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作者:远山寒 文案: 偷走帝国至宝的逃亡之旅——皇帝不算至宝吗? BL 大长篇 完结 正剧 未来 架空世界 科幻 美强 第1章 入侵 那扇门在临殊面前打开,他看见辉煌的灯火,映亮整个空旷的大厅,血红的地毯从他脚下一路延伸到几十米外的阶梯,层层攀附而上,到王座前如同一段被打断的乐章,戛然而止。 而后他看到了这个国家最重要的至宝,他们称之为——「皇帝」。 他们的皇帝坐在王座的软垫上,一手托着侧脸,手肘枕在扶手上,双腿随意叠着,一头金发垂落到座椅上,又从座椅上往下流淌。 他张开一双猩红的眸子看向来人,嘴角还带着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格外危险,有着捕猎者面对猎物的愉悦。 临殊想,他们应该是有把这家伙推到台前的打算,否则他们的皇帝不会这么好看。 这个消耗了全国20%资源的男人,有着一张让人自惭形秽的脸,英俊得像是每一个细节都由艺术家精心打造一样。 他常年不见光的身体修长,骨肉匀称,即使不见劲韧的肌肉,也依旧很好看。 破坏这份美感的是他身后无数根输送管,那些或纤细或粗大的软管穿破皇帝身上唯一一件随意披着的纤薄外袍,与皇帝的脊背、手臂相连,然后消失在王座之后不被光照亮的阴影里。 这使得他们的皇帝看起来像个怪物。 “我没有见过你。”他听到皇帝说,这位皇帝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前提是在他有足够的资源支持下。 这很正常,毕竟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你。临殊在心中回应。 他花了半年时间才在同伴们的配合下来到这里,见到这位隐藏在帝国黑暗中的皇帝,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他决不能失败。 皇帝眼中映出临殊扣在脸上的面具,和他手中的枪,以及他背后那个半人多高的巨大箱子。 面具上的彩绘勾勒出一张抽象的面孔,皇帝很快找到这面孔的出处:旧文明时期,东方的一只猴子,似乎是很多年轻人崇拜的对象。 为什么会崇拜一只猴子,他搞不太懂,毕竟原出处那本小说他没有看过,也不能现在就看,他相信明天他就会知道为什么。 临殊手上的枪他则很清楚,帝国早已停产的FU7702型手枪,射速很快,可以一枪击穿现阶段帝国生产的大部分防护装备,缺点是弹容量小装弹慢,目前在反叛军占领的地区还有制造这种枪械的工厂。 为了节省资源,他们没办法使用造价更高、要损耗更多原材料的新型枪械。 临殊举起手枪对准皇帝,那个人仍然好整以暇地待在原位,表情如故。 砰—— 滚烫的子弹伴着枪响射向皇帝,临殊听到枪响后紧随其后的另一声轻响,那枚小小的子弹在距离皇帝还有三米的距离,被什么东西推开弹到了墙上。 “你想杀我?”皇帝问。 他的嗓音很好听,是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的有磁性的男性声音,不过分低沉,不粗犷沙哑,带着一点儿上位者的威压,有种他跟你说话时纡尊降贵的错觉。 可能不是错觉。 然后皇帝站了起来,他赤裸的脚踏在地毯上,身后的输送管被皇帝牵动,这下他看上去像是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来了。临殊默念一句,同时连开五枪将子弹打空,无一例外没有一个命中。 自此他确定皇帝确实没他想象得那么脆弱,至少在有辅助的时候还是很能打的。 不过时间差不多了。临殊看了眼腕表,不急着装弹。 皇帝也不急着动手,他不知道临殊后面的箱子里有什么,也许有什么意外的、能杀了他的东西,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有自知之明,他必须小心谨慎。 皇帝缓步从阶梯上走下,临殊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他感受到了切实的压迫,有无形的力在推抵着他,现在只是温柔地逼迫他后退,之后可能就会将他撕碎。 “箱子里有什么?”皇帝问。 临殊从进来到现在第一次开口,他如实回答:“空的。” 皇帝不理解,他想不出这个刺客带一个空箱子过来干什么,所以他认为这个人在欺骗他,欺骗他的人够多了,为什么一个陌生人也要千里迢迢跑过来骗他? 对,千里迢迢。 这个刺客是黑色头发,体型偏向东方,加上戴这张面具,很可能是东方人。 东方的版图帝国占据了一部分,但不是全部,他有可能不属于帝国。 会拿着反叛军的武器,他是反叛军的概率很高,具体数值无法测算。 反叛军的大部分据点距离皇宫十分遥远,不过也不排除他本身就生活在这里,最近才被策反的可能。 这些、以及更多更深层次的思考,皇帝都是在刹那间完成的,他的思考可以一直持续,但他不会走神发呆。 “只是现在是空的。”临殊笑了笑,可是皇帝看不到。 大厅里辉煌的灯火突然全部熄灭了,这里做了相应的准备,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大厅里很快亮起了应急灯。 灯光重新照亮皇帝的脸时,临殊看到了类似恍惚的表情,皇帝反应了片刻才清醒过来,之后警惕地看着临殊。 临殊知道为什么,因为皇帝断供了,这个造价昂贵的皇帝在失去持续的资源供给时就会回归普通人行列,不能持续进行高速思考与解析,自然也没办法计算周围的力场。 皇帝宛如一个精密的机器,自身储电量有限,一旦断电就必须进入省电模式,否则几分钟就会关机。 “内部有人在协助你。”皇帝的笑容敛去了,他依然保持冷静,刺客潜入可以不被发觉,而皇帝所在的位置停电,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 三分钟,备用电源就会启动,供给装置会再次工作。 “当然,不然我也不可能来到你面前,还能安全地离开。”临殊预测出自己的未来,将手枪放回枪带,向皇帝走去。 “我也没到可以任你摆布的地步……”皇帝眸光一暗,然而他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就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背后的输送管让他不至于侧翻,但是踉跄着屈膝倒下也够狼狈的。 “嗯,所以我们做了万全准备。”临殊蹲下去,托着皇帝的手臂去看他红琉璃一样的眸子,“你上一次打的稳定剂是假的。” 皇帝有很严重的基因缺陷,从他被完成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注射药物以维持稳定。 但他正常情况下可以感觉出药物对他是否有害,上次他注射药剂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觉察到皇帝的疑问,临殊主动解释:“因为我们没有换上毒药,那是普通的营养剂而已。” 临殊一边说,一边去拔皇帝身后的输送管,每拔下一根,就留下一圈针孔。 他们掐得很准,皇帝如果不注射稳定剂,72小时后身体就会出问题,准时准点得像个机器。 他心肺功能脆弱,首先受到压迫的就是这两个器官,而皇帝上一次注射真正的稳定剂,就是72小时前。 皇帝伸手推临殊,但是使不上力气,剧烈的头痛和呼吸困难同时困扰着他,他感到肺部隐隐抽痛,心脏剧烈跳动,大脑开始缺氧,这样下去他很容易脑损伤。 “别乱动。”临殊拔下皇帝身上最后一根输送管,从衣袋里取出一管针剂,对着皇帝的脖子刺了进去。 那些难以言喻的痛苦随着药物在体内扩散渐渐褪去,皇帝的呼吸平缓下来,脑袋却越来越昏沉。 临殊接住皇帝倒下的身体,勾过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回到那个让皇帝好奇的箱子边,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颇为困难地横下箱子打开,将皇帝放进去。 箱子内置许多看起来像是医学仪器一般的东西,临殊按照反叛军中同伴教他的方法将皇帝固定好,又给皇帝带上氧气面罩,调试好所有仪器保证能够运转后,临殊站起身,合箱前又看了一眼他准备拐走的皇帝。 皇帝安静蜷缩在箱子里,氧气面罩和雾气挡住他半张脸,并不妨碍临殊给他冠上「睡美人」的头衔。 临殊弯腰将皇帝落在外面的长发放回箱内,让他盖着自己的金发沉眠,之后合上箱子,一切按照预定计划进行。 他偷走了帝国的至宝。 他偷走了帝国的皇帝。 18个小时后,他更新了自己的认知。 萨迦利亚?约法沙,写作皇帝,读作公主。 第2章 任务 临殊成功离开皇宫,却在新城区新城区通往旧城区的入口被拦了下来。 透明的隔离墙一侧是新城区,高楼林立,道路盘旋在楼层间,整体白色的城市点缀着养眼的绿色,不见半点烟尘,不时有飞艇晃过高空,投出全息影像; 另一侧是旧城区,遍布低矮的工厂房,毫无布局规划, 街道与房屋肮脏凌乱,整体都是灰败的,像是被抽干血液的垂死的老人。 临殊身材挺拔,着装干净整洁,但是很旧,工装裤上几个杂牌商标被洗得看不清本来面目。 通行处的工作人员见过不少这种人,他们通常出身于旧城区,在新城区工作,节假日回家。 “我是槲寄生制药公司的员工……”临殊从夹克衫掏出一张员工证,“送药品去旧城区的分厂。” “哦,听说过。”工作人员点点头,探头去看临殊身后的箱子,“你们是不是经常做慈善那个公司?” “是的,我们希望旧城区的人也能享受到优质的医疗服务,这得先从提供足够的药品开始,旧城区人口太多了。” 临殊对工作人员笑了笑,他五官俊朗线条清晰,头发剪得干净利落,人看起来很精神,让本来不喜欢旧城区人的工作人员看了也没那么抵触。 工作人员对他扬了扬下巴:“箱子打开看看。” “箱子里的原材料不能接触空气,之后要到真空环境下操作。” 临殊坦坦荡荡地说瞎话,眼神真挚得仿佛他这辈子没说过谎一样,“这边是文件。” 工作人员接过临殊递来的文件夹,将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大略读了一遍,目光定格在最后的红色公章上,随手指指一旁的安检门:“好吧,那就扫描一下。” 临殊点点头,拖着箱子往安检门处走,他并不担心,旧城区分部的技术人员给箱子做了万无一失的伪装,连皇宫的守卫都骗过了,这里当然不会出问题。 果然,他从容地走过去,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等等……” 后面有人叫住了他,临殊故作惊讶地回头:“怎么了?” 身后那个工作人员快走几步,穿过安检门走到临殊身边:“我想到点儿事,最近有不少旧城区的人,在新城区偷窃,他们很多人都像你一样,在新城区工作。” 这话说得有点儿冒犯。 可临殊觉得被冒犯的不是自己,毕竟他真的偷了东西,还有可能是这个国家最贵的单品,不过没人敢定价就是了。 他眼角扫到监控摄像头,发觉他们正处在一个微妙的死角,于是他将手探进怀里,边叹气…… 边拿出一叠钞票,塞给工作人员。 那工作人员眉眼舒展开,给他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哼着小曲儿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临殊则深深看了一眼手边的箱子。 不愧是以一己之力掏空国库的男人,这诡异的消耗他人资源的被动,看来是敌我不分呢。 他打电话给槲寄生医药公司旧城区分厂的联络人,很快联络人伊琳娜就亲自开车来接他了。 槲寄生医药公司在暗地里支持着反叛军,准确地说它基本就由反叛军的人构成,伊琳娜是反叛军在帝国首都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你做得很好,我本以为这次行动会失败……每次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才会收获惊喜。”伊琳娜开着车,对副驾驶的临殊说。 “后续的难题是怎么把我们的人撤出来,皇帝失踪了,皇宫肯定会彻查。” 临殊放松紧绷的精神,揉了揉额头,“撤出来以后,估计这边的据点也不能要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好好休息。”伊琳娜将车子拐进一条巷口,踩下刹车。 “我会的,我已经两年没休假了。”