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妃爱财:捡个俏皇叔 作者: 缱绻 简介: 一朝身死穿越,墨小卷变身天启王朝小萝莉一枚,可惜寄人篱下有家不能回。 弟弟年幼舅母凶残,墨小卷抽了抽嘴角,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挨? 幸好还有良田三亩,且看她在古代发家致富混得风水水起! 只不过……这位公子,你有家不回,却老是赖在我家这是闹哪样?! …… 多年后农女墨小卷变成了商贾墨小卷时,贵公子青衫踏马而来,折扇轻抬她下巴,一脸玩味:“卷卷乖,叫皇叔。” 墨小卷气得跳脚,卷个毛线!乖乖躺平让我包养你才是! 第1章 楔子 我没死! “这丫头是死了吧?” “死了就快扔了,放在这里占地方!” …… 耳边传来无数嘈杂的声音,嗡嗡的,像极了几千只被关进玻璃瓶里的苍蝇,撞得头破血流却找不到出路。 墨小卷皱了皱眉,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眼皮十分沉重,完全不听自己的指挥,耳旁那些声音也是闹哄哄的,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 似乎有人碰了她一下,四周的感觉便稍微清晰了一些,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渐渐凝聚,有一个女人声音尖锐地喊道: “快把她抬出去!” 墨小卷心下疑惑,抬出去?是在说她吗? 记忆还停留在车祸的最后一刻,墨小卷记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自己被肇事车辆压得血肉模糊的身体……身体被压扁了,还能活下来? 来不及思考,便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衣服,连同头发一起,粗暴地想要将她拖起来。 疼痛感袭来,墨小卷差一点叫出声了。 却听到旁边那女人继续道:“用什么棺材,直接抬去乱坟岗里丢了!” 墨小卷听得眉头又是一皱,死了?就算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没有死好么!死了的人怎么还会有感觉! 身体一晃一晃的,似乎真的被人给抬了起来,墨小卷心中着急,却怎么也动不了,连眼睛也睁不开。 难不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抬出去丢了?不要!鬼知道那个乱坟岗是个什么鬼地方! 焦急间,却听到有少年的哭喊声响起,那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清脆,年纪似乎不大,只是声音里却带着沙哑,似乎已经哭了很久了。 “你们放开姐姐!放开姐姐!” 紧接着墨小卷便觉得自己身子一重,似乎是有什么人扑到了她的身上。 墨小卷被压得一呛,却终于微微张来了沉重的眼皮,一线微光中,一个身穿黑衣身形瘦小的小男孩正扑在自己的身上,不够长的双臂揽着自己的腰身,拼命地抱住,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腰腹间,隔着衣服,能感觉到微微的湿润。 那是眼泪…… 墨小卷心中一动,她终于张开了嘴,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我……” 周围的声音乱七八糟的,似乎有很多人围在她的身旁,墨小卷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 紧接着一个女人闯入墨小卷的视野,三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一脸横肉,她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就要将他从墨小卷身边拖开。 一边拖,还一边嚷道:“这死丫头是生天花死的,你离得这么近,小心也被传染了!快点走开,老娘要找点火烧了她!” 男孩哭嚷着收紧双臂,说什么也不愿意从墨小卷身边离开。 墨小卷心中一酸,或许是福至心灵,她居然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了力气,咬了咬牙,竟然晃晃悠悠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周围哄闹的人声霎时便安静了,那女人似乎被吓到了,表情在怒骂与惊恐之间僵硬住,变得十分滑稽。 那趴在墨小卷身上的男孩子愣了一愣,却没有像女人一样,露出惊恐的神情,他不可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瞪大了眼睛,道:“姐姐……你……” 墨小卷浑身酸软,手臂抬起却无力支撑,重重地落在男孩背上,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用尽所有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喊:“我……没死!” 第2章 重生荆竹 “墨家的那个丫头?不是说得天花死了吗?” “是啊……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又活了。” “呵呵……活了是好事,可别是什么怪鬼附了身,借尸还魂!” “嘘,小声点……胡说什么呢。” …… 荆竹村位于天启王朝的北部,十月底的深秋天气,正是荆竹村村民们最闲的时候,秋收已过,冬麦下种。吃过晌饭,无所事事的人们便站在街头巷口聚众唠嗑。 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女人,话题左右也离不开家里的男人跟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大家就说起了一个月前墨家那个得天花死了,却又起死回生的大丫头。 “这丫头也是可怜,弟弟今天才十岁,她娘又去了……” “呵,要我说呀,也是活该……她娘那是什么人,二十年前莫名其妙失踪,二十年后又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莫不是当初跟着野汉子跑了?!” “听说当初要把那一对儿女过继给李庆家呢……啧啧,就李庆家媳妇那性子……这孩子能不能活着长大还是个问题呢。” “别说了!让他媳妇听着了,有你们受的!” 众人的议论说道李庆家媳妇时戛然而止,似乎是什么提不得的人物。 而村子的另一头,一座六间的瓦房院里,一个身穿白色孝衣,瘦如骨柴的小女孩儿正在忙碌着。 这正是这一个月来被人议论纷纷的,那个得了天花死掉,却又离奇复生的墨小卷。 墨小卷身旁,一个身材肥胖满脸横肉的女人正叉腰站着,凶神恶煞地盯着墨小卷做事,动作稍微慢了一些,就是一顿打骂。 这人正是表舅李庆的妻子范氏。 此时的墨小卷正低着头将地上的褥子捡起来,一声不吭地走到水井边,拿了木盆,打算开始洗褥子。 这是范氏小儿子的被褥,刚刚弄脏了,范氏自己不动手,却丢来给墨小卷洗。 范氏冷着脸站在一旁,嘴里一直不停地咕哝着骂人的话,墨小卷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刚刚把褥子放进水里泡着,又洋洋洒洒落下来一大堆衣物,盖了墨小卷一头一脸,墨小卷将那些衣服扒拉下来,却发现男的女的都有,恐怕是表舅家攒了好久的脏衣服。 这舅母……本应该是她持家做的家务自己不做,却全部推到自己身上…… 墨小卷心里默默吐槽了两句,却也一声不吭地将那些衣服也一同泡进水里,打算一块儿洗了。 十月天气,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已经是冰凉,墨小卷的双手放在水中泡了一小会儿就已经冻红了,她却低着头搓着衣服,也不说要给木盆里加点热水。 那范氏在墨小卷身边站了良久,却见墨小卷低着头做事,让她没了差错可找,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没趣,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屋里去了。 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墨小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母亲去世之后她就跟弟弟一起搬来表舅家住了,这个舅母的脾气她是再清楚不过了,此人蛮横跋扈,又十分小气,总觉得墨小卷姐弟二人住在她家就是吃白食的,墨小卷的弟弟墨佑安因为身体不好,平日很少出门,范氏就把所有气都撒在墨小卷身上,觉得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推给墨小卷做不说,还喜欢站在旁边找茬…… 墨小卷起先还会反驳两句,但是后来发现她越是反抗这范氏越是来劲之后,她便学会了一声不吭。 范氏在旁边看腻了,却又找不到茬可找,自然就离开了。 虽然是忍气吞声,但是却可以换来一时的安宁。 蹲在地上搓了半天,终于将脏衣服全部洗干净,然后又将洗干净的衣服都在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此时墨小卷的手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她却不敢稍微休息一下,又去院门外拖了一大抱麦秸进来,打算开火给表舅家做饭。 北屋里,范氏站在窗口,冷冷地看着墨小卷。 表舅李庆白天并不在家,农忙的时候在外面耕种劳作,农闲了,就到处找人赌钱喝酒,是个十足十的败家子。 范氏一共有两个孩子,其中大女儿李雯今年与墨小卷同岁,从小便被他们送去富家亲戚那儿做了小姐的伴读丫头,平时并不回家。 范氏的二儿子李南今年八岁,比墨小卷的弟弟墨佑安要小两岁,正是最爱疯玩的年纪,乡野的孩子不需要上学堂,这个时候,多半是跟同村的男孩们在村子的后山上胡疯呢。 生火做饭这些事情,原本应该是范氏做的,可自从墨小卷住进李家之后,这些事情都成了墨小卷该做的,动作慢了或者出了纰漏,总是免不了范氏一顿责骂。 范氏嫌弃墨小卷脏臭,从来不许她进北屋正房,所以墨小卷跟弟弟晚上就睡在李家的西屋里。 西屋是李家的柴房兼厨房,西北角的地方是一口土垒的大锅,南面堆着许多麦秸跟木柴,西南角上,便是姐弟二人晚上睡觉的地方。 将麦秸抱进西屋的南墙边码放好,墨小卷转身朝着角落里躺着个男孩走去。 轻轻抚了抚男孩的头发,墨小卷将额头轻轻抵了上去,低声道:“佑安……佑安,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男孩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轻轻地溢出来一声:“恩……姐姐?” 墨小卷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少年发烫的额头,笑道:“你好好休息,姐姐去做饭。” “嗯……”少年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声,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墨小卷叹了一口气,准身去给旁边的灶锅添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母亲去世对弟弟的打击太大,这一月以来,墨佑安高烧反复,几乎每天都处于半昏迷状态,看着原本琳琅如玉的弟弟渐渐消瘦,墨小卷心里焦急,却找不到一点解决的办法。 舅母严苛,连饭都不会给他们姐弟吃饱,就更别说买药来治病了。 叹息之间,墨小卷的动作却不见慢,刷锅添水,点火起灶,不一会儿功夫,大锅已经被烧开,冒了白乎乎的热气出来。 柴房里这口锅是北方特有的大锅,底下的锅灶连着北屋表舅的土炕,这样的锅的直径通常都在一米左右,以墨小卷现在的身高,踮着脚尖才堪堪能将这锅盖给掀开放到一边去。 表舅家在荆竹村也算是不错的人家,却也不是每顿饭都吃得起菜的,大锅里也就蒸了点先前做好的窝头之类,还是揉着豆面跟甘薯面的粗粮窝头。 淡黄色的窝头被团的圆圆的,静静地躺在竹垫上冒着热气,墨小卷站在旁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却不敢伸手去拿。 这些窝头,范氏是不许她碰的。 正在墨小卷对着锅里的窝头流口水的功夫,外面的院门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响,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粗嘹的嗓音:“孩他娘,我回来了!” 还有个小男孩紧跟其后,“娘,我也回来了!” 这一先一后进门的,正是范氏的丈夫李庆跟儿子李南,范氏的儿子今年虽然才八岁,却已经长足了个子,跟矮胖的范氏站在一起,居然跟她差不多高,而且比范氏还要胖上一圈。 李南一进门围着范氏转了两圈,还没进屋门呢,就嚷嚷着要吃饭,范氏却是一扫之前的刻薄,对着儿子有求必应。 将李庆父子迎进屋里,范氏就冲着墨小卷所在的柴房走了过来。 看着范氏走过来,墨小卷一个哆嗦躲到了墙角去。 范氏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被墨小卷打开的锅盖,脸上的笑容霎时便散了,冷着脸转向墨小卷,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把就拧住了墨小卷的胳膊! 墨小卷穿得单薄,范氏下手又狠,疼得她一个激灵,眼泪都飙出来了! 只听那范氏骂道:“你个贱蹄子,居然趁我不在偷吃我家粮食!” 第3章 哭闹收场 墨小卷心中冤枉的只想哭! 特么劳资就是掀开锅看了看好么!特么劳资根本就没动你家的窝窝头好么! “舅妈我没有!”墨小卷一边挣扎着想要摆脱范氏,一边道。 墨小卷前世是个独生子女,虽然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父母独自生活,后来又因为车祸英年早逝。 但是却是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的,来带这个地方这么久,虽然穿不上吃不上的,也是没有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如今被范氏这么一拧,墨小卷瞬间就炸了! 墨小卷抱着手臂连连后退,想要躲开范氏,却不想范氏的手劲儿居然出奇的大,拧住她的衣袖和衣袖底下那一点点皮肉就是不肯松手,反而让墨小卷越挣扎越疼了。 范氏手里用劲,一边还骂道:“跟你那个娘是一路货色!小时候就喜欢到我家来偷东西吃!生了个女儿还是个偷儿!” 自家娘亲当年可能是跟范氏一个村子的,有什么旧怨墨小卷并不知道。 可是听到范氏这么辱骂一个已经去世人,墨小卷心里还是不高兴起来。 就算她是半路重生到人家女儿身上,那也是她娘! 墨小卷当即就不干了,放弃似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管范氏拧着她的胳膊,仰着头扯起嗓子就哭了起来:“呜呜——娘——” 眼泪没掉几滴,声音倒是挺大。 “你……”范氏被惊了惊,踉跄了两步,就放开了墨小卷。 住在表舅这些天,墨小卷从来都是任打任骂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几乎让范氏忘记了,眼前这个身形瘦小的少女,也不过是个刚刚十三岁,死了娘的孩子。 一个孩子被欺负了,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范氏有些讪讪地退开了两步,她真没想到墨小卷会哭嚷起来,这要是让邻居们听到了,说她欺负自己侄女……那脸可丢大了! 见到范氏放开自己,墨小卷却是哭得更加起劲了,一边哭还一边念叨她那去世的娘亲,似乎要将这一个月的委屈全部都哭出来! “娘啊——卷卷好想你……呜呜……” 哭声将躺在角落里的墨佑安惊醒,少年从地上爬起来,眼角泛红地依进墨小卷的怀中,虎视眈眈地盯着范氏,似乎她随时都会做出什么伤害墨小卷的事情似的。 范氏越发尴尬了,她后退了两步,讪讪道:“算……算了!看在你们年纪还小,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墨小卷的哭声却是越发猛烈。 范氏脸上的尴尬终于化成不耐烦,她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院子里却传来李庆的声音:“你们在哪吵什么?还不吃饭!” 范氏回头冷冷瞥了墨小卷一眼,道:“还不快起来!再敢哭我就打死你!” 说完,赶紧拾了锅里的干粮出门去了。 范氏那边一关门,墨小卷的哭声瞬间便停住了,她擦了擦眼角并没有流多少的眼泪,一瞬间便破涕为笑,对着墨佑安道:“醒了?好点了没?” 墨佑安抿直嘴角,摇了摇头。 墨小卷笑了笑,似乎浑然不在意刚才的事情,她走到锅灶旁边,刚才折腾了那么一会儿,锅底的火早就熄灭了,墨小卷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然后跪在地上扒了扒锅底的灰。 扒拉了两下,居然给她拔出来两个拳头大小的甘薯来,外面已经被烤黑了,裂开的地方露出里面金黄的瓤来。 墨小卷捧着这两个滚烫的甘薯,递到墨佑安面前,笑嘻嘻道:“来,吃吧,这是我昨天偷偷藏下的。” 墨佑安嘴角抿得更紧,转过头去,却不接墨小卷的甘薯。 看到弟弟这副样子,墨小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弟弟在想什么……这孩子年纪不大,却心思颇重,也是个十分倔强的主儿…… 当时第一天来表舅家,姐弟二人被奚落的时候,弟弟就要回家,却被墨小卷强行摁下,如今看到墨小卷在范氏面前又哭又闹,心里恐怕又不舒服了。 但是墨小卷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她自己也觉得丢人,可她一个十三岁大小的孩子,要怎么反抗的了范氏呢,更何况还是寄人篱下。 只能等这孩子自己想通了。 好不容易哄着弟弟吃过东西,墨小卷擦擦手,转身又出去了。 李庆一家人吃完饭,她还要负责刷锅洗碗。 也就这会儿工夫,她才会被允许进到北屋里一会儿。 比起柴房的阴冷,北屋温暖多了,刚刚吃完饭的一家人都团坐在饭桌旁唠嗑,见到墨小卷走进来,范氏脸一冷,冷哼了一声。 李庆倒是没什么变化,这个家里,也就他对墨小卷姐弟的出现还算接受了,只是当墨小卷刚好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这个男人居然意图去伸手拉住墨小卷。 却被墨小卷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低着头站在范氏跟李庆中间,细声道:“舅舅,舅母,我来收拾桌子。” 范氏别过头去不说话,李庆道:“哎,小卷吃饭了么?别忙干活,先吃饭呀。” 墨小卷尴尬笑笑,躲过李庆再次伸过来的手,道:“不用了舅舅,我已经吃过了。” 李庆倒是没再继续坚持,只是一个劲儿盯着墨小卷,看得她浑身都不舒服了。 匆匆收拾过碗筷,出门前,却听到范氏冷冷的声音:“明天我要跟你舅去千河镇一趟,中午不回来了,午饭你们自己解决吧。” 墨小卷正站在门口,打算要推门出去,听到这一句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说得好像平时你们在家的时候就管过我们的饭一样。 却没回头,低低地应了一句,便出门去了。 第4章 捕鱼之趣 “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村子后面的小河里,真的会有鱼吗?” 深秋正午,温煦的阳光从枝桠间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林荫小路上,墨小卷牵着弟弟墨佑安的手,踩着地上的树影一蹦一跳地走着。 墨小卷一路挂着微笑,不管弟弟问什么,都是轻轻点头。 墨佑安也显得十分高兴,阳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居然比昨天好了很多。 表舅一家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千河镇里有位远亲要嫁女儿,他们一家人去吃宴席了。 而墨小卷则是逮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睡了一次懒觉,要知道,她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可是最喜欢睡懒觉的了。 接近午时,这才带着弟弟出门来。 “当然有了,昨天就是从河里抓的。” 墨小卷他们今天的目的地,就是村子后面的千河山。 千河镇便是因此山而得名,千河山是一片连绵数十里的山脉,墨小卷他们的村子便是依山而建,村子里也有许多没有田地的猎户,日日便依靠上山打猎为生。 最靠近荆竹村的地方,是一片缓坡,一条浅溪绕过荆竹村从坡上缓缓流下,平日里这个地方便是村中孩童们玩耍的地方。 墨小卷拉着墨佑安的手一路逆流而上,渐渐深入到千河山中心。 小溪的尽头,是一汪绿油油的水潭,水潭的另一边,则是一片不太高的瀑布。 瀑布上面墨小卷是上不去了,所以走到水潭便停了下来。 这水潭并不算特别大,深浅不一,有些地方深绿近乎黑色,而有些地方却能够透过清澈的溪水看到水底。 水潭边生长着许多绿油油的水草,深秋的天气里,居然还焕发着异样的生机。 墨小卷不认识那些水草,但是却认识水里的鱼,此时正值午时,浅水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片片银色的反光,那都是正在晒太阳的鱼儿。 看着一池子的水,墨小卷偷偷咽了口一口水,似乎是看到了一桌子的鲜鱼大餐。 左右看看,墨小卷将弟弟拉到阳光能晒到的南岸,然后找了块干净的青石让他坐下。 “你在这看着吧,水凉,就别下去了。” 墨佑安很乖巧地点点头,对着墨小卷甜甜一笑:“姐姐去吧,佑安乖乖的。” 水潭南岸有一片低矮的灌木丛,现在树木已经都枯萎了,墨小卷弯着腰在草木从里寻找许久,终于拖出来一根长长的木杆。 这木杆约莫有一米来长,其中一头削得尖尖的,正是墨小卷提前准备好的抓鱼工具。 走到水潭边,墨小卷看了看那些在水里若隐若现的岩石,再看看自己脚上的草鞋,一咬牙,还是穿着鞋子迈了进去。 鱼儿晒太阳的地方虽然离岸边很近,但是动作久了鞋子上总是不免沾到水,今天舅舅一家不在家,大不了回去生个火烤一下,她可不想光着脚站在冰冷的石头上。 站在岸边,墨小卷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水中的鱼基本都是集中在一起的,很容易找到。 但是鱼的体型却大小不一,那些大型一点的鱼大多上都在里面,离岸边较远,而那些小一点的鱼,墨小卷却不想在它们身上耗费力气。 就算是深秋出来晒太阳的鱼反应迟钝,体型小的鱼也总比体型大的鱼要反应灵敏。 打量许久,墨小卷终于瞄准一只一斤左右的鲫鱼。 那只鱼许是来得晚了,就靠在岸边的一块石头旁边,离水面很近,墨小卷轻轻弯下身子,蹑手蹑脚靠近那只正在打盹的鲫鱼,然后扬起手中的木杆,只听见「噗嗤」一声! 墨小卷手中的木杆便狠狠地扎进水里,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惊得其他鱼儿瞬间便游走了。 而墨小卷却是一脸喜色地举起木杆,只见那木杆的一头扎着一条还在挣扎的银色鲫鱼。 将木杆上的鱼拿下来,墨小卷也不怕冻手了,捏着滑溜溜的鱼尾就将那鱼甩到了岸边的青石板上,转身对着墨佑安笑道:“弟弟快看,抓到了抓到了!” 墨佑安早已坐不住了,跑到那条鱼旁边,一脸惊喜道:“姐姐真厉害!” 墨小卷再接再厉,换了个地方继续扎鱼,别看这水潭子不大,里面的鱼却不少。 因为是深秋,鱼儿们的反应相对迟钝一些,墨小卷几乎是一手一个准,不会儿功夫,就已经捉到了四五条鱼。 擦了擦自己额头上渗出来的薄汗,墨小卷笑得极为开心,看着岸上的鱼已经足够解决姐弟二人两天的伙食,墨小卷决定就此作罢。 毕竟她还是借住在表舅家的,这些鱼没有地方存放,捕得多了,也只是白白看着它坏掉而已。 墨小卷还没傻到将自己抓到的鱼拿回去,给人家做了嫁衣。 墨佑安兴奋地蹲在岸边,眼前守着一堆还在蹦跶的鱼儿,他两眼放光的看着墨小卷:“姐姐,然后嘞?” 这一个月时间,一日三餐吃的都是地里的甘薯,那种东西吃了不利消化,又没有滋味儿,早就被馋坏了的墨佑安看着这满地的鱼儿,兴奋地觉得自己的病都好了许多! 要知道这可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多鱼。 看着弟弟期待的眼神,墨小卷觉得满足极了,她捋了捋垂下来的额发,将扎鱼的木杆找了个灌木丛藏好,这玩意目标太大,可不能带回去。 然后便脱了脚上的草鞋,走回弟弟身边坐下。 脚上的鞋子早就湿了,天气虽然有些冷,但是墨小卷刚刚运动过,满头都是汗,也不觉得冷了,而且看着弟弟的笑脸,她便觉得格外满足。 “佑安?会烤鱼么?” 墨佑安眼神一亮,摇了摇头,却是紧紧盯住了墨小卷,急切道:“姐姐肯定会,姐姐教佑安好不好?好不好——” 声音里带着撒的意味,墨小卷过足了做姐姐的瘾,便吩咐着墨佑安去旁边的树林里捡一些干枯的细枝跟树叶来,看着墨佑安一蹦一跳往树林而去的身影,又不放心地嘱托道:“别走太远啊!一会儿就回来!” 此时的墨佑安早已蹦跶地不见了影子,听见墨小卷的呼唤,远远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第5章 捡了个人 趁着墨佑安出去捡柴火的功夫,墨小卷将地上的鱼处理了一下,找了些干净的木棍,将鱼都串起来。 墨佑安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功夫就抱着一大堆柴火回来了。 “姐姐,你看这些行不行?” 墨佑安将柴草都扔在地上,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墨小卷,一副邀功的表情。 墨小卷拎着串好的鱼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树枝,夸张地点了点头:“恩!行!” 这孩子确实很聪明,知道挑选那些又细又干的树枝回来,而且还用路边的茅草粗粗的困了困,以方便能抱回来更多的树枝。 姐弟二人一起动手,很快便将柴火点燃,墨小卷找了两块石头放在火堆两旁,然后将串好的鱼架在上面,这样简易的烧烤架就弄好了。 她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白底青花的小布包,一层一层将布包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些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 墨佑安十分好奇地探过头来,问道:“这是什么?” 墨小卷神秘一笑,说:“自然是让烤鱼变得更好吃的东西。” 言罢,便把那些粉末小心翼翼地洒在了鱼上。 墨佑安越发好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墨小卷的动作。 这孩子的性格倔强沉稳,小小年纪就似个小大人一样,平日不苟言笑,也就这种时候,才能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纯真。 看着鱼的表皮渐渐变了颜色,鱼皮微微卷起,墨小卷便动手将木棍转了个个儿,然后又洒了一点白色的粉末。 其实这些白色的粉末,就是最简单的盐,有了盐的加入,鱼的香味就渐渐飘散出来。 闻着空气中诱人的味道,墨小卷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天哪,她可是一个多月没沾荤腥了! 又过了一会儿,看着鱼似乎已经烤熟了,墨小卷就灭了火,迫不及待地撕了一块塞进了嘴里。 也顾不得烫嘴,粗粗嚼了两三下就咽下去了,确认是真的熟了之后,便挑了最肥的一条递到墨佑安面前,道:“熟了,吃吧!” 墨佑安就着墨小卷的手狠狠咬了口,鱼肉很烫,墨佑安狼吞虎咽地嚼着,一边吸着气一边道:“姐姐真好吃!” “噗!”墨小卷一下子就笑了,“是鱼真好吃,不是姐姐真好吃。” 墨佑安去顾不得再回答墨小卷了,将烤鱼接过来,恶狠狠地啃了起来。 这段日子住在李庆家,这姐弟俩都被饿坏了,墨佑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最大,两个人一阵猛填,竟然将墨小卷之前算计的两顿饭的量都给吃光了。 看着一地的鱼骨头,墨小卷打了个饱嗝儿,无奈道:“弟弟……没了……” 墨佑安似乎被撑到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意犹未尽道:“姐姐,明天我们再来吧!” 墨小卷笑了笑,却没接言。 明天表舅一家就回来了,他们哪有机会出来抓鱼吃…… 见墨小卷不吭声,墨佑安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年纪虽小,却十分聪明,知道必然是因为表舅的原因,便有些不情愿道:“姐姐,我们为什么不回家住呢……” “回家住?”墨小卷无奈地笑了笑,回家住……是说回到村头上,他们那三间破败的小屋子里么? 他们姐弟二人无依无靠,家中徒有三亩良田,却因为娘亲去世错过农时,以至于这个冬天颗粒无收……什么都没有,他们怎么生活? 现在住在表舅家,虽然经常被打骂责罚,但是还是能够得到一两口吃的,只要能够熬过这个冬天……墨小卷悄悄低头,握紧了拳头。 姐弟二人吃饱了,便坐在岸边说起了悄悄话,墨佑安也知道回家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说了一两句之后也便不再提起,只是一个劲儿地说那些过去的趣事儿,逗得墨小卷也暂时忘记那些忧虑。 俩人说得正高兴呢,却听到旁边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墨小卷眼睛一瞥,似乎是看到一个人影坠入了随着一旁的瀑布坠入了水潭中! “什么人?!”墨小卷腾地一下子便站了起来,冲着水面喊了一句。 却不见有什么回应,只有那水潭因为重物的坠入泛起层层涟漪,一旁的墨佑安悄悄抓紧了墨小卷的袖子,小声问道:“姐姐怎么了?” 墨小卷将墨佑安挡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向着水潭靠近了两步。 却见那水面涟漪的中心,渐渐浮上来一角极为华丽的布料。紧接着,便是乌黑的长发。 墨小卷这才意识到,这是有人从瀑布上面掉下来了! 落水的那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没有什么挣扎的动作,安静地顺着水流被推向岸边。 墨小卷站在岸边,伸手探了探,居然抓到了那人的一角衣服,于是便喊了墨佑安一下,两个人一起将那人从水中拖了上来。 被救上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穿了一件极为华丽的银白长衫,没有外袍,估计是被水冲掉了。 将那人在岸边的草地上放平,墨小卷好奇地拨开了他遮在脸上的长发,目光落在那人面容上的时候,墨小卷的呼吸滞了一滞。 这应当是个极俊秀的少年……只是现在,这少年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那里,乌黑的长发轻盈地散落四周,衬着被潭水冻得苍白的肤色,让这个原本就不怎么强壮的年轻人……看上去更加孱弱。 似一尊玉雕,昂贵而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了般。 墨小卷看着,便悄悄蜷了蜷自己生满冻疮的手,然后拉着墨佑安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墨小卷才清楚地意识到,她已经重生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她是荆竹村一个已经去世的农妇的女儿,与曾经那些衣食无忧的日子,已经渐渐远离了。 而眼前这少年,也与她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第6章 摊上大事 “姐姐,你认得这个人么?” 见到墨小卷久久不说话,墨佑安便有些好奇地问道。 “啊?”听见墨佑安的问话,墨小卷这才猛然回神,急忙摇头,道:“怎么会,我不认得他。” 墨佑安却是歪歪头,露出疑惑的神情,“但是……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眼熟呢?” “眼熟?”墨小卷下意识地又去看了那少年一眼,却觉得毫无印象。 当时她重生的时候虽然承袭了上一任主人的部分记忆,却还是有许多事情记得很模糊。 不过墨小卷却没将弟弟的话放在心上,眼前这少年,但看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别说是墨小卷见过他的人,就是他这身衣服,在荆竹村也是见不到的。 想必是墨佑安年纪还小,认错了吧。 墨小卷摇了摇头,道:“我们把他抬到那边去吧,这儿会被瀑布的水溅到。” 墨佑安乖巧地点点头,表情却还是疑惑的,似乎还在思考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姐弟二人手忙脚乱地将那少年往他们刚才点燃的火堆旁边拖,别看这少年身形消瘦,却是不轻,墨小卷跟墨佑安两个人抬着居然还有些吃力,墨佑安个子又小,期间不免将这少年拖到地上去。 过程可能是粗暴了一些,等到墨小卷将他重新放平之后,少年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看那样子,居然像是要醒了。 墨小卷有些汗颜地摸了摸额头,本来是想要救人,却没想到反而把这少年给折腾得更狼狈了。 看着地上那已经被墨小卷姐弟二人弄得满身草屑的少年渐渐清醒,墨小卷拉着墨佑安的手,悄悄后退了两步。 几乎是瞬间,墨佑安便明白了墨小卷的意思,“姐姐……我们走?” 墨小卷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她知道将这么个半昏迷的人丢在这荒郊野外不好。 但是却更加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墨小卷原本是很大胆的,不过最近都没吃饱饭,胆子都给饿没了……不过,看样子这人马上就要醒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明白了,墨小卷便拉着墨佑安转了身。 只是她却没有看到,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地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墨小卷瘦小的身影,只是下一个瞬间,这双漆黑绝美的眸子里,就缓缓地流淌出红黑色的血。 …… 墨小卷拉着墨佑安沿着来时的那条小溪走了一会儿,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荆竹村的房子的时候,却听到远处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 “小卷——墨家丫头——是你么?” 声音十分熟悉,墨小卷认真辨认了一下,发现时邻居安大娘的声音。 安大娘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这样的年纪放在天启王朝已经是高龄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这么高龄的一个老人高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疑问在墨小卷心中一闪而过,马上,她就从安大娘的喊声中知道了答案:“小卷!你表舅家糕坊着火了!” 糕坊!着火! 墨小卷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她摊上大事了! 李庆家的那间糕坊墨小卷是知道的,说是糕坊,其实也就是他们院子东边的那几间偏房。表舅一家平日里除了种地耕田之外,还有另外一门生计,那就是卖糕。 黄米面蒸出来的年糕寓意美好,正是天启王朝过年时候的必需品,又因为做工繁琐,所以大家都比较习惯直接购买成品。 因为眼下并不是年糕的畅销时间,所以表舅家的糕坊也没有开门,平日里锁的严严实实,墨小卷跟墨佑安从来都没有进去过,这不过是出门一天,怎么就着火了呢?! 拉住墨佑安,墨小卷就往村子里跑,路上遇见正在村口找他们俩的安大娘,只听见安大娘气喘吁吁道:“哎呀小卷,你去哪了!我们找你好久了!快点回去吧,你表舅家走水了!” 来不及跟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大娘说什么,墨小卷拉着墨佑安,便急匆匆地往回赶去。 却是已经晚了,等他们赶到家的时候,火势都已经烧的差不多了,村子里前前后后来了几十人,一起帮着泼水救火,墨小卷站在表舅家的门前时,房子已经烧得剩下房梁。 看着满地的狼藉,墨小卷欲哭无泪。 这可怎么办!一会儿表舅一家回来,会不会扒了他们姐弟俩的皮?! 荆竹村不大,也就百十来户人家,糕坊一起火,连村里的村长都惊动了。 村长姓齐,今年也有五十岁了,他带着村里的男人帮李庆家灭了火,一转身却看到墨小卷领着弟弟目瞪口呆地站在李庆家门口,便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安慰道:“没事……糕坊虽然烧了……但是这火势并没有蔓延到北屋去……” 眼看年关将至,正是糕坊开门做生意的好日子……这时候出了事,等那那小气吝啬的范氏回来,瞧见了不得背过气去?!墨小卷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道:“齐爷爷……这……这……” 她一连几下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齐村长大抵也明白了墨小卷的心情,伸出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墨小卷的发顶,安慰道:“丫头不要怕,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表舅怪不到你身上来的!” 老村长的手掌粗糙,落在墨小卷的发顶上时,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似乎将墨小卷悬空的心也慢慢摁了下去,她稳了稳心神,轻轻点点头,道:“恩,我不怕。” “哎……”齐村长长长地叹了一口,三年前这丫头跟着她母亲回到荆竹村的那一天,他是亲眼看着的,从村里失踪二十年的云氏只身带着两个孩子,搬进他们那空了二十多年的房子。 云氏从外面回来那天,身上穿着绢丝的裙袍,浑身上下素的不见一丝色彩,与其说是衣着朴素,倒不如说,像是在给谁戴孝。 她的那两个孩子都生得琳琅如玉,老村长活了大半辈子了,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两个孩子,必然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就连云氏这些年,过得也必然是富贵日子。 只是从云氏消失的这二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大家都谁不知道的。 这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在村子里落户,原本他还担心是那云氏招惹了什么麻烦来避难的。 却没想到,三年过去了,不但没有一点动静,反而这云氏……倒是因为积劳成疾去世了。 当年那一对如玉的儿女……竟然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齐村长看了看身旁瘦骨如柴的墨小卷跟面色青白的墨佑安,又是一声叹气。 当真是世事弄人。 墨小卷在李庆家门口站了许久,旁边救火的人都纷纷过来安慰,墨小卷依次谢了过去,不多会儿功夫,人群都散了。 最后便只剩下了老村长和先前去找墨小卷的安大娘。 糕坊被烧得很干脆,整个房屋就只剩下了一个乌漆抹黑的架子,而北屋却只是被熏了一下,墙皮略微有些发黑,墨小卷跟墨佑安姐弟俩居住的西屋,更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墨小卷转头看了看一旁一直没走的老村长,勉强笑了笑:“齐爷爷……表舅家,小卷恐怕住不得了。” 齐村长面色一虎,似是不高兴道:“胡说什么呢!他是你舅舅,还能把你赶出门去不成?!” “呃……”墨小卷还欲开口,却在看到老村长眼底的忧虑的时候,沉默了下来,只是仰起头,露出一个笑脸,“恩,爷爷,没事的。” 齐村长皱眉,眼神的担心更重了。 就这会儿工夫,远处便响起一个女人的鬼哭声。 墨小卷一听这声音,脸色都白了。 不好,李庆一家回来了! 第7章 被赶出门 随着那鬼哭狼嚎的女人哭声越来越近,墨小卷的身子都僵住了。 住在李家这么久,整日被这个舅母荼毒,说是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墨小卷咬紧了牙,正准备迎接这狂风暴雨,却不想一旁的弟弟突然挣脱了自己的手。 “诶,佑安你去哪?!”来不及阻拦,墨佑安就一个人跑进了西屋。 看着弟弟焦急的背影,墨小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再阻拦。 不一会儿功夫,墨佑安就抱着一个小包裹出来了,风似地窜到墨小卷身旁,站好。 墨小卷看了一眼,心中顿时了然……弟弟这是去拿他们的东西了,当时住进李庆家,他们姐弟随身带着的,也就剩下这个包袱了。 正在这时,范氏连哭带嚎地奔了过来。 她刚在院门前站稳,就一眼看到抱着包裹跑出来的墨佑安,二话不说,上前就要去夺墨佑安手里的包袱,一边还骂道:“丧门星!害我院中起火不够,还要偷我家东西!” 范氏体型彪壮,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这几个人都愣了,墨佑安一个没防备,就被推了个踉跄。 只是任凭范氏如何使劲掰他的手腕,墨佑安抱着手里的包袱就是不肯松手,不哭也不吭声,死命地将那包袱往怀里揣。 眼看弟弟的手腕都被掰红了,墨小卷终于反应过来,她瞪了瞪眼,这一个月来的怨气霎时便浮了上来。 平日里诸多白眼刁难也就算了,出事了居然连想都不想,就想要抢他们的东西?! 墨小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弟弟从范氏手里抢回来,狠狠抱住,然后扯着嗓子喊道:“舅母这是想做什么!房子着火了打算让佑安偿命么?!” 她这一喊,旁边的齐村长终于反应过来,狠狠皱了皱眉头,咳了两声,道:“住手!你要干什么?!” 范氏的气都还没喘匀,等着墨佑安,像是随时都会扑上来,恶狠狠地回答道:“我亲眼看着这两个小兔崽子从我家偷了东西出来,怎么我拿回我自己东西还有错了?!” “你胡说!这是娘留给我们的!”没等范氏说完,墨小卷就嚷嚷道:“你骗人,这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 墨小卷的声音很大,刚才散去的那些救火的村民,还没走远的听见声音纷纷绕了回来,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李家的院门前就围了四五个人。 村民们刚刚帮范氏家救过火,见到这妇人没有上前感谢,反而先为难起自己的侄女来,眼中都多了几丝鄙夷。 更何况范氏的名声在荆竹村早就传开了,听到墨小卷的喊声,便有人在一旁打趣道:“嘿,李家媳妇,该不会是你看人家小姑娘好欺负,诬赖人家吧?” 范氏向来是最好面子的,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就黑了,狠狠瞪了墨小卷两眼,骂道:“你给我等着,一会儿再收拾你!” 说完,便转身去看她家烧得精光的房子。 齐村长狠狠皱着眉头,范氏的小气他是早就听说的,可没想到这妇人居然狭隘到这种程度,转头看看墨小卷姐弟二人,弟弟窝在姐姐怀里,抿着嘴不说话的样子,十分让人心疼。 他家也有一个十岁的小孙子,正是调皮爱玩的年纪……看着消瘦的墨小卷,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子疼惜。 心下打定主意,这桩事他管定了!绝对不能再让这对可怜的姐弟遭受范氏的欺凌了! 看着墨小卷低着头跟弟弟抱在一起,似乎是在哭泣,便上前摸了摸墨小卷的发顶,低声道:“不怕,爷爷帮你们。” 墨小卷抬头,却见她脸上带着笑容,齐村长原本就心疼她,看着这似乎是强撑出来的笑容,就更心酸了。 却听到墨小卷道:“没事爷爷,小卷没事。” 她一向是爱笑不爱哭的性子,更不愿意在别人面前露出那些脆弱的情绪,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是在心疼自己,墨小卷也不拒绝别人的好意。 范氏围着房子转了一圈,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看到烧掉的只有糕坊,而北屋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整个人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激动了。 冷静下来的她冷沉着一张脸回到了齐村长跟墨小卷面前。 “哼,居然劳烦到您老人家了。”范氏冷冷地站在墨小卷身前,话虽然是对着齐村长说的,但是眼神却没有离开墨小卷。 那锐利的眼神,仿佛刀子一样剜在墨小卷身上。 墨小卷不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或许是看出墨小卷的害怕,齐村长向前走了一步,将墨小卷挡在身后,“李家媳妇,这火是大家伙儿帮你家灭的,虽说是天灾人祸,可回头还是要好好谢谢大伙儿呢!” 旁边有人跟腔安慰道:“好在北屋没着!李家媳妇你也是有福的!” “什么有福的!”范氏冷脸道:“我家起火了你们居然说这是有福!安的什么心思?!” 一句话,说得周围顿时冷了场。 齐村长皱眉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伙儿辛辛苦苦帮你救火你……” 话还没说完,却被范氏打断:“别装那些好心了!指不定是你们谁看我家糕坊的生意眼红,故意放了火!这会儿还要跑来气我,说这是我的福气!” 三言两语,众人的好心帮忙,就变成了猫哭耗子,范氏这一张嘴,周围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 谁都不是喜欢挨骂的,见到范氏如此态度,便有媳妇扯了自家汉子的手腕,硬将人给拉走了。 转眼之间,李家门前就又剩下村子跟墨小卷姐弟。 见到周围人都散尽了,范氏又重新将目光放回到墨小卷身上,“村子大人,您帮咱家的事儿,先谢过了,不过我可是有家事要处理,您看,您是不是……” 该走了? 话虽然没说出来,但是意思却是这个意思。 齐村长一下子犯了难,他虽然打定主意想要帮这姐弟俩,可是人家既然摆出自家事不愿外人插手的态度,他就算是村子,也没道理硬插话。 老村长也是个老实人,被范氏这么一说,一时间竟然也被噎住了。 墨小卷今年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是她的心智却不止十三,看到老村长的态度和范氏犀利的言语,她大抵也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看来这范氏,是铁了心将要借此机会,将他们姐弟赶出门去了。 只是范氏却不想将事情闹大,一来是顾全面子,二来是想将村子赶走,留下他们姐弟,好私吞他们的地契! 墨佑安的包裹里就是他们家三亩良田的地契,这范氏好毒的心思,一上来就想要抢走! 第8章 我们回家 墨小卷的心思一动,拉住了有些踌躇的齐村长的衣袖,朗声道:“舅母,今日是小卷贪玩,没看好家,让家里起了火。” 范氏却翻了翻眼皮,冷哼道:“别以为这么就算了!若不是你们这俩丧门星住进我家,我们怎么会遇见这样的倒霉事!” 眼看范氏油盐不进,定要将李家糕坊起火之事怪到墨小卷姐弟头上,齐村长这个上了年纪的人终于站不住了,开口道:“这种事怎么能怪到两个孩子身上呢!说不定是你出门前没看好火炉,所以着了呢?!” 荆竹村位于天启王朝的北部,冬天里,每家每户都会在房子里放一尊火炉用以取暖,李庆家也不例外。 范氏却对这种说话哼之以鼻,坚持道:“我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起火!” 面对范氏的胡搅蛮缠,齐村长皱起了眉头:“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一旁的墨小卷却是了然,初见范氏时,她心中尚且是害怕的,只是当她彻底看清楚范氏的心思之后,反而不害怕了。 她墨小卷原本就不是喜欢靠别人生活的人,当初选择留在李家,一来是因为她自己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 而来是因为弟弟的病情实在严重,已经经不起一点流离,所以她才想要现暂住在李家。 在李家吃白食的那些日子,她也尽量用自己的劳动去弥补了,所以一个月以来,墨小卷敢拍着板子说,她不曾亏欠李家什么。 而如今,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火灾,就让这个原本是自己亲戚的人动了赶走自己的心思,还想要抢走他们唯一赖以生计的地契…… 这心思狠毒的范氏可曾想到,如果连这三亩良田都没了,墨小卷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带着一个十岁的弟弟,如何在荆竹村生活?! 看着皱着眉头想要反驳范氏的齐村长,墨小卷心中微冷,有些亲戚就是这样,明明有些血缘关系,却还不如一个毫不相关的路人。 “舅母说的是,或许舅舅家的霉运,是我姐弟带去的。”墨小卷这一开口,不只是护着她的齐村长,就连对面的范氏也惊讶了。 这丫头是想做什么?她自己松了口,岂不是更加给了范氏赶走她的机会? 范氏的那点心思,齐村长早已看在眼里,听见墨小卷这么说,顿时十分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裳,暗示她别再说下去了。 只是墨小卷却没有理会,她继续道:“这些日子也打扰舅舅一家了,只是弟弟病重,小卷也是无可奈何,还请舅母包容。” 墨小卷的话说的在情在理,就算是范氏再想要干墨小卷走,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了,她脸色稍缓,微微点了点头。 墨小卷低头,轻轻揽了揽怀里的墨佑安,低声问道:“佑安,想回家吗?” 回家…… 这两个字是墨佑安从母亲去世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期盼的,听到墨小卷这样问,立刻绷不住脸上的严肃,眼神里都带上了期盼,狠狠点了两下头,大声道:“想!” 墨小卷早就知道墨佑安的想法,听到这样的回答,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 一旁的齐村长听到墨佑安这一句干脆清晰的「想」的时候,突然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是明白了墨小卷这么说的意思,竟然是微微摇了摇头,退后一步,站到一边去了。 他原本以为墨小卷是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平日才被范氏欺凌不敢啃声,却没想到这孩子怀的居然是这样的心思……如果是真的的话……那眼前这个身形瘦小的小丫头,长大以后定然会变成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只听到墨小卷道:“舅母,这些日子,多谢了……不过小卷跟弟弟一样,想要回家了。” 听到墨小卷这样的话,范氏是彻底愣住了,她是打着要赶走墨小卷的主意不错,但是当事人突然自己提出来的时候,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还以为这姐弟俩会将她家当做救命稻草……死巴着不放呢,到时候她就有理由让他们以交出地契为交换,勉为其难将他们收容下了。 等到地契到手,之后的事情,可不就是她说了算? 只是当墨小卷提出要走的时候,她先前的算计就全部落了空。 范氏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看着范氏愣住,墨小卷又重复了一次,道:“多谢表舅这几日的收留……小卷家中田地明年的收成,就当做酬谢送给舅舅吧……舅舅家的糕坊着了火,小卷没出到力,心里惭愧得狠,就不在表舅家叨扰了。” 明年的收成……就是说将家中三亩田地的耕种权让给了李庆一家……这样的谢礼不可谓不大方,也足以回报李家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了。 只是那范氏听了这话之后,却是愣愣地眨了眨眼,只觉得被坑了。 墨小卷家里那三亩田的主意,她早就在打了……前几日墨小卷带着弟弟住进李家,她就偷偷让李庆置办了种子,在没有经过墨小卷的允许下将种子下了种,此时那冬麦都该长出来了吧?!怎么现在她自家麦种长出来的粮食,竟然成了墨小卷给她的谢礼?! 范氏张嘴,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齐村长打断,“李家媳妇,你也知足吧,小卷可是把她的家底都送给你了,你总得留点东西给小卷做嫁妆吧?” 范氏有些发懵,怎么明明是她家的东西……还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这冬麦下种又不是马上就能长出粮食来……他们还要出人出力照料,等明年秋收一过,地还是墨小卷的。 范氏这头还没想明白,墨小卷却是不给她思考的机会,抱着墨佑安便对一旁的齐村长道:“谢谢村长爷爷,家中好久没有人住了,趁着天色没黑,小卷想回去打扫一下。” 齐村长点头,眼底全都是对墨小卷的赞扬,他先前还在担心这个丫头能不能应付得来范氏。 如今一天,恐怕不止能够应付得了范氏,就算是脱离李家独自生活,也未必是做不到的事情。 大不了以后他多多照顾一下这姐弟不就好了? 墨小卷又对范氏点了点头,道:“舅母,小卷告辞了。” 说完,竟然不会范氏任何反驳的机会,甚至不看她的反应,拉着墨佑安转身就走。 “走,我们回家。” 剩下范氏被撇在身后,一脑子浆糊,完全想不明白,原本算计得好好的事情,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第9章 不请自来 折腾了一个下午,离开李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残阳斜斜地挂在天际,村西头正是连绵数百里的千河山,夕阳金色的余晖中,静卧的千河山犹如一只沉睡的巨兽。 墨小卷印象中自己原本的家是在村子的西北角,不大的四间茅草房。 夏天的时候还会漏雨,但是记忆中回家的路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只能一手抱着娘亲留给自己的赖以生存的地契,一手牵着弟弟,慢慢地朝着夕阳的方向走着。 墨佑安紧紧地抿着嘴,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天气有些微冷,男孩的身子显得十分单薄。 墨小卷拉着墨佑安的手,却觉得那只软软的瘦瘦的小手,越来越冰凉,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将弟弟的手又往自己手心里攥了攥,问道:“佑安冷么?” 墨佑安却是摇了摇头,“不冷……” 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墨小卷也学会了不去戳穿他,只是笑了笑,提出一个建议:“佑安,要不我们比一下,谁先到家吧?” 却没想到,这建议居然遭到了墨佑安的鄙视,只见那身材瘦小的男孩儿小大人似的翻了个白眼,道:“幼稚!” “呃……”墨小卷沉默了一下,随即对着墨佑安缠道:“别这么无聊嘛,来喽来喽,看谁先到家!” 说着,便率先跑开了两步。 墨佑安懒懒地看了墨小卷一眼,也不情愿似的挪动脚步,跑了起来。 看着弟弟跑了起来,墨小卷便故意跑慢了两步,落在了墨佑安的后面。 这也算是个小小的心机,因为她实在记不起来回家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了,但是又不能直接问……再加上天寒地冻,跑起来两个人就都没有那么冷了。 墨佑安虽然一开始不情愿,但是真的动起来的时候,却还是挡不住少年心性,很快便把墨小卷甩在了后面,起先墨小卷还装装样子跑得慢些,但是到了后面,也得认真跑才跟得上墨佑安的脚步了。 这孩子看着挺瘦的,动作倒是十分利索,跑了半天也不见大喘气,倒是墨小卷,已经累的够呛了。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墨佑安在一座黑漆漆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此时夕阳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丝余晖,一片金黄中,墨小卷勉强打量一下眼前这座房子,四间北屋加一个院子,没有偏房,跟表舅家的比起来,真是连他们住的柴房都不如。 但是这以后就是墨小卷的家了……虽然破败,但是至少,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的。 这房子也没有什么正经的院门,就是用几块木头胡乱的绑了一下,拦在了篱笆上而已,也没有落锁,墨小卷轻轻一推,院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或许是因为云氏在世的时候病痛缠身,并没有机会打扫收拾这座小院,院子里横七竖八地生着许多杂草,踩上去的时候感觉脚底下软软的…… 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墨小卷便奇怪地站住了脚。 墨佑安是走在前面的,听见墨小卷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些疑惑道:“姐姐?” 墨小卷扶了墨佑安一下,示意他安静。 姐弟两人都在院子中站住,屏住了呼吸,四下一片安静中,墨小卷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她的眉头渐渐皱起,有些不确定道:“我怎么……听着里面好像有人。”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原本黑漆漆的屋子里面,突然亮起了一线微光,暖黄色的火苗清晰的印在纸窗上。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更加清晰的人影! 这屋子里面,有人! 墨小卷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她停在院子的中央,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该走。 里面是什么人?怎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她家呢?!墨小卷知道自家在这荆竹村并没有什么亲戚,唯一的远亲就是李庆一家,但是她刚刚跟范氏吵过架,那家人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犹豫之间,墨佑安回身,悄悄拉住了墨小卷的手。 那一点温暖落在手上的时候,墨小卷那一颗在胸腔里乱蹦的心蓦然安静一下来,她摇了摇头,将一脑子的江洋大盗跟越狱逃犯从脑子里甩掉,往前走了两步,大着胆子喊了一声:“请问,什么人在里面?” 这只是一间破落的小院子,里面没有任何值得图谋的东西,而且又紧挨着村子里的其他住户,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明人士的,她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说不定是村子爷爷看他们姐弟俩可怜,知道他们要回家,提前来帮他们打扫了呢? 正想着呢,却听到墨佑安一声低语:“出来了!” 屋子里火光剧烈的摇晃了两下,似乎有人端起了那盏灯向着门口行来。 许久不用的房门被人推开,寂静的夜里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吱呀」声,沉寂的屋里走出一个人来。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除了那执着烛火走出来的人之外,墨小卷再也看不清楚其他。 摇曳的烛光中,那人长发如墨落在肩胛两侧,银白色的衣衫华丽,竟然是墨小卷熟悉的样子。 夜色漆黑,但是那人的眼眸更加深邃,仿佛能够吞没火光,他睁着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院子中央的某处。 墨小卷讶然地瞪大了眼睛,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夜里出现在她家的,竟然是他?! 第10章 奇怪少年 眼前这不请自来的人,居然是今天下午,墨小卷跟弟弟在水潭旁搭救的那人! 这人身材修长,看上去却年纪不大,最多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墨小卷与那人对脸站了良久,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请问……你是?” 沉寂的黑夜中,墨小卷小心翼翼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门口那人听了,却是愣了愣,并没有回答墨小卷的问题。 这一会儿工夫,墨小卷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或许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也不过跟自己一般年纪,不可能会有太大的危险⚹⚹⚹⚹。 见到人不说话,墨小卷便拉着弟弟往前走了两步。 别管这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们的家是一定要回的。 结果那人却侧了侧身子,往屋里走去了。 抬脚的时候,却被门框绊了一下,手里的火折子噗的一下子灭了,月光中,墨小卷便看见那道修长的人影失去了平衡,往屋里跌去。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紧接着,墨小卷便惊呼一声。 手指所触之处湿滑冰冷,那片华丽的衣料居然还带着湿意,似乎从上午被从水里捞上来之后就没有晾干过,而那衣料下的手腕却是瘦骨如柴,墨佑安已经算是瘦了,可墨小卷摸着,眼前这少年似乎比墨佑安更瘦。 那少年被墨小卷扶住,也不说话,身体软绵绵地靠过来,整个人倚在墨小卷身上,脑袋一歪,正正当当儿地放在了墨小卷的肩膀上。 灼烫的呼吸扑在墨小卷的耳廓上,带起细小的骚动,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靠近过的墨小卷脑子里的某根炫猛然一蹦,双手不受控制地将人往外一推。 却被后面赶过来的墨佑安稳稳接住,墨佑安扶住那状态略显诡异的少年,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续而惊讶道:“姐姐,他在发烧!” “啊!”墨小卷终于喊了一声出来,理智迅速回笼,赶紧去捡被丢在地上的火折子,「噗嗤」一声擦亮,手忙脚乱地进去找油灯。 到底是在这个地方住了很久,就算是后来身体里的灵魂换了个个儿,墨小卷还是凭着过去的记忆从角落里翻出一盏破旧的油灯,看了看里面的灯油居然还没有干枯,点了灯,她便抬头打量起周围来。 这屋子还是当年云氏带着两个孩子居住时的样子,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家具上也只是落了一层灰而已。 四间屋子,西边是卧室,东边是厨房,屋子里的桌椅都是最简单的样子,而且似乎都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墨佑安显然比墨小卷更加熟悉这个地方,墨小卷打量房子的功夫,他已经将那少年扶到西厢里的土炕上去了。 炕上铺了一张竹席,被褥什么的都没有,炕边放着一张自己用木头钉起来的桌子,墨小卷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将怀里的包袱跟油灯都放在上面,然后站在炕边,颇为无语地瞪着躺在炕上的少年。 此时光线稍微明亮一些,墨小卷这才看清楚,此人脸色青白,双颊却是一片酡红,紧紧皱着眉头嘴里一直在咕哝些什么,明显是处于半昏迷的样子。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烧得很厉害。 “佑安,怎么办?” 这个时候,墨佑安反而比墨小卷更加稳重,见到姐姐问自己,便板着一张小脸十分慎重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墨小卷长叹了一口气,从水潭里将这个人救上来的时候,她就有种不清不楚的预感,觉得自己想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本想趁着此人昏迷走为上策,结果兜兜转转,竟然又给遇上了。 或许是天命如此,墨小卷一向是认命的人,既然躲不掉,干脆就认了吧。 家里虽然一个月没人住了,但是原本的东西都还在,天色已黑,她也做不了什么,便差遣墨佑安将家里的锅碗都拿出来,去院子里的井中打了一桶水上来,点火起灶,将水烧开了给那少年喂下。 又从橱柜里翻出布巾来,用冷水侵了,敷在少年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月已中天,墨佑安也顾不得脏了,坐在一张破凳子上就眯着眼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随时都会睡过去。 墨小卷看得惊心,怕他会睡着了扑到地上去,便将墨佑安叫醒。 “嗯?”墨佑安揉了揉惺忪睡眼,茫然地看着墨小卷。 “去躺着睡吧,咱们家不是还有一张床么?” 西厢的炕是墨佑安跟弟弟睡的,但是云氏身子带病,怕将病过给这姐弟俩,便在另一间房里安了一张木床。 此时家里的土炕被那来历不明的少年占了,墨小卷便只能差遣墨佑安去云氏的那张床上睡了。 重新将被褥从衣橱里挖出来扑在床上,也顾不上没晒的被子还带着一股子霉味儿了,墨佑安眯着眼睛就爬进了被子里。 家里的被子不多,墨佑安睡了一床,就还剩下了一床,墨小卷抱着那被子站在墨佑安床边愣了愣,还是决定将那被子抱去西厢。 只是站在西厢的炕边的时候,墨小卷又为难了。 这少年一身衣物都是湿的,人还在发烧,若是放任下去,肯定会越烧越厉害的……但是这里又没有别人,这少年又在昏迷中……谁来给这少年换衣服?! 她么?! 第11章 失去记忆 在原地站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墨小卷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颓然放弃了想要扒光对方衣服的想法。 虽然她的目的很纯洁,但是……还是算了。 只能大半夜的又开始作死,给连通着炕的大锅添水加柴,点火起灶。 北方的土炕都是用大锅做饭时的热度腾热的,墨小卷烧了两刻钟,终于摸着那少年的衣服被腾干了。 此时天色已经擦亮,墨小卷的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将被子草草往那少年身上一盖,坐在他身边就沉沉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墨小卷终于从昏沉的睡靥中清醒过来,微微动了动手指,觉得周身发冷。 勉强睁了睁眼睛,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土炕的另一边就是窗户,阳光从木格中透进来,懒洋洋地落在尚在昏迷中的少年身上,莹白的肌肤泛起淡淡的珍珠的温润光泽。 墨小卷在心里赞叹了一声,然后伸了个懒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昨天晚上实在是太累了,坐着就睡着了,趴了这半宿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要散了一般。 走到弟弟睡下的东厢,发现这小子整个人都缩到被子里去了,丝毫没有要清醒的意思。 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却没有叫醒墨佑安,这是这一个月以来弟弟第一次睡到床,也是墨小卷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墨佑安蜷缩在被子里的样子,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情,就由他去睡吧。 走出屋外,天色大亮以后,墨小卷才彻底看清楚他们家的模样。 三间茅草房,虽然狭矮,但是看上去还算是结实,估计一年两年是不会塌了,只是院墙略显寒掺,是用树枝胡乱扎起来的泥巴墙,仔细看看,里面似乎还编着些从土里长出来的小桃树。 墨小卷微微一笑,这样的家虽然寒酸,但是若是能等到明年,桃花开满墙的样子,一定美极了。 想象虽然美好,但是现实却有点残酷,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墨小卷就感觉到自己的肚子不安分的滚了两下,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一个月十分熟悉的饥饿感。 昨天晚上回家就已经很晚了,折腾了半天也没吃东西,只是喝了一些热水,又是一夜过去了,就算是铁打的人都会饿的,更何况墨小卷只是个身形都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不过这离开舅母家的第一顿饭,墨小卷就犯了愁。 就算她前世出生世家,有着一手精妙的厨艺……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破败的三间房里,可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么?! 墨小卷皱着眉,略为苦逼地在房子里翻找开了,好在家里大多数值钱的物件虽然都被舅母范氏弄走了,但是厨房的角落里,居然还留着一罐子白花花的大米。 要知道,这里可是北方,这大米并不是什么寻常能吃的玩意儿,估计是之前母亲特意留出来的,藏得十分严实,并没有被范氏找到。 有了原料,做饭就好说了,毕竟墨小卷经过一个月的锻炼,已经对这古代原始的做饭工具很熟悉了。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荆竹村西北角上的这三间小屋里,就泛起了浓浓的米香。 墨小卷洗了洗手,有些贪婪地闻了闻空气中的饭香,觉得自己的肚子似乎叫得更欢了,咽了一口唾沫,便起身往东转了身,打算去将墨佑安喊醒起来吃饭。 却没想到,步子还没迈出去,却听到身后有动静。 回头,却见昨夜那莫名昏迷在她家的少年正倚在门框上,睁着一双漆黑无光的眸子看着她。 墨小卷一惊,向前探了探身子,试探性的打招呼:“你……你醒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墨小卷已经试过了,他并没有继续发烧,但是眼下他的表现依旧很奇怪。 他听到了墨小卷的声音,却不回答,就只是歪着头,卖萌似地看着墨小卷,似乎根本不明白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看……都像是……像是……有问题的。 该不会是昨夜发烧,烧傻了吧?! 就在墨小卷胡思乱想这功夫,那少年歪歪斜斜地迈出了一只脚,似乎是想走过来。 但是他却不低头,看也没看脚底下的门框,一脚落空,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几乎是从西厢的房间跌了出来。 墨小卷这才看出了端倪。 之前此人一直都在昏迷,短暂的清醒,也是天色昏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如今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她才看清楚,眼前这衣着华丽的少年,竟然是个眼睛看不到的……瞎子! 看着那人歪歪斜斜地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落脚,墨小卷赶紧上前去扶,口中有些结巴道:“额……这位先生……不对……这位公子……你……你叫什么呀?” 那人一怔,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瞬间便安静下来。 墨小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陪着他站在原地发楞,良久,才听到身旁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我……我忘了……” 墨小卷的第一反应是这少年声音真好听,就算是带着病后的沙哑还是让人忍不住心动,第二反应是,原来他表现得呆呆愣愣的只是因为眼睛看不到而已,不是她想的那样是因为病傻了。 于是便下意识地回答道:“哦……忘了呀……” 回答完了,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有点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声:“呃……忘了?”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不巧的是,墨小卷平日神经迟钝,却刚好将这丝笑意看在眼里,当即便窘迫的不行了。 她救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也就罢了,居然还被这个刚刚清醒的人给取笑了,这人哪里是什么傻的,根本是精得不行了! 其实他是山里的狐狸成精,被道士追得无处可去,所以才落进千河山里的瀑布中的吧?! 第12章 瑕不掩瑜 “你说,你叫楚予……但家住在哪里,却不记得了?”墨小卷轻声问道。 对面的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却依旧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刚才的精明一闪而过,仿佛只是墨小卷的一个错觉。 墨小卷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奇怪,像是极为精明,却又反应迟钝……怎么看怎么违和。 一个人站在那里,听自己说话的时间很少,几乎全都是走神状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刚刚醒来却发现自己失去记忆,所以有些不适应吧。 墨小卷摇了摇头,悄悄从他身边退开,转身去了西厢。 拍了拍还蜷缩在被子里的墨佑安,墨小卷俯身轻声道:“佑安,起床了。” 男孩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随即便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也不过就是两个呼吸的功夫,墨佑安便完全清醒了,自己从被窝里爬起来,揉着眼睛问道:“姐姐,什么时候了?” 墨小卷看了看窗外完全放亮的天色,也分辨不清到底是清晨天刚亮还是已经接近中午,只能含糊地对付过去:“天亮了很久了……快点起来吧。” 墨佑安了然地瞥了一眼墨小卷,十分淡定的下了床……很自觉地穿鞋子,然后找了方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脸,然后自己往外走去。 被弟弟晾在身后的墨小卷尴尬地咧了咧嘴角,跟了上去。 堂屋里,那名叫楚予的少年还站在那里,墨小卷长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便只能当他不存在,跟墨佑安一起搬桌子吃饭。 掀开大锅的锅盖,一阵浓浓的米香味便泛了上来,墨小卷深深一了一口,招呼墨佑安快点拿步来垫着。 只见那直径接近一米的大锅里面填满了水,最中间放着一个木盆,水只没过木盆的一半,而木盆里,就是白白的香喷喷的米饭。 家里的米并不算多,放开了吃也就只够几天的份,但是墨小卷还是选择了将米蒸成米饭……毕竟比起稀疏的米汤,还是这东西更能够饱肚。 往后日子还长呢,吃饱了还有力气想办法去讨生活,好日子可不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以前是住在表舅家无可奈何,如今她可不会再委屈自己吃不饱饭了。 垫着麻布将木盆从锅里抬上来放到桌子上,墨小卷用筷子往米饭里插了插,发现白白的米饭被蒸的十分松软,已经完全熟透了。 于是十分高兴地起身,准备拿碗吃饭。 却没想到一转身,差点碰到人。 抬头,却见是那名叫楚予的目盲少年。 看着他有些苍白的唇色和漆黑无光的眼睛,墨小卷突然心头一软,拉了拉他,问道:“饿了么?” 楚予虽然经常处于愣神状态,但是这句话还是听到了的,他动作很小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墨小卷叹了一口气,拉着楚予在桌旁坐下。 算了,一个人吃饭也是吃,两个人吃饭也是吃……三个人……也是一样的! 家里的粮食不够……不够就不够吧先吃饱了再说!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蒸白米饭,但是墨小卷三人吃得还是十分尽兴,饭后,墨佑安很自觉地端着碗去洗了,而楚予因为看不到所以依旧坐在桌子旁边发呆。 而墨小卷则是蹲去了墙角的米缸旁边。 两只手那么高的米缸中只剩下了一小半的大米,墨小卷伸手探了探,照今日这个吃法,也不过就是两三天的量,想着,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站起身来,打算再在家中翻找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下的能用能吃的东西。他们既无米粮也无银钱……就算是出去挖野菜,这天寒地冻的都找不到! 总不能这一个冬天都指望之前发现的那一水潭鱼吧? 却不想刚刚挪动了两步,就听到坐在桌面发呆的楚予突然出声:“你可以去田里看看,种甘薯或是土豆的土地里,应该会有落下的。” 墨小卷愣了愣,这才理解过来,楚予这是什么意思。 甘薯或者土豆都是天启王朝普遍种植的作物,即使是这人口不多的荆竹村也有那么一两户种过。 因为都是根系作物,所以收获的时候通常都会遗漏或者舍弃一些个头不大的或者有瑕疵的果实。 楚予的意思是让她去捡这些来维持生计吗? 但是他是怎么知道她家现在的情况的? “你……你怎么知道……” 犹豫半晌,墨小卷还是问出了口。 楚予歪了歪头,似乎是在寻找着阳光的方向,最后准确地将脸对准了窗户,轻声道:“这户人家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墨小卷点头,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但是从他一开始跑到他们家这样的举动上来看,楚予是一早就确定了这一点,才会住进来的。 “刚才听到你翻动米粮的声音,又听到你的叹气声……想必是在为此事烦恼。” 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子里面,突然回来了一对年纪不大的姐弟俩,而这姐姐又在翻米的时候叹了一口气,所以楚予便猜测,她是因为此事发愁。 “我虽然不记得自己的前尘过往,但是总还记得一句老话,有恩当报,便希望能够尽自己绵薄之力,能稍稍帮助你们一下。” 他的话说得极为缓慢,斟词酌句,说得通俗易懂,尽量让眼下只有十三岁模样的墨小卷也听得懂。 墨小卷张了张嘴,然后眨了两下眼睛,仍旧觉得十分神奇。 这世上居然真的会有人凭借一声叹息就能断定自己所处的环境,还说的分毫不差。 而他这举动……是察觉到自己因为家中拮据所以有些抵触他同桌吃饭的想法,所以特意出言回报? 看着坐在那里波澜不惊的楚予,墨小卷突然就下定了决定,她要留下这个人! 或许失去记忆会让他陷入短暂的茫然,但是偶尔的出神和动作的不方便并不能掩盖他的聪睿。 多留下一个人或许会多一张嘴吃饭,这对墨小卷眼下的情况是极为不利的,但是留下一个聪睿之人,却绝对不会是一件坏事。 墨小卷很欢快地点了点头,对着楚予道了一声:“多谢……” 便转身出门而去。 她要看看,这楚予说的是不是真的,外面已经快要上冻的田里,是不是真的有他们这一个冬天的粮食,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她去收。 顺便也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价值,让她将他留下。 第13章 谋生之计 天色擦黑,墨小卷这才挎着满满的竹篮回到家门前。 将沉甸甸的竹篮往门口一放,墨小卷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扯着嗓子开始喊:“佑安!佑安快点出来——哎呀累死我了……” 喊了没两句,就听到屋子里响起墨佑安的回应:“我来了……” 声音还是依旧淡淡的不像个孩子,而且还貌似带着鄙夷的情绪。 墨小卷可顾不上弟弟此时对自己的嫌弃,她满心里都是高兴。 上午的时候听从了楚予的意见,她挎着篮子自己跑到荆竹村的地里去转了转,真的给她发现了很多掉在田间地头的甘薯跟土豆,甚至还有一些小麦之类的东西。 中午都没顾得上回家,捡了满满的一篮子! 她小小的一个人儿一路垮回家,实在是累惨了。 篱笆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有火光在墨小卷背后闪了闪,墨小卷带着一脸笑意迫不及待地转过头去,还没看清楚是谁,就开始炫耀:“佑安我跟你说!今天我捡到可多东西了,明儿……”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墨小卷僵硬着脖子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楚予。 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已经换了下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一身洗的发黄的白衣服套在身上,略有些大。 但是却显的格外飘逸,手里端着一盏破旧的煤灯,火光在微风中摇晃着,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和微微勾起的唇。 看着对方隐约的笑意,墨小卷不知为何顿时觉得十分尴尬…… 一脸的笑意停在原处,双颊慢慢泛起嫣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你的建议,我捡到了很多东西呢。” 话说到最后,又带上了遮掩不住的喜悦。 楚予点了点头,也跟着勾了勾嘴角,他的声音依旧很轻:“能帮到你们就好。” 像是自己一天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肯定,墨小卷终究还是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一歪头,却看到跟在楚予身后的墨佑安。 这小子眼底映的都是自己的一脸傻笑,再加上他的表情各种嫌弃,墨小卷终究还是没忍住,起身扑了上去,笑骂道:“叫你你也不出来,是不是不要姐姐了?” 姐弟二人闹多了,墨佑安也不怕,伸手便去接墨小卷,一面更加嫌弃道:“这晚才回来,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墨小卷撅了撅嘴,她明明记得自己这个弟弟挺萌的,怎么一出了表舅家就变成这样了,总喜欢板着脸不说,还老是吐槽她!闹得她好像真的很蠢一样! “再不回来,就打算跟楚大哥一起出去找你了。”墨佑安说着,却是躲开了墨小卷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连连后退了两步。 “楚大哥?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墨小卷却是大叫一声,又扑了上去,“你给我站住!” 墨佑安却是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屋里。 墨小卷往前追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回过了头。 却见她的身后,楚予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拎着她的竹篮,安静地跟着。 他的步伐稳健,一点都看不出是眼睛看不见的样子。 似乎是听到墨小卷停住的声音,他准确无误地朝着墨小卷的方向弯了弯嘴角,道:“怎么了?” 墨小卷摇了摇头,摇到一半这才想起他是看不到的。 于是便走到楚予身边,伸手去垮他手里的篮子,道:“我来吧……” 楚予微微摇了摇头,道:“不用,不沉的。” 说着,脚步轻快地走到墨小卷前头去了。 墨小卷还记得今天上午他从土炕上下来,碰到门框的时候那个微微的踉跄,这才不到一天的时间,居然就已经将这里摸得这么透了? 真不知道是应该说这个人聪明,还是说他可怕。 但是墨小卷一向是不爱操心这些的,她一向奉承「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真理,懒得去管那些离她很远的事情。 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超脱,实际上就是懒。 天大地大,在墨小卷眼里,吃饭最大。 因为回家的时候实在是太晚了,食材和时间上都来不及准备什么丰盛的晚饭,墨小卷草草煮了一下从外面捡回来的甘薯,几个人分着吃了。 将墨佑安哄去烧得暖暖的炕上睡觉,墨小卷就坐在堂屋里,开始收拾白天收获的东西。 楚予坐在墙边发呆,一言不发地努力装壁画。 墨小卷也不管他,自己清点篮子里的东西。 甘薯十几个,个头都不大,一二两的样子,毕竟都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墨小卷也没期待它有多好,能吃就行了。 土豆三个,个头都很大,但是却有残缺,想必是因为当时收的时候伤到了,这才被丢掉的。 还有零零碎碎的豆子小麦什么的,都是她在地头上捡到的。 不是什么宝贝,却被墨小卷十分珍惜地码放在提前擦干净的罐子里,然后挨个放在架子上。 这些都是他们生活的希望,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看着它们,墨小卷便觉得,未来一定会渐渐变好的。 收拾完东西,墨小卷抬头看了一眼墙边的楚予,道:“恩……你要睡觉么?” 楚予一瞬间就抓住了墨小卷话里的重心,十分配合地点头,道:“恩,有些困了。” 墨小卷赶紧道:“那就睡吧!” 说着便将楚予推向东厢。 白天的时候她已经整理过家里的,决定将东厢母亲曾经睡过的床空出来给楚予,而她跟弟弟去睡炕。 家中没有火炉也没有取暖,白天倒还好些,到了晚上,除了炕上还有些温度以外,整个屋子都冷得像是冰搭的,尤其是东厢。 这么做貌似有些不公平……但是楚予虽然看上去出身良好,有不能适应这种艰苦环境的嫌疑。 但是本人却极懂寄人篱下的道理,对着分配一句异议也没有,欣然接受。 白天的时候实在是太累了,又是出去捡甘薯又是打扫院子的,墨小卷几乎是刚一躺下,就陷入了沉沉地梦境。 梦里还在细细地盘算着,基本的口粮已经有了……怎么才能让这暂时的粮食,变成长久的收入。 第14章 突然病倒 “呵呵……呵呵……” 华丽的九重宫阙上突兀地响起女人阴冷的笑声,艳丽的桃花被染上漆黑的颜色,重重的从枝头摔落。 寒风袭来,似要钻进人骨中一般,只是明明知道是刺骨的冰寒,却感觉不到一丁点异样,仿佛整个世纪都隔绝了一般。 死寂中女人的笑声越发疯狂,天边一道火光闪过,那华丽的宫殿瞬间便被点燃,狂风抚乱一地落英,打在脸上针扎一般的疼着…… 墨小卷「嚯」得一下子坐了起来,眼前的光明刺得她睁不开眼,一伸手发现自己流了一身的冷汗。 愣了一会儿,思维才渐渐回笼。 对了,她现在人在天启王朝的荆竹村,一天前刚刚从表舅家搬出来…… 墨小卷长吁一口,紧绷的神经猛然放松,整个人又瘫软回了炕上。 诶,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做了个梦?可是又不像,那感觉太真实,真实的像是她脑海深处被埋下某段记忆的碎片。 可是荆竹村这样一个小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华丽的宫殿么,而且梦里那女人的笑声真可怕……阴森森的,好像带着天大的恨意一样。 梦里那女人阴森可怖的笑声似乎还回荡在耳际,墨小卷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墨小卷一边嘟哝着,一边偏头去看旁边。 昨天晚上是跟弟弟一起睡的,但是现在炕上却只剩下了墨小卷一个人,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墨佑安八成已经起床了。 她嘟了嘟嘴,撑着身子站起来,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居然起得这么晚。 却没想到刚刚撑起身子,眼前便突然一黑,天地仿佛都旋转了一般,墨小卷又重新重重地跌回到炕上去。 几乎是一瞬间,额头上便又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墨小卷抬了抬自己酸软无力的胳膊,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起得这么迟……原来,她病了。 难怪会做那么奇怪的梦,想必也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墨小卷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她这句身子也将将十三岁,前些日子又是干活又是吃不抱饭,没有像墨佑安一样整日发烧,全凭墨小卷一口气硬撑着。 如今好不容易脱离表舅母范氏的魔抓,墨小卷的这口气松了,自然也就病倒了。 只是此时家里家外都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妥当,她又怎么能够安心的病倒。 趴在炕边,墨小卷弱弱地冲着外面喊道:“佑安……佑安……” 只是她的声音原本就是属于细软的那种,再加上生病时的无力跟沙哑,那喊声就跟小奶猫叫似的,连房门都传不出去。 更别说要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墨佑安听到了。 喊了两句,却听不到一点动静,外面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一样,无奈之下,墨小卷便又躺了回去。 闭上眼睛,思维就开始模糊起来,墨小卷下意识地往被子里又钻了钻,昏昏沉沉间,耳旁又回荡起那女人尖锐的笑声来,似乎还伴随着大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那女人似哭似笑地嘶喊着。 墨小卷皱了皱眉,这声音实在是太可恶了,明明乏困得很,却不能安心入睡,闹得头都开始疼了。 只是此时的墨小卷却是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呼吸时间都是灼烫的,整个人似乎已经烧了起来,便只能任由自己被淹没在那女人可怕的声音中。 昏沉之间,却听到房门吱呀之声被推来了,半晌沉寂,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墨小卷皱了皱眉,却不由自主的蹭了一下。 然后便听到一声轻笑,墨小卷掀了掀眼皮,看到楚予一张放大了的脸。 嘴角还挂着微微的笑意,刚才那声轻笑,很明显就是此人发出来的。 墨小卷不满地撅了撅嘴,哼哼唧唧道:“笑什么……生病了很好笑么?” 声音软软的,明明是抱怨,听上去却像是撒娇。 楚予的嘴角又弯了一弯,却是伸手,墨小卷露在外面的手腕塞进被子里,然后轻声道:“先躺着,我去给你倒点水。” 墨小卷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却又不放心道:“方便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渴。” 却见楚予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墨小卷不要担心,便转身出去了。 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不一会儿功夫,楚予便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个干净的白瓷碗。 墨小卷吸了吸鼻子,由楚予扶着,起来喝了两口水。 水是热的,却不是很烫,正是适合人饮用的温度,墨小卷细细打量了一下楚予,发现他给自己喂完水之后,动作很娴熟地将碗放到了一边的木桌上,然后空出手来扶着她在重新躺下。 看来他比墨小卷想象中适应的更快。 喝过水,又躺了一会儿,墨小卷终于觉得自己好一点了,耳旁不再嗡嗡乱叫,嗓子也能发出正常的声音了,于是便问坐在炕边冲着自己发呆的楚予,“佑安呢?” “他出门去了。”楚予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或者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紧不慢的,“说是想让你再躺一会儿,于是便提着篮子走了。” 楚予也没有明说,但是墨小卷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弟弟这时知道自己放心不下家里的生计,却又不愿意打扰自己睡觉,于是便代替自己出门去了。 “嗯……”墨小卷眯着眼睛轻声应了一声,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楚予就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也不出声,也不离开,看着一旁的墙壁,似乎是在发呆,又似乎是在沉思。 两人也不知道沉默多久,墨小卷却突然一下子惊醒,猛然坐了起来。 楚予被她吓了一下,轻轻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他以为墨小卷是做噩梦了,却没想到,墨小卷出口而出的却是:“我听到佑安的声音了!” 双目失明的楚予听力比墨小卷还要灵敏些,听她这么说自己凝神听了一下,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墨小卷说的没错,外面似乎是有墨佑安的声音。而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人,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在争执些什么。 那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了起来,似乎已经吵嚷到了他们家门前。 墨小卷一掀被子便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她原本就是穿着衣服睡的,下了地匆匆忙忙套上鞋子便往外跑。 因为外头的争吵声里,墨小卷似乎还听到了范氏气急败坏的声音。 别是出了什么事便好! 第15章 偷窃之名 墨小卷跑得很快,连外衣都没披,只是她心里焦急,就连自己的病也顾不上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快步来到院门前,隔着自家不算是墙的篱笆院墙就看到远远地两三个人吵嚷着走了过来。 为首的便是那泼妇范氏同弟弟墨佑安,只是弟弟的耳朵却是被范氏拧在手里,整个人几乎都是被硬拖着走的。 范氏另外一只手里还拎着墨小卷家里的竹篮,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范氏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一男一女外加男孩。 那一男一女两个人墨小卷有些耳熟,似乎是村子里的一对夫妻,这两人似乎是被无辜卷进这场事故中的,一脸的尴尬,看着范氏拖着墨佑安往前走,想要拦住却又不敢上前。 而那个男孩则是范氏的儿子李南,看到墨佑安被他娘给硬拖着往前走,一脸幸灾乐祸,还时不时地冲着墨佑安做个鬼脸。 只是墨佑安却抿着嘴角,一声都不吭的,看得出来他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反抗,却根本撼动不了体肥膘壮的范氏。 看到这一幕,墨小卷的怒火瞬间就涌到喉咙眼里,他们都已经离开李家了,这范氏还是想做什么?! 强行将怒火压制下去,嘴角却弯起一抹冷笑,墨小卷一把推开了院门,眼神看都不看自家被人拖着的弟弟,却是带着一脸杀气横溢的笑容对着为首的范氏,扬声道:“哎呀舅母这是在做什么?家弟可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值得舅母这么大动干戈?” 墨小卷的话说得很快,语调不阴不阳的,范氏原本就在一边走一边骂,听到墨小卷这么说,当即就将墨佑安往一边狠狠一推然后掐腰骂了起来,墨佑安身子瘦小,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范氏给推到地上去了,只是即使跌的很重,他也未曾发出一声呼痛声,只是抿直了嘴角,满脸通红。 即使墨小卷没有去看墨佑安,也能从余光中看到,这少年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灼灼燃烧着。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娘死了,就没人管你们了!小贱蹄子,欺负人欺负到我头顶上来了,也不看看我范丽花是什么人!” 范丽花自然是范氏的全名,只是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现代时候墨小卷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时代,她深知忍气吞声吃亏是福的道理,再加上本人并不怎么爱斗,所以事事忍让,也这并不代表她是没有脾气的。 听到范氏这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墨小卷冷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道:“舅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家弟把表弟给推进河里淹死了?” 这句表弟自然是说的范氏的儿子李南,这天底下没有一个做娘的能够淡然地听着别人诅咒自己孩子的话,更何况还是情绪很激动的范氏。 墨小卷话一出口,范氏瞬间就炸了,将手里的竹篮往地上一扔,一篮子的甘薯便滚了出来,她往前了两步便指着墨小卷的鼻子怒骂道:“到底是没娘的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我倒要替你娘教训一下你这个不知礼数的丫头!” 说着,巴掌大的手掌就扇了下来。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范氏所谓的教训,居然就是掌掴,眼看着范氏那蒲扇大小的巴掌就要落在墨小卷瘦小的脸上,跟随范氏而来的那夫妻二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这孩子个子这么小,范氏这么一巴掌下去,不得给打残了! 只是还没等旁人阻拦,墨小卷的身子居然就软软地瘫了下去,而范氏的掌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落了空。 眼看范氏一击没有得手,那跟在范氏身后的女子赶紧上前拉开范氏,她原本是打算上前将墨小卷扶起来,却在抬头的时候愣住了。 因为不知道何时,一名少年便在了墨小卷的身后,堪堪扶住她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少年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却带着少年人没有的沉稳,眉头微微皱起,一手扶在墨小卷的腰上,一手搭在她的额头上,面带担忧。 见到这人,不仅是跟随来的那个女子愣了,就连怒气冲冲的范氏也愣住了。 荆竹村也不过百口人家,村头村尾的几乎都彼此认识,可这少年面生得很,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范氏微微恢复了些理智,瞪着眼睛问道:“你是谁?我们自家的闲事,你凭什么来管?” 这少年身上带着一股子沉稳的世家之气,范氏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民妇,见到这样看上去似乎很了不得的人物的时候,一时居然也被镇住了。 趁着范氏愣神的这会儿工夫,墨小卷微微眯了眯眼,终于将身体的不适给压了下去,她转身去将弟弟从地上扶起来,哑着嗓子问道:“舅母还没说,这样闹到小卷门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哎呀!说得这么夸张!你舅母不过是来看看你罢了!能有什么事?”范氏还没开口,那个跟随范氏而来的女子便抢先道:“小卷啊,你可还记得我?我是你三婶呢!” 村子里的人口不多,几乎一半都沾亲带故的,墨小卷也分辨不出眼前这人到底是真三婶还是假三婶。 但是看得出,这女子只是想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并无恶意,也变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乖乖地喊了一句:“三婶好……” 李三婶的家住在村子的前头,很少都这西北角上来,与墨小卷一家并不熟念,只是她跟范氏交好,便常常听范氏提起,她这个侄女如何如何不堪。 如今一见本人,却觉得墨小卷身材瘦小惹人怜爱,又乖巧懂事懂的维护弟弟,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哪里像是范氏说的那样不堪! 于是便笑着答道:“哎,好孩子。” 只是范氏听着这二人熟络,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不等两人寒暄完,便出言刁难:“哼!你们姐弟二人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没了娘,就能这样没脸没皮地去偷别人家的东西!” 说着,便伸出脚踢了踢地上的篮子,将里面露出来的甘薯给墨小卷看。 听了范氏的话,墨小卷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她微微合了合眼,然后轻轻推了推楚予扶着她的手,示意他放开。 楚予虽然不知道墨小卷要做什么,但是还是很顺从地放了手。 墨小卷理了理自己略微凌乱的衣袖,道:“偷了东西?不知道舅母因何有这一说?” 这范氏实在是太过恼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样子,墨小卷深知。 若不能给她一个教训,这人绝不会这样罢休,他们整日为生计烦扰就已经够了,再加上这样一个贱人时不时的打扰,这日子还用过么? 第16章 病情加重 “因何有这一说?!”范氏冷笑一声,掐腰道:“我与李家夫妇二人去镇上赶集,途径我家甘薯地旁,却见你弟弟墨佑安正在我地里偷东西!也不知道云氏在世的时候是怎么教养你们的,被抓了还死不承认!” 说着,便又伸脚踢了踢地上的竹篮,示意墨小卷证据确凿。 墨小卷的脸色一白。 这再明显不过的诬赖。 此时已经是深秋,谁家的粮食还没有收获?!放在地里,莫不是等着老鼠去啃?!正是因为这样,楚予才会提议让他们去田里捡。 她转头看向弟弟,却发现墨佑安紧咬着下唇正在死死地瞪着范氏。 “佑安,到底是怎么回事?”墨小卷问道。 事情不能只听范氏的一面之词,弟弟绝对不会这么不懂事的,别说是去偷,就算是捡漏,他也未必肯去范氏的田里! 墨佑安抿直了嘴角,回答道:“我只是从那里经过,根本就没有进去!” “狡辩!我明明就是看到你在我家地里鬼鬼祟祟的!”范氏却压根就没有听墨佑安说完,就开始强词夺理,最后还拖上跟她一起来的三婶,“你三婶跟我一起的,也看到了!” 墨小卷立刻将目光转向一旁面色尴尬的三婶,轻声问道:“三婶,你是看到佑安在舅舅地里偷东西了吗?” 李三婶同范氏的关系不错,二人经常相约一起去镇上赶集,若是放在以往,这种情况必然帮着范氏说话的。 但是眼下面对的居然是两个半大的孩子,而且她刚刚还对墨小卷产生了好看,看着眼前这女孩子眼底的执着跟认真,她那一句「我也看到了」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犹豫了半晌,只得道:“哎呀,我只顾得走路了,却是没看清楚呢!” 墨小卷微微低了低头,将眼底的情绪一概掩去,再抬头时,变换成了一副可怜兮兮要哭不哭的模样,“既然三婶并没有看到,那舅母到底是为何要一口咬定是佑安偷了东西?弟弟如今还小,即使是犯了错,难道也不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吗?” 见到墨小卷这般模样,李三婶一下子噎住了,转头去看范氏,却见范氏也愣了。 范氏这人,不过是个乡野民妇,泼辣粗俗,说好听点叫做事直接,说难听点就是缺心眼,这样一个人,哪里经得起墨小卷这一番来来回回的绕弯子。 她原本是咬定了墨佑安偷东西这件事情来找墨小卷的麻烦,准备好好教训这姐弟二人一顿,以孩子还没长大为理由将墨佑安弄到他家去,连同那三亩地契一起,去没想到,被墨小卷三言两语给绕成了墨佑安只是做错了一件事情,而她这个做舅母的连改过的机会都不给。 虽然范氏并不曾将这两个孩子当成自家亲戚,但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又有外人在旁,一向最好面子的范氏居然被墨小卷给堵住了。 见到范氏沉默,李三婶赶紧给这二人台阶下,道:“哎呀呀,小卷说的这么是什么话,你舅母只是在同你开玩笑呢!可不要当真了!” 墨小卷十分从善如流地笑道:“我就知道舅母一定不会这么斤斤计较,踩了舅母家的田地是弟弟的不对,佑安,快点道歉!” 说着,便强行摁着不情愿的墨佑安的头,给范氏行了一礼,口中道:“舅母实在是对不住了!” 一点都不给范氏回嘴的机会。 眼看着这墨佑安礼也行了,歉也道了,范氏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为难这姐弟二人的了,不知道为何,站在墨小卷的家门外,她就突然响起前几天墨小卷离开她家时做的事情,当时的她也是这样,原本是打着地契的主意,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墨小卷用一年的收成给糊弄了。 而且还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到了这时候,就算是范氏再蠢,也回过味来了,眼前这丫头年纪虽小,却是一兜子心眼,自己硬来肯定是说不过她。 白了墨小卷一眼,范氏冷哼道:“呵!”然后便狠狠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到范氏离开,李三婶也对着墨小卷歉意一笑,小声嘱托道:“小卷啊,日后有什么困难记得来找三婶哈!我还有事先走了!” 眼看二人相续离开,墨小卷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猛然松懈下来,整个人立刻绷不住了,软软地往地上滑去。 却及时被人拦腰扶住,楚予的声音清清淡淡地在耳旁响起:“往后出门时,该记得穿上衣服。” 墨小卷虚弱地笑笑,却顾不上回答楚予的话,眼前一黑,居然就晕了过去。 第17章 楚予出手 醒来的时候,墨小卷一睁眼就看到楚予端着个碗坐在自己身旁,另一只手拿着个勺子,满脸的为难之色。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楚予就发觉她已经清醒,如负重释地将碗放在一旁的桌上,松了一口道:“你醒了……快点起来吃药吧。” 墨小卷侧头去看,这才发现碗里盛着的是黄褐色的不明物体……还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顾不上去问楚予是从哪里弄来的药,墨小卷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不要!” 这个时代可全都是草药熬出来的汤水,她家连糖都没有,喝了不得苦死? 楚予见到墨小卷的反应,错愕地愣了愣,下意识道:“你不喝药怎么会好?” 墨小卷十分干脆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更加干脆道:“我已经好了,不用喝药!” 楚予大抵是没见过这种干脆利落光明正大拒绝喝药的主儿,眨了眨眼,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就在墨小卷以为自己能够蒙混过关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墨佑安板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冷声道:“姐姐不吃药?” “额……”看到弟弟的面瘫脸,墨小卷语塞。 端起桌上的药碗,墨佑安找到墨小卷床边,道:“这是楚大哥特意去后山为姐姐挖的,姐姐不想要吃?” 说到这里,楚予坐在一旁微笑着点了点头,颇有几分看热闹的样子。 “这……”别人的心意自然不能罔顾,可是看看碗里的不名物体,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的病已经没有问题了,不需要吃药!” 楚予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似乎终于明白墨小卷拒绝的原因,故意叹气道:“哎……可怜我一介目盲之人,还以为终于能够帮上你们……却谁知……到底还是瞎忙一场。” 说着,便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着楚予这幅样子,墨小卷低了低头,缩了缩身子,样子有些可怜地望着楚予,只是可惜,楚予看不到,能看到的墨佑安却毫不为所动,端着药碗硬邦邦地看着墨小卷。 这时候,到不知道谁才是弟弟,谁才是姐姐。 终究是没能掰过自家亲弟,墨小卷认命地端起药碗,仰头将那满满一碗黄褐色的汤水一口闷下。 忙不迭的将苦涩的液体咽下去,一旁的楚予立刻将清水端过来,墨小卷也不客气,抓过来就是狠狠一大口。 稍稍将口中的苦涩压下去,却听见墨佑安道:“姐姐,以后你吃药,佑安一定要为你准备天底下最好吃的糖点清嘴……只是眼下,姐姐就先委屈一下吧!” 看着像是个孩子,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让人窝心,墨小卷瞬间就被感动得不好苦了,仰脸笑道:“恩,一定!” 看到墨小卷的脸色渐渐红润,脸上重新显出笑意,墨佑安板着的一张脸也终于松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略带羞涩的笑意,似乎是在为自己刚才逼迫姐姐喝药感到羞愧,端起桌上的药碗道:“我去洗碗。” 言罢,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墨佑安离开,墨小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头对着楚予笑道:“多谢楚大哥!” 楚予却笑笑,道:“小卷一直都是礼数齐全的,可现在咱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还这么客气的话,那我可有点不高兴了。” 墨小卷笑笑,却没有回答。 她是现代长大的孩子,礼数齐全是自小父母教导,但是戒心却是在社会中一步一步养出来的,早已根深蒂固,并不是一时便能够解除的。 更何况她连楚予的身份都不知道。 “对了……楚大哥是怎么弄到治疗风寒的药草的?”这个时代的药物比现代的时候可要贵多了,他们家分文没有,哪里有钱来治病呢? 楚予却是笑了笑,道出缘由:“我虽然失去记忆,但是过去学习的一些事情却没有忘记……或许以前是个大夫吧,医理病理还记得一些…… 荆竹村的后山物产极为丰富,我原本只是想去试一试,没想到真的能够找到治疗风寒的药物。” 原来这草药是楚予自己找来的……墨小卷点了点,却在下一刻突然亮起了双眸,眼睛一闪一闪地盯着楚予,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楚予就算是目不能视,却也似乎感觉到了墨小卷异样的热情,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了一顿,道:“呃……怎么,有问题?” 墨小卷的目光更加灼热:“那……山里的药材多么?” 楚予愣了一下,马上就领会到墨小卷话里的重心,道:“山里药材不少,多数却因为时节缘故不能采摘……剩下的少部分,即使可以用,也很难寻找。” 墨小卷眸子微微黯淡,道:“诶……还以为……” 还以为依靠楚予的医术,去山里挖了药材去镇上卖呢。 看着墨小卷泄气,楚予有些好笑,眼前这个子不高的小姑娘,即使是在病中,却依旧记挂着自家的生计,活脱脱一个小老太太! 或许是墨小卷脸上的失落太过明显,楚予沉默半晌,终于忍不出出声,道:“我之前听佑安说,你知道山里的水潭中……哪里有鱼?” “恩。”墨小卷点头,可是水里的鱼抓起来十分困难,她有没有结渔网的技术……自己吃也就算了,根本不可能利用这个赚到钱嘛。 “明天……带我一起去吧。”楚予却道。 墨小卷有些搞不清楚他想做什么,抬头不解地看看他,却见楚予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道:“原本想让你好好休息……不过天气渐冷,或许再过几天,那水里的鱼儿就潜下水去,不会再上来了……” 听他的意思,似乎是有什么捉鱼的办法,能够帮墨小卷在鱼儿冬眠之前大捞一笔。 第18章 他的本事 “楚大哥……你要我们带这么多袋子做什么?” 荆竹村后山,还是那条小路,只不过走路的人却略有些不用。 一行三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墨小卷,只见她一手拎着两个空麻袋,另一手牵着墨佑安,一边走一边问身后的楚予。 楚予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只是细心听着身旁的动静,似乎是在判断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三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先前墨小卷捕鱼的那个水潭。 距离当时在水中捉鱼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气温降得很快,水潭周围的草木已经彻枯萎,水中的鱼儿也更加集中,都靠在水潭中央晒得到阳光的区域里,银光闪闪的一片,仿佛所有的鱼儿都集中到了这里似的。 墨小卷站在岸边看了看,皱眉道:“虽然鱼看上去更多了……但是离岸边好远!” 以她原来的方法,想要捉到鱼,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楚予却是微微一笑,站在岸边沉默了一会儿,便转头对一旁沉默着的墨佑安道:“这周围有什么干净的岩石……让你姐去休息一会儿。” 他还惦记着墨小卷大病初愈的身体,想让墨小卷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但是墨小卷却一点想要休息的心思都没有。 楚予一向是个沉稳的性子,肯定不会无的放矢。只是……他到底想怎么办呢? 或许是墨小卷目光里的好奇太过明显,楚予笑笑,伸出手对着墨佑安照了照,然后附身在他耳旁细声叮嘱了几句。 看着墨佑安时不时发出「恩」「啊」的声音,墨小卷更加好奇,却明白楚予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便只能安耐下性子,去一旁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等着看着两个人怎么抓鱼。 墨佑安听完了楚予的嘱托之后,点了点头,转身去一旁的草丛里捡来一根枯树枝,然后走向潭水边,将树枝伸进水里,轻轻拨弄了两下。 水面荡起轻轻的波纹,有一两只在外围的鱼晃了晃尾巴,受了惊般的往外游了两下,不过很快便又重新静止下来。 做完这一些的墨佑安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向楚予,只见他一脸困惑,像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予站在岸边,伸出手示意墨佑安不要动,然后侧耳,似乎是在听这些什么。 墨小卷似是被他的动作所感染,不禁屏住呼吸,想要看看他到底要怎么做。 却见楚予微微凝了凝眉,朦胧的双目在这一瞬间似乎是变得深邃无比,枝桠间辩驳阳光里,楚予一身懒散懈怠在这一瞬间锐化成锋利。 即使是最普通的布衣,也掩不住他身上的某种东西,似是在这一刻翻涌起来。 墨小卷被这不一样的楚予震得微微滞了滞,只是稍微一走神,便突然见楚予嗖的一下子,似是扔了什么出去,那东西速度极快,墨小卷凭自己的目力,居然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紧接着便听到「扑通」一声,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一丝微微的涟漪,一片银光中,有一只鱼悄无声息地泛起了肚皮。 这可比当初墨小卷拿着大树杈子满池子的叉鱼神奇多了,看着墨佑安带着一脸惊奇将那鱼从水里捞出来,墨小卷也坐不住了,跑到岸边,细细端量起那只被楚予不知道用什么打中的鱼来。 被墨佑安拎在手里的,是一只一斤左右的鲫鱼。鱼头的位置上有一个黄豆大小的洞,竟然贯穿了整个鱼身。 墨小卷一脸惊奇地去扒楚予的手心,楚予也不反抗,由得墨小卷折腾,只见少年干净白皙的掌心里,果然握着几颗干瘪的黄豆。 拈起一颗来看看,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咳咳……”楚予似乎对墨小卷如此靠近的行为颇为不适,干咳了两声,道:“是你们捡回来的黄豆……”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墨小卷惊奇道,一侧头,却见少年的耳根微微泛红,她眨了眨眼睛……额,天气太冷,冻得? 楚予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解释道:“先前能不能做到我也不知道,只是自从清醒之后,每日便沉浸在黑暗中……看不见,耳朵却越加灵敏……今天,也只是想试试,并不确定能够成功。” 楚予嘴里说着不确定,但是却是一副风轻云淡毫不紧张的样子,墨小卷心里清楚这人是谦逊了,也不追究,从他身上退开,高兴道:“能者多劳,既然你这么能干……那这一池子的鱼可就都靠你了!” 听着墨小卷这毫不客气的话,楚予却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比起之前墨小卷站在岸边的冷水里,又要瞄准又要用力气,费时费力不说,捉了没几条鱼就惊扰得这整个水潭的鱼儿都不见了踪影,楚予这方法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墨佑安负责去水里惊扰晒太阳的鱼儿,鱼游动之后便会产生细微的声响,楚予便依靠这些常人捕捉不到的声音听音辨位,来确定鱼的位置。 至于为什么他能够用一颗黄豆打穿一只鱼……这种不符合墨小卷前半生所遵循的科学道理的事情,便只能归咎在重生之后,这个世界特有的神奇里了。 几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功夫,楚予手里的黄豆就已经没了,起先的时候他还偶有失手,到了后面,几乎是一打一个准,甚至都不用墨佑安,自己就能找到鱼的位置,而且所有的力度也越发精准,能够做到将鱼打晕却不伤其性命。 天色微微昏暗时,墨小卷带来的两个大袋子,就已经被活蹦乱跳的鱼儿塞满。 墨小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顿时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实在是英明无比,竟然见到这么一个宝! 几人打鱼打的尽兴,晚饭时分也顾不上回家,就在岸边点火起锅,将楚予刚刚打上来的鱼放在火上烤了,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一边吃一边聊起天来。 第19章 冤家路窄 待得闹得尽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莫笑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嘴巴,笑道:“今个儿可是大丰收,楚大哥多谢你了!” 楚予微微笑笑,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轻轻拂了拂衣袖,从地上站了起来,道:“回家吧?” 墨小卷狠狠点了点头,道:“回家!” 墨佑安没说话,却默默地熄了篝火,然后去拎地上的鱼袋。 满满两大带鱼,一个孩子怎么拎得动,墨佑安踉跄了两下,却是拿得起这一个拿不动另外一个,无奈时,却见一旁伸过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来,墨佑安沿着洗得发黄的白色衣袖看上去,却见是嘴角挂着闲闲笑意地楚予,他有些羞赧,喃喃了一句:“楚大哥……” 楚予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发顶,便抬脚往前走去,他脚步轻闲,一点都不像是拎了一大麻袋鱼。 一天劳累,几人都有些困倦了,一路无话,都脚步匆匆往回赶去。 只是天不作美,进了村子没多久,对面就迎面走来一个眼熟的身影,看到这人,墨小卷心里顿时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她低下头,轻轻握住墨佑安衣袖底下悄悄握紧的拳头,意图借着夜色赶紧溜过去。 只是她无心生事,却不代表对方也愿意当作没看到她,刚刚走进,便听到范氏极为特色的尖锐嗓音:“哎呀,天这么黑,我还倒是看错了……乖侄女,这大晚上的你去哪了?!” 墨小卷很像回她一句「我不是你侄女」,但是想想范氏那个不依不饶的性子,终究还是忍了,细声道:“没去哪,舅母。” “哼哼……”或许是先前吵过那一架的余威还在,范氏哼哼了两声,就绕道墨小卷身旁,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 墨小卷长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不怕跟范氏吵架,但是这大晚上的,她只想赶紧回家休息,吵架这种费神费力的时候,还是改天吧。 只是大家谁都没有想到,范氏刚刚走到墨小卷身旁,墨佑安拎着的那个袋子里的鱼,突然动了一下。 袋子原本就沉,墨佑安拎了好久,已经有些勉力,被鱼这么冷不丁的一挣扎,居然松了手,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鱼就「扑棱」一声,好巧不巧地全数倒在了范氏的脚上! 被那些滑滑的湿湿的鱼重重压了一下子,范氏心中一毛,几乎是瞬间,便惊叫出声:“啊!这什么!什么玩意!”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却正巧踩在落在地上的鱼上,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 更巧的是,摔倒的范氏伸手一扶,便摸到一个滑溜溜冰凉凉的不明物体。 天色太黑,根本看不清楚墨佑安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范氏只道是摸到了蛇之类的玩意,吓得她当即便尖声叫了起来:“啊——” 看着范氏在地上惊恐无比地挣扎,墨小卷顿时有种脱力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 实在是看不下去,好歹眼前这女人还顶着自家舅母的名号,在地上叫的跟杀猪一样实在是太过丢人,墨小卷出声道:“舅母,别叫了……” 墨小卷的声音不大,叫了两声范氏却全无反应,只是一个劲的在地上死命的嚎。 墨佑安看不下去了,冷着一张脸上前对着范氏便毫不留情地踢了两下,凉凉道:“别叫了,丢死人了。” 说着,将手里的破掉的麻袋扔在了范氏身上。 范氏被这样一踢一扔,倒也恢复了一些理智,愣愣地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两下,居然从麻袋中摸出一条小鱼,她将那鱼聚到自己面前,瞪着眼睛看了好久,这才辨认出,倒了自己一头一脸的,竟然就只是几条鱼而已! 范氏吸了一口凉气,良久,才指着墨小卷姐弟二人结结巴巴道:“你……你们……你们从哪里弄来的鱼?!” 这口气实在是容易让人想到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墨小卷面色一冷,刚要回答,却听到身后楚予的声音闲闲地响起:“你家没有养鱼。” 听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不只是范氏,连墨小卷都愣了。 “这村子里也不曾有人养鱼。”却听到楚予又道:“所以,这鱼既不是从别人家偷的,更不是从你家偷的……” 楚予说完这句,墨小卷也约莫猜到了他的用意,忍不住嗤笑出声来,就在墨小卷的偷笑声中,楚予故意拉长了嗓音,不紧不慢道:“既然不是偷的……这鱼从何而来,与你有什么关系?” 范氏大概是没听过这么辩驳的,跟着愣愣地点了点头,点完了,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指着楚予楞道:“你……你是谁?” 先前已经见过楚予两次,但是却没顾得上问话,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死丫头身边的?每回都给她难堪! 你是谁……墨小卷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楚予是突然出现在村子里的……大家都不认识他……这……这该如何回答? 为难间,却是楚予自己道:“我是她表哥,从澜城而来。” “表哥?”范氏怀疑地看了看楚予,只是黑暗中楚予的脸色坦然无比,意思都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范氏虽然不信,却也说不出什么来,捏了捏手里的鱼,脸色有些发青。 今天她可是丢脸丢大了,居然被几条鱼吓得大叫。 墨小卷却顾不得这些,见到范氏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便赶紧吩咐墨佑安将地上的鱼收拾起来,最后将麻袋里那条掏出来扔在范氏身旁,道:“算是侄女送给舅母的谢礼了,天色已晚,就不多说什么了,佑安走了咱们回家!” 第20章 赶集卖鱼 回家之后,墨小卷清点了他们在水潭中捕到的鱼,一共一百二十条,其中多数都是最普通的鲫鱼,还有一些墨小卷不认得的。 这么多鱼,一顿肯定是吃不完了,眼下天气还没有那么冷,墨小卷看着这两大筐鱼略微有些发愁:“诶,把它们放到哪里去呢……” 一旁楚予道:“这附近有集市么?拿去卖掉吧。” 集市?墨小卷眼前一亮,喜道:“对哦,还可以拿去集市上卖掉!” 比起鱼,他们家还是更缺钱! 只是……墨小卷皱了皱眉,问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你知道市场上……这些鱼的价钱么?” 楚予一愣,指着筐里的一条鱼,道:“十个铜板……一斤?” 他所指的仅仅只是最普通的鲫鱼的价格,天启王朝的物价跟货币换算跟现代差不多,十个铜板就等于现代的十块钱。 这个价格也不算太底,对于无本经营的墨小卷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价格了,于是她便很痛快地接受了楚予的这个十个铜板一斤。 其他不认识的鱼……留着自己吃掉就好了。 翌日清晨…… 墨小卷没有喊墨佑安,而是折去东厢将楚予喊醒,两人将一部分鱼分装进筐,然后用扁担挑去荆竹村口,巧得很,今天刚好是荆竹村的市集。 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好的位置都已经被人占走,墨小卷也不嫌弃,在街道人群的最末尾找了个位置,便将扁担放下。 天启王朝的鱼类养殖还处于未开荒的范围,人们想要吃鱼就只能野外扑捉。 但是这个时候的鱼却因为即将进入冬眠很难见到,所以这小村子的集市上,已经一个多月见不到有人卖鱼了。 因此盖在框上的麻布一掀,就立刻有人凑了上来。 “诶,丫头,你这鱼怎么卖?” 墨小卷一笑,道:“十个铜板一斤。” “十个?”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上去对价格十分敏感,她皱皱眉,道:“平日里的鲫鱼也就是五六个铜板一斤……怎么你家的这么贵?” 墨小卷的要价却是是贵了些,但是鲫鱼的价格却不止是此人说的五六个铜板那么便宜,墨小卷也不急,只是慢慢道:“这位婶婶,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节了,哪能跟暑季里比呢?” 女人斜了斜眼,伸出两根手指,捏起其中一条鱼,道:“你看看,你家这鱼身上都带着伤,带回家就得马上吃……放不了几天的!七个铜板怎么样?我多买一些。” 墨小卷笑着摇了摇头,伸出四根手指,道:“最低九个,大婶要买么?” 所谓讨价还价的本质便是如此,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墨小卷的价格大概是不如这位大婶的心意,她摇摇头,站起身来正要走,却见一旁另外一个男人凑了上来。 男人到底是不那么计较,从筐里捡了两条鱼扔给墨小卷,粗声道:“称一下,这两条给我包起来。” 墨小卷笑眯了眼,乐滋滋地将鱼放到称上,拨出斤两将秤杆送到那男人面前,道:“九个铜板一斤,这两条鱼一共是三斤四两,收您三十个铜板可好?” 男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罐铜板递给墨小卷,“数数,可对?” 墨小卷连看都没看,就伸手将那铜板递给身后的楚予,道:“信得过信得过!不用看了!” 说着,将手里的包好的鱼递给男人,男人接过鱼,十分高兴地离开了。 一开始问价那女人见到刚才的男人挑走了筐里两条最大的鱼,一时也有点急了,这集市她已经来来回回逛了好几遍了。 因为时节缘故,已经没有人卖鱼了,正巧碰上她家儿媳生产,极需一条肥肥的鲫鱼炖汤,刚才的讨价还价不过是看着这女娃娃年纪小,想着能不能讨点便宜。 却没想到这女娃年纪虽小,心思却很细,眼看着鱼被人买走,她心里一着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急忙对着墨小卷说:“给我挑两条最大的!不!我要三条!” 墨小卷微微一笑,道:“不急不急,还有很多呢!” 说着,将另外一个筐也掀开了。 只见另外一个筐里,也是满满一筐活蹦乱跳的鱼儿。 周围路过的人瞬间就被吸引了过,里里外外将墨小卷的小摊子围了个严实,这个要两条那个要三条的,忙得墨小卷北都找不着了! 楚予眼睛看不到,不能帮墨小卷称称,但是心算却是极好的,几乎是墨小卷刚刚报出斤数,他立刻就能算出价格,一开始墨小卷还有心算算赚了多少钱,最后直接放弃,将算价格这件事情彻底交给了楚予。 不到一上午,墨小卷二人从家里挑出来的这两筐鱼就卖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个子很少的,都被墨小卷低价处理了。 赚到的铜板都被楚予装在一个布袋里,沉甸甸的,轻轻一晃,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有了钱,墨小卷的心情也跟着飞扬了起来,嘴角一直挂着微笑,眼看到了上午,她也不想回家,拉着楚予的衣袖,道:“我们逛一下吧!” 楚予自然是赞同的点头。 只是看到地上盛鱼用的筐和扁担的时候,墨小卷却有些犯愁,来的时候筐都是满的,很重,所以是她跟楚予两个人抬着来的,只是现在他们打算要在集市上逛一下……总不好再两个人抬着吧? 楚予仿佛是能够知晓墨小卷心底的纠结一样,就在墨小卷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很自然道:“我来吧……” “你来?” “恩。”楚予点点头,伸手将扁担捞起来,担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墨小卷看了看穿着白色布衣却依旧难掩出尘之姿的楚予,再看看他肩膀上扛着的他们家破旧的扁担,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不知道以前楚予是做什么的,但是今天,他的形象可算是毁尽了。 楚予摸摸鼻子,倒是很清楚墨小卷在笑什么,却没有理会,而是轻声道:“走吧……” 第21章 欺负弟弟 直到下午散集,墨小卷才意犹未尽地在楚予的劝说下结束自己的购物行为,这次赶集的收获真的很大,摸着钱袋里叮当直响的铜板,墨小卷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一路往回走,一路细数着今天买到的东西。 “盐……面粉……对了,我还买了一罐白酒!” 都是些居家过日子最最普通的东西,也不知道楚予到底听懂了没,脸上挂着笑意,不管墨小卷说什么,都点头称是。 说了一路,见到楚予都没有什么反应,墨小卷的兴致也淡了下去,开始思考家里剩下的那一半鱼该怎么办。 他们今天是将捉到的鲫鱼跟鲤鱼拿出来卖掉,家里还有一些分辨不清楚品种的,都按照鲫鱼这样的基础价格,墨小卷心中不忿,自己吃……又一时吃不完。 想了半天,却瞄到楚予将扁担换了个肩膀,墨小卷心中泛起一丝惭愧,今天买的东西不少,全都靠楚予一个人背了…… 他平日表现太过淡定,墨小卷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 “累么?” 楚予摇摇头,道:“不算什么……就是时间有些长,胳膊酸了而已。” 楚予的身材消瘦,一点都看不出是能以指力贯穿鱼身的样子,只是走了这么长时间,倒也没见他虚喘或者出汗,这人来历不明。 但是体力确实出乎意料的好,墨小卷知道他没有勉强,更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是帮不上忙的,于是便收敛了心思,加快脚步往家赶去。 集市就在荆竹村的村头,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就回到了家中。 墨佑安早已做好了午饭,正在等他们回家。 吃过午饭,因为碍手碍脚,所以楚予跟墨佑安都被墨小卷赶去院子里,大小两个男人闲来无事,便搬了石桌坐在桃树底下下棋。 而墨小卷则是趁着这难得的空闲,将筐里的鱼都收拾干净,装进提前准备好的泥坛里。 看着被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起的各种品种的鱼,墨小卷突然灵光一现,跑进屋里将上午买的盐拿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盐还没有现代管制的那么严格,墨小卷买到的都是自家私制的大盐粒子,这种盐是不能直接用来做菜的,买回家之后要需要经过研磨。 只是现在对墨小卷来说,这种盐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剩下那些不能卖掉的鱼,墨小卷决定将它们腌渍之后储存。 将鱼从泥坛里取出来重新码放,只是这次,墨小卷在层层空隙中,培上了厚厚的一层盐粒,将两个泥坛都填满之后,墨小卷取来麻绳将泥坛密封,然后招呼楚予动手,在院子的角落挖了个坑,将装着咸鱼的泥坛子埋了下半截去,只留着坛口在地面上,方便日后取鱼。 处理完那两个大泥坛,剩下的鱼就不多了,刚好够做一顿饭。 将院子里的鱼下水埋在自家的桃树底下之后,墨小卷撸了撸袖子,决定今天晚上做一顿「鱼宴」犒劳一下楚予跟自家弟弟! 好久没有下厨,墨小卷心里也有些跃跃欲试,将剩下的鱼洗干净好,将其中一条大个的挑出来,留作清蒸,剩下的小鱼用来做鱼汤。 清蒸鱼最适合选用海鱼,因为海鱼没有鱼腥味,但是现在他们家也没这条件,食材上墨小卷就不挑剔什么了。 现将之前买的葱姜切沫,加白酒,将打算清蒸的鱼腌制好,放在一边,然后墨小卷转身去准备另外一道鱼汤。 这道鱼汤是墨小卷想吃很久的,所以她提前买好了炖鱼用的豆腐跟胡萝卜,将食材切块后放在盘子里备用。 此时另一边的腌制的清蒸鱼已经差不多了,墨小卷将洗净的大葱切成大段,然后铺在盘里,再将即将清蒸的鱼放在盘中。 忙活了半天,原本在院子里的墨佑安和楚予都坐不住了,家里好久没有开荤,即使是平日闲散的楚予,也忍不住咽起了唾沫。 见到这两人凑上来,墨小卷也不客气,现在她使唤人的技术是越来越纯熟了,不要说自家没成年的弟弟,就算是目盲的楚予,用起来也是毫无愧疚感。 吩咐墨佑安点火起灶,她垫着脚尖将自家的大锅刷了刷,然后又找了张凳子,将楚予赶到角落去坐着。 锅热之后,墨小卷倒一点油下去,这油是上午现买的,花生冷榨…… 因为技术落后出油量少,所以一小瓶油几乎比其他所有东西都贵了,但是这玩意又是做菜必备,无奈之下墨小卷也只能破费。 看着锅里的油慢慢气泡,墨小卷端起洗干净的小鱼沿着锅沿慢慢将鱼滑入锅底,只听到「刺啦」一声,几乎是立时,鱼的香气就溢了出来。 墨佑安夸张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道:“姐姐好香!” “噗!”墨小卷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却顾不上回答,转身将洗好的姜切了两片扔进锅里,用勺子拨弄了两下,水汽渐渐下去,“刺啦”声也淡了些,她犹豫了一下,又切了两片姜扔了进去。 看到她这个举动,墨佑安立刻大叫道:“别再放了!” 相处这么些日子,墨小卷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最讨厌姜的味道了,于是恶劣地笑了笑:“我偏要放,不喜欢你一会不要吃!” 墨佑安不满地撅撅嘴,自家姐姐就喜欢欺负他,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看到墨佑安吃瘪,墨小卷心情愉悦地哼哼了两声,随手将之前切好的豆腐跟胡萝卜扔下锅,然后又到了两小碗清水,在锅上垫上箅子跟竹垫,将之前腌制好的鱼放了上去,然后盖上了锅盖。 放下手里的勺子,墨小卷拍了拍墨佑安的肩膀,道:“看好火啊!我去休息一下。” 嘴里这么说着,墨小卷却是一点都没有休息的意思,而是转身去了院子。不一会儿,提了一大桶水进来。 将上午买来的面粉倒进面盆,墨小卷又开始加水和面,吃了好多天的甘薯,她的舌头跟胃都开始抗议了。 揉了一会,见手底下的面团有了雏形之后,墨小卷又伸着爪子点了点墨佑安的后脑勺,故意道:“哎呀火小点火小点!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笨弟弟,这么大的火鱼汤要糊了!” 墨佑安「哎呀」一声,十分不忿道:“姐你怎么就会指挥我!楚大哥那么闲你怎么不让他来做!” 嘴里虽然这么说,手底下却是赶紧将原本打算填进灶膛的柴火扔下,努力将火势控制的小一点。 一旁被点名的楚予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里,一脸笑意却不说话。 墨小卷弯了弯嘴角,心情极好地将盆里的面团翻了个个儿。 嘿嘿……谁让她谁都不喜欢欺负,就是喜欢欺负弟弟呢? 第22章 难得晚饭 等到墨小卷的面团揉的差不多的时候,墨佑安那边的鱼汤也已经好了。 吩咐墨佑安不用继续在添柴,等锅里的热气稍微下去一些的时候,墨小卷便掀开了锅盖。 刚一开锅,鱼汤的鲜香味就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在弟弟期待的目光中,墨小卷挂着一脸笑意将箅子端了出来。 锅里的鱼汤已经被煮成粘稠的奶白色,白色的豆腐软软的趴在汤里,周围漂着一圈颜色好看的胡萝卜片。 墨小卷用勺子舀了一点出来,尝了一下,然后挖了一小勺盐撒下去,再用勺子轻轻搅了搅。 这个时代没有味精料酒等作料,所以鱼的去腥做的也不是很完美。 当然,这也只是针对味觉挑剔的墨小卷来说,对于很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的墨佑安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拍了怕墨佑安的肩膀,墨小卷笑着说:“帮我个忙,把鱼汤盛出来,把锅洗干净。” 美味当前,墨佑安也顾不上吐槽墨小卷指使自己的行为了,十分殷勤地洗了手去盛鱼汤。 而墨小卷则是舀了一小碗鱼汤出来,放到楚予面前,笑眯眯道:“来,尝尝。” 楚予显得有些诧异,“怎么……” 他双目失明,自然看不到墨小卷那一脸灿烂过头的笑意,但是本能还是告诉他,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过墨小卷却没有回答,而是将碗往楚予面前又推了推,糯声道:“来嘛……尝尝嘛……” 楚予摸索着捞起碗里的勺子,低头轻轻尝了一小口,道:“恩……不错……” “就没有什么瑕疵?”墨小卷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楚予,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楚予愣了愣,又尝了一口,这才道:“恩……火候有点大……还有些许腥气……你不常常做鱼?” 墨小卷也愣了楞,“你怎么知道?” 现代的时候,她出生自美食世家,父亲跟母亲都是特一级的大厨…… 但是她却不愿子承父业,小小年纪便外出求学,脑袋里的食谱一大堆,但是真正动手的时候却不多。 楚予微微笑了笑,轻轻一抿唇,居然吐出一片鱼鳞来。 将那鱼鳞放在手心,楚予笑道:“常常做鱼的人能够会处理不干净鱼鳞呢。” 墨小卷十分羞愧……天呐,她居然没把鱼鳞刮干净! 看着楚予带着一脸了然地笑意,又拾起勺子喝了一口鱼汤,墨小卷顿时十分惭愧,低着头急道:“恩……我还忙……先过去了。” 来不及看楚予点头,就匆匆转过身去。 却不见身后,楚予脸上挂上了更深刻的笑意。 虽然有些令人脸红的小小瑕疵,但是鱼汤毕竟是做好了,墨小卷撸了撸袖子走到大锅边,发现墨佑安已经将锅刷干净了。 因为用的是柴草点火,灶膛里的火并没有熄灭,而洗净的锅也很快因为余温被烧干了。 伸手试了试锅的温度,墨小卷对着墨佑安道:“再添把火。” 墨佑安撇了撇墙角里一脸笑意品尝鱼汤的楚予,噘着嘴不满道:“姐姐……怎么能这样区别待遇!” 咕哝跪咕哝,却还是很听话的去添柴了。 趁着墨佑安烧火的功夫,墨小卷又倒了一些油在锅里,只是这次却没有放什么别的东西。 不一会儿功夫那油就开始气泡冒烟了,墨小卷赶紧将热油舀出来,也不用容器盛,趁热就倒在了先前的清蒸鱼上。 只听见刺啦一声,一股葱花香味便弥散开来。 两大勺油下去,墨小卷笑道:“成啦!” 清蒸鱼跟鱼汤都已经做好了,却没让墨佑安停火,墨小卷转身去了屋外。 院里有一口古井,墨小卷打了一桶水上来,只是她个子小,拎着十分费劲,正提着桶艰难地往屋里挪呢,却见屋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楚予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帮你。”楚予道。 墨小卷没有拒绝,她最讨厌那种推来阻去的行为,虽然刚才因为顾及到楚予的目盲没让他帮忙,但是真正能用得着他的地方,她还是很痛快的。 有楚予帮着提水,墨小卷的动作就快多了,两大桶水倒进大锅,锅盖一盖,墨小卷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终于松了一口气。 走到墨佑安身边,却见这孩子因为坐在灶膛旁添柴的时间太长,脸已经被熏黑了,而温度太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下来的时候,便滚出一道道白印子,原本一个挺俊秀的小男孩,就这么被搞得狼狈不堪。 墨小卷忍不住笑了笑,弟弟今年才八岁而已,居然就能够胜任这么多体力活,想到这里,顿时便有些心疼,拍了拍墨佑安的肩膀,道:“好了,去歇一会吧。” 只是真正让他休息的时候,这孩子反而不肯了,摸了一把汗,摇头道:“不用,我帮你做完。” 知道这孩子性格执拗,墨小卷也不坚持,而是转身去一旁的面案上将之前揉好的面团搓成小臂粗的长条,然后用刀切成比手掌略宽的小块。 这未来几天他们的主食,恩……就是最普通的馒头而已。 蒸馒头是不需要什么技巧的,就连墨佑安自己都会做,水开之后,将馒头入锅,约莫两刻钟的功夫,细软的白面馒头就出锅了。 蒸了一大锅馒头,热气满布了整个屋子,没有取暖的房间里难得的暖和,墨佑安跟墨小卷都热出了一头汗,三个人就在这难得温暖的房子里,就着刚刚蒸的馒头,好好地吃了一顿饱饭。 第23章 新的出路 自从将水潭里的鱼拿去市集上卖掉之后,墨小卷的生活终于回归了正常人的世界,终于不用再吃没有味道的蒸地瓜。 不过因此,手里刚刚赚来的铜板,也没了近一大半,虽然后面几天墨小卷都曾经跟楚予一起去水潭旁捉过鱼,但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寒冷,水潭里晒太阳的鱼终于不见了踪影。 约莫一个月以后,彻底步入腊月,水潭里的鱼也终于消声觅迹。 墨小卷点了点自己现有的铜板,发现也不过三百多个…… 墨小卷的性子看上去温吞,但是却是个实打实的享乐主义者,她刚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一点都不像回归到之前的日子里去,但是俗话说得好,坐吃山空,更何况他们家还没有一座山呢。 这几天的墨小卷皱眉的次数明显地多了,多得最后楚予都看不下去了,开口询问:“最近在想些什么?老是叹气。” 墨小卷看了看这个家里唯一能勉强算得上大人的人,犹豫了一下,便将自己的顾虑讲给楚予听。 楚予听完了然地点了点头,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会做饭……虽然不怎么熟练,但是却懂得很多别人不懂的食谱……只是……”墨小卷长叹了一口气,“会做也没什么用……总不能去酒楼里给人家做厨子吧?” “厨子?”楚予愣了愣,才笑道:“小姑娘家,想什么呢。” 说得也是,她才十三岁,放到现代都不一定有人愿意雇用她,更别说这天启王朝了。 想着,便长长地泄了一口气,有些赌气道:“那怎么办!” 楚予却被墨小卷这憨态可掬的孩子气给逗笑了,认真想了一会儿,道:“虽然不能给人家做,但是可以自己做啊!” 自己做? 便听到楚予又道:“你会蒸糕么?” 糕?墨小卷点了点头,这是逢年过节的必备食品,比起那些复杂的菜式,也是简单的……只是平常吃得很少而已。 “我记得你家舅母的糕坊似乎是出了些问题……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楚予不紧不慢道:“以先前的两面之缘,我以为你表舅定然会趁机将年糕的价格哄高……所以,如果这个时候你能做出价格更加便宜的年糕,买卖一定不会差。” 墨小卷张了张嘴,颇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这不是让她跟李庆一家抢买卖吗?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范氏会不会拿着刀半夜来敲她家的门?! 只见楚予挂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轻声道:“你不想试一试嘛?” 话很简单,却带着一股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蛊惑……范氏平日那么跋扈,总是想要来找她的麻烦,还妄图吞掉母亲留给他们的地契……趁着范氏家中失火的机会……抢走她的生意…… 咳咳……也不知道为何,听着楚予缓缓地声音,墨小卷顿时便冒出一种莫名的激动来…… 如果真的能够抢走范氏的生意,让那个跋扈的女人知道什么叫做挫败……咳咳,好像也挺爽的哦? 一拍手,墨小卷霍然从原地站了起来,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低头,却见楚予挂着一脸笑意,正低头喝着茶杯里的水,白色的杯子遮住了他的唇,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滚烫的水翻腾出来的白色雾气染上他的眼睛,墨小卷一错神,竟然从那片无边的漆黑中看出来一丝丝狡黠。 猛然打了个寒颤,墨小卷眨了眨眼睛安慰自己……什么狡黠,他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了,面前这明明是性子懒散的谦谦少年,怎么会有那么狡猾的眼神呢。 既然有了可行之法,墨小卷说干就干。 年糕此物,原本应该是用糯米面制成,但是墨小卷所在的荆竹村却是地处天启王朝的北方,这里不似南方般,寻常人家能够种植糯米,所以北方的年糕多数都是用黄米制成。 一斤的黄米面自然不止能够制作一斤的年糕,又因为新年这样的节日年糕必然畅销,所以这也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原本按照楚予的意思,是再过几天再开始选购黄米,因为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 只是墨小卷却想要早点置办下原料,因为根据她曾经的人生中过年的惯例……到时候的东西,肯定是会涨价的。 这几天天气刚好,墨小卷便拉着楚予出了门,虽然墨佑安对姐姐丢下自己跟楚大哥一起出门一事颇有微词,但是也知道他们俩是去做正事了,所以乖乖留在家里看门。 千河镇离荆竹村不远,步行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因为家里没有牛车,所以墨小卷原本打算跟楚予两个走路去镇里看看。 毕竟这个时候的荆竹村,是没有人家出售黄米的。 只是没想到,刚刚走到村口,就遇见了齐村长一家。 齐村长是村里算得上的富裕人家,家里养着一只黄牛,农耕的时候便用牛来拉犁,闲暇时偶尔也会坐着牛车去镇上看看。 赶牛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脸的憨厚相,后面的车上坐着齐村长跟一个十岁大的男孩儿,这两人大概是齐村长的儿子跟孙子。 见到墨小卷跟楚予从街道的转角拐过来,齐村长显得很高兴,“小丫头,这是?” 不大的村子彼此都是认识的,楚予这张脸实在是陌生,墨小卷不想解释太多,便临时编了个谎。道:“是我表哥,来看我的。” 大概是知道墨小卷的身世有异,齐村长并没有追究,而是问道:“你们要去哪?” 墨小卷笑了笑:“去镇上看看。” “嘿!”这时候,赶车的男人回过头来,带着一脸憨厚的笑容,道:“怎么,丫头也想去看灯会?” “恩?”墨小卷疑惑地眨了眨眼,却没来得及说话,便觉得楚予的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衣袖上,她霎时便明白过来,顺应着男人的话,点头道:“是啊,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想去看看呢。” 男人和善的笑了笑,道:“正巧,我们也是去灯会的,来上车,叔带你们一起走吧。” 墨小卷有些羞赫地低了低头,道:“这怎么好意思。” 却是齐村长道:“上来吧,反正是牛拉车,不缺你们俩。” 原本也没想拒绝,因为走着去实在是太远,无形中会耽误很多时间,听到齐村长这么说,也就不再拒绝,而是拉着楚予上了车。 在车上坐稳,只听见男人吆喝了一声,拉车的黄牛便轻轻晃了晃尾巴,然后车子就开始缓慢的动了起来。 速度并不算快,但是却比走路好多了。 第24章 莲花灯会 牛车走得并不快,路上的有些无聊,齐村长便跟墨小卷聊起了家常。 “来,这是你小卷姐姐,叫人。”推了一把自己怀里的小男孩,齐村长对莫笑介绍到:“这是我孙子齐新知,今年十岁,跟你弟弟差不多大。” 齐新知个子不算太高,虎头虎脑的,看上去挺活泼,对着墨小卷甜甜地喊了一声:“小卷姐姐!” “哎。”墨小卷应了一声,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出门也不知道会碰上您,没给新知带什么东西。” 齐村长口气略带责备地说了一句:“带什么东西,说的这么见外。”脸上却是不见一次不悦。 这个年纪的老人基本都喜欢性子安静乖巧的孩子,墨小卷的性格其实算不上乖巧。 但是平日却是懒散多于活泼,在外面的时候更甚,大多数时候都是只笑不说话,熟悉的人知道她是懒,但是不熟悉的人就会以为她性子安静。 很久以前就已经很许多老人十分喜欢她了,所以看到齐村长的态度,墨小卷也不算奇怪,只不过她却不怎么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于是便将话题扯开。 “齐爷爷,这个莲花灯会到底有什么呀?” “没去过?”齐村长显得有些意外。 墨小卷却是乖乖点头,道:“只是听人说……今天才想起来特意去看看……以前娘亲都没带我去过呢!” 墨小卷虽然记不得过去的事情,但是去十分肯定母亲并没有带她去过,所以讲得也很放心。 齐村长看见墨小卷脸上露出来的好奇,也笑了,道:“传说咱们千河从前出过一位莲花仙子,这花灯会便是纪念她的……这么多年流传下来,灯会本身倒是与那位仙子没什么大干系了…… 恩,白天的时候是市集,晚上的时候路边人家会挂起花灯,也会有戏班在街上唱戏,十分好玩。” 墨小卷点点头,却见齐村长怀里的齐新知等着滚圆的眼睛,道:“我知道我知道!灯会上还有很多好吃的!” 孩子的声音十分兴奋,墨小卷顿时有些遗憾,早知道今天是什么莲花灯会,就带着佑安一起来了,这么个日子,居然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不过,她目光转了转,却发现齐村长一家都在,唯独齐新知的娘亲没有来,便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婶婶没来呢?” 提到这个,齐村长脸上的笑意微微隐了下去,叹了一口气,道:“哎……孩子他娘病了好多天了,我也是听说今天在河中放花灯祈福特别灵验,所以特意带着孩子来给她许个愿,希望能早些好起来吧。” 天启王朝的大夫好像很少,像是荆竹村,诺大一个村子居然没有一个懂的医术的大夫,村里有人病了,除了硬挨过去,也就只剩下祈福这一条路了。 墨小卷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得了什么病,知道么?” “不过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却总是不好了。”提起病因,连前头赶车的齐村长的儿子也十分头疼,“这么多年她一直听能干的,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这一下子倒下了,真是让人接受不了。” 齐村长的儿子齐明也是个老实人,话带着那一份伤感一下子就击中了墨小卷的心。 这个时代,或许只是一场小病,便能夺取身边人的性命。 她也是头脑一热,突然就说了一句:“表哥略通一点医术,等回头去给婶婶看看吧。” 说完,才意识自己根本没有争取楚予的同意,于是有些心虚地偏头去看他,却见楚予正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接过墨小卷的话头,道:“晚辈不才,头疼脑热还是能医得好的。” 他的语气并不狂妄,话却也不怎么谦虚。 齐村长显然不怎么相信,却不忍心拂了墨小卷的好意,点头道:“改日去看看。” 几个人说着,一座城门便隐约出现在前方,白色的大理石上雕着云纹龙刻,正上方挂着一道牌匾,上书「千河镇」三个大字。 这便是千河镇了。 城门下,墨小卷跟楚予下了车,晚上放花灯之前,齐村长一家还要去远亲家盖的酒楼去一趟,不方便带着墨小卷一起,而墨小卷也想去卖黄面的集市上看看,于是双方便在这里分道扬镳。 因为身边带着一个「表哥」楚予,所以齐村长也放心让墨小卷离开了。 看着齐村长一家隐没在人流中,墨小卷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却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的面色滞了滞,有些僵硬地转头,问楚予:“你知道市场在哪里么?” 虽然每个五天都会有集市,但是像千河镇这样人口比较集中的地方,还应该有固定的市场的。 但是没有来过千河的墨小卷,又怎么会知道那市场到底藏在那个犄角旮旯里呢。 其实问楚予,墨小卷也并不抱希望……她都不知道,一个失忆的从来没有生活在这里过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只是没想到,楚予沉吟了一阵子,居然说:“我好想知道……” “好像?好像是什么意思啊?”墨小卷问道,却冷不丁地被楚予扯住了衣袖,然后被拉着往前走了两步。 听到楚予道:“往西南走。” “西南?”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看着楚予坚定地神色,墨小卷也没什么,反手将楚予扯住,然后开始望着西南角落移动。 让墨小卷惊奇的是,周围的房屋真的渐渐从民宅变成了店铺,就在他们绕过一个规模较大的酒楼之后,墨小卷看到一条类似现代步行街的地方,街道的两旁都是店铺,路边摆满了各种小摊。 她十分惊奇地叹道:“哎!真的让你给蒙对了!” 也许是墨小卷口气里的赞叹太过明显,楚予难得没有小骄傲的神情。 只是这个时候的墨小卷却不知道,楚予之所以说集市在西南角并不是蒙的,而是因为天启王朝的很多城镇都是模仿着帝都澜城建立的,他只是说出了记忆中澜城集市的方向而已。 而当墨小卷知道楚予原本来自澜城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只是眼下,墨小卷还将这件事情归功于楚予的无所不能跟神奇,一头扎进各种贩卖小玩意的小摊中的她也没有想多。 因为晚上就是花灯会,所以这集市也顺应潮流的都换成了卖小玩意的摊子。 墨小卷还记挂着被丢在家里看门的弟弟,所以想买件礼物回去给他。 当然也不排除女孩子天性使然,看到那些漂亮的头花发饰也挪不开眼睛。 逛了约莫两刻钟,却还是没看到什么中意的玩意……小摊上的玩意虽然都好,但都是些小孩子的玩具,虽然有趣,却总有那么几分玩物丧志的意味。 “哎……”墨小卷噘着嘴咕哝道:“到底买什么回去给佑安嘛……” 她这头撒娇似地抱怨着,楚予在后头有些无奈地摇头,看,这丫头完全忘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了。 不过听着墨小卷这娇憨的语气,楚予却是不忍心提醒道,而是给她提了一个不错的建议:“不妨送他一方砚台吧。” 砚台?墨小卷愣了愣,随即边笑开了。 对了,弟弟是会写字的,之前母亲在世的时候也曾教导过他,只是后来便耽搁下了…… “嗯好!”墨小卷十分兴奋地点头,终于找到了一件值得送给弟弟的东西。 第25章 坑蒙拐骗 好笔好墨皆难求,但是降低标准之后,墨小卷便很轻易地从路边的一家店里买到了笔墨,花费铜板五十个,只是一张宣纸就要十个铜板,终究没忍心下手。 提着小包袱从店里出来,楚予颇为遗憾:“你买了笔墨却不买纸……” 那岂不是连笔墨都不能用了? 看得出来,楚予虽然失去记忆,但是曾经肯定是读过书的,不能用的笔放在面前,终究有几分可惜。 墨小卷却道:“咱们的钱还有别的用处呢,你放心,这笔墨肯定闲置不来多久的。” 因为很快,她就会赚足足够多的钱,能够正在负担的起这个。 楚予跟在墨小卷身后笑得极其无奈,也不知道是无奈她这无端的自信,还是在无奈她终于想起了他们此行原本的目的。 集市上同一品种的东西通常都是排在近似的位置上的,沿着街道一路往南走,买小玩意的小摊渐渐少了,偶尔也能见到一两个卖菜的商贩。 米面这种东西,肯定不会放在露天,因为太容易沾染上尘埃或者被雨水打湿。 所以墨小卷直接忽略了两旁的小摊,而是瞄准了路旁开着门的店铺。 终于,又走了一段路之后,让她看到一家李记粮行。 此时距离他们来到千河镇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墨小卷的体力也被消磨地差不多了,终于找到粮行,墨小卷有些兴奋,拉着楚予就走了进去。 粮行的大门是开着的,刚一迈进门槛,就问道里面一股子米粮的味道,或许是因为花灯会吸引走了大部分人都注意力,店里并没有其他的客人,墙边摆着几排木架,木架上隔出很多格子,里面依次摆放着不同品种的米跟面,每个木格的外面都还挂着木牌,上面写着名字。 “大米……小米……黍面……啊,是这个!” 墨小卷的目光在木格上依次扫过,终于在一个放着淡黄色的面粉的木格上停下,只见那木格外的牌子上写着:黍面。 制作年糕用的黄米面便是用黍子摸出来的,又称黍面。 她走到黍面格子的旁边,却发现这木架很高,她站在木架面前,那放着黍面的格子竟然跟她一样高。 就在此时,粮行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哪里来的小娃娃,快点出去,这地方是你来的?!” 墨小卷转身,却见一个身肥体宽的男人正从北面的柜台后面绕出来,他身上才穿着一件深褐色的丝绸褂子,看上去像是这店铺的老板。 穿越来这里这么多天,事事都是墨小卷自己亲自安排处理,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这具身子,也就只有十三岁而已,再加上营养不良生得瘦小,被人认成是没长大的娃娃也不奇怪。 但是听到这掌柜用这样一种声音说话,心里难免还是不爽。 于是便瘪了瘪嘴,低着头退到楚予身后去了。 楚予很配合的轻咳了一声,温声道:“你是这家的掌柜?” 那胖男人好像才看到楚予,愣了一下,声音立刻变得殷勤无比。 商者唯利是图,他刚才也不过是看墨小卷穿了一身破烂又年纪不大,这才出言驱赶。 但是楚予虽然也是穿着一身朴素,但是浑身气质却是不凡,这样的人,当然很难让人无视。 “恩,这位公子……您想要点什么?” 楚予淡淡地点点头,却是低头对着墨小卷说:“你不是说想要点黄米面么?自己去看看。” 一副纨绔少爷带着妹妹出来玩的大方模样。 那粮行的掌柜很明显被唬住了,态度顿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点头哈腰地对着墨小卷道:“这位小小姐想要点什么?” “哼!”墨小卷轻哼了一声,却是看都不看那掌柜,像是生气一般,转过身去,直接跑到了刚才的木架下,踮起脚尖,伸手从木格里捻了一点。 她先是放在手里看了一下,发现这黄米面磨得并不细致,仔细捻了捻,发现还有些很粗的颗粒在里面。 纵使天启王朝的研磨技术比不上现代的机器,但是这未免也有些不对了。 墨小卷皱了皱眉,用指尖沾了一点填进了嘴里,随即便舒展开了眉头。 难怪看着不对劲,原来是这么回事……抬头看看那站在自己身旁的粮行掌柜,想起此人刚才的态度,墨小卷决定要黑他一把。 于是便反手将手心的黍面都拍掉,蹭蹭蹭跑回楚予身旁,拉了拉他的衣袖,楚予很快反应过来,低头任由墨小卷靠在自己耳旁,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那掌柜磨磨蹭蹭走到楚予身边,心里更以为,这肯定是哪家的大少爷出来查探,哪有人家来买米面会是这样的姿态,说不定这打扮破烂的少爷身后,跟着不小的单子呢! 这么想着,掌柜脸上就显出一点懊恼来,早知道他今天就把店里那些正常的黍面放出来了……万一这位少爷要是看出来…… 墨小卷装作跟楚予说话的样子,却没有错过掌柜脸上神情的变化,心里冷哼一声,刚才她尝着味道便觉得不对,如今看来果然有鬼! 黍面里面那些粗粗的颗粒,根本就不是黍子磨出来的,而是掺了别的东西,难怪颜色比墨小卷以前见的淡了那么多。 楚予弯着腰听墨小卷说了一阵子,便似了然地点点头,对着掌柜拱手,问道:“这黍面,什么价格?” 掌柜一听问价格,立刻搓着手道:“便宜!五个铜板一斤!” 五个铜板!墨小卷差点喊出来,这样的价格,居然也敢说便宜,普通的黍面也不过就是两三个铜板而已,他这「加了料」的黍面,怎么敢叫出这么高的价格。 当他们是肥羊任宰嘛?! 楚予却依旧是不紧不慢,轻轻摸了摸墨小卷的发顶,道:“好像有些贵了……恩,我要回家同家父商量一下,改日再来吧。” 说着,抬脚竟然要走。 那掌柜一见顿时急了,道:“诶!留步!” 楚予顿了一下,当真又转过头去,笑问:“怎么?” 掌柜腆着脸笑道:“嘿嘿……这位公子……价格好商量……敢问……令堂是?” 楚予却笑了笑,避开掌柜关于他父亲的问话,而是道:“我看你家的黍面不错,家父正需要大量的购进黍面……只是可惜我兄妹二人出门匆忙,没有带太多钱,想去别的店再看看,回家禀明父亲,再做定夺。” 他将一个涉世不深的世家公子演绎的淋漓尽致,甚至都没墨小卷什么事了,看着掌柜越发焦急的神情,墨小卷甜甜的加了一句:“哥哥,走吧再去别家看看。” “别!”掌柜急道:“给你们便宜些!便宜些!” “恩?”楚予外头,露出感兴趣样子,道:“那也好,带一些回去给父亲看看。” 掌柜听了这话,顿时一脸喜色,道:“我去给你们称!” 转身便要往内堂走。 墨小卷却歪着头,做了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问道:“诶,那儿不是有吗?” 说得正是那些馋了料的黍面,掌柜咧着嘴笑笑,却掩不住眼底的心虚。 既然人家要拿回家看看,他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带走那些不好的黍面,他这里昨天刚刚进了一批新鲜的黍米,早上刚刚磨好,还没来得及加工,黍面的质量是顶好的,甚至敢断言,这整个千河镇都拿不出比这个更好的黍面来了。 如果这少年将这样的黍面带回家,那这生意肯定就成了! 这么想着,掌柜笑得更开了……脚步轻快地就进了内堂。 只是利欲熏心的他却没有看到身后,墨小卷跟楚予两人眼里浮现出来的阴谋得逞的笑意。 哦,或许这笑意只浮现在墨小卷一人眼中,因为楚予还是那副君子谦谦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他还坑蒙拐骗了别人。 那掌柜进去了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又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将那纸袋递给楚予,楚予却站在那里只笑不接,墨小卷上前,将那纸袋接过来。 楚予问道:“多少钱?” 那掌柜笑:“不多不多,这是一斤,三个铜板!” 墨小卷掂了掂手里的纸袋,发现挺沉的,肯定不止一斤,于是极为满意地笑了,伸手摸出三个铜板,一个一个在掌柜手心里排开。 然后便十分愉悦地拉着楚予的手,离开了粮行。 出门之前,那掌柜还在墨小卷身后招手,殷勤道:“公子什么时候再来?” 楚予连头都没回,挂着一脸笑意也招了招手,朗声道:“明日吧……” 第26章 花灯许愿 直到两人走出去好远,墨小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将手里的黄米面扔高又接住,道:“哈哈,这肯定不止一斤!” 楚予伸手将黍面接过来,道:“走吧,看花灯去。” 此时天色微微暗淡,路两旁有人家燃起花灯,夕阳的余晖中还看不太出来的。 但是街上的人流却多了不少,看样子很多看花灯的人都已经出门了。 街道上渐渐飘散出两旁小吃的香味,墨小卷咽了口唾沫,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往两边挪。 因为之前已经跟齐村长约好了,回去的时候搭他们的车,所以墨小卷也不着急回去,又走了一阵子,终究是没忍住,她又想去拉楚予的衣袖,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还跟他的手握在一起……啊,肯定是刚才太激动……握住了就忘了放开。 墨小卷触电似猛然放开楚予,一连往后退了两步,楚予却转过头来,一双黑眸里写满了不明所以:“恩?怎么了?” 墨小卷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结巴道:“没……没……” 楚予又奇怪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聚焦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却道:“饿了么?买点东西吃吧。” 明明知道他是看不见的,墨小卷却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低着头蚊子哼哼一样,嗯了一声。 然后就被楚予又牵住,去了一旁的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 一边啃包子,楚予一边问道:“打算好了从哪里买黍面么?”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装着黍面的纸包,道:“店铺好像有些不妥当。” 提起正事,墨小卷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淡定,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打算自己买黄米,自己磨面。” 村子里有磨坊,只要支付一定的加工费,就能把黄米加工成黄米面,虽然麻烦,但是却最保险,而且成本还低。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成本越低,就等于收益越多。 楚予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却又开口问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这里有河么?” “恩?”墨小卷抬头看了看,道:“有啊……不然怎么放河灯……” 那是从千河山上留下来的,贯穿了整个千河镇,河岸边载满柳树,就在墨小卷的右手边。 “过去看看吧,现在应该有很多人放花灯吧。”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河面上一片星星点点,显然是早就有人在放灯了,墨小卷包子吃得差不多了,胃里一踏实,整个人都安稳下来了,便牵着楚予往河边走去。 这边人多,楚予适应性再怎么强,也不终究是看不到的,所以开始拉着手方便些。 墨小卷也顾不上自己刚刚那异常的行为了……恩,兴许是没吃饱的原因? 对,肯定是这样的。 千河镇这条长河的源头来自镇旁的千河山,自而南贯穿了整个千河镇,河并没有名字,人们平日提起它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句「那条河」而已。 然而这条没有名字的河,却已经伴随着这小镇走过了千年的岁月。 每年的莲花灯会,河面上都会亮起无数大大小小的光点,像碎了一河的星光,各种姿态的河灯带着人们不同的期盼,缓缓地驶向彼岸。 今年也不例外。 河岸两边有人工修成的白玉栏杆,栏杆旁栽着百年的垂柳,墨小卷拉着楚予的手,走到一棵柳树下站定,然后看向河面。 垂柳虽无叶,但是姿态依旧美好,印在水总的倒影缓缓地晃动着。 被人们放在水里的花灯多数都是莲花模样,大抵都是各自动手自己做的,有些漂亮有些却显得有点笨拙。 看着那一河姿态各样的河灯,墨小卷微微挂起来笑意,颇有些遗憾道:“哎,早知道今日有这等会,我也带一盏花灯来了。” 楚予歪着头,似乎是在倾听河中的声音,听见墨小卷的叹气,便微笑着问:“很美吗?” 河中花灯斑驳的光影倒映在他的眼里,漆黑无底中竟然泛起一股子近乎妖异的清涟。 墨小卷转头,河岸边便是人声鼎沸,逛街的摆摊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颜……她常常舒了一口气,笑道:“恩,很美。” 楚予轻声笑了笑,道:“许个愿吧。” “恩?”墨小卷抬头,却见楚予微微抬着头,似乎是在仰望天空中的明月。 只听他道:“我想,那莲花仙子应该不会那么吝啬,因为我们没有准备花灯,就连一个愿望都不愿意帮我们实现。” 他说的俏皮,墨小卷忍不住笑道:“那好吧,我就许一个最简单的愿望好了,希望咱们的年糕能够大卖!” “呵……”楚予失笑:“你这还真是简单的愿望……不都是应该说,希望能够财源广进么?” 墨小卷却歪了歪头,也不解释,而是沉默着看着河面。 轻松惬意的氛围中,时间过得很快,随着夜晚的加深,气温也越来越低,一阵微寒的风掠过,墨小卷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楚予道:“回去吧,齐村长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墨小卷还有些不舍,但是也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给佑安买点东西吃吧。” 他们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墨佑安在家怎么解决的晚饭。 楚予点头,欣然随着墨小卷转着去买东西吃。 步行回千河镇城门处的时候,齐村长果然已经在等了,大家都逛得有些累,没有多说什么,各自上了车,往回赶去。 第27章 制作年糕 回家之后的第二天,墨小卷就将买来的黍面拿了出来,打算先试验一下,能不能做成年糕。 自从上次她炖了鱼汤又做了一道清蒸鱼之后,墨佑安已经把墨小卷当成厨神之类的人物了,见到她又在摆弄锅碗瓢盆,便自告奋勇道:“姐姐我帮你烧火吧!” 却被墨小卷无情拒绝,“去,写字去。” 墨佑安显得有些不情愿。 哼……买了笔墨却不买纸,却还要让他去练字! 墨佑安难得发小孩子脾气,墨小卷正看得有趣,却听到楚予站在屋门口外道,“来这里……” 墨佑安跟过去,却见院子里,不知道何时平放起一块大石板,石板约莫半米高,旁边放了几个凳子。 楚予已经将毛笔摆好,墨佑安走过去,却发现原本应该是放着烟台跟墨的地方,竟然摆着一碗清水。 楚予微微一笑,拾笔沾了沾那清水,便在石板上一蹴而就。 他的字写得大概是极好的,墨小卷远远地就看到墨佑安脸上很快浮现出了惊叹的表情,随着楚予的走笔游龙,那惊叹渐渐发展成了敬慕。 写完,楚予波澜不惊地将笔放下,笑问道:“想学么?” 墨佑安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墨小卷是没心思去管楚予写了什么,但是看到这一大一小在院子里怡然自得的写起了字,她也是十分高兴,然后动作轻闲的摆弄起了手底下的黍面。 蒸年糕之前,她先把家里的甘薯拖了出来,放在蒸锅上蒸熟,然后用热水将买来的红枣焯了一下。 普通情况下的年糕应该是用水来板面,但是墨小卷却直接将整好的地瓜揉进了黍面了,地瓜里的水分渐渐渗透出来,将黍面也湿润了,控制了一下地瓜跟黍面的比例,让黍面的湿度刚好,既没有干粉的存在,也不至于太软能够很好的塑形。 将揉好的黍面拍成一个个博饼的形状,墨小卷将之前焯好的红枣摁在黍面饼上,每个饼上六个,寓意六六大顺。 一共做了八个这样的黍面饼。 然后又在蒸锅上铺好白布,将黍面饼放进去,便开始闷头烧锅。 半个时辰之后,墨小卷带着一聊笑意喊外面那两个人进门来吃饭。 只是,楚予听了之后很块便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墨佑安那小子居然还坐在那,拿这个毛笔发愣。 见到楚予进来,墨小卷又好气又好笑,刚才还让这要帮她做饭的弟弟,被楚予两个字糊的,居然连饭都不吃了。 年糕就摆在堂屋的桌上,一进门,楚予就耸了耸鼻子,然后挂着一脸笑意准确地找到了年糕的位置,伸手摸错了两下,便拿起一块来,添进了嘴里。 咬了一口,他的表情有些惊奇:“恩?好甜啊。” “哼,你上辈子跟汪星人是一个星球上的吧。”墨小卷低声吐槽了一句,又十分骄傲道:“我把甘薯掺进去了,虽然没有放糖,但是还是有番薯自然的清香。” 只是可惜她家的番薯质量并不怎么好,要不然这年糕的味道还会更好。 有了楚予的这一句好甜,墨小卷的年糕制作基本就宣告成功,只是她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 因为接下来,寻找原料才是最难的事情。 黍面虽然难寻,但是黍米却十分易得。 荆竹村依山傍水,水土肥沃,主要种植的作物是小麦跟番薯,但是也有些人家喜欢在地头上腾出一小片地来,种一些大豆伙食黍子。 据说今年黍子的价格不怎么样,所以很多人的黍子都晾好了放在家里,还没有出售。 墨小卷的目标,就是这些没有出售的黍子。 不过因为她在村子里认识的人并不多,多数都还把她当成是孩子,走了好多家种过黍子的人家,却发现那些人家种的量都不多,除去自己用的,也剩不下多少了。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多方打听,墨小卷终于弄到一个消息。 李三婶家里有黍子!并且着急出售。 李三婶本名李珺华,就是之前范氏上门闹事的时候,跟着一起来的女人。 这人的关系似乎跟范氏不错,以范氏对自己的态度,这李三婶会把黍子卖给她嘛? 墨小卷还是打算去问问。 蒸糕的第二日,墨小卷将四块年糕打包装进竹篮,带着出了门。 楚予跟墨佑安都被安排在家里。她今天要去拜访一下这位李三婶。 只是另墨小卷没想到的是,她刚刚走到李三婶门前,就看到了一出好戏。 所谓冤家路窄的意思就是……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能碰到那恼人的范氏。 不过这一次,范氏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墨小卷,她似乎刚刚被人从李三婶的家里赶出来,鞋子都掉了一只,一边穿鞋,一边对着院子里骂骂咧咧着些什么。 此时的墨小卷刚好挎着篮子走到李三婶门前,因为之前一直都在想心事,也没注意周围的情况,范氏摔出来之后,她却被吓了一跳,猛然后退了一大步,睁大着眼睛看着范氏。 范氏回头瞪了她一样,怒气冲冲的样子,却是什么都没说,穿上鞋子就走了。 那感觉,像是走路突然被疯狗咬了一口一样。 不过墨小卷的心思全不在此,见到范氏离开,她摸了摸胸口,然后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范氏的背影一眼。 再转身时,便看到李三婶门里边,有人出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三婶本人。 李三婶的表情也不是很好,气哼哼地,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根棍子,一出门就撞见墨小卷站在门口,一时也愣了,眨巴了两下眼睛,赶紧将手里的棍子扔下,换了一副笑脸,道:“哎呀,你怎么来了?” 第28章 拜访三婶 “哎呀你怎么来了?”李三婶似乎没想到墨小卷会出现在这里,愣了愣之后,赶忙将人往门里迎:“快进来……” 看得出来,这李三婶虽然话多,但是人还是好相处的。 墨小卷心里松了一口气,赶忙也露出一个笑脸,道:“来看看婶婶……婶婶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 她嘴里叫得甜,李三婶也十分受用,脸上的那一丝不悦终于淡去了,笑道:“难为你小丫头还有心,自大你娘去了,你们姐弟都多久没有过来串门了。” 原来在娘亲没有过世之前,他们还经常过来串门? 墨小卷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跟着李三婶进了屋,见李三婶转身要去给自己倒茶,墨小卷赶紧拦住,道:“不用麻烦了,小卷不喝茶的。” 李三婶愣了愣,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嘿,我倒忘了,你也不是那大老爷们,不喝茶的。” 像荆竹村这样的小地方,是没有那种文人雅客喜的茗茶的,这里人喝的茶,大多都是极粗的茶末,泡的时候抓一大把放进去,茶水里都带着一股子苦味。 喝茶的人,也大多都是种田的男人,女人家很少会碰,更别说墨小卷这样还没张开的小丫头了。 “三婶客气。”墨小卷笑了笑,将臂弯里挎着的篮子递给李三婶,道:“家里挣了点年糕,特意拿过来给婶婶尝尝。” 李三婶压根就没想到墨小卷还会带东西来,显得十分高兴,连连夸将墨小卷懂事,也没推脱,便将东西给收下了。 看来,这李三婶不仅话唠,还是个贪小财的人。 这人呐,就怕她没毛病,有了这些小毛病,反而更容易掌控。 墨小卷也不见不悦,安安稳稳在凳子上坐下,看了看周围,发现这屋里只有李三婶一人,便问道:“三叔呢?” “嘿,那死鬼,谁知道哪儿去鬼混了。”李三婶撩了撩头发,也坐下,道:“今儿个可气死我了,家里闹成这样,也不见那死鬼回来。” 听着李三婶的抱怨,墨小卷心头一喜,她正在伤脑筋怎么询问她跟范氏是怎么回事呢。 没想到这喜欢八卦聊天的人,自己倒先提起来了,于是便做出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试探道:“恩……我刚才看到舅母从三婶家出来……跟她打招呼都没理我呢。” 果不其然,一提范氏的名字,李三婶眉毛都快竖起来了,一摆手道:“别跟我提那人,真是个没良心的,他们家糕坊蒸年糕,往年我帮衬她那么多,不过是今年黍面的价格没提上去,居然就来给我摆脸色了。” 李三婶的话匣子一打开,甚至都不用墨小卷问,就自己止不住地倒了出来:“她也不去问问,这十里八乡谁家的黍面有我的好,她家糕坊着火管我什么事,先前价好的时候硬拖着我不让我买,如今倒好……” 从李三婶杂七杂八的唠叨抱怨中,墨小卷渐渐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李三婶家里,一直都是种黍米的。 黍米的价格比小麦跟番薯高,但是产量却小,销量也不大。北方除了蒸年糕用得到之外,平日里并没有人会用它。 李三婶家的黍米一向比别人家的好,所以价格也更高些。原本这黍米是一直卖给李庆家的。 李三婶说今年黍米刚成熟的时候,价格那叫一个高,原本应该是一收货就应该将黍米买走的范氏,却因为这价格迟迟没有出手,说家里放不开,要再过几天,又千叮咛万嘱咐,要李三婶一定要把这黍米给他们家留出来。 李三婶觉得他们合作也有好几年了,家里倒也没有缺钱缺到那种地步,便听了范氏的话,没有将黍米卖出去。 谁知道这黍米的价格并没有好几天,黍子收获了才半个月,价格就猛地跌了下去,不少人家的黍子都刚刚晾好,还没来得及出售呢。 李三婶有些懊恼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将黍米卖掉,但是又碍于跟范氏的约定,不能出售…… 于是她家这些黍米便暂时放了下来,谁知道这一放,就放到了范氏的糕坊起火。 “她也真够不要脸,合着别人家的钱就不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赚来的,她家糕坊起火缺钱急用,竟然要我将今年的黍米赊给她!” 李三婶愤愤道:“原本就亏了,还有脸再来说这事,好像我活该欠她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范氏做的确实有些过分,难怪李三婶要拿着棍子将她赶出去、最后,说得口干舌燥的李三婶端起桌上原本为墨小卷准备地白开水狠狠灌了一大口,愤怒地下了总结词:“从今往后,我这黍米就算是放在家里烂掉,也绝不再卖给她了!” 对!墨小卷在心里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不卖给她卖给我吧! 只是话却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李三婶正在气头上,要是这么说了,保不准下一个被赶出去的就是她了。 于是墨小卷便软软地笑了笑,劝慰道:“婶婶不要生气,这好东西必然会有识货人的,舅母有眼无珠,不一定别人也有眼无珠啊!” “哼哼。”李三婶果然很受用,虽然还是气哼哼的,但是却没有刚才那么愤怒了,又喝了一口水,道:“那是……诶……” 只是说了半句,却又叹了一口气:“年底了,黍米的价格还没涨上去……要是等过了年……那……那可就……” 黍米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吃,过完了年谁还会买,要是等到来年,新米下来,李三婶家里这些陈米可就白瞎了。 听到这一声叹气,墨小卷顿时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便细声道:“婶婶……小卷倒是认识一个人……好像需要很多黍米。” “恩?”李三婶的眼睛一亮,问道:“当真?” “恩。”墨小卷道:“不过价格就只能参考现在的市场价了……不可能会给太高。” 虽然点明了价格不高,但是李三婶还是显得相当高兴,毕竟她原本都已经打算着今年的黍米不卖了,没想到还有机会,连道:“没关系没关系!” 墨小卷笑了笑,显得有些腼腆:“要不……我回去帮忙问问?” 李三婶连连点头,却又问道:“是谁要收黄米,我怎么没听说过?” 之前她也曾考虑过将黍米卖掉,所以也关注过类似的信息,但是除了千河镇那家坑爹的粮行说过要低价收购黍米外,并没有什么人家需要这个的。 听到李三婶这么问,墨小卷毫不犹豫地将楚予推了出来,理所当然道:“是我表哥要收……那天三婶应该见过他了吧?” 李三婶眯了眯眼睛,显然是没想起来墨小卷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表哥。 于是墨小卷便道:“那天跟舅母一起去我家……表哥就站在我身后,婶婶记得了么?” 提起范氏,李三婶恍然大悟,顿时想起了当时那个气质不凡,却十分眼生的少年,道:“原来那就是你表哥!” 那少年气质不凡,家境肯定不错,难怪墨小卷跟她弟弟两个半大孩子搬出李家之后还能够生活,原来是这少年在背后给他们助力。李三婶这么想着心里也踏实了几分。 看到李三婶的表情,墨小卷顿时就知道,这人跟之前那粮行掌柜一样,都被楚予的外表给坑了。 话说这楚予一身不凡的气质,可真是坑蒙拐骗之必备啊! 第29章 鱼肉馄饨 从李三婶家里出来,墨小卷的心情十分愉悦,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本她还在纠结于范氏跟李三婶的关系,不好下手,却没想到范氏竟然自己跟李三婶决裂了。 自提起表哥楚予之后,李三婶的态度顿时爽快了许多,就目前的市价,一个铜板一斤的价格,将家中的黍米全都定给了墨小卷,约三天以后来取货。 一斤黍米大概能出七八两黍面,出去加工费,也比市面上直接购买黍面的价格便宜了不少,眼下对于墨小卷来说,没有比省钱更高兴的事了。 其实原本她也不是这贪财的性格,但是自重生以来,她便渐渐开始喜欢上赚钱这项活动,看着自己的钱从少到多渐渐积攒,心里便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满足感。 正巧赶上今天是市集,想起家里剩下的那些年糕,因为这玩意总吃对消化不好,所以吃了一顿之后便将其与的放起来了。 炸年糕什么太没特色,墨小卷转了个弯绕去集市上买了点鸡蛋跟白菜,琢摸着做点新鲜玩意,给楚予跟弟弟尝尝鲜。 对了,前几天楚予闲来无事又去那水潭逛了一圈,居然还捞回来两条大鱼,今天晚上不如就做鱼肉馄饨吧! 想到这里,墨小卷也不禁有些汗颜。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老是跟鱼过不去。 现代的时候,她原本也不是很爱吃鱼,总是嫌鱼腥,海鱼还偶尔尝尝,淡水鱼那是从来都不碰。 不过看上去墨佑安好像挺喜欢吃鱼……又考虑到他年纪还小,又是在长身体的时候,鱼肉营养丰富,正是需要。 回家之后的墨小卷便将之前楚予抓到的鱼捞出来,去了鱼鳞跟鱼骨,将鱼肉剁成肉松,考虑到条件有限,也没加太多的作料,然后便和面开始擀馄饨皮。 馄饨皮的制作是个技术活,不过却难不倒底子扎实的墨小卷,她以前不常做饭,却唯独喜欢吃馄饨,这擀皮的技术,那也是信手拈来。 不过包馄饨这事,却被墨小卷丢给了楚予跟墨佑安。 面板是架在堂屋的桌子上的,一进屋就能看到墨小卷擀皮子擀得满脸都是面粉,活像一只小花猫。 墨佑安对怎么包馄饨十分感兴趣,洗了手就坐在面板旁忙活了起来,别看他年纪小又是个男孩子,包起馄饨来却是有模有样,看样子以前没少干这事。 不过墨佑安妥了,却有人大大的不妥起来。 楚予站在离面板依一米开外的地方,说什么都不肯靠近。 墨小卷原本也没打算真的让他动手,但是却瞧着他那副样子觉得有趣,这人总是笑着,从来没有见他露出这般嫌弃的神情,没想到这坑蒙拐骗神器居然怕这区区面粉! 墨小卷的性格也是极恶劣的,见到楚予怎么也不肯过来,竟然坏心的将面粉故意抹在他衣服上,楚予被洒了一身白面,顿时满脸无奈的苦笑:“卷卷别闹。” 听着这话,墨小卷脸腾的一下子又红了,当即老老实实坐下,闷头擀皮子。 就这样,姐弟二人一个擀一个包,不一会儿功夫馄饨就都包好了。 墨佑安将小盆里的最后一点馅子抿进面皮里,然后轻轻一折再一摁,一个馄饨就做好了,将那个馄饨放下,却见墨小卷还在闷头擀皮子,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红。 他看着墨小卷的脸,奇怪道:“诶,姐你怎么还擀,没馅了!” 墨小卷没回声,他又道:“该不会是给楚大哥一句话说傻了吧?!” “死小孩!”这回墨小卷动了,拿起擀皮子的棍子就给了墨佑安一下,然后将面板上的皮子都收在一个角落,转身从厨里端了一盘切好的年糕出来。 楚予在一旁笑道:“你姐这是打算给你做点好玩意儿呢。” 墨小卷白了他一眼,“就你知道得多。” 却是将年糕放下,又起身拿了一下盆出来,拿了两个鸡蛋出来,在小盆里搅开。 只见墨小卷将盘里切好的年糕用擀出来的馄饨皮依次包好,又在鸡蛋液里滚了滚,年糕顿时便沾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外衣。 墨佑安在一旁看得惊奇,却听见墨小卷道:“去烧火……” 这时候天大地大,会做饭的最大,墨佑安赶紧去烧火。 不一会儿功夫,锅就热了,墨小卷倒了一些油下去,将包好的年糕一块一块放进油里。 等到年糕白色的外衣上渐渐泛起金黄,这才将那年糕捞了出来。 一边捞,墨小卷一边道:“原本应该是炸两遍的,这样年糕会更外焦里嫩些,只是咱们条件限制,就简单一点吧。” 此时空气中的味道已经很诱人了,墨佑安压根就没听见墨小卷说了些什么,迫不及待地问道:“能吃了么姐姐?” 墨小卷好笑地看了墨佑安一眼,然后用筷子插了一块递到他面前。 墨佑安连烫都不顾的,嗷呜就是一大口。 看着弟弟这样子,墨小卷不禁失笑,好好一个少年,居然被她给养成了吃货,要知道她弟弟可是少年老成的面瘫啊,怎么一遇到吃,就形象全无了呢? 炸完年糕,墨小卷又将鱼肉馄饨下了锅,等馄饨熟的功夫,楚予站到墨小卷身边,笑道:“最近的开销不小啊。” 墨小卷脸上尤带着笑意,一转头看到楚予那一身的面粉还没拍掉,顿时有些好笑,主动上前给他把衣服拍干净,道:“怎么,打算资助我两个?” 这话都是从前跟同事开玩笑开惯了的,可能是此时气氛太过融洽,一个没注意就把话说出了口,说完才反应过来。 不过墨小卷却不怕楚予识破什么,就是觉得他可能听不懂而已。 不过她显然又低估了楚予,他不仅听懂了,而且还回答了。 楚予说:“正有此意。” 第30章 拜访村长 “正有此意?”墨小卷一愣,“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很有前途,打算跟你合作。”楚予一本正经道。 只是墨小卷却蒙了,转头快速对着墨佑安道:“水开了你就停火,闷一会儿馄饨就行了。” 然后拉着楚予便去了东厢里他的房间。 将门关好,转身却见楚予已经自己跑去床上坐着了,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墨小卷心头莫名一颤,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写不好的东西。 咳咳,将思绪拉回来,墨小卷作正经状:“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楚予没有立刻回答,却是从被褥底下摸出一物件来,递到墨小卷面前。 那是一只通体剔透的白玉发簪,雕工极为简单,但是玉料却是罕见,一眼看上去便知道它定然价值不菲。 这发簪墨小卷曾经见过,楚予落水的时候,它正挂在他的头顶上。 这是楚予的东西,给她做什么? 疑惑地接过来,却发现这发簪入手冰凉,簪体细腻。 只听楚予道:“这个给你,你可以拿去当铺当掉,换了钱来买黍米。” 用玉簪卖了钱,然后去买黍米?!用玉簪换黍米?!墨小卷顿时有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错觉,赶紧摇头,将玉簪还给楚予。 只是楚予却不接,墨小卷这才想起来,他是看不到的,便只得道:“我不要,你拿回去。” 楚予缓缓摇头,道:“这东西留在我身边也没什么,千河镇这样的地方,最多也就能换百八十两银子吧。” 言下之意,这玉簪绝对不止这个数。 一听这话,墨小卷更不肯了:“那就更不要了,更何况这玉簪是留在你身边的东西……或许以后还要靠它寻找你的过去呢。” 墨小卷从来不以为,像楚予这样一个人,会永远的留在荆竹村。 只是提到这个话题,楚予却说了一番领墨小卷绝对没有想到的话。 “给你玉簪,你帮我治病。” “治病?” “是。”楚予点头,神色中难得染上认真:“我并非天生失明,而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所以才看不到,我略通医术,已经为自己把过脉,大概已经拟出药方……只是……” “药材很贵?”墨小卷平时迷糊,但是关键时刻却总是很机灵,立刻就指出了问题的中心。 “所以……”楚予淡笑道:“我需要你的帮助,这根玉簪,算做是谢礼吧。” 他这么一说,墨小卷瞬间便了然了。 楚予治病所需要的钱肯定不是个小数目,而且还很有可能是长期的……所以才拿出玉簪,这是想要入股的意思? 看着楚予坦荡的神情,墨小卷笑了笑,又将玉簪重新攥进手心,然后道:“那好,我帮你。这玉簪我收下了。” “恩。”见墨小卷答应,楚予点头。 墨小卷要赚钱,要赚很多很多钱,要帮弟弟买宣纸让他练字,而不是每天在石板上写写画画,要给楚予买药治病,让这个气质不凡的人回到他的世界。 有了目标,墨小卷的干劲便上来了,从前总是懒散生活,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也能为了一个目标奋然努力。 或许现实总是冷酷,许多愿望都不能实现的,但是努力的生活,总是可以被冠以精彩二字。 一个人活的精彩了,那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二天墨小卷就去千河镇找了家当铺将玉簪典当掉了,临走前,又不放心的嘱咐了掌柜一便:“这簪子你一定给我留着!我还会回来拿的,你出多少钱我都会回来拿的!” 掌柜似乎没睡醒,一脸不耐烦地将墨小卷推出店门,敷衍道:“好好好给你留着。” 却没想到,这一留,就是好多年。 有了钱的墨小卷立刻去了李三婶家,将她家的黍米全数买了过来,然后从李三婶哪里打听到,与荆竹村相邻的李家庄里居然有磨坊。 磨坊跟范氏家里的糕坊是差不多的,往往几个村子才有一个。 李家庄与荆竹村就隔了一条河,不是太远,不过对墨小卷来说,却是不小的距离。 两百斤黍米怎么运到李家庄,成了一个难题。 最后还是楚予给墨小卷除了主意:“咱们去村长家吧。” 墨小卷这才想起来,齐村长家里还有一只黄牛。 一拍楚予的肩膀,墨小卷笑道:“对了,还有婶婶生病的事,忙了这么多天,都快忘记了。” 说着墨小卷又笑开了:“楚予哥哥,你这么机智……我都不忍心送你走了!” 原本是叫着开玩笑,楚予却摸了摸下巴,道:“恩,这个称呼好,不容易跟佑安弄混。” 男声跟女声当然不会弄混,知道楚予的故意的,墨小卷没好气道:“叫上佑安,咱们一起去。” 吃了午饭,便喊了墨佑安,三人一起前往齐村长家。 因为挑选的时间是刚刚吃过午饭,所以齐村长一家都在家中,出来给墨小卷他们开门的是齐村长家的小孙子齐新知。 年仅十岁的齐新知一开门,便看到了跟他年纪差多大的墨佑安,孩子总是喜欢孩子的,便拉着墨佑安的手,十分高兴道:“弟弟!弟弟!” 墨佑安倒是不怎么热络,微微挣扎开对方的手,一回身躲到墨小卷身后去了。 紧接着齐村长便从屋子里出来了。 “齐爷爷。”毕竟是有求于人,墨小卷的嘴还是很甜的,推了推一旁躲着不见人的墨佑安,道:“快,叫爷爷。” “爷爷。”墨佑安倒也很乖。 齐村长上前摸了摸墨佑安的头,道:“进来吧……” 他倒是很高兴看到这两个孩子,只是不知道为何,眉宇之间还是带着些许的忧虑,墨小卷便想起之前关于他儿媳生病的事,便开口问道:“齐爷爷怎么了,看您愁容满面的,婶婶的病还没好么?” 齐村长倒也想起之前墨小卷说她表哥会看病的事了,勉强笑了笑:“丫头有心了,进来看看你们就知道了。” 说着,便推开了屋门。 刚一走进门,一股暖风就迎面扑来,墨小卷有些诧异:“这么暖和啊。” “是啊。”齐村长点了点头,道:“儿媳妇总是喊冷,早早的就把炉火升起来了。” 墨小卷家中可还没升炉火呢,倒是忘了,这村子里大多数人家已经开始取暖了。 “花灯会之后,倒是好了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又不行了……好像还更严重。”齐村长颇为忧虑道。 第31章 湿寒之症 “怎么会这样呢。”墨小卷道:“让表哥给看看吧,这总是病着也不好,眼看就要过年了。” 此时楚予也上前一步,道:“让晚辈看看吧。” 齐村长点点头,然后把楚予跟墨小卷带往他儿媳妇李氏的房间。 走到门口,墨小卷突然对着墨佑安道:“你去陪你新知哥哥玩会吧。” “对。”齐村长也反应过来,“孩子不要进去,染上病怎么办。” 墨佑安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是此时齐新知已经走过来拉住了他的手,一张笑得特烂灿的脸对着墨佑安:“弟弟走吧。” 墨佑安倒也安慰的被拉走了。 几人这才进了屋。 里屋的光线十分昏暗,空气中的霉味也更重了。 其实这也算是正常的现象,毕竟这时候的窗子都是小格窗,透进来的阳光少。 但是墨小卷却不喜欢这股霉味,经常翻晒家里的被褥,所以她家是没有这种味道的。 李氏正躺在炕上,看见有人进来,轻咳了两声,坐了起来:“咳咳……这是?” 她虽然是在病中,但是衣服头发整理得倒还整齐,并没有什么憔悴之感。 但是人却是明显消瘦的,而且这屋里光线不好,还是能看出她的脸色暗黄。 分明不是正常人的状态。 齐村长道:“也不是什么大病,本以为挨挨也就过去了,竟是总也不好了。” “哦?”楚予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两步,“能让晚辈把把脉么?” “把脉?”李氏抱着手臂,疑惑道:“爹……这些是什么人?” 齐村长道:“这丫头就是云岚那孩子的女儿啊,这位是小卷的表哥,略通医理,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你的。” 李氏的目光落到墨小卷身上,立刻恍然道:“还真像呢,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你就让他们把把脉吧,早些好起来,也不好躺在炕上过年吧。” “恩。”李氏点了点头,将胳膊伸了出来。 楚予上前走了两步,然后伸手准确无误地将手搭在了李氏的手腕上,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微微动了两下,然后皱了皱眉。 他这一皱眉,齐村长的神色立刻有些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严重么?” 楚予微笑,不紧不慢道:“不是什么大病。” 大夫的话总是能够很轻易安抚病患家属的心,听到楚予这么说,齐村长也似松了一口气一般,道:“我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大病,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说躺下就躺下呢。”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眉宇之间还是带着几分担忧。 楚予将手收回来,道:“最近可是食欲不振?有些无精打采,提不起力气来?” 李氏点点头,道:“是……一天一顿饭,还是觉得不想吃。” 不想吃饭,自然就没有力气,人也一日消瘦过一日。 “今年入冬之前可是下过一场大雨,又接连几日阴沉?”楚予问道。 “是啊。”墨小卷刚开始重生的那半个月,几乎全都是在大雨倾盆中度过的呢。 “湿邪寒气入体罢了。”楚予挥挥衣袖,将问题说得极为轻松,走到墨小卷身边,意识他们到外面去说。 李村长将二人带到堂屋,找了凳子坐下,又沏了一杯茶放在楚予面前,然后慢慢说起了李氏得病的前因:“那天新知出去外……却不想傍晚时分竟然下起大雨,天黑了都不见回家,她一着急,就独身出去找……从那天开始身体就突然垮了下来。” 李村长年纪不小,大概也能猜到李氏生病的原因,楚予这么一诊脉无非是确定了她的病因,顿时也松了一口气:“那应该怎么办呢?” 楚予抿嘴一笑,道:“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搬出去晒一下,去去霉味,情况好些的时候,病人常出外走动一下,多吃山药黑米红枣这样补养之物,这几天的天气也渐渐干燥起来,好好调养,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起来了。” 山药红枣都是普通人家能够买得起的,能治好病,又不用跑去镇里抓药,齐村长自然是高兴的,当即要求墨小卷跟楚予二人留在家里吃饭。 只是晚上这一顿饭,墨小卷却坚持不想在外面吃,拒绝了齐村长的好意之后,墨小卷直接提出了他们今天来的目的。 “你说想借用我家的牛车,帮你把黍米拉到李家庄去?” “恩……”墨小卷点头。 “好,明天我让齐明一起去帮忙赶车。”齐村长答应的很干脆。 墨小卷原本不想麻烦齐明也跟着去的,又一想,她跟墨佑安还有楚予,好像没有一个人会赶车,也就不再推脱,干脆地应了下来:“谢谢齐爷爷。” “谢什么,我还要谢你帮我儿媳看病呢!”齐村长哈哈一笑,十分爽朗地摸了摸墨小卷的发顶。 第32章 邻村磨面 第二天一早,齐明果然赶着牛车来到了墨小卷家门前。 只是墨小卷却刚刚做好饭,听到有人敲门,赶紧去将人给迎进门来。 “齐叔来的这么早呀,吃饭了没?”墨小卷一面拖了板凳过来给齐明坐,一面道:“要不在我家吃点吧?” 齐明憨憨地搓了搓手坐下,答道:“吃过了……” 虽然说这,眼神却忍不住往桌子上飘。 堂屋的桌上,是墨小卷刚刚摆好的饭菜,白白软软的馒头和昨天吃剩的煎鱼,还有之前的炸年糕。 虽然菜是昨天剩的,但是味道依旧很诱人,齐明出门前虽然吃了饭,也不过是最普通的窝头。 因为考虑到昨天答应的事情,匆匆添了两口便出了门,根本就没吃饱。 此时看到这一桌子看上去就很好吃的饭菜,肚子当即就很给面子的咕噜了两下。 这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人,墨小卷倒是不反感,将桌子上的炸年糕捡了一些出来,装在小碟里,送到齐明面前,道:“这是我昨天炸的,甜点,齐叔叔尝尝。” 这炸年糕可是个新鲜玩意,齐明以前也没吃过,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拿起来咬了口,立刻就暂不绝口道:“哎呀,好吃好吃,外酥里嫩!” 墨小卷笑逐颜开,将炸年糕塞进齐明手里,“叔叔先吃着,我去看佑安起床。” “恩恩。”齐明虽然表情羞赫,但是却没再拒绝。 西厢里,墨佑安已经起床了,衣服穿好了坐在炕沿上打盹,见到墨小卷进来了,抬头问:“谁来了?” “是齐叔。”墨小卷转身去拿地上的鞋子,给墨佑安套上:“快点吧,人家都在家里来了,你这才起床。” 墨佑安哼哼了两声,道:“反正你跟楚大哥出门,也是把我丢在家里看门。” 墨小卷失笑,这孩子还真计较起来了,“这回把你楚大哥丢在家里看门,你跟我去。” “真的?”墨佑安两眼一亮,蹭蹭地跑了下去。 墨小卷在墨佑安身后笑着摇了摇头,也跟了出去。 堂屋里,楚予已经起了,正站在北墙边打水洗脸,墨佑安跑到他身边,声音清凉道:“楚大哥,早!” 楚予微笑:“早……” 这时候,齐明在一旁憨憨笑道:“哈,你们……你们一家人可真好。” 一家人?墨小卷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也没解释什么,便分了筷子坐下吃饭。 简单的用过早餐之后,便一起乘坐着齐明的牛车,往隔壁的李家庄赶去。 牛车上,墨佑安抱臂噘着嘴道:“姐姐不是说今天楚大哥看门么?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了?” 被点名的楚予带着一脸无辜地笑意坐在车的另一边,只笑不说话。 墨小卷轻咳了一声……她才不会说,怕离了楚予,她自己一个人算不清帐呢……算术不好,也是她的错么? 这话说出来肯定会被佑安鄙视,所以墨小卷很聪明地保持沉默,侧身趴在牛车另一旁堆着的黍米袋子上趴在,十分认真地欣赏起路旁的风景来。 一路无话,牛车的缓慢行进中,渐渐出了村。 说实话,重生到这里这么久,除了去过一次千河镇之外,墨小卷还是第一次出村子,身后荆竹村的房舍渐渐低矮下去,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中,而前方,一条珍珠色的河流出在了墨小卷的面前。 齐明轻轻挥了挥手里的皮鞭,拉车的老牛长「唛」了一声,那车子便晃了两晃,上了河上唯一的石桥。 桥两旁没有栏杆,走在上面的时候,一侧头就能够看到两边缓缓流动的河水,墨小卷又是坐在车上,便生出来一种要摔下去的感觉。 她有些害怕,便不由自主地往楚予那边靠了靠,顺手把墨佑安揽了过来抱在怀里。 过了石桥,不远处便是李家庄了。 比起荆竹村,李家庄还要大一些,但是街道却很窄,好在有路熟的齐明带路,要不然凭着墨小卷他们几个,还真有可能会找不到地方呢。 李家庄的最后一条街,正是磨坊的所在。 还没靠近,便听见驴子的叫声,绕过一个胡同,尽头处便看到一个院门开着的大院子,院子里栓了数头黑色的驴子。 那院子门口,齐明将牛车停住,然后跳了下来,笑道:“这就到了!” 墨小卷几人跟着下了车。 院子里,一个穿着深褐色衣服的女人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的墨小卷和一车的黍米,愣了一下,边笑开了:“来磨面?” 齐明笑道:“是啊,带着妹子一起来的,掌柜,还开磨么?” “开!”女人笑了笑,伸手对着院子里招招手,“出来,来买卖了。”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出男人的回音,不一会儿工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就跑了出来,“在哪?” 齐明道:“这一车黍米。” 男人说着,就要动手来过扛米。 此时,墨小卷上前,小声问了一句:“这位姐姐……一斤黍米磨成面要多少钱?” 这里虽然齐明年纪最大,但是那女人似乎看得出来,墨小卷才是这些黍米的主人,便很爽快道:“一百斤里十个铜板,怎么样?这价格算是公道了。” 他们今天弄来了约莫二百多斤黍米,也就三大袋。 此时齐明道:“小卷,这里的价格是公认的,你就放心吧。” 墨小卷笑道:“没事齐叔,我就是问问。” 随即对着磨坊的女主人点头道:“什么时候能磨出来?” 女人围着牛车转了两圈,仔细打量了一下,道:“家里的磨都闲着呢,应该很快……旁晚吧,你们是在这等着,还是明天直接来取?” “我们是邻村过来的,就在这里等一下吧。”墨小卷笑道。 总不好今天回去,明日再去齐村长家借车吧。虽然等待的时间很长,不过忍忍也就过去了。 于是男人便开始抗米,齐明也上前搭手一起,看似瘦弱的楚予跟墨佑安就很干脆的被这两个大男人给拒绝了。 于是被女主人招呼着去里屋坐着。 墨小卷数了数自己带来的铜板,细细地琢磨起家里还剩下的积蓄,发现即使加上楚予的玉簪钱,也已经不多了……所以接下来,就是卯足心思赚钱了! 时间过得很快,外面磨盘的声音一直都没停歇过,中午时候,在磨房掌柜家里简单的吃点了,天蒙蒙黑的时候,女人进屋对墨小卷几人道:“磨好了……” 于是赶紧出门,几个人一起动手将面粉装回袋子,付了钱之后上车,准备走人。 牛车还没开始动,女人就又从院子里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墨小卷眼生的麻袋,「噗」得一下子仍在了车上,道:“你们出门也不多带一个袋子,都没多余的用来盛黍糠了。” 墨小卷将袋子打开,发现袋子很脏,尘土飞扬的,她伸头去看,确实不注意被呛了个严实、“咳咳……咳咳咳……”墨小卷咳得一脸通红,绊绊磕磕地解释道:“我……咳咳……没摸过面……不知道……” “哈哈……”女人大笑了几声,道:“行了,走吧,这袋子算我送你了。” 说完,也不等墨小卷回答,就自顾自地往院里去了。 前头的齐明吆喝一声,挥动皮鞭轻轻扫了一下黄牛,车子就开始慢慢动起来了。 第33章 为何努力 第二天的清晨,楚予是被人从梦境中吵醒的。 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几个月的生活下来,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情况,索性闭上眼睛,摸索着穿好了衣服。 推开房间的门,一股子凉气吹了进来,到底是已经进了腊月门,家里没有取暖,即使是在屋里,也冷得不行。 尤其是这早上。 夜里的寒气还未褪去,楚予拢了拢衣袖,往堂屋而去。 堂屋里有人已经醒了过来,楚予站在门口侧耳听了听,便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和木板轻轻晃动的声音。 顿了一顿,一个名字就脱口而出:“卷卷?” 堂屋里的人动作似乎顿了顿,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也随之一停,然后女孩子甜脆的声音便响起了:“恩?怎么这么早?” 窗外的天色才刚刚蒙蒙亮,墨小卷看着穿戴整齐的楚予,有些意外,平日他跟弟弟起床的时间差不多,都是要天色大亮了以后才起的。 楚予却是歪了歪头,道:“你在做什么?” 墨小卷笑了笑,将手里的面团往面板上一放,道:“做点糕点……” “糕点?”楚予往前走了两步,手扶在面板上,拈起一点来闻了闻,道:“糯米粉?” 墨小卷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低着头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厨房之事一向是楚予不擅长的,今日墨小卷似乎又是在做什么稀奇的菜式,他早早的醒了却没有什么事做。 于是很自觉地搬了个凳子,在墨小卷旁边坐着,「看」她怎么做菜。 虽然他的眼睛看不到,但是耳旁的声音却是很热闹,之听见墨小卷一会儿去摆弄面板,一会用菜刀啪啪啪切起了什么,一会又转身去收拾柴火,听着这女孩在屋子里忙忙碌碌的声音,楚予的嘴角,不自觉地便泛起一丝微笑。 沉默了许久,楚予突然道:“你好像很努力。” “恩?”墨小卷抬起抹了一脸白面粉的脸,茫然地看向楚予,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在你舅母家再多过两年,找个人家嫁了便是……为何要自己这么辛苦。” 腊月天气里,她的一双手一会揉面团一会沾凉水,一会又要去拨弄地上那些带着木刺小枝的柴草……几个月下来,早就生了冻伤,哪里还看得出来是个女娃娃的手呢。 却没想到墨小卷听了一这番话,竟然是沉默了好久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才听见她道:“我只是想要过更好的生活……吃更好吃的饭菜,穿更漂亮的衣服而已……我没有父母,难道不应该靠自己努力吗?” “恩?”楚予似乎是有些意外,但是却也觉得好像不是所有女孩都是这样的。 墨小卷只是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却对他说的第二句话恍然未闻,没有解释,便又转身去忙别的了。 楚予坐在墙角,似乎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予觉得自己膝头一暖,算了算自己坐的位置和与窗子之间的距离,心下明白,这是太阳出来了。 这个时候,才是他们平日起床的时间。 空气中早已弥漫开食物的香气,只是这次墨小卷做的东西种类却很多,楚予竟然有些辨别不出,她做了什么。 正要起身上前帮忙,却听到墨小卷道:“一会儿佑安起床,就跟他说我出门了。” “你去哪?”楚予问道。 地上放着两个已经装满了各种糕点的竹筐,墨小卷弯腰将两个筐挑起来,道:“今天是荆竹村的集会,我做了些糕点,去试试能不能卖出去。” 虽然研究着再过几天要蒸糕来卖,但是因为墨小卷之前没有任何类似的经历。 所以如果只是在年前突然开始卖糕的话,恐怕大家都不会购买,年糕这种节日食品,迟了一天少卖一天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所以她打算在卖年糕之前先做点别的东西预热一下,荆竹村的村民们有了前车之鉴,等到售卖年糕的时候,就会事半功倍。 这些事情墨小卷没有说,但是楚予已经在转念之间猜到大半,他道:“我也去吧。” “不用。”却没想到居然被墨小卷拒绝:“这些总是把佑安一个人留在家里……我有些不忍,你跟他一起在家吧。” 他们这间破屋子连个正经的门都没有,以前没有东西的时候,她可以放心的带着弟弟跟楚予出门。 但是现在家里已经置办了许多东西,若是被投偷走了,那可就心疼死她了。 楚予顿了顿,又道:“你好歹吃了饭再去。” 刚才她一直都在忙活,根本就没有时间吃饭。 墨小卷却是笑了,她起床的时间并不算早,做完两大筐糕点就更不早了,荆竹村的集市通常就只有一上午而已,她要是再磨磨蹭蹭留在家里吃什么饭,等到了集市的时候,恐怕人家都散集了。 也没再说什么,一个人挑起扁担就出了门。 因为之前已经赶过一次集了,倒也轻门熟路。 只是到底是去晚了,好位置都被别人给占走了,墨小卷在街上转了两圈,居然又回到了之前卖鱼的位置。 刚把扁担放下,就有认识她的人凑了过来:“诶?这个时候还能抓到鱼嘛?” 墨小卷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这人是之前常来买鱼的人其中的一个,因为墨小卷来卖鱼的次数也不少,便也认识了。 此人姓常,于是墨小卷就喊了一声:“场叔。” 墨小卷又道:“这回可不是鱼呢,这个天气里,那还能弄到鱼。” 那人笑眯眯地应了,道:“我说也是,你这回又要卖什么?” 本以为隔了这么久再来赶集,卖东西会很困难,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常来的主儿,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认得她。 这倒是意外之喜。 见到有人对自己买的东西感兴趣,墨小卷赶紧掀开竹篮上面盖着的白布,道:“带了些点心来,常叔看了看有没有喜欢的?” 竹筐里的点心五花八门,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从最普通的南瓜饼芝麻烧饼到荆竹村人不常见的扎年糕,那叫常叔的人看的眼都花了,瞅了半天,突然指着竹筐角落里的一个物什问道:“这是什么?” 墨小卷往里一瞧,当即便笑了:“常叔可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我独家特制的薯条!” 第34章 所谓薯条 薯条是现代时候极为普遍的快餐食品,但是天启王朝的人却是没有见过的。 墨小卷所做薯条的原材料是红薯,将个头匀称的红薯去皮后切成长条,然后放进热油里炸熟。 成品的薯条呈现出好看的金黄色,边缘的部分有一点微焦,看上去就极为美味。 这原本是墨小卷做给墨佑安吃的小零食,但是临出门之前却突然想到这新鲜的点心或许更能够博取路人的眼球,于是便带了一些够来。 常叔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神奇的食物,不由的愣住了。 墨小卷站在一旁怂恿道:“常叔要不要尝一尝?” “尝尝?”常叔的眉宇之间露出些许踌躇来,“可以吗?” 那东西看上去很珍贵的样子……可以尝吗? 墨小卷笑着抓起一把薯条,递给常叔,“当然可以啦。” 那常叔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好奇,伸手拿了一根放进了嘴里。 冷却的薯条稍微有点硬,常叔的牙口不是很好,第一下咬下去的时候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舒展开来。 随着咀嚼,薯条的香甜慢慢浸透出来,而且越嚼越香,吃完了第一个忍不住去拿第二根。 最后常叔吃得喜笑颜开,道:“哎呀,这真是好东西,家里孩子一定喜欢!” 这常叔倒是好眼力,知道这东西孩子们都是最喜欢的。 墨小卷笑道:“要不要带一些回去?” 常叔的神色有些犹豫,“这么好吃的东西……很贵吗?” 听到常叔的问话,墨小卷生怕错过买卖,急忙道:“不贵不贵!这一份才十个铜板!可以吃好久呢。” 一份红薯条约莫二两的样子,但是因为红薯都炸空了心,所以并不压秤,二两红薯条也有两大把呢,而且这东西很耐嚼,一份能吃好久。 到底是新鲜玩意,常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买了一份,打算拿回家去,给自家孩子尝尝鲜。 卖掉一份红薯条后,墨小卷轻轻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做生意,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办。 有了开始,往后的事情就好办了,站在竹筐前,墨小卷开始极力向路人推销起她的点心。 或许是她的卖力见了效,虽然这一筐点心卖起来没有鱼那么畅销,但是一上午下来,倒也卖出去不少。 两大筐的糕点渐渐都见了底,只是剩下一些因为运输不当而碎掉的。 接近午时的时候,荆竹村的集市差不多也散了,墨小卷饿得够呛,就蹲在路边的老槐树底下狼吞虎咽地肯了两口点心,也不顾不上休息,挑起担子就往家赶去。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墨佑安分享今天的所得了。 之前的鱼都是从水潭里捞的,打鱼的人楚予不是她,卖起来总有点天上掉下来的感觉,而如今换成她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就这么看着点心一点点变成怀里的铜板,不知为何,就有种异常的满足感。 如果说一开始赚钱还只是为了糊口的话,那现在的墨小卷,已经彻底爱上赚钱的感觉了。 想到这里,墨小卷的嘴角就忍不住噙起一丝微笑。 本来是为了给年糕预热,但是一连赶了包括荆竹村在内的两三个村子的集市之后,这卖糕点竟然也成了一项以外的收入。 墨小卷贩卖的糕点样式也渐渐固定起来,有她独家特制的薯条跟炸年糕,还有一些糯米的小点心,兴致跟年糕差不多,不过加了糖,更好吃一些。 荆竹村周围还有七八个村子,几乎是每天每个村子都会有一个集市,当墨小卷带着她的点心走遍这些村子的集市之后,渐渐也有人知道了,在荆竹村有个小女孩,年纪不大却喜欢挑着两个箩筐到处卖点心。 她的点心样式奇特味道可口,而且价格还便宜,若是赶得巧了,保不齐还有什么比「薯条」更稀奇的新鲜玩意。 有时候这个女孩身边也会跟着一个外貌俊朗的少年,只是有些可惜的是,少年的眼睛是看不到的。 不过虽然看不见,人却丝毫不受影响,跟在女孩身边帮其忙来,一点都不逊色。 时光慢慢流转,半个月的时间,就在忙忙碌碌之间度过了。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节这一天。 祭灶节又称小年,是天启王朝一个极为传统的节日,在荆竹村,这祭灶节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叫做辞灶。 辞灶被视为过年的开始,从辞灶之后,人们都会放下手里的农务,开始安心准备过年的一切。 这一天也是墨小卷之前定下的,开始贩卖年糕的日子。 提前一天,墨小卷停止了糕点的制作,也不再去赶集,而是拖着楚予去了一趟集市,买了薏米核桃百合等等许多乱七八糟的物什。 其中的百合核桃十分昂贵,墨小卷很少舍得去买这些昂贵的食材。 自从她开始做点心之后,家里的一日三餐都变成了每日卖剩的点心。 点心固然可口,但是吃久了还是会腻。 见到墨小卷买了这么多东西,楚予便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又研究出了新花样,只是墨小卷却没有回答,笑了笑,便将买来的玩意儿全都浸泡在了水里。 第二天一早,也便是辞灶这一天,墨小卷天不亮便醒了,一个人爬了起来。 这些日子,楚予也养成了一种习惯,但凡是墨小卷起床,他总免不了跟着一块起来,穿戴好了,搬个板凳坐在墨小卷身旁,有时陪她聊聊天,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对着墨小卷忙碌的方向沉默地发呆。 这天也不例外。 只是嫌少的,楚予没说话,墨小卷却先开了口。 “今天辞灶,我才突然想起来今年没吃到腊八粥。” 天启王朝虽然有腊八节一说,但是过节却不喝腊八粥。 墨小卷小的时候是在姥姥家长大,每逢过节都会喝这腊八粥,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以至于后来虽然回到父母身边,大城市里很少见到喝腊八粥的传统,也会在腊八节这天自己煮一锅八宝粥,聊以自慰。 如今到了天启王朝,众人都已经不喝腊八粥了,她忙得晕头晕脑居然也给忘记了。 今天刚好是辞灶,她打算煮一锅粥,算是过节了。 这几天总是吃剩下的点心,想必也已经将家里的另外两个人馋坏了。 八宝粥的做法十分简单,就是将各种食材放进锅里,煮开便是,只是因为条件有异,所以选择的配料也有所不同罢了。 粥煮开了,墨小卷还特意扔了两块冰糖下去。 楚予虽然不知道腊八粥是什么,但是却闻得见空气中的香气,约莫也能猜到墨小卷做了什么。 这的女孩子年纪虽小,却有胆子带着弟弟从他们唯一的靠山李庆家里搬出来…… 而且还能过得很好,那小小的身躯里似乎总是蕴藏着无穷的新点子,这样吃饱饭都窘迫的环境里,竟然还能变着法的做许多好吃的东西出来。 当真是个十分神奇的存在。 第35章 为胖蹙眉 跟着墨小卷的这段日子,墨佑安可谓是从地狱到了天堂,早饭吃完了墨小卷新做的八宝粥,他便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有些不可置信道:“姐姐,你看看我是不是胖了?” 墨小卷正在收拾桌子,听到这话「噗嗤」一声便笑了。 抬头仔细看了看墨佑安的脸,发现这孩子确实是圆润了不少,气色也比以前更好了,而且这么冷的天气里,也没有再生病了。 只是看看墨佑安的小身材,还远远算不上胖。 墨小卷笑道:“恩,是胖了,所以你少吃点吧。” 说着要把墨佑安面前没吃完的饭碗拿走,这孩子最近的饭量也见长了,墨小卷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到底能吃多少,看着弟弟突然增加的饭量也略微有些担心。 只是见到墨小卷要拿走他的碗,墨佑安瞬间就不干了,双臂一挡直接趴在里碗上,嚷道:“不不不,姐姐我没胖我一点都没胖!我还没吃饱不要拿走!” 见到弟弟这幅着急的样子,墨小卷有些忧虑地皱了皱眉,这可怎么办…… 她明明记得弟弟是个小面瘫,怎么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就被她给养成了小吃货?! 这边姐弟俩打打闹闹,那边,楚予却也是皱着眉头放下了筷子。 墨佑安正在因为胖没胖嚷嚷,他是为什么皱眉呢?墨小卷疑惑地歪头看他,却听到楚予道:“嗯……我是不是也胖了呢?” “啊?”墨小卷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她想明白楚予的意思的时候,瞬间就笑滚了。 这货刚才是在说他胖了么?!刚才那副忧虑的表情,就是在担心自己胖了么?! 墨小卷忍住笑意端详了一下楚予,发现这货的脸真的圆了一圈,原本消瘦的少年模样竟然也圆润了几分。 手腕都粗了一圈。 只是这些变化,却都只是仔细端详才能看出来的。 楚予听觉灵敏,即使墨小卷憋住了笑意,他还是听见了,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奇怪,匆匆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然后站起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得有些急,还被旁边的板凳绊了一下。 临转身之前,墨小卷看得清清楚楚,楚予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呢……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这样一来,墨小卷就更像笑了,难道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坦然处之的楚予,竟然怕变胖?! 吃过早饭,墨小卷就将之前磨好的黍面拖了出来,打算开始她蒸糕的第一步。 之前也已经试验过许多次,所以墨小卷就一次性绊了很多黍面,家里的甘薯几乎全都用上了,却还是不怎么够。 而且墨小卷还特意将黍面搅拌的干一些,然后将黍面从盆子里挖出来,揉成直径约莫一尺的糕坨,还在糕坨上用红枣摁了「福禄寿」这样的字眼。 过年的年糕多数都要经过供奉的,所以这样成型带着字的糕坨肯定会格外受欢迎,即便是送人,这样好看的糕坨也会多几分面子。 这样的糕坨一共蒸了十个,每个大概都是四斤左右,论斤卖的话,一个便要三十几个个铜板。 听上去是不便宜,墨小卷也有些担心卖不掉,所以没敢多做。 今天是邻村李家庄的集市,墨小卷却没选择去集上卖,因新做出来的糕坨是软的,经不起运输容易变形。 所以她打算等明日,糕坨冷却之后,直接拿去千河镇的大集上去卖。 只是今天她也没打算闲着,挑了两个先出锅的糕坨,用小块木板托着放进竹筐,直接挎着出了门。 带着这两个还有些发软的糕坨,墨小卷先去了齐村长家。 这个对她有怜惜之情的老人墨小卷一直都记着,自从上次磨黍面之后,也给了墨小卷许多帮助,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些肯帮助自己的朋友才能过得下去。 算不上是存心拉拢利用,墨小卷只是单纯的想多几分善缘。 去到齐村长家里的时候,正碰巧男人们都不在,只留下李氏一个人。 自从上次楚予给她看过病之后,墨小卷又陆续送来几张食疗的方子,李氏吃了近半个月,病也好了大半,墨小卷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摘菜。 看样子是十分把楚予的那句「多晒晒太阳记在心上」。 两人寒暄了两句,墨小卷见李氏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样子,便出口告辞,临走之前,将自己做的两个糕坨拿出来,递给李氏。 李氏惊了惊,却是说什么都不要。 两人在院子里拉扯了一阵子,李氏到底是没扭过墨小卷,勉强将糕坨收下,却是只肯留一个,另一个无论如何也要让墨小卷带回去。 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在墨小卷的意料之中,她也没再勉强,便同李氏告别,离开了齐村长家。 带着另外一个糕坨,墨小卷在村子的胡同里转了几个弯,走到了李三婶家门前。 敲了敲门,里头却没什么反应,过了好久,才响起一个女人有些粗糙的声音:“来啦——” 话音刚落,面前的黑漆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里面露出李三婶的脸来。 李三婶见到门口站着的墨小卷,也愣了楞,随即笑开了:“哎呀,原来是小卷啊!快进来。” 自从上次墨小卷买了她家的黍米之后,这李三婶对墨小卷的态度那叫一个亲热,似乎已经把她当成了土豪一般的人物,抱定了她的大腿。 墨小卷素来不喜这种墙头草一样的任务,心里也明白,这李三婶之所以与范氏闹翻,恐怕不全是因为范氏态度嚣张,而是因为李庆的糕坊起火,她觉得这座靠山已经不稳当了。 只是有时候,这样趋利避害的小人,也能帮助自己做很多事情。 被李三婶请进屋的墨小卷乖乖地找了个地方坐下,道明来意:“这是用婶婶家做好的年糕,特意送过来给婶婶尝尝。” 李三婶神色一喜,连推脱都没有就将年糕给收了起来。 倒了一杯水给墨小卷,便坐在墨小卷身旁,硬拉着墨小卷的说,谈起了那个大龄妇女遇见未婚少女最爱提的话题:“小卷啊,你今年多大了?” 墨小卷道:“十三岁,过了年就十四了。” “十四了啊……这不是个小姑娘了”李三婶感叹道,口气熟悉的让墨小卷心里发慌,果不其然,下一句话,李三婶就又提到了那个亘古不变的话题:“这么大姑娘了,有婆家了么?” 第36章 李家小姐 “这么大姑娘了,有婆家了么?” 相信这句话,是很多人的噩梦,曾经有许多人围在墨小卷的身边问过这一句,而今这句话又重新被李三婶提出来的时候,墨小卷便觉得她重生以来的这些日子,都长着翅膀呼啦啦地飞走了,她一下子又回到了当年,二十四岁还没嫁出去,每年回家过年身旁围着一大群三姑六婆的时候了。 只是即便是现在,墨小卷仍旧十分不待见这句话,她头皮一麻,身子都跟着抖了一下,讪笑道:“呵呵……呵呵……没有……” 李三婶脸上的表情顿时便生动起来,喜道:“那该找一个了!” 她脸上的表情墨小卷十分熟悉,通常这样的表情背后,跟着的都是无穷无尽的长篇大论,只是墨小卷实在是没想到,她当年二十四岁的时候被人念叨也就罢了,换了个地方,才十三岁就要开始被人念叨了。 这实在是一件太过惨绝人寰的事情了,墨小卷顿时觉得有些不能直视。 于是赶紧打断李三婶长篇大论的开端:“不婶婶,我母亲去年刚刚过世……我还不想谈这些。” 虽然这个朝代的女孩子十四岁却是是应该定亲的年纪了,但是对于墨小卷来说,她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母亲去世,她要守孝。 守孝三年,不办红事,这是铁打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拦着一个孝子为他的父母尽孝。 听到这么有力的回击,李三婶的脸色顿时蔫了下来,不情不愿道:“哦……” 尾音拖得很长,十分扫兴的样子。 墨小卷不知道为什么结过婚的女人都喜欢给那些没结婚的拉媒说亲,仿佛说成了自己好像能得了什么好处一样。 她来李三婶家的本意是想拉拢一下此人,墨小卷觉得李三婶虽然话唠又贪图小便宜,但是恰恰这样的人是在人群中混的最好的,她自己并不是这个村子土生土长的,原本就有些被排斥。 如果身边有这样一个混得开的人帮着自己,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更何况她还要在荆竹村做生意。 如今示好拉拢的目的已经达到,被惊吓到了的墨小卷摸着自己的胸口,匆匆跟李三婶告了别。 此人似乎还没有从墨小卷要给她母亲守孝这件事的打击力恢复过来,整个人都蔫蔫的,听到墨小卷要走,也没再勉强,心不在焉地起身,将墨小卷送出门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三婶似是想起了什么:“哎……你要为你娘守孝……那可真是便宜李家那丫头了。” “恩?”墨小卷正在奇怪呢,为什么李三婶会提起这么个话题,如今听来,倒像是有什么原有。 只听到李三婶又道:“哎,李家那丫头要回来了,你不知道?” 李家丫头?墨小卷有些莫名。不过看看李三婶脸上的表情,确实有些恍然了。 提起这李家丫头的时候,她眉头皱的很紧,似乎对此人十分不喜,与她有过节的……那不就是范氏么? 这荆竹村与隔壁的李家庄相邻,两个村子通婚的现象很普遍,李氏是地的大姓。 所以荆竹村中有许多姓李的人,墨小卷只记得李三婶跟范氏有怨,却忘了范氏是李庆的妻子,她的女儿应当是姓李的。 那所谓的李家丫头,说的就是范氏的女儿。 范氏的女儿,墨小卷也是听说过的,据说是在千河镇的一家大户人家里做陪读丫鬟,跟她们这些乡野长大的娃娃不一样,人家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架子。 平日里并不回李家,怎么这个档口回来了? “她不是在千河镇的嘛?怎么回来了?”墨小卷有些不解,听说这姑娘去年过年都没回家呢! “呵。”李三婶冷冷一笑,道:“人家云家小姐要嫁人了,她当然要回来了,难不成还赶着给人家做陪嫁丫头。” 这个时候的陪嫁丫头无非就是日后的妾侍,就算是再得主子宠爱,也不过是一届奴仆,李庆家的大女儿李雯当年是顶着云家小姐远亲的名头,被招去伴读的,怎么也算是半个主子的人物了,要是真的做了陪嫁丫头,那才叫下贱了呢。 李三婶这么说,无疑是在耻笑那李雯,好好的家里不待,却要去给人家做伴读丫头。 不过墨小卷却是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听到了另外一个信息。 原来千河镇那家富贵人家,也行云。 她可没忘记,她那早去的娘亲,也是姓云呢。 这十里八乡的,除了自家娘亲,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什么云姓了,而且李庆与那云氏贵族还是远亲关系,那说不准,墨小卷跟那家人家,也有什么亲戚关系呢。 只是目前,墨小卷却是搞不清楚这些的,她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努力做出好的年糕,然后卖出好的价钱,这样来年春种的时候,才能有实力从范氏手里抢回她家的那三亩地。 所以即便是李三婶这么说,墨小卷却没再问下去,而是道别之后,挎着篮子匆匆离开了。 只是墨小卷回家之后,却是又打听了一下关于这位李雯小姐的事情,她好像回家有段日子了,所有见过她的人无不摇头叹气,表情是一律的有口难言。 仿佛这位李小姐,是什么比范氏更青出于蓝的人物。 不过没过几天,墨小卷就没工夫去打理这些闲事了。 第37章 横生意外 李三婶的性子墨小卷虽然知道,她去她家示好,也不过是希望她收了自己的好处,能够在跟周围邻里闲聊之余,顺便提一提自家的年糕,让周围有需要的人都过来买。 只是墨小卷却没想到,这李三婶跟范氏闹翻之后,抓准了墨小卷跟范氏的关系也不好,十分坚定地要跟墨小卷结盟…… 虽然墨小卷也不知道这所谓的结盟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好处还是很明显的。 开始蒸年糕的第二天早上,还没等墨小卷将年糕装筐拉去集市上,就陆陆续续有几个人找到墨小卷的家里来,问她家有没有年糕卖。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李三婶介绍过来的。 这些人往年都是去范氏家买糕的,今年范氏的糕坊起火,再兼之李三婶跟范氏闹翻不肯卖给她黍米,都在忧虑,今年范氏的年糕如果不卖了,那他们要去哪里买年糕。 要自己做,又觉得太麻烦实在不想动手。 然而没等他们烦恼几天,李三婶就十分殷勤的告诉他们,范氏的侄女家有年糕卖。 墨小卷虽然同范氏闹翻,但是这些人却不知道,听到范氏侄女这个词,就觉得跟原来李家的糕坊有一点的联系,再加上李三婶将今年墨小卷做的年糕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许多人也就将信将疑地找了过来。 反正都是一个村子的,隔得并不远。 听清原委后,墨小卷很大方的表示,这些经由李三婶介绍的人,都可以给他们更加优惠的价格。 四斤一个的糕坨,却给他们算了三斤半的价格,所有来的人都十分高兴,他们将信将疑而来,却是高兴而去。 再加上墨小卷的年糕确实好吃一些,所以还有许多来买过一次,还来买第二次的。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还没等到墨小卷带着年糕去赶集,居然就有不少人找上门来了。 墨小卷没有专业一点的设备,再加上她就只有一个人,所做的年糕终究有限。 因为已经有许多人找到家里来买年糕,于是也便不再出去赶集,而是在家中支起摊子做起了生意。 只是这样的情况却只维持了三四天,年二十八的时候,居然等了一个上午都没有人来她家买年糕了。 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这之间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墨小卷觉得有些疑惑。 原本她也没打算真的做到年三十,这些年糕卖得很快,她自己磨得黍面都已经快用完了,她还想留着一些,日后做糕点用呢! 这些日子赚的也不少,墨小卷已经脱离当初那种极度缺钱的窘况,所以倒也不是很介意年糕卖不出这回事。 下午的时候她便将家里做年糕的家伙事儿收拾了起来,拉着墨佑安坐在院子里唠嗑,楚予自个儿泡了一杯茶,闲闲地坐在一旁出神,并不插话。 这别人家过年,她家自然也要过年,她以前从来没有主持过过年的这些事儿,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姐弟二人说的正欢,却没想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居然推开了她家的院门。 来着正是李三婶。 这李三婶也不见外,没打招呼不说,还如同进了自己的家门一般,走起路来大步流星的。 墨小卷停了跟墨佑安的谈话,有些不悦地皱眉看了过去,她一向领域感最强,最反感不喜欢的人跑到自己的地盘来。 “哎呀,小卷啊,你怎么还坐得住!”那李三婶走到墨小卷面前,二话不说就要来拉墨小卷的衣袖。 却被墨小卷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三婶,怎么了?”墨小卷有些不高兴,声音便显得有些冷淡,那李三婶却是没听出来,嚷嚷道: “你竟然还做得住!你不知道那范氏家的糕坊又开起来了么?” 范氏原本就是卖糕的,蒸糕又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工艺,一口大锅足以,就算是糕坊少了不能大量制作,这么多天过去能够重新开始卖糕,有什么稀奇的?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墨小卷靠卖糕赚钱不假,总不能只准她做不准别人做吧? 所以墨小卷微微笑了笑,却没回答李三婶的话,而是转身吩咐墨佑安:“去给婶婶泡茶。” 墨佑安很不喜欢对付这些家长里短的烂事,听到墨小卷吩咐,一溜烟地跑到屋子里去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去泡茶了,还是直接躲起来了。 李三婶却是没在意墨佑安端没端茶出来,而是急匆匆道:“你这些天年糕卖得咋样了?” 墨小卷如实回答:“从昨天开始就不大好……怎么了?” 年糕卖不好是她的事,她都不急,这李三婶着什么急啊。 “你家的年糕卖不出去是因为李家的糕坊开起来了!”李三婶道:“他们家的价钱可比你家的底了一倍呢!大家都去他们家买糕了,还有人来埋怨我之前忽悠他们,早早的买了你家的年糕,竟然还有更便宜的!” “恩?”墨小卷微微挑了挑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范氏家中开始卖糕,李三婶会如此气急败坏了。 原来时有人去找她了。 只是墨小卷却有些不懂了:“怎么可能呢,我家年糕的价格,都是按照黍米的价格一斤一斤算出来的……那范氏就算是赚的利润再少,成本再低,也不可能比我家的便宜一倍啊。” 