为难。 “这……”妙慧有些为难,旋即闭上眼睛,哀叹一声道:“陛下节哀,清竹年事已高,已是风烛残年,已于半月前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你说什么?”赵禅真脸上的笑意褪去,苍白如纸。他眼中墨色加深,转头求助似的看像钟琤,钟琤不敢直视他,只道:“陛下,清竹……” “陛下,还请您为了天下万民,好好保重龙体。”妙慧也在一旁劝道。 “皇叔,扶朕去休息吧。”赵禅真踉跄着被搀扶回来禅房。 钟琤把禅房门关好,一回头,便看见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两个同在一室时,为了避嫌,通常都会让宫人退的远些。 这会儿也是如此。钟琤在那里站了片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他只是走过去,像是拥抱了无数次一样,把赵禅真抱在自己怀里。 “陛下若是哀恸,便哭出来吧。” 可赵禅真只是摇头,在他怀里蹭着脸颊,他声音闷闷,“不知为何,朕本该伤心的。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他抬起头,露出有些疲惫的脸。 “朕一想到她,想到的全是她那张扭曲的脸,而非母亲的宽容。哪怕朕用尽全力去想,也是如此。” “是朕不孝吧?” “陛下……”钟琤把他抱的更紧了,小皇帝轻的像是个空心娃娃,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重复地讲述着他的回忆。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他才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 钟琤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他还是没能把事实说出来,太难了。 他回去还没入睡,就听到有人来报,小皇帝起了热症,高烧不止。 钟琤赶到时,赵禅真嘴巴红的起皮,整个人皱着眉闭上眼,无论怎么叫都无法醒来,像是陷入了深沉的梦魇之中。 他当机立断,派人下山去找大夫来。此次前往,队伍中有太医随行。 接着他又让人烧水,脱下小皇帝的上衣,浸透帕子,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拭,嘴里还叫着赵禅真。 皇太后也被吵醒,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脸色阴晴不定地又离开了。 天色微亮,下山请太医的人才回来。然而他带回来的不是太医,而是一个普通的大夫。 他还带来了一个更可怕的消息。 山下待命的精兵已经被屠杀殆尽,有人叛变了,选在这个时候逼宫。 他下山时,正赶上厮杀,亲眼所见太医被杀,然而心中念着陛下的病,便去村子里掳了个大夫,才又从小路赶回来。 和他一同下山的另外几个人,都没能回来。 此话一出,众人心下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发如此突然! 钟琤沉下心来,只怕这伙歹人就是寻找清竹的人吧?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邓永,然而如果仅仅是邓永,估计还不够。 他再次掐算时间,距离原文中,萧渝攻进金陵,还有五个月的时间。 如果这是萧渝的手段,那么到底哪里发生了差错? 他又派几人下山打探消息,同时又命人从山上别的路回金陵,只要把禁卫军带过来,山脚下的那些人,只能坐以待毙。 为何城内汇集了如此多的反贼,他都没有发现? 这样的念头仅在心中转了一圈,便被钟琤放在心底。 他对颤颤兢兢的老大夫道:“劳烦您了,还请为陛下看病,他这场病来的突然,仓促之下把您请过来,实在是失礼。” 钟琤这话说的非常放低身段,老大夫瞄他一眼,刚才这些人讲话,他都听到了,也知道这人是当今的阎王爷,永安王。 可这会儿看着也不像啊。到底是医者仁心,很快他就镇定下来,进入禅房查看赵禅真的情况。 钟琤把庙里的尼姑都叫醒了,询问她们可有人熟悉山里的情况,如今的情况,只有走山路逃离是最合适的。 从金陵到这里,最好的马也要跑上小半日。而从山脚到庙里,不过半个时辰,哪怕他已经让人守在上山路上最狭窄的地方,估计也守不了半日之久。 一旦赵禅真落入他们手中,便什么都没了。 救兵要请,但也要自救。 幸好庙里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原先就是山脚下的村民,家里有人世代靠山吃山,对山里的情况还挺熟悉,便自告奋勇地要带钟琤他们进山逃离。 没过一会儿,下山打探的侍卫又回来了,他焦急道:“快守不住了!属下见到叛军,是邓永!他联合了朝中一些官员,在山下散布消息,说陛下并非皇室血脉!还找到了证人来证明此事,现下被掳的一些士兵,都有些犹豫不决!” “完了。”皇太后脚下不稳,摔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喃喃道:“邓永为了此事,竟然埋伏到如今。” 他既见过先帝,也知道清竹的长相。只要再多用些心思,自然也能知道白牡丹。 到时候天下万民都会知道,她扶持了一个歌女的儿子,做了大赵的皇帝。 为了皇室的尊严,他们不仅会杀死赵禅真,就连她和钟琤,也难以避免。 这和民心所向,并无其他关系。皇位在朝在野,就像是一个图腾,而她所做的事情,就是玷污了这个图腾,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赵氏脸色煞白,她急切地抓住钟琤的衣袖道:“现如今我们要怎么办?” 钟琤甩开她,严厉道:“这些乱臣贼子,竟然说些妖言妖语,蛊惑军心。陛下如果不是先帝所生,又怎能如此英明神武?雍州干旱,是陛下力排众议,亲自派去大臣前去赈灾……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你们亲眼所见。如果他不是陛下,如今天下会有多少人民不聊生?” “只是一个奸臣在那里无中生有,便有人信了他的鬼话?本王问你,陛下哪里不像是天子了?” 他这一番话抑扬顿挫,与其极快,皇太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此时若是承认赵禅真的身世,便无疑是把自己往火坑送。 可若是他们不承认,撑过了此次宫变,赵禅真便能稳坐皇位。这件事会彻底被压下去。 她立马附和道:“永安王说的对,这些乱臣贼子,坏我大赵之心不死,绝不能听他们妖言惑众!” 众人听了也精神一振,这可是永安王,异姓王。如果小皇帝不是真正的皇帝,他早有实力谋权篡位。如今扶持赵禅真,除了对大赵一片忠心,别无他的解释。 赵禅真身上一片滚烫,他听着门外传来的争吵声,悠悠叹息一声。 那声音太轻,看诊的老大夫甚至以为是自己幻听。 第三十八章 他是皇帝(二合一) 再醒来时, 赵禅真只觉得一阵颠簸。他身上披着披风,连脸一起裹的严实,被人背在背后行走。 不断有密密麻麻的细小敲击落在身上, 他愣了会神儿,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下雨了?”赵禅真喑哑着嗓音, 喉咙又干又痛, 他难受地吞咽, 秀气的眉毛也皱成一团, 手指抓紧身下人的衣物。 钟琤喘着粗气,在泥泞的山林里奔跑着, 他已经快跑到极限了, 肺部像是老旧的木门一般, 每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杂音。 “下…了。陛下再坚持一会儿……我正在找山洞。”山上的天气说变就变, 在叛军杀上山头之前, 钟琤让人穿着他的衣服, 由赵喜背着假皇帝往南面山头跑, 而他自己,则带着赵禅真往东面跑。 皇太后他们则向山里走,叛军的目标是赵禅真,兵力大部分都在追赶这边,是以赵氏那里的压力会比较小。只要等到援军,一切就能结束了。 暴雨倾盆,狂风裹挟着树叶和大雨, 从四面八方涌来, 拍打在脸上, 划出细小的血痕。钟琤快看不清楚路了, 可还是踉跄着前行。 直到他看见一个地方, “到了。”钟琤把赵禅真放下来,牵在身后,伸手把外面的绿色藤蔓拽下来,露出一处山洞来。 那日狄荣的调查里,就说明了这处山洞的位置。 小皇帝腿有些软,走了几步就要往地上倒,被他及时抓住,抱在怀里。 山洞里有一块很窄的石块,姑且算是床。钟琤把赵禅真放在石床上,又折回洞口,把藤蔓恢复原状。 外面的天色已经快黑了。 赵禅真捂着嘴巴,把喷嚏闷在手里。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热的厉害,身上衣服湿的,也好难受。 迷迷糊糊地躺在那里,伸手拽身上的衣物。黑暗中,钟琤的眼睛像是能够发光一般。 从逃亡起,他就开始沉默。此时也只是把几近半果的赵禅真抱在怀里,用他脱下来的衣服把石床上的灰尘擦了一遍。 山洞里还有一堆柴火,也不知放了多久,还能不能用。就算能用,他们也不敢这时烧火,引来追兵。 钟琤脱下自己的衣服,和小皇帝的湿衣服一起放在石台上。 赵禅真喃喃道:“冷……”他握着钟琤的手指,有些难受地咳嗽起来。 钟琤揉了揉胸口,那里的堵塞之感更强烈了。他把小皇帝抱在怀里,用自己身上的热度温暖着他。 他迷迷糊糊地问:“皇叔,我们会死吗?” 钟琤把他有些湿的长发散在身后,沉声道:“不会,苏和同很快就来救你了。” 赵禅真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嗯”了一声,一时无言。 直到深夜,钟琤还听到洞外有追兵的声音,然而雨下的太大,他们都没能发现这里。 保不齐明天就会发现,还是要带着小皇帝继续往深山里走。 可他没想到,赵禅真竟会病的如此厉害。 赵禅真一个人躺在山洞里,天还没亮,钟琤就出去了。 他挣扎着起身,忍着浑身的酸痛,从中衣的襟带之中,取下一截宛若指骨的哨子,放在嘴边,吹响。如同鸟鸣,哀转久绝。 不多时,就有人进来山洞,唤他道:“主人。” 赵禅真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哑着声音问道:“山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正如您所料,邓永和萧渝勾结在一起,那些名单上的大臣,除了少数几个没有参与此次叛乱,其他都或明或暗地支持邓永。” 赵禅真若有所思,竟然没能一网打尽。他点点头,又道:“永安王去哪里了?有危险吗?” “王爷去找草药了,路上遇到搜查的士兵,便杀了他们,夺了兵器,目前很安全。” “很好,注意不要让人伤到他。”赵禅真的眸子,像是有着特殊的热度,他笑意盈盈地看向山洞里的黑暗,只让人觉得危险。 他早就知道,邓永父子没安好心,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他们。知道邓永好色,赵禅真便投其所好,通过不少的渠道往他府中塞美人。 果然,邓永这只老狐狸露出了马脚。就连他给萧渝发的密信,也早就经过他手,被他看完才交给的萧渝。 不得不说,皇叔给了他一把很好用的剑。可越是如此,他便越好奇,对站在阴影里的暗卫多了几分探究之心:“十七?朕和永安王,你忠于谁?” “自然是陛下。” “为何?”明明他们是永安王一手调/教出来的,现在却如此容易倒戈,就连赵禅真也有些替皇叔不值得。 而一问到这个问题,十七就开始装死。 赵禅真只能作罢,冷冷道:“若是朕要折断皇叔的羽翼,你会帮他还是帮朕?” “自然是陛下。” 问不出来原因,赵禅真便不问,他轻咳几声,墨色的长发随之晃动,像是传说中生活在海底,魅惑人心的海妖。 可十七只觉得恐惧,这般绝色的面容下,却生了一颗腐烂的心。他之所以对小皇帝忠心耿耿,不为财不为色,也无关报恩。 完全是永安王这般吩咐。这是他教给他们这些暗卫的,最后一个任务。 他从年少时就跟在永安王身边,亲眼所见,总比别人的领悟要深刻。在旁人眼里,永安王嗜血好杀,是个残忍的,没有心的活阎王。 可他却见过王爷背后的伤,知道王爷的失眠。他身边从未有过亲近之人,这样一个哪怕天崩地裂都不改于色的男人,居然会对亲自看大的傀儡皇帝动心。 十七是暗卫,他擅长把所有的心思藏在眼底。既然这也是王爷吩咐的,他们照做便是。 只是这小皇帝,再三试探他们的底线,不仅把他们安插在朝中的大臣身边,就连永安王、皇太后身边都不例外。 他贪婪地把触手伸向一整片森林,用自己的藤蔓缠绕住他领地的每一株植物。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安心。 倘若赵禅真对外表现也是如此,也不是太大的过错,自古以来身居高位的人都比较多疑。 然而谁都不会想到,赵禅真用孱弱而甜美的外表欺骗了所有人。他不是森林里柔弱无害的菟丝子,而是阎王爷手中,索命的鞭子。 这样一个敏感多疑的人,他可以不信任所有人,唯独不可以不信任永安王。因为十七知道,王爷赤诚的心,他把刀子放到了小皇帝的手中,哪怕他会用那把刀,对准自己的心脏。 十七站在阴影中,道:“主人没有其他的事,请容属下先退下,王爷快要回来了。” 赵禅真突然猛烈咳嗽起来,他无力地挥手,让暗卫退下。 他咳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一样,双手撑在石台上,乌黑的发散乱,垂在胸前,还是随着急流剧烈波动的海藻。 钟琤拿着尚带些泥土的草药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急走过去,轻抚赵禅真的后背,“陛下忍住,不要咳出来。” 赵禅真趴下他怀里,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乖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角绯色更浓,面色如纸,唇色如练。 过了好久,他才停止咳嗽,松开自己的手,身体晃悠悠地向钟琤的手臂上倒去。 他衣服没有穿好,只是虚掩在身上,坠下的长发遮挡住赤白的身体,如同艳鬼一般,向周遭散发着死气。 钟琤皱着眉,帮他把衣物穿好,放在背上,“陛下再忍忍,我带你去山顶。方才杀了两个追兵,只怕他们很快就找到这里了。” 他单手背在身后,扶着赵禅真,另一只手把找来的草药放在怀中,继而往更深的山里走去。 这时候,援兵估计已经到了。但钟琤略略一看,邓永为了抓住赵禅真,几乎投入了所有能调动的兵力,现在就看,赵禅真会被谁先找到。 离开山洞,钟琤对身后的赵禅真道:“陛下,您知道清竹不是您的亲身母亲吗?” 赵禅真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他呼吸平缓,缓缓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或者说,他早就知道。 竹林只有那么大,赵氏回到皇宫以后,庙里对他并非很上心,几乎是饥一顿饱一顿,自然而然的,他学会了求生。 竹林的竹笋是好东西,只可惜,他挖到的东西没有那么美好。他那时还小,自然吓得不轻,甚至吓的发起高烧,哭着求清竹抱他,安慰他。 却被清竹告知,她不是他的娘,还被清竹打了一顿。那几巴掌,打散了他心中的一些东西,至今为止,那些被打散的,依旧没有回来。 他不傻,相反,他还很聪明。 每次遇到一些事情,他都冷静清醒的不像自己,像是他的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人。他的身体在抖,眼睛在流泪,却还能冷静的思考,那具尸体会是谁的。 八岁的时候,他曾趁夜半无人时,再次偷偷挖出那具尸骨,身体早已化作白骨,头发却还没有腐朽。赵禅真在那尸坑边坐了一夜,快到天明时,才动手把那坑重新填上。 那时他心里隐隐有些预感,也许这人他认识。后来到了宫里,他面对的情况更为恶劣。 他没有告诉别人的一件事,就是永亚曾经想要他的命。那一天晚上,他躺在那里,听到永亚唤他的名字。他没有出声,永亚便慢慢下了床,走到他的床边。 大约站了一柱香的时间。 赵禅真眯起一只眼睛,呼吸平稳,却在月色下看的清楚。永亚手中拿着的,是香灰炉。 他想要杀了自己。 赵禅真无比清醒,永亚比他高,比他强壮,如果他此时醒来,绝对会在宫女来之前被永亚杀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永亚心软,等待积攒力气,从这里逃脱。 或许永亚还是个孩子,他终究没有敢下手。可赵禅真从那以后,便留了心眼,从未在夜间睡过一个整觉。 人们会提防宫里色厉内荏的人,却不会提防一个什么都不做,只会后退避缩的人。 他确实用这种方法自保,求得了一时的安全。所有人都把他当傻瓜,即使在宫里说别人的坏话,也不会避开他。 因为他就是那么没用,连只蚂蚁都不敢杀死,只是看到永安王的脸,都会被吓的瑟瑟发抖。 可在他们看不到的暗处,赵禅真一直清醒而冷静,他在静静等待着机会。 直到皇太后要对他下手,他避无可避,只能妄图依附永安王。这是他做的最大胆的决定,也给了他无比丰厚的回报。 他像个贪婪而又饥渴的野兽,披着华美的外表,利用永安王。但他唯独不想伤害他,他只是想,让永安王像他一样,能够做个审时度势、乖巧听话的、只属于他的皇叔。 他要的是绝不背叛,绝对信任。 所以顺着永安王和皇太后的计划走,他知道皇太后想逃离金陵,还想带着他的皇叔一起走。 才不得不把这个计划,提前了几个月的时间。他要当皇帝,就要先破而后立,只有从根本上,逼迫皇太后站在他这边,让天下人都信任他才是唯一的皇帝。 把所有怀疑他身世的人都聚在一起,再杀死他们。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赵禅真难受的闷哼一声,他曾经坐在那具白骨身边,摸着她的黑发,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她是不是自己的亲娘。 却没有得到回答。他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挣扎着去摸钟琤的脸,摸到有些发硬的胡茬,摸到了他滚动的喉结,趴在他背上蹭了蹭脸颊,轻笑道:“我知道。” 他懒得去想太深了,步步为营到现在,他已经很累了。 所有能为他所用的手段,他都用了。他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 心里像是窝着一团火焰,赵禅真只等着钟琤把他从背上扔下来,骂他是狼心狗肺的贱种,然后举起刀剑,再愤怒的杀了他。 这样他心里黑色的火焰才不会继续蔓延,直到烧尽这世间的一切。 可钟琤什么都没有说,他胸口的令牌,同样热的发烫,身前身后的热度在此时,达成一致,都快要把他烤熟了。 他有些欣慰,果然自己养大的菟丝花,不是普通的只等着别人精心伺候的花草。他不仅仅是随风摇摆的花儿,更是魔王勾魂的丝索。 赵禅真等不来他的回答,愤恨地在他背上咬了一口,试图把心里的仇恨以及苦闷全都发泄出去。 他哭着喊道:“皇叔!皇叔!” 为什么不把他丢下来?为什么还要理他这种阴森古怪的小人?他好害怕自己,即使找不到钟琤会背叛他的证据,他干涸的内心还是无时无刻不在动摇,会被抛弃的。 他好害怕啊。 赵禅真急迫的想从他背上翻滚下来,钟琤被他带的脚下踉跄,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向旁边的大树上摔去。 摔下去前,还不忘把背后有可能剐蹭到的小皇帝捞到身前。 他喘着粗气,眼前一片模糊,轻笑着把小皇帝带到怀里,把他往自己胸前压:“你哭什么?” “我为你感到骄傲。” 赵禅真跪坐在他腿中间,脸上的泪都凝滞了,他呆呆地问道:“为什么?” “这就是你的生存法则,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钟琤想到望天台上的寸草不生,有些无奈。 “可我骗了你。”赵禅真喃喃道。 “可我都知道。” 钟琤强撑着坐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的石头,放到他手心里,眼前不住的发黑。 他道:“我一直在等着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 “但是我不能继续陪你啦,陛下,我真的要死了。这次没有骗你,我的心快燃烧完了,但是你不要害怕,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等你成为真正的皇帝……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钟琤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又倔强地控制身体,把手搭在小皇帝肩膀上。他真的长大了,肩膀有力许多,连他都能支撑住了。 他把头枕在他肩上,侧着脸,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赵禅真手里握着那块温热的石头,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只手揽着怀里的人,一只手把那石头举起来。 他眼睛哭的红肿,仰着头,被太阳光线刺痛的难受,他看见,黑色如墨水滴染的石头里,藏着一株只有两瓣叶子的小草。 太阳出来了。 肩膀上倚靠的热度在慢慢褪去。赵禅真沉默地跪在那里,如同凝固的石像一般。 十七出现,“主人,邓永已经被活捉了,叛军也已经尽数被掳,您,安全了。” 赵禅真僵硬地扭头,哀切道:“你来看看皇叔,他怎么了?” 十七沉默不语,不用近看,他也知道永安王已到油尽灯枯之时。 下一秒,赵禅真抱着永安王,缓缓倒地。 再醒来时,赵禅真已经在临时搭建的帐子里。他先是一愣,随即跳下床,发了疯似的在帐子里到处翻找。 赵喜端着药进来,却被他猛地扑上来抓住衣袖,药碗掉落,摔成碎片,“皇叔呢?朕的皇叔呢!” “哎呦,陛下,您当心点,不要踩到了!”赵喜连忙把他往别处推,可赵禅真却拼了命的想往帐子外跑。 他精致的面容变得狰狞,眸中一片赤红:“你们把他埋了对不对?谁让你们埋的!” “陛下,您冷静,冷静些!王爷还没死呢!” 赵禅真愣在那里,“皇叔没死?” “老奴不敢骗您,王爷确实没死……” 他话还没说完,赵禅真已经飞奔出去,看地上留下的血迹,只怕是脚底又扎破了。 赵喜“哎呦”一声,脸挤的像橘子一样。陛下这般模样,若是被那些大臣瞧见,不知会不会闹出别的幺蛾子。他连忙也追着出去。 钟琤被安放在隔壁的帐子里,赵禅真进去时,皇太后在,苏和同在,还有一干大夫,有宫里请来的,也有宫外的。 他们围在床边,皱紧眉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赵禅真抓住其中一人,便问道:“皇叔怎么样了?” “给陛下请……” “别请了!”赵禅真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快说皇叔情况如何?” “这……”御医站出来,有些发愁,“王爷呼吸虽然微弱,心脏跳动也缓慢不似常人,但依旧有呼吸。按理说这般情况,静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常。可今日是第二日了,王爷……依旧不见转醒。” 赵禅真脚下一软,幸好被苏和同扶住,“陛下保重龙体啊。” 他摆摆手,又问:“你们这么多人,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病吗?不管用什么药,只管说便是,只要你们能把皇叔唤醒,朕封你们为王!” 尽管他许诺的很有诱惑力,可在场的大夫,还真不敢应。 只见有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示意道:“陛下,草民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恕你无罪!” “那草民便知无不言了。草民曾经遇到过一个和永安王差不多情形的病人,那病人身怀八甲,仍在田地中耕作,头晕摔到地上,刚好头部磕到石头,昏厥过去。像这样昏迷在床,说死倒也没死,可无论如何都唤不醒,无知也无觉。” “所幸她夫君没有放弃她,整日待她如常人,喂她用饭,吃药,几个月后,那妇人生下一子。” 此事荒诞无稽,苏和同听了直皱眉头,“若是那妇人无知无觉,又如何生下孩子?” 那中年大夫拈胡一笑,颇有些自傲:“自然是草民破腹取子。” 皇太后一惊:“胡闹!若是破腹,又如何活着?” “比活人生子更为方便,坚持用药,伤口自然也能愈合。草民要说的奇事还在后面,那妇人生下一子,自然也有母、乳。婴孩的父亲抱着他,吸取乳,汁,如此过了七八个月,孩子也大了些。父亲忙于种地,便把熟睡的孩子放在家中,谁知那孩子正是会翻身的年纪,翻来翻去,便离床边只有一掌的距离。” “那床约有小半人高,若是摔下去,好好的孩子也要摔死了。眼看着孩子就要掉下去了,你们猜怎么着?”中年大夫越讲越高兴,他语言焉祥,单是说着,一股画面感就扑面而来。 就连皇太后他们也屏住呼吸,为这婴孩担忧。 苏和同问道:“莫非那昏迷不醒的妇人醒了?” “正是。那妇人虽然昏迷,可也不是全然无知无觉,她能够感受到外界的情况,是以在孩子遭受危险的时候,她才能从这种状态中清醒过来。这便是母亲的力量啊。” “草民之所以讲这件事,便是想说,永安王油尽灯枯是真,尚有一息也并不作假。若是能够悉心照顾,加以他挂念之人的安慰,假以时日,永安王能够再次醒来,也不一定。” 赵禅真看向钟琤,又环望四周,挥退屋内大夫,让他们去领赏。 苏和同也暂时退了出去,只留下皇太后一人。 赵氏看着他,有些警惕,“你要做什么?” 赵禅真神情冷然,身形纤瘦易折,眉眼却如锋利刀刃,他突然跪了下来。 对着赵氏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皇奶奶,替我证明身世。” 如果没有赵氏的义正言辞,性命担保,只怕山脚下这些人,也不会这么快稳定下来。 赵氏把唇抿成一条直线,“哀家不是帮你,是帮琤儿,帮自己。至于你,大赵的皇帝,只要不是赵家人,谁坐都可以 ” 赵禅真继续磕头:“这一次,是多谢皇奶奶,从我娘手里,救了我的性命。” 皇太后利用他是真,可是从阎王爷手中留他一命,也是真。 赵氏扭过身子,不去看他,闷闷道:“哀家只是看那女人可怜……”她呼吸一滞,脑海中思绪万千。 赵禅真不理会他说什么,又磕头道:“这一次,是求皇奶奶,把皇叔留下来,让朕照顾他。” “不行!”赵氏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要拒绝。 可当她看清小皇帝的神色,才明白过来,他只是告知自己。 而非真正的哀求。 她在这一瞬间,似乎看到自己面前卧着一条虬龙,纵然委屈地缩着爪牙,也可以感受到它身上磅礴的霸气。 不能拒绝,只能接受。 这便是皇帝。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敏感而又多疑,娇气而又多汁,他心都是黑的,哪怕喜欢上钟琤,也时时刻刻在惧怕,怕他对自己好,怕他对自己不好。习惯了下陷阱的猎人,是不会相信还有主动撞入他怀中的笨野兽的,他只有亲自用绳索把野兽绑起来,亲自驯服,才确信自己真正拥有了他。 第三十九章 完结 番外(可不买) 赵禅真终究成为了一个千古一帝。 史官记载, 他九岁登基,十五岁亲自执掌政权,前后在位三十一年。始终爱民如子, 先后平定了先王之乱,收复失地, 一统大赵。在他治下, 四海升平, 国富民安, 一改大赵的衰颓之势,恢复中兴。 据后世史学家推断, 如果当年九华山之乱, 赵禅真没有占据优势, 大赵很有可能直转急下, 走向灭亡。但也有人根据当时一些人的言论, 以及地方县志, 推断出赵禅真其实早有针对叛军萧渝的手段, 甚至不用动一兵一卒。 这个发现,也让一些人认为赵禅真是史上最早利用经济原理收复失地的帝王。 与此同时,人们还常常对赵禅真的宫闱生活津津乐道。据史书记载,他有且只有一位皇后,与他伉俪情深,二人的爱情十分感人。 只可惜,对于这位皇后, 史书记载十分少, 只有寥寥几句话, 提到此事。后世也有人猜测, 赵禅真是个占有欲很强的病娇, 这也和他幼年经历脱离不了干系,因此对于自己深爱的皇后,他从未让史官多加记载。 赵禅真不知道多年以后,会得到如何的历史评价。他只是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按照皇叔说的那样,乖乖行事,做个好皇帝。 直到失去皇叔,他才知道皇叔暗地里为他做了多少事情,那些为他所用的人,那些即使没有了皇叔,仍在运转的计划,都是皇叔存在过的证明。 也许真的像苏和同感慨的那样,皇叔才是真的爱民如子。 这样的基业,是皇叔世代的心血。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如果没有这样的信念支撑,赵禅真连一天都无法撑下去。 他始终没有等来一场苏醒。春雨夏蝉,秋荷冬雪。他一个人看了一场又一场,等了一天又一天 慢慢的,周围的人消失了。皇太后在封地殁了,他按照她的遗愿,把她送到了钟家墓地,成了钟柳氏。 赵喜也老了,老的伺候不动人了,可赵禅真依旧留着他,哪怕他的记忆越来越差,可他还会絮叨着,当年的永安王,是如何让人信服,他又是如何为永安王劳心劳力。 李国安取代了赵喜的位置,成了他的近臣,他学会了写字,写的一手好字。有时候赵禅真懒得批改奏折,就让李国安先看,可每次,他都战战兢兢,丝毫不敢下手,好像他会吃了他一样。 还有珍珍,它比赵喜先走的,那一年它十三岁,已经是猫里面的老人了。赵禅真亲自在梧桐树下挖坑,把珍珍放了进去。大宝在梧桐树下徘徊了很久,久到它终于意识到,再也没有一只猫会陪着它闹,才哀鸣一声,没过多久便跟着去了。 秋实,她是皇太后的人。可赵禅真没有怪她,他想起,她也曾照顾过自己,至少曾经很多时刻,她对自己都是真心的。他替秋实找到了家人,给了她一笔很丰厚的家产,让她离开了这座会吃人都宫殿群,过上平凡百姓的生活。 就这样一个一个,都走了。杀了几个想要爬床的宫女,便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他了。 他总是懒洋洋的,像是对什么都无知无觉,有人离开也好,来了也罢,他总是那副样子,像是降临人间的一场雨,一阵风。 也仅仅是来看看人间的。 他越来越像个男人,渐渐有了胡须,快有永安王高了,臂膀也比永安王多了份安全感,可他还是喜欢,躲在钟琤的怀里,听着他微弱的呼吸,摸着他像植物一般,慢慢枯萎的手臂。 他等了这么久,久到告诉他,昏迷之人必有苏醒之日的大夫也死去了。 也没有等到皇叔醒来,再次亲亲他的脸。 可能是他懒散的态度,慢慢给了群臣一种错觉,他不是个合格的帝王。渐渐又有了腐败的官员,勾结的蠹虫。 一开始有人状告到他面前,他没有搭理,便给了让那些臣子以为有了可趁之机。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一天午后睡醒,赵禅真叫人连着抄家抄了十几户,那一日的市场口流的血,大雨连下几场都没有冲干净。 这时人们才想起来,上面坐着的,可是当年不惜以自己当诱饵,把叛军一网打尽的狠角色。 人们对他有了敬畏之心,自然也就离他越来越远。 有一天,赵禅真发现自己鬓角不知何时泛了白,才重新涌起欣喜。 他又有了当皇帝的干劲,也不知道从哪里收养了一个孩子,放在膝下亲自教导,就像曾经那人教导他一般。 在那孩子十三岁的时候,钟琤的身体彻底失去呼吸。赵禅真谁也没告诉,只让人在他寝宫里修了密室,放上寒冰打造的床。 又过了两年,他的陵墓修好了。他把寒冰床移到了陵墓之中,就在他的棺木旁边。他清退所有人,在床边站了很久很久,最后拿出胸前挂着的黑色石头。 里面的小草依旧栩栩如生。 等人们再进去时,就发现他们的帝王,已经驾崩了。随后按照他留下的遗旨,太子登基,永安王与他合葬。 * 朕是皇帝,却并非先皇所生,而是由先皇收养的乞儿。朕记得清楚,那时朕还在江南,随着众人去码头边乞讨,见到一条很大很大的船,旁边的丐叔说,那船比皇帝老儿用的还大呢,肯定是哪个皇亲国戚。 我不知道皇亲国戚是什么,我只知道,这么大的船,上面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可像我这样的乞丐,肯定上不去,于是我就在岸边眼巴巴的看着。 丐叔他们都去别的地方了,我还在那里站着。太阳快下山了,大船里走出来一个人,他金光闪闪的,像是金子一样。 我眼神很好,可以看到他的脸,真他娘的带劲儿啊。这话是丐叔常说的,他经常用这句话形容一些漂亮的人,于是我也学会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神太过炽热,一直盯着那边看,那人发现不对,便让人把我绑了去。 我上了船,靠他很近,才发觉他比刚才还要美丽一千倍,一万倍。 他躺在椅子上,旁边还放着另一张椅子,上面躺着一个在睡觉的人,也好看,但不是那种好看,但也还行。 他懒懒的看我一眼,“你几岁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便告诉他,不知道。 我娘是渔家女,未婚先孕,家里人嫌她丢人,她怀着我八个月时被逼着堕胎嫁人,她走投无路就跳河了。是丐叔把她捞上来,把我从她肚子里救出来的。 丐叔经常喝酒,记性很差,有时候他告诉我,我娘是春天跳的河,有时候告诉我是秋天,我压根不指望他记得我名字。 “可愿跟我走?”那漂亮的人这样问我。 我立马警惕了,这人虽然生的漂亮,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奇怪的癖好,别看我小,我懂得可多了。丐叔时常教我,遮好我的脸,别为了一个馒头就被人骗去干/屁/股。 我不懂,但也知道那不是好事。可下一秒,就有人拿出一盘肉,我立马就答应了。 馒头换屁/股不可以,但肉可以。 后来被他带到皇宫,我才知道,原来长的很带劲的是皇帝,那个一直睡觉的,是他的皇叔。他告诉我,那是他最爱的人。 我心有戚戚焉,丐叔也是我最爱的人,所以我把丐叔也带到了皇宫,要是丐叔和他一样爱睡觉,我想我也天天出去要饭,也会给他带半个馒头的。 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有人伺候我,也开始学了写字,骑马,读书,丐叔说我应该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可这青烟也太粗了些。 他时常告诉我,要好好学,用心学,哪怕以后当不了皇帝,出去要饭也比别人多门手艺。 我很听他的话,一向学的认真。丐叔是男人,不能被留在皇宫里,美人皇帝就给了他一个养马的小官,把他赶出去了。 我便整日跟着美人,久了,我就开始好奇,美人为什么没有娶媳妇?他为什么要整日和一个只会睡觉的人在一起? 我曾经好奇那是不是一个死人,还偷偷戳了一下。是活的。 美人皇帝攥着我的手指,告诉我不可以这样粗鲁的对他,虽然他睡着,可还是有知觉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美人皇帝很哀伤,哪怕他在温柔的笑着,我也觉得,他的心碎成了一片片的,像是秋天里的柳叶一样,风一吹,便脱离树干了。 我对他很是亲近,可美人皇帝对我,好像是在透过我,看向另一个人,他有时候会突然对我说,“你还记得吗?” 然后就戛然而止,无论我怎么问他,他都只是摇头,继而长久地盯着远方。 我时常因为他长的美,而忘记他是个皇帝,后来他杀了好多大臣,还让李国安带我去看了,我吓得烧了几天几夜,差点哭着说不当皇帝了。 可他却抱着我,告诉我,当皇帝,就像是一个养着许多条恶犬的人,如果人不凶,恶犬就会反噬。 所以他杀的不是人,是该死的恶犬。 他这么一说,我就没有那么害怕了,我当乞丐的时候,最怕的就是狗。他还教了我很多道理,比如他会问我,为何这世上要有乞丐。 我说因为我娘,他却告诉我,不是因为我娘。世界上没娘的孩子多了,不应该让孩子当乞丐,即使是失孤的孩子,也应该有人照顾他们。 我似懂非懂,后来他再问我,当了皇帝要做什么。我说我要让天下没有乞丐。 他就很高兴,他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他很快就要走了。 我问他去哪,他只是淡笑,并不说话。 等我再大些,我就知道他想去哪了。他是皇帝,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按理说应该对人间流连忘返,可他却……我始终忘不了那天,亲眼看见他用匕首划开心口,任由鲜红的血,浸染始终睡觉的那个人。 我觉得他疯了。可丐叔却告诉我,那是爱。 笑话,世上怎么会有发生在男子和男子之间的爱? 丐叔又笑我不懂。 我确实不懂,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会关心他的人这样伤害自己。我实在受不了,于是我仗着他对我的偏爱,跑去质问他。 后来我才庆幸,幸好我只是质问,而不是像想的那样,一把火把那人烧了,好让他断了念想。不然我可能就不能活到现在了。 朕当时想,要是朕即位了,就把那人埋了,省的他整日陪着伴着,还会伤害自己。 可还不等朕及冠,他便跟着一起去了。 即使朕万般伤心,也不得不按照他的遗旨,将二人葬在一起。 或许这真的是爱,但朕也是真的不懂。失去了一个人,从此便失去了一颗心,这值得吗? 没人能给朕答案,后来朕寻寻觅觅,也从未再见过这般让人牵肠挂肚的、所谓的爱情。 朕到了美人皇帝鬓角斑白的年纪时,有一日教太子温习功课,那日阳光正好,空气里的花香也怡人,就连太子歪头的角度,嘴里念念有词的声音,都透露的熟悉感。 朕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还记得吗?” 太子疑惑的看朕一眼,“父皇,您刚才问什么?” 朕才心中一凛,回想起多年之前,先帝教导朕时,脱口而出的那一句。 那时他在想着谁?可是回忆起了年少的某一日? 朕突然就念起,始终沉睡不醒的那个人。 这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章,明天开启新的世界。 夜雨刀花,冷血杀手x病弱世子,江湖侠气和书生意气的碰撞~咚~ § 养成一个小世子 § 第四十章 初见面的印象是不是反了过来? 梆子声响起, 拖长了尾音的沧桑男声吆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其间夹杂着清脆的女声:“卖花了,大娘, 买朵花吧,新鲜的栀子, 买一朵回家给小娘子吧。” 钟琤推开木窗户, 遥遥对月, 卖花女头上簪着洁白的栀子, 浓郁的香味,被风吹进客房里。 汝南年年都有卖花女, 但今年也不知怎的, 家家户户的栀子都开的极好, 哪怕一篮子花要不了几文钱, 这些卖花的女孩一天也难以卖出去一篮花。 卖不出去, 便只能留在家中, 风雨一来, 便落到地里,裹了一层泥。 被拦住的大娘走了,卖花女轻叹口气,正要踱步离去。 钟琤唤住了她,“可以把花送上来吗?” 女孩惊喜抬头,一眼就望见站在窗前的男人。他一身藏蓝色布衣,头发高高束起马尾, 额前垂着几缕不羁的发, 年轻俊朗。 他要买花给自己夫人吗? 女孩清脆地应了一声, 提起裙边往客栈里跑去, 问清了房间, 她“噔噔噔”地上楼梯,再不回家,家里的饭就要被人吃完哩。 还没等她敲响门,门便开了。 俊朗的男人就站在离她一臂之远的地方,她这才发觉,这人好高,足足比她高了两个头。她须得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卖花女把篮子递给他,带着芊枝的花,上面还有她撒的水珠,这是她的一点小心机。 一手交花,一手交钱,卖花女领了钱,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并没有别人在。那这花儿? 她眼中带着探究,好心地提醒道:“客人若是今夜来不及送夫人,只需把花枝放入清水之中,明日就像刚摘的一样呢。” 钟琤嗓音醇厚,轻声笑了一下,那声音,让卖花女都有些脸红。真好听。 他道:“今夜便送出去了。” “哦,好。”也许他今晚就能够回家,急着给家中的妇人簪上新鲜的栀子吧。这样帅气温柔的男子,他的夫人也该很好看吧? 卖花女胡思乱想着,在他关门之前,离开这里。余光却瞥见他转过身体时,放在桌上的一把剑。剑刃锋利,在烛光下散发着致命的寒气。 钟琤把一篮子花放在桌上,离那把锋利的剑刃不过半掌距离,他坐在长椅上,手指拨弄着花。 心情有些复杂。 他此时还不知道,这种情绪是近情情怯。 夜深了,客栈门也关了。街上的人十分稀少,偶尔有几个酒鬼迷迷糊糊地走在大街上,也没人注意到楼顶上速度极快的男人。 钟琤换了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在出发之前,他犹豫许久,还是在怀中虚虚掏出一块蓬松的空间,放了一朵栀子花进去。 他今夜要做的,是刺杀汝南王世子,苏夷安。而他的任务目标,则是要让苏夷安摆脱悲惨的菟丝花命运,成为能靠自己活下去的普通人。 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可钟琤知道,这一世的伏兔转世,身子骨柔弱无比,他刚出生,母亲就难产而死,而他也患有严重的心疾,曾被大夫断言,活不过三岁。 从小失去母亲,他依旧是世子,全赖于外祖父家的支持。然而就在一年前,苏夷安的外祖父去世,他的几个舅舅撑不起家,整日忙于勾心斗角,便把他这个病弱的外甥,全然忘在脑后。 苏夷安还不到两岁时,汝南王就另娶了妻子,为他生下三儿两女。汝南王是武将出身,在苏夷安刚出生时,也对他寄予厚望,故为他起名夷安。 但久而久之,苏夷安柔弱的身体,还有他那张酷似亲娘的脸,渐渐让他心生不满。再加上新任妻子王氏,给他生了好几个健壮的儿子,他便更加不看重苏夷安。 若不是还有外祖父可以倚靠,苏夷安根本坐不了世子之位。 现在连外祖父也去了,他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王氏更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眼看着自己儿子也快长大了,便想除掉苏夷安,让自己儿子当世子。 是以她暗中重金聘请杀手,想要制造事故,害死苏夷安。可谁知道,她下毒、推人,都险险被苏夷安避开。只能在一次礼佛途中,故意给苏夷安乘坐的马车动手脚,想要他摔下山崖。 可那一次,也没有让苏夷安死无葬身之地。他坠下山崖,被昭关的城主给救了。城主见他貌美,便起了怜惜之心,将他带回昭关,养在后室。 苏夷安容貌虽美,却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昭关城主遇到了真正的爱人,便遣散后院,将他赠予友人。可他那个友人,却是有着怪癖的荒谬人物。 意外得知苏夷安是汝南王世子之后,他存心羞辱,带他回到汝南王,还告知世人,他曾做人禁脔,以此求生,如同附骨之蛆,丝毫没有世子的风骨。 苏夷安本就患有心疾,经此一事,竟然当场气的吐血身亡,他的尸体被留在汝南王府,亲爹也嫌弃他辱败门风,被那王氏三言两语蒙骗了,竟将亲儿子的尸骨丢到乱葬岗之中。 幸好现在故事才刚刚开始,王氏才请第一个杀手。 钟琤并非是她请的杀手,只不过那个接下任务的人他刚好认识,便把这任务抢来了。 把故事原文重新在心里走了一遍,钟琤心里始终憋着一股郁闷之气。他已然把苏夷安当成赵禅真,当成伏兔。此时一代入,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竟然被人如此折辱,他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 但所赖于他是个杀手,还是个很厉害的杀手。心里越是波涛汹涌,他便越是冷静。 他早三日来到汝南,也打探过和苏夷安相关的消息。除了知道他是个十足的病秧子,便连他的脸都不知生的如何模样。 听人说,汝南王嫌弃世子身娇体弱,他长到十六岁,竟然连门都没怎么出过,比那深闺里的小娘子还要娇气。 钟琤听了心里只有担心,只要有他在,他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他,只是这心疾,不知有多严重。又是否和上一个任务有关联? 客栈离汝南王府约有大半个城的距离,钟琤跑了半柱香的时间,依旧呼吸平稳。他绕过护卫,很快就摸到一处园子。 园中假山假石,还有一个小池塘,竹林和松树,在园中坐落有致,很是雅致。一座二层的建筑,正对着池塘,很是僻静,连下人都没有几个。和王氏所说相差无几。 钟琤几乎是大摇大摆进了园子,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二楼里的房间,依旧亮着灯火。 他脚尖一点,攀着屋檐落到二楼房顶,掀开一片瓦,往下看去。 从他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乌黑的长发,洁白的中衣,那人趴在桌上,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拿着毛笔,正认真写着什么。 他时不时咳嗽几声,不用遮掩,声音像是孱弱的奶猫一般,让人担忧。 钟琤趴在那里看了好大一会儿,眼神极好,看他写着写着,突然停了下来,拿起那张纸,轻声读着上面写的两句诗,他在写春日夜深,思及蝉鸣。 然后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什么,又很快低头继续写。 又过了一会,钟琤见他举起纸张又念,只闻蝉鸣,不见蝉翼。 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目色幽幽,竟没想过这一世的伏兔,还是个好读书写诗的文雅人。 可下一秒,苏夷安悠悠叹了口气,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滴在泛黄的纸上。他望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上的轻愁,浓郁可现,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来,倚靠在窗户上,凭栏远望。 活脱脱像是从宋词里走出来的翩翩美人,身上的轻愁化都化不开,直叫人心里也沉甸甸的。 钟琤还没想好怎么下去对他打招呼,就听到他自言自语:“好浓郁的栀子花香。” 是从别院里飘过来的吗? “有朵篸瓶子,无风忽鼻端。” 他吟完诗,又悠悠叹口气。 钟琤笑绝,屈指在瓦片上轻敲几下,吸引他的注意力。 苏夷安惊讶地微张着嘴,仰头向房顶看去,只看到一只手,忽地从上面伸出来,那手遒劲有力,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朵洁白但有些皱巴的栀子花,他手指一甩,栀子花就落了下来。 还没等苏夷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便跑了两步,赶在栀子花落下来之前,把花接在自己手心里。 只这两步,就像要他命一般痛苦,他眉尖微簇,一点闲愁,再向上看去,丢花的人已经不见了。 “在这儿。”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那语调里充斥着慵懒,像是一个放浪的少年,打马经过时,用狗尾巴草不经意扫过耳尖。 苏夷安转过身子,在他刚刚站立的窗前看见了一个男人。 像是从天而降的白昼流星,带着热烈的火和生命力量,坠落到他面前。 他不知所措,心如擂鼓。 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猛地捂住了胸口。 心悸的感觉。 钟琤亲眼看他捂着胸口缓缓倒下,整个人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揽住他缓缓倒下的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他嘴里,“快咽下!” 苏夷安果真呆呆听话,把药丸给咽了下去。 他半躺在突然闯进来的陌生男人怀里,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力量感,钟琤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好些了吗?” 这场景好怪。苏夷安点点头,这时候才感到后怕,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不怪他多想,钟琤一身黑,哪怕已经掀开面巾,露出俊朗的脸,也掩盖不了他周身肃杀的气质。 苏夷安虚虚握着栀子花,突然有点明白,那些被狐鬼精怪勾去魂魄书生,为何会如此蠢笨了。 色授魂与,实难控制。 *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被关傻了,有点书呆,毫不留情的笑出声 文中那句诗是杨万里的,写栀子花的。 本来说今天只更新一章,但……话都放出来了就继续日六吧 此后不出意外,这些世界都是he了。 第四十一章 “你喜欢什么花儿?明晚我再来带给你” “我是来杀你的。”钟琤正色对他道, 下一秒又露出笑意,一双丹凤眼眯成一条线,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对他道:“可我又不是来杀你的。” 苏夷安有些疑惑,又要杀他, 又不杀他。何解? 他瞧着钟琤, 眼睛虽美, 却总是像点缀着泪花, 无法聚焦,是以一副忧愁的模样。 钟琤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很君子地没用手去丈量他的腰, 让他在椅子上坐好, 解释道:“世子可知道, 这世上最痛苦的死法是什么?” 苏夷安脸都吓白了, 嘴唇微微颤抖, 轻声说:“不知。” “不知便好。请我来杀你的那人, 非常恨你。她告诉我,要用世上最痛苦的死法,送走你。” “王妃?”苏夷安垂下眸子,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掐着手心。他从未出过院子,和外人无冤无仇,这会子, 也只能想到一个王妃了。 他虽然身子虚弱, 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知道只要自己活着, 便挡了弟弟的位置。 “不错。”钟琤随手拉来一把椅子, 放他对面, 蹲在上面,俯视着他。 他手里还拿着那朵栀子花呢,这会也让他揉的不像样子了。 钟琤捏着花枝,试图抽.动,苏夷安猛地惊醒,松开手,惊慌抬头道:“失礼了……” 那个杀手的脸,在他面前无限放大,他差点就碰到他的唇。苏夷安猛地往后靠,红着脸去遮自己的唇,瓮瓮道:“我又失礼了。” 黄梨木椅十分宽大,他往后靠,保不齐会磕到自己。钟琤及时扶住他的肩膀,带着笑意稳住他的身体。 见他用袖子掩着唇,不由得好笑,又凑近一些问道:“世子哪里失礼了?” 他嗓音清朗,此时靠的近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苏夷安觉得耳朵里像是有东西在爬,害的他痒极了。 他被人握着肩膀,却红着脸扭头不看他,只狡辩道:“你们杀手,都喜欢靠人这么近说话吗?” 钟琤的脚还在椅子上蹲着,上半身却往他那边倾,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姿势,轻笑一声,蹲直了身体,把苏夷安放正坐好。 只觉得他身子轻飘飘的,捏在手里一点重量都没有。 要好好养养才行,他暗自想道。 钟琤用手指把揉乱的栀子花整理一下,重新放他手里:“拿好。” 苏夷安乖乖拿好,坐在那里一时半会儿也忘记要说什么了,等脸上的热度褪了,他才发觉,那个杀手一直在盯着他看。 他悄悄转移了视线,脸上的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轻声说:“那你准备怎么杀我?” 苏夷安丝毫不怀疑所谓的“最痛苦的死法”,王妃绝对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世子听说过捧杀吗?” “捧杀?” “对,就是我对你非常非常好,好到你都怀疑,我是不是爱上你了。这就叫捧杀。”钟琤一本正经的话说八道。 苏夷安听他说“爱”,眼睛像小鹿一样,瞄了过来,正撞进钟琤的眼睛里,他很快又转过视线,手指还在不安地扭动着。 他声音有些含糊:“你准备用这种方法,杀了我?” “我虽然是个杀手,可我只会这种方法杀人。”窗外传来梆子声,已经快到子时了。钟琤一个利落的翻身,从椅子上跳到地上,“你那个后娘说会给我三天时间杀你,但今夜我不杀你。你生的这般好看,死了太可惜,明日夜晚我再来杀你。” 钟琤跳到窗户上,额前两缕长发随风飘动,他露出一抹坏笑来,“你可要等着我。” 苏夷安从椅子上站起来,拽着胸前的衣襟,呆呆愣愣的,不知如何回他。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刺杀,好像发生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眼看着钟琤张开双手,就要从窗户上掉下去,苏夷安被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便伸手要去抓他。 下一秒,钟琤又倒勾着窗户,借着强大的腰部力量翻了回来,蓦然出现在苏夷安面前,不过半掌之隔,他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苏夷安猛地后退半步,脚步踉跄,被人拉到怀里,“忘记问了,喜欢栀子花吗?” 就为了这事?饶是脾气够好,苏夷安也有一种被反复戏弄的烦躁感,他以为这人要摔下去了。 他咬着唇,不说话,默默表达抗议。 钟琤把花别在他乌黑的长发间,轻声哄他:“世子别气,明日我再来,给你带别的花。” 说完,他像一片乌云,攸然而逝,消失在房间里。 苏夷安揉了揉眼睛,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跳下去的。 刚才真有人来过吗?又或者是他的一场梦? 只有怀中淡雅的香味告诉他,那的确是真实的。 一个杀手,突然闯进了他的寡淡的生活。 子时对一个杀手来说,不是休息的时间。钟琤只是考虑到苏夷安的身子,不适合休息的太晚,才借故离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想抱抱苏夷安。 不急,来日方长。钟琤从怀里掏出玉瓶,有些心疼。这一瓶里只有三颗药丸,一颗价值千金,毫不夸张。 这还是他领了任务之后,死乞白赖地求着药老给他做的,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家产。 他这一次的身体,自小被杀手组织收养,十岁左右就开始做任务,一直做到十六岁,打赢杀手组织的护法,脱离了组织。 但也一直在被组织追杀。在性命攸关之际,他逃到了昭关,昭关位于三个国家的中间地带,只有城主,没有皇帝。 也因为这点,城里禁止动武,一向比较和平。而钟琤,便在城里开了一间打铁铺子,三天两头打打铁赚钱,偶尔缺大钱了,才会接杀人的活。 仔细算来,他已经快两年没有接过任务。 这药丸虽贵,效果却极好。据药老说,吃一颗,一个月内都不会再犯心疾,同时还有滋养身体的效果。是以再贵,钟琤都要买。 他蹲在房顶上,遥遥看着汝南王的房间,里面的人早已熄灭烛火,沉沉睡去。他这会要是想进去,把汝南王和王妃手起刀落,只怕也不会有人发现是他做的。 可那时,他又要如何取得苏夷安的信任?即使他的父王并不看重他,那也是他的父王,是他的弟弟妹妹。 还是算了。钟琤有些可惜地看一眼汝南王府,他还想偷点财宝去劫富济贫呢,但他今夜动手,只怕明天苏夷安就会知道是他做的。 翌日一大早,苏夷安被丫环的声音吵醒,“世子,您怎么又不关窗户啊?若是再冻病了,受罪的可是您!” 圆脸少女一边关上窗户,一边埋怨的准备扯开床幔,可床幔却从里面别人紧紧拉着。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家世子轻轻咳嗽两声,才轻声道:“小环,我说了很多次,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也不要随便拉我的帘子,男女授受不亲……” 他话还没说完,帘子被人大力一扯,他也随之倒在被子上,衣服散乱。 小环吐了吐舌头,她的身子比她的脸看上去还要圆,这会袖子捋的很高,露出满是汗毛的手臂,“世子,对不起,我又忘了……” 世子体弱,力气也比同龄男子要小。别说同龄男子了,就连她才五岁的弟弟,都能绕着田地跑上几圈不带喘的,可世子,下楼走几步都喘。 苏夷安有些无奈,也拿她没有办法。 他初见小环时,小环十一岁,已经生的力大如牛,半边脸长满了红色胎记。她被亲人卖到汝南王府,府里管事的嫌她貌丑,就发配她去刷恭桶。 苏夷安看她年纪小,三番五次被人堵在他园子外面欺负,就起了怜悯之心,将她要了过来,伺候自己。 他自小就有心疾,又不喜下人伺候他之后,暗地里说些闲话,便很少有亲近的丫环。唯独这个小环,压根不拿他当外人。有次苏夷安大病初愈,想要沐浴,这丫头也才十二岁,只比他小一岁,居然能够把他抱起来放入浴桶之中。 思及此事,苏夷安脸上就带着些薄红,眼睛里也蒙上一层水雾。 “下次不许这样了,你已经快到了许配人的年纪,再这般……放肆,会叫人说闲话的。” 小环毫不客气地掐着腰,她家世子哪里都好,生的比女人都好看,还会读书吟诗,唯独这脑子,好像读书读多了就生锈了一般,满脑子繁缛礼节,“世子,我可是在担心您。您不关窗,就会生病,病了就没法一人洗澡,那就又要我背,到时候您又要说三道四。” “那就让来福背。”苏夷安打断她,认真道:“你是女子,这种事…就是做不得。” “您不是嫌弃来福不洗澡,身上臭不可闻吗?”小环说着,手脚麻利地从衣柜中翻出一套月白色衣服,刚好帮苏夷安穿衣,又被他拦住,“我自己会穿。” “世子真棒!”小环走心地夸他一句,眼尖地发现床边一朵泛黄的栀子花,她那几年刷恭桶,鼻子熏的闻不清香臭,到了这会儿才发现。 不由得皱着眉头,单手叉着腰怒斥道:“世子!你怎么又出园子了?这花只有姨娘院子里才有,你一个人走这么远,为何不叫醒我?” 苏夷安从她手中抢过花,“我…我没有去,这花是我捡来的。” 小环怀疑地看他一眼,“是吗?” 苏夷安有些心虚,“是啊。早膳准备好了吗?”他转移话题。 小环果然上当,急忙跑出去,嘴里还在嚷着:“我今早烙了世子最喜欢的饼!” 苏夷安揉了揉因为撒谎而发烫的脸,心虚的想,这花是那人扔的,确实是他捡来的没错。 随后又想到,那人叫什么名字? 第四十二章 行侠仗义是男人心底的梦 正用着早膳, 门外突然有人来报,王妃思及世子,特意命人送来亲自做的糕点。 小环把他拦在门外, “糕点給我就好。” “这可不行,小环姑娘, 王妃让奴亲自送给世子呢。这可是王妃一大清早亲自动手做的。”小厮眼睛四处乱飘, 就是不敢看小环, 这丫头生的好像罗刹恶鬼。府里人都说, 世子是在做法,好让小环镇压那些勾魂使者, 不敢靠近他。 “拿来吧你。你也不看看你一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 身上有多脏, 世子最见不得人脏, 万一你害他生病了怎么办?”小环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食盒, 一副粗鲁无礼至极的模样。 她拿着食盒就进屋了, 还让来福把门关了送客。 来福五十岁, 是苏夷安院子里唯二的仆人之一。他一向喜欢清静,不喜欢下人多了勾心斗角,便借口休养身体,把下人都遣散了。 除了小环和来福,还有一个老大夫,就住在他隔壁,专门照顾他。 苏夷安在二楼听的清清楚楚, 慢条斯理地把饼子撕成一缕一缕的, 放到小环精心熬制的牛肉汤里, 这汤颜色清润, 腥臊味几乎没有, 入口只有醇香。 他虽不喜大清早就食荤腥,但挨不住小环的威逼利诱,久而久之,果然觉得身体有力多了。 只是从来没有对前院的人说过罢了。 吃完小半个饼,苏夷安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走到窗户边,正看到小环抢食盒,把王妃的小厮摔倒在地的场景。 不由得嘴角扯出一抹轻笑,他向来对小环溺爱的很,不为别的,这丫头不止一次救他的命。 王妃曾给他下过毒,他那次差点没命,幸好小环发现的及时,用民间的土法子催吐。虽然方法实在有些恶心,可也确实有效果。 那一次他卧床休息两个月,才从鬼门关回来。小环也是在那两个月,下厨手艺突飞猛进,从那以后,凡是入他口的,都是小环亲自动手。 还有一次,他在园中池塘边赏荷,突然有人从背后把他推入水中。小环当时正在做晚膳,听到声音立马飞奔出来,及时把他从水里捞了出来。 当时苏夷安被吓的心疾突发,又是小环背着他,及时把他送到老大夫那里。 这样的小事,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他都龟缩在自己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依旧有人想要加害于他。 什么想到了他,特意来送吃的。只怕是个借口,好让下人来看他有没有被刺客杀死吧? 苏夷安悠悠叹了口气,心思复杂。如果有可能,他宁愿生活在一个普通人家,不做世子,也许还会得到亲人的一些怜悯之心。 他目送着小厮见鬼似的逃离院子,身后就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 苏夷安回到内室,书案上的精致玉瓶里,插着一朵泛黄的栀子花。他揽起长袍,坐在软榻上,继续翻看着昨日没看完的书。 窗外桂树随风摇曳,小环扒着屏风,探头进来:“世子,我把王妃送来的糕点,送给李婶喂猪去啦?” 李婶是个以卖菜为生的寡妇,小环整日采买,早已和她混熟了。 苏夷安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小环,这个没毒。” 王妃就是再蠢,也不会傻到明目张胆给他下毒。她惯会对外装贤惠,哪怕心里非常想自己儿子当世子,还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因为他身子虚,不能考取功名,有个世袭的王位也好傍身。 谁听了不夸她一句蕙质兰心?就连他这个武将出身的爹,也对她敬爱有加。 小环毫不在意:“我怕给李婶的孩子吃,吃出事情了怎么办?世子你继续看书,我去去就回来!” 苏夷安抬起消瘦的手,“哎……”了一声,小环就已经跑下楼了。 算了,喂猪就喂猪吧。 苏夷安转过身子,刚想继续看书,就被桌子旁靠着的人吓了一跳,惯性地按着心口,却发现心跳好像还挺平稳。 钟琤一身黑色紧身劲装,靠坐在那里,侧腰精健有力,他还十分自来熟地翻看着他要看的书,对他打招呼道:“世子平日里都看些什么?” 这登徒子! 苏夷安脸都涨红了,说话也有些结巴:“你,你怎么又来了?” “不是告诉你,我是个杀手吗?”钟琤笑意吟吟,把额前发丝潇洒拨到一边,旋即鼻翼微动,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你吃什么了?” 还不等苏夷安回答,他就摸到屏风隔壁,桌上放这半碗牛肉汤,里面还有他刚才撕的饼子,尚有些余温。 许是小环急着送糕点,忘记收了。 苏夷安刚想解释两句,钟琤已经捧起碗,把里面剩下的汤和饼子给吃完了。 三口,还是五口?简直就是倒进去的!吃完还无辜地捧着碗问他,“还有吗?我忙了一整夜,好饿。” “你…你要吃,自己盛便是。这是我吃过的!”苏夷安都快被急出泪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礼数的人! “那我就自己盛去咯?”钟琤大摇大摆地下楼,来福正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掸着花瓶,诧异地看着钟琤。 钟琤对他打招呼道:“早!”说着,朝厨房走去,拿了两大张饼,盛了满满一碗肉汤。 苏夷安还看着楼梯口,等他上来呢,就听到身后又传来声音。 钟琤从窗户跳进来了。几乎和碗口持平的汤,一滴都没有洒。 他不好意思地冲苏夷安笑了笑,便坐在桌前大吃大喝起来。 哪有杀手是这样的? 苏夷安甚至感觉他就是个赖皮!无赖!登徒子!流氓! 他坐在钟琤对面,怨念地看着他,什么忧愁都没有了,果然人生气时就会忘记烦恼事。 钟琤风卷残云地吃完一张饼子,问他道:“世子知道我昨夜做什么去了吗?” “你是杀手,难不成还能做什么好事吗?” “世子果然聪明,我就是做好事去了!” “什么好事?”苏夷安有些迟疑。 “我前些日子刚来汝南,一进城,就当街遇到一对父子。老点的那个一大清早就担着炉子炭火来城里摊饼卖饼,足足要走十几里路。他的儿子呢,就在这城中,老头卖饼的时候,他来了,不是帮忙,却是为了要钱。” “原来他迷恋上了赌坊,老人家原本有十亩良田,尽数被他输了出去,不得已才这么大岁数出来卖饼,还要被儿子要钱,要钱不成,还平白被打。” “所有人都看到儿子打老子,你说这能忍吗?我越想越气,终于昨夜忍不住了。” 苏夷安眨眨眼睛,握住拳头,脸颊也有些鼓,眼睛亮晶晶地道:“你狠狠教训了那个赌徒儿子一顿?” 果然行侠仗义是每个男人心底的梦。 钟琤觉得有些好笑,又咬了两口饼子,才道:“不。我把那老头给打了一顿。” “啪!”苏夷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屹然不动,他自己反倒是捂着手,眼角沁出泪水,“你…你不打不孝的儿子,反而去打可怜的爹,你…你也是坏蛋!” 他“你”了半天,钟琤还以为他会骂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没想到突然蹦出来一个“坏蛋”。 笑的他肚子都要痛了,果然书呆子很好欺负啊。 他探手去捏苏夷安脸颊,理直气壮道:“子不教,父之过。有这样的儿子,他早该把他打的不敢去赌才好,赌一次就剁掉一根手指头,还要赌就继续剁,剁到他没法去赌为止。” “哪怕他儿子成了个残废,十亩良田也够他养儿子的了。又何苦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你说,他该打不该打?”说到剁手指这么残忍的事情,钟琤不仅没有不适,脸上还浮现出残忍的神情,眼神也变得冷漠。 苏夷安呆呆地任他捏自己脸颊,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你那忠心的丫头要回来了。”钟琤松开他,三五下把剩下的肉汤喝完,手里还剩半张饼子,跑到窗户前快要跳的时候才对他道:“我先走了,晚些再来找你。” 他又变成那副不羁的模样,好像刚才的残忍嗜血只是苏夷安眼花。 等人都消失了,苏夷安还坐在桌子前,半晌才应了句好。 一点都不意外,他根本不讨厌这个人,甚至在听到他还会来时,心底抑制不住的高兴。 他摸了摸脸颊,那里还残留着指尖的触感。钟琤的食指,有老茧,却并不粗糙。 “什么歪理邪说,果然是坏蛋。”苏夷安自言自语道。 小环端着托盘走进来,疑惑道:“世子在说什么?谁是坏蛋?” 旋即,她看到桌上干干净净的空碗,一下子跳的老高,“好耶!每次世子吃这么少就放在一边,我就想着家里的老狗也是如此,但只要不收碗,过会它就会继续吃。世子真的吃完啦!” 苏夷安:“………”他也不知该乐还是该怒,总不能解释,这确实是个赖皮鬼吃完的吧? 他轻掩着唇,露出笑意,“下次及早收,我若是要吃,便想吃些热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把书呆美人哄出龟壳见世面了~ 第四十三章 我打的,怎么了? 葛大壮是汝南王府里的马夫, 他爷爷和他爹,都曾是王爷帐下的兵,后来退伍回家, 也一直跟着王爷,在府里谋个差事。 他娶了第二任王妃身边的丫环, 银柳。自从银柳和他成亲以后, 便被调离了王妃身边, 去了厨房做事。原因是王妃嫌弃她男人是个养马的。 为了这事, 银柳不知暗地里骂了多少次,可还是想着有一天王妃能够念她的好, 把她调回院子里。 一大清早, 葛大壮正在喂马呢, 就看到银柳挎着篮子, 背着人, 小心翼翼地来到马厩, “哎, 当家的。” 葛大壮头都没抬,“嗯?”了一声。 银柳道:“你知道我刚才瞧见什么了吗?王妃给世子送了一盒子点心,却被那个红脸丫环提出府,送给别人了。” 葛大壮又“啊”了一声,银柳垮着脸捏他一把,“你听到我说的了没?” “听到了听到了,不就是世子不吃王妃的东西吗?”葛大壮有些不耐烦, 他只是不爱说话, 又不是傻, 王妃这人, 也就骗骗那些身份高的人, 对他们这群下人,连装都不愿意装,世子指不定就是怕她加害自己,故意让小环去把点心扔掉的。 “哎你这人!”银柳提高声音,随即意识到什么,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不和你说了,你就等着瞧吧,我非要王妃把我调回去不可。” 说罢,她扭着屁股离开了马厩。葛大壮看着她的背影,“切”了一声。 他认真刷着枣红色马匹的毛发,转眼就把这事给忘了。 可银柳却是认真的,她才不到二十岁,总不能在厨房干一辈子吧?更何况上面还有几个刁钻的老太婆,整日盯着她,生怕她洗菜时把油水沾身上带回家。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王妃那里最好,实在不行,家里那几个少爷也可以啊。 银柳把篮子放回厨房,就急着回屋捣鼓自己,过了一会,脸上刷的白里透红,身上换了件干净衣服,才朝着别院走去。 刚靠近院子,她就遇到往日共事的小姐妹,银梅看着她,“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银柳,你总不能因为嫁给一个马夫,就对自己的容貌这般松懈吧?” 她颧骨本来就高,这样一刷,活像顶着两团火红。银柳眉毛一竖,刚想张口就骂,可一想到自己的来意,硬生生憋出一个笑来,“银梅妹妹,我知道我向来不如你生的好看,今日我来是想求见王妃,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她嘞。” “就你?你能有什么事情告诉王妃?难不成是青菜涨价了?” 银柳再忍,从袖子里掏出半两银子,塞她手里,“好妹妹,你就帮帮我吧。若是成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银梅掂量几下,这才露出笑来:“你等会。” 她进去没一会儿便出来了,“来吧,王妃叫你进来呢。” 银柳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园子,和世子居住的地方不同,这处别院非常大,奴仆也很多,就连这些下人,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园子更是修建的富丽堂皇,什么稀罕物都有,王妃居住的地方名为观风楼,珠光宝气,更为耀眼。 王妃其人,虽然已经生了三男两女,最小的女儿才不过半岁,可她依旧保养的十分得当,看着像是二八年华的佳人。 银柳把早上看见的事情说了一遍,提心吊胆地跪在那里,只觉得贵妃塌上的女人,像是长了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 王妃名叫王瑶,虽然是世家女儿,却是庶女。当时汝南王丧妻,她以姨娘的身份被抬入府中,原本是为了照顾世子,可谁知道她刚入府没多久,就怀了身孕,一举得男。 此后肚子就没停过,因为她貌美,又能生,汝南王很快便忘了和发妻娘家的约定,拼死要娶王氏女为王妃。 若不是苏夷安外祖父强硬的手段,估计苏夷安连世子的名头都落不着。 王瑶正愁没把柄拿捏苏夷安呢,听了此事,顿时计上心头。她虽然花重金悬赏,找刺客刺杀苏夷安,可心里总是提心吊胆。 毕竟对付这么一个病秧子,本来是非常简单的事,也不知苏夷安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尤其是他那个红脸的丫环,若不是有她,苏夷安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她压根没想到把银柳调回来,反而夸她:“你倒是个做事仔细的,日后再看见这样的事,记得及时禀告于我。” 说罢,让奶嬷嬷赏了她十两银子,便让她下去了。 银柳出来后,拿着那十两碎银,忍不住啐了一口,“呸,就这还想让你儿子做世子呢!做梦去吧!” 傍晚,让人请王爷来用晚膳之前,王瑶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在眼角添了点红。 没过一会儿,汝南王便来了。他生的魁梧高大,还留着一把大胡子,一来就把小女儿从奶嬷嬷怀里接过来,放在脸边蹭着玩,如愿以偿地把孩子逗哭。 王瑶忍着不耐,柔声细语地把孩子抱回来哄好,又让奶嬷嬷把她带下去。 才伺候王爷坐下吃饭,虽说她贵为王妃,可在王爷面前,她一直小意温柔,从来不摆王妃的架子,凡是王爷的事情,她都要亲手过问。 王爷就吃她这套,用了小半碗汤,才发现她好像哭过,眼睛有些肿,便问道:“王妃今日怎了?” 终于发现了。王瑶立马用衣袖掩住眼角,啜泣道:“无事,王爷不是饿了么?吃饭才是正事。” 汝南王放下碗筷,眉头一皱,声音浑厚,“到底是怎么了?你整日哭哭啼啼,本王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王瑶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这个莽夫,十几年都能暖热一块石头,可就是暖不热这头猪! 她连忙道:“只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伤心事,今日我念着夷安,便大清早起来亲自做了糕点,怕他不喜见我,就让下人把糕点送了过去。可没想到……”她及时地落下两滴泪来,“没想到,有采买的下人看见,他把我送去的糕点,送给了别人。” “到底不是亲娘,可我对待夷安,比亲生孩子还要尽心尽力,却不知为何,总是不能讨他欢心。是以一时没忍住,在房里哭了片刻,没想到,就被王爷发现了。” “这畜生!”汝南王立马拍桌站了起来,心里怒火蹭蹭上涨,他倒不是心疼王妃,而是想到,自己这个大儿子,这么多年还不肯接纳王妃,是不是对他的决定很不满? 这么一想,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大声道:“本王哪里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身子弱,这么多年吃药都能吃掉半个府的花销,他不能出去读书,本王便亲自请大儒来教他,甚至还让他做了世子!本王到底还有什么对不住他的?” 说罢,他便抬脚往外走,“本王今天非要给他一个教训!” 王瑶连忙起身,装作要拽他的样子,“王爷不可!世子如此体弱,怎可动手?” 这下好了,提醒了汝南王,他逮眼看了看四周,随手抄起鸡毛掸子,就往苏夷安院子里去。 王瑶就差拍手叫好了,和汝南王同床共枕十几年,她早就知道这人就是个没脑子的炮仗。当年要不是有苏夷安他娘,估计这人还真当不成汝南王。 当年生死相依,情深似海之时,许下的誓愿早已随着斯人已逝成了过眼云烟,就连她留在世上的儿子,也不过是个没有本领却鸠占鹊巢的废物罢了。 王瑶掩唇一笑,她虽不喜汝南王,可这王府,却是个好地方。 笑罢,她不紧不慢地追了出去,看到汝南王进了苏夷安的院子,她才加快脚步,心下祈祷:“被自己亲爹打死,也算是个不错的死法!” 小环正在扫地呢,就看见汝南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世子呢?”他眼睛瞪的像铜铃,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一看就不像要做好事的样子。 小环先是一惊,随后便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张开双手挡在他面前:“世子病了,正在休息!” 她话刚说完,就被汝南王蒲扇一般的手掌扇倒在地,饶是小环力大如牛,也被打的有些头晕眼花。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再次张开手,大喊道:“世子都快死了,你到底是不是他爹啊!” 汝南王何曾被人这样说过?他气的浑身发抖,“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一个贱丫头也敢冲本王大呼小叫了?” 说着,又要一巴掌打过来! 苏夷安被喧闹声从书中惊醒,走到窗前便看见他爹就要打小环,他急忙叫道:“父亲!不可!” 可汝南王听到他的声音,不仅没有停手,反而一脚要踹小环肚子,竟是要活生生把她踢死! 苏夷安目眦欲裂,握着木窗的指尖发白,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汝南王脚下一晃,动作停了片刻,整个人向后倒去,“轰”的一声。 小环从指缝往外看,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王瑶也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大叫道:“你们还不快动手!把这个贱丫头给我绑起来!她害死了王爷!” 所有家丁一拥而上,眼看着小环就要被人围住,一声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在院子上空响起。 “喂,打那个胖子的人,是我。”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一男子凭空倚靠在桂树枝桠上,一袭黑衣,身材修长,一双眸子冷如寒星,他手里正上下抛着石子,嘴角轻扯,眸中的冰雪便化了,露出些不羁的轻佻气质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严肃的石头,顶着一张这样轻佻的脸,都严肃不起来吧?兔兔快来调(不)戏(是)他! 顺便~打滚求收藏预收和专栏!你们的码字机已经准备好发射,投入到你们的怀抱啦! 第四十四章 他看不透的,是藏在他乖巧背后的不安 “你又是谁?” 家丁们立马收回奔出去的脚, 围在汝南王身边,呈保护姿态。王瑶横眉冷对,厉声问道。 “嗯……我是谁呢?”钟琤好似有些为难, 眼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视线停留在苏夷安身上不到两秒, 继而冲着王瑶笑的灿烂, “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在下钟琤。” “你为何会出现在世子的院子里?”王瑶一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这人若是苏夷安勾结的,那么当儿子的打老子, 属实不孝, 他这世子之位也别想保住了。 钟琤嗤笑一声, 抬起下巴点了点苏夷安站着的方向, 语调轻扬, “你是说那边站着的美人, 是世子?” 他从树上跳下来, 怀中抱剑,慢慢朝着王瑶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把小环拨到一边,坏笑道:“前段时间我下扬州,听到江湖上有一本百花册,记录了天下美人。排名前十中的九人,我都已经见过。唯独排在第二的虞美人, 只闻其名, 不见其人。” “我多方打听, 才听说这虞美人已经嫁作人妇, 可十几年过去了, 见过她的人,都对她绝世的美貌念念不忘,是以我便寻来了,想亲眼见见,这第二美人,是何模样。” 他英俊潇洒,此刻抱剑而立,意气风发,明明气质有些冷峻,说起美人来,语气又有些轻佻。 王瑶便是在江湖排名第二的虞美人,只是不知有多少年,都无人这样称呼她了,不由得心神摇荡 她稳住心神,全然忘了自己夫君还在地上躺着:“少侠过奖了,如今你见也见过了,还请离开汝南王府吧。” “不急,不急。”钟琤摸着下巴,有些沉思,突然用剑替手,指着苏夷安问道:“他是谁?” 王瑶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可还是回答道:“他是汝南王府的世子。” “是这个胖子的儿子?”他又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汝南王,王瑶脸都绿了,忙命人把王爷抬回去。 不等王瑶回答,钟琤自说自话道:“也不知他娘亲到底是何等神仙美人,才能和一头熊,生出这般让人心生怜爱的美人。” “我看,这第二美人的名号——不,百花册上第一美人的名号,也应该让给他才对。”他看向苏夷安,露出灿烂的笑容,毫不客气地大声招呼道:“美人!” 回应他的,是窗户猛然被关上的声音。 王瑶的脸都僵硬了,这也是她看不惯苏夷安的原因之一。一个男人,一个病秧子,竟然长的如此之美,小时候如玉娃娃般可爱,长大后,却像个妖孽,越长越不像凡人!有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前王妃私会他人,才生下这般容貌的人物。 要不然,要不然凭借她的美貌,怎么可能生下来的孩子还不如一个病秧子好看! 她的脸都在扭曲,扭曲地露出笑意:“少侠真是说笑,世子是男人,就是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钟琤不客气地怼她,“总比你好看。行了,今天果真不虚此行,美人我也看过了,那我就走了。不过——。” 他话音一转,阴森森地威胁:“你们也要快点离开,不要打扰美人,不然像我这样的爱美之人,可舍不得见美人焦急落泪。” 小环很有眼力见,早就跑回屋子关紧了门。 他看了看,嘴角露出笑意,把抽出半寸的剑,推回剑鞘,懒洋洋的道:“你们也可以不信我的话,但你们要信我的剑。”说罢,足尖轻点,一脚踩在王瑶肩膀上,跳到房顶,哈哈大笑两声,便飞走了。 王瑶气的直跳脚,“你们怎么不抓住他!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家丁对视摇头,齐声道:“王妃,这人武功之深,我们连他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哪里能抓住他啊!” 苏夷安正在房间里给小环上药,她的半边脸高高肿起,看起来十分吓人。 她还没哭呢,苏夷安便落下泪来。无声地哭泣着,还要给小环上药。 来福正在挪桌椅,试图挡住门。 他一哭,小环就不知该怎么办好了,挤眉弄眼地安慰他:“世子,你别哭啊,你看我,这不还好好的?就是肿的吓人,明天就好了!” 她不说还行,一说苏夷安哭的更伤心了,喉咙里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他一动气,就呕血,吓的小环急忙安抚他:“少爷别急!” 来福又在死命挪桌椅,随时准备冲去找大夫。 可苏夷安难受了半天,喉咙除了痒,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咳嗽两声,伏在桌上,轻声道:“都怪我没用,保护不了你。” 再一想到方才,要不是那个刺客及时赶来,小环会不会被他父王打死?他绝对会因此内疚一辈子。 “小环。”他艰难开口,“不然你还是离开吧,我给你一笔钱,你回去找你父母,以后嫁人生子,过平凡生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环甩开,气急道:“世子!您又在说什么啊!家里不少吃喝,他们还要卖了我,就是不把我当自家孩子,我还要去找他们?还带着钱去找他们?你是不是读书读傻啦?” “还有,长这么不嫌弃我长得丑的男子,只有世子你一个,除了世子,我还能嫁给谁?” 来福推门的手顿了顿,缓缓扭头去看小环。 苏夷安也愣在那里,看小环掐着腰,理直气壮的模样,有些词穷。 半晌,他才找回舌头:“小…小环,方才我就想说了,平日你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就像刚刚对他父王那样,他一直以为小环是故意的,没想到她是真的一根筋,世俗礼节什么的,好像对她来说都是过眼云烟。 还有要嫁给他的事……苏夷安又想到自己被丢到浴桶里的事情,有些牙酸,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才不会伤害到小环。 小环就拍着他后背,道:“好啦,我只是说只有世子不嫌弃我,又不是说我非你不可。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找个强壮点的男人,世子好弱。” 苏夷安眼泪汪汪的,“呵呵。” 一门之隔的院子里,所有的纷扰似乎都和他没了关系。他只是想过着普通而又简单的生活,和天真无邪的小环,和只会默默做事的来福,一起远离这些糟心事。 他叹口气,想到方才像鸟儿一般自由来去的男人,不由得有些艳羡:“小环,你说,我不当世子,他们会不会放过我?” 钟琤声音幽幽,突然响起:“赌徒儿子不也没少打不是地主的老爹吗?” 他从房梁上跳下来,捧着脸坐在苏夷安旁边的椅子上,有些无奈。这一世的苏夷安和前世的赵禅真一点都不一样。 好像上一辈子的勾心斗角,彻底消磨了他的意志,比起伪装柔弱,伺机而动。苏夷安想的更多的则是逃避,不愿面对自己孱弱的身体,便选择读书,偏偏读书还是个半桶水,一首诗没几个押韵的地方。 不愿面对复杂的王府形式,便蜗居在自己院子里,一缩就是十几年。 他比赵禅真更难拯救,像是失去了锐气,只剩下了柔弱。 钟琤恨得牙痒,捏他脸颊,把他捏的眼泪汪汪也不松手,幸好他来的早,接替了那个杀手。 不然,今日之事,就是多米诺骨牌倒塌的开始。小环被汝南王活活踢死,便没人照顾苏夷安,杀手给他下了慢性毒药,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算如此,王瑶还想着让他快些死,非要苏夷安和她一起去山上求佛,结果银柳提前在葛大壮养的马匹身上动了手脚。行至山上时,马腿一软,才导致他连人带车一同滚落山崖。 被那什么昭关城主给救了。留在府中的来福被人撵出府,后来活活冻死在街头。 钟琤目光也有些冷,比起身体上的孱弱,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苏夷安这种怕事的想法。 苏夷安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现一种想法,他对自己失望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有些恐慌,他急于辩驳,想为自己找借口,可思来想去,才发现他能倚靠的实在太少了。 只能干巴巴的坐在那里,身体颤抖着缩成一团,不敢去看钟琤的眼睛。 钟琤把剑往他面前一拍,道:“世子需要的不是书,而是剑。” 小环认出了他是谁,听他俩谈话听不懂,便凑到来福身边小声问道:“世子怎么会认识他?” 来福做着手势,解释道早晨这人还吃了她做的早饭,他以为小环知道。 苏夷安手指慢慢伸向剑身,却又在触及之前收了回去,他猛地摇头:“即使父王对我不好,他也是我的父亲。我怎么能有这种弑父的想法?” 钟琤说不清自己心底的失望,他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拿起剑便推门离去。 不管身后的苏夷安伸着手试图去拽他,一直跑到城郊,才控制不住地拿剑砍着空气发泄。 怎么会这样。 他总是在接触苏夷安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拿他和伏兔、和赵禅真对比。 如果是伏兔……他不会轻易对命运低头;如果是赵禅真,他只会比王瑶更坏。 可这样孱弱的书呆子,除了一张脸还能看出伏兔的影子,真的很让他怀疑,是不是任务搞错人了? 他拿出令牌,至今为止,令牌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钟琤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放任自己发呆。上一个任务,在他死后,他残留的意识依然附在身体里,可以感受到赵禅真的悲恸,还夹杂着后悔。 他在后悔什么? 钟琤努力去想伏兔,每次他惹自己生气了,都会乖巧一段时间。 或许他从来都不了解伏兔。才看不透,这种转变的背后,藏着更多的,是不安。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章受比较让人生气,但~转变嘛,总要有个前后对比。 他和赵禅真不是一个性格,可谁也没说强只有赵禅真那一种狠绝的形式吧? 请大家给他一点时间! 第四十五章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苏夷安呆呆地坐在书桌前, 他心情很不好,晚饭吃了两口,便搁置了。 不管白日的喧闹有多荒唐, 到了夜晚,天上的明月依旧清澈明朗。 他无意识地捧着书, 旋即润了毛笔, 在纸张上写下钟琤, 还是钟诚?城? 上一秒还在想着他名字的写法, 下一秒,苏夷安又觉得心口绞痛, 估计那人看不起他, 彻底不想理他了。 想来也是, 钟琤看不惯这些不平之事, 却不是看不惯强者对弱者的欺压, 而是看不起弱者不敢反抗。 苏夷安也是方才想明白的, 就像那个赌徒儿子和卖饼老父, 他竟然隐隐有些想要赞同钟琤的意见。 可再冷静一想,就像今日小环对上他爹,小环被打,究竟是谁的错? 小环反抗了,但没有反抗过,他爹可以仗着自己的力量蛮横无理,仗势欺人。 假如这样的歪理在世上横行, 那不就成了弱肉强食的世界?哪里会有永恒的强者, 难道弱, 就可以平白被侮辱了吗? 他脑海里浮现很多很多书本里的知识, 他知道这样才是不合理的, 这世上,唯一能够横行的大道,便是天下为公。 真正的强者不应该仗着自己的力量,去欺负更弱的人,还要告诉他全是因为你太弱了,所以才会受此屈辱。 而是应该为弱者住持公道,为不能发声者发声,为不能出力者出力。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苏夷安心神激荡,好像自己已经成了会飞檐走壁的大侠,把那个沉迷赌博的儿子揍的悔改了,把他爹给揍的对小环道歉了。 可一想到钟琤,他眼角沁出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干,觉得委屈。 他也不知为何,就是很委屈。比被亲爹轻视,还要委屈的多。 一想到钟琤生他的气,再也不会来了,他就想退回方才,他绝对会拿起那把剑,会抓住他的衣角,而不是任由他离开。 钟琤无奈地看着他,明明性格都彻底变了,只有这爱哭的性子,是一点都没变。 又娇又爱哭,是伏兔没错了。 他忍住不去抱苏夷安,把手里的六月雪递到他面前,轻轻用枝叶碰了碰他的脸颊。 苏夷安睁开迷蒙的双眼,红的唇微张,似乎不敢与他相认。 “世子在哭什么?”钟琤从窗户上跳下来,还不忘用衣袖把他踩过的地方擦一擦。 毕竟苏夷安偏爱趴在这里,对月忧愁。 他露出无奈的笑,拉过一张椅子,反着放,跨坐在那里,斜对着苏夷安,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你,你怎么又来了?”苏夷安呆呆地问。 “世子不想我来?”钟琤作势要起身,却被苏夷安双手抓住手腕,“不!” 钟琤压根没起来,他笑了笑,抬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抹出一尾艳红,“昨夜不是告诉你,喜欢什么花吗?” 他手里拿着几株长枝条,枝条上挂满了白色小花,一簇一簇地,点缀在绿叶之间。 花儿开的实在太盛了,绿叶都快被掩盖住了,只露出一点翠绿出来,乍一看,还真像是雪花积在枝条上。 苏夷安接过花,放在鼻尖轻嗅,轻声道:“不香。” “有的花香,有的花不香,各有各的妙处。” “那你是喜欢香的,还是不香的?”苏夷安轻声问他。 钟琤总觉得他意有所指,直视着他的双眼,忍不住轻捏他耳垂,软软的,有些滚烫。 他哑着声音道:“我喜欢美人花。” 香也好,不香也罢,带着锐利的刺也好,不带也罢。只要是他的花,哪怕换了生长的地方,都是他的花。 苏夷安眨眨眼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有些委屈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怎么可能。”钟琤松开他的耳尖,有些心猿意马。装模作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放荡,“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个刺客,是要来捧杀世子的。” “你不是王妃请来的刺客吗?今日为何……”苏夷安想问他,为何要帮他? “随心而行,这就是我。”钟琤在桌前站定,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拿起毛笔,在“钟琤”二字上画了个圈。 “这是我的名字。”钟琤深深地看他一眼,“世子可要记好了。” 苏夷安认真地点头,“好,我记住了。” 他仰起头看钟琤,深呼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我还是觉得你做的不对。” 钟琤有些疑惑,“什么不对?” “就打那个卖饼老父的事情,你做的不对。”他神色认真,手上还做着手势,配合着解释。 钟琤被他可爱到了,看他呆呆地样子就想欺负,故意皱着眉道:“世子是想说,我打的还不够狠?好我知道了,明日我……” 苏夷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心情大落大起,他一时脚软,跌到了钟琤怀里,六月雪的花枝随着他的动作剧烈颤动,掉了他一袖子细白的花瓣。 他离钟琤下巴不过半寸远,能感受到钟琤坚定的臂膀,炽热的胸膛,他看见钟琤喉结滚动,不由得也吞咽了口水。 苏夷安红着脸,想要挣脱,却被钟琤抱的更紧。 他低下头,靠近他的耳尖,轻声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没想到世子也很懂的样子……” 说罢,侧着脸靠近他的脸颊,追逐着他的呼吸,向他的唇靠近。 明明身子都在颤抖,苏夷安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微微颤动的唇,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钟琤趁这会儿功夫把他瞧了个仔细,心里怜爱之情油然而生,这是他的人。 是他上天入地,都要努力靠近的人。 他太久没有动作,苏夷安像小仓鼠一样,微微睁开眼睛,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他眨着眼睛,把沁出的泪水散开,瞧见了钟琤眼中,一闪而逝的缅怀柔情。 只片刻,钟琤便恢复如常,坏笑着又要靠近去问他,却被苏夷安抵着胸膛推开,轻声道:“不要。” 他果然没再继续,只是用慵懒的语调,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还以为世子很期待。” 苏夷安只是红着脸侧过头,不去看他,“我是想说,该打的不是那个卖饼老父,他虽也有错,可更多的错,在他儿子那里。” “他不应该背负儿子的错活下去,哪怕是他的亲儿子。”