临殊打了个哈欠,下车帮伊琳娜将箱子拿出来。 旧城区的空气很糟糕,大量工业废气充斥旧城区每一条道路每一间房屋,临殊在皇宫待久了,再过来都忍不住咳嗽。 他们从后门进入槲寄生医药公司名下的一家厂房,伊琳娜给他安排了一间休息室,和其他人一起带着箱子离开。 临殊眼看着他们把自己辛苦「偷」来的皇帝带走,心情意外有点儿复杂。 他打算先睡一觉,却见门口蹦进来一个孩子,是伊琳娜的儿子菲尔。 “好久不见。”临殊靠在沙发上,对菲尔招了招手,那孩子三两步扑到他身边,叫了几声哥哥,然后回去关了门,紧张兮兮地凑回去。 “妈妈说你去皇宫了,你有见到过皇帝吗?”菲尔问。 其他人并不清楚他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这孩子肯定也不知道。临殊想了想,点头:“见到了。” 这个国家的皇帝从没在民众面前露过面,人人都知道他们有一位皇帝,知道他的名讳是萨迦利亚?约法沙,但是谁也没见过,在这个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只要皇帝在公开场合出现过,就该留下痕迹。 不过临殊知道约法沙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出现在台前,他要是议事阁那群老东西,也不会让皇帝被公众看到。 “那他长什么样子?”菲尔兴致勃勃地继续问。 人对未知的事物向来是好奇的,菲尔在反叛军中长大,和所有大人们一样讨厌皇帝,但架不住他想知道这个皇帝的模样。 “很好看,比我好看多了。”临殊斟酌一下,放弃用辞藻修饰形容,虽然那家伙值得被浓墨重彩地描述,“你要是见到肯定想娶他做老婆。” “我才不要,我要娶小茉莉做老婆。”菲尔撇了撇嘴,不相信有人比他的好朋友更好看,“那他也比小茉莉好看吗?” “那倒没有,你的小茉莉比较好看。”临殊摸了摸菲尔的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休息室的门一下被人推开。 临殊愕然抬头,看到伊琳娜喘了口气,比划两下叫菲尔出去,换成她跟临殊独处:“很抱歉,你的休假得取消了,我们要委派你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嗯?” “把约法沙送到赫瑟尔那边的总部去。”伊琳娜缓慢地说。 临殊指指自己:“我?” 伊琳娜点头:“你。” 临殊面露难色:“难道我一个人吗?” 伊琳娜点头:“我们没有更多的人手,其他人我并不信任,不能让他们知道约法沙是谁。” “发生什么事了?”临殊想不通。 伊琳娜叹了口气,领临殊去了另一个房间。 约法沙已经从箱子里出来了,躺在床上,面上扣着另一个氧气面罩,他头发凌乱地铺了满床,双手无意识地按着胸口,面色潮红,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 “他这是?”临殊有点儿紧张。 伊琳娜解释:“他的身体,接受不了旧城区的空气。” 吸一口就快呼吸衰竭,多吸几口人可能就没了。 绕是知道约法沙因基因缺陷身体非常糟糕,临殊也没想到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主要还是旧城区的污染太严重了,普通人待几年都会生病。” 伊琳娜摇了摇头,“我们本来打算让他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等总部派人来接,现在看来留不了了,别说空气,水他肯定也不能喝,要么送他去新城区,要么直接离开帝都。” “可是我……” “当初是你主张放弃刺杀改为劫持的。”伊琳娜打断临殊的推诿。 “现在改回去直接杀了他还来得及吗?” “你知道他的造价。”伊琳娜目光灼灼。 知道,贵,非常贵,贵得没人舍得拿他怎么样,掉一根头发都让人错觉钱在燃烧。临殊知道,他太知道了。 “好吧,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好这件事。”临殊长长叹气。 “总部正在派人,中途我们也会对计划做调整,不会让你一路送到总部的。” 伊琳娜安慰他,“不过你要小心,帝国的主要目标是他们的皇帝,所以他们一定会追击你。” 这听起来好像拐跑了谁家的小姐要私奔。 临殊倒也不是很抵触这个任务,他主要是担心自己照顾不好这位娇生惯养的皇帝。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约法沙脸上,此时约法沙已经好了很多,重新做他的睡美人,两排金色的睫毛渡了层来自窗外的光。 不亏。临殊这么想着,接下了组织的任务。 —— 约法沙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头很痛,胳膊也很痛,腰也很痛。 无论谁被塞箱子里保持同一个姿势颠簸上百公里都会这样。 他张开眼睛,头顶上不是寝宫的床幔,而是一盏看起来很廉价的吊灯; 他坐起身,身下床铺硬得还不如他在花园里坐的藤椅; 他环顾四周,入眼是陈旧的墙壁,掉漆的桌子,看陈设应该是一间旅馆。 真是了不得的体验,他长这么大就没住过这么破的地方。 然后约法沙看到了从一扇门后出来的临殊。 再然后,临殊看到约法沙在发呆。 在临殊的视角里约法沙在发呆,实际上他在思考,在回忆,他以前习惯发散性思维然后收束,别人一秒钟顶多能想出「啊,大海真美」,他则能从大海为什么这么美想到大海6000深处的石头具体成分,但是失去供给的皇帝只能降低自己的运作速度,以至于拖长思考时间。 “你渴不渴?”临殊以为这位皇帝醒过来就会跟他掐架,现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风险。 他将一杯清水放到约法沙旁边的桌上,又抽出张椅子坐下。 约法沙回过神,没说话,默然拿起玻璃杯抿了一点。 他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贵族的矜持与优雅……正当临殊这么想的时候,优雅的皇帝停止喝水,优雅地连水带杯一同泼到了他身上。 临殊只来得及挡一下脸。 “你是什么老旧数码产品,发脾气还有延迟的吗?”湿透的临殊拿着杯子站起来,抹了抹额头和下巴的水。 他决定了,如果这家伙非要跟他掐,他一定要给约法沙一个教训,最多不打脸。 然而约法沙没有特别生气的样子,他只是皱起眉——他皱眉的幅度很小,淡金的眉毛微微下压了一点: “我喝不了自来水。” 谢谢,又写了乱七八糟的一章,我的脑告诉我你得要逻辑,本来我想直接从公主殿……皇帝陛下醒了开始写的,但是写都写了,还能怎么办。 下一章让小皇帝作一作。 第3章 警告 约法沙刚醒来,就猜到一件事,这个刺客并不打算杀他,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大费周章地把皇帝从层层防卫中弄出来再杀。 又不是做饭要生鲜。 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这个刺客一时半会儿不会拿他怎么样。 临殊是不能拿约法沙怎么样,他忍了又忍,想到这小皇帝可能是闷了一路,又在自己手里吃过亏,现在还没水喝,耍一下小性子是正常的。 他好脾气地把玻璃杯放回去,从床脚的背包里掏出一套衣服,刚把内裤脱下来就听约法沙又开口了。 “我渴了。” “你不是说你不能喝自来水吗!”临殊一口气上来,穿内裤的手劲失了轻重,嗤啦一下给新内裤扯出条口子。 约法沙撇过脸笑了一声,轻飘飘的气音听得人心头火起。 “商店里的纯净水能不能喝?”临殊自暴自弃地把破洞内裤穿上,好在内裤上的口子开在侧边,晚上脱下来补补就好。 “有的可以。”约法沙简短回答。 临殊踩着长裤裤脚蹦来蹦去把裤子套好,无意中抬头,发现约法沙正盯着他看,眼神中是不明的情绪。 他隐约感觉到了点儿什么。 临殊从小健康,这几年跟着反叛军东奔西跑,身体锻炼得相当结实,腹肌不说八块也有六块,从里到外都透露出强劲的生命力。 对比起来,约法沙是如此柔弱,他一定是羡慕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奔跑,拥抱世界。 想到这里,临殊的堵在胸口的气消了大半,看约法沙的目光充满对弱者的怜爱。 接着,他听到约法沙指了指他下身:“你裤子穿反了,不勒吗?” 约法沙没穿反过裤子,很多时候他裤子都不是自己穿,有时候他甚至不穿裤子,他直觉会勒,具体会不会他不知道。 临殊勒,他刚感觉到,他把裤子脱了重新穿上,觉得要不还是把皇帝陛下掐死吧。 皇帝陛下不想死,皇帝陛下还想喝水,他直接下床,脚尖刚碰到地面就收了回来。 “怎么了?”临殊看出点儿不对,走上前去,见约法沙蜷着右腿,低头盯自己的脚。 “疼。”约法沙好看的眉眼拧起,当他用这幅委屈的表情说「疼」时,边上的人就算不疼也会跟着心疼一小下。 临殊蹲下去看了看,发现约法沙脚趾间嵌进一根木刺,应该是刚刚踩到的。 “你这是什么?公主的身子皇帝的命?” 临殊掰起约法沙的脚趾,仔细分辨出木刺的位置,将它拔出来丢掉,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这里离城市很远,每三天我会给你打一针。”临殊想起了什么,右手在衣服上蹭两下,坐在约法沙旁边。 这是一句警告,离大城市很远意味着就算约法沙能够求救,也未必能及时得到救援。 约法沙需要的稳定剂是专门调配的,这意味着他离帝都越远越危险,只能依靠临殊和反叛军提供药物。 三天是极限时间,一般来说两天也即48小时比较合适,约法沙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反叛军很穷,稳定剂的原材料太贵他们买不起多少。 “我们不会杀你,前提是你得配合。”临殊斜眼扫到约法沙的身体,想起来他还是像昨天一样只披着一件长袍,刚刚的动作让他盖着的被子移开不少。 昨天那种氛围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只当供给装置让皇帝没法好好穿衣服,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他边伸手扯扯被子给约法沙盖好关键部位,边继续道:“第一,你不能离开我超过十米。” 这是为了防止约法沙逃跑,对待「皇帝」必须要谨慎。因为资源高度集中,除了大城市的核心城区,帝国大部分地方都很落后,不过还是能用到这个时代的部分高科技产品,被约法沙利用的话,帝国很容易定位到他们。 “第二,你不能用你那个「工作模式」。” 约法沙表情微变,他确实是通常在工作时才会接上供给装置,没有持续供给,他再进行高速思考和演算以及一系列非人类操作,几分钟就会超负荷,对他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反叛军应该没能力治疗他,为了自己的生命,约法沙点了下头。 “第三,我还没想到,以后再补……”看到皇帝陛下如此听话,临殊心情好了不少,“总之你老老实实的,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临殊从背包里翻出一套自己的衣服给约法沙:“穿一下衣服,我们出去吃点儿东西。” 一堆衣服带着未散去的洗衣粉味,约法沙拎起一件衬衣抖了抖,红琉璃似的眼珠凝视临殊,将衬衣递给他。 临殊接过来愣了一下,半晌他明白过来,皇帝陛下这是叫他帮自己穿衣服。 “自己穿!”临殊冷着脸把衬衣丢回去。 约法沙抿了下浅色的唇,垂下眸子自己穿衣服。他委实没有足够的经验,把胳膊塞进袖管还算容易,理论上他知道怎么扣扣子,实际操作起来他把第一颗扣子扣到了第二个扣眼里,后续的其他扣子便全数扣错。 临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有自己穿过衣服吧,可他刚说过让约法沙自己穿衣服,怎么能轻易妥协? 想到这里,临殊指了指约法沙胸口:“解开重新扣。” 约法沙不动,扣扣子好麻烦,他不要再扣一遍。 临殊催眠自己这是美女在跟自己撒娇,虽然不完全是美女,但至少占了美女的一半,不要跟美女计较太多,扣个扣子不费事。 最主要是他受不了这么好看的约法沙把衣服穿成这样,那张完美的脸搭上这么残念的穿着简直暴殄天物。 临殊叹了口气,弯下腰去宛如一个照顾三岁小孩的老母亲,把约法沙的衬衣扣子一颗颗解开,再一颗颗扣回去。 约法沙低下头刚好可以临殊头顶的发旋,这个刺客大约早上洗过头,黑色的短发蓬松柔顺,发丝散发着廉价洗发水的味道,但意外不难闻。