怎么的,范氏见到她赚到了钱不爽,决定来个鱼死网破?拼了自己赔钱,也要让墨小卷赚不到钱? 李三婶听到墨小卷的问话,气哼哼道:“我怎么知道!” 听上去确实挺蹊跷的,墨小卷一拍大腿,道:“要不咱去看看?” “哼!”李三婶扭头道:“怎么的,终于信我了?” 她这一扭头,墨小卷霎时便笑了,没想到这市侩的李三婶,竟然还有点傲娇的萌属性。 便笑着哄道:“三婶,我这不是不知道吗?走吧,咱们去看看吧。” 听了墨小卷的话,李三婶终于顺了气,跟着站起来,道:“他们在村口摆了摊子,我带你去。” 墨小卷点头,却道,“等一下……能让我表哥一起去吗?” 李三婶同墨小卷多番打交道,也知道楚予存在,更知道他目盲看不清楚东西,从他们俩家相处以来,事事都是墨小卷自己出头,这丫头年纪虽小,却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所以如今的楚予在李三婶眼里,不过是个看不到东西,又不通人情世故的公子哥——俗称钱多人傻。 所以对于墨小卷要带上楚予这一举动,李三婶是很不屑的,她也很明白的表达出来了:“带上他作甚么?” 楚予微微一笑,站到墨小卷身边,也不生气,也不说话。 自从上次他胖了这一事故发生之后,这人更加三缄其口莫测高深了。 墨小卷道:“咱们得去买点她家的糕看看,到底有什么玄机……舅母都认识你我,咱们去买难免要闹起来……她却不熟我表哥,带着表哥一起去吧。” 墨小卷说的也在理,李三婶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三人便启程,一起往村口而去。 第38章 低价年糕 到了村口,墨小卷才发现李三婶所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村口有条干枯多年的河,河上的石桥是出村唯一的通路,而那桥边,是一棵一人粗的大柳树,而那柳树下,便是范氏的小摊子。 摊子里时不时地响起范氏粗犷的吆喝声:“慢点!不要挤!” 摊子的外围围了一群人,颇有里三圈外三圈的架势。 墨小卷个子矮,站在巷子口踮着脚看了半天,似乎看到里面还有个姑娘,穿着一身杏黄的花衣裳,好看极了。 只是人太多,她看的也不太真切。 本来是打算让楚予去买糕的……不过看看眼下这人挤人的情景,墨小卷还是放弃了。 她家楚予已经为身材走样一时烦恼许久了,她可不想再让他因为要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而毁了发型。 恩,美人的美丽,是要大家共同维护的。 不舍得楚予去跟别人挤,墨小卷便只得另想办法。 村口那条干枯的河道向来是孩子们的天堂,每天都有许多小孩儿在里面玩耍,墨小卷绕到河道边看了半天,突然冲着其中一个身影喊道:“新知!” 底下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跪在地上不知道扒什么呢,墨小卷这一嗓子,将他吓了个哆嗦:“啊?” 一抬头,却见到是墨小卷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齐新知舒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我娘来了呢!” 说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浑身上下蹭的都是灰,这幅样子,难怪会怕他娘出现。 墨小卷对着齐新知招了招手,道:“上来……” 憨小子三步并两步从河沟里爬上来,嘿嘿地笑着走到墨小卷面前,乖乖地喊人:“姐姐好,楚大哥好。” 楚予点点头,算是应过。 墨小卷笑眯眯看着齐新知,道:“帮姐姐做个事行么?” 这孩子也知道是面前这两人治好了他母亲的病,所以对这两人十分亲近,听到墨小卷需要他帮忙,也不问是什么,便答应了:“好啊!” 墨小卷将手伸进衣袖,掏了几个铜板出来,对齐新知道:“伸出手来。” 齐新知乖乖将手伸出来,手心向上。 墨小卷依次将铜板在他手心里排开,每放一个,齐新知的眼睛就大一圈。 一个小孩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顿时便有些结巴了:“姐姐……你……你这是干啥啊?” “帮忙啊。”墨小卷将十个铜板都放进齐新知的手心,直起身来指了指村口的年糕摊子,笑道:“去那儿帮姐姐买九个铜板的年糕,最后一个铜板就送你了。” 不是说比她家的年糕便宜两倍么,那九个铜板也能买来两斤了,足够他们研究是怎么回事了。 这忙帮的实在简单,而且还有报酬,齐新知也不问为什么了,拿着钱兴冲冲地就走了。 没多一会,就捧着一个纸袋回来了。 到底是个孩子,个子小又不知疲惫,比那些大人能挤多了,这么快就完成了任务。 墨小卷笑眯眯接过年糕,随口道:“剩下的钱拿去买糖吧。” 她原本是开玩笑,这个时代的孩子也没什么零食,做多不过是买块糖吃吧,而这糖也不是什么常有的。 却没想到,齐新知却是憨憨笑了笑挠着后脑勺道:“才不,俺要拿回家给俺娘。” 墨小卷愣了愣,却没想到这孩子不大,孝心却不小呢。 一旁李三婶点点头,“恩,是个好孩子。” 齐新知得了钱也不再继续在河沟里玩耍了,拿着钱就跑回家去了。 而墨小卷三人则是拎着年糕回了家。 小院的石桌上,墨小卷将纸包打开,只见热气腾腾的冒了出来。 “这年糕竟然是新做的?”墨小卷有些惊讶,从屋里拿了筷子盘子出来,将纸袋里的年糕分割开来。 天启王朝没有什么能够暂时盛放物品的东西,买卖点心年糕的时候,一般都是用纸包,这种纸是用特殊的工艺做成,又用油浸过,防水防油,还不沾粘食物。 但是即便是纸包工艺特殊,这年糕也未免也太不粘了……分完了竟然一点儿都没有留在纸上。 将切割好的年糕递到各自面前,墨小卷道:“尝尝吧……” 说着,自己先用筷子挑起一点,咬了一下。 “甜度还好……就是有些粗……恩,不粘。”放下筷子,墨小卷下了结论:“甘薯放多了。” 虽然年糕里放一点甘薯能够加强甜度,但是放多了之后,就失去黍面特殊的粘度了。 不过做年糕的时候,甘薯与黍面的比例失调之后,做出来的年糕色泽会十分沉暗,范氏家的年糕光是从卖相上却看不出什么。 楚予却没吃,而是端起来闻了闻:“恩……有点奇怪。” “奇怪?”墨小卷学着他的样子低头嗅了嗅,却没闻出什么端倪。 楚予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轻声道:“不要吃……” “恩?”刚刚拿起筷子的墨佑安抬头,瞬间就将手里的筷子又放下了。 “怎么了?买来了就吃掉嘛。”李三婶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趁热……反正是花了钱的。” 楚予摇摇头,却也不管她,而是将面前的盘子推到桌子中间,问墨小卷:“怎么样?除了番薯,可还有什么异样?” “颜色。”墨小卷如实回答:“有些不对劲。” 楚予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这幅样子,分明是知道了什么,却又不打算说。 墨小卷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吃年糕的李三婶,瞬间明白了楚予的意思。 “三婶。”墨小卷笑道:“谢谢你来通知我们这件事情,要不你,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李三婶抬头,眉开眼笑十分受用道:“顺路而已,谢什么。” “恩。”墨小卷又道:“只是眼下情况有些棘手,我想跟表哥出去一趟……” “你们要走?”李三婶很上道地站了起来:“那我也不打扰了,这就回了。” 说着,顺走了桌上没有切完的年糕。 墨小卷也由着她占了这点小便宜,将人送出门去,然后仔细地将篱笆院门管好,回到院中。 “好啦,现在人走了,你可以说说这年糕哪里古怪了么?” 第39章 食用色素 楚予笑:“聪明……” 墨小卷却是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想让李三婶知道么,这么明显的意图,谁都能看出来好么! 走到石桌旁边,顺手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起来,道:“隔墙有耳,我们去屋里说吧。” 楚予跟墨佑安起身,跟着墨小卷进了屋。 因为楚予说不要吃,所以墨小卷毫不可惜的将盘子里已经切好的年糕给倒掉,然后将盘子拿去洗了。 墨佑安跟在她身后,一边将洗好的盘子拿去放起来,一边道:“姐姐,你可尝出什么来了?” “就是味道差了些,也没什么嘛。”墨小卷不以为然,拉了张凳子在楚予身边坐下,又对墨佑安道:“来坐……” “他还加了别的东西。”楚予道:“你不是说他们的年糕番薯味道很重,但是颜色却十分新鲜么?” “颜色?别的东西?”墨小卷刚想问是什么,眼睛转了一圈,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名词。 食用色素! 食用色素分为天然跟人工合成两种,天启王朝不可能有人工合成的色素,但不代表范氏找不到自然生长的特殊植物来代替。 楚予叫他们不要吃那年糕,想必范氏所用的色素,对人体不会有好处就是了。 只是……楚予是如何知道,并且如此肯定的呢? “我闻见了落日红的味道。”楚予解释道:“落日红是一种生长大南方深林里的植物,叶片呈现红色,可以用于染色……大部分红色布料都是用它来染色的。” “竟然落日红来做年糕!”墨佑安的神情有些惊讶,孩子的年纪还不能理解,一个人能为金钱做出什么利欲熏心的事情来。 墨小卷却是了然。 难怪范氏的年糕在黍面中添加了那么多甘薯,还能呈现出那种只属于年糕的颜色,原来是加了落日红。 “那……”墨小卷问道:“这落日红吃了对人身体有什么危害么?” 楚予虽然拦住了墨小卷不让她碰年糕,但是却没阻止李三婶吃年糕的行为呢。 楚予摇了摇头,道:“具体的危害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有一部分体质特殊的人,吃了落日红会过敏……身上起一些红疹……不过却不痛不痒,几天也就下去了。” 原来如此,虽然有些人吃了落日红会过敏,却对身体没什么大的危害,难怪范氏敢这么大胆的用了。 只是这样,又跟造假有什么区别。 难怪她的价格会便宜那么多。 墨小卷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那范氏居然还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竟然为了夺回生意不顾一切了。” 楚予却道:“不像是她的风格。” “恩?”不是范氏的风格?摇了摇头,墨小卷从桌子旁站了起来,却是不想再继续关注这件事情了。 她一向见好就收,今年的年糕卖得不错,钱也挣了许多,已经足够他们度过这个冬天了,至于人家怎么赚钱,那都是人家的事了。 从柜子里翻出年历,摊在桌上,墨小卷说以另外一件更让她感兴趣的事情:“明天二十九了,咱们去千河镇看看吧,置办点年货。” “啊?”楚予显然没有适应墨小卷的节奏,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无奈的笑了:“你舅母那边的事不管了?” 墨小卷一掀眼皮:“人家怎么赚钱是人家的自由,她不怕砸了自家的招牌……随她便是了。” 听了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楚予莞尔,随即也不再提什么范氏的年糕,而是同墨小卷专心研究起过年该如何置办年货来。 “对了佑安……”提起要再去一次千河镇,墨小卷显得十分高兴:“你也跟着一起去吧,明日正是千河镇最后一次大集……上次说好了要给你买宣纸的。” “真的?”墨佑安显得十分兴奋,孩子的年纪,因为墨小卷这些日子总是要出门卖点心,所以一直一个人呆在家里,可是憋坏了。 说着,墨小卷又转头对着楚予,表情颇有几分得意洋洋:“你看,我说我下次就能买得起宣纸了吧?!” 话里带着些许炫耀的成分,楚予不由失笑,顺着墨小卷的意思点头:“是是是,你说的总没错。” 墨小卷更加高兴,伸手拍了拍楚予的肩膀,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赚足够的钱,帮你治好眼睛,再把你的簪子赎回来了!” 她到底还是记得那根被她当掉的玉簪,总也忘不掉那是楚予带在身边的唯一物品,或许是他找回过去记忆的唯一途径。 只是楚予却是愣了,他虽然跟墨小卷说过要治眼睛,但是却没想到眼前这女孩竟一直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眼睛看不到,他却从来没有着急过,虽然没有记忆,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经历过许多比这个更加漫长的等待,有些等待有了结果,有些等待没有结果,黑暗中,他如一只潜伏的狼,屏住呼吸,静默地看着人流从自己面前经过,等待着某一个瞬间,猛然的爆发—— 然而如今却有人将他的等待认真地放在心上,这份珍重,软软的、软软的扫过他的心坎……他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沉默了半晌,才硬邦邦地吐出来一句:“好……” 第40章 年集美食 第二天一大早,墨小卷连饭也没做,就将墨佑安从床上拖了起来。 半醒半睡状态的墨佑安向来是最萌的,眯着眼睛任由墨小卷折腾。 墨小卷先是从柜子里找衫子来给墨佑安套上,然后将他推到楚予的房门前,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去,把你楚大哥叫起来。” 墨佑安略微有些起床气,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哼哼着:“呜……” 声音软软的,像某种刚出生还没睁眼的小动物。 墨小卷被逗得直笑,却是毫不怜惜地将他推了进去。 只是进了楚予房间的墨佑安犹如石头掉进了海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墨小卷无奈,看来没睡醒的墨佑安是没得指望了,便只能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本以为还要等一会儿,却没想到,刚刚敲了两下,房门就被打开了。 墨小卷敲门的动作有些收不住,房门打开,那一只小手直直的冲着楚予的胸膛就去了…… 却被在半路被拦了下来,楚予笑道:“一大清早的,这是要做什么?” 墨小卷有些慌乱地将手收回来,眼睛瞅着窗户,道:“大集呀,你们都忘了么?” 楚予看不见墨小卷故意偏过去的脸,也不知道面前这丫头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笑了笑,将身子侧开,“这么早……你做饭了么?” 墨小卷起床的动静他早就听到了,正奇怪这丫头怎么不去生火做饭,结果墨佑安就来敲他的门了。 见到楚予侧身让开,墨小卷便好奇地探着身子往屋子里瞧了瞧。 自从楚予搬进这屋之后,她很少再进这房间了,房间里还是那简单的一床一桌,床铺上面铺着白色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上面坐着个男孩儿,正在靠着墙壁打瞌睡。 “嘿!”墨小卷气极而笑,指着床上的那男孩道:“我让他喊你起床,你起了,他又睡啦?” 床上那孩子,不正是被墨小卷推去喊人的墨佑安么? 楚予笑笑:“太早了……他还是个孩子,就算是赶集也不用这么早啊。” 留在墨小卷家中的这段时光,楚予也跟着去赶了不少集,当然知道平日的时辰。 “今个儿是年二十九了……最后一天,散集很早的……咱们又得赶去千河镇上,自然要早点出发。” 言罢,墨小卷推了楚予一把,道:“去把他叫醒吧,咱们今个儿直接去集上吃早饭。” 年二十九的年集,自然有许多平日没有的新鲜玩意。 将墨佑安叫醒,三人便往千河镇行去,虽然没了齐村长家的顺风车可搭,但因着对年集的期待,倒也没觉得路程远。 到了千河镇之后,墨小卷并没有着急往年集上去,而是带着楚予跟墨佑安东转转西转转,来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巷子不宽,但是两旁却有许多茶摊与小吃摊子,这时候正是吃早饭的时辰,整个巷子都飘散着一股子浓浓的饭菜香味。 楚予跟在墨小卷的身后,颇为感慨道:“哎……你已经将这里的路摸得这么熟了。” 不久之前,两个人一起来千河的时候,墨小卷可是连千河镇的市场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墨小卷的回答却有些浑不在意:“前些日子几乎每个集我都要来赶……自然会熟悉。” 这个专门卖早点的摊位,也是她在赶集的时候,意外发现的。 墨小卷在巷子里寻寻觅觅许久,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墙角处,一个女人支着一个模样古怪的大锅,正在低着头忙碌着。 这女人最多也就三十岁上下年纪,穿了一身极为朴素的褐色布裙,身材瘦小,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面前的大锅是用铁铸成的,表面是平的,中心微凸。 这样的锅完全不能用来炒菜或者是蒸饭,荆竹村中也没有人家有这样的锅,跟在墨小卷身后的墨佑安看得古怪,便歪着头问道:“姐姐,这是个做什么的?” 听到墨佑安的声音,那低着头的女人这才抬起头来,她的面色十分苍白,模样倒还清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看到墨小卷的时候,嘴角才溢出一点点微不可察的笑容。 “来了?”女人的声音也是淡漠的,没有多大的起伏。 墨小卷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墨佑安跟楚予在女人身后帐篷底下坐下。 “这锅叫鏊子,是专门用来烙饼的。”墨小卷匆匆回答了墨佑安一句,便抬头对着那女人道:“媛姐,三份。” 被叫做媛姐的女人表情带了些细微的无奈,转身对这着墨小卷道:“都说了,你该喊我婶的。” 荆竹村那些成了婚的女人多数都是墨小卷的长辈,除了极个别的,多数都得喊婶婶,眼前这烙饼的女人名叫宋媛,虽然看上去已经三十多岁,但是实际上今年才二十九岁。 墨小卷前世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四岁的人了,如今让她喊一个才二十九岁的女子做婶婶,她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的。 这才不论不类的管她叫媛姐。 这宋媛倒也开通,听到墨小卷的对她的称呼,纠正了几次发现没什么效果,也便不再坚持。 偶尔也会无奈地抗议一下,却多半没有什么气势,总是被墨小卷傻笑两声糊弄过去。 宋媛在这小巷中做生意已经两三年了,因为味道好,回头客很多,墨小卷也是其中之一,之前尝过了她做的东西,便一直念念不忘着要带楚予跟墨佑安来这里尝尝,今天特意起这么早,完全可以说是为了宋媛而来的。 “媛姐,不要辣椒……嘿嘿,今个儿我可这带着弟弟一起来的,给我们份大一点啊!”墨小卷嘿嘿一笑,显得十分熟络。 那宋媛听了,脸上挂起微微的笑意,倒是显得没那么冷淡了。 她的手边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个大盆,盆里是满满一盆子白花花的糊状物,而在桌子的另外一侧,则是摆着许多小盘,盘里放着不同种类的菜,都已经被人细心地切成丝状。 墨佑安的目光在那一排盘子上溜了一圈,细细数了一下,发现那小小一张桌子竟然有胡萝卜丝土豆丝白菜丝等等近十几种蔬菜。 从来没有见过这阵仗的墨佑安更加好奇了,拉着墨小卷的衣袖问道:“姐,这到底是什么啊?” 墨小卷将墨佑安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扒拉下来,神秘一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41章 来者不善 只见那宋媛从桌子上拾起一个三角形的小铲子,然后舀了两勺子盆里的糊状物,倒在面前形状古怪的鏊子上。 鏊子是热的,糊糊一倒上去,立刻就泛起了浓浓的雾气。 看着墨佑安好奇到不行的表情,墨小卷终于开口解释道:“这是面糊。” “面糊?”墨佑安瞪眼,正要问是做什么的,却见宋媛用手里的小铲子将那些白色的面糊轻轻抹开,在鏊子上摊出一个不怎么规则的圆形。 宋媛的动作懒洋洋地,似乎有些慢不经心,再加上她冷淡的表情,不由得让人觉得这个女人是难以接近的。 面糊摊得很匀称,但是也很薄,不一会儿功夫,边角便翘了起来,宋媛用铲子围着圆形的边缘转了一圈,那圆形就变成了一张神奇的薄饼。 宋媛将那面糊饼从鏊子上取下来,紧接着又舀了些面糊上去,继续刚才的动作。 不一会儿功夫,六张面糊饼就摊好了。 面糊摊成的饼很脆,也很薄,真的就像一张纸一样。 “这种饼叫煎饼。”墨小卷嘴角弯弯,显得十分高兴:“吃过么?” 墨佑安猛地摇头,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神奇的玩意儿,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地瞧着宋媛的鏊子。 就连楚予也摇了摇头,问道:“你哪儿寻来这稀奇玩意儿?” 墨小卷得意一笑。 前世的时候,是有煎饼这种地方名吃的,但是她重生到天启之后,却并没有听人提起过类似的吃食,所以当她发现宋媛的这个小吃摊子的时候,是格外激动的。 因为很有可能,她见到的,是天启王朝的第一张鏊子锅,眼前这个容貌普通的女人,是天启王朝第一个会做煎饼的人。 热爱美食并且在计划着如果做生意的墨小卷,自然不能放过这天赐的奇遇。 每次到千河镇来赶集,午时休息的时候,墨小卷几乎都会来这里吃饭,次数多了,跟宋媛也便熟悉了起来,这煎饼二字,也是墨小卷送她的。 一连烙了三张薄如宣纸的面糊饼,宋媛便换了把干净勺子,开始在一旁的桌子上挑选各种蔬菜。 每种蔬菜一小勺,都舀在鏊子上,因为鏊子不似其他的锅,它没有下凹的锅体,边缘也没有凸起的锅沿。 所以总免不了有菜落在地上,宋媛也不在意,只是漫不经心地炒着。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她将炒熟的菜盛在在盆里,然后将之前烙好的煎饼重新上锅,然后再将菜倒在煎饼上,将那煎饼又在鏊子上转了一圈,便用铲子扶着,将菜裹住,下了锅。 六张煎饼,轻轻巧巧做了这么六个卷饼,宋媛从桌子下面取出两个盘子,将卷煎饼在盘子里码好,端到墨小卷桌上来。 只见那淡黄色的煎饼里卷着各种不同的菜丝,有绿的有白的有黄的,颜色多彩,看上去十分喜人。 墨佑安最是按耐不住,煎饼刚刚端上来,便伸手拿了一个。 狠狠咬了一口,却是被烫得只吸气。 逗得一旁还没走的宋媛轻笑了一声:“等一会儿,还有汤呢。” 那面糊摊成的煎饼薄脆疏松,轻轻咬一口都会掉一身的饼屑,而饼里卷着的菜热腾腾的。 因为是许多种蔬菜混在一起,所以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只是让人觉得好吃,真好吃。 墨佑安早就饿坏了,咬了一口之后发现十分好吃,便狼吞虎咽起来。 一旁的宋媛又从桌子下面取出来三只白瓷碗,从另一边一个密封的大罐子里舀了一些白色的汤出来,又撒了一些香菜末儿在上面,给墨小卷这边端了过来。 墨佑安吃得狼吞虎咽,但是楚予却没动手,见到他还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墨小卷便将那刚舀来的汤往他面前推了推,然后又从桌上的筷笼里取了一只瓷勺放到他碗里,道:“尝尝吧,味道不差呢。” 楚予似乎有些不适应,听到墨小卷的话之后,也便抬手尝了一口。 不过他却没却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尝过之后,便将勺子放在一边,再也不肯动了。 墨小卷也不勉强,弯着嘴角跟墨佑安一起吃了起来。 这汤是宋媛自个儿熬出来的老汤,配着菜煎饼吃,味道正好。 看到墨小卷姐弟二人吃得高兴,宋媛又端了一盘咸菜丝过来。 因为这时候不是吃饭的饭点,所以也没什么买卖,给墨小卷做好了菜煎饼之后,宋媛就搬了凳子在一旁坐下,看着墨小卷吃饭,嘴角挂着不怎么明显的笑意。 这宋媛也是个怪人,虽然是出门做生意,却总是对人不冷不淡的,有人喜欢她家煎饼的味道就经常来,也有许多人看不惯她冷淡的态度,从来不来这儿吃东西,加加减减算起来,宋媛的生意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 不过她好像并不在意。 不过她好像很喜欢墨小卷,每次来的时候,总是会特别招待一番。 一边吃着煎饼,宋媛一边缓缓地跟墨小卷聊起天来:“这位小公子是?” 小公子指的自然就是墨小卷身旁的楚予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墨小卷听到这话却觉得十分好笑。 小公子这词放在楚予身上,还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墨小卷抿着嘴角,笑道:“这是我表哥呢……媛姐……” 刚要说什么,却被远处一阵喧嚣声给打断。 除了眼睛看不到的楚予,坐在宋媛摊子上的这几个人都同时抬头,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只见那小巷转角处,熙熙攘攘地涌出来一群人,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中间群星拱月般围着一个穿着姓黄衣衫的女子。 那女子年纪也不大,一身杏黄衣衫十分眼熟,她转过街角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墙边地摊上喝汤的墨小卷,脸上顿时显出如花笑靥来,直直地冲着墨小卷的方向走了过来。 原本只隐约的猜测,当看到这女子冲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墨小卷这才肯定了,这人便是之前在村口见到的,范氏的女儿,李雯。 这李雯从名义上论起来也算是墨小卷的表姐,可是与她并不熟,会到荆竹村的三年里,李雯都是在千河镇的云家亲戚家做伴读,两人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墨小卷正奇怪呢,但是看着李雯越走越近,也露出一个笑容来。 甭管她是来做什么的,先对付过去再说。 第42章 姐姐妹妹 “呀,这不是小卷妹妹吗?” 李雯的声音柔和甜腻,带着一股子让人身子都哆嗦的颤音,墨小卷一听这声音,整个人都不好了。 “呵呵……”干笑了两声,墨小卷对着李雯道:“表姐……” 只见那李雯身姿摇曳,拽着那件绣着迎春花的杏花衣衫一晃一晃地晃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伸出染着大红丹蔻的手,轻轻搭到了墨小卷的肩膀上。 墨小卷一个哆嗦,干笑道:“表姐怎么到这儿来了?” “今儿不是年集么?”李雯笑笑,语气动作里都带着一股子跟乡野民妇截然相反的精巧劲儿,“我想着出门开看看来的,谁想竟然遇见这几位公子。” 说完转身看着身后跟着她一起来的那群少年,想必这些就是她所说的公子们了。 那些少年看上去跟李雯也差不多大,穿着打扮都显得十分富贵,看着李雯的时候,眉宇之间都带着奉承。 看来这李雯在千河镇的贵族圈里混得还不错。 “前几日回家,听说了妹妹的事情,觉得十分痛心。”李雯道:“妹妹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出来生活,想必十分辛苦吧?怎么不留在我家呢?我们姐妹也好相互照顾一下。” 李雯话说得极为好听,却是句句都让墨小卷不寒而栗。 这丫的也太装了,什么姐姐妹妹的,还互相照顾一下!她在他们家的那些日子,范氏每天都是拿柳条儿照顾她的好么?! 抖了抖手臂上冒出来鸡皮疙瘩,墨小卷状似不经的将李雯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拂了下来,笑道:“姐姐好意,小卷心领了。” 说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李雯。 这李雯在千河镇的那一圈子自诩贵族的人中间呆惯了,这云氏在千河镇也是有名望的。 她虽然是云家小姐的伴读,但是却也是其他氏族公子小姐巴结的对象,平日里说话文嗖嗖来文嗖嗖去的,半天都找不到一句重点。 原本想要跟墨小卷寒暄几句,却没想到面前这丫头说了一句姐姐好意,竟然就再不开口了,李雯被噎到,顿时觉得有些颜面扫地。 呵呵笑了两声,李雯意图和缓一下气氛,谁想墨小卷丝毫不领情,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她,满脸都是我跟你不熟你干嘛跟我说话的表情。 正巧此时,身后有个少年问道:“李小姐,这位是?” 李雯赶紧回头道:“这是我表妹,姓墨名小卷!” 李雯平日也是个装高冷的,这些人围在她身边的时候,很少见她这么热情过。 当即,那问话的少年便有些受宠若惊,连带着对墨小卷的态度也十分谦和起来:“原来是墨小姐,小生高谦和,这厢有礼了!” 一句话,带出无数酸儒味来。 墨小卷当即无语,点头应道:“高公子有礼。” 那高谦和腼腆笑道:“额……不用不用!” 说着,便又要还礼给墨小卷。 本以为只是李雯身边一个不起眼的随从,却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古板的呆书生,看着他就要这么无休止的继续还礼下去,墨小卷顿时头大无比。 李雯大概也是知道这人的秉性的,急忙打断道:“对了,妹妹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我。”一旁一直没出生的墨佑安冷然出声,起身站在了墨小卷身旁,拉着她的小指,道:“姐姐,我们走吧。” 这么大一个人,也就李雯还没看到了。 “额……原来表弟也在啊……”李雯笑得有些尴尬,刚要说什么,眼神却是突然一亮,直直的看向墨小卷的身后:“这位……这位该不会也是跟你一起的吧小卷?” 墨小卷看着李雯眼底异样的光芒,当即就觉得不好,回头看去,只见楚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身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是我表哥……姓楚。”墨小卷说完,却不愿意再继续介绍下去了。 “表哥?你哪里来的表哥?”李雯一愣,一句话冲口而出,说完这才意识不妥。 墨小卷家有没有表哥,跟她有什么关系?!原本就不愿意跟李庆家的人再打交道,又见到李雯异样那样的目光看着楚予,不知为何,心里顿时升腾起一种烦躁的感觉,脚底下不安分的踩了两下,道:“表姐还有事吗?没事我要走了。” 说着,便拉着墨佑安的手准备离开。 “哎……”李雯拦之不及安,便眼睁睁看着那清俊的少年,一言不发的跟在墨小卷身后,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墨小卷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李雯的神色猛然一变,眼神阴郁地盯着墨小卷离开的方向,狠狠咬了一下下唇。 只是已经离开的墨小卷却不知道这一切,她正脸色阴沉地走在千河镇的大街上,脚步快的让墨佑安几乎都跟不上了。 最后,还是楚予的一句话,阻止了她略微有些失控的举动:“怎么,生气了?” 墨小卷回头瞪了他一眼,发着及时自己走得这么快,这货跟在身后的时候,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只是累得自家弟弟气喘吁吁。 她轻哼一声,便将脚步放慢,拉着墨佑安的手过来,牵着走。 “看到了不顺眼的东西,自然会不高兴。”墨小卷转过头来,看也不看楚予道。 却听到身后他的轻笑声:“我倒是忘了,我是看不到的……恩,刚才那人是谁?” 不知为何,听到这么一句话,墨小卷那累积了满腔的烦躁顿时就泄了个干净,想到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行为,忍不住笑了出声,道:“李雯啊,你没听到她一口一个妹妹的喊着么?” 楚予在后头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接话。 第43章 琳琅书巷 绕过繁复狭隘的小巷,走到河边的时候,楚予突然道:“你跟范氏争抢生意,李雯定然怀恨在心,我看她不是什么心思通达之人,你今天这样一幅态度,日后定然会出事的。” “哦?”这是在说她今天得罪了李雯,日后会遭报复? 墨小卷轻轻扯了扯嘴角,不经意道:“便是忍气吞声,可能善终?” 她原本疏懒的性子,不喜与人争执,当初因为佑安的病情,委曲求全住在范氏家中的时候,范氏多番责骂她都未曾在意,而今遇见这李雯,也是不愿深究。 只不过她到底是多活了一世,遇见这样的事情,既没有怕的想法,也没有躲的心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像李雯那种形容姿态多半都是装出来的角色,她还不放在眼里。 楚予的话题不愿再提,墨小卷拉着墨佑安的手,慢慢地在人群中行走。 “佑安,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辛苦了一个冬天,少不了弟弟懂事帮忙,要过年了,墨小卷便想着给他买点喜欢的东西。 墨佑安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些许高兴的神情:“我想要那本《奇物山河》!” “奇物山河?”墨小卷确实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于是转头去看楚予。 楚予解释道:“一本古籍奇书,多是民间传说的地理奇物,奇闻异事……你喜欢那个?” 墨佑安点头,道:“我上次在新知家看了一半……可惜剩下的一半被烧毁了。” 言语之间,颇为可惜。 听楚予的意思,这本奇物山河应当是类似于山海经之类的书籍,放在读书人喜欢的各种圣贤书之间,确实是有点不务正业。 不过,墨小卷却没想让墨佑安读出什么成绩来,既然喜欢,那就一个字——买! 于是几人便转悠着,往千河镇书市而去。 天启王朝最不缺的便是读书人,几乎每个城镇都会有那么一条街专门贩卖各种字画书籍,千河镇也有这么一个地方,叫做琳琅巷。 穿过一条狭隘的弄堂小巷,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街便呈现在几人面前。 琳琅巷并不算宽,路两旁多是店铺,偶尔有一两家门口栽种着些许青竹,街上的人不少,多数都是年轻的男子,身穿学士服的占了大多数。 不过大家都很安静,说话的声音不大,刚一进这巷子,一股浓浓的书香味就透了出来。 墨小卷道是很惊讶,没想到在千河镇这样一个不大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风雅的所在。 “倒是还要谢谢刚才给我们指路那人了。”墨小卷笑道。 原本他们是在千河镇的大路上的,结果接连进了几家书店,都不曾问道有墨佑安想要的那本奇物山河,还以为买不到了,一家书店老板却告诉他们,千河镇有一个专门给文人才子准备的书市。 走了一会,墨小卷指着其中一家不大的店面,道:“进去看看?” 墨佑安看了看墨小卷所指的那家店铺不起眼的门面,又看了看旁边一家明显规模很大的店铺,眼神里有些疑惑,却没有说什么,安静的点了点头。 而楚予就更没有什么意见了,他看不到,压根就不知道墨小卷指了什么地方。 这家不大的店铺门匾上用俊逸的大字写着「琳琅斋」三个大字。 转了那么久,却没有一家店铺敢用这街道的名字给自家店面命名,墨小卷就是相中了这家的名字,才说要进去的。 “琢琱狎猎,金银琳琅。”她一面跨进店铺,一面道:“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资本号称琳琅二字。” 一进屋,光线蓦然就暗了下来,墨小卷眨了眨眼睛,脸上泛起些许惊讶的神情来。 没想到这店铺不大,东西却不少,巴掌大小的地方,拍了三四排书架,书架从上到下排的满满的都是书。 见此情形,墨佑安也顾不得去找他想要的书了,撒开墨小卷牵着他的手,一头就扎进了这一排排的书架中。 墨小卷站在门口没有动,却是笑道:“看来,佑安是真的喜欢这些。” “男儿好读书是好事,这么大孩子多半玩心未收,很少见能够这样乐于读书的。”楚予笑道,口气里带着淡淡的赞扬。 墨小卷一笑,眉宇之间带着些许骄傲。 她的弟弟,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奇怪的是,他们几个人来这里这么久了,却没见到这店铺的老板出现,墨小卷在书架间逛了逛,却没找到算账的柜台。 这个是个奇怪的地方,开门做生意居然没有人接待客人,连柜台都没有。 循着墙角的书架走了几圈,墨小卷发现这地方的书都被人细心的分类好了,她所站的这个地方,就是奇术轶事之类的书籍。 沿着书架走了两步,便在书架的最高一层上看到了墨佑安想要的那本奇物山河。 墨小卷上前一步,准备把这书给拿下来,却发现以她自己现在可怜的身高,根本就碰不着这本书。 踮了两下脚,却连书的扉页都没碰到,墨小卷撇了撇嘴,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楚予,道:“来帮我……” “怎么?”楚予说着,便走了过来。 “那本……我够不着。”忽略楚予疑似弯起的嘴角,墨小卷不满道:“没事放这么高干嘛!” 话音刚落,却听到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声回答道:“小姑娘,别人家的书放在哪里,还要你来管么?” 这语气听上去不怎么客气,墨小卷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原本也就是抱怨一下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竟然被人这么毫不客气的给说了…… 转头,就见一个穿着青色儒杉的男子从书架后面绕了过来。 第44章 西行游记 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什么老学究,但是仔细看看,却发现这人年纪并不如墨小卷想象中那么大。 最多也就三十岁而已。 墨小卷红着脸站在书架下面,看着那男子走到她面前,轻轻一伸手,就将那本墨小卷怎么伸手都够不着的书给拿了下来。 青衣男子将书在指尖转了一圈,瞥了墨小卷一眼,道:“小小年纪,居然喜欢这种奇门歪道。” 墨小卷一瞪眼,几乎是瞬间就反驳了回去:“就算是小姑娘,别人喜欢什么,还要你来管么?” “呦呵。”那男子一瞪眼,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嘴巴还挺利落。” 那就人就站在墨小卷的身前,比墨小卷高出许多,他看墨小卷的时候,竟然也不低头,就那么斜着眼睛看着,嘴角挂着些许笑意。 墨小卷顿时就觉得自己收到了侮辱。 她猛然低下头,什么也不说,便绕到楚予身后去了。 此时在一旁看书的墨佑安也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只是他却不知道什么情况,出声问道:“姐姐,你找到了?” “恩。”墨小卷低低应了一声,却是依旧没抬头。 那年轻男子看到墨小卷如此模样,也觉得自己这么对这样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有些过了,干笑着摸了摸鼻子,道:“我叫柯文赫,你是来买书的?” 墨小卷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却是楚予道:“是的……我们是来买书的。” 柯文赫抬眼看了楚予一眼,眼底的玩笑之意瞬间便收敛了起来,换了一副正色,道:“恩……找到想要的了么?” 楚予笑了笑,抬了抬下巴,示意柯文赫手里那本,就是他们想要的。 墨小卷在楚予伸手不满地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襟,楚予愣了愣,嘴角泛起些许无奈的笑意。 这丫头是刚才被人逗了,闹脾气呢。 “柯掌柜手里那本奇物山河正是我们要买的。”楚予却是没有理会墨小卷的小脾气,而是解释道:“家底年幼,对这些奇闻趣事十分好奇,今日特意带他出来买的。” 一句话,解释了这书并非是墨小卷所求。 柯文赫此时也已是自己刚才的行为略微有些不妥,眼神落到楚予身后的墨小卷身上,发现那身形瘦小的小姑娘还躲在这少年人的背后,满脸的不高兴,他也有些无奈:“好了……算我刚才不对,给这位小小姐道歉了!” 墨小卷轻哼了一声,却是没接话。 柯文赫大概也没想到,这姑娘还挺计较,他又不好放下面子继续道歉,眼睛一转,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个不错的主意。 当即转身,匆匆冲着另外一拍书架走过去。 见到他的动作,墨小卷有些好奇的从楚予伸手探出头来,眼睛眨了眨。 楚予有些无奈,低声道:“不要胡闹。” 那口气,像是在说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墨小卷当然不是孩子,她只是见到那人逗自己的态度有些气恼罢了,说到不高兴,却是没有几分。 只是眼下,却有些好奇起这人到底打算要做什么了。 柯文赫在书架间逛了几圈,终于从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抽出来一本泛黄的本子,那本子还挺厚,比他之前拿走的奇物山河还要厚上一倍多。 墨小卷踮着脚尖望了望,没看到那扉页上写了什么题目,却被刚刚转身的柯文赫看了个正着。 对方脸上泛起了然的笑意,墨小卷一噘嘴,又躲到楚予身后去了。 柯文赫走到楚予面前,将手里的书递了过来,那方向却不是给楚予的,而是给墨小卷的。 墨小卷看了一眼,将书接过来。 书很沉,她两只手才抱得过来,已经泛黄的扉页上写着「西游记」三个大字。 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墨小卷差点笑出声来,西游记……这玩意是拿出来搞笑的么? 不过翻开这本书,墨小卷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去。 “二十日从寮中东南小径,一里,出江华大道……”墨小卷神情渐渐凝重,看了半晌,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柯文赫,问道:“这……这上面写的可都是真的?!” 柯文赫嘴角笑意略微得意,似是十分自豪道:“自然!如假包换!” 这厚厚的一本书里,竟然是一本以日记的形式的游记,其中不仅详细记载了途径的地理环境,还仔细描述当地的人文风情,美食作物,甚至连怎么种植都写的清清楚楚。 比起那本描述传说中的事物的奇物山河,这玩意简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嘛! “这是我过去十年游历时所记,一字一句都是真实存在的。” 或许是看得出墨小卷眼里的惊讶,柯文赫脸上的笑意终于带上了些许愉悦,道:“比起你看那些传说轶事来,这些真实存在的事物,不是更有看头吗?” 这玩意可是一本百宝书,对于墨小卷十分珍贵,墨小卷当即便爱不释手。 没想到一次出行,一次小小的拌嘴,居然还能引出这么好的东西! 只不过听到柯文赫这么说,墨小卷有几分犹豫:“很珍贵嘛……” 君子不夺人所爱,如果这本游记真的像是柯文赫所说的这么珍贵,倒是不好就这么收下了…… 想到这里,墨小卷有些不舍地将那书递了出去,道:“既然是柯掌柜所爱,那小女也不好夺人所爱……刚才一事,是小女失礼了,请掌柜见谅。” 她只是生气柯文赫之前逗弄她的态度,如今人家都拿出道歉的诚意来了,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柯文赫听了墨小卷的话之后,眼里却是泛起赞扬的神情来,道:“这是东西都是我自己亲眼看过的,游记对我来说是没有什么用的,如果它能够得到别人的喜爱,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见到墨小卷还在犹豫,便又扑了一句:“放心吧,这只是誊写本,我还有备份的。” “既然这样……那我可就收下了!”墨小卷俏皮一笑,却又想到了什么,嘴角笑意更新:“不过以我看来,这名字还是要换一换。” “恩?”柯文赫倒是没多大反应,道:“我家住在天启最东面的海边,游历时是往西走的,所以便取名西游记……改成什么?” “西行游记!” 看着扉页上那西游记那三个大字,墨小卷笑。她可不想看一次这书,就大笑一次。 第45章 意外走丢 收下柯文赫赠送的西行游记,墨小卷别过琳琅巷,同墨佑安楚予一起,重新回到了千河镇热闹的集市上。 此时已近午时,不少人着急回家过年,已经开始收拾摊子了。 少了那些拥挤的人流,墨小卷的步伐也显得从容了许多。 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看样子心情越发的好了。 得到这本弥足珍贵的西行游记实在是意外之喜,家里的点心生意刚刚处于起步阶段。 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优势,所以墨小卷早就想过了,想依靠自己所知道的美食知识,来制作一些在天启大陆没有的新奇玩意。 先前的薯条薯条,就表明了这种新鲜的小食品还是有很大的潜力的。 能够在这样的时候得到这本记录着各种奇珍异果的存在和种植方法的书籍,实在是有如神助! 抱着那本西行游记,墨小卷显然也没有了什么逛街的心思,一脸傻笑的跟在墨佑安跟楚予伸手,这两人看中什么,她只管掏钱。 掏到最后,楚予都无奈了。 他故意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实在是觉得丢人得很。” 墨小卷歪头去看他,却见他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出门逛街,却是我挑东西你付钱。” 看着楚予脸上明显的幽怨,墨小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好叭,钱带给你,你来付钱我来挑。” 说完,将手里的书跟钱袋一同塞进楚予手里,拉着墨佑安的手,一起去路边挑选过年要用的年货。 在千河镇的集市上走走转转,居然又重新转会当时坑蒙拐骗黍米的那个地方。 看着那块熟悉的牌匾,墨小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哈,你还记得这地方么?” 楚予侧耳仔细听了听,有些不确定道:“粮行?” 他并没有听出这是什么地方,只是他跟墨小卷来千河镇的次数并不算多,所以才能够辨认出来罢了。 跟聪明人说话,总是能省下很多力气,听到楚予猜对,墨小卷弯了弯嘴角,道:“你说,那财迷掌柜,后来怎么了呢?” 当时还骗他会回去买黍面呢!结果等了那么久,都没有回音,想必是气疯了吧。 想到这里,墨小卷嘴角弯弯,更想笑了。 只不过她脸上的笑意却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一眨眼,她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粮行的掌柜! 说来也巧,正在墨小卷指着那粮行笑的时候,那被他们坑过的倒霉掌柜居然正巧伸着懒腰从粮行里走出来。 他正打了个哈欠,一睁眼,便看见了站在对过的墨小卷,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指着墨小卷:“你!你!” 你了半天,却是没你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墨小卷一看势头不好,拉住身旁的楚予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坏了!快走!” 这掌柜可是个心思狭隘之人,要是被他看到,还不定被说什么难听的话。 虽然真正的为难,这掌柜未必敢做,不过墨小卷却不是很愿意在这里听他黑自己。 只是跑了两步,却发觉有些不对劲,怎么这触感好像哪里不对,还有佑安怎么没追上来。 因为三个人中,就只有楚予是看不到的,所以墨小卷下意识地牵了站在自己右面的他,而弟弟虽然年幼,却是自小懂事,根本不用她操心。 好不容易绕出赶集的人群,墨小卷拉着楚予在墙角停下,开始左右寻找墨佑安,或许是她跑得快了,那小子没跟上?不对啊……墨佑安的体能可要比她好呢,该不会是被抓到了吧? 一转头,墨小卷却是愣了。 身旁这个被她拽住的……是谁?! 只见此人身穿淡青色对襟儒衫,不过二十岁上下年纪,眉目俊朗……额,这人,不是楚予?! 她竟然拉错认了! 墨小卷面色一红,连忙倒退了两步,低声道:“对……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那人生得一双剑眉,却是紧紧锁住,听到墨小卷低声道歉,不悦道:“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莽撞。” 端的是批评的语气。 墨小卷听着有些不爽,但又想到是自己搞错了,也低着头,没说什么。 却听到那男子又道:“做事莽撞冒失,大街之上横冲直撞,是在非一女儿家所为!” 天启王朝向来崇尚才德女子,女儿家要三从四德,惠外秀中,温柔娴淑…… 只是可惜墨小卷没有长辈,唯一一个搭得上边的舅舅又并不喜爱她,所以重生这么长时间,根本没有机会听人给她说这些陈词滥调。 没想到,竟然从这么个不认识的人嘴里吐了出来。 见此人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意图,墨小卷一抬头,打断了他的话:“这位先生可曾受伤?” 那人一愣,眉头有皱了几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先生?” “只是看着先生身上穿的衣服,有此猜测吧。”这人张口闭口都是教育人的话,跟墨小卷前世的老师们像得很,再加上他穿了一身儒衫。 这年头,穿儒衫的,不是学子就是秀才,而做学子秀才的,除了当官的,就是教书的了……反正八九不离十,墨小卷只是随口一蒙,竟然还蒙对了。 这种最难打发,固执己见不说,还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墨小卷不欲与其争执,便拱手施礼道:“得罪了,是小女莽撞了,先生可有受伤?” 那人理了理衣襟,面上的表情终于放缓,道:“未曾……” “那边好。”墨小卷一笑,道:“我刚才同弟弟走失了……弟弟才十岁,我担心他……” 第46章 再遇掌柜 看着墨小卷面上明显一副「快点放我走我要去找弟弟」的表情,那青衣男子微微愣了楞,“你与你弟弟一起来的?你们走丢了么?” “是,只是刚才有些心急……便拉错人了……”墨小卷低头。 青衣人轻轻一皱眉,道:“我跟你一起回去找找吧,这里人多,说不定他还在原处等你呢。” 说着,竟然抢先一步,转身往回走去。 “哎!”墨小卷拦之不及,便只得跟着那青衣人往回走去。 绕过街上拥挤的人流,粮店便近在眼前,隔着老远,就看到那掌柜正站在门口,张牙舞爪地说这些什么,而那掌柜旁边那个孩子,不正是弟弟墨佑安么? 墨佑安身后,站着表情颇为无奈的楚予。 那粮店掌柜也不知说到什么愤慨之处,上前两步似乎要对墨佑安做什么,墨小卷老远看见了,便上前一大步,将墨佑安拉开,冲着那掌柜道:“你要做什么!” 距离上次墨小卷来买黍米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这些日子墨小卷的伙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比起当初的枯黄瘦小,她已经白润许多,连个子都长高了一点,竟然与上次判若两人了。 那掌柜初见墨小卷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不敢辨认,但是眼看墨小卷要将墨佑安拉走,便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墨佑安的另外一边衣襟,道:“骗子!你们别走!” “骗子?”一直跟在墨小卷身后的青衣人走到她身旁,皱眉道:“你刚才着急逃跑,是因为曾经骗过这掌柜?” “什么!”墨小卷一歪头,却见旁边已经有许多人聚了过来,交头接耳间,似乎是在讨论着他们。 她日后可还是要是在这里做生意的!怎么能就这么被认成是骗子!更何况,她做过什么! 只是看那掌柜的神情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墨小卷轻轻转眸,回头看了看楚予,却见他不知何时后退了两步,正隐在人群中。 这货似乎并不打算出来给她解围了……顾不上盘算他有什么目的,墨小卷又转头,面对着那粮行掌柜。 掌柜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迷惑,他左右看看墨小卷,觉得这个女娃娃像是当时骗他的那个人……又好像哪里不像……这女孩似乎比那时的小丫头高了不少,身上穿着也富贵不少…… 他既不敢确定,又不甘心放手,刚才的这个小男孩可是跟当时那个少年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一定是一伙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少年竟然不见了踪影。 看不到楚予,他也不敢确定眼前这两个人就是当时坑走他两三斤黍面的人了。 这掌柜一看就是眼神不好,当初都是楚予吸引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竟然就让他给忽视了一直躲在楚予身后的墨小卷。 墨小卷有多少小心思,一看那掌柜的举动,就想清楚了原委,既然对方不敢确定,她又怎么会不打自招。 于是一撇嘴,对着一旁的青衣人道:“我骗他什么!是他骗了我!” 做掌柜的,一天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来买东西的客人,而这家粮行掌柜,又向来不是什么品性端正的人,坑蒙拐骗那是常事,听到墨小卷这么说,自己也愣了,抓着墨佑安的手瞬间就虚了,结巴道:“骗……骗你?你胡说!” 墨小卷趁机将墨佑安一把搂过来,道:“他骗我买他家的掺了假的象牙香米!” 香米又名香禾米,是一种长粒型大米,这种米比普通的大米要香很多,价格上自然也是更贵一些,而墨小卷所说的象牙香米,便是这香米中的极品。 只是这香米跟大米的外边略微有些差异,却是不仔细辨认看不出来……所以常常会有黑心商贩将大米掺进香米里,牟取暴利。 这粮行的掌柜会在黍面里加甘薯面,又怎么会放过香米的掺假方法,所以墨小卷喊的十分笃定。 听着墨小卷这么理直气壮的口气,那青衣人也开始怀疑起来了,看向那粮行的掌柜,道:“这小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额……”掌柜退后一步,面露尴尬。 墨小卷却是紧接着道:“你不信可以去他店里看看!现在卖的香米里面,肯定是掺了假的!” 话音刚落,那掌柜的脸色瞬间便便了,他现在已经辨认出,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当初坑骗他的那个人,而那少年便一直躲在人群中看热闹。 可是此时的他却已经惹祸上身,也不顾得曝光什么这女娃娃当初做的事情了。 要知道,他的店里,没有问题的东西那可不多,若是眼前这青衣人真的听了这小姑娘的话,进来验货……那他的生意,可就不用做了! 那青衣人虽然满口说教之词,到底是年长许多,一见那掌柜面露怯色,便知墨小卷所言不假,只是他更知道,这小女孩看上去年纪轻轻,却一样不是个简单人物。 低头看了看墨小卷,却发现这女孩低头抱着弟弟,模样说不出的乖巧,青衣人看她年纪不大,穿着虽然尚可,但是不难看出她脸色蜡黄,手指粗糙。 正要说什么,却又听到墨小卷道:“爹娘已经去世,剩下我跟弟弟相依为命……这位掌柜,虽然我已经没有父母,但是从小母亲却教导我诚信待人……你怎么可以凭空污蔑我是骗子!” 青衣人正打算说些什么,听到墨小卷这番话,心头却是一软…… 将要出口的话一转,道:“在下韩乃歌,是在这附近教学的先生……这女娃娃的弟弟是我刚收的徒弟,这姐弟二人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担待了!” 天启王朝教书先生的地位还是很崇高的,毕竟是为人师者,韩乃歌此举无疑是让这掌柜卖给他一个面子,不要再计较了。 墨小卷没有想到这路上遇见的过路人,居然能够帮她说话,抱着墨佑安装可怜的动作也微微愣了楞。 而那掌柜听到这话,更是忙不迭地点头:“不不不,先生严重了!我刚才肯定是看错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姑娘!刚才是看错了!” 他正在担心这些人会真的闯进他的店铺,如今见到有人愿意给他台阶下,自然是一口否认他曾经见过墨小卷。 韩乃歌微微勾了勾嘴角,虽然笑了,眼底却并没有多少笑意,只是对着那粮行掌柜又拱了拱手,道:“那我们就告辞……” 话还未说完,一旁却突然斜插进一个女声来:“云安,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拦在咱们家店铺前?” 第47章 云岚之女 墨小卷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两个穿着杏黄色衣衫的妙龄女子,说话的那个,墨小卷恰好认识。 正是刚才在宋凝摊位上遇见的李雯。 一天之内遇见两次,这绝对是冤家路窄。 只是这李雯口中所说的话,却是耐人寻味。 她刚才说,这掌柜的名字叫云安?这是她家的店铺? 李庆家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产业的,所谓的她家……墨小卷瞬间便明白了,这家粮行,是那千河镇贵族云氏的产业! 站在李雯身旁那女子,年纪跟李雯差不多,明媚皓齿,却是一脸冰霜之色,眼神直接都没往墨小卷一干人众上面落,直接越过那掌柜云安,走向了站在一旁的韩乃歌。 “韩夫子,日安。”黄衣女子拱手道。 韩乃歌微微点头,显得十分高冷。 见到韩乃歌点头,那站在一旁的掌柜云安一下子就笑了,赶紧上前,“原来大家都是认识的,这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这云潇潇是云家家主唯一的女儿,性子高傲,鲜少见她会与什么人假以辞色,云安留在家主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平时没什么本事,拍须溜马是最会的。 如今一看自家小姐这幅样子,瞬间便知道,这韩乃歌乃是个重要人物。 那连带着墨小卷姐弟,都是不能得罪的。 “误会?”云潇潇一脸淡漠地看向墨小卷,眼神里露出些许厌恶,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我听说买了咱们家的米,里面掺了假?” 云安一低头,支支吾吾道:“额……” “赔给她,快些打发走了。”云潇潇不耐烦道:“别都围着这丢人。” 一句话说完,分明将墨小卷二人当做来门面上闹事讹钱的人了。 墨佑安的眼神一暗,身体动了动,却被墨小卷按下来。 “这位姐姐,想来你是误会了吧。”墨小卷扬起一张笑脸,声音甜甜道:“我是来这里找弟弟的,与这位掌柜并不相识,也未曾来这里买过东西。” “哦?”云潇潇冷眼看了墨小卷一眼,眼神里全都是鄙夷:“那刚才本小姐是听错了?” “是我刚才着急,一时认错了人……”墨小卷笑道:“我忘记之前买米的地方是在这条街上,还是在另外一条街上了。” “是是是!”云安赶紧接上,道:“这位小姑娘说的一点也不错,认错了认错了!” 这段时间墨小卷也练得说谎如流水了,她原本就只是想要从云安手底下脱身,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就顾不上中间绕了多少个弯儿了。 只是,意外总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就在墨小卷搂住墨佑安,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一直没吭声的李雯突然道:“表妹,天色已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村?” 墨小卷是步行来的,冬天的天黑的总是很快,此时虽然太阳虽然刚刚落下去,但是等他们到家,肯定就很晚了。 更何况还买了很多东西。 这邀请要是别人说出来的,墨小卷肯定不会拒绝,但是说这话的是她表里不如一的表姐……那她可得考虑一下了。 却没想到,还没等墨小卷说什么,刚刚说完了话打算进那粮行的云潇潇却是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道:“你表妹?” “是啊!”李雯十分热落道:“她姓墨,是我三姑的女儿!” 云潇潇一挑眉:“云岚的女儿?” 云岚,是墨小卷母亲的名字。 “额……”墨小卷眨了眨眼,略有些疑惑:“敢问这位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娘亲?” “云岚回来了……”云潇潇狠狠一皱眉,眼底显出些许忌惮,低声道:“不好,爹爹肯定还不知道这事……” “啊?”云潇潇的声音虽小,可墨小卷还是听见了,却又听得不怎么清楚。 什么叫云岚回来了?她那个早逝的娘亲……难道跟着云家有什么关系么? 却是来不及询问,那云潇潇就转身对着韩乃歌轻轻施了一礼,道:“韩夫子,今日潇潇还有事,就不多叙了,改日夫子的书院开学,潇潇定然亲自上门拜访。” 说完,竟也不等韩乃歌反应,便狠狠拂袖,往粮行里去了。 李雯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这位大小姐瞬间变了,看了墨小卷一眼,匆匆跟着一起进去了。 留下墨小卷一人,颇为莫名…… 难不成……还真的跟她之前所想的一样,自家娘亲的云姓……竟然是承自这千河贵族云家? 恩……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呢,娘亲还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同他们姐弟二人提起什么云家……相反,在墨小卷的记忆力,李庆是他们在这里唯一的亲戚。 如若不然,云岚去世时,也不会将墨小卷姐弟托付给那穷凶极恶的范氏了。 想到这里,墨小卷也不再深究,辞了韩乃歌,对着人群中的楚予招了招手,便带着墨佑安离开了云安的粮行。 明日便是年三十了,虽然这趟年集赶得并不愉快,意外接连而至,但是并不能影响墨小卷过年的兴致。 重生后的第一个新年,一定要好好过才行。 第48章 大年三十 腊月三十清晨,天还未亮时,墨小卷便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她曾经是极爱偷懒赖床的一只,只可惜自从到了这荆竹村之后,每天都是早早起床,如今竟也觉不出什么来了。 摄手摄脚下了炕,穿戴好衣服,墨小卷轻轻推开了房门。 抬头出来,外间的冷气激得她一个哆嗦,刚刚站定没多会儿,果不其然,对面东厢房间的门便吱呀一声响了。 墨小卷看着对面走出来的穿戴整齐的楚予,颇为埋怨地撅了撅嘴,道:“你每天起这么早干嘛?” “睡不着。”楚予笑笑,给了个极为敷衍的答案。 墨小卷白了他一眼,眼睛一斜,看了看墙角,道:“诺,一边坐着去。” 今天是腊月三十,又称除夕,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可没空招待楚予一个闲人。 将楚予赶去墙角做好,墨小卷便转身走到厨房的架子旁边,用小盆舀了一些小米出来,想了一下,又抓了两把大米放进去。 天启王朝的习俗与前世差不多,年三十这天早上,家家户户都要起来熬粥「捞陈饭」。 墨小卷起得还算是早的,但是不等她淘完米,透过窗子,就能看到外面不少人家里都亮起了的灯火。 “今天大家起得都很早啊。”不少人家起了床之后就在院子里面进进出出,弄出不小的动静,楚予的听力又好,听着听着便闲闲道。 因为楚予常常坐在墙角同墨小卷聊天,墨小卷也习惯了,摆弄着手中的小米,漫不经心道:“今天可是三十,大家都要早起捞陈饭的。” “捞陈饭?”楚予似乎没听过这词。 “恩。”墨小卷轻轻应了一声,将盆里淘好的大米小米一股脑倒进大锅中,加了两盆凉水,道:“这陈饭必须天不亮的时候捞,陈饭捞出来,还要放爆竹以示庆祝。” 只不过这时候的爆竹还是很昂贵的,墨小卷又不喜欢这些吵吵闹闹的东西,便没有准备。 给灶膛填好柴火,墨小卷又去厨子里翻找出一直青瓷的白碗来,放在锅边备用。 不一会儿功夫,大锅就冒出了腾腾热气,墨小卷也没等锅里的米煮烂,就将大锅的锅盖掀开。 因为底下的柴火还在烧着,一开锅热气冒的格外厉害了,她拿着勺子本来打算舀一些米出来,却被热气扑了个正着,哎呦呦一声,从锅边退了开了。 听见动静,一旁的楚予歪了歪头,迅速起身询问道:“怎么了?” 墨小卷站稳,摸了摸自己被热气熏到的脸,痴痴笑了一声,道:“嘿嘿……没事没事……我一会儿小心点。” 听了这话,楚予又重新坐了回去,道:“若不是我眼睛看不见……就能帮你了……” 听他的口气颇为失落,墨小卷不在意道:“没事,我刚才是不小心。” 说着,便等热气散了一些之后,又重新去舀米。 这次她明显小心了很多,将热气腾腾的米从锅里舀出来,轻轻培在青瓷碗里,培得尖尖的,然后在周围摁上了一圈红枣,又找了一个新的红筷子插在最顶上。 听着她在那头忙忙碌碌,楚予略有些好奇,道:“你这是在干嘛?” “这叫供奉。”墨小卷笑:“一会放到院子里去……恩,好了,帮我去看佑安起床好么?” 楚予点头,起身往西厢而去了。 锅里的米刚捞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熟透,但是墨小卷忙碌了这么一阵子,余温已经将米熬烂,正是好吃的时候。 这捞陈饭又称隔夜饭,将插着红筷的瓷碗摆到外面去供奉起来,寓意年年有余,明年还能吃今年的余粮。 墨小卷特意用大米跟小米混起来,也是取了「有金有银,金银满盆」的寓意。 不一会儿功夫,楚予就推着揉着眼睛的墨佑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这个时候墨小卷刚刚将饭盛好,看到墨佑安出来,便露出一个笑容。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人一起抬头向窗外看去,却见远处一阵火光闪烁,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喧嚣过后,墨小卷勾了勾嘴角,笑道:“人家的陈饭也做好了呢,咱们吃饭吧,吃完饭大扫除!” “恩……”墨佑安还在迷糊中,被楚予摁着坐在桌子旁,墨小卷将盛了饭的碗推到他面前,然后将筷子塞进他手里,笑道:“别迷糊了,吃饭吧。” 说完,端起那碗插了红筷子的青瓷碗,道:“我出去一下,你们先吃。” “姐姐要去哪?”墨佑安终于清醒了一些,问道。 “去摆供桌。”说完,墨小卷就推门而出。 摆供桌其实是极为简单的,就是找了张桌子,摆在院子中央,然后将陈饭放在桌子上,再插上香。 据说这样天上的神仙就被陈饭的香气所吸引,下凡来与世间众人共度春节。 这些传说墨小卷并不知道是真假是假,但是在上香的时候,墨小卷却是闭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祷告了一番。 上完香,墨小卷搓了搓冻僵的手臂,蹦跶着往屋里去了。 等他们都在饭桌旁做好,外面的爆竹声已经响声了一片,一片喧闹中,墨小卷静静地看着这一桌人,就犹如看到自己未来的幸福。 楚予正在摸索桌子上的筷子,似乎察觉到墨小卷的凝视,停下自己的动作,抬头问道:“不吃饭么?” 墨小卷笑着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想……有一天你回去了怎么办……” 仿佛已经习惯这个人的存在,若是有一天……他突然不见了呢? 不属于这里的人,总归是要离开的呀…… 楚予的嘴角勾了勾,“傻呀……我回去了,你不会去找我吗?” 是了,就算是有一天他消失了……她也可以去找他呀。 第49章 弟弟妙用 吃过早饭,墨小卷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扫除。 因为刚刚搬家不久,房子并没有太多死角,在加上姐弟二人身高都有限,在擦完了桌子橱柜等家具之后,墨小卷便放弃了屋顶,而是转而开始打扫院子。 之前的时间一直都忙于做生意,所以并没有腾出时间收拾院子,外面还是墨小卷刚刚住进来时的样子,长了一院子的荒草。 也恰好,今日天气正好,在外面的时候居然一点都感觉不到冷,趁着正午时分阳光最好的时候,墨小卷发动一家人一起,在院子里拔草。 将院子里的荒草拔掉之后,墨小卷去屋里寻来麻绳,将拔出来的一大摞干草都顺好,一扎一扎的绑起来,留着日后点火时用。 这一大串事情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却十分困难,光是一点一点处理干净那些遗留的草屑就花费了墨小卷不少的功夫,冬天天短,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擦黑。 看着焕然一新的院落,墨小卷欣慰中还带着一丝遗憾,摸了摸额头的汗,叹道:“哎,还想着连篱笆一起收拾一下……这下来不及了。” 楚予侧身而立,道:“天还没黑,还来得及。” 比较起收拾院落,整理篱笆明显要快上许多,他们一起动手,赶在天黑之前处理完,应该还来得及。 只是听了这话,墨小卷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大哥……今儿可是除夕……你准备在篱笆旁边过年么?” “啊?”楚予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随即也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于他而言,过年不过年,都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了。毕竟,一个连过去都记不起来的人,一时间也无法去憧憬什么未来,更无法去纪念自己又长了一岁。 “年夜饭是要吃饺子的。”墨小卷笑笑,转身往屋里走去:“咱们家人少,就化繁为简吧……半夜爬起来什么的就算了,不过这饺子还是要的。” “那你去包饺子吧……我跟佑安整理一下篱笆。”不过是把一些零乱的树枝修剪整齐一些,手里拿一把剪刀。 即使是墨佑安也一样能够做的了,他看不见东西,在旁边打打下手即可。 墨小卷想了想,欣然同意。 留着墨佑安跟楚予二人在外面整理篱笆,墨小卷趁着天色尚可,赶紧去取了白菜出来,将外面的干叶子扯掉,开始剁馅儿。 天启王朝没有现代时候那么多的储存技术,所以冬天的蔬菜无非就是最寻常的白菜萝卜,而包饺子,还是白菜馅儿比较合适。 过年吃白菜饺子,取意百财——眼下对与墨小卷而已,没有什么比钱来的更实在了。 剁馅儿是个力气活儿,一整颗大白菜剁得越碎越好,墨小卷起先还用一把刀慢悠悠地剁,剁着剁着实在是不耐烦了,便又从案板下面掏出一把来,双刀齐下,不一会功夫,白菜就被剁成的细碎的白菜沫儿。 加了一点盐,墨小卷将菜沫握成一个一个的团子,把里面的水都挤出来,然后又将处理好的白菜馅放进小盆中备用。 然后又取了之前买来的猪肉出来,重复上面的步骤。 就在她举着两把刀,颇为恐怖地对着案板上的猪肉轮流猛剁的时候,屋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进门的是墨佑安,他刚踏进屋门,就看到墨小卷的造型,顿时长大了嘴巴,声音微弱地喊了一句:“姐……” 墨小卷正跟肉馅奋斗地如火如荼,听见有人喊自己,带着一脸杀气就抬起了头,冷冷道:“什么事?” 大抵是被墨小卷面前被剁成烂泥的肉馅和墨小卷眼里的犀利给吓到了,墨佑安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嘴角抽搐道:“额……我跟楚大哥找到一个东西……” “东西?”墨小卷一心想快点把饺子馅剁好,哪有功夫理会他们发现了什么东西,更何况她满手又是生肉又是白菜沫儿的,实在不方便出门,于是便道:“先放着,一会我再去看。” 说完,就是一阵埋头猛剁。 墨佑安是喜欢吃墨小卷做的吃食的,他觉得这世上只有他姐做的东西是最好吃的,并且常常以能够作为她的弟弟而自豪,但是这是墨佑安第一次对姐姐做饭时的造型感到有些惊悚。 不知为何,黑漆漆的屋子里,举着两把刀的墨小卷……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在剁肉馅。 咳咳!墨佑安很聪明地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管她是剁什么呢,反正做出来的饺子……最后吃的人也是他,还是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打发走墨佑安,墨小卷又将刚才剁好的白菜沫儿重新拿出来,加了一些酱油,跟肉馅剁在一起,等肉跟菜渐渐匀称之后,这饺子馅就差不多做好了。 此时的白菜馅跟肉馅都已经搅拌在一起,混着酱油的颜色,也看不出到底谁是谁了,墨小卷用木勺挑了一下,发现已经有了一定的粘度,便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饺子馅,转身去和面擀饺子皮。 墨小卷擀饺子皮的功底是很扎实的,将面揉好之后,半刻钟的功夫,就将饺子皮擀好了。 他们一共三个人,其中就数墨佑安吃得最多,墨小卷人小饭量小,而楚予向来是点到为止……所以他们这一家人,一顿七八十个饺子就已经妥妥的了。 包完饺子,这时候的墨小卷才从挥着菜刀剁肉馅的状态中慢慢恢复过来,顺理成章地便想到了弟弟的妙用。 恩……可以下饺子了,将墨佑安叫进来给她烧火! “佑安!进来烧火了。” 墨佑安已经十分习惯墨小卷这种到了烧火的时候就喊他的行为了,只叫了一声,就从外面进来了。 只是这孩子进门的时候却是站在门框处顿了一下,抬头看到墨小卷已经洗完了手,干干净净地锅边,正在对着自己微笑,而那两把大菜刀也已经被收起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走进屋里,问道:“弄好了?” “恩。”墨小卷指了指已经添好水的锅,笑道:“点火吧,一会儿水开了就喊我……刚才说是找到了一个物件?在哪儿呢?” 忙完了,墨小卷这才有功夫想起刚才墨佑安进门来说的事情。 墨佑安一指屋外,道:“楚大哥那呢,你出去看看吧。” 第50章 古怪地契 出了屋门,就见楚予坐在院子中央的青石板旁,面前放着一个深褐色的匣子。 墨小卷先转头看了看四周的院墙,发现这两人活干得十分漂亮,用来围墙的小桃树,有些长了多余的枝桠的,都已经修剪掉了,还有一直树枝太粗,剪掉太可惜的,都被重新编进了篱笆里。 剪下来的小枝都顺好,放在角落的草垛旁了。 看着看着,墨小卷脸上就不自主的显出笑容来,口中毫不吝啬道:“真棒!” 楚予笑:“快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推了推桌子上的匣子。 这东西看着极为眼生,墨小卷眨了眨眼,走到楚予跟前,拖了另外一个石凳过来坐下,伸手将那匣子揽了过来。 木匣子看着不小,分量却不重,也没有落锁,木匣的表面布满泥土,入手潮湿,看样子,像是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墨小卷看着好奇,便问道:“从哪儿弄出来的?” “那边的土里挖出来的。”楚予指了指门口的位置,果然,那里还有湿土被翻上来的痕迹。 木匣上面还刻着极为精致的花纹,只是可惜,似乎是因为埋在地下的年岁太多,那花纹已经被泥土填满,看不出到底雕刻了什么来了。 墨小卷的小指在木匣上摸摸索索,最后在右下角的位置上摸到一处凸起,便十分好奇地抠了两下。 上面的泥土很轻易就被拂掉了,露出下面的花纹来,她歪着头看了半晌,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古体的「云」字。 云?这是她家的东西? 一个不清不楚的木匣,终于勾起了墨小卷的好奇心,打量了半晌,终于按耐不住,抬头询问楚予:“能打开么?” 楚予摇摇头,嘴角带着笑意,道:“没试过,不过没有锁,应该可以打开。” 这木匣的角落上刻着云字,埋在她家的院子里,又没有落锁,想必是母亲云氏死前留下的东西。 云氏留下的东西?会是跟她从荆竹村消失的那二十年有关系的玩意儿么?墨小卷猜测了一下,却没得出什么实际性的结论。 关于母亲的记忆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当她提起云氏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 如果不是弟弟墨佑安的村子,她都怀疑,那云岚到底是不是她娘。 眼下却突然出现了一件跟云氏有关系的东西,墨小卷承认,她好奇极了。 又抬头看了楚予一眼,确定这人脸上没有什么不妥的神情,墨小卷便将匣子慢慢转了个儿,循着木匣上的花纹,轻轻敲了敲它的盖子。 这玩意埋在土里的时日应该不断了,盖子同匣子本身已经有些长在一起了,墨小卷为了一番力气,才将盖子打开。 不过打开之后,她却彻底愣了。 原本想着,这里头或许是云氏珍藏的,关于过去的小玩意,也许会有些首饰什么的……电视里不就经常这么演的么?母亲过世,留下关于过去的某件饰品。 不过为什么……她家的这个匣子里,什么手镯簪子耳坠都没有,而是整整齐齐码放了一摞……纸? 那些纸页都已经泛黄,因为长期埋于地下的缘故,边缘的部分还有长出了一些细微的绿毛……都发霉了。 墨小卷很失望,本来以为会有什么新鲜玩意……没想到竟然是一摞纸……这是什么,是她娘生前的日记么? 有些泄气地将那摞纸从匣子里拿出来,墨小卷道:“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原来……” 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墨小卷瞪着自己手里的那摞纸,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恩?刚才她看到了什么?好像是公文印章……印章?快速地将自己手里的纸翻了个,墨小卷这才看清楚,原来这摞所谓的「纸」竟然是反着放在匣子里的,刚才她只看到了一个背面,这才误以为这是普通的纸! 仔细一瞧,这摞纸上,不仅写满了字,竟然还印着官府的印章! 快速将手里的纸放在石桌上,墨小卷一张一张迅速地翻着看了一下,发现这一大摞,上面都带着官府的印章,而且还不止一个…… 上面的字体写的龙飞凤舞,墨小卷并不能全部辨认出来。不过,最上面那个巨大的标题,墨小卷却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地契官纸……”她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这……这是……地契?!” 想到这里,墨小卷将手里的一大摞疑似地契的纸统统都塞进楚予的怀里,快速跑进屋里,从西厢的炕底下翻出她们家那三亩地契来。 两者放到一起比较,才看出来,这两者的形式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落款处的官印跟年月不一样。 反复确认,墨小卷终于肯定,刚才弟弟跟楚予发现的这一个木匣里,竟然塞了满满的一大摞地契。 地契!竟然是地契!! 墨小卷倒吸了一口凉气,将地契重新塞回木匣,然后将木匣盖子盖上,整个人趴在了木匣上,瞪着眼睛望着楚予,道:“你……你快掐我一下!” “什么?”楚予就算听音辨位的本事再厉害,也听不出墨小卷到底在木匣里发现了什么,听到墨小卷用这种飘一样的口气要求自己掐她一下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一愣。 墨小卷咽了一口唾沫,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道:“楚予……我们发了……” 楚予皱眉,大抵也猜到了墨小卷是在匣子里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突然起身道,“我们去屋里谈。” “啊!”墨小卷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在一个四面都没有墙的院子里举着一大摞地契转了好几圈,赶紧抱起木匣,往屋里跑去。 第51章 村长上门 本来好好的一顿年夜饭,却被这些意外发现的地契给搞得没了心思。 匆匆吃过饺子,墨小卷就将木匣里面的地契全都掏出来,在桌子上平铺开来。 仔细数了一下,竟然有二十几张,依次看过去,基本都是千河镇铜雀大街上的宅院,其中还有一些十分眼熟的地址。 “铜雀街三十七号……这不是那家粮行么?”捡起一张地契,墨小卷眯着眼睛道:“他家的地契为什么在这里?” 楚予捻起其中一张,拇指在地契的边角位置细细地摸索了两下,皱眉道:“官府的暗印……这地契不是作假。” 真的?墨小卷抬手,将楚予手底下那张地契拿过来,细细地端详着他刚才摩挲过的位置,果不其然,在边缘的位置摸到一处极为细微的凸起。 这朝代竟然还有这样先进的防伪标志。 如果这些地契都是真的……那所谓云家旗下的粮行……其实是他们的东西? 墨小卷猛然瞪大了眼睛……天呐,她那个已经去世的娘亲,到底是什么来历。 此时夜色已深,家里没有计时用的漏壶,所以墨小卷并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只能听到外面一片热闹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普天同庆的新年里,她却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这么一堆玩意儿……这算是新年礼物么? 可是这些地契,现在都有主人在使用……单凭一张地契,能让人家把正在经营的店铺让出来给她?墨小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看上去很有价值,其实却如同废纸一样…… 泄气的将地契都扔在桌子上,墨小卷有些茫然的问道:“怎么办?这些东西……” 楚予伸手,将散落在桌子上的地契,一张一张慢慢收紧木匣里,不紧不慢道:“先放着吧,说不定日后用得到呢。” 言下之意,就是眼下是用不着了。 墨小卷一听,十分泄气地趴在了桌上,沮丧道:“还以为是什么有用的玩意儿呢!” 楚予十分理解她迫切地想要赚很多钱的想法,见到她这般泄气的模样,不由笑道:“你也不必这样……先留着,去找村里的老人问问这些地契的由来,再想办法便是了。” 说得也是,单凭一张地契,肯定无法让别人甘愿让出自己的店铺,但是若是这张地契是有由来的,那便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墨小卷又重新从桌子上爬了起来,道:“明天去找村长爷爷问一下,先睡觉!” 这村子里,年纪大的,墨小卷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齐村长了。 这一夜,墨小卷几乎是彻夜未眠,浑浑噩噩之间,一直都在做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境。 什么华丽的宫殿,穿着宫装的女人,院子里成片的牡丹花……那画风,跟她上次生病做的那个噩梦差不多。 梦境中似乎还发生了什么情节,只是当她清晨时候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情节却都记不清了。 清晨时分,墨小卷是被外面乱七八糟的爆竹声给吵醒的。 一夜过去,荆竹村村民放爆竹的兴致丝毫没有衰减,反而越演愈烈,夹杂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的,隐约还有小孩子们的嬉闹声。 看来今天大家起得都很早啊。 墨小卷昨日没睡好,早起便有些头疼,身旁跟她一起睡觉的弟弟已经起床了,她在炕上坐了一会儿,就闻到外间里传来淡淡的饭菜香气。 穿戴好衣服下了床,就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叠之前腌好的咸鱼,外加上昨天晚上吃剩的饺子。 愣愣地坐在桌旁,沉默了几分钟,直到楚予将筷子塞进自己手里,墨小卷才眨了眨眼睛,想起一件为时已晚的事情:“哎呀……我忘记买衣服了。” “什么衣服?”楚予看上去休息的不错,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 一旁的墨佑安冷冷道:“现在才想起来。” “嘿嘿……”墨小卷拾起桌上的筷子,憨笑道:“忘了嘛……都没影儿了,你们也不提醒我。” 过年的时候要买新衣服,方便初一的时候穿着出去拜年……之前只顾着忙活生意,都忘了这茬了。 楚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而墨佑安却是依旧一脸冷色,根本没想要回答墨小卷。 忘了就忘了,墨小卷是第一次自己置办过年的实物,总有疏漏的地方,一回生二回熟……等明年,她肯定会记得的。 本来打算吃过早饭,就带着墨佑安一起去齐村长家拜年,去没想到,还没等墨小卷收拾利索桌子,齐村长就带着小孙子齐新知上门来了。 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齐新知的大嗓门:“佑安!佑安我来找你了!” 一听这声音,墨小卷嘴角路出笑容,推了推桌子旁的墨佑安,道:“快去给人家开门……记得说过年好啊!” 既然是大年初一,那邻里乡亲之前说的第一句一定要是这个,墨佑安还小,不懂事,又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她可得提点这一点。 不一会儿功夫,墨佑安就将齐新知迎进门来了,墨小卷赶紧去接。 一起来的一共三个人,齐村长,齐新知,还有新知的母亲李氏。 刚一照面,几人就是一阵热闹的「过年好」,寒暄之后,墨小卷将这一家人迎进屋。 一面手忙脚乱的给这几个人泡茶,墨小卷一边满脸笑容地问道:“齐爷爷,原本还想去看您呢,却没想到,您竟然亲自过来了。” “哈!”齐村长笑:“你这娃娃,礼数还忒多!” 第52章 云岚身世 “这是晚辈应该的。”墨小卷笑笑,将茶水递给齐村长。 她起身抬头看了一下,却发现楚予已经不知道何时没了踪影,西厢的房门关得紧紧的,心下了然,这货是不想寒暄那些有的没的,直接躲起来了。 “刚才还想着跟佑安一起去上门拜年呢,没想到齐爷爷您竟然亲自来了……” 年初一给长辈拜年那叫传统,很少见有长辈亲自过来看望晚辈的。 想必是担心墨小卷的年过不好吧,看来这老人是真的十分疼爱是去父母的墨小卷呢。 几人相续坐下,齐村长就拉着墨小卷的手开始问长问短:“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墨小卷乖巧的点头。 “吃的什么?”齐村长原本想着,这两个孩子住在一起,没有人照顾恐怕不能好好过年了。 虽然有一个表哥跟他们住在一起,但是却是个看不见的……哎,到底是苦了这两个孩子了。 却听到墨小卷声音极为轻快道:“白菜馅儿的饺子!” “哦?”齐村长略微惊讶的挑了挑眉,“小日子过的还不错呀?” 墨小卷赶集做生意的事儿他早就听说了,也亲自去见过,原本以为就是孩子小打小闹的糊口生意,却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还真的做得有声有色……恩,不愧是云岚的女儿。 “齐爷爷说笑呢。”一边笑着,墨小卷一边眨着眼睛道:“爷爷来得正好,昨天晚上跟弟弟谈起来,还打算要去找爷爷呢!” “哈哈……”齐村长笑道:“丫头又有什么事要用得着老头子了?” “爷爷。”墨小卷被说得不好意思笑了笑,却是直接将问题提了出来:“爷爷你知道娘亲,以前是什么人么?” “你娘?”齐村长有些意外:“怎么想起她来了?” “这不是过年么?”墨小卷一本正经的胡诌道:“梦到一些过去的事情……却是十分陌生,听人说娘亲二十年前离开过荆竹村……于是便想着,问问娘亲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家里又是做什么的……” 孩子对父母的好奇是天生的,任何人都会想要知道自己的来历,尤其是遇见过年过节这样的日子,格外容易勾起人的这些心思。 所以对于墨小卷这样的说话,齐村长也不算是十分诧异。 摸着嘴边的胡子,齐村长沉思了一下,道:“恩……说起来,我还是跟你外公还是拜把子的兄弟呢。” 兄弟?墨小卷顿时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外公也是荆竹村的人嘛?” “是啊……”提起过去的事情,齐村长有些感慨道:“他也是荆竹村的人……都是些一穷二白的傻小子……你外公可是个又想法的人……” 从齐村长口中得知,原来墨小卷的外公叫云枫海,年幼时随着邻省的流民流浪过来的,村子里有对夫妇,年过三十还没有孩子,在村口看到饿晕的云枫海之后,便收留了他。 只是这对夫妇对云枫海并不算好……而收留云枫海的第四个年头里,他们终于生下一个孩子。 之后云枫海的日子便越加不好过了,那时候的云枫海已经十五岁,多少有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念在这对夫妇是他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却次次都忍了。 “后来云家的孩子长大之后,你外公就跟我说……要出去闯一闯。”齐村长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对过去的那段时光十分怀念:“于是兄弟几个便一起去了千河镇……还别说,真的让你外公闯出来了。” 几个人一起开地铺,盘下店面,一起做生意,一起赚钱,云枫海的生意一点一点做大,后来也娶了媳妇,只是天公不作美,云枫海夫妻二人怎么恩爱,云家的子嗣缘却并不深厚,最终也只剩下了云岚一个女儿。 “一个女儿?”原来母亲竟然是云家的独生女……可是为什么云家的家产现在却在别人手里,而那所谓的云家小姐云潇潇又是谁? “是啊……”齐村长继续道:“后来你外公就因病去世了……没两年,你外婆也跟着去了……那一年你娘才十五岁。” 十五岁的女孩子,自然撑不起那诺大的家业……后面的事情不用说,墨小卷也隐约能够猜得到。 “二十年前突然失踪……不知道去了哪里……云家的基业,也就被那对夫妇的孩子给接受了。” 齐村长长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可惜你娘已经不在了……不然……是应该让他们把家业还给你的。” 云岚已经去世,云家的继承人也随之消失,云枫海之前的买卖,经过现在云家家主二十年的经营,已经不复当年的规模了……对方如今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的。 最后,齐村长叹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自己的来历……孩子,你还小,可千万别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啊!” 即使墨小卷是云枫海的亲孙女又如何……此时的云家,早已不是当年的云家了。 第53章 不是好人 齐村长唠唠叨叨说了半个上午,终于见墨小卷母亲的过去讲了个明白, 原来那些地契却是是云家所有,只是此云家并非彼云家。 又聊了一会,齐村长就带着新知一起告辞,而墨小卷则是重进东厢,将躲在里面的楚予拉了出来。 “刚才齐爷爷说的,你可都听到了?”墨小卷急切地问道。 被拉着衣袖的楚予有些无奈,点头道:“是……你打算怎么办?” 要去跟云家人理论,让他们把地契上所写的房子,还给他们么? 这明摆是不可能的事! “齐爷爷虽然不肯明说,但是娘亲当年离开荆竹村,肯定是因为那云家夫妇的孩子从中作鬼……” 墨小卷咬牙,有些不忿道,“手里捏着一大把地契,任谁也不能安然处之啊!” 她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到手的财物,听齐村长说起,那些东西原本就是属于母亲的之后,就更加不能放手了。 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人的力量再大,平日里在精打细算,她的力量终究也是薄弱的,她想要给自己和弟弟更好的生活,想要将帮助她的楚予送回他原本的地方,就需要更多的钱,更大的能力。 然而这些,却绝非一日能够做成的。 这或许就是一个人的贪欲吧,当墨小卷一无所有的时候,她还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一分一分坦然地赚这钱,因为即使着急,也无济于事。 然而当钱财真的摆在自己面前,自己又得知,这东西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时候……就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了。 她有些纠结,也有些犹豫……虽说东西是自己的没错,但是当年外公留下的家业,已经被云家人经营了那么多年……也不完全算是外公一个人的了吧?别人也付出了心力的……怎么能她说拿走就拿走呢。 更别说,对方会不会给还是一个问题。 看着墨小卷沉默半晌,楚予突然道:“你想要一家自己的店面么?” 自己的店面?墨小卷眼睛一亮。 想!自然想! 她有技术,可以做出各种各样天启王朝没有新鲜吃食,也有足够的决心,能面对往后的困难和麻烦。 但是她本质上还是一个极懒极懒的人,像现在这样,每天天不亮就挑着担子去赶集,每天晚上回家,总有些吃不消的感觉…… 她的身体还太小,如果往后的日子都陷进这种生活的艰辛里,那是她实在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然而为了弟弟,为了她自己,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的。 如果有了一家自己的店铺呢?至少她不用每天都起早贪黑的去赶集了吧?至少刮风下雨的时候,能有一个辟护之所了吧。 想到这里,墨小卷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抬头望向楚予:“你的意思?” 是说要她去云家,拿回原本属于娘亲的东西吗? 楚予笑笑,没有马上回答墨小卷的问题,却是转身走去了东厢。 不一会儿功夫,抱着那个装着地契的木匣出来了。 将木匣放在桌上,楚予问道:“还记得你买黍面的那家粮行么?” 墨小卷伸手,将那家粮行的地契从里面找出来,放在桌上,道:“记得……怎么了?” “那家掌柜并不厚道,一个小丫头去店里买东西,都会动了坑蒙拐骗的心思,就更别说别人了。” 楚予伸手在地契上点了点:“可见云家管理并不严格,他们的企业下,指不定有多少这样的店铺。” “可是……”墨小卷低头,这并不能成为掩饰自己想要夺取人家店铺的理由啊。 见到墨小卷这幅样子,楚予眼底划过一丝阴暗,可惜墨小卷并没有抬头,便错过了楚予住进她家以来,少有的真实姿态:“可你已经动了心思不是么?” 墨小卷咬牙,不说话。 “既然有了想法,还遮掩什么……”楚予嘴角弯弯,清俊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邪气,“你若有了欲望,便不要再抗拒……想要什么尽力去争便是了,当年你外公留下那么多家业,对方强占时,不一样理直气壮么?还将你母亲赶出家门……” 墨小卷低着头,却是仍旧不说话。 楚予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嘴角一丝冷笑划过,快得让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或许只是一个属于过去的习惯,被埋藏在丢失的记忆深处,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便悄然浮出水面。 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习惯于这样冷眼俯视着他人,不轮身旁如何动荡不安,他依旧停留在原处。 但是自从被墨小卷救起,那种感觉就渐渐淡了下去,嘴角开始习惯性挂上微笑,或许只是因为觉得笑容更能够让这女孩接受自己,而眼下的自己,却是没有独立的能力。 只是因为这样能够给自己提供更有利的环境罢了,心底还是冷眼旁观的…… 他一面微笑,这一面这样想着,却又总是在某些时候,看着女孩微微蹙起的眉头,忍不住出生指点,忍不住跟在她的身旁,遇见她侧身踉跄的时候,忍不住出手搀扶。 这算是什么?失忆带来的后遗症么? 思及此处,楚予也沉默了。 半晌,才听见墨小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办法吗?让云家将店铺心甘情愿拱手相让?” 她还要在荆竹村生活下去,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贪慕亲戚家的钱财。 楚予道:“有……” 墨小卷抬头,看着面前这依旧挂着微笑的少年……不,或者说,男人…… 这总是挂着微笑的男人,这看似谦和温顺的男人……突然露出一个笑容,道:“楚予……你可真不是个好人?” “哦?”楚予微微一扬眉,笑了:“是么?” 第54章 红疹初现 中午胡乱吃了点东西之后,墨小卷就独自出了门。 弟弟跟楚予都不怎么喜欢邻里之间互相走动,她虽然也不爱这些事儿,但是想要在这个地方好好的活下去,有些关系,总还是要打点的。 荆竹村里,用墨小卷关系较好的总共就那么几家,上午齐村长已经来过了,所以下午墨小卷打算去李三婶家里看看。 只是到了李三婶家,墨小卷却是着实惊讶了一番。 开门的是个男人,面生得很,墨小卷脑筋转了一圈,这才意识到,这个人便是李三婶的丈夫,文登。 文登身材魁梧,长得眉目粗犷,颇有几分半夜会吓哭小孩子的意思。 不过这人长相虽然凶恶,但是表情还算和善,看到站在门口的是墨小卷,便摸着头憨憨的笑了笑:“小卷过年好啊,你婶子刚才还在念叨你呢。” “文叔过年好。”墨小卷甜甜的笑了笑:“婶子没出门么?” 大年初一,这一家人怎么两个都在家窝着呢。 提到这个,文登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表情有些忧虑,道:“哎……喝凉水也倒霉,你婶子身子不大利落,所以就没出门。” “不利落?”墨小卷也跟着皱了皱眉,这李三婶也是倒霉,大年初一就身体不舒服…… 跟着文登进了门,却听到里屋里一个女人正在哼哼。 文登让墨小卷找了个马扎坐下,便冲着里屋吆喝了一嗓子:“小卷来,你出来看看不?” “哎呦!”里头传来一声女人的哀嚎声,正是李三婶。 不一会儿功夫,李三婶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只是她的造型却略微诡异,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花袄,一点都看不出过年的焕然一新,而且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块青花布来,遮在脸上。 走出来的时候,还被门框绊了一下,踉跄着将身子站稳之后,尴尬地笑了笑:“呵呵……小卷你来了啊。” 看着面对着墙壁,背对着自己的李三婶,墨小卷站了起来,却是半天都没找到话说……这位,这是怎么了。 却见文登上前一步,将李三婶给扳了过来,道:“小卷在这边,你这是干啥。” 一边说着,一边将李三婶脸上挡着的青布给扯了下来。 李三婶尖叫一声,连忙去拦,却挡不住文登劲儿大,被扯掉了青布之后,就低着头,遮遮掩掩地不肯抬头看墨小卷。 墨小卷随着李三婶的动作低下头看了看,这才明白,李三婶这般奇奇怪怪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见李三婶那张原本就不年轻的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墨小卷原本就有点密集恐惧,最最见不得人脸上的疙瘩什么,见到这情形,打了个寒颤之后,立刻将目光挪开了。 见到墨小卷不再看自己,李三婶终于站直了身子,瞪了一眼扯掉自己青布的文登,推了他一把:“去,去门拜年去,我们娘俩说两句体己话。” “嘿嘿。”文登看上去面向凶恶,却是个老实人,也很听老婆的话,被李三婶这么一推,便顺从的往屋门外去了,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回头道:“哎,你这样没事吗?” “不痛不痒的,能有什么事!”李三婶没好气道:“快走吧你!” 一边招呼墨小卷重新坐下。 “哎……”李三婶叹气道:“昨天就这样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杀千刀的,连个年都不让人好好过。” 大过年的,出这么一身红疹子,却是是挺恶心人的。 只是……墨小卷试探性地问道:“婶婶知道是什么愿意么?” “原因?”李三婶哼道:“鬼知道啊,不疼不痒的……吃穿用度我们家一家人都一样,我家那死鬼跟我儿子都没事,就我……昨天突然就这样,本来以为睡一觉就好了,却没想到,一夜过去,竟然就这样了!” 李三婶指了指自己红疹遍布的脸,恨恨道:“别让我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咳咳……”墨小卷一抬头,正对上李三婶那张脸,顿时呛咳了起来,将目光挪开,小声道:“额……那婶婶今天可不能出门了啊。” 到底是个女人,就算是年纪大了没以前那么在乎美丑了,但是让她顶着这么一张脸出门拜年……这是拜年呢,还是给人家添堵呢。 听着李三婶愤愤地哼哼声,墨小卷心中却是了然。 之前楚予说过,有些人体质特殊,服用了落日红之后,身上便会起这种不痛不痒的红疹……这李三婶肯定是贪图便宜,去买范氏家的年糕了。 想起之前李三婶信誓旦旦地说要站在墨小卷这一边,绝对要跟那不要脸的贱人断绝往来的话…… 墨小卷心中冷冷笑了笑,表面上装成那样,一转身,还不是为了那几个铜板去买了范氏的年糕。 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李三婶的谈兴并不高,说了两句,就蔫蔫的靠在墙上,不再开口了。 看着她这幅样子,墨小卷多少有些不忍,于是便开口道:“或许是前几日吹了阵子西南风,带过来的呢?过几天就好了吧。” 楚予说过,这玩意并不会给人造成什么影响,也就是难看几天罢了,墨小卷又不好点破范氏的年糕里掺了落日红,便只能这么安慰李三婶里。 又草草聊过几句,墨小卷便向李三婶辞了行。 临走之前,看着李三婶无精打采的脸,墨小卷有些担忧。 过完年,正是吃年糕的时候,接下来肯定会有许多人出现类似的红疹…… 一个人那还好说,若是大家一起都得了,会不会当成是疫病?引起什么恐慌? 诶……可是,墨小卷十分为难的撅了撅嘴,就算是她说是范氏的年糕里掺了落日红,大家也都不会相信啊! 荆竹村没有染坊,大家都是普通的农民,谁都没有接触过落日红这种东西,就算她说出真相……也会被当做是在报复,是在污蔑范氏吧? 第55章 孩童斗殴 在荆竹村,墨小卷已知的亲戚只有一家,那就是范氏,过完年之后,大家都开始热热热闹闹的走亲,但是墨小卷却是跟弟弟窝在家里,再也没出过门。 李庆虽然是唯一的亲戚,可是论起来,也不过是个远方的表情,墨小卷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自己跑去她家找罪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过了正月十五,年味也渐渐淡了下去。 墨小卷手里握着一大堆地契,却是毫无用处,她也想不到什么具体可行的办法能够从云家手里,要回当年外公留下的财产,便琢磨着,先把自个儿的生意做好,现在就算真的给她一家店铺,她也未必能够开得起来。 因为年前她的点心小摊已经略微有了些名声,所以这回,墨小卷打算在千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地点就选在了之前吃菜煎饼的那条小巷。 听说那条巷子的前面正在盖一所大院子,院子的主人是澜京的某位达官显贵,显贵出手自然大方,听村子里被招去做工的男人们说,那院子已经盖了一年有余,剩下的部分,没有半年还弄不好呢。 修盖院子的工人都是这附近村子的庄户男丁,中午的那一顿饭自然不可能回家吃,所以基本都去那院子后面的小巷子里解决了。 找好了地点,墨小卷就趁着过年这会儿空闲,开始考虑,应该买什么小吃比较合适。 因为重点针对的购买对象是工人,自然需要一些成本低廉又能够充饥的玩意儿,想了一圈,无非就是普通的包子馅饼之类的。 包子墨小卷是可以做的,但是却还要耗费心力去淘换包子馅儿,想来想去,她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面食上。 这天下午,墨佑安被齐新知叫出去玩了,楚予又躲在自己的房间不知道想什么,闲及无事的墨小卷; 决定先动手试试。 家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材料,过了一个年,之前存下的银子都花了一个差不多,左右瞧瞧,好像就剩下了一大堆白面。 于是便从用料最简单的油饼开始了。 油饼是北方最普通的小吃,就是将面团擀开,中间抹上油酥盐葱花等调味,然后折叠起来,让面与面之间能够自然分开,这样擀成的饼就能揭出许多层。 而加了盐跟葱花的油饼吃起来,带着一股子香味,饿极了,即使不吃菜,单吃饼也能吃的很香。 只是可惜,墨小卷家中的大锅用这并不顺手,烙出来的油饼比想象中稍微硬一些。 于是墨小卷便试探着将面团和得软一些,几经调试,最后终于做出了满意的成品。 这时候,她的身旁已经堆了高高的一大摞葱油饼了。看上去,半个月里,她都不用再做别的什么主食了。 将烙好的油饼放进橱柜里,墨小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现日头已经西沉,时候不早了。 有些疑惑,弟弟今天怎么这么迟了,还不回家呢? 正想着呢,外头便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墨小卷凝眉,往屋外走去。 刚走到院子中间,便听到身后楚予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怎么这么吵?发生了什么?” 院子外恍惚有人影跑过来,墨小卷看了看,转头道:“你进去吧,我出去看看。” 说着,便往院外走去。 刚出大门口,便见齐新知一边哭一边跑了过来,看到墨小卷站在门口,忙不迭地刹车:“姐!姐姐!” “新知?”墨小卷伸手,将刹车不跌的齐新知给扶住,问道:“佑安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不好了!”齐新知咽了一口唾沫,大喊道:“佑安弟弟跟李南打起来了!” 李南?墨小卷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李南是谁。 天呐,佑安跟范氏的儿子打起来了?!这是怎么搞的? “快!快带我去看看!”墨小卷拉着齐新知,急道。 范氏那人最是护短,平日里多次找他们的麻烦都无从下手,这回佑安跟李南打架,若是让范氏先赶到了,佑安肯定会吃亏! 两人一路狂奔,半刻钟的功夫不到,就到了孩子们平时玩耍的村口。 还是之前那条大沟,只是沟底,却格外喧闹。 墨小卷站在沟沿上往下面看了看,却见一大帮孩子都围成一圈,中间有两个男孩正撕打成一团。 那个骑在对方身上的瘦小男孩,不正是墨佑安?! 这两个孩子打的热火朝天,互相撕扯的对方的衣服,彼此身上都带了伤。 但是墨佑安的眼神却格外凶恶,李南那么大的一个个头,居然被他死死地压住,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周围的孩子都在看热闹,还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居然还在喝彩。 这到底是怎么了?!墨佑安的性格,墨小卷最清楚不过了,没有人招惹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即使对方是范氏的儿子也是一样。 想起之前范氏污蔑墨佑安偷他家的东西的时候,跟在他们身旁的李南的行为……恐怕是这孩子不知死活,踩到了墨佑安的逆鳞之处了吧。 不过,这俩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墨小卷眉头拧得死紧,问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的?” 齐新知的年纪比墨佑安大些,胆子却很小,像是被这场景给吓到了,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我们本来玩得好好的……这李南过来挑衅,非说佑安是个小偷……一开始……一开始佑安没理他。” “后来呢?” “后来……后来李南说……说佑安是没有爹的野种……” 齐新知一句话说出口,墨小卷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佑安会跟李南动起手来了。 这世界上总有些,你不搭理他,他就变着法的自己作死。 第56章 给我跪下 “佑安!佑安!” 虽然李南所说的话十分气人,但是这样把人摁着胖揍一顿,还是十分不妥的。 墨佑安打得起兴,根本没有没注意墨小卷来了。 喊了两声,却毫无反应,墨小卷心中有些焦急,推了一把身旁的齐新知,道:“从哪儿下去?快点把他们俩弄开!” “哦哦哦……”齐新知指了指一旁的一条小路:“那边!” 匆匆跟着齐新知下了河沟,却发现沟底的人多的超乎想象,十几个人挤在一起,根本靠近不了中间的墨佑安。 无奈之下,墨小卷只能在拥挤中扯着嗓子大喊:“佑安!别打了!” “打!用力!” “提他!” 墨小卷的声音却被埋没在一大群毛孩子的吵嚷声中,而且这些孩子的情绪都十分激动,颇有要干群架的意思。 墨小卷被挤得几乎跌倒在地,正无措间,却听到河岸上传来一声极为震撼的大喊声:“南南!!” 是个女人的声音,嗓音扯得极长,声音大的墨小卷都有种错觉,脚底下的土地都震了两震! 或许是这声音真太具威胁力,刚才还在吆喝的人群霎时间变安静了,墨小卷清楚地察觉到身旁一个男孩的身子抖了抖。 一片寂静中,便听到河岸上有人喊道:“婶子!就是他!就是他在欺负我南哥!” 南哥?婶子?墨小卷抬头,果不其然在河岸上看到了范氏的身影。 只是范氏身旁,却还跟着几个人,说眼熟,却也并不熟悉。 正是范氏的女儿李雯,还有那在千河镇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韩乃歌。 此人正皱着眉头,满脸不满地看着沟底下的一群孩子,目光缓缓扫过,与墨小卷碰了个正着。 墨小卷猛然睁大了眼,看得清清楚楚,此人在看见她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想起之前他对她的态度,墨小卷没由来就是一阵心塞。 看着这群疯小子终于停了下来,墨小卷往前垮了两步,一把揪住了墨佑安的胳膊,呵斥道:“你在干什么?!” 墨小卷的语气不怎么好,声音也很大,墨佑安根本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被吓得一个哆嗦,猛然就放开了钳住李南的手,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张道:“姐……姐姐!” “还敢叫我姐!”墨小卷有些生气,怒道:“你看看你这是在做什么?!打架?斗殴?欺负人?” 她也不问原由劈头就是一顿痛骂,墨佑安抿直了唇角,却是一个字都不解释。 任由墨小卷怒气冲冲的将他拎到河岸上去。 齐新知跟在一旁,欲言又止,似乎想要为墨佑安辩解,这是因为李南挑事才闹成这样的……而且照李南那个个头,怎么看都不是墨佑安在欺负人。 只是,墨小卷的表情实在是太吓人,比站在岸上掐着腰横眉竖目的范氏还吓人! 齐新知几次张口,却都没能说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小卷姐姐看着挺好的一个人啊……怎么这么凶! 墨小卷拉着墨佑安跌跌撞撞爬到岸边,那头被墨佑安揍得很凄惨的李南也正巧爬上来,看到墨佑安,哆嗦了一个下,躲到范氏身后去了。 “跪下!”刚走到范氏身前,墨小卷就狠狠推了墨佑安一把,面无表情道:“给你表弟跟舅母道歉。” 墨佑安被推了一个踉跄,但是却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被墨小卷冷冷瞥了一眼,却是膝头一软,冲着墨小卷跪下了! 要他道歉,他却跪自家姐姐,墨小卷也似没看见一般,带着一脸过意不去,对着范氏道:“舅母!实在是对不起,是小卷管教不严,才让弟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范氏原本是听了消息赶来拉架的,心中打定了心思要好好教训一下墨家那小兔崽子。 可没想到,她刚刚到场,还没说什么,墨小卷就先推着她家弟弟给她跪下了,虽说跪的方向不对吧,但是那也是跪了。 当然,区区一个下跪,性格蛮横的范氏自然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俩,若是放在平时,早就耳刮子招呼过去了,可是今天…… 范氏看了看身后那个穿着一身青色布衣的年轻夫子跟回家没几天的女儿……决定稍微忍耐一下。 于是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而嘲讽的笑容:“哎呀,我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呼儿,竟然是佑安啊!” 呼儿,在当地是乞丐的别称,范氏这么称呼墨佑安,便是在暗讽他无人教养不识礼数,同大街上要饭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墨小卷的嘴角抿了抿,却依旧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道:“舅母教训的是,弟弟他太过分了,还请舅母责罚。” 一听这话,范氏彻底愣了。 眼前这丫头曾经在她家住了一个多月,虽然一开始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像是个胆怯的老实孩子。 但是她离开他们家之后做的那些事情,却让范氏彻底颠覆了对她的印象,范氏心里,墨小卷是个满肚子都是鬼心眼极为刁难的一个女娃。 这样一个女娃娃,会这么痛快干脆地认错?! 这样的反应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范氏也不是个傻子,联想到之前关于她家那三亩地的争执,范氏心中便明白,这死妮子口头上讨了饶,心里指不定怎么算计自己呢,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天底下的道理,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一个孝字,她是他们姐弟的长辈,李南是他们的兄弟,这墨小卷纵容自己的弟弟对着自己的兄弟拳打脚踢,就是不对! 想到这里,范氏脸上又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道:“可别,我可不敢当……怕折了寿!” 第57章 孰是孰非 “舅母说的这么是什么话!佑安做错了事,道个歉怎么会折了舅母的寿数呢。”墨小卷道:“只是不知道今日舅舅家竟然有客人,用这些小事叨扰舅母了。” 纵使范氏心中觉得有诈,但是看到墨小卷如此温顺的模样,也忍不住得意了起来,侧身看了看韩乃歌,道:“这位是韩夫子,打算在咱们千河开个书院,让我们家雯雯去给学生们教音律……呵,本来是一桩好事,现在全让你给毁了。” “原来是位夫子,民女之前失敬了。”墨小卷冲着韩乃歌行了一礼。 韩乃歌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本人一生恪守礼数,为人略有些刻板,平日里最不喜的便是那种行为举止乖张,性格不羁的人。 当初第一次遇见墨小卷的时候,见她毫无礼数的在大街上狂奔,便对这个女孩子十分不喜,虽说后来知道她从小没有父母,又存了一丝怜惜…… 刚才见到墨佑安在沟底打架的时候,又觉得这姐弟二人实在是没有教养,即使是这么小没了父母,也颇为顽劣。 但是现在看到墨小卷又这么低声下气的对着范氏道歉,韩乃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偏颇了。 韩乃歌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回了一礼。 男人冷淡的态度,墨小卷并不在意,她往前走了两步,摸了摸墨佑安的发顶,然后扶着他的肩膀,在他身旁蹲下,头抵着墨佑安额头,低声道:“佑安,咱们虽然没了双亲,却不能让别人将我们认成是没有教养的野孩子。” 一句话,说得韩乃歌脸色略微有些变了。 “新知告诉我,是因为表弟提及父亲,你才会这样失态。”墨小卷不紧不慢继续道:“我们确实不知道父亲是谁,但是这并不是我们的错,而且我们有名有姓,及时不知道父亲是谁,也不是所谓的野种!” 墨小卷的话清清淡淡,却是一字一句敲在在场人的心里。 跟在墨佑安身后的齐新知突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原来看上去这么凶的小卷姐姐,并不是那般不问是非缘由的人。 母亲的去世,父亲的身份不明,一直都是墨佑安的心结,墨小卷心中很清楚,他并不是那种喜欢打架殴斗的孩子,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心中郁结太重,根本经不起别人挑拨。 但是她却不希望他一直这样下去。 轻轻一番话说完,墨佑安的眼眶里已经喊了热泪,突然便想起母亲还在的时候,一字一句地教他读书,教他做人,教他君子坦坦无愧天地。 看着墨佑安的动容,墨小卷心头一酸,道:“而且,即使表弟说错了话,你也不该这样对他,他毕竟开始我们的亲人,是我们血肉相连的同胞,母亲去世的时候,是他们收留了我们。” 提到这里,墨佑安的身体猛然抖动了一下,他睁大眼睛,抬头看这么墨小卷,眼神里写满不屈。 是,是范氏收留了他们,可是却是用那样的方式,屈辱的,勉强的,有所图谋的容忍他们住在她的院子里。 “虽然舅母让我们住在柴房里,可是如果没有他们,我们连柴房也没有得住。” 看着弟弟眼眶里渐渐浮现的水汽,墨小卷的眼前也朦胧了,她抬头,看着范氏,看着范氏身后表情错愕的韩乃歌,嘴角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容,继续道:“虽然他们给我们吃连家畜都不肯动的饭,让我们替他们家做事干活,但是不可否认,是他们收留了我们。别人的东西,不管多么不值钱,多么廉价,他愿意给予,你都应该去感恩。”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范氏,范氏被看得心中一虚,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是半天都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舅母责怪我们姐弟没有看好家门,让舅舅的糕坊起火。”墨小卷又道:“舅舅出门前虽然将糕坊上了锁,可我们姐弟也不该趁着这段时间偷偷溜出去玩……家里只有我跟弟弟,起了火,舅母会怀疑我们,也是应该的。” 她轻轻地,将范氏曾经的所作所为都说了出来,却半句都不提有关埋怨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将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听着她的话,范氏原本得意的脸渐渐僵硬了起来,这丫头虽然都说是自己的错,可是其中是非,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弄得清楚。 一旁韩乃歌的脸色也渐渐青了,不知为何,总觉得面前这丫头,像是在借着跟她舅母的事情,讽刺他。 可偏偏,他还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周围那些个打闹的孩子们见到大人来了,早就一窝疯的散了,一片静默中,墨小卷又道:“害的舅母家糕坊起火,小卷心中实在惭愧,无颜再在舅母家住下去,才带着弟弟回了自己家…… 但是我弟弟尚且年幼,家中又没有什么积蓄,无奈之下,才跟表哥商量,趁着年关买了一点年糕来糊口……却没想到冲了舅母的生意,实在是小卷的不是。” 墨佑安低下了头,将身子往墨小卷怀中蜷缩了一下,姐姐的手就摁在他的发顶,带着淡淡的温暖。 墨小卷将墨佑安抱进怀里,低声道:“舅母,打了弟弟,是佑安的不对……可他还是个孩子……还请……还请舅母不要责怪他。” 话说完,便将下巴轻轻搁在墨佑安的发顶,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 范氏原本是打算好好教训一番这丫头的,可是对方这一番话说完,她竟然讲不出半个字来了。 这时,一直站在范氏身后没说话的李雯突然上前了一步,亲热地拉住了墨小卷的手臂,笑道:“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快些起来吧,小孩子打架而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说着,一边将墨小卷给拉了起来。 “说得是,只是孩童之间打闹,想必你舅母也不会计较的。”韩乃歌淡淡的道,眼底却闪过一丝不自然。 听着刚才墨小卷的话,他才知道这范氏到底做了什么,可面前这女孩子即使再这样的对待之下,还能干脆的认错……平日也不过就是顽劣一些吧,他之前的偏见,实在是有些过分的。 韩乃歌神情的变化,墨小卷都看在眼里,只是她却权当没看见,低着头,一个字也不吭声。 韩乃歌看得更加愧疚,道:“要不都去你舅舅家坐坐吧,我看你弟弟年纪也不小了……过几天跟着李南一起来书院上课如何?” 第58章 佑安兔子 听到韩乃歌提及书院,墨小卷面上确实不咸不淡的。 千河镇不比澜京等大城池,能够接受系统学习的机会并不多,即使有,也是贵族圈里小范围的私学先生,韩乃歌提出来的,请墨佑安一起去书院学习,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韩乃歌只是觉得自己先前看走了眼,有些冤枉了墨小卷,所以想用这种方法来弥补。 “夫子好意,小卷心领了。”墨小卷淡淡道:“只是家中拮据……恐怕很难腾出银钱让弟弟上学……这事情,还得回去跟表哥商量一下。” 没同意,也没拒绝,不软不硬地让韩乃歌碰了个钉子。 因为韩乃歌的身份,很少会被什么人拒绝,听见墨小卷的话,经不住有些愣。 而墨小卷则是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一群人,咬牙切齿的范氏,站在最后面面色莫测的李雯,还有面前有些尴尬的韩乃歌,她轻轻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天色已经不早了,小卷想带弟弟回家了……舅母还有什么指教吗?” 范氏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僵硬道:“没了,你走吧。” 刚才那会儿功夫,她不过是刚刚说了几句话,这丫头就把以前的事都给抖擞出来了,还是当着韩夫子的面……若是再指教一下,还指不定会冒出什么来呢! 这范氏到底是活了近四十年了,心里清楚的人,论嘴皮子自己是比不过对方的,所以也就很明智地选择了住嘴。 于是墨小卷便在这几个人的注目中,带着墨佑安往回走去。 一路上,墨小卷都没有说话,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对于刚才的事情,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墨佑安几番抬头去看她,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心中越发忐忑。 他刚才跟李南打架,被姐姐毫不留情地教训了,向来是惹姐姐是不高兴了。 可是……后来她说的那么多话,却都是为了给他解围……也没有半句责备的意思。 他年纪虽小,可有些事情却已经明白。他打了范氏的儿子,那女人自然不会罢休,今天若不是因为忌惮那个姓韩的男子,若不是姐姐巧言相辩……事情必然不会就这么了了…… 范氏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会满村子的去宣扬,说墨家那个小子,一点礼数都没有,她好心收养他们姐弟,他却回过头来恩将仇报。 最后,别人就会将这笔债记在母亲头上,说是母亲没有教好…… 想着,便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冲动了……差一点,就为已经去世的娘亲抹了黑。 墨佑安抿直的嘴角咬了又松,一双小手握紧又展开,沉默着跟在墨小卷身后走了好久,到了自己家门前,终于忍不住了,猛的就停下了脚步。 墨小卷走出了两步,却听见身后没有了动静,一回头,却见墨佑安眼睛红红的望着自己,如同一只受伤的幼兽。 她心中原本是气的,气弟弟不懂事,气他冲动莽撞,可是她更气自己,气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他,不能将那些流言蜚语隔绝在外,才让这个才十岁的孩子,红着眼睛为了自己见都没有见过的父亲跟别人打架。 可是回头看到墨佑安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的气却一下子消散了,心里满满的,只剩下了心疼。 男孩子一管倔强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却没有勇气开口,就那么红着眼角看着她。 墨小卷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湿润都逼回去。 来到这个世界,早先遇见的是弟弟,将她从无边黑暗中唤醒的也是弟弟,至今她都忘不掉,来这里的第一天,范氏站在她身边嚷嚷着要把已经死去的她抬出去扔掉,是弟弟死死的抱住她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这样的弟弟……她怎么忍心说他一个字的不好。 于是便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抬起手,对着墨佑安招了招,用极轻的声音道:“来……” 她张开手臂,任由少年撞进自己怀里,踉跄了两下,却依旧坚定地抱住他消瘦的身躯。 俯在墨佑安耳旁,墨小卷细声道:“佑安,不要哭,我们不要哭。” 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必为了这些细微的小事哭泣难过,没有父亲如何,失去母亲又如何,他们依旧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 总有一天,不必屈居在这小村庄中,不必事事都与那范氏纠缠不休,他们会有大大的房子,会有很多很多的铜板,不必依靠某个人的愧疚之心才能弟弟去学院读书。 不必仰人鼻息过活,不必置身流言蜚语中,不必去在乎别人的看法。 “不久的以后,我们会有很多钱,我要带你离开荆竹村,为你请最好的夫子教你读书……到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们,再也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提起母亲跟父亲,随随便便就给他们按一个没管教好儿女的名头。” 墨小卷轻笑:“但是在这之前,你要忍耐……你要努力……你有想法有志气,却不该用在与人打架上,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暴力永远是最差的一种……打完了,他疼了你也疼了,却依旧不能让人信服,不能让他们住嘴。” 将怀中索瑟的男孩扶正,墨小卷看着他的眼睛,道:“所以佑安……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好吗?” “恩恩!”怀里的男孩狠狠点了两下头,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全都摔进了墨小卷的掌心。 墨小卷不再说话,沉默着看着男孩哭泣。 她才不觉得哭泣是一种懦弱的行为,所有情绪的发泄都是最正常不过的。她只是希望,有一天,他真正变得坚强,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动怒。 哭了一会儿,墨佑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整个人也不抽泣了,只是却将头埋在墨小卷怀里,一动也不动。 墨小卷眨了眨眼,将他拖起来,却见这孩子低着头,怎么都不肯正眼看墨小卷一眼。 耳朵红红的。 墨小卷傻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弟弟这是……在害羞啊! 噗……墨小卷轻轻勾了勾嘴角。 这货萌属性太多了,哭完了竟然还会害羞的连耳朵都红了! 墨小卷却像越忍不住,嘴角笑意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墨佑安听见声音猛然抬起头,眼神凶恶地等着墨小卷,似乎想把墨小卷脸上的笑意给瞪回去,只是可惜,再凶恶的眼神配上红红的眼角跟红红的耳朵,都没有了杀伤力。 墨小卷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却是一把拉住了墨佑安的手,道:“行了,哭够了吧?咱们回家,让你楚大哥也看看佑安小兔子如何?” “呃……”墨佑安默。 第59章 新的买卖 新年过后,才几天的功夫,天气就变得暖和起来,墨小卷看着窗外,这才想起来,今年的冬天居然没有下雪。 李三婶脸上的红疹没过几天就消退下去了,墨小卷还是忍不住向她透露了,那些红疹很有可能是范氏家的年糕的问题。 李三婶倒是没多怀疑,只是更加信誓坦坦道,绝对不会再与范氏往来了。 听说墨小卷要去千河镇做面食的生意,李三婶很痛快的将她家那些话还没有卖出去的小麦给了墨小卷,说等她赚回了本钱再付账也来得及。 李三婶的行为对墨小卷来说,于是雪中送炭,她正头疼手头上的钱不多,恐怕周转不开。 虽然一开始是觉得这个人能够帮助自己在荆竹村立足,才去刻意接近的。 但是这样三番两次相处下来,墨小卷也看得出来,这李三婶嘴巴虽然碎,人也喜欢贪图些小便宜的,但是本性还是不怀的,而且为人热情,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是值得交往的。 出了二月门,墨小卷才打听到,那家大院的工人们已经开始动工了。 提前准备了油饼跟馒头,还有一些比较简单的糕点,墨小卷搭了齐村长家的顺风车到了千河,齐村长的儿子齐明在千河的一家木店里做木匠。 所以每日都要从荆竹村赶往千河,墨小卷也是打听了这点,才放心的搭车的。 因为之前已经赶过一段时间的集,所以墨小卷对摆摊这事也十分熟悉了。 她去的也不算早,不过好在跟宋凝熟识,所以提前替她占了位子,等墨小卷到了之后,直接将摊子摆开就是了。 她跟宋凝的位置在小巷的深处,正位于拐角的位置,宋凝的煎饼摊子在左边,墨小卷在右边,再靠右一些,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包子摊。 一开始的生意并没有出乎墨小卷的意料,并不怎么样,荆竹村好像没有什么吃饼的习惯,大家都以为饼这玩意都是面做的,还需要再去买菜,所以都选择了一旁的包子。 几天下来,墨小卷到时发现了,宋凝的生意不错,但是她们旁边的包子摊更加好,论起来,还是吃包子的人比较多。 只是相比之下,墨小卷的生意就堪称惨淡了。 她每天都会带着一大摞饼去摆摊,但是经常会连一半都卖不掉,五个铜板一斤的价格,让墨小卷堪堪能赚回本钱。 宋凝原本对墨小卷要做生意没啥意见,但是看她这么只出不进,几天之后,终于也忍不住了,劝墨小卷换个地方,或者是换种饭食来卖。 只是墨小卷却没有说什么,还是坚持每天到小巷中去。 因为她的坚持,也渐渐有了一群固定的顾客,只是也仅仅只是能做到不赔本,效果还是不怎么好。 直到一个月之后,一个契机改变了墨小卷这种困境。 这天的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看样子像是要下雨,因为这鬼天气,所以巷子前大院的工人们很早就停了工。 没了生意,墨小卷也只得将小摊收了起来,不过今天虽然收摊收的早,但是卖得还不错,带来的饼全都卖光了。 因为还没到齐明回家的时间,墨小卷一个人也回去不,所以她便揣着刚刚赚来的铜板,慢悠悠地晃悠在千河的大街上。 一边走着,一边开始思考自己的饼为什么卖得不好。 她算的没错,这些盖房子的工人们中午的时候都回来小巷中买饭,一次妹的也很多,油饼这种东西,应该是最合适他们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生意偏偏不如旁边的包子摊。 他家的包子墨小卷也买过,味道并不是出奇的好,而且里面的馅儿还特别咸……所以这样的现象格外让墨小卷费解。 就这么无意识地走着,墨小卷不经意一歪头,却看到路旁的柳树下面歪着一个老汉。 老汉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衣,头发乱糟糟的,抄着手靠在柳树上闭目养神,面前拍了一个木牌,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鱼卤咸菜。 墨小卷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字,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她都抓不住。 站在原地傻傻地眨了两下眼,便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家的油饼生意不好了! 她只是想着盖房子的工人消耗了大量的体能,所以面食才是最合适的食物。 但是却忘记了,那些人在消耗体能的同时,也会损失大量的盐分! 虽然正常人吃油饼,会觉得咸淡适宜,香脆可口,但是对于那些体力劳动者来说,这些却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除了需要补充体力之外,还需要补充大量的盐分! 而那小巷里卖饭的虽然多,但是卖菜的却很少,更加没有卖咸菜的! 想到这些,墨小卷兴冲冲地走向面前闭着眼睛睡觉的老汉,也顾不上对方身上又脏又臭,直接伸手将人拍醒,道:“快起来!你的咸菜我都包了!!” 那老汉睡得挺香,被墨小卷下了一跳,差点从地上蹦起来,看清楚面前是个小姑娘之后,嘴角抽了抽:“去去,便去……回家找你妈去。” 墨小卷却是挂着一脸极其灿烂的傻笑,将怀里的钱袋逃出来,接着道:“快把你的咸菜都给我包起来!没听到么,我都包了!” 钱袋晃了两晃,老汉的眼神也跟着直了直,捡了钱之后,他眼里的睡眼惺忪瞬间就退去了,赶紧爬起来,给墨小卷打包。 第二天千河就开始下起了大雨,这雨一连下了两天,两天之后,当巷子的工人们再次开工的时候,墨小卷就带着她的腌菜出场了。 也跟着宋凝有样学样,买饼送咸菜! 果不其然,这招果然见效,不出两天,她摊子上的顾客就渐渐多了起来,早已就许多吃腻了包子的工人,见到墨小卷的面食摊子纷纷凑了上来。 在隔壁包子摊老板嫉妒的眼神里,墨小卷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第60章 桃花新粥 找到了正确的做生意的办法,墨小卷的点子也越发多了起来,除去一开始最简单的油饼,又添了许多新花样,什么花卷馒头,南瓜饼黍面饼等各种小点心,连酱菜的样式都翻了新。 摊子的生意一天好过一天,墨小卷终于在千河站稳了脚跟。 因为已经有了基础,她只要将这面食摊子认真经营下去,就不用再担心像以前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手头有了闲钱,墨小卷便开始关心自己的生活质量了,她家住的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上次阴雨天气已经隐约有些漏水,墨小卷有些担心,日后进入雨季,会弄得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于是便请来做木匠的齐明帮他们将屋顶修好。 这齐明也是个极为热心的人,修完了房顶还不算完,还自告奋勇的要帮墨小卷修理一下围墙。 因为天气的明显转暖,院子篱笆上的小桃树已经抽芽,仔细看,指头已经有了细小的花苞。 要修理院墙必然会动到这些过不了几天就会开花的桃花,墨小卷有些舍不得,便婉转拒绝了齐明。 果然过了没几天,那些桃花就不负墨小卷的厚望,层层叠叠的开满了枝头。 嫣红的花瓣趁着嫩绿的新叶,在院子旁围了一圈,远远的看上去,颇有几分桃花仙居的意味,因着这些桃花,院子里也充斥着一股子清香。 墨小卷自幼爱花,看着这一大片粉粉嫩嫩,心情好的不得了,连摆摊都不去了,发动全家围着院子摘桃花。 “小心点……要刚刚开好的那种……残瓣的不要。”一边摘,墨小卷一边叮嘱道:“哎!佑安,你轻一些……别把别的花儿给摇下来。” 一旁弯着腰鼓捣了半天桃花的墨佑安直起腰来,无奈道:“姐姐……你要是真的舍不得,咱们就不摘了。” 要人帮她摘花,还要挑挑拣拣,还得小心一点,碰到了别的花都不行…… 这些桃花原本就生的极爱,即使是个子不高的墨佑安也得弯着腰才能摘得到,一不小心碰到花枝拂落一地花瓣那是常有的事,他就不明白……姐姐怎么会小心成那个样子。 墨小卷瞪了他一眼,朝旁边一努嘴,道:“哪有那么多怨言!学学你楚大哥!” 墨佑安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学学楚大哥?他楚大哥可是出了屋子就找了棵稍微高大一些的桃树底就坐下了,再也没挪动一下……自然不会拂落了花瓣了。 只是可惜他姐早就被那落了一身桃花瓣的美人图给迷了神智,哪里还能想到楚予根本没有在帮她摘花呢? 姐弟二人蹲在桃花树下摘了一上午桃花,都累得够呛。 可别说,摘桃花不是什么体力活,可是总是弯着腰,也是够人受的。 墨小卷将摘好的桃花装进簸箕里,端到屋里泡起来,然后便转身去收拾东西做午饭。 只是跟着她忙碌了一晌午,墨小卷却没有做什么新鲜玩意慰劳墨佑安,而是简单地住了一大锅粥。 临出锅的时候,往锅里随意的丢了几朵桃花,又加了一些白糖。 墨佑安对此十分不满,粥盛上来之,他也不动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墨小卷。 墨小卷怎么不知道自家弟弟在想什么,可这货都快被自己给喂成吃货了,看着弟弟日渐圆润的脸颊,她心中也是十分担忧的……万一要是有一天将他给喂成一个球怎么办? 所以才特意熬了桃花粥来,这桃花有消肿满,下恶气,利宿水,消痰饮积滞之功效,正是健康减肥的佳品,现代时候,墨小卷为了保持身形,没少给自己做桃花饼跟桃花粥来吃。 只是这桃花味苦,她怕弟弟受不了,才少放了几多,又加了许多白糖,味道应该不会差的。 看着这小子不领情,墨小卷没好气地又盛了一碗,砰的一下子放到楚予面前,道:“尝尝……” 被姐弟俩怄气殃及到的楚予池鱼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端起面前的瓷碗,浅尝了一口。 他这一喝,墨佑安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了过来,还是忍不住好奇,这桃花熬成的粥好喝么? 却没想到,楚予尝过一口后,便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紧接着低头,喝了第二口。 他面上的表情清清淡淡的,实在看不出这粥到底是好喝还是不好喝,墨佑安皱皱眉,终是敌不过好奇,尝了一口。 初入口时有些味苦,但是因为墨小卷在粥里加了白糖,所以甜味很快便漫了上来,米还是那些米,可却多了些许淡淡花的清香。 这味道是在新奇,难怪一向挑剔的楚予会那么痛快的喝第二口了,尝到了甜头,墨佑安瞬间就放弃了跟姐姐怄气,大块朵儿起来。 第61章 张狂云家 一上午的时候,他们摘了不少桃花,墨小卷留出一些来备用,剩下的都洗净泡进了之前买好的白酒中,封坛之后,放在了屋子的角落里。 只是墨小卷却不知道,她不过是留在家里偷了半日的闲,等第二天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小巷继续摆摊的时候,却发现外面的天都变了。 因为离着千河镇很远,又是搭了齐村长家的顺风车,所以墨小卷去的通常都不早。 这天也是,等墨小卷到了地方,天都已经大亮了,平日里这个时候,小巷中的小摊贩们早就摆开了架势,开始热热闹闹地做买卖了。 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那小巷口熙熙攘攘堵了很多人,看上去又不太像是来买东西的或者是过路的新人。 那些人围在巷口,吵吵嚷嚷的,看上去情绪都很激动。 墨小卷站在人群外左右看了看,却在巷子对面的一座民宅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媛穿了一身素净的青花布裙,静静地站在黑色的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巷口那些人。 她怎么在这? 墨小卷扶了扶肩上的扁担,走进了喊了一声:“媛姐?” “恩?小卷?”宋媛转过头来,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烟火气,点了点头,道:“你来了?” “恩。”墨小卷点了点头,将肩膀上沉甸甸的两个大竹筐放在地上,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媛姐你怎么站在这里?” 宋媛眼神飘渺地看了墨小卷一眼,淡淡道:“这是我家。” “啊?!”宋媛的家?墨小卷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民宅,顿时惊讶了……她家竟然离着这巷子这么近…… “昨天来了一群人,将在巷子里做生意的人都赶了出来。”不等墨小卷反应过来,宋媛继续淡淡道:“那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大家本以为是有什么事情,所以也都各自散了,却没想到今天早上,直接派人将这巷口给堵上了。” 说完,宋媛便不在言语。 那些来做生意的都进不去了,断了人家的财路,难怪一大群人都围在这里骂骂咧咧。 宋媛的性子如此冷淡,但是她家就在这巷口,也免不了出来看看。 只是到底为何要封住巷口?墨小卷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指望着性情冷淡的宋媛会告诉她答案。 将竹筐往宋媛脚底下推了推,墨小卷道:“媛姐帮我看一下,我过去打听打听。” 宋媛点头,淡声道:“去吧……” 墨小卷先是走到人群外看了一下,发现了几张极为面熟的脸,都是在她的摊位旁边的小商贩们,平日关系出的还不错,她想着,便走到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曲大伯……” 这位曲大伯已经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吃,他一脸焦急,回过头来,使劲看了两眼,才认出来人是墨小卷来,急道:“哎呀,你怎么才来啊!” “怎么?”墨小卷问道:“我看见大家都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曲大伯伸手一指人群的中心,道:“那云家来人了,说这巷子旁边的院子都被他们给买下来了,这巷子日后,不让咱们做生意了!” “什么?”墨小卷狠狠皱眉。 买院子就买院子,还有买了院子还带着院子门前的路也一起归他们的?这云家未免也太过分了! 可是,就算是这些人心中再不愤,也拿云家无可奈何,出来摆小摊做买卖的普通人家,没有丁点富贵权势。 尽管大家都怒火冲冲,可看着巷口那一排肩膀的位置绣着「云」字的家丁大半的壮汉,确实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去。 墨小卷的身材瘦小,站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就挤到了圈子的中心位置,靠的近了,她才看明白,原来不只有站在巷口的那一排家丁,那家丁身后,还摆着一张桌子,桌子旁坐了个穿着道袍的人,一旁站着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正在点头哈腰的跟那道士打扮的人说着什么。 “那是什么人?为什么在里面?”墨小卷踮着脚尖,随口问了句身旁的人。 大家虽然不认识的,但是却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围在这里的,所以墨小卷这句话很快就被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给回答了: “那个胖子是云家的管家。” “云福,那是云福!我前几天还见他跟云家的小姐走在一起呢。” “他旁边的那个道士,据说是云家请来的高人。” “哼哼,什么高人……我看就是个骗子,凭什么他说不让我们在这做生意就不让,这路是他开的么?!”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墨小卷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这一代的云家家主叫云莫天,却是个一无是处的富二代,云家的家业之所以能发展到这么大,全靠了他那个能干的媳妇叶倩,只是可惜。 叶倩虽然能干,却总也生不出个儿子来,也只能看着云莫天小妾一房一房的往家娶。 前几日,这云莫天据说又娶了一位美人……也是巧,这人出门的时候,在路边遇见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硬拉着他说要给他算卦。 这云家夫妇,男的混吃等死既无用又好色,女的手段狠毒行事刚果像只河东狮一点都没有女人的样子,只是说来有趣,这二人都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癖好……就是怕鬼。 平日里有庙就进遇神就拜,没少给千河镇的佛教道教扩张贡献力量。 这云莫天被个叫花子拉住原本挺恼,可一听这位是什么什么地方来的隐士高人,又听他忽悠了几句,顿时将这人供为席上贵宾。 这位贵宾在云府住了些时日,掐指一算,说云莫天命中有一子,应当降世许久,却因为云家家宅风水不顺,而迟迟没有到来。 云家的本宅是当年墨小卷的外公留下的,他们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原本就心有不安,听道士这么一说,当即便毛了,原来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来,是宅子的问题! 这可真是过不去河赖裤裆大,生意不好怪柜台。 可是这云家有钱有势,那道士掐指一算,说这条巷子与云家子嗣最为有利,要不然那澜京来的大官,也不会特意跑来这里来盖座别院了,那云莫天一听,挺有道理,于是便跑来这里买了座宅子。 听完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描述,墨小卷气的都想笑了,问道:“那他买房子就买房子,凭啥不让我们在巷子里做生意。那道士又没说那巷子也能帮助他生儿子!” 旁边的人一听,顿时也笑了,道:“那龟孙是怕我们在院子前做生意,惊扰了他的美人养胎!” 还没怀上呢,就开始考虑养胎的事情,而且还为了这样无厘头的原因妨碍别人做生意,这云家也未免也太过张狂了! 第62章 官府来人 可是,即便是大家都心有不甘,面对权大势大的云家,巷口这一大群人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云家在巷口排的那一队家丁。 喧闹半晌,却是毫无结果。 墨小卷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之后,便从人群中退了出来,重新回到宋媛身边。 看眼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是了结不了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换个地方,把她今天带来的油饼先处理掉,别人家很多东西都是现场制作,不能摆摊那就不能了,可她家的东西都是提前做好的,要是卖不掉,明天可就坏掉了。 挑着担子,墨小卷告别了宋媛,去千河镇的另外一个集市上,将竹筐里的油饼减价处理了。 只是效果却完全比不上在之前的小巷中,做好的饼剩下了一大半。 无奈之下,天黑时分,墨小卷只得带着这些饼回了家。 第二天,她空着手坐着齐村长的牛车来到了千河。 巷子口还是被一排家丁堵着,过路的行人通过检查之后可以通过。 但是带着家伙事儿做买卖的就是不行,而今天巷口围着的人已经明显见少,稀稀疏疏只有那么几个,都蹲在墙边,看上去挺可怜的。 墨小卷没有跟着去凑热闹,而是敲响了宋媛家的门。 不一会儿功夫,黑漆木门轻轻打开了,宋媛清淡的脸孔露了出来。 “媛姐!”墨小卷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宋媛愣了一下,将大门打开,“怎么来了?快进来吧。” 说着,打开大门,将墨小卷迎进门来。 这是墨小卷第一次来宋媛家,她家并不大,三间瓦房小屋,院子也不大,靠近屋子的部分被人用青石板细细地铺了起来,而剩下的土地也都夯实了,踩上去竟然带不起来一点尘土。 整个院子就如同宋媛的人一样,清淡却干净。 院子的东南角有一口水井,井盖上放着一个木桶。除此之外,便再也看不进任何的物件。 跟着宋媛进了屋,却发现屋子里以外的明亮,家具吧摆放整齐,只是看上去都已经半旧,有些年头了。 宋媛找出一把小椅子来,递到墨小卷脚下,浅声道:“坐……” 墨小卷一边坐下,一边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有些奇怪,问道:“诶……只有你一个人么?” 她的丈夫不在家?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座冷冷清清的宅子里,墨小卷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看上去就是想宋媛的临时住所,带着一股子冷冰冰的旅馆的味道。 宋媛摇了摇头,不咸不淡道:“我一个人住。” 墨小卷瞪大了眼睛。一个人住……宋媛已经嫁人,她却一个人住在这里…… 终究是别人家的家事,看宋媛的脸色,墨小卷将嘴边的疑问吞了回去,迅速换了个话题:“哎,这一闹又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该不会就这么一直下去,咱们都不能在这做生意了吧?” 宋媛抬眼看了看窗外,自己也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淡声道:“再看看吧……巷子里那么多做生意的人,总有挨不住的。” 她是很久之前就在前面这小巷中做生意的,那时候巷子前面的院子还没有开始建造,也没有什么大量的工人来买饭,她图的,不过是离家近,方便收拾摊子,如今不让她在巷子里做生意了,却也不急不躁。 好似她并不缺钱,每日出去摆摊,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 宋媛不急,墨小卷也不急,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于是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说着话,喝了一上午的茶,终于在正午时分,外面踹来时喧闹声。 墨小卷眼睛一亮,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道:“来了!” 说着,便往外跑去。 宋媛也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院外,巷口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云府的家丁跟巷子里做生意的人已经扭打在一起,那个身材宽阔的云福管家被两个人搀扶着站在人群之外,手里捏着一方绣花的手帕,擦着汗淋淋的额头,一边急道:“你们这群莽夫!云府的人也敢打!还要不要命了!” 他的声音拖得极长,像极了墨小卷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里面的太监的声音,可又没有人家的气韵悠长,一边喊还一边喘着粗气,那样子颇为滑稽。 另一面人群早已激动不已,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喊声,所有人一边推搡着,一边嚷道: “凭什么不让我们在这里做生意!” “这巷子又不是云家的!凭什么!” “不公平!不公平!” 声音越来越大,有愈演愈烈之势,眼看局势无法控制,那云福低头擦着汗对一旁的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便点了点头,寻了个空隙,从吵闹的人群中偷了个空溜走了。 墨小卷看着那人溜走,嘴角泛起莫名的笑意。 恩……这是撑不住场子,去搬救星了。 果不其然,半刻钟后,那人便领着一群官兵又回到了巷子前。 身后有人撑腰,他的底气也足了许多,往巷口一站,伸手一指:“大人!就是他们!在这里聚众闹事!” 官兵最前面那个类似带头人一样的衙役是,扫了一眼在巷子口窝成一团的人,一抬手,道:“全都抓起来!带回府衙!” 墨小卷一缩头,顿时庆幸,还好自己刚才没有凑过去。 有了官差的加入,情势瞬间就得到了控制,这些人有再大的胆子,敢跟云家闹事,却不敢触犯官差,一个个低头缩脑,都被官差压着,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墨小卷垫脚,看了看官差压着人那长长的队伍,问道:“咱们能去看看么?” “可以。”宋媛点头:“官府审这样的案子,是允许民众站在府衙外观看的。” “那快点!”墨小卷伸手将宋媛拉住,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件事情到底会如何解决。 第63章 县官审案 云家封巷的事情引来了官差,官差将堵在巷子口的人全都抓起来了——这个消息在不到半天的时间了,风一样的传遍了整个千河镇。 墨小卷跟在那些官差衙役后面,看着自己身旁一起跟着看热闹的人从寥寥无几,变得渐渐壮大起来。 其中多是面熟的脸孔,看来大家都十分关注这件事情的发展。 跟着官差走了两个刻,终于到了千河镇的衙门。 这还是墨小卷第一次来这里,不由得好奇抬头,四处观看。 比起其他民宅,这衙门的规模要大多了,黑漆木门显得庄严而沉重,大门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烫金的牌匾,上书「昭然青天」四个大字。 府门两侧站了四个衙役,身前扶着杀威棒,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地立在两旁。 前头的官差压着在巷口闹事的几个人进了府门,因为可以让民众参观,所以后面的人跟过去的时候,两旁的衙役并没有阻拦。 于是墨小卷就顺着人流,进了这传说中的衙门。 一进门,正北的方向上,有一座极为宽敞的大屋,大门大开着,北墙上有一副巨大的青海白鹤图,上面悬挂着一方金匾,楷书:明镜高悬。 果然是传说中府衙的模样。 抛去云家带来的棘手时间不说,能够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衙门,墨小卷还是很兴奋的。 审案的大堂只有有关人员才能进入,所以墨小卷这一干围观众人,都被拦在门外。 带头的官差将那七八个闹事人压到堂上,狠狠一推,那些人原本就已经胆怯,这样被一推,当即就跪在了地上,两旁捧着杀威棒的衙役们齐声喊了一句:“威武——” 那声音明明不是很大,听上去却十分震撼,墨小卷甚至都觉得脚底下的土地都跟着晃了晃,更别提那些跪在堂上的人了,身子都开始颤抖了。 一旁,云家的管事云福却是一脸笑意的站着,他是报案人,跟这群扰乱治安的是不一样的,官老爷上堂之前,是不用跪的。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千河镇这样一个小镇上,云家就是最有钱的人,天高皇帝远,只要这县官点了头,就没有人再敢说他们一举别的。 正是冲着这一点,云福才敢让人去官府报案,因为他十分确定,这千河镇的官老爷,跟他们云家是一条心的。 堂威喊过,那官爷却迟迟不肯出现,云福却早已坐在了官差给他搬上来的椅子上,得意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这中间谁优谁劣,高低立显。 墨小卷几乎是立刻就听到旁边人的切切私语起来:“哎,还好早上听了家里婆娘的话,没有到巷子口去闹事。” “是啊……这样子,恐怕要吃牢饭啊!” 话音未落,便听见后堂一阵悉索之声,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身着绯罗袍绯罗群,脚踏皂皮履,腰上缠一根银革带,脑袋上戴着一顶歪歪斜斜地一梁冠,一边走一边匆匆地扯着衣袖。 这身打扮便是天启王朝官员的官服了,看见这身衣服,墨小卷便知,这姗姗来迟的县令终于出现了。 只是这人身上却没有多少为官的正气跟官威,头顶上的帽子像是大了,又没有戴好,走了两步,一下子滑了下去,连眼睛都盖住了。 本来就不高的一个人,看上去更矮了,不像是个官员,倒是像个滑稽的戏子。 不过,不管这人怎么不靠谱,他一出来,大堂上下顿时就安静了,坐在椅子上的云福赶紧站起来,佝偻下腰身,一副狗腿的样子。 那县官将头顶上的帽子扶好,又整了整衣襟,慢吞吞地在堂上的官椅上坐好,这才重重咳了一声:“咳咳……躺下所站和人?!因何闹到这大堂上来?” 大堂上站着的云福赶紧福身,道:“大老爷在上!老奴云福,乃是云府的管家,要状告这些刁民,在云家门外闹事,惊扰了少夫人的胎气!” “哦?”那官老爷眼睛一眯,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个人,道:“他说的可都属实?!大胆刁民!何故要去惊扰别人!” “老爷冤枉!”下跪的人哭道:“是这云府将巷子封了,不许我等在哪里做生意,并非是我们故意闹事!” “不是故意闹事?”那官老爷却是不管不顾,将桌子上的惊堂木一拍,呵斥道:“天底下闹事的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来人,将这些刁民按在地上,先给他们十个杀威棒!” 一听说要打板子,堂下的人顿时就炸开了锅,几个人的喊冤声此起彼伏,一旁的云福脸上却是露出笑容,对着堂上的县令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在场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要打板子上,只有墨小卷一个人注意到了那两人的小动作。 顿时便心凉如冰,感情这县令是早已与云家串通一气,如果谁都要这样,一上堂,就先打是十大板,这样的话,还审什么案子?!这不成了走走过场,杀鸡儆猴…… 可偏偏,却想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无论是她,还是在场的这些人,都不能与云家和官府对抗。 就在墨小卷以为事情就要这么憋屈的结束的时候,人群外却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柔柔的,听上去应该是出自一个十分柔弱的女子之口,这堂上吵吵嚷嚷。按理来说,这音量并不大的声音并不会被人们听见。 可奇怪的是,墨小卷偏偏听到了,这堂上的人偏偏听到了,那坐在大堂最里面的官老爷,也偏偏听到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起转头去看那说话的人,喧闹的大堂上,竟然出现了片刻奇迹般的沉默。 人群外,一个身着浅绿色裙衫的女子正在静静地看着,她的嘴角挂着舒和的笑意,见到众人都转身去看她,便用极为轻软的声音道:“诸位可以给小女让让路么?” 第64章 古怪女子 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墨小卷看不太清楚那女子的样貌,只能隐约辨认出,是个年轻的少女。 那少女倒也神奇,原本闹哄哄的场面,她轻轻一句话就安静了下来,还别说,围在衙门大堂外面的人,还真给她让出来一条路。 那女子便安安静静地走上堂去。 路过墨小卷身边的时候,墨小闻见了一股子说不出的香味,像是蜀中绵延数百里的竹海,风轻轻拂过的时候,便发出簌簌的声音,明明是有声的,却让人觉得极为安静。 走得近了,才看清楚,这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子,比起云家小姐云潇潇那股子怎么也抹不掉的盛气凌人,眼前这绿衣女子,显得柔和多了。 她带着一脸谦和的笑意走到堂上去,却没有下跪,对着那坐在管椅上的县令,甚至连礼都没有行一个。 “小女黎浅,见过李大人。”女子一边说着,腰板却挺得很直,连对着县官点个头的意思都没有。 衙门内外顿时便响起众人的议论声:“诶,她是谁?” “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不只是外面的看客愣了,连同坐在官椅上的李振也愣了楞,眼前这女子来的古怪,他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不由得看向站在堂下的云福。 云家封巷这件事情,也不是今天刚刚发生的了,云家早已与他通了气,常在巷子里做生意的那些摊主的底细都已经摸得清清楚楚,中间不曾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子啊。 谁知道,那堂下站着的云福也十分奇怪。 一看云福的神色,县令李振心中便知道,这女子并非是封巷事件的苦主……既然不是,那她随意上堂,可就是扰乱公务了。 想着,便将手里惊堂木高高的举了起来,刚要呵斥道,却见女子不见不慢地举起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牌子。 那牌子是用黄金铸成,上下两端都雕刻着盘龙云纹,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九」字。 看见那牌子,李振的腿瞬间就软了,手里的惊堂木一下子就掉在了桌子上,他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立刻就下来了。 几乎是从官椅上跌了下来,李振连爬带滚走到那女子脚下,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女子面前。 紧接着,他用一种颤抖地不成样子的声音道:“大……大人……恕下官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却听到那女子依旧不轻不慢道:“小女并非什么大人,还请县令不要行此大礼。” 她竟然是退后一步,让开了李振的跪拜之礼。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手里拿的令牌又是何人之物,竟然能让李振如此忌讳,墨小卷看的新奇,心中却隐约有了安慰。 这女子的突然出现,说不定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呢!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李振升堂的时候来,可不就是冲着云家封巷那件事么?! “是是是……请问小姐到此?有什么指教么?”那李振却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颤颤微微道:“下官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呵呵……黎浅只不过是一介婢女,算不上什么小姐,大人抬举了。” 那名叫黎浅的女子突然笑了起来,嘴角弯弯的模样,说不出多么温软,可偏偏这么一个温柔的女子,竟然将眼前的李振吓成这幅样子,“说指教不敢,这不过是我家大人的私事罢了……我家大人……想必李大人是知道的吧?” “知道知道!” “我家大人看中千河镇这片风水宝地,想在这里盖座宅子,方便日后养老……”黎浅浅浅笑着,轻飘飘道:“这宅子啊,原本盖得好好的,可前几日盖院子的工人却突然心不在焉起来,做事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黎浅眼神飘了飘,落在一旁的云福身上,对着云福也微微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你知道,我们家大人是个急性子,有了什么想法便恨不得立刻能做完……他不放心这院子的进度,便派了小女来监督……那小女自然要尽心尽力。” 她的话说的极为委婉,在场的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可那跪在地上的李振,却在极度的恐惧中突然发挥了自己所剩无几的机智,瞬间就领悟了这姑娘所指的,是那件事情。 一定是前段时间云家闹着要封巷子,巷子一封,那些盖房子的工人便没了地方吃饭,做事的时候肯定要议论纷纷!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人,因为想让宅子盖得顺利一些,便在当地县令审案的时候强行来到这府堂之上,名正言顺的要插手这件事情! 墨小卷看得几乎目瞪口呆。 她原本以为这县官歪去事实,跟云家相互勾结就已经算是胆大了。 却没想到,这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张狂的人,看上去温温婉婉一个女子,便能硬闯衙门,让正在审案的县官跪在自己的脚下,为得就是能让家里干活的工人们没有后顾之忧,安心盖房子! 这岂止是张狂!简直是无法无天! 一瞬间,墨小卷便对那宅子的主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够养出这样表面上看上去温婉轻柔,实际上却是盲顾礼数的婢女来! 听到这女子近乎无理的要求,李振却是连想都没想,立刻就磕头道:“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一旁的云福不明所以,一个劲儿地冲着李振使眼色,对方却像是没看见一眼,眼里就只有面前的绿衣女子。 得到了回答,黎浅浅浅笑了笑,弯腰要将李振扶起来。 那李振却像是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几部,急道:“不劳烦不劳烦!” 说着,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却还是不敢抬头看黎浅。 黎浅也不在意,笑了笑,便道:“既然如此,那小女便告辞了……恩,打扰了。” 说着,低了低头,转身向外走去。 到了此时,那李振身上已经全都被汗水湿透了,两条腿不停的颤抖,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 外面围观的人虽然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人物,但是看看李振被下成那副样子,也没有人敢大声出气了,见到那女子要走,赶紧让开路。 墨小卷慢了一步,却是被黎浅轻轻擦了一下衣角。 那黎浅刚刚走过去半步,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又退回到墨小卷面前,轻轻「咦」了一声。 墨小卷眨了眨眼睛,极为无辜的看着她。 黎浅面上的表情有些疑惑,有些不确定,打量了半晌,才道:“这位姑娘……” “啊……”墨小卷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但是看她之前的行为,虽然将李振吓得够呛,却是十分温和的,也不信这人会做出什么来,便大着胆子回望过去。 黎浅看着看着却是笑了,嘴角弯弯,说了一句让墨小卷更加疑惑的话:“这位姑娘……面目清秀,将来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说着,便掩袖而去了。 第65章 被打晕了 云家封巷的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墨小卷等在巷子里做生意的商户们,第二天就被县官李振三朝九叩地请回了原来的地方。 看李振吓成那副样子,便知道那自称黎浅的女子背后的人实在是为了不得的大人物,墨小卷却也是想不明白,那得多大的官职,才能将另外一个人吓成这样。 日子还得继续,第二日,墨小卷就重新收拾行李,又开始新的摆摊之旅,只是这一次,她却开始留意周围合适的店面了。 经过云家这一闹,她总算有些明白,这在大街上做生意,别管怎么准手,那都不是自己的地盘,平日风吹日晒不说,别人那是说撵走就能撵走的。 午后闲暇时,墨小卷靠在自家的竹筐旁边,同宋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大家都刚刚走过一遭衙门,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宋媛话也多了起来。 墨小卷无意间提起想要找间房子将生意搬到屋子里去的事情,没想到宋媛也颇有同感。 “在外头诸多不便……我这样家离得近些的还好,像你……大老远的跑过来。”宋媛懒懒地抬眼扫了一下旁边卖蒸包的伙计,道:“比方说他,他家可是住在宋家庄呢,离这儿十几里地远,每天几乎是半夜就要起床开始收拾东西。” 说一出口,便引起了旁边包子摊老板的强烈共鸣,“是啊是啊,大半夜的就得起来,披星戴月的赶路……” 所谓同行是冤家,这老板原本觉得墨小卷的出现抢走了他的生意,对宋媛跟墨小卷二人一直爱答不理的,只是昨天刚刚去过一趟衙门,差点就吃了牢饭,这样一闹,竟然也闹出些许患难于共的情谊,让他将之前那一点点嫌隙也给放下了。 这么说起来,旁边不少人也随声附和起来,大家都是家境不好,这才出门做生意的,千河镇的房子虽然不比当年的北京,可也不是一个铜板两个铜板能够买的下来的,这些人平时赚的钱除去日常开销,也剩不下多少,哪里有钱去置办什么店铺。 旁边也有人听了这话题凑上前来,叹了一口气道:“哎,说得容易,要是真的有了店铺,反而更加操心……我呀,还是在这巷子里摆两天摊儿吧……等哪天干不动了,就回家歇着。” 话一出口,因为旁边人的哄笑声:“哈哈,老李,你也就是买不起房子,才这么说的吧?” 看了看周围,有共鸣的人竟然还不在少数,墨小卷心中突然升腾起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这些人,都是有手艺傍身的,蒸包子的烙饼的,做的都是最普通的小吃生意,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够过上安稳的生活,能够将生意搬到屋檐下,至少下雨的时候,还能遮一下雨水…… 只是他们都没有本钱,不会算账,甚至有些人连字都不认识,根本无法独立经营一家店铺。 但是如何把这些人都聚集在一起呢?如果她能给他们提供稳定的销售场所呢? 墨小卷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仿佛划过一道曙光,这是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而且实行度很低,可是一想到她可以将这所有人的聚集在一起……心脏就开始忍不住狂跳! 其实这种经营模式,也不算是她自己凭空捏造,现代时的联营模式,已经被各大商场推崇多年了,商场只提供销售场所与总体管理,厂家自己雇佣促销人员,「引厂进店」,直接将某个品牌的商品摆到货架上…… 墨小卷看了看面前这些龙蛇混杂的小摊贩们……这样先进的经营理念,他们能接受么?或者说,天启王朝,有人能接受么? 当即,墨小卷也无做生意了,如果她的想法可行的话,那她就可以迅速摆脱眼下的窘境了……她迫切地想要回家,同楚予商议一下,这方法是否可行。 却没想到,刚刚站起身打算收拾东西,巷口一个人,引起了周围人的骚动。 身着绿衣的女子身姿摇曳地从巷口慢慢走过来,任凭旁边的人如何议论,却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径直走到了墨小卷身旁,声音柔和道:“姑娘现在有时间吗?我家大人想见一见您。” “啊?”墨小卷这下是彻底愣了。 眼前这人不就是昨天在县衙将李振吓得屁滚尿流的那个黎浅吗? 她不认识这个人啊!而且当时也没说话,就是一直在人堆里围观而已……她家主人?她家主人为什么要见她?! 见墨小卷没有反应过来,黎浅却是十分好脾气,将刚才的话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姑娘现在有空么?” 墨小卷刚要点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摇头道:“不,我要回家了……” 谁知道她家大人是什么鬼,她才不要去呢,去了之后……万一被煮着吃了怎么办。 听到墨小卷变相的拒绝,黎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不紧不慢道:“既然姑娘没空……那就多有得罪了。” 她的声音轻柔,态度温和有礼,墨小卷几乎就要以为这人会说「既然没空,那就改日吧」这样的话了,可是她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墨小卷狠狠骂了句娘。 被黎浅扬手劈晕的墨小卷在闭上眼睛之前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特么劳资怎么忘了,眼前这人可是敢在县衙大堂上跟县令叫板的,怎么看着她柔柔弱弱的就忘了曾经的张狂呢?! 早知道要被打晕,还不如直接点头说要去见她那劳什子的主人呢! 而旁边其他的商户,昨天可都是在县衙围观的,这女子的样貌大家可都是记忆犹新,见她一掌劈晕了墨小卷,却没有给人敢说一句话……人家是能让县官给她下跪的人,他们还是不要上去送死了。 只有宋媛,咬紧了嘴唇,看着墨小卷被那看似柔弱的女子拦腰抱起,慢慢走向巷口…… 她猛然转身,快速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 她得去墨小卷家中,跟她家大人知会一声……别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家女儿被弄人弄走了! 可是宋媛不知道,墨小卷家中并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年幼的弟弟,还有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冒牌表哥。 第66章 聪明做法 还是那座宫殿,还是那个凄厉的女声,还是那般熟悉的场景。 漫天的火焰包裹着华丽的宫殿,女人凄厉的呼喊着。 墨小卷在迷宫一般的宫殿中左右突围,却找不到出路,眼看着那些火焰就要燃烧到自己身上了,她猛然抽搐了一下了,从黑暗中惊醒过来。 眼前是一片模糊,人影憧憧,仿佛有很多人在眼前走来走去,她努力睁了睁眼睛,这才看清楚,眼前晃来晃去的哪里是什么人影,而是一直红嘴绿毛的大鹦鹉。 屋子里光线昏暗,唯一的亮处便是窗子透出来的一点点光,那鹦鹉便在窗边,跳来跳去的,影子正打在墨小卷的脸上。 身下,是冰冷潮湿的地面。 墨小卷揉了揉自己还隐约作痛的后颈,抬眼看向四周,发现这地方极为陌生,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而且光线很暗,除去门口的位置,隐约还能看清楚东西之外,越往里越黑,甚至都看不清楚这房间有多大。 她想起之前的情形,便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没想到,那名为黎浅的女子,竟然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能打晕了她! 想起之前黎浅所说的话,墨小卷心下疑惑……把她弄到这地方来,是为了什么?见她家那位大人么? 左右看看,却又听不见任何动静,墨小卷摸着后颈走到门前,试着晃了两下房门。 果不其然,房门是被锁死的,打不开。 眼睛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黑暗,隐约可以看出,这个很大的房间,没有什么家具,地面是用黄土垒成的,好像还没有装修完的样子。 试探着往里走了两步,却突然听到了一点动静。 房间的黑暗深处,有人的浅浅的呼吸声响起,墨小卷猛然瞪大了眼睛,汗毛霎时便竖了起来了。 这房间里竟然有人! 刚才她可没有听到一点动静,连呼吸都是刹那间突然响起来的……这人……这人刚才也在?! 当下,墨小卷便僵直在原地。 黑暗中,便轻轻响起一个男子低沉的轻笑声。 那声音似阴似柔,几分沙哑几分阴暗,仿佛来自黄泉之下九千尺伸出最冰冷黑暗的地方,带着蛊惑世人的魅惑,缓缓地,缓缓地扫过墨小卷的心间。 那人声音暗哑,极缓极缓,一字一句道:“你姓墨?” 墨小卷平生第一次有这样感觉,仿佛身后站着一千只恶鬼,及时面前的人连面貌都没有露出来,极其他们从未谋面,她都觉得,有一句话说的这人心里不高兴了,身后那一千只恶鬼,就会立刻扑上来。 粉身碎骨…… 终于明白那县官再见到黎浅的时候,为什么一副见鬼的样子了。 世间凡人,但凡是见过这人的,恐怕没有一个不心生恐惧的。 于是墨小卷用她生平最坚定,最不疑的口吻快速回答了那人的问题:“是,我姓墨,叫墨小卷。” “嗯哼,小卷么……卷卷……”他缓慢地念着墨小卷的名字,却像是将她的灵魂放在黄泉业火上煎烤,“你的母亲可姓云?” “是,她姓云,叫云岚。” “呃……”黑暗中陡然沉默了一下,那人清晰可见的呼吸声顿了一顿,随即便响起了古怪的笑声,“咯咯咯……咯咯……云岚的女儿……云岚的女儿……” 墨小卷实在是捏不准这人的想法,只觉得自己的性命仿佛正捏在这人手里,他是黄泉底爬上来的恶鬼,并不在乎这人命如何,他要捏死墨小卷,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那是对生命的极为藐视……连声音里都是抹不掉的冰冷彻骨。 悄无声息的,墨小卷在对方的怪笑声中后退了几步,她离开那些冰冷粘稠的黑暗,重新回到门口的阳光下。 太阳似乎已经要落上,照进窗子的角度已经很陡了,阳光的热度也被将要面临的黑暗所侵蚀。 墨小卷悄悄握紧了拳头。 她不回家,楚予跟弟弟一定会发现的。 他们一定会来找她的……所以,他要乖乖听话,好好回答这人的问题……等楚予来了……一定要等楚予来! 墨小卷的这一番小举动,被黑暗中的人瞧的一清二楚,但他却不在意,犹自笑了一会儿,才继续用那种仿佛刀刮在骨上一般缓慢的声音,道:“听说,你有个弟弟?” “是。”墨小卷道。 “今年多大了?” “十岁。”阳光慢慢倾斜,从墨小卷的左脚边照到右脚边。 “十岁?”那人将这两个字在嘴里轻轻念了一遍,却是又笑了。这一次,笑得低沉沙哑,“十岁?你确定么?” 怎么?墨小卷猛然抬头,生出些许不解。 墨佑安今年确实十岁,是她的亲生弟弟,哪里有错么? 而眼前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她这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黑暗中那男人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门口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给打断。 黑暗中猛然没了动静。 房间里那股子仿佛黄泉一般的冰冷突然就消失了。 墨小卷猛然回头,觉得自己像是在地狱走了一遭。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连腿都僵住了。 那扇墨小卷之前怎么都推不开的门,却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了。 绝美的夕阳中,黎浅那张温顺的面孔又出现在墨小卷的面前,这女子还是那般浅笑的模样,温柔地看着墨小卷,柔声道:“姑娘可还好么?” 听见这一句话,墨小卷才觉得自己像是又活了一般,腿一软,当即便蹲坐在了地上。 “我……我……”她的牙齿都在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黎浅的身后,一个男孩猛然扑了出来,急道:“姐姐!你怎么了?” 墨小卷下滑的身体被人一下子给接住了,墨小卷全身的重量都倚在扑过来的墨佑安的身上,被这一片温暖拥抱,墨小卷才找回些许力气,将那一句话说完整:“我……没事……” 她看了看仍旧站在门口的黎浅,却见这女子脸上是依旧的笑意,看她的目光同当日看李振的目光,并没有什么不同。 墨小卷突然就明白了。 她猛然拉了一把墨佑安,道:“我没事,我们回家吧!” 她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甚至都不想去质问,为什么黎浅要将她弄到这里来。 因为她知道,她问不出什么。 就如同当时在大堂上,黎浅不在乎硬闯衙门一样。现在,她虽然打开了门,却也不介意继续将门关上。 这等无法无天的主仆,并不在意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 所以,既然她愿意开门放她走,那墨小卷就应该赶紧离开,不要再问为什么。 听着墨小卷的话,黎浅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略带真实的笑意…… 眼前这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是极为聪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命长吧。 黎浅看了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楚予,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呵,没想到,他也在这里……那些人,找他找的都快疯了吧。 第67章 似曾相识 黎浅并没有把墨小卷弄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只是将她打晕了扔进了她做生意的巷子前面的大院里而已,墨小卷看到的那间地面没有修好的房间,正是那大宅的主屋。 而从她被打晕到楚予跟墨佑安找去,也不过一下午的功夫而已。 从宅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半面夕阳还挂在天际,血色的霞光从层层叠叠的云中穿透出来,洒落在墨小卷的肩膀。 然而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身上的汗水在迈出大宅的那短短半刻钟里干透,晚冬的风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钻进墨小卷的衣服里,带走她身体里的最后一点温度。 墨小卷在原地僵直了很久,被墨佑安叫了许多声,才渐渐回过神来,转动僵硬的脑袋,呆呆地看向楚予,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即使她刚才被屋子里那人吓得不轻,却也看见出门时,黎浅那饱含深意的目光从楚予身上扫过。 那绝不是看到一个陌生人时,应该有的样子。 墨小卷不明白黎浅将自己弄到这里来的用意,也不知道屋子里那个不像人的人问她那几句话的用意,越是不明白…… 就越是恐慌,仿佛无形中有人掐紧了她的喉咙,随时可以置她于死地,而她却连他的面目都看不清楚。 今天的楚予略微有些不同。 若是放在往日,认识或者不认识,他都该带着一脸轻松的笑意,轻轻摇头或者点头。 而不是现在这样,墨小卷的问题问了良久,他却一个字也不回答,面上也没有表情。 在夕阳余晖中,犹如一尊雕塑。 看着这样陌生的楚予,墨小卷勉强笑了笑,“不认识么……呵,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打晕我……” 她牵起一旁弟弟的手,试图将话题引开,来掩饰她心中的恐慌,“既然没事……那咱们就回家吧……对了,东西还在媛姐那儿……要去拿……” 墨小卷颤颤巍巍走了两步,却听到身后极其轻微的声音:“她叫黎浅。” 墨小卷猛然回头,直直的撞进楚予缓缓睁开的眸子里。 那双眼睛漆黑深邃,目光似乎落在她的身上,然而墨小卷却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人,是看不见的。 云家那场封巷闹剧,楚予虽然知情,但审案时并没有在场,墨小卷也不曾提起黎浅此人,所以楚予根本不可能从别人口中得知黎浅的名字。 能够这么肯定的说出来,那就代表…… 墨小卷勉强一笑:“你……想起来了?” 楚予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又回到他刚刚被墨小卷从水中救起的那天,不管问他什么,回答的时候总要慢半拍…… 只是,这样的楚予却只维持了不到一天而已,清醒过来仅仅一天时间,他就快速适应了没有光的世界,脸上挂起面具一样的微笑,站在墨小卷的身后,为她做的美食勾唇,在她锁眉的时候伸手将她的皱眉抚平。 看似温柔,实则无心。 “没有……我是看着那女子十分眼熟……下意识的觉得,她应该是叫黎浅。” 楚予站在尚未修缮完整的华宅面前,身后是渐渐沉去地平线的残阳,耀目余晖中,他身形修长,眸色幽深,面无表情。 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吧。 墨小卷突然苦笑了一下,拉紧了墨佑安的手,道:“我们先回家吧?总是站在这儿也不是回事啊。” 墨小卷近乎恳求的语气让楚予微微愣了楞,他面上刮过一丝不忍,随即点头,道:“好,先回家。” 这几人缓慢地迈开步子,从大宅门前离开。 只是谁都不知道,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这座静默的宅院的屋顶上,还有两个人正在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离开。 男子漆黑的长发如同鸦羽,未束,懒洋洋地从肩头散落,尽数撒在他绛紫色的宽大衣袖上,背着光,看不太清楚他的面貌,只觉得一双眸子狭长,似乎也闪烁着同衣服一样的魅紫色。 他的手指纤长如玉——每一根都修理的极为精致,仿佛那不是由血肉组成的人的手,而是用雪山下最冰冷的玉石雕刻——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拂过他漆黑的发。 嘴角勾着愉悦的笑意,眼睛定定的看着门外几个人离开的方向。 “呵……这小崽子,十五岁初上战场就开始与我作对,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屈居在这样一个破落的小地方。” 身旁绿衣女子温婉而立,风轻轻拂过她的裙摆,漾起层层涟漪。她轻轻启唇,柔柔唤道:“九爷……” “哎呦……”男子的目光一下子从已经走远的几人身上挪开,落到绿衣女子身上,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对方的面容,笑道:“小浅儿,你可不要用这种声音叫爷啊……这可是要闹出事儿来的。” 黎浅面上腾地一红,有些恼怒地躲开男子的手指,道:“爷,起风了,该回了。” “咯咯咯……”男子兀自怪笑起来,一会儿,又道:“是啊……起风了……该回了……” 屋顶上柔软的风突然之间便改变了方向,不知从哪里吹来几多零落的桃花,黎浅的目光落在那在风中打着旋儿的花瓣上,而这片刻眨眼的功夫,刚才还在屋顶上的男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空中,那人的一句话:“三日之后回京,小浅儿,这房子你就想法快点处理了吧。” 闻言,黎浅一愣,面上的温柔终于龟裂,愤恨地跺了跺,身影一闪,也不见了踪影。 “九爷!你就知道折腾奴婢,当初是谁说看好这地方山明水秀要盖别院,一遇见那位大人,您就连院子都不要了!” 第68章 南柯一梦 自那日从大院中离开之后,楚予变得更加沉默,再也没有向墨小卷提起什么关于过去的时候。 也许是他不曾记起什么,也许是记得了,又不想说出来。 关于这些,他不说,墨小卷也绝口不提。 只是再也没有去小巷子里做过买卖,而是开始奔走于千河镇大街小巷的医馆,找人帮楚予看病。 也拉着楚予走过几家,医馆里的大夫却多数都摇摇头,说他们也看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楚予失明又失忆。 多番打听之下,墨小卷听说,在千河镇的朱雀大街街尾,有位隐退多年的老医正。 放下手头的各种杂事,墨小卷特意挑了一个好天气,带上楚予跟墨佑安一起,去拜访了这位老医正。 老医正姓林,已经上了年纪,墨小卷赶到的时候,他正坐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身后,一座小小的院门开着,半旧的院门上攀爬着些许刚刚冒头的爬山虎,在微风里微微颤抖着。 墨小卷的出现遮挡了这位老人的阳光,他掀了掀眼皮,看见墨小卷站在他身旁,正在看着自己,一下子就乐了,“诶,哪来的小丫头?” 墨小卷小声笑了笑,微微让开一步,礼貌道:“请问,您是林老医官么?” 医官在天启王朝泛指那种曾在朝廷任职的大夫,林老年轻时确实是在朝廷任过几年职,只是他隐居千河镇这小地方之后,却很少有人再有人提起来了。 眼前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却能够准确而肯定的管他叫医官,看来是下了功夫的…… 林老乐呵呵地坐了起来,问道:“丫头来找我这糟老头子,可是有什么事儿?” 墨小卷也不绕弯子,直接将楚予往他面前一推,道:“听闻老先生医术了得……想让您看看我表哥的病症。” “来看病的呀……”提起他的本职,林老面上倒是严肃了不少,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下楚予,却道:“诶,我是年纪大了一些……小丫头,你也用不着特意来戏耍我这老头子啊!你这表哥面色红润呼吸绵长……哪像是有毛病的样子?” “林老可再仔细看看?”墨小卷道。 林老又往前凑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来,到屋里来。” 一看有门,墨小卷赶紧拽着二人往屋里人去。 屋内,林老找了张桌子示意几人坐下,然后就开始握着楚予的手腕,细细地诊起脉来。 林老的神色极为认真,眉头时不时的皱起,墨小卷在一旁看得忐忑,拳头握了又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那老医官一声长叹,终于将楚予的手腕放下。 “哎……你这娃娃,看着年纪轻轻……怎么会中了这么歹毒的毒呢。”林老叹道,转头看向一旁的墨小卷:“女娃娃,这是你表哥?你跟我说实话。” “我……”墨小卷心中一紧。 最近遇见的乱七八糟的事太多,墨小卷原本就神经紧绷,听到林老所言,顿时就站了起来,急道:“有什么问题么?” 林老却是转头,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楚予:“你还记得你以前的事情么?” 楚予缓缓摇头。 林老起身,慢慢踱步走到一旁的书架旁,在装满书籍的架子上翻翻找找,最终找出来一本纸页都泛黄的书籍,在桌子上摊开。 只见他指着其中的某一页,道:“南柯一梦……这就是你表哥眼睛看不见的原因。” 那本书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上面的字都是繁体,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全都是些看不懂的古文,墨小卷瞧着一头雾水,便抬头,问道:“林老……南柯一梦是什么?” “是皇室的秘药,用来处罚犯了大错的皇室血脉。”林老没有回答,却是楚予在一旁不咸不淡道:“服用此药,可令人丧失五感,身体僵直,像是睡过去一样……再也醒不过来。” ‘他所中的南柯一梦分量并不多,中毒时身上又有极为严重的外伤,毒素随着血液流出去不少,再加上他本身内力深厚,这才没有一直睡下去,只是失去了记忆跟视觉而已。 楚予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是在听到林老提起南柯一梦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些话却脱口而出,仿佛他天生就应该知道一般,仿佛他曾经极为熟悉一般。 “哎……”林老叹道:“看来你的记忆已经在恢复了……” “是。”楚予道:“偶尔会想起一些……但是却不太清楚。” “我已经老了,可管不了你们年轻人怎么样……”林老微微笑了笑:“这南柯一梦我是治不了的……不过你的眼睛,还可以略微出几分薄力。” 他看了看楚予身后神情紧张的墨小卷,道:“我这里有道方子,前几日刚刚琢磨出来,你拿去吧……外敷内用,想来不出一个月,你的眼睛就能看到东西了。” 他转身,从那本古旧的医书中翻找出来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然后递给了墨小卷。 墨小卷接过那一张薄薄的纸,手微微颤抖了两下,她有些无措地抬头看了看楚予。 不出一个月就能看见东西……是不是不出一个月,他就要走了? 她的手颤抖着,正无措间,手里的药方却被人抽走,只听到那拿走她药方的人轻声道:“我都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能看看现在生活的地方,也是好的。”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要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这张药方,只不过是让他能够看看她的脸罢了。 第69章 书院请帖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日墨小卷被黎浅打晕弄走之后,小巷前面的那座大院就突然停止了修建。 听那些在里面做工的工人们描述,是大院的主人将院子突然转手了,新接手的是一位准备在千河镇开书院的夫子,这位夫子固然多金大手笔,但是比起那宅院之前的主人,却是差得远了。 于是乎,那本来就应该修好雏形的院落,在继任主人不需要那些繁复的装饰之后,竟然快速完工了。 自打从林老医正那里拿了药方之后,墨小卷便没怎么出门做过生意,她整日忙着给楚予炖药熬药,再加上天气渐暖,她打算在自家的门前院后种点蔬菜,方便日后取用。 比起刚刚得知楚予会恢复记忆时候的恐慌,这些天她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毕竟,她早就明白,像楚予这种人,根本就不可能在荆竹村这样一个小地方,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的…… 与其让一个不真实的楚予留在自己身边,还不如让他赶紧好了,赶紧走呢。 或许是因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楚予就出现了吧。 一直以来,都是他站在身后为自己出谋划策,困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想要依靠他的想法。 乍一听说这个人可能会离开,顿时便慌了神。 好吧……墨小卷勉强承认,自己或许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 将手底下的药渣子收拾利索,墨小卷冲着屋子里吆喝一句:“出来自己喝药!” 声音轻快,完全没有了昨天的压抑。 屋里传来一阵悉索之声,不一会儿,楚予便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布衣,长发未束,眼睛上却是蒙着一块白布,摸摸索索的走到墨小卷身旁,自己端了药碗来喝。 草药熬出来的东西,味道肯定不会太好,楚予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口气将碗里的汤水灌了个干净,放下碗,却突然被人塞进嘴一个酸酸甜甜的东西。 一旁墨小卷笑嘻嘻道:“尝尝我昨儿刚买的果脯。” 楚予抿了一下嘴,“味道不错。” “那是自然。”身旁女孩儿的声音轻快而得意,即使他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她脸上的笑意:“这可是我为了你,特意去镇上买的,花了不少银子呢。” 前段时间生意做得不错,家中已经不算拮据,可是数着铜板过日子已经成了墨小卷的习惯,出门采买,总少不了计较一番。 她自己没有发觉,身旁人却是愣了愣,嘴角泛起一个笑意,道:“那可真是我的罪过了。” 楚予突然就想,如果有一天,能给这个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很多很多钱,她会不会在抱着银子的时候,长出一条松软的大尾巴来?对着他一摇一摇的? 不得不说,楚予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墨小卷也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篱笆上已经开始凋谢的桃花发呆。 这般安静地氛围并没有维持多久,便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墨小卷转头去看,却见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李雯同云潇潇。 两人正站在她家门外,皱着眉头向里面张望,比起李雯那一脸显而易见的嫌弃,云潇潇的脸上淡得多了,面无表情冰冻三尺。 看见这两个人,墨小卷的心情顿时又不好了。 这一脸嫌弃的,站在她家门外是想干啥?她不记得自己还跟这些个人有什么瓜葛啊!她们怎么老是来烦恼她? 墨小卷情绪上一瞬间的转变,并没有躲过面前楚予敏锐的感觉,听着面前墨小卷忽然加重的呼吸声和门外出现的那两个人,他轻声问道:“不想见她们?” “不想。”墨小卷闷闷回答道,却还是站起来:“不过既然人家来了,我就出去看看吧……你刚喝过药,去屋里歇会儿吧。” 楚予闻言点头,将院子让给墨小卷。 走到院门前,将自家的篱笆门打开,却见面前这两个人,竟然没有一个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前头站着的云潇潇好像非常嫌弃这片土地,正在以一种上帝的目光,缓缓打量着墨小卷居住的这座房子。 而那李雯更是让人哭晓不得,刚才喊了墨小卷一声的人是她,喊完了人出来了,她竟然还在盯着正在往屋里走的楚予看! “咳咳……”墨小卷咳嗽了两声,唤回了这两位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的神智:“表姐,云小姐?” 云潇潇不情不愿地将目光落到墨小卷身上,看着她一身粗布衣裳,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目光缓缓移动,落在她刚弄完草药还没来得及洗的手上…… 云潇潇轻轻蹙了蹙眉,突然抬起袖子轻咳了几声,然后掩着面后退了两步。 墨小卷一阵无语……好吧,她承认她形象是差劲了点,但是这云潇潇也不至于这样啊……她有那么让人不能直视么? 一旁的李雯终于看的楚予进了屋,再也看不见什么了,这才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转头对着墨小卷和蔼可亲的笑了笑,道:“哎呀,好久不见,妹妹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假惺惺的笑容,配上李雯身后以袖掩面连看都不愿意看墨小卷的云潇潇,让她这句开场白有了一种让人无言以对的说服力。 “呵呵……”墨小卷站在门前,干笑了两声。 这一笑,李雯也觉得有点冷场,赶紧从袖子里摸索出一纸请帖来,递给墨小卷:“妹妹啊,天大的好消息。快打开看看!这可是韩夫子的帖子呢。” 墨小卷接过那请帖,打开来粗粗扫了一下。 还是之前韩乃歌提起的那件事情,要墨佑安去他的书院上学,只是帖子上面所写的书院的位置,却让墨小卷微微愣了愣。 五里巷……那不就是之前黎浅跟她家那位大人买下的宅子么? 墨小卷这些日子都没去做生意,自然不知道有人已经极度任性的将宅子快速转手了,而买了这宅子的,便是想要在千河镇开书院的韩乃歌。 看到墨小卷不说话,一直遮着脸的云潇潇终于将袖子放下,道:“夫子听说你是李雯的表亲,所以才特意差遣我们来找你的,夫子这几天正忙着书院的事,抽不出身来。” 这话,意思就是,原本是韩乃歌打算亲自来的,但是却因为有事所以临时换成了他们两个。 墨小卷将请帖往腰间随便一塞,笑道:“要是说起来,小卷还是跟云小姐更亲一些。” 第70章 舅母叶氏 “快点去吧,要不一会儿该迟到了。” 墨小卷带着微笑轻轻推了推面前的弟弟,对方却依依不舍地回头又看了看她,这才转身踏进身后的书院大门。 还是那条小巷,还是那座宅院,不过几天没见,竟然就已经被改造成另一番模样,宽阔的院门大开着,许多身穿儒杉的少年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好奇的笑意。 站在院子外面还可以看见里面刚刚完工的痕迹,空置的花园还没来得及种植上花草,大门立柱上的红漆也还没有干透,但是这都不影响这千河镇第一家书院开学的热烈。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更何况这还是天启王朝极有名的大才子韩乃歌所开的「白露书院」。 看着弟弟被一群少年簇拥着走进白露书院的院门,墨小卷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身旁的男人道:“多谢夫子收留,家弟日后就多多麻烦夫子照顾了。” 一旁韩乃歌面上淡淡,道:“这孩子是个栋梁之才,韩某不过是不忍心看明珠蒙尘,做了那过路的拾珠人罢了。” 知道这人对自己还有些许偏见,墨小卷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弟弟消失的书院门口,笑道:“之前些许莽撞行为,让先生见笑了……可母亲已经不在世了,有些时候,总归是要泼辣一些,才能在人群中吃得开。” 韩乃歌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可又实在不喜她之前那些稀奇古怪的行为,哽了一下,没有说话。 墨小卷原本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看了一会儿,道:“不耽误夫子了,小卷还有事情,先行告辞了。” “恩……”韩乃歌点头,沉默了一下,又道:“令弟他……我会照顾的。” 知道从这男人口中听不见什么好听的话,能够得到一句照顾已经是极为不易了,墨小卷笑着点了点头,辞行而去。 她缓缓走出书院的小巷,巷口,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她多时。 马车旁边站了位胖乎乎的妇人,见到墨小卷走了过来,脸上立刻笑开了,道:“姑娘忙完了?咱们可以走了吧?” “好。”墨小卷点头,便跟着那女人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便是云家派人来接她的。 上了车,墨小卷一直沉默不语,她掀开马车的车帘,往外张望着,不一会儿功夫,马车就在一座宽阔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那妇人将墨小卷扶下马车,上前敲开了云府的大门。 引着墨小卷一路往里走,妇人慢慢解释道:“姑娘,往里走,夫人在里面等您。” “恩……”墨小卷也不多问,就跟着那妇人在陌生的院落里慢慢走着,心里却在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跟那位云家主母交流。 之前听着云潇潇的意思,这云家大有想要养着她姐弟二人然后让他们将手里的地契让出来的想法。 看来这云家人当年将母亲从云家赶出来的行为固然可恶,却还不至于到那种泯灭人性的程度。 更何况,有些时候,当威胁不那么尖锐的时候,人们还是更愿意用温和一些的方式来解决。 这云家家大业大,肯定不会介意养着这一大一小姐弟二人,若论起来吃粮食,那能吃多少呢…… 只是忌惮她手中的地契而已,平日里做买卖虽然用不着,但是自家房产田产的地契捏在别人手里,夜里恐怕是要睡不着的。 墨小卷开始庆幸自己的年纪了。 十三岁,一个介于大人与孩子之间的年纪,正是容易让人轻视,不以为然的年纪。 于是,她便微微低下了头,揉了揉衣角处,咬了咬唇,露出一个小孩子应有的,胆怯的模样。 绕过画廊,便看见院子里有一方水池,水质清澈,站在远处,便可看见池内被人喂养的肥肥的锦鲤,在水中慵懒地游来游去。 水池旁,一座凉亭中,一个女子正端坐在石座旁,端着茶碗,轻磋着杯中的茗品。 旁边并没有其他婢女下人,看来是事先就已经清场了。 那叶氏看上去十分年轻,也就是四十来岁的样子,保养得当,就是身材略微有些走样,穿着一身赭色的长裙,发鬓梳的一丝不苟,鬓角斜插了两只银质的凤钗。 她的模样同云潇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宇之间的那份冰冷。 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相处的人物。 墨小卷一边走着,一边把头垂得更底,唯唯诺诺走到那凉亭下,却站在亭子外面不敢迈步。 叶氏看到墨小卷走得近了,脸上这才露出点表情来,微微勾了勾嘴角,对着凉亭外的墨小卷招了招手,道:“来,你就是岚妹家的姑娘?过来给我看看。” 语气倒是挺和蔼。 墨小卷却十分胆怯的瑟缩了一下,微微抬起头瞄了叶氏一眼,这才抬脚走了上去。 慢吞吞地来到叶氏身边,细着嗓子喊了一声:“舅母……” 那叶氏竟然也不嫌弃墨小卷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懦弱样子,反而笑得更开了,伸手摸了摸墨小卷的衣角,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三岁……” “哎……还是个孩子啊……”叶氏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些许怜惜的神情来,“听说你母亲已经去世了……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 “我还有个弟弟。”墨小卷道:“今天刚刚去韩夫子的书院读书。” “哦……”叶氏点点头,却绝口不提关于墨小卷的父亲的事情,而是招呼她在一旁坐下,然后端了桌上的茶点来给她吃。 端的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若是墨小卷不知道之前这两家的关系,还真以为她就是个跟自家母亲姐妹情深的好舅母了。 不过看到叶氏这样一幅姿态,墨小卷便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云家人虽然迫切的想要将地契拿回去,但是却没有什么合适的办法,便想着墨小卷跟墨佑安都是两个孩子,几块糖随便糊弄一下,说不定就把他们当亲人了呢。 所以墨小卷也不推辞,叶氏让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一边吃还一边露出些新奇欢喜的孩子气,看上去就是个不懂事又吃了很多苦头的女娃娃。 第71章 各怀鬼胎 见到墨小卷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叶氏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之前从范氏的女儿李雯那里打听到关于墨小卷的种种,还以为多难缠的一个丫头,如此看来,也不过是没长大的孩子。 叶氏脸上带着微笑,眼底却是显而易见的鄙夷——不过就是个孩子,给她块糖哄一哄她,到时候不就乖乖把地契给交出来了? 当年她的公公云抢了云枫海的生意,那可以全镇人都知道的事情。 只不过因为云枫海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后来没过多久,云岚就失踪了……这才没让人给戳着脊梁骨。 如今云岚又带着她的儿女回来了……叶氏倒是挺奇怪,那女人为何不回云家,却要带着两个孩子跑去云枫海还没发迹之前居住的荆竹村隐姓埋名…… 不过,既然人家回来了,那当年的那些事情,早晚会被街坊邻居给翻出来的。 他们云家是做生意开铺子的,若是因为这一件事情弄到名声尽毁臭不可闻,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呢。 所以,叶氏看着墨小卷的眼生更加慈爱——这俩孩子,丫头再养两年,随意找个人家嫁了,到时候就跟云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至于那个小子,年纪尚小,等日后让老爷收了做义子,先赚一个宽厚忠义的好名声,日后怎么教养,那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叶氏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却不知道她的心思全数都被墨小卷猜了个正着,墨小卷看着叶氏慈祥的脸色,越发熟稔地装起天真来,而叶氏看着墨小卷那张不韵世事的脸,眼里的笑容更深了。 于是这两只便这么无比和谐的,各怀鬼胎地在云家后院的凉亭中叙起旧来。 叶氏一边殷勤地给墨小卷端各种吃食,一边给墨小卷说她跟云岚小时候的种种事迹。 可惜的是墨小卷根本不知道云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更加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什么样,所以叶氏说了那么多,她权当听天书了……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吃上。 恩,说她是个吃货也没错。 等到她吃得差不多了,叶氏这才将口气悠悠一转,有些惋惜道:“哎……可惜你娘亲十六岁就不知去向……老爷当年还派人在千河山里找过……也没找到她的踪迹,大家都以为……大家都以为……她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说着,叶氏便抬起衣袖,轻轻在眼角边摸了两下。 一见这架势,墨小卷赶紧将手里的花生米放下,前面说了那么多废话,重点终于来了,她可要打足了精神应对啊! 身子僵了僵,墨小卷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来,慢慢地低下了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那头,叶氏还在自顾自道:“我盼了这么多年……你母亲也没有出现……年前刚刚打听到她的消息……谁知是……谁知……她竟然……” 叶氏的身子颤了颤,似乎有些不能自抑,将脸深埋进衣袖间颤抖了两下,抬头,却见面前的女孩已经将头低下了,刚才还吃得正香的花生米零落在桌子上,苍白的小手紧紧抓着衣摆,她的眼圈发红,却硬是没掉下来一滴眼泪。 完全是一副被人提到了伤心事,却努力压抑着不想哭出来的样子。 叶氏当然不知道墨小卷的眼圈之所以红了,那是她刚才自己搓出来的…… 只以为自己的话戳中的女娃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眼神深处伸过一丝得意,继续道:“哎,小卷啊……这些日子,你在外面受苦了吧?我听说……李庆家那媳妇……” 她欲言又止,话说到一半便及时打住,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说,却恰恰停在了对方心理最薄弱的地方。 面前这人若是一个跟墨小卷关系稍微好一些的,听到这样的话,那肯定是要狠狠吐槽一番的。 只不过,面前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所以墨小卷只是微微敛了敛眼睑,做出一副被打怕了的样子,缩了缩肩膀,细声道:“表舅……表舅母……自然是很好的……” 一看这幅样子,就是平日没找被范氏折磨。 叶氏当即便做出心疼的模样,伸手将墨小卷揽了过来,安慰道:“乖,咱们不怕了……等过些日子,就搬到云府来住,舅母养你!” “可是……”墨小卷紧紧抓紧自己的衣角,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将叶氏推开的冲动,窝在她的怀里,似是啜泣:“可是……” “可是什么?”叶氏扶着墨小卷的肩膀,看着她的脸,眉毛微微一样,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怎么,那范氏还能管得着我云家的事么?” “可是……”墨小卷咬着下唇,眼眶里渐渐泛起雾气:“可是表舅母她……把娘亲给我的地契都拿走了……” “地契?!”提起这么个关键名次,叶氏的眼神都亮了,抓着墨小卷肩膀的手一紧,急道:“什么地契?” 墨小卷的身子晃了晃,肩膀微微一躲,似乎是被抓疼了,蚊声道:“是村子里的田产……表舅把我们的田产抢走了……舅母……你能帮小卷将那三亩地要回来吗?” 一句话说完,叶氏猛然松了一口气,抓着墨小卷肩膀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笑道:“那是自然……恩,你说范氏抢走你们的三亩土地?” 她还以为是云岚留下来的那些云家店铺的地契呢!原来只是荆竹村的三亩土地而已。 “恩。”墨小卷乖乖点了点头,却是怯生生地伸手,似乎想要抓住叶氏的衣摆,道:“娘亲说地契都是留着给卷卷做嫁妆的……不能给别人。” 一句话,听在叶氏耳中却是两个意思。 她长呼了一口气,看了看面前的墨小卷,觉得要地契这件事情,要循序渐进,不能一次性都说完,容易吓坏这孩子。 于是便笑了笑,拉住墨小卷的手,道:“舅母一定帮你把地契要回来,天色还早,要跟着舅母在院子里转转吗?” 墨小卷抬头,露出孩子一般天真的笑容,点头道:“要!” 第72章 别离前夜 叶氏带着墨小卷在云府的后院转了转,这一转……就转到了天黑。 因为迫切地想要让墨小卷熟悉云府,所以天黑之后,叶氏有些急切,她意图让墨小卷留下过夜,恨不得马上就能让这孩子将地契给让出来,可是墨小卷却拒绝了她的要求。 “舅母……小卷想回家。” 站在云府的大门口,墨小卷两只眼睛瞅着地面,也不多说什么,就是咬紧了一句想回家。 叶氏劝了两句,没劝听,反而将墨小卷的眼圈给劝红了,无奈,也只能妥协。 “云福,你去找辆马车,把表小姐给送回去。” 反正日子还长,叶氏也不着急,差遣一旁弯着腰的云福找人将墨小卷给送了回去。 马车送到村口,墨小卷就要下车,因为村里的路是在不好跑马,所以车夫也没有勉强,只是那将墨小卷送回来的云福却是又塞了一包东西给墨小卷。 小碎花的包裹热腾腾的,还散发着食物的香味,墨小卷抱着包袱深深嗅了两口,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云福伯伯,这是什么?” 云福虽然跟着云家作威作福了不少年,可对这天真无辜的小女孩到底还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 更何况叶氏还特意祝福他,要对着小女孩好一些,于是便笑着说:“是夫人给表小姐准备的东西,小姐回去看看便知道了。” 墨小卷显得极为好奇,抱紧了包裹转身要走,却又突然回头,眨着眼睛问道:“伯伯伯,我以后还能去舅母家玩嘛?” 云福当了一辈子的老管家,那云莫天跟叶氏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生了个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平日里都是连名带姓的呼来喝去,府中那些丫鬟小厮对他虽然尊敬,那也只是当面的。 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个表小姐一口一个伯伯甜甜的叫着,他觉得心都要化了,赶忙点头,道:“当然可以了!表小姐要是愿意,住进云府都行呢!” 这表小姐看着个子小巧,人也谦和,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比府上那位真小姐可爱多了! 这么想着,云福顿时便荡漾了,要是夫人将这表小姐接到府上来变好了,能够帮衬着做点事情。 反正这两位都是小姐,老爷又生不出儿子来,等小姐们嫁人了,这一大笔家产,早晚是要跟着别人姓的。 东西不是他的,云福舍弃的十分轻松,所以看着墨小卷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热切。 此时天色已黑,村口又没有人家,黑灯瞎火的,墨小卷可看不见云福脸上那丰富的表情变化,只是紧了紧怀里的包裹,准备向云福道别:“云伯伯,我要回家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却听见云福道:“天这么黑,要不老奴再送表小姐一程吧?” 一听云福准备再送自己一下,墨小卷赶紧拒绝:“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跑两步就到了。” 说完,也不等云福回答,转身就跑了。 抱着怀里的包裹,墨小卷往回跑去,一路上乱七八糟想着许多事情。 佑安被送去书院了……韩乃歌的书院竟然是全日制的,一个月只能回来两天……不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佑安在哪里住的习惯不习惯。 就这么一路跑到家门口,墨小卷急匆匆地推开了院门。 今天回来的确实有些晚了,天色都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院子里也黑漆漆的一片,路都看不清楚了…… 墨小卷抱怨地撅起嘴,心里想着,楚予怎么不点灯呢,房间里的灯光透出来的话,院子里还稍微明亮些。 摸着黑又走了两步,墨小卷却突然愣了。 楚予……没点灯? 猛然间想起,楚予服用了林老的药之后,情况已经好转很多,眼睛虽然仍旧看不见……却已经能够隐约想起自己的来历了…… 他……他该不会是病情突然好转,然后走了吧?! 心底蓦然一凉,墨小卷李连同动作都僵住了。虽然之前也曾预想到,离楚予离开的时候应该很近了……可真的面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难以面对。 墨小卷浑身冰冷地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突然之间,却听到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有人站在门口,轻轻点亮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火光中,少年如玉的脸庞带着温润的笑容。 似曾相识的场景中,楚予微微弯着嘴角,“你呆在那做什么?怎么不进来?” 那一颗悬起的心蓦然落地,墨小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十分不满地抱怨道:“你在家?!为什么不点灯呢!” 害她还以为他走了呢! 楚予不懂墨小卷这突如其来的怨气,却选择笑笑,将她的埋怨全数收下,不急不躁道:“我看不见东西,点了灯也没什么用啊。” 是啊,他都看不见,看不见东西的人,哪里会需要点灯呢。 墨小卷撅了撅嘴,觉得自己的智商真是被猪拱了。 “还傻站在哪做什么?快点进来吧。”楚予微微一笑,嘴角勾起清淡的弧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恩……在云府逛了一会儿……”墨小卷走进屋里,把包袱放下,转身问道:“吃过饭了么?我带了些东西回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将楚予一个人留在家里过,所以也便没有注意到,楚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不需要点灯的,一时间没想起来,竟然以为他走了。 墨小卷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一个过客,可是以为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整颗心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冰凉……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楚予一直跟在墨小卷的身后,似乎知道她心中的暗潮涌动,昏暗中,突然伸手捋了一下墨小卷的头发。 墨小卷正在从包裹里往外拿东西,并没有注意到楚予的动作,只觉得头发被人拽了一下,她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却正正对上楚予含笑的眸子。 “卷卷,那叶氏肯收留你,我就放心了。” “啊?”墨小卷眨了眨眼睛,却拒绝再继续谈论下去,转身,继续布置桌上的饭菜。 第73章 桃花暗香 一夜无梦。 这一夜,墨小卷睡得出奇的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这是墨小卷第一次睡过头,她拥着被子坐起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还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原来是下雨了。 一直以来都是跟墨佑安睡在一起的,佑安去书院上学,墨小卷清晨醒来的时候,看不见少年裹在被子里的身躯,竟然有些落寞。 穿了衣服走出去,却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楚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推开东厢的门,被褥都已经叠好,看样子,人已经起来很久了。 墨小卷抬头向外面望了望,却发现雨下的挺大,家里没有蓑衣,所以也出不了门,她找不到点正经事做,又懒洋洋的不想动。 于是便搬了个板凳,跑去房门前靠着门框坐下,闲闲地看着外面残存的几朵桃花在雨水中一摇一晃。 外面的桃花儿晃来晃去,墨小卷看得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此时已经浑浑噩噩快要睡过去了,勉强掀了掀眼皮,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楚予…… 只是眼前的楚予,却略微有些不同,鸦羽一般的黑发被整齐的束了起来,发髻上别了一根精致的玉簪,缠在双目上的白色绷带已经被拆掉了,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里面清楚的倒映出女孩儿歪着脑袋靠在门框上打盹的身影。 这是墨小卷第一次见到楚予的眼神有了焦距,这目光中,竟然觉得有几分无处遁形。 他的身上穿着布料奢侈的长衫,衣袖很宽,软软地垂到地上去,黑的发白的衣,整个人素净的像是刚从古画中走出来,唯独袖口处,粘了两朵桃花,却似画龙点睛般,整个人都清艳了起来。 墨小卷未曾见过这样的楚予,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努力地睁了睁眼,却不知道为什么,总也无法彻底清醒过来。 意识模糊间,楚予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卷卷……” 声音低沉,宛如耳语。 然而此时,旁边却有人轻轻喊了一句:“爷,咱们该走了。” 那对飘逸的长眉微微皱了皱,雨丝般的温存中,莫名生出些许冰冷,他抬头看了看身旁,开口说了句什么,然后便又转过身来。 抿直地嘴角突然弯了弯,露出来的笑容却不是一贯的温润,而是狡黠…… 他突然伸手,拔掉自己发髻上的玉簪,黑色的长发猛然倾泻下来,遮挡在他脸颊两侧,配上他狡黠的笑容,竟然透露出些许魅惑。 他将那根玉簪轻轻塞进墨小卷手中,伸出玉一般的手指,轻轻在她的额头眉心处,轻轻一点。 然后嘴型夸张的,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澜京…… …… 再然后,墨小卷就猛然间惊醒了。 蓦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猛然转头,窗外天色昏暗,雨声淅沥。 缓缓低头,却见自己的手里正握着一跟通体雪白的玉簪,那簪子造型古朴,簪身十分简单,只在簪头处雕刻了两三朵桃花。 簪子很小巧,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用的。 墨小卷猛然用力,握紧了手里的簪子,转身看去,却见自己的枕边放着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花枝下面,压着一张对折起来的红笺。 将红笺拾起来,却见底下竟然还压了一张银票。 墨小卷原本是咬着下唇的,看到这张银票,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 那张红笺上浓墨重彩地写了两个字:酒钱。 下头还跟着一行蝇头小楷:别忘了把我的簪子赎回来。 将银票放下,墨小卷披衣而起,悠悠走到屋门口,却见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不缓不急,一如那人的笑容。 推开门,却见墙角某处的土壤像是被人挖过。 旁边,是一地被雨水打落的桃花。 墨小卷低头,轻轻摸索着手里的红笺,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傻子,那桃花酒刚刚埋下去才两天,现在就挖出来,根本就不能喝……还特意留下买酒的钱,是怕你走了以后,我连温饱都不能解决么? 她歪着头,看向天边某个不知名的方向,然后摇了摇头,将屋门缓缓合上,顺便也将那满院子的桃花雨轻轻挡在门外。 …… 而与此同时,千河镇城郊的某处,有人倚在车辕上,轻轻眺望着远方。 他长长地衣袖铺满了整个马车,飘出车门外的长发被雨水打湿,纤长如玉的手指捏了一枝刚开的桃花。 赶车的人看见他满脸的忧思,便轻轻地开口问道:“爷,既然挂念,为何不带着她一起走呢?” 马车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一起走……不,她那样的身份,若是突然出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还有那没有长大的少年,肩膀稚嫩,挑不起属于他的重担。 而他消失半年,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他布好天罗地网……只等他自己一头撞进去。 想起之前莫名出现在千河镇的那两个人……他的嘴角又勾了勾,呵……不知道,那人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接风宴呢。 手指沿着花枝向上探了探,雨水淅沥中,他轻轻用力,猛然掐掉了枝桠上还未开放的花苞。 既然他不能带她走……那就让她自己跟上来吧。 桃花从枝头跌下,落在地上,沾染上泥泞,被车轮无情碾过,再也分辨不出那一丝艳丽。 唯有一缕暗香,轻轻飘荡在雨水间,证明着它曾经出现过。 第74章 叶氏上门 楚予的离开突兀,却也不是没有预兆。 墨小卷固然伤感,却也无法阻拦……更何况她不想阻拦,也没有时间阻拦。 一大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两天两夜,天空刚刚放晴不过半天,叶氏就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墨小卷的院子前。 因为楚予的突然消失,墨小卷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叶氏到的时候,她正裹着长袍,蔫蔫地蹲在门口看花。 早饭都没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叶氏这人,据说是大户出身,可也奔放得很,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墨小卷的家门前,招呼都没打一个,直接就把门给推开了。 此时的墨小卷正蔫蔫地靠在门框上,似醒未醒地回忆着那天楚予临别时留下的那两个字。 思绪不知道飘散到什么地方去了,昏昏欲睡间,却被自家院门发出的巨大声响给惊了起来。 墨小卷慢腾腾地抬起头来,却见自家院子里多了许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 她眨了眨眼,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那么蹲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叶氏。 叶氏的身后,有跟她相熟的李三婶,齐村长……也有跟她不和的范氏跟她女儿李雯。 “哎呀……怎么在这坐着?”站在最前面的叶氏看到墨小卷呆呆的样子,面上心疼不已,蹲下身来,摸了摸墨小卷的额头:“地上多凉呀,快些起来……” 墨小卷被她从地上拉起来,目光依次扫过跟在她身后的人,疑惑道:“舅母……这是?” 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却还是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快人快语的李三婶一下子跨到墨小卷身旁,揽过她的手臂,喜道:“小卷!好事!好事情啊!” “啊?”墨小卷看了看她,却是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 李三婶满脸喜悦,仿佛这所谓的喜事是要落在了她身上一般,刚要开口,却被叶氏打断:“小卷,我之前听你说,你娘给了留下了三亩田产?” 墨小卷当然猜出叶氏的目的,只是她竟然不提,而是转了个圈子,说到之前提起过的田产上。 提起这事,就不得不提到范氏……墨小卷转头看向站在院子中的范氏,却见她在李雯的搀扶下,面色铁青,却是敢怒不敢言。 墨小卷顿觉好笑,果然,有钱就是了不起。 那飞扬跋扈的范氏,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只是因为云家比她家有钱,叶氏比她权大,明明知道站在这里,叶氏是要帮着墨小卷说事的,她却一句话都不能说。 就算说她是狐假虎威也认了,想起之前范氏的所作所为,墨小卷脚底轻轻往叶氏身旁挪了挪,似是害怕,微微低下了头。 只是她的嘴角却勾起恶劣的弧度:“是……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叶氏面上很是慈祥,对墨小卷的欲言又止一点都没有不耐烦,而是循循善诱道:“眼下已经开春了,要种什么要快点啊,误了农时可就不好了。” “我跟弟弟两个人都不会种田,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农时。”墨小卷转头看向范氏,弱弱道。 她的话半真半假,弟弟确实不懂怎么种田,但是她却是明白的……当然,明白也不代表她那一副小身边真的可以做得来。 叶氏倒是笑笑,道:“不会种没关系……舅母帮你啊……再说,你还可以将土地租给别人呐。” 天启王朝大多数田产都是归于贵族所有,比如云家,千河镇有一大半的土地都是属于他们的…… 云家人再多也种不完这么多土地,所以大多数都分组给了其他农户,云家只是依靠收地租来保持盈利。 听了叶氏的话,墨小卷的脸色却更加垮了……她哭丧着脸,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是……可是我已经把田地都送给表舅了呀!” 话说完,院子里一片寂静,叶氏没有说话,倒是挽着墨小卷的李三婶冷冷笑了笑,转头看向范氏,道:“呵……有些人啊,就是自家亲戚也不放过!” 她并未明说,却话里带刺,范氏那样的性子,如何能忍得了,当即翻了脸,怒道:“关你什么事!” “哟——”李三婶一偏头,讥笑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怎么着,这又不是你家,我又没指名道姓说是你……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范氏性子跋扈,邻里之间没少跟人吵架,而这李三婶之前与范氏交好,虽然后来闹翻了,但是说到底……这俩都差不多,那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厉害人物。 两个人要是吵起来,准会没完没了,叶氏看了看这剑拔弩张的二人,重重地咳了一声,打断了这两的相互针对。 她似乎是怕墨小卷被范氏吓到,特意转了个圈,走到墨小卷与范氏中间,将墨小卷给挡了起来。 然后才低头,问道:“为什么要送给你表舅?” 之前在云府,墨小卷已经将事情说给她听了,叶氏这么问,也不过就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墨小卷把范氏的所作所为都说出来罢了。 “表舅家的糕坊起了火,舅母就是说我放的……然后让我把土地陪给她。” 墨小卷眼圈红红,似乎有很多委屈一直憋着,终于找到了可以为她主持公道的人,低声抽泣着将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她说我们是丧门星……还要打弟弟……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一个孩子,一边哭着一边说着她遭受的委屈。 在场人中,齐村长当时是在场的,当然知道墨小卷所言不假……确实是因为范氏抓着墨小卷姐弟二人不放,墨小卷才将土地送给她的。 至于墨小卷言语中那些夸大的成分,却都全数被人忽视了。 没有人回去跟一个哭着的,吓坏了的孩子计较这些。 范氏的面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想要揪着墨小卷的耳朵,狠狠得怒骂她,事实明明不是这样的,她确实是骂过他们…… 可是却没有动手,或者说,没有来得及……而且,明明是墨小卷自己提出来的,要将土地赔给她! 可是叶氏就挡在墨小卷的身前,一副铁了心想要维护她的样子。 云家是什么样的村子,范氏还是很清楚的……她的女儿送去云家,即使是去给人家做丫头,那也比在家里强一万倍,面对云家主母,她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便扭曲了脸庞,硬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呵呵……小卷肯定是想岔了,可不是我问她要的土地……是她说她跟她弟不会种地……才将土地送给我的。” 说完,又看了一眼在一旁的齐村长,道:“是吧?当时村子也是在场的……您可是一村之主,不能跟着个小丫头说瞎话。” “这……”齐村长看了看墨小卷,又看了看范氏,他终究还是个老实人,说不出什么谎话。只得点了点头:“那土地确实是墨小卷自己给她的……但是……” “是对了!”范氏粗鲁地打断齐村长的话,“云夫人啊……您可是大户里出来了的,可不能听小孩子瞎说……她还小,有些事情不明白的!” “可是!”墨小卷似是终于压制不住了,仰头大哭道:“可是,舅母之前就在地里种了小麦!没说要把土地送出去之前就已经种了!” 一句话,将范氏之前所有的解释都堵死了。 第75章 回归云家 范氏的话说的再好听也没用,在墨小卷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去属于墨小卷的土地上播种,那是确凿的事实。 她霸占别人的土地在先,剩下的到底是墨小卷亲自将土地送给了她,还是她强行将土地要过来,都已经不重要了。 叶氏看着范氏的眼神瞬间就冷了起来,到底是千河镇第一望族的当家主母,一旦冷下脸来,颇有几分气势。 那是荆竹村里的村妇都没有的东西,冷冷的一个眼神撇过去,范氏瞬间就熄了声。 “这……”范氏的脸色刷白,半晌,也没有想到一句能够解释的话语。 叶氏冷然道:“之前的事情没有证据,你可以说小卷说慌,可是已经播种的小麦却不会说谎……你家糕坊什么时候着的火?” 范氏撇过头去,咬着牙不说话。 李三婶站在一旁冷笑道:“年前不到一个月……这事我记得清楚,她因为她家糕坊起火,还跑来我们家赊账!” “好。”叶氏点点头,道:“那时已经是腊月,土地都已经上冻,就算我不懂农务,也知道,土地上冻之后,是不能种任何东西的……是这样么?老村长?” 齐村长点点头,“是……” 叶氏笑了,将墨小卷推到身前,“不如我们去小卷的田地里看看吧,看看现在小麦,是否在正常的生长。” 刚刚过冬,春小麦才种下去不会超过一个月,但是去年的冬小麦却已经开始拔节,这之间的区别,只要眼睛不瞎,是人都能看得出来。 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容不得范氏继续狡辩。 见到范氏沉默,叶氏身上的冷峻之气终于消退,她转身,向着齐村长道:“云家的老太爷与您还是拜把子的兄弟……当年岚妹无故从千河镇失踪,云家可是好一顿寻找……却没想到,二十年后再相聚,竟然是阴阳两隔。” 知道云岚身世的,如今已经不多了,多数都因为年纪太大而去世了。 而这齐村长是当年与云枫海关系最好的一人,也是对当年事实知道的最多的一人。 云家抢了属于云岚的家财这样一件事情,想必是瞒不过齐村长的,叶氏也没打算隐瞒…… 但是如今,云岚已经去了,只剩下这孤苦无依的一对姐弟,云岚只留给他们三亩薄田,还被贪心的远亲抢走。 这姐弟二人的日子,想必是不好过的。 云岚已逝,而云家也渐渐发展壮大,再去追究当年谁对谁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墨小卷姐弟二人的生活,却是极需人照顾的。 看着叶氏那十分真诚的眼神,齐村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作为云枫海的拜把子兄弟,他不是不想帮墨小卷将家财夺回…… 但是,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几乎是不可能的,而面对墨小卷被远亲欺负的状况,他亦是十分难过。 想帮,却帮不上忙。 而如今,却突然冒出一个云家主母来,特意从千河镇跑到荆竹村来找他,说她想要收养云岚的女儿……只是怕墨小卷不同意,所以才特意找他做说客。 齐村长觉得,叶氏愿意收养照顾墨小卷,是再好不过了。 当年是他们拿走了云枫海的基业,如今换做他们来照顾云枫海的后人,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所以听到叶氏提起当年那些往事的时候,齐村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哎……说的是,谁想到……她还能回来呢……” 语气间,皆是对云岚的惋惜。 听着这几人提起自己的母亲,墨小卷悄悄低下了头,她不知道改以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这位从未谋面的母亲,只能选择沉默……然而她的沉默,在别人看来,却成了对母亲的怀念。 叶氏将墨小卷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继续道:“齐老爷子,您在这荆竹村已经做了近四十年的村长了,在村子里自然是德高望重,想必您说出来的话,也能令人信服吧?” “算不上什么德高望重……”齐村长侧头看了看一旁脸色刷白的范氏,不轻不重道:“不过,村里的小辈,多数还是愿意给老夫这个面子的。” “那便是了。”叶氏点头:“小卷家的田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便不去追究了……说到底都是亲戚,还是不要扯破脸皮的好。 不过……我还是希望,有些人能够自觉,秋收时,将属于小卷的收成直接折成银票,送还给小卷。” 轻飘飘的一句话,意思竟然是让范氏将那已经播种的地里的收成都还给墨小卷。 地虽然是墨小卷的,但是种子却是李家的,范氏自然不愿,当即便嚷嚷了起来:“那怎么成!这从播种到解冻,下种浇地,可都是我们家出的力!怎么能把收成给她!” “可那是人家的地!”李三婶减分插针道:“你随随便便去人家的地里播种子,还敢在这嚷嚷!不怕小卷拿你去见官么?!” 墨小卷一个人是没办法将范氏拿去见官的,但是有了叶氏就不同了。 