他又正色道,“也是小环提醒了我这一点,她的父母只因她貌丑,便把她卖给人牙子,这便是罔顾人伦。这样的父母,小环没必要为了他们伤心难过,也没必要日后发达还要回去找他们,但也没有必要刻意回去报复,那样又平白生事端。” “若我是你,我肯定会狠狠把他儿子打到悔改,好让他知道孝敬父母,不去赌博了。” 钟琤看他认真解释的模样,也没有松开抱着他的手,就这样的姿势继续问道:“那赌徒若是不改呢?” “他若不改……嗯……”苏夷安有些犯难,继而一咬牙,奶凶奶凶地说道:“那就赌一次剁他一根手指头!” “再把他丢到街头让他乞讨,好让他尝尝生活的苦头!” 说到激动处,他还握紧拳头锤钟琤,钟琤哈哈大笑,胸膛都在颤动,双手揽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宠溺道:“世子啊世子,我可能又看错你了。” 也许本来就是他自作多情了,把他所知道的伏兔,当成了所有,却没注意到,他那些小动作背后,让人会心一笑的熟悉小心机。 被突然靠近,苏夷安脸上的红就没退下去过,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所以,你赞同我的想法,是吗?” 钟琤笑着刮他鼻尖,“对,赞同。” 这人怎么这样轻浮!苏夷安快要羞死了,指尖都陷入手心里,掐出一片月牙。 可他又不想推开钟琤,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那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钟琤明知故问,还要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个啊。” 他唇线轻薄,靠近苏夷安,对他道:“世子也想试试?” 不是这个! 苏夷安已经对他的轻佻见惯不惯了,嘴巴嘟的像个仓鼠一般,弯曲食指,刮他高挺的鼻梁。 “还给你!可以说正事了。”苏夷安不敢看他,轻声道:“我想学剑,你可以教我吗?” 钟琤被取悦到了,笑的像个大善人一样,“别说这一个要求了,世子就是再多提几个要求,我也一一为你办到。” “那我还有一个要求。”苏夷安又道,“你可以,去把那个赌徒儿子教训一顿吗?” 他这么还惦记这事啊,该不会真以为他把那老头打了一顿吧? “真可爱。”钟琤笑眯眯地,松开他的腰,让他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当然可以。” 他一点都不介意,把那个赌徒儿子再打一顿。 苏夷安果然很开心,“等我学好了剑,我也可以和你一起飞檐走壁,行侠仗义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很是期待,“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师父?要敬你拜师茶吗?” 钟琤撑着身子坐到桌上,揉了揉他乌黑的发,有些可惜,小世子根本没有学武的天赋。 他的身子太差了,哪怕他用尽天材地宝,给他调养身子,也只能让他像常人一般。 至于这剑,他的意思是他愿意做他手中最锋利的剑,所向披靡。 苏夷安只有一点点的失望,随即他又振奋起来,开始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本武侠话本。 话本讲一个白面书生凭借智慧搅动江湖风云,最后功成身退。 他眼睛亮晶晶的,对钟琤道:“我可以像他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真好呜呜呜,他会很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男儿当自强 汝南王不知钟琤是何人, 可王瑶心里却隐隐有些猜测。至于钟琤说的那些放浪之言,她也就是听听罢了。 事后思及此事,便觉得他就是自己从昭关请来的杀手。 可他为何没有杀苏夷安, 反而帮他?王瑶想不明白。 在嫁给汝南王之前,王瑶确实颇有艳名, 虽为王家庶女, 却在出生之时天降异象, 再加上她生的明眸皓齿, 为人冰雪聪明,便格外受人宠爱。 而在她及笄之前, 也确实结识了一些江湖人士, 留下虞美人之名,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有从昭关找杀手的渠道。 昭关城的杀手, 都是有排名的, 排名越高, 要的价钱自然也就越高, 她念着苏夷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便只请了个低级的杀手。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被苏夷安策反! 这苏夷安到底有什么魅力? 王瑶气的漂亮脸蛋都有些扭曲了,她可以等,但她的儿子等不了。当务之急,还是要两手齐抓,她下定决心, 再请个杀手!神不知鬼不觉的, 把世子和这个低级杀手一并处死! 而另一手。王瑶神色恢复如常, 冷冷地看着还在昏迷的汝南王, 她当年, 本应该嫁入皇宫,成为皇帝的女人。 若不是汝南王从中插手,她怎么也不会沦落至此,就连正妃的位置,也是她花费了数年时间抢来的。 她实在太心急了,想要看汝南王动手打苏夷安。可到了现在她才想明白,就算钟琤不来,这个莽夫顶多是对那个红脸丫鬟发泄脾气,才不会动他的宝贝儿子一根手指头! 是以第二日,汝南王刚悠悠转醒,就看到床榻边十三岁的二儿子,和十二岁的三儿子,他俩年纪只差了一岁,模样都十分像他,生的龙精虎猛 ,虎背熊腰的。 照平常来说,汝南王定会认为他俩是个好武将的坯子,看到就开心。可这会,他躺在床上,还是教训大儿子的时候被人打昏的!这种奇耻大辱,让他面上火辣辣的,连说话的语气都重了几分:“你们郒萯在这做什么?” “父王。”二少爷见他醒了,连忙给他背后放垫子伺候他坐起来,三少爷则端着杯子和痰盂,让他漱口,“父王可还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纵然汝南王觉得有失面子,这会看着俩儿子孺慕的眼神,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漱口,又靠在床上,问道:“你娘呢?怎么没在身边伺候?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去私塾!” “父王息怒,娘她带着妹妹一大早就起来采摘晨露,说是要给父王做些滋补品,好好养身子才对。” 汝南王有些绷不住了,“那你们大哥呢?” 二少爷和三少爷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男人不要吞吞吐吐,有话快说,有屁……”汝南王行伍出身,说话也不甚精致,可在儿子面前,还是忍住了。 三少爷脾气格外像他,这会忍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大声道:“大哥还在院子里,没有出来探望父王!而且,我听下人说,昨日打伤父王那人,也在大哥的院子里住下了!”他神情不忿,说着说着还抹起了眼泪。 果然,汝南王一听他这话,气急攻心,一时头昏脑胀,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这不孝子! 王瑶在花园里,听人来报汝南王气吐血了,不由得掩面,偷笑。 她果然没料错,汝南王性格如此,接下来只怕会更厌恶苏夷安。 旋即,她手中一松,采摘晨露的瓶子骤然落地,她哀凄地叫了一声“王爷”,便一路小跑着回去。 苏夷安一大清早,便让来福悄悄出去,替他把信送到驿站。 这事他是瞒着钟琤的,可正打算回房,就看见一张脸,在他面前放大。 钟琤倒挂在树上,一双修长有力的双腿勾着树枝,他怀中还抱着那把剑,在苏夷安印象里,他好像就没松开过它。 此时在他面前晃晃悠悠,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着,他鼻梁高挺,鼻翼旁的皮肤,也像是被绷紧了,线条干净流畅。 苏夷安平日不仅喜吟诗,还喜作画,看了这样优越的美感,便有些想动手去摸。 手伸了一半,他突然改换姿势,捂着嘴咳嗽起来。 钟琤哪里会知道他的复杂心思,安稳落地,冲着来福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他:“他去做什么?” “给我舅舅送信。”苏夷安轻声解释。 他进屋,钟琤便也跟着进屋。 前两天他也不是一直在汝南王府待着的,偏生昨日那事发生后,他就跟在苏夷安身边,寸步不离。 钟琤怕汝南王醒来,会更加生气。昨日那种手段,也不过是他情急之下的下下策。 而苏夷安担心的,不止是汝南王醒来后会更生气,他怕王瑶会趁乱加点小动作。 他这个父王,脾气十分好拿捏。照他外祖父的话来说,有勇无谋,正是如此。 汝南王脾气爆裂,又从来没有小心眼,向来便是有话直说,有事直做,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偏生又是个好面子的。 凡是看透他的人,都能把他拿捏的死死的。是以,他这个汝南王的位置,若是没有苏夷安外祖父当他的智囊,他也不可能坐稳。 苏夷安能够当世子,也正是因为如此。 虽说现在外祖父去世,苏夷安的舅舅们对汝南王的钳制也弱了很多,可感情牌还是能够用一用的。 他怕就怕王瑶的小意温柔,再加上枕头风,会把事情引向更糟糕的境地。 苏夷安怕钟琤不明白,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解释的清清楚楚。 他人虽被关在一室之内,心思却清透无比,早已把汝南王府的形势看在眼里。 汝南王府,早就在走下坡路了。 苏家因镇守汝南,佣兵自重,早已是当今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苏夷安是个病秧子,只怕皇帝早就把手伸向汝南了。 偏偏他爹看不清楚,王瑶也看不清楚。他外祖父倒是看的清楚,告诉苏夷安,这个世子,只能他来当。 因为他身子弱。苏夷安曾在外祖父身边住了几年,由他亲自教导。后来回到汝南王府,他一直记得,汝南王府身上的责任,不仅是王府上下几百口的人命,更是汝南几十万百姓的命。 钟琤若有所思,此时的一些事情,隐隐又和原本的剧情对上了。 若不是有这些顾念,苏夷安也不会如此努力的活下去。只可惜,他心中念着这些人,这些人可没念着他。 他问苏夷安道:“若你舅舅能够把此事压下去,日后你又待如何?” “我看你那个后娘,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只要你在王府一日,她便视你为肉中刺。早晚你会死于殚精竭虑,一切都化为乌有。” 苏夷安很是迷茫,他空有才华,却碍于身子弱,只能宅于室内,与妇人斗来斗去,他自己心里也厌烦极这样的日子。 可他也确实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钟琤不想逼迫他从这里离开,他只想等小世子亲自下定决心。 “世子好好想想吧,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既然请了舅舅,便是安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今晚再来找你。” 话音还没落下,钟琤已经飞走了。 苏夷安目送他离去,眼神里的艳羡挡都挡不住。 城东赌坊,钟琤手里随意地拎着一包银子,互相碰撞发出的声响十分惹人注意。 一个打着赤膊,眼角乌青,干瘦如枯柴的男人正在牌桌边上,一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拔腿便要跑。 钟琤也看到了他,露出玩味的笑容,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这男人名叫李根,城东有名的赌徒,输了家中十几亩良田,害的老父老母住在四面漏风的荒庙,就这样还要赌,赌到只剩下一块遮羞布。 把他堵到小胡同里,钟琤“嗤”笑一声,怕弄脏了剑,随手折断胡同里放着的竹竿,很听话地把他打了一顿。 他打人很有技巧,要命的疼,却不留痕。 李根抱着身子哭嚎,“大侠!大侠!别打了!” 钟琤挥舞两下竹竿,“你还赌不赌了?” “不赌了不赌了!” “不赌了?”钟琤又给他一棍。 “赌!赌!”李根下意识就改口了。 “还敢赌?”钟琤又给他一棍。 李根号啕大哭:“那我是赌,还是不赌啊?” 这天煞的阎王爷,阎王爷管的都没他宽!管天管地,还要管人不赌博!可惜李根也只是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来。前两日他找亲爹要完钱,又赌输了,欠了一笔钱,正被人围着打的时候,这人出现了。 把要账的赶跑了,李根还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还没高兴一会呢,就被人拿着棍噼里啪啦一顿好打。 他在破庙里歇息两天,今天心里痒的难受,便想着再来赌两把,好歹把衣服给赎回来。 结果这杀神他又来了! 钟琤用竹竿敲打着手心,对他道:“赌。不过这次,你和我赌。帮我赌赢了,你欠的钱,我便帮你还清。但如果赌输了……” “赌输了会怎么样?”李根颤颤兢兢的,他赌博,输多赢少,要不然也不会是这般下场了。 钟琤没言语,只冲他笑笑,差点吓破李根的狗胆。 他想要李根和他父母一同演一出戏,好让苏夷安看看,也学学。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就应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不能帮苏夷安从内心里坚强起来,他再怎么做他的手中的剑,也斩不断这么多的妖魔鬼怪。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啦,过几天家里办酒席,我要帮忙QAQ 可能这几天暂时都是一更兽,等我忙完,我会继续二更的! 透露点苏夷安的日常,他虽然有才学,喜欢写诗,但不会写诗,甚至连押韵都难以做到,可能这就是又菜又爱玩吧。 第四十七章 万事都不能顺遂 苏夷安的外祖父家就在汝南, 信送到柳家,他的小舅舅看到信后,便亲自来了。 带了一车队的礼物。 柳传雨是个留着两抹小胡子的青年文士, 苏夷安听人来报,他已经到了汝南王府, 和他父亲见了面。 只是二人关在房间里, 就连王妃都没能进去, 谁也不知道他俩聊了些什么。 只知道柳传雨和汝南王一起出来时, 汝南王已经神色缓和,没有太过生气了。 苏夷安的小舅舅, 十六岁时考进太学院, 曾被人说是天纵奇才。当年苏夷安在外祖父膝下读书时, 和这个小舅舅关系最为要好。 柳传雨虽大他十三岁, 却没有老一辈的专制作风, 故苏夷安一见到他, 便高兴极了。 午膳是全家一起用的, 就连苏夷安也出席了。他的三个弟弟,分别坐在他右手边。柳传雨坐在他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举杯,对汝南王道:“近日家事繁忙,好久没能来看夷安,没想到王爷王妃竟然把他照料的如此之好,我瞧他走这么长一段路, 比以前可要好多了。” 他这话自然是真心的。 苏夷安听他这么一说, 心中微动, 他的身体……好像是比以前舒适的多。这几日好像都没有心绞痛过, 用的饭比以往多, 也能稍微走久一点了,就连夜中,也不会时常惊醒。 这可和王府没什么关系,苏夷安想起和钟琤初见那日,他塞到自己嘴里一颗丸子。难道是那颗丸子? 心里这般想着,苏夷安却什么都没说,掩起袖子厌厌地咳嗽两声,轻声道:“今日能和小舅舅一起,陪大家吃顿团圆饭,心里高兴,我这身子自然也就强了些。” 听他这么说,王瑶心里才好受些。她巴不得苏夷安的心疾快点发作,死了得了。要是他心疾痊愈了,王府里还能有她落脚的地方吗? 一顿饭吃的是暗潮汹涌。苏夷安受不了这般夹枪带棒,互相试探的饭局,胃口便没有多好。 用过餐,他借口身体不适,便回了院子。 柳传雨目送他离开,只听汝南王道:“你看世子这副样子,他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父王?” 一顿饭下来,苏夷安连个正眼都没有给他。也没问他,身子可还好。 柳传雨连忙安慰他:“夷安这个性子,倒是和我姐姐像的很。姐姐当年若是气了谁,只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冷着脸,让人不好受。” 这倒是真的。汝南王想到亡妻,脸色依旧不好,可也不再说苏夷安的不对了。柳传雨上午和他一番聊心,也知道自己这个莽夫姐夫,心里依旧对姐姐留有旧情。 只是谁又能说的清,他对王瑶,是不是同样也有情呢。 苏夷安回到院子,坐了没一会儿,柳传雨就来了。 他一进院子,就大声道:“你这院子倒是别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山有水,有亭有荷,怪不得你不愿意离开这里,我若是你,在这里无忧无虑的待一辈子也愿意。” 苏夷安站在二楼窗口,委屈巴巴地冷着脸,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委屈。 可能是因为,这几日钟琤都没有再出现。 也可能是因为,他意识到,即使舅舅来了,一时解决了问题,可等舅舅走后,他依旧要在这里,等待着无端的指责。 柳传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家中小妹都没有苏夷安长的像大姐。 二人的模样,旁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关系。 柳传雨想要摸苏夷安的发,却被他躲开。 他有些无奈,轻声道:“你这小性子,连舅舅也一起讨厌了?” 苏夷安轻轻摇头,“并非。” “那你为何躲闪?” “夷安早就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说得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唉。”柳传雨轻叹口气,有些担忧,“你整日窝在这处院子里,长这么大都没和女子接触过,以后又怎么成亲,做一家之主呢?” “照我说,你外祖父当年的决定,就是错误的。你不当世子,柳家养的起你,你父王也不会这般对你不满意,你也不用在这里待十多年,多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不好?” 苏夷安无奈,“舅舅又不是不知道,外祖父真正的用意。他念的是汝南的百姓,而非一己之私。” 柳传雨很是不屑:“什么一己之私?要我说,汝南十万百姓,也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大姐只有你这一个独苗,却这般窝囊,谁看了不难受?” 苏夷安沉默半晌,他知道舅舅是为了他好,却又想起外祖父对舅舅的评价。说柳传雨虽有大才,却天性自私。正因如此,当年外祖父把在地方为官的舅舅叫了回来,下命让他在族中教书。 许是因为外祖父看的太透,又想几个孩子都有好下场,几乎是用强迫的手段,逼迫他们做适合却不喜欢的事情。古板的大舅舅成了长袖善舞的商人,游手好闲的二舅舅被送去做官,满腹经纶的小舅舅,成了一个教书匠。 在外祖父死后,三个舅舅争夺不休,都对外祖父满腹怨气。 他们被人逼迫过,便觉得苏夷安也是被外祖父逼迫的,经常撺掇苏夷安改变主意,趁早离了汝南府,去别的地方做出一番事业来。 他们早已过了年纪,也没了当初强烈反抗父亲的勇气,却都把希望寄托在年纪尚小的苏夷安身上。 苏夷安好半晌没说话,柳传雨“腾”地一下站起来,边走边道:“你以为你是猫,能有九条命?我看那王瑶,是个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恶毒女人。若是你父王心里还念着你,自然会保护你,可你要说,一个做了汝南王的人,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他还能当王爷吗?” “他明明知道身边人想要害你性命,你猜他为何不管?一,因为你外祖父去世了,没人管得住他了;二,他虽对你母亲仍有情谊,可他是个男人,是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他需要有个厉害的孩子来接他的位子。可你是吗?夷安,你能够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你能生孩子吗?你能处理这一大家子的琐事吗?你有这个魄力吗?” 柳传雨一声比一声急切,他不像他爹,在意汝南王世子的位置。他只在意自己亲姐姐的孩子,能不能活下去。 他一句又一句,问的苏夷安脸比纸白,便是想要反驳,也无法反驳。 柳传雨说的都是实话罢了,实话最为伤人。 他突然有些明白,几个舅舅被外祖父强迫着做一件事以后,等他死后,却为什么没人再去改变。因为他们明白,外祖父说的是对的。 他们不敢去改变,却依旧对外祖父有埋怨,就是不敢承认这些事实。 他也知道柳传雨说的对,父王心里跟明镜似的,怎么可能不知道王瑶要害他。他不管,便是默认。 “喂——” 一声拖着长音的招呼,打破舅甥俩之间的沉默。 柳传雨看着苏夷安低垂下去的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过分,他内心叹气,轻声道歉:“夷安,对不起。” 然后才扭头去看窗外,窗外桂树上,半蹲着一个俊朗的男人。 他一身黑衣,腰间配剑,蹲在那里的模样,让人想到了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咧着嘴冲柳传雨笑,眼神却看向苏夷安,问道:“这是谁?老鸹成精了?” 柳传雨意识到,他在说自己多嘴。脸色一瞬间变了颜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厉声道:“你又是谁?”接着又明白过来:“你便是打伤汝南王的那个刺客?” 话还没说完,他下意识站到苏夷安前面。 钟琤看到他下意识的动作,也收敛了些杀气,从桂树枝桠上轻巧地跳进屋子来。 苏夷安把柳传雨拉到身边,苍白的脸上染了点血色,介绍道:“这位是钟琤,我的朋友。” 柳传雨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钟琤,“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这……”苏夷安一滞,还没想到怎么解释,就听到钟琤说:“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柳传雨不喜钟琤巧言令色,便用命令的语气道:“夷安,以后不许和这种人走的太近,谁知道他接近你会有什么目的!” “舅舅!上次是他救了我!” “他救了你?他便是不动手,你父王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又谈何救你?” “如果没有他,小环就死了!”苏夷安也恼了,像只炸毛的鸟,垂在两侧的手都捏成了拳头。 “死一个丫鬟而已,难道王府还会缺你下人用吗?”柳传雨还在不明其事地说道,把苏夷安气的火冒三丈。 他把柳传雨推出门外,“舅舅,您也该回家了,回去告诉大舅舅和二舅舅,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了。” 他力气不大,柳传雨却不敢和他硬碰,怕碰伤了他。只能被他推着出去,“哎,你这……” 他说的哪里有错?不相信自己的舅舅,反而去相信一个外人? 小环就在门外守着,一看柳传雨出来了,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拿托盘挡住脸飞快地跑了。 柳传雨气极,可无论他怎么敲门,苏夷安都不理他。他在楼下坐了片刻,来福也怕他,他自讨没趣,便去前院告别,回家了。 苏夷安有些无奈,坐在那里生着闷气。 钟琤用手指戳戳他,“我还没生气呢,你生哪门子的气?” “你这几日……去了哪里?”苏夷安闷闷不乐道。 钟琤有意逗他,“我们江湖人士,向来不拘小节,自然是哪里都能去咯。” 可他没想到,苏夷安嘴里一下子呕出血来,身子一软,便往后倒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了(逃) 第四十八章 螳螂捕蝉 钟琤万万没想到, 自己一句玩笑话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把昏倒的苏夷安抱到怀中急忙又喂了一颗药丸,提起十二分真气往城外跑去,青天白日的急出一头的汗来, 声音也在颤抖:“小世子,你别吓我啊!” 苏夷安只觉得胸口疼,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亲眼见他喂自己吃药, 手软软地抓他胸襟, 气若游丝:“你给我吃了什么?” 钟琤下意识就要说俏皮话,话在脑子里转一圈, 方才觉得不对。他性格本没有这般轻佻, 怪也怪这身子的本能。 他咬了咬牙, 一边极速飞奔, 一边解释道:“这是药, 治你心疾的。” 苏夷安眼波流转, 想问他, 为何在来之前就知道他有心疾,还带了药过来。可他头昏昏沉沉,片刻后便昏死过去。 钟琤像只燕子一样在城里房屋间飞来飞去,怀里还抱着个轻飘飘的苏夷安,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就绕过城楼,去到一片竹林。 竹林深处有栋竹屋, 院子里摆满了药架子, 正在晒草药, 一个乱七八糟的老头坐在矮木凳上, 面朝着一处水缸, 垂钓。 “砰”地一声,钟琤踹开竹门,把苏夷安放在室内床上,又转头回头揪其药老,“你快点来看看他怎么了!方才吐了好大一口血!” 药老眼皮子都没抬:“不看,等死吧。” “你!”钟琤差点一拳头打他脸上,这老头,惯会气人。他咬咬牙,道:“我答应替你走一趟,你快点看看他!” 药老一喜,“你没骗我?” 钟琤脸都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药老也不耽误,径直进了房间,给苏夷安把脉,二话不说就扯开他胸前衣服,露出一片肌肤。 钟琤恼怒:“你这老头,干什么?”他好歹还念着药老是个医师,忍了半天才没动手把他拉开。 药老嘿嘿一笑,伸出乌漆麻黑的爪子在苏夷安胸前抹了一把,“这小子挺嫩嘛,我摸摸怎么了?” 钟琤冷着脸,右手按着剑,对他道:“你摸吧。” 药老脖子一缩,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褡裢,里面放着密密麻麻的银针,他下手极快,在苏夷安胸前扎了几针。 “你在这守着,这小子怒火攻心,还能吐出来血已经算好的了,等会保不齐还要再吐几次,我去给他熬药。你可别忘记答应我的事情啊!” 钟琤懒得看他,搬了张竹椅到床边,便坐在那里守着。苏夷安胸前的皮肤被他蹭出一小片红,他看的有点火大。 药老本在昭关,但前几日突然来到汝南,说是有事情想要委托他。他想让钟琤帮他把一个人送到扬州,顺便再去嵩山少林寺取一件东西。 这来来回回最快也要三个月,钟琤还没有说服苏夷安离开汝南王府,又怎么会在这时候帮他做任务? 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 苏夷安的衣服松松的,眼看着快要触到银针,钟琤伸手,把他衣服扒的更开一点。 他动作很轻,偏过脸不敢直视。等弄好了,他收回手,便看见苏夷安睁着眼,默不作声地瞧着他。 钟琤的手还在半空,他像是被猫衔走了舌头:“我没看!” 苏夷安想笑,可胸口的痛楚又让他眉头紧皱,钟琤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叫药老:“他醒了!你快来看看!” 药老在门口挑拣药材,哼了一声,“放心吧,死不了!” “这是哪?”苏夷安扭头看了看屋子,竹桌竹椅,还有一股子药材的味道。 “一个老头的家,他是个大夫。我带你来看病。” “那药丸,也是他做的吗?”苏夷安有些好奇。 “正是。”钟琤再次看他胸上扎着的银针,像是个反过来的小刺猬一样,看着就让人害怕。 他突然呼吸一滞,径直站起身体,扒开苏夷安左边的衣服,松松散散地落了一臂。 他看到苏夷安左侧胸前有一抹红色的痕迹,中间深,边缘浅。 心里不自觉就有些抽痛。神色也不大好瞧了。 苏夷安注意到他情绪不对,眉头微簇:“怎么了?” “你这胎记?” “刚生下来就有了。”苏夷安语气淡淡,小舅舅还曾戏谑他,指不定是前世对不起哪个小娘子,被人拿刀剜了胸口,他这辈子才患了心疾。 钟琤有些愧疚,见他额上出了汗,连忙掏出帕子给他擦拭,道:“今日是我对不住你,说了好些过分的话,让你伤心了。我这些日子没去找你,就是在药老这里。” 他握住苏夷安的手,心里对自己不是没有痛恨的。钟琤一向自诩神思清明,从来不做糊涂事,后悔事。 可遇到苏夷安后,三番两次做蠢事。他为何要分清苏夷安和赵禅真的区别,明明他只是伏兔,他竟然也会被表象给糊住眼。 这是一错,二错便是他竟然放纵自己,随了原主的小性子,轻佻的不像他自己了。 钟琤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放任自流,做石头的时候,他对时间没有概念,做人了以后,才觉得时间之漫长。 世界上最难得的不是相遇,而是重逢。 他渐渐收敛那些情绪,苏夷安只觉得他严肃而又认真,隐藏在他放浪外表里的一些东西,好像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苏夷安怔怔地看着他,反握住他的手,反而开始宽慰他:“不是你的错,若不是有你的药丸,我估计早就犯病了,今日之事,无非是我小肚鸡肠。我虽喜欢你,时常想见你,可你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事情,又怎么能有把你拘禁在我身边的想法呢?” 他一片坦荡荡,说出这般……颇有些放肆的话,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钟琤琢磨着他的话,喜欢?拘禁?他看了看苏夷安的小身板。 苏夷安也在他探究的目光中,发觉有些不对之处了,绯红顿时蔓延全身,他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是我自己小心眼了,就像我喜欢一只鸟,把他关在笼子里可不好,我要陪他一起飞出去才好呢。” 钟琤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药老突然从窗户里探头进来,一脸的不耐烦:“钟小子!我叫你几次药熬好了你都不应!还在这骗人家小孩说喜欢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哈喇子都快流人家胸上了!我说你接个任务怎么半天都没完成,原来是看上……唔唔唔……” 钟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他的嘴,夹着他的头拽到后面竹林里,一脸阴森森地威胁道:“再多嘴,你信不信这林子里会多一个你?” 这家伙可是枭组织里排名一号的杀手,从未失手过。被这样的人威胁,药老一点都不怕,他嘻嘻一笑:“杀了我,你小情人不活了?” 这种人,即使再强大,一旦有了心爱之人,便如同猛兽露出柔软的腹部。 钟琤松开他,径直朝厨房走去,“得罪我,你又有什么好处?你说把人活着送到,这还不简单吗?” “哎呀,钟大爷,你瞧你这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人,药我端,你再去陪你小情人说几句话,等你完成任务回来,我再送你两颗药丸子,怎么样?” “五颗。” “三颗。” “四颗。” “好!四颗!”药老一咬牙,气的直跳脚,然后便去端药了。 端完药,他又把苏夷安胸前的银针都取下来,有的地方流出乌黑的瘀血,这便是苏夷安来不及吐出的脏血。 苏夷安只觉得心口轻飘飘的,像是抑郁之气全然没了,身体舒畅,他嘴角也勾起笑意,露出轻松的笑容。 “房子给你们,我去外面待着去。”药老嘟囔着,端着空碗出去了。 钟琤拿着帕子,一点点擦拭着苏夷安身上流出来的血,耐心的很,苏夷安总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剑,他是在擦剑。 “告诉小环他们了吗?” “没来得及。” “嗯……我刚才听你,好像答应了药老什么事情,我能知道吗?” “我接了他的任务,替他送人,拿东西。” “危险吗?” 钟琤摇头,“不危险。” “要去多久?” “两个月吧。” “两个月……”苏夷安喃喃自语,脸都有些发白。 钟琤帮他把衣服敛好,轻声道:“很快的,我做完就回来。” “也不急。”苏夷安反过来安慰他,“欲速则不达。” 钟琤有些诧异,还以为他会不舍。 在药炉待了几个时辰,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苏夷安想要回府。 “小环发觉我不见了,肯定会闹,万一她去找我父王要人……”苏夷安简直不敢想。 钟琤无法,只能抱着他回去,回去的路上倒是慢了许多,顾着他的身体。 苏夷安趴他背上,两只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们杀手,不是不能把后背留给别人的吗?” “那杀手都怎么走路?” 苏夷安被他逗的直笑,“也对,只是书中常这样说。” “也有例外。” “什么例外?” 钟琤没再说话,几个呼吸之间跳上汝南王府的墙头,近日汝南王府的守卫加强了,可要抓到他的行踪,还是有些难。 回到别院,楼里的灯光都亮着,门窗却紧闭。 钟琤停下脚步,直觉有些不对。 “楼里可能进了其他人。”他把苏夷安放下来,让他在石头边等一会,自己飞身上楼顶,掀开瓦片,却什么都没瞧见。 正当他准备起身下去查看时,脖子上一丝冰凉,有人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恶狠狠说道:“别动,不然你死定了。” 第四十九章 没有挣脱不了的故土 苏夷安惊呼了句“小心!” 那杀手使的是匕首, 贴在钟琤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苏夷安强行冷静下来,想到这人可能是王瑶杀他不成, 又请的杀手。 便对他道:“在下便是汝南王世子!大侠想要什么,还请下来商量, 一定不要伤了那人!” 那杀手身量看着不高, 体型也很小, 蒙着黑面, 苏夷安还以为她是个女子。 可他一开口,声音沙哑的像是在粗粝的沙子, 桀桀一笑道:“我若是要你的命, 你也要给我?” 苏夷安下意识应道:“自然!”他殷切地看着杀手, “既然大侠是要来杀我的, 又何必残害他人性命呢?还请大侠下来……” 他话音未落, 钟琤趁杀手不注意, 逃离他匕首的追踪, 神行鬼迹一般反手把杀手拽下来,压在地上,用脚踩落他的匕首,捡起来,掂量几下。 蓦然笑了:“十一?” 匕首很是锋利,钟琤没有挑开他的面巾,反而贴着他脸颊, 一点一点化开。 苏夷安也明白过来, 原来这两人认识啊。 十一“嘿嘿”一笑, 脸上面巾被划烂, 露出他稚气的脸, 声音却依旧沙哑,他道:“老大,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利索啊!” 钟琤松开他,冷着脸,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死人,十一便是原本要来杀苏夷安的人,任务被他抢了去。 他冷声道:“若是他被你吓出个好歹,便是药老也救不了你。” 药老一向号称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是只有残肢都能救活…… 吓的十一缩起脖子,“我这不是想和你打招呼吗?” 门开了,苏夷安对他们道:“你们二人既然相识,还是进来说话吧。” 小环和来福都在楼下等着,一看到苏夷安回来了,小环便跳着嚷道:“世子你去哪里啦!再不回来我都准备去找你爹了!” “这小屁孩又是谁?怎么又多了一个?” 小环认识钟琤,因他救了自己的命,平日总叫他钟大哥,便道:“钟大哥,这人谁啊?” 在她那句“小屁孩”一出来时,十一脸上便犹如嵌了一层寒冰,要不是钟琤拉住他的衣袖,只怕小环这会就遭殃了。 小环凑到他面前,好奇地看了看他,又看看钟琤:“也不像是钟大哥的儿子啊?” “我叫十一!是你口中钟大哥的小弟!”十一忍无可忍,怒不可遏道。 “原来是亲弟弟啊。”小环恍然大悟。 “不是亲弟弟,是打手,跟班,下人,懂了吗?蠢女人!”十一这会恼怒的像是,像是只愤怒的小狗。 苏夷安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他还是想着刚才十一拿刀压钟琤的事,心里对他生不起好感来。 这会让小环捉弄他,倒也挺开心。 钟琤也看出来了,自然没有拦着的意思。 小环听他说自己也是奴仆,便亲切地拉着他的手,对他道:“你这么晚才来,肯定一路上都在忙,根本没停过吧?我做了饭,你快来和我一起端给世子和钟大哥,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吃饭啦!” 他俩站在一起差不多高,小环体型大,十一不敢反抗,这会竟然被她牵着鼻子走。 知道他不会伤害小环,钟琤便让苏夷安上楼休息,刚针灸没多久,还是静养为好。 “来福叔,你也去用饭吧。”苏夷安轻声道,来福便也退去厨房了。 苏夷安住的这楼,原本是女子的绣楼,他娘还在时,常在这里听雨观荷,有时还会和汝南王一起读书,留下她不少的痕迹。 是以苏夷安便一直住在这里,就连装饰都没有多大改变,上楼的楼梯也是依照女子的身形修建的,他走着还好,钟琤会觉得有些逼仄。 怪不得这人总是翻窗户,苏夷安想。可这会这人跟在他身后,偶尔还会下意识张开手,像是怕他脚步不稳会摔倒一样。他又觉得心里有些甜。 待上了楼,他俩刚进屋没一会儿,十一便从窗户飞进来了。 他揉揉鼻子道:“那女人竟然真把本大爷当成干活的小厮了。” 苏夷安笑着问他:“十一大侠,我有一事问你,不知你方不方便告知。” “问就问,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别文绉绉的我听着烦死了。”十一随意地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就往嘴里送。 苏夷安继续道:“你今日来,是奉了谁的命令?” 十一看了一眼钟琤,笑道:“我大哥都在你跟前露面了,想必是被你策反了。那我也不瞒着你,是你那后娘。” 枭组织是昭关摆在明面上的杀手组织,里面的人以排名为代号,组织内部的杀手不许内斗,这是在昭关,大家都默许的规则。 钟琤的代号自然是一,可在几个月前,十一去钟琤的铁匠铺打剑,知晓了他的名字,两人的交集便多了起来。 再然后,他接了个任务,对钟琤随口只是随口一说,任务便被人抢了。 他也没多心,可钟琤去做了任务以后,好久没有回来,让他直觉不太对劲。果然,他又看到了相同的任务,这次的悬赏金额更高,指名要求组织里的一去完成任务。 可钟琤已经抢了他的“十一”去做任务了,他只能勉为其难,把这个任务接手,来汝南走一趟。 结果来了以后看到苏夷安,他满脑子就这?连看钟琤的眼神都有些质疑:“老大,这人明明手无缚鸡之力,你为何迟迟完成不了任务?” “你们是老相识?”十一是个木头脑袋,药老一眼能看出的事,完全就是他的陌生领域。 钟琤只是冷冷道:“多嘴。” 十一便悻悻地不问了。 苏夷安问他:“若是这次你们未能交差,组织那边可有什么惩罚?” 十一看了一眼钟琤,才道:“拿不到钱而已。” 按照枭组织的规矩,客人想要找杀手,是要先付钱的,但这钱,不会提前落到杀手手中,而是由组织保管,成了,才能拿到。 拿到的金额还和排名有关,像钟琤,他能拿全部的任务金额。而十一,只能拿到七层。 再往后排名的,拿到的更少了,有的甚至只能拿到一层。 所有的杀手,都想往上爬。在昭关不能内斗,并不意味着出来做任务时不能动手。 是以,杀手出来做任务,既要防着任务突生变故,又要防着同行捣乱。 苏夷安暗皱眉头,低头沉思。 十一虽然是个木头,可也能看出苏夷安的容貌别有一番风味。像是一场秋雨,一片枯黄的落叶。 带着些他也能够欣赏出来的,死寂而又哀愁的美。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嘻嘻笑着:“怪不得老大不杀你,我要是老大,肯定把你带回去关在家里,告诉别人我已经杀了你,也好天天看着你。” 他话语赤诚,一片坦荡,看不出有什么淫.邪的心思,而是单纯在欣赏秋雨。 可这话落到小环耳朵里,却让她提起十二分警惕,“你在对世子说什么啊!世子是我的!” 小环已经布好了菜,她掐着腰,怒斥十一:“我警告你不要有这种心思,不然我不会饶了你的!” 她没有功夫,空有一身蛮力,十一才不想听她说什么呢,像条鱼一样从她身边蹿出去,蹲到桌前就要吃菜,却突然被小环从背后抱着往后拖:“你这个小孩,世子还没吃呢,你怎么可以先吃!” 他俩又闹了起来,钟琤自觉屏蔽了他俩,眼里只有苏夷安。 “先用饭吧,药老给了我两幅药,一会儿还要吃药。” 苏夷安乖乖点头,跟在他身后一起去用餐。 等他俩吵累了,终于坐下来吃饭,十一一边扒菜一边道:“她不是下人吗?怎么也跟我们坐一起?” “她不是下人。”苏夷安纠正他的说法,“小环如同我的妹妹一般,她性格率直,有口无心,还请十一大侠多担待些。” 又对小环道:“你也不能对十一大侠这样无理,他是客人。” 小环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她也就是嘴上和十一吵几句,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弟弟的,毕竟难得有和她能吵到一起去的同龄人。来福不爱说话,世子总是教育她,钟大哥是个好人,可眼里只有世子。 她整日在这院子里,除了忙活自己的事情时哼哼歌,买菜时去和李婶聊聊天,寂寞的不得了。 小环夹了一筷子肉,送到十一碗里,求饶道:“十一大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知道就好,给你给你,你也吃菜。” 苏夷安只是从中调和两句,这两人便和好了…… 钟琤在一旁默默吃饭,心里想可能心思单纯之人自有沟通方式吧。 用过饭,十一还帮着小环一起收拢碗筷,要不是小环死命推他,估计他还要挽起袖子帮忙一起洗刷了。 可就算如此,他也站在厨房门口,等小环刷完。小环麻利地刷了完,把灶台擦的干干净净,该放柜子里的就放到柜子里。 一顿操作下来,流畅至极,赏心悦目,十一夸她道:“你可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 小环的脸在烛光下,红成杏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世子以外的人,夸她是个好姑娘。 “收拾好了,走啦走啦。”十一心急,想要去找钟琤,急忙招呼小环。 小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瘦削的背,个子虽然不高,却意外的有安全感,这样的男人嫁了也不错。 等她脑海里想到和十一有几个孩子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人和钟大哥一样,是个来影无踪的主。只怕明日就不知飞去哪了。 她这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自然是世子在哪,她就要在哪啦。 苏夷安吩咐她道:“你快去收拾些东西,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座华丽的笼子了。 第五十章 再见了爹爹,今晚我就要远航 苏夷安是个行动派, 他让小环收拾了细软,又让来福去找葛大壮牵马,利用金银收买守卫, 说来福要出门请大夫。 谁也不知他就在马车里坐车,小环缩在他旁边, 小声问道:“世子, 我们不会被发现吧?”她怎么也没想到, 一向不经事的世子, 竟然要偷偷摸摸离开王府! 可小环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照她看, 世子早该离开了, 不然那王妃, 早晚都会把他害死。 更何况, 如今也不单他们三人离府, 身后还跟着俩武功高强的大侠, 小环心里只有期待和激动。 苏夷安想的要深一些, 他安慰小环道:“不会,我已经给父王留下书信,告知去处。” 只是究竟要去哪,他也没想好。信里写的地方全是他胡诌的,他只是想跟着钟琤。 没其他理由,就是想跟着。这种念头超越了他之前的胆小和怯懦,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不然很有可能,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苏夷安悠悠叹气, 他向来不知人间疾苦, 方才收拾细软时, 才发现他身边几乎没有金银, 古董倒是挺多……总不能吃住也要靠钟琤吧? 要不然跟着钟琤去扬州,顺路再去一趟舅舅家,拿些银钱便是。 来福在外面赶车,夜里城门封了,他们便停在河边小憩一会儿,城门一开,他们便驾着马车离开汝南城。 出了城,马车突然一沉,帘子被掀开,钟琤半个身子探进来,笑着问苏夷安道:“可累了?” 苏夷安摇头。 十一已经把马车弄停了,钟琤伸手去扶苏夷安,“下来,我们换辆车。” 苏夷安下了车,才看到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更大更宽的马车,按理说这样的车厢上都应该是贵族私有,可上面却没有任何标志。 十一咧嘴一笑:“这方圆百里,还有比你家王府更阔气的?” 原来这马车,是他暗中牵了王瑶的车来。 苏夷安笑着摇头,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可也没说什么,被搀扶着上了车,里面至少能坐十个人,还能睡觉,摆的糕点,也都热乎着。 钟琤在外面驾车,那辆破旧的马车就停在路上,上面有汝南王府的标志,只怕一会儿就有人给王府送去了。 小环他们也都坐在马车里,听苏夷安问哪来的钱买吃的。 十一又笑,掀开帘子指着外面一望无际的绿色田地,阡陌纵横的方格子里,佃户们顶着烈日弯腰除草浇水。 田野边还种植着桑麻,有妇女包着头发正在采摘桑叶,孩子们则踮起脚手捧着竹筐接着。 他道:“我老大说你很少出门,但读书多,心中自有一方田地。可我问你,你可知我们已经出城多远了?” 苏夷安茫然,他只注意到外面的日头,快到正中央了。 “我们已经出城十三里地了,这一路上所看到的土地,都是你们家的,这地里的佃户,都是给你们家干活的。” 小环也惊讶:“这么多?” “但这和你买东西的钱有什么关系?” 十一放下车帘,环视一周,来福驮着背睡觉,小环好奇看他,苏夷安若有所思。 他不好意思道:“你爹这么有钱,我去借马车的时候,顺手找他借了些钱。” 小环立马低头伸手,拉出放在下面的箱子,果然,一箱一箱的银子细软…… “这么多!你把整个王府都搬空了吧!”小环大呼小叫。 十一听不出来讥讽,客气道:“哪里哪里,这几千两银子,对王府也不过是毛毛雨,王府可以有百万亩良田,你不知道每年要收多少粮食和银钱上来吗?” 小环确实不知道,她还在掰着手指头算呢,就听到外面钟琤道:“十一,出来驾车。” 他听不下去了。 小环听不出来十一话语里背后的意思,可他却是知道的。十一是汝南人,当年汝南发大水,庄稼都被冲毁了,活下来的人都面临着粮食危机,成为流民。 他们一路从家乡感到汝南城,却又被人赶回家乡,眼看着家里人都快饿死,汝南王的人带来手令,可以给他们粮食,但要农民花钱买,如果没钱,就拿田地来补。 是以那次洪灾过后,无数人失去田地,成为汝南王的佃户。原本只用交朝廷的税,现在还要交王府的税收,去九存一,留下的粮食哪里会够一家几口人吃的? 前后不过两三年,十一家里的人不是饿死就是累死,他也成了孤儿,沦落到杀手组织里。 因为小时候忍饥挨饿,十一身形不高,反而练就一身好轻功,最擅长下毒和偷窃。 但在别的地方,就略逊一筹。 他此时对苏夷安说这些,心中未尝不曾有愤恨之心,可那恨也是迷茫的,该恨谁呢,恨老天爷发大水,还是别的? 钟琤只简短地说了些十一的过往,苏夷安一脸歉意,对着车外说道:“十一,是我爹对不住你。” “算了吧,过去这么久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就是没你爹,也有别的富户盯着。我已经看透了。”十一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听起来确实灰心丧气的。 他们这些做杀手的,什么肮脏事没见过?有时候看的多了,便不能动脑子去想,不然越想越乱。 小环往外边坐了一点,认真对他道:“你说的有理,你看我,我家没发洪水,也没有人饿死,我不也成了孤儿?” “你爹娘怎么去世的?” “他们嫌我貌丑,想把我卖妓院里去,结果人家不要我,卖来卖去,我就到王府了。他们应该还活着,可在我心里,跟死了也没差别。” 小环笨拙地用自己的事情安慰他,“反正我只是想说,各有各的命运,我们没能力摆脱这样的命运,就只能过好属于自己的每一天,这样才对得起自己来这世上一趟,十一大侠,你说对吗?” 她喜欢世子,不觉得世子有什么错。可她也心疼十一,便只能这样让他宽心。 十一沉默这,有没有被她安慰到尚且不知道。 苏夷安听了她的话,却喃喃道:“真的有人能够摆脱这样的命运吗?” 莫名其妙的,钟琤想到了赵禅真。 嘴角也露出笑容,他道:“自然是有的。” 苏夷安转头看他,他神情很是奇怪,像是想起了什么人,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宠溺,语调轻扬:“他啊,明明是世界上最被人看不起的人,却蛰伏着,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努力站到高处,最后,他说的话没人敢不听,他做的事,没有不成功的。” “这样的人,一定是天纵英才吧。”苏夷安低眉苦笑,“想要做出这种事情,需要何等魄力。”才能得到钟琤如此的赞赏。 钟琤还没发觉他的醋意,看着他的模样,便想到了赵禅真,道:“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如他?你已经比他好很多了。” 苏夷安惊喜抬头,“真的?” “自然是真的。” “你说的这人在哪里?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般天才人物。” 钟琤看他高兴的模样,脸上笑着,心里却想他也不害臊,把自己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他笑着道:“这人早就没了。” “那还真是可惜……”苏夷安轻叹口气,“天妒英才啊。” 他俩聊的热火朝天,小环干脆也掀开帘子,抱着腿坐在十一身边。 十一不知从哪揪了根草,衔在嘴角,他靠在那里,只在马儿跑歪的时候才动手挥挥鞭子。 小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十一有些手足无措了,她才道:“你可真厉害。” “哪里厉害?”十一道。 “你会借东西,会驾马车,说话的时候衔根草也不会掉。” 听了最后一个理由,十一绝倒。眼疾手快地从路边草丛里揪了根草杆子,递给她:“你来。” 小环把草衔在嘴里,又仰着头说话,结果草杆子一下掉她嘴巴里,捅到嗓子眼,害的她干咳了半天。 十一锤着车子哈哈大笑:“你这丫头也太蠢了点吧。” 小环咳的脸都红了,也不凸显胎记了,她眼睛亮晶晶的,也跟着笑:“我就说你很厉害吧!” 车内苏夷安和钟琤也相视一笑,对接下来的旅程期待不少。 李家庄里,李根在新家门口转来转去,已经到了他和恩公约定好的时间,可恩公还没有出现,有什么变故吗? 他想去城里打听打听,却被老爹娘拖住,“根子,你可别再去赌了啊,恩公都说了,再赌真剁你手指头,连带着你爹的一起剁啊!” “哎呀,知道了娘。我不赌,我是去城里看看,恩公不是让我们做戏吗?怎么人还没来?” 可他成日撒谎,他爹娘早就不信他的话了,说什么都不让他走,要在家等恩公…… 钟琤此时,已经离汝南城越来越远,也早已把李根做戏的事情扔在了脑后。 反正都已经把人从王府里骗出来了,还演戏给谁看? 接下来,他要带着苏夷安前往昭关,去那里接一个人,然后就去扬州。 苏夷安尚未想好要做些什么,而他也比起上次任务,多了更多的耐心。 第五十一章 别信他,他很会骗小孩的 钟琤和十一轮换着驾驶马车, 这车虽也有减震功能,却耐不住路况极差,有时候遇到洼地, 还需要人下去推车。 大家都下去,只有苏夷安被留在车上, 他有些慌乱地伸手, 也想下去帮忙, 却被小环推回去坐好:“哎呀, 我的世子,你就好好在车上待着吧, 一会儿你身体再出什么岔子, 这可上哪给你找大夫啊。” 苏夷安一怔, 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 他道:“也是。”便安静地坐了回去。 帘子将要落下, 钟琤分明看到他攥着双手, 羽翼轻颤, 有些不安。 他突然出声道:“等一下。” 帘子被重新掀开,苏夷安抬起头看他,眼睛有些湿润,他依旧绽放出孱弱的笑容,声音里带这些不易发觉的颤抖:“怎么了?” 钟琤伸出手,对他道:“下来一起帮忙吧。” “我?”苏夷安指了指自己,有些惊讶。 “对。”钟琤肯定道。 苏夷安看着面前那只手, 颤抖着露出笑容, 像是是蒙蒙细雨打湿的花儿, 他的表情也轻快许多, 把手放到钟琤手里, 任由他扶自己出去。 钟琤只觉得他的手又软又冰,虽是男子,可他骨骼纤细,稍微一用力,骨头就像是能被捏碎一般,像个瓷娃娃一般,精致却易碎。 他的动作十分克制地带了些小心翼翼。 “你就坐在这里,一会我喊口号,你就挥鞭子让马往前走,我们在后面推。 ”钟琤也不放心他在后面推车。 苏夷安还是第一次驾驶马车,苍白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薄红,小环也在一旁拍手,“这个主意好,不费力,还轻巧!” 十一在一旁想说,一会儿马儿受惊,只怕跑起来有这世子爷好受的。 可再看他大哥脸色,他聪明地学会了闭嘴。 口号一响起,苏夷安咬牙挥动鞭子,马儿果然嘶鸣一声,车后也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车轮从泥坑里出来了。 马车极速地跑了起来,苏夷安紧紧握着缰绳,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没注意到,钟琤推完车,又跳上马车顶,随后又坐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把持了缰绳。 他只感觉到身后温热的胸膛,还有手上覆盖的古铜色的另一只手,清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做的非常好。现在该我了。” 钟琤整个身子向前弯,双手把苏夷安环抱在身下,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挽缰绳。 马儿很快就控制住了。 小环他们正往这边赶,苏夷安能够清晰地听到钟琤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他仰起头去看钟琤的脸,耳朵轰鸣,天上阳光过于炽热,他只看到钟琤的嘴唇动了几下,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刚想问的时候,十一已经走过来了。 耳朵里的轰鸣攸然逝去,像是渐渐回到了人间。 苏夷安看到小环和来福笑的眯起眼睛,直夸他能干,十一却朝着钟琤束起大拇指。 他不知作何反应,身后那人却笑了起来,胸膛也在震动。 苏夷安这才发觉,自己几乎整个人都快躺他怀里了。连忙想要起身,腿却麻了,刚起来便又坐了回去。 在坐上去之前,被钟琤扶住腰,他扭头去看,不知所措。 钟琤戏谑道:“你要是直接坐上来,只怕是我要急着找大夫了。” 苏夷安向下面看了看,又看了看钟琤的脸,他似笑非笑,黑幽的眼睛瞧着他,像是藏了很多话。 顿时,苏夷安的脸红的像辣椒一样,话都不会说了:“我我我……”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钟琤把他安稳抱起,送他回到车厢。 车厢虽然很宽敞,高度却一般,钟琤进去只能弯着腰,站不直身体。他挡着车帘,抱着苏夷安,只觉得他像只胆小的兔子,小小的,缩在他怀里。 一如往日。 他双手放在钟琤抱着他的臂膀上,虚虚地扶着,也不敢用力,就那么任由钟琤贴近他颈间,一点一点,从他一丝不苟的鬓角,到他绯红的脸,鼻尖急出来的虚汗,再到如同腻子般皙白的一点侧颈。 钟琤没有说话,他必须要很忍耐,才能克制自己不做出吓到苏夷安的事情。 直到他把心里冒出来的小火苗,一点一点藏到黑暗之中,才克己复礼,把不知所措的苏夷安放回位置。 声音也带了些喑哑:“若是累了,就在榻上休息会儿。还有十几里路才能到客栈。” 苏夷安不通人事,却隐隐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可他并不害怕,心底里反而有些可惜。 他乖乖应声:“他们也在这里坐着,实属不雅。” 都到离家出走的地步了,还念叨着他文人的雅。 “呆子。”钟琤无奈地揉他头发,“那你跟我一起去驾车,让他们在里面休息。” 毕竟马车快跑一天了,都有些累。一直都是十一驾车,也该换人了。 苏夷安自动忽略他叫自己呆子,忙不迭地应下了。 车外的三人进来,钟琤靠在那里,等苏夷安出来后,他伸手去搀扶,正好瞧见十一对他挤眉弄眼。 就是个木头,他也听到刚才钟琤一瞬间的呼吸粗重。 车外不比车里,还有软垫,于是钟琤在嘴边竖起手指,示意苏夷安噤声。 苏夷安果然乖乖不出声,任由钟琤将他抱起,安稳地靠在他怀里。 他捂住嘴巴,才没有叫出声,还做贼一样向车里看了看,帘子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钟琤轻笑,在他耳边道:“你在这儿睡会,我帮你看着。” 苏夷安心都快化开了,汩汩地向外躺着蜜汁一般,他笑地眯起眼睛,钟琤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黑布,蒙住他的眼睛,轻轻地系住。 又轻轻在他耳边道:“这样就不怕阳光刺眼了,你睡会吧。” 春日阳光并不火热,晒在身上恰到好处。遮住眼睛,苏夷安也觉得睡意有些上涌,鼻尖萦绕着新鲜的青草气息,还有另外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他追寻着味道,轻嗅,扭头,最后靠近钟琤的锁骨,声音也被晒的迷糊:“你身上是什么,好香啊。” “世子喜欢?”钟琤老神在在地任由他动作,像是等待兔子撞上木桩的老猎人。 苏夷安轻轻点头,他眼睛被黑布蒙着,只露出高挺的鼻尖,下面就是嘴唇,在黑布的掩映下,红的有些不真实。 莫名其妙的,钟琤也朝后面车帘看了一眼,旋即低下头,侵占花瓣,吮吸,把花瓣的柔软品尝的彻彻底底,然后诱敌深入,像是蜜蜂试探着把蜂针刺入花蕊。 他遇到了一朵正待采撷的花朵,几乎不需要怎么诱骗,就乖乖让他尝够了甜味。 等钟琤放过他,苏夷安已经软着身子,像只被人抽了骨头一般,趴在钟琤怀里。 他坐在那里,腰线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身子软的可怕。 明明平日里如青松一般的一个人,一旦尝了□□的滋味,便又软的不像话。 他依旧蒙着眼睛,却没有睡着。 而是靠在钟琤身上,手指把玩着他的衣襟,摸着摸着,就摸到了钟琤的嘴唇。 手指勾勒他的唇线,还试探着想要伸进去,被钟琤惩罚地咬了一口指尖,便作罢。 钟琤看他这副样子,单手扶他的腰,为他调整了舒适的姿势,还没准备动作,就看见苏夷安的脸便又侧过来了。 像是尝到了糖果味道的害羞小孩,围绕着大人脚边,明明还想再吃一次的,却怎么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暗戳戳地释放好意,期待能再次得到施舍。 钟琤自然看出来了他小动作背后的意思,却不打算直接给他。 而是在他耳边轻声问:“方才马车颠簸,我不小心咬了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这登徒子!那是小咬了一口?苏夷安启唇,想要辩解什么,却又无从辩解。 他蒙着眼睛,什么都没看见,可也知道,这是很私密的事情,他只有不看,才能任由这人在青天化日之下,做这般放浪大胆的事情。 他下意识咬了咬唇,既想趁机装作无事发生,又想趁机再尝一次糖果的味道。 可能掩耳盗铃是人的天性,他自暴自弃的想,反正眼睛被蒙住,他什么都看不见。 干脆凑了过去,委屈地凶狠,道:“你…把我咬疼了,我要咬回去!” 他这么大胆也不是没有原因,眼睛被蒙,耳朵便好使了许多,更何况他还要听路上有没人经过,自然也听到车厢里小环和来福的鼾声。 至于十一,下意识被他归到也睡着了那一类。 他这般不要命的凶狠,钟琤自然怕了,心里觉得他可爱的要命,再不答应他,他可能真的要先忍不住了。 “好,世子咬吧。”这么说着,钟琤还体贴地怕他看不见,自己靠近花瓣,再次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只是这次,像是夏日里猛地喝了一大杯解暑的白开水之后,便有了多余的心思,细细品味,慢慢吮吸,体味水的甘甜。 苏夷安昏昏欲睡,心里想这种事情可真是太舒服了。像是泡在热水之中,让他冰冷的身体,都没那么冷了。 他果然慢慢睡了过去,睡着之前还在想,以后定要哄着钟琤,每日和他互咬一番,说不定他的心疾就会痊愈了。 钟琤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彻底依偎在自己怀里,便用手环住他的身子,驾车的动作也轻了些。 帘子被掀开,十一探出脑袋,看着苏夷安的背影,挑了挑眉毛。 亏他还在想老大怎么失手了,原来是杀场失意,情场得意。 他无声地对钟琤呐喊:“老大,牛*!” * 作者有话要说: 围观高手操作 十一的眼睛:会了会了 十一的耳朵:学到了学到了 十一的嘴:学废了 第五十二章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骗小孩的鬼 昭关地处三城之间, 距离汝南不过七日路程。这钟琤不紧不慢的赶路,终于在四月十五这日到达昭关。 昭关城门十分巍峨,像是一座高大的山, 山体被开了个洞,便有人络绎不绝从门中进出。 不仅是汉人, 还有棕发碧眼的外族人, 熙熙攘攘的叫喊声中, 还夹杂着半生不足的大梁话。 苏夷安按捺不住好奇心, 偷偷掀开帘子一角,和小环一起向外看去。扑鼻的香和臭, 混合在一起, 还有牲畜身上的腥臊味。 排队的时候不断有牲畜排便, 还有专门的人守在路两边, 抢着去捡。 人虽又多又杂, 却又不会起冲突。只因昭关是座中立之城, 昭关城主说的话, 便是必须遵守的规矩。 都说昭关城主厌恶争斗之事,才立了这条规矩。 可也因为这条规矩,城里什么人都有,犯了各国法律的逃犯,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还有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这里真的没有黑暗吗? 苏夷安不知, 心里却有些不安。他放下帘子, 靠近车帘, 从帘子下面探出手去, 伸手摸索着, 终于抓住钟琤的衣角。 “闲杂人等让开!”尖利的声音响起,不到片刻,有人重重落在车顶之上。 苏夷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抓住的衣角瞬间没了,铁器碰撞,发出骇人的声响。 “一!你终于回来了!我要杀了你!我要成为第一!”一个光头矮个子男子双手持着弯刀,劈砍车厢的一招被人挡下,他人也被击飞落在地上。 嘴里却仍不罢休,脚下一蹬,便像一只离弦的利剑朝着钟琤射过来。 小环着急地抓住十一手臂,摇晃他,“你不去帮钟大哥吗?这里不是不许打架伤人吗?” 十一倒是冷静,朝着城门点了点下巴:“喏,这不还没进城门吗?” 排队进城的人对此见怪不怪,队伍只被冲散了片刻,便又重新排起来。 十一没有下去帮忙,反而一脸轻松地驾着马车,继续朝城里走去。 苏夷安松了口气,安抚小环:“十一大侠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既然入了城便停止争斗,那只要他们进去了,钟琤便没有后顾之忧,就能摆脱那个男人,也进城了。 苏夷安掀开帘子看了又看,周围的人自觉让出一片空地,让他俩厮杀,钟琤的剑还没有出鞘,只是阻挡,并没有回击的样子。这也坚定了他的想法。 钟琤在担心他们,所以只有他们进城,钟琤才能摆脱纠缠。 昭关城不仅要查看路引,还要有在城中的居住凭证,也就相当于房产证。那些只是进城买卖,不做停留的人,自有暂时居住证。 进了城中,走过又长又宽的甬道,他们已经看不见钟琤了。 十一把车停靠在路边,往那一靠,嘴里不知又从哪里弄了根草,叼在嘴里,眼睛却不住地扫描四周,他道:“我们就在这等老大吧。” “走吧。”钟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十一跟见鬼一样,被吓的往旁边一跳:“我靠,这么快?那可是鬼五啊!” 钟琤不悦地瞄他一样,十一的话戛然而止。他看见钟琤手指是湿的,想必是已经洗过上面的血迹。 可他却依然能闻到一股子熟悉的血腥味。 他一屁股坐回去,心里直犯嘀咕,在城外厮杀,几乎就是下了战令,都杀到门前了,便是不死不休的争斗。 是以他刚才才会把车里几人送到城中,看钟琤那样子也知道,他不想小世子看到他手上沾血的模样。可他也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快! 他嘴里嘟囔着:“男人不能这么快。” 钟琤冷着脸,两根手指夹着他嘴里的草,丢掉。只一个眼神,十一就乖乖进车厢了。 苏夷安问他:“他没事吧?” 十一想说他能有什么事,可一看苏夷安担心的模样,眼珠子一转,长吁短叹,“无事。” 他说的简短,却一脸欲言又止,好像还隐藏着什么的模样。 钟琤自然听的清楚,可也懒得与他计较,他身上有血腥味,怕苏夷安闻了恶心,只能在外面驾车。 这么大的马车,便是在昭关也难得一见,钟琤从东城门行驶到南城门,他的铁匠铺就开在那里,也已经与苏夷安讲过了。 车里十一还在骗苏夷安,“只是我大哥这性子,你也瞧明白了。他便是受伤,也都是忍着,脸上还要带着笑,去哄旁人开心。”他自己说这话都肉麻,钟琤可很少对他笑,有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看了让人害怕。 只有对苏夷安的时候,才让人觉得,他是个人。 苏夷安果然上当:“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他满脸担忧,不知想到了什么。 小环拉住十一手臂,紧张地说:“十一大侠,那你去替钟大哥驾车啊。” 十一摇头叹气:“我也想,可大哥不想让你们看到他受伤的样子。” “等会下车,你们若是问起来,他也只会说没有受伤。要我说啊,不如——小世子趁他今晚洗澡的时候自己看一看吧?若是严重,也好给他上药,省的他像上次那样。”十一深深地叹气。 涉世未深的主仆二人果然上当。 小环握紧拳头,“等会到钟大哥家,我就给他烧很多菜补身体!十一大侠陪我一起去!” 十一笑眼眯眯:“好啊好啊。”他很喜欢小环做菜的样子,也喜欢吃她做的饭菜。 来福像个摆件一样,坐在车上都没有存在感。只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麻利地下车搬东西。 苏夷安被小环扶着下车,他第一时间去找钟琤,看见钟琤站在围墙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肩膀,随后便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眉头好像也簇了簇。 他的心就提起来了,钟琤果然,受伤了吗? 他忧心忡忡,连看住处是何种模样都没有心情,忙拉着钟琤没有受伤的手道:“钟——琤。”他很少叫他的名字,初见时登徒子叫的多了,再叫名字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也想改口叫钟大哥,夜里睡觉时还练习过数次,可一开口,就觉得害羞。 “我想洗澡,府里可有沐浴的地方?” 钟琤悠悠然看他一眼,露出一抹浅笑,心里都快憋出内伤了,还要刻意压着一条胳膊,配合十一的谎言,装作受伤的样子。 他微微一笑,“你爱干净,是我顾虑不周了。这里就交给他们吧,我带你进去沐浴。” 他这模样落到苏夷安眼中,便是强撑着身子安慰他,更让他担忧了。 钟琤的铁匠铺子坐南朝北,铺子后面便是一处大院子,院子里有练武场,压根不像一个普通的打铁匠能有的住处。 他最里面的园子里,园中别说树了,连草都没有,全是石子铺成的路,园子里有三间房,进去了才发现全都被打通了,最右边的是沐浴的地方,中间是吃饭的地方,最左边是睡觉的地方。 屋内摆饰也非常简陋,除了沐浴的地方有一张木屏风,整个大房间一览无余。 钟琤解释道:“昭关虽不许争斗,可我也习惯了处处防备。你日后若是嫌此处简陋,可以任你喜欢布置。” 他带着苏夷安来到屏风后面,露出一处大温泉来。 苏夷安哑然,怪不得他闻见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钟琤道:“这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我曾有暗伤,已经被药老治好了。这温泉,也是他让我修来养身体的,正好,你也可以时常来泡一泡。” 苏夷安瞧着他,轻声道:“我确实乏了,可衣服还在小环那里,钟——琤,我可以穿你的衣服吗?” 钟琤愣了片刻,随后展颜,“自然可以,我去给你找衣服,世子先进去吧。” 他到里间翻找衣物,苏夷安在温泉周发现一个木架子,上面还放着一些药品,除了药品,还有酒。 他几乎能够想得到,钟琤泡在温泉里肆意饮酒的模样了。他好奇地拽开瓶口木塞,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小口,旋即被呛的忍不住咳嗽起来。 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有刀子在刮,咳嗽到他以为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 钟琤急忙赶过来,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你怎么了?”他的手贴在苏夷安后背,运气帮他疏离经脉。 苏夷安脸色通红,眼睛水光粼粼,身子也软的不像话,他口齿不清地问:“这,这是什么?”他手指着架子上的酒,木塞还没合上。 钟琤笑了,“小世子可真会给自己找乐子。这酒——纯度极高,是用来处理外伤,并非喝的酒。”再加上他刚才帮他运气,只怕这会小世子醉狠了。 苏夷安木愣愣地瞧着他,好像脑袋已经发晕,分辨不出来他在说什么了。 钟琤无奈,揉了揉他的脑袋,手感极好。他把找出来的衣服放在架子上,对他道:“小世子先沐浴,一会儿睡一觉,酒就醒了,好不好?” 苏夷安揪着他的衣襟,好像还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脚步踉跄,懵懵懂懂地,慢慢地,把自己的头靠在他怀里,“晕。” 言简意赅。 钟琤环抱着他,心都快化了,声音也低软醇厚:“那我帮世子沐浴,可好?” “好……”苏夷安声音软糯,随后又晕晕乎乎地摇头:“不…不好。” “钟——” “叫哥哥。”他目光幽深,盯着喝醉的小兔子,声音极具哄骗性,“叫哥哥。” 苏夷安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道:“钟哥哥。” 他年纪不知比伏兔大多少,二人相处模式在嬴芷眼中就是父子模式,可他偏偏就想哄着伏兔,叫他一声哥哥。 这会子奸计得逞,他笑的像头大灰狼,纵使再如何忍着,也忍不住露出獠牙,靠近懵懂的兔子,“兔兔乖。” “哥哥,受伤。”苏夷安咬着舌头,迷迷糊糊地轻轻摸上他的手臂,“给哥哥上药……哥哥脱……”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不是花市,不能叫那个~有点可惜是怎么回事啊 第五十三章 男子与男子,也能如此吗? 钟琤怎么也没想到, 药老托付他护送的,竟然是宇文樾。 站在门口的男人,一袭青衣, 端是素雅温和,他淡笑着开口:“一, 好久不见。” 也没有多久吧, 钟琤捏了捏眼窝, 上个月他还去找这人要钱来着, “你要去扬州?”他决定少问多做,药老要他送, 他便送, 别的绝不多管。 宇文樾道:“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钟琤皱眉:“很晚了, 我要睡觉了。就算要启程, 城主不需要收拾一些衣物吗?”更何况苏夷安还醉着酒, 这会睡的正香。 宇文樾轻轻摇头, 眼神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急, 再等两日出发也不急。” “那城主便回去等消息吧。”钟琤也不跟他可气,堂堂昭关城主,居然会让他来护送。这里面的阴谋,瞎子都能看到。 可他已经接了药老的任务,就一定会做到。至于宇文樾想做什么……钟琤思索了片刻,也模模糊糊知晓一些。 木门毫不留情地被关上,门上铜制的牛鼻环发出碰撞的声响, 像是在嘲笑他吃了个闭门羹。 宇文樾轻笑, 一个黑影蓦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主人, 要不要……” 他抬手制止, 依旧笑着, 却带着一丝阴寒,像是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 宇文樾慢慢悠悠离开铁匠铺,月华普照,昭关没有夜禁一说,现在依旧繁华,他站在巷子的阴影里向外看着,神情冰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汝南回来的那一天夜晚,他从噩梦中惊醒,梦里他被人斩下头颅,骨碌碌滚到一个人脚下,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用脚尖把他的脸反过来,也让他看清了那张秾艳的脸。 绝世美人。 只是眼中却不带着丝毫情感,像是在看一株草,一块石头。 他陡然惊醒,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的脖子,头还在。只是那种痛觉,还有对死亡到来的恐惧,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 宇文樾思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会认得那张脸,与此同时,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有种死亡在逼近的感觉。 和他以前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一种错位的荒谬感。更荒谬的是,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依旧是他,去了汝南,只是和现实不同,他梦里去汝南,捡了一个濒死的男人回来。 那男人虽是殊色,可宇文樾只好女色,对他也无特别感觉,只把他放到后院,后来,便把他送给了一个食客。 最后他依旧是他,度过了称王称霸的一生。 梦醒之前,宇文樾听到一个声音,断断续续的说:“找…到…他。” 找到谁?宇文樾醒来以后,第一时间派人去汝南寻找梦中的男子,他虽只惊鸿一瞥,那人脸上还带着血迹,可他却记得清楚,那人的容貌。 果然,他的人找到了。梦里跳崖的男子,是汝南王世子,名叫苏夷安,是个十足的病秧子。 为何现实与梦境有如此大的差别? 宇文樾把注意力放到了钟琤身上。 梦里最大的区别,不是有没有遇到苏夷安,而是有没有出现他。 所以,他凭借直觉猜测,这人才是发生改变的最大关键。 至于第一个梦,他更倾向于认为那是个预示梦,再不做些什么,也许他会被人再次斩下头颅也不一定。 他双管齐下,一边请药老牵线,一边找人试探钟琤的实力。 城中深不可测者,只有钟琤一人,他虽然在昭关快十年,刚来的时候,经常被原来的杀手组织追杀。可不过两年,那些追杀他的人全都死了。 为了生计,他加入了昭关的枭组织,再次成了一名杀手。可他的排名却不是接任务得来的,而是杀同行得来的。 他很少出昭关,只在组织中有人接了大任务之后,才会借着外出进山砍柴的功夫,黑吃黑。 鬼五原本有一个双生兄弟,便是被他黑吃黑给杀掉了。 宇文樾对钟琤的行为早有耳闻,可他行事不按常理出牌,黑吃黑的时候也像是没出过全力,他便以最好的待遇稳住钟琤。 钟琤不喜多事,有了铺子之后,便沉迷打铁,黑吃黑的事情也很少见,任务也不怎么接。只是偶尔,宇文樾才会拜托他做一些超高难度的任务。 按理说这么多年没动手,他的实力也该下降了。可今日城门外那一战,鬼五在他手下没有走过三招。 宇文樾看不透他的实力,只好继续按照药老那条线,靠近钟琤,仔细观察,以待时机。 钟琤关上门,在院中静站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有人来,又有人走,等宇文樾走远了,他才抬脚进屋。 宇文樾便是原文男主,钟琤做任务,虽只是扶持伏兔转世,却也夺了他的气运。 每个故事的主角都有气运护身,萧渝也好,宇文樾也好,若非没有大气运,他们也不会是故事的主角了。 上一世赵禅真取代他做了皇帝,还斩下他的头颅,就相当于违背了故事意志,杀死主角,夺走了他的气运。 这次钟琤再次进入故事之中,导致故事走向有所偏差,只怕宇文樾身为主角的潜意识已经觉醒,提醒他要注意了。 要不然,宇文樾怎么会靠近他。 钟琤想明白这点,也只是笑笑,他除了苏夷安,谁都不在乎,再来两个宇文樾,也阻挡不了他保护苏夷安的心。 上一次赵禅真抢了他的皇位,实属巧合,可这次的苏夷安又不会做昭关城主。 他推开门,苏夷安正支着身体坐起来,原本有些冷峻的表情也被融化了,门一关,那些烦心事也被他关在门外。 “世子醒了?”钟琤倒了杯水,端过去给他。 苏夷安乖乖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干燥到有些疼痛的嗓子才舒服了一些,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屋子里已经点燃了蜡烛,只是离卧室有些远,昏黄的烛光把钟琤的影子照的好高,把他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还有些发晕,并不难受,只觉得身体软绵绵的,拳头也握不到一起。他喝完水,钟琤便把杯子拿回去,放到桌上:“世子要不要再喝一杯?” “不…不要了。”苏夷安声音有些惊慌,带着点湿意,他鼻音很重:“钟——琤,我的手握不住了!” 钟琤回头一看,他正着急地试图捏紧拳头,可手指却不听使唤,他甚至用另一只手握住拳头,却发现两只手都没有力气。 苏夷安咬紧牙,眼睛都湿了,还在和自己的手指做斗争。 钟琤乐不可支,走过去用手指一拨,便把他的拳头击破到溃不成军。 苏夷安猛地往后一倒,长发铺满床,他闭上眼睛,一脸悲痛,颤抖着声音道:“我彻底变成废人……连书都拿不起来了。” 他眼角不断有泪水涌出,滑落到发丛之间,冰冷而又无力。 钟琤心疼他,又觉得好笑,坐在床边捉起他的手,仔细一根根地揉着,帮他活动筋骨,“世子倒也不必如此担心。”苏夷安穿的是他的衣服,灰色棉衣套在他身上,有些宽大,动作稍微大点,便什么都能看见了。 他两只手都被占用着,便自觉好心用眼神帮苏夷安把衣袍拢好。 正帮忙呢,苏夷安呆呆地睁开眼睛,声音有些糯:“你是说我还有救?” 他的酒醒了,却只醒了一半,一点都不像白日里那样端庄正直,反而傻的有些可爱。 “有救。”钟琤一本正经,方才他给这人洗澡,自觉自己不是有自制力的好人,还做作的告知他,特意蒙了黑布在眼睛上,才帮他清理身子,穿好衣服。果然他的正人君子作风得到了回报,瞧这人,不是回报他了吗? 他眼神极具侵性,却也不贪心,只当做收报酬似的看了一遍,便拉上被子,把苏夷安围的严严实实。 “世子不必担心,酒醒了就好了。” 苏夷安看他动作,躺在被子里,看着屋顶。钟琤生性警觉,床一面靠墙,另外三面一览无余,连帐子都没有。 顶上也是,只是一张床,简洁又简陋。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钟琤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可现在床上躺着一个人,像是粗心的盗贼,在粗粝的山洞里随意放了个举世无双的宝贝,既然得到了,总要细心保管吧? 钟琤一边给他按摩手指,一边想着。昭关城很安全,可也不太安全,若是没了他,苏夷安在这里只怕活不过三日。 他正想着还有哪处地方能藏宝贝,就听到一声——“哥哥。” 苏夷安睁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可他还有几分清醒,慢慢的,脸上就浮现一片红色。 钟琤打蛇随棍上:“安弟。” 他这一声唤的,缱绻而又缠绵,像是穿越了时空,带着几千年的爱恋,全都化在这一声里。 苏夷安的手指有了力气,勾住他的手指,随之闭上了眼睛。 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就像是已经书写好的故事,只等着有人翻阅。 苏夷安莫名其妙地,就联想到了这里。他从第一面,好像就喜欢上了这个人。 可男子和男子,也能如此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保证he 第五十四章 第一恶人 苏夷安醒来时, 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算起来他睡了许久,这时醒来也算正常。 室内很安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刚支着身子坐起来, 就听到房梁上传来钟琤的声音:“醒了?” 苏夷安一怔,强装淡定:“醒了, 现在几时?” 有人醉酒会断片, 很不幸, 他不会。无论是被帮忙洗澡, 还是穿衣,还是被哄着叫哥哥, 他都记得清楚。 钟琤道:“还早, 要再睡会吗?明日我们便要启程了。” “要去扬州了吗?”苏夷安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对。”夜很黑, 钟琤却能看得清他的脸, 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 “那好吧。”苏夷安重新躺回床上, 眼睛却没有闭, 安静了一会, 他又问道:“你睡了吗?” “没有。”钟琤双手枕在脑后,一条腿垂在半空中,闭着眼睛回道。 “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钟琤根本没睡着,他听觉太好,同处一室,甚至可以听到苏夷安微弱的呼吸声。 苏夷安玩弄着手指,“哦”了一声。他睡不着, 可也听出钟琤声音里的困顿, 只好安静下来, 思索着心事。 他也要跟着去扬州了, 好像他和钟琤也没有什么约定, 就这样跟着他一起走了,若是有一天,钟琤要离开了呢?他要做些什么? 苏夷安想来想去,一方面不想让钟琤离开,另一方面又想去读书。他是男儿,总有自己的血性,此次离家,自然也想过做出一番事业再回王府,好让他爹对他刮目相看。 钟琤喂他吃的药丸,让他对自己的身体有了自信。既然没有后顾之忧,他应该可以去求学吧? 扬州有个闻名于世的敬亭书院,外祖父的老友还是敬亭书院的山长。想要进书院的话,应该也可以吧? 上书院读书,考取功名,然后做官?苏夷安叹口气,他不想做官,他外祖父便是官,做官没有那么容易,可不做官,他考取功名又如何?在他爹面前也不过是个有功名傍身的读书人罢了。 想着想着,苏夷安又快睡着了,睡着前他看见房梁上垂下来的腿,喃喃道:“钟大哥。” “嗯?”钟琤发觉他的困意,声音都轻了不少。 “我想去读书。” “世子自然可以去。” “那我去读书了,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世子如果愿意,我自然会去。” 苏夷安想说自己愿意,可下一秒又陷入沉睡之中。 再醒来,窗外天色大亮,他听到小环和十一说话的声音,揉了揉眼睛,房梁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床尾还放着他的衣服,叠的整齐。 苏夷安换好了衣服,又变成翩翩公子,如青松抚月,但是看着就文雅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一整片森林的清新都汇聚在他身上。 院子里多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小环一看见他,便扑上来,“世子,你总算醒了,我做了早饭,你快点用饭,一会我们又要启程了。” “小环,出门在外换我名字即可。”苏夷安安抚了小环,又好奇地看向宇文樾:“这位公子是……” “宇文樾。”宇文樾脚下未动,手中折扇打开,露出一抹浅笑。 想必这就是钟琤要护送的人,苏夷安笑道:“公子可用过早饭?若是没有,一起去吃可好?” 宇文樾轻描淡写地摇头,趁这会功夫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苏夷安身量不高,看着才到他肩膀,但袅袅娜娜,身形纤瘦。时下文人中正流行这种风骨之说,如青松,如朗月,他指尖纤细,手指却干净直劲,苍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是城墙上伏着的暗青色藤蔓。 宇文樾看人喜看双手,因此对苏夷安的第一印象很好。若是真如梦中那般,他看到这双手,肯定也是要救这个人的。 更别说苏夷安的脸,虽不似梦中秾艳美人那般妖,却干干净净,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再加上他眉眼如烟,凭生一抹轻愁,更是让人觉得心尖像是被揪着一般。 平白地心疼他。用这张脸去祈求什么,便是神明也要施舍三分吧。 怪不得钟琤会动了心思,把人从王府中劫出来。 是这人哀求的?还是钟琤主动的?不管如何,他肯定为离开王府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而苏夷安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能够让钟琤满足的? 宇文樾脸上笑着,心里却想着面前这人,被人在床上折辱的样子。 骨子好像有什么在涌动,他虽不喜男人,可若是这人,倒也可以试试。 苏夷安哪里知道只片刻的功夫,他就被人在脑中想的如此不堪。他只觉得宇文樾这人好看又有礼貌,随后便告辞去用餐。 待去了厨房小院,他问道:“钟琤呢?” “钟大哥说要买些什么东西,出去啦。”小环左右看了看,无人,便把苏夷安拉的靠近一些:“世子,我总觉得这个宇文公子不太对哎。” “哪里不对?” “他方才看你的眼神,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小环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对这些异样的眼神格外敏感。 苏夷安沉思,他虽不知小环所说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可他信小环,“也许宇文公子只是好奇我,不要多想。” “也是哦,毕竟钟大哥还在身边呢,他便是想害你,钟大哥也会保护你的。”说到这,小环有些气鼓鼓的,开始告状起来:“公子!你都不知道,昨天我想见你一面钟大哥都不让,也不知道我是照顾你的丫鬟还是他才是了!” 苏夷安想到那人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不由得脸红,说话也有些迟钝:“这…你是女子,钟大哥是男子,是我不让你来的。” “好像也对哦。”小环想了一会,也没觉得有什么错,一拍手道:“那以后钟大哥岂不是就可以帮世子洗澡了?反而你们都是男子,世子也不用担心会摔倒了!” 苏夷安忍不住咳嗽起来,“别乱说,钟大哥是恩人,怎么可以让他来做这种事情。” 他找借口支走小环,自己盛饭,一直到出发的时候,钟琤才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这次去扬州,只有四人同去,十一只是顺路和他们一起,他不愿去扬州,钟琤不能强求,倒是小环有些闷闷不乐。 来福也不跟着去扬州,他年纪大了,先在昭关住下,若是日后苏夷安确定要留在敬亭书院,他才会前去。 钟琤也没耽误,用过早饭便出发了。 没了十一,驾车便成了他的职责。苏夷安和宇文樾坐在车厢里,腰板都挺的板正,气氛有些尴尬。 小环最先支撑不住,毫无形象地缩成一团,宇文樾“噗嗤”一声,和苏夷安相视一笑,身子都放松了一些。 “苏公子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宇文樾率先问道。 “在下无能,平日里也不过是读几本闲书。宇文公子呢?” “我瞧苏公子年岁不大,从昭关前往扬州,路上行程至少要半个月,若是一直这么客气,我都要替小环难受了。不若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可好?” 宇文樾十分真诚,苏夷安怎么看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坏心思,思索片刻后,便同意了:“宇文大哥。” “苏弟。”宇文樾没想到他竟然一点架子都没有,心下更是满意,“路上无聊,不如我们来下棋?” 苏夷安自然同意,“请。” 然后他俩摆了棋盘,果然开始下棋起来。 小环逃出车厢,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钟琤身边:“还是外边清净。” 钟琤只是倚在车厢上,笑着,并没答话。 小环凑近了问他:“钟大哥,你都不生气吗?” “气什么?” 小环偷偷看了眼车厢,能听到棋子落下的声音,在他耳边耳语道:“世子叫他大哥了哎,他都不肯叫你。” 钟琤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里面两人的互相试探,苏夷安不会跟宇文樾计较这些,因为他压根不在意叫他什么。 反倒是自己,钟琤挑眉,斜眼看小环:“你怎么知道你家世子不肯叫我。” “他也叫你钟大哥了吗?”小环捧着脸,眼神清澈地瞧着他。 钟琤突然有些可惜,应该把十一带来的,可他知道要送的人是宇文樾,说什么都不肯跟来。不然这会,十一就可以应付宇文樾,他则可以把小兔子哄到车厢外。 “他叫了别的。”钟琤并没有压低。 宇文樾和苏夷安都听到了他俩的谈话,落子的手悬在半空,好半天都下不去。 苏夷安脸上浮起一片绯红,眼睛像是山间起雾的清晨,雾蒙蒙的。 宇文樾心中一动,笑着问道:“不知苏弟是如何唤他的?” 苏夷安还没答话,钟琤懒洋洋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城主,不要欺负他。” 宇文樾落下一子,“不过是闲聊而已,何来欺负一说?” 苏夷安无心下棋,棋盘上的白子已经被黑子杀的落花流水,眼看着就要落败了。 钟琤从车窗探进半个身子,帮他落了白子,成功堵死宇文樾快要嬴的黑子。 他冲着宇文樾一笑,说着谁也不懂的话,“我以为城主要找的,应该不是他吧。” “钟兄又如何知道,我要找的是谁呢?”宇文樾直视他的双眼,不落下风。 “你要找谁与我无关,只是还没有人,能从我的手里抢走猎物。” “昭关城主也不行?” “试试即可。”钟琤自认为要说的已经足够明白,接下来,只能看宇文樾够不够聪明了。 若他足够聪明,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小环急道:“钟大哥!我快控制不住马车啦!”这才打破车厢里诡异的气氛。 钟琤回到位置,宇文樾朝苏夷安一笑:“钟兄不愧是昭关城第一恶人。” 第五十五章 他的心思你别猜 被钟琤威胁了一通, 宇文樾接下来的行程便安分了许多。 没了他说的话影响,苏夷安总算能够认真下棋,二人互有来回地玩了几局, 苏夷安便有些倦了。 宇文樾很贴心地停下来,自己找本书来看, 苏夷安在车厢里闭目休息一会, 听见小环掀帘子进来。 他道:“外面很热吧?我去给钟琤送水。” 不等小环回话, 他就拿了牛皮水袋闪身出去了。 宇文樾露出莫名的笑, 小环看了他一眼,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苏夷安长舒一口气, 他开始觉得小环说的对, 宇文樾确实有些不对劲, 再加上方才钟琤不明含义的话语, 他被话本腐蚀的脑袋瓜子就有些活泛了。 靠近钟琤耳边, 非常小声地问道:“你和他结仇了吗?” 钟琤揽着他, 怕他摔下马车, 慵懒地靠在那里,狭长的丹凤眼闪过一丝笑意,他轻轻摇头,知道苏夷安怕宇文樾听到,便故意在他手心写字。 “怎么不叫我哥哥了?” 苏夷安猛地红了脸,想把自己手抽回来,没成。 只好任由钟琤拉着, 外面阳光是有些炽热, 钟琤把头上尖头草帽戴他头上, 眼看着他鬓角被汗湿, 心里觉得好笑。 这才只是叫哥哥而已, “你昨夜还要我脱衣服。” 钟琤看不出来表情,只淡淡写字,好像在控诉,带了些埋怨。 苏夷安心底像是燃起了小火苗,让他摒弃了世俗的束缚,也拉着钟琤的手写道:“那是我喝醉了!” 而且这人根本没受伤!故意骗他的!苏夷安撅着嘴巴,昨夜他去拽钟琤衣服,怕伤着他,钟琤干脆没躲,任由他作为。 他一边被人按在水中洗澡,一边醉醺醺地要脱钟琤衣服……实属流氓行为。 可钟琤很淡定,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见他脱衣不成,还哄孩子似的自己解了衣带,好让他乱扯一通。 苏夷安从未被人如此惯着。 他甚至有种预感,哪怕自己要做更过分的事,这人都不会拒绝。 “酒后吐真言。”钟琤一横一竖,在他手心慢慢回道,像是拿羽毛笔挠他手心。 苏夷安已经很控制自己脑海中不该有的想法了,可他才十七岁,还不像钟琤这般老神在在。 心上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足以勾起他心底的绮思。他现在只觉得,只怕是志异小说中美艳的精怪都不如钟琤这样会勾人。 他不言不语,只是单纯地说出那些话,就足以让人心思沉沦。 苏夷安突然就升起一股子罪恶感,他抽回手,背过身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十分纠结。 钟琤右手还在他腰上,山路颠簸,总要注意些好。 苏夷安这副样子,竟然慢慢和伏兔有些重合。 往日在望天台上,他总是懒洋洋的石头模样,伏兔化了形,开始往外跑,有时候和人结仇,有时候和人交友。 每天太阳下山之前,不管他去哪里玩,都会提前赶回来,或是变成菟丝花依偎在他身边,或是以人形坐在他身边。 给他讲述白天遇到的事情。 钟琤从未养过草,更何况还是这般活泛的草,以前伏兔是草的时候,他只需要喂他,让他长大。