他不自觉地抬起手,在临殊头顶的发旋上戳了一下。 临殊突地捂住脑袋弹开,差点撞到约法沙的下巴:“你做什么!” 约法沙不说话,他站在床上默默地穿裤子,这次很顺利,没像临殊一样把裤子穿反。 约法沙和临殊存在人种差异,他就算常年不运动,身体羸弱,骨架还是比临殊大上一些,穿上临殊的衣服,约法沙不可避免地露出一截手腕和脚腕。 临殊注意到他手腕背面的针孔,有的红有的紫,一夜过去未曾消退。 想到约法沙背后有更多这样的针孔,临殊禁不住翻过他的手腕轻轻按了按:“疼不疼?” “疼痛阈值不一样。”约法沙抽回手。 一开始肯定是会疼的,疼得他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过,几百根针头扎进皮肤,但凡一个有痛觉的人都会疼,他甚至考虑过做手术规避掉自己的痛觉,但风险太大了,痛觉是人类自保的手段,只有感觉的到疼痛,你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人的适应能力总是不错的,他只用了一年时间就习惯了随时接上供给装置。 临殊觉得胸口堵了口气,这次不是因为约法沙惹他生气。 有些事并不是萨迦利亚?约法沙本人的错,他只是「皇帝」而已。 临殊找不到合约法沙码数的鞋子,不合适的鞋子会磨脚,约法沙肯定不能穿,没办法他只好拿出一双兔耳朵的毛绒拖鞋给约法沙。 约法沙盯着兔耳朵不知道想什么想半天,最后还是穿上鞋子下地。 刚走一步他就坐了回去。 临殊:? “压到伤口了。”约法沙说。 临殊捏了捏拳头,他实在不明白木刺戳的那么一点创口到底是哪里称得上「伤口」。 “我需要拐杖。”约法沙又说。 临殊额头青筋直跳:“需不需要我给你弄一辆轮椅来?” 显然很认真不是在开玩笑的皇帝陛下沉思一会儿,颔首:“也可以。” 有外设和没外设的公主看上去不太一样,毕竟脑子不太好使了,整个人就有点反应迟钝。 临殊:我怎么觉得他最开始好像不这样; ——因为外挂没了呀,开挂的人都比较嚣张; 临殊:就这? ——多多少少还有点演的成分; 第4章 露营 然而最后约法沙是被临殊背出去的,皇帝陛下任性起来死活不肯下床,他又没时间真给他弄个轮椅,何况这种开支还不知道能不能向组织报销。 “胸口很闷。”约法沙趴在临殊背上提出异议。 临殊把他往上抬了抬:“现在呢?” 约法沙喘了口气:“好一点儿。” 临殊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直到约法沙的下巴搁在他头顶,他才听到上方传来一句:“可以了。” 约法沙是比较瘦,但身高体型摆在那里,再轻也不可能像女孩子一样。临殊做了两次深呼吸,走出房间用脚把门带上。 下了楼梯以后是旅馆前台,前台和旅馆内的房间一样简陋陈旧,贴着许多过时海报以掩盖墙漆脱落。 约法沙觉得这里破旧,殊不知这已经是这个镇上还算不错的旅馆。 城市里被发现的概率太大,反叛军为临殊的规划是尽量走落后的人烟稀少的地区,因为帝国根本不会管这些地方,就算来找人也很麻烦。 前台姑娘正看着这个季度新出的电视剧,画面里男女主角光鲜亮丽,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吃着精致的糕点,穿着奢侈品牌的衣服,上演着一出爱恨情仇。 屏幕里和现实简直不像是一个时代。 “我中午十二点退房,过会儿回来拿东西。”临殊跟前台打了声招呼。 小姑娘随意瞥他一眼,刚收回视线,忽地又看过来,目光落在约法沙脸上。 而约法沙的视线尽头则是小姑娘面前的投影屏幕。 除了屏幕里,小姑娘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以为是哪个明星模特不在城市里好好呆着要来偏远地区感受风土人情,她兴奋地打算说什么,就听约法沙指着屏幕上的男主角:“他得了癌症,所以在跟赛琳娜吵架,要她离开自己。” 赛琳娜是这部电视剧女主角的名字。 小姑娘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全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约法沙在她眼中,这一刻突然变得面目可憎:“你!你怎么可以剧透!” 临殊则震惊于约法沙居然会看肥皂剧这件事上:“你平时生活调剂是看这种狗血剧情吗?” 小姑娘脸色更白了:“你怎么可以说剧情狗血!你都没有看过!有本事你自己去做编剧啊!”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无心的。”临殊立刻道歉,他是个性格随和好相与的人,一般不愿意和别人起争执。 哪怕听约法沙说出来的剧情的确很狗血。 小姑娘嫌弃地摆摆手,让这俩人赶紧滚,别打扰她看电视剧。 临殊啧了一声,走出旅馆正门:“你没事调戏人家小姑娘干什么?” “我没有调戏她。”约法沙辩解。他偷偷在供给装置的辅助下开十倍速看电视剧,但电视剧实在太长了,他又不能一直摸鱼,就先把整个故事梗概看完,没有好奇心就不会着急,还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剧情看。 这是典型的编剧式观影,但约法沙委实没道德,根本不体谅正常人的心情。 旅馆外的街道看起来有些荒凉,两侧房子灰扑扑的,没有几座高楼,来往行人稀疏,没有几个年轻人。 帝都的旧城区虽然死气沉沉的,好歹人多,年轻人都在那里讨生活。 临殊背着约法沙进入一家快餐店,把人放在视线随时可以触及的位置,去前台点餐。 约法沙坐在椅子上四下打量,他知道外界是什么样子,知道城市和边缘化地区的差异,但知道和亲眼看到是两码事。 他注意到墙上贴了一行提示:谢绝电子支付。 临殊点餐回来约法沙还在盯着提示出神,他敲了敲桌子,丢下来一份菜单:“忘了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约法沙想把菜单拿起来,指尖碰到一点油腻,他立刻收回手,改为虚指:“这个不要,这个不要,这个这个……都不要。” 临殊眼看着他把菜单否定得几乎没剩几样,苦恼地问:“是过敏吗?还是对身体有害?我怎么觉得你留下汉堡肉把蔬菜沙拉划掉有哪里不对?” 约法沙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回道:“我不想吃。” 原来是挑食啊。临殊觉得不能惯着孩子任性,重新把菜单推到他面前:“你正常一点,不要按自己喜好来,吃点儿健康的。” “你说话好像我的监护人。”约法沙皱了下眉。 “快选。” 约法沙转过脸,双腿一叠,支着脑袋侧坐在椅子上,不跟临殊说话,一副孩子大了欠收拾的样子。 临殊没办法,拿起自己的终端给伊琳娜发信息——他不敢用市面上更方便的新型手机,怕约法沙趁他不注意做手脚,所以选用反叛军那边的系统终端机,约法沙就算拿到也只能联系反叛军。 向伊琳娜索要约法沙日常食谱的消息很快得到了回复,临殊得到一份很长的清单,看来约法沙能吃的东西不少,问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前缀和括号里的备注让人头大。 “喝个牛奶还要进行这什么处理……单词我都不认识。”临殊看了终端半天,又看了看约法沙,“你的汉堡肉没有了,这家餐馆不可能用那么高级的食用油,同一锅油只用一天就得谢天谢地。” 约法沙的食谱对肉类要求十分严格,果蔬则只要新鲜干净卫生无杀虫药残留即可。 于是最后摆到约法沙面前的就是第一个被他划掉的蔬菜沙拉。 在临殊多次强调且给足小费的情况之下,这份蔬菜沙拉选用的原料都十分新鲜,洗蔬菜用的水都是做饮料用的纯净水,整个摆盘也尽量搭得赏心悦目。但这并不能改变它只是一堆蔬菜的事实。 约法沙拿起叉子久久未能下碟,最终他叉中一块番茄,没放进嘴里,而是对着正在吃汉堡的临殊说:“我的BIM指数低于正常值。” “这是什么意思?”临殊咬下一口汉堡,含混不清地问。 “身体质量指数,不到18.5,意味着我体重过轻。”约法沙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不健康。” “所以呢?” 约法沙把叉子一扔:“我得吃肉。” 临殊以为他会把叉子扔到自己脸上,下意识后仰,好在叉子只是和玻璃碗进行了亲密接触,并制造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临殊梦回自己十几岁时的寄宿家庭,那家的孩子不吃蔬菜时也是这副德行,往往还伴随着滋儿哇乱哭和满地打滚,相比之下约法沙这表现还算温和。 也可能是皇帝的矜持让他做不出那种掉价的举动。 临殊在好言相劝和威逼利诱之间权衡片刻,吞下最后一口汉堡肉,拿起自己盘子里的炸鸡排:“你也可以不吃,蔬菜沙拉和营养剂之间你自己选一个。” 约法沙双目微张,大约是没想到这么点儿小事儿他也会拒绝自己,还拒绝得这么不留余地,一点面子也不给,殊不知临殊完全是被他之前在旧城区时的事搞出了心理阴影。 在临殊油盐不进的坚持下,不想饿肚子的约法沙还是吃了一半蔬菜沙拉,只是直到重新回旅馆他都没再说一句话。 临殊从旅馆里取出自己的背包和一些随身物品,退房好到附近的停车场开出一辆车。 那是表面看起来很普通小型商务车,除了前排驾驶座,后面两排座椅都被拆掉,塞着许多路上要用的东西,其中就让约法沙腰疼的箱子。 临殊让约法沙在副驾驶坐好,给他系好安全带。 “我们今晚要在野外露宿,可能得委屈你了。” 约法沙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对临殊的话没有反应。 这么不说话比闹脾气还让人难受。 临殊烦躁地锁上车门,去附近采购了点儿东西,回来收拾好后车厢后,便驾车离开这座小镇。 野外比镇上更荒凉,近些年对自然环境过度开发,使许多地区荒漠化,一路行驶难见几分绿色,更多的是被废弃的房屋残骸。 约法沙只在影像记录中看过外界环境,哪怕是沉浸式全息投影也不能完全代替实际观感。 有限的资源都在城市里,所以大家该住到城市里。 城市能容纳的人口也是有限的,所以有一部分人会被放弃。 约法沙有点儿头痛,他决定睡一会儿。 —— 约法沙被一个急刹车惊醒,身体前倾的势头被隔壁座位的人伸臂拦住。 “差点撞到小动物……太黑了没看清是什么。”临殊嘀咕了一句。 此时天已经暗了,走夜路不太安全。 临殊把车拐下公路,颠簸了几分钟,来到一块较为平整的空地,旁边刚好有个土坡挡风,是个还算不错的宿营地。 “你就先待在车里吧,外面冷。”临殊嘱咐约法沙后,下车去后车厢拿出要用的东西,一个人忙前忙后把帐篷搭起来,升起火堆。 等约法沙下来,临殊基本已经置办好了。 野外不比城镇,夜里温度很低,坐在火堆边取暖对约法沙而言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他连真正的火都没见过几次。 “那个,我买了纯净水,不知道你能喝哪一种,买了最贵的两种,你自己选一样,剩下的给我。” 临殊的忙碌还没有结束,他一边给约法沙指他放在那里的纯净水,一边从车上拎下一些东西,放在早稳定好的桌子上。 约法沙静静看着,他看见临殊袋子里的食材拿出来一一理清,看见临殊拿出终端投影出一道屏幕,看见他不太熟练地边看屏幕边动手。 屏幕上是「新手也能进厨房之汉堡肉的做法」。 荒漠上的风绕过土坡刮向远方,风滚草孤零零地奔向地平线上的漫天繁星。 约法沙坐在火堆边,半边身体被火光映亮,金色的长发恍若燎燃,他眨动了一下那双红色眸子,对临殊说:“我不要洋葱。” 临殊切胡萝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温声应道:“好。” 临殊:请问我是他妈吗? 第5章 争吵 “旧城区也已经筛查过了,他不在帝都,反叛军到底把他藏到了哪里?” “市面上有人收购稳定剂的原材料,约法沙还活着,他活着的价值比死了高。” “那些落后的地区很难搜查,或许我们可以发布悬赏,让贫民们提供相关线索,约法沙的特征还是相当明显的——当然我并不是要公布我们的陛下失踪这件事。” “老东西,你的脑袋生锈了吗?那群低贱的贫民脑子还没有杏仁大,你告诉他们我们需要这个人的信息,他们就会自以为是地幻想,「哦,如果我抓到这家伙献给帝国,是不是能获得十倍的赏金呢」。” “的确,他们会伤到约法沙,那些该死的反叛军至少还知道怎么维持他的生命,我们的陛下承担不了任何风险。”