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一听要见官,范氏那一张嘴瞬间便合上了,只是不甘心的瞪着墨小卷,却不敢再说什么。 她是真的害怕叶氏会拿她去见官。 见到范氏吃瘪,李三婶终于得意地笑了起来,她呈了口舌之快,便不再说话,悄悄退后,将接下来的时间留给了叶氏。 “刚才的话,我已经不行再说第二次了,如果你要是觉得还有别的什么想法,那就跟我回云家,我们慢慢说。” 叶氏冷道:“怎么说小卷也是我的侄女,怎么能让人欺负了去!” 范氏身子一抖,低了头不再说话。 “齐村长……”见到对方终于服软,叶氏勾了勾嘴角,转头道:“今个儿您做个证,我要把小卷带回云家……省得留在这里被些不三不四的人欺负……小卷,你愿意跟我走么?” “呜……”墨小卷擦擦眼角的泪滴,呜咽着问了一句:“可以么?” 叶氏挽起她的手,道:“当然可以!” 轻轻一句话,就敲定了墨小卷未来的命运。 第76章 她不同意 “什么?要让她住进我们家?!我不同意!” 沉静的云府上空内猛然间爆发出少女不满大喊声,云潇潇站在名贵的紫檀木桌旁,愤然将手里的青花瓷杯摔了个粉碎,指着墨小卷的鼻子骂道:“让她滚出去!跟她住在同一座屋子里,吃饭的时候我都会吐出来的!” “潇潇!怎么说话!”叶氏冷着脸呵斥,又赶紧转头去安慰墨小卷:“小卷不要放在心上,潇潇平时被我们宠坏了。” 墨小卷蜷缩着身子,脸色十分苍白,勉强勾着嘴角笑了笑,低声道:“没关系的……” 上午时候,叶氏在她的院子里狠狠整治过范氏之后,便当着齐村长跟李三婶几人的面,迅速帮墨小卷收拾了行李,不过一个晌午的功夫,就将墨小卷给接到了云府内。 之前她是不知道墨小卷的处境,当她亲眼看到墨小卷还有范氏这样的恶亲戚的时候,心里突然就紧张了起来,这孩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亲娘留给她糊口的土地都能被人抢走,那留在云岚手里的那些地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弄走了呢! 她可得动作快一点。 一刻也等不得的叶氏当天就带着墨小卷回了家。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决定居然遭到了她自己的女儿的反对。 看着面前丝毫不让步的云潇潇,叶氏觉得十分头疼。 云家子嗣稀薄,唯独这么一个女儿,他们夫妻二人便将她当做了掌中明珠来宠,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由着她,却不想,竟然宠出这么个性子来。 “潇潇……”叶氏头疼的看着自家的女儿,却想不出什么主好主意来说服她。 “哼!”云潇潇嫌恶地看了墨小卷一眼,别过头去,“反正我不同意!你们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别让我看见她。” 说着,竟然甩了甩衣袖,转身就要走。 看着云潇潇任性的背影,叶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自己的样的女儿,自己最清楚不过了,看来想让她认可墨小卷,还需要花费些功夫…… 想着,叶氏便抬头看了看低着头坐在墙角的墨小卷,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墨小卷抬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叶氏摇了摇头,心里到底有点不是滋味了,怎么都是一样大小的年纪,为什么云岚的女儿就这么乖巧……她的女儿,却那般不让人省心呢。 听见叶氏叹气,墨小卷有些犹豫道:“舅母……若是不方便……小卷还是搬回去吧……” “不行!”一听好不容易到手的羔羊要跑,叶氏一拍桌子,道:“不能回去!” 墨小卷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结巴着说不出话来了。 叶氏赶紧微笑,解释道:“没事,潇潇可能是今天没休息好,所以心情有些不好罢了,过几天就没事了……走,舅母带你去后院看看,给挑个自己喜欢的院子吧。” “恩。”墨小卷点头,乖巧的跟了上去。 云府的院子很大,后院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湖边种了许多垂柳,叶氏指着湖东面的一座房子,道:“这里是潇潇住的地方,我同你舅舅便在隔壁。” 墨小卷点头,一边跟了上去。 叶氏为了拿回地契,也是下了血本的,堂堂一个当家主母,竟然陪着墨小卷一点一点的逛园子。 路上遇见不少仆人,见了墨小卷都喊她表小姐。 看来,叶氏之前已经交代过了。 一路走过来,墨小卷表现出来的兴致并不高,叶氏原本是想让她住在云潇潇隔壁,但是却被墨小卷婉言谢绝。 考虑到之前云潇潇的反应,叶氏也不再坚持,就在两人差不多将云府逛遍之后,墨小卷终于细细出声。 她选中了云府最为偏僻的一处,院子藏在一片竹林之后,人工湖的分支从院门前缓缓流过。 叶氏的表情有些为难,但是最后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后又挑了个丫头给留给墨小卷,这是真真的将她当成了小姐来看待了。 墨小卷一时也有些茫然,这叶氏表现得未免也太殷勤了,从出现到现在几乎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她的要求也全数满足。 若不是还有地契那点嫌隙,她就要以为,这当真是个疼爱她的舅母了。 处理好墨小卷在云府的诸多事物,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候了,墨小卷却没有去休息,而是跟叶氏提出了一个要求:“舅母,我能去书院看看弟弟么?他还不知道我来了云府呢。” 叶氏愣了愣,才想起来墨小卷还有个弟弟,急忙点头道:“你去吧,早去早回……我安排人送你吧。” 韩乃歌的书院离云府并不远,一来一去最多也就一个时辰而已,而且千河镇这样一个地方,也没有那么的规矩,所以墨小卷的要求,叶氏十分爽快的同意了。 叶氏这样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墨小卷的意料,她想了想,又道:“那……我能让表姐陪我一起去么?” 表姐,说的自然就是云潇潇了。 叶氏张了张嘴,显然是想到了云潇潇之前跟墨小卷不同戴天的态度。 显然,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云潇潇的反应都那么激烈了,墨小卷还要让她陪她一起去书院。 “这……” 墨小卷却是眨了眨眼睛,十分期待道:“可以么?” 若是墨小卷能与云潇潇交好,让她不再反对收养墨小卷这件事情,叶氏自然是高兴的。 但是她却有点害怕,万一要是看到墨小卷,她那任性女儿更生气了呢,“这……若是潇潇答应的话,那就去吧……” 叶氏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允了……说不定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之间,会有什么特别的相处方式呢? 得到了回复,墨小卷显得十分高兴,一直有些忐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迫不及待地便向叶氏告了别,要去找云潇潇。 看着墨小卷消失在云潇潇的院门口,叶氏长长叹了一口气,转头问了身旁的婢女一句:“老爷呢?” “老爷今儿早上去了别院,还没有回来。”婢女低头,恭敬答道。 “呵!”叶氏冷笑,“又去别远……老不死的……去把他叫回来,让他管管他宝贝女儿!我是管不了了!” 这边放着兀自生气的叶氏不说,墨小卷三绕两绕就进了云潇潇的院子。 云潇潇也没去别的地方,她的院子里有棵十分高大的梧桐树,树上挂着个秋千,她就坐在那秋千上发呆。 此时正值初春时节,梧桐花开了满满一树,刚进院子,墨小卷就闻到了一股子甜香味。 只是可惜她却没有什么心情欣赏这美景,因为云潇潇很明显十分不欢迎她的到来,扫了墨小卷一样,就嚯的一下子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冷道:“我不是说了,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吗?!” 墨小卷却不害怕,全然没了在叶氏面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而是淡然一笑,道:“我要去白露书院,你要跟我一起来吗?” 第77章 前往书院 听到白露书院四个字,云潇潇瞬间就安静了一下来,她质疑地看着墨小卷,沉默了一会儿,道:“娘不会让我去的。” “她已经答应我了。”墨小卷微微勾了勾嘴角,一挑眉,道:“我去看我弟弟,你去看韩夫子,如何?” 提起韩夫子,云潇潇脸上的冰冷终于有了龟裂的迹象,她的耳后似是泛起一抹微红,抿着嘴,瞪着墨小卷不说话。 “噗……”看着这性子讨人嫌的少女脸上终于露出点略微可爱些的表情,墨小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就知道,这一招对云潇潇绝对管用。 云潇潇对韩乃歌的喜爱,只要是见过他们俩共处的,绝对都能看得出来,小姑娘站在韩乃歌身后的时候,恨不得连眼珠子都黏上去,看得目不转睛的。 只是她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叶氏不可能允许她没事就往书院里跑,次数多了,总有人说闲话的。 而现在有了墨小卷,情况就不同了。 墨小卷歪了歪头,轻轻绕道云潇潇身后去,抬头看了看头顶上似锦般的梧桐花儿,笑道:“如果我要是住进云府的话,会想要经常去看我弟的,我一个人去会害怕的……不知道潇潇姐姐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呢?” 面对墨小卷要搬到云家住这件事情,云潇潇态度强硬,叶氏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云潇潇想要去书院,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只要云潇潇点头,愿意让墨小卷留下,这两个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叶氏看到自家脾气固执的女儿终于妥协,肯定就不会计较什么往书院跑之类的事情。 毕竟那是京都来的大才子办的书院,里面那可都是青年才俊,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地方。 云潇潇僵硬着身体,眼神跟着墨小卷转了一圈,眼底终于露出一丝犹豫来。 见到云潇潇的神情松动,墨小卷又道:“我选了竹林旁的院子,平日里并不会出现……最多在这里呆两年罢了,及笄之后,我就要嫁人的。” 云潇潇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抬高了头,用鼻孔看着墨小卷,十分高傲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墨小卷眼神一亮,这算是答应了! “现在,马上走。” 云潇潇得了好处,终于不再反对墨小卷留在云家一事,只是脸色依旧不好,跟在墨小卷身后,别别扭扭的走出了她的院子。 坐在院子外的凉亭中吩咐下人做事的叶氏瞧见了,惊奇不已,赶紧命人备好了马车,将墨小卷同云潇潇送去白露书院。 不愧是千河的第一世家云家,下人们的动作的动作很快,一刻钟的功夫,就将二人送到了书院门口。 墨小卷一天一夜没见墨佑安,心里早就想得不行了,下了车,也不啰嗦就往书院里走。 却没想到那云潇潇更着急,进了书院,遇见守门人,冷冰冰扔出去一句:“我要见你们院长。” 那守门人似乎是认识云潇潇,点头哈腰的就往里去了,二人在门口站了片刻,便见到那守门人又出来了,身后跟着个矮胖矮胖的男子。 那男子年纪不小了,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儒衫,留着一把羊须胡。 看样子跑得挺着急,急匆匆来到云潇潇面前,喘了口粗气,笑迎道:“云大小姐,您怎么有功夫过来?” “恩,王院长。”云潇潇冷冷点点头,却没回答院长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韩夫子呢?” “啊啊……”王院长道:“夫子在给学生们上课呢,大小姐要去看看么?” 云潇潇点点头,看都没看墨小卷,就跟着那王院长走了。 留下墨小卷一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 这云潇潇表现得未免也太着急了吧!竟然直接把她给丢在门口了。 墨小卷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跟上去给她做灯泡,而是看了看一旁的守门人,走过去问道:“你认得墨佑安这个人么?” 那守门人看了看墨小卷,知道她是跟着云潇潇来的,态度倒也很好,摇了摇头,道:“小人不认得……小姐是来找人的?” “恩……”墨小卷点头,解释道:“是我弟弟……前几天刚刚入学……我来看看他。” “哦,是学生啊。”那守门人指了指院子里面的一排房子,道:“那是学生住宿的地方,两人一屋,名牌都在屋门上挂着,小姐可以去看看。” 墨小卷惦着脚尖往里面看了一下,发现那学生宿舍倒是很好认,转头看了看守门人:“我能过去么?” “当然可以了。”守门人笑了笑,显然对墨小卷十分好感,“只是现在学生们还没有下课……小姐要稍微等一会儿。” “恩。”墨小卷点头,心想道,那云潇潇都已经过去了,这课还能上多长时间呢。 于是便别过书院门口的守门人,往里面跑去。 “王肃和……齐星……安宁……恩……”沿着那趟房子一路走过来,墨小卷这才发现,这书院里人还不少呢,只是奇怪的是,她找了一圈,竟然没找到墨佑安的屋子。 站在院子里,墨小卷噘着嘴瞪着眼前的房子……佑安到底在哪儿啊…… 她看了看左右,心想,莫不是这宿舍不止这一排?于是便想要转身,去别的地方找找。 却没想到,一回头,竟然撞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来人像是被撞得很痛一半,一边哇哇大叫着,一边后退。 墨小卷站在原地,一脸黑线的看着那人……她刚才就是回了个身而已,只是轻轻擦了那人一下,至于惨叫成这样么。 而且,这被撞到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墨小卷在琳琅书巷卖给她西行游记的那个人——柯文赫。 这人可是好长时间没出境了,墨小卷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就那么站在那,满头黑线的看着此人哇哇乱叫。 叫了一会儿,他才像是刚刚发现一样,突然喊道:“呀,小丫头,原来是你!” 第78章 白露书院 “啊……是我……”墨小卷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便干笑了两声,继续在原地站着。 那柯文赫看上去却十分高兴,立刻凑了上来,嬉皮笑脸地问道:“诶,小丫头,你在这儿干嘛?你家那个表哥呢?” 提起楚予,墨小卷的笑容僵了僵,呵呵了一声,道:“我来找我弟。” “你弟?”柯文赫眼神转了转,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恍然道:“你弟啊!那个喜欢看奇物山河的小子!” 他还没忘了那本奇物山河! 墨小卷语塞,只得继续站在原地干笑,那柯文赫却是围着墨小卷转了两圈,笑道:“我记得你以前嘴巴挺利索的呀,怎么现在却一言不发了……” “恩……”摸着下巴打量了墨小卷两眼,柯文赫道:“你弟弟是叫墨佑安吧?我刚才听你在念叨这个名字。” “是的。”墨小卷眼神一亮,问道:“你知道他在哪么?” 柯文赫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墨小卷身后的房子,道:“这书院一共有一百零八名学生,光住宿的屋子就五十多间……你这样一间一间找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 “这……”墨小卷低头,“可是我不知道他在那里……”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柯文赫好奇道。 墨小卷沉默不语,她一点都不想告诉面前这个人,她跟云家有什么关系。 好在他也并非什么追根寻底之人,见到墨小卷不愿回答,也不再追问,而是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下课了,我带你去找他吧。” “啊……哦!”墨小卷一愣,赶紧跟上柯文赫的脚步。 白露书院的院子,原本是京城中某位大人的私宅,却因为一些原因转让了出来。 虽然后期装修是照着书院的样子来的,但是底子已经打好,这院子里的花园绕来绕去的,长廊特别多,墨小卷不过跟着柯文赫转了一会儿,就已经把自己给绕晕了。 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的景色,周围的花圃里不乏名贵的奇花异草……没想到那黎浅同她家大人走得这么干脆,这装修好的房子都不要了。 看着墨小卷脸上惊奇的神情,柯文赫无不骄傲道:“怎样,这院子如何?” “很好啊……”墨小卷转头,正瞧见旁边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花,那牡丹偎在墙角,整株约莫有一米高,花枝上挑着两三个花苞,已经能隐隐看出绿色的花瓣。 绿牡丹……墨小卷张了张嘴,有些惊奇地问道:“那可是豆蔻?” 传闻中最有名的绿牡丹,就是只有豆绿这一品种……那可是牡丹四大名品之一的绿豆! 千河镇区区一个书院,就算是书院里的夫子来头再大,也是养不起这样的名品的…… 柯文赫瞥了一眼那墙角的牡丹花,倒是没多大兴致,懒懒的说了一句:“哦……那是院子的前任主人留下来的。” “前任主人?”墨小卷一挑眉,却是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在繁复的庭院中绕来绕去,这里的房子长得都差不多,不多会儿,墨小卷就被绕晕了。 不过,却已经隐约可以听到前面琅琅的读书声了。 柯文赫在一处拱门下停下脚步,仰了仰下巴,看着前面的一排房子,道:“那就是学生的上课的地方……你稍微等一会儿,应该要下课了。” “哦。”墨小卷百无聊赖,在院门处站着等了一会儿,而柯文赫却道:“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恩,我最近也在这书院教书,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过来找我。” 墨小卷点头,将柯文赫送走。 又等了一会儿,屋子里琅琅的读书声终于停了下来,里面沉默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房门终于被人打开了。 最先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个墨小卷不认识的中年男子,穿一身蓝白相间的学士服,手里拿着两本书,看样子是书院教书的夫子。 再然后,便是鱼贯而出的学生们。 墨小卷踮着脚尖,冲着院子里面望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佑安!”她惊喜的喊了一声,那刚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少年便抬起了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墨小卷时,面无表情的脸上马上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姐姐!” 他穿了一身蓝白相间的学士服,衣袖长长垂于腰际,只是因为身量尚未长成,所以看不出什么君子谦谦的气质,倒是带着点Q版的萌感。 墨佑安跟着墨小卷的时候,没有机会穿什么好衣服,一直都是得过且过,如今换了一身打扮起来,竟然也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于是墨小卷便眨着眼睛围着墨佑安转了多几圈,看的墨佑安耳后飘红。 “姐……”墨佑安略有些窘迫,“你怎么来了?” “几天不见,竟然就长大了!”不知道为何,才不过区区两日没见面,墨小卷竟然就觉得自家弟弟成熟了许多,再也不是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虽然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少,但是却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之前在沟底跟别家孩子打架的那个了。 身上那种狠厉之气,已经被墨佑安深深地收敛起来了。 “你们这里有说话的地方嘛?”姐弟二人在院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就有从旁经过的学生们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实在不是什么能长谈的地方。 “有啊……去湖边的凉亭吧。” 这地方竟然还有湖……墨小卷摇头,黎浅那主仆二人可真是大手笔,人造湖跟杜丹豆蔻,说不要就不要了…… 二人绕过刚刚下课的学生,来到书院的湖边,却没进那凉亭,而是在凉亭便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这地方离着湖水很近,墨小卷伸手好奇地沾了沾还略带寒意的湖水,轻轻点在一旁刚刚抽芽的芍药上面,而墨佑安却是安安静静地靠着柱子站好。 这俩人,倒是墨小卷看上去更孩子气一些。 “姐,你来这有什么事吗?”墨佑安当然知道墨小卷此行前来,肯定是有事。不然的话,也不会刚刚分别才两天,就又突然出现。 “恩……”墨小卷看着墨佑安,略有些犹豫:“我……答应云家,要搬去云府住了……” “啊?”墨佑安显然是没想到,微微张了张嘴,愣了。 第79章 少年模样 见到墨佑安不说话,墨小卷心中更加忐忑,抬头看了看沉默的墨佑安,继续道:“是舅母来找我……我才……” 轻轻补了半句,却发现墨佑安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墨小卷更加忐忑了……该不会是自己私下决定了,让弟弟生气了么? 沉默了半晌,才听到墨佑安轻轻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要去云家啊?” “我们与云家的关系……你知道么?”墨小卷是因为重生才不知道云家与自家的关系的,不过墨佑安年纪虽小,这些事情是应该知道的。 “恩……”墨佑安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上去对墨小卷的决定不是很赞同。 “楚予已经走了。”墨小卷的表情有些黯然,轻轻的低下了头,道:“今天也是来个你说这个的……” “走了?”到了此时,墨佑安的脸上才出现一丝惊讶,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楚大哥走了?去哪了?” 他的年纪还小,想不太明白那些关于归宿的事情,从云岚去世之后,就是楚予用墨小卷陪在他的身边,他已经完全将楚予当成自己的家人,猛然听说楚予离开了,心里是完全想不明白,一家人……他离开他们,回去什么地方。 然而墨小卷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楚予不属于这里,从来都不属于。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试图让墨佑安不那么担心自己,笑道:“所以啊……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佑安忍心看我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家里么?” 墨佑安尚显稚嫩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不忍……母亲在世是曾经提过,唯有读书才是出路,所以他才想要来韩乃歌的书院学习,只是为了能够出人头地,让姐姐不必那么辛苦。 可是他走了,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便悄悄的低下了头,低声道:“姐姐……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墨小卷很快的拒绝了自家弟弟那一瞬间的犹豫,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舅母待我很好,所以你不必担心。书院放假的时候,你也可以跟着我一起去云家住啊……” “那……”墨佑安抬头,眼底有一丝茫然,“那楚大哥呢?他还会还来么?” “这……”墨小卷略有些为难,沉默了片刻,道:“你楚大哥去澜京了呢……佑安要好好念书,若是能够考中秀才,咱们去殿试的时候,可以去澜京找他啊!” 能够参加殿试,那是所有读书人都渴望的,墨佑安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还不知道整个天启王朝,这殿试的机会有多么茫然,听到墨小卷这么说,便又觉得有了希望。 他的楚大哥只是暂时离开了他们,等他再长大一些,还是会回来的。 会回来吗?这样的问题,墨小卷也只有苦笑一下,摇摇头将它忘记了。 解释清楚了她要去云家的事情,墨小卷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墨佑安虽然对她的决定不怎么赞同,但是也没有反对,而是更加担心去了云家之后,墨小卷会不会被人欺负。 被自己小了三岁的弟弟这么担心着,墨小卷实在不知道是该幸福,还是该怒吼……到底谁才是姐姐啊! 两人坐在凉亭下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了起来,风吹过时,带了些许冰凉的意味,墨小卷坐在石阶上打了个寒颤,刚打算说什么,却听到远处响起一阵铃铛响。 那声音不算很大,却十分清脆,哪怕是在院子角落的人也能够听得见。 听见这动静,墨佑安看了看天边,道:“用膳的时间到了……” “是吗?”墨小卷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道:“好像也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快点去吃饭吧,别耽误了。” “恩。”墨佑安也跟着站了起来,低低的应了一声,只是动作却并不怎么积极,站了半晌,却不肯挪动步子。 墨小卷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便开口道:“我不认识路诶,送送我吧,然后你再去吃饭,怎么样?” “好。”墨佑安这才抬脚,带着墨小卷往院外走去。 夕阳慢慢倾斜,金光的余晖洒在前头带路的少年身上,将他白色的学士服镀上一层金边,墨小卷在他身后看着,看着他如墨的发在霞光里倾泻而下,微微勾起了嘴角。 她觉得,她家弟弟将来肯定会成为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一定会是一个极优秀极优秀的人。 只是到底是不舍得,将墨小卷送到门口的时候,墨佑安还是忍不住上前轻轻拦住了她的腰,也不说话,就是沉默着不肯让她走。 墨小卷也不催,就那么任由他抱着。 半晌,少年才低着头将她放开,低声说了一句:“我走了……姐,你自己小心点。” “好。”墨小卷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等墨佑安的身影消失在重重院落中时,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刚才不是没有看见少年泛红的眼角,她却什么都没说……她这弟弟啊,好是好,但是还是太依赖她了。 墨小卷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索性不去管它,等孩子长大一些就好了。 只不过这头墨佑安已经离开,那位去看心上人的云大小姐还没踪影,墨小卷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只得拜托门口的守门人去书院里找找她。 半柱香的时间,云潇潇也回来了,面上的神色还算轻松,看上去心情不错。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虽然出门的时候是经过叶氏允许的,但是俩人都有些忐忑,怕回去的太晚会被骂,于是赶紧上车,往回赶去。 回家之后,叶氏倒是没有为难二人,只是吩咐厨房将菜又热了一下,然后跟墨小卷说,今天天色太晚,原本想让她见见云莫天的,只得推迟到明天了。 于是便让她早点休息,明日给她准备一个场接风宴,准备宴请一下千河镇的夫人小姐们,介绍一下这云府新认的表小姐。 合着在墨小卷不知道的时候,这叶氏已经做了这样的打算。 墨小卷倒是没有大多意见,叶氏所言,一律乖巧的点头应下。 第80章 云府初晨 第二天一大早,墨小卷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起来。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床上眯着眼睛似醒未醒地呆坐着,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眨了眨眼睛。然后……一头又躺了下去。 身旁有人因为她的举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一双带着香风的手边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女子温婉的声音,低声在她耳旁细细劝道:“表小姐,该起床了。” 听见这一声表小卷,墨小卷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绣着繁复牡丹花纹的精致床帐,思绪渐渐回笼,这才想起来,原来她已经不是在自家那座小破屋里了……昨儿,她已经搬到云府中了。 她略有些呆滞外头看了看身旁,发现有个婢女模样的人正俯在旁边,一手拉着她的手腕,似乎是想将她从床上拖起来。 墨小卷并不喜欢旁人碰自己,于是沉沉吸了一口气,自己翻身从床上起来,看了看窗外天色,发现才蒙蒙亮而已。 刚刚睡醒的时候,墨小卷的智商总是难以恢复到正常水平,哪怕理智已经完全清醒,可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呆呆的。 于是她便呆愣地歪头看了一旁的婢女一眼,艰难地开口:“你是谁?” “噗!”那婢女看上去性子挺活泼,听到墨小卷的话,连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喜相,“奴婢名叫小蛮,是夫人拍来服侍小姐的。” “哦。”墨小卷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传说中大家闺秀都是有一个贴身侍女的,但凡是穿越,一睁眼最先看见的肯定是自家婢女。 而她却混了这么久才混出了这样的水平,不禁有些心酸,便面无表情地将双腿从柔软温暖的被子里拔出来,低着头认真地在地上找鞋子。 只可惜她迷迷糊糊的,找了半天,才从床下扒拉出一双不认识的木屐来穿上,然后打着哈欠问身旁的人:“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卯时一刻了。”那叫小蛮的婢女从来没有见过墨小卷这样有趣的小姐,十分好奇地站在她身旁,解释道:“老爷今儿要出门,两日之后才能回来,夫人给小姐安排了接风宴,要小姐早点起床……好去见见老爷。” 原来是这样……才一大早把她喊起来。 墨小卷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非常听话的任由小蛮折腾自己,中间一言不发,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这小蛮原本是在叶氏身边服侍的,是从小长在云府的家生子,年纪虽然不大,在府中的地位却是很高,平日都是跟着叶氏的。 起初叶氏让她来服侍墨小卷的时候,她心中就十分好奇…… 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的想法,就是觉得奇怪,这能让叶氏亲自安排饮食起居,还将自己贴身婢女送去服侍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知道这位表小姐是从荆竹村里来的,据说家里很穷,被人欺负的很惨。 所以她就想,或许是个性子胆怯的小姑娘,又或者从小在一群乡野民妇中间厮混,反而十分泼辣。 小蛮筒子是十分擅长脑补的,只是可惜的是,她脑补了很多关于这位表小姐的各种状况,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出乎意料。 原来这位小姐不胆怯也不泼辣,整个人呆呆愣愣的,却出乎意料的淡定,对自己身边发生的变化丝毫不吃惊……竟然……竟然像是天生就应该被人服侍照顾一样。 小蛮想的太入神,手底下的动作不由得慢了起来,坐在梳妆台前打瞌睡的墨小卷察觉到她的停顿,轻轻掀了掀眼皮,瞅了她一眼:“不是说要赶时间吗?” 她的语气有些不满,略带些责怪的意思,却又不是很过分,配上她仍旧朦朦胧胧似醒非醒的神情,看上去更像是姑娘家的小抱怨。 但是小蛮却是迅速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将墨小卷的长发梳好,熟练地挽起一个发髻,然后打开了梳妆台上的木匣,低声问道:“小姐今儿想戴朵什么样的花儿?” 墨小卷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那木匣,发现里面簪钗发夹一应俱全,而且都是全新的。 但是她却没什么心思,而是动了动手,从衣袖中掏出一只白桃玉簪,递给小蛮,道:“用这个……” “额?”小蛮握着那通体冰凉的玉簪愣了愣……心想,这位小姐可真是神奇,夫人给她准备了那么多首饰,竟然看都不看一眼,还是坚持用自己的簪子。 那根簪子除了簪头处雕刻了几多逼真的桃花,簪身雪白,再也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极为素雅…… 小蛮当然不以为一个从荆竹村走出来的女孩子身上能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玉器,只以为是墨小卷念旧,换了地方却还是对自己旧簪子念念不忘。 但是她却没有多问,而是顺从的帮墨小卷将簪子别进发髻里,然后又挑了一件袖口裙摆处都绣着粉色桃花的白裙给墨小卷套上。 这一折腾,时间倒是真的不早了,出门之后墨小卷匆匆扫了一眼铜镜。 模糊的镜面中,少女纤细的身影盈盈而立,一身白色衣衫干净素雅,唯有袖口处,几多粉色桃花艳丽绽放,仿佛是刚刚落上去的一样。 这幅样子,让墨小卷突然想起楚予临行前的样子。 她微微失神,轻轻抚了抚袖口处的桃花。 等她赶到前院的时候,云家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诺大的大厅里,站了一群服侍的下人,饭菜已经摆了一满满一桌子,而饭桌上,却只坐了三个人。 墨小卷一进门,就见到桌子的正北做了个面生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绫罗,正在同右手处的叶氏说话,云潇潇无精打采地坐在男子的左手处,拿着筷子拨弄着面前的青花小碗。 虽然不认识那男子,但是墨小卷还是很快心领神会,走到桌旁,低声道:“舅舅,舅母,早安万福……小卷来晚了。” 叶氏抬头,脸上倒是没什么不悦,笑道:“不晚不晚,我们也刚过来,快坐。” 说着,拉着墨小卷在旁边坐下,然后转头给那男子介绍道:“老爷,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小卷……是岚妹的大女儿。” 说完,又转过头来对墨小卷道:“这是你舅舅,小卷应该认识吧?” “恩。”墨小卷乖巧无比地点头:“认得……” 第81章 接风宴会 云莫天的眼神儿在墨小卷身上打了个转,最后露出一个还算是和善的笑容,冲墨小卷点了点头,“坐吧……” 墨小卷这才坐下。 看来自己的到来,叶氏是已经打过招呼的,这位现任的云家家主没有什么意见…… 恩,整个云府好像也就那位色厉内荏的云家小姐对自己的到来十分抵触,剩下人里目前所表现出来的还是善意较多。 “哼。”见到墨小卷一出现,就将云莫天跟叶氏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云潇潇在一旁冷哼了一声:“还要吃饭么?我要饿死了。” 她的语气不善,倒是没有出言为难墨小卷,看来之前俩人之间的交易,算是生效了。 叶氏连忙点头:“吃饭吃饭。” 墨小卷拾起桌上的筷子,慢悠悠地夹着眼前的菜吃着,一旁的云莫天时不时的问她两句话,皆是与她母亲云岚有关系的,墨小卷原本就对那段过去不甚清楚,又不能说错,于是回答的也很慢。 一顿饭下来,没吃进去多少东西,反而光顾着说话了。 不过好在早上的时候,墨小卷通常都没有什么食欲,勉强吃了一些,也就不那么饿了。 云莫天似乎是真的着急出门,跟墨小卷说了两句话后,就快速结束了用餐,吩咐了身旁的下人一句,就同桌上这几人道了个别,自己先走了。 云莫天一走,云潇潇也扔下筷子,一句「我吃饱了」离开了大厅。 剩下墨小卷同叶氏两个人,墨小卷自然不可能继续吃下去,可惜地看了一眼桌上丰盛的饭菜,低声同叶氏请辞。 叶氏倒是没有阻拦,而是嘱咐墨小卷:“下午时有个接风宴,让小蛮给你好好收拾一番,我带你见见千河镇别家的小姐妇人。” 云家是当地的大户,收了个小姐进府……哪怕是表小姐,那也是个不小的事情,更何况那些世家贵族的圈子原本就无聊,没出阁或者已经出了阁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每日想着各种借口,今天一个宴会明天一次小聚,来丰富自己因为足不出户而显得十分无聊的人生。 当然,叶氏这么着急将墨小卷介绍给当地其他家族,也是有私心的。 当年的事情,不说是人尽皆知,现在还在世的知情人还是不少的,之前就有不少人戳着云家的脊梁骨说他们抢了别人的东西,如今她把云岚的女儿接了回来,正正是堵了那些人的嘴。 墨小卷并不喜欢热闹,但是心里却十分明白,她要在云家立足,便少不了打点好左邻右舍的关系,于是回了房,便寻来小蛮,细细地商量起下午接风宴的事情来。 “小蛮,你知道在这千河镇,除了云家,还有别的什么家族么?” 坐在梳妆镜前,扶着自己黑亮的长发,墨小卷软软地问道。 小蛮正弓着身子在衣柜里扒拉衣服,一听这话,当即从衣橱中钻了出来,笑道:“小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舅母说下午时,要带我去参加一个接风宴。”墨小卷看着铜镜中小蛮的身影,笑道:“我身边就你这么一个人,不打听你打听谁?” 墨小卷轻软地笑着,一副没有什么心计的样子,显然是把小蛮当成了跟自己同龄的友人。 再说这小蛮,小小年纪就能够留在叶氏身边服侍,那可不是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云府的家生子,这丫头性子伶俐机灵,平日又总是满脸带笑,叶氏看着喜欢,这才留在身边。 小蛮是明白的叶氏的意思的,将她送到墨小卷身边,也不无监视的意思,可如今看到这位表小姐,她却觉得十分有趣。 比留在叶氏身边有趣多了。 “千河镇也不算大,除去咱们云家,能数得上名的,也就城南的高家跟姚家,还有城西的叶家了。” 小蛮如数家珍地给墨小卷依次讲来:“叶家是咱们夫人的娘家,小姐肯定听说过吧?” “恩。”墨小卷点头,回身看着小蛮,十分认真的听她说。 “高家跟咱们家不太一样,人家是书香世家,琳琅书巷就是他家的产业……平日跟咱们交集不多。” 小蛮摇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倒是那姚家……这两年跟咱们家有些点小矛盾……这姚家又是大户,夫人要办接风宴,不可能不请他们……小姐一会儿去了,可要小心些。” “恩恩。”墨小卷连忙点头,然后继续看着小蛮,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看着墨小卷这天真无辜的样子,小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感情她这位新主子,真正的属性是卖萌的呀!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墨小卷着重打听了一下关于那个姚家的事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莫晌午时分,院子外有人来喊,说是夫人请她过去。 这是接风宴要开始了,墨小卷捋了捋自己身上的衣服,在铜镜面前转了个圈,确定没有不妥之后,又转身问了小蛮一声:“看着还行么?” 墨小卷身上穿着一件杏黄色的纱裙,裙角处绣了几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这衣服的颜色艳丽,却又天真可爱,既不显得张扬,又不显得过于朴素,她这样的年纪来穿,配上这融融春日,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蛮早已站在门口等着墨小卷了,她现在是越发不相信,这位小姐会是在乡野之地长大的了,表小姐做事稳重有分寸,为人却又单纯无辜,一点都不像云潇潇那般,傲气凌人。 “小姐快别看了,好看极了,我们快些走吧。” 墨小卷当然注意到小蛮对自己称呼的变化,从「表小姐」到「小姐」,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却是她在云府迈出的第一步。 抚了抚鬓角的玉簪,墨小卷嘴角勾起一丝温软的笑意,从房间里迈了出去。 跟着来请人的下人一路走去,墨小卷来到了一个叫做「长汀苑」的院子,小蛮在身后细声提醒道:“这是府中宴请宾客的地方。” 也就是说,里面就是给她特意举办的接风宴了? 站在门口,已经能够隐约听到里面的人声了,里面的人似乎不少,却并不吵闹,偶尔会爆发出一阵女子们的娇笑声来,看样子气氛不错。 墨小卷挑了挑眉,从容地迈进了长汀苑。 第82章 宴会交锋 长汀苑地方挺大,西侧是一片花木林,正值春季,约莫一人高的树上层层叠叠开了满满的花儿,阵阵幽香随风而散。 中间有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路两旁栽种了许多鸢尾,蓝紫色的花开了一路。 而路东侧,则是搭了个台子,台上有个伶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被叶氏请来参加宴会的人都摆了桌子,坐在台下看戏。 墨小卷进去的时候,正赶上一场戏唱完,人群中有一瞬的安静,所以理所当然的,看戏的人目光,就落在了墨小卷的身上。 坐在最前头的是叶氏,跟她一桌的还有三个女人,墨小卷扫了一眼,发现云潇潇被她安排到另一桌上去了。 见到墨小卷进门,叶氏伸手对她招了招:“来这边……” 在场的都是女子,年龄有大有小,看来都是娘带着闺女来的,基本上都是一家人在一起,有老有少的坐一桌,唯有叶氏那一桌,全都是年纪不轻的夫人。 看样子,这就是千河镇的贵族圈子的塔顶几人了。 墨小卷缓缓走去,眼神在桌旁的几个人身上飘了飘。 叶氏坐在中间,右手边坐着人的戴了满头金玉,面容姣好,看上去并不十分显年纪,穿了一身鹅黄的裙衫,原本在低头同也是说话,听见墨小卷的东西,便抬了抬头,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呀,这就是令侄?” 她的笑容并不深,身子坐的直直的,保持着惯有的优雅。 而叶氏也是跟着笑了笑,看着走到面前的墨小卷,“这是姚夫人,小卷快给姚夫人行礼。” 墨小卷低着头,福了福身,喊一句:“姚夫人万福。” “恩。”那姚夫人微微笑了笑,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道:“真不愧是云岚的女儿啊,小小年纪,就已经出落的如此灵秀的。” 这位夫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话里带刺,这么直接的在叶氏面前提起云岚,让叶氏的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 而此时墨小卷却赶紧接了一句:“姚夫人谬赞了,小卷不敢当。” 轻轻飘飘将姚夫人的话给堵了回去。 姚夫人轻轻哼了一声,却是转过来脸去,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坐在叶氏另一侧的一个突然出,“哎!还站在哪里做什么呀?!快些来坐。” 说话的人略有些富态,脸上带笑,看上去十分喜相,墨小卷应了一声,挪到那人身旁坐下。 墨小卷刚刚给叶氏解了围,见她坐下,叶氏脸上也勾出一个笑容,给墨小卷依次介绍道:“这是叶夫人,是我娘家的姐妹……小卷,你也管她叫一声姨妈吧。” “姨妈。”墨小卷从善如流低头应道。 然后叶氏又指着桌旁的另外一个人道:“这位是高夫人。” 高夫人年纪看上去轻一些,穿一件素雅的白色裙衫,发鬓高高挽起,斜插了一直白玉簪,整个人看上去雅静文静,冲着墨小卷含蓄一笑,态度颇为友好。 叶家,高家,云家,姚家……千河镇四大世家的当家主母们,此时全都坐在了桌上。 看着身旁这些手握大权的夫人们,墨小卷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一个疏忽,被旁人钻了空子。 好在这些夫人们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她身上,相互介绍过后,台子上的另外一出戏开始了。 夫人们的目光重新挪回到戏台上,吃着桌上的瓜果,开始看戏。 墨小卷并没有参加过类似的活动,也不知道这群贵妇人们每天聚会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便只得乖乖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台上一个穿着青衣的伶人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念唱着些什么,一台戏过了半,才见他甩了甩袖子,开了唱腔。 伶人咿咿呀呀的戏声中,姚夫人突然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叶,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们家老爷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看似叙家常的话,却又成功的让叶氏黑了脸,她嘴角弯了弯,道:“临镇有笔生意,老爷亲自去谈了。” “哦?”姚夫人挑了挑眉,却悠悠叹了一口,道:“哎……近些年生意可不好做,我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生意……” “也不一定。”叶氏也端起桌上的茶杯,道:“老爷最近一段时挺忙,咱们妇道人家,却是不太懂得。” 云莫天只是个贪酒好色的空架子,几乎全千河的人都知道,云府的一切事宜皆是叶氏在打理,自然也能明白,叶氏那句「妇道人家不太懂」只是说着玩的。 在座的几个女人,虽然家身显赫,但是却都有一点共同点,那就是…… 她们都是女子,多少都是相夫教子,最多不过管管府中的下人,很少有人能够掺和到家族生意中。 更加没有人能像叶氏这样,在家族中买卖中,拥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姚夫人自然也不能…… 不过她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不悦,而是轻轻放下茶杯,眼睛看向台上的戏子,嘴角却是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这戏子唱得不错,花名叫什么?” 身旁立刻有感眼色的下人俯身上来:“回夫人,这是花青戏班的头角儿,名叫苏莲。” 头角儿,顾名思义,便是这整个戏班中唱功最好的。 “云夫人倒是大手笔,竟然能请得来花青家的头角。”姚夫人看了看叶氏,虽是在笑,眼底却总写着些许不怀好意。 叶氏却是丝毫没有发觉,只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压了姚夫人一头,便笑言:“哪里……为小卷接风,自然是舍得的。” 那姚夫人却又话题一转,道:“只是听说临县的文青班中,也有一位名角儿,唱的也是青衣……好像是叫柳依依,不知道云夫人听说过没?” 柳依依这三个字一出,墨小卷明显看到叶氏的脸皮紧了紧,她握着杯子的手猛然跳出一条青筋,但是很快又平复下去,嘴角笑意依旧,却是一字一句道:“不曾听说。” 语气不轻不重,却平白让人觉得,叶氏身旁的空气都凝结了。 第83章 来日方长 叶氏脸皮紧绷,而姚夫人则是斜着眼扫了她一眼,随即便笑着端起了茶杯。 像是赢得了什么别样的胜利一般。 见到姚夫人笑了,叶氏也陪着露出一个笑脸,端起茶杯轻轻啐了一口,青花的小杯挡在面前,遮去她眼底一瞬间的扭曲。 在场的人,除去一直神经紧绷的墨小卷,倒是没有人察觉到叶氏的异常。 一旁的高夫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戏子,她似乎对这些人之间明枪暗箭的对话不感兴趣,一心扑在了对面的戏台上。 而此时,叶氏身旁的叶夫人,却是突然道:“哎,说起那柳依依,我前年还见过一次呢……她唱的白娘子,着实不错。” 此言一出,叶氏的手上,又凸出了两条青筋。 她的杯子没有放下,似乎已经十分口渴,喝起来没个完。 然而从墨小卷的角度看过去,却能清楚地看到她并没有在喝水,而是眼神阴郁地盯着茶杯,像是在看上阶级敌人。 墨小卷瞅了一眼那满脸笑意,兀自不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叶夫人,长叹一口气……哎,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猪一样的队友吧。 这柳依依大概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提起一个名字,就能叫叶氏当场失态,可怜那叶夫人,明明是她的娘家人,却一点都不懂她的心思,竟然还在满脸微笑的附和着敌人。 或许是叶氏的行为有些太过,那位叶夫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侧头看了一眼叶氏。 而就是这短短一个瞬间,叶氏的脸色又迅速恢复过来,放下茶杯,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那样子同墨小卷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可墨小卷无端便觉得,这叶氏已经在压制不住的边缘了。 却见那姚夫人咳嗽了两声,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 墨小卷突然伸手,去够桌上的茶杯,大抵是错误的估计了茶杯的热度,她没有握紧杯子,而是一下子将茶杯打翻,那滚烫的茶水全数倒在了自己的裙摆上。 她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呀」的一声站了起来,连连后退了两步。 这一变故,正巧将姚夫人的话给堵在了嗓子里。 叶氏猛然转头,皱眉道:“怎么弄的?” 墨小卷低着头,似乎要将自己的下巴跟胸脯黏在一起,声音微弱,嗫嚅道:“我……我……不小心……” 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半晌才结巴着说完,叶氏脸上的表情一松,这才像是回过神一样,露出些关切的样子,“怎么这么不小心,烫着了没?” “没……”墨小卷紧张地连耳根都红了,摇了摇头,却不经意间后退了一步,脚步之间有些踉跄,分明不是没事的样子。 那专心看戏的高夫人终于回过神来,看了墨小卷一眼,满脸都是担忧,“哎呀,快点去换件衣裳,别穿着它了……” 猪一样的队友叶夫人也赶紧道:“没事没事,杯子打了就打了,人没事就好。” 唯有那位姚夫人,端坐在桌子对面,四平八稳没有丝毫想要表达一下自己关心的想法。 墨小卷抬眼看了姚夫人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说不出的胆小怯懦。 叶氏赶紧抬手,将一旁的随身婢女喊过来,吩咐墨小卷回院子去换衣服。 经墨小卷这么一闹,之前姚夫人提及的话题却是就此揭过了,看着墨小卷消失在院子里的身影,叶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有喊人来将桌子收拾干净,这才抬头,同身旁几位夫人一起看戏。 只是她的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忧虑,怎么也无法像一开始那样了。 而墨小卷却是被带着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刚才打翻茶杯全都是故意的,虽然看上去很严重,却是巧妙地躲开了那些茶水。 一来是不想看叶氏被姚夫人刺激的失态,毕竟她现在还住在云府,怎么说也是在一条船上的,二来实在是不喜欢那一桌压抑的气氛,想制造点意外脱身。 不过这么一看,墨小卷却觉得更加忧心忡忡了。 本以为云府的地位是在千河镇一家独大,入了云府,至少有两三年时间不用再殚精竭虑为生计打算,可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那位高夫人看上去不韵世事,倒是不怎么掺和关于这几家的事情…… 但是那位姚夫人,却是卯足了心思对付云家,而那叶夫人…… 看似神经粗大出口不经大脑,但是谁又知道,刚才她不是故意附和姚夫人的呢。 云家家主云莫天贪酒好色,又没有儿子,唯有一个女儿却性子高傲,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子,诺达一个云家全靠叶氏一个人在支撑……就算是千河第一世家,恐怕也没有多久的辉煌了。 坐在自己房间内的梳妆镜前,墨小卷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在蔫蔫地给自己梳着发辫,屋门突然被人推开,小蛮的声音带着惊讶响起:“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因为接风宴是在云府举办的,所以墨小卷出门的时候没有带着小蛮,而是将这丫头留在了院里。 墨小卷抬头看了一眼小蛮,招手:“来,过来,问你点事。” 小蛮走到墨小卷面前,拾起桌上的梳子,将正在墨小卷手中被蹂躏的头发抢过来,替她梳起了头,“小姐问吧。” 「柳依依是谁?」墨小卷也不废话,直接挑了最想知道的问……”同咱们云家有何关系? 小蛮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是临镇的一位青衣……恩……前些日子被老爷赎回了家……被安顿在白露书院后面的那座宅子里。” 墨小卷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明白,为何叶氏会因为区区一个名字,就大动肝火了。 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平淡的对待自己的丈夫,将妾侍一个一个娶进门。 住在云府这两天,墨小卷并没有发现什么别的夫人,看样子叶氏管家的手段还算不错。 而且这人的嫉妒心必然比别人强些——只是云莫天,却并不常在附中出现。 一个女人再成功……也会被她在婚姻上的失败瞬间打回原形……姚夫人提起这个话题,可谓是掐中了叶氏的七寸之地。 这样一个徒有其表的云家,恐怕承不了多久了……可这个地方是自己目前安身立命的所在,墨小卷又如何能够眼睁睁看它就此衰败下去……想要夺回家产是一回事,但是杀鸡取卵的事情,她却一点都不想做。 算了,想了半晌,却没想出什么结果,墨小卷掐了掐手指,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侧身躲开小蛮打算自己帮她打点妆容的手,墨小卷道:“不要弄了,外面还在等我。” 摆了摆了手,独自一人站起身来,无视了一旁小蛮欲言又止的疑惑,墨小卷一个人缓缓向着长汀苑行去。 她要先在云家立足,才能慢慢收拾其他对云家虎视眈眈的外人……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第84章 墨家卷卷初长成 铜雀街位于千河镇正中央,南北走向,两旁鳞次栉比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店铺。街道并不算宽,却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 铜雀街中段的位置,有一栋极为出名的酒楼——佛跳墙。 这是一家以菜名命名的酒楼,顾名思义,这里面最有名的招牌菜,自然是那道远近闻名的福佛跳墙。 佛跳墙又名满坛香,并非是千河镇的本地产,而是从南方走商过来的老厨师的手艺。 多年前这家极具特色的佛跳墙酒楼还只是一家普通的饭馆,隶属当年千河第一世家的云家手下,却苦于没有手艺精湛的大厨,白白占了千河最好的位置,生意却不怎么样。 一次机缘巧合,当酒楼的老板遇见了那位刚到本地人生地不熟的老厨师,那老板也算是慧眼识珠,排除众异,重金将那位老厨留了下来…… 如今多年过去,这家酒楼也凭借着那位老师傅的一身本事,闻名于千河,一跃成为第一酒楼。 平日里佛跳墙的生意都是极好的,别说是二楼三楼的雅间,就是大厅里最最普通的位置,都是要排队才能挨得上的。 可是这几天,酒楼里的生意却有些冷清。 正值晌午,大家都吃饭的时候,佛跳墙的大厅内却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客人,跑堂的小二坐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翻着账本,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得看不懂。 墙角里,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正在看着大厅内稀疏的客人,发出他今天的第一百三十五声长叹。 这原本是个极为普通的日子,生意冷清,所有人都无精打采,随便讲这个下午对付过去这,跟往常一样,关门收拾,准备明天的食材。 而然,那蹲坐在墙角的掌柜,眼神涣散地扫了一眼门口。 下一刻,他便突然打起了精神,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迅速布上了可亲的笑容,往门口迎去。 只见那门可罗雀的酒楼门口,走进来两个衣衫艳丽的少女。 走在前头那个大家都认得,是云家那位性子高傲的大小姐,她穿了一件湖水绿的长裙,身姿纤瘦挺拔,面容姣好,看上去也颇有几分冰美人的意思,只可惜面色太差,让人不愿多看。 而她身后跟着的那位,看上去就讨喜多了。 个子略矮些,穿了一件粉紫色的齐胸襦裙,两条浅紫色的衣带沿着腰际乖巧地垂下来,裙子层层叠叠的,随着少女的动作,漾开来一朵精致繁复的花儿。 她跟在云潇潇身后进门,却不老老实实地走路,踩在佛跳墙的门槛上,又俏皮地跳了一下,轻轻落到地上,步伐轻盈,如同这阳春三月中,纷飞的蝴蝶。 见到这两个人,佛跳墙的掌柜赶忙迎了过来,口中道:“大小姐,表小姐……您二位怎么有空过来?” 前头的云潇潇没啥反应,点了个头就往里面走去。 倒是后头那个少女,歪着头,挂着一脸笑意看了看那掌柜,熟络地打招呼:“安掌柜,最近可好?” 佛跳墙的安掌柜被那少女明晃晃的笑容给晃花了眼,赶忙点头,道:“好啊好啊,表小姐也好!” 这穿着粉紫裙衫的少女,不正是三年前被叶氏接回云家的墨小卷。 三年时间过去,少女原本消瘦的小身板已经渐渐丰润起来,五官也已经完全长开,精致的小脸上,笑意冉冉,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蜷缩在范氏手下一声不坑挨打的小女孩了。 这些年来,叶氏对墨小卷还算不薄,吃穿用度都没有缺了她的,平日里也不怎么难为她,见了面都是和颜悦色的。 墨小卷又是个懒得,鲜少愿意把什么烦心事放在心头,所以这些年过去,她脸上的笑容只见多,不见少。 “好饿了……安掌柜,厨房里忙么?”笑盈盈地同酒楼掌柜打过招呼,墨小卷就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大厅,发现人并不多,她十分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一边往墙角的一个位置走去—— 她十分喜欢佛跳墙的手艺,只是可惜每次来酒楼中都人满为患,光是等菜,就要等好久。今日人少,也免了她们等待的功夫。 云潇潇不爱说话,平日里这两人一起出门,跟别人交流什么的,全数都落在了墨小卷身上。 安掌柜也十分喜爱这位脸上带笑的表小姐,连忙点头,道:“有有有,小姐们稍等,菜马上就上桌。” 他看着墨小卷往大厅的角落走去,顿时便明白了墨小卷的意思,忙道:“小姐,楼上还有雅间,不如去楼上坐?” 墨小卷看了一眼酒楼大厅,觉得人不多,于是摇头道:“就坐楼下吧,我跟表姐吃了饭就走,不用那么麻烦了。” 她并不喜欢搞什么贵族主义,而且爬楼什么的十分麻烦,刚才拉着云潇潇一起去书院看弟弟,路过佛跳墙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两个人都饿了,这才下了马车,到这酒楼中来吃饭。 “也不用太麻烦,稍微弄两个菜就行了。”墨小卷摆了摆手,见云潇潇已经在她们常坐的那张桌子旁边坐下了,正在一脸不耐地看着自己,赶忙交代了一下掌柜,匆匆走了过去。 墨小卷走得匆忙,却是没看到身后那安掌柜瞬间变成苦瓜的一张脸。 这两位小姐平日常来这儿吃饭,两人的喜好安掌柜是十分清楚的,都不是喜欢计较的人,所以每次接待她们的时候,还算是欢喜……可是今日却是有些不同。 安掌柜担忧地看了一眼酒楼门外,心道:“老天保佑,今天可别出什么岔子。” 于是便一脸忧心忡忡地往后堂去了。 佛跳墙的速度一向很快,墨小卷同云潇潇坐下不过半刻钟的功夫,热气腾腾的饭菜都已经做好,三菜一汤,两个人吃正好,而且菜式虽然简单,但是做的却很精致。 墨小卷很满意,云潇潇也没什么意见,于是两个人开始举起筷子吃饭,只是刚刚吃了两口,外头一个声音就打断了墨小卷美好的用餐心情。 “掌柜的!老子要来吃你家的招牌菜佛跳墙!”身材魁梧的大汉从酒楼大门走进来,捋了一把盘结在脸上的络腮胡,扯着嗓门嚷嚷道:“你要是再说你做不出,老子今天就给你拆了你这佛跳墙的招牌!” 第85章 大叔,你走错门了 酒楼中原本十分安静,墨小卷安安稳稳坐在靠墙的位置吃菜,半路突然冒出这么一嗓子来,吓得她直接一口咬在了筷子上。 她揉了揉自己被硌痛的腮帮,瞪大了眼睛侧目看去,却见门口站了个长了满脸络腮胡的大汉,那大汉个子很高,挡在佛跳墙的门口如同一座小山,压得酒楼里光线都昏暗了些许。 他手里还倒提着一根小腿粗的木棍,配上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来吃饭的。 云潇潇皱着眉将手里的筷子放下,不悦道:“这是什么人?” 一旁的安掌柜满头冷汗,支吾半晌,也没说出这大汉到底是什么人。 墨小卷快速看了一眼四周,发现酒楼的食客中,有一小半人面色微变,惊异中带着些许惊恐。 而更多的人却是跟云潇潇差不多的神色,皱眉,满面不喜与恼怒。 看来,这大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佛跳墙里了。 一句话喊完,却不见安掌柜出面,那大汉似是不满,将手里的木棍往地上一杵,也不进门,从旁边拖了一张凳子,就在门口处坐下,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怎么?这佛跳墙是觉得自己技不如人,应当摘掉这头顶上的招牌了吗?” 话中的挑衅再明显不过,他的声音又大,就那么硬生生堵在门口,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酒楼中有不愿惹事的食客,已经唤来小二,付了钱准备离开,那大汉倒也不拦,任由食客离开。 只是这么一闹,原本冷清的酒楼内,食客就更少了。 墨小卷看了看门口似是有备而来的大汉,又看了看自己身旁将眉头锁得死紧的安掌柜,叼着筷子,细声道:“掌柜,你不过去看看么?” “呃……”安掌柜为难地摇了摇头:“不理他,他闹一会就会离开。” “哦?”墨小卷索性也不吃饭了,歪着头看着门口,笑道:“这样可以么?人都被他吓走啦。” “哎……小的若是过去,恐怕他更加不会罢休。”安掌柜继续摇头,满脸苦涩。 “哼。”却是云潇潇冷哼一声,道:“他要吃佛跳墙,做给他吃便是了,吃完了自然会离开。” 这里是千河镇最中心的位置,离官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莽汉要是真的打算闹事,马上派人去衙门告状,以云家的势力,不等着莽汉走出铜雀街,就会被擒住。 就怕他这样坐在门口,不闹事,却故意借着吃饭的名头堵人,吓得吃饭的食客们都不能安心用餐。 墨小卷晃了晃双腿,笑容再天真不过,眼底却多出些许沉思——难怪这佛跳墙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原来,竟是有人故意来闹。 看着云潇潇不悦的神色,那安掌柜却是有苦难言,道:“大小姐不知,一个月前掌厨的老李生了病,至今都在休养中……这大汉便每日出现,一定要吃最正宗的佛跳墙,小的拿不出……也不能将人赶走……所以……所以才……” 所以才弄成这样对方每天来堵门的情形……总有人来打扰,饭都吃不好,食客们自然不爱来。 更何况,正如那大汉所言,老李病假,就算来了佛跳墙,也吃不到最正宗的那道。 “哎……”墨小卷也学着安掌柜的样子,一脸忧愁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她眼底真诚不足。 虽然是叹气,但是却更像是俏皮地调笑:“我说安掌柜啊安掌柜,这都十几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没找到一个能撑起台面的大厨。” 弄得老李年过七十还得在酒楼中工作,连个晚年都不能安享,老人家熬到熬不住了,这酒楼中就后续无人了。 安掌柜十分汗颜,将头垂得更低。 在云家这三年,墨小卷虽然鲜少出门,却在暗地里十分用心的打听过云家的现状,这佛跳墙作为千河第一酒楼,自然是墨小卷的重点关注对象。 比起三年前,云家的败势已经渐渐凸显出来,云莫天将那位名叫柳依依的戏子接到别院之后,便很少再回云家本宅,原本就不怎么将心思花在生意上,如今更加是不管不问。 剩下叶氏一个人勉力维持三年,却终究无力回天,只是靠着云家过去的家底,维持着这最后的繁华假象,她甚至都没有精力处置墨小卷了。 而云潇潇更是对生意上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完全就是个千金大小姐,什么都不懂。 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在云家艰难地维持着荣华假象的同时,那与云家向来不对头的姚家却是异军突起,他们似乎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的扶持,已经隐隐有了要超越云家的趋势。 这些事情,在平日聚会时,姚夫人那越发得意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了。 云家手底下的佛跳墙,全都是依靠着那位姓李的老厨师在维持,他一病,竟然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够制作正宗的佛跳墙的厨师来了。 铜雀街最中心的位置,恐怕是姚家窥觊已久的,如今佛跳墙自己本身出了问题,对方怎么能够忍得住,不来掺一脚。 虽然安掌柜不肯说那死赖在门口的大汉的来历,墨小卷却已经猜出,这肯定是姚家派来给他们捣乱的。 只可惜叶氏最近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法关系这些细节上的事情。 这样一个云家,哪怕身侧没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姚家,要衰落也是迟早的事情。 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墨小卷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而是歪着头,挂着甜甜的微笑,突然杨胜向着门口喊了一声:“喂!那位大叔。” 她的嗓音甜脆,带着隐约的笑意,让人一听,就觉得心情愉悦。 门口那位大汉也不能免俗,原本勾着嘴角,讥笑着等着安掌柜出现的他,一听到这声音,嘴边的讥笑下意识地便消散了,抬头看向墨小卷的方向,却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姚家派来的人,肯定认得云潇潇,但是墨小卷平日却并不怎么出门,世人皆知云家除了大小姐之外还有一位表小姐。 但是却鲜少有人知道她的面容,而今日却是巧的很,云潇潇正巧是背着门坐着。 于是那大汉便茫然了,他不认得这个子小小的,笑得甜甜的少女。 墨小卷却不管这些,她把玩着手中的竹筷,笑意盈盈,道:“大叔,你走错门了。” 第86章 佛跳墙 “走错门?” 话一出口,众人都愣了。 安掌柜擦了一把汗,打算拦住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小姐……生怕那位大汉一个动作,就伤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 生意不好可以慢慢算计,若是让主子家的人在自己这里出了事儿,那问题可就大了。 墨小卷却像是没看到安掌柜眼底的担忧一样,轻轻一绕躲过他意图拦着自己的手臂,一蹦一跳地去了门口。 安掌柜的冷汗顿时就如雨下了。 云潇潇却是一脸淡然,斜瞅了掌柜一眼,大抵是实在看不下去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便道:“放心吧,她有分寸。” 这些年,叶氏忙于生意,无暇顾及墨小卷,平日里与墨小卷相处最多的,就是她了。 云潇潇虽然是不问生意的千金小姐,可人却不傻,三番两次总是被墨小卷拉着往书院跑,也渐渐熟悉了这个少女的本性。 看上去天真无辜,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失过分寸的事情……不然的话,又如何能够在云家混得风生水起。 既然墨小卷肯出头,自然是有法子的,就算不能彻底杜绝这大汉的每日骚扰。至少,也绝对不会弄伤她自己。 只可惜云潇潇的保证却没有得到安掌柜的认可,在安掌柜眼里,门口那大汉体宽快大,墨小卷那么小小的个头,放在他面前,还不够他手里那木棍轻轻碰一下的。 云潇潇见自己说了,那安掌柜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一副腿抖得像是随时都会躺下去的样子,索性不去管他,将凳子挪了个个儿,饭也不吃了,回身看着墨小卷打算怎么办。 此时的墨小卷已经蹦蹦哒哒来到了大汉的面前,歪着头的样子说不出的无辜,她眉眼弯弯,笑道:“大叔,你大概是进错门了吧。” 出乎众人意料,那位相貌粗狂的汉子并没有直接伸手将墨小卷给扒拉到一边去,他竟然还笑了笑,粗着嗓门回答了墨小卷的问题:“我是来吃饭的,哪里进错门了?还是你说……我想要吃佛跳墙,来这里是进错门了?” 安掌柜颜色一边,听着这位大汉的言下之意,就是这佛跳墙名不副实,根本就做不出那道名菜。 可墨小卷却依旧笑盈盈的,她没有回答大汉的问题,而是伸出她纤细洁白。 如同葱段一样的食指,轻轻指了指大汉手中的木棍,笑道:“这里是饭馆,不是武馆。” 她的动作轻轻的,满脸笑容,语气也缓,看不出多少愤怒或者焦急,只像是偶尔路过,便随手指出了这个问题一般。 可她的话虽轻,却准确地敲中了在场人心中的想法。 谁吃饭的时候,愿意看着个容貌凶悍的人提着木头棍子坐在自己身旁? 即使他也是来吃饭的,即使他什么都不做,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也会让人消化不良好么? 那大汉进门时,大厅里的食客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胆子大的,又经常在佛跳墙吃饭,便对这个地方生出些许感情,对这位打扰了他们用餐的不速之客十分厌恶。 听到墨小卷这样一个小丫头都这么说了,一旁边有人道:“我说林黑熊,你们跟佛跳墙抢生意就抢生意,闹得咱们这些花了钱来吃饭的人吃不安稳饭,可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这人大概是认识门口那大汉的,却不好好叫他的名字,而是挑了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外号。 因为体型容貌的缘故,林常经常被人叫做黑熊狗熊之类,他是个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都是哈哈一笑带过,偶尔有看不顺眼的,便去踹那人两脚。 可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看着面前那少女黑黝黝的眼眸,再听着一旁人管他叫黑熊……破天荒的,这个大老粗,竟然生出些许不好意思来。 他确实是对面姚家酒楼的人,但却不是什么核心人物,只是后院一个看门的,偶有闹事之人,便由他出面摆平。 一个月以前,姚家酒楼的老板突然找上他,给了他不少银子,让他每日来街对面的佛跳墙点菜,就专门点那一道招牌菜。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不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做了就不厚道。 反正有钱拿就是好的,而且看着酒楼里那些吃饭的人见他一来,就吓得赶紧付钱走人,他心里也有些许得意。 只是今天,他却怎么也得意不起来了。 有些烦躁的林常挥了挥手里的木棍,一旁的安掌柜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怕那根看上去跟墨小卷差不多粗的棍子落在她身上。 墨小卷倒是没怎么害怕,稍微拢了拢她那双葱白一样水灵的小手,道:“若不是进错门,又怎么会专门坐在门口堵路。” 此时,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墨小卷的眉目原本灵动,可是当那一层软软的笑意从脸上褪去之后,整个人却显得极其的安静,粉紫的裙摆随着微风微微晃了晃,她的面目竟然白皙到了近乎透明的程度。 林常甚至有种错觉,是他刚才的动作,让少女脸上笑意尽失。 他下意识地抓了抓脑袋,心里更加焦虑,找不到发泄的方法,便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人:“老子想坐在哪里,便坐在哪里,要你这女娃娃来管?” “呵。”墨小卷又勾了勾嘴角,只是这回,露出的不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而是冷笑:“佛跳墙是开门做生意的,你花钱我做菜,谁也不欠谁什么,这位爷喜欢坐哪儿我们自然管不着,可这是佛跳墙的地盘,堵得是我们家客人进出门的路,你说,我们该不该管?!” 不打的一个人,说话来的话却掷地有声,林常每日来叨扰已经有些日子,安掌柜拿他没办法。 但是却早已有人看不惯了,刚才那跟着墨小卷出言讽刺的人,此时又道:“哈哈哈林狗熊,你在别人脚底下拉屎,脏了别人的鞋,还说人家管不着?” 那人说话极为粗俗,却也十分在理,林常被他们一人一句噎得面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明是你们做不出佛跳墙,才找这些歪理来。”那林常一梗脖子,索性耍起了赖:“我说不过你们!反正我就是来吃菜的,吃不到,我就不走!” 他又将做不出佛跳墙这理由给搬了出来,死死地掐住酒楼的死穴。 安掌柜长叹了一口气,终于从一旁走了出来,满面为难,道:“前几日不是跟你皆是过了么……李……” 话未说完,却被墨小卷伸手拦住。 “你想吃佛跳墙?”她看着林常,脸上又恢复了那般浅笑嫣然的样子,“你可知佛跳墙的工艺有多么繁琐?” 第87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佛跳墙在千河镇是名菜,却也是云家的专利,除了这家酒楼,再也没有会做此菜的人了。 更别说林常一介莽夫了。 安掌柜眼皮子挑了挑,却完全拦不住墨小卷已经挂在嘴边上的话。 只见她勾着嘴角,纤长白皙的手指在衣袖上扶了两下,不急不缓道:“佛跳墙取材有十几种之多,海参、干贝、鱼唇、花胶、猪肚、羊肘、蹄尖、蹄筋、鸡鸭脯肉、鸡鸭肫、冬菇冬笋缺一不可,每道原料又需经过煎、炒、烹、炸等多种方法加工,然后加高汤与黄酒,先武火炖煮,后文火满煨五六个时辰,才算是勉强成型。” 安掌柜眼皮子跳了跳,做菜的秘方这种东西,别人家都是使劲捂着不让人知道,这位表小姐倒好,竟然自己给说了出来。 一口气将佛跳墙的做法全都该说了出来,墨小卷仰头看着那愣在门口的林常,“这样算下来,一道佛跳墙,不提前两三天来预订,根本无法及时做出……但是你却要我们马上拿出来,觉得合适么?” 说完,她又伸出那双玉葱一般的手,指了指林常脚下的地面:“你带着不合适的东西,坐在不合适的位置,说这不合适的话……大叔,你真的是来吃饭的吗?” 墨小卷的话不轻不重,完全没有翻脸的意思,却将林常的无赖行径一个字一个字的剖开,句句将他钉死在地上。 面对这样一个身形赢弱的小姑娘,林常完全做不到翻脸动粗,而他那几句简单的无赖之言,也被墨小卷全数封死,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到一句话来反驳。 此时,酒楼中突然有一人站了起来,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笑一边走过来,路过林常旁边时用手中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揶揄道:“嘿,林黑熊……你还是快点回去吧,跟你家主子说,在人家门口撒泼耍赖这一招已经被人破了,赶紧去想想别的把戏。” 这是个身材消瘦的年轻人,裹在一袭青色的布衣内,他整个人瘦高瘦高的,像是根竹竿挑着一块青布。 见到此人,林常瞬间就炸了,一把会开他的折扇,怒骂道:“酸秀才,离我远点!” 只是那瘦高个儿却并没有回答林常的话,而是连头都没回,自顾自离开了。 林常被这么一闹,那满脸凶横终于维持不住,回头,却见墨小卷眼神悠悠地看着他,似乎淡定得很,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就在此时,在一旁看戏看了许久的云潇潇终于出声:“看来不是来吃饭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一旁走了出来,林常这才看见,原来云府的大小姐也在这里。 到底只是个护院的下人,看到云潇潇那张冷冰冰的脸的时候,气势顿时便萎了下去。 “既然不是来吃饭的,那堵在门口就是来闹事的。”云潇潇也不与他客气,直接道:“安掌柜,将这人赶出去。” 云大小姐出门,自然不能只跟墨小卷两个人,她们其实是带了家丁的。 但是因为墨小卷不喜张扬,而云潇潇也不喜欢很多人跟着,这才在下车吃饭的时候,让下人们四散去了。 此时一声召唤,便纷纷从街道各处聚集过来,仔细一看,竟然十几人。 双拳难敌四脚,就算是林常再怎么威猛,也打不过这么多人,见势头不好,他转身就跑,还不忘扔下一句:“老子今天就先预定,三天之后你们要是还做不出佛跳墙,就把这牌子摘了!” 看着那林常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墨小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转身,面上那种不咸不淡顿时散了个干净,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云潇潇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就往一旁去了。 这位大小姐这两年越发清心寡欲,除了每次跟墨小卷去白露书院探亲时,面上还能见着一丝喜色之外,剩下的时间,就跟碗忘了放盐的清水煮面条一样,不咸不淡的。 墨小卷也不愿去管她,而是弯着嘴角,去看了一眼旁边长松了一口气的安掌柜。 好不容易撵走那些碍眼的人,安掌柜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心想着,好好没伤到这两位小姐,那林常被人羞辱一番,明日恐怕不回来了,这佛跳墙也能安稳些日子。 只是被墨小卷这么一瞅,他竟然无端觉得背后一凉,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挺直腰背看着墨小卷:“额……表小姐?” 墨小卷的笑意似乎同进门时没有什么两眼,却让安掌柜心里发凉,只见这位柔柔弱弱地表小姐将她那双玉手轻轻一握,道:“安掌柜,我们去后堂谈谈,可好?” “这……”安掌柜僵硬了身子,转头看了看一旁的云潇潇,却见此人毫无反应,似乎对此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对着墨小卷说: “速战速决,我去车上等你。” 她不爱参与这些事情,就任由墨小卷跟着安掌柜去了后堂。 寻了个方便说话的屋子,墨小卷端着安掌柜遣人给她泡的茶水,细细地品着。 刚才那事情说起来,也是安掌柜办事不利,让对家的人堵到门口上来了,所以墨小卷要代替云家责问此事,他也得乖乖受着。 只是墨小卷却并没有马上提起,而是慢悠悠喝了半晌茶水,喝的安掌柜重新又冒了一头汗之后,这才缓缓道:“刚才大厅里说话的那人是谁?” “额……”安掌柜似乎是没跟上墨小卷这跳跃的思维,擦了擦汗,道:“是宋家的嫡长子。” 宋家?墨小卷歪了歪头,似乎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世家,也便不去在意。 如同云家到处都是商业劲敌一样,有个把个人看不惯姚家,那也是正常的。 于是她又将话题拉回到刚才林常身上:“说说吧,怎么回事?” 安掌柜身子一哆嗦,将事情的原委复述了一遍,内容跟墨小卷所知的差不多。 不过就是酒楼的老厨太老,不能继续工作,一个月过去没找到新人接任,却被敌家寻了空子⚹⚹⚹⚹来此处挑衅。 墨小卷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为何不去向夫人禀报?” 佛跳墙的规模并不算小,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当做小事,隐而不报呢? 却见那安掌柜苦了一张脸,道:“早已经跟夫人说过……可夫人却未曾过来看看,大概是太忙了吧……” 叶氏每日忙着同姚家抢生意争地盘,几万两银子的大事都顾不过来,相比之下,佛跳墙的事情,就变成了芝麻粒一样的小事了。 可是,千河第一酒楼的佛跳墙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云家上上下下那么多铺子,又有多少铺子存在着类似的「小毛病」呢? “哎……”墨小卷长叹了一口气,用安掌柜听不见的声音嚅嗫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 第88章 配方?分分钟写出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墨小卷就挣扎着醒了过来,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半晌,慢吞吞爬起来穿衣服。 等小蛮端着洗脸水进门的时候,墨小卷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蛮将脸盆放下,有些惊讶道:“小姐,您这是?” 墨小卷可是个起床困难症重度患者,平日里不说睡到日上三竿,没人叫是肯定不起来的。 今日竟然如此反常。 墨小卷倒是没有回答她,而是就着水盆洗了脸,道:“我出去一趟,你别跟着了。” “小姐,您要去哪?”小蛮自然不愿,可又拦不住墨小卷。 叶氏对她自己的女儿管教颇严,平日没事,不允许她出门,还经常请些写字弹琴的先生到家里来,随时监督云潇潇丰富涵养锻炼修为……但是她却鲜少干涉墨小卷,想做什么,不出格的基本都随她去了。 因为墨小卷平日喜欢出门走走,叶氏竟然将云府锁了多年的小门给打开,钥匙交给墨小卷,任由她进出,只要天黑时,按点回家就成了。 这么明显的放养行为,反而正中墨小卷下怀。 无视了小蛮的欲言又止,墨小卷将枕头底下的门钥匙摸出来,在裙衫外头又过了一件披风,将小脸缩进帽子里,连早饭都没吃就出了门。 叶氏这两天很忙很忙,正在同姚家抢千河镇城南的一块地皮,整日里起早贪黑的,平日请安什么全都省了,墨小卷出不出门的,她根本不知道。 除了自己那座偏僻的小院,墨小卷没直接往府外去,而是转了个弯子,寻着管家云福,讨来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也不废话,直接吩咐道:“去佛跳墙。” 马车行的平稳,速度却很快,赶到佛跳墙的时候,酒楼才刚刚开门。 安掌柜从大厅内走出来,却见自家酒楼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帘子一掀,竟然从上面走下来浑身上下都严严实实裹在斗篷里的人。 安掌柜仔细瞧了两眼,却见这人身形十分眼熟,不正是昨天刚刚在这里吃过的表小姐? 眼下天将将亮,这位小姐却打扮的如此神秘突然出现,安掌柜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赶紧去扶,低声在墨小卷耳旁道:“您怎么来了?” “嘿……”墨小卷嘿嘿一笑,却问道:“酒楼中有闲置的厨房么?能给我准备一间么?” “有有有……”安掌柜感念之前墨小卷帮他将林常撵走,十分配合地将这位小姐往后院带去。 佛跳墙的规模很大,除去前面用于经营待客的酒楼本体之外,后面还有一个后院,两侧的房子是护院的住处。 而最后一排,则是各个大大小小而厨房,红案白案分得十分清楚。 安掌柜带着墨小卷往最东面的一间厨房走去,到了门口,亲自给她推开门。 墨小卷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了望,发现家伙事儿一应俱全,什么都有,不由夸道:“呀,地方好大。” 听着这典型小女孩的口气,安掌柜不由苦笑,道:“自然是好的……这是李大厨之前专用的厨房,他走了,这地方便空了下来。” “怎么他还跟大家分开?”佛跳墙地方是不小,可也经不起一个人一间厨房这么整,墨小卷歪头看向安掌柜,深埋在披风里的黑瞳明明暗暗。 安掌柜解释道:“李大厨的独门手艺不愿让别人偷学了去……他虽然在酒楼做工,可不是签过契的,他不愿意教授徒弟,也不愿意外人旁观……我们也没办法。” 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那些身怀绝技的高人们,通常是很忌讳别人偷师的。 墨小卷点点头,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位李大厨一走,佛跳墙就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跟安掌柜不一样,没有签过卖身契,就不是云家的人,什么时候不满意了,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酒楼方面想要留下他,就只能事事都依他。 身怀绝技走到哪里走吃香。墨小卷毫无诚心地感叹了一下,便伸手,将自己的披风给扯了下来,露出下面那套碎蓝花的窄袖袄裙,衣服似乎被人为修改了一下,袖子只有七分,墨小卷纤细的手腕明晃晃的露在外面,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饰品都没戴。 天启这个地方十分奇特,衣服的风格各具特色,穿什么的都有,有点类似现代的某些流行时尚,今年京中贵族流行穿袄裙,下面的小姐夫人们就跟着穿袄裙,明年皇帝册封了一位喜欢曲裾的贵妃,大家就都跟着穿曲裾……倒也没有那么刻板,露露手腕脖子什么的,都属于正常的范围。 只是墨小卷这身打扮,却不像是常服。 只见她抱着披风进了门,在门后寻了处地儿,将自个儿的披风搁下,便在厨房内打量开来,一会碰碰蒸屉,一会儿戳戳煎锅。 安掌柜看得越发迷茫,只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完全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 墨小卷转转悠悠将整个厨房看了个遍,脸上露出类似满意的神情,转身问道:“酒楼里食材都齐全么?” “齐全齐全。”安掌柜连连点头,李大厨虽然不在,但是酒楼还是要做生意的,食材自是齐全。 墨小卷勾着唇角,让安掌柜给她寻来执笔,也不嫌弃地方捡漏,就着那揉面的木板,便沾了墨弯着腰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这三年时间,叶氏虽然不管她,但是借着优越的条件,墨小卷还是练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她还不想日后走出的时候,被人看成是连字都不会写的乡下丫头。 恩……当然最主要的是,她没那个自信自制什么鹅毛笔碳素笔……没办法,就只能学着用这累死人的毛笔了。 她下笔极快,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在纸上写了满满当当的名字,写完之后,小心翼翼将纸揭起,轻轻将上面的墨迹吹干,然后递给了安掌柜。 安掌柜接过来,在那张纸匆匆一扫,脸上顿时便露出一种被惊到了的神情。 他的手有些抖,不可置信道:“这是……这是……佛跳墙的配方?” 李大厨在的时候,从来不将这方子拿出来给别人看,选料配料全都是他自己在做。 但是进货的终究还是酒楼,就算猜不出具体的比例成分,大体有什么,安掌柜还是知道的。 看着手里这张清清楚楚标注着食材分量的纸,安掌柜觉得自己都快拿不动了—— 怎么别人严严实实捂着的绝门配方,到了他家表小姐这里,就能分分钟给随随便便写出来呢? 第89章 挽救之法 看着安掌柜有些呆滞的脸,墨小卷嘴角弯弯,笑道:“能在半天之内凑齐这些吗?” 安掌柜之前不知道墨小卷要做什么,但是看到这张单子,还猜不到的话,那这掌柜他也不用做了,直接告老还乡回家种地得了。 他家这位年纪轻轻的表小姐,竟然要将那李大厨的独门招牌菜给做出来! 林常虽然被墨小卷三言两语赶走,但是姚家却绝对不会放手这个能够撬动佛跳墙在千河镇第一酒楼位置大大好机会,既然那林常临走之前说了还要再回来,那肯定是会回来的。 而且,下一次再出现在佛跳墙门口的,恐怕就不是林常一个小小的看门护卫了。 到了那时,佛跳墙又该何如何从?因为做不出拿道招牌的名菜,最终被人摘了牌匾踩在脚底下吗? 每每想到这样的结局,安掌柜都惊恐不已。他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用不了几年,就该回家安享天伦之乐了,他在云家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一点都不想背负着一个骂名离开。 如今看到墨小卷,他那颗晃晃悠悠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当家的沉迷酒色不理生意,当家主母忙于跟对家竞争顾不上这些小事,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事都不管……没关系,他们还有表小姐!表小姐会帮他们渡过难关的! 所以安掌柜拎着那张明明很轻,在他手里却好似千斤重的纸,轻轻的退出了厨房,一转身,就开始吆喝:“老张!你在哪快点出来,手头的活儿先放放……还有你,小李过来过来你们都过来!” 墨小卷在屋里听着安掌柜咋咋呼呼,一点都不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倒是有点刚刚弱冠的年轻人的风范了。她微微勾了勾嘴角,显得十分满意。 创业容易守业难,有时候,一个家族的溃败并非起于对家的打压,而是从某种程度上,这个家族内部的某些细微之处,已经出现了溃烂。 所有一切都是外力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云家本身固若金汤坚不可摧,那不管姚家得到什么样的扶持,怎么样异军突起针对云家,最多不过两家在千河镇平分秋色,绝对不会闹到如今,一家将会吞噬另一家的样子。 安掌柜不愧是在佛跳墙做了几十年,动作十分迅速,墨小卷写下的那林林总总一大堆原材料,他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凑齐了,分门别类放好,全数码放在厨房的案板上。 墨小卷挑了其中几种主要的原材料看了看,发现质量都很上乘,她点了点头,道:“你们呀,还有救。” 一家酒楼因为失去主厨而生意凋零,却能够坚持鼎盛时期的品质。 而不是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糊弄食客,这本身就是值得赞赏的。 安掌柜听不太明白墨小卷的话,却听懂了那句有救了,他弯着腰搓着手站在门口,面上有几分热切,殷勤道:“表小姐,要小的清场么?” 刚才安掌柜招呼的那一大堆人送完了食材还没有走,都站在厨房门口。 李大厨做菜的时候不许旁人围观,安掌柜下意识地就以为墨小卷也不愿别人在这处守着了,都已经盘算好让这些人回去,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 虽然大家都跃跃欲试,想给这位看上去十分金贵的表小姐打打下手,顺便看看这佛跳墙到底是怎么做出来了。 却谁知,墨小卷竟然大方地让人不可置信,她一挥手,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不用啊,要是没事做在旁边看着也行,顺便学学佛跳墙怎么做,帮我打打下手什么的。” 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表示,他们很闲,一点事儿都没有,愿意留下来给表小姐打下手。 却被安掌柜挨个敲了脑门,他点了点门口的那十几个人:“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老张跟小李留下就够了。” 被点名的是一个身高约莫一米九的大汉,和一个看上去十分瘦小的小男孩,除去这两人外,其他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悻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能够旁观佛跳墙的制作过程的机会,错过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第二次机会。 而墨小卷却对安掌柜的决定十分满意。 老实安分,不骄不躁,看上去好像缺乏点应对突发状况的急智,但是却稳扎稳打,脚踏实地。 而且……墨小卷眼神一转,就见安掌柜凑上前来,给她介绍了留下的这两个人:“这个是老张,他十岁就在酒楼里做工,现在是一号间的白案师傅,信得过!”这说的是那又高又壮的大汉。 说完,又指了指那猴精一样的男孩,“小李是云府管事的侄子,这两年在二号间学红案,动作麻利做事干练,小姐尽管使唤便是了。” 那被安掌柜叫做老张的汉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起来:“俺力气大,可以给小姐添水烧柴……嘿嘿,反正粗活让俺来便是了。” 墨小卷微笑着点点头,目光转向小李。 瘦巧的男孩立刻道:“我刀工最好,洗菜切菜尽管让我来,小姐要切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绝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原来刚才那安掌柜看似随意的一指,却是寻了两个酒楼中最可靠,最合适的两个人来跟着墨小卷学做佛跳墙。 他们能够重新拥有招牌菜的制作方法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若是不小心被对手所知,偷师去了,那可就麻烦了。 谁知道酒楼那么多做工的人中,没有一两个对面的奸细呢。 这安掌柜在喜得配方的同时,竟然还能想到这些,实在是让墨小卷有些意外,也更加让她坚定了自己早上时所做的决定。 佛跳墙的制作方法十分繁琐,几乎每道原料都要经过不同方法的加工,让食材本身的味道散发出来,墨小卷之前没有准备,一点一点从零开始,实在是费了一番功夫。 即使有两个人打下手,她也是一头钻进厨房内,一直忙到下午傍晚时分,这才将所有东西都处理完,装坛上锅开蒸。 一天忙下来,墨小卷也没有好好吃饭,胃隐隐有些疼了,好不容易挨到收拾利索了,她叫来安掌柜:“菜已经做好了,还需要小火再煨一会儿,具体火候我已经交代给老张了,你们好生看着。”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天色。 出门之前预算的时间有些超标,叶氏此时应该回来了……虽说是不管她,但是她无缘无故出来这么久,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见墨小卷重新披长披风,安掌柜问道:“小姐要走了?不留下来看看么?” 墨小卷第一次制作,万一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但是墨小卷却像是极为自信一般,摇了摇头,便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第90章 叶氏发怒 其实不是墨小卷不想留下来看,而是时间实在是不允许了……小火慢煨,个把个时辰是完不成的,纵使不放心,也只能由他去了。 好在她已经将制作方法详细给小李解说了,那瘦猴一样的男孩十分机灵。 看样子是沾染了那位李大厨的灵气,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独立完成佛跳墙的制作了。 反正酒楼家大业大,有的是食材给他糟蹋,一次做不成功,多做几次就好了。 靠在马车上,墨小卷轻轻揉了揉眉心……反正她也没打算真的让酒楼像以前一样,还依靠一道菜维持下去,总得想些别的法子,让这家已经走过巅峰,渐渐开始步入下坡的酒楼,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 只是这么想着,她心底却又一丝隐隐地不安,有些焦躁地抬手掀开帘子看了看,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昏暗了,墨小卷不禁催促道:“能再快一点么?” 云家的赶车人十分素质,听了墨小卷的吩咐,一声不吭地加快了马车的速度,可惜旁晚时分,居然有许多人吃完了饭出来遛弯,大街上人一多,速度是无论如何都快不上去的。 赶到云府的时候,天都黑了。 这个时候,叶氏肯定已经回来了……墨小卷不知道她有没有去自己的院子看过,知不知道自己不在。 只得裹紧了披风,快步往她自己的小院赶去。 却不想,刚进门几步,便遇见了神色匆匆的云福。 这两年云福的身材如他的名字一般,越发的富态了,这位胖胖的云府管家对墨小卷总是十分照顾,看见他迎面走过来,墨小卷毫不犹豫掀掉了披风的帽子,将一张小脸露出来,拦在他面前,喊了一声:“云伯伯!” “哎呀!”云福大叫一声,快步走到墨小卷身旁,低声急道:“我的表小姐哟!您这一天都去哪里了!” 见云福脸上的表情十分焦急,墨小卷暗道不好,却还是硬撑出一个笑容,问道:“我出去逛逛……怎么了?” 云福一拍大腿:“夫人午时便回来了,找了你一个下午呢!” 任由她出去玩是一回事,一整天找不到人连去哪里都不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叶氏出门做生意,却提前回家,肯定是生意没做成,这个时候的心情当然不会很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又发现墨小卷不见了…… 完了,墨小卷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咬了咬唇,道:“舅母现在在哪?” “主屋大堂。” 墨小卷拉紧披风,也不顾不上回她的小院子了,急匆匆地往主屋走去。 早上出门时她没带小蛮,叶氏找不到她,这时肯定是在拿小蛮出气呢! 果不其然,走到主屋附近,还没进门呢,就听见里面叶氏的怒斥声:“你的主子出了门,你竟然连她去哪都不知道?!” “奴婢……”小蛮的声音微弱,还带着些哭腔。 “云府养你有什么用!去敬室领了罚,出府去吧!” 一听到出府这两个字,墨小卷面色一凝……小蛮是云府的家生子,父母都是云府的下人,这云府就是她的家,将她赶出府去,就等于让她无家可归,这对于一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仆人来说,是再残忍不过的惩罚了。 叶氏说完片刻功夫,屋里便响起了小蛮的大哭声:“夫人不要!不要赶小蛮走!” 墨小卷站在屋外,掐紧了自己的手指,叶氏总是有这样的习惯,在外面做事受了挫,便回府折磨自家人。 然而出门的决定是墨小卷自己做的,叶氏可以迁怒,但是她却断不能连累别人,只是眼下她又不能明着告诉叶氏,她是去佛跳墙帮安掌柜渡过难关了,叶氏肯定会觉得她居心不良的。 低头想了片刻,墨小卷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抬脚迈进了主屋内。 就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便变了,从凝重到活泼,只用了短短一瞬的功夫。 所以,叶氏听见动静抬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挂着满脸笑意,歪着头不知道在想写什么好事的墨小卷。 其实叶氏若是稍微留心一些,便能知道墨小卷脸上这表情是假的,可她此时怒火正在头上,完全想不到—— 她刚才怒骂小蛮的声音那么大,墨小卷从外面走进来,怎么可能听不到,又怎么可能露出这样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小蛮见到墨小卷,哭声霎时便止了,她了解自己的主子,知道她绝不会放着自己不管的,所以抹了抹眼泪,低着头,从哭喊,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而叶氏终于见着了正主,也便将注意力挪到了墨小卷身上。 她原本是站着的,见墨小卷进门,便一下子坐在了正北的红木椅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一脸傻笑沉浸在自己思维里的墨小卷,被这响声一惊,猛然瞪眼,这才刚刚看到端坐的叶氏。 她眼珠子一转,看到地上跪着满脸泪痕的小蛮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舅母……这……这是……怎么……” 叶氏冷冷一笑,“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说!你这一天都去哪了?” 墨小卷身子一哆嗦,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脸色煞白,一脸惊恐地低下了头。 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叶氏却是没有那么多耐心,像当年一样,循循善诱,让墨小卷说出她的行踪。 三年过去,她既没有战胜姚家,也没有挽回云莫天的心,就连面前这个小女孩,也是一直没工夫处理,今日出门同姚家争抢生意,眼看着就要成功,却被姚夫人一顿冷嘲热讽,说云家是靠着强占亲戚家财发展起来了,不是良善之辈。 云家不是什么善人,难道姚家就是?!可偏偏,那生意的主人,竟然就相信了姚夫人的话,眼看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到了姚家的盘子里! 恨得她连牙都快咬碎了。 之前零零碎碎从墨小卷口中打听到,那些地契是存在的,但是墨小卷却并不能理解它们具体的涵意,云岚临死之前将那些东西交给了她的弟弟墨佑安,说等墨小卷嫁人时,要拿出来给她做嫁妆。 只可惜自从墨小卷进了云府,她的弟弟墨佑安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墨小卷总是去书院看弟弟,却从来没有见过墨佑安到云府来看他姐。 叶氏手里抓着一个墨小卷,却硬生生就是拿不到地契,肠子都快憋青了。 她一直都盼着墨小卷看上谁家的少年郎,然后云府伸手促成一段姻缘—— 墨小卷现在是云府的小姐,靠着云府的势力,这千河的适龄男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等她嫁人,便能趁机从墨佑安手里拿到地契。 但是奇怪的是,三年过去,这丫头却毫无这方面的想法。 叶氏原本想等,可今天经姚家这么一刺激,耐性终于全部耗光,她等不得了,就准备要强买强卖了! 第91章 袖子里的发带 叶氏心中的想法,墨小卷是很清楚的,所以才在刚才进屋的那一瞬间,选择了那样的一副姿态。 看到叶氏一脸的不耐,墨小卷便知,她对自己的耐性已经彻底耗尽了。 如何应对已经耐性尽失的人——自然是给她想要的。 所以墨小卷低着头绞着衣角,抿唇不说话的时候,却突然从衣袖处掉下一个一条青色的发带。 起先墨小卷像是没看到一半,仍旧低着头哆哆嗦嗦,可当她的目光一转,落在那条发带上的时候,神色却突然一变,竟然当着怒气冲冲的叶氏的面,弯腰快速将那条发带给捞了起来。 叶氏的眼神多尖,几乎立时便看清楚了,那是一条男式用的发带。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身上竟然随身携带着一条男人的发带!这样的发现,几乎可以叫全天底下的父母都发怒。 但是叶氏,却不是墨小卷的母亲。 看到那条发带的时候,她面上的表情,居然奇迹般的柔和了一下,多番打量了一下墨小卷,按耐住心中的怒火,又问了一遍:“你今天到底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天。” 虽然仍旧是质问,口气却没有那么冲了。 墨小卷趁机快速看了叶氏一眼,发现她的表情已经柔和下来了,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一局,赌对了。 紧绷的肌肉渐渐松了下来,墨小卷心中有了底,便越发镇定,她又瞄了叶氏一眼,脸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低声支吾道:“我……我去见了一个朋友……” 在叶氏眼中,墨小卷就像只胆子小小的兔子,平日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更加没胆子在她面前撒谎,所以现在,她想也没想,就相信了墨小卷的话。 并且,她联想到墨小卷刚才进门时,乐的找不着北的那副样子,瞬间便将那个「朋友」自动带入成她所想的那个样子了。 叶氏原本都已经打算强买强卖了,却没想到铁树居然开了花—— 既然已经开花了,那还强买强卖什么?她就等着顺水推舟,然后坐收渔翁之利了。 叶氏想的很美好,觉得未来已经近在眼前,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看着下面低着头,越发忐忑的墨小卷,她决定不要逼得太紧。 于是欣然接受墨小卷那不明不白的回答,还主动给她找了个借口:“哦……你是去书院看你弟了么?” 墨小卷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用得上的借口一样,连忙点头:“是啊是啊,我去看佑安了!” 其实叶氏不怎么喜欢墨小卷常去白露书院,毕竟书院里那位云岚的小儿子对她可是毫不客气,三年多了,也没来云府过一次,她生怕墨小卷去的次数多了,反而被那小子给说服,养了这么多年,到手的鸭子又飞走了。 所以平日如果要是去书院的话,墨小卷肯定不会直说,而是像刚才那样支吾半天,叶氏就明白她要去哪了。 而现在墨小卷这么干脆的承认了,反而说明有鬼。 但是叶氏却对这个「鬼」十分喜闻乐见,刚才还一脸怒气,马上换上了满面的笑容,貌似很关心的嘱咐道:“哎呀,原来是去书院了,害我白担心半天,以后记得早点回来……走的时候跟云福打声招呼。” “是。”墨小卷低着头,一副十分受教的样子,她像是被吓到了,脸色一直都是惨白的,即使叶氏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也依旧瑟缩着。 看着这样一个胆怯的女娃娃,叶氏在心底冷哼一声,脸上却露出可亲的笑容来:“小卷啊,吃饭了吗?” “吃了……”墨小卷先是点头,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连忙摇头,道:“没!没有,书院没有吃饭的地方。” “哦……”叶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墨小卷一眼,道:“那快些去吃饭吧……别饿坏了。” 她将手里一直捏着的茶杯轻轻放下,又眼神冰冷地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小蛮,“我准备过几天给你重新挑两个婢女,女孩子年纪大了,还是需要更心细的人来照顾才是。” 听了这话,小蛮却不敢说什么,头抵在地上,微微颤抖着。 墨小卷掐紧了自己的手腕,低声道:“小卷听舅母的。” “恩,听话就好。”叶氏十分满意墨小卷的顺从,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道:“行了,别在这地方杵着了,都散了吧。今儿的晚膳我们都用过了,你去厨房看看,让他们给你做点东西吃。” 墨小卷低声应下,目送叶氏离开主屋。 看着叶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墨小卷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她平日总是欢笑对人,谁又知道,低着头在云府混日子,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她脸上的苦涩却只有一瞬间。下一刻,墨小卷便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赶紧俯身去扶地上的小蛮。 “怎么样,你还好么?” 小蛮抬起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一脸后怕道:“哎呀刚才可吓死我了……小姐,您以后要是出门,可以一定要带上我呀!” 墨小卷伸手拍了拍小蛮的肩膀,道:“行了,别贫了……快点起来吧。” 这丫头的性格,墨小卷可是一早就知道的。相处三年时间,是后来小蛮才告诉墨小卷的。 她虽然是云府的家生子,但是父母都已经去世,这丫头也是个离经叛道的,对从小长大的云府并没有什么感情。 而且因为样貌姣好,还曾经被好色的云莫天看上过,亏得她有几分小聪明,才能够安全的活到今天。 这乱七八糟的云府,她早就待够了。 机缘巧合之下被遣来服侍墨小卷,小蛮发现这位新主子的性子十分有趣,后来又知道墨小卷是一定不会在云府长久地待下去的。 于是便定了心跟着墨小卷,等着有一天,能跟着这新主子离开云府。 所以这二人的感情,不像是主仆,倒有点像阶级斗争下的队友。 恩……一对都在想法设法脱离云府掌控的队友。 小蛮的性格一点都不像她刚才表现出来的那般容易被吓到,恐怕她跟墨小卷一样,都只是做出个样子给叶氏看而已。 这两人成功从叶氏手底下逃生,便在空无一人的主屋内相视一笑,然后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接着夜色偷偷溜到厨房去找吃的。 叶氏这关,墨小卷算是借着急智勉强应对过了……虽然她也没想到,日后叶氏问起那根男用发带的主人的时候,她该如何回到。 总不能告诉她……其实那根发带,是墨小卷做好了准备送给墨佑安的吧? 第92章 她不管了 经过叶氏那么一闹,接下来的几天,墨小卷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出门了,生怕再次被抓,然后被逼问,那天她到底去见了谁。 毕竟墨小卷出门的时候,坐的是云府的马车,所以叶氏肯定知道她不是去了书院,而是去了佛跳墙—— 只不过,她不会想到,墨小卷去佛跳墙是教安掌柜他们做菜,而是以为,情蔻初开的少女,是去见那发带的主人了。 可墨小卷心中还是挂念着佛跳墙的情况,她在云府等了这么多年,正巧等到这样一个云家衰败的契机,如同姚家不肯放手这大好机会一样,她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叶氏还在心心念念地挂念着云岚带走的地契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势力,在暗中盯紧云家这块无人看守的肥肉了。 没有办法,墨小卷只能差遣还能自由活动的小蛮,去佛跳墙打听情况。 小蛮第一天去,回来得很快,还给她带回来一罐她自己做的佛跳墙,外加一罐小李仿照的佛跳墙。 墨小卷捧着罐子坐在屋门口,看着满院子晃晃悠悠的竹子发了一上午呆,然后又写了慢慢一张纸,让小曼第二天去的时候给送过去。 在云府这三年,她已经没有什么机会施展厨艺了,在佛跳墙做菜的时候,手下的功夫也有些生疏,可到底前世的底子还在,做出来的菜不算上品,但是味道还是勉强的。 可小李做的那道,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佛跳墙用到的食材很多,中间有一道没有处理好,就会影响整体的味道,墨小卷尝了一下小李的那罐,觉得不像道千古名菜,反而像道放错了材料的大锅饭。 可偏偏她又不能出门,无奈之下,便只能将她能够品尝出来的,有限的瑕疵与解决的办法都写在纸上,让小蛮给安掌柜捎过去,以期待那猴精一样的小李,真的有他看上去那么精明。 如此,小蛮便往来于云府与佛跳墙之间爱你,一连几天,送信送到第四天的时候,她去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回来。 旁晚时分,踩着夕阳落山前的最后一丝光,小蛮终于回来了。 她身上带着一股子油烟味,一进门,什么话都没说,先奔去桌旁,端起茶壶狠狠灌了一大口。 墨小卷正靠在捧着一本书看,却是拿到了都不自知,她已经这样用一种发呆的姿态坐了接近一天,桌上的茶水连动都没有动过,还是小蛮早上出门前倒的那一壶。 “哎!别喝,凉的!” 可等她话说完,小蛮已经将茶壶灌了个干净。 墨小卷将手里的书放下,无奈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小蛮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跟墨小卷拌嘴了,喝完了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道:“哎呀,我可是一路跑回来的……可急死我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为了防止叶氏查探,这些天,小蛮出门的时候都没有乘坐马车……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婢女,不似墨小卷一样,马车随叫随到。 好在佛跳墙离云府并不远,走路去不会花费很多功夫。 小蛮看了墨小卷一眼,她刚才跑得很急,但是如今见着人了,反而沉静下来,狠狠喘了一会儿气,将呼吸平复下来,这才道:“哎,姚家来人了,说要邀请安掌柜去参加一个劳什子的厨师大会……” “什么时候?”墨小卷心中咯噔一下,心知,这是姚家要放大招了。 “三天之后。”小蛮道:“安掌柜已经给夫人打过招呼了……” 墨小卷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躁动给压下来,沉了沉心思,道:“你仔细给我说说,是个什么样子的厨师大会?” “姚家主办的,邀请了千河镇许多有名的酒楼,高家的归来客栈,叶家卧云小筑都在列,还有宋家的禾田居,齐家的醉梦楼……” 小蛮一连说了几十个酒楼饭馆的名字,其中有墨小卷熟悉的,也有墨小卷根本没听说过的,“比赛的方式很简单,几家各派极为年长的厨师作为裁判,每家酒楼各出一道菜,谁家的菜品得的票数多,就算获胜。” 最简单不过的比赛方式,却正巧掐中了佛跳墙的软肋,若是那位李大厨没有退休,佛跳墙或许还有一拼之力。 但是现在他们主打的菜品已经没人能够做得出来了,用自家的第二位的菜,去跟别人家的招牌菜来比,佛跳墙不输才怪。 若是输了,姚家可就真得让佛跳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牌匾给摘了。 墨小卷迅速屈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眉头拧得死紧,想了半晌,又问道:“你说安掌柜已经向舅母禀明?舅母怎么说?” “夫人最近很忙……听说这消息,只叫安掌柜自己去安排。”小蛮嘴角略弯,面上有些嘲讽:“夫人早就知道李大厨要隐退一事,却不怎么在意,说什么……厨子嘛,随便换一个就是了。” 叶氏气功切利,却不在意细节,放任佛跳墙的小问题不管,这才让对家欺负上门来,这些事情墨小卷早已打听过了,听小蛮又说了一遍,她也不怎么意外。 手指在桌子上又敲了敲,墨小卷突然站起身来:“走,吃饭去吧。” 小蛮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仰头看着墨小卷,愣愣的「啊」了一声。 看着墨小卷头也不回地出了房,小蛮赶紧追了上去:“小姐,你不管了呀?” 屋外传来墨小卷满不在乎的声音:“舅母的买卖,我管得着么。” “啊?!”小蛮张了张嘴,似乎有些跟不上墨小卷的节奏——不管?不管之前派她天天去佛跳墙打听什么?!溜腿么! 跺了跺脚,小蛮咬了咬牙,她才不信墨小卷会真的不管了呢! 就是不知道这位表面上像只兔子,实际上却是只狐狸的表小姐,又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方法。 只是,出乎小蛮意料的是,三天后的厨师大赛,墨小卷就真的不管了,她甚至都没让她出门打探消息。 直到三天以后,从叶氏那里传来的消息,佛跳墙在比赛中,输掉了。 第93章 佛跳墙的败落 参加比赛的都是各家的精英,除去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酒楼,不管是姚家高家还是叶家,所出的招牌菜都是一顶一的。 都说了要拿出各家的招牌菜了,佛跳墙盛名之下,能够参赛的,也就只有那一道菜了。 墨小卷不能出门,会做佛跳墙的只有小李,刚刚学会几天的新手,做出来的菜自然是有形无神,会输,并不奇怪。 据说,姚家将这次比赛规模闹得很大,春种忙完的千河镇广大群众们,都穷极无聊地对比赛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于是佛跳墙之输,便在半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千河镇。 口耳相传之下,变衍生出无数个佛跳墙失手的版本,不少人经常来佛跳墙吃饭的人都跳出来,说佛跳墙的名菜原本就那一道,其他菜品都味道平平。 如今连最有名的仅有的一道菜也做不出来,这佛跳墙还有什么资格自称千河第一酒楼。 一件叶氏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小事,终于在她多次置之不理之后,无可避免地摆在了她面前。 叶氏很愤怒,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就是没了一个厨子而已,怎么会闹成这样,在她眼里,厨子这玩意就是伺候人的,跟云府的下人差不多,云家有财有势,一个下人倒了,还有无数个下人站起来,怎么还会弄成这副后续无人的样子。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便以为是安掌柜经营不善。 于是安掌柜被她叫到云府来,劈头就是一顿痛骂。 叶氏也很焦躁,就算佛跳墙只是一栋酒楼,跟云家千千万万的资产比起来,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可这一毛的地位太高,那不是牛尾巴上一根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拔掉的毛,那是孙悟空后脑上留着救命的毛。 如今被人给捋了一下子,摇摇欲坠地挂在那儿,她怎么能不着急。 但是她却对酒楼内部经营一概不知。所以,在劈头痛骂了一顿安掌柜之后,她还是得平复下心情,仔细的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时隔一个多月,安掌柜这才有机会,一字一句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讲给叶氏听。 好在叶氏不傻,一下子就听到了问题的重点。 “你是说,除了那个姓李的厨子,你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会做佛跳墙?!” 叶氏抓紧桌上的茶杯,举起来就欲摔,撒手的瞬间,她却又将杯子重新握住,按耐了一下怒气,道:“那你们拿去参赛的那道乱七八糟的佛跳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们不会做吗?!” 叶氏越说越生气,最后一句几乎是喊了出来,堂下低着头问话的安掌柜被震得耳朵都疼了,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已经年过半百,从云莫天的父辈时就在佛跳墙做工,也算是半个长辈。 但是个下人,不敢要求主家恭敬对他,可到底也这样一把年纪了,竟然被个妇道人家如此吼来吼去。 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听着叶氏的问题,不由得就想起那个走路都蹦蹦跳跳,说话带笑的表小姐。 同样都是主子,差别怎么这么大。 安掌柜的父辈当年是跟着墨小卷的外公云枫海打拼的,云岚失踪之后,家财落入云莫天的父亲手中,他们也是没有出路,才继续留下来的,安掌柜小时候就常常听父亲提起,关于云枫海的事情,心中对那位云家的开山人十分尊敬。 当他知道墨小卷就是云枫海的外甥女的时候,不由得要为墨小卷叹息。 他也知道墨小卷在云家身份尴尬,所以尽管叶氏怒吼着问了,他还是没有将墨小卷给供出来,只是编了个谎来忽悠叶氏:“小李平时跟在李大叔身边打杂,时间久了,便学会了些皮毛。” 只是,叶氏听了安掌柜的解释,怒气不消反帐,她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怒道:“一个打杂的偷师都能学会的玩意儿,我花了钱养着你们,你们竟然还研究不出个一二?!” 安掌柜实在无法跟这样一个对酒楼后厨一无所知的女人继续讨论下去,只能低了头,不说话。 安掌柜越是不说话,叶氏就越是以为他心有愧疚,伸着涂着大红丹蔻的爪子,对着安掌柜指指点点,几乎将那尖锐的指甲戳到了对方脸上:“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给我去把佛跳墙的做法弄明白!别让那小兔崽子做事,找个靠谱点的老厨!” 说完,叶氏便怒气冲冲的一甩袖子,愤而离席。 留下安掌柜一个人,颤颤巍巍地站在大厅内。 他已经上了年纪,被叶氏这样抓着训了一顿,缓缓抬头,眼前一黑,脚底下踉跄了两步。 人到底是老了,经不起折腾了,刚才听了叶氏那些话,明显会觉得气血上涌,叶氏骂的最厉害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安掌柜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行了……应该撤任了?等他走了,佛跳墙到底是生是灭,都跟他没关系了。 可是这么想想,却又觉得不舍,那毕竟是他待了半辈子的地方,怎么能够明明知道佛跳墙有难,他却甩手离开呢。 安掌柜闭上眼睛,轻轻捋了捋脸皮,还是决定回去再试试表小姐给他的方子,看看能不能做出水平及格的佛跳墙来。 只是还没等他转身,就听到身旁有个少女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安掌柜,你还好么?” 安掌柜一睁眼,正看见墨小卷一张如花笑靥,只是这回,小姑娘脸上的笑容里,却掺杂了些许担忧。 “表小姐……”安掌柜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十分委屈,佛跳墙衰败之前,他已经跟叶氏打过招呼,是叶氏自己不放在心上,才导致了今天,可出了事,叶氏却将过错全数推在了他的身上。 安掌柜面上的表情茫然而疲惫,墨小卷看得心头一软,赶紧伸手去扶他:“来,这边坐着歇一会儿。” 一边说,一边将安掌柜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他面前。 安掌柜刚刚被叶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又被墨小卷这样对待,两者巨大的落差让他有些受宠若惊,捧着杯子,一句话都说出不来。 第94章 让流言变成事实 墨小卷站在安掌柜面前,似是不好意地笑了笑:“舅母最近有些焦躁……话说得重了,掌柜别在意啊。” 那么大一个人做事,却要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给她善后,安掌柜觉得十分无力,他叹了一声,道:“哎,算了……主人家哪会有做错的时候,咱们可没那个胆子说要怪罪。” 话虽这么说,但是安掌柜的神情却完全不像是不介意的样子。 墨小卷也识趣,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等着安掌柜将面前的茶水喝完,然后问道:“掌柜打算怎么办?” 佛跳墙要是那么简单就能学会,李大厨也不会至今,都是这千河镇唯一会做佛跳墙的人了。 安掌柜显然并不怎么想提这件事情,他摇了摇头,对日后的打算缄口不提。 墨小卷也不问,等安掌柜休息好了,便亲自将人送走。 只是安掌柜离开时候,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令人不解的笑意。 在云府默默无闻三年,低头做人,却在暗地摸清云莫天与叶氏的秉性,她静静的等待,终于等到这么一天——可以介入云府的机会。 果然,叶氏的反应没有让她失望,那个女人虽然做事果断,但是却太过狂妄,生意上的事情,总是以自己的想当然去衡量,忽略细节。 佛跳墙的衰败很快,也没有出乎墨小卷的预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佛跳墙的大部分食客都改去对门,姚家所开的望月楼了。 叶氏越发焦躁,也顾不上追究墨小卷那天到底跟谁去私会了,整天脚不沾地,不到天黑不回府。 墨小卷虽然面上做出不管的样子,但是却还是每天派小蛮出门打探消息。 如此下去半个月,纵使小蛮吃苦耐劳,也不由得抱怨道:“小姐,我这两条腿都跑细了一圈了。” 墨小卷坐在窗边,端着茶杯盈盈笑着,却不回应小蛮的话,而是问道:“今天舅母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听前院的小落说,去城南了。” “哦?”墨小卷挑挑眉,这两天因为佛跳墙的事情,叶氏几乎全都泡在酒楼,怎么今天换地方了? 小蛮显得有些满不在乎,道:“好几天没去酒楼了,大概是彻底放弃了吧……听说城南的米粮铺也出了点事,她去那边忙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叶氏此刻肯定想哭了吧? “城南的米粮铺?”墨小卷若有所思地看看窗外,像是想起了什么。下一刻,她转头眼神灼灼地看着小蛮。 小蛮却是惨叫一声:“小姐,你该不会让我去城南打听消息吧?!那可是城南啊!真的会跑断腿的!” “噗!”墨小卷一时没忍住,笑了出声,她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小蛮的额头,道:“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咱们备车,去酒楼看看。” “哦。”小蛮捂着额头呆呆应了一声,然后出门去给墨小卷找马车去了。 再次来到佛跳墙,墨小卷发现,这里的生意比之前更差了,趁着小蛮下车的功夫,她掀着帘子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因为之前墨小卷一个人出门被叶氏抓了个正着,这回小蛮说什么也不愿意一个人待在云府了,死活跟着墨小卷一起出了门。 被小蛮扶着下了马车,墨小卷提着裙子走进来佛跳墙,只是一进门,她就乐了。 酒楼里人不多,一眼望过去,里面的情况几乎可以说是一目了然的,掌柜和跑堂小二都在,有趣的是,那天那个在酒楼中喊林常「林黑熊」的宋公子,竟然也在。 他似乎是叫了两个小菜,正一个人坐在那儿自斟自饮。 因为他的身形太过奇特,而且今日还是跟那日一样,穿着一身青色布衣,所以墨小卷一眼就看见他了。 目光忍不住在那人身上打了个转,对方也似察觉到了一半,竟然回头看了墨小卷一眼。 此人长相倒也周正,算的上颇俊秀的青年一枚,只可惜人有些太瘦了,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刮走一样。 墨小卷今天也没有披披风,所以对方也一眼就认出了她,露出一个大白牙,善意地对她笑了笑。 墨小卷被那一口白牙耀得头晕眼花,随意点了点头,算是相互打过招呼。 那人也没说什么,继续回过头去,喝酒吃菜。 此时安掌柜也看见了墨小卷,低头迎了上来,“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墨小卷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着安掌柜,又扫了一圈周围。 安掌柜看见墨小卷的动作,也知道她在看什么,面上带了几分苦涩:“哎……这两天越发冷清了……小姐去旁边坐坐?” 只见墨小卷一勾唇角,又露出那抹让人看不明白的笑容,她看了看那边吃饭的那位宋公子,低声问道:“那是宋家的第几子?名叫什么?” 安掌柜表情从苦涩变为迷茫,怎么这位大小姐突然对别人感兴趣起来了,迷惑归迷惑,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墨小卷的问题:“是宋家的嫡长子,名为宋子辛。” 墨小卷歪了歪头,又问道:“婚配了么?今年多大了?” “额……还没……年纪……年纪小的不太清楚。”安掌柜抹了一把汗,被自家小姐的直白给震惊了…… 明明表小姐之前是不认识宋子辛的,怎么才见了两面,就问起人家婚配来了……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听到「还没」两个字,墨小卷瞬间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她笑得眉眼弯弯,竟然提着裙摆,往宋子辛那边走去。 小蛮不解其意,赶紧跟上。 安掌柜却是在墨小卷身后擦了一把汗,汗……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啊。 墨小卷的脚步并没有放轻,所以她刚走了没几步,宋子辛就看见了,他也毫不避讳,看着墨小卷在他面前坐下,还主动打招呼:“这位小姐有些面熟啊。” 墨小卷笑了笑,十分干脆道:“我姓墨,云莫天是我舅舅。前几天我们见过一次,不知宋公子是否还记得。” 第95章 联手否? “哦?”听墨小卷这么直白地介绍完自己,宋子辛有些意味,挑了挑眉看着墨小卷,似乎是在等她的下半句。 墨小卷很自来熟地从桌子上的茶盘中拿了一个茶杯,放到自己面前,身后小蛮赶紧拎起水壶给她倒上。 “前几日来佛跳墙,便看到公子在这吃饭,没想到今天又碰见了。”墨小卷弯着眼角,笑得极为温顺,“公子常来佛跳墙吃饭么?” 墨小卷问的客气,宋子辛答的也十分客气:“是啊,佛跳墙的菜品味道不错,在下经常过来。” 说完,便有些好奇的看着墨小卷。 云家的这位表小姐,他也是听说过的,身份挺尴尬的,平时也不怎么出门……怎么今天会主动过来跟他说话呢? 墨小卷在这边点了点头,却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不易察觉地歪了歪头,发现云府赶车送她来的车夫正蹲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盯着他们这一桌。 因为之前不打招呼就出门的劣迹,叶氏给她重新安排了一个车夫,方便随时汇报她的去向。 看着那车夫蹲在门口看自己,墨小卷嘴角扯起一个微笑,似乎十分满意,这才将目光转回到宋子辛身上。 “诶……这几日佛跳墙生意凋零……没想到宋公子竟然还肯过来。”墨小卷一低头,面上露出难过的神情,低头看着面前的水杯:“那日的厨师大赛,小女没有眼缘得见,不知宋公子去过没有?” 话一出口,宋子辛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面前这丫头看上去毫无心机,竟然回来找他说这些话?不过他也摸不清吃墨小卷的意图,只能顺着话题说下去:“去过……” “能给小女子说说嘛?”墨小卷抬头,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宋子辛也没见着这一款的妹子,觉得十分有趣,便挑着眉,同墨小卷略微说了些厨师大赛当日的情况。 墨小卷这才得知,原来佛跳墙之所以败得这么干脆,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做好佛跳墙这道菜。 而是最后一战里,姚家用以取胜的满坛香——跟佛跳墙是一道菜。 这根本就是在佛跳墙的伤口上撒盐么,姚家凭着一道满坛香取胜,便接着获胜的势头,马上在千河镇起了一座全新的酒楼,名字就叫「满楼香」。 “说起这满楼香……好像离这很近。”宋子辛抬眼看了看北方,若有所思道:“应当是在铜雀街的后面……银虎街上。” 他眉头皱了一皱,却马上舒展开了,嘴角微弯,拾起桌上的筷子,用筷尖戳了戳面前的菜盘,道:“满楼香好像是今天开业。” 墨小卷也笑了,“满楼香开业,公子竟然还能在我佛跳墙吃饭,可真是好定力。” “哈。”宋子辛笑:“难道这天底下人,都非要去姚家的酒楼才对吗?” 看他的样子,倒是对姚家十分不屑……说来也是,比起单靠叶氏一个女人支撑的云家,这三年时间迅速崛起的姚家要不择手段的多了,姚家想要获得更多的生意,肯定是硬生生从别人手里抢过来。 宋子辛的本家宋家,在千河镇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正是最适合姚家剥夺的对象。 晃着杯子里的茶水,墨小卷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突然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安掌柜,问道:“楼上还有雅间么?” “有有有……”这大庭广众之下,自家小姐跟个男人坐在一起,肆无忌惮地谈笑风生,即使他还站在一旁,也足够摸一把冷汗了,赶忙道:“小姐要去雅间?” 墨小卷却是转头,问宋子辛:“公子愿意跟小女子上去坐坐么?” “自然。”宋子辛很爽快。 以前来吃的饭时候,大堂里人多很挤,安掌柜让墨小卷去楼上雅间,墨小卷不去。 如今没有生意了,大堂里空旷下来了,墨小卷却要带着一个男人去楼上坐坐。 安掌柜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迅速安排厨房再给他们坐一桌新菜,一边领着他家不安分的表小姐往楼上去。 谁知道刚一进雅间,安掌柜就被赶了出来,墨小卷将雅间的门给关上了。 他十分不放心地在门口看了又看,却发现跟着墨小卷一起来的婢女毫无危机感,搬了个凳子,一脸轻松地守在门外。 哎……安掌柜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还是相信他这位能随意写出佛跳墙配方的表小姐来。 而屋里的情形,却没有安掌柜所想的那么不让人放心。 一张桌子,两个人分两边坐着,因为没有饭菜,所以桌子上摆的是一套茶具,中间放了个小火炉,里面正煮着沸腾的热水。 墨小卷以前也学过茶道,却是好多年都不弄了,乍一看到茶碗茶盘这些玩意,不禁有些手痒,于是便开始在桌子上摆弄来了。 而宋子辛则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折扇,在胸前晃呀晃:“现在没有人了,墨小卷有些话,可以直说了吧?” 墨小卷从茶桶里挖出一匙茶叶,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确定是上品的茉莉花茶,于是便欣然往茶壶里放了。 “宋公子如何知道我有话要说?” 宋子辛笑:“特意将在下喊上雅间,不是有话说,莫不是小姐看上在下,准备上门提亲?” 宋子辛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孟浪,墨小卷却像是没听着一般,一门心思地夹着小茶杯开始洗茶,将头道的茶水倒进下面的茶盘里,这才慢慢悠悠道:“恩……宋公子真机智,就是这样的。” “噗……咳咳……”墨小卷说的淡定,宋子辛听得却不淡定,当即便呛了,一边咳一边看着墨小卷。 天呐,云家这是养了个什么样古怪的表小姐,这种时期事情都能随便乱说! 刚才他虽然是那么说了,可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男人嘛,总得有个不正经的时候,却没想到这位小姐竟然一本正经的应了。 宋子辛也算是个聪明,知道面前这少女只是看上去比较无辜而已,瞬间就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再不肯多说一句了。 看着宋子辛这幅样子,墨小卷不由好笑,拎起水壶,将洗过茶的茶壶倒满水,她开门见山道:“宋公子要不要同我联手?” 第96章 作大死的卷卷 提及正事,宋子辛的脸色瞬间便正经了起来,他抬头,眼神灼灼地看着墨小卷:“联手?对付姚家,还是云家?” 千河岌岌可危的第一世家中的表小姐同千河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嫡长子提及联手,一般人想到的,肯定是要联手对付崛起中的姚家,但是宋子辛却很敏感的问了另外一句。 对付的是姚家还是云家。 这显然是个极聪明的人。 将泡好的茶放在一旁,墨小卷歪了歪头,微笑着看着宋子辛,毫不吝啬地夸奖道:“聪明……” 宋子辛自己拎起墨小卷泡好的茶,将桌上的两个杯子倒满:“若是宋某没有这一两分脑子,恐怕今日墨小姐找到的人,就不在下了吧。” “这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墨小卷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便捧了茶杯喝茶,关于刚才说要联手的话,却是没再仔细提及。 宋子辛原本是等着墨小卷解释,等了半晌,对方却依旧在认真地喝茶,仿佛她要他上着雅间里来,就是为了喝着一口花茶的一样。 沉默半晌,宋子辛憋不住了,“小姐能否说说,怎么个联手法?” “我知道你现在并不信我。”墨小卷将茶杯放下,面上多了几分慎重:“我的来历,公子想必是知道的吧?” 宋子辛点头。 “娘亲已经去世,原本属于我们的家财落入云莫天手中,云夫人为了安抚我们姐弟,这才将我接来云府。” 墨小卷低头,看着茶杯中慢慢舒展开的茶叶,“若是日子能够这样过下去,再过个一两年,我能找个底实的人家嫁了,安稳一生……云家这些事,我是不会管的。” 她说的自然不是实话,可面上的表情却十分真诚,让宋子辛心底也不禁为她感到怜惜—— 原本云家的大小姐应该是她才对,却阴差阳错成为借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人。 “可是偏偏……出了一个姚家。”说到姚家,墨小卷咬了咬下唇,“舅舅不务正业,云家原本就是在勉力支撑……宋公子身为宋家的嫡长子,这些生意上的事情,肯定是知道的…… 云家本就没有几天的好日子了,若是再加上一个姚家针锋相对,恐怕……也就是一两年的功夫了。” 墨小卷说云家撑不过一两年,宋子辛却有些不以为然:“小姐言重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贵府还不至于那么不堪一击。” “那是对云府本家的人来说。”墨小卷猛然抬头,那一瞬间,她的身子似乎有些颤抖,宋子辛坐在她对面,无端中竟然觉得面前这个少女,有些风雨飘摇的无依感:“云家要败,舅舅下手要处理的,第一个就是我。” 少女黑眸如墨,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她樱色的唇紧抿着,强自绷紧的身躯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仿佛是怕极了,却又要兀自镇定。 有那么一瞬间,宋子辛仿佛是看到了少女眼角,浸透而出的泪意。 然而却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她的坚强与脆弱都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脸上近乎灿烂的笑意,她像是还在相信着阳光同希望,整个人看上去即纤细又坚韧:“佛跳墙的现状,公子想必已经看到了……有佛跳墙的今天,就有云家的明天……” 不等宋子辛回答,墨小卷便道:“我想要挽救佛跳墙。宋公子如果觉得小卷没有实力与宋家联手的话,可以再等几天,等佛跳墙重新活起来,再来找小卷。” 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那一日近在眼前,只要睡一觉,睁开眼,就能够等得到一样。 其实一开始,宋子辛对于墨小卷提出的联手,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宋家在千河镇上生意做的虽然不大,但是细数下来,也是个两百年的老家族了,近两百年的时光,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数不上最好,也数不上最差,到了他这一辈,也没有什么想要争第一的好胜心。‘所以不管是对付姚家还是对付云家,他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然而刚才看到墨小卷那副半面坚强半面纤弱的表情时,他突然心头一软,不知为何,便想要帮这少女一把。 后来又听见她极为自信的话,一种想要试试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直到很多年以后,当宋子辛再次回忆起这天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都十分悲愤地怒吼,那天他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要么就是早上吃错了东西。 所以,在墨小卷说完之后,他点头,答应了。 原本墨小卷也没想自己能空手套白狼成功,跟宋子辛联手只是一时起意,能够得到对方「考虑一下」这样的说法,已经是十分的成功了。 她很愉快,于是就在雅间里陪着宋子辛谈天说地,一直聊了很久。 直到宋家的主母找不见儿子,派小厮找到佛跳墙来,这两只的谈话才算结束。 从雅间里出来,墨小卷是跟在宋子辛身后下的楼,她面上挂着愉悦的笑意,仿佛是女土匪打劫,成功地劫到了自己的压寨相公,笑得一脸春风,惊得楼下的安掌柜一身冷汗。 门后那一直盯着墨小卷的车夫,眼神更加犀利了。 宋子辛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身后的少女给套进去了,满脸笑意地同安掌柜告别,又转身对着墨小卷拱了拱手,这才跟着自家小厮,钻进了宋家的马车里。 将宋子辛送走,墨小卷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门外的车夫,发现对方正在蹲在马车旁边,像是专心在给马儿顺毛。 她像是不经意般,对着身旁的小蛮道:“哎……说了半天,一点东西都没吃……小蛮,咱们进去再吃点吧。” 小蛮很上道,十分配合道:“小姐,你在宋公子面前为什么不吃啊……” 一句调笑,换来墨小卷似真非真的一个白眼。 两个姑娘打闹着又往佛跳墙里去了。 叶氏焦急将墨小卷嫁出去,好拿到嫁妆,墨小卷为了解救小蛮,急智下用一根发带诱导了叶氏,叶氏最近是没空,才没心思打听,等有时间了,肯定会知道,她那天来佛跳墙并不是为了见某个人。 所以墨小卷只有趁着叶氏还没空的功夫,将「看某人」这件事情给坐实了,才能彻底安抚下叶氏。 宋子辛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做,却不知道,今天算是被墨大小姐给从头到尾利用了一遍。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墨小卷在穷乡僻壤的千河镇作了个大死,远在澜京的某个人猛然打了个喷嚏,突然生出点不祥的预感…… 他抬头看了看远方,突然有点怀念多年前每天吃番薯的那段日子,想了想,又重新低下头,埋首到人高的奏折里。 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三年了,也不知道那丫头长成什么样了……哎……” 或许那没心没肺的丫头,已经把他给忘了,正在满心欢喜地调戏着别家的汉子。 第97章 花样营销 在天启王朝,从商者地位虽然没有天朝古代那么底下,但是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比起官僚,这商人,也不过就是个钱比较多的普通庶民而已。 天启王朝三年一度的科举中,有人为了高中,愿意十年寒窗苦读,也愿意冒着欺君的罪名在考场上舞弊作假,然而这为商者,却没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最多也不过,就是跟自己差不多势力的世家抢一下买卖了。 比起现代时候那些花样百出的营销手段,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墨小卷说要将佛跳墙的制作方法公之于众,自然不是无偿的,看着安掌柜震惊的神情,墨小卷不由好笑。 各种名菜的制作方法都是秘密,像李大厨那种,在佛跳墙工作了十几年,都没有将佛跳墙的配方说出来,只不过是因为那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想法罢了。 大厨怕徒弟学会了,自己被酒楼丢下,酒楼怕对家学会了,食客全都去了对家。 不想失去,就使劲捂着。 可这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那姚家,还不是将佛跳墙换了个名字,给做了出来? “安掌柜,佛跳墙的制作方法已经不是秘密,既然姚家已经做出了满坛香,那我们还死守着这一个没有用的配方做什么?” 安掌柜咽了口唾沫,实在是不能适应墨小卷将他们之前赖以为生的佛跳墙说成是没有用的配方。 可潜意识里,他却觉得墨小卷说的很有道理。 看着安掌柜似乎能够听得进去自己的话了,墨小卷便将要将佛跳墙的制作方法公之于众这件事情,细细给安掌柜讲了一遍。 在现代,人们因为生活节奏快,所以经常去商场买成品的菜来吃。 但是却又有一大部分人,觉得外面成品的食物在安全卫生上有欠缺,所以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 购买半成品的蔬菜或者面食,回家直接进行加工。 所以商场的货架上,会有许多被人洗干净,切好段,配好了料的菜——被用保鲜膜精美的包装起来,只等着拿回家,直接就可以下锅。 墨小卷只是稍微借鉴了一下这个理念而已。 佛跳墙的原料复杂,有些是走水路从遥远的南方运过来的,普通家庭根本无法负担,就算你买得起,也不一定能买得齐。 所以想要吃这道菜,在家做是不可能的,便只能出门,去酒楼吃。 而现在,佛跳墙已经不是独门配方,与其看着姚家将他们的招牌菜透过去继续盈利,不如将配菜跟制作方法公之于众,让他们也无利可图。 墨小卷比划了一下,试图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语言,让安掌柜理解她的想法:“我们可以把佛跳墙的原材料分装,配料按比例配好,然后摆在酒楼的架子上,让食客挑选购买,并且告诉他们制作方法,他们买了这些东西回去,可以自己制作简单的佛跳墙。” 家用佛跳墙配料可能不如酒楼的精致繁复,但是对于那些只能仰望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了。 可以试图想一下,原本只能在酒楼吃的菜,自己可以回家做了,这会让千河镇多少闲来无事的家庭主妇们动心。 与此同时,还能一箭双雕地打击到姚家——好不容易偷来的招牌菜,第二天却变成大街上人人都会做的家常菜。 那位性子高傲的姚夫人会吐血吧? 等墨小卷用生疏的语言,一点一点将她的方法描述清楚,随着描述的深入,安掌柜的眼神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法子,新奇,古怪,却透露着巨大的商机。 安掌柜似乎已经能看到,原本食客络绎不绝的满楼香在一天之内冷清下来,大家谈论的不再是满楼香的招牌菜,而是佛跳墙新出的半成品菜。 会有许多对佛跳墙的制作方法垂涎许久的饭馆老板,来他们的货架前反复流连,也会有洗好做菜的夫人小姐们每日光顾,能够亲手做出一道名动千河的名菜,本身就是一种诱惑。 但是,安掌柜还是有几分犹豫,真的要这样做吗?这样的话……他们等于是彻底放弃了佛跳墙这道菜……总觉得,有些肉疼。 那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说放弃便放弃了…… 墨小卷看清楚了安掌柜眼底那一丝动摇,站起身,绕到他身边,拍了拍安掌柜的肩膀:“若是想要在第一时间给满楼香最沉重的打击,我们的半成品菜就一定要在它新开业这段时间里推出……你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顿了一下,她又道:“安掌柜,你应该是个聪明人,不破不立,不舍不得。” 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不得,想要挽救必败的佛跳墙,唯有这一条路,从过去的影子里跳出来,破后而立! 说完,也不待安掌柜反应,招呼了一下墙角里吃得满嘴都是油的小蛮,“走了,回府。” 小蛮愣愣点头,赶紧擦了擦手跟上。 出门的时候,小丫头跟在墨小卷身后,撇着嘴,一脸嫌弃道:“小姐,我今天才发现一个事实。” “什么?” “你就是个大忽悠!” 安掌柜那样一个人,竟然能被她空手套白狼忽悠的听了她的话,小蛮想了想自己,一开始叶氏是派她来监视墨小卷的,三年过去,自己也叛变了……恩,一点都不奇怪,只是表小姐太能忽悠了而已。 “呃……”墨小卷沉默半晌,决定无视她这个吃多了就开始冒胡话的婢女。 她怎么可能是个大忽悠,她最纯良了好么! 无辜的墨小卷并不知道她在自家丫头心里已经变成了个跟骗子划等号的人物,对小蛮的疯言疯语置之不理,低头上了马车,便开始看了窗外发愣。 安掌柜虽然有一丝动摇,但是肯定会听她的意见,因为她所说的,都是现代时候已经试验过,确实可行的东西。 这些想法诱惑力太大,没有一个生意人能够抵抗……更何况,安掌柜还那么在乎佛跳墙。 眼下,她计划里的第一步已经迈出,重点就要看后续如何了…… 不过墨小卷却没想到,等她回到云府,还有事在等着她。 第98章 澜京又来人了? 回到云府,墨小卷先是回自己的小院,休整了一下,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好多天都没有去跟叶氏请安了,于是拍了拍吃饱了正在打盹的小蛮:“帮我收拾一下,一会儿去舅母院子里请安。” 自从上次被叶氏训过,每次再提起她的时候,小蛮的表情都十分不屑,听见墨小卷要去叶氏那里,她撇了撇嘴,道:“没事去找什么不痛快呀。” 墨小卷站在铜镜面前,也不说话,就面无表情地瞅着她。 片刻之后,小蛮被看的心虚不已,走上前来,问道:“小姐今天想挽个什么发式?” 她家这个小姐,平日笑盈盈的,看上去好说话极了,没事的时候打打闹闹都不会生气。 但是她的话却是要绝对服从的,绝对不能因为小姐没有架子,就忘了自己是个下人。 三年相处,小蛮对墨小卷也是知之甚深,她很清楚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收敛。 在外面逛了一圈,墨小卷此时有些发懒,愣愣地看着镜子,半晌才慢吞吞道:“发式随意吧……我一会儿要穿件粉色的衣裳,你给我弄的灵巧点。” 墨小卷的衣服不少,她却不怎么喜欢那些嫩黄嫩粉的暖色调,今日却点了名儿要穿件粉的,小蛮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依言帮墨小卷打理气头发来。 收拾妥当,墨小卷便带着小蛮,往叶氏住的院子走去。 刚才回府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云福,墨小卷打听过了,叶氏已经从城南回来了。 主仆二人刚走到院子门口,便听见里边一阵喧闹声,叶氏怒气冲冲,似乎在训斥着什么人。 “呀,来得不是时候。”墨小卷掐着手腕子,毫无诚意地叹了一声,就准备转身离开,其实小蛮说的没错,她也不是很想来叶氏这里找不自在。 只是还没等她转身,院子里就爆发出另外一个人大吵声。 那人在骂,叶氏也在骂,两人对吵,情况还挺激烈。 这年头,敢这么跟叶氏明目张胆地对骂的人可不多了,墨小卷往院子里探了探头,果不其然,瞅见一抹湖水绿的裙摆。 院子里头那个跟叶氏吵得不可开交的,可不就是她那宝贝疙瘩一般的独生女儿,云潇潇么? 二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而且语速极快,根本听不明白到底在吵些什么,墨小卷在门口静静看了半晌,却见云潇潇终于没吵过叶氏,一提裙摆,扔下一句:“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然后便挂着一脸泪痕,冲出了院子。 跑到门口的时候,墨小卷赶紧退后一步,眼观鼻鼻观心的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努力把自己伪装成院门口的一棵树。 只是云大小姐情绪极为激动,直接没看到墨小卷的存在,就冲了过去。 倒是后面跟出来的叶氏,看到站在墙边的墨小卷二人时,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下去了,只是她却没什么力气露出笑脸来了,便板着脸,问墨小卷:“怎么过来了?” “过来给舅母请安。”墨小卷答得很专心,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就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这么看着,地上就能生出金子来一样。 叶氏深呼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些许疲惫,摆了摆手:“不用看了……还没死呢。” 听着叶氏语气中的怒气没有那么烈了,墨小卷这才抬起头,似乎有些犹豫道:“舅母……刚才……刚才那是……” 叶氏满脸倦容,自己在云家的生意间疲于奔命,丈夫整日连府都不回…… 唯一一个女儿还跟自己吵成这样,她到底也只是一个女人,平日再强横。 在这种时候,也不由得觉得疲惫,她看了看墨小卷,原本是应该说没事的,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哎……让潇潇后天去流觞宴……她不去,反而跟我吵了起来……” “这……这是好事呀。”墨小卷面上有些踌躇,暗地里却是不以为然。 流觞宴她也听说过,是千河镇青年才子每年都会参加的一次聚会。 而且还会光下请帖,邀请城中的贵妇小姐们一起参加,不过这流觞宴说是聚会,其实就是大规模相亲而已。 叶氏之前想要跟高家联姻,所以一直都在努力撮合云潇潇跟高家的嫡子高谦和,奈何那位高公子为人实在刻板,云大小姐一直看不上他,后来又出了个韩乃歌,就更不肯听从叶氏的安排了。 只是……云潇潇不愿是一会事,这叶氏为何又要改变主意,让云潇潇去相亲呢? “是好事,做父母的那会害自己的孩子!”叶氏脸上又重新露出一丝怒气:“这么大了,一点都不能为我分忧也就罢了,竟然还这么不懂事!” 叶氏说着说着又要生气,眼看自己就要变成那被云潇潇殃及的池鱼,墨小卷赶紧道:“不如让小卷去劝劝表姐?” 云潇潇平日十分冷淡,因为高家一事,见了叶氏也不肯露出个笑脸,唯有跟墨小卷在一起时,偶尔还愿意张嘴说了两句话,所以在叶氏眼里,墨小卷同云潇潇的关系还是好的。 她当然不知道云潇潇只是因着墨小卷能带她去书院的缘故,听到墨小卷自告奋勇,也点了点头:“也罢,你去看看她吧。” 墨小卷得了命,马上低着头,快速溜了。 找到云潇潇的时候,她正坐在墨小卷第一次见她时坐的那架秋千上,已经没有在哭了,但是眼睛却红红的。 见到墨小卷走进来,她瞬间就像是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从秋千上跳了起来,声音语气无一不尖锐:“你是来做说客的?!滚!给我滚出去!谁爱去谁去!我死也不去那什么流觞宴!” 墨小卷无奈,她还没说话呢。 转头看了看还跟在自己身后的小蛮,墨小卷低声道:“你去院子外守着。” 小蛮看了看秋千旁状若癫疯的云潇潇,又担忧地看了看墨小卷,却见她一脸笑意,似乎全然不将云潇潇放在眼里,便福了福身,出了云潇潇的院子。 见小蛮走了,云潇潇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指着墨小卷,一边哭一边喊:“她不就是听说澜京里来了几位贵人,要主持今年的流觞宴,便眼巴巴让我去攀高枝么?!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货物,搁哪儿值钱,就一脚踢过去!” 墨小卷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这世上可没有您这款的货物。” 一转眼,却又注意到云潇潇所说的。 澜京来的贵人?嗯哼?澜京又要来人了?! 第99章 打晕拖回家理论 云潇潇一边说,一边哭的稀里哗啦,墨小卷暗中翻了翻白眼,走到她身后的秋千上,坐下。 看着墨小卷抢了自己的秋千,云潇潇抹着眼泪,不解其意地往旁边挪了挪,却见墨小卷悠闲地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晃了起来。 “你……”她越发搞不懂墨小卷在做什么,站了一会,却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她的秋千被墨小卷坐了,她就得在一旁站着? 于是便赌气似的将秋千绳子扯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墨小卷身边。 这样孩子气的行为,在云潇潇身上却不多见,墨小卷有些好笑,看了看云潇潇,道:“不哭了?” 人只有在情绪最激动的那一霎那,才会肆无忌惮的哭出来,终究都是大人了,被墨小卷那么一闹,云潇潇的情绪稍微缓解下来,便对自己刚才的失态十分懊恼。 怎么就在这个人面前,哭得那么丢人呢。 云潇潇向来好强,盈眶的眼泪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了。 墨小卷捋了捋垂下来的额发,看着天空白白软软的云朵,漫不经心道:“你娘让你去,你去就是了,何必要同她吵成这个样子。” “你懂什么!”墨小卷话音刚落,云潇潇便愤然道。 “你懂什么……”这句话墨小卷听过无数次,多数都是那些青春期没过完的小孩们说的,觉得全天底下他最苦,苦的别人都不能理解他。 墨小卷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道:“我是不懂……可你跟舅母吵成这样,有用么?” 云潇潇显然有些泄气,低着头,坐在秋千上不说话。 “依照舅母的性子,肯定会给你禁足,不让你出门,等流觞宴那天,就算是捆也会把你捆去……” 墨小卷弯弯嘴角:“你哭闹也无用,不如乖乖听话?” 云潇潇猛得站了起来,一甩袖子,气冲冲地就往屋子里走:“你还是来做说客的,快点滚出去!反正我不去!你爱去你去!” 我是挺想去啊……可惜没人带我我去不成……墨小卷默默道,她看着云潇潇离开,也不着急,仍旧坐着,手臂担在腿上,托着下巴望着云潇潇的背影,只是声音略大了些:“澜京里来的贵人,那都是多金贵的人物,你怎么知道人家就看得上你了?赴个宴而已,又不会发生什么,还可以让舅母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墨小卷说得意有所指,走出去老远的云潇潇一下子顿住了,却没回头。 她实在暗示,参加一个宴会,也不一定就能发生什么,毕竟之前叶氏想让她嫁给那书呆子,不也就只是想想么? 云潇潇有几分动摇,可又觉得,真的要是去了……后面的事情肯定会更加麻烦,叶氏不会轻易放弃的。 只听墨小卷继续道:“听说白露书院的韩夫子也在被邀请之列,你真的不去么?” 一句话,正中云潇潇的红心。 这些年里,墨小卷没少利用韩夫子名义说事,每次云潇潇都无力反抗,时间久了,她也知道墨小卷是故意的。 云潇潇回过头,脸上的怒气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微不可查的红霞,她看着墨小卷,咬牙切齿道:“去!” 墨小卷笑了,站起来,一边走一边道:“我跟你一起去。” “好……”云潇潇看了墨小卷一眼:“我去跟我娘说。” 达成目的,墨小卷十分满意,也不准备多久,转身就想走,迈了两步,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回头道:“啊……对了,云大小姐,您追那韩夫子追了这么多年,追到手了没?” 云潇潇眼神愣了愣,脸上迅速泛起一片飞霞,像是羞得不行了,拿自己的眼神当刀子一般往墨小卷脸上戳——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女孩子!说话竟然这么直白! 看着平时高冷的不得了的云潇潇露出这边神情,墨小卷笑得极为开心,又极为认真道:“我跟你说啊,这男人呢,你就不能指望他主动,尤其是像韩夫子那种,都二十好几了,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你天天往书院跑,人家指不定还以为你只是单纯的去听课罢了。” 墨小卷所言不假,云潇潇虽然经常去书院,但是那韩夫子对她却一直不冷不淡,甚至还把她当孩子看。 但是云潇潇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大小姐,她能找借口去书院看人,再进一步的举动却是做不到了。 云潇潇也有些懊恼,这两年,叶氏逼她逼得越发紧了,她自己也知道,能等的年岁不多了,脸红了半晌,索性破罐子破摔,问道:“那我怎么办?” “怎么办?”墨小卷一挑眉,向来俏皮的笑容里多了一丝邪性,“当然是打晕了,直接扑上去咯……生米煮成熟饭,韩夫子不会不负责的。” 原本还指望着墨小卷出点什么可靠的主意,听到这话,云潇潇当即便恼了,差点不顾形象地脱下鞋子,将墨小卷给撵出去。 看着恼羞成怒的云潇潇,墨小卷赶紧开溜……一边溜还一边大笑:“我说的是真的啊!你别不信!” “快滚!快滚!”云潇潇满脸怒意,却是脸颊带着绯红,完全不是刚才那种心思如火的怒火了。 一路小跑出了院门,墨小卷冲着蹲在墙角的小蛮一招手:“走,回去复命。” 她可不是瞎好心要去拯救跟爹妈吵架的失足少女,而是觉得这云家就要败了,而她一个准备趁火打劫的人,稍微补偿一下云大小姐而已。 而且,她也很想去流觞宴看看,因为在那里,不仅能够遇见那位背了黑锅的宋公子,还有那些据说来自澜京的贵人。 墨小卷摸了摸发鬓上一带就是三年的白玉簪,觉得有些人十分无情,好歹也借着她的房子住了那么长时间,她最困难的时候还要挑着扁担给他转粮食吃,人好了,走了,飞黄腾达去澜京当贵人了,却连个头都不回一下。 就扔给她一把银票。 一把银票能干什么呀,能帮她夺回云家?还是能让她从千河镇走到澜京? 所以说啊,看上谁的时候,千万不能等着人家主动,万一要是对方没意思,可不就白白错过了? 墨小卷眯了眯眼睛,心想,若是以后她遇见了中意的那个人,一定要打晕了拖回家,找把锁锁起来,再也不要让别人看见。 第100章 提前的科举考试 成功说服了云潇潇的墨小卷又回到叶氏院内复命,并且提起云潇潇有个条件,要她也跟着一起去,叶氏拿自己的宝贝女儿没有办法,见墨小卷能劝得了她,便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墨小卷蹦蹦哒哒,十分愉悦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早早地吃了饭,便陷入了甜美梦乡里。 这夜,有人安然甜梦,有人却彻夜无眠。 在距离千河镇千里之外的澜京,有做金碧辉煌的宫殿静静卧在澜城内最中心的位置。 这一夜,月色如霜,照在宫殿高高的围墙内,连成片的蔷薇花海,轻轻摇曳。 有人拖着长长地霜色锦衣走过花海中的羊肠小道,有弯着腰的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他的身形挺拔,在月光中缓缓而行的样子,如同雪后一枝不肯弯腰的青竹,挺拔而清傲,面容隐在光暗的交界处,只能窥见他一抹薄唇如樱,却看不清他的眼眸是何等深邃。 忽然有风刮过,男人身旁似乎是轻轻落了什么下来,前面引路的小太监立刻停下身来。 夜色沉寂中,摇曳的花海深处,一抹黑影突然动了动,竟然发出了人的声音:“爷……” 男人微微侧头,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花丛中的人影声音嘶哑,低声说了些什么,却见小路上那人薄唇微微勾了勾,那一笑,风华齐月,落在蔷薇花瓣上的月色,竟似羞愧般,悄悄淡了去。 男人雅艳的嗓音低低地响起,尾音带着细细地勾,轻轻启了启唇,便带出一片旖旎绮思:“哦?你是说……她去了流觞宴?” 黑影中的人动了动,似是回应。 像是什么极好笑的事情,男人唇角勾起更大的弧度,顿了一下,却道:“看来……两年后的科举,要提前一年了。” 遁身在花丛中的暗影轻轻撇了撇嘴,觉得他家这位爷也忒胡闹,为了引得那谁谁谁她弟弟来澜京考试,竟然不惜讲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改成两年一度。 却谁想,他只是在黑暗中腹诽一顿,那人竟像是知道了一半,斜了眼,不咸不淡道:“新帝即位,朝中重臣一大半都已经年过半百,科举考试虽然三年一度,但是在这样极需良才的时候,还是应该酌情变通的。” 一番话说得有情有力,却换来暗影一双白眼——大人你怎么说便怎么做就是了,何必跟他一个暗卫解释?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但是站在月光中那男人却像是极为满意一样,伸手捧了一缕月光,向着远方某处不知名的方向瞧了瞧,忽而催促道:“快些走吧……朝中的事已经稳妥,本王要同皇帝辞行了。” 他要重新回到那偏僻小镇,去看看那少女长成何等模样,而她,又眼神太差,看上了谁家的公子。 …… 澜京发生的这一切,墨小卷是毫无所知的。 昨夜风清月明,她早早睡下,得偿所愿地做了一场美梦,第二天一大早,没用小蛮喊,就起了床。 打水洗了脸,换了衣裳,神清气爽地坐在铜镜前,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这小妮子平日鬼主意忒多,连亲娘都管不听的云潇潇都总会在她的三言两语中屈服,看上去应该是个挺机灵的姑娘,可是平日的墨小卷,却显得又呆又笨。 来到这里这么多年,竟然还不会打理自己的头发,除了马尾什么都不会扎。 当然,就算墨小卷再怎么放荡不羁,也不可能弄个马尾就出了门,今日她起得早,坐在镜子前给自己梳头发纯粹是心血来潮,不知道发什么什么好事,她的心情就是好的不得了。 摆弄了半天,发髻却连个雏形都没有,反而将一头黑发弄得更乱了,墨小卷竟然十分反常的没有恼怒,仍旧笑盈盈地坐在镜子前,等着小蛮起床,来给她收拾残局。 于是小蛮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顶着一头鸟窝的墨小卷。 而且还在傻笑。 “哎呀我的大小姐诶。”小蛮赶紧上前夺下墨小卷手里的梳子,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平日里我就够忙了,您能不给咱再多找点活干么?” “嘿嘿……”墨小卷傻笑两声,全当没听见。 收拾妥当,又在自己的小院里吃了早饭,墨小卷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今天,她准备去佛跳墙看看,想了一夜,安掌柜应该已经拿定了主意。 坐着马车到了佛跳墙,却发现酒楼门口十分热闹,吆吆喝喝地围着不少人,不过中间食客没几个,却都是些穿着裋褐的壮汉。 这样子的人都是镇上打零工的,谁家有事,就花钱将他们请来。 墨小卷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会儿,发现这些人是在将一些木架子往酒楼里太。 人太多,闹哄哄的,墨小卷没敢贸然往里走,倒是酒楼里跑堂的小二眼尖,见到墨小卷在门口站着,噌噌跑进门去,将安掌柜请了出来。 “这是在做什么?”墨小卷歪着头,十分好奇地问安掌柜。 安掌柜道:“小姐不是说要将佛跳墙的配料都拿出来卖么?老奴准备了一些货架,放在酒楼一侧。” “哦……”墨小卷嘴角弯弯,笑道:“你终于想通了?” 安掌柜经过一夜的深思,拿定主意后,整个人都清爽多了,反正佛跳墙已经不能作为酒楼的招牌菜继续下去了,与其让姚家的满楼香占了便宜,还不如这样公之于众,死马当活马医呗!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弯腰道:“小姐这边请,前门不太安全,跟小的走后门吧。” “好。”墨小卷很痛快地跟了上去。 安掌柜不愧是在佛跳墙做了十几年掌柜的人,事事安排的十分妥当,墨小卷只是稍微提了一个意见,他便连夜去订做了几个大架子,安排人在佛跳墙的东面墙边摆好,这样既不会占用酒楼内正常的用餐空间,也能让食客们及时看到。 跟着安掌柜来到后厨,发现之前李大厨用的那间厨房里,小李正在满头大汗地忙碌着,厨房中间巨大的桌子已经被腾了出来,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盘子,每个盘子旁边都挂着一张红纸,上面写了盘子内盛放的物品。 都是佛跳墙的原料。 墨小卷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发现准备的非常妥当。 第101章 就是要打脸! 安掌柜站在一旁,道:“我们昨晚一夜没睡,都留在酒楼整理这个了……小姐看看,可还有什么遗漏?” 盘子里的食材分民别类的放好,怎么处理烹饪都已经写好,墨小卷看了看,眼神落在桌子边上的那盘海参上。 千河镇属于内陆地区,本地是没有这种海产的,而且海参不易储存,所以盘子的摆放的海参都是晒干以后的。 墨小卷点了点,道:“这个很贵吧?” 现代时候海参都十分昂贵,就别说天启了。 安掌柜点头,看着那盘海参,明显有些肉疼:“咱们酒楼用的料自然都是最好的……这可是今年刚进的新货。” 墨小卷蜷了蜷手指,道:“要公开配方是一会儿事,咱们可别做赔本的买卖,这玩意这么贵,寻常人家肯定买不起。” 佛跳墙原本就是一道极奢侈的菜,不然也不会弄得只有佛跳墙酒楼才会做。 安掌柜继续点头,显然是一直在担忧这个。 墨小卷想了想,道:“先摆上去,前三天将所有原料,能放上去的都放上去……这千河镇有很多人在等着这配方呢,不怕没人要……等过阵子……” 她外头,看了看厨房周围,道:“佛跳墙其实也是可以做简略版的……等过阵子,我在写个缩减版的配方,将这些昂贵的原材料从中间弄掉。” 这样的话,就算是寻常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也能吃得上佛跳墙了。 只是……墨小卷又看了看,却突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人家的满坛香开业,用厨师大赛打头阵,咱们这个可不能就这么静悄悄地摆上去,一定要想法子闹得满城皆知。” 要卖东西,就要有知名度,人家都不知道在这里能卖到家用版佛跳墙,又怎么可能有人来买? “这……”安掌柜蹙了蹙眉,道:“若是放在平时……酒楼饭馆开业,会提前派人去送请帖,家族脉络广的,来的人就多……开业当天请个戏班子热闹一下,周围的人也就知道了。” 墨小卷眼神一亮,一拍手,道:“这主意好,我们可以将配料跟原材料包好,制作方法写在纸上,派人给各家各户送去。” 安掌柜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什么半成品菜,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 既然准备听从墨小卷的建议,他就决定彻底相信这位表小姐,可以给佛跳墙带来奇迹。 佛跳墙这道菜的成本可不低,酒楼开业不送请帖直接送菜的先例可没有过。 但是考虑到他们卖的这个东西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安掌柜沉默了一会儿,便欣然同意了墨小卷的话。 便喊了酒楼的闲着的人,打包了十几分佛跳墙,给千河镇各家世家送去。 剩下最后一份的时候,安掌柜的神情显然有些为难,他提着那个已经包好的纸包,问墨小卷:“小姐……这个……要不要去给姚家送?” 他们跟姚家原本就是对头,如今又是这样互相拆台的举动,若是送上门去,肯定会被羞辱,但若不送,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安掌柜十分纠结,墨小卷却很爽快,她一拍手,笑道:“我们为什么要将佛跳墙的配方公之于众——”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为恶劣的笑容,全然不似平日里浅笑盈盈的那个温软少女:“就是要打脸啊!” “我们不仅要送,还要走他的大门,挑他们最热闹的地方送!” 她就是要让全千河镇的人都知道,姚家费尽心思从佛跳墙这里偷走的招牌菜,是他们不要的东西! 姚家的满楼香昨天才刚刚开业,安掌柜说姚家的当家请了当地最为有名的花青戏班来,要连摆三天擂台。 今天才第二天,满楼香门前,应该很热闹才对,所以墨小卷决定,就去他们酒楼大门上送。 酒楼开业,姚家肯定会有压阵脚的人物在满楼香,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让普通伙计去,安掌柜要看店,又走不开,于是墨小卷自告奋勇,说她要去送。 安掌柜被惊个半死,生怕墨小卷会出事,又扭不过她,于是便喊了一大堆伙计小厮跟着。 墨小卷坐在马车上,看着前前后后十几个跟着的人,颇为无语,她从云府出来就已经带了三个护卫,这下子又添了十几个……她是去送东西,还是去打架的? 身后小蛮捂着嘴直笑:“小姐你就认了吧,不然安掌柜不会让你走的。” 墨小卷无奈,也只能退让。 于是这一大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奔赴一条街外的满楼香。 佛跳墙这几天十分冷清,连带着铜雀街上的人都不多了,但是刚转过街角,来到银虎街上,墨小卷就发觉,身旁的行人明显多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便听见前面热热闹闹地人声里,隐约掺杂了戏子嘹亮婉转的戏腔。 小蛮掀开帘子看了看,发现已经能看见满楼香了,于是便问道:“小姐,要下车么?” 墨小卷将一直抱着的纸包放在一旁,摇了摇头,“直接过去。” 于是这群人便十分嚣张地往满楼香门口行去。 越往前走,人便越多,都是来看戏看热闹的,大家情绪都很高涨,挤来挤去的,起初并没有人注意到墨小卷的马车。 但是走到后面,实在是因为她的马车旁跟随的人太多了,看热闹的人群不自主地便被挤到两旁去了。 于是这辆精致的马车,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人群中有眼尖的人,一眼就认出,车帘上绣着的是云府的标志,他眼尖口也快,当即便喊了出来:“云府的马车!” 姚家跟云家不对付,已经是千河镇人尽皆知的事儿了,姚家酒楼开业,云家的马车却突然出现——这出戏,可比台上的戏子那咿咿呀呀的唱腔有趣多了。 于是看戏地立刻转身,改成看热闹。 墨小卷托了这群喜爱八卦的人民群众的福,马车一路无阻,顺利来到满楼香前。 车身缓缓停住,可她却不下车,就翘着嘴角坐在车里等着。 外面的人群从热热闹闹到渐渐安静,从悄无声息到切切私语,连台上的戏子都没有继续唱下去了。 好一会儿功夫,才听到外面一个男人清朗的声音响起:“敢问阁下何人?大驾我满楼香,有何贵干?” 第102章 贺礼 外头那声音听着十分清朗,听上去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被墨小卷的马车这样挡住了门口,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怒气。看上去,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小蛮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窥望了一会,小声道:“是姚家的嫡长子……姚青……” 墨小卷挑眉,没想到这第一次同姚家交锋,就遇见了个大人物。 三十岁的年纪,想必已经开始执掌家族业务了。 这可是条大鱼,一定得小心对待。墨小卷沉了沉心,将装着佛跳墙配菜的包裹递到小蛮手里,道:“你先下去。” 于是,那静静停在满楼香人群中的马车,在沉寂许久之后,车帘终于动了动,一只纤细的手,缓缓掀开了车帘。 姚青也曾设想过满楼香开业,云家会派人来捣乱,但是却不曾想。 第一天的时候他们不出现,反而第二天来了,而且好像还派了个姑娘过来。 小蛮捧着包裹下了车,先是笑意盈盈地对着站在满楼香门前的姚青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柔柔道:“听闻贵府酒楼新开业,我家小姐特意过来庆贺。” 不得不说,小蛮正经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拿得出手的,她今日穿了一身樱色的裙衫,融融春光中,显得身段玲珑,面容姣好,再把语气放柔些,便不由得让人好奇,连丫头都这样灵秀了,那尚还在马车里小姐,该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墨小卷在马车里头微微蹙了眉,心道:她家丫头风头这么盛,一会儿她出去,肯定会叫外面这些人失望的—— 说起来,墨小卷的容貌,也算不上多么倾国倾城,顶多笑起来的时候,十分讨喜罢了。 这天底下的男人,对于美女,心中的想法大概都是一样的,就连姚家的嫡长子也不能免俗。 小蛮这样一个身段容貌皆为上等的妙龄少女站在他面前低头行礼,盈盈而笑,他也摆不出什么难看的脸色,微微点了点头,问道:“敢问……小姐是?” 云府的马车……是云莫天的嫡长女,云潇潇? 姚青皱眉,可他听说那位云小姐性格高傲冷清,从来不理云家生意上的事情,而是经常往书院跑,看那样子,像是准备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大才女发展。 却见面前这个婢女打扮的人歪了歪头,面上露出些许俏皮:“我家小姐姓墨,如今借住在云府中。” 不姓云,却住在云府,提起这样一句话,姚青瞬间便了然了,这马车里坐的,便是那位传闻中云府的表小姐! 他幽暗的眼神像是瞬间被火点燃了一般,眼神灼灼的望着小蛮,道:“原来是墨小姐,失敬失敬。” 话说到这里,便不是小蛮一个丫头能插得上嘴了的,她微微一笑,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墨小卷这才懒洋洋动了动身子,掀开帘子,轻飘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起初见到墨小卷的时候,姚青心中是略微失望的,原本里面会有什么倾世佳人,谁想,竟是个身量都没长齐的少女。 他已经年近三十了,对这种黄毛丫头不感兴趣。 姚青眼底那一瞬的鄙视,墨小卷自然没有看漏,她却毫不在意,在马车旁站定,还腾出功夫,拍了拍裙角并不存在的尘土,然后才不急不缓地抬起头,什么话都没说,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恩……咱是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不妨碍咱有杀手锏啊。 墨小卷这一笑,对面姚青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没想到,面前这看上去瘦瘦小小,平淡无奇,撑死了算清秀的少女,在那样灿烂的一笑之后,会发生那么巨大的变化,仿若满树白桃。 未开之前,不过是花枝上不起眼的小小花苞,待到怒放之时,却是满树的繁华,幽香满溢。 “听闻姚家酒楼开张,舅母舅舅却忙于生意,无暇前来庆贺,这才特意派遣小卷到满楼香来。” 墨小卷笑得极甜,仿若刚才故意堵在人家门口的人不是她一样:“特此祝满楼香座无虚席,满楼生香。” 墨小卷的祝词说得简单,但是笑容却十分真诚,旁边有人见了,也不由喊一个「好」字。 而那姚青,听过墨小卷的贺词之后,随是在笑,笑意却未及眼底,他已经替父母打理生意多年,自然明白。 在这种时候,又以刚才那种方法出现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好意。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足的。 他笑着冲墨小卷拱手,道:“多谢小姐厚爱,还请屋里坐?” 只是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若是普通的女孩,肯定会被吓到,就算是不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也无法继续应对下去,这姚青看上去不显然不露水,却是个狠角色。 但是墨小卷完全没有同他正面交锋的意思,面对姚青的邀请,却也只是摇了摇头,便婉言谢绝了。 “不……舅母嘱托过小卷,要早去早回,不可在外面多做停留。” 姚青显然想不到,墨小卷说了这两句话,竟然就要走。 这在生意场上的人,时间都是价比黄金的,从来没有什么人,会去做没有任何利息的事情,他本以为墨小卷此次前来,是来闹场的,毕竟满楼香是怎么开得业,大家都心知肚明。 却没想到,这小女孩,竟然像是真的没有心机一般,说走就要走了。 一时间,姚青也茫然了。 他却找不到什么理由挽留一个少女留下,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只能道:“那……小姐慢行。” 只是姚青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墨小卷真正的目的,却是放在最后的。 只见那笑意盈盈的少女提了提裙摆,似乎像是要离开,但是脚刚刚挪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道:“对啦,舅母说,让我给姚公子送件贺礼呢,我差点就忘了。” 少女说得随意,姚青心头却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那少女回身,送自家丫鬟手里取来一个纸包,竟然当着就楼外那么多人的面,给拆开了! 第103章 占了便宜赶紧跑 纸包层层叠叠,却架不住墨小卷手段粗暴,不等姚青阻止,便将纸包连撕带掰给弄开了,露出里面装着的物件来。 姚青蹙眉,刚要说什么,却见墨小卷在纸包里抠呀抠,竟然抠出来一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字蝇头小楷。 姚青眼尖,瞥见上面有「鱼翅」「猪蹄」「入坛」等字样,便绝不祥,刚要阻止,便听见面前的少女,倒豆子一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是我云家旗下第一酒楼的招牌菜的配方以及制作方法,前几日厨师大赛云家惨败,舅母心有愧疚觉得佛跳墙不配以第一酒楼自称,便将这佛跳墙的做法写了出来连同配菜都一起放在云家酒楼中销售,诸位若是有兴趣,可以去我们酒楼看看,保管你高兴而去,满意而归。” 说是给满楼香的贺礼,但是墨小卷说出的这些话,却跟满楼香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围观的群众们很会抓重点,墨小卷一大串话说得又急又快,因为怕被姚青打断,有些地方更是连标点都没加,就一口气吐出来的。 但是大家还是听明白了,墨小卷这说的是佛跳墙的配方会在云家酒楼销售。 人群瞬间便喧闹了起来,有人起哄道:“小丫头,你说的可是实话?别是骗我们的!” 佛跳墙的配方有多重要,看之前云家酒楼在千河镇独一无二的地位就知道了,在场的人中间,不乏各大世家的人,如同墨小卷之前所预料的,他们对佛跳墙的制作方法垂涎已久。 听到有人质疑,墨小卷立刻挥了挥手里的宣纸,大声道:“我婢女手中捧着的便是佛跳墙的食材与配料,而我手中的便是制作方法,是真是假,诸位一探便知。” 话刚一出口,便有不少人凑了上来,有真心对佛跳墙感兴趣的,也有没事闲着凑热闹的,闹哄哄的,把墨小卷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蛮在一旁急得跳脚,大吼道:“大家不要挤!不要挤!”她家小姐忒乱来了!好歹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在人群里这样被挤来挤去,成什么样子! 而这一片闹哄哄中,姚青的声音,便被彻底淹没了。 他甚至被人群给挤出了圈子,不得已站在了满楼香的台阶上,面色铁青,看着面前闹成一团的人群,和中间那个被围着的少女。 他不知道云家到底是真的准备舍弃佛跳墙,还是只是说了个谎特意过来骗人,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却十分清楚。 墨小卷在他门前这一闹,千河镇三日之内最热门的话题再也不是姚家的满楼香了,而是佛跳墙要将秘藏了十几年的招牌菜配方公之于众! 这边姚青面色铁青,身体僵直,那边墨小卷却是笑得一脸春风,她被人群围得严严实实,居然还能腾出功夫去看了一眼被挤在人群外的姚青一眼,见到他越发拉长的脸,墨小卷笑得更开心了。 恩恩,她就最喜欢这样了,气死人不偿命嘛! 不过墨小卷的得意也没有维持多久,当身旁的人看清楚纸上写得确实是佛跳墙的做法的时候,竟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袖,意图将纸给扯过去。 墨小卷很怕将这张薄薄的宣纸给撕碎,也不敢用力,但是这怎么说也是她准备送给姚家的东西,怎么能被人给半路拿走? 于是便给小蛮使了个眼色,小蛮会意,立刻大喊道:“来人!散开!都散开!” 一声令下,那些跟着墨小卷来的家丁随从瞬间散开,将墨小卷跟人群隔开,看着这架势,墨小卷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云家封巷那件事情。 看来……这强势又流氓的风格,是云家贯有的呀。 好不容易等人群安静下来,墨小卷笑了笑:“大家不要着急,这些东西在云府酒楼都是有售的,只要付钱,人人有份……而且还有佛跳墙的简易版配料,可以带回家制作。” 一听人人有份,那些想要佛跳墙配方的人也冷静了下来,拱了拱手,对着墨小卷道:“改日一定光临!” 甚至有按耐不住的,已经开始低头吩咐身旁的随从了。 似乎在短短的时间内,在满楼香门前看热闹的人,就散了去半数。 整了整衣襟,墨小卷挂着一脸笑意,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来到姚青面前。 她刚才是笑着,看上去既天真又真诚,现在也笑着,但是在姚青眼里,却是实打实的讽刺了。 当然,墨小卷本人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的,她只是想笑,所以就笑了。 “实在是抱歉……”墨小卷仰了仰手里被人摸了很多次,所以显得破破烂烂的宣纸:“没想到满楼香的食客们这么热情……小卷实在是……实在是抵挡不住。” 话刚说完,一阵清风吹过,墨小卷手里那张破纸便十分应景地晃了两下,下半部分彻底脱离本体,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 正落在姚青的脚底下。 姚青低头,看着那张被撕的乱七八糟的纸,咬着牙笑道:“不碍事……小姐有这份心意就好了。” 姚青说的只是客气话,而且语气十分言不由衷,但是墨小卷却很会顺杆爬,赶紧拿过小蛮手里同样被人弄得惨兮兮的纸包,连同那张破纸一起,就要递给姚青。 她笑靥如花:“所谓礼轻情意重,姚功子知道我们云家有诚意就是了,这礼物怎么样,不重要的!” 小蛮站在一旁掩面……看着挺好的一表小姐,怎么这两年竟然长成这般无赖的样子了。 旁边竟然还有看热闹的神助攻们,起哄道:“就是……人家一个小丫头眼巴巴来给你送贺礼,可是不容易!” 姚青抬眼,见自己面前的墨小卷笑得一脸灿烂,实在是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容易的地方,刚才人群那么挤,能将配方跟纸包都翻烂了,却没见墨小卷的头发乱一丝,此时仍旧是整齐的不得了,看上去就像刚刚从马车里下来一样。 咬着牙,姚青将墨小卷手里那堆「破烂」给接了过来,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多……谢了!” 见姚青接过纸包,墨小卷便似松了一口气般,直起腰,笑道:“既然公子不怪罪,那小卷就放心了……小蛮,咱们走吧。” 小蛮低着头,赶紧扶着墨小卷上了车。 身后,姚青眼神幽暗看着墨小卷远去的身影——她哪只眼睛看到他不怪罪了?! 呵!表小姐……云府的表小姐!好一个表小姐! 第104章 旗开得胜 占了便宜的墨小卷溜得很快,她当然不傻,做了那样的事情,不赶紧跑路,还等着姚家大公子发飙么? 她可就是认准了满楼香门前人多,对方不能不顾忌颜面,这才敢大摇大摆地过去捣乱的。 要是让她亲自把佛跳墙的配料给送到姚府上去,她是万万不敢的。 两家酒楼离的很近,墨小卷来的快回的也快,不会儿功夫便回到了佛跳墙。 此时安掌柜已经将那些木架安顿好了,正在指挥着人放木架上放东西,旁边倒是也有几个食客正在好奇的围观。 见到墨小卷回来,安掌柜立刻露出一副心跳到嗓子眼的眼神,围着墨小卷转了数圈,确定她一点事都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于安掌柜这副紧张兮兮地样子,墨小卷十分好笑,“我没事啦,真的,不骗你哒。” 无视了墨小卷的恶意卖萌,安掌柜拉着小蛮去了旁边,细细地询问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跟着墨小卷的丫头,当然是不怕惹乱子只怕热闹不够看的,只见那小蛮比比划划,将刚刚墨小卷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又重新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安掌柜您是没见着那姚青的脸,都绿啦!” 这丫头的话明显是搀着水分的,安掌柜也不当真,好笑地摇了摇头,眼底的忧虑终于一扫而光。 他们这第一步棋,算是成功了。 又在酒楼待了一会儿,便发现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佛跳墙,都是冲着墙边那一排木架去的。 墨小卷十分欣慰,又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没问题了,于是便向安掌柜辞行。 毕竟现在风声还紧,今日宋大公子又没来,不能给她打掩护,还是不要在这里久留的好。 虽然佛跳墙配方公开一事早晚会传到叶氏耳朵里,而且叶氏兴师问罪终究也会问到她头上,但是在佛跳墙没有满血复活之前,她还想多藏一会儿。 之后的几天,墨小卷都没出门,而是专心在家准备流觞宴的事情,佛跳墙的事情都是小蛮去打听的。 不过她虽然不在,但是安掌柜做事却十分稳妥,他们公开的秘方确实是在千河镇引起了一阵热闹,起先只是一些世家去打听制作方法,后来一些胆子比较大的,家境优越的主妇们也盯上了佛跳墙的配菜。 前者是为了能够窥探一下这十几年来占据着千河镇第一酒楼的招牌菜的真容。 而后者才是他们的主要消费人群,只要他们尝了甜头,发现这道名菜是可以自己在家做的,就会反复的光顾佛跳墙,成为源源不断的接力君。 这并不是跟佛跳墙之前一样的生意兴隆,而墨小卷也是有意让佛跳墙转型。 依靠一个菜品撑起一个酒楼,就如同千层宝塔却要搭建在一根独木上一样。 纵然工艺绝伦令人叹为观止,但是却经不起时间的磨砺,十年或是二十年,那根撑着宝塔的独木自己就会断裂。 到那时,塔改的再高也没用,一样会倾塌。 唯有将宝塔变成高山,垒实根基,然后一旦沙石一旦沙石的铺上去,才能做到十分的稳妥,魏然不动。 佛跳墙这边的事情稍微放下一些,墨小卷立刻又开始着手准备流觞宴的事宜。 因为已经将小蛮派出去打听佛跳墙那边的事情了,所以无奈之下,墨小卷便找到了云潇潇,打算问问她,每年的流觞宴,都会有谁参加。 云潇潇心情不佳,已经几天没出门了,但是见到墨小卷到来,还是将她迎进了屋里。 但是态度却十分恶劣,开了门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墨小卷有求于人,也只得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走到屋内,云潇潇往软榻上一歪,仰了仰下巴,对墨小卷道:“坐……” 言简意赅地让人发指。 墨小卷看了看面前的圆桌,跟圆桌旁边的凳子,发现上面竟然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了,不由惊讶道:“你几天没出门了?” “三四天吧……”云潇潇懒洋洋的,将身子往软榻旁的墙上一靠,眼神有些散:“也好像是四五天……” 墨小卷无语:“你不出门,也不让下人来给你打扫一下房间?” “恩……”云潇潇不清不楚应了一声,没说话。 “哎……”看着她这幅样子,墨小卷也只能叹气,认命地伸手自己抚了抚凳子上的灰尘,坐下。 见她的举动,云潇潇倒是笑了,伸手比划一下,道:“我想着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点……满身都是灰……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 这世上甭管是谁,自己的黑历史都是不想给别人提起来的,墨小卷也一样不能例外,她撇了撇嘴,却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自己跟乞丐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云潇潇脸上却没了初见面的那种鄙夷,她轻轻笑了笑,一贯高傲的笑容,此刻却有些苍白:“却不想这么些年过去……你竟然变得比我还像个小姐了。” 云大小姐最近精神状况十分不佳,这时竟然开始说胡话了,墨小卷翻了个白眼,道:“谁让你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再这样下去,小心我把你小姐的名头都抢走!” 她的话说的半真半假,似是开玩笑,却偏偏挑了一个最不能拿来开玩笑的话题。 云潇潇竟然也不在意,吃吃笑了两声,却道:“正好,正免了我烦恼,这云家小姐,我早就做够了……还不如去个普通人家,捡柴种地,平淡一生。”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又怎么可能习惯乡下的粗茶淡饭,如今让墨小卷回去重新过过,她都不一定能受得了,更何况从小在云府长大的云潇潇。 墨小卷并没有将云潇潇的话当真,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觉得无所谓,没有的人,却看的眼珠子都红了。 她觉得自己也不适合跟云潇潇坐在一起悲花伤秋,于是便敲了敲桌子,道:“咱们还是谈正事吧……我想跟你打听一下,每年的流觞宴上都有谁会去参加。” 云潇潇又笑了:“怎么,着急嫁人啦?” “那是。”墨小卷看了她一眼,一针见血道:“我又没有一个总也追不到的心上人。” 第105章 小人叶家 云潇潇被墨小卷一顿抢白,脸上终于见了点血色,怒气哼哼地盯着墨小卷:“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自然是来打探敌情的。”墨小卷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云潇潇的神情有些不耐,却也张口,为墨小卷一一解释起来:“云姚叶高四大世家肯定会去,就算家中没有适龄的子女,主母也会去走走过场……我猜不出今年什么情况,但是去年跟着娘去过,姚家的大夫人育有一子两女,大公子姚青据说已经成亲,今年怕是不会来了,或许会从剩下的庶子里面挑一个。” 墨小卷想想先前见到的那人,觉得都奔三十了还不成亲才叫奇怪,于是点点头,“然后呢?” “高家就一位夫人,高夫人有一子一女,去年小女儿尚未及笄,所以没有参加流觞宴……今年想必也会带过去吧。至于叶家……” 提起叶氏的本家,云潇潇眉宇之间竟然有些许鄙夷:“他家妻妾不少,适龄子女也很多,但是每年过去的,就只有大夫人的一子一女……呵呵,只可惜她的儿子是个傻子,去了四五年了,也没找到个可心的人。” 墨小卷挑眉,觉得这叶家跟云家之间,或许还有些她没有弄明白的故事。 不过……她却是笑了笑,“这么一听,舅母想要撮合你跟高公子也不失为一件坏事……他们家可就以为大夫人,门风很正啊。” 云潇潇白了她一眼,不接话,却说了另外一个话题:“这四家里,云家姚家凭的是势力,高家评的是底蕴,唯有叶家……两面逢源,谁给好处就管谁叫娘,我娘虽然是叶家的女儿,但是他们为了谋取姚家那边的利益,没少踩着我娘上位。” 所以她才一直对叶家那么不屑。 说白了,就是小人一个,墨小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云潇潇见她不放在心上,又道:“你别不当回事……我娘现在除了想把我嫁出去,还想把你嫁出去,你上赶着去了流觞宴,要是被叶家那傻子瞧上了,那可就热闹了。” 墨小卷之前可不知道四家的情况,是真的没想到,还有可能有这么一出等着她,听云潇潇这么一说,顿时两眼瞪得滚圆,像只被吓的猫。 云潇潇乐了:“终日打雁,这下要被雁啄了眼了吧?” 要是能拿她跟叶家联姻,说不定云家就不需要那几张地契了,对于目前的云家来说,能寻求一个帮手,显然比翻过去那本旧账来得有用得多。 但是局已经设下,墨小卷都已经半只脚踏进圈子里了——而且还是她自己走进去——哪有那么容易说结束就结束了。 于是墨小卷便本着破罐子破摔的精神,更加无所谓道:“没关系,舅母要是让将我嫁去叶家,我就说我跟白露书院的韩夫子有染,不配给叶家做媳妇。” “噗!”纵使云潇潇没喝水,还是被呛了个正着,瞪着眼睛看着墨小卷:“你!无耻!” “嘿嘿……”墨小卷笑了笑,站起身来:“跟我出去逛一下街吧……去成衣店看看如何?” 眼下正是换季的好时候,可叶氏却忙这忙那,连今年的新衣都忘了裁,看着街上的少女们都换上了时兴的衣裳,云家的这两位小姐也早就按耐不住了,可云潇潇一个人不爱出门,墨小卷一个人不能出门,这事情便被耽搁下了。 今日正好,见墨小卷开口邀请,云潇潇也应下了:“好,我让初七收拾一下。” 初七是云潇潇的婢女,今年十八岁。 因为小蛮出了门还没有回来,管家云福十分不放心两个女孩子出门,于是便来找府中一位姓于的嬷嬷跟着这俩。 于嬷嬷是云潇潇的奶娘,两人关系尚好,所以难得的大小姐没有反对,墨小卷也没说什么。 买东西终究是女孩子的天性,就算是云潇潇心情不好,出门大半日,在各个成衣铺子之间进进出出,收敛了一大堆战利品之后,她的脸上也带了笑容。 而墨小卷就更高兴了,她平日很少有机会能够逛街,因为上街买东西,云家不会给她报销,而她自己的钱又不舍得花,如今拖着云潇潇这么个移动金库,她卖的就放心多了。 两人一口气逛到天色擦黑,这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府,进门的时候却真好遇见叶氏,看到云福跟着二人身后大包小包的提着往里走,她脸上竟然罕见的没有怒气。 而是笑盈盈地问她们去了哪了。 得知是出去逛了一天,她还很慈祥地点了点头,说春光正好,要经常出去走走。 云潇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不出门这事她早就知道了,作为一个母亲,拿自己女儿的婚事去攀高枝是一回儿事,看到云潇潇如此颓废,她到底还是担心的。 墨小卷似乎是在无意之中有做了一件让叶氏高兴的事,叶氏心里盘算着。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不那么快将墨小卷嫁出去,留她在家里给云潇潇解个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叶氏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墨小卷却什么都不知道——恩,或许她是不知道的吧。 回到自己的小院,发现小蛮已经回来了,累得跟只狗一样,没大没小地躺在屋子的软榻上,听见有人开门,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她看清楚进门的人是谁,当即松了一口气:“呼……吓死我了,还以为夫人进来了呢。” 墨小卷失笑:“这么多年,我这院子……你见谁稀罕过来来着?” 小蛮噘嘴:“说不定咧……” “别贫,快点过来帮我看看,明天流觞宴我穿什么。”将手里大包小裹往桌子上一放,墨小卷道:“配的艳丽点,越扎眼越好。” “不是吧……”小蛮有些不可置信:“小姐,您真的准备去相亲啊?!” 墨小卷白了她一眼,“哪儿那么多废话,让你过来就过来呀。” “小姐……我跑了一天,可累死了!”小蛮耍宝似得大叫道,却边喊着边乖乖走了过来,认真地帮墨小卷选衣服收拾头发。 虽然弄不清楚她家小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小姐说了,要美美的去参加流觞宴,她就不能让小姐丢了面子! 第106章 赴宴 第二日一早。 云府某座僻静的小院中…… “小姐行了吧……您都换了三身了。” 墨小卷站在铜镜面前左右看了看,没有一皱,似乎想要说什么,冷不丁的,却是小蛮扑到她的脚边,哀嚎道:“别再换了!再换赶不及了!” 只见墨小卷身穿一身桃粉长裙,梳了个改良版分肖髻,一条粉色的发带随着长发静静垂在耳旁。 整个人显得娇俏而灵动,同平时总是一身素色的墨小卷十分不同。 这造型原本也不错了,可她却不满意,任凭小蛮怎么哀嚎,还是坚持又换了一身粉紫的衣裳,这才稍微满意一些,坐下让小蛮给她重新打理头发。 起得挺早,折腾的时间却更长,等她们出门时,叶氏跟云潇潇都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 两辆马车停在府门口,旁边站了不少要跟着一起去赴宴的仆人。 见墨小卷缓缓从院中走来,依旧穿着一身湖绿什么变化都没有的云潇潇不禁翻了个白眼,道:“快点走吧。” 叶氏纵然对墨小卷的迟到十分不满,但是看着云潇潇那一脸不耐的样子,生怕她反悔说不去了,也便压制下心头的烦躁,瞪了墨小卷一眼,转身上了前头那辆马车。 墨小卷吐了吐舌头,跟着云潇潇上了第二辆马车。 马车行的平缓,一路无话,两刻钟后,云家的车队在一座不高的山旁,缓缓停了下来。 云潇潇先撩开车帘看了看,道:“这回的流觞宴是在南屏山啊……” 南屏山便是千河镇南边的一座矮山,山上人工种植了许多花树,山势不陡,常有文人墨客到这里游玩,是春日踏青的一处好去处。 不过……墨小卷皱了皱眉,道:“据我所知,南屏山是姚家的地方?” “恩……”云潇潇掀帘率先从马车上下去,淡道:“流觞宴是有千河四大世家轮流举办的,今年刚好轮到姚家。” 墨小卷跟着云潇潇身后下了车,只是刚一落地,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只见面前一道缓坡上,竟然种满了高高矮矮的各种花树,认识的有樱花桃花之类,还有一些认不出来的。 而花树底下,则是成堆成堆的紫色鸢尾,各种颜色的花卉重叠在一起,整个山坡仿佛泼上了一层彩衣。 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女孩子能够抵抗得了这样的场景,连一脸郁郁寡欢的云潇潇都不禁叹道:“真美……” “这回知道好看了,让你出门还不愿意。”身后跟上叶氏的声音,她缓缓从马车的另一侧绕过来。 难得的,云潇潇竟然没有回嘴。 叶氏大抵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回身吩咐赶车的车夫去一旁歇着,然后边带着墨小卷二人,往花海中走去。 平日里路边院内种着一两棵花树什么的,看着很美,但是当这些花树都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美字可以形容的了。 身陷进这层层叠叠的似锦繁花中时,墨小卷几乎以为自己要飘起来了,她深呼了一口满是花香的空气,嘴角愉悦地笑意堆满得几乎要掉下来了。 穿过花海,缓坡的中央是一片平地,地上的新草还未长大,只是在角落里浅浅地铺了一层。 而平地上,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的。 平地的中央,有一条浅溪穿过,而溪流的远端,盖了一座凉亭,不少人围在凉亭中,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而离溪水不远处,有一棵参天的古树,古树下面摆了一张石桌,石桌旁有两个人正在对弈,旁边围了一群看棋的人。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是一座古朴的老宅,斜斜地靠在山腰上,大门敞开着,门口干净的青石阶上竟然也坐了两个人,正在热切地讨论着什么。 墨小卷她们来的不算早,大家都已经该干嘛干嘛了。 第一次来流觞宴的墨小卷像个土包子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而一旁的叶氏却道:“你们俩去各处耍耍吧……我去拜会一下姚家家主。” 说着,便往那座老宅的方向走去。 留下墨小卷跟云潇潇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沉默了一会儿,云潇潇道:“你爱去什么地方去什么地方吧,我去树底下坐一会儿。” 老宅的旁边种了不少的梧桐,花开得正好,而那些树底下多数都放了小小的石凳跟石桌,显然是为喜欢安静的人准备的。 云潇潇离团自由活动去了,剩下墨小卷一个,便有些无所事事,她即看不懂人家下棋,也听不懂人家讨论琴棋书画,便一回身,又钻回了刚才那片花海里去。 在花海里转悠了一会儿,她发现在鸢尾从里竟然还藏着些小石墩,很干净,显然是留着给人休息时使用的。 就算姚家是云家的敌对,但是此刻,墨小卷还是不得不佩服人家心思缜密,难怪能这么快就崛起。 找了个外围的石墩坐下,墨小卷开始静静打量起平地上那些人,发现基本都是年轻男女,衣着普遍都在平均水平之上,云潇潇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这流觞宴就是个变形的大型相亲。 墨小卷看了一阵子,便发现了几张眼熟的面孔,高谦和正在古树底下跟人下棋,仿佛是要输了,面孔胀的通红,而他对面那人墨小卷也不陌生,就是之前被她不行认定背黑锅的替罪羊宋子辛。 那宋子辛身旁还站着个样貌陌生的妹子,身子赢弱,看上去好像跟宋子辛十分熟悉。 墨小卷勾了勾嘴角,打算上去搭搭话……她特意穿的这么花哨,总得有所表示不是? 只是还没等走到宋子辛面前,她却在老宅旁的梧桐树下面发现了另外一个眼熟的人。 墨小卷瞬间便改变了方向,冲着梧桐树走去。 “佑安!你怎么在这里?” 树下那少年原本是在低着头看书,听见墨小卷的喊声,猛然间抬起了头,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不过却只是短短一瞬。片刻之后,他便抿紧了双唇,站起来,安静地等着墨小卷走过来。 第107章 佑安 白露书院的伙食可比当年在荆竹村的伙食强多了,三年过去,当初那个跟人在沟底打架打得不可开交的少年已经长大。 已经是一身蓝白相间的学士服,他身上的沉寂之气已经渐渐散发出来,犹如一块白玉,入手微凉,却质地通透,浑然天成。 墨佑安还是关于自制的,见到墨小卷的喜悦被他瞬间收敛起来,等到墨小卷走进了,才低低叫了一声:“姐……” 墨小卷笑得眉眼弯弯,走到墨佑安面前,却发现这小子又长了,竟然跟她差不了多少了。 墨佑安今年才十三岁,却已经跟十六岁的墨小卷差不多大小了,在这么下去,以后墨小卷就要翘着脚尖看弟弟了。 这么想着,墨小卷不仅为自己心酸了一把,但是这点微末的酸意很快就被喜悦给淹没了。 恩,她家弟弟越长越帅了! 扶着墨佑安的肩膀欣赏了半天,终于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没把自己养瘦,来,坐。” 两人又重新在石凳上坐下。 “你怎么会来?”能在这里见到墨佑安全然是意外之喜,之前可没听这小子提起过,他会来流觞宴:“谁带你来的?” 墨佑安低了低头,显得有几分局促:“是夫子带我来的……恩,姚家派人来请书院的夫子跟学生过来,前几天我才知道……” 原来是临时通知。 刚还夸过姚家心思缜密呢,竟然还会特意去白露书院邀请夫子跟学生过来。 墨小卷了然,白露书院的人肯定不是为了来看妹子的,是姚家觉得相亲的意图太明显,所以找了些幌子来,让这件事情显得风雅一些。 更何况加入一部分有真才实学的人,那些世家公子才有机会展示他们的文采。 若是能够意外促成小姐跟某位书生的姻缘,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如此这般,能够来这里的,肯定都是书院中拔尖的,墨佑安的天赋墨小卷一直是知道的,但是却没想到,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也会被请过来。 “挺好呀……”墨小卷笑笑:“看上哪家小姐没?姐姐去给你说说?” 她本是开玩笑,但是自家那脸皮薄的弟弟根本经不起调戏,脸色顿时爆红,当即低声喊了一句:“姐!” “好好好……我不乱说。”见弟弟要恼,墨小卷赶紧住嘴,却是拉着他的袖子,怎么看也不够。 这三年内,他们聚少离多,偶尔却看他,却不能久待,还要时时谨记维持姐弟不和的传闻,实在是辛苦得很。 好在墨佑安十分争气,小小年纪,就已经在书院内出类拔萃,几个月前,听说他跟韩乃歌诡辩诗词,竟然说得韩夫子都哑口无言。 这样的弟弟,一直都是她的骄傲。 姐弟俩好不容易相聚,坐在一起细细地说了些近来发生的事情,墨小卷将佛跳墙的事捡着跟他说了,却可以忽略了宋子辛那茬。 倒不是因为墨佑安年纪还小,听不得这些,而是因为…… 墨小卷下意识的觉得,她要是说了,哪怕墨佑安知道她是在做戏,那也是会闹出事来的。 而墨佑安则是一直在听着,半晌,才道:“姐姐,我想去参加科举。” 科举这玩意全世界都耳熟能详了,墨小卷自然不会不知道,她愣了一下,说:“我记得上次科举好像是一年前……” 科举三年一度,墨佑安想去参加科举……那得两年之后呢。 “恩。”墨佑安点了点头,“两年以后我刚十五,正好够考试的年龄要求。” 据墨小卷所知,本朝参加科举考试年纪最小的是当朝恭亲王,传闻他十六岁那年隐瞒身份参加了殿试,并且一举中第,成为最年轻的状元。 而弟弟才十五,就要去参加考试了? 墨小卷笑:“好有志向啊,看来,我得努力了。” 参加殿试要去澜京,她才不放心弟弟一个人去呢,她一定要跟着! 不过,在此之前,却要把云家的事情先处理完。 “姐,你同意?”对于墨小卷的爽快,墨佑安显然有些不适应,颇有几分惊喜道。 墨小卷失笑:“弟弟有出息,我怎么会不同意……” 她歪了歪头,却一眼瞧见不远处倚在树干上看着树冠发呆的云潇潇。 顿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笑,笑开了:“对了佑安,你们书院来人……韩夫子也来了么?” “自然。”墨佑安指了指溪边的凉亭:“里面作画的那个,不就是韩夫子么?” 墨小卷眯着眼睛瞧了瞧,却是没看清楚,那边人围得太多,根本看不见中间那个作画的人是谁。 不过,墨佑安肯定是不会骗自己的。 于是,她本着看热闹不花钱的心态,慢慢挪步,走到了云潇潇面前。 云大小姐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睡着了,完全没注意到墨小卷的出现,墨小卷轻咳了两声,又伸出手敲了敲她面前的石桌,这才见到云潇潇低头。 云大小姐捂着发酸的脖子,一脸淡然地白了墨小卷一眼,没好气道:“干嘛?” 墨小卷笑,也不说话,就抬了抬头,示意云潇潇看凉亭。 凉亭了有人家的心上人,效果就是不一样,墨小卷眯了半天眼都没看清楚里面的人,云潇潇只是爱看不看的撇了一下,就愣住了。 她的脸上迅速浮上一丝红晕,刻意咳嗽了两声:“咳咳……恩……” 所谓一物降一物,对什么都高高在上,跟叶氏都能吵个不想上下的云潇潇,却偏偏对韩乃歌那样一个刻板的书生没办法,看着云大小姐春心泛滥的样子,墨小卷长叹了一口气。 这云家呀……就算是没有她捣乱,就凭这么位独生女,那也长久不了的…… 与其便宜了姚家,还不如归她呢,至少她墨小卷不会忘恩负义,将养了她三年的云家人给赶出家门去。 看着云潇潇那副想动却又犹豫的样子,墨小卷道:“还不快去?!” “咳咳……”云潇潇又是猛咳两声。 墨小卷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将人给拖起来,半推半送地将云潇潇往那边拖去,“大小姐,您别矜持了……没看到那边妹子都围上去了么?” 话云潇潇是听不太懂的,但是那句围上去却奇妙的领会了,韩乃歌身旁确实围着不少妙龄少女,见此情形,她立刻瞪了眼,不用墨小卷使劲,便自己往那边走去。 成功促成了热闹,墨小卷笑得很开心,对着身后的墨佑安招了招手,准备跟自家弟弟一起去看热闹。 第108章 画中人 走得近了,才发现凉亭内的韩乃歌,竟然是在为一名宫装少女作画。 那少女就坐在凉亭的另外一边,周围围了好些女孩子,叶家的姚家的小姐们都在。 但是即使是在这样一群莺莺燕燕中,那宫装少女也是极为显眼的。 并非是说她的容貌如何,单是身上那一件苏绣的蝶戏牡丹广陵裙就足以将在场的所有人比下去,就更别说少女的鬓上那只工艺精湛的金丝掐花的凤凰钗了。 而墨小卷还发现,少女的腰间系了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 这珍珠可不比普通的金银玉器,只有南方的深海里才会产的出这么大的珍珠,而采珠之事,向来都是朝廷监管,最大最好的珠子,都是要献给皇帝的。 墨小卷从来没有在平民家中见过这么大的珍珠。 少女一脸的笑意,但是看上去却并不怎么可亲,总有那么一两分趾高气扬的样子。 韩乃歌俯身在纸上写写停停,旁边不时有人发出惊叹声,那少女听了,也挑眉去看。 略过了一会儿,少女似是不耐,抱怨道:“韩哥哥,画好了没?” 韩乃歌起先并没有回答,唯一停顿,笔尖在纸上勾勒了一下,便轻轻将笔搁在一旁的笔架上,道:“好了……” 闻言,少女立刻跑去过,攀着韩乃歌的肩膀看了一眼,却立马撅起了嘴:“不像!” 此时的云潇潇已经走到了凉亭的旁边,墨小卷则是落后了她半步,在不远处站着,并未上前。 韩乃歌并没有回答少女的话,而是将那副画像给举了起来,上面墨迹未干,画着一个身姿聘婷的少女,观那相貌,确实是眼前的宫装少女无疑。 然而在场的人,却都看出了端倪……那画上的女子虽然用那宫装少女一样的容貌,却是穿了一身飘逸的望仙裙,裙裾线条流畅,显得画中的女子身形挺拔,盈盈而立。 不知为何,墨小卷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凉亭外的云潇潇,只见她一身湖绿,竟然同那画中的女子,颇有几分神似。 见此情形,她不由失笑,有些人以为自己的努力徒劳无功,却不知,那位韩夫子虽然古板,却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终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罢。 站在凉亭外的云潇潇见到那幅图时,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那么停在了不远处,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然而亭子里的少女,却是不干了。 她十分不满,皱眉道:“韩哥哥,你画得不像,重来重来。” 说着,竟要将韩乃歌先前所画那幅画给撕掉。 韩乃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走神,一时竟未察觉,让那少女将手底下的画给抽走了,少女做势要撕,他终于回神,只是要再拦,确实已经来不及了。 更何况,眼前这少女,哪里是他能够拦的下的。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画要被撕掉,而各个惋惜的时候,少女手里的画却被人一下子给抽走了。 来人下手极狠,也不顾画的边缘还捏在少女手中,一下子就将画像给撕了过来,好在少女只是捏住一边,纸张虽然被扯坏,但是位于纸张中央的画像,却是毫发无伤。 云潇潇捏着那方已经残破的画像,站在凉亭的石阶上,淡然道:“小姐不喜欢,自然有别人喜欢……何必一定要毁了它。” 那宫装少女一挑眉,嘴角的笑意带了几丝冰冷,她抬高自己的下巴,居高临下道:“你,是哪个?” 一旁立刻有人凑上来,细声道:“这便是那位云府的大小姐,云潇潇。” 这种情况下用这种口气说话,可不是在帮着云潇潇,墨小卷瞥了那人一眼,发现这人很是眼熟,正是叶家唯一的一个女儿,叶姚婷。 想起之前云潇潇对叶家的评价,墨小卷悄悄转身,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墨佑安小声道:“我过去看看,你到一边去,不要跟过来……” 墨佑安也没问什么,点了点头,就往刚才休息的梧桐树下走去。 他到底是个男孩子,不适合掺和到女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 送走墨佑安,墨小卷便悄悄挪了两步,走到云潇潇身后。 云潇潇似乎察觉到了墨小卷的到来,眼神向后飘了一飘,却没回头,而是对着附身在那少女身旁,显得格外狗腿的叶姚婷道:“大小姐不敢称,表姐,别来无恙。” “你们认得?”那少女看叶姚婷的眼神立刻不善起来,显然是将叶姚婷跟刚才抢她画的那人联系在一起了,她一声冷笑:“云府?呵,就是那个所谓的千河第一贵族?” 第一贵族四个字咬得极重,语气中带着些许阴阳怪气,旁边有人听了,当即心里就不舒服了,立刻站出来说:“什么第一贵族,不过是自封的罢了。” 说话的这人墨小卷也见过,是姚家的嫡女,姚琼。 那宫装少女看上去趾高气扬,但是确实个中好手,轻飘飘几句话,就引起了旁边两大家族的小姐对云潇潇的不满。 当然,不排除叶姚婷是在刻意奉承这少女。 听见姚琼出言讽刺,少女的脸色十分得意,挑眉看着云潇潇,嘴边笑意嚣张:“我的画像,我爱撕就撕了,关你什么事?” 云潇潇沉默,手里的画像却是捏的更近了。 这几个女子你来我往几句话,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在场的多数都是世家小姐,云潇潇平日性子高傲,得罪了不少人,此时被姚家跟叶家的两个人盯着,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说话。 墨小卷长叹一口气,这人做的也太失败了,正要上前去给云潇潇解围,却听到两个男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楚小姐,韩某再为你画一幅便是了。” “楚楚,又在胡闹!” 前面那句是韩乃歌说的,后面那句……墨小卷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回头,却差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黑金锦衣,身形修长,墨小卷才堪堪到了人家的胸口,他就站在离墨小卷不过半尺的地方,微风拂过,还能闻见那人身上一股子极为馥郁深沉的麝香。 墨小卷被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向后跌了两步,却被那人一把扶住:“小心!” 第109章 楚滇其人 那人声音暗哑,扶在墨小卷腰侧的手一触即放,等墨小卷站稳了身子,他已经将双手拢进衣袖,向着凉亭而去了。 墨小卷想起自己刚才那惊鸿一瞥:这人约莫二十三四岁上下的年纪,一双剑眉如墨斜入彼鬓角,嘴角抿直,轮廓如刀削般锋利。 好有气势的一个人! 见到这人出现,显然还显得十分嚣张的少女立刻低下了头,乖乖站在台阶旁,低头道:“大哥……” 那人瞥了名叫楚楚的少女一眼,突然一转身,对着站在一旁的云潇潇拱手道:“在下楚滇,这是舍妹楚楚,她自小被家里宠坏了,言辞举止见若有得罪,还请云小姐见谅。” 云潇潇哪能跟人家真的计较什么,她只是捏紧了手里的画像,抿嘴道:“是潇潇刚才唐突了,韩夫子为楚小姐作画,我原本不应横插入内……奈何潇潇素日对韩夫子敬仰已久,见画心喜,一时按耐不住,得罪了楚小姐。” 见画心喜是假,仰慕已久是真,云潇潇今日也不知道是被谁给刺激了,平素连提不敢提的人,竟然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给说出来了。 不过旁边的人可不知道她云大小姐心之所属,自然也就以为,她所说的,不过是区区几句场面话而已。 仍旧立在凉亭内的韩乃歌眉目微微动了动,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云潇潇身上,不可察觉的颤抖了一下,然后上前,给楚滇见礼:“学生见过楚公子。” 在楚滇面前,他竟然自称学生。 墨小卷隐在人群中,目光微微动了动,这楚滇的身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没想到,那位从澜京里来的贵人……不是墨小卷期望的那位,却是另外一个人…… 只是,他到千河镇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是来做什么的? 韩乃歌在楚滇面前见了礼,楚滇也只是随意点点头,而后便对着凉亭中的人群道:“姚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宴席,诸位可以入席了。” 仍旧站在台阶旁的楚楚却突然抬起了头,愤愤道:“哥哥只是到偏袒别人!” 说着,竟然跺着脚往院子那边跑去了。 这位小姐脾气可真大,被甩在伸手的楚滇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脸上厌烦的神情一闪而过,他掩饰地很快,那丝不悦很快就被笑意所代替,但是却十分巧合的,正巧落入墨小卷眼中。 他一边笑着,一边替楚楚解释:“让大家见笑了……走吧,姚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不远处的古院走去。 云潇潇走得并不快,很快便落到了最后,墨小卷也跟着放慢脚步,走在了云潇潇身边。 轻轻戳了戳走神的云大小姐,墨小卷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样?喜得墨宝感觉心情如何?” 这明显揶揄的话,云潇潇却没有多少反应,她看着走在人群最前头的楚滇,眉头皱得死紧。 墨小卷笑:“该不会是见了楚滇,就忘了韩某某了吧?” 云潇潇终于白了墨小卷一眼,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肯定就是娘提起来的,从澜京来的那人。” 从澜京来的贵人特意给她道歉,就算是事出有因,还是让云潇潇觉得不祥。 一行人从院门处鱼贯而入,发现古朴华丽的宅院内,已经摆好了数十张圆桌,叶氏姚氏几位世家夫人正站在古屋旁细细私语着什么,见到楚滇带着一群人进门,立刻迎了上来:“劳烦楚公子了!” 楚滇笑笑:“不碍事,举手之劳罢了。” 这位京城来的神秘客人看上去身份不凡,但是却好像十分亲民,一点架子都没有。 刚才在外面磨蹭了那一会儿,此时已经接近午时,姚夫人也不废话,赶紧让众人都坐下。 都是些相熟的年轻人,没什么太大的规矩,基本是上相熟的几人坐一桌,男在右女在左。 刚一落座,便有仆人鱼贯而入,流水一般将已经做好的菜肴端上来。一时间,院子里菜香满溢。 墨小卷与云潇潇一桌,旁边坐了之前站在宋子辛身旁的那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另外还有叶姚婷,姚琼。 一眼望过去,竟然大半都是不讨喜的人物。 墨小卷长叹一声,看来这顿饭,她是吃不安稳了。 又有些不放心,左右看了看,发现墨佑安正坐在韩乃歌楚滇那一桌,冲着她眨眼睛。 墨小卷笑了笑,示意墨佑安安心。 她现在还不是众矢之的,就算是一会儿争得打起来,估计也打不到她这。 见众人都已经落座,姚氏便站了起来,她笑了笑,道:“发帖请大家前来这南屏山,不仅仅是因为今天是咱们千河一年一度的流觞盛宴,还为了一位远从澜京而来的贵客。” 她说着,目光便挪向另一桌上的楚滇,楚滇很适时地站了起来,他举着酒杯,笑道:“在下来千河,不仅仅是为了探访故友……不瞒大家说,区区不才,也是一介商人……” 楚滇后面说的,无非就是一些场面话,什么来到千河镇发现这里依山傍水,人杰地灵…… 说了一大串,便表达出一个意思,想要跟千河当地的世家合作,以千河为立脚点,向着全国发展。 当然,这些都是墨小卷自己给脑补出来的,楚滇说的很含蓄,中间绕来绕去,说得着很多人畜都听不懂,墨小卷在心底抽了抽嘴角,既然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何必还弄得那么委婉? 存心不想让她这种没文化的人参与不是? 面前的饭菜看上去实在是太过可口,而那楚滇的话又说起来没完,墨小卷咽了一口口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楚滇身上,好像没有人看见她。 于是便偷偷拾起桌上的筷子,准备偷吃两口。 然而墨小卷没想到的是,坐着的人看不见,并不代表站着的人看不见,在一片向日葵一般朝着自己的人中间,楚滇的目光轻轻一转,就看到了那个伸手夹菜的异类、那少女他刚才好像见过,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裙衫。 因为是背着他在低着头夹菜,所以楚滇也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少女的一头黑发如墨,瀑布一般从肩头滑落。 楚滇顿了顿,目光向着墨小卷扫了过去,而墨小卷察觉到那一瞬间的寂静,往嘴里送菜的动作顿时僵了。 第110章 谁家的佛跳墙? 那楚滇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地微笑,话题一转,道:“白露书院的韩夫子乃至在下的之交好友,来千河这段日子,韩兄频频向在下提及千河镇的佛跳墙乃是一绝,不知道在下今日是否有幸,能够品尝到这道菜?” 话一出口,墨小卷顿时觉得自己背上像是被谁猛得扎了一刀。 她有些僵硬的回头,却发现这位楚公子竟是偏了偏身子,直接看着她说的这句话! 墨小卷当即便被震惊了。 她自觉自己在千河镇还不是什么名人,怎么闹得连个外来人都会看着她说云家的事了。 殊不知,楚滇是什么人,他来千河这样一个地方,怎么能不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调查清楚呢? 然而还没等这些人反应过来,便从旁边走过来一人,墨小卷看过去,发现正是显然跑掉的楚楚。 楚楚此时又换了一身烟色的百花拽地群,外罩一件云纹绉纱袍,倒是有几分刚才韩乃歌画中的几分飘逸之感了。 她站在旁边看了看,却不去还有空座的桌旁坐,而是一边笑着,一边吩咐一旁的下人:“诺,给我加张椅子。” 指的,真是墨小卷她们这一桌。 这位小姐身份特殊,吩咐的事情下人自然是没有不从,只用了片刻,便加了一把椅子进来,楚楚一边落座,一边笑道:“大哥,你也真是没见识,一道菜就念叨这么久。” 她笑得十分自然,竟然也不等其他人,自顾自拾起卓上的筷子,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婢女,替她将桌子中间盖着盖的坛子打开。 婢女的神色有几分为难,但还是照办了。 随着坛子的打开,一阵浓郁的香气便溢满了整个院子,这味道墨小卷再熟悉不过,是佛跳墙。 楚楚毫不客气地用筷子挑了挑坛子里的菜,嘻嘻笑道:“诺,这不就是那佛跳墙么?” 楚滇该说的话也都说的差不多了,被楚楚猛然打断,却也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嘴角带着丝丝笑意,“哦?是吗?那我可好好好尝尝了。” 主角儿都说要吃饭了,旁边人的神经就彻底松了下来,各自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墨小卷咬了咬筷尖,觉得自己终于能吃饭了真不容易,刚要下手,却听到一旁的姚琼不咸不淡道:“这可是我家满楼香的招牌菜满坛香……可不是那云家的佛跳墙。” 楚楚之前的话被人反驳,她倒是没恼,反而带着一脸笑意,十分配合的反问道:“你说这不是佛跳墙?是你姚家的满坛香?” 只是她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竟然出奇的大,不仅墨小卷这一桌上的人听到了,几乎可以说整个院子里不聋的人都听到了。 旁边立刻静了下来,大家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却竖起耳朵,听着姚琼怎么回答。 姚琼笑得很开心,十分殷勤地去给楚楚夹菜,并且介绍道:“这满坛香取材有十几种之多,海参、干贝、鱼唇、花胶、猪肚、羊肘、蹄尖、蹄筋、鸡鸭脯肉、鸡鸭肫、冬菇冬笋缺一不可,每道原料又需经过煎、炒、烹、炸等多种方法加工,然后加高汤与黄酒,先武火炖煮,后文火满煨五六个时辰,才算是勉强成型,各料互为渗透,味中有味……” 她说了一大溜,却几乎都是照办了当初墨小卷堵林常是所说的话,听得墨小卷直挑眉。 毕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能说到这种地步,已经是不错了,那楚楚也便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云家的佛跳墙呢?” “呵……”姚琼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冷笑声,不屑道:“佛跳墙啊……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人说……前些日子参加厨师大赛,也没拿出来他们的招牌菜……想必是李大厨回乡养老,拿不出人来做佛跳墙了吧。” 说完,她竟然掩着嘴角,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嚣张,然而那楚楚却仿佛不觉得任何不妥,任由姚琼笑着,她自己也像是很开心的样子,用筷子不缓不急地戳了戳碗里的菜肴。 显然之前做说的话都是故意的。 听到这里,墨小卷忽觉不愤,一旁云潇潇早已满脸怒意,她向来不是喜欢克制自己情绪的人。 若不是顾及到这里几乎汇聚了所有千河镇的世家家族,她早已拂袖而去了。 然而云潇潇速来冷淡,也不是个能说会道的,被人这样明里暗里揶揄一顿,竟然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词来回击他们。 而此时,墨小卷脸上的那一点不悦却突然褪去了,她又露出那种极灿烂的笑意,也不顾场面尴尬,自顾自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空碗,给自己盛了一万满坛香。 看到墨小卷脸上熟悉的笑意,云潇潇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妮子的表情她最熟悉不过了,这是看不惯旁人欺负云家,准备自己亲自动手了。 说来也是,墨小卷跟云家有什么宿怨先且不提,她如今就住在云府,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一个外人如此相欺! 墨小卷的筷子外碗里翻了翻,夹出一块儿冬菇,丢进嘴里。 品尝片刻,她竟然皱着眉头将那冬菇吐了出来,小声道:“诶……火候过了,咬不动……” 她的低着头,颇有几分自以为别人听不见的意思,然而声音却不是那么回事……确实是小,可以没小到所有人都听不到的程度。 至少一旁的姚琼就听见了。 她刚才楚楚面前夸下海口,便听到如此评价,心里有几分不敢置信,赶紧也夹起一片冬菇尝了尝,发现确实如同墨小卷所言,是有点老了。 她面上有些尴尬,赶紧将冬菇咽下去,偷看了楚楚一眼,却发现楚楚正在饶有兴致的对付盘子里的一只螃蟹,似乎没注意这边说的什么。 她松了一口气,刚想说点别的,冷不丁的,墨小卷在一旁又来了一句:“呀,鸡肉没切好呀,怎么这么大,怎么能入味呢。” 墨小卷的声音这回仍旧不大,但是却又比刚才大了下,另一边一位身材瘦小的小姑娘听见了,犹豫着将面前的鸡肉块往远处拨了拨。 而这边,墨小卷已经夹起了一块竹笋,她端详片刻,晃了晃脑袋哼了哼:“恩……” 然后将竹笋扔进嘴里。 随着她的动作,姚琼的眼皮也跳了跳,生怕她再说出些什么来,只是墨小卷嚼了两下,便赞叹道:“这个好吃,火候正好!” 这句赞美发自肺腑,声音更大了些,引得对面的楚楚都看过来,眼神里透着怀疑——一片竹笋而已,真的那么好吃? 见到墨小卷这回没什么意见,姚琼大松了一口气,拾起筷子,正准备祭一下自己的五脏六腑,却听见墨小卷又是一声惊呼。 回头,却见她一张嘴皮,竟然从嘴里扯出一片黑乎乎的玩意儿,完了扔在桌上,十分不满道:“竹笋好吃是好吃,怎么没扒干净?!” 这下子,满桌子的人都没心思吃饭了。 第111章 糟糕,中计了 姚琼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她斜眼看了看旁边的墨小卷,皱眉道:“这位小妹妹……你这……” “诶?”墨小卷这才抬起头,像是刚刚注意到这里还有别人一样,瞪大了眼睛,惊道:“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姚琼眼角抽了抽,刚要说什么,却见墨小卷一脸憨笑:“我忘记这里不是佛跳墙了,我以前在佛跳墙吃饭的时候,菜品做成这个样子可是不能端上桌的呢,别说这没有处理干净的竹笋,单是配菜的冬菇之流要求也极严格呢。” 此时对面的楚楚终于被墨小卷的动作给吸引过来,像是有些好奇,问道:“这是姚府准备的满坛香,怎么能跟佛跳墙的菜相比较呢。” “是呀。”墨小卷捋了捋耳旁垂下来的头发,极为刻意道:“满坛香跟佛跳墙的味道都一样,原料也几乎一样……我刚刚没认真听姚小姐说什么,一时疏忽了。” 原料一样,味道一样,难道还能变成两道菜?墨小卷此言,无疑是打了姚琼的脸。 姚琼的脸色立刻不对起来,她拧着眉头,道:“这位小姐说什么呢,这明明是两道菜,如何能味道一样……那云家酒楼的佛跳墙要价极高,小姐可是真的吃过?” 言下之意,便是怀疑墨小卷没吃过真正的佛跳墙,在这里胡说八道。 墨小卷却不在继续争辩,而是咬着筷子,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言辞间,更显得欲盖弥彰。 姚琼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软绵绵的让她无处泄力,被噎得无话可说的姚琼抬眼,却见对面楚楚正在对着自己微笑,颇有几分安慰的意思。 她长舒了一口气,这要这位大小姐不因为此时而看轻姚家,那便无恙了。 虽然不甘,也只能将这个话题揭过去。 而此时,一旁的叶姚婷却突然道:“诶,这位姑娘是姓墨么?” 问的,正是墨小卷。 墨小卷挑眉,“是……我是姓墨。” “哎呀!”叶姚婷露出一脸惊喜之色,像是跟墨小卷极为熟络一样:“原来这就是表妹妹呀!我娘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常常提起呢!” 墨小卷跟云潇潇以表姐妹相称已是牵强,又怎么会跟叶家扯上什么关系,叶姚婷这是叫的哪门子表妹。 然而人家与自己示好,总不能当没看见,墨小卷便笑了笑,却没有回话。 显然是不想说继续再的样子。 然而那叶姚婷却不知道从哪里抠出那么多话题来,硬是要拉着墨小卷说话,一会儿说说叶氏,一会儿说说当年云家跟叶家如何如何。 墨小卷听得直翻白眼,又不能直接将这人踹到一边去,便只能忍了。 闹得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 这一趟流觞宴来的也算值当,这位从澜京来的贵人浮出水面,姚家似乎很想巴结他,而叶家却是在努力对着云家示好,也不知道是打着什么主意。 根据之前叶氏的态度,很有可能这次联手是靠着联姻来完成的,不巧的是,这几家都有适龄的女儿。 所以,现在是大家抢一块肥肉? 一顿饭吃得很是热闹,不时有桌上爆发出朗朗的笑声,如此情形下,墨小卷这桌的诡异气氛,也就被掩盖过去了。 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便开始有人离席了,身旁的云潇潇就是第一个,看着云潇潇离开,墨小卷也对着还在对自己喋喋不休的叶姚婷歉意一笑,然后起身离开。 临行之前,墨小卷暗中瞟了一眼坐在主席上的楚滇肥肉,心里揣测着这位肥肉的身份……他也姓楚…… 只是,光顾着看别人的墨小卷却没有注意到,她离开之后,叶姚婷对着身旁一个下人打了个眼色,那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饭后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找了个角落坐着打盹消食去了,都没有上午时候那劲头了。 云潇潇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而墨佑安还没出来,无所事事的墨小卷便沿着花树的边缘闲闲地散着步,她也不敢走远,怕一会儿叶氏出来,还会找她。 毕竟她刚才在宴会上的举动那么扎眼。 午后的阳光正好,清风携着阵阵花香袭来,墨小卷被晒得昏昏欲睡,正打算找块青石板坐下休息一会儿,却听到花海里有些许声音。 像是人的低泣声,她歪头看了看,却见里面有一方湖绿色的裙摆在粉紫的花海中一闪。 她记得,今天穿湖绿色裙衫的,好像就只有云潇潇一个人。 云潇潇在哭? 墨小卷觉得不大可能,但是下意识的还是往里面走去。 只是奇怪的是,越走得近了,人声便越发飘渺,到最后,直接就听不到了。 此时她已经深入花海游了一段距离,转头看看身后,外面的古宅已经被层层叠叠的花枝给遮挡住,看不清楚了。 前方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花海里一片死寂,一点声响都没有,墨小卷的心猛然提了起来,觉得好像不对劲。 她的脚步停住,就想往回走,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一丛鸢尾花丛中猛然散出一阵白烟,饶是她心有防备,还是吸进去不少。 霎时间,一阵头昏脑涨便向她袭来。 好在白烟来得快散的也快,又碰巧墨小卷站在上风处,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白烟就散尽了。 但是墨小卷的情况却是不妙,她的理智清醒,却手软脚软,半分也挪不动地方了! 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中计了! 然而她只是寄住在云家的一个表亲,甚至连个庶女都比不过,谁会花费这么大功夫,引她来这里?! 不知为何,墨小卷的眼前一闪而过的,是刚才叶婉婷异常热络的脸,耳旁又回响起之前云潇潇的戏言:“终日打雁,这下被雁啄了眼了吧?” 