可等他变成人了,他操心的更多了,要听伏兔哭,听他笑,听他好奇地问题,还要替他解答。 春日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隔壁的祁蒙山上春情泛滥,想要繁衍的心思,隔着一层厚厚的黑雾,钟琤都能察觉到。 那天下午伏兔提早回来了,他告诉钟琤,隔壁山上有只老虎妖向他求爱了。 钟琤的第一反应是,一株小草也能繁育后代吗? 下一秒,他又默默打量自己养大的孩子。他虽化了形,可兔子耳朵和长尾巴一直都在。也许那只老虎是把他当成了白白嫩嫩的兔子,在错误的时间里,把食欲当成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太久没有说话,伏兔气的张牙舞爪,耳朵都支愣起来了,刚想要恶狠狠地踢钟琤,却又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啊?” 钟琤:“……”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只老虎会看上一株草。那时他脑海里根本没有人类的审美观念,很多年前,有个很美的女人来到望天台,在这里捡走了五块不同颜色的石头,他本来是其中一块,却被那女人说冥顽不灵,又把他放回望天台。 他想那个女人说的是对的。 钟琤一整夜都没有回答伏兔,伏兔窝在他身边,抽抽搭搭地哭了一会,“哼”了一声背过身子,就像苏夷安这般,脸上满是纠结。 他那时虽不懂伏兔在想什么,可接下来一整个春天,伏兔都被困在望天台,一步也走不出去。不仅如此,他还用黑雾阻挡了望天台所在,让那只随意发情的老虎也不能靠近。 他虽然不懂,却知道伏兔不喜;他如此霸道一番,伏兔反而亲昵地在望天台上陪了他一个春天,哪怕他嘴上说钟琤是块专制的石头。 可现在,苏夷安身上的气息,分明又带着喜悦。 钟琤默默无言,打开水袋喝了口水,水都晒热了,怀里的剑却还是冰凉的。 苏夷安正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脸颊一阵冰凉,浇灭他心中的灼热。 他回头去看,钟琤正举着剑,把剑鞘贴在他脸上,问他:“热吗?” 苏夷安心里憋着的一口气瞬间没了,他轻声道:“是有些热。” 眼看着快要到夏天了,势必会一天比一天热。 钟琤点头,道:“换水路吧。” 这样赶马车太累了,水路去扬州颠簸半个月,只怕苏夷安的小身板都要散架。 宇文樾对此没有意见,于是他们赶了一天车,去荥阳码头,改坐船,去往扬州,原本半个月的行程,也被压缩到了七天。 苏夷安没坐过船,比起坐马车时剧烈的颠簸,行船时柔情的晃悠更让他头晕。 于是切换水路的第一天,他晕船了。小环和他一样,也晕船了。 钟琤从船上请了位妇人照顾小环,自己则亲自照顾苏夷安,他刚喂苏夷安吃过饭,端着水盆出房间,就看到守在门口的宇文樾。 “你对他如此之好,若不是年龄实在对不上,我都要怀疑你们二人是父子关系了。”宇文樾十分狐疑。 一开始,他确实怀疑钟琤是被苏夷安的美色所吸引,一时猪油蒙了心,才被苏夷安花言巧语所骗,带他离开王府。 他派人查过,自然知晓这么多年苏夷安在汝南王府的困境。恶毒的后娘,不问家事的父亲,几个虎视眈眈身体健康的弟弟。 再有苏夷安这个貌美多病,一事无成却强占继承人位置的花瓶,后娘心里如果没有芥蒂,那才奇怪。 果然她按捺不住,请了杀手来了结花瓶,借此让自己儿子上位。 他派去的人只是查了汝南王府的家庭构成,而宇文樾就能推断出发生了什么。 他和王瑶一样,没想到最大的变数会出在被请去的杀手身上。 他轻笑道:“我倒是好奇,你和苏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钟琤只觉得他脸皮奇厚无比,被再三敷衍,也能孜孜不倦地问下去。 他只冷冷道:“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宇文樾仔细琢磨着这几个字,继而冷笑一声,倒不如说见色起意,更让他相信。 可钟琤显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除了在苏夷安面前他心思活泛一些,其他时候就完全是个杀手的模样。能动手就绝不多废话。 宇文樾亲眼见他气压越来越低,剑身都出剑鞘两三寸了,这才退远些。他倒是想怀疑钟琤见色起意,可真有肥肉放在嘴边,还能忍住不吃的男人吗? 他观察钟琤好几天,自然清楚钟琤有多规矩,别说普通人,换作是他,心怡的女人躺在床上沉睡,他可能都会偷香。 但钟琤,真的只是抱着剑坐着等待。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极了一块石头。 无聊透顶。 眼看着就快到扬州了,苏夷安总算适应了船身的晃悠,这几日身体不适,他刚养起的二两肉又瘦没了。钟琤有些心疼,心想去了扬州,一定要再养回来。 接下来几天,宇文樾安静了许多,看上去是放弃了。可夜里偶然飞到船上的人,告诉他事情还没有结束。 到达扬州那天,是个好天气。宇文樾在码头向他辞行:“多谢钟兄一路相送,我们有缘再见。” 钟琤懒得和他作别,牵着苏夷安就要走,苏夷安正在认真给宇文樾说着客气话,被他拉的脚下踉跄,随后又被扶着站稳身体。 被人呵护的样子,像是易碎的珍宝。即使被拉扯的动作稍微有些大,苏夷安也依旧好脾气地笑着,回头冲他挥手,往日里脸上挂着的愁云,早就烟消云散了。 一时之间,宇文樾也不知该羡慕谁好, 一人厚重,一人信任,再加上身后欢欢喜喜的小丫鬟。倒是一副不错的世界静好的模样。 偏偏落到他眼里,怎么看都不舒服。 这人不该笑的如此开心,他应该被人养在后院里,身边孤立无援,连逃出院子都没有可能,最后在绝望中,被他随便送给谁,惨死乱葬岗。 不然对不起这么一张脸。 宇文樾脸上挂着淡笑,认真地想到。 第五十六章 明知道是针对他的陷阱 顺利把目的不明的宇文樾送到扬州, 钟琤并不着急做第二个任务。 药老让他在中秋节后三天赶到少林寺,从罗汉护法守护的后山,替他取一株成熟的药草。 取草的方法他已经交给钟琤了, 务必要他保证将药草在七日内送回昭关,他为了练一剂药, 等这株草等了三年。 所以在两个任务之间, 钟琤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 可以陪苏夷安。 他们在扬州的月华楼暂且住下, 出门前钟琤把银两全都换成银票,便是在扬州最好的酒楼里住一年半载也绰绰有余。 刚到扬州的前几天, 苏夷安对什么都好奇, 钟琤陪着他逛遍扬州城, 城外的山水, 城内的出名景点, 还有各个酒楼巷子里的美食。 小环也从未见过这般繁华的城市, 扬州水路畅通, 本朝与外族关系交好,可以说在扬州,便能享受到九州各地的美景和美食。 这里的人鱼龙混杂,钟琤自是小心。 这一日他早起在后院舞剑,完毕,一旁等候的小厮及时把帕子递过来,笑着道:“贵客来扬州已经七日了吧, 可曾去过秦楼楚馆?” 钟琤摇头, 他虽未去过, 可一到扬州, 耳边不知听了多少次, 很多男人对此都津津乐道,女子则避如蛇蝎。 想来便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小厮继续道:“贵客大爷可听过扬州四大名妓?” 钟琤继续摇头,擦了额上汗水,缓步朝前厅走去。 “这扬州四大名妓啊,可不是年年都有,这可是五年一次的大盛会,就在秦楼举办,客人若是闲着无事,也可带着友人去走一走。” 扬州如此繁华,富商云集,钟鸣鼎食之家更不少。也不知从何时起,豢养瘦马便成了津津乐道之事。 钟琤自不会对这些有兴趣,敷衍了几句便把此事带了过去。 他不想让苏夷安接触到这些,便打算这些日子带他去山上游玩,刚好避暑一番。 他正打算上楼叫苏夷安起来用早膳,经过自己门前,却看到一枚暗器钉压在门上的书信,钟琤拆开,里面赫然是秦楼的邀请信。 信是宇文樾写的,为何故作此法,钟琤只觉得是他脑子秀逗了。 随手把信团成一团,钟琤屈指敲门。 苏夷安却是早已经醒来,穿着整齐,正在桌前看书。他一来就去了扬州各大书店,圣贤书带回来不少,小说话本也不少。 这会小脸红扑扑的,钟琤走过去抽出他手中书籍,定眼一看,是本史书。 “安弟为何脸红?”他说着,手背自然地贴在苏夷安有些发烫的脸上。 为了方便,他总算哄小孩似的让这人在外也能叫他一声大哥了。他则叫苏夷安“安弟”。 苏夷安才不会告诉他,他方才在楼上偷看他练剑呢。只眼神躲避了两下,说道:“我饿了。” 小环却是早已经醒来,即使在酒楼居住,有吃有喝,她也固执地要亲自下厨给世子做饭,结果被酒店大厨压了一头,技不如人,她还是天天去,说是打下手,其实是在偷师。 好在人家大厨做的是早点,并无什么独家秘方,酒楼才不至于把小环赶出来。苏夷安知晓她不做些什么就心里不安,便也随她去了。 在月华楼小住几日,苏夷安便开始想着去敬亭书院的事情。这一日在街上挑了些文房墨宝,还有一些拜师礼,他又托酒楼伙计提前一天给书院的山长送去拜访信,准备第二日再去拜访。 苏夷安来扬州,最喜的就是夜景,以前常听人说京都是座不夜城,至于汝南的夜景,他从未看见过。 是以每天晚饭后,都会和钟琤一起在街上散步。 有时候看见穿浅蓝色文士服的学子,他还会小声介绍:“这些都是敬亭书院的学子。” 钟琤便会认真看几眼,再想想苏夷安穿上这身浅蓝色文士服的样子,居然有些期待。 他们边走边聊,苏夷安瞧见些什么稀罕玩意都想看一看,尝一尝。买了一包栗子,他很喜欢,吃了两三个便饱了,剩下的都被钟琤解决了。 这样平静而美好的日子,苏夷安以前想都不敢想,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宇文樾自然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每日坐在秦楼里,听到属下汇报一点一滴,他便嗤之以鼻。 钟琤这是陪小孩子过家家呢? 扬州城里一夜之间,流言四起,原本都在讨论秦楼六月半这日的秦楼名妓,为此扬州城近半月来迎来不少贵客。 月华楼也住满了人。 钟琤下楼时听到有人交谈:“秦楼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给每个美人都附赠了一件宝物,也就是说得美人者得宝物啊。” “今年的盛况,也是往年不可及的。往年哪有这种阵仗,你没听说那谁谁都来了吗?” “不过这些和咱们也没关系,能花一百两银子进去看美人一面,余生也有谈资了。” 另一人叹道:“我若是有钱,定要把鱼白花买下来。” “为何要买她?我听人说,她进秦楼时间最短,容貌在四人之中也只是平平,这次夺魁希望不大啊。” “可与她一起附赠的,你可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 “几十年前的江湖上,有一活阎王,他叫活阎王不是因为他善于杀人。而是因为他擅长救人,无论什么疑难杂症,他都能把人救回来。后来他云游四海,不知定处,死后人们才知道,他在深山之中闭关,耗费二十年时间,终于炼出了一颗举世无双的药丸。” 他的友人被他勾起了兴趣:“这药丸有何作用?” “生死人,肉白骨,若是无病,长生不老亦有何不可?” “哈哈,夸夸其词,我可不信。” “你不信?这话可不是我传出来的。” “那是谁?既然活阎王已经死了,又只留下一颗药丸,那旁人为何知道这药丸的作用?” “这药丸的作用,有一人最清楚。那便是夜唯霜传出来的。” “武林盟主?” “对啊,你想他的年纪,已经八九十岁了,却依旧健步如飞,我若不说他的年纪,你岂能看出他其实是个老头子?” “那确实有点可信度了。” 钟琤早已从楼上下来,就坐在他们隔壁,要了早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刚用了一个包子,苏夷安就下来了,只是今日起色并不太好,唇色有些发白。 隔壁聊天那二人吃罢饭,结伴离开。 钟琤扶着苏夷安坐下,轻声道:“感觉怎么样?还能去书院吗?” “能。”苏夷安咬了咬下唇,声音弱不可闻,久违的心悸又出现了,他知道之前自己心跳如常人,是因为钟琤喂给他的药丸,让他暂时摆脱心悸的困扰。 可那药丸只有三颗,说什么药老都不愿意多给几颗,炼药需要时间,也需要钟琤完成任务。 当初他花费全部家当求药老炼了三颗药,初次见面苏夷安就吃了一颗,被气吐血时,钟琤又喂他吃了一颗。 现如今瓶子里只剩下一颗。就算钟琤能完成任务,药老如实把药给他,中间也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苏夷安等不起。 钟琤思虑片刻,明知道隔壁那二人的交谈是针对他而来的,他却依旧不能不跳进去。 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他就不会错过。 喂苏夷安吃下最后一颗药丸,缓了半刻,苏夷安的心悸总算缓解了,面色也逐渐红润,他笑道:“真的很神奇哎。” 上一秒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全身无力,呼吸一口气都要小心再小声,生怕用力太过会心绞痛。下一秒,他就能感觉到心跳变得有力,就是用力呼吸,也不会害怕突然出现的疼痛。 钟琤笑着看他,有些心疼。揉了揉他的发,“吃饭吧,吃罢带你去书院。” 苏夷安用力点头,“嗯!” 租了马车,带着一大堆见面礼赶往敬亭书院,苏夷安被邀请进去交谈,钟琤却不打算露面。 他虽然多年未在人前做过坏事,也无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勾当,可钟琤依旧怕会有鬼五那样的仇家。他如此解释道,想在山下等苏夷安下来。 却被苏夷安拉着一起去:“你只是瞻前顾后想太多了。那些江湖人士再怎么厉害,不也要听朝廷派遣?你见过哪家书院遭到武林屠杀?别说敬亭书院了,便是一般的书院,学子被杀都是大事,县衙都会无比认真的探案,若是知道是武林寻仇,只怕武林都要遭殃。” 他解释的头头是道,就连钟琤也不能反驳,只好跟他一起上山。 敬亭书院在半山腰,还没看到书院,便先看到一个亭子,上书“我乐亭”,不远处还有一方小瀑布,白色水花急流而下。 苏夷安拉他在亭中小小休息,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道:“这座亭子的由来,乃是化用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吧,就连周边的景色,也都和文中有相似之处。” 钟琤不懂,沉吟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识字,也要看这身子识不识字。若是身子识字,他便识字,身子不识字,也不要指望他一块老石头能认识人间的字。 上个世界他还能扯出一些圣贤名句,这一次识字都是囫囵吞枣,对学习也没多大兴趣。 苏夷安当真以为他听懂了,正伸手指向瀑布的方向为他展示原文,结果一个抱着包袱的男人从山上急跑而下,差点撞到他的手。 钟琤及时把他手揽了回来,那男人头也没回,发髻上束着的蓝色绑带在脑后晃动,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像是身后有人在追。 苏夷安狐疑地看了那人片刻,脑子里又开始演话本了:“他是女扮男装来此读书的英台?被同窗好友发现了女儿身?” 钟琤很无语,那人虽跑的很快,可他明明看见了凸出的喉结。 第五十七章 更好看的人出现了 幸好苏夷安只在钟琤身边才会大开脑洞, 这只是个小插曲,他们并未放在心上,随后便提着拜师礼继续上山。 敬亭书院很大, 仆卫听过他的来意,便笑道:“山长昨日便吩咐我, 公子若是来了, 直接去后山找他便是。”说着, 他叫来另外一个身穿素衣的仆人, 让他带苏夷安前往后山。 一路上来往行人并不多,钟琤也看见几个和昨夜街头遇见的学子穿着一样的人。 仆人解释道:“现如今正值休沐日, 许多学子都下山探亲了。平日里山高路远, 他们都在书院里寄住, 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苏夷安明了, 敬亭书院里除了坐落有致的书阁, 便是隐映在竹林里的宿舍, 还挺好看的。 到了后山, 仆人敲门,里面传来醇厚的声音:“是夷安到了吧,请进。” 苏夷安进去,房间里除了山长祝心外,还有一个年轻人,他愣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 朝着祝心行礼:“承蒙山长厚爱, 小子多年未能亲自拜见, 实在惭愧。” 小时候他在外祖父家寄住, 收到过几次祝心送来的字帖, 还有一些他亲自写的启蒙书籍,按理说他叫祝心一句师父也不为过,偏偏中间还夹着外祖父,他也只能把祝心当做爷爷辈的长辈来看待。 祝心已有七十出头,身体却十分康健,他上下看了苏夷安,爽朗大笑,亲自扶他起来:“往日里柳兄总是把你藏起来,说你身体虽弱,心中却藏有天地。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身体可还好?” 祝心不问来意,直接关心他的身体,一下子就把两人关系拉进了,苏夷安简短地说了一下自己的现状,他告诉祝心,他结识一友人,友人治好了他的心疾,是以他才想着出来见见世面,总好过窝在汝南王府。 祝心沉吟,苏夷安没有说王府的情况,可他足智多谋,比起苏夷安的外祖父也不遑多让,汝南王的性子他也是知道了,既然苏夷安如此说,他便偏听偏信,只当他是来求学的。 “你有一颗向上的心,这是极好的。既然来了扬州,又到我的书院,那你便在此处学习吧。这里人杰地灵,同窗也都是用功之人,你也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些东西。” 他唤道:“伯言,带新同窗去熟悉一下书院吧,刚才你说的事情,晚些再议。” 书房里另外一个人开口道:“是。” 苏夷安微笑看他,心里不由得感慨,世上竟然真的有这般花容月貌之人,像是天地间的灵气全都汇聚在一起,才让这世上能有这样一个神仙人物。 不仅长的好看,声音也轻忽空灵。 奇哉妙哉。 他又想,难不成这才是英台? 还想多看,又怕在山长和新同窗面前失礼,他努力以平常心去对待新同窗,废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有扭头一直看伯言。 李伯言神色放松了些,他向来不喜生人,方才听到有人要来,他想出来,却被山长拦下,“你不必避他,想来在某些方面,他和你还有同样的心情。” 同样的心情,是指这样的脸吗?是以李伯言在一旁等待,新同窗一进来,他便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他见过的罕有的美人。 尤其是周身的气度,再激昂的诗人看了他,也忍不住吟一首寂寥的诗。 尤其是新同窗没有一直盯着他看,这让他很放松。 苏夷安自我介绍道:“兄台好,在下苏夷安,敢问贵姓?” 及冠才能取字,想来伯言并不是他的字,而是他的名。 李伯言道:“免贵姓李。” “李兄。” “苏兄。” 他们二人面对面作揖,抬起头来又相视一笑。 二人并行,还未走到树下,钟琤便从上面跳了下来,怀里还抱着剑。 他向来习惯一身藏蓝色紧身衣袍,长发高高束起,额前留着不羁的两缕长发,再加上不笑时冷峻的面容,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李伯言神色惊恐地后退两步,苏夷安连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哥,李兄不要害怕。” “你大哥?”李伯言想到他方才说有心疾,是结识的一个大哥帮他解决了心疾,当下便松了一口气,“那便是好人了。” 说罢,他又匆匆看了钟琤一眼。 不止他在看钟琤,苏夷安也在看钟琤,他想看钟琤的反应……毕竟李伯言真的很好看。 可钟琤却像是没有感觉,拈去他贴在他脸上的一根头发,许是方才和祝心聊天有些情绪激动,苏夷安出了一层薄汗。 山上并不算热,尤其是不远处还有瀑布,山风一吹,这里还有些凉爽。钟琤站在他面前,挡住过凉的山风,怕他生病。 “聊好了?”他指尖轻快地掠过苏夷安耳尖,还好,是温良的,应该不会生病。 他稍微让开了些身子,苏夷安心跳加快了一拍,“嗯,山长让我尽快入学,等他们休沐一结束,我便要和他们一起在书院读书了。” “好,在书院需要什么?我们下山准备一下。” 苏夷安有些无奈,对他介绍道:“这是李兄,李伯言,他会带我参观一下书院,告诉我需要买什么。” 钟琤抬头看一眼李伯言,认真道:“多谢。” 和苏夷安未来的同窗打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苏夷安一直在等他反应,看他平平无奇的反应,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样。钟琤是不是很惊艳,却忍在心里没说? 李伯言在,他不好问出口。只好和李伯言并肩而行,一同去参观校舍。 李伯言道:“恰好我同屋一直有个空床,苏兄若是不介意,可以同我一起住。” 苏夷安欣然答应,“我自然不介意,能和李兄同舍,是我的荣幸。” 一路走一路停,介绍完书院,李伯言怕他累,带他去自己房间休息,房间不大,里面放有床、衣柜、书桌,以屏风隔开。 别的便没了。 李伯言道:“书院收费不高,像这样的二人同寝,每月要多交一些银两。若是不想交钱,自有六人同寝的宿舍可以住。” 苏夷安忙道:“我来此居住,不会打扰到李兄吧?”不然李伯言也不会单人独居了。 李伯言浅浅一笑,“能有苏兄这样的神仙人物和我同住,我自然乐意。” 他俩一人一句地互相吹捧,钟琤在门外守着,觉得这样的苏夷安还挺好玩的,他既想读书,钟琤自然不会强求他去做出别的一番事业,读书也挺好的。 二人聊的开心,苏夷安欣然邀请他下山一同去吃午饭,李伯言犹豫片刻,似是为难,随后还是咬牙同意了。 他需要拿一些东西,让苏夷安在门外稍等片刻。 苏夷安面带喜色,悄声对钟琤道:“李兄真是个很不错的同窗,对吧?” 钟琤笑着揉他头发,“嗯。” 苏夷安再三看他,终还是把那些轻薄的话憋了回去,方才他也看出来了,李伯言不喜别人太关注他的容貌,屋内也没有镜子,钟琤没有看他,他反而很轻松。 苏夷安也能模糊地猜出来一些原因。 他这些日子和钟琤一同在外游玩,常被人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一样看,更有许多肆意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他这才明白,原来美貌也是珍稀品。 他这么普通,尚且有人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被钟琤拔剑吓了几次才少了许多。若是李伯言下山,被那些人看到了,会是什么情况呢? 苏夷安正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把手伸到了钟琤手边,他和钟琤一同靠在墙上,晃悠着手指,时不时会擦过他的指尖。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李伯言的一生惊呼:“我的银两!” 苏夷安和钟琤对视一眼,“李兄,我能进来了吗?” “请进!”李伯言神色苍白,他站在柜子面前,咬着牙,似乎在想谁是嫌疑犯。 苏夷安问他:“多少银子?”若是多,小偷想要藏起来必然不容易,想来也就在这一个书院之中。若是少,万一小偷不赖账,李伯言反会惹一身腥。 李伯言身子一晃,坐在床边,眉头紧皱,他低声道:“很多。”里面既有银两,也有银票,还有一些昂贵的珍宝。 苏夷安严肃道:“我们下山报官吧。” “不可!” “为何?” “我知道是何人拿的。” 他用的是拿,而不是偷。看来是熟人犯案。 苏夷安还想说些什么,李伯言已经站起身来:“我们先下山吃饭吧,随后我再找他便是。” “李兄不担心银两被花完吗?” 李伯言轻扯嘴角,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不会浪费的。。” 苏夷安不懂他的意思,衣角被钟琤扯了一下,钟琤冲他挑了挑眉,他便想到上山时遇见的那个莽撞的学子。 是他?好像经过的时候确实听到了碰撞的声响。 苏夷安并不是那种好管闲事的人,既然李伯言有心不管,他便也就放下心来。 三人结伴下山,苏夷安请李伯言到月华楼用餐。果然一路上都在被人盯着看…… 李伯言十分不安,才下山没一会呢,他就后悔了,“要不我改日再请苏兄吃饭吧,今日实在不便。” 钟琤冷冷道:“你不是还要去找银子吗?” 李伯言愣在那里,刚想问“你怎么知道”,钟琤便独自走远了。 苏夷安拉着他到一棵树后,“等会吧,钟大哥去找马车了。” 毕竟从山脚到月华楼还有很远的路。 果然,片刻后钟琤牵着马车来了,“上来。” 他扶着苏夷安上车,那句话是对李伯言说的。 李伯言一时无言,不过他可比苏夷安身体好多了,自己撑着上去了。 车厢里,苏夷安问道:“李兄真的要去找拿你银子那人?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知晓。他家中有生病的母亲,应该是拿着银子回去给他母亲看病了。” “可……倘若他真的只是想给母亲看病,又为何把那么多银子全都拿走,若是只拿一小部分,想必李兄到现在都不会发现吧?”苏夷安很是疑惑。 李伯言脸霎时间白了,他指尖抓紧衣袍,声音有些发紧:“那他带走银子是为何?那银子……并不是我的。” 第五十八章 带有神药的小鱼姑娘二三事(可不买) 苏夷安挑眉, 方才他还在疑惑,听李伯言说的话,被偷走的包袱里至少有八千两, 其中其中大约有几百两碎银,大部分都是银票, 还有一些是宝物。 为什么一个读书的学子会用的到这么多的钱?从李伯言屋内的东西来看, 他虽然住着需要花银子的二人寝, 他的东西却都并不贵重, 真正的有钱人,仅从个人物品上就能体现出来。 那就更奇怪了, 李伯言的钱哪里来的?谁会给他这么多钱? 李伯言犹豫再三, 只道:“这些银两是一个友人托付给我的救命钱。” “既是救命钱, 为何托付给你?”李伯言的身手也就是普通男子的水平, 不像是能守住这么多财宝的样子, 若是被有心人盯上, 确实会发生这种情况。 李伯言有些无奈:“她只能依靠我了。” “是个女子, 对吗?”苏夷安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李伯言点头:“对。” “普通的女子可没办法拥有这么多银子,若是闺房贵女,名下更多的应该是田地和铺子,也不会有这么多现银。更何况,贵女遇到什么情况,会需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帮忙?”苏夷安眸子清澈,他直视着李伯言, 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那人既然把全部身价都交给了李兄, 李兄应当慎重才是。” 不可能是贵女, 那便是身世沦落的女子, 再联想到近日扬州城的风向,不难猜到托付李伯言的女子是何身份。 李伯言不由得苦笑,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已经被人看透了,他只好把事情因果都说了一遍。 他去年乡试高中,被同窗邀请去秦楼相会,因为容貌原因,李伯言向来不喜欢去这些烟花之地。他再三拒绝,邀请他的同窗名落孙山,心中本就不忿,公然在书院问他是不是看不起自己。 李伯言向来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听他这样说,又怕和同窗本就尴尬的关系再次雪上加霜,只好答应同去。 他出身普通家庭,供他读书本就不易,李伯言安贫乐道,向来洁身自好。那天的花费也都被同窗包了,说是给他庆祝,让他以后中状元不要忘记他。 李伯言很无奈,吃饭的时候一直谨言慎行,饭后,同窗叫来几个女子,弹琴跳舞,他怀里也被塞了一个女子。 说是女子,还太早了,那女孩年岁尚小,看到他时,眼睛一亮,当即表明身份。 原来这女孩曾经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李伯言并不记得自己还曾有过这样一个小妹妹。后来女孩家道中落,她被卖到秦楼,如今已有八年时间。 她说起的那些往事,李伯言早已不记得了。毕竟从小到大,和他有几面之缘的女孩子都能从扬州排到汝南去了。 但李伯言很是同情女孩,她才十四岁,就深陷魔窟,可女孩却没有哭丧着脸,笑魇如花,很是可爱。 临走时,女孩拽着他的衣袍,央着他多来看看,“奴在这世上已是无根浮萍,今日得见李哥哥,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亲切。”她是这样说的。 李伯言逃似地出了秦楼。 等他出来后,同窗们看到他衣衫不整,脸上也不知被谁留下几个口红印子,老鸨还说他来就不收钱,同窗打趣他道:“李兄来此处,不知是寻欢作乐,还是被人寻欢作乐了。” 李伯言不喜,心下发誓再也不要去秦楼了。 可两个月后,他在山上收到来信,是上次见面的女孩托小丫鬟送给他的,说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可能就快死了,想到了以前家门口的梨花。 她并没有让李伯言去看她的意思,可李伯言不知为何,想到那天她笑中带泪的模样,心下一动,便又去了秦楼。 这次去,秦楼还没有开业。他被请到后院姑娘们居住的地方,让他惊讶的是,女孩住在绣楼里,不知情的人误入这院子,只怕要把这里当做什么高门大院家的小姐住处。 女孩确实病的很严重,她整个人消瘦不少,脸颊都凹进去了,像是被雨打落在地的梨花,洁白的花瓣上沾染了泥水。 她不让李伯言靠近,只隔了一层轻薄的纱,让李伯言在外面坐着。 “李哥哥能来看奴,奴心里实在高兴,就连这破败身子都觉得爽利了几分。” 李伯言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不怪他,楼里的姑娘听他来了,一窝蜂地都跑了出来,要不是老鸨把她们轰走,只怕这会她们都闯进这屋子里了。 纱里坐着的姑娘掩面轻笑,李伯言没有注意到,反而安慰她:“姑娘不必自称奴,你我二人乃是旧识。” 她沉默片刻,随后又道:“虽是旧识,现如今已经云泥之别,奴这个身份,还能自称什么呢?” “你是个好姑娘,日后定会有人为你赎身,更何况,这并不是你的错。” 帐子里继续沉默,好久好久,里面的女孩才道:“既然李哥哥不喜欢我这样称呼,那李哥哥可以叫我小鱼妹妹吗?小时候你便是这样称呼我的。” 李伯言妥协了:“小鱼妹妹。” 他顾念鱼白花身体不好,只坐了小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又过了半个月,鱼白花托人送给他一个荷包,荷包中还有张字条:“上次见到李哥哥的荷包有些旧了,刚好最近闲着无事,感念李哥哥来看我,还请收下这份心意。” 李伯言没想到她注意的这么仔细,他的荷包确实有些旧,便换上了新的。 怕鱼白花病中无聊,李伯言亲自下山去买了几本适合女子看的书,他还连夜审查一遍书中内容,生怕有什么冒犯之处,又亲自送给鱼白花,这次她的气色好了很多,却依旧隔着帘子。 这是因为她还待价而沽,是清白之身。到了明年及笄,只怕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李伯言虽然惋惜,可他家中平平,帮不到鱼白花。 幸好鱼白花从来没有提过此事,他把书送给她,为了感谢他,鱼白花亲自弹琴,当做回礼。 此后三个月,他们再也没有联系。鱼白花也没再联系他,这让李伯言心里松了口气,他挺怕被缠上的。 年关,书院放假,同窗请客,又是在秦楼作乐。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热闹非凡,看到请帖,李伯言想到鱼白花,对母亲稍微提了一句,谁知母亲居然还记得她。 她道:“小鱼啊,我还记得她以前就住在咱家隔壁呢,长的跟年画娃娃似的,都说长大后是个美人胚子呢。”说着,她捂嘴直乐,打趣儿子:“你小时最喜抱她,还非让人家做你媳妇儿,说她抱着又软又绵呢。” 李伯言尴尬一笑,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小时候因为长的好看,经常被人抱来抱去,亲来亲去,摸来摸去,他心里厌烦极了,到现在也不喜欢和别人有太亲近的肢体接触。 母亲没问他为何问起小鱼,李伯言想,小鱼没有骗他,她家门口确实有一树梨花,提起那棵梨树,母亲还很是可惜,“后来她父亲生意失败,梨树也砍了卖去做木材。原本说是等她长大做嫁妆的。” 是夜,同窗叫来了女子陪酒。却没有见到鱼白花,李伯言想到那棵梨树,想到母亲说那梨树是等她长大做嫁妆的。 莫名觉得心中有些情绪,他问鱼白花在哪,衣着轻薄的女子像蛇一样攀在他身上,娇声道:“有奴陪公子,公子还要想着小鱼吗?” 李伯言站起身,把她甩到地上,不敢看她,他忽然发现,小鱼穿的还挺多的,不像这些女子。那女人也不气,只娇声道:“再过半年,小鱼就要及笄了,妈妈说她有望成为花魁,最近都没让她见客,整日在后院练功呢。” 李伯言偷偷出去,想去后院看小鱼,却被五大三粗的护院给拦住,狐疑地看着他:“客人?这里不可以随便进男客。” 他表明身份,却被护卫不耐烦地赶走:“走走走,别以为长的好看就能白嫖,这里的姑娘价值千金,你买的起吗?” 李伯言脸色青红,他不敢想小鱼被人卖来卖去。 可他也找不到见小鱼的机会,后院被看的很紧,直到一个月前,他再次去找小鱼,护院把他请了进去。 小鱼比半年前更好看了,可她却很害怕,她告诉李伯言,她不想被卖,她在秦楼待了八年时间,知道这条路最后的下场,为此她攒了少说万两银子,让他帮忙在花魁之日那天赎她离开。 李伯言答应了,他拿到那笔钱,不敢放在家里,只好放在书院。 眼看着花魁之日就在三天以后了,他的银子居然被偷了。 苏夷安听的很揪心,这可是一个女子的救命钱,李伯言心也太大了。 “李兄,还是报官吧。你那同窗只怕是拿了钱逃了。若是来不及,你的小鱼妹妹就只能被卖啦。” 李伯言叹口气,“我大概知道去哪里找他,一会儿到南市,还请苏兄让马车停一下,我下次再请苏兄吃饭吧。” 回月华楼确实经过南市,那地方鱼龙混杂,是卖艺人混居的地方,李伯言一人去,真的可以要回钱吗? 苏夷安怀疑地看着他。 李伯言被他看的有些尴尬,“我那同窗一向胆小,我若是说报官吓他,他肯定就把银子还给我了。他母亲的药钱,我会替他出,他应该会还给我的,苏兄不用担心。” 苏夷安才没有担心他,他担心的是那个叫小鱼的姑娘。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和命运托付到李伯言身上,着实让人担忧。 第五十九章 狗急跳墙 到了南市, 钟琤把马车停了下来。 苏夷安正色道:“李兄若是真把小鱼姑娘放在心里,还请尽快去报案,将此事交给衙门处理。” 李伯言咬唇, 轻声道:“我知道了。”他有些不情愿地下车,一出车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来了。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眼神, 可还是没忍住转头坐回车厢。 南市多是杂耍艺人的居住地, 这会还没有到傍晚, 他们没有开门做生意,大部分人只是聚在一起收拾道具。 李伯言怕了, 苏夷安问他:“李兄是要下去, 还是去衙门报案?” 李伯言道:“去衙门吧, 辛苦苏兄了。” 苏夷安摇头, 他不辛苦。辛苦的是驾车的钟琤。只是这话没有必要对李伯言说。 钟琤拐了几个弯, 到了衙门, 李伯言下去报案, 苏夷安在车里等他。 他对钟琤道:“钟哥哥,你进来会吧。”许是对钟琤有些愧疚,他这声哥哥叫的倒是心甘情愿。 钟琤嘴角扯笑,闪身进来,又把帘子放下。苏夷安透过车窗向外看,李伯言正在和衙役说些什么,继而走进来衙门。 钟琤默不作声地看着苏夷安, 他刚才以为, 他会让他帮助李伯言。 毕竟这段日子的相处, 苏夷安总是很依赖他, 也知道他武功高强。 就连他自己, 都已经做好了出手帮助的准备。 可苏夷安却没有这样提要求。 早晨在月华楼听那两人聊天,钟琤心中便有些疑惑,怀疑这是宇文樾在背后做的局,在原文中,宇文樾并非单单只是昭关城主,他在各地都有自己的势力,似乎在做着为某些人提供情报的产业。 只是这些描写在原文中语焉不详,只表明他很神秘。要不然也不会是男主了。 与鱼白花同时的,还有那颗传说中包治百病的神药,很难让人不认为这是个陷阱。 偏偏就是这么巧,他听完这些,和苏夷安去书院,还能遇到和鱼白花相关的人和事。 事关苏夷安的安全,他不会轻举妄动,在看穿李伯言真实面目之前,他不愿主动去帮他。 可苏夷安,一直都是见义勇为、匡扶正义的性格,从汝南到扬州,说他善良的心泛滥也好,圣母也罢,他有一颗共情能力很强的心。 所以他实在好奇,“为何不让我帮他?” 他还是问出来了。 苏夷安听到问话,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眉如远山,眸光潋滟,因趴在车窗,下巴上硌了一条红痕。 钟琤轻笑,伸手去揉他下巴,“痛不痛?”说着,还将自己的手放在车窗上,意思很明白,再趴就趴在他手背上,不怕痛。 苏夷安挺直腰背,正色道:“怎么可以让你帮他?我虽同情小鱼姑娘所托非人,但我更不愿意你受到可能存在的危险。” 下巴被摸着,他眯着眼睛,像是猫一样。 钟琤把手拿走后,他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模样,目送着他的手放在车窗上。 钟琤显然没有想过他是这个想法,苏夷安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很敏锐嘛。 他轻笑一声,声音低哑醇厚:“倒是小瞧你了。” 苏夷安不满,“为何要小瞧我?”他抓住钟琤的手,乖乖趴在上面,也不敢用力,他很喜欢这样和他有肢体接触。 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非常有安全感。可自从上次钟琤趁他蒙住眼睛偷亲他之后,便规矩的不得了。 苏夷安便是想要趁机偷袭,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他害羞。 只能暗戳戳地这样靠近,和钟琤有些肢体接触。 钟琤的手很大,指腹有些粗粝,蹭着有些疼。他十指修长,手很大,苏夷安试着和他五指相对,发现自己的手比他小了一圈。 他蜷缩手指,把手握拳拳头,贴在钟琤的手掌心之中,钟琤顺势握住。 他惊讶道:“快要把我的手包起来了。” 钟琤另只手支撑着头,懒洋洋地哼笑,顺从他的想法,又把手指伸直。 苏夷安说着:“我在一些书上看过看手相的秘诀,我来帮钟大哥看看。”借此机会,他贪婪地摸索钟琤的每一根手指,从指尖摸到掌心。 他低垂着头,钟琤只能看见他翘长的睫毛,如白鸦般的鼻尖,还有淡粉色的嘴唇,一开一合的,“这条线很长,说明你会长命百岁,这条线……” 钟琤从善如流,朝他摸得地方看一眼,手上的几根线纵横交错,他也分不清楚,“让我看看你的。” 他把苏夷安的手放在手心里,让他张开,不知为何,他的手指关节处有些红,皮肤粉白,像是淡淡的桃花。指尖晶莹,又像是贝壳。 “小世子生的真好,连手都比常人要精致许多。”钟琤丝毫不吝啬夸赞之语,他挑眉笑着看苏夷安,苏夷安神色如常,耳尖却有些发热发烫。 他并不夸张,苏夷安的手,确实生的极好,他学着他的样子,从手腕到指尖,一寸一寸用指腹丈量,明明只是摸骨,却因他动作缓慢,平白带了几分色气。 苏夷安咬着下唇,轻声道:“我的手相如何?” 钟琤摇头,“我看不懂,但小世子的手,适合握剑。” 他五根手指相差的角度非常完美,钟琤伸手让他看:“我的无名指要长一些,握剑时会有些使不上力气。” 苏夷安懵懵懂懂,“可你握剑很好看啊。”他每天早晨都在楼上偷看钟琤练剑。 钟琤轻笑:“练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出现这种失误。”只是幼时吃过苦头,他是杀手,不能存在丝毫的失误,为此他记忆里,无名指被他用布仅仅裹着,磨的出血,就为了把手中兵器握的更紧一些。 他从来没有提过小时候的事情,苏夷安也只是听十一说过几句,足以窥探其中阴暗。 他手指从钟琤指缝中穿过,努力握住他的手掌:“钟哥哥。”有点脸红。 “嗯?” “也教我练剑吧。”他虽然身体不适合练功,可用来强身健体也不错嘛。因为钟琤使剑的缘故,他也喜欢上这种兵器。 时而优雅,时而嗜血,在出手之前,没人知道这剑是何模样。 钟琤应了,“好。” 苏夷安见他没有在叫法上多做功夫,松了口气,在耳边扇了扇风,朝衙门看去:“李伯言怎的还没出来?” 另一只手还在紧紧握着,他想,若是钟琤挣脱了,他就松手。 可钟琤只是淡淡地看一眼,“一会就该出来了吧。”并没有甩开他。 苏夷安“噢”了一声,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车窗上,另一只手还在和钟琤的手紧紧缠绕着。 有点热,他想,夏天确实到了。 李伯言终于出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衙役,腰间挎着长刀。他没想到苏夷安还在门口等着,十分内疚,连忙道:“县衙已经接了我的报案,现在李捕头要同我一起去寻找我那同窗,今日给苏兄添麻烦了,改日我定会请你去扬州最好的酒楼吃饭。” “无妨无妨。”苏夷安大度挥手,“你既已经报案,我也就无需太担心了,想必很快衙役就能帮你找到银两。若是有何需要,可以来月华楼找我。” 说罢,两队人马分开,钟琤带着苏夷安回到月华楼。 “钟大哥,你说他能够找回银子吗?” “能的。” “那他能为鱼姑娘赎身吗?” “难。” 现在距离花魁之夜还有三天,扬州城早已暗流涌动,估计各方势力都已经得知,竞拍美人,随之附赠宝物。 为了美人也好,宝物也罢,价格势必会上涨。很难说一万两能够搞定。 苏夷安还不知道钟琤准备对鱼白花下手,他长吁短叹道:“小鱼姑娘确实可怜。她比小环还要小一岁。” 回到月华楼,用过饭,又在房间里休息一会,下午他们带着小环一同逛街购物。 十一偷马车的时候,还附带着从王府里偷了很多银两,足够苏夷安过上很富裕的生活,到了昭关以后,钟琤就把白银全都换成了银票,也好携带。 他们在固定的裁缝铺定做了敬亭书院的学士服,又去买了文房四宝,一些生活用品,把马车装的满满当当。 傍晚,他们便在城中另一家酒楼用餐,二楼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远处湖景,凉风习习,水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等他们吃过饭,天已经快黑了,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忽听到楼下传来争吵声。 声音还有些耳熟。 苏夷安走到东面窗户前,推开窗户一看,酒楼侧的窄巷子里,正是李伯言和今日上午见过一面的男子。 李伯言被人堵在墙上,那人声嘶力竭,青筋直暴:“你知不知道你害死我了!我只是借你的钱一用,只要赢到给我娘看病的钱,我就会把这些钱都还给你!你为何还要报官?” 钟琤也听到了声音,走到他旁边向下看,李伯言很是愧疚:“我只是一时心急,相霖兄,你且把银子还我,我便去衙门销案,如何?” 名叫相霖的男人不说话,李伯言急了:“你也知道,那钱不是我的,我需要用它去救一个友人,你为何!” “说什么救友人,不就是从一个技女那里骗的钱吗?”相霖冷笑,“反正你长成这样,站街上一喊,只怕是所有女人都会把银子排队送给你,你既然想去救她,就自己去筹钱吧。” 说完,那人转身就想离开。 却被李伯言抓住衣角,李伯言像是在压抑着情绪:“相霖兄,银子呢?” “被我花完了。”相霖甩开他的手,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他对李伯言的性格再了解不过,知道他就是一个心软到懦弱无能的人,笃定就算他不还银子,那人也会去销案。 李伯言傻傻站在那里,脸上一片木然,不知都想到了些什么。半晌,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朝着离去的人走去。 第六十章 可恶,被坑了 苏夷安惊呼出声, 刚想喊住李伯言,却被钟琤捂住嘴巴,在他耳边轻声道:“稍安勿躁。” 他只能继续看, 果然,李伯言走了几步路, 相霖甚至没有回头, 他自己就停下脚步, 拿着砖头的手也放了下来。 “这……”苏夷安忍不住摇头, 他都不知道说李伯言什么好了。 空有其表?这般行事风格,确实和他的容貌有些不太适配。 钟琤轻笑摇头, 在原文里, 李伯言也曾经出场过几次。同样是用来衬托原文受的, 他后来高中状元, 又因为容貌绝佳, 被人追捧, 可接触下来, 性格却让人一言难尽。 谁也不敢相信,拥有这般容颜的美人,内心却隐藏着深深的不自卑。 他倒是命好,人们尊他敬他,从未因他这张脸对他做出什么下流事来。他反而隐隐有些瞧不上遭遇更惨的苏夷安。 钟琤把原文中和苏夷安有关的人和事记得很清楚,看到李伯言第一眼,他就认出来这人是谁。 只是他来的时间线太早, 那些事情还没发生, 也足以窥见李伯言的性格了。 “你说, 他会怎么做?”苏夷安轻声问道,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杜十娘, 话本里值得尊敬的风尘女子可不少,他虽没见过鱼白花,可这般心智和行事已经足够让他佩服了。 就是识人不清,所托非人。 钟琤摇头,他不知鱼白花会是什么下场,也能勉强猜出来几分。宇文樾可不是什么人品端正的话本主角,他行事向来阴诡,原文更是写了许多人,或是像李伯言这样长得好性格不好的美人,或是像苏夷安这样体弱多病,寡言少语的美人。 在他眼中,通通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只有遇到主角受,他才像是中风一般,陷入情爱之中。 所以,这话本里除主角以外,凡是长的好看的,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他原本还在想李伯言这事情会不会是宇文樾设计出来的,现在已经十分肯定,绝对和宇文樾有关。 南市离他们吃饭的地方很远,吵架还能精准定位到他楼下? 只是为什么宇文樾笃定他会出手帮助李伯言? “与我们无关。要不要出去走走?”钟琤把苏夷安拉回来,外面灯火通明,热闹的夜晚已经开始了。 苏夷安还有些魂不守舍,他一点都不同情李伯言,却又十分可怜鱼白花。 这女孩也太惨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李伯言,还不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呢,好歹还能听个响。 可他既然已经说了不愿钟琤无故涉险,便不会改变心思。他不是神仙,帮不了这么多人。 对上钟琤关心的眼神,苏夷安心里被触动了,他浅笑,抓住钟琤的手。这是他的人,是他拼了性命都要留在身边的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钟琤会留在他身边,会如此关心他。像是从不进佛殿的人,突然被神灵眷顾了。事实上他俩之间有太多没有缘由的不清不楚。 苏夷安从不会问,想把这人留在身边的心情,像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性。 他眼睛雾蒙蒙的,不知想到了些什么。钟琤无奈地揉他散在脑后的青丝,哄道:“不必太担心,恰好我今夜要去见鱼白花,到时再看她要如何抉择。” 苏夷安瞬间警惕,“你要帮助鱼姑娘吗?” 他最怕钟琤靠近他只是因为他可怜,需要帮助。因为这样,他的存在就不具有唯一性了。 “他们说,三日游的花魁大典,有颗神药,兴许可以治你的心疾。” 太好了,是为了他啊。苏夷安悬起的心放下,又有些内疚,自己的心思居然阴暗至此。 他偏着头,不敢直视钟琤,只道:“为何这消息来的如此突然?只怕有人刻意如此。”他紧了紧手,微微抬头,看向钟琤:“世上若真有这样的神药,早就被人抢来抢去,就连朝廷都会垂涎。” “既然知道是假的,你又何必空跑一趟?” “若是真的,你想要这颗药吗?”钟琤顾左右而言他。 二人慢慢走在人群中,好像把周围的人都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苏夷安思考片刻,缓缓摇头:“不想要。” “为什么?” “怀璧其罪。”他确实不想要,如果因为此事让钟琤有危险,他宁愿像以前那样整日心悸。 钟琤牵着他的手,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夜晚,纵然苏夷安不许他去,钟琤还是铁了心要去秦楼探一探。 月上柳梢,城中没有宵禁,有些地方仍旧热闹非常。钟琤并没有换上夜行服,仍旧是白日里的打扮,信步朝着秦楼走去。他以客人的身份,要求见鱼白花一面。 果然如李伯言所说,越到临近之日,她被看的越严。无奈,钟琤只好翻墙,避开护卫的视线。 后院有四栋绣楼,钟琤信步朝其中一栋走去,鱼白花正在层层掩映的白纱后面弹琴,风一吹,便露出她的脸来。 她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则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琴弦,一小截藕臂露在外面,美的惊人。 钟琤淡定地走进去,发觉她没有武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 鱼白花没有丝毫的惊讶,在钟琤开口之前便说道:“这位公子来早了,那件宝物并不在我这里。” 钟琤盘腿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才道:“我来并非为了此事。”他又不傻,宇文樾也不傻。 “那是为了何事?” “为了你。”钟琤言简意赅地把李伯言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鱼白花神色不大好,却没有歇斯底里的发泄,她只是苦笑一声:“我早有如此结果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比我想的还要荒谬几分。” “我想过他会骗我,会带着钱走,又或者别的什么。”鱼白花有些无奈,“没了便没了,我命如此。多谢公子特来告知。” 这女孩性格倒是有趣,不知为何,钟琤总觉得苏夷安和她有的聊。知命,也认命。 钟琤道:“谁是你真正的主子?” “自然是秦楼的妈妈桑,还能有谁?” 钟琤眉头一皱,“那附赠宝物是谁的主意?” 鱼白花一愣:“这……”她迟疑的神色不像作假,本来,李伯言拿去的那笔钱或许能够给她赎身,因为她的容貌在四位姐妹里并不算上乘,但现在,因为宝物的关系,势必会提高价格。 即使李伯言那边没有出问题,估计她也没办法自己赎自己。 钟琤又问:“到时候你会拿着宝物吗?”他指的是花魁之夜的那天晚上。 鱼白花摇头,“我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女子。 钟琤有些困惑,宇文樾要做什么?他竟然有些看不懂他的意图了。 鱼白花认真地观察着他,今日潜入来的客人,是这几日长的最好,气度也最好的。她确实不知自己上面是否另有主人,可妈妈桑提醒过她,若是瞧见了特别的人,定要仔细观察。 看他们对自己有没有起色心。 她在四位姐妹中长的不算最好,却也是国色天香,纵使前面那些人都是冲着宝物来的,见到她,也不免起惊叹之心。 唯独这人,眼神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公子,要再喝杯茶吗?”她提醒道。 有时候不会伪装成好色的人,反而更容易掉入陷阱。 钟琤心下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忙告辞往月华楼赶去。 “小心!” 钟琤推开窗户闯进去时,刚好听到椅子落地,随之而来的身体摔落的声音,鼻尖萦绕着很淡淡的血腥气息。 屋子里有三个人,他去秦楼时,苏夷安已经入睡了,这会却披着衣服,头发散落,满脸迷茫。 李伯言站在他左右边,穿戴整齐。地上躺着的人,正是相霖,只是他唇边流出浓黑的血液,被带摔的椅子旁还有散落的金银。 “果然如此。”钟琤有些脸黑。 苏夷安和李伯言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他说着,跳进来,关好门窗,试探相霖的鼻子,已经没了呼吸。他把苏夷安拉到自己身后,问李伯言道:“你们为何深夜出现在此处?” 李伯言还有些发懵,“我收到了一封信,让我子时来此处,是以苏兄的名义,所以我来了。” 他敲门时,苏夷安还在睡着,好半晌才爬起来给他开门,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是相霖,他带着包袱,神情紧张,像是被人追杀一样,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大声祈求饶恕,还没等他二人反应过来,突然身体往上一提,眼睛瞪的很大,摔倒在地。 前后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相霖前脚倒地,后脚钟琤就进来了。 钟琤脸黑似铁,这局,明显是针对苏夷安而来的。 看他没有帮助李伯言,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栽赃?钟琤大脑极速运转,正想着如何解决此事,就听到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客栈老板道:“捕头大人,犯人就在楼上!” 钟琤缓缓看着屋内的景象,这种情况下竟然没忍住笑了。 好一个宇文樾,好一出连环计。 月华楼对面,可以清楚看见月华楼里被火把照的通明,已经被衙役包围,纵是插翅也难逃。 宇文樾摇晃着扇子,有些得意。他原本以为,钟琤是看上了苏夷安的美色,便故意把李伯言拉入圈套之中,却没想,那人竟然看都不看李伯言一眼。 他只好改变主意,换用别的法子,果然,钟琤压根没想太远。 才得以掉入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之中。 他若是带着苏夷安跑,苏夷安就成了嫌疑犯,以后断然没了做官的可能,成为被通缉的犯人。 他若是不跑,苏夷安还是嫌疑犯,被押入牢房待审,再加上他见不得人的身份曝光,只怕再无翻案可能。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尚且会各自飞走。他倒要看看,钟琤会如何选择 第六十一章 杀疯了 宇文樾算无遗策, 钟琤也只能束手就擒。才怪。 他听到捕快声音的瞬间,便想通一切,从窗户跳出去之前, 和不知所措的苏夷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时间太过仓促,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楼顶上待了一会, 听到捕快进门, 发出抓捕的命令, 还有一小拨人去了小环房间。 “可还有其他人?”带头的捕快如此问道。 李伯言脸色惨白, 整个人软在地上,嘴里还喊着他是无辜的。 苏夷安沉声道:“并没有其他人。” 钟琤扶额, 顿时觉得自己是太小看宇文樾, 以至于落入他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圈套里。 他自然可以带苏夷安走, 可人不是他杀的, 他为何要走? 半夜, 秦楼老鸨睡的正香, 突然觉得脖子一凉, 冷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宇文樾在哪里?” 她神经一跳,立马清醒过来,求饶道:“好汉,有话好好说,我不知道什么宇文樾啊,你快把刀挪开!” “我数三下,一, 二。”脖子上的刀越来越下压, 她只觉得脖子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这人是会杀了她的! 老鸨颤抖着声音:“我确实不是宇文樾在哪里, 他有消息只会让人联系我, 我无法联系他。” 钟琤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二话不说放开她,再次消失在房间里。 祝心习惯了早起,照常出门在院内晨练,一开门就发现站在门外的黑衣男人。 他吓了一跳,很快就镇定下来:“这位公子,有事吗?” 钟琤表明身份,简短地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从上山那天遇到相霖,再到和李伯言一起去寻找丢失的财宝,最后被人冤枉。 事情发生在半夜,祝心听到自己的学生死了一个,还有两个被当成了杀人犯,立马警觉起来,“何人会陷害世子?”他第一时间想的是苏夷安的后娘。 钟琤有些惭愧,这事说来只能怪他,“山长不要多问,只管按照正常程序去救他们,不出两日,我定会把真正的凶手捉回来。” 祝心认真点头,回房换了衣服,叫上仆人,匆忙赶往山下。 钟琤马不停蹄地去往南市,事实上宇文樾只要想躲,他确实很难找到他。但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花了银两买通赌坊里的小混混,钟琤见到了他们背后的坊主,一个刀疤脸男人,年纪不大。他上下审视了钟琤两眼,玩世不恭道:“杀手?” “老大,这你都能看出来?”小混混点头哈腰地,“他刚才找到我,差点没把我吓尿,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瞧你那出息,这位高手,气沉丹田,眼如鹰鹫,看人的时候,总是惯性地盯着人身上容易致死的地方。再看他的手和站姿,十有八九是刀口上混饭吃的。” 他开始给自己小弟传授经验,钟琤却没有时间继续听他说下去,“帮我找个人?” “鱼大不大?饵多不多?” “大,多。”钟琤从怀中掏出银票,拍到桌上,“找到了,这些都是你的,我还能再给你。” 小混混拿起银票一看:“大哥,才一千两。” “叫什么名字?” “宇文樾。” “昭关城主?”坊主沉思片刻,“他不仅是昭关城主,更是秦楼背后的掌权人,黑白两道通吃,身边高手如林,你找他做什么,复仇?还是做任务?” “不对啊,昭关有着如今最大的杀手组织,z怎么也算是你的主人了吧?” 钟琤勾起嘴角,这人知道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他压低了声音,诱惑道:“怎么,敢干吗?事成之后,银子二八分。” “我二你八?” “嫌少?” “嗯……”他想了想道:“我四你六,行的话我这就让兄弟们干活。” “那就四六。”钟琤不说话了,在屋里找了个椅子坐下。这会估计祝心已经去了县衙,苏夷安一时半会不会被太大的刁难。 有祝心在,这事情就算解决了一半。毕竟祝心是敬亭书院的山长,学生大多数都在官场,县令也要卖他几分薄面。 而他要做的,则是找到宇文樾。杀了他吗?钟琤的眼神有些冷,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宇文樾这种人,就像是草原上的鬣狗,只要闻到一丝血腥味,便不得到就绝不罢休。 他可以保护苏夷安一时,可只要被他找到漏洞,或者刺激到他了,很难说他不会使出更下作的手段。 必须找到他,杀了他。钟琤才可以心安。 坊主道:“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还是说接了谁的任务?这人野心不小啊,居然敢杀昭关城主。 ” “对了,行内规矩,如果你输了,是不可以说出我的存在的。如果你赢了,银子也必须照付,没问题吧?” “没问题。” 坊主捏着下巴,“总觉得你答应的很快,不会黑吃黑吧?” “不会。拿人钱财,□□。他的六成银子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再多我也带不走。” 坊主哼笑两声,没再说话。他才不信这人的鬼话,还有人嫌弃银子太多带不走的?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能在扬州城混到他这种程度,自然有自己行事的法则。 很快,就有人来通报,下面的人昨夜曾在对面的酒楼里见过宇文樾。 钟琤忙问是什么时间,那人模糊说了时辰,只见钟琤把手中剑握的咯吱直响。 果然,昨夜宇文樾就在楼对面看着,也许他还在得意吧。 钟琤知道宇文樾之后的去向,便匆匆离开了赌坊。 小混混问道:“老大,你觉得他一个人能成吗?” “唔,可不要小看枭组织里排名第一的杀手啊。”坊主枕着下巴,若有所思。 扬州城有一座无名山,山上毒物横行,很少有人上去。传言山上有一户山庄,却无人验证。 钟琤在山脚下随意找了个人问路,确定面前这座山便是无名山之后,谢绝了好心路人的劝阻,他握紧剑上山。 往嘴里扔了颗解毒丸含着,一路上除了瘴气,还有一些蛇虫,倒也没有旁人。 不知走了多久,大概到半山腰的时候,毒雾才散去一些,植物也改变了,大片的白桦林,充当阵法。 钟琤旁若无人地走进去,甚至不用破阵,走穿白桦林,这才能看到一大片建筑。 他立在那里,身上衣袍被风吹动,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一个枯瘦的男人从树后出现,声音像是被毒虫爬过一样,泛滥着恶心:“桀桀,你还真的来了啊。” 说话的人名叫毒三,是个擅长用毒于无形的杀手,钟琤淡淡扭头看他一眼,“你的毒对我没作用。” 这句话戳到了毒三的痛处,他立马跳脚,声音嘶哑难听:“那是九年前!现在我的毒已经不一样了,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运气时有些凝滞吗?” 钟琤试着运气,畅通无阻。 他有些无语,拔剑就往毒三胸前刺去:“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不想死就滚远一些!” 毒三一脸不敢置信:“为什么你没有中毒!” 话音刚落,钟琤利索地把剑从他身体里□□,又拨开他衣服去找解药,却被毒三死死抓住手,“你死…死心吧。这毒雾…是尸体的瘴气…没有人能够避免…解毒丸也不行…” 钟琤果然没有找到解药,看来毒三是抱着必死的心来帮宇文樾的。 一个又一个人出现,说了几句往事有关的仇怨,便张牙舞爪地扑向钟琤。 也不知道解决了多少人,钟琤终于有些气喘了,车轮战啊,只怕宇文樾身边还有更棘手的存在。 这人到底是要干嘛?如此防备着他?只怕是他自己也做好了会被杀的心理准备吧。 钟琤越来越深入建筑内部,他甚至都不知道,这身体居然会有如此多的仇家,怪不得这么多年,他窝在昭关足不出户。 饶是他,也有些累了。拿剑的手都有些颤抖,身上还出现了一些细小的伤痕,各种各样的毒,叠加在一起,纵然他说自己百毒不侵,也抵不过这样频繁的叠加。 终于,他支撑不住身子,剑发出金鸣声,被他抵在地上,撑着不让自己跪下去。 他摇着头,想要摆脱大脑的晕眩。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钟琤,不到八个时辰,你就能做到这种地步,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钟琤强撑着抬起头,冷冷地看他:“没有小瞧吧。” 宇文樾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愣了片刻,又笑道:“怎么没有小瞧?” “把整个组织的人都叫来保护你?你若是小瞧我,自然就不会带这么多人。”钟琤认真回道,随后站了起来,“看来我装的不错,你终于肯出来了。” 宇文樾没忍住粗口,连忙往手下后面躲了躲:“你怎么像条疯狗一样!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值得你这般卖命?” 他似有不忿,以前他不知道抛了多少次橄榄枝,可钟琤却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只接了一次任务,就为一个除了一张脸还算过得去的废物拼死拼活。 他确实看苏夷安不爽,也想试探一下钟琤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幸好他向来习惯做最坏的打算,才提早叫来了帮手,不然这会他早就被钟琤提着领子暴打了。 可就算这样,宇文樾看着浑身是血,神情越来越疯的男人,依旧觉得胆寒。 他厉声道:“你们一起上!快点杀了他!” 钟琤缓缓呼出一口长气,仗剑起身,脸上挂着淡笑,轻声道:“你们确定,要为他卖命?” 众人对视一眼,又朝宇文樾看去,只看见宇文樾早已跑进密室,仓惶出逃。 *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的宝贝被盯上了,随时有可能陷入危险。这让闷骚又专、制的石头怎么能忍! 第六十二章 真正的猛攻,能把1变成0 宇文樾请来的杀手一哄而散, 钟琤奋起直追,有样学样地闯入了密室。 他刚进去,厚重的石门便紧紧关闭。很长的甬道之中没有丝毫的光亮, 里面潮湿阴冷,不断有水滴从岩壁上渗出。 这样的路, 宇文樾肯定不会跑的太远, 而钟琤, 则就像是回了熟悉的地方, 眼睛不睁开也能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方。 他向前走,直到来到一个大厅, 八根石柱整齐伫立, 支撑着大厅, 地上摆放着许多箱子, 钟琤随意大开一个, 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白银。 他嗤笑, “砰”地一声盖上箱子。 宇文樾不知躲在哪里, 声音在大厅上空回荡:“你这个疯子,居然真的追进了这里。你想要我的命?可如果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倒不如我们两个携手合作,看见这里面的钱了吗?都给你,出去后,我也绝不会对你的小情人动手。如何?” 钟琤环视上空,无法确定他的位置, 他手中拿着剑, 反问道:“我应该信任你吗?” 宇文樾冷哼一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 他按动机关, 逃到隐蔽的石门之后。 钟琤听到声音,飞上来时,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宇文樾暗自咬牙,他没想到把事情搞成这个地步的,他一直不愿意把钟琤逼太紧,就是因为这人有前科。以前叛逃从小培养他的组织,他遭到无数次的追杀,最后反而闯过重围,杀了他的前老大。 他来到昭关,宇文樾不知向他递了多少次橄榄枝,给他的待遇是最好的,可这人偏偏不识好歹,连犹豫都不肯犹豫,都是直接拒绝他。 这样的钟琤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他愿意待在昭关,也不过是一把没有出鞘的利刃罢了。可他只是出了一次任务,就对一个人如此卖命。 这让他觉得被冒犯到了。 就像是你三番五次讨好一只强大的野兽,希望与他做朋友,结果野兽却卑微地臣服在什么都没做的人类脚边。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想杀死苏夷安,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看钟琤对苏夷安有多看重。 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真是个疯子!”眼看着出去的机关就在前面,宇文樾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一般人被困在那个大厅里,会很难找到出口。而那个通往山洞的机关,三天才能启动一次。 他倒要看看,钟琤能拿他怎么办。原本他不想杀死苏夷安的,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钟琤被困在山洞里出不去,他出去后自然会毁掉这处出口,不到一个月,赫赫无双的杀手就会死在这里。 他既然这么喜欢苏夷安,那自己就好心地送他下去做伴好了。 他如此想到,踉踉跄跄地走到机关旁,刚想要按下机关时,身后忽然传来鬼魅的声音。 “所谓的昭关城主,就这点计算?” 不知何时,钟琤已然来到他的身后。一瞬间,宇文樾毛骨悚然,按下机关的手临时改变主意,按上了另外一块石壁! “轰隆”一声,山体一阵晃动,等平静下来,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生。 宇文樾白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钟琤似笑非笑地抽出剑,“不逃了?” “休战休战!”宇文樾连忙喊道,“我刚才已经断绝了出去的路,你若是这时杀了我,你也出不去了!”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里的机关?”钟琤看了一眼自己的剑,剑身银光一闪,宇文樾心里涌现出一个想法,这人该不会是砍开石壁闯过来的吧? 剑神。 他在心里想到这个称呼。纵然他知道钟琤使的一手好剑术,可这人什么时候厉害到这种程度了? 若是他早点知道钟琤有如此实力,他绝不会这样得罪他! 实际上只是占据了地利的钟琤并没有说话,他只淡笑着,就足以宇文樾脑补了。 他垂头丧气道:“我彻底输了。你要想杀我,我确实打不过你,可我还有一次保命的机会,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说。”钟琤本来也没打算现在杀他,他还没有拿到治疗苏夷安的神药。 “神药是假的。”宇文樾道。 钟琤默默抬起手,剑尖直指宇文樾。吓得他连忙道:“可我知道有一处地方,里面有一株药,是药老一直在求的!就在这个密室里,你若是信我,拿了这株药,九月再去少林拿到另外一株药,兴许药老真的能把失传的神药炼出来。” “兴许?” “对,我也没法保证这药是真的。”宇文樾悲怆地说出实话,“我平生最好收敛天下财宝,这药方是我意外得来的。药老对这个方子倒是很有信心,可上面所需的天材地宝,实难得到。这么多年,也只凑齐了其中七味,还差两味。” “少林后山的落魁草,成熟期是七年,今年九月份成熟,若是错过这次,便还要再等七年。而另外一味草药,就在这密室之中。它比落魁草还要珍稀。” 宇文樾跌跌撞撞地走在前面带路,钟琤把剑收回剑鞘里,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杀他了。宇文樾松了口气,带他来到另一处石门。 “这扇门通往的,是另一个地方,但我想说,里面很危险,那株草身边,有很强的妖物守着。你以为那些人是我找来防你的,这实在是误会。其实他们都是接了我的任务,杀死那只妖物,得到那株神草。”不用宇文樾说,钟琤也看见散落在石门前的血迹,有的已经干涸了。 可也能看出来战斗不止发生了一次,宇文樾没有骗他。 “那妖物生的如何模样?”钟琤问道。 见他信了自己的鬼话,宇文樾又松了口气,知道这密室的人少之又少,那些人只是被他请来出谋划策,真正知道这地方所在的,都是他的死卫。换句话说,那些人确实是他用来预防钟琤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厉害的高手在钟琤面前,竟然像是白纸一般,轻易就能被撕碎。 他轻叹一声,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我一直想问你,苏夷安到底哪里好了!你为何要这般对他?” 事实上,到了扬州城,他也一直在关注这二人。钟琤果然如同他说的那样,从未对苏夷安真的下手,反倒是像和心怡的人互通心意之前打情骂俏的暧昧。 不,又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在里面。坚定不移的程度,已经不像是普通的爱情了。 更像是什么呢?他没经历过,自然也猜不出。 宇文樾是真心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钟琤想了片刻,轻声道:“他哪里都好。” 伏兔有不好的地方吗?钟琤想不出来,他在那里待了万万年,自认为看透了天机,看透了天命,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那位大人曾说他冥顽不灵,也曾说他毫无生机,特意在望天台附近下了禁制,从此以后望天台寸草不生。 这禁制经历了几万年,终于松动了些,落在望天台上的草种足够坚强,不断地在此处落脚,又不断地灰飞烟灭。 伏兔是个例外,他一来,就霸道地把那些草纳为己有,只为了拼命地向上爬。他一边道歉,一边给自己加油的模样只会让钟琤觉得好笑。 图什么呢?天命有终时,一切都会结束,又会重新开始,挂在天上也好,躺在地上也罢,太阳终会照常升起。 他躺在那里好久没动弹过了,像是一个失语者。只是失语者也能看见春天,蓬勃的生命力努力向上钻着,顶着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却不肯放弃,终于为自己搏得一丝生机。 钟琤作为一颗石头,第一次觉得小草颤颤巍巍地抖动着叶片的样子很可爱。 估计就连伏兔,都不比他更熟悉他自己。钟琤清楚他根系生长的每一根脉络,嫉妒被他占据的每一粒土壤,就连那些被他依附而后失去生命的植物,他看的久了,也能从中体会出一种隐秘的兴奋来。 想被这样依附,被这样需要,被这样信赖。想让他待在自己身边,生命的每一次呼吸都由自己提供,想让他,是自己的。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他是最慷慨的被依附者,给伏兔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营养。 很快就让他化了形,有了生命的另一种模样。 伏兔自然不会知道他内心的惊喜,如果是你花费了几千年的时间精心照料一棵草,最后草变成了兔子,你也会一样的惊喜。 伏兔真好,哪里都好,那是他养大的孩子,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分给他,只因为他全部属于自己,是他一个人的。 宇文樾问了个蠢问题,他不对伏兔好,要对谁好?爱情吗?他自认为生命长到见证了所有的悲欢离合,海枯石烂也不过是一句戏言,纯粹的爱情无法如此持久,这么持久的情感,通常都不纯粹,往往都会夹杂着些别的情感。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和伏兔之间有问题。 宇文樾被他的理所当然惊的一时无言,本来就很奇怪啊。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不会有人愿意这样无私的为另一个人奉献。除非他不是人。 钟琤按下机关之前,宇文樾警告他道:“那只妖物真的很强,石门三天后能够重新启动,洞里没有食物,我会在这里等你三天。若是三天之内你没有出来,我会毁掉石门。” 钟琤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宇文樾心口一颤,“可你只要对半分不对我下手的心思,我就赌赢了。”他淡淡叹气,心里竟然有些难受。 *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个事,原本文案定下的第三个世界可能会不写了。原因有很多,最关键的原因是我不想写了,当初构思大纲的时候,没写太细的细纲,现在重新写味道又不太对。从第一本看我的文的读者应该都知道,我非常能崩文…有时候写东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在努力进步、改善,本以为第三本会有点长进,没想到还是需要再接再厉。 这些天都不敢看评价,所以还是取消第三个世界,直接写第四个世界,现代篇,竹马x竹马,这个在我脑海里构建了好久,我觉得应该挺有趣的……吧? 另外,如果有读者购买v章,看到了这条有话说,可以提意见,提意见送红包,你们的意见就是我前进的动力。 虽然每次看到建议我都心里怕怕,可有意见才有前进的动力啊!非常感谢一路陪我到现在的读者,非常感谢你们! 年底的话,我可能会搞一些小活动,希望能够把我这份感激的心传递给你们。 鞠躬,感谢你们陪我走下去,也希望以后也能在文下看到你们,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鼓励! 爱你们! 第六十三章 什么都让你算到了 苏夷安站在牢房里, 透过窗户向外面看去。幸好他所在的牢房还有一扇窗户,好歹能吹进来些清新的风,吹散牢房内的臭味。 他一向乐观, 丝毫没有自己被冤枉杀人,也许会陷入牢狱之灾的境地。苏夷安正在绞尽脑汁, 想写些什么来表达一下坐牢的心情。 李伯言长叹一口气:“抱歉, 苏兄, 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他苦笑一声, 也不知道最近得罪谁了,这种事情都能让他遇见。为什么相霖会这样陷害他? 苏夷安不欲回答, 他确实对李伯言有些不满, 这不满, 不是因为他害自己坐牢, 而是因为他的人品。 他想到自己曾问过钟琤, 有没有觉得李伯言生的很好看, 单是看着就让人如沐春风。人们总会愿意相信, 长的好看的人,也同样会有高洁的品行。 但他不知道怎么说李伯言,若非他对鱼姑娘的事情瞻前顾后,先是同情怜悯,后来无法拒绝接受了请求,真到施以援手时,又犹豫自己该不该这样做。 他怕别人的目光, 若是他救了鱼白花, 会不会就此被鱼白花缠上?万一她要做他的妻, 他拒绝的话, 会不会被人议论? 李伯言生真的太好懂了,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把他心中所想都写在脸上了。 他同窗知晓他的性格,故意激他去秦楼,鱼白花知道他的性格,故意欲擒故纵,就连相霖也知道他的性格,知他不想真的去救鱼白花,干脆抢了他的钱,兴许心里想的还是为他排忧解难。 苏夷安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沉默着,想到孔子的三人行之言,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他难道就没有和李伯言一般的错误吗? 这样瞻前顾后,扭扭捏捏,自我纠缠于内心的纠结之处,往往会给身边人带来很大的伤害。 他想到了钟琤。一直以来,他贪恋着钟琤对他的好,从来不敢多问,不敢多想,他像是个无耻的乞丐,有一天突然被人施舍了家财万贯,提心吊胆地不敢问缘由,生怕这不易之财消失了。 可钟琤对他,又是抱着怎么样的期待呢? 他有时候看着自己,好像会想到其他人。但更多时候,他眼中只有苏夷安。 苏夷安并不在意钟琤的过去,换句话说,他只想要他的未来。和钟琤给他的相比,他能为钟琤做的太少了,他这样的贪心,像是得到了月亮的一点荧辉,便想拥有整个月亮一般离谱。 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和钟琤说清楚,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无论是什么,他都会给他,到时候再让钟琤选择是去是留。 “苏…苏兄。”见苏夷安若有所思的模样,李伯言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苏兄,你不必担心,等山长知道消息,一定会替我们申冤的。” 苏夷安斜了他一眼,“万一有人拦着消息,不让山长及时知道呢?万一那些想要陷害你的歹人,对我们严刑拷问,想要屈打成招呢?” “李兄啊,不必如此内疚,此事并不是你的错。” 想也明白,谁会耗这么大阵仗去陷害一个白面书生呢,除非有什么流氓恶霸看上了李伯言,然后设计陷害他,再英雄救美…… 苏夷安发散性地想到了自己来到扬州城后看到的一些话本子,居然还有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本子。好生离谱。 他不愿与李伯言讨论,脑子里一会儿想这些,一会儿又想那些,他想到钟琤飞去窗外前给他的眼神,没忍住,坐了下来。 抱着膝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还是好担心,钟琤一定去找背后指使,他会不会受伤?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狱卒突然发话道:“里面那两个人,出来!” 有人开了门,李伯言一脸惊恐,不会真要屈打成招吧?他贴在墙上,叫道:“牢头大哥,我们是冤枉的!还请去敬亭书院告知我们山长,让他来查清此事!” 牢头不耐烦地拉他:“你们山长早已下来了,现在你们没罪,快些走快些走!还有别人等着用这牢房呢!” 李伯言与苏夷安对视一眼,二人走出牢房,被带到县衙后院,祝心正在亭中与县令喝茶,见他们来了,忙笑着唤道:“夷安快来,我刚和县令大人提起你。” 苏夷安走上前两步,行礼道:“小子苏夷安,见过老师,见过县令大人。” 县令捏着胡子,上下打量他,道:“好一个龙凤之姿,不愧是汝南王世子啊!本官一向敬仰汝南王为人,可惜困在着扬州,一步也不得离开,今日一见世子,得意窥见乃父风范,真不愧也!” 苏夷安只是笑着:“不敢当。县令大人镇守一地,又何尝不是劳苦功高呢?” 县令哈哈大笑,看了山长一眼,山长便让他俩在一旁等候。他在亭中也不知和县令又说了什么,半个时辰后,县令恭敬地送他出县衙,连带着苏夷安二人都沾了光,被一顿好夸。 出去之后,李伯言十分惭愧,正要说话,却被祝心拦下,他冷冷道:“你先回家向你母亲告个平安,而后来山上找我。” 李伯言不情不愿道:“是。”随后便离去了。 苏夷安上了马车,和祝心一同上山,到书院。 一上车,苏夷安就迫不及待地问:“山长为何这么早便来了?” 祝心眼中带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那男人自称是你结拜大哥,告诉我此事之后,便匆忙离去了。” 苏夷安道:“那他去了哪里?” 祝心摇头:“这老夫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夷安啊,这次还真是伯言对不住你了。” “不,山长。估计您也明白,这件事其实是冲我而来的。”苏夷安有些内疚,纵然他不喜李伯言性格,也没想过把所有原因都归到他身上,“李兄不过是被人充当了棋子。即使没有李兄,那人还是会想办法陷害我。” “那你可知道是何人?”苏夷安第一时间想到了宇文樾,可他只是答道:“不知。” “那好吧。”祝心沉默片刻,问道:“你可知,那日你来拜访,老夫在和李伯言说些什么吗?” “老夫正在告诫他,为人处世,要多一份本心。他虽然生的一副好皮囊,可心性却奇差无比,像是无根浮萍,总是被人带着走。这样的人,不会拒绝,也不会接受。总是别人说什么,他便被动地去做什么。若非他心中还有善良的底线,只怕老夫也要放弃这个学生咯。” 他在替李伯言道歉,苏夷安明白,可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看来所有人都对长的好看的比较优待啊。这样的性格,但凡换成个长相,只怕祝心都要说一句,朽木难雕。 就连狱卒,也因为李伯言而特意找了间带窗的干净房间。 不过他也没资格评论什么,谁让他第一眼瞧见李伯言,也觉得这是个神仙人物呢。 透过表象看本质。苏夷安在舌尖回味着一句话。他想,钟琤说的还是很通透的。 他笑道:“李兄天性善良,才会被人利用。” 祝心很有感叹:“确实,这世上善良的人,总是要多些坎坷。若是一生顺遂,他们未免会遭人诟病。只是啊,这命运,谁又说得准呢。” 苏夷安默默无语,他掀开帘子,道:“山长爷爷,你将小子放到这里吧,我的小丫鬟还在等我,等我回去梳洗一番,再去山上好好感谢您。” 祝心并没有拦他,在月华楼前放他下来。 昨天这里死过人,今天便冷清了许多。苏夷安直奔小环房间,一开门,却看到了十一,他正坐在小环对面,捏着她的鼻子不让她哭。 看见苏夷安,小环嗷地一声扑了过来,鼻涕眼泪一大把:“世子!你有没有被欺负啊!” “起来,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被欺负了吗?” 他疑惑地看着十一:“你不是在昭关吗?怎么……” 十一眼珠子一转,“昭关最近可不太平,大批的杀手往外跑,像是接了什么任务,我好奇呗,就一起跟来了。” 苏夷安稳下心神,这会十一在,他也能安心不少,他忙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又告诉他,昨夜钟琤离开后,去找了祝心,而后就消失不见了,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十一安抚他道:“不用担心,我估计老大是去找宇文樾了。”没有一只野兽允许自己周边有威胁的存在。 “你若是等的焦急,我可以带你去问问,如何?” 苏夷安自然答应。接着,他和小环被十一带到赌坊。 半柱香之后,小混混逃一样地找他老大告状:“老大!又来个穿黑衣的捣乱!” 说话间,十一已经带着人来到后院了,他勾起唇,得意地对小环道:“怎么样,我说的准不准?老大肯定会来这里打探消息的。” “十一大侠太厉害了!”小环崇拜地喊。 坊主无语,他细细打量着三人,也确定是可以付钱的主,也没含糊,直接告诉他们钟琤的去处:“无名山上的无名山庄,你们要救人,可一定要快。我可是听说昭关城主召集了各大杀手,可都在无名山庄。” “看在你们给的比较多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们几句,就凭你们三个,若是他无事,你们倒还好说,能保住命;若是他有事,只怕你们三个…会枉死。” 坊主往后一靠,露出狐狸一样的微笑:“不过那人神机妙算,告诉我如果有人来找他,便让我护送你们一马。事成之后,钱全给我。” “我这个人……真的很难对钱不心动啊。” 第六十四章 狗*的宇文老狗 “风坊主这手段, 和昭关城主比起来也不妨多让吧?”十一目光如炬,到了无名山脚,他自然瞧见山上浓稠的瘴雾。 可风坊主身后出现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 闪身进入瘴雾之中,也不知捣鼓了些什么, 不到半个时辰, 瘴雾竟然尽数散去, 才显露出这座山的本来面目。 风坊主年纪不大, 约摸三十岁左右,嘴角不羁的弧度破坏了他长相的美感, 看他的第一眼, 便会觉得这人不正经, 而不会去认为他是个高人。 他哈哈一笑, 随意地摆摆手:“我这算什么, 能和宇文城主比?不过是江湖杂耍的雕虫小技罢了。” 十一颌首, 也不多言, 心里却对风坊主多了几分提防。 他只带了苏夷安一同前来,至于小环,则在山下等他。他本来连苏夷安也不想带,却耐不过他的坚持。 十一无奈在心中叹气,在钟琤来扬州之前,曾暗中嘱咐他,此行不要同来, 一是要留下来听从宇文樾调遣, 看他想搞什么幺蛾子, 二则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况。 他摩挲着剑鞘, 陷入沉思, 他是杀手,和钟琤也没什么过命的交情,如今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偿还他为自己打造的一把神兵而已。 估计谁都想不到,钟琤的打铁铺并不是蛰伏的摆设,而是他真心擅长。或许,今日一战,他便能让这把神兵痛快地战斗一番了。 到了白桦阵,风坊主手下的人破阵时花费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过了白桦林,天色也要黑了。 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建筑,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夜鸦凄厉的嚎叫,风一吹,带来一阵腥臭的风。 里面静悄悄的,风坊主有些疑惑:“没有人?” “坊主,您来看。” 他们走过去,看到横卧在地面上的尸体,苏夷安身子摇摇欲坠,只觉得喉头腥甜,趁无人在意之事,他偷偷吞咽下去,又在一旁寻找钟琤。 万幸,他没有看到钟琤。 “坊主,这不是毒三吗?传闻他是唐门出身,一手毒使的出神入化……没想到……”看周围散落的毒已经融化了尸体周围的草木,可想而知那场战斗有多凶险。 风坊主十分严肃,手向后一挥:“告诉弟兄们,小心这里的尸体。” 不止一具尸体,越往里面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越来越多,还有爬行的血迹,看来是有人并没有死亡,试图逃跑,可又走了十几步,那个逃跑的人,还是死了。 十一蹲下来检查片刻,“断了。”他言简意赅,并未说哪里断了,可明眼人都能看得见,这人上下身藕断丝连……只怕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还强撑着要跑,结果却…… 十一发现了身后的动静,苏夷安脸色煞白,眼睫颤个不停,身子也有些软。他哼笑道:“这些可都是老大做的,你确定还要往里面走?” 这样残忍的行径,同为杀手的他都有些胆寒。可苏夷安只是淡淡道:“走。” 风坊主挑挑眉头,他还以为这个一点功夫都不会的小白脸会哭着逃走。 到了深处,大厅里桌椅散乱,从地面的痕迹上来看,似乎曾有很多人在此对峙。 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也就是说老大在这里停下了,他去追人了?还是怎么?”十一喃喃自语,在房间里摸索着,“你们也都找找,也许这里有什么机关,老大可能追着进去了!” “徐叔,你去看看。”风坊主吩咐道。 苏夷安也跟着一起在墙壁上摸索,他尽量让自己忽视一地的血腥,努力去想钟琤现在如何。 没过一会儿,喉头的恶心感觉就被压下去了。他好像……并不讨厌这样的钟琤,更多的是担心。他怕躺在地上的会是钟琤。 他想,如果这次能够找到钟琤,也许他会放下一切,和钟琤隐姓埋名,以后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找到了!”轰隆一声,断龙石缓缓升起,露出黑漆漆的密室。风坊主早就命人打起了火把,正要派人深入时,苏夷安说话了:“坊主,还请不要让你的人全部进入,也许这里还有别的出入口。” 风坊主疑惑,“大厅里消失的那些人,也许都一同跟进去了,只怕还有一场恶仗要打,若是人手不够,只怕我们也要遭殃,若非如此,钟老大为何不亲自逃出来?” 十一环抱双手,盯着苏夷安,倒想听听他能说出来什么高见。 苏夷安咬着下唇,道:“我虽然并非江湖人士,也不懂什么寻仇之说。但我知道,钟琤并非是赶尽杀绝之人,你们看这些脚印。” 他接过一只火把,靠近地面,“这些脚印散乱,可到最后都是往外跑的。可外面那些倒地的人,越往里靠近,身子便都是想往里面跑的。我想,当时可能是车轮战,大部分人守在大厅,只派一部分人轮流出去,想要消耗钟琤的体力。” “而为了节省体力,钟琤的战斗很少有缠斗的,能一剑毙命的,他绝不会挥出第二剑,这些从那些尸体上便能够看出来。所以我猜,他到了这里,很有可能追着宇文樾进入密室,而其他人,则都各自逃去了。” “他的目标只有宇文樾,绝不会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力气。之所以到现在都没能够从密室中出来,也许是因为这里面别有洞天,而宇文樾熟知里面情况,借着地利甩开了他,他被困在里面的。” “所以我希望风坊主能够分派一些人手,在外面等候,同时在山上寻找密室出口。” 风坊主定定地审视着他,从他脚尖到发顶,自然没有忽视他染血的衣服,还有藏在袖中隐隐颤抖的手。 可苏夷安却没有半分退步,他目光柔和,却格外坚定,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散发着荧光。 他蓦然笑了,“他是为了你?这样解释的话,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感觉。” “疯猴,你带着一帮兄弟在外面守着,按照苏公子的话,让弟兄们找别的出口。” 那些人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准备工作,此次上山,他们并没有多做准备,不过既然知道密室之行多有凶险,多准备些食物和水,也是应该的。 疯猴凑到风坊主面前,小声道:“老大,万一里面没咱们想要的,岂不是亏大了?” “亏个屁,你可知道这小公子是谁?汝南王世子,若是钟琤不能给我,咱就去找汝南王要嘛。” “可要是汝南王也不给呢?” “那就把他留下来,做我的压寨夫人也不错。” “坊主,可他是男的。” “那又怎么了,你见过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吗?” “……” 那边在窃窃私语,十一和苏夷安坐在一起,他话里带笑:“我倒是没想到,苏公子心还挺细的。”他趣味十足地打量他,“你喜欢我老大?” 苏夷安抿唇,他便是喜欢,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对着不是钟琤的男人表明。他颤声道:“钟大哥是为了我才来此处的,我不能不帮他。” 十一没有反驳,只细细看了眼他身上沾着的血迹,这人刚刚,明明很怕那些尸体,却亲自动手仔细查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想,或许老大真的找对了人。 半个时辰后,一切都准备完毕,一行七人便开始深入密室。他们刚进去,疯猴就命人用备好的大石头把断龙石挡住。 苏夷安请命走在最前面,他一向细心,在这时候发挥的淋漓尽致,通过分析潮湿地面上的足迹,还有偶尔扶着墙壁时留下的手印,一路上都没出什么差错。 他们走到了尽头,一出很大的石门伫立在面前,风坊主命人找到机关,十一也随时做出拔剑的准备。 可当石门大开,他们也并未见到人。而是发现了一座宝库。 风坊主的手下高兴疯了:“坊主,这次我们发财了!” 他的手下欢呼着把箱子全都大开,风坊主笑道:“这个宇文樾,是把全部身家都藏在此处了吗?” “坊主,我去领弟兄们进来,咱尽快把这些都搬下去吧。不然只怕宇文老狗的手下去而复返啊。” 风坊主应了他,不一会,七人便只剩下三人。 十一面色不愉:“风坊主这是想反悔?没有完成任务,就想拿钱?” “十一小老弟,你先别急。你们看这处地方,可发现了什么?” “我这些手下,都是普通人,剩下的路他们便是想帮都帮不了,我这不留下来继续帮你们了吗?” 话虽如此,可风坊主也惰怠许多,他百无聊赖地查着进入下一关密室的门,任由兄弟们在下面搬运财宝。 宇文樾自然不是傻的,许是怕会有这么一天,他在财宝周围居然还设置了不少陷阱,时不时有人中招,发出一声惨叫。可那些丰厚的财宝,还是吸引着人前仆后继。 苏夷安把那些喧闹声撇在身后,用心地用指尖抚摸每一块石壁,直到指尖被粗粝的石壁磨的出血,他也没有一刻的停止。 眼看着就快天亮了,钟琤消失了一天一夜,他现在还好吗?这里是宇文樾熟悉的地方,他会不会掉入了宇文樾设好的陷阱里? 时间每过一秒,他便多一分焦急。指尖血在石壁上留下一点一点点痕迹,像是梅花一般。 手指按着的石壁往里面凹陷时,轰隆一声,他心里一跳,下一秒,一个狭小的门出现了。 十一和风坊主都在相离很远的地方,眼看着石门刚开启,便在缓缓落下,他急得大喊一声:“开关在这里!”说罢,便闪身先进去。 他刚进去没一会儿,石门彻底关闭了。他守着门等了片刻,却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这门他*的居然只能开一次?” “狗*的宇文老狗!” 第六十五章 侵占,是彼此存在的意义 等了一会, 门始终没有动静。