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不够完美。” “下一代的「皇帝」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至少还要一年才能达到约法沙的80%,我们没有比约法沙更合适的「皇帝」了,即使下一代完成,他也未必有约法沙这么听话。” “也不能因为他从来是个好孩子就放权给他,你们去年一定是被驴踢了脑袋。” “他又没有私欲,有什么关系,不是你们不想让任何人占着便宜才交给他的吗?” “谁说他没有,他居然想要卡萝尔的签名,就是那个演了《赛琳娜的秋天》的女演员,今天是要签名,明天是不是就要娶女演员回宫了!” “只要别娶个男演员回宫我觉得问题不大。” “好了,总之我们需要他,我们必须将我们的皇帝找回来。派军队去那些落后的城镇搜索,还残存的村落也不要放过。必要情况下,可以和反叛军谈判,答应他们部分条件。” …… 约法沙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汉堡肉,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好歹比蔬菜沙拉要好上那么一些。 他真的讨厌吃蔬菜。 在皇帝陛下用膳时,临殊掏出了自己的记账本,盘算今天收支。 收入当然是0,今天还不是发工资的时候,报销也要等月末统一上报,而且还得看反叛军本月经营状态,倒贴钱时有发生。 支出方面,在百货商店买的日用品和副食,在快餐店吃的午餐,在服装店抓了几套衣服给约法沙换洗,生鲜市场买的食材居然是最贵的。 这是第一天,花点儿钱很正常,大不了找点理由报销。临殊安慰自己。 “刷一下牙,等一会要睡觉了。”临殊收好记账本,从背包里拿出一枚电子仪器调试好丢在帐篷附近。 它像个小飞盘,实际作用是在其他热源接近的时候发出警报。 据说帝国改进的新型版本不仅能检测热源,无人机之类的机械也不在话下,不仅算法更先进会智能识别不误判,还有一定的反击功能,不过反叛军显然没钱给成员配发这种高级货。 想到这里,临殊深深看了一眼举着牙刷发呆的约法沙。 万恶之源。 这么说也不一定对,就算不把那20%的资源用在约法沙身上,也不会落到平民手里。 约法沙不知道临殊在想什么,他平生第一次见非电动的牙刷,实在是好奇这种东西怎么用。 “帝国曾对你们招降过。”约法沙冷不丁地出声。 两人的关系处在绑架犯和被绑者的状态中,除了必要交流约法沙很少说话,既没问过临殊的名字,也没问过反叛军的目的,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 可能也不是很安。 临殊猜他可能是想通了,打算和自己交涉,谈谈条件换取自己的自由。 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皇帝会从电动牙刷想到反叛军真是太苦了。 “是有过,我自己都遇见过两三次。”临殊点头,坐到约法沙身边,“承诺给我帝都新城区的居民资格,让我做一个体面的上等人,甚至可以去当个官,做帝国的蛀虫。” “为什么没有几个人答应?”约法沙问,“你们的生活条件这么艰苦,为什么不追求更好的生活?就是皇宫里的一条狗也比你们过得舒适。” 他目光澄澈,虽然说出来的话很刻薄,可神情却是认真的。 临殊被他最后那句话刺激到,腾地站起来:“为什么我们活得不如你们皇宫里的一条狗?你自己不清楚为什么吗?恬不知耻的掠夺者,将底层平民的一切压榨到自己手中,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这些平民的血泪换来的!” “反叛军的反抗,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对吗?” 约法沙停顿了一下,就算落魄到这种地步,该正经的时候他还是习惯用皇帝的语调说话,“那么上等人的生活就摆在你们面前,为什么不去接受呢?帝国不会食言,这不是什么值得反悔的事,你也看到了,那些投降的反叛军过得很好。” 他们的思想截然不同,生存环境和接受的教育决定他们必定不能在同一个层面交流。 临殊直接捏住了约法沙的脸,皇帝的脸很小,他一只手掌就能托住:“好,我亲爱的皇帝陛下,你愿意给我当一条狗吗?” 他看到皇帝猩红的眸子里火光跳跃,面颊无声绷紧,约法沙挥开他的手,呼吸因恼怒沉重了几分:“滚开,低等的贱民。” 他说脏话不太熟练,大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能挑出一句议事阁大臣们常用的来骂这个胆敢冒犯他的反叛军,可他骂人没有气势,重音都没落在该落的位置。 临殊被这句「低等的贱民」气得气血上涌,一时间觉得约法沙和帝国上层的官僚没什么区别,他猛地推倒约法沙跨坐在他腰间,双手扼住他的喉咙:“对,我们都是低等的贱民,那任我这个贱民摆布的你又算的了什么?你还当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吗?没有我你甚至活不过三天!就凭你这个长相,在……” 他没来得及说出更多侮辱的话,就被一层无形的力掀开,整个人倒飞出去。 他搭好的帐篷,一旁停放的车辆,地上摆放的东西,以及火堆都以约法沙为中心被推出十几米开外,火星如烟火般扬起。 临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爬起来,脑袋陡然清醒,他再看向原来的位置,约法沙已经捂着脑袋蜷缩成一团。 “约法沙!你还好吗?约法沙!”他快步跑向约法沙,连喊许多声不见回应,“萨迦利亚!” 临殊转移目标,先找到被约法沙掀翻的车,手忙脚乱地打开后车厢,在一堆东倒西歪的箱子里找出反叛军提供的应急药剂,再回到约法沙身边。 约法沙紧咬失去血色的下唇,一头金发因无意识的翻滚乱得快要打结,本就有些短的衣服没能完整遮住他的腰腹和手臂,以至于被地面沙石蹭破皮肤划出血痕。 临殊死死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他乱动,将针剂刺进他的脖颈。 药液自动推入,约法沙扯住头发的手渐渐松懈,双眼缓缓合上,脑袋偏向了一侧。 临殊听了一下约法沙的心跳,又摸了摸他胸膛的呼吸起伏,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他关顾约法沙的身体,却忘了注意他的心理状态。 临殊本以为约法沙身为皇帝应该足够冷静,处变不惊,但他没想到这位皇帝继任以来从来没经历过任何大的变故,没机会锻炼心理状态,偶尔去看个心理医生都是因为一个人待太久有点儿自闭、跟他一起长大的猫咪死了他抑郁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火堆熄灭以后,夜晚的凉意升上来,临殊抚了抚胳膊,想起来帐篷也被掀了。 他重新升了一下火,将约法沙身上的擦伤处理好,之后才去收拾周围一片狼藉。 重新搭好帐篷,临殊将约法沙抱进帐篷里躺下,他垫了两层被子,给约法沙掖被角的时候,他看到了皇帝脖子上清晰的掐痕,这时候已经开始青紫了。 他记得自己下手不算重,有留手,是让人难受却不至于窒息的力道。 临殊摸了摸约法沙脖子上的掐痕,没摸出什么问题,倒是感觉到他身体很冷,应该是在外面受了凉。 他犹豫了一下,掀开自己盖的被子叠到约法沙身上,然后钻到四层被子的夹心中间,和皇帝陛下贴贴。 但愿明天早上我不会热昏头。临殊关上了灯。 第6章 劫道 “1103,你要好好活着,连我们的份一起。”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说。 他记得她漂亮的白裙子,分别那天女孩扎了漂亮的蝴蝶结,她很活泼,走起路来金色的马尾会左右摆动。 如果她能长大,或许就会和他长得不一样。 她的脸可能会圆润,个子应该没有他这么高,身体会勾勒出曲线,她会是一个成熟美丽的女士。 但她没有机会。 帝国最后的选择是萨迦利亚?约法沙。 他是天生的掠夺者。 —— 麦特在这个镇上唯一一家药店工作,虽然是唯一的,其实收益也不算太高,因为药品价格太贵了,附近的人有个三病两痛能抗过去就尽量扛过去,很少会特地买药。 政府对各类药物严格管控,税率一年比一年高,鬼知道明年穷人还吃不吃得起药。 麦特坐在柜台玩落后好几年的盗版游戏,他有情调的老婆在门前挂了一串风铃,有人推门进来就叮叮咚咚地响,现在他就听到了风铃的响声。 进门的是一个年轻俊朗的东方人,黑发黑眼,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和亚麻衬衣,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单肩包,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 紧随他身后的是一个比他略高的年轻人,戴着顶棒球帽,金色长发束成马尾从棒球帽后方垂下来,衣服看上去是新买的,将他连脖子带手腕遮得严严实实。 那个金发的年轻人走到台前,用纯正的帝国贵族口音说出自己需要的药品,他说话带着鼻音,嗓子有点儿哑,是感冒的症状,他要的也是应对感冒的药。 麦特起初在看他的脸,直到年轻人敲了敲麦特身前的玻璃柜,麦特才回过神,起身去领他们找药。 说实在的,这里的人很少会买感冒药,这是最不起眼的病之一,死不了人,自己熬几天就好,除了城里那些金贵的「上等人」,谁会这么娇气? 麦特拿出的药都被黑发那个接了过去,他每一盒都要看保质期,还要看质检标志,麦特感觉如果不是他看不懂可能连药品成分也要看一下。 这期间那个金发的年轻人在盯着麦特,麦特注意到了这道目光,他不着痕迹地看过去,却见那个年轻人好像有点儿热,顺手解了最上面的一颗纽扣。 这个动作让他的手腕露出来一截,几个针眼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而散开的衣领下,是比针眼更可怕的掐痕。 “还要别的吗?”黑发的东方人问自己的同伴。 得到否定的回复后,东方人跟麦特到前台结账,付钱时的脸色颇为难看,点数三遍钞票才把钱给老板。 东方人先一步出门,见他的同伴站在原地不动,便扯着他的手腕将人牵出去。 麦特料定这个有着金色长发的年轻人是一个城市里来的上等人,说不定真是个贵族。 一个普通的平民带着一个身上有虐待痕迹的贵族……麦特想到了人口拐卖,这在黑市还比较流行,城市里那些自诩高贵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上等人是他们主要目标。 不过一般是女性受害者居多,男性比较少见。 风铃叮叮咚咚的声音停了,麦特查询到举报电话,按下了拨通键。 —— 临殊带着约法沙回到车上,他觉得今天最好不要露宿在野外,按地图上路线来看,今天天黑之前他们应该可以抵达一个小村子,如果那个村子里的人今年还没有完全迁走,他们可以找一户人家借宿一晚。 约法沙早上醒来就感冒了,临殊带的药里没有治这些普通病症的,只能绕路跑去最近的小镇给他买药。 天杀的这药价简直贵得离谱,昨天他还感叹只是第一天多花点儿钱很正常,今天就被现实打回原形。 约法沙难道是吃钱长大的吗?临殊腹诽这么一句后,然后自问自答约法沙还真是吃钱长大的。 希望皇帝陛下以后能少花点儿钱,毕竟临殊的存款并不多,总不能动老婆本吧。 路上的风景和之前没太大区别,约法沙昨天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今天即使很困也不太能睡着,一路上就盯着车窗走神。 早上约法沙喝了一杯牛奶没多久就吐了,中午问他要吃什么他就报了一堆临殊听都没听过的菜名,要么给他鱼子酱和松茸,要么他就不吃饭。 最后临殊没办法,给他打了一针营养剂。 意外发生在下午,公路上多出了几辆大型卡车,正拦在路中间,临殊不得已只能停车查看情况,结果一停车就被一圈人围住了。 拦路的是十几个体型壮硕的男人,后排也有几个不怎么健壮的鱼目混珠撑场子,他们手里拿着些五金店常见的武器,为首的寸头男人则持着一把步枪。 这个国家对底层人民实在太不友好了,连抢劫的都搞不到几把好枪。临殊扼腕叹息,主动从车上下来。 “这位大哥,我们就是回个老家从这儿路过,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吧?” 临殊掏出包烟来试图递给寸头,他平时有抽烟,但这两天被迫戒了。 寸头指使他身边的小弟去把烟接了,对临殊良好的态度比较满意,于是他将枪口指向地面,抬了抬下巴:“车上是什么?” “就一些野外用的东西,不值钱。”