她苦笑,谁料当初云潇潇一语成谶,当真是乌鸦嘴。 她已经听到前方有人的脚步声响起,却没有半分力气挪动自己。 第112章 暗影现身 脚步声越来越近,前方浓密的花枝被人抚乱,两个人走到了刚才白烟冒出的地方。 是一个婢女打扮的人,扶着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却是口眼歪斜,走路的时候也不看四周,痴痴地笑着,低着头玩着自己的衣角。 墨小卷心中一凛,越发将自己的身子矮了矮,可是地上的稀疏的鸢尾花从,如何能遮挡得住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很快,她就被发现了。 那婢女将男人扶到墨小卷身旁,小心翼翼地看了墨小卷一眼,像是确认一般,面上有些惶恐……她小声咕哝了一句:“墨小姐……得罪了……” 便将那男子往墨小卷身边一推,用一种诱哄的口气道:“少爷,这就是你的娘子。” “娘子?嘿嘿……”男人对这两个字反应极大,傻笑着望向墨小卷,“嘿嘿……娘子……” 说着,竟要伸手去摸墨小卷的脸。 墨小卷咬牙,偏头躲过了那只脏兮兮的手,眼神死死盯着那婢女。 男子的手被躲开,立马变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冲着一旁的婢女告状:“她……她不许我碰!” “许的许的。”那婢女伸手拉了墨小卷一边,将她的衣袖轻轻抚上去一些,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手腕来,“她已经不能动了,少爷……” 墨小卷已经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用目光狠狠盯着那婢女,声音嘶哑道:“你家主子是谁?” 就算是死,也要让她死个明白! 婢女的身子猛然一抖,她做这样的事情,原本心里就发慌,可是主子吩咐的事情又不能不做,便对着墨小卷咬了咬唇,道:“我……我们也是为了您好,若是日后您能够跟了少爷,必然是个正妻……肯定……肯定会比留在云家要强!” “呵!”墨小卷一声冷笑,额头却是渐渐冒出汗来。 即使眼前的丫鬟不说,她也已经猜出,这是谁家的人,毕竟不是每家每户都会有一个痴傻的少爷! 然而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不能动,甚至连喊声都发不出,旁边也不曾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墨小卷几乎是是在心里咬碎了一口银牙,难道她今天就要栽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心中不甘,墨小卷的手狠狠扣入泥土中,竟然惊了一只底下的土鼠,那小东西嗖的一下子从洞穴里钻出来,将原本就做贼心虚的丫鬟给竟出了一身冷汗。 她复又上前,查看了一下墨小卷的情况,确定她是真的不能动之后,便伸手在墨小卷的腰际摸索了几下,将她的腰带一段扯起来。 匆匆塞进那痴傻少爷的说理,她低头认真地对着那少爷做了个扯的动作。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花海外去了。 这是去通风报信了! 墨小卷看着那根被别人捏在手里的腰带,心里一阵冰凉…… 如果不出意外,不超过半刻钟的功夫,院子里那一大群还在喝酒吃菜的夫人们就会集体赶过来,亲眼目睹她与眼前这人「密林私会」,不顾身份的「主动勾引」。 到时候,设计的人再出面做个好人……再之后的事情,就不用继续再想了! 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墨小卷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无力,竟是在这样的绝境中。 眼前痴傻的男子对那根粉紫的腰带像是十分感兴趣,捧着观察了许久,然后轻轻用力—— 墨小卷连眼睛都闭上了……她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放弃她想要做的!叶家人想用这样的阴谋来陷害她,休想! 她闭着眼睛,犹如行刑一般等待着衣衫被人解开的那一瞬间,然而良久之后,周围还是一片寂静。 那傻子的笑声都不见了。 她睁开眼睛,却看到一方黑色的布料……不,是一个黑衣人,站在她的身旁。 只可惜躺在地上的墨小卷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那人身上的气息也是陌生的,而他的脚下,躺着似乎已经晕过去的傻子少爷。 墨小卷愣了……这是什么情况? 黑衣人伸脚踢了踢地上死狗一样的男人,嘴角瞥起轻蔑的弧度,低声咕哝了一句:“我们爷的救命恩人你也敢害。” 转而,又去看地上的墨小卷。 墨小卷此时的情况与地上的男人也差不了几分,浑身无力,直接躺在了冰冷的泥土上,但是她却是醒着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黑衣人原本是打算去扶她起来的,但是走到一半,却突然顿时,口中念念有词:“不行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不能碰……” 这位黑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说话之间都带着一股子呆味。 看着对方俯身又突然推开,墨小卷在心中大骂……什么男女不亲,她躺在地上看着他,就很亲了吗?! 但是她却不能这么直接说,而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好看些,药物的作用下,她的声音沙哑而微弱:“这位……侠士……我被他们下了药,不能动……” “哦!”黑衣人恍然大悟道:“难怪你躺着不起来,原来是被下了药!” 墨小卷:“……” 若不是情况不对,她就要跳起来大骂了,谁没事喜欢在地上躺着?!感觉自己萌萌哒么?! 黑衣人一拍衣角,道:“你早说……” 回身,却是对着一旁的树上喊了一句:“你快点下来!” 墨小卷身旁一棵树的花冠动了动,然后便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人,那人也是身着黑衣,比先前一个黑衣人年轻一些。 样貌也俊朗些,脸上带着丝丝无奈,道:“你怎么知道我在……” “我哪回出任务你不会跟着……”先前一个黑衣人又嘿嘿笑了两声,指了指地上的墨小卷:“刚才你都听到了。” 来人无奈点头,走到墨小卷身旁蹲下,道:“我叫暗影他叫暗轶……恩是什么人小姐现在还不必知道……总之是有人派我们来保护小姐的……暗影这就给小姐解毒。” 说着,从袖口处掏出来一个青瓷瓶,打开盖子在墨小卷鼻子旁轻轻晃了晃。 墨小卷也没闻到什么味道,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她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脸部肌肉,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多谢……” 暗影颇为惊奇地看了墨小卷一眼,将手里的青瓷瓶递给她:“这是药王谷的百花露,清神醒脑,去热散毒……小姐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墨小卷没有说什么,将青瓷瓶收进手里。 心里却在想着:那个派人来保护她的……就不能挑个靠谱一点的? 第113章 呀,发生什么了? 来不及多说什么,外头就闹哄哄的传来一阵喧闹声。与此同时,被暗轶打晕的男子也哼哼了两声,像是要醒过来了,墨小卷面色一紧,一把就抓住了一旁暗影的衣袖,厉声道:“带我走!快点离开这里!” 她不能让人看见她在这……那丫鬟刚才出去,肯定没说什么好话,这会儿一群人闹哄哄的往这边来,是来捉奸来了! 暗影看了一眼墨小卷,也没问,一把就拦住了她的腰身,轻道了一声:“得罪了!” 然后便拔地而起,竟是踩着树的枝桠,带着墨小卷,离开了这花海。 留下暗轶一个人,在后面低声喊了一句:“卧槽,又让我善后!” 且不说墨小卷被暗影带去了哪里,花树林的外头,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先前扶着那痴傻男子的婢女站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姚夫人,叶氏,叶夫人等等许多人,叶氏面色铁青,身姿僵硬,她身后的云潇潇神色担忧,往花海里看了一眼。 姚夫人凝着眉,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家少爷跟云府的表小姐……他们……在这里面……” 纵使姚夫人一把年纪了,还是不好意思直接将那样的话说出口,她顿了一下,将某些词汇巧妙的给带过去,又问了那婢女一次:“你确定?随意诽谤污蔑他人,是要吃官司的!” 那婢女被吓得浑身一抖,却咬牙坚持:“自然不假……里面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随意编排主子的是非。” 不敢编排主子的是非,却将自家少爷与云家表小姐在花海中私会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捅出来…… 分明是自相矛盾的样子,但是姚夫人却管不了那么多,她抬眼看了看安静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树海,嘴角免不了挂起看热闹的笑意。 看着身旁面色铁青的叶氏,她已经等不及看那层层叠叠的花枝后面的萎靡景象了。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对付云家,给他们致命一击,却没想到云府的表小姐竟然这么争气,自己给自己闹出这么大乱子,与男子私会……哈,这下云家的颜面,可要扫地了! 云家家大业大,在千河镇的罪过许多人,再加上不管是叶氏还是云潇潇,都不是什么会说软化的主儿。故而此刻,站在这里的人,竟然绝大多数,都是抱着看戏的表情。 云潇潇瞥了一眼身旁表情各异的人群,心中十分愤恨,她平日不说,但是却早已经将墨小卷当做自己家里的人……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竟然还有人算计她!意图让她身败名裂! 云潇潇当然不相信,墨小卷会如同那婢女所言,去主动勾引人家! 她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脸色比叶氏好不到哪里去,见到那婢女一口咬定墨小卷就在花海里,便冷笑道:“你莫不是看错了吧?错将这满林子的鸢尾花当成表妹。” 被云潇潇横了一眼,那婢女抖得更厉害,脸色煞白:“奴婢……奴婢没有看错……” “好了……”姚夫人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眉头却像是担忧一般轻轻皱起:“是不是真的,咱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进了南屏山的花树海。 急匆匆地走了两步,所有人的心都卡在嗓子眼,云潇潇是担忧,叶氏是愤怒,而剩下的人,则是迫不及待。 而这群人中,却有一个人的脸色格外诡异,她虽然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但是眼底的兴奋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其他看想看热闹,最多不过是幸灾乐祸,怎么会兴奋呢? 这人便是藏在人群中最不起眼角落里的叶夫人。 只是大家都在关注墨小卷到底在干嘛,根本就没有人看见她表情的诡异。 走了一阵子,原本寂静的树林却突然传来一点不和谐的嗓音,远处似乎有个男声,正在黏黏腻腻喊着谁:“娘子……” 这一声一出,叶氏的脸色更黑了,她的眼珠子几乎都红了,突然变加快了步伐,颇有要冲过去清理门户的意思。 而姚夫人则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叶氏身后,脸上浓厚的趣色再也不做遮掩。 然而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当她们转过一棵较大的花树之后,看到的景色,却全然出乎人的意料。 粉紫相间的花海中,没有人们预料的萎靡场景,面前一块干净的青石板上,是个黑衣男子黑着脸坐着,而他的身上熊挂着另外一个男人,一脸口水地一边蹭一边喊:“娘子……” 男人每喊一句,黑衣人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这画面委实太过精彩,姚夫人愣了,叶氏愣了,云潇潇也愣了。 就连那出去报信的丫头也愣了。 她可是亲眼看着云家那位表小姐倒在这里的,怎么出去一趟,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换成一个男人了呢?! 而且那黑衣人还浓眉大眼,跟一个男人熊抱在一起的样子……真是太美了! 人群中一阵沉默,大家都看着面前诡异的场景,不知作何反应。 倒是叶氏率先反应过来,她冷笑一声,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着那婢女:“你不是说我侄女在这里面吗?她在哪?” “在……在……”那婢女的身子抖得如同一面筛子,结结巴巴道:“这……这……” “呵……”叶氏冷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位少爷,是叶府的大公子……叶夫人,你放任自己的下人随意诽谤他人的名誉,家风可真不错。” “这……”叶夫人一脸得意还没来得及冷却,便生生卡在脸上,她侧头不敢看叶氏:“我刚才可是跟大伙儿一起吃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呀……这下人乱嚼舌头根子,回去我定然狠狠整治!” 正说着,却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不缓不急响起。紧接着,便有个女孩子甜丝丝的声音插了进来,“呀,大家都在这做什么呢?” 众人回头,却见来人穿一件粉紫裙衫,旁边站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少年,有人认出来:“诶,这不就是墨小姐跟她弟弟吗?!” 墨小姐嘴角挂着微笑,轻轻绕到人群前面,现是对着叶氏行了一个礼:“舅母日安。” 随后转身,不解其意地瞪着前方俩男人抱在一起的诡异场景,抬起衣袖,轻轻掩住嘴角:“呀,这是怎么了?” 第114章 杀意横生 “啊!”那带领着众人过来的婢女一惊,几乎跌倒递上去,她瞪圆了眼睛,面上露出惊恐的神情:“怎么可能……” “怎么了?”墨小卷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特意凑到她面前去,眼睛盯着对方,笑容甜的像是抹了蜜,一字一句问道:“可能什么?” “呃……”那婢女猛然摇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被吓成这样,绝对是有人威胁她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墨小卷了然地直起身,笑着看了看人群中眼神凶恶的叶夫人,嘴角挂起一丝诡笑。 她走到叶氏身旁,低头道:“刚才看到弟弟也在,便去凉亭旁聊了两句……听闻舅母在找小卷,可是有什么急事?” 叶氏又不傻,如此情形,自然看出墨小卷是被人暗算了,至于这暗算她的人…… 叶氏冷眼瞥了一眼一旁的叶夫人,冷声道:“有些个孽畜看走了眼,乱说些胡话,饶了我们吃饭的兴致。” 她也不客气,指桑骂槐地说叶夫人是孽畜。 毕竟现在墨小卷还住在云府,一旦出了事情,名誉受损肯定也有云家的一份。 叶夫人几乎是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心有不甘,却是一句嘴都不敢回,她现在若是反驳,就是告诉大家这件事情跟她有关系……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顺带愤恨地瞪了墨小卷一眼,婢女明明说她在花海,怎么就没中计呢?! 这么饱含感情的一瞪,墨小卷自然不会感觉不到,她心中冷笑,若不是刚才有暗影相助,她现在已经是被千人所指了! 这么想着,墨小卷又去看了一眼前头抱在一起的那两个人,她像是刚刚看到一般,惊呼一声,极为惊讶道:“呀,这不是叶府的大少爷么?” 她之前没见过这位叶少爷,可经过这事,到死也不会忘记这人的容颜了。 见到她们终于扯清了自己的官司,有功夫注意到自己了,面色已经黑的像碳一样的暗轶翻了个白眼,他脖颈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一把将趴在自己身上的叶少爷推开,脸色极丑:“这是谁家的傻子,赶紧拉回去关起来!” 暗轶说话更不客气,连个弯儿都不转……也实在是难为他,刚才就那么被暗影丢下,跟个傻子大眼瞪小眼瞪了这么久,早已忍不了了。 那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看着儿子摔在地上,叶夫人心疼不已,赶紧上去搀扶,一边狠狠瞪了暗轶一眼:“阁下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南坪山?!” “我是什么人?”暗轶那两条粗眉一皱,半点都没有愿意同叶夫人纠缠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爷爷我只是路过,谁知道遇见一只疯狗,抱住我就不撒手了……怎么,这傻子是你家的?” 计划失败,叶夫人尚在一头雾水中,完全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刚才叶氏指桑骂槐地骂了她一顿,她不能反驳,便强行忍下,眼前这人来历不明坏了她的好事不说,还推了她的儿子,说她儿子是个傻子! 叶夫人不能忍了。 可她刚要开口,却被眼前的黑衣人给堵了回去:“是个傻的就看好了,别老是放出来,若是哪一天惹着不能惹的,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暗轶是什么样的身份,浑身凛然的气势散发出来,一个眼刀甩过去,叶夫人当即便没了动静。 暗轶也不管眼前人有何反应,说完便一踮脚,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离开! 众人皆震惊于他敏捷的身手,谁也不再多说什么,今日这一场闹剧恐怕与叶府脱不了干系,可后来出现的黑衣男子又实在不像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恐怕这叶府是招惹了什么不能招惹的人! 原本准备看云府好戏,却变成一场闹剧,姚夫人勾了勾嘴角,觉得十分好笑,这分明就是叶夫人被人家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她看了看一旁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的墨小卷,嘴角笑意更深,这云家的丫头,可不是个简单的。 “呵……相比刚才是丫鬟看错了吧……”沉寂中,姚夫人出声打了个圆场:“既然无事,那大家各自都回吧。” 众人皆是点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从花海里走出去。 墨小卷走在叶氏身旁,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死死盯着自己,她微微一侧头,余光便扫到落在最后的叶夫人,对方一脸吃人的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另一边,面含担忧的墨佑安悄悄蹭了过来:“姐,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婢女是直接冲去了院落,找到了都是那些还在吃饭谈生意的夫人们,墨佑安出来的早,又一个人去了角落,此时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弟弟面上的担忧,墨小卷拉过他的衣袖,安慰性的轻轻抚了抚,刚要开口解释,却听见前头叶氏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小卷,潇潇走快些,天色不晚了,咱们该回府了。” 墨小卷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下去,她笑嘻嘻地安慰了墨佑安一句:“没事,就是一场小意外,你在书院好好读书,改日我去看你哈!” 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去了叶氏身旁。 墨佑安神色更加担忧,看着墨小卷远去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头去看了看神情怪异的叶夫人。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也隐约猜到了一些,只是墨小卷像是不怎么愿意提起,他便也当做不知道了。 出了花海,叶氏未做任何逗留,便向姚夫人告别,带着云潇潇跟墨小卷匆匆离开了流觞宴。 回到云府,叶氏的眼神仍旧十分阴郁,脸色差的像是挂着冰渣子,冷冷瞥了墨小卷一眼,道:“你跟我过来。” 墨小卷心道不好,这回少不了被叶氏一番盘问……她刚刚吸过迷药,身体各处都处在一种极疲惫状态中,刚才出现在树林中,也只是为了当场戳穿叶夫人的计谋而勉力为之。 此刻她早已有些撑不住了,但是看着叶氏的脸色,还是咬咬牙,坚持跟了上去。 身后云潇潇有些担忧……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墨小卷一眼,最后咬牙道:“我也一起去!” 第115章 叶家,她记住了! “胡闹!”叶氏一声怒喝:“你给我回院子去!没有我的命令今夜不准出来!” 鲜少见叶氏如此愤怒,云潇潇也是一惊,一时间竟然不敢反驳,而一旁,墨小卷摇了摇头,对她露出一个极为苍白的笑容,示意云潇潇自己没事,让她先回院子里去。 云潇潇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却也无奈,只得挪动步子,回院子去了。 叶氏一路在云府内走着,也不回头去看墨小卷,似乎身后跟没有这个人一般,自顾自回了自己的院落,进了屋,却吩咐一旁的丫鬟婢女统统出去。 她亲自走到房门前将门关好,然后在桌旁坐下,指了指一旁的另外一张椅子,道:“坐吧……” 墨小卷看了叶氏一眼,便在椅子上坐好。 叶氏先碰了茶盅轻啐了一口茶,这才道:“说说吧,今天是怎么回事?” “这……”墨小卷抬头看了叶氏一眼,发现她面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神也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总觉得她的思绪有些飘,墨小卷咽了一口唾沫,道:“没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要说谎吗……”叶氏揉了揉眉心,样子十分疲惫,她也不看墨小卷,道:“你虽然不是我云家的姑娘,咱们却在一根绳上……你应当知道,今日的事情若是让那贱人落实了,会是个什么结果?!” 说到后半句,叶氏的语气已然严厉了起来。 墨小卷抖了一下,似是害怕道:“可……可……我……” “快说!”见墨小卷还在吞吐,叶氏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小卷低头,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吃完饭,我便想出去散散心……走到花海边,却听到里面有动静……我觉得奇怪,就往里走了走……谁知……谁知……” 她的面色惊恐,像是还在后怕:“谁知道地上竟然冒出一阵白烟,然后我就瘫软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后来是那婢女扶着叶家的少爷走了过来……再后来的事情,舅母您就都知道了……” 这些事情即使墨小卷不说,叶氏也能猜出一二,但是她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些:“你后来是如何脱身的?” “是……宋公子。”墨小卷低头,迅速将这件事情全都推给了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推得毫无压力:“至于后来那黑衣人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叶氏早已知道宋子辛的存在,却是第一次从墨小卷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看着墨小卷的表情,她便确定了自己先前心中所想,更加确定了墨小卷之前去佛跳墙是为了私会这位宋公子,今日能够救了她,恐怕也是那位宋公子有心为之。 至于那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叶氏养了墨小卷三年,这丫头都深居简出的,可不认识什么来历不明的人。 “也好……”叶氏长舒了一口气,今日这事可是将她给吓坏了,多少年都没有这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了,她看了看墨小卷,道:“云家最近出了点事情……这回,是舅母牵扯到你了。” 墨小卷倒是愣了愣,叶氏会如此干脆地承认这事情跟云家有关系,“这……” 叶氏脸色十分疲惫,“你这么大年纪……也该找个人家嫁了……云家大厦将倾,舅母实在不忍心连累你了……” 话说的半真半假,墨小卷悄然低了头,如果她真的如同叶氏所知道的那般,对曾经的地契一无所知,眼下又跟宋子辛情投意合的话,那这么顺着叶氏的话,就此出嫁,地契拱手相然,从此与云家斩断关系,想来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那宋家家业虽小,却也足够墨小卷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叶氏收养墨小卷是心怀不轨在先,三年时间虽然为用心管教,却也没有短了她的吃喝,如今云家大难临头,她却只想拿回地契,将墨小卷送走。 如此行径,虽然目的不纯,但是到最后,却也算是待墨小卷不薄。 思及此处,墨小卷悄悄咬了咬牙,她帮着佛跳墙的起死回生所用的法子,用不了几日就是传进叶氏的耳朵,那时候她一手编织的跟宋子辛的谣言就会不攻而破。 云府被姚家敌对,如今楚滇的出现,又让本事亲家的叶府对云家下了手,这千河镇的百年世家,可谓两面夹击,四面楚歌。 到时候若是墨小卷再从中间来个出其不意,料想叶氏也撑不了多久了。 而那个许久没有路面的云莫天,若没有人断了他的财路,恐怕他会只顾着醉生梦死,一辈子都不知道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如今,看着叶氏一脸疲惫的样子,墨小卷却有丝丝心软。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子,吃软不吃硬,若是叶氏逼她,说不定多年前就会闹得鱼死网破,然而叶氏这样徐徐图之……不得不说,叶氏当年的计划,从某种程度上,也开始奏效了。 墨小卷盯着叶氏看了良久,突然道:“舅母,我不走。” “什么?”叶氏外头,似乎有些不解。 “舅母……我帮你。”墨小卷低着头看着地面,口气却十分镇重其事。 叶氏却是笑了,她看着墨小卷,目光中没有其他的算计,只是在单纯的看着一个孩子。 那一瞬间,墨小卷甚至生出些许错觉,觉得叶氏会伸手,摸摸自己的发顶:“你怎么帮?” 云家已经深陷囫囵,就算是拿到地契,也挽不回败局,只是想让自己输的不那么难堪而已,这么焦急让云潇潇去参加流觞宴,也是因为那位京城来的楚公子身份不凡,想让他带着云潇潇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罢了。 叶氏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或许坚持不了多久了。 面前墨小卷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被叶氏当做了耳旁风,她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要帮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能帮的到什么。 叶氏轻轻摇了摇头,道:“回去歇着吧……出去一天你也累了……” 这已然是下了逐客令,墨小卷也不辩解,福了福身,就要离开。 叶氏却像是不放心般,又嘱咐道:“这些日子小心点……最好别出门了……若是再着了别人的道儿,恐怕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墨小卷点头。 她已经吃过一次亏,就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栽倒第二次……叶家,她记住了! 第116章 风起云涌 之后的几天墨小卷一直同叶氏吩咐的那样,乖乖的待在家里。 任凭外面风起云涌,她却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还是有只言片语传到墨小卷的耳朵里,据说那位京城来的楚滇公子看中云家大小姐,几次三番的下请帖想要邀请云小姐出来游玩,都被残忍拒绝。 而叶氏经流觞宴一事,也一反常态,不再积极撮合云潇潇跟楚滇,云潇潇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拒绝了对方,她也不管。 直到某日清晨,小蛮喜笑颜开地从外面进来。 这两天一直在下雨,气温骤然就降了下来,竟然冷得不像是春天了,墨小卷向来害冷,无所事实的她卷了被子,窝在踏上看书。 见到小蛮推门进来,便往被子里缩了缩,颇为不满道:“大清早就不见了人影,去哪里了?” 小蛮吐了吐舌头,递上来一张请帖:“宋公子送来的。” 墨小卷眼睛一亮,赶紧将请帖接过来。 打开一看,是对方邀请她赴佛跳墙相见。 墨小卷十分高兴,等了这么些日子,终于等来了对方的回信,她弯着嘴角,看着小蛮:“舅母怎么会?” “夫人已经看过了,准了。”小蛮道。 墨小卷一把将手里的书放下,从床上爬起来,“快快快,给我收拾一下,出门了。” 自从那日墨小卷跟宋子辛表明想要联手的想法之后,对方便了无音讯,除了在流觞宴上匆匆见过一面之外,就没了其他的联系。 还以为宋子辛看不上她呢。 驱车从云府赶到佛跳墙,墨小卷从马车上下来,却被佛跳墙的景象给惊了一惊。 曾经挂着佛跳墙的招牌已经给摘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方写着「有朋四方来」的大匾,曾经门可罗雀的酒楼门口热热闹闹,来往食客络绎不绝。 门口的安掌柜早已看到墨小卷的马车,笑着迎了上来:“小姐,宋公子已经在等了。” 墨小卷十分惊喜地看着酒楼的改变,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安掌柜:“几日不见,佛跳墙……不,如今已经是四方来了……这四方来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安掌柜的心情显得极为愉悦,他笑了笑,道:“还是小姐的主意好……小姐说的对,那些陈旧的东西,就应该抛掉,咱们既然连佛跳墙都扔掉了,那不妨连名字也换一换,权当新生了。” “好!”没想到看开以后的安掌柜竟然能够变通到这种程度,墨小卷深深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真是十分的正确。 被夸奖了安掌柜嘿嘿一笑,向着楼上一摆手:“小姐楼上吧,有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是吗……”墨小卷笑了笑,便抬脚往二楼而去。 还是那间雅间,还是那个人,只是这次墨小卷进去的时候,里面却已经备好了酒菜。 宋子辛还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坐在桌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墨小卷走进来。 一进门,墨小卷笑道:“宋公子可真应该多吃点,注意身体啊。” “哈……”宋子辛一笑,“坐……” 墨小卷也不客气,拉了椅子,就在另一旁坐下。 宋子辛抬眼看了看窗外,外面正是四方来络绎不绝的食客,他面上带笑,道:“没想到表小姐年纪轻轻,却对酒楼经营一事如此精通,短短数日,就将将死的佛跳墙,变成新的四方来了。” 墨小卷笑笑,却是不敢居功:“不,我只是出了个主意,大多数事情,还是安掌柜来做的。” 宋子辛挑了挑眉,笑:“这会儿倒是学会谦虚了。” 之前要跟他联手的时候,说的那叫一个言之凿凿。 墨小卷也想起了刚刚相识时的情形,略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了低头:“那不是被情势所逼么……” “好一个被情势所逼!”宋子辛大笑,端起桌上的酒杯,道:“宋某当敬小姐一杯,先干为敬。” 墨小卷原本不会喝酒,但是如此情形,却也是不喝不行了,只在心里盼望着,叶氏今天不要来查岗,否则闻见她身上有酒味,那可了不得了。 却谁知,等她举杯凑到唇边才发现,酒杯中盛的,竟然是散发着清香的一杯热茶。 这位宋公子当真有心,知道她一个女孩子不宜饮酒,便提前以茶代之。 “多谢。”放下酒杯,墨小卷道了一声谢,她也不说清楚在谢什么,而宋子辛也欣欣然收下了这一句谢。 大胆而不拘,心思缜密能顾全全局,当真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合伙人。 放下杯子,墨小卷也不多作废话:“宋公子请小卷前来,想必是想好了吧?” “是。”宋子辛面上带了些许正色:“宋某亲眼目睹四方来的起死回生,自然知道小姐的能力……只是小姐知不知道,最近这千河镇中的诸多变故。” “变故?”墨小卷一挑眉,便知道宋子辛所说的,便是那位从京城来的楚滇,点了点头:“树大引凤。” 虽然引来的,并不是一只吉祥凤凰。 宋子辛笑了,“那位公子出身神秘,身傍钱财无数,出手大方,实在是个款爷儿……宋某不敢相比,原本想着避其锋芒,却没想到这位款儿爷竟然放出话来,说要同千河镇的贵族联姻……这消息,想必表小姐也是知道的吧?” “知道。”难怪叶氏那么着急想让云潇潇去参加流觞宴,而姚青又极力讨好同楚滇一起的楚楚。 “几大家族相互角力,原本不关我们这些小世家的事儿……但是……”宋子辛眉头一皱:“那位楚公子却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先手收购了林家的铁铺跟木匠铺子……后又开始同冯家争抢成衣买卖…… 我们宋家是靠桑蚕果蔬生意过活的,这位楚公子收了林家,抢走了冯家的成衣铺,却没有同宋某合作,那看意思……颇有几分要自己来的样子。” 千河镇不大,但是各大家族盘根错节,楚滇一个外来人,就算是有再大的实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吃掉四大世家。 所以他从那些小的家族开始动手,又仿佛消息要跟四大世家联姻,弄得叶家跟云家反目…… 墨小卷冷然一笑:“这位楚公子的口气不小呀。” 竟然像是想要将这千河镇所有的世家生意,都揽到他手里! 可怜叶家姚家还以为遇见了金主,挤破脑袋的把自己闺女往人家怀里推。 第117章 甘拜下风 墨小卷同宋子辛这一谈,便谈到了天黑,时间宽裕,墨小卷就将自己的想法,尽可能挑选一些马上就能用得到的讲给宋子辛听。 好不容易得了叶氏的特赦令,怎么能不一次性说个够本。 “以前酒楼的生意其实也并不算好……前几天我看过四方来的账薄,发现盈利并不是很多,过去的佛跳墙不过是占了个第一酒楼的名声罢了。” 墨小卷说的口干舌燥,捧着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道:“咱们要想法子改一改……” 刚才一阵乱侃,已经将宋子辛说得满脸佩服,他晃了晃头,道:“表小姐对酒楼经营知之甚深,肯定会有很多方法的。” 看似夸奖,墨小卷却很明白的听出了宋子辛的言外之意。她方法很多,那到底要用什么跟宋家合作呢? “宋公子刚才提起过,宋家经营果蔬生意?”既然要合作,自然要拿出诚意来。 “是……”宋子辛道:“姚家的大部分酒楼,都是买了我家的菜。” 原来那姚家只做食物的加工,却没有田地来种植,所有的原材料都是从别家的进的…… 这样的话,无疑就是增加了自己的成本嘛。墨小卷勾勾嘴角,笑姚家错失了一个赚钱的良机。 “宋公子家的蔬菜卖给姚家也是卖,卖给别人也是卖……为何不考虑同四方来合作?” “卖给你?”宋子辛笑笑,脸上露出些许不在乎:“姚家乃是千河第二世家,作风如何,宋某不敢妄议,但是姚家给的价钱,却是全千河最高的……表小姐准备给宋某多少?” 拼价钱?墨小卷摇头:“没打算给多少。” 姚家那可是千河大户,墨小卷又没有云家在背后做支撑,拿什么跟人家比? 听到墨小卷并没有出高价的想法,宋子辛反而更加感兴趣了,不拿钱跟要姚家比,她凭什么说要合作? 墨小卷抬手打了个响指,笑着说:“我拿四方来的股份同你合作,如何?” “股份?”这个词宋子辛没有听说过,但是转念一想,确实不难理解:“你想让我入股?” 也有不少生意人,起家时财力单薄,便会联合好友,各自入股,共同做一件事情。 只是这样的生意,多半会在做大之后四分五裂,最后还是回归于家族的经营方式,却没听说过,有哪家已经成名的酒楼,还会用这种方式的。 墨小卷没有直面回答宋子辛问题,而是给他讲述了一个新的理念:产业链。 “你种植蔬菜的时候,肯定不知道姚家需要什么,对吧?” 宋子辛点头。 “那姚家收购的时候,也只会挑选自己需要的……所以,宋家剩下的蔬菜,就要寻求其他的出路。” 墨小卷笑:“敢问宋公子,贵府的蔬菜……有几成给了姚家?又有集成卖给了别人?” “多数都卖给了姚家……但是确实有一些……”宋子辛的神色有些犹豫,像是不明白墨小卷为何会讲起这个。 姚家家大业大,饭馆酒楼也多,需要的蔬菜供给量是很大的,而宋家虽然有田产,但是终究有限,所以单凭宋家个人的供给,是完全不够的…… 但是,宋家却不能将田中所产的所有蔬菜都卖给姚家,因为蔬菜的种类不同……姚家某段时期需要芹菜,而下一个时期可能就需要白菜比较多。 终归是两个不同的家族合作,中间的沟通若是做不好,种植的蔬菜种类就会出现差错,而姚家还有许多其他的合作点,但是宋家却多数将蔬菜卖给姚家。 除了差错之后,姚家能够快速换到另外一家合作者那边,去选择他们需要的……但是宋家,却要临时再去找别的卖家。 蔬菜不比其他,一点错过了收货出售的时机就会产生很大的损失,这也是宋子辛自从接受了家族的生意以来,一直在烦恼的。 宋家原本就不是主营蔬菜,却又盈利不多,再加上又来了一个楚滇,他都在考虑,要不要放弃这方面而专供桑蚕养殖了。 宋子辛固然不相信,墨小卷能够有什么好的办法,但是还是本着合伙人良好的职业标准,问了墨小卷一句:“表小姐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宋某避免这部分损失?” 墨小卷又敲了敲桌面,笑道:“接下来我四方来还会推出很多新菜……其中不乏佛跳墙那种足以成为酒楼招牌的大菜,宋公子若是能够与小卷合作,那在每道新菜推出事前,我都会提前告知贵府,应该种植什么,怎么种植,什么时候收货。” “等我们四方来的厨师做成菜之后,再邀请宋公子为这道菜的成本定价……所定的价格,加上我们每道菜的销售量,就是宋公子能够获得的利益。” 这是一种宋子辛完全没有听说过的方法,墨小卷的意思是,要做什么菜,从种下种子的那一刻便开始计算,它的成本,人工费,纯盈利,最后销售的价格…… 菜品买得越多,宋家得到的利益就越多,完全不是之前的一口价所能够比拟的。 当然,这是酒楼的生意好的前提,如果四方来的声音如同一个月前的佛跳墙一般,那宋家别说是盈利……本钱都可能捞不回来。 这种抽成式的合作方法,果然同入股是一样的,只是别人家是用真金白银入股,而轮到他这,却是用自家的蔬菜入股。 宋子辛沉默半晌,却没有立刻作出回答。 墨小卷也不催他,笑吟吟地举着筷子吃饭。 这主意很难拿,前所未有的新鲜方法,前所未有的合作理念……背后可能是无限的商机,也可能是无限的杀机……一子错,满盘皆输。 而然为商者,从来都是于火中取栗,输赢不过一瞬。 宋子辛隐约觉得,自己已经站在某个分叉口上……走对了,他会站在左右人前面,从此后别管是姚家还是叶家,都无法在追上他的脚步;走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沉默了半晌,宋子辛摇头苦笑:“表小姐这一局玩得太大了……宋某甘拜下风。” 第118章 任道而重远 他仍旧是不敢赌的,或许他一个人没有什么,可他的身后却是宋氏那一大家子。 被婉言拒绝,墨小卷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捧起茶杯,茶水的中白茫茫的热气慢慢飘到她的眼睫上,给那一双黑眸氤氲上些许湿气,她仍旧笑着,似乎诱惑道:“不打算试试吗?我这里还有很多比佛跳墙更加美味的菜肴,如果一个佛跳墙就能够支撑一家酒楼度过十余年的时光,那这些菜放出来……绝对可能让整个千河都为之疯狂。” 宋子辛原本打算站起的身子僵住了,他看了看墨小卷,眼中闪过些许犹豫。 这样的合作方法,成功以后的利益带给他的诱惑太大了,这是任何一个商人都不能拒绝的。 墨小卷又道:“你也不必急着做出什么决定,咱们不是说了嘛,先从四方来开始……这一家小小酒楼,能够用你多少菜呢?就算是不成功,也损失不了多少东西吧。” 听墨小卷如此说道,宋子辛反而笑了,他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就试试吧。” “第一次你来同我谈判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可以能佛跳墙改变之后,再做决定……”宋子辛摇了摇头,苦笑:“表小姐这招温水煮青蛙用的太好了……宋某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仍旧是那四个字,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墨小卷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一个劲儿的点头。 是啊是啊,云家的叶氏都给她温水煮青蛙煮的没脾气了,还差一个宋子辛你么?! 谈判结束,墨小卷大方地表示,为了表明她合作的诚心,这一大桌子菜她包了,惹来宋子辛摇头苦笑。 “表小姐可真是古灵精怪……也不知道将来什么人能够将表小姐制服。” 留下这么一句玩笑话,宋子辛一脸无奈地离开了四方来。 送走了宋子辛,墨小卷又去后厨看了下小李。 小伙子经过一个月的锤炼,已经像模像样了,虽然还是比不上之前的李大厨,却也能够独立撑起一片天了。 墨小卷很欣慰,也表示小伙子不要总是闷在后厨,有空要多出去走走,多学习一下,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虽然有意改变四方来的经营方式,但是墨小卷还是决定让这家酒楼走经营模式……不然可就浪费了之前累计下了来的名气。 渠道专供蔬菜,专业厨师,加上独特的配方,这样一家酒楼,岂有不成功的道理? 临行之前,墨小卷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焕然一新的四方来,仿佛看到了一大座光闪闪的金山。 她啊……任道而重远呢。 回了云府,却发现府中人很少,不见云潇潇跟叶氏的踪影,连府中的下人,仿佛都消失了一大半。 花费了一番力气,墨小卷终于从云福口中打听到,原来是因为楚滇来府上拜访了。 云潇潇多次将他拒之门外,这人终于按耐不住,上门来了。 经过今天跟宋子辛一番交谈,关于叶氏对于这位楚公子态度的转变,墨小卷大约也猜出了一二分,叶氏固然希望女儿的婚事能够稳定云家的生意,却完全不想招来一个「狼」婿。 万一日后要是楚滇发迹了,反而对云潇潇不好了怎么办?那时候连云家都是他的了,云潇潇拿什么反抗? 所以就算今天人家亲自来上门拜访了,叶氏也应该不会强逼云潇潇做什么了…… 墨小卷站在自己院子门口左思右想,犹豫半天,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了云潇潇的院子等她回来。 哎,谁让现在是特殊时期呢,万一要是闹出个什么事来呢。 云潇潇的院子里有棵参天大树,树上挂了个秋天,平日云潇潇就喜欢在秋千上坐着发呆,墨小卷也没往屋里去,就坐在那秋千上等着云潇潇。 这一等,就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做的时间有些久了,墨小卷就靠在秋千的绳索上发呆,因为之前已经吩咐过院子里的下人,所以有没有人来打扰她。 云潇潇回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进了院子,冷不丁看见坐在秋千上的墨小卷,被吓了一跳,又气又笑道:“你在这干嘛?” 墨小卷揉揉眼睛,从秋千上直起身,茫然道:“啊?” “你!”相处三年,云潇潇当然知道墨小卷这刚睡醒的时候智商很低的毛病了,索性走上前,拉住了墨小卷的手臂,将人从秋千上拖了起来:“走走走,跟我去屋里说话……别在这卖蠢了!” 墨小卷愣愣眨了眨眼,换来云潇潇一个白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这会儿墨小卷也清醒了些,揉着发酸的脖子,问云潇潇:“听说楚滇来了?” “你就是为这事特意跑过来的?”云潇潇看了她一眼,奇怪道:“又是特意算计我跑去流觞宴,又是问人家来不来……喂,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上他了吧?” 听着这么不靠谱的话,墨小卷气都气笑了:“怎么,不行呀?” “呃……”云潇潇诡异的沉默了半晌:“不妥,门不当户不对的。” 墨小卷还真乐了,当年那个见面就冰冻三尺什么人都不看在眼里的云大小姐是不是被人偷走了?竟然还学会跟她拌嘴互黑里,这丫的到底是跟谁学坏了?? “别贫!说正事!”墨小卷没好气道:“他来干嘛?” 云潇潇不屑地笑了笑:“他来表达对我的爱慕,说想要约我去游湖。” “结果呢?” “被我娘拒绝了。”云潇潇原本是坐在软榻上的,她长叹一口气,身子软软地在榻上躺下了去,有些茫然道:“你说,我娘到底怎么想的……之前着急把我嫁出去……现在又突然这样。” 自然是怕你日后被狼吃了……墨小卷笑笑,却没讲这句话给说出来。 叶氏既然打定了主意拒绝了楚滇,那她也就安心了,于是便拍了拍裙角,站起来,道:“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你躺着吧,不用送我了。” 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留下身后坐在软榻上的云潇潇瞪眼。 第119章 暴雨突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墨小卷突然忙碌了起来。 四方来已经开始转型,她需要给安掌柜提供更多的配方,之前公开了佛跳墙的制作方法,推出的这些新菜,墨小卷也不算藏私。 因为之前是靠着墨小卷的主意才让四方来起死回生,而叶氏却又忙着一桩新生意完全顾不上四方来,所以安掌柜几乎事事都顺了墨小卷的意思。 跟宋家的合作才刚刚起步,因为合作方式的特殊,四方来需要的都是品质最为上乘的蔬菜。 虽然还无法从种植就开始按照墨小卷的标准来,但是宋子辛已经腾出了家中闲置的土地,准备过些日子,就按照四方来的标准来种植蔬菜。 不过,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墨小卷收拾好新菜的配方给安掌柜送过去的第二天,千河镇就下起了大雨。 原本跟宋子辛相约,打算去宋家的空地去看看的墨小卷被堵在了家里。 而这于,一下就是好多天,竟然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外头还有一大堆事情做,她却被大雨堵在家里,墨小卷显得十分烦躁,便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小蛮懒懒地坐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跟墨小卷搭话:“小姐,雨这么大,你急也没有用啊。” 墨小卷白了她一眼,颓然坐了下来:“诶……” 酒楼一切事物都等待从头开过,耽误的时间越长,便无法预料将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的消息并不是很灵通,所以也无法猜度那位楚公子此时正在做些什么。 “小姐,这回可是你愚笨了。”小蛮好笑道:“这雨水肯定不止下在云家,您被堵在大雨里出不来们,别人也是一样……着急什么呢。” 耽误,最多大家一起耽误而已。 小蛮说的也在理,墨小卷叹了口气,倒也松了松自己的神经,却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雨。 大雨一连下了几天,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眼下虽然是白天,但是却天色昏暗,竟然跟黎明时,太阳还未升起时一般模样。 这么大的雨,墨小卷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见过。 她的烦躁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被堵在家里,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觉得难以安心。 见墨小卷面色还是有些烦躁,小蛮又劝了两句,好歹按耐着,吃过了午饭。 无所事事的主仆二人各自占了屋子的床跟软榻躺着,准备再睡个回笼觉,只是还没等墨小卷合上眼睛,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之声。 那声音着实有些大了,墨小卷的院子那么偏僻却也听见了动静,她翻了个身,却还是觉得不放心,便换了鞋子,准备出去看看。 小蛮无奈,起身给她找来雨伞,主仆二人一人一把,前后出了院门。 大雨泥泞,墨小卷又穿了件长裙,小心翼翼走着,还是免不了沾上泥土,头顶的油纸伞被雨水打的劈啪作响,走得略快些,便会被雨水溅到。 声音的来源是云府中心位置的主屋,因为墨小卷二人走得实在是不快,等她们赶到之后,原本闹哄哄的主屋就只剩了云福一个人。 墨小卷收了雨伞,慢慢走进屋内,发现满地都是杯子碎片,屋里没有一个下人,竟然是老管家云福一个人,颤颤巍巍地拿着扫帚,弯着腰在打扫地上的碎片。 老管家的眼睛看着地面,目光却没有落在地上的那些杯子碎片上,他的眼瞳已经有些浑浊,被光一照,竟然反射出些许水色。 这……是发生了什么? 墨小卷蹙眉,上前拦住了云福的扫帚:“福伯,其他下人呢?怎么就您一个人?” 这福伯当年是跟着云莫天的父亲的,论资历,就连主母叶氏也不及他,在府中也算是半个主子了,扫地这种粗活,怎么用得着他亲自来做? 被扶住的云福愣了愣,看见来人是墨小卷,这才张了张嘴:“啊……表小姐……” 劈手夺下云福手里的扫帚,墨小卷将这老人扶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当年是他接自己进云府的,这些年,也是这位老管家在暗地里对她百般照拂。 如若不然,单凭一个不是云家直系子嗣这样一个名头,在府中,恐怕连下人都会欺负她。 所以三年来,墨小卷除了跟云潇潇还算谈得来,整个云府,也就对这位老管家上心了。 “福伯,我刚刚听到一阵吵嚷之声,放生了什么?”墨小卷皱眉问道:“舅母呢?” “夫人……夫人出门去了……”云福的眼眶里似乎有些湿润,他眨了眨眼睛,道:“刚才码头来人……说咱们的货被拦住了……夫人就去了。” 货被拦住?这听上去不是见什么大事,怎么能惹得叶氏这样发脾气,将茶杯摔了一地?事情肯定不会像云福说的这般简单。 知道云家可能是出事了,墨小卷烦躁了好多天的心却沉了下来,她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问云福:“码头?哪个码头?” “在姚口码头……” 姚口码头……是千河镇的那条人工河汇入齐水的地方,也是姚家的地盘,他们家的货物在姚口码头被拉住,这事情显然与姚家脱不了干系。 这些日子来,叶氏被姚家逼迫得越发的紧了,墨小卷也不太清楚这两家的争斗到底到了哪一步,但是叶氏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 她转头看了看外面倾盆的大雨,轻轻合了合眼,道:“福伯,带我去码头看看吧。” “不可!”一听到墨小卷要去码头,云福赶紧道:“那地方太乱了!小姐不能去!” “乱?”墨小卷看了一圈四周,突然便明白了,为什么家里一个下人都没有,要留下一个年迈的福伯在这里扫地了。 她的眼睛猛然睁大了一群,皱眉道:“这事情很麻烦,福伯你应该知道……万一舅母要是应对不了呢?” 云福犹豫,显然是也在担心叶氏的安慰,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头:“好……小姐你一定……” “我一定小心,绝对不参与进去……看看就回来。”墨小卷应了云福的话,转头便招呼小蛮:“走,备车去码头。” 她的心越发跳了起来,总觉得像是要出事了。 第120章 姚家的刁难 墨小卷要去码头,小蛮一定要跟着,而云福到底也是不放心,也跟着墨小卷一起上了车,几人一路马不停蹄往码头赶去。 或许是老天爷瞧见她心中的焦急,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竟然有了要停歇的意思,虽然雨丝还在往下落,但是却没有出门时那么急了。 姚口码头位于千河镇的最东面,是千河镇中央的那条河汇入齐水的地方。 齐水是天启王朝最一条主要的河流,它自北向南,在秦岭南的禹城转到向东,最终流入大海。 因为这条河的特殊走向,让它成为天启王朝南北商船来往的主要通路,而姚口码头,则是千河镇最大的一个码头。 云家做的木材生意,多数都往南方销去,走得最多的,便是这姚口码头。 码头虽然是姚家的,但是各家都是拿了钱的,怎么会突然出现拦着商船不让走这回事呢? 雨还在下着,码头上层层叠叠站了许多人,墨小卷下了车,撑着伞,缓缓往人群密集处走去。 走得近了,这才发现,姚家在码头外面拦了一道线,不许人过去,有许多在码头上做工的人,都被拦在了这边。 而码头靠近河道的地方,叶氏同一个墨小卷不认得的中年人相对站着。 那中年人身后还跟了许多家丁,看上去个个身强力壮,有两个年轻的小婢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撑着伞。 而叶氏,却是一个人,连把伞都没有,就那么孤零零地站着,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向来盛气凌人的叶氏,竟然有几分无依之感。 河道中,停着一艘巨大的商船,船锚抛了下来,岸边,站了许多姚家跟云家的家丁。 两方虎视眈眈,互不退让。 雨声淅沥中,叶氏似乎是深呼了一口气,按耐住心中的怒火,问面前的人:“姚炎宏,你说我商船中有贼赃,便私自扣下我的船只,你可有什么证据?!” “姚某说了,只要云夫人肯让姚某将货物都从船上搬下来,有没有贼赃,一目了然。” 姚家的现任家主姚炎宏显得十分淡定,像是等着看一场好戏般,不急不缓地同叶氏打太极:“只是云夫人不肯,不正说明了,云夫人知道,这船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贼赃?墨小卷扎眼,不明白云家怎么会陷进这样的烂事里,却听到一旁的云福愤然道:“云家这几日接连亏空,夫人要不容易联系了这一桩买卖……对家着急要两船木材,一定要三天内给他们发到禹城……这姚家如此卑鄙,竟然使出这样的手段,来拖延时间!” 原来是这样,云家买的是木材,必然是已经处理好,晾晒干的木材…… 此时天降大雨,若是叶氏答应,让他们把木材搬下船,那肯定会被雨淋,接下来又是水路,一路潮湿,这木材走到禹城,恐怕都长毛了。 然而若是叶氏咬着牙不肯让他们检查,这姚家又会扣住船只不放。到时候,拖延了时间无法及时送到货,云家这桩买卖依旧做不成。 当时是退亦难,近亦难。 场中的叶氏被姚炎宏的无赖给逼得无言以对,眼神几乎都要喷火了。 而墨小卷却在那条线外,冷笑了一声:“恐怕舅母做的这趟生意,也是姚家给下的套罢。” 世界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凑巧一桩急的不得了的买卖,凑巧天降大雨,凑巧船上进了贼赃。 然而叶氏跟云福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听到墨小卷这么一说,云福才瞪了眼睛:“啊!竟然是这样!” 墨小卷指了指场中的叶氏:“让舅母快点把木材弄回去吧……在这里,也不过继续受人侮辱罢了。” “可是……”云福跺脚:“这桩买卖对云家真的很重要!” 若是不然,叶氏也便不会冒着大雨,匆匆赶来码头了。 她是云家的当家主母,原本是应该生活在深闺宅院中,享受着云家不尽的荣华富贵,每日里听听曲儿看看戏,跟别家的贵妇小姐们讨论一下今年流行的衣服款式,妆容配饰等等。 却因为云莫天的醉生梦死,而整日为了云府的生意奔波。 云莫天是云福从小看大的,云家娶来的媳妇,却让人家受了这样的苦,云福免不了觉得愧对叶氏,他低了头,暗暗为叶氏不平。 若是老爷稍微争气一些便好了,夫人也不会这样辛苦,云家也不会这样……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墨小卷一阵沉默,却听到里头的姚炎宏又道:“呵呵……不说我说,这生意上的事情,原本应该是爷们的事儿,云夫人一介女流,每日混在这些大老爷们中间,也不怕被人说道。” 不怕被人说道……如何不怕,自叶氏嫁进云府以来,背后就没少了闲言碎语,这样的事情,是叶氏万不能接受,不鞥听人提起的逆鳞。 如今却被姚炎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 叶氏暗中握紧了拳头,却又全数忍下,只给姚炎宏陪了个笑脸:“姚家主说的是,可这生意已经做了,姚家主要看在我家老爷的面子上,给我们变通变通,让我们过去。” 后面姚炎宏说又了些什么,墨小卷却是没在注意听了。 这是件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就是姚家给叶氏下的套,叶氏做生意心切,变种了计,这姚炎宏肯定会借机跟叶氏提出很多条件。 到时候卡在最后一刻放行,中途再动一下手脚阻拦一下,或者干脆让云家把木材运到禹城,而直接让那跟叶氏约好了的生意人消失,让云家的两大船木材没了买主。 姚家这般卑鄙的手段,这些日子,叶氏肯定也遭遇了不少。要不然,云家也不会衰败的这么快。 场中姚炎宏越说越不像人话,无非就是些叶氏一个妇道人家,不该管这些事情之类的话,墨小卷听着尚且心寒,别提身在局中的叶氏了。 看着叶氏的衣裳越来越湿,沉甸甸地坠在地上,墨小卷猛然回头,“福伯,云莫天舅舅在哪里?” “啊?”云福楞道:“在白露书院后面的那座宅院里……” 只是之前云家封巷的那座宅子。 这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但是墨小卷却对当初云家的霸道行径十分不齿,只是后来她才知道,那件事情并非出自叶氏之后,而是云莫天吩咐云福去办的。 云福虽然觉得不妥,但是到底拗不过家主的意思。 如今,云家遭劫,那位家主大人却还躲在那院子里,竟然连个面都不露。 听着叶氏被姚炎宏百般羞辱,墨小卷就怒了。 凭什么她们在这里担惊受怕风吹雨淋,云莫天却躲在温柔乡里,连看都不看一眼呢? 凭什么!她要去那院子里,把云莫天给揪出来! 第121章 云莫天你给我滚出来! 墨小卷去码头站了片刻,便又驱车回了云府,她原本是打算直接去云莫天藏娇的地方直接把人给抓出来的。 走了一半,却又突然改变主意,去云府将云潇潇给接了出来。 如同墨小卷所料,云潇潇并不知道叶氏去了码头,这两天她的身体状况有点糟糕,墨小卷去的时候,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 一摸额头,发现云大小姐有点发烧。 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墨小卷将叶氏同姚家的过节,还有她刚才在码头的所见所闻说给云潇潇听,云潇潇当即便蹦了起来,她的双颊酡红,眼神里写着愤怒:“你是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爹竟然连个面都没露?!” 墨小卷摇头,云潇潇猛然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墨小卷的手腕,就拖着她往外走去。 不顾外面雨丝倾泄,直直地便跑进了雨里。 连同福伯小蛮,四人往云莫天所在的院落赶去。 街还是那条街,但是自从云莫天入驻之后,这里便冷清了许多,一来因为前面的白露书院已经竣工,没有工人再来买吃食了。 二来是云莫天实在是混账,多番闹下来,原本还留在这里的人,也被他给赶走了。 大雨下了数日,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街面上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得发亮,脚踩上去,发出极为沉重的声响。 如同墨小卷愤怒的心。 院门便立在巷子的深处,几个人走得急了,连伞也不顾得打了,好在此刻雨已经停了,也没淋到这几个人。 黑色的木门前,墨小卷伸手敲了敲,良久,里面传出一阵懒洋洋的回话声:“谁啊?” “呃……”墨小卷想了想,没有直接报出他们是云府来的,而是说:“我们是云老爷的熟人,特来拜会。” 一听是个姑娘的声音,里面的人动作立刻快了几分,门框轻轻响了两声,门就被推开了。 开门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发现面前这些并不是他想的那种,老爷的旧识,脸色顿时就下来了:“你是谁啊?我可不知道你们家老爷认识你这样的黄毛丫头。” 黄毛丫头……墨小卷青筋暴了暴,却还是强自忍下,只笑道:“我们有事……要拜见贵府的主人……” 谁料,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里面那年轻人不耐烦一句:“不见!” 然后面前的大门就被砰的一下子,给关上了。 “呃……”谁也没料到,前来抓人,却连人的面都没见到,墨小卷两眼发直地看着面前紧闭的,差点拍到自己鼻子的门,愣了半晌,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还就呵呵了! 云府的大小姐跟表小姐带着老管家来云家的别院,要见云家的家主,却被门口的小厮给关在了门外面。 这天底下还有比云家更奇葩的么? 别看墨小卷平日软绵绵的,像是个团子一般,任搓任揉,脾气上来了,却不是那般好相与的,身后的云潇潇眉头皱得死紧,还想上前去敲门。 却被墨小卷给拦住。 刚才那小厮不过是将门给关上了,并没有插门销。 墨小卷看得真切,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脚—— 「砰」地一声,云家别院的大门,就被她给踹开了。 踹开大门的墨小卷动作毫不停顿,一个大步就迈进了门槛,站在站在原地,扯了嗓子,怒骂道:“云莫天,你给我死出来!” 墨小卷的话刚说了个开头,身后的云福便觉不好,却是没来及反应,墨小卷这一嗓子已经嚎了出来。 身后的云潇潇被震了震,她只当墨小卷是只小狐狸,喜欢在背地后黑人……却不想,这狐狸,还有想吃人的时候! 前方关门的小厮还没走远,他现是被开门的一声巨响给吓了个半死,又被墨小卷这一嗓子给惊了半死。 然后这才看到,前头这位带路的小姐,跟后头那位一身湖绿的小姐,还有旁边那上了年纪的老者,都十分眼熟。 可怜那小厮平日只知道跟着云莫天吃喝玩乐,一肚子油水,那点原本既有限的智商早就闲置不用了,如今被这样一惊一吓,生了锈的大脑竟然飞快的旋转起来。 天见可怜,他终于想起来,这几人为何看着眼熟了。 小厮想想自己刚才行为,再想想这几人的身份,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他腿一软,几乎要瘫到地上去。 然而墨小卷却是抢先一步,大跨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横了他一眼,声音冷得要往下调冰渣滓了:“云莫天在哪?” 小厮一个哆嗦,差点瘫到地上去的身子神奇的挺住了,颤颤巍巍道:“在……在后院!” “带我们。”墨小卷又是个眼刀扫过去,对方连忙点头。 一行人一路杀到后院。 却见院子中盖了一座巨大的花厅,四面通风,那久违了了的云莫天正在蒙着眼睛,跟三个妙龄女子在玩捉迷藏。 院中调笑声响成一片,跟外面阴暗的天气相差甚远。 看到这一幕,墨小卷心中的愤怒反而平息了,剩下的便只有对云家的悲哀,对叶氏的悲哀。 而身后的云潇潇,却是连呼吸都顿住了。 这就是她的父亲,是她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见面的父亲。 这就是云家的家主,签核第一世家的顶梁柱。 云潇潇看着花厅内那个放浪形赅的人,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一伸手,将带路那小厮给推了进去,小厮也不敢反抗,踉跄了两步,正来到云莫天身旁。 花厅内的三个女子都听见了动静,纷纷望了过来,她们都是云莫天临时从青楼里请来的,谁也不会在这里久留,自然也不愿意惹上什么麻烦,见墨小卷三人面色不善,便纷纷住了笑,往墙角凑了凑。 唯有云莫天,蒙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身旁有动静,便一把揽住了那人,口中调笑道:“小宝贝,我抓住你了!” 小厮的身子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结结巴巴道:“老、老爷……是……是我……” 听见声音有异,云莫天一把撤下了眼睛上蒙着的布,怒道:“路明?怎么是你?” 那被称为路明的小厮抖了抖,身体僵硬牙齿打架,抬手指了指外面:“老爷……有、有人找你。” 云莫天转头,正对上云潇潇一双已经泛红的眼睛。 第122章 暴雨 父女俩之间对视,双方都沉默了。 云潇潇是哽咽着完全说不出话了,而云莫天则是愣了,完全没想到云潇潇会出现在这里。 做父亲的人,但凡是心里还有一点良知的,被自己的亲生女儿亲眼看到自己这般放浪的模样,总归是愧疚的。 云莫天赶紧瞪了一眼还戳在一旁的三个女人,那三人十分识趣,沿着墙根溜走了。 云潇潇别过头去,似乎不想让云莫天看到自己的狼狈,然而她的眼泪越掉越狠,怎么也止不住,索性转过身,走到了花厅外面。 留下墨小卷一人,对着云莫天。 其实云莫天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然而女儿一见自己就哭得那么凶残,心中到底没底,看了墨小卷两眼,眼神还挺迷茫,像是根本没认出这人是谁来。 墨小卷轻笑了两声,反而没有什么感觉了。 她走前两步,乖巧地行礼:“侄女墨小卷见过舅舅。” 等墨小卷自报门户了,云莫天才想起来,云家还住了一个古人之后。 他瞪了瞪眼,眉头立时便皱了起来:“你们来做什么?” “云家的货船被堵在码头。”墨小卷也不同他废话,直接干脆的讲明来意:“舅母请舅舅过去看看。” 云莫天听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茫然,像是完全不明白货船堵在码头有什么可紧张的,还需要特意过来找他,他一张嘴像是要拒绝。 然而却瞥见还在背对着他的云潇潇,话到最后,便又改了口:“好吧……我跟你们去看看……什么大事竟然还要来打搅我。” 墨小卷低着头,也不回话,听云莫天说要跟来,表情淡淡,只道:“舅舅且跟我来。” 一行人从云家别院赶往码头,一路上云莫天诸多抱怨,墨小卷不回答,而云潇潇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像是对这个父亲已经失望到底,却又碍于那份孝道,不能说他什么。 然而到了云家码头,到底却是晚了,叶氏还在用姚炎宏纠缠,见到云莫天的到来,着实愣了一把。 但是这几个人什么话都没来及的说,狂风似是在一瞬间便平地而起,刮得人都站不住了。 天边墨色黑云以一种人目可见的速度涌了上来,见到情况不妙,姚炎宏嘴角诡笑,对着叶氏到了声得罪:“夫人既然如此坚持,那贼赃想必是不在夫人船上了……放行!” 一声令下,姚家拦在码头的人尽数散去。 然而此时,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叶氏咬着唇望着姗姗来迟的云莫天,面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你来做什么?” 云莫天莫名其妙:“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云潇潇站在一旁,道:“是我叫他来的……娘……” 叶氏握了握拳头,没有说什么,云莫天却更加莫名,看了看云潇潇:“你娘没喊我?!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他抬眼看了看天边黑云,道:“要下雨了,快点走吧。” 云潇潇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终于按耐不住,转身变大喊了出声:“这是你的家!是你的生意!难道你回来看看还不应该吗?!” “潇潇!”云潇潇的怒吼被叶氏拦住,她抹了一把已经沾满雨水的脸,勉强笑了笑:“回家吧……” 多年的相处,让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她已经失去质问他的精力,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再撑两天,让女儿能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云家要败便败吧,她认了。 这时,一旁有等候了许久的船夫走上前来,低头对叶氏道:“夫人,大雨就要到了……咱们的船不能走了。” 狂风骤雨,齐河宽阔,怕是有翻船的危险,那姚家也是看准了这天气,知道道他们离开之后,云家的船也无法起航,这才离开的。 叶氏看了看那两艘在码头等了两天的船只,轻轻叹了一口气:“派个人走陆路,去禹城报个信,说云家这桩买卖……失约了……” 然后,她又看了看云莫天,“没事了……你回去吧。” 云莫天再迟钝,眼下也觉得有些不对,看着叶氏,并没有马上离开:“你……怎么了?” 叶氏摇头,转身就打算离开,然而似乎像是站的太久了,她的身子晃了两下,一旁的云潇潇赶紧上前将她扶住。 叶氏拍了拍云潇潇的手背,又伸出一只手来,对墨小卷道:“来,小卷,扶我一把。” 墨小卷握住叶氏的手,却发现她的体温冰凉,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倚在了她与云潇潇的身上,墨小卷沉默着,罕见地没有躲避叶氏的碰触,反而将人给将扶得更紧了。 就这么摇摇晃晃回了云府,云莫天自己跟在身后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回来了。 只是大家却都没有人有时间去服侍他了。 因为叶氏刚一到家,就躺下了,额头滚烫,身体冰冷,显然是病了。 府中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好一顿折腾。 而墨小卷则是看着窗外的大雨发愣。 此时还没到天黑的时候,但是外面已经暗的不见天光,屋内点了灯烛,却像是被外面的狂风影响了一般,在灯罩内不安的跳动着。 火苗微弱,像极了这在风雨中飘摇的云家。 这大雨,一下便是一夜。 叶氏的病情像是压制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样,人昏迷了一夜都没有清醒,她昏昏迷迷候中,吃不进汤药,就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淌泪,似是心中有千般万般的苦,都要趁着这一夜病重,全都流出来一样。 云潇潇着急,便也跟着在床边哭了一夜。 云府中的人,全都是一夜未眠,经过一整夜的折腾以后,叶氏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清晨十分清醒过一次,将药吃了,也不再流泪,安安稳稳地窝在被子里睡了过去。 但是事情远远还没到完结的时候,一大早……或者是已经接近午时了,外面的大雨下了一夜,天色昏暗,根本分不清楚时辰,墨小卷毛毛躁躁照顾了叶氏一夜,也没那个功夫去看时间了。 云福浑身上下都淋湿了,像是匆匆从外面赶回来,他给墨小卷带来一个十分出人意料的消息:“昨日叶家出港的船,听说被淹了!” 第123章 天灾人祸 千河镇临水而建,多数商队走得都是水路,而大雨一下就是好几日,许多商船都被堵在了码头上,‘ 今天天气刚刚放晴,便有人排队去码头发船,云家也是想趁着机会赶紧将船发走,除了千河地界,就不会下雨了。 谁知竟然被姚家给生生拦住了。 那叶家抢了先机,比云家早一步发船,这不到半天的功夫,竟然被淹了? “外面风很大,听说刚走到齐水河中间就被吹翻了……”云福道:“还好没有走远,人都被冲上了岸……只可惜那一大船货物,都沉了底。” 因为叶氏生病的缘故,墨小卷与云潇潇都守在叶氏的院子里,云莫天早已找了件屋子躺着睡觉去了。 云潇潇还在里面陪叶氏,墨小卷听见云福的动静才出来的,她皱着眉头,显得忧心忡忡,“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云福摇头,表示不是很乐观,“雨下的比昨天还大,风也不小,哎……” 他叹了一口气,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场大雨,是千河镇几十年都没有遇见过的。 墨小卷显得有些焦虑,她在屋内走来走去,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而此时,云潇潇从里间走了出来,开口便道:“派个人去河边看看水涨到哪儿了。” 云福领了命退下了。 云潇潇疲惫地坐在桌旁,手臂撑在桌上,缓缓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墨小卷这才想起来,出门的时候,云潇潇好像还在病中,这一番折腾,又是雨淋又是熬夜的,此刻怕是已经撑不住了。 她走到云潇潇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温度不高,这才放心,道:“刚才该让大夫给你也熬一副药来喝的……舅母好点了吗?” “好多了。”云潇潇扶着脑袋说:“娘已经醒了,刚才云福说的话都听见了,她吩咐我的,找个人去河边看看。” 原来如此,叶氏的病想必是急火攻心,再加上淋雨导致,烧过了便好了。 这母女二人一同生病,还真有些让人吃不消,墨小卷推了推云潇潇:“你去睡会儿吧,我在这守着。” 云潇潇抬头,眉宇之间皆是疲惫,她的神色复杂,深深看了墨小卷一眼,也没推辞,起身带着贴身的侍婢便回了院子。 云潇潇走了,房间猛然沉寂了下来,墨小卷不放心,又掀开帘子去里屋看了一眼,发现叶氏又睡了过去,呼吸面上,看上去还算安稳,于是便在外间找了个角落,趴在桌子上开始打盹。 迷迷糊糊间,却觉得好像有人在推她,墨小卷眯着眼,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 有些眼生,一时没认出是谁来,却听对方轻轻伏在她耳旁,道:“小姐,快点醒醒,大坝要决堤了!” 决堤! 这两个字的威力委实太大,墨小卷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她一下子便坐直了身子,这才看清,身旁那男人,正是之前救了她的暗影,而那浓眉大眼的暗轶也站在暗影的身后。 这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他们家主子是谁,但是墨小卷隐约已经猜出,她认识的贵人并不多,有这样的情谊能够派人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就更不多了。 既然是那人派来的,她也就相信了这两个人。 暗影跟暗轶平时也不知道在哪里休息,也很少会出现,如此一冒头,便带来这么两个字,实在是有些惊人。 墨小卷瞪着眼睛问道:“决堤?哪里的堤坝?” “千河镇城南,齐水大坝。”暗影轻飘飘报出两个地名,却让墨小卷大惊失色,那齐水大坝可是齐水河上最大的水库,若是决堤,整个千河镇都要被淹! “这话可是不开玩笑的?你们俩确定?”墨小卷又问了一遍。 暗影十分有把握:“刚才小姐派人去勘察河水情况的时候,我二人便去大坝走了一遭……亲眼所见!大坝上已经有了裂纹,若是雨势不停,三天之内必定决堤!” 墨小卷长这么大,做多不过做做生意炒炒菜,哪里见识过这样大的事件,当即便没了主意,她有些慌,看着暗影二人,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怎么办……该怎么办?” 云家,姚家,叶家,四方来,满楼香……荆竹村千河镇……这所有的一切,在这天灾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只要大坝决堤,大水就会冲毁这里的一切,众人挣来夺取的东西,都会在瞬间化为虚无。 努力也罢,谋算也罢,都会变成一片废墟。 “当务之急,是要将大家转移到西面的山上去,千河山地势较高,不会被水淹到。”暗轶道:“剩下的,等大雨过后,再说吧。” 墨小卷轻轻抽了一口气,总算明白,这些时日,她为何心中焦躁难安了,人祸如实,苦心经营算计,却抵不过天灾轻轻一晃,这样强大的,让人无可反抗的力量,怎么能不让人心慌。 她稳了稳心神,这还没决堤呢,他们还有时间。 墨小卷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转身进了里间,大坝要决堤这样的事情,她一个人还拿不了主意,刚才叶氏特意派人去岸边查看水位,想必也是预料到了的。 她要跟叶氏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墨小卷转手之后,暗影却是微微挑了挑眉,眼前这女孩并没有可以遮掩自己情绪的变化,暗影当然看得出来,这可能是这女孩子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事情,起初她有一丝的慌乱,才问出那两句怎么办。 然而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却又镇定了下来,直接转身,选择这里最有话语权的人,去商量这件事情。 有些人的镇定冷静,是因为经历风雨,见怪不怪,再大的事情也能在瞬间笑话,而有些人的镇定冷静,却源自那颗平静的心,习惯于站在红尘之外,闲看这世间风云变幻。 他们在这尘世中,却又不在这尘世中。 里间,叶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在看着头顶的床帘发呆。 外面雨声风声那么大,身体又不舒服,想必是没有睡踏实的。 墨小卷站在床边,轻轻喊了一声:“舅母……” 叶氏转过头来,唇色清白,嗫嚅道:“潇潇呢?” 一个母亲,最关键的时刻,记挂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墨小卷心中有一瞬间的酸楚,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去休息了。” 第124章 把韩乃歌绑回来! “好……”叶氏点点,便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舅母……我有些事情要同你商量。”墨小卷咬牙,斟酌了半天的用词,最后还是决定用最原始版的:“我的一个朋友刚刚从齐水大坝赶回来,他说……大坝要决堤了。” 叶氏的眼珠缓缓转了转,“当真?” “当真。” 叶氏伸手,“扶我起来。” 墨小卷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却见叶氏自己套上了鞋子,批了件外衣,就要起身。 非常时期,墨小卷也不顾得去阻拦病人起床这回事了,她只是虚扶着墨小卷,走到了外间。 外头,暗影跟暗轶并没有离开,而是大大方方的坐在桌旁。 看到暗轶的时候,叶氏的瞳孔显然锁了一锁,她想起之前叶家的陷害,想起那个众人都没认出来的黑衣人…… 原来,她这个小侄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认识了许多了不得的人物。 叶氏苦笑,她向来觉得自己懂得把握时机,觉得将墨小卷招进云府,是在算计着她……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叶氏回了回头,见墨小卷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齐水河的大坝要决堤,这个性子胆怯的姑娘却没有露出丝毫的害怕……叶氏突然便明白了。 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能为了谋得生计,而委屈自己的本性三年之久不漏端倪,这样的一个人,她在生意间劳于奔命,如何还能防范于她。 这云家,已经不知被这丫头渗透了多少了,如今如不是欲见这百年难得的天灾,空怕她也没机会得见墨小卷的真实性情。 叶氏自嘲的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也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她走到暗影身边,不提这两人的来历,而是直接问道:“大坝还能撑多久?” “三天。”暗影答得很干脆,也很肯定。 “好。”叶氏转头看了看窗外倾盆的雨,深呼了一口气:“时间足够了,小卷,去把云福喊过来。” “是……”墨小卷刚刚应下准备离开,却被暗轶拦住:“小姐坐着,我去吧。” 外面雨那么大,这位小姐看上去又那么瘦弱,要是被淋坏了怎么办? 之前是碍着小姐的命令不准现身,如今他们的行踪都已经暴露,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主子吩咐了要好好照看小姐,他们自然要尽心尽力。 暗轶拦住墨小卷,自己出门进了雨帘中,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蓑衣,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漫天雨幕中。 片刻功夫,便带着云福回来了。 “管家,咱们家在千河山上还有一座别馆,你还记得么……咳咳……”叶氏一边咳嗽,一边询问着云福。 那座别院是云莫天的父亲建造的,因为离得太远了,平日并不过去,叶氏对这些家财不怎么关心,倒还不如云福了解。 “是,夫人……”云福躬身道:“多年没有人居住了……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让府中的下人收拾一下,我们去别院住两天。”叶氏也没有解释多余的事情,而是转头,对着墨小卷道:“你可有什么朋友在千河镇?去通知他们吧。还有三天时间,我们还来得及。” 叶氏这么一说,墨小卷顿时便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墨佑安。他还在白露书院! “我要到白露书院去!”撑着伞出了门,却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来,墨小卷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去打扰云潇潇。 算了,通知的事情就让她自己来做吧,还是让云潇潇再休息一会儿吧。 这趟大雨不知何时才会停息,也不知道最后云家会变成什么模样。 暴雨连天,千河镇中大大小小的河渠全部爆满,水满了,便溢到了街上,狂风中,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根本就遮不住雨。 暗影建议墨小卷派个下人去书院。 但是决堤这事,却是个没影儿的,虽说雨下的大,但是总归还是没有发大水的,云府一个下人口头上一说,未必就会有人相信,还是她亲自去,放心一些。 毕竟,墨佑安是她弟弟,她说什么,佑安都是会相信的。 大雨下了这么多天,书院早已停课,赶到白露书院的时候,里面静悄悄地一片。 下了车,暗影就道了一声得罪,然后揽了墨小卷的腰,直接将人给卷到了屋子里。 动作很快,墨小卷倒是没有被淋湿。 只是屋里几个人,却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们像是聚在一起讨论某件事情,都很眼熟,是书院的夫子,中间那个墨小卷最熟,白露书院的王院长。 墨小卷跟云潇潇是书院的常客,见到墨小卷突然闯进来,王院长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额……韩夫子不在这。” 墨小卷友又好气又好笑,每次来书院谁也不看就只看韩乃歌的是云潇潇好不好?她没事找那块呆木头干嘛? 不过,要让书院的人迁移,找韩乃歌还是最方便直接的。 这家书院的院长虽然是面前这人,但是此人不过是韩乃歌雇来管理杂事的,书院除了有云家的投资外。实际上,还是属于韩乃歌的。 于是墨小卷索性也就认了,一拍桌子,横道:“韩乃歌在哪?” 王院长抹了把汗,道:“被姚家请去了……” 姚家!又是姚家!这节骨眼上,他们请韩乃歌去干吗?! 墨小卷气结,怎么哪里都少不了姚家的影子,当真是讨厌极了。 她一转身,便看到身后杵着的两尊黑衣大神,终于知道为啥她刚才一进门,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有责怪她突然闯进人家屋子里了。 哼,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放着劳力,为何不用? 于是墨小卷很爽快干脆的一指暗轶:“你!认识韩乃歌么?” 墨小卷身边的人,暗影跟暗轶都是背地里打听过的,更何况这韩乃歌原本就是从澜京到这里来的,当年也是极有名的人物,暗轶早就认识了。 于是便定了点头。 只听墨小卷道:“你去姚家,把人给我抢回来!直接绑了送到云府去!” 说完,墨小卷又转头对王院长道:“我弟弟墨佑安呢?把他叫来,我要带他走!” 不管别人怎么样,先把佑安带走再说! 第125章 不辱使命 墨小卷找到墨佑安时,几乎是用抢的,就把人给拖了出来。 韩乃歌不在书院,没有人能拦得住墨小卷。更何况,雨下成这个样子,早就不能上课了,于是王院长也就随着墨小卷去了。 姐弟二人匆匆赶回云府,却在主屋遇上眉头紧锁满脸茫然的韩乃歌。 叶氏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却依旧掩不住满面的倦容,她正扶着头坐着,听见屋门敞开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 见到进门的是墨小卷,她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略有些无奈:“韩夫子是你弄回来的?” 暗轶可是的粗暴的,直接把人绑回来,什么都没说就翻身上了房梁,说什么也不下来了。 叶氏也没办法跟韩乃歌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得等墨小卷回来。 “韩夫子,多又得罪了。”墨小卷毫无诚意地对着韩乃歌行了一礼,她跟这人向来不对盘,平时去书院的时候,也几乎不怎么碰面。 三年时光并未在韩乃歌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般暴雨中,他还是一身青衣,腰板挺得直直的,皱眉道:“墨小姐,请问你将韩某请到这里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墨小卷请人的手段可是太非主流了,本来在姚家待得好好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个穿黑衣的人给弄到这里来了,任是谁恐怕都难以接受。 “是啊……姐,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可是有什么事?” 一路上墨小卷什么也没说,墨佑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喜欢云家,也从来没有来过,这些墨小卷不是不知道,今日却特意把他喊过来,肯定是出了事的。 “齐水河大坝,你知道么?”墨小卷也不做,站着看着韩乃歌:“大坝要决堤了。” “什么?”韩乃歌显然是不相信的,他从原地站起来,走到墨小卷面前,质疑道:“你怎么知道?” “我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信与不信,都在你。”墨小卷笑:“我不过是看在潇潇的面子上,来通知你一下罢了。” 提起云潇潇,韩乃歌的神色一闪,他面上的表情顿时便没有那么锐利了,他晃了一下身子,似乎是将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 而坐在他身后的叶氏,却是猛然抬起了头。 墨小卷去白露书院的时候尝尝找云潇潇作伴,从墨小卷进府的那天开始,便是如此,三年下来,叶氏早已经习惯,然而此时在听这句话之后,却突然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 她将那句看在潇潇的面子上放在嘴里反反复复的回味几遍,顿时便明白了…… 难怪她要撮合云家跟高家联姻,潇潇死活都不同意,难怪让她去流觞宴,也是怎么都不肯去……原来,这原由,竟然在这里。 叶氏抬头看了韩乃歌一眼,面前这个男人尚且还年轻,眉宇之间还有年轻人特有的,尚未敛去的戾气。 然而他却抛却了京都的大好前程,跑到这样的穷乡僻壤中来教书,他常以垂首的姿态对人,眼眸低垂的时候,便将那一份傲然悄悄收敛,以一份但是他的脊梁仍旧是直的,带着不屈的意味。 这样一个人,若是不轮家世,无疑是极为出色的。 但是他却只是个教书的夫子……一个书院都要靠云家资助的教书的夫子。 叶氏悄悄掐紧了手心,却听到墨小卷突然道:“夫子还是回去再考虑一下吧,毕竟此事马虎不得……若是出了事,那站在夫子身后的,可是白露书院的许多门人弟子。” 或许是之前墨小卷的话戳中了韩乃歌的心,也或许是这几天的大雨下的实在是叫人心里发慌,韩乃歌的态度软了下来,拱手对着墨小卷道:“多谢小姐特意提醒。” 墨小卷一笑:“需要云府派人,送韩夫子回去吗?” “不必。”韩乃歌道:“一件蓑衣足以。” 见到韩乃歌如此坚持,墨小卷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吩咐云福去给他找了一件蓑衣,便将人送走了。 看着韩乃歌身影消失在漫天大雨里,墨小卷不由得摇头叹气,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云潇潇会看上这样一个无趣不知变通之人。 但是或许世上真的有这样,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存在吧。 转身,却见叶氏正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韩乃歌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生病的时候,思维总是比平时满上许多,更何况叶氏一夜之间大起大伏,竟是将那份藏在云家主母这个身份之后的自己,全数暴露了出来。 “舅母?”见叶氏一直愣着,墨小卷便上前轻轻唤了一声。 却见叶氏眨了眨眼睛,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突然间就想通了什么,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她转头看着墨小卷,嘴角挂上一丝笑意:“想不到,你竟然已经长大了。” 墨小卷一下子便笑开了,那久违了的笑颜又出现在她的脸上:“小卷早就长大了呀,只是舅母一直没看到而已。” 一心顾着云家的生意,却看不到许多东西,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自以为是的想要给女儿找一个归宿,却不知道,女儿早已找到了她自己的目标。 叶氏忽觉疲惫,她轻轻握起墨小卷的手,抚了抚这双细腻的女儿手,发现自己的那双,再怎么保养得当,也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同这年轻的双手,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了。 “小卷啊,吩咐下去……云家上下,全体去千河山上的别院暂住两日,等着大雨再回来。” 叶氏竟然将这些事情吩咐给她来做,墨小卷惊异地看了叶氏一眼,却见她眼中笑意平淡,总透着一股子抹不去的疲惫,心中便了然了。 墨小卷笑,“定不辱使命。” 墨小卷在叶氏面前向来是乖巧的,言听计从的,唯唯诺诺,从来未见她露出这般笑容,还有这样俏皮的言语。 叶氏被她逗得一笑,拍了墨小卷的手一下,“贫嘴!” 却在心里浅浅叹息一句,或许,这时的墨小卷,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吧。 第126章 南辕北辙的楚予 得了叶氏的命令,墨小卷私底下同管家云福又私交甚好,所以调度府中下人的事情,并没有花费多大力气,没有出现什么个别人员死赖着不走的情况。 这无疑让墨小卷轻松了许多。 但是要转移的,却不仅仅是云府中这些人,还有云家手底下的铺子,有许多像安掌柜一样,多年为云家做工的,自然不能不管他们死活。 可这决堤之事,只凭墨小卷空口白牙这么一说,自然会有许多人不相信。 别人可以不信,但是墨小卷却做不到独身离开,或许她前脚走了,这千河镇后脚就会被大水冲了,那些人就会丧命在滔天的大水中。 她不是圣母,自然不会把这样的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但是墨小卷却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什么铁石心肠之人,那么多条人命,若是真的同她扯上关系的话,日后肯定会于心难安的。 云府的家底不少,真金白银的要带走,也不是件容易事,趁着云福收拾府里的功夫,墨小卷便于墨佑安兵分两路,一家一家去通知铺子的主人离开千河镇。 安掌柜等同墨小卷打过招呼的,立马就听从了她的话,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但是却有个别从未见过墨小卷的,怎么都不肯相信大坝要决堤的事情。 一天下来,墨小卷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效果却不大,云家还有大半铺子的主人都不相信她的话。 任凭她怎么劝说,就算是把叶氏拿出来,也无动于衷,有些人被说得急了,甚至还说什么,千河镇要被淹了,他们也不走。 齐水河这边,墨小卷在千河镇中东奔西走,一颗心犹如锅上的蚂蚁,越走越焦急。 “我说了,大坝马上就要决堤了!你在这会被水冲走的!” 尽管抱着能叫得动就叫,叫不动就算了的心态,但是一天跑下来,整个人还是有些烦躁,再遇见那些个不知趣儿的,墨小卷也免不了大动肝火。 一家米粮店前,她再三忍耐,还是跟那铺子掌柜吵了起来。 其实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她跟楚予进城时,黑了他三斤黍米的掌柜。 只是墨小卷却没想到,只是三斤米而已,却叫这人记挂到如今,刚才她一进门,对方就认出她来,指着鼻子叫她是骗子。 她耐着性子将事情给讲了一遍,对方却毫不领情,直道墨小卷是在骗他。 “大水要来就来,这里是我家,我死也不会走的!” 死也不会走的,又是这句话,真的等到要死的时候,这些人滚着也会滚开千河镇的! 墨小卷气结,挥袖而去:“你爱走不走!命又不是我的!” 云家的铺子那么多,几个人分来一家一家去劝,还是有许多没有走到的,她哪有那功夫,在这跟这人纠缠! 出了铺子,墨小卷问身后跟着的暗影:“还有哪片街没走?” 跑了半天,她都跑晕头了,根本不知道哪里去过,哪里没去过了。 暗影很靠谱,指了指东面,道:“南华街那边,不够我刚才好像看到暗轶了,也不知道他们跑没跑。” 暗影留下来跟着墨小卷,暗轶被丢去陪着墨佑安了,这么一说,墨小卷心中也舒了一口气,这大概是都走完了。 抬头看了看街道两旁,都是门窗紧闭,大雨封城,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就墨小卷一个,跟傻帽一样被淋着。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身问暗影:“我们要不要去衙门说一声……” 毕竟这里还有许多千河镇的居民。 但是话一出口,她自己又先否定了,云家的铺子掌柜都不相信她所说的,那县官就更不会信了。 她心中烦躁,甩了甩袖子,又埋头冲着暗影刚才所指的那条街去了。 齐水河这边,墨小卷家家户户奔走相告,越走心里越急,而齐水河那边,也有人跟她一样,焦急万分,坐立难安。 一家客栈的二楼,楚予临窗而立。 他穿一件珍珠白的长衫,衣袖纹丝不动地垂在地上,一身素白,唯独袖口处,绣着一朵艳丽的梅花。 面前的窗子开着,外面大雨如瀑,劈了啪啦的摔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偶尔有雨滴砰进窗子的,打在他的衣袖上,却不见衣服被侵湿。 冷气从窗口飘进来,激得屋里的人起了一身细细的鸡皮疙瘩。 有人站在楚予身后,轻轻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几番忍耐,还是忍不住出声道:“爷,您别在这站着了……就算是再站一天一夜,也长不出翅膀来,飞不到对岸去。” 说话的是个穿黑衣的男子,名叫暗契,与暗影暗轶同属,是楚予的护卫。 私底下的楚予向来没有架子,这些护卫们也乐得跟主子开开玩笑。 暗契说完,却没得到回应,他家那位爷还是像尊雕像一样,努力地在窗户边上扮演一块望夫……恩,不对,是望卷石。 暗契觉得自家爷可能是入了魔了,便走到软榻旁,打了个哈欠,准备休息一会儿。 毕竟他没有他家主子那样沉厚的内力,能干巴巴站在窗边上一天一夜,都不带眨眼的。 只是没想到,他刚坐下去,便听到他那已经化身石雕的主子开口了:“我记得从这里在往南百里的启凌县,应当有一座浮桥。” “啊……”暗契的哈欠打到一半,却生生给憋了回去,他流着眼泪道:“啊……是!启凌县有座浮桥……” 那又如何呢? 却听楚予又道:“去启凌县。” 暗契听了,差点将流出来的眼泪给重新吞回去。 那启凌县里这里百里有余,主子说要去……那就是说,他准备绕道去启凌县过了河,然后再绕去千河! 舍近求远,南辕北辙!这当真是疯了! “可是大雨下了这么多天,那浮桥说不定早就被拆了!” 浮桥不比石木搭建的桥梁,经不起风雨! 楚予回头,肯定道:“不会,我们前几日从南边赶过来,那是启凌县还未下雨,只是越往北走,雨势越大,那浮桥建立百年有余,这样的雨势,冲不垮它。” 更何况,就算是冲垮了又如何,他要过河,建,也要建出新的来! 第127章 求助楚滇 放着这边有人舍近求远南辕北辙不说,河那边,墨小卷一转身,却是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空旷的大街上,缓缓行来一辆马车,马车的车帘处垂着竹帘,赶车人身穿蓑衣,坐在马前。 而墨小卷却是衣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考虑到进门出门不方便,她是打着伞出来的。 然而一把小小纸伞,却是挡不住这漫天风雨,跑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淋透了。 那马车的边角上修着姚家的标记,不紧不慢缓缓行来,见到墨小卷也不闪不避。 只是它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最后看看停在墨小卷的眼前。 车帘被人从里面挑开一道缝,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马车上,楚滇一脸惊讶:“墨小姐?” 难为这位京城来的大人物竟然还记得她,墨小卷勉强笑了笑:“楚公子,好巧。” 大雨倾盆,谁都不出门,这俩只却在大街上遇见了,自然是好巧。 楚滇大抵也觉得这开场白有些好笑,弯了弯嘴角:“小姐怎么在这?上车来说话吧,要去什么地方,让马车送送,这么大雨,可别淋坏了。” 男人的话语低沉而温柔,若墨小卷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又在这漫天雨幕中淋了这么久,肯定会忍不住点头,羞涩地接受楚滇这个美好的建议。 但是墨小卷却是敏锐的注意到,楚滇在看到外面的人是她之后,眼神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或者,更确切点说,他是在看见她身后站着的暗影的时候,瞳孔微微张了一下。 瞳孔微张,那是吃惊的表情,他吃惊?吃惊暗影在她的身后? 楚予,楚滇……墨小卷几乎是一瞬间便肯定了,这两个人是认识的。 身后,暗影轻轻动了一下,他略微靠近了一些。 这是戒备…… 这几个表情跟动作,都是在瞬间发生的,墨小卷听到楚滇的话之后,却只是微微愣了愣,似是有些犹豫道:“这……恐怕不好吧?” 她做出了一个常人最应该露出来的反应,几分犹豫,几分动摇。 “没事,我的事情已经办完,左右无事,小姐便上来吧。”楚滇笑:“莫不是不信任在下?” “不!”墨小卷赶紧道:“怎么会,只是怕衣衫被雨水打湿,会湿了公子的马车罢了。” 说着,也不再推辞,上了楚滇的马车。 马车很大,左右坐两个人,中间还有很大的宽裕,然而暗影却站在车下,不肯挪动脚步。 事实太明显了,楚予跟楚滇肯定是不和的,以至于暗影连这人坐着的马车也不肯上,楚滇看着车下的暗影,挑眉道:“怎么,小姐的这位朋友不上来么?” “不……”墨小卷咬了咬唇,不等她回答,便见暗影挥了挥手:“小姐不必管我!”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不见了。 楚滇笑得满含深意:“原来是位高人。” 他说的阴阳怪气,墨小卷也权当听不懂,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襟。 楚滇问她:“墨小卷原本准备去哪?” “千河府衙。” 这个地方一说出口,楚滇也愣了。 他是想不到,墨小卷一个女娃娃,没事跑到府衙去做什么。 却听到墨小卷道:“小卷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能否帮小卷一下。” 先前楚滇摆出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将墨小卷请上了马车,此时听见人家说求助,自然得点头:“小姐尽管说来便是。” “我刚才那个朋友……公子想必也看见了,是个身怀绝技之人,前几天他去齐水河畔办事,发现齐水大坝已经满布裂痕,大雨连天,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墨小卷咬咬下唇,面带忧虑,将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可我一介小女子,恐怕县令不会相信我的话,还望公子能帮我……劝劝千河的县令大人,趁着大坝还未决堤,将千河镇的居民疏散到附近的千河山上去!” 澜京来的贵人,用楚予认识并且关系不好,墨小卷几乎已经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天启王朝传承五百年,如今这位新帝刚刚登记不过一年,也是姓楚。 楚这个姓氏乃是皇姓。 虽然目前看来,楚滇是隐藏了身份来千河镇的,但是看姚家同叶家那死命巴结的态度,不难看出,此人的身份还是有意无意走露了风声的。 别人不知道,千河镇的县令却绝对不会不知道。 大坝决堤,墨小卷一己之力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去找那县令,由官家下令,千河镇上的人才会心甘情愿迁徙。 然而县令是不会平白相信她的。 但是楚滇就不一样了。 墨小卷抬头,眼神灼灼地望着楚滇,“此事牵扯千河百姓生死,还望公子相助!” 如果面前这人真的是那家人的话,就绝对不会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别说他自己还身在此处,那种杀鸡取卵之事,是任何明智之人都不会做的。 果然,听了墨小卷的话,楚滇的眉头皱了一皱,吩咐外头的赶车人:“掉头,去府衙!” 其实楚滇并非是听信了墨小卷的话,而是他自己最近也略有感觉,这大雨来的不凡。 而刚才,又是认出了暗影的身份。 楚予身边的二十四卫,暗影暗轶暗契三人,是常常跟在他身边的,明面上的人,他们总是在一座房子里进进出出,打过无数照面,那张脸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而暗影也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楚予是如何跟这个小丫头扯上关系的,但是楚滇却极为清楚,楚予身边这三位的办事能力。 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出差错的,若是暗影说大坝将塌,那便是真的! 楚滇皱眉,他最近真是疏忽了,觉得到了千河这样一个小地方来,就可以放松警惕了,却没想到,消息竟然还不如远在澜京的楚予! 想到这里,楚滇又看了一眼墨小卷。 楚予没有理由认得这个女孩子,那暗影的到来——莫不是为他?!这女孩子在大街上的偶遇,是不是也是楚予在暗中一手安排?! 墨小卷安稳坐在一旁,像是没看到楚滇的目光一般,她垂首敛目,任凭旁边的人脑洞大开,胡思乱想。 第128章 为谁而来 不出墨小卷所料,坐了楚滇的马车,府衙的门槛就变得极底,两人都没下车,便被县衙的门卫们引着,从侧门进去了。 县官姓李,还是三年前那个,许久不见也没长高,坐在椅子后面,只露出个头来。 见到楚滇跟墨小卷从门口走进来,赶紧上来迎:“楚公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坐快坐。” 楚滇跟墨小卷在会客厅的两旁坐下,自有感眼色的下人过来看茶,只是这两人谁都没心思喝茶。 刚一坐下,楚滇就直奔正题:“近日来府衙,楚某有些事要同李大人商议。” “这……”李大人看了看两旁,十分自觉地将下人遣退,然后低头站在楚滇面前:“公子有什么吩咐?” 楚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墨小卷,笑道:“吩咐不敢当,只是想问一下县令,这千河镇南边的齐水大坝,可是归此处管理?” “齐水大坝?”李大人答得很快:“齐水大坝所属临县,不是千河的管辖。” “竟然不是?”楚滇皱眉,这事情有些麻烦了。 若是归于千河,那让县令派人去大坝加固一下,但是若是归于临县,那千河镇的官员,就没有插手的资格了。 但若是再去临县府衙通知其地方官,几经辗转,恐怕就来不及了。 楚滇苦笑,看来,这决堤之事,竟是谁也拦不住了。 “立刻派人去千河各家通知,一天之内将所有人疏散到千河山上。” 楚滇说得斩钉截铁,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千河镇的父母官,而是他的一个随从,而那李大人听了这这番话竟也没有觉得不妥,只是有些奇怪:“这……下官敢问,为何要疏散人群?” “我之前派人去大坝查探过,发现大坝年久失修,并不怎么牢固……这几日暴雨连连,恐怕有决堤之险,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为上。” 决堤一事从楚滇口中说出,便平白多了几丝让人信服的力度,那县官听后一脸惊恐,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这就着人去办。” 这几句话说的再明显不过,都以下官自居了。 墨小卷也全似没听到一般,只是聚精会神听着关于大坝决堤之事,仿佛她所挂心的,不过就是千河镇的居民能不能顺利转移。 而后,楚滇又吩咐了两句,无非就是让县令派人去临县通知一声。 千河镇地处低矮,若是大坝决堤,大水肯定会倒流,临县倒是不打紧,一时半会儿还淹不着,但是千河镇却是首当其冲。 见那县官听了楚滇的话,立刻着手去办这事,墨小卷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好了,她该做的都已经做完,剩下的事情,就是她力所不能及的了。 同楚滇出了县衙,墨小卷便向他告辞,准备回家去了。 楚滇再次邀请墨小卷同行,这次,却被果断拒绝了。 刚才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暗影就在县衙的门口等着,见墨小卷出来,离开撑了伞走上去,引着墨小卷往一旁走去。 路边,竟然停了辆马车。 不得不佩服这人的办事能力,不过是去县衙中做了一小会儿,竟然就弄来了这玩意。 墨小卷站在马车旁,冲着楚滇歉意一笑,然后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楚滇也不坚持,挥挥手,径自离开了。 只是墨小卷却不知道,那楚滇转过一个拐角,便对着马车外招了招手,说来也奇,他这么一伸手,外头就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垂首站在马车外,淋着雨,衣服上却不见浸湿。 楚滇若有所思的看着墨小卷离开的方向,对着那黑衣人吩咐道:“我总觉得这女娃娃有些眼熟,去给我查查她的来历。” 黑衣人低头领命,飞身而去。 而另一边的马车上,暗影的口气有些沉重:“小姐,我刚才接到消息,公子他赶过来了。” 墨小卷的心还沉浸在楚滇跟县官的相处模式中,扎一听到这句,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公子?谁?” 暗影的表情顿时有些郁闷,转眼看了墨小卷一眼,强调道:“我们家公子呀!” “啊……”墨小卷轻呼了一声,这才弄明白,暗影在说什么。 他家公子赶过来了? 楚予赶过来了? 墨小卷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他来干嘛?” 这反应实在出乎暗影的预料,他颇为郁闷,他家那位养尊处优的爷冒着大雨千里迢迢南辕北辙的从澜京赶到千河,结果这头这个竟然如此不领情,竟然还问,过来干嘛。 自然是来看你了! 可这话实在不能说出口,暗影也是能自认郁闷,转过头去,专心赶车。 墨小卷不是没听明白暗影的话,她反应是慢些,有时候会有点迟钝的感觉,但是人又不是傻的,眨眨眼睛,便也反应过来了。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倒是真的了。 楚予还在千河的那段日子,是没有记忆跟过去的,墨小卷看得出来,他常挂在了脸上的笑容,有一半都是假的。 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谋取更有利的环境,而选择的一种比较合适的姿态而已。 那时候他是依附于墨小卷的,而墨小卷生性懒惰,喜欢稳妥的,温和的,容易相处不麻烦的,而他,便及时的做出了如此的模样。 但是现在呢?他恢复了记忆,一走就是三年,还是不告而别……谁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千河镇现在乱成这样,他要来? 是为她呢,还是为莫名出现在这里的楚滇的。 墨小卷觉得自己脑子还没坑,不会自恋到以为,楚予冒着大雨赶过来,就是为了看她。 两人一路沉默,暗影赶车,在大街上绕了几个圈子,找到还在挨家挨户敲门的墨佑安跟暗轶,将这两人接上车,然后直接回了云府。 云府中的事物大多已经处理好,打包码放在车上,就等墨小卷回来,就可以启程了。 事不宜迟,墨小卷刚刚归队,叶氏便一声令下,启程,去千河山别院! 第129章 撤离 墨小卷也不记得自己已经多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刚回云府,就被人匆匆塞上马车,好在云府的马车质量很好,大雨天的行路,却没有一点漏水透风的迹象。 就是车身晃得厉害,墨小卷跟云潇潇一辆车,两人各自都带着自己的丫鬟,车厢空间还算宽阔,被摇着摇着,墨小卷就昏昏欲睡了。 最后实在是挨不过去了,便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长时间,墨小卷赶紧自己的身子被人轻轻推了两下,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却见面前时小蛮放大的脸:“小姐,到了,咱们下车吧。” “恩?”墨小卷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车里,她头有点晕,扶着小蛮的手下了马车。 因为这次搬家东西和人都太多了,天又下着大雨,云福直接派人在门口搭了个棚子,从马车上下去就站在了棚子底下,不需要继续打伞了。 墨小卷站在这院子门口,细细打量这这座从来没有来过的云府别院。 院子的年月不短了,大门的门漆已经有些斑驳,门匾上挂着厚厚的蛛丝,这么多天的大雨都没冲干净,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人来住过了。 里头的屋子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中间有一两间已经进了人点了灯的,还是遮不住这整座院子里弥漫着的,阴气森森的感觉。 墨小卷又回身看了一眼,发现这宅子的地势挺高,在这地方,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千河镇了。 在通往这千河山的道路上,有许多正在蠕动的黑点,是其他正在迁移的人群。 外远一些,是一片灰颜色的带子,镶在地平线上,与天幕交接的地方,离得有些远了,看的不太真切,那应当就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齐水河。 看来大家都已经接到了通知,要上山不过是早晚的事了。 墨小卷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准备找个安稳点的房间,好好地歇上一歇。 暴雨仍在继续。 入夜时分,大雨终于略熄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打在窗户上,墨小卷卧在床头,懒懒的打着哈欠。 周身都是一股子霉味,这房子也不知道多久没用了,匆匆忙忙打扫出来,房间里的味道却是抹不掉的。 在里面呆得久了,觉得自己的鼻子都麻木了,墨小卷原本是个极为挑剔的人,要求很少,却事事都不愿妥协,她刚刚在马车上睡过,这会儿虽然倦怠,但是却愣是睁着眼睛睡不着。 小蛮在一旁来来回回的走动,收拾着房间里的东西。 墨小卷觉得有些吵,她很困,但是却就是睡不着,脑袋里的一根神经绷紧着,闹得脑仁都疼了。 “明儿再收拾吧,咱们恐怕要在这里带很多天呢。” 小蛮摇摇头:“没事,我把衣服叠一叠。” 嫌少的,没有同墨小卷贫嘴拌舌。 小蛮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平时话很多,像今天这样,沉默不语却是头一回,墨小卷心中明白,这是她心里发慌,才没了话题,又一个劲儿的折腾。 墨小卷又打了个哈欠,决定随她去吧。 只是,很可惜的是,她错过了最佳的睡觉时间,这会儿刚刚缩进被子里,就有人来喊她了。 “小姐,宋公子来访。” 因为情况特殊,墨小卷并没有宽衣,她一脸郁闷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了鞋子披了外衣,示意小蛮将房门打开。 外面站着的是管家云福。 墨小卷有些纳闷,觉得自己刚才像是听错了,便又问了一遍:“你说谁来了?” “宋公子。” 宋家在千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白天得了县令的通知,晚上便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只是,这大晚上的,他来干嘛? 墨小卷皱眉:“舅母呢?表姐呢?” 怎么还找到她这里来了? 云福的回话让墨小卷哭笑不得:“夫人跟小姐都已经睡下了……” 先前墨小卷还在处心积虑想怎么将云府的主事权拿到手,如今可倒是好,一场水祸,叶氏竟然将她亲手推到了主事人这个位置上,大半夜的有客来访,竟然还要让她去接待。 墨小卷有些无奈,这是好事,但是她真的很累了,于是便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那舅舅呢?” “呃……”云福没回话,就是低着头站在门口等着墨小卷。 墨小卷无奈,一挥手:“在哪,带我去见见他吧。” 好歹也是她选中的合伙人,这么晚找过来,也许是真的有事呢,大事面前,睡觉这等小事,还是往后靠靠吧。 跟着云福一路来到前厅,发现宋子辛正坐在大厅的木椅上,面前放了一碗茶,却无心细品,只是将手放在茶杯的杯沿处,一个劲儿的来回摩挲着,看上去十分焦躁。 墨小卷走了进去:“宋公子……” 宋子辛起身,面上的焦急之色毫不遮掩,“表小姐,这么晚来打扰,实在是……” 墨小卷一摆手,眉宇之间带着疲惫:“直接说正事吧。” 这种乱七八糟的时候,谁也没心思扯那些有的没的,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说重点。 “帮我找一个人。”宋子辛急道:“家姐出嫁多年,于家中失去联系,如今大坝要决堤,我却找不到她!” 找人?墨小卷一瞪眼,“让我云家出人帮你找人?” 那不是大海捞针么?谁知道那大坝什么时候会决堤,洪水什么时候会扑过来,万一要是赶得巧了,连派出去找人的人都淹了呢? 不过,事情显然不是墨小卷所想的那样,宋子辛摇了摇头:“我之前打听到,小姐认得我那姐姐。” “我认得?”墨小卷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宋家的人,还嫁出去的……不过接下来,却听到宋子辛提起了一个墨小卷实在是没想到的人名。 “表小姐可认识宋媛这个人?”宋子辛道:“我与家姐已经失去联系多年,如今是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如果小姐知道,还望告之,宋某感激不尽!” 墨小卷瞪眼,来不及从这个一个巨大的意外中恢复过来,就赶紧道:“她在白露书院旁的巷子中……只不过那是三年前,如今是不是还住在那儿,我也不知道了。” 第130章 决堤 “多谢!”宋子辛说完,转身就要走:“既然如此,宋某告辞了!” 看样子,他当真是焦急万分,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顾了,见到他这般模样。墨小卷便在身后说了一句:“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找吧。” “这……”宋子辛回头,略有犹豫,墨小卷曾经认识宋媛,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若是她能带路,那找到人的几率是很大的,但是若是恰巧遇上大坝决堤,那他也无法护得墨小卷周全。 墨小卷看得见他眼底的忧虑,但是这一趟,还是不走不行。 当年同宋媛毕竟有一段情谊,也受过对方不小的帮助,进了云家,两人便三年没有联系,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原本就是墨小卷凉薄了,如今知道她有难,却还不去相救实在是说不过去。 墨小卷知道自己今晚这觉是睡不成了,索性放弃,抬手对着屋顶的房梁挥了挥手。 于是在宋子辛惊诧的目光中,房梁上轻飘飘落下来两个人。 暗轶跟暗影。 墨小卷转头看着这俩:“劳烦了……” 三个四,暗影却是苦笑了起来。 这位小姐这几天里,可是可了劲儿的在奴役他们,大雨天跑出去找人,要他们保驾护航,真亏她想得出来,当年他们家爷都没舍得这么用这俩暗卫! 但是小姐下了命令,别说是洪水大雨,前头就是刀山火海,也一样得下。 暗影认命地点了点头:“定然护得小姐周全。” 墨小卷带着暗影跟暗影,而宋子辛身边还跟着个小厮,五人急匆匆奔回千河镇。 路上,宋子辛给墨小卷讲述了,为何宋媛一个宋家大小姐会沦落到独身去路边摆摊的地步。 原来宋媛少年时,有位青梅竹马,两家门当户头,这俩人又是情投意合。 于是双方父母便有意让这二人定亲,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宋媛的竹马家道中落,从世家公子落魄成街头乞丐,这位竹马前半辈子光顾着做大少爷读书习字了,什么活计都不会,连做乞丐,讨到的钱都比别人少。 这样一个男人,宋家肯定不再愿意让宋媛嫁过去,再加上宋家老爷夫人不巧的,真是那种势利眼的人,宋媛的婚事只是口头提提,并未定下,于是宋家便顺利的反悔了。 宋家悔婚,但是宋媛却不愿,她一心要嫁给这个人,便在一个雨夜,与此人私奔了。 “我爹娘为此事震怒,便扬言要与姐姐断绝关系……其实姐姐并没有走远,还在千河镇中,但是那时我年纪尚小,违逆不了父母的意愿。” 提起这事,宋子辛唇角苦笑:“等我在长大一些,能自己把持宋家的生意了……却彻底没了姐姐的消息。” 那竹马听说上京考取功名去了,只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功成名就不肯回家了,还是直接死在外面,横尸荒野了。 总之,宋媛现在是一个人住。 一路闲话,几人终于赶到了白露书院。 镇子中的居民已经撤散的差不多了,大街上空荡荡的,除了刷刷的大雨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四周的房屋都一片死寂,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墨小卷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宋媛家的院子,发现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安静,伸手摸了摸木门,墨小卷道:“是不是已经走了?” 宋子辛有些不想放心:“还是进去看看吧。” 若是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了,那是好的,若是没走呢。 于是便推门进去,屋子里头黑漆漆的,很安静,宋子辛从怀里摸了火折子出来,擦亮,屋子里被小小的火苗给照亮。 墨小卷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宋媛的人影,松了一口气,刚要说我们走吧,却听到暗影轻轻喊了她一声:“小姐,看这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里屋的门口去了,指着屋子里面。 墨小卷跟宋子辛走过去,竟然是炕头上发现了躺着的宋媛。 只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墨小卷趴在她的耳旁一连喊了几声,都听不到回应。 伸手摸了摸额头,滚烫滚烫的。 墨小卷轻呼了一声,还好他们来了,还好他们来了。 “最近生病的人可是真多。”一片安静中,宋子辛的呼吸声都放轻了,墨小卷苦中作乐的自嘲道:“我看我自己也快了。” “阴雨连天,病人很多很正常。”宋子辛伸手摸了摸宋媛的脉搏,发现人只是烧晕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便伸手,将她从炕上托了起来:“走吧……” 找到了人,几人便又匆匆往回赶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雨势微停。 回到云家别院,墨小卷看着好像已经完全停下来的雨,叹道:“要是不下雨了,或许大坝就不会决堤了。” 暗影却有些不以为然:“大坝决堤是早晚的事,当地的父母官没有做好维护,若是不然,这等雨天,怎么会让大坝上出现裂痕。” 这些事情墨小卷是不懂的,便也只能点了点,将这个话题给揭过去。 因为回到云府的时候实在是太晚了,而宋家的别院又太远,宋子辛没有回去,而是直接住进了云府的一间客房里。 还好云府中有常驻的大夫,给宋媛诊了脉,熬了药服下。 忙活完这些,一身疲惫的墨小卷几乎是以一种幽魂的方式,飘回了自己的房间,小蛮见到她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由得骂道:“没事给自己找事!” 被自己的丫鬟训了,墨小卷唯有苦笑。 可她实在是提不起力气,只是一头扎进被窝,沾枕的瞬间,便沉入梦靥中。 睡梦中,她犹如一只飘荡的小船,一片漆黑中,她从这头荡到那头,又从那头荡到这头,一片沉寂中,却突然响起一片雷鸣般的轰响。 墨小卷被那声音给震醒了,但是身体却太过疲惫,她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眼睛却死活也睁不开,仿佛灵魂被死死地囚困住。 正难受,额头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似乎有人轻轻俯在她的身旁,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喊着她的名字。 卷卷……卷卷…… 第131章 新生 洪水过后,大地一片狼藉,曾经奢华或精致的房舍全都盖上一层厚厚的泥浆,残垣断壁中,到处都是家畜的尸体。 被太阳一晒,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齐水河的大坝最终还是决堤了,只是千河镇的人撤离的及时,没有造成重大的伤亡。 只是,人虽然活着,但是曾经拥有过的,土地房屋财产,却都不见了。 云家的家业,除去从云府中搬出来的真金白银,那些铺子,还有种在地里还未成型的木材,全数都被大水带走了。 决堤后的第三天,叶氏曾出门看过,但当她看到千河镇的狼藉一片的时候,一口浓血吐了出来,自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门。 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压在了墨小卷一人身上。 这样的权利来得突然,让她哭笑不得,叶氏一副心死如灰的样子,竟然也放心在屋子里待着不出来。 盘点库中的银子,打点家中的下人回家探亲,召见各家掌柜查看店铺损害的情况,一通乱忙下来,十几天便悄悄溜走了。 还好有云福从旁协助,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只是决堤后的第十五日,有人送了一张请帖来。 打开来看看,竟然是衙门的帖子。 请云家家主赴衙门一叙。 云福说:“大抵是县衙做好了清点,请小姐过去看看。” “不是应该舅母过去的吗?”墨小卷问道:“怎么送到我手上了呢?” 云福摇了摇头:“夫人说,一切事物听从表小姐吩咐。” 墨小卷无奈,也不知道这变化是好还是坏,只吩咐小蛮给她收拾一下。 毕竟是要去见官的,总不能太失礼。 梳鬓的时候,墨小卷从衣袖中摸出来那根跟了她三年的白梅玉簪,命小蛮给她插上,小蛮觉得略有些惊奇。 大坝决堤之前,墨小卷慌忙制造与宋子辛的传言,每逢出门,必定打扮的花枝招展,营造出一种给心上人看的错觉,而决堤之后,则是忙得脚不沾地,头发什么的随便一堆便好。 实在是很久没有佩戴这根玉簪了。 小蛮不知道这个玉簪与墨小卷的关系,只知道她平日宝贝的很。 摸了摸鬓角插好的玉簪,墨小卷心中微微定了定,她有点拿不准主意,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来过了,叶氏没了斗志。 而姚家背后却还站着一个身份不凡的楚滇,洪水过后,她能在一片龙争虎斗中,抢得先机么? 也不知道决堤那夜,那人在她耳旁浅浅呼唤,到底是梦还是真,若是真,他为何不出现……若是梦…… 若是梦……墨小卷缓缓低了头,却不敢再想下去。 此时距离大坝决堤已经过去月余,大雨停了,河水便不再上涨,镇子中的清理工作做的很顺利,墨小卷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发现府衙的大门跟之前没什么两样,那黑漆的木门仿佛还换了新的。 只是走进院子,便发现里面种植的花草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坨被推平的黄泥,在阳光的暴晒下,龟裂成龟壳的模样。 墨小卷看着那光秃秃的花园有些失神,大雨虽然过去,但是这被洪水冲刷过的土地,不知道还能不能种植作物。 县衙里十分冷清,墨小卷在院子中间走了两步,才从旁边出来一个下人。 也不多言,见了礼之后,便带着墨小卷往后院走去。 后院一座主屋的大门大敞着,里面已经坐了许多人,墨小卷走了进去。 四下瞧了瞧,发现姚夫人叶夫人都在场,身边还坐了个姿态颇为亲密的男子。 最北面的桌子是空着的,看来是留给县令的,那楚滇便坐在下手处,见到墨小卷进门,微笑着点了点头。 墨小卷拿不准这人是忠还是奸,不过想到之前到底算是帮了她,也回了一个笑脸。 姚氏身旁那男人墨小卷认得,便是先前在码头上为难叶氏的姚家家主,姚炎宏。 而叶夫人身旁那个男人,也是一样的年纪,四十岁上下,肥头大耳,面色严肃,见到墨小卷进门,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墨小卷一笑,权当没看到,走到屋子中唯一一个空座上坐了下来。 小蛮也不走远,就站在她的身后。 大劫过后,几家的损失都不小,尤其是云家姚家这样,靠着木材跟吃食做生意的。 云家的木材是长在土里的,一场洪水,山下的被冲了,山上的泥水流下来,那木材恐怕一两年不能成材了,而大水果后,人人温饱难解,又有几家,还有那个闲情跟空闲,去酒楼饭馆吃饭。 这么想着,墨小卷想起了宋子辛,桑蚕跟蔬菜……恐怕比云家跟姚家,更惨吧? 转了转头,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一脸苦涩的宋子辛。 墨小卷本着友好邦交的心态冲着他笑了笑,宋子辛有些无力,点了点头,勉强打过招呼。 一旁传来一声冷哼:“县令大人请云家的家主来议事,怎么来了个丫头片子?” 墨小卷转头,看到叶夫人一张扭曲的脸。 看到此人,墨小卷笑得更开了,之前的计谋没有得逞,如今见了她,不赶紧躲起来,竟然还出言讽刺? 她也不急,伸手摸了摸一旁小几上的茶壶,发现壶身温热,看样子是已经泡好了茶,便自己令起来,拿了一个杯子,缓缓地将茶水注入,一面看着一面弯着嘴角笑。 将叶夫人给无视了彻底。 墨小卷是个懒的,不喜欢跟人费那口舌,争些无所谓的事情,她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无视别人。 不管对方如何出言相激,权当没听到。 叶夫人一拳头打在棉花里,绵绵的无出泄力,不由气闷,然而此时到底是时机不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气哼哼地端起茶杯灌了一口,然后重重的放在桌上。 而此时,墨小卷却又笑着瞧了她一眼,似是挑衅。 叶夫人气结,刚要说什么却被后堂里走出来的一个人给打断了。 来人是府衙的师爷,走到厅内,现是对着楚滇鞠了一躬,然后扬声道:“县令大人到。” 叶夫人不敢再造次,快速低下了下,只是有些不甘心,临低头之前,又狠狠瞪了墨小卷一眼。 墨小卷笑,弯着红唇向着后堂看过去。 那位圆滚滚的县令大人满脸倦色,整个人如同缩水般,整个儿的瘦了一圈。 官服有些大了,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原本就很滑稽的一个人,看上去更好笑了。 他跳着脚在正北处坐下,拍了拍桌上的惊堂木,咳嗽了一声,道:“诸位都知道,本官叫诸位来,是所谓何事吧?” 第132章 谁家的土地?! “是为了土地分割一事吧。” 洪水过后,原本阡陌分明的土地都已经被冲成了一片,这些土地由来已久,有些是当年府衙分配下去的,有些是各家自己收购的,如今这么乱成一段,总要重新整理一些。 各家土地的交界处,总免不了一番纠缠,线画的歪了斜了的,谁都怕吃了亏,这李县令索性就将这些人全数给招来了。 硕大的地图往墙上一贴,之前各家的土地都已经给标示出来了,一目了然。 李县令又派人将地图的小图往个人手里一发,道:“大家都仔细看看,这中间是否有什么遗漏。” 墨小卷低头看下去,发现手里的地图跟墙上的是一样的,仔细的标注了谁家的土地,从哪里到哪里,多少尺多少寸。 她粗粗扫了扫,却发现原本属于云家的地,少了许多。 更确切点说,是当年她的外公,云枫海留下来的土地,少了许多。 这些日子,墨小卷真正参与到云家的运作中,才发现,当年娘亲被驱逐最后失踪一事,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时候叶氏刚刚嫁入云家,还是个新妇,云枫海的财产是被云莫天与叶家一同吞食的—— 原本不会那么顺利,但是身为云枫海唯一继承人云岚突然消失,便让这几家的行动的行动能够顺利完成。 墨小卷掐着手里的白纸,嘴角弯了弯,既然如此,那就先从当年瓜分外公家财的,叶家开始吧! “这……好像有些不对。”墨小卷放下手中的地图,皱眉道:“我明明记得千河镇南二十里,那片土地,是云家的。” 千河镇南二十里,正是云枫海被叶家瓜分走的那一部分。 叶夫人做了叶家主母才多少年,哪里知道这些陈年往事,听墨小卷说她家的地是云家的,当即便炸了:“毛头小儿不要信口胡言!那片地明明是我叶家的。” “是吗?”墨小卷疑惑地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地图,似是自言自语道:“可我明明记得……” “记得什么!”叶夫人回嘴,刚要说什么,却被李县令打断: “你们有什么争议,慢慢说,这里虽然不是公堂,却也容不得你们喧闹!” 李县令还记得洪水决堤前日,楚滇带着云家的这个小丫头来过府衙,他不知道这二人有何关系,但是楚滇身份不凡,但凡是跟他有关系的,都得小心对待。 叶夫人瞄了县令一眼,不再说话,倒是一旁的叶家家主叶鸿,咳了一声,开口道:“这千河镇南二十里的田地,我叶家已经种了十余年,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地里的租户们,每年的租金,是交给叶家的,还是交给云家的。” “恩……说的是。”李县令看了墨小卷一眼,觉得可能是这女娃娃认错了,人家的地都种了十几年了,他也是十分清楚,才一早就将那片土地划分到叶家的名下的。 墨小卷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一旁有人点了点自己手里的纸,说与姚家的交界处,似乎有点不对,县令的图纸上,姚家的地旁仿佛是往外扩展了。 姚炎宏跟县令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说话那人给绕了个晕,对方被占走的土地不但没有回来,反而更多了。 墨小卷一边听一边笑,这做的也太明显了。 什么过来看看土地划分是否属实,根本就是趁着洪水过后,使劲往自己兜里扒拉地盘嘛,也不知道姚家叶家,在私底下给这县令塞了多少银子。 楚滇就在一旁听着,完全没有要出言的意思,看样子,县令这般作为,是得了他的默认的。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趁着两方争论修场的空隙,墨小卷轻轻插了一句:“县令大人,刚姚家争执的那片土地,好像也是我家的。” 这次,她换了一个略微微妙写的称呼,是她家的,不是云家的。 显然,谁都没注意到她这一点小小的心思。 姚炎宏侧头看了墨小卷一眼,笑道:“哪里跑出来的小丫头,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姑娘可不好插嘴。” 几番被人蔑视,墨小卷也不恼,拿着那张图纸,笑吟吟地问县令:“李大人,不知道这图上的土地,是如何划分的,根据是什么?” 她挑眉看了看周围神色各异的人,笑道:“祖传?强占?还是县令大人说把哪块地给谁,就把哪块地给谁?” 这土地虽然是分给各大世家,然后再由世家转租出去,但是说到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地可都是皇帝的,区区一个县令,哪有那样的权利,说分给谁纠纷给谁。 若是放在往日,李县令也最多就呵斥一声胡闹,但是今日不同,今日的大堂上,可是坐着那家的人。 李县令几乎立时便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原本也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唯唯诺诺看了楚滇一眼,发现此人脸色还算正常,没有要翻脸的意思。 便长舒了一口气,赶紧跟墨小卷解释:“自然不是,土地的划分,都是根据地契分配来的。” “这样啊……”墨小卷做恍然状,却是笑眯眯地轻声道:“黎浅姐姐说得对,大人是个好人呐,必定会为民女做主。” 黎浅二字一出,几人反应是各有不同,姚炎宏等人是茫然,不明白墨小卷此时提起这个人是为了什么,而楚滇则是眉头一皱,随即便松开,看着墨小卷若有所思。 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还是那位县令大人了。 他头上原有的冷汗瞬间便成了瀑布,身子抖得像筛子,连说话结巴了:“黎、黎姑娘……” 也不知道他跟那叫黎浅的女子到底有何过节,提起此人时,脸上的惊恐是如何都遮掩不住,那是一种透进骨子里的恐惧,就算死,也会跟着他被一起埋进棺材里,永世无法超脱。 墨小卷一句话正中红心,稳稳的戳中县令的死穴,让对方的战斗力瞬间归零。 她抿嘴笑笑,无视了楚滇越发不遮掩的目光,伸手在衣袖中掏了掏,片刻,拿出一摞泛黄的纸笺。 看着那摞不薄的纸笺,墨小卷苦笑了一下,从发现它们到现在,已经有三年的时间,期间一直藏着,怕被人发现,如今终于有个机会,能够将它们拿出来了。 这正是之前,在院子里,楚予挖出来的那一大摞地契。 将地契往桌上一放,墨小卷一张一张的掀开,念着上面的地名。 “千河镇镇南二十里,良田十亩……千河镇镇南百里处,山地二十亩……镇北,四亩……”墨小卷轻轻念着,解释刚才被县令归到了叶家名下的那些土地。 念了半晌,她索性站了起来,一边读一遍走,最后走到县官的桌子前,将地契都放在桌上,笑吟吟道:“大人可要验验,这些地契是真还是假?”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一大摞地契放在一起,最上面那张盖了一个鲜红的官印,正摆在李县官的面前。 李县官避无可避,他还沉浸在黎浅这两个字带给他的恐惧中没缓过神来,面前这少女就带给了他更大的冲击。 他伸手摸了摸面前的那摞纸,虽然被埋在地下经年不见天日,但是纸质依旧厚实,被岁月侵蚀的发黄,却没有破损的痕迹,这是官府特用的亢胡宣纸,做不了假。 “这……这……”李县官愣住了,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底下的人,却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能想到,墨小卷竟然还有这一招! 叶夫人怒目圆瞪:“小蹄子哪儿弄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家的地种了十几年,如何能变成别人家的东西!” 墨小卷并不看叶夫人,而是将那地契往李县官面前又推了推,笑道:“既然大人说,土地的分配是按照地契来的,那现在该如何呢?” “这……”李县令全然没想到,还能弄出这么一出,看了看墨小卷手里的地契,突然急智道:“这地契上所写的拥有人,应当是一个叫云枫海的人,你可是云枫海?” “不是。”墨小卷嘴角笑意淡去,面无表情道。 “那便是了!”县令终于找到一条突破口,忙不迭道:“既然不是,怎么能说是云家的土地!云家的家主是云莫天,云莫天的父亲名叫云茂丰,这个云枫海,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墨小卷笑意渐渐发冷,这县官判案糊涂,平日看着千河镇几大世家的人眼色过日子就算了,竟然连云枫海同云家之间的关系都弄不清楚,她敲了敲桌面,道:“谁说这是云家的土地了,我说这是我家的!我的母亲叫云岚,云枫海是我的外公,外公并无子嗣,手里的田产,理应让母亲继承,我还有个弟弟,我姐弟二人还没死,怎么轮得着别人来种我们的地!” 一番话说得严词厉色,不等李县令反应,墨小卷又重重拍了一下桌面,眯着眼睛道:“莫不是大人刚才所言都是假的?这土地分配,不是按照地契来的?而是大人看谁顺眼,就把那块地给谁?” “不!”李县令连忙否认,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回应,便卡在了那里,急出来一头汗。 而此时,旁边有人道:“地契上写了,土地自然就归地契的主人所有,这种事情,有什么可争辩的。” 话音未落,便从后堂中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素白,袖口处一株桃花开得艳丽。 第133章 断簪 见到这人脸时,墨小卷的呼吸乱了一乱,然而她却迅速低下了头,眼睑轻轻收敛,心中所有的波涛汹涌全数都遮在那一对弯弯的睫毛之下。 不过转瞬,那纷乱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但是这大堂之上,有人的反应比墨小卷强烈多了。 李县令的态度瞬间恭敬起来,听见声音的第一时间便起了身,给来人行了个大礼,“下官千河县令李庭,见过恭亲王。” 天启王朝唯一一位亲王,新帝的叔父。 原来是他…… 曾经少年的身形已经被抽长,身上那点伪装出来的温文,此时也已经被那浑然天成的贵胄之气所掩盖,那双黑眸,生不见底,看似在笑。 但浅浅的笑意之后,却是万丈的深渊,稍不注意就会跌入其中,自此,万劫不复。 眼前这人,哪里还是三年前,跟在墨小卷身后的那个目盲的少年。 千河镇这样的小地方,突然降临了一位亲王,是何等的大事,李县令一句话说出来,四下一片骚动。 然而这骚动又是短暂的,姚炎宏等人正准备起身行礼,却听到楚予笑吟吟道:“本王此次,乃是微服出巡,诸位都免礼吧。” 见这位恭亲王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齐声道:“谢亲王……” 又纷纷坐了回去。 唯独墨小卷,还将在原处。 而楚予也似没见找她般,从她身旁掠过,走到楚滇面前。 这满满一屋子人,唯独楚滇的反应,才是真真儿的奇怪。 他并未行礼,却已经站了起来,似乎是吃惊过度,完全想不到,这人竟会在这里出现。 面上的表情很奇怪,嘴角带笑,却十分僵硬。 墨小卷快速扫了楚滇一眼,心下明了,这位楚滇公子,与楚予的关系,想来是不怎么和谐的。 然而楚予的表情却很高兴,十分愉悦地看着楚滇,亲昵道:“沛泽……” 他喊了他的表字。 楚滇面上的表情更加奇怪,他咬了咬后槽牙,眼神飘了一下,最后还是笑着应了:“是,叔叔。” 他竟然喊楚予叔叔! 墨小卷瞪了眼,这才想起一件事情来。 恭亲王是伍德皇帝的遗腹子,出生时太子已经继位,十岁便被派往北契作为质子,十五岁那年回国,却是带着北契皇帝的人头回来的。 是他,以一人之力与朝中所有主张与北契和平共处的大臣门相抗,顶着一身流言蜚语披挂上阵,三年,将北契驱赶至长川河,再无力侵犯天启边境。 前年皇帝病危,新帝即位,他的年纪比皇帝还小,却成了天启王朝皇族中,辈分最大的一个,一人手中握着边关数十万大军的兵权。 如今边关无事,他在赋闲在澜京。 这样一个人,同多年前那跟在她身后的温文少年,当真是一个人? 墨小卷忽而觉得疲惫,那人一身气势魏巍,身穿素衣站着这千河镇大水过后破败县衙里,却像是闲闲地站着皇宫的后花园中看花,脚底下踩着的青砖,都隐约带了金光。 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蓬荜生辉吧。 站着,便觉得连脊梁都挺不直了。 但那人的目光,却未落在她身上半分,而是仍旧,聚精会神,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的楚滇。 “你三哥对你很是思念,几次同小沐提起你,说要请你去他家坐坐,你这孩子,竟然一声不吭跑到这里来了。” 楚予的年纪看上去比楚滇还要小,却捧着个大人口气,管楚滇喊孩子,别提多别扭了。 可他似乎还乐在其中,竟然还意图伸手去摸摸楚滇的发顶:“出了门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让我们为你担忧。” 口气很亲昵,动作虽然夸张,但如果撇去他的年纪不说,单轮辈分,也不是多过分。 然而楚滇却如临大敌般,别过头躲开了楚予的动作,脸色刷白,连场面话都不说半句。 楚予却并不在乎他的无礼,而是转了身,看了看几乎要将头低到地上去的县官,淡淡道:“洪水过后,大家都挺忙的,竟然土地分配已经分完,那就不要杵在这里了,临县要重修大坝,李县令也跟着一起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即是下了逐客令了。 天子皇家的事情,虽然听上去很神奇很微妙,但是这些平头老百姓谁也不想产于到中间去。当然,除了被钱财利禄糊了眼的姚家跟叶家。 “田地之事,便照地契上的来吧,地契与谁名下,归谁所有,县志都有记载,不会少你的,也不会多你的。诸位若是无事,便回府打点吧!” 李县令话音刚落,大堂中的人便鱼贯而出。 墨小卷跟在人群中的末尾,却没有回头,出门的时候,却似是有什么物件从她身上掉下来一般,「叮当」一声脆响。 墨小卷一点都没注意,便跟着人群出了大堂。 人散后的府衙清净了许多,楚滇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楚予,眯了眯眼睛:“皇叔可还有什么事?若是无视,楚滇也告辞了。” 楚予笑:“沛泽无事便跟着一起来吧,你三哥想你很久了,我得替他好好看看你,回去去跟他说说,最近咱们的小沛泽都在做些什么。” 楚予口中的三哥,乃是先帝的第三子,是正宫皇后所生,一出世便被封为太子。 但是先帝去世时,却将其贬为晋阳王,给遣到山西封地去,不召见不允上京。 楚滇咬牙,几次三番提起那个衰人,是想用这个威胁他,若是不从,也将他遣返回封地去?! 看面前楚予笑意吟吟,楚滇不由更加烦躁,一甩衣袖,“走吧,李大人牵头带路。” 说完,便率先出了大堂。 李县令无措地看了楚予一眼,却见楚予点了点头,便告了局罪,赶紧跟了上去。 楚予落在最后,跨出门槛的时候,似是无意般往地上瞄了一眼。 却见门槛内,静静躺着一直白梅玉簪。 玉簪似乎是被主人无心遗落,此时已经被摔成两半。 楚予弯腰,将玉簪拾起来,唇边笑意更深——哎呀,这是生气了呢。 第134章 施粥之举 楚予去了临县查看灾情,楚滇也跟着一起走了,剩下姚家叶家被震慑的不轻,似是得了楚滇的风声,也安稳下来。 没有人给云家捣乱,各种事务处理起来,也变得十分迅速。 从县衙回来的当日,墨小卷立刻从云府中抽了人去,先去将之前从叶家手里抢回来的土地整顿一番,绝对要在世人从洪水的余波中清醒过来之前,便将这一片土地打上云家的旗号。 当然,墨小卷还没有那么蠢,一次得罪两个,叶家曾经占走的土地她收回来了,那些辗转到了姚家手里的,她却暗地里命人将地契送了过去,并且还亲手写了一份转让书。 这样的话,那些土地从此与云家便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样的区别待遇,叶家都看在眼里,算计墨小卷不成,叶家似乎有归顺于姚家共同为楚滇效力的意思。 但是墨小卷来了这样一出,心中便不忿起来,同姚家的关系,也没有之前那么和谐了。 里里外外忙着清理修缮被洪水冲垮的房舍就花去了又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听说齐水大坝已经重新翻修,百年内,不会再有洪水倒灌这种事情了。 好在千河镇并非是洪灾最严重的地方,各自收拾一下,房子结实的还能再住,就是苦了那些穷苦人家,家里的房子原本就四处漏风摇摇欲睡,被大水一冲就彻底散了架。 洪灾过后,大街上多出来两成多的乞丐。 全都是无家可归的灾民。 墨小卷查看了一下云家的粮库,发现里面的防水设施做得很好,里面储存的粮食有些受了潮。 但是大多数都是好的,只要寻个好天气,搬出来晒一下就可以了。 而且单看里面的储存量,即使一两年内颗粒无收,也能供得起云家这一大家子人吃饭了。 而剩下几个世家都跟云家差不多,生意毁了,但是本源还在。 只是,千河镇上的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些连房子都没里的人已经不必再说,而那些住在千河镇围城,靠着种地过日子的农户们,却是遭了大殃。 今年的收成全没了不说,被洪水冲过的土地明年还能不能长粮食,都是个问题。 见此情形,墨小卷立刻让云福传命下去,凡是在云家名下的租户们,两年内免租。 后又在云府大门外布粥施善。 叶氏虽然已经对云家放权,但是对墨小卷这种在关键时刻消耗自己的粮食的行为,还是十分不解,还特意找来询问,为何要这么做。 云家的米粮再多,终究是有限的,然而灾民却是无数,以有限的米粮去救济无数的灾民,岂不是要连自己都搭进去? 墨小卷轻轻低着头站在叶氏的窗前,这些日子叶氏的病情时好时坏,如今都没顺利下床。 “舅母所言极是,但我们却不能将目光只放在眼下。”她的态度还一如之前的恭敬,仿佛这所有的事情并不是她自己主张的,而是叶氏吩咐一样:“千河四大世家之间的势力胶着已久,云家势弱,如今正是一个契机,可以反败为胜。” 她看的,并不是眼下一时粮食的耗损,此时各家都紧紧捂着自己粮食,生怕被别人抢走,甚至还有人趁机哄抬物价,但是这些都不过是趁着天灾的余威,人们都还没缓过神来。 区区一场洪水,绝不可能让人们的脚步就此停止。 “粮食吃光了,还会长出新的来。”墨小卷细细地同叶氏解释道:“到了那时,两家店铺,买东西的人会选择曾经在劫难时哄抬物价的那家?还是会选择曾经在他们饥肠辘辘时施粥救济的那家?” 叶氏抬起疲惫的双眼,认真打来了一下眼前的少女,她还是那般模样,穿一身素衣,发髻上挽着一根普普通通的玉簪,低着头的样子说不出的乖巧,半个月前的那场洪水,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开始思量之后的事情。 一如她这三年在云府的作为,安安静静,沉沉稳稳,不卑不亢,慢慢地走着,却是不急不缓、一步一个脚印的脚踏实地。 叶氏长松了一口气。 她也曾听说过当年云枫海创下的奇迹,传闻中的他只是一个流浪而来的乞丐,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懂,然而他却在千河镇白手起家,创出偌大的家业。 只可惜后续无人,最后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裳。 云莫天的父亲抢得来家业,云莫天却守不住,这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终究是在时光中慢慢流失掉。 云家败落的关头,云枫海的外甥女儿又有来了。 或许他们的骨子里都是流着一样的血的吧,外公当年能靠着一双手闯出一片天下,外甥女儿也能以自己的女子之躯,守住这份摇摇欲坠的荣誉。 叶氏闭了闭眼,终究选择了放手,她似是倦了,挥挥手,道:“罢……随你吧……” 见叶氏困乏,墨小卷便行了礼,出门而去。 叶氏的想法她再清楚不过,人家愿意给她留一条活路,她自然不会对人家赶尽杀绝。 纵使日后云家全数落入她的手中,她也会给叶氏与云潇潇留下衣食无忧的富贵余生。 至于那个云莫天……墨小卷轻轻抚了抚衣袖,在云府的回廊中转了个弯儿,到了云潇潇的院子。 这院子满满的都是药味,丫鬟大夫进进出出,各自都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样子。 云潇潇的大丫鬟初七见着墨小卷站在门口,赶紧上前来行礼:“表小姐……” 这初七也是个聪慧之人,大抵是听了风声,知道此事云府中管事的是墨小卷,再加上平日云潇潇与她的关系不错,所以态度出奇的恭敬。 “表姐怎么样了?” 一场大雨,当家主母叶氏病倒了,而这位千金大小姐也没有幸免。 而且病得比叶氏还要严重。 家里守着两个病号,墨小卷觉得亚历山大,全镇上有闲空的大夫几乎全都给请到云府来了,墨小卷同管家云福下了死命令,不管浪费多少人力物力,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两个人治好。 在这样医疗不发达的朝代,最怕的便是洪水过后会爆发疫病。 若是真的不幸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整个镇子的人一个都别想跑,历史上因为疫病直接焚城的例子并不少见,墨小卷见叶氏跟云潇潇的病久久不愈,心中也有些忐忑。 “刚才喝过药,已经睡下了。”初七道:“小姐的热度昨夜已经退了,今天也没有反复,大夫说,若是能维持两天,那就大好了。” 墨小卷踮着脚尖瞧了一眼院子里面,小声道:“总算要好了,这都烧了半个月了……本来就不聪明,再烧下去,直接就傻了。” 第135章 天行健 墨小卷的声音不大,初七开始没听见,见她咕哝了一会儿,便有些茫然道:“表小姐您说什么?” “啊!”墨小卷赶紧回神,笑道:“没事,既然睡下了,那我不打扰她了,我先就走了,改日再来。” 初七低头,将墨小卷送出院子。 而墨小卷一转身,又匆匆往主屋里去,一边走,一边又回头问小蛮:“福伯在哪?” “在库房,小姐找他有事?” “恩,把他喊过来。” 半刻钟之后,云福弯着腰站在了墨小卷面前:“表小姐喊老奴何事?” “库房中的米粮还有多少?” 施粥之举已经过去半日,外面的人抢着来舀粥,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提起这个,云福脸上也显出担忧来,他显然也不能明白,为什么表小姐要在这种关节时刻消耗自己的库存,这么施舍下去,恐怕没几日,云家的人也要出门乞讨了。 “已经用了一小半了。”云福答道:“这么下去,撑不过两个月了。” 外面张着嘴吃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原本充盈的库存在短时间内干瘪下去,云福一个下人,看着都十分心疼。 这些东西可都是之前一点一点累积下来的,就这么白白丢出去了。 “好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墨小卷抚了抚衣袖,道:“今天晚上,在施粥的棚外贴一张单子……” 墨小卷的话未说完,云福的眼睛越长越大,末了,有些不能相信的问了一句:“这样成么?” 墨小卷闲闲笑笑,“没事,你尽管去办吧。” 而第二日一大早,云家的粥铺上,便贴了一张巨大的白纸。 上面浓墨重彩地写了一行大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大字下面,则是写的满满的,整整齐齐的一片蝇头小楷。 其中大体的内容,就是大水过后,许多人都无家可依,云府主母叶氏心慈,便命府中下人每日在此处熬粥救济,然而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云家的米粮也渐渐消耗殆尽。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个正常的人,如何能够每日靠着别人的救济度日。 所以,自今日起,除去十岁以下幼童及八十岁以上老翁,其余的人,一概不能在云家粥铺领粥。 若是有想要吃饭的,可以去管家云福处登记,帮助云家清理被洪水冲过的农田,以此来换取一天的饭食。 总体总结出来便是,想要吃饭,就要帮云家干活。 但是墨小卷所书的内容将极尽煽情之能事,将水灾之后的惨状描述的十分悲壮,又将云家的施粥的义举说的大义凌然,而后又仔细描述了一下云家的现状,十分夸张的说,为了施粥,云家现在都揭不开锅了。 这一大堆写出来,引得众人在粥铺前议论纷纷,有不识字的,也拜托旁边识字的人将纸上的内容一字一句的念出来。 有人看了这横幅愤然而去,口中念念有词,不过是些埋怨自己白来一趟,没有白食吃的怨气。 而有些人却是低了低头,见到君子以自强不息那几个大字的时候,眼中有一丝闪动的愧疚。 墨小卷也没有闲着,从白纸贴出去的时候,便带着长斗笠,站在街对面仔细观察着。 身旁跟着云福与小蛮。 看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指了指人群中的几个人:“这个,这个,还有那个……一会儿派人去跟一下,想办法跟他们沟通沟通,看看愿不愿来咱们云家做事。” 云福的表情仍旧是困惑的:“小姐,这样能行么?” 他大概明白了墨小卷想让这些人做什么。 田地被洪水冲了之后,大量的砂石淤泥全都堆在田里,云家的土地那么多,就算是下人再多,也清理不过来,而那些租了田的租户们,却因为温饱都得不到解决,哪还有那份闲心去打点田地。 所以墨小卷就想利用这群人,她给他们提供饭食,而他们帮她把田地给打扫出来。 “派人去江南买秧苗,快马加鞭赶过去。五月之前一定要回来。”墨小卷看着对面的人群,淡淡道:“这是我们的机会。” 当所有人还在捂着粮食哄抬物价的时候,当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洪水的余波中的时候,她要先迈出这一步,走在所有人前面。 若是能够成功…… “表小姐……咱们这里,真的能种水稻么?” 千河镇位于天启王朝的北方,历来都是种植小麦黍子等作物,而种水稻需要水,那都是南面江南水乡里的作物,放在这北方严寒的天气里,真的能长得出来? 墨小卷淡淡一笑,以前没有人种过,那并不代表不能种,现代时候,东北的大米那可是全国闻名的,为何换到了天启王朝,相同的气候条件,这千河镇就不能种水稻呢? 再说了,大水过后的田地都带菌,其他的东西是种不出来的。 现在才四月中旬,若是动作快一些,还能赶在五月处将水稻下种,北方天气严寒,早熟品种的稻秧五月下种,便可赶在入冬之前收获,这样的话,便能最大限度的得到更多的利益。 大水泡一泡,种稻子正合适。 她现在就是要做些旁人做不得的,没做过的事情。 “对了……你可知道,咱们千河镇的药材生意,都是哪家在做?” 一般天灾过后,大夫跟药材,都会变成抢手货,可姚家叶家都已经在哄抬粮价了,为何那药材生意,却依旧不声不响,毫无动静? 云福低头,道:“是高家的。” “哦……”墨小卷点点头,原来这高家不仅仅是书香世家,还是药香世家。 看来这个家族当真是不问世事,洪涝这么大的事,都不见人家出头,也不知道,这明争暗斗的千河镇中,如何能容得下这样一个不声不响的世家。 墨小卷又看了一眼对面闹哄哄的人群:“替我去给高家递个帖子,请明日有要事相商,登门拜访。” 云家与高家关系平平,云福想不通墨小卷为何要这个时候去高家拜访,但是还是点了点头:“老奴这就去办。” 墨小卷点点头,带着小蛮,转身回了云府。 第136章 谈判 被冲毁的田地她要种上千河镇从来没有种植过的水稻,而被大水打断的生意,她准备从药膳开始下手。 云家有米无药,所以,墨小卷决定去高家碰碰运气。 高家对墨小卷的态度还算是和善,云福派去送帖子的人回来告诉墨小卷。 高家的家主高立辉答复云家,明日坐等墨小卷登门。 于是第二日一早,墨小卷便着云府与小蛮去了高家。 高家主屋大堂内。 “小姐的意思是,想要让高家出药材,小姐出米粮,在四方来的场子里,售卖药粥?” 高立辉今年已经四十有余,但是看上去却十分年轻,身材高大眉目俊朗,显然是一位帅大叔。 而且这位大叔同夫人的感情,据说也很深厚,后婚十几年,从未有过妻妾,二人膝下只有一子。 墨小卷坐在高立辉下手处,盈盈而笑:“正是,此时正值缺米断粮之时,药粥的价格必然不会低,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高立辉皱眉,眉宇之间似乎颇有歧义:“请恕高某直言,千河镇大难当前,洪水后百姓无家可归……又怎么能趁此机会,趁火打劫?” 趁火打劫? 墨小卷挑眉。 洪水过后,除去云家在府门口张摊子布施之外,剩下的店铺都在哄抬米粮的价格,唯独这高家,不参与,也不制止,一副超脱世外的模样。 墨小卷知道,像这种群体性的哄抬物价,那不是一家之力可以阻止的,高家的不参与,已经说明了他们的人品。 而云家反其道而行之赠粥行为,恐怕已经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只不过墨小卷仗着之前云家就已经在千河镇四处立敌,所以破罐子破摔了而已。 注定的敌人,还要在乎他们早一点对立,还是晚一点对立么? 所以,高家的反应,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忍心趁火打劫,所以隔山看火? 墨小卷笑了笑,“不知道高老爷何出此言?” “呃……”高立辉一阵沉默,看上去对墨小卷的态度有些不满。 坐在高立辉旁边的高夫人立刻奉了一杯茶上来,“老爷喝茶。” 高立辉瞪了高夫人一眼,却还是将茶水接下。 墨小卷又道:“不知道这些日子,高老爷有没有出过门?” 高立辉不解其意:“家中事务繁忙,有些日子没出门了。” “云家已经在府门前布粥数日,凡是千河镇的受灾的灾民,都可以去免费领粥。”墨小卷眯眯眼睛,将心中所想,缓缓道来:“然而云家的米粮终究有限,如此下去,不过半月,库房就会空掉,新米长不出来,到那是,千河镇的男女老少,吃什么?” 云家的米粮不可能维持所有人的生计,但是却能让那些买不起米的人勉强喝一口热汤,不至于饿死。 这是已经是天大的善举,同高家的不闻不问,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听到墨小卷所言,高立辉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不想哄抬米价是一回事,但是灾后一两年内粮食可能都不能丰收是另外一回事。 高立辉再怎么好心,也不可能放着高家的一大家子人不管,所以他能不去雪上加霜,却做不到帮助灾民。 但是高立辉这么大一个人了,几句话就被面前的少女给堵住,觉得有些太失面子,所以顿了一顿之后,便道:“朝廷会下拨赈灾粮的……” “朝廷?”墨小卷轻笑:“如今恭亲王镇守启凌县修缮齐水大坝已经月余,高老爷可见那赈灾粮拨下来了?更何况,就算是拨下来,朝廷的米库中,又有多少存粮,足够这一大片灾民食用?又能够他们吃多久?” 一连串问题,愣是问得高立辉瞪了眼,“这……” “不说太远,只说如今的高家,高家底蕴丰厚,但是在没有入账的情况下,能撑多久?” 高立辉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其实墨小卷问的这些,都不是不能回答的问题,抛去朝廷的赈灾粮迟迟不来这一样不说,但是存粮够吃多久这样的事情,就是不成立的。 因为总会有新粮下来的,或多或少,价格或高或者更高。 人们总会有的吃,只是日子会过得艰辛些罢了。 但是墨小卷问得太紧,说得太快,而且字字紧逼句句相叠,完全不给高立辉思考的时间,等她问完,高立辉的思维也成功的打了结。 自然是答不上来了。 给了高立辉片刻时间喘息,墨小卷又笑了:“难道高老爷觉得,不应该考虑一下刚才的建议么?” “这断无可能!”高立辉摇头道。 只是可惜,等他刚一说完,一旁的高夫人又举了一杯茶上来:“老爷喝茶,消火。” “呃……”高立辉瞪着自家夫人的白皙的手腕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 再抬头时,话里已经有了些许转机:“这不是墨小姐的主意不好,而是高某实在是不能。” 见高立辉仍旧不同意,墨小姐抛出了最后一道王牌:“云家已经派人前去江南采购大量的水稻秧苗,若是能够种植成功,云家将会免去云府名下所有租户今年的地租,高老爷若是觉得同小卷合作是在害人,那小卷也无话可说,云家已经没有多余的钱财再购买多余的秧苗了,千河镇剩下的灾民们,便听天由命吧。哦,对了……还可以等朝廷的赈灾粮拨下来。”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似乎是要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叹了口气:“灾后气候湿热,正是疫病流行最危险的时候,原本想着,若是药膳能够流行,也能从饮食上一定程度的克制疫病的爆发……只可惜高老爷不同意……哎,哎哎……” 墨小卷一连「哎」了三声,哎的高立辉眼皮子一跳,觉得好像日后若是疫病流行起来,都是他没有同墨小卷合作的错一样。 高立辉觉得不妥,立马转头去看自家夫人,却见高夫人正在冷眼看着他,仿佛对他的决定十分不满。 高夫人多年前见过墨小卷一面,对这个女孩子赞不绝口,后来也常提起。 虽然两人并不熟识,但是高夫人却很喜欢云家这个借住的表小姐,再加上她没有女儿,所以很像将这少女弄到自己家来。 所以高立辉拒绝了墨小卷,自家夫人不同意,那也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眼下,高立辉却是心里凉嗖嗖的。 或许是墨小卷之前的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是高夫人的眼神太过犀利。总之,在墨小卷准备告辞的时候,高立辉突然道:“等一下……” 墨小卷惊喜转身,笑问道:“怎么,高老爷同意啦?” 大堂里,高立辉无奈而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第137章 被拉走了? 坐在前往启凌县的马车上,墨小卷笑容微微苦涩。 一旁的小蛮略有些不解,歪着头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墨小卷愣愣,随即道:“没事,只是觉得这是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高立辉最终还是答应了要同她合作,但是却提出一个条件,要她去启凌县找一位老大夫,有了这位老大夫的协助,他才肯放心将自家的药材贡献出去。 那位老大夫也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墨小卷求助过的林老医正。 时至今日,墨小卷才得知那位老医正姓林,单名一个济字。 林济老医正同高家似乎有些亲戚关系,高立辉还是不放心墨小卷。 毕竟药材不似别的东西,计量上若出事了问题,不仅做不到强身健体防患疫病,而反而使人受到多余的伤害。 墨小卷原本就是想请高家出一位大夫来监管药材的计量的,只是没想到,竟是会是个熟人。 而且林济此刻并不在千河镇,而是去了受灾最严重启凌县,带着他的几个徒弟,去行医救世了。 这位林老医正,才是个真正的悬壶济世,普渡世人的活菩萨。 高立辉家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便让墨小卷帮忙,去把人找回来。 想起之前她曾同楚予去找个这个人。而如今,医正还是那位老医正,而她同楚予,却一个是天边月,一个是水中影了。 不由唏嘘…… 高家在启凌县有一家叫做吉仁堂的分号,林济同他的弟子便在这座药堂内落脚。 墨小卷赶到药堂的时候,正是午饭时分,因为带了高家的信物,很轻易便被掌柜请进了后堂。 吉仁堂的掌柜告诉墨小卷,林济被启凌县衙门的人给叫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无奈,墨小卷只能留在吉仁堂内等待。 但是外面求医抓药的人却又很多,掌柜不能继续逗留,便表示墨小卷可以在吉仁堂的后院中随意走走打发时光,若是有吩咐,可随时招呼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下人。 情况特殊,墨小卷也点头应了。 于是便跟小蛮两个人,在院子的凉亭中慢慢等候。 吉仁堂的规模不小,前头是对外做买卖的药堂,中间一个不小的院子,最后是几排房子,看样子是掌柜同伙计们的住处。 院子造的精致,中间假山庭楼应有尽有,墨小卷看的新奇,也不觉得十分烦闷。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却还等不到林济回来。 桌子上给墨小卷备的茶点也吃了个差不多,后来候在凉亭旁的小婢给添了一次,但是墨小卷都快吃撑了,那还有心思继续吃。 便站起身来,指了一指凉亭旁不远处的假山群:“我去那边走走,你们不用跟过来。” 这洪水过后,很多大树都给冲倒了,而这假山旁却有几棵,墨小卷看的新奇,便想凑近了看看。 院子并不算特别大,而那假山离得又近,所以也不担心墨小卷会走丢,于是那青衣小婢同小蛮都点了点头,十分放心地让墨小卷过去。 只是,却总有些意外,发生的突如其来。 墨小卷刚走到那假山旁,看是树荫讨喜,便想在山石上坐坐,谁知道这腰还没弯下呢,就从旁冲出来一名少年,急冲冲地冲着墨小卷便来了。 口中还咋咋呼呼道:“妖妖你怎么在这里,师父去县衙了你还不赶紧跟上!” 他像一阵风一样冲到墨小卷身边,连看都没看,伸手就抓着了墨小卷的衣袖,将人拖住就往外走。 墨小卷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少年力气奇大无比,将她拽得一个踉跄,为了不让自己跪到地上去,墨小卷只能迈开双腿,跟着往前跑去。 不远处的凉亭中,小蛮同那青衣小婢正在低头细细地说着什么,一点都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还会想到,在启凌县高家的分号药堂里,墨小卷竟然还能被来历不明的人给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这么给拉走了呢。 直到墨小卷被人拉出了院子,小蛮才抬起了头,有些不确定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人说话?” 青衣小婢抬头:“有吗?” “不好!”小蛮一声惊呼,“小姐不见了!” 而这头,等墨小卷反应过来,人都已经被拉出大门,塞进马车里了。 一路狂奔,这少年看都没看她的脸,将人塞进来之后,就趴在了车窗上,鬼鬼祟祟地向外张望中,口中道:“还好还好,爹爹刚才在给病人抓药,没看到我……” “你爹是谁?”墨小卷好奇,便跟着问了一句。 谁知那少年却像是缺根筋一样,一点都没发觉哪里不对劲,顺口就答道:“妖妖你傻了呀,我爹是吉仁堂的掌柜啊。” 原来是掌柜的儿子,墨小卷瞬间便放了心,不过随即,她的嘴角也抽了抽。 他刚才是从药堂门口冲出来的,动静闹的那么大,别说是在抓药,就是在睡觉,也给被闹醒了。 只是他速度太快,大家都没来得及反应而已。 这孩子怎么能缺根弦却成这样,真以为别人没看到他?。 她有些无奈,看着趴在车窗上自言自语地少年,嘴角抽了抽。 马车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而且速度还很快,墨小卷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马车的晃动。 这少年是准备把她弄到哪去? 见那少年趴着,良久都不回头,墨小卷无奈,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那少年的背,口中道:“喂……” 那少年不耐烦地挠挠被戳到的地方,道:“妖妖你别闹。” 这是把她当成谁了……墨小卷呲了呲牙,道:“这位小哥……” 少年猛然回头,对上墨小卷的一双黑眸,愣了愣,随即道:“诶妖妖你怎么好像变了个样子?” 墨小卷:“……” 什么叫她变了个样子,她跟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好么! 墨小卷嫌弃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这人不是缺根弦,是傻吧? “哎呀不对!”打量了墨小卷两眼,那少年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伸手抓了抓头发,道:“你不是妖妖,你是谁?!” 墨小卷呲牙,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狞笑道:“我倒是想问问,你是谁?” 第138章 丢人丢大了 回头看到马车里的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少年顿时便傻了眼。 而墨小卷狰狞一笑,便让他慌了神,整个人很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哐啷」一声,撞在了伸手的马车车壁上。 那一下子,墨小卷听着都替他疼了。 那少爷也是呲牙咧嘴起来。 但是还是不忘指着墨小卷,结巴道:“你你你……” “我?我什么?”墨小卷好笑,是他连看都不看将自己给拖出来,怎么这时候竟然吓成这样了? 里面的动静闹得不小,尤其是少年刚才那一小子,外头赶车的人似乎是听到了,马车微微慢了一些,车夫问道:“小少爷,怎么了?” 这马车是从一开始就停在吉仁堂外面的,赶车的看样子是高家自己的人,墨小卷此时也不怕了。 反正她是去了吉仁堂里,高立辉怎么也不可能让她在他家的药堂内失踪。 车里的少年被车夫这么一问,显然也回过神来了,赶忙道:“吴叔快快快停车!咱们拉错人了!” 那位吴叔要是好技术,原本极快的马车在一声马儿的长鸣声中一下子便顿住了。 只可惜他家少主人平衡能力太差,被他闪了一下,竟然重重地向着车门处跌去。 马车的车门上只是挂了一层草帘,要是这么跌下去,要么会砸在车夫身上,要么会直接跌落在地,都是不是什么好的结局。 墨小卷当然不可能看着这缺根弦的掌柜儿子受伤,所以便下意识地伸手一拉。 那少年便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重重抓住了墨小卷伸过去的——衣袖。 便听见那少年尖叫一声,随着布料撕裂的声音,两个人都从马车上跌了下去。 少年果不其然地撞在了车夫身上,车夫踉跄了一下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快速用身体挡住了少年下落的趋势,堪堪将人拦在马车的车辕上,好悬没有受伤。 而墨小卷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她是被少年拉住的,大头朝下,但是去势却没少年那么猛,冲出车门之后,眼看自己要头朝下挂在车上了,急的眼都红了! 她要是真的做出那副造型,以后这启凌县就不用再来了,都不够丢人的! 然而还没等她细细思考自己的未来,便觉得腰身被人轻轻一托,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她觉得自己不再大头朝下的时候,便已经站在启凌县的大街上了。 林济那张三年不见的老脸凑到墨小卷的面前,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来小姑娘,伸伸舌头,给老朽看看,摔没摔到?” 伸毛线舌头! 墨小卷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恶意卖萌的老人,“我没摔着。” “哟!”林济笑开了:“还会说话,没摔傻。” 墨小卷非常想发飙,想指着林济的鼻子怒问他:为何三年不见他就变得这么活泼了,之前给楚予解那南柯一梦的时候,不是很神棍风格么?! 但是碍于声旁那人,墨小卷便将自己满肚子的怨念,统统都吞了下去。 她转身,给那素衣人低头行礼:“民女墨小卷,见过恭亲王。” 她弯了腰,似是要给这人下跪,然而动作却很慢,很慢很慢。 直到某个人轻轻扶住了她的衣袖,含笑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不是说了,出门在外,礼数都免了么?” 一旁的林济笑:“她这是给她的救命恩人行礼呢。” 为老不尊,完全没有一个老医生的样子! 墨小卷腹诽,却连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快速低下头,一声不吭。 楚予在一旁摸着鼻子苦笑。 哎,这丫头气生的还不小呢,都不理人了。 而此时,那莫名拉着墨小卷跑出来的少年,这才哎哎呀呀地从马车上下来,眼前瞧见林济,脸色刷的一下子就变了,结结巴巴道:“林、林、爷爷!” 林济抬眼看了一眼那少年,问道:“于乐?你怎么来了?” 这少年的名字叫于乐,听上去是挺娱乐的,但是墨小卷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她就盯着地面,盯着那人脚边那一方华贵的布料,像是跟什么人有仇一样,誓要将地面瞪出个坑来。 “林爷爷……”于乐低头,颇有几分认错的意思:“我听说您去了县衙……我……我就想跟过去看看……” 这为于乐小哥出生自医术世家,爷爷爹爹都是当地极有名的名医,而这林济老医正又是所有大夫们都承认的名医,号称扁佗再世。 老医生自打来了启凌县便每日外出给病人看病,不到天黑不不回药堂,于乐根本就没时间膜拜一下这位老医生。 至于为什么会在院子里拉上墨小卷,于乐眼神闪烁地看了墨小卷一眼,问道:“林爷爷认识她?” “什么她她她的。”林济敲了敲于乐的脑袋:“你应当喊她一声墨姐姐,你小子怎么把人给弄这来了?” 于乐哭丧着一张脸,“我认错人啦!我把她认成妖妖了。” 原来在吉仁堂中,于掌柜还收养了一个孤儿,并且将其认作义女,这义女名为桃夭,同县令的女儿是好友,平日常过去玩耍。 于乐一个人进不了衙门,便想着将桃夭也给带过去,吉仁堂在启凌县尝尝行善布施,县官清廉爱民,这两家关系一向不错,于乐又是冲着林济去的,只要进了门,想必便不会被赶出来。 只是可惜,于乐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却因为墨小卷穿了一身桃夭同最喜爱的款式的裙衫一模一样的衣裳,又去了桃夭最喜欢呆的假山旁,便无辜招来了这无妄之灾。 而且还在那人面前生生从马车上跌下来。 墨小卷捻了捻脚尖,决定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了。 却听到一旁楚予颇为爽朗的笑声:“既然是误打误撞,那就一起来吧。” 林济略担忧:“恭王的身体可……” “都说了无事了。”楚予笑道:“这吉仁堂的小公子颇为有趣,这么仰慕林老,说不定,日后也可成为一代名医。” 于乐一听,德高望重的恭亲王都说自己能变成名医了,顿时便乐得找不着北了,只顾着摸着头傻笑。 这几人说着便要抬脚往前走,那赶车的车夫也低着头,拉着马车走了过去。 留下墨小卷一个人在最后瞪眼。 这人忒过分!竟然也不问问,她是不是想要跟着一起去。 可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街上的人跟人都长一个模样,墨小卷从来没来过,哪里知道哪个方向是会吉仁堂的路,跺了跺脚,也咬牙跟了上去。 却没看到走在最前头的,楚予同林老这一老一少两人脸上,都泛起同样的,狡黠的笑意。 第139章 打劫? 楚予的目的地是启凌县的某处民宅。 启凌县是最靠近齐水大坝的镇子,比起千河,受灾的情况不知道严重了多少倍。 虽然经过半个月的打理,街上已经能够落得下脚,可这四周倒塌的房屋却还没来得及修缮。 墨小卷跟在这两人身后走着,渐渐的,也忘记了自己还在怄气,她的脸上现出沉痛的表情。 残垣断壁,哀鸿满地。 这才是真正的无家可依,流落街头。 即使是白天,也有人躺在街边哀嚎,衣不遮体,仅仅是半月,人都变成瘦骨嶙峋的模样了。 而楚予这一行人,个个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路边有则个还能动的,便爬着上前来,跪在墨小卷的脚边苦苦哀求:“公子小姐,给口饭吃吧……” 墨小卷心软,想起自个儿荷包里还有半块麻糖,便伸手掏出来,递给那人。 却谁知,还没等那人接过,旁边躺着装死的几个立刻围了上来,伸手就去抢。 那几人来势汹汹,完全不像是被饿了好多天的样子。顷刻之间,便为了一块麻糖窝成一图。 墨小卷被惊得往后一推,看看被身后人扶住,但听楚予一声长叹。 她有些被惊着了,回头去看,却见楚予长眉紧锁,一派忧虑。 一旁的林济及时提醒,“公子,思虑伤身,您刚刚好了一些,可不行得再想多了。” 伤身?墨小卷又抬眼扫了楚予一眼,却见此人长出了一口气,对着墨小卷展颜一笑。 “呃……”楚予转身,很自觉地离墨小卷稍远一些。随即,面上重新又蔓上凝重:“边关十万将士性命相护,护的却是这样一个天启。” “听说赈灾款已经下拨?”林济倒是不忌讳,直言道:“为何半个月了,还未到启凌?” 楚予摇摇头,却是不再言语。 几人又往前走,紧紧深入了民宅深处。 比之刚才的哀鸿满地,这地方稍微好了些,灾民都躺在墙角院内,身下垫着竹席,身旁还有好些个穿着青衣的小童在身边给他们喂药。 其中有个女孩子,格外显眼。 她穿了一件粉紫色的长群,裙摆扫在地上,正在凝神看着自个儿面前的小火炉,火炉上闷着一个不小的罐子,浓厚的药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见到这个人,沉默了一路的于乐一声惨叫:“妖妖!” 少女回头,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惊喜:“师父,您来了?” 她叫的是林济。 林济摸着胡子点点头,少女便蹬蹬蹬跑了过来,乖巧地站在林济身边,身量确实是与墨小卷颇为相似。 但是这少女明显年纪小多了,人也微胖些,不知道那于乐到底是什么眼神,差这么多也能认错。 少女歪头好奇的看着楚予同墨小卷,“这两位是?” “管他叫楚公子便是了。”林济也不解释楚予的身份,只是这么说道,后又指着墨小卷道:“喊姐姐……” 这林济倒是亲厚,都要他们管墨小卷叫姐姐。 少女很是听话,福了福身,低声道了句:“公子日安。” 楚予点头…… 随即又对着墨小卷一笑:“姐姐早啊!” 墨小卷看了看天空正中央的太阳,十分愉悦地点头:“桃夭妹妹早啊!” 一旁被无视的缺根弦少年继续惨叫:“妖妖,为何你竟然会在这里!” 那名叫桃夭的少女外头看了于乐一眼,面带嫌弃:“师父出门,我自然会跟上,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于乐瞪眼,似有不甘地看着桃夭。 想起之前自己被于乐认错了,强行拉出药堂的事情,墨小卷不由好笑,唇角微弯,看着这两人打闹。 桃夭要看着药罐,于乐不乐意待在这一群气氛凝重的人身旁,于是这俩小的原来这林济来到这启凌县半月,就是为了这些灾民,身为大夫,疫病流行之害他再清楚不过,如何在千河镇也坐不住,便带了一帮弟子来这里行医。 巷子里那些青衣小童,便是他的弟子。 听清楚原由,墨小卷不禁长叹一声,总说人家高家隔山看火,殊不知,林济已经身先士卒,来这启凌县半月有余。 她在千河镇施粥之举,着实算不上什么。 然而偏偏此时,楚予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说起了这个话题。 “听闻墨姑娘在千河镇免费施粥已经半月之余,当真是菩萨心肠。”他嘴边笑意淡淡,似乎只是随意提起。 墨小卷正在愧疚,听他这么一说,当即便要炸毛,却又顾及到楚予现在身份,便换了个较委婉的说法:“哪里,比不得林老普渡众生。” 普渡众生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膝盖中了一剑的林济觉得隐隐的胃疼,便凑到墨小卷身边,笑道:“丫头,好好的千河镇不待,跑来这里做什么?” 墨小卷将高立辉给她的信函掏出来,递给林济。 看着上面高家的家徽,林济有些意外,狐疑着将书信打开,却是细细的读了下去。 半晌,他若有所思地将信函折起来放好,口中道:“药膳啊……” 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新鲜的玩意儿,两眼放光的看这么墨小卷,喜道:“刚才我还在想,用什么方法能够预防疫病,又能解人温饱……丫头不知道在千河在布粥么,不妨……” 不妨两个字一出,墨小卷赶紧后退,装作看着天边的样子,喜笑颜开:“哎呀今天天气真好。” 她又不傻,一听这口气,便知道林济的打算。 让她在这布粥?还要是药膳?!做梦吧!云家有多少钱,够她这样败,仁义归仁义,她也是要过日子的好么! 看着墨小卷炸毛猫一样的举动,林济颇为可惜,摇头道:“唉唉唉……” 唉毛线……墨小卷斜眼看着他,说什么也不肯再过去了。 倒是楚予,对这两人的话题十分感兴趣,挑眉问道:“药膳?” 林济十分热心,赶紧凑过去给楚予解释。 两个人低着头讨论半晌,楚予抬头,嘴角含笑地看着墨小卷,“我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 墨小卷浑身发凉,顿时觉得自己是被打劫的盯上了。 第140章 打劫?休想! 楚予也不多说别的,就是一个劲儿的笑,笑得墨小卷汗毛都立起来了。 好歹也是位亲王,就算与自己有旧,墨小卷也不敢托大,被看了半晌,不情不愿地回道:“小卷这趟,是来同高家谈生意的。” 言下之意,不是来着做善人的。 然而闻言,楚予却笑得更开,道:“本王也同你做一桩生意如何?” 墨小卷猜不透这人到底是什么情况,自打重新见面,就没有表露过一点过去的痕迹,那南柯一梦听上去十分玄妙,还能致人失忆,别是毒解了,中毒时候发生的事情又给忘了。 听着他都自称本王了,墨小卷心道没戏了,这趟启凌县来赔了! 如此想着,便向着于乐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若不是这缺根弦的小子应将她拉出来,如何能落得被这一老一小给算计的份上。 心中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墨小卷还得做不出一副温良恭谦的样子,低着头,细声道:“民女洗耳恭听。” “洗耳就不必了。”楚予似乎知道墨小卷心中的腹诽,笑得满含深意:“你听着就行了。” “这启凌县的困难,墨小姐想必也看见了,听说小姐曾在千河镇布粥行善,想必也是那良善之人,肯定不忍心见启凌百姓流落街头,困顿而亡。”楚予笑看着墨小卷。 墨小卷心中大喊,好人不长命,她才不要做什么良人善人!却只能低着头,继续细声细气是:“是……” “陛下的赈灾粮款还未到,官府出不得米粮救济,小姐既然如此善心,不妨现在这启凌县设几个粥铺,救济一下这里的百姓?” 虽然是用着商量的语调,但是口气却不容置疑,“等百姓渡过此劫,定然会为小姐在县城最中心的位置立碑,令墨小卷良善之名,云家济世之举流芳百世。” 流芳百世,听上棒棒哒,但是却就是个虚名而已,说是做生意,竟然打的空手套白狼的主意。 墨小卷再也不能忍了。 让她做啥都行,从她手里抢钱就不行!谁抢也不给!就算他是恭亲王也不给! 好不容易挨到今天,云家的话语权刚刚落进她手里,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呢,就想挖她的墙角,皇亲国戚也不待这样的。 “只怕小卷活不了百世那么久,立了碑反而碍了旁人的路,平白招骂。” 这话可是再明显不过了,说得楚予一愣,这丫头多年未见,口舌竟然伶俐了许多,可还是多年前那个连账都要掰着指头算半天的小女娃? 见墨小卷说着就要恼,林济哈哈一笑,打断这二人的你来我往,“丫头此言差矣,如今是恭亲王亲口所允,碑文定然是陛下亲笔,立于启凌县中,是要供后人瞻仰的,谁人敢骂?” 林济此言,似乎话中有话,墨小卷听得糊里糊涂,却觉得好像有戏。 皇帝亲笔书就? 她转脸看着楚予,却见此人并不反驳,好像皇帝的亲笔碑文不过是他家后院的一朵花,随意一摘便能拿得出来一样。 墨小卷虽然没有什么崇拜皇权的想法,但是天启王朝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一个拥有皇帝亲笔颂文的家族,同一个普普通通的商户,那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想到这里,墨小卷的态度有了一丝丝的松动,她有些心动那皇帝的亲笔,但是又有点不甘心。 空手套白狼套的也太明显了,他自己什么力气都不出,就想让她放血? 墨小卷嘿嘿一笑,也打起官腔来:“为天下百姓出力,小卷自然情愿,但是云家却不是小卷的买卖,而云家的存粮也不是小卷的存粮,就算是我愿意,云家上上下下几百口租户也未必愿意……毕竟,若是来了启凌县布粥,那云家本家的人,就顾不得了。” 总不能叫她顾此失彼,给了旁人饭吃,自家人反而饿死吧。 这也在理,楚予一边听一边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墨小卷,等着眼前这丫头还能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 却听墨小卷又道:“听说陛下的赈灾粮已经下来了,不妨再等几日?到时候云家出人,林老从旁协助,帮启凌县度过这难关?” 说了半天,竟然又绕回来了,林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绕来绕去,还把他给绕进去了。 站着这两个人身旁,他就整个一活靶子,站着躺着都中箭! 而楚予的笑意,却是更深了,他听得十分有趣,便问道:“千河镇的灾情虽然比不上启凌,但是情况也不容乐观,卷卷可是有了主意?” 这人突兀一句卷卷,叫墨小卷头皮一麻,她拧着眉心去看这人,却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到底还记不得三年前的事情?若是不记得,为何堂堂一个亲王要同她这样百般周旋? 想要云家的米粮,直接下令便是,但是若是记得,怎么又表现的这样疏离……还是说,他是记得的,但是却不想记得……便装作不认得了。 墨小卷心中迷茫,眼底也现出些许茫然来,像只迷路了猫,不说话,就看着楚予,像是这样便能看出楚予眼中的端倪。 楚予摇摇头,在心中暗暗默念了句什么。 林济在旁摇头叹气。 这人啊……没事逗弄一个小丫头做什么?看吧,把人逗傻了吧? 于是便打圆场,道:“丫头,恭王问你有何打算呢?” 墨小卷这才回神,将她之前在千河镇公布的领粥的交换条件细细说了,又将她派人去江南采购水稻秧苗一事说了。 楚予如有所思:“虽然一碗粥换他们在云家租地劳作一天看上去颇有不公,但是……” 但是千河镇眼下如此情况,暂时是不可能有什么人家会有余力去租用那些流民了。 而且,就目前的粮价来说,一天的辛苦钱能不能换一顿饱饭,还是个问题。 如此看来,云家的交换条件固然有些占便宜的嫌疑,但是对于那些灾民来说,却是十分有用的。 而那采购水稻秧苗一事,楚予抬眼看了看齐河的方向,觉得略有不妥。 第141章 我出粮来你出力 洪水过后的土地种植水稻也算合适,而北方的环境虽然严寒,但是春夏时种植,也是行得通的。 他曾经在边关多年,见过那里的农户们以水稻为生。 但是千河镇的地势条件却是不怎么合适种稻子。 齐河水里的固然进,但是却无法随时取用,若是想要彻底的将农田改成适合种水稻的样子,必然要大兴土木。 这样大动干戈,岂是云家一个世家能够做得到的? 楚予顿了一顿,将心中所想毫不顾忌地说了出来:“千河镇的地势要种植水稻,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墨小卷一惊,完全想不到这人竟然还懂的如何种植水稻,难道这年头如何种地,也是皇家贵族的必修课? 但是她却不得不承认,楚予一言,正戳中她心中的担忧,千河镇的地给洪水泡了,土壤的含水度高,再加上齐河近在眼前,种植水稻也无不可。 但是真正的想要长久下去,却要改造合适的河渠,将齐河水真正的引进田中。 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做起来,恐怕麻烦的很。 毕竟她要在地上挖很长很长的坑,人家官府怎么可能不过问,任由她随意作为。 不过,既然是楚予提起此事,墨小卷倒是觉得事情有了一丝转机。 她一个庶民做起来很难,楚予一个亲王做起来,肯定不费吹灰之力。 墨小卷抬眼,眼神灼灼的望着楚予:“云家存粮,是怕近两年内田地无收,派人去江南采购水稻,也只是背水一搏,若是能成,那存粮之事,便有了宽裕。” 言下之意,楚予帮她解决土地不适合种植水稻的问题,她就可以拿出云家的粮食,先给着启凌县解了燃眉之急。 做买卖,一向都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楚予一开口便言明了,要同墨小卷做一桩生意,以立碑为条件显然是在狮子大开口,墨小卷不愿意,那就得想法子让他等价交换。 如今找到合适的了,也不必拿捏着不肯松手。 毕竟,楚予可是个握着握着的亲王,又是皇帝的叔叔,他想怎么样,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墨小卷向来识趣,别说是个亲王,就是个普通人家给她面子,她也会接着的。 听到墨小卷的条件,楚予朗声一笑,极为愉悦的样子:“好!” 一个字,这条件便达成了! 皇族一诺千金,身旁还有林济作证,墨小卷也不怕他反悔,笑盈盈道:“今日回去,便让管家打点库粮,只不过还得辛苦亲王,亲自去取了。” 楚予笑:“那是自然。” 一旁林济也是眉开目笑,墨小卷能将粮食拿出来救灾,那就代表启凌县会有半数的人口免于饥荒,会有许多孩子不必因为没有粮食活生生饿死街头。 云家的粮食虽然不多,但是却也似一碗醒神汤,灌进水灾后众人浑浑噩噩的口中,换来片刻清醒安宁。 “不过……”墨小卷犹豫了一下,还是有多说了一句:“云家在千河施行的法子倒是可以用到启凌县来,布粥随是好事,但是却不能让人以为落了难,就能不劳而获。” 别人的赠与是别人的善心,就算楚予是拿条件来换的,但是启凌县的百姓却没有付出什么,你落了难,是你的不幸,可是没有理由用自己的不幸去强迫别人给予。 那些个知道感恩的也就罢了,还有些狼心狗肺的,吃了别人的赈灾的粮食,还要嫌弃米汤里水太多米太少。 墨小卷自然是不愿自家租户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被这种人吃了,提出以劳作换取米粮不过是个形式,只是为了让人不要遗忘,纵使落难,也不要心安理得冲着别人伸手。 “启凌县可以稍微变通一下,先免费布粥几日,后将条件改一改……除去十五岁一下儿童与五十岁以上老人以及残疾病人之外,其余的男女皆需要以劳作换取粮食。” 这劳作有轻有重,有多有少,但是都不会太过分,总不会叫这些饭都吃不饱的人做太多事就是了。 这想法十分新颖,楚予在边关游荡多年,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民族。 但是却没听说过这样,赈灾粮还要用劳作来换的,不过顺着墨小卷的话细细思量,倒是觉得可以一试。 真正需要救济的老人跟儿童免去劳作,而那些还有力气的人,用自己付出换取吃食,倒也是理所当然。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危难时刻,也不要忘记君子的风骨,这应当是极好的。 楚予沉吟了片刻,便欣然同意了墨小卷的建议。 他不由弯了弯嘴角,显得极为高兴。 也是,今日不仅见了德高望重的林济,从他口中知道自己余毒已清,又在大街上遇见从天而降的卷卷大小姐,顺利解决了启凌县的燃眉之急。 而且他还发现,三年过去,卷卷已经从一个围着锅台转的脏丫头,变成了云家的表小姐,言辞举止皆是礼数周全。 这如何能不叫他欣喜。 这丫头生得如此灵秀,远远看着已是赏心悦目,若是能逗上一逗,她露出的任何一个表情都叫人欣喜。 咳咳……想多了想多了,楚予轻咳一声,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思绪,忙道:“站得累了,这附近可有什么还在做生意的酒楼饭馆,今日本王请客。” 林济若有深意的看了楚予一眼,却见这人目不斜视,仿佛他刚才根本就没有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林济不由一笑:“去卧云楼吧。” 墨小卷有些莫名,总觉得这片刻之间又发生了什么,狐疑地看了楚予一眼,“你们刚才是准备来这干嘛来的?就站着跟我说了半天话。” 楚予一笑,忍下要去揉揉她的脑袋的想法:“听说林老在这里设了一个暂时的药铺点为灾民诊病,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林济却道:“恭王公务繁忙,据说已经十日没出过书房了,今晨有些异常,招我进府去看,我提的建议,让恭亲王出来走走。” 所以,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 墨小卷一翻白眼,却是没看到身后楚予兴致勃勃的目光。 她只是想着,这俩人果然是吃饱了撑的! 第142章 忍不住灌醉她 启凌县的卧云楼自然比不得古龙老爷子手下的那个卧云楼,里面没有名动天下的肉粽,甚至连云家四方来那样精致的二层小楼都没有。 这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酒肆。 洪水冲毁了启凌县的大多数粮食蔬菜,却冲不走卧云楼主人埋在地下珍藏多年的佳酿。 墨小卷不会喝酒,但是被楚予跟林济带着这酒肆中来,少不了也要满上一杯。 据说这是果酿,不会喝醉人。 这家酒肆的老板跟老板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大水过后,大街上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损失惨重的不用说,损失不惨重的,也因为鲜少有客人上门,故而没有继续营业。 据说,这两口子刚把房子打扫出来,就开张营业了。 酒肆的大堂里,偌大一个房子却就放了两张桌子,墨小卷三人是这唯一的客人。 老板不在家,开门的是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老板娘。 老板娘话不多,将这几人引到桌旁坐下,上了酒,便退到后堂去了,倒是放心留着墨小卷这几个外人独自在这堂内。 没有菜,也没有饭,但是却丝毫不影响楚予同林济喝酒的兴致,自然,楚予身体不佳,林济上了年纪,这两个人也就是浅酌一下,意思意思而已。 倒是聊得很开。 说的大抵都是有关于启凌县灾情的事情,墨小卷之前倒是不知道,林济一个大夫,居然还还这么关心国家大事。 她也听不太懂这俩人在说什么,坐在一旁有些无聊,不由得便神游起来。 楚予说到一半,眼神往墨小卷身上飘了飘,嘴角一弯,似乎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林济年纪虽然大了,但是眼神却是极好的,而且还是个为老不尊的,看到楚予神色闪烁,便很识趣地住了口,让人腾出空来,同墨小卷说话。 因为酒不醉人,这两人的杯中已经空了又添,而墨小卷面前的却是纹丝不动。 楚予笑道:“怎么不动?这里没有饭菜,这果酿是店家唯一能拿的出来的了。” 动?墨小卷掀了掀眼皮,让一个女孩子喝酒,亏得此人想得出来。 “尝尝吧,半杯,应当无事。”也不知道楚予打的什么主意,自个儿端起杯来,浅浅撮了一口,余光却是撇着墨小卷的,唇角带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林济在一旁摇头,却是低了头,不去看楚予的动作。 恩,不看,权当不知道。 前世里,墨小卷也是个会喝酒的,曾经一个人灌倒家中大哥小哥无数,所以对于喝酒这事,倒也不怕。 听楚予这么说,便抬手将杯子给端了起来,果然如同楚予所言,尝了尝。 只是那酒一沾唇,她便放不下了。 杯中之物颜色清脆,仿佛融了春日的第一片绿叶在里面似的,颜色实在讨喜,而且口感细腻,味道酸中带甜,酒气很淡。 说它是酒,更像是某种果品。 难过楚予会说让她尝尝。 墨小卷出来的时间不短,口也有些渴了,见这酒不似酒,便也放松了警惕,一杯喝完,又伸手倒了一杯。 楚予见着了,原本想拦,但是看看她脸上兴致勃勃的表情,终究还是没忍心,任由她又倒了一杯。 只是这一杯,却是喝出事儿来了。 又是半杯下肚,墨小卷却觉得眼前花了花,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 然而旁人看来,她的脸色却是突然嫣红了起来,如那清晨之花,霞光中,渐渐展开嫩粉的花瓣。 楚予才刚觉得有些不对,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捧着酒杯,墨小卷双颊酡红,她呆呆看着杯子,看了一会儿,竟然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竟然还笑出了声:“嘿嘿……” 一听这声音,林济也终于抬起头来,他是个大夫,只是匆匆扫一眼,便知道墨小卷这状态是喝醉了,他略有些责备地瞧了楚予一眼,那意思——都是您的错,嘴贱让这丫头喝酒,没想到酒量这么浅,两口就醉了。 楚予无奈,谁知道她这么快就醉了呢。 这么想着,目光又落在醉酒的少女身上拔不下来。 墨小卷也是古怪,喝得微醺,什么动作也没有,就是捧着个杯子傻笑,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高兴的事儿,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楚予看得扶额,这表情……蠢!太蠢了!哪里还有刚才跟他谈生意讨价还价的灵巧。 但是目光却又落在这傻妞身上,怎么都移不开。 或许是察觉到楚予目不转睛的关注,墨小卷歪着头咧了咧嘴,竟然一侧身,附到了楚予那条放在桌上的胳膊上,恬不知耻地蹭了两下,还对着楚予傻笑了两声。 一旁的林济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他连忙转过身去,口中念念有词:“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楚予终于苦笑,他这算是没事找事吧。 少女的身躯柔软而温暖,带着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楚予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身体都僵住了,他苦笑着转头看了看林济,却发现他整个人都转了过去,一副看了就会长针眼的样子。 楚予仰了仰头,躲开墨小卷伸过来的手臂,领着她的袖子将人拽下去一点,却马上又被缠了上来。 “林老……”声音里带着些许恳求,楚予一边拽着把他当成抱枕来蹭的墨小卷,一边对林济道:“怎么办……这丫头喝醉了……” 林济连身都不转,语气中有着明显的幸灾乐祸:“老朽不知道,老朽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间功夫,墨小卷醉意更深,她傻乎乎笑着,几乎整个人都蹭到了楚予身上,自顾自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抬着头,醉眼朦胧的打量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口中痴痴道:“阿楚……阿楚……” 楚予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少女的软软的身子就缠在他的身上,气息暧昧的缠绕在他的耳际,眼中的神情却是天真而无辜,心思纯净,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而且她还喊着他的名字。 痴痴的,一声接一声的喊着。 第143章 自作自受的楚予 眼看着墨小卷越醉越深,楚予实在是无奈,低声又喊了一句:“林老!” 这回,声音里可是带上了些许恼意。 “嘿嘿……”林济这才笑着回头,还十分夸张地用手挡住眼睛,只可惜那手指之间的缝隙太大,连外面吹进来的凉风都挡不住,更别说他的目光了。 林老医另一只手在腰间荷包里抠了两下,取出来一个小瓷瓶,从中倒了两颗黑乎乎的药丸出来,递给楚予。 “老头子出门在外走得匆忙,可没有什么解酒神药……你把这个给她吃了,能让她美梦一场……” 林济一脸贱笑地瞧了瞧窗外:“天色好像不太早了……就劳烦恭王将这丫头送回去了。” 说着,竟然起身要走。 天色哪里不早了……楚予看了看外面灿烂的阳光,他一手拽着墨小卷,一手捧着林济给的药丸,完全伸不出手去拦住这要走的人,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酒肆的大门开了又和,于是这大堂内,就只剩了他,还有一个醉醺醺的墨小卷。 堂堂一个亲王,居然在这落魄小镇中被人丢在酒肆中,楚予却提不起任何的火气,满腔的不满在看到墨小卷一张傻脸的时候,全数都化成了那春池里的水——晃啊晃,晃得他也快醉了。 “爷,需要帮忙么?” 身旁突然暗了下来,有一道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落了下来,那粗狂的大嗓门,跟别具一格的浓眉大眼,不是那多日没出境的暗轶又是谁。 这人原本是跟在墨小卷身边的,此时终于见了自家主子,不由得心神荡漾,这一荡漾,就容易干些傻事。 暗轶一出现,原本隐在暗处的暗影同暗契也都下来了,在楚予身旁一字排开。 但是却都十分自觉地背朝楚予,唯独这一个傻帽,顶着一张成年人的脸,长了一个幼童的脑子。 暗轶护卫原本是准备来给主子解围的,但是他一句话刚说完,楚予的脸色立刻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他眉头轻轻一皱,似是不悦,宽大的衣袖一扬,将怀中的墨小卷从头到尾盖了个囫囵。 他厉声道:“转过身去!” 一腔热血的暗轶被吼了个两眼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遵循了他家主子的命令,一个再利索不过的一百八十度大回转,然而刚刚转过身去,却又委屈道:“诶……这是干啥?” 一旁,暗影同暗契都同情的看着这缺根弦的家伙。 恩,或者这只,跟那个同样缺根弦的于乐,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也未曾可知。 楚予并不想给别人看见墨小卷此时的模样,那一挥袖,盖得那叫一个严实。 墨小卷很快便觉得憋闷,她是醉了,又不是睡过去了,迷迷糊糊中,便遵循着自己的本能要将头顶的宽袖给拨开。 她蹭来蹭去,反而卷的更加严实。而且,这动来动去的,少不了碰着些不该碰的。 楚予脸都青了。 他将手里的药丸轻轻丢入自个儿面前的酒杯中,端起酒杯迅速晃了两下,让药丸化开,然后将墨小卷从衣袖中扒拉出来,将酒杯凑到她的唇边,细声道:“卷卷,来,尝尝……” 声音低沉,似是诱惑,墨小卷似醒似醉间,只听见这是自己极为熟悉的声音,便嘿嘿笑了两声,将杯中之物喝了个干净。 林济的药果然奇效,墨小卷刚刚引下去片刻,身子便软软地瘫了下去,气息绵长,显然是睡着了。 楚予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已经老实下来的少女,她的表情安静,嘴角微微的翘着,带着甜甜的笑意,额发被蹭得有些凌乱,软软地垂下来,眼睫弯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一派恬静祥和。 楚予有些无奈,也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乱发,露出饱满的天庭来。 三年未曾相见,怀中这少女怎么还能这样,毫无隔阂地发怒摔簪子,好舞芥蒂地放心同他讨价还价,如此放心地喝酒,喝醉了还攀到他身上来。 此时,还能睡得这样祥和。 一开始未曾与这少女相认,只是因为条件不方便,新帝虽然登基,却不是名正言顺的应了皇帝的遗照,朝中局势变化万千,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必然会引起多方异动。 更何况,未见时,心中牵挂,见了,却又不敢坦言。 这知道三年过去,她还是不是曾经那个她,还会不会,将他看做家人一般,笑颜相迎。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多想了,澜京中你死我活尔虞我诈太多,他看的腻了,烦了,累了,便总想着能逃回三年前,还在千河镇时候的安静与祥和。 谁能想到,十五岁时便统帅三军的少年将军,竟然也会有这般软弱的心思。 楚予呲了呲牙,往前凑了两分,俯在墨小卷的耳边,声音轻轻地道:“你怎么敢就这么睡着,就不怕本王吃了你?” 说话的气息拂在墨小卷的脸上,甜睡的少女似乎被打扰到了,轻轻蹙了蹙眉,哼哼了一声,又深沉的睡了过去。 而另外一边,缺根弦的暗轶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思维方式,楚予的声音不大。 然而这里太安静,这群暗卫的耳力又太好,那番自言自语便自然而然的落入了这些存在感为零的旁观者耳中。 暗轶听得明白,他似乎是懂了什么,瞪着眼睛,表情夸张地对着其他两人挤眉弄眼,眼神一个劲儿地往身后的楚予身上瞟,却又不敢真的回头,像是要确定什么。 暗影同暗契实在是无法直视这个二愣子,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同这样一个二缺同进同出,一起做事。 暗契比较八卦,他看不过去那二缺自个儿跟自个儿脑补,便瞪了他一眼,然后狠狠点了点头,确定了暗轶心中所想。 暗轶惊讶,悄悄回头看了楚予一眼,却见人正在低着,认真地看着怀中的人,嘴角笑意温柔。 暗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瞬间就惊悚了! 第144章 送她回家 暗契嘲笑暗轶是二愣子,其实自己也差不多,他年纪不小,但是内心却极为八卦,同暗轶打了个眼神,见到对方吃惊的神色。 于是心情十分激动,便想将自己这一路跟着楚予,所见的他的所有异常统统都抖出来,好叫这二愣子开开眼界。 片刻功夫,这俩人就凑到一块去了,不敢大声话说,就对着面表情夸张地互相做动作。 那么抽象的表达方式,也不知道这俩只是怎么看懂的。 站在这二人中间的暗影无奈扶额,轻轻退了出来,给这两人交流的空间。 没了暗影这个障碍,暗轶同暗契立刻贴到一起去了。 这三只动作这么大,楚予当然不可能听不到,他想到过去的事情,微微有些走神。 回神的时候,却见身后两只直接贴在一起了,跟两只猴子似的,互相抓耳挠腮。 不由好笑,半真半假地怒道:“你们俩,出去找辆马车来!” 暗契一惊,瞬间将暗轶给推开,立刻点头道:“是是是,属下这就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暗轶被推了个踉跄,瞪了瞪眼,却突然觉得好像有杀气……转头看到楚予面色不善,跺脚,赶紧追了上去。 开玩笑,他在主子背后扒主子的绯闻,被发现了不赶紧跑,还等着被罚么? 人人都说恭亲王带兵有道奖罚分明,可是真正跟在此人身边的人才知道,可不能高看了这位的品行。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肆,都不是什么细心的主儿,只顾着跑了,大门推开也不知道关上,一阵凉风灌了进来。 楚予微微皱眉,将沉睡的墨小卷往怀里揽了揽,伸手挡住了那点冷风。 暗影瞧得明白,便动身将门给上,低头走到楚予身边:“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去后厅找这酒肆的老板年,结账。” 暗影领命而去。 暗轶跟暗契人虽然傻,但是行动力却是一流的,刚出去片刻,便架了一辆马车来。 楚予将人给抱到车上,安顿好。 马车没有车夫,于是暗影驾车,其他两人跟在马车后。 因着怕颠簸,走的也不快,回到吉仁堂的时候,林济早就已经到了。 此时才是真正的天色不早,情况特殊,药堂早早关了门,于掌柜带着自家缺根弦的儿子在正厅等着墨小卷出现,想给人陪个不是。 毕竟是自家儿子莽撞,匆忙将人拉了出去。 一旁是焦急的小蛮,还有看戏的林济。 只是没想到的,等了良久,却没等到墨小卷,只见到楚予一人孤身进了门。 于掌柜赶紧拽了儿子就要下跪,小蛮虽然不认得楚予,但是之前也听林济说过,自家小姐此时正跟恭亲王在一起。 小蛮不知道为啥自家小姐会招惹上这么个了不得的人物,却也跟着于掌柜乖乖跪了下去。 不过一旁作陪的林济却没有动,只是神色殷切地瞧着楚予。 楚予哪里不知道这老头子在想些什么,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人实属高明,表面看上去仙风道骨,却是个不正经的,一大把年纪了,这么开一个亲王的玩笑,真是极具娱乐精神。 楚予并无托大,安安稳稳受了几人一礼,然后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说话。 于掌柜有些惶恐,低着头,“敢问亲王……那墨小姐此时……身在何处?” “醉了,外面马车上。”楚予打量一下,准确地望向小蛮:“你可是她的侍婢?” 墨小卷如今也算是个小姐,出这么一个远门,自然不可能孤身前往,一定是带着丫头的。 这屋子里人不多,唯一的可能就是小蛮了。 小蛮自小是个奴籍,虽未吃过苦,但到底是看人眼色过活的,一眼望见楚予,便知道这是个不能惹得,也顾不上询问自家小姐的去处,便上前来答话:“是,正是奴婢。” 可心中到底是担忧的,便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期望眼前这人能说点关于小姐的什么。 可楚予却一字未提,点了点头,只道:“跟过来……” 说完,竟然转身就要走了。 小蛮担忧,却又不敢直问,便回头看了林济一眼。 这老大夫在千河镇也是及有名的,是个德高望重之辈,小姐这次是来找他,出了事,小蛮便不由得想要向他询问。 林济见着了,冲着这小丫鬟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小蛮心中稍安,抬脚跟了上去。 于掌柜站在身后,低头恭送。 那马车就停在吉仁堂门口,小蛮出来的时候,楚予已经站在了马车旁边,面上没有什么等待的不悦,只是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车旁还站着几个稀奇古怪的黑衣人。 别人家的皇亲贵族出门都是簇拥而行,这人倒好,全天启辈分最高的一个,却是行头最简单的一个。 见小蛮出来,楚予便一跃上了马车,掀帘的瞬间,便露出里面躺着的墨小卷,小蛮愣了愣,也跟了上去。 原本是想着进马车内看看的,但是却在车辕处被黑衣人拦了下来,那人挥挥手中的那边,抬着下巴点了点旁边的位置。 那意思,是让小蛮坐在外面。 人家贵位亲王,确实不合适跟个丫鬟同车,小蛮虽然担忧墨小卷,但是刚才见着人了,就没那么着急了,于是安安稳稳在车辕上坐下。 黑衣人挥挥鞭子,车下那两个穿黑衣的瞬间便失去了踪迹,小蛮看得惊奇,长大嘴的功夫,马车就缓缓动了。 朝的,真是千河镇的方向。 马车行的不快,慢悠悠晃到云府的时候,天色正黑了下来。 小蛮十分惊奇,这些人是怎么知道她们住哪儿的,莫非这恭亲王日理万机,还研究过云家府邸位置? 车停下,黑衣人下了车,倒是十分有礼,还伸手将小蛮给搀扶了下来。 云府的大门开着,见车上下来的是小蛮,门卫便迅速转身,看样子,是去报信去了。 出去整整一天不见人影,也够让人担心的了。 出门来迎接的人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云福在前头,跟在后头的,大水过后就住进云府的墨佑安。 想来也是,叶氏同云潇潇都卧床,此时能主事的人,除了墨小卷,就是墨佑安,还勉强能算得上半个主子了。 墨佑安出门的时候,正巧楚予从车上下来。 天色微微擦黑,墨佑安看着那人动作利索的从马车上跳下来,身姿熟悉,却穿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华丽锦衫,愣了愣,一个生疏的称呼脱口而出:“楚大哥!” 第145章 岁月静好 楚予的到来闹得云家一阵兵荒马乱。 听见墨佑安喊出那声「楚大哥」后,楚予站在车边善意地笑了笑,掀开车帘,给墨佑安看了看。 见到墨小卷在车上,墨佑安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紧爬上去,将姐姐给叫醒。 不管怎么说,在墨佑安心中,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姐姐。 墨小卷从醉酒到现在,也睡了好一会儿了,被墨佑安轻轻呼唤了几声,便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然而她却闹不懂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外面。 恩……面前是云府的大门……他们回来了?几时回来的? 记忆中出现了空白,墨小卷睡得浑身无力,皱了皱眉,发现外面还站着楚予。 这厮一脸笑意的望着她,笑得她更茫然了。 “既然小姐醒了,那楚某就不逗留了。”他冲着马车一拱手,有意瞒去了自己的身份,随后轻轻打了个响哨,远处便响起一声马鸣声。 不过片刻,巷口便「哒哒哒」跑来一匹高头大马,似是人住般,亲昵的凑到楚予身旁。 楚予揽过缰绳,翻身上马。 他未曾再多说,云府门前大大小小一群人都望着他的动作发呆,唯独知晓事情经过的小蛮,却碍着这位的身份不敢说什么。 墨小卷微微伸手,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嗓子也哑了,就那么看着楚予上马,然后离开。 茫茫夜色中,那一抹珍珠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人来得突然,走得更加突然,墨佑安尚被蒙在鼓里,三年不见的人,来了千河镇却匆匆消失……这些年,他都去了哪了?为何人在千河,却不上云府的门? 心中有万千疑惑得不到解答,便转眸看向墨小卷。 收到墨佑安疑惑的目光,墨小卷悄悄低了低头。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说起。 她缓了一会儿,终于嘶哑出声:“先扶我进去吧……” “好。”墨佑安点头,乖乖将墨小卷扶进云府。 内堂里,叶氏也已经撑着病体出来了,从她将云家交给墨小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这个少女当做自家人了,听说她外出一天都没有归来,到底是担心的。 见到叶氏,墨小卷虚虚笑了笑:“舅母,劳您担心了。” 叶氏已经消瘦了许多,穿一家普通的牡丹刺绣的常服,脸色有些苍白:“我听说你出去谈生意了,怎么到这么晚才回来?” 墨小卷的衣服没换,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起初众人都不曾发觉,等她站在屋内狭隘的空间内时,那味道便散发出来了。 叶氏拧眉,略有些担忧。 墨小卷却是笑了笑,示意她无事,复而又想起之前在启凌县同楚予做过的交易,于是遣退了众人,俯在叶氏耳边细细说了。 这到底是云家的家产,她就算做得了主,终究还是要知会一声的。 叶氏只是个普通的夫人,就算是有几分家财,天高皇帝远的,哪里见过那皇亲国戚,更遑论是那位誉满天下的恭亲王了。 一听要征用云家粮食的是此人,叶氏连连点头:“用吧用吧,亲王能用得着咱们云家,那是咱们的福分。” 神情间诚惶诚恐的。 墨小卷便没有继续用叶氏讨论,只要她不反对就行了。 因为夜色已深,墨小卷终究是喝多了,精神有些不济,又说了两句家常,便向叶氏请辞。 原本是准备回院子睡觉的,站在花廊内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个弯,去了墨佑安的院子。 墨佑安住在墨小卷院子的旁边,并不算远,走了两步,便也到了。 屋内的灯还亮着,里面的人影时不时的晃一下,看样子,墨佑安还没有睡觉。 墨小卷站在屋门前微微笑了笑,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这是在等她过来呢。 她在门前站定,刚刚敲了一下,屋门就被打开了。 少年的身形一日不见,似乎就抽高了许多,脸上带着惊喜的神情:“姐姐……” 墨小卷点点头,进了屋坐下。 姐弟二人好些日子没有好好说说话了,墨佑安显得有些局促,他将墨小卷迎进屋内,围着桌子转了两圈,这才道:“姐姐喝茶?” “噗。”墨小卷笑:“大半夜的喝茶,你存心不想让我睡觉是不?” 墨佑安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他局促的挠了挠头,又蹭了蹭脚尖:“呃……我……” 见到弟弟这般模样,墨小卷不由好笑,这小子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老板脸,一整天也不见个笑容,怎么到了自己的面前,就如此害羞? 她长得很像老流氓? “别呃了,快过来坐下说话。”墨小卷点了点身旁的凳子,拉着墨佑安坐下。 灯光下,少年的容颜越发俊俏,墨小卷看着心喜,也不想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岁月静好,时光流逝,唯独这少年,似是变化,却又似没有变,还同多年前,揽住已经断了气的墨小卷的那个小男孩一样,眼里心里,却都是她。 唯一的爱人。 或许是喝多了吧,墨小卷心中总有些感触,看着少年的模样,不由的感叹起来,她看了许久,墨佑安也不说话,就任由她看着。 桌上的油灯火焰摇曳,发出一声「啪」的声响。 墨小卷这才回神,发现月已中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哎,来给你报个平安……却坐在这发起呆来了,我没事……就是在外面喝了点酒,睡着了。” 听到墨小卷说自己喝了酒,墨佑安皱眉:“姐姐你……” 那副表情,倒是同韩乃歌有异曲同工之妙。 墨佑安在书院的成绩一向很好,是韩乃歌的重点培养对象,然而墨小卷却没想到,被那书呆子教了两年,弟弟竟然也变得跟韩乃歌一样了。 她向来最接受不可韩乃歌的刻板教条,见到弟弟脸上露出类似的表情,立刻讨饶道:“哎哎呀天色不早了……我回房去了。” 墨小卷露出那耍赖一样的表情,墨佑安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拿他没办法,明明年纪不大,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随墨小卷去了。 第146章 重谈合作 楚予答应下来的事情,实施的速度非常惊人。 墨小卷派去江南采购秧苗的人还没有回来,云家的田产旁边,已经多了许多工人。 这些人穿着相近的衣裳,在田地旁边用尺子量来量去,比比划划的。 一大早,就有人来通报,说楚予派来给她修建水渠改良土地的工人已经到了。 等墨小卷赶到地头,人家都开始工作了。 皇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人的工作极快,而且对正常种植的部分伤害很少,又过了几天,墨小卷派去江南的人就回来了,带着大车的秧苗。 手下不停,借着发放药膳的免费劳动力,云家用极快的时间,将绿油油的秧苗种在了田里。 别家还在忙着哄抬粮价的时候,云家的土地上已经种上了来年的希望。 见到这洪水过后的土地还能种庄稼,千河镇人的心也安定了下来,人们不再争先口后的屯粮抢粮,而是只购买需要的分量。这样一来,那些以哄抬粮价谋取暴露的商家,销售量瞬间就掉了下来。 千河镇一个不大的镇子,若是光吃的话,那才吃多少,就是因为人们都在恐慌中,为空来年粮食绝产,使劲囤积这才导致了抢粮的假象。 如今知道明年会有新粮下来,还抢个什么劲。 只不过这样一来,墨小卷更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好歹,千河镇的一切,已经开始慢慢恢复。 到底是眼红云家那一片绿油油的秧苗,过了没几天,曾经跟墨小卷有过口头约定要合作的宋子辛便找上门来。 他是带着宋媛一起来的。 一来是为之前墨小卷带他去找宋媛一事道谢,二来便是为了云家田里的那些秧苗。 “你说,宋家也有意想要种植水稻?” 云府的待客主屋内,墨小卷捧着热茶细细的拼着,下手处,坐着宋子辛同宋媛。 “但愿小姐之前所说的合作还是做数的。”洪水折腾了这么久,宋子辛本来就瘦,这回更是直接皮包骨头了,本来还算英俊的一个人,也有点脱形了。 听着他的话,墨小卷微微笑了笑,她可不是那般过河拆桥的人,先前是着急借着宋家的势力站稳脚跟,打的是宋家出钱她出主意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一场大水,便让她轻轻松松握住了云家的话语权。 如今已经不需要借助宋家的力量里,而宋家在这场洪水中却是损失严重。 恩,两个人的位置已经调换过来,先前是墨小卷有求于宋子辛,而现在是宋子辛有求于墨小卷。 不过……咱刚才不是说了么,咱们卷卷可不是什么过河拆桥的人。 墨小卷眯了眯眼睛,捧着茶杯瞧了一眼宋子辛:“宋公子此言差矣,合作便是合作,平白无故,岂有随意取消之理。” “如今的宋家有几分几辆,宋某心中还是有数的。”然而宋子辛却并不会回应墨小卷那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而是直接道:“如此,算是宋某有求与云家了。” 不愧是墨小卷选中的合作伙伴,此人到底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拿捏,什么时候应该放低姿态。 墨小卷也没有什么想要继续逗弄对方的心思,听到宋子辛这么说,不由笑了,将茶杯放下,道:“秧苗是我遣人去江南采购的,一来一回最多也就半月,宋公子若是需要,随时都可以。” 眼下时节还早,再下去半月种,也是来得及的。 但是,墨小卷眼眸一转,却是道:“千河镇虽然临水,但是适合种植水稻的地方并不多,我云家是为了应急,才想到要种植水稻的……想必宋公子也听说了,云家的土地都在休整,为的就是能够将水稻长久的种下去。” 可是休整过的土地来年就不能继续种植普通的小麦了,北方的水稻只能种一季,同冬夏两季的小麦比起来,看上去是吃亏了。 云家的事情墨小卷能拿得准主意,那宋家……可能舍得了那两季种植的小麦? 墨小卷说完,便不在言语,端起茶杯,轻轻嗅着杯子里面飘出来的热气,给宋子辛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宋子辛显然也是为此事纠结很久了,他的眉心皱了皱眉,半晌,终于长松了一口气:“罢,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先顾眼下吧。” 宋家不比云家,家中蔬菜桑蚕皆是损失惨重,若是没有新的进项,这个家族能不能撑到明年还是未知,哪里的还顾得上以后。 墨小卷却是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她看了看宋子辛,突然间便小了:“何以做出这样一幅姿态,难道宋公子不信,我们能做一个双赢之局?” 她要种水稻,可不是简简单单,为了应付洪水后的绝产这么简单。 她是想要赚钱的好么。 听了墨小卷这淡淡一句,宋子辛倒是愣了。 突然便想起来,之前这少女还一无所有时,那样的自信与豪气。 她寄人篱下,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尚且有勇气去找他谈合作两字。 而如今,宋家还不至于走到一无所有的程度,他怎么就不能相信,他不能赢呢? 宋子辛突然便明白了墨小卷摇头的原因,跟着也笑了起来。 他本是落拓丈夫,却因了洪灾一事忙前忙后,最后忙得,竟是连自己的志气都给弄么了。 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合上,宋子辛笑容了多了些许光芒:“还请小姐赐教,若要种植水稻,该如何改造田地?” 墨小卷眼神转了转,却是将目光落在宋媛身上,笑道:“这好说……不过,得将令姐借我一下……” “我姐?”宋子辛回头,看了看同一样一脸模样的宋媛:“这……” 他不知道墨小卷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却下意识的觉得,应该不是件坏事,还未等他想到什么结果,倒是宋媛先点了点头:“单凭小姐吩咐。” 她同墨小卷是相处过的,这丫头是个什么心性她清楚的人,不会害自己便是了。 墨小卷咧了咧嘴,露出两颗虎牙,冲着宋媛一笑,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一起在白露书院后的巷子中摆摊的时光中。 第147章 四方来的新掌柜 千河镇,铜雀街。 某座新盖起的两层小楼前,墨小卷与宋媛并肩而立。 宋媛一向清淡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吃惊,她抬头看着面前精致崭新的酒馆,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见墨小卷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说要让我来这里做掌厨?” 墨小卷站在宋媛身后,抚着衣袖,淡淡而笑:“不是掌厨,是掌柜。” “可……”宋媛犹豫,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位老人:“可安掌柜……不是四方来的掌柜么?” 四方来的酒楼已经盖起来十年有余,终究是没能在洪水中保全自己,而从开始布粥的那日起,墨小卷就开始寻人重建此楼,这几日刚刚完工,便将安掌柜给喊了过来。 宋媛是她从宋子辛那里借来的。 宋媛虽然是宋家的大小姐,但是终究是流落在外多年,早已不习惯那般锦衣玉食的日子,她喜欢在小巷中摆摊,摆弄些自己喜欢的美食,高兴时就多做一会儿,不高兴便早早收摊。 那青梅竹马的恋人上京赶考始终不见归来,但是她却已经习惯这般自给自足的日子。 能够与弟弟相认是件好事,只是她却反而不习惯宋家的生活了,规矩太多,束手束脚。 这几日正在跟宋子辛讨论搬出来的事情,宋媛想要回自己的房子住。 但是宋子辛死后都不同意,说洪灾刚过,现在外面很乱,她一个人住在外面没有人照顾她不方便云云…… 宋媛无奈,但是也只能由着自己的弟弟。 但是,若是能够接任四方来的掌柜,那肯定是要住在酒楼中的,这是云家的产业,弟弟肯定说不出什么理由拒绝…… 宋媛心道,若是真的能够留在四方来,别说是掌柜,就是个普通厨子,她都是愿意的。 可偏偏墨小卷说的是掌柜。 现在掌柜姓安,已经做了几十年了,她若来了,不是抢了人家的工作么?宋媛犹豫地看了安掌柜一样,却见对方正在善意的冲着自己微笑。 宋媛的忧虑墨小卷都看在眼里,她微微笑了笑:“媛姐,自然是合适的,才会叫你来,小卷会让你做个罪人么?” 话语亲昵,带着些许玩笑似的抱怨。 宋媛听了,这才觉得,此人真的是多年前那个同她一起摆过摊的小女孩。 多年前的穷丫头变成了现在的贵小姐,宋媛还是有些不适,她局促笑了笑,“这……” “前几天安掌柜已经跟我提了辞呈,说他年纪大了,想要回家安享天伦了。”墨小卷笑道:“所以才想要找个人来接班的……宋公子带着姐姐来见我,我就觉得,媛姐来这里,最为合适。” “这怎么行……”宋媛觉得自己根本管理不起来这大一个酒楼,推脱道:“我只是摆个小摊……哪里管得了这样一家酒楼……” 却听墨小卷反道:“媛姐是宋家的千金小姐,小卷请你来看管酒楼,只怕是委屈姐姐了。” 宋媛早已不拿自己当年千金小姐看了,听墨小卷这么说,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若是留在宋家,她不过是个身上有污点的小姐,弟弟是当家人,没有人敢当面说她的不是。 但是背地后,就不知道会被人如何污蔑了,戳脊梁骨戳到眼前来的,也不在少数。 而这些都是后宅的事情,宋媛自然不可能说给宋子辛听,更加不可能让他为自己做主。 名义上的小姐,却是受尽了委屈。 但是若是身在四方来,那就是大大的不同了。 给别人家做事不假,但酒楼中的一切事物终究还是她说了算,只能要能力,行事端正,能让酒楼中的大厨心服口服,日子想必是过的十分顺心的。 这么想着,宋媛心中便有了几分动摇。 墨小卷也不催,在一旁笑看着。 其实找宋媛来做这掌柜,也不无道理,第一宋媛曾经有过多年的摆摊经验,于吃食方面十分在行,墨小卷已经不打算让四方来走高端精品路线了。 所以一个熟悉普通大众口味的掌柜是极为重要的,这一点,宋媛十分符合。 而且她还是宋家的小姐,纵使已经离开宋家多年,但是年少时,到底是读过书的,见过大场面,也便能压得住阵脚。 这样的人才,若不是遇见宋媛,临时想要找一个,还真是有些困难。 安掌柜也算是于墨小卷有恩,年纪大了,想要回家安享天伦,墨小卷也不好意思总是扣着他不让人走。 若是宋媛能够答应,那再好不过了。 见到这两人在酒楼门口僵持下来,安掌柜立刻站出来打圆场。 他做掌柜多年,如何看不出来墨小卷的心急同宋媛的犹豫,当即道:“二位小姐可别在这大门口站着了,不如进来看看?” 两人欣然应允。 四方来的新楼还是在原址上兴建的,但是里面的结构却是大大的不同。 这座新的酒楼显得更加精致,用料跟做工也十分简约,完全不似之前的酒楼,追求的是华丽。 转了一圈,宋媛心中也有了大约的估量,转头问墨小卷:“不准备争这第一酒楼的称呼了么?” 这酒楼中看着处处是用简约,却不是那些贵人们所好。 墨小卷知她心细,也不隐瞒,直道:“争自然要争,却不准备在这里。” 言辞之间淡淡,却像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宋媛看了她一眼,发现这少女似乎胸有成竹,未来的规划都已经一件一件细细摆在心中,她沉默了一下,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一下……有这少女从旁协助,总归出不来大错吧? 她心中的想法一变,脸上的表情便跟着变了,墨小卷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动摇,反而不急了,在一旁笑道:“姐姐回去考虑考虑?反正离开业还有好些天。” 宋媛点头:“好……我回去考虑一下。” “后院有单独的厨房,若是媛姐能来这里的话,平日可在那厨房内做点自己中意的小点心。”墨小卷如此道。 四方来的厨房自然都是一级的,宋媛也是个喜欢做饭的,不然也不会自创出菜煎饼这样的吃食,听到墨小卷这么说,便觉得诱惑更大了,本来打算离开的脚步当即被黏住了,目光往后院飘了飘。 墨小卷十分适时道:“媛姐可还有时间,不妨去看看?” 宋媛立刻点头。 身后的安掌柜摇头而笑,他冲着墨小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就不跟上去了。 这天下,日后就是年轻人的了,他一个老头子,该回家歇着了。 第148章 楚滇的请帖 宋媛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墨小卷给她的诱惑,回去考虑了两天,便跑来云府回复,说她应了。 宋子辛对此事虽然不满,但是却也十分无奈,亲自将宋媛送到墨小卷门前,还多番嘱托,要好好对她。 墨小卷一一应下。 云家田产都已经种植上了新的秧苗,并且找到了租户照看,墨小卷亲自写来种植水稻的方法,下发到各户。 因着云家上下这一片热烈的氛围,千河镇也终于多了些许生气,而宋家的秧苗也很快从江南运来,千河镇的郊区又多出来一片鲜绿。 这一日,墨小卷同宋媛在云家的厨房,两个人窝在案板前,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 两人的桌前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食材,墨小卷对着其中一样食材,皱眉道:“你确定?” 宋媛笑得胸有成竹:“自然……” 原来这俩人正在研究四方来再次开业之后,经营什么食材,墨小卷想让四方来走下云端,成为普通老百姓都能够去得起的地方。 宋媛不愧是摆地摊摆了许多年,一下子给墨小卷提出来许多稀奇古怪的吃食。 墨小卷的新鲜主意一项最多,却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另外一个,在这方面比她主意更多的人。 两人说着越发起兴,索性将食材都找出来,一样一样在桌上摆开。 说得正兴起呢,墨小卷却听到外头有人喊自己。 是云福…… 热烈的讨论被人打断,墨小卷有些扫兴,但是云福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找她,定然是有事,便拍了拍宋媛的肩膀,道:“我出去一下。” 宋媛欣然应允。 出得门来,却见云福带着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前,墨小卷扫了两眼,发现那人穿一身短揭,却是个陌生面孔。 不是云府的人? 只听云福道:“小姐,齐王的拜帖。” 齐王?墨小卷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这齐王是何等人物。 天启王朝的前朝皇帝一共有五子,其中前头两位是公主,后面仨是皇子,三皇子乃是皇后正宫所出,乃是先帝亲封的太子。 如今封地晋阳,称晋阳王,然而皇后早逝,如今的皇帝是先帝的第四子,乃是宠妃兰妃所生。 只可惜兰妃红颜薄命,生第二胎时难产而亡,大人孩子都没保住,那年皇帝才十几岁,便被过继给了当年的贤妃,也便是如今的太皇太后,而这齐王,则是皇帝的第五子,正是太皇太后所生。 齐王这个人,说来也奇怪,先帝还在世时,并不出彩。那时候,最受人瞩目的便是兰妃之子,兰妃虽然只是一个妃子,却深得先帝宠爱,曾有传言说,先帝曾经多次想要废了太子,改立兰妃的儿子为太子,只可惜碍于皇后家势,这才没能实行。 后来先帝病危,废太子后驾崩,皇后离奇暴死,那兰妃之子便手持遗旨登基为帝,然后将自己的养母封为太后。 那先前摸摸无闻的齐王,也借着母亲的光,成了王爷。 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却莫名出现在千河镇。 皇家的事,墨小卷不懂,也不愿去猜,她看了看手中拜帖,挑眉问道:“这位小哥可知道齐王下帖的缘故?” 那送贴的人低着头,答道:“回小姐,启凌水患已经解决,王爷不日便会回京,固然宴请千河镇诸位小姐,谨做告别。” 原来是要走了。 墨小卷点点头,有些犹豫。 这拜帖虽然是用楚滇的名义送来的……那……那…… 似乎是看透了墨小卷的心思,送贴人低头又道:“恭亲王亦会参加。” 原本还想着回是什么阴谋诡异,若是楚予也在的话,那肯定没有什么问题了。 墨小卷很爽快的便答应了。 因为帖子中所写的时间便是当年下午,所以墨小卷也没有磨蹭,手下帖子,便开始收拾自己。 这是楚滇以齐王之名下的帖子,请的自然都是当地望族,切不可在旁人面前丢了脸面。 这次墨小卷选了一件暗花细丝褶缎裙,上配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整个人显得雍容而大气。 帖子中所写的地点,是一个墨小卷还算熟悉的地方,正是流觞宴所去的地方,南屏山。 因为楚滇并没有请别人,所以墨小卷是一个人去赴宴的,但是之前发生在南屏山的事情,到底还是让墨小卷心有余悸。 下车之前,她在原地转了两圈,张头探脑的,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然而却像是应了她心中的想法,马车的顶上探出一个人头来,正是那十分喜相的暗轶。 暗轶的表情很欠扁,贱贱的:“小姐可是在找属下?” 墨小卷喜笑颜开:“你竟然还在,你家主子没把你召唤回去?” 提起此事,暗轶立马一脸憔悴,跟他一起被派来照顾墨小卷的暗影都被叫回去了。 而他却因为那天在楚予背后讨论八卦激怒了他家主子,所以仍旧留在墨小卷身边。 这人虽然不靠谱,但是看到他的存在,墨小卷便安心多了,知道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于是便抬脚,往那树海中走去。 繁华已谢,只留下满地的残红了。 出了那片已经没有了花的树海,古宅的门口,有低头敛目的青衣小婢正在等着,见到墨小卷现身,十分恭敬上前来迎接:“小姐,这边请。” 一路将墨小卷引去了古宅内。 院子还是那座院子,但是同几月前却有了天差地别的区别。 只是奇怪的是,院子内很安静,完全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那青衣小婢更加奇怪,将墨小卷引到某个房间前,竟然转身离开了。 墨小卷左右看了看,觉得有些忐忑,她今日没带小蛮来,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左右看了看,却见暗轶正趴在房顶上对着她笑,一脸的猥琐。 墨小卷皱眉,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抚了抚袖口处精致的绣花,轻轻推来了眼前的门。 门内的景象却令墨小卷大吃一惊,这屋子里没有来赴宴的千河贵族,甚至也没有下帖的楚滇。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旁,笑吟吟的品着杯中的茶水。 见到这人,墨小卷便知道,自己是被刷了。 第149章 前尘往事 原本忐忑的墨小卷见到屋内这人时,瞬间便笑了,她索性将转身将屋门关上,然后大大方方的走到屋子中间,笑道:“恭亲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说话间,连行李的意思都没有。 若是之前,墨小卷还有些不确定,楚予是否还记得关于过去的事情,但是经历过启凌县那一醉之后,她便彻底明了了。 什么不记得了,都是她给他找的借口,这人心里清明的很,就是在玩她! 今日这张用楚滇的名义下的请帖,肯定也是面前这人的计量了。 可怜墨小卷只记恨之前楚予灌醉她,却不知道自己醉酒后做了什么。不然的话,哪里还有脸面在这里,同楚予说话。 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楚予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态,就是喜欢看墨小卷脸上那般生动的表情,生气或者愤怒都好,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让人忍不住逗她一下,再逗她一下。 