苏夷安扣紧手心,定下心来,举起手把朝里面走去。他虽然不懂这些机关什么的, 却也知道此机关有怪异之处。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里的机关不止一处。 幸好他手里还有火把, 站在那里, 明明没有风, 火焰却往后倾斜。 苏夷安就这样按照火焰的流动, 推测空气流动方向,慢慢朝出口走去。 他找到了出口, 也找到了机关, 可惜无法开启。也不知道钟琤有没有逃出去, 他只觉得浑身都疼, 指尖更甚, 只好坐下来修整一番, 吃些东西。 火把快耗尽了。山洞里黑漆漆的, 时不时还有蛇虫鼠蚁爬行的声音。他正想着吃完饼要去别处再看看,便听到脚步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咳嗽声。 宇文樾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苏世子,好久不见。” 苏夷安一下子站起来,“宇文城主,钟琤呢?”他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宇文樾哼笑一声, 慢条斯理地擦净手上的脏污, 道:“自然是被我杀了。” “我不信!”苏夷安抱着装干粮的包袱, 像是在躲避什么。 宇文樾没跟他客气, 直接上手抢了过来, 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饿的前胸都快贴后背了。 苏夷安贴着墙壁,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饶是这样,宇文樾也没有错过抢夺包袱时,他蹙着眉闷哼一声,缩回去的手。 吃完两张饼,又喝了大半壶水,宇文樾才认真打量着他。 这一会儿的功夫,苏夷安都快偷偷移了十几米远了,他嗤笑一声:“你不会真以为,站的远些我就杀不了你吧?” 苏夷安眼睛里蓄满水汽,眼神里满是怨恨:“你若真杀了他,我便是死,也要咬你一块肉下来!” “不至于吧苏世子,我记得前几天我们不是相处的很开心吗?你和他在一起,无非就是保全自己,从王府逃出来而已。可我也能帮你啊,你干脆从了我,我保你周全,比他给你的生活还要好。如何?” 宇文樾本来只是说着试探他,可话说到一半,他心里竟然涌起这个主意不错的念头。他确实,还是好嫉妒这两人。 一个为了保护对方,不惜杀入敌营。一个明明没有任何功夫,却走到这里,只为了寻找。 他不明白这两人玩什么情比金坚,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也想要这样的…… 得不到钟琤,他可以把苏夷安夺走,等钟琤从妖洞中出来,让他再也找不到苏夷安,至于苏夷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美人罢了,又能反抗他到什么时候? 一瞬间,宇文樾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他已经笃定,钟琤不会活着从妖洞里出来,至于他的仁义道德之心,也是弹性的。他敬佩钟琤,所以愿意等他出来。 可现在,他更想得到苏夷安,让他俩分离。 宇文樾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他冲着苏夷安张开双手,道:“我能给你优渥的生活,怎么样,要不要接受我的怀抱?” 苏夷安默默举起手,不知何时,他袖中竟然藏着一把短刀,正贴在他的颈动脉上。 他一言不发,可决绝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带我去找他!” 宇文樾恢复正常的站姿,顿时觉得了无趣味,“唉,真没意思。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低着头,冷笑一声。苏夷安竟然感受到几分的悲怆。 片刻后,他抬头,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好吧,我带你去找他。” 带他来到妖洞前,宇文樾努努嘴:“他进这里面去了,里面有只妖物,他想去得到神草,兴许现在已经被嚼成骨头渣了吧。” 苏夷安无力地放下短刀,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随后软倒在地上。 宇文樾用脚尖踢他,他一动不动。随后蹲下来,拨开遮挡住他脸的发丝,露出他苍白的脸。 宇文樾捧着脸,淡淡地问道:“你不会要死了吧?” 他天生对好看的人敬谢不敏,尤其是这些看上去好看,内里却没有丝毫优点的。他不客气地戳着苏夷安的脸,手感意外的很是不错,很滑。 他顺着苏夷安的鼻尖来到他的唇上,轻声道:“他碰过你这里吗?” 苏夷安没有回答,他微弱地呼吸着,一双眼睛只是冷静地看着宇文樾。 宇文樾的手停留在他的衣领处,顿了顿,道:“我突然发现,至少你也不是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他收回手,重新坐了回去,半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随手扔到苏夷安面前:“吃了它。” “没有毒,我要是想杀你,还不至于浪费毒。”他又补充道:“也不要担心我对你下手,你对我的吸引力,还不如钟琤大。比起得到你,我更想得到他。” 苏夷安:“……” 他该高兴吗? 他挣扎着爬起来,把瓶子里的药丸喂到嘴里,轻喘道:“他进去多久了?” “嗯……六个时辰了吧?” 苏夷安靠在墙壁上,闭目休息。尽管宇文樾那样说,他也能感受到他试探打量的目光,不怀好意。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夷安都快睡着了。宇文樾突然道:“你喜欢他哪点?” 同样的话,他也问过钟琤。现在,他很好奇苏夷安会如何回答他。 两个人的感情,很难做到对等,尤其是在生死面前。倘若苏夷安有一丝的犹豫迟疑,他都会毫不客气地把他俩分离。 可这人,宁愿死,也不愿意跟他走。况且,他上了这山,追到这个地方,恐怕是早已带着死志了吧? 苏夷安眼睛都没睁,他想起初见钟琤的那一天晚上,有种凝滞的生活突然开始运转起来的感觉。 好像他一直在等,等着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见如故?前世今生?他不相信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可事实就在他眼前。 从一开始,他对钟琤就升不起半点防备之心。一句话,他便可以为他生,为他死。 他从来不会去想,值不值得,为什么。因为越想,他便越怕。不想失去这人,想永远永远在他身边,做他经过的树,做他脚底的桥,怎么样都好。 那种缠念的情感构成了他的每一条神经,时时刻刻逼迫他在冷静和疯狂中转换思绪。 苏夷安咬着指甲,只觉得心跳异常加快,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般疯狂的想法。 但如果继续深入下去,他心底的恶念一览无遗:想彻底拥有钟琤,想让他全部只属于自己。 与其让他考虑为什么喜欢,倒不如说,自从见面第一次,他想的便是,如何能把他留在身边。 这破败的身子也好,悲惨的身世也好,他毫不忌讳地展露着自己的伤口,只想利用钟琤的同情心,把他困在身边。 他有时候也惊讶于自己的底线,还以为自己很善良呢。结果,李伯言事件,他根本不舍得让钟琤涉险,至于鱼白花,是很惨,可他依旧不想钟琤去无底线地帮助她。 果然啊……他只想钟琤这样对他一个人。 苏夷安吁了口气,把脸埋在膝盖里,闷闷道:“我喜欢他的一切。” 如果钟琤知道,他心底是这样卑劣的疯狂,还会在他身边吗?他会怎么看他呢? 宇文樾心里快呕死了,这两个人……心里的火噌噌上蹿,他坐立不安,走到妖洞门前使劲踢了几脚。 门突然开了。 宇文樾的脚停留在半空中,哑口无言。 钟琤浑身是血,像是被用血浇灌了一样,他一手像捧着草,一手提着剑,眼神里满是混沌和疲惫。 他愣怔了一会,才反应门外是宇文樾,手里的剑好险才收回来。 吓的宇文樾连忙大喊:“你的小情人来了!我可没动他!” 小情人?谁?苏夷安? 他只愣了一会儿的功夫,怀里就扑进来一个人,草木般的清香萦绕着鼻尖,让他神思清明了一些,下一秒,他才觉得身体不大对劲。 还没等宇文樾反应过来,他便抱着苏夷安往妖洞里飞去。 留下一脸懵的宇文樾:“喂,你们还出不出去?” 他的声音在妖洞里回荡,里面浓稠的血腥气息几乎让他窒息,他不得不远离山洞,体内真气才能正常运转。 他抱着苏夷安留下的包袱,郁闷地在出口等待,还有两天时间。 苏夷安紧紧地抱着失而复返的人,一刻也不愿意放手,他听到钟琤粗重的喘息,还有他身上的血腥味,竟然慢慢地转变成一种异香。 还没等他适应洞里的黑暗,便被人轻轻地放在地上,随后,滚烫的唇压着他,几番起落。 他能感受到身上人身体的火热,还有异样。 可他只是亲吻,并没有别的动作。 苏夷安的心,在黑暗里无限放大,他好像能感受到自己心脏每一次跳动时,苍蓝的血管收缩蓬勃。 脑海里被他积压在深处的念头不断腾空。 他想要拥有钟琤。 这样的念头,逐渐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 钟琤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混沌之中,无法思考,无法看清,他知道自己中了血麒麟的毒,用了全部的功夫在压制他。 原本他可以很正常,可那根脆弱的弦,在闻到熟悉味道的时候,还是崩断了。 他毫不顾忌地索吻,却又迟迟不敢开始下一步。 即使无法思考,也在顾及着另一半的想法。 会……生气的吧?这样的环境…… 下一秒,他被人推倒在地。 啊,真的生气了……要离开吗?他伸出手,却不知是该挽留还是该把他推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响,莹白的肢体,像是照亮了整片的黑暗。 如妖物一般被缠绕着,钟琤如同在混沌之中,乘上一艘摇荡的小船。 最终坠落到大地上,成为一块世间最坚硬的石头,时间和空间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直到他触碰到,那一抹最初绽放的柔软。 侵占,成了彼此存在的意义。 第六十六章 我想娶你 食髓知味。 苏夷安舔了舔唇, 猩红的舌尖像是喜烛一般,热烈地燃烧着。 他像是沉入泥沼之中,逐渐失去拼搏的力气, 即使再怎么咬紧牙关,甚至哭泣出声, 原本飘摇的小船下沉的趋势依旧难以阻挡。 幸好, 他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就在他颤抖着双腿, 快要放弃的时候, 天旋地转,他接触到硬实的土地, 重新获得了安全感。 像是初生的婴儿, 被温暖的怀抱包裹着, 他不禁发出喜悦的啼哭, 接受来自最信赖人的喂养…… 过多的快乐淹没了他的思维, 他无助地叫着钟琤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好似他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只有这个存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夷安被人翻了个身,趴在温暖的怀抱里,只听到身下人肢体发出爆豆子一般的声响。 钟琤像是一直餍足的大猫,伸展着四肢,随后亲昵地靠近他的耳边, 啄吻他有些红肿的耳尖。 抚慰的吻, 逐渐变调, 他的气息像是正在爆开的棉花糖, 一点一点缠丝…… 苏夷安心猿意马, 可还是挣扎着推开了他,哑着声音道:“十一和风坊主他们……都来了。” 钟琤抱着他,安静了片刻。随后坐起身,为他穿衣服,明明山洞里很黑,苏夷安这会儿也没能习惯这里面的阴暗。甚至还能闻到一股子腥臭味道…… 方才还没有注意到,这会子注意到了,正经如他也不经感叹,面临着某些冲动的时候,人和动物无异啊。 像是察觉到他的小嫌弃,钟琤摸索着给他穿衣服,轻笑道:“出去再好好洗洗。” 苏夷安小声地“哼”了一声,两个人忙活了一会儿,穿好了衣服。 刚站起身,苏夷安就腿软地往地上滑。 苏夷安:“……” 太……有损他的形象了! 钟琤可不管他心里那些小九九,这家伙,只怕素日里早就研究过这件事了,也不知惦记了多久,才能如此顺当地吃到肉。 他不戳穿苏夷安,只一把将他抱到怀中。 苏夷安环着他的脖子,闷声道:“宇文樾会发现的吧?” “发现什么?” 就…那个啊。苏夷安在内心长叹一声,方才他真是叫钟琤迷晕了头,竟然在这种地方,附近还有人,居然就……这么大胆。 可如果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主动。 好开心。 苏夷安没忍住笑出来,在他耳边耳语道:“那就让他发现好了,也好让他死心。”他可没忘记宇文樾方才说的话。 果然,等他俩出去见到宇文樾时,宇文樾一脸的一言难尽。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道:“可以出去了。” 随后便走在前面,默默带路。 他看见钟琤带着威胁意味的眼神,原本心里又酸又涩,难受到想说出些嘲讽的话,也被吓回去了。 出了洞府,一片苍茫林海,想要走出去看来还要一段时辰,宇文樾问道:“从前之事不必再提,我不会再对你二人下手,以后还请好自为之吧。” 他抱拳,又问道:“你们是想就此下山,还是跟我去前面山庄里洗漱一番?” “那个。”苏夷安突然打断他的话,“宇文公子,你确定从前之事不会再提?” 宇文樾虽有些疑惑,却还是认真回道:“我向来惜命,既然这次没能杀死他,我便放弃了。只要我不招惹你们,想必你们也不会置我于死地吧?” “不会。”苏夷安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分别吧,还请宇文公子保重!” 他友善地冲宇文樾挥手,钟琤见他告别完毕,抱着他在林间跳跃,不一会就见不到踪影了。 宇文樾一直等到看不见他们的影子,才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信号,在原地等手下来接。 苏夷安抱着钟琤的脖颈,嘻笑道:“若是宇文樾知道他的宝库被搬空了,他会不会后悔呀?” “不过后悔也没办法,那些宝贝都被风坊主搬走了,他便是找人算账,也找不到我们头上,对吧?”苏夷安自顾自地说着,眼睛像是会发光一般,亮晶晶的。 钟琤嘴角露出笑意,附和道:“对。”他喜欢这样的苏夷安,像是显露出真实的自己。 钟琤在山间找了山泉,两人原地洗漱一番,这才匆忙下山。 先是找到小环,又去赌坊找了风坊主,他的人早已经把无名山庄给搬空了,就连留在原地的尸体,也十分仗义地帮忙清理干净了。 十一还在那里寻找钟琤,不过他看到宇文樾之后,应该就知道要回来了。 在山上困了三天,他们成功错过了扬州城的花魁之选,当天晚上,李伯言并未出现在大选之夜,而鱼白花则被一个北方富商赎了身。 听说过几日就要跟着商队一起去北方了。 苏夷安原本打算下山后和敬亭书院的山长说明情况,就此离开扬州,却没想到祝心再三挽留他,并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祝心说的恳切,让他多少有些心虚。本来这件事,就是他们惹出来的才是。 但既然祝心如此说了,他本就想读书赶考,便答应留在扬州。 他们在山脚下买了一处院子,平日里小环和钟琤便住在山下,苏夷安每日上山读书,下学时,再由钟琤亲自去接他。 这一日,李伯言突然找上门来,比起之前,他脸上多了几分疲惫,眼睛无神,他请求苏夷安能够陪他一起,去找鱼白花,把那几千两银子送还回去。 他亲自去找,鱼白花却不愿见他。 苏夷安劝他:“既然鱼姑娘她不想见你,李兄把银两留在她门前不就好了吗?又何必非要见她一面?” “那不一样。”李伯言如此道,可问他哪里不一样,他又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苏夷安不愿意帮他,李伯言便日日守在富商居住的驿馆外面,那富商倒是个心善的,愿意让李伯言隔着门和鱼白花见上一面。 苏夷安没去,也不知道他俩说了些什么,可富商也在房中,估计李伯言也不敢说什么。 他只知道李伯言回来后失魂落魄了许久,后来才道,他觉得自己做错了。 苏夷安对此只是嗤笑。 鱼白花收回属于她的一箱财宝,富商是个好人,他尊她敬他,年纪只比她大了十岁,是个沉稳持重的男人。他替鱼白花赎身那天,也只是和她面对面坐着,在月亮下饮酒,却不赏花,赏她。 他道,鱼白花是个很好的姑娘。他也曾听闻坊市里的传闻,说她太傻,将身家交给一个穷书生替她赎身,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笑着道,世人只笑她可怜,他却觉得鱼姑娘可敬。 要有多坚强的心智,才能攒下来这么多的钱啊。富商诚恳地请求鱼白花做他的娘子,他告诉她,他曾经娶有一妻,膝下有一子,妻子是媒妁之言,难产离世。除此他府中再无别的女人。 他唠叨了一夜,鱼白花也只是听着。后来李伯言来找她,像是很内疚。富商先是替她拦着,后来又问她是否要见,鱼白花懒得见,她确实喜欢过李伯言,也用计想让他爱上自己。 可是吧,她早已习惯风尘,见惯凉薄,发现李伯言的本性后,那点仅剩的姑娘家的心动便没了。 她慵懒地说不见,目光盈盈,瞧着富商,富商却恳切道:“还是见一见吧,那些银子,是你的攒下来的。”可不能便宜了那个人。 鱼白花便见了李伯言,隔着门,她听李伯言问她可好,富商对她可还好。她只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两声轻哼,却是懒得搭理。 李伯言不知道,自以为她过的不好,在外面哭哭啼啼反省了许久,临走前才恋恋不舍地留下箱子,离去了。 那箱财宝是属于鱼白花的。富商告诉她,她若是嫁给富商,这就是她的嫁妆,至于他的聘礼,则是他一半的家业。 鱼白花只道她考虑考虑,打开箱子清点财物时,才瞧见那根粗制滥造的梨花簪。 像是某个人亲自雕琢的。 她看了好半晌,把那簪子压在箱底,答应了富商的请求。 鱼白花是十里红妆被人迎出扬州的,富商说她没有娘家,扬州便是她的娘家。那一日街头十分热闹,凡是去送亲的,都有喜糖和铜钱可拿。 一时间就连山脚下都清净不少。为了迎娶鱼白花,富商硬是在扬州停留了一个多月,才办了这么盛大的婚礼。这样迎娶一个风尘女子,哪怕鱼白花还只是清倌,也实是罕见。 苏夷安只在半山腰遥遥看了一眼,红色的喜轿中,坐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 他下意识地感叹道:“真好啊。” 钟琤握紧他的手,带着他一阶一阶地往下走。 “我要去少林寺一趟。”他道。 “嗯。”这事情钟琤已经和他说过了,在山洞中寻来的药草已经让十一送给药老,可去少林寺取药这事,还要钟琤亲自动手。 “取药送药,最多七天,我就能回来了。”钟琤沉声道:“这七天,你可以先在书院中暂住,不要回家,路上危险。” 宇文樾早就回昭关了,路上的危险,大多来自于恶劣的天气和偶尔蹦出来的蛇。 苏夷安怕蛇。 他乖巧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钟琤紧了紧力道,抚摸着他的手指,从攀扶变成十指相扣,沉吟道:“等我回来,我们成亲。” 苏夷安:“啊?” 这话太突然了,他和钟琤面面相觑,对视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你以为我在羡慕鱼白花?” 难道不是吗?钟琤默默无语,收回手,蜷成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装傻。 苏夷安猛地跳他背上,激动地在他耳朵咬了一口。 “成!我要娶你!” 第六十七章 完结和番外(小环视角) 没了宇文樾的阻挠, 钟琤凭借着自己的高武力在这个小世界混的很是不错。 他从少林寺拿到落魁草,很快就送回到药老身边,制药还需要一个多月, 他没耐心等药老把药炼好。 于是连人带炉子一起打包送到城主府,对宇文樾道:“人在, 药在。” 宇文樾:“……”被迫接受了烫手山芋。 这神药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谁都不知道, 可若是苏夷安吃了以后, 真的恢复健康,宇文樾说什么也要再弄一份。 钟琤吩咐完便离开了, 匆忙赶回扬州, 不过五天功夫。 十月份, 宇文樾托人送来了一瓶药, 里面只有一颗赤色药丸, 随之附上的还有一封信, 竟然是汝南王委托他寻找苏夷安的任务。 苏夷安曾拜托过祝心, 不要把他在扬州的事情告诉汝南王,是以到现在,他还没有暴露所在。 只是他真的瞒得住,还是汝南王真的不想找呢。 苏夷安看完信,只笑笑,便把信扔到火里。当天晚上,抱着钟琤一直没有说话。 他对汝南王府的态度, 并非是一句话可以概括的。既有对父亲的孺慕之情, 也有厌恶之情。 他什么都不用说, 钟琤也明白他的心思。 等他伤心完了, 便在钟琤的注视之下, 吃下那颗药丸。 钟琤期待地看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苏夷安细细体会身体里的变化,老实道:“有点热。” “只是有点热?” 苏夷安没回答,脸上飘忽浮现一片绯红,二话不说开始扯钟琤腰带,将他推倒在榻上。 钟琤还不死心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身体的不适全都消失了?” 但是心里的火却更旺盛了。苏夷安心道,用自己的身体堵住钟琤的嘴。 他太喜欢在这样的夜晚,能够拥抱一个人,彼此肌肤相亲。 好像他俩本该就是一体的。 苏夷安用了不到两年时间,考上解元,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继续考,直到殿试金榜题名。没想到他却放弃接着往下考,而是选择就此弃考。 乡试金榜题名,便有了做官的资格。九月份,苏夷安的委任状到了,他要带着家人前往安义县,当县令。 临别前,将要退休的祝心很是不舍,他不明白苏夷安为何要放弃,明明他能够重新振兴汝南王府,也好让自己名扬天下。 苏夷安却只是道:“老师不必再提往事,父亲早已将我除名,二弟才是汝南王世子,他做的很好。” 祝心悠悠叹气,“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这淡泊名利的品格,可不像你那个爱争抢的外祖父啊。” 汝南王世子更替,苏夷安也是从宇文樾那里知道的。从始至终,没有人提醒他。 从汝南出来之时,苏夷安曾认真想过为汝南做些什么,改变现状。 可当他走出汝南,亲眼看到朝廷局势,忽觉汝南已经树大招风,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了。 当今皇帝年岁已高,不管汝南王如何扩张自己的势力,始终都保持着当年的态度,对建朝以来的亲王格外优待。 但他死后呢?太子能够掌控住如此一把锋利的刀吗?只怕皇帝前脚驾崩,后脚削藩的圣旨就会到达汝南。 再加上钟琤在他身边,男子成亲本就不合理法,哪怕在一些地方,确实存在结契之说,可面临的,始终是歧视和鄙夷。 因此除了一些亲近之人知晓他们二人的关系,对外,二人便以兄弟相称。 他要对钟琤负责,不能以身涉险,以免钟琤为了护他,也遭遇险事。 当个普通的县令便是他对自己和对钟琤的妥协,既能做他喜欢的事情,又能保护钟琤周全。 他掀开车帘,看着钟琤赶车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下去。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番外(小环视角) 我正在煮饭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顶上有瓦片滑动的声音,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世子当县令当了十余载,可谓是流水的土匪,铁打的县令,他当初刚来,便下令剿匪,让安义县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谁知道,安义县名字的由来,便是因为这一窝土匪。这小县有很多山,天高皇帝远的,皇帝都不愿意管,当地的百姓更是和土匪勾结在一起,专门劫掠来此处的县官。 到现在我还能回想起当时的凶险,一进县城,我们的车队就被人打劫了,幸好有钟大哥在,把那些土匪打的落花流水。 可没想到,那些土匪这么狡诈,竟然欺负百姓,抢完东西就跑,激起民愤,每天都有无数的百姓来县衙敲鼓鸣冤,说世子不作为,还说要上书给朝廷撤了他的官。 那段时间世子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眼看着半个月时间人瘦了一圈。钟大哥看不下去了,我起夜的时候看见他偷溜出去,第二日晌午才回来吃饭。 其实我听见他换衣服时世子和他争吵了,世子说他不应该这么冲动,轻易涉险。 钟大哥说他没有危险,他不舍得世子这么头痛这些事情。 然后房间里就传来他俩亲吻的声音。哼,我就知道,不管是钟大哥还是世子,只要对方生气了,就会用这一招解决。 经过钟大哥的一番整治,安义县的土匪都改邪归正,愿意老实当百姓开荒种田。 只除了一人,土匪大当家,平遥。一开始见到他时,他蓄满胡须,头发乱糟糟的,像只黑猩猩一样吓人。 他不服气钟大哥,说他是偷袭,非要来挑战,自然被打的屁滚尿流。 可没想到,他挨打挨上瘾了,三天两头过来讨打。钟大哥不喜动手,被他缠的没办法了,便四处逃窜。 一来二去,这人就摸到我的厨房了。 那日我正在做饭,忽然听到房顶一声响,我抬头看了看,没看到奇怪的东西,便继续做饭,然后我听到平遥问:“你在做什么?好香啊。” 平遥站在我身后,胡子浓密到看不清他的脸,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只知道他是个土匪,一身轻功十分狡猾,如果他想跑,钟大哥想抓他也费劲。 我给他盛了一碗饭,他便蹲在厨房门口稀里哗啦的吃,神奇的是,他胡子上一点饭粒都没有。 从那以后,他每日照旧来找打,然后顺路来厨房,吃饭。他告诉我,安义县穷的叮当响,百姓吃的连别的县猪食都不如。所以他们从小进山林,当绿林好汉,抢别的县的财物,来赈济本县父老乡亲。 他可能还觉得挺自豪。 我白了他一眼,抢过他的饭不让他吃了,把他怼了一顿。现如今我家世子整日头痛如何让安义县百姓吃的饱,穿的暖。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县令吗? 可这些土匪,只想着抢别人的填饱肚子,却没想过改变自己家的情况。 我看不起他。平遥没想到我会这样说,他嘟囔着:“还不知道那小白脸能不能做成呢。” 把我气死了,这世上还有我家世子做不成的事情? 我挥舞着扁担把平遥赶走了。第二天,十一来了。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来就把下巴放在我肩膀上,说想我做的饭菜,他匆忙赶来,都快要饿死了。 我喜欢十一,自然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让他吃个尽兴。 有时候我也想像钟大哥和世子那样,有个知心的人在身边。可是……唉,我虽然不自卑,可也知道我和十一的容貌差距,并不觉得他会看上我。 虽然他经常夸我做饭好吃,以后谁娶了我都不吃亏。 可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吧,不然怎么都不说娶我呢。 我知晓这些,所以从来都不敢奢求他能为我停下。 这次也是,十一在这里待了半个月,他闲着无事便缠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去山上采野菜,找蘑菇,原本我都不敢一个人上山,可他在的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上山后,我们遇到了平遥。事实上我当时没有认出他来,他把胡须剃了,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他叫我,我才通过他的声音认出他的人。 好无语,怎么是个人都比我好看。 他盯着十一,问十一是谁。 十一盯着他,问平遥是谁。 我竟然有种在他俩目光对视之下,看到电闪雷鸣的错觉。 当然,他俩并没有打起来。 平遥和我们一起下山回县衙,钟大哥告诉我,平遥被招安了,以后就是县衙里的捕头。 我“噢”了一声,心里只当只多了张吃饭的嘴。 可我没想到,十一也留下来了。 他俩居然为了我吃酸捻醋,差点大打出手! 我不明白,还觉得很奇怪。以前也没看出来他俩对我有这种心思啊。 我很苦恼,世子把我叫到身边,问我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我,虽然世子他们从未说过我不好看,反而经常夸我。 可我依旧不自信,十一和平遥两个人为了争我而打起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俩说不定是想吃到我做的饭吧? 我看着世子,虽然我是个女人,可我时常惊叹他的美貌,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世子看穿了我的心思,认真对我道:“小环,名利也好,容貌也好,它们固然重要,可我们不是因为这些才降落到这个世界,活着和死去的。” 我平生第一次有了想放声大哭的想法,小时候被家人弃之敝履,落到那些坏人手里,也被嫌弃的丢来丢去,到府上当丫鬟以后,也因为容貌被排挤。 如果不是遇到世子,我会怎么样? 也许世子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介意我貌丑的男人了。 我刚想大哭着扑进世子的怀抱,就被钟大哥拎着衣服丢出房门,他道:“他们两个都是认真的,你选个你喜欢的。” 钟大哥以为这是挑大白菜嘛!而且他怎么知道这两个人都是认真的啊…… 我开始认真考虑和谁在一起,啊呸,这还用考虑吗?我当然选择十一啦。 然后,我就和十一成亲攬奋了。 我很高兴,终于能够在这世上有一个家了。十一也很高兴,他不叫我娘子,叫我姐姐,新婚夜那天他告诉我,他早就想过,要是能和我成亲就好了。 明明他比我还大些,可在私下,十一总是很缠我,他会乖巧的叫我姐姐,哪怕我做饭时也不肯松开抱着我的手。 我也曾告诉他自己在容貌上的自卑,他却说出了和世子相差无几的话来。 我时常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钟大哥护着我最最喜欢的世子,而我,也收获了自己的幸福…… 除了在某个讨厌鬼故意来偷吃的时候。 我握紧手中的勺子,故意装作很凶的样子叫平遥下来。 自从这家伙的娘子有了身孕,他便时常会来这边求我开小灶,好照顾他孕吐的妻子。 可恶啊。我心想着,却还是端出早就准备好的饭菜,让他提了去。 真好啊,这样的日子。 我突然就明白,世子义无反顾地从王府出来,是为了追求什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世界是现代篇!竹马x竹马! § 养成一个小竹马 § 第六十八章 降生 钟琤在县医院出生那天, 平安县下了一场十年罕见的大雪。 他姥姥用篮子提着十几个鸡蛋,走了十几里路来到县医院,对躺在床上的钟美丽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吗?竹家大妞也生孩子了。” 跟钟琤同一天出生的也是个男孩, 却没有钟琤这么好的运气。他妈是家里的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妹妹, 所以长大以后, 招赘婿进了家门, 招进来的男人也不正混, 竹大妞生孩子都没钱进医院,自己在家生的。 钟美丽没心情和她妈说这个, 反而对旁边的儿子有些担心:“妈, 你快看看宝儿怎么了, 这么久哭都没哭过。” 老太太担心外孙, 在暖气片旁烘热手心, 才伸进小被子里摸小孩的屁股, “没湿, 不哭是正常的。” “可他也不知道吃奶,要不是护士问我,我还不知道他已经饿了。”钟美丽很担心,她老公也姓钟,叫钟美良,他们两家一个大队的,小时候一起长大, 顺理成章成了一对, 又结婚。 钟美良在铁路上班, 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昨天刚打来电话, 听说母子平安,很是高兴。 钟美丽第一次当妈,也不知道孩子这样正常不正常,和老公说了以后,钟美良也有些担心,“这孩子该不会有点傻吧?” 他关心则乱,被钟美丽骂了个狗血喷头,“你才傻!哪有盼着自己孩子是个傻子的?咱儿子可聪明着呢,我跟你说啊,他以后一定能考上大学,当大学生!你别乱说!” 钟琤刚出生没多久,红的像猴屁股一样,眼睛还睁不开,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什么都觉得模糊。 这次转世,居然直接把他变成了婴儿。他虽说没有人的羞耻心,可也不习惯一个陌生女人对他这般亲昵。 可日子久了,肚子饿了,幼小的头脑明显支撑不了他超强度的胡思乱想,他屈服了,也逐渐体味到人身上的母子连心之情感。 在县医院住了半个月,钟美良从铁路上回来,还买了三个玉佛,说是经过某地,专门在火车停的时候去寺庙求的。 于是两个大人一个孩子,一人戴一个。 钟美良对自己的儿子爱不释手,钟琤刚说服自己接受了一个母亲,未来又要对着一个陌生男人,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才能睁开不久的眼珠子淡淡地看他一眼,便扭过头,装睡。 钟美良被他看的一愣一愣的,“我咋感觉被儿子嫌弃了呢?” 钟美丽笑着拍他,嗔道:“别说你了,前段时间儿子连我都嫌弃,咱妈还说儿子是没喝孟婆汤呢。” “管他喝没喝,以后都得管我叫爹!” 钟美良豪气万丈。他从小没了爹娘,在叔叔家长大,干活是一把好手,脑子也聪明,上了几年夜校,考去了铁路上班,从此就算有了铁饭碗。 娶了青梅,生了儿子,算是彻底有了自己的小家,别说儿子没喝孟婆汤,哪怕他是个傻子,他都愿意养他 ,照顾他,把他从一个幼小的小崽子,养成顶天立地的男人。 钟琤自然不是傻子,可钟氏夫妇带他回到大院时,他听到父母小声讨论,听说竹大妞生了个小子,但那小子不太正常。 至于哪里不正常,还要回到竹大妞生产那天。竹大妞查出来怀孕的时候,钟美丽已经孕检过好几次,平日里去纺织厂,也都捡轻松的活计做,生怕伤了腹中的孩子。 那一天竹大妞正在街上卖糖果瓜子,被人推了一把,摔到地上,下身就开始流血,去了医院,好险才把肚子里的孩子保住。那时候院子里的人才知道,原来她都怀孕三个月了。 她自己也粗心,没有发现。她男人除了一张脸还算好,平日里生活马马虎虎,竹大妞找了个男人回来,平白像多养了个儿子。她整日忙里忙外,去进货,去卖货,还要给自家男人找活干,夏天让他骑自行车去卖冰棍,冬天就让他卖馒头。 她上面有父母,却也是不经事的,整日里除了忙活几亩地,别的绝不多管,就这竹大妞她爹喝醉了,还要耍酒疯,怪竹大妞不是男人。 竹大妞检查除了自己怀孕,人家医院让她住院一段时间,她直接说自己没空,收拾东西一出院就开始干活,只不过比起以前,好歹知道把男人留在身边帮衬一下,自己也少操心。 钟美丽怀胎六七月的时候,肚子像是吹气球一般,一天比一天大。可竹大妞的肚子,依旧没什么起伏。 肚子八个月的时候,钟美良铁路上没法请假,她妈便从乡下来到县里,照顾她。她那时肚子大的不像话,平日里走坐都要人帮忙。 可竹大妞肚子依旧平平,甚至健步如飞。 那时候钟美丽还有些羡慕她,有些人怀孕遭罪,可有些人怀孕吧,好像就是一段没有波折的经历。 不过到了生产这天,竹大妞才开始遭罪。她生不下来,请来的产婆看了看,说她肚子里可能是个死胎。死胎也要生啊,她难产大半天,眼看着人都快疼死了,她爹才大手一挥,去医院,借了牛车,用被子裹着,半路上竹大妞就把孩子生出来了 。 她爹又一挥手,生出来就别浪费钱了,一个死胎,去医院还浪费钱。 竹大妞也没说啥,抱着冰凉的孩子回到家,才发现孩子的身体还有点起伏。 于是又接了温水,一点一点给孩子洗澡,提高体温。这孩子命硬,被这些胡乱折腾一通,居然还能发出啼哭。 是个带把的。竹老爹很高兴,这孩子以后就是老竹家的根了,恰巧竹大妞她男人去外面倒水的时候,瞧见大院里开了整整齐齐三枝梅花。 竹老爹一敲烟枪,决定给孩子起名叫竹山(三)枝。 钟美丽听到这里都已经十分无语了,哪有给孩子起名这么随便的?她为了这事都快愁死了,做新生儿登记时,只写了钟琤小名,叫钟小宝,这是她的宝儿。 可大名总要认真翻翻字典吧? 这还只是竹家让人无语的第一点,至于这第二点,则就是竹三枝身子很差。 因他是个男孩,竹老爹开始担心他的身子,第二天便带他去医院,医生检查了一通,发现他只有四斤六两,太小了,很不好养活。 钟琤睁大眼睛,听着俩小夫妻窃窃私语,钟美丽刚生产,一方面觉得竹家人奇葩,一方面又心疼那个孩子。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投胎到他家。”钟美丽临睡前这样愤愤不平道。 钟琤心想,可不是嘛。这还只是伏兔悲惨命运的开端,但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婴儿,根本无力阻止,只能吃了睡睡了喝,争取早日长大,靠近伏兔。 钟美丽心软,她把钟琤不喜欢喝的麦乳精分给竹大妞,竹大妞很感激她,还了六个鸡蛋和一包麦芽糖回来。 钟美丽打了两个鸡蛋冲蛋花,还不忘记加一大勺蜂蜜,她向来会疼自己,更何况还要奶孩子。 她喝着蛋花,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向大院里看去,竹家就住在她家对面。大院里住了三户人家,少说一二十人,也就钟家人少些,房子是自家的,大院是公用的。 正房里住的一家,是个男老师,在附近小学里教书,听说是当年下乡没回去,娶了个乡下女人,生了五六个孩子,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他家要赔不少钱,为了这事,经常可以看到男老师的老婆带着孩子去乡下躲人。 最近他们又出去了,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钟美丽闲的无聊,只能看竹家人,竹大妞拿了麦乳精回去,坐在窗户底下的缝纫机旁边,只看她嘴巴动了几下,她的几个妹妹便拿了碗来,她往她们碗里一人舀一勺过去。 那个孩子应该是在里边床上躺着,钟美丽瞧见竹大妞扭头去看,应该是孩子哭了,接着她就把几个妹妹赶了出去,自己去把孩子搂起来,喂奶。 等孩子吃完奶,钟美丽也喝完了甜蛋花汤,起身去看了看钟琤,还在睡,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鼻尖道:“你倒是个会投胎的,没人跟你争没人跟你抢。” 钟琤睡的好好的,只觉得有人把自己抱在怀里,一边用手轻轻抚摸包裹着他的襁褓,一边嘴里哼着摇篮曲。 确实很有母爱。 可他根本没哭啊!还被吵醒了。 钟琤不耐地皱眉,又睡了过去,钟美丽看儿子这般模样,不由得笑了出声。 刚出生那几天丑的要命,现在倒是张开了,能瞧出鼻子眼睛的形状,她越看越喜欢,恨不得向所有人显摆她的崽。 可这大院里,能够让她分享喜悦的,也就只有竹大妞了。 钟美丽把儿子包裹的严实,还打了小伞,以免阳光晒到儿子,到了竹大妞家,她打招呼道:“竹大姐?我能进来吗?” 竹大妞自然欢迎她,她爹娘在后院熬麦芽糖,她几个妹妹就把凝固的麦芽糖敲碎,用报纸包了,再拿到集市上去卖,她男人这几天替她在街上看摊子。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闲过,竹三枝除了吃喝拉撒的时候会哭两声,其他的时候安静的不像话。 两个得了孩子的新手妈妈,就这样抱着孩子交流经验,在孩子乖巧这方面,她俩都十分得意。 钟美丽还趁机教导她,让她多吃些好的,肉啊蛋啊都不能少,这样奶孩子才健康。 钟琤被她搂在怀里,也睡不着了,捏着她的手指试着控制肢体,一个劲地表示赞同。 他手指胡乱张着,想把包裹自己的小被子扯到一边,好趁机看三枝一眼,却怎么都不得法,只好竖起耳朵,试图从两个女人聊天的间隙从,听到一点微弱的呼吸声。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枝超可爱!!! 第六十九章 肚肚饿 三枝不是一个普通的小朋友, 他患有自闭症,可现在,竹大妞显然还不知道, 她的儿子以后会是一个智力发育迟缓的孩子。 她习惯地向每个人炫耀,自己的孩子很乖, 从不在夜里哭闹, 大人一夜可以睡到天亮, 即使是白天, 三枝也总是乖乖睡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街坊邻居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 她出摊卖东西时偶尔会带着孩子, 便总有人会夸孩子很乖。 钟美丽觉得自己儿子也乖, 可他夜里还会哭闹着, 让自己不得不起夜伺候他小小的生理需求。 竹大妞很心疼孩子, 可她男人替她出摊半个月, 生意一落千丈, 一家八口全靠这个摊子养活,她不放心自家男人,只好早早地出月子,去卖东西。 孩子则留在家里,让几个妹妹照顾,需要喝奶的时候再抱着去街上找她。 钟美丽请了三个月的产假,纺织厂也批了, 她在家安心照顾孩子, 偶尔钟姥姥会从乡下过来, 送些土鸡蛋或者老红糖, 给外孙洗洗尿片。 百天的时候, 钟美良从铁路上回来,带回来许多稀罕的糖果,分给周围的街坊邻居,亲自下厨做了三桌菜,也是在这天,确定了钟琤的大名。 三枝的百天宴是在家里过的,钟美丽也不知他们给孩子准备了什么。 过完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钟琤快三个月大,整天清醒的时间也多了些。 他想见三枝,整日嘴里说着谁也不懂的婴儿语言,张着小手要出去。 钟美丽最喜欢逗他,故意问他:“小宝要去哪啊,不和妈妈一起玩了吗?是想出去吗?” 钟琤作势要哭,钟美丽这才带他出去转一圈,院子里的桃树发了新芽,砖缝里也长出了小草,即使是荒芜的北方小院,也有慷慨的春天经过。 学校开学了,竹家最小的两个女孩还在上小学,老二已经不上了,整日在家熬麦芽糖,敲麦芽糖,还要看孩子。 她对此很有怨言,求了几次大姐,想要三妹辍学回来帮忙,都被竹大妞拒绝了。 为此,竹二妞心里很不舒服,她在后院敲糖块,把三枝放在她姐床上,也不管也不问,只在听到哭声的时候才不耐烦地过来看一眼。 可竹三枝是个傻的,饿了难受了也不哭不闹的。 钟美丽一上午没出去,眼瞅着孩子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也没人管,就偷偷从正门进去,做贼似的,把钟琤放在床上,自己则抱起三枝看了看。 竹三枝和钟琤同一天出生,可身量却小了许多,她抱在怀里,只觉得像是抱着一团棉花似的,一点劲儿都不敢使。 找出干净的尿布给竹三枝换上,她把食指放到三枝嘴边,小孩立马张着小嘴,努力吮吸。 钟美丽虽在农村长大,可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也没什么受过苦,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好心,可给别人的孩子喂奶,她还是心有芥蒂。 只好找布把钟琤背在身后,自己抱着竹三枝去街上找竹大妞。 钟琤趴在她背上,总算可以惊鸿一瞥,看一眼竹三枝了。 他已经长开了,什么都很小,眼睛紧闭着,睫毛又长又翘的,嘴巴还在蠕动着,不时伸出一点粉色的舌头,饿极了。 钟琤觉得好玩,努力伸出手,想去摸他。却被钟美丽把手塞回襁褓,他看见他妈把手指放到三枝嘴边,安抚着他。 到了街上,钟美丽随便找了个借口:“二妞在忙,刚好我有时间,把三枝抱给你喂奶。” 竹大妞果然没怀疑,背过身子开始给三枝喂奶。喂完奶,她们二人坐在摊子前聊天,钟琤被抱在怀中,努力扭头去看又睡着的竹三枝。 钟美丽打趣道:“我家小宝对你儿子兴趣大的很,每次吵闹着要出来走,一去你家门口就不哭了,还总是想看你儿子。” 竹大妞用手指搭着儿子小手,道:“我家这个要是女孩就好了,刚好给他俩认个娃娃亲。” “这个好,我和美良不就是这样?可惜他也是个男孩,不过以后上学什么的,可算是有伴了。”现在不能生二胎,钟美丽断了和竹大妞结亲的心,转念又一想,有个玩伴似乎也不错。 这段日子,她俩的关系越来越好,以前钟美丽在纺织厂上班,老公又是公职人员,她家里人少,不愁吃喝,时不时还买肉回来吃,一整个院子都是香味,便和院子里其他人家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可现在,竹大妞得了她的好,钟美丽家里有什么,总是念着她生了孩子,给她带些好吃好喝的,还时常劝她对自己好点。 竹大妞感念她心眼好,更是把她当亲妹子看待。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钟美丽产假结束,特意把她妈从乡下接来照顾孩子,为了这事,钟美良往钟琤舅舅家送了不少好多西,还有一百块钱。 他开始觉得自己工作不好,和钟美丽提了一次换工作的事,想离老婆儿子更近一些,却被钟美丽驳回了。这个年代,什么职业都没有铁饭碗好,她认为自家男人能得到这个工作已经算是祖坟冒青烟了,一个月几百块钱呢,再加上她在纺织厂上班,养活儿子绰绰有余,还能攒下不少的钱,以后儿子还要娶老婆,现在就可以准备了。 钟美良也只是冲动,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便没再提这件事情。 钟琤他姥姥,总是喜欢抱着他串门,去这家聊聊去那家聊聊,外孙饿了就抱着外孙坐公交,去纺织厂找钟美丽。 这样做太麻烦,所以钟琤九个月大的时候,不等钟美丽说给他断奶,他就自觉断奶,开始吃辅食,也学会了慢慢扶着墙走路。 九个月就学会走路的孩子,不算稀罕,可学走路从来没摔过的孩子,是真的稀罕。 钟琤学走路总是小心再小心,旁边但凡有一点危险,他就不会走,非要等着没危险了,有可以扶的东西了,才努力迈着小短腿走几步。 不到一个月,他就能在大人的陪伴下,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完整个大院子。 学会走路之后,就没人能够拦住他去找三枝了。有时候钟姥姥只是煮饭的功夫,他就已经踉踉跄跄地离了家门。 第一次找不到钟琤的时候,钟姥姥都快急死了,最后还是竹二妞在她姐房间里发现了钟琤。 彼时他正咬着两三颗细米牙,踮着脚尖努力往比他还高的木床上爬,竹二妞笑的不行,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故意逗他:“琤琤,你来找三枝玩啊?” 他像是能听懂一样,认真地点头,道:“三…三!” 钟琤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三三。 钟姥姥找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她家大外孙趴在那里,撅着白白嫩嫩的小屁股,像条毛毛虫一样趴在床上,和竹三枝脸对着脸,还伸手要去摸竹三枝的眼睛。 竹三枝从小就能睡,这会也没被吵醒。钟姥姥在外面看着,不自觉就想到钟琤刚出生那会的打趣话,他没喝孟婆汤呢,所以这辈子是来找人的? 钟琤人小,横穿一个大院子累的够呛,等他再醒来时,还趴在竹三枝旁边,钟姥姥坐在床边纳鞋底,见他醒了,摸着他汗湿的额头问道:“小宝要嘘嘘吗?饿不饿?” 钟琤点头,钟姥姥便抱着他去撒尿,又烫了米糊,加了蛋黄喂给他吃。 吃饱喝足,钟琤又想去找竹三枝,伸着小手指向竹家,嘴里还嚷着:“三…三…” 钟姥姥拿他没办法,只好又抱着他去,竹三枝还没有断奶,可他什么时候吃奶,完全取决于竹二妞什么时候想到,又或者竹大妞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钟琤只要把手指放在竹三枝嘴边,不管他是醒着还是睡着,总是会下意识蠕动小嘴,像是饿惨了。 钟美良终究辞去了铁路的工作,他决定回来做生意,这两年辞职经商的人并不算少,他在铁路上工作,来来往往认识了不少人,也知道许多门路。 知道钟美丽肯定会发脾气,干脆先斩后奏,为了赎罪,还特意带钟美丽和钟琤一起去省城,见识他进货的路子,又带她去百货大楼,给她买了金戒指。 钟琤被他抱着,耳朵里听着自家老爹腻死人不偿命的情话,眼睛像雷达一样在商场里搜索。 直到他看见一排货架上的羊奶粉,还有下面的奶瓶,总是按捺不住,拍打着钟美良的肩膀,还不住地在他怀里弹跳着:“爸~爸~” 自从他学会说话,从来都是叫妈妈多,叫姥姥多,叫爸爸还是第一次,钟美良就差给他跪下了,教他说“爸爸”不知多少次,还笑称自己当爹之前先当了回儿子。 被这样一喊,心里不知有多开心,一看儿子指着奶瓶,二话不说买了一箱子羊奶粉,还赠送了一个奶瓶。 一路上钟琤抱着那个奶瓶都没有松手过。 当天晚上住在宾馆,钟美丽给他烫了羊奶粉,钟琤躺在那里,也算得了小孩子的乐趣,手脚并用地扶着奶瓶,吸的啧啧作响。 脑子却想着,不知道小三枝会不会喜欢奶瓶,总比手指要好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男妈妈要从小培养 第七十章 要车车 “咱儿子可真怪哎。” “你瞧人家那孩子, 喝惯了母乳的,一点都不爱喝这羊奶粉。偏偏咱儿子,比喝母乳还开心。” 钟琤断奶不到半个月, 他就完全不稀罕喝母乳了。自打钟美良从县城里买了羊奶粉回来,他一天要喝两三次。钟美丽还没过哺乳期, 有时候胀的难受, 跟后面求大爷一样让儿子喝两口, 他两条小短腿跑的飞快。 抱着个奶瓶晃晃悠悠地就去竹家了。 留下钟美丽和钟美良大眼瞪小眼, 又齐齐的笑开。 毕竟自家儿子,有什么怪癖只能忍着了。 钟琤去的时候, 家里只有竹二妞在, 竹家老爹老娘回乡下了, 村里的地还要人种, 每到农忙时期他们都会回老家。做麦芽糖的事情就落到二妞头上。 看到钟琤抱着奶瓶进来, 竹二妞也只是瞥他一眼, 看到他怀里抱着的羊奶瓶时, 撇了撇嘴。站起来,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走过来把奶瓶从钟琤怀里抢走。 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又凑上去闻了闻里面的羊奶粉,好香啊。 她个子高,钟琤只看见她喉咙抽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却不敢喊。 他怕他妈妈不喜欢竹二妞, 不让他来找三枝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 手指攥着竹二妞的裤子, 奶声奶气地喊着:“妞…妞” 像他这样大的孩子会说话能叫爸爸妈妈都算不错了, 竹二妞笑着抱起他,进入里间,把他放到床上,小三枝正蜷着身子睡的正香,白嫩的手指放在嘴巴边,时不时还咂咂嘴。 竹二妞把奶瓶还给他,哄骗地对他说:“小宝,你妈没有奶水吗?奶水多好喝啊,你看三枝都没有奶水可以喝,要不然你把羊奶给他喝,你回家喝奶水好不好?” 钟美丽胀奶的事情全大院都快知道了,天天跟求祖宗似的让钟琤喝奶,结果他就是不喝。 再看看她家这个小可怜,竹大妞身子不好,营养也跟不上,早就没奶水了,整日弄些米水米糊的给三枝吃。这个月份的孩子都白白胖胖的,胳膊像藕节一样。 可她家三枝还是瘦巴巴的,一点肉都没有。 人和人的差别可真大。钟美丽嫁了个靠谱的男人,生了个聪明的儿子,好东西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再看看她家,竹二妞越想心里越不对劲,这个岁数的小孩有几个愿意让出吃的?反正钟美丽也没有跟来,她脑子一冲动,正想上手把奶瓶抢过来,好让三枝喝几口。 她都想好钟琤还不会说话,就是哭起来,她也能辩解几句。 可没想到,钟琤听了他的话,二话不说用两只小手捧着奶瓶,把瓶口对准正在熟睡的三枝嘴边,没过一会儿,他就张开嘴开始喝奶瓶了。 钟琤盘着腿坐在那里,耐心地扶着奶瓶喂三枝,三枝伸长了头,总算睁开了一点眼睛,像是在看是不是妈妈回来了。 他瞳色很淡,浅灰色,像水晶一样。 可惜只睁开了一会,便又重新闭上了。 这还是钟琤第一次见他睁眼。 竹二妞目瞪口呆地看着,钟琤还知道把三枝嘴边的围嘴边边用手拽过去一些。 明明只是一个和三枝差不多大的孩子,这会却像个奶孩子的老手,就是身体太小动作有些不稳,看起来可爱极了。 她正摸不着头脑呢,钟美丽就来找儿子了,从窗户里一眼就看见自己儿子正在喂三枝喝奶,她乐不可支,连忙回去把正在做饭的钟美良给叫了过来。 “你瞧瞧你儿子这是在干啥,可逗死我了。” 任谁看着都会被萌到,圆滚滚的小团子一脸严肃地给另一个孩子喂奶。 钟氏夫妇心大,一点没觉得儿子这样有什么不好,竹二妞支支吾吾还想解释几句呢,可人家根本没放在心里。 钟美良有点可惜,“真应该买台相机放家里,以后儿子长大了还能看看。” 钟美丽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俩正商量着星期天厂里不上班就再去一趟市里,竹二妞在屋里透过窗户瞧着他俩,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买了相机之后,钟美良就没有闲着的时间了,他和铁路上认识的几个老大哥,决定在县城里开店,卖服装。 彼时去一趟市里还很麻烦,县城里对城里的漂亮需求确实存在,钟美丽工作的纺织厂,常年还在坐那些过时的衣服,订单也越来越少,她就是天天请假,也没几个人说她。 二人一合计,钟美丽觉得这生意能做,到时候生意好,她也可以辞去纺织厂的工作,和钟美良一起忙活。 钟姥姥又有意见了,这时候的铁饭碗可是能管一辈子的,工作清闲不说,到时候钟琤读幼儿园,上小学,厂里职工都是有好处的。 一家人在那都快争论到钟琤上大学了,还是钟美良一锤定音,别的以后再说,现在国家政策一天一个样,谁能说准以后啥样呢。 钟美良开始租房子,办营业许可证,又带着钟美丽去市里见朋友,两人在市里住了两天才回来,钟琤就由钟姥姥带。 她带孩子图省事,钟琤喜欢往三枝家里跑,她干脆早晨吃过饭,背着钟琤溜达一圈,便带着他去三枝家里。 一开始钟姥姥只是搭把手,给三枝换尿布,替外孙喂他喝羊奶壶,慢慢的,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 竹三枝一岁半,清醒的时间总算多点了。钟琤便开始教他说话,两个人整天呜呜啊啊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钟琤把姥爷做的木头玩具给三枝玩,他说一句“车车。”再晃一晃手里的玩具车。 三枝呆呆地看着他,嘴角一点晶莹,手指胡乱地伸着,像是想要小车。 钟琤耐心地又晃一遍车子,“三枝,车车。” 学说话对他来说自然不难,可三枝一开始,怎么也没法正常说出话来,总算明白了钟琤是让他学着叫车车,他呜呜啊啊了半天,终于发出短促的“啊啊”来。 钟琤一脸欣慰的表情,把车子放到他手里,还摸摸他软乎乎的胎毛,“三枝聪明。” 钟姥姥在一旁怎么看也看不够,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一开始她也有点不乐意钟琤什么都给三枝,可钟美丽和钟美良劝她,说了一大堆什么国外教育,启智活动。她什么都没听懂,就明白过来,钟琤可能是把小三枝当成了一个可以教导的对象,这样有利于他提高学习能力。 她原来还觉得女儿女婿在哄她,可钟琤确实聪明,一岁半的孩子,早晨醒来不哭不闹的,自己坐在床上看女买回来的儿童连环画。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话含糊,可他却已经能够准确表达意思,做事还非常有主见,他不想做的事情,大人再怎么说都不行。 就这样,钟姥姥也随他去了。 更何况,小三枝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她的心理需求。钟琤太聪明了,是以和家里人都不太亲近。钟姥姥费了很大力气,才哄的钟琤答应他,可以在饭后散步的时候背他出门,但等他长大了就不可以了。 他要背姥姥。 感动的钟姥姥一把鼻涕一把泪,刚想把他抱怀里亲亲抱抱,钟琤就像条泥鳅一样跑远了。 和他一比,竹三枝可太像个正常孩子了,愿意让人抱,不会拒绝大人亲亲,把他抱在怀里,他眼睛扑闪扑闪地,乖巧地靠在大人身上,把手指放到他手边,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攥住。 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三枝拿了车子在手里,摸摸看看,看一眼车子,再看一眼钟琤,“呜呜。” 钟琤点头,一本正经地说:“车车,三枝真聪明。” 三枝得了夸奖,“咯咯”笑了起来,嘴里一直“呜呜”个不停。 玩一会小车,钟琤就在床上站起来,连哄带诱惑地把三枝也拉起来,开始让他走路。 虽然不太会说话,可三枝走路还是很厉害的,钟琤不用扶墙了,他还要扶着墙一点一点地往钟琤旁边走。 钟琤说:“走过来,玩车车。” 三枝就会一直朝着他走,压根不会闹正常小孩子的情绪。哪怕中途摔倒一两次,也还会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他觉得自己能抓到钟琤了,就会松开手,大胆地跨步朝前,一把扑到钟琤怀里,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抓住木头车。 第一次这样玩的时候,钟琤没有丝毫的防备,太高估自己这个小身板的底盘,被他猛地冲过来,撞的一屁股坐在床上,头还“咚”地一声磕到床头柜。 幸好他坚强,没有哭出来。 可钟姥姥快心疼坏了,后来他们再这样玩,钟姥姥就如临大敌,总是会在一旁守着。 钟美良的生意没有丝毫波折,很快就走上了正轨,去市里见的世面多了,他的审美便走在了县城之前。 每次市里有新女装上新,他都会带着钟美丽去市里采购,让自己老婆搭配,当模特,再确定进什么货。 慢慢的,服装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钟美良也攒下来一笔钱。 生意才开始,总是离不了人手,原本钟美丽还打算在纺织厂混吃混喝,直到钟琤上幼儿园。可这几年厂里越来越不景气,听说别的地方都裁员的,钟美丽就不打算继续在纺织厂里浪费时间。 干脆辞职,再加上她还有兄弟,兄弟家里也有孩子,总不好意思总让她妈来这边帮忙,钟姥姥一走,照顾钟琤的事情就落到她头上了。 钟美丽爱美,也喜欢美,她经常采购一些走在时尚前沿的童装,让钟琤穿上,好满足她的拍摄欲。 一来二去,她开个童装店的心思越来越甚。 钟琤三岁时,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是他要上幼儿园了;二是继钟美良之后,他妈妈也成了创业人士;三是竹家人总算发觉了竹三枝的异常。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枝超可爱,awsl 第七十一章 看病病 竹三枝三岁这年, 竹家发生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他的二姨,竹二妞谈恋爱了,跟着一个大她七岁的男人一起离开了县城, 去外面打工。 二是他的三姨考上了高中,需要花的钱更多。竹老爹老娘的意思, 就是让竹三妞辍学, 接替她二姐, 在家里敲麦芽糖。三妞坐在那里, 哭哭啼啼的,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 她想要上学, 可也不是她想说上就能上的, 家里穷, 一家老小几张嘴都要靠她大姐养着, 她爹妈没用, 除了照顾家里几亩田, 照顾三枝都不大乐意。就是觉得膝下没儿子,赚再多也没用。 他们家住在大院里,房子比男老师一家还要小,人口却差不多,再加上都是大姑娘了,除了她大姐能有自己的一间房,她们几个女孩至今都和爹妈一个屋, 拿布帘子隔开。 前几天她还听到她爹和她妈商量, 要不要再生个男孩。她气的不行, 这俩人都五十岁了, 还想着生男孩, 生下来谁养?他俩没钱养,还不是她大姐累死累活养活。再说了,真要生个孩子,比三枝还小,以后三枝啥心情? 她私下和大姐说了这事,大姐只说对不起她,可竹三妞知道,她大姐是这个世上最傻最好的姐姐,要是没她大姐,她们几个早就不知被卖到什么地方了。 现在二姐跑了,她也是该不上学了,在家帮大姐的忙。可她心里不甘心啊,她成绩一向很好,这次中考考了全校第一,市里的高中请她去上学,说是学费减半。 可减半后,一年也要三百块钱,再加上吃住路费,一年没有一千块钱能行吗?她大姐卖糖卖瓜子一年又能卖多少钱? 竹三妞都做好心理准备,放弃这次机会了,可竹大妞却说,“敲糖块敲糖块,啥年代了还想指着这几块糖过日子?” 这几年钟家日子越过越红火,因为钟琤和三枝的缘故,她和钟美丽走的挺近,钟美丽心疼她累,劝她换别的生意做。 竹大妞早有了这个心思,只不过她爹以前是卖麦芽糖的,至今还稀罕的像个宝一样,时不时就说几句以前这熬糖的手艺都是传男不传女。 竹老爹敲桌子,头一斜:“不敲糖块这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竹大妞一锤定音:“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你别管了。” 因她这句话,竹老爹跟吃了炮仗一样骂了她几个小时,从头数落到脚,竹大妞一点好都没落。 怕惊着三枝,竹大妞让两个妹妹抱着孩子先去钟家避难,她男人也想跟着出去,硬是被她留在屋里,关上门,竹大妞扯着嗓子,气势一点都不比她爹差,气的她爹差点动手。 竹大妞说:“你打我,你今天打我我就报警,咱们分家,你过你的,我带着老三老四出去过!” 她早就看竹老爹不顺眼了,再加上她那个只听她爹话的娘,有一个算一个。重男轻女她忍了,让她从小干活养活妹妹她也忍了,但凡这老两口对三枝好点,她也不会有这么大火气。 人家钟姥姥抱三枝的次数都比他们两个多! 竹大妞越说越气,就差提起铁锹和她爹打一架了,她男人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竹三妞和四妞在钟家坐着,也能听见她们大姐和爹吵架的声音,坐在那里不住地抹眼泪。 钟美丽拿出零食水果招待她们,打开彩色电视机让她们看,可她俩哪有心情看啊。 倒是三枝坐在小板凳上,看孙猴子往水帘洞里飞看的津津有味。 钟琤同样坐在小凳子上,正把白色巧克力掰成小块,一点一点喂他嘴里,巧克力是日本进口的,钟美丽压根没舍得拿出来招待。 就连钟琤一天也只能吃一块,他都没吃,留下来和三枝一起吃。 三枝嘴巴馋,却从来不会伸手要吃的,他只会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小时候还会流下晶莹的口水。每次钟琤掏出小帕子给他擦口水之后,都会点他鼻尖,说他是个小馋猫。 三枝还不会说话,可他莫名其妙地明白小馋猫的意思,下次再看到好吃的,他就学会紧闭嘴巴,不让口水流下来。 当天晚上竹家闹腾到十点多,竹老爹气的要回村里去,说就是家里几个丫头饿死他都不会再管。 竹三妞抱着三枝回去,姐妹三个坐在里屋里说着话,竹大妞说:“三妞成绩好,你继续上学。我能供的起就让你上,我实在供不起就再说。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以后考上大学,就是大学生了,还用得着受这种气?” “还有四妞,多向你三姐学学,只要你们成绩好,姐掏钱让你们上大学!” 竹三妞问她还有钱吗?准备做别的啥生意? 竹大妞说,自己也打算卖衣服。不过她和钟美良走的路线不一样,钟美良面向的市场,是十五到三十岁的女性,这个年龄段的女性/爱美,也舍得花钱给打扮自己。 钟美丽的店呢,是面向儿童的,现在条件越来越好了,家长也舍得给孩子花钱。 至于她,她不打算开店,而是买辆解放车,专门去进便宜的老年服装和布匹,下乡去卖,不在县城卖。 一是她攒的钱不够开店,二是钟美丽分析过,现在县城里的服装店快接近饱和了,反而乡下地方的老年人,不可能经常到县城,也确实有购买需要。 竹四妞有些担心,“那三枝咋办?”大姐他们下乡,总不可能还带着三枝一起吧? “三枝岁数也到了,我和美丽说过,秋里让他和小宝一起去红星幼儿园上学,要是我和你姐夫没回来,你们两个去把他接回来就行了。” 竹三妞这会才反应过来:“哎……三枝呢?” 只聊天一会的功夫,三枝就跑到钟琤家里去了,钟琤正在被钟美丽按在儿童椅子里洗脚脚,擦脸脸。 热乎乎的毛巾一离开脸,三枝的小手就摸了上来。 他来了也不说话,就站在椅子旁边瞅着,钟美丽瞧儿子一脸惊讶的小模样,乐的都快背过气去,钟美良也不知什么时候拿着相机站在旁边,把这个画面拍了下来。 钟琤像个小鸡仔一样快被按撅过去了,任由他老母亲擦脸,毛巾一被拿走,一旁的小男孩就伸出了手,钟琤绝望的表情里多了分惊愕。 以为竹家的事情还没完,钟美丽母爱爆棚,把钟琤从儿童椅里抱出来,把三枝放进去,给他洗手手洗脸脸。 竹三枝可比钟琤乖多了,怎么用力都不会叫,反倒是钟琤在一旁大喊:“轻点轻点!” 钟美丽又是一阵爆笑。 等她给三枝洗完,三个人在床上玩,钟美良洗儿子衣服洗的不亦乐乎,竹大妞才姗姗来迟。 三枝和钟琤玩的正开心,她也没急着把孩子抱回去,坐在旁边和钟美丽聊起天来。 钟琤看了她一眼,开始教三枝说话,他说:“三枝,我叫钟琤。” 三枝无动于衷,反而对钟琤的脚丫很感兴趣。他盘腿坐在那里,两只脚还能放在腿上,脚趾还无意识地动着。 三枝看着看着就要上手摸,摸完他的,还要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脚,强迫自己的脚趾也要跟着转。 钟琤差点被他逗乐,心里直呼可爱,可还是要继续做戏。他承认竹大妞是个很好的人,可在做母亲这件事上,她失职太多。 他拿起放在床边的小黄鸭,继续教:“三枝,鸭鸭。” 三枝视若无睹。 钟琤没有放弃,连试了几次,正在聊天的钟美丽才被他吸引过来,“你说可乐不可乐,小宝整天教三枝说话,一个小孩子,跟个大人一样,说不定他以后能当老师呢。” 竹大妞也附和道:“小宝打小就聪明,九个月会走路,一岁就会说话了,现在说话像个小大人,你再看看三枝,唉。” “三岁还不会说话,我看三枝也没啥问题啊。要不你还是带三枝去医院看看吧。”钟美丽建议道。 竹大妞叹口气,揉了揉儿子浓密的黑发,点点头,“行,我回头带他去医院看看,别到时候幼儿园不收他。” 钟琤内心握拳,终于,让这群大人注意到三枝的不正常了! 这一查就查出问题了,还是一堆问题。三枝智力发育迟缓,大多数三岁儿童对世界已经有了模糊的认知,比如难受了会哭,饿了会要,知道表达情绪,可这些对三枝来说,都是不存在的事情。 竹大妞听的一脸懵,她一直以为三枝是乖,才不哭。以为他懒,所以不说话。 医生同情地看一眼被她抱在怀中的孩子,慢慢解释什么叫做自闭症,最后递给竹大妞一张表格,让她仔细回想三枝的表现,然后填写。 竹大妞一脸懵,反倒是医生安慰她:“通常患有自闭症的孩子,都会在某一方面表现出天才的天赋来,比如爱因斯坦,据说他也是个自闭症患者,但你看,人家不还好好的吗?” 竹大妞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智力低下的傻子,一时间情绪激动地哭出来:“医生,他还能上学不?” 说实话,医生也不知道,他对这种病了解很少,干脆说了实话:“我也不太知道,要不你带他去省城看看吧,实在不行去北京嘛,那边总比咱这小地方好,说不定就能把孩子治好呢。” 竹大妞抱着三枝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觉得本来就灰暗的人生更加迷茫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和自家男人站在医院门口商量,三枝这病,暂时不告诉别人,她不想儿子被人当成傻子。 还是要先赚钱,到时候再带三枝去大地方看病,而且这病不要命,死不了人,再说三枝多可爱啊,他那么乖巧那么懂事,除了说话慢一些,和他们见到的傻子一点都不一样。 竹三枝趴在她肩头,乖巧地抱着她的脖颈,任由竹大妞抱着他,放声大哭。 他什么都不懂。 * 作者有话要说: 钟小宝:众所周知小孩子的脚趾和小孩子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第七十二章 坏蛋蛋 竹三枝患有自闭症的事情很快就被大院里的人知道了, 竹老爹彻底死了心,骂竹大妞没用,好不容易生个男孩还是个傻子。 竹三妞抱着三枝, 默默地流眼泪,她们想问题都很实际。以后三枝怎么上学?怎么成家?怎么养自己? 三妞说:“要不我不去上学了吧。” 竹大妞眼睛红肿, 语气却近乎冷漠:“你不学他就不是个傻子了?” 隔壁的男老师也来凑热闹, 脚踩着凳子唾沫横飞, 指点道:“这也不是啥大病, 我之前教过这样的学生,幼儿园小学都能正常上, 就是天天倒数。等他上初中就把他送去特殊学校, 只要家里掏的起钱, 现在的孩子肯定有学上!” 竹大妞谢绝见客, 整理了两天思绪, 还是决定先赚钱。钟美丽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同情地看一眼坐在床上和钟琤玩耍的三枝, 平时觉得这孩子好看又乖巧,现在心里只剩下可惜。 真是天意弄人。 竹大妞准备跟着钟美丽他们一起去省城,先熟悉熟悉情况,因为三枝的原因,钟美丽对她的事情很是上心,二人约好时间后,钟美丽找了个话头, 就开始安慰她:“人家医生不也说了?北京能治。到时候你赚了钱, 带三枝看看去, 实在不行, 看他有啥特殊的天赋, 培养出来个天才科学家也不错啊。” 话是这么说,竹大妞忧愁地叹口气。 钟琤还在孜孜不倦地教三枝说话:“三枝,叫哥哥。” 三枝浅灰色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却跟着他的手指一起移动。 钟琤挪了挪位置,靠近他,抓住他软乎乎的小手,放在自己嘴边。三枝的眼睛总算看他的嘴巴了,他又说了一遍:“三枝,叫哥哥。” 三枝像是累了,歪着头,眼睛里没有疑惑,没有好奇。像是平静无波的湖水。 竹大妞看不下去,她捂着嘴巴嚎啕哭泣,在家人面前伪装的坚强彻底被击破,她失去力气,从床上滑下来,幸好钟美丽及时抱住她。 她压着声音哭道:“我上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啊,我的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让三枝是这样的孩子?” 钟美丽也流下眼泪,“竹大姐,你别这样说,会好的。” 两个女人坐在地上抱头痛哭,钟美良听到声音,有些无奈地从厨房过来,他没有惊扰到她们,而是一手抱一个孩子,把钟琤和三枝抱到厨房。 厨房里的炉子上正炖着肉,很香。 三枝一张嘴巴,口水就流了下来,打湿了钟美良的一边肩膀。 钟琤看个正着,咧着嘴巴笑起来,用指尖点他鼻头:“小馋猫。” 三枝立马闭上嘴巴,还欲盖弥彰地去擦钟美良衣服上的口水。 钟美良把他俩挨个放到小凳子上,“你俩乖乖坐好,我给你俩盛肉肉吃好不好?” 钟琤握住三枝的手,乖乖点头。 钟美良拿出他专用的小碗,从锅里舀出来两块肉,吹了又吹,直到不太烫了,才把碗放到钟琤手里。 他光着脚丫坐在那里,比三枝要大了一圈,可也不胖,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不护食,有两口吃的就给三枝的原因,他就没怎么胖过。 钟琤接过碗,又在嘴边吹了吹,轻轻咬掉一口,试着不太烫了,才小心翼翼地往三枝嘴巴边送:“三枝,啊——” 三枝:“啊——呜” 一口把勺子都含住,把一整块肉都吞到嘴巴里,塞的像个小仓鼠一样。 钟美良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揉了揉三枝的头发,轻声说:“三枝真聪明。” 钟琤点头表示认同。 钟美良对他说:“儿子,你喜欢三枝吗?” “喜欢。” “那到了幼儿园,如果有人欺负三枝,你要怎么做?” “保护他!告诉老师!告诉爸爸妈妈!” 钟美良满意地揉揉儿子的头发,“不愧是我儿子,真聪明。” 他微不可闻地叹气,竹家的情况太复杂了,对这个孩子也不见得有多少爱,他同情,也仅仅只能尽到一些绵薄之力。 “你在这里陪着三枝,爸出去看看。”三枝这孩子能不能好,还要看竹大妞的想法。 钟美良离开厨房,布帘子放下,房间里刻意压低的恸哭还在继续。 可三枝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哪怕是来自母亲的痛哭,也吵不醒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酣睡。 钟琤耐心地等他吃完嘴里的肉,看他吃的嘴角溢出油水,从口袋里掏出小手帕给他擦干净,又舀第二块肉给他。 “再吃一块。”他说着,把干净的小碗让三枝看一眼,三枝嘴巴微动,继而扭过头去。 钟琤哄他:“三枝乖,吃了能长高高,不会生病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产,三枝从小身体就不太好,经常去输液,有时候还要吃很苦的中药。 三枝倔强地一动不动,就是不肯把脸扭过来。 钟琤无奈地看了眼厨房的水泥地,他没穿鞋呢。做了一会的心理斗争准备赤脚下地时,三枝突然把头扭了回头,小手推着勺子,倔强且强硬地叫了一句:“哥哥。”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钟琤手一抖,那块肉直接掉在了地上。 三枝疑惑地看一眼地上的肉,又疑惑地看他一眼,浅浅的眉毛微皱,又叫了一声“哥哥”,好像是在好奇他在干什么。 钟琤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一激动赤脚下地,站在他面前,肉乎乎的手捧着三枝的脸:“三枝,你再叫一声哥哥让我听听。” 三枝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到了远处正在咕噜咕噜作响的炉子上。不再开口。 钟琤也不气馁,好歹知道三枝不是不会,而是不想,不愿意?或者是懒? 他笨拙地把三枝按在自己胸口,亲昵地用头发蹭三枝的头顶,“三枝真是个聪明的小宝宝。” 哪怕他心里高兴的想把三枝抱起来转一圈,也受限于这个豆丁一样的身材,就连想抱三枝还要先稳住自己下盘。 实在是太可悲了! 钟琤坚信自己的教学是有效的,每天一大早吃过早饭就屁颠屁颠往竹家跑。 竹家人起的很早,一家子自己忙自己的,三枝就在房间里的大床上,一个人待着。 自从确定了三枝是个不一样的孩子,竹家人更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屋里,没有特别情况,他不会哭,也不会叫,只安安静静地躺着那里,有时候会坐起来。 大人给他吃的,他就吃,不给他吃的,他也不会喊饿。 有时候尿急了,他便夹着腿站在床边,一脸的犹豫和纠结。没了尿布这种懒人必备的好东西,三枝不知尿了多少次床,为此竹大妞和她男人至少下狠手打了三枝好几次。 三枝屁股红肿,哭的声嘶力竭,才好歹记住不能在床上尿尿这件事。 钟琤这才明白,有时候三枝的乖,在竹家或许才是正常的生存之道。竹家人喜欢吵,喜欢闹,子女之间,姐妹之间,夫妻之间,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不是很大声的吵架,就是上手打。 有时候钟琤在自己家里,都能听到竹大妞和她男人打架时像野兽般的叫骂声。 他很担心三枝,想要去把三枝带回来。钟美丽看着他满是担忧的小脸,揉了揉,告诉他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外人没法管。 三枝的爸爸是个很沉默的男人,但三枝长的很像他。 浅色的头发,浅色的眼珠子,身材瘦长。刚起床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拿着搪瓷缸子去后院刷牙,看到钟琤时,只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 钟琤从他身边跑过去,三枝果然已经醒了,夏天热,他只穿着开裆裤,和他爸爸如出一辙的乱糟糟的浅色头发。 可钟琤只觉得他可爱,走到床边摸了摸他的脚丫,“早啊三枝。” 三枝怕痒,嘴角露出很浅的笑意,爬到床边,晃悠着脚。 钟琤找到鞋,给他穿鞋,然后费劲把他从床上抱下来。 他也就比床高了小半个头,每次抱三枝下床,都要踮起脚尖,三枝则屈着身子,把自己上半身往他怀里送,死死地抱着他的脖颈,温软的身体靠在他怀里。 钟琤从屋里的椅子上努力找出三枝的短袖,给他穿上。一切搞定,牵着他去上厕所,正遇到刷完牙回屋的男人。 男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他急忙拉着三枝从屋子里往外走,经过时,男人抬脚轻轻提三枝屁股,“小傻子,滚吧。” 三枝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连带着钟琤都差点趴下。 他立马把三枝从地上拉起来,膝盖上硌了些硬东西,虽然没有破皮流血,可怎么可能不痛!他生气地看着男人。 刚才这人说,他和他爸爸妈妈一样,都是自以为是的大善人。 他直觉和三枝爸爸碰上没有什么好事情,这个男人,太压抑了。可他没想到,这人对自己的亲儿子也会下这样的狠手。 三枝松开他的手,自顾自地把陷入皮肉的石子抠掉。 他跑出去撒尿,留下钟琤怒视着男人。 看到三枝的反应,男人古怪地笑道:“他是个傻子,我是他爸。我这样踢他他都不生气,你为了个傻子生什么气?” 他比钟琤高了太多,可和钟琤对视时,竟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怯懦都被看穿了。 他不满意这个家,不满意家里的母老虎,不满意这个傻儿子。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厌烦。 可他又什么都不敢反抗,只能趁竹大妞不在,好好欺负自己的智障儿子。 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如果你再碰他一次,我会让你后悔。”钟琤目光阴鸷,简直不像个小孩子,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地,威胁道。 却在三枝跑进屋的瞬间,恢复成正常的模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养成要从幼崽做起(在成年之前,他俩只是青涩的竹马,不会有不合理的事情发生) 第七十三章 叫哥哥 九月份, 还有几个月就四岁的两个孩子被送到了红星幼儿园。 每天早晨由钟美良骑着二八大杠把他俩送去,中午在幼儿园里吃住,下午放学, 再由竹三妞来接。 路程不远,骑车也就十几分钟的事情。 俩小屁孩斜坐在自行车前杠上, 三枝怕高, 死死抱着车头不松手, 钟琤坐在他后面, 抱着他的腰。 遇到有认识钟美良的,一路上的招呼都没停过。 “美良啊, 买车了?”彼时的二八大杠和黑白电视机一样, 都是稀罕的不得了的大件, 一个家里能有一件就不错了, 可钟家都有, 还有缝纫机。 有时候附近的人会到他家寻个方便, 耳朵里听的家常里短也不少。 都知道抱着车头比较瘦小的男孩是钟家邻居的孩子, 听说智力好像不太正常。 钟美良捏闸,单脚支在地上,笑着回话:“刚买没几天,这不送孩子上学方便呢吗?” “那确实,这是你儿子吧?长的可真漂亮哎,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娃,以后随你爹, 赚大钱, 有大出息啊。” 钟美良只是笑着, “我先送孩子上学啊, 回头再聊。” 又往前骑了一小段, 他低头看儿子的小脑袋瓜,头顶的发旋很是明显,据说这样的孩子都很聪明。 他问:“儿子啊,以后你长大了想像爸爸一样做生意吗?”他知道自己儿子聪明,有时候眼神里闪着智慧的眼神,甚至让人怀疑这些大人的行为在他的世界里不过是一场闹剧。 他和媳妇夜里说悄悄话,谈到儿子时,半是欣慰半是发愁,孩子聪明是好事,可有时候太过聪明,又不见得太好。 就像他从铁路辞职回来做生意,一开始周围的人茶余饭后都说他傻,言语中很是看不起他丢了铁饭碗的行为。可等他赚到了钱,买了几个大件。那些人又变的不一样了。 他成了别人口中的“聪明人”、“投机者”,幸好现在国家允许人民自由做生意,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钟美良是成年人了,他知道该如何和这些大人交好,那些人有求于他,他也乐得给出几句建议,混个面子上好看。 可儿子再怎么聪明,也还是个小孩子,他知道该怎么处理吗? 钟琤板着脸,把三枝掉在衣服上的头发拈起来丢掉,他思考一会儿,才仰着头奶声奶气道:“我还没想好呢。” 看起来跟真的似的,钟美良笑眯眯地问他:“你都怎么想的?跟爸爸说说,爸爸也能给你做参考,对不对?” “那要看三枝想做什么。我和三枝是最好的朋友,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样我们就永远能够在一起啦!” 钟琤精致的小脸神采飞扬,提起三枝,他整个人就多了些小孩子的稚气,好像他俩真的能永远不分离。 钟美良忽视心里的刺,觉得儿子还小,从小就只和三枝做朋友,等他到了幼儿园就会知道,人这一生是可以有很多朋友,而且没必要朋友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仔细斟酌着,避免自己的话会伤了儿子的心:“可是,你也知道三枝是特殊的小朋友吧?他能做的事情不多,但你能做的事情却很多啊。” 钟琤内心叹气,他自然知道父母心。可他不现在开始打预防针,想必以后钟氏夫妇更难接受。 他撅着嘴巴,鼻子一皱,差点就要哭出来了,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三枝,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脾气:“我不管!我就要和三枝一起!” 钟美良无奈:“好好好,你和三枝一起,别乱动哎儿子,一会你掉下去了。” 接下来父子俩叉开这个话题,聊了去到幼儿园该如何处理突发问题,钟琤回答的都很不错。 钟美良七上八下的心才总算放下来,可到了幼儿园门口,他心又开始提了起来。比自己上学还紧张,还有一种不舍,担忧。 反正复杂的不得了。 他推着车子带俩孩子,神色复杂地在幼儿园门口站了大半天,迎接的老师都等不及了,走过来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钟美良提口气:“没事,我是来送孩子上学的,有点不舍罢了。” 老师抿唇笑了笑,微微弯腰,柔声对三枝和钟琤说:“你们两个是来上学的,对吗?” 钟琤点了点头,三枝看他点头,也跟着点头,两个孩子手指还缠绕在一起,像是一大一小的连体婴一样,又都非常可爱。 老师笑的像朵花一样,张开手要把他俩抱下来:“那跟老师一起进去,我们去找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好不好?” 钟琤看他爹,钟美良眼角沁出泪水,摆了摆手:“去吧儿子,晚上爸来接你。” 他俩被老师抱下来,牵着手走进幼儿园。 钟美良在后面大喊:“儿子,不是认识的人不要跟他们走啊,晚上爸来接你!” 钟琤点头,潇洒地跟他爹挥手,连头都没有回。 前几天就交过费了,老师询问了钟美良的名字,确定了孩子的身份,又仔细询问还有可能会有谁来接孩子,让他放心。 她们知道三枝是个有异常的孩子,一进校,老师都在暗中打量三枝,就怕他是个不安分的孩子。 幸好三枝十分安静,只是初次离家,他表现的十分害怕,连老师都不愿意牵,两只小手紧紧抓着钟琤的手,一会儿都不愿意分开。 老师没办法,分位置的时候只能把他俩分在一起,分床的时候,也让他俩睡在一起。 小朋友们轮流做自我介绍,有些孩子话还说不利索,在上面说着就蹦了起来,又是转头又是扭屁股,说自己要跳舞。 老师试图纠正,下面坐着的小孩又大吼起来:“老丝!她尿裤子了!” 再一看,另一个孩子坐在那里嗷嗷大哭,椅子下面汇了一汪水。 整个教室瞬间炸开了锅,明明只有十二个小朋友,却比菜市场还热闹,原本还算安静的孩子开始哭着拍门,要爸爸要妈妈。 还有人说自己憋不住了,没等老师给他脱裤子就尿,然后在屋里跑来跑去。 钟琤大开眼界,这就是人类幼崽的威力吗? 还是他的三枝乖巧可爱,他心有戚戚焉。怪不得爸爸会担心他。 怕被“战场”波及到,他牵着三枝到角落里坐着,还从口袋里掏出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糖块,喂给三枝,在他耳边道:“三枝上午好乖,这是哥哥奖励给三枝的。” 三枝松开他的手,想把嘴里的糖块抠出来看看,及时被钟琤制止:“三枝听话,晚上回去就再给你一块。” 三枝点头,低头认真品味糖块的味道,钟琤趁机诱惑道:“三枝,你叫哥哥,晚上给你一块糖块。” 三枝疑惑地看他一眼,似乎不明白,听话的话,不是会有一块了吗?为什么还要叫哥哥? 钟琤:“……” 骗小孩失败。 他淳淳善诱道:“三枝,听话就是听我的话,你叫我哥哥,就是听话啊,对吧?” 三枝张着嘴巴,眼睛看向天花板,反应了好大一会儿,突然,他头扭过来看向钟琤身后,用手指着喊:“尿……尿。” 钟琤扭头一看,刚才尿裤子满屋子跑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他只顾着哄孩子,居然没发现。 小男孩头发剃的像茶杯盖,脑袋后面还提溜着一个长长的小尾巴毛,他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你俩是哥哥和弟弟吗?” “我喊你哥哥,你也给我一块糖呗。” “哥哥!” “你怎么还不给我呢?” 他略有些潮湿的手伸到钟琤面前,吓的钟琤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啪”一声摔倒。 小男孩还是不肯放弃,“哥哥,给我一块糖吧!” 三枝急了,连忙也从小椅子上站起来,“啪嗒啪嗒”跑到钟琤身边,拉住他的手,急得厉害,却说不出话来,脸都憋红了。 小男孩还在像个复读机一样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三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的好大声,好伤心,他使劲抱住钟琤,把脸埋他怀里,“不……哥……” 不是你的哥哥,是我的哥哥。 这还是三枝第一次说出除哥哥和尿尿以外的第三个字! 钟琤揽着他的后背,一脸老父亲的微笑,哄着他:“好,是三枝的哥哥,不是别人的哥哥。”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男孩名叫齐北焉,他脑袋一根筋,晃悠着小手哀求道:“哥哥,给我一块。” 他都亲眼看到钟琤从口袋里掏出糖块了,平时妈妈都不让他吃,原来在幼儿园叫哥哥就可以吃到糖的啊! 钟琤都答应三枝了,自然不会毁约,认真对他说:“我不会给你的,我的糖果都是给三枝的。” 好家伙,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线,瞬间拉开世界大战的序幕。 齐北焉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声像是防空警报一般。 本来老师就注意到钟琤他们两个,可还在安抚别的孩子,看他俩不哭不闹的,自然没有过来。 刚给齐北焉换了衣服,他就跑走了。没想到把一个乖巧的孩子惹哭不说,他这个厚脸皮的熊孩子居然也哭了起来…… 刚刚哄好的小苹果班级,再次陷入哭闹的海洋。 钟琤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他不明白,说了句实话而已,这孩子这么禁不住打击吗? 三枝听到他的话,终于止住了哭泣,把脸从钟琤怀里抬起来,水汪汪的眼睛先是看了看钟琤,又疑惑地看坐在地上哭的齐北焉。 老师已经过来了,问他怎么回事,齐北焉指着钟琤哭道:“他有糖,呜呜呜。” 一听到糖,全班幼崽瞬间安静,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钟琤:我果然讨厌小孩子(捏拳) 三枝(眼泪汪汪):唔…… 第七十四章 要亲亲 钟美良是掐着点到幼儿园门口的, 骑车骑出一头的汗,他刚把车停住,幼儿园门就打开了。 和蔼可亲的幼儿园老师弯着腰牵着钟琤和三枝, 一看见他脸色就变了。 总是就是不太好看。 钟美良问:“老师,这俩孩子没惹什么祸吧?” 老师憋着怒气, 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用报纸包着的糖果, 放他手中:“钟爸爸, 我们幼儿园是不允许孩子带零食来吃的, 每天都有准备水果呀。而且你给这么小的孩子带糖,还想不想让孩子有一口好牙了?” 钟美良疑惑地剥开糖纸, 露出里面甜滋滋的水果糖气息, 这不是上次他去省城时带回来的吗? 原本是大块, 现在变成小碎块了。 钟美良怒视儿子, 这小子! 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老师, 我真不知道这孩子带糖来了, 下次不会了!” 老师蹲下来摸钟琤和三枝的头, 柔声道:“你们两个要乖乖听话噢,小孩子不可以吃太多糖的。” 说完,站起来瞪钟美良一眼,麻花辫甩的老高。 此时还有别的家长来接孩子,钟美良注意到其中有一个留小辫的男孩,眼睛都哭肿了,正在向老师要解释。 钟美良把他俩放在前杠上, 糖果放口袋里, 慢悠悠地往家里骑, “儿子, 跟爸说说, 你带糖去学校干嘛?” 钟琤心虚,他怎么知道人类幼崽不可以吃糖啊! 虽然三枝家里是敲麦芽糖的,可他很乖,平时不用给糖也不会闹脾气,再加上他小,竹大妞基本上没让他尝过糖的甜味。 自从在钟家吃过糖果,三枝就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他不会主动要糖,只是每次眼睛都亮晶晶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钟琤自然要给他吃,就拿糖果当成奖励,哄着三枝说话,虽然也没咋成功过。 这次去幼儿园也是,他怕三枝适应不了陌生环境,就用竹家敲麦芽糖的小锤子把水果糖敲碎了,用报纸包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谁知道上学第一天就捅大篓子。 钟美良也没想到,第一天被老师点名批评的居然不是三枝,而是他的聪明儿子。 回到家钟美良久开始做饭,打开黑白电视机让他俩看动画片,竹大妞还没有回来,三妞四妞倒是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做作业呢。 三枝在凳子上一坐就是大半天,看电视痴迷到眼睛都忘记眨。 钟琤跑到厨房和他爸爸说悄悄话:“爸爸,今天三枝说话了。” “三枝不是一直会说话吗?他会叫你哥哥,会说尿尿。”钟美良“咚咚咚”地剁着肉,低头对儿子说。 钟琤不满:“他今天对别的小朋友说,我是他的哥哥,不是别人的哥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变小,脑容量也变小,钟琤连这点小兴奋都憋不住,总要找个人诉说一下。 钟美良挑眉:“哦?他能说这么长的话?” “当然啦!就刚才门口那个小辫子,他要叫我哥哥,让我给他糖吃,三枝就生气啦!” “厉害啊你,你竹姨都不能让三枝开口说话,但你能,我们小宝比大人还厉害嘞!” 钟美良这话倒是不假,他从没见过有自己儿子这样耐心的小孩子,每次学到点什么新东西,都会去给三枝显摆一下,试图教会三枝。 他一直想理解儿子的这种思维模式,后来只能解释为他天生好为人师。 “所以我带糖果是为了让三枝讲话!”钟琤终于说清楚了来意,他可怜兮兮地跨着脸,对老爸说:“能不能不告诉妈妈啊?我下次不敢了。” 智商再高,也怕来自老母亲的菜刀啊。 他妈妈,钟美丽,占据钟家生物圈的底层,说一不二,钟爸爸从来没动手打过钟琤,但钟美丽!是绝对会动手的! 虽然长这么大也就挨过两次打,可那已经深深刻入了钟琤的灵魂,他居然被人扒了裤子压在腿上狠狠的挨屁股打! 这是耻辱! 尤其是钟美丽同志打着打着还会和老公分享心得,“咱儿子的小屁股哟,又弹又滑,像果冻和豆腐。”然后发出奇怪的笑声。 也许是钟琤天生的疏离,让她对孩子抱有很多母爱期待落空了,她总是想找机会施展一下普通母亲爱意的表现。 钟琤无奈,但小胳膊小腿的也无法反抗,只好平时装装嫩,在爸妈面前装小孩又不犯法。 钟美丽很吃他这套,钟美良也是 。 这会笑的他嘴巴都合不住了,钟美良借机诱骗儿子:“成,爸爸为你保密,这是我们男人的约定。但是你也要答应爸爸一件事,行不行?” 钟琤无语,卖乖还要被敲竹杠:“你说。” “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让爸爸知道,行吗?” 钟琤思考一会儿,问他:“坏事情呢?” 钟美良内心吐槽,傻孩子,当然是要坏事情啊,好事情你自己都能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也可以啊,爸爸可以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呀!” 钟琤点头,“那好吧,我知道了。” 钟美良剁好肉,准备下锅了,怕油溅到他,就让他出去陪三枝一起看电视。 钟琤到客厅,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三枝旁边,三枝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把手放到他手边。 钟琤默默抓住,这小傻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还以为三枝不喜欢自己。 毕竟他对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不会有太亲密的肢体动作,当然,竹爸爸也不喜欢靠近三枝,他对这样的儿子,充满了嫌弃。 竹大妞还好,但平时总是在外忙碌奔波,一下乡可能就两三天没法回来。 三枝夜里一个人睡在大床上,有时候他的两个姨会陪他一起睡,但他不喜欢。 他的沉默在他周围围成一个无形的圈,在圈内的人,是被他认可的。在圈外的,就和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是他不用在意的。 一集哪吒闹海看完,他牵扯钟琤去厕所,手还不愿意放开。 只用一只手褪裤子。 钟琤黑线,“三枝,把手松开,扶着雀儿。” 三枝默默把手拉的更紧了一些,眼看他裤子要遭殃,钟琤眼疾手快地帮了他一把。 三枝看了他一眼,才慢悠悠地说了句:“不。” 钟琤:“……”今天在幼儿园里,他哄这孩子大半天就为了让他再说个“不”字,结果在这儿等他呢。 钟琤笑的像个傻子,“三枝,再说一次?” 他帮三枝裤子提好,三枝却不再说话,牵着他去洗手,然后回到客厅,也不再看电视了,熟门熟路地找到木头小车,沉默着往钟琤面前一推。 