临殊又从兜里掏出叠钞票递给寸头的小弟,作出讨好的讪笑,“最近几年大家都不好过,我身上就这么点儿现金了。” “银行账户里没钱吗?”寸头拆了临殊的烟点燃抽了一口,似是随口一说。 “您应该知道电子支付风险多大,何况还要收重税。” 寸头吐了个烟圈,用家乡俚语骂了句什么,临殊没听懂,隐约听出一个「狗皇帝」。 车里的狗皇帝放下车窗探出头,捧着保温杯喝了口水。 看到约法沙冒出来,那群人中间有人吹了声口哨,寸头跟着看了一眼约法沙,当即狠狠推了把临殊:“把车厢打开。” 约法沙这个人哪怕就待在那里不动,也给人一种是个有钱人的气质,这群劫道的自然而然以为约法沙是主人,临殊是他雇佣的人,那么这辆车肯定属于这个有钱的城里人。 骗鬼的平头老百姓。寸头瞪了一眼临殊。 临殊则瞪了一眼约法沙,他感觉自己跟寸头聊得很好,还打算一起控诉一下帝国暴政,现在一下就变成了资产阶级的走狗。 没办法,你们要怪就怪狗皇帝,我有心放你们一马的。临殊心里一边叹气一边假意去后车厢开门,既然只有这个寸头带了枪,那解决掉这家伙剩下十几个四舍五入战斗力等于0。 约法沙还保持着从车窗探出脑袋的姿势,在寸头和临殊路过他身边时,他盖上了水杯盖子: “他是反叛军的人。” 临殊脊背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约法沙,无法想象这家伙为什么在这时候背刺自己,他不要命了吗? 反观寸头男人同样是一惊,将临殊从头看到尾,在临殊动手之前目光由惊讶变成敬佩:“他说的是真的吗?” 这一瞬间的转变让临殊暂时绷紧的肌肉暂时放松,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虽然是真的,但我并没有办法向反叛军以外的人证明我的身份。” 寸头一把搂住临殊的肩膀,手里的步枪直接扔给小弟:“你早说啊,差点我就跟自己人窝里斗了!” “额……你,你也是吗?”临殊犹豫着不敢确定,反叛军拦路抢劫会先被组织毙了吧? “我们是有心反抗帝国暴政,但是找不到渠道加入反叛军。” 寸头大力拍拍临殊,“大家都反对狗皇帝,当然算是自己人。” 他转头和周围的兄弟们解释一番,这群壮汉也放下武器,纷纷凑上前来看这位活的反叛军,问问他反叛军根据地在哪里,有什么行动纲领,什么时候揭竿而起。 临殊被一堆人挤在中间头大地表示这些都是机密不能跟外人说。 “我明白我明白。”寸头表示理解,他看了看天色,问临殊,“你们是打算去尼霍村,在那里借宿吗?” “如果这个村子还没有搬迁。”临殊点头。 寸头弹了下烟灰:“是没搬,不过也没几个人了,不然今晚去我们那儿留宿吧,就当我们为反抗帝国暴政的英雄们做贡献了。” 临殊对拦路抢劫的人生不出什么好感,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寸头和他的兄弟们十分热情好客,搞得他有点儿盛情难却。 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丝毫没有负罪感地拉上了车窗隔绝二手烟。 “好吧,如果不太远的话。” 临殊头痛地打开地图。 劫匪们的根据地在一座石料加工厂,他们主营业务也是石料加工,副业才是抢劫。 听寸头描述,环境没那么糟糕,对约法沙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想到约法沙还在感冒,继续露宿可能造成病情加重,临殊最终点头答应寸头的邀请。 “那你们在前面带路吧。” 临殊迈步往驾驶座绕,忽听寸头好奇地问:“这小子也是你们的人?看起来像个贵族,你们连贵族也能策反?” 还没等临殊回答,约法沙已经主动将车窗降下一条缝,一点儿不掺假地说:“我是被他绑架的。” 临殊险些心肌梗塞,约法沙话不多,每次开口都很致命。 他正打算解释,寸头却拍拍他的肩膀,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可以理解,毕竟他很漂亮,我对加入反叛军又燃起了希望。” 很好,反叛军风评被害,不愧是你,皇帝陛下。临殊绝望地捂住了脸。 感觉早上更新小黄灯亮起来的概率比较高……各个时段都测试一下吧。 第7章 留宿 临殊跟着寸头带队的卡车拐入一条岔道,不出半个小时车程就到了寸头等人说的加工厂。 这座石料加工厂不大,主体是落后地区特色的矮楼房,看上去有些年头,前院煞有其事地堆着许多石材,好像他们真的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工厂。 临殊从车上下来,先停好车的东道主走过来对他一笑:“我们后院还种了蔬菜,养了点儿家禽,如果不是这里的土地太荒僻,我觉得农场或者牧场是个不错的选择。” 临殊最开始担心这里是帝都旧城区那些化工厂一类的地方,存在空气污染,一路过来没感觉到什么变化,他便回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领约法沙下车。 “今晚就麻烦了。”临殊持着东方人惯有的礼节,对寸头微微垂首。 寸头摆摆手,还打算站门口跟临殊聊两句,就听见那个「被反叛军绑架的贵族」用一种近乎埋怨的语气说:“我很冷。” “啧啧啧,真是金贵,连这么点儿风都吹不得……”寸头禁不住出言嘲讽,冷不防地伸手去捏约法沙的脸,“细皮嫩肉的,你们城里人都这么娇弱的吗?” “你别碰他。” 临殊条件反射般掐住寸头的手腕,指间力道比昨天掐约法沙脖子重得多,寸头当即疼得松手退开,神情有些莫名其妙。 约法沙刚刚一直在想这家工厂的石料是从哪座山头敲下来的、有没有许可证,反应比较迟钝,寸头松手他才后知后觉脸颊有点儿痛。 “他是反叛军的……「客人」,情况比较复杂,恕我不能多说,总之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临殊也放开寸头的手腕,转头查看约法沙的脸有没有事,要是那张脸上多出块淤青就太糟糕了。 他这两天之所以能够忍受约法沙的公主病,情愿给他做贴身保姆,都是托了这张脸的福。 好在约法沙还没娇贵到吹弹可破的程度,艰苦条件下他自个儿揉揉也就不痛了,偏巧寸头刚刚不知道在哪里抹了一手机油,捏到约法沙脸上又被他这么一揉,小半张脸都是黑的。 这就是白玉有瑕。 临殊的脸也黑了,氛围层面上的黑。 “我知道我知道,技术人员,研究员对不对?” 寸头没觉出临殊的情绪变化,他回想以前看过的电影,自以为得出了精准的答案。 “差不多。”临殊哪儿有心情跟他掰扯,他把约法沙的棒球帽往下一扯,将约法沙的脸大半遮在阴影里,对寸头催促道,“他身体不好,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 约法沙看不到东西,屈指把帽檐往上弹了弹,不知道临殊怎么突然按他帽子。 寸头脑补出什么掌握尖端科技的研究人员,那绝对是万金之体,可千万别冻坏脑子,当即就把俩人带进厂房一侧的生活区。 进了屋临殊首先问明洗手间在哪里,连客厅里的女主人都没打招呼,就急匆匆拉着约法沙去洗脸。 这两天一直是他给自主生活能力为0的约法沙洗脸梳头发,约法沙倒也十分配合,闭着眼睛任由临殊在他脸上搓来搓去。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约法沙在临殊终于停手时问。 临殊托着他的脸左看右看,除了不复初见时那么光鲜亮丽气场十足外,还是他欣赏的模样,没给寸头捏出什么淤青来。 “洗干净了。你能不能保护好你自己?你可是帝国的颜面。” 我觉得你没有资格对我嘱咐这种事。帝国的颜面眼里好像有这么一句话。 “领会精神,领会精神。”临殊掰过他的肩膀将人推回客厅,这才有心情去和屋里其他人打招呼。 工厂房的环境称不上好,客厅没有吊顶,抬眼就是钢筋和金属管道。 寸头和一个卷发的年轻女人坐在客厅中间的沙发上,茶几上一堆零食饮料还没收拾。 “之前没跟你介绍,我叫扎克里?哈利,这是我妹妹温妮?哈利。” 寸头指指一旁的单人座,示意他们随便坐,“都是自己人,你放心,绝对不会把你们的消息泄露出去。” 寸头的妹妹温妮对临殊扬了扬手,她身材很好,着装时尚,红色的卷发看发根似乎还是近几天染烫的。 “你们叫我临就可以。”临殊表面上的履历还算清白,不至于像有些同伴那样一个月换八个假名,但约法沙的名字不能随便往外说,他思考了一下,继续介绍道,“他叫萨拉。” 临殊话音刚落,膝盖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身侧的约法沙用尽全力,结结实实地踹了他一脚,达成了被反叛军拐走到现在第一次暴力反抗——要不是临殊早有防备,可能会直接跪到地上。 他知道约法沙为什么踹他。 萨迦利亚?约法沙取自一种带有宗教意义的古语,在这种语言中,「萨拉」一般被理解为「公主」。 公主比起皇帝降了不止一格,各种意义上都被贬低的皇帝陛下只是踢他一脚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好在约法沙只是在发泄不满,没有拆他台,踹完就径自坐到了那张老旧的弹簧沙发上,撇过脸看着别处。临殊不想他离自己太远,干脆就坐在沙发扶手上。 像极了惹女朋友生气又不知道怎么哄的直男。 寸头和温妮直觉不要问太多为好,一致忽略掉这点儿细节问题,问他们需要什么饮料。 “可以的话请给我来一杯果汁,他不用。”考虑到约法沙的身体,临殊决定不要给他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约法沙不是很介意自己有没有饮料喝,他原本还在为「萨拉」这个名字不满,无意中发现客厅的投影屏幕上播放的是他之前十倍速偷偷看完的《赛琳娜的秋天》,注意力一下被女主角和男主角的争吵拉走了。 他们又在吵架,43集的电视剧里他们吵了21次。约法沙盯着屏幕上的「赛琳娜」,回忆起这段剧情之后有一段好像不太连贯,不知道为什么直接跳到了第二天早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和好了。 他当初认为这里有什么伏笔,还记挂了很长时间,分析种种可能性,最后他发现被跳过的这一段和全剧主线无任何关联,只有他自己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不给客人准备食物饮料也太没礼貌了……”温妮从冰箱里拿出果汁和牛奶,她倒了一杯牛奶递向约法沙,脸上的笑容热情又和善,“来,喝杯牛奶。” 约法沙自从离开皇宫,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不高兴时眉眼的变化都很细微,偏巧临殊是个注意细节的人,他敏锐地察觉到约法沙的情绪变化,精准挡住约法沙的手将牛奶接了过来,颇为无奈地对温妮摇头:“他免疫力不太好,对很多东西过敏。” 临殊随口扯出个理由,同时把约法沙的手按回去,生怕这祖宗跟昨天那样泼人家一身牛奶。 “这样吗?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温妮的目光在约法沙和临殊两人之间逡巡一圈,张了张口,“那晚餐怎么办?要现在去跟杰米说一下吗?” 杰米是这里的厨师。 约法沙偏了偏脑袋,努力绕过温妮继续看屏幕上的画面。 临殊揉揉额角:“厨房在哪里?” 作为一个单身二十几年的贫民阶级,临殊的厨艺称不上是登峰造极,至少也是勉强够格,从昨天约法沙没有直接把汉堡肉糊他脸上可窥得一二。好不好吃的另说,吃不死约法沙这一点比较重要。 于是临殊亲自去这座加工厂的后院逮了只鸡,现杀现处理,搭配同样出自工厂后院的胡萝卜炖出一锅鸡汤,为确保整个过程纯天然无污染,他还跟寸头反复确认过蔬菜是否有打农药。 这期间不能离开他十米的约法沙不断刷新见识,比如原来鸡是会飞的,比如临殊看起来比他的警卫憨多了,抓只鸡都得上蹿下跳十分钟。 直接开一枪不就完了吗?皇帝陛下不明白,皇帝陛下不说。 不过鸡汤味道还不错,要是临殊不强迫他吃胡萝卜就更好了。 约法沙在皇宫里的饮食由专门的营养师和厨师负责,某种意义上他们比临殊还要严格,不同的是约法沙不能对他们任性,就算发脾气也只是打在棉花上,他们不会跟约法沙吵架,只会一遍遍重复同样的请求,告诉他为了您自己的健康必须如何如何。 相比之下这个讨厌的反叛军还算得上是个能迁就他的人。 饭后温妮给他们安排了二楼的房间住,当临殊提出他们两个人要住一间房,温妮没感到任何意外,她甚至体贴地给他们指明浴室在哪里,并往临殊兜里塞了什么东西。 “注意安全。”温妮对临殊眨眨右眼。 临殊摸了把兜里的小方片,脸色一变,想解释,温妮却早已转过拐角下楼去了。 “她在你口袋里放了什么?”约法沙问。 “口香糖。” 很好,约法沙并没有发觉自己被误会跟绑架他的反叛军有一腿,所以还是不要让两个人都尴尬为好。临殊宽慰自己,他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 这份问心无愧很快就在浴室里被打破了。 临殊挑好换洗衣服,带约法沙进浴室,检查过浴室设备还算清洁,便靠在洗手台上对约法沙扬了扬下巴:“你先洗。” 一般人肯定是不喜欢跟其他人赤身裸体坦诚相见的,奈何他不敢离约法沙太远,只能委屈人洗澡的时候还跟自己共处一室。 然而约法沙盯着他没有动。 临殊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小方片,疑心约法沙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开始怀疑自己心有不轨,毕竟这个被精心制造出来的皇帝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不论内在单靠形象都有概率能把直男掰弯,现在受制于人,柔柔弱弱的很难让人不多想。 天地良心,临殊虽然确实觉得约法沙看起来赏心悦目,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会趁人之危的老色批!他是欣赏!是欣赏!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啊? 临殊认为自己有必要跟约法沙解释一下,他斟酌几次不知道如何开口,却见约法沙突然面向他伸开双手。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不是拥抱,双手伸展得太开了。临殊愣了愣,片刻之后他试探性地去解约法沙的扣子。 约法沙没有动。 临殊解完扣子,去扯他的袖管。 约法沙十分配合。 临殊悟了,他挽着从约法沙身上脱下来的上衣,生无可恋地想他早已过世的母亲,由衷感慨:妈妈,辛苦您了。 第8章 窒息 约法沙脱光衣服坐进浴缸里,他有点儿憋屈,这个浴缸太小了,不到皇宫里浴池的十分之一大小,他连腿都伸不开。 临殊用温水打湿他的头发,将洗发水细致均匀地抹在他头上。 之前临殊就特别中意约法沙的头发,一根根一缕缕像是融化的珀金,摸起来还很舒服,他曾趁约法沙睡着撸过好多次,虽说约法沙醒着也不会不让他摸。 劣质香精的味道让约法沙打了个喷嚏,他捂着眼睛免得泡沫流进去,脑袋里充斥着服侍他洗澡的侍女们才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个反叛军太不专业了,然后他就听到不专业的反叛军问:“给你洗澡的人是男的女的?” “女性居多。”约法沙坦诚回答,这是由于女性多半比较温柔,有耐心。 “你定力可真不错。”临殊啧啧称羡,把花洒取下来淋约法沙的脑袋,“眼睛闭上。” “什么叫定力……有点烫。” “啊抱歉抱歉……”临殊将热水温度调低,“这个温度可以吗?” 约法沙嗯了一声。 洗完头发临殊更加纠结,显然约法沙是个不会自己动手洗澡的人,甚至已经相当配合地舒展开身体等人服侍。 湿透了的皇帝陛下比平时气质还要温和软化几分,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靠在浴缸边,浓密的睫毛挂着水珠。 他并不介意在他人面前裸露身体,那副修长匀称的躯体半沉在水中,被热水晕染得有些泛红,金色发尾在他身边浮动。 临殊莫名其妙地想到那些服侍他洗澡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吃亏的到底是哪边。 他叹了口气,尽量克制自己不胡思乱想,把约法沙掰过来推过去抹沐浴露清洗,只当他是一个刚断奶的孩子——就是个头大了一点儿而已。 给约法沙清洗后背时,他摸了摸那些针孔,比昨天的情况好了一些,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完全消退。 “我说你啊,在我这里就算了。”临殊像个养女儿的老母亲一般嘱咐道,“以后你得学会自己洗澡穿衣服,不要让别人随便碰你,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 反叛军虽然有严明的规章制度,对每个成员的人品要求很高,禁止做出违反道德常识的事,不过组织成员毕竟复杂,大多没接受过完整的正统教育,鱼龙混杂,出一两个道德品质败坏的人完全正常。 他有些担心约法沙会受欺负,哪怕是在反叛军总部赫瑟尔。 可转念一想,那边的人说不准比自己更重视约法沙,他的基因,他掌握的尖端科技,还有他自己本身的政治意义,这些对反叛军而言都无比重要。 就临殊所了解的信息中,约法沙混入了一部分来源未知的基因,正是这份未知的基因让他能够掌控身边的力场,状态完好的约法沙有过拆掉一整座模拟城市实验场的记录。 如果反叛军能够借约法沙重新制造出新的「皇帝」,删去约法沙的高速运算思维能力,弥补个体十分脆弱的缺陷,将新生的低配版「皇帝」批量复刻,投入到战争中,那么想要推翻这个帝国未必是天方夜谭。 为了获取约法沙的配合,没人会对他不好。 约法沙见临殊的动作停下来,以为他是要自己学会如何动手,于是从临殊手里拿过毛巾,学着临殊的样子擦拭身体:“这样?” 临殊深深看他一眼,露出个略显无奈的笑:“做得很好。” 有的人天生就有任性的资本,他不该替对方考虑太多。 两个人洗完澡后回到分配给他们的房间,临殊开了一天车,迫不及待地想睡觉,他锁好门,叫约法沙跟他躺到一张床上。 约法沙犹豫了很久,不是因为不想跟别人一起睡,单纯是嫌弃床太小,看起来还不太舒服。 “快上来……”临殊掀开被子,边给反叛军发消息汇报今天的情况,边拍床,“不喜欢也得跟我睡,不然我就给你绑起来。” 他发完消息一抬眼,约法沙正低头解着扣子,已经很努力地解到了第三颗。 临殊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当场弹起来把约法沙的衣服拢上:“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不是你叫我跟你一起睡觉的吗?”约法沙困惑地歪头。 “我是叫你跟我一起睡觉,但不是那种睡觉!”临殊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掷地有声,“普通的睡觉!” “什么是不普通的睡觉?”约法沙更加困惑了。 临殊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准确地说,是他误会约法沙误会了什么。 “你是打算上床睡觉吗?” 约法沙点头。 “那你脱什么衣服?” 约法沙想了想:“穿衣服睡觉不舒服。” 哦,原来是习惯裸睡。临殊心情复杂地坐回床上,不久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约法沙不是喜欢裸睡,可能是由于常年不见外人,约法沙连要穿衣服的基本概念都没有,纯粹是给临殊面子才会任由对方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不舒服也要穿。”临殊头疼极了,好说歹说总算劝服约法沙穿着衣服躺到床上。 前两个晚上约法沙都是在药物作用下睡着的,临殊完全不担心,今天晚上约法沙头一次跟他好好相处,他总不好真的给人捆起来。 “晚上不要乱动。”临殊内心挣扎许久,最后搂住了约法沙的腰,他本身浅眠,这样一来约法沙有什么动静他可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被人抱住的约法沙反应平淡,他见过一些视频照片里的女孩子喜欢抱着大型玩具睡觉,这床这么小,放一个他就放不下别的东西,这个反叛军只能抱他。 是个具有反差的习惯。 可是没见车上有什么东西毛绒玩具,难道是为了维护形象想让自己认为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所以才把少女的一面藏起来,以免被挑战权威?约法沙一旦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脑子就停不下来。 他在脱缰的思考中渐渐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异常的响动唤醒,困顿的双眼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发现自己不在床上,而是在一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背后靠着什么温热的东西。 “嘘。” 临殊的声音从约法沙背后传来,他一手圈着约法沙的胸口固定住身体,另一只手捂住约法沙的嘴,小心聆听外面的声音。 他们正躲在房间的衣柜里,外面是温妮和几个陌生人在交谈。 “我知道各位的工作很辛苦,可我们这里真的是正规工厂,要查这种事不如去图撒市,那里可是真的有人口贩卖的情况。” 这是温妮。 “图撒又不是我的辖区,关我屁事。”另一个是陌生男人的声音,“有人举报就得查,上面规定得死我有什么办法?这附近就你们这儿最可疑。” “我们有证书的,就在楼下,我去给您拿?” “别以为城里的人就比你轻松到哪里去,贫民们成天给我惹事,有点什么小事就要报警、举报,自己解决不行吗?不出勤还要被判渎职……” 陌生人并不吃温妮这一套,他的声音离临殊和约法沙越来越近,听起来已经进了房间。 约法沙从只言片语中明白现在的是什么情况——上午那个药店老板打了举报电话,这片区域的管理者受理后,开始排查举报的真实性。 扎克里本身就有拦路抢劫的前科,很容易和这种事联系起来,所以管理者派人过来检查。 村镇的平民姑且不提,辖区内有城市人口被贩卖,并且有可能是贵族,万一没处理好,无论是顶头的管理者还是其他相关人员,可能都得被革职查办。 临殊不清楚背后这么多事,他只怕约法沙被发现,无论外面的人是因什么搜查这里,约法沙的一旦暴露,帝都那边一定会反应过来,他还没胆子一个人跟帝国军队正面刚。 外面的人脚步声越来越近,临殊不得不死死扣紧,以免他弄出声响引起外面的人注意。 约法沙喘不上气,脖颈涨得潮红,本就一片黑暗的双眼越发模糊,他忍不住挣扎,临殊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将他抱得更紧防止他乱动。 脚步声停在衣柜前,约法沙挣扎的动作却渐渐止歇,他肺部抽痛,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对他而言最为脆弱的两个器官无比鲜明地强调着自己的存在。 “行了,走吧走吧,去看看别的地方。” 外面的人再度走动,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临殊紧绷的神经略有松懈,双手稍微放开一些,约法沙的身体径直往一侧倒,临殊眼疾手快将人捞回来,一时惊慌失措,推门将约法沙放到床上。 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到约法沙捂着胸口艰难喘息,手背上青筋浮起,指节握到发白,临殊心底的愧疚感直达顶峰。 顾不得那些人是不是还没有远离,他拿开约法沙的手按压胸膛,按照急救常识给对方做起人工呼吸,一点点缓解对方的窒息感。 直到约法沙的呼吸变得顺畅,他才松了口气,轻抚约法沙的胸口,观察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我才刚走两步,就忍不住亲热起来了?” 刚刚和温妮交谈的那个男声突兀地出现,临殊霍然转身,一个陌生男人倚在门框上,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 他大约三四十岁,褐色头发倒梳到脑后,身上是警局的制服,从肩章来看,应该是这个区域的一位警长。 临殊无声握紧躲进衣柜前放进口袋的匕首,目光落在这位警长的脖子上。 虽然不会变形什么的,但公主本质其实是个人外_(:з」∠)_ 第9章 贿赂 “别那么紧张,我要是真打算抓你,就不会让他们先走。”警长从兜里抽出烟盒,一手在身上摸索打火机。 “请不要抽烟。”临殊没有放松警惕,但他隐约察觉到了警长的意图。 