或许这便是病吧,但是他却一点都不想治。 见到楚予良久的不说话,墨小卷更加气愤,她往前了两步,想要夺下楚予手中的茶杯,但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没有道理。 就算是多年前,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是房客与房东的关系,更遑论三年后,她又有什么理由,去生他的气呢。 想到这里,墨小卷迅速端正了自己的态度,眼观鼻鼻观心,开始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见到墨小卷如此姿态,楚予便知,自己今天是无法继续调戏大业了,这妮子已经做好心理防备,想必说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吧。 恩,一般情况下,这样的时候,应该说正事。 于是楚予便清了清嗓子:“怎么,不坐么?” 坐,当然坐,站着干嘛,难为自己么?墨小卷动作很迅速,马上就找了个座位坐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挑了一个离楚予最远的位置。 楚予微微苦笑。 他摇了摇头,却是真正的将心思沉浸在自己今天要说的正事中了。 对着身后的某处招了招手,几日未见的暗影便走了出来,他手里捧着一个物件,走到墨小卷面前放下,然后微微点头,算是行了一个礼。 这人曾救过自己,哪怕是领了楚予的命令,怎么也算是墨小卷的恩人。 所以墨小卷对他的态度十分和善,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将东西接过来。 那是个不大的木匣,样式同多年前云岚埋在那小院中,装地契的匣子差不多,匣子没有落锁,墨小卷好奇地掀开看了看,发现里面也是一摞纸。 这情形倒是同多年前发现地契时差不多,墨小卷抬眼看了看楚予,发现对方正在微笑着看着自己,见她望过来,便仰了仰下巴,道:“取出来看看。” 不同于多年前目盲时候的他,如今的楚予眼眸黝黑,似是深不见底,不故意抖动自己的时候,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深沉之气,让离得他远远地墨小卷都觉得心惊。 这还是在远在澜京的千河镇,若是在那九重宫阙,天子脚下,他不收敛自己的时候,又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 听了楚予的话,墨小卷便将匣子里的纸张给取了出来。 将匣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将纸张给取了出来,放在眼前细细读了。 纸上似乎写了些关于先帝的风流轶事,什么在什么地方偶遇一少女,一见倾心,娶回宫内封为兰妃…… 起初墨小卷是不明白楚予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拿给她看,但是看着看着,便觉得十分有趣,渐渐地便入了神。 只是后来,她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呼吸不自觉地清浅起来,屋子里原本就三个人,暗影跟个影子差不多,一点声息都没有,楚予不说话,而墨小卷将呼吸放轻后,这房间里,便静得可怕起来。 墨小卷翻看纸张的动作越来越快,到最后只是匆匆一扫,便将纸页给翻了过去。 末了,她将那摞纸重重地拍在桌上,转头看着楚予。 她的眼睛瞪的滚圆,眨也不眨,声音竟然带了些许嘶哑:“这可当真?” 楚予唇角带着风情云淡的笑意,慢慢的将杯子捧起来,似乎一点都看不到墨小卷的焦急,他一边喝茶,一边不急不缓道:“自然当真。” 他虽然无聊,但是却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还特意借了楚滇的名义,将人骗到这里来。 墨小卷还是不敢相信,将桌上的白纸拿起来,又看了一遍。 从头到尾,一字不剩。 然而纸上所言虽然骇人,但是时间上却纹丝合缝,一点纰漏都没有,墨小卷盯着纸上的小字渐渐上了神。 难怪人会说母亲二十年前莫名从千河镇失踪,大笔家财平白落入别人手中……原来,她是遇见了南下的先帝与兰妃。 一次意外,让云岚救了兰妃一名,兰妃心性单纯,怜她身世可怜孤苦无依,将人从千河镇带走,入了后宫。 这两人是名义上的主仆,但是却情同姐妹,云岚在澜京落脚,然后嫁人…… 而二十多年后,兰妃难产而亡,云岚带着一个女童和一个襁褓中的男婴逃出皇宫,一路辗转,终于在男婴七岁那年,回到了千河镇。 三年后,云岚去世,墨小卷重生。 纸上并未提起其他关于云岚与兰妃的事情,只是简单地描述了这样一件事情。 然而墨小卷,却从中窥见了天大的秘密。 她抬眼看着楚予,一时弄不清楚,为何他会将这些事情拿给他看。 在墨小卷传承的记忆中,云岚从未向姐弟二人提起此事,所以即使是身体原本的主人,也一直以为墨佑安就是自己的亲生弟弟…… 显然,云岚并不希望这段往事被人提起,而且她回到千河,却不去云家,而是去了荆竹村的小屋中。 很明显,只是为了夺人耳目。 墨小卷暗暗心惊,这些年她的行事不可谓不高调,如此作为,那些曾经在暗中死死盯住云岚的人,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们? 楚滇一个亲王莫名降临千河,是不是就是为了他们而来? 墨小卷握拳,手中的汗渐渐打湿了白纸。 第150章 要不要以身相许? 或许是墨小卷沉默的时间太长,楚予一杯茶喝完,终于将茶杯放下,然后轻声道:“可是看懂了?” 墨小卷掐了掐拳头,艰难出声:“看懂了……” 楚予认真看了墨小卷两眼,却见这少女脸色发白,显然是被吓到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 这姐弟二人的身份,他回澜京的那年,便已经知道了。 这才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半点消息都没有跟墨小卷联络的原因,他是怕自己的动作太大,引起了某些人的主意,云岚死守的秘密,就会这么公之于众。 新帝登记,他收到消息,齐王身在千河,终于按耐不住,也跟了过来,一是怕楚滇会有什么异动,二来还是担心墨小卷。 楚予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其实三年前的那段时光,最多只能算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意外结束了,最终他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的。 然而澜京中越是尔虞我诈,越是惊心动魄,便越是怀念在千河那段日子,少女白皙的脸上沾满灰尘,不美,却出奇的迷人。 时间越久,便越发怀念。 依照他原本的意思,他更愿意将这姐弟二人的身份隐瞒一辈子,让他们永远安静地待在这样一个小镇中,平安一生。 然而再次相遇,楚予却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了。 越是接触,便越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拨弄一下少女的额发,忍不住开两句玩笑逗弄一下,看少女恬静的笑容变成气急败坏的模样。 喜欢看她的喜怒,随着自己而动。 这是病吧……楚予轻轻摇了摇头,便站起身来,走到了少女身前。 现在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让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了,上面的那人已经找到了她的消息。 而且墨小卷毫无戒备,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自己的母亲云岚,已经引起了楚滇的注意。 只是现在碍于他还在千河,不好动作调查,所以此事暂时被按耐下了。 与其让这少女被蒙在鼓里毫无防备,不如将事情告诉她,少女的心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强,心思也更加聪慧。所以,如果她知道事情的原委,肯定会有应对之策吧? 楚予微微笑了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将手轻轻放在了少女的发顶,轻轻顺了两下来。 男人的热度很快便传了下来,墨小卷愣了愣,然后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楚予。 她一颗狂跳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思绪渐渐回笼,她咽了一口唾沫,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是……”楚予十分直接道:“三年前就知道了。” 墨小卷道:“其实没打算告诉我的吧……”要不然的早就说了。 楚予微微笑了笑,少女的恢复力确实很快:“是啊……比起澜京,你想必更喜欢这里吧。” 墨小卷也曾想过前去澜京,但是却不是因为那样的原由,但是比起那样的权力争斗,她还是更加喜欢恬静的生活。 安安静静的做生意,做美食,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她本就是胸无大志的人,只是被生活所迫,才不得不一点点承担起这生活的重担。 “那么……”墨小卷低了低头:“现在又改变主意,可是有了什么变故?” 她本是心思通透之人,暂时的震惊过后,便迅速恢复了镇定。 楚予的目光的变得赞赏起来,他最喜欢便是这样的墨小卷,平日呆呆的样子,任由调戏,但是若是遇见急事,却是十分聪慧。 “你应当知道,新帝原本并不是太子……太子被废,皇帝下了一道旨意,新帝是凭着这道圣旨才登基为帝的。” 楚予缓缓道:“但是圣旨的内容,却不是将帝位传给子聪。” “子聪?”墨小卷微微抬了抬眸,“是皇帝的表字吗?” 子聪……指的应当就是现任的皇帝楚源了。 楚予身为长辈,喊皇帝的表字也算正常,不过此时他提起子聪这两个字的时候,面上的表情是舒和的,显然两人的关系不错。 想来也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能够登基,少不了这手握兵权的皇叔的助力。 “是。”楚予继续道:“圣旨的内容乃是让了兰妃幼子登基,子聪为辅国,与慕九一起,主宰国家大事。” 后面的事情,楚予不说,墨小卷也明白了。 先帝想让兰妃幼子即位,但是那位兰妃却难产而亡……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幼子了,所以楚源才顶了名,登基为帝。 但是即便是如此,也经过了多年的权斗。 但若兰妃幼子没死呢?他又出现了呢?肯定会再生变故的。 楚予望着远方某处,神色淡淡:“晋王已经能够被赶往封地,手中无权,兴不起风浪了……先帝五子,两位公主已经外嫁……余下的……” 也就是那位现在身在千河镇的五皇子楚滇了。 墨小卷心中一紧。 她先前什么都不知道,在楚滇面前说了许多,向来是露馅了。 “是我么……”墨小卷更加忐忑,不知道楚予口中那些上面的人,已经对他们姐弟二人了解到那种程度了。 见到墨小卷紧张,楚予忍不住笑了,他还是不忍心看着少女担忧,便出言解释道:“不妨,只是调查到这是兰妃婢女的家乡……想必不日便会来人前来。” 兰妃的婢女,想必便是云岚了。 哎,墨小卷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不简单……可是却没想到,不简单的母亲竟然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她的弟弟是皇子?弟弟佑安是皇子?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竟然跟一个皇子姐弟相称这么久,总觉得好了不起呢。 不过,墨小卷又偷偷扫了楚予一眼……皇子有什么了不起,皇叔她还养过呢。 这么想着,心中的紧张感渐渐也消失了,露出来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哈哈……”楚予突然笑了笑,他伸手将少女的发型揉乱,道:“你可是跑不了了!” 敢喝醉酒就随便往他身上蹭,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放过她……如今看来,想放,她也走不了了。 楚予低头,紧紧凑到墨小卷面前,黝黑的眸子盯着墨小卷,将少女吓得一个哆嗦,他压低了声音,似是诱惑道:“怎么样,如此危机时刻,我特意来通风报信,卷卷感动么?” 墨小卷从未同一个男子这般亲近过,楚予暧昧的鼻息全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痒痒的,她忍不住瑟缩着后退,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儿都镶嵌进椅子了。 却仍旧都不开这人的渐渐紧逼。 却听到楚予自说自话道:“要不要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个头!墨小卷终于承受不住,一把将楚予推来,落荒而逃。 身后,是男人爽朗的大小声。 第151章 卖身的卷卷 楚予带给墨小卷的消息,完全出乎她的预料,所有计划都被那几张薄纸打乱,以至于墨小卷不得不重新安排自己的行程。 墨佑安的房门前,墨小卷来来回回地走着,想要推门而进,却又几番犹豫。 这件事情到底与墨佑安息息相关,墨小卷想着,或许应该说给他听……可是又不确定佑安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到底应不应该说……到底该不该说……她已经纠结了一个晚上了。 墨小卷长这么大,都没有这样犹豫过,又在门口转了两圈,自己也觉得好笑,早晚都要透风的事情,早说早利索。 这么想着,便也坦然了。 转身走到房门前,抬起一只手,正打算敲门,只是还没敲下去,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露出墨佑安一张略有些无奈的脸来。 墨小卷吃惊:“你怎么出来了……” 这个时候的墨佑安应该在房间里温书才对。 墨佑安一张少年老成的脸上带着无奈:“姐姐……你都在这晃半天了,就算是孔夫子在世,也看不下去了。” 一句话,说得墨小卷不好意思笑了笑。 “进来吧。”墨佑安侧身,将墨小卷让了出来。 少年常年在外居住,待客的礼数已经很周全了,将墨小卷请到桌边坐下,然后给看了茶。 墨佑安说不喜欢别人服侍,所以院子里没有云府的下人,所有事情都是自己来的,墨小卷觉得养成什么事情都自己来做的习惯也不错,便也没有勉强。 如此下来,这院子里有了有些冷清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在这府中身份尴尬,墨佑安平日也不怎么出门,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往屋里一坐,看着房间内冷冷清清,墨小卷也知道自己最近很忙,都顾不上弟弟了,心中略有愧疚,便招呼墨佑安一起来坐。 少年已经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一边坐下,一边问道:“姐姐有事么?” 刚想说没事就不能来么,但是墨小卷想想,发现自己最近没事还真的不常过来,抬头,却见墨佑安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红晕。 她这才恍然,原来弟弟是在变相的抱怨自己。 墨小卷轻轻一笑,终于将揣在怀里半晌的那摞纸给掏了出来,递给了墨佑安。 墨佑安脸上的表情十分迷茫,同她当日看到这玩意儿时差不多,墨小卷细细看着少年的容颜,心想,弟弟这么帅,肯定不是一个妈生的,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墨佑安看字的速度比墨小卷快多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将手中的白纸从头翻到了尾。 他眸色深邃,将东西拍在桌上,慎重道:“姐……这个……可是真的?” 纸上并没有直接书命墨佑安的身世,而是将一切间接或者直接的证据都摆了出来。 事实虽然一目了然,但是却总是让人有那么一两分顾忌,不敢直言这纸后的真相。 墨小卷微微一笑,“先帝已经逝了……是真或者是假,恐怕没有人知道了。” 鉴定血缘关系的最直接方法就是DNA坚定,放着这天启王朝,那就是所谓的滴血验亲,这法子落后而且还可能出问题,但是不做,就不能绝对的断定。 因为云岚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即使是楚予给的信息上面也没有任何关于这段时间的描述,或许当年兰妃之子已经在流离中夭折,佑安不过是她后来收养的,年龄差不多的小男孩罢了。 这之间的事情,谁又真的清楚呢。 “姐,这东西是谁给你的?”拿着那摞举轻若重的白纸,墨佑安皱眉问道:“靠谱么?” 墨小卷摇了摇头,若是别人给她,她肯定会怀疑的……但是这人是楚予,她便信了。 “是你楚大哥呢。”她的口气有些古怪,颇有几分埋怨的意思,那个烂人,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自打有了他的消息不是大水就是这档子事……没一天安分的。 “楚大哥……”墨佑安喃喃道:“我听云管家说……楚大哥……他……是……” 墨佑安显然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楚予身份,却是同墨小卷一样的不可置信,三年前的那段时光,墨小卷忙里忙外,顾着生计每天都会出门,反而是他,待在家里同楚予相处的时间比较长。 墨佑安很崇拜楚予,这一点墨小卷一直很清楚。 她点了点头,却是笑了笑:“出恭亲王……是念着旧日情分吧,才特意来通知咱们……” 楚予过云府而不入,显然对墨佑安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如今听墨小卷这么一说,心中也好受了许多,脸上的神色没有那么暗淡了。 墨小卷长叹一口气,这事情……还得日后慢慢给弟弟排解。 而后,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墨小卷因为重生之故,从前的事情只记得一两分,能够准确回忆起来的,都是在荆竹村落户以后的事情,她看了看墨佑安,发现弟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吃惊,便试探性的问了一下:“你还记得我们来荆竹村之前的事么?” 这话问的古怪,墨佑安却也没多想,摇了摇头道:“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娘亲带着我们四下流浪……” 他的眼神茫然而悠远,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不过……那时我是真的觉得楚大哥很眼熟……” 这句话在第一次遇见楚予,姐弟二人合力把他从潭水中捞上来的时候,墨佑安就说过了,那时候墨小卷只以为是孩童的戏言,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却不是巧合了。 墨佑安当年肯定是见过楚予的……可是,楚予昨日给她的信息里面,明明说兰妃亡故后,她的幼子就被云岚带走了呀……四处漂泊之下,年幼的墨佑安还见过楚予? 墨小卷甩了甩头,完全搞不懂这之间的关系。 墨佑安也是叹了一声,问道:“姐姐……你可有什么主意?” 皇权争斗,暗潮倾轧,姐弟二人无权无势,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了,可不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局么。 现在藏得紧密,但是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 听到墨佑安的问话,墨小卷微微苦笑,楚予将这东西给她,目的再明显不过……有什么主意,还能有什么主意。 墨小卷沮丧道:“还能怎么办……卖身呗!” 第152章 我是来卖身的 当然,墨小卷所言的卖身,并非是要将自己给卖掉,恩……其实跟卖掉差不多,就是这卖掉的对象……有些微妙。 她要把自己卖给楚予。 其实她并不知道楚予想要得到什么,但是人家千里迢迢来千河,又费尽心思请她去相聚,最后给了她这么一个惊天消息,背后的目的,很明显了。 他想让她投靠他,而那几张白纸,便是他的诚意。 这些诚意实在是不怎么诚恳,但是两袖清风无权无势,只有点小钱的墨小卷,却别无选择。 三年前与他共处一室,还能知道他想要什么,如今再相遇,反而连他的真心都摸不着了。 墨小卷觉得自己很被动,很挫败……但是更挫败的是,她却没有任何能够改变自身处境的办法。 千河镇洪水爆发的第二个月月底,身负通天之能的恭亲王已经将周围几个县城淤积的河道全部打通,几乎败光了云家的库存,将灾民妥善安置,而且也已经开始着手兴建新的房舍。 总之,一切都已经步入了正轨。 原来澜京的新帝不知道又闹了什么幺蛾子,连发十道圣旨请恭亲王回去,已经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的恭亲王大人,只得领了旨,准备回去给新帝收拾烂摊子。 顺便还捎带上了目的不明,但是因为一场大水什么都没干成的齐王大人楚滇。 楚予临行的前一晚,墨小卷独身去了恭亲王的别院。 大门口站着的护卫穿着一身兵服,显然是从别地调来的军队,似乎是得了楚予的命令,听到墨小卷自报家门之后,直接将人就给请了进去。 里头有貌美如花的青衣小婢带着她走进院落深处。 因为天色已黑,墨小卷也看不太清楚这院子的全貌,只觉得院内装饰十分奢华,颇有当年黎浅家那位九爷的风格。 她是故意找了这么一个时间来的,天黑下来的时候,有很多不该看的,就会隐藏在夜幕之下。 小婢直接将墨小卷带到了院子中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里面的灯烛亮着,却很安静。 小婢停在门口,便不再往前,低着头,也不说话。 墨小卷有些不确定,看了那婢女一眼:“恭亲王在里面?” 小婢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退后了一步。 墨小卷扫了那小婢一眼,心道这都是什么毛病……哑巴么? 转身,便推门进去了。 或许是因为府中太过安静,所以她的动作不由自主的也放轻了。 门后,是一片温黄的烛光,墙角住了一排琉璃盏,盏中火光摇曳,微光柔弱的散发出来,将房间照亮。 楚予正斜倚在床边的软榻上,捧了一本古卷在读,他穿了一件松散的长袍,衣袖宽大,材质是蝉翼一般的薄纱,层层叠叠许多层,从榻上一直铺到地,整个人像是融进了一片温暖日光中一般。 墨小卷愣了愣,突然便有些明白,为何府中的下人都那般安静,怕是大家都会不忍惊扰这样的他吧。 她原本烦躁,但是这一刻,却突然静了心,转身将屋门轻轻合上。 楚予听见了动静,将古卷放下,轻轻跳挑了眉,嘴角弯起好看的笑意,调侃道:“怎么今日改了性子?” 若是不以敌对或者主管的目光去看,这当是个极美的人,墨小卷所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服软,她实在是不忍心破坏这一刻的美好。 于是便小声咕哝道:“来卖身的……太张扬了怎么行。” 楚予觉得自己好像是听错了……这丫头说什么?卖身? 他眨了眨眼,索性将身子坐直,然后看着墨小卷。 不知道为何,那一片暖暖的目光中,墨小卷便有些手足无措,她是打了主意来投奔楚予的,但是到了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却选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说:“不请我坐么?” 闻言,楚予便笑开了:“请!自然请……来,坐下说话。” 却是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软榻。 这人……一刻不玩弄她,会死么?墨小卷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却是出奇地没有堵回去,而是自己转身在屋子里找了张椅子,乖乖坐下。 楚予在心中爱煞了墨小卷这般乖巧的模样,恨不能将这人给圈起来,一喜一怒,全数都收在他的眼中。 然而想到她身后那一堆烂事,便只得把这心思收了收…… 哎,丫头是属叶猫的,看着乖巧,若是顺毛顺错了方向,可是要挨爪子的。 只不过,她现在会出现在这里,不正是说明,他的办法奏效了么…… 微微蹙眉之后,楚予的表情舒展开来,唇角露出笑意,像是又挖了个坑,等着谁自己跳下去。 墨小卷自觉地一股子凉风从脑后袭来,她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细小疙瘩,抬头看着楚予,直言道:“听说明日恭亲王就要离开了……我该做些什么?” 既然两人心中都清楚的很,那就没必要绕弯子了。 楚予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轻轻拢了拢衣袖,又软软地惬在了软榻上,笑道:“科举已经提前到了明年……让佑安去参加殿试。” “然后呢?”墨小卷又道:“如果佑安要上京,那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听到墨小卷略显着急的口气,楚予又笑了……他还怕她不肯跟着去呢。 只是,他嘴里却不是这么说的:“你要跟去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云家的产业,你不要了吗?” 云家所有的事情都刚刚起步,背后还有虎视眈眈的姚家跟叶家,若是她现在离开,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肯定都全数拱手送人了。 将人得罪了个遍的叶氏会被他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的。 墨小卷有些犹豫,但是却无论如何都不放心墨佑安一人上京。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她跟佑安根本就不是亲姐弟,弟弟身份尊贵。 但是伴随着这份尊贵的,却是要命的危险,而她……只是一个普通侍女的女儿,若是想要抽身,应该是很容易的。 只是,她却从未想过要放弃墨佑安。 从三年前,姐弟二人在范氏的柴房里吃着同一个甘薯的时候,这想法就存在了,这些年过来,从未改变,也绝对不会改变。 想到这里,墨小卷的眼神变得十分坚定,“我要想办法处理的……但是澜京我一定要去。” 只要在一年之内让云家走上正轨,叶氏也不是吃素的,就算离开几天,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天启王朝连锁的商号有很多,也没见人家大掌柜每天都在店里守着,只要用人妥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就是时间紧迫了些。 “好!”听见墨小卷的话如此坚定,楚予拍手称赞:“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年后,澜京再见了!” 第153章 新式酒楼 当夜,墨小卷从别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楚予派了人送她,她却两眼无神的在镇子上游荡了好一会儿。 楚予第二日便离开了千河镇,只是暗影跟暗轶还是被他留在了这边,墨小卷或许有足够的聪慧能够应对生意上的事情,但是终究是个丫头片子,战斗力太搓,挡不住人家的暗算。 墨小卷睡得晚起得更晚,像是存心给自己再放纵一下,一觉醒来,都已经到了午时了。 小蛮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却被暗影拦着,不给进房去,几乎要吵起来了,墨小卷却推开门,自己走了出来。 脸上挂着舒散的笑意,仿佛昨夜那个深夜才回来,满脸茫然看着就让人担心的人不是她一样。 守在门口的小蛮告诉墨小卷,恭亲王已经走了。 墨小卷哼哼了两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便一头钻进厨房里,找宋媛要吃的去了。 小蛮跟在自家没心没肺的小姐身后叹气。 …… 三个月以后,千河镇一家名为云间月的酒楼开张了。 说是酒楼,却有点名不副实,因为这家云间月,并非是盖在千河镇镇内的。 它位于千河镇北的一座矮山上,其位置与姚家的南屏山隔城相望。 这家酒楼,是云家旗下的。 说来也怪,自打云家主权的换了人,他们做事就越发古怪起来,原本地理位置优越的四方来从千河第一酒楼被改成了一个普通的饭馆,名菜大菜一个没有,都是些普通人家吃的。 虽然仗着地理位置优越,客流也不少,但是比起人家姚家重新开张的满楼香来,却是平白输了档次。 而千河镇镇郊,这样一个平日人迹罕至的山头,云家竟然改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宅子。 还要在这里开酒楼。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这样把酒楼给搬到城外来,真的可行么?会有人为了吃一顿饭,专门乘着马车走半个时辰跑来这里? 这话说出去,千河镇一大半人是不相信的……比如小蛮,虽然是墨小卷的贴身侍婢,但是却对她家小姐此举,一点信心都没有。 千河镇郊的北山上,墨小卷与安掌柜并肩而立,身后是一脸焦急质疑的小蛮。 就在他们的身后,一座新宅依山而建,规模庞大,看上去不像是一家酒楼,倒有点小村落的意思。 宅院的大门上挂着一方新匾,上书:“云间月”三个大字。 那三个大字端正飘逸,用纯金镶嵌,无端中透露出一种贵气,而在大字的旁边,有一行落款。 恭亲王楚予,天隆八年五月十五书。 楚予虽然回了澜京,但是为墨小卷的生意助个力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此时天色尚早,除了站在门口的墨小卷几人,酒楼中便只有来来往往的下人,不见有什么客人上门。 今日是云间月开张的第一天,墨小卷早早的便出了门,在这里等着。 眼看日上中天,却还不见有人上门,小蛮不禁急道:“小姐,真的会有人来么?” 墨小卷回身看了一眼这耐不住性子的丫头,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见她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小蛮便将剩下的话全数都吞了回去。 小姐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再说下去,便也只是找她一顿调笑而已。 安掌柜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他原本也同小蛮一样,觉得在这样一个地方盖个酒楼是件十分不靠谱的事情。 但是当他听墨小卷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完之后,却觉得,这世间若是她不赚钱,恐怕就没有人能赚钱了。 这几人话说见功夫,却听见院内一阵脚步声,一会儿,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见到此人,小蛮赶紧行李:“表少爷……” 墨佑安对这称呼还不是很习惯,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对着墨小卷露出了笑颜:“姐姐,你是如何想到这些主意的?” 他刚刚从院里参观完毕,一路看下来,不由得惊叹。 听墨佑安说了这么一句,墨小卷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终于得意地笑了起来,转身看了小蛮一眼:“你这么担心,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妮子是跟着从云府过来的,还未进过云间月呢。 一座酒楼,还能盖出什么花儿来,小蛮狐疑,却是忍不住好奇。 墨佑安刚从里面出来,最是知道其中的奥妙的,便负了手在一旁站着,笑看旁人脸上的疑惑。 最终小蛮还是没能受得了诱惑,被墨小卷半哄半骗,进了云间月的院门。 云间月的门口立了一块大朝北,朝北上镶了一副春娇牡丹图,这图小蛮曾在表少爷的书房见过,向来是他画的。 墨佑安年纪虽小,但是画工却不一般,这图做了彩色的,放大来看,竟是十分艳丽,上面的牡丹花栩栩如生,连蝴蝶都引了来了。 再往前走两步,就闻见一股子幽香,小蛮四处看了看,在朝北下面发现了一丛栀子花。 香气正是从盛开的花朵中散发出来的。 这主意实在绝妙,门口立着栩栩如生的牡丹图,却又在图下种了栀子,便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花香是从那画中生出来的。 小蛮脸上显出惊喜的神情。 墨小卷无不得意,问道:“如何?” 小蛮连连点头:“好!真好!” 她是个丫鬟,也说不出什么妙语来称赞,心中觉得微妙,便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墨小卷笑得一脸饕餮食足。 看过那妙笔生花的朝北,几人便继续往里走,然而刚刚踏进院内,小蛮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若不是走错门的话,为何眼前的场景竟然如此……恩……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酒楼的样子嘛! 只见那朝北的后面,竟然种了一院子满满的竹子,那些竹子都差不多有人手臂那么粗,显然不是刚种下去的,枝干挺拔,遮天蔽日。 地面处理的很干净,没有落叶,竹子与竹子之间用碎石铺成一条条羊肠小道,而竹林深处,摆放着一张张的饭桌。 有穿着粉裙的少女从竹林间穿过,手中捧着美味佳肴,看样子是正在上菜。 第154章 赚钱之道 绿竹掩映,穿着粉色裙衫的妙龄少女腰肢轻软,脚尖轻点穿梭在竹林中,这场景实在是赏心悦目。 即使是看第二遍的墨佑安,也还是忍不住露出赞叹的神情。 竹林吸音,身置其中,便觉得四周悠然安静,除了鸟雀之声,便再也听不到其他的杂音,惬意懒散之感油然而生,那些饭桌都隐藏在竹林深处,相隔甚远,若是在这里吃饭,总能产生一种一人拥有这整片竹林的错觉。 而且竹性高洁,这样的地方,肯定会得到许多文人雅士的亲睐。 实在是个妙极妙极的地方。 或许是震惊过度,小蛮的脑回路也开始不走寻常路了,她瞪着眼睛在朝北旁边看了一会儿,却突然道:“露天的诶……要是下雨怎么办?” 墨小卷挑眉,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原来在这竹林深处,竟然还有一方浅潭,潭水清澈,一眼就可望见水底细碎的鹅卵石,里面有红白锦鲤游曳其中。 水潭的上方挡了层层叠叠的纸伞,将竹林上空遮了个密不透风。 墨小卷解释道:“这些伞都是可以拆卸的,必要时候,能挂满整片竹林,可以用来遮雨的……当然,能遮住的也就只有细雨而已。” 之前千河镇下起的连夜的大雨可是遮不住的,不过想象一下,若是漫天细雨中,人置身着幽静惬意的竹林中,头顶上是雅致的纸伞,将那雨花轻轻遮在外面,留着底下一派安静。 那气氛,不可谓不高雅。 再往里走,终于见着了房子的踪影。 外面的竹林固然雅致,但是诚如小蛮所言,若是遇见大雨或者大风等不利的天气,吃饭这事情,还是回到屋里比较稳妥。 只是这云间月的屋内,却又与别家酒楼的屋内大有不同。 这房子盖得阔气,之前隐在竹林中不曾发觉,走到近前,这才看到,宅子竟然比平常的房屋高出于一大圈。 小蛮站在门前,颇有些叹为观止的意思:“哎呀,小姐……这屋子盖下来,得花多少钱啊……” 纵使是从小长在云家,也不由的被这满满的土豪之气亮瞎了眼了。 墨小卷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几乎把咱们家的积蓄都花光了呢,这酒楼若是不能赚钱……小蛮,一个月以后,恐怕你就得跟我去街头乞讨了。” 众人都知道她是在耍宝,都不当真——真的动了这样的大手笔,又带上这样的巧思,岂有不赚钱的道理? 几人推门,往屋里走去。 推门进去,小蛮总算知道了房子为什么盖得这么大的原因了。 只见那房舍里面小桥流水,竹林林立,羊肠小径穿插其中,旁边还有繁华点缀。 房子里的竹林……虽然这里面的竹子个头都很小,但是也已经足够让小蛮惊叹了。 这天启王朝可没有什么大棚种植技术,房子里头种竹子,那可是头一遭。 小蛮瞬间满眼崇拜,回头看墨小卷,她家小姐好了不起! 这家酒楼若是能够开起来,别的不说,就这间房子,就赢了! 只不过,在里面转了一圈,小蛮又惊奇起来。 这房子这么大,是如何做到这样如此明亮的? 墨小卷唇边带笑,拍了拍小蛮的肩膀,示意她抬头看。 小蛮仰头,便在头顶上发现了玄妙,这房顶上竟然在不同的位置镶嵌着许多琉璃镜,多次折射,便使得窗外的光线在这屋内扩散开来。 琉璃镜是西番的一种特产,类似于现代的镜子,十分明亮,但是造价也是不菲,墨小卷用琉璃镜折射光线,掩盖过这里没有塑料,无法制造出透明的房顶,以至于光线不能透入的缺点。 不过,这屋子里亮堂倒是亮堂了,那些琉璃镜却是让墨小卷好一阵肉疼。 “这是云间月的竹林馆,类似的房舍还有六座,里面都有不同的主题。”墨小卷站在一旁浅浅笑着,给几人解释着自己最初的想法:“起初想要修盖的其实也就是是这屋中竹林罢了,只是林老说,既然盖了一座,那不妨多盖几座,让食客们有的选择。” 这屋子里面种树的主意放在现代实在是不算新奇,建筑物都是用水泥钢筋铸成,里面若有装饰,也都是些人为的。 住在冰冷僵硬的钢筋水泥里久了,人总会生出些许想要靠近自然的想法,那些所谓的农家乐原生态,取得便是这样的立意。 最简单不过的东西,却因为它的少见,而珍贵起来。 其实墨小卷的想法很简单,四方来的位置优越,处在千河镇最中心的位置,平日里人来人往,肯定热闹。 但是对于那些有钱的人来说,最不缺的,甚至于最厌烦的,便是这种热闹了。 人多了,就显得平庸了,大家都在一个地方吃饭,怎么能彰显出他的身份来? 唯有云间月这样的地方,远离千河,没有马车,肯定过不来,而且环境新奇,不管菜品如何,能来到这里,首先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赚钱这回事,对象不同,使用的方法也是不同的。 赚穷人的钱,就要学会实惠,薄利多销,或许并不怎么注重品质,但是一定要便宜,要让他花最少的钱,买到最多的东西。 而赚有钱的人的钱,就不一样了。 这些人有钱,有时间,不会在一分一毫上斤斤计较,若是能让他花钱买到别人没有过的体验,那么多付点,也是没什么的。 而云间月,便是这样的地方。 千河镇的四方来热闹,便宜,吵吵嚷嚷,谁都能出入,而且就在家门前,最方便不过。 北山上的云间月安静,高雅,悠闲惬意,却远离尘世,平白就显得如众不同。 在院子中一路逛下来,小蛮几人脸上的惊喜越来越多,墨小卷看着,心中也得意了几分。 她想要赚钱,不只想着赚千河镇平头百姓的,更想着赚那些有钱的人的……姚家不是拿云家做死敌么?那她就专门赚姚家的钱!她要让云间月成为一种标志。 你若是没在云间月吃过饭,就不配说自己是千河的望族,你若是会客不来云间月,就不配说有诚意与人家交好! 第155章 提亲? 云间月第一天开张,墨小卷提前几天便在千河镇下发了请帖,请的都是镇中二流或者三流的家族,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有十几人。 之所以没有给姚家跟叶家递帖子,是因为墨小卷不确定,这两家会不会买她的账。 楚滇虽然离开了千河镇,但是谁知到他到底有没有跟这俩家结盟,一个王爷能够带给一家族的利益,那可是不容小觑的,即使联姻最后没有成功。 与其发了帖子却被无视,还不如当头打脸,当这两家不存在直接给无视了。 墨小卷十分肯定,以她的创意,不出三日,关于云间月的种种毕竟传的满城皆知。到那时,姚家就算是不想来,也不得不来探探虚实了。 她并不是喜欢夸大事实的性子,所以事实一如她所料。 云间月开业当日,几乎所有收了请帖的世家都派了人来,云家的底子到底还是放在那里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不给云家面子的,寥寥无几。 更何况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儿,没有什么大怨大仇,想来大家都是愿意做的。 果不其然,云间月开张的第三天,姚家的人终于上门了。 只不过,这上门的理由,却是叫墨小卷难以置信。 云府后院的书房内,墨小卷瞪眼看着来禀报的小蛮,不可思议地又问了一遍: “你说啥?姚家来提亲?” 小蛮被瞪得亚历山大,低着头又说了一遍:“人就在前院的花厅内等着呢……小姐要过去看看么?” 墨小卷瞪眼,千算万算,着实没算到姚家还会给她来这一出…… 过去看,肯定要过去看,人家都上门来了,把人晾着,回头说起来,倒成了她不识趣。 一旁已经康复的云潇潇闲闲道:“哎呀,树大招风了。” 对于洪水过后,墨小卷掌权一事,她倒是没多大反应,或许是因为之前墨小卷给她透露的已经够多,所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了吧。 只不过云大小姐自从没了被叶氏逼婚的危险之后,就越发乐于吐槽墨小卷,之前那副高冷样儿,早不知道给丢到哪里去了。 墨小卷乐得反击:“说不定呀,人家只说来提亲,又没说提谁……” 她若有所思的瞄了云潇潇一眼,丢给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便施施然往前院去了。 留下云潇潇一人在原地,干瞪了眼。 云府的花厅中,来人早早便已经再等了,云福在花厅门口陪着,见墨小卷到来,赶紧上前给见了个礼:“表小姐……” 墨小卷朝里面望了一眼,却见云福对着她点了点头。 人就在里面。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来云家说亲的人都实在是不少,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云家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而且两个还都是花龄。 有人曾之言,娶了云家的小姐,就等于分了云家的半壁江山,你若是有能力,说不定最后整个云家都会落入你的手中。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云家大小姐清高冷艳,表小姐默默无闻,都是些不好接近的主儿,但是还是有人不断的凑上来,想要碰个运气。 不过很显然,这姚家是属于那类不需要碰运气的。 不知道他们是打了什么主意要来说亲,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是了。 刚一踏进花厅的门,就听见里面一个无比热忱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呀,想必这就是云家的表小姐了,当真是貌美如花,温婉动人啊!” 这声音不甜,却很腻,听人听了十分反胃,墨小卷克制着向声音的来源望去,却见一男两女三个人。 说话的,是个身材肥胖的女人,穿一件颜色的大红色长袍,鬓角带着一朵十分艳丽的大花,涂着大红丹蔻,墨小卷刚一进门,就携着一阵子熏人的「香风」扑了过来,意图拉住墨小卷的手,以示亲厚。 墨小卷哪里肯让这不明物体给碰到,一个转身,赶紧让开了。 她的动作再明显不过,但是对方却好似没发觉一般,一袭不得手,立马改了动作,顺手一把摸在了墨小卷的肩头,顺带连揉了两下,笑道:“云夫人有这样的侄女承欢膝下,可真是福气啊!” 这第二个动作到底是没躲过去,墨小卷轻轻抖了一下被摸到的肩膀,心道,这件衣服今天晚上就扔了,不,要烧掉! 眼看这人又覆了上来,像是还要打算做什么,墨小卷赶紧一个退步让开,然后「呵呵」笑了两声。 那人终于安分了一点,轻轻让开身子,露出花厅中另外两人来。 这两人并不陌生,其中那女子正是姚炎宏的妻子,姚氏。 而那男人看上去却很年轻,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看面貌,竟与姚炎宏有七分形似。 想必,这就是姚家的少爷了。 墨小卷上前一步,低头道:“姚夫人,姚少爷日安……不知今日光临寒舍,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与姚家也没有什么情分,实在是用不着寒暄些有的没的。 姚氏倒是不恼,只笑道:“有事,自然是好事!” “好事?”墨小卷一挑眉,却见身旁那肥胖的妇人又凑了上来。 她眉心一跳,赶紧道:“哎呀,是小卷失礼了,坐下说话,这位大婶,坐下说话!” 说着,也不管那人的反应,直接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见到主人家都坐下了,那妇人也不好说什么,有些悻悻的跟着坐下。 她的动作终于止住,但是嘴上却一停都不停,上来就问:“表小姐今年多大年纪啦?” 毕竟之前小蛮已经提过这些人来这里的目的,所以墨小卷也不难猜出这动手动脚的妇人的身份。 她是什么人,媒婆呗! 墨小卷头疼无比,只道:“去年刚刚及笄。” 话头一开,那媒婆便似刹不住车一样,就开始问东问西,放着这里不是云府,而是她家一样,墨小卷拧着眉头,起先还回答一两句,到了后头,便越发按耐不住。 这人是什么毛病?上来就问东问西,就算是要提亲,也得问问主人家的意愿吧?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墨小卷终是不耐,强硬的打断了媒婆的话,扬声道:“福伯,福伯,让你给客人看的茶,看去哪里了?怎么还不端上来!” 她原本没有吩咐云福泡什么茶,这不过是个借口,想让这夫人住嘴罢了。 云福也是机灵,听到墨小卷这么说,赶紧低头道:“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催催。” 终于得了空,墨小卷长舒了一口气,整理一下脸上的笑容,转头对着姚氏笑道:“姚夫人最近可是得了空了,竟然腾得出时间,来我府上坐坐。” 姚家最近确实很闲,云家水田里的稻秧已经渐渐成熟,便没有人再继续抢购姚家的高价粮食,而他们又错过了春种的时机,导致现在属于姚家的田产里都光秃秃的。 而那好不容易重新开张的满楼香,生意却全都叫云间月给抢走了。 墨小卷这话说出来,无异于挑衅,但是想到他们今天的目的,姚氏还是笑笑,忍下了。 只是此时,一旁那一直没说话的男子却是突然出声道:“如此莽撞打断旁人的问话,云家大小姐都是这么无礼么?” 口气颇冲,带着一股子火药味儿。 说她打断别人的问话?无礼? 她一时有些不能相信这话是说她的,挑着眉斜眼瞅了一眼旁边的胖媒婆,这人从进门就开始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她想法子脱身,还成了无礼了? 自打楚予离开之后,墨小卷心中一直存着一股子无名怒火,无处发泄,这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无疑是一下子撞在了枪口上。 墨小卷怒极反笑,顶着一张如花笑靥看着那人,柔声道:“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们家三少爷!”一见有了机会,一旁的媒婆赶紧接到:“表小姐……” 她似乎还要开展什么长篇大论,这回却被墨小卷真真正正的强行打断了。 只听得墨小卷一声冷笑,口气不善道:“不速之客登门拜访,一进门不报名号就对主人家问东问西拉拉扯扯,这样的人,也配得上礼数?” 这话说得着实是不客气了,墨小卷面皮却纹丝不动,连唇角的笑意都隐去了,她也不看那姚家三少跟媒婆,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姚氏。 姚家少爷被堵了个正着,一口怒气梗在候间,“你这丫头,口出狂言,半点不动妇德!” 墨小卷笑得更开:“妇德?抱歉,我还没嫁人,不知道什么是妇,更不知道什么是妇德。” 一进门就滔滔不绝问东问西,想法子揽了媒婆说话,姚三少的那句无礼便金跟了上来,这显然是提前预谋好的,目的不在提起,这丫的就是来找茬的,墨小卷深知自己若是动了气反了嘴,便是落了对方的陷阱。 但她却不是个愿意受这份子委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出什么幺蛾子她接着便是了,这时候确实不愿意听这男子辱她一分。 没权没势没钱的时候忍辱吞声也便罢了,若是有了权势钱财,还忍辱吞声,那算是个什么事。 第156章 流言四起 “行事粗鲁,口无遮拦。”姚家的三少一字一句的数落着墨小卷:“难怪城中盛传,云家的表小姐自幼丧母,毫无礼数!” 这话说得委实过分,墨小卷反而一笑,站起身来,对着一旁云福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把这两个碍眼的人给我撵出去。” 这几人特意上门来找茬,出现讽刺,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么? 那就如他们所愿好了。 墨小卷的话说得极不客气,话唠的媒婆见到势头不对,便讪讪地退了下去,她终究不是能做了主的人,这样的档口,已经轮不着她来说话了。 姚氏终于坐不住了,霍的站了起来:“表小姐此言有些过了。” 她是来挑衅找茬的,知道就算真的来提亲,云家也不会同意,但是也没想到,墨小卷竟然这么直白,姚家主母的颜面,岂可如此造人践踏? 然而墨小卷却连半分想要同他们继续讲话的欲望都没有,说了要送客,便自顾自的转头离开了,等到姚氏说完那句话,她人都已经走到花厅外面去了。 门口,云福腆着脸笑着:“几位……这……” 他一摆手,那意思……我们家小姐说了要送客,诸位还不快走? 姚氏狠狠一拂袖,瞪了那姚家三少一眼,抬脚便走。 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姚三少被这么一瞪,立刻便低下了头,似乎还抖了两抖。 这一群人来的快走得也快,墨小卷回到书房,发现云潇潇还没走。 正坐在桌边跟一个栗子做奋斗,见墨小卷进来,匆匆擦了擦粘在嘴巴上的栗子沫儿,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墨小卷不屑地勾了勾唇,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原样复述给云潇潇听。 云大小姐听得一愣一愣的,说到最后索性大笑了起来。 将好不容易剥干净的栗子塞进嘴里,云潇潇眼角眉梢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你这样把人赶出去,是要招惹麻烦的。” 云潇潇虽然平时不参与云家的生意,但是到底是在大家族长大的,那些个勾心斗角平日里也没少见,自然知道姚氏此来,打的是什么主意。 就是觉得在生意上抢不过墨小卷,看着这主持的人只是个没出阁的丫头,所有动了歪心思呗。 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家,最怕的是什么?还不是被人毁了自己的清誉,这姚家跟云家隔着两道墙,别的法子她使不出来,唯有这样找上门来。 墨小卷却是毫不在意,笑嘻嘻地去同云潇潇抢栗子,一边退了推她,笑道:“别说我,说说你吧……你家韩夫子最近怎么样了?” 几个月过去,云潇潇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一提到那人,瞬间便熄了声,怪嗔地看着墨小卷。 见到云潇潇这般模样,墨小卷也不由叹气,她是不懂韩乃歌心里怎么想的,但是眼看一个妙龄女子为他这样魂牵梦绕……还是希望云潇潇最后能得偿所愿吧。 接下来几天的事情,果然没有出乎墨小卷的意料,千河镇中凭空刮起了一阵流言风。 说借住在云家的表小姐蛮横无理,刁蛮任性,有人家想要上门提亲,去被这位小姐给赶了出来。 而且还口出狂言,说她是枝头的凤凰,千河镇这群云雀都配不上她。 这流言散步的极快,原本只有一个版本,最后竟然延伸出无数故事来,什么表小姐将人赶出去其实不是因为看不上人家,而是早已跟某某某家的公子私通,每天都会在云家的某家酒楼幽会……这个版本里,很显然还无辜躺枪了另外一个人。 还有什么其实赶人的不是表小姐而是云府的主母叶氏,叶氏看中那家提亲人想将自己的女儿给送出去,谁知到人家不要,恼羞成怒就把人给赶了出来。 总之,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用,云家和云家的女儿们在故事里被贬的一文不值。 就连当事人墨小卷也不得不佩服千河众人的脑洞,竟然连她跟宋子辛那桩子陈年旧事都给牵扯出来了。 流言在千河镇内愈演愈烈,人们众说纷纭,而且话题都被渐渐引到向了一个不堪的方向。 更为可笑的是,当日登门拜访的那个媒婆,竟然成了流言的证人。 有了证人,流言也就变成了事实。 姚氏牺牲了她姚家主母的架子亲自登门拜访,就是为了给下这么一个套子。 眼看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已经开始渐渐影响云家刚刚起步的生意,墨小卷却是没有半分懊悔当日的举动,若是姚家再来一次,她还是要将人给赶出去。 各种版本中除了当事人被黑的连脸都没了之外,躺枪最厉害的便是叶氏跟云潇潇了,叶氏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看穿尘世的样子,病行养好了之后,竟然命人盖了座佛堂,然后搬进去就再也没出来过。 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 而云潇潇却是本着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倒是让墨小卷咬了咬牙,恨不能把这位云大小姐给丢出门去,省得她现在吃自己的用自己的,还得看着自己的热闹。 不过,甭管外面怎么说道,墨小卷却是从来没有担心过。 商者重德,别管是不是真好人,面子上的事情却是一定要做足,不然人家会觉得你没有信誉,买的东西肯定也是不好的,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别家的贵一些,人家也愿意去买靠谱的,姚家毁的不是墨小卷一个人的名誉,而是整个云家的名誉,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但是她显然忘记了,有些人喜欢用嘴说,而有些人,却习惯于脚踏实地的做实事。 流言四起的第五天,铜雀街的界首,千河镇围城河河畔,来了一群古怪的人。 这些人穿着方便行动的短打,带着干活的家伙事,开始在河畔的某处敲敲打打,看那样子,像是要修改什么。 但是这地方是公家的地,谁也没那个资格在这里动工,这些人一连两天都在这里敲敲打打,旁边有人见了,便觉得十分奇怪。 流言这玩意,向来都是有时效的,云家表小姐败德此事,大家已经谈论了四五天,都已经失去新鲜度了,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没意思。 于是便有人将茶余饭后的话题转到这些在河畔动工的人身上。 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些人,竟然是公家派来的,是官府请来的。 第157章 用事实说话 官府又不做生意,平白动什么工? 这是桩新鲜事,显然比讨论比人家的品行有趣多了,于是不到一天的功夫,姚家苦心布下的局便给破了。 人人都在关注河边到底要盖什么,几乎没有人想起来,云家表小姐那档子事了。 云潇潇去河岸边的茶馆里喝了一上午茶,午时笑吟吟地回来,问墨小卷:“你是不是知道这话题持续不了多久,所以才视若无睹的?” 墨小卷故作神秘,笑而不答。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就结束了?就这么不清不白将这一页揭过去,那岂不是便宜了姚家? 云潇潇也算是知墨小卷甚深,见她脸上的笑意,便知道还有后续,但是却又有些猜不到。 安耐着性子等了两天,这才明白,墨小卷到底为何而笑了。 原来官家在河岸边动土,并不是为别的,而是之前楚予答应过墨小卷的——立碑。 所以墨小卷不在乎这等虚名,但是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更何况是天启王朝皇帝的便宜。 楚予动作很快,刚刚回到澜京,就将墨小卷在千河镇与启凌县施粥的事情上报了,皇帝也很给力,连夜写了碑文来,前几日暗影告诉墨小卷,再过个三四天,那碑文就要过来了。 所以墨小卷才不急不缓,任由千河镇中流言四窜。 姚家人鼓足了劲儿黑她有什么用?等到皇帝的碑文下来,谁还敢窃窃私语这些事情? 而且洪水过后姚家抬高粮价,而云家两地施粥那都是不争的事实,人眼又不瞎,谁看不见? 墨小卷不喜欢胡说八道,她最爱的用事实说话了。 毕竟咱们是讲道理的人,不是么? 皇帝的碑文下来那日,是千河镇县令带着云家众人去领的。 楚予的承诺十分给力,跟着碑文一起来的,还有皇帝的圣旨,那面如施粉的公公端着明黄的锦帛在前头站着,下面跪了一群听旨的人,包括墨小卷。 圣旨中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是褒奖了一下云家大义施粥的举动,然后说了些后人效仿的话。 碑文下来,旁边来了许多围观的人,姚氏也在其中,墨小卷见她白着一张脸,一副咬碎了牙的样子,便十分「善意」地冲着她笑了笑,然后仰了仰手中的圣旨。 姚氏出了个贱招,却是是十分巧妙,但是却被墨小卷正当样儿的给堵了回去,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此时还不知道如何愤恨呢。 但是她却没有半点办法,皇帝的圣旨就是死的,在千河镇这样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家拥有圣旨的家族,同其他的家族,就有了本质上的不同。 自此之后,姚家与云家,再无资格相提并论。 石碑立起之后,墨小卷便更忙了下来,原本在忙着生意上的小事,但是皇帝一道圣旨,仿佛给云家打了一针强心剂。 各种原本费尽心思才能找到达成的合作,突然便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的涌了出来,别的人家都念着云家德厚,连货款都不急着收。 这一不着急,云家便腾出许多可以挪动的资金来,再加上云间月已经渐渐开始盈利,云家原本滞涩的生意如今周转起来,竟然变得十分轻松。 到底是底子在那里,上了正轨,也用不着墨小卷每天都盯着了。 腾出时间来,墨小卷便想着要去拜访一下宋家。 云间月已经盖起来了,但是却还缺少特色菜,那样大的手笔,仅仅一个佛跳墙是压不住阵脚的。 她心中有许多菜单,但是却都没有合适的原材料,想来想去,还是要和宋家合作,宋家有着她没有的蔬菜种植经验,合作成功,会省去很麻烦。 原本她就是这样想的,找一家原本就善于种植蔬菜的家族,合作,然后为云间月量身打造原材料,获取的两家分成,这样既不用浪费太多的资金去自己购买材料,又能够以高销售便能高盈利的合作方式激励宋家精益求精。 一举好多得,何乐而不为之? 前几日墨小卷都在熬夜,前往宋家的路上,马车一摇一晃,她倚在车壁上,便开始昏昏欲睡。 知道自家小姐辛苦,小蛮也安安静静地不出声。 墨小卷昏昏沉沉,无比怀念之前在云家混吃混喝的日子,心道日后钱赚够了,弟弟的身世问题解决了,她一定要找个大金主,然后靠卖萌过日子,整天除了吃跟睡以外再也不要考虑任何别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却突然听到耳旁小蛮的一声惊呼,墨小卷睡得脖子酸痛,被这一声给惊得清醒了些许,索性便抬了抬头,直起身来。 小蛮一双眼睛盯着窗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她不知道看什么看得极为出神,压根就没主意墨小卷醒了。 这丫头固然孩子心性,但是却很懂分寸,很少见她这般模样,墨小卷不由好奇,便也跟着往窗外瞧了一眼。 这一瞧,就挪不开眼睛了。 外头熙熙攘攘全是人,马车挤在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完全走不动了。 而不远处的路旁,是一队极为华丽的车队,那车子的样式古怪,棚圆顶大,带着浓重的西域风采,而跟着车队走得,都是些眼深鼻高的西域人,那马车的四角分别跪坐着四位西域美女,身上穿着轻纱做成的裙衣,都露着肩膀跟肚脐。 在民风相对保守的天启,这样的打扮可谓是十分惹火了,难怪小蛮看了,会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这丫头恐怕还没见过如此盛景吧。 其实这样的车队并不罕见,西域与天启交好,两国风俗迥异,常常有西域的舞团戏班以这种车队的形式游走在天启的各大城市,他们通常会在比较热闹的地方逗留一到两天,收购门票钱之后,再启程赶往下个地方。 这队人马,想必是经过千河镇了。 不过他们既然已经进了城,相比一天两天之内是不会走的,看着小蛮看得上神,墨小卷好笑道:“你喜欢?今天晚上准你个假,自个儿出来看便是了。” 小蛮一脸惊喜的回头:“真的?” 第158章 玉米是好物 “真的?”小蛮回头,倒是不相信的模样。 墨小卷佯怒道:“我合适骗过你?” 小蛮点点头,觉得墨小卷人虽然不靠谱,但是说话却是靠谱的,于是便坐正了,准备晚上出来的时候,好好看。 只是这马车却依旧被堵在人群中动弹不得,小蛮坐了一会,便又坐不住了,见墨小卷又闭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便又偷偷掀开了车帘,向外张望。 那西域车队像是特意停在此处一般,车上的美女不断的伸着纤细的手腕跟旁边的人互动。 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里实在是太吵,墨小卷自然不可能还睡得着,小蛮一开窗,她就觉得有风透进来。 也是觉得无聊,于是便睁开眼睛,依着车壁看着外面,但是眼神儿却有点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了半晌,那西域车队或许是觉得时候不早了,终于开始缓慢的移动。 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动了起来,这一动,墨小卷她们的马车便找到了空寂,跟着人群缓缓地往前走开了。 车窗里那一方景色正在缓慢的变化着,从西域车队的带头人,到他们马车上的几位美女,然后再到后面的装饰物—— 墨小卷原本是眯着眼睛的,但是却在看到对方车上挂着的某个物件的时候,猛然坐直了身子。 她有点不可置信,便凑了过去,将小蛮拨弄到一边,然后睁大了眼睛望着对面的车队。 刚才还见墨小卷兴致缺缺的样子,如今要走了,却突然提起兴致来了,小蛮一脸茫然,看着墨小卷嘴角泛起越来越大的笑意。‘最终云家马车还是走出了人群。 因为之前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尽管主人家没有催促,但是车夫还是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那西域车队很快便消失在了墨小卷的视线里。 墨小卷嘴角挂着略带深意的笑容,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缓缓将那车帘放下,然后依回了远处,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她还用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膝头,看上去心情真的很好。 小蛮觉得自己是越发看不懂小姐了,眨了眨眼睛,终于还是将问题吞了回去,找了个角落,乖乖坐着去了。 要问墨小卷刚才看到了什么,能让她高兴成这幅样子,说起来,连墨小卷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她刚才在那西域车队的车棚上,看见了玉米。 被人变成一串,挂在车上,目前看上去好像只是为了装饰用的玉米。 玉米这玩意,在现代那可是人尽皆知的,主粮之一。 虽然还是吃小麦精粉的比较多,但是也不改变玉米的亩产量比小麦多得多的事实,只是大多数玉米都用作了牲畜的饲料而已。 这玩意虽然在现代普及,但是天启王朝却是没有的。 这里有五谷六黍,却唯独没有玉米。 现代的玉米明朝年间,从国外传过来的,最早的起源地是墨西哥。 墨小卷不知道在天启王朝有没有一个墨西哥,但是刚才在西域车队上看到的,确实是玉米无疑。 颗粒饱满金黄,实属上品。 天启王朝没有现代那么先进的杂交技术,水稻跟小麦的亩产量都不多,千河镇算是比较富裕的地方了,人人都能温饱,但是还有很多地方,连饭都吃不上。 而洪水过后,一大半土地都失去了生产能力,再这样的大前提之下,千河镇很有可能也会不如吃不饱饭的行列。 对于墨小卷来说,什么都忍,吃不饱饭那是不能忍的,虽然土地可以种番薯而且产量也大,但是番薯却有不适合顿顿吃。 能有一种亩产量高,又适合当作主食的作物,那当真是一件极好极好的事情。 而且这种作物,只有云家有,只有她知道。 墨小卷觉得,连上天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西域车队是今天第一天出现在这里,肯定不会马上就走,墨小卷倒也不着急去询问玉米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去宋家,敲定蔬菜种植合作。 最后瞄了一眼那消失的西域车队,墨小卷唇角含笑,倚在马车中。 晚上再去好了……顺便带上云潇潇跟佑安,大家很久没出来走走了,顺便联络一下感情也是好的。 …… 马车一路疾行,没用多少工夫,便在宋家门前停下了。 来之前是递了帖子的,早已有人在门口等着了,墨小卷刚一下车,便被迎了进去。 正巧宋媛这几日都在家,接待墨小卷的便是她。 她在四方来混的风生水起,对云家十分感激,而且有了云家的赏识,宋家那些原本等着看她热闹的人都闭了口。 毕竟,如今的云家在千河炙手可热,宋家可不比姚家,若是能攀得上,那是最好不过的。 宋媛一贯冷清的脸上终于也见了喜气,墨小卷看得还挺自豪。 好歹也有自己的几分努力,让这个原本冷淡的女子渐渐有了温度。 或许在云家忙里忙外,墨小卷收获的并非仅仅只是云家的家业和钱财,还有这一个两个熟悉的人脸上,日渐轻松的笑意。 二人也算熟识,进了门宋媛便邀墨小卷做下,自知自己不是今日的主人翁,于是便对墨小卷道:“你先坐,我去喊我弟出来。” 墨小卷笑着允了。 宋媛转身进了内堂,半晌之后,侧门里有人一声朗笑:“表小姐别来无恙啊。” 话音未落,宋子辛便从一旁转了出来。 墨小卷赶紧起身,笑道:“无恙无恙。” 几日不见,宋子辛似乎圆润了许多,墨小卷自认认识他那天起,这人就一副瘦竹竿样子,洪灾中更是瘦得连人形都没了,宋媛曾说过自家弟弟自小便是如此。 如今见着人又胖了上去,墨小卷倒是惊起了,笑这调侃道:“哎呀,多日不见,宋公子好像过得挺滋润啊?” 宋子辛连忙道:“哪里哪里。” 话虽如此,但是却是挡不住满脸的笑意,简直就是春风拂面。 宋媛在一旁笑着揭了他的底:“最近家里来了位姑娘,手艺那叫一个好,没事就喜欢往厨房钻……我弟啊,都是沾了那位姑娘的光。” 被揭穿的宋子辛略有些羞涩,回身看了宋媛一眼,却是没说什么。 墨小卷不由长叹一声,哎,春天都过了,为何还是有人到处秀恩爱? 秀恩爱什么的,是不是该打死?? 第159章 天降神物 合作商议的内容是相当无趣的,墨小卷记挂着在路上看到用玉米做装饰的西域车队,说事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宋子辛十分配合,用了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将事情敲定了。 宋家拿出土地和有经验的菜农,交给墨小卷,由她来规定种植什么,收货时的标准等等。 具体的事情,却还要有几天的缓冲期。 正事商议完,墨小卷原本要走,却被宋子辛拦住。 这人笑得一脸神秘,说要留她在宋家吃午饭,说是最近宋家来了位了不得的厨子。 墨小卷并不怎么喜欢在别人家吃饭,本想拒绝,但是一歪头,却见到宋媛也是一脸笑意,顿时便对这位新来的厨子好奇起来,于是便应了宋子辛邀请。 跟着宋子辛来到宋家会客的主屋,却见房间里已经摆好了架势,桌子擦得锃亮,主菜已经上好,就差人落座了。 糖醋鲤鱼、龙井虾仁、红煨鱼翅、雪花鸡、太湖明虾……各种地区的风味名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颇有些满汉全席的意思。 墨小卷的目光在桌子上溜了一圈,竟然还在中央的位置发现了一道极为眼熟的佛跳墙。 佛跳墙的配方早已公开,别家能做的出来,已经不算是什么稀奇,墨小卷惊讶的是,这道佛跳墙不同于别家仿照的,做的竟然十分有水平。在她看来,这道菜的成色,比之当年佛跳墙的李大厨所做,不差分好。 或许是看到墨小卷脸上显而易见的惊讶,宋子辛的笑容颇为得意,摇头晃脑道:“这可都是府中新来的那位厨子所做,小姐尝尝?” 看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让墨小卷试试味道了。 墨小卷也不拘泥,等众人都坐下,便拾起了筷子。 最先品尝的,便是那道看上去色泽尚佳的佛跳墙。 夹了一筷子冬菇,发现口感软嫩柔润,充分的尽头了其他各种食材的味道,但是却却又不显得荤腻。 当真是火候正好。 见墨小卷面上露出微妙的神情,宋子辛得意一笑,端起筷子,却是又道:“其实这并非是她做的最好的一道菜。” “哦?”墨小卷表示愿闻其详。 宋子辛依次点了点桌上的美食,笑道:“这个……这个……都是她进了宋府,现学现卖。” 筷子所点之处,墨小卷品尝的那道佛跳墙也在其中。 现学现卖,却能准确的把握好火候,做工甚至不属于掌厨几十年的大厨,这样的厨子,可是个人才。 墨小卷算是明白,为何宋子辛要将她留下来吃饭了,云家的酒楼现在刚刚起步,云间月那么大一个饭庄,却只靠着小李等人在维持,此时正缺一个能够控得住局面的大厨呢。 而眼下,宋府中这位,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 天降神物啊! “那可真是个妙人……”墨小卷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眯着眼睛笑道:“宋公子不将人请出来,让小卷也膜拜一下么?” 虽然宋子辛此行打的主意就是将人引荐给墨小卷,但是听到她这么一说,倒是还是觉得有些不舍,又有些不甘心。 这次遇见的这人确实是十分神奇,就此放手……恩,有点不舍的。 见到宋子辛犹豫,墨小卷瞬间便懂了,这是舍不得呢,她笑了笑,也不勉强,却是想到另外一出。 “来的时候看到街上有西域来的车队,我自小便没见过这玩意……正想着晚上去凑凑热闹。”墨小卷眯着眼睛,准备一石二鸟:“不如请那位大厨一起来?宋公子跟媛姐如果没事的话,也一起吧。” 一晚上能同时收获玉米种子跟厨艺精湛的大厨师的话,那实在是一件不能再美好的事情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拿捏就显得有些过分了,宋子辛释然一笑,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如此,这个话题便算是揭过去了,能不能顺利从宋府上挖到角儿,那就得看墨小卷晚上的表现了。 不必考虑失去一个收益绝佳的厨子的问题,宋子辛面上的表情瞬间便轻松了起来,他望着墨小卷,便又提起了刚才没说完的话题:“她姓文,我遇见文姑娘的时候,她刚刚从启凌那边过来……” “诶?”墨小卷有些惊讶:“是个姑娘啊?” 天启王朝到底还是男权的世界,所以宋子辛提起宋家来了个新厨的时候,墨小卷便下意识的以为,是个男人了。 宋子辛当然明白墨小卷的意思,也挑了眉:“你不也是个姑娘么?” 墨小卷讪讪而笑:“继续继续……” “那时候她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在我宋家的饭馆里吃了饭,却没钱付账……” 提起这些事情,宋子辛唇边笑意很明显,明显的墨小卷都不想看他了:“掌柜正在跟她闹呢……却正巧遇见我进门,她说要用一道菜抵了这饭钱……” 宋子辛笑意温柔:“我原本想着,她用我家的厨房,我家的材料……做出来的菜,如何能算是饭钱呢?但是等她的菜出来,我却觉得,值了……当真是值了。” 这位宋大公子当真是无聊,没事跑到自家的饭馆了,还有心看一个吃霸王餐的人做饭。不过,若是没有他这份童心,恐怕就要错过这么一个人了。 墨小卷瞧着宋大公子面上那柔的能化出水来的表情,哪里还不明白,难怪人都胖了,这是遇见春天了。 怪不得不舍得呢。 墨小卷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而且很靠谱,君子不夺人所爱,在看到宋子辛一脸梦幻之后,她很识趣地说:“那位文姑娘现在是住在宋府吧?若是能到四方来来帮工便好了,只可惜我四方来地方不够,要是来的话,恐怕还得麻烦宋公子照顾她。” 这番话说得极为顺溜,仿佛那位文姑娘已经答应要去四方来了一般。 而且还十分明确的表明了,我只需要她来帮忙做菜,只要你不介意,还是可以让人住在宋府的。 或许是墨小卷说的太明白,也或许是宋子辛终于从梦幻里清醒过来,他从墨小卷的那一番话中听出写出揶揄。 而墨小卷正挂着一脸笑意看着他。 宋子辛终于不好意思,道:“吃饭,吃饭……” 墨小卷很给面子,低头吃饭。 第160章 文温其人 当日旁晚,墨小卷匆匆吃了晚饭,便将躲在房内读书的墨佑安喊了出来,顺带又去拐了云潇潇。 也未曾乘坐马车,带上小蛮跟初七,便上了街。 墨佑安与云潇潇虽然同住云府,但是见面的机会到底不多,双方都还有些忌讳彼此的身份,见了面相互点了点头,便一左一右地走在了墨小卷的身旁。 旁人在的时候,墨佑安通常都是不说话的,抿着嘴,沉默地跟着。 而云潇潇也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整个人都疑似懒了一圈,这趟出门又没马车,走路的时候便显得没精打采的,兴致缺缺的望着道路两旁。 走了半晌也不见墨小卷说话,到底是有些耐不住了,便道:“怎么想起来拉我们出来?” 墨小卷笑笑:“白日里出门看到一对西域来的戏班,向来有趣,便出来看看。” 云潇潇斜瞅了她一眼,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往年里西域的车队都回来,却不见墨小卷有什么兴趣出门看看,怎么这次突然就变了性子,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几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四方来的门口,从宋家离开之前,便通宋子辛约好了,在这四方来门前会合。 走到门前,果不其然见到宋子辛身影。 宋媛倒是没跟来,却见他身旁站了个圆圆胖胖的圆脸姑娘,穿一身杏黄的衣裳,一脸笑容,看上去十分讨喜。 想来这就是那位会做菜的文姑娘了,墨小卷赶紧迎了上去,笑道:“久等了……” “不久不久。”宋子辛摇了摇头,也是满脸笑容:“我们也是刚刚来。” 墨小卷笑着转身,给宋子辛介绍:“这是我弟弟墨佑安……这位想必你是认得的,云家的大小姐,云潇潇。” 墨佑安同云潇潇点头,两个人一个闷嘴葫芦,一个高贵冷艳,谁也不是多话的人。 见到这二人动作一致的反应,宋子辛微微苦笑,觉得云家都是怪胎……从墨小卷到大小姐没一个例外。 然后他指了指身旁的圆脸少女,道:“这位姑娘姓文,就是之前我跟你提起过的。” 墨小卷立马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笑容,她是准备挖角的人,态度一定要好! “原来这就是那位做出佛跳墙的大厨!”她笑得极为真诚,看上去像是仰慕这为文姑娘很久了一样,“我还以为会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儿,没想到这么年轻!” 墨小卷这话果然受用,那位少女之前的神情还略带些见到生人的紧张,听她这么一说。 顿时便笑开了,也不是个拘谨的人,立刻道:“我姓文,单名一个温字,你叫我温温就好了。” 文温……这名字倒是新奇,墨小卷听了眼眸微张,赶紧道:“我姓墨,名小卷。” 文温性格开朗,立刻同墨小卷站到了一起,看上去破有些亲如姐妹的意思。 墨小卷也很高兴,这角……她挖定了! 俩姑娘迅速站到一起去了,在场的其他人瞬间便会忽略,云潇潇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 她才不要承认自己认识这个墙头草一样的家伙呢!不知道看中了人家姑娘的什么,这么热络便凑了上去。 因为离得近所以听清楚了云潇潇冷哼的宋子辛微微苦笑,道:“你们吃过饭了么?要不要到四方来里坐坐?” 墨小卷摇头,“吃过了……” 宋子辛这些日子都快被文温给养刁嘴了,根本就看不上四方来的饭菜,听墨小卷这么说,一点也没有犹豫道:“我们也吃了……那正好,四处走走吧。” 此时天色尚早,那西域戏班就算是有什么活动,也都还没开始,几人便沿着护城河缓缓走起来。 原本是墨小卷同文温在前,宋子辛跟墨佑安在后,云潇潇在中间的。 但是走着走着,云潇潇便嫌弃墨小卷两人说话走得太慢,然后一个人加快步子,走到前面去了。 文温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位几乎没怎么说话的云家大小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墨小卷:“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墨小卷看了一眼云大小姐故作高冷的背影,失笑道:“你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云潇潇的背影顿了顿,似乎是听到了墨小卷的话,但是她却没有回头,脚底下走得更快。 墨小卷故意将声音放大,嬉笑道:“有些人啊……她就是这样,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其实很好相处,甭管你怎么欺负她,都不会还手的。” 墨小卷说的有趣,文温扑哧一笑,却见云潇潇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墨小卷一眼。 几人笑笑闹闹,便走到了皇帝为云家里的碑文面前,云潇潇率先停了下来,站在石碑前细细读着上面的内容。 文温似乎是听宋子辛提起过这件事情,有些好奇地问墨小卷:“你当时怎么想的,如何能狠得下人来,将自己的粮食拿出来接济世人?” 活菩萨这种存在传说很多,却很少有人会身体力行的。 外人当然不知道这并非出自墨小卷本愿,而是被那个谁谁谁给逼出来的。 在千河跟启凌两地施粥此举,已经耗费掉了云家所有的存粮,就算今年的水稻能够丰收,那也填不满他们的亏空,一想到这里,墨小卷就恨得牙根痒痒,这样一个碑文算得了什么,哪里能补偿得了她的损失。 不过想想之前姚家的诡计,却被这石碑给打了脸,墨小卷心中怒气稍稍缓解,然后十分不要脸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只是想着能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大家度过这难关。” 此言一出,除了不明真相的文温满脸崇拜的看着墨小卷,剩下的人皆是一阵恶寒。 躲在暗处的暗影更是一个趔趄,差点就败露了踪迹。 几人在那石碑前顿了顿,便听到旁边一阵锣鼓喧嚣,转头看去,却见是那西域车队,正在街对面的空地上搭了棚子,正在敲锣打鼓吸人路人的视线。 看来是准备在这里开场里。 想到今天的主要目的,墨小卷不由笑了,指了指对面,说:“好像要开始了,咱们过去看看?” 几人纷纷点头应允。 第161章 确定会赢? 这西域的车队向来是随遇而安的,看中哪里便在哪里打塔子,跟街头卖艺差不多,人要是想进门观看歌舞,便要拿入场费。 入场费也不贵,几个铜板,普通人家也负担得起。 拿得起入场费的便在临时搭建的围墙里面,有凳子有茶水,没有拿入场费的,就挤在围栏外面,看不到戏台的全景,只为了凑个热闹。 刚一开场,西域的戏班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墨小卷等人来得算早,得了个前排的好位置。 临时搭建的戏台旁边,便停着这些人白天乘坐的马车。 短暂的开场白之后,戏台上便开始上演新奇的西域舞蹈,这舞蹈也不见多多么精湛。 但是胜在与天启风俗迥异,上面的女子大多衣着艳丽,身姿妖娆,看者又多是男子,于是还是叫好声一片。 只是墨小卷的目光从头到尾都盯在旁边的马车上,完全没有看歌舞的心思。 戏台淡淡的光芒落在那马车的车棚上,将上面挂着的玉米照的一清二楚,墨小卷细细数着上面的米粒,观察这玉米的色泽。 她发现这西域车队带来的玉米同现在广为种植的玉米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这个更小一些,颗粒也秀珍一点,而且颜色不纯,黄色的玉米粒中间夹杂着或白或黑的小点。 不过她看的时间太长,不光是文温好奇了看了她一眼,一旁的云潇潇都发现了,她是个藏不住话的,旁人的事情嫌少插手,看到了也懒得管,但是对象是墨小卷,便没有什么顾忌了。 直接问道:“你在看什么?这西域戏班有问题?” 撺掇着大家来看热闹,自己注意力却这么不集中,真是反常。 墨小卷并不藏私,指了指马车上的玉米,道:“我想要那个。” 顺着墨小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云潇潇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不认识此物,就觉得黄橙橙的还算好看,墨小卷要这玩意干嘛? 那马车上还挂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墨小卷指的那个,很明显跟别的玩意一样,就是个装饰。 特意来看戏,却只是为了人家马车上的装饰物? 云潇潇毫不留情地腹诽,这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宋子辛也觉得挺奇怪,但是却没跟云潇潇一样,只以为墨小卷是看着新鲜。 于是便好心道:“一会儿应该会出一个比试,赢了的可以随意提一个要求……你若是能赢,要他们这么一个装饰,想必是会应允的。” 还要比试?原本打算用钱解决问题,对方不给就拿钱砸死他们的墨小卷怔了怔,随即爽快地表示入乡随俗,一会儿看看比试内容。 如果要是赢不了,再用钱砸死他们好了。 可能卷卷自己最近没发现,她最近身上带着闪闪发光的土豪之气。 有了正确获取玉米的途径,墨小卷就安安稳稳地坐着看戏,无奈看惯了现代的各种娱乐节目,对这蹦蹦跳跳的歌舞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墨小卷有些后悔,早知道晚些来了,家里还有好些账簿没看完呢。 好容易挨到最后比试环节,台上的主持人出来静了静场,然后请了一位天启打扮的女子出来。 那女子蒙着脸,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 俗话说的话,要俏一身孝,这位一身孝的姑娘当真俏得不得了,没露面,就引来下面一阵欢呼。 虽然西域戏班最后出来个中原姑娘,听上去听不靠谱的,但是看着这姑娘的身段,大家也都欣然接受了。 墨小卷托着下巴看着台上的人,有些好奇,会出些什么样子的比试。 主持人说了一大段陈词滥调的解释,倒是最后胜利的奖品有些意外,不是宋子辛所言的提个要求,而是这位白衣蒙面美女的一幅画。 一幅画……墨小卷眨眨眼,却见那主持人话刚说完,那女子便走到戏台角落,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桌子旁了。 那是个角落,光线有些照不到,只有零零星星的光落在女子的裙摆上,看上去倒真有些飘飘欲仙的即视感。 女子拾起桌上的笔,未做停顿,便在桌子上已经铺好的纸上写画起来,笔走游龙,不消片刻,便将那笔轻轻放下,示意自己画好了。 主持人一脸笑容,将那画儿举起来,小心翼翼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然后将那图转向众人。 虽然底下大多都是粗人,但是看到那画的时候,也不由得惊叹起来。 只见那平平无奇的白纸上,花了一副山水画,山高水阔,水边有古松林立——正是大水前,齐河水畔的模样。 女子的笔锋锐利,布局大气,但是细节却又处理的十分精致。 宋子辛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道:“这幅画,就算是没有署名,凭着画工,拿出去卖的话,也得百十两银子。” 百十两银子……看一场戏能拿到这么多钱,倒是比那一个请求还要上档次了。 所以不管是懂不懂行的,都是很想拿到这副画的。 画完了画,那女子便轻轻行了个礼,一言不发的退到戏台后面去了,墨小卷见她身影一闪,便进了旁边停着的马车里。 只听到还站在戏台上的主持人道:“俗话说的话,高山流水遇知音,这好画也得配一个会赏识的人……今日的比试十分简单,一炷香的时间内,谁能够将这幅画临摹的最像,谁便能胜出。” 临摹,这个简单,但是一炷香……却是有些短了。 要知道,人们口中所谓的一炷香,其实便是一刻,十五分钟而已。 墨小卷瞪了瞪眼,她又不会画画,怎么去比试? 这么想着,便将目光挪到了墨佑安身上。 少年正在端了茶杯喝茶,见到墨小卷贼兮兮地望过来,一口茶水差点呛了,有些无奈:“姐姐想要那奖励?” 感情弟弟比她神游的还厉害,压根就没听到刚才她跟宋子辛对话……墨小卷推了推弟弟的手臂:“去,上去试试。” 墨小卷发话,墨佑安自无不从,拍了拍衣襟站起来,便跟着下面几个一起要参加比试的人上了台子。 他面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似乎并未将其他人看在眼中,而见墨佑安上了台,墨小卷也是一脸笑容,似乎就等着赢了。 宋子辛扫了扫周围,发现来看戏的,不乏镇上较有名的才子,为何墨佑安跟墨小卷都这么淡然,就确定回赢? 要知道,墨佑安今年才不过十三岁。 第162章 口舌之争 然而墨佑安的速度却出奇的快,从他走上台拿起笔,到他放下笔,主持人点上的那柱香才不过刚刚燃了一半。 旁的人都还做作画,他已经悠悠然放下笔,朝台下而来了。 墨小卷骄傲的眯起眼,虽然作画的人不是她,但是确实有荣共焉。 墨佑安一步步走下台来,安静地坐在墨小卷身边,略显腼腆的冲她笑了笑。 又过了片刻,才听到一声火花爆裂之声,那站在台边的主持人才施施然笑道,“时间到了。” 有人听了,又趁着最后的机会,匆匆往画上添了两笔,又有人知道要赢已然无望,索性将笔给放下了。 戏台旁的主持人一个一个揭过去,时间太多,大多数都没画完,其中有些个人特色太明显,根本不像是仿照的。 倒是有个人,画的八九不离十,墨小卷抬头看了看那画画的人,倒是微微愣了愣。 之前只忙着关注胜利品跟玉米了,都是没发现,那站在台上的,竟然还是个熟人。 当真是熟人,不正是那位跟姚氏一起来云府,结果被赶出去的少年人么?姚家的三公子。 姚三公子站在台上咬牙切齿,表情略显狰狞,支持人掀开他面前的画,发现临得确实不错,只是河岸的细节处理上稍差人意,当是这一群人中间画的最好的了。 但是他仍就输了。 因为墨佑安比他画的全,比他画的细,比他画的美,还比他用的时间短。 输给什么人都不可怕,但是输给墨佑安,那就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了。 想起之前云家与姚家的嫌隙,姚三公子便站在台上,狠狠地瞪了下来。 宋子辛之前所提到的,赢者能向戏班提一个要求,其实只是面子上的一种说法,一个戏班,能满足一个当地人什么愿望? 一般戏班通常都有一个镇台子的角儿,这西域来的车队形式大胆,正规一些的还好说,不正规的打着擦边球的,便同那暗娼没有什么两样了。 所谓的要求,大家都懂,不过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而已。 姚三少自然也以为,这家戏班也是如此,画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奖品是那画画的美人。 当然也得有了借口,才能拥有美人。 这虽然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但是这么想着,还是不由自主的怨恨墨佑安夺走他的大好机会,墨佑安今年才多大?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如何能体会到一个美人的美好。 这不是糟蹋是什么。 被瞪的墨佑安施施然坐着,权当没看到,他也知道姚三之前来云家的作为,但是姐姐不发话,他就当他不存在。 恩,站在那里的根本就不是个人,不值一看。 主持人接完了台上人的画,终于轮到了墨佑安的那副。他下台太早,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他,一般这样的人,不是什么都不会,就是艺高人胆大。 这又不是什么强迫性的比赛,什么都不会的人自然不会来自取其辱,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画纸一被揭开,下面就可以发出阵阵赞叹声,这幅画的水平远远凌驾于之前那些因为时间问题,连画都没画完的。 墨佑安的这幅画,不仅临摹的最完整形象,而且笔法细致,乍一看上去与之前的蒙面女子所画并不无二样,但是细细观察便会发现,这画笔流畅,风格独具,自成一家。 既是临摹,又是临场发挥。 主持人持着画站在台上,笑意盈盈地问下面的人:“结果如何,大家心中肯定都很清楚了吧?” 台下一片赞同声。 今夜出来的,都是为了玩乐,一幅画而已,再值钱,也不值得扰了这看戏的兴致。人群中固然有人嫉妒,但是见墨佑安拔得头筹,却也纷纷笑着道贺。 主持人点了墨佑安的名字,欲将白衣女子所画的山水画赠给他。 墨小卷在桌子底下悄悄扯了扯弟弟的衣襟,被扯的墨佑安无奈地看了一眼姐姐,最终还是站起身来。 此时那主持人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意图将手中之画递给他,墨佑安却是摇了摇头,并不接过来。 主持人略有疑惑,问道:“这位小公子可是对我们的奖品有什么异议?” 旁边的人纷纷注视过来,奖品只是个彩头,图一乐罢了,怎么还有人这样不识好歹,得了奖竟然还嫌弃?不肯接? 之前落了选的姚三正在愤愤,听了主持人的问话,不由冷笑道:“不想要画,莫非还想要人?哈哈哈……你这小小年纪,倒是风雅!” 污言秽语,听得那支持人同墨小卷齐齐皱眉。 她是让弟弟上台帮忙把玉米弄到手的,可不是站起来给人污蔑的。 虽然墨佑安脸上依旧淡淡,看不出什么恼怒的神情,但是墨小卷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那姚三在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姚三是冷笑,她却是甜笑。 容貌清丽的少女坐在烛光摇曳中,层层衣摆散落周身,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这样的景致,可比那边姚三愤愤不满稽眉冷笑的模样好看多了。 她一边笑,一边甜声道:“这位公子,此言差矣……” 女孩家柔柔的嗓音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原本得了头筹的墨佑安就是全场关注的中心,再加上之前姚三的冷言相加,墨小卷这一开口,顿时就讲全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原本喧闹的戏台前静了一静,只听见墨小卷的声音不缓不急的响起来:“若是公子仰慕那位小姐,大可直言,我看这位姑娘的笔锋大开大合,想必是个豪爽之人,肯定不会责怪公子唐突。公子也不必做了那吃不到葡萄的猴儿,反而平白污了人家姑娘的闺誉。” 一句话,先是将之前姚三所言全数返还到对方身上,不是墨佑安小小年纪贪慕美人,是他心有杂念,却又不敢说出来,做了所有乌龟不说,还连累连人家画画的女子都给泼了黑水。 如同那吃不到葡萄的猴子一样,够不着就说葡萄是酸的。 那姚三原本就不是什么心胸之人,听到墨小卷如此一番指桑骂槐。 顿时按耐不住了,口中之言张嘴既出:“胡说!她一个跑江湖的风尘女子,哪里有什么闺誉!” 第163章 不作就不会死 姚三的声音挺大,周围原本安静,他这一句话说完,倒是起了不少窃窃私语的声音。 墨小卷也不说话了,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哎呀,这人要作死,真是拦也拦不住。 原本他说第一句的时候,这站在墨佑安身旁的主持人就有些不耐。 他们虽然表演歌舞,但是到底不是那暗巷里拉皮条的娼妓,这么侮辱他们家的姑娘,可怎么让人欢喜的起来。 当然,生意人和气生财,他肯定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跟着人计较,但是却知道,不过半晌功夫,人竟然又冒出这么一句。 主持人这下生气了。 他们是西域来的没错,中原人拿他们当做外人,看他们的歌舞取乐。 但是常常会怀揣的防备之人对人,仿佛他们是什么了不得的匪徒,再加上西域戏班案底一向不怎么干净,甚至有些无知妇人以为他们就是那暗娼,家里男人来看出戏,非要来大闹一场不可。 这样的人见的多了,总也累计下些火气。 主持人斜眼看那少年,口出谎言犹不自知,见到墨小卷低头,还以为小姑娘无话可说,得意一笑,继续作死道:“至于那幅画,呵,少爷我还不看在眼里……” 主持人的脸色越来越黑,墨小卷眼角瞅见旁边的马车上白影一闪,之前那作画的白衣女子竟然又下了车,正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边。 姚三还在道:“这样的玩意儿,我府中要多少有多少……还不是少爷我平日拿来垫脚的!” 他每说一句,那主持人的面色便黑上一分,可偏偏他还犹不自知,周围人都安静下来,不忍直视他,他便以为大家都被镇住了,于是更加得意。 嘴里的话便越说越没谱了。 宋子辛摇着扇子摇头,满脸可惜——姚家这一任继承人中,姚青还算勉强,剩下的子嗣,真是一个比一个拿不出手。 而引起了事端的墨小卷却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这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变成姚三一个人的演说了。 他越说越是过分,唾沫横飞,跟他坐一桌的人风来横祸,明明是月明星稀之夜,却又零星水点从天而降,那人被喷了一头一脸,伸手捋了一把,恨不能立刻挪到旁边的桌子上去,告诉大家,他不认得这个人! 丢人,真是丢人。 说了良久,那站在远处观看的白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的身影在戏台旁边软软的一闪,声音略带沙哑,平和安静:“安达……” 那面色已经铁青的主持人回了头。 白衣女子的语调也没有什么变化,轻飘飘的说:“赶出去……” 那被称为安达的人立刻挥了挥手,戏台旁边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群壮汉,那些人脸上多带着不约而同的愤怒,一把将还在狂吠的姚三,跟拎小鸡一样,给拖了出去。 墨小卷将脸挡在一旁云潇潇的衣袖后面,悄悄看了一眼,却见姚三被那几个人提桑着推出了这临时搭建的小院的院门。 狠狠的摔在地上。 那一下子,墨小卷看着都疼。 姚三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惊后便是破口大骂,只是还没等他想到什么更加绝妙的词儿,那安达就已经站在了小院门口。 二钱银子砰砰两声砸在他的身上,安达道:“这是公子进门的门费,如今原物奉还,公子这买卖咱们做不起,好走不送。” 说完,将院门狠狠一关。 姚三便被关在了外面。 外头有些人看得并不真切,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姚三被推搡出来,便一边笑一边对着他指指点点。 姚三脸皮再厚,也经不起如此折腾,见人都在看他,也顾不上骂了,拾了银子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墨小卷一脸憋不住的笑意,人啊……真是不作就不会死啊。 原本还想着惩治一下这姚三,却没想到,她就说了一句话,这人就被赶出门去了。 墨小卷有些好笑也有些遗憾,于是转头,看着冲着她走过来的白衣女子。 看安达之前的态度,这白衣女子很有可能,才是这戏班真正的主人。 安达也已经回来了,虽然被姚三气得不起,但是到底还是个明白人,并没有对着墨小卷摆脸色,他还记得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墨佑安不愿要这奖励,口气也不算很好,之前的笑意隐去了,面上只能说是不咸不淡。 “这位公子,您还未说说,您为何不想要这画?” 白衣女子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安达脸色不善,看那样子,很有可能墨佑安打错一句,也就被丢出去。 墨佑安抿了抿嘴,正要作答,却被墨小卷给抢了先。 墨小卷歪着头,一副我很无辜的模样看着安达跟那白衣女子,眼中隐约有愧疚闪现,她细声解释道:“我们跟刚才那人有些旧怨,没想到反而连累了这位姑娘,实在是我们的不是……早知道,刚才我不还嘴了。” 还嘴也是姚三口出秽言在先,墨小卷却将所有的过错都拦在自己身上,听了这么句软话,安达的神色稍微缓了缓,道:“无妨,咱们天南地北的走动,遇见这样的人多了,也习惯了。” 墨小卷甜甜一笑,又道:“刚才赢了画的是我弟弟……我们并不是不喜欢,或是觉得这画有什么不妥……” 她微微低头,似乎有些点不好意思:“只是……我看着你们马车上的装饰新奇,所以十分想要……同行来的宋公子说,只要赢了比试,就可以提一个要求……我原本以为是可以提要求的,谁知道竟然是奖品。” 比试之前就有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不想要那白衣女子的画,这不是画好不好的问题,是人家想不想的问题。 一听不是觉得画不好,安达的脸色终于一松,面上重新露出笑容来,“哈,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姑娘且说瞧上了什么,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西域人本就好爽,这要求会答应也在墨小卷意料之中,只是凭空出了个姚三,费了好些口舌。 隔着面纱,那白衣女子脸上似乎也见了隐约的笑意。 第164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墨小卷听见他应了,神情是止不住的欢喜,刚才被姚三一闹,原本以为没戏了,毕竟人家连带着看他们的眼神都不爽了……却没想到,竟然成了! 她捏了捏衣角,却又有些踌躇,向别人要东西……恩,这话该怎么开口? 见她犹豫,一旁的宋子辛不由好笑,刚才对人口齿伶俐,逼得那姚三得意忘形,这时候怎么反而扭捏起来了? 他忍不住在一旁帮腔道:“她看中你们马车上那串黄色……恩,就是那个。” 说着,往一旁的车上一指。 安达随即看过去,一愣——那都是他们临行之前带上的家乡特产,大多都晾干了,不能吃只能看,只是为了图个念想,实在是没有什么实用价值。 这小姑娘费劲这番心思,竟然就只是想要个能看不能吃,而且对于不是西域人来说,还很有可能连看都不好看的玩意? 他一时还想不到墨小卷的意图,但是点了点头,准备答应,这原本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送了也就送了。 但是点头之前,却被一旁的白衣女子拦了下来。 安达很听她的话,女子轻轻一伸手,安达的话便立刻打住。 墨小卷就等着安达说好,然后拿了东西走了人,却在这当口卡主,顿时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两人。 黑暗中,安达的眼神不太好,所以没太看清楚宋子辛到底指得是什么,只知道是那一堆家乡特产,但是白衣女子却是看清楚了。 他们想要的,是那串晾干的苞谷。 苞谷,便是玉米在西域的叫法。 白衣女子出身西域,自然知道这是西域的粮食,但是中原却没有。 中原人费尽心思想要他们的粮食,想要干什么? 能够画得出那样大气的山水画来的人,心思自然聪慧,白衣女子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墨小卷想要干嘛。 所以她将安达拦了下来。 这可是件大事。 所以白衣女子在将安达拦下之后,便轻轻开口了:“这位小姐……此事还需商议,今日天色已晚,歌舞也已经停歇,不妨改日再来?” 一听说要改日,墨小卷急了:“若是姑娘无事,我等愿意同小姐细谈。” 西域车队向来居无定所,恰巧碰见了,谁知道明天他们还在不在。 一串玉米而已,还不知道天启王朝的玉米能不能在这里正常的生长……用不着这么小气吧? 隐藏在面纱之下女子的面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那就依这位姑娘所言吧。” 随即吩咐安达,让他舒散客人。 安达去了,留下墨小卷一行人。 事已至此,众人也弄明白了墨小卷来看戏的主要目的,云潇潇在一旁撇撇嘴,有些不屑地小声咕哝了一句:“我就知道你目的不纯。” 而剩下的几人却是完全不明白,那串挂在马车上的,黄橙橙的棒子一样的东西,到底有啥稀奇,能让墨小卷这样费尽心思。 戏演完了,吵嘴也吵完了,人家主人家要商议正事了,来看戏的千河镇民众们十分配合,不多时便散尽了,小院中留下墨小卷一行人。 宋子辛瞧了瞧天色,觉得好像真的不早了,墨小卷要谈事情不肯走,他可不能陪着,他自己不睡没关系,文温刚刚在宋府落脚,有些水土不服,若是不休息,明日怕是要头疼。 这么想着,便也告了辞:“小卷你还有事,便忙吧……我明日得早起去谈生意,就不陪着你了。” 墨小卷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宋子辛笑道:“宋公子好走,文温有空记得来找我玩。” 文温点了点头,有些意外的问宋子辛:“要走了吗?” 宋子辛点头,对安达跟那白衣女子一笑,道了一声告辞,便将人拉走了。 他突然要离开,其中原因墨小卷隐约也是清楚,不由感叹一声,这人好明的眼,好惠的心。 知道这玉米肯定有什么玄机,但是大家都不知道,所以在白衣女子邀请墨小卷留下在私下讨论的时候,他自动选择了回避。 若是不走,肯定会被当成一拨的,到时候谈论起来,他走也不是,不走却平白听了人家的秘密。 那样的话,可就尴尬了,不如早些离开,早走早利索,管她墨小卷心中到底打了什么鬼主意。 见人都走了个干净,白衣女子也不再说什么改日再聊,索性在桌旁坐下,淡声道:“坐吧……” 墨小卷又重新归坐。 白衣女子轻轻扫了扫马车上的玉米,一双玉手伸出衣袖,轻轻捏住了面前的一方茶杯,推远,身旁的安达立刻奉了一套干净的茶具过来。 那茶具是缩减版的,一个小茶壶,和几个小杯子,还有一个竹筒,里面放着挖茶叶的耳勺跟镊子。 白衣女子拿着镊子,轻轻巧巧的开始洗茶。 动作熟练,不缓不急,一边洗茶,一边道:“其实也没有想法,这东西是我们从家乡带出来的,带着故土的味道……想家的时候看看它,聊以谓无。” 她的声音淡淡的,合着清水缓慢落入茶杯中的声音,似乎真的染上了些许乡愁。 墨小卷理解地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又道:“只是这东西却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作用,也并不好看……我只是有些好奇,小姐要它做什么?” 一个西域人,带着一串玉米出行,肯定不会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一旦有人想要了,那目的是更加的显而易见。 但是墨小卷却不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什么不妥,便很直接地将心中所想道出:“不敢欺瞒姐姐,我早年听爹爹说过,这玉米……恩,或许你们那叫苞谷?棒槌?” 墨小卷不太确定西域人管玉米叫什么,就将前世玉米的几个别称给说了出来。 白衣女子点点头,示意墨小卷继续。 “恩,是一种粮食……苞谷耐旱而且产量大,比之小麦稻谷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墨小卷羞涩一笑,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有些愧疚:“我是个商人,自然想要更好的作物,给我的租户们种植,这样就能够获取更大的利益。” 她是个商人。 这样一个似乎身量都还未长开的少女,竟然如此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个商人。 安达诧异地看她一眼,似乎完全想不到,这少女哪里像个商人了。 但是她的眼里却带着对玉米的势在必得,黑眸中水光闪烁,似是融了一片月光进去。 那白衣女子却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哑着嗓音道:“好,这个可以。” 说的墨小卷一愣,诶?这就成了? 第165章 再回荆竹村 后来一行人叮叮当当把戏班的玉米都搬回了云府,墨小卷觉得过意不去,到底还是塞给那白衣女子一叠银票。 白衣女子也未曾推辞,直说日后若是能再次路经此地的话,定然会请墨小卷来看最棒的歌舞。 当夜,墨小卷捧了一大堆玉米回去,也没有睡觉,而是连夜将玉米粒搓下来,细细的分辨,哪颗胚胎完整,有可能长得出新苗,又哪个干瘪枯萎,是不可能发芽的。 自从她知道了墨佑安的身世,便觉得头顶上悬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避得日光不见,还随时都有可能压下来,将她压个血肉模糊。 因此便不敢松懈一分,一步步谋算着手中的一切,谋算着,到底有多大的把握与那九霄云端的人来抗衡。 纵使楚予说会护她,但是她仍旧不敢信。 有些东西,还是自己拿在手里,才安稳一些。 所幸,玉米的饱满程度大大的出乎墨小卷的意料,她细细数过,几乎每一颗都能孕芽,只可惜总量不多,恐怕要慢慢休整。 有了种子,墨小卷便开始思索,到底应该去哪里育种才算合适。 这事情十分重要,绝不能放到别人地里去,可偏偏云家的土地都已经种上了水稻,一时半会儿,竟然腾不出合适的地方了。 想来想去,倒是让墨小卷想到了一个被她遗忘已久的地方。 荆竹村…… 第二日一大早,墨小卷便装备从简,带着小蛮去了那好久不到的故地,荆竹村。 荆竹村虽然傍水,但是却因为建在山脚下,所以地处较高,是千河镇罕见的,没有收到洪灾影响的地方,墨小卷到达的时候,发现这村落竟然还同以前一样,阡陌交通,容容自得。 车听在当年墨小卷居住过的房舍门前,那院子果然同墨小卷之前所预料的那般,小桃树长大后,将整个院子都包裹在其中,只是可惜,院中无人居住。 所以杂草也跟着疯了,团在一起,站在院子外面的时候,几乎都看不到屋子了。 墨小卷长叹一声,也没进去再看看,便带着小蛮直接往村落旁边的农田那边走去。 其实她也没在这地方住多久,有些道路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在地头的田垄上走了几步,却发现周围的土地长得都差不多,大水过后,大家都还没来得及种些什么,地里只有野草疯长。 田间土地泥泞,小蛮不常出门,走了几步,便有些吃不消了,在后头捏着嗓子问墨小卷:“小姐,您这是要去哪?” 墨小卷抬眼望了望周围变得陌生的环境,车夫刚才被她留在小院门口了,眼下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又走了两步,她不得不挫败的承认:“诶,咱们好像迷路了诶。” 小蛮自然知道她去云府之前是住在什么地方的,对于她家小姐这种回了自己的村子。 反而找不到路的行为,小蛮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然后建议道:“不如原路返回吧,小姐准备去什么地方,找个认路的带我们去过。” “好叭……”纵使心有不甘,墨小卷也只得如此了。 于是二人又折身往回走,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远处一阵喧闹声。 墨小卷踮着脚尖看过去,便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群人往这边赶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怒骂着。 那群人闹哄哄的,走得确实不满,没多会儿,便到了墨小卷的跟前。 而且他们貌似还站在同一条田垄上,不出意外,不多会儿便会相遇。 那些人有些面生,有些面熟,赫然便是荆竹村的村民。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这群人放着营生不做,跑来这里闹腾? 墨小卷索性也不走了,就站在那,等着两方狭路相逢。 走到近处,墨小卷才看见,带头的那个,竟然还是个大熟人。 正是多年不见的齐村长。 茫茫荒田间,墨小卷这一主一仆是在过于显眼,妙龄少女,却独身立在这荒郊野外,一群人气愤填膺的过来,见到墨小卷二人时,都纷纷住了脚步。 疑惑地打量着这俩只。 前头的齐村长上了年纪,已经不如之前硬朗,他的腿脚有些不利索,眼神也有点花了,只觉得面前这女娃娃哪里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知道墨小卷甜甜地叫了他一声「齐爷爷」。 那语气,同三年前那瘦瘦小小的女娃娃如出一辙。 齐村长立刻恍然了,他看着墨小卷,不可置信的将人又打量了一遍,惊讶的出生询问:“小卷?是你?” 墨小卷点头:“是我,齐爷爷。” 齐村长脸上渐渐露出惊喜的神情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墨小卷了,起初是听闻她被叶氏带走,便知这女娃已经踏上了一条同他们完全不同的路,他固然挂心,却也力所不及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再回来。 再次将墨小卷打量一番,发现这些年,这孩子已经初落的亭亭玉立,面容姣好,穿着一件粉紫的罗衫,站在那里的样子温温婉婉,看来那云家的主母并没有亏待她。 齐村长笑了笑,刚打算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一人催促道:“老村长,咱们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可还叙旧?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此言一出,便引来旁边人一阵符合声。 这些仿佛要赶着去做什么事,投胎一样。 墨小卷挑了挑眉,乖乖挪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轻声道:“爷爷有什么急事就先去办吧。” 齐村长又看了墨小卷一眼,道:“这……” “没事。”墨小卷笑笑:“反正我左右无事,如果方便的,便跟着一起去瞧瞧好了。” 这荆竹村到底是她呆过的地方,齐村长也是曾经帮助过她的人,如今这么一副明显惹上麻烦的样子,教她如何放心离去。 听见墨小卷说跟过去,齐村长犹豫了一下,也点了头,“好吧,你就跟着一起来吧。” 墨小卷到底是云家的表小姐,不知道她如今过得怎么样了,但是那些人应该会忌惮她的身份吧…… 齐村长这么想着,却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一会儿若是出了乱子,你只管远远看着便好了,不要过来。” 到底还是担心她会被误伤到。 第166章 封山 荆竹村这一行人越走越偏,渐渐靠近了村落旁边的千河山。 墨小卷眨了眨眼,倒是弄不明白,这群人打算干嘛去了。 走了一大段路,终于隐隐见到千河山的山体,只是这座大山,今日却略有些不同。 只见那上山的小路被人给封死了,拉上了一道长长的红带,红带后面是,驻扎的官兵。 这地方气氛严肃,倒是让墨小卷微微凝了凝眉。 千河山天生地养,向来是荆竹村村民赖以为生的风水宝地,打猎的砍柴的上山采药的……怎么今日就给封起来了呢? 见到那封山的官兵,村民都很激动,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吵嚷着。 墨小卷混在人群中,渐渐也听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千河山的这半个山头,其实是公家的地,只是当年土地划分的时候,这片儿因为是山地,又长了好些百年树,不能种庄稼。 所以并没有分给各户,而是这么闲置了下来,但是经过一场洪灾,这官府不知道为什么,就要将这片地给卖出去。 经过一番「公平竞争」,最后是姚家竞拍到了这块地。这不,官府就派人来,替姚家封山了。 听到此处,墨小卷不由皱眉,这竞拍山地之事她并非听说,云家也没得信,而且也不曾听宋子辛提起过这事。 千河镇中大小世家都没有听说过要拍卖山地的事情,那姚家是如何通过「公平竞争」得了这块地的? 墨小卷抬眼望那千河山上望了望,发现这处山地算是一个较为缓和的平坡,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不可能种植庄稼的……不能种粮食,不能盖房子,姚家买这样一块地来干嘛?搞农家乐? 这无疑是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 荆竹村的壮汉们在山脚下同官府的人理论,但是这一群莽汉,能言会道的没有,说着说着便动了气,开始皮口大骂。 官府中人也不甘示弱,别人骂他他们就骂回去,现场一片混乱。 这群人邀着齐村长来,想来是准备来理论理论的。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荆竹村靠着千河山,平时便多多依仗。 如今更是灾劫刚过,地里还没来得及种庄稼,今年的口粮,便得从这山上打点,如今给人家一下子封了山,这不是断了荆竹村民的活路么? 老农民是不会讲道理的,这地归谁谁花了银子买下来,对他们来说都是狗屁,不让人活命,就是不对。 不过,不讲道理也没什么用,因为比起武力,村子中这一盘散沙,也是不过官府整齐划一的官差的。 更何况他们也不敢。 墨小卷趁着这机会,悄悄凑到齐村长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将人拽到了一边。 村子到底已经上了年纪,急匆匆赶过来,已经是费了好些力气,再一顿哄闹,已经有些头晕眼花了。 从那帮围在一起的人群中脱身出来,老村长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巍巍的喘着气。 墨小卷站在他身旁,神色平静:“齐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齐村长的回答同之前墨小卷所听到的差不多,无非就是姚家买了山地,官府正封山做交接。 而且听齐村长的意思,姚家买了这地之后,便不再许旁人进去了。 只不过现在交易还未达成,就收到了村中人的强烈反对,所以官府才出了面。 仿佛衙门十分需要这一笔钱,生怕村民闹得姚家不愿买这地了,便提前来派人镇压。 但是不管怎么听,墨小卷都觉得这事情十分蹊跷。 “齐爷爷……您知道姚家为什么要买这块地么?” “哎,这镇子上的贵人们做事,咱们那里才得到……”齐村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墨小卷,又瞧了瞧安静跟着她的小蛮,勉强笑了笑:“先别提这摊子烂事了……丫头,你进了云府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来看看我们。” 墨小卷不是没想过回荆竹村看看,可惜这里只有一个范氏算得上是她的亲人。 而这唯一的亲人却又闹得跟仇人差不多,而剩下的,皆是萍水之交。 那些年里,她为了避嫌,原本就鲜少去别人家走动,这荆竹村离得这么远,自然也来不得了。 可是听齐村长一句话悠悠地说出来,墨小卷还是有些愧疚。 于是便低下了头,轻轻眨了眨眼睛。 齐村长似乎很是疲惫,自己在一条露出地面的树根上坐下,擦了擦额头的虚汗,道:“那云夫人待你可还好?” “好。”墨小卷笑笑,露出一对小虎牙:“舅母拿我当女儿看待,十分照顾我。” “好……这便好……”齐村长声音苍老,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却没了下文,两人陷入一阵沉默中。 旁边,人群还在吵嚷中。 墨小卷实在好奇,抬头看了两眼,突然挑了挑眉。 那官兵只拦住了人们平时上山的小路,其他地方还没来得及拉线,应该是进得去的…… 她突然便想去山上看看,到底这山中有什么,要姚家这样大费周章的封山买地。 墨小卷的念头只是一转,便对齐村长道:“爷爷,这山上其实还是上的去的吧?” 齐村长愣了愣,有些搞不懂墨小卷是什么意思,却也点了点头,说:“上的去……你想上去看看?” “恩。”墨小卷道:“我也算是在这里长大,以前没少来这里玩耍,如今终于得了空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碰上封山。” 她的口气充满怀念,听上去不过就是个女孩子在感叹自己的过去,有些回到故地,却不能去看看的遗憾。 齐村长心软了软,道:“你想上去看看也无不可……只要别被发现就行了。” 千河山何其之大,区区一个镇子上的衙门,哪里能真正封得住,不动声色的溜上去很容易,村民们怕的是,过几日姚家接手后,会直接在山旁筑上高墙。到那时,就真的谁都上不去了。 墨小卷点头应了,但是想起刚才跟小蛮两个人差点走丢的窘境,有些不好意思道:“村子……额,能不能找给个人给我们带路?” 在田里走丢也就算了,一会儿可是要进山里去的。 这要是走丢了,那可就走不回来了。 第167章 山中古怪 齐村长只以为两个女孩儿进山会害怕,便也计较,便对着人群轻喊了几声,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跑了过来。 “爷爷!有啥事?”少年一脸傻笑,站到齐村长身边,笑着问道:“累了么?要不咱回去吧!” 村民的义愤填膺,这少年却更像是来看热闹的,看完了热闹,就可以离开了。 墨小卷的目光落在这少年身上,微微惊讶了下,有些理解刚才齐村长看到她时候,心里的情绪了。 这不就是齐村长的孙子,齐新知么? 齐新知原本就比佑安大两岁,三年没见,竟然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墨小卷看着少年比自己高出的那两指,心中略有怨念——为何这么些年过去,大家都长高了,唯独她,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呢? 齐村长面上露出些许慈祥,给齐新知介绍墨小卷:“新知,来看看,可还认得你这位姐姐。” “姐姐?”齐新歪头看过来,却是没认出墨小卷的模样,他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有些疑惑道:“诶……我以前见过你么?” 你以前还从我这里拿走好些铜板回家孝敬你娘呢!墨小卷笑笑,却佯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哎呀,这才几天,就不记得我了。” 齐新知晃了晃脑袋,恍然道:“哎呀!你是我小卷姐!” 墨小卷笑:“好久不见,小子竟然长得这么大了。” 齐新知已然不是多年前那个在沟底跟别人滚打的男孩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嘿,真是好多年没见了……我一时没认出来。” “你小卷姐想要去山里看看,你不是嚷嚷着这儿无聊么,就跟着去吧。”齐村长笑着吩咐。 齐新知却是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不行,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齐村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缓站了起来:“我们马上就走了。” 齐新知看了一眼闹得正欢的人群,半信半疑,却听到齐村长又道:“你爹一会儿就过来了,没事,去吧。” 到底是少年心性,对这些事情本就不感兴趣,只是怕年迈的爷爷手上,所以才特意跟来,听了这话,齐新知也点了点头:“那好……” 转头看向墨小卷,小子嘿嘿笑了一声:“走走走,姐,我带你上山看看!那边有条小路,咱们绕过去,神不知鬼不觉!” 少年的表情活泼而生动,带着炫耀的意思,墨小卷十分好笑,转头看了看齐村长,对着他道了别,便抬脚跟了上去。 齐新知果真不愧是从小在这山中长大,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三拐两拐,带着墨小卷跟小蛮来到一处小路前,那路虽然很窄,居然还很整齐,走起来一点都不费劲。 比被官差封掉的那片地儿还要平缓些。 墨小卷一边走,一边感叹道:“这千河山这么大,就算姚家要封山,也不可能真的围起来吧?” 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村中人如此愤怒,那样子,倒像是自己的底盘被占了。 齐新知正将路旁一段伸过来的树枝拨开,听到墨小卷这么说,不由回头看她:“你知道啦?” “恩。”墨小卷借着齐新知将树枝拨开的空隙走了过去,道:“是齐爷爷刚才告诉我的。” “爷爷啊……”齐新知笑了笑,面上带了些许是神秘,即使此时身边并没有别人,但是他还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姐姐啊,你有所不知,其实村中早就有人在传言,说姚家买了山头,是要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墨小卷挑眉,什么不好的事情?拉帮结派?供奉邪神?起兵造反? 她的脑洞显然有些大,而且都不符合实情,只听齐新知继续神秘兮兮道:“先前有个乞丐,流落到我荆竹村,村中的李婶婶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一碗粥。” 前几日正是洪水刚过,即使荆竹村没有被淹,但是能拿出这碗粥,也实属不易。 那乞丐接了粥,仿佛是要报答那妇人,便给她说了一件事情。 说山上有人暗地里做了些冒犯神灵的事情,所以才引发了洪水,而且不久的将来,这地方将会疫病横行,他告诫那妇人,若是想要活命,就赶紧离开这里。 “那乞丐一通胡言乱语,李婶婶自然不相信,便将人给撵了出去。” 山路越走越深,渐渐地也不好走起来,齐新知的口气倒像是在讲故事,难怪墨小卷没有从齐村长口中听到这段。 这故事听上去像个戏折子一样不靠谱,齐村长那样德高望重的人,自然不会将传闻说给墨小卷听。 但是齐新知却说得煞有其事:“你还别说,自打那乞丐被撵走,村中便有人换上怪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身上起起红疹啊,什么痒得不行之类……” 他歪了歪头,似乎自己也弄不董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女人得病的比较多……” 生病的人一旦多起来,那乞丐当日之言,便不知道怎么的,就散开了,大家半信半疑,于是便结成队伍,上山来查探。 “带队的是我吴叔……”齐新知面上染上几缕忧伤:“他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所在,但是没等靠近,便被驻扎在那里的人给撵了回来,那些人放了恶犬来追他们……慌忙逃跑之间,吴叔从崖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骨。” 紧接着便爆出官府封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事同山里那些人脱不了关系,官府又说是姚家买下的山地,众人便知,之前放犬撵人的,肯定是姚家。 听齐新知这么一说,墨小卷倒是觉得,这姚家仿佛真的是在做些什么。 林子越来越密,渐渐折得见不着日头了,齐新知口中说着村中发生的怪事,小蛮有些紧张,悄悄拉住了墨小卷的衣袖。 这丫头从小在云府长大,从没来过这样的深山老林,此时是害怕了。 齐新知一侧头,正看到小蛮害怕的神情,一咧嘴道:“这位小姐姐你不必害怕,这是千河山的外围,以前常常有人上来,没有什么野物,没事的。” 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安慰了,小蛮倒是不好意思,但是也放了心,放开了墨小卷的衣袖。 墨小卷倒是有些好奇,这山上常常有人来是不假,但是之前她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千河山即使是外围,也算不上什么绝对的安全。 没有大型野兽,但是小的可是很多的。 她看了看左右,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齐新知:“你知不知道吴叔去的是什么地方?咱们能去看看嘛?” 齐新知眼珠子一转,颇为得意:“嘿,姐姐你可问对了,这村子里,除了吴叔他们,恐怕便只有我去过那地方了!” 第168章 开矿 三人拨开渐渐杂乱的草丛,来到一处山坡旁边,隔着厚实的树林,墨小卷隐约看到,这山坡下面是一处山谷,而对面,则显得略有些奇怪。 这地方已经深入到千河山内部,即使真的如同齐新知所言,没有什么大型怪兽。 但是山中草木茂盛,因为地势较高,所以并没有遭受洪水的侵害。 但是对面的山坡却光秃秃的一片,在阳光的映照下,对面裸漏在外面的土壤,隐约带着不怎么明显的暗红色。 山坡的中央,还有个黑漆漆的洞,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那洞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看到有人进进出出。 齐新知俯在墨小卷旁边,小声道:“上次吴叔他们来,是从官道走的,直接就走到了人家家门口,然后就被赶出来了……我听他们提起这事,有些好奇,于是就绕了小路过来。没想到,竟然看到这样的情形。” 齐新知指了指那山坡上黑漆漆的洞,道:“那地方我以前去过,不是这样的。” 这分明就是姚家所为。 但是任凭齐新知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把树都拔了,然后在山上打个洞,再把山圈起来? 但是当墨小卷看到这情形时,脸色却是一下子慎重了起来。 她无比庆幸今日来这荆竹村走这么一遭,竟然意外给她撞见了这么重大的事情。 掐了掐自己的衣袖,墨小卷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渐渐平稳下来,也顾不上去研究官府跟姚家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了,她对齐新知笑了笑:“我想回去了……新知,咱们走吧。” 这地方能看也能靠近,林中闷热无比,几人在这里悄悄俯了一会儿,便有蚊虫凑了上来。 看也看过了,又不知道人家在做什么,齐新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憨憨笑了笑:“好,咱们走。” 跟随齐新知下了山,再次回到被官兵封住的小路前时,村民已经闹得差不多了,讲道理讲不过官府,动武力打不过官府,这群人也就是来闹一闹,聊以自慰罢了。 见到墨小卷同齐新知回来,一直坐在一旁的齐村长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回来了?” 自从看到那山坡上的异常之后,墨小卷的脸色就没有舒展开,勉强对齐村长笑了笑。 齐村长道:“既然回来了,咱们就回吧。” 说着,对旁边还剩下的几个人摆了摆手:“罢了,别再闹了,回家去吧。” 那些人犹自不平,“村长,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齐村长终于生气,声音略大了些:“不算了还能怎么样?!凭你们这几个人,能斗得过官府?!” 不过是心中不平,所以来闹一闹罢了,闹过了,结果却是不会发生什么改变的。 古往今来,向来如此,谁能改变? 那人脸色一暗,刚才的怒气瞬间泄了,他低着头,眉宇之间侵染上几许低落。 官道旁一个看上去像是主事的人突然开口:“老爷子,你看上去也是个聪明人,赶紧带他们走吧……我们也不想为难乡亲们,但是官命在身,实在是爱莫能助。” 齐村长冷眼看了一眼那人,微微点了点头,转头道:“还不快走!” 那人被训了一句,终于低下了头,心有不甘的离开了现场。 墨小卷此时站了出来,道:“齐爷爷……” 齐村长脸上严肃的表情渐渐淡去,他看向墨小卷,问道:“怎么……丫头要走了?” “是……” “去吧……”齐村长摆了摆手,“以后有空了,再来看看。” 他转过身去,苍老的背影渐渐走远。 齐新知回头看了一眼墨小卷,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转身跟了上去。 这几人一走,墨小卷的脸色立刻就静了下来,唇边笑意一丝也无,她看看静静的看了一眼那被封的官道,也顾不上再去看云岚留给她的那三亩地,带着小蛮就回了云府。 当夜,墨小卷吹着一张满是墨迹的宣纸,对着窗外轻轻喊了一声:“暗影,你在么?” 楚予走时并未带走暗影暗轶两人,墨小卷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也没有拒绝。 但是平时却很少招呼这俩,俩人在云府中吃喝,平日便隐身在暗处,并不露面。 虽然平时不出现,但是关键时刻,来的还是很及时的。 墨小卷话音刚落,只听见那窗户咣啷响了一声,然后一个黑衣人就站在了屋子里。 墨小卷没工夫去突然此人放着门不走非要跳窗户,将自己手里的纸塞进一个信封里,然后滴蜡封好,递给了暗影。 暗影左右翻看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信,有些疑惑:“这是?” “用最快的速度,递到你家主子手里。” 墨小卷语速并不快,也没有多严肃的表情,但是这样平平淡淡将这句话说完,却在无形中透露出一种萧杀之气。 暗影待在墨小卷身边的日子已经不短,知道这少女年纪不大,但是却从来不拿要紧的事情开玩笑。 如此慎重的吩咐,暗影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了?” 墨小卷抬眸,淡淡地看着他:“如果我所料不差……姚家正在千河山中开采石矿。” 山坡上诡异的红色土壤,村子中突然出现的过敏症状——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就是姚家正在深林中秘密的开采矿石,而山坡上那个大洞,也同前世,墨小卷见到的那些矿石窑洞如出一辙。 在天启王朝,矿石的开采一向是朝廷的买卖,任何平民不得私自开采矿石。 姚家肯定没有这样大的胆子触犯律法,所以这一定是楚滇的主意。 楚予固然在离开的时候强行将楚滇带走,但是那人到底不是吃素的,竟然已经在暗中将姚家变成了他的羽翼,在所有人都忙于洪灾的时候,悄悄在千河山内做起了大事。 难怪官府会派人替姚家封山。 楚滇是皇室贵族,调用一个县衙的权利还是有的。 楚滇为何要开采矿石,又是在采什么矿,这些事情墨小卷一慨不知,但是却隐隐猜到原由。 她不能做主,也无法阻止,唯一能做的,便是在第一时间通知楚予,让他出面。 暗影听了墨小卷的话,神色蓦然冷寂下来,他看了看手中的信,拱手道:“暗影去了,小姐自己小心。” 言罢,又是一声窗响,此人已经从墨小卷的房间消失了。 第169章 培养自己的厨子 暗影一去数日了无音信,就连跟在墨小卷身边暗轶也不知道这人走到哪里了,是否已经到了澜京。 墨小卷担心之余,却越发觉得自己羽翼不满,别说帮忙,连个信儿都没处打听。 然而有些事情却是急不得的,她既然选了这条路,便也存了耐性,慢慢走下去。 因为姚家在千河山开矿的事,墨小卷觉得荆竹村已经不靠谱了,原本想着去她们家原本那三亩薄田里试种玉米,这下全泡汤了。 索性,墨小卷也不找别的地儿了,就在云府的后院,将地给耕了,把那些玉米粒给种了下去。 算这日子,入秋之后,正是这些玉米成熟的时候。 墨小卷不知道这玩意跟着车队飘荡了多久,也不确定会不会发芽。 于是便不敢将宝都押在此物身上,种下玉米的同时,她便派人去周围乡镇搜索,什么样的种子产量比较高,什么样的种子抗旱耐涝。 国家之本,乃是人民脚下的土地,只有土地里长出足够的粮食,才能养活足够的人,这是做生意的根本,若是没有根源,一个家族永远也不能兴达。 墨小卷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安居在千河镇这边城一隅,所以她还得再努力一些,将自己的基础打实。 土地的总量不可更改,若是想要提高总产,就要在种子上下手。 同样是一亩地,产十斤粮食跟产一百斤粮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世时,在水稻种子改良之前,也是经常遇见那种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事情。 天启王朝的条件可谓是得天独厚,人们开始改良粮种的思维还未被开启。 若是墨小卷能够成功,她就能垄断改良粮种。到时候,生意想做不大都难。 科研永远是第一生产力,这一点一点都不假。 她虽然没有什么高科技手段能够重组粮食的基因链,但是通过杂交得到一些更加高产的粮种,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这只不过是下时间的苦功夫而已。 墨小卷几乎是在想到的同时,立时便去办了这件事情。 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云家的开销着实很大,云间月刚刚开始投入生产,四方来也初见起色,再加上水灾布粥家底被掏空,如以此来,墨小卷觉得周转有些不灵了。 之前做的都是放长线钓大鱼的事情,可是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大赚一笔呢? 墨小卷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决定,先不想了,去四方来看看文温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宋子辛终于忍痛割爱让文温去了四方来,却果真像墨小卷所说的那样,每日傍晚,竟然还要亲自将人给接回去。 这样一来,距离千河镇较远的云间月文温就不能去了。 墨小卷赶到四方来的时候,发现这座酒楼居然十分热闹,虽然没了往日那么多贵族子弟,但是将酒楼大厅挤得水泄不通的平头百姓们,却让这座原本已经走到尽头的酒楼,焕发出一种新的生机。 进门的时候,宋媛正坐在柜台后面算账,几个统一打扮的小二端着菜盘子在酒楼内来来往往。 这些人都是认得墨小卷的,见她进门,便迎了上来。 “表小姐,万福。”小二一弯腰:“里面请!” 墨小卷笑了笑,迈步走了进去。 宋媛显然没想到墨小卷会出现在这里,十分惊讶,当即放下手中的账本,走到墨小卷身边:“你怎么来了……来,咱们去后堂说话,这里人太多。” 墨小卷欣然同意。 其实后堂比前厅好不到哪去,前面人太多,后面的厨房就跟着忙了起来,中间的院子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墨小卷觉得自个儿站在哪儿都碍事,于是找了个角落,跟宋媛说话。 “我就是来看看……文温最近在这边还好么?” “那丫头是个厨痴,进了四方来的门,都快乐疯了。”宋媛微微一笑:“若不是子辛每日都要来接她,她都想睡在厨房里了。” 墨小卷一乐:“那宋公子该恨我了。” 宋媛瞥了瞥她,又道:“她在厨房里,要把她喊过来么?” 文温虽然厨艺高超,但是到底是宋府的人,宋媛没敢让她顶差,生怕累坏了这自家弟弟的心头宝。 墨小卷就是来找文温的,听她这么说,也不拿捏,便点了点头,让宋媛将文温找过来。 几个人终于上了二楼,找了间雅间坐下。 文温那圆圆的笑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看样子像是刚扒完锅底,进来的样子显然有些牵挂,心神不宁的。 墨小卷好笑地指了指房间里的脸盆:“快点,先洗洗。” 文温也不恼,好脾气的笑笑,依言走到旁边去,将脸洗了。 宋媛说她是厨痴一点都不为过,满心满脑子都是做菜。 她这样喜欢做菜,偏偏手艺又好,这样的人,放到什么行业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墨小卷看着她,越看越觉得欣喜,这当真是上天派来,给她帮大忙的人。 但是这样的人却只有一个,而墨小卷却需要很多,四方来云间月,还有更多她将来还会开起来的酒楼饭馆中,都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坐镇。 墨小卷微微一笑,不知道在心底又打了什么主意。 文温被她看得一阵发毛,端起面前的杯子,意图用这个挡住墨小卷的目光。 墨小卷也不着急说正事,先是同文温拉了一阵子家长里短,末了了,才说:“在这过得怎么样?” 文温眼神一亮,显得十分兴奋:“好极了!这里有好多我以前特么想要但是却买不起的食材!” 墨小卷歪头一笑,半是诱惑道:“那……你想不想要更多的食材,还有更多的食谱?” 文温显然是个没心机的,眼睛惊异地一瞪:“什么意思?” 墨小卷笑:“我想让你帮我教几个徒弟……当然,我知道有些手艺都是不外传的,所以我愿意给你提供更好的环境,让你安心做菜,而且还会给你我所知道的所有食谱,供你研究。”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墨小卷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厨师,正是因为如此,手艺都是世代相传。 基本上师父在哪家做事,徒弟也会在哪家做事,想要挖墙角,十分困难。 所以她便想着,不如直接自己培养吧,虽然慢一些,但是忠诚度高。 就怕文温不同意。 墨小卷这边还在担忧,但是那边文温刚刚听墨小卷说完,便马上点头如捣蒜,连一刻思考都没有。 “好呀好呀,你的徒弟们在哪?” 墨小卷:“……” 她真是想多了! 第170章 你别过来! 文温答应教授厨艺的爽快,大大超乎了墨小卷的意料。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想多了,对于那种给她一个厨房,和一厨房食材就能自得自乐好多天的单细胞生物来说,还有什么比她开出的条件更诱惑的? 什么艺不外传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那都是传说好么。 既然文温这头同意了,墨小卷便立刻开始准备着手授课的事情。 学艺的小徒弟们十分易得,虽然墨小卷手底下没有什么人,但是一张榜单放出去,立刻就有很多人来应聘。 榜单的内容也简单,收十岁以上十五岁一下的少年来云府学习厨艺,日后若是学成,便在酒楼任职,若是学不成,也会给他一笔遣散费让他回家。 包吃包住,待遇十分优越,但是条件却是,但凡是参加授课的,统统都要跟云家签合约,这合约同奴籍的卖身契略有不同,只是限制那些来学习的少年们不能去别家酒楼工作。 而且学成之后,只要为云家工作十年,便可离开,不必将自己的一生都搭进来。 最后再加上一句,男女不限。 如此看来,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尤其是对那些寒门弟子而言。 又加上眼下正值劫后的复苏期,还有很多失去家人父母的孩童。 这榜单一处,短短半日就有近百人来报名。 当然云家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报名现场架了锅子,所有报名的都要参加一点小小的考验。 文温就守在旁边看着,有中意的,她便点头让云福将人签下来,不满意的便给他一份四方来的特色点心,将人打发走。 这样一来,不管是被签下的还是没被签下的,都十分高兴,签到了前途光明,签不到还能有份小点心,不算浪费时间。 如此下来,一天时间,竟然让文温签了十几人下来。 中间有男有女,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其中有几个甚至失去了父母。 经过这些少年和少年家人的同意,授课期间,这些人便跟文温一起搬到云家的宅子里住,中途不能归家。 墨小卷想要厨子给她的酒楼镇场子,但是却也不仅仅只想要一个厨子,所以除此之外,她甚至还给这些少年请来了教书的先生。 就连最近这段时间,在自家闲及无事的林济都给墨小卷请来了。 林济很不满,他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顶着一个御用医官的名号,竟然要让他来教这些厨子? 但是墨小卷一句话,就浇灭了他的不满。 “难道你不想,日后云府生意遍天下,人们吃药膳时,在后面加一句你林老的名字么?” 倒不是林老是什么贪图虚名之辈,而是墨小卷当真是看中药膳,并且在认真地将其发展。 这世间之人只知道吃饭饱肚,却不知道,这饮食中,大有学问,美味尚且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可以通过膳食调理,强身健体。 林老爷子行医一辈子,心里没有别的念想,就是希望能够让天下人都健健康康的,少生一点病。 若是墨小卷能够将药膳发扬光大,那他受点苦也不算是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头文温忙,林老忙,云府大管家云福跟着也忙,而那头,墨小卷也没闲着。 她一连数日没出房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给文温默写自己当年学过看过的那些食谱。 当年的墨小卷也算是世家出声,家族累计之下,她看过的食谱,那岂是一日两日能写得完的。 纵使多年过去,有些记忆已经迷糊了,但是真的写下来,那也是很多很多的。 等到墨小卷将自己还记得的,能想起来的都写完之后,她整个人都疑似捂白了一圈。 这天下午,云府的一片沉寂中突然爆发出女子的一声尖啸。 坐在自己房间内吃水果的云潇潇抠了抠耳朵,问旁边的初七:“她又疯了?” 初七满脸黑线的摇头:“初七不知道。” 墨小卷在房间里默食谱默的⚹⚹⚹⚹,偶尔有时候会稍稍崩溃一些,她不能做什么失礼的举动比如在院子里裸奔(啊喂!)什么的,便只有吼一吼来发泄一下。 几日下来,众人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这日,墨小卷却是在那一声长啸之后,便推门走了出来,她顶着一头不能再乱的鸡窝发型,迫不急待的站在院中,深呼了一口气。 经过多日奋斗,终于写完啦! 忍不住为自己撒个花,墨小卷笑眯眯地望向四周:诶?她家小婢女小蛮呢?快出来给她调戏则个。 不得不说,闷了多日的墨小卷……像是闷出病来了。 这厢墨小卷在院子了神神叨叨地左摇右摆,那边,云福却是匆匆从前厅赶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个了不得的人。 大夏天的,那人却包的严实,一袭白色惟帽整个的包住。 身上换一件珍珠色的锦衫,虽然惟帽古古怪怪,但是身形却是笔直,即使是跟在云福后面疾步而行,而不见一丝慌乱。 云福的表情有些诚惶诚恐,按照礼数,应该是让人在花厅等着,然后他将墨小卷喊出来见客的,但是这人一来,就要去后院亲自见墨小卷。 于礼不和,但是身份压在那里,却让人不能不从。 云福一边抹着汗,一边心想,这尊大佛不是刚刚离开千河镇么?为什么又回来了?难道他就是这么闲? 还别说,这人,还就是这么闲。 这边墨小卷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闷在屋里好些天,终于写完了,出来透透气,也顾不上形象了,更巧的是小蛮不在院子里,没人提醒她。 于是她便那么穿着一身满是褶皱的裙衫,顶着一头乱发,在院子中行为幼稚的一蹦一跳的时候,抬眼看见匆匆闯进来的云福了,和跟在云福身后那个带着惟帽的人。 当那人将帽子一把掀下来的时候,墨小卷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尖叫一声,闷头就往屋子里冲,一边跑还一边喊道:“你别过来!别跟来!” 那人微微一愣,随即唇边泛起忍俊不禁的笑意。 这些天没见,这丫头还是这么好玩儿。 第171章 再探千河山 是夜。 月黑风高,不见星月。 一匹黑马,悄无声息的从千河镇急驶而出,奔向远方魏然的千河山。 墨小卷斜眼看着身旁一身锦衣那人,终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楚予微微一笑,做佛祖拈花状:“卷卷是不想看到我么?” 墨小卷摇头,语气不能再真诚:“不,怎么敢。” 话刚说完,她便转脸看着天边明月,暗暗翻了个白眼。 任是谁发现自家院子突然多出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又大半夜被人拉出来爬山,都应是这样的表情吧? 墨小卷觉得自己不是很过分。 今日下午,楚予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将她吓了一大跳,还没缓过神来呢,这人就说要亲自去千河山看看,那怕墨小卷知道他是为何而来,也不由给他的神出鬼没惊吓到。 月前刚刚离开千河镇,说是去澜京了,却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又回来了。 那楚滇在千河山里鼓捣的矿产,真的有那么严重? 墨小卷忍不住又窥了身旁那人一眼,却见他正优哉游哉地看着天边月,哪有一点紧张的模样。 他虽然做出这样的姿态,嘴上又不说,但是墨小卷知道,他还是要问的。 心里有点小别扭归小别扭,墨小卷不愿耽误了他的事情,还是主动开口,道:“我打听过来,千河山的异常应该是最近才开始的,不过月余。” “恩。”楚予浅浅应了一声。 月光清晰而下,两人间再无别的话语,沉默间,便到了千河山脚下。 将马匹栓了,两人沿着之前墨小卷进山的小路,一路抹黑上了山。 路过那官道的时候,发现即使是半夜,都还有人在挑着灯看守。 楚予咦然一笑,“看得倒紧。” 楚予到底比齐新知靠谱多了,夜色虽浓,但上山的路却很快,而且这次,两人还摸下了山沟。 辛亏山坡的弧度并不急,也没有花费多大力气。 饶是如此,墨小卷也有些吃力,一边手脚并用,另一半忍不住埋怨:“恭亲王喜欢夜游千河山,自己来便是了,何必拉上民女。” 楚予笑:“女娃娃家,忒多抱怨。” 此时墨小卷正摸在一块形状古怪的石头上,被楚予一笑,一不留神磨破了手指。 她并非娇贵女子,嘴上那么说,却自己轻轻摸了摸被蹭破皮的地方,沉默了下去。 一路摸到谷底,离那矿场近了,两人才发现,看似沉默的山坡上,竟然还点着星星点点的灯,从窑洞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反多。 灯光下,还有人在来回巡逻。 果然是「看得很紧」。 山披上人影憧憧,但是山坡下面,光照不到的地方却是漆黑无比,两人就静默着俯在黑暗中,离得那么近,墨小卷却看不清楚楚予的轮廓,而他的呼吸渐渐放轻,最后,竟然听不到了。 墨小卷一下子就毛了。 她不敢出声,便伸手往四方摸索了一下,周围却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楚予呢?楚予去哪了? 四处乱碰的手突然被人摁住,他的指尖微凉,但是掌心却带着温暖,指腹间生着薄茧,这双手,倒是没有看上去那么养尊处优。 墨小卷一刻七上八下的心却立时被这双略粗的手给摁了下去,她长吁了一口气,费劲的看向那人的方向,终于在黑暗中,辨别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月光悄悄移动的半分,正落在他的黑眸上,漆黑的长发承了月光之后,竟然反射出一点儿微芒。 像黑玉雕成的一般。 楚予的转头向着窑矿倾倒废渣的地方看了看,那意思,是要过去看看,问墨小卷是不是要一起跟过去。 墨小卷刚才被吓着,无论如何也不敢自己待在这里,反手抓住楚予的衣袖,那意思:你别想丢下我。 黑暗中,楚予似乎是笑了笑。 矿窑虽然在山坡上,又有人把守,但是那些渣土却是从山坡上一直滚到山谷里,不必上去,就能够看到的。 看着楚予认真地蹲在那些暗红色的渣滓面前捡捡悄悄,墨小卷夜渐渐明白了,这人为何这么紧急赶过来的原因了。 他想亲自看看,楚滇在这里挖的,到底是什么矿石。 然而墨小卷心中却是清楚的人,依照眼下天启的生产条件,能挖的矿石只有两种,金属矿或者煤矿。 若是煤矿,恐怕不需要这么大动干戈的。 因为煤矿在千河并不盛行,除了那些富贵人家会用于冬日取暖之外,大多数平民都还过着捡树枝干草点火的日子。 楚予在废渣旁查看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他突然站起身来,抬眼望着坡上忙碌的人。 如玉的手指在夜空中轻轻一划,墨小卷立时感觉到了一股冰寒。 他眼底萧杀,唇角泛着讥讽的笑意,似是叹息:“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楚予吧,眼底冰冷,笑意浅淡,不是三年前的那个温婉少年,也不是后来再见时刻意相逗的富贵公子。 他身上带着冰与血的味道,什么样笑容,都抹不掉。 墨小卷心下一沉,却是没扶住手底下的碎石,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在漆黑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几乎是同时,楚予猛然弯腰,将她从地上捞起来。 一道凉风紧贴着墨小卷的腰际刮过,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暗色尾羽的箭直直插入墨小卷刚才蹲着的地上。 箭尾犹自颤动,而第二声破空之音紧接而来。 楚予动作不停,抱着墨小卷旋身一转,已经从原地推开数丈。 来不及害怕,坡上突然灯光大胜,喊声、犬吠声此起披伏,寂静的山谷像是突然一下子炸了锅,沉默的千河巨兽,一下子就醒了。 沉默的人影一队队从山坡上鱼贯而下,搜索着这半夜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像极了被人捅了的马蜂窝。 墨小卷来不及忏悔她又闯祸了,便将头深深埋进楚予的怀里—— 有时候,美人的怀抱也不是那么好歹的,至少现在,她就被颠的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 第172章 误入千河山 那些从山坡上窜下来的人,沉默而萧杀,半点声息都无,追不上就用箭,来不及架弓就直接扔暗器。 连来人是谁都不问,出手即是杀招。 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样子。 楚予抱着墨小卷,却还能闪躲从容,他似是生了双翼般,从平地一跃而起,宽大的衣袖被风拂过,发出猎猎的声响,月光下,展开犹如蝴蝶的翅膀。 墨小卷窝在他的怀里,用一只眼睛瞄到那宽大如翼的衣袖被后面的追兵用一把银白的小刀划破一个小洞。 难为她逃命的百忙之中,竟然还抿了抿嘴,心道:明明知道自己是出门夜探,竟然还穿的这么风骚。 却谁知,楚予竟似看穿了她的腹诽一样,口气十分亲昵:“卷卷,你要是再胡思乱想,我就要把你丢下去了。” 墨小卷十分乖巧地搂紧他的劲腰,声音甜的像是浸了蜜:“夜色这么黑,恭亲王若是丢下卷卷,卷卷一害怕,肯定是要喊的。” 眼下这些人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她喊出来,那可就不一定了。 楚予浅浅一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墨小卷,“调皮……” 两个人趁着这一瞬空闲斗完了嘴,后面的追兵也被渐渐甩在了后面。 绕过一个山坡,后面的火光与动静都不得见了,楚予将墨小卷轻轻放在地上。 出了山谷,借着月光,便也能看清楚周围的景致。 墨小卷被楚予放在地上,觉得身下十分咯人,伸手摸了摸,摸到不少圆溜溜的小石子,转头,发现身旁有一条银光闪闪的小溪。 溪水很浅,一眼便可以看得见底,月光落在上面,似是洒了一地银屑。 墨小卷茫然:“这是什么地方?” 楚予还在看着身后,听到问话,转头笑道:“诶,你不认得么?” “呃……”哥哥,这是千河山内部好么,你一通乱跑谁知道你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这地方地势平坦,左右都看不到什么标志性的植物或者建筑。显然,他们是越走越往里了。 楚予却是没有丝毫担心,他非常没心没肺地在地上坐下,面对面看着墨小卷,嘻嘻笑道:“不过好在,他们不会追过来了。” 这么肯定,你到底抱着我在这山里跑了多久……墨小卷沉默地看着楚予,半晌,挤出来一句:“今天是民女坏了恭亲王的大事,若是带着暗影他们来,想必就不会如此了。” 墨小卷非常不解,那么大一个天启,楚予让谁跟他来不行,非得喊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 楚予非常无辜:“你认路……” 墨小卷翻了个白眼,姚家在千河山内做的这些事情虽然隐蔽,但是一定都不难找好么!只要知道大体的位置,自己摸也能摸过来吧! 少女显得倔强的表情全数落在楚予眼中,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声音轻的有些不真实:“卷卷,你怎么就学不会乖呢?” 他有些遗憾,却又并不怎么遗憾,看着墨小卷的样子,像是觉得画上少了一只蝴蝶便让整幅画失去了灵动,又或者是珍馐美食面前却没有一双合适的玉筷。 墨小卷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却是突然笑了笑:“在恭亲王眼中,卷卷是一个人呢?还是一个宠物呢?” 时隔三年再见,他亲近她,喜爱她,忍不住逗弄她——然而这一切,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只是觉得好玩。 楚予愣了愣,嘴角泛起耐人回味的笑意,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上她的眉心,似是在为她贴一瓣精细的梅花:“卷卷啊卷卷……何必呢……” 何必这么较真,这么倔强,给你的好,你安心承了便是——何必去计较,到底是为什么要对你好呢? 墨小卷轻轻从地上站起来,声音清浅了下去:“咱们往哪去?” 荆竹村的方向是已经不能再去了,姚家的人被人惊动,肯定会在那边大规模的搜索,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楚予看了看来路,却是指了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边……” 荆竹村在北,他却要往南行。 “不要再等等,然后绕路回去么?”墨小卷有些犹豫,她大半夜的出来,什么人都没通知,看这情形,像是天亮之前回不去了……家里可是要乱套的。 谁想,楚予竟然道:“我们去齐州。” 齐州……墨小卷默默过了一遍天启地图,发现这地名十分陌生,应该不在千河镇附近。 “这处矿场必然是楚滇谋划很久的,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扰乱他的计划,你瞧见刚才射箭的人了么?” 楚予的声音淡淡:“那是江湖上有名的杨百步,箭术世家没有人能够从他的手底下逃生。” 墨小卷看了楚予一眼,觉得那个没有人,应该是掺了不少水分的。 眼前就两个大活人,她一个,楚予一个,被那位杨大侠射了好几箭,还没死。 楚予瞄了墨小卷一眼:“此时若是暗影在,我恐怕不能抱着他一起逃生。” 就是说,别人都不能从杨百步手底下逃走,但是他却可以,他虽然可以,但是他们家暗影却不可以……于是不能被抱着的暗影,在这种时候还不如墨小卷来得实在。 这当真是个好极了的理由。 墨小卷无言以对。 两两无言,墨小卷拍了拍衣角上看不到的灰尘,十分理智的转移了话题:“怎么走?” 楚予指了指身旁的溪流。 溪水是从千河山上流下来的,一直流王荆竹村的方向,他们既然准备往相反的地方去,那就干脆逆流而上好了。 两人沿着溪水走了一阵子,然而这千河山却是太大了,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样子,墨小卷却撑不住了。 她又累又困,走着走着还饿了,跟着楚予身后,越发的像个幽灵。 墨幽灵走着走着,脑子一晕,自己的左脚便绊到了自己的右脚,一个踉跄,冲着身旁的溪水扎了下去。 辛亏楚予眼疾手快,将她给捞了回来。 墨小卷困得眼睛也睁不开了,浑浑噩噩地看着楚予,也不讲道理了,直接就说:“我要睡觉。” 第173章 美人清晨 楚予顺了顺她额前的碎发,细声道:“再往前走两步,这里不安全。” 这地方离楚滇开采矿石的山谷只有一个山头的距离,对面的人随时都会追过来。 但是墨小卷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咕哝了一句:“我要睡觉。” “呃……”这回轮到楚予无语了。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还跟她一个屋檐下时候的事情,这丫头平日精细又灵巧,看上去很是精明。 但是唯独没睡醒的时候,整个人都呆萌呆萌的,你戳她一下,动都不待动的。 此时看她的模样,应当是困极了。 楚予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颊,果真,这丫头还是那样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他笑道:“干脆把你吃了算了!” 话随时这么说,但是楚大公子到底还是没有那个好命,无奈之下,只得陪着墨小卷,在溪水边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你歇一会儿,咱们待会再走。” 墨小卷愣愣点头,然后将头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开始眯着眼睛打盹。 她的睡意来得极快,几个呼吸的功夫,人已经睡了过去,梦靥深沉中,似乎有人轻轻拦住了她的腰身,给她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寒风突然被人挡住了,寂静中,只剩下一片温暖。 墨小卷这一觉,一睡便睡到了天色大亮。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平躺着的,身下铺着厚厚的枯草,而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的锦衣。 衣服有些地方已经被蹭脏了,但是还是掩不住衣料原本的光华,墨小卷摸了摸衣服袖子上被小刀划破的豁口,抬眼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个洞穴,倒是挺干净,不深,所以光线也还好,地上什么都没有,唯独她的身下铺了一团草。 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实在熬不住了,然后在溪水边就睡着了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上的衣服倒是楚予的。 可他人呢? 墨小卷掀开衣服,往洞穴外走去。 却发现那人就坐在洞口,依着山壁,蜷着腿,长长地手臂轻轻的搁在腿上,紧闭的双眼上睫毛弯弯上翘,清晨的阳光给他镀上一层神迹般的光晕。 他白色的锦衣下面,竟然是一身干净利索的黑色劲装,衣袖窄窄,紧贴在他珍珠一般的手腕上,衣服的线条流畅,腰线处微微收紧,勾勒出一个笔直坚挺的身形。 这人……醒着的时候看着富贵松散,这般没有防备地坐着睡着了,反而看出来些许规整。 楚予似乎是在洞口坐了一夜,那玉一般的指尖上,竟然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 墨小卷便觉得,这人当真是得了自然所有的眷恋,将这世间所有最好的,都赋予了他。 看美人沉睡是一件美事,但是墨小卷看看周围陌生的环境,还有洞口外面那一片密密实实的树林,便不得不将这人叫醒。 “恭亲王?恭亲王?”一连叫了几声,他却像是睡死了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按理来说,习武之人,尤其是还在战场上混过的,防备性都不可能这么差的,墨小卷刚才那两声声音可不小,她估摸着就算是被叫的是自己,那也该醒了,这人竟然还在睡。 但是他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连动都没有动,墨小卷也猜不准,到底这人是真的没醒,还是在装睡。 昨夜没睡好的墨小卷到底是没有多少耐性,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便有些不耐道:“楚予?楚大公子?” 如此这般,刚刚喊完,楚予那长而翘的睫毛便轻轻刷了两下,随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底带着隐约的笑意,清醒无比,哪有一点儿睡着的样子。 墨小卷立马就知道,自己刚才是被糊弄了。 一大早的,就想着法儿的逗弄人,墨小卷顿时觉得此人是没救了。 她没好气地抬脚轻轻踢了楚予一下:“楚大公子,醒了?” “恩……”楚予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从地上站起来,笑问道:“昨夜休息的可还好?” 他的眼底带着揶揄,显然是在取笑墨小卷昨天应要在溪水边睡觉的事情。 饶是墨小卷脸皮很厚,也是老脸一红,转过头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楚予。 只是这一刻和谐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墨小卷的肚子就发出一声不太和谐的声响。 “咕噜……咕噜……” 楚予挑眉:“饿了?” 墨小卷尴尬无比。 但是她却是绝对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去不的,所以她尴尬着点了点头。 这深山老林的,两个人都是临时决定进山,谁都没有准备什么,这口粮之事……肯定得交给多才多艺的恭亲王了。 想到这里,墨小卷倒是不尴尬了,转头一脸期待的看着楚予。 早就听人说千河山人杰地灵,连里面的野物都十分美味,她今儿倒是要尝尝,这里面的飞禽走兽,到底是怎么个美味法儿。 将人诱拐进千河山的楚予只得当牛做马地去给墨小卷打吃食。 墨小卷则是变戏法一样,从自己腰间的那个小小的荷包里一样一样的往外掏东西——打火石、盐、孜然还有各种认不出来的调味料。 楚予的动作很快,不过一刻钟,便拖着一直兔子从树林子里回来了,这时候墨小卷已经在地上摆开了阵势,她却是有些嫌弃楚予。挑眉:“就一只?” 楚予也挑眉:“不够吃?” 墨小卷看着楚予,那意思——我自己够了,你肯定不够。 这种情况下,肯定是随便吃一点填下肚子就行了的,谁也不会想要吃太多。 但是楚予却是在墨小卷家中住过的,他知道她的手艺,想了想,还是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 兔子嘛,打一只也是打,打两只也是打……何必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呢。 见楚予又钻进了树林,墨小卷在身后毫不客气地喊道:“抓条鱼回来!” 引得楚予哭笑连连:这丫头拿他当菜市场呢?想要什么有什么? 还别说,半晌后,楚予当真拎着一条鱼回来了。 第174章 缠思 山间密林,平坦的石坡上,就着楚予捉来的野味,墨小卷随意处理了一下,只了火堆烤熟。 两人填饱肚子,开始继续行路。 介于之前楚予放出的要南辕北辙的豪言壮士,原本半天进山的路,硬生生给两人拖成了两天。 好在楚大公子神通广大,总能在墨小卷想要休息的时候找到石坡山洞,在该吃饭的时候寻到山间野味。 如此,墨小卷也就懒得与他计较了。 说是要绕着走,却也不是真的要深入千河山深处,只是在外围转了个圈儿,跑到了山对面的齐州去了而已。 墨小卷现在已经弄明白那所谓的齐州到底在哪里了,就在千河山的对面,与千河镇隔山相望。 可惜的时候,千河镇的声音买卖多数都是与河岸对面的城镇交流,几乎都没注意过山那头的人。 毕竟绕山太远,还不如过河呢。 “你这番失踪,姚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两人走了整整一天,墨小卷几乎都是拖着腿在地上晃了,傍晚时分,找了个避风的山壁歇息。 因为墨小卷实在是累坏了,所以捡柴生活所有的事情,楚予一力承包了。 夜晚在山中行进总是危险,楚予也不敢托大,故而停下来休息。 墨小卷是因为反正都已经离开了,所以破罐子破摔。 听到楚予这么般道,墨小卷掀了掀眼皮:“随意他们吧。” 早上的时候,墨小卷就知道完了,她什么都没交代就突然跑出来,云府肯定已经乱套,只能指望着叶氏还没彻底隐退,能暂时稳住场子。 至于他们在山谷下那一闹,姚家有点脑子,也会想到,昨夜的人就是她了…… 趁着她不在家,不做点什么反击一下,墨小卷都觉得太浪费这大好时机了。 “今日一探,恐怕这千河镇的官员已经同他勾结在一起……”楚予的口气间带着些许担忧:“古言道,民不与官斗……” 墨小卷笑,她倒是不怕姚家出什么幺蛾子,就怕她真的一天两天赶不回去,人家又搬出上一会提亲的贱招来对付她,说她是跟野汉子私奔了。 上回还有皇帝的碑文给拾面子,如今可是有口难辩了。 墨小卷瞧了瞧身旁的野汉子,半开玩笑道:“不如告诉那县令,我是同恭亲王一起出来的?” 楚予嘻嘻笑了笑:“这恐怕不行……这趟,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 尽管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但是听到这话,墨小卷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早就知道他大白天带这个惟帽就有诈,还说什么杨百步收下无活命……他是怕折身回去,给人家看到容貌,引来更大的对乱子吧? 墨小卷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善,楚予笑笑:“卷卷不要这样看我可好?陛下本来是派我来监考的……” 他只是中途落跑了而已。 只是这监考……墨小卷瞧了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 科举的会试是在明年,楚予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是监的哪门子考? 楚予似是看穿了墨小卷心中所想,淡笑道:“昌城的乡试。” 昌城……是类似省会的一个城市,千河镇也隶属昌城管辖,而最基本的举荐过了之后,学子们就要赶往昌城会考,这便是科举中的乡试。 乡试中了,才有机会前往澜京进行会考,拿到会考的名次,再去进行殿试。 这科举的考试制度不可谓不繁杂,但是这乡试却是分不同时段,在全天启同时展开的……区区一个乡试而已,竟然还得劳烦堂堂一个恭亲王来监考。 墨小卷心下明白,这恐怕是楚予赶来千河的一个借口。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权术算计,那都是墨小卷所不熟悉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而此时,却由楚予带着,满满的向着她打开一扇大门。 墨小卷看见另外一个世界翻涌不息的黑暗与漆黑中隐藏的血腥,心有恐慌,却不得不接受。 她轻轻合了合眼,终于明白,为什么楚予要大半夜拉她来这山中夜探了。 这位身经百战的恭亲王大人,竟然是不屈自己千金之躯,亲自来到这里,给她布了一个局,让她不得不,上了他的那条贼船。 弟弟的身份敏感,然而皇帝却已经登记,碍着当初那条圣旨,若是被皇帝发现弟弟的身份,恐怕会引来杀祸。 可后来墨小卷也曾仔细想过,佑安是个变数,但是那是对于皇帝而已。 而明明心怀鬼胎却又苦于师出无名的楚滇,却巴不得出现这样一个变数。 墨小卷不知道楚予是站在谁拿一边的……但是皇帝与楚滇,两方都是吉凶参半。 然而楚予这一手,却是一把将墨小卷拉到了他的阵营里。 今日之后,姚家见到她无辜失踪,再加上楚予来昌城监考的异常之举—— 恐怕早已知道了那夜探矿场的人的身份,也早就把墨小卷,当成楚予这边的人了。 思及此处,墨小卷眉宇渐渐冷淡下来,她唇边笑意冰冷,看了一眼还在旁边若无其事的楚予,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子怨气。 三年前她救他,帮他,他不告而别。 三年后她敬他,畏他,他拉她下水。 世上哪有这样的人,恩将仇报还这么理所当然。 心中不大高兴,墨小卷面上也不太好看。 这世间之人,她对谁都能假颜欢笑,笑脸相迎,唯独他,总是做不到淡然处之。 于是墨小卷也渐渐放弃了,习惯的在他面前露出凶狠,不耐,心想着,这人如此狡黠,可能定不会受她这点小性子的影响。 墨小卷站起身来,淡淡扔下一句:“我去休息一会儿,劳烦恭亲王守夜。” 便转身往那山壁下面走去。 今夜没有昨天那么好的运气,没有山洞遮风避雨,好在入暑,即使是露天而眠,也不会觉得冷。 墨小卷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依着,很快便陷入了昏沉,却没看到楚予脸上一闪而过的苦笑。 丫头,你如此不待见我,哪里知道,若是落入了楚滇手中,恐怕再没有你的未来了。 那人——可是会毫不犹豫毁掉你的。 第175章 客栈风波 第二日午时,墨小卷二人终于从繁密的千河山丛林中走了出来。 脚踏在平坦的官道上的时候,墨小卷在心底轻轻雀跃了一下,她可是真是走累了之前崎岖不平的山路,这句身子已经三年多没动弹过来,这么一折腾,浑身上下像是要散架一样。 出门的时候虽然换了一件行动方便的衣裳,但是被树枝勾来勾去,也已经不成样子了。 斜眼看看身旁的楚予,一开始那件锦色外衣出山前就给这人扔掉了。 此时他身上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劲装,布料贴身,裙裾之前露出穿着黑色长裤的腿,笔直而修长。 一点都没有乱的样子,不像是从深山里出来,倒像是刚刚打点好,准备出门的样子。 这样的楚予,总是能让墨小卷羞愧,他虽然好像很不靠谱的样子总是坑人逗人,但是有些事情,却是细致优雅的让她望尘莫及。 同样是进山钻树林,楚予的活动量比她还打,为何这人却能一尘不染,而她却乱七八糟? 倒是没给墨小卷多少时间反省自己,就在他们踏足管道的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驾车的是个黑衣人,墨小卷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但是却准确无比的将马车停在的他们两人面前。 是来接他们的。 楚予是算计好了带着墨小卷一起去夜探千河山会被发现?然后便制定了逃跑的路线,又算计了一下时间,让这马车提前来等? 在山中这两天,两人可是形影不离,因为怕行踪被楚滇的人知道,所以楚予并没有留下信号给他的暗卫们联络。 所以这辆马车,肯定是之前安排好的。 不动声色之间,却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墨小卷握了握掌心,有些不甘,又十分悲哀的发现。 她就算这辈子拿盐当饭吃,也追不上这人在阴谋诡计这方面的造诣了。 所以说啊……卷卷你还是安心做个吉祥物吧。 马车停在这大马路上,楚予上前同赶车的人说了两句话,却是一转头,看到墨小卷一脸哀怨。 他愣了愣,再聪明的大脑一时也想不出墨小卷到底是在哀怨啥,便调笑道:“卷卷是舍不得与在下的独处时光么?” 不然干嘛出了千河山脸色就差成这样? 楚予就算是再聪明,也猜不出少女心中抚乱的思想,所以这一句话一出,理所当然的被墨小卷瞪了。 楚予摸摸鼻子,表示自己很无辜,然后说:“上车么?” “上上上!”走得腿都断了,不上车是为啥。 墨小卷毫不客气,就爬上了来接楚予的马车。 有了代步工具,两人的速度就快了许多,从千河山到齐州中间一段不短的距离,只花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到了。 进了城,墨小卷便眼巴巴地扒着窗户瞧着外面,小模样还挺可怜。 楚予看着有些于心不忍,便同她说些闲话:“这齐州比千河镇大上一些,边境处与西域接壤。天启王朝的西域虽然也叫西域,但是却是西边那一大片藩国的统称,楚予口中的那个跟齐州接壤的西域,是指靠北的一个小国,西襄国。 墨小卷蔫蔫的应了一声,却已经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 倒不是因为她想下去走走。 只是她原本以为,进了齐州就离回家不远了,毕竟身边有了人,就不用害怕楚滇的追杀,可以大张旗鼓的骑马大道了。 但是进了城,楚予却不提回千河,而是要在这里住一晚上。 墨小卷实在是担心家中人的反应,尤其是佑安,那孩子现在肯定都急疯了吧? 她万分后悔出门前没跟家里人打声招呼,但是眼下天色已晚,她又坐着人家的马车,要连夜赶回去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更何况看楚予那个样子,分明还有事要做。 无奈的墨小卷在齐州的客栈暂住了一晚,她却睡不太好,一晚上做了个无数个梦。 梦境十分熟悉,是华丽的城墙,漫天的大火,还有女人诡异的哭笑声。 她以前不知道这个梦境是什么意思,但是自从知道了墨佑安的身世之后,便对这个跟了她很久的梦,隐约有了一点猜测。 这很有可能是当年真正的墨小卷年幼时留下的记忆。 这孩子可能亲眼目睹了兰妃生产那夜所发生的事情。 墨佑安当时刚刚出生,不记得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那年云岚的女儿却已经不小,具体的事情记不清楚。 但是肯定知道自己是在个什么地方长大的,可偏生那可怜的孩子竟然死于天花,身体里面换了个芯子,一件原本知道的事情,变成了一个秘密。 这也算是造化弄人吧。 墨小卷长叹了一口气,翻身从客栈的床上坐起来。 楚予出手,自然是大方的,一等一的上房,比之云家墨小卷的房间也差不到哪儿去,可墨小卷认床,总也睡不踏实。 见天色微亮,索性就起床了。 墨小卷起这么早,倒是十分少见,推开门,却见门外小二打扮的人正端着一盆水从隔壁房间出来,蹑手蹑脚的,瞧见墨小卷出来,倒是被吓了一跳,点头哈腰道:“小姐醒了?” 墨小卷笑笑,点了点头。 隔壁房间是楚予的,看样子,他也醒了。 知道他耳力过人,这房间隔音效果一般般,他听见动静,一会儿肯定会自己出来的,墨小卷也不去楚予房间喊人,直接转身下了楼。 这年头早起的人还是很多的,墨小卷懒洋洋地下了楼,楼下却已经十分热闹了。 这客栈继承了一般客栈普遍的规格,楼上是客房,楼下是饭馆。 住店吃饭两不误。 墨小卷站在楼梯上打量了一会儿,发现大厅中人不多,还有近半数的桌椅空着,或许是因为早上吧,大家都在安安静静的吃饭,没人在喧哗。 勉强还算是清净,于是墨小卷便下了楼。 早上没有什么食欲,于是要了一碗豆浆,坐在墙角处捧着慢慢喝。 但是墨小卷这么年纪的一个少女出现在这里,却是一件十分突兀的事情,她身上的衣服是楚予昨夜给她备下的,很粉嫩鲜亮的嫩黄色。 第176章 深入虎穴 墨小卷对着颜色不怎么感冒,她还是偏爱蓝紫一类的冷色调。 但是在别人眼中,却不是这样。 即使她已经尽量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但是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她,这个穿着一身嫩黄,犹如春天的第一只迎春花一样的少女。 豆浆喝到一半,墨小卷的思维也渐渐朦胧起来,她原本是睡不着,这会儿却突然被睡意给袭击了,眯了眯眼睛,准备楚予不出现,就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却没想到,却有不长眼的人挨了过来。 “诶,小姑娘,你一个人么?” 标准卖拐的口气,墨小卷有些不耐的抬了抬眼皮,发现来人竟然不是个电视剧里面经典炮灰的纨绔少爷,而是个胖墩墩的女人。 女人年纪不小了,身上带着很浓的脂粉味。 墨小卷原本就在迷糊,闻见这味道,不由得拧了拧鼻子,脑子更昏了。 她不想理她,身子便往旁边挪了挪,谁知道那人竟然恬不知耻地跟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墨小卷旁边。 “哎呀,这世道可乱着呢,小姑娘一个人出门危险得很啊!” 是啊很危险,可不就遇上您了么——墨小卷在心里微微吐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很像个不韵世事的大小姐么? 那胖妇人想拉近乎的靠近墨小卷,却被墨小卷悉数躲开了,但是这位的耐性,比之之前姚氏带去云府的那位,可强多了,吃了无数闭门羹仍旧不罢休,反而越加热络起来。 她像是跟墨小卷很熟的样子,杂七杂八的说了许多,最后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来,在墨小卷面前抖了抖。 那手帕十分极品,香气袭人,浓郁的味道甚至让人的鼻子都有一瞬间短暂的失灵。 墨小卷觉得自己眼前花了一花,心中立马警醒起来。 这突然靠近她的妇人肯定不是什么善茬,恐怕是看中她一个小姑娘孤身坐在大堂中,便打了什么歪主意。 这手帕香得古怪,只怕是下了药的。 这民间的拐子骗子们条件不也见得有多好,做多不过是用些蒙汗药,还怕味道太重,所以使劲儿用香粉遮掩。 墨小卷都怀疑,这位常年浸泡在这样的环境下,鼻子还管不管用。 咱们卷卷到底是跟着林老医正混过的,两人一番合作,如何能不从林老那里扣点防身醒神的药来用用,墨小卷头晕的那一瞬,手腕一翻,便从袖子里掏出一颗褐色的小药丸。 装作捂着嘴咳嗽的样子,便将药丸塞进了嘴里。 林济出品,果然奇效,那药丸刚刚入嘴,一股子清淡的薄荷香气便散了开来,就连墨小卷之前昏昏沉沉的睡意都给驱散了不少。 墨小卷瞧了瞧以为自己得逞而满脸掩不住的笑意的人,不屑地抿了抿嘴。 拜托,恭亲王大人就在楼上呢,能让你在眼皮子底下把她掳走?天启王朝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想到这里,墨小卷抬起头,便准备喊一嗓子,却谁知,竟然在对面的楼梯上看到一抹锦色的身影。 进了城,有了条件,这位立刻就换下了那一身利索的黑衣,珍珠色的锦衫衣袖宽大,领口松散的交叠在一起,混身素白,却唯独在袖口处绣了一朵清艳的梅花。 这人不是楚予是谁。 只见他满脸笑意,拂袖而立,正正看着墨小卷的方向。 见墨小卷看到他,他还咧了咧嘴,微微冲着墨小卷点了一下头。 但是身形却是一动不动,没有半分要下来的意思。 墨小卷的思维凝了一凝,巨大的脑洞在瞬间成型,这货不会是觉得她不听话准备把她当成弃子,眼睁睁看着她在这边陲小城中被人掳走,生死浮萍再也回不了云府从此消声觅迹…… 可怜楚予,什么都没做,就躺枪躺成了个筛子。 好在墨小卷的脑洞还没开到连脑浆都流出来的地步,她目光在楚予略有深意的脸上扫了扫,然后便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他的下巴微微扬了扬,分明就是一副让墨小卷配合,让她跟着那妇人走的意思。 墨小卷又快速扫了一眼周围,发现大家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还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这妇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掳人,肯定不敢用强硬的手段,墨小卷断定她手帕里的药粉不会让人昏迷。 于是便快速低下头,做出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 那妇人一见如此,脸上笑意顿时便涌了出来,她低头假惺惺道:“什么,你跟你父母吵架不敢回家?” 墨小卷低着头,却在百忙之中抽空瞪了楚予一眼,这人倒好,大清早的,让她给他做诱饵抓人贩子! 却见那妇人自顾自说的十分逼人:“好好好,那老妇人便送你一遭。” 说着,便用了大力将墨小卷给扶了起来。 这一动作,旁边便有人看了过来,但是看到是那妇人扶着墨小卷站起身来的时候,也没深究什么,而是转过头去,继续吃饭。 于是墨小卷就这么被「扶」着走出了客栈大门。 然而对于墨小卷而已,她却是被那妇人给硬拖出去的,那妇人掐着她的手腕,用力极大,此时应该已经红肿起来了。 妇人扶着墨小卷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左转右转,竟然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她只觉得自己今天收获颇丰,竟然得了这么个水灵的女娃娃,却不知道身后早已有人跟了上来,身影如鬼魅,只是觉得有风刮过。 走到了巷子中,那妇人将墨小卷往墙上一推,墨小卷瞬间便意识到,这是人少了拖着走不方便,准备打晕了……于是她很从善如流地软了下去,自个儿滑到了墙根下,自个儿晕了过去。 那妇人奇怪的「诶」了一声,却不疑有它,只以为自己刚才药下多了,便拍了拍手。 三长两短,像是某种暗号。 不消片刻,巷子的另一头,驶过来一辆马车。 车上蹭蹭跳下来两个大汉,拖住墨小卷就要往车上扔,旁边那妇人十分心疼,哎呀呀直叫唤:“轻点轻点!摔坏了你们赔!” 那两个大汉就当真轻了很多,将墨小卷小心翼翼地送进了马车中。 紧接着,马车缓缓动开了。 墨小卷睁开双眼,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心里有些糊涂。 楚予让她跟过来,是打的什么主意? 第177章 飞来艳福 那马车晃呀晃,倒是没走多远,墨小卷觉得没过多久,那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 外面的胖女人掀开帘子,看到墨小卷已经清醒的坐起来的时候,微微愣了愣,她有些不确定墨小卷是不是恢复了意识。 她给墨小卷下的药是一种迷幻剂,嗅入之后可以产生幻觉,让人浑浑噩噩不知不觉就跟着走了,唯一的不好就是用量过多会导致昏迷,而药效也不持久,一会儿就会褪去。 墨小卷这样子,应该是药物失效了。 但是她却不喊不闹,胖女人试探着伸了伸手:“来,下来。” 坐在马车中的墨小卷耐心早已告罄,心想着下车还要被那两个大汉给弄下去,那她就不装了。 反正马车走到这里也算是到了目的地,胖女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谁想她竟然只是伸了伸手,于是墨小卷就很听话的自己爬了车。 马车停在一栋看上去十分精巧的两层小楼的后门处,这地方极为隐蔽,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墨小卷向着巷口看看,发现那里还有两个人站岗。 这是个什么地方,她也猜到了一两分。 楼中香气四溢,分明是靡靡的风月场所。 这样下九流的地方里面,手段向来是见不得人的。 墨小卷跟着胖女人进了楼,一路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一个房间面前。 墨小卷乖巧的过分了,一言不发,动作却都十分利索,完全不像是中了药的人,那胖妇人自觉今日的行动十分隐蔽,没有什么纰漏之处,那客栈大堂里的人,大概都以为墨小卷是自愿跟她走的。 但是不知道为何,她总是隐隐有些不安,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便转头看了一下墨小卷。 却见那少女正在冲着她微笑。 胖女人心道不好,这丫头可能刚才就已经恢复了神智,她一时想不通为什么这人清醒了却不呼救,难道真的那么傻,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但是她看了看周围自己熟悉的环境,都已经到了这儿了,一个女孩子家,就算清醒了又能如何? 她一把推开了旁边的房门,表情瞬间凶恶起来:“既然清醒了,那就不劳烦老夫我推你进去了。” 房间里恶臭袭人,酸腐味混在一起,同这楼内馥郁的香气截然相反,那房间也十分简单,里面有什么一目了然。 房间里,关了一屋子妙龄少女,然而她们却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那味道就是从少女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墨小卷站在原地不动,看到这情形,不由皱了皱眉。 房内的少女神情恐慌,看着站在门口的墨小卷,心中明白她们恐怕又要多一个同伴了。 然而也有些人眼神凶恶,死死地盯着那胖妇人,像是随时会扑上来。 但是却没有人动,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不起眼的楼中,布了许多暗哨,那些意图逃跑或者反抗的姑娘统统都被带出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胖妇人见墨小卷良久不动,顿时恶胆丛生,一伸手,意图将墨小卷给推进去。 然后,却是一把推了个空。 转头,却见墨小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门的那边去了。 她脸上的神色淡淡的,似乎还带着些厌恶,而在她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便站了个锦衣男子。 胖妇人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楚予只瞧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形,便不肯再看,那一屋子姑娘不仅衣衫褴褛,而且被关了好些日子,还有不少人衣衫不整。 实在是有碍瞻观。 不待那胖妇人发作,楚予轻轻挥了挥袖,一帮黑衣人破窗而入,将房间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之后的事情,就不归墨小卷管了。 她也猜不出楚予这一手是早有算计还是临时起意,但是人家堂堂一个恭亲王路过边陲小镇,然后处理一下治安问题,应该不是件逾越的事情。 后来从楚予口中听说,他已经派人去千河镇送信,墨佑安此时已经知道她身在何处。 墨小卷长松了一口气,剩下的事情,都懒得去管了。 楚予又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两天,第三日清晨,黑衣影卫躬身在她门前,告诉她要启程了。 有些出乎墨小卷意料的是,他们进山的时候两个人一匹马,出山的时候两个人一匹马一个车夫……等到要回家了,马车竟然变成了马车车队。 楚予坚持仍旧跟墨小卷一车,这些天他好像十分忙碌,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上了车就靠着车壁打盹。 墨小卷则是掀着帘子看着外面,眼中有淡淡的好奇。 突然增加的几辆马车里,都是些年纪轻轻的妙龄女子,据说是那日在青楼中被解决出来的,细一打听,竟然基本都是千河启凌两县的姑娘。 那拐子的手脚可真长,竟然还能伸到山那边去。 只是更加惊奇的,却还在后头。 到了千河镇的门口了,楚予却突然说不往前走了,从马车上下去,又从车队里牵了一匹马。 竟然是独身离开了。 他顶着监考的名义来昌城,却擅离职守,此时不露面,墨小卷倒也理解,省得叫楚滇抓了把柄去。 可这位尊贵的恭亲王大人竟然是独身离开的,留下墨小卷不说,还给墨小卷留下了好几马车的美女。 那些暗卫们虽然还是在的,但是墨小卷却十分清楚,到了云府,他们也是要走的。 这就代表,楚予将这些女孩子们的善后事宜……都推给她了。 飞来艳福却不能消受,墨小卷看着车里已经梳洗干净的姑娘们十分忧伤。 趁着离千河镇还有段距离,墨小卷一头钻进了车队后面的马车里,挨个询问姑娘们家的身世。 然而出来的时候,她却更加忧伤了。 这些女孩子,竟然多数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前些日子大水一冲,此时竟是无家可归了。 难怪拐了这么多,云府宋府这样的世家都没有收到一点风声,官府也没有半分动作呢。 无家之人,无根之人,想必突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第178章 千河镇死了个人 墨小卷这边还没想到要如何解决这群姑娘,焦头烂额间将楚予翻过来复过去骂了许多遍,准备先回家再说。 然而云府门口,却又是异变突生。 楚予的暗卫们平时话不多,你跟他说话,都不一定搭理你,但是赶车却是一把好手,马车缓缓停在云府大门口,一点震动都没有。 墨小卷归家心切,离开好些天,也不知道这云家到底怎么样了。 只是一下了马车,墨小卷便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这云府的位置是在千河镇的中心位置上,借着云家世家的贵气,门口的路人通常都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 但是今日,这门口竟然显得十分冷清,偶尔有几个人经过,也是低着头,走得目不斜视。 凭空闹出些不安稳的感觉来。 墨小卷不明所以,推门就往里走,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大白天的,云府竟然关着门。 身后的一群姑娘此时也纷纷下了马车,在来路上墨小卷已经同她们讲明身份,说等到了云府,家中还有亲眷的,自然会派人将她们送回去,而没有家人的,就暂且住在云府。 墨小卷一见这诡异情况,心道不好,立马回头,扬声道:“诸位,先且听我一言。” 身后的姑娘们原本是在窃窃私语,听到墨小卷这么说,很给面子的安静下来。 到底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若不知道墨小卷与楚予横插一刀,这些人还不知道要被卖到什么地方去呢。 墨小卷努力做出一副靠得住的样子:“原本是想请诸位进府一坐的,但是眼下家中却发生了些事情。诸位都已经离家数日,经历过不少磨难,想必都思家心切……如此,我就不强留了,还请各位姑娘各自回家去吧。离得远的,可让马车随行护送。” 墨小卷话说得婉转,但是意思却很明白,我家出事了,顾不上你们了,你们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姑娘们很爽快,纷纷报上地址,让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暗卫们护送,各自回家去了。 启凌县那些离得远的,又上了马车,也都送去了。 短短几刻钟,墨小卷身后的少女们便少了一大半,细细数了一下,竟然还有八个无家可归的。 家乡受灾,人又没有家人,孤苦无依还被拐到山那头去,这些女孩子们不可谓不悲惨,墨小卷放心不下将人撵走,便道:“你们先跟着我吧……云府还有些生意,日后给你们找个活计,也好养活自己。” 墨小卷虽然有那份子善心,但是云家不养闲人,这规矩是铁打的,绝对不会更改。 而那些姑娘们原本还在担心她们没地方去,墨小卷会丢下她们不管。 听到这话,纷纷都露出了笑脸,头点的像捣蒜,哪有一个不答应的。 八个女孩,各具特色,却都长相清秀。 这样的女孩子只要肯认真做事,那肯定是吃香的,虽然在天启,好像还没有女子做工的先例,但是墨小卷不介意开了这个先例,也觉得自己不会吃亏。 只是眼下,她却没这闲心思考虑这些,她更想知道,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未等她敲开云府的大门,倒是有个脸熟的从大门顶上跳了下来。 暗影还是穿着一身黑,面色难得凝重:“小姐,您回来了。” 墨小卷心说,我就跟你家主子在一起,我什么时候回来你不知道…… 却是正色道:“云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门关着?” 暗影却是一摆手,对墨小卷说:“小姐,这里不方便说话,可否换个地方?” 墨小卷半惊半疑,跟着暗影换了阵地。 半个时程之后,千河镇北山,云间月的竹林中,云府众人围桌而坐。 墨小卷走进去的时候,先是扫了一圈周围,发现叶氏云潇潇墨佑安都在,甚至连宋媛跟宋子辛都在。 大家面色凝重,团坐在一起,沉默不语。 最先注意到墨小卷进门的,是墨佑安,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是难以遮掩的喜悦:“姐!” 少年喜不自禁的往前迈进了一步,却又兀自克制住,他的目光落在墨小卷身后的那群少女身上,有些疑惑:“这是……” 墨小卷言简意赅的回答:“出了趟门,没跟你们说,让大家担心了。” 墨佑安曾经收到过楚予的迷信,自然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但是此时看到姐姐安然无恙,他也放心了。 原本墨小卷跟在楚予身边,他就很放心。 墨小卷疾步走到桌边,一边走一边道:“福伯,给这几位姑娘几间房,把她们安顿下来。” 姑娘们头一次来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个个都惊奇不已,一听说可以住下来,很容易就被领走了。 清完了场子,墨小卷在桌边坐下,挑眉看了一圈,“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大家都在这?” 桌上,云潇潇似是长松了一口气:“你可算是回来了。” 那口气,像是回慢一点,就再也见不着了一样。 云潇潇说完,转头对着叶氏道:“娘,人也回来了,你不必担忧了,去歇着吧。” 叶氏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人,可墨小卷却见她唇色泛青。 墨小卷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那场洪水,叶氏一病不起,这都过去小半年了,竟然还没有恢复过来。 哎,这伤心人呐……如何才能治得好。 云莫天都给她遣到别院去眼不见心不烦了,可叶氏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墨小卷叹完了气,便将心思微微收了收,她转头看向众人,皱眉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下已经进了夏天,宋子辛折扇不离手,平日里就喜欢摇着扇子说话,那样子,倒是有点像个狗头军师。 宋军师不知道墨小卷心中腹诽,继续摇着头晃着扇子,道:“千河镇死了个人。” 千河镇死了个人——宋子辛说得老神在在,但是墨小卷却不太能理解这句话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解的眨了眨眼。 很是无辜的样子。 第179章 谁惹得乱子谁收拾 卷卷很无辜,表情很纯洁,但是后头宋子辛所说的话,却让她有点无辜不起来了。 千河镇死了个人,男,三十八岁,是个平头百姓,平日里做些小玩意儿,在铜雀街上摆摊为生。 买卖虽小,却也是个生意人。 这样的人实在是再普通不过,千河镇上,十个人里面有八个跟他差不多的。 只是这人却喜欢饮酒,常常喝醉得不省人事,而且醉了还会打人。 他曾经娶过一房媳妇,但是人家受不了他喝醉后又打又骂,跟着邻居家小白脸跑了,此人从此就成了孤家寡人。 这世上的孤家寡人多了去了,原本他也没有什么特殊。 但是不幸就在于。 这个孤家寡人不会自己做饭,于是一日三餐都是在大街上的小摊中解决的。 但是自从墨小卷将四方来重开开起来之后,这位的目标就换了,廉价又美味的四方来成了他的首选目标。 这原本是件好事,说明墨小卷生意做得好,转型转得成功。 可是这位却死了,在四方来吃完饭之后,死了。 所以,宋子辛的那句话确切点说,应该是:四方来吃死了个人。 这样一来,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宋子辛笑意微苦:“官府说云家蓄意投毒,要拿你去见官呢。” 见官倒是未必,云家还有皇帝亲笔的碑文傍身,区区一个县令是不能随意折辱的,要不然云家这一大家子就不会有机会跑来云间月避难了。 但是衙门走一趟却是铁定的了。 墨小卷自信自家酒楼绝对不可能吃死人,中间谁在作梗,已是显而易见。 几年过去,姚家的手段越发狠毒,倒是有点不像那位姚炎宏家主的风格了。 反而像极了勾起跳墙的叶家跟面上不动声色的楚滇合体了。 恩,某些时候还会稍微透露出一点姚家原本的霸道。 友好邦交,伸手不打笑脸人,强势掠夺,管它是不是百姓的要命钱,有钱就赚,不择手段,明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暗地里什么招损用什么。 墨小卷掐了掐衣袖,越发觉得姚家像那夏天里哄哄乱飞的苍蝇,实在是让人恶心。 墨小卷有生意经,知道怎么做买卖,知道怎么开店铺能赚钱——那姚家就有什么招来针对她。 那人是不是在四方来吃死的,墨小卷心中最为清楚,但是那衙门却一口咬定是四方来的过错,要让墨小卷去府衙走一趟,但是却因为她不在家,而家中没有主事的人而暂且放下。 墨小卷觉得心口像是梗着一口气,噎得她呼吸都不顺畅了,“这姚家可真是成了气候,竟然与官府勾结成这样子。” 害了一条人命来诬陷她,官府却连管都不管。 “可是……”宋子辛眉宇之间却是有着犹豫:“若是官府与姚家勾结那倒还好……可……可……” 可若是那人真的是因为吃了四方来的东西而死的呢? 姚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诬陷,肯定就提前准备了不少手段,不怕墨小卷不查。 若是要求官府公正严明立案调查,说不定查出来的,反而是四方来害人性命的证据。 而那死去的人的尸体却是在官府的,官府的仵作说什么就是什么,外人连个见着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翻盘了。 天高皇帝远,果然是县令一手遮天。 墨小卷冷冷笑了笑,抬头问宋媛:“媛姐,这几日都是你在看着四方来……” 宋媛做四方来的掌柜,却闹出这样的事……墨小卷话还没说完,宋子辛立刻挑了眉:“这跟我姐没关系!” 这厮倒是护短。 墨小卷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她没责问宋媛好么,怎么一提就炸了毛。 宋媛却是明白墨小卷的意思的,按住自家没耐性的弟弟,略有愧疚道:“官府上门要人,是安掌柜自己顶了名,眼下还在衙门的大牢里……” 曾经的佛跳墙是安掌柜一手管理的,十几年了,说他是四方来管事的,没有人会不相信。 若不是安掌柜挺身而出,那现在待在牢里的,就是宋媛了。 墨小卷点了点头,了然,她又问道:“媛姐可还记得那日,那人吃了些什么?” 别人给他们下绊子不说,自己得先捋顺了。 宋媛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子来,道:“这是四方来的账簿,食材的采金,成品材的首出都有记载,我已经查看过无数次,四方来的食材没有问题,饭菜也没有问题。” 中间有没有人下毒,那就未曾可知了。 墨小卷接过账本,粗粗翻了一翻,又问道:“四方来的掌厨何在?” 宋媛面露愧疚:“被……被一同抓进牢里了……还有跑堂小二……” 四方来这些下人们也是倒霉,主人家得罪了人,反而是他们受了罪。 墨小卷将那账簿收起来,揉了揉脸上僵硬的表情,努力勾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没事,明儿我去衙门一趟,把他们都带出来。” 她话说得容易,像是只是过去吃顿饭一样,但是众人却知道,若是处理不好,墨小卷可能是有去无回了。 但是这件事情,总得有个能站出来的人撑着。 宋子辛乃是外人,心有余,但是身份摆在那。而云潇潇却是力不足,她常年不涉云家的生意,突然叫她去处理这样的事情,那是两眼一抹黑。 叶氏就更不行了,走两步咳一声,她自己愿意去,墨小卷还不放心呢。 见众人面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墨小卷安慰性的笑了笑:“没事,去去就回。” 云潇潇看着她,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学着处理一下云家的事情呢。 她追的那人是天边月,追了这么些年,连个影子都没摸着,反而将身边的人给忽略了。 众人担忧的担忧,愧疚的愧疚,墨小卷心中却是一派轻松。 她虽然说要去衙门,却没打算去跟姚家讲道理。 人家都官商勾结平白无故给她破黑水了,难道她还要千辛万苦苦苦周旋找出真相然后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就不叫种田,而是破案文了吧? 所以墨小卷很痛快的回房间洗漱干净自己,然后用站着水汽的手,捏着狼毫笔在上等的宣纸上一蹴而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 写完了,也懒得装进信封,随意叠了两下,就塞给一直站在窗外,幽灵一般的暗影。 她笑嘻嘻的说:“给你家主子送过去。” 谁惹出来的祸,叫谁去解决好了。 第180章 击鼓鸣怨 墨小卷送信送的毫无心理压力。在她看来,若不是楚予强行将她拉走,夜探千河山,也不一定会惹毛姚家,然后闹出这等大事来。 她要自己收拾,肯定会十分麻烦,再大的商也难与官斗,这千河镇县令都包庇的这么明显了,她要是再去以卵击石那就是脑子有病。 官嘛,自然还是得让官来处理。 楚予大概是没走远,当夜就给墨小卷回了信。 他也写了洋洋洒洒一大张纸,只是可惜没什么实质性内容,都是些风花雪月,极尽调戏之能事。 墨小卷看着看着都看恼了,将那一大堆费尽心思开着花的调戏她的话一巴掌拍在桌上,恶狠狠地冲着桌旁送完信还没走的暗影,“给我!” 暗影很乖很听话,将一个锦囊双手送上。 墨小卷这才消了气,将重点接过来。 打开锦囊,只见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块白玉腰牌,质地通透,上面镂空雕刻着云纹,一条蛟龙翻滚其中。 剔透的腰牌中央却又丝丝缕缕的红纹,对光一看,竟然是个九字。 楚滇一手操控的事,她拜托楚予帮忙,这人为何却送来这样一个令牌? 一旁的暗影解释道:“主子说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是朝中权臣慕九的腰牌,姑娘若是拿着这腰牌去县衙令人,想必是十分顺畅的。” “慕九?”这名字十分陌生,墨小卷将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在口中念了两遍,却是突然想起些年代久远的事情。 她仍旧记得当年那名叫做黎浅的女子,大堂之上,轻飘飘几句话便吓得那县官屁滚尿流。 黎浅口中似乎是叨念过一个名为九爷的人……墨小卷打了个寒颤,记忆不可避免的被倒回到那日被掳到大宅伸出,那连面都没露过的男人身上。 想起那人阴森的嗓音,连带着墨小卷觉得这手中的玉腰牌也跟着冰凉起来。 “此处的县官当年乃是进士出身,凭资历,原本是应该留在澜京任职的。”暗影在一旁波澜不惊的解释原委:“但是却因为得罪了慕九,被发配到这偏僻小镇来。” 虽然小镇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坦,但是缺魔灭不掉当年慕九的手段留给他的阴影,这李县令原本就是个胆小之人。 自从被慕九吓破胆之后,就再也不敢正眼瞧一眼慕九身边的人了。 这慕九未必是什么恶鬼样的人物,但是李县令对独独恐惧与他。 墨小卷点了点头,大抵弄明白了楚予的意思。 暗影又道:“主子还说,这姚家未必就敢真的做什么,想必只是借题发挥,小姐只要将人领出来,事情便可解决。” 县官不如现管,云家这事,与其让楚予从楚滇那头下手,不如带着这腰牌去府衙逛一圈,照李县令那胆小如鼠的样子,肯定会被吓到,到时候墨小卷说什么,都会应了。 姚家之所以会这么快的派人将四方来的掌柜带走,多半是想要给世人做出一副姿态来,说云家的饭食有问题。 到时候人心惶惶,没有人愿意来云家的酒楼中吃饭,就算是再往后,查处那人之死并非云家之过,那也为时已晚。 墨小卷悄悄捏了捏腰牌,然后低头,将这看上去便价值不菲的玉牌随意挂在了自己的腰间,挂完之后看了一眼,大概是觉得它不够显眼,于是便用手又拨弄了两下。 楚予这是给她送来了一块利器,让她得意划开官商勾结的壁垒,走进官府内部。 云家酒楼吃死人的事情,她不仅要查,还要逼得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查。 要查的千河镇人尽皆知。 千河镇有多少人以为云家的饭食有问题,她就要让多少人知道,这问题,是旁人硬塞给云家的! 至于那站在姚家背后的楚滇。 墨小卷微微勾了勾嘴角,挥挥手示意暗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然后出门喊了云福。 背后的人自然有背后的人来处理,她只负责明面上就好了。 墨小卷带上腰牌,没有停歇,便带着人去了衙门。 以往万一,她还将云潇潇给带上了。 这到底还是云家的生意,万一有人说她名不正言不顺,也好用云家嫡女来堵他的嘴。 到了衙门的门口,墨小卷没有停顿,而是直接走向大门门口。 酒楼中出了事,按理来说,应该去后堂面见官老爷的,毕竟她是来提人,不是来问堂的。 进了衙门后堂,四下无人的时候,给官老爷赛点银票,说两句好话,一般也就给放出来了,案情稍重一些的,只扣押下重要人员,比如安掌柜那种主事的,厨子小厮什么的都会放回去。 剩下的案子该怎么申,那是日后的话。 当然,云家的事情若是有人特意栽赃,墨小卷就算是塞给李县令再多钱,也达不到目的,反而会落一个贿赂父母官的名声。 所以墨小卷不去后堂,她要走正门。 府衙的大门前,有一架大鼓,越有两米高,鼓旁离着两根棒槌,上面帮着红色丝绸。 这是人尽皆知的鸣冤鼓,若是要报案,有冤情的,都会来敲响此鼓。 墨小卷下了马车,二话不说,直直地便冲着那鸣冤鼓而去,县衙门口的两个衙役觉得这样一个小丫头准是来捣乱的,伸手预拦。 却又有眼劲儿的瞧出了墨小卷的身份,将那要拦人的衙役给摁了下去,二人私语一番,转头去府衙内报信了。 而这时,墨小卷的鸣冤鼓已经敲响了。 鼓声浑厚,音量远播,墨小卷却敲得不紧不慢,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过半晌,衙门里就传出来一阵子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县衙的师爷走了出来,喝道:“什么人在我官衙门前喧闹?” 墨小卷将那敲鼓的鼓槌一扔,外头笑道:“民女墨小卷,乃是千河云府人士,有怨要报。” 刚才一阵喧闹,早已有人围了过来,对着大门口指指点点。 墨小卷不说是来要人的,只说有怨,那师爷摸不清她到底要干啥,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往里走去。 人家要伸冤,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官府可不能不让人家进。 “升堂!” 第181章 堂上争辩 几年过去,那位李县官同当年差不多样子,不见苍老,倒是又胖了几分。 而且这位貌似还添了些眼神不好使的毛病,坐在大堂的官椅上,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看出来,堂下站着的是谁。 墨小卷与云潇潇并肩而立,剩下云府跟随而来的下人都被挡在门外,只准看不准说话。 看清楚墨小卷面容的李县官直了直身子,阴阳怪气的咳嗽一声,然后拍了一下面前的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为何见了本县官不下跪?!” 墨小卷不咸不淡,在怀中掏了两下,然后掏出快明黄色的布锦。 这玩意一出,那李县令眼也不花了,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圣、圣、圣……” 墨小卷一笑,将他这句说不完的话给噎回到了肚子里:“民女以前从未上过堂,不知要跪,还请县官老爷恕名女无罪。” 说着,就要屈膝下跪。 然而那李县官如何敢叫一个身负圣旨之人跪在他的面前,炸了毛一样从官椅上跳起来:“不不不……不必了,这位小姐还是坐着说话吧,坐着说话!” 他一边说,一面给旁边的官差打眼色,搬了张小桌上来。 墨小卷不想跪,也不想坐,将手中那明黄布锦往小桌上恭恭敬敬一方,低头道:“民女有冤,还望大人主持公道。” 刚才都是小插曲,这所谓的冤情才是重头戏。 李县官早就知道面前这少女不是什么善茬,硬是从叶家手中夺走那么多田产,却只是用了三言两语…… 难怪招人恨,从她在千河镇崭露头角到今日振兴云家,也不过短短半年的事情,她做什么事情,未免也太顺了。 更何况,还是上头给了命令要打压的人。 李县官擦了擦额头上被惊出来的汗,稳了稳心神,又坐回了官椅上。 反正他这次的任务就是拖两天而已,商场如战场,云家因为城中的流言蜚语失了民信,剩下砸场子挖墙角这话事,就是云家的了。 想到此处,李县官清了清嗓子,问道:“有何冤情,尽管报来。” 虽然事情的结果他已经拿捏在心中,但是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吧。 毕竟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李县官心中想着,面上也毫不遮掩,问的非常敷衍。 墨小卷并不在意,站在堂下,一板一眼地将自己的「冤情」给说了出来:“前几日民女归家,却发现家中下人少了许多,这清平盛世,家中人竟然无故失踪,实在是叫民女于心难安,还请官老爷做主,将民女的下人找回来。” 她不提云家酒楼闹出来的事,不提是不是姚家陷害,也不提罪名未定,官府就去云家拿人,只说是家里人丢了。 说得清楚明了,说得李县令哑口无言。 再厚的脸皮,不经也冒出些尴尬,他看着墨小卷,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笑才好,半晌,僵硬地扯了一下脸皮:“这……” 人就在他官府的大牢里…… 可这话,该怎么说? 墨小卷却似毫无知觉般,抬头又问了一遍:“官老爷可知我那些家仆身在何处?” 李县令噎了一噎,半晌才道:“你……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墨小卷挑眉,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 “你家人没告诉你?”李县令觉得头很大,他可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都被关进大牢了,竟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县令身旁的师爷立刻诠释了狗腿二字,很顺溜的帮县官老爷回答了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大胆刁民,竟然还假装不知,你云家的酒楼非法乱纪,害死了铜雀街上的李二狗,老爷依法收押相关人等!” 墨小卷被那惊世骇俗的名字给惊了一惊,想到腹诽一个死人的名字太不吉利。 于是便眨了眨眼睛,努力做戏,她一副恍然的样子:“我道是为何出门几日,家中酒楼就关了门!竟然是因为这个!” 她面上的表情似真似假,李县令一时也猜不透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四方来的事情都闹得人尽皆知了,大家都等着看云府的笑话,这个云府如今的掌权人,如何会不知道? 但是如果知道了,这样装疯卖傻,又是为了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你云家的酒楼害死了人,你却在这里装傻充愣!”那师爷很符合狗腿的标准,李县令还没说什么,他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句句卡死在云家酒楼害死人上面。 墨小卷这时才慢了半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瞪着眼睛问道:“死了人?!我云家那座酒楼害死了人?!” 这个问题才是所有事情的症结所在,问及此处,李县官也不愣也不瞎了。 “死者乃是铜雀街上做买卖的小摊摊主,吃了你家的饭之后,死于四方来的大门口。”李县令一脸浩然正气:“两日前,死者家属已经将你四方来状告,本官是依法行事,这才拘了你的家仆。” 好一个依法行事,事情的真假尚未辨别,就将人收押,不做解释任由流言漫天飘,就算多日之后案子明了了,不是云家的问题,那时候大家都知道酒楼曾经吃死过人,谁还敢去?! 墨小卷一声冷笑,态度蓦然强硬了起来:“大人说的好听,这天底下的死人多了,他倒在我四方来的门口,就能说明,是四方来的问题?!” 墨小卷伶牙俐齿,一番冷嘲热讽说得李县官当即粗了脖子,一拍手上的惊堂木,却是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 倒是一旁的师爷喧宾夺主:“大胆!竟敢在这公堂之上喧哗!那李二狗就是在你四方来吃的饭,难道还有可能是别人的问题?!” “笑话!破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大人一句话就将云家定罪,未免太过草率了!”墨小卷却毫不相让,直道:“有谁看到死者进过四方来?有谁亲眼看到过他在四方来吃饭?谁知道他吃了什么?又有谁知道,他是因为而死?中毒?中暑?或者身体原本就抱恙?” 一连串问题,问得官椅上的李县官哑口无言,连同那狗头师爷也跟着哑了声,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就算那人真的进了四方来吃了饭,真的因为四方来的食物而亡,那敢问两位大人。”墨小卷面上的笑意褪尽,冷这一张脸,问道:“可知是四方来哪一道菜出了问题,才叫那位李先生丧命?!” 她的问话又急又快,根本就没有给人思考的时间,更何况这些事情,李县令根本就没有去落实调查过,此时竟然是一条都回答不上来。 因为是普通的升堂,所以门外还有不少围观的普通百姓,听到此处,人人交头接耳,外头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人都不傻,这么明显了,怎么还能看不出来。 若是四方来的食物真的有问题,那位墨小姐就应该躲起来,如何还能有勇气,在这大堂之上,咄咄紧逼? 大堂之上短暂的沉默,墨小卷抿直的嘴角,最后露出一丝冷笑:“既然两位大人一句也答不上来,又有什么资格,说是我四方来里吃死了人?” 李县令全然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如此牙尖嘴利,问得他一句也答不上来,他有些怒火攻心,又想去拍手底下的惊堂木,却觉得不妥,强自按下了,忍着怒气道:“他在你四方来里吃了饭,死在你四方来门口,这都是大家都看到的,那日在四方来吃饭的人很多,个个都可以作为人证!” 墨小卷毫不妥协:“那也只能说明有个人死在了四方来门口,大人仍旧是没有直接的证据,便不能说是我四方来的问题!” 这才是症结的所在,四方来门前死了个人,跟四方来里吃死了个人,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后者会损伤云家的声誉,官府拖着一天不办,那云府就得挨着一天,时间久了,定然不利。 然而牵着意思虽然相近,但是本质却全然不同。 死了个人,自然就应该当做凶杀案处理,去调查那人的死因,或许四方来会因为他曾经去吃过饭而蒙上嫌疑,但是终究只是一个嫌疑犯。 而不是这样,分明是悬而未决的案子,屎盆子却已经扣在了云家的头上。 墨小卷似是恼怒,她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吼完之后,却觉得浑身脱离,身子晃了晃。 云潇潇抬手要去扶她,却被隔开。 墨小卷身形晃了两下,手扶在一旁放圣旨的小桌子上,勉强将自己稳住,抬头道:“还请官老爷重审此案,为那位横死的李先生伸冤!查清死因!” 她要让这件酒楼吃死人的案子,变成街头闹市有人横死! 少女穿着一身藕色裙衫,脸色苍白,黑色发垂下来,整个人显得弱不禁风。 她的腰间系着一块极为精细的腰牌,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李县令原本怒极,却突然被那腰牌反射的光晃了一下眼,他看着那块中间带着九字的腰牌愣了愣,面上泛起不可置信的神情。 看着李县令突然僵硬的身子,墨小卷勾唇笑了笑,特意将身子转了个方向,将那腰牌彻底的暴露在李县令的目光中。 第182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李县官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小县城待了这么多年,风顺水顺的,一个不幸遭遇了洪灾,却有两个王爷助阵,他倒是有惊无险的躲了过去。 作威作福的日子没人管束,这整个千河镇他一个人说了算,楚予从头忙到脚,没空处理这等小人物,出了事都来不及过来看一眼。 但是这样一个人,偏偏最惧怕那远在澜京的某位高官,见了腰牌都会忍不住哆嗦。 墨小卷原本心中还有些怀疑,但是见李县官的表情,心里瞬间有了底。 她轻轻抬了抬袖子,做出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细声细气道:“姐姐当年走的时候,还夸赞我懂事,说云家在我手里毕竟会发扬光大,如今不过过去三年有余,竟然让人这样污蔑了去……” 李县官还在震惊中回复不过来,但是旁边的狗头师爷却是立马道:“放肆!咆哮公堂……” 然而话未说完,却被李县令一声怒斥给喝住:“闭嘴!” 那师爷的声音顿时像是被人突然掐断了一样,生生卡在音量最高的地方,他憋得脸红脖子粗,颇为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向李县令,不知道这人哪根筋突然不对了。 而那李县令,却是浑身上下都颤抖了。 他死死地盯着墨小卷腰间的腰牌,想问,却又不敢问。 姐姐……这少女口中的姐姐是谁,是否是她上次提起那人…… 难怪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却能在短短时间内崭露头角,能够夺得云家的大权……竟然是那人在背后支撑。 这位李大人离开澜京的日子远了,过去的尔虞我诈都记不太得了,如今乍一看到腰牌,便忍不住想了许多。 李县令看着站在堂下的墨小卷,艰难地转动着已经生锈的脑袋,思考着前因后果。 齐王楚滇不远千里来这里,是因为此处离京城甚远,有什么消息一时半会儿传递不出去,他可以安心在这里发展自己的势力,终于要官兵围山一事,那土地确实是被姚家所买,姚家人在山里做什么,旁人是一概不知的,镇子里的县官不知道,远在澜京的齐王更不知道。 之前恭亲王在水患时赶到千河为什么,他不知道,但是这几天,那刚刚离开不久的恭亲王又回来了,就在临城的昌城,据说是为了主持乡试而来。 可区区一个乡试,如何需要恭亲王亲自前来? 李县令转了转眼球,从中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堂下还站着一个身带慕九贴身信物的少女……李县令觉得,他像是掉进了某个深坑里。 他这一辈子,虽然殿试时成绩斐然,但是还没来得及在官场上发挥一下,就摊上一桩大案,被一个叫慕九的人吓破了胆,从此屈居在这偏僻小镇,他这辈子,已经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在这沉浮官场中全身而退。 如今年纪也大了,绝不会掺和到这各个党派之争中去。 听齐王的话为难了云家,不过是以为那云家极为普通,是个正经的商人,为难也就为难了。 但是若是跟慕九扯上关系的,他不干了,说什么都不干了。 也怪他脑子愚笨,姚家是齐王一手扶持,原本就比普通人家高出一等,假以时日,定能在千河一头做大,又何苦这样为难另外一个普通的世家。 这么一想,李县官顿时觉得这千河镇都不安全了,完完全全变成皇室贵胄们权利交锋的战场。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想,他如今已经五十岁了,按照朝律,此时应该可以申请告老还乡了。 他做了一辈子县官,无功也无过,那新帝为人宽厚,想必肯定不会在意他一个小小芝麻官的辞呈。 想到这里,李县令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在这一片刀光剑影间,找到了一丝希望,他又看了墨小卷一眼,突然就改了口风:“本官觉得,墨姑娘说得对,这案子得查,李二狗的死因尚不明确,不能怪到云家身上。” 官字两张嘴,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话就翻了个儿,原本一件能将云家置于死地的案子,被县官老爷这么一洗白,竟然成了云家的冤屈。 墨小卷却是勾着唇角,笑了。 楚予的手段不高端,不深沉,却是最管用的。 李县令这一松口,这案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四方来的小二厨子们当庭释放,安掌柜也被从牢房里请了出来,亲自看着他上了云府的马车。 府衙的后门,李县令腆着脸笑着,对墨小卷说:“还请姑娘,代为向九爷问好。” 墨小卷笑得八风不动,一点都不脸红的点了头:“一定一定。” 回府的路上,云潇潇看墨小卷的眼神都是绿的,她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知道云家是被人害了,但是却不知道,那县令怎么就突然改了口。 墨小卷在衙门大堂上一阵强辩,费了好些心神,正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然而再怎么心情平静,在云潇潇这么个看法儿下,也难以继续。 她无奈地开口:“你看什么呢?” 云潇潇道:“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换了一个人呢?” 不再是以前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没事喜欢到她的院子里打打秋风拌拌嘴,脸上成天挂着甜笑,没有烦恼忧愁的样子,让人看了便觉得欢喜。 墨小卷看了云潇潇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却是提起另外一个话茬:“你要不要试着,参与一下云家的生意?” 这明正眼神的云家嫡女,却在大宅后院好吃懒做。 云潇潇愣住了:“诶?” 墨小卷闲闲看了看窗外,或许她原本就是心机深沉之人,从前没机会,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想要进办法肯蒙拐骗。 怨不得旁人说她变了个人。 “你仔细考虑一下吧,佑安要去乡试了,若是中举,殿试我准备陪他一起去。” 到那是,云家在千河镇的买卖,可就顾不上了。 云潇潇此人虽然性格清高,但是人却是极为聪明的,墨小卷身边没有可信可用之人,也就只能将寄托托在云潇潇身上了。 第183章 风生水起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云潇潇有些惊讶:“你就不怕……不怕我给你把招牌砸了?” 她原本是想说你就不怕云家的主事权重新落回我们手上…… 终究还是觉得这句话不太合适,于是便给吞了回去,临时换了另外的说辞。 但是墨小卷与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哪里猜不透云潇潇的想法。 墨小卷的打算,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过云潇潇,这位云大小姐不食人间烟火,不关心利禄,对自己的父亲失望透顶,而母亲却又因为这偌大的家业变得越来越固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恨着这份家业的,让她家不成家,亲人相离。 所以墨小卷表现出想要抢回家产的意愿时,她用一种微妙的,报复一样的感情做了壁上观,只是没想到的是,手揽大权之后的墨小卷并没有翻脸不认人,云府上下还拿她们母子做主子看到,而且这回,还不用自己操心做事了。 这岂不比以前要好上许多。 云潇潇又不傻,自然不会去主动破坏这份难得的悠闲。 “这云家原本就是你的,砸了招牌也是砸你自己的,我怕什么。”墨小卷半是玩笑道,眼神却是十分认真。 云潇潇知道面前这少女不甘心于屈居后院,不用甘心只做个寄人篱下的富贵小姐,一直在处心积虑的想要拿回当年云枫海的家财,但是如今墨小卷这样一说,她又看不懂她了。 她怪里怪气的瞧了墨小卷一会儿,摸不透她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试探她,最终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再理会墨小卷。 墨小卷也不说了,闭着眼睛就养起了神。 经过县官老爷亲自点头的事情,执行起来速度那叫一个惊人,不过三天的功夫,衙门的仵作就调查出了李二狗的真正死因。 据说这位李先生因为媳妇跟人跑了,所以常年饮食不健康,再加上酗酒,身体早就被掏空成了一个空架子,去四方来吃饭那天,他先是在家中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一摇一晃的去了四方来。 这点坐在他旁边的人皆可证实,那人吃饭的时候,身上是带着一股子酒味的,但是他的桌上却没有酒壶酒杯。 而且这位李先生还不怎么注重养生,明明喝了酒,却又点了些跟酒性相悖的菜。 于是常年空虚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折腾,吃饭了就在四方来门口躺下了。 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叫人瞠目结舌。 你说他是因为吃了四方来的饭菜而死的,那也是如此,但是跟人家四方来却没什么关系。 毕竟,菜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他自己。 墨小卷听完这一大串「结案报告」之后,笑得很微妙,暗中自己咕哝了一句:“不作就不会死。” 然后背过身去,默默决定改掉自己因为太忙,所以经常熬夜的习惯。 这飞来横祸就这么迎刃而解,没有花费半分力气,实在是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搬到云间月避难的云府众人又挪回千河镇,而四方来却是在经历了短暂的关门之后,重新举行了挂牌仪式。 四方来的女掌柜站在大门前迎接四方来客,笑着解释:说这是因为四方来历经磨难却不倒,特意重新开一次张,以示新生。 而这次四方来重新立起来的牌匾上,却多了一些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小小的变化。 门匾上「有朋四方来」五个大字旁边,多一个小小的金色印记,是古时候的隶体字书就,写得是一个「缪」。 那落印的地方,一般都是店铺家族的名号,比如之前的佛跳墙,大字前头,就跟着「云氏」两个小字。 这金色的「缪」印存在感可比那「云氏」小多了,开张头一天,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这玩意。 后来四方来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虽然也有人发现了这异常,但是谁都没有在意。 谁都没有想到,这就是后来响彻天启王朝大江南北的「缪记」的第一块牌匾。 姚家泼出来的污水被墨小卷全数不动的给挡了回去,那县官仓促间结了这桩案子之后,便递了辞呈,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就辞官了。 而墨小卷借着这场喝多了酒吃错菜结果闹出人命的闹剧,在自家酒楼推出了药膳,卖菜的同时,给千河镇的人灌输养生之念。 是人都是怕死的,一听说吃对了饭餐就能健康长寿,镇上那些有闲钱的人,立刻就成了云家生意的忠实客户。 之前因为命案闹得旁人不敢上门的酒楼,经过重新开张跟药膳推出的双重洗礼,生意竟然比之前更好了。 而与此同时,云府的后院中,一片被慎而慎之圈起来的土地中,一片绿油油的小苗发了芽。 墨小卷站在那片苗圃中间,一个人傻笑了许久。 里面种的是从西域车队那里讨要来的玉米种子,她原本没报多大希望这些小东西能发芽,然而却是着实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看着这地上绿油油的一片,墨小卷心道:或许明年,就可以让云家的田地,都种上这高产的粮食了。 而之前从齐州带回来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都被墨小卷安顿在了云间月,平日也不用她们做什么,好吃好喝绫罗绸缎的供着,只是在云间月有贵客临门的时候,这些女子便充当小二的角色,端茶上菜。 如同那些在给云家收拾耕地的流民一样,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孩子们十分珍惜这次机会,个个做事都很卖力,云家给她们的条件有很优越,甚至连普通人家都未必比得上,固然一个个十分衷心。 云间月,四方来,药膳,玉米,还有缪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渐渐走上正规,云家生意的名声已经打响,人人都知道云家重信,洪灾是不吝啬施粥救人,有皇帝亲自颁发的功德碑,而云家的东西质量都是最好的,一点遇到买回去的东西是残次品的情况,云家也绝不否认,当场退换。 墨小卷将她脑子里所记得的,那些现代所用的营销手段都拿了出来,树立良好的形象,提高知名度,脚踏实地,一点一点把生意做起来。 这边云家生意如火如荼,做的越发精彩,而那边,阴谋不得逞反而推了对家一把的姚家,却是黑云压顶,气氛冷冽。 姚家书房里,有人摔碎了青花瓷杯,怒斥道:“废物!一群废物!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第184章 挖人的墙角 姚炎宏站在姚家书房最阴暗的地方,光只能照在他的衣襟处,整个人像是裹了一层黑气,阴森可怖。 书房的中间,低头站着他的大儿子姚青。 姚青满脸懊恼,正在接受这姚炎宏的训斥。 “那墨小卷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我姚家百年世家,竟然还争不过她一个半路出家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 李二狗一事失手,让姚炎宏十分懊恼,那县官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都说了好要将案子拖着,拖到云家身败名裂再开始调查,然后将人的死因都赖在四方来的小二强行给那人推荐新菜的过错上。 做生意的,总是希望人能够多买自家的,见了客人进门,肯定会使劲推销新菜品的,人的意识稍微软弱些,基本上就都应了。 这样的话,虽然不能说是云家酒楼害死人,那也足以让千河镇上的人对那四方来退让三尺。 到时候姚家再散播一些谣言,云家的名誉就会一落千丈! 这原本是多么好的主意,千年都难得碰见一个喝酒能把自己喝死,还死在别人家酒楼对面的人。 他们为此,还特意去跟齐王打招呼,在县令处行了方便。 姚青站在书桌前,抿了嘴不说话,这事情败就败在那县官临时改变主意,管他什么事。 可是面前的人是他的父亲,父亲大人的训斥,不管有没有道理,都得认了。 姚炎宏怒喝了半晌,心中火气终于稍稍减了下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歇了一歇。 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恭恭敬敬被训的姚青赶紧抓住父亲这一丝情绪上的放松,道:“父亲不必担心,这秋闱马上就到了……” 他的话渐渐低沉,最后隐入书房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刚才还满脸怒火的姚炎宏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丝诡笑。 秋闱将至,那位大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纵使你与恭亲王交好,与慕九不清不楚,在这样一张天罗地网面前,也不可能逃得掉。 …… 而此时,云府中,来了一位稀客。 自从洪灾之后,白露书院就没有开课,墨佑安也都一直住在云府。 云大小姐心事重重,不再没事就出门看某人,于是这某人就很久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几个月不见,韩乃歌还是之前的样子,一身半旧蓝衣,临风而立,身上带着一股子抹不掉的清寒之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文人就是个书生。 好吧,文人跟书生原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墨小卷拿他依旧没有什么办法,端着茶杯,苦笑着跟韩乃歌大眼瞪小眼。 这位是来通知墨佑安白露书院已经重新开始授课的,毕竟秋闱在即,这群莘莘学子们,怎么也得在开考之前再磨磨刀。 只是墨小卷却是在出来见客之前,被人给拉住了,然后交给她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 韩乃歌多年未变,冷淡如初,正事说完,便不再开口,硬是跟墨小卷两个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 这云家会客的大厅上,墙角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个大屏风,屏风上是梅花雪鹿,工笔最美,但是摆放的位置,总是叫人觉得别扭。 墨小卷别别扭扭地往那屏风的方向投去幽怨的目光,像是在埋怨它为啥要站在这里,而屏风却依旧呆萌,一动不动。 只是屏风后面,却时不时的穿出些古怪的声响,像是有只猫,正在屏风后面七上八下。 墨小卷觉得韩乃歌古怪,然而于韩乃歌看来,这墨小卷也是一样的古怪。 但是这少女如今已经长大,又是云府的表小姐,行为如何,已经容不得他一个外人置缘了。 所以韩乃歌仍旧端着杯子喝茶,对屏风后面的异响恍若未闻。 墨小卷到底没有他这份沉稳,瞪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咳咳……我突然想起,与韩夫子相识,也有数年了吧?” 先打出念旧牌,这张牌一般情况下通用,果不其然,韩乃歌终于放下手里端了半晌的茶杯,点头道:“与小姐相逢,记忆犹新。” “呃……”墨小卷被噎个半死,当年不就是拉错认了么,至于么…… 她轻咳了一声,决定换个方向,“这么多年过去,先生风姿不减当年,一点也瞧不出变化。”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女人都喜欢别人夸自己不老,男人也不例外。 墨小卷笑着赞了一赞韩乃歌,原本以为对方就算不领情,至少也应该笑上一笑。 谁知道那韩夫子又将茶杯端起来了。 墨小卷在心中哀怨——云大小姐这是瞧上了个什么人啊!这样木头一样的,到底有什么好! 或许是墨小卷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屏风后又响了响,这次动静有些大,连韩乃歌都一脸疑惑的转过头去。 墨小卷瞪了那边一眼,解释道:“咳咳,舅母在那边养了只鹦鹉,这两天生病了,不敢见人,就找了个屏风给遮起来了。” 鹦鹉病了,不敢见人……韩乃歌默默地转回头去,心想,刚才这位墨小姐让他留下来的时候,他就应该当做没听见,立马就走。 屏风后面的云大鹦鹉恨得牙根痒痒,抓耳挠腮,却是硬是压住了,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墨小姐两句话没说到重点,反被韩乃歌噎个半死,她终于抛弃了曲线救国的策略,直白将今日把韩乃歌留下来的原因给说了出来:“不瞒先生说,其实我是想问问,先生是否婚配?” 这句就太直白了,不仅韩乃歌茶水呛了一嗓子,就连挂在房梁上的暗影暗轶,都差点跌下去。 乖乖嘞,这表小姐问人家男人娶亲没!莫不是看上了? 暗轶嫌弃地看了一眼下头的文弱书生,心道,比不上我家爷一根头发丝…… 想着,却又觉得不妥……这位表小姐刚才还夸他嘞,主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夸主子!连态度都差得很! 坏了坏了……主子,你被挖墙角了。 啊呸!暗影拍了一下身旁这脑洞开太大的小伙伴,瞪他:什么被挖墙角,明明是主子的墙角去挖人了! 第185章 意中人 虽然墨小卷的话着实招人误解,但是韩乃歌脑子转了两下,就觉得,她不是那个意思。 这姑娘眼底眉梢皆是对他的嫌弃,两个人相看两相厌,要是真有那个意思,那是对自己多大仇。 所以,在墨小卷左顾言他找不着重点之后,韩乃歌很直白地问了:“墨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墨小卷尴尬:“这……那我便直说了,先生独身这么多年,可有想过要成家立业?” 韩乃歌端着茶杯不语,墨小卷继续说:“我族中有位远方的姐妹……” 然而话未说完,却听到屏风后面咣啷一声,墨小卷当即抿了嘴,将话题打住。 韩乃歌避而不答,只是道:“书院刚刚开课,还有不少事情要忙,韩某失礼,得先回去了。” 墨小卷无奈地看了看屏风,只得点头。 将韩乃歌送走,墨小卷又回到主屋内。这次,她伸手将那堵在墙角的屏风给挪开,露出里面泫然欲泣的云大鹦鹉。 云潇潇比墨小卷大两岁,为人冷清,看上去也着实年长一些,韩乃走后,她就痴痴地倚在窗上,不动,也不吭声。 听见墨小卷回来了,懒洋洋地回过头,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他走了?” 墨小卷对这位的感情生活实在是无可奈何,只道:“走了……” 云潇潇点点头,欲要起身。 却被墨小卷又给摁了下去。 对面,云家新掌权人的脸色有点纠结,她瞧瞧这位大小姐:“你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吧?” 让她来给探口风,却又不许她说出来,心心念念想着人家,想了三年,人家还未必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在! 云潇潇疲惫的摇摇头,她终究是骄傲的,不愿将自己送到那人面前去拒绝。 更何况,她跟在那人身边三年,知道他是没有意思的,既然没有意思,又何必自取其辱。 “算了,谢谢你帮我……之后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言罢,云潇潇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墨小卷被她噎个半死,冲着她的背影怒吼:“我看你就是没事闲出来的!明天给我去云间月帮忙!” 堂堂云家大小姐,整天待在家里吃闲饭,算什么! 墨小卷说到做到,第二天果真将云潇潇塞到云间月去了,云间月暂时由安掌柜执掌,大小事务都不用云潇潇亲力亲为,在一旁看着便是了。 这也只是为了给云潇潇找点事做,那么大一个人整天躲在家里悲花伤秋,实在是让忙得脚不沾地的墨小卷心里咬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麦子橙黄的季节。 往年的这个时候,田地里都会忙碌起来,人们忙着收割小麦,而千河镇的那些生意人忙着四下收麦子。 但是今年,田间地头却是异样的冷清,出去云家的那一片田地里还有些未长成的水稻之外,四海闲田皆是一片苍凉。 不过,好在秋闱在即,稍微分散了一下人们的注意力,也就没有人去关心那些了。 秋闱又称乡试,是会试殿试的前奏,乡试乃是在省会城市举行的,千河镇中的学子,便要赶去昌城参加乡试。 而在这乡试之前,却要先要通过本省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这个需要乡镇上的夫子学士推举,而对于在白露书院就读的学生们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 墨佑安的才学是白露书院全书院夫子都公认的,墨小卷也没有太过担心,乡试的前考几乎是没费力气就过了。 只是听说乡试要去昌城参加的时候,墨小卷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你不要再说,我一定要陪你一起去。” 云府的主屋内,墨小卷梗着脖子,一副不用再商量的模样。 一旁,墨佑安显得十分无奈:“姐姐……这只是个乡试而已……不必担心的……” 谁担心你乡试能不能过了,墨小卷斜眼瞅了墨佑安一眼,却是没把这话给说出来。 自打这姐弟二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神经就紧绷了起来,墨佑安天天面上无喜无怒不容易看出什么,但是墨小卷就明显拼命多了。 她来到这个时代,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这么一个亲人,如何能够不放在心上。 