意思是要玩。 他对熟悉的事物格外敏感,一旦养成了习惯,每天一定要把事情都做完才肯睡觉。 比如每天看一集哪吒闹海,这部动画片他已经看了很多遍,却一直不肯换别的看;还有就是和钟琤一起玩木头车,车轱辘是木的,没法推着走,拴了线拉着在屋里跑也行,非要跑上两圈半,以前钟琤用这个法子训练他走路;吃过饭后必须要听钟琤给他讲绘本,躺在床上一定要抱着奶瓶才能听…… 不用问,都是钟琤日复一日的训练养成的习惯。 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院子里的大人看了都觉得浪费时间,小孩子也不愿意和他俩玩,谁受得了这么没意思的玩耍啊? 但钟琤就是喜欢,三枝的腿脚越来越利索,思路越来越清晰,听故事越来越能集中注意力,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高。 这些都是成果。 陪着三枝玩了车车游戏,竹三妞来叫三枝回去吃饭。 钟美良从厨房出来,对她说:“别回去吃了,我这边都做好了,叫四妞也过来吃饭吧。” 三妞自尊心很强,本来竹大妞做生意都承了不少钟家的人情,她怕被人说爱占便宜,自然是不肯在这里吃饭的。 三枝不愿意回去,后退着不肯走,竹三妞一阵火大,举起手就想揍他,却被钟琤挡在前面,大声道:“老师说不可以打小朋友的!” 竹家四姐妹人挺好,就是教育三枝的时候总喜欢动手。 尤其是三枝挨揍了也不怎么哭闹,除非特别疼。上次因为尿床,竹大妞把他屁股打肿了,他才哭。 钟琤心疼死了。 竹三妞尴尬地放下手:“我不打他,我就是吓吓他,三枝,快点跟我回家。” 三枝不吭声,一个劲往钟琤身后躲藏。 钟美良出来打圆场:“没事,他留在这儿吧,吃的又不多。刚好还能和小宝做个伴,一会吃过饭我亲自给他送回去。” 竹三妞这才回去。 钟美良把饭菜端出来,摆好,六点半的时候,钟美丽总算回来了。她踩着中高跟鞋,把包包挂在架子上,爽朗地笑着把钟琤抱起来,亲他脸蛋,“宝贝今天在幼儿园怎么样啊?” 她一亲就没完,钟琤往后仰着想躲,艰难地道:“非常好。” 钟美丽这才放下他,又把三枝抱起来在脸上亲了一口。 和钟琤的抗拒不同,三枝软乎乎的,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她,还把脸往她颈间靠,抱住她。 钟美丽稀罕的不得了,抱着他,“唔,还是我们三枝乖,再让姨姨亲一口。” “好了好了,忙乎一天都饿了,快做下来吃饭。”钟美良怕儿子会吃醋,连忙把三枝解酒下来。 钟美丽嘻嘻笑着,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凑到他旁边给了他一个吻:“真不愧是我的男人,连菜都烧的这么香,我去洗手。” 钟美良脸红,笑的合不拢嘴,往钟美丽碗里夹肉。 钟琤无语,翻了个白眼,努力把三枝的椅子往自己身边拉。 三枝看了看钟美良,又看了看钟琤。 “吧唧”一口,在钟琤脸颊上落了一个湿漉漉的亲亲。 “漏!”他指着桌上的红烧肉,口齿不清地喊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什么能让我说话,除了肉和哥哥被抢( ̄ ̄)———三枝 第七十五章 生气气 再去幼儿园时, 钟美良吸取昨天的经验,仔细搜查了钟琤的口袋。 钟琤把两个口袋翻出来给他看,一脸的无所谓:“没了。” 三枝有样学样, 在衣服上找了好一会儿口袋,他穿的上衣和裤子是竹大妞做的, 一体式, 没有口袋。 他努力在裤子上抓, 终于把手固定成好像有口袋的样子, 口齿不清地说:“ma…了” 说完就看着钟琤,钟琤乐不可支, 揉他脑门。昨天他告诉三枝, 要他学自己说话, 如果他做得到, 晚上还有肉吃。 果然肉比糖果还好使, 三枝果然受到诱惑, 开始学他说话, 只是长句子效果不好,只能说些简短的句子。 钟美良无奈,“好了好了,快进去吧。晚上你竹姨有可能来接你。” 钟琤酷酷地点头,一言不发地牵着三枝进了幼儿园。 到班级里坐下没多久,齐北焉就来了,他进门第一件事, 就是寻找钟琤。 在屋里看了一圈, 一眼锁定角落, 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哥哥!” 钟琤淡定地瞥他一眼:“不是你哥哥。” “拔似里哥哥!”三枝义愤填膺地重复。 齐北焉乐的像朵花, 冲着三枝喊了声:“弟弟!” 昨天妈妈告诉他,不能厚此薄彼,这样小朋友才愿意和他一起玩,一定是因为昨天他没有叫弟弟,所以这个弟弟才不让他叫他哥哥叫哥哥。 三枝沉默,看钟琤反应。 钟琤一时哑然,“别乱叫。” “白ruan笑。”三枝重复。 原本很严肃的事情,被三枝一学,立马变得不严肃了。 齐北焉眼睛一亮,自顾自地说:“妈妈告诉我,有三兄弟,结义。嗯,一起吃桃子,咱们也变成兄弟吃桃子吧!我姥姥家里有很多桃树!” 钟琤疑惑:“桃子?” 三枝歪头:“桃子?” “对啊,就是桃!红红的,脆脆的,可甜了!” 没吃过。钟琤沉默地看三枝,三枝沉默地看他。他们从小到大吃水果的次数都不多,吃过柿子,姥姥家种的,吃过香蕉,去省城买的,吃过苹果,爸爸战友送的。 可桃子……只看过图片,听过名字。还真没吃过。 三枝不知道桃子是什么,齐北焉还在那里讲单口相声:“我姥姥家的桃,肥常好吃!红红的,甜甜的,每次姥姥都给我带!我给你们带。” “不过,你们…你们要成为我的哥哥和弟弟!我才能给你带。” 钟琤看了三枝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三枝已经流哈喇子了,就听到了甜甜的:“桃子!” “对,桃子,你快叫啊!” 三枝还在重复:“桃子!” 钟琤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问齐北焉桃子在哪里。 看来三枝已经被诱惑了,那他再做抵抗也没有用,他叫了一声:“弟弟。” 三枝瞬间扭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钟琤小声说:“桃子。” 三枝扭头看齐北焉,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弟弟!” 齐北焉跳脚:“不是弟弟不是弟弟!你要叫我哥哥!” 三枝乐此不疲,他突然发现弟弟这个音节,比哥哥还好发,于是又开始重复练习:“弟弟,弟弟。” 齐北焉还在据理力争:“我叫他哥哥,你叫哥哥,我叫你弟弟才对!” 可三枝压根听不懂他的话,等他说完,又从嘴巴里蹦出来:“弟弟!” 齐北焉是哭着离开角落,回到座位上的,他趴在小桌子上哭的好伤心,不过和昨天的大嗓门比起来,显然他控制了自己的音量。妈妈说,在学校要做个乖孩子,不能哭的太大声,吵到别人。 钟琤快笑死了,什么都不懂的三枝,气起人来还是有一手的。 三枝疑惑地看他,伸出手,露出白净的手心:“桃子。” 他今天学会的词可多了,看来诱惑教育很有成效。钟琤把自己手放他手里:“桃子没熟,晚上吃肉。” “桃子ma手,*%#瓷漏。” “三枝真聪明。” 可能全班只有钟琤才认为三枝是个聪明的孩子。小苹果班要到室外跳舞了,分队伍时,三枝乖乖的,让站到哪里就站到哪里。 开始跳了,钟琤站在他前面,跟着老师的动作标准摆臂踢腿,他有样学样,可做出来却东倒西歪,还不小心摔倒,撞倒了身后的齐北焉。 三枝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齐北焉坐在那里等着他说对不起呢,他又在那里摆手踢腿了。 这还得了?齐北焉瘪瘪嘴就要哭,一个劲地抹眼泪,老师把他扶起来,他委屈道:“老师,他都不和我说对不起。”说完就扑倒老师怀里,哇哇大哭。 三枝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学着钟琤的动作。直到钟琤把他抱住,他才发现旁边蹲了一个陌生人,嘴巴一开一合的:“三枝,你刚才应该和同学说对不起的。” 什么是对不起? 钟琤一脸愧疚,“老师,对不起。” “不可以这样的。”老师有些无奈,“应该说对不起的是三枝,你不能什么都替他出头,对吧?” 钟琤只好对三枝说:“三枝,学我说,对不起。” “对拔起。”三枝乖巧地看着他,学道。 老师也意识到,自己是在对一个智力发育有障碍的孩子做这些要求,她无奈地叹气,起身拍手:“小朋友们继续跟着圆圆老师做吧。” 她牵走了三枝,给他搬了个凳子让他坐在旁边看着。 随后就进去哄还在哭的齐北焉。 钟琤心里有些难受。三枝坐在那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并没有意识到老师刚才下意识的放弃。 他们知道三枝有智力障碍之后,往往都是选择放弃。因为他们不认为三枝能够做到正常小孩子能做到的事情,即使他真的可以,他们也没有耐心。 就连竹大妞都放弃了三枝,又怎么能指望老师呢。 他停下动作,跑到三枝旁边抱住他,在他耳边认真说:“三枝,我来教你。” 他俩站在队伍之外,钟琤跟着老师的动作做,让三枝看着,等三枝做的时候他就停下来,到三枝身边纠正他的胳膊和腿,还要努力不让他摔倒。 刚哄好齐北焉的老师牵着他走出教室,齐北焉已经不哭了,刚才老师告诉他,他要原谅竹三枝,因为他是一个特殊的小朋友。 他问什么叫特殊的小朋友,老师说,就是脑子不太聪明。 齐北焉似懂非懂,怪不得三枝总是跟着钟琤。 他松开老师的手,“噔噔噔”跑过去,对正在练姿势的竹三枝说道:“三枝,我不生你气了。老师说你不够聪明,所以我原谅你了!” 他声音不大,可也足够周围的人听的清楚了。 女老师脸上浮现出一些尴尬,过来拉他:“不可以这样说!”幸好她刚才没说傻子这个词。 钟琤冷冷地看一眼女老师,三枝还抬着脚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钟琤环视四周,没有看他动作,三枝抬了一会,有点累,把脚放下来后,扑到钟琤怀里紧紧抱住他。 “他很聪明!”钟琤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倔倔地留下这句话,拉着三枝回宿舍小床。 没一会儿,老师走进来,一脸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刚才是老师说错了。三枝确实很聪明。” 钟琤无语,说这话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他说:“老师,我想和三枝待在一起,你们去外面跳舞吧。” 女老师松了口气:“那好吧。” 被她这么一打岔,钟琤心里也没有多气了。 三枝趴在床上,歪着脸看他,一脸的信任。 只要有他在场,三枝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这样满心信任他的小朋友,才不是傻子。 他只是把自己关在小小的世界里,接收外界传来的信号,比别人久一点而已。 他捧着三枝软乎乎的脸颊,无比认真道:“三枝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三枝,我最喜欢你了。” 句子好长,从刚才开始他就跟不上了。三枝努力想了想,终于憋出来一句:“漏!” 好啦好啦,知道今晚要给你肉吃了! 幼儿园开饭时,老师打开了宿舍门,“钟琤,三枝,出来吃饭饭啦。” 钟琤牵着三枝,“记住了吗?” “嗯嗯。”三枝点头。 出去坐在小桌子上,等老师给他们端饭,三枝在屋里巡视一圈,终于找到了带辫子的男同学,他看了钟琤一眼,得到首肯后,跑了过去。 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鞠躬,“对拔起!” 不是合十!是交叉!放小腹! 齐北焉受宠若惊:“没…没关系。毕竟你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三枝就跑回去坐好了,一脸求表扬求夸奖,钟琤摸了摸他的头,两人就开始吃饭。 齐北焉那句“弟弟”还没说出口,等他吃完饭,又跑过去找刺激:“你是我弟弟,不用说对不起!” 三枝不理他,钟琤也不理他。不要靠近齐北焉,会变得不幸。 没有得到回应,齐北焉一脸满意地回到了座位。 下午放学时,来接钟琤他们的是钟美丽,她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询问了老师钟琤在学校里的表现。 等钟琤出来时,她笑的合不拢嘴,一手牵一个孩子:“走,回家妈妈给你们做红烧肉吃!” “老师和你说什么啦?” “老师说你们两个是乖宝宝啊。” 钟琤撇嘴,有些闷闷不乐,“可她们说三枝坏话了。” “可老师告诉我,三枝是她见过最不同的宝宝,你也是啊。你们两个在一起,三枝就是个正常孩子。你看,没上幼儿园之前,你怎么教,三枝也就会说两个字对不对?” “现在呢?三枝都学会说对不起了哎。在幼儿园和别的小朋友交往,对三枝也很有帮助对不对?” “那是因为有个孩子,想叫我哥哥。”三枝就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一样,变得格外听他的话。 以前也听,可大部分时间,三枝还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再看现在,三枝对他的依赖程度,显然要高了不少。 被钟美丽这么一提醒,钟琤突然发现,齐北焉好像是个很不错的工具人嘛。 * 作者有话要说: 钟琤:不要靠近齐北焉,会变得不幸 三枝:拔又靠近*#%,……(太难了懒得说) 齐北焉(防空警报试鸣):嗷呜呜 第七十六章 分桃桃 第二天去幼儿园, 齐北焉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兴奋。在室外晨练过后,孩子们可以自由玩耍了,他献宝一样凑过来, 小声道:“我给你们带了桃子!我们可以做兄弟吗?” 钟琤:“兄弟?” 三枝:“松弟?” 齐北焉从小书包里掏出一本连环画,成人巴掌大小的彩色连环画, 壳上写着《三国演义》几个红字, 打开, 他熟练地翻到桃园结义那一页, 指给他们看:“我妈妈说,三个人一起吃桃子, 就能成为兄弟。” 钟琤:“……” 三枝看着桃子, 嘴角挂了一点晶莹的口水, 钟琤掏出小帕子, 帮他擦去。 他说:“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桃子, 和一个小屁孩结义。 钟琤哼了一声, 高傲地仰着头, “但你要叫我哥哥。” 齐北焉心悦诚服:“哥哥!” 三枝也不退让:“哥哥!” 他们三个背着老师,偷偷摸摸跑到宿舍,关好门。把桃子放到钟琤的小床上,用连环画垫着。 钟琤问他:“要怎么做?” 齐北焉说:“我们一起跪下。”钟琤看了看地面,水泥的,可硌膝盖了。他翻出自己带的替换衣服,叠好放在地面, 三个小豆丁一起跪了下去。 “你们跟着我说。嗯……老天爷爷在上面。” 钟琤觉得奇怪, 可还是学了, 三枝见他学着说, 也一起说, 三个人一前一后。 齐北焉又说:“我们三个想要成为兄弟……”妈妈怎么念的来着?他记不清楚了,在两个兄弟的目光下,他急的一脑门的汗,终于决定自己发挥。 “以后有桃子一起吃,有打一起挨。” 钟琤:“……” 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说出了这句话。 齐北焉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把桃子拿过来,递到钟琤手里:“喏,你们快吃吧!” “你不吃吗?” “我在家里吃过啦!”昨天回家他告诉妈妈他的朋友没有吃过桃子,妈妈就带他去买了这个桃,很贵的!妈妈只买了一个让他们分着吃,可等到明年夏天,他就可以吃不贵的桃。 所以还是让兄弟吃吧。 齐北焉拽拽地手插裤兜。 钟琤不打算听他的,他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刀。 齐北焉提议:“厨房肯定有刀。” 于是三个人从宿舍偷溜出来,慢慢晃哒到厨房附近…… 二十分钟后,膀大腰圆的厨师长腋下夹着一个,手里提着两个,找到了老师:“甜甜老师,这仨孩子是你们班的不?到我厨房偷刀呢,要不是我发现的早,刀碰着他们可咋整啊!” 齐北焉被夹在腋下哭的很伤心:“臭臭!” 厨师长哈哈大笑:“谁让你小子石头剪刀布输了呢。” 钟琤捂住眼睛,不忍卒视。三枝手里还抱着一小块桃子,正在咔擦咔擦地吃着。厨师长嫌弃他们走的慢,耽误他做饭时间,不得已出此下策。 甜甜老师一脸无语,连忙把齐北焉接下来,他用手扇着鼻子,一溜烟跑好远,“对不起啊,我就一会儿没注意,这几个孩子就不知道跑哪里了,我都快急死了。” 等厨师长一走,老师立马吹胡子瞪眼:“你们去后面厨房干嘛?” 钟琤:“……分桃。” 又带吃的到学校。老师这次算是看透了他和三枝,这俩也是不省心的。为了让他们三个长记性,老师取消了他们的餐前甜点,让他们在宿舍闭门思过。 十分钟后才放他们出来。 齐北焉已经变得生龙活虎的,给钟琤和三枝讲乡下很好玩,还热烈邀请他俩明年一起去游泳,摸麻虾。 因为齐北焉的出现,三枝对外界的关注明显变多了。他会在齐北焉叫钟琤哥哥的时候,也固执地一起叫哥哥,齐北焉让他叫自己哥哥,他非要和人对着做,叫他弟弟。 惹得齐北焉哭了两三次,后来在妈妈的劝导下,成功和三枝达成单方约定。 “谁幼儿园毕业得到的小红花最多,谁就是哥哥!” 三枝歪头:“小红发?” 老师买了红纸,心灵手巧地剪成一朵朵小花的形状,用来奖励每天表现优越的小朋友。 齐北焉两个月下来都没得到几朵,三枝被他连累的,也零零星星只有几个,钟琤更别提了,他们三个坏事都是一起做的。 齐北焉吸吸鼻涕,又用袖子擦了擦,被他擦过的地方又黑又亮的。钟琤一脸无语,一点都不想把自己的手帕给他。 三枝倒是很直接:“恶心。”他听相声学来的。 第二天齐北焉再来学校,他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口袋里也带了一方小手帕。 老师看到了以后表扬了他,还给他发了一朵小红花,齐北焉很高兴。 齐北焉有一个很好的妈妈,钟琤根据齐北焉的话里推测出,他每次回家都会和妈妈讲幼儿园里发生的事,而齐北焉做错了什么,每次都会被纠正。 钟琤并不讨厌齐北焉,他是一个很赤诚的孩子。和他们做兄弟的事情,钟琤并不太认真,三枝只当是游戏,只有齐北焉会认真履行。 他会一个字一个字纠正三枝的发音,会在他偶尔流口水时像钟琤一样耐心提醒,会在别的小朋友欺负三枝时,勇敢跳出来保护他。 即使三枝一句哥哥都没有叫过他,他也在尽到哥哥的责任。 奇怪的是,他从来没在学校门口见过齐北焉的妈妈,每次都是老太太或者老爷爷来接他。 钟琤一直没问,直到那天齐北焉来幼儿园,兴奋地告诉他俩:“明天是我的生日,我妈妈想要你们到我家里玩,她也想和你们的妈妈交朋友,可以吗?” 他眼睛又大又亮,很明显很是期待,钟琤等三枝反应,三枝疑惑:“生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会有蛋糕噢,三枝。” “蛋糕?” “甜甜的,软软的,上面是奶油,下面是面包,还可以插六根蜡烛,我明天就六岁啦!” 三枝紧闭嘴唇,看向钟琤。钟琤像大人一样沉着点头:“今天放学我会告诉妈妈的,如果她有时间,我们明天会去。” 钟美丽早就知道儿子和三枝在幼儿园里交了很好的朋友,听到齐北焉邀请他们明天参加生日宴会,自然乐滋滋的答应了。 她的儿童服装店请了售货员,不用每天都去。 钟美良也很高兴,他一度以为儿子是另一种形式的自闭,只对三枝感兴趣,除了三枝以外的小朋友在他眼里都是空气。 他问道:“齐北焉就是你们班里那个带辫子的小男孩对吧?他看上去还没你高,已经六岁了吗?” 第二天钟氏夫妇带着俩孩子去了齐北焉的家里,竹大妞和她男人还在乡下,她每个月都会给钟美良一些钱,就等于把三枝扔给了他家看着。 钟美丽也曾劝过她,钱是赚不完的,错过了孩子的成长却是一辈子的事情。可竹大妞听不进去,她在乡下的生意做的很红火,自然要趁能赚钱的时候拼命赚钱。 齐北焉家住在筒子楼,钟美良小声告诉美丽,“这院子是机关单位。” 开门的是齐北焉,他欢叫一声:“来啦!”然后往客厅跑,一个老太太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你们就是北北的好朋友吗?” 齐北焉已经跑到房间里去了,钟琤站出来,乖巧道:“奶奶好。” 三枝也奶声奶气地:“奶奶好。” “好好,你们也好,快去沙发那里坐着,奶奶给你们准备了糖果。” 冬天,俩人穿的都很厚,屋里有暖气,一会就热的一头汗。 一会儿齐北焉就从屋里出来了,他推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皮肤苍白的女人,她不瘦,眼睛却明亮平和,笑着对钟美丽点头:“你们好啊。” 大人们在一边聊天,三个小孩子在沙发上坐着,钟琤和齐北焉费力地给三枝脱着衣服,一层又一层的,最后只剩下两层时才停手。 齐北焉剥石榴给三枝吃,钟琤剥瓜子给他俩吃,电视里放着西游记,百看不厌。 王琴笑着:“北北是个精力非常旺盛的孩子,平时在幼儿园没少给你们孩子添麻烦吧?” “小孩子调皮很正常,我家大的这个也有些怪癖,平时除了和三枝玩,基本都不和其他小朋友玩,没想到和你家孩子倒是能玩到一起去。”钟美良客气地说着实话。 钟美丽在一旁附和:“小孩子嘛,吵吵闹闹也很正常,很快又会和好的。” 尤其是齐北焉这种小孩子,他身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矛盾气息,有时候他会和三枝一起抢着钟琤叫哥哥,有时候又会和钟琤一起反过来教三枝。 原本钟琤和三枝之间的亲密关系插入不了多余的小朋友,可他却能如鱼得水,混迹在二人中间。 王琴歉意地笑笑:“真是抱歉,平时因为我的身体原因,没办法带他去和别的孩子交往,别的孩子看到他的妈妈是这个情况,又总是不愿意和他一起玩。” 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复杂的情况,在他心里,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别人不喜欢他的妈妈,他就不喜欢别人。 可他也需要朋友呀,幸好齐北焉不是什么心思敏感的小朋友,天生的厚脸皮让他能够在挫折面前永不放弃,而天生的审时度势,也让他知道找到自己正确的位置。 自此,两家人就成了要好的朋友,经常会在一起讨论教育孩子的方法。 时间过得很快,钟琤和三枝快六岁啦,马上就要从幼儿园毕业的。 三枝的小世界里又进入了一个人,他和齐北焉的竞争如火如荼。 他也是想了好久才明白,如果没能赢过齐北焉,那他就要多个哥哥啦。 他只要钟琤一个哥哥。 * 作者有话要说: 齐北焉坐实工具人的地位 求收藏预收《都是我捧红哒》,点击专栏就能收获一片森林哦ヽ(*з`*) 我会努力种树的!现在关注,你就是我的元老级淑芬了! 还有微博ID:恒之要持之以恒 喜欢的话可以关注一下,今年年关会有感恩放送~ 第七十七章 奔向你 钟美丽从纺织厂辞职三年后, 这个在平安镇屹立多年的大厂子终于宣布倒闭了。 此时的钟琤即将从红星幼儿园毕业,爸爸妈妈想让他上一中附小,因此在一中附近买了学区房。 不仅如此, 钟美良还收购了倒闭的纺织厂,准备将它改造成服装厂。 卖了几年的衣服, 他已经不满足从省城进货来卖, 而是选择了再次创业。钟美丽也把儿童服装店盘了出去, 扶持钟美良的事业。 竹大妞下乡做生意也攒了一些钱, 干脆咬咬牙,和钟琤家买了同一个小区的房子。竹三妞高二了, 四妞也上初中了, 再加上, 三枝和钟琤感情太好, 钟美良在儿子的拜托下, 费了不少口舌让竹大妞买了这套房子。 他们搬离了大院。 眼看着就要幼儿园毕业了, 三枝和齐北焉的的兄弟之争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春夏之交, 正是户外运动的好机会。幼儿园的园长和几个老师商量合计之后,决定在幼儿园举办一场由全体家长参加的幼儿运动会。 家长们化身拉拉队,所有的比赛都由儿童完成。 比赛有跳绳,拔河,五十米跑,还有踢毽子、跳格子、丢沙包。 齐北焉很看重这次运动会,他认真地告诉三枝:“这次运动会我们就比个高低吧, 谁得了第一名, 谁就是哥哥。” 可以选择自己擅长的运动项目, 齐北焉选的是踢毽子, 他可是全幼儿园公认的踢毽子高手!他赢定了! 齐北焉信心满满地看着三枝, 这两年时间,他稍微长高了几厘米,可看着还是小小的。 脸很小,睫毛又翘又长,鼻子精致,他俯视三枝的时候,可以看到他轻皱鼻子时下巴微微上翘。 整个人漂亮的像是橱窗里的水晶娃娃。 三枝没有回答他,只看着远处的滑滑梯,还不等他再问一遍呢。钟琤就过来了,看了眼手上的表,拽拽地说:“走吧,我们去玩滑滑梯。” 每天上午十点都是三枝玩滑滑梯的时间。 齐北焉叹口气,认命地跟在身后。 这两年,他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是个大人了,自然也知道好兄弟三枝的情况。 三枝是个被上天眷顾的孩子,上帝给他关了一门,却为他打开两扇窗。 为什么会是两扇呢?齐北焉对此解释为,首先,上天让三枝长的非常好看,很多人看到三枝就会很喜欢他,就连他的妈妈也特别喜欢乖巧可爱的三枝。 人们总是对好看的人和事物多一些偏爱,如果三枝不像现在这样好看,还是个智力低下的小笨蛋,想必人们更多的就是嫌恶吧。 这些都是齐北焉观察附近的一个傻叔叔得来的结论。 第二扇窗,就是钟琤啦!他对三枝比自己对妈妈还要耐心,有时候齐北焉都会因为三枝的走神而有些恼火,可钟琤每次都会非常耐心地等待三枝慢慢从自己的世界里苏醒。 可以说,钟琤的大部分付出得到的回报都是无声且细微的。 比如三枝会对他甜甜的笑,即使是钟琤去厕所,他也要跟着去,从来不舍得分给别人吃的小零食,会毫不吝啬地给钟琤。 可有时候齐北焉也会想,上小学要怎么办呢?因为妈妈的原因,他很早就知道,当一个人和周围有些不同的时候,连出门都需要面对很多的指点。 要不然,他的妈妈才不会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呢。 明明才六岁,却因为朋友的困难而忧愁的像是青春期少年的齐北焉,第一次觉得长大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啊。 晚饭时,爸爸妈妈一直在讨论三枝要参加什么项目。他们自然知道三枝和齐北焉的比拼,轮流为他出谋划策。 三枝乖乖地坐在那里,好像他不是话题风暴的主角。 钟琤问:“竹姨会来吗?” 钟美良和钟美丽对视一眼,有些尴尬。 钟琤叹了口气,看了看正在认真吃饭的三枝,没有把他看到的事情说出来。他周末和三枝一起在楼下玩耍时,撞见了三枝的爸爸和一个陌生阿姨进了三枝的家。 钟美良摸摸他的头,有些尴尬:“不管他们如何,三枝肯定是归你竹姨的。” 钟琤就是要这个肯定的回答,虽然竹大妞对三枝也并没有很上心,大部分时间对儿子的关心还不如对妹妹的关心,实在让人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她比三枝爸爸好了很多倍。 小孩子不知道原因,钟美丽倒是知道一些。她也很奇怪竹大妞的态度,问了好几次,发觉竹大妞对于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儿子,实在没有太多的爱。 竹三枝小时候,除了喝奶、需要换尿片时会靠近她,其他时候都不哭不闹的。有时候竹大妞忙起来,连自己有个儿子的事情都会忘记。 更别提知道他是个傻子以后,竹大妞彻底死了心。因为父母重男轻女的缘故,她本来就不太喜欢男孩。 “看他那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才好。”竹大妞是这样告诉钟美丽的。 她会把他养大,会为他赚钱看病,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和一个不会哭闹、不会提要求的孩子相处。 虽名为母亲,却没有做母亲的实感。 钟美丽不能理解,可也接受了她这个解释。 钟琤刚出生的那两年,她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被依赖,不被需要,她真的生了个自己的孩子吗? 可后来,钟琤越来越依赖她,会甜甜地喊她妈妈,会在摔倒时寻求她的安慰,她才慢慢地觉得整个人站在了踏实的地面上。 尤其是读了一些育儿书籍以后,她更是明白过来,并非所有孩子生下来,都能让母亲产生浓重的爱意。 竹大妞怀孕时的奔波,坐月子时还要自己动手洗尿片,生产对她来说更像是遭罪,而不是单纯孕育新生命的喜悦。 钟美丽知道这些,所有她没有劝竹大妞,只在心里同情她,同情三枝。既然儿子和三枝关系这么好,她连三枝一起养也花不了两个钱,竹大妞也没有吝啬给她钱。 钟美丽揉揉三枝的发旋,柔声道:“三枝,钟姨去幼儿园给你加油好不好?” 三枝头都没抬起,沉浸在吃饭这件事中。 钟美丽叹口气,也怪不得竹大妞对自己这个儿子无奈,没有哪个人的能承受这样的压力,对一个人无条件付出,收到的反应却微乎其微。 可她的傻儿子却不一样,凑过去给三枝碗里夹块肉:“三枝,妈妈说去幼儿园给你加油。” 三枝抬头,嘴角还有一粒饭:“好。” 钟美丽和钟美良面面相觑,旋即都没有再提这事。 幼儿园的运动会,自然不用提前准备。能参加的这几个项目里,也就跑步不太需要和人互动,适合三枝。 于是三枝报名了跑步。 比赛这天,幼儿园来了很多大人,小朋友们被排成排,等老师宣布了比赛规则。三枝紧紧地牵着钟琤,齐北焉跑过来安慰他:“三枝,不用紧张啦,叫我哥哥我会对你很好哒!” 他这明明是火上浇油,三枝眉毛皱成两条毛毛虫,抱住钟琤的手臂,像是在说:“哥哥是我的。” 逗完三枝,齐北焉像匹小马一样在场上跑了一圈,和钟爸钟妈打完招呼,又跑到妈妈和奶奶身边,撒娇一样求安慰。 终于比赛开始,各个小选手在场上站定。 跑道上,有的孩子四处张望,有的抓耳挠腮,还有的在蹲着玩蚂蚁。 三枝站在那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赛道终点,钟琤正在终点等着他。 他眼里就放不下别的人了,只看着钟琤。眼看着孩子们都快走神走出场地了,老师连忙吹响口哨,发出命令:“跑!” 孩子们不约而同的向前跑起来,只有三枝还站在原地,老师提醒他:“三枝,快跑呀。” 钟琤对他张开手臂,大声喊道:“三枝,快来我这里!” 钟爸钟妈一直在关注这里的比赛,听到他那句话,钟美丽不由得咬紧了嘴唇,紧张地看三枝的反应。 钟琤的话比什么都好使,三枝想都没想的就冲了出去,奋力地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超越了已经开始慢悠悠走路的小朋友。 心跳在加速,眼睛里倒映着钟琤的影子忽高忽低,他死死地盯着张开的手臂,袒露的怀抱,脚步也越来越快。 想要靠近这个人。 义无反顾。 扑到那个怀抱里的时候,三枝努力地喘息着,在钟琤怀里叫他的名字:“琤琤!” 钟琤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像蚂蚁钳着麦粒一样:“三枝,你太棒啦!” 钟美丽也冲了过来,抱着俩孩子热泪盈眶,“三枝,你好棒啊!姨姨中午给你烧好吃的!” 三枝总算给她点反应了:“肉!” 他已经能清晰地说出日常生活用语,会跑步,会偶尔给亲近的人一些反应。 这已经超出了钟美丽对他抱有的期待。 三枝没有拿到第一,他跑的晚,却只比一个小女孩慢了五秒,拿到了第二。 去找齐北焉的时候,他们都听到了传来的斥责:“你看你,让你好好跑你不听,连个傻子都比不过吧你?” 钟美丽悠悠叹口气,没有说话,只摸了摸两个小脑袋瓜。 马上就要上小学了,三枝能跟上课吗? 那里的孩子和老师又会怎么看他呢? 钟这些问题只在脑海转了一圈,她想的更多的却是竹大妞,如果她看了三枝的表现。 会不会后悔缺席三枝的成长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听的是于贞的《飞奔向你》,大家也可以听听哦ヽ(*з`*)超好听。 下章预告:齐北焉惨当弟,一年级的他能忍住不哭吗? 暑假来袭,乡村,小河,果园,走起! 纪念我逝去且不再回来的童年! 第七十八章 送别离 齐北焉踢毽子比赛只拿了第三, 简直是晴天霹雳。 钟琤和三枝找到他时,他奶奶已经打探出来三枝的名次,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奶奶逗他:“愿赌服输, 北北,你该叫三枝哥哥啦。” 钟琤淡定地看着他, 三枝懵懂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钟琤, 看了看三枝, 又扭头看坐在轮椅上的母亲, 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委屈地叫了一声:“哥哥。” 钟美丽看出他的不愿意, 急忙安慰他:“你别看三枝个子不高, 其实他是和钟琤同一天出生的嘞。钟琤下午三点出生, 三枝下午六点, 只比他晚了三个小时。” “你是十一月出生的, 比他俩晚了一个月嘞。” 可这些都安慰不了齐北焉, 他固执地说:“可我比三枝高。” 王琴微笑着, 招手让他靠近:“北北不哭了。”她打断儿子接下来有可能说的话,耐心地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又对大家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带着北北回家,过几天再让他找你俩玩。” 钟琤乖巧道:“王姨再见。” 三枝乖巧学道:“王姨再见。” 齐北焉是抹着眼泪和妈妈奶奶一起回去的,幼儿园运动会结束了,老师亲自给三枝颁发了做出来的红花, 用别针挂在胸前, 三枝总是忍不住去摸。 最后得奖的孩子排队站好, 老师拍了一张照片, 全体幼儿园又一起拍了一张, 他们学习人生的第一个阶段,就快画下尾声了。 齐北焉回到家越想越伤心,他不想叫三枝哥哥。 王琴没有理他,也让奶奶没有理他。一直到吃饭时,齐北焉一边扒拉饭,一边掉金豆子。 王琴慢条斯理地吃完饭,趁着奶奶刷碗的时候,把齐北焉拉到身边。 她审视着儿子,看上去温和可亲,可齐北焉却慢慢停止哭声,叫她:“妈妈。” “北北,你为什么觉得叫三枝哥哥是件值得哭泣的事情呢?” 齐北焉抽噎,“我比他高,比三枝聪明。” 果然是这样,王琴继续耐心道:“可你们约好了,谁赢了运动会谁就当哥哥,不是吗?你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为什么还要哭?你想做个不守承诺的小孩子吗?” 齐北焉摇头,大声哭道:“可三枝是个傻子!他不能当哥哥!” “他为什么不能当哥哥!”他声音变大,王琴声音也变大。 齐北焉仰着头,闭着眼号啕大哭:“小朋友们都欺负他,如果我是傻子的弟弟,他们就会欺负我,我想保护他,我不想一起被欺负!” 王琴本来还有些生气他说出这么没礼貌的话,可通道他想保护三枝,瞬间熄火:“为什么当弟弟就会被欺负?就不能保护他的?” 齐北焉想了想,抽泣着说:“弟弟都是被保护的,三枝是我哥哥,别人就会觉得我好欺负。” “你为什么觉得三枝会被欺负?” “他们都说三枝是傻子。”齐北焉看着妈妈的轮椅,眼神里有些悲伤,就像外面那些大人说妈妈坏话一样。 “你刚才不也说了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那些孩子说三枝是傻子,可三枝不会听到心里去。如果你今天在三枝面前,说三枝是傻子,你觉得他能不能听到心里去?” “应该……能的吧。”虽然大多数时候三枝不会搭理他,可他说话,三枝还是听得懂的。 “就像妈妈不会在意外面那些人怎么说我,但我会在意北北,爸爸和奶奶的话一样。外人伤害不了三枝,只有他信任的人才会伤害到他。” “如果你觉得当弟弟就不能保护哥哥,那你是儿子,我是妈妈,以后你也不能保护我吗?” 王琴把他抱在腿上,一句一句温柔的劝导。齐北焉身上竖起刺已经被抚平了,越来越温顺,就差变成缩成一团的小羊。 他说:“妈妈,我认识到自己的错了,我应该叫三枝哥哥,这样我也可以保护他。我以后不会再说三枝是傻子了,妈妈,明天我可以去给三枝道歉吗?” 他孺慕地抬头看着王琴,王琴摸他细软的头发,柔声道:“北北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当然可以 。” “妈妈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妈妈,那我暑假可以邀请他们一起去外婆家吗?放假我也想和他们一起玩。”齐北焉把脸靠在妈妈怀里,小手还玩着妈妈衣服上的扣子。 王琴自然应允。 第二天,齐北焉到幼儿园里,偷偷给三枝带了一颗糖果,满脸堆笑道:“哥哥,这是给你的。” 三枝眼睛发亮,却还是回头看钟琤,钟琤酷酷地点了点头,他才剥开彩色的糖纸,把糖果放到嘴巴里。 钟琤像个小大人一样问他:“齐北焉,你不生气三枝做你的哥哥了?” 齐北焉头一梗,哼了一声,豪气冲天道:“做弟弟的也可以保护哥哥,以后上幼儿园,我保护你们!” 钟琤哑然失笑,他多少能看出齐北焉是个本性难移的调皮小鬼,这样的孩子聪明又有自尊,偏偏有王琴这样善于教育的妈妈。他满脸敷衍,摸着齐北焉的头:“好好好,保护我们。” 三个人躲在操场后面的灌木丛里,听到老师在喊他们的名字,齐北焉劝三枝道:“慢慢吃,我们不急。”说完还把三枝手里的糖纸拿过来,叠成小块又塞到裤子口袋里。 只要在老师发现之前吃掉糖果,就没人知道他们带糖果进幼儿园啦! 齐北焉拽拽地问:“你们两个,暑假有事情吗?” 钟琤看三枝,“去我姥姥那里,算有事情吗?” 齐北焉急了:“我也要去我外婆家!” “那就去啊。”钟琤疑惑,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我外婆家养了天鹅,还有一大片果园!我们可以去吃桃子,还有葡萄!” 一听到葡萄,三枝情不自禁地流下口水,最后一点糖果顺着口水滴到地上,他小手一摊,含糊不清道:“没了。” 钟琤把他嘴角的涎水擦掉,“要问问我妈妈才行,我姥姥很想我们暑假去陪她。” 暑假很长,钟美丽他们两个已经抽不出来时间照顾俩孩子了,把俩孩子送去乡下最好不过,知道王琴家还愿意承担一部分照顾,他们合计到,去北北外婆家待一段时间,再去钟琤外婆家待一段时间。 这简直再好不过了。 在幼儿园的最后一周,老师教他们唱《送别》,暑假到来的前一天,所有孩子换上干净的白衣服,站在教室里,和老师们合唱了这首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窗外蝉鸣不止,夏日的炽热透过榆树荫已足以窥见,悠长的岁月一脚,惯见的离别在此刻被依依不舍地拉成丝。 钟琤看着身边站着的三枝,阳光照亮了他半边脸,翘长的睫毛染成了光的颜色。似乎察觉到了视线,他回头看钟琤,笑的露出不太整齐的牙来。 “你看看,三枝的牙都有蛀虫了,可不敢再给他吃糖了!”手脚麻利的老太太怒视齐北焉一眼,两只手指掐着三枝的脸颊,让他张开嘴巴,露出内侧有些发黑的牙齿。 “吃糖还不爱刷牙,就是这个后果!”老太太松开三枝,擦掉三枝不自觉流出的口水,“幸好他年纪还行,换牙时还能重长,不然等他老了,牙全掉光,一口肉都不能吃。” 齐北焉震惊:“这么厉害?” 钟琤心虚,他真不知道小孩子吃糖还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小时候为了哄三枝,他经常背着爸妈把偷藏的糖偷出来…… 老太太是齐北焉的外婆,是个风风火火,却又很温柔的老太太。 王琴和她老公一起,把三个孩子送到这边,住了三天的时间,齐北焉的爸爸回去了,留下王琴和三个孩子。 也许是回家了,王琴每天都要睡到三竿起。老太太不会刁难女儿,把三个睡一起的小男孩叫起来,监督他们刷牙,换衣服,上厕所,然后排排坐吃饭。 吃完饭,齐北焉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糖果和竹竿,熟练地剥开糖纸塞到三枝嘴巴里,又拍了拍鼓囊囊的口袋,一脸神秘:“吃完还有。” 说完就要带他俩去果园里打桃子。 老太太正在洗衣服呢,洗了洗手就跑过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她瞪旁边俩孩子一眼,也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这俩人,只给三枝吃糖,自己却很少吃,结果三枝长蛀牙了,他俩没长。 搜刮了齐北焉身上的糖果,老太太才放过他们,“我昨天怎么跟你们吩咐的?第一,只能在附近玩,第二,不要靠近大鹅,第三,没熟的桃子不要糟蹋。” “尤其是你,小兔崽子。”她虚虚地拧齐北焉耳朵,齐北焉嚷着:“知道了知道了。”带着钟琤和三枝一溜烟跑进了果园里。 电视剧里孙悟空进蟠桃园是什么样子,他们三个就是什么样子。 一开始钟琤还有些矜持,可耐不住三枝含着手指一个劲的喊哥哥,哥哥,要这个桃,哥哥,那个也要。 用竹竿打桃不过瘾,齐北焉和钟琤一合计,钟琤就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了,三枝在旁边跳着鼓掌,像个小僵尸一样:“好!” 齐北焉把短袖扯的松垮,努力去接桃,钟琤不放心他,“别砸到你了!” “放心吧!”话音刚落,钟琤拧松的桃就掉下去,擦着他的鼻子掉到衣服上。 把齐北焉都吓傻了,他虎愣愣地站在那里,钟琤无语,只好摘一个就往下送一个。 换了几棵树,摘了六个成熟的桃,三个是他们的,另外三个是外公外婆和王姨的。 随便用衣服擦掉桃子上的毛,他们三个站在桃园里吃掉桃子,沾了满脸的汁水,才往家跑。 刚把桃子放水井旁边的盆里,外婆出来只看到他们的背影:“你们又去哪?” “看天鹅!”齐北焉大声喊道,跑的更快了。 “这仨孩子,也不怕被鹅揪。”老太太嘟囔着,忙去屋子后面的小河边把老头子叫回来,“快去看着你仨外孙,一会儿鹅揪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不知大鹅凶,长大望鹅跑的快 下章预告:站住!天鹅!三枝今天要骑你!呜呜呜,三枝骑我吧,咱们不和鹅玩了 第七十九章 吹叶叶 鹅, 还是天鹅。那种只存在于儿童绘本里象征着圣洁的生物,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果园里专门用木头和纱网圈一片空地,给鹅活动, 东侧临河的方向是打开的,大鹅们每天早晨醒来, 自觉下河玩耍, 玩累了就回来草地上休息。 此时有一只白天鹅张开硕大白洁的翅膀, 引颈高歌, 金色的阳光照在它的身上,美轮美奂。 三个小孩子双手握着栅栏, 嘴巴张成“o”字型, 钟琤心想, 白天鹅原来是真的。 三枝似乎也被这美震撼到了。 只有齐北焉, 下一秒就要翻越栅栏, 去和大鹅亲密接触。 钟琤还没反应过来去拦他, 齐北焉已经撒欢似地跑进栅栏里, 嗷嗷叫着奔向那只刚沐浴回来的大鹅。 一些散落在园子里的鹅听到动静纷纷奔逃,逃了两步才发现来的人不过是个人类幼崽,立马收整羽毛,重新变得优雅。 三枝指着一只鹅,对钟琤说:“鹅。” 钟琤有些不妙的预感,他点点头:“嗯,是鹅。” 三枝自觉走到他前面, 微微提起双手, 露出腰肢, 固执道:“抱。” 他也要和大鹅一起玩! “不了吧。”钟琤眉头皱的很紧, 嘴上说着拒绝, 双手却已经抱住了三枝的腰,三枝的脚已经搭到栅栏上了。 这个栅栏对他们而言还是有些高,钟琤从后面抱着三枝,他像是拱桥一样挂在栅栏上。 齐北焉听到动静回头一看,立马跑了回来:“我来帮你!”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些大鹅脚步优雅且迅速地跟随他的步伐。 钟琤连忙喊:“小心你身后!”齐北焉回头,看到了他此生最大的心理阴影,那些漂亮圣洁的鹅,像英勇无畏的天兵天将从天而下,第一只大鹅揪到他手臂时,疼的他嗷嗷大哭。 一边哭一边死命奔逃,“救命啊!” 钟琤立马把三枝放了下来,把他拉远了一些,这栅栏对于鹅来说想要飞越简直轻而易举,看来栅栏的主要作用不是防鹅的,而是防人的…… 他让三枝躲在桃树后面,连忙回去叫人。 齐北焉还在鹅圈里嗷嗷大哭,五六只鹅追着他不放,抓到机会就揪他一口。 看的三枝揪心不已,平生第一次有了紧张的情绪,也不顾得钟琤的安排,从树后面出来跳着拍手,满脸的担忧和紧张,崩的像是欲发的弦。 幸好钟琤半路就遇到了拿着竹竿的王外公,钟琤急忙说了情况,和外公一起往回跑。 三枝一看到钟琤就扑到他怀里,齐北焉哭的多大声他就哭的多大声,钟琤安慰他,让他看外公。 外公已经进入栅栏,拿着竹竿使劲敲打张狂的大鹅,还有一只鹅咬红了眼,转过头张着翅膀想要咬外公,被外公一把子抓到手里,从口袋里掏出绳子:“还想咬我,正愁没肉哄我仨大孙子,拿你炖锅,也算你鹅生值得了!” 来了一名悍匪,其他大鹅听到被抓大鹅凄厉的嘶吼,便各奔东西了。 齐北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脏兮兮的,胳膊和腿上有青紫的揪伤,还有血丝,他哇哇大哭,想要抱,求安慰。 外公被他的惨状给逗乐了,“天天让你别靠近大鹅,你非要和大人对着干,现在长记性了吧?” 齐北焉在他手底下扑棱着,“外公,抱我!” 外公瞬间拒绝了:“你个小兔崽子,身上都是鹅粪!回去让你外婆洗洗再抱!” 他一只手抓大鹅,一只手提溜齐北焉,慈眉善目地招呼钟琤牵着三枝一起回家。 三枝还在小声抽噎着,看大鹅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害怕,面对技高一筹的王外公,也适时地表现了害怕。 他害怕的哭着,样子可怜兮兮的。 外婆看到齐北焉的惨状也是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她点齐北焉的头,“让你个小调皮吃吃亏!”说完让王外公带齐北焉去后头小河洗澡,让钟琤他俩也跟着去了。 她要杀鹅,少儿不宜。 房子后面有一片竹林,从竹林小道下去就是青石台阶,河水清澈见底,以前外婆在这里洗衣服洗菜。 齐北焉衣服都没脱,就被丢下河,小孩子玩性大,看到水就开心了。 外公问钟琤和三枝要不要下去,钟琤还没说话呢,三枝躲在他身后一个劲地往后退,直到撞上竹子。 外公哈哈大笑,他知道三枝是个特殊的小孩子,可他来这里两天了,又乖巧又可爱,和村里那些傻子一点都不一样。 他知道是自己刚才吓到了他,笑着冲钟琤招手,“你先下河玩去,我和三枝说说话。” 钟琤看三枝,三枝躲避外公的眼神,低头看穿着凉鞋的脚。 “我就在这里等三枝,外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钟琤不卑不亢。 外公也没说不行,看了眼傻乐的外孙,起身摘了片竹叶,擦了擦,放在嘴边。 悠扬的曲调从他嘴边响起,三枝疑惑地看着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 钟琤也跑去摘了片竹叶,放在嘴边,可他怎么吹,也只有树叶的响动,吹不成调子。 外公吹完,问三枝:“好听吗?” 三枝点头,也去摘了竹叶,放到他手里,漂亮的浅灰色眼睛像是让他再来一次。 外公爽朗地笑,把竹叶放回他的手中,“外公用这一片就好,这片给你,你试着吹。” 三枝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害怕,站在他旁边试着吹了吹手中的树叶,没响。 外公耐心地教导他:“你要像这样,你看我的嘴唇……” 三枝沉浸在这个有意思的新世界之中,钟琤试着走远两步,三枝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下到小河里,齐北焉在浅水的地方疯玩,一会扎猛子,一会仰泳,一会蛙泳…… 钟琤不会游泳,他坐在浅水边的青石板上,裤子都被浸湿了。看着斑驳透彻的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齐北焉像条落水的小狗一样,游到他旁边:“哥,你也来!” 钟琤摇头:“我不会。” “我教你嘛。”齐北焉说着大话。 钟琤却真的信以为真,和他一起在浅水区学起了游泳,还别说,齐北焉教的像模像样,没过一会,钟琤就能扶着石头扑腾了。 外公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三枝坐在他身边,垂着眼睫认真地吹手中的竹叶片,他一边教三枝,一边分身看河里的俩孩子。 其乐融融。 岸上传来不熟悉的竹调时,钟琤和齐北焉都从水中站起来,朝三枝看去。 他坐在那里,个子小小的,斑驳的竹叶阴影落在他脸上,周身弥漫着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时候气质。 竹林里的虫鸣都像是安静了许多。 断断续续地吹了一阵子,他停了下来,脚在地面上踢踏两下,才笑着抬头看外公,又看向钟琤。 外公摸着他的头,也看向钟琤。 回去的时候,齐北焉跟在三枝身边,伸长了脖子让他教自己怎么吹响的,三枝捧着竹叶如获至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吹奏着。 外公和钟琤走在最后面看着,他低头看钟琤,这孩子才到自己的腰部,怎么看都像是个孩子,可身上携带的那种气质有很矛盾。 有时候像天真烂漫的孩子,有时候又想深思熟虑的大人。 尤其在面对三枝的时候,这孩子像是一座厚重的堡垒,他守护着三枝,可有时候,也阻隔了三枝和世界的联系。 “有时候面对这样的孩子,我们不能只想着如何走入他的世界,或许你可以想想,怎么哄着他们,走出来看看更好的世界。” “就像你教他吹竹叶一样?” 外公笑笑:“至少在他做到之前,你并不认为他能做到,但他确实能够做到。” 这话似是而非,钟琤却陷入了思考。 他很感谢齐北焉一家人,就像是生生不息的流水一样让人安心,有时候还会带来惊喜。 不止是三枝,他又何尝不是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呢。 或许这些轮回,不止是针对伏兔一个人的,还有他自己。 他自认为全知全能,却守在石山上万万年,不肯挪动一步。 若不是伏兔带他走出那里,或许他丝毫不会想到改变,与生俱来的能力滋养了他的强大,却也把他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所谓。 现在,他好像真的喜欢上了现在的生活。 有阳光,有雨露,不止这些,还有更多美好的人,那些常见的自然景象也变得不一样了。 他认真的点点头,牵着外公的手:“我知道啦,谢谢外公。” 外公轻轻晃了晃他的手:“都是好孩子。” 中午吃炖大鹅,齐北焉和三枝知道这么香的肉是可恶的大鹅,吃的更香了。 他们对于齐北焉身上的伤,都没有显得太在意,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换作是钟爸钟妈,早就大呼小叫地把钟琤抱在怀里安慰了。 可王琴却引导齐北焉:“北北,大鹅咬的痛不痛啊?” 齐北焉啃着鹅肉:“痛!”他伸手让妈妈看上面的青紫,一碰就痛。 王琴问他:“外公外婆告诉你很多次,不要靠近大鹅,还为此修了栅栏,可你没有听,被咬了。下次你还要去看大鹅吗?” 齐北焉想了想:“如果我想吃鹅肉了,我再去看吧。” 众人哈哈大笑,齐北焉指着三枝说:“妈妈,外婆,三枝学会了吹竹叶!” 这可是他外公的独门绝技,他爸爸想学都没学会呢。 三枝听到他的名字,又听到竹叶,立马放下手中鹅肉,从口袋里掏出竹叶,放在嘴边,吹出一段不成样的曲调。 吹完又继续吃肉。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男妈妈当定了,那就多学点育儿手段吧~ 第八十章 方向 他们在齐北焉外婆家待了大半个月, 期间爸爸妈妈和外婆提着东西来看望了几次。 钟琤和三枝都晒黑了,赤着上身在小河里、在果园里,或者去村里的草垛旁边和小孩子们玩翻跟头。 热烈的夏天是金黄色的, 汗水在奔跑中蒸腾,升空, 三枝的脚步越来越坚定, 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王外公会的东西很多, 他以前是村里的老教师, 现在退休在家,偶尔会有学生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 坐在屋子里和他促膝长谈。 王琴已经开始打毛衣了, 有时候她会让三个孩子帮她缠线。 外婆每天都监督三枝好好刷牙, 并且严格勒令他不许再吃糖, 但可以吃甜甜的桃子。 七月末, 钟美良开车来接他们, 纺织厂改造的事情如火如荼, 他买了一辆小金杯,接着三个孩子转头送到了钟琤外婆家。 钟姥姥在门口翘首以待,她这里不如王家好玩,没有大片的果园,似乎少了许多乐趣。 她这里就像是驿站,刚送走来这边玩耍的钟琤的表兄妹几人,又要迎来外孙子, 还有他的小朋友。 一大清早她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院子里一片鸡粪都看不到, 那些她宝贝的鸡, 也被她赶出院子, 只有下蛋的时候才能回来。 钟外公见钟琤的次数没有她多,可对这个外孙,也非常喜爱,他有两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从小视若珍宝,连钟美丽嫁人,他都不舍得让她远嫁。同村的钟美良有诸多不好,可有一点,他们同村,这就让老汉放下了防备的心思。 可谁想到他们会搬到县城里住呢,钟老汉敲了敲烟杆子,被钟姥姥瞪了一眼:“孩子来了就不许抽了啊!” 他家烟叶自己种的,为了他这口吸的,他每年要在田地里忙活许久。 钟美良来了,给三个孩子抱下车,齐北焉嘴甜,立马叫姥姥姥爷,三枝看到姥姥也高兴,他还记得她嘞。 姥姥高兴的眼睛都快眯没有了,连忙让他们进屋:“快进来,地里刚摘的西瓜,泡在井水里有一会儿了。” 钟美良也没客气,进屋拿刀开了瓜,坐在院子里吃西瓜,边吃边说:“妈,家里还有瓜没,我一会儿回去带几个,让美丽也尝尝。” “有是有,可颠烂了咋办?她就不能自己来吗?” “她到时候来接孩子,不是怕没瓜了吗?我拿稻草垫一垫,不怕坏。” 钟美良吃完就去地里摘西瓜,没过多久提着的筐里就装满了绿油油镶嵌着花纹的大西瓜。 三个孩子像是掉到饭桶里的小猪,肚皮吃的圆滚滚的,还要去看他筐里的瓜。 钟老汉哄他们:“我种了两亩地的西瓜,你们谁要去看?” 钟姥姥还在往金杯里塞家里的特产,米啊,面啊,油啊,儿子有的,女儿也要有,甚至更多。他们在城里,这些买起来贵死人了。 钟琤他们三个像一串葫芦,跟在钟老汉身后。他外八字很严重,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拿着烟枪,微微驮背,时不时遇到村里的人,打招呼问他:“哟,孙子又来看你了啊?” 他就抖抖烟枪,“不是孙子,外孙。” “三个啊?”人家很是惊奇。 老爷子也不解释,鼻子里哼出来个“嗯”,带仨孩子慢悠悠朝瓜地里走去,下次再遇到人问,齐北焉就学会抢答了。 “不是孙子,是外孙!” “我们是三胞胎!” 那人看了又看,咋也看不出来这三个各有各样的小孩是三胞胎。个高的那个孩子一本正经的,像个小大人一样,眉目端正,黑的却像是煤炭,都快看不清鼻子眼了;说话的这个孩子呢,精灵古怪,怎么看都没有安静的时候,就连说话,鼻子眼都要动上一动,长的也好,可圆头圆脑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个子最小的那个,没在瞧他,两只手都被牵着,要说前两个都是好看的孩子,那他就是特别好看了,不如那俩黑,眉清目秀的,长的像个精致的女娃一样。 就是眼神木愣愣的,看上去和他漂亮的脸不太符合,有点傻。 钟老汉不惜得理他,这人是村里顶烦的二流子,他带着孩子走远了,才吩咐道:“以后瞧到奇怪的人可不要多说话,说不定是人贩子哩,万一把你们拐走了,可就吃不到外公种的西瓜了。” 他的瓜田开辟在大江边,地头搭了草棚子,里面三面漏风,放着一张竹床,一张破烂的桌子。 地头种的还有树,遮住了大部分的炎热。 姥爷让他们在草棚子里等,他去摘瓜,仨孩子却非要跟他一起去。 这可是西瓜地啊!里面长满了好吃的西瓜,他们比看到大片的果园还要激动,毕竟桃子吃腻了,总要换换口味嘛。 钟姥爷教他们认瓜,他们三个一人看中一个,他豪气冲天,“摘,都摘了!” 抱着回家的时候又被一顿臭骂,西瓜可不能在井水里冰太久,吃多了会拉肚子的。 晚上是烙饼卷咸鸡蛋和菜,吃咸了就吃西瓜。 吃过晚饭,钟老汉从屋子里搬出来竹床,上面围着蚊帐子,就放在院子里,让他们三个洗完澡到床上玩。 钟姥姥家虽然没有果园,院子里却有葡萄树,家里还有西瓜地,西瓜成批成批熟了,钟老汉整天守在地头,有人想吃,他就给人挑瓜,卖出去。 不少村里人都在他这里买瓜,价格也很便宜,就赚个开心。 钟琤已经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了,他帮着收钱找钱,钟老汉就挑瓜,他还会用结实的稻草把瓜捆成可以拎的样子。 西瓜地里就剩下最后几分地的瓜了,他们的暑假也快到了尾声,钟美丽给村里打电话,几天后她就来接钟琤,小学要开学了。 钟老汉叹气,比起常常能见到的孙子,他自然更稀罕不常见的外孙。 临走前他说,“姥爷明年种西瓜,还种小甜瓜和菜瓜,你们三个记得来啊!” 要来,自然要来。 齐北焉走的时候还哭了,他黑乎乎的手抹着眼泪,隔着车门大喊:“姥姥姥爷,明年我还来看你们!” 在他们度过无忧无虑暑假的时候,钟家和竹家已经搬到了新小区里,就住对门,钟琤有了单独的房间,不用再和爸爸妈妈睡一起了。 竹三妞没有考上大学,差了几分,竹大妞让她复读,她比之前更努力,每天学习学到夜里一两点。 竹四妞担起了煮饭洗衣的任务,有时候竹老爹老娘会过来住几天,一来几个人就要吵架,三枝就会到钟琤家里来,和他睡一起。 后来竹大妞给她爹娘定时打钱,那俩人就在乡下住着,不怎么来了。 后来他们听说几个孩子暑假会去各自外婆家玩,又到竹大妞面前说酸话,问三枝怎么不带着俩孩子去他那里玩。 被竹大妞一顿怼,家里的猪圈几天才清一次,仨孩子不算金贵,可万一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生病了咋办?更何况他们三个再不怎么花钱,也是要多少花点的。 一听到花钱,竹老爹再也不提这事了。 一年级的时候,三枝的成绩还能勉强跻身班级中间,因为钟琤很早就开始教他基础知识。 但到了三年级,开始学乘除法了,需要背古诗和课文了,他的成绩就没有及格过。 虽然他只是智力低下,反应慢半拍,可老师们一旦认定他是个傻子,似乎就对他多了些怜悯和宽松。他可以不写作业,只要上课安静不要打扰其他同学就好。 他坐在第一排,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单独一个人坐一张桌子,老师知道他钟琤认识,却不想让他打扰钟琤的学习。 老师是最早考上大学的那一批人,他最经常说的一句话,高考改变命运,所以他们从三年级就要树立远大的目标。 后来还是钟美丽再三要求,不怕儿子成绩被耽误,老师才气乎乎地让他俩坐在一起,为此他还觉得钟琤家里人不识好歹,以后有他后悔的。 可钟琤实在太聪明了,他似乎可以看到许多年后,会有一个高考状元是他教过的孩子。他把钟琤叫到外面,很认真地和他谈了许久。 他不明白钟琤的选择,“即使现在你因为孩子的天真想要帮他,可你们以后的人生是不一样的啊,早晚都要分开。” 钟琤认真道:“老师,不会的,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老师气极,一个傻子能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钟琤也不知道,在大家看来,三枝不过是个长的好看的傻子罢了,而且还是个男孩,又不像女孩一样长大了还能靠这张脸嫁人。 就算他长的好看,以后找不到工作,找不到老婆,又能过上什么正常的日子呢。 钟琤一开始以为三枝会有音乐天赋,毕竟他很会吹竹叶,可他央求竹大妞把他送到少年宫,学了不到半个月,钟琤就主动放弃了。 三枝不是对音乐有兴趣,而是对“竹叶居然能吹出音乐”感兴趣,而且他到现在也吹不成一曲调子。 他一直记着王外公的话,要引导着三枝走出他的世界,就要用让他感兴趣的事物。 钟琤已经习惯找各种新鲜事物吸引他的注意力了,事实上他只站在那里,冲着三枝勾勾手,三枝就会奔向他身边。 可他还不知道,依旧在寻找三枝擅长的方向。 第八十一章 三枝就是傻子 钟美丽下班回来, 推开门就看到三个孩子趴在桌子上认真写作业的场景,多少舒缓了她心中的不痛快。 她把包包挂好,去厨房把买回来的水果洗了, 装盘,放到一边, “一会写完作业吃, 妈妈先去做饭。” 齐北焉写数学作业写的很快, 一到语文作业就开始抓耳挠腮, 一会儿问钟琤这个拼音怎么拼,一会问那个字怎么写。 钟琤稳坐中间, 还要操心三枝的作业, 还要帮他解决难题。好在他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 钟美丽没在这事上多上心。 说去做饭, 可钟美良要晚点回来, 更何况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去做, 坐在沙发一角看着三枝的背影出神。 齐北焉很快就写完了作业, 开始在旁边骚扰三枝:“三枝啊,写快点吧,写完我们去公园玩啊!” 三枝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写着,平均三分钟就要把铅笔放到削笔刀里转一圈,保证笔尖的的锋利。 怕把笔尖弄断,他写字又轻又柔, 在纸上留下的痕迹非常淡, 一干老师为此头疼, 可三枝有强迫症, 如果笔尖不够尖, 他是拒绝写作业的。 齐北焉在旁边急的跳脚,可他写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削笔。终于齐北焉看不下去了:“你快点写!我把我的铅笔削给你备用!” 轮流用两只,速度是稍微快了一点,可三枝的注意力却转移到了钟琤的笔盒里。 他停下了写作业,把钟琤的铅笔盒拿过来,上面印着动画片孙悟空,里面装着两排铅笔,上面的是使用过的,下面一排整整齐齐没有使用。 三枝一声不吭地把用过的笔拿出来,挨个削尖。 齐北焉无语,告状道:“钟琤,你看他啊!” 钟琤写着作业,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啊,你都不管管他,他不写作业!” 三枝“哼”了一声,把身子转过去不看他,还在那削笔尖玩。 钟美丽一只脚放在沙发上,右手撑着头,看他三个打打闹闹,突然叫三枝:“三枝啊。” 三枝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她。 钟美丽有些迟疑,“如果……你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你要跟谁一起走呢?” 钟琤和齐北焉都傻了,他们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这学期,班里好几个孩子的爸爸妈妈都离婚了,有的甚至转学离开,去别的地方上学。 还有的留在班里,可有时候会偷偷哭泣,他们告诉其他同学,爸爸妈妈问他,是想要跟着爸爸,还是想要跟着妈妈。他们选择了谁,另一个就要离开。 三枝不懂这些,他想了想,还是干脆的说:“妈妈!”说完又继续削铅笔。 钟美丽松了一口气,她害怕三枝不明白这些,万一选择了爸爸就糟糕了。 她不明白是不是男人有钱就会变坏,以前明明那么老实的一个男人,终于和糟糠之妻一同奋斗出来个样子了,居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变心。 而且钟美丽也不觉得竹家现在生活变好是因为那个男人,明明做决定的是竹大妞,连孩子都抛在脑后还要拼命赚钱的也是竹大妞。 她叹了口气,自然而然地想到钟美良身上,心想如果是钟美良这个死样子,她绝对会咬掉他几口肉,再把钟琤带走,让他一辈子看不到儿子! 这个问题并没有在孩子中产生很大的波澜,时间走到五点五十,钟琤已经写完作业很久了,他抢走三枝的削笔刀,看一眼钟表,“快六点了。” 他在六这个字上加了重音,三枝自然而然地开始收拾东西,被钟琤按住了手,“你作业写完了吗?” 当然没有。方格作业本上就歪歪扭扭写了五行字,还不是老师的作业要求。 三枝低着头一言不发,齐北焉在旁边幸灾乐祸。 就连钟美丽也提起了兴致,好奇儿子会怎么做。 钟琤把他的作业本重新展好,把笔塞到他手里,认真道:“我们说好了,做完作业才能去玩,不是吗?这样才是好孩子啊。” 三枝垂着眼睫,撅起嘴巴,嘟囔道:“三枝不是好孩子。” “那三枝是什么?” 三枝猛地对上他的视线,眼睛里蕴满了伤心和愤怒:“三枝是傻子!傻子是不用写作业的!” 谁也没想到一向乖巧的三枝会突然这样,齐北焉和钟美丽对视一眼,都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谁告诉你你是傻子的?” “妈妈这样说,爸爸这样说,老师这样说,同学这样说,大家都说三枝是傻子,真好啊,傻子可以什么都不做!” “你自己也觉得你是傻子吗?”钟琤冷静且愤怒,手都在抖。 “三枝就是傻子,三枝就是傻子,三枝就是傻子!”三枝眼睛里含满泪水,站在那里捏紧拳头,声嘶力竭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钟琤被他吵的头疼,心中竟然也有股无名的火。就算他对三枝说一百遍一千遍“你很聪明”,也抵不过一百个一千个人都说他是个傻子。 他想说三枝不傻,他会穿衣服,会说话,知道喜怒知道爱恨,他就是反应比正常孩子慢了些!可那些人,为什么非要觉得他是个无药可救的傻子? “我们出去玩。”钟琤对齐北焉说,他说完就走,齐北焉连忙去拿玩沙子的小桶,那是三枝的。 钟美丽欲言又止,算了,孩子的事情还是交给孩子做吧,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三枝,有时候在他耳边说话,甚至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心里去。 他们两个出门,三枝还在那里重复着,然后倔强地跟了上去。 他不觉得害臊,一直跟在后面很大声说:“三枝就是傻子。” 小区里的人听到了,就问:“钟琤你们吵架了啊?”最好脾气的小孩和他的小傻子跟班吵架了,这可真是稀罕。 钟琤冷着脸,不搭理他们。三枝死死盯着他的后背,还在重复着,嗓子都哑了也没有停。 穿过马路对面就是公园,他们在那里等红灯的时候,三枝还在不知羞的重复着,路过的人也在看他。 走到马路对面,钟琤一声令下:“跑!” 他和齐北焉开始向公园跑去,三枝立马急了,也跟着跑,可他害怕摔倒,跑的不快,钟琤又有意躲着他,一会功夫就消失在一棵大树后面。 三枝跑到树旁边,眼里的泪水慢慢出现,他对着大树喊:“快点出来!” 可大树后面并没有熟悉的那个人,他好像真的丢下他跑了 他连忙跑向公园,等他背影消失,齐北焉才从灌木丛后面出来:“这样做不会有问题吧?”他有些担心。 钟琤心里钝痛,也想流泪,可却又憋着一口气:“他又不是傻子,能出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他俩还是朝公园走去。 钟琤恨不得揍三枝一顿,他不是傻子吗?不是只听他说话吗?为什么会在乎别人说他的那些话? 他有些迷茫,可隐隐约约又明白了什么。这里不是望仙台,他俩也不是修炼千万年的老妖怪。 三枝是人,他也是人。傻子真的没有感情吗?他们真的不能理解那些恶语吗?还是说,心里明白,嘴巴笨拙,平时压抑在心里不会表达呢? 他心里的怒气正在慢慢消散,同时也明白,这股怒火并不是平白而来的。他好像有点累,每时每刻都在想,三枝适合做什么,要做什么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老师上课讲的东西,三枝从来不听,课后他还需要用自己的话再讲一遍,要哄着他写作业,要带他做游戏,要应付三枝只对他问得许许多多的奇怪问题。 夜晚睡觉前还要给他讲故事,带他看绘本。 他这分明就是三枝的爹,在养儿子呢! 心里一会生气,一会又憋屈,一会又心软,连心态都变成爹了。 钟琤叹气,就算嬴芷没有告诉他,他也多少能够猜到伏兔为什么会下来历劫,肯定和他有关系。 不然他也不会送那半颗心下来。 他坐在书屋门口思考,做石头做久了,只要这样一动不动的思考,才最让他舒服。 “走了,去找三枝。”他踢一脚正在看书的齐北焉,率先朝公园走去。 齐北焉恋恋不舍地放下书,“这会急了?说不定他都已经开始玩沙子了。” 现在都六点多了,按照三枝的习惯,他六点不去公园就浑身难受,不在里面玩半个小时绝对不肯回家。 钟琤无奈叹气,这习惯,好像是他看育儿书,说要培养孩子的动手和思考能力,才带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可当他们站到沙坑旁边,没有看到三枝时,不约而同的傻了眼。 “三枝呢?” “我怎么知道,快问人,找一找!” 钟琤立马急了,跑向三枝有可能会玩的其他项目,却都没有见到三枝的身影。 三枝不见了,公园里有人说,是有个漂亮的小男孩哭着来过,可他在沙坑旁边站着哭了好大一会,嘴里喊着哥哥,没过多久就走了。 出了公园就没人见到三枝去哪里了。 钟琤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都要崩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少点闲言碎语,或者弱势者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但有时候我们惯于用同情、鄙夷、猎奇的心态去讨论那些和我们不同的人…… 第八十二章 是他先不要我的 夜是那么的漫长, 天上的星星永不疲倦,挂在高高的天上,偶尔闪烁着萤辉。 钟琤站在防盗窗前, 窗户大开,他的头发被夜风吹的凌乱, 眼睛里布满红色血丝。 他把三枝弄丢了。 爸爸妈妈去报警了。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 钟琤惊喜地回头, “三枝!” 可回应他的, 是钟美丽脸上疲惫的神情,她问:“你怎么不关门?” 钟琤不敢关, 他怕三枝想到家的位置, 回来了却没人给他开门, 他也不敢睡。 他沉默半响:“妈妈, 警察那边有消息了吗?” “现在还没有, 三枝妈妈也快回来了。” 钟琤呼吸一滞, 张了张嘴, 胸口涌现巨大的肿胀感,像是被巨石挡住了一样。 昨天晚上他意识到三枝走丢了,跑遍了附近所有地方,却都没有找到三枝。他熟悉的地点并不多,钟琤平时也只是带他三点一线地游玩。 只有偶尔才会带他去新华书店,去图书馆,去大型超市。 他回来后告诉爸爸妈妈, 他们第一时间按照这些地方找三枝, 却都没有他的消息。 所有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不敢说出那句恐怖的话, 会不会有人把三枝抱走了? 他是个傻子, 还是个好看的傻子。这样漂亮又不聪明的孩子,是人贩子的最爱。 钟琤联想到妈妈恐吓他时给他看的新闻,只觉得人都要崩溃了。 他向来不会看轻命运对三枝的恶意,他的命运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如果是那样,如果是那样,都是他的错。 钟美良走进来,轻轻拍了他的肩膀,“好了,这也不能全怪你。我已经拜托服装厂的同事一起帮忙寻找了,寻人启事也已经打印好,明天就出去张贴,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三枝。” 时间像是停滞了,钟琤以前从来没有觉得会有这么难挨的时光。 他清楚地感知到,爸爸妈妈一直在打电话,接听电话时,手都在激动的颤抖,随后又挂断。 竹大妞回来了,她激烈地拥抱钟琤,告诉他不是他的错。 所有人都说不是他的错,齐北焉家里也发动熟人一起寻找,他们也说不是他的错。 毕竟他也只是个孩子,所有的大人都在这方面抱有理解。 如果非要埋怨一个人,他们宁愿选择三枝。 没想到他平时一声不吭的,居然也会在心里难受他是个傻子的事情,以至于情绪爆发,走丢了。 钟琤怎么会有错呢。 如果钟琤是个真正的小孩子,他可能会接受这种安慰,就算三枝找不回来了,他也会慢慢把这份愧疚藏在心底,直到长大成人,他也和所有的大人一样,对别人解释说:“他是个傻子,我那时候还小,看不住他也很正常。” 不,这不正常。 就像是给他过去九年的行为披上一层“过家家”的遮羞布,他对待三枝的态度,就像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只不过太过认真,以至于所有人也忽略了他是个小孩子。 钟琤想说不是这样的,大人们这时候像是大人了,他们坐在沙发上热烈地讨论。钟琤躲在房门后面,内心在呐喊,不是这样的。 竹大妞和她男人甚至起了争执,他们正在闹离婚,现在因为财产还在纠缠,因为三枝走失,男人便把错误都推到竹大妞身上。 她一边要承受儿子走丢的痛苦,一边要吞血咽泪地和男人打嘴仗。 三枝的走丢对他们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钟琤的床上,还放着三枝惯用的小枕头。 即使他家里有大房子了,可他还是习惯每天跑到钟琤家里,霸占他的床,和他一起睡觉。 他睡觉不喜欢枕枕头,却喜欢把枕头抱在怀里。他喜欢每天睡觉前都听故事,最爱的是安徒生和一千零一夜。听故事的时候,他总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钟琤,在他再三要求把眼睛闭上准备睡觉时,三枝会抱住他的一只手臂,连带着枕头一起,心满意足的睡过去。 他只会和他流利的说话,在他面前他像个正常的小孩子一样,会哭,会闹。 可他是怎么对他的呢?他希望他永远乖巧,永远听话,永不违逆他的意思。 那样的三枝,真的是原本的三枝吗? 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三枝,在他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钟琤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他能够确定,自己对于三枝的重要性。 可他却抛下三枝,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钟琤的大脑像是被劈开了两半,几乎近似审判似的批驳自己的灵魂,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自大。 他对三枝的态度,又和别人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别人是在说,而他是在做。他背叛了三枝对他的信任,把自己想要的强加到三枝身上,他也觉得疲惫,却从来都是咬牙忍耐,因为他觉得三枝不会明白。 可三枝都明白,想到他那天的泪水,就像是炽热滚烫的岩浆一样滴在他的心脏上,他咬紧牙,愤怒地绷紧身上的肌肉,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对自己的愤怒。 他推开房门,看到大人惊诧的目光,三枝已经失踪三天了。 警察们一无所获,家里接到了无数提供虚假消息的电话,充满失望地跑了一次又一次。 也许他们都已经放弃了吧,认定三枝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吧。 才会在这样的时候,谈论起竹大妞可以再找一个。 生一个比三枝聪明的孩子,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 他究竟对三枝做了些什么啊?除了他,三枝还有别的人爱吗? 他伤害了自己心爱的小朋友。 现在却除了眼泪什么都做不了。 钟琤飞快地跑出房门,跑向公园,跑向书店,他要亲自找遍这座小县城,要亲自问每一个人,“你见过三枝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子。” 可他被追出来的钟美良抓住了,“大家已经在尽力找三枝了,你不要再添乱了。” 钟琤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 三枝消失一周了,警察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没网没监控的年代,想要找一个走失的孩子比登天还难。 齐北焉奉命来给钟琤送作业本,他平生第一次这样的胆怯,“钟琤,你别难受了,三枝一定会回来的。” 钟琤只是丧气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有点痛恨这个小孩子的身体。 他的脑海模拟了无数次回到那天,可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就是追悔莫及。 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再怎么想回到过去也于事无补。 在齐北焉的掩护下,钟琤得以逃脱,他挥了挥手,拽紧身后的背包,里面存放着食物,还有一些他从床头柜里借来的钱。 告别了齐北焉,钟琤从公园出发,一步一步想象着三枝当时在想什么,他会跑到哪里呢? 五月份的天已经有些热的苗头了,钟琤走在橘色的夕阳下,见到一个路人,便要上去问一遍:“一周前,你见到过这么高的一个小男孩吗?他长的很好看,穿着蓝色的裤子白色上衣,应该在哭着找什么人。” 路人们先是想想,随后摇头:“没有。” 钟琤一路走下去,直到天黑,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陌生的地方。 他想,三枝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找不到哥哥了,发现自己走到了不熟悉的地方,他会不会哭?会不会引来坏人? 他有点累了,抱着膝盖在石狮子旁,拿出一片面包却不怎么想吃,三枝如果饿了,会有什么吃的呢? 他看见什么,都会想到三枝,一遍一遍,几近自虐地抛开自己的心肺肠子,审视自己的错误。 他背着包,继续朝着不知名的远方行走,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幸好还有圆月相伴,他看得清路,听得到草丛里的虫鸣,可周围那么黑暗,隐隐绰绰的森林,是三枝最害怕的地方。 他告诉钟琤,这里会有怪兽。 想的多了,心疼好像就无所谓了。 周围越来越荒僻,等他发现自己走到一片垃圾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穿过了一片树林,这条小路太过隐秘,如果不是看到里面昏黄的灯光,他也不会被引诱着走进来。 可当他看到蹲在一栋小房子门口的小孩时,瞬间相信了命运的指引。 “三枝!”他大声喊道。 小孩机警地抬头,瞬间从地上爬起来,跑向房间里。 只这瞬间,钟琤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他的模样,脸上一道黑一道白的,分明就是三枝! 居然见到他会跑! 钟琤气极,先是跑出去找到一家小商店,花了两毛钱打一通电话,又连忙跑回去郒餛找三枝。 一个老头在门口等着他,“你认识这个孩子?” 钟琤坐在矮小的、摆放满垃圾的屋子里时,才听到一个略有些神奇的冒险故事。 老头是个鳏夫,无儿无女,靠拾荒为生,白天怕人嫌弃,每次都是夜晚出去捡破烂,然后遇到了躲在箱子里的三枝。 他把三枝带了回来,并没有发现三枝有什么智力上的问题,当他问三枝家住哪,认识什么人,三枝只会倔倔地说:“他不要我了。” 老头以为三枝是被人丢下了,可怜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孩子,居然会被抛弃,以为他是生了病,心里同情,就让他住下,还准备攒点钱带他去医院看病。 这些天,他夜里出去拾荒,三枝就跟着一起去,虽然经过无数次电线杆子上的寻人启事,可天黑,老头又不认识字,自然也就不知道三枝家里人在着急寻找。 钟美良他们找来了,车灯把这处破落的垃圾场照的通明。 他们非常感谢老头,说什么都要给他几百块钱作为感谢,老头推让:“早知道他有家里人,我就给你们送回去了,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扔啊。” 可当他们想把三枝带回去时,三枝趴在老头床上,抓紧黑乎乎的床单,宁死不从。 竹大妞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你知道因为你乱跑,让多少人劳心劳力的找你吗?你要是真想留在这里,你就在这里捡破烂吧,刚好我也不用愁你以后靠什么吃饭了!” 三枝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钟美丽轻轻抚摸他后背:“三枝乖,我们回去吧,回去姨给你炖肉吃好不好?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想你了,钟琤哥哥也想你,他每天晚上都在等着你回家,还亲自来找到你了,你真不想和他一起回去吗?” 钟琤站在一旁,察觉到三枝对他深深的排斥,心里受伤,不敢上前。 三枝趴在那里抽泣,小手拽紧了床单:“骗我,他不想要我了。” “没有…没有不想要你。”钟琤声音干涩,鼻子有点酸,“三枝,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道歉起了效果,钟美良抱起他的时候,他没有很抗拒。 再三感谢老人家以后,钟美良约定再次上门感谢的时间,这才带着兵荒马乱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三枝被祝大妞抱在怀里,脊背冷漠地挺直,脸扭到车窗那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他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耳根子后面原本冷白的皮肤,也一道道灰色,身上还很臭。 可钟琤却很想亲近他,摸摸他的手,摸他的头发,和他说些掏心窝子的思念的话。 三枝不给他机会,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从竹大妞身上跳下来,跑上楼。 竹大妞压抑不住周身的怒火,“他真的越来越不听话了!” 转脸又像是变了个人,周身充满疲惫:“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钟琤失落地上楼,听到竹大妞吼三枝的声音:“不洗澡?不洗澡我就把你丢出去,你乐意和捡破烂的一起过,你就去做他家的孩子吧!长大后也当个捡破烂的没人理的老头!” 三枝抱着沙发腿,被三妞拽着脚踝往浴室里拉,他嚷嚷道:“就当捡破烂的就当捡破烂的!” 他周身充满尖利的刺,像是个小刺猬一样,把所有靠近他的人扎的浑身血窟窿。 竹大妞被气哭了,她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用手蒙着眼睛哭泣。 三枝愣了一会,挣脱三妞的束缚,跑到浴室里。 钟琤走进来,和三妞打了声招呼,也进了浴室。 三枝没有洗澡,他背对着门站在那里,门都没关,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琤靠近他,“三枝,我给你洗澡好不好?” 三枝头也没回,一溜烟爬到浴缸里,头埋到膝盖里,一言不发。 钟琤也跟着爬了进去:“三枝,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他和三枝面对面坐着,刚想说点什么,三枝又逃了。还是看都不看他。 钟琤站在浴室里满是失落,三枝是不是永远都不理他了? 可三枝才刚跑出浴室,就被三妞揪住了耳朵,她气极:“人家钟琤整天急着找你,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摆个脸给谁看?家里有谁对不起你吗?” 也不知道是耳朵痛还是心痛,三枝哭着大喊:“是他先不要我的!” 第八十三章 等等我 如果说失去三枝的痛苦是岩浆滴在心上, 那么现在三枝回来了,说的这些话也不过是钝刀子割肉。 钟琤心很疼,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他几乎在一瞬间想到, 三枝真的不原谅他的话,他还有一辈子时间陪在他身边。这可比失去三枝好太多了。 可竹大妞却不这样想, 在她看来, 三枝就是不识好歹。 竹三妞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冷笑一声, 嘲讽三枝:“那你就继续发脾气,把所有人都赶跑, 当个没人要的傻子去吧。” 纵然知道她是在激将, 竹四妞还是拉了拉她的衣服:“姐……” 竹三妞却激动了起来:“人家钟琤哪里对不起你?小时候有口奶都要分给你喝,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要分给你, 他还是班里成绩第一的好学生, 却还要照顾你, 和你坐一起, 给你讲一百遍你永远听不懂的作业!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你是个傻子没错,可所有人都很累,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怎么可能永远照顾一个傻子?” “三枝,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她怒吼的样子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竹三妞最终还是没有考上大学,她复读了三年, 每次都败在临门一脚, 最终不得不放弃大学, 开始上班。 也许她是最明白压力的一个人, 不, 或者说,三枝在她们眼中,就是压力。 一个傻子,他的未来会怎么样?每个人都想的特别长远,竹大妞甚至想要把三枝送到特殊学校,让他在成年之前掌握一份技术,这样走向社会也能照顾自己。 她们希望三枝听话,像小时候那样,躺在床上不哭不闹,像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瓷娃娃,纵使那时候他是个傻子,也是个可爱的、不会惹麻烦的傻子。 但现在,三枝会哭,会闹,会吵着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傻子闹起脾气来还无比的倔强,几乎没有照顾过三枝情绪的她们,下意识地就想制止三枝这样癫狂的行为。 拜托了,即使要当傻子,也要当个乖巧听话的傻子吧。 三枝被她吼的,躲到了屋子里。 发泄完情绪的四妞在原地喘着粗气,轻声细语地打破宁静:“他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钟琤明白她们的想法,被这种想法击溃在原地。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想法呢?三枝不够聪明,他不像伏兔,不像赵禅真,不像苏夷安,虽然钟琤没有怀疑过他和他们是同一个灵魂。 可……差距依然在啊,他不知道该如何和三枝相处,他不知道三枝想要什么,即使教会三枝说话,他也习惯于把话藏在心底。 钟琤不止一次的想,这样就够了,他能够听话就够了。他早晚都能发觉他擅长什么,再慢慢教会他长大,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这样做。 哪怕一道题讲了一百遍,三枝还是听不懂也没有关系。他绝对有这个耐心,只要三枝愿意乖乖听,他就愿意一遍一遍重复。 原来他也希望三枝是个乖巧听话的瓷娃娃啊。 可人总会成长的不是吗? 三枝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钟琤慢慢朝房间里走去,把门关上,阻断外面探究且愤怒的视线。 他轻声叫:“三枝。”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他把灯打开,三枝并不在床上。 他很耐心地,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床底下,桌子底下,最后只剩下衣柜。 他慢慢拉开衣柜门,“三枝,我可以进来吗?” 三枝果然藏在衣服后面,等他拉开柜门,看见他又把自己往衣服后面藏了藏。 钟琤脱了鞋,也坐进衣橱,关上柜门。 这是三枝的衣柜,很狭窄,即使藏的是两个孩子,他们也不可避免地肢体接触。 三枝一个劲地往后躲,却退无可退。 钟琤声音委屈,“三枝,你永远也不想理我了,对吗?” 他揉了揉眼睛,有一些湿润,“我心里好难受,三枝。” 三枝一声不吭,听到他说到难受,才回了一句:“你是先不要我的。” 他固执地把这句话说了无数次,一开始饱含愤怒,到现在被家里人骂了,声音里也只剩下无奈,好像不知道当时说这句话时,在坚持什么。 三枝下巴枕着膝盖,淡淡地说:“你不要我了,你跑的好快,我追不上你。我是个傻子,追不上你。” 钟琤见他态度软和了一点,努力拨开衣服,朝他那边凑过去:“是我不好,我下次再也不跑这么快了。你不是傻子。” 三枝沉默,“我是傻子。” 他说这句话时,不仅不像个傻子,还像个看破红尘的老人,似乎是他深思熟虑很久才得出的结论。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三枝惆怅无声地叹口气,不愿意回答。他抠着衣橱内壁的木屑,回答这些问题已经耗光了他的脑容量。 他脑子里装的最多的是钟琤,除此之外就是他听过最多的那些话。 他笨拙地给自己穿衣服,一开始总是扣错,妈妈会说他,真是个傻子。他不会老师讲的那些东西,竹三妞辅导他写作业,总是暴躁而焦虑,让他害怕。她声音尖利地问他:“连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就连四妞,也会好奇地逗他,“以后钟琤上初中,你要怎么办?” 他说他也上初中,四妞说他是傻子,考不进初中,考上了人家也不要他,没有学校会收傻子上学。 三枝还在努力消化这件事,四妞又问他,“钟琤这么聪明,长的也好看,长大后肯定很有本事,你到时候做他的小跟班怎么样?” 三枝想,这个好,和钟琤在一起,他不就是小跟班吗?他认真点头,郑重回答好。 可四妞又笑了:“人家聪明人做的事情都要聪明的跟班才能做的好,你是个傻子,去添乱还差不多。” 三枝抿着嘴不愿意搭理她了,他想说自己不是傻子,可她们总有很多方法来测验他,非要他认清他是个笨蛋的事实。 好吧,他学会了观察别人的反应。他千辛万苦地搞懂了乘除法,老师夸他努力,转眼就劝告其他同学:“三枝努力都能做出来,你们难道还不如他吗?” 班里同学说“这道题这么简单,傻子都能做出来。” 钟琤不可能永远捂住他的耳朵,在他听到那种话以后,及时地告诉他他不是个傻子,他是三枝。 他不止是三枝,还是傻子。 所有人都在成长,老师却劝竹大妞,让他留级。 他拿学校里另外一个不够聪明的孩子举例子:“如果觉得孩子在家没人照顾的话,学校是不会拒绝收这类孩子的。毕竟他们很乖巧听话,没有危险,所以他们是没有升学必要的。” 三枝见过那个在学校里流着鼻涕含着手指四处的大孩子,他和他一样,都是别人口中的傻子。他已经很高了,钟琤说他有十三岁,在一年级读了六年,他们还在一年级的时候,这人就在一年级了。 他们升到三年级的时候,这人还在一年级。 时间在他身上好像没有流逝,三枝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可周围孩子成长的太快了,一下子就把那个大傻子抛在后面。 他是小傻子,早晚有一天也会像大傻子一样,跟不上他们成长的速度,被丢在一年级,和钟琤隔了两层楼的距离。 很烦。 心里像是突然出现一座小火山,它看上去脾气很好,可三枝能够感受到里面蕴含的热度。 三妞教他做题时说他是傻子,三枝第一次反驳:“我不是傻子,我是三枝。” 他是钟琤的三枝,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他认真的说给三妞听,可三妞冷笑一声,“你能永远当个孩子?” 她嫉妒又怜悯地看着三枝,“当个傻子可真好,什么都不用操心。” 三枝把作业推的远远的,赌气一般,三妞又冷笑:“不写就不写,反正你老师也不会管你。” 老师不会管,钟琤会管,钟琤在自己家吃过饭,作业也写完了,就来找三枝。 三枝沉默地坐在桌子前面,看钟琤耐心地给他讲做题步骤,他抬眼,看到三妞靠在门旁边,脸上挂着讥讽的嘲笑。 他生气地跳下椅子,“tong”一声,把门关紧。 “三妞讨厌。”他说。 不管他做了多少,老师总会夸他,“三枝又把作业写完了,真棒!”然后又转头教育班里别的孩子,“你们要学习三枝的态度。” 钟琤在课本上画着小王八,吸引三枝的注意力,可他还是有一只耳朵偷偷听同学讲话。 他们说:“我还以为傻子就不用写作业了。”然后丧气地“啊”一声,看来傻子也不好当啊。 心里的火山越来越活跃,放学后齐北焉跑着追上钟琤,和他聊三国漫画,他们说着说着,就走在了前面。 三枝在后面追啊,可他听不懂,刘备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在水里打架?什么桃园结义? 他个子不如他俩高,腿没有他俩的长,走着走着就落后面,只能再跑一段,努力跟上。 钟琤一直没有发现他落在后面了,三枝没有喊他,一路上像是在和自己心里的火山作对,总是跑过去,再被丢下,跑过去,又被丢下。 直到回了家,齐北焉离开了,钟琤才拉着他的手,问他怎么一身汗,笑着帮他擦。 钟琤真讨厌,三枝撅着嘴巴想。 可他也明白了,傻子三枝和钟琤的区别,三枝只有钟琤。 钟琤除了三枝,还可以有别的很多。 钟琤抱着三枝,把他搂到自己怀里,再次虔诚而认真地道歉:“三枝,对不起,我不应该丢下你,你能原谅我吗?” 三枝无声抽泣,两只手把他抱的很紧很紧,他好喜欢钟琤,他不要离开钟琤。 为什么他要是个傻子? 他不想被丢下,他想要一直跟在钟琤后面。 哪怕他跑的很快,只要能让他看到钟琤的方向,他就会一直跟下去,一直。 “你能不能……能不能等等我。”三枝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出请求,“钟琤等等三枝。” 刹那间,钟琤摇摇欲坠的心碎落一地。 第八十四章 追到你了 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贵而又脆弱的花朵, 钟琤一刻也不愿意和三枝分离。 他擦干三枝脸上的泪珠,一遍又一遍地把心里的誓言说给他听:“三枝,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我会一直等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没有任何人能够把我们分开。” 他太过于急切地证明自己了, 直到三枝攀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 三枝体内的火山悄无声息的爆发, 滚烫的岩浆流出体外,包裹着他, 熔化了他, 让他们化为液体, 又重新凝固, 最终融为一体。 是的, 他们永不分离, 无论是石头和菟丝草, 还是钟琤和伏兔的轮回,他永远都会在他身边,再也不要放开他的手。 他差点就要再次失去三枝,可这一次,他不会再和他遥遥相对,隔着让人绝望的距离。 