约法沙好不容易缓过来,扯着临殊的胳膊坐起身,赤色的瞳仁缓慢聚焦到警长脸上。 “别那样看着我,我只不过想挣点外快。”警长耸耸肩,将烟盒放回去。 临殊领会过来,给了约法沙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拿出终端,调出自己的某个私人账户:“你有办法把这笔钱安全划到你自己账上吧?我并不是这里的人,明天就会走,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警长扬起笑容,走过去查看那个账户上的余额,比他想象得要少一些,不过临殊看起来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逼急了可能会闹出事来:“我喜欢识趣的人。” 在这两个人进行金钱交易的过程中,约法沙总算明白这个警长是来做什么的—— 他并不是来解救自己,而是来向临殊收取封口费,将这件事压下去! “我不管你是卖家还是买家,不要在我的辖区惹事,既然有人举报了,我建议你直接在图撒转手。”警长在交易中好心提醒,“这对大家都好。” “感谢您的提议,我会这么做的。”临殊心痛地看着账户上的数字清零,正考虑能不能找组织报销,手臂突然被掐得生疼。 他转过头,第一次看到约法沙流露出愠怒的情绪,那双猩红的眸子映着警长的肩章,约法沙忍着肺部的隐痛警告:“根据帝国法律,公职人员受贿至少会判二十年监禁,情节严重可至死刑,你没考虑过后果吗?” 那位警长先是一愣,随后挡住嘴发出一串笑声,他被自己呛到,连咳好几下后问临殊:“小伙子,这家伙是核心城区的贵族吧?这些象牙塔里长大的小家伙们,一个比一个天真。” 临殊没接话,他不知道该不该让约法沙闭嘴,以免惹出更多乱子。 可他又想让皇帝亲眼见到这个帝国肮脏腐朽的一面,不仅仅是底层人民的困苦,还有所谓「上等人」的贪婪和腐败。 帝国抛弃无用的贫民,精心供养的不止有道德品质高尚的精英,还有这种披着人皮的败类。 “别蠢了,在我的辖区内出现人口拐卖的事,我会承受多大压力?处理好了是我该做的,处理不好我会被革职,倒不如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警长弯下腰拍了下约法沙的脸,笑容中透出一丝怜悯,“你们这些人,总以为自己比贫民们高贵,剥光了还不是都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肺用来呼吸心脏用来供血,一发子弹过去还不是照样会死。” 约法沙挡开他的手,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无法掌控现状的,和他在王座上看到的一切不一样,这个帝国比他想象得要混乱无序,这种混乱不仅仅来源于被放弃的贫民。 “好了,就不打扰你们了……”警长挺直腰背,看了眼自己账户上的钱,满意地点点头,临走前又提醒临殊,“这种天真固执的小家伙,千万看好他,不然指不定能惹出什么事来。” 约法沙看着警长体贴地把门带上,他仿佛又感到呼吸困难,甚至有些恶心。 他不能说自己的身份,他可以是一个身份地位较高的贵族,但不能是失踪的皇帝,他是萨迦利亚?约法沙的事只能通过特定渠道反馈到帝都专门负责这些事的人,或者通过迂回的方式让帝都那边察觉到他本人的下落。 何况就算说出来其他人未必会信,还容易惹恼他身边这个反叛军,这家伙不会杀自己不代表不会杀别人,能潜进皇宫绑走皇帝,战斗力肯定不会太差。 “约法沙……” 临殊按住约法沙的肩膀,他看出约法沙情绪低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他自己给了那位警长封口费,断送约法沙求救的希望,再去劝约法沙不要难过,想开点儿,似乎不太厚道。 可约法沙这副模样太让人心疼了,临殊决定还是要对他更好一些做弥补。 过了很久,约法沙慢慢垂下脑袋,两侧金发从肩上滑下来,挡住他的侧脸:“他的薪酬明明很高,帝国给公职人员的待遇优渥,为的不是让他借职务之便索取额外酬劳而不作为。” “这也是我们反叛军存在的理由之一。”临殊从没想过要劝服约法沙弃暗投明做个帝国最大的二五仔,毕竟约法沙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根本不会觉得这个国家有什么问题,此刻他无端生出几分说不准可以改变约法沙观念的想法。 不过他口才很烂,这种策反的活儿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当晚临殊陪约法沙坐到了很晚才睡觉,早上起来约法沙的感冒加重了,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还间或咳嗽。 临殊给他多穿了几件衣服,吃完早饭就和寸头他们辞行,昨晚的插曲让热情好客的哈利兄妹不敢邀请他们多留,提供了附近一些值得注意的信息后,便送临殊他们离开。 对普通人而言不算大事的感冒,在约法沙身上就让人格外忧虑。 出于种种原因,临殊本来打算避开图撒,继续在荒野上行进,只在小村镇进行补给,但一天之后他就不得不前往这个最近的城市。 约法沙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如果开始发烧,对心肺功能脆弱的他而言非常致命。 图撒是个少见的缺乏系统管理的城市,底层贫民和上层人民居住区不算泾渭分明,城市结构松散,人员构成复杂,犯罪率常年居高不下,可以预见未来图撒会被帝国放弃。 正是由于图撒的混乱,这里也有反叛军据点,临殊决定找图撒的反叛军求助,他提前打了招呼,抵达时就会有医疗人员为约法沙诊治。 两天后,图撒的反叛军负责人伊诺克亲自来接应他,将临殊引进图撒市区一座写字楼,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带走了已经有些发热的约法沙。 伊诺克外表是个上了年纪的商人,西装革履随身带着雪茄,还留着两撇胡子。 他明面上从事的是金融相关的工作,背地里参与灰色产业,和当地的帮派有一定联系,是反叛军的资金提供者之一。 “你来的时机不太好。”伊诺克捏了捏眉心。 他的秘书倒了杯咖啡给临殊,之后颇有自知之明地退出会客室。 “怎么了?”临殊给咖啡加了两颗方糖,他在反叛军中没有具体职位,但资历很老,且完成过不少关键性任务,换算到战场可以说是战功赫赫,因此在反叛军中地位风评都不低,伊诺克只能算他的后辈。 “你知道图撒关于人口贩卖的事都快被搬到台面上了吧?”伊诺克说,“人口贩卖,再和风俗产业结合……帝国对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比前两年还要肮脏。” 两年前临殊在图撒待过一段时间,他点点头,示意伊诺克继续说。 “谁都不想这种产业再继续下去,哪怕它确实很赚钱——政府不管的事,我们来管。” 伊诺克靠在沙发背上,抚了抚额头,“我们打算把图撒最大的人口贩卖组织阿难陀龙连窝端掉,之后逐步打击其他小型组织。”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临殊问。 “我们的人已经渗进去了,关键就在这几天。”伊诺克说,“所以说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我这边跟他们有些牵扯,没精力管你们的事,可能是我的价值观不对,我不认为一个皇帝比更多的平民更重要。” “你没错。”临殊放下咖啡杯,劝慰道,“你不用管我们,只要提供医疗治好约法沙,我也不需要其他支援,等他好了还是我一个人带他走。” 伊诺克对临殊歉意地笑了笑:“不过还是得对他上点儿心,留两天观察一下情况,等你们走了我们再行动。” 临殊点点头:“我出去一趟……对了,你们对待他温柔点儿,这几天他挺配合的,提出什么奇葩要求你们当没听到就行,等我回来。” 伊诺克应了一声,等临殊走到门口,他突然提醒:“莉迪亚在这里,你要不要去跟她打个招呼?” “她怎么……”临殊刚想问什么,随即自己想到了答案,“为这次任务?” “嗯,她的话比较安全。” “我回来再说吧。”临殊面色扭曲了一下,摆摆手,“给我把伞,外面下雨了。” 第10章 苹果 临殊往市中心的商业街跑了一趟,来回路上干翻了三个想偷他钱包的扒手。 本来他这几天就穷得快要掏老婆本了,昨天贿赂警长简直要了他半条命,现在居然还有人想打他钱包的主意。 回到伊诺克的公司,他先换了外套,洗了下手,才准备去看约法沙。 在约法沙所在的房间门外,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一头栗色中长发,白色细高跟少说有七公分。 那女人转过头来,面上带着精心描绘的妆容,她的着装和动作是城市里精英女性典型的精致优雅,谁都不会把她错认成底层人士。 “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女人弯眸道。 临殊拎着商场打包的手提袋往门口走,敷衍点头,他一点儿也不想再和莉迪亚扯上什么关系:“很好看,你换了风格我差点没认出来。” “之前那个样子看起来不好惹嘛,谁会挑我下手。”莉迪亚撩了把头发,“今天在外面还有人揩油,真是少有的体验。” “嗯嗯,太厉害了。”临殊打开门,门后是个整体白色的房间,居中是一座单人床大小的医疗舱,弧形玻璃将还在感冒的皇帝笼罩其中。 “他怎么样了?”临殊问坐在一旁看仪器显示数值的医生。 “只是普通的感冒,没有太严重,只是这位先生体质虚弱,要多休息。” 医生让出床边的椅子,“你是自己看着,还是我叫个人过来?晚点儿还要给他打一针。” “我来就好。”临殊从善如流地坐下。 隔着一层玻璃罩,约法沙安静地睡着,唇瓣教之前有了些血色。 他在王座上的模样惊艳得不像个真人,离开皇宫也不过几天而已,外界的风沙就把他染得灰扑扑的,连发色都没有以前那么明艳了。 明珠蒙尘。 临殊看着看着,突然皱起眉,指着约法沙的脖子问房间内除他以外仅剩的人:“这是什么?” 约法沙的衣领下露出来一截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像个项圈。 “说是定位器,离开绑定终端超过五十米就会发出警报,你走的时候会绑定到你的终端上。” 莉迪亚自己抽了把椅子坐过来,她坐得比临殊更近,整个人几乎要贴在玻璃上,“他是什么人?” “机密,你没资格知道。”临殊越看那个项圈越不顺眼,“为什么非要套脖子上,放手腕上不行吗?” “有什么区别吗?”莉迪亚歪头。 “反正换个地方,我前两天已经被误会成人贩子了,你们再给他弄个这玩意我迟早要被抓。”临殊揉了揉额头。 还有一个原因是临殊觉得项圈这玩意就不是给人类用的,约法沙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万一玻璃心被戳中了还要觉得反叛军侮辱他,临殊想跟他好好相处,不想让约法沙对他的好感再跌下去了。 “我觉得你变温柔了。”莉迪亚手掌在玻璃上抚摸,从她自己的视角看过去,就像在抚摸这个陌生人的脸。 “彼此彼此。”临殊将带回来的购物袋打开,掏出两个放置衣物的纸盒,没意识到莉迪亚有什么异常,“你出去一下。” “嗯?” “我给他换一下衣服。”临殊解释道。约法沙喜欢裸睡,是因为穿衣服不舒服,但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能搞原始社会那一套,今天他想裸睡,明天可能就想裸奔了。 折中一下临殊决定给约法沙换舒服一点儿的睡衣,于是专门跑去商业街买了两套真丝的。 虽然贵得他心肝脾肺肾都在滴血,考虑到约法沙跟着他这一路吃苦受罪,他还是想在一定程度上减少约法沙的不适。 莉迪亚托起下巴:“看来你已经克服心理阴影了呢。” “谢谢,请您闭嘴,我对除你以外的正常人不会有心理阴影。” 虽然约法沙也不是很正常。 莉迪亚耸耸肩,一转裙摆离开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临殊降下医疗舱的玻璃罩,揽着约法沙的肩头将人扶起来,睡眠不深的皇帝被这个动作唤醒,张着一双失焦的眸子看向临殊。 “换衣服。”临殊牵起他的手。 约法沙还没完全开机,动作迟缓却温顺,让伸胳膊伸胳膊,让抬腿抬腿。 等一套衣服换完,他的眼睛终于清明,无意识去摸脖子上多出来的东西:“勒……” “等会儿我让他们给你拆下来换个地方。”临殊将医疗舱内的枕头垫高一些,让约法沙可以靠着,“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不痛了。”