她怕楚予在昌城,又给墨佑安下了什么套,这孩子奉神一样崇拜着他楚大哥,对方说什么,肯定都会应。 又怕昌城不只有楚予,还有楚滇的人,万一身份暴露怎么办? 她并不相信云岚一个柔弱女子能有多么强大的隐藏手段,只不过是因为她死了对方断了线索而已,他们姐弟的身份还是随时可能被人发现。 其实墨小卷的担心,墨佑安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他却有些无奈,姐姐自始至终只把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处处都想要护他周全,可偏偏,不管心性再怎么成熟,也是个子都还没长足的半大小子。 头一次,墨佑安有些痛恨起自己的年纪来。 看着墨小卷如此坚持,墨佑安反抗无效之下,也只得妥协:“好吧好吧……跟着一起去,但是,千河镇的生意怎么办?” 国不可一日无君,嫁不可一日无主,墨小卷走了,谁来管云家的生意? 墨小卷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四方来跟云间月都已经步上正规,姚家刚出了幺蛾子应该消停会儿了。 毕竟他们家三少爷也是要准备乡试的,水稻跟玉米都还没有成熟,此时并不用担心…… 想了半晌,墨小卷觉得现在云家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要操心了,于是很放心地将责任都推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没事,让潇潇来处理好了。” 远在千河镇城郊的云潇潇,趴在云间月的书房里,皱着眉头看着面前一大堆的账簿,猛然间打了个喷嚏,她默默有些发烫的耳朵,浑然不知自己又给人卖了。 一旁安掌柜笑得格外慈祥,“小姐快点看,这边还有一大摞。” 云潇潇:“……”去你个墨小卷!竟然把我撵到这荒郊野外来,又塞给我这么多天书一样的账簿! 第186章 昌城 墨小卷动作很快,还有大概十几天秋闱,她就将行李都准备好了,全数堆放在马车上。 墨佑安看着车上那一大堆物什,面上十分无奈:“真的有必要准备这么多么?” 纸墨笔砚这些东西就算了,零嘴吃食也能理解……可是那些床铺被褥又是怎么回事? 墨小卷笑得十分豪气:“咱们提前过去,先在昌城住两天玩玩。” “呃……”墨佑安沉默,就算是要住,那也是住在客栈,带着被褥去干嘛,难不成他姐还想要在昌城买座宅子? 可别说,墨小卷还真是这么办的。 当然,她不是买,是租。 一座简单的四合小院,统共五间房,墨小卷一间,墨佑安一间,腾出一间来做主屋,于是随行的小蛮也有了落脚处,自己独占了一间。 墨小卷是坐着马车来的,跟了一马车云府的下人,让他们将行李搬进屋,收拾妥当之后,墨小卷却吩咐他们都回千河镇。 看这意思,倒是有几分想要在昌城落脚的样子。 可偏偏墨小卷还十分有道理:“这地方清净,你也能安心读书。” 钱是墨小卷自己的,怎么花当然也她自己说了算,墨佑安对此表示无所谓,便安安稳稳在院子里住了下来。 这小院却是在昌城比较繁华的一片民巷深处,回家的路弯弯折折,一人宽的小路围绕在宅子周围,小路下面都朴实经年的青石板,石板边缘生着青苔。 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意思。 墨小卷看中的便是这附近的巷子,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思。 在宅院中安顿下来,墨小卷便拖着墨佑安出了门,私下打听,竟然朝着菜市场去了。 说实话,自打进了书院,墨佑安就几乎没怎么在街上走动过。 出门的时候,正巧是旁晚时分,凉风习习,正是出来散步的好时机。 这昌城可比千河镇热闹多了,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都是人来人往的。 墨佑安有好些年没有这么走在人群中了,他原本就是喜好安静的性子,乍一走在人群熙攘处,竟然显得十分的不适应。 墨小卷将他的些许小僵硬看在眼里,却没怎么照顾他,倒是一个劲儿的往人多的地方钻。 时不时的,还指些热闹给墨佑安看。 墨佑安被人群挤得东来西去,哪里有心思看那些个,墨小卷说了,便敷衍地点点头。 走了一会儿,墨小卷叹息似的呢喃了一句:“云间月若是能开在这里便好了……”「什么?」墨佑安没听清,便又问了一遍。” 没啥“墨小卷笑了笑,却是说起了另外一句话:“我有时候想呀,要是能每天不出门便好了,在家里闲着,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才是神仙日子。” 可现实却是,她忙忙碌碌,东奔西走,云家的四方来前些日子刚刚在启凌县开了个分店,墨小卷原本只是千河镇里头来回走,来昌城之前,已经变成千河镇与启凌县两地奔波了。 这句话颇有那么点别有深意的意思,墨佑安听得脸红。 他不爱出门,也不爱与人说话,姐姐这是变着法儿的在说他呢。 墨佑安向来聪慧,他一低头,墨小卷便知道他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嘻嘻笑了一声:“你科举若是能高中,肯定是要走出去的,听说澜城比咱们这热闹一千倍,难道到了澜城,你还准备一直都不出门?” 有学识是好事,但是墨小卷却不希望弟弟变成书呆子,每日死读书读死书,连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那读了书又有什么用? 墨佑安不好意思笑笑,抬头道:“姐姐准备去哪?” 少年已经老大不小了,墨小卷虽然拿他当孩子看,却也不敢真的用对孩子的方法去待他,见到墨佑安耳根泛红,便知道这话他听进去了,也不再逼,而是顺着话头,将话题换了一处:“买点菜,出门的时候没带下人,这饭菜,可得自己做了。” 墨佑安点了点头,却在心里暗道:什么叫没带下人,下人明明是你自己给赶回去的。 但是墨小卷真的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过厨了,墨佑安实在是怀念姐姐的手艺,于是便闭了嘴,乖乖的跟在姐姐身后。 日子仿佛又回到三年前,他们还在荆竹村的时候。 墨小卷有了钱,旧习惯却依旧没有改掉,蹲在菜摊前跟摊贩你来我往的讲价,那摊贩看她穿着一身锦衫,本以为是个大户,却被这丫头讲来讲去讲得都想哭了,最后几乎是将菜半卖半送给了墨小卷。 蔬菜水果,肉类海鲜,这街上能看到的,墨小卷一样都不想放过,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逛过去,中途还给自己买了一堆绒花,做工粗糙,但是她却像是十分喜欢一样,当街让弟弟给自己插到头上。 慢悠悠逛到天黑,姐弟二人手上都抱了一大堆,墨小卷瞧瞧,觉得再买下去,可能就拿不动了,于是打道回府。 只是她却没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各种喧闹的人群,有个人跟在了她的身后。 那人穿一身素色锦衣,袖口处红梅妖艳,站在人群中却巍然不动,硬生生隔开了两个世界。 那人跟着瞧了一阵子,见墨小卷往回走了,微微皱了皱眉,对着身旁不知名的某处招了招手。 片刻功夫过后,墨小卷面前落了个黑影。 暗影依旧是穿那身黑衣,看上去跟自始至终就没换过一样,只是今天的脸色有些臭。 这人平时没事都不露面的,神出鬼没的跟在自己身边,墨小卷跟暗影大眼对小眼看了一会儿,闹不大懂这人突然出现时干啥的。 却见暗影板着一张脸,双手往前一伸:“给我……” 墨小卷愣,这才明白,这人是出来给他们拿东西的。 墨小卷随即喜笑颜开,这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赶紧将手里的东西从善如流地递给对方,无视了暗影的苦瓜脸,拉着墨佑安,唱着小曲儿回家去了。 她似是故意一般,一路都没有回头,于是便没有看到身后那抹素色。 不远不近,如影随形。 第187章 讨饭的 昌城的小院中,简单的木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小蛮这是头一次见墨小卷下厨,这位表小姐换了一身粗布衣裳,鬓角挽着两个紫色的绒花,像是相得益彰。 桌上的菜十分简单,汤是鱼汤,菜是普通的炒菜,都摆上桌,墨小卷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碟小咸菜。 小蛮十分惊喜,凑在桌边贪婪地闻了又闻,恨不得整个人都趴上去。 或许是因为一天之内从千河赶到昌城舟车劳顿的原因吧,小蛮觉得自己很饿,这饭菜刚刚摆上来,她的馋虫就给勾了上来。 在云府什么好物没吃过,偏偏被这粗茶淡饭给馋了个够呛。 有人喜欢自己的菜,这对于一个做菜人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奖励了,墨小卷站在一旁微微笑着,鼓励小蛮:“尝尝?” 这世间哪有主子做饭下人先尝的道理,小蛮摇了摇头,正准备退下,手里却冷不丁被塞进一双筷子。 墨小卷将她推到了桌子前。 小丫头到底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心想着,她家这位表小姐原本就有些骇俗,如今又在外面,吃一口菜……应当没什么吧? 这么想着,便大着胆子将筷子伸了下去。 夹得是最靠近她的一盘子青椒炒肉。 小蛮不怎么能吃辣,一筷子青椒将她的眼泪差点逼出来,却哆嗦着想去夹下一筷子。 或许这世间的饭菜,并不需要多么珍贵的食材与猎奇的烹饪方法,最简答的做法,最普通的食材,用最合适的配料和最恰当的火候,做出来,亦是人间美味。 让小蛮尝菜很大方,但是见这丫头吃上瘾,墨小卷却是笑着打掉了她的筷子:“急什么,还没做完呢。” 小蛮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手,将筷子放下,十分殷勤地往厨房里跑:“还有什么?我来帮忙!”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表小姐的手艺了。 恰巧这买下来的院子中有一口闲置的平底锅,墨小卷便不辞辛苦的包了一锅煎饺出来,韭菜鸡蛋馅儿的,皮薄嫌多,盛在盘里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看得见里面透出来的鲜绿色了。 此时正是吃韭菜的好时候,刚才她去集市上,挑了一把头茬的韭菜,又鲜又嫩,再在馅儿里拌上虾皮,味道一定不会差。 一院子三个人,忙里忙外将饭菜煎饺都上了桌,墨小卷突发奇想,将锅里剩下的煎饺盛出来,端着对着房梁上喊了一声:“你们俩也下来吧。” 暗影跟暗轶一直都跟在她的身边,墨小卷是知道的,更何况人家刚才还帮他们拿了菜,自己坐在下头吃,人家在上头看,可不厚道。 其实暗轶早就对着那饭菜流口水了,他们做暗卫这行当的,常常是风餐露宿的,虽然主子归为亲王,但是他们却是真的没跟着吃过点好的。 见着新鲜可口的饭菜,谁能不动容。 若不是暗影拉着,暗轶那缺根弦的,早就跳下去了。 听墨小卷这一番邀请,暗影也坐不住了。 双双翻下梁来,也不再客气,齐声同墨小卷道了声谢,便端着盘子,又翻身上去了。 墨小卷失笑,这俩,吃个饭都不肯下梁。 那边,墨佑安与小蛮已经落了座,两人正在冲她招手。 墨小卷一笑,赶紧走了过去,只是她还没来及坐落,小院的院门竟然被敲响了。 这昌城她可从来没有来过,怎么还会有人找上门来?墨小卷有些奇怪,又折身去给人开门。 打开门,她可是当真惊异了,只见门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头发都已经白了,佝偻着腰,眼神似乎也不太好使,眯着眼睛看着墨小卷。 这是……上门来要饭的? 谁知,这看上去像个乞丐一样的老人,在怀里扣扣索索,半晌,竟然摸出一根白玉簪来。 那簪子玲珑剔透,造型看上去朴实无华,但是墨小卷却知道,这簪子毕竟是价值连城的。 连形状,都是极为熟悉的。 墨小卷瞧着瞧着,眼眶子便有些发热,似乎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和风细雨的春日,她迷迷糊糊靠在门框上等人,有人纸伞而来,为她遮去凉风细雨,轻轻将一只白玉簪插在她的发鬓上。 可她又有些怨,有些怒,便不愿让那眼泪落下来,抿着嘴,半晌,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老人家,您这是?” 老人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咳咳……有位贵人,托我给小姐送来……说是……说是饭钱,那位贵人,要买小姐一顿饭。” 墨小卷接过那玉簪,拢入袖中,悄悄低了头,应了一声:“好,我给你取,你且稍等一会儿。” 她转身往院里去,却是再也掩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原来那人也是想的么?想她当年那一顿饭钱,原来那日,他也是注意过的么?知道她怒将玉簪摔碎。 可他怎么不说呢,他不说,她怎么知道呢。 墨小卷笑着,却又想哭,泪意中,还是想笑。 她就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罢,计较他彼此而别,计较他再见不识,计较他可以逗弄,计较他不见真心。 可偏偏,他却能在这一大堆的计较里,轻轻软软的,戳中他的心。 细心的将菜跟煎饺分了一份出来,装进食盒中,墨小卷拎着食盒,递给了那身形佝偻的老人,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塞进老人手心,细声道:“劳烦您老人家了。” 老人家连连道谢,拎着食盒消失在小巷的拐角处。 墨小卷瞧着那老人消失的背影,心想:“你说,你这样一个人,到底是信得,还是信不得,那缠在好奇念旧中间的真心,又有几分?” 然而院子里小蛮跟墨佑安还等着她回去开饭,墨小卷没有时间多想,笑了笑,便将这一段小插曲抛之脑后。 回到院子中,墨佑安问道:“姐姐,什么人?” “没事。”墨小卷笑笑,将话题揭了过去:“讨食儿的乞儿而已。” 小巷外头,用玉簪买饭的「乞儿」摸了摸手中泛着热气的食盒,心想,要不要挑个日子,亲自把这食盒给她送回去。 第188章 秋闱开始 在昌城住了几天,墨佑安也渐渐进入了状态,每日里在家温书,偶尔出出门,竟也结交了一两个一同来考试的学子。 而墨小卷,却是一日比一日忙起来。 她忙着游走在大街小巷中,到处考查市场。 几日忙碌下来,墨小卷发现,这昌城虽大,但是饭馆酒楼却是不多,有的几栋倒是都规模不小,不怎么适合平民百姓去里面吃饭。 墨小卷的目标原本就不在千河镇,如今云家终于稳下脚跟,她就开始盘算着,该如何进军昌城了。 这次的秋闱是个极好的契机。 只是重点却是墨佑安能从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 墨小卷对自家弟弟信心十足,压根就没考虑自己能不能借到这把东风,在大街上逛了两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买下了自家小院旁边的一座二层小楼。 这座小楼当年兴建的时候,大抵是照着酒楼的样子来的,只可惜位置不佳,周围都是普通的平民宅院,大家谁都负担不起这酒楼的消费,才开了两年就经营不下去了。 酒楼的主人抵不住亏损,便将店卖给了墨小卷。 因为着急出手,又加上地段不佳无人问津,所以到了墨小卷手中时,价钱已经不是很高了,墨小卷也没计较那些个蝇头小利,一口便应了下来。 隔日回了一趟千河镇取钱,一把将地契买了过来。 那楼子的建设构造有些问题,一楼的大厅太过空旷,后面的小院却很小,根本就无法满足酒楼厨房的要求,厨子忙起来,地方都不够用,难怪这酒楼的老板干不下去了。 这些问题都是致命性的,但是墨小卷却十分满意这样的构造。 她心中有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已经勾画了约有两三年的样子,但是却因为时机不成熟,而迟迟没有行动。 乡试在昌城最大的书院举行,官兵把守,不仅仅书院门前不许闲杂人等通过,就连附近的街道也都清了场,生怕有什么动静形象了考生发挥。 考生进考场的时挨个检查,发现舞弊者,当场取消考试资格。 就算是舞弊的惩罚如此严重,但是仍旧有不少人在风口浪尖上动歪心思,写在衣服上的,手腕上的那都是小意思,竟然还有含在嘴里的。 只可惜今年前来昌城赴考的考生格外不幸,刚一进考场,远远地就看到前方有一尊大神在屋檐底下喝茶,恭亲王沙场出身,一袭金白相间的朝服穿在身上,显得尊贵而冷冽,轻轻一个眼神扫过去,就让人胆寒。 因为那些做了小抄的,就格外害怕,自己就暴露了形迹。 当然,也不乏有真才实学的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墨佑安就在这些没有受到影响的人之列,只是当他抬头看到监考人是楚予的时候,还是不由的不适应了一把。 知道那人的身份是一回事,真真正正看到那人以那样一种身份出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会试每日三场,正式有三天,每场正场前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 趁着墨佑安进了考场不在家,墨小卷便回了一趟千河镇。 云间月里被账簿和各种各样事情烦恼了好几天的云潇潇毛都快要炸了,见墨小卷回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墨小卷可不知道看了两天账簿就能让高冷的云大小姐如此粘人,但是她回来却是有正事要办,扯了两下没扯下来,只能问云潇潇:“咱们家还有多少能动用的闲钱?” 她准备把生意挪到昌城去,没有本钱可不行。 但是云潇潇一点都不配合,一扭头:“不知道!” 她看了那么天账,又有安掌柜在一旁解说,怎么可能不知道,墨小卷拍了拍她的手腕:“好好说话。” 眼底却写着——还想不想出门散心了?还想在书房里继续看账本? 云潇潇异常悲愤,然而现在她自己却事事都说了不算,只能认了,一板一眼地跟墨小卷汇报,云家到底还有多少家底。 墨小卷一边听一边笑,十分满意,经过换主跟大水的双重打击,云家居然还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当即去钱庄,兑了半数的银票出来。 这一举动不可谓不败家,但是介于墨小卷现在在云家的地位,竟然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拦。 云潇潇更是,现在只要墨小卷不强压着她在书房看账簿,做什么都行。 墨小卷回了一趟云家取钱,第二天立马回了昌城,只是这回不仅多带了一个云潇潇,马车丫鬟随从老妈子一个不缺。 云潇潇坐在车上十分纳闷:“你之前去怎么不带这些人?” 墨小卷笑:“自然是为了伺候你云大小姐了。” 云潇潇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挪到旁边去,不说话了。 回到昌城时候,考场刚刚散场,墨小卷先遣那一大帮下人回了那小院,然后让马车转了个弯儿,去书院接了墨佑安。 云家的器物一样以奢华为主,这马车宽大,一下子坐上去三个人,却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一摇一晃间,几人慢慢往小院走去,云潇潇第一次出门,好奇地挑开帘子往外张望着,而墨小卷则是笑得贼兮兮的,询问着墨佑安感觉如何。 少年依旧谦逊,没有什多余的话,但是言辞之间却不见任何担心,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墨小卷细细盘算着日子,问道:“那一场什么时候?” “后天。” 墨小卷点点头:“那就是明天还要去考场咯。” 这科举考试什么都好,就是这点太麻烦,考个试还得分日子,初九一天十二一天十五一天,一场乡试考下来,半个月都过去了。 而且后面还有会试殿试。 也辛亏这些书生们十年寒窗苦读,不差这点功夫。 墨小卷对着等没效率的考试制度哼之以鼻,不由想起前世的高考,那多爽快,一纸定输赢,连个递进的过程都没有。 墨小卷从云家带来的下人不少,其中有个孩子名叫云庆,今年十七岁,是老管家云福的养子,这孩子自小跟在云福身边长大,管家之事学了不少,只是年纪少了些。 这次出门,墨小卷索性将他们那小院中的事情都交给了云庆处理,又腾了一间房出来,给硬要跟来的云大小姐。 第189章 新的想法 回程的时候,墨小卷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她花费了大量财力物力,请这些人吃了顿饭,就是一件很大的成功。 云潇潇终于是没按耐住,问道:“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他们刚刚从酒楼里出来,还没有远。 墨小卷眼底带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指了指身后隐约可见的酒楼,笑着说:“你看到它了么?” 云潇潇点头。 墨小卷笑:“那是我花了几千两银子买来的……我要让它,变成能生财的聚宝盆。” 墨小卷平日不声不响,赚钱却是很有一套,云潇潇头一次亲自跟在她身边,看她如何周旋,竟然生出了几丝兴趣:“说来听听?” “我刚才打听过来,这昌城里跟咱们千河镇差不多,也是一家独大。” 墨小卷的情绪好像十分高涨,见云潇潇问了,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那家姓杜,酒楼饭馆都是他家的,我想在这边立足啊,肯定不能跟人家对着干。” 云潇潇点头,表示理解。 一般情况下,在某个地方扎根的世家,都有一定的基础,若是硬来,只会遭到排斥,在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就被人家给排挤出去。 所以墨小卷避重就轻的选择了里昌城中心位置比较远的这家酒楼。而且,她现在还不打算跟杜家争抢生意。 她做的,是一个盲区。 墨小卷歪头瞧了瞧附近,跟云潇潇仔细解释道:“你看这里,这一大片都是民宅,这里跟千河镇不一样,城太大了,这里面的人,有些人有地,有些人没有地。 但是相同的,都不能在短时间内在家跟土地之间往来。他们要吃饭过日子,大多数时候就得出去买。” 菜市场很常见,但是经过墨小卷的观察却发现,这个地方,竟然没有一个菜市,想要买东西,就得往很远的地方去。 这无疑是不方便的。 而墨小卷盘下的酒楼,位置却很微妙,它虽然离昌城中心很远,但是却恰恰是这一片民宅的中心,不管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想要来这里,都是很近的。 这样一个位置,也勉强算得上是得天独厚了,可偏偏奇怪的,前任酒楼的主人竟然将店开到开不下去。 有人说她是被人诅咒了。 只不过,墨小卷却是不信这个邪的。 她从来不信神佛,就算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人家也不会轻易掺和到凡人之间的事情里来。 前任主人之所以经营不善倒闭关门,是因为他卖错了东西。 居家过日子,只要不是光棍,大抵都是喜欢自己在家做的,外面的饭菜,再好吃,总有吃腻的时候,唯有家里的饭菜,是熟悉的味道,却又百吃不腻。 这里的人们,缺的是一个菜篮子,而不是一个酒楼。 墨小卷说了很多,将这里合适卖什么,为什么说了的通透。 但是越说,云潇潇却越是茫然。 合适卖菜,跟她盘个酒楼有什么关系? 虽然云潇潇没出门买过菜,但是却知道,菜市场一般都是露天的,谁家有菜谁去买,偶尔会遇见成批量贩卖的。 但是都不多见,尤其是在千河镇那样人人都有地,人人都可以种菜的地方。 这昌城虽然略有不同,但是区别也就在于,千河镇是自家的菜,这里是菜贩的菜而已。 墨小卷盘了个楼,却说合适买菜……她是准备把蔬菜搬进楼里?! 云潇潇想着,便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笑容,她觉得自己想多了,谁能这么异想天开,没事把路边上的菜弄到酒楼里去。 但是云潇潇却不知道,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真相了的,只是她想的不是太多,是有点不够多。 见到云潇潇茫然,墨小卷一边笑,一边板着指头数:“刚才赴宴的人家里,张家是做成衣买卖的,文家是卖书造纸的,齐家是做首饰玉器的……何家是做木匠的,桌椅板凳什么的……” 一路数下来,刚才短短半天的功夫,她竟然已经将人家做的买卖给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云潇潇惊讶之余,却是更加不解了。 她盘下酒楼,说要卖菜,但是跟人家周旋半天,那么多世家里面,却没有一个是种菜的。 衣服首饰家具,全都是些日常用品。 别说跟菜,就是跟吃的都扯不上半点关系。 见到云潇潇茫然,墨小卷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你以为我拉拢他们是想跟他们合作?” 初入某地,自然是跟当地人合作,慢慢站稳脚跟才是,云潇潇以为自己想的没有错,便道:“难道不是么?” 墨小卷笑:“怎么可能跟他们分享……我呀……” 她呀,可是喜欢吃独食的人。 言罢,她便不肯再说,弄得云潇潇满头雾水,却搞不墨小卷打算做什么,心里越发痒了。 但是她又明白,墨小卷此时闭了嘴,下面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心想,这趟回千河镇一定要跟安掌柜好好请教一番,她倒是要看看这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 这表姐妹两人讨论了一番生意经,墨佑安就在一旁一声不吭的跟着。 谁想到,墨小卷这头刚刚跟云潇潇说完,立刻便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弟弟,你可得给力啊,姐姐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墨佑安虽然不懂生意,但到底是墨小卷的弟弟,已经隐约猜到自家姐姐准备利用他做些什么了。 唯有苦笑:“姐,考都考完了,给不给力,我说了也不算了。” 墨小卷笑:“怎么可能,我弟肯定是最棒的。” 说着,墨小卷便回头看了看伸手酒楼的方向,心中却是慢慢拿定了主意。 那酒楼可能是真的造人诅咒,周围的几家别的店铺生意也都不好,她心想,若是佑安能够中举,她就借着这阵子热乎劲儿,把酒楼旁边的店铺也买下来,然后稍微修改一下,将它们与酒楼打通…… 她想要的,不是简简单单的将菜搬进屋子里卖,古往今来,都是菜市卖菜,鱼市卖鱼。这次,她想要把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放在一起卖…… 第190章 四时鲜 从考试完到放榜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墨小卷不断游走于昌城大大小小的家族,从城中如繁星密布的家族中挑出几个重点,然后将他们的资料都写了下来。 其中多数都是经营日用品的,成衣鞋帽,之类。 其中,陈家的胭脂,齐家的玉饰,张家的成衣是墨小卷的重点关注对象。 跑得次数多了,各家家主跟夫人都对她渐渐熟悉了,家住们觉得只是个小丫头,自家夫人喜欢,那经常走动一下,也没什么。 而那些夫人们则是因为墨小卷各种养生手段极多,做出来的点心花样好看不说,味道还是极佳的,再加上那么一两句能够养颜美容的功效,尝过几次,便被墨小卷给收买了。 一开始的时候,那些家族都以为墨小卷只是想跑关系拉生意,这种事情常有,虽然她出现的方式略有新奇,但是总归到底,目的都是一样的。 这样的事情一年总有那么一两次,众人也都习惯了,由着墨小卷串门子。 然而半个月跑下来,当墨小卷将她心中的想法,透过各位夫人,转递到家主耳中时,那些家族的态度,又变了。 他们觉得这丫头年纪轻轻,一肚子鬼主意,却不是个是实打实做事的,有一出想一出,竟然会想到如此不靠谱的事情,便纷纷婉言谢绝。 这半个月的时间,墨小卷几乎将自己跑成了个跑安利的,极尽之能事,将她能忽悠的都忽悠了出来,腿都磨断了。 然而却只是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被拒绝。 她竟然也不气恼,被拒绝的之后,便不到处乱走了,而是安心打理起刚刚盘下的酒楼,请来木匠,将之前没装修完的部分弄完工。 又开始提笔给宋子辛写信。 宋家之前种植的第一批蔬菜,此时正是成熟之时,但是千河镇的饭馆却还没有全面复兴起来,而宋家又因为种不了粮食,索性将所有的土地都换上了蔬菜。 菜籽下地之前,宋子辛曾经摇着扇子对着墨小卷笑,说若是亏了本,要云家全包。 不然宋媛跟文温他就都叫回去,四方来的掌柜不用做了,那刚刚起步的厨艺培训班也关门吧。 墨小卷这么大一个把柄被人捏在手里,不得不仔细行事。 不过,千河镇消化不了的蔬菜,放在昌城却未必消化不了,这地方人多地少,能够有条件自己种植的,想必不是很多。 而且昌城距离千河镇并不算,半天路程也就到了。 宋子辛的动作很快,墨小卷的信送出去的第二天,就派人带来了两大车蔬菜,芹菜韭菜白菜苦瓜茄子……五花马门什么样的都有,而且有不少都带着泥土,看样子是连夜收的。 墨小卷对宋子辛这种连洗都不洗的敷衍态度哭笑不得,只能安排人将那些蔬菜统统洗净,分门别类码放在她盘下的酒楼的木架上。 准备好一切,墨小卷取来买好的爆仗点燃,有请人将新做的牌匾挂了上去,上书:四时鲜。 这地方路上人虽然不多,但是住户多,爆仗的动静一闹开了,便有人出来看热闹。 见到是之前酒楼的位置开了个四时鲜,大家都觉得十分新鲜,四时鲜……看名字可看不出这是个买什么的。 墨小卷站在门口笑容满面的揽客,有过路的行人,仗不住心中好奇,被墨小卷甜甜一笑,就给笑到楼里去了。 进去这么一看,就有点出不来了。 只见四时鲜内明亮宽敞,没有想象中的遮挡住,墙壁的四周立着精致的木架,木架上依次摆放着各种不太常见的蔬菜,而在中央的位置,则是些约一米高的木柜,而这些木柜上面,放着比较常见的蔬菜。 在木柜与木架中间,不妨碍走路的位置,都放着一杆秤,称旁便站着统一着装的秤菜人。 那些人似乎都应该专业的训练,一点有人进门,就齐刷刷的回过头来,冲着门口微笑,走得近些,便柔声问需要些什么。 若有不懂,对方也会仔细解释。 如此看来,这地方应当是个卖菜的了,但是这样整齐排列的菜品,还有旁边细心的,轻声轻语的卖菜人,实在是同菜市场那些吆喝着自卖自夸的大妈大爷们不是一个风格的。 有些人哼之以鼻,从土里长出来的东西,就算摆上架子,也高贵不到哪去,竟然还整这么多幺蛾子,故弄玄虚。 也有些人觉得惊奇无比,这些蔬菜新鲜干净,而且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看上去比菜市上的要好很多,他们不太喜欢去菜市人挤人,尤其眼下正是夏天,又热又挤,每次买菜都觉得发憷。 更多的一部分人是没什么所谓的,觉得新鲜,又觉得有些花哨,但是菜市离他们的家太远了,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地方来,也是不错的。 第一天的时候,看热闹的人比较多,真正花钱的只在少数。 蔬菜这玩意儿的保鲜期很短,从千河镇运来的蔬菜,到了昌城,最多保持三天,那些叶子比较大的,例如生菜之流,当日就蔫的不行了。 如此算来,这头几天,墨小卷反而亏得比卖的多。 然而渐渐的,也有人发现了这四时鲜的奇特之处。 不管第一天的销量如何,这菜剩下多少,第二天出现在里面的,必然是新鲜的,带着水珠的蔬菜。 其实菜市上的菜也都是新鲜的,但有时候在阳光下暴晒下来,也都不新鲜了,这四时鲜在房子里面,反而保持的时间久一些。 再者,人们发现,四时鲜的蔬菜摆放的位置经常变,尤其是门口的那两个木柜,几乎每天都会摆放不同的菜品,而这些菜品的价格,通常都比菜市上要便宜。 菜品新鲜,或者仅仅一种菜品便宜,这些都不足以让人们选择四时鲜。 但是当着所有一切都聚集在一起呢? 有这样一个地方,它离你的家很近,在房子里,不必忍受日晒之苦,蔬菜品种齐全,你只要在方寸之间随便走一走,就能买到你想要的。 而且其中有一两样价格还会便宜,质量也很高,新鲜干净,甚至于能够免去你回家摘菜的功夫。 四时鲜的优点拆来来,每一样都稍微欠着一点,但是当这一大堆「稍微欠着一点」的优点都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人们就会觉得,诶,这个地方好像比菜市要好诶。 第191章 放榜 四时鲜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十几天的时间,已经有了小部分的回头客。 但是这比起墨小卷耗费在四时鲜的巨大成本,也仅仅能算得上是个收支平衡罢了。 而且宋子辛还没开口跟她要菜钱……不能算是赚,只能算是没有在赔了。 只是时间久了,也有人觉得奇怪,这四时鲜本是两层的,第一层卖菜,第二层却是空着,仍旧是一个一个小隔间的样子,中间的隔板去掉了,换了低矮的屏风遮挡。 那屏风很美,承重柱的旁边总会有那么一两盆盆栽放着,翠绿的叶子蓬勃向上,看上去很有意境。 但是再怎么有意境,都是没完工的样子。 有些人好奇,便会问楼下的称菜人,二楼是留着做什么的。 楼梯都没有封上,随意供人上下参观。 称菜人笑意和善,直说,这二楼,是留给其他商户的。 一栋楼里还能容得下两个两户,这更新奇,人们听到了这答案,便不由议论起来。 邻里之间,茶余饭后的闲话传播的总是最快的,不消一两日,便传到了墨小卷之前走动的那些世家耳朵里。 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少女还在游说他们,想让他们用一种极为奇特的方式加盟她的生意。 但是世家家主们却觉得这主意乃是在空手套白狼,若是点头,那就是上了少女的当了。 谁知道,不过是十几天的功夫,这女孩竟然就把店铺给开起来了。 于是便有胆子大一些的人开始犹豫,拒绝这少女的邀请……是不是错了呢? 生意人,往往大胆心细才能赚到大钱,若是不敢迈步,也不过是守着自己的家财空度时光,世道好些也就罢了,壮大不了生意,至少还能守住本钱。 但若是碰到世道不好,或者有其他家族异军突起,那就会变成人家的垫脚石,将自己辛辛苦苦守住的基业送到他人手里。 只是,还没等这些人彻底懊恼,一件事情,就彻底转移了他们对合作的注意力。 秋闱的成绩,出来了。 放榜那日,昌城城东,一颗百年桂花刚刚含苞,第一朵新蕊不知何时,悄然在指头绽放,正合了学子们的心。 乡试参加的人数众多,但是能够中举却寥寥无几,十年寒窗,皆在今日,秋闱放榜,牵动着全昌城人的心都微微紧了起来。 放榜的昌城县衙门外,闹哄哄的全都是人,多数都是身穿学士服的学子,但是也有很多来凑热闹的。 墨小卷他们来得晚了些,被堵在外围,挤都挤不进去了。 偏生他们三个,墨小卷跟云潇潇都是女子,不方便往里面钻,墨佑安又是个身量没长成的孩子,刚刚凑进两步,便被重新挤出来,旁边还有人道:“小毛孩别跟着凑热闹。” 被挤到一边去的墨佑安十分无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索性跟墨小卷走到街对面的柳树下面站着,准备等这群散了,再上去看。 他倒是没有多少紧张的神情,少年年纪不大,但是却十分沉稳,对自己也颇为自信,一点都不紧张。 墨小卷也不爱这等热闹,一边等,一边打趣自家弟弟:“你倒是不紧张,就不怕落了榜?” 墨佑安笑笑:“若说紧张,那也该是在考场上紧张,此时都已尘埃落定,我早一分看跟晚一分看,应当没什么区别。” 却见少年捋了捋衣袖,态度谦和不卑不亢,却总有傲骨透露出来,他微微笑道:“就算中不了三甲,但举人的名分那么多,中举应当是没问题的。” 他的声音原本不大,只是说给墨小卷跟云潇潇听,谁知道这头墨小卷也没接话,那边,就有一个充满了嘲讽之意的声音横插了进来:“呵,无知竖子,口气还挺大!” 墨小卷顿时便不高兴了,斜眼瞅过去,却见是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是刚才那个将佑安挤出来的男人。 此时细看,才知道此人年纪不小了,约莫有三十多岁,穿一件绸锦做成的学士服,那料子太过富贵,看上去总有几分不伦不类的样子。 学子,都是苦寒居多,即使是家境不错的,大家也都以简约相互标榜。 再说,那学士服就是没有功名的普通书生所穿,乃是布衣,若想要换成其他的锦服,大可以直接换,这人却将学士服改成锦制…… 又无缘无故横插别人的谈话,实在是个无礼之辈。 墨小卷瞥了他一眼,觉得是个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正准备无视,却听那人又道:“小子,你也是来看榜的?呵……不用看了,赶紧回家去吧,这榜上怎么可能放个娃娃的名字。” 这话说来忒不吉利,放在平时也便罢了,但是眼下正是放榜的关键时刻,这也就是搁在墨氏姐弟身上,要是放在其他心里没底的人身上,说不定此刻都已经打起来了。 而且此人的表情都显得十分欠揍。 墨小卷是慢半拍,人又懒所以根本不想计较,而墨佑安小小年纪却恪守力度,不愿同人在这大街上做些无谓的争执。 然而一旁的云潇潇却管不来那么多,她本就说话刻薄,此时被那人一激,当即反口道:“哦?那榜上有你的名字?排在第几?三甲?解元?” 那人第一句话说出来,墨小卷她们没有回嘴,显然是将这些人当做了软柿子,第二句也没想到云潇潇会反问,当即顿住,听到「解元」二字时,面上不由闪过一次尴尬,他咽了口唾沫,道:“中了!老爷我自然中了!” 旁边有人听到此话,哄然大笑:“梁不中,你考了十年终于中举,可别取笑人家小哥了……” 那人说话带着口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硬是将那个「梁」字给拖长,乍一听上去,倒是有点像「老不中」。 被叫做梁不中的人被这样一番嘲笑,更是又恼又怒,冲着那人喊道:“你考了八年,也没中,半斤八两,有什么资格笑我!” 但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读书入仕,然而真正有实力者,却寥寥无几。 于是每年的乡试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人考而不中,下一次再来,若是不中,三年以后再来……如此周而复始下去,总有些混成精的老油条。 眼前这位,显然就是一位刚刚脱离老油条队伍的。 第192章 解元之名 只是这位梁不正,刚刚有了点成就,就开始用鼻孔看凡人。 他在同样中举的举人中间找不到什么优越感,毕竟人家一次中,他十年才中,在那群每年考都考不上的老油条中间也找不到什么优越感,这样一年年考下来,谁都知道他的老底,优越也优越不起来,反来会换来一阵哄堂大笑。 于是他便将目标放在了墨佑安身上。 这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又站在人群外面,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悦,想必是已经看过榜,发现自己没有中举的。 梁不正摆了摆手,将刚才笑话他的人一把推到一边去,到背起手,对着墨佑安洋洋得意道:“小子,你别笑,你年纪好小,一次考不中没什么,要记得再接再厉……” 他说得极为开心,见墨佑安一声不吭,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笑意:“哎呀,小伙子这么听话,那老爷我便不计较刚才你顶撞我的事情了。” 举人却是是身负功名在身,见了县官不用下跪,但是这人刚刚放榜,就开始自称老爷,摆弄起身份来了。 身旁有人「切」了一声,表示不屑。 梁不正听到声音,瞪了一眼,张嘴,似乎又要开始长篇大论。 云潇潇翻了个白眼,正要打断此人的风言风语,却被墨小卷拉住,她不解,回头瞪墨小卷——你喜欢听这个疯子在这胡说八道? 墨小卷微微笑了笑,却是对着一旁默不吭声的墨佑安仰了一下下巴。 却见围在皇榜前面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了,大家都看热闹呢,一时也没有那么多人挤着去看榜了。 墨佑安的脸上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口中的话却是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梁不正莫名其妙的说教:“难为这位老爷替学生操心了,只是学生还没有看过皇榜,等学生看完了,确定榜上没有自己,这位老爷再说不迟。” 梁不正的话被人打断,十分不悦,讽刺道:“竟然还在痴心妄想能够中举。” 墨佑安却没管他的话,而是向前走了两步。 人群都在专心看热闹,见他走过来,竟然也自然而然的让开了路,墨佑安不缓不急走到那皇榜面前,从末尾处开始看,食指往最后一个人命上一指:“梁铮……这位想必就是梁大老爷了吧?” 考了十年,要不容易中举,还是个最末。 墨佑安摇了摇头,似乎是惋惜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往前看去。 他看完一排,便会摇头,可惜地说一句:“哎呀,这一排没有我的名字。” 如此看了大概两三排的样子,都没有找到墨佑安三个字。 那梁铮原本被墨佑安轻描淡写一句给说的面红耳赤,羞恼之间,见墨佑安迟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便得意起来,只等着他将皇榜看完,然后好好嘲讽他一番! 然而墨小卷却是站在最外围,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她竟然在墨佑安身上,看了楚予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 梁铮是不知道墨佑安的名字,墨小卷却全都看见了。 第一眼就看到了,墨佑安的名字,在皇榜的第一排,第一个,是用大一号的狼毫笔写出来的。 云潇潇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见墨佑安的动作越来越慢,面上的叹息越来越多,身后的梁铮也越发得意,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嘲讽的笑意了。 墨佑安的手指最终还是点到了第一排,沿着最下面缓缓往上移,他似乎已经看完了整个皇榜,却还像是不死心一半,挨着指过去。 梁铮哈哈一笑:“别看了,明年再来吧!大家不会嘲笑你的!” 说着不会嘲笑,他自己的话里却满是嘲讽。 墨佑安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在他笑得最得意的时候,突然将手指落在了自己的名字上,口气惊异道:“诶,我找到了。” 这一下子,全场都静了。 梁铮的嗓子里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把鸡毛,将他所有的声音都堵了回去,他发不出声,便呛咳起来。 一边不可置信地指着墨佑安,瞪大了眼睛。 周围人也是不敢相信。 眼前这少年才多大,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十三四岁的解元?这是什么样一个概念? 墨小卷看到此处,面上才露出点荣奄与共的样子。 墨佑安指了自己的名字,却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连同那脸上那点戏谑都一起收了起来,缓缓走回墨小卷身边,道:“姐姐,回家吧。” 墨小卷点了点头,三人转身离去。 临行前,云潇潇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那小丑一般的梁铮:“自己蠢,可别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嘛。” 言罢,这三人相偕离去,竟是再未回头看一眼。 留下丢人丢大了的梁铮呆立在原地,原本中举的喜悦被冲了个一干二净,旁人戏虐的目光中,竟然生出些惭愧来。 墨佑安会中举乃是墨小卷的意料之中,然而她也没有想到,弟弟竟然会这么给力。 在外面不表现出来,回到家,墨小卷可是好好兴奋了一番。 只是佑安本人确实淡定的不得了,仿佛那解元只是囊中之物一般,轻而易的。 中了第一名的乃是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很快便引起了人们的讨论,一日功夫便已经传遍整个人昌城。 趁着这股子讨论的热潮,墨小卷又下了帖子,邀请之间拒绝跟她合作的几大世界。 她一边写帖子,一边贼笑——让你们不跟我合作,这下都得上赶着来找我! 之前联系这些人的时候,就是靠着墨佑安的关系,所以几大世家都知道,中榜的少年,便是墨小卷的弟弟。 一个小丫头的合作邀请他们可以不管,但是解元亲姐的邀请,却是绝对不能置之不理的。 于是,原本不理不睬的世家,一夜之间就变了个态度,这次的宴会不仅夫人们来了,连老爷们都来了。 而且还不是空手来的,一个个都带着十分丰厚的礼品。 第193章 第195 大获全胜 这回宴会是在昌城最大的酒楼一品居举行的,墨小卷顶着为弟弟庆贺的名义,财大气粗的包了整个一品楼。 但凡是收到请帖,或者中举者,都可带着家人来参加。 来的人不少,来送礼的更多。 墨小卷站在门口,笑意盈盈的迎着客,所有带着礼品来的,统统都记录下来,那些花了巧思用了心意的小玩意儿,墨小卷就用时兴的小点心回赠回去,显得既知礼又暖心,博得那些个跟着来的夫人们笑口直开。 而那些放了别样的心思,送来比较珍贵值钱的礼品的,墨小卷统统以同等价值的回礼回馈回去,一点都不留给旁人话根儿,说着新解元都还没官职,就开始靠着解元之名疯狂敛财。 如此一来,被邀请来的世家们也都高看了墨小卷一分,这少女年纪不大,但是为人处世却十分圆润,考虑的面面俱到。 再加上她之前经营的四时鲜已经开始慢慢盈利。所以,有不少人已经动摇了,在想,要不要考虑跟墨小卷合作。 反正,一个四时鲜不算很大……应该也浪费不了多少东西。 其实墨小卷有千河的云家做依仗,又有一个新贵解元的弟弟,前途应该是大大的有,说起合作,除了她本人的年纪有些不靠谱之外,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跟她一条船的。 然而之所以大家都不愿意的原因,是因为这少女的合作方法,有些太奇葩了。 她不是想要收购各家的货物,而是想要让各家自己出货,然后将货物放在她的商店销售,所得她从中间抽一成作为房租跟管理费,剩下都是商家自己得; 这样的销售方式,所获取的利益肯定会比大批次的收购价要多,少了中间环节,还可以把价格降下来,做到薄利多销。 然而这样同样意味着,商家要风险自担,卖出去是赚,卖不出去,赔也是赔他们自己的。 如此一来,大家自然不干。 昌城的生意人都是家族营业,谁没有个店铺地摊,还需要上赶着去墨小卷的店铺卖么? 所以,一开始,大家都是拒绝的。 但是,这世上不是还有那么一句话么? 合作吗,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我是拒绝的。因为,你不能让我合作,我就马上去合作,第一很有可能会失败,我不愿意在这种顺风顺水的时候,找些坑自己跳,那样就显得太傻了,亲戚一定会骂我的…… 咳咳……但是当看到墨小卷的四时鲜也不完全是亏本之后,这件拒绝的事情,态度就模棱两可起来,可以做,也可以不做。 但是再如果,四时鲜掌柜的弟弟,是新晋的解元呢? 解元是乡试的第一名,跟其他举人是不一样的,一分两分的才华,是不可能会捞着第一的,这样一个人,也不可能就止步于乡试。 虽然前路漫长,但是解元却是一支巨大的潜力股。 用一个可有可无的合作,去拉拢一个将来极有可能成为高官的人……那这桩买卖,就是稳赚不熟了。 一个解元,混的最差,做个县令也是容易的。 三教九流,商者为末。前朝时,经商者连鞋子都不能穿一样的,示意自己低人一等。 如今天启帝王仁德,将前朝旧令废除,商人们这才得以与平民平起平坐。 然而即便是如此,商与官之间,也是鸿水之隔,别管你再怎么有钱,官家一张嘴,随时都可能叫你破产。 而秀才举人这种预备当官的,那也是为商者需要仰视的。 虽然墨佑安刚刚中举,但是官商之间的鸿沟却让这些人趋之若鹜。 这样的大前提之前,一场宴会,吃得主宾尽欢。 宴会结束时,已经有不少世家前来表示愿意同墨小卷合作,只不过这些家族规模都不大,甚至有些也就是有一两间铺子而已。 那些身家大一点的,都还在端着呢。 但是墨小卷却一点都不计较,凡是来跟她商谈的,一律应了,只是道明。 虽然商品是他们自己的,四时鲜不出钱购买,但是质量一定要上的去。 小家族没那么多毛病,墨小卷说什么,也都一一应了。 四时鲜的地方就那么多,二楼的隔间也就十几个吧,放了几个进去,剩下的位子可就没多少了。 这样一来,剩下的家族都急了眼,纷纷给墨小卷投了帖子,邀她过府一叙。 先前是墨小卷请他们,现在是他们请墨小卷,倒真是到了个个儿。 只是,此时的墨小卷,却是一改往日来者不拒的态度,谁下帖子都不去了。 四时鲜的客源已经渐渐稳定,二楼上皆是些锅碗瓢盆的家居日用品,一看就是居家过日子的。 而那些衣服首饰之类的,墨小卷则是盘了四时鲜旁边的小铺下来,一个家族一个家族,挨个填进去。 如此一来,这一条街,都成了墨小卷的了。 街上招牌都是一样的,相同的字体,大字旁边都画着「缪记」的小印戳,店铺里店员小二的着装都是统一的,让人一看,便知道这些都是一家的。 直营的价格优势,加上墨小卷控制的质量优势,让这条街很快便有名气来,旁边的住户都开始习惯早上傍晚都往四时鲜跑,偶尔遇见没有了锅碗这种小玩意儿的情况,也都能在二楼找到。 四时鲜这条街上,多数都是居家过日子的小东西,实用得很,平日坏的不多。 但是一旦要换新的了,常常会找不到哪里能买。有的时候,想要买齐全,就要跑遍整个昌城,无疑是很不方便的。 但是四时鲜的出现却解决了这一问题。 渐渐的,人们开始没事就往四时鲜这条街上钻,这里有吃有喝,有胭脂铺子成衣铺子,可以供消遣时光,也有菜市跟小玩意儿,能买到实惠。 那些没赶上第一茬跟墨小卷合作的人,看到四时鲜的盛况,不由开始懊恼,心道,一个看上去天马行空的想法,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时兴起来了呢? 然而,这四时鲜,就是在所有人的疑惑中,快速成长了起来。 第194章 形迹暴露 四时鲜的流行,显然是昌城望族都没有意料到的,那些曾经被墨小卷邀请过,却错失良机的世家们正在摇头叹息的功夫,四时鲜的第二家分店,竟然以惊人的速度开了起来。 选择的位置还是城市的外围,居民区的中间。 这次,可就没有那么多人犹豫了,不等墨小卷的请帖发出去,就有人自动找上门来。 只用了几天的功夫,就敲定了所有的合作伙伴。 但是这次墨小卷却没有召集多少新的商家,除了添了几个之前没有的品种之外,沿用的,还是之前四时鲜的第一家店的那些世家。 这就让更多人的,捶胸顿足了,没想要错过一时,人家小姑娘往后就再不领情了。 四时鲜第二家分店开业的时候,墨小卷倒是没在现场。 因为她被人一纸信书给叫走了。 四时鲜二店的对面有一家酒楼,盖得挺阔气,生意却冷冷清清的。 墨小卷站在二楼的雅间内,看着街对面热热闹闹的四时鲜,站在门前主持开业的是云潇潇,云大小姐自从发现墨小卷是真的想把云家的主权还给她之后,渐渐也对这方面的事情上了心。 原本就是聪慧女子,一旦用心,做的一点都不差。 这两天生意不错,墨小卷罕见的没有同某人摆脸色,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便回到屋内,规规矩矩在桌边坐下。 另一边,楚予正一点都不规矩的歪在软榻上,他像是累坏了,带着一脸的倦容,正在托着腮,瞧着墨小卷出神。 墨小卷坐下一会儿,却不见楚予有开口的意思,便轻咳一声,道:“恭亲王唤民女至此,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楚予的表情有点郁闷,但是却没什么力气同墨小卷拌舌斗嘴,只道:“卷卷,你能说人话吗?” “好叭。”墨小卷从善如流:“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这位恭亲王哪里都好,就是有个怪癖,见不得墨小卷对他恭敬。 楚予勾着嘴角笑了笑,道:“没事,就是想看看你。” 墨小卷面无表情:“恭亲王殿下,您能说人话吗?” 楚予被她逗得一乐,伸了伸袖子,坐直了身子,修长的手指弯了弯,从衣袖内勾出一张薄纸,“呐,是有点小事情要跟你说……你且听着,不要太紧张。” 墨小卷点头,却在心中暗道,上次跟她坦白墨佑安身世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笑着的…… “最近澜京中动静不小,我被遣到这地方来,消息不太灵通……”楚予抬眼看了看墨小卷,神色凝重起来:“你自己小心点,那边可能已经知道兰妃之子在这里了……” 这回可真是个大消息,着实将墨小卷吓了一跳,她几乎是瞬间便仓皇了起来:“他们知道了?!” 然而她马上又想起楚予刚才说的话,不要太紧张……这个人还这么悠闲的坐在这里,说明问题不太大……墨小卷长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又问道:“他们知道多少了?” 昌城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千河镇那边更是平静如初。 楚予摇了摇头:“他们查到你娘的身世……只是隐约知道,兰妃身旁的婢女老家是这里,具体哪个地方还不知道。” 墨小卷心中一紧,知道了云岚的身世,那他们的下落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原本以为她发展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眼看就要暴露行踪了,她手里那点资材,想必还不够那边人塞牙缝的。 楚予也似乎看出了墨小卷的担忧,将刚才从衣袖中勾出来那张纸,放到桌上,然后轻轻推到墨小卷面前:“这里头的人名……都是我的朋友,你若是生意上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虽然墨小卷从未提起过自己的想法,但是看着她这么拼命的发展声音,楚予隐约也知道了她的想法。 一介平民,别无依仗,便只能从经商下手,期望有朝一日,能够获得足以在那些人面前立足的资本。 这样的想法原本是好的,但是时间却不够了。 楚予做恭亲王这么多年,虽说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北疆边关度过的。 但终究是亲王之身,暗地里的家底也不少,这是拿出来,准备给墨小卷开后门了。 墨小卷如何看不出楚予的用意。 她眉头当即一敛,将那张举轻若重的纸又给推了回去。 “我不要……” 她想要立业是一回事,依靠别人的力量来立业,又是一回事。 若是处处倚仗楚予,那还不如干脆什么都不做,全盘都交给楚予算了。 只是这次,楚予却没笑吟吟的再同墨小卷争辩。 他没有做出敛眉凝目的表情,但是那一张常笑着的面容上,突然没了笑容,便平静的……平静的有些让人心惊。 “我明白你的想法。”他的口气也是不轻不重的,然而墨小卷却从听出了些许教训的意味:“但是在缺乏实力的事实面前,不要做些无谓的事情。” 想要靠自己的是好事,但前提是,你真的可以只依靠自己。 若是做不到,那此时的坚持,都不过是愚蠢的做作而已。 这些话楚予并没有说,他在说完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之后,立马便接上了一个笑容,对着墨小卷半开玩笑:“再说,这些人都只是我的朋友……你自己做生意,商人本性最是清楚不过,吃亏的事情,他们哪里肯接,就算要帮你,你也得拿得出相同价值的东西来换才行。” 他在可以跟墨小卷开玩笑,不想让气氛陷入尴尬,然而墨小卷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之后,却没有跟着笑,只是低着头,将那张人名单收了起来,“我知道了。” 一句话将墨小卷原本的一张小脸弄成现在这个幽怨的样子,楚予也挺郁闷,他瞧着面前的少女,觉得怎么看都不如刚才顺眼,恨不能直接跟她说,妞,别折腾了,直接跟爷走吧。 但是楚予也很清楚,要是真的这么说的话……她肯定会把那张名单一把糊在他脸上。 哎,遇见个跟野猫一样,爪牙锋利的姑娘,可真不容易。 第195章 喜欢吃沙子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再过几个月便是春闱了,你们若是能先他们一步去到澜京,他们肯定也会有所顾忌的。”楚予轻声道,说着,又似是力气不济一般,歪回了软榻上。 墨小卷实在是想象不到,面前这个华贵雅艳,甚至看上去带着一丝清瘦的男人,是如何待在北疆那么多年,在老皇帝不那么中用的那些年里,牢牢守住天启王朝的边境的。 在北疆的时候,这人也是一身懒散,没骨头似地歪着倚着,然后见到漂亮姑娘就调戏一下么? 哦……墨小卷面无表情地想,北疆军中是没有姑娘的,这位若是想要调戏,便只能挑貌美若花的少年们下手了。 楚滇那头的目的不知道是什么,听楚予的意思,好像还很期待墨佑安这位走失的皇子露面。 毕竟新帝已经继位,若是没有什么理由,他们是没办法找新帝的麻烦的。 那头完美计划应该是在墨佑安还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发现他,然后将他带回京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宣布他的身份,逼得皇帝给他正名,让这位草根皇子从此成为宗室玉牒上有名的真龙之子。 之后的事情,那边需要慢慢算计了,什么流落皇子其实怀才绝艳,比现在那个看上去十分平庸的帝王要好多的,然后新帝再犯一两个错误,那余下的都好说了。 可偏偏,有人却早洞察了一步先机,不愿叫他们入了愿。 楚滇是个什么样的人,墨小卷并不太清楚,但是她却很明白,若是一方势力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捧出来一个落难皇子,那他们的目的肯定不会是想要让皇家骨血认祖归宗这么简单。 只怕到最后佑安变成了个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傀儡人。 如此一来,面前这个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是却没有发作的楚予,就显得靠谱多了。 墨小卷轻轻垂了目,不太愿意去深入的思考,楚予为什么要帮她。 墨小卷并不知道,她低头时候的样子显得格外的温顺,纤长的睫毛微微翘起来,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影,像是一对轻轻落在眼眸上的蝶翼,角度问题,只能看到她一线樱红的唇。 楚予觉得,这丫头不说话的时候,样子好看极了。 只是可惜,墨小卷在楚予面前,从来就没有闻言细语过,她心情只是好了一会儿,便被楚予一顿敲打,又变成那副针锋相对的样子。 “小卷本来以为来着长昌城监考是个轻快活儿,没想到恭亲王这么敬职敬业,就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劳累成这幅样子。” 楚予面上的疲惫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但是堂堂一个恭亲王,屈尊降贵到这偏远小城来监考,琐碎小事,县官们肯定不敢拿来劳烦他的,而就只是一个科举而已,又能忙到哪里去。 墨小卷当然知道一个亲王,就是远走京城之外,身上牵绊的事情也不会少。 但是她就是不愿意给楚予身上擦金,便只能暗暗腹诽,这人是做了什么不和谐的事情,才导致这样一幅精力不济的样子的。 墨家这丫头,那一张真有是让人又爱又恨,刚才还在感叹那一线樱唇水润的叫人心神荡漾的楚予,此时瞬间便被一个太荡漾的浪花拍死在岸上了。 他眯起眼睛地盯着墨小卷一张一合便能气死人的双唇,露出一个凉飕飕的笑容:“小卷说的是,这烂地方忙死了,还没有我在北疆时候清闲。” 感情,在此人眼中,在澜京富贵地,或者是昌城这样的清闲地,都还不如在边境吃沙子来的痛快。 墨小卷瞥了楚予一眼,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见他整了整衣襟,竟然站了起来。 “哎……当真是不如在北疆吃沙子。”楚予轻叹一声,抬眼看了看北方某处,眸子里透露出一丝丝的怀念,他这一叹气,让墨小卷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吞了回去。 不如在北疆吃沙子……墨小卷知道,这人说的是真的。 战争固然残酷,然而再残酷,不过人心。 天启帝都,天子脚下,正是人心蠢动,最阴暗之处。 陷身其中的人不可解脱,如楚予这边,即使被遣到这么远的昌城来,也依旧不能幸免,而那些没有踏足过的,却挤破了头想要进去。 又或者如墨小卷这般身不由己者。 暗潮涌动,最后都往一处去了。 这两人相处的模式历来如此,正事说完就开始各种拌嘴,虽然看上去多数都是墨小卷对楚予不屑一顾,但是实际上,若是她什么都不说,楚予也会想着法的逗她。 爱吃沙子的人一般都有点别的怪癖,比如不喜欢别人笑脸相迎,非得恶意相向什么的。 只今天楚予却出奇的没什么力气听墨小卷特色的冷嘲热讽了,说完正事,他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临出门前,却又回头嘱咐:“别太担心,他们也只是听了个风闻罢了,目前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就算是有,也都已经被楚予抹掉了。 墨小卷乖乖点头,她也看出楚予着实已经够累了,放不面子说软话,但是听话还是做得到的。 楚予又不放心道:“这段时间,我可能遇见些麻烦,年后你若是上京,自己小心些……我可能顾不上你们了。” 堂堂一个恭亲王,在这小镇的落魄酒楼里,却啰嗦的像个老妈子,墨小卷按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挑了眉,没好气地问他:“你到底还走不走了?” 楚予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墨小卷的发顶,将她一头梳的油光水滑的长发抚乱,这才心满意足,推门离去。 见楚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墨小卷这才似泄了一口气一般,也挪到那软榻上,学着楚予刚才的样子,斜斜地歪了下去。 今日楚予的话不多,却叫她更加烦恼……皱着眉头,揉了半天的太阳穴,墨小卷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愉悦之事,竟在一片烦恼中间,露出一丝笑容。 窗外,那抹锦色刚刚走出酒楼大门,他抬了抬头,看着墨小卷的窗子,也露出一抹相同的笑容来。 第196章 陈烨 楚予同墨小卷聚完没几日,就离开了昌城,剩下关于乡试的诸多事宜,都移交给了昌城当地官府。 之前墨小卷还以为这人是自己请命跑到这里来的,但是那日的一番谈话,却叫墨小卷意识到,楚予现身昌城,恐怕是身不由己。 让恭亲王都能身不由己的事情了……那远在天边的澜京,恐怕已经是相当的不太平了。 好在这昌城并没有受到影响,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墨小卷趁着入秋之后人们短暂的歇息时间,努力发展那两家四时鲜的分店,约莫年关的时候,竟然也颇有成就。 楚予给她的一大堆名单,墨小卷也看过,发现上面的人名后面都跟着详细的资料,家产几何,主营什么,大本营在哪里,都详详细细罗列在上面。 不过这些人大多都散落在天启各地,正真靠近昌城的,倒是没有几个。 墨小卷瞧瞧,倒是从其中拎出一个眼熟的来。 这家人姓陈,家主名为陈烨,在昌城倒是并不怎么出名,只有区区几家店铺,也是个做吃食生意的。 但是这家人家,在江南地区,是十分有名的,墨小卷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他之所以在昌城没有名气,大抵是因为刚刚入住这里吧。 这位据说年纪轻轻就将家产发展壮大,在江南有小百户之称,奈何落脚北方的时候选错了落脚点,又加上对北方环境的不熟悉,导致目前的生意有些青黄不接。 墨小卷抿着嘴角将他的资料过了两边,然后轻轻敲定了自己的行程。 她邀请这位陈赫家主,赴四时鲜对面的酒楼一叙。 这位倒是很痛快,估计这两年都把重心放在北方事业的开拓上了,墨小卷送请帖的时候,他正好人在昌城,也没摆什么架子,一请就来了。 四时鲜对面这家酒楼,就是楚予离开之前,请墨小卷相谈的地方。 墨小卷将四时鲜经营稳妥之后没多久,就将这酒楼给盘了下来,索性将在千河镇授课的文温给请了过来。 文温一双妙手,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让这座酒楼起死回生了。 但是后遗症就是……害的原本老家在千河的宋大公子三天两头的往昌城跑,云潇潇笑骂墨小卷这么做迟早会遭报应的。 这两天天气渐凉,墨小卷穿了一件薄长袖,坐在桌旁,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等待着客人上门。 小蛮在一旁角落里温了一壶酒。 墨小卷是将人约在旁晚的,天色擦黑的时候,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不紧不缓的脚步声。 墨小卷瞧了瞧桌上的沙漏,发现时间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其实会选中这个人,也不仅仅是因为对方身在昌城,而是因为在楚予的描述中,这显然是一个很可靠的合作人,在关于他的一大片描述中,大部分都是褒义词,什么年轻有为,胆大创新等等…… 不过,当这人推开门的时候。墨小卷还是大吃了一惊。 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年轻了。 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年纪,身材修长,明明只是初秋,身上的锦衣却已经带上了毛领,细碎的容貌围在他的颈边,整个人看上去苍白而孱弱。 眉目清淡,却异常的俊秀,肤色是带着病气的白,然而双唇却是殷红。 透露出一丝一缕的妖气。 一个俊美至妖的人,墨小卷实在无法将他同南方极为有名的商人联系在一起。 墨小卷惊讶于别人的名不副实,殊不知,陈烨进门之后,也是大吃了一惊。 他们这些人,家业财产虽然是自己发展起来的,但是在初期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受到过恭亲王的帮助,虽说不至于为恭亲王马首是瞻,但是对方有了什么命令,也都回去尽力完成。 这么多年来,恭亲王从未下过什么命令,而前几天,却突然遣人去江南送信,要他们留心,帮衬一个人一把。 陈烨原本以为这个应该是恭亲王的家将,就算不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也应该是个沉默不语的退伍将军。 谁知道,一开门,竟然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娃。 那少女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内,睁大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惊讶,睫毛长而卷,看上去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显得倒是十足的呆。 恭亲王要他们帮这样一个人? 陈烨凝了凝眉,不自觉地开始猜测那两位的关系。 墨小卷并不知道此人心中一念百转都想了些什么,她只是微微愣了愣神,便立刻起身相迎:“这位想必便是陈公子了吧?” 陈烨高贵冷艳的微微点了点头,试探性地问道:“墨姑娘?” “是我。”墨小卷点头,回身一摆手,笑道:“等候多时了,公子坐吧。” 两人入座,小蛮立刻感眼色的为两人奉了茶。 她跟在墨小卷身边东奔西走近一年的时间,已经很拿的出手了。 “还以为名镇江南的陈家家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土呢。”墨小卷笑道。 陈烨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也露出那么一丝笑容,只是太弱,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红唇轻轻抿了抿,“墨姑娘也是呢,刚才进门的时候,可是吓了陈某一跳。” 墨小卷笑笑,低头喝茶,却是在心中暗道,这开场白要怎么说才算是合适。 这位看上去家底不少,架子也不小,对自己的质疑跟不屑已经完完全全写在眼底,一点儿都没有要开口同她何谈的意思。 楚予说的那句只是朋友可真是不掺水分,墨小卷心道,自己应不应该写封信送去澜京,说这些个人一点都不配合。 想归想,墨小卷却也不可能真的去做,便只能弯着嘴角,任凭自己将脸皮笑僵,在尴尬中开口,同陈烨搭话。 “听说陈公子乃是江南人士,南边山明水秀,公子怎么想到要来这里呢?” 尚未入冬这人就已经穿的这么厚实,显然是不适应北方寒冷的天气,墨小卷便想起那个喜欢去西北吃沙子的楚予,嘴角的笑意也染上了些许真诚,“昌城的冬天,有时候连小卷这个本地人都有些吃不消呢。” 大抵是这个话题触动了陈烨的心,这位缩了缩肩膀,似乎墨小卷口中那凌冽的寒风已经吹了过来…… 第197章 商谈 这位这么一缩肩膀,墨小卷就知道有戏,她给小蛮使了个眼色,让她将温好的酒壶放到陈烨面前。 这位脸色苍白,应该是气血两虚,畏寒也是正常,墨小卷今天准备的酒乃是林济亲自调剂的药酒,酒劲儿不大,但是暖身暖胃却有奇效。 那酒壶也是别致,封口,小巧玲珑的,握在手里刚刚好。 陈烨瞧着那酒壶看了半天,没喝,而是拢进了袖里。 此时,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也开始正眼看墨小卷了。 “是啊……”陈烨似是叹息道:“还是家乡的山水好一些……” 言罢,又笑了笑:“但是同一处风景看遍,总会想要去别的地方瞧一瞧。” 他的这两句话,前头两句说的黯然,带了几分思乡之情,后面两句却是傲气,有股子不踏遍天启,变不罢休的气势。 这是个有野心的人。 墨小卷笑了笑,没在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借着这个话头,问道:“公子来昌城多久了?还不能适应这边的天气。” 陈烨面上似乎有些挫败:“两年……” 哦?墨小卷挑眉,两年了,还不能在北方打出市场,相比对这位在南方很盛的贵公子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墨小卷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叹了一口气,似是不经意道:“我原本也不是昌城人呢,说起来,同公子一样,也是个离乡人。” 陈烨也不是个蠢人,先前墨小卷问那两句,他也听出来了,这是在打探他的消息,听到墨小卷提起自己的事情,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到底是恭亲王介绍来的人,当真就是个朴实无奇的小姑娘那么简单? 这位墨姑娘好像还没有美到那种程度,能让堂堂恭亲王色令智昏。 “说来惭愧。”墨小卷歪头,瞧了瞧窗外的四时鲜,此时正是饭后闲暇时候,四时鲜来闲逛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连带着整条街都热闹起来。 但是她的表情仍是惭愧的,仿佛在昌城这些日子,都是虚度了时光一般:“我来昌城已经五六个月了,却是什么作为都没有,白费了自己受了这番离乡之苦。” 陈烨这些日子可都在昌城,自然知道那区区两家到底发展到了何等地步。 那哪是两家店呀,虽说里面卖东西的人都不是墨小卷家的,但是旁人提起来的时候,说的,可都是缪记的招牌。 那两家店,带动的可是整整两条街的生意。 要真是比较起来,墨小卷的五六个月,可比他在这蹉跎两年,获得的成绩都大。 说到此处,陈烨倒是有些惭愧了。 他瞧着这姑娘年纪轻,便生了些轻视之心,但是细细算起来,人家姑娘比他还要强上一两分。 墨小卷瞧得分明,这三言两句之前,这位的态度已经完全变了,看到他似乎能能进去自己说的话了,墨小卷这才笑笑,抬起桌上的筷子,“哎呀,光顾着说话,都忘了吃菜了,陈公子吃过晚饭了么?来,先吃饭。” 陈烨拿起筷子,欣然点头。 只是他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又惊讶了。 他已经多长时间没吃过这么正宗的南方菜了?两个月?半年?又或是一年? 看着陈烨惊讶又欣喜的表情,墨小卷就知道,今天自己让文温亲手准备这一桌子菜,是准备对了。 这位陈烨公子看上去便像是心高气傲之人,他不远万里,从江南来到昌城这小城中,却一点业绩都没打拼出来,如何能够甘心回去。 不回家,这北方是决计找不到正宗的南方菜的。 陈烨原本已经被墨小卷之前的话磨平了刺,平下心来,准备好好同这少女商谈,此时冷不丁被戳了一下心窝子,整个人顿时便软了下来。 嘴角终于挂上笑意,“哎,好久没吃到家乡的味道了。” 墨小卷笑笑,点了点旁边的另外一道菜:“早就打听到公子的家乡不在昌城,特意请了家中善于烹饪的小姐妹来给公子坐着桌子菜呢。” 这是在酒楼中,墨小卷却说,做菜的是家中的姐妹,陈烨听出弦外之意,有些不确定道:“是你家中姐妹做的?莫非……” 墨小卷点头,肯定了陈烨的问题:“这酒楼也是我缪记的产业。” 陈烨这回可是真的惊了,缪记旗下的四时鲜两家店那可是人尽皆知的。 但是这酒楼前段时间他可来吃过饭,那时候这酒楼的生意萧条,老板还念叨,若是能像对面那四时鲜一样变好了……谁知道不过月余,酒楼竟然易了主。 陈烨凝眸,看了看窗外,他有些不确定了,这昌城中,除了那两家人尽皆知的四时鲜是缪记所开,还有多少店铺,已经在暗中默默地易了主。 此时,陈烨已经不敢再见面前的少女定位纯良无害略呆萌的范围了,他坐直身子,终于摆出一副正经谈买卖的模样,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将楚予抬了出来:“前些日子恭亲王曾向在下打过招呼,说过几日或许会有位姑娘来联系在下,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尽可能的帮衬一下。” “哦?原来他是这么说的?” 墨小卷挑了眉,唇边的笑意便不再遮掩,她到底还是喜欢笑的人,刚才是情况特殊,这会儿说开了,便也笑开了。 陈烨虽然表了态,但是墨小卷却不着急了,拉着这人满桌子介绍菜品,又是酒就是菜,吃了个饱,这才开始慢慢讨论生意上面的事情。 一顿敲打,双方都很配合,墨小卷将四时鲜的理念讲给陈烨听,陈烨这才明白,这家小小店铺,是如何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做的风生水起的。 那经营理念实在是太过新奇,新奇到陈烨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瞧着墨小卷,觉得这个姑娘除了笑容灿烂些,剩下的地方都是中规中矩的,如何能够想得出这样的奇招? 墨小卷的意思是,想要将四时鲜的经营模式推广开来,她不只想要在昌城做,还想要开到那山明水秀的江南里去。 自己一点一点联系商家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但是有了陈家牵线搭桥,就是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了。 陈烨当即便点了头,愿意同墨小卷一起试试。 第198章 玉米 但是他的要求是,这店铺必须一家一家的开,一家开稳妥了,才能去研究下一家该怎么经营。 绝不能因为前面几家形势大好,就利欲熏心,做出些急功近利的事情,反而毁了之前的努力。 这些条件,墨小卷一一应下。 虽说这件事情是双方共利,但是陈烨的态度不可谓不配合,有些讨论不清楚的细节,几乎也都随了墨小卷的意思。 墨小卷心知,这是看在楚予的面子上,但是她也不愿意托大,为了能表达自己的合作诚意,两人离开时,墨小卷口头约陈烨明日清晨来酒楼中相候,她有东西,要给他看。 陈烨没有推脱,第二日一早,便在酒楼门口等着了。 墨小卷则是没有回家,直接睡在了四时鲜的后院,所以早上开门的时候,便看到了等在酒楼门口的陈烨。 她有些惊讶,这人竟然是坐在酒楼大门口等到,好在早上人不多,倒是没有引来什么人围观。 此人又换了一身锦衣,烟青色的蜀锦长袍,外罩一件滚雪细纱的袄子,整个人看上去富贵又清雅。 他命下人搬来张藤椅,坐在上面缓缓摇着,手边放一个小几,上面腾着昨天墨小卷请他喝的那种药酒。 腿上还盖了一张薄毯,墨小卷瞧见他的时候,几乎都要以为这人是在自家后院晒太阳了。 陈烨也看见了从四时鲜里出来的墨小卷,掀开薄毯站了起来,今天的他明显就和善多了,笑着先打了招呼:“墨姑娘日安。” “日安。”墨小卷走到酒楼门前:“公子怎么在这坐着?为何不进去?” 陈烨笑了笑:“好些日子没出来走动一下了,见到今日阳光不错,一时竟然有些舍不得了。” 这一看就知道,也是个工作狂型的,墨小卷很理解那种看账本看得天昏地暗好几天都不见太阳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又道:“我观公子气色尚可,如此畏寒,想必是日常调理出了问题,太过劳累所至。” 陈烨挑了眉:“墨姑娘还通医理?” “哪里。”墨小卷并不敢托大,只道:“我与一位老医正乃是故交,平日闲谈,也说起一些罢了,连皮毛都算不上。” 墨小卷说起这个话题,陈烨倒是愣了一愣,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他当年出生时不是足月,不到一岁便生了一场大病,落下个病根,平日也没什么感觉,就是到了冬天会怕冷。 墨小卷说的过于劳累倒也是真的,却不是全部的原因。 病得久了,陈烨也不将自己的病放在心上了,被墨小卷这样一提,倒是微微触动了一下。 “不知今日墨小卷请陈某到此,是有什么事情相商?”见墨小卷东扯西扯,就是不说正题,陈烨只得自己问道。 经历过昨天的相谈,他倒是开始期待,这少女还有什么新奇的点子没说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墨小卷却是没接他的话,而是道:“没迟早饭吧?咱们先去吃早饭……我知道昌城有一家小铺的早点十分美味,正愁无人分享呢。” 言罢,便不由分说的拉着陈烨去吃早饭了。 陈烨算是明白了,墨家这位姑娘,天大地大,什么事儿都不如吃饭大。 商谈,吃饱了再说,正事,吃饱了再说。 只是这回,等两人吃饱了,喝足了,墨小卷还是不肯透露今天邀陈烨来,到底所谓何事。 而是拽着他,上了云府的马车。 她邀请他去千河镇。 昨日的谈话中,陈烨已经知道墨小卷的来历,知道她如今住在自己的舅母家,这原本是一段不太可能融洽的关系,墨小卷却很坦然的邀请了他,仿佛已经将云家当成自己的家。 陈烨索性也不着急了,跟着墨小卷慢悠悠去了千河。 到了云府,墨小卷却像是突然着急起来了,她最近噙着笑意,又点遮掩不住的意思,带着陈烨一路去了后院。 这后院原本是女眷居住的地方,陈烨一边走,一边想,自己这样突兀闯进来是不是不太合适,却听到墨小卷在前头解释:“舅舅只有一个女儿,舅母常年礼佛,如今已经搬到佛堂里去了,表姐跟着我在昌城住,这千河镇的云府中,只剩下一座宅子了。” 两人穿过花廊小厅,一路走到一个院子前,那院子的拱门是大开的,走到里面去,却发现院内十分古怪。 这云府构造精致,假山水池皆有,各种花草也是细心裁剪,一点都看不出是主人常年离家的样子。 然而这小院,却是荒草丛生,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绿油油的一片。 陈烨皱了皱眉,墨小卷大老远的把他喊来,就是为了给他看个荒了的院子? 但是很快,陈烨就发现了异常。 墨小卷站在门边,面上是丝毫遮掩不住的得意,“陈公子,你瞧瞧,可认得此物?” 只见那长了满满一院子的「荒草」比人还高,仔细看来,竟然是一排排人工种植的。荒草的叶片扁平宽大,线状披针形,叶片上还生着细细的白毛。 在约莫一米高的位置上,草杆上生着一个巨大的棒槌,陈烨下意识地便觉得,这整棵植株,那个棒槌才是个重点。 他伸手,摸了摸那个棒槌,发现沉甸甸的,好像很实在。 这满院子长着的,哪里是荒草,明明是墨小卷费劲心机,从西域车队那里讨来的玉米。 这些玉米已经中了一季,此时正是到了收货的季节。 陈烨各方面积极跟墨小卷合作,墨小卷也便不愿藏私,二来是她这边没有条件种植玉米,必须得找个合作人将它们扩散开来。 墨小卷笑笑,问陈烨:“此物名为苞谷,乃是西域的一种作物,其果实可以作为粮食食用。” 陈烨抬头,有些不可置信,“这……”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墨小卷笑:“我想找个人合作,将这些推展开来。” 她想让大江南北的人们,都能够吃饱饭,吃好饭。 第199章 放榜意外 墨小卷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身材微胖的圆脸少女蹭了进来,手上端着个盘子。 她笑嘻嘻的走到桌边,将盘子放下,然后将上面的菜摆出来:“还不是怕你们没谈完正事。” 此人正是之前墨小卷从宋子辛处挖来的神奇墙角文温。 墨小卷前世出生美食世家,食谱背了一大堆,但是真正动手做饭的时候却不多,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厨子。 而文温此人,却是同墨小卷恰恰相反,她家境贫寒,自幼父母双亡,却又非常喜欢做菜,兼之很有天分,自己从南边一路走来,自学了许多菜式,偶尔会去酒楼给人家打打工什么的,赚个口粮费跟路费。 自从文温遇见墨小卷之后,就仿佛遇见了自己的春天,墨小卷的脑子里记着许许多多的菜品的做法,有些是文温听都没听过的。 而且云家物产丰富,家大业大,墨小卷又大方,文温想要什么,只要一句话,第二天一准给准备好。 于是很多文温以前想做,但是却因为食材太贵或者条件限制等等原因做不成的,在墨小卷这里统统都得到了满足。 所以,即使宋大公子痛心疾首的想要挽留,文温还是被墨小卷给拐跑了。 而且这回,直接给拐到澜京里来了。陈烨一瞧见文温就乐了,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笑道:“文姑娘在此,别说是澜京中的人,就算是千里之外的,那也得赶紧赶来才是。”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文温听了,当即便闹了个大红脸,瞪了陈烨一眼,转身出去了。 墨小卷笑,“你把人家吓走了。” 陈烨听了一笑,笑声未落,便听到门外,一个男子略显无奈的声音响起:“你们又在编排我什么?” 门口轻盈一闪,宋子辛摇着扇子走了进来,养了这大半年,此人终于不再是一副瘦成骷髅的样子了,一袭青衣合身的穿着,带出些许翩翩佳公子的意味。 墨小卷却是看了看门口这位摇着扇子的翩翩佳公子,又瞧了瞧软榻上那位孱弱冰美人…… 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的生活里怎么都是这样的奇葩呢,一个春天还裹得跟个球儿一样,一个夏天的味儿都没闻见就摇上扇子了。 门口的宋子辛等不到墨小卷让他进屋的邀请,便只能自己走进来,一屁股在桌旁坐下,他瞧着墨小卷的表情苦大仇深,颇有几分看仇人的意思。 墨小卷却是浑不在意,看了看桌上刚上来两个的菜,问道:“吃了再谈?” 屋中另外两人纷纷扶额,墨小卷干正事喜欢吃了再说的毛病,他们也算是十分熟悉了,但是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还是不由的想要叹息。 其实宋子辛是个非常胸无大志的人,他过日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宋家的家业不大不小,他接手宋家之后,原本没有什么想要壮大家族的想法,只想着能守好自己仅有的这些,就已经足够。 遇见墨小卷完全是个意外,答应跟墨小卷合作,那更是个意外,那时候的墨小卷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娃娃,宋子辛当然知道她不靠谱,也没指望从她身上捞到什么。 全然是被那一张伶牙俐齿给说动了。 只是后来墨小卷的表现着实让他吃惊,这少女新奇的点子层出不穷,竟然就真的在千河镇站稳了脚跟。 宋子辛原本以为,两人的合作到这里就算是头了,互利共赢,大家在千河镇赚赚钱就算了。 没想到,这丫头心还挺大,不知道就怎么勾搭上江南的陈家,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挪到澜京里来了。 前面这些都不算是重点,重点是,文温也跟着来了。 头天听说文温跟着墨小卷来了澜京的时候,宋子辛几乎想要仰天长啸,当初他脑子是抽得哪门子筋儿,要把文温介绍给墨小卷认识!他看中的媳妇儿,就这么被另外一个妹子给拐走了! 无奈之下……宋子辛只得跟着墨小卷的脚步,展开了他的追妻之路,墨小卷要在澜城发展生意,他也跟着过来,买房子租地,被逼着将宋家的生意慢慢挪到这边来。 如今在缪记的影响之下,宋家也已经不是屈居在昌城的那个小家族了,大家都知道,足迹遍布全国的新商缪记,背后有两大支持,一是江南世家的陈家,二就是跟着缪记的主人从小镇走出来的宋家。 一个被逼出来的世家家主,一个在南方混得开到北方就吃瘪的病弱公子,再加上一个实际上没多少本钱,刚刚过了及笄之年的少女,宋子辛也不知道,为何这么不靠谱的组合,竟然能撑起偌大的缪记。 可偏偏,事实便是如此,缪记现在已经遍布了江南各地,北方几个城镇也已经相续开始有了起色,而墨小卷本人,更是冲着澜京下了手。 今日墨小卷邀请这二人前来,主要是为了讨论一下关于过几天,玉米的种植情况。 因为种子的数量还不算很多,墨小卷也不敢冒险,只能小范围的种植,这玩意目前还属于商业机密,不能给别人知道,便只能尽量寻求一个稳妥靠谱一点的地方。 这三个人不说正事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但是一旦讨论起生意上面的事情来之后,天真无辜的也不天真无辜了,仇大苦深也不仇大苦深了,那病歪歪的江南病书生也言语犀利了起来。 三人在屋内各抒己见,偶尔争执的讨论天色擦黑,才敲定了切实可行的计划。 墨小卷揉了揉眉心,从一大堆土地种子中间跳出来,瞧了瞧天色,觉得有些奇怪。 今日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墨佑安一个人去看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没有回来? 她面上终于染上些许担忧,一旁陈烨看了,取笑道:“听说放榜当日,有榜下捉婿的习惯,你弟弟莫不是被哪家显贵给捉了去?” 墨小卷瞪他一眼:“佑安才十四岁,哪家小姐如此丧病?” 连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都不放过! 第200章 第203 触柱而亡的考生 墨小卷披了衣,便准备去放榜的皇城根底下找找自家弟弟,被显贵们捉去做了女婿这回事不大可能发生,别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只是几个人刚刚下了天上月的楼梯,就见墨佑安带着一群仆从从门口进来了。 墨小卷站在楼梯上,惊喜地喊了一声:“佑安!” 那身上披红挂绿的少年抬了头,似乎是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有些滑稽,便伸手撤掉身上那些累赘,两三步垮了过去。 墨小卷左右瞧了瞧,发现弟弟身上没有伤,精神似乎有些疲惫,但是整体还好,衣服也是整齐的,不像是被人捉过。 她嘻嘻笑了笑:“等了半天都不回来,还以为没中举,没脸回来见我了呢。” 墨佑安被墨小卷这么一打趣,有些不好意思,他瞧了瞧还跟在墨小卷身后的陈烨宋子辛两人,红着耳根对这两人点了点头:“陈大哥,宋大哥。” 两人皆是对他点头笑了笑。 身后有伶俐的小厮凑上来,一副邀功的笑容:“大小姐,您还别说,少爷可不是因为没中举才回来晚了的!” 那小厮一脸喜色遮都遮不住,墨小卷瞧着,心中便有了数,她心情正好,很配合地问道:“哦?那是因为什么?” “咱们家少爷啊!可是今年得探花呢!” “简书!” 小厮喜不自禁的声音同墨佑安的轻喝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墨小卷眯着眼睛瞧了瞧面前的少年,觉得他好似又长高了一些,站在楼梯上,她也要抬头仰视了。 这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长大了,他内敛而沉默,平时不言不语,却是十足的聪慧,墨小卷心里隐约有些不情愿让墨佑安掺手生意上的事,不管多忙,都不曾向他提起。 少年似是心知肚明,也从未让墨小卷为难,她不说,他便不问,老老实实待在书院读书。 墨佑安要去科举,墨小卷私心是未曾放在心上的,她愿意让弟弟去尝试。 但是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对于这个常识,她是没有预料到结果的。 更何况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就是像是一层被纸暂时包裹住的火,经不住大庭广众的窥探。 但是墨小卷却没想到,这个孩子,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拿了个探花回来。 或许,在昌城一举夺取解元时,墨小卷便应该知道了,这样的人,区区一个身份,或者小小一座城,都是困不住他的。 蛟龙岂能困浅溪,总有一日,他会一跃而出,一鸣惊人。 墨小卷瞧着莫佑安,这短短一瞬,竟然生出些许酸意来。 但是很快她便意识到,此时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弟弟高中,做姐姐的哭了鼻子,那成什么样子。 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逼回去,墨小卷拉着墨佑安回头就往雅间里走,还不忘嘱咐刚才报了喜讯的小厮:“去到掌柜那领赏钱……对了,今天给大家加餐,这个月的月钱一律涨一成。” 主家有喜,做下人的自然得跟着沾光。这样,才能让人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做事。 墨小卷对待自己一向宽厚,要什么给什么。 那小厮领了命,急冲冲就往后堂去了。 这几个人则是又回到了雅间内。 几人坐下之后,墨小卷免不了对着墨佑安问这问那,少年脾气好,被问了也不恼,一个一个问题依次答来。 不过说到最后,墨小卷脸上都是没了一开始的喜悦。 因为她从墨佑安口中听到了一个不怎么有好的消息。 科举放榜是好事,墨佑安高中三甲也是好事……可偏偏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有人寻了天家的晦气。 “你说,放榜的时候,有人在皇榜面前撞墙?”墨小卷显然有些接受不了墨佑安带回来的消息。 少年很是稳妥,点了点头,道:“他高呼冤情,说有人考场舞弊,将他的名字给替了下去,说科举不公……然后就撞了上去。” 戏折话本里倒是会有这样的,科考舞弊,被顶了名的学子心有不甘,在皇榜面前撞柱而亡,逼得皇帝彻查此事……但是墨小卷却真的想不到,这世间当真有这样的不怕死之人。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中举?”墨小卷有点不能理解:“一头撞死……万一要是他真的没有中举呢?” 墨佑安摇了摇头:“那人我也认得,是个极有才学之人。按理来说,不应该会不中……” 一旁陈烨不以为然:“也许是发挥时常呢,又或者他殿试上的说辞不得皇帝的心。” 殿试乃是皇帝主持,卷子也是皇帝亲阅,考的都是主观题,断无作弊的可能,因为进考场之前,可能都不知道考题是什么。 说到此处,墨佑安倒是苦笑了:“不,那装柱的人压根就没进殿试,一个月前的会试就给刷了下来……倒是那进了殿试的,中间还真有不少……” 后半句墨佑安没说,但是墨小卷却听出来他什么意思了。 墨佑安虽然看上去不善言辞,但是学识却是一等一的好,他不傲气,也不清高,一同赴考的人有很多与他交好的,算起来,墨佑安的人脉,放在这群学子里面,也是极广的。 考生的情况他都略有所知,先前殿试的名单公布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原来中举的喜悦一下子都被这桩子事给冲散了,墨小卷总觉得有些不安,她想不到原因,但是就是觉得,这事情跟她脱不了关系。 见到这一帮人一个个愁云惨淡的,宋子辛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快速摇了两下子扇子,道:“天色发黑了……要不,咱们先吃饭?吃完了在讨论这个?” 墨小卷被他逗得一笑,感情这人跟她相处久了,也学会那套要办正事先吃饭的套路了。 墨小卷也不愿再深究下去,这件事情还得朝廷下手处理,到底个什么情况,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看着就行了。 就算是真的冲她来,那也日后再说。 吃饭,先吃饭。 第201章 王家寿宴 只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那位撞死在金榜上的学子,所引起的轩然大波,远远没有结束。 墨小卷整日待在天上月,不怎么出门,这澜京中,却是已经闹开了。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天启的官场就腥风血雨一片,新帝震怒,要求彻查此事,监考的官员与负责科举的全都被拉下了水,免职的免职,入狱的入狱。 最后竟然牵扯出远赴昌城监考的恭亲王。 楚予大抵是整件事情中官阶最高的一个了,从扯出他的名字那天开始,乱成一团的官场仿佛看到了目标跟希望,纷纷把责任都推到了这个官阶最高的亲王身上。 结果就是,楚予被免去手中军权,暂时免了官职,休沐在家。 明面上皇帝的旨意是说他这么多年辛亏了,给他放了个大假。实际上,却是受到此事的牵连,被软禁了。 这消息还是小蛮给打探回来的,从入了澜京开始,这丫头就跟鱼儿回了大海差不多,墨小卷身边不缺人伺候,她就整日在外头窜,打探各种消息。 还别说,这些消息多半都是又准又及时,时间久了,墨小卷便由她去自由发挥了。 “小姐,你说,恭亲王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啊?” 说这话的时候,墨小卷正在天上月的后院中练字,文温前几天将她之前写的食谱都看完了,缠着她要写新的,墨小卷权当练字了。 小蛮似乎挺关心这件事情,毕竟当初在千河镇,这位恭亲王大人那可是出镜率很高的,自家小姐平日又从来不提,便让这些做下人猜测起来。 墨小卷却是像是不怎么在意,仔细看着手底下的食谱,在觉得不妥的地方,又加了一行小字。 主仆俩在后院站了半晌,墨小卷终于将食谱写完,放下笔,等着墨迹干了,便折叠起来,准备遇见文温的时候,将这个给她。 瞧了瞧天色,发现不早了,墨小卷想起晚上还有约,赶紧嘱咐小蛮:“收拾一下,咱们明儿要去王大人家赴宴呢。” 缪记在澜京也算是异军突起,天上月早就引起了有心人的主意,殿试完,这些人终于按耐不住了。 王大人乃是四品官员通议大夫,全名王永丰,墨小卷不太清楚那所谓的通议大夫是个什么官职。 但是却知道,他家有祖传的丝织产业,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在澜京中,几乎是一手遮住了半边天。 明日乃是王永丰的寿宴,那请帖便是借着过寿的名义送来的。 丝织同墨小卷现在所经营的吃食并无冲突,墨小卷一时也猜不准,这位大人请她去赴宴,是恶意还是无意。 总归不会是善意便是了。 王永丰的寿宴,肯定会有很多澜城当地的显贵们参加,更加少不了官员的加入。 这是墨小卷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公众面前,形象一定要树立好。 她特意去买了京中数件最流行的新款罗裙,跟小蛮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定下第二天的衣服跟妆容。 为了防止自己睡过头,头天晚上,千万叮嘱小蛮一定要将自己给叫起来。 只可惜,第二天墨小卷虽然起了个大早,但是人却照旧昏昏沉沉,被硬拖着起了床穿了衣服,又塞进手里一碗白粥。 浑浑噩噩地吃了,便被塞上了马车。 一直到了王府门口,墨小卷才被外头一阵阵叫礼声给彻底叫醒。 不愧是京中大官的住处,跟来了京城这么多天还在天上月后院凑活的墨小卷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 府门口两侧两只威武的汉白玉狮子,那狮子的脖子上,竟然用红绸系着两个金铃铛,果真是财大气粗。 前来参加宴会的人络绎不绝,尽管王府中的下人都在尽力疏散,但是还是有不少马车堵在门口。 墨小卷由小蛮扶着下了车,等到站到地上,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有多累赘,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一直垂到地上去。 因为是来贺寿,所以特意挑选了喜庆的大红色,穿在身上,富贵的简直亮瞎人的眼。 她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华丽的衣服,一下车,就差点被绊倒,踉跄了一下,这才稳住身形。 好在周围人来人往,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墨小卷左右看了看,露出一个侥幸的笑容。 只是可惜,还没等她笑完,旁边就有人阴阳怪气道:“哪里来的乡野丫头,挡了我家郡主的路?” 墨小卷循声望去,却见自己的身后停了一辆极为华贵高大的马车,马车车壁上的锦缎描金画银,墨小卷刚才还觉得自己亮瞎人眼,跟这庞然大物一比,倒变得朴素无奇了。 说话的是马车上第一个女婢,她坐在马车里,掀着帘子往外瞧,面上的表情十分不善,看着墨小卷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块儿绊脚石。 这条路并不算宽,又因为赴宴的人太多,所以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巷口处下车,然后步行过来,这自称郡主的人非但没有下车,反而一路行到这王府门口,看样子,有直接驱车进府的意思。 只是,她这一走旁人就不要想过了。 这般态度,着实是蛮横的很,墨小卷心道,就算是恭亲王,都没您这么大架子。 想是这么想着,墨小卷还是默默念叨了两遍,民不与官斗民不与官斗……然后给让开了路。 那位嚣张的郡主大人便一路驱车,到了王府门口。 小蛮颇为不愤,瞪了那马车一眼,怒道:“什么人啊这是!” 墨小卷不咸不淡看了看王府门口,发现王家正因为郡主的到来乱成一团,她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扯乱去旁边的登记处,记了自己名字跟礼品,然后带着小蛮进了王府府门。 王府中人不少,门口候着许多仆从,看样子是随时准备为进门的客人带路的。 同时跟墨小卷进门的,还有不少人,年纪有老有小,墨小卷混在人群不显眼的位置,一路跟着去了招待客人的院落。 王府的烟霞院中,大腹便便的王永丰站在门口迎客,关系疏远的远远地打一声招呼,关系比较亲密的,便会站脚叫说两句,墨小卷原本以为自己也就是那远远点过头就算了的,谁知道,她还没走到门口呢,就看见那王永丰在冲着自己笑。 第202章 刻意拉拢? 墨小卷实在是想不到,这群人里有许多看上去比她富贵多了的,怎么这位王大人就注意到自己了呢。 谁知刚刚走进,就听到那王永丰好大一嗓子:“哎呀!这位想必就是天上月的小掌柜墨姑娘了吧?” 这回,墨小卷想要装作看不到,都不行了。 索性,笑脸迎了上去。 假惺惺的相互恭维了一番,墨小卷这才知道,这位王大人为何如此关注自己。 只听见他扶着自己的将军肚道:“那日听好友提及天上月的掌柜今年才不过十五,而且还是个姑娘,老夫可是着实吃惊,家门中出一位探花已是难得。没想到,连姐姐都如此了不得!” 说来说去,这位的目的竟然不是在自己,而是在自己那刚刚中了探花的弟弟身上! 墨小卷恍然,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些惭愧道:“哪里哪里,王大人才是了不得,为官清廉,为民做主,实在是青天再世啊!” 别管这做官的是不是真的清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这样夸赞,心里总是高兴的,王永丰笑着摸了摸胡子,赞道:“老夫已经老了,这官场,日后还是年轻人说了算的。” 墨小卷笑笑:“可惜弟弟今天要去吏部报到,无缘得见王大人一面。” 她侧面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墨佑安没有来。 “无妨无妨。”王永丰笑,仿佛是刚刚意识到他们在这门口聊得太久了一般,“说起来就忘了时间,连累墨姑娘在这里站了许久,快请进,请进!” 说着,一摆手,将墨小卷迎进了院内。 墨小卷是一点想要跟着人寒暄下去的意思都没有,见他放行,赶紧低着头溜进院内。 这王家倒也细心,女眷跟外面的宾客是分开的,由王夫人陪着,在后院。 墨小卷带着小蛮,两个都是女子,进了院子,便被认成是跟着谁家主人一起来的家眷了,故而被引着去了后院。 墨小卷也不解释,见今天这架势,人来的肯定不少,她觉得自己还没有什么资本能跟这些达官显贵站在一起,能在后院避避风头,那也不错。 只可惜,自小便没有在后宅呆过的墨小卷,显然低估了女人们的杀伤力。 进到后院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两两三三围在一起说话,墨小卷找了个角落,就准备坐下,混吃混喝一天,然后等着散席。 这院子的面积不算很大,中间的位置摆放的桌椅之间的距离很小,墨小卷身上穿着累赘的华服,落座的时候竟然被自己绊了一下,然后撞了一下身旁的一个人。 被撞的是个年轻的女子,穿一件浅紫拢纱的长裙,被撞了之后,横眉竖目就朝着墨小卷瞪了过来。 墨小卷这人一向没脾气,又是自己不小心,当下就给那人道歉:“实在是对不住,我刚才不小心。” “哼!”女子冷冷哼了一声,倒是也没跟墨小卷为难。 墨小卷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换个地方呢,却冷不丁被人给叫住了。 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穿一件暗金的长裙,繁杂的高鬓上插着一直振翅欲飞的金凤凰。 墨小卷提前做个功课,她认得此人,这便是王永丰的结发妻子,杜芩。 王夫人已经四十岁多,却依旧保养得到,白皙细腻的手上带着金光闪闪的金镯子,见着墨小卷,便招了招手:“这位便是天上月的墨姑娘么?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快过来坐。” 一不小心被这宅子的女人抓包,墨小卷心中苦笑,磨磨蹭蹭坐到王夫人那一桌上去。 一群女人坐在一起,能讨论的无非就是孩子丈夫,或是养生美容之类的,再不然,就是说说谁家的女儿快要及笄了,谁家的小媳妇又闹出了什么丑闻。 墨小卷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突兀,尽管觉得无聊,便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了,时不时的说上那么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这位王夫人的态度十分奇怪,闲谈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墨小卷,有时候她沉默的久了,便会主动开口问她。 这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拉拢之举,墨小卷当然不会不识抬举,就这么平白无故拒绝人家。 只是命运之神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懂得垂怜墨小卷,这种冗长无趣的互相试探跟瞎聊并没有机会维持多久。 因为之前墨小卷在门口遇见的那个郡主,很快便到了这院中。 作为一位极为尊贵的郡主大人,她自然得往主席上来,于是便不可避免的瞧见了墨小卷。 这位郡主大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目灵秀,看着却十分眼熟。 墨小卷瞧了两眼,这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在千河镇,跟在楚滇身边的,那个楚楚么?! 墨小卷还勉强记得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楚楚,但是贵人多忘事,郡主大人却早已不记得她们在千河镇的相遇了,她只认出桌上有名少女,刚才挡了她的路,此刻又非常无力地看了自己许久。 楚楚当即就恼了,坐都没坐下,冷哼道:“王大人也真是,怎么什么样儿的人都往这席上请?”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神直勾勾地瞧着墨小卷,一点儿都没回避的意思,那句话明显就是冲着墨小卷来了。 墨小卷低着头,努力地装不在。 王夫人笑得有些尴尬,没接这句话,而是亲自起身,让这位郡主入座:“青阳郡主今日可是来晚了,老身都已经等待多时了,该罚。” 青阳郡主瞧墨小卷不顺眼,与这位王夫人却没有仇,当即给了王夫人一个笑脸,两人便说笑开了。 只是接下来的时间,青阳郡主却是事事与墨小卷为难,三言两语,总要扯上她。 墨小卷有心给王家面子,却也不愿在这给人家做话题,说来说去,她便推脱身体不舒服,提前离了席。 王夫人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神色十分无奈,却也挡不住墨小卷一心想走。 从后院离开,墨小卷也没着急要走,而是慢悠悠地在王府中逛起来,或许是府中的下人得了王夫人的吩咐,也没有人拦着墨小卷,由着她慢慢走。 小蛮跟在身后,神色十分不忿,显然是对刚才青阳郡主的找茬不满。 墨小卷到不在意,就是觉得奇怪。 之前在千河镇相见,这位青阳郡主虽然性格跋扈,却也不是没有头脑之人,今天为什么找茬找的这么明显? 第203章 故意找茬? 想了半天,墨小卷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她的心思都放在做生意上面了,虽然对市场把控的很准,但是对这些人心算计却是一窍不通。 这王家大院建的十分精致,假山水渠,亭台楼阁,墨小卷看着有趣儿,也便忘了刚才的那些不顺。 倒是小蛮,气哼哼地为自己主子抱不平。 或许是因为寿宴的缘故吧,怕府中的客人迷路,王府的主要道路两旁都系着红丝带,墨小卷来的时候看得清楚,不需要下人引导,只要自己顺着红丝带的方向走,便可以出府。 此时正是宴会正兴的时候,王府中的下人都在忙着照顾客人,墨小卷这个自己偷溜出来的。 倒是被人给无视了,她也不想去劳烦主人家,便准备走到大门口打声招呼,自行回家去得了。 谁知道走了一会儿,前头的小径上,却拐出来一个女仆,低着头,等着墨小卷。 墨小卷心中越发奇怪,怎么觉得这趟王府之行,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走到近前了,便听到那女婢低声道:“墨姑娘,我们家老爷有请。” 墨小卷皱了皱眉,老爷?那不就是王永丰? 这大寿星放着宴席不吃,暗地下请她相聚一谈,所为何事? 墨小卷皱眉,张口道:“这……还是算了吧,我家中还有些事情……不方便……” 不方便什么还没说完,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哈哈,夫人说这样请肯定请不来,果然不假。” 小巷旁的草木微微动了动,一男一女从其中走了出来,正是王永丰夫妻。 那女婢低着头喊了一声「老爷夫人」便退到一边去了。 墨小卷这边拒绝的话还卡在嘴边,那头人家已经亲自来,她顿时觉得尴尬无比,“这……这……” “哈哈。”王永丰一笑,道:“听夫人说,刚才青阳郡主与姑娘为难,莫不是记到老夫身上来了?” 那青阳郡主是来参加宴会的,虽然在言语之间为难过墨小卷,但是确实跟人家主人家没关系,墨小卷连忙摇头:“怎么会……” “那怎么不肯留下来,听听我老头子是准备说些什么?”王永丰笑问道,见墨小卷越发尴尬,便不再逼迫,而是将态度放软:“不瞒姑娘,老夫确实是有事相商,听夫人说墨姑娘走了,这才急急忙忙追出来,但若姑娘家中有急事,那老夫也不拦着,改日再谈便是了。”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墨小卷若再要拒绝,那可就不像话了,她笑了笑,从善如流道:“怎么会,单凭王大人吩咐。” 转头吩咐小蛮:“去跟车夫说一声,说我晚一点回去,让他找个地方先歇歇脚。” 听到墨小卷这么说,一旁一直笑而不语的王夫人道:“墨姑娘果然宅心仁厚,对下人都如此体贴。” 墨小卷谦虚状笑了笑,便跟着王氏夫妇又往回走去。 或许是为了避嫌吧,王夫人并没有离开,进了屋之后,便轻轻坐在了王永丰身旁,却也不说话。 这大概是王府中接待客人的房间,里举行宴会的地方不远,还能听见隐约的丝竹之声,王永丰望着那边,笑得有些感慨:“每年寿宴都要这样闹,如今人老了,却是有些消受不起这样的热闹了。” 真正的行将就木之人,是从来不肯说自己老了的,反而是这些半老不老的,总喜欢把这句老了挂在嘴边上,来标榜自己。 墨小卷顺应的点了点头,笑道:“哪里,王大人老当益壮。” 王永丰摸着肚子笑了笑,却是转口,提了一个墨小卷如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话题:“墨姑娘小小年纪,便能撑起一个天上月,实在是了不得……只是,恕老夫冒昧,总也不停听人提起过墨姑娘的家世……敢问,令尊令堂何在?” 墨小卷并不遮掩,直接道:“我的家乡并不在这里,父母也已经在多年前去世。” “原来已经西去。”王永丰连连告罪:“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 “无妨。”墨小卷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真切的悲伤,却是在眨眼之间就编了个谎:“我爹娘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自小跟在舅舅身边长大。” 因为墨佑安的身份特殊,关于家身之事,墨小卷不得不谨慎行事,她搞不清楚面前这位的意图,也不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给说出来。 更何况,也说不得。 王永丰自然不知道墨小卷在说谎,他仿佛是真的无意触动墨小卷的痛楚,而是道:“老夫有一事,想要同令尊令堂商议。只可惜……自古云,长姐如母,老夫寻思,这事若是说与墨姑娘听,也是一样的。” 听到那句长姐如母,墨小卷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突然想起进门时,王永丰所表现出来的,对墨佑安的关注……自古至今,需要父母做主,没了父母,要问姐姐的事情…… 只听那王永丰道:“老夫有一女,今年十四岁,那日在金榜之下见到令弟……” 后面什么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之类的,墨小卷全然没听到,脑子里乱哄哄的,全都是——有人来提亲了,有人来给墨佑安提亲了有人来给她弟弟提亲了。 她两只眼睛明显呈现出无神的状态,可那王永丰五大三粗,却一点都没注意到,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到底还是王夫人细心些,见墨小卷一副被轰得六神无主的样子,悄悄推了王永丰一把:“老爷,别说了,你瞧把人家姑娘吓得。” 王永丰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墨小卷已经懵了。 他笑了笑:“哎呀,我倒是忘了,墨姑娘也是个未出阁的,这种事情说给姑娘听,想必不是很合适……” 墨小卷在这头已然闹了个大红脸:“是、是啊……” 她可没想到,弟弟今年才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竟然就有人这么不放过他,就来给说亲了。 谁料,王永丰却道:“却是应该先将姐姐嫁了,才好给弟弟说亲啊!” 这位王大人就像是媒婆转世,冷不丁就把话题挪到了墨小卷身上,不仅想要对着佑安下手,连墨小卷都不放过。 王夫人也不肯闲着,在一旁帮衬着,将京中未婚的公子哥儿全都摆了出来,大有墨小卷只要点头,她立马就拉线的意思。 墨小卷万分尴尬,坐多坐不住了,十分后悔,刚才为什么没坚持要离开这里。 第204章 路遇打劫? 她被王永丰跟他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窘迫无比,着急之下,硬是将话题又转到了刚才给佑安说亲这回事上。 她找了个王大人跟王夫人喘气的空,赶紧插了一句:“佑安竟然见过王小姐,他倒是没有同我提起过呢。” 要是远远地看过一眼,肯定不会闹得人家姑娘非他不嫁,这厮肯定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回家竟然瞒的那么紧,一点信儿都没有透露。 墨小卷显然是把刚才被逼婚的尴尬都算到墨佑安身上去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王氏夫妇这才想起这次谈话的主题,两人都愣了愣,将话题又扯回墨佑安跟王小姐身上。 墨小卷摸了摸额头渗出来的汗,大松一口气——不盘问她给她介绍汉子就行了,弟弟什么的,卖了就卖了,没什么心理负担的。 王永丰虽然是朝廷的正四品官,位高权重的,但是说话却很啰嗦。 而且没有重点,说着说着就会拐到别的什么不相干的地方去,王夫人见他歪的太夸张了,才会出言提醒。 他的语速又不快,说了半天,墨小卷才堪堪听明白这位王小姐的具体情况。 原来这位小姐闺名阮阮,虚岁才十四,真论起来,其实今年才十三岁。 这阮阮小姐性格活泼,没事就喜欢出去玩,王大人乃是武官出身,家里又是做生意的,家教不似京中其他贵族那样严格,女儿爱玩,只要带足了下人,不惹事,他也就随着女儿去了。 揭榜那日,王小姐一如既往去看热闹,谁料看榜的人太多,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哭了,惊了过路人的一匹马,马儿长嘶一声,慌乱中王小姐跌一跤,眼看就要被马蹄子当成落脚点给踩了,却只墨佑安伸手拉了她一把。 最烂苏不过的英雄救美,偏偏是没长大的少女们心中共同的梦。 这位小姐便对那个救了她的,俊秀的少年念念不忘。 尤其是在听到,他就是今年的年轻的探花之后。 说了大半天,最后便问墨小卷,看得看不上王家的女儿。 当着人家父母的面儿,墨小卷怎么可能说看不上,可弟弟的婚事,她从来没有想要包办的心。 不过,此时她是不敢说出来的,万一要是说了,人家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呢? 墨小卷适当的表达了回去会跟弟弟说,然后又提出,能不能见王小姐一面的请求。 她的年纪比王阮阮也大不了多少,见一见也没有什么可避嫌的,权当是女孩子聊聊便是了。 王家夫妇欣然同意,引着墨小卷又去了后院。 这王夫人也就算了,王永丰作为一个寿星,竟然也全程陪同,仿佛根本就不用管他那一院子来给他贺寿的宾客一样。 墨小卷越发觉得奇怪,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从王永丰口中听说,那位王小姐仿佛是活泼过头的样子,但是墨小卷见到的,却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眼睛很大,娃娃脸,生得十分清秀,单轮相貌,跟墨佑安站在一起的时候,也有那么几分璧人一双的意味。 或许是跟墨小卷不熟的缘故吧,这位小姐羞涩的很,说话声音也低低的,一点都看不出,像是会钻到人群中去看热闹的样子。 跟王小姐粗粗聊了两句,墨小卷意外发现,天色竟然已经不早了,旁边院子的喧闹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歇了。 竟然不知不觉拖到这个时候,墨小卷当即起身,表示天色不早,要回家了。 天色昏黑,确实是不方便留人了,王永丰也不再说什么,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叮嘱墨小卷,回家之后,一定要跟墨佑安提一提此事。 早就听闻有榜下捉婿的传闻,墨小卷一度以为是夸张了,谁知道,自家还没长大的弟弟都有人看得上…… 那些风华正茂的状元郎们,金榜题名时被捉去洞房花烛夜,应当也不是件怪事了。 王府门口,王大人啰啰嗦嗦又说了一大通,导致墨小卷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经过王家夫妇这么一打岔,小蛮早已将一开始青阳郡主带来的小插曲给忘了,只知道王大人留小姐长谈她,谈了很久,别管内容是什么,这都是主人家重视的象征。 马车一晃一晃的走着,墨小卷在王府呆了一天,茶水没少喝,饭却没吃多少,此时正是饥肠辘辘,正准备让小蛮下车给她买点点心先垫垫肚子,却发觉自家的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她被闪了个踉跄,心中十分纳闷,这赶车的车夫平日挺稳妥的啊,今天是怎么了? 还没等她疑惑完,车夫颤抖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小、小、小姐……有、有……” 有了半天,也没有出个所以然来,墨小卷不耐烦地一掀帘子:“有什——” 么——那个么字,在她掀开帘子的那一瞬,被她给吞了回去。 墨小卷瞪着眼看着拦在马车前的一帮人,咽了口口水,踌躇道:“额……几位……几位这是?” 只见马车前,八个彪形大汉一字排开,将这条原本不怎么夸阔的小路给堵了个严实,别说是马车,就连人都过不去了。 这情形,分明就是在这等着的。 墨小卷是万万没想到,在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不长眼的打劫的,可偏偏,竟然给她遇见了。 “几位爷,你们这是?”身后的小蛮意识到事情不对,一把将墨小卷给拉到后头,自己探出头去,恭维道:“您几位若是想要钱,咱们可以给,只求诸位爷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缪记走出来的,喜欢这些个,却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 八人中间那个仿佛是首领一样的人嘿嘿淫笑了两声,目光在小蛮身上扫了一圈,道:“你一个丫头,说了算么?” 言语之间,皆是嘲讽。 “算的算的。”小蛮平日性子很急,此时却十分稳妥,赶紧拿了钱袋,给他们扔出去。 那些人接了钱袋,却还不罢休,中间一个接了钱袋掂了掂,突然横眉道:“就这么点儿!打发叫花子呢!” 显然是对钱的数量不满意。 可墨小卷却是想哭了,她出门参加宴会,除了带了寿礼之外,哪里会想带要带很多钱! 第205章 原来都是陷阱! 前头小蛮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这丫头跟着墨小卷一路走过来,也见过不少的世面。 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女子,见到这种事情,不可能不害怕,只是硬撑出一副沉着样子罢了。 她微带哭腔的声音似是刺激到了拦路的匪贼们,他们的笑容更加猥琐起来,旁边一个嘿嘿道:“老爷们不禁想要钱,还想要人!” 墨小卷握了握小蛮被吓得冰凉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车。 小蛮不解,却选择全身心的信任却自家小姐。 若说刚才墨小卷是被吓着了,有些问题没有注意到的话,那此时缓过神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谁家打劫的会站在马车前跟桩子一样,跟打劫对象只说话不动手?一般不都应该是先将人控制住之后,再动手么? 更何况这里是澜京,全天启人口最集中的地方,就算是这个巷子略微偏僻一些,此时天色又黑,无人经过,可到底是在城中,保不准就会有什么人瞧见。 天子脚下扰乱法纪,那罪名可是要加倍的。 墨小卷起了疑心,心中越发沉静下来,尤其是在扫见头顶上那一闪而过的黑影的时候。 进了京城之后,暗影就被楚予招走了,但是还留下一个二愣子暗轶呢,这二货好长时间没出现,墨小卷都快把他给忘了。 墨小卷从马车上下来,倒是引到那帮劫匪面面相觑,像是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最后,中间那个人道:“怎么的,小妞觉得逃生无望,决定从了我兄弟了?” 墨小卷一下车,就看到暗轶蹲在对面的墙头上,正露着一口大白牙对着她傻笑,像是在取笑她命里带衰,祝个寿都能摊上这档子事。 墨小卷也毫不犹豫地回瞪回去,命里带衰的是柯南,才不是她。后又打了个眼色,让暗轶先不要下来。 暗轶虽然脑子却很弦,但是关节时刻却很靠得住,当即便领会了墨小卷的意思,蹲在墙头一动不动。 然后,墨小卷才转头看向拦在车前的那群人,她的目光在那个人身上扫了一圈儿,发现这几个人身材都很魁梧,难得的是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简直像是尽心挑选出来的。 墨小卷很不要命的冲着这几个人甜甜一笑,然后道:“是啊,我准备从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几个轮的过来么?” 大概是没见过墨小卷这种年纪的少女开黄段子,不止是小蛮炸了毛,狠狠拉了墨小卷的衣袖一把,前头那八个也愣住了,没人接话,颇有几分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就在此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男子清朗的喝声响起:“谁在那里?” 被劫匪吓得够呛,又被墨小卷吓得够呛的小蛮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冲着巷口就喊:“来人救命啊!” 接下来的剧情,墨小卷就懒得描述了。 突然出现的少年公子武艺高强,将劫匪打得落花流水,那群五大三粗的打劫的武艺不行,逃跑的技术却是一等一,一看不敌,赶紧撤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巷子里就只剩下墨小卷这几个人,还有那个突然出现在巷口的男子了。 借着月光,墨小卷瞧见了一张极为眼熟的脸。 不是楚滇,又是谁。 请帖,寿宴,青阳郡主的刁难,提前离席,提及婚事,刻意拖延时间,演技拙劣的劫匪,这一切的一切,不是刻意的拉拢,也不是故意的为难,而是有人提前预谋的陷阱! 恐怕就是为了此时,这人的出现吧? 墨小卷突然想起在昌城,楚予警告他的,那边的人恐怕已经有所察觉——如今,这有所察觉,终于落实了么? 心中警铃大胜,墨小卷却不敢在面上表现出一丝一毫,她赶紧弯下腰去,借着道谢,遮掩住自己面上没来得及收敛的凝重:“多谢公子相救……多谢公子……哎呀!” 说着,她轻轻一抬头,像是刚刚看到楚滇的脸一样,惊讶道:“齐、齐……” 话还没说完整,却见对方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的挡在墨小卷的唇前,略微俏皮的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笑容:“小声些,不要声张,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男子俊朗的面容浸散漫的月光中,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一股子令人心痒的魔力。 少女的脸上霎时便染上了红霞,她望着男子的脸,似乎是忘记了要说什么,结结巴巴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 楚滇很满意墨小卷的反应,他知道自己的面皮长得好,刚才那个角度,正是他最好看的,经历过刚才劫匪的惊吓,没有女人能不中招。 果不其然,墨小卷的反应也没出乎他的意料。 他瞧了瞧墨小卷,脸上虽然挂着亲和的笑意,但是眼底却有一丝不屑一闪而过——什么天上月的小掌柜,跟其他女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少女愣愣看了许久,听到楚滇轻咳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赶紧低下头去,只是正在得意自己成功的楚滇并没有意识到,少女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冰冷。 沉寂的小巷中,墨小卷呢喃着出声:“齐……楚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楚滇笑笑:“我呆在家中闷得慌,出来逛逛,谁料,就遇见了墨姑娘,当真是缘分。” 年轻俊美的王爷没有意思贵族的架子,亲和而有力,温顺乖巧的少女面上带着飞霞一般的红润,这景象,怎么看都是一副美景。 当然,如果略去两人眼底,各自的小心思不说。 楚滇一出现就躲起来的暗轶自然看不到这俩只的异常,他只是看到小姐被那个人面兽心的齐王给救了,貌似还被他给迷晕了! 暗轶想到自己主子在小姐面前屡屡碰壁,心中愈加不忿,恨不得能亲自送上去咬楚滇两口,又想赶紧去给主子报信,主子,你家墙角又被挖了。 奈何刚刚经历过打劫一事,墨小卷身边就只有他一个,却是不敢真的走来,只能一路跟在墨小卷身后,看着少女被那披着人皮的狼一路护送回天上月,一面恨得牙咬切齿。 第206章 天赐良机 突然出现的楚滇目的不明,但是态度却十分亲和,话题拿捏的敲到好处,说话风趣儿,却又不触及什么墨小卷不愿听的。 多数谈的都是生意上面的事情。 起初墨小卷还有些不情愿,但是楚滇似是下意识的,给她透露了许多关于京城生意圈儿的轶事,她听着有用,便也没有再拒绝。 索性,两人换了大路来走,半路上,墨小卷还请齐王大人吃了一碗馄饨。当然,楚滇的那碗馄饨吃没吃墨小卷不知道,她自己的是吃了个精光。 一点都不顾及对面坐了个成年男子正在看着自己,连碗底的汤水都喝光了。 楚滇笑她:“墨姑娘这是多久没吃饭了?王大人竟然如此小气,眼巴巴儿去参加他的寿宴,竟然连饭也不给吃。” 去参加王永丰寿宴是刚才墨小卷告诉他的,听到这么一说,墨小卷便浅浅笑了笑,这位有心接近自己,弄了这么一大出戏,就不在乎墨小卷反应是不是冷淡了些。 所以她也没那个心跟自己为难,还要费尽心思想自己应该说什么话应对。 然而墨小卷的沉默,在楚滇看来,却成了女孩子家的矜持与羞涩。 在楚滇看来,墨小卷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家碧玉,像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平时沉默而安静,一点都不像是能撑得起天上月的样子。 至于天上月那已经遍布江南的缪记……想必,应当是她那少年探花的弟弟所为吧。 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将墨小卷这两年努力的成果,都归功到弟弟头上。 墨小卷也不做辩解,由得他们去误会。 在路边小摊吃过了饭,墨小卷摸摸自己饱胀的,起身溜达着往回走。 好在这里距离天上月已经不远,两人也不必再走多远,路上,楚滇似是闲谈一般,将话题挪到了今年的科举大案上面。 今年扯出来的科举案虽然开端气势汹汹,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撞柱而亡。 但是结果却含含糊糊,尤其是自打恭亲王楚予被皇帝罢了官职,软禁在家中之后,那案子的结果就有些云里雾里了。 这些日子,也没再听人提起过。 墨小卷对别的事都不怎么关心,但是这科举一案却关系到弟弟的前途,听楚滇说话的时候,便上了几分心。 楚滇也没过多提起什么案子的内幕,只是说起几个在科举舞弊一案中被拉下马的官员,其中当属一位姓许的监考官最为凄惨。 其实也是因为他自己手脚不利索,这两年国库空虚,新帝刚登基的时候,便为此事好一阵子头疼,这一场科举案查下来,竟然发现这位许大人中饱私囊许久。 而且他还收下了旁人给他的贿赂,是导致那考生金榜前撞死的直接元凶。 皇帝大怒,命人查抄了这位官员的家。 不仅仅查出大量的真金白银,还查处数十座房产。 能抄出金银填充国库,皇帝自然欣喜,但是楚滇跟墨小卷所谈的,并不是这个。 楚滇说,皇帝抄处数十座房产,放在自己手里却没有用,他不可能亲自来经营什么生意,也不可能将宅子送人,于是便着着户部将这几十座宅院拍卖出去,所得金银冲激国库。 这可是个十分可贵的消息,那位许姓的官员位高权重,所占的地皮,也是极好的,平日是花钱都买不着的。 澜京中的各大势力都已经固定,墨小卷是挑了个空子,才盘下这一座外围的酒楼,开起了天上月,但是却没有办法在继续下去了。 正在发愁,该如何进军这京城中固若金汤的圈子,楚滇就给她送来了这么一份大礼! 墨小卷眼睛都亮了。 楚滇当然没有忽视墨小卷面上明显的喜悦,他垂目看这么墨小卷,犹如在看一只轻易上钩的鱼儿。 墨小卷像是很高兴一样,满脸都是想要快点回家,跟什么人商议的表情,脚底下的步子都快了许多。 快步走了一会儿,眼看都看到天上月的大门了,墨小卷却突然顿住,面上的喜不自禁便成了烦恼。 楚滇回头,有些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口气中一派溺宠。 墨小卷被齐王殿下的语气恶心了一身鸡皮疙瘩,夜风中抖了一下,继续做小白兔状:“可是……那许家的拍卖会,到哪里啊?” 敢情,她这才想起这回事。 官府主持的拍卖,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可以进的,这样的好事,京中的各大家族肯定会抢着出手。 若不是楚滇今日提及此事,墨小卷这头,连个信儿都没听过呢。 楚滇哈哈一笑,似乎是被墨小卷给逗乐了,道:“请帖隔天我就派给给你送到府上。” 简直是有求必应。 墨小卷做感恩戴德状,千恩万谢,在天上月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貌似依依不舍般,进了酒楼。 刚一进门,外头楚滇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他一甩衣袖,看着天上月的大门,眼中似有不屑。 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却不知,这一切,都被站在二楼的墨佑安看在眼中,少年眼神沉寂,神色冰冷。 墨小卷出门给人家贺寿,大半夜了才回来,而且还是被齐王楚滇给送回来的,这个消息眨眼之间便转变了天上月的后院。 小蛮眨着眼睛,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了,而墨佑安则是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墨小卷如何看不懂墨佑安眼中的担忧,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慰道:“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 送走疑惑不解的小蛮跟担忧的墨佑安,墨小卷进了屋,准备洗洗睡觉,谁知道外衣刚脱了一层,就听到床上一声轻笑。 “卷卷睡觉之前,都不看看屋子里有没有人吗?” 墨小卷放在自己腰带上的手指抽了两下,一咬牙,快步走到床前,一把扯开了遮挡在床四周的椎帐。 她瞧着那个歪在自己床上人,咬牙切齿杏目圆瞪:“你怎么在这?!” 床上的楚予笑得貌美如花:“我想你了呀!” 第207章 楚予的短处 “我想你了呀!” 这一句话一出,墨小卷能想到的唯一一句回应,就是:滚!快滚! 然而她瞪了半天眼,终于还是将这话咽了回去。 不能老是跟着人抬扛,此人属性贱,越抬越来劲,还显得她越发小气了。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闷了,这才不紧不慢道:“恭亲王殿下夜入女子闺房,貌似于礼不和。” “卷卷怎么能算是别人。”楚予今天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格外的热情,给墨小卷远远扔了个媚眼,然后口气幽怨道:“大半夜跟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起回家,于礼也不和。” “呃……”墨小卷终究还是没忍住,刺道:“恭亲王足不出户,手眼通天。” “那是。”楚予好不惭愧:“跟卷卷有关的事情,本王必然都要知道。” 墨小卷忍无可忍,啪得一下子放下杯子,低声怒道:“你到底来干嘛?!快说,说完了快走!” 楚予笑了,这回是真心诚意的笑了,他终于不扯了,正八经儿地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问墨小卷:“我不是跟你说,要小心齐王么?”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墨小卷拿不透他到底是今天来找她碰巧遇见了,还是得了信儿特意来见她。 于是便将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给说出来,末了,还抱怨道:“你家的暗卫越发不靠谱了,我在巷子里被人堵了那么久,人影都不见一个。” 蹲在房梁上全程围观自家主子来兴师问罪的暗轶差点跌下去,他万万没想到,这事还能赖在他身上,不是小姐不让他下去,他才不下去的么?! “是么?”楚予眼神凉飕飕地往房梁上飘了飘,惊得暗轶抖了三抖,赶紧翻身下梁,离开这是非之地。 恩,主子要干正事了做属下的不好围观,走,赶紧走,免得躺着还被扎一身冷箭。 墨小卷心虚地咳嗽了两声,又补充道:“额……人家救了我,我总不好当时便拒绝。” 她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被楚予这么一看,竟然凭空多出几分心虚来,再这么一解释,便像是欲盖弥彰了。 恭亲王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厉害,一针见血地问道:“可我看你们聊得很好,都说了些什么?” 虽说不能拒绝楚滇的护送,但是两人完全不必要磨蹭这么久,主要还是因为后来楚滇提起的那个话题,许家的那些即将拍卖的宅子,对墨小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墨小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怪怪的,“齐王说许家的宅子要拍卖,可有此事?” 提到这事,楚予愣住了,“许家?哪个许家?” “唔,就是科举案中被抄家的那个……”墨小卷隐约记得楚滇好像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 但是她却对记人名一点天赋都没有,一转脸就忘了,只记得是被抄家的那个。 但是楚予却对官场了如指掌,听墨小卷这么一说,恍然道:“是许臻啊。” 一听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墨小卷立刻来了兴致,她做生意已经做上了瘾,什么也挡不住她想要赚钱的心:“是么?楚滇说的可是真的?他们家充公的院子要拍卖?” 楚予的身子微不可查的僵了僵——可怜他堂堂恭亲王从小却在边境长大,十五岁开始四处征战,这两年才开始在澜京落脚,手中除了兵权什么权都没有,会的事情除了打仗剩下的一概不知。 尤其是他这些天还被软禁在府中,全身心都投入到科举案的善后处理中去了,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什么充公的房子要拍卖这回事。 说来也怪,楚予此人,也算是天资绝艳,少年将军,出身显贵,一生顺风顺水,却又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大劫,走到今天这一步,几乎做什么,都能够游刃有余了。 然而堂堂恭亲王,却有一项事情,那叫一个两眼一抹黑。 那就是理财。 上至他手中的北疆十万大军,下到他自己的恭亲王府,手里有多少钱,花多少,什么时候花完,怎么花的,全都糊里糊涂。 所以,恭亲王是澜京所有官员中,唯一一个没有私家产业的人。 堂堂一个恭亲王,其实是光混一个,靠着朝廷给他的饷银过日子,好在他是世袭的爵位,又高了皇帝一辈,加上军功卓越,平日里赏赐不少,也没短了吃喝。 天之骄子,总有那么一两点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可偏偏,今天,在墨小卷的闺房内,这眼眸纯净的少女浑然不觉的踩了恭亲王的痛脚。 墨小卷丝毫没有察觉到楚予的僵硬,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刚才没来及细说,还没问问那宅子在什么地方,要是地方好的话,那可一定得去了,齐王说需要请帖……” 墨小卷絮絮叨叨念叨了一大堆,颇有回去跟楚滇再讨论一番的架势。 楚予的脸隐在床幕椎帐中,越发的黑了。 说了半天,却不见回音,墨小卷终于觉得不对劲,抬眼看了楚予一眼:“诶,你?” 楚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想尊雕塑。 墨小卷的脑子从许家的宅子中间拔出来,眨了眨眼,片刻之间,边想明白楚予这幅样子的原因。 他肯定是不知道许家的宅子要拍卖的时候,如果知道的话,早就给她信儿了,哪里还能等到楚滇设了一场戏来告诉他,这大半夜的又来兴师问罪? 想着,墨小卷便露出一个笑容,有些故意道:“啊,你是不是不知道?没事没事,齐王已经答应明天来给我送请帖了,具体的事情等我去了……” 话没说完,墨小卷便觉得自己的身子掉了个个儿,天旋地转见,她被人丢到床上去了! 床顶上的帷幕是墨小卷熟悉的花纹,暗青色的底子,上面绘着彩蝶双飞的图,墨小卷瞧着上面那振翅欲飞的蝴蝶眨了眨眼,脑子之间的神经,有一瞬间的短路。 诶诶诶?这是怎么回事? 身上一沉,一股子陌生的香气袭了过来。 楚予嘴角含笑,缓缓地,慢慢地,轻轻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第208章 滚滚滚滚! 墨小卷整个人都炸了,浑身上下僵成了一条人棍。 她眼睛眨也不眨,瞪着楚予越发靠近的脸。 楚予勾了勾嘴角,见到自己成功地让墨小卷闭了嘴,这才找回一点点心理上的平衡,他还顺手在少女滑嫩的脸上抹了一把,感觉非常满意。 墨小卷哆哆嗦嗦瞧着近在咫尺的某人,感觉到自己身上沉甸甸的力道,气都不敢大喘一个,脸色涨红,活生生像是只被吓坏的猫,都懵了。 楚予乐了,揪了揪她的头发,笑道:“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哦……”可惜少女的神经已经彻底短路,压根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 楚予的手指在她的头发上绕啊绕,很是悠闲:“许家的拍卖会,你要去?” “恩,要去……” “楚滇明天来给你送请帖?” “恩,会来……” 楚予颇为惊奇地挑了眉,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眨了眨眼睛,认识墨小卷这么久,可是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听话,问什么答什么。 楚予勾了勾手指,对墨小卷说:“抬头……” 墨小卷的身子被压着起不了,却果真听话,微微抬了抬头,楚予将手垫到少女的脑后。 他瞧着墨小卷这般模样,心知这孩子是彻底懵了,趁人之危未免太过混蛋,于是他毫无心理压力地试探道:“闭眼?” 少女果然将眼睛闭上了,末了,还不放心,微微掀了掀眼皮,像是想要看看他准备做什么。 楚予一下子就伸手将她的眼睛给捂上了。 …… 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墨小卷的小心肝微微颤了颤,整个人从那种玄妙的,脑子变成一坨的状态中渐渐恢复过来。 然而还没等她用她那糊状的脑袋思考什么,唇上,就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有人,轻轻地舔了她一下。 她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智商又歇菜了。 混沌中,她瞧不见周围的环境,身上那人刚才微微动作,此时却是不动了,只有呼吸微微拂在她的面上,清浅而灼烫。 墨小卷有些慌,伸了伸手,也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却在半空中时,被人握住。 男人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扣住她的,指尖在她的掌心微微画着圈儿,墨小卷觉得又酥又麻,抖了抖,却是抽不回自己的那只手。 他俯在她的耳旁,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卷卷……卷卷……” 她的理智跟智商终于轰得一声全部飞走,人软得跟一滩烂泥一样,破罐子破摔地将自己的眼睛闭上了。 他低头,浅吻与她的唇角。 续而,加深。 这一天晚上,墨小卷捧着滚烫的脸在窗子前坐了一晚上,眼神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整整一宿,都没找回自己的智商。 第二天一早浑浑噩噩的墨大小姐被小蛮从床上给拽了起来,外头阳光灿烂,她枯坐了一夜,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然后就开始做些不怎么和谐的梦。 这头梦还没做完,就被人给硬生生叫醒。 只是今天,她却奇怪得很,被强行叫醒,一点怒气都没有,软趴趴地任由小蛮折腾。 可整个人却像是没骨头一样,随便把她往那一放,瞬间就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 小蛮无奈,实在是不能叫一个脑袋不清醒的小姐去见客人,只能跟外头一大早眼巴巴儿来给小姐送请帖的人道了歉,说小姐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好在对方通情达理,并未生气,放下请帖就离开了。 等墨小卷真正清醒过来,那都是晌午的事儿了。 小蛮一边给她梳洗一边咕哝着早上有人来给她送了一张请帖,只是被暗轶给收走了。 暗轶待在墨小卷身边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墨小卷一听,便知道是楚滇来给她送请贴了,她神色复杂地瞧了小蛮一眼,那一眼,又怒又怨又哀,里头貌似还带着些羞涩。 小蛮眨了眨眼睛,觉得是不是自己眼神儿出了问题,她家小姐的神色为何这么奇怪? 暗轶那货非常识趣,见墨小卷醒了,不等召唤,就自行出现了,只是他却不是为了将楚滇送来的请帖给墨小卷,才现身的。 墨小卷睡了一上午,脑子有点昏,正坐在院后花池旁边的凉亭里喝茶,面无表情的,样子木木的。 暗轶一上台阶,她就瞧见了此人脸上极贱极贱的笑容,还有他手里,那两张一模一样的烫金请帖。 墨小卷动也不动,等着这人将请帖送上来。 却听见暗轶道:“这是我家爷今晨托人给小姐送来的。” 说着,将右手的请帖往墨小卷面前一递。 只可惜,墨小卷此刻最不想听到的人的名字,便是暗轶的那位主子了,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被墨小卷冷冷扫了一个眼刀。 暗轶不惧也不怕,嘿嘿笑了两声,又仰了仰左手的请帖:“对了,这是今天早上,有人来给小姐送的。” 他伸手,意图将这张请帖也递给墨小卷,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一滑,没拿稳,请帖随着风飞了出去,说来也奇怪,这请帖原本是用硬纸制成,应该不轻。 可偏偏此时,一阵邪风刮过,那张请帖从暗轶手中掉落,随着风飘呀飘的,就掉进了一旁的花池里。 请帖上像是绑了块石头,转眼间就沉了下去。 花池中的鱼儿受了惊,现是四处散开,随后好奇地凑了过去,纷纷围观着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 请帖上的墨迹慢慢晕染开来,好好一张帖子,就这么废了。 暗轶在岸上毫无诚意地大呼小叫:“哎呀这帖子怎么掉下去了!小姐莫急,这就遣人去打捞!” 墨小卷翻了个白眼,一把抓起楚予送来的请帖,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愤恨地跺着脚下的青石板。 她就是再傻,也看得出来,这暗轶是得了某人的授意,故意如此的。 楚予你丫的,心眼还能再小一点么!还能再小!一!点!么!一张破请帖而已,至于斤斤计较成这个样子么!至于么! 滚滚滚,这群妖孽们,都给她滚! 第209章 拍卖会 自打那天晚上楚予离开之后,墨小卷心中就添了一块大石头,闷闷地堵在心口。 她总觉得自己是被占了一个大便宜,可偏偏还羞于启齿。 而且,她还不能占回来。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几年的墨大小姐从未跟男人如此亲近过,冷不丁被人压倒了,竟然整个人都呆掉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连象征性的挣扎一下都没有。 墨小卷一回想起那天晚上楚予轻飘飘两个字让她闭眼,她就乖乖闭上眼睛的壮举,就异常悲愤。 也不知道她是在悲愤被人舔了又舔,还是在悲愤没来得及舔回来。 总之,墨小卷一腔邪火无处发泄,便兜头扎进了自己的生意里,忙得白天黑夜不见人影。 啥都不知道的墨佑安只觉得自家姐姐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早上连懒觉都不睡了,可惜最近这段时间新探花郎也忙得很,压根没工夫去跟他姐姐细谈,也就不知道在,自家姐姐在一夜之间被人占走了一个大便宜。 那哪是被人舔了一下那么简单,那是简直整个人都要被偷走了。 许家宅院的拍卖会定在十日之后,墨小卷瞧了瞧楚予给她的请帖,上面用极为工整的瘦金体写了地点与时辰。 是在澜京京郊,一个并不怎么出名的庄子里。 那日楚予占了个大便宜,趁着墨小卷浑浑噩噩的功夫就抽身走人,连句话都没留,此人目前尚且在罢官软禁期,墨小卷没法去上门找人,更没有别的见面的途径。 便只能当自己那天是被狗舔了。 十日之后,她带着小蛮,宋子辛与陈烨两人,一同来到了那个拍卖许家宅院的地方,曾经许臻的避暑别院——文芳斋。 文芳斋盖在京郊的一座矮山上,地势并不算陡峭,但是马车却上不去,无奈之下,三个下车步行。 楚予大半夜临时抱佛脚给她弄来的请帖规格貌似还很高,不仅能让她去参加拍卖,而且还能带两个朋友。 进京的时候,墨小卷将云潇潇留在昌城打点云家的生意了,她身边无人,便只能将宋子辛跟陈烨给拖来了。 反正这两人都有钱,若是看中了些什么,能竞得也是好的。 或许是托了那张请帖的福,一进文芳斋的大门,就个摸样清秀的青衣小婢恭恭敬敬在门口等着,给墨小卷几人引路。 拍卖会的具体位置是在文芳斋的一座二层小楼里面举行的,进了楼,才发现里面原本的陈设都已经被拆除了,中间的位置搭了一个大台子,台子前面摆了许多作为。 座位上零零散散已经坐了好些人。 但是引路的小婢却并未在那处停留,而是带着墨小卷几人,上了一侧的楼梯。 原来,这地方还有类似雅间的位置。 二楼建得雅致,四周有一圈的雅间,门口是敞开的,挂着一挂儿珠帘。 这楼子大概是建来看戏听曲儿的,楼上的位置竟然比楼下的还要好些,坐在二楼的雅间中,一楼大台上的物件一览无余。 而且隔着帘子,旁人还看不到雅间中有什么人。 墨小卷对这个地方十分满意,心中对楚予的怨气稍减。 她一边坐着喝茶吃点心,一边等着人齐了,物色一下自己能买得起什么。 宋子辛是头回来这样的地方,不由好奇:“这座宅子貌似也在拍卖之列吧?你说,京城中的那些铺子还有买卖的价值,这样的私宅,有人会要么?” 这可是被吵架的官员的私宅,其他同朝为官的肯定嫌弃他晦气,绝对不会买下这么座院子的,而京中的那些单纯的商人,谁会花大价钱买个院子来住。 陈烨倒像是来过,老神在在道:“未必,这宅子卖出去高价,难道低价还卖不掉么。” 反正朝廷只想要钱,多少都是白捡的,没有本钱一说。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先聊着,虽说是闲谈,但是却可以明显看出两人的区别,宋子辛性格温吞,做事谨慎,喜欢谋后而定,万事都求稳妥。 但是陈烨却先显得犀利多了,做事情也颇为雷厉风行,常常是宋子辛还在瞻前顾后的功夫,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办理了。 墨小卷也不谗言,慢慢看着这两个人半是斗嘴的说话。 也没等多长时间,大厅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都是些显赫家族,看上去都颇有涵养,一群人聚在一起,却听不到什么吵嚷之声。 也或许是因为这场拍卖,乃是朝廷举办的原因吧。 此外,墨小卷还观察到,由青衣小婢带来二楼的人数并不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等到大厅里的人基本满起来,便有穿着官服的人将大门关上,门口两旁都站了一拍官差,也不知是要防着谁。 中间的台子上,走上去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陈烨瞄了一眼,道:“这是户部的官员,姓林,叫林常和。” 他说了一个墨小卷听不大懂的官职,但是大体意思却明白了,大概就是说,此人是皇帝特地派来办这场拍卖的特使。 一个拍卖会还要特意弄个官职……墨小卷觉得这朝廷也是够了。 开场白例行是些没有用的,越听越无趣,好在这雅间待遇十分优厚,有吃有喝,墨小卷也就不计较那些了。 下头的人在说着些什么,而墨小卷这雅间的门帘却是被人掀开了。 进来的是刚才那个带路的小婢,青衣小婢眉目温顺,冲着屋里的三个人拱了拱身,低声道:“三位大人,奴婢来为大人们举牌。” 这雅间隐蔽性很强,但是下面竞拍,这上头人却要出去举牌下头才能看得见,朝廷想的是在周到,知道雅间中的人非富即贵,还有不少不行让人看到自己的,便派了这青衣小婢来。 墨小卷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下头的废话讲完,终于进入了正题。 那名叫林常和的老头举了一张纸出来,墨小卷离得远,瞧不清楚上面写了什么,但是却能看得出来,那是一张地契。 此时,大厅里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没有了,下头的人都屏息等着那老头介绍第一张地契的信息。 第210章 谁跟她抢买卖?! 林常和的第一地契,是一家成衣铺子,他将详细的地址,铺子的大小爆出来的时候,陈烨啧啧叹了一声。 “这可是全澜京最大的成衣铺,竟然是许臻的产业。” 墨小卷眨了眨眼,将铺子的地址详细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那地方正位于京城两大世家势力的交界处。 那铺子她貌似还去过,客源很广,规模很大,刚刚建成没多少年,此时若是能够接手,那肯定是稳赚不赔的。 下头有不少人举了牌子,价钱从底价的十万两银子一路飙升到三十万。 这家成衣铺子看上去潜力很大,竞价的人纷纷加入,最后价格竟然比澜城的地皮市场价还贵了。 不过,这是个成品的铺子,接手就能继续经营的,价钱贵一些,也无可厚非。 宋子辛瞧了墨小卷一眼,“你不打算凑一下热闹?” 墨小卷掀了掀眼皮,摇头。 术有专攻,她可没准备在自己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去招惹其他的行当。 最后这家铺子以六十七万两的高价被王永丰的家将给订走了,他家也是做丝织生意的,对成衣铺子势在必得,也不奇怪。 拍完一家铺子,后面的就通顺多了,有些位置好一点的,便抢着竞拍,这个时候出价反而不太合适。 因为除了像墨小卷这种在京城中没有立足之地的,剩下来参加拍卖会的基本上都已经有家有业了。 而那些位置偏僻一点,或者在许臻手底下生意就不怎么好的,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一场拍卖会举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墨小卷却只挑着那些冷清的铺子拍了几个,位置都在天上月附近,规模不大,在许臻手里的时候,就有些青黄不接了。 而且她好像还对私宅十分感兴趣,将许家仅有的三座私宅,包括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文芳斋都拍了下来。 陈烨对墨小卷这一举动觉得十分不解,道:“别觉得便宜就买一大堆,要看看合不合适。” 他还不太清楚墨小卷曾经在千河镇开了一家云间月的事情,所以搞不清楚墨小卷到底想干啥。 但是宋子辛却是跟着墨小卷一路走过来的,知道云间月那些针对富贵人家特设的点子放在澜京肯定十分奏效,他也不点破,摇着扇子在一旁浅笑。 墨小卷轻轻笑了笑,对陈烨的误解也不做解释,她还在等着今天的重头戏上场。 这位被抄家的许大人有座极为有名的酒楼,那名气连她远在千河镇的时候都听说过,说是名声远扬整个天启也不为过。 今日来到这里人心中全都有数,什么成衣铺子许家私宅,甚至是许家的本宅,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许家那座矗立在澜京城最中心的位置,全澜京最高的那座建筑物——醉花坊。 姓林的老头动作慢吞吞的,手中的地契一张一张摆出来,就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候,他却突然拍了拍手,示意全场安静。 墨小卷屏息,知道这是重头戏要出来了。 果不其然,林常和拿出了那张醉花坊的地契。 墨小卷悄悄掐紧了自己的衣袖,有些紧张地等着场中的老头。 她表象的十分明显,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她的意图,陈烨十分吃惊:“你想要这个?” 墨小卷也不遮掩,干脆的点头。 她眼里有种势在必得的笃定。 陈烨原本想说她痴心妄想,这天底下有多少人盯着许家的醉花坊,这文芳斋中等着拍卖的达官显贵有多少,其中不乏跟皇室挂边的,有钱人何其多,哪里轮得着墨小卷来拍。 但是看着墨小卷的眼神儿,陈烨却是将自己一肚子的话都吞了回去。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准备怎么做。 起初叫价的时候,墨小卷并没有参与,而是任由下头那些人胡乱的叫着,价格涨得很慢,大家都知道,此时说话的。 不过是些开路的先驱,那些真正等着要醉花坊的人,还没开口呢。 这地方的底价一律都是十万,醉花坊的价格从十万慢慢涨到二十万,又慢慢涨到三十万,就在即将四十万的档口上,有人突然出声:“五十万……” 一下子就将价格提了近十万。 说话的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巧的很,墨小卷竟然认得这个人:“这不是江南跟你陈家分庭抗拒的卢大拿?” 陈烨的神色霎时便变了,他一脸嫌弃地转过头去,看都不想看这个人。 这位卢大拿长得粗俗,做事更俗,可偏偏却像是踩了⚹⚹⚹⚹运一样,生意好得不得了,说是跟陈家分庭抗拒,但是实际上,人家的产业比陈烨的产业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至少卢大拿不会像陈烨一样,意图进军北方市场,却两年下去,一个水花都没溅起来,若不是遇见墨小卷,这厮说不定还在昌城折腾呢。 卢大拿在天启王朝也排的上名了,他这一开口,那些虾兵蟹将都不吭声了,等着下一个大茬出面,来跟卢大拿争价格。 良久之后,才有人沉着出声:“六十万……” 一下子,就将提价变成了十万一提。 旁人惊讶于这些人的大手笔,于是再也没有那些个凑热闹的了。 价格试玩试玩的往上提,很快就过了百,当卢大拿喊出一百万的时候,墨小卷毫不犹豫加了一句:“一百五……” 身旁的青衣小婢立刻起身,走到帘子外面,朗声喝到:“一百五十万两银。” 醉花坊是值钱,却没想到这么值钱,墨小卷这一句出来,下头的人都惊了,卢大拿脸庞抽搐了一下,按了按手下的扶手,没跟着加价。 下头的人一片沉寂,半晌没有人出面报价。显然,都被墨小卷一下子加五十万的豪情给惊了。 台上的林常和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在报价,他捋了捋胡子,正准备敲定,却听到二楼角落里,一个从未出声的房间,青衣小婢突然叫道:“二百万两银。” 这下子,众人可是真的惊了。 墨小卷一个眼刀扫过去,谁那么不长眼,要跟她抢买卖! 第211章 这家店铺的价值墨小卷曾经估测过,约莫也就在二百万两左右,因为拍卖的特殊性,所以可能会有一定的祈福,但是超过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就有些不合算了。 墨小卷之所以一下子加上五十万,就是因为想要用这个巨大的差价震慑住这里的人,这也算是一点点心理方面的小技巧。 但是却让她没想到,对面想要拍下这套房子的人的执念竟然这么大,也或许是因为澜京中的有钱人太多吧。 墨小卷瞧了瞧下首,咬了咬牙,又吐出来一句:“二百五十万两。” 这下子,陈烨跟宋子辛同时都惊了。 两人瞪着眼睛看着墨小卷,觉得这女娃娃是不是有点太疯。 缪记的诸多产业都还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虽然潜力巨大,但是收入却不怎么多,最近这段时间,墨小卷略微有些收支超衡,说实话,若是一下子拿出那么一大笔钱,还真有些吃力。 墨小卷却是无所谓的小小:“没事,以后赚回来就好了。” 说得好像这醉花坊到了她的手里,就会稳赚不赔一样。 不过,宋子辛心知,稳赚不赔是既定的,但是还是为墨小卷的豪情捏了一把汗。 墨小卷是想用高提价让旁人觉得自己对这醉花坊势在必得,吓退那些凑热闹的,这想法是属于侥幸的,但是也不能确定,对面那个报价的,不是跟墨小卷一样的心态。 但是很快,对面的房间又叫了一次价,直接将价格抬到了三百万。 三百万这个价格来说,确实是有些高了,墨小卷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她还不准备为了一座房子倾家荡产,所以,她放弃了。 原本以为醉花坊就此会落入对面那人手中,墨小卷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只是令众人没想到的时候,就在林常和准备敲定价格的时候,二楼的某个角落,突然传出了一个弱弱的声音。 说它是弱弱的,并非是因为这人的语气,而是声调,那是个男声,像是在无意间闲聊,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但是话的内容,却叫人惊心。 那人浅声道:“三百零一万两银。” 墨小卷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三百零一万……这……这人才加了一两银子? 墨小卷身在二楼,离得这么近,都会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更别说底下的那些人了。 站在台子上的林常和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歪了歪头。 沉默良久,刚才说话的那个位置,有人轻笑了一声,这笑声依旧不大,但是却出奇的清晰,那人笑着说:“三百零一万两,有问题么?” 林常和愣了愣,这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不……没问题……继续,继续……” 墨小卷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那叫价的人就在自己的对面,隔着两层珠帘,她隐约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墨小卷眨了眨眼,唇边笑意渐深,她低下头去喝茶,竟然像是不在意了般。 陈烨啧啧称奇,安静的围观看热闹。 之前跟墨小卷喊价的那个沉默了半晌,也跟了上去,这位还是依旧财大气粗,一加又是五十万两。 对面的男子很快很了上去,照旧又加了一两。 墨小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阴损的加价风格,再加上那熟悉的声音跟身形,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任凭谁在拍卖中遇见这种专门跟自己抬杠的,恐怕都会被气得不轻,二楼角落里的那个人沉默了良久,青衣小婢又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再一次跟价:“四百万两。” 这距离当初墨小卷估测的价格,已经高出了足足一倍。 墨小卷叹息着摇头,土豪就是财大气粗,这已经不叫竞拍了,这完全变成怄气了。 对面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某只,毫不犹豫地跟了价:“四百零一万两。” 话音刚落,对面的珠帘就被人给掀开了。 楚予穿着一身亲王的朝服走了出来,他不避不闪,就站在了二楼的栏杆旁边,在场的不少都是官员,很快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竟然是穿着朝服来参加拍卖的,虽说这拍卖会是朝廷举行的,并不是什么地下交易,但是这样的举动,未免也太过狂妄了。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恭亲王想要这座酒楼,再继续跟价下去,就是跟这位亲王大人过不去么? 果不其然,角落里那一直对醉花坊志在必得的人在楚予出来之后,就熄了声。 最后,醉花坊被恭亲王大人以四百零一万两的高价拍走,留下一楼一屋子唏嘘不已的人。 全世界都知道恭亲王手下并无产业,也没有什么营生,这位拍下这座位置绝交的酒楼,是为了啥? 楚予败完了家,冲着墨小卷的方向意味深长的一笑,便一弯腰,又坐了回去。 而在雅间里,还坐着一个穿着青衣的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几岁的年纪,发鬓梳的一丝不乱,身子直板板的坐着,明明还年轻的年纪,却硬生生把自己掰成了一个小老头。 那人正看着桌子上的茶水,万分心痛的咕哝着什么。 声音不大,却像是念经一样,催眠效果极强。 楚予被他念得头疼不已,面有菜色地瞧了一眼这位老妈子一样的人物,扶额道:“你怎么还没走?” 男人抬头,一脸的痛心不已,张口就道:“殿下,咱们家就这点家底了,您此刻将这四百万两银拿出来拍了这座破房子,明儿咱吃什么?” 楚予面无表情道:“明天你就去大街上要饭,供养我恭亲王府上上下下老幼十几口。” 男人当即闭口不言,他小心翼翼瞧了面含春色的某人一眼,心道:“果然红颜是祸水,若不是对面那位想要这房子,却拍不到……自家这个怎么可能突然就跟了价,弄得最后家里连锅都揭不开……” 却害怕某人明天真的把他赶出去要饭,当即低了头,细细盘算,王府若是拿出这么多钱拍了房子,剩下的存款还能撑多久……王爷又被皇上罢了职,连个俸禄都没有了…… 要不,改日去宫里蹭饭吃? 第212章 千金赠铺 远在天边的皇帝一点都不知道,有人已经在盘算着到他的皇宫里蹭吃蹭喝了。 这位前年刚刚继任的帝王今年才二十六岁,生得一副好皮囊,年少时,清秀的常常被人当成女子,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越长越歪,人虽然依旧人模狗样了,但是性子却是越发魔怔了。 大太监祝和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已经待了一辈子,今年五十五岁的他曾经伺候过三代帝王,如今这位新帝,是他伺候的第四人皇帝了。 这位皇帝单名一个沐字,极为第二年就将国号改为宣德,是为宣德帝。 楚沐乃是当年的四妃之首德妃所生,奈何德妃红颜薄命,刚刚生出宣德帝没多久,就去世了,无奈之下,先帝将他过继给当年最受宠爱的兰妃。 兰妃性子温顺,那年膝下尚无子嗣,自然将这宣德帝宠入骨髓,所以在楚沐小的时候,那个娃是十分无法无天的,闹得皇宫中宫女太监不得安静,然而先帝喜爱兰妃,爱屋及乌,对楚沐也十分纵容。 可惜好景不长,先帝驾崩,兰妃难产,孩子大人一块儿都去了,未成年的楚沐失了继续,又被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领养到东环宫中养大。 那时候,太子年幼,便由朝中权臣慕九辅政,艰难度过九年,然而最后,继位的却不是太子晋王,而是这位之前摸摸无闻,像是整个人都消失了一般的宣德帝。 有人说楚沐之所以能够登基,全都是依仗着恭亲王楚予的支持。 如若不然,无权无势的他又怎么可能斗得败名正言顺的太子,还有皇太后之子楚滇,登上这帝位呢? 然而祝和却不这样以为。 这位新帝虽然性子不靠谱,每天想一出是一出,但是手段却极为铁血,登基一年时间,就将朝中晋王党全部拔出,将晋阳王赶往封地,不召见永不得进澜京一步。 如今又是借着科举的由头,将恭亲王的官给罢了。 或许登基时,是借着恭亲王的势力吧,但是此人,却绝不是恭亲王的一颗棋子。 也不甘于做一颗棋子。 然而祝和却不知道,在他心中显得神乎其神的新帝陛下,此时正在皇宫偌大的后花园中,仰头看着天空,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果真同传闻中一样,年轻而英俊,一段广袖玄衣穿在身上,整个人显得气势非凡。 而他的脚下,跪着一名侍卫打扮的人。 宣德帝眼神在那人身上飘了飘,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嗯哼?你说什么?皇叔他出现在文芳斋的拍卖会上?” 拍卖会乃是今日举行的,楚予也是临时决定要去参加的,虽说他并未隐藏自己的形迹,但是皇帝能够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未免也有些让人吃惊。 这完全不是一个靠着旁人扶持起来的帝王能做得到的。 跪在地上的侍卫十分恭敬地回答:“是,恭亲王不仅出现在了拍卖会上,还拍下了许家的醉花坊。” “嗯?你说什么?”宣德帝这回吃惊不是装的,旁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他那个皇叔? 看上去狡黠无比,其实是最懒不过了,除了平时行军打仗做事有法有度,平日是懒得不行,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睡到午时,绝对不会在清晨起床。 而且他在生意方面十分弱项,能数的清自家有几两银子就应不错,怎么突然回去参加拍卖会?还拍下了那套众人垂涎的酒楼? 楚沐摸了摸下巴,猜测道:莫非他那位尊贵的皇叔竟然对做生意突然感了兴趣?准备插手试试? 不得不说,楚予虽然为人不靠谱,但是做事却向来秉承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比如他十五岁参军,参军的目的如今已经远不可寻,但是他却能坚守得住王朝边境近十年,时至今日,有他在的地方,敌人闻风丧胆。 虽然恭亲王不善理财,但是真的想要做的话,那也未必就会赔本……楚沐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一个人若是手握边关兵权那也就算了,若是国家无战,徐徐图之,用不了多久,也能慢慢将他手里的军权给收回来。 但若是一个人手握军权的同时,有将利爪伸向经商。 那可就耐人寻味了。 只是,楚沐却不知道,他所有的忧虑全都是想多了。 因为恭亲王大人全然没有任何想要挑战一下自己弱项的心,拍卖会举行的第二天,这位不靠谱的大人,就将那张他近乎倾家荡产的地契送人了。 明目张胆的送给了天上月的小掌柜。 送给了墨小卷。 宣德帝一瞬间就懵了,天上月这个名词还是第一次跳进他的耳朵了,他拧着眉想了半天,也没闹明白,楚予这是干啥。 莫非那天上月的掌柜也是他的人?但是有何必做的这么明显,生怕别人不知道……倒像是炫耀的样子。 反而是旁边的祝和机灵些,一听到恭亲王干出的荒唐事,瞬间便想到另外一个人:“诶对了,那新晋的探花郎,好像与天上月的掌柜有些关系。” 今年的探花年轻的让人发指,而且为人沉着冷静,一点都没有年少人的轻狂。 新帝对这位年轻的探花十分中意,一听天上月跟探花郎还有些关系,心中顿时来了兴致。 新帝想一出是一出,当即便扔下笔,然后对着旁边的祝和吩咐道:“来来来,给我备身常服,朕要出宫悄悄。” 祝和看了看桌子上堆着的一大堆奏折,又看了看皇帝明显已经心不在焉的表情,快速福了福身,去给皇帝准备常服去了。 这头皇帝打算微服出巡去打探打探那位天上月的掌柜到底是何方神圣,这头墨小卷捧着一张价值千金的地契,跟暗影大眼瞪小眼。 她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瞪着眼睛瞧着暗影,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家主子最近是不是吃坏了什么?” 暗影不语…… 墨小卷又问:“那就是失心疯?脑子被砸出个大坑?坑里养了鱼?” 第213章 来踢馆的? 墨小卷越说越不靠谱,暗影终于听不下去了,重重咳了一声。 墨小卷这才住口,继续莫名其妙地瞪着暗影。 任凭是谁,平白无故收了这样一份大礼,大概也会这样吧。 墨小卷以为自己与醉花坊无缘,本来还在扼腕,却被楚予的竞拍方式搞得哭笑不得,家中钱财比不上别人,她也就忍了,拍不到就算了,又不是只有醉花坊才能赚到钱。 谁知道还没等她调整好心态,第二天暗影就捧着地契来了,而且还是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从天上月的正门进来的,一进门就扯开了嗓子吆喝,说是恭亲王特意将醉花坊的地契送给天上月的墨小姐。 引得里面吃饭的人议论纷纷。 墨小卷当即就炸了毛,虽然立刻就将人给拽到后堂去,却依旧抵挡不住外头人们探视的目光和澜京里人民群众那颗热爱八卦的心。 暗影讲得十分详细,连恭亲王府买了这张地契就没钱吃饭,主子又没了俸禄全府上下都准备喝西北风这样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听说恭亲王的家将何涛今天已经开始在大街上乞讨了。 墨小卷头大如斗,恨不能直接将暗影连同地契一起,给他扔回到恭亲王府去。 但是暗影说的非常认真,墨小卷瞧见他眼底的笃定,心知,就算是将这人给扔回去,大抵第二天,他还会再来。 而且会更加大张旗鼓的来。 想起那夜某人的无耻行径,这是在她身上盖了个章,就把她当做自己人了么?! 墨小卷愤恨地盯着暗影,一把抽过了他手里的地契,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多谢了!” 原本想着这一张地契送过来,墨小姐就算是不感恩戴德,也该是喜不自禁。 但是这反映却是暗影万万没想到的,他摸了摸鼻子,颇有些为自家主子抱不平,天底下那么多温顺的姑娘他家爷瞧不上,却看中这样一个整天口不对心,温顺话都没有一句的墨小卷。 当天,暗影回去的时候,给楚予带去了墨小卷亲手写就的一封信。 那可不是什么诉衷情表谢意的私心,而是一张醉花坊的产权股份书,上面明确标明了,楚予这算是地皮入股,日后醉花坊的收益会分给恭亲王府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四十,这比例再厚道不过,完完全全表明了墨小卷不愿受这份情的心。 楚予捏着那张信纸,将其随手丢在一旁念念不休的何涛身上,斜了斜眼:“别说了,看看这个。” 这位鞠躬尽瘁的王府家将正在心疼被亲王亲手送走的四百万两银子,面上的表情有些痛不欲生,简直比落入了敌营更加痛苦,他说得起兴,比楚予这么一打断,便被噎了一下子。 取下落在他身上的薄纸,何涛有些莫名其妙地展开一看——然后他就被惊住了。 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看自家王爷,却见楚予脸上没有一点儿吃惊。 “这……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何涛的手抖了抖:“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楚予道:“行了,这回还念叨么?” 何涛万分心疼楚予一掷千金买下醉花坊的事儿,眼看他将那四百万一张的地契送了人,就更加心痛了。 哪怕不善营生,这醉花坊这么好的地段,随便经营一下,捞回本钱也好啊。 但是此时看着墨小卷送来的股份书,他却是立马闭了嘴。 这股份是长久的,只要醉花坊还在一天,缪记还在一天,王府能分到的收益就不会少,天上月的掌柜会做生意那是人尽皆知的,坐等着收钱可不比楚予将地契留在手里瞎折腾好得多? 何涛将股份书视若珍宝地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问道:“王爷知道那位小姐一定会如此,所以才放心将地契送过去的?” 楚予沉默不语,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何涛砸吧砸吧嘴,觉得还是有些心疼:“哎……四百万两还是有些贵了……” 楚予一巴掌拍在自己这嘴碎的家将脑袋上,“边去,该干嘛干嘛去。” 心道:“本王我本来是要送礼的,被那丫头一闹,就变成入股的了。” 就那么倔强,不肯受了他的好意?舔都舔了,还想蹦跶到哪里去! 这头楚予神色莫测,那头的墨小卷,却是快速沉浸到一个工作模式中。 她被楚予这一手弄得满心邪火无处可发,恨不能揪住那人的衣襟,狠狠咬他两口泄愤。 可惜人不在眼前,也就只能想想,于是墨小卷便将精力都放在了如何规划这刚到手的醉花坊上面。 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很多关于醉花坊的规划,此时又一条一条的摆了出来,仔细又看了一遍,觉得很多地方还要看过醉花坊的具体情况,才能下决定。 墨小卷在纸上写写画画,心中的火气渐渐平息下来,正准备收拾收拾,出门跟小蛮踏个青赏个花,顺便瞧瞧醉花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谁知道,房门还没迈出去呢,前厅里掌柜便到了书房外,急匆匆地将她喊了出来。 来澜京这些日子,墨小卷都是住在天上月后院的,这地方够大,跟她一起的也只有墨佑安而已,所以也就没急着找私宅落脚。 也正是因为她自己每日都在,所以便没有雇掌柜,现在这个掌柜原本是大厅中跑堂的小二,在这楼子里呆了很多年了,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墨小卷只是将他提拔上来,用以管理酒楼中的小二跟厨子。 但是许多大事的决断,还是墨小卷亲自下手的,虽说如此,也很少见这掌柜这样慌张过,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 墨小卷瞧着奇怪,便问道:“发生了什么?” 掌柜一开口,却叫墨小卷惊讶了:“小姐,前面有人来踢馆!” 踢馆,这事儿挺新鲜,自打墨小卷离了千河镇,可是好些日子没遇见这样的人了,当即来了兴致,跟着就往前头去了。 只是这踢馆的人,却叫墨小卷大吃一惊。 来人竟然是个锦衫华服的翩翩公子。 第214章 炒不熟洗不净 那人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一件广袖的衣衫飘飘垂地,看上去便价值不菲。 此人亦是气度非凡,怎么都不像是个来踢馆的。 墨小卷从后堂慢慢走出来,发现前厅吃饭的人基本都已经停下来手中的筷子,或许是因为这个踢馆的看上去不怎么暴力吧,倒是没有多少人离开,大家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那人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嘴角含笑地打量着周围,时不时的点点头,神色中倒是能看出几分真诚的赞赏。 这样一个人,来踢馆? 墨小卷瞅了瞅身后的掌柜,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掌柜哆哆嗦嗦,道:“小姐,这位是……” “我姓沐。”掌柜的话没说完,倒是那来踢馆的先听到了,他也不避讳,大大方方看向墨小卷,笑道:“单名一个林字,这位想必便是天上月的掌柜了?” 墨小卷笑笑,缓步走了过去:“沐公子日安,民女不才,正是天上月的掌柜。” 她的眼神在沐林的桌子上转了一圈儿,却发现此人桌前光秃秃一片,连个茶壶都没有,墨小卷责怪了看了一眼身后的掌柜,道:“来者皆是客,怎么能不为沐公子备茶?” 掌柜一脸冤屈:“不是小人不为这位公子备茶,是这位公子……” 沐林笑着给那掌柜解了围:“不必了,外头的茶水喝不惯。” 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一进门,也不吃饭,也不要茶水,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一张桌子旁,自然引得旁人的注意。 墨小卷平日便吩咐这些在酒楼里做工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对顾客无礼,更加不能发生口舌之争,必要时刻,自己吃点亏也关系。 跑堂的小二几次来问此人想要什么,都得不到回应,无奈,只能请掌柜出山。 谁知道掌柜一问,却问出了一句稀奇古怪的话,这位公子来这里,竟然是想要点什么「洗不净的,炒不熟的,看不见的,听不见的」。 这哪是来吃饭的,根本就是来找茬的。 这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肯定是要被丢出去,可掌柜顾忌的墨小卷的吩咐,又见此一身华服气质非凡,也不敢轻举妄动,想到墨小卷就在后院,就干脆去搬救兵了。 掌柜三言两语将话说完,沐林在一旁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的哪里不对劲:“对,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吃洗不净的炒不熟的看不见的跟听不到的,这四道菜的。” 这话一出,周围便有人不平起来:“这位公子这要求忒稀奇,洗不净炒不熟也就算了,菜怎么还有看不见听不见呢?看不见还怎么吃!” 掌柜一脸委屈,看上去十分赞同这个人的说法。 然而那沐林却是认真的看着墨小卷。 墨小卷却是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沐林的要求:“公子想要吃洗不净、炒不熟、看不见、听不见的菜?” “是。”沐林点头,又道:“难道小姐也觉得,这四道菜是在下强人所难,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 这人的表情看上去挺奇怪的,他一直看着墨小卷,仿佛她一点头说没有,就会当即摇头,遗憾地说她见识短浅。 墨小卷突然又赞同了,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未必不可能是来踢馆的。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稀奇古怪的说法,天启王朝的人没有听说过,但是并不代表她这从现代重生过来的人没听说过。 这四道菜若是放到现在,恐怕几乎所有人都会恍然大悟,一口指出其中那个炒不熟的就是生菜。 生菜生菜,怎么炒也是生菜,自然不熟。 不过是取了个歪思斜理罢了,按这思路想下去,剩下的三道也不难猜。 见墨小卷摇头,那沐林却以为是她答不上来,挑了眉,眉宇之间已经露出点天上月不过如此的神情,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墨小卷道:“公子想要这四道菜,是为了一时好奇想看看我天上月答得答不出来,还是真心诚意,想要来吃饭的?” 沐林直觉的这句话里有陷阱,只是没等他想明白要怎么面对,就听到墨小卷不紧不慢道:“一年前我的家乡发生过一场大水灾,粮食冲毁过半,家家户户无粮可食,最后竟然有人家沦落到典妻卖子的地步。 如今虽然风调雨顺,那也是老天爷赏口饭吃,民女仍旧记得那年的惨景,是万万不敢浪费粮食,拿吃食来开玩笑的。” 沐林一下子就被噎住了,顿时觉得自己这趟临时起意来天上月,可能打错如意算盘了。 墨小卷拿天灾来堵他的嘴,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当然是真心诚意来吃饭的。” 墨小卷又问:“真的会吃?” 沐林道:“真的会吃。” 听了这句,墨小卷笑开了,挥手唤来一个小二,低头在他耳旁耳语几句。 随后,那小二露出一脸复杂的神色,颇为同情的瞧了沐林一眼,转身就往后堂去了。 那一眼,瞧得沐林浑身发凉。 这位叫沐林所点的四道菜,可是众人闻所未闻的,见这位年纪轻轻的掌柜小姐一出来,就轻描淡写地破了此局,人们不由开始期待,她一会儿到底会拿出什么样的菜品应对了。 只有沐林,被刚才小二一个眼神看得,心里毛毛的。 不会儿功夫,小二就又回来了,他拿了六个小碟子,在桌上摆开,依次望过去,分别是:一小碟豆瓣酱,一小碟蒜泥,一小碗醋,一小碗酱油,最后是一小碗绿色的芥末。 然后递了一双筷子给沐林。 沐林瞧着面前齐全的调味品,越发觉得自己今天此举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咽了口唾沫,望着墨小卷道:“这便是小姐应对的答案?” “自然不是。”墨小卷笑得气定神闲,拍了拍手,让小二将正菜上桌:“这只是天上月为沐公子准备的调味品而已。” 话音刚落,穿着橘红色裙衫的少女们便鱼贯而出,手中各托着一个盘子,走到沐林面前,轻轻放下。 没放一下,沐林的脸皮跳一跳,一开始,他还能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到最后一道菜放下来的时候,他连笑都笑不出了。 第215章 看不见闻不到 第一盘菜绿油油的,是一棵整株的生菜,叶片嫩嫩的,还挂着水珠,看上去十分新鲜。 墨小卷站在桌子旁,浅笑着解释道:“炒不熟……生菜,自然是炒不熟的。” 沐林僵硬地伸了伸筷子,拨弄了一下盘子的生菜,旁边的豆瓣酱,想来就是为此物准备的。 这玩意儿虽然是生的,但是还算是正常的能吃的……沐林扭了扭脖子,落在旁边那盘皱皱巴巴缩在一起的菜上面。 这是种沐林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好像用热水焯过了,已经缩成一团让人认不出的模样了。 墨小卷笑:“这东西名叫灰菜,又名白藜,灰菜,自然是洗不净的。” 她亲自弯腰,将蒜泥、醋还有酱油挪到沐林面前,笑道:“只是这东西乃是野菜,乡下农民吃得较多,澜京里不多见,听说公子想要的时候,民女还好一阵子为难,还是店里的小二提醒了我,在院后的茅房门口生着几颗,便取来,以热水焯了,味道应该不错,公子尝尝?” 沐林一偏头,躲过那生在茅房门口的灰菜,脸上的表情十分好看,让人深刻的理解,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三盘是一盘子黑木耳,用水泡发了,干干净净地躺在盘子里。 沐林将目光落在那木耳上,脸色稍缓缓了缓,一旁的墨小卷还在说着灰菜的功效,他听得要吐不吐,赶紧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墨小卷顿了一顿,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沐林,他竟然问她木耳是什么,这人……连木耳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么? 这种菌类可是普通人家都能吃得起的,不可能有人不认识……而这人的样子非富即贵…… 墨小卷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这人不可能穷的吃不起木耳,那肯定是太富,富得没机会见到还没有处理过的木耳。 想到此处,墨小卷倒也收敛了一下自己之前调笑的口气:“这是木耳,木耳木耳,没有耳朵,自然是听不到的。” 沐林刚才被那盘子长在茅房门口的灰菜吓得不轻,赶紧点头,生怕墨小卷再说出什么倒人胃口的事情来恶心他。 墨小卷见他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若是这位知道木耳是从腐木上生出来的,又会作何感想? 她轻轻摇了摇头,便将话题转到最后一盘菜上面去。 这一桌子摆着的,生菜跟木耳虽然不靠谱,但是还都勉强能吃,那道灰菜若是略去生长地不算,那也算是处理过的,勉强靠谱。 只有这最后一道,是在是太不靠谱。 那一只青花小碗端端正正的放着,碗底有一滩清水,而清水里面,放着两只活蹦乱跳的对虾。 沐林面色发青,指着那两指活虾,问道:“这是什么?” 墨小卷心中猜测,这人约莫是想要惊吼这是什么鬼的,奈何礼度放在那里,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她笑着,不缓不急地介绍道:“这是对虾,既然是瞎,那自然是看不见的。” 这几道菜不是取了歪理,便是借了谐音,却正正合了沐林的四个要求,炒不熟的生菜,洗不净的灰菜,听不见的木耳,看不见的对虾。 墨小卷介绍完所有的菜,好整以暇地看着沐林,那意思:介绍完了,您该吃了吧?刚才可都说好了。 沐林使劲咳了两声,手里的筷子抖啊抖。 他只存了心来打探天上月没错,刚才出的那几道题也都是刻意为难,哪里想到,这玩意还能这么解释,还反过来被这小姑娘摆了一道,如今就有点骑虎难下了。 沐林抬头瞧着墨小卷,一双英俊有神的双眼里,咳咳带了些许恳求的意思。 总不会真的叫他吃茅房里生出来的灰菜,跟两只戳一戳还会动的虾吧——这位姑娘,你看我颜值这么高,就放过我吧! 谁知道墨小卷竟然像是没收到那美人计的信号一样,竟然还煞有其事道:“东方有岛国,国民极其喜爱海鲜,鱼蟹虾从海底打捞上来,不经烹饪,便直接食用,吃的时候作以芥末,味道鲜美,口感爽滑,实在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这一对对虾乃是今日刚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想必十分鲜美。” 沐林当下筷子,终于满脸无奈的认输,拱手道:“小姐巧思能辨,蕙质兰心,在下甘拜下风!” 墨小卷笑笑,这才松了口:“不过,此地喧闹无比,想必是品不出这几道菜的美味的,公子不若移驾二楼雅间,细细品味?” 这人非富即贵,在这一片叶子落下来,都能砸中一两个一品大员的澜京城中,墨小卷可不敢托大,纵使对方是先来上门找茬的,她也不敢将人逼迫狠了。 众目睽睽之下答应要吃了这些菜,上了楼吃不吃,那可就只有自己人知道了。 沐林一听墨小卷松了口,赶紧点头,心道:差点就栽在这小小一个酒楼中想到这里,不由仰天长叹。 若是朝中那些个大臣能够如此不拘一格,机敏应对,天启王朝那些天南海北的突发事故,也不至于教他愁白了少年头。 可惜,大臣们除了玩弄权势,一个个就是古旧的老学究,做什么事非得按照祖籍法典来,逾越了一分,动辄一群人来劝,劝不听,就要全体撞死在大殿门口的房梁上。 沐林……或者说楚沐,心中觉得,还不如叫那些大臣们都撞死算了。 本来打算出门来试探一下天上月虚实的新帝陛下差得阴沟里翻了船,跟着墨小卷乖乖上了楼,却在楼梯处遇见听到动静下来查看的墨佑安。 新帝的目光在墨佑安的脸上扫了扫,也认出这人便是今年的探花郎。 只是之前都是远观,如今这么走近了一看,却觉得这少年的模样举止,都莫名熟悉。 楚沐扭了扭眉毛,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墨小卷刚才那段乱七八糟的话给吓出毛病了,这才会冒出这些乱七八遭的想法。 然而于墨佑安错身而过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第216章 风起 二楼的雅间内,满桌子清爽可口的开胃小菜等着楚沐,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对于刚刚见识过灰菜跟活的对虾的楚沐来说,却胜似山珍海味。 楚沐吃得感激涕零。 临走的时候,还给墨小卷留了点小费,一片金叶子。 京城虽然是贵人的聚集地,但是出手如此大方的人还是很罕见,这位被墨小卷坑了一脑门子水,竟然还能这么不计前嫌。 墨小卷捏着那片金叶子,心道,这人可能属贱。 只是她却着实没想到,此后的几天里,这位沐林公子便经常来天上月就餐,还是那件雅间,还是那几道小菜,偶尔遇见墨小卷心情好了,也会给他免费附赠上些新鲜的菜品。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墨小卷收下楚予送来的醉花坊,就一头扎进了酒楼的改造中,有几次某人夜半摸到她的闺房,竟然连人影都没见着,这姑娘还在醉花坊通宵彻夜加班加点的干活呢。 而因为被罢免了官职而赋闲在家的楚予,几番斗狗惹猫之后,终于被他家老妈子一样的家将兼管家丢去了御林军的训练营,让这位曾经镇守过边关的大将给京城这群没见过世面的皇城护卫军上上课,顺便捞点外快回来。 至于那位身份不明的沐林公子,生存力极强,即使墨小卷忙得脚不沾地,这人居然还能找着各种机会秀存在感,只是某一天来天上月吃饭的时候,竟然在大堂里遇见了楚滇。 两人站在大厅中大眼瞪小眼等了许久,终于一起转战去了雅间。 这俩说了些什么旁人不知道,墨小卷只是后来听天上月的掌柜说,他们一直待到深夜,天上月都要打烊了这才离开。 而半个月之后,一道圣旨打碎了天上月这诡秘的安静的氛围。 皇宫里的公公来宣旨的时候,正巧遇见墨小卷在家,她还没搞清状况,就被人簇拥着到了前厅。 身穿藏青宫袍的太监已经在前厅中坐了有一会儿了,不耐烦的弹着自己的指甲,一张脸像是泡发了的银耳,面白无须。 墨小卷还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到旁便有人毫不客气道:“还不快点跪下接旨?!” 那声音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粗哑着嗓子,声调却拉得细长,听起来十分刺耳。 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公公了,墨小卷匆匆扫了一眼,就被身旁的人拥着跪了下去,好在她没什么非天地父母不跪的原则,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天上月还在营业的时间,但是吃饭的客人早已散了个干净,有远远在门外看热闹的,但是却没有敢进门的。 等到这前厅齐刷刷的跪了一群的时候,那位公公大人终于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开头两句很耳熟,但是后头那一大堆墨小卷就听不懂了,她的古文造诣实在有限,那公公的声音难听,念得又快,除了一开始那两句听明白了,后面的一概不清不楚的。 那太监呼啦啦的念完,将圣旨一手,眼高手低地看着墨小卷,趾高气扬道:“天上月的掌柜,你可是听明白了?” 墨小卷赶紧低头:“明白了明白了,民女遵旨。” 别管说的是什么,先应了便是,观这位面上的表情,不像是她家犯了什么罪。 宣完圣旨,墨小卷站起身来,可她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反应慢了半拍,刚才的旨意终于想明白了一半,其中都是些夸赞她天上月的废话……废话有了,重点在哪里? 墨小卷拧着眉,仔细地思考着自己到底错过了哪一句。 而此时,站在她身后的掌柜却是推了她一把,墨小卷转头,见天上月的掌柜正在猛地冲自己使眼色,瞧瞧她,又瞧瞧那宣纸的太监。 宣完旨,这一帛圣旨本应是交到听旨人的手里,然而那太监却没动,仰着头看着墨小卷,似乎有些不满。 墨小卷当下会意,赶紧道:“快给几位大人看座,几位辛苦了。” 一边说着,掏出一摞银票塞了过去,笑道:“大人们楼上喝茶?” 墨小卷出手可是大方,那一摞银票得有个十几张,宣纸的太监将银票收入袖中,看也不看,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容:“不必了,杂家还得回去复命,不方便耽搁。” 说着,将手中的圣旨往墨小卷手里一递:“收着……” 墨小卷赶紧躬身去接。 送走了贪财的太监公公们,她这才有机会打开圣旨仔细观看,略去那一大堆废话空话,墨小卷看了半天,总算找到了重点。 皇帝今年二十六岁,亲生母亲早逝,被过继到当年先帝的宠妃兰妃名下,可惜兰妃去得也早,这位最后就跟了当年的中宫皇后。 皇后原本有一子,便是如今的齐王楚滇,但是确实沾了她这个半路儿子的福,成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高龄了,她身子骨一向不怎么硬朗,前段时间天气突变,更是恶疾缠身。 这位太后也是古怪,病了那么久,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可偏偏,有一⚹⚹⚹⚹已经嫁人的女儿进宫,给她带了一碗天上月的药粥,说来也奇,太后喝了,病竟然就好了。 皇帝至孝,听闻此事,便有心亲自来天上月为母亲买粥,奈何国事缠身,一直没时间,正巧再过几日便是太后的寿辰,这道圣旨便是让墨小卷十天之后,去太后的寿宴上,亲自为皇家做菜。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是墨小卷看在眼中,却是没有一丝笑意。 好端端的,皇家的人怎么会注意到他们身上来,墨小卷犹记得科举之前,楚予叮嘱她的话,想起最近楚滇的异动,她心中已经有了些许估量。 看来,是对方已经有所察觉……不,或许已经不是有所察觉那么简单了的。 墨小卷有些烦躁,她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到底还是没忍住,敲了敲窗子,将房顶上晒太阳的暗轶给叫了下来。 “去,替我给你家主子稍句口信,就说起风了。” 第217章 意外艳福 楚予很快便给墨小卷回了口信,只有寥寥四个字:顺其自然。 墨小卷烦躁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权当这就是张普通的圣旨罢了,皇帝看中的就是天上月的菜肴,而不是佑安那乱七八糟的身世。 如此算来,也是好事一桩,醉花坊重新开张,墨小卷已经给酒楼改了名字。 曾经许家收下的醉花坊如今变成了缪记的花间月。 本来还在烦恼该如何提高知名度,这圣旨一下,便成功为花间月造了势。 定下心来的墨小卷开始考虑,到底给如何应对这道圣旨,和几天之后的太后寿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到了八月初五,一大清早,就有宫里的马车来到天上月的门口,等着接墨小卷进宫。 墨小卷自然不会一个人去,她已经多年不下厨,除了理论知识一大堆,是没什么自信能做出连太后都赏识的菜肴的,于是她拖上了文温。 宋子辛万分紧张,这两人发展都那一地步墨小卷并不清楚,但是看着这两个清早在门口依依不舍的告别,墨小卷还是有种瞎了眼的感觉。 眼看这俩没完没了的,墨小卷上前一步,将文温硬给拖走了,扔给宋子辛一句:“你就放心吧,保证全须全尾的给你带回来。” 天启王朝这两年虽然国库略虚,但是底子还是在那里摆着的,一辆马车都打造的金碧辉煌,上等的云锦铺在车壁上,墨小卷上了车,碰都不敢碰这千金难求的丝织物。 赶车的小太监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鄙视的光。 墨小卷浑不在意,放下帘子,就同文温窃窃私语去了。 车上,文温的表情显得十分的忐忑,她时不时的看一眼墨小卷,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墨小卷将她握紧的拳头揽过来,缓缓舒展开来,笑道:“你紧张么?” “恩……”文温点头,她其实就是个农户里出生的孩子,有些天赋,苦难倒是经历过,但是却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大世面。 若不是这两年跟着墨小卷历练了一番,此时说不定都已经抖得不会动了。 墨小卷笑:“其实我也紧张,但是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做饭而已,换了个地方,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这么一说,文温果真觉得没那么心惊了,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念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说,你那个什么什么……真的可行么?” “怎么不可行?”墨小卷挑眉:“咱们之前不是都已经试过,成功了的么?” 文温点头,眉宇之间还有些忐忑。 她所说的那个,是墨小卷给太特意准备的寿礼,他们就是一介平民。 若是想要上供什么珍宝,见惯了的太后肯定不喜欢,但是圣旨中特意让她进宫做饭,想必在这方面下功夫,应该可行。 小姐妹两个神经绷得都挺紧,文温是因为要进宫面圣了,墨小卷则是为了写乱七八糟的事。 一面将文温安慰下来,她有些担忧地想:此番进宫没有带佑安一起,他自己在家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一面又想,她都已经踏进这个局了,那些人应该没有那么着急,这么快就要下手。 墨小卷跟着马车,从侧门一路进了皇宫,或许是之前得了皇帝的吩咐吧,这辆车除了通过了两次例行的检查,并没有收到多余的盘问,没多会儿,两人就来到了后厨处。 皇帝当然没有丧病到让这两个姑娘准备宴席上所有的菜品,而且指定让她们做一桌子,还不能亲自动手,只能站在一旁指挥,具体的事情得让后厨的御厨们来。 身为皇帝的御厨,领悟能力自然非同一般,期间只需要墨小卷两人三言两语的指挥,就能够领悟到精髓。 这一桌子菜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来就算是没有她们,御厨自己也能做得来。 等她们装模作样做完这一桌子菜,再为太后准备好贺礼,都已经是接近午时了。 后续工序用不上她们俩,好歹也是皇帝用圣旨请来的,从后厨里出来,墨小卷二人就被宫婢领着,去了隔壁一座闲置的宫殿里。 里面早已备好了热水跟衣物,看样子,是准备让她们两个洗漱一下,再去参加前头的太后寿宴的。 没想到那皇帝还挺细心。 皇宫中的浴池非比寻常,竟然是用整块的汉白玉砌成,大的像个游泳池,而且两个人沐浴的地方都还是分开的。 平日里轻易可享受不到这种桑拿的态度,墨小卷索性也不去管前头的寿宴里,宽衣解带,毫不客气地就在水池里泡开了。 只是到底还是顾忌这这是在外面,墨小卷下水的时候,穿了件贴身的小衣。 穿着衣服洗澡是不怎么舒服,但是那点微末的不舒服在下水的那一瞬间便被轻易的忽略了过去,水池中热气氤氲,晕染得池中那人黑发更黑,樱唇更粉。 梁上有个人已经蹲了许久,此时终于按耐不住,轻轻咽了口唾沫。 下头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上面还有个人正在窥视,泡的忘形,竟然一仰头,靠在池子旁边睡了。 梁上那个满脸无奈,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觉得若是放任下去,下头那个可能会一觉睡到天黑……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也能睡着。 殊不知,墨小卷这两天忙得连轴转,几乎没有一天的睡眠时间是超过四个小时的,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别说她一个小姑娘,这句身子这么多年都没吃过什么苦头了。 楚予原本是等在这里,想要嘱咐墨小卷点事情的,但是却没想到,竟然还能瞧见如此香艳的场景,他无奈叹了口气,翻身下去,给墨大小姐找衣服,来为这香艳场景中已经睡着的某个人善后。 这池中水其实是连着底下的温泉的,泡得久了自然会头脑发晕,墨小卷又疲惫极了,此刻几乎是半睡半昏过去,楚予站在池边叫了两声,却叫不醒她,心知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便去旁边的屏风上凑了一块毛毯,心一横,将人从水里捞出来,整个儿的裹进了摊子了。 第218章 脸红的她 水池旁边有张软榻,供人沐浴完之后穿衣用的,楚予原本打算把墨小卷丢在榻上了事,离了那方水池,应该很快就醒了。 可没想到,这姑娘刚才怎么叫都不醒,这会儿刚刚抱进怀里,人家就睁开眼了。 刚刚醒来的墨小卷满目的茫然,盯着楚予近在咫尺的脸,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当下就僵住了。 她这一僵,楚予便知道,人醒了。 他似笑非笑地低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一只被煮熟了的折耳猫。 天地良心,他原本的想法很简单,什么都不想做,就是想把人从水里捞出来,然后放到一边去而已。 但是这一低头,心念却是微微一动,他勾着嘴角,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碰了碰。 然后刻意压低声音,道:“卷卷刚才在做什么?” 墨小卷这回出息了很多,没有想上次一样脑子被糊住,还勉强留着点理智,然而这点理智除了能叫她更加羞涩之外,一点用都没有。 她还是睁大了眼瞧着楚予,一点反应都没有。 楚予越瞧越觉得有趣儿,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这样的人,被亲了,就会愣住,动都不会动了。 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太妥当,被他亲一下就不会动了,若是换做别人,不是也一样?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恭亲王越想越觉得担忧,恨不能找根绳儿将人拴起来,每日放在跟前好生看着,省得被什么不清不楚的人给拐走。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楚予轻轻呼了一口气,压制住自己想要干点什么的心,将人放到一旁的软榻上,耐心地拂去墨小卷额前的乱发,温声问道:“换衣服吧?” 墨小卷裹在毯子里,只留着一颗脑袋在外面,依旧是面红耳赤的样子,闻言,点了点头。 看着这么乖巧的墨小卷,楚予兴致大发,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衣柜前,伸手在中间的一大堆衣服里面拨弄了一下:“穿哪件?” 墨小卷道:“哪件也好,别太张扬。” 这衣橱中的衣服虽然是全新的,但是却依旧是皇宫里的风格,馥郁而华贵,想要找出一件不张扬的挺困难,楚予翻了翻,发现这些都不符合他的审美。 他转头对着墨小卷打了个手势,让她稍等一会儿,自己转身,出了门。 楚予这一走,墨小卷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从梦境里醒过来一样,一双眼睛瞪时便瞪大了。 虽然她很想做出一副恨恨的表情,对楚予又非礼了她意思表示由衷的愤怒,但是考虑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还是颓然放弃了。 一旦被人近了身就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种事情,是病,得治。 楚予走得快,回来的也快,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一件裙衫。 蓝紫相见的底子上,绣着繁复的银线,虽然看上便知道非常昂贵,但是银蓝这些颜色向来低调,竟然也符合了墨小卷不要太张扬的要求。 而且重点是,这件罗裙跟楚予此刻身上所穿的亲王深蓝绛紫朝服,竟然看上去像极了一对。 当然这也不可能是王妃的宫装,宫装墨小卷是见过的,那衣服要稳重多了,不是这样轻柔鲜亮的色彩。 这显然是楚予临时起意,给墨小卷鼓捣来的。 楚予将衣服放到软榻上,自己做到了墨小卷的身边,一侧身,竟然像是要去解她的毯子。 墨小卷这回可真是慌了,裹着毯子就滚到了一边去,跟个蚕蛹似的,只露着个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索性既不说了,直勾勾地瞪着楚予。 楚予却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般,好整以暇地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道:“还以为你傻了,不会动了,正准备帮你换衣服。” 墨小卷连忙点头,示意自己会动,但是点到一半,却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赶忙又改成摇头。 楚予终于被她逗得大笑,伸手将她的乱发揉搓了两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 看着楚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墨小卷这才哭丧着脸爬起来,她发现,就算平日跟楚予斗嘴斗个不相上下啊,可到了关键时刻,楚予的功力,她是拍马都追不上的。 而且最近此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动辄便要近身,墨小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墨小卷慢吞吞将衣服穿上,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地方还有架颇为精致的梳妆台,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了,她也就不客气了,坐在镜子面前,给自己打理妆容。 好歹也在这地方混了这么久了,复杂一点的她不会,却也不会像当年一样,连个头发都不会梳了。 恩,就是动作慢一点儿而已。 墨小卷也不知道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本来就不怎么熟悉,动作越发慢起来,折腾了两柱香还没折腾完。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外头的楚予,但是又一想,楚予这人想来最知进退,他是绝对不会将自己逼急了的,这会儿出去,指不定装得比她还正经。 墨小卷悄悄低了头,常常说温水煮青蛙那青蛙无从查觉,她这可不就是被人用温水给煮了么。 好不容易将自己给收拾妥当,出得门去,楚予竟然还在门外等着,他瞧着院子里并不怎么出色的风景,竟然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惬意。 丝毫没有不耐。 这个男人有权势有依仗,有计谋,而且还有常人没有的耐性。 墨小卷不知道,拿什么才能去与他相持,怎么才能立于不败。 或许她也快了,就快要同那些曾经与他为敌的北疆敌军一样,在他的冷静与计谋面前,溃不成军。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墨小卷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面上的表情,踏步走了过去:“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静,却还是遮掩不住口气中的颤抖。 楚予回了头,有几分索然,他知道她已经理清了头绪,果真如墨小卷所料那般,再正经不过道:“你若再不出现,宴席都要散了。” 第219章 火花四溅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换算成现代的时间,也得有个一点多钟了。 庭院中有穿着各式各样官服的人,正在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聊天吃饭,正北的方向,坐着的是身穿龙袍的皇帝。 酒已过半,那些旧日拘泥的礼数也暂时被抛下拉,高高在上的帝王面上,都多了几丝亲切近人的笑容。 楚予身份尊贵,进门的时候自然有宫人通报,但是那人却不认得墨小卷,见她身上所着衣物也非比寻常,愣了一晌,竟没想到该如何禀报墨小卷的身份。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楚予已经进门去了。 墨小卷跟在楚予身后,缓步进门的时候,院子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庭院中大臣们神色惊奇,一个劲儿地瞧着楚予身后的墨小卷,都在猜度,这女子是什么身份,竟然会跟恭亲王一同进门。 整个天启朝廷都知道,恭亲王今年二十有一,正是一生中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别人家的男儿这个年纪。 说不定刚刚参考科举,或者才在朝中崭露头角,有天赋一点的,便可称之为新贵。 然而这位恭亲王却是从十五岁开始便戎马征战,如今一身军功在身,手握边关重权,哪怕现在已经被皇帝卸了职,可大家心中都十分清楚,那就是面子上做给旁人看的,若是北疆战事再起,皇帝还得亲自将兵符双手送上。 他比旁人都贵许多,可如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新了。 在别人家的少年新贵们都还在忙着青衫白马,美人红袖的时候,这位就已经在连天烽火中历经生死之劫了,乃至于多年后,那些沾花惹草的新贵们一个个都已经成家立业,这位还是孑然一身。 二十一岁也不算大,但是却已经有点娶不着媳妇的意思了。 偏偏这位还不着急,再加上连皇帝都比他抵了一辈,竟然也没人敢给他提这茬。 恭亲王府的后院干净的像是刚刚打完仗的雁门关,杂草多没有一根,就更别说什么野花了,恭亲王本人的生活作息也非常规律。 上朝的时候每天都在军部度过,不上朝的时候就窝在家里,青梅竹马没有,红颜知己也没有。 澜京中不少人对这位出身金贵的少年将军的私生活十分感兴趣,流言频频而起,传来传去,竟然给楚予传出个不近女色的名头,至于为什么不近女色……那花样可就多了,这里是不能说的,说了,恭亲王肯定得翻脸。 而今太后一场寿宴,恭亲王竟然是同一名女子一起出现的,而且两人身上的衣服还那么明显,所以,朝臣们都震惊了。 皇帝楚沐也很震惊,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他明明记得,之前给恭亲王府送信,让他来参加寿宴的时候,此人是十分高冷地回给了他两个字:“不去……” 一副还在为了罢免他官职一事生气的样子。 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楚沐非常好奇,于是也跟着探头去看楚予身后那人,墨小卷身材娇小,走在楚予身后的时候,被遮了个严实,她又低着头,一开始,竟然没有人看清楚她的容颜。 楚予走进门,却很突然地停了下来,嘴角勾了勾,侧身让开,好让那群八卦者看清楚跟在他身后的是谁。 墨小卷见他突然停下,不明所以地抬头,却是正正儿撞上了一张完全意想不到的脸。 前头,一方明黄的椎帐里,那个叫沐林的人,正在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 墨小卷就算再傻,也不会认不出那身明黄的袍子乃是皇帝的龙袍,但是配上那张每天都在天上月晃的脸,效果实在是叫人惊悚。 她猛然想起那盘子水焯过的灰菜还有那两只活蹦乱跳的对虾,眼角抽了抽,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楚沐不愧是做皇帝的人,见到墨小卷的出现,惊愕只是短短一瞬,他还记得墨小卷是他自己叫进宫里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跟皇叔搞到一起去了。 楚沐看出墨小卷面上的尴尬,咧了咧,呲牙露出一个笑容。 楚予在一旁看得有趣,抿了嘴不说话。 而此时,院中却突然有人出声道:“哟,恭亲王果真好大架子,宴会过半,这才姗姗来迟。”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在皇帝面前,谁还敢自称有架子。 墨小卷循着话音望去,却在角落里瞧见了一抹酱紫色。 楚予身上常穿的,是一件珍珠白的宽袖锦衣,身上没有多余的花纹。 即使有,也是用银线暗绣,不在日光下的时候,也看不太出来,唯有袖口处,有一朵红梅点缀。 那衣服他穿了许多次,墨小卷几乎都已经将那红梅当成了楚予的表示。 而那角落里说话的那人却是穿着一身截然相反的黑衣,衣上绣着精致的暗花,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宽大的衣袖软软的垂下来,袖口处,一朵红梅潋滟而生。 竟然同楚予平日所穿常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墨小卷眨了眨眼,定在原地。 楚予的反应很快,当即就道:“慕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开宴的时候本王可是来过了,慕大人眼高没瞧见就算了,可莫要怪到本王身上来。” 那位慕大人站在角落里,一旁的树荫正好遮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太清楚他的面貌,也分辨不清楚此人脸上的表情,只能隐约看见他低了头,怪笑声便突兀地响起来:“嚯嚯嚯……” 这么独具一格的笑声,顿时就唤醒了墨小卷的记忆,这人不就是几年前,派婢女去将墨小卷打晕的人么?! 墨小卷瞪眼,霎时便把呼吸放轻了。 恭亲王楚予手握兵权,是天启王朝的顶梁柱,但是这位慕大人却是统领户部刑部,乃是朝中重臣之首。 更何况,多年前,先帝驾崩时,还是他辅佐太子监国,虽然后来皇帝之位被名不经传的楚沐给占走了,但是慕大人的影响,仍旧是不可消除的。 这两位朝中翘首一见面便撞了个花火四溅,一旁被重臣跟将军左右挟持的皇帝赶紧出来和稀泥:“哎呀皇叔怎么还不快点落座……诶,好像没位置了,那就坐在慕大人身旁好了!” 第220章 似敌似友 站在门口的恭亲王就这么被他侄子一句话给推到了慕九渊身边去,临走的时候还拉了墨小卷一把,将在一旁努力装不存在的她给拉下了水。 墨小卷只觉得,今日,她是不能善终了。 慕九渊慕大人似乎对楚予十分感兴趣,两人刚一坐下,就笑着来给楚予添酒。 刚才远了没看到,坐下之后墨小卷才发觉,这桌上竟然只有慕九渊一个人,旁的官员都躲的远远的。 这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能让边陲的县官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直打哆嗦,看到他的玉佩就直接辞官回老家种地……墨小卷猛然想起来,慕九渊的那块腰牌,还在她那呢。 好巧不巧,这位慕大人居然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就说:“哎,说来惭愧,这两天家里的小婢正在同慕某闹脾气,闹得我心里慌乱,刚才竟然没瞧见亲王来过。” 楚予笑笑,任凭慕九渊将杯子推到自己眼前,眼睛眨也不眨,不回答,也不接话。 慕九渊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道:“恭亲王难道不好奇,慕某府中的小婢是为了何事发脾气么?” 楚予笑:“这是慕大人的家事,本王自然不方便过问。” 慕九渊像是没听见楚予的拒绝,而是接着道:“去年生辰,小婢送了慕某一块玉佩,可惜天公不作美,美人相赠,慕某人却只带了两天,便找不见了,也难怪我那小婢与我生气。” 慕九渊满脸算计,笑容中都带着陷阱,唯独提起家中小婢几个字的时候,面上还有那么一两分真心。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在意他家婢女送他的玉佩。 但是这玉佩却是经由楚予的手,到了墨小卷这儿。 墨小卷掀了掀眼皮,却见楚予八分不动坐着,目不斜视,面上没有丝毫偷了人家东西的愧疚。 恭亲王这头油盐不进,很快,慕九渊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墨小卷身上。 跟老油条一般的楚予比起来,墨小卷显得就鲜嫩多了,也不经打量多了。 这位慕大人眉目狭长,一双黑眸中总是藏着氤氲的星光,透着些邪性,专注看着谁的时候,总是让人忍不住晕眩。 墨小卷被瞧得心慌,不自觉地往楚予那边挪了挪,意图用恭亲王的身躯挡住此人的视线。 楚予重重咳了一声,将面前的酒杯端起来,亲王的朝服衣袖宽大,堪堪拦住慕九渊的时间,“好些日子没到贵府叨扰了,也不知道黎浅姑娘最近怎么样了。” 慕九渊的身子猛然绷直,皮笑肉不笑地坐到一边去。 这两人你来我往几番,墨小卷倒是有些看不懂了,眨了眨眼睛,索性不管了,开始专注于面前的菜品。 不愧为是皇家宴席,纵使在这方面颇有造诣的墨小卷也不由被面前的美食给震住,心想,若是文温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会高兴的。 这么想着,墨小卷又抬头瞧了瞧,文温跟她一起去带去洗漱,她耽误了那么久,文温此时应该已经到了。 在院子内转了一圈,墨小卷顺利地在人群中找到了文温,这丫头混在一群女眷中,正在跟旁边的一个人说话,看上去还挺混得开。 进宫之前答应了宋子辛要将她安稳带回去,墨小卷最担心文温会出事,这下子看到人,心里一下子便安稳了。 旁边的楚予跟慕九渊交完锋,各自占了一半便宜,终于能够好好地说话了。 这两个倒是没说什么国家大事,只是楚予问了下关于太后有没有出席宴会,墨小卷原本以为,这宴会都已经过半了,太后就算此时不在,也应该露个面,谁知道慕九渊的回答却叫她大吃一惊。 太皇太后竟然一直没出现,倒是楚沐这个做皇帝的,像是非常非常闲一样,从开宴一直待到现在。 听了慕九渊的回答,楚予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他轻轻哼了一声,转头问墨小卷:“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你可找到她在哪里?” 难为他要跟慕九渊打机关,要挂念太后出没出现,竟然还能同时记着墨小卷。 墨小卷心知这不是拌嘴斗舌的时候,点了点头:“在那边,我刚才瞧见她了。” 慕九渊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是轻轻笑了一声:“丫头尽可放心便是,那桌上坐的乃是翰林大儒东方一家,应当无事。” 这位似敌似友的大人,竟然也有闲心思关注这个。 墨小卷瞄了他一眼,却发现对方正在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眼眸里满含趣味儿,墨小卷浑身一抖,赶紧将目光挪开。 这些个人的道行都太高,她在他们面前,连个渣渣都不算。 太后寿宴纵使少了寿星,但是气氛依旧热烈,刚才虽然因为楚予的到来出现了短暂的安静。但是此时,人们又从新喧闹起来。 有不少人还在坚持不懈地朝着这边张望,意图分辨出墨小卷的身份,但是众人的目光都在触及到慕九渊的时候,猛然缩了回去。 偶尔有一两个看过来的,也不敢过来打扰。 拖了慕大人的福,这一席宴,竟然吃的无比安稳。 等到墨小卷吃得差不多了,便听到坐在正北的皇帝大人开了尊口,大抵是什么请歌舞来助兴的话。 墨小卷仍旧觉得很玄幻,这位每天去天上月蹭饭的,竟然是当朝的皇帝? 歌姬伴着舞姬上了场,就在众人将注意力挪到歌舞上面的时候,皇帝却是偷偷留下了龙座,朝着墨小卷这一桌行来。 这位皇帝陛下就算穿着龙袍,也依旧没有什么架子,模样举止同在天上月吃饭的时候并无差别,闹得墨小卷险些错乱,以为这位皇帝是沐林假扮的。 皇帝陛下也不客气,到了桌旁,叫了楚予一声皇叔,便施施然坐下了。 楚予含笑看他:“陛下今日气色不错?” “哪里哪里。比不得皇叔整日躲在家中清闲。”原本以为皇帝是个浪荡子,没想到也生得一张伶牙俐齿。 墨小卷总算知道,为何每次口舌之争,她都会败给楚予,若是她每天生活在这样一开口先要试探两句的环境里,恐怕也不多承让。 难怪楚予一心想要回北疆吃沙子。 第221章 准备委身下嫁? 墨小卷原本是想要行礼的,但是却被楚沐一个眼神给拦下了。 那不靠谱的皇帝同墨小卷眨了眨眼睛,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模样。 墨小卷牙疼无比,低着头一声不吭——谁要卷进这群妖孽的明争暗斗中来,当初她就不应该听了楚予的话,顺其自然放任不管。 这一桌子上,又是亲王又是权臣,最后还加了一个皇帝进来,原本靠着慕大人做挡箭牌,吃得还算安稳的饭,在楚沐到来之后,彻底被打乱了。 就是十个慕九渊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皇帝所带来的诱惑力。 于是旁边便有人蠢蠢欲动起来,胆子略大些的,就走上前来同这桌人搭话。 奈何一桌子都是成了精的妖孽,慕大人只笑不说话,楚予不笑也不说话,皇帝陛下装疯卖傻硬拉着墨小卷讨论台上的舞姬美不美,走到桌前的大臣们。 不管是想要打探皇帝口风的,还是有求于人的,统统都被这软刀子挡了回去。 无奈之下,竟然将目标转移到了一旁看上去就很温顺的墨小卷身上。 皇帝陛下的嘴很快,但凡是有人问起,就立刻将墨小卷介绍给对方。 于是没多长时间,几乎全场的人都知道了,坐在恭亲王那一桌上的那个女子,是天上月的小掌柜,太后娘娘正是吃了她家的菜,病情才渐渐好起来的。 这些人瞧着墨小卷的眼神都不对了,这女子虽然是跟着恭亲王一起进门的,但是关系看上去却很一般嘛,两个人至今也没说什么话,倒是皇帝,似乎跟这女子早已认识,聊得火热。 楚家这一门子,说来也奇怪,楚予常年在北疆,这些年才刚得了功夫回澜京常住,没有娶妻也就算了,皇帝楚沐比恭亲王痴长了一岁,竟然也没娶亲。 别说中宫皇后,临幸的宫女都没有一个。 但是偏生太后不着急,满朝文武干着急也使不上劲儿。 也不知道这一大家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墨小卷早就料到,这场宴席肯定会不安生,但是她却没想到,竟然能这么不安生。 临到散席的时候,太后终于出来露了一面,她老人家大病初愈,是被人抬着出来的。 老娘出来了,楚沐自然得归位,可他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还不安分的冲着墨小卷眨眼睛。 于是太后一下子,就看见坐在楚予身旁的墨小卷了。 太后如今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保养却十分得当,穿着华丽宽大的宫服坐在正北席位上,一点都看不出病容。 这女人位高权重,然而嘴角却是噙着笑意的,自出现以来,也是在跟旁边的朝臣打招呼,看上去颇为亲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一眼望过来,墨小卷无端便打了个寒颤。 太后娘娘带着护甲的手微微招了招,冲着墨小卷十分可亲道:“诶哟,这便是天上月的掌柜了?可真是个灵秀人物,快些过来,给哀家瞧瞧。” 能让太后赏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旁边有朝臣家的女眷,不明原因地看了墨小卷一眼,眼神中不乏羡慕。 但是墨小卷却是兀自绷劲了神经,她不安地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楚予,却发现他正低着头,端着杯子喝茶,嘴角边又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笑容并不舒和,反而带着些嘲讽,像是准备看一出好戏。 墨小卷握了握拳,心中忐忑,却是面上带着乖巧的笑意,走了过去。 “民女墨小卷,见过太后娘娘。” 她未曾学过什么宫廷利益,此时也是似是而非的弯了弯腰,只是日常见到贵人时候改行的礼。 太后身旁有个贴身的女官,见到墨小卷如此行径,皱了眉正要说什么,却被太后给摁了下去。 “无需多礼,来,走近些给哀家瞧瞧。” 墨小卷低头,依言靠近了两分,却没想到,那位太后娘娘竟然亲自伸了贵手,轻轻握住了墨小卷的手腕,然后在她的手背上抚了两把。 墨小卷毛都炸起来了,可还是强自按耐下,被太后拖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 她浑身僵硬,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个,坐在那里,活生生像是跟木头棍子。 但是太后却很有闲心思,拉着墨小卷一直问东问西,不一会儿功夫,就将她的八辈祖宗都给问了出来。 墨小卷如何不知道,这是在便向的打探她的家世,她不能将真实的家身说出来,又唯恐谎撒的太过,给自己按一个欺君之名,便只说自己的家乡在昌城,父亲早逝,自小跟母亲一起长大,十三岁那年母亲也去了,就跟着舅舅过。 至于太后问起关于她父母的时候,墨小卷一律以小时候发过一场烧,都不记得了搪塞过去。 然而太后面上却是没有一丝不悦,拉着墨小卷的手一直不肯松开,非常喜欢她的样子。 一旁的楚沐唯恐天下不乱,不时地凑过来说上两句,逗得太后抿嘴一笑。 若是不看场合跟这三人的身份,那可真是一副子孝母慈。 至于墨小卷在这一副子孝母慈中间扮演什么角色,看院中朝臣们越发惊讶的目光,还有墨小卷一脸的尴尬,就知道了。 天启王朝前两年兵乱四起,打的国库都空了,这新帝固然手段铁血,一上任就整治了许多贪官污吏。 但是身后终究还是站着一个母族庞大的太后,再加上兵权不在自己手中,总是让人不自觉的觉得,这位皇帝其实也就是个空架子而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当过监国的慕九渊为何突然反水,但是若不是慕九渊鼎力相助跟恭亲王的拍板,这位皇帝想来也是没什么机会坐上龙椅的。 这原本是大逆不道的话,但是却也成了朝中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皇帝就是个摆设,偶尔发威,却也只能难为一下那些无根无基的官员。 太后母族他不敢动,慕九渊的人他动不了,恭亲王就是国防大门,动了天启随时会被攻陷。 听说这位新露头的天上月掌柜手里的商铺遍布天启的大江南北,必定是个有钱的,皇帝陛下文不成武不就的,难不成觉得委身下嫁,将商户之女纳入后宫,为国库卖身换钱? 第222章 被调戏的卷卷 委身下嫁这说法非常不靠谱,但是不知道为何,在这一刻,却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太后看墨小卷目光越来越像是看儿媳妇,最后竟然褪下手上的白玉镯子塞进墨小卷手中。 天色微微擦黑的时候,宴席这才散了,太后回了自己的寝宫,皇帝也被大臣们叫走了。 宫苑中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宫婢们游走在小路之前,开始打扫满地的果壳狼藉。 墨小卷站在树下,扶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玉镯,心中如结寒冰。 楚予刚才被楚沐一起叫走了,临走前,叫她在这里等着。 文温也瞧见了墨小卷,这会儿已经凑了过来。 墨小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丝毫没有被太后喜爱的那种喜悦,倒是有点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文温刚才混在女眷堆里光顾着吃了,若不是后来墨小卷当着重臣的面被太后叫过去,她还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同伴呢。 文温就是心眼直了一点,又全心全意扑到厨艺上去,人就难免有点呆。 可她也只是呆了些,并不傻,见到墨小卷神色有异,便试探着开口询问:“小卷,你这是怎么了?” 脸色凝重的吓人。 墨小卷原本在安静地想自己的心思,冷不丁被文温这么一问,猛然抬了眼:“不没事……” 她答得又急又快,根本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文温更担心了:“是不是那恭亲王难为你了?” 墨小卷是同恭亲王一起进门的,如今又站在这里等他,文温自然会以为是楚予如何了。 墨小卷却是摇了摇头。 文温又问:“那是皇帝?” 沐林此人出入天上月可是没做遮拦的,天上月的人都知道的,文温刚才也瞧见了,莫非是皇帝觉得在天上月丢了面子,准备治她的罪。 这么想着,文温又觉得不对,皇帝是老大没错,但是太后却更高出一截,太后都已经将喜爱表现的如此明显了,那皇帝也不会小气到要与自己的母亲为难吧? “哎,你别担心了,太后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让皇帝治你的罪的。”文温自以为找到了墨小卷担心的原因,笑着安慰道:“更何况,你不是与恭亲王交好么,他肯定不会让你怎么样的。” 文温说话的时候,带了一点点小小的暧昧,墨小卷与楚予,是她看着从千河镇一路走过来的,这两人虽然从来不说,可文温心中已经将两人认成了一对。 只是文温却没想到了,这一句话说完,墨小卷面上的表情更苦了。 她哀怨地回头看了文温一眼,却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墨小卷当然不能告诉文温,她弟弟墨佑安是皇帝楚沐同父异母的胞弟,她现在顶着名儿是墨佑安的姐姐,若论起来,便是楚沐的妹妹。 她只是一个酒楼的掌柜,小小人物,如何能得了太后的赏识,凭那一道吃好了太后病的菜么? 墨小卷轻轻摇头,楚予已经提醒过她,太后如今这么关注她的原因,恐怕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 然而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太后却可以营造出于墨小卷有意,意图将人跟皇帝配成一对的样子。 是何居心? 让皇帝名义上的妹妹进宫,是何居心?! 墨小卷略微深思,便觉得浑身冰凉。 太后这样的心思,楚予知道不知道,那皇帝楚沐又知不知道? 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墨小卷也不知道楚沐的身份,但是却对这个抱着一样的好感,或许就是因为他的不着调吧,完全不像是待在深宫中的人。 墨小卷想象不到,若是楚沐身上那种惬意跟不着调消失了,会是什么样,她这么想着,便有些于心不忍。 可如今她自身尚且难保,更遑论还要担心皇帝的安危了。 墨小卷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 左等右等,还不见楚予回来,院子里打扫的差不多了,墨小卷带着文温走到刚才跟慕九渊一桌的角落里,坐下准备慢慢等。 谁知,竟然从一旁的角落里慢慢度过来一人。 玄衣宽袖,眼眸狭长,此人正是之前似敌似友的慕九渊。 慕九渊嘴角噙着笑意,但是眼底的光却是不善,慢慢走到墨小卷身前,坐下。 墨小卷一惊,完全不知道这人打算干什么,看了看一旁更加茫然的文温,她一咬牙,转头对着文温道:“温温,要不你先走吧,我这边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 文温什么都不知道,这慕九渊突然出现,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还是不要让文温卷进来了。 不能帮着旁人脱离泥沼,好歹也别让自己身边的人卷进来。 她们进宫的时候是坐着宫里的马车来的,此时要回去,想来还得人给送回去,只需要找到来时的管事就可以了。 墨小卷只是因为楚予的吩咐,所以才在这里等着的。 此时要走,自然是可以的,文温犹豫地看了墨小卷一眼,见她眼底的忧虑丝毫不减,文温也知道,这是想要支开自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不要给墨小卷添麻烦了。 于是便点了点头,乖巧的走了。 眼看墨小卷将文温支走,慕九渊就在旁边坐着,还是那般只笑不说话。 清了场,墨小卷这才转头对向慕九渊,低头敛眉:“不知慕大人有何贵干?” 这位跟楚予说过话,却没跟她说过话,墨小卷也分辨不清,此人到底是那一款的,便也只能寻了个稳妥些的法子。 慕九渊笑笑,非常直接道:“好久不见了,小卷可还记得我?” 墨小卷猛然睁大眼睛,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开门见山,“民女有些不明白慕大人在说什么。” “呵呵……”慕九渊轻笑了两声,凑上前来,轻轻挑起墨小卷胸前的一缕长发,凑到鼻子前嗅了嗅,这原本暧昧的动作被他做的轻软无比,墨小卷浑身僵硬,只听他道:“卷卷还在同我装什么呢?那年见到卷卷,可还只有那么高呢。” 慕九渊的另外一只手放在身侧虚虚比划了一下,比划出一个约莫三岁孩童的高度。 即使现在情况不对,墨小卷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愤慨,就算是四年前第一次见面,她也没有那么矮好么! 可她有个致命的毛病,被人近了身就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对象是楚予的时候是如此,对象换成危险的慕九渊,竟然还是不能免俗。 真真是应了之前楚予的担心。 好在她的理智还在,不似面对楚予那边,整个人都懵了,眼角往旁边瞟了瞟,心道楚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慕九渊却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样,不仅没有放开她的头发,反而更加接近了,声音轻软地如同耳语:“你在等什么人?恭亲王被陛下叫走讨论官复原职一事了,想必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现的。” 楚予一时半会不会出现,所以你就看准了机会冒出来么?墨小卷很想愤恨瞪慕九渊一眼,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僵硬:“呵呵……慕大人说笑吧。” 慕九渊挑眉,似是要伸手拽住墨小卷。 旁边已经有不少宫人在看着这两个人,墨小卷心知,若是这一下子被拽实在了,恐怕等不到第二天,澜京中就会流言四起,什么天上月的掌柜一身好本事,跟恭亲王不清不楚跟皇帝暧暧昧昧,最后还跟慕九渊慕大人搞在一起…… 墨小卷一着急,一句话脱口而出:“黎浅姐姐最近好么?” 这句话是楚予刚才拿来堵慕九渊的,效果出奇的好,墨小卷则是什么都不知道,病急乱投医。 然而慕九渊却是马上就坐直了身子,表情有些郁闷地盯着墨小卷,眉头渐渐皱起来,似乎在瞬间就对调戏她失去了兴趣。 墨小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心道:那位黎浅姑娘可真是个天大的救星,她已经靠着她的名字不知道脱险成事多少次了。 而此时,有人才姗姗来迟。 楚予笑着从院子的另外一侧走过来,颇有兴趣问道:“卷卷在做什么?” 墨小卷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快步走到楚予身旁,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口气中不自觉带上了埋怨:“你怎么才来?” 楚予微微一愣,十分惊喜地眨了眨眼睛:“刚才有点事情……拖延了一下。” 其实皇帝还有事情要同他讨论,但是他却放心不下只身在外面的墨小卷,便提前请辞出来了,但是此时楚予什么都不想说。 他只是略有些惊奇,刚才发生了什么?一直对他不假辞色的卷卷竟然会这么主动,竟然会主动走过来拉他的袖子,还用那么亲昵的口气跟他说话! 哪里知道,墨小卷就是被刚才慕九渊的举动给吓到了,楚予出来晚了一步,什么都没瞧见,不知道让他看到刚才的场景,心中会作何感想。 一旁,慕九渊脸上的郁闷渐渐散去,露出一脸的趣味儿。 这两人,看上去有点意思。 第223章 往事重提(一) 离开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墨小卷坐在楚予的马车里,对面便是恭亲王在夕阳中略微失真的脸。 她瞧着他的容颜,心头有一丝疲惫。 这才第一次进宫,不过是走马观花地一看,就被其中千丝万缕的牵扯闹得头疼,这些整日活在皇宫中的人,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太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墨小卷心知自己躲不过了,可偏偏楚予却又像是浑然不觉,丝毫不给她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嘴里说着不愿借住他的力量,终究还是不自觉地依靠了过去。 墨小卷嘴边溢出一丝苦笑,所谓的计划赶不上变化,说得便是她这样的吧? 楚予一路将墨小卷送回天上月,马车停下来,楚予却没动,看着家将将墨小卷扶下车。 进门之前,墨小卷回头瞧了楚予一眼,刚要道别,却见此人伸手,在她头顶上虚虚一扶,笑:“不必担心。” 他的声音不大,几乎听不见,昏黄的夜色里,墨小卷只是凭着他的唇形,隐约辨出他说的话。 她眨了眨眼,冲他笑了笑,转身进了天上月。 从那天之后,墨小卷的日子蓦然好过了许多,那位太后娘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隔三差五地便将墨小卷召到宫里去,对墨小卷的喜爱溢于言表,不出半个月的时候,天启满朝文武便都知道了,太后看中了民间的一个少女,意图将其纳入后宫,给皇帝做妃子。 此事可行不可行倒是难说,但是墨小卷的知名度却是猛然提了上去,她心中兢兢战战,却是没放缓手底下生意的进展,借着太后这一把东风,将花间月的开张仪式办得轰轰烈烈。 花间月因为其主人的特殊,一开张就成了全澜城关注的对象,墨小卷的这家酒楼原本就是下了本钱,准备赚富贵人家的银子的,那些官员探着太后的口风,都来给墨小卷涨面子。 再加上花间月确实与众不同,将人叫这些人流连忘返,第一次来是看着太后的面子想要讨好墨小卷,第二次第三次,那就纯粹是被花间月征服了。 墨小卷来到澜京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她之前联系了许多世家想要跟她合作。 但是却因为她的根基不稳,全都在观望中,如今观望的也不观望了,墨小卷有了众多的合作伙伴,原本羸弱的本钱一下子便丰盈了起来。 真真是坐实那句朝臣对她的猜测,手底下商号遍布大江南北,是个有钱的。 京城中的风就是刮得古怪,位高权重的许臻能因为一场科举落得个抄家之局,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墨小卷也能因为一场宴会、一只白玉镯子一跃成为京中新贵。 墨小卷仍旧住在天上月的后院,而前来拜访的人,都要将天上月的门槛踩坏了。 不过,这因为皇家态度而发生的改变中,有人讨好她,就有人厌恶她。 首当其冲的,便是墨小卷被召进皇宫中时,那群常常见面的官家千金跟贵妇们。 纵使皇帝很有可能是个空架子,但是那空无一人后宫,对于诸位官家适龄的千金们来说,仍旧是不小的诱惑,皇帝本人滑不溜丢无从下手。 于是各位大人们便想着法儿的从太后这处,时不时的就进宫请安。 偏偏,最近这几天太后不知怎么了,碰见贵女们进宫请安,便一定要拖上墨小卷。 墨小卷无权无势,就是一个商贾出身,如此得了太后的偏爱,自然也就成了诸位贵女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贵女们平日里什么事都不做,除了学学女德女贞之外,就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如何勾心斗角上面,墨小卷本性懒散,多次中招,却仍旧不以为然,她还是主要戒备着太后,对这些横生出来的枝节不怎么在意。 只是没想到,在她的毫无反应之后,这些人越发的大胆了。 这一日,是贵女们例行进宫请安的日子,墨小卷早早就在家等着太后的召见了,果不其然,还没到晌午,宫里的马车就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会儿墨小卷进宫就不用带着文温给自己壮胆了,收拾妥当,就带着小蛮上了马车。 宫门口接应的是个眼生的宫女,低着头,似乎并不想给墨小卷看见自己的容颜。 平日里出来接人的都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墨小卷从未见过此人,不由多问了一句:“诶,赵嬷嬷怎么不在?” 那宫女把头垂得更低,声音细细道:“嬷嬷有事,派奴婢在此恭候小姐。” 墨小卷心中疑惑,却不好追问人家宫中的事情,便点了点头,跟在宫女身后,走进了魏巍宫廷中。 这后宫她来过多次,却仍旧记不清楚中间弯来复去的各种走廊跟小路,然而即便如此,走了一阵子,她仍旧察觉出些许不妥。 这条路……怎么看上去这么陌生呢? 