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三枝大闹了一场,却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除了他和钟琤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了。 以前三妞好歹还能偶尔把三枝叫回自己家睡觉可现在, 他和钟琤就像连体婴一样。 因为他走丢那件事, 钟美丽心里也多了些小疙瘩, 一直在想钟琤是不是承受的太多了。三枝经常跑他们家, 竹大妞并没有心安理得, 给钱,也给好吃的,有什么好的都会想到钟家。 甚至三枝走丢了,她也没有对钟琤说一句重话。 换句话说,她就像是把三枝托付给了钟家一样,三枝每天晚上都要和钟琤一起睡,竹大妞也只是为难了几秒,钟美丽一说没关系,她立马就接受了。 星期天找机会把三枝的床挪到了钟琤的房间里,每天晚上钟琤会陪三枝回去拿衣服,然后回来洗澡,睡觉。 虽然多了一张床,他俩依旧睡在一起,钟琤会给他讲故事书。 “我应该留在我的星球上,陪着我的玫瑰……可惜我那时年纪太小,还不懂得怎么去爱她……” 钟琤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钟美良把趴在门上的钟美丽拉过来,“你干什么呢?” 钟美丽叹口气,继续擦头发:“你有没有觉得咱儿子和三枝的关系有点太过了……” “小孩子不都这样吗?小时候我还想和我朋友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呢。” “那你俩现在还是朋友嘛?” “当然不是了。” “那不就得了,而且你对你朋友,不会像咱儿子这样对三枝吧?” “现在我和我朋友变成夫妻了,老婆,他俩就是有缘分,玩的好罢了。你想这么多干嘛,你看你,脸上都愁出皱纹了。”钟美良嬉皮笑脸的,把媳妇按在椅子上,给她抹脸。 “去你的。”钟美丽生不起来气,轻轻打他手臂,叹气道:“可我总觉得咱儿子很聪明,以后可以做一番大事,成为一个科学家说不定都有可能。可你看三枝一直在他身边,他几乎没有时间去做感兴趣的事情,或者说,他的时间都用在三枝身上了。” “整天睁眼三枝,闭眼三枝。在学校里还要和三枝坐在一起。自从三枝走丢回来,问题更严重了,吃饭眼睛都离不开三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三枝是他什么人呢。三枝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可你说……他这样子,以后能做什么?” “要是他做什么咱儿子都要跟着,那咱儿子不就大材小用了吗?” 这些忧虑深深地困扰着钟美丽,都快成她的心病了。 从小钟琤就与众不同,她也不可避免的有望子成龙的心思。可有三枝在身边,钟琤一直规规矩矩,虽然在班里名列前茅,懂事又孝顺,但她依然有些不满足。 她看得出来自己儿子做这些事情游刃有余,他明明可以做更多,做的更好。 就连齐北焉课外都被送去学什么跆拳道钢琴,她家又不是没钱,当然也能送儿子去学。 可钟琤带着三枝去少年宫没两天,快把人家课都试一遍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选,回来了。 钟美良明白她的想法,美丽虽然忧虑这些,可也没把这些焦虑压在孩子身上,他仔细吹干老婆的头发,轻声道:“他们这一代的孩子,比咱们那时候的日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选择也多了很多。可你想想咱们小时候,是不是能想到很多美好的事情?” “可咱儿子,也就暑假能去乡下玩一段时间,齐北焉这么灵巧的孩子,整天被一个大书包压着,做完作业还要去上少年宫。技多不压身,确实是真理,可你想想,你这么想要咱儿子学习那些东西,是真的想让他在这些特长上走出一条路,还是想要炫耀?” 钟美丽撅着嘴巴:“瞧你说的,他不愿意学,我也没打着他去学啊,什么炫耀不炫耀的。”不就是和别人聊天时,能多说几句嘛。 钟美良笑道:“我知道你心好,不忍心逼咱儿子,可你多想想咱儿子的优点,他照顾三枝的这份耐心、细心,有别的孩子能够比得上他吗?不说其他,单是有这些优点,他以后哪怕上街讨饭,都能比别人口碑好,讨的多。” 这话说的,钟美丽幽怨地瞪他一眼:“我顶多是觉得咱儿子没啥特长,你倒好,直接咒他上街讨饭。我不管啊,我可心疼咱儿子,你赶紧给我赚钱,以后儿子就算没出息也不能委屈了他。” 话已至此,钟美良总算把老婆大人哄好了,伏低做小发誓要把服装厂做成本地首富,让老婆儿子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三枝走丢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别的后遗症。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很怨念那天没有追上钟琤,觉得是自己腿短跑太慢。 钟琤也没敢告诉他,自己是躲在灌木丛后面,故意想逗他。怕他又伤心的哭。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小学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钟琤和三枝在路上就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钟琤先走一段距离,大概十米远,然后三枝跑向他。这样玩太无聊,他们又创造性地加入石头剪刀布,谁赢谁就先跑一段距离,然后在原地等下一个人赶上来。 钟琤石头剪刀布一直赢,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都已经猜到三枝下一局要出什么了,可三枝总是临时改出别的。 三枝嘟着嘴,反而怪他:“我已经猜到你要出什么了,你为什么不出?” 钟琤哈哈大笑,“那下局我出你猜的。”他向前跑一段距离,大概十米远。 三枝背着书包,快速地向他跑过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他,“追到你了!” 钟琤摸他头发:“对,我被你追到了。” “再来。” 这次钟琤出了石头,三枝出了布,他如愿以偿赢了钟琤,开心地都要跳起来了。 “好了,轮到我追你了。跑吧。”钟琤把他身后的书包取下来,自己拿着。 三枝书包里东西装的不多,每学期开学钟美良都会去新华书店多买一份教科书放家里,省的他们天天背着书来往学校,压的都长不高了。 三枝乖乖地让他取下书包,做出跑步的姿势,他学电视里的运动员那样,一只腿微屈。 六月份了,他们两个早已经换上短袖短裤。三枝皮肤很白,他背对着钟琤,屈膝,纤细的脚踝上方,已经稍微有了些男孩子的肌肉雏形,已经快长成大孩子了啊。 钟琤心里想。 三枝回头告诉他:“我要开始跑了哦。” “好,我会追到你的。”钟琤认真回道。 三枝手指撑地,严肃的像是在什么运动会现场,他俩自顾自的玩游戏,丝毫没有注意到路人好笑又怀念的神情。 他大声喊道:“1,2,3!发射!” 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猛地从树上跳下来奔向早已相中的猎物,有人甚至停下脚步,为他这次胸有成竹的狩猎。 可他像箭一样跑了没两步,猛地又回头,凶猛的豹子变成软绵绵的小奶猫,扑到钟琤怀里,差点把他撞趴下:“你追到我啦!” 他声音又奶又甜,带着满满的眷恋和不舍。 路人甚至想再凑近一点,看看这么会说话的小人是男孩还是女孩。 原来是漂亮的小男孩啊,路人觉得有些可惜,可能是兄弟什么的吧,看起来弟弟很喜欢哥哥的样子。 钟琤搂着软绵的身体,心都快化成棉花糖了,恨不得把小人揉到自己的心里,好让他看看,自己已经死死地落入他的捕猎网,他不需追赶,自己早千千万万年前就被他抓获了。 可他却说:“你这样算赖皮哦。” 三枝闷闷道:“你不要站在我后面,我看不到你。” 合着自己只能站在他前面啊,钟琤哭笑不得,只好按照他的要求走了一段距离,三枝这才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他飞过来,欢快地抱住他,告诉他:“我又追到你了哦!” 这个游戏他怎么都玩不腻,不管钟琤是赢还是输,他都要站在最前面,等到三枝奔向他,一次又一次地追到他。 或许这个游戏真的能弥补那天钟琤消失不见带给他的伤痕,三枝也也没有犯过轴。 他依然按照钟琤的教导,认真地完成每一天的作业。 老师对他很满意,在台上再次表扬三枝,鼓励其他同学的时候,钟琤发现三枝偷偷在本子上画小王八。 他“腾”地站起来,“老师,我希望你不要这样了。” 正在侃侃而谈的老师动作僵硬了,“你说什么?” “如果你想表扬,请连同我们这些认真完成作业的人一起表扬,我们也想得到表扬。” 齐北焉立马站了起来:“对啊老师,我们也想每天被表扬啊。你应该说’看看班里这些认真完成作业的学生,再看看你们,难道你们不会觉得害臊吗?’” “这样才公平啊老师,也夸夸我们吧。”齐北焉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挤眉弄眼地哀求道,十分鬼马。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师们好像很习惯这样做,如果班里有一个不是很优秀的学生,每天都会按时完成作业,规规矩矩的,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夸奖,希望别的孩子把这个孩子作为榜样。 可我觉得,这不是榜样,更像是靶子。 有时候这个孩子,反而会遭受很多不应该有的不公平对待。 所以,就像评论区里某同学说的那样,对待不普通的人们最好的方式,就是用对待普通人的方式去对待他们,没有高看一眼,也没有怜悯和同情,更不要有轻视和鄙夷这才是最好的啊。 ps:三枝真可爱 钟琤总算意识到丢下媳妇让他自己飞升自己甘愿付出地留下是有多蠢了。 再pps:教师节快乐! 顺便求一下收藏专栏和预收,我会努力码字哒,看看我嘛 第八十五章 初中生活 没有了老师的特别关爱, 三枝的小学生活安稳了许多。 有钟琤和齐北焉站在他前面为他遮风挡雨,三枝免去了大部分自闭症患者在学校里受到的欺负,平稳度过六年级, 去乡下疯玩了漫长的暑假,升到初中。 一中是一所公立学校, 无论什么样的学生都收, 师资力量虽然还算强大, 但因为学生过多, 导致平均成绩在县里不上不下。 一开始齐北焉是要转去私立二中的,对于家里有点小钱的学生来说, 二中更合适他们。钟美丽原本也有些心动, 可二中入学有着严格的关卡, 即使掏钱, 也不会收三枝这样的孩子 。 哪怕三枝从外表上看, 和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 顶多是安静了许多, 反应稍微慢了一些,可学校还会尽量收集学生以前学校的意见作为参考。 钟琤自然不愿意去,于是就和三枝一起报了一中,钟美良又给学校捐了一批化学实验器材,换来他俩在一个班的机会。 齐北焉也就没去二中,陪着他们一起读一中。 一中很大,作为一所县级中学, 它尽可能地满足县里所有学子, 有九栋教学楼, 一座图书馆, 还有塑胶操场。县里每年对教育的投资有一半都会落到一中头上, 听说学校还准备建一座户内体育场。 一中是可以住宿的,钟琤和三枝没有这个需求,但一中离家稍微远了些,为了不耽误上学,钟琤暑假里学习骑自行车,每天可以载着三枝上下学。 到了新环境,三枝显得有些不安。可在钟琤的教导和安慰之下,他已经学会隐藏情绪。 刚开学,班里乱糟糟的,班主任找学生下去搬书,个子比较高的钟琤和齐北焉被征用了。三枝不想在班里待,就从后门溜出去,站在教学楼右侧凹陷进去的天台,他们在二楼,楼下的花坛里种着爬墙虎,绿油油的触角已经生到了二楼。 三枝用手拢着触角,沉默无声地玩耍了许久。 过了没一会儿,他才注意到身边站了一个陌生人。 女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长的真好看,像一本书里的恶龙王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三枝:“?” “不过你没他高,恶龙王子可是有一米八噢,你多高啊,有一米五吗?好像还没我高的样子,我现在一米五三,还在长哦,说不定今年我就能长到160。” 三枝悄悄回头看了班级,没有找到钟琤和齐北焉,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听女孩说话。 他大脑一片空白,都有些不知道作何反应了。从出生到现在,他的世界也就扩张了一次,把齐北焉收入了能交谈的范围。小学时候没人愿意和他说话,也没人敢。 他不吭声,李梦玲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已经从身高聊到她妈妈不允许她打耳洞了,三枝扭过来的头一直没扭回去,就那样眼神虚无地看向她的右侧,像是在竖着耳朵听她说话。 许是听累了,他把头放在趴在栏杆的手上,用浅灰色的眼珠看了李梦玲一眼。 “你长的真好看。”李梦玲脱口而出,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三枝一点都不像恶龙王子,倒像是灰色水晶,带着一种忧郁而美丽的气质。 他俩还算和谐的氛围被钟琤打破了,头一次看到三枝和别人相聊甚欢,倒算是稀罕。 “三枝。”他叫三枝,眼睛却看向女孩,“她是谁?” 三枝安静地摇头,走过去自然而然地牵着他的手。 李梦玲看了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我是李梦玲,八班的,看他在我们班门口站在,就和他聊了几句。” 她顿了顿,又道:“你好高啊。” 钟琤冷漠而又客气:“谢谢,我们要是七班的,要进去了。再见。” 李梦玲欢快地和他说再见,对三枝喊道:“别忘记我说的事情啦!” 三枝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钟琤眉头一皱,这才多大会儿啊,他就和人家女孩聊起来了? “她和你说什么了?” 三枝有些迷茫:“恶龙王子?” 钟琤:“?” 很快这件事就被他们忘在脑后,拿了新书,认识新老师,本来想说新同学就算了。结果老师说什么课改,要求以后班里同学都是小组形式存在。 为了研讨方便,三张桌子拼在一起,两人一张长桌子,三枝本来和钟琤靠着窗户坐的好好的,现在一人多了一个相近的同桌。 三枝有些瑟缩,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些,手在课桌下面拉了拉钟琤的裤子,很快钟琤就偷偷把手放下来,和他十指相扣,安慰他。 老师还在台上讲着什么,学生们在台下小声交流着。 只有他们这一组,异常的安静。 别人家的小组或多或少还有女生存在,可他们这组,六个人,全是男的。 栗子头男孩坐在钟琤隔壁,把下巴支在桌子上,椅子后倾,小声嘀咕道:“这哪里是初中,这是和尚庙啊 。” 他的同桌是个浓眉大眼的男孩,身姿板正,正在认真地给书做封皮。 三枝隔壁是个皮肤很白,脸上长着一些雀斑的男孩,和三枝气质有些像,他也很安静,这会用语文书做阻挡,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雀斑男孩隔壁,是个看上去就很皮的男孩,他背对着小组,已经和隔壁组的聊起天来了。 老师讲完,拍手,让每个小组开始讨论,起组名,挑选组长,还有举荐班干部。 六个男孩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眉毛很粗的赵虎率先发言:“我叫赵虎,我不想当组长。” 他隔壁的栗子头立马发问:“我叫许粒,组长是不是跑腿的?” 钟琤:“我是钟琤,他叫竹三枝。” 正在沉迷看课外书的雀斑男孩抬起头:“张可可,不想当。”说完又继续看书。 他隔壁的调皮男孩有些无语:“你们有病是不是,怎么我刚转来就遇到你们这些怪胎。” 其他人都看向他,他略显暴躁地抬起手抓乱头发,从刚才起他就觉得这小组氛围不对,死气沉沉的,一点激情都没有,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举手叫老师:“报告老师,我想和别人换个位置。” 老师走下来,张可可瞬间施展秘技,把课外书塞到桌洞里。 “你为什么想要换位置?” “我觉得我和他们气场不合。”郑伟如实说道。 老师无语:“那你觉得你和谁气场合?” “他!”郑伟嘻嘻笑着,指向刚才和他相谈甚欢的隔壁组男孩,俩人一看就是调皮分子。 老师是绝对不会给他机会的,不仅不给他机会,还把他和许粒换了位置,不让他和那个男孩背靠背坐着。 郑伟一脸幽怨地把书挪到钟琤隔壁,嘴里一直嘟囔着:“灭绝师太。” 结果到讨论时间结束,他们小组一直都在诡异的尴尬和沉默之中,个人做个人的事情。 钟琤和三枝互相帮对方的课本写名字,正写着,就听到老师问:“第二组,你们选好组长了吗?” 她在上面问了好几次,结果没一个人回答她,她只好走下来,扣了扣桌子,六个人才齐齐抬头看她。 老师嘴唇紧抿,眼神也变得不善,赵虎立马站起来:“老师,我当组长。我们小组叫飞虎队。” 其他五人齐刷刷地看着他,老师说:“行吧,赵虎当组长。以后你要担任起组长的责任,好好带领组员。” 老师走上台,郑伟小声嘀咕:“叫什么飞虎队啊,真土。” 赵虎脸皮子一耷拉:“你说什么?你有意见为什么刚才不提?” 看赵虎脾气不好,郑伟没再说话了,心里的逆反情绪却越来越严重,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换位置。 尴尬又兵荒马乱的开学第一天结束了。 齐北焉回去路上告诉钟琤他们,他们班也分小组了,他当小组长,班里定下规矩,谁上课说话被抓就要扣分,结果他们组分来了一个话特别多的女孩子。 没人和她说话她都能自言自语出声。 明明齐北焉是在苦恼的抱怨,钟琤却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 脑海里却想到今天和三枝聊天的那个女孩,又想起,她到底和三枝说什么了? 第二天一大早,钟琤被屋里的闷热给热醒了,一起身就看到三枝安静地蜷缩在一旁,原本盖着腹部的薄被子也被他甩到地上,雪白的身体像是在反光。 钟琤挠了挠头发,起身下床,把被子捡起来轻轻给他盖上,然后洗脸刷牙,找出三枝今天要穿的衣服,然后去厨房准备早饭。 冰箱里有钟美丽提前包的饺子,钟琤正在下饺子呢,就听到厨房门被拉开,他爸睡眼惺忪地探头进来:“这么早?” “昨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钟琤一边回答,一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热一热,和三枝一人一杯,然后又打开另一个炉灶,准备煎蛋。 “三枝呢,还习惯吗?” “都挺好的。和小学没什么区别。” 钟美良去洗手间刷牙,一会儿又过来了,像是和大人讨论问题,“那你呢,还打算像小学那样,无聊的度过初中吗?你爸爸我当年的初中可是非常精彩的啊。”他嘴里有泡沫,说话含糊不清,可钟琤明白他的意思。 把八分熟的煎蛋从锅里铲出来,钟琤莫名其妙想到不和谐的小组和奇怪的小组成员,总觉得自己的初中生活也许不会那么单调。 他笑着把准备好的早餐端到餐桌上,“锅里还有你和妈妈的煎蛋,我去叫三枝起床。” 他已经长到钟美良的肩膀了,看上去还是未发育的小孩子的模样,可身上那股成熟的气质,却是遮掩不住的。 钟美良打开锅盖瞧了瞧,嘟囔道:“这么好的男人以后也不知道以后便宜给谁。” * 作者有话要说: 钟爸爸眼中的儿子:长得帅,气质沉稳,会做饭,会带娃,对父母孝顺,脑袋瓜子聪明。简直完美。 初中生活是三枝命运重要的转折点~写起来还真是怀念青春呢 第八十六章 有长大 去了学校, 钟琤见到四个萎靡不振的组员,才知道他们四个人都是住校的,每天早晨六点就要起床, 六点半早读,不像走读生, 七点多来都不算晚。 七年级的学习难度, 整体来说又增加了。三枝上课总是很认真地看向黑板, 听老师讲课。 可一到写作业就露馅了, 数学是最难理解的,能够背的语文英语还好, 只要他背的多, 就能形成肌肉记忆, 可他实在算不明白, 为什么要把鸡和兔子关到一个笼子里, 为什么要同时往水池里放水又倒水。 钟琤只能课后给他讲, 讲完了让他自己做, 他趁机去厕所。 就去厕所的功夫,回来的时候三枝已经没在做题了,他拿着一本书,郑伟问他:“刚才那个女孩是谁?” 三枝摇摇头,翻看手中的书,呆湾知名言情天后,《恶龙王子爱上我》。 钟琤抻平衬衫, 在椅子上坐好:“昨天那个女孩来找你了?” 三枝点头, 然后把书递给钟琤。 钟琤大致翻了一下, 有些无语:“她给你这个干嘛?” 三枝声音很小, “不知道。” 钟琤想去把书还给她, 结果上课铃响了,只好作罢。 郑伟在一旁问他:“那个女孩是不是在追他?”一脸的八卦。 明明才从小学升到初中,就从小屁孩蹦哒到情窦初开的阶段了?要不要这么快啊。 钟琤淡淡地瞥一眼三枝,默默把书往桌洞里塞了塞。 他又不是真的在养儿子,三枝是他的,他是三枝的。 “下课去把书还给人家。”他对三枝说道。 三枝呆呆点头:“好。” 听话程度就连张可可都抬头看他,郑伟趴在桌子后面:“他是你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听话?” 一个粉笔头从讲台上飞下来,飞虎队小组被扣了三分。 下课后赵虎非常生气,板着脸批评郑伟:“上课主动回答问题才加一分,你一下子就扣了三分,这三分无论如何你都要弥补回来。” 郑伟委屈:“说话的又不止我一个,他俩还说了呢,只不过老师砸我顺手,我才当替罪羊的。” 赵虎严肃地看钟琤一样,他刚才确实听到他们上课聊天了。 三枝小跑着离开教室,拿着书去了七班,钟琤道:“我会把分加上来的。” 他说到做到,一上午四节课,回答了好几次问题,成功把飞虎队的分数提升到班级第一。 中午去食堂吃饭,郑伟乐乐呵呵:“你真厉害。”转脸又对赵虎说:“他把我们三个的分都加回来了,还够我们再聊几次的。” 赵虎眉头紧皱:“他是他,你是你,你扣的分为什么要别人帮你?” 快把郑伟给气死了,私下和别人说赵虎拿着鸡毛当令箭。 郑伟是个和谁都能聊天的狠人,一会儿不聊天他嘴皮子痒,可惜左右两边坐的是赵虎和钟琤。 他只能和背后小组的人聊天,他嘴贱,人家不爱搭理他,结果人家小组讨论问题他总是拿着书混入其中,逗这个逗那个的。 又一次还揪人家女孩头发,说女孩脸上长的痘像是小丑的红鼻子,愣是给人气哭,去告诉老师了。 班主任很生气,扣了飞虎队十分,钟琤积极回答两天问题加的分全被他给扣没了。 每周小组都要评比总分,倒数前三的要承包他们班在校园里的打扫区。 眼看着就要周四了,别人小组力争第一,分数直追二十,可他们组,孤零零的三分。 这些分都是赵虎和钟琤上课回答问题挣来的,原本可以让他们不功不过的在班里当个中流,现在只能去扫地了。 钟琤积极回答问题倒不是爱表现,他只是发现,如果他回答问题,三枝就会听的更加认真,每次老师在讲台上问有谁愿意回答问题,他都很期待地看着钟琤,恨不得替他举手。 钟琤自然不会让他失望,于是不到三天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刚学的古诗能够流畅的背出来,很难的数学计算题很能够做出来,就连英语口语都比小城里的孩子流利多少。 再加上人高又帅,出了不少的风头。 钟琤能察觉到上厕所时班里女孩子跟随的目光,原本为了低调都打算少出风头了。 可他也不想沦落到打扫卫生啊。 于是所有人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郑伟,就连三枝也不例外。 他不明白搞这些分数是干嘛的,但他知道第一。 钟琤一直都是第一,他和钟琤跑步也是在争第一 。 第一对他来说,有种特殊的魅力,血液里流动的因子似乎都在叫嚣着对第一的渴望。 可他太弱啦,哪怕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做到考试拿第一。 因为小组成员无声的谴责,郑伟用愤怒掩盖了羞愤,他踢到椅子,生气地丢下一句:“大不了我自己赢回来!” 然后就跑出了教室。 赵虎无声抿唇,拿出下节课要上的课本,无声地背诵起来。 他当小组长,一开始是赶鸭子上架,可几天下来,所有人都认可了他的身份,他严于律人,却更加律己。 漫长的大课间过去了,随着铃声响起,班里所有学生都躁动了,蓄势待发,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老师,只等她提问。 作为老师,能看到学生有这样的积极性无疑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她都快掩饰不住嘴角得意的笑了。 讲解完英语课文,她终于按照学生的渴望提问:“这篇课文非常简单,也比较实用,三分钟时间,把课文背下来,一会儿我们找人背诵。” 这篇课文说短也不短,钟琤一眼扫过去,七八十个单词呢。 他刚打算开始背,就看到三枝簇着眉头,捂着耳朵,嘴巴里念念有词,竟然也在背课文。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老师:“课改,真有你的。” 三分钟背一篇七八十单词的陌生英语课文,这个难度并不算小,赵虎上课前早有心理准备,这会胸有成竹。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老师刚喊停,就有不少学生齐刷刷举手,其中就有郑伟。 刚被班主任提到办公室批评的调皮小孩竟然举手了,英语老师点了郑伟的名字,郑伟没想到真会叫他,站起来一紧张,刚才背的东西全都忘完了,磕磕巴巴地背了两句,后面一片空白。 捏着书的手心里都是汗,原来起来回答问题压力这么大啊。 老师无奈让他坐下,让他课后再好好背诵,许是因为郑伟紧张的样子让一些人害怕了,在他之后,举手的人少了许多。 老师挑选了几个别组成员起来,眼看着就快下课了,还有一些东西没讲,就想停止背诵。 赵虎和钟琤有些可惜地放下一直举着的手,就在这时,三枝怯生生地举起手来。 带举不举,半落不落,似乎他也在犹豫。 英语老师是个打扮时尚的女老师,她对三枝有印象,事实上,一开学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知道,七年级有个漂亮乖巧的小男孩患有自闭症,似乎智力也比一般小孩子要低,他一直跟着自己的哥哥玩。 这会儿见三枝居然举手了,她立马叫了他的名字:“竹三枝是吧,你要起来背吗?” 三枝被叫到名字,腿都有些软,钟琤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 想到第一,三枝鼓起勇气,脸都胀红了,头一直低着,看着桌面,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英语老师恨不得把同事都叫来看看,她压下心底的激动:“那你开始吧。” 钟琤看的明白,三枝非常紧张,他眼睛里含满水雾,下唇都被他咬红了。 他看着钟琤,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 听到开始,他就小声地开始背诵。他声音太小了,班里一开始还有些躁乱,老师手指在唇上一压,示意他们安静。 随后小心翼翼地从讲台上下来,走到三枝身边。 班里安静地掉一根针都能听到,自然也能听到三枝在小声地背诵课文。 刚开始,他还有些结结巴巴的,可越到后面,他背的越自然,大脑就像是一条被淤泥阻塞的河流,突然被人清理掉了淤泥,河水终于融会贯通,顺畅流淌。 他想到钟琤告诉他,背书的时候先想中文意思,记得中文意思了,再了解固定的句式和语法,就知道该怎么转换了。 他还是不懂什么句式和语法,可读一遍,十遍,读的多了,那些东西像是刻在他的脑子里了。 在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背完的时候,英语老师一脸的心满意足,带头为他鼓掌,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用英语夸三枝实在是太厉害了。 三枝慌乱地坐回位置,双手捂住胀红的脸,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英语老师破例,给三枝加了五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回答问题,她希望有别的不敢回答问题的孩子,能够踊跃在她的课堂上表现,通通都是五分。 下课铃声响了,英语老师面带笑容地走出教室,急于向同事炫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激起的千层浪。 赵虎开心的笑了,他翻了翻课表,发现距离星期天还有两节英语课,他把目光投向还没有回答问题的许粒和张可可,饱含期待。 升学成绩最烂的三枝都能成功背出来课文,哪怕这会几个孩子嘴上不说,心里的胜负欲也被激起了。 他们沉重地点点头,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放学回家的路上,三枝开心到不想坐车,可他也不想骑车,于是就让钟琤骑车,他要和自行车赛跑。 笑的像个灿烂的小傻子。 回到家,钟琤把三枝的表现对父母说了一遍,然后安静地,等待着父母的夸奖。 他的三枝,真的有长大! 第八十七章 喝醉了 飞虎队接下来两天的表现属实不错, 可班里别的小组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年级主任多次巡逻经过七班门口,感觉自己看到的都是一群饿狼,嗷嗷叫着举手想要老师提问。 周五临近放学, 他们小组最终分数,也只是在班级中游水平, 没有拿到第一, 小组第一里有个女孩子, 一周被选中了三篇播音稿件, 成功为小组加了九分,以课外优势占据了班级上风。 不用被罚去扫地, 飞虎队小组总算放下心来。不是不愿意扫地, 而是不愿意成为倒数, 被罚去扫地。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经过一周齐心协力的磨合, 周五放学时, 他们小组总算能笑着说下周见了。 每个人心里的成见, 似乎都少了许多。明明赵虎还是不苟言笑, 说的话不怎么好听,可郑伟也没有那么排斥他了。 张可可喜欢看小说,经常沉迷小说无法自拔,即使如此,小组争分时,他也放下小说,在自己喜欢的历史课上起来回答了问题。 许粒是个有些矛盾的人, 有时候他的性格像张可可, 比较安静, 有时候又比较像郑伟, 爱吹牛, 也还算够义气。 郑伟和钟琤三枝说下周见时,三枝抿了抿唇,等他想说回见时,人家早已经拎着包离开了。 赵虎听到了,他和钟琤在摆放小组成员的椅子,把椅子反过来放到桌面,这样值日的同学会比较好打扫,刚才他们三个走的时候没有注意。 是赵虎带头帮他们搬了椅子。 听到三枝慢一拍的回见,他有些诧异地看一眼三枝,随后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的时候,他多嘴问了一句:“你们还不回去吗?” 钟琤摇头,“我们在等人。”齐北焉在隔壁班还没有放学,班主任拖堂了,他们今天要一起去齐北焉的家里,他的妈妈过生日。 赵虎了然:“那我们先走了,下周见,钟琤。” 他看了看一旁的三枝,又道:“下周见,竹三枝。”说完之后,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三枝回他一句“回见”,才斜挎着书包,微微点头,然后离开。 钟琤猜赵虎家里肯定有人当兵,事实上也没有错,他的父亲是名烈士,这些事齐北焉告诉他的,齐北焉的父亲在相关部门工作,对此有所了解。 他还曾经叮嘱过齐北焉,要是遇见了赵虎,就和他打好关系。可惜他俩没分到一个班里去。 不过吩咐钟琤也是一样。 晚上钟氏夫妇带着礼物一起来到齐北焉家里,竹大妞没有来,自从她和三枝爸爸离婚以后,一心投入到事业中去,是个彻底的女强人。 三妞已经定亲,四妞也考上了大学,都不在家里。 三枝就像是被钟家收留了一样,幸好齐北焉的妈妈也很喜欢三枝,她和她的父亲一样,都曾经是名教师,在教育孩子方面很有一套。 听钟琤说三枝在课堂上首次回答了问题,背的还是英语课文,所有人都替他高兴,并把第一块蛋糕先给了他。 因为开心,大人们都喝了酒,小孩子们也被特别允许喝了王外公亲自酿的米酒。 三枝贪甜,喝了整整一碗,又缠着钟琤,喝掉了他剩下的半碗。 脸颊像是火烧的一般,头还有些晕乎乎的。 三个孩子撤离饭桌,到沙发上开了电视,钟琤扶着三枝在沙发上躺下,在他头下面放了垫枕,“感觉怎么样?” 三枝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唔”了一声,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灯光太亮,他情不自禁地用手遮挡住眼睛。 这会的天气还有些热,屋里开了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不远处饭桌上大人们的聊天似乎都变得遥远。 三枝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从脸上拿下去,一只有力的手拿着热毛巾在他脸上游移,齐北焉的声音听起来飘飘乎乎的:“你真的挺像电视剧里的老妈子的。” 老妈子,那是什么? 三枝被热毛巾熏的有些喘不过来气,难耐地伸手去拽衣服,却被人抓住手,顺势在他露出来的脖颈上也擦了一把,“三枝,难受就睡一会,一会儿我们回家。” 眼睛被遮挡住了,没有刺眼的光亮,心也在听到回家两个字的时候,变得安宁。 家啊……家里有钟琤。 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的很沉,直到时间来到九点多,钟美良他们决定回家,三枝还在沙发上睡着,钟琤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一只手放在三枝眼睛上面,替他遮住光亮,一边和齐北焉一起看着电视剧,讨论着里面的剧情。 他叫了几声三枝,没醒。钟美良只好背着三枝回去,三枝很轻,还不到九十斤,钟琤都开始长个子了,他还在不紧不慢地生长。 齐北焉家离钟家也就两条街的距离,他们走着回去,路上闲聊了些话,也没把三枝吵醒。 回到家,把三枝放到床上,钟美良他们两个先后洗了澡,钟琤才去洗澡,然后接了热水,脱去三枝的衣服,给他擦了擦身子。 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到了半夜,三枝突然醒了。他迷茫地坐起身子,像是还没想到自己是在哪,随后看到偌大的月光照射到房间里,把书桌和衣柜照的清清楚楚,窗外的风吹进来,吹动了书桌上未合的书页。 摸到身边仰躺着睡得平稳的钟琤,他才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趴在钟琤身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舒肤佳的味道,才觉得安心。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 他很少做梦。 这是他第一次做梦。 从来没有做梦似乎是件很稀奇的事情,小时候齐北焉总是会炫耀,他梦见自己成为了孙悟空,打上了天庭。偶尔钟琤也会说,自己做梦成为了一块大石头,被一个巨大的巨人呼吸之间吸入腹中,于是干脆在巨人腹中停留下来,越长越大。 可三枝,从来不知道做梦的滋味。 可他刚刚却梦到了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梦里也有一个三枝,却没有了钟琤。他生活在小时候的大院里,只去学校上了两年学,然后就一直在家里,接替三姨的职位,敲糖块卖。 后来他的爸爸出轨了,和一个外地女人一起逃离了这里,他的妈妈非常伤心,经常偷偷流泪,埋怨也变得多了。 她问他为什么非要是个傻子,为什么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要让她多操心。 梦里的三枝听不懂,可做梦的三枝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在那个院子里敲了好多年的糖块,直到糖块再也卖不出去,家里人走的走,散的散。 三枝被带着出去打工,他做过理发师的学徒,也在汽修厂当过学徒,后来二妞回来了,给他介绍了一份按摩的职业。 梦里的他慢慢长大了,还在按摩店里当个按摩师。然后有一天,他遇到了钟琤,可钟琤好像并不认识他。 和钟琤一起来的那人说他长的好看,给了他很多钱,摸他的脸。 他看着钟琤,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的梦断断续续的,他不知道那个给他钱的人对他做了什么,只看到钟琤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嫌弃,越来越冰冷。 三枝睡不着了,他眨巴了眼睛,伸手去摸钟琤的脸,热的。 他轻轻地抚摸着钟琤的额头,从他优越的眉骨,一直摸到他高挺的鼻梁,感受到指尖温热的呼吸。 继而是钟琤的嘴唇,他的唇峰有些上翘,摸起来像个肉珠子,软软的,摸着摸着,他的手就不小心滑到钟琤的嘴巴里,还没等他感受到什么,指尖就被人轻轻咬了一口。 钟琤侧着身子,把他往怀里带了带,用被子盖住他的后背,刚醒来时惫懒的鼻音:“怎么醒了?” 他以为三枝是冷醒的,帮他盖好被子后,很快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刚才是醒了还是没有醒。 三枝小小地笑了,凑过去和他鼻尖碰鼻尖,轻轻地说:“那不是钟琤,你才是。” 钟琤揽着他后背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三枝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又在他怀里熟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三枝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腿上有些粘腻的冰凉,伸手摸了摸,瞬间就醒了。 他紧张地掀开被子,逃似地跑到卫生间,昨天钟琤给他擦了身子,他只穿着内裤。 他以为自己尿裤子了,吓得他放完水,又在卫生间里发了会呆,仔细捕捉身体里的感受,彻底没有尿意后才慢吞吞回到房间。 钟琤半醒不醒,三枝进来,他眼睛微弱地睁开:“你醒好早。” 三枝不吭声,上了床钻进被子里,偷偷摸了摸床单。 好像没尿床,他松了口气。 直到摸到钟琤同样赤着的腿,他才颤抖着收回手。 他趴在床上,侧着脸看钟琤,带着歉意地小声说:“哥,我好像尿你身上了。” 钟琤“嗯”了一声,有些疑惑地睁开眼,他看起来困极了,双眼皮愣是成了三眼皮,揉了又揉才恢复正常。 他伸手去摸了摸,脸色有些不好看。 三枝十分抱歉:“对不起……”他都上初中了,还尿床,如果被人知道了,会挨揍吗? 他到现在还忘不了小时候因为尿床被竹大妞拿柳条打的滋味。 钟琤叹口气,有些丧地揉了揉睡乱的头发,像是拿他没辙。 三枝更愧疚了,跪坐在腿上,一脸受气小孩子的样子。 这会儿还早,钟美良他们还都没醒,钟琤去换了干净的衣服,穿了睡裤,才重新回来。 又从衣橱里找了条三枝的睡裤出来,扔给他:“穿上。” 三枝疑惑:“穿上裤子就不会尿床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教育也该提上课程了 第八十八章 大危机 星期六不用上课, 钟琤还想着多睡一会儿,结果被突如其来的成熟打破了计划。 他不知道怎么给三枝解释,只好用被子蒙着三枝的头, “再睡会儿。” 钟美良已经起床了,门外传来他踢踏的脚步声, 没过一会儿, 钟美丽也起来了。服装厂今天有人从外地来参观, 他们两个要早点去厂里做准备。 “我在桌子上留了钱, 中午你们两个自己看着解决。” 钟琤没有说话,钟美良以为他们还在睡觉, 片刻后, 大门关闭, 房间里恢复安静。 三枝被他用被子蒙着, 轻轻压在耳朵上面, 觉得有点热, 把被子扯开, 钟琤背对着他又睡了过去。 “哥,起来跑步吧。”三枝一旦醒了,就很难再睡着。 他在钟琤身后小声叫他。 钟琤有些烦闷,捂住耳朵嘟囔道:“再睡会儿。” 持续的早起让他有些疲倦,不知道是不是梦中成熟这事有些太过突然,他有点难以面对三枝。 三枝还在愧疚自己尿床的事情呢,不敢叫他, 蹑手蹑脚地起床去了卫生间。 钟琤竖着耳朵听他动静, 没有声音, 片刻后响起冲水的声音。 三枝又回到床上, 躺在那里, 自言自语道:“没有尿。” 钟琤捂紧耳朵,抗拒的意思很明显。 三枝看到了,双手压在脑后,轻声咕哝道:“我昨天睡觉就没有想尿尿。” 钟琤不理他。 三枝“哼”了一声,有些不满:“不止三枝一个人会尿床。” 钟琤:“……没人说你尿床。” “哥,”见钟琤终于理他,三枝喜笑颜开,凑上去说:“你尿我身上了,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小傻子! 钟琤睡不下去了,张牙舞爪地把薄被子从身上拽下去,眉头一皱:“那不是尿床。” “起来,带你去跑步。”他不肯多说别的,见三枝乖乖从床上下来,当着他的面换衣服。 明明是见惯了的场景,这会突然多了些难以言表的别扭。 钟琤扭过脸,不去看他。蓝色的窗帘被风吹的鼓动,对面的楼和这里还有些距离,可他还是走上前去,把帘子拉上。 硬着喉咙吩咐:“以后不许在别人面前随便脱衣服,换衣服记得拉窗帘。” 三枝刚提上运动裤,正往身上套上衣,少年单薄的胸膛,白的发光,有些阴暗的室内好像蒙上一层萤辉。 他很快就穿好了衣服,丝毫没注意到钟琤和平时不同的反应。 客厅桌子上放了张五十元的纸币,把钱装口袋里,换好鞋子,他们出门的时候不过六点半,和平时上学时起的时间差不多。 钟琤揉了揉有些困顿的眼睛,他最近特别嗜睡,夜里有时候小腿还会抽筋。 去公园里晨跑半小时,回家路上吃了馄饨和小笼包,回去之后还是犯困,钟琤打开电视让三枝看,自己回房继续睡回笼觉。 一觉睡到将近十点,他醒来时没听到外面电视机的声音,一摸身边,三枝四仰八叉地睡的正香。 钟琤看了他一会儿,才起床去翻冰箱,准备中午在家里做着吃。 谁知道他刚淘好米,齐北焉就来了,让他俩去家里吃饭。 钟琤只好把三枝叫醒,去齐北焉家里吃过饭,下午他们三个一起去新华书店看书,看到肚子饿了,就去附近的商场买东西吃,吃完又接着回去看。 齐北焉最近爱上看网游小说,痴迷不已,求他爸求了好久,家里准备他中考考前三就给他安个电脑在家里。 晚上回去,家里依旧没人。钟琤拒绝了在齐北焉家里吃饭,回去下了面条,钟美良打来电话,说他们临时要去隔壁县处理一批订单,估计要明天才能回来。 自从家里的服装厂生意越做越大,这样的情况也不少见。 钟琤已经习惯了,三枝盘着腿坐沙发上按电视玩,他从后面揉了揉三枝的头发:“今天晚上不写作业,再玩会儿,明天写作业。” 三枝“噢”了一声,钟琤回房间收拾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又进了房间,这次在里面好久都没出来,三枝还等着他一起来看电影呢,李小龙的武打片,他们两个都很喜欢看。 他趿着拖鞋,探着头去看钟琤在干嘛。 钟琤正在把合并一起的床分开,原本三枝的小床是和他的床靠在一起的,拼成一张大床,三枝睡觉不老实,总是踢被子,有时候自己被子没了,他卷着卷着就跑到钟琤的被窝里。 “你干嘛?”三枝啪嗒啪嗒跑过去,抢下他正在整理的床单,声音里满是委屈。 他丢下床单,又气呼呼地去推床,想要把两张床合在一起。 钟琤有些无奈,用脚挡着不让他推,“三枝,你都长大了,该习惯自己一个人睡了。” “我不要。”三枝拒绝的十分干脆。 没办法推床,他就跑到钟琤身边,抱住他,像小时候那样撒娇:“我不要和你分开。” 钟琤还没说什么呢,他就自作聪明地又加了一句:“我也不怪你尿我身上。”说完,悄悄抬眼看钟琤,小声道:“我都没告诉别人。” 钟琤气极,败坏把他脸推一边去,“我那不叫尿床!” 脸都被推变形了,三枝还是不肯松开他,像个树袋鼠一样挂他身上,一幅我是过来人的表情,点头,道:“我知道,我们不要分开。” “不行,必须要分。” “为什么!”三枝这声问的,十分委屈。 他想不明白,怎么就要分开睡了。 钟琤有些无奈,让他看,两张床之间的缝隙不过两个手掌宽,“还在一个房间睡,就是稍微离开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也不行!”三枝霸道地抱住他,又撒娇道:“我不要和哥分开睡,我害怕。” 身体被环抱的很紧,钟琤本来就动摇的心更加不坚定了,他为难地皱眉。 最后还是退了一步,“一起睡可以,但要穿衣服。” “好。” “换衣服要避开人,要拉窗帘。” “好,哥也不行吗?” “不行,不可以。” 三枝撅着嘴巴,“知道了。 ”然后喜笑颜开,把钟琤从床中间拽出来,努力把两张床推合到一起。 他拿了衣服就要去洗澡,留下钟琤一人苦恼。 幸好并不是每天都有那样的情况,钟琤特别注意这方面的事情,三枝也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忘到了脑后。 钟琤告诉爸妈他好像在长高,夜里腿抽筋,于是家里牛奶不断,每天早晨两人都要喝一杯牛奶,才去学校。 星期两天,再去学校时,三枝又缩了回去,好像又不认识小组里的人了,反倒是张可可他们,开始和三枝说话。 三枝抿着唇,只摇头或者点头,有时候被问的多了,他就揪着钟琤的衣服躲在后面,让钟琤作答。 明明都有在喝牛奶,可三枝身上的奶味特别明显,一凑近就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他抓着钟琤的连衣帽挡住脸,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在张可可身上转着圈。 张可可:“……”他就问了一句三枝喜欢不喜欢看书,至于这么大反应嘛。 钟琤把揪的变形的帽子从三枝手里抢回来,理平放好,替他回答:“他不喜欢看书,喜欢看连环画。” 张可可了然,“你俩以前就是一个班的吧?” 三枝点点头。 张可可看了一眼教室,这会来的人还不算多,他长的很寡淡,一抿唇,唇色带了些颜色,整个人就像活了过来,他悄声说:“我上厕所时,听到他们在议论你们。” 他们说,竹三枝是个智障。 钟琤天天围着智障转,到了中学还是这样。 张可可没有把那些话都说出来,他并没有觉得竹三枝像是傻子,傻子可不会这么流利地背英语,他顶多是有些害羞罢了。 他也是那种比较安静害羞的人,小学的时候因为爱看书,不太和班里同学玩,曾经被人说书呆子,排挤孤立。 好不容易升上初中,他也在努力融合到集体当中,这会听到关于三枝的风言风语,竟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钟琤拧着眉头,没有问他听到了什么,大概也猜的到,只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张可可笑意很浅,转瞬即逝,“我不信他们说的。” 三枝笑的眯起眼睛,对着他傻乐。 他们三个把小组的椅子放下来,摆好,这会其他人还没来,张可可又开始看书了。 钟琤正在给三枝检查作业,三枝趴在手臂上,摇晃着椅子,问张可可:“你在看什么啊。” 张可可习惯性地用语文书挡住,钟琤他们只知道他在看小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内容。 “古龙的书,你要看吗?” 三枝摇头,“我看不懂。” “怎么会,很好看的,你应该是不喜欢看吧。你平时在家看电视剧吗?” “我看西游记。” “《多情剑客》你看了吗?” 钟琤在一旁听着,心想三枝这人认定一个台,就不怎么喜欢尝试新台。他和齐北焉倒是看过这部电视剧,看的时候三枝睡着了而已。 三枝摇头。 张可可十分大方,“那等我看完了,这本书就借给你看吧。” 三枝扯了扯钟琤的衣角,见他点头了,才说了句:“好。” 赵虎他们先后脚到了,开始收作业。钟琤把两个人的作业本分类放在桌子上,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带三枝一起去操场上玩。 齐北焉已经在篮球场上打球了,可三枝不喜欢篮球,他个子不高,明明和钟琤一样大,都上初中了,结果才到钟琤肩膀,看着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喜欢玩乒乓球,和钟琤对阵了几个回合,齐北焉总算看到了他俩。 从球场上跑下来,附在钟琤耳边说了些什么,又挤眉弄眼地拍他肩膀:“今晚我拿给你,好好看,看完完再还给我啊。”说完又跑了回去。 钟琤眉头微皱,三枝看了看他,又看看跑远的齐北焉。 终于忍不住撅着嘴巴,好像感觉一夜之间,这两个人就有了把自己隔绝在外的秘密。 大危机。 第八十九章 运动会 一直等到放学, 三枝和钟琤一起回家。齐北焉留在学校和同学打篮球。 三枝眉头皱的很紧,“他要给你什么?” 钟琤睨他一眼,慢悠悠道:“什么也没有。” 三枝信他才怪! 跺跺脚走到前面去了, 钟琤在后面推着自行车,看他自顾自的生气, 干脆在一家小吃店门口停下, 买了三块钱的煎饼, 钟美丽很喜欢吃这个饼。 买饼也不忘记分点关注给三枝, 三枝走了没多远,似乎发现身后自行车的声音没有了。 停下来偷偷往后看, 正好和钟琤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钟琤对着他笑, 问他要不要吃着里的糖糕糕, 三枝小声“哼”了一声, 快速跑过来, 攥紧他的衣角, “我要一个。” 店老板麻溜地帮他装好饼, 糖糕糕单独装,递给三枝,老板娘在一旁笑着说:“这是你弟啊,长的真可爱。” 钟琤成熟地点点头,还顺手在三枝头发上摸了一把,稳重地说:“他就是长不大。” 三枝停下吃糖糕,努力反驳:“我长大了!”声音稚嫩, 长的也像个小孩子, 店老板笑了起来。 看店老板明显不信, 三枝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钟琤拽着衣领, 单手把他夹上自行车后座,“走了,回家。” 听到回家,三枝乖巧了许多,一只手环着钟琤的背,一只手拿着糖糕糕吃。 “别弄我一身油。” “哼,不会的。” 钟琤才不信他,他已经损失了两件衣服了。突然经过一块洼地,车身颠簸,三枝还没反应过来时,拿着糖糕的手已经贴到了钟琤身上,留下一块明显的油渍。 还没等钟琤发作,三枝三下五除二地吃完糖糕,双手死死地抱住他,“哥,别气,回去我给你洗!” 钟美丽钟美良下班回来,他们的大儿子正在厨房做饭,桌子上放着一兜饼,不是小儿子,胜似小儿子的三枝则蹲在卫生间里,累的吭哧吭哧地给他哥洗衣服。 “哥,洗干净了没?” “是你洗还是我洗啊?” 三枝无声撅嘴,努力把衣服展平,查看还有没有油渍,还嘟囔着,“哥的衣服怎么这么大。” 钟美丽扒着卫生间的门,三枝背对着她蹲在那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团,头发毛茸茸的,很好摸的样子。 他看起来这么小,钟琤的衣服却很大,浸水后更重了,三枝想要把衣服提起来看清楚,小胳膊累的都在抖。 “三枝,你怎么在给哥哥洗衣服啊?”钟美丽突然出声,并没有吓到三枝。 “我不小心把哥哥衣服弄脏了。” 钟美丽没有帮他洗,而是蹲下来教他,如何不把衣服提起来洗干净。 厨房里钟美良接手儿子的位置,开始做饭。 一家人吃过晚饭,准备出门散步的时候,齐北焉来了。 天色已经黑了,他像是刚从学校里回来,浑身的汗臭味,背着个大书包跑的很快,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把一个小包塞到钟琤手里,打着招呼就跑远了。 钟美丽问儿子那是什么,钟琤说是秘密,两个人就不问了。 钟琤拿着那个包,只觉得烫手。三枝一脸好奇,就差蹦他身上把包扯下来看个究竟了。 一点都没意识到是他的错。 三枝嘴上说着不把他哥尿床的事情往外宣扬,事实上那天齐北焉来家里看到阳台上晒着的床单,一脸坏笑地问三枝:“你怎么这么大了还尿床啊。” 三枝立马就反驳了,“不是我尿的。” “不是你尿的,还能是钟琤尿的吗?”齐北焉问他。 “嗯……哥也没尿。”话都到嘴边了,三枝小心翼翼地看一旁的钟琤,立马为钟琤作证。 钟琤站在厨房门口,淘好的米放在灶台上,他脱着身上的围裙,脸一下子就变黑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站在那里,和三枝比起来,已经从孩子过渡到了少年,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种如磐石般安稳的气质。 齐北焉一脸坏笑,好像明白了什么。 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撞了装钟琤的肩膀,一脸“我懂”的表情,“你也那个了?” 钟琤没有理他,可这也并不妨碍齐北焉陷入巨大的快乐。他不想说自己那天早晨起来有多丢人,大呼小叫着从床上跳下来,喊着家里的美美又在他床上生孩子了,要不然怎么会一片湿凉呢? 谁知道美美翘着尾巴,优雅地从他的书桌上跳下来,还鄙视了一番小主人,不就是曾经在他床上生过小猫咪吗?至于这么草木皆兵吗?她压根没有坏崽好不好。 哼。 齐北焉被猫鄙视了,然后门就被推开,他爸进来了,询问一番,掀开他的被子。随后一脸了然,“你长大了。” 当天,齐北焉就被他爸上了一堂关于成熟的课程,他爸特意从局里找来了那本书,和他关在一个房间里,陪儿子尴尬地上完这么一堂课。 还被儿子追问了半天,结束后父子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现在!他有了新的可以交流的小伙伴,至于三枝?看起来还是个小屁孩子,哼,就这他还要叫三枝哥哥呢。 散步的时候钟琤心里想着事情,又被特别缠人的三枝纠缠着,不得安宁。 散步回去后轮流洗澡,钟琤洗澡时还特意带着那本书,等到三枝去洗澡时,他总算有时间抽出时间看一下了。 很正经的科普书,有男孩的发育部分,也有女孩的发育部分,是正常的。 当然是正常的! 不过老妖怪如他,也没有经历过人类这么神奇的生长。从胚胎到降生,到牙牙学语再到现在的成熟的生理反应,一茬接一茬的刺激,都快让他忘记他以前是块石头时怎么度过的了。 和人类相比,他的生命尤其漫长,可漫长,也就意味着时间十分缓慢,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每一天都有新的不同呢。 钟琤看的十分认真,带着对生命奇迹的感动,仔细地品味着这会的心境,压根没有注意到,三枝悄悄地爬上床,凑到了他的身边。 “哥。” 钟琤一激灵,“嗯?” “他在干什么啊?”三枝疑惑。 钟琤抿唇,看了看图,耐心道:“他们在成长,以后三枝长大了,也会有特别的情况,但这都是正常的。” “就像哥前几天尿床那样吗?” “对,那不叫尿床!” “噢。”三枝歪着头看了看,也没觉得自己有在成长。打了个哈欠,像猫一样伸展着身体,趴倒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哥,快来睡觉吧。” 成长的烦恼三枝并不能和两个人感同身受,齐北焉整天疯玩,第一次月考过后,成绩在班里下降到中游水平。 齐爸爸还在家里给他安了电脑,幸好他爸妈也不是什么唯分数论的家长,没有收回他的电脑,只是要求他写完作业再出去玩。 钟琤的成绩依然是班里第一,三枝在吊车尾。 十月半的时候,一中要举办秋季运动会了,为期三天,三天不上课,参加各种各样的体育运动,据说还会有市里的人来拍摄采访。 一中领导很重视这次运动会,提前两周时间告知学生,让每个学生都要积极报名,经过挑选才能参加运动会。 班主任说了要求,还很大方地宣布,在运动会中拿到名次的学生,不仅会有奖牌,还可以这学期免打扫。 举班轰动,七嘴八舌地讨论要参加什么项目。 不擅长运动的同学,也纷纷盯上了运动会期间的播音项目。 飞虎队也在讨论,郑伟号召大家每个人都参加,“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咱们都参加,被选中的可能性也高,万一咱们有人拿了奖,这学期都不用赚分啦。” 赵虎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七□□年级不分批,你觉得咱们能赢过高年级的吗?” 许粒说:“九年级天天课间还要练习跳绳,听说中考要考呢。八年级还有一个乒乓之神,一个人完虐所有挑战他的人,我感觉咱们够呛。” 张可可白着一张脸,看起来有点虚,他整天上课看书,下课还是看书,很少参加体育运动,只高兴运动会不用学习,压根不想参加体育项目。 没讨论出来结果,赵虎去别的小组转了转,打探完消息又回来:“我刚才问了,就属参加跑步的人比较少,五十米跑和一百米跑还有人愿意参加,但长跑的人比较少,我准备参加长跑。”他目光坚毅,看起来有十足的把握。 许粒说:“那我就报名乒乓吧,我天天和乒乓之神打,应该还算可以吧?”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捡球。 看他们都选了项目,个子还算高的郑伟打算去参加篮球,钟琤报名了扔铅球,张可可想了半天,打算去跑五十米。 他们齐齐看向三枝,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也多少知道了三枝的不同,却都没有表现出来区别对待,还会鼓励三枝勇敢回答问题。 赵虎说:“三枝不是也会打乒乓吗?”他偶尔会看到三枝和钟琤一起在乒乓球台打球。 三枝却摇头,拒绝了乒乓,他说:“我要跑步。” 他看起来很有信心的样子。 赵虎看向钟琤,征求他的意见。 钟琤却说:“听他的吧,他自己能够做决定。” 三枝要参加长跑的事情很快传遍了班级,班主任还特别找三枝出去聊天,问他能不能坚持下来。 不怪她多心,三枝看起来小小的一只,如果不是穿着初中生的校服,只怕走出去会被认成小学生。 三枝手背在身后,特别严肃认真地解释:“我和哥每天都在跑步!” 第九十章 运动会 学校里有塑胶跑道, 在跑道上练习跑步可比在公园跑舒服多了。 三枝通过了选拔,要参加运动会的两千米长跑,和八九两个年纪选拔出来的十九名学长一起。 竹大妞听到这个消息, 还特意抽出时间,陪三枝去商场里买了昂贵的跑步鞋, 钟爸钟妈每天牛奶骨汤不断, 还准备好了相机, 通知了在老家的老人们, 希望他们到时候能一起来观看几个小孩的运动会。 齐北焉参加了篮球赛,他身高快一米七了, 整天疯打篮球, 梦想成为一名篮球运动员, 站在NBA的职业赛场上。 自从爱上篮球, 他整天就是一套篮球服, 跑的大汗淋漓。 听说三枝打算长跑, 他也表示理解, 毕竟他也是知情人,知道三枝和钟琤之间你追我赶的小游戏。 可他不懂,“你为什么要去扔铅球?”齐北焉嫌弃地三指抓着铅球,做了个抛掷的动作,表情都快扭曲了。 这样能帅气吗? 他打篮球可是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关注呢,好多女孩子私下讨论,说齐北焉是一中的流川枫。 他为此得意了很久, 还特意追了这部动漫, 经常打篮球的时候故作冷酷。 可惜装的就是装的, 一赢球他就乐的像是樱木花道, 原本他一直劝钟琤也来打篮球, 刚好他做流川枫,自己做樱木花道也不错嘛。 钟琤拒绝了他,不想崭头露脚。 选择扔铅球的原因也很简单,这项目本来就很冷门,得奖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因为参加这个项目的,大多是体型壮实些的孩子,美感不够,观看的人也少。省的出风头。 哎,初中生啊。 明明之前还是小学生来着,怎么升入初中之后,突然就像是被春风吹拂过,都开始注意到异性的不同了。 钟琤在班里如同鹤立鸡群,成绩好点,长的帅点,班里不少小女孩都有些春心萌动。 很麻烦。 三枝傻乎乎的,并没有注意到和他交谈的隔壁班爱看书的女孩子,和他交流时总是跑偏的眼神。也不会注意到,钟琤起来回答问题时,和他一样仰慕的目光。 钟琤不想徒增麻烦,只好在班里尽量保持低调,话少,沉默,很少有别的表情,也不喜欢表现自我。 结果一通操作下来,班里人更喜欢他了。 运动会临近,体育老师一下子变得十分抢手了,早晨三枝和钟琤早起到学校练习跑步,班主任还特意找了八年级的体育老师过来,为三枝指导。 后来钟琤才知道,体育老师是班主任的老公。 体育老师拿着秒表,让三枝先绕着操场跑一圈,看看他的姿势和速度如何。钟琤习惯性地要和三枝一起跑,两人跑了一圈回来,老师却问钟琤:“你也是参加长跑的学生吗?” 钟琤说他是参加铅球的,老师眉头一皱,“那你干嘛和他一起跑?我刚才看他跑一圈不紧不慢的,看上去还留有余力,但他却一直没有超到你前面去。”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影响了他的速度。你在旁边看着,竹三枝,”他严厉地看向三枝,让他重新跑一圈,“你拿出你最快的速度,跑一圈再回来。” 三枝反而不肯动弹了,犹犹豫豫地站在那里,看向钟琤。 钟琤耐心解释道:“你跑一圈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看你能不能很快就来到我身边。” 这么一说,三枝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老师一声哨向,他瞬间飞奔出去。 秒表滴滴答答,三枝很快就跑一圈回来了,老师按停秒表,让钟琤看,“四百米,六十三秒。” 他满意地看着三枝,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还要综合三枝的年纪和身高。 “你重新摆一下准备姿势,我给你纠正一下,还有就是你跑步的时候,要调整你的呼吸……”老师抓着三枝开始为他讲解,钟琤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起点和终点,看着三枝跑了一圈又一圈。 七点多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三枝跑的浑身是汗,脸蛋红扑扑的。 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跑了大半个小时了,也没有因为疲惫而放慢速度。 像是草原上奔腾的小马,体育老师十分喜欢他,拍着三枝的肩膀,“你可真是个跑步的好苗子。” 钟琤看看三枝,三枝看看钟琤,笑的露出来米白的牙齿。 晚上回去他告诉钟琤,每一次他都想跑的更快,因为这样,就可以尽快抓到哥了。 小孩说完就睡了过去,丝毫不在意钟琤心中激起的波澜。 很快就到了运动会这天,熬过了漫长的校领导发言,县领导发言,还有各个年级学生的表演节目,运动比赛总算拉开了序幕。 由于参加比赛的学生太多,很多家长也来参观,会场乱中有序,钟琤的铅球比赛在第二天,三枝的长跑是第三天。 他们当了一天的看客,第二天钟琤要去扔铅球了,三枝比自己参加比赛还要激动,在一旁的场地上激动地蹦蹦跳跳,喉咙都快喊哑了:“哥,加油!” “拿第一!” 钟琤矜持地点头,三枝还在那里蹦跳着,呐喊着。 一中并没有上过铅球的体育课,所有参赛的孩子,都是在老师短暂的辅导下才站到赛场上的。 相较于他们,钟琤就有了比较大的体力优势,钟美丽有点担心:“扔铅球会不会折了胳膊啊?” 钟琤长高了,但身材还很单薄,瘦的像个竹竿一样,有这样的担心也不奇怪。 三枝听到了,立马说:“哥可厉害了,可以把我举起来。” 钟美丽他们只当他是在说孩子气的话,可三枝每次跑步跑累了,钟琤还有力气背他回去。 他很轻松地就赢了比赛,进入决赛,拿到第一,不过学校里对铅球的关注确实不多,只在播音里面短暂地提了一次。 钟琤刚从比赛场上下来,有几个女孩推攘着一个女孩子,红着脸递到钟琤手里一瓶水,一条浸过水已经拧干的毛巾。 还不等钟琤说谢谢,女孩子们像燕雀一样飞散了。 钟美丽一脸坏笑:“没想到咱儿子还挺受欢迎。” 钟琤走过来,就听他爸认真说:“初中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啊,现在谈对象对你来说还有点早。” 钟琤皱眉,这都哪跟哪啊。 三枝仰着脸看他,悄悄问他,什么叫谈对象。 钟美丽摸他的头发,哈哈大笑:“三枝还小呢,谈对象就是你哥以后给你找个嫂子回来,开心吗?” “嫂子?” “就像我和你美良叔,我俩一起过日子,以后钟琤和他对象就像我俩一样,你要叫她嫂子。” “我不能当嫂子吗?”三枝小小的脑袋想不到别人和钟琤那样过日子,他觉得自己和哥在一起就挺好的。 钟美丽笑着和丈夫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私下里他们不知讨论过多少次,如果三枝是个女孩就好了,看他俩从小就缠在一起的性子,长大后估计会走到结婚。 可三枝再怎么好看可爱,也都是个男孩子啊。 午饭他们没有回去,是在街上的饭店吃的,因为这场运动会,钟琤的外公外婆都来了。 齐北焉的妈妈也在篮球场那边看儿子的比赛,大家还约好运动会结束后一起吃饭唱K。 三枝还在纠结嫂子的问题呢。 晚上回去睡觉时,他铺着床单呢,又问:“你要找个嫂子吗?” 他虽然傻,可有时候又比较敏感,有时候又不那么敏感。 学校里对钟琤有好感的女孩子,三枝见了从不吃醋,因为他知道钟琤对她们的态度就像是对待陌生人。 可听到以后会有人和钟琤一起,他就难受了。 “三枝呢?”有了嫂子以后,三枝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钟琤,像是误以为被抛弃的可怜狗狗。 钟琤枕在手臂上,看着天花板,“没有嫂子,只有三枝。” 三枝立马开心,快速铺好自己的床单,钻到被窝里,甜甜蜜蜜地抱着钟琤的手臂。 第二天比赛时,三枝已然忘记了头天的不快,钟琤再三嘱咐他自己就在终点,让他记住要绕着操场跑五圈,才能停到他面前。 他们前几天已经试跑过了,这会三枝理解的不算困难。 这次班里有两个孩子被选中跑长跑,和那些高年级的大孩子一起,七班的师生都来围观这次运动会的重头戏。 长跑,是运动会的压轴项目,就是因为这项目太难,太能考验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 三枝站在鲜红的塑胶跑道上,手指着地,屈膝,眼神注视前方,摆出标准的备跑姿势。 钟琤手里拿着一瓶水,站在跑道前方,冲他点头示意。 一声令下,所有参赛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开始奔跑。 “帮我拿一下。”钟琤手里的水交给齐北焉,他原地踏步压腿,深呼吸一口气,等到三枝跑到他面前时,在跑道外和三枝一起跑了起来。 风在流动。 奔跑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像是被三枝甩在身后,掠过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或是声嘶力竭,或是淡然围观,唯一不变的,就是稍稍在他前面一点的熟悉背影。 他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追随这个背影,骨子里都在叫嚣着,想要跟上他,抓到他,永不分开。 可无论他怎么咬牙坚持,那道背影都距离他有一臂之遥。 三枝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此时距离终点还有一圈,已经有同学还是加速了。 钟琤快速道:“开始加速,三枝加油。”说完,他继续像风一样在前面跑着。 三枝身随意动,速度竟然又加快了些。 此时的看台上,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神情激动,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一下子发现两个适合跑步的好胚子,不激动都不行啊! 第九十一章 变故 毋庸置疑, 三枝拿下了这场比赛的冠军。 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冲到他身边,告诉他他是第一。 第一吗?大脑还有些晕眩, 三枝的目光却紧紧跟随着钟琤,他看到钟琤站在不远处, 正迎着阳光冲他笑的开心。 真好啊, 三枝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拿到了第一。 齐北焉扶着三枝小小地兜着圈子, 钟琤坐在一旁的看台上休息, 钟美丽和钟美良正说着什么,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靠近, 向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啊。” 他身后还跟着班主任和副校长, 钟美良有些疑惑, 却还是和他握手:“你好你好。” 公文包男人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看了看钟琤又看了看三枝, 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这俩孩子是你儿子?跑的很不错嘛。” 钟美良笑笑, “还行吧, 小孩子嘛,跑着玩的。” “这可不是跑着玩这么简单的,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在咱们市体局工作,现在国家特别看重运动,你看这大街小巷的健美操,对吧?尤其是近些年, 咱们生活水平上来了, 国家需要越来越多的运动健儿为国争光。” “我觉得他俩就是不错的好苗子嘛。”王进林乐呵呵的, 眼神不住地在三枝身上扫描。 虽然高个儿男孩跑的不错, 可他长得高, 年龄大,有体力优势。 而这个矮个的男孩,就全靠体力和毅力,以及不错的跑步技巧,才能在一堆大孩子中取胜。 尤其是一千多米跑下来,还留有余力。 这样专注认真又有天赋的孩子,恰恰是体育运动所需要的。 钟美良懂他的意思了,市体局的人看中了三枝和钟琤,他心思一动,立马追问道:“你们这个为国争光,怎么争啊?” 要是真能把孩子送去国家队,那可真是了不起,再不济,三枝也能保证自己以后的生活。 操场有些吵闹,副校长请他们去办公室谈话,三枝和钟琤也跟着一起去。 路上王进林问了许多关于三枝的事,比如身体好不好啦,平时喜欢不喜欢跑步? 钟美丽都一一作答,三枝虽然早产,出生的时候身体很差,但长大后反而非常健康,平时连生病都很少。 跑步也是他自愿跑的,闲着没事就喜欢跑。 王进林听了更加开心了。 他没注意到钟美良在后面用胳膊肘戳钟美丽,用眼神质问她,怎么不告诉这人三枝患有自闭症? 钟美丽凶狠地瞪了老公一眼,自闭症又不影响跑步,万一三枝真能以跑步为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进了办公室,王进林给三枝量了身高,一米四三,十二岁。 得知钟琤也是十二岁后,他有些惊讶,“现在的孩子都长这么高了吗?” 与此同时,也慢慢打消让钟琤长跑的心思。跑步不像打篮球,长的越高越好,而是有具体的标准。 按照现在的发育情况来看,钟琤长大后身高突破一米八五应该没问题。那就有些不太适合短跑了。 反倒是三枝,王进林从事这个职业已经多年,眼光毒辣,知道三枝的年纪和身高,他推测三枝以后大概能长到一米七五左右。 再加上他小腿修长,脚踝虽细,跟腱却比较长,正是跑步的好苗子。 王进林让三枝放下卷起来的运动裤,越看越满意,他拍拍三枝的头发,问他:“你喜欢跑步吗?” 三枝点头,他眼睛黑多白少,显得特别真诚。 王进林笑了,接下来就是说服家长。 可钟美丽却说,他们不是孩子的父母,三枝是单亲家庭,他的妈妈今天没来,他们无法做主。 王进林没办法,只好约了个时间,上门找竹大妞聊聊三枝去市里上学的事情。 他们还有事情要说,三枝和钟琤被放出了办公室。 三枝还在傻乐呢,钟琤心情复杂道:“你想去市里上学吗?” 县里没有体校,市里有,是专门培养那些体育特长生的地方。 “哥去吗?” 钟琤咬唇,他现在肯定是没法去的,爸妈的工厂在这边,他总不可能说为了三枝转学,首先就过不了爸妈那关。 如此下来,只能等中考,考去市里的高中。 可三枝真的能一个人在市里生活吗? 钟琤心里叹气,他一直在等像王进林这样的人来,可惜来的太早了。 现在三枝才十二岁,虽然已经在跑步这件事上展现出来一些天赋,可让他离开自己身边,独自前往陌生的地方学习,钟琤不放心。 “哥不去我就不去。”三枝转脸就抱住他,声音瓮瓮。 钟美丽他们结束聊天,出来就看到三枝抱着钟琤,说出那句孩子气的话。 她尴尬地笑笑,解释道:“这俩孩子从小就在一起,谁也没离开过谁。” 王进林恍然大悟,也附和道:“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到时候多交一些朋友就好了。” 他们告别后分开,钟琤皱着眉,牵着三枝问道:“妈,你没有告诉他三枝的情况吗?” 钟美丽叹口气,“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看出来三枝有问题?他顶多就是孩子气了一点,大家都喜欢这样乖巧的孩子,根本不会往他生病那方面想。” “如果三枝真的能去市里上体校,你竹姨就不用这么操心了。别看你们现在还小,可过不了几年就长大了,需要考虑如何生活的事情。你知道王局刚才怎么和我们说的吗?去市里上学,他们每个月还会给学生发钱,而不是学生上学要交钱。” “在学校里还能学习基础知识,还能锻炼身体,以后拿了奖,进入省队国家队,就是国家的人了。这多好啊。” 要不是人家王局说钟琤可能更适合当个知识分子,钟美丽都想把自己儿子也送进去了。 “是挺好的,可三枝只有十二岁,他一个人去市里,这么远……”而且,三枝的病一直没好,知识他生活的圈子扩大了,能走进他的世界的人稍微比小时候多了一点,才会给钟美丽一种错觉。 三枝仰着脑袋,一会儿看钟美丽,一会儿看钟琤,紧紧地攀着他哥的隔壁。 钟美良打断母子俩的讨论,“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算三枝要去市里上学,也要先问问他妈妈的意见,回去吧。” 晚上钟美丽去隔壁给竹大妞说这事,三枝已经洗过澡,在自己房间里和钟琤玩耍。 平时竹大妞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可以去和钟琤一起睡。 但妈妈一回家,他就要回自己的床上睡。 家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竹大妞不怎么和三枝说话,偶尔聊天也是问他在学校里怎么样,三枝总是不敢回答。 竹大妞便一脸疲倦地让他离开。 这会儿听到三枝跑步拿了第一,还引来了市体局的局长,想要三枝去市里上体校,竹大妞没有很高兴。 她神色懦懦,有些难以启齿,好半天才告诉钟美丽一个消息:“我怀孕了。” “啊?”钟美丽没有反应过来。 “我认识了一个男人,我俩是生意伙伴,他是隔壁市的,是个鳏夫,家里有一个儿子。我俩在一起大半年了,前段时间我检查出来有了身孕,他想娶我……” 钟美丽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你怎么想的?” 竹大妞神色纠结,她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小腹。想到那个男人一脸欣喜地贴在她小腹上,期待新生命的模样。 她叹口气,“我还没有想好。” 当年她怀三枝的时候,正是她最累的时候,不负责任的父母,三个妹妹,还有一个不中用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流浪到平安县,被竹大妞捡回来的,他俩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从没有诉说过爱意,到她有了身孕,那男人比自己还要慌乱。 甚至看不出来对孩子诞生的期待。 后来三枝生下来时,被怀疑是个死胎,她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大的难过,始终没有一种自己有了孩子的真实感,生活的痛苦抹去她对新生命的期待。 可三枝到底活了下来,看着乖巧的儿子,她还是很喜欢的,直到三枝被检查出来自闭症。 她男人因为这事不知暗地里发了多少次牢骚,他讨厌这个家,讨厌吸血鬼似的岳父岳母,讨厌这三个水蛭一样的妹妹。 他埋怨竹大妞,不应该为了这些人伤害自己的身体,要不然儿子也不会生下来就是个傻子。 幸好她认识了钟家夫妇,他们承担了大部分照顾三枝的责任,不得不说,这让竹大妞有了喘气的机会。 后来和男人离婚,一心投入事业,竹大妞都有些逃避的心思在里面。 如今她有了爱人,尝试到被爱的滋味,便更加不想回到这个冰冷的家了。 竹大妞越来越坚定,低下头温柔道:“也许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三枝既然有特长,那我就送他去市里上学。星期天的时候再接他回家。” 她想好了,和那个男人结婚,生下这个被寄予期望的孩子。 弥补她第一个孩子的缺憾。 钟美丽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告诉竹大妞关于三枝被市体局看上的事情,这对三枝来说太不公平了。 竹大妞并不为他有特长而高兴,而是因为可以摆脱三枝而高兴。 竹大妞下定决心,第二天,那个男人就进了她的家门,和三枝认识了一下,还特意来钟家感谢钟美丽和钟美良。 他和竹大妞决定这个月底结婚,然后搬家到隔壁市,刚好三枝去市里上学,平时坐大巴回隔壁市,也挺近的。 他们眨眼间就做出这些安排,压根没有问过三枝的意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最近的断更,接下来两天会尽量爆更补上,中秋节快到了,回家看望老人啦~ 第九十二章 不安 下定决心以后, 时间好像就过的很快了。 竹大妞他们要赶在元旦之前安排好这一切,然后她要在家里安心养胎,怎么说她现在三十多岁, 是高龄产妇,也应当多注意一些。 竹家老爹在乡下, 已经很多年没有管过竹家几个孩子的事情了, 竹大妞按时给他们老两口钱, 连嫁人的事都没有多说, 怕他找上家门打秋风。 三枝转校的事情更简单,一中很高兴学校里能有一个运动天赋极高的孩子从这里走出去, 如果以后三枝真的拿到奖了, 他们还可以用这个名头来招生。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等待着离别那一天的到来。 钟美良却觉得心里不安, 竹大妞要嫁到隔壁市的事情, 他们都在瞒着孩子。 竹大妞和三枝解释过了, 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反正三枝一声不吭的, 大家就当他知道了。 最近竹大妞一直在家里,他也没有机会到钟琤家里睡觉。早晨钟琤在门口等他,竹大妞亲自把他送出门,关上门之后,三枝的表情立马变得生动,好像刚从什么魔窟里逃出生天。 钟琤总是哭笑不得,却也没说什么“她是你妈妈”的废话。母亲和孩子的问题, 不是一句她生你养你就可以解决的。 如果钟琤从小有这样一个母亲, 他怀疑自己可能根本不会从心底把这人当成自己的母亲, 正如祝大妞也从未把三枝当成心爱的小孩子一样。 三枝没有告诉钟琤他妈妈怀孕了, 他甚至不知道怀孕是什么意思, 竹大妞也没有说要搬到隔壁市之类的话。 学校那边转校的事情一安排好,竹大妞打算直接带着三枝坐车,先去市里给三枝安排学校,然后再回隔壁市的新家。 她没打算动这边的房子和家具。 钟美丽背对着他,都快睡着了,“你就是喜欢瞎想,有什么不好的?” 三枝如果能跑出一片天地,就能摆脱以后的命运,所有人都觉得这样很好。 “我是说咱儿子,他好像还不知道情况,你说会不会……” 三枝和钟琤,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很久,除了那次三枝离家出走。 钟美丽声音迷迷糊糊的:“都还小,交了新朋友就好了……” 还小吗?钟琤今年也才十二岁,可能身高太过优越,钟美良时不时就会忘记儿子的年龄。可他总觉得自己儿子,心中有着很多的打算。 三枝是在离别的头一天被告知的。 “明天你别去学校了,你叔已经安排好,明天我们去市里上体校。” 三枝咬着饼,歪着头,“啊”了一声? 竹大妞看他那副傻样就来气,男方家里人听说她带了个傻男孩过,还没进门就想给她摆脸子。 “去市里,上体校,星期天我去接你回家。” “不要!”三枝猛地站起来,表情惶恐,“我不要去!我不要离开这里!” 竹大妞冷哼一声:“那我把你丢在这里,你自己赚钱吃饭上学好不好?” “好!” “好你个头!” “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长这么大你会什么?学习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好不容易有学校要你,你还挑三拣四?” “竹三枝,你给我想明白咯,这世界上多了去能挑你的,但你能挑什么?以后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你别让我对你发脾气,吃完饭滚回房间里,明天走!我说的!” 多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竹大妞脾气爆裂,更是不容置疑。 这会气场大开,说的三枝眼泪汪汪,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倔强地站在那里,平日里被这样骂,他早就躲回房间了,可这会儿,他不肯走,小声问:“那哥呢?” 谁?竹大妞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钟琤。 又冷哼一声:“他们家的人都是好人,平时看你傻才跟你玩,对你好。你能去上体校,还要感谢人家钟琤呢。不过人家成绩好,家里又有钱,以后上好高中,好大学,娶个好老婆。你俩的人生还会像小时候这样?” “你做梦呢吧你,快点滚回房间,教你该教的朋友去。” “什么叫娶个好老婆?” 三枝眼睛中满是迷茫,上次钟叔叔阿姨也提过这个,让钟琤娶个老婆,给他找个嫂子。 竹大妞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的问题,放正常小孩那里,谁十二岁了还会问这个? “老婆就像我和你叔一样,一起过日子的,两个人一起过日子,还能插的进去你这个朋友吗?” 她想让三枝早点认清事实,却没有想到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线一样。 三枝气呼呼地说:“不可以!”眼睛里刚才委屈的眼泪已经被他擦掉,满是战斗的火焰。 他和哥才要过一辈子!都不娶老婆! 可惜他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气呼呼地跑出家门,去隔壁敲门。 竹大妞懒得理他,随便把桌子上的饼收起来,端着一盘水果回了房间。她现在不自己做饭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也因此,对三枝一点耐心都没有。 钟美良他们正在沙发上看电影,给三枝开了门,三枝低着头从他胳膊下面跑过去,支奔着钟琤房间去。 钟琤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三枝像个炮弹一样跑过去,直接问他:“你以后要娶嫂子?” 他声音很大,充满质疑。 钟美丽和钟美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想听个究竟。 可钟琤却走到房门边,把门给关上了。 里面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 钟美丽心虚地调着台,好半晌才说:“咱们小区隔音挺好。” 钟琤刚关上门,就被人堵在房门口,三枝死死地抱着他,脸贴着他胸前,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下巴,有点痒。 钟琤深呼吸,闻着他身上的奶香,转手回抱住他,低下身子调整了姿势,直接把他抱起来,走了几步,放到椅子上。 蹲下来,看着三枝的眼睛,问他:“我们上次不是说过这个问题吗?” “我不娶老婆,三枝也不娶。”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怕三枝到处学。 三枝有些沮丧:“可大妞说,你以后要上高中,大学,娶老婆。” “事实上不出意外的话,确实如此。” 原本他的人生轨迹,就是这样。 三枝泪珠子“啪嗒”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小下巴委屈地颤抖着,抿着唇,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钟琤凑过去,帮他擦干泪水,认真道:“可意外出现了啊。三枝,因为我是我,因为你是你,所以我不可能去过那样的日子。” 他说的有些绕口,可三枝却听明白了。 他黑色的眼睛,像是深渊里跳动的烛火,引人深入。 “那三枝做你的老婆。” 钟琤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他靠近,和三枝额头对着额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温柔道:“好,不过这件事,现在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三枝的气来的有多快,去的就有多快。 被钟琤哄好了,他不想回家睡觉,钟琤拿了自己之前的衣服给他,让他去浴室洗澡。 这样的事情钟家人早就熟悉了。 三枝去洗澡的时候,钟琤房间的门是开的,钟美丽听到里面翻书的声音,心情很复杂。 儿子太让她骄傲了,聪明,帅气,好学,还孝顺,会做家务,说出去谁家都羡慕,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唯一让她觉得别扭瑯俘的一点,就是儿子和三枝的关系,太好了,好到钟美丽觉得他能够更加完美,却被拖了后腿。 三枝洗完澡就跑回房间,经过时还和他俩打了招呼,进入房间就关上了房门。 钟美丽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沉甸甸的。 她知道竹大妞明天就要带走三枝,可这会儿身体却像是焊在了沙发上,一动不肯动。 好吧,她承认,她确实不想让儿子知道。 最好的明天三枝直接被带走,儿子放学回来后再得知这个消息。 他只是一个孩子,又能怎么办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钟美丽睡的并不安稳,夜里翻来覆去,好像做了很可怕的梦,醒来后却又想不起来。 她起夜上厕所,经过钟琤房间时,悄悄打开房门,往里面看了看,月光透进房屋,不开灯她也能看见儿子规规矩矩地仰躺着睡觉,三枝却趴着,手脚像个蛤蟆似的。 她啼笑皆非,轻轻虚掩房门,回了自己房间。 钟美丽挺喜欢三枝的,小时候他又乖又可爱,对于喜欢的大人,总是像个树袋熊一样,紧紧地要抱着,乖巧地把头歪在大人身上,像是很柔弱,只能依靠着什么才能艰难地活下来。 钟琤每次给他喂羊奶粉,给他好吃的,钟美丽从来没觉得不妥,是个生命啊,她想。 和很少撒娇的钟琤相比,他实在是太可爱了,太能激发人的母爱了。 可这种喜欢,什么时候起有杂质了呢。 可能是发现,三枝在钟家扎根越来越深,甚至占用了儿子上少年宫的时间;可能是发现,儿子睁眼是三枝,闭眼还是三枝的时候;也可能是,她身为女性,隐隐约约不安的第六感。 钟美丽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有些迷茫。 她根本不记得梦里有什么,只觉得心慌,好像要失去了什么。 她再次起床,静悄悄地推开钟琤房门。 天已经亮了,钟琤侧着身子睡的毫无防备,三枝半个身子都快掉到床下了。 两张小床并起来,两米多宽,愣是被他俩睡成小床的感觉。 钟美丽松了口气,轻轻叩上房门。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呀,昨天跑来跑去的,没有时间码字QAQ 今天又要上班了,吐血。 尽量会写,这几章可能有虐,但很快就会结束~放心,我们的宗旨是:甜! 第九十三章 一定会去找你 钟琤已经习惯早起, 做饭要做两人份的,给爸爸妈妈煮两个鸡蛋就好了。 他做好饭才叫三枝起床,看书上说, 小孩子每天要有充足睡眠才能够长高。 三枝每次被叫醒,都会坐起来发会呆, 好像在反应自己是谁, 现在在哪。 钟琤并不吵他, 在他发呆的时候把他要穿的衣服找出来, 放在床边,顺便检查昨天看完的书有没有装进书包里。 这时候三枝差不多就清醒了, 迷迷糊糊地换衣服, 然后下床, 先是走到钟琤身边抱他一会儿, 然后才去刷牙洗脸。 今天也不例外。 吃完早饭钟琤背着三枝的书包, 等他换鞋, 钟美丽却叫住了他。 “今天你自己上学吧, 三枝先留下。” 钟琤不解:“市体局的王老师今天又要来吗?” 三枝正在系鞋带的手顿了顿。 “嗯……”钟美丽沉吟着,不知道该如何说,从小他们教钟琤不撒谎,一直都是以身作则,这会儿被问起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钟美良从厨房出来:“三枝没有告诉你,他妈妈今天要带他去市里吗?” “去市里做什么?”钟琤有些不详的预感, 上次市体局的王进林想要三枝去市里上学, 可三枝太小, 再加上不习惯和外界的人交流, 他问了老师的意见之后, 就没再提这件事了。 钟琤不是不期待三枝去市里上体校,发挥跑步特长。他只是想再等两年,或者一年,这样他可以考上市里的高中,或者转学到市里,陪三枝一起。 钟美良和钟美丽对视一眼,才道:“你叔要来接你竹姨,三枝要搬去市里上学了。” “我不去!” 钟琤还没说话呢,三枝慢吞吞地系好鞋带,躲到他身后,大声反驳。 “三枝听话,你不想跟你妈妈一起吗?” “我不要!” 三枝拒绝的十分干脆,紧紧抱着钟琤的手臂,意思十分明显。 “妈妈,三枝不想去,他不能不去吗?” 钟琤下意识地握住三枝的手。 “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他不跟着去,以后谁对他的人生负责?大人是为了他以后好,钟琤你不要跟着闹小孩气脾气哈。” 钟美丽一边说着,一边强行牵着三枝,走到对面敲响竹家大门。 三枝想要摆脱她的钳制,却被抓的死死的,他大喊:“哥,救我!” 钟琤哀求地抓着钟美丽的手腕,“妈,你能不能和竹姨说,就像之前那样,三枝住我们家里,她只给生活费就行了?” “行了儿子,你听你妈的话,别闹小孩子脾气了。”钟美良想把钟琤给拉走。 就像钟美丽说的那样,三枝是可以留下来,可他不会永远都是个小孩子,谁对他以后的人生负责? 小孩子再怎么成熟,在执拗的大人面前也要退步。 钟琤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回心转意,大吼大叫着发脾气,还是拿自己做威胁? 他做不来那些事,更何况他也被戳到了软肋。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孩子,吃穿住行全靠父母,钟美丽他们很好,从来没让他尝过穷困的滋味,可与此同时,他也说不出来有强有力的反驳。 谁对三枝的人生负责? 即使他叫嚣着以后三枝有他来照顾,可这不是背离了他的初衷吗? 他想要三枝能够靠自己,不做只能依靠别人的浮萍,要做枝繁叶茂的大树。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三枝嗓子都快哭哑了,张着手喊他哥哥,想要钟琤朝他走两步。 可竹大妞挡在门前,她有身孕,钟琤不敢再上前。 竹大妞有些尴尬,非常诚恳地感谢钟琤对三枝的照顾,又抱歉自己耽误了钟琤上学的时间,只叫他快点去学校。 钟美丽也让他快点去学校,好像耽误了一节课,就会影响他命运的走向一样。 钟琤沉默着站在楼道里,耳朵里满是三枝的哭泣,钟美良进屋,给学校传达室去了一通电话,给他请假。 “他什么时候来?” “什么?” “他什么时候来接你,还有三枝?” 两位母亲这才反应过来钟琤在问谁。 竹大妞尴尬笑笑,“应该是下午吧,上午他还在忙工作 。” “那能让我和三枝再说几句话吗?我不拦着你们,我只是想和他认真道别。” 半大少年站在那里,沉默的像是无息生长的树,身上带着坚忍不拔的气质。 竹大妞松开挡着门的手,有些踌躇地说:“你哄哄他,别让他在那边人面前也这样哭。” 钟美丽脸上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把竹大妞请到自己家里。 两个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中去。 快要离别了,竹大妞埋藏在心里的一些话,好像雨后春笋,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 她不假思索地问:“其实你挺看不起我的吧?” 钟美丽想都没想:“怎么会呢。” “呵。”竹大妞没再说什么,和钟美丽一起去她家坐下,走路的时候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护着尚未显怀的小腹。 钟美丽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辛苦有些遗憾。她以前挺喜欢竹大妞的,她身上有种不屈的气质,家庭也好,男人也罢,都压不弯她的脊梁。三枝的病,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 她敬佩她的为人,却不认可她母亲的身份。 腹中的孩子尚未出世,三枝就被随心安置,如果不是市体局的王老师找上门说三枝有天赋,也许三枝真的会被留下来,留在钟家,由他们照顾,而竹大妞唯一的任务就是给钱。 可想要养好一个孩子,真的只用给钱吗?就像她说的那样,谁对三枝的未来负责任? 如果他未来万事顺意,两家人皆大欢喜 可如果三枝不顺意呢,难道钟家人要照顾他一辈子? 三枝抱着钟琤,两人一起躲到他房间的衣柜里。 衣柜还是几年前的衣柜,只是他们两个人长大了好多,再这样躲着,显得拥挤了许多。 三枝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领子,不肯松手。 “我不要走,不要离开哥。” “三枝听话。” “三枝不听话,三枝要和哥在一起。” “三枝,哥答应你,很快就去找你,我们一起上学,不过你要先去市里,在那里等一个月……不,半个月就行,到时候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钟琤非常有耐心地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三枝听,可三枝却捂住耳朵,摇晃着脑袋: “三枝不听话,三枝要和哥在一起 。” 他眼袋红肿,却依旧倔强。 钟琤无奈,轻轻地把他手从耳朵旁按下来,揣到怀里,夹住。 额头抵着三枝的额头。 三枝泫然欲泣,闭上眼睛,小声喊:“哥是骗子,不想和三枝在一起。” “三枝是小傻子吗?” “三枝不是小傻子!”三枝立马反驳他。 “不是小傻子的三枝,就要好好听哥说话。”