跟着那宫女又走了一阵子,墨小卷竟然来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花丛中,那些花儿约莫有一人高,郁郁葱葱地凑在一起,中间有羊肠小路穿插而过,宫女率先进了花丛里,墨小卷犹豫了一下,不得不跟了上去。 进了花丛中以后,墨小卷明显感觉到,前头带路的宫女脚步快了许多,此时她已经知道自己这是算计了。 可是却无他法,只得跟紧了宫女的步子,不知道对方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 说来也是奇事一桩,那些贵女们平日看她不顺也就罢了,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后宫中做这些小动作? 墨小卷只觉得哪里不对。 宫女的步伐虽然匆忙,可远远没到那种墨小卷跟不上的程度,但是那花丛却是繁茂无比,走了那么久,竟然还没到头。 别说到头,在里面七拐八拐的,连来路都瞧不见了。 视线都被花丛挡住,墨小卷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一直往前走,还是在花丛中不断的打转,最后终于走不动了,在路边站定,轻轻喊了一声前头的宫女:“这位姐姐,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咱们能歇一会儿么?” 她隐约猜出那些贵女们的意思,无非就是想找个宫里的人,带着她在这花丛中绕一阵子,浪费些时间,太后的召见她却迟到了,虽然不至于落罪,却也能叫太后心中不喜。 墨小卷从未想要得到过什么皇恩,太后喜不喜的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才不会为了这样一件事情,浪费自己的力气,在这花丛中乱转呢。 第224章 往事重提(二) 花丛繁茂,或许是考虑到路程有些长,宫里的贵人们通常都不胜脚力,于是便在路边设了许多供人歇息的石凳石桌。 墨小卷提出要休息之后,那宫女也没有说什么,低声应了,两人又往前走了两步,寻着一个隐没在花阴中的石凳,坐下来休息。 主仆有别,墨小卷坐下,喊自己的婢女一起坐了,可那位带路的宫女却不肯坐,就在一旁站着等着。 大半边身子都晒在太阳底下。 墨小卷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尤其是这香玉还是旁人派来陷害她的的时候,于是便别过头去不看。 小蛮瞪着一双大眼睛,左右看了看,她从来机灵,早已察觉到了不对劲。 但是看墨小卷坦然自若的样子,也便把心中的疑惑都压了下去,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身旁这花丛深处似乎还栽种了一些夜合花,日光下,幽香阵阵。 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墨小卷都要说一声惬意了。 因为不知道那位给自己下绊子的贵女到底吩咐宫女要耽误她多久的时间,墨小卷也不想站起来继续在这花丛里绕圈子白费力气,索性一直坐着,也不说话,颇有些打算做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那位宫女竟然也不着急,不催促,就在一旁沉默着。 趁着这点时间,墨小卷仔细思考了一下,到底是什么人给她下了这种无聊的绊子。 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少,官员中适龄未嫁的女儿也不少,但是有胆子在皇宫里动手脚的,肯定是常来的。 而且还挺得太后喜欢,知道自己有能力左右一定太后的想法,能在墨小卷迟到太后恼怒的时候说得上话,不至于闹出大事来。 那些个不受宠的,地位不够的庶女们几乎都被墨小卷给排除了,经过她这半个月的熟悉,能够做得出这样的事儿来的贵女,还当真不多。 杜丞相家一位,闺名杜诗音;枢密使王大人家一位,闺名王茵茵;还有翰林院学士家一位…… 墨小卷将这几个人名在心中过了一遍,却又觉得都不太像,这些个女子虽然都是家世显赫,但终究都是臣子之女,自古君臣有别,哪个做下人的,敢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若不是其中还有蹊跷,就是这件事情根本就是太后默许的…… 默许她们消遣自己,难不成太皇太后还真的打算试探一下她,有没有统领后宫的能力? 墨小卷一阵恶寒。 闲及无事的墨小卷开始打量身边的景物,身旁的花丛乃是一堆灌木,里面什么品种的花都有,交叠在一起,高的矮的参差不齐,将花圃挤得满满当当。 面前的石桌看上去似乎挺简陋,但是却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放在路边无人看管的样子。 但是这里是皇宫,这样精细的照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墨小卷一时好奇,便伸手摸了摸。 此时,旁边的宫女却是突然出声道:“这是当年兰妃最喜欢来的地方,太后娘娘与兰妃姐妹情深,这么多年过去,也依旧挂念着故人,不仅派人来打扫照顾,自己也是经常过来坐坐。” 这一句话说得十分突兀,墨小卷听到兰妃那两个字,伸出去的爪子猛然缩了回去。 太后跟兰妃是不是姐妹情深她不知道,但是将她引来此处的人是绝对的不怀好意。 墨小卷本不想提起兰妃的事情,但是此时若是突然住口,肯定会引来怀疑,她不确定这地方是不是隔墙有耳,索性随着宫女的话头说了下去。 “兰妃?我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呐?”墨小卷眉目单纯,看上去像是对先帝的轶事挺有兴趣。 宫女见了,正要开口回答,却听到花丛伸出似乎传来什么微不可闻的声响,墨小卷眼下心思很重,没太注意,倒是旁边的宫女抬起了头。 似乎是得了个什么讯号一般,花丛中断断续续的声响变成了一个人的呼救声。 那声音听上去远远闷闷的,好像还很虚弱。 墨小卷听见了,便睁大了眼睛:“什么人在那边?” 宫女语速极快:“这花丛中常常有野猫儿在里面做窝,这两天不大安慰,总是吵了太后睡觉,宫里的嬷嬷便在里面放了铁架子……可别是夹到人了。” 墨小卷有些不能相信,这花丛这么高这么深,谁会没事走进去? 但是还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宫女便飞快道:“小姐在此歇息一下,奴婢去瞧瞧,片刻就回。” 话音未落,宫女便抬脚走了出去。 她的速度很快,根本来不及阻拦,人就已经消失在了花丛小路的拐角处,墨小卷赶紧追过去,但是面前花影重重,哪里还有个人影儿。 小蛮跟在身后,猛然打了个寒颤:“天呐,咱们该不会是遇见鬼了吧?”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在片刻之间消失不见。 人自然不可能突然消失,但是若是提前预谋好的,那就不一定了。 刚才还在呼救的声音此时已经消失了,身旁是一片寂静,只有风划过花丛的簌簌声,还别说,真有几分鬼故事的意思。 墨小卷站在拐弯处,弯着嘴角笑了笑,特意将她引到兰妃喜欢的花丛中,又丢下她一个人,这位的胆子可真大。 太后跟兰妃姐妹情深那都是屁话,这天底下可没有哪个女人能这么宽宏大度,跟一个争夺自己丈夫的女子姐妹相称,兰妃死了这么些年,太后肯定是更加不待见她了。 所以,这地方一定是太后平日厌恶的,不喜人接近的。 太后召见,她却无故迟到,众人面前,若是再被追问的时候说出自己刚才是在这片花丛中歇脚,那太后的脸色,可想而知。 原本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就变成能够毁掉她所有前程的大事了。 可是墨小卷原本就不是普通的官家贵女,太后召见她也绝不会是单纯的因为喜爱,这招棋使得固然绝妙,但却是用错了地方。 墨小卷看了看前后,刚才来路她还记得,原本是应该沿着这条路再走下去的,那宫女想必也不敢把她丢在花丛伸出,这里离出口应当不远,走两步也就到了。 可墨小卷偏偏不,她转了个身,往自己刚才走来的方向,又走了回去。 第225章 往事重提(三) 没有了那宫女的引导,墨小卷便彻底在花丛中迷了路,转了半天,才找到一条出路。 这花丛再美,转了一大半天也审美疲劳了,看到终点的时候,小蛮很是激动:“哎呀,终于出来了!” 旁边也没有旁人,小蛮也没有拘泥什么礼数,而是快速走了两步,跃到墨小卷身前去,率先出了那花丛。 墨小卷面带笑意,不缓不慢地跟着走了出去。 小蛮在前头,回身见墨小卷还是那边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不由没好气道:“我的小姐,你刚才为什么不按着刚刚的路往前走?瞧着这架势,那会儿若是不回头,咱们早就出来了。” 到底是供人玩赏的灌木丛,就算中间小路多了一点,也不可能真的建成迷宫。 她们这一转身,几乎就是将花丛又重新走了一遍,从另外一个方向出来了。 小蛮的口气略有抱怨,但是墨小卷却是没回答,而是打量着面前的新场景—— 沿着那宫女带着的路走下去,谁知到会不会刚出花丛就遇到太后跟一众贵女们。 到时候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吵闹,大家众目睽睽之下看着她从花丛中走出来,她连个辩解的嘴都没有。 花丛的外面是一座小桥流水,隔着样式精致的木桥,墨小卷瞅见对面有座宫殿。 并不是十分的华丽,但是却无端叫人觉得舒服,一眼看上去,便知道工匠盖这座房子的时候,肯定是下了心的。 皇宫中华丽的建筑物不少,尤其是后宫中,简直齐聚了天南地北各派建筑的特长。 但是这些房子都有一个统一的特征,就是美归美,就是没有人情味。 乍一见这么一座与众不同的建筑,墨小卷自然觉得新奇。 她原本是想要出了花丛,然后找个人带路,将她带到太后那里去的。 但是这条出口外面,却见不着皇宫中特产的各种太监跟宫女,那宫殿门口到花丛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竟然既没有宫婢也没有守卫经过。 墨小卷一时好奇,便往前走了几步。 但是她却是没想到,仅仅是靠前这两步,就让她有点走不动了。 走到宫殿的宫门前,一股子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这让墨小卷想起这些年常做的一个梦,大火漫天,奢华的宫殿在一片耀目的火光中轰然倒塌,女人哭声凄厉…… 墨小卷似是受到了蛊惑,不自觉地往宫殿深处走去。 “小姐!你要去哪?!” 却是小蛮一声唤回了她的理智,回神的墨小卷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宫殿门口。 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无端中透出一股子荒凉之气来,墨小卷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索性向着宫殿深处走去。 反正这地方也没有人,而且她已经迟到很久了,破罐子破摔吧,回头见了太后,就说她迷路了,走得累了在路边歇了一会儿,不小心睡了过去。 到时候再编个身体不适的幌子,反正她也不是什么贵女,太后亲近她是有目的的,肯定不会为这些小事计较。 想到这里,墨小卷便快步往前走去,她压制不住自己想要进去看一看的心,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里还残留这上一任的记忆吧,看到这宫殿的时候,总也无法平静对待。 这宫殿从外头瞧上去不错,但是越往里走,便越加荒凉,与外面花草树木都有人细心修剪的样子不同,里头花圃里那些名贵的花儿的大多已经枯萎了,留下一院子的荒草,杂乱地生在路边墙角,连脚底下的小路也未能幸免,青石板之间,也有绿意探出头来。 看样子,是许久没有人在这里走动了。 一旁的小蛮早已有些害怕了,她性子活泼,胆子却是不大,看看旁边已经干枯的水渠,生怕走着走着,就在中间看见一颗骷髅头。 而墨小卷越往里走,心中的熟悉感便越发多了起来,她甚至能够隐约记起一些画面,是个年纪还小的孩童,在这院子中玩耍的模样。 院子里有棵梧桐树,看上去年月不断了,因为没有人打扫院子,落了一层层的叶子全都厚厚的扑在地上,墨小卷看着那棵树,心道,这树上应该有个秋千,她一两岁的时候,应该还在上面玩过。 不得不趁人,在墨小卷恢复的少得可怜的那些记忆中,兰妃是个美丽而温柔的女子,将从千河镇带来的云岚视若姐妹,连同她的女儿也是爱屋及乌。 那些年,这身体真正的主人在这皇宫中的日子,应该是极好的。 只可惜后来风云突变,小女孩一下子就从万人宠爱不是公主,却也有着公主之福的小千金变成了跟着娘亲四处流浪讨生活的小乞儿。 墨小卷原本是冲着宫殿走的,但是看到那棵梧桐树,便突然改变了想法,想要去看看曾经挂秋千的地方。 这院子许久没有人打扫,想必那秋千也不在了,她不过是想要看一眼,满足那个已经消失在这句身体里的灵魂,心中的最后一丝慰藉。 然而她却是没想到,等她绕着树走了一圈,来到那个挂秋千的地方的时候,却发现那秋千不仅没有被人拆除,而且上面还坐了个人! 那人眼熟得很,正是天启王朝不靠谱的皇帝,楚沐。 墨小卷原本是满心的旧思愁绪,真真是经不住这样的神转折,一下子就愣在原地了。 身后的小蛮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墨小卷是被惊的,她是被吓的,前几次进宫她就知道了楚沐的身份,可不敢像是在天上月的时候那样,戏弄这位皇帝陛下了。 楚沐原本是靠在秋千上闭目养神,呼吸绵长,倒有点像是睡着了。 但是在墨小卷驻足的那一刻,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猛然将身子坐直了。 他的眼底有没来得及掩去的锋利,双目如刀,扫在了墨小卷身上。 看清来人之后,这才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仿佛刚才的锐利都不存在一般,皇帝大人赖叽叽地伸了个懒腰,嬉皮笑脸道:“诶,你怎么来了?” 第226章 往事重提(四) 陛下嬉皮笑脸,眼神游来浮去,依旧是那般不靠谱的样子。 若不是墨小卷坚信自己眼睛没有问题,就要以为自己刚才所看到的眼神锐利的他是自己的错觉了。 无辜装的比墨小卷还像。 这位皇帝大人神色轻松,似乎还将自己当成天上月吃活虾的沐林,但墨小卷却不能将他看成一名来找茬的食客了。 她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民女见过皇上。” 楚沐眯着眼睛笑:“诶,不要这样嘛,怪没意思的。” 墨小卷没有见人就磕头弯腰的习惯,听到楚沐这么说,便只当这是免礼了,便直起身来。 楚沐并不起身,仍旧坐在秋千上,侧着头看着墨小卷,神色中有几分好奇:“你怎么会来这里?” 太皇太后整天叫墨小卷进宫他也是知道的,但是太后的寝宫同兰妃的旧居相隔十万八千里,墨小卷又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墨小卷并不想隐瞒,一五一十将刚才宫女将她丢在花丛里便消失不见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楚沐听着,面上泛起一丝同情,他看着墨小卷啧啧道:“瞧,让你喂我吃茅坑里长出来的菜,这回遭报应了吧。” 墨小卷:“……” 这是皇帝应该关注的重点么?还有那么点小事为什么他还记着?那灰菜又没真的叫他吃下去! 墨小卷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陛下,那灰菜是长在茅房门口的,不是长在茅房里的。” 皇帝瞪了眼,“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茅坑里长出来的!” 墨小卷很想回一句嘴,说茅房门口是茅房门口,茅房是茅房,而茅坑是茅坑,就算是茅房里长出来的,那也不一定是茅坑里的……更何况它还不是茅房里的。 但是这话还是放在心里想一想就作罢吧,她可没有跟人在树底下讨论茅房的爱好。 见到墨小卷不吭声,楚沐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这才弹了弹衣袖,从秋千上站起来。 他对着墨小卷呲牙笑了笑,带着分孩子气:“算了,还是我带你去太后的寝宫吧……你可得替我保密,不要告诉别人,在这里遇见我来着。” 皇帝大人说走就走,墨小卷却是愣了愣,一句堵在心口许久的话从嘴里吐了出来:“陛下,这里是当年兰妃的寝宫么?” 墨小卷也挺楚予提起过,当今圣上曾经被过继给兰妃,年少时最单纯的时光,便是在兰妃宫中度过的,后来兰妃死于难产,这少年也跟随着一起沉寂下去。 如今默默无闻的皇子成了皇帝,却在兰妃曾经的庭院中,一个人靠在秋千上闭目养神,他一开口叫太后,却不是称呼她为母后,而是跟别人,一样疏远的喊她太后。 这些都说明了什么,面前这九五之尊,还在挂念着当年的兰妃么? 楚沐的脸上有怀念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回身瞧了瞧那已经显得有些破败的房宇,轻轻笑了笑,笑容里沾染了些许时光的沧桑:“是啊,这是兰姨的院子。” 他称呼兰妃为兰姨。 “我小时候便是住在这里的,兰姨那时候还没有孩子,院子里只有我一个,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给我的。” 楚沐笑笑,面上的表情终于不再是那一惯的自由散漫,他不看墨小卷,却仰起了头去看天空:“我还得记得,那时候兰姨身边有个侍婢,兰姨让我管她叫云娘,那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什么事都不喜欢做,每日里净爱找我麻烦,我要出去玩,她把我关在屋子里让我习字,我要去看戏,她请来习武的先生陪我练剑。” 楚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双手,轻笑道:“如今,还得多谢她,若不是她当年的坚持,此时我也不过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罢了……不,或许现在也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墨小卷也听不太清楚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来楚沐如此多的感想,心中略有愧疚,便开口道:“陛下无需妄自菲薄。” 就算她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先帝驾崩,也知道那时候实在是乱得很,好好地帝王一夜之间立世,留下的太子年纪尚幼,才是真正的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偏偏不知道先帝是怎么想的,竟然将监国的大权交给了慕九渊。 于是朝中诸多事物全都依仗着那位慕大人,太子一句话都说不上,整个天启王朝险些在一夜之间改了名字。 好在那位慕大人也是个奇葩,在监国的位子上坐了那么多年,眼看就要成功养成一个傀儡皇帝,竟然又在立帝的紧要关头临阵倒戈,转向了恭亲王那一边。 太子扶不上墙已经是公认的,十年后竟然爆出当年先帝留下的遗照,遗照竟然是要将皇位传给兰妃之子……然而兰妃却在先帝驾崩之后没多久,就已经逝世了。 那段时间朝廷乱的简直不像话,恭亲王从北疆凯旋归来,却又无辜失踪,齐王楚滇动作频频,目的直直太子背后的皇位。 估计谁也没想到,最后坐上皇位的,竟然是这个之前一直默默无闻,让人差点都已经忘记他存在的皇子。 有了恭亲王与慕九渊的鼎力相助,即使是母族庞大的齐王也无可奈何。 虽然他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却也只能在慕九渊十年监国留下的权利,与恭亲王楚予的铁血战骑下选择退让。 好在继位的皇帝不靠谱,每日就喜欢到处游玩,一点都不关心政务,于是朝中的政事便顺理成章的由慕九渊跟太后的本家瓜分了。 楚沐再怎么不靠谱,却也是成功稳住了太后背后的世家,让天启王朝免于皇室刀戈的自家内斗。 虽然现在还有人在对他的皇位图谋不轨,但是好歹已经由明转暗,明面上的血流成河是不可能再发生了。 这样的皇帝,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吧?如何需要妄自菲薄地说自己是个废物呢。 楚沐却是笑了笑,将墨小卷的安慰当成了耳旁风。 第227章 杀机四伏(一) 楚沐果然依言将墨小卷带到了太后召见诸位贵女的寝宫。 有了皇帝大人保驾护航,果然就没人敢为难墨小卷,楚沐将墨小卷迟到的原由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是他半路遇见了,就多说了两句。 虽然墨小卷迟到那么久的时间,完全不是多说两句所能造成的,但是人家皇帝金口玉言都说了,众女也只得忍了。 而太后则是看见墨小卷同皇帝交好,笑得十分欣慰,一点都没有想要为难她的意思。 楚沐到了太后的寝宫只是略微一坐,便走了,诸位贵女眼巴巴的想要跟他搭话,却都没有成功的。 这位皇帝果真是来去如风,剩下墨小卷一人坐在屋子里,接受着太皇太后的盘问。 太后已经上了年纪,不喜喧闹,众人在她的寝宫聚会的时候,看戏听曲儿这样的娱乐活动是做不得的,每次便讨论些京中流行的话题,今日众人面前的小几上都放着女工秀样,大抵在墨小卷没来之前,这些人是在讨论刺绣的。 墨小卷答应了楚沐不将他在兰妃废宫中歇脚的事情抖擞出来,太后问起的时候,便将责任全数来在了那迂回曲折的花丛,说带路的姐姐走得太快将她落下,迷路的功夫遇见了皇帝,两个人便在小路上说了一阵子话。 听见她提起花丛,在座的一人面上露出些很微妙的笑容,三分抑制七分得意。 墨小卷抬眼往那边扫了扫,只觉得那人笑得太明显了。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太后并没有如想象那般不悦,听到墨小卷驻足的地点,只是端起茶杯,轻啐了一口:“后宫中亭台楼阁不少,有许多地方已经鲜少有人走动,平日没有经过便罢,一点有人误入还会耽误了时辰。” 坐在下首那个笑容极为明显的小姐一愣,觉得太后娘娘这话风有些不对劲。 太后长长的金玉护甲在茶杯的沿口处轻轻一扫,已经布满皱纹的凤目轻轻扫过在坐的众人,杯子掩住了她的唇,看不清面上具体的表情。 但是一双眼睛里,却是带着惊人的杀机:“改日向内务说说,将宫里这些经年不用的沉殿旧物都拆了吧,占地方不说,还要劳费宫中出钱出人来维护,本朝战乱刚刚平息没几年,一切还是以节俭为上。” 太后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天底下哪有为了省钱就去拆房子的,下头的一干贵女们应了太后的话风,太后娘娘为国为民诸如此类的奉承话儿脱口而出。 先前那笑容得意的女子此时脸色已经惨白,全然没想到太后竟然没有恼怒墨小卷出入兰妃曾经喜爱的地方,而是直接用这杀气腾腾的话给堵了回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踩了老太后的逆鳞。 皇太后今年五十有六,封号孝德,但是为人却是一点都不孝德,平生最恨之人,便是那已经故去的兰妃。 纵使仇敌已经死了多年,但是活着的人心中,怨恨仍旧难平,当年先帝极为宠爱兰妃,这后宫中处处都是按照兰妃的喜好来的,她住在这宫里,时不时的看到那些曾经为兰妃所建的亭台楼阁,都恨到骨子里去。 这样的前提下,如何还能容忍旁人在她的嫌隙上再踩一脚。 朝中贵女,冲着入宫来的,学着手段计谋,那是一件好事,但是却不该利用到她头上,她是什么人? 是皇帝的养母,是后宫中乃至整个天启最尊贵的女人,即使将来有人封了皇后,也该是向她低头的。 这短短两句话,已经将太后心中的杀机透了个明白。 墨小卷掺和进皇宫的日子不多,来了多数也是低着头不说话,偶尔应承一两句,但是却已经对太后的性格脾气了如指掌。 这女人笑得极为亲和,但骨子里却不是个宽容大度的,甚至于还是斤斤计较,心思歹毒。 如若不然,也不会被这小小算计惹得这样大怒,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墨小卷却知道,太后此时心里不悦极了,她待墨小卷还有旁的目的,不方便发泄,便将怒气一股脑儿的冲着那施计谋的人去了。 放在平时,她们要是这样当庭打嘴官司狗咬狗什么的,墨小卷肯定不会管,偶尔牵扯到她身上来的,也都含混过去。 但是今日,在满屋子的女人都在太后隐性的怒气中沉默不语的时候,墨小卷突然笑道:“宅子没人住那边是废了,拆与不拆都是一样的,打扫维护也不必了,若是有人同民女这般误入,那也只能算是命不好……不过,这宫中诸位姐姐妹妹都十分聪慧,应当不会同民女一般,犯这样的错误。” 一句话夸了在做的所有官家贵女,但是话却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太后瞧了墨小卷一眼,眼底的杀机此时已经渐渐褪去,竟然跟着笑了:“小卷你只是对这后宫不甚熟悉,所以才会误入罢,哪里是聪慧不聪慧的问题……” 下首有个穿绿意的女子突然接言,笑道:“聪慧的也不一定知道要避开,保不准有那些个自作聪明的……嘻嘻……还是别说这些个晦气话了,太后姑母,今日日头瞧着不错,又不太热,咱们不妨出去走动一下?” 在座这么多女子中间,墨小卷认识的没几个,恰巧这个说话的人她是知道的,这位是太后母族家中的姑娘,百年世家蒋家的嫡女,蒋未闻。 蒋未闻今年十七韶华,父亲是太后的胞弟,她自小认了太后做干娘,便以姑母相称。 蒋家虽然家大业大,家主蒋易却只在朝中担个督察御史的闲职,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蒋家已经家道旁落,家主蒋易只负责在在大殿上各种花样终年逆耳动不动就要撞死在大殿的门柱上。 反倒是几个旁支,在军权政务方便各有涉猎。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都碍不住太后对蒋未闻的喜爱。 太后不喜走动,平日也很少出屋,偶尔逛逛,也不会挑这种所有人都在的时候。 然而蒋未闻那轻轻一笑打破大殿中的沉寂,太后轻轻颔首,竟然应了蒋未闻的提议,决意要去后花园中逛逛。 第228章 杀机四伏(二) 一屋子贵女小姐鱼贯而出,蒋未闻陪在太后身边,笑语嫣然地说着些什么。 众人都纷纷往太后身边挤,墨小卷这个没有心的瞬间就落到了最后。 她瞧着前面这群女人,觉得有些好笑。 按理来说,这蒋未闻才应该是这群贵女们眼红嫉妒的对象,她出身皇太后的母族,又得皇太后喜欢,自小便养在身边,怎么看都是皇太后给皇帝准备的皇后的人选。 然而那一众贵女们对蒋未闻的态度一直都是讨好的,连拌嘴都不敢,倒是把墨小卷这半路出家的半吊子给当成了敌人。 刚才神色的异常的女子远远地落在了后头,她脸上有些许怨恨,似乎不敢上前。 墨小卷瞧着有趣,便蹭了过去,走到女子身旁,笑问道:“敢问这位姐姐是哪家的千金?” 女子被墨小卷吓了一跳,显然不明白,刚刚被自己陷害过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出来跟自己搭话,她隐约有些畏惧,生怕墨小卷找她麻烦,便道:“我姓冯,名叫新云,父亲乃是户部侍郎冯锲。” 墨小卷一笑,“原来是冯侍郎家的千金。” 户部侍郎这个职位挺微妙,只是一个区区三品的官员,但是手底下却掌握着全国上下大大小小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是那种面儿上品阶不高,但是实际上权力却很大的官员。 不过这任吏部侍郎却还有些微妙之处,他曾经在翰林院做过学士,有不少文人弟子,在那群清高冷艳的文人圈里还是个说得上话的。 而且冯侍郎有个姐姐,乃是蒋家旁系的主母,那旁系在户部任职,也是个侍郎。 细论起来,冯侍郎同蒋家的关系,乃是姻亲。 难怪这位敢那太后的喜好来算计她。 墨小卷笑得别有意味,她似乎很想跟这位冯小姐谈谈,奈何人家一点都不领情,连个寒暄都不愿意,勉强对着墨小卷笑了笑,便快步走到前头去了。 墨小卷也不气馁,就跟在冯新云的身后,冯小姐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敢闹出什么大的动静,躲又躲不掉,便只得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墨小卷说话。 好在墨小卷的态度温和,像是丝毫不知道她之前做了些什么,言语之间还带了些许讨好,渐渐的,冯新云也习惯了,态度放开了些,性子里的趾高气扬便透露了出来。 如此一看,也不过是个温室里长大的骄纵千金,有几分手段,也都还没打磨出来。 也不知道墨小卷是打了个什么主意,竟然努力的跟这样一个女子套近乎。 御花园中的景物虽然细致繁华,但是整年都在一个院子里逛来逛去,再怎么好看的景物也都会看腻的,皇太后被蒋未闻一句话喊道这花园中散步,走了没多久就累了。 于是众人又打道回府。 这回太后说累那是真的累了,回了寝宫就将几位小姐全都遣散了,墨小卷跟在人群中,一溜烟儿的出了太后寝宫的大门。 这些小姐们都是互相认识的,她们平日也没什么机会出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见到天色尚早,便谁也不想回家,于是三三两两的约着去湖边或者什么地方玩耍。 其中以蒋未闻身边的人最多。 那位姓冯的小姐大概是被今日太后的一番话给吓着了,一点都没有要同人家出去的意思,倒是那蒋未闻,还邀请了她两次。 墨小卷瞧了一眼八面玲珑的蒋小姐,带着小蛮上了自家的马车。 京中的女子,都是水做的骨肉,温言巧笑,看上去都是娇花一般的美人。 然而那娇花的花柄上,却生着长长的尖刺,有些个厉害的,刺上还涂着毒。 墨小卷这种什么经验都没有的,一下子被人强行拉进这表面上看上去花团锦簇,内里却暗潮涌动的花丛中,老觉得自己的小命都在吊着,随时都会被美人们的芊芊玉指给掐死。 她坐在马车上,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躲过了一劫。 出了宫门口的时候,墨小卷没有回家,而是掀开帘子,对着外头的车夫吩咐了一句:“去恭亲王府。” 这可是墨小卷第一次来楚予的家,站在恭亲王府门口高大奢华大门口前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太确定自己要不要进去。 但是门口的守卫却是一眼就见到了墨小卷,恭恭敬敬过来请礼:“小姐是来找我们家王爷的?” 墨小卷愣了愣,她还真没听说过,堂堂一个亲王府门口的守卫会这么平易近人,见到有人停在门口,还特意上来问的,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可代为通报一声?” 守卫却是侧身,直接将墨小卷迎进了府里,解释道:“王爷之前吩咐了,若是小姐登门,不必通报,直接进来便是了。” 墨小卷可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当即眨了眨眼,跟着守门的侍卫往里走去。 倒是身后的小蛮,听到这么一句,十分兴奋地扯了一下墨小卷的衣袖,不过顾及到是在外面,也没说什么。 一双眼睛却已经开始放光了。 进了门,墨小卷主仆二人便被迎进了待客的花厅中,恭亲王府的大门看上去挺辉煌的。 但是里面却不怎么样,清一色的全都是树,树底下的花圃里长的是草,一点儿园林建筑大门美感都没有。 一个年轻的男子亲自出来接待,他自称自己姓何单名一个涛字,是王府的家将。 恭亲王乃是戎马出身,府中没有普通的管家之流,除了照顾自己日常的亲兵,就是这位家将何涛了,战场或者府中,都是此人在主持。 何涛看上去也就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一身青衣,做事说话一板一眼的,亲自给墨小卷奉了茶,然后笔直地站在花厅中跟回报军情一样,一板一眼的跟墨小卷说,恭亲王楚予正在书房看折子,已经请下人去通报了,一会就会过来。 墨小卷瞪着眼,一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家将,只能胡乱的点点头,安安静静在花厅等着。 第229章 杀机四伏(三) 楚予很快就出来了,他穿着一身素白的居家常服——当真是常服,连平日袖口的梅花都没了,整件衣服的布料看上去十分亲民,估计价格也不可能太高。 脚下踩着一双木屐,拖拖拉拉地从花厅门口走进来。 何涛见到正主来了,立刻直了直身子,同墨小卷告了一声罪,迅速离开了现场。 于是偌大一个花厅,就只剩下了墨小卷跟楚予两人。 楚予在自家中更加的形容懒散,一点都没有兵戎出身的样子,进了花厅,就捡了一张椅子坐下,歪着头看着墨小卷,眼底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哎呀,我说今儿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原来是有贵人登门呐。” 几日不见,此人油嘴滑舌的功夫更近一步,只是这回,墨小卷却出奇的没出言反驳,而是笑了笑,没说话。 在他面前,墨小卷何曾服过软,楚予眨了眨眼,一言命中红心:“说吧,你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我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登了殿还这么乖巧的,肯定是有事相求了。 墨小卷也不遮掩,直接道:“我刚从宫里出来,这几日太后常常请我去宫中小聚,你大概也听说了吧?” 楚予摇头:“本王一届被罢职的闲人,足不出户的,哪里知道那么多……太后找你干嘛?” 墨小卷才不信楚予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他是在扯皮,也不管他的胡言乱语,“今天进宫的时候被人引去了兰妃的旧寝宫,太后似乎十分不喜……” 她声音浅浅,将引路的宫女还有面色异常的冯新云一概说了,只是略去了在兰妃寝宫遇见皇帝这回事,只说是自己走到太后寝宫的门口遇见皇帝,被他带进去的。 提起冯新云的时候,墨小卷顿了顿,问道:“朝中的吏部侍郎,你认得么?” “同朝为官,自然是认得的。”楚予懒懒地歪在椅子上,斜眼瞅了一下旁边的小几,发现上面的茶壶是空着的,那何涛泡茶泡得忒小气,竟然就只给墨小卷面前的一个茶壶倒了水,楚予不由气闷,这丫忒小气了,就算他最近花销有些大,也不至于抠门成这样吧。 没喝上茶的楚予有些不满,抬气眼皮看了墨小卷一眼,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墨小卷笑了笑,却看不出多高兴,只是嘴角微微翘了翘,很快就重新低垂了下去:“王爷,你召我们姐弟进京,可是有什么打算?” 楚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有什么计划,也不说给墨小卷听,只是隐约给她一个方向,该怎么做,什么结果,全都被蒙在鼓里。 身世忐忑,前路忐忑,墨小卷不由觉得恐慌,心中七上八下,吊着放不下来。 太后的态度越发暧昧不清,什么都没说,就将墨小卷带入了皇宫贵族之间的诡秘算计里。 墨小卷却觉得,她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步步陷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下去了。 楚予既然露出想要帮助她的样子,为什么不肯将计划都告诉她呢? 只要能护得墨佑安的平安,皇子之名到底能不能恢复,对于这姐弟二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楚予面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露出一双如墨的眼眸,他瞧着墨小卷,有些认真,又有些像是试探:“你想听实话么?” 墨小卷点头:“自然……” “实话就是,本王并不想让你们恢复王爵之身。”楚予直起了身子,宽大的衣袖从膝头一直垂到地上去,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天启局势初定,我虽然从北疆返回京城,但是四面狼虎之军却无时不刻不在垂涎着我天启王朝的大好河山,京中局势若有动乱,对方必会趁虚而入。” 墨佑安自小在民间长大,即使是恢复了皇室子弟的身份,即使有先帝那一纸遗诏护航,他也未必能够做的上那个位置。 若是风声走露了出去,与墨小卷姐弟二人并无益处,反而便宜了些在旁边虎视眈眈,或者一直心怀不轨的人。 比如皇太后,再比如皇太后之子,齐王楚滇。 “这两年,楚滇的动作越发频繁。也是,皇帝已经继位两年,管他有没有能力,若是人们一旦习惯这皇帝的存在,再想要谋划什么,可就不容易了。” 楚予眼角有一丝嘲讽,似乎对那意图谋事之人不屑一顾,“所以这两年内,楚滇必定会有所动作……你们,很有可能是他的一颗棋子。” 利用墨小卷姐弟来质疑楚沐皇位所得的名正言顺,再利用自己手中权势将天启王朝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楚滇才会远赴千河镇,他当时并不知道墨佑安的存在,他想要的,是千河山伸出的铁矿。 齐王有封地,有产业,有皇太后背后的蒋家作为依靠,唯独没有的,便是兵权。 边关北疆,近百万的精兵强将却都在楚予手中,仿佛一只沉睡的猛狮,不管他想要做什么,都得做好被这只狮子咬一口的准备。 “原来我们只是一枚棋子。”墨小卷粲然一笑,霎时便明白了楚予的意思:“恭亲王只是赶在齐王下手之前接近了我们,防止这枚棋子落入他的手中吧?” 这话说得冰冷又无情,然而却是墨小卷所能看到的,唯一能够解释一切的说法。 楚予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墨小卷说错了,还是他默认了。 随即又道:“两年前,齐王借游历之名,奔走于天启各处,我也曾查到一段端倪,却没有确凿的证据,千河山一事,让我确定了齐王的目的。” 齐王手中无兵权,一旦对上楚予,那只有惨败之势,于是他便开始处心积虑的准备,想要亲自招募一只属于自己的军队。 齐王虽然久居京城,但是是有自己的封地的,天启法令中,拥有封地的郡王或者亲王,是可以建立属于自己的军队的,只是编制规模有所限制。 但是对于楚滇来说,有这一项作为掩护就足够了。 “千河山只是他历经的一个地方,这两年,楚滇已经亲自走遍了大江南北……我不知道,像千河山这样的地方,到底还有多少。” ——也不知道,楚滇到底已经聚集了多少力量,用隐藏在各处的矿产铸造了多少兵器。 第230章 杀机四伏(四) 楚予的声音沉寂而冷漠,将平日里所有的调笑与不着调全都藏了起来,仿佛捂上一具冰冷的盔甲,让人再也看不清楚,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但是墨小卷却很明显的听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担忧。 蒋家家族势力庞大,想要掩去楚滇的形迹十分容易,他虽然贵为恭亲王,但是却将精力都灌注在了边境,诺达一个天启,想要一点一点追查对方的行动,简直难于登天。 墨小卷却是突然疑惑了起来:“可……你为什么还要坚持让新皇登基?” 四年前,当楚予身受重创失去记忆之时,天启王朝的朝中还是慕九渊在监政,那个时候楚沐还是默默无闻,当年楚予回京,顺了势将楚滇送上皇位不就得了?何至于今天弄成这般模样。 楚予看了墨小卷一眼,却是突然笑了:“我恭亲王府虽然口风甚严,但是此处却不是说话的地方,卷卷若是还信得过我,不妨换个地方来聊?” 皇家秘辛,自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宣之于口,墨小卷很痛快,转身对着小蛮道:“我与恭亲王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不要担心,我马上就出来了。” 身在一个男子的府中,又要跟人去私聊,墨小卷唯恐小蛮担心,便多说了两句,谁想到那丫头还没等墨小卷说完,就马上跟了一句:“小姐尽管去吧,奴婢多久也等得!” 做下人的十分支持小姐的举动,眼底眉梢闪烁地都是「小姐放心去吧我不会乱说」的神情,仿佛迫不及待自家小姐跟着去做点什么,换来一旁楚予一声大笑。 墨小卷觉得非常丢人,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身,“恭亲王,走吧,前面带路。” 于是谈话地点换成了楚予的书房。 房间不大,立面的陈设十分简单,靠窗处一张书案,书案的一侧还放了一盏烛台,上面的红烛已经快要烧尽了,淌了一台的烛蜡。 恭亲王的书桌十分不讲究,除了烧完了的红蜡之外,桌子上还七零八落的了许多纸张书籍,其中不乏描金画银的朝廷奏折。 里面靠墙的位置摆了一张软榻,大抵是供人通宵彻夜时歇息时用的,此时榻上铺着一层薄被,完全是没有叠的样子。 “呃……”墨小卷在门口站了许久,不知道是该进还是不该进,恭亲王这书房里生活气息太浓重了,空气中似乎都还弥漫着他昨天晚上点了一夜的蜡烛味儿。 楚予的心却很快,懒洋洋走到书桌前,三下五除二将东西都收起来,堆到一边,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拖了一张凳子出来,放在书桌旁边,又低身在书案旁的小几上拎出一套茶壶,在书案上摆开。 有在门外等候依旧的下人上前,给茶壶里倒了热水。 恭亲王沏茶的本事不错,不一会儿,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就新鲜出炉了。 遣散了门口守门的小厮,楚予也不关门,站在桌旁不紧不慢地招呼墨小卷进门来坐。 其实这房间除了桌子乱一些,软榻上被子没叠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干净的,脚下的地面说是一尘不染也不为过。 但是看到那一桌子仿佛还没看完的奏折地图,墨小卷就觉得,自己这仿佛是侵入到了别人的生活里—— 昏黑夜色中,他在那桌前俯身认真瞧折子的样子,便不受控制地蹦跶进了她的脑子里。 亲王府中来来往往皆是男丁,连管理府中事物的家将都是跟着楚予从边关回来的,想必,他在熬夜的时候,是没有一双佳人的玉手给他奉上暖心的茶汤的。 堂堂天启王朝的恭亲王,真正生活的环境,却比普通的县令都清寒些许。 是他不在意么? 墨小卷趁着楚予倒茶的功夫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发现他的嘴角带着意思不可察觉的弧度,整个人看上去是愉悦的,漫不经心的,似乎并没有因为那一点点清寒而觉得有什么。 他并不在意外在的环境,这样的事实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当年在荆竹村,她们上顿番薯下顿番薯的时候,他不是一样安然处之么? “咱们刚才说到哪来着?”楚予慢悠悠将茶水都泡好,放下手中的茶壶,这才拾起刚才的话题:“恩,说到为何要让新帝即位……” 楚予抬头扫了墨小卷一眼,嘴角挂上些许似笑非笑,墨小卷原本刚刚坐下,打算取了茶杯来喝,被他莫名瞧了一眼,便浑身僵硬起来,不知道怎么的,脸就红了。 对面那人脸上的表情从似笑非笑变成得意,这才开始心满意足地继续。 墨小卷无语地看着此人,觉得统领四境之军的恭亲王也不过如此,幼稚得很。 “皇帝乃是先帝的第四子,年少时,是同亲王一起挂在当年贤妃名下的……”楚予笑笑,似乎又回忆起那段往事:“我虽然痴长他们一辈,年纪却是差不多,皇兄起先离世那两年……我才十三四岁,整日里除了捉弄夫子,什么都不知道。” 大抵所有男孩子都会有那么一段鸡飞狗跳的少年生活,那时候年纪尚幼,不懂烦恼忧愁,整天除了捣乱什么都不会。 年少时的楚予是跟楚沐楚滇一起长大的,但是这三个孩子,唯有楚滇才是贤妃亲生,剩下的两个都是寄人篱下。 于是这两个寄人篱下的,便有了些许患难与共的感情,平日玩闹,总是无意识地远离楚滇。 楚滇从来都不闹,跟他打招呼他就笑容可掬的点头,若是这两个人有什么事情背着他了,他也不问,那时候整个凤霞宫中,没有一个人会说五皇子不好。 人人都道五皇子生性仁厚,小小年纪便十分沉得住气,只是可惜,五皇子的学业却不怎么样,常常是彻夜读书,考试的时候还输着他的小皇叔一截。 “宫里人人都那样说他,但是我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墨小卷听得入迷,一动不动,楚予却是将她面前的杯子又往前推了几分,打岔道:“喝茶……” 原以为是什么臻品茗萃,墨小卷捧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却是差点呛出来。 第231章 杀机四伏(五) 一杯子冒着热气的茶水入了口,瞬间就化成一个字,苦——苦得侵心入脾,让人一口就能记一辈子。 墨小卷哪里想得到,这种追忆往昔的严肃时候,恭亲王竟然还有心思消遣自己,一口茶水喝的毫无防备,瞬间就沿着喉管滑了下去,吐都吐不出来了。 她当即苦了一张脸,泫然若泣地盯着楚予,意图将对方看的心生愧疚。 奈何恭亲王段位太高,丝毫不以为这一口茶水是多大的伤害,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墨小卷异常悲愤——他不欺负她会死么?!会死么?! 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扭头不看楚予的存在,恶狠狠道:“继续!” 楚予歪着头,一手承在书案上,仔细瞧着墨小卷的模样,唇边笑意不减:“你看你,平日里跟那些个商户争论生意上的事情,别说多伶牙俐齿了,谁都别想从你手里拿走一份好处……可到了我这,总是拙嘴笨舌,一句话都反驳不得。” 原来他知道她在他面前的时候,反应总是慢着半拍,一直只有被调戏的份儿,没有调戏人的份啊。 所以,这都是故意的咯? “那年的楚滇亦是如此,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楚予见墨小卷不理自己,也便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正题上:“这原本没有什么……可若人后那套包藏祸心,就让人不悦了。” 那年的楚予尚且年幼,无父无母,没有心上人没有青梅竹马,身份尊贵无需忧心生计—— 他一出生就是个富贵闲人的命,辈分很高,却与皇位无缘,只要自己不作大死,不管那个皇子做了皇帝,都是愿意养着他的,顺便赚一个孝德的名声。 这样一个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雄心大志。更何况,楚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跟墨小卷如出一辙的。 想要好的东西,只是为了给自己在乎的人,但若是没有什么在乎的人,那自己用着什么样的器物吃着什么样的饭菜,就都无所谓了。 就如同这恭亲王府的书房一样,楚予在澜京中有三分之一的时光要在这里面度过。 但是这书房内的陈设却异常简单,恭亲王不是奢侈不起,就算是不经营任何生意,年年的赏赐加起来,也够他用金砖铺地了。 他只是不需要,不在意。 于是便不上心。 “其实那年皇位之争已经进入白热化,虽然有人跟我提起,但是我却并不在意……这天下归谁,原本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楚予笑笑,眉宇间有一丝怀念:“倒是那人,天天在我耳旁絮叨,说我这叫浪费……” “那人?”墨小卷敏感的注意到了这个曾经催促过恭亲王的奇人的存在,她挑了眉,一个名字猛然跃入她的脑海:“慕九渊?” 楚予十分开心的一笑:“聪明!” 年少的亲王无牵无挂,却有个位高权重的挚友——当然,在别人眼里,这俩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至于为啥两个本不相干的人会变成挚友,楚予不曾细提,墨小卷也猜测不出。 “当年慕九渊乃是监国大臣,我皇兄虽然是把皇位传给了兰妃之子,但是兰妃早产而亡,谁能继承皇位,其中绝大一部分是要取决与慕九渊的。” 慕九渊与先帝的关系不清不楚,只知道这人是先帝请回来的,进京短短两年,就几乎掌控了天启所有的官员势力,一个人,便能与京城中盘根错节的诸大家族分庭抗拒。 那些年,慕九渊还频繁活动在政场上的时候,可没少帮着先帝做事。 他原本是保皇党,皇帝死了,就变成⚹⚹⚹⚹……可那位已经被废的太子着实不争气,扶持了好些年,也没东山再起,临了了,慕九渊果断反水,将默默无闻的四皇子楚沐推来出来。 楚予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那年晋王被贬,我刚刚辞了宫中诸人,外出游玩……走到北方雁门关的时候,便听说京城中反了……可是是谁反了,反成什么样子了,却是不清不楚。” 雁门关就在边关脚下,离京城太远了,那年的楚予只是个少年人,手里头一点自己的势力都没有,哪里能将触手伸的那么长。 然而时不待人,京城中传出流言有人反了,边关,却是真的有人反了。 雁门关外的北疆蛮族与天启乃是世仇,无时不刻不在盯着这盘卧在关内的巨龙之躯,那广阔的幅员与丰美的土地,是他们做梦都想得到的。 天启的朝廷乱成一团,边关旧无能将,若是此时不动手,什么时候才能动手? 于是北蛮动了,破关而入的军队却正巧遇上在当地游玩的恭亲王,于是一场场战役,便成就了楚予的战神之名。 “边关开战,朝廷中的动乱便被暂时搁浅下来了,窝里斗归窝里斗,丢了河山,那是连死都没有脸面的事情。” 楚予道:“这一仗一打就是两年,两年后战事稍缓,才打探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是嚷嚷着反了的,便是这位监国大人,朝廷中有人说他监守自盗,一度扶持一个被废的太子,就是想要挟天子令诸侯。 可偏偏楚予对慕九渊知之甚深,知道谁会这样做,此人也不会,因为他懒。 而且心高气傲,若是真的想要那个位置,就绝对不会让一个傀儡站在自己的面前。 “可惜那时候我没有防备,回京的途中遭人暗算……” ——带着一身伤流落荆竹,皇家贵人却被村落中一个小小女娃当成苦力,一用就是大半年。 楚予一口气讲完所有,然后端起桌上那一杯苦得要死的茶水,一仰头,灌了个干净。 重重放下杯子,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的严肃褪去,依旧是那样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这其中谁动的手脚,卷卷可是清楚?” 楚予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是墨小卷却是听明白了,楚予能够容忍兄弟窝里斗。 但是却不能容忍引狼入室,边关北蛮能够在那么准确的时机入侵边关,恐怕便是得了谁的信儿。只可惜,那人或许是想借此调走慕九渊,让他远离京城。 没想到,反而成就了一个楚予。 墨小卷低头,捧起杯子,又轻轻舔了一下那苦得要死的茶水,这京城中果真是步步惊心,杀机四伏,君臣姐妹叔侄兄弟母子……竟然没有一个是真情实意。 第232章 求你帮我(一) “之所以告诉你这么多,只是想让你明白。”楚予又笑了,歪了头看着墨小卷:“我并非执意想让四皇子登基。但是,却绝对不容许楚滇上位。” 奈何先帝就生了这几个儿子,没得挑,皇位这才轮到了楚沐身上。 难怪新帝陛下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大抵也知道自己是运气太好,竟然给他捞着了皇位。 他既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得罪太后,这女人身后毕竟还有那么大一个蒋家,连慕九渊同楚予都要暂时妥协,他还跟皇太后同住一个屋檐下,就更不敢做什么了。 也不敢违逆慕九渊的意思,恭亲王平日不参政,但是却是慕大人背后最坚实的拥护者,身后百万雄军虎视眈眈地盯着澜京,别说是要有什么动作,人家就是稍微一个松懈,外头的眼睛都是红色的蛮军都够他喝一壶了。 想要流芳百世很难,稍微一不注意,就是遗臭万年。 墨小卷总算理解,楚沐一个人坐在兰妃旧居的秋千上,那满身的寂寞从何而来了。 她勉强笑了笑,道:“你不想恒生变故,那便应该杀了我们,那可比留下我们来得更加方便容易。” 身份没有暴露之前,楚予刚刚离开那会儿,他们还只是荆竹村一对什么都没有的姐弟,平日鲜少出门,就算是失踪,也不过是多几个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人会真的下力气去寻找他们。 更何况,小村野民,就算真的找了,一个亲王,又如何应付不来。 抹消他们的存在,犹如从秋天的树枝上摘下一片枯叶一样容易——这天底下的枯叶千千万万,谁也不会注意少了一片。 楚予却是盯着墨小卷的眼瞳,说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卷卷,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来气我?” 墨小卷扭头:“我说的是事实。” “做人要有良心。”楚予怒极反笑,眼底笼着寒霜,面上却越发笑开了:“卷卷已经不是四年前的女娃娃了,应当明白,话不可乱言,这世间最锋利之物,莫过于言辞话语了。” 刀枪剑戟若要杀人,那还得用力气,力气用的不妥当,就会溅自己一身血。 但是这言语杀人,却只消上下嘴皮动上一动,便能是人心哀至死,绝对是杀人不见血。 此人平日戏弄欺负那都是小事,这一路走来,当真没伤过墨小卷一分一毫,千河镇河坝崩塌之前,他不眠不休绕路赶去虽然从未提起,但是墨小卷心中是有数的。 楚予不欠她什么,也不曾对不起她什么。 这一句话,其实是她说错了。 但是,她却做不到改口,只能沉默不语。 她已经行至万丈深渊之前,这一脚踏下去,是生是死犹未可知,但是她却绝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这样一部。 就如同面对他的多次调戏她却束手无策一样,她反驳无用,便选择了这样一种笨拙的方式来默默的抗议。 当真是别扭。 “无心之言,我不与你计较。”好在楚予是个明白人,知道面前这丫头就是死鸭子嘴硬,索性不谈这个,而是问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安安静静在这里坐了半晌,却都是听他说事,自己的目的却只字未提。 墨小卷勉强笑了笑,觉得自己的心事马上就要被人窥见了,隐约不安:“想借恭亲王一臂之力……我愿意与亲王合作,不透露佑安的身份,只望终了时,能护得弟弟周全。” “哦?”楚予挑了眉。 “我是佑安的姐姐,是他的亲姐姐,兰妃虽然生产过,但是却绝对不可能生得下一大一小两个娃娃,我若说佑安是我弟弟,就没有人能说他是兰妃的儿子。” 墨小卷才是这件事情中最直接的证人,楚滇想要拉拢墨小卷,也是为了这个,等关系略熟悉一点,便可拿富贵荣华诱惑,让少女自己说出身世之谜。 但若是墨小卷选择站在楚予这一边,那楚滇他们就算找到了天大的证据,也抵不过墨小卷一句:弟弟就是她的亲生弟弟。 然而楚予听了墨小卷的话,没有立时点头,而是道:“要我帮你,你准备如何报答我?” 楚予一句话出口,墨小卷猛然抖了抖,她抬头,却瞧见楚予面上的表情有些似是而非,像试探,又像是认真的。 她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询问,仿佛逼着她将自己心底埋藏依旧的心思说出来一般,索性梗了脖子,破罐子破摔道:“以身相许如何?小卷身无长物,亲王看中什么便拿去吧。” 这句话其实是极伤人的,若是换做脾气不好的,此时应该已经怒起将墨小卷撵出去了。 楚予却是看了很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是想要将墨小卷那句差点将他噎死的话统统都给咽下去。 书房一片沉寂中,墨小卷似乎听到楚予的轻叹声:“你何时才能……” 他的声音很弱,墨小卷没听清楚,便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楚予却是突然从原地站了起来,踱到墨小卷面前,抬手,轻轻拥住了她。 墨小卷的脸被人摁进怀里,深埋进他胸前柔软的布料里,那人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墨小卷在一片陌生的香气中,听到楚予妥协似的声音响起:“你就不会说句软话么?明明是来求我帮你的,怎么弄得我逼你一样。” 声音里有浅浅的无奈,淡淡的妥协,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宠。 这温软的话语让墨小卷无所适从,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楚予伸手,抚了抚她微微颤抖的背,叹气道:“你换和说法不行么?求我帮你,如何?” 墨小卷忽而觉得委屈,满身的刺突然之间便被这一个拥抱软化了,她颤抖了声音,终于扑进了楚予的怀里,细声细气地低泣:“我……我害怕……” 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喜欢做菜,喜欢做生意,有点小机智,平日里口齿伶俐,某些时候却十足十的笨拙。 她跨越生死从一个同天启截然相反的世界而来,从未见识过如此残忍的政权挣扎,却偏偏落入了几路人马你来我往的中心位置。 她孑然一身,无所依靠,不知道在这条路上,什么地方能踩,什么地方踩了,就会一下子掉下去。 纵使有人愿意帮她,她也分辨不清楚对方是好意还是伪装的好意。 所以她怕,怕看错人,信错人,怕……爱错人…… 第233章 求你帮我(二) “怕?”楚予忽而将她从怀里掏出来,一张俊脸凑到她的眼前,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调笑之意:“你瞧着我,看着我。” 他的面容沉寂而安静,日光落在他的眉宇上,留下浅浅的阴影。 墨小卷纤长的眼睫突然抖了抖,静默地低下了头。 这世间,什么都能相负,什么都能做假,唯有真心,不能虚假。 一颗真心送出去,回报来的必然只能是另外一颗真心,中间便是掺了半分假意,都能察觉的出来——那些不知道的,不过是贪图他的好,自己帮着对方欺骗自己罢了。 他的眼里只有真情,没有假意。 或许一开始的接近只因为好奇,好奇自己失忆时的懵懂时光都是与谁一起度过的,又或许后来的刻意逗弄只是觉得好玩,只是因为她的反应太过有趣。 这些想法太草率,他不敢轻易决定,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跌跌撞撞,一路走的辛苦,又在她止步不前时,忍不出出手相助。 一而再,再而三。 直至刚才,听她嘴里吐出那些近乎伤人的话语——话原本并没有什么不妥,若要伤,也只能伤到那些有心人。 而偏偏,他一颗心,却被戳得不轻。 才堪堪明白,原来在那些不忍与好奇之间,眼前这个娇小的少女,已经走进他的心中,终于忍不住出手,抱住了她。 再也不想看她颤抖,再也不想看她茫然,再也不想听她无措的低泣声,再也不愿意她在路上跌跌撞撞。 北疆的生死战场他都走过来了,难道现在还握不住一个女人的手?护不了她的周全? 皇太后算什么,楚滇又算什么。 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 听着他一下一下规律的心跳,墨小卷忽然不能自抑,她突然觉得多年前那个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楚予又回来了,他不是恭亲王,他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眼里只有她,帮她度过最困难的时候,跟她一起吃甘薯做生意,每次每道菜出锅,第一个品尝的永远是他,不需要夸张的赞扬,那人唇角浅浅一笑,就足以让她欣喜。 墨小卷终于抬手,轻轻拥住了面前的人。 这世间,什么都可相负,唯有真心,旁人已经将拳拳心意送到你面前了,若是不能接受,便应该远远躲了去。 偏偏,早在多年前,她已经收下那人的白玉簪,许他近身,许他随意挑拨自己的情绪。 人在唇齿相依耳鬓厮磨之际,最易动情,动情时便难以注意周围和自身的环境,墨小卷一个拥抱便掀动这情海万丈波澜,就算是圣人临世,也不能继续容忍下去。 更何况楚予也没打算成圣,于是他瞅准时机,果断将人抱了起来,轻轻放在旁边锦被堆叠的软榻上,然后俯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头顶的呆毛萌萌的竖着,似乎是感觉到他的诚意,怀里的人终于妥协,不再反抗,乖乖的伸手回抱了他一下。 这可是两人相识以来墨小卷的第一次主动,楚予十分惊喜,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然而墨小卷理智回笼,那怕羞的毛病便又上了头,脸颊红红盯着楚予一动都不敢动,黑色的眼瞳全都是湿漉漉的雾气。 她不羞便罢了,这一羞看的旁边的人更加心痒难耐,楚予恨不能门都不出了,干脆什么也别管,整天在家对着他的卷卷——虽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眼眸深深盯着墨小卷看了许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将人从软榻上拖起来,给她理了理滚乱的衣襟,眼角眉梢都挂着掩不住的风流笑意:“你可是盯上了冯家的千金?回头我给你去打探一下。” 某人得了好处,行动便十分干脆起来,也不同墨小卷打嘴官司了,甚至连问都不用问便知道了墨小卷刚才那句帮她,是要他帮她做什么。 后宫之争步步惊心,诸位贵女千金间都有各自的流派,目前隐隐以蒋未闻为首。 不过那为冯新云明显不安如此,所以才会在算计墨小卷的时候强行出头。 这位在皇宫的权利貌似还不小,但是为人却不怎么机智,墨小卷怀疑太后是默许了她的举动的。 皇太后拉她入局,半是想要拉拢半是想要安抚,然而若墨小卷当真一无所知顺了太后的计划,这头跟皇帝不清不楚,那头又爆出她与兰妃之子有姐弟之缘。到那时,可就是进退两难,甚至连楚沐都会被拉下水。 太后娘娘也是好心机,还没开始接近自己,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处置自己了。 墨小卷不愿为人棋子,但是此时的情况看上去却只能妥协,因为她若不说自己是谁,是不能拒绝太后的「好意」的。 好在后宫虽然皆是危机,也不一定全都是死路,朝中那么多贵女窥觊皇后后妃的位子,权利相争之时,便会有许多空子可钻。 冯新云便是墨小卷找到的第一个空子。 这位冯家的小姐虽然与蒋家是姻亲,但是父亲在朝中也是大员,世家牵扯许多,显然不甘心屈居人下,太后已经将蒋未闻定做皇后人选。 她不敢反抗,但是却不想看着墨小卷这种半路杀出的横插一杠子。 心有不忿,便有利可图。 若是她能挑拨的太后娘娘相中的这些个皇后贵妃候选人自个儿打起来,恐怕就没功夫来算计自己了。 而且那位皇帝看上去虽然不管闲事,但明显不是个吃素的,假以时日,等新皇根基稳固,太后党也便成不了大患,墨小卷只需要拖延时间而已。 只可惜她不混官场,也没有个混官场的爹,与冯家并不熟悉,手里缺少冯家的把柄,很难让对方在第一时间服软,这才找上了楚予。 楚予动作很快,立时便喊来了家将,让人去调查冯锲冯侍郎之事,答应墨小卷三天之内给她回复。 看着恭亲王行军打仗一般的效率,墨小卷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道:“我觉得……跟以身相许也没什么差……” 楚予被惹得大笑,又伸手将人拥进怀里,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厮磨:“反正你早晚是我的。” 第234章 逢生(一) 在官场上混的,总有手脚不干净的时候,在这一方面冯家蒋家都是一样的。 楚予的一道命令下去,没用到三天,第二日就有消息回来了,何涛捧着一大摞关于冯锲手脚不干净的罪证,「啪」地一下子放到了墨小卷面前。 被临时喊来的墨小卷好奇地翻动了一下,顿时开始佩服起恭亲王的人脉来。 手中的各种证据详尽无比,这位冯大人贪图过谁家的家财,又在什么地方动过小手脚安插过自己的人。 甚至于家中有几房小妾那几位使用不良手段撸来的,都一应俱全。 墨小卷叹为观止,想起那天楚予的推托之词,愤然道:“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查的这么清楚,竟然还好意思说你不涉官场!” 楚予笑:“我被免职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并没有说错啊……再说,这玩意也不是我调查来的。” 墨小卷将那一摞罪状拿在手里轻轻翻动了两下,眼神一转,不用问,也想到那人是谁。 肯定是那位跟恭亲王关系不轻不吃的慕九渊,权臣之首,固然碍于各种利益牵动动不了这位冯大人,但是对对方的情况却是一清二楚的。 以锁链掐住巨兽的喉咙,不用力时,巨兽一无所知,还以为自己是自由之身,某日若是要用力,便能从利害处彻底切断巨兽的脖颈,取了它的性命。 墨小卷深觉自己就是被楚予算计了,朝堂官场之事明明已成定局,这两个人都已经拿捏的这么准了,制服蒋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偏偏他什么都不说,让她一个人在哪瞎担心……最终还是把自己给卖了。 不过卖都卖了,墨小卷也不在乎帮着他数数钱什么的了,早点结束这一切,她也早点安心回家种地。 捧了一大堆罪证的墨小卷心满意得地离开了恭亲王府,十日之后,王府旁边的某座宅子突然换了主人家。 恭亲王府原本是应该在皇城根儿下,在那一大片贵人聚集地的,奈何楚予身份特殊,小时候住在宫里,还没等到他加封进爵就在边关遇上了城破的变故,这一仗一打就是五六年。 好不容易得了空回京,竟然还没有自己的府邸。 然而京城各处的大宅都已经有了主,皇帝要给他在皇城根下新建一座,恭亲王却长袖一挥,将自己的王府定在了城西侧一片稀疏的普通居民宅中。 王府旁边的宅院并无人居住,是某家大户的别院,空置许久,眼下却被墨小卷买了下来,做了自己的府院。 墨小卷站在门口指点工人装修,恭亲王就在隔壁的房顶上放了小几,然后铺了个蒲团端着酒杯看下头墨小卷装修。 墨小卷在天上月住了许久,确实也有些不像话,这姑娘现在已经不缺钱了,装修起房子来十分大方,买下的院子竟然不比楚予的亲王府要小。 她站在门口,认真的跟工人们讲,每一间房间该如何装修,虽然云潇潇远在千河,但是她还是特意给她留出来专门的房间,还有跟她一起来澜京的文温,弟弟墨佑安……甚至于连陈烨跟宋子辛的份儿都有了。 楚予在房顶上瞧着越发有趣,最终还是忍不住跳下房,腆着脸跟在墨小卷身后,嬉皮笑脸地问:“可有我的房间?” 墨小卷瞧了一眼专门来捣乱的恭亲王,嫌他碍事便将人推到一边去,道:“你家就在隔壁,还用得着房间?” 楚予笑:“那就在院墙上开个门吧,方便我过来串门子。” “呃……”墨小卷一阵沉默,还没等她发话,人家就已经开始对着工匠吩咐起来。 于是在墨小卷的默许之下,她的新府邸的侧墙上就被人开了一个大洞,当夜,恭亲王放着觉不睡,穿过那个狗啃一样还没来得及装门的大洞来到墨小卷的房门前,拉着她非要给他做夜宵不可。 恭亲王这两天有点得瑟太过了,就连他们家的家将都看得出来,墨小卷实在无奈,想了一下,此人的得瑟好像也有她的一半责任,无奈便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厨房内给堂堂恭亲王下了一碗清水面条。 楚予竟然也不嫌弃,就坐在院子花木下的石桌上,掰着碗一根一根地吸着吃。 墨小卷托着腮在一边看着他,花月涌动,心底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楚予吸溜了一阵子,突然道:“卷卷,要不你嫁过来吧。” 墨小卷手一滑,差点将下巴磕在桌上,瞪着眼瞧着楚予,结结巴巴道:“我……我以为……我们应该按照节奏来。” 哪有人刚刚互通心意就要成亲的! 楚予笑了笑,又低头去吃面条——难怪人家说温柔乡英雄冢,有这么个人在自己面前,就觉得朝中的那些乌烟瘴气瞬间都不重要了,他连北疆也不想回了,一碗清水面条也能吃出人间珍馐的味道来。 “拿到冯锲的罪证,你准备怎么办?威逼?利诱?”楚予一边吃夜宵,一边跟墨小卷话闲话。 “怎么可能?”墨小卷瞥了楚予一眼,见他面前的碗差不多已经空了,但是这人还在穷显摆地喝面汤,实在是看不下去堂堂恭亲王这么个德行,便将他面前的瓷碗收了起来:“我可不想被人暗杀在床上。” 楚予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两下嘴,“放心吧,在恭亲王隔壁,没有人敢来暗杀你的。” 墨小卷看了楚予一眼,觉得但凡是跟床涉及上关系的,就算是恭亲王在隔壁,也未必安全得到哪里去。 “你等着看吧。”她并不远透露自己的计划,只是这样随意敷衍道。 楚予也不计较,抹吧抹把嘴就亦步亦趋的跟在莫小姐身后,其实他并不怎么在乎莫小姐接下来的举动,不是因为不关心,是因为这几天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各种玩心计,他的心都懒了,就想看着面前这人,一点脑子都不要动。 墨小卷将碗洗干净,觉得天色真是不早了,正打算回房睡觉,一回头,却发现楚予竟然还跟在自己身后。 她满脸窘迫地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看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的恭亲王,试图提醒对方应该各回各家了。 然而战场上算无遗策的恭亲王却愣是看不懂墨小卷的眼神,直愣愣的跟在身后,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墨小卷觉得,自己在想好应该怎么处理冯家之前,得先弄明白,怎么处理这尊大神。 第235章 逢生(二) 接下来的几日,墨小卷一改之前沉默不语的态度,在太后面前突然活跃了起来。 因为之前太后的喜爱再明显不过,有些家中家世稍稍低微一些的女子早已盯上了墨小卷,准备借这一把东风,混进宫哪怕做个才人也是好的。 墨小卷本就生得小巧玲珑,看上去格外没有威胁感,装起嫩来,看上去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激不起那一干风华正茂的女子们的嫉妒之心,再加上她商贾出身的家世,大家都觉得太后只是看中她的钱财,不过是个被利用完了就丢的命,入了后宫也不可能走太远。 她那一张嘴,跟楚予抬杠的时候能噎死人,但是说起好话来,也能腻死人。 在她的刻意讨好之下,这些个女子跟快就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从隐隐的排斥不接受,到表面上十分亲密—— 太后对她的喜爱是溢于言表的,跟墨小卷走得近,就等于多了几分在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如今这垫脚石自己凑上来,谁不去踩一脚? 不过即使是墨小卷刻意引导,但是这群贵女们态度的转变也有些太快了,那位曾经在宫中算计过墨小卷的冯新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改变了态度,跟她好得不得了,正是在这位冯小姐的带领之下,墨小卷才能得以如此迅速的融入大众中。 皇宫花园中,又是一次进宫请安,但是今日太后身体微恙,没有留这些人在宫中久留,只是略微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天色尚早,贵女们例行要去澜京城翠微湖边玩耍。 这样的活动本来是没有墨小卷的份儿,但是在出宫的路上,冯新云突然提到:“墨姑娘今日有事么?不妨同我们一起去吧。” 冯新云的家世在这群小姐中也算显赫,一句话说出来,顿时有不少人跟着随声附和。 墨小卷却低头笑了笑:“不了……还是诸位姐姐们去玩吧……” 冯新云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看着墨小卷,弯着嘴角笑笑,“既然请你,那就去呗,咱们这有不少人早就想认识一下你了……” 她紧紧掐着自己的衣袖,顿了顿,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听到旁边路过的蒋未闻笑道:“墨家妹妹一起吧,咱们也好认识一下。” 蒋未闻话说的漫不经心,甚至有一丝敷衍,她一边走过墨小卷与冯新云的身边,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两人一眼,然后便错身过去了。 冯新云掐紧了自己的手腕。 墨小卷突然变笑了,“那好,竟然蒋家姐姐这么说了,那小卷就不推辞了。” 她一答应下来,旁边立刻有人围上来跟她说话,场面立时便热闹了起来,一群人一边聊着一边各自上了各自家的马车,然后一起到了位于澜京城西边的翠微湖。 翠微湖是前朝皇帝以人力开采的,当时虽然激起无数民怒民怨,然而百年后,却给后人留下一道不可多得的美景,历经两朝改建,翠微湖俨然已经成为澜京的著名景点,文人骚客,有事没事,总是到这湖边上来遛一遛。 翠微湖两岸是经年累月集成的水榭长廊,堤柳夹岸,湖中碧叶白荷,清水长天互相掩映,湖中还有专门供人游湖的画舫,有华丽高大,也有一叶扁舟,小舟上站着划桨的船娘,都有一把好嗓子,悠悠歌声摇晃在碧水蓝天之间。 墨小卷跟随的这一群大小姐熟门熟路,刚一到湖边,便遣下人去寻找相熟的船夫,半晌功夫,一群人就已经登上了画舫,泛舟翠微湖上。 一群大小姐聚在一起,无非是讨论些风雅的琴棋书画,墨小卷虽然不同琴棋女红,但是说起诗书,好歹前世二十多年的底子在哪里,讨论起来,竟然不多承让。 这些人大多都以为她只是一个浑身铜钱味的商贾女,多半都存了轻视之心,这一番闲谈下来,也有几个人的目光稍微变了一变。 蒋未闻倒是没怎么多说话,一直倚在画舫的勾栏上,端着个茶杯,浅笑着看着船舱里的人说话。 蒋姑娘的坐姿很是讲究,正选在船窗的旁边,外头或者岸边若是有人,便正好能瞧见她半个若隐若现的身影,蒋未闻摸样不错,细心打点之下,也有几分临风票飘飘若仙的样子,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造型一登场,外头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扼腕叹息——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已经被内定成那没谱皇帝的皇后了。 也有姑娘眼泛酸水——不过就是有几分姿色而已,凭什么嫁入皇宫母仪天下! 总之,蒋姑娘很惹眼,但是她自己却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坐在那自顾自的想着心思,面上笼着半分闲愁。 唯一的遗憾便是,她手中拿的是茶杯而不是酒杯,于是脸上那几份醉意朦胧的闲愁,就有了几分吃饱了撑着的感觉。 墨小卷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她自己是这样以为的。 画舫在湖上慢悠悠的移动着,因为在水面上,所以吹进来的风格外凉爽,墨小卷在船上坐了一会儿,大概也明白了,为啥这群小姐们总是喜欢到这翠微湖中来了。 就算不是为了装逼摆POSE,过来乘乘凉也是好的。 墨小卷埋在胭脂堆里跟人聊了一阵子,觉得身旁香味有些重,她原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些人工合成的香料,自己平日也从来不用,闻多了,竟然有点头晕。 转脸看了看船舱中,大家的兴致都不错,已经暂时放下各自心中的恩恩怨怨,景致太好,都不愿意动那些小心思了。 墨小卷便抽了个空,转身走出船舱,准备透透风。 走到船舷旁边的时候,恰巧旁边也有一艘画舫经过,那船头高大,上面人影憧憧,船头上摆了一张小几,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旁边还站了个穿青色布衣的船娘,正在抻着嗓子唱着一首音调婉转的小曲儿。 那船看上去富贵荣华,但是那船娘往那一站,反而透出几分潇洒惬意来。 “若不是咱们人多,倒也想要租一艘小舟,亲自泛舟翠微。” 墨小卷眯着眼睛听得不错,却有人在旁边浅笑道,那声音不换不满,十分熟悉,墨小卷一转头,看到蒋未闻正从船舱里走出来。 第236章 落水大戏(一) 蒋未闻走出船舱,才似刚刚看清楚外头的情形一般,恍然笑道:“既然是我看走眼了,还以为是谁家小舟上的船娘在唱歌呢。 这翠微湖上泛舟大概有两种,一是想墨小卷她们一样,出生官宦世家,到翠微湖来的目的半是风雅半是别有所图,家中富贵,自然会租一艘大画舫,还会请人在船上饮酒作诗,这样的人家多数都自持身份,很少有到船头上来的。 另外一种是真正来翠微湖玩耍的,或者是家境一般,基本都会租一条小舟,亲自上阵摇浆,或者不爱动的,会跟着船一起,租一位船娘。 也就是这第二种游湖的人,才会让船娘站在船头清唱小曲儿,那些个租了画舫的,风雅都是关门在画舫内风雅来的。 蒋未闻刚才坐的位置,说没瞧见外头的情形,墨小卷是如论如何都不相信的,但是人家要装,她也就只能子在旁边伪装壁画了。 “哎,这几位可真是有雅兴,碧水青天,美人相伴……”蒋未闻的声音不大,像是跟站在船舱上的墨小卷在说话,但是顺着风,对面离得不远的画舫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蒋家小姐在京城那是有名的显贵,世家弟子都要巴结。更何况,才子佳人游湖相遇,原本就是件风雅事,蒋未闻这么一开口,对面立刻有人答道:“竟然在此偶遇蒋小姐,可真是缘分。” 原本在船舱里头聊天说话的小姐们纷纷都出来了,熙熙攘攘站了一船舱。 这一船花的绿的,环肥燕瘦什么款儿都有,站在一起,一阵风吹过都,能把女儿家体香吹到对面船上,对面原本还算淡定的画舫霎时便炸了,一群青年才俊从船舱里涌了出来,跟这边热切地交谈开了。 不过到底是文雅人,也没有你一言我一句,这头大多都是蒋未闻在说话。 而对面说话的,是个穿青衣的年轻书生,从蒋未闻的口中得知,这位书生姓许,乃是今年科举刚刚考出来的进士……两方这么一攀谈,竟然发现对面一船皆是寒门出身的学士弟子。 这青衣书生显然不是能租得起画舫的人物,他虽然在代表对面的学士们话说,但是墨小卷却断定,他不是这画舫的主人。 到底是什么人将这么多书生进士聚集在一起? 蒋未闻显然想的不比墨小卷少,她一面跟那青衣书生说话,一面向着船舱内张望,似乎很想见见里面到现在也未现身的船家主人。 这边是贵族小姐们的日常,进宫跟太后唠唠嗑,能博得太后的欢心,进宫服侍皇帝那是上上之策。 然而也不想放过宫外的任何机会,挑准一切有可能的场合,跟官场上的贵族子弟跟寒门新贵交流,省得自己进不了宫,也找不见其他的好亲事。 每一位世族小姐大抵都是如此,从及笄那日便开始辛苦谋算,若是自己没有能力,那边只能等着到最后父母给自己介绍一个,盖头一盖,盲婚哑嫁过去。 只是到了那种程度,大抵也就成了家族的弃子,然后若是侥幸富贵,家中兄弟姐妹还能瞧上一眼。 若是不幸败落,就算是最后饿死街头,世族中也不会有人伸手帮她们一把。 这边是命吧,前半生为世族庇佑,锦衣玉食,后半生就要甘心沦为棋子,为世族添砖加瓦。 其中女子如是,男子亦如是。 聊了一会儿,船舱里面的人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蒋未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按理来说,她已经被内定成皇后的人选,是不用跟船上其他人一样,为自己的前途辛苦谋算的,但是此时却一直在关注对面的船只。 船舱内的人都出来了,冯新云就站在墨小卷身边,面上没有高兴的神情,一点都没有跟对面搭话的欲望,看上去蔫蔫儿的。 墨小卷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人一眼,发现他们这一家就没有个聪明的,她不过是带着楚予交给她的冯家的各种罪证不小心跟冯新云偶遇了一番,此人便顿时沉默了下来,没了当初在皇宫里算计她的嚣张,还主动迎合了她想要打进敌人内部的想法。 不过墨小卷也没依仗此人,到底是怎么不靠谱。 另一边两方对话越发热切,蒋未闻身旁有个红衣女子皎然而笑,邀请这两船的人合舟,一起游览翠微湖。 天启的男女大防说严也严,说宽松也宽松,人们禁止男女私下独会,却很乐见其成这种公共场合青年男女的交流。 若是有人在这样的场合看对眼,说不出不仅不有损声誉,反而会被引为佳话。 只不过出口邀请这种事情,向来是男子开口的,那红衣女子一言既出,旁边便有人面色不对了。 不过也没人说什么,想来是准备好了,打算事后嚼一嚼舌头根子。 对面的书生看上去倒是很想过来,但是却拱了拱手,说自己做不得主。 蒋未闻果然露出一脸的了然来,这船上必然还有其他人没有出来。 一旦有人开了头,话题就打开了,互相邀请的七嘴八舌的夹杂在一起,墨小卷站在最前头,却无话可说,她侧了侧身子,正打算把这绝佳的位置给让出来,却没想到身子一歪,竟然往船外头仰去。 这船的边缘都是有船舷的,大约到了人腰的位置,只要不是特别作死地往船舷上使劲蹦,是不会掉下去的,墨小卷身子略微歪了些,倒也没有紧张,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却让她着实有些想不到。 她身旁站着的是蒋未闻,蒋姑娘正在跟什么人说话,似乎并没有看到墨小卷的小动作,但是她离着墨小卷却很近—— 墨小卷歪着的身子尚未来得及平衡,便觉得一股大力从蒋未闻的方向袭来,她竟然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推下船!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墨小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身子在不可逆转的向外翻去的时候,她一眼看到旁边的冯新云,正在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蒋未闻的动作做得很隐秘,旁边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对面的画舫上,压根就没有人注意她,唯有那冯新云,一直漫不经心,竟然在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幕。 但是冯新云却一点都没有准备救墨小卷的意思。 第237章 落水大戏(二) 翠微湖常年有贵人游湖,保不准就会有个什么意外发生,墨小卷很清楚,自己就算掉下去也不会出什么事,顶多泡了泡凉水然后生一场病而已,蒋未闻此举不过是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入水中,到时候衣衫尽湿被捞出来——什么样的情形,便可想而知了。 身子翻下去的时候,其实墨小卷是没有时间想那么多的,她甚至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谁在推她,她只是看到了冯新云的视而不见,还有蒋未闻面上一丝诡异的笑容——这片刻的电光火石间,她做了一件事情。 站在船舷边的少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子突然向外翻去,眼看就要翻出船外落入水中,惊恐无比的少女发出一声呼救声,然后下意识地抓住了她身旁最近的一个人的衣襟。 只听见「刺啦」一声,脆弱的绢丝料子经不住拉扯,竟然在众人面前被扯开,原本站在岸上看戏的蒋未闻哼都未哼一声,就被墨小卷拉着,一起翻下了画舫,「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巨大的水花霎时便溅了起来,聊得正开的众人默了一默,谁都没弄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从船上掉下去了。 等这两个人砸进水里,又挣扎着从水底浮上来呼救的时候,船上的人这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赶紧想办法救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站在对面画舫上唱歌的船娘,船娘自小生活在翠微湖上,精通水性,一个猛子扎下去,便将离她最近的蒋未闻给捞了起来,抱着人游到画舫边,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蒋小姐给拉上船。 好巧不巧的是,这两天天气挺热,蒋未闻今天入宫,正好穿了一件仙气飘飘的粉白长裙,刚才凭栏而坐的时候,别提多美了。 可此时被水这么一泡,衣服都湿漉漉的粘在身上,竟然都透明了! 于是两船上的男男女女都看见蒋大小姐仙气飘飘的外表下,穿了一身艳红色的肚兜跟里衣。 有些不怎么正经的已经在偷笑了,这位蒋小姐看上去挺正经的,没想到暗地里竟然这么风骚。 蒋未闻被救上岸,脸色却一点都不好,虽然已经有人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外衣搭在她的身上防止她走光,但是她的脸色还是很臭。 她被吓了个半死,硬扒着船娘不肯松手,眼神近乎愤恨地盯着还未平静下来的湖水,心中怒骂着那个拉她下水的疯丫头。 将蒋未闻就上来,众人这才发现,好像还有一个人在水中,蒋大小姐家世显贵。 若是她出事,之前那一大船人都不够赔的,人们自然将目光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同样掉下水对面的墨小卷自然而然就被忽视了。 等众人想起来的时候,水面竟然已经重新平静下来。 两船上的人皆是一阵惊骇,那船娘刚刚将蒋未闻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看到湖水已经平静下来,便狠狠骂了一声:“你们怎么不救人!” 一群人光顾着围在蒋未闻身边了,两个人落水,另外一个竟然没有人想到要拉她一把。 那船娘急急地奔往船边,正打算再下水救人,却发现水面已经平静如镜,根本就找不到另外一个姑娘在哪里了。 这两条画舫,一艘上面是自诩身家教养的贵族小姐,一艘是要立志以天下为己任报效国家的中举书生未来官员,这样两群人,竟然眼睁睁看人落水自己却来了个见死不救。 这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荒唐。 有人站在甲班的另外一边,看着满船的人短暂的沉默,冷笑了一声。 那人广袖锦衣,却是一身素白,唯有袖口中,红梅一株,妖异生辉。 人群中的冯新云认出那人的身份,惊呼出声:“恭亲王!” 两船人的目光皆是顿了顿,全数都转去了恭亲王楚予身上,只见那位身高权重的恭亲王冷着一张脸,一双黑眸中,似是含着冰冷的刀锋,一寸一寸地刮在在场所有人的身上。 恭亲王戎马出身,笑起来是一副闲散贵公子的模样,冷着脸的时候,眼里却似有千军万马杀气腾腾呼啸而过,他什么都不必说,站在那里,便足以让所有人胆寒。 恭亲王站在船的另外一边,身旁跟着年纪轻轻的少年,一身布衣,正是今年参加科举年级最小的进士,新晋的探花郎墨佑安。 而在恭亲王怀中,一个少女浑身瑟缩地埋首在他胸前。 两船上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连脸色发冰的蒋未闻也低头俯身下去。 蒋家虽然是天启的百年世家,但是比起这位皇帝都要喊叔叔的恭亲王而言,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楚予确实看都没看这群人,抱着墨小卷就转身进了船舱,而后满船的人都被赶到另外一艘画舫上去,一场游湖之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画舫船舱内布置的居然十分精细,这位传说中已经因为购买醉话坊所以倾家荡产的恭亲王竟然还在船舱内沏着冷茶,夏日传闻中价比黄金的冰块; 摆在桌上,上面放着从西域远道而来的珍珠大小的无籽葡萄。 墨小卷在船娘的帮助下换了一身衣服,湿着头发,披着个毛巾可怜兮兮地坐在船舱内,面前,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面色都不怎么样。 恭亲王亲自下手给她泡了一杯热茶,笑得见牙不见眼:“卷卷刚才是在干嘛?下河捞鱼嘛?” 墨小卷当然知道他这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而是被她刚才的举动吓坏了,正在跟自己兴师问罪,于是便含糊地笑笑,意图将这个话题给带过去; 奈何恭亲王一点都不吃这套,看着墨小卷,一副你不说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意思。 两人跟两只大尾巴狼一样,互相看着笑了很久,笑得墨小卷脸都僵了,最后败下阵来:“嘿嘿……我就是不小心……” “不小心想去湖里看看鲤鱼?”楚予的口气依然不善,阴阳怪气道:“有个湖都能掉下去,你是有多蠢?!” 墨小卷很想说其实她很机智,但是对方火气当头,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第238章 落水大戏(三) 天知道楚予刚才从船舱里出来的那一瞬间,受到了多么大的惊吓。 外头闹得动静不小,他当然听到了,但是今日他出门的主要目的意在这群书生,并不是给这两船人拉媒说亲。 所以刚开始遇上墨小卷这边的画舫的时候,他并没有出面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蒋未闻吃了个软钉子,竟然还不罢休,手下人来问,对方邀请同游是否同意,竟然已经说到这份上,再不出面,就有些托大了。 楚予是打算出来看看就回去的。没想要一掀帘子,就正看见墨小卷从对面翻身掉下去的那一瞬间。 身经百战的恭亲王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傻了眼,第一次知道是什么叫做手足无措,手几乎是瞬间便扶到了一旁舱门上挂着的帷幕上,将要在墨小卷还未掉下去的瞬间给捞上来。 然而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知道这么做肯定会引起有心人在暗中注意,稍微顿了一顿,两人落下去的水花砸出来,趁着乱,才将人从水里拎出来。 楚予气得肺都疼了,一是看着墨小卷在自己面前掉下去,二是看着人都下去了这两船的男男女女都只顾着蒋未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墨小卷学了个毛病,越是生气,面上笑容就越是灿烂。 虽然恭亲王的面容十分英俊,但是如此情形,墨小卷还是被他笑得冷汗淋漓。 然而这两人机关交锋已久,墨小卷显然已经摸到了对付楚予的方法,她不再说话,而是裹在尚且带着湿气的毛毯里,头微微低着,先是摆出一副心虚任说教的模样,又睁大眼睛去看楚予,一双刚刚被湖水浸泡过的眸子显得格外湿漉漉的,有一万分的无辜。 楚予被瞧了两眼,心就软化了,一肚子的不满都烂在了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碍着还有佑安在场,他就想上去抱抱这个随时随地都给自己惹些麻烦的女人,然后这事儿就算了。 这三人曾近同住一个屋檐下,虽然那时候的楚予脑子不甚清醒,记不清楚以前的事情。 但是对彼此的了解还是在的,墨佑安一见到楚予叹气,就知道他已经被自家姐姐瞧得心软,不打算继续追究了。 美人计虽然对楚予有效,但是对弟弟却没有一点用。 当然,墨佑安是不会当着墨小卷的面儿责怪她不小心的,这孩子的一张脸原本就缺少表情,此时更加板了起来,他也不说话,就冷着个脸在旁边站着。 墨小卷拿楚予有办法,拿自家弟弟却没办法,看了墨佑安半晌,发现少年的一张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眼底却有暴戾翻涌,让她不由便想到多年前那个在沟底跟男孩子们打架时候的弟弟,这孩子平日不言不语。 但性子里却带着一个天生的冷静与凶狠,墨小卷并不愿看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墨佑安是身上,于是擅自起身,将墨佑安揽在了怀里。 “佑安,姐姐错了,是姐姐不小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不会让你们担心了。” 墨小卷以前很喜欢抱抱弟弟,但是终究男女有别,自从少年身量长成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亲密动作,将人揽进怀里后,墨佑安的脸色陡然便红了起来,眼底的暴戾瞬间便散了个干净,结结巴巴道:“姐、姐……” 楚予在一旁看得又欣慰又心酸,这俩姐弟早已知道各自的身世,半路家人,却比他们楚家的几个亲兄弟还要亲密,这么多年走过来,竟也生出一份相依为命的感觉来。 然而他想要伸手抱抱佳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佳人就去抱别人了。 楚予想到暗轶之前多次给他来信,说小姐去挖别人的墙角了,他都以为是二缺护卫又犯病了,不以为然的将信件丢到一边去,如今看来,倒像是确有其事。 他转念又一想,姐弟情深是好事,但是太深了也不行,这孩子都长大了,抱来抱去容易影响他的三观长成。 谁也不知道抱一抱跟三观有什么关系,然而恭亲王却从其中找到了一番自称理论的奇诡逻辑,出师有名地站在旁边轻咳了两声,示意这对姐弟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过分。 墨佑安早已窘迫不已,一把推开了墨小卷。 墨小卷虽然被弟弟推开略有心酸,但是已经达到目的,她也就不计较其他了。 三人重新坐下,楚予又将刚才被丢下的话头拾起来:“你不是进宫给太后请安了?怎么又跟蒋未闻在这翠微湖相约跳水?” 墨小卷全然不知恭亲王这一张毒舌是从哪里练出来的,之前看着挺温雅的一个公子呀,难道当年北疆之战,这位是亲自上阵叫骂的? 还是说休战之后在京城待得太久,被慕九渊给带坏了?墨小卷干笑了两声:“没……出了宫之后她们邀请我来泛舟……刚才那只是个意外,意外……” 楚予不咸不谈看了墨小卷一眼,显然是将她心中的小九九都给看清楚了。不过,他马上又皱了皱眉,“是谁推你?” 好端端的游湖自然不可能掉下水,就算墨小卷再作死也不至于将自己往水里整,刚才肯定是有人推她。 就是不知道刚才在落水的那一瞬间,墨小卷是否看到了推她的人。 墨小卷并不犹豫,万分肯定地咬准了一个名字:“蒋未闻……” 其实楚予刚才也注意到了,墨小卷落水的位置旁边站了不少人,其中蒋未闻与冯新云都在,他自然以为,是墨小卷拿了冯家的罪证去威胁冯新云,这才惹得人狗急跳墙,意图将墨小卷推入水中淹死。 但是墨小卷的这个答案,却着实让他始料未及。 楚予完全没想明白,蒋未闻将墨小卷推下水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墨小卷一看楚予面上的表情便知道,这位恭亲王虽然熟读兵法,显然对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怎么熟悉,不知道女人家的心思缜密引渡,丁点儿蝇头小利,乃至于那些莫须有的嫉妒都能让她对一个人出手。 之前蒋未闻断定了对面的船上有大人物,却怎么引都引出不来,这样的天之骄女,肯定很少有这样挫败的时候,蒋未闻那个人看上温温婉婉的,实则高傲不已,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她将墨小卷推下了下去,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引对面的人出来。 第239章 落水大戏(四) 墨小卷落入水中是死是活蒋未闻自然不关心,而且这地方这么多人,又有熟悉水性的船娘在,肯定不会叫墨小卷沉了底。 而且这大夏天的,富贵人家不缺钱不缺药,谁会因为落一次水就病死? 蒋未闻的目的不是要淹死墨小卷,她只是想利用墨小卷制造混乱,成功把对面的人给吸引出来。 当时场面很乱,她出其不意出手,墨小卷当时受到惊吓,日后回想起来,肯定会被这件事情怪到冯新云头上,毕竟冯新云才是那个被墨小卷威胁的人。 蒋未闻不动神色,显然已经把冯新云今日的异常都看在眼里。 天时地利人和,她那一手似乎毫无目的即兴而为的举动,却占据了这几大因素。 只是没想到,墨小卷不知道长了个什么脑子,自己往水里面掉,还能冷静地去观察是谁动了手,并且当机立断拉着那人一起进了水。 蒋未闻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折本的买卖,将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于是,对面画舫的人虽然被引出来了,但是她却顾不上攀谈,甚至于还在恭亲王面前丢了个大面子。 墨小卷将事情经过原委大抵讲了一遍,末了,略带责备地看了楚予一眼,道:“害我落水,也有你的一份!” 楚予哪里知道,是非黑白曲直还能这样颠倒,当即就看着这个翠微湖水都泡不安分的小女人,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乱了她的长发:“你做什么都有理!” 墨佑安大概也已经知道这俩人搞在一起了,君子非礼勿视,他欲盖弥彰地低下头,不去看着两只。 墨小卷笑,道:“那是自然。” 楚予在心底爱极了她这理所当然的模样,然而却又忍不住眉头紧锁。 他原本以为墨小卷要走冯家的把柄,是为了从冯家入手,但此时看来,这丫头的目标显然不在冯新云身上。 整个蒋家的牵扯有多大,几乎代表了天启自立朝以来就相互盘根错节的各大世家,这样的存在,连他跟慕九渊商量许久,也没找到什么正确方法能够铲除,固然一直到今日,还任由太后一族在各种闹腾。 真不知道是该说这丫头胃口太大,还是出身牛犊不怕虎。 楚予的面色微微凝重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墨小卷贼兮兮地凑了上来:“你难道不想动蒋家?” 她已经看出他的担忧,还主动提及这回事。 楚予皱眉:“那是我们的事……” 墨小卷陡然直起了身子,笑嘻嘻道:“别跟我说什么男人的事情不用女人插手之类的话。” 她的口气听上去挺随意的,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悦,但是楚予却很明智地感觉到,他的下一句话要是接的不对,这丫头就会直接翻脸。 墨小卷看上去十分乖巧,爱笑,平日性格温吞,但是实际上,至今为止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没有不出格的。 在云家的时候,她不甘于平常生活,不愿作为云府的表小姐活下去,在云家势微与洪水的双重节点之下毅然走了出来,带着一个千疮百孔的云家,从千河镇慢慢走到昌城。 在昌城,她得知了自家弟弟的身世,第一想法不是想要逃避,找个地方躲起来,而是想要逆流而上,她想发展出自己的势力,有朝一日,让那些端坐在高墙内的贵人们也不能小视。 再看她手底下的商户,所用的经营模式,皆是天启王朝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这固然是一个人理财的天赋使然,然而一个保守的人,却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如此看来,墨小卷非但不乖,还叛逆的很。 楚予是早就知道这一点了,他看着墨小卷满脸的笑容,心知这丫头多半已经非常不满了。 没办法,自家这个不是金丝笼里人养的雀儿,总不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食。 楚予索性放松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眯着眼睛看着墨小卷,像是又算计起什么来:“蒋家我们自然要处理……但是这是我们的事,你想要插手?” 话还是那句话,但是楚予又重复了一边,味道却截然不同了。 墨小卷翻了个白眼,知道此人是已经妥协,但是还是想要从她这里挖走好处! 她愤恨咬牙,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看着墨小卷脸上呼之欲出的愤慨,楚予笑着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此事牵连甚广,我们得从长计议……恩,给你说件事,佑安的差事已经下来了。” 提起这个问题,墨佑安终于抬起了头,鲜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紧张。 墨小卷眨眨眼睛,有些不能适应这话题的跳转。 墨佑安之前参加了科举,但是科举却被舞弊闹得乌烟瘴气,虽然得了探花的成绩,但是任职书却一直没下来,墨佑安这些日子都在跟那些同窗往来,看上去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自己到底能分到个什么职位。 如今楚予这么一提,向来是朝中终于闹出结果了,墨小卷看了看楚予,今天他召集这么多书生在这,想必是复职的前奏了。 “被分到御史台大司空手底下……”提起官职之事,墨佑安显得有些惭愧,“只是个闲职……” 御史台乃是天启监官所在,大司空乃是从一品的大员,同蒋家那个半路设立的督察御史不同,大司空连同朝中中丞太尉并称三公,丞相缺位时,是可以直接替补的。 在大司空手下做事,虽然明面上看上去是个可有可无的闲职,但是考虑到佑安的探花出生,这想必是在栽培下一任的大司空继承人了。 墨小卷一时猜不透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楚予笑眯眯地在一旁解释:“我觉得佑安可以,但是到底年少,还需磨练,故而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个差事。” “你……不是被免职了么?”若这职位是楚予安排的,墨小卷多少放心了些,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楚予:“你不是号称只有兵权么?” 楚予挑眉:“这不是还有老慕么?” 老慕……又是那个慕九渊,墨小卷觉,最近此人出镜率略高。 却听到楚予道:“明日来我府上一聚吧,将慕大人也请来。” 第240章 合作愉快(一) 楚予的动作很快,第一天跟墨小卷说了要从长计议,第二天便立刻将慕九渊请来了恭亲王府。 墨小卷在家中看账本,王府的家将何涛前来邀请,从侧门去了王府的时候,楚予跟慕九渊两个人正坐在亲王府后院中的小亭里下棋。 慕九渊看着也不算年轻了,身上没有二十几岁的青年人的那种浮躁。 但单看他的面容,又不觉得这人有多老,完完全全就是个成了精的老妖怪,看不出年级的那种。 楚予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搞在一起,关系似敌似友——当真是似敌似友,这两人就算是在后院中下棋,嘴上也一刻不闲,一直打着嘴官司。 两人面上虽然笑得八风不动,但是谁都能看出,这俩之间的暗潮涌动。 墨小卷有些好奇,远远地站住了,也不上前去听两人的谈话,本以为以这两个的耳力,肯定能发觉她已经来了。 但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身在王府太过放松,还是这两个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对方身上的缘故,墨小卷站了一会儿,竟然没有个人回头看她一眼。 无奈之下,墨小卷轻咳了两声。 这下,两个人一起回过头来了。 慕九渊脸上露出毫无诚意而且夸张的笑容:“哎呀,小卷姑娘来了。” 墨小卷跟这人可不熟,见对方笑得熟络,也不好驳了对方的面子,也跟着笑了笑。 楚予冲她招了招手,“来……” 走进了,才发现这放棋盘的桌子旁还摆了一张石凳,桌上放着三个茶杯,其中一个是空的。 墨小卷自然知道那是给自己留的,于是走过去坐下,楚予伸手,给她讲茶水倒满。 慕九渊也不说话,抿着嘴,带着一点儿笑意看着,像是对这样的情形挺感兴趣。 “你们之前在聊什么?”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站到一条船上,墨小卷也不藏锋了,直白地问道。 楚予有些懒,没有开口回答,反倒是一旁的慕九渊,带着点趣味问道:“小丫头,可否跟本官说道说道,你与恭亲王是何关系?” 墨小卷被噎了一下,她虽然口齿伶俐,但是说到底,还是个羞涩的,要将自己的个人私事宣之于口那是根本就做不到的,看她之前被楚予调戏了一动都不敢动的德行就知道了,这位慕大人一开口就这么犀利,墨小卷眨了眨眼睛,避重就轻回答道:“恩……认得的关系。” 慕九渊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你你们是认识的,不认识,还坐在这里? “我只是好奇。”慕九渊斜了一眼楚予:“你不肯说也就罢了,何必还要嘱咐你家这位小娘子呢。” 这话是对楚予说的,楚予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看都不看慕九渊一眼,慕九渊自讨没趣,翻了个白眼,自己端起茶水来喝。 而另外一边,墨小卷歪了歪头,露出好奇的神情来:“我也有个问题……” 她的声音弱弱的,但是慕九渊却一下子便听到了,转过头来,挑眉,示意墨小卷有话便说。 只听见墨小卷依着葫芦画瓢道:“你与恭亲王是什么关系?” “噗!”楚予一口滚谈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墨小卷。 墨小卷无辜眨眼。 这两个在一起的时候的气场那么强大,又不清不楚的,谁都会好奇好么。 慕九渊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面上瞬间便爬满了笑意,他先是颤抖了两下,那种不似人声一般「嚯嚯」的笑声又从嗓子里泄了出来。 不过很快就被他压制住了,他抬眼看着墨小卷,魅气横生地挑了挑他那双长眉,声音低沉魅惑:“你猜……” 墨小卷眼睛都不眨一下:“你暗恋他很多年,但是碍于人伦常理,不敢宣之于口,所以只能默默躲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慕九渊:“……” 他脸上的笑容凝了凝,整个人都僵住了,还没等他露出什么别样的表情,墨小卷就很自觉道:“难道不是?” 慕九渊脖子僵直,转头看了一眼同样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楚予一眼,脸上露出些许「我有病么看上他」这样的神情来。 墨小卷还在自顾自道:“没道理呀……你肯定是暗恋他的,又不敢说,只能处处跟他作对,但是又不敢真心叫他为难,于是便嘴上一套手中一套……” 她越说越不靠谱,脑洞开得女娲都补不起来了,慕九渊转了一下头,便听到自己的脖子嘎巴嘎巴两声。 楚予终于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墨小卷看似无意,实则故意的脑补:“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墨小卷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面上笑得极为无辜,歪着头看着慕九渊,点头道:“是啊,来这可不就是谈正事的,谁要提些个人私事来的?” 被墨小卷脑补个人私事差点补哭的慕九渊僵硬点了点头:“正事……说正事……” 好奇心害死猫,他丫就不应该提这茬,早就知道楚予看中的肯定不是个乖乖女,谁让他嘴贱!看这架势,那里不是个乖乖女那么简单,这简直就就是个奇葩。 “过几⚹⚹⚹⚹便要官复原职了,这几天过得有点昏辰不知,也不知道朝中到底什么样了。” 楚予眼角带笑,话是对着慕九渊说的,但是眼睛却是看着墨小卷,他显得有点懒,靠在小亭一旁的柱子上,不愿意端端正正地坐着。 慕九渊的表情有点奇怪,面上的僵硬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眼底似笑非笑,像是想到了些许几位好笑的事情,“还是那个样子……乌烟瘴气的……” 这两人说起正事,便不似刚才同墨小卷说那两句的样子了,像是变了个人。 墨小卷很明白自己什时候应该说话,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人家说起了自己听不懂的话题,她便很乖的在一旁听着。 楚予也没跟慕九渊说什么深奥的,不过是提了一下朝中的局势。 墨小卷之前不知道天启王朝是什么样子的,眼下这么听他们一说,心底约莫也有了个数。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楚予对于蒋家和楚滇的小动作抱着一种观看的态度,不紧不慢的,原来是因为这蒋家虽然就家大业大,可如今被慕九渊整的,已经变成了光杆司令,当真如楚予之前所说的,折腾不了多久了。 第241章 合作愉快(二) 听完了全场的墨小卷顿时有了种被欺骗的感觉。 听到慕九渊慢慢讲朝中的变故道来,墨小卷就有种蒋家也不足为惧的感觉,还亏了她之前那么小心翼翼,生怕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如今这样看来,她根本就是被楚予那故弄玄虚的态度给糊弄住了。 当然,也可能立场不同的缘故。 朝中世家以蒋家为首,下面还有冯家等等诸多姻亲家族,然而在慕九渊的手段之下,就连蒋家的家主都去领了个闲差避嫌,更别说别的家族了。 他们虽然根基稳固,但是却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因为这全国上下,但凡是见识过慕九渊的手段的,都不想要亲生经历一番。 然而就墨小卷看来,却瞧不出眼前这个形容懒散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可怕之处。 慕九渊丝毫不将朝中那一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仿佛那一群人,只不过是一群随时都可以捏死的蝼蚁。 但是时间一长,墨小卷也听出了些许端倪,慕九渊虽然不将蒋家放在眼里,但是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方法处理这个家族,两方只能这样胶着着。 前一段时间,蒋家借助着科举舞弊一案将楚予拉下水,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 虽然恭亲王看上去位高权重,但是实际上却是没有什么用的,毕竟大多数事物都是慕九渊在掌控。 这位恭亲王大人出人意料的竟然是个不管事的。 说到这里,墨小卷不由挑了眉:“就算是不管事,既然好不容易将你拖下马,又怎么能容忍你官复原职?” 好歹是个亲王,就算是不管事,那也是一笔小小的胜利,这些人怎么就那么容易让步。 “一个月以后是皇帝寿宴。”慕九渊笑:“这可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寿辰,按规矩,是要四方来贺的。” 天启王朝虽然内里破败,但是说到底,那还是有着千年传承大大国,先帝驾崩时的一时示弱,四方来犯,却又在五六年的时间内,被楚予打了个老实。 所以说,一个月以后的皇帝寿宴,不仅仅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寿辰,而且也是北疆大捷后的第一次四方来朝。 楚予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意外。 墨小卷有些不懂,“为什么四方来朝,亲王就得复职了?” “啊哈……”慕九渊一笑:“这你就有所不知……咱们天启啊,地方不小,拿得出手的将军武将,可就这一个。” 四方来贺,没有人给朝廷撑门面怎么行,靠着蒋家那群只知道争权斗利的蛀虫么? 别笑死人了。 若不是如此,楚予也不可能会这么容易,就悄无声息的因为一个科举舞弊而下位。 这分明就是他的依仗,他身为恭亲王,身为天启王朝的四方将领。 无论自己出了什么事,都是有恃无恐,因为这个国家还需要他,这片大地还得依靠着他。 这些事情是墨小卷不怎么了解的,但是她的眼珠转了转,却是将注意力放到了一个跟自己的生意有关的地方:“若是四方来朝,那会带着商队一起来么?” 毕竟天启地大物博,铸造丝织等产业都极为发达,像北疆这样的地方,很多生活用品还得靠着从天启进购。 来一趟天启,总不会空着两只爪子回去吧? 慕九渊笑着看着墨小卷一眼。 墨小卷的眼睛瞬间便亮了,她看着慕九渊,像是看着一坨金光闪闪的大金子,期待之感,不言而喻。 这才是墨小卷今天来的重点,如何处置蒋家,她没有什么话语权。 而且没有什么经验,不懂的事情她不会插手,但是生意方面的事情,她确实一点都不想要错过。 楚予看着眼前这两人你来我往半晌,慕九渊虽然是个官员,但是性子跟商人也差不多,无利不起早,见墨小卷对四方来贺感兴趣,便憋着不说,一个劲儿地想从墨小卷手里挖到点好处。 毕竟现在国库还虚着,这位天启的大管家,对墨小卷手里那些每个月都在翻倍上升的钱财,早已窥觊许久。 但是他什么都不说,墨小卷如何能松口,钱都是她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赚来的,从她手里挖钱,感觉跟剜她的肉差不多。 两个人说了半天,也没说到什么重点。 楚予终于看不下去,出言道:“慕大人,咱们日后还得多依仗她呢,您还是不要把人得罪的太彻底。” 慕九渊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墨小卷区区一个商贾,有什么地方还得亲王跟朝廷大员一起依仗的? 墨小卷却是瞪了瞪眼,一副不信你等着瞧的样子。 楚予却是摇了摇头,伸手,将手心里两三个橙黄的物件摆在桌子上。 慕九渊不解其意,仔细看过去,只见桌上放着的几个豆子大小的玩意,不怎么圆,扁扁的。 他没见过这种东西,觉得大抵是个什么植物的种子,便伸手戳了两下,完全搞不懂,这种时候,楚予拿这个出来干嘛。 但是墨小卷却是一眼就看出,楚予放在桌上的,是她在千河镇试种植的玉米。 玉米种子今年春季的那批已经长大,再过几日便可成熟,她正盘算着该如何将其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推广开来,但又怕被人偷师,所以平日藏得挺紧。 楚予从哪里弄来的粒子? 此人虽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宣称自己只是个武将,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连生意都不会做,家里一穷二白。 墨小卷却觉得,这人一穷二白可能是真的,但是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这件事情,还有待商议。 “这是卷卷在家乡种植的新作物。”楚予解释道:“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东西亩产我却知道,是水稻的数倍……” 一句话,其中所能掀起的效益,不用说,慕九渊也已经想到了。 国库空虚,缺的自然是真金白银,但是有金子有银子并非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因为金银钱财此物。 说到底,也不过是老祖宗用来以物易物的媒介,国家需要的,还是那些真正的物资。 例如矿产,例如粮食。 第242章 合作愉快(三) 朝廷每年的税收都是按照收成的比例来收取的,边关的农户这两年饱受战乱之苦,便免去了他们的赋税,有些地方即使收,也收不了多少,一个人若是活的朝不保夕,又如何能安得下心来种地存粮呢。 所以朝廷的收入,每年都只能从还算安定的江南收取。 偌大的江山压在江南人民的肩膀上,也不可能太轻松。 一场战争,便能败掉一个王朝近百年的累积,战火虽然已经停歇,但是想要回复国力,却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完成的。 这国力的根本,还是在粮食的产出上。 若是能用相同亩数的土地,产出不同数量的粮食,所带来的效益,可想而知。 天启或许能够提前几年休养生息,将空虚的国库都补回来。 楚予刚刚说了一句话,慕九渊的眼睛就亮了,盯着墨小卷不妨。 这场年忧心国事跟常年操心生意都是一样的,时间久了,总是容易得上职业病,墨小卷平日便只想变着法儿的搂钱,而这慕九渊则是做梦都想将国库填满。 墨小卷想要同天启王朝这两大主使合作,但是又不想借助楚予的力量,便只能给他看,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筹码,什么样子的筹码能打动他。 而眼下,慕九渊在一瞬间陡然改变的神情,让墨小卷看到了希望,她知道,楚予伸手轻轻放下的这几粒种子,正中慕九渊的软肋。 她笑了笑,将桌上的种子一粒一粒又收回来,笑道:“这种子固然能产粮食,只怕今年是难以推行了……” “难以推行?为什么?”慕九渊只知道墨小卷是在千河镇救了楚予那人,但是慕大人日理万机的,这是楚予的人,他就没下手调查,只知道墨小卷手底下有生意有钱,却不知道她具体在做些什么。 慕九渊丝毫不以无知为耻,疑问脱口而出。 墨小卷瞧着这人,似笑非笑:“自然是条件不允许……” 她将声音拖得老长,也不说为什么,就是看着慕九渊,慕九渊心领神会,这是在跟自己提条件呢。 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丫头可能不是个善茬,便换头去看楚予,却见恭亲王真在专心致志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杯,似乎要在其中看出个花儿来。 慕九渊这才恍然道:“啊,我说你怎么突然有空,邀我过府一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慕九渊的声音好气好笑,但是却也说不上多么不高兴,只听他道:“说什么有事要谈,分明就是想把我卖给你家小美人,好讨她欢心。” 楚予将慕九渊喊来,却是是为了墨小卷,他这么说虽然不尽然,但是也不算太过偏颇,楚予笑笑,不做解释。 墨小卷则是歪着头,笑道:“此乃双赢之举,慕大人何乐而不为呢?” 和气生财,有钱大家一起赚,跟墨小卷合作,那肯定不会只便宜她一个。 若是真的能够合作愉快了,那慕九渊所得到的,绝对不只是几颗玉米粒那么简单。 慕九渊眼眸一转,眼底一抹幽暗闪过,对着楚予道:“你也不想想……我这么殚精竭虑,是为了谁。” 他的眼神儿往楚予身上轻飘飘地一扫,像是果真要应了墨小卷刚才胡言乱语,表现出点对恭亲王的倾慕来。 但是楚予却丝毫不为所动,瞬间就推干净了两人的关系:“你是为了边关数十万将士的军饷跟温饱,可不是为了我。” 国库的充盈与否,直接关系到边关征战时的军饷粮草是否能够供得上。 眼下虽然停战,但是北疆的局势依旧不明亮,天启王朝的界疆上面埋着一颗不定期的轰天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 慕九渊掌权,自然知道,国库越早充盈起来便越好,自己手里头有钱有粮,就不必受制于人,也不不必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想要处理谁,就可以一心一意的下手了。 慕九渊道:“你们这是逼人上梁山。” 楚予一点都不打算讲:“这就是条贼船,你上还是不上?” 慕九渊痛快道:“上!” 墨小卷歪着头看着,只觉得这两人之间十分有趣,而且,关系还相当不错。 “一个月以后的四方来贺,我可以交给这位小小姐来举行,但是前提是,你得给我证明,你有能力。” 慕九渊答应的爽快,合作的态度也很大方,他知道墨小卷想要什么,便直接将自己的底牌翻了出来。 墨小卷知道,这多半是看着楚予的面子,她虽然得到了机会,但是能不能真正利用起来,还得看她自己。 她做生意,平日多有涉及的都是跟饮食有关的,其他的虽然知道,但是却不精通,墨小卷从来不爱逞强。 于是便道:“别的不敢说,但是旗下酒楼无数,这方面却是略有些见地的……四方属国来贺,其中必备的粮盐等调味品定然必不可缺,慕大人若是不放心,也不必多做什么,提前告知这四方来贺时需要什么就好了。” 慕九渊很欣赏地点了点头:“不骄不躁,不贪不图,可成大事。” “慕大人言过了。”墨小卷笑:“至于剩下的……我倒是有两个朋友,比我年长许多,涉猎的方面也比我广泛一些,慕大人既然信我,不妨也给他们一个机会?” 四方来贺的具体事宜到底还是官方主持,慕九渊看在楚予的面子上。 虽然愿意把这事情交给墨小卷来做,但是到底还是不放心的,此时见到墨小卷这么知趣,而且还一口一个慕大人叫着,是十足的给他面子。 慕九渊摇摇头,觉得这个丫头当真是合乎他的胃口,若不是人家身上已经打上了一个楚予的标签,他都想把人给挖过来了。 楚予一届莽夫,大半时间都在北疆吃沙子,哪里知道该如何对待这等佳人。 一旁被慕九渊腹诽成「莽夫」恭亲王笑而不语,看着手中的杯子越发亲切——慕大人,那是我家的卷卷,您看着再好,那也是我的。 我的! 第243章 四方来贺(一) 澜京的规模不小,是昌城是数十倍,中间十几条街道横穿而过,最有名的,便是那条途径皇宫的平安街。 街命很普通,但是却给予这天下人最基本的愿望:平安。 平安街起始于澜京城东的大门,终止于城西门,而中间的位置,则坐落这天启王朝的政权中心,皇帝的居所,皇宫。 皇宫墨小卷曾经去过很多次,但是在平安街上步行,却是第一次。 这条街作为一个月以后四方来贺必然要途径的要道,路两旁的每一个店铺的位置都很重要。 靠近皇宫的位置是不允许兴建民宅建筑店铺的,以高墙围着,鲜少有平民通过。 而另外一端,则是十分热闹。 大街上,楚予身穿素白常服,与墨小卷并肩而立。 他们站在正在平安街的起始处,澜京的东门门上。 立于城门上俯眼望去,整条平安街的景貌尽收眼底,大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往来复兮,几乎可以算得上前脚踩后脚。 这便是澜京,是整个天启最繁华的地方,不管皇宫内如何勾心斗角,国库如何空虚令人烦恼,单看这京都的一片,这个国家依旧是繁华而强大的。 楚予伸手,对着皇宫的方向一指,道:“一个月以后,四方来使便是要通过这条路,一步一步走到皇宫里去,去觐见我们的王。” 身居高处,他身上的威严便倾泻而出,他微微弯着嘴角,似乎已经看到四方来贺的那日,澜京城会是多么的热闹。 从未来过中原之地的蛮邦们会从东城门口而入,一步一步踏进天启王朝的繁华里,这青石板铺成的平坦而整洁的小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商店,还有站在路边衣着光鲜的围观的天启民众——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无言中彰显着天启王朝的势力,告诉他们,这便是天启,一个已经屹立千年的巨兽。 谁若想要动这巨兽一下,迎接他的,必然是滔天的怒火,还有巨兽可以遮天的巨掌。 墨小卷在瞬间便明白了楚予的意思。 前几日在恭亲王府跟慕九渊商量了些许关于四方来贺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楚予一定要慕九渊将平安街的安排交给他。 若是论起来,真正的商会交流实在特定的地方,而且为期许多天,这条平安街并不在那范围之内,只是这地方经过的人比较多,所以在四方来贺这一段时间内,也是很吃香的。 为了防止来贺期间有什么纰漏,慕九渊对这一段特殊地段,也加以控制。 楚予今日特意带她来这城墙上,便是想要说这样一番话。 他想让墨小卷来处理这条平安街,不管天启内部是什么样子的,装,也得装出一副繁华强盛的模样。 慕九渊虽然想要从墨小卷这里获取更长久的利益,但是终究是看到楚予的面子上,没有真正的跟墨小卷展开谈判模式,算是给她走了个后门,到目前为止,墨小卷从慕九渊那里,得到的只有好处,还没有付出什么。 但是眼前这位恭亲王,虽然打着名义是跟她一路上的,但是挖起她的钱财物力那叫一个毫不留情。 墨小卷都想红杏出墙了。 要给平安街刷上一层金粉,肯定得有人出钱,楚予将这一整条街都塞给墨小卷,那不就是说明,墨小卷得自己掏腰包? 这四方来贺还没开始,她本钱还没赚到,这人就想让她倒贴了?谁知道一个月以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她万一要是没赚到呢?赔了怎么办! 楚予深知拿墨小卷的钱就犹如剜她的肉,这平安街之事全天启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来承办。 即使是赔了,只为赚个面子,那也是众人哄抢的,毕竟这个面子是朝廷给的。 所以他完全不必要让墨小卷一脸肉疼的出钱,墨小卷虽然有钱有点子,但是比她稳妥的人多了去了。 但是说不上是为什么,楚予就是想看墨小卷这样的表情,并且百年不厌。 恩,如果这也算是病的一种,那他就是病入膏肓了。 病入膏肓的恭亲王侧身看着身边的少女,丝毫没觉得自己病得有何不妥,而且放弃治疗,就这么长长久久的病下去。 墨小卷何等通透的心思,楚予的嘴角一弯,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虽然知道这事情赔本的几率几乎没有,但是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着楚予毫不客气道:“赔了算你的,赢了算我的。” 楚予光混一条,家产没有,点头点的一点都没有压力——反正要钱没有,要命墨小卷拿走也没什么用,实在不行,肉偿呗。 两人从城墙上下来,并肩漫步在平安街上,带着的下人都远远地跟着,并没有上前来打扰这两个人。 墨小卷不擅长宫中的勾心斗角,但是对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敏感,一路走过来,她笑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翻修肯定来不及了,而且也不妥。” 翻修肯定会有痕迹,番邦人又不傻,到时候一看,这天启居然为了迎接他们特意翻修街道,那目之所及所看到的再怎么繁华昌盛,心中恐怕也得计较一番了。 楚予在后头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看着墨小卷这个摊子逛逛,那个摊子走走。 墨小卷看不见他点头,自顾自道:“这一条街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件……你想让番邦看见咱们的什么?” 一眼望过去,整条平安街上做什么的都有,其中卖各种小玩意跟吃食的最多,再者便是成衣店铺。 事实证明,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什么朝代,还是小孩跟女人的钱最好赚。 “丝绸?瓷器?铸造?”墨小卷一连说了几个天启的特产,却都摇了摇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而且一条街都是这些个东西,肯定会很奇怪。”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一条街上,将整个天启的风貌都展现出来呢? 墨小卷虽然答应的不情不愿,但是想起对策来,却是全力以赴的。 楚予看着少女皱起的眉心,不由笑道:“其实现在这样就挺好,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不正是国力昌盛的样子么?” 墨小卷撇过头去,觉得楚予是在消遣她:“这样挺好,你还把我叫过来做什么?” 第244章 四方来贺(二) “如果这样就挺好的话,你还叫我来干嘛?”墨小卷面色不善:“甭改了,咱们回家商量点有用的吧。” 楚予眨了眨眼,突然不想说接下来的话了,他觉得墨小卷所说的那个「咱们」十分顺耳,非常想拉着这少女回家,讨论点「有用的」。 察觉到楚予陡然的沉默,墨小卷猛然回过头去,却见此人看着自己笑得一脸⚹⚹⚹⚹。 “呃……”她一阵沉默,伸手推了楚予一把,埋头往前走去。 烂人!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鬼! 墨小卷疾走两步,将楚予甩开,自己走到前头去了。 楚予也不急,仗着自己腿长,始终不紧不慢悠闲地跟在墨小卷五步远的地方。 走了一阵子,见甩不开楚予,墨小卷也泄了气,又将自己的速度放慢,等着楚予赶上来:“我看你心中是已经有了计较,别同我卖关子了,快点说吧。” 恭亲王该傻的时候傻,该不懂的时候就不懂,常常以自己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自我标榜,然而正事临头,他却比什么人都精明。 说是不通生意,自己两袖清风家里穷的叮当响,不还是一样,一座四百万两的醉话坊说买就买下来,那样一大笔钱,而且还是现金,墨小卷想要拿出来,都得考虑考虑。 又说自己只掌控兵部,不涉政权,但是对官员却如数家珍,他虽然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慕九渊身上去,说什么都是慕九渊做的,但是墨小卷才不相信,她在官场混了这么久,就一脚也没插过。 直到现在,墨小卷也分辨不出,此人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不过……墨小卷却知道,他的心,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都无所谓,唯有心是真,那就足够了。 真要跟楚予置气,那非气死不可,他就是纯粹喜欢消遣墨小卷,见玩笑开得差不多,便道:“这是天启的常态,也是一个国家国力的直接体现,若是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那繁华之像自然处处可见。” 但是可惜,天启王朝刚刚战乱不久,民心未定,眼下自己关门在家中的时候能维持这种闲散的状态,但是等到蛮邦来朝,就不一定了。 那一队队高头大马的武将带着兵器入驻澜京,难保澜京的年女老幼还能像现在一样,没有压力的漫步在大街上。 当时候,紧张是必然的,一紧张,人就不爱出门。 所谓繁华,都是人挤人挤出来了,人要是没有了,那怎么都繁华不起来了。 “我并非是真的想让你给这平安街铺一地金砖,若是真的那么做了,人家会以为咱们有病的。” 楚予笑笑,道:“而是想让你帮我稳一下民心,让咱们天启的百姓们,不要在,蛮邦人面前怯了场。” 一番解释,墨小卷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你就是想让那天热闹点……” 她嘴角笑意清浅,眼神往楚予身上一飘,嬉笑道:“你早点说人话不就得了。” 楚予看着少女一瞬间亮起来的眉目,笑而不语。 墨小卷想起前世的种种热闹,满脸古灵精怪地看了看四周,笑道:“那日,咱们可以举办个欢迎仪式麽……” 泱泱大国之风,绝不是挤兑出来的,人家来家中做客,但凡是有教养一点的,都知道要礼貌待人,绝不会因为人家来了自己家,就紧张兮兮地想对方会不会吃掉自己的点心,会不会打落自己的茶杯什么的。 所以墨小卷给楚予的第一条建议,便是要大方,要有姿态。 街上的一切多不需要改动,甚至店铺也都不需要更换,墨小卷只是挑选了自己手底下比较可靠的人,混进当日围观的人群中。 人的从众性很强,一群人中间,若是有一个人惶恐不安,那么很有可能旁边的一小群都会被感染,进而发展到整体,墨小卷安插的这些人犹如一颗颗铆钉,强有力地敲进了铁板一块的人群中,死死地盯住了澜京老百姓的人。 京城的有心人发现,这一个月的时间,澜京的大小茶楼中突然多了许多说书人,说得都是当朝名将恭亲王的事迹,说他十五岁时便赴边疆平反战乱,七八年时间,从未败过。 这些事情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但是在这样一段时间内,频繁的听说,倒是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 那北蛮诸族不过是天启的手下败将,就算是带人马来天启,也没什么好怕的。 京中百姓大多已经听说四方来贺的事情,在短时间内有一大批带着刀具的陌生人涌入,难免会有些许紧张,但是被这样的迷魂汤一灌,竟然觉得一点都不怕了。 好似只不过是一队戏班子来走一遭罢了。 楚予听闻了墨小卷的作为,也曾经亲自去茶馆里坐一坐。 奈何恭亲王对着墨小卷的时候没脸没皮,但是听着旁人变着法儿的夸赞他的时候,老脸竟然一红,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府的时候瞪了墨小卷一眼,道:“你也不怕他们听多了,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墨小卷嬉笑以对,不以为然,第二天京城中有关于恭亲王的版本又翻新了,多数好些个更加夸张的花样来。 最后听得恭亲王干脆就不出门了,实在是没脸了。 或许四因为四方来贺之事太过重要吧,连皇宫中隔三差五就召见自己的太后都没了声息,墨小卷不必去应对后宫里那一群妖魔鬼怪,便腾出了更多的时间,来跟慕九渊商议商会交流之事。 虽然楚予将平安街交给了墨小卷,但是墨小卷所要处理的却远在不止这一桩事,墨小卷就四方商会交流同慕九渊多次洽谈,最后死皮赖脸地将成衣丝织这方面的买卖给要了过来,塞给了从千河镇一路跟她走到澜京的宋子辛。 墨小卷这段日子不是皇宫就是恭亲王府,打交道的都是些显贵人物,连自己的酒楼铺子都很少去了,宋子辛更是有段时间没见着墨小卷了。 还以为这位大小姐将自己给忘了,没想到对方竟然给自己送来这么一份大礼,着实让他手忙脚乱了一番。 第245章 四方来贺(三) 往年也曾举办过类似的四方来贺,当时的商会交流,都是交给京中显赫世家或者皇商来操办的。 但是今年的情况却略有些不同,慕九渊与楚予处理世家的行动正在风口浪尖,不愿将此等美差拱手送人。 但是这商会交流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做还是得做的,只是要考虑一下,需要交给谁来做。 墨小卷走了个后门,就承包了商会期间一切食材调味有关的货品供应,又将这两年把注意力都放到自己的老本上丝织上面的宋子辛给拉了进来,慕九渊似乎从她这种东拼西凑的行为了找打了目标,索性大笔一挥,将这一场原本只有京城高贵显贵和皇商能够参与的商会,下放到民间,还像模像样的张榜,要在澜京的西集举办一场为期十天的商宴,开幕式便定在皇帝寿宴的前三天。 离商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西集的一部分地方就被人给提前圈起来,有工匠进进出出,正在进行着最后的改造。 周围的住户还挺好奇,这过日子通常都日复一日平淡如水,偶尔冒出个新鲜的,便会在极短的一段时间内传遍整个城市,并且迅速沦为众人的谈资。 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觉得,今年的四方来贺,显得略有些不同。 四方来贺的前几天,京城就加派了兵力,城市的中心皇宫不用说,就连普通的平安街上,都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原本平安喜乐的人群,突然穿插进这样一群身着铁架的士兵,总是无端添了许多萧杀跟戒备。 将士们很严肃,来来往往的行人也跟着严肃,可今年却是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之前各色说书人当真稳了人心,也或许是商宴百年同庆太过稀罕,这回,人们不仅没有感到紧张,反而多出一些期待来。 商宴还没开始,但是路边卖新奇玩意儿地却多了起来。 动了两个小动作,效果却出奇地好,楚予看墨小卷的眼神都不同了,墨小卷略有些得意:“人心么,说起来都是一样的,一个人的心定了,其他人的心也就跟着定了下来。” 楚予摇头失笑:“说的你好像很了解一样。”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蛮人进京的时候,这次的四方来贺不仅仅是北方蛮族,还包括了西北的一些其他属国,算起来,也是天启近百年来最大的一次中外交流了。 其中重头戏北疆蛮族进京那日,楚予带着墨小卷去看热闹,恭亲王自持身份,不可能跟其他人一样都挤到街头上去观看,两个人便找了座临街的酒楼,包了个靠窗的雅间,喝着茶,听着小曲儿静静等待着蛮族进京。 这北方蛮族其实只是个统称,他们盘踞在天启的正北方向,游牧为生,由多个民族组成,共同奉草原王申屠高格为王,但是却又各自为政,实在是乱的很。 中原人对北方诸多民族不甚熟悉,自然分辨不出他们这个分支跟那个分支的区别,固然统称蛮族。 这次的四方来贺,申屠高格是派了他的一对儿女来代表参加的,其中那位申屠皇子乃是申屠高格的长子,是传闻中最有希望继承申屠大统的人。 他们早就已经到了澜京脚下,却为了表示尊敬,在城外住了一宿,今日一早,这才在朝廷官员的带领下,进入澜京。 因为之前朝廷方面或多或少暗示澜京的民众,希望他们四方朝会期间能够多出来走动。 所以不仅大街上站满了人,就连两旁的酒楼临街的雅间,也都被各大官员的家眷包了个遍。 这进城门的时候讲究还挺多,得带领着蛮族首领的官员先站在城门外大喊是谁谁谁来访,守城的将领应了,这才打开城门放人进来。 墨小卷他们所在的这间酒楼离城门口有点远,她看不见进城门的时候的光景。 但是却能听见外头互喊的动静,这守门将士也就算了,好歹是个武官,她可是知道这回来领蛮族进城的官员乃是翰林院的,什么时候文官也这么大嗓门了。 楚予坐在一旁,笑着给他解释:“这位林大人是前次科举选中的探花,乃是佑安的长辈,学问做得不错,可惜性子又木又呆,是个实打实地二愣子,一直不得蒋大人喜爱,进了翰林院就再也没出来过,也没升过官。” 翰林院多数都是些闲职,礼官监官,官职不轻,大多数时候却是可有可无。 将人放到这样的地方,一放就是两三年,再明显不过,蒋家是挨不住人家科举的名次高不好不用他,所以把人给打进冷宫里了。 墨小卷发现最近楚予尤爱给她说这个,一反他声称自己只是武官不涉政事态度,墨小卷倒是不大明白楚予的意思,但是他愿意说,她就愿意听。 自古权钱官商不分家,她了解得多一些,对她自己也有好处。 说话间功夫,刚才还在城门口喊话的队伍已经进来了,远远地从城门口走过来,一大队人马,显得浩浩荡荡的。 京城内不允许纵马,不允许带刀,但是这是朝廷的盛会,这些规定就被暂时给放下了。 北蛮的队伍都是骑在马上的,最前头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着天启的官府,人生得五大三粗,看样子,便是楚予口中那位不得人喜见的林大人。 而林大人身旁那个,却是三十岁上下年纪,他双目如电,眉目深邃,脚上踩一双鹿皮的靴子,藏青色的裤子紧紧扎在腰上,左右各佩着一把弯月长刀没有上衣,只是披着一件不知道用什么皮毛做成的坎肩。 古铜色的肌肤露在外面,肌肉线条绷劲流畅,似乎蕴含着豹子一般的力量。 这跟竞争世家子弟是完全不同的款儿,底下有不少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见到这么与众不同的美男类型,个个都看直了眼,没出阁的小姑娘脸皮子薄,瞧一眼,就迅速转过头去。 墨小卷却是瞧着挺有趣。 第246章 四方来贺(四0 自打她来到天启,遇见的男人,不是像宋子辛那般瘦的跟根竹竿儿似的,便像陈烨一样,成天围着个毛领的披风,面红齿白赢弱不堪。 再者,就是楚予这样的,抱着大尾巴装羔羊。 想到这里,墨小卷不由满目鄙视地回头看了楚予一眼,口中啧啧道:“你瞧,人家这才叫真男人。” 不男人的楚予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出来带你看热闹,还看出事儿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墨小卷,眼底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是说我不够男人?” 楚予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有点想让墨小卷自己试试,他到底真不真男人的想法。 墨小卷赶紧回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看着外面的队伍,惊叹道:“他们人好多!” 废话一句,南蛮人再多,还能比天启的人多? 楚予勾着嘴角一笑,手底下却是快速出手,一道劲风从墨小卷面前划过,然后她面前的窗子吱呀一声,就被关上了。 墨小卷当然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早已不能集中注意力去看窗外的风景了,猛然间被楚予关了窗子,一脸讪笑的回过头来:“恭亲王这是干嘛……” 楚予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步走到墨小卷面前,低着头看着她,声音压得极低:“天上月的小掌柜知不知道,随意散布谣言,是要付出代价的。” 素白的衣料轻软地垂在墨小卷的面前,她的呼吸轻轻地拂在上面,楚予站的离她很近,近到只要她一抬头,脸就会蹭在面前的衣服上。 墨小卷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一股子清淡的香气,说不上来是动物还是植物的香,冷冷的,让人想起万丈深渊下,百年不化的寒冰。 墨小卷的呼吸一下子就顿住了,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有什么东西,从她心间软软的扫过,扫的她心里痒痒的,本来应该立时便住嘴的,但是却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诶,是吗?我不知道啊……” 楚予倒吸了一口凉气,衣衫缓缓耸动了一下,他低着头,蹲在墨小卷面前,平视着这作死的少女。 墨小卷低着头,不肯看楚予,却被他扼住下颚,强行抬起来,逼得她去看他的眼睛。 楚予一双黑眸如墨,里面藏着莫名的危险。 墨小卷忽然颤抖了一下,这房间内的气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外头喧闹的声音都被压制在外面,屋子里竟然寂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了,周围的一切在瞬间变得具有攻击性起来,都重重的压过来,让墨小卷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动也不敢动的。 外头北蛮的队伍鱼贯而入,马蹄声整齐地踏在地上。 朝廷有心将自家繁华昌盛的一面展示给北蛮人来看,而北蛮似乎也是出于刻意,明明是来贺寿,却带上了他们最年轻威武的壮士,最精良的武器。 从天启王朝的大街上走过的时候,他们丝毫不掩饰眼角眉梢的杀气凌然,腰间的弯刀连刀鞘都没有,一线寒光中,似乎还沾着斑驳的血痕。 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们一开始是热论纷纷,后来渐渐安静下来,人群中又年幼的孩子,被北蛮队伍的萧杀之气影响,在父母怀中躁动起来。 路两旁的窗子全都打开了,全天启的眼睛都在透过窗子往外看,唯独平安街中央位置的一间,极佳的观赏位置,但是却在这样的时候窗门禁闭。 年轻的北蛮皇子路过那家酒楼时,目光往那扇与众不同的窗上扫了扫了,嘴角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嘴咕哝了一句别人听不懂的北蛮话。 ——天启的将军,你当真是好样的。 ——我北蛮人呆着兵器去勇士进城,你却连窗子都不打开,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一扇紧紧关闭的窗,似乎就昭然了天启的恭亲王的态度,他什么也不曾说,却以一种不屑于蔑视,给了北蛮人一个下马威。 等到墨小卷面前的窗子被打开的时候,北蛮的队伍都已经走过去了。 墨小卷的脸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她的唇似乎肿了一些,整人都陷入了一种不太高兴的状态,拧着眉噘着嘴,趴在窗户上,看都不想看楚予一眼:“都怪你!他们都走过去了!” 她还想看看北蛮的公主长什么样呢!汉子不让看不让夸,妹子都没机会看了! 楚予在里面的软榻上歪着,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嗯哼」了一声,正在把自己努力朝着衣冠禽兽的方向发展。 人都走过去了,热闹也没得看了,墨小卷朝着北蛮队伍的尾巴张望了一会儿,发现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便有些扫兴的从窗边跳下来。 她发现自打两人说开之后,某人真是越来越随便了。 墨小卷没看成热闹,赖在房间里不肯走,也不肯好好说话。 楚予知道这姑娘是陷入一种别扭的撒娇模式里了,也不跟人讲道理,走到墨小卷面前,一把把人给抱了起来。 然后往外走去。 墨小卷天生是个羞涩的,自己在家关起门来如何如何,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儿。 但是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肯拿到光天化日之下给别人看的,一见楚予要将她抱着往外走,整人都不干了,嚷嚷道:“放我下来!” 奈何墨姑娘身材娇小,哪里是恭亲王的对手,喊了两声,楚予权当没听到,也不肯松手。 走到酒楼的走廊上,立刻便有掌柜的迎了上来,墨小卷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疯在呢么都不肯放下自己,她又羞又急,也不喊了,索性将头都埋到他的胸前,说什么也不肯把脸露出来了。 心里头自欺欺人地想,反正没有露出脸来,就算被人看到,也不过是恭亲王的一桩风流轶事而已,跟她墨小卷没什么关系。 但是楚予却一点都不理解她这种鸵鸟的心态,抱着人从平安街一路走回了恭亲王府的隔壁,也不嫌累,又亲自将人给抱进去。 于是第二天,整个澜京就似炸了锅一样,那位最近总是被说书人频繁提起的恭亲王,又闹幺蛾子了! 第247章 逼你承认(一) 恭亲王抱着天上月的女掌柜从平安街一家酒楼一路走回恭亲王府的事情,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澜京。 澜京到底是天子脚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换句话说,这里的人通常都没有生存的压力,所以饭吃的很多,有没有事做,就容易撑着。 吃饱了撑到的澜京百姓们最近原本就因为四方来贺之事显得有些兴奋,这一条消息传出来,更是像疯了一样,一夜之间,酒楼茶馆里的说书人的故事全都换了样儿。 主人翁还是那个十五岁赴边疆平复战乱的恭亲王,但是故事的内容却都从恭亲王的英雄事迹,换成了他的风流韵事。 恭亲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在旁人都还以为他会一直光棍下去的时候,此人竟然堂而皇之地抱着佳人招摇过市。 关于恭亲王的风流事在一夜之间迅速衍生出许多个版本,最绘声绘色的那个,说恭亲王大半夜找妹子在酒楼开房,缠绵完了不算,还把人抱到恭亲王府继续。 听到这个版本的人表现各不相同,不知道别人什么样,但是墨小卷是发了飚。 她将自己手里的账簿狠狠摔在桌上,腾地站了起来,柳眉努目,怒道:“哪个王八蛋孙子编排的!” 一旁来通风报信的小蛮缩了缩脑袋,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心道,她就不应该信了暗轶的话,过来给自家小姐报信,女子声誉最重,别管多么两情相悦,听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肯定要生气的。 只听到面前墨小卷道:“什么晚上跟人开房,我们明明是白天好么!” “呃……”小蛮僵了僵身子,觉得暗轶说的也有道理,这恋爱中的女人最不可理喻……不过小姐,您确定您找对重点了? 自个儿怒了半晌的墨小卷终究火气不平,摔了的账簿也没再拾起来,而是气冲冲的说:“不行,这样坏我清誉,怎么能容忍。” 小蛮长呼了一口气,觉得这才是一个人听到这种传闻的正常反应,只是还没等她欣慰,便听到墨小卷又道:“我得让他赔偿我……竟然从我手里挖走那么多钱……” 后面的话随着墨小卷的走远已经微不可闻,小蛮看着墨小卷离开的身影,艰难地眨了眨眼睛——自家小姐越来越傻不说,还掉进钱眼爬不出来了! 唯恐这位最近智商略低的小姐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小蛮赶紧跟了上去,这种状态不太妙,撞到恭亲王手里,容易给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这头墨小卷听了信儿没啥表示,但是另外一边,却有人因为这条乱七八糟的传闻而摔碎了手中的杯子。 滚烫的茶水在地上炸开,正溅在女人奢华富贵的裙角,她的年级已经不轻了,眼角带着细密的周围,头顶上的高鬓重重的压下来,将她的整个人压成了一个不能乱动的傀儡。 她是全天启最尊贵的女人,连皇帝见了她都要低头行礼。此时,却因为一条还没证实的传闻而神色莫测。 一旁,掌管后宫诸多事务的内务总管低着头,沉默地看着脚边摔碎的茶杯残渣,面上的表情诚惶诚恐。 那女人摔完了杯子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她沉默的时候越久,内务总管的冷汗便越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来人——” 内务总管赶紧低头,等着女人的吩咐。 “把这儿打扫一下……对了,派人去调查一下,恭亲王告病不出的那半年……昌城小镇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去!” 女人的声音低沉而压抑,里面似乎藏着隐隐的刀锋,只是听着,也能割得人皮肉生疼。 内务总管领了命令,立刻便低头下去。 不知道在这位的命令如何被执行,何时被执行,但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句话便被一个黑衣人原封不动的说给另外两个人听了。 传闻中文不成武不就的皇帝大人正坐在皇宫后花园的凉亭里,对面是那位手里掌控着几乎整个人天启王朝官员变更的慕九渊。 四方来贺时期,又是商宴最忙的两天,慕大人原本应该脚不沾地地为朝廷鞠躬尽瘁。但是此时,他却十分悠闲的靠在小亭的柱子上,正在跟皇帝下棋。 而且态度还很不恭敬,一点都没有君臣之仪。 皇帝也浑不在意,手指捻着一颗白子,眼神在棋盘上乱瞟,正在犹豫,到底应该下在哪里。 皇帝不在意四方来贺,不关心商宴,不关心眼下朝廷新晋官员与旧时世族越发明显的矛盾,却躲在这花园中讨清闲,双眼看着棋盘的样子都在放光,可当真是把心思都花在风花雪月上了。 一旁的黑衣人在禀报完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半跪着一动也不动,像一尊雕塑。 楚沐看了良久,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这时候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挥了挥手。 跪在那里的黑衣石像也没见怎么动作,就从原地消失了。 慕九渊的眼神儿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扫了扫,嘴角弯弯,笑道:“陛下打算怎么做?” 楚沐抬头,一脸跟墨小卷如出一辙的无辜,“九叔说什么呢,该您落子了。” 慕九渊笑了笑,将指尖棋子随意落在棋盘上。 楚沐看了看棋盘,有些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棋子,坐直了身子,道:“九叔,你这样下就输了。” 慕九渊笑道:“臣棋艺不精,早已认输,是陛下非拉着臣下棋的。” 楚沐也不揭穿慕九渊的谎言,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便拂了棋盘上的黑子白子,然后自己跟自己下起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帝陛下顿了顿,突然没头没尾道:“皇叔若是不想让她知道,她就是把他们蒋家所有人都派出去,也无济于事,既然都这么明目张胆的,咱们还操什么心。” 皇帝的思维很跳跃,慕九渊跟起来竟然没有压力,他瞬间就听懂了,这是在说外头的传闻一事。 慕九渊似乎有些不赞同,但是眼底却是不变的笑意:“陛下这么说就不对了。” “不对?”楚沐又是一字落下,摇了摇头,却是不肯再说话。 这一群老妖怪,一格格的,不是抱着尾巴装无辜,就是倚老卖老有点什么事求他就一句臣老了堵回来,一点正事都不干。 例如眼前这位,再例如外头那位泡妹子泡的满城皆知的那位。 第248章 逼你承认(二) 或许是之前楚予的行为太过张扬,墨小卷一连几日,都是在自家弟弟的臭脸中度过的。 姐弟俩从小相依为命,虽然不是亲生,但是关系却比亲生还要好,墨佑安不声不响,但是却是个实打实的姐控。 尊敬他家楚大哥是一回事,但是姐姐被拐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墨小卷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直接躲开了去。 只是她没想到,躲得了自家这个,但是却躲不开外头的。 第三日清晨,墨小卷正在天上月跟文温研究新菜的时候,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物上门了。 墨小卷是被掌柜的喊出去的,她站着满手的菜沫子,在水池中匆匆洗了一下,就转到前厅去了。 门口等着的小二将他带到了二楼的某个雅间了。 墨小卷推门,瞧着里面眼熟的身影,不知道是进还是该出,刚要行礼,却被里面的人给拦下了。 “卷卷何必多礼,快些进来吧。” 里头的楚沐穿着一身描金绣银的锦衫,手里拿着一把青楠木的折扇,摇啊摇的,一派人模狗样的贵公子姿态。 既然里头的人都发话了,墨小卷也就不打算跟自己的膝盖过不去了,她转身将雅间的门合上,然后走到里头的桌旁坐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问安:“陛下日安。” “日安。”楚沐笑眯眯地瞧着墨小卷,眼神里都是笑意:“卷卷最近过得不错?不知道有没有想念本公子。” 楚沐以前是天上月的常客,但是自打在皇宫里身份被墨小卷发现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而墨小卷又因为商宴一事好久没有进宫了,所以这两只是许久没有见面了。 皇帝陛下一派调戏良家女子的口气,墨小卷憨憨笑了笑,装傻道:“陛下政治清明,天下百姓皆无时不刻不挂念在心上。” 三句话不离煞风景的本性,楚沐十分郁闷地盯着墨小卷瞧了一会儿,索性放弃了跟墨小卷打花腔,而是换了个话题:“最近店内可有什么特色菜?一律端上来瞧瞧。” 皇帝陛下发话,自然没有不从,墨小卷出门吩咐了一声外头候着的小二,不多会儿功夫,菜肴便流水一般上来了。 知道了这人的身份,那就不用吝啬什么了,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山珍海味什么都有。 楚沐举着筷子看了半晌,最后却将手中的竹筷放下了,笑道:“人家都说这天上月的菜品堪比皇家御厨,依我看来,比皇家还要胜上一两分。” 能够赢得皇帝的亲口盛赞实为不易,但是墨小卷却只是笑了笑,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模样:“既然如此,陛下为什么不动筷子呢?” 楚沐摇了摇头:“菜是好菜,但是吃多了,总会腻的。” 眼前这位贵为天子,但是不管是在天上月的雅间里,还是在前朝皇妃的废宫中,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架子,仿佛那个位置不过是别人送他的,而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一柄折扇,一介布衣游遍天下。 墨小卷才能自打认得这个人,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说不上是为什么,但是看着他的时候,自己心里便会有一丝不可察觉的羡慕。 墨小卷深知自己是个执念很深的人,平日不多计较,那是因为她懒。 但是动真格的时候,身上的牵绊总是太多,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地方,永远无法像楚沐一样,一身潇洒。 这么想想,也就她刚过来那两年,身无长物的,吃了今天的没有明天的,整个人还清闲些。 只顾着生计就好了,哪里像现在,缪记压在她身上,佑安的身世也压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墨小卷突然叹了一口气,她笑了笑,道:“倒是民女自作聪明了……既然天上月的菜不能让陛下满意,那不妨随民女出去走走?” 楚沐眼神一亮,“去什么地方?” “跟民女来便是了。” 墨小卷卖了个关子,带着皇帝就往外走。 这位皇帝陛下当真是生冷不忌,说起身就起身,一点都不顾及墨小卷要将他带到哪里去,似乎一第俺也不考虑,满大街的人,若是有人想要他的命,那可是轻而易举。 不过,墨小卷在特意的留心观察之下还是发现,周围的人群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往他们这边看,而且街上这么挤,竟然没没有人挡住过他们的去路。 看来,这位皇帝出门的时候,也不完完全全是面上那样孑然一身啊。 两人沿着天上月门前的街一路西行,左拐右拐,往人群密集的西市而去了。 这一片乃是平民区,西市更是菜市场的集中地,楚沐虽然经常出门,但是却没来过这里,看着周围的小摊小贩渐渐多了起来,这位贵人脸上,也露出一丝好奇。 吹糖捏面人,放在竹竿上挂着还会动的竹制鸟雀……都是些孩子玩的小玩意,但是楚沐却从来都么见过,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走了半晌,牵头路过一个扛着草把子卖冰糖葫芦的,楚沐的眼神往那一串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上面转了转,果然不负众望地拉住了墨小卷的衣袖,不耻下问道:“那是什么?” 墨小卷回头看了一眼,着实没想到,楚沐连着玩意都没见过:“糖葫芦,山楂做的,陛……楚公子没吃过么?” 楚沐摇头,眼神跟着人家卖糖葫芦的从东头转到西头。 墨小卷看着皇帝陛下脸上明显想要的表情,有些头疼的低了低头,这街上明里暗里可还跟着不少人,皇帝没见过冰糖葫芦。 但是这些人绝对是见过的,她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皇帝买这小孩子吃的玩意儿吧。 但是看着楚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明显,墨小卷赶紧道:“前面在拐一个路口就到了……” 她意图转移楚沐的注意力,谁知道此人竟然对她想要带自己去哪里丝毫不关系,眼睛就粘在糖葫芦上不肯下来,眼见那卖糖葫芦的人就要走远了,他索性行了下来。 “卷卷,买给我!” 第249章 逼你承认(三) 墨小卷不知道拐带皇帝吃糖葫芦是个什么罪名,但是当楚沐跟在她身后,一手举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的时候,墨小卷恨不能装作不认识这个人。 就别提旁边那些突然变得凉飕飕的目光了。 楚沐本人还挺乐在其中,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墨小卷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不过听楚沐说他不愿意吃那些山珍海味。 于是动了心思,想带他出来到大街上走一走,这段时间内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西市的商宴了。 因为消息放出去的早,所以诸国都已经得了消息,这次来贺,不仅仅带了自家的勇士们来,还带了商队。 西市的商宴有个特点,分为东西两边,东边都是天启的原住民,卖的都是天启特有的东西,而西面则是专门给番邦诸国准备的。 听说北蛮王子进京进得杀气腾腾,关顾着带刀带兵器了,反而对朝廷天下发的商宴不屑一顾,给他们留出来的地方也没有用到,倒是被旁边的国家左挤右挤,也挤得差不多了。 北蛮与天启乃是世仇,北蛮王不屑一顾的东西,但是对于其他跟天启没有仇的国家来说,那是平日里遥不可及的,终于得了机会,自然的牟足了劲来参加。 原来想着直接带着楚沐去西边看看的,但是看着皇帝陛下连糖葫芦都没见过的样子,墨小卷便顺便将东边也给逛了。 还别说,楚沐当真看得津津有味,这一逛。就逛到了天黑。 临走,楚沐还拉着墨小卷,依依不舍地嚷着明天再来。 墨小卷不会到这人是真的傻还是真的装,抽着嘴角提醒他,明天是皇帝寿辰,他要开大朝会接见四方来使,不可能有时间出来玩。 楚沐听了,迅速改口,要墨小卷明天一起参加朝会。 皇帝金口玉言,既然说了,墨小卷就得去,好在楚沐虽然说得突然,但是墨小卷听得却不突然,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计量,知道就算楚沐不开口,太后也不大可能放过她。 四方来贺,天朝大会,自然得盛装而出,好在墨小卷虽然没学过什么皇家礼仪,但是她天生淡定,换上一身金粉华服,竟然也端端庄庄的,能够压得住阵脚。 只是等墨小卷到了宫中,这才知道,自己被邀请根本就不出楚沐一时兴起,皇宫大门口早已有礼官等候记录,他手里头的名单长长的,皆是前几日参加商宴的商贾之名。 中间有一大半都是缪记旗下的,墨小卷还在上面看见了陈烨与宋子辛的名字。 墨小卷深吸了一口气,挑了眉,神情要怒不怒,接过礼官的笔,快速在名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便是早已等候的小太监带着她往宫中走去,这回乃是皇家宴会,没人敢动手脚,墨小卷这一路走得平平当当顺顺利利。 天启王朝的皇宫一共分为三部分,上朝时所用的大殿,嫔妃与皇帝居住的内宫,还有这专门用啦接见使臣举办宴会的外宫,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外宫只能算是皇宫外围的一圈儿建筑,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皇宫。 沿着外宫高大的城墙走进去,到了地方墨小卷才发现,这举办宴会的院子居然很大,中间隔着矮墙与溪流,楚沐将参加商宴的商贾巨贾都集中在其中的一个分区中。 墨小卷扫了一眼,发现这里面不仅仅有天启的商人,还有一些穿着大胆眉目深邃的番邦人。 这些番邦人大多都操着半生不熟的天启汉化,几乎每个人身旁都围着两三个汉人,正在聚精会神的听他说着什么。 墨小卷勾了勾嘴角,这可不是后宫那些中日无聊的贵女聚会,凡是站在这里人,都是身负百万家财的,大家都是大忙人,平常的时光恨不得能一刻钟掰成两刻钟来用,此时这样看似悠闲的聚在一起,自然是不肯闲着的。 番邦来朝,里面有多大的利益与商机,恐怕就知道这些商人们自己知道了。 墨小卷联营的经营模式已经得到了认可,从一开始简单的瓜果蔬菜,已经蔓延到了各行各业,由缪记出头,出场地与管理,联合全国各地的各大商行一起做生意,颇有结成同盟之意。 因为商宴这个理念,乃是慕九渊从墨小卷这里得到的灵感,所以一开始拉到的商宴的参加者,多数都是从缪记中选定的。 生意方面,墨小卷向来亲力亲为,在场的老板掌柜中,大半都是认得她的,旁人觉得她是个小姑娘不值一提,但是这些亲眼见证着缪记发展起来的人却不敢。 墨小卷刚刚在门口站定,就被里面的人发现,有人上前来打招呼,意图将墨小卷拉到他们的圈子里。 只是谁都没有成功,墨小卷被穿着银边长衫越发富贵的陈烨给叫走了。 炎夏天气,这位公子穿的依旧十分厚实,虽然没披他那见夸张的披风,但是衣服的毛领却也没卸掉。 墨小卷看着陈烨的打扮抽了抽嘴角,“你至于么……” 陈烨斜了她一眼,懒得回答这种蠢问题。 他带着墨小卷一路往花园深处走去,这地方虽然有矮墙间隔,但是那矮墙只是立在小路旁边修建得当的灌木丛,其中还有来回的小路,并不能强行拦住人的脚步。 但是矮墙的另外一面是官员,另外一边是番邦官员,商贾与这些人自然没有什么话好说,于是大家也都没有过界。 而在矮墙的边缘处,宋子辛早已等候多时。 墨小卷一旦忙起来,就没空去打扰文温了,宋大公子的伙食最近貌似不错,整个人看上去又胖了一两分。 墨小卷走到他面前,十分担忧:“我真担心你再这么下去会变成个胖子。” 宋子辛浑然不觉墨小卷的恶意,嘿嘿一笑,反手请墨小卷上一旁的凉亭。 凉亭内人影绰绰,已经有人落座了。 墨小卷拾阶而上,却在看清凉亭内的人的时候,猛然瞪大了眼睛。 里面坐着的是个女人,身姿绰约,一身白衣,表情寡淡的望着墨小卷的方向,见到她人上来了,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姿态,墨小卷看着实在是太熟悉,一句话冲口而出:“竟然是你!” 第250章 逼你承认(四) 要说这白衣女子同墨小卷的渊源,那可有点远了,话还得从千河镇说起。 墨小卷在千河镇无意间遇见一队西域戏班,从对方手里弄到玉米的种子,现在还在培育繁殖中,而这事情,也是一年多前的时候发生的了。 当时西域戏班带队的便是个女子,从头到尾蒙着面纱,为人冷冷淡淡,所有的话,几乎都都是她身边一个叫做安达的随从在转告。 但是眼前这女子却是没有戴面纱的,眉目虽然有些熟悉,墨小卷终究是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一年前的那人。 她一句话冲口而出,说完了瞬间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若是这姑娘并非一年前那位。这样一来,岂不是要闹笑话了么。 好在老天爷向来给她面子,墨小卷话音刚落,凉亭里的女人竟然说话了了,她的声音飘忽不定,道:“姑娘竟然还记得我。” 墨小卷长呼了一口气,还好没闹笑话,以后可不能这么浮躁了,她便也跟着笑了笑,脚步稳妥地走到女子面前,低低行了个礼,然后坐下。 “没想到,当日一别,竟然还有再见的时候。” “是啊。”女人常年缺少悲欢的脸上露出一点吝啬的笑意,“没想到再见时,姑娘竟然已经有了翻天覆的变化。” 之前她还是千河镇一穷二白的小姑娘,虽然掌控了云家的参政大权,但是手里头却依然是没有几个子儿,最大的能耐便是空手套白狼。 而如今,她虽然还是喜欢空手套白狼,但是手下的产业已经从昌城蔓延到天启的大江南北。 而且最近这些日子,在恭亲王府与太后寝宫之间游走,俨然已经成为了朝廷上小有名气的人物。 墨小卷的府邸,已经从无人登门,到如今偶尔有一两个未雨绸缪的官员都会来拜访了。 墨小卷也觉得挺神奇,于是她好不吝啬的笑了。 一旁的陈烨与宋子辛也已经走了上来,宋子辛摇着扇子介绍道:“这便是我们缪记的东家,姓墨。” 宋子辛是当年跟随墨小卷的第一批合作商,如今已经成为缪记隐隐的带头人。 但是这位做生意的本事先放下不说,本人却是个偷懒的能手,一辈子最崇尚中庸之道,不肯为墨小卷多出一份力气,对外头一直强调自己只是个副手,不是真正的掌权人。 墨小卷都怀疑,若不是她进京的时候把文温给拐来了,这宋子辛是否真的会跟着她来到澜京。 却是这人只是来追媳妇的吧。 不过好在缪记经营模式极为先进,完善的制度之下,倒是不需要墨小卷多么费心,宋子辛的副手当得十分清闲,也就没有什么怨言了。 “墨姑娘。”白衣女子冲着墨小卷点了点头,“鄙人姓宴绯,是西域天祥商行的掌柜。” 这满院子的商人讨论的如此热烈的原因,是因为天启与番邦外商交流的机会不多,前两年北疆一直在打仗,闹得其他边境也不安宁,商人们没有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赚钱精神,于是对外头的大好商机便只能干看着流口水。 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皇帝竟然这么识趣,亲自牵线拉桥将这些人聚在一起,大家自然不会放过这绝顶的好机会。 宋子辛身为缪记的二东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他虽然小事上懒成一坨,但是大事却向来靠得住。 就在旁人还在互相攀谈寻求同盟的时候,他已经定下了初步的合作目标,将墨小卷喊到这来,便是为了介绍两边认识的。 墨小卷对西域商界不太了解,也不知道那个天祥商行是个啥,但是西域人向来自由奔放,能够形成商行这种形式的着实不多,看着白衣女子宠辱不惊的模样,墨小卷倒是很容易猜测,这肯定是条大鱼。 但是她却不着急,就坐在当下,跟宴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墨小卷一直是很会说话,总是挑一些有关西域的事情来讲,又说的似是而非,这位宴绯姑娘虽然顶着个中原人的名字跟脸,但是看上去对西域的感情十分深厚,碰到墨小卷说错的地方,总是忍不住出声纠正。 再加上一旁的宋子辛与陈烨和稀泥,一上午的时间,几人之间竟然没有冷场,反而却说却热切。 期间,宴绯还提起了她自己的身世,原来她确实是一名中原人,只是小的时候,家道中落,父母因当地县官错判案子蒙冤而死,她家原本就住在西域边境,父母双亡的她被人贩子拐走,卖到西域去,却被她现在的师父收养,不仅给了她自由,还让她集成了天祥商行。 所以,宴绯对西域的感情,甚至于对天启的感情还要深厚。 听到此处,墨小卷不由感概,前几天先帝驾崩,新帝还没有继位的时候,澜京的显贵们就围着皇位一个劲儿的狗咬狗,精力不足,弄得整个国家上下乌烟瘴气,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可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不过,墨小卷转念又一想,她跟她家弟弟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逼着闹了幺蛾子,实在是没资格说这话。 接近午时,有内侍来传命,皇帝在仁德殿前聚行盛宴,邀请诸位赴宴。 仁德大殿是皇帝早朝的地方,上朝的时候,官员们就会从殿上分成文武两行,依次排开。 据说年终大会时,整个天启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进京述职,那盛况,大大小小的官儿们,足足可以从仁德殿排到外头的宣武门。 在仁德殿外头举行宴这种事情,在本朝不是没有过,但是这可是第一次连商人也邀请了。看来,那位自登基以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帝,要从商道开始落刀了。 猎人的诱饵与陷阱已经备好,只是不知道这一场博弈厮杀,是会卷起漫天狂沙,引起猎物的拼死挣扎落得个鱼死网破,还是会做到温水青蛙不声不响杀人无形。 但愿,她与佑安,能在这一场博弈中,全身而退。 第251章 逼你承认(五) 等到了仁德殿门口,墨小卷才是真真正正被震惊了。 仁德大殿门口的空地很大,汉白玉的围栏,中间是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汉白玉地面,一眼望过去,可以从仁德殿内一直看到宣武门门口。 而眼下,这空旷而寂寥的大殿门口,却被人工遮了起来,一个巨大的棚子拦在人们的头顶上,下面,是各种小几与蒲团。 往常的宴会不过是在大殿门口摆上两排长长的桌子,群臣按照上朝时候的位置依次坐开,这种事情往往都是在国家大典时才会发生,代表着天家的恩赐,大家都不吃冲着吃饭来的。 寒冬酷暑的,肯定不会有多好受。 墨小卷都已经做好了挨晒的准备了,但是没想到,皇帝竟然布置地这么有心,头顶上拦了棚子不说,身旁还摆了盆栽,冰块……人坐在里面,热热闹闹,竟然也不觉得特别热。 天启地大物博,但是这两年风水不顺,收成一直不好,国库入不敷出,全国上下都跟盛行起一股子勤俭节约的风尚,皇帝带头,最严重的那两年,皇宫中诸位嫔妃两年多都没添件新衣裳。 像楚沐这么大手笔,倒是好多年没见了,这国库还没充盈起来,这位竟然已经败上家了。 墨小卷觉得,这皇帝可能还是继续默默无闻下去比较好。 墨小卷这想法,另外那边,却有人跟她不谋而合。 但是比起墨小卷这边的随意,那头那个,就有点咬牙切齿了。 这仁德大殿门口的排位也是有讲究的,身份地位越高的,就越往里,皇帝没有出来,而是将宴席摆在了大殿内。 带着墨小卷来的内侍并没有退下,而是低着头,领着墨小卷一直往前走去。 宋子辛与陈烨在大殿门口被拦下,墨小卷有些莫名,她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些一品二品的大官基本也都在大殿门口的屋檐下坐着,怎么她一个平头百姓,还得了进殿的机会了。 刚一进大殿的门,就在门口撞上了一脸莫名悲壮的慕九渊,此人同墨小卷略有些共同之处,也爱笑,不管是削人也好损人也好,嘴角的笑意都未曾淡去过,如今这么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样,倒是把墨小卷吓了一跳。 “慕、慕大人?” 领她进门的内侍已经退下了,墨小卷看了看一屋子自己不认识的,也不敢到处乱走,心道,她与慕九渊好歹还合作过,还是待着熟人身边吧。 谁知她弱弱喊了一声,慕九渊压根就没听见,依旧一脸悲愤地看着殿外。 墨小卷随着他看的方向,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外头那摆了一地的名贵盆栽与冰块上面,突然间就领悟了。 这么热的天气,冰块放在周围固然可以降温,但是却要时时更换,那么大一块冰,也就能撑个把个时辰,这个时代存冰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得从冬天开始,就将水放在冰窖里储存。 皇家不比平民,这些冰块自然拿得出来,但是这玩意都是损耗品,用完了就没有了,这场宴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散场,皇宫冰窖里的冰经过皇帝陛下这么一折腾,想必所剩无几了。 更别提那些冰块旁边的名贵盆栽了,花草也似人,越是珍贵的越是难养活,皇帝大人出手大方,将宫中各种奇花异草都摆了出来。 眼下虽然有女婢内侍在一旁时不时的浇水防止晒干,但是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经过,你蹭一下,他蹭一下的……谁知道用完了以后搬回后花园,这些花草还能不能活。 慕九渊的目光沉痛而悲伤,跟被楚予挖角的时候的墨小卷有异曲同工之妙。 墨小卷是非常理解这种感觉的,这位天启王朝大大管家殚尽竭力许多年,还不够皇帝一天败的。 墨小卷深重的表示同情,也不打扰慕大人的悲伤,转身往殿里走去。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大殿两旁的不少位子都是空的,中间还有人来回走动,墨小卷在中间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整个大殿就只有慕九渊一个人她是认得的。 但是慕九渊却满心沉浸在自己的心痛里,根本顾不上她。 墨小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她目标太突兀,旁边有低头垂目女官走了过来:“这位可是缪记的掌柜,墨姑娘?” 墨小卷连忙点头。 女官道:“姑娘这边来。” 言罢,带着墨小卷往右侧的一角走去。 天启王朝木桌木椅虽然已经开始流行,但是可能是考虑到这次宴会的主人公都是番邦人的缘故,大殿内的桌子还是采用了低腿的小几,旁边放个蒲团,人就跪坐在蒲团上。 跪坐是一种贵族礼仪,尤其是女子,自小便要修习落座的姿态等等,现在这种礼仪已经不怎么流行了,前朝时候,跪坐的姿态优不优雅,那是跟女德女工一样,贵族女子的必修之术。 墨小卷从现代而来,又早早的没了娘,自然没人教她什么跪坐,但是她却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宫廷小姐,看到别人的姿态,多少也明白一些。 她轻轻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对这一旁的女官点了点头,示意女官她没事了,女官轻轻颔首,对墨小卷行了一礼,然后躬身退去。 女官离开之后,旁边突然响起一名女子的嗤笑声,那声音极轻,像是抑制不住一般,只是短短一声就戛然而止,但是不知为何,在这人声嘈杂的大殿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墨小卷一撇头,却见自己身旁做了个年轻的女子,眉目如画,穿一身浅粉的宫装,正满目鄙夷地看着自己。 墨小卷当下便知道,自己刚才落座的姿态惹人发笑了,但是她却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计较,故而转过头去,权当自己没听见这一声嘲笑。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旁边的女子不仅不领情方,反而更加大声道:“哎呀,这是哪儿来的野丫头,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油烟味儿。” 这一句话说出来,墨小卷便知,此人是故意的了。 缪记从吃食发家,纵使现在已经涉猎许多方面,但是在很多不了解缪记的人眼里,还是主营吃食。 油烟味儿,可不就是做饭的时候留下的么。 第252章 逼你承认(六) 若是世家小姐互相挤处于想要出风头或者嫉妒的心理互相挤兑就算了,墨小卷懒得计较。 但是若是这人知道自己是谁,却还是故意针锋相对的话,那可就没有不计较的理由了。 墨小卷又转过头去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旁边的女子,笑道:“这位姐姐是在说我么?” 粉衣女子呵呵笑了两声,歪头不看墨小卷:“诶呦,我可没说你……这儿这么大,指不定是御膳房的味道串了过来呢。” 这话听着好像挺有道理,但是却是胡扯一通,仁德大殿乃是皇帝上朝的地方,御膳房是做饭的,这两个地方一南一北隔着大半个皇宫,就算是御膳房的人在烤龙肉,这头也不可能闻得见。 而且这里人这么多,几乎每位小姐公子身上都带着浓郁的熏香,鼻子灵敏一些的,说不定都被熏得闻不出味来了呢。 墨小卷咧嘴一下,竟然抬起衣袖,自己凑近了闻了一下,然后笑道:“御膳房离大殿那么远,怎么可能传过来……这里这么多贵人,来来往往的,肯定是人身上的……” 她的尾音拖得老长,眼眸似笑非笑,看得那粉衣女子莫名冒了冷汗,突兀出声,打断了墨小卷的话:“这位妹妹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味道是人身上传来的了。” 这里贵人很多,大家身上都带着熏香,还有很多她得罪不起的,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这些人身上味道熏人,别管是油烟味儿还是熏香味。 墨小卷故意祸水东引,便是料定此人不敢得罪这满大殿的显贵,见到粉衣女子如此反应,也不算奇怪,只是扯着嘴角微微笑了笑:“姐姐着什么急,我这还没说完呢,贵人们身上香气袭人,想必那油烟味便是从离姐姐最近的人身上传来的了。” 墨小卷右边是那粉衣女子,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这两人左右都没有别人,墨小卷此言,便是将女子之前的挤兑刻意拦到了自己的身上。 但是这深闺女德,互相之间挤兑彼此是不对的,就算要说,也得拐着玩儿的说,说得又文雅又好听,最好能引起他人的共鸣,大家一起挤兑,这才叫上乘。 可惜这位小姐选的时候不对,现在殿中还乱着,没人跟她共鸣,墨小卷又如此直白的点出,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点头变成了她嫌弃墨小卷身上有味道,别管这味道是真的还是凭空捏造的。 单单凭她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举动,就足以打上一个不贤淑的名头。 若是摇头,岂不是应了墨小卷之前所言,味道是旁边这群贵人身上的了? 粉衣女子大抵是没想到,自己这普普通通一言,竟然还惹来乱子,她自幼长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哪里见过墨小卷这种直来直往的说话方法,当即便卡住了。 墨小卷可是能够空手套白狼,嘴皮子一翻,几句话就能得来实打实的真金白银的,这种京城贵族圈里互相挤兑的小把戏哪里是她的对手,见将粉衣女子逼得哑口无言,也诚心诚意地笑了,转而换了个话题:“诶,这位姐姐还没告之失手谁家千金呢。” 粉衣女子正骑虎难下,见到有台阶,赶忙道:“我姓齐,名悦琳。” 她说了自己的名字,却不肯提家中父兄的名号,分明是怕墨小卷一会儿连她的家族都牵扯上。 墨小卷却是终于将目光从粉衣女子身上摘下来,转头去看自己面前的小几—— 这女子虽然不肯说,但是朝中姓齐的官员可不多,她之前做足了功课,齐悦琳只说了个姓氏,她就在脑子里将天启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都过了一遍。 这地方可是大殿,能进来的官职肯定都不低,三品以下地连考虑都不用考虑了。 她记得朝廷中有个叫齐明才的人,官职不高,但是却是蒋家的心腹。 墨小卷扫了一眼那粉衣女子,又是蒋家? 蒋未闻可是消失了好些日子了,听说蒋大小姐身子羸弱,落水之后,便大病了一场,好些日子没出门了。 怎么的,这位养好了病,准备出来闹幺蛾子了?自己闹就算了,竟然还拉了一个热给她打前阵。 不过这先锋营可真不怎么样,三言两语就被镇住了。 墨小卷索然无味地呲了呲牙,宴会还没开始,桌子上的瓜果都只能看不能吃,周围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墨小卷觉得,还不如在外头热闹呢。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大殿中见见安静下来,人们纷纷落座归位,墨小卷看到慕九渊终于从那种神游似的悲痛里清醒过来,起身从门口走到大殿内,然后在对面的桌子,极靠近皇位的地方坐了下来。 大殿中间是铺着地毯的宽大过道,左右各放了几排桌子,最北皇位的位置横放了一张独桌,看样子是留给皇帝的。 越是靠近皇位的位置,所做的官员的品级便越高,而官员身后的位置,则是坐着他们的家眷。 墨小卷还在皇帝位子的左手处看到了楚滇。 只不过,慕九渊坐去了皇帝左手处的第二个位置,而第一个位置却是空着的,墨小卷瞧了瞧殿内,发现竟然没有楚予的身影,想来那位置便是留给恭亲王的。 众人各归其位,墨小卷才看到,刚才那个粉衣女子起身去了后排的一个位置,那是留给官员家眷的。 她挑了挑眉,还是特意凑上来跟她说话的? 不等她细细思考什么,人群便突然安静下来,刚才还能听到的窃窃私语的声音消失了,内侍站在大殿侧门处,扬声道:“皇上,太后驾到——” 殿内群臣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这种时候是没有人有时间去挑拣彼此之间谁礼数对礼数不对的,墨小卷就跟着做了个姿势而已,还没等跪下去,很快便听到皇帝那头的那一句免礼。 于是她就从善如流的站起来了。 群臣之间相互问过安之后,皇帝示意众人坐下。 第253章 逼你承认(七) 这是墨小卷第一次在这样的公共场合看到楚沐,这厮穿了一身明黄的黄袍,九五之冠加顶,说不出的稳重,他的身旁站着一身深色宫服的太后,老人家腿脚似乎不怎么利索,皇帝便尽心尽力地扶着,好一副母慈子孝。 而楚予便穿着一身绛紫深蓝的亲王朝服站在太后与皇帝身后。 皇帝桌挺大,楚沐先是将太后扶着坐下,自己这才落座,楚予也没吭声,自个儿走到皇帝的下手处坐好。 墨小卷不敢看他,快速地低下头,却觉得有人含着笑意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儿,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恭亲王已经跟旁边的慕九渊说话去了。 群臣之间相互寒暄两句,说的差不多了,外头就走早已等候多时的内侍上前,吆喝了一句“北蛮世子觐见。” 皇帝点头,得了天启帝王的首肯,在外面等了多时的北蛮世子申屠捷得了首肯,这才进得大殿。 进殿来的当然不可能只有申屠捷一人,他身边还跟着个妙龄少女,穿一身露脐的豹纹装,皮肤蜜色,一双腿直白的露在外面,线条流畅紧绷,身材火辣,刚一走进来,就赚了满大殿男人微妙的目光。 墨小卷听见她身后那位齐悦琳冷哼了一声,用一种比刚才跟她斗嘴更加不屑的声音说:“蛮女!” 齐悦琳的声音不大不小,满场寂静中,不少人都听到了,但是大家都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穿着这么有伤风化。 虽然能够赢得人们一时的目光,但是终究是有失教化,自然是蛮女一个。 不过,这位北蛮的公主似乎也不是个花架子,她的腰间憋着一根长鞭,软软的垂在腿边,隔着那么远,齐悦琳的话刚刚说出口,北蛮公主就听到了,手扶到鞭子上,对着墨小卷的方向露齿一笑。 笑得像是雪地里埋伏的雪豹,满是血腥的杀气。 墨小卷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僵了一僵,齐悦琳现在坐在她的身后,正好被她挡了个严实,这位蛮族公主虽然耳朵好使,但是脑子却不太好,竟然将说话的人错认成了她。 墨小卷冤得不能再冤,感觉命运大神又背离自己而去了,躺的这么远也能中枪。 她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对着蛮族的公主笑了回去,人家笑得杀气四溢,她却笑得傻气四溢。 那蛮族公主大概是没见过这款的天启女子,愣了一愣,身上的杀气跟血腥味儿也淡了。 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众人谁都没有注意,皇帝在上头上说了几句体恤的话,也没有为难这兄妹俩,就让人落了座。 此时的墨小卷已经低下头去,就没看到北蛮公主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 北蛮觐见,自然是要带着礼物来的,真正进贡的真金白银天启早就收下了,剩下的便是写讨乐子的小玩意儿,这北蛮倒是大方,给皇帝的贺礼一样一样的送上来,兄妹俩脸上一点心疼都没有,好像败得不是自己家的。 末了,竟然还抬了一个大笼子上来,里面关了一直套着项圈的大白虎。 这玩意可是难得一见,这里人多,那老虎也不知道被折腾多久了,有气无力地趴在笼子里。 但是近距离观看的时候,还是吓坏了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姐夫人。 楚沐好像对此物十分中意,当即大喊了一声:“好!” 接下来,便是皇家赐予北蛮的赏赐,礼尚往来,总得意思意思才行。 北蛮世子与公主起身受礼,看上去挺尊敬的,但是墨小卷瞧着,就是别扭。 等到申屠捷与他妹妹坐下的时候,这宴会前半段的重头戏就算是过去了,皇帝率先拿起筷子,示意群臣可以开宴了。 墨小卷来的太早,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对旁的都不关心,一见可以吃了,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面前的矮桌上去了。 浑水摸鱼的人还不少,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北蛮世子身上,鲜少有人关注墨小卷这种小人物,她也不知道自己无官无职,到底是为啥被请到这里来的。 但是墨小卷实在是没想到,今天好像所有人都打算跟她过不去一样,刚刚拾起筷子,便听到对面几乎是跟自己面对面的蛮族公主用不太熟练的汉话,别别扭扭道:“我族已经进献上了我族的贺礼,不知道这里中原的大人们,又有什么样的礼物进贡给自己的帝王呢?” 皇帝过寿,进献贺礼是自然的,但是那都是针对朝廷官员来说,皇帝就算不要,他们也得准备,方便随时讨好。 但是墨小卷不在朝廷任职,献礼也没用,她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能进殿内,只以为来混顿饭吃惊就算完了,压根就没准备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 北蛮公主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是直勾勾地盯着墨小卷的,墨小卷一听,便知道坏菜了。 旁人不怕,但是她却怕,别一会儿这位公主让他们挨个展示自己的贺礼,走到她这,她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墨小卷可没有纪晓岚能够借花献佛的能耐,急智让她想什么应对之道,她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这么一想,墨小卷顿时觉得自己阴沟里要翻船,赶紧将目光投向楚予那桌,眼神真诚地表达了一句话:救命! 楚予成功接收到信息,挑了眉回望回去:怎么报答我? 墨小卷还真没想到,这种时候了,恭亲王还热衷于跟她讨价还价,她几乎立时便怒了,睁大眼睛瞪了回去。 楚予笑了出来,大抵是觉得自己笑得有些不合时宜,又将笑意给憋了回去。 这一憋,整张俊脸就有些扭曲了,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呛咳了起来,咳一声还不算完,没完没了大有将肺都咳出来的意思。 他动静不小,刚刚说完话的蛮族公主自然而然地看了过来,眉宇之间有一丝不悦:“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蛮族人直来直往惯了,就算是刻意委婉过,一句话说出来,也足以噎死个人。 这位北蛮来的公主显然不是什么身娇玉贵的大小姐,她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非但是个杀过人的,还很有可能是个经常杀人的。 楚予不紧不慢地咳,咳完了,又不紧不慢地接过一旁宫俾递过来的巾栉擦了擦嘴,处理完自己的仪容仪表,这位又变成刚才高高在上的恭亲王,这才不紧不慢道:“确实有些不同……因为本王没有备礼。” 第254章 逼你承认(八) 没有备礼。 这句话说得太过大胆,太过明了,让蛮族公主愣了一愣。 别人过寿不备礼就算了,这皇帝过寿,也可以不备礼么? 却听到楚予不紧不慢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勤政爱民,百姓如子……这天底下,哪有父母过生日,处心积虑想着让儿子进献礼物的,天下父母之心,莫过于子女能够过得幸福快乐,这便是最大的礼物了。” 楚予大帽子扣下来,皇帝瞬间就被拉下了水,偏偏还不能不认,瞬间多出来无数儿子女儿的楚沐脖子都僵了,坐在皇位上人五人六道:“皇叔所言极是,天下太平,对朕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却在心里将楚予暗骂了一顿。 北蛮人不事生产,一辈子都在马背上度过,民风彪悍,却很少会有什么花花肠子,这位蛮族公主能够在大殿之上突然提问,应该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但是功课却没教她该如何面对楚予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法,当即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呢?你也是皇帝的儿子?” 这句话说得便有些失礼了,刚才所有人都听到皇帝称呼楚予为皇叔,这蛮族公主不是不认得恭亲王的,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成功将仇恨拉到自己身上的楚予自然不可能承认,但是他也不急,看都不看那北蛮公主一眼,低着头,笑得风轻云淡:“本王与先帝同父异母,自然不是皇帝的儿子。” 他顿了顿,眼眸中盛满笑意,“本王谨献给皇帝的礼物,是……重整河山,镇守疆土,让那些丧家犬一般的野狼野狗们,一辈子都不敢窥觊别人家的大好河山!” 恭亲王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一般,生生砸在地上,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眼底的笑意全数敛去,眉目冰冷地看向那说话的北蛮公主。 仿佛这里不是澜京极尽奢华的仁德大殿,他手里拿的也不是金樽玉杯葡萄美酒,而是两军阵前,玄铁盔甲之下,他手持红缨长枪,立于两国边境——谁若敢踏雷池一步,必定叫他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这才是恭亲王应有的模样罢了,素衣华衫遮掉了他眉目里的冰冷,唇角盈盈笑意抹去了他衣襟上的残血,他摇身一变,变成澜京城里不事生产的贵公子,唱着小曲儿提着鸟笼,悠哉度日。 但是这都是表象罢了,当环司的虎狼露出它们的爪牙时,那些隐藏在锦衣之下的森然,便会透衣而出。 那是连番血战中,融进骨血里的。 墨小卷忽而颤抖了一下,那一刻,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应当这么做,必须这么做。 于是她站起来了,抓住面前的杯子,朗声道:“我等以天下太平河清海晏贺皇帝大寿,我天启天子必与天齐寿!” 后面群臣迎合的声音稀稀疏疏的响起来,然后渐渐变得响亮,在场的人全数站了起来,不管他们在政见上有着什么分歧,曾经怎么样相互嫌隙过,然而这一刻,他们都是天启的子民。 外敌当前,当齐心协力,万众一心! 天下臣民来贺,一直端坐的楚沐终于坐不住了,他的手似乎是颤抖了两下,脸上的嬉皮笑脸也挂不住了,难得沉静的楚沐眉目耸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卡在了喉见。 但是片刻之后,他却又什么多没说,将手中白酒仰头闷了个干净。 放下酒杯,才道:“皇叔说得极好,这便是最好的贺礼!” 哪怕这贺礼其实不是送他的,是送给整个天启的。 北蛮人气势森然,所到之处,天启百姓无不退让,就连皇帝也在面子的影响下要客气三分。然而此时,当所有人都站起来的时候,那迎面的气势居然反扑了回去。 坐在原地的北蛮世子不轻不重地笑了笑,赶紧举了酒杯:“申屠捷也祝天朝繁隆昌盛,国富民强!” 都是贺词,这句,说的就有些言不由衷了。 但是眼下场合不对,不适合将人逼得太紧,听见申屠捷服软准备给自己找台阶下,楚沐也就从善如流的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又笑起来,伸手向下压了压:“来,诸位爱卿都坐,都坐。” 众人纷纷坐下,气氛又恢复到一开始的歌舞升平。 一句话差点惹出大篓子的北蛮公主眉目阴郁,她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就是看着墨小卷,像是把她当成了敌人。 墨小卷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刚才她不应该站起来的,太引人注目,好不容易被楚予拉走的仇恨好像又被她拉回了。 奈何她比不得恭亲王身糙皮厚,被北蛮公主瞪了一会儿,就有点吃不消了。 楚予冲着墨小卷的方向笑了一笑,有几分无奈,更多的是纵容。 好在楚沐这个皇帝当得很有眼力劲儿,见殿中的气氛不怎么样,便请了下面早已备好的歌舞上来,姑娘们美美的水袖轻轻一甩,便隔断了蛮族公主誓不罢休的目光,墨小卷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了。 轻歌曼舞中,众人的话匣子渐渐打开了,话题渐渐从两国邦交,蔓延到了奇闻趣事,墨小卷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安排还是她最近这段时间风头出的太盛,群臣们说着说着,竟然从商宴说到了缪记身上。 墨小卷侧身看了一眼她身旁的那位姓齐的大人,他正在滔滔不绝地赞叹着缪记经营模式的先进,似乎对缪记的掌柜十分憧憬。 齐悦琳在她爹身后瞪着眼睛仇视着墨小卷。 墨小卷莫名其妙,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她刚才进殿的时候看到一品二品的大员尚且待在门外,这位齐大人竟然坐在比她还靠近皇帝的地方。 反而是殿里殿外一直都没看到蒋未闻的身影……这位大小姐淋了雨,这么久了,也该好了吧? 齐大人对缪记的仰慕实在是太多,说起来颇有滔滔不绝之势,众人一开始只是听着,偶尔点头赞同,但是很快就变成了齐大人的自说自话,旁人根本插不进话去。 说了一阵子,歌舞停了,曲子散了,旁边的人耳朵也都快磨出茧来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就剩下齐大人一个人还在一个劲儿地说。 墨小卷觉得不对,却不能上前去捂住他的嘴,一个人在大殿上话唠到这种程度,这算是御前失仪吧?抬头看看楚沐,果然,这位皇帝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第255章 逼你承认(九) 只是,还没等到皇帝发作,就有人突然出声:“齐大人……” 说话的是许久没路面的楚滇,这位天启的王爷在皇帝的左手处,与楚予对面而坐。 大殿中原本就只剩下了齐大人一个人的声音,他这突然出声,大家都循着声音忘了过去。 那滔滔不觉的齐大人也顿了顿,一片寂静中,只听见楚滇带了点笑意道:“大人如此赞扬那缪记,可知道缪记的东家,就在这大殿之上。” 齐大人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转头在大殿内打量着。 事情到此,墨小卷总算明白,这位根本就是故意的,说不准,是提前算计好的,若是这位大人真的对缪推崇至极,还能不知道缪记的东家是谁? 虽然平日生意上面的时候,大多都是交给宋子辛打理,但是缪记只能勉强算个商盟,又不是什么秘密组织。 而她在这位大人身旁做了这么久,他却没有回头,没有看她一眼。 原来此人先前的滔滔不绝,就是想要引出楚滇的这句话。 墨小卷反而好奇了,将她的身份在大殿之上爆出来,可有什么好处? 她想不明白,便只能微笑着,看这群人给她准备了一个什么样子的陷阱。 若是放在以前,她说不定就紧张兮兮起来了,可是对面的楚予风轻云淡地坐着,似乎只将这群人当做一群跳梁小丑,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墨小卷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心道:不管发生什么,这个人,总不会不管自己。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楚滇笑着,将墨小卷给捅了出来:“坐在您身边的那位,可不就是么?” 齐大人立刻望向墨小卷:“这位小姐竟然就是缪记的东家?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齐大人谬赞了。”墨小卷虽然不怕,但是却不想跟他在这大殿上搭腔,她嫌弃掉价。 齐大人满面惊喜,仿佛若不是此刻地点时机不对,他就要扑上来跟墨小卷畅谈一番了。 但是好歹当着皇帝的面,他不能动,便只能变本加厉的滔滔不绝起来,说着墨小卷一年时间就发展壮大起来的缪记,还提到了,商宴其实就是缪记在背后撑起来。 其实这样是有些逾越了的,就算商宴这个理念是慕九渊从墨小卷这里得到的灵感。 但是那种就是皇家主持的,皇帝都还在这儿呢,他就把功劳都推到墨小卷身上了。 楚沐面上依旧是笑意盈盈的,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一旁的太后却是拧了眉,似乎有些不悦。 可是那楚滇乃是太后的儿子,他亲自挑起这样的话题,就是为了让齐大人说出这个,让太后对墨小卷生嫌?显然不是这样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的蛮族世子突然发了言:“原来这位就是提起商宴的墨姑娘。” 北蛮虽然碍于面子没有参加商宴,但是他们每年进关都会置办大量的商品,商宴的存在,无疑给他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墨小卷眨了眨眼,将这等大帽子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世子言过了,商宴乃是慕大人提议,陛下亲自拟章,缪记不过是顺从了陛下的意思罢了。” 心里却在想着:为什么一个蛮族世子,会屡屡掺和到跟她有关系的话题上面去? 北蛮世子又道:“我原本还以为缪记的幕后老板定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今日一见,倒是叫我大吃一惊。” 他深邃的眉目之间皆是笑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让人笑不出来:“所谓窈窕佳人君子好逑,我虽然不是君子,但是见到这样有能力又漂亮的姑娘,还是忍不住心动。” 大殿之上,这蛮族世子只见过自己一面,却敢说出这样的话,墨小卷不知道这是他故意而为,还是随口一言。 但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墨小卷却是在第一时间抬眼望向楚予。 楚予却正在不合时宜的喝酒,宽大的衣袖遮了下来,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 她还记得自己之前还作死地拿这北蛮世子刺激某人,结果某人反应很激烈,墨小卷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挺直了脊梁,心道这北蛮世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要遭殃! 见到墨小卷良久不语,面上略有菜色,北蛮世子以为是她害羞了,继续道:“只可惜两国相隔千里,像姑娘这样的人才,陛下肯定是不舍得放行的。” 若是之前那句还能看作是北蛮世子随口的一句赞扬的话,那现在,就变成实打实的求亲了,那句皇帝不舍得也不过是试探而已。 倘若是皇帝有心维护两国邦交,此时就应该点头。到时候,一桩姻缘水到渠成。 但是这样的话,通常都是应该说给皇室女子听的,如果对象是某位公主或者郡主,那是再正常不过。 但是现在,这对象竟然是墨小卷,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没有家世,没有品阶。 楚予抬着袖子遮着脸,墨小卷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喝酒,但是此人却不肯看自己,她瞪了眼,恨不能当场反驳回去:“北蛮世子您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来消遣我的?” 不仅仅是墨小卷这样想,大殿上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千里迢迢来到天启,却要求娶一个民间女子,而且这两人之前貌似还没见过面,这位北蛮世子是在变着法地讲笑话吧? 高高在上的皇帝大人一脸笑意,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轻皱了皱,面上虽然还坐的端端庄庄的,但是实际上,却已经如坐针毡了。 下头,楚予的目光借着衣袖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扎了过来,跟麦芒似的,千丝万缕全都戳在了他的身上,一点都不顾及,他还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呢。 楚沐干干笑了两声,顺着北蛮世子的话头往下说:“朕自然是不……” 舍得的…… 他原本想这么说,但是话刚刚开了个头,就听到旁边的一直不说话的太后轻笑了一声。 太后虽然不是皇帝的生母,但是在外的时候,陛下一直都是以孝治国,太后有话要说,楚沐立刻将自己已经走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侧头等着太后发言。 只听见太后道:“皇帝自然是不舍得的。” 第256章 逼你承认(九) 朕自然是不舍得的。 皇帝自然是不舍得的。 分明相同的两句话,从不同的两个人嘴里说出来,竟然也变得大不相同起来。 太后唇边挂着笑意,慈祥的眼神儿在墨小卷身上晃了一晃。一瞬间,在场的群臣全都想起了之前宫中的传闻。 传闻太后看中了一个民间女子,欲将其纳入后宫,给皇帝做妃子。 诡异寂静的大殿中,被皇帝不舍得,又被太后看中的墨小卷深吸了一口气,刹那间电石火光,总算明白了,今天的一切怎么这么反常。 她以缪记掌柜的身份登堂入殿,这是楚沐亲口吩咐的,很有可能是太后的意思,蒋未闻没有现身,根本不是身体还未康复,而是知道今天这大殿中又一出重头戏,蒋家人不欲出头,便将齐大人这等炮灰给推了出来。 墨小卷低了头,嘴唇笑意冰冷。 这么多步骤,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这样一种不能拒绝的姿态推出来么? 明目张胆的告诉她,若是她不点头,就把她嫁到北蛮去,她若不想走,就得面临进宫的危险。 前者墨小卷当然不可能选择,若是后者,当某天佑安的身世不慎被揭穿的时候,她还顶着一个墨佑安的姐姐的名头。到时候,让楚沐如何自处? 这等用心,不可谓不阴狠,不可谓不毒辣。 这就是在逼她,逼她承认她是兰妃身边婢女之女,逼她承认当年兰妃之子是她母亲带走的! 可是,墨小卷还是想不明白,千里迢迢而来的北蛮世子,在这出戏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不舍得?”那北蛮世子好像特别不会看眼色,大殿上气氛越诡异,他越是笑了起来,还不消停,继续问道:“难道皇帝也同我一样,对这位姑娘一见倾心?” 早就听闻北蛮人都是直肠子,但是直成这样,如果不是故意的,那就只能说他是傻了。 这位北蛮的下一任继承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傻的,所以,这肯定是故意的。 齐大人提的话茬,楚滇直指目标,太后推波助澜,这位北蛮世子还帮着穷追不舍。 这意味着什么? 墨小卷感觉,大殿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在场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接话,楚予的衣袖终于放了下来,唇边是好不遮掩的冷笑。 这个时候,一直坐的笔直的天启皇帝却突然松了筋骨,没骨头似的往龙椅的后背上一靠,笑了:“世子都说了窈窕佳人君子好逑,朕也是君子,舍不得佳人,有什么不对么?” 亏得这位脸皮够厚,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若不是对皇帝还算熟悉,墨小卷都以为,他也是排着队来消遣自己的了。 皇帝这一开口,几乎是印证了之前太后的态度,群臣短暂的惊愕之后,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皇帝很少自己做什么决定,政事把持在慕九渊手中,军事把持在恭亲王手里,人又是个孝敬的,几乎什么事情都听太后的。 虽然后宫中还没有哪位女子有幸得了恩宠,但是皇太后既然已经表达出自己的中意,那皇帝顺了太后的意思,也是意料之中。 太后笑得很开心,似乎十分乐见其成,“我儿总算是开窍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皇帝真的准备委身下嫁,卖身换银子的时候,楚沐的画风却是一转,说:“想让朕割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北蛮远在千里之外,墨姑娘无牵无挂,若是去了,吃了亏可怎么办。” 皇帝又是不舍得又是不是不可以,三言两语,将群臣绕了个糊涂。 墨小卷在此时抬头,却见楚沐抓紧机会,对着自己笑了笑,她心道不好,不知道这不靠谱的皇帝又打了什么主意。 只听到楚沐道:“不妨朕认墨姑娘做义妹吧,这样若是有人欺负了她,还能找到个哭诉的地方……不过北蛮世子求娶佳人之事,还得朕的义妹自己点头才是,人家一个小姑娘,世子总不好叫朕这个做哥哥的强迫与她吧?”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皇帝很爽快,前脚说了要人做义妹,后脚就以哥哥自称了。 唬的群臣一愣一愣的。 太后压根没想到楚沐还有这一招,她断定楚予与慕九渊心生异心,不可能将兰妃之子的真相告知皇帝,而皇帝最近动作频频,先是将恭亲王借机免职,削去他的一部分军权,又主动提及四方来贺一事,显然是等不及了。 墨小卷无权无势,身后却带着庞大的财产,对于皇帝来说,这无疑是一颗极好的棋子,她多次召见墨小卷进宫,便是在暗示皇帝。 这样一个巨大的诱惑,没有人能够拒绝的! 她就等着北蛮世子的话刺激到皇帝,让他那句纳此女入宫脱口而出,怎么就突然变了! 就变成兄妹了呢! 但是,有人却没有给太后反驳的机会,几乎是楚沐刚刚说完这句的瞬间,楚予突然站起身来。 恭亲王即使被免去一部分权利,在朝中也是依旧位高权重,就算是轻轻咳嗽一声,在朝中都会引来一番震动,此时他突然站起来,而且面色还不善,楚沐立刻出言询问,“皇叔怎么了?” 楚予一拱手,似乎非常不悦:“陛下,臣宿疾发作,身体不适,恳请早退。” 他面色红唇,四肢稳健有力,声音平缓,一点都看不出宿疾发作的样子。 但是恭亲王开口了四方来贺期间,皇帝还得依仗这位皇叔,于是便也跟着指鹿为马:“那……既然如此,皇叔就早些回府歇息吧……着御医去亲王府给皇叔看看。” 得了皇帝首肯,恭亲王连客气都没客气,一甩袖子就离开了,走到北蛮世子身边的时候,还重重冷声了一声。 朝臣皆是不明,这位大人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恭亲王起身离开之后,大殿重新安静下来,太后看了看左右,正打算再次开口:“皇帝……” 刚说了两个字,就又被一阵猛烈地咳嗽声给打断了。 声音是楚予座位旁边的慕九渊发出来的。 只见这位朝中重臣捂着个白手帕,咳得死去活来,几乎就匍匐在桌子上了,他面色苍白,倒是很像宿疾发作的样子。 楚沐嘴角抽了抽,觉得这群老妖孽真是越来越作了。 第257章 卷卷乖乖叫皇叔(一) 楚沐是有心不搭理慕九渊的,但是挡不住此人越咳越厉害,到最后,直接看不下去了。 “慕大人这是怎么了?” 慕九渊听见声音,虚弱地抬起头来,他捂着嘴的白巾没离手,声音有些发闷,而且断断续续的:“臣、臣无妨……” 他的气息微弱的都快驾鹤西去了,怎么看都不是没事的样子,而且随着他说话的动作,白巾上面渐渐晕染出血迹来。 墨小卷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觉得就算是一会儿从大殿上真的飞出一只幺蛾子,她也能淡然处之了。 这群老妖孽们,还能要点脸么? 楚沐就算手中无权,也不想做个昏庸的帝王,自家臣子都快咳死了,还让他在宴会上硬撑,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于是便道:“若是慕卿身体不适,不妨也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不!”慕九渊慌忙擦了两下嘴,坚持道:“臣真的没事!” 他终于将手里的白巾放下来,说话的时候,唇齿之间还露出些许血迹。 这位装模作样太过分的慕大人终于被皇帝强行请走了,他老人家一身戏骨爆发,临走时还在再三强调,休息一会儿就上了,马上就回来。 感觉跟电视剧中间的广告一样,马上就回来哦! 再然后便是自打楚予掌控了兵权便名不副实的梁太尉,这位是恭亲王的私交好友,为人端正,他想起自家王爷之前的坑爹吩咐,十分纠结地咳嗽了两声。 楚沐被慕九渊刚才夸张的表演弄得十分敏感,这位梁太尉只是发出一点动静,他立刻就望了过去:“太尉身体也不适?” 梁太尉万分羞愧,低着头,嗫嚅道:“是……是……臣惭愧……” 他确实挺惭愧,想起刚才慕大人惊天动地的表演,只觉得自己脸皮太薄,根本豁不出去。 但是王爷的吩咐又不敢不从,只得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肯定陛下让老臣下去休息。” 楚沐点头,允了。 梁太尉羞愤退走。 他这么一走,大殿内的咳嗽声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此起彼伏起来,这群大臣们似乎是在同一时间全部被感染了,纷纷站起身来,说自己身体不适,要下去休息。 皇帝似乎已经麻木了,站起来一个就放走一个,太后在他身旁欲言又止,却根本来不及阻止,皇帝就已经把人放走了。 帝王金口玉言,就算本人不像样子,但是当着外邦人的面儿,还是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太后心知,自己想说的话是说不出来了,恭亲王连脸都不要了,竟然用这样近乎无赖的方式阻止她。 最后索性闭了眼,一颗颗掐着自己手里的佛珠,似乎是想将楚予埂在她心间的那口恶气给咽下去。 四方来贺宴会临近末尾,恭亲王慕大人等等一众官员却集体罢工,宴会再也开不下去。 就连太后都将眼睛闭上之后,皇帝干笑了两声,十分抱歉地对着北蛮世子道:“哎,不知怎么的,朕也觉得有些不适……” 申屠捷愣了一晌,硬是没想到该如何接皇帝这一茬。 皇帝都不舒服了,这宴会肯定没法开下去了,于是便宣旨,四方来贺的朝宴圆满成功,就此结束。 墨小卷是看没出这宴会到底哪里圆满了,但是她戏剧性的从太后跟申屠捷给她制造的麻烦里脱身,恨不能赶紧离开,随着众人谢了礼,丁点儿都没逗留,直接就驱车回了自家的府邸。 楚予刚才走到申屠捷面前冷哼了一声,众人皆以为他是在表达自己对北蛮世子的不满,但是墨小卷却很清楚,这是准备跟她秋后算账呢。 回到府中的墨小卷匆匆卸了自己一身累赘的装扮,屏退左右,正打算去隔壁请罪,便听到自己闺房深处一声男子的轻笑:“卷卷准备去哪?” 绕过房间里的幔帐,墨小卷看到楚予正坐在自己的床上,靴子褪了,一点都不避嫌的倚在床栏上。 她有些无奈:“恭亲王闯女子闺房都闯成习惯了么?” 楚予一挑眉:“有什么问题?” 墨小卷自知自己之前说错了话,一点都不敢跟楚予对着来,软软地笑了,轻轻地走到窗边,偎着楚予坐下,换了话题来说:“王爷宿疾可是好了?还有什么不适之处?” 这妮子鲜少有服软的时候,更别说这么乖巧了,楚予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福利来了,就略过刚才的话题不谈,挑了墨小卷的下巴,声音暗哑道:“本王心口闷得慌,美人来给揉揉?” 墨小卷经过千锤百炼,终于能在近身的时候连思维都僵住了,但是依旧道行不够,轻轻被撩拨一下,就脸颊泛红,浑身颤抖。 楚予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卷卷啊,你这幅样子,可不就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 他的目光带着笑意,在墨小卷身上来回扫了扫,扫得墨小卷更加不知所措了:“让我为所欲为么?” 墨小卷咬唇,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予大笑,倒是自己先将人给放开了,他起身,走到桌边的木椅上坐下,又看了墨小卷两眼,将她面色泛红的模样看了个够,这才道:“那女人怕是已经知道呢你们的身份了。” 提起正事,墨小卷已经变成一坨浆糊的脑子开始慢慢运转起来:“这……这也不是很奇怪吧。” 云岚虽然隐姓埋名近十年,但是到底只是个普通女子,生活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痕迹,太后既然心有怀疑,那借着蒋家的势力,想要调查清楚还是很容易的。 但是比起之前,她却淡定了很多,一点都看不出之前恐慌的样子了。 楚予似一根定海针,稳稳地打进她的心里。 墨小卷要么不信,若是信了,就不会怀疑,他说他护她周全,她就不再害怕。 楚予对她这种反应非常满意,心中蠢蠢欲动又想调戏她两下,但是想到正事还没说完,便又安耐下了。 “刚才皇帝的话,你可是听明白了?” “认我做义妹?”墨小卷听是听明白了,却不太理解:“这可是你们安排的?” 楚予点头:“若是一件事情不能大白天下,还有人时时刻刻想着揭穿它的话,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半真半假。” 第258章 卷卷乖乖叫皇叔(二) “可是……”墨小卷抬头,还是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若是这样的话……” “若是这样的话,卷卷就得管我叫皇叔了。”楚予一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墨小卷来坐。 墨小卷是打死也不肯主动做到楚予怀里去的,权当没看到,将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到皇叔那两个字上面。 眼见墨小卷又要炸毛,楚予继续道:“我早有此打算,今天也是被形势所逼,顺道说出来了而已,陛下的旨意要下来还得等几天,你若是当真不愿,可以进宫跟他说道说道。” 楚予的话里还有返还的余地,但是却让墨小卷自己去说道说道,分明就是又想难为她。 墨小卷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他们筹划了多久的,但是却是实打实为了保护她,她有些犹豫…… 成为皇帝的义妹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有公主这层身份开路,她的生意做起来就更加顺风顺水了。 但是……若是如此的话,那她跟楚予,不就变成叔侄了? 难为墨大小姐被楚予调戏的糊里糊涂的脑子还能在生意前途一片大好中间想起来这些。 但是楚予看上去却一点都不在意,墨小卷忽而有些赌气,两个人的身份,他都不在乎了,她在这瞎坚持什么呢。 于是一梗脖子,道:“不去,懒得去。” 楚予笑了笑,浑不在意墨小卷的别扭,继续道:“刚才申屠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蒋家原本就有跟北蛮私通的先例,如今看来,怕是旧病又犯了。” 今天那北蛮世子的态度才是最让墨小卷吃不准的,她就说,平白无故的,那申屠捷每次说话的时候,时机怎么就拿的那么准。 原来是皇太后跟他早已串通好了。 想到这里,墨小卷不由一笑:“人家煞费苦心编的局,就给你这么破了,冤不冤?” 她说的是楚予为了堵皇太后的口,带着一众官员早退的事情,提起这事,楚予也是笑了:“不怕,区区一个妇人,管她呢。” 墨小卷摇头,对此人正是无奈,全天启最尊贵的女人在他眼里只是区区一个妇人,当真不知道他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年少太轻狂。 不过恭亲王显然已经不属于年少的范围了,老妖孽就是老妖孽,胆子大一些也没什么。 他肯定已经将前因后果都算清楚了,才这样有恃无恐,墨小卷也懒得将自己有限的智商浪费在这些无限的争斗上面。 回来之前她还觉得满肚子疑问,此时间到楚予,已经不愿再去想了,索性站起身来,道:“那恭亲王皇叔,您饿不?” 楚予被她这稀奇古怪的称呼弄得哭笑不得,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刚才的宴会上光顾着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了,一筷子菜都没动,而且那种情况,就算是吃了,估计也得消化不良。 听着墨小卷的意思,是准备亲自下厨,楚予当然不肯错过,别说是没吃,就是吃了,吃撑了,那也必须是饿的。 只是有件事情却着实让恭亲王十分遗憾,缪记的东家生意做得越大,人却是越懒,十天半个月不下一回厨,好不容易动手,就喜欢挑最简单的下手,不是清水煮面条,就是清水煮面条加个鸡蛋。 连个卤子她都不做。 一刻钟之后,恭亲王坐在墨府后院的石桌旁捧着一碗面条略心酸地想,还算不错,今天好歹还给他打了两个鸡蛋。 聊胜于无…… 墨小卷挂着一脸笑容看着楚予,歪着头,问:“尝尝味道怎么样。” 楚予心道,一碗面条你还想做出佛跳墙的味道来?但是他唯恐自己说出这句,会连面条也没得吃,只得连连点头,“味道很好。” 然后低头,当真把一碗清水面条当成了闽菜中名菜福跳墙来吃。 墨小卷在一托腮笑着,通常她下面的时候就只下一碗,楚予别说嫌弃面条没有味道,就是这没有味道的面,还都是限量的呢。 至于她,是从来不肯吃自己下的面的。 问她为什么?墨小姐大抵想要翻个白眼了,她家产万贯,放着山珍海味不吃,为什么要跟楚予吃着美味到的面条?楚予傻,她也傻么? 傻人恭亲王片刻将手里头佳人亲手下的面给吃了干净,一抹嘴,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再傻一次。 放着这边还算温馨的气氛不说,澜京的另外一面,北蛮使者的驿馆中,却是有人满脸怒气,按耐不住地扶着自己腰间的弯刀,想要破门而出,却又几次三番被人拦下。 那衣着暴、露的蛮族公主丝毫没有女人该有的娴熟,她的眉目冷然,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手放在弯刀上一直不肯放下,压低了声音冲着面前的申屠捷,用番邦话低吼:“兄长,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杀了他!” 外头守着的卫兵婢女听不懂那叽里咕噜的番邦话,只以为是兄妹俩吵架,心道这番邦人就是野蛮,自家人吵起来还要动刀子。 里头,申屠捷的手一直摁在妹妹的弯刀上,丝毫不敢松开:“雅格!” 申屠雅格杏目圆瞪:“哥哥,你不要以为天启人的话可信,她说可以给予我们帮助,但是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个女人根本就说不上话!” 申屠捷想起刚才在大殿上发生的一切,眉头皱了皱,这一走神,手下便送了,他那妹妹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茬,趁他一走神,立刻将刀抽了出来,抬脚就往外走。 申屠捷见拦不住,当即怒道:“你给我回来!” 到底是做兄长的,还有几分威慑力,他吼完了,申屠雅格当真不敢继续往前了。 “你懂什么!你以为现在出去,就可以杀得了他?!别忘了当年阿爸派出一个军队,都没能将他的命留在草原上的事情!” 申屠雅格的双目商机渐渐泛上血红,她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似乎想起了当年那血腥的一幕。 那一年,大殿上那个深蓝绛紫朝服的人还是常年一身铁甲加身,牢牢守在天启的边关,让北蛮人数年窥觊,却始终没能讨到一点好处。 申屠高格派出一个军队,两年谋划,诱敌深入,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把这个人的命留在草原上。然而,却只留下了一地北蛮人的尸体。 申屠雅格沉默了下来,握紧弯刀的手颓然松了,申屠捷看准机会,将妹妹手里的刀一把抢了过来。 而在此时,外头一个站了许久的人低头敛母地走了进来,头都不抬,道:“世子公主,太后有请。” 第259章 长公主(一) 皇帝的诏书下的很快,没几天的功夫,就昭告天下,说认了缪记的东家墨小卷做了义妹,赐封号安平。 皇室子女到了册封的年级都是有封地的,但是墨小卷这半路出家的是没有这等待遇的,封号也只能依仗着皇帝的兴趣来。 好歹新帝还有几分眼色,没给墨小卷安上什么古里古怪的封号。 四方来贺朝会之后十日,商宴最后一天的夜里,澜京为了庆贺这近几十年里难得一见的盛景,民众自发在平安街上组织了起了花灯巡回,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墨小卷伙同一干亲友走在街上,她没穿她那件新鲜出炉的公主宫装,依旧是一身粉紫小群,手里捧着一包花生酥,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颇为感触。 十天之前她还是天启王朝普普通通商女一枚,手里有点小钱,偶尔折腾一个小水花儿。 短短十天之间,她竟然成了皇帝的义妹,虽说身上没有什么皇家血脉,但是将来也是要跟着上皇室宗族的玉蝶的。 他们这群人里,有纵横南北的富商,有一手遮天的权臣,有位高权重的亲王,还有新鲜出炉的公主。 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排场,但是掌管这条长安街的官员听了之后,却是差点将眼珠子给瞪出来。 他拦不住公主小姐出门看风景,便只能里一层外一层的往平安街上加派人手,唯恐中间出个什么意外,殃及了他这个打酱油的池鱼。 当然,出意外的可能性很低很低。 就是平白无故让这拥挤的大街更挤了而已。 墨小卷浑然不觉自己已然成为交通堵塞的罪魁祸首,她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竟然还觉得十分有趣。 可怜她来到澜京已经有一年多,现在还定这个安平公主的封号,一年里,却没有多少时间上街走走,更是没来过这样的花灯会。 眼睛都看直了。 楚予就在她身后跟着,低着头,跟旁边的慕九渊在聊什么旁人听不懂的,脸上时不时地露出个阴气森森的笑容来。 就算是人流如织,也挡不住恭亲王那一颗填满阴谋诡计的心眼儿。 墨小卷几次回过身去跟他说话,却都逮不到人,恭亲王似乎聊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上,半分注意力也分不到她这边来,百无聊赖之间,便顺手将墨佑安跟文温给抓了过来。 自家姐姐很少聒噪,墨佑安听得甘之如饴,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总是在楚某人没工夫搭理墨小卷的时候才轮得着他,而一旁的文温脸上就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了。 人家姑娘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奈何墨小卷棒打鸳鸯,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惹得宋子辛跟在她身后,咬牙切齿地能将安平公主的背景瞪出个窟窿来。 墨小卷浑然不决。 楚沐一道册封的圣旨打得蒋家措手不及,似乎所有机关算尽都被堵在了心口间,一时竟然有些自乱阵脚,也没顾得上在闹什么幺蛾子。 墨小卷难得放松,今日,是打定主意出来玩儿的。 奈何她从千年后的现代而来,各种娱乐手段应有尽有,这区区一场花灯会,初看时挺新鲜,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顺着平安街走了一大半,墨小卷觉得有些无趣,累了,便磨磨蹭蹭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正巧楚予同慕九渊说完一个话题,一抬头,正瞧见墨小卷刚刚垂下来的眉梢,他最近这段时间,只要有空就泡在王府隔壁,墨小卷脸上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当即笑道:“前面有座酒楼,大家都还没吃饭吧?不如上去坐坐?” 出门来玩的。自然都是提前吃过饭了,肯定不会吃那么饱,但是现在是绝对饿不着的。 慕九渊看了看前面楚予所指的那家酒楼,似笑非笑道:“蒋家的你也去?” 楚予挑了眉,反而往那边去了:“怎么,蒋家的去不得?” 那酒楼就在前方不远处,几人走了两步就到了,先别说这楼子是谁家的,酒楼建的倒是富丽堂皇,里面吃饭的人也都是富贵锦衣。 墨小卷一行人没有在一楼逗留,而是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的雅间靠窗,坐在里面,一侧身就可以看到外面的灯火辉煌,墨小卷走了一阵子,早就懒了,趴在窗子旁边看风景。 人在高处,所看到的风景果然不同,一片暖黄的灯笼光线氤氲中,那些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了,明明身在闹市中,看得久了,竟也生出些许闹中取静的意味来。 这些人多数都是熟悉的,即使又不熟悉的,这一路走过来,气氛良好,也都谈开了。 墨佑安不爱说话,就跟着墨小卷坐在床边,楚予正在桌边泡茶,倒是慕九渊说着说着,又跟宋子辛还有陈烨搭上腔了,慕九渊乃是一国忠臣,奈何国库空虚多年,他做梦都想要大把大把的银子,竟然跟宋子辛与陈烨这两个满身铜钱臭的商人不谋而合。 听着慕九渊滔滔不绝的讨论着天启目前的商道情况,墨小卷觉得,这位慕大人也挺不容易。 掌柜的很会瞧眼色,知道这群人只是出来玩的,便介绍了几个小点心,然后上了两壶好酒,酒香慢慢在房间里飘散开来,酒过三巡,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名震朝野的慕大人越发没型了,倚在软榻上,眯着眼睛跟宋子辛划拳,一旁的陈烨终于将他那毛领披风给脱了,露出低下霜色的广袖来。 房间中的女眷倒是没喝酒,墨小卷倚在窗边,正舒坦呢,却见楚予蹭了过来。 这人一路忙得很,又是聊天都是喝酒,这一晚上基本没怎么理会墨小卷。 墨小卷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跟他生气,但还是在他凑过的那时候别过头去,轻轻哼了一声。 安平公主这是闹脾气呢,楚予心知肚明,拿了旁边桌上的点心,讨好地送到墨小卷面前。 墨小卷心道,竟然想用这区区一块儿点心收买她? 然而看到楚予的笑脸,还是忍不住伸手接了。 墨小卷没好气的咬了一口,发现这点心味道居然很好,于是眯起了眼睛:“你干嘛?” 第260章 长公主(二) “我干嘛?”楚予失笑,他摇了摇头:“没事就不能找你说话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墨小卷继续眯眼,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信息来:你确定放着正事不说跟我扯皮? 楚予无奈,拉着墨小卷的衣袖,让她靠近一些。 这房间里人虽多,但是都在各自忙各自的,没人注意到他们,墨小卷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机密的事情,于是便将身子侧了侧,却冷不丁的被楚予揽进了怀里。 她一脸通红,赶紧退出来,却还是看到旁边慕九渊戏谑的目光。 楚予贪恋地摩挲了摩挲指尖残留的温度,笑眯眯道:“皇帝封了你的公主之位,里面那位肯定得急眼,九渊打算这两天就跟他们谈判。” 里面那位,说的肯定便是那皇太后了。 闻言,墨小卷竟然不怎么惊讶,而是挑了眉,问道:“你们终于决定动手了?不嫌弃蒋家家大业大处理起来很麻烦了?” 她以前什么都不懂,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下以为蒋家很可怕,恭亲王跟慕大人都是忌惮蒋家的势力才迟迟不动手,放任皇帝在中间做个两边倒的墙头草。 所以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会被卷进去,而楚予却不想,或者不能护她周全。 但是自从跟楚予把关系挑明之后,这人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墨小卷了,甚至有些时候,还会主动对她讲解当下的局势。 所以,墨小卷现在终于明白,楚予跟慕九渊并不是被蒋家所牵制,而是这个家族前科不好,以前跟蛮族勾结过,北疆刚稳定下来,实在是再也经不起什么风浪了,这两人怕逼急了他们跳了墙,这才一直容忍。 偏偏那楚滇还不知道,自己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整天跟个跳蚤一样,跳来跳去。 “以前不是没有你么?”楚予眼睛眨也不眨的给墨小卷戴高帽,笑道:“这事情还得卷卷从中帮忙呢。” 这事情事关他们姐弟日后能不能好好生活,墨小卷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但是楚予说成是请她帮忙,光是从明面上听,是很合墨小卷心意的。 最近这段事情,恭亲王的功夫跟财政涨没涨墨小卷不知道,但是这哄人的技能却是越点越高了。 “请我帮忙?”不过,听着高兴归高兴,一边哄人一边挖坑让墨小卷跳这种事情楚予也不是没有做过,她斜着眼看着楚予,等着他继续。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要不要?” 楚予压低了声音,将他们最近计划的事情逐一说给墨小卷听。 这是不是陷饼墨小卷不大清楚,但是听楚予说完,倒是觉得可行。 蒋家姻亲众多,各大旁系支系的子女几乎跟全朝廷的家族都有牵扯,拔起萝卜带着泥,而且这些泥也太多了,简直比萝卜都还大。 想要对这样的家族下手,自然得慎重,不然的话不用他们跟北蛮再暗通一次,光是他们手底下的商号联合起来罢个工,都够皇帝喝一壶的。 毕竟这澜京中的贵族,像恭亲王这样,手底下什么产业都没有的,还是凤毛麟角,仅此一只。 楚予跟慕九渊的意思是,想要从蒋家手底下的商号下手,以一种朝廷不插手的方式,将他们手里的店铺生意都抢过来。 墨小卷无意就成了实施的人选。 她原本就有这并不浅薄的底子,如今又是皇帝的义妹,是天启唯一的长公主,这官场上的人,跟她无冤无仇都会卖她一分薄面。 这样的身份,再加上楚予跟慕九渊在背后推波助澜,效果可想而知。 墨小卷思考半晌,点头答应。 因为怕针对蒋家师出无名,第二天她就去蒋家投了拜帖,要登门拜访。 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墨小卷这回可是下了狠心的,去蒋家之前,还特意去了一趟皇宫,将埋在折子堆里面的楚沐给挖了出来,换了一身常服,硬是将他拖上了去蒋家的马车。 楚沐困得两眼合不上,据他自己说,丧心病狂的慕大人自从在花灯会上喝了酒,就自称自己还没醒酒,懒在家里不肯上朝,皇帝小白花一朵,强迫不动,再加上之前的四方朝会上慕九渊咳得死人一般,也实在是不好强迫。 于是没有人处理政务,楚沐就只得自己来。 马车上,楚沐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臂,抱怨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到了慕大人这儿,就得看他心情好不好了。” 墨小卷憋着一脸笑意,却是不敢笑出声来,只能面容略扭曲的看着楚沐。 皇帝没大没小,跟她态度亲近,墨小卷也真的拿他当哥哥,态度好得楚予都吃醋了,大乎他的待遇还不如这半路捡来的哥哥。 墨小卷将楚予乱七八糟的呼喊抛在脑后,坚定地将分别对待进行到底。 “去蒋家,你准备做什么?”被挖出来的楚沐已经听墨小卷提起过事情的原委。 在太后的眼里,这皇帝无疑就是个傀儡,这头捏在楚予与慕九渊手里,那头捏在她手里,谁劲儿大一些,谁就能扯动傀儡。 所以楚滇的重点一直都是放在楚予身上的。 但是这些人的猜测却是错了,这位皇帝虽然四六不着,但是很多决定,其实是他自己做的,慕九渊跟楚予谁都没有以下犯上的心,大部分事情,都会在执行以前先禀报皇帝。 但是皇帝要藏拙,就只能让这两位大人跟着背黑锅了。 墨小卷眼下是彻底被这群人拉到贼船上了,她都怀疑,为了引她上传,楚予是牺牲自己用了美人计。 当然,就算是美人计,那人也是挂在她名下了,反正别想跑就是了。 “我一个女孩子带着自家兄长去拜会另外一个女孩子,还能做什么?” 墨小卷前半句话十分正常,楚沐舒展了眉目,正要说一句什么,却被墨小卷的下半句生生给堵了回去:“当然是在撕逼的咯。” ——你们关系何时那么好了……楚沐咽了一口唾沫,将这句一同给咽了回去。 第261章 上门找茬(一) 蒋未闻自从那日「不慎」落了水,就一直告病在家,太后请安她不去,四方朝会她不去,这北蛮人都走了,她还在家里蹲着。 大有从此以后要赖上墨小卷的意思。 墨小卷从来没有去过蒋府,也不认识路,但是缪记的车夫却很靠谱,只消吩咐一句,不多会儿功夫,就带着两人到了蒋府门口。 因为之前已经投过拜帖,在门卫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并没有在外面等候,就被管家亲自领着进了府门。 蒋府的效率很高,不过一会儿功夫,一个中年女子就带着婢女走了出来,她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级,穿一身深色长袍,裙角上针线密集,绣着一副蝶戏牡丹。 她的面容略有些寡淡,带着一股子富人家里特有的矜持,走到花厅中,先是对着墨小卷点了点头,才露出点微末的笑意:“这位便是墨姑娘?” 墨小卷笑了笑,“正是,您想必便是蒋夫人吧?” 她现在好歹是皇帝认的义妹,蒋未闻可以托病不见她,但是蒋家却不能失礼,此时有资格出来接待的,只有蒋夫人。 说着,她又回身去给蒋夫人介绍楚沐:“这位是我兄长。” 她并没有提起楚沐的姓名,楚沐也只是笑了笑,也不说自己的姓名。 但是蒋夫人作为诰命夫人,曾经是进过宫的,也曾源于是你的看过皇帝一面,原本是没有细看,听墨小卷这么一介绍,便也认出楚沐的身份。 她压根没想到,一个没权没势的公主投了一张普普通通的拜帖,竟然还能牵连出这么一尊大神。 蒋夫人的神态立刻就变了,笑容堆满眼角,“原来是墨公子!快请上座。” 楚沐不点穿自己的身份,蒋夫人也没能耐说穿,便只能顺着墨小卷的话头,称呼楚沐为墨公子。 两人又重新坐下。 有了靠山,待遇立刻不一样了,刚才管家去请蒋夫人那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人来给墨小卷看茶。 而现在,还没等他们做稳当,便立刻有人拎着茶壶上来,茶水在杯子里沏开,一股子清香便在花厅中弥散开来。 墨小卷低头嗅了一下,笑道:“上等的涌溪火青,蒋夫人真是费心了。” 蒋夫人笑笑,却不回应,而是道:“两位是来找小女的吧?” 墨小卷点头:“是啊,上次翠微湖一聚,好些日子没见到蒋姐姐了,听说姐姐身体抱恙,特意过来看看。” 这场面话真是又漂亮又体面,蒋夫人也不好驳了墨小卷的面子,只是道:“小女确实有些不适……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小姐跟老身来吧,小女眼下就在后院。” 说着,便起身带这么墨小卷往后院行去。 墨小卷勾了勾嘴角,冲着楚沐挤眉弄眼了一下——瞧吧,若不是你在这,这位还不打算见咱们呢。 楚沐无奈苦笑,实在是奈何不了这位古灵精怪的新义妹,他堂堂天启王朝的皇帝,竟然成了她来见蒋未闻的工具。 蒋府的规模不小,但是设置却很简单,颇有些江南水乡的温软,绕过繁复的走廊,蒋夫人在一道拱门前停了下来。 “小女便在前面的院子,你们年轻人说话,老身就不掺和了。” 墨小卷赶紧点头:“蒋夫人有事,就先去忙吧。” 蒋夫人点了点头,又冲着楚沐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 前方的院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景致比外头的还要略精致一些,一进院门,就看到中间有一汪清澈的潭水,而水潭对面,临水的小亭里,一个杏黄衣衫的女子正坐在其中,低着头拨弄着膝头的古筝。 那姑娘不必说,自然就是抱恙在身的蒋未闻。 到底是大家出身,这点涵养还是有的,墨小卷不同琴韵,但是一旁的楚沐却点了点头,眉宇之间皆是赞赏。 墨小卷压低了声音,同楚沐道:“这姑娘怎么样?人我是见过的,可是一等一的美貌,而且性子也好……” 话还没说完,便被楚沐一个古怪的目光给瞪了回去——丫头,这你是干嘛?拉煤?说亲?扯皮条? 墨小卷咧了咧嘴,红口白牙道:“可惜就是个蛇蝎美人,皇帝哥哥,我觉得你要是落在她手里,恐怕得变成黑寡妇的相公。” 黑寡妇是一种蜘蛛,据说会把雄蜘蛛吃掉。 楚沐被这丫头荤素不忌的话给说的无奈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不要胡闹。” 墨小卷吐了吐舌头,率先走向那小亭。 蒋美女弹得听入神,人靠近了都不自知,还弹得起劲。 她身旁的婢女倒是机灵,见到有人走了过来,低着头走到蒋未闻身旁,俯身说了句什么。 蒋未闻这才停下琴音,抬头看过来。 蒋姑娘唇边笑意温和,果真同墨小卷说的一样,是个样貌跟脾性都极佳的好妹子。 楚沐还不知道墨小卷到这蒋府来做什么,见到妹子抬头,也只得沉默不语,站在一旁装门柱。 倒是墨小卷,笑了笑,便十分熟络地拾阶而上,道:“早就听冯姐姐说,蒋家姐姐身体抱恙,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也没时间过来瞧瞧,实在是怠慢了。” 蒋未闻面上笑靥如花,但是眼神儿却是看着楚沐的,“妹妹有心了。” “对了。”墨小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看了看楚沐,笑道:“兄长听闻此事,心里十分担忧听说我要来,特意跟了过来,之前也没有打招呼,实在是叨扰了。” 骤然被点名的楚沐一脸茫然,他早就知道蒋未闻抱病这回事,可没什么心思想要过来来看。 但是既然墨小卷都这么说了,楚沐还是露出一个笑容:“看到姑娘无恙,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功夫,这位皇帝笑得极为温柔,眼神落在蒋未闻身上。 蒋未闻眼里立刻便有喜色冒了上来,似是羞涩,低着头细声道:“有劳公子了……” 墨小卷笑嘻嘻的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互动,心道这蒋姑娘真是不嫌弃,皇帝都已经扶不上墙这样了,她竟然那还不嫌弃。 两个人站在小亭门口含情脉脉地互相看了半晌,蒋未闻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两位快进来坐。” 第262章 上门找茬(二) 墨小卷与楚沐一同进了凉亭,在石凳旁坐下,墨小卷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桌上的古筝。 她是没有什么音乐细胞的,也从来想过学什么琴棋书画,第一次看到这传说中的乐器,便露出羡慕的神情来,伸出手想要摸两下。 