钟琤轻磕他脑门,看三枝不满地撅着嘴巴,终于能听他讲话,才继续道:“我已经向班主任了解过了,县里的学生可以去市里上学,只要成绩够好,这个月底县里有次大考,我会考出非常好的成绩。” “就像三枝跑步非常快的好成绩那样,我也会被市里看中,然后去市里学习。” “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到市一高上学,你知道市一高和体校有多近吗?” “可以睡一起吗?” 钟琤无声地咧大嘴巴,磕他一下,“不可以,但星期天我们可以睡一起。” 所谓的市体校其实就在一高内部,这是所占地面积非常大的综合性学校,包涵小学部初中部和高中部,还有市体校。 市体校只有两栋楼,但却拥有一整座室内体育馆,还有设施非常完善的室外操场。 这些都是钟琤打听到的,三枝早晚都要去市体局,既然选定了他的特长,钟琤就会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意外,他没想到竹大妞会这么心急。 原本他打算参加奥赛,拿到第一,再毛遂自荐到市一高去读书,到时候只要说是为了他的学校,爸爸妈妈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会让步。 现在也一样,是不过有些仓促。 “所以三枝能乖乖等我吗?” 三枝无声地哭泣,他张着嘴巴,像是渴水的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往下掉。 他摇着头,嘴上想说可以,心里却一直喊着不可以。 一天都不想分离。 他紧紧地抱着钟琤,恨不得俩人能够永远在一起,不分离。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分别这种事情,让人如此痛苦? 即使他是个傻子,也知道万般不由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像只能听哥的。 他呜咽着,含糊不清地祈求:“你一定要来。” 钟琤心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自己抛下一起跟他一起。可转眼间,又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由得悠悠叹一口气。 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只能使出最大的力气努力斡旋。 前两世他倒没有太深的感触,只因和人世没有太大的牵连。 可这一世,受了父母之恩,被人疼爱着长大,倘若他离经叛道,伤了这些人的心,只怕自己心里也过不去那个坎。 他在三枝额头上亲了又亲,把他头发撩起,吻他发尖。 “好,哥答应你,一定会去找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早这样想不就没有这么多屁事了? 哼。 最近工作很忙,初次当社畜,各种不习惯,叹气) 晚上更新吧,尽量日更 第九十四章 才刚分开,他就开始想他了 下午的时候, 薛建国来接竹大妞,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十三岁的男孩, 名叫薛洋。 薛建国开了一辆五菱,下车的时候薛洋很大力地关上车门。 三枝垫着脚尖从阳台往下看, 被他的粗鲁吓了一跳。 恰好薛洋抬头, 懒洋洋地对他老爹说:“您老新媳妇的家在哪呢?” 薛建国皱眉, 低声训他:“你给我把身体站直咯!瞧你这样子, 一点人样都没有!等会见了你妈,你再这样就等我抽你吧!” 二楼阳台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薛洋却把那人的模样瞧了个仔细, 没留意他老爹, 疑惑的问道:“她还带了个女孩?” “没啊。”薛建国也抬头去看, 正瞧见钟琤手插裤兜站在二楼, 他头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 前面摆着几盆蔫巴的绿植。 淡淡地看父子二人一眼, 转身进了房间。 薛建国说:“这是她家邻居的孩子,成绩年年第一,你再看看你!” “切。”薛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踢一脚车子,“你还上不上去啊,再不去我就回了啊!” “去!”薛建国咬咬牙,从后座上把礼物拿下来, 又调整西装领带, 清清嗓子, 抬脚朝楼上走去。 他那正式的样子, 好像他没有结过婚, 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一样。 薛洋无语地跟了上去,楼道里发黄的墙面上涂满了孩子们的乱写乱画,还停放着几辆自行车。 上了二楼,铁红色的门有些锈迹了,还不等薛建国敲门,竹大妞一脸笑意地开了门,另一只手还在小腹上放着。 肚子里的孩子还没他爸的啤酒肚大,至于吗? 薛洋暗地里又翻白眼,这俩人做作的让他恶心。 “来了就行,怎么还带东西啊?”竹大妞故作埋怨地敲他胳膊,亲昵地让他俩进屋。 “这就是洋洋吧,真精神的小伙子,快点进来,外面冷不冷?” 薛洋憋着一口气进了屋,好半天才钝钝道:“不冷。” “他冷啥啊,跟皮猴子一样。别管他,你们娘俩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差不多了,还有一些东西要不要带我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你的意见。” 薛洋的注意力被一扇门吸引了注意力,穿过大厅,拨开亮晶晶的珠子门帘,里面应该就是居住的区域。 一扇门正在悄无声息地打开,他可能觉得有珠子挡着,外面的人不会注意到,门打开的很慢,好像主人也在犹豫。 好半天,那门开的缝才足够伸出一个头来。 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从从门里伸了出来,是他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 很清秀的小女孩。 她是谁? 薛洋默不作声地调整姿势,假意剥橘子,其实正在偷偷打量那个孩子。 她可能卡的有些不舒服,扭着脖子调整姿势,身后像是有人拍她,她回了房间,似乎还低声说了什么。 门被关上了。 薛洋心里有些失望,他心想,要是女方家里带的是一个女孩,他可能还容易接受一些。 男孩,哼。 薛洋冷笑一声,把剥好的橘子全都扔进嘴巴里。 竹大妞和薛建国正聊到他。 “洋洋从小就在少林寺学武,平时也不怎么回家。这次他刚好放假,我路过少林寺,就把他接过来了。” 竹大妞诧异地看他一样,怪不得薛洋进了屋还戴帽子,仔细看帽子下面隐隐有着青色。 薛洋摸了摸帽子,冷笑着看他老爹,“我这不是给你们腾屋吗?也不想是谁非要把我送去少林寺的。” 薛建国打圆场:“他妈去的早,我那时一个大男人,根本照顾不好孩子,心里想着送他学点什么。” 这倒也真不全怪薛建国,他就是照顾不了孩子,家里还有老人,不过那时候薛洋才五岁,沉迷武打片,非要去学武。 他花了几十块钱,才想办法把他送进少林寺的。 竹大妞笑着说:“男孩子学点技术挺好的,怪不得你身子板这么结实。对了,你还不知道你弟弟吧?” “他在房间里,嗯,他可能有点笨,你多担待点,去和他说说话吧?” 薛洋正好懒得听他俩腻歪,也正好想去房间里看看,他站起身,大步朝里屋房间走去。 他刚拨开珠帘,门就打开了,两个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高的那个眼神很冷,审视地瞧着他,看着就敌意很大。 矮点的那个清秀可人,眼睛好像哭过,还有些红肿,这会好奇地打量着他。 薛洋换了只脚撑着身子,蓦地笑了。 “你俩谁是我弟弟?” 三枝躲到钟琤身后,探着半个脑袋瞅着他。 钟琤自我介绍:“钟琤。” 薛洋挑眉,“你就是隔壁家的孩子?” 钟琤点头:“你好。薛洋。” 薛洋眼珠子凝滞,片刻后,才把目光从钟琤身上转移,看向三枝,心里有些惊讶这样好看的小孩居然是弟弟。 他嫌弃地撇撇嘴,“你好,我叫薛洋。” 说完,他们三个就这样僵持地站在这里。 直到竹大妞过来端暖瓶,才对三枝说:“快带你哥进屋,收拾收拾你的东西,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琤琤你帮忙看着点。” 三枝小兔子一样钻到房间里,钟琤跟了过去,薛洋迟疑一会,也进去了。 他那个便宜弟弟小姑娘似的趴在床上,呜咽出声。 钟琤坐在床边轻抚他的后背,嘴里安慰他:“哥不会骗你的,三枝乖。”他眼神看向薛洋,好像是他把三枝带走的一样。 薛洋翻白眼,“别这样敌视我,我也很无辜好不好,还没回家呢,突然被告知多了个便宜妈,便宜弟,说不定以后还要分我老爹的家产,我多委屈啊。” 他玩笑似的说出心里话,一直注意着三枝的反应。 可三枝只是趴在那里哭,小姑娘一样。 薛洋有些不耐烦:“你东西收拾好了没,等会就走了,别哭了。” “收拾好了。”钟琤指了指床尾的几个包,直接把三枝从床上抱起来,当着他的面把人搂到怀里。 像是演练了千万次,三枝自然地环抱住他的脖颈,缩的像个小仓鼠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塞他衣服里,抽泣声却变小了。 钟琤沉思,道:“三枝有点特殊,好像你爸爸还没有告诉你。他并不怎么习惯身边环境突然改变,比较怕生。” “很快我就会去市里上学,在这之前,拜托你和三枝好好相处。” 房间里又是一片沉默。 薛洋挑眉,身上戾气很重:“你觉得我会,欺负他?” 钟琤说不好,蝴蝶翅膀扇动频率太大,现在的事情和原本有了很大的区别。 也许薛洋会像原定的那样,成为迫害三枝的人之一。 也许,他也会改变。 他看了看三枝,低下眼睫:“只是这样拜托你而已。” 薛洋坐在车上,旁边是一个大包,包的隔壁坐着竹三枝。 他低着头坐在那里,像是受尽欺负的小可怜,小小地缩成一团,看不清神色。 竹大妞和薛建国正在聊以后带俩孩子去哪玩,丝毫没有注意到车后面尴尬到有些沉默的气氛。 “喝吗?”薛洋递给三枝一瓶AD钙奶,他烫手一样接了过去,往车门边缩的更很了。 薛洋暗自冷笑,直接和两人中间的包袱调了下位置,坐到三枝身边。 他大喇喇地把脚斜伸到车门上,身子靠在包裹,长腿把三枝的位置切成三角形。 薛洋抠开薄膜,直接往嘴巴里倒牛奶,位置变小了,三枝缩的更厉害了,恨不得自己会缩骨功一样。 喝完牛奶,薛洋直接打开车窗,把瓶子扔了出去。 三枝诧异地抬眼看他,嘴巴翕动,却又很快低下头去。 车子里卷入狂风,像刮骨刀一样生冷。 薛洋很快关上车门,取下帽子,在青灰色的头皮上挠了挠,他头皮上一道蜈蚣似的伤痕,歪歪扭扭的卧在那里。 他低下头,让三枝看:“出血了吗?” 三枝被那可怕的伤痕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没…” “这不是会说话么?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薛洋把帽子重新戴好,满不在意地说:“这是我和人打架弄出来的,那人的椅子腿上有一个洋钉,直接把我头皮划开了。当场飙血,把那些鳖孙吓坏了。” 他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竹大妞惊疑不定,看向开车的薛建国:“这么吓人么?” 薛建国有些尴尬,他这次把儿子接回来,是因为人家少林寺不想收他了。 原本薛洋性子就闹腾,天不怕地不怕的,学了点身手就更离谱了,整天跑出寺和别人打架。 这次差点把小命赔进去。 “到时候把他也送去体校,让他和三枝作伴。” 这样好像也行,可他不会欺负三枝吧? 好歹也是自己儿子,竹大妞从后视镜看后面,薛洋也没咋欺负三枝,只不过把腿横在他前面,看起来霸道了些。 竹大妞松了口气,带了点真心实意的笑:“这样也挺好,刚好让他兄弟俩作伴,省的三枝被人欺负了。” 薛洋笑着,斜眼去看竹三枝。 借着腿挡着的功夫,伸手去掐他腰肉,嘴唇微动,在他身边小声说:“你怎么不叫我哥?” 他倒是不讨厌这个便宜弟弟,长的好看的小孩,又乖又好欺负,他喜欢还来不及呢。 这会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了,想到刚才分别时,小孩依依不舍的喊钟琤哥哥。 他骨子里的占有欲,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吞噬着他的心。 他掐的更狠了,咬着牙威胁他:“你再不喊我哥,我就掐哭你。” 三枝眼眶微红,下巴轻轻地颤动,手指蜷成一团,泪水半落。 他小声抽泣着。 直到竹大妞发现他的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薛洋却抢先替他回答:“他好像有点想刚才那个叫钟琤的人了。” 岂止是有点。 第九十五章 公平 薛建国是城里人, 家里的房子是自建房,有个很大的院子。 家里住着老两口,还有薛建国父子俩。 平日里薛建国忙着四处跑, 不经常回来,薛洋也在少林寺寄宿, 不怎么回来。 这次一回来, 院子里热闹了不少。 薛妈原本以为竹大妞带来的傻儿子是那种生活不能自理, 还爱打人的, 结果看到三枝,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私下问儿子女方是不是没把孩子带来。 三枝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 怔怔地仰头看着, 冬天快到了, 葡萄叶子落了, 他想到了齐北焉外婆家的农家院, 那里也有葡萄树。 夏天去玩, 他总是很馋地看着,钟琤就会抱着他,让他伸手去抓还是青色的葡萄。 很酸,他吃了一次就长记性了。 可下次看到,还是想拽两个尝尝熟没熟。 钟琤还是会抱着他,让他去抓。 他抓了两个很大的青葡萄,先是喂给钟琤一个, 黑漆似的眼睛看着他, 吞咽口水, 问他:“哥, 甜吗?” 钟琤面无表情, 把葡萄咬碎,酸涩的葡萄汁在口腔迸开,他咽下,眼睛都不眨地撒谎:“很甜。” 三枝以为熟了,傻呵呵地就把葡萄往嘴巴里塞,结果葡萄一破皮,他就被酸的龇牙咧嘴。 钟琤这会才笑出来,捂着腮帮子看着他乐。 三枝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嘴巴里还沁出口水。 “葡萄好酸。”他自言自语。 薛洋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后,背着手,正好听到那句话,他一下子蹦到三枝面前,正好看到三枝吞咽口水。 冷笑一声,急匆匆跑回房间,大喊道:“奶奶,那个小傻子说想吃葡萄了,家里有吗?” “这啥时候啊,到哪弄葡萄去?哎呦喂,真会给我出难题。”他奶奶在厨房做饭,听到这话就开始唠叨不绝。 知道三枝并不是个纯傻子,她心中的忧虑也没有少。 家里原本没多少钱,可薛建国是个能干的,早早出去做生意,给家里盖了一片房子。家里本来只有薛洋一个亲孙子,家产自然都该是他的。 可现在,平白无故多了个傻子,以后竹大妞死了,谁来照顾傻子? 幸好她孙子是个心眼多的,刚才要不是他说明这点,估计她还没想着该咋提防。 竹大妞肚子里是她儿子的种,薛家该养,可他们家凭啥负担一个傻子? 晚饭吃的还算风声,薛妈特意给竹大妞炖了汤,“你是双身子,我特意给你杀了只老母鸡补身子,桌上都是老爷们就酒吃的菜,你闻了估计怕腥,就别上桌了,吃鸡汤吧。” 薛洋连忙道:“妈,你辛苦了,快来坐着吃饭吧。” 薛妈却拒绝了:“你和你爸洋洋他们都是老爷们,你们吃就行了,别管了,我做饭还能饿着自己不成?” 竹大妞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再一看三枝也被划分在老爷们之外的人中。 薛妈给他一个铁碗,里面夹了点菜,基本都是素的,让他去小桌上吃。 竹大妞打开小巧的炖锅,说好的一整只母鸡,在这里面也不过寥寥几块肉。 她揉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把鸡肉分给三枝,原本没有妊娠反应,这会竟然也有些隐隐的恶心。 竹大妞看着三枝吃了几口饭就不吃了,带他回了房间。 她坐在床上,把三枝拉到身边,抱着他,声音疲惫,“你吃饱了吗?” 三枝点点头,又摇头。 “不喜欢吃?” 三枝点头。 竹大妞叹气,“咱娘俩,走到哪都被人欺负。” 之前有被人欺负吗?三枝想了想,只觉得在薛洋身边才是最难受的。 他不喜欢他,总是会偷偷掐他,还不允许他告诉竹大妞。 他说,如果他告诉竹大妞,他就偷偷把竹大妞肚子里的孩子弄掉。 三枝就不敢说了。 竹大妞抱着他唉声叹气一会,只见外面的薛建国一点进来哄她的意思都没有,“腾”地起身,下床,找出围巾戴上,拉着三枝的手出房间。 “我带三枝出去散步。”她笑着说。 薛建国却说:“要不今天别去了吧,我和爸正喝酒呢。” 竹大妞懒得理他,拉着三枝出去了。 薛洋手忙脚乱地啃完那块鸡肉,匆匆丢下一句:“我和他们一起。 ”便跑了出去。 薛妈生气:“这女人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会看人眼色,洋洋都没吃饱吧?” 薛洋追上去,“竹姨,我和你们一起散步吧?” 竹大妞笑的勉强,“你回去吃饭吧,我和三枝一起就行了。” 她想带着三枝去外面吃,既然薛家不给她好脸子,她也不至于让自己饿着受气。 薛洋一点都听不出她的拒绝,笑的像躲花一样:“我也想走走。” 竹大妞拿他没办法,只能带他俩在外面溜了一圈,什么都没吃就回了。 她躺床上生闷气,让三枝回他房间里。 三枝和薛洋一个房间,两个床,薛洋靠窗他靠墙。 房间里除了两张床,就只有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很简陋。 三枝靠着门站在那里,薛洋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挥舞着双截棍。 “过来,小傻子。” 三枝一动不动,他看着脚尖,前面有两只蚂蚁爬过去。 “再不回来,我就把双截棍丢过去砸你!” 三枝还是不敢动,手背在身后,却悄悄握住了门把手。 薛洋直接把手里的双截棍扔过来,破空的风声,眼看就要砸着三枝,三枝迅速开门,躲了出去。 双截棍砸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端着一盆水的薛妈吓了一跳,水洒了一半。 她横眉竖眼:“你干嘛呢?” 三枝懦懦,“他打我。” 薛妈叫来过来,“你把水端里屋,给你爷爷洗脚,我去和洋洋说两句。” 三枝端着水,不知所措。 等薛妈出来,看他还在那傻站着,水都凉了,气不打一处来,看了一眼竹大妞的房间,才踢他一脚:“真是个傻子!” 三枝回到房间,双截棍回到了薛洋身边,他懒洋洋地看一眼三枝,冷哼一声,没再说话,直接关灯。 房间里一片黑暗,三枝想,他还没有洗澡,没有刷牙,没有洗脸,没有洗脚。 他想了很久,冬天的时候他总是怕冷,自己睡暖不热被窝,每次钟琤都让他热水洗脚,睡觉的时候还会允许他的脚塞到他的被窝里。 小时候他们两个会一起抱着睡觉。 可自从那天钟琤尿床以后,他就不允许自己进他被窝了。 三枝无声撅嘴,眼眶有点热,可他伸手去摸时,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薛洋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小傻子上床的声音,他不耐烦地开灯,发现三枝还站在那里。 “傻逼。”他生气地挠头,拳头紧握,一脸戾气,“你再不上来,信不信我打死你?” 三枝忙不迭地小跑到床边,犹豫了一会,坐到了床上。 薛洋关灯,过一会,听到他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再过一会,钻到了被窝里。 “小傻逼。”薛洋在心里骂他,没过一会就睡熟了。 三枝眼睛睁的大大的,握紧被子,他好想哥。 夜里三枝饿醒了,肚子咕噜噜地叫唤。 他想到上学路上的那家饼店,每次放学,钟琤都会停下来,一人买一张梅菜鲜肉饼,肉不多,但是饼非常香。 他特别喜欢看哥吃东西的样子,嘴巴一鼓一鼓的。 他也喜欢哥骑车的样子,风会吹气他的衣服,他弯着腰,三枝坐在后面,可以用手指一寸一寸丈量他的脊背。 哥的腰抱着非常舒服,他总是喜欢抱着,把脸贴在上面。 三枝在被子上蹭了蹭脸颊,在心里默念,今天是第一天。 再过几天,哥就要来找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竹大妞眼睛有点红,神色却很放松。 吃过早饭,薛洋就知道为什么了。 薛建国打算搬出去住。 一听到这儿,薛妈就炸了,“咋还出去住呢,家里房子这么大,住不下她这个菩萨是不是?” 竹大妞摸了摸小腹,“妈,主要是我和建国还有生意要做,在这住不方便,去市中心住总归交通要方便点,我俩打算先去看房子,再决定买哪一套。” “还打算买?哎呦我的天啊,你是什么阔太太,你知道现在房子啥价格吗?张口就买,建国做生意这么累,你是他女人,能不能体贴他点?” 薛建国有些尴尬:“妈,大妞自己有钱,再说她是我老婆,就算我买又怎么了?” “放屁,她嫁给你,那钱不也是你的?”薛妈快气死了,用手点着薛建国脑门,“你给我动脑子好好想想,现在买了房子,房子以后是洋洋的,还是外人的?” 竹大妞没想到这么快就撕破脸了,就为了钱。她冷笑一声:“妈,我和建国还没领证呢。” “你要这么说,那房子我买,一家人一起住,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既然你怕以后洋洋没房子,那领证之前,公平起见,让建国现在就给洋洋买呗。” “我也给我儿子买,以后我赚的钱,是我儿子的,建国赚的钱,是建国的,你觉得怎么样?” 薛妈下意识就想说不行,女人嫁人了,咋还能有自己的钱? 可薛建国一拍桌子,非常生气:“妈!我和大妞是真心想在一起的,你别添乱了!既然我俩在一起,就不分你我,我们赚的钱以后不都是孩子的?” “该是洋洋的,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他。三枝也是一样!” 竹大妞还在旁边添油加醋:“对,您要是不满意,我和建国不领证也能过,以后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我也有办法给他上户口,我一个人又不是不能养。”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她赚钱,还敢有人给她脸子看? 竹三枝坐在那里,白着一张脸。 桌子下面,薛洋死命地掐着他的大腿,面上却带着微笑。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钟哥就来了,支持把薛洋打一顿的举手! 好,全票通过,下章薛洋挨打 第九十六章 薛洋挨打 竹大妞最大的底气就是经过这些年的打拼, 她给自己积攒了还算丰厚的家产。 薛妈就是再怎么对她不满意,也拗不过薛建国喜欢她。 原本还算难缠的婆媳关系轻而易举就被她用金钱解决了。 他们找了个刚开盘的小区,一口气买了三套房子。 一套给三枝, 一套给薛洋,还有一套是他们的。 两个孩子到成年后才能拿到这套房子, 竹大妞摩挲着红色房本, 让三枝拿着看。 三枝看不懂, 也知道这是她要给自己。 竹大妞摸了摸他的头, 什么都没说。 她对这个儿子,没有太多的感情, 可也不至于让他长大后沦落街头。 安顿好住处, 竹大妞就想着要送三枝去体校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 还去饭店吃了顿好的。 饭桌上薛建国举杯, 希望俩孩子能和睦相处, 还嘱咐薛洋在学校要保护弟弟, 不要让他被欺负。 薛洋自然是应了的。 三枝白着一张脸,与之前相比,愈发沉默。 晚上洗完澡,他很不乐意地挪动身体,不想回房间。 三室两厅的房子,他和薛洋依然一个屋,另一个房间被打造成婴儿房, 留给竹大妞腹中还未降生的孩子。 客厅的灯灭了, 他坐在沙发上, 假装自己还在浴室洗澡。 竹大妞出来上厕所, 看到客厅一个黑影, 吓了一跳,打开灯看到是三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冷的天,他穿着秋衣秋裤,嘴唇都冻青紫了。 “你是傻子吗?坐在这里干什么?” 三枝嘴唇翕动,脚放在地面上,想要回房,可动弹了两下,又停止了。 他不想回去。 “什么时候去学校啊?”他睁大眼睛问道。 想到他可能是害怕去学校,竹大妞心软了些,坐在沙发上,把自己身上披着的毯子分了一点盖住他。 靠在他身边亲昵地问:“不舍得妈妈吗?” 三枝没有吭声。 竹大妞摸着他冰凉的手,一寸一寸上移,从指尖到小臂,都是凉的。 摸到上臂时,三枝不自觉地呼痛出声。 竹大妞皱眉,似乎想到什么,把他秋衣捋上去,露出一片青紫淤红。 她沉默半晌,压抑着怒气:“这是他弄的?” 他是指薛洋。 三枝眼里含泪,点头。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三枝抿唇,抽了抽鼻子,才敢小声说:“他不让。” “真是个笨蛋!”竹大妞恨铁不成钢地拍他腿一下,三枝又痛的流泪。 竹大妞牵着他去浴室,让把衣服都掀开,才发现他身上大大小小有十几处伤痕,其中最严重的是腰上的伤,破皮渗血了。 她气的嘴唇颤抖,三枝仰着头,呼出白雾,提着衣服的手一直在抖。 “妈妈,好了吗?” 三枝把衣服放下,认真地看着竹大妞。 竹大妞想起薛建国私下和她说的那些事情。薛洋的妈妈跟别的男人逃走了,但一开始,薛洋并不知道,因为薛建国骗他,他妈妈出国学习了,那时候能够出国的人,都是非常了不起的。 薛洋从小就很为他妈妈的骄傲,他小时候也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后来薛建国想找个伴,把女方领到家中,薛洋一开始对那人很好,可知道她要嫁给爸爸,当他的妈妈,他就像变了个孩子一样。 他发脾气,把家里能扔的东西都摔碎。 为此薛建国拿皮带把他抽到住院,可小薛洋却变得十分暴戾,他死死地看着那个女人,发誓自己会杀了她。 吓到女方和薛建国分开,后来薛洋出院了,又勉强正常了一些。 只是和人打架的习惯却养成了。 他奶奶娇惯他,薛建国却不打算让薛洋废掉,就问他要不要去少林寺学武,果然薛洋被吸引,于是被送去少林寺。 原本薛建国打的主意是让他在佛门重地改改性格,结果却养出来一个更加混世魔王的薛洋。 十岁他就能打遍附近邻居,毫无敌手。 让薛建国意外的是,他竟然对竹大妞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可为了安全保证,他答应竹大妞,会把薛洋送进隔壁市的体校,这样离家也能远一些。 也许等他长大,他就会体谅大人了吧。 竹大妞捂着嘴巴,现在才想明白,薛洋根本就没有改变,他只是把对自己的恨意转移到更好欺负的三枝身上了。 这才来三天,三枝身上就这么多伤了。 到底该怎么办? 竹大妞想到满脸歉疚的薛建国,他很喜欢自己,也保证以后两个人要一起好好生活,共度余生。 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两人爱的结晶。 想到这里,她把三枝搂到怀里,小声交待他。 到了学校,你和薛洋不是一个班的,应该不会住在一起,如果他再欺负你,你就去找老师。 对不起,三枝,妈妈也没办法。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帮帮妈妈好吗?等你长大了,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不用被任何人欺负了。 薛建国亲自开车把俩孩子送到隔壁市的体校门口,竹大妞身体有些不适,在家里休息。 现在学生们都在上课,体校外面还算清净,他早已和王进林沟通过,一下车就看到有接引的人在等着。 给俩孩子安排了教室和住宿,薛建国又给俩人一人三百块钱,两周后他会亲自接孩子回家。 这三百块钱足够他们在学校里吃喝不愁了。 薛洋挥手告别,看着薛建国的车子渐渐走远,他脸上挂着散漫的笑一下子就没了。 “拿来。”他伸着手,勾了勾指头。 三枝低着头,把钱递到他手里。 薛洋立马喜笑颜开,他扒着三枝的肩头,嬉皮笑脸道:“三枝弟弟啊,我可不是欺负你,只不过你是个傻子,万一让那些人知道你有钱,肯定会欺负你,说不定还会半夜往你床上倒尿,打你,所以哥哥帮你保管,你要钱,就来求我,听清楚了吗?” 三枝木愣地点头。 看他乖巧的像是个木偶人,薛洋心里十分满意,掐他脸颊,感受到手指细腻的触感,情不自禁就想到,三枝身上的皮肤也是这种手感。 又滑又嫩,稍微用力点掐,就会破。 他有些可惜地松开手,为什么不是妹妹呢。 体校的生活和正常校园里一点都不一样,文化课很少,大部分时间学生们要进行各种各样的训练,这里的孩子很高,也有一些人,像三枝一样瘦弱。 他们在这里,像是淋雨的鸡仔一样,总是一惊一乍,好像随时会被人殴打一样。 上课时,老师特别介绍刚转来的三枝,说出他长跑时间时,下面一堆人嗤之以鼻,嘘声不断。 有老师在,上课并不算难熬。 可等到下课,那些人就原形毕露了。 一些人把一个个子瘦弱的眼镜男孩围了起来,身手戳他,“四眼仔,去给我们几个一人买瓶健力宝。” 眼镜男孩快速抬眼看了看,五个人,他忙不迭地跑出训练场,留下身后一片嘲笑声。 三枝坐在角落里,像个鹌鹑一样。 周围突然多了一片阴影,他抬起头,看到刚才那几个大高个站在了他的面前。 “喂,新来的?” “长的跟个娘们似的,你爸也给你娶后妈了?” 他们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用脚轻轻碰着三枝的腿。 幸好眼镜男孩及时跑回来,把健力宝递给那几个人,他们才放过三枝,坐在一起说笑。 眼镜男孩喘着粗气坐在三枝身边,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等他平复呼吸,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是因为跑步快来的吗?” 三枝没看他,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眼镜男孩叹口气,取下眼镜擦了擦上面的雾,小声道:“我是被那个坏女人送进来的,希望你不是吧,至少被欺负了还能离开。” 也许是因为三枝刚来,他没并没有怎么被欺负,可到了下午放学,他肚子饿得咕咕叫,总算抬脚朝薛洋的教学楼走去。 那几个大孩子跟上了他。 “四眼仔快没钱了,好歹给他留点别饿死。我感觉他应该挺有钱的。” 三枝被人拽着书包拖到树林里,他吓的抱紧书包,眼睛睁的很大,像小鹿一般。 那些人低声笑着,把他推到地上,抢过他的书包,把里面东西抖了出来,连一个硬币都没看到,却有好几颗石头。 “这么穷啊,你后妈也太没良心了吧。” 三枝沉默着,爬过去要去捡起石头,那些人反而把石头踢远,掉入草丛,消失不见。 “喂。” 夕阳映红了大片天空,薛洋逆光站在那里,单手拎着外套,吊儿郎当地说:“你们在干嘛?” 薛洋如愿以偿地找到发泄暴戾欲望的出口,几个大高个被他打的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薛洋自己也留了伤。 他笑着擦掉嘴角的血,走到三枝身边,笑问道:“他给你的?” “真是无聊。”他伸脚碾在三枝细白的手上,“扔掉,不然踩废你。” 三枝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手却紧紧地抓住那块石头,连带着一些干碎的草末,薛洋加大了力气,他还是倔强地不肯松手。 笑凝固在嘴角,又唠叨一句:“真是无聊。” 他刚想松开脚,一个人影突然冲了过来,他肚子猛地一痛,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身子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撞到树上。 猛烈的剧痛让他呼吸一窒,他缓了好久才终于抽出一口气:“你他么!” 下一秒,他的话在嗓子眼停滞,身子又被人提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问道。 接着,脸上又是一阵剧痛,如疾风暴雨的拳头不断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这还是自从学武以来,薛洋挨揍最狠的一次。 三枝放声大哭起来,不断地喊着:“哥!” 薛洋浑身都痛,耳朵里还全是那个傻子的叫唤。 他在叫谁哥?又是为谁哭? 钟琤的那一脚卸了他反抗的能力,薛洋躺在那里被气红眼的少年打了个半死。 他压在薛洋脖颈上,恶狠狠地贴近他的脸。 薛洋可以感受到他蓬勃粗重的呼吸,不断打在自己疼肿的脸上,斜睨过去,只看到一片猩红。 不知道是他的眼睛被打出血了,还是钟琤快被他气的眼睛流血了。 “我说过,敢碰他一根手指头,我会打死你!” 他知道,钟琤是说过,可谁会当真呢? 薛洋强撑着身子,往旁边吐出一口血沫。 “不想让他被欺负,你……倒是,”他像破旧的风箱一样咳嗽两声,断断续续地说:“别放他离开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薛洋继续挨打 凸(;一_一) 第九十七章 甜~ 三枝冲过来从后面抱着他, 钟琤这才停下殴打薛洋。 他松开有些发麻的手,看薛洋偏过头吐出一颗牙齿。 看来是打的狠了,可他偏还要说狠话:“你给我等着!” 原先欺负三枝的那几个学生早在钟琤出来的时候就走了, 他们只敢欺负不会打架的学生,哪里看到过这样不要命的撕打。 钟琤一只脚踩着薛洋的肚子, 反手抱住三枝, “除了手, 他还欺负你哪里了?” 三枝乐的像个傻子一样, 抱着他怎么都不肯松手,声音又娇又软:“哥,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啦?今天才第三天!” 他语气里满是惊叹, 上次分别, 钟琤告诉他, 最快一周, 最慢半个月, 哥就会来找他。 他五个手指头刚数过半儿呢, 三枝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不停地叫着“哥”。 他方才哭过,鼻尖都是红色的,这会蹭的都快破皮了。 钟琤心疼地捧起他的脸,拇指划过他微肿的眼圈。 哑了声音:“我梦见你生气了,剖了半颗心扔给我,说再也不要和我好了。” 梦醒后他果真心里空落落的, 回想起梦里看不清相貌的男人, 身形消瘦, 眼神里满是埋怨和不舍, 硬生生挖了半颗心扔到下界。 发狠似的又哭又笑:“你不要我, 我便也不要你了!”说完就从云端上坠落深渊。 他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 那种痛到极致的思念爬满四肢百骸,他身体无力,满脑子都是三枝。 三枝刚走,他就和钟爸钟妈商量要去市里上学的事情,爸妈还在犹豫,现在快要期末了,便是转学也有很多不便。 更何况钟美丽早下定决心让他俩分开些,多交些别的朋友。 可又拗不过钟琤的决心,他自己亲自去问老师,问校长,甚至要来了市里重点中学的联系方式。钟美丽拿他没办法,只能使拖字决。 可钟琤做了那个梦,一心想着三枝,怕他受气,怕他受苦。 降温了担心他冻着,吃饭时又念他有没有饿着。 短短三日,他度日如年。 早晨去学校前,他还没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身体就自行把他这些年攒下来的小金库全装书包里去了。 多少也有七八百块钱。 告别了爸妈,路上骑车市差点闯了红灯,上完第一节 课,钟琤去隔壁班找到齐北焉。 他告诉齐北焉,自己要去市里找三枝了。齐北焉先是问他,找到了又能怎么办? 市里的中学还没有说要接收钟琤,难不成他才十几岁就辍学? 别看齐北焉是个能闹腾的性子,在对待学习上倒是一丝不苟。 可钟琤也没法子,见不到三枝,他上课都没劲,吃饭也不香。 齐北焉嘟囔着说竹大妞几句坏话,只让钟琤再等一节课。 他自己却早退离开学校,说是回家拿东西。 第二节 课课后,他又来找钟琤:“咱们三兄弟,我一直都很佩服你,我虽然叫三枝哥,可却拿他当弟弟。我知道他单纯,你比他妈还像回事,所以照顾三枝这事还得你来。” “这是我攒的压岁钱,你既然要离家出走,就多带点钱。我装什么都不知道,等你妈来问时,我知道该咋说。” “你去吧。” 齐北焉塞给钟琤四百块钱。 按理说他亲戚多,往年收到的压岁钱每年都是他最多,可他是个爱玩的性子,买书买玩具,竟然还不如钟琤攒的多。 钟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能够真心实意地说出那句话了。 “谢谢你,齐北焉,咱们是兄弟。” 他只拿了书包,里面装着一千多块钱,比许多家庭都要富有了,骑着自行车直奔火车站,知道最近一班车下午才发车,他又去汽车站,半小时后发车。 七个多小时的路程,一下车就往体校赶,门卫室老头不认识三枝,可听他一形容,就想到上午那个在门口被勒索的小孩。 钟琤找到他的教室,从眼镜男孩那里得知了三枝的去向,又听到有几个坏学生跟了过去。 火急火燎地赶过去,结果却看到三枝跪在地上,平日里一点粗重活都没做过的细白手指被人踩在地上。 他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下了,只充斥着滔天的怒火。 这会怀里抱着三枝,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才慢慢找回理智。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九岁那年的承诺,又被他郑重的说了一遍。 哪怕是个石头,他也有为他上天入地的勇气。 只要让他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薛洋在下面喘的像狗,蓄了半天力气,想要从他脚下挣扎出来,却被人踩的死紧。 钟琤这才反应过来脚下还有一个人。 他问三枝:“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拿了我的钱,想吃饭就让我找他。”三枝委屈巴巴,他挺了挺肚子,俩手还攀在钟琤身上,让他感受自己的饥饿:“我饿。” 钟琤冷笑,脚下再次发狠,踩的薛洋□□不断。 他把三枝拉到身后,弯下腰捡起三枝的书包,把脏了的石头吹干净,重新让他装好。 接着用脚去顶薛洋的口袋,“钱呢?” 薛洋死狗一样,对他爱搭不理的。 钟琤在他前面的口袋里没有找到,用脚把他踢的翻了个面,终于从他口袋里感受到了一些硬度。 恩赐似的用两根手指夹着里面的钱,仔细一数,五百多块。 他把钱都装到自己书包里,报复似的:“这钱,归我。有意见吗?” 好像他真的有多善良一样,还问问薛洋的意见。 薛洋浑身都疼,意识都有些溃散了,这会半死不活的,也不应声。 钟琤蹲下来,拿钱抽打他的脸,“以后每天,来找我拿钱吃饭,一顿不来,我就打你一顿。听到了就睁眼。” 薛洋宁死不睁,又被人踩了把柄,他无奈睁眼:“尼玛的,我就打他一次,不至于吧?” 钟琤只冷笑,没有搭理他。 牵着三枝带他离开小树林,只留薛洋躺在那里。 也就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还犯法了,换作以前,薛洋这种人,会死的很惨。 自他来了,三枝眼里哪还看得到薛洋的死活,他开心地看着钟琤,眼睛里只有他的存在。 别说他只打了薛洋一顿,哪怕把薛洋打死了,只怕这会三枝也像是行走在原野之上的神明,漫不经心地略过一只苟延残喘的蝼蚁。 这种认知比被人打了还让薛洋难受。 他躺着那里,用手遮了眼睛,好半天,才骂了一声:“养不住的白眼狼。” 兜里有了一千多块钱,钟琤心里已经有了许多想法。 他先是带三枝在食堂吃饭,然后又去政教处,找领导,他说明来意,想要在体校上学。 随后还拿出几份作业和成绩单。 校领导看着那个扎眼的满分,笑的合不拢嘴,可心底又升起疑惑。 “你来这里上学,家里人同意了吗?” “他们忙于工作,无心管我。刚好我表弟也在这学校上学,我就想和他一个学校,也好作伴。”钟琤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可我们学校,我就给你说明白点吧,来我们学校的孩子,都是成绩不太好,有些特长的孩子,可你这成绩,要是能保持下去,考重点高中都有可能,何必来我们这里上学呢。” 也不知道是钟琤随手掏出来的三百块钱给了他底气,还是钟琤的气质太过成熟,不自觉的,校领导下意识地把他当成能够商量的大人。 钟琤却说:“市体局的王老师您知道吗?他到我们学校发现我弟擅长跑步,但当时那场比赛,我跑的比我弟还快。” “校长,我喜欢跑步,请给我一个机会吧。”钟琤头颅微低,脸上的微笑也带了些恳求。 “你确定你爸妈会同意?” “他们会的,只不过最近他们工作有点忙,忙起来就不分昼夜,等他们闲下来,我会让我爸妈给您打个电话。” 三枝牵着他的手,看一眼校领导,又看一眼钟琤。 黑漆漆的眼睛亮闪闪的,见钟琤只顾着说话,他轻轻摇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校领导看了看时间,把钱推了回去:“学费你先拿着吧,等过几天你父母打电话来确定了,咱们再说上学的事,不过既然你是一个人来的,在外面有住处吗?” “没有。” “那你先去领套桌椅,刚好和这个竹三枝是吧,他也是新来的,你领完桌椅就去找宿管,让他给你分个床位。你先习惯习惯我们学校,到时候再说上学的事情吧。” 钟琤这才忍不住露出真挚的笑意,他弯腰致谢:“非常感谢您,谢谢您的收留!” 等他和三枝出了办公室,校领导才拨通王进林的电话号码。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了,钟琤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心舒畅。 三枝学着他的样子,也伸懒腰,眼神就没从钟琤身上离开过。 “三枝。” “嗯?” “以后哥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哥不娶老婆了吗?” “谁告诉你哥要娶老婆的?” “妈,她说,男人和女人结婚天经地义,女人家里没个男人还能行?男人家里没个女人,也过不下去。” “有哥在,你过不下去吗?” “那太好了,可哥呢?” “嗯……你要是喜欢女人,哥就是你的女人。你要是喜欢男人,哥就是你的男人。” 三枝被他逗弯了笑,原本有些红肿的眼睛眯成一条幸福的缝:“那哥是男的还是女的?” “哥是……”钟琤后面的话被他自己咽进肚子里。 待瞧见四周人很少,偷偷把小笨蛋拐到角落里。 把他抵在墙上,钟琤舌尖抵着上颚,将他看了又看,手指穿过三枝细软的头发,抓住又滑落。 终于还是低了身子,靠在他耳边,偷偷亲他的嘴角。 “哥是和你,一个心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抓紧了~ 第九十八章 上药 体校只有两栋宿舍楼, 住宿条件不算好。 发黄掉屑的木门一推开,露出里面大通铺一样的上下床铁架子。 这会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有放学,宿管老师把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挂回腰间, 往里面走了一段,指着一张竖着放在通铺前面的独立架子床说道:“宿舍住满了, 只有这张床还有个空位。我们这都是俩人一张床, 你俩没问题吧?” 不止是他俩, 别的床铺也都大同小异, 放着俩枕头。 钟琤只好点头:“没问题。” “那你俩铺床吧,一会儿学生就下自习回来了。” 晚上大部分学生都不锻炼, 要上文化课。 宿管老师走了。 钟琤让三枝在下面把被子递上来, 他先爬到上铺, 铺好褥子, 床单, 放好枕头, 整个过程都在弯着腰, 甚至跪在床上的时候稍微举手就能碰到天花板。 他内心叹气,伸手把三枝也拉了上来,幸好三枝体型比较小,他俩又瘦,一同坐在床上也不算太拥挤。 三枝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能见到钟琤,他已经开心的忘掉过去三天发生的一切伤痛了。 钟琤摸摸他的眼角, “你睡里面。”这张床和别的床只隔了巴掌宽的缝隙, 幸好那张床的主人头朝外。 三枝忙不迭地点头。 钟琤下床, 找到盆, 把洗漱用品放进去, 让三枝拿了睡衣,澡堂也是公共的,在楼层最里面,趁现在没人洗漱去正好。 幸好浴室还算干净,在外面长长的水池边刷了牙,俩人进浴室等了会热水,这才脱衣服。 钟琤下意识地扭过头,不愿去看,可就在转头瞬间,看到了三枝背对他时,蝴蝶骨附近发青的伤痕。 他瞬间瞪大眼睛,等三枝彻底褪去上衣,他才发现,伤痕不止这一处。 其中最严重的是腰间,一块拳头大破皮青紫的伤痕,远远看上去像胎记一样, 钟琤弯着腰去看,冰凉的手指轻触伤痕,声音里压抑着怒气:“谁弄的?” 三枝抽了口疼气,不自觉地踮起脚尖想要躲避,却在想到是钟琤后,放松了身体。 他有些委屈:“坏蛋掐的。” “他怎么掐的你?竹姨知道吗?” “妈说,长大就好了。” 钟琤气笑了,“薛洋掐的?” 三枝点头:“他说告诉别人,就打死我。” 钟琤已经脱了上衣,他肌肉纤薄,皮肤白腻,此时闭上双眼,像是在平复怒气。 三枝却像发现什么好东西一样,靠近他,伸手去摸他裤腰附近,凹凸的线条。 “哥真好看。”他喃喃道。 又低头看自己的小腹,虽然没有赘肉,可也没有好看的线条,随着呼吸可以看到他微凸的肚脐眼,一鼓一鼓的,像个气球。 他像仓鼠一样鼓起嘴巴,吸着气,努力把小肚子收了收,露出腹部上方一排肋骨痕迹。 然后又因为抽动了腰间的肌肉,疼的乱吸气。 钟琤看他无忧无虑的模样,没有为竹大妞的无情无义而伤心,也没有为薛洋无端的欺负而自我怀疑,他像是不染尘埃的白纸,再浓重的色彩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无声叹气,心疼地把他搂到怀里,蹭着他的头发。 “等三枝长大了,也会有的。” 脑子里想着明天怎么整薛洋,钟琤脸上挂着嗜血的冷淡,三枝见这个话题掀过去了,连忙脱掉裤子打开热水开关。 他腿上也有伤痕,最严重的是大腿里部,钟琤掰开看了看,心里又把薛洋杀了几遍。 三枝笑的像是偷腥的猫:“好久没和哥一起洗澡了。” 他俩小时候,三枝不会自己洗,每次都是钟琤给他洗澡,有时候两个人会坐一个浴盆里洗澡。 可再大点,钟琤花了两周的时间教会他洗澡,从此再也没有和他一同出现在浴室里。 三枝眼馋地看着钟琤,脸扭过头,自言自语道:“哥的肚子好看。” “哥长的也好看。” “哥比我聪明。” “跑步比我快。” “哥的小鸡也比我的大。” 正在脑海中想着怎么打杀薛洋的钟琤:“……” 一时间竟然有些绷不住表情,羞怒道:“好好洗你的澡,别乱看!” “本来就是啊,哥的小……”钟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小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用你说,快点洗不然等会冻病了。” 三枝眼珠子乱转,点了点头。 等钟琤松开手,三枝叹了口气,又想要说话,被钟琤瞪了一眼。 钟琤侧着身子,三枝只能偷瞄他侧面的腰肌,不一会又笑了起来。 钟琤这辈子都没有洗过这么快的澡,都怪三枝! 两个人艰难地洗完澡,钟琤拿盆装了两人的脏衣服,站在水池前洗澡,让三枝先回宿舍,他非不要。 刚洗完热水澡倒也不是很冷,钟琤拿他没办法,只好一边搓衣服一边听他说胡话。 “哥。” “嗯?” “我刚才想说……” “什么?” “你捂我嘴了。” 钟琤斜睨他一眼,“谁让你乱说话。” “但你之前正在洗……” “……”钟琤耳根后面发热,把袜子翻出来放到三枝手里,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现在长大了,帮哥分担点事情吧。” 三枝立马忘记了刚才要说的事情,乖乖接过袜子,在一旁揉搓。 钟琤一盆衣服都洗完了,那两双袜子也快被他揉的返璞归真了。 晾完衣服,让三枝在床上待着,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钟琤换了衣服跑出去,买了跌打药,又跑着去薛洋教室外面溜达了一圈。 可惜没有看到薛洋,他抓着窗边一个学生问薛洋去处,被告知薛洋晚上没来上课。 他又溜达到傍晚的树林,果然看到了还躺在那里的薛洋。 他靠着树,双眼紧闭,像是晕过去了。 可钟琤一靠近,他就睁开双眼,哑着声音:“你又来干嘛?” “原来你还没死啊。”钟琤冷笑一声,蹲下来,用手拍他的脸,又戳了戳他的肋骨,疼的薛洋直抽气。 刚才他挨打的时候,钟琤可是一点都没有放水。 钟琤站起来,往地上扔了二十块钱,“拿去看病,别真的死了。” “看完病就回学校,明天来找我,别想跑,不然再让你遇到你,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 钟琤背对着他,潇洒留下一句:“走了。” 就真的离开了。 薛洋试着爬起来,却无法使出力气,拜经验所赐,他知道自己至少断了一根肋骨,要不然早去医院了。 没想到钟琤会来找他,怕他死?薛洋可不觉得是这样,他在钟琤眼睛里,除了愤怒以外,没有看到害怕的情绪。 有些人打架耍狠,发现快把人打死的时候,都会惊慌失措,非常害怕。 可钟琤,他只看出来,他不想打死自己,因为他想每天都能打自己。 薛洋闭上眼睛,拳头却不自觉地捏紧。 钟琤赶在晚自习铃声响起的时候回到宿舍,三枝趴在被窝里,身体张成一个大字。 听到他回来的动静,立马探头出来:“哥,我把被窝暖热了!快来。” “来了来了。” 钟琤爬上床,盘腿坐在被子外面,从塑料袋里掏出伤药。 “衣服掀起来,给给你上药。” 三枝听话地从被窝里滚出来,仰躺着,掀开睡衣。 露出粉白的肚皮。 小荷才露尖尖角,钟琤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把睡衣往下拉了些,只露出一截腰肢,搓热了受,才把药倒在手里,又搓一会,才往三枝伤上捂去。 “疼吗?” “不疼,热热的。”三枝老实回答。 钟琤给他揉着,等药渗透进去,又让他翻过身子,露出背后的伤,仔细抹了。 来不及抹下面的,宿舍断断续续有人回来,宿舍里弥漫着这个年龄段孩子特有的臭味。 三枝被臭的捂上鼻子,钻到被窝里不出声。 钟琤上半身穿着老头汗衫,坐在那里回应室友的好奇。 “对,刚转来的。” “我和我弟睡一张床。” 整栋楼充满了大笑,狂叫,这样的兵荒马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熄灯半小时后膀大腰粗的体育老师来巡逻,逮了几个抽烟的学生,罚他们去做一百个俯卧撑才渐渐平息。 钟琤手里的药酒从冰凉变得火热,刚才没有机会给三枝腿上药,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三枝身上的伤。 这会儿用腿支着被子,冷气瞬间涌了进来,“把腿张开点。”他在三枝耳边小声吩咐。 三枝按照他说的坐,不一会儿,就感觉到哥带着药酒热意的手,敷在他的大腿内侧。 手心里的肌肉在颤抖,钟琤停了两秒,从身后把他的腿撑了起来,调整成有些不妥的姿势,慢慢给他揉药。 明明被窝里的温度都散没了,他却觉得有些出汗。 四周一片黑暗,他过了一会儿才适应黑暗,感官也更加灵敏了。 他能够感受到三枝因为疼痛都颤动的身体,靠近他的发丝,喉咙里压抑的呼痛,还有耳尖慢慢上涨的、不同于黑暗的,鲜艳色彩。 手心里的触感,美好的不像人间。 他松了手,等三枝窸窸窣窣穿好衣服,才仰躺着,裹好两人的被子。 天花板很近,他感受到三枝侧过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胳膊边。 依赖地攀附在他身上,像是黑夜里,慢慢生长的,勾人的花。 *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昨天没有更新~不过接下来更新都会稳定啦! 感谢祖国母亲的生日! 希望祖国繁荣昌盛,希望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民,幸福安康! 大家国庆快乐!干杯! 第九十九章 解决 体校的作息比普通学校要起的更早一些, 悠长的起床音乐响到第二段时,宿舍门被被踹开了,宿管拿木棍敲着盆, 吵得人不得安宁。 一层楼的人挤在一起去洗漱,钟琤让三枝在宿舍等着, 他挤进去接了一盆水, 挤了牙膏在牙刷上, 两个人蹲在阳台上刷起牙来。 六点二十要在教学楼下集合, 然后跑操跑到七点半,吃完饭后上两节文化课, 学生们又要投入训练。 来这所学校上学的孩子, 不说别的, 体力都是一等一的好, 一个小时的早操下来, 很多人都热的出汗, 可也没看到有谁因为体力不支而退场。 去食堂吃饭时, 学生们身上的热气升空,杂乱而又喧闹,这样的景象平日里还真是不容易见到。 钟琤没有等来薛洋,去昨天的树林也没有找到他。 他牵着三枝饭后去散步,学校并不算大,教学楼也只有两栋,其他的都是体育场所, 篮球场, 排球场, 乒乓球台, 跑道, 泳池…… 别的学校没有的运动设施在这里都能看到。 问了薛洋的同学,他昨晚甚至没有回宿舍。 钟琤知道他没死,也就不记挂他了。带着三枝去电话亭给齐北焉打了一通电话。 是王琴接的,齐北焉上学去了。 “喂,王姨。” 王琴坐在轮椅上,把毛线放在腿上,两手拿着电话,满脸的紧张:“小琤啊,你去哪了?你爸爸妈妈都快急死了!昨天都要报警了!” “姨,我没事,我现在在市里呢,一切都挺好的。我跟您说,是怕你们怪北焉,是我自己想来市里的。”钟琤抠着电话线,把话筒放低一点,让三枝也能听到那边的声音。 “是王姨。” “嘘。”钟琤食指放在三枝嘴上,让他安静。 可王琴还是听到了声音:“你已经找到三枝了?” “是的王姨。” “三枝怎么样?” 想到三枝身上的伤痕,钟琤神色冷了些:“不怎么样,他身上有很多被人掐出来的淤伤。”他声音变得低沉,好像就在等着王琴问这句话。 王琴惊呼出声:“是学校里的孩子欺负的吗?你竹姨知道吗?” “姨,我跟您说实话吧。三枝身上的伤,是那个叫薛洋的男孩打的,我竹姨也知道,她让三枝忍到长大,我来找三枝那一天,三枝正被薛洋堵在树林欺负,气的我把那个王八蛋给打了一顿。您不知道三枝有多可怜……” “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薛洋让他吃饭还要去求他,身上的伤连上药都没有上过,如果我竹姨真的有心,怎么舍得把三枝一个人放到市里?” 钟琤抽了抽鼻子,像是快要哭了。 王琴在那头已经泪流满面,这仨孩子就相当于她看着长大的,三枝这么好一孩子,怎么贪上这么狠心的妈啊! 三枝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浓重鼻音,有点担心,抬头一看钟琤,脸上一点泪水都没有。 “王姨,我也不敢让竹姨来照顾三枝,在她心里,比三枝重要的事情太多了。我就是想和三枝一起上学,看着他不被人欺负,不然我心里实在难受。”钟琤有些愧疚道:“姨,您别哭了,再哭齐北焉就要揍我了。” “好孩子,姨不哭了,姨给你想想办法啊。”王琴抽张纸擦掉泪水,脑子里很快就想明白为什么竹大妞会对三枝的死活不闻不问。 她在三枝的成长中是缺席的,以前王琴也多少提醒过她,自闭症并非是绝症,如果亲人能够耐心些,很多自闭症患者都能够恢复正常。 可竹大妞却觉得,三枝智力低下,谁也说不准他以后恢复正常了,是否还是个傻孩子,她唯一能为三枝做的就是赚足够的钱,让三枝不愁吃喝。 好几次王琴看到她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三枝,好像那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鼻涕虫一样。 渐渐的,三枝学校里有什么事,王琴和钟美丽就不怎么提醒竹大妞了,反正说了她也不会在意。 三枝被送去市里上学这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是三枝名义上的妈,别人就是想拦都拦不住。 同理,钟琤要是想去陪着三枝,竹大妞也拦不住。 唯一难搞的点就在于钟美丽,都是当妈的,她多少也能明白钟美丽的心思,儿子有更好的前途,为什么要在他还小的时候就给他设置上限? 这时,她突然就像明白钟琤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了。 “小琤,你跟姨说,你是真的给北焉打电话报平安的吗?” 钟琤立马上杆子爬:“姨,我的亲姨,你最好了!你就帮我一下吧,帮我说服我妈,我感觉在市里挺好的,这里楼很高,和我们县里一点都不一样,我感觉在这上学我还能见见世面,而且这里的师资怎么都比县里强啊。” “照你这样说,我也应该把北焉送去市里,你们仨一起作伴咯?” 王琴无奈,可也答应了钟琤的请求。在她心里,孩子只要品行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做父母的为何要阻挡呢? 人的一生可以任性的时间并不多,至少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她想让孩子们再自由些。 打完这通电话的第二天,钟美丽就带着钟美良,两个人来到了市体局。 昨天先是王琴给他俩打电话,然后市体局的王进林又给她打电话,说她儿子要来市体局上学。 钟美丽原先还是一肚子气,可一见面,钟琤那眼泪,跟自动的一样就掉了下来,可怜巴巴地跑过来揽住她的胳膊:“妈,我想你了。” 钟美丽的气势弱了七分,等钟琤哭了一鼻子,又把三枝拉过来,衣服掀开,露出一片淤青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次是来认命的。 叹了口气,钟美丽心里还是有些不甘:“你也想当个运动员?这可比学习吃苦多了。” “爸妈,这事我已经想过了。左右我和三枝才十三岁,现在我还在上初一呢,我打算以后从事和运动相关的职业,您觉得解说员怎么样?”钟琤好言好语地说出洗脚的想法,拉着傻傻的三枝站在旁边,“在体校也可以考高中,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考上好的高中,然后考清华,考北大,到时候让你俩高兴。” 钟美丽哭的抽抽搭搭的,孩子还没养大呢,就知道扑棱翅膀往外飞了。 她心里难受,可看着无辜的三枝,又没法发作。 钟美良把她拉到一旁,“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三枝和他是好朋友,你怎么整的三枝像他未来媳妇一样?” “唉。”钟美丽有苦说不出,转念再想想,也是,三枝又不是女孩,如果真是女孩还好呢,多少能拐个老婆回来。 原本她害怕钟琤担上他不该背负的责任,可现在看来,儿子是铁了心要死磕了。 儿子老公一起劝,钟美丽也不是什么坏人,没多久就同意了。 等她去政教处给钟琤教了学费,又去宿舍楼转两圈时,脸又黑了,哭唧唧道:“咱儿子生下来就没受过这样的苦!” 宿舍臭的她都快无法呼吸了。 钟美良笑着说:“男孩子吃点苦也是好的。”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钟美丽,她又挤出来两滴眼泪,接下来看学校和运动设施时她没有说话了。 中午他俩带着钟琤三枝一起出去吃饭,吃饭时钟美丽才说:“要不咱来市里工作吧,刚好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子,看咱儿子 。” 钟美良当场拒绝:“县里的服装厂才走上正轨,多少人指着咱过日子呢,你把厂子丢了,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啊?” 前些年的下岗潮让当地人过了一段的苦日子,钟美良捡起老纺织厂做了新厂,多少人过年都来感谢他。 钟美丽叹口气,不再提这事,服装厂离不开美良,也离不开她,厂子没有他俩的配合是开不起来的。 钟琤在一旁吃饭,突然提了一嘴:“我觉得我妈有句话说的挺对的。要不然在市里给我买套房吧。” 这时候的房价并不算贵,钟家也算小有财产,钟美丽自然不会不舍得,吃完饭就让钟琤回学校,她和钟美良去附近看合适的房子。 下午放学,钟美丽又来带他俩出去吃饭,这才说起下午的收获:“看了一套,就在你们学校东墙隔壁,走路不到十分钟就能到正门,收拾的还算干净。我和你爸已经交了钱,准备留这里几天过户,房本写你的名字。” 几天后,钟美丽和钟美良回县里了,而钟琤如愿以偿留在市里,还获得一套房子,和三枝一起搬到了新的住处。 眼看着十二月要到了,期间薛建国来了一次,又给三枝三百块钱,听说薛洋半个月没来上课,气的他吹胡子瞪眼,又急着离开,只好让三枝把另外三百块钱带给薛洋。 元旦放假时钟琤他们没有回县里,因为钟琤晕车。钟美丽他们两个来了,带着三枝他们上街买衣服,好好玩了两天,这才回到县里。 有了钟琤的陪伴,三枝很快就习惯了体校的生活,每日的训练对他来说,就像是曾经无数次和钟琤一同经历的那样。 迎着朝阳,唤醒新的希望。 钟琤在体育比赛上并不怎么上心,更多的是熟悉规则,跟在教练后面学习如何吹哨,如何根据规则做出判断,慢慢的,成为了赛场上的裁判员。 他们的十三岁就这样过去了,分离过后是更加紧密的相连,没有人能够再把他们二人分开。 除夕夜的烟火下,三枝傻兮兮地笑着,期待即将到来的十四岁。 第一百章 三年后 “老婆, 快点!” 楼下传来钟美良的叫声,钟美丽扶着墙提好高跟鞋,嘴里喊着“就来了”, 十分麻利地把包包夹在胳膊里,拿出一条丝巾系在脖子上。 匆忙推开钟琤的房门, 房间里的装饰和三年前相差无二, 甚至还添了一台电脑, 她放低声音, 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两个少年。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早晨却还是冷的。钟琤仰面躺着, 手规矩地放在腹部, 他已经从体校提前毕业, 通过中招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钟美丽眼睛乐的眯起来:“我和你爸去展览会, 估计要明天才能回来, 钱放桌子, 你和三枝照顾好自己哈。” 三年前他不顾阻拦非要跑到市里上体校, 钟美丽拿他没办法,为此伤心好久。可儿子却告诉她,他以后想当国际体育赛事的解说员,高中的时候会走正常的学校,她才放下一半心来。 果然,钟琤做到了。 在体校养成良好的作息,钟琤几乎在她轻敲房门的时候就醒了, 听到安排后从喉咙里挤出气音, “知道了。” 钟美丽这才关上房门, 急忙赶下楼去。 钟琤翻了个身, 明明都在体校上学, 三枝却是个觉多的主。 可能是这几年在长身体,三枝总算突破一米六,拔高到一六九,四舍五入也有一米七了。 他这几年在体校吃得好,睡得好,连续参加了几年的长跑,都获得了很好的成绩。 市体局也越来越看中他,如果在今年秋季的选拔中,三枝能够进入国家队,就能够参加大型赛事,获得铁饭碗。 可这会儿,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睡得四仰八叉,身上的薄被子仅仅遮挡住腹部,一只脚伸到钟琤的床上,越了界。 钟琤去抓他的脚,指尖轻轻挠了挠。三枝的皮肤很白,明明这几年室外活动都差不多,钟琤都晒黑了,他的手和三枝的脚放在一起,对比就有些明显。 三枝无意义地哼了一声,想要把脚收回,却被人捏住脚踝。 钟琤拽了他一把,借力从床上起来,试图把已经能够遮挡住眼睛的头发撩上去,无果。 “三枝,起床了。” 他叫完,在床边安静站着,看三枝反应。 三枝下意识地抱头,用被子蒙住耳朵,脚也蜷缩起来,整个人团成一团。 钟琤轻笑,去洗手间放水,顺便抽了根发带把过长的头发架起来。 大清早冲个热水澡,人立马精神起来,顺便又刷牙洗好脸,他刚穿好衣服,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三枝就迷迷糊糊地敲门,然后走进来,径直从他身边经过,打开马桶盖子,放水。 他放完水就想走,却被钟琤拉住,拿起淋浴头在他身上浇水:“醒醒!” “不是说了睡觉要穿衣服吗?” 钟琤的神情古怪而又严厉,三枝被他这么一说,立马就清醒了。 低头一看自己只穿着短裤,立马沉默了。 “昨天热。”他以为自己会比钟琤先醒。 低着头,又偷偷抬眼想瞅钟琤的反应,头上却压下来一只大手。 “再这样,我就不和你睡一起了。” “哥,对不起嘛。” 三枝撅着嘴巴,心里还是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以前他俩都能抱在一起睡,哼。 上高中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他俩的暑假就显得十分漫长,齐北焉还困在教室里备战中考,还有一个多月才能放假。 在家里还要按照教练的要求让三枝训练,如此过了一个多星期,钟琤整日无事就在家里打游戏,三枝坐在他旁边出谋划策。 房间里唯一一台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钟琤靠着椅背,一只手放在键盘上,一只手按在鼠标那里。 三枝坐在他旁边,探着头去看屏幕,他伸长了脖子,双手放在膝盖上撑着,耳根后面已经开始发红,不断有汗水往下滑。 他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出着主意,一脸交集,却没注意到钟琤的注意力已然不在游戏上了。 钟琤的视力很好,他能够看到三枝发红的皮肉,干净白皙的皮肤,像是上好的画布,随意做点什么,就像是堆满微生物的反应仓,霎时间就能炸裂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生命,阳光,跳动。 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像是在放大,又像是在缩小。 他感觉自己行走在茫茫的巨谷之中,苍穹十分遥远,四周随处可见巨大的石头,而他身上就顶着这样的一颗,迈向无穷的远方。 “哥,哥!”三枝加大了声音,抹掉额头上的汗水,一脸焦急地说:“你死了!” 钟琤定神一看,游戏里控制的小人已经game over了。 他干脆退出游戏,“不玩了,热死了。” 三枝还挺喜欢看他哥操控着人物跳来跳去的,很厉害,可既然钟琤不想玩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哥,我也好热。”三枝幽怨地看钟琤一眼,因为哥的怪要求,他在家里都不能穿汗衫,那个多凉快啊。 可钟琤也不能告诉他,只要微微一张开手,他就能看见一切吧。 他知道这不是三枝的错,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 这要他怎么来说呢,他处在一个非常尴尬,且难以宣泄的年龄阶段。 如果只归罪于年龄,又好像显得他太过无辜。 钟琤看着三枝委屈的表情,总是不自觉就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比如说,他很喜欢三枝。 这种情感说不清道不明,有时候他会在深夜猛然惊醒,然后难以入睡,直到去三枝睡的房间门口静静站一会儿,发现他还在这里,才能重新安心地睡下去。 好像身体变成人了,内心也多了人特有的烦恼。 他知道自己对三枝的情感从来都不是纯洁的,什么兄弟之间深厚的友谊?不是的,他知道三枝是他的,是他的爱人。 可当他慢慢长大,被世俗观念困宥且折磨着。这样的爱,是畸形的吧,他是变态吗?如果被别人知道,他们会怎么看他呢。 这条路,是他一个人在走。没有回应的一条路。 在这次的轮回中,他没有遇到嬴芷。 那些困在石山上的千千万万年的记忆都要模糊了。 他甚至怀疑,那些神啊仙啊的东西,真的是他的真实人生吗? 不,钟琤再一次在沉默中否定了自己的猜疑。 三枝歪着头,一直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目光纯净如水,眼睛像是冬日结了冰的湖泊,长长的睫毛像树影一般落入湖中。 蓦然,钟琤笑了。 他在刹那之间和伏兔有了共鸣。 那叫感同身受。 也许在坠入轮回之前,他捧着那颗炽热却平静的石心,无数次走在云宫之上,向着云层下眺望,渴望自己焦急的等待能有所回应。 那种等待回应的感觉,最是难熬。 就像他一直在等三枝长大那天,他在等他褪去孩子气的幼稚,等他能够明白他日夜反复难安的无常,等他能够伸出手,眼中闪烁着跳跃的光,给他回应的那一天。 钟琤脱下身上的短袖,随手用来擦拭脸上热出来的汗。 好像有什么东西,沉寂到心里去了。 他听到自己说:“热就脱吧,回头让妈在房里安个空调。” 三枝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突然开恩有什么不对之处,傻呵呵地脱下身上的衣服,又问他:“哥,那要继续玩吗?” 钟琤点了点头,让他玩,自己看着。 七月份齐北焉考完试,他们三个结伴而行,没有大人的陪伴,到隔壁省玩了三天。 这是在他们长大成人之前,一次小小的测验,钟琤他们完成的很好。 暑假刚过一半,市体局的王老师就给三枝打电话,让他回市里训练,九月份参加选拔,成了就能去省队,然后跳入国家队。 钟琤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他现在越发成熟,比钟美良还要高几公分,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 送钟琤他俩去车站坐车,钟美丽叹了口气:“孩子越来越大,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明明同样年纪的孩子,都在无忧无虑,连那些悲春伤秋都带了些孩子气的玩味来。 钟美丽却觉得她儿子,在这个短暂的休假中好像又成长了一大截。 九月份入学,钟琤和三枝不在一个学校,却还住在一起,中旬,王进林带着包括三枝在内的一干孩子,一同去了省里。 钟琤请了两天假,也跟着一起去了。 自从三年前薛洋被钟琤揍了一顿,他就退学再也没来过学校,据悉他和薛建国商量以后,回到了少林寺继续进修。 这次王进林带的学生足足有二十人,大部分钟琤都认识,是学校里身体素质拔尖的那批人。 上了车,三枝和钟琤找位置坐下,没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上车,找了一圈,欢快地跑到钟琤身边。 她和钟琤前面的男孩说了几句,就换了车,坐到钟琤前面,趴在椅背上和钟琤说话:“你在一高感觉怎么样啊?” 钟琤看一眼三枝,他正在吃着妙脆角,和女孩一样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回答。 “还行吧,还没恭喜你呢,拿到了第一。”女孩叫林笛儿,是学校里有名的游泳健将。 林笛儿有点小骄傲地笑了,揉了揉翘着的鼻尖:“那是他们没看见你呢,你要是比赛,一定游的比我快。” “我不行的。”钟琤客气道。 “好啦,别客气了,谁不知道你是我们学校里的全能选手啊。” 他俩一人一句,有来有回的,谁说话的时候,三枝都在看着钟琤。 车发动了,带队老师让人坐好,林笛儿才乖乖转过身去。 她一扭头,三枝就凑到钟琤耳边,嘴巴里还带着香甜的妙脆角味道:“哥,你刚才笑的,好像是妈遇到了魏阿姨。” 因为竹大妞的不负责任,钟美丽干脆认三枝当了干儿子,这三年,每次放假三枝都来她家里,也就习惯叫她妈。 魏阿姨则是他们小区一个特别八卦的泡面头大妈,说话嗓门大,还爱嚼舌头,经常找人聊八卦。 每次遇到钟美丽都要喋喋不休半天,钟美丽又不知道怎么拒绝,都是尬笑着应付过去。 钟琤点着他的脑门把他推回去,慢条斯理地说:“这时候你倒是观察仔细了。” 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小脑袋瓜子时灵时不灵的。 * 作者有话要说: 1.时间大法好 2.追妻火葬场(大概吧) 3.啥时候能吃小孩啊 第一百零一章 他恼了 要说三枝傻吧, 可有时候他又能怼的聪明人哑口无言。要说他不傻啊,他对这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 林笛儿喜欢钟琤,十六岁的少女像是树梢上开的正艳的石榴花, 时不时就能吸引行人驻足欣赏。 偏偏钟琤没有这个心思。 九月份的省城热的不行,夜里三枝和钟琤睡一个房间, 他怕热, 自从上次钟琤取笑对他的穿着要求, 三枝彻底放飞自我。 靛蓝色的平角裤明明没有丝毫的魅力, 穿在他身上却让人从头烧到脚。 酒店的床能有多大?大半个都被三枝趴着、滚着的睡姿给占据了。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三枝带着汗水的、滚烫的腿跨在他的腰上。 钟琤已经贴在床边, 再往前一步就要滚到地上了。三枝还是不肯放过他, 上半身在那边的枕头上, 双手张开, 柔韧的腰肢扭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硬生生把腿放在他的身上。 不一会儿, 钟琤燥的浑身是汗, 翻过身,把三枝的腿放回床上。 他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一转头就看见三枝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腹部,像是柔软的花蕊随着蝴蝶舞动。 “热……”三枝咕哝一声,又不可思议地把身子扭了回去,手啪嗒一声搭在窗边。 钟琤起身,打开房门去前台要风扇, 加了十块钱, 屋子里的空气开始流动。 三枝感受到凉意, 摊平了身体摆成大字, 莹白的身体像是会发光一样, 在黑暗中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有什么稀奇的吗?三枝有的,他也有。很多人也有。 偏偏他看到三枝时,心底会慢慢升腾起细密的火来,像是根系极其茂盛的植物死死地扎根在泥土之中,却被轻而易举地从昏暗的地下抽出来,置于大庭广众之下。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种冲动,换作他人,也许早就凑上去偷香窃玉,谁让三枝是个傻子呢,不仅是个傻子,还很听他的话。 他能明白什么叫欲吗?他能明白他那无论喝多少水都浇不灭的渴吗? 或许给他一颗糖,骗他自己生病了,三枝这个小傻子就会上赶着,担忧地看着他,问他“哥,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啊。” 然后他就会说,“你亲亲我吧。” 三枝不会有一丝犹豫。 那然后呢?他再提点别的要求,三枝也许会有些迟疑,可他肯定还是会照做。 没有为什么,因为三枝就是这样一个傻子。他对钟琤无条件的信任和相信。 这样的假想让钟琤平日里冷淡的脸都有些失常,可他却如同泰山一般,站在那里屹然不动。 直到半小时后,才挪动僵硬的脚步,去浴室照常冲了个凉水澡。 身体里潜藏的想法暂时消失,他撑着头侧身在床,看着三枝的熟睡的脸,像是在审视绝世无双的宝物。 他要等三枝需要他的那天,就像是草原上狩猎的王者,耐心地等待懵懂的小鹿慢慢长大。 上半夜还热的人满床翻滚,后半夜骤然降温,再加上吹个不停的风扇,还有那不该有的冷水澡,钟琤如愿以偿的感冒了。 第二天一睁眼,感觉头重的要命,幸好三枝还活蹦乱跳的,丝毫没有被他影响到。 这家伙除了脑袋有点毛病以外,从小到大就没生过几场病。 没办法,怕三枝被传染感冒,王进林做主钟琤在酒店休养,他带着队员们去参加选拔,顺便重新订了一间房。 游泳队的选拔在上午九点,林笛儿一比赛完,就跑回酒店,殷勤地买了药品和粥,给钟琤送去。 钟琤收下了,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犹豫着问她要不要进来,林笛儿立马就进了房间。 这样毕竟不好,怕她害怕,钟琤特意大开着房门,坐在床边吃了那碗粥。 “考的怎么样?” “还行吧,正常发挥,进省队应该没什么问题。”林笛儿坐在床边沙发上,骄傲地笑笑。 她和学校里大多数民间选拔的野路子可不一样,她的父亲就是一名游泳运动员,母亲是排球运动员,只不过因为一些不可阻挡的因素,始终止步省级赛事,不能登上国际比赛的平台。 为了圆梦,这对父母把希望都放在了林笛儿的身上,比起排球,林笛儿更喜欢游泳,于是从三岁开始,她的父母就在锻炼她。 平时在市里,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能在游泳上超过她,也怪不得林笛儿这么骄傲。 钟琤“噢”了一声,就无话可说了。 他和林笛儿真的不熟,只是这个骄傲自信的少女,能够泰然自若的和所有人聊起天来,他也是其中一人,然后,莫名其妙的就被当成了朋友。 如果不是林笛儿对他有别的意思,钟琤相信没有人会拒绝和她做朋友,虽然有些傲气,可在交流的时候,她总是能够和所有人站在平等的角度上。 就连对三枝,也是学校里少有的一视同仁,哪怕知道三枝情况不太好时,也没有表现出同情或者怜悯,反而会眼睛闪光地夸奖他,“三枝,你真的很厉害哎,我要向你学习。” 钟琤脑子烧的有些糊涂了,他沉默着喝粥,希望林笛儿不要主动撕破那层障碍。 这并不是第一个主动靠近他的女孩,可每次都被他冷淡到近乎绝情的态度给赶的远远的,除了林笛儿,那些有些骄傲的女孩都受不了这鸟气。 偏偏林笛儿不一样,钟琤亲口听到她对朋友说,找男朋友当然要找能让她心悦诚服的啊。 学校里能让她心服口服的人不多,钟琤算一个。 虽然钟琤竭力伪装自己,自从进了学校以后,他更多时候是当评委而不是运动员,可哪个笨蛋能从体校考入重点高中,还是以很高的成绩考进去的呢? 虽然人各有所长,可体校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学渣,剩下一部分连学渣都算不上。 这样一看,钟琤就像是个异类。 林笛儿动了动手指,幸好门是开着的,多少缓解了她的尴尬,察觉到钟琤的沉默,她主动找话题道:“如果三枝这次进入省队,应该就要留在省城了吧?他能够离开你吗?” 钟琤喝了口粥,片刻后迟钝抬头:“我俩不会分开的。” 这句话如果是对她说的就更好听了,林笛儿笑着说,“可你不是考到市一高了吗?” 钟琤吃不下去了,把粥碗放到一边,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我申请了省高的学校。” 还不止一家,谁也不知道各个学校在招生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政策。原本他只打算走单招到市高,可没想到三枝会到省城参加比赛。 于是中考那两天,他也去参加考试,并且没有再示弱,拿到了很不错的中考成绩。 林笛儿“啊”了一声,然后又激动起来:“那我们岂不是还能在一起玩了?” 市里面的学生想要转到省城,确实有限制,首先是户口问题,但如果有学区房,户口问题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这次钟琤跟着三枝一起来城里,其实还有一件事要解决,根据三枝的去留,决定他的去留。 不过这些都没有必要去林笛儿说。 “你们兄弟俩的感情真好。”林笛儿有些羡慕,哪怕是真正兄弟,也没有这两人一般密不可分。 “不过三枝这么可爱,身边确实应该有个人照顾他呀。” 林笛儿很快就自己想明白了,红着脸夸起三枝。 钟琤的表情总算真诚了一些。 借口吃药犯困,钟琤送走了林笛儿,关门拉窗帘,很快就在黑暗中陷入睡眠。 等他再醒来时,身上很沉,勉强睁眼,发现三枝趴在他身上,枕着他的胸睡的正香。 钟琤面无表情地推他:“去远点,我感冒了。” 三枝立马醒了,揉揉朦胧的睡眼:“我听你心跳呢。”结果听着听着睡着了。 钟琤气笑了:“感冒,死不了。”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三枝麻溜地下床,炫耀地告诉他:“我进省队了!” 钟琤枕在手上,“嗯”了一声,“不错。” 见他反应不大,三枝凑上来,温润的呼吸近在咫尺,打在钟琤粗重的鼻息中。 “哥,难受吗?” “难受。”钟琤没骗他,他每次生起病来,都比正常人要难受些,头昏的像是从来不坐船的人突然降临到面临暴风雨的船上。 “我给你揉揉。”三枝狗腿子一样,重新爬上床,张开腿,不顾钟琤的反抗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身上。 然后两只手,果冻一样靠近他的太阳穴,揉啊揉。 如果能忽视下面是什么,也许钟琤真的会沉浸在享受之中。 正常人不应该盘着腿吗? 为什么三枝要张着腿?钟琤试图起身,却被三枝整个上半身压在他头上,他几乎能够闻见三枝身上传来的清甜香味——“哥,不要动!揉揉就不痛了,呼呼。” 他自作聪明地把钟琤的头压下去,钟琤自觉硬着脖子,想说些什么又被他压下去。 如此下来两三个回合。 三枝不太灵光的脑瓜子灵机一动,拖着长音说:“我知道了。” “哥不想压到小鸡,对吗?” 钟琤无奈睁眼,正对上三枝低下来的脸,他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红润的唇就在他的眼睛上方,一开一合的,露出些许珍珠一样的牙齿。 他用舌尖低着齿缝,笑的像是偷腥的小猫,凑到钟琤耳边小声嘀咕道:“软的,压不坏。” “哥是硬的,会坏。” 钟琤:“???” “你在说什么鬼?”他喉咙红肿了一圈,说话声音都和平时的清亮不同,带着些沙哑的低沉。 三枝疑惑地转移了视线,两人不约而同地。 钟琤这次是真的恼了,不知是因为自己那些龌龊的心思。 还是因为,哪怕这样,三枝也没有一丝的反应。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虚了 第一百零二章 汲汲营营 在无数个挣扎的夜里, 那根高高提着钟琤龌龊心思的绳子不断在下移。他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在内心阴暗处纵容自己的放肆。他可以确定三枝从来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尽管三枝已经十五岁了,同龄的大多数人应该都明白这样的身体反应, 可他却始终平静,一直都是小孩子一样的性格。 钟琤害怕他以后长大, 明白了他的不高尚, 以及趁人之危, 会鄙视他。并不是因为三枝的年纪不合适, 而是因为三枝的心智不合适。 他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想着有一天三枝突然明白过来了, 对他表现出抗拒, 鄙夷他的趁人之危, 钟琤就有些呼不过气来。 他希望三枝“成熟”, 然后告诉他, 他们之间的爱并非是普通的, 他愿意接受钟琤。 可现在, 三枝近乎傻乐,不带一丝污垢的笑,彻底摧毁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也许这辈子,三枝都会是这样。 他无条件的信任钟琤,因为他最早来到自己生命里,无条件的对他好。 或许换成另外一个人,也可以得到三枝如此的信任。 只是这样想想, 钟琤就有些难过, 头更疼了, 眼睛也有些湿润, 蜷缩在床上, 喃喃道:“你可真不像他们。” 赵禅真大胆到给他下药,苏夷安勇敢地叛逃命运跟他一起。 哪怕钟琤不说,这会心底也体验到了三人的不同之处。 “他们是谁?”三枝只察觉到他的压抑,也歪着身子趴在床上,面对着钟琤,好奇地问。 钟琤看他一眼,又闭上眼睛。 心里却是茫然的,他不知道这场轮回考验的到底是谁,却多少有些隐约的感知,伏兔那时候,是否也是这样过来的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三枝脱了衣服,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用手抹去钟琤眼角滑落的眼泪。 他这时又表现的灵光无比,依偎着钟琤小声叫道:“哥。”生怕他会生气不要他。 钟琤应了一声,还是没睁眼,身体难受的像火烧一样,连他都放纵自己沉沦在此时的悲伤之中。 反正也没别人不是。 三枝把他的手放在脸上,热的不像话,让他摸着自己的脸,又说:“你给我讲讲他们呗。” 这有什么好讲的?钟琤的话梗在喉咙里,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就是想讲。 他宣泄似的,讲起赵禅真流在他心口的血,讲到他和苏夷安在雪夜中温情的窃窃私语。 那些软玉温香,痛也好爱也好,都是如今的三枝不能给他的。 这哪里是来拯救伏兔的啊,钟琤算是看明白了,他又在埋怨自己当年叫他“兔子”,不满地要把自己踢下山去,最好是再也不见。 钟琤又要哭了,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样很囧的念头,却又扛不住身体里的难受。 他现在不是那块无所不能的石头,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看到三枝呆滞的神情中闪过的悲痛。 真好,三枝想。 那俩人真好,他低头看看自己,突然又明白了。 哥没有说,可哥也在埋怨他是个傻子呢。 不知怎么,心里就酸涩起来了。 他压着钟琤的手,让他的手从衣服下面往上顺,在钟琤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按在自己的心脏上方。 像绸缎一样的触感,带着温热的暖意。 明明身上一样是烫的,可他就是能够区分二者的不同。 “你干什么?” 三枝不吭声,抓着他的手不让走。 在被子里闷的头晕,他把被子往下拉些,手还被三枝死死抱着,贴在胸上。 钟琤心想,三枝又不是真傻,他是在讨好自己呢。 果然,三枝见他不挣扎了,这才说道:“我也敢,哥,我也敢的。” 他说的是赵禅真挖心头血的那部分。 钟琤无奈,就怕他当真,抵着他的额头道:“我给你讲故事呢,故事都是假的,当不得真。” 三枝没说话了,伸出水草似的手臂,任由钟琤的手放在他衣服里,他一脸纯洁地缠上钟琤火热的肢体。 “我也可以和哥抱着聊天,就是外面还没有下雪。” 钟琤躺平了,捂着眼,眼睛干涩,钝钝地“嗯”了一声。 三枝抱着他睡了一觉,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他这么怕热的人,却始终不肯松开钟琤。 钟琤退了烧,感觉身体舒服了不少,把手从三枝衣服里抽出来,手心里都是三枝热出来的汗水,入手一片滑腻。 他醒了,三枝还没醒,小脸热的红扑扑的,手抱着他,腿还要缠上他,分明还是个孩子模样。 脑袋清醒了,钟琤也认命了。 他要度过的,无非是这人间几十年,他等得起。 揉揉三枝湿软的发,钟琤起身去浴室洗澡。第二天王进林又带队去参赛,钟琤却拉着三枝去逛省城。 跑了一上午找楼盘,这时候各个城市都在建楼,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的高楼大厦完工,钟琤把目标放在一所高中的附近,这所高中录取分并不高,学费却高的要命,对户籍没有要求,只要求要有学区房,是远近闻名的“贵族”学校。 学校建的很是气派,战地面积足足有一万亩,内涵幼儿园到高中各个阶段。 钟琤带着三枝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又估算了城市地铁的距离,终于在吃饭的时候敲定,就这所学校了。 三枝的嘴巴一上午就没有合起来过,他惊讶于省城里耸立的高楼,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时髦的穿着,有的女子头发烫成一卷一卷的,走起路来跳个不停,还有些带墨镜的男人,随时随地掏出巴掌大的小盒子在那讲话。 钟琤一会没看他,三枝就仰起头来数楼层,然后兴奋地告诉他哥:“有二十八层呢!” 售楼人员笑了,领着他俩进入楼里,坐着电梯直达八楼,介绍起房子来。 钟琤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还是未成年,买房之前他伪装了一番,在街头小店换了身衣服,又买了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再加上气质不凡,谈吐有理有据,售楼人员介绍完房子,他看起来也很满意,直接问了价格。 两个人有来有往地聊了一会儿,钟琤就决定买下这套房子了。 他有钱,这几年网络越来越发达,钟琤小小地从这股浪潮之中获得了一些好处。 除了买房的钱,他的大部分资产还在投资之中。 可真到交接手续的时候,钟琤还是无法购买房子,幸好他还有后招。 找他爸帮忙。 钟美良先生借口从老家赶来,差点没抽出七匹狼要把钟琤抽一顿,放任太久,这小子都敢背着大人藏私了。 他什么时候赚的钱?钟美良心里明白,他给儿子的钱确实不少,可也没到攒三年就能买房的程度。 钟琤说自己在网上赚的,钟美良喜忧参半,媳妇还想着怎么把儿子拴住呢,却没想到这不是条滑不溜秋的小蛇,而是条龙啊。 钟美良瞒着媳妇来的,理由是铁路上的朋友在省城出了点事,要他帮忙。 差点没瞒过钟美丽的火眼金睛,可钟琤转头又给他妈打电话,语气焦急,说自己东西忘带了,学校急用,也没说是什么东西,就让爱子心切的钟美丽火急火燎地找了半天,放弃寻根探底。 一个小招数把爸妈都逗的团团转,钟美良也不知该笑还是什么,全款交房,房产证上自然还是钟琤的名字,和三年前不一样,这次用的是钟琤的钱。 看着埋头吃饭的三枝,钟美良这才发觉,妻子的担忧并不是没由来的。 正常孩子会为了朋友做到这种程度吗? 三年前钟琤也才十二岁,可他已经想到,三枝有可能进入省队,然后谁也不告诉地,攒下这笔钱,都到交钱了,才把他从家里哄过来签字画押。 这下子他到省城上高中的事就板上钉钉,又能和三枝在一起了。 钟美良有些发愁,愁到他竟然有些想要抽烟。 他一点都不怀疑儿子的聪明成熟,可像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父子俩走在长长的梧桐大道上,三枝时不时弯下腰,捡起两片漂亮的叶子,举起来看树叶上的纹路。 多年的跑步,并没有让他的肢体变形,反而让他多了些同龄人没有的矫健机灵,像是善于奔跑的小鹿一样,灵巧的不行。 虽然不高,可他四肢比例却极其匀称,尤其是一双腿,穿着运动短裤,可以清楚看见他肌理分明的腿部肌肉。 钟美良看了几眼,叹气道:“谁能想到三枝竟然会擅长跑步呢,还有进入省队的这天。你竹姨知道吗?” 钟琤懒得提起她,自从和她把三枝的事情讲明白了,她除了给钱,再也不问三枝的事情,钟琤连她的钱都不想要,骗她说三枝在学校拿到了奖学金,把钱退了回去。 他私心想把三枝养在自己怀里,以前他没能力,现在有法子养活三枝了,三枝从头到脚用的都是他的钱,花费的是他的心思。 和那个女人又有何关系? 钟琤没那么大方,会忘记三枝身上被纵容出来的伤。 他可以不恨竹大妞的无情,却也无法再放心三枝靠近她。 远远地有车驶来,钟琤把三枝拉到右手边,三枝举手让他看漂亮叶子,钟琤认真欣赏,揉他头发:“好看,拿回家做标签。” 一套动作无比丝滑,钟美良又觉得怪异,就是他养儿子也没有这般…… 接着钟琤打着生意经的幌子,把他爹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移,钟美良果然升起了兴趣。 他的厂子效益说的过去,家里积攒了不少的财富,可他志不在过多的财富,毕竟他无父无母,全靠亲戚邻居帮衬才能有今天。 是以做生意也大多想着回馈乡里,钟琤干脆就给他出主意,如何调动一个小地区的经济活力。 在钟美良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牵着三枝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放开。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一百零三章 喵(○ε○) 想明白了那些弯弯绕绕, 钟琤慢慢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三枝在省队里,每天至少要训练十个小时以上,那里有专业的教练, 专业的营养员。 三枝除了跑步,基本不用担心别的。 虽然他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就是想钟琤了, 每隔两天钟琤就会来看他, 休息的时候还亲自接他回家。 林笛儿每次都凑上来, 一双桃花眼笑的眯起来,问钟琤学业忙不忙。 钟琤说不忙。 却是不忙, 他很聪明, 学好高中那点知识量绰绰有余。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用来上网, 这是个神奇的世界, 他能够从网络上获得很多信息。就像是混沌初开的天地, 人们总是能够随地发现一些机遇。 尤其是这时候的网络空间还没有被管控, 钟琤坐在家里就能够了解国外的公司, 甚至还小小地投资了一些。 他学会了如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不会太想三枝。 可当他放下鼠标,躺在床上的时候,又不可遏制地想到,三枝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明明他知道三枝一天下来的流程,起床,吃饭, 做热身, 试跑, 训练, 按摩……可总是会细细的想。 三枝吃饭的时候习惯把喜欢吃的菜拨到一边, 先吃那些不喜欢的,吃的时候会看着喜欢的,到最后饭吃完了,再慢慢品尝已经凉掉的食物。 像个仓鼠一样,在吃饭这件事上精打细算。 跑步的时候,他又非常认真,眼神也没那么呆滞了,直勾勾地看向目标,给人一种充满自信的感觉。 钟琤曾问他都在想些什么,只得到一个什么都没有想的答案。 长跑是一项很费时间和精力的运动,尤其是中后期,人的身体逐渐崩到极限,很容易就升起放弃的心思,脑子里就会胡思乱想起来。 可三枝却告诉钟琤,他在想哥呢。 他在跑步的时候有一个小窍门,每隔四百米就在脑海中安置一个“哥”在那里等着他,然后他就兴致冲冲的跑过去。没看到钟琤也不会失望,继续往下一个四百米处放一个“哥”。 等他真的跑到尽头,他就能够拥抱到真人了。 钟琤听到以后哭笑不得,望梅止渴的小故事被他运用的淋漓尽致,见过追着萝卜跑的驴子,没见过自己给自己挂萝卜追着跑的驴子。 三枝就会傻笑,可爱到不行。 钟琤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里甜到发涩。 说三枝不明白吧,也不全对,他有时候说起好听的话来,直叫人感动到把心都掏出来。 可再多,他就给不了钟琤了。 想三枝想的勤,钟琤干脆一想他就去找三枝,反正他上学的高中并不怎么管学生,尤其是像钟琤这样家里还算有些小钱,人又聪明的学生。 可他学校没意见,并不代表三枝训练队里没意见。 三枝的教练是个身高不到一米七,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常年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脖子上挂着个口哨。 他很喜欢三枝,表现出来就是对三枝格外的高要求,长跑是一项耗性子的事情,可三枝天生在这方面占有优势。 在赛场上心无旁骛的运动员,心里没有胜利,也无关输赢,三枝的目标只有终点。 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因为失败太过沮丧,从而丧失信心,也不会因为屡战屡胜而洋洋得意。 唯一的问题就是钟琤,三枝口中的哥哥。 教练看得出来三枝很是依恋他,在三枝进入省队之前,王进林和这个严肃的长跑教练聊过,告知了三枝患有自闭症的事情,因此在生活上,教练对三枝也格外照顾。 三枝傻的可爱,对长跑又有种谜一样的热爱,他自然喜欢,可最近一段日子,他那个哥哥来的也太勤了些吧? 原本三天来一次,然后是两天,然后是一天。 队里的运动员都不能吃外带的垃圾食品,钟琤每次来都拿一大兜水果,全都是进口的,适合运动员补充营养的。 哪怕是教练也没法拒绝他的好意。 可这也不是三枝每天下午走神的理由啊! 下午训练的时候,三枝的心思明显就没在跑步上,他总是时不时看向操场入口,期待那里能够走进来熟悉的身影。 教练走到他面前尖锐的吹一声口哨:“竹三枝!原地俯卧撑五十个!” 肌肉记忆已经形成,三枝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自觉俯下来,开始做俯卧撑。 队友们原地休息,勾肩搭背地围着他,给他加油鼓劲,还帮他计数:“15,16,17……” 汗水从他脸上滴落到塑胶跑道,倒没有很累,三枝早就习惯了这点程度的训练。他透过宽大的运动服看到了闸门里走过来的人,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教练却毫不留情地用尺子在他翘起来的臀部上抽了一下,“腰低下去!” 三枝加快速度,最后二十个俯卧撑做的飞快,然后一溜烟爬起来,不等教练发话就奔着钟琤跑过去,“哥!” 他身上的汗水在阳光下蒸腾出白色气体,脸上笑意纯真无比,好像阳光全都聚集在他的脸上,露出来的犬齿顶着下唇,勾勒出些许的弧度。 当初那个粉嫩的包子恍然成长为一个运动系的阳光少年。 真是让人意外。 钟琤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亲手擦拭他眉毛上挡住的汗珠,无比感叹生命是个奇迹。 “累么?”他问。自打上次感冒生病以后,他好像陡然度过了变声期,原本清亮的声音没有了,像是喉咙里卡了点凹凸不平的颗粒,说话时一直在发出共鸣。 低沉而又慵懒,还带着些让人发麻的颤音。 钟琤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有次在车上凑到三枝耳边小声说话,他却捂住耳朵,一脸无辜,说哥的声音里有电。 三枝摇头,弯下腰掀起衣服,把脸上的汗痛快擦掉,然后接过钟琤手里的水果,拿去给教练让他分发。 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教练听队伍里的小女孩不断低声尖叫:“他好帅啊!”不由得皱眉摇头,只好让大家休息半小时。 钟琤带着三枝到了一边,也不怎么说话,三枝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他总是这样笑着看钟琤,天知道钟琤要有多能忍,才能不去亲他。 喉咙微动,钟琤拨弄他汗湿的头发,“明天休息吗?我接你回家。” “明天就是五一了,应该会休息一天吧?”三枝想了一会儿,想不大明白。 指尖在他下颌线上流连,钟琤应了一声。 没过半小时,教练就吹响口哨,归队训练。 钟琤在一旁站着,看着,目光就没从三枝身上移开过。 他们两两一组互相帮忙压腿,教练时不时提醒姿势要对,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钟琤旁边。 没怎么兜圈子,这个严厉又有些硬汉温柔的教练直接表明来意。 “像三枝这样的孩子并不在少数,可他比那些孩子要幸福很多。因为他找到了自己擅长并且热爱的事情,那就是跑步。在跑步的时候,没人在乎他是不是比别人笨,他们只在乎他能不能坚持一整场。” “你不应该太过牵挂他,他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你也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每天都来运动场看他。你下午要来,他从中午吃饭开始就有些走神,训练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别人可不会等他追上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教练对钟琤有些不满,这样对孩子太过溺爱,始终不放心孩子能有自己决定的家长,只会培养出来傻瓜,而不是天才。 可三枝的情况确实不一样,他不能对钟琤太过严苛,只能这样旁敲侧击。 钟琤明白他的意思,想来也是。于是放假回来以后,他硬是忍了三天没去看三枝。 再去看三枝时,三枝狗狗一般的可爱笑容没有了,委屈地拉着他走到很远的地方,才红着眼眶掉下两滴泪来,“哥。”他拽着钟琤的衣服,把眼泪蹭他身上。 带着哭腔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钟琤把他压在怀里,忍住亲他哄他的冲动,只好折中,和他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并且保证不会迟到,这才把小祖宗哄好。 他就是三枝的晴雨表。 林笛儿也在省队,可和三枝的教练不同,训练场所也不同,钟琤经常来找三枝,她知道,但十次里面顶多见到钟琤三次,还是在她的精心安排之下。 见不到钟琤,她见三枝的机会倒是很多。 一来二去,和三枝的关系就好了起来。 倘若你问三枝他自己的事情,他十有八九要从空荡荡的脑袋里努力找答案。 可要问钟琤的事情,三枝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林笛儿也不拐弯抹角了,每次端了饭菜做到三枝对面,直接就问他钟琤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三枝一边吃饭一边给她讲钟琤以前的那些事,他不晓得分辨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凡是他脑子里记住的,通通都讲出来。 林笛儿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男神的成长轨迹,甚至觉得自己和钟琤拥有了共同的小秘密,他俩好像更接近了呢 秉着照顾未来弟弟的心思,林笛儿对三枝很好,有时候训练完了还会教他游泳,锻炼肺活量。 在游泳馆里训练完毕,林笛儿送三枝回宿舍,为了让三枝多讲些钟琤的事情,她特意绕远了路,途径一片无人的小树林时,俩人都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三枝下意识地就要问,却被红着脸的林笛儿捂住嘴巴,“小声点,我们悄悄的离开。” 三枝探头想去看,树林里的声音太奇怪了,那人像是在喊疼,可又不像是很疼,反而跟小猫似的,闹人。 林笛儿挡不住一个大龄儿童的好奇,只好脱下外套盖在两人头上,喊了一声跑,两个人飞快逃离树林。 那天晚上林笛儿没有告诉三枝,第二天吃饭时三枝又问了起来。 林笛儿只好告诉他,那是很私密的事情,没有人会想在做私密事情的时候被别人发现,所以他不能说出去。 三枝拖着长音“噢”了一声,还是不懂。 可看林笛儿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想她肯定也不懂,所以才说的这么不痛快。 那谁懂呢? 三枝眼珠子转了转,心里锁定了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BV1mU4y1j7jf 我心里想钟琤的声音,大概就是这个视频里翻译员的声音。捂脸,超涩的气泡音。感兴趣的可以去听一下 第一百零四章 长大 钟琤买了辆摩托车代步。 照旧每隔三天骑着车去看三枝, 路上会专门去水果店里买高档水果。那些存在他账户里的钱,像是沸腾在锅炉里的水,不断往外溢着。 钟琤并不是一个大手大脚的人, 但也知道钱是个好东西,可以买来好多东西, 装点他的小王子。 他还想着等两人再大一些, 趁着假期带三枝多去别的地方转一转, 但省队里的训练却十分繁重, 即使是寒暑假,也放不了十天半个月。 三枝对此倒没有特别的感觉, 只要隔几天都能见到钟琤, 无论在哪他都会很开心。 把水果提给教练, 钟琤拉着三枝去一边说话, 却被告知可以提前离开, 省队里有几个队员要去参赛了, 没有被选中的有两天休息的时间, 教练要去陪同参赛。 钟琤把头盔戴到三枝头上,现在回家还早,干脆去山脚下兜了一圈风,附近的农田有人正在侍弄庄稼,田野里满是青草的芳香。 把摩托车停在火车轨道附近,钟琤和三枝去河边凑热闹,这里有几个男人戴着草帽钓鱼, 三枝蹲在水桶旁边看着, 像个小孩子一样。 钓鱼的男人看了看他, 笑一笑没有说话, 三枝仰头看钟琤, 说:“好大的鱼呀。” 桶里就一条鱼,比巴掌稍微长一些。 钓鱼人笑了,和他闲聊起来,问他家是哪里的,是不是逃课出来网鱼的。 三枝一一作答,两个人一问一答,跟采访户口一样。 鱼竿猛地一沉,钓鱼人立马从椅子上起来,屏住呼吸拉扯鱼线,三枝也瞪大眼睛看着。 结果扯上来的鱼钩挂着半只长满水草的拖鞋。 三枝傻憨憨的笑了,钓鱼人有些尴尬。 钟琤看足了乐子就拉着三枝离开,在河边走了一圈,差点没被蚊子要死。 河边的树林里还放的有帐篷,帐篷附近堆满了箱子和废弃品,有些流浪汉住在这里。 看到树林,三枝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问:“哥,什么东西会在树林里叫啊?” 钟琤以为他问的是虫子,说了几种虫子的名称,三枝都摇头说不对。 “像猫一样,”说着,他学那天的声音轻喘两声,钟琤立马秒懂,在他嘴边竖起手指。 眉头都揉成一团了:“你什么时候听到的?以后遇到这种事情,记得躲远一些,知道吗?” “林笛儿说,这是很私密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啊?”三枝像个好奇宝宝一样。 “嗯……”钟琤目光游移,看到放在河边的半只拖鞋,嘴角扬起轻微的弧度,“就像是那只拖鞋,它不小心离家出走,在河水里漂流,在看不见的水下,有水草慢慢缠绕上它,这就是很私密的事情。” 三枝微张着嘴巴,想那是怎么样的一副画面,半晌后才认真点头,他大概明白了。 钟琤揉他头发。食色性也对三枝来说还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情,他之前不小心翻过齐北焉留下的画册,只是好奇那两人在做什么,被钟琤搪塞过去以后,他就一点没再好奇。 现在到底是大了,以后接触这些事情的机会越来越多。 他想了好一会才这么因地制宜地给了个解释,只要让三枝明白,这是不能偷看的私密就行。 坐上摩托车准备回家,路上三枝有些沉默。 到楼下时,他有些焦虑地问:“哥也会做私密的事情吗?” 钟琤愣住了,他取下三枝的头盔,捋顺他耳边炸起来的头发,眨了眨眼睛:“每个人都会做私密的事情,三枝也是。” 三枝好像又明白了,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他透过电梯里的反光看钟琤,很快就移开目光。 等钟琤再和他视线撞上时,他又快速移开目光。 “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私密的事情啊。”三枝傻乐。 钟琤和他玩了一会你看我逃的游戏,回到家换身衣服,他去厨房做饭,让三枝换衣服洗澡。 等他饭菜做好端上桌子,浴室的门还在紧闭,他敲了敲门:“三枝,洗好了没?饭煮好了。” 三枝没有吭声。 钟琤有些担心,敲门的力度都大了些:“三枝,你在里面干什么?” 他急得都快硬闯了,三枝突然说道:“我在做亲密的事情呀。”说着,打开了门,露出热气蒸红的脸,傻兮兮的笑。 吃过饭,钟琤让他坐下来一起看电视,三枝却把脸蒙到沙发里,像个鸵鸟一样屁股朝上,等钟琤有些无奈地把他拽出来问他,他又说自己在做私密的事情。 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的玩具,一个人玩的也不亦乐乎。 钟琤心里一片柔软,把他搂到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叹息一般地说道:“乖,安静陪我看会电视。” 三枝愣住了。 他傻了似的摸摸额头,把头发撩起又放下,一整场电影都处于神游太空的状态。 钟琤把他的手放下来,又亲他额头,这次停留的时间稍微久了些,哑着声音问他:“怎么了?” “哥。” “嗯?” “哥。” 他傻兮兮地笑着,像条柴犬一样扒在钟琤身上,拽都拽不下来。 钟琤“吧唧”在他发尖又落一个吻,三枝笨拙地跪在他的腿间,学他的样子,亲了回去。 他吻的重,起身的时候“啾”的一声。三枝眼睛都亮了,发现新大陆一样告诉钟琤:“私密的事!” 那天的声音里就有这样“啾~”的一声。 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私密,是他和哥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动作。 钟琤压着他的腰,把他钳制在怀里,陪他玩了好久的亲额头游戏。 三枝一点都没想过还能再往下一点,钟琤自然也没有破坏游戏规则。 这个游戏成了他俩之间的小秘密,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就是可以做私密事情的时间。 三枝牢牢记住钟琤的吩咐,严格按照计划行事。 原本钟琤每次去见他,都是在训练场离远些的地方,现在却被三枝拉到角落里,阴影处,主动撩起前面的头发,好让钟琤夸奖他。 钟琤也不知道亲额头有什么好玩的,每次都依他的意思照做。 可隔一段时间再去看他,吻了三枝的额头,三枝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扑上来抱住他。 反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钟琤的嘴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旋即便踮起脚,想要凑上来。 幸好钟琤眼疾手快,握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教练刚好来叫三枝,打量他俩几眼把三枝带走了。 烦恼是解决不完的,对于钟琤来说,他解决了自己的心病,可很快又遇上了新的烦恼。 比如说,休息的时候以往三枝都会按时起床吃早饭,现在还要他去房间里叫,然后三枝就会缠着他,要个亲亲。 亲额头的时候三枝双手攀着他脖子,差点就凑上来吻到他了。 钟琤把他推开,三枝也不恼,笑嘻嘻地起床,像是在和他玩什么游戏。 钟琤心灰意冷,压下去每次都会升起来的心悸。 这样的游戏玩了小半年,偶尔钟琤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被他亲个正着,三枝就会一脸得意。只贴在他唇上,像是在测试温度。 钟琤的唇比他的心都冷。气的。 这天钟琤照常去叫三枝起床,敲门没有反应,进去后看见三枝蒙着头躲在被子里,习以为常的靠近,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身体都要准备推开三枝了,才发现他脸色绯红,闭着眼睛一脸害怕的神情,并不打算和他玩往常的游戏。 “三枝?” 三枝摇摇头不打算说话,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长手长腿的漂亮少年想要缩成一个球还是有些困难的,钟琤只觉得他可爱,像个河豚一样。 以为他又在玩新想出来的恶作剧游戏,钟琤想要把他抱起来,三枝却滚到一边,不让他抱。 三枝睫毛轻轻颤抖,张着唇想要说些什么。 钟琤摸他额头,不烫啊,温柔问道:“不舒服吗?” 三枝猛烈摇头,片刻后,又迟疑着点头。 钟琤想不明白,怕他真有什么情况,硬是把他抱在怀里查看情况。 三枝露出捂的温热的腹部,像个炸毛的猫一样被摊平在床上,钟琤这才发现他睡裤上的可以湿痕,下意识以为他尿床了。 拿起来一看,发现液体已经凝固,有些淡淡的腥气。 哦豁。 孩子长大了。 钟琤看了看睡裤,拇指卡在那里摩挲,又看了看害怕的三枝,内心啼笑皆非。 三枝的心智再怎么像个孩子,也抵不过身体终将有成熟的那天。 无非是早晚罢了。 三枝都快哭了,他知道自己十七岁了,已经快是个大人了,居然还会尿床。 还让哥发现了。 钟琤什么都没说,帮他脱了裤子,扔到洗衣机里,连同脏掉的床单一起。三枝赤着腿坐在沙发上,弱小又无助。 他还在想怎么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钟琤蓦地笑出来。 惹得三枝好奇看他。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纯洁,像是干净的湖泊,倒映着蓝天树影,又好似夏夜的星星,纯净而明亮。 他懵懂而又无助。可小孩子总有长大的那天,无非是他比常人慢了一点。 第一百零五章 学到了 钟琤从来没有想过, 小孩子一样的三枝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或许是他下意识的没能把这些事情和三枝联系在一起,就连他自己内心深处对三枝的喜爱,也被他隐藏起来, 羞于启齿。 他告诉三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三枝一脸懵懂。 却问:“哥也有吗?” 他想到了某个夜晚, 过后, 钟琤再也不肯和他睡在一起。他以为哥是因为尿床害羞了, 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吧。 钟琤暂且把好奇宝宝糊弄过去, 下周三枝再回来时, 洗澡的时候突然叫钟琤的名字。 “哥!” 他语气慌乱且震惊, 浴室里还有东西掉落的声音。 钟琤以为他摔倒了, 连忙去推浴室的门, 一眼看到三枝扶着墙站在那里, 一脸害怕地看着自己半翘起来的小家伙。 钟琤:“……” “它站起来了!”三枝快要哭出来了, 上次他是在睡梦中迷迷糊糊遗失的,这会亲眼看到平时用来嘘嘘的地方自动升起,害怕的不得了。 他张着手,想让钟琤帮帮他。 浴室里水汽缭绕,水热的发烫,三枝身上都热红了。惹人遐思。 钟琤抿唇无言,走过去把热水器调低, 洒到三枝身上, 冷水一激,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三枝一脸放松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哥!” 然后又开始洗澡。 钟琤退了出去, 十分头痛该怎么给他上这堂心理课。 他并非是不懂,只是觉得这些东西由他来教育,怎么都不行。 其他孩子像三枝这么大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还对这件事如此单纯,好像一张白纸一般。 书本,电视,电脑,这些都是拓展知识的渠道。可三枝每次看书只看带图画的,看电视只看动画片,看电脑只会玩泡泡堂。 钟琤翻了翻手机,思来想去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第三周的时候,问题更加严重了。三枝的教练打电话找到钟琤,告诉他最近三枝训练时精神状态有些不对,总是一脸困顿,好像夜里没有睡觉一样。 钟琤只好去省队里找三枝,三枝看到他就抱住他,困的不行,像是要睡着了。 “你最近没睡好?是训练压力太大吗?” 省队马上就有一场比赛,三枝也要参赛,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比较重要的比赛,他才17岁。 三枝摇摇头,闷闷不乐道:“我害怕。” “害怕什么?”钟琤以为他室友讲恐怖故事了。 结果三枝:“小鸡每天都要站起来,我害怕,不敢睡觉。” “……”给孩子上教育课,刻不容缓。 钟琤预约了省城里一位有名的心理医生,这个时候心理医生并不怎么吃香,可这位女士毕业于国外有名大学,回国后开了一家心理咨询室,久而久之,声名远扬。 给三枝请了一天的假,让他睡了一觉,一整夜三枝睡的都不怎么安稳,第二天醒来看到有反应的地方,都快要哭了。 钟琤一摸他后背,全是汗。 上午成功见到了医生,她先是询问了钟琤要咨询什么问题,咨询人是谁。 钟琤介绍了三枝的情况,青少年羞于启齿自己的身体变化并不在少数,可大多数孩子在没有外界教育的情况下,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还有一小部分孩子,可能会恐惧此事,又或者过度沉湎此事,这些都是需要外界加以引导的。 这种案例虽然不多,可黄医生并没有很惊讶,点头失意自己知道了。 她隔着隔音玻璃看坐在外面的男孩,他长的很是漂亮,此时正在仰着头,看等候室里摆放的贝壳风铃,安静又漂亮的男孩子。 这样的孩子一般比较内敛,情感很难外泄,再加上青少年爱面子,自尊心较强,更不可能说自己的忧虑。 钟琤告诉她,三枝小时候检测出来患有自闭症,在一些事情上比较迟钝,她这才惊讶起来。 自闭症?外面的孩子? 她怎么都不敢把自闭症和这个男孩联系在一起,回想过去自己见到的自闭症案例,大多数孩子身上都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孤僻。 他们习惯沉湎在自己的世界上,有时候对父母对别人的话反应不大,更甚者,会表现出排斥外人的攻击性行为。 并不是所有的自闭症孩子都是天才,还有很多,他们多少都有一些智力障碍,想要挖掘这些孩子的天赋,或者让他们从自闭的世界中走出来,比登天还难。 她惊异地看着三枝,突然拿起桌面上的电话,外面的传声器里响起她的声音,“三枝,三枝是吗?你可以进来吗?” 三枝四处张望,找到了传声器,他看向钟琤,待看到他点头以后,便走了进来,自觉在钟琤身边坐下。 目光平视着红木桌子后面,优雅而又知性的女人。 黄医生并不会觉得冒犯,她笑着说:“看的出来,你们家里人一定在他身上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他很棒,一点都看不出来小时候有过自闭症。” 钟琤看一眼三枝,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手里,并没有说三枝只有自己,他只是继续询问,能否给三枝上上课。 黄医生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自己上课,也许是因为害羞吧。她站起来,从一旁的书柜里翻出来一本书,一本连环画,递给了三枝。 封面上是一个正在踢球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翻开以后,画面的主人公还是这个男孩,从他五六岁,到慢慢长大,截取了生活中让人比较熟悉,有代表性的场面画出来。 三枝认真的翻看,看的津津有味。 故事书看到了一半,他的表情才有了些转变。 画面上的小男孩站在床边,一脸迷茫,下半身像小竹笋一样半翘,半边床铺濡湿,像是尿床了一样。 接下来的画面,像是干净纯洁的童话世界突然被倾倒了五颜六色的颜料,整个画面都有些扭曲,伴随着鲜艳而又火红的状态,男孩躺在卧室里,像是发红的火烧棍一样,被火焰包围着。 而男孩的表情,充满了害怕。 三枝感同身受,也非常害怕,会爆掉吗? 他继续往下看,故事里的男孩从一开始的害怕,到慢慢接受,画面也逐渐平和,颜色恢复明亮,小男孩又露出高兴的笑容,恢复了以往的日常,只是间歇性地穿插着,偶尔他一个人躲在卧室里,拉上窗帘关着门,泄露着火红的颜色。 恍然大悟。 钟琤陪着三枝一起看的,这个故事书没有文字,只通过画面色彩的搭配,还有小男孩的表情转换,就让人如临其境。 他大概明白了这幅漫画的意思,而三枝的体悟更加深刻,在这个故事书中,他注意到的东西比钟琤要多。 比如小男孩的日常永远都是固定的,熟悉的场景和场地,重复性的活动,显然这个孩子像三枝一样,都是特殊孩子。 中间色彩的转换,更是让三枝害怕,到后面颜色平和下来,三枝原本躁动的心也平静下来了。 他放下漫画书,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黄医生一直在关注他俩,这本故事书并不长,可三枝和钟琤却足足看了一个小时。 “感觉怎么样?”她问三枝。 三枝点点头,他大概明白了。“这是正常的。” 就像是跑步一样,原本并不在他的日常之中,可后来哥陪他跑步,他就喜欢上了跑步,慢慢的,跑步成为了他的日常之一。 而那种事情,就像跑步一样,是新加入的日常,要一个人在房间里完成。 黄医生满意点头:“他很聪明,其实这种事情在特殊孩子中非常正常,这本画本是我亲自画的,你等会可以带一本回家。” 钟琤非常感谢她,接过了画册。 黄医生又讲解了生活中的一些细节,告诉三枝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事情,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三枝很快领悟,并且举一反三:“哥也会这样吗?” 他看向钟琤,一脸单纯。 钟琤愣了几秒,抿了抿唇,在黄医生的注视下,点头。 三枝神情更轻松了。 离开了咨询室,钟琤又带三枝去逛商场,买衣服买零食,吃完饭后才回家。 三枝去浴室洗澡,这次用的时间有些久,钟琤在外面叫了两三次,他才从浴室里出来。 他洗完钟琤去洗,等他洗完出来,三枝还没有回房间,坐在沙发上看哪吒闹海等他。 钟琤擦着头发,在他旁边坐下,这才发现三枝手里还拿着画本,正翻开中间那一页,小男孩躺在一片火红之中。 画面画的十分详细,一些小细节都栩栩如生,小男孩又什么都没有穿。 黄医生告诉钟琤,可以对照着故事书里的男孩给三枝讲解一些生理知识,比如身体上的一些部位是不能随意让别人触摸的。 三枝还问了哥算别人吗?把钟琤搞的无比尴尬。 幸好黄医生早就习惯了孩子们的童言童语。 三枝看着看着,歪头看了钟琤一眼。 随后指着男孩,又指了指自己。 “这些是一样的。” 钟琤点头,“对,你们都是男孩子。” 三枝垂下头继续看,又问:“那女孩子呢?” 事实上黄医生那里还有女孩子版本的故事书,只是钟琤没有要。 他认真告诉三枝:“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不可以因为好奇就随意触碰女孩子,这样非常不礼貌,明白吗?” 三枝对女孩子兴致缺缺,也不怎么想知道不同在哪里。 他只是看着钟琤,语调有些固执:“哥也是这样吗?我也想看看。” 他特意强调了想看看,这三个字。 钟琤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和你的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他还以为三枝会胡搅蛮缠一会,没想到三枝只是“哼”了一声,就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钟琤要把三枝及时送回去训练,叫了三枝几遍他没应声,他也习惯性地推开门,却看见三枝躺在床上,室内窗帘紧闭。 三枝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闯进来的人,并没有在意,继续手里的动作。 反倒是钟琤出了一身的汗,口干舌燥,连退出都忘记了。 三枝身边摆放着那本故事书,正翻在小男孩做私密事情的那一页。 钟琤没有想到三枝的学习能力会这么强,他做那事的时候,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钟琤退出去,重新把房门带上,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想了很多,比如上古时期的人类,对于这件事尚且处于未开蒙的状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也没有说什么羞耻与否的话。 后来接触了礼,懂了羞,便穿上衣服,求爱一事上仍然是大胆的,可做这种事,却要婚嫁,再后来,清规戒律越来越严格,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有的到现在还脱不掉。 就连他入世久了,对待这事也带上了人类的色彩。 怎么能这样呢…… 可三枝不一样,他是不受天地拘束,无忧无虑的自由之子,他并不明白什么叫世俗的眼光,那些东西被他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钟琤想了很久,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七点半了,这才去敲三枝的房门,“三枝,快迟到了。” 他卑微且坚忍。 三枝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意思是让他进去。 钟琤进去,只看到一床泥泞,三枝开心完了,并不知道怎么处理,仍旧赤着两条长腿,大喇喇地躺在那里,见钟琤进来了,勉强地翻了个身,露出漂亮到极致的曲线。 钟琤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老妈子一样伺候他清洗干净,又把床单扔到洗衣机里,这才送三枝去学校。 路上还耳提面命,让三枝不要在学校宿舍里做这样的事情,只能回家做。 不然他就要生气了。 三枝才勉强答应。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满脑子女王和他忠诚的太监老公……hhhhhh 第一百零六章 甘之如饴 钟琤高二的时候就完成了整个高中阶段的学习任务, 经过高三老师测试以后,认定以他的成绩能够轻松考上全国前列的大学。 钟琤一整个高三花费在学校的时间还不如花在三枝身上的一半多。 三枝参加了青少年锦标赛,拿到了金牌, 这是他第一次在中大型赛事中露场,就拿到满堂彩, 有记者来采访他, 在小半页版面上亲切地称呼他为未来的亚洲之星。 这场比赛在小范围内的影响还算蛮大, 可出了省, 出了圈,基本人不会有人知道谁是竹三枝。 三枝赛前赛后, 钟琤都跟着一起去了, 比教练都要上心。 他闲暇之余还考了运动证书, 包括运动姿势的矫正, 运动后的按摩等等, 算是一个合格的保健师了。 想要培养一个专业的运动员是很耗费精力和金钱的, 尤其是想要从世界上一群顶尖长跑运动员中脱颖而出, 想要靠天赋,那是真的比登天还难。 很多人的天赋可能只有0.01只差,更多的则是训练中是否得到了很好的调整,以及赛前的准备,运动员的状态等。 像三枝他们这批能够参加锦标赛的青少年运动员,目前还没有配备专业的按摩师,他们每个人都会在长时间的训练后为对方放松肌肉。 钟琤有时候会代替他们为三枝放松按摩。 跑步是一项考验耐力、实力的顶尖运动, 有时候胜负就在一瞬间。 当钟琤站在站台上看向赛场, 他一眼就能看见穿红色运动服的三枝, 他半蹲在跑道上, 蓄势待发, 如果安静的火山一般。 哨声吹响,他闻声而动,像奔跑的箭,又像是长夜里划过的流星。蓬勃的腿部肌肉如同迅猛的猎豹一般富有张力,他遥远领先在前。 体育场里的尖叫欢呼几乎快要把天捅个窟窿,所有人都在摇旗呐喊,钟琤只觉得自己耳膜都被震的痛的。 三枝会想些什么呢? 也许时间太过短暂,还没等钟琤想出个所以然,这场比赛就已经结束了,一百米,十一秒。 足足拉了第二名两秒半的速度,三枝的教练激动到脸色涨红,一个劲的对周围的人说:“这是目前亚洲最好的赛场成绩,他做到了,他才17岁!” 在赛场上,多种因素的综合之下,能够跑出这个成绩确实值得骄傲,尤其是此时华夏在世界上还没法挺起腰杆,在体育一事上拿出让人骄傲的成绩尤为重要。 教练看三枝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天然的金矿,等他下场之后,毫不介意他身上的汗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三枝却从乌泱泱的看台人群中,一眼锁定钟琤在哪,然后绽放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报纸上刊登三枝夺冠时,选用的就是他被教练抱着露出如释重负笑脸的这一幕,习惯订阅省城晚报的人,在这一个有些闷热的傍晚,都记住了这个笑容天真到有些烂漫的男孩。 他的名字叫竹三枝。 庆功宴过后,钟琤终于可以带着三枝回家了。 为了这次的比赛,教练特别把三枝关在省队里训练了大半个月,每次钟琤去见三枝也都是匆匆看一眼就离开了。 三枝的快乐到他接到电话为止,电话是竹大妞打来的,薛建国刚好在省城,她从他那里得知三枝跑步拿奖的事情,被劝着打一通电话道喜。 打了,可也没话好说,只好问:“吃的饱吗?有衣服吗?” 三枝在电话那头变得沉默,一句话都不知道说 。听着竹大妞那边传来小男孩说话的声音,愈发安静。 竹大妞又生了个男孩,聪明又可爱,今年五岁,名叫康康,还在上幼儿园大班,却已经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 他生下来就被娇惯着,竹大妞担心自己年纪大,母乳不够,还特意花了几千块钱请了保姆照顾她,一直母乳喂养小儿子到三岁。 有一年薛建国他们叫三枝无论如何都要回家过年,康康那时候才三岁,看到他就冲他吐口水泡,虽说并不会像薛洋那样欺负他,可竹大妞对他的态度,和对待康康的态度,比拿指甲掐他的肉还让他难过。 她告诉三枝,这是他弟弟,要让着弟弟,不要让弟弟被欺负了。 她告诉康康,这是哥哥,应该大方点让他和他一起玩玩具。 然后又告诉三枝,照顾点弟弟。 三枝只住了几天,就偷偷跑外面去给钟琤打电话,这还是钟琤教他的,第二天钟琤就来接三枝回去过年了,借口家里老人想三枝了。 从那以后,也不知道竹大妞怎么想的,反正也没有再让三枝回去看看。 她说了几句,电话到钟琤手里,他认真听着,拧着眉平静说道:“三枝很好,什么都不缺。” 竹大妞就词穷了,最好只憋出来一句:“我再给你打些钱,多给他买几套衣服。”便挂了电话。 三枝成日训练,穿的最多的就是运动服,运动鞋,哪里用买太多衣服穿? 钟琤很快就收到银行信息提醒,竹大妞转了一万过来,倒是大方。 带着三枝回去,洗澡,换上干净的睡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看书。 钟琤正在看经济学理论,电视里传来热闹的卡通声音,过一会儿声音停了,换成别的节目。 钟琤这才发现三枝憋着一口气,注意力明显不在电视上,胡乱按着遥控器,按到哪里是哪里。 突然调到电影节目,里面正放着一部黑白老电影,困到迷迷糊糊的女主在桥上睡觉,却等来了一个失意的报社记者…… 不知道是宁静的氛围感染了三枝,又或者是主角双方绝美的容颜吸引了他,他放下遥控器,半边身子靠在钟琤怀里,右手也伸到钟琤衣服里,放在他的腰上。 钟琤干脆放下书,和他一起看起电影来。 漂亮女孩是贪玩的公主,她和小记者慢慢相识,互相吸引,最后一吻定情。 三枝看的入迷,又惊叹不已。 直到怅然若失的电影结尾,他也没有从那个吻的氛围中清醒过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钟琤吻他发尖,觉得他就像电影里的公主那样,有一种让人为他付出一切心血的魔力。 谁会伤害这样的天真呢? 除了三枝自己。 他已经不满足被亲吻发尖了,撅着嘴巴,勾着钟琤的脖子让他吻自己的嘴。 “亲亲这里。”他理直气壮,“像那俩人一样。” 就算钟琤想,可这里是晋江,祸害未成年是要被关小黑屋的。他自然不敢想,却没想到三枝双腿也盘住他的腰,大有不亲就不让走的意思。 钟琤拿他没办法,无奈地亲他发尖,亲他额头,亲他鼻尖,最后猝不及防地被他捉住,亲到嘴唇。 三枝的皮肤非常柔软细腻,却又洋溢着满满的生机活力。 钟琤满心柔情,抱他在怀里,手指穿梭在他细软的头发之间,时不时亲他几下。 三枝就化成一团水,也不闹人了,只是安静地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脸上露出娴静的笑容来。 气氛正好,钟琤问他:“你跑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体育场里很吵?他们都在为你欢呼。” 三枝在他胸前轻蹭,摇头:“没有听到。我满脑子都是你,看到的也只有你。” 天知道这话有多致命。 钟琤可以忍得住他躺在自己身边,却无法忍受他对自己说出这种近乎放纵的话。 几乎是落荒而逃,惹得三枝又生了好大一会儿的闷气。 三枝不在沉迷于看动画片了,他开始找各种电影看,不仅自己看,还要拉着钟琤一起,钟琤也不知道为什么国外的电影会有这么多亲密的镜头,每次三枝都是“哇”“唔”地看完电影。 然后再眼巴巴地盯着钟琤的唇,像是渴望吃到香肠的小狗。 钟琤就像是中毒一般,被他百般引诱着,让他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幸好三枝自由的时间越来越少,在锦标赛上跑出优异的成绩之后,教练给他定的下一步目标是成为国家级运动员,这并不简单,至少要在所有省份运动员的选拔中取得头筹才行。 与此同时,三枝要参加的比赛也越来越多,他是跑步界新兴的黑马,很多人都说看他跑步就是一场视觉盛宴。 人类在用自己的双眼,捕捉到原本难以观察到的流星盛宴。 三枝不知疲倦地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比赛,每次比完赛和教练、队友拥抱时,他都会朝看台露出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微笑。 三枝和钟琤十八岁那年,他们都如愿以偿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钟琤考上了最好的传媒大学,三枝则考入了国家队。与此同时,齐北焉也考上了首都师大,三人齐聚首都。 每到一个城市,钟琤都要买房子,打造他和三枝共有的小家。 即使离开了,他之前买的房子也没有卖或者租出去,而是完整保存,以做回忆。 齐北焉的学校距离钟琤买的房子有些距离,是以他一学期来的次数并不算多,再加上上大学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每次齐北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三枝进入国家队以后,训练更加严格了,每天训练都在八个小时以上,还要严格按照运动员食谱吃饭,训练后要按摩。 每次钟琤去找他,还要被教练搜查一遍有没有偷带的零食。 三枝偷偷告诉他,教练有意愿让他参加明年的奥运会。 明年三枝才十九岁,即使去参加运动会可能也是无极而返,可教练看重他的潜力,想要让他去见见大世面,壮壮胆。 三枝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他只是激动,想让钟琤和他一起去,他们可以去看电影里的景色。 钟琤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会这样快。 一时之间心情竟然有些复杂,他揉揉三枝的小脑袋瓜子,半晌后应了声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三枝投入了更加紧密的训练之中,钟琤也终于开始认真上课,努力在学校中崭头露脚,期待着能够以另一种身份,站在三枝参加比赛的赛场之上。 他想要三枝成为不依附他人的花儿,又想让自己生的再高大些,如果三枝撑不住压力,他便可以为他遮风挡雨。 最可怕的是,他甘之如饴。 第一百零七章 成长 进入大学后, 三枝稳定在国家队训练,平时和钟琤相聚的时间少了许多,两个人在一起除了会腻在一起亲亲抱抱, 就是在聊三枝即将到来的比赛。 没了三枝的陪伴,钟琤也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学业上面。 他考上国内最好的传媒大学实在是家里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钟美丽每天都乐乐呵呵, 逢人就夸自己儿子, 她和钟琤聚少离多, 也大多是来首都看他。 钟琤每次见到她,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钟美丽开始询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成年了, 可以交往了, 到时候结婚生孩子她就退休, 在家给他带孩子。 这样的思想不能说有错, 可钟琤却无能为力。 幸好系里老师一通电话拯救了他, 钟琤告诉父母, 他现在在教授手底下帮忙,每天都很忙,而他身边的女生大多都是记者,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全都是不见踪影的女强人。 果然钟美丽一听就咂咂嘴,有点可惜。 钟美良在一旁劝她:“儿子还小,还没有干出一番事业呢, 现在想这么远干嘛?” 他们在首都玩了几天, 也没要钟琤伺候, 临走前钟美良又给钟琤留了十万块钱。 他知道儿子喜欢买房子, 又怕他手里没钱, 这次来首都干脆带了张卡,当做他升入大学的礼物。 钟琤并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只是心里的愧疚更加浓厚。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到时候和三枝的事情公开的话,钟美丽能够承担吗? 他们是很好的父母。 可钟琤注定会让他们失望。 甩甩脑袋,钟琤把这些心思甩在身后,一门心思地扑在学校里。 他一改高中时期的行事风格,进了大学以后又是竞选会长,又是充当班长,成功在一名教授手下混了脸熟。 经常陪着这位教授去暗访,帮他写书。 这年代教授是很稀罕的,可钟琤认识的这位,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第一次在校园里见到他时,他穿着一身破烂棉袄,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 骑着个自行车在校园里穿行,结果因为发呆撞上一旁的花坛,钟琤和几个同学帮他把车子扶起来,然后教授好像就盯上了他。 教授名叫臧川行,是当年首批考上大学的学生之一,他邀请钟琤到他家里,经过几次打探询问后,终于透漏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在写一本书,暂时起名叫《国内人力市场调查》,近些年国家允许自由做生意了,百废俱兴,人流也大,可其中的隐患好像也不少,他已经花了三年的时间打磨这本书,近期才摸到一些门道。 钟琤老实问自己能帮他些什么,臧川行憨厚一笑,承认那天钟琤扶他起来时,自己摸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又去系里打听,得知钟琤在军训时表现的非常不错。 于是就升起了想法,想让钟琤这个新生做他的助手,帮助他探寻一些隐秘,最重要的是钟琤跑的快,万一被发现了还能来得及跑出去,帮他把他发现的事情宣扬出去。 钟琤沉默,总觉得这位大佬要做的事情很危险。 臧川行却淳淳善诱:“这事要是成了,以后国内行业必然有你的名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有危险,即使有,也是我危险。” 钟琤想要去明年的世青赛,他知道学校里盯上这次比赛的学生不少,大多数都是硕士,或者研究生在读,要么就是已经有一定成就的学长学姐,他想去,必须拿出真正的实力。 至少这次就是很不错的机会。 钟琤答应了臧川行。 臧川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钟琤去学校办理了休学,钟琤只得听他吩咐。 匆匆和三枝打了声招呼,钟琤换了身老师的衣服,就被带着坐上蜿蜒北上的火车。 他露出的脚踝依旧白净,只是大冬天的穿着一身破棉衣棉裤,露出大半个小腿,看上去吊儿郎当的。 臧川行上了火车就像变了一个人,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在地上,周边围绕着浓烈的汗臭味,车厢里挤满密密麻麻的外出务工人员。 钟琤犹豫了几秒,被老师拉着蹲在地上。 “以后你就叫我爹,记住了。” 钟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点头答应。 这时候的泡面还是稀罕物品,车厢里罕有人吃,到了饭点,大多数人都从兜里掏出塑料袋,从层层包裹中掏出馒头饼子,嚼几口就伸长了脖子,硬生生把干燥的食物咽下去。 臧川行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花一块钱从旁边人手里买了个馒头,掰了一半分给钟琤。 吃了馒头,火车摇摇晃晃地进入隧道,漫长的十几小时路程,车上大多数人都睡着了。 钟琤虽然难受,可睡意并不强烈。 尤其在这种时候,他分外想三枝,想到那些和他待在一起的夜晚。 他闭着双眼陷入想象,突然感觉口袋被人触碰,他刚要伸手去捉,却被老师按住。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过后,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臧川行才翻了个身,嘴唇无意识颤动。 钟琤听他说:“让他们偷。” 臧川行这次真的睡过去了,再醒来,他发现身上的几十块钱不翼而飞,急的哇哇大哭,“俺那可是带娃去看病的钱啊!哪个天杀的把俺钱偷了!” 经过他漫长的哭诉,一个车厢的人都知道他旁边站着的大高个男孩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 可惜了,白长这么俊。 同情归同情,谁也没站出来说小偷是谁。 就这样到了陕地的时候,他们下车了。 这时候钟琤他们身上一点钱都没有。 钟琤看了看臧川行,“老……爸,现在咱们怎么办?” 臧川行缩着肩膀,斜他一眼:“现在你就是傻子,记得少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一切就像是有预谋一样,臧川行带他一路乞讨,经过无数村庄农户,又抵达城市。 就像臧川行承诺的那样,虽然他们做的事情又脏又危险,可他却把钟琤保护的很好,总是把干净的食物给钟琤,他吃脏些的。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没洗澡,又整日风刮日晒,钟琤迅速黝黑变糙变瘦,头发胡子也长了,整天沉默寡言的,看上去真像傻子一样。 臧川行也瘦了很多,像个干枯的小老头,终于有一天,在他拉了几天肚子,又冻的感冒之后,他“扑通”摔到在地。 钟琤这个“傻子”拖着他走了大半条街,吸引了无数目光,最终只是蹲在泥土地上,蹲在臧川行旁边,任由旁边的好心人说三道四,他就是无动于衷,把“傻”演绎的活灵活现。 下午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钟琤总算等来了他要等的目标,一个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蹲在臧川行旁边,把他头发撩了起来,确定他没死,就对钟琤发出邀请。 “我给你爹看病,给你吃的和住的地方,你给我干活,咋样?” 他笑的一脸和善,说了又说,旁边人也都在劝钟琤,让他跟着这人走,这年头这么好心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钟琤呆呆地重复:“吃的?” 那男人笑咪咪的:“馒头,吃不吃?” 钟琤背着臧川行跟男人走了,走了很远很远,又坐着摩托车被带着七拐八绕的,终于到了一处露头的矿场。 钟琤虽然早有预感老师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可真到这时候,也不免觉得臧川行是真的大胆,怪不得他要找个帮手 。 两个人混入矿场,被安排到一个很黑的房间里,里面又臭又脏,横七竖八躺了五六个人,他们一进去,门就从外面挂上了。 臧川行生病,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第二天钟琤就被人带着,推入矿洞里,跟着一群智力有问题的人麻木劳动,那个和善的胖子挥舞着鞭子,诱骗地说道:“好好干,中午让你们吃馒头!” 这一干就是二十个小时,中间吃一顿发霉的馒头,还不管饱,有人受不了,躺在脏兮兮的煤渣里嗷嗷哭,被那人挥舞着鞭子抽打。 就这样熬了一天,钟琤从矿洞里出去的时候,觉得双腿都在发软。 臧川行那边也不好过,他被放在那里,也没人管他死活,周围躺的都是半死不活的人,知道没人关注这个房间,他掏出藏在衣服里的药,艰难地吞咽下去,又昏昏沉沉了一天,第二天总算能爬起来了。 钟琤每日下矿洞,他身上隐秘放置的摄像机一直在工作,臧川行便在那个房间里,拍摄了被送进来的一个又一个的伤残人士。 一周以后,房间里的臭味更加严重,臧川行才决定两个人的拍摄到此结束,他们该离开了。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要不然这么多被骗来的“傻子”早跑了,不分昼夜,时时刻刻都有人在矿场巡逻,拿着自制的土枪,看上去威慑力十足。 臧川行观察了两天,终于找到了他们巡逻的漏洞,让钟琤趁夜逃离了矿场,出去报警。 这场历时四个月的暗访终于结束了。 再有两个月,三枝就会站到世界面前,崭露头角。 *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考试,马不停蹄的三次元让我筋疲力尽,但我是不会太监滴! 我回来啦!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感谢大家还在等我~ 第一百零八章 他更不能辜负另外一个人 钟琤和臧川行再回首都, 已经是事发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在他们的配合下,一时间很多黑矿场都被发现整改, 救出几百个智力低下的劳工,据说在矿场附近还发现了被埋的尸骨。 回到首都, 臧川行依旧是那个清贫的大学教授, 钟琤先是去找了三枝, 差点没被抱到窒息。 三枝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 这几个月他联系不上钟琤,一直在生闷气, 没日没夜地练习。 林笛儿一脸羡慕地看着他扑在钟琤怀里, 好奇看向变黑变瘦的钟琤, 总觉得他的气质中又多了几分沉稳和积淀。 一时间心里的喜欢都被压了下去, 她莫名其妙的觉得, 自己好像有点不适合钟琤。 她问钟琤:“你最近去了哪里?你爸爸妈妈还来找过三枝一次, 齐北焉一周来两次, 就差报警了。” 幸好钟琤出发前给他们留了消息,要不然消失这么久,估计他们真的会报警。 钟琤没有说这件事,只是淡淡地解释给教授帮忙,陕地那边的警方还没有完全掌控这件事,等到这件事能够上新闻了,估计事情就宣布告一段落了。 教练忙里偷闲, 给三枝放了半天假, 钟琤领着三枝在林笛儿羡慕的眼神中离开了体育中心。 钟琤带着三枝去吃了饭, 回家洗澡的时候三枝还可怜巴巴地蹲在门口, 等钟琤洗完澡, 又抱着他的腰。 艰难前行到沙发上。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木桌留下一片又一片纯净的光斑,初春的天气舒服的不像话,现在一想过去那几个月的日子,突然觉得非常遥远,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钟琤揉揉怀里的小脑袋,他突然想到臧川行那次对他说的那些话。 不是所有智力障碍的人,都能像三枝这样,被人呵护疼爱着长大,这样的人在国内有着不小的基数。运气好的,家里人养着,一张嘴而已。运气不好的,则就会像那些困死在矿场的人们。 他们哀嚎着发出悲伤的□□,知道这样痛苦,却无力反抗。 难道这就是弱者命运的一环吗? 臧川行无力的叹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关注弱势群体,从妇女,到农民,再到这些残障人士,一直在为需要他的人说话。 他希望,钟琤也能够有这样的职业素养,一个看不到社会上苦痛一面的记者,是无法成为一个真正有良心的记者的。 他大有将钟琤培养成接班人的意思,钟琤有些心动,可又想到三枝。 突然就觉得这一辈子好像一直在由他来做选择。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臧川行并没有急着要一个答案,毕竟钟琤现在才大一。 钟琤又趁机提问,因为前段时间他跟着去陕地,错过了学校里去世青赛的机会,不知道还有没有补救的方法。 他说的委婉,可臧川行哪里不懂? 他瞥了钟琤一眼,惯性向下的嘴角微微一勾,“我要是想带你去,学校里谁能拦着?” 这就是他的承诺了。 三枝发现他在发呆,不知什么时候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摸着他胸前留下的一道鞭痕,原本清亮的狗狗眼睛不由得向下,无限委屈。 “哥——”他拖长了声音,按着沙发撑起身体,整个人罩在钟琤上方,皱着眉问道:“谁打你了?” 他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傻气,手指灵活地解开钟琤的衬衣扣子,好像已经在心里预演的千万遍。 只是衣服解开,看到的却是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 一瞬间,三枝鼻头一酸,泪水“唰”地凝聚在浅灰色的眼珠子中,不住地打转。 钟琤被他按压在沙发上,一时半会儿来不及反应,还没想好理由,就看见三枝微微俯下身子,凑近他胸膛。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挺拔的鼻梁,下方嫣红的嘴唇撅起来,丝丝凉气围绕在他的身上。 “乖,吹吹不疼。”三枝心痛的不得了,泪水啪嗒滴在钟琤身上,他也越来越委屈,跨坐在他身上抽噎着哭了起来。 张开手,很是委屈地想抱又不敢抱。 还是钟琤把他揽在怀里,“不哭,一点都不疼。” 他没有骗三枝,身上这点伤早就好了,只是不可避免的还有些淤青没有消下去。 此时抱着三枝,满足了他过去几个月日思夜想的念头,只觉得心里胀胀的。 原本身上的锋利锐气顷刻散去,只剩下包容一切的温柔。 三枝还在抽泣,他只好耐心哄着,用手指揩去他脸颊泪水。 心意一动,在三枝少年气的颊边落下一个吻。 他长大了,原本圆幼稚气的小脸,也变得清晰俊朗,这是他又一次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这样想着,钟琤卡在他下巴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移到他后脑勺,捧着他的脸,满足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渴念。 房间里只剩下墙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的声响,阳光移转,留下的影子在房间里拉的很长,又陡然转换位置。 三枝果然不哭了,他鼻翼翕动,漂亮的大眼睛睁着,又很快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就连眼角下面也掺染了红色。 钟琤的鼻尖碰着他的鼻尖,满嘴的甜。 心里几个月空落落的黑洞,也已经被填的满满当当的了。 一吻天荒。 等钟琤松开他,三枝立马软倒在他怀里,趴在他身上的力道格外轻柔,这个时候他还没忘记钟琤身上的伤。 两个人都没说话,三枝宕机的大脑反应了很久很久。 钟琤一直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嘴唇如蜻蜓点水一般轻吻他的耳尖,激吻过后的声音格外沙哑,如同过电:“我很想你。” 什么都不用说,一句我很想你,就治愈了三枝,他傻兮兮地笑,不再问钟琤去做了什么。 夜里睡觉前轻柔地给钟琤身上的淤青揉搓药酒,偶尔眼神撞到一起,便又是一个深情的长吻。 钟琤很快就给了臧川行回答,他会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进,不负期望,成为一个有温度的记者。 臧川行知道,他这是被委婉的拒绝了。不由得叹一口气,只觉得可惜了这样有韧性又机灵的好苗子。 又多少觉得钟琤有些让他失望,对钟琤也不向之前那样热情,可答应了钟琤的事情,他也不至于毁约。 那天晚上的长吻,钟琤和三枝之间的关系,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他俩见面时的气氛,像是拉扯成丝的棉花糖。 钟琤怕耽误三枝的比赛,只好减少和他见面的机会,偶尔休息回家时才会好好哄着三枝。 临近世青赛,臧川行见钟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调试机器,擦拭镜头,像是准备上战场的将军。 钟琤身上有那种很罕见的沉稳气质,他伫立在那里,自然而然的和周遭的人拉开距离,这样出色的人,愿意做些什么的话,又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臧川行总算想开了,可还是放不下心里的执念,在钟琤交还摄像机的时候,“哼”了一声,问他:“你以后想做什么记者,可都不如这样的受人追捧,你可要想清楚了!” “年轻人,总要想着为大众做些什么,这样才不算白活。” 说到这里,臧川行夹带着真心实意,钟琤明白,可他不想。 沉吟片刻,钟琤正色直视臧川行,“老师,学生不才。这辈子辜负父母长辈的养育之恩,辜负恩师的照料之情,实属无奈。” “只是,我更不能辜负另一个人。” 钟琤前所未有的轻松。 似乎抖落了这些年来禁锢在他心头的重担。 人生在世,从来不是一块石头那样天生地养,毫无牵挂。他这辈子遇到过许多有情有义的人,承担着许多期望,可他好像一项都没有让他们满意过。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不能放开三枝。 臧川行气的不行,拂袖而去,连摄像机都没带走,瓮声瓮气地让钟琤用完再还回来。 世青赛准备的如火如荼,钟爸钟妈从老家赶过来,带着王琴阿姨一起。 齐北焉也来了,还带着一个大他一届的学姐,两个人眉来眼去,坐实了恋爱关系,趁这次机会见一下王家父母。 王琴满眼欢喜,喜不自胜,私下和钟美丽聊天时,已经畅想几年后抱孙子孙女的美好场景了。 钟美丽看的眼酸,再一看坐在沙发上把玩摄影机的钟琤,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捡了颗糖果扔他:“你倒是好,还是当哥哥的,我怎么连个女孩子都没有见过?” 他们这次前来,都住在钟琤家里,钟美丽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他如今还在和三枝睡一个屋。 只是三枝大多数时间都在训练,不常回来,屋里属于他的东西并不算多。 钟美丽才没有想到深远的地方。 就算如此,她心里也不舒服,这次也是想趁着人多,提点一下钟琤。 不管以前多不听话,为了照顾三枝放弃学习远离父母东奔西跑,她都既往不咎。 可找个媳妇,这种事情总不至于还要为了三枝拒绝吧? 有时候夜深人静了,她真是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生了个儿子,还没养大呢,就被人拐跑了。 偏偏那人还是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了!回来了!真是羞愧,断更这么久……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太监的,这本书本来就没有多少章了,尽量年前日更完结~撒花,多谢大家,留言有红包!过年也有!感谢大家! 第一百零九章 比天地更宽广的 钟琤有些无奈, 齐北焉坐在沙发扶手上,身子倾过来,冲着钟琤挤眉弄眼:“钟姨, 谁说他身边没女生的?” “上次他消失那几个月,我去找三枝, 可是遇到一个姑娘对他很上心的。比我还急。” “哟!”钟美丽一听就支愣起来了, 着急道:“哪个姑娘啊, 人怎么样?也是个运动员?” “叫什么……林笛儿?好像是个游泳运动员, 对我们三枝也可好了,最重要的是长的可好看了, 配我哥简直就是金童玉女。” 齐北焉笑嘻嘻的, 钟琤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拽下, 幸好他眼疾手快, 搂着女朋友坐正了身体。 李白燕斜齐北焉一眼, 问他:“比我还好看?” 她是个聪明姑娘, 又惯会看人脸色, 这会儿一看钟琤表情不太对,连忙岔开话题给齐北焉找补。 可齐北焉大大咧咧的,压根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钟美丽乐不可支,“明儿你不是要去见三枝吗?我们也去看看这个叫林笛儿的姑娘。” 钟琤把摄影机装好,眉头一皱,沉声道:“别听北焉胡说,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她对我没意思, 我对她更没意思。” 钟美丽一听就急了, “那你对什么有意思?”她声音尖利, 像是认真了。 钟美良在一旁扯她袖子, “行了,儿子现在还小,还用不着操心这些,他有他的想法,你别逼他。” “我什么时候逼过他了?”钟美丽气呼呼的起身,进了客房,留下莫名其妙的几人。 钟美良打哈哈道:“你钟姨进入更年期了,最近脾气总是这样,怪怪的。” 钟美丽在屋里喊:“别说我有更年期哈,我好的很!” 王琴哈哈一笑:“美丽就是这个脾气,让她待一会儿她就想开了。” 几个人又畅聊起来。 只有钟琤知道,钟美丽一向敏感,只怕是察觉到一些端倪。 钟美丽坐在床角,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坐着想了一会儿,她又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这房间原本是三枝睡的,只是大部分时间三枝都和钟琤睡一个屋,是以属于三枝的东西并不多。 桌面上放着些厚厚的书,拿过来随意翻看,是关于运动后保健身体的教材,上面写着三枝的名字,字体清秀。 内容却是钟琤的字迹,还写有贴心的备注,比如什么样的力道来按摩,遇到突发情况该如何急救等。 钟美丽无奈叹气,又在桌子旁边的箱子里,找到一个运动器材,有些器材看起来年头已经久了,可还好好保存着,不知道是三枝用,还是钟琤用。 钟琤十三岁就离开家,真正意义上开始自己照顾自己,不仅如此,他还要照顾智力有碍的三枝。 他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呢,这些年他怎么过来的?每次钟美丽内心升起来照顾他们的冲动,都会被钟琤和钟美良劝下去,家里老人需要她,厂子需要她,就是她儿子不需要她。 钟美丽擦了擦眼角沁出来的泪水。 两个孩子一起住,钟琤再怎么成熟懂事,在卫生方面总是做的不够完美。 钟美丽摸到箱子外面的一层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打扫卫生。 找了一圈房间里没有毛巾,起身,开门,经过客厅时看都不看人,拿了毛巾又回房间去了。 钟美良摇摇头,对钟琤说:“你妈已经不气了,这是想给你打扫卫生呢。” 钟琤想去拦,却被钟美良拉住,“别管你妈,她就喜欢做这些事恢复情绪呢,你坐下来跟我说说,这摄影机怎么玩的?” 虽然已经是千禧年,人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傻瓜相机走进了一些人的家中,可像这样完全外国货的大家伙,只有城里摄像馆里才有,他没见过呢。 钟琤坐他旁边,耐心给他讲解怎么拍怎么洗。 他自己买的也有照相机,只是品质不如臧川行的这台好,他想着世青赛那天,一定要拍出三枝最好看的样子。 钟美丽边收拾屋子,边劝自己,钟琤挺好的,谁家孩子有这样优秀呢? 这么多年,没少有人夸她儿子,就连幼儿园里的老师,每次见到她都会竖起大拇指,说钟琤三岁看到老,小时候就是个聪明孩子。 当年那个小肉团子,在她怀里慢慢长大,跳出她的世界,长成如今这个模样。 或许她还没有接受这样的事实。 明明在她心里,儿子应该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肉团子。 怎么突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让她抓也抓不住了呢。 钟美丽想不通。 钟琤原本想叫饭店送些饭菜来家里,可王琴阿姨非要下厨露一手,齐北焉和他女朋友领功去附近商超买菜,钟美良在厨房翻看有什么缺的。 又叫钟琤来哄哄他妈妈。 钟琤敲门进来,钟美丽正坐在地板上,翻看着相册本,旁边还放着两摞厚厚的的相册,已经看完了。 看见钟琤进来,她也没什么表示,钟琤盘着长腿坐下,靠近,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他玩摄像机不是一年两年了,之前在市里就购买过傻瓜相机,拍了不少三枝的照片。 三枝睡觉,三枝跑步,三枝路过农贸市场逗小鸡…… 这些照片被他洗出来,放在相册里面,见证了三枝了长大。 钟美丽看了半天,她虽然埋怨钟琤心和她不齐,可看了这样笑的开心的三枝,还是喜欢。 三枝这孩子,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 “她要是个女孩该多好啊。”钟美丽沉沉叹气。 下一页,看到钟琤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的相片。 笑了起来:“三枝拍的?” 见她笑,钟琤心里也轻松不少,他越长越大,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围在钟美丽身边,细细观察她,才发现妈妈眼角已经不似当年那般平坦光滑。 深深看了一眼,钟琤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 “妈妈。” 从几岁起,他不再这样亲昵的称呼钟美丽了? 这一声妈妈直接让钟美丽泪如雨下。 “小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妈妈,不敢告诉妈妈?” 瘦弱的女人哭的不能自已,手指紧紧握着相册,低下头,像是随风摇摆枯瘦的花。 钟琤圈住她,像是当年她轻轻拍着自己那样,轻轻拍着她。 什么也不说,只是又叫了一声“妈妈”。 他知道自己有多残忍,这样费劲心思的,把那些蛛丝马迹,若无其事的放在一个全身心爱着他的母亲眼前。 他不得不做。 钟美丽颤着手翻开相册,露出那张沾有泪痕的照片,上面赫然是三枝闭着眼睛,钟琤凑近吻他。 曝光度有些高,可钟美丽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那些年藏在心里的敏感和不安,好像突然有了答案。 她声音发颤,不敢继续问。 这样的事情坦露在她面前,她想的更多。 三枝是个特别单纯的孩子,她的儿子……她能不知道什么性子吗? 这些年对三枝的溺爱,宁愿远离父母都要牢牢把三枝攥在手里,她不得不想的更多。 比如,三枝是不是被他欺负了。 三枝是不是被他诱骗了。 三枝是不是……什么都不懂。 钟美丽快伤心死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钟琤完全没想到她会想歪成这样。 不应该是担忧他成了同性恋吗? “三枝还这么单纯,这么小……你怎么能下得去手?”钟美丽抽噎着,低声骂他,捶他,越想越觉得三枝可怜。 “……” 钟琤该怎么回答,三枝他也喜欢自己?他和三枝还没有实质性的关系? 好像都不合适对妈妈说吧? 他咽着口水,正斟酌着语言,正对上钟美丽的眼睛。 那眼神里……藏了太多太多。 有伤心,失望,担忧,唯独没有真正的愤怒。 好像是在问他,以后遇到这样的质问还多着呢。 他扛得住母亲这样的质问,扛得住世人的吗? 钟琤心口一热,握住她的手指:“妈妈,小时候你不总说我没有喝孟婆汤,这辈子是来找人的吗?我这辈子,真的是为了三枝来的吧。” “对不起,妈妈。” 他不害怕世人的眼光,那无法伤害他分毫。 可他躲在父母为他搭建的小小巢穴里,最害怕伤害的是父母,最期待得到的祝福,也是来自父母。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贪心又过分。 可被这个比他瘦弱、名为母亲的女人抱住安慰的时候,他好像感受到比天地还要宽广的东西。 是爱。 被钟美丽牵着从房间里出去时,母子二人都收拾好了泪痕,面带着笑容,钟美良也多了几分真诚的笑。 饭桌上其乐融融。 钟琤也终于放下了心里最深的担忧。 第二天去见三枝时,遥遥看见林笛儿,齐北焉指给钟美丽看,她也没太多反应。 只是一见到三枝靠近钟琤要抱抱,她才恨铁不成钢地点三枝脑袋:“你这个小笨蛋啊!” 真是被她这个老谋深算的儿子吃的死死的。 三枝懵懂看她,疑惑地叫了声“妈妈?” 钟美丽心中的柔软又被戳中了。 揉着他的头发道:“训练累不累?” 三枝露出灿烂的笑,“不累!” 又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门票,递给钟美丽:“都来看!教练给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钟琤出柜前,钟美丽:我儿子被拐跑了QAQ 钟琤出柜后,钟美丽:这是哪个老狐狸?不会进橘子吧?QAQ 第一百一十章 他们和别人一样 世青赛当天, 钟琤带着大家进入场馆,安排他们找到位置坐下,又从后台下去场地, 因为臧川行的缘故,他这次比赛要做事情不少, 估计要拍出不少的照片才能交差。 来到现场的记者并不少, 有些却只能站在看台围栏那里, 有些可以站在场地内, 那里设置的有专门的记者场位。 其中有一位头发掺白、年过半百的女性引起了钟琤的注意。 老师臧川行在她身边说着什么,看到钟琤, 便伸手让他过来, 替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学生, 中传的, 以后也要吃这碗饭, 您有时间指点指点他。” 钟小红笑开:“我一个半路子出家的, 也轮得到教育你的学生?我看过他拍的照片, 很有灵气,是个好材料。你教的很好。” 钟琤知道她的名字,很是惊讶,钟小红是国内有名的体育记者,日报上很多体育赛事的图片都是出自她的手,八十年代后国人在国外参赛奥运会,夺得金牌, 那张照片享誉海内外, 被称为“腾飞的龙”。 “听说这次参赛的有你弟弟?”钟小红并没有架子, 三人站在器材后面就这样聊了起来。 这会还正在暖场, 主持人在台上介绍着这次比赛, 场地上穿着红色拉拉服的队友正在舞蹈,还有一些工作人员正在检查场地。 钟琤点头,“竹三枝,这是他的首秀。” “好像还没成年吧?” “马上就要成年了,今年冬天。” “小伙子真是了不得哦,还没十八岁就能进入世青赛,以后肯定能有所作为。” 钟琤客气笑笑,他知道钟小红在说客气话而已,十几岁参加奥运会的人都有。三枝十八岁才开始参赛,确实有些晚了。 三枝的教练一直顾忌着他的情况,又因为三枝是半路出家,少不了多训练几年。 三人正说着,钟小红看到进场的运动员们,连忙道:“来了来了。” 钟琤和她不约而同的抱着摄像机,寻找合适的机位了,连句道别的客气话都没有。 臧川行只好摇摇头,从后台回到看台。 透过相机,钟琤清楚地看见三枝缓步走进来,摇头晃脑的,像是在找人。 齐北焉在看台上嗓子都快喊哑了:“三枝!在这儿!” 他今天原本想让三枝一眼就看见他,故意和女朋友穿了一身的红,可在运动场里,最不缺的就是红色,就连运动员们都穿着红色的运动服。 三枝不负众望地看了过来,笑的露出米白的牙齿,冲他们招手。 钟琤连忙抓拍,把这一幕定格在相机里。 三枝还在找人,他在找他哥。 所有人都站在跑道的中场,也有人在起点,准备拍运动员起场的英姿,可那样的话,就会错过中场更精彩的反超。 钟小红就选在了中场,她的摄像机是全球顶尖好的,轻轻松松就能拍到运动员在起点的准备。 她想招呼钟琤到她身边,一抬头就看到钟琤端着摄像机往跑道起点赶过去。 只好摇摇头不再管他。 钟琤来到起点,三枝终于看到了他,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下意识用虎牙齿尖勾了勾嘴角,无声地向他哥打招呼。 钟琤摆弄着摄像机,对他点点头。 三枝便安下心来,做好起跑姿势,立刻变得敏锐而又积极,他像是蹲在树上的猎豹一样,竖起耳朵倾听裁判的口哨,看似文弱的肌肉下面,蕴含着澎湃的朝气和能量。 他太美了。 钟琤将这一刻定格,呼吸也变得微弱。 场内的气氛变得安静又激烈,只听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划破长空——“嘘!” 运动员像是瞬间降落地球的流星,奔离跑道,又如同离弦的箭,一去不复返。 齐北焉他们在看台上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如同浪潮一般,席卷场馆,所有人都在呐喊、尖叫,替他们加油。 在那里跳啊,叫啊,好像这样能为运动员跑的更快些,再快些! 可很快,人们的注意力就从运动员身上转移到了一边。 齐北焉哭笑不得:“钟琤在干嘛?” 他一身黑色,紧身运动服,运动跑鞋,端着个摄影机,在跑道外跟着,速度竟然一点都不比场内的运动员差。 “妈妈你快看那个哥哥!好快!” “那人是谁啊?” “卧槽他跑这么快为什么不去比赛?” 钟琤没有听到这些声浪般的议论,他的眼睛里只有三枝,他认真的跑着,看着前方,眼里甚至看不到钟琤了。 坦率的说,这是一场另所有人惊讶的比赛。 三枝毫无意外地拿下第一,钟琤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边,甚至能做到跑在他前面一米的地方跟拍,把其他选手甩在身后。 比赛一结束,获得第二的外国男子立马去找到裁判,他神色不满地指着钟琤,认为他的存在影响到他的比赛,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技! 毕竟没有哪个田径运动员货想到,居然有人端着摄影机还能跑的比他们快!短短的两分钟,他们感受到事业遭遇滑铁卢的挫败了。 体育场馆内纵情的欢呼是世界上最好的养分,三枝感受到自己胸膛内饱胀的激情,无处发泄。 冲破终点线的刹那,他张开双手扑向钟琤,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 “哥!” 他扑过来,大声叫着,激动地在钟琤脸上落了一个又一个的吻,其他运动员三三两两的在一旁,有人被他的激动感染,也走上来给他俩一个拥抱。 裁判并没有搭理亚军的指责,直到领奖那天,那个年轻的外国人对三枝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三枝火了,在这个网络不如后世发达的年代,他的名字,他的照片被各大报纸转载,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少年,在刚刚过去的世青赛中,取得了男子田径比赛的金牌。 这是国内在这场比赛中唯一夺取的金牌,此时的国人还没体验过十年后夺金如喝水般稀疏平常的感觉,只觉得竹三枝十是个为国争光的好青年,期待他未来还会有更好的发展。 而在国内一些小众的论坛里,流传更多的,则是一身黑衣疾跑如风的钟琤,被人戏称为“记者里的扫地僧”。 三枝一战成名了。 这是疯狂的七月份,是独属于三枝的七月。 好多记者想要采访三枝,采访他的家人,不管钟琤怎么预防,也躲不掉那些如同狗皮膏药般黏人的记者。 和家里人还有三枝教练沟通过后,他们决定让三枝接受国内两家比较有威信的采访。 八月份,三枝收到一份包裹。 他亲自动手拆开,是一本杂志。 刚映入眼帘,他怔愣在那里,几乎惊呆了。 封面上是他那天跑步时的照片,却不是已经登过报纸的任何一张。他张开双手,脸颊有汗,眼里有光,像是要奔赴太阳一般。 这是国内体育赛事数一数二的杂志,几乎所有体育迷都记住了这个少年。 他年轻,有朝气,又格外的帅气。 就连一些不关注体育的女性都被封面吸引,买一本杂志好好欣赏。 钟琤看着目瞪口呆的三枝,暗呼可爱,亲了亲他的脸颊,从他手里接过杂志,仔细观看。 “……性格冷静,沉默寡言,看似邻家少年般可爱的三枝,还尚未成年,却已经成为打破国内八百米短跑的记录者……” “就是这样让所有人称叹的背后,却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密。” 三枝是自闭症患者,这是一个无法隐瞒的事实,更何况,也不用隐瞒。 这些内容都是在钟琤的审查后才允许发表的内容,他早已看过,可触摸着手中平滑的杂志页面,观看着上面三枝的照片,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更直观地感受到,三枝长大了。 他有了赖以生存的能力,这是谁都夺不走的,属于他的光辉。 三枝像猫咪一样趴在他腿上,丝毫不觉得自己取得了多么大的成就,他只是看着钟琤,注视着他,双脚在身后调皮的勾弄着。 这样闲散的日子并不多,三枝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现在是国家队的一员,一切都要听队里的调遣,训练,保健,国内外参赛。 有时候还要拍一两支广告。 无论他去哪里,钟琤总是会跟去哪里。 三枝越跑越快,他也不会放慢自己的步调,拍了越来越多让人惊艳的照片,登上越来越多的杂志,几乎成为国家队专属的摄影师。 21岁这年,申奥成功,生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代,这是国内首届申办的奥运会,队里对三枝抱有很深的期待。 五年磨一剑,26岁的三枝也没有辜负期待,再一次成功夺冠,打破世界纪录,成为最年轻的记录保持者。 夺冠的采访上了电视,三枝身上尤有几年前的稚气,被问到什么就回答什么,问到他难以回答的问题时,他便放空眼神,一脸懵地反问:“什么?” 这些年总是会遇到一些胡搅蛮缠的记者,钟琤拦不住那些人,只好教三枝自保。 这也成了三枝身上的一个梗,有人甚至把他的懵逼反问做成表情包和动图,在网络上大规模流传。 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三枝,甚至还有一些小女生,每次比赛都故意去蹲三枝,表达爱意。 这些年网络快把三枝的身世挖掘完了,小时候患有自闭症被嫌弃,母亲带着他改嫁,又因为未知原因把他丢给邻居家照料,一路成长为国家级运动员,26的人了,性子单纯,人又好看。 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吵着闹着要嫁给三枝。 竹大妞这些年,在薛家也挺直了腰杆子,傻乎乎的大儿子成了金疙瘩,她小儿子又是个聪明的孩子,生活越来越顺心如意,过往那些悲惨的记忆也早已经模糊。 有时候听到有人问她为什么三枝不常回来,她也有着许多的借口。 三枝工作忙,小时候?小时候就被省队看上啦,她天天给钱,从来不缺他吃的和穿的。 有人夸她会教育孩子,竹大妞就捂着嘴笑。 只是一闲下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每年过年三枝都会回来,放下一些钱,买些贵的要死的礼物,便怎么也不肯多待。 还不等她拉住留人,他就像个兔子一样跑出家门,生怕她会吃人一样,一溜烟进一辆黑车里,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了。 有人给三枝做媒,给竹大妞出主意,孩子大了心就野了,成家有了媳妇就会好很多。 竹大妞一想也是,人哪有不成亲的呢?三枝都快三十了,以前他傻的时候她还犯愁,以后去哪给他娶个媳妇。 可现在,三枝有名声,有钱,傻是傻了点,可他有钱啊,去哪找不到媳妇呢? 竹大妞越想越对,三天两头给三枝打电话,吹他回来相亲找对象,为此还闹了个大乌龙,被小道记者写到报纸上去了。 人们才知道,原来世界冠军也会被催婚。 钟美丽却恼的要死,心里更加烦竹大妞了,她以前只觉得竹大妞这人可怜又可悲,现在只觉得她可悲。 围着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一边给三枝夹菜,一边不忘吐槽:“这都什么年代了,国家越来越好,观念越来越开放,只有她还死板的很,谁说就一定得结婚的?真是死脑筋,估计别人一撺掇,她就上杆子觉得自己了不起!” 这些年她算是把竹大妞看的透透的,她和钟美良都知道钟琤和三枝在一起,也接受。 还曾想和竹大妞说说这事,虽说三枝他俩都是男孩,可怎么不是一起过日子呢?和和美美的多好。 可她刚去找竹大妞,就被人摆了脸子,净送些便宜东西,还假惺惺说什么当年多谢钟美丽一家提拔,话里话外都不忘提醒现在日子过得好还全靠她自己扛过来的。 钟美丽像是吃了蟑螂一样,也没说三枝和钟琤在一起的事,只说是来这里旅游见老朋友,这事便一直瞒着竹大妞了。 三枝喜欢钟美丽,一看她生气立马夹菜,送到她碗里,“妈吃菜,不气!” 钟美丽越看越喜欢他,这些年真像疼自己孩子一样,有时候性子来了,俩人窝在沙发里,三枝依偎在她身边,能听她唠叨几个小时。 家里厂子因为排污不合格要升级,他们干脆把厂子转手,这些年家乡发展的不错,他们也想着多去外面看看。 有时候三枝出国比赛,经常就是全家都去看现场。 钟美丽逛了不少国家,也经常看到国外有同性一起,逛街游玩,和正常的情侣没什么不一样。 久而久之,她心里一点芥蒂都没有了。 就是看别人家的孩子眼馋,走路上看到抱孩子就上去聊天,抱了都不肯松手。 齐北焉过年带着孩子来,她抱了就不肯撒手。 三枝有时候又像孩子一般,怪不得她这么喜欢他。 三十一岁这年,三枝正式从国家队退役。也是这一年,钟家迎来了一个新的成员。 钟美丽偶尔去孤儿院帮忙,见多了生下来身有残疾被父母丢下的孩子,她心有同情,最后收养了一个叫圆圆的女孩。 圆圆先天性失聪,幸好年纪还小,钟琤和三枝带着孩子去国外,检查出圆圆还有听到声音的可能,干脆就在三枝隐退后带着一家人在国外生活。 他们像这个世界上所有普通的一家人那样,手牵手逛超市,带着孩子去游乐场,偶尔去情侣餐厅吃晚餐。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结局 再见 我叫钟圆圆, 英文名是cindy,今年六岁啦。 今天天气是晴天,我早晨吃了奶奶炸的油条, 喝了玉米粥,现在正坐在这里写日记。 嗯……我最喜欢的颜色是红色, 我养了一条叫豆豆的小狗, 我还有两个爸爸。 三枝坐在除草机上给外面的草坪除草, 钟琤则在给草坪洒水。 他俩都看到落地窗前写日记的小女孩, 苦恼的皱着眉头,像是在费力地思索着什么。 三枝无声咧嘴笑笑, 把除草机停放好, 走到钟琤身边时停下, 抱住, 给他一个深吻。 圆圆看了一眼, 立刻下笔写道:“因为他们两个互相深爱着对方, 所以他们自动结为一生一世的伴侣。” “而我, 是他们从福利院收养的孩子。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 因为我的大爸爸很爱我,爸爸也很爱我,我还有爷爷和奶奶,他们也很爱我。 小女孩苦思冥想,试图寻找词汇凑够字数,数了又数,终于放下心来, 又添了几个字。 “我也很爱他们, 我们互相相爱!” 写完立马跳下椅子, 向厨房里奔去:“奶奶!我写完啦!” 钟美丽接过日记本, 看了又看, 笑的合不拢嘴。 圆圆在国外上的是华人学校,他们来国外居住,并没有丢掉国籍,老人都在国内,更何况国家发展这么好,他们也不舍得离开。 只是为了圆圆治病方便,暂时居住在国外而已。 华人学校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国内的教育方式,圆圆先天性失聪,这些年经过治疗,带着人工耳蜗多少能听到一些声音,可还是影响到她语言表达的能力。 学校里的老师便让她每天写一写日记,用于训练。 “不可以咬笔头。”圆圆正等着奶奶的评价呢,手里拿着的铅笔突然被人夺走,她仰着头一看,是大爸爸。 吐着舌头说“又忘记了。” 圆圆从小就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肉乎乎的小手,头一歪,像个玩偶娃娃一样可爱,家里除了钟琤,没人舍得斥责她。 钟琤点了点她的额头,知道距离远了她听力就不好,蹲下把她抱起来,“上次肚子痛不就是因为吃笔头吗?还不长记性。” 圆圆听人说话的时候很是认真,听得语速还要很慢才行。 她指着三枝撅着嘴巴:“爸爸也吃了!” 她和三枝一起画画,两个人一入迷,下意识就咬些什么,两个人吃了一嘴巴的水彩。 “爸爸也是小孩子。” “那爸爸要挨屁股打吗?” “嗯。” “什么时候打的,为什么不让我看?” “……” 钟琤忍住笑意,揉着苦恼小丫头的肉脸蛋,“因为爸爸爱面子,不能让别人看到。” “什么是爱面子?”小丫头又好奇了。 三枝也凑过来,站在钟琤身后,拿着一根逗猫棒逗弄圆圆。 圆圆正色道:“爸爸,我不是小猫咪!” 他们之前养过一只橘猫,很胖很胖的橘猫,被家里人笑称是养了一只猪咪。 后来那只猫离开家,怎么也找不到了,他们便再也没有养过猫。 可家里的逗猫棒还在,三枝闲着没事就用这些玩具逗圆圆。 小时候的圆圆不懂事,和猫咪一起去抓他的逗猫棒,现在小姑娘知道自己不是猫,还是下意识地伸出小胖手去抓。 抓到了又义愤填膺地说自己不是猫咪。 可爱极了。 三枝傻呵呵地笑着,无意中把圆圆好奇的话题岔开。 钟琤把圆圆放下去,让她和三枝一起去玩,父女俩立刻牵着手去外面草坪上的沙坑里玩去了。 钟美丽啼笑皆非,“这孩子,怎么就长不大呢。” 钟琤倚在落地窗前,看着三枝在沙坑里忙碌的样子,好像时间又回到了他们小时候。 那时候三枝也喜欢提着小桶和铲子玩沙坑,每天不玩就要吵闹,那次闹脾气,就是在去玩沙坑的路上他消失了。 时光好像眷顾这个傻小子,钟琤在他身上竟然没有察觉到时光流逝的痕迹。 可他又确实,感受到时间的逝去,他对三枝的爱意越来越浓。 下午一家人带着圆圆去森林公园玩,晚上直接在外面的华人餐厅用餐。 回到家时,圆圆已经困的睁不开眼,被钟琤抱在怀里,一只手还握着三枝的手指。 把她送去儿童房睡觉,钟美丽和钟美良也累的不行,回了自己的房间。 钟琤让三枝先洗澡,处理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等他工作完,已经晚上十点多,从书房回到卧室,发现三枝没有换衣服,就那样趴在床上睡着了。 这么些年,三枝还保留着运动的好习惯,两人经常兴致来了就去跑半马、全马,是以身材都保持的不错。 三枝腰窄腿长,从背后看,拥有非常漂亮的倒三角身材,可他的肩没有钟琤那么宽,这样一看,就显得人有些清瘦,少年感也意外的强。 趴在那里时,臀部又格外挺翘。 钟琤的眸色比夜色还要浓厚,干脆趴在小傻子身边,凑到他耳边,轻轻舔舐,嗓音沙哑:“睡着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三枝身体的轻微颤动。 他口中的小傻子转过脸来,不见一点睡意,眼睛亮晶晶的,脸色绯红。 三枝哼哼唧唧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钟琤却懂他的意思,“圆圆还小,所以可以那样抱着她。” 今天在公园里,为了让圆圆看的更清楚,他把圆圆举过头顶。 三枝无声撅嘴,眼睛都黯淡了些。 钟琤笑,勾着他的脖子咬他脸颊,亲吻他的鼻子,最后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也想被举着?” 三枝点头,冲他发号施令:“要抱。” 钟琤单腿支在床上,一手按在三枝臀上,单手解开袖扣。 接着一把抱起赖在床上的三枝,把他抱到浴室。 这一夜,如三枝所愿,他确实被举起来,都没有被放下过。 第二天一大早,圆圆惊讶地发现爸爸声音哑了,一脸担忧地过来试探三枝额头的温度:“爸爸发烧了吗?” 钟美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翻看着报纸。 倒是钟美丽有些尴尬,生怕孩子问出一些不该问的话来。 连忙拿上书包,拉着圆圆,开车送她去学校。 钟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吃掉自己的早餐。 三枝用叉子划拉着餐盘里的三明治,时不时偷瞄钟琤,撅嘴,似有埋怨。 用餐完毕,钟琤上楼拿公文包,又让三枝换好衣服,和他一起出门。 他在国外开了一家小小的工作室,专搞合成摄影。 平时为一些剧组或者视频工作室后期制作,虽然他赚的钱够家里人几辈子都花不完,可没有工作,好像确实有些无聊。 两个人一上车,三枝就扑上来要咬他。 钟琤也不拦,自顾自打火,开车。 三枝发泄的咬也慢慢变了意味,像是腻死人的猫。 钟琤把他按回座位,扣好安全带,警告地瞪他一眼:“别闹。” 心里想,某项不知名研究表明,运动员的某些需求比较大。研究的挺有道理,下次多研究一些。 嘴角却慢慢勾起莫名的笑来。 圆圆十二岁的时候,反倒是国内在治疗失聪方面最先有了进展,钟琤便舍去国外的工作,带着全家回国。 他们定居深市,钟琤凭借着自己过往的经验,在国内重新开了工作室,和一些游戏大厂成功建立合作关系。 圆圆也成功移植耳蜗,拥有了清晰的听力。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竹大妞有联系了,没想到这次回国,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找上门。 薛康,竹大妞和薛建国的小儿子,也是三枝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从新闻上得知三枝回到国内,几经打听找到三枝的联系方式,最后约他见面。 薛康和薛建国长的有七八分像,和长的像生父的三枝完全看不出来兄弟相,他很仇视竹三枝,即使二人已经是成年人,他也已经成家立业,过着还算富足的生活,竹三枝并没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他仍旧仇视这个不算熟的哥哥。 原来竹大妞几年前生病去世了,临逝前,最后的念头就是想见一面竹三枝。 薛康说,她收集了很多关于三枝的新闻报道,集成一个小册子,见到人就会炫耀一遍,这是她的大儿子,是个世界冠军,出国了,很了不起。 薛康的每个孩子都知道自己有个了不起的伯父,可却从没见过真人。 竹大妞躺在医院里,咽最后一口气之前,还望着门口,期待能够见到竹三枝。 薛康忍不住红了眼,控诉着,那年他想尽一切办法练习在国外的三枝,得到的一直是空号。 最后,他丢下一本快翻烂的册子,连自己的近况都没有告知,便匆匆离开了。 三枝呆坐在咖啡店里,有些迷茫。 他没有去翻看那本册子,只是嘟囔一句:“好奇怪啊。” 他想不通,他甚至连竹大妞的脸都有些记不太清了。 再怎么想,脑海里都只是蜡黄的下巴,冬日里被冻红的鼻头,记忆里的那个女人,总是张望着来买糖的行人,偶尔低下头看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来。 后来,后来他想不起来了。 三枝执拗地捂着自己的脑袋,“好奇怪啊。”他抬头迷茫地看着钟琤,“哥,我想不起来她了。” 钟琤带他回家,告知钟美丽这件事情,又把他妈气的不轻。 直说别人是越老越糊涂,竹大妞反而老了良心回来了。 她这一辈子,谁都没有对不起,唯独对不起三枝。 如果三枝是个正常孩子的话,也许他也能享受到应该得到的母爱吧。 那些年竹大妞的绝情,冷漠,忽视,竹三枝一概都不记得。 没有享受到爱,也不记得她的坏。这样也挺好。 可薛康这样一弄,倒惹得三枝半个多月都闷闷不乐,家里人怎么哄都哄不好。 恰巧这时国内有个娱乐综艺发来邀请,想请三枝去参加节目,上下两期,一期国内,一期国外。 钟琤想着能让三枝散散心,便问三枝要不要去。 三枝反问他,他要不要去。 钟琤犹豫了会,开玩笑似的问节目组缺不缺摄影师。 结果真成了,他也被当成嘉宾邀请过去。 原本国内对他和三枝的关系就有所猜测,不少人从以前的新闻报道还有八卦猜测里抠着磕糖。 钟琤和三枝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三枝已经退役十来年,国内记得他的人也早已人到中年。 故而一开始上节目时,许多观众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好的娱综请了过气冠军,可节目尚未过半,这期综艺就火爆全网。 不出其他,太好磕了。 两个人是从出生就认识的竹马,还一路相随相伴,走过风风雨雨,甚至有人扒出二人在国外居住送孩子上学。 一时间猜测纷纭。 节目组也没想到这次竟然挖到宝了,后期剪辑更是用心,一整期节目下来,好好的搞笑综艺变成了恋爱综艺。 不过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些不好的谣言。虽然国内对同性恋人的态度越来越好,可对代孕这种事情绝对不支持。 有人变谣传二人代孕,甚至贴出他俩送圆圆上学的照片。 追捧又变成谩骂。 接着节目组又辟谣反转,证实了两人确实是同性夫夫的关系,又在不经意间发很多糖,孩子更是他们收养的,带着孩子去国外看病。 多年不在国内,钟琤也没想到不过是想让三枝散散心,结果又爆红全网,带来的一些后续反应也确实让三枝忘记了竹大妞的事情。 生活就像是一缸化学物质,哪怕是一滴水进去,也会绽放出绚烂的反应。 既有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也有许许多多的美好。 可当三枝紧握着钟琤的手,似乎就连死亡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们两个人,度过了非常静谧的晚年。 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亲朋好友,二人最终选择回到老宅里,守着几亩瓜田,几只鸡鸭。 直到钟琤头发花白,皮肤干枯,带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虚弱的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三枝也在他身旁陪着他。 圆圆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在一旁等待。 钟琤深情地看着三枝,看他把自己的手贴在脸上。 三枝从未感觉自己的神思如此清明过,在爱人生命的尽头,他恍然明白了一切,急切地问道:“还会再见面的吧?” 跳动的波浪线慢慢拉平,床上的人早无声息。 竹三枝抱着他垂下去的手,深深低下头。 喃喃道:“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就是这样圆满的结局,短短的浓缩了他们的一辈子,相知相伴相随,在每个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陪伴方式,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爱的人! 还有几章!石头和伏兔都要回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