但是又觉得这是别人的家,不太合适这么做,于是便恋恋不舍地将爪子收了回来。 楚沐见到她的神色,自动担任了解说一职,提起了桌上瑶筝的来历:“古筝不似古琴易保存,刚才听这琴音,颇有古朴之色,应当是出自已故的董大师之手的名筝和悦。” 蒋未闻面上一喜,刚露出点伯牙子期知音相遇的感慨,却听见墨小卷道:“哦?这位董大师很厉害么?” 楚沐似乎把那位董琴师的事迹背的烂熟于心,墨小卷话音刚落,他就跟道:“董家乃是百年前的造琴世家,董清平乃是董家长子,自由就天赋异禀,他铸造和悦筝的时候,才不过二十岁的年级。” 墨小卷点头,土包子一样感慨道:“董家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说是百年前呢?现在董家不在了么?” 楚沐接着道:“可惜董清平醉心琴艺,一生未曾娶妻……这董家的延续,走到他那儿便是断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说的十分顺畅,中间一点停顿都没有,蒋未闻有心搭话,但是张了几次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她也隐约看明白了。 那位缪记的小掌柜与她并没有什么交情,这番特意跑过来,恐怕不是安的什么好心思。 蒋未闻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她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墨小卷的意图,便索性闭了嘴,任凭着伪兄妹俩继续你一句我一的说话。 墨小卷似乎有着无穷的疑问想要问楚沐,又说了两句,皇帝脸上似乎露出点无奈。 他左右看了看,被面前这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女问的有些无言以对,但是又碍于面子不能拒绝。 最后,皇帝将目光放到了蒋未闻身上,似是求助。 蒋未闻眼底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得意略过,她爱莫能助的冲着皇帝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等着墨小卷问下一句。 果不其然,堂堂缪记的掌柜,却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问。 蒋未闻是曾经在皇宫里见过墨小卷的,那时候的墨小卷沉默而安静,呆在角落里,除非太后提到她,否则是绝对不会自己主动说话的。 那样的一个少女,算不上是多么出彩,但是也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愚昧而无知。 蒋未闻断定,这肯定是墨小卷故意的,但是皇帝却是被硬拉下水的,开始还勉强配合,到后面,只会越加的不耐烦。 她只消等着墨小卷将皇帝的耐性消磨殆尽便是了。 这边蒋未闻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那头,墨小卷却是看得分明。 蒋未闻虽然笑着,但是眼底却有抹不去的不屑,她也不着急说话,就等着墨小卷自己出丑。 墨小卷终于敢肯定,他们姐弟的身世太后虽然已经明了,但是却没有向蒋家指明,这蒋未闻身为蒋府嫡女,是更加不知道的。 兰妃之子未死,这件事情大抵所有曾经的当事人心中都是隐约有着猜测的。 但是一大部分都不敢肯定,像是太后那种肯定了的,也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人太多,目的太多,哪怕是自己的族亲,谁又知道,面对着同一个问题,双方相持的态度是一样的? 之前太后的行为已经充分表明,她想要除掉墨小卷姐弟,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还想要把皇帝也拉下水。 但是之前楚滇的态度却是楚滇,他接近拉拢墨小卷,分明是想利用墨佑安的身世制造混乱。 母子之间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宗族之间了。 皇太后以己度人,肯定以为已经得知真相的楚予没有告诉楚沐,天启的皇帝此时还蒙在鼓里。 对方的两个人中间,一个想杀她,一个想留她,那就让这两个人先自己矛盾一下吧。 墨小卷微微眨了眨眼睛,露出满脸的纯良无辜,她一直追问楚沐问题,皇帝大人终于不耐烦了,烦躁地挥了挥衣袖。 没眼力劲儿的少女终于看明白了,顿时住了嘴,面上有几分尴尬。 见到墨小卷吃了瘪,蒋未闻这才笑盈盈道:“墨家妹妹喜欢这古筝?若是喜欢的话,那送给妹妹也无妨。” 蒋未闻一说要送,墨小卷立刻眼冒金光,但是一旁的楚沐却越加不耐,一甩袖子,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更何况小卷她也不懂琴艺。” “谁说我不懂琴艺?”墨小卷一瞪眼,活脱脱一个泼辣小姐。 楚沐却只是斜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低头喝茶。 蒋未闻见过皇帝,知道他是谁,但是楚沐没有自报身份的意思,她也就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公子哥儿,尊敬有余,但是却多了几分刻意的亲近。 “公子能够讲出和悦筝的出处想,想必也是爱琴之人。”蒋未闻笑着给墨小卷解围:“兄长若此,妹妹哪有不通琴艺之理,公子真是说笑了。” 蒋未闻看墨小卷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是话说给楚沐听,就别提多顺耳了,美人轻衫广袖,临风而坐,身上香风阵阵,这天底下的男人见了,大抵所有人都要多看她一眼的。 天启王朝的帝王似乎也不能例外。 墨小卷一时半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哥哥会弹琴妹妹就一定要会弹琴。 但是她还是执着的扮演着一个不韵世事的小姑娘,横着眉就要将古筝揽过来。 却被楚沐轻轻一抬眸瞪了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你还有完没完? 墨小卷却是露出一个熟悉的狡黠的笑意,低着头,不说话了。 从蒋未闻的角度来看,墨小卷就是被楚沐一个眼神瞪的不高兴了,这位姑娘贤良淑德,赶紧安慰:“将此琴给妹妹包起来吧,妹妹临走的时候带着。” 仿佛墨小卷登门拜访,就是为了拐她一架古筝一样。 墨小卷丝毫没领情,一抬头就噎了回去:“不要,我家有的是,看不上你的破琴。” 第263章 上门找茬(三) “……”蒋未闻当真被墨小卷噎了一下,脸色顿时就变了,似是要发作,但是看到一旁坐着的楚沐,又给吞了回去,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小亭内一时无言。 三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就尴尬了下来,但是墨小卷像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到一般,拉了拉楚沐的袖子,一指院子中间,问道:“兄长,那是什么?” 蒋府财大气粗,虽然建筑上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奇花异草也有不少。 只不过不知道是蒋大人天生爱低调还是怎么回事,这些玩意儿都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一眼看上去只觉得顺眼好看,却不会注意到他们。 墨小卷也不知道是什么眼神儿,先前顾着跟蒋未闻打心心机,这会儿就沉默了半晌,立刻就瞧见了墙角里的一丛花儿。 说是花其实是抬举它,这只是一尊长得奇奇怪怪的植物,植株很矮,在地上有点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层层叠叠地铺了一墙角,它的叶片很厚,几乎都圆了起来,看上去肉肉的,颜色是白色的,略带些黄绿。 楚沐只扫了一眼,就说出了这植物的来历:“冰灯玉露。” “冰灯玉露是什么?”眼看墨小卷又要展开十万个为什么的模式,楚沐却是没理她,低着头继续喝茶。 蒋未闻听着这四个字,身子却是不自然地僵了一僵,蒋府里这株冰灯玉露乃是潘氏冰灯,价比千金,小亭外这一墙角如果论其价钱来,或许要比得上墨小卷手底下一座酒楼了。 世家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明明看上去貌不惊人,而且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不能吃只能看。 但是价格却奇贵无比,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起,但是也有很多人,花大价钱去养着这些不能吃的玩意儿。 蒋府这样的东西不少,林林总总算起来,足以让所有人生疑。 若是被别人看到了,也不过是赞叹一句蒋府财大气粗,价比千金的冰灯玉露就随意栽在墙角。 但是今日不同,眼下坐在小亭里说出那四个字的,是皇帝。 墨小卷来蒋府是来给她添堵找茬,那么皇帝呢?就算皇帝手里没有实权,那也不是个闲人吧? 怎么会专门腾出时间来到蒋府看她?她心里还有数,就算是太后已经内定了她做皇后。 但是这皇帝跟她却只有几面之缘,根本没有那么大面子,让楚沐亲自来看她。 蒋未闻自己是个阴谋者,也把别人想成是一个阴谋者,她弄不明白楚沐前来的目的,便越坐越不得劲。 她这头还没恐慌完,便听到墨小卷又道:“兄长,那池子里的是什么?” 她这回指的是池水上的荷花,蒋府的荷花开得极盛,看上去比外面的要好一些。 但是从品种上来说,怎么瞧都是普通的荷花,大抵只是喂养的好一些吧。 楚沐似乎略有不屑:“你连荷花都不认得么?” 他口里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眼神却没离开那方水池,像是在看什么。 蒋未闻心里一惊,那荷花很普通,但是水里却养着一条近两米的鲟鱼,那是从南海的江河入海口打上来的,被辗转卖到京城,当年他爹买下这条鲟鱼的时候,可没少花钱。 墨小卷好奇心实在是太盛,看了这边看那边,可她自己看就算了,还非得拉着楚沐问他那是什么。 皇帝陛下很不耐烦,奇怪的是,之要墨小卷问了,他都会去认真打量,然后说出答案。 蒋未闻听得心惊肉跳,几乎以为这两个人就是来蒋府打探的了。 她好容易调整好面上的表情,试探性地说道:“齐华楼这两天来了个新的戏班子,我抱恙在家,父亲不许我出门,也没空去瞧瞧,实在是遗憾的很。” 天启王朝的娱乐手段很单调,青楼楚馆女孩子去不得,除了没事搞个贵族聚会,大家一起耍耍心眼儿,剩下的就是到戏园子去看戏了。 虽然上不得台面,有些玩物丧志的意思,但是好在那齐华楼乃是先帝亲笔提的牌匾,平日也不接待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是些小姐公子去看戏,固然此时说出来,也不算失礼。 但是楚沐对这个话题却不甚感兴趣,他的眼神儿在水池上方飘来飘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倒是墨小卷,一听有新戏,就瞪大了眼:“我记得齐华楼今天有一场。” 引不了楚沐上钩,能引得了墨小卷感兴趣也是一样的,蒋未闻添油加醋说了些新戏的有趣儿之处,终于成功地勾搭到小卷:“眼下天色还早,要不咱们去看看吧?” 这一句话说完,楚沐终于回过头来。 蒋未闻轻轻蹙眉,好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恐怕……父亲不会让我去的。” 墨小卷一呲牙:“没事,跟我们一起去,蒋大人肯定会同意的。” 她这么一笑,先前喋喋不休的傻气倒是散尽了,蒋未闻有些疑惑地看了墨小卷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话都已经说出来了,还是快点把这两人从蒋府引出去才是。 蒋未闻根本就没有什么事,禁足一事也是子虚乌有,此时蒋大人不在家,蒋未闻就差遣下人去给她母亲打招呼。 那下人去了不过片刻就回来了,仿佛蒋夫人就在小院门口等着一样。 得了母亲的首肯,蒋未闻缓缓起身,行了一个礼:“且容我去换一身衣裳。” 墨小卷与楚沐连连点头,目送蒋未闻离开。 就这样,墨小卷成功地把本来抱恙在家拒不见人的蒋未闻给骗出来了,而且还把人给骗出府了。 一直以来,楚沐都不知道墨小卷要干啥,只是在配合她,这会儿好不容易等到蒋未闻走了,便问墨小卷:“你到底想做什么?” 墨小卷笑:“自然是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省的那群阴谋论者又东想西想。” 她虽然解释了,但是效果跟没解释差不多,楚沐已经不明白,他眨了眨眼,决定不掺和这一群女人的斗争中。 墨小卷却是又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眼神儿瞟向小亭外面站着的婢女。 那婢女原本是目不斜视的,大抵刚才是听到莫小姐与楚沐的动静,此时已经抬眼望了过来。 楚沐霎时间便领悟了——隔墙有耳。 于是也闭口不言了。 第264章 上门找茬(四) 蒋未闻口中所言的齐华楼,与墨小卷倒是有些渊源,她刚刚买下的醉花坊的隔壁,便是这家贵族子弟们常常光顾的戏院。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齐华楼与醉花坊只能勉强算是半个同行,然而却也相互敌视的不行。 毕竟两家的名声都很大,离得又近,京中的贵族子弟统共就那么多,去了齐华楼就不能去醉花坊,去了醉花坊就去不了齐华楼。 前些日子醉花坊拍卖,酒楼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原本齐华楼与醉花坊两家齐头并进。 这样一来,醉花坊就有点比不上齐华楼了。而这醉花坊归于墨小卷所有之后,名字虽然改成了花间月,但是规格还是承袭了上一任的旧制,也没有什么变动。 原本名动天下的醉话坊,就显得有点默默无闻了。 这几天,齐华楼的掌柜唐长贵十分得意,因为他刚刚从江南的花魁大赛上挖来一名名伶,那姑娘嗓音极美。 如今每日在戏台上献唱一曲儿,便有无数富家子弟上赶着来瞧热闹。 对面那家花间月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经营人越少,在那花魁入驻齐华楼之后,更是门可罗雀,一天到晚也不见有个客人上门了。 墨小卷很少光顾花间月,但是唐长贵却是个非常合格的掌柜,在墨小卷三个人踏进齐华楼的第一时间里,就认出了,后头走着的那个姑娘,是隔壁花间月的掌柜。 原本应该是跑堂小二过来迎客,在看到墨小卷之后,唐长贵就取而代之了。 “诶呦,三位里面儿请,一楼还是二楼?” 齐华楼是个看戏的地方,虽然也有吃食,但是却不是重头戏。 看戏,图的便是个热闹,所以楼内是没有雅间一说的,价钱根据座位的前后来排。 而二楼则有多余的五十两银子的登阶费。也就是说,不管你想坐在哪个位置,只要想去二楼,就得先拿五十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普通人家肯定拿不出来,富贵人家虽然拿得出来,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花这个冤大头的钱的。 毕竟,戏台是建在一楼中央位置的,二楼环境虽然清雅一些,但是却不是个看戏的好地方。 这种地方,就只有那些不是存心来看戏的,有钱瞎显摆的人才会去。 可惜墨小卷没来过这地方,她看了看大堂,觉得人不少,于是便道:“去二楼吧。” 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二楼可能清净一些,但是话一出口,便引得前面两个人一起回头看她。 楚沐在蒋未闻看不见的地方挤眉弄眼,也不知道是想跟墨小卷说些什么。 然而墨小卷与他并没有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神功,任凭楚沐将眼睛都眨酸了,墨小卷还是没能辨认出他到底想说什么。 传递信息失败的楚沐长叹了一口气,索性回过头去,不见不烦了。 蒋未闻则是有点不满。 按理来说,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出来看戏吃饭,买单付钱这回事肯定轮不到女子身上。 但是楚沐的身份却是不同,这天底下哪有臣女吃饭,要让皇帝买单的? 而且这戏院还是蒋未闻提起来看的。 但是她只是蒋府的一个嫡女,手里虽然有些小钱,但是女子终究不如男子,家族不可能让她掺和生意上面的事情,每个月的银钱,就是账房分下来的月例。 三个人的登阶费不在少数,二楼的「门票」都这么贵,就别说座位了,墨小卷这一句话轻飘飘的,说出来容易,却是叫蒋未闻凭空损失了几百两银子。 蒋未闻觉得,花钱不算什么,但是钱得花在刀刃上,而因为墨小卷一句话就得花钱,明显不是刀刃,甚至于,她还觉得不值。 于是蒋未闻也回眸轻轻扫了墨小卷一眼,目光也没有久驻,扫了完了就准备撤回去了。 谁知,墨小卷却突然之间机灵了不少,瞬间便明白了蒋未闻眼神里为说出来的意思,开口道:“怎么,贵了么?” 这天底下的酒楼饭馆都是差不多的,一楼均价二楼加价三楼天价,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其他的例外。 墨小卷手底下酒楼无数,对此自然了然于心。 但是蒋未闻的面色却变了——跟人一起出来吃饭,却心疼区区五十两的登阶费,岂不叫人叫笑话? 蒋未闻干笑了两声:“哪里,只是那二楼位置并不算好,若是妹妹喜欢,那咱们就……” 然而还没等她讲话说完,墨小卷就轻轻一挥手,对着自己身后刚刚赶过来的下人道:“去问问掌柜二楼最好的位置要多少钱,咱们包了。” 墨掌柜尽显土豪之气,三言两语将买单一事揽到自己身上,揽完了这才想起另外一个人,笑嘻嘻地去问楚沐:“兄长觉得怎么样?” 你都决定完了,才来问我怎么样——被无视的皇帝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很好,我们上去吧。” 墨小卷一声欢呼,冲着二楼便去了,楚沐紧跟其后,留下蒋未闻一个人站在原地,狠狠呼了两口气,这才把面上的姹紫嫣红给忍了下去,又恢复了一副温良纯善的模样。 二楼,唐长贵果然给墨小卷几人留了最好的位置,正对着一楼的戏台子,视野绝佳,一点也不比一楼的位子差。 三人一个圆桌,楚沐居正中,墨小卷与蒋未闻一左一右坐下。 此时台上正有个戏伶在抚琴,一边弹琴还一边唱着婉转的曲调,这位大抵是个名角儿,戏台子上挂了一圈儿帐幕,将美人遮挡在其中,帐幕很薄,只能隐约看清楚那戏伶的面貌,却看得并不清楚。 这大概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吧。 不过可惜,墨小卷一点都不会欣赏,托着腮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挪到桌上的瓜果糖点上面了。 蒋未闻眼底掠过一丝不屑。 三教九流,这些名伶戏子虽然身居最末,但是来看他们唱曲儿,对于天启民众来说,却是件高雅的事情。 田埂见老农养着黑皮大狗看家护院,底实人家在窗前笼内养着红嘴鹦鹉听音逗趣儿,这些都是人圈养的,或是宠物,或是玩物。 然而那些玩意儿说到底,都是些畜生罢了,养玩物的最高境界,还是养人。 这台上唱歌的戏子,虽然看上去是底下的公子哥儿们在捧她。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养在帷幕见的金丝雀儿罢了。 第265章 上门找茬(五) 那戏子的嗓子不错,软糯的声线配上琴声,确实有几分让人追捧的本钱。 但是墨小卷却不和适宜的想起了不知道谁提起的一句话,戏子身在戏台中央,周围挂着帷幕,再美的声音也被闷在里面,听不出原本的清丽来了。 故而,她对这种花钱便能把人不当人看的把戏一点兴趣儿也没有。 但是蒋未闻却以为她不懂什么叫风雅。 世家贵族与暴发户之间的区别,无外乎一个底蕴,具体表现出来,不是这个人赚钱多少的区别,而是他花钱的时候的区别。 品味,风度,温雅。 蒋大小姐伸出两根纤纤玉指,轻轻捻起了桌上的茶杯,抿着嘴含蓄地笑了:“妹妹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吧?” 蒋未闻话中套着圈子,墨小卷却像是一点都不知道一般,低头就往里钻:“是啊,以前从来没来过。” 谁知道,一旁的楚沐突然接话道:“我也没来过。” “呃……”蒋未闻身子一僵,手中的茶杯险些捏不住,她看了一眼楚沐,尴尬道:“这……楚公子乃是人中龙凤……自然、自然没来过这种俗地。” 她原本的意思是想要讽刺一下墨小卷没见过世面,却被楚沐横插的一句话噎了个半死,差点就接不上。 但是墨小卷却一点儿都不领情,她在桌子底下拽了拽楚沐的衣襟,示意他别多嘴。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楚沐一咧嘴,将面前的清茶当酒一口闷了,然后郁闷地转头去看戏。 台下的戏子已经换了一位,是个传粉衣的舞娘,她倒是没上帷幕,柔软的身姿在台上轻轻舒展开来。 “我以前住在北面的昌城,那里没有这样的戏馆。”墨小卷很自觉地把蒋未闻被楚沐噎掉的话题又拉回来,甜丝丝地笑道:“后来来了京城,也没来得及逛逛。” 她说的是大实话,自打来了京城,就各种忙碌奔波,墨小卷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用,哪有时间来这里看戏听曲。 但是这话落在蒋未闻耳中,却成了另外一番意思——这不过是墨小卷的借口罢了,这位根本就不懂这些风雅之事。 蒋未闻轻轻笑了笑:“京中的孩子自然不同,家中有兄长的,便会带着弟弟妹妹来玩耍,一来二去,变成了习惯,没事便要来坐坐。”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外头来的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们京城本地长大的,却是习以为常了。 墨小卷依旧笑着,点了点头。 在两个女人的刻意营造下,气氛渐渐松缓起来,也有了几分看戏的闲适。 但是旁边的楚沐却是听得非常胃疼,十分后悔今天答应墨小卷跟她一起出来。 皇帝大人的书案上还有一大坨没看完的折子,哪有这闲工夫听这俩在这里你来我往,明枪暗箭的? 蒋未闻趁着气氛良好,说了些她与蒋府长子的趣事儿,皆是有关于这齐华楼的,寥寥几句之间,便描绘出了属于澜京贵族特有的,闲适安逸风趣优雅的生活。 让人听着,便不由得心生向往,并且自惭形愧。 不得不说,蒋未闻的口才是好的,这个女子也是聪慧的,若不是她自持甚高,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可惜她错估了自己,也错估了墨小卷。 墨小卷眼底有一丝羡慕,倒是显得挺真诚的。 说实话,她确实很想要蒋未闻描述中的那种生活,名门千金,养在深闺,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浸染,最后养出一个性子温软模样秀丽的精致女子,她的双手白皙无茧,什么都不必做,高兴时候拂拂琴。 不高兴的时候,执起狼毫细笔轻描两句女儿家的心事,轻衫罗裙,步履轻盈,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够嫁个良人,被妥协收藏一生。 只可惜,墨小卷在天启的开篇,是从去被人家地里捡番薯开始的,后来又一直围着锅台转,做饭从千河镇做到昌城,又从昌城做到澜京,天生是个劳碌命,一刻也不得闲。 她是养不成人家那样娴静温雅的气质了,墨小卷无所谓地呲了呲牙,端起面前的茶杯来喝。 却被努力装壁画的楚沐给拦下。 皇帝脸上有些无奈,指了指墨小卷杯中的茶水,道:“都凉了,别喝了。” 进了屋,墨小卷关顾着吃了,一直没动自己面前的茶杯,又听蒋未闻说了那么久的话,眼下这茶水已经凉了。 墨小卷握了握手里的茶杯,觉得还没凉透,是楚沐小题大做了。 她嘿嘿笑了两声,正要瞒混过去,却被楚沐瞪了一眼。 皇帝大人不由分说劈手夺下她的茶杯,然后将凉了的茶水倒进茶盘,又亲自动手,给墨小卷换了一杯。 这一系类动作做得十分熟练,将蒋未闻的脸色都看白了。 墨小卷面上的笑容则是越来越傻,最后捧到茶杯的时候,都已经笑成了一只招财猫—— 你花再多的钱去碰一个角儿,她会在你端起凉茶的时候,训斥你凉茶伤身,并且给你换一杯么? 多少千金们的贤良淑德风趣温雅才能换来这样一个人? 墨小卷忽而庆幸,走到今日,她所遇见的,能够记得住姓名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几乎个个都是如此。 真心待她,真心帮她。 她抬眼看了看终于明白什么的蒋未闻,突然不想折腾这位名门千金了,她的一生都是她的家族构筑起来的,按照家族的目标成为应该成为的人,然后去做她应该做的事情,没有对错之分,也不必考虑值不值得。 她是为此而生,便一生都要想着那个方向前进。 太后虽然不敢挑明墨佑安的身世,但是蒋家作为她背后的支撑,肯定也听到了风声,蒋未闻对墨小卷的态度一直不怎么样,想必也是得了信儿的。 但是现在,被内定为皇后的蒋未闻坐在这里,皇帝却处处维护另外一个女孩子,即使那人是他的义妹。 这样的情形,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知道,要么是皇帝对这女子有意。要么,就是皇帝不待见她,在借着别人,打她的脸。 这两者,不管是哪一个,都足以毁掉她的一生。 她将要嫁给一个不爱自己,并且不会爱上自己的男人。 第266章 上门找茬(六) 蒋未闻面上的笑容在瞬间便凋零了。 她模样生的很好,不笑的时候,嘴角有些自然的下垂,略带些寂寥的味道,看上去让人十分心疼。 墨小卷并不知道,这个表情是蒋未闻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才练成的。 她只是觉得这些贵族千金们的命也未免太脆弱了,明明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但是家族在身后逼着,也不得不走上去,年纪轻轻,就已经奠定了一生的悲剧。 蒋未闻约莫是被刺激的挺狠,后面就不怎么提起的兴致来了,将目光转到下面的戏台上,也不跟墨小卷搭话了。 却也挡不住墨小卷异样的热情,她似乎被蒋未闻之前的一番描述激起了兴趣,又来了在蒋府问这问那的劲头,对着蒋未闻穷追不舍。 蒋未闻自然没有楚沐的耐性,她心情又不好,回答了两句就不说话了。 只是大概蒋未闻也没想到,她不说话,墨小卷就自己脑补,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的也挺欢脱。 但是蒋未闻的脸色却缺乏难看,因为墨小卷真像是个直肠子一样,口里没有禁忌,什么都往外蹦。 当墨小卷说到那句:“姐姐我前几天看到你跟一个男人一起走在街上,他是你的什么人?”之后,蒋未闻终于忍不了了。 她面色一沉,冷着脸喝道:“墨姑娘说得这么是什么话?!” 急了,连妹妹都不叫了。 墨小卷敷衍地笑了笑,也不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到一楼的戏台上,竟然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戏。 蒋未闻心中生变,早已没了跟墨小卷相斗的心思,被墨小卷刚才一通烦恼,已经十分不耐,见墨小卷不搭腔,楚沐又在一旁镇着,她也不好说什么,强心压制住自己心中的烦躁,扭过头去。 若是墨小卷就此安安稳稳的看戏也就罢了,可偏偏,她瞧着瞧着戏,目光便又放在一楼的看客们身上。 楚沐在一旁瞧得分明,暗地里摇了摇头,墨小卷这举动分明就是还有后续等着蒋未闻,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牟足了心思跟蒋未闻拌嘴,势要把人气得礼度全无才算罢休。 他蓦然想起刚才墨小卷的那句「给自己找个合适的」,意识到这八成又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蒋未闻,她到底想干啥? 墨小卷看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指着楼下的一桌,兴奋道:“诶,蒋家姐姐,你瞧瞧,下面那个是不是那天同你走在路上的那个男人?” 她的声音很大,虽然楼下咿咿呀呀挺热闹的,但是这二楼都是些自持身份的,在这里面除了能听到戏子的唱戏声,倒也没有别的声响。 于是墨小卷一句话出口,周围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蒋未闻哪里想得到她竟然还没把这茬给揭过去,一口茶水堵在喉间,差点将自己给噎死,她的脸色越发难看,狠狠瞪了墨小卷一眼:“你休要胡言乱语!” “我没有!”墨小卷被吼了一句,居然委屈地大喊了一声:“那天我明明就是看到了,姐姐不愿意承认就算了,为什么要说我胡说!” “你!”蒋未闻被气得脸色发白,她飞快地瞄了一眼楼下,发现墨小卷所指的那人她也认得。 那是京中一个有名的纨绔,因为父亲官职很大,家中富贵,便不务正业,每日流连于青楼楚馆,还有些小官小户家的女儿为了自己家族的前程,也会跟着这纨绔出来胡混。 这人才二十岁的年级,据说家中的小妾已经娶了二十房了。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澜京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俩人士是什么的。 偏偏墨小卷还不罢休,莫须有的事情说的跟真事一样,她委屈地扁扁嘴:“我明明就看到了……我还叫你了呢,你连头都没回,正在跟那位公子说什么,很高兴的样子。” 放在平日,这等纨绔就算是站在蒋未闻身边,大小姐都不一定赏他一个眼神儿的,如今却被人说成高兴,蒋未闻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看热闹不嫌事大,楼里原本看戏的人一见有热闹,便纷纷安静下来,不少人已经认出蒋未闻的身份,正在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她怎么办。 楼下那被墨小卷点名的纨绔也听听到了,他竟然站起身来,冲着蒋未闻嬉皮笑脸道:“哎呀,蒋大小姐,你可是忘了那天我们……” 话说到一半,被蒋未闻一个杯子砸了回去,差点破相的纨绔摸了摸鼻子,硬是将后面一句话给咽了回去。 但是他的脸上却带着欲盖弥彰的笑容,叫旁边的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的多想。 蒋未闻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仪表了,她飞快的看了楚沐一眼,发现闹得这么凶了,他竟然还在喝茶,一点都没有要出来阻拦一下的意思。 蒋未闻心如凉冰,血色全无,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未闻今日身体不适,少陪了!” 说完,不等墨小卷反应,便转身离去。 蒋未闻走得极快,片刻功夫,人就已经消失在了齐华楼里。 墨小卷这时才摸了摸鼻子,似乎才回过神来,眨着眼睛,道:“诶,她怎么了……” 楚沐一脸苦笑,看着墨小卷却不说话。 若说她真的不知道蒋未闻是因为什么才愤然离席,那楚沐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但是,他还是不明白,墨小卷到底为什么要出面,做这一回黑脸。 眼见蒋未闻彻底消失,墨小卷也懒得再装,她看了楚沐一眼,笑道:“今天谢谢兄长帮忙了。” 楚沐从头到尾一头雾水,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帮了什么忙,他缓缓摇了摇头,吐出来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如今我可算是知道了,女人真是可怕……” 让堂堂皇帝感觉到可怕的女人墨小卷捂着嘴笑了起来,她也不解释,任由楚沐自己猜测。 楼下,那刚才起哄的纨绔居然上了二楼,他站在墨小卷面前,竟然十分有礼地鞠了一躬,半分不复刚才的浑样。 “墨掌柜,日安。” 墨小卷笑着点了点头,“多谢……” “不屑,韩某也是为了自己。”姓韩的纨绔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递给墨小卷一纸信笺,然后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第267章 琉璃(一) 蒋未闻与安平公主不和的消息悄然传播开来,这两个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女子突然在齐华楼翻脸,起因竟然是蒋未闻与京中的纨绔韩宿有染。 这可是续四方朝贺之后最大的谈资,刚刚平淡下来的人群瞬间又沸腾了,酒楼茶馆,街头巷口,人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得基本都是蒋大小姐的风流韵事。 这回蒋未闻更不出门了,比起上次她刻意躲在蒋府,这次是真的被蒋夫人禁足了。 皇宫中,楚沐听人说完了蒋未闻月下花前的十八个版本,丝毫没有内定皇后给自己带了绿帽子的恼怒,而是一脸的苦笑不得,摇着头感叹:“她呀她呀!” 这一手小手段耍的可真叫人哭笑不得! 而在恭亲王府里,墨小卷这个始作俑者也没好到哪儿去。 因为恭亲王正在一脸木然的兴师问罪。 墨小卷忙前忙后的诬赖人,可有段时间没到亲王府上串门子了,楚予几次过去,也都是小蛮出来迎客,并且告诉他小姐不在家。 楚予蓄谋了好几天,终于在某日天还不亮的时候,就上门堵人,成功地将还窝在被子里的墨小卷给挖了出来。 墨姑娘对恭亲王这种越发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十分不满,但是恭亲王说他得了个新奇物件,想让她过去瞧瞧,便成功的上了勾,乖乖跟着人走了。 恭亲王的书房里,凌乱的书案被人收拾了起来,桌上放了几块大小形状不一的小石头,那石头看上去挺新奇,透明的,有些还带着锋利的菱角。 楚予没骨头地靠在一旁的木椅上,懒散道:“这是前些日子矿上送来的,你不是一直在找这种透明的琉璃么?” 这物放在现代也没什么稀奇,就是玻璃而已,天启王朝早就有了琉璃,但是琉璃通常都会彩色的,像这种透明的却不多见。 玻璃的用处很多,缪记在吃食上面的规模已经不小,墨小卷觉得根基已经稳固,正打算往其他方面发展,按照她以前的经验来看,不管走到哪里,还是女人的钱最好赚。 而女人喜欢的,无非就是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再者就是珠宝首饰。 天启王朝只有零零散散的成衣铺子,衣裳这方面并不完善,所以墨小卷放弃了成衣这一行,而比起胭脂水粉这种流行期很短,动辄就会囤积货物的存在,她选择了比较长久,赚钱也比较多的首饰。 玻璃此物可以制作成首饰的柜台,外包装的层次上去了,内里的饰品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古往今来,首饰这种东西,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两个字,一个名,一个贵。 再者,就算做不出大片的玻璃,那如面前这书桌上的小粒,也是可以做入首饰中的,此物虽然不贵也不名,但是胜在新奇,肯定有许多人喜欢。 楚予弄来的这几颗玻璃……恩,只能勉强算是玻璃渣子,分明就是炼矿的时候无意炼制出来的,离墨小卷的想象还差很远。 她一直坚信科研是第一生产力,从粮中方面入手,已经开始涉及杂交这一方面。 但是她养起来的那群人到现在也没拿出什么有效的成功,一年时间,她也隐约明白了,这玩意就是纯粹的长期烧钱,短时间根本指望不上。 一个粮种就算了,难道现在玻璃,也得让她亲自派人手,然后慢慢研究该如何制造么? 墨小卷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玻璃推到一边去,有点无聊地趴在桌上,两只眼睛盯着楚予,做出一副蹙眉的姿态。 “呃……”楚予被她瞧得心神一跳,准备问问她这两天干嘛去了,为何京中又是流言四起的心也淡了,不由伸出手,拢了拢她额前的刘海,细声问道:“怎么了?” 墨小卷长叹一口气:“诶,麻烦啊……” 她的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是楚予也听明白了,知道她是在为这自己刚刚拿出来的琉璃烦恼。 原本还藏着一手的楚予此时也放弃了原本的目的,笑了笑,对墨小卷道:“你猜我发现这琉璃的时候,还遇见了什么?” 墨小卷有些蔫,掀了掀眼皮,应付道:“什么?” 楚予笑:“这世间已经有人同你一样,发现了这物与琉璃略有不同,并且痴心此道,只可惜他家境心寒,无力支撑,我遇见他时候,他正捧着他的琉璃宝贝在街头乞讨。” 过去有古人发明造纸术印刷术,可见这千百年来,人们一直都在不断的创新,墨小卷虽然是自天外而来,知道许多此间没有的事物。 然而在她出现之前,已经有人走在了那条创新的道路上,只不过机缘未到,才止步在临门一脚之前。 墨小卷无意做什么翻江倒海的人物,也不想推动社会的进步,她只想做一个助力,找到那些已经走在了创新之路上的人们,以她的力量,帮他们一把。 听完了楚予的话,墨小卷的眼神儿蓦然就亮了。 多年后的玻璃肯定不是这个人制造的,若是没有遇见楚予,此人也许就流落街头,抱着他一堆还没什么用的琉璃渣滓饿死冻死了,要等到数千年之后,玻璃这种存在才能飘扬过海,从另外一个国度传播进来。 但是从墨小卷生在天启的那一天开始,事情的运转就已经有了一丝略微的不同。 “那人在什么地方?你可将他带回来了?” 楚予原本打算卖个关子,但是看到墨小卷这么激动的模样,也不忍心吊着她了,而是十分爽快地站起身来:“走,带你去看看。” 墨小卷欣然前往。 楚予不仅将此人带回了澜京,还亲自安排在恭亲王府里,分明就是随时等着墨小卷来看。 但是这么久了,墨小卷早出晚归的,连楚予的面儿都没见着,就别说见见那位喜欢玻璃的神人了。 跟在楚予身后走着,墨小卷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愧疚,别人家都是男人在外面忙里忙外,一天到晚不回家,到了他们俩这倒好,恭亲王按时上朝休沐倒还不算很忙,反倒是她,脚不沾地的。 两人之间的关系需要双方共同来维护,墨小卷心中清楚得很,自己要是好几天找不见楚予的人,早去早不在晚去晚不在,早就恼了,哪里还能像楚予一样,拐着弯子的来讨她欢心。 第268章 琉璃(二) 恭亲王府的后院,墨小卷在楚予的带领之下,见到那位发现了玻璃,并且醉心此道的高人。 不过这时候的高人正在思考什么问题,一直蹲在屋檐下做望天状,脚底下摆着一排已经成型的玻璃颗粒。 墨小卷在他面前站了良久,都没能引起对方的注意。最后,她只能无奈地跟楚予又返回前院。 楚予脸上带了些许笑意,跟墨小卷解释这个事情:“这人一直都是这样,有点痴,一旦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了,就会一直想下去,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旁人不能与其交流。” 墨小卷哀怨地瞥了楚予一眼,难怪此人这么爽快的就把人介绍给她了,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楚予:“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同他商议过让他入驻缪记的事情了,他已经同意,你可以等些日子再来。” 楚予的意思是让墨小卷选一个这人不发疯的时候再来,但是墨小卷蹙眉想了一会儿,却道:“你做事,我放心……明儿让宋公子来吧,直接将他接到缪记那边去。” 作为一个天南地北都有合作的商盟,缪记是有自己的大本营的,里面多数都是些技术分子,跟随墨小卷一起上京的文温也将她的烹饪学习班挪到了缪记里面去。 楚予歪头看了墨小卷一眼,对她有事情首先想到宋子辛这件事情十分不满,但是恭亲王很明智地选择了沉默,而是问道:“怎么不自己来?” 墨小卷找了这玻璃多久,他可是知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东西找到了,依照墨小卷的性子,怎么看一眼就算完了。 谁知这问题一问,墨小卷的面色霎时便凝重了,她说起前几天在齐华楼发生的事情,听得楚予一愣一愣的。 到底是恭亲王,反应极快,当即就从那天的事情中找到了重点,他惊讶地问:“你跟韩家联手了?” 墨小卷点头。 “你的动作倒是很快。”楚予的眉宇之间染上一丝无奈,墨小卷准备对付蒋家,他虽然是知情的,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跟他仔细的提起过,也不知道是忙忘了,还是从心里觉得恭亲王在经商方面太没有天赋,所以连提都没提。 但是甭管哪一种,恭亲王都觉得自己的心受到了伤害,这丫头有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一点儿都没有想要拿出来分享的意思。 亏得他还天南地北的给她找会做琉璃的人。 墨小卷一开始没注意楚予脸上的哀怨,但是等到恭亲王捂着胸口对她眨眼睛的时候,那股子哀怨就浓郁到想无视都不行的程度了。 “呃……”她大概知道此人又在哀怨些什么,却丝毫想不到能够解释的理由。 她肯定不是鄙视恭亲王的理财能力,也还没忙到那种脚不沾地的程度。所以……实际上,她就是单纯的觉得没必要。 恩,好像这个事实说出来更伤人。 所以墨小卷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楚予是什么人,哪里还看不出墨小卷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他暗自长叹了一口气,媳妇不拿他当内人,该当如何? 答曰:继续调教。 于是恭亲王很自然的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墨小卷额前被风拂乱的额发,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嗯哼,有什么问题,记得来找我。不然,去找慕九渊也可以。” 远在皇宫里跟皇帝讨价还价的慕大人猛然打了个喷嚏,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当成廉价劳动力被楚某人给卖掉了。 这头墨小卷愣愣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心里蓦然生出点愧疚来,心道,以后若是要做决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勉为其难先通知楚予一声吧。 毕竟,让堂堂恭亲王如此哀怨,也有些不合适。 澜京中,门阀世家以蒋家为首,这个家族已经荣耀百年,而今皇太后又是蒋家的姑娘,论起来,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钱与权向来是不分家的,有权的人,肯定会借着权利之便谋财。 蒋家虽然行事低调,从来不在诸多世家中排名,但是实际上,大部分的生意还是蒋家垄断的。 墨小卷所挑选的金银首饰,也在蒋家垄断的范围中。 不过,蒋家虽然行事霸道,但也不代表全澜京乃至全天启的首饰全都来自蒋家。 蒋家也就是在澜京一大家独大,但是出了澜京,其他人就很难买账了。 毕竟蒋家的饰品论款式论质量,都远不如另外一家叫做陌上坊的饰品。 那陌上坊正是墨小卷要与之联手的韩家所出。 但是偏偏,韩家在澜京的势力不及蒋家,不管他的首饰做得如何出彩,都无法在澜京中横插一脚。 这天底下的买卖,最赚钱的无非是皇家,韩家的陌上坊有做贡品的能力,但是却没有机缘。 韩家新任家主韩宿窥觊蒋家手里的贡品资格多年,此时正是连眼珠子都红了。 墨小卷正是挑选了这个时候,出现在韩宿眼里的。 在齐华楼那一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场戏,墨小卷之前也没想到能在那里遇见韩宿,当时她不过是一心想将蒋未闻气走,所以才出言刺激。 韩宿虽然是偶遇墨小卷,但是之前墨小卷已经去拜访过了,所以不管她说什么,韩宿都会应承下来。 墨小卷的与韩宿的合作内容很简单,韩宿想要每年制作贡品首饰的资格,而墨小卷则要事成之后,韩家与缪记合开一家首饰店。 首饰店的收益是两家分成,缪记提供场地与营销手段,而韩家只负责他们最擅长的制作。 这事情听上去是一举两得,韩宿之前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墨小卷的传言。 这位新封的安平公主在皇室官员之间的风评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作为缪记的东家,墨小卷在商界不可谓不传奇。 能跟这样一个人物合作,听上去韩家又不吃亏,韩宿自然欣然同意。 韩家觊觎多年求而不得,对于墨小卷来说,却是易如反掌。她只需要走走后门就行了。 从进京到现在,她走得后门已经不算少,原本还心有芥蒂,现在却已经十分习惯。 第269章 比赛(一) 墨小卷先是找到了慕九渊,向他说明了一切,她想要对付蒋家,里面多多少少也有慕九渊跟楚予的意思。 所以慕九渊并没有为难墨小卷,但是这位大人官场沉浮得久了,也不愿意把话说死,而是含糊地跟墨小卷说他会尽力。 慕大人就是那天边草,哪边风大往哪倒,自己心里想什么旁人是一概都看不出来的,墨小卷不想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所以前脚离开慕九渊的府邸,后脚,她就进了宫。 比起慕九渊这个千年老妖孽,新化形的皇帝好看多了。 墨小卷赶到的时候,皇帝正在后花园逗鸟,他养了一只红嘴鹦鹉,一心想要教此鸟学说人话。 奈何鹦鹉一心眷恋自然跟天空,不屑与人类为伍,死也不肯口吐人言,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鸟叫。 可把楚沐给气坏了。 整个天启王朝都知道皇帝不着调,所以楚沐也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墨小卷被带到御花园中的时候,皇帝大人正在威胁一只鸟:“跟我念,恭喜发财……恭喜发财!你再不开口,我就炖了你喝汤!” 墨小卷不知道鹦鹉汤到底能不能喝,但是那鹦鹉可能是真的害怕了,扑棱了两下翅膀,看着从远处走过来的墨小卷,张口就来:“恭喜发财!发财!” 「发财」的墨小卷一脑门子黑线,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好在楚沐即时的回过了头,他一眼看到墨小卷,顿时便笑了:“我说着扁毛畜生今儿怎么这么听话,原来是有贵人降临。” 皇帝随口胡诌,但墨小卷却不敢接言,她笑了笑,将皇帝的话原封不动地挡了回去:“在陛下面前,谁还敢自称贵人。” 楚沐顿觉无趣,摇了摇头,终于放过了那被折磨地整个鸟儿都不好了的鹦鹉,对着墨小卷说:“来,坐。” 墨小卷乖乖走到桌子的另一旁坐下。 楚沐将鹦鹉推到另外一边去,托着腮看了墨小卷一会儿,这才不缓不急地开口道:“我还在想,你从慕大人的府邸中出来,什么时候才能到我这里来,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墨小卷因为韩家的事情去找慕九渊也不是一时起意,被别人打听到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这种事情明显不是跟鹦鹉过不去的皇帝应该关心的,墨小卷却一点都不惊讶,嘴角挂着一点儿甜笑,道:“打铁自然要趁热。” 楚沐笑着摇了摇头,“你的事情我知道,但是我有个条件。” 墨小卷去找过慕九渊,但是慕九渊原本就与蒋家站在对立面上,他身上牵扯太多,固然能够掌控贡品的资格落入谁家。 但是事情做得太明显,总回落了别人的口实,慕九渊看别人的热闹不嫌事大,但是到了他自己身上,芝麻大点的事儿都嫌麻烦。 所以他不愿保证。 不过楚沐就不一样了,哪怕这个皇帝是个闲职,但他仍旧是君,君臣之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所以离开慕府,墨小卷选择了入宫。 慕九渊怕麻烦不愿提起此事,那就让个不怕麻烦的来,楚沐为君,君王提出想要更换宫中首饰供给来源,那做臣子的自然就得努力推荐让皇帝满意的,到时候慕九渊再站出来说一句,那边是水到渠成了。 除非慕九渊打算谋反。 谋反这种事情又耗费精力又耗费时间,肯定不是慕大人所好。 墨小卷眨了眨眼睛,“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只有好处。” 这也是她为何这么笃定自己能够做成此事的原因。 于公来说,韩家的首饰物美价廉,是确确实实地比蒋家的要好。 于私而言,楚沐想要挫败蒋家,就得支持墨小卷在生意上面的针对,就算是后门,也照样得给开。 他原本应该水顺推舟的答应下来,却又出人意料地坚持道:“我知道只有好处,但是我有个条件。” 墨小卷终于无奈妥协,“好吧,陛下的条件是什么?” “你怎么不喊我兄长了?”楚沐一挑眉,却问了个毫无干系的问题。 墨小卷被此人跳跃式的思维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从善如流道:“好吧,兄长……” 楚沐这才笑了:“我可以提起让韩家成为皇商,负责每年后宫首饰的进贡……但是我要求他们参加一行比赛,赢了才能获得皇商的资格。” 墨小卷可真是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一出等着她,顿时瞪了眼。 电光火石之间,她竟然想明白了楚沐真正的目的。 什么比赛,他肯定是闲得无聊,想给自己整一出热闹来看! 这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的典型代表。 她非常想义正言辞的拒绝皇帝,但是话语权却捏在人家的手里,而她坐在原地转念一想,竟然觉得这建议不错。 虽然听上去让人胃疼,但是如果实际操作稳当的话,绝对会出现不俗的成功。 毕竟做生意,还是得热热闹闹地才能做起来。 她沉默了片刻,无数个计划在脑子里飞速旋转开来,抬头冲着楚沐一笑:“好,这比赛的内容……就由兄长来定吧。” 见墨小卷如此上道,楚沐十分欣慰,伸出狼爪子,就意图表演一副兄长慈爱图。 却听到旁边的鹦鹉突然大叫一声:“发财!发财你怎么了!发财你不要死!” 楚沐:“……” 墨小卷在一旁捂嘴偷笑,此等神物! 皇帝的速度延续了之前的风格,第二天就下来一道圣旨。 楚沐口中的比赛以天气炎热为由,要求天下首饰商行以清凉为主题进行一场比赛,赢者若是经过考核,可获得皇商的资格。 皇商这两个字可是众商家梦寐以求的,此圣旨一下,被楚沐点名为报名点的慕府便炸开了锅。 这次的比赛门槛低得令人发指,不管是谁,只要能够交纳八千两的入门费,就都能够参加。 墨小卷一开始还以为皇帝大人只是想要看热闹,如今看来,这货应该是穷疯了。 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第270章 离京 比赛进行了三天,墨小卷并没有去看,但是结果却一点也没出乎她的意料。 韩家胜了…… 虽然这比赛是开后门进的,但是结果却一点水分都没有,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听说那两天比赛现场很热闹,几乎全澜京没事的老百姓们全都去围观了。 虽然他们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茶余饭后,也会装模作样的讨论一下谁家的首饰更好看一些。 而半个月之后,拿到皇商资格的韩家兑现了与墨小卷的承诺,第一家带着缪记招牌的首饰店,在澜京开张了。 只是墨小卷还没来得及高兴,另外一个消息就措手不及的甩到了她的面前。 楚予要走了。 而且走得很急很匆忙,墨小卷听到恭亲王府那边送过来的消息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墨小卷惊得饭也顾不上吃了,走侧门就去了隔壁。 楚予正在书房里看地图,全府上下忙忙活活准备东西,也没人敢打扰恭亲王。 墨小卷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她也就毫不客气,推门就进去了。 “你怎么突然要走?” 楚予大概是没想到墨小卷会这么快就过来,听到声影有些惊讶,但是他却不好好回答问题,而是挑了眉左顾言他:“怎么,舍不得么?” 墨小卷出奇地没有炸毛,自己捡了张凳子在一旁坐下,神头去看楚予桌上的图纸。 楚予也不避让,大大方方摊开了让墨小卷瞧。 桌上放的,是一张天启王朝北方诸省的地图,墨小卷来之前,楚予正在看的部分,便是北蛮与天启的边境。 墨小卷的神色一瞬间的黯然:“是蒋家有什么异动么?” 她与慕九渊商议过了,要合理推举韩家打压蒋家,虽然蒋家自称世家门阀,不屑于那些铜钱臭的生意。 但是真正当他们的经济来源被人切断一大半的时候,不恐慌是不可能的。 然而眼下天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他们想要夺取自己所需,凭空捏造借口谋反是不可能成功的,现在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那一直虎视眈眈的北蛮。 墨小卷清楚的很,若是北蛮有什么异动,那肯定与他们最近逼蒋家逼得紧了有关系。 皇太后看中的中宫人选蒋未闻被墨小卷引得陷入了流言蜚语中,这当口肯定不可能将她弄进皇宫,这个旗子也等于废掉一半,而眼下韩家步步紧逼。 若是再不行动,恐怕不需要多久,偌大一个蒋家,就会被慢慢蚕食掉。 楚予伸手,安慰似地揉了揉墨小卷的额发,笑道:“早晚要去的,我不过就是过去看看,现在没什么事,以防万一。” 墨小卷一笑,并没有深究这个话题,而是低着头,去看桌上的图纸。 天启绵延千里的大好河山,尽在纸上。 楚予的长指在地图上轻轻点了两下,正指在北蛮的位置上。 墨小卷问道:“他们为什么老惦记着别人家的地盘?” 战争所带来的损耗是双向的,北蛮的面积只有天启的三分之一还不到,便是论人也是比不过天启的,但北蛮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冲着自己身旁的这个庞然大物下手。 “北蛮多山地草原,族人都以游牧为生,不能种植粮食。”楚予道:“贫瘠的土地养不起那么多人,没有吃的,就只能去抢别人的。” 恭亲王对这些三番五次骚扰天启的蛮子们的评价十分中肯,没有过度的愤恨,甚至还带着一丝理解。 但是理解归理解,并不能代表,天启的土地,就可以随随便便被别人抢走。 墨小卷长叹了一声,索性将地图揽到自己面前,指了指那北蛮的国土,道:“那片草原盛产什么?” “皮毛,牛羊,马匹……”楚予顿了顿,又道:“还有,马背上的战士。” 听了这话,墨小卷倒是笑了,楚予对于北蛮这位宿敌,不仅没有一丝的鄙夷,评价貌似还很高? 但是墨小卷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笑了笑,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藏了起来,细细品起楚予之前说的几个词。 皮毛,牛羊,马……不管是那个一个,都是天启王朝稀缺的东西。 四天之后,墨小卷在澜京的北城门上送走了楚予。 她是作为安平公主的身份给楚予送行的,所以行动很不便,套了一身宫装,就直挺挺地在城墙上干巴巴站了一个上午,直到楚予的军队消失在城外的地平线上。 楚予临走之前很忙,被皇帝连夜叫进宫中,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直到临开之前,才匆匆回家点了个卯,未来得及同墨小卷说什么,就又被匆匆拉走。 直到他离开澜京。 也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的发晕,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离别扰乱了心神,墨小卷从城墙上下来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楚沐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没说什么,便当发她回家了。 只有已经得了官职不能脱身的墨佑安担忧地看了墨小卷一眼。 墨小卷似乎是感觉到了弟弟这担忧的一眼,走到一半,突然回身对着墨佑安笑了一笑,笑容里多有讨好。 墨佑安愣了愣,似乎不能理解墨小卷这讨好是从何而来。 而墨小卷却没有做多与的表情,笑过之后,就匆匆里来了。 墨佑安只是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总是放不下来,好在他的官职本就可有可无,再加上恭亲王离京,皇帝很明显没什么心思跟他们这些闲职官员们打什么官腔,不到午时便只留下慕九渊,打发其他人各回各家了。 墨佑安抱着一肚子莫名其妙地忐忑回到墨府,却发现大门口有几道深深的车辄,仿佛有什么人从墨府离开了一样。 门口看门的大伯瞧着他欲言又止,墨佑安皱了皱眉,突然快步往府中走去。 他什么地方都没去,直冲冲地就朝着墨小卷的书房去了。 这个时间,他那位大忙人姐姐多半是在书房的,要么就是在厨房跟文温讨论厨艺。 然而他将墨府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刚才还冲着他笑的墨小卷。 只是在墨小卷的书房上发现了一封书信,将那封书信拆开,囫囵地看了个遍,墨佑安神色莫测,眼底怒气涌动,狠狠将书信摔在桌子上,头也不回的去了马鹏。 “麻烦帮我备马!” 第271章 商途 墨佑安终究还是没能追到提前半刻出城的墨小卷,他骑着马在北城门外的官道上张望了一会儿,终于决定放弃,调转方向,回了澜京。 心里想着,算了算了,反正他这个姐姐一向有数,做什么事情,应当还轮不到他这个做弟弟的来管束。 而与墨佑安截然相反的方向,墨小卷的车队正从澜京的南城门鱼贯而出,缓缓行在大路上。 马车里,墨小卷丝毫没有万一走慢了就会被逮回去的紧张感,慢吞吞地剥着一颗葡萄。 旁边,是小蛮紧张兮兮地撩着车帘向外张望。 看着小丫头那个紧张劲儿,墨小卷不由好笑,“你别看了,佑安肯定会以为我是从北城门走了,一会儿他若是追出来找不到我,也就回去了。” 话没说完,就被自家婢女白了一眼,“小姐,你这些心机全都用在自家人身上了!” 墨小卷一笑,她只是明确的知道,若是佑安在场,是绝对不会同意她离京的。 虽然给墨佑安的书信上写的是她要跟着楚予跑了,但是实际上,墨小卷是看中了北方生产的毛皮跟一切天启没有的东西,带着大批的商队,准备去捞钱的。 可是眼下北蛮战况未明,连恭亲王楚予都亲自前往边境镇压,墨佑安怎么会放心自己前往北方呢? 京城的局势已定,她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一道流言,暂时拦住了蒋未闻进宫的路,与韩家联手,打破了蒋家一大独大到格局。 位高权重者固然能够占据所有的有利资源,但是同样的,在他们垄断的同时,也会有许多人在背后虎视眈眈,蒋家的只手遮天来自于他家族的权势滔天,别家都被那权势压制得死死的,半分不得反抗。 而如今,缪记联合南方陈家与澜京的韩家,给生下的诸多家族撬开一个对付蒋家的契机。 有了这个契机,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来推,一人一把,只要时间够久,也足以撼动蒋家的地位了。 缪记只是一个牵头人,墨小卷不屑地撇了撇嘴,谁会把注意力都放在京城那一亩半分地上面? 这天底下赚钱的机会多了去了,眼眶子是有多低,才会心心念念去抢一块被无数老虎盯着的肥肉? 半个月之后,墨小卷一行人到达了天启边境的盐城。 她虽然与楚予同时出发,奈何恭亲王一路上公务繁忙,几乎每座城池都要停下来逗留一番。这样一来,墨小卷的马队竟然赶在了楚予之前到了的目的地。 盐城位于嘉陵关内,地理位置虽然是在天启边境上,但是有一道嘉陵关守着,这地方已然成为了方圆数百里最平静的地方,只要嘉陵关不破,盐城便决绝不会失守。 而那嘉陵关自打建成至今,已经有千年有余,关卡易守难攻,攻打嘉陵关的人,宁可道路而行,从隔壁的县城打过来,也不愿意直面嘉陵关。 墨小卷虽然赚钱心切,但是也知道边境不安稳,还是以自己的命为先。 这日黄昏,正是晚饭时分,盐城的南大门突然涌进来一大队的商队。 商队里有数十辆马车,上面都是堆得满满的货物,其中还有一样格外秀气的马车,车帘放了下来,也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 这边境的城镇进城的检查原本是很严格的,这一大队人马又是车又是货物的,刚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这些守城的士兵都是些粗人,常年站在这大门口看门,未免有些浮躁,动作都很粗俗,领队的是个当地人,当然知道他们这一点特性,见到人抄着家伙上去搜车,赶紧去拦:“哎呀军爷,这货物都是些易碎的陶器……您可轻着点儿呀!”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官兵给推到一边去了。 领头人一脸的焦急,谁知那官兵刚走到那门帘放下的马车旁边,就被里面伸出来的一只手臂给拦住了。 那大概是只女子的手腕,骨节纤细皮肤白皙,袖口绣着精致的花纹,指甲染成鲜艳的枫叶红。 那官兵被那只手给震了震,僵直了身子去瞧那人手上拿着的东西。 随即脸色大变,一挥手,大声道:“开门!放行!” 先前那个领头人只是在前一站的村子里被高价雇来的,并不知道这车队的主人是谁,只是隐约晓得那马车里是个姑娘,平日很少下车。 却不知道这商队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一句话都没有,就叫向来苛刻的盐城守城官放了行。 领头人的震惊中,车队又开始缓缓行进。 一队人刚涌进盐城,就引来路两旁人们的围观,就在众人的议论声里,那车队冲着盐城最大的客栈而去。 归来客栈的门口,墨小卷在小蛮的搀扶下下了车,一连数日的奔波,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顾不上其他的事情,先给自己点了一间上房,便进去睡了个天昏地暗。 暮色时分,小蛮才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将墨小卷叫醒。 刚刚醒来的墨小卷有些分不清楚昏沉,迷迷糊糊被从床上挖起来,便听到小蛮在耳旁道:“小姐,起来吃点东西吧……” “恩……”走了一路,也颠簸了一路,墨小卷睡得骨头都软了,半分也没听明白小蛮说了什么。 见自家小姐这幅样子,小蛮也是无奈,站在屋子里愣了半晌,索性放弃了让墨小卷下去吃饭的想法,而是转身,吩咐小二,一会儿将饭菜端进来。 勉强给墨小卷披上一件外衣,因为免了下楼,头发也没怎么梳理,刚刚把墨小卷摁在凳子上,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原来是饭菜到了,小蛮转身去将饭菜端进门来,细声细气地哄道:“小姐,多少吃一点吧。” 墨小卷迷迷糊糊应了,勉强掀了掀眼皮去看桌上的饭菜,结果这一看却叫她大失所望。 桌上,一盘青菜,两个馒头。 墨小卷的睡意终于清醒,她略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小蛮,眼底的责怪显而易见。 小蛮之前也没仔细瞧小二哥给她们送来什么,等顺着墨小卷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也有些羞愧:“诶,是小蛮的疏忽,这就叫他们去换一桌。” 刚要抬脚,却被墨小卷拦住:“算了,这样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吃食了……只是我刚刚睡醒,实在吃不下这些,你去吩咐店家煮点粥来,软一些的,实在不行,弄点面糊也好。” 第272章 商途 勉强吃了一点垫底,墨小卷就懒得再动桌上的饭菜,懒懒地靠在窗边,看着客栈外面的情形。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是外头的街上依旧人声鼎沸。 她却因为舟车劳顿不怎么想出门,懒懒地靠在窗边瞧着外面,任由屋子里的小蛮在一旁收拾东西。 小蛮手下动作不停,嘴上一样也没闲着:“小姐,咱们明儿得去这城里的官差处拜访一下……” 盐城地处偏远,比不上澜京等地,没有什么乡绅富主,但是墨小卷想要在此地落脚,好歹还得去县官那儿打个报备。 不过墨小卷此次进城,并没有打算隐瞒自己身份的想法,所以这件事情,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她与那县官毫无利益纠葛,对方不会平白无故为难她一个皇帝义妹的。 “还有啊……得趁早找个宅子安顿下来,老是住客栈可不是那么回事……”小蛮啰啰嗦嗦将衣服叠好放进衣橱里,又低声咕哝道:“诶,小姐你出门怎么不多带点衣服,明天都没得换了……” 墨小卷原本无精打采,听了这些,不由好笑:“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啊?”小蛮做无辜状抬头,微微笑了笑。 她可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远门,即使走了那么久,也抹不掉她心中的兴奋,看着外面陌生的景色,她十分想要出去走一走。 但是墨小卷不发话,也没有下人丢下主子出去玩儿的道理。 墨小卷哪里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她对身边的人一向宽容,见此,便道:“你收拾完了,就出去走走吧,记得别走太远,早点回来。” “可是……”小蛮眼底有些动容,也有些犹豫:“小姐这边谁来照顾?” 墨小卷心中略有安慰,觉得这丫头心里还勉强有几分自己,便摆了摆手:“咱们出门带了这么多人,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可以照顾我的?你去吧……” “对了。”话说到一半,墨小卷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把暗轶带上。” 自打楚予认识墨小卷之后,他的这个暗卫就在墨小卷身边扎了根,这次出行,更是直接编入随行人员中。 一直以来,暗轶都非常不满楚予将暗影调走,却把他留下,但是墨小卷却让他能够正大光明出入队伍,不必跟在主子背后睡房顶吃沙子,这货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恨不能生做墨小卷的人,死做墨小卷的鬼。 当然,用暗轶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他要随时跟在墨小卷身后,防止自家王爷的墙角四处勾搭别人家的墙角。 墨小卷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冤枉到这种程度了,还依旧把暗轶当成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只是墨小卷却没想到,小蛮蹦蹦哒哒下楼去了,她自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反而没有睡意了,无奈,只得披了衣服,起来走走。 她自己的府邸上其实并没有多少人,这趟出行,除了带了一些缪记的伙计账房之类,剩下的护队都是通过陈烨雇佣的,都是写走江湖的老把式,墨小卷唯恐边疆有变,队伍的规模可谓空前绝后。 护队的带头人也姓陈,叫陈斌,曾经是陈家的护院,后来独立了门户,自己开了一家镖局。 墨小卷走到后院的时候,正好遇见陈斌在打点货物,见到墨小卷做出来,低头行了个礼:“墨小姐……” 这等做着危险生意的男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杀伐之气,虽然并无不敬,但是礼数却也十分敷衍。 墨小卷并不计较这个,只是对着人笑了笑:“我只是出来走走,不必管我。” 陈斌点了点头,半晌,又硬邦邦加了一句:“夜里外民很乱,小姐在院子走走就行了,不要出门。” 果然是个常年跟刀剑打交道的人,话都不会委婉地说,也不知道这硬邦邦的口气到底得罪过多少人,墨小卷为陈斌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好脾气地笑:“嗯好……” 大抵也是觉得自己的话头太硬了,陈斌刚毅的嘴角弯起一个不怎么熟练的笑容,又解释一下:“盐城外面有许多沙匪,入了夜之后,常常会潜进城内置办物品……旁人也就算了,这盐城的男那女女都是看惯了的,但像小姐这样江南来的姑娘,却是十分稀罕……” 言下之意,别人出去走走没什么,但是墨小卷就容易被人盯上。 墨小卷的嘴角抽了抽,很想告诉他,她也是大好的北方妹子一枚。 但是看了看自己最近这三四年都没长的身高,她还是决定闭嘴,不要自取其辱了。 “护队对这边情况了解么?”陈斌是跟着陈烨从江南过来的,竟然对着盐城的情况如数家珍,倒是让人诧异。 “以前来过几次。”陈斌少言寡语,被墨小卷问起,也只是这样回答。 陈烨是个标准的商人,精打细算心思如发,此次墨小卷外出托他帮忙寻找护队。 看来也是下了功夫的,能够随口说出盐城的情况,可不是陈斌所言的区区来过几次那么简单。 墨小卷比楚予先来要盐城,原本还打算等恭亲王到了,走个后门从他那边再多挖几个墙角过来,如此一开,即使没有楚予,她也可以放心了。 又站在院子里同陈斌聊了两句,这盐城的风入夜之后略有些冷,墨小卷微微瑟缩了一下,以一句准备回去休息结束了两人的谈话。 陈斌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目送墨小卷离开。 只是领墨小卷没想到的是,刚才给她机会她不睡,这会儿被冷风一激,好不容易有了睡意,但是外头却已经有事情在等着她了。 还没等墨小卷回身上楼,客栈的后院院门处,屁滚尿流爬进来一个人:“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 这咋咋呼呼的是商队的领队,名叫陆大航,墨小卷因为不熟悉这边地形,这才找了个当地人做领队,谁知此人性格极其懦弱,动不动就被吓得尿裤子,实在是让墨小卷无语。 一路走来,此人做此姿态已经不下万次,墨小卷见怪不怪,慢悠悠回过身去:“怎么了?慢慢说。” 谁知接下来一句话,却叫墨小卷也淡定不下去了。 “哎呀小蛮姑娘在外面跟人打起来了!” 第273章 争执(一) 小蛮是个鬼精灵,虽然性子活泼,但是却从来没有在正事上出过格,墨小卷对她十分放心,不然这趟出行,她也不可能带上这丫头。 所以听到陆大航的喊声的第一时间,墨小卷所想到的,是肯定有人可以找茬,这才引发争执。 “陈护队,货物先不要点了,跟我去前面看看。” 匆匆扔下这么一句,墨小卷往客栈大堂赶去,她生性懒散不爱争执是一回事,但是自己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客栈前厅早已乱成了一团,墨小卷站在侧门的门口处看了一会儿,大抵瞧明白了里头的形式。 倒是也没多复杂,大厅里有几个自己商队的汉子在吃饭,而另一边,则是一些小厮打扮的人,群星拱月一般围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 而这两方人物中间,站着的是小蛮,还有弯刀已经出鞘的暗轶。 暗轶这个人虽然看上去缺根弦,但是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不然也不会被楚予留在身边了。 他鲜少如此正经,眯着眼睛抿着嘴看着对面的人,眼神冰冷而危险。 被他护在身后的小蛮满脸通红愤怒,杏目圆瞪,“这位公子,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这客栈乃是我们先入住进来的,您想要在此落脚倒也无妨……” 纵使已经被气成那个样子,小蛮还在试图跟这群人讲道理,丫头也知道出门在外万世不易,能少惹点麻烦便少惹点麻烦。 谁知那锦服公子丝毫不领情,眼神色眯眯地往小蛮身上瞟了瞟:“诶呦,这小娘子说着说着还动气了。” 此人语调轻浮,神色乖张,半分没有讲道理的意思,小蛮是什么性子,听到这么一句,当即便炸了,却还是强自忍下,准备继续讲道理。 但是站在门口看戏的墨小卷却突然笑了,一张嘴,轻轻吐出一个字:“蠢……” 她的声音不大,可或许是说话的时机太巧吧,正巧遇见那锦服公子话音已落而小蛮还尚未开口的时候。于是,在场的人几乎全都听到这么一个字了。 小蛮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墨小卷,她似乎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满腔怒气瞬间化成了委屈,哼哼唧唧蹭了过来,低声喊了一句:“小姐……” 墨小卷挑眉,示意小蛮将事情的经过说给她听。 小蛮三言两语高估概括了这件事情的起因发展经过。 这事,还真不是小蛮惹出来的。 这丫头出门在外难免兴奋,但是却很懂得克制自己,墨小卷叫她不要走远,她当真就没有走多远,就是在客栈前面的街上逛了逛,也没多长时间,正准备回去呢,就见一群人涌进了她们落脚的归来客栈,嚷嚷着要包下整座客栈。 这排场不小,若是平视,小蛮看看也就过了,但是今日不同,他们傍晚刚刚在客栈落脚,难道此时还要因为这人要包店,就再换个地方? 而且盐城并不大,他们的商队人很多,能够一次性住得下这么多人的,恐怕只有这归来客栈了。 小蛮自然不允,试图上前与其讲道理,这客栈空房还很多,这后来的一群人即使全都住下来,也能住的开,何必一定要清场。 但是对方不听,态度嚣张不说,还言语轻浮,多次对小蛮出言不逊。 小蛮虽然生得俊俏,但是谁是主子谁是仆,还是一看便知的,即使墨小卷比小蛮还矮了半个头。 但是当她缓缓从侧门出款步而入的时候,众人还是将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因为客栈气氛剑拔弩张,这里头早就没有其他客人了,客栈掌柜跟小二躲在柜台后面,一副你们先打,打完了我再出来给你们收尸的样子。 “咱们公子身份尊贵,是怕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人饶了公子安眠……再说,不都说了给你们赔偿了吗?给你们钱换一家客栈怎么了?还不算讲道理?” 这说话的是公子身边的走狗,墨小卷眯了眯眼睛,却没理会此人,而是将目光放到那跟纨绔身上。 “我们初来乍到,有许多事情都不太知道……敢问这位公子是?” 锦衣的纨绔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爹乃是盐城太守!” 太守……听到这两个字,墨小卷微微眯起了眼睛。 难怪这人会如此嚣张跋扈,住个店都要清场,原来身份果然不凡。 话说这太守一职,与墨小卷前世的太守略有不同,天启的太守只设在边境城镇,一般情况下城内诸多杂物都是县官在管理,而这太守专职看管城门,可以调动城内的预备军队,是个半政半军的职位。 若是边疆没有将军镇守,如同眼下的盐城一样的情况,这太守可谓是一手遮天。 天高皇帝远,县官肯定管不了手里头有兵权的太守,做什么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也能算得上是只手遮天了。 盐城的太守随军队驻扎在百里开外的嘉兴关,那地方鸟不拉屎的,无聊得很,这位太守公子日子过得无聊了,便常常来盐城城内散散心,勾搭调戏个妹子什么的,前段日子嘉兴关不太安稳,这货就被他爹给遣回来了。 墨小卷也是倒霉,正要遇见此人回城。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做出一副恍然的姿态来:“竟然是太守家的公子,刚才多有得罪了。” 说着,竟然一委身,给那人行了个礼。 小蛮顿时瞪大了眼睛,拉了一把墨小卷的衣襟:“小姐!” 却被墨小卷将剩下的话堵在了喉间:“不要多说话。” 龙游浅谈尚且都会遭到鱼虾的戏弄,墨小卷区区一个皇帝半路认来的义妹,不觉得自己有比真龙更强大的势力,眼下正式是别人家的地盘上,断不能跟此人硬着来。 她微微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温婉的笑容来:“先前是家中婢子有眼不识泰山,独有的最,小女在此给公子赔罪了。” 墨小卷的模样生得好,声音软糯,软软的一句话说出来,那纨绔的面色稍稍缓解了一下,他本就是好色之人,平日自诩怜香惜玉,自然不会给墨小卷难看。 “知道错了就好了。” 第274章 嘉兴关(一) “但是眼下天色已晚,我们人又多,若是换家客栈,还不定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墨小卷神色凄凄婉婉,看了看客栈外的天色,或许是老天爷都赏她面子,刚才还皓月千里呢,她一句话说完,竟然稀稀疏疏地落起雨来。 她回身看了那太守之子一眼,勉强而笑:“公子不妨行行好,让我们在这里住一宿,明日一早我们便会离开,绝对不会搅扰公子。” 墨小卷的话给足了太守之子面子,对方也是个年轻的少年人,生性纨绔嚣张。 但是也自诩风流,见到墨小卷低着头对着他行礼,心里的想法立刻就换了个儿,眼珠子一转,道:“让你们住下嘛……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眼神儿在墨小卷身上瞟了瞟,一看就知道不是打了什么好主意。 好在这太守的儿子虽然满脑子猪油,但是他身边还是跟着一两个明白人的,见此人就要开口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有人在他身后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此人的地位大抵不低,太守之子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发作,而是安耐下来,朝着墨小卷露出一个笑容:“总之,你们在这里住下吧。” 明明是墨小卷等人先住进这家客栈,明明这客栈也不是他家的产物,但是少爷说的就像邀请墨小卷在自己住下一下。 小蛮狠狠抽了一口气,正打算说什么,却又被墨小卷即时摁住。 “咳咳……那边打扰了。”墨小卷轻轻咳了两声:“今日舟车劳顿,小女身体不适,就不在此多陪了,公子咱们明日再叙。” 既然已经答应让墨小卷一众人住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拦着人不让人去休息,那公子拧了拧眉,也勉强点了点头。 墨小卷快速施了一礼,然后拉着小蛮回后院去了。 暗轶紧跟其后。 回了房间,小蛮立刻憋不住了,满脸不解地怒道:“小姐,你刚才何必!他不过是一个太守之子,无官无职,哪里有资格能让您行礼!” 这丫头护短,是为了自己打抱不平,墨小卷心里很清楚,但是面上的表情却很无奈,看了小蛮一眼,轻声道:“那要如何?不表明身份,然后被人赶出去,或者表明身份,被请到太守府里去做客?” “呃……”小蛮立刻被噎住了,这两个选项,无论哪一个听上去都不怎么样。 墨小卷伸手抹了一把丫头气得哆嗦的手,笑着安慰:“咱们出门在外,还是不要惹是生非了,别为这些不值当的事情生气。” “呃……”小蛮又沉默了一会儿,大抵觉得无可反驳,也沉寂了下去。 倒是暗轶,在一旁抱臂站着,一副不屑的姿态:“怕她们做什么?!” 墨小卷看了一眼这智商欠费的暗卫,略心塞,“不是怕,是太麻烦!” 他们明天就会离开这里,寻找合适的院落落脚,谁要在这里跟个不相干的人讨力气?不累么! 只是墨小卷却没想到,她刚刚说完,暗轶竟然嘿嘿笑了两声,“我知道,小姐就是懒得看那些人一眼。” “强龙不压地头蛇。”墨小卷道:“闹僵了对谁都不好,咱们也没有个正经能撑腰的人……赶紧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走。” 那太守之子不像是个正经人,住久了肯定要出事。 其实这话不用墨小卷说,剩下的两个人也是能够猜得到的。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墨小卷就起了,饭没吃,就开始打点商队。 归来客栈的掌柜是习惯起早的,但是住店的客人中,却鲜少有这样的,掌柜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出来查看,却瞧见昨天住店的那一队商人竟然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诶,几位客官这是?” 小蛮上前,对掌柜道:“我们要走了,早饭不必准备我们的份儿了。” 昨天那太守之子一闹,闹得这位还有些心有余悸,眼下见他们准备离开了,掌柜虽然有些遗憾,但是还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墨小卷一行人来得快,走得更快,天色大亮的时候,这群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出了城。而此时,那位昨夜不知道打了什么坏主意的太守之子才刚刚起床。 纨绔少爷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洗了脸吃了饭,日上三竿,这才想起昨天遇见的那个摸样不错的姑娘,正准备去见见呢,便听见手底下的人来报,人家已经走了。 那纨绔瞪眼,却也无可奈何,总不好再追出去,将人追回来吧? 只得在心中念念不忘了一番。 那边有人不如愿,而这边,商队的脚程却很快。 出了城,墨小卷也没在路上停留,而是直冲着嘉兴关而去。 嘉兴关虽然是个关卡,但是因为驻扎的年月多了,当地也渐渐形成一座小型的城镇,虽然比不上盐城的规模,却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因为嘉兴关离北蛮更近些,两国虽然是世仇,但是两国的百姓却没有那么多想法,嘉兴关历来都有许多游走在两国之间的游商,这些游商多数都是些亡命徒,手里头好东西很多,却个个都有案底。 嘉兴关在边境,太守驻扎在此处,却管不着他们,但是去了盐城就不一样了,那些有案底的游商肯定会被官府骚扰。 于是久而久之,这些游商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所有生意的买卖交易,全部都在嘉兴进行,既不去关外,也不去关内。 所谓富贵险中求,墨小卷从一开始就将目光放在了这嘉兴关上。 北方各族民风彪悍,他们不能种植桑叶养蚕取丝,也不会纺纱织布,平日衣物皆是以平日打猎猎来的动物皮毛制作。 这东西在北方各族间不算值钱,但是放到天启贵族中,却能卖出个天价。 而对于北方各族而言,天启的棉衣丝绸,也是同样千金难求的。 盐城距离嘉兴关并不算太远,墨小卷他们出发很早,不到天黑,就已经到了嘉兴关的小城中。 这次,墨小卷没有去客栈居住,而是直接安排人在当地找房子,租了一个院子下来。 她也没有着急出去做生意,而是好好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盛装而出,找到了领队陆大航。 “你不是说你对这附近都很熟悉吗?走吧,带我在城中逛逛。” 第275章 嘉兴关(二) 嘉兴关不大,与其说是个城,不如说是个比较集中的村镇,镇中也没有什么常驻民居住,大多都是些生意人。 在这小镇的中心位置,有一家酒楼,跟周围多数用草棚搭建的低矮房屋不同,这家酒楼是实打实的砖瓦盖成,雕梁画栋,显得十分精致。 墨小卷没在别的地方浪费时间,出了她暂时租下的小院,便直冲着那酒楼而去了。 牵头带路的陆大航感慨道:“这边疆小镇朝不保夕的,很少有人愿意花这么大功夫盖一座房子,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是浪费材料。” 墨小卷的点头,对这种说法十分理解,这地方地处边境,这两年又不怎么太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就会打起来,真金白银或者货物都可以带走,但唯独这建筑,盖在这就是盖在这了。 “可这也说明,对方财力雄厚,不是吗?”墨小卷微微一笑,抬眼看向酒楼的方向。 墨小卷的商队规模很大,她虽然从来不说自己从哪里来,但是陆大航却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知道此人的身份必然不凡,她来到这里,带了许许多多的货物,什么地方都不去,就专门冲着嘉兴关这最大的酒楼而来。 到了酒楼门楼,陆大航看着面前漂亮洋气的二层小楼一阵感慨,墨小卷却是轻轻瞟了一眼,就进去了。 这就楼放在嘉兴固然精美,但是对于走南闯北住过京城的墨小卷而言,也不过就是个房子而已。 酒楼内的食客不算太多,大堂内显得有些冷清,不过想来也是,这样的边疆重地,有几个人有财力就心情来此吃饭? 跑堂的小二还算殷勤,墨小卷两人一进门,就立刻上来询问需要些什么,只是态度欠缺,人又生得十分高大。看上去,竟然让人有几分此处是黑店的感觉。 陆大航胆子奇小,被小二一个照面吓了一跳,竟然躲到墨小卷身后去了。 墨小卷对此略无奈,跟在小二身后上了酒楼的二楼。 一楼人流稀疏,二楼人就更少了,这地方倒是没有附庸风雅的圈起什么雅间,只是以屏风隔出了单独的空间。 墨小卷挑了个角落坐下,别的也不点,就点了一壶清茶,开始她漫长的酒楼签到事业。 一开始那两三天还需要陆大航作陪,后来时日久了,墨小卷就自个儿到酒楼中来,来了也不点别的东西,就点了一壶贵的要死的茶,然后一坐就是一上午,下午接着来。 酒楼的小二大概还没遇见过这么好伺候的客人,那一壶茶比得上平常人家吃一顿饭的银子里,墨小卷又从来不提什么别的要求,开水一冲,钱便到手。 不过,酒楼里突然多了这个一个女子每日都上门,着实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 这嘉兴关很乱,几乎没有当地的原住民,有那么一两户,家里有女儿的,也很少放她们出门,唯恐世道太乱,遇见什么不该遇见的人,从此便回不来了。 而且她的目的还那么特殊,到酒楼来,不吃饭,就只是喝茶,简直就是专门为了引人注目而来的。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墨小卷在酒楼喝了三天的茶,第四天的下午,终于见着了这酒楼的掌柜。 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级,圆脸上带着极为喜庆的笑容。 掌柜站在墨小卷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对着墨小卷道:“这位小姐,我们家主人有请。” 在这里枯坐了多日,终于引得鱼儿上钩,墨小卷满意一笑,也不怕有诈,跟着掌柜就走。 这二楼虽然没有雅间,但是靠墙的位置却还是有几个单独的小房间的,这些房间平日也不开门,显然是留给掌柜跟东家的。 推了门进去,里头做了个青年男子。 见到此人,墨小卷略微挑了挑眉,这年头有本事的人越来越泥年轻了,这一路走过来,遇见的幕后掌权人,很少有上了年级的。 不过,眼前此人,明显与陈烨宋子辛之流是不同的。 他身上穿着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大衣,膀子都露在外面,横刀立马地坐着,不像是生意人,反而有几分像土匪。 这一照面,墨小卷讶然地挑了眉,对面的青年也是有几分惊讶。 他看着墨小卷,啧啧道:“老段前些日子跟我说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天天上门,我还不信,这么一看,还真没掺水分。” 汉子说话生冷不急,荤黄具开,墨小卷竟然也不恼,自顾自在大汉对面坐下。 这房间的摆设有些奇妙,旁的桌椅板凳一概没有,中间一张大桌子,除了坐在这里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地方能落座了。 见到墨小卷面上仍旧笑吟吟的,那大汉大概也是觉得惊奇,京城来的小女子,身无依仗,却还能够谈笑自若。 他忽然生了些兴趣,原本想要先戏耍一番的心思渐渐淡了,露出一副正经模样来,“我是北宿寨的当家北堂牧,姑娘来我这酒楼好些日子了,我心里好奇,便冒昧相邀。” 这莽汉看上去挺粗俗,但是正经说话的时候,竟然也显得文质彬彬。 还有那个北宿寨的当家,听上去就像是个土匪头子。 但是考虑到自己身处的地方,墨小卷也见怪不见了。 她微微笑了笑,伸手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样物件,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推给那北堂牧看。 “见过北堂大当家。”墨小卷笑:“既然当家请我到这里来,那肯定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其他的话我便不多说了,北堂当家,我是来做生意的。” “做生意?”北堂牧挑了眉,眼底闪过一丝趣味。 确实如墨小卷所言,这嘉兴关这样敏感的地方,突然冒出个女子每日都登门拜访,一副明显有事的样子,北堂牧不可能不放在心上,他的北宿寨虽然在嘉陵关以外,但是这酒楼却是他敛财的一处极为重要的地方。 墨小卷走的低调,却未曾隐瞒过自己的身份,北堂牧稍微动用了一点自己的势力,便调查出,这位墨姑娘,乃是从澜京而来,她是缪记的掌权人。 不过,当北堂牧看到墨小卷送过来的物件的时候,脸色却是变了变。 第276章 嘉兴关(三) 桌上是一块腰牌,不见得多么华丽,但是其上两个字却写得清清楚楚:安平。 这正是象征着公主身份的狗牌。 这东西一处,北堂牧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墨小卷,嘴角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意,有些凉飕飕的:“姑娘这是……替天家而来?” 北堂牧虽然没有明说他那个劳什子的北宿寨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稍微一想也知道,肯定是绿林之流,墨小卷登堂入室,竟然还摆出了自己皇室子女的身份,这就让北堂牧有些不爽了。 只是令北堂牧有些没想到的是,墨小卷却没有如他想想中那般,拿出自己的身份来说事。 墨小卷很坦白,坦白的让人有些不可置信:“我的身份,就算是眼下不提,日后当家肯定也会知道的,与其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不如现在就将话说开了。” 北堂牧有些惊奇,这丫头看上去年纪不大,软软糯糯的,但是说话做事却是十分的爽快。 北堂牧爱与爽快人合作,于是很干脆问道:“好,有什么话,便不妨直说吧。” “我只是来做生意的。”墨小卷一笑:“与天家无关。” 嘉兴关地理位置特殊,物产也极为特殊,每年来这里做生意谋财路的商人不在少数。 但是他们大多都是在当地散户那里收购一些皮毛,然后带回去转卖,赚得不少,但是终究成不了规模。 而北宿寨要支撑整个寨子的运作,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北堂牧手底下也有专门销售毛皮马匹的路子,但是他终究是走不开,人到不了天启内地,中间多番辗转,好东西也卖不出合适的价格。 他早就想要寻个妥当人在天启给他做内应了。 但是墨小卷却不知道他心中合适的对象。 第一,是因为她的身份。 他的寨子固然不是靠着打家劫舍过日子,也没有做过多少违法乱纪的事儿。 但终究是扯了旗自己占山为王,很少听命县官太守的命令,故而朝廷必然是不喜的,那劳什子的安平公主虽然只是皇帝认来的,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人,跟皇室扯上关系,他这匪寨还能善终?这可以是比与虎谋皮更加危险的事情。 第二,还是因为她的身份。 眼前这个少女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是她不仅仅只是一个虚名的公主,她还是缪记背后的掌权人,她是一个商人。 普通情况下,人们贩卖商品是为了糊口,但是生意做到缪记这一步,那就纯粹变成了敛财。跟一个商人合作,北堂牧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觉得可能占不到多少好处。 所以,墨小卷那一句要做生意在北堂牧的脑子里只转了一圈儿,就从哪来回哪去了。 他笑了笑,对墨小卷的话不做回应,而是将桌上的茶水推到墨小卷面前:“安平公主千里而来,想必还没参观过本地的风俗人情吧,改日若是有空,北堂牧一定亲自相陪。” 北堂牧不愿意跟自己合作,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这回事。 墨小卷一耳朵就听出来了,她眨了眨眼,也没着急,顺势捞起水壶,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了水。 不过,她却没有喝,而是拿在手边把玩起来。 她还没有在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甚至算不上认识的人面前,吃他的东西,喝他的水的习惯。 墨小卷表现的十分无害,见她乖乖坐在一边,北堂牧也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虽然占山为王,却丝毫没有想要跟朝廷为敌的意思,毕竟恭亲王楚予的名字,在这北蛮边境,不是白叫的。 这位公主身娇玉贵,她家大业大,随随便便跑来北疆玩做生意这码子,自己不担心赔本,但是他却不能跟着人一起胡闹。 说白了,北堂牧还是把墨小卷当成玩票的贵小姐,完全没把她所说的做生意放在心上。 墨小卷歪头看看,大抵也看明白了。 她轻轻捏起桌上的茶杯,细细端量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 北堂牧微微掀了掀眼皮,明明知道墨小卷这是有话说,故意做给他看,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因何叹气。” 墨小卷轻轻敲了敲手中的茶杯,“上等的天青釉……可惜了……” 明明知道她是在故弄玄虚,北堂牧皱了皱眉,还是忍不住问:“怎么可惜了?莫非我这汝窑瓷器,是假的?” 墨小卷摇了摇头,将茶杯放下:“北堂当家出手,自然是真的……” 她抬头,呲牙露出一个笑容,略带些顽皮,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人心惊:“只可惜过不了多久,这茶杯,这瓷器,甚至于这座酒楼,都要毁于一旦了。” 任是谁听到这样近乎于诅咒的话,都是要恼怒的,北堂牧是个粗人,但是还有点耐性,他只是皱了皱眉,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 “墨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北堂牧冷了一张脸,墨小卷却并没有被吓到,她笑嘻嘻扫了此人一眼,不紧不慢道:“当家的只觉得我是朝廷的人,就对我忌惮万分,不愿与我做生意,但是当家可知,此地在不久的将来此地便会陷入战乱中……到那时,当家是准备继续待在您的北宿寨,还是跟蛮人一家亲呢?” “大胆!”墨小卷话音未落,那北堂牧已经拍桌而起,他怒目圆瞪,冷喝一声:“小丫头,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讲!谁他娘的跟蛮人一家亲!” 墨小卷巍然不动,只是微微抬起头,面上带着笑意注视着北堂牧。这次,她将声音放低放柔:“当家是真的不知道?” 北堂牧就算是性子再粗,也略微看出了不对劲,他看了看墨小卷,觉得眼前这女子不像是个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诳他的人。 于是又深呼一口气,坐了下来。 一个呼吸之后,北堂牧就变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北宿寨当家。 墨小卷眨了眨眼,也似乎不记得刚才此人的暴怒了。 北堂牧终于换了另外一种目光来看墨小卷,不像是哄孩子了。 “原来小姐前来是另有此事,我还以为小姐当真是来做生意的。” “我当然是来做生意的,只是可惜当家的不肯听我认真说……小女也是别无他法,这才扯出些没有用的事情,来吸引当家的注意力。” 第277章 嘉兴关(四) “恭亲王已经从澜京启程,不日将要抵达嘉兴关。届时,我所言是真是假,当家的一看便知,我知道当家视自己寨中兄弟如家人,但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其中紧要缓急,当家心中应当清楚。” 墨小卷一番话说得不轻不重,却如千斤巨石压在北堂牧身上。 他看着墨小卷,一字一句问道:“这些我都知道……可这与我跟你做不做生意有何关系?” 当年成立北宿寨的时候,北疆还乱的很,当政者不管事,北疆边境的人被北蛮打得抱头鼠窜,那时他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凭着一腔子热血成立的北宿寨,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跌跌撞撞十年走来,这寨子已经变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眼看当年的战乱又要重演,北堂牧呼吸一滞! 墨小卷歪头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情绪外露的汉子,继续道:“我认得恭亲王,也曾经听他提及过他的想法。” 墨小卷嘴角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恭亲王说,攘外必先安内。” 一句话,叫北堂牧白了脸。 楚予这个名字,放在澜京,或许也就只是一个恭亲王那么简单,人都知道是他平定了北疆的战乱,是个百战不殆的大将。 然而那些没有见过他临阵指挥的人,压根就想不到,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战争就是一台绞肉机,无限度的收割着人命,在澜京,不管大人物小人物,只要身死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哪怕是寿终正寝,也都会引来茶余饭后的讨论。 但是在战场上,一个人是生还是死,都是微不足道的,刀光剑影中,杀死一个人或者被谁杀死,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楚予,是站在这生生死死之上,冷眼旁观的人。 攘外必先安内,这轻飘飘的六个字里,隐藏的,又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北堂牧是在这边境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他曾经亲眼见证过恭亲王成名的奇迹。 他一点都不质疑楚予的能力。 不质疑恭亲王准备肃清天启内部之后,他们这群野路子的杂军还能有一条活路。 北堂牧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面上突然便带了点颓废,他看着墨小卷,竟然苦笑起来:“原来,小姐是来投石问路的。” 墨小卷其实没想到楚予的名字会这么好用,说完了之后,自己也笑了,不过她看得懂北堂牧面上的凝重,心知自己的这番话是说对了。 她是来做生意的不错,但是北堂牧却不一定会与她合作。 只是现在,却有些由不得他了。 “若是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还要坚持之前的路呢?”墨小卷歪了头,依旧是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当年成立北宿寨是为了生存,如今为了生存再解散它,又有什么呢?” 墨小卷想要在此地扎根,却又不想跟其他散商一样,花费力气自己去收购毛皮等物品,然后在辗转卖到天启,那样无疑会花费很大的力气。 她需要一个合作者。 北堂牧是她考虑了很久的,自从来了这里就一直在考虑,虽然墨小卷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会成功。 她提供给北堂牧一个洗白自己的机会,而对方答应成为她的合作者。 这应当是双赢的局面,只是不知道这位北宿寨的寨主,是否愿意答应。 北堂牧很久没有说话,看着墨小卷,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墨小卷也没指望自己来到这里,随随便便说两句话就能让对方答应,就算一开始她拿楚予的名字镇住了北堂牧,也该给他个甜头尝尝,才好叫他决定。 “北堂当家?”见北堂牧久久不言语,墨小卷小声喊了他一句。 北堂牧长舒了一口气,“此事事关重大……” 他的语速极慢,说到一半,墨小卷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十分善解人意,道:“不忙,当家还有时间……说实话,此次前来倒是我唐突了,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考虑周到,当家回去不妨细细思考一下,改日再作答复,也是可以的。” 北堂牧已然松口,她便不能再给他过多的压力,一个能够一个人成立起一个寨子的人,必然是不喜欢别人逼迫自己太紧的。 她要让他觉得,这个决定是他自己下的,而不是迫于楚予要肃清天启内部,而被逼着决定的。 墨小卷这一松口,北堂牧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有些没想到,面前这少女,看上去年纪轻轻,却事儿很会看眼色的,说话句句都点到点子上,既不会没有力度,也不会逼人太过。 让人很容易就掉进她的圈套里。 也不知道今天所说的这些话里,到底有多少是她故意做好了套,引着他往下掉的。 不过,即使今日这几句乃是墨小卷有心之言,北疆不安以及恭亲王将至,也是既定的事实。 北堂牧觉得有点心神不定,听墨小卷说完,立刻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北堂就不作陪了……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来酒楼找我这掌柜,北堂牧虽然没有本事,但是在这嘉兴关里,还是略微说的上话的。” 他心里有事,坐都坐不住了,只想回去跟幕僚商议一下恭亲王将至这件事情。 墨小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当家的去吧。” 北堂牧起身告别。 他走得很快很急,片刻之间,屋内便只剩下了墨小卷一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抚了抚面前的汝窑瓷,也跟着站起身来。 酒楼的掌柜已经在外面等到多时,墨小卷从雅间内走出来的时候,他躬身对着墨小卷行了个礼。 墨小卷刚才面上那一瞬间的寂寥瞬间便散了个干净,她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对着掌柜道:“唐突拜访,实在是麻烦掌柜的了。” 那掌柜赶紧弯腰:“不敢不敢。” 墨小卷也没去扶他而是一面往外走着,一面道:“我准备了一份薄礼,不知道掌柜的是否愿意笑纳。” 那掌柜原本不是贪财之人,刚要拒绝,眼珠一转,却突然想到,这礼物未必是准备给他的。或许,是接了他的手,给他们当家的看的。 于是欣然点头:“那老朽便却之不恭了!” 第278章 嘉兴关(五) 墨小卷所谓的礼物,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匣子,里面放了一摞极其简单的布料,打来匣子粗略一看,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花哨。 然而酒楼的掌柜却是心知肚明,澜京的贵人们喜欢丝滑柔顺的丝绸,要求色泽越鲜亮的越好,但是嘉兴关里的人,却更加需要这种价格便宜的粗布料子。 只有这种料子,才能抵挡得住关外的风沙。 可惜这地方干旱少雨,作物很难生长,连这样关内人都不穿的粗布都织不出来。 从酒楼里出来,外头已经有马车在等着墨小卷了。 小蛮站在车边,难为她这么多天疯玩竟然野了性子,不说话的时候还是照旧安安稳稳的。 将墨小卷扶上马车,小蛮有些担忧:“小姐,这样能成么?” 送给掌柜的那份礼物是小蛮准备的,她们带来的货物中,还有许多比这个正珍贵神奇的,可墨小卷什么都没选,偏偏选中那么不起眼的粗布。 这让她略有些担忧。 墨小卷却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木炭亦不起眼,但若有人在冰天雪地中相送,岂不是令人感激? 礼物这东西,从来不在于珍贵与否,而是要看合不合适。 千里送鹅毛者,收礼的人,不一样很高兴? 马车缓缓动起来,这边疆一角,即使是在最热闹的时候也听不到人声鼎沸,墨小卷坐在车上,外头偶尔传来一两声的叫卖,她的眼眸盯着拉起的车窗,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光影打在她安静的眉睫上。 墨小卷心想,快了,就要快了。 墨小卷从酒楼这一走,北堂牧就是数十天没有动静,墨小卷也没着急,她开始吩咐手底下的人四处发放货物,把那些不宜储存的东西趁早都卖出去。 小蛮一开始还以为墨小卷是一心想要跟北堂牧做生意,谁知道竟然没等到正主儿,就把货物都卖出去了。 她把这话说给墨小卷听,换来墨小卷噗得一笑。 “有句话用在这里虽然不太合适……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小蛮被自己小姐调戏了一脸,当即大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墨小卷一笑,却不给小蛮解释。 她在北堂牧面前提起楚予打算肃清天启内部的事情,无疑就是在向他透露一个信息,那就是北宿寨未经无法长久下去了,不想被恭亲王当成异己给清除掉,那就跟自己合作,洗白北宿寨。 墨小卷之于北堂牧是雪中送炭,但是北堂牧却只是墨小卷万千选择中的一个。 即使选择别人的时候,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那也完全没有必要几乎跟他耗下去。 她想要透露给北堂牧的,便是这样的信息,她可以帮他,也可以去找别人,时不待人,他若是考虑时间太久,那这机会,就等于拱手送人了。 抵达嘉兴关的半个月之后,墨小卷终于从陆大航嘴里听说,恭亲王楚予的队伍已经走到盐城了。 明明比她出发还早,这一路走过来,竟然晚到了半个月,可见恭亲王这一路是多么的精彩纷呈。 墨小卷去盐城的时候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楚予若是到了,肯定已经从县官那里听说了安平公主曾经出现过的事,不知道他是会生气她一声不吭跑来这个地方,还是会高兴两人分别半月终于能够再次相见。 亦或者,他忙于军务,根本就没时间想她。 不过,就算是楚予没空想她,她也是没有时间难过的,因为楚予前脚刚到,北堂牧的信后脚就跟着送来了。 北堂牧原本就在犹豫,恭亲王的到来,犹如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碎了他的迟疑。 北宿寨的寨主北堂牧邀请墨小卷赴盐城琳琅楼一叙。 墨小卷半分犹豫也没有,接到请帖之后,粗粗浏览了一遍,便很痛快地对着送信的人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样约,我赴了。” 当夜,墨小卷便马不停蹄的赶回盐城。 北堂牧敢在嘉兴关建一座酒楼,可见他的势力已经深入盐城当地,手底下绝不止一个北宿寨那么简单,这场宴会,对于墨小卷拿下盐城来说,十分重要。 只是墨小卷却没想到,北堂牧的宴会,竟然是举办在盐城太守的府上的。 这还是墨小卷到了盐城之后,细细看过请帖才知道的。 小蛮是个记仇的,对于之前太守之子招惹过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对于墨小卷这种没看清楚宴会地点就莽撞答应下来的事情,小蛮表达了十分的不满,然后去把暗轶调来,强烈要求墨小卷带着暗轶一起去。 墨小卷略微有些无奈,却也不想让人担心,只是暗轶不愿出现在人前,便依旧恢复了暗卫的身份,暗中跟着墨小卷。 宴会当日,墨小卷是被太守府的马车接走的,她曾经私下嘱托过北堂牧。 虽然她无意隐瞒身份,但是到底十分麻烦,所以最好不要将她是安平公主的事情说出去,她是来做生意的,自然要用一个商人的身份与人交往。 北堂牧十分爽快,满口答应下来。 站在太守府的大门前,小蛮噘着嘴抱怨:“小姐,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穿那件流仙裙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墨小卷选了一件简单的素衣,这让小蛮十分不满。 在澜京的时候,所有的宴会小姐夫人都是可了劲儿的大半,越是花枝招展越好,自家小姐原本就不热衷于这个,没想到到了盐城,竟然越发的换璞归真起来。 宴会上穿的比平日穿得还要素。 墨小卷弯了弯嘴角,轻轻抚了一下自己发鬓,道:“穿得飘飘若仙?” 小蛮点头:“自然!” 墨小卷:“然后吹一袖子沙子?” 小蛮:“……” 见到小蛮脸上一瞬间的呆滞,墨小卷不禁笑了,她拉了拉自家婢女的衣袖,道:“行啦,别给我拉仇恨了,走吧,时候不早了……里头,说不定都在等着咱们了。” 小蛮面有菜色地看了墨小卷一眼,越发觉得自己没法跟自家小姐交流了,便顺从地跟着墨小卷进了太守府。 第279章 合作者(一) 比之京城的某些官员,这太守府着实算不上华丽,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只有寥寥几棵胡杨。 盐城的太守叫邢乐毅,乃是盐城当地人,今年是他任太守的第十个年头。 墨小卷被府中的下人一路引着往里走去,还未到院子,就已经听到里面的人声鼎沸了。 也不知道这场聚会的牵头人到底是谁,竟然请了那么多人,墨小卷先是站在院门口粗粗看了一下,发现都是身穿锦衣的富贵人,其中竟然还不乏熟脸。 这两年时间,墨小卷在天启的商场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这天启王朝一共就那么大的地方,为商者自然是哪里有钱往哪里跑,墨小卷作为商场新贵,每日都有许多人前来拜访。 她虽然对此不胜其烦,但是考虑到人脉的问题,那些前来拜访的,尤其是远道而来的人,都依次接见了,多多少少都混了个脸熟。 墨小卷不夸大,这天启有名的商人,她已经见了十有八九。 而今在太守府看到这些熟脸,她也是忍不住暗暗心惊,没想到看中这北疆战场有钱可赚的人也并非她一个,大家竟然都是上赶着来了。 “哎呀,墨姑娘,快里面请。” 墨小卷只在院门口站了片刻,里头就有人迎了出来,便是邀请墨小卷前来的北堂牧。 今日的北堂牧换了一身锦衣,跟院子里头的其他商贾并无不同,可惜他身材高大,人生的五大三粗,换了衣服还像个山匪。 见人特意来门口迎自己,墨小卷便收敛了脸上的惊讶,换上一副笑颜:“北堂当家,日安。” 北堂牧看墨小卷顺眼,其实还有这么一点儿原因,墨小卷此人虽然占了个皇亲国戚的名头,又是天启缪记的幕后人,却从不恃权而骄,接人待物都十分和气,与人说话的时候,都是给足了对方的面子。 北堂牧因为身份的缘故,一开始同这些商人打交道的时候,没少遭人白眼,因此对旁人的态度格外的在意。 遇见了墨小卷这样的,哪怕真的做不成生意,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坐在自己面前,温言细语的,聊聊天也是好的。 两人站在门口略微寒暄了两句,北堂牧就带着墨小卷往院内走去。 院子里看着人多,但是正在的重头戏却只有那么几个,北堂牧犹豫了好多天,似乎已经拿定了注意,此时步伐稳健,带着墨小卷快速地穿过庭院,来到一处凉亭下。 凉亭中已经做了两三个商人。 北堂牧给双方互相介绍了一下,原来这些商人都是盐城本地,有的专门收购皮草,有的世代养殖马匹。 都是墨小卷一直想要涉足的领域。 两人在凉亭中的圆桌旁坐下,北堂牧笑了笑:“今日本来是太守大人的聚会,我搭了个顺风车,叫几位过来……时间不多,我就不说别的了。” 他转头看向亭中的几位商人,道:“之前的事情都已经向几位提过了,今日几位愿意前来,想必是愿意的。” 那三个商人中间有一位身材滚圆,奇胖无比,他满脸富态,但是态度却不怎么好,北堂牧刚刚说完,便率先发难:“这位小姑娘想要与我们和做?”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任,墨小卷一眼就看明白了,知道对方是看不起自己的年纪,便道:“不是我要与各位合作,而是缪记要与各位合作。” 缪记二字一出,果真镇住了眼前这几个人。 缪记出道的时间虽然短,但是在商界已经是小有名气,这些人既然有资本坐在这里,那肯定是听说过了。 胖商人满脸不信:“缪记?小丫头,你可别乱说大话。” 墨小卷微微一笑,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可做不得假。” 她若是要假冒缪记,等到合作的时候,那不是一下子就被戳穿了么? 不同于那胖商人的质疑,旁边另外一人对于墨小卷合作还是相当期待的,跟着打圆场,道:“既然是北堂当家介绍来的,肯定是做不得假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位姑娘看着如此年轻……可是涉足过这北疆的生意场?” 他虽然期待,但是心里到底还是没底。 墨小卷轻抿了一口茶,如实回答:“没涉足过。” “这……”那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姑娘是个生手……若是……若是与姑娘合作,赔了怎么办?” 这话问的够直白,像是怕墨小卷年纪太小听不懂一般,直来直去了。 墨小卷一笑,“这位说得这是什么话……生意场上,有来有往,有赔有赚,做一桩生意之前,谁还确定了稳赚不赔?” 富贵险中求,谁也不能看穿未来,还没开始合作,就开始担心赔不赔本了。 墨小卷的回答略有些呛,那人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才期期艾艾的解释道:“哎,咱们都是小本生意……如今这幅样子,虽然赚不了大钱,但是也不会赔本……就怕……” 听到这儿,墨小卷反而笑了,她稳稳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了看凉亭外的景色,笑道:“我以为诸位坐在这里,就是来谈生意的,没想到几位竟然还没拿定主意……如此,也不必浪费时间了,我自去寻一位不怕赔本的来,与我合作便是了。” 她这么说着,竟然起身要做了。 眼看一场谈判就要破裂,北堂牧赶紧出面圆场,道:“哎哎哎,这说得好好地,怎么就要走……小卷妹子,他不是那意思……诶,老李粗人一个,不会说话,你可得见谅。” 墨小卷嘴上说着要走,到底是没什么诚意,被北堂牧这么一打岔,便又重新坐了下来,低着头,嘴角挂着微末的笑意。 俗话说得好,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北堂牧想必是已经拿好了主意,这才请了这几个人来着谈话,他们互相认识,肯定已经通了气了,现在又故意说什么赔不赔本的话,便是想要给墨小卷下套,让她保证这几位的利益。 而墨小卷是何等精明,商场上你来我往几回,怎么可能会被这种糊弄孩子的把戏给套住。 她说要走,也不过事实稍微警告一下这几个人,差不多就行了,大家还是直接说重点吧。 第280章 合作者(二) 北堂牧其实很仔细的考虑过这件事情。 北宿寨的规模其实也已经不小了,论起来,那也算得上是一个小村子了。 这样一个存在,放在边疆这样一个敏感的地方,又碰上这么一个动乱的时期,是很容易摊上事的。 恭亲王的来临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他如果不想真正的举起造反,就得准备如何洗白自己。 恭亲王就算是再杀伐,也不可能上来就打,中间肯定会有一个招安的过程。 只是北堂牧却不愿意寄人篱下,与其等着被招安,不如抢先一步,自己把自己洗白了。 到时候,北宿寨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他还是这个寨子的老大,寨子中的老少爷们也不会被遣到别的地方去。 他很多年就已经有了隐约的想法,这些年一直在慢慢实行。 凉亭中这几个商人,都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在天启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是在盐城,却是可以只手遮天的。 墨小卷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北堂牧很清楚,这位安平公主不是来跟他讲道理的。 缪记要入驻北疆,肯定不会只有一个选择,如果他不合作,墨小卷就会去选择其他人。 盐城的商者还有很多,若是得了安平公主的扶持,那成为盐城当地的龙头老大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到时候北宿寨也就只剩下给人打下手的份儿了。 所以,等北堂牧理清楚事情之后,他便明白,与墨小卷合作势在必行。只不过,要看墨小卷愿意分给他多少利益。 是准备把他当成真正的合作者来看待,还是仅仅把他当成一个在盐城敛财的工具,只有利用。 若是后者,他就算是真正要占山为王,那也是万万不肯同意的。 北堂牧的顾虑其实很实在,每一个经商的人都懂。 就怕千辛万苦一顿,最后被骗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墨小卷自然也明白,她看着北堂牧打圆场的笑脸,忽而有些心酸。 “北堂当家,你的顾虑我是明白的。”她不再绕圈子,而是直接道:“我手底下的缪记面世的时间也不算长,你知道为什么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获得这样的成果吗?” 北堂牧一时没能明白,墨小卷为何要说出这样一个跟眼前的事情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缪记的经营手段各位听过没有?” 凉亭中众人纷纷摇头,缪记的名气虽然从天启内部传到这边境来,但是到底是离得太远,这些人虽然知道缪记的存在,但是却不知道缪记是如何运营的。 第一次听到缪记的名字的时候,几乎都诧异过,为何这么一个新生的事物,会发展的这么迅速。 如今,在盐城太守不怎么华丽的府邸中,缪记的当家人,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将其中的缘由娓娓道来。 “诸位可能是因为没有与缪记合作过,便觉得不可靠。钱这种东西,任何人都是一分一分赚来的,平白无故的损失,别说是各位,就算是当朝皇帝,那也是要心疼的……所以诸位有此疑虑,我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与缪记合作,却不需要有这么多的疑虑。缪记的合作方式同其他人不同,是合作抽成的经营方式。 也就是说,货物不管到了哪里,仍旧是你们自己的,缪记给你提供营销场所与渠道,如果卖掉了,那么缪记将从中抽成,卖不掉……” 墨小卷顿了顿,“像是你们现在经营的这些东西,完全可以撤回,然后再换另外一个你们自己的渠道去卖。” 这番说辞十分新鲜,几个商人面面相觑,之前那位姓李的商人犹豫了一下,问道:“那……那不就成了我们自己卖自己的货物?” 自己卖自己的货物,赔了本儿也算是自己的,那没什么话好说……可是,这样的话,合作不合作,又有什么区别呢? 墨小卷听得出他话外之意,挑了眉:“你们自己卖,能卖到天启去?能卖到江南去?” 这些人虽然在盐城只手遮天,但是出了这地界儿,就什么都不行了。 几个人纷纷眨了眨眼,渐渐弄明白了墨小卷的意思。 缪记提供给他们销售的渠道,让他们的东西能够卖出更高的价格跟销量,却不插手他们的货物,只是从中提成,作为报酬。 他们不必担心墨小卷乖了他们的东西跑路,因为这些货物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自己的。 “那……那人手呢?”惊讶之余,脑子还没开始转悠的人又问了一个傻问题。 “人手?”墨小卷笑:“只要你有钱,什么样的人雇佣不到,依次递进相互牵制,不怕他们闹出什么幺蛾子。” 在座的人当然不是傻子,话说到这里,众人也见见反应过来,一改初始的疑惑与不信任,眼下这些人都两眼放光,充满了期待之意。 墨小卷说了那么多话,终于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嘴角挂上微微的笑意,她知道,自己这次安利,已经成功了。 面前这些人,都上钩了。 面前几人相互看了两眼,便热切的讨论起来,墨小卷也懒得再说,直接转头,对着北堂牧道:“我带了婢女来,可否让她过来一下?” 北堂牧点头。 墨小卷起身,将等候在凉亭外的小蛮喊过来,一人给分了一张纸。 纸上详尽的写明了缪记的经营方式以及抽成比例,面面俱到,公开透明。 这大概是还是这些人第一次面对这么透明的合作,没来开始就已经所有条条框框都摆了出来。 几个人将手中一张薄纸读完,眼底便再也没了疑惑与不信任。 姓李的那名商人道:“北堂当家介绍来的,自然是靠谱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几个老家伙就先做做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明明是缪记的规章制度完整才打动这些人,却要归功于北堂牧的脸熟上面。 墨小卷也不戳穿他们,微笑着看着这几人。 最后,北堂牧出来打圆场:“那这样,这事算是成了,咱们改天找给日子去各自府上看一看,诸位有什么好东西可别藏着掖着,墨姑娘说了,这钱赚的可是自己的。” 第281章 意外重逢 或许是因为第一个牵头人找对了,墨小卷的安利之路异常顺利,彻底谈拢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从太守府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 难得出来一趟,墨小卷不想这么早就回去,于是没有登上马车,而是带着小蛮,在盐城的街上慢慢走起来。 盐城的风物与澜京大不相同,但是从明面上就看得出来,不管是人还是建筑物,都显得十分粗犷。 墨小卷看着街道两旁,想着,或许不需要多久,这里就会挂上面缪记的招牌。 这盐城犹如一座还未开采的宝矿,现在入驻其中,一定会在未来的商战中赢得先机。 先人一步,自然能够获取比别人更多的利益。 而如今,这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这如何能够不让她欣喜。 说实话,墨小卷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这样明显高兴的样子了,连一旁的小蛮都看得惊奇,问墨小卷:“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墨小卷难得有了兴致,与小蛮闲聊起来:“我在想,等我们回京,那边的事情肯定就处理完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小蛮有些听不明白,但是只是听墨小卷的口气,也觉得这是件让人极为高兴的事情,因为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墨小卷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而事实,也确实如小蛮猜测的那般。 墨小卷口中的事情,其实是指太后与楚滇那边。 慕九渊已经对蒋家下手,那样一个人,若不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是绝对不会白白浪费力气的。 她来这边一趟,处理好这头的生意,心里想着,再去江南一趟,等她回到京城,想必慕九渊就已经处理完蒋家了。 这样想着,墨小卷就更加的高兴了。 盐城的街道上行人不多,墨小卷与小蛮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着,却听到耳后有马蹄声渐渐逼近。 在上京的时候,可从来不曾有人敢在大街上纵马而过,墨小卷正好奇,回头一瞧,还没看到人呢,就觉得身体一轻,顿时天旋地转! 她的腰不知被谁拦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到了马上,她还维持着回头的姿势,便看到小蛮一张惊讶地忘记反应的脸。 “谁这么大胆当街劫持她?”“这人想做什么?”还有“暗轶怎么不出来?” 这几个念头在她脑子里轮番播放了一遍,还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耳旁就有人轻声笑了一下。 那声音十分熟悉,墨小卷这才瞧见自己身后,一张好看熟悉的脸。 楚予嘴角含笑:“舍得看看我了?” 墨小卷:“……” 所以说,有的时候,安平公主真的是不一般的迟钝。 墨小卷其实早就得了信儿,恭亲王前天抵达了盐城,只是没想到,两人竟然会在大街上偶遇。 她眨了眨眼睛,思绪在「久别重逢」与「兴师问罪」之间晃了晃,最后竟然冒出来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小蛮呢?” “呃……”这回换成楚予无奈了:“在后面……” 话说见功夫,便见到小蛮被人抱到了马上,只是这丫头远没有墨小卷这样淡定,马匹一路前行,她就一路尖叫,引来周围围观无数。 身后何涛一张脸上写满了无奈:“爷,咱们先走了……诶诶诶,丫头,你别叫了行么?” 墨小卷目送着这两个人离开,面上呆呆的,一直到何涛与小蛮都不见了踪影,脑袋被人敲了一下。 “回神了……” 墨小卷这才来得及回头,去细细看一下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恭亲王。 出了澜京,楚予便换下了一身锦衣华服,如今一身轻裘薄甲,整个人看上去凭空多了几分挺拔劲瘦。 他一头黑发一丝不苟的竖起来,眉峰斜插入鬓,双目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凌厉。 墨小卷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身,将自己的整个人都窝到楚予怀里去,低着头,不说话。 其实楚予的情况跟墨小卷差不多,也就早得了消息,知道盐城有个疑似安平公主的人出现。 对方虽然拿出了公主的令牌,却没有去太守府上拜会,太守派人前去邀请,也都被挡了回去,楚予只以为是墨小卷派人过来做事,谁知道竟然是这丫头自己跑过来了。 在街上看到墨小卷的一瞬间,他心里又惊又喜,想都没想,一把就把人抓了过来,做完了,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唐突。 好在安平公主天赋异禀,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了惊吓。 至于楚予,那份子兴师问罪之心,在墨小卷轻飘飘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腰的时候,就化了个干净。 心道自己越发没有威信了,一边叹气,一边催动马匹,慢慢往驿馆赶去。 “我的公主殿下,你怎么会突然跑到这边来?” 墨小卷被公主殿下四个字噎了一下,随即回道:“回禀皇叔,你走了,在京城待着无聊……所以出来看看。” 安平公主虽然在软软地戳着恭亲王的心窝子,但是话却一听就是假的,就算是无聊,去什么地方不好,非要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荒蛮之地来。 楚予挑了眉,一句话就戳穿了墨小卷:“我听太守说,你好像半个月以前就到了……我虽然走得不快,但是也没有那么慢……” 她却先他半个月就已经到达盐城,两人出发的时间肯定是差不多的。墨小卷自然是蓄谋已久要来盐城,不是楚予走了她待着无聊才过来的。 墨小卷眨了眨眼,嘴角溢出一丝久违的笑容,没回答,而是往楚予怀里又蹭了蹭。 当时便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所有没问出口的问题都被硬塞回了肚子里。 墨小卷感觉自己被人抱紧了,那人在她身后咬牙切齿地说:“卷卷,早晚有一⚹⚹⚹⚹要玩火自焚。” 墨小卷好似没听懂一般,抬头看着楚予,对着他露出一个又傻又白的笑容:“嘿嘿……” 笑得楚予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他一勒马缰,加快了速度,两人相偎着,往恭亲王暂住的驿馆行去。 第282章 欢迎来占 盐城的驿馆距离太守府也不是很远,两人在街上小跑了一会儿便到了。 只是那驿馆门口的阵仗,却叫墨小卷吃了一惊。 不大的门口挤得都是人,都是膘肥体壮的汉子,整整齐齐列成两排,一律轻裘铁甲,手中拿着红缨长枪站得笔直。 这些大抵都是跟随楚予的亲兵,身上杀伐之气甚重,这么一站,驿馆门口连只麻雀都不愿意落足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墨小卷莫名其妙觉得,这几个眉宇粗犷神态有些凶的糙汉子脸上,闪烁的都是普度众生的八卦之光。 下马的时候,这十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都落在了墨小卷身上,墨小卷实在是经不住看,不自觉就往楚予身后挪了挪。 楚予将马缰绳交给最前头那个亲兵,挪动了一下脚步,不动声色给墨小卷挡了一下,然后皱眉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就是这么一挡,那些原本面上还正常的汉子们瞬间都不正常了,眼神更加热切,就算是前头站了一个恭亲王,墨小卷仍旧觉得自己要被生吞活剥了一般。 驿馆里头传出来一个男人略贱的声音:“嘿嘿……爷……” 何涛一脸奸笑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咬着下唇不敢抬头的小蛮。 他搓着手走到楚予面前,道:“咳咳……爷您也知道,公主家这位小妹妹实在是太能喊了……她一路叫到驿馆门口,引得大家都出来看……您也知道我是个兜不住话的。于是……嘴一秃噜就……就……” 就闹得全驿馆都知道,恭亲王带了个姑娘回来。 所以大家就都出来看热闹了。 楚予:“……” 看来,大家都很关心恭亲王的个人私事啊。 小蛮在何涛身后,涨得满脸通红,瞪了那个满嘴跑车的人一眼:“你怎么能赖在我头上……明明……”明明是你自己碎嘴子一进门就开始嚷嚷……最后弄得人尽皆知。 后面的话被何涛一把捂住,硬给拖到门里去了:“咳咳,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大家都是关心你!关心你!”绝对不是来看热闹的! 即使是拖着一个人,何涛也走得很快,转眼消失在门槛内。 “咳咳。”楚予干咳了两声,对着墨小卷细声解释:“没事,大家就是好奇,不用害怕。” 墨小卷揪着他的衣服不肯撒手,摇了摇头,怎么也不肯走到他面前去给人看。 开玩笑,这群人看热闹的时候都自带X射光的,谁被人那样盯着不腿软? 见墨小卷不肯上前,楚予立刻冷下一张脸,转头对着门口那两排大汉,冷声喝道:“都守在门口做什么?不用巡逻?!不用站岗?!快点回去,不然治你们擅离职守之罪!” 门口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军营里才需要巡逻,在驿馆寻个毛线。” 却没有人敢在恭亲王的心上人面前寻这位爷的霉头,各自悻悻然看了那一直藏在楚予身后的小美人一眼,一步三回头的散了。 直到人都走光了,楚予这才回身,对着墨小卷说:“行了,进去吧。” 墨小卷心有余悸地瞅了瞅驿馆的门口,发现那些人其实并没有离开,只是各自寻了个隐蔽的角落,继续观看。 不管目光已经收敛很多,她也不是见不得人,便松了一口气,安安稳稳跟着楚予进了驿馆的门。 一边走,一边道:“你们这里真可怕!” 楚予被莫名其妙糊上一个真可怕,却又无从解释,只好苦笑着摸着鼻子,在前头带路,顺便以眼神警告一下路边那些甲乙丙丁。 ——听到没,都说你们可怕了,还看!还看!再看把眼睛剜掉! 楚予脚下没停,一路带着墨小卷往后院走去。 恭亲王的行头是一如既往的简单,驿馆不比自家的王府,他住的房间风格跟王府里那件书房极为相似,红木桌硬板床,床上连床厚一点的被褥都没有。 墨小卷被恭亲王带进他简单的近乎寒酸的「闺房」内,啧啧地打量着周围,没防备,楚予竟然在后头将门给关上了。 墨小卷猛然回头,却被人拥着一路往里,直接给丢进了里间的床榻上,好在用的是巧劲,并没有摔疼。 个子小就这么点好处,被推倒的时候连挣扎都用不上,因为挣扎了也没啥用。 更何况墨小卷这种反应迟钝,又容易变木头的,等她回过神来,什么便宜都被占个干净了。 楚予将她囚困在床榻之间,几乎是紧贴着她,占完了便宜,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墨小卷瞪着恭亲王近在咫尺,因为某些原因而变得嫣红的唇,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子不甘来。 凭毛每次都被调戏到这种毫无反抗之力的程度?凭毛?!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愤慨,楚予伸手摸了摸她的唇,声音里带着笑意:“怎么了?” “我觉得……”墨小卷慢吞吞道:“要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跟你闹,就显得太不识趣了……” 情人之间的亲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某人很知礼度从不逾越,墨小卷要是闹,就显得太别扭了。 “可是每次都被这样占便宜……我觉得不太甘心……”墨小卷眨眨眼,说出一句让楚予哭笑不得的话:“倘若要是将便宜占回来,那未免太不矜持了……” 她那么矜持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小的不甘,就做出那么掉节操的事情呢? 楚予听完可是实打实地楞了一下,随即被墨小卷逗得大笑,翻身从床上下来,张快双臂朝着墨小卷,十分愉悦道:“来,欢迎来占。” 墨小卷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双颊这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眼睛不知道往哪里落,索性走到桌边,道:“诶……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某人吃饱喝足,半分也不想为难她,于是从善如流,拖了凳子出来坐下,“好呀,我们来谈谈到底是什么事情在这等着你,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跟着出了京。” 墨小卷眨眼:“我以为这页已经揭过去了。” 怎么还翻旧账!堂堂恭亲王这样反反复复,真的可以率军打仗么?! 第283章 返回澜京 “对了。”临行之前,楚予又喊住墨小卷,道:“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就赶紧回澜京去。” “这个我知道。”墨小卷眨了眨眼,有些惊讶楚予的说法。 她是在做生意的,当然也知道边疆不安稳,事情做完了肯定就会走,绝对不是等到北蛮与天启开战的。 楚予却道:“不是因为那个……九渊已经动手,我怕澜京那边狗急跳墙,你不在京诚……” 就很容易生出事端来。 墨小卷原本以为自己跑出来,等到回去,事情就可以解决了,没想到还是得自己回去才行,这么一听,顿时有些扫兴。 但是楚予却不是个会空穴来风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不仅仅是一个「恐怕会怎么样」了,而是已经开始怎么样了。 好在生意已经谈拢,只剩下具体的合作事宜需要商议,墨小卷斟酌了一下楚予的话,果断写信去了上京,将人把宋子辛给请了过来,将后续事宜放心的交给了宋子辛。 这厮最近这两年正是春风得意,听说已经在准备筹办婚礼,对墨小卷这一种一声不吭跑来北疆,又一声不吭将他从京城喊过来做苦力的行为十分不满。 奈何京城有韩宿坐镇,江南需要陈烨,能够动用的,靠得住的闲人只有他一个,就算是不情愿也得过来。 于是在墨小卷到达盐城不到一个月之后,她又匆匆赶回了澜京。 回去的时候就比走的时候着急多了,出门的时候脑子发热没想过什么。 但是踏上回程,墨小卷就开始担忧家里那被她放了鸽子的弟弟……还有便宜哥哥。 马车上,墨小卷做忧郁望天状:“你说,等回去,佑安不会不让我进门吧?” 在盐城后半个月的时间,小蛮已经被何涛那碎嘴子磨出了一定的水平,嘴贫得不行,回道:“有可能……” 墨小卷撇了撇嘴,继续装蘑菇。 阔别月余,澜京倒是没有什么改变,仍旧是那般模样。 墨小卷心中忐忑地进了自家的家门,原本以为会迎来弟弟的一阵谴责,却没想到,她竟然没见到人。 府中的管家毕恭毕敬回答了墨小卷的问话:“回小姐,二公子在御史台忙碌多日,此时不在家中。” 墨小卷半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些,见不到佑安就不用挨训,而听管家这个意思,这些日子佑安在朝中混的还行。 既然知道了弟弟的去向,墨小卷倒是稍稍安心了一些,她简单的梳洗一番,没来得及休息,就驱车去了皇宫。 临行前她可是找皇帝请过假的,如今人回来了,应该去销假才是。 楚沐的消息是一贯的灵通,墨小卷人刚走到皇宫门口,就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见到楚沐的时候,皇帝正在后花园的一棵花树底下临摹一副字帖,见到墨小卷进来,十分高兴地放下了手中的笔,道:“快过来给朕悄悄,晒黑了没?” 这别具一格的开场白让墨小卷眼角一抽,她规规矩矩的俯身行李,却照例被拦住。 “诶,都说了不用这么多虚礼了……” 墨小卷低头:“安平不敢。” “哟,出了趟门,还安稳不少。”楚沐一脸笑意,招呼墨小卷在对面坐下。 皇宫中种了不少花树,蔚蓝的花瓣细碎地堆在枝头,墨小卷认不得这是什么品种的树木,只觉得清风袭来,阵阵幽香扑鼻,偶尔有一两多小花落下来,已经在皇帝的书桌上薄薄的铺了一次,楚沐也懒得打扫。 墨小卷有些好奇,拾了一朵凑到鼻下来闻,谁知那味道远了闻着香,进了写有些刺鼻,她没防备,打了个喷嚏。 皇帝也不嫌她失礼,懒懒在字帖上轻轻描了一笔。 看着楚沐轻飘飘一笔,墨小卷才有些回了京城的真实感,一身舟车拉顿的疲惫顿时涌了上来,她有点有气无力地软了软身子,道:“被人赶回来的,知道自己讨嫌了,自然不敢太张扬。” 楚沐噗嗤一声笑出来,凑到墨小卷面前,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墨小卷:“谁有这个胆子敢赶走你?” 墨小卷:“大胆的人。” 某个因为胆子很大而被墨小卷念叨的人在遥远的北疆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续而继续埋首到满书案的奏折章程里去。 墨小卷抱怨也抱怨的毫无诚意,楚沐是个多精巧的人,一眼就瞧出这丫头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由失笑,摇着头道:“行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两天,看你眼下的黑圈……” 皇帝大人损起人来毫不客气,一点都没有皇族的矜持,墨小卷原本不在意,被这么一说,也不由得摸了摸眼角,嘟着嘴问:“真的那么明显?” “真的,跟砚台里的墨汁差不多了。”楚沐大抵是好容易抓到一个能够让墨小卷动容的话题,嘴角笑意略有些兴奋,“你是不是太过思念朕,所以连夜赶回来的?” 可怜墨小卷走了一路,还没回过神来,哪里有力气跟楚沐拌嘴。 见到墨小卷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黯淡下去,楚沐轻咳了一声,觉得今天应该已经差不多了,要不然改日等她回过神来,自己肯定会更难看。 于是便长袖一挥,道:“回来就好,早点回去就休息吧。” 墨小卷还在纠结自己的黑眼圈,慢吞吞站起来准备辞行,又听到皇帝道:“对了,你稍微等一等,佑安应该也差不多该散会了。” 说到自家弟弟,墨小卷倒是精神了一些,不满道:“你竟然让他加班!” 楚沐其实并不明白加班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墨小卷的表情,大抵也能猜到一些,他十分无辜的摊手:“他们御史台忙,怪我咯?” 说得好像御史台不归皇帝管一样! 说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墨小卷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想让弟弟辛苦是一回事,要是整天赋闲在家,什么事儿都没他的份,那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为了防止皇帝再说出什么专门撩拨人火气的话,墨小卷打听明白御史台散会的地方,赶紧向皇帝辞行,找自家弟弟去了。 第284章 远方来信 楚沐别的不靠谱,时间观念还是有的。 墨小卷除了皇宫,在御史台院门前的大路上略等了片刻,就见一群穿着红白官府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级的老头,所以墨佑安的身影在中间就显得格外醒目,墨小卷一眼就瞧见了。 街上人很多,墨小卷原本想着等墨佑安走过来一点,再跟他打招呼。 于是就没吭声,坐在车上,掀着帘子看着他跟一个胖乎乎的官员说话。 可谁知墨佑安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顿时就从谦谦有礼变成了惊异,他匆匆同那名官员告别,然后往墨小卷这边走过来。 墨小卷一见他过来了,赶紧放下车帘。 马车外头也没有什么随行的人员,赶车的车夫是墨小卷从北疆带回来的,墨佑安并不认识。 走到马车旁边了,墨佑安看着那紧紧闭上的车帘略微有些犹豫,他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呢? 这么想着,就抬手,轻轻敲了敲马车的车壁。 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马车的车帘就被人从里面掀开了,露出来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 马车上,墨小卷冲着墨佑安极为灿烂地笑:“佑安!” “姐?!”墨佑安脸上的吃惊可不是作假的,那不可置信的惊讶中又隐藏着十足十的惊喜之意,让没心没肺的墨小卷汗颜,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好像是有点太唐突了。 她心中有了愧意,态度就更加殷勤起来,热切地招呼墨佑安上车。 墨佑安抿了抿嘴,在御史台官员惊讶的目光中,登上了墨小卷的马车。 一掀开马车的车帘,墨小卷就被墨佑安拥了个满怀,少年的身子正是长得最疯的时候,骨架抽长,肌肉有些跟不上。 所以整个人显得有点消瘦,而这几日御史台很忙的,墨佑安被大司空当成了下一任接班人来培养,大事小事全都要跟着学习,有时候就连饭都顾不上了。 墨小卷自己在家的时候,自然会敦促墨佑安按时吃饭睡觉,可她走了,墨佑安作为府中唯一一个主子,就没人管得着他了。 下巴搁在少年削瘦的肩膀上,墨小卷有点心疼,鼻子也有点发酸,不过好歹抑制住了自己当街丢人的掉眼泪,“怎么这么瘦了?” 墨佑安终于松开墨小卷,脸上笑容添了不少,看上去开朗许多,他自己对自己的现状倒不是很在意,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问:“有吗?我自己没察觉到……倒是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墨小卷道:“今天刚回来,听说你不在家,就赶过来看你了。” 谁知被墨佑安一口道破:“是进宫去见皇上,顺便来看我吧。” “嘿嘿……”墨小卷摸摸鼻子,含混地笑了两声。 在御史台锤炼一个月,少年果真长大许多,一点都看不出当年跟人打架时候的影子了。 见到墨小卷脸上明显怀旧的神色,墨佑安不经意问了一句:“姐,想什么呢?” 墨小卷道:“想你跟当年跟人打架时候一点都不像了,果然是长大了……” 墨佑安原本的笑脸顿时黑了下来,那都是多少年的事儿了,果然是一步踏错一生都是黑历史…… 自知失言,墨小卷又笑了两声,却拉着墨佑安的袖子不肯松手,“先回家吧。” 马车摇摇晃晃动了起来,墨佑安没问墨小卷去哪了,倒是墨小卷自己挨不住了,拉着弟弟的袖子,细细地给他讲这两天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又做成了什么生意; 十多天前宋子辛被叫走的时候,墨佑安就已经对墨小卷的处境有了些许了解。 但此时又听墨小卷重新讲了一边,也不觉得厌烦,一直嘴角带笑,安静的倾听着。 只是话题的最后,墨佑安道:“姐姐,日后你想要出门就出门,我不会拦你……不过,还是要当面说清楚。” 天知道那天见到她的留书之后,整个人受到了多么大的惊吓。 墨小卷原本将墨佑安当做孩子看,即使他已经有了小男人的模样,可在一个做姐姐的眼里,终究还是多年前那个被几个娃娃撩拨几句就怒得要跟人家拼命的孩子。 关于一个孩子,所能想到的,肯定是自己离开,对方会不允,甚至纠缠不休要跟着一起去。 但如今再看墨佑安,墨小卷却深觉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将他当成一个孩子。 他是她的家人,她若是不告而别,他就会牵肠挂肚,会担忧,也会想念。 墨小卷弯了弯嘴角,心中突然无比的平静,未解决的蒋家,没收拾干净的身世都不足以影响到她。 漂泊的异世之魂在生死一瞬进入到这个女孩的身体,跟随她她一起长大,仿佛是偷渡了一段时光,弟弟贴心,却总是想着,这不是自己的。 墨小卷那么努力的赚钱做生意,未必不是因为心中恐慌,不抓紧点什么,就觉得不能安心一般。 可此时此刻,她却突然释然了,心安安稳稳地落了下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教她害怕了。 她有家,她有根。 若是远行,有人牵挂;若是分别,有人思念。 墨小卷嘴角挂着笑意,一路到了墨府的门口,倒是让墨佑安有些看不明白了。 俗话说得好,好事成双。 墨小卷大抵真的是时来运转,刚到了门口下了车,就有下人迎了上来,递给她一封信。 那信是远在昌城的云潇潇所书。 墨小卷可是好久没见到云潇潇了,只是两边生意往来频繁,两人通信倒是也很多,只是眼下并没有什么事情,突然收到这样一幅来信,墨小卷倒是疑惑了。 那位大小姐是遇见什么事了么? 墨小卷没等到进屋,一边走一边便将信封拆开了,沿着云潇潇娟秀的字体往下看了两行,墨小卷竟然愣在了原地。 墨佑安在前头喊了她一声,墨小卷这才回过神来。 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抬头看了墨佑安一眼,又像是要确认一下一样,又扫了信纸一眼,这才魂不守舍地喃喃道:“艾玛……这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云潇潇给她来信,说她要成亲了! 第285章 跟谁成亲? 一年多没见面的云潇潇竟然要成亲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一般炸进墨小卷的脑子,她连路都不会走了,几百个心思在脑子里一遍遍的翻涌而过。 她记得云大小姐中意那位韩夫子来的,但是人家韩夫子不鸟她,这么多年过去,云大小姐终于放弃那些无所谓的妄想,准备弃暗投明了? 还是说韩夫子经不住云大小姐纠缠不休,乖乖就范了? 这两者不管是哪一种,墨小卷都着实为她高兴,能够抛弃不可能完成的执念选择新的生活是好事,经年夙愿一道得逞更是好事。 但是想着,墨小卷心里又有点发酸,她跟云潇潇差不多年纪,凭毛她要成亲了,自己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真想把恭亲王从边境捉回来,跟他说,仗先别打了,咱们先成亲把包子生了吧,以后再出门征战,粮草不够还可以吃包子。 墨小卷捧着一封信站在原地,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着实让墨佑安不安了一把,喊了她一声也不回答,墨佑安便又道:“姐姐,怎么了?!” 墨小卷这才回神,将信纸塞回信封,砸吧了两下嘴,“走,先进屋。” 到了屋内,屏退左右,墨小卷这才将信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墨佑安说了。 墨佑安跟云潇潇不熟,跟云家甚至还有些嫌隙,但是后来也是云家成就了墨小卷,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心中那点嫌隙差不多也散了个干净。 看着墨小卷面上不怎么明显,可就是说不出的高兴的表情,墨佑安也跟着笑了:“这可是好事呢。” “是啊……”墨小卷还有点像是要做梦,将信封拿在手里晃了两晃,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回昌城一遍!明天就走!” 刚回来就要走,墨佑安压了压眉角,试图跟自家已经明显陷入不正常状态的姐姐讲道理:“婚礼筹办肯定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完的事情,云表姐既然已经给你送来请帖,那肯定……” “不行!现在就得准备马车,万一走完了,她连娃都生出来了怎么办!”墨小卷拍案而起,听都没听墨佑安说了什么,就跑出了屋子。 “肯定会等你……你迟两天再去……”话还没说完的墨佑安看着墨小卷远去的身影,愣愣地将剩下的话讲完:“再去也不迟……” 好吧,他是拦不住他家姐姐的。 认命的墨佑安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考虑,要不要跟大司空请两天假,也跟墨小卷一起回昌城看看。 所以说,墨小卷之前那番将墨佑安当成孩子看,说他会纠缠不休硬跟着一起去的想法,也不是全无道理。 到最后墨小卷还是被墨佑安硬压着在家里休息了两天,两天之后她去皇宫跟皇帝再次请假,楚沐围着她转了两圈,口中啧啧道:“诶,你这才回来几天,就想的不行啦?” 墨小卷一点都没搞懂他什么意思,楚沐又道:“要不让朕直接给你俩赐婚得了。” 墨小卷大窘,这才知道原来楚沐是误以为她又要回北疆去,怒道:“表姐要成亲,我要去参加表姐的婚礼!” “哦哦哦……”楚沐这才恍然。 原本还想不那么想放人,但是人家要去参加婚礼,这就不好拦了,于是皇帝大手一挥,准了。 再于是,墨小卷就变成了有史以来被册封之后留在京都里日子最少的公主,有事没事就往外跑,在外面一留就是好几个月。 当然,虽然墨佑安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想要跟墨小卷一起回昌城。 但是却被大司空给拦了下来,大司空已经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浑身炸毛了,一听墨佑安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参加表姐的婚礼的,当即不干了,怒道就算是墨佑安自己的婚礼也推迟两个月。 搞得那还没通情窍的少年闹了一个大红脸,被御史台的人取笑了好久。 昌城原本就比嘉兴关离澜京近,墨小卷心急如焚,又是走的水路,那更快了,出发的第七天,就到达了昌城的临城。 阔别一年之久,这地方的方言听着都耳生了起来,墨小卷进城之前已经跟云潇潇打过招呼。 不过还是特意在临城休整了一晚,第二天才不紧不慢的出发前去昌城。 城外十里的云坡亭,云潇潇早已率人在那里等着了。 墨小卷去嘉兴来来回回折腾了几个月,季节已经从炎夏变成了初秋,昌城外的官道两旁种满了枫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刚一入秋,树叶就已经开始发红。 云潇潇还是照理一身湖绿,站在满山坡的红霞中十分显眼。 自从墨小卷离开之后,昌城的生意就交给了云潇潇打理,从前云潇潇是不参与云家生意,才落得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她本是聪慧之人,又能定的下心来,一旦用心去做,就能做的比旁人都好。 掌权这一年,已经将她从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磨砺成了一个雷厉风行的掌权人。 这整个昌城的人都知道,云家的大小姐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做生意十分爽快。 但是手段也很铁血,旁人若是看她是个女子便想要欺凌,那边是打错了主意,这位肯定会让你笑着来,哭着回去。 云潇潇笔直地站在凉亭里,不像是来接人,倒像是来讨债的,身旁跟着几个仆从都本分的低着头,不敢往她脸上扫一眼。 直到墨小卷下了车,这才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吝啬的笑容。 云潇潇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但是墨小卷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云潇潇却觉得,墨小卷身上并无什么变化,还是以前的模样,挂着一脸不要钱的傻笑,见谁都眉眼弯弯。 若硬是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云潇潇不屑地撇了撇嘴,一年不见,这丫头好像更傻更白了。 “潇潇!快告诉你,你准备跟谁成亲!”从马车上下来,看到云潇潇的第一时间,墨小卷就毫不犹豫的扑了过去,那个放在心里许久的问题脱口而出。 第286章 图他什么? 却换来云潇潇的一个白眼:“丢人现眼!” 墨小卷顿住自己往前扑的脚步,无辜的摸了摸鼻子:“我只是好奇嘛……” 只是令墨小卷着实没想到的是,云潇潇却是是放弃了那位木头一样的夫子,选择了别人的作为她的夫婿,只是等墨小卷见到人的时候,却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云潇潇身形高挑容貌清丽,家世又好,除了性格冷清一下,放在昌城当地,其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白富美。 墨小卷原本想着,以云大小姐的眼光,就算是放弃了韩乃歌,那也得找一个门当户对,亮瞎人眼的才对。 看着面前笑得和气生财的年轻人,墨小卷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问题。 她不可置信的转头对着云潇潇:“这就是我未来的表姐夫?他现在住在云府?” 听说过没结婚就去男方家里住着的姑娘,还没听说过没结婚就去女方家里住着的男人! 云潇潇这到底是找了个什么?! 因为知道墨小卷心中好奇,刚一回云府,云潇潇就十分不讲究的将墨小卷带去了后院,领着她见了见这位云府未来的男主人。 这位男主人姓邰,单名一个朗字,比云潇潇还要小一岁,个子不高,放在云潇潇身边,约莫也就高出她两指不到吧,人有些微胖,长相一般,就是一脸笑容看着挺喜人。 但是这样一个人,却是从南方逃难来的,没有家,也没有家业,一开始的时候是给酒楼做账房,听说他算术很好,云潇潇赏识他是个人才,就带回云府了。 谁知道竟然带回来一头饿狼,这位邰朗公子进了府不到一个月,就拿下了云府的女主人,不到半年时间,两人就已经开始商议要成亲了。 这么明显一个吃软饭的角色,墨小卷实在是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云潇潇看中的人? 是她放弃了自己三年多的执念,最后选择的一个人? 云潇潇是很直白通透的一个人墨小卷没有过多的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也一眼就看懂了墨小卷眼中的难以置信,她微微勾了勾唇角,“是他,他很好。” 话很少,却让对面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更胜了,活脱脱笑成了春风里的桃花…… 墨小卷:“……” 好吧,朋友妻不可欺,表姐的夫君也不是她一个妹妹能够评价的,既然云潇潇看着满意,那就是满意了。 “我叫墨小卷。”墨小卷最后还是选择对邰朗善意的笑笑。 邰朗倒是个好性子,一点都不计较墨小卷之前的沉默,饶了饶头,有些不好意思,“哎,之前也不知道妹妹要来,见面礼都没有一个。” 墨小卷一边微笑一边心想,你又不是新娘子给什么见面礼…… 却听到云潇潇在一旁道:“见面礼就不比了,普通的东西她恐怕看不上。” 邰朗跟墨小卷都没想到云潇潇会这么说,邰朗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云潇潇,却见云大小件眼神淡漠继续道:“缪记在她手里,她是皇帝亲封的安平公主。” “哎呦喂!”邰朗叫唤一声,一个没坐稳从凳子上滑了下去,“安平公主!?” “呵呵……”墨小卷干笑了两声来救场,一边埋怨地瞪了云潇潇一眼,她出门之前特意找楚沐请假,都是为了出门之后不会有一大堆人动辄公主万福动辄公主金安的跟着,图一个清静,谁知道竟然给云潇潇一言道破了。 好在这周围也没有什么别人,云潇潇跟邰朗想必都不是喜欢到处宣扬的人。 邰朗从桌子底下爬起来,重新做好,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墨小卷:“安平公主?” 眼看这位未来的表姐夫成了复读机,墨小卷又重重咳了两声,道:“只是陛下一时兴起认的干妹妹而已……” 安平公主是皇帝钦点的义妹,这天下人都知道,但是邰朗却无法将那位高高在上的幸运儿同眼前身材娇小的少女联系在一起。而且,他刚才还听到了什么,这位是缪记的主人? 待在云府那么久,他当然知道缪记是什么! 缪记对于澜京来说,是商界新贵,发展的固然很快,但是多少都有点根基不稳。 但是昌城作为缪记发家的地方,大街上十件铺子里面,有八间都是缪记的,剩下的两间里,不是已经倒闭了,就是摇摇欲坠准备倒闭。 好在邰朗虽然是在云府吃云潇潇的软饭,但接受能力还不错,啧啧称奇了一会儿之后,就恢复了常态。 三人坐在云府的主屋内又聊了两句,外头突然进来一个仆人,给在座的三人行了个礼之后,俯身到邰朗耳旁说了两句什么。 然后邰朗就对着墨小卷告辞:“酒楼里出了点乱子,我去瞧瞧,失陪了。” 墨小卷含笑点头,目送着邰朗离开。 等人不见了影子,墨小卷这才放下来脸上端着的笑容,凑近了云潇潇,做贼似的问:“我问你个问题,你可别生气。” 云潇潇点头。 “你到底看上这个人什么?” 要财无财要貌无貌,刚才一通闲聊,也听不出这人有多么机智,就是在普通不过的一个男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 可云潇潇要嫁他,墨小卷这么问,未免有些看不起人家夫君的意思,她问完了之后,便有些忐忑,觉得自己有点逾越了。 但是云潇潇没有生气,嘴角反而露出一点儿笑容。 墨小卷惊奇的发现,现在云潇潇虽然还是长时间面部表情僵硬,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多了许多,眉宇之间看上去也轻快了很多。 云潇潇道:“他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但是他喜欢我,我看着他的笑容觉得舒心,就想着,嫁给他算了。” 这话说得好像很随意一样,云潇潇低了头,又补充道:“总好过我总是追在一个永远也不会回头的人身后来的好……这么大年纪了,再不嫁就没人要了。” 说着,她脸上的笑意也似昙花一现般,迅速凋零了,眼睑微微下垂,清寡的脸上露出一丝让人心疼的寂寞。 墨小卷顿时便后悔了,云潇潇嫁谁不行,她干嘛非要追根问题?真是多管闲事! 第287章 再回荆竹 安顿下来之后,墨小卷又去云府的小佛堂拜会了一下叶氏,云莫天照例到处花天酒地。 不过大概是因为这两年体力不济了,所以出去的次数已经变少了,就连云潇潇都开了金口,说她父亲已经改善许多。 但是叶氏大概是真的伤了心,说什么也不肯与云莫天见面,从云莫天搬回云府住的那天开始,她就搬进了府中自建的小佛堂里,不见外人了。 见到墨小卷到来,叶氏脸上也没有过多的喜悦,那一双曾经锋利的眼睛经年被佛堂内的烟火熏绕,已经有了古井无波的味道。 她只是对着墨小卷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略微点了点头:“回来就好,让潇潇带你在家里好好逛逛,许多地方都已经变了样子。” 看来,她对墨小卷这样一个改变了云家的人,态度还是和善的。 只是拜会完叶氏,墨小卷又闲了下来,云潇潇现在的状态跟她在澜京差不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不是这个找就是那个叫,墨小卷一天也见不到她几面。 反而是见过云莫天几面,两人相处尴尬,一句话都没的说。 日子久了,墨小卷就有点蛋疼了。 云潇潇的婚期定在半个月之后,中间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后闲的(脸)蛋疼决定去看看昌城那些被甩手的生意。 尤其是当年玉米的试运行。 墨小卷上辈子是个厨子,这辈子是个商人。从未做过农牧渔的副业,当年虽然将玉米种子拿到手,但是却对种植方法一窍不通,只知道这玩意一年可以种两季。 于是全昌城的人民们就靠着墨小卷这含含糊糊的两句话,将一堆成熟的玉米粒子种成了许多车。 直到她离开昌城的时候,玉米种子已经小具规模,只是因为品种特殊,不好推广,所以仅仅留在昌城当地种植。 挑了个空隙同云潇潇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云潇潇很快点了头,道:“明天我准备去一趟千河镇,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千河镇才是云家正在发家的地方,云府虽然搬到了昌城,但是云潇潇还是因为生意上的问题经常往来于两地。 而千河镇,也是玉米最开始实验种植的地方。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就踏上了前往千河镇的马车,中午时分,在千河镇的云家别院门口停下。 云潇潇这趟前来,是为了来收租,她只有这一天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 所以没空陪着墨小卷一起去看玉米,于是便嘱咐墨小卷,多带些人,早去早回,天色有点阴沉,记得带上雨伞。 墨小卷一一应下。 出了门,自然有人为墨小卷引路,但是真正走在千河镇的大街上的时候,墨小卷却不想去看玉米了。 她转脸看了看天色,命人为她备了一辆马车,同车夫讲,她要去荆竹村看看。 她从千河走到昌城,又从昌城走到澜京,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回过荆竹村了。 当年那些窘迫的连饭都吃不起的日子恍如隔世,墨小卷依稀还记得,当年约莫是有个身穿素白布衣的人总是跟在她身后来者?还有一个总喜欢起伏她的舅母……也不知道这些人,现在都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墨小卷也笑了,她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过去了这么多年,才开始后知后觉的想念自己的家乡。 荆竹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当墨小卷的马车慢慢靠近之后,脑海中被封存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个不大的村落,也就是百十来户人家,村口有一条废弃多年的河道,里面没有水,平日便是孩童玩耍的乐园。 云家的马车富丽堂皇,从村口的桥头上慢慢驶过的时候,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那河道中果然如墨小卷所记忆的那般,有许多正在玩耍的孩子,这些个半大小子们凑在一起打量了半天,也没认出那辆马车到底是谁家的,都以为村里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哄而散,去跟各自的家人通风报信去了。 马车进了村,在一座破败的小院前停下,墨小卷提着裙子下了车。 眼前的小院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四间茅草房顶的小屋,因为多年没有人居住而显得摇摇欲坠,小院没有院墙,只有一圈儿小桃树围城一道简陋的篱笆。 不……或许已经不能管它们叫小桃树了,三四年时间过去,当年那些拇指粗手腕粗的桃树已经长到了碗口粗细,墨小卷细细量了量两眼,竟然还在繁茂的枝叶间看到了两个桃子。 就是个子小了点,藏的深了点,样子丑了点…… 院墙上长出来的小桃子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嫌弃了,在清风中无辜地摇了摇头,样子竟然有些憨态可掬。 墨小卷看得心中感慨万千,当年在这里吃番薯的时候,谁想到日后她会跟恭亲王勾搭在一起,认了皇帝做哥哥,成为天启王朝的安平公主呢? 又沿着自家小院门前的小路走了两步,墨小卷就被前面一阵喧哗声吸引了注意力,她有点好奇,踮着脚尖走了过去,在墙拐角处,轻轻探出头。 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宅院前,一个身材肥硕的胖女人正在掐着腰叫骂着,那声音跟表情,都让墨小卷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在那女人面前,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正蜷缩着身子,似乎正在低声求饶。 这看上去应该是夫妻吵架,墨小卷撇了撇嘴,她好奇不假,但是对这种凶残的夫妻吵架场面一点都不感兴趣,于是便抬了脚准备离开。 身后跟着的云家仆从见自家表小姐爬了一会儿墙角之后满脸无聊的直起腰,各自都有点面面相觑…… 还以为云大小姐的表妹应该是跟云小姐一样的款儿呢,没想到这位竟然和睦到这种程度。 只是还没等墨小卷离开,那小院中竟然走出来一个让墨小卷大吃一惊的人物。 大概是被夫妻吵的凶了,院门「哐啷」一声被人踢开了,一个穿着杏黄色裙衫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对着那吵架的夫妻俩大骂:“你们俩还有完没有?!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从院子里出来的这个,赫然就是表舅李庆家的大女儿,当年在千河镇给云潇潇做过一阵子丫鬟的李雯! 第288章 蓦然回首 之前那一对夫妇都是侧对着自己的,范氏同李庆的身材都已经严重走样,所以一开始墨小卷并没有认出这两人。 直到李雯露了脸。 她感觉自己收到了惊吓,脚底下一滑,就踩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然后发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大响声。 再然后,整个人就从墙角处趔趄了出来。 范氏:“……” 李庆:“……” 李雯:“……” 李家的三个人看着从墙角处突然歪出来的墨小卷,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半晌之后,李雯才指着墨小卷,结结巴巴道:“你是……你是那个……” “小蹄子!你竟然还敢回来!”女人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李雯不太敢确定的话,范氏双目通红看着墨小卷,张口就骂:“这么多年,还以为你跟你娘一样,跟着野男人跑了呢!” 墨小卷:“……” 多年不见,这范氏依旧如此作死。 牙尖嘴利是范氏的技能,骂人是范氏的特长,一照面不跟你有仇没仇都先一巴掌扇过来让你知道她的厉害那是范氏的特色。 更何况是跟墨小卷这样一个跟她有旧怨的人。 刚才还跟李庆吵得不可开交的范氏在墨小卷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将全部的目光都放到了墨小卷身上,实在是身体力行地书写着「团结对外」两个字。 不对,是四个字。 墨小卷一开始没打算跟她纠缠,毕竟在李家住了一段时间,她也知道范氏是条疯狗,见谁咬谁,谁知道她这还没说什么呢,就已经被咬了。 出门的时候,墨小卷选了一件青花的小裙,裙子没遮到脚踝,露着一点点里裤。这件衣服选料自然是上乘,但是看着款式,却未必能看得见多少富贵。 因为在天启,只有需要下地干活的人才会穿这种裙子遮不到脚踝的衣服,就连李雯这样的,平日里都不会穿。 墨小卷选这件衣服纯粹是因为方便行动,今天她是准备钻玉米地的,这个季节的玉米都比人高了,要是在穿的花里胡哨,她怕自己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但是这在范氏眼里,却成了墨小卷不如她的表象。 当年墨小卷被叶氏带走,她心里是一万个不痛快,可却拗不过云家的大腿。 自打墨小卷走了之后,也便再也没有回过荆楚村,范氏心里愤恨,也找不到对象发泄。 当然,范氏作为一个普通的乡野民妇,是根本不懂什么叫做云家什么叫做做生意的,更加不会知道,墨小卷去了云家之后,不仅帮助云家让他们重新巩固了第一世家的地位,还带着缪记走到了京城中去。 在范氏眼里,墨小卷不过是个四年前被云家夫人带走,从此飞上枝头的麻雀。 说不妒不恨那肯定是假的,如今看到墨小卷以这样一幅做苦力的形象出现,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羞辱对方了。 墨小卷会跟这样一个没见识的野妇计较么?当然不会,四年前她还在荆竹村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无视她,眼下也不会因为范氏的污言秽语产生一丝不悦的负面情绪。 但是不会放在心上是一回事,能够任凭范氏给自己泼脏水,并且无缘无故牵扯到自己的生母身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四年过去,云府翻了几翻,府中的下人也是换了好几换,这些人大多都是新来的,并不太清楚墨小卷的来历,只知道她是小姐的远方表情,因为小姐要成婚了,所以特意来贺喜的。 而且这位小姐貌似还身份尊贵,与大小姐关系十分要好。 墨小卷原本是站在墙角偷听的,云府的仆从都跟在她的身后,所以范氏看到了跌出来的墨小卷,却并没有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一大群人。 “哎呀……多年不见,舅母竟然还是这般模样,一点变化都不见呢!” 墨小卷笑笑,干脆从墙角处走了出来。与此同时,她还特意对着自己身后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出来。 墨小卷口中的话原本是用于经年不见的旧友之间相互夸奖的,大多数都是说对方很年轻看不出变化什么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放到墨小卷这里,就凭空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也许是因为她少说了几个字?又或者是她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 反正范氏是不舒服了。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但是以她的智商又不足以弄明白墨小卷到底骂了她什么。 于是只好继续掐着腰,硬撑道:“呵,还以为你去云家做小姐,没想到也是个当奴才的。” 这话听得墙角后面的围观群众一愣一愣的,当奴才,说谁呢? “哦?”墨小卷轻轻笑了一声,抬脚走到范氏面前,看了看她身后的院子,发现那院子竟然还是当年的,主屋上被火烧过的痕迹还在,只是经过那一场大水又过去这么长时间,显得更加破烂了。 对了,范氏还把他们家曾经的糕坊给重新盖了起来,只是现在还卖不卖糕墨小卷就不知道了。 她眼神儿轻轻在那破旧的房子上扫了一眼,乐了——诶呦,她都从小丫头长成公主了,这几位竟然还跟当年一个样儿,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或许是墨小卷眼神里的轻视太过明显,范氏彻底恼怒了,她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将墨小卷给拨到一边去,谁知这个动作刚做到一半,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一身靛蓝的家丁服,五大三粗眉目粗狂。 范氏愣了一下,张口就骂:“好你个奸——啊!” 话刚出口,就被人赏了一巴掌,那巴掌用力可不小,声音清脆,落地有声。 墨小卷身旁,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丫头横眉竖目地站在范氏身旁,她抬起的手还没放下,就又抬起左手,又给了范氏一耳光。 范氏彻底被打傻了,愣愣地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 这丫头可跟墨小卷不一样,人家穿着云锦做成的衣衫,鬓角的金钗一颤一颤的,就算看打扮仍旧是个丫鬟,那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可她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为什么要打她?! 一旁,墨小卷无奈而笑:“好了小蛮,别生气了。” 第289章 又遇暴雨 小蛮向来乖巧,哪怕现在是一份义愤填膺状态,听到墨小卷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也立刻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乖乖站到墨小卷身后去。 抓住范氏手法手腕的仆从将手松开,但是范氏却已经被吓得不敢动作,她捂着通红的脸颊,尚且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墙角后,云潇潇派来给墨小卷带路的管家转了出来:“小姐,天色已经不早了,您不是还要有事要办么?” 墨小卷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看了一眼被吓坏的范氏,还有范氏身后目瞪口呆的李雯跟李庆,顿时觉得十分无趣,便点了点头:“走吧……” 多年前的故人,曾经能够伤害她的人,如今依旧停留在原地,而她却都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再回头,看那些人的尖酸与刻薄,就觉得十分好笑。 墨小卷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犯了什么毛病,要在这里看范氏一家人吵架。 她勾了勾嘴角,冲着仍旧没有回过神来的范氏笑了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舅母有什么问题没解决的,继续吧。” 说完,抬脚就走。 后头几个云家的仆从赶紧跟上。 身后的范氏良久没有言语,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惊的。 经过村子里这么一闹,天色还真不早了,墨小卷围着荆竹村转了一圈儿,发现这地方除了当年改造成水田的部分土地之外,剩下都种着绿油油的玉米,看来云家在这一带的影射力还是很大的。 玉米眼下都郁郁葱葱,但是墨小卷算了算日子,用不了一个月,这些玉米就可以收了。 对于天启来说,这是一种很新鲜的东西,眼下之所以能在荆竹村推广开来,跟云家承诺收货之后云家全部收购有很大关系。 不过,收购来的玉米该如何销售,那就是个问题了。 墨小卷在玉米地里转了一圈,还特意找了几块看上去比较丰茂的地,走到里面去瞧了瞧,扒开玉米的外皮一看,里面的粒子颗颗鲜嫩,她想了想,嘱咐身边的老管家:“回去之后跟你家小姐说,先摘一部分回去。” 这时候的玉米还没有完全成熟,不能像小麦一样经过晾晒然后研磨成面粉使用,但是这个时候的玉米却还有另外一项妙用,那就是煮来吃。 既然当地人还不认这玩意,那墨小卷就算盘着,先煮一部分拿去卖,打响知名度再说。 这东西却是是好物,她也不担心没有销路,只是一开始的时候会困难一些罢了。 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儿,墨小卷很满意她所看到的。 暮色见见涌上天边,墨小卷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走累的小腿,道:“行了,将马车牵过来,咱们回府吧。” 因为需要时不时地钻进玉米地里查看玉米的情况,所以墨小卷让马车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眼下她已经很累了,不愿意再多有一步,便只好让马车自己过来找她。 小蛮领命而去,墨小卷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着周围的风景,不知不觉,她已经从荆竹村走到了千河山脚下,田间小径逶迤而上,渐渐通往千河山深处。 那路面光滑,看上去,应当是经常走人的样子。 “诶?”墨小卷歪了歪头,以前这个地方好像没有这么一条路来着啊? 似乎是看出了墨小卷的疑惑,一旁的老管家低头解释道:“小姐,那是通往千河山的路。” 果然是通往山里头的?墨小卷皱了皱眉:“去那里面做什么?” 此时小蛮已经走到了不远处的马车跟前,跟车夫说了两句什么,云府的马车就缓缓地动了起来,墨小卷站起身来,拍了拍裙上的泥土,准备上车走人。 却听到管家低声道:“山里发现了铁矿,人们是通过那条路进山采矿的。” 铁矿! 听到这个熟悉的字眼,墨小卷瞬间紧张了起来,她突然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事情,又拧着眉看了看那条上山的小路。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墨小卷的面前,小蛮走到她的身旁,道:“小姐,上车吧。” 墨小卷一边点头,一边却挪不动步子,任凭小蛮扶着自己上了车。 她记得当年她还没有离开千河镇的时候,楚滇曾经来过,为的就是这处铁矿,只是铁矿后来被墨小卷发现,叫来了楚予……当时,她还因为这个跟楚予来了一回深山流亡。 当时那铁矿的后续她并没有关心,只是觉得既然楚予已经知道了,这事情就应该稳妥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这矿场还在继续开采? 难道是换了人么?朝廷的人?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容不得墨小卷多想,马车已经缓缓动了起来,小蛮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因为外头已经起了风,所以便伸手放下了车帘。 车帘这一放,便彻底割断了墨小卷的视线。 走了一下午,原本就已经很累了,墨小卷也懒得再去多想,若是这铁矿出了什么岔子,那作为知情人的楚予都解决不了,那她就更加解决不了了。 于是抱着这样一种鸵鸟的心态,墨小卷很快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开始一心一意考虑,到底该怎么将玉米推广开来。 马车就这么摇摇晃晃走着,乡间小路崎岖,车夫怕颠着人,也不敢走太快,他驾车很小心,一路上的崎岖到了墨小卷这儿,就变成了摇摇晃晃。 不仅没有不舒服,反而让她多了几分睡意。 于是墨小卷就放任自己闭目养神,迷迷糊糊间,却觉得身下的马车一震,那摇晃便停止了。 她睁开眼睛,眉宇间有一丝不悦。 小蛮最是知道她的脾气,赶紧道:“好像是外头碰着什么了……小姐您别动,我下去看看。” “恩……”墨小卷浑身上下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也懒得开口,就含混的应了一句。 小蛮便去掀马车的车门。 马车里车门帘门都关上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随着小蛮开门的动作,一阵狂风卷着阵阵湿意涌了进来。 外头很快传来车夫的声音:“没事小姐,马车陷进水坑里了,外头起风了您就别出来了,这就解决了。” 说话间功夫,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 第290章 潇潇失踪 外头起风了,而且天空还阴沉了下来,看样子,又一场大雨正涌了过来。 马车又开始行动之后,小蛮就放下了推门的时候,回到墨小卷身边坐好:“诶,刚才看了一眼,外面好黑了。” 马车里点着小灯,倒是看不出有多昏暗,但是看刚才刮进来那阵风的那个劲儿,墨小卷也知道这场雨肯定不能小了。 于是便吩咐外头:“让他们快点,赶紧回去吧。” 大抵是已经走出了荆竹村的范围,马车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一行人终于赶在大雨落下来之前回了云府。 前脚刚一进去,后脚豆大的雨滴便摔了下来,落在云府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噼里啪啦」的,格外响亮。 随之而来的,便是电闪雷鸣。 墨小卷差一点就被这倾盆大雨扣在这里面,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外有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她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略带顽皮的笑容:“还好我们跑得快。” 小蛮就跟在墨小卷身后,墨小卷跑得快没有被雨淋到,但是这倒霉丫头却时运不济,墨小卷刚进屋,雨就摔下来了,一点防备都没有,跟在身后的她就被淋了一身。 虽说时间很多不至于临头,但是湿了头发也是讨厌死了。 墨小卷养的丫头都比自己讲究,瞪了墨小卷一眼之后,就跑去洗澡换衣服了。 各自都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墨小卷就坐在屋子里发呆,这时候的还没到晚上。 但是因为下雨,所以天都黑了,厨房的饭还没做,她也不能睡觉,只好无所事事的发呆。 一片寂静中,房门被人敲响了。 因为自己的丫头去洗漱了,所以墨小卷只好自己去开门,打开门发现,外头站着的是邰朗。 这位云府未来的男主人依旧笑得十分和睦,手里拿着一把半旧的青花纸伞,看样子是打伞过来的,鞋边有泥,大概是走的挺急。 眼下雨下的正大,这人是为什么要冒雨过来? 墨小卷很惊讶,问道:“邰公子?” “小卷表妹。”他笑笑:“不必喊我公子……直接喊名字就是了。” 听到这话,墨小卷也笑了:“那怎么行,应该喊姐夫才是。” 他们还没有成亲,但婚事已经定下,墨小卷虽然是有调笑之意,但是邰朗不好意思的笑笑,倒也没有反驳。 “姐夫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墨小卷收了收唇边的笑容,问道。 “你是同潇潇一起出门的吧……你回来了……那……”邰朗说着,又笑了笑,看样子倒像是个腼腆之人。 墨小卷这才恍然,难怪跟她一点都不熟悉的邰朗会冒着雨跑过来,原来是来打听云潇潇的消息了。 这表姐夫看上去什么都不行,但对云潇潇倒是还挺上心呢。 “表姐是去收租的,我们在千河镇就分开了……姐夫不知道吗?”墨小卷笑笑:“现在大概还没回来,应该是被雨堵在路上了,姐夫不要着急,等等便是了。” 雨水落得又大又急,还是不是来一个惊雷,这样的天气,就算是马儿都会罢工,云潇潇若是赶不及回来,想必会在千河镇稍微等等再走。 听了墨小卷的解释,邰朗绕了绕头,低着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打扰了,告辞。” 墨小卷也不多说什么,含笑点了点头,目送邰朗离开。 她原本以为云潇潇终于放弃韩乃歌最后选择了这样一个夫婿,是因为追人总也追不到,失望之下破罐子破摔了,谁想她竟然是真的看开了,而且眼光貌似还不错? 这样的话,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墨小卷笑了笑,关上房门,只等着吃过晚饭之后好好睡一觉了,这样的雷雨天气,跟赖床睡觉最配了。 雷雨虽然势大,但是常常不能持久,下了没有半个时辰,雨势就渐渐停了下来,外头的乌云散了,露出些许天光来。 而这些天光很快又再次散去,大地重新陷入了黑暗中。 只是墨小卷此时,却没了什么吃饱了睡觉的心情了。 因为雨停后的两个时辰,夜已渐深,云潇潇还没有回来。 这下,她就有点担忧了。 倒是邰朗反过来安危她了:“没事,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 话虽这么说,但是墨小卷看得出来,邰朗比自己还着急,只是强自压制住了。 两人都没有什么心情休息了,坐在云府的主屋内看着窗外的天色。 墨小卷有些想不通云潇潇还没回来的原理,出门之前云潇潇并没有说什么,可见她并没有在千河镇过夜的打算,而此时雨都停了,从千河镇道昌城才用不了两个时辰那么久……就算真的遇见事情,人不回来,也该差人送个信儿什么的。 可是偏偏什么都没有。 墨小卷想着想着,就又多了两分担忧。 可见,很多时候都是人自己吓自己的。 墨小卷与邰朗两个人默默相对等到半夜,终于有些熬不住了,她悄悄打了个哈欠,此时云潇潇仍旧没有回府。 邰朗大概是看出了墨小卷的疲惫,劝她:“表妹去休息吧……我自己在这里等就行了。” 墨小卷摇了摇头,本想坚持,却听到邰朗又道:“两个人等跟一个人等没什么区别,若是潇潇回来了,就立刻告诉你。” 墨小卷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两个人干瞪眼在这坐着好像也没什么用,说不定云潇潇只是路上耽搁了呢。 于是便点了点头,回房休息去了。 墨小卷心里有事,睡得并不安稳,一晚上醒来许多遍,真真假假做了很多梦。 一会儿梦到多年前同楚予一起夜闯千河山那一幕,一会儿又起那场昌城的滔天洪水…… 再然后,她便梦到云潇潇回来了,她心里高兴,刚要走上前去问问她去了那里,却见巨大的浪花从天边扑来,一下子就压倒了云潇潇的头顶上,顷刻间人就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的洪水,还有横七竖八的死尸。 墨小卷就是被那个浪花给惊醒的,猛地睁开眼,却看到头顶上的床帐和窗外微微发亮的天色,她一口横在喉间的气长长的呼出来,顷刻间便冒出来一声冷汗。 第291章 被打晕了 墨小卷并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梦,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有事,又或许,是今日的雷雨与多年前的那场洪灾太过相似,唤起了她心里的回忆。 她摸了摸额头的冷汗,渐渐从神魂不定中恢复过来。 墨小卷拿起床位的外衣披上,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一看,才知道她这一觉竟然睡到了白日半晌,外头的天色之所以昏暗,并不是天还没有凉透的缘故,而是外头还在下雨。 天色是被乌云遮黑的。 邰朗并没有来叫她,就说明,云潇潇仍旧没有回来。 墨小卷在窗棂上敲了两下,“小蛮,你起了吗?” 不消片刻,外间就传来小蛮迷迷糊糊的声音:“恩……小姐你醒了?” “醒了,帮我打盆水梳洗一下。” 一刻钟之后,收拾妥当的墨小卷匆匆赶往前厅,因为天色昏暗,所以老远就可以看见,前厅还点着灯烛。 厅内,邰朗正疲惫地伏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立刻惊醒,坐直了身子,眼神灼灼地看向屋门口。 当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是墨小卷的时候,他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疲惫又重新犯了上来:“小卷表妹,早啊……” “你一夜都没事吗?”墨小卷走到邰朗身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水壶,发觉那壶身已经冰凉了,便吩咐小蛮:“去备茶来。” 小蛮低声领命,转身去了。 墨小卷在一旁坐下:“姐姐还没有回来?” 邰朗摇头,满脸的担忧再也遮掩不住。 外头的天色虽暗,但是雨势却断断续续,并不如昨夜那么大了,墨小卷瞧了瞧外头,问道:“派人去找了吗?” “天刚亮就去了……”邰朗疲惫道:“昌城的店铺都说她没去过……去荆竹村的人现在还没赶回来。” “没有?”墨小卷皱眉,那股说不上的怪异之感又冒了上来,“说不定是在什么地方困住了,别着急,再等等。” “恩。”邰朗道:“我再派人去找找。” 他说着,便要起身,或许是因为坐了一夜又着急了一夜的缘故吧,他的动作一下子猛了,站起来的时候就晃了两下。 吓得墨小卷赶紧去扶,只是还没等她扶到,太郎就就自己扶着桌子站稳了。 墨小卷皱眉:“姐夫去休息吧,这里我守着。” 邰朗大概是有心坚持的,但是又知道自己情况有些不妙,倒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回房去休息了。 墨小卷知道,他就算是回去,多半也是睡不着的。只是,何尝只是邰朗睡不着呢,她现在也有点坐立难安了。 又在前厅坐了一会儿,派去荆竹村各大店铺找人的下人也都回来了,几个掌柜都说云大小姐昨日旁晚就离开了,走得时候天虽然阴沉,但是还没下雨。 不下雨就走了,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 墨小卷皱眉,越发担心了。 挥挥手叫那些家仆都退下,墨小卷终于坐不住了,她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柱子边,敲了敲房屋称重的房柱,抬头看着房梁,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暗轶,暗轶你在吗?” 房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 暗轶虽然是楚予派给墨小卷的暗卫,但是说要随叫随到,是有点强人所难的,毕竟暗卫也是人,也要吃饭喝水睡觉上厕所的。 没把暗轶喊出来,墨小卷多少有点失望,正准备回去坐下,再想办法的时候,房梁上突然有人道:“小姐喊我?”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身影就从房梁上缓缓飘了下来。 暗轶站在墨小卷面前,一脸贱笑:“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若是平时见到暗轶,墨小卷少不了要明里暗里讽刺两句娱乐一下自己顺便给暗轶找点乐子。 但是眼下,她却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匆匆将云潇潇失踪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最后道:“府中的家仆做事我不放心,你去看看吧……沿着昌城到荆竹村的路一路找过去,不要走太快,多注意一下那些路上能歇脚避雨的地方。” 暗轶虽然对墨小卷这样变相的夸奖自己的办事能力十分欣喜,但是对于墨小卷的请求,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可是小姐这边怎么办?” 墨小卷身边就只有一个他,他去找人了,谁来照顾墨小卷的安危? 墨小卷听了,跟着笑了笑:“我在云府里,能出什么问题?” 这里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她作为云府的表小姐能遇见什么事? 邰朗趁着云潇潇不在,联合府中的家仆谋夺家财吗?就算是这脑洞可行,墨小卷看邰朗那个样子,也是做不出来的。 暗轶想来也是想到这一点,墨小卷又不是慕九渊那样的大人物,随时都有人计划着要她的命,在自己家里,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于是便点了点头:“那好,我这就去瞧瞧。” 听见暗轶答应,墨小卷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说到信得过,墨小卷还是最信得过楚予身边的人。 云潇潇一个成年女子,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虽然一天一夜没有回家了,墨小卷却不觉得她是遇见什么事情了。 毕竟这里是昌城,是云府的地盘,哪个不长眼的敢去动云家的家主? 多半是因为大雨耽搁了行程吧,只是这么想归这么想,心里到底还是担心的,还是早点找到人的好。 因为下雨,所以屋子里便格外湿闷。 墨小卷已经嘱咐让暗轶仔细一点,想必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她又没心情吃饭,看着外面雨好像又小了,便寻了一把伞来,准备到院子里走走。 谁知道,就是这一走,走出了问题。 或者也不能这样说,因为这问题,从大雨开始的昨夜,就已经在这里蓄谋等着她了。 大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墨小卷走在花园里,深呼了几口新鲜空气之后,便也不那么着急了,就安心等着暗轶回来。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当她走到花园一处拐角处的时候,脖子后面突然一痛,眼前蓦然黑了下来。 她被人打晕了! 第292章 乖乖听话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墨小卷在前面走着,小蛮在后头跟着,两人各自打了一把纸伞,因为伞的缘故,中间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云府的花园承袭了江南水乡园林的特色,花厅长廊,迂回曲折,即使是在花园中,也常常是走两步一个弯儿,走两步一个拐角。 而就在一个极为普通的拐角,墨小卷先走过去的,什么动静都没有,什么征兆都没有,等小蛮跟过去的时候,前头就没有人了。 起初她以为是自家小姐走得太快,她没有跟上,可是那个拐角之后是一条云府难得的长廊,一眼就可以从头望到尾,中间两个岔路口都没有,除非墨小卷会飞天遁地,否则不可能走得那么快。 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她家小姐在她面前,离奇失踪了。 云府的大小姐一夜未归的时候,云府尚且可以维持勉强的淡定,出去找人的找人,在家等消息的等消息,但是等到表小姐也不见了的时候,云府就彻底乱套了。 刚刚躺下的邰朗又被人喊起来,头发都来不及收拾,就被拖到了前厅。 听小蛮讲完墨小卷不见的经过,邰朗凝重的拧起了眉。 比起云潇潇的一夜不归,墨小卷的失踪更为棘手。 因为云潇潇只是小小一座昌城内,云家的大小姐,而墨小卷,却是天启的安平公主,是商界新贵缪记的幕后人。 她还是在人眼皮子底下不见的。 邰朗冒了一头冷汗,越发觉得这事情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好在,半个时辰之后,暗轶回来了,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之前失踪的云潇潇。 云潇潇回府之后,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昨晚云潇潇见天色不太好,没收完租就开始往家赶,只是她还是走晚了,正巧被大雨砸在路上,而马车陷进水坑里,车轱辘出了点问题。 没办法,只得在半路上的一个寺庙里停下,一边避雨,一边维修坏掉的车轮。 但是怪就怪在,因为是临时起意,云潇潇怕家里人担心,所以特意派了人回府送信,可云府这边,却没有任何人回府来。 于是就造成了双方的失联,云潇潇只以为云府已经得了信儿,索性留到天亮雨停再走,正好遇见一路找过来的暗轶。 算起来,暗轶跟在墨小卷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后期也没有隐身而是现于人前的,云潇潇是认得暗轶的,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只是云府的前厅内,大家的面色都很凝重,即使云潇潇已经平安归来,但是大家的心反而更加提了起来。 造成云潇潇失联的假象,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云潇潇派来保平安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荆竹村到昌城短短距离,若不是有人从中恶意做鬼,如何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如此看来,倒成了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能在混乱中劫走墨小卷。 前厅内,暗轶的脸色有些难看,对方看来很熟悉墨小卷的性格跟周围的随从,这一计就是专门为他而设……诶,若是之前他没有离开小姐就好了。 只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去追悔也没有什么用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暗轶突然道:“我们收拾一下,这就回澜京。” “这就走?”小蛮站起身来,大约也能明白,这事情的起因肯定跟澜京的那些贵人有关,便道:“看来,是注定赶不上大小姐的婚礼了。” 可怜墨小卷急匆匆赶回来参加婚礼,结果婚礼没见着,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会。”云潇潇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吐字铿锵,道:“婚礼不办了,等她回来。” 这世上便是有这样一种人的,多数的时候,他们不笑,也不说好听的话讨好,偶尔一两句,都像是钉子一样,能噎死个人,遇见什么不喜欢不待见的,绝对是冷脸相对,毫不含糊,可偏偏是这样冷冰冰的存在,你泥水里折腾,像是灰毛小麻雀的时候,她波澜不惊的站在你的身边,你飞上枝头,成为流金璀璨的凤凰的时候,她还在站在你身边,波澜不惊。 不疏远,也不亲近,却无端叫人觉得安稳,哪怕千年万年,你怎样变化,她还在这里,静默地目送着你远行。 墨小卷若是知道云潇潇这个好不容易要将自己嫁出去的老姑娘因为她又推迟了婚礼,肯定会气得跳脚,指着云潇潇的鼻子大骂:“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最好最年轻的年华都放在一个看都不看你一眼的人身上,好不容易迷途知返,找到归宿了,又脑这些幺蛾子,赶紧嫁人,晚了,人家说不定就不要你了。” 不过,就算是墨小卷这样说了,大抵也只能换来云潇潇的一双白眼而已吧? 而且,墨小卷也没什么功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醒来的时候,身下一晃一晃的,眼前的穹顶陌生而熟悉,看样子,是应该在一辆马车里。 刚一睁眼,墨小卷就迅速清醒过来,她一咕噜爬起来,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衣服没换,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少,连她荷包里准备的几两碎银子都在。 就是发鬓乱了些,看样子在她昏迷的时候,经过了多次辗转的「运输」。 马车里没有人,里面外面也都没有声音,除了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墨小卷连车夫挥马鞭与马蹄声都听不见。 掀了掀车窗的帘子,发现帘子外面是一块铁板,封得死死的,一点缝儿都没有,墨小卷敲了两下,觉得应该挺厚,不是人力能够撬得开的。 车窗是这样,那车门肯定也是如此,马车被封得很严实,一点都不透光,全靠着头顶上几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 墨小卷也懒得再去敲门,索性又重新躺了下来。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她认识的人很多,深交的人却很少,而与她为敌跟她有仇的就更少了。 这么一想的话,能搞得出如此阵仗的人,也就那么两个了。 若真的是他们的话,墨小卷反倒不急了,因为她活着,对那些人来说,肯定比死了价值要大,只要她乖乖的,听话,就可以活很久。 久到,有人来救她。 第293章 回京之路 马车走了很多久,但似乎又没有那么久,没有对比,墨小卷分辨不出时间,但是确定不会超过半天。 半天之后,马车停了下来,车门被人打开,一个熟人钻了进来。 “卷卷妹妹,别来无恙。”来人穿着一件海蓝的锦衣,满脸笑意,仿佛与墨小卷十分熟络。 但墨小卷去被他的称呼恶心的不轻,不咸不淡道:“齐王殿下言过了,我一届平民,哪里敢于齐王兄妹相称。” 这人,正是许久没有路面的齐王楚滇。 “呵呵。”楚滇淡淡笑了两声,也不恼怒,而是道:“妹妹是陛下认义妹,是我天启如今的长公主,与我本就是一家。” 墨小卷挑了挑眉,对这番言辞不置可否,抱着手臂去一边闭目养神了。 楚滇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淡定的人质,等了半晌,却等不到墨小卷任何回应,不由好奇地挑眉:“卷卷不想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别叫我卷卷!”墨小卷厌恶,连睁眼都不愿睁眼。 “你!”楚滇到底不是个心胸宽厚之人,即使装的再好脾气,也见不得墨小卷这样「不识时务」,嘴角的笑意顿时冷了下来,口中道:“就是不知道,等到了澜京,你是否还有这股子硬气!” 说完,也一甩衣袖,不再理会墨小卷了。 墨小卷的身子绷得直直的,貌似不受影响的闭眼睛睡觉。 但实际上,这样的情况,哪里容得下她安稳,听见楚滇不再理会自己,她暗中松了一口气,不易察觉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她虽然很想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是却不想从楚滇口中得知,这人图谋不轨把她劫持到这里来,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没有可信度,与其听他说,受其蛊惑,不如干脆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听。 而且,楚滇劫持她的目的,无外乎就是那一种,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猜的。 马车载着墨小卷与楚滇一路北行,随性的还有数十位高手,他们什么都不做,专职盯着墨小卷。 墨小卷心知自己能力有限,也不做些无用之功打草惊蛇。 马车走得并不快,走走停停,似乎在防备着什么人,有时候在某个城镇一留就是三五天,也不见楚滇着急。 楚滇不急,墨小卷也便不着急,有饭吃就吃,有床睡便睡,一点都不耽误日常生活。 楚滇大概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省心的人质,一时竟也有些不适应,相处下来,竟然有些惊疑不定,墨小卷不打听的前提下,他自己就露了底。 他曾经试探性地文墨小卷,是否愿意帮助太后……毕竟在澜京的时候,太后待她不薄。 墨小卷自然看不出太后如何待她不薄,但是楚滇这么说了,她却也没有一口拒绝,态度含糊,让人浮想联翩。 观此情形,楚滇分明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她协助,若是她能自愿效果最好,若不自愿,恐怕就要强迫了。 这事情恐怕与墨佑安的身世有关,楚予曾经说过,楚沐登基名不正言不顺。 但是皇帝都已经即位,那说明米已成粥,只要帝王不是昏庸无道不给活路,大家谁也不会想要再打皇位的主意了。 然而楚滇与楚沐却是势同水火,单凭过去太后与兰妃的关系就知道,这两个人,即使帝位已经没有悬念了,也是死你我活,势不两立的。 楚滇想要颠覆皇位,肯定会从楚沐即位的那道圣旨下手。 而这其中最关键的,无疑就是墨小卷跟墨佑安了。 墨佑安被慕九渊放在眼皮子底下,楚滇伸手难及,就将目光都放在这远在昌城的墨小卷身上。 慕九渊要肃清蒋家,并且已经开始动手,他们的时间不多,终于被逼着狗急跳墙了。 不过,既然是狗急跳墙,准备肯定是不那么充分的,不然也不可能沦落到劫人这种事情,还要堂堂齐王带队,还走得东躲西藏。 比起这头墨小卷虽然身处险境,却一点都不着急的情况,京城跟昌城就乱多了。 先说昌城,云潇潇一听说墨小卷因为她的缘故被人劫走,当即表示婚不结了,要等墨小卷回来,而邰朗竟然也纵容着她,一点都不怕夜长梦多,到手的鸭子再飞走。 而澜京,当墨佑安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几乎觉得天都塌了下来,用力地捏紧了信纸,骨节处渐渐泛出了白色。 他停也未停,连夜进了宫面见了皇帝,而皇帝召慕九渊进宫,三个人窝在皇帝的书房里长谈一夜。 天亮的时候,三道加急的圣旨从澜京飞奔而出,传往边境嘉兴。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刚刚走到边境的恭亲王回京。 而此时,墨小卷才慢慢悠悠走到京城。 因为墨小卷表现的很乖,所以楚滇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又或者是想要表现拉拢的诚意,他特意命人将马车的车窗打开,方便让墨小卷观看到外面的情形。 墨小卷百无聊赖,却对外面十分不感兴趣,这车窗自从打开,就没掀开向外张望过一日,这让楚滇十分不解,原本以为十成十能拿捏住的姑娘,却多了好几分让他看不透的感觉。 不过进京这日,墨小卷直接把车帘掀了上去。 比起大半月之前她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此时的京城陷入了某种戒备森严的状态,城门口守城的官兵直接翻了个倍,还加了人手巡逻。 楚滇没有使用自己齐王的身份,可却也不知道走了哪一路的关系,原本进城时应该搜车,外面的车夫站在城门口跟守城官说了两句话,就放行了。 墨小卷对此十分不满,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能跑关系走后门。 不过,她也很清楚,楚滇怎么可能让她在一个小小的门官这里被查下来。 马车一路走到城中,最后在一家客栈面前停了下来,墨小卷被罩上了一个斗篷,脸都盖了起来,然后被楚滇搀扶了下了车。 这些日子,楚滇不知道给她吃了什么,让她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这大概也是楚滇为什么这么放心她的原因。 第294章 将它吃掉 墨小卷也觉得奇怪,明明都已经到了澜京,楚滇还不赶紧该干嘛干嘛,怎么还要在客栈里逗留,就不怕被人盯上,暴露行踪么? 还是说他觉得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了,所以准备放松一下? 不过很快,墨小卷就知道楚滇这是打算干嘛了。 楚滇给墨小卷蒙上了一层面纱,而自己则是带了个帏帽,两个人古里古怪的进了客栈。 而这客栈位于澜京的城门口,每日里来来往往总有那么一两个怪人,墨小卷被扶着走进客栈之后,有几个人看了他们一眼,却也没有引来太多注意。 客栈里,一个说书人正在说故事。 如今的澜京中,十个说书人里面至少有八个在说楚予,这家客栈也不能免俗,台子上的青衫说书人正说到多年前楚予平定北疆叛乱的那一段儿。 客栈中闹哄哄的,青衫人原本也没有什么套路,几乎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故事讲到一半,又转到眼下的京城中。 对京城一无所知的墨小卷很快就知道了如今澜京的情形。 听说恭亲王楚予已经从边疆回来了,原因不明,有传闻,应该是皇帝对恭亲王不满,在这紧要关头上跟恭亲王撕破脸了。 此言一出,客栈中一群莽汉书生瞬间打成一片,有在宣扬楚予的战绩的,有在指责皇帝目光短浅的,也有人说是恭亲王心怀不轨自己请命回来的。 总之,单看这一家客栈,墨小卷就已经知道了整个澜京的情况,用一个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群魔乱舞。 楚滇好像对这样的情况十分满意,凝神听了半晌,轻笑了两声,转头看着墨小卷:“卷卷妹妹,你想不想见见咱们佑安弟弟?” 呸!谁跟你是咱们——墨小卷在心中狠狠吐槽一句,却道:“不想……” “不想?”楚滇已经习惯了墨小卷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顿时笑了起来:“哎呀,妹妹可真是死鸭子嘴硬。” 墨小卷很想跟楚滇说,咱们劫持归劫持,但是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样老是哥哥妹妹的,恶心死了。 只是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墨小就被人撞了一下。 之前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这一下撞得可不轻,她服了药浑身无力,支撑不住自己,竟然身子一歪,往地上摔去! 楚滇伸手来扶,却被墨小卷给躲开了——她宁可摔在地上,也不愿意叫楚滇碰她一下! 不过,墨小卷却并没有如她意料中那般摔在地上,因为有一个人,在她落在地上之前,扶住了她。 扶这个动作仅仅维持了一瞬间,楚滇很快反应过来,将那人一把拍开,不顾墨小卷的抵触,将她拉了过来,帏帽底下的声音显得冰冷不悦:“滚!” 撞到墨小卷的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但是身材却有点瘦小,撞到人实属意外,他只是想扶一下挽救一下,谁想到竟然被这样训斥了,当即瞪大了眼睛。 可实在是抵不过楚滇眼底的杀气,那孩子缩了一下肩膀,掉头就钻进了人群里。 楚滇原本还尚可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差极差,立刻将墨小卷拽了起来,离开了客栈。 墨小卷一边被强行拖走,一边悄悄握紧了自己的掌心。 就在刚才,那个孩子撞倒她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塞进她手里一个物件,那东西圆圆的小小的,像颗豆子。 墨小卷一点都不确定,这到底是那孩子刻意塞过来的,还是说一切都只是个意外。 她握紧了掌心,从客栈到马车短短的距离,汗水竟然就打湿了掌心。 上了马车,楚滇一言不发,情绪似乎糟糕了到了极点,墨小卷记得明明刚才他还挺高兴,这一会儿工夫,竟然变得比她这个收到了不明物件的人还夸张。 墨小卷清楚的记得,当年跟这个人在千河镇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楚滇虽然是个满脸假笑的假君子,引诱高家与他合作,却又暗地拉拢云家,做足了两面三刀之态,但是那个时候的楚滇,还是带着一点皇族的稳重与笃定的。 后来又在澜京重逢,楚滇刻意接近,虽然依旧是假情假意,但是却伪装的极好,版奋斗不越雷池。 若不是墨小卷心有所属又对他已经结缔,两人就算是成不了一对,做朋友还是能成的。 可是现在的楚滇,却总带着一股子疯狂的味道,像是被人逼到了极点,神经绷劲,随时都会阵亡一眼。 看来,慕九渊的动作当真不小,楚滇……这是熊途末路了。 楚滇没有再去澜京别的地方。看来,他去客栈,也就是想打听一下,如今澜京的情况……尤其是民众口中的风闻。 马车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楚滇似乎真的是心不在焉,一脸暴戾的看着窗外,倒是没了心情来跟墨小卷搭话。 而墨小卷手里握着一个定时炸弹,心跳不受控制的狂跳,还好楚滇没有跟她说话,若是说了,一准露馅儿。 因为两人同在一辆马车上,墨小卷不敢打开掌心查看,就这么一直捏着。 直到马车停下,楚滇下车去与人说话,墨小卷快速打开掌心瞧了一眼。 这一瞧她才知道,原来那孩子塞给她的一颗药丸,果真是黄豆大小。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只有小智粗细的纸条,之前她捏得太紧,半分都没有察觉到。 展开纸条一看,上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将它吃掉。” 这四个字的下面,是楚予的私印印章。 墨小卷的呼吸重重顿了一下,而外面却响起楚滇的脚步声,他下车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眼看就要上来了。 墨小卷心下着急,根本顾不上细细思考,只是因为看见了楚予的私印,便下意识的信了那几个字。 楚滇掀开车帘的最后一刻,墨小卷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手里的东西囫囵地塞进了嘴里,楚滇掀开车帘之后,正看到墨小卷喉咙一动,咕咚一声连纸条带药丸一起吞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糟糕,她怎么连纸条一起吃了…… 第295章 以何自处 “真是大胆!” 宽敞华丽的宫殿内,蓦然爆发出男人的怒吼声。 天启王朝的新帝站在龙椅前,非常不淡定地用手拍了一下桌子。 伴随着巨大的响声,是皇帝小小的一声抽气声。 楚沐面无表情地抬起自己的手掌,道:“他们当真是大胆。” 坐在下手处的慕九渊面前摆了一张书案,上面摞了一大摞看不到头的奏折,他正在拿着朱砂笔一本一本的批阅,闻言,连头都没有抬,道:“陛下,手疼么?” 楚沐:“……” 欲盖弥彰地将手背到自己的身后,楚沐转头,看上在场的第三人:“皇叔,你倒是说句话!” 楚予坐在慕九渊的对面,他的面前也有一张书案,只是案上什么都没有,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沉默地闭着眼睛,犹如一具沉睡的煞神。 皇帝的怒吼被两人无视了个干净。 楚沐站在上首处沉默了半晌,才颓然妥协,问两个人:“你们到底打算如何?蒋家已经仗势欺人到这种程度了……” 这回,终于有人说话了。 楚予道:“臣意之于陛下,犹如一杆武器,陛下说如何打算,臣就如何打算。” “好,那你去灭了蒋家吧。”见到这两个人没有一个人想要说人话,楚沐干脆也不想说人话了,他一屁股在龙椅上坐下:“要不要给你下道圣旨。” 楚予突然睁眼。 楚沐吓得一个哆嗦,还以为此人要说什么,如临大敌地等了半晌,却见他又重新闭上眼睛。 “陛下,事已至此,着急是没有用的……既然安平公主落入对方手中,那他们肯定是有备而来,若是贸然去救,必然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慕九渊终于看完自己面前的一摞奏折,从繁忙的公务中抬起头来,搭理了一下几欲暴走的皇帝:“您看这些奏折,还有外头的流言,其中心全都指向当年的那道圣旨……唔,这位李大人更是直白,问陛下,若当年兰妃之子不死,陛下当以何自处?” “李大人?李宏?”楚沐没有一皱:“我记得他是蒋家的联姻……” “不不不……”慕九渊摇摇头:“如今朝中只有两种人,陛下的人……蒋家的人。” 墨小卷所建立的缪记可塑性很强,很多关节都环环相扣,而且她注重新品的研发,商品质量数量都领先与市面上的其他世家。 自打与慕九渊联手之后,缪记便如一直长剑,带着千钧之力划进扼天启近百年来都不曾变动的商界中,几乎是洗净了蒋家的势力。 这便是蒋家为何会狗急跳墙的原因。 天启王朝虽然没有歧视商人,但是对于更多人来说,还是读书做官比较有前途,商人风里来雨里去,也不够就是比别人多赚两个钱而已,算不得大能。 可惜对于那些百年世家来说,商者,便是他们维系世家的根本。 试问,如果一个百口之下没有点特殊的赚钱能力。那么,就光一百个人吃饭,都是个问题。 更何况蒋家那么大的一家族,平日开销,上下打点,人生世故,要钱的地方数不胜数,而国库空虚,皇帝穷的叮当响,就算是贪污都贪不出真金白银来。 更何况这样的紧要关头,蒋家才不会往枪口上撞,给皇帝些理由处理了自己。 在蒋家格外离开自家的生意的时候,慕九渊带着墨小卷的缪记去跟人家抢钱,可谓是在无形中为墨小卷拉组了仇恨。 “陛下,这奏折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慕九渊嘴里的话不停,手底下的动作也不停,道:“大家已经将重点放到了兰妃之子身上……绑走安平公主,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楚沐一听这话,更怒了:“绑走小卷算什么?她又不是兰姨的孩子!” 一直闭着眼睛的楚予突然出声:“墨家姐弟感情深厚,若是此时他们以卷卷性命相胁,陛下猜,佑安会如何?” 兰妃之子一直都不是重点,墨佑安的身份一直放在那里,有没有人抓走他他都是兰妃的儿子,除非杀了他。 但是证明他是兰妃之子的证据却可以抹消更改,若是没有证据,墨佑安就永远都是边陲小镇通过科举考上来的青年才俊,同多年前的兰妃没有任何关系。 而墨小卷,一直都是这中间的关键。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 楚予说完这句,便睁开眼抬头,看向楚沐,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楚沐眼皮子抽了抽,心中暗想,你什么时候不斗胆了……这么多年把我放在眼里来着么…… 不过,皇帝陛下还是有点理智的,及时把自己的吐槽都压制在喉咙里,无比正经地的回答:“皇叔尽管直言。” 于是楚予就很痛快的直言了:“若佑安的身份大白天下,陛下当以何自处?” 慕九渊听着了这话努力地低了地身子,意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自己这种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跟恭亲王这种对圣上出言不逊的乱臣贼子分别开来。 这句话问得跟跟刚才那位李大人的奏折又异曲同工之妙,楚沐听后,略感心酸……丫的皇帝不是你们硬逼着我上的么?平日里做事管着管那就算了,凭毛出了事就让我背黑锅。 心里这么想着,楚沐的神色依旧很深沉:“我的想法,一如当初。”——当初就是被逼的。 听到这个,楚予很放心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来吧。” 对方所拿捏的屏障不过是墨佑安的身份,但若是陛下不在意呢?根本不是如他们口中所言,挟持了兰妃之子,才抢夺到皇位呢? 若陛下对帝位毫不留恋呢?那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吧? 而这样的情况之下,若是墨佑安再偏向皇帝呢?然后及时将安平公主失踪的说法公之于众……到了那时,楚滇一行人的目的,便会昭然于心。 楚予沉寂的双眸轻轻动了动,看了看对面努力将自己埋进奏折里的慕九渊,便开口将对方给揪了出来:“慕大人以为呢?” 慕九渊:“按兵不动。” 等着就行了,等着他们找过来就行了。 第296章 蒋家弃子 而在墨府,因为担心姐姐所以请假在家的墨佑安果真如楚予所料那般,收到了一道蒋家的拜帖。 小蛮将此拜帖呈给墨佑安,但是他连看都没看,挥挥手,道:“扔了……” 小蛮有些不解,但是还是乖乖照做。 墨佑安没有看请帖,也就没机会知道,到底是谁邀请他去蒋家,又有什么事情要做,他似乎是铁了心,朝也不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躲在自家书房里读书,十分沉得住气。 第二日,甚至将墨府的大门都锁了,概不见客。 三日之后,正是请帖中所写的日子,墨小卷坐在蒋府的椅子上,饶有趣味的看着气急败坏的楚滇。 “我都说了,佑安不会来的。” 一句实话,却换来楚滇狠狠地瞪视。 说了实话却被人瞪,墨小卷弯了弯嘴角,专心于桌上的水果,不再理会楚滇。 这蒋府中似乎已经被掏空了,里里外外只剩下几个仆人,他们是昨天夜里才到这里来的,进门的时候楚滇似乎十分意外。 从那天在客栈收到那张纸条,墨小卷身边就不断出现一些不属于楚滇的物件。 比如她今天晚上念叨着想吃葡萄,于是第二天早上桌子上就会出现新鲜的,带着水滴的绿葡萄。 再比如这两天气温骤降,楚滇心思恍惚根本没有空注意她,但是她的窗头衣柜总会多出来那么一两件御寒的衣物。 就好像有人跟在她身边一样。 就算墨小卷再迟钝,也意识到,这恐怕是楚予已经找到她的所在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带自己走,但是出于对楚予的信任,墨小卷很快就把一颗绷劲的心给放了下来。 她这么身材娇小什么都不会的软妹子,平日里的主要功能就是傲娇卖萌好么?阴谋诡计借刀杀人什么的,还是让粗汉子来吧。 这头,墨小卷越是心安,楚滇就表象的越是癫狂,这种情况在他入驻蒋家的本宅之后,表现的越发明显。 墨小卷有一点点疑惑,为什么蒋家一个人都没有……看上去,这就像是一座废宅一样。 废宅…… 墨小卷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轻轻念了两遍,又看了看魂不守舍的楚滇,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想。 该不会……楚滇,已经被蒋家所弃了吧?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越想越觉得可能,不然如何解释楚滇一个皇子,回京却要这样小心翼翼。 而且,他既然已经回到了京城,却不与蒋家方面的人联系,而是给墨佑安投了拜帖…… 楚滇给墨佑安投了拜帖,但是墨佑安却没有来,墨小卷心中清楚。 既然楚予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所在,那佑安没有理由不知道。所以,这举动肯定是两人商议好的。 不然墨佑安不可能坐得住。 楚滇从早上就开始在等,等到午时,却不去吃饭。 只是楚滇不吃饭,墨小卷还是要进食,她总觉得虽然眼下她是被此人禁锢,但是这人的路却已经走到了尽头,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死人临死之前愿意饿肚子体会一下活着的感觉,她一个准备长长久久活下去的人,却不想陪着死人一起饿肚子。 于是墨小卷勾着,轻轻对楚滇道:“殿下……你在等谁?” 楚滇又瞪了墨小卷一眼,没说话。 墨小卷有些无趣的撇了撇嘴,她转过头去,在桌子上趴下。 楚滇不走,她也没办法走,人又不说话,只要一起跟着饿了。 谁知道,楚滇看了墨小卷一会儿,竟然开口了。 “自然是在等你的好弟弟……只可惜,看这样子,他并不关心你的生死。” 投入墨府的请帖是楚滇当着墨小卷的面儿写的,所以这件事情墨小卷自然知道。 墨小卷没想到这人都走到这一步了,竟然还想着要给别人添堵,于是很爽快的堵了回去:“我以为你在等蒋家的那位大小姐。” 蒋家大小姐自然是说的蒋未闻,可楚滇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仿佛听明白了墨小卷背后的意思。 他在等的,不是蒋未闻,而是整整一个蒋家,还有他的亲生母亲,太后。 可惜的是,蒋家没来,太后也没来,他逢了母亲之名去劫持墨小卷,回到京城,却扑了个空……无奈之下,便只能按照原本的计划,去跟墨佑安打招呼。 可惜,墨佑安也没来。 楚滇的手掌悄悄握紧,指甲陷进掌心里。 墨小卷眼珠子一转,终于看明白事情的经过。 她突然笑了起来。 楚滇像是被刺激到了,猛然从桌子上站起来,怒道:“你笑什么!” 墨小卷半分也没有受惊,她低头认真的看着桌子上的花纹,嘴角笑意明显:“我在笑你,死到临头了,还犹不自知。” “胡言乱语!”楚滇道。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最清楚!”墨小卷停也未停,在楚滇一句话还未说完的时候,就跟着吼了出来,她的声音大了许多,却只说了一句便戛然而止。 楚滇陡然沉默了下来,看着墨小卷的目光,犹如一直困兽。 墨小卷无声的勾了勾嘴角,她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再次开口时,墨小卷将声音放轻了:“你以我的性命相挟,要求佑安来见你……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们姐弟的感情不如那人告诉你的那般,结果会如何?” 楚滇喘着粗气,沉默不语。 “那人是不是还告诉你……我与恭亲王关系特殊……若是能捉到我,便能牵制远在嘉兴的恭亲王?” 墨小卷笑得越发好看,声音也越来越轻了:“可是那人若是知道,你是走漏了风声,将恭亲王从边疆又召了回来,还会高兴么?” 她只字不提口中所谓那人到底是谁,一句一句直指楚滇心底,明明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没有,却让楚滇心跳加速,让他原本就已经慌乱的思绪彻底变成一团乱麻,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楚滇勉力支撑,已是强攻之末。 他不愿回答,也不愿去想,但是墨小卷却替他说出了答案。 “若是佑安与我感情一般,接到你的请帖之后,现在你等来的,就是慕九渊与恭亲王的军队…… 听说慕九渊掌管刑罚多年,如今虽然已经退隐,但是手段还是在的……不知道齐王殿下在慕大人的手段之下,能支撑多久,不把你们的谋反之计都抖擞出来?!” 前面的话楚滇还兀自镇定,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面上已经带了惊恐,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第297章 卷卷回归 “你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楚滇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双卷也看着他,神色轻松,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被毁尸灭迹……看着看着,还笑了起来。 目赤红地看着墨小卷,似乎在考虑如何将面前这人毁尸灭迹。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动。 墨小“原来太后是想要谋反啊……”墨小卷嘴角勾着笑意:“这现在,全世界都以为是你要跟皇帝抢皇位呢。” 皇子夺位,简直是再正常不过,墨小卷原本也这么认为,大家都这么认为,甚至于楚滇本人都是这样想的。 可这样的情形之下,那个势力庞大的蒋家,却不愿给人做嫁裳了呢。 蒋家被废弃的主屋内安静得可怕,楚滇颓然坐回到椅子上,他虽然被人利用,但是智商并没有问题,墨小卷都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他自然而然地也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你可别忘了,比起你是蒋家的外甥……楚家才是你自己的本家。” 怎么就能无所忌惮的相信蒋家的人,而跟自家人作对呢? 楚滇沉默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抬头,问墨小卷:“那我怎么办?” 墨小卷肚子里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谁料这人就此妥协,顿时觉得无趣,如果她现在有条尾巴,大抵想要摇了一摇表示扫兴了。 “带我去恭亲王府。” “你休想!”墨小卷话刚说完,楚滇就道:“不可能!” 怎么可能放虎归山还跟她一起上山? 墨小卷却是又笑了:“你给佑安的请帖送出去,人却没来……真以为是路上出了意外,佑安不知道我在这里?” 若是墨佑安知道了墨小卷的所在,那不就代表其他人也知道了么? “眼下没有人来,只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这等良机,你硬要错过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楚滇道:“在他们来之前,我可以先杀了你!” 见左右都说不通,此人疑神疑鬼什么话都不肯信,墨小卷索性往卓上一趴,破罐子破摔了:“杀杀杀!你杀了我吧,快点动手。” 让他放她走,他不放,让他动手,他也犹犹豫豫半天没有动作,墨小卷一翻白眼,原以为齐王是个披着羊皮的白眼狼,现在看来,竟然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难怪蒋家要将他放弃。 大概是终于想明白了原委,楚滇一把拽住墨小卷的衣领,将她拖上了马车:“走!去王府。” 两刻钟后,墨小卷同楚滇在恭亲王府门口下车。 王府门口的门卫看到墨小卷从车上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两眼发直,直到墨小卷走到他面前,才像是被人摁了开机键一样,大喊一声,一溜烟儿地跑到院子里面去了。 留下门口墨小卷与楚滇二人面面相觑。 “咳咳……”墨小卷解释:“没事,恭亲王府上的人脑子都不太好,咱们进去吧。” 楚滇像根被拉紧的弓弦,握紧了拳头,点头却不说话。 二人往里走了没几步,就见里头有人迎了出来,那人十分眼熟,正是楚予的碎嘴子家将,何涛。 何涛笑眯眯走到墨小卷面前,拱手对她行了一个礼,道:“王爷早就说小姐今天会回来,果真不假。” 他同墨小卷说话,却看都不看楚滇一眼。 墨小卷咧了咧嘴:“他在哪?” “早上被陛下召进宫了,还没有回来。”何涛领着墨小卷往院里走:“小姐先去休息。” “不,我还是……”还是会自己家休息吧。 墨小卷话没说完,就听到何涛道:“二公子也在这边。” 一句话瞬间戳中墨小卷死穴,原本想要走出王府的脚转了个弯儿,又重新迈了回来。 于是就这样,墨小卷被何涛派的一大群仆人簇拥着往后院走去。 而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在后院的门口,楚滇被拦了下来,刚才还显得十分殷勤的何涛瞬间变了个脸色,他瞧着落魄的齐王殿下,眼神似笑非笑:“这位爷,跟我走一趟吧?” 从在恭亲王府门前下车的那一刻,楚滇就知道命运已经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见到这么一个家将对在对自己如此不敬,他深吸了两口气,居然奇迹般的没有发作。 楚滇跟何涛走了,而墨小卷在后院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墨佑安。 弟弟很久没见过墨小卷了,一见到人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飞扑了上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墨小卷抱了个满怀。 墨小卷被他弄得又惭愧又窘迫,推了两下,墨佑安却纹丝不动。 少年的手臂圈在她的身后,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墨小卷只听见莫有案卷近乎呢喃的声音:“姐姐,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诶……”墨小卷长叹了一声,也反手抱了一下墨佑安。 姐弟二人在门口腻腻歪歪半晌才分开,旁边的仆从们低头敛目装眼瞎,直到两个人腻歪完了,才各自恢复正常,继续带路。 之所以来恭亲王府^只是为了打发楚滇,眼下楚滇已经被何涛领走,莫小巨自然不可能放着自家家不回就真的在这里休息。 反正墨府与恭亲王府只有一墙之隔,遇过院墙上开通的门就是了。 莫小巨知道楚滇的出现肯定让何涛有的忙,于是也没再打扰,而是给管家留了一句话,就带着墨佑安回了自己的府邸。 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外面飘荡,总是不得空闲,这趟回了府,墨小卷才发现,府中的枫树已经渐渐开始发红。 她站在院子里望着微红的枫叶感慨道:“这一年走到头了啊……” 换来墨佑安一句:“姐姐是将还没有来的一个冬天给吃了么?” 墨小卷低头,觉得自己身为姐姐的威严全都扫地了,奈何她刚刚从被人劫持中脱身,实在是没有了脸面去反驳什么,只得嘿嘿笑了两声,将自己落在地上的姐姐的威严再扫两下。 墨佑安看了墨小卷一眼,眼神十分无奈。 虽然有心陪弟弟多说两句话,但是墨小卷却是太累了,洗漱之后,就开始迷迷糊糊,姐弟二人刚聊了一会儿,墨小卷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之后,墨佑安却是已经不在府中了。 第298章 结局章 自回到墨府那日起,墨小卷就再也没有见过楚滇,他是生是死,是流放还是被贬为藩王下放,这些她都无从知晓。 墨佑安第二日就被楚沐招进了宫,一连三日都没有回家。 墨小卷因为前科累累被禁足在家中,而她自己也难得安下心来,生意都暂时交给陈烨与宋子辛去打点,自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不是她突然乖巧下来,而是最近事情太多,总是让家里人担心,她有些过意不去了。 向来懒散的皇帝突然变身成了工作狂,不仅自己忙的昼夜不分,还要牵扯上别人一起,墨佑安被召进宫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那位据说从墨小卷回府那天就被喊进宫的恭亲王……也没回来过。 整个澜京风雨欲来,人人自危,唯独墨小卷,被圈在一个墨府里,除了偶尔去没有主人的恭亲王府串门子之外,连门都不能出,天大的风雨都挡在了外面,半分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而十日之后,第一位访客敲响了墨小卷的大门。 来人是多日不见的慕九渊,身后跟着挂着两个浓墨重彩的黑眼圈的墨佑安。 十日前出门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只不过十天,竟然瘦了一圈,脸色都黄了,墨小卷惊得瞪大了眼睛,赶紧将两个人迎进门来。 “佑安?你这是怎么了?” 墨佑安不经意的摆摆手,似乎并不想谈这件事情。 站在他身旁的慕九渊笑眯眯道:“没事,就是最近太忙了一些。” 忙?那得忙成什么样才能让人在十天之内就有这么明显的变化? 墨小卷也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明显跟墨佑安不是一个画风的慕九渊,觉得此话的水分颇多。 什么忙……分明是被压榨了,不然,同样待在皇宫里的慕九渊怎么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不过,墨小卷这么想,还真是愿望慕九渊了,此人在朝堂上混了两朝,经验自然比墨佑安要对,莫说别的,同样的事情,处理起来肯定会比墨佑安一个新手要快,而得到的休息时间就更多了。 慕九渊显然没有什么心思跟墨小卷叙旧闲聊,而是道:“公主有没有兴趣,跟臣去城墙上看一看?” 城墙上有什么好看……墨小卷眼珠一转,知道慕九渊不可能就是为了来喊她去城墙那么简单,她点了点头:“好……” 三人上了慕九渊带来的马车,赶往城墙。 一路上,墨小卷都觉得京内的气氛十分诡异,大街上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出门的时间正是上午,不是饭点,也不是睡觉的时间……大街上怎么会连个人都没有? 到了城门之上,墨小卷才知道,这是为何。 澜京城外,大批军队集结,站在城墙上,便是黑压压的一片,气氛凝重而萧杀。 那是墨小卷第一次见到楚予着甲,雪亮的坎肩印着他俊美如妖的面容,眼眸漆黑,不见半分亮光。 墨小卷被一群早已等候多时的婢女簇拥着上了城门,从高高的城门上看下去,底下的军队密如蚂蚁,却能连成一片。 她在这样的环境中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即使知道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也忍不住害怕。 下意识的,就将目光投向了楚予。 然而他却不看她。 他的眼底没有半分光,唇抿直成一条线,右手执雪银长枪,红色的珞璎从枪头上软软地垂下来,落在他的发鬓边。 但是即便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墨小卷依旧从黑发雪甲寻见了安慰,她的心迅速安定下来,转头去问旁边的慕九渊:“我该怎么做?” 慕九渊嘴角挂着笑意,深深地看了墨小卷一眼,指了指墙头一个垛口,“去哪儿站着。” 墨小卷大步走到垛口旁,眼神定定地看着下放。 两军对峙,一触即发。 然而这娇弱少女的出现却让情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即使墨小卷站得这么高,也依旧能听到下面不断涌起的争议声。 “那是安平公主!” “竟然是安平公主……” “蒋大人不是说她……” 具体说了些什么墨小卷没听清,但是大体意思是明白了。总之,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现在出现了,让下面的人很惊讶。 慕九渊走到了墨小卷的身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神力,声音大得出奇:“蒋大人,您不是说使陛下迫害了安平公主么?为何公主现在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而你,却成了乱臣贼子?” 下头带头一人挎着马站在所有人前面,听到慕九渊此言,也怒吼了一声:“胡言乱语!你们挟持公主与皇子,才是真正的叛国之臣!” 原来,这竟是一场污谁叛国的好戏。 即使大家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若是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头,那也可以收敛人心。 墨小卷自问没有什么做祸水的资质,奈何事情往往都要往她身上发展……或许,因为她是主角的缘故? 城下的逼问未叫慕九渊变了颜色,他嘴角依旧擎着笑意:“不如,让公主自己来说说?” 他转身,似是想让墨小卷说两句,奈何还没开口,下头的人就按耐不住了。 他反手抽出自己身后的长箭,看也不看,便拉弓射了出来,箭头出其不意地指向墨小卷! 那瞬间电光火石,墨小卷已经看见那箭,身体却跟不上思维,根本来不及反应,索性愣在当初,干脆的扬高了下巴,做出一副巍然不动的姿态,其实心里已经被吓傻了。 原以为那根没有经过瞄准的箭就算准头不够要不了她的命,那至少也得给她添个窟窿,谁想刚飞到墨小卷面前,就被旁边人的一杆长枪结结实实地挡住了。 两者碰撞的地方离墨小卷太近,她甚至都看到箭与枪碰撞出来的火花。 差一点就要溅到她的脸上。 墨小卷的眼神儿终于直了,腿终于软了,身子歪了下去。 却没有滑到地上,而是被人扶住了。 楚予的银甲冰凉,很快就唤回了墨小卷的理智,她猛然想起这是两军阵前,一下子就推开了楚予。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接下来的血雨腥风墨小卷并没有机会参观。 她上墙头露了个脸,貌似戳穿了对方的谎话外加令对方恼羞成怒,成功地拉到一根箭的仇恨之后,就又被簇拥着下了城墙。 随后被赶回家里了。 长隆四年,蒋家家主以安平公主之名骑兵谋反,遇恭亲王楚予为将,两朝重臣慕九渊为军师,围困京城十日,大败而归,退走北疆,遭恭亲王追击,于襄河河畔断一腿,三月后,重病而亡。 同年,兰妃之子未死之事传遍天启,有当年的证人证明,荆竹村云岚乃是当年兰妃身边的婢女云娘,身边所带孩童,便是兰妃腹中皇子。 墨佑安恢复皇家身份,却决然拒绝了皇帝的册封,名言不愿入天家,只求在御史台做一个小小学徒。 皇帝欣然同意,将所有赏赐都转而赐给其姐。 皇帝无姐妹,无子女,后宫无太后,无嫔妃,至此,长公主安平成为天启唯一一个与皇室有关的女子。 对此,皇帝楚沐表示:“妹妹,还不是个亲生的。” 墨小卷答曰:“不然您自己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