约法沙说话还有一点鼻音,为了不伤嗓子音量也格外小,只有在他旁边才听得清。 “我们休息两天再走。”临殊又从购物袋中掏出本大部头的纸质书递给约法沙,“你认识中文吗?” “认识。”约法沙接过书,封面上绘着一张临殊那张面具类似的脸谱,排版很漂亮。 “那就好,不过现在纸质书都是收藏品了,竖排版看起来可能有点儿费劲。” 临殊怕约法沙无聊,又不好给他使用电子设备,路过一家藏品店看到橱窗里摆出来的纸质书,一时冲动就买了下来。 现在想想价格,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又被捅了一刀。 约法沙翻至扉页,长发落在书页上挡住视线,他便将一侧头发绾到耳后,不时扇动一下淡金色的睫毛,神态平和眼神专注,琉璃似的红色眸子映出一排排方块字。 临殊给他买的睡衣特意挑大了一号,宽松地挂在他身上,他无法将手完全伸出袖口,搭在书角的手指就显得格外纤细修长。 临殊心中微微一动,再想想这书买来似乎也不亏。 约法沙看了一页,把书丢还给临殊,直截了当地说:“看不懂。” “你不是说你认识……”临殊的话在看到那一排排对他而言都显得晦涩难懂的文字时戛然而止。 文言文真是难以逾越的天堑呢。 “你解释给我听。”约法沙的学习能力很强,即使今天不认识,只要能理解具体意思,以后也能自己摸索出规律,从而自己学会。 “我十岁就到帝国来了,在家乡的文化课不怎么样,就算叫我解释我也只能连蒙带猜啊。”临殊嘀嘀咕咕地翻书,“还好是简体字……” 他默读了第一句,还没开始解释,就听见两下通知型的敲门声,莉迪亚转动门把,带着一碟水果走了进来。 “萨拉先生已经醒了呀,你好,我是临的朋友莉迪亚。”莉迪亚扬了扬手,笑容亲切得像个邻家姐姐。 临殊抚了下胳膊,没有拆穿她,一回头,约法沙瞪了他一眼,大约又是为了临殊给他编的假名。 一般人打招呼都是期望对方有回应的,但约法沙完全没有回应她的迹象,表现得像个自闭症,安静看着天花板发呆。 “萨拉先生是智商有问题吗?”莉迪亚凑到临殊耳边低声询问。 “没问题,单纯不想理你而已。”临殊耸耸肩,从果盘里挑出个橘子剥开,心道你别一口一个萨拉先生他可能还愿意回你。 莉迪亚有些意外,她自诩是个颇有气质的美女,当初连临殊这种一心搞革命来不及儿女情长的家伙都能拿下,约法沙对她的主动示好竟如此冷淡,简直不正常。 “吃橘子吗?”临殊哪管莉迪亚在想什么,他把橘子剥出来,掰出一瓣递向约法沙。 约法沙转向他们这边,不太介意地就着临殊的手吃掉那瓣橘子,喉结在项圈下略作滚动:“酸的,不好吃。” 没吐掉真是谢天谢地。临殊也不勉强,自己吃剩下的橘子,余光注意到莉迪亚在旁边削苹果,一块一个削成简易小兔子的模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女人太敏锐了,一瞬间就窥破了约法沙大龄儿童的灵魂,打算投其所好吗? 两年前惨遭莉迪亚攻略的临殊生出几分忧虑,怀疑莉迪亚是不是看上约法沙了。 被这个女人看上非常恐怖,临殊有痛的领悟,以至于他和莉迪亚分手当晚恨不得连夜买站票扛着火车站走。 莉迪亚削完苹果,果不其然对约法沙露出温柔的笑容,将一枚兔子型的苹果块用刀尖戳起来伸向约法沙:“萨拉先生可以尝尝苹果,这个比较甜。” 她自认为已经十足亲和,可从约法沙的视角看过去,莉迪亚的刀锋闪着寒光,刀锋和他的脸之间只有一块苹果的距离,平生甚少受威胁的他不动声色地滑下去躺平,将被子拉起来蒙到了头顶。 最近在搬家肥肠忙,没时间写文与回复,一直在放存稿,大家的评论都有看到!谢谢!_(:з」∠)_摩多摩多! 第11章 疫苗 莉迪亚难以相信,拒不认输,好在伊诺克有事找她,她只能先去办正事。 听见高跟鞋远去,约法沙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临殊禁不住笑了笑:“走了,你别捂着头,对肺不好。” 约法沙把被子拉下去,指指果盘里的苹果。 临殊丢掉橘子皮,拿起水果刀给他的皇帝陛下削起苹果来。 他在约法沙身边待了一天,中途有人过来照他的意思拆掉约法沙脖子上的项圈换成手环,手环附加了一个音乐播放功能,尽管娱乐方面简陋得像是一百年前的老物件,不过聊胜于无。 直到夜深了,临殊亲眼看到约法沙入睡,才打着哈欠自己去洗漱,准备度过一个难得独自一人的晚上。 —— 莉迪亚回来得很晚,装饰性大过实用性的复古机械表指针转过十二点,她穿过幽暗的走廊,推开不属于自己的房门,高跟鞋小心、轻缓地踏过瓷砖地板,一点点轻微的碰撞声不足以惊醒任何人。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层隔音玻璃。 然而她还是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瞳,医疗舱内的人朝她转过脸,不似白日里的茫然,那眼神充满对她的警惕和戒备,像是陷入劣势的猎食者,警惕所有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生物。 不应该呀。 莉迪亚想。 她一步一步靠近,笑容渐盛,那笑容让约法沙感到极为不安。 医疗舱只能从外部打开,莉迪亚已经来到他旁边,自上而下俯视着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她想自己是对这个人有好感的,说是一见钟情也不为过,可是又毫无缘由地生出些极端念头。 她要接近他,弄清楚这莫名其妙的感觉从何而来。 莉迪亚的手伸向开关,嘴角还是带着笑,好像在安抚约法沙稍安勿躁。 约法沙的红眸被眼睑盖住少许,他不动声色地抬手,握掌成拳,先莉迪亚一步敲响了为使用者提供的呼叫铃。 医护人员就住在隔壁,赶来的很快,跟随医生一起来的还有忙不迭套外套的临殊,他看到莉迪亚时愣了一下,但没急着问,决定先等医生询问出约法沙的情况再考虑其他事。 约法沙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他有事会主动说,不说话多半是没太大问题,至少身体方面没太大问题。 临殊看了眼莉迪亚,猜约法沙可能是因为深更半夜房间多出个人被吓到按铃。他转向莉迪亚,语气冷淡:“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来得比较晚,路过就顺便看看萨拉先生,万一他有什么需要呢。”莉迪亚被临殊格开,倒退几步到一个安全距离。 “有需要他会叫我。” 莉迪亚从没听过临殊用这种冷硬得不近人情的语调跟她说话,她张了张口,最后呼了口气,如临殊期望地回去了。 临殊搞不懂莉迪亚在想什么,只当她一时兴起,随心所欲惯了,没惹出麻烦都随便。 他和医生确定过约法沙身体没有异常,打算继续回去睡觉,袖子却突然一紧。 他低下头,约法沙正扯着他袖口,垂下一双眸子:“我很害怕。” 临殊刚面对莉迪亚硬起来的心肠立刻就被约法沙这副神情软化下来,他叫住要出去的医生:“麻烦叫人给我在旁边支个床位。” 医生叫来的人在医疗舱边支了张折叠床,临殊就躺在约法沙身边,决定等约法沙睡了再把玻璃升上去。 今夜有雨,房间只有外面霓虹映出的微弱光线,临殊担心约法沙看不见他,于是将胳膊搭到他手臂上,好让约法沙通过这点温热确定自己还在他身边。 “那个女人,十年前是不是打过DF型病毒疫苗?257批次A型的。”黑暗中,约法沙轻声问道。 临殊一惊:“你怎么知道?” 一般人不可能会知道朋友哪怕是前女友十年前打过什么疫苗,但莉迪亚的情况不一样,她是因为疫苗事故才脱离城市,背叛帝国,加入反叛军的。 那一年流行的DF病毒致死率虽然不高,但传染性极强,帝国并不像其它国家一样采取隔离限行等政策,而是极速研发出实验性疫苗,分发到部分城市。 虽然临殊不清楚是哪一批次,但迪莉娅和其家人分配到的疫苗确实出了问题,她的父母和妹妹没有被病毒杀死,反而在疫苗的副作用下去世,唯一活下来的只有莉迪亚。 她虽然得到了巨额赔偿,可失去的亲人不会回来,帝国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只是莉迪亚的家人运气不好而已。 今天是她的家人运气不好,明天说不定就是她自己运气不好。 “别让她接近我。”约法沙说。 “那批疫苗……那不是普通的事故?”临殊握紧了约法沙的手,“和你有关?” 他敏锐地觉察到约法沙话里隐藏着什么,皇帝是被人工制造出来的,约法沙经历的实验远比反叛军所了解的要多。 “你们不知道的话,我不会说。”约法沙表现出抗拒,“这涉及到我自身的安全。” 临殊下意识回道:“那你只告诉我,我不会汇报上去。” 接着他听到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笑,他旋即认识到自己这句话多愚蠢,就算约法沙在他面前表现得再怎么温和无害,他们实际上也不是一路人,皇帝怎么可能会信这么一句听上去是哄孩子的话。 他果然只有在关系到自己生命安危时才会认真。临殊想起约法沙在皇宫里和现在的反差,默默松开他的手腕。 “那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支疫苗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吗?”临殊问。 “我不知道。” 临殊在心底叹息,约法沙是真不知道还是单纯不想说都不重要,他得把这件事汇报给帝都的伊琳娜,让她查一查约法沙所说的疫苗和他有什么关系。 普通的感冒治疗起来很快,哪怕免疫力低下如约法沙,几天下来也能活蹦乱跳。 既然约法沙没什么大碍,那么前往赫瑟尔的任务就不能耽搁,在城市里停留太久太过危险,没准帝国已经追查到了这里。 临走前一天,莉迪亚又过来了一次,不过有临殊在她没做出什么异常举动,中规中矩和他们道别。 就算分手不欢而散,好歹算是关系不错的战友。临殊要去赫瑟尔,她要去做任务,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约法沙继续做一个安静的花瓶,只是一直盯着莉迪亚胸口看,等她走了,就对临殊说:“她的胸针,好看。” “啊,是挺好看吧……”临殊回忆了一下莉迪亚今天别在胸口的胸针,好像是一支银色的郁金香,点着碎钻一样的东西作「水滴」,造型称不上别致,但很衬莉迪亚最近贤淑的气质。 约法沙说完这一句就没下文了,临殊摸不着头脑,这听起来也不是要和自己聊天,也没提什么要求…… 他的思维一滞,把短暂的思考倒带回去重读一遍后,临殊怀着探究的心态问道:“你要不要一个。” 这玩意毕竟是得别衣服上的,如果约法沙喜欢就给他买,说不准能治治他不乐意穿衣服的坏习惯。 约法沙点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临殊给莉迪亚发了消息,礼貌问价。几分钟后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艰难地克服尴尬,问约法沙:“非得是那个吗?我送你个别的款式行不行?” 第二天约法沙收到了一枚银制胸针,是一只抽象化鸽子衔着橄榄枝的造型,一般来说象征意义是和平与自由,值得强调的是上面没有莉迪亚所说的「不值钱的碎钻」。 毕竟大家对「不值钱」的概念不太一样。 临殊蹲身下去将胸针别在约法沙左胸,歪头打量一阵:“你好像不适合戴小饰品。” 他感觉约法沙身上就不该出现什么多余的东西——除了必备的衣物。 皇帝的形容可以说是得天独厚,没有什么艺术天分最好不要给他加什么修饰,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这种不算高档的东西根本不衬他。 早知道还是直接买莉迪亚同款的好了,有些钱就是不能省。临殊悔不当初。 约法沙低下头,又一次看到临殊黑发中间的发旋,这次他没上手去戳:“没问题,我很喜欢。” 临殊抬起头,对上约法沙的双眼,他分不清约法沙是出自真心还是客套,不过想想这家伙根本不会跟自己客套,有可能说的是真话。 “啊……你自己的饰品应该更好看吧?因为没见过次品觉得新奇吗?” 约法沙摇头:“我没有饰品。” 他又不在公众面前出现,何必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 “也对……”临殊拍拍他胸口,“我去准备一下,我们得走了。” 他刚刚直起身,就收到了伊琳娜的消息,是回复他之前说的疫苗问题。 “具体情况我们还不清楚,不过那边给了一些注意事项。虽然我不觉得你会犯这种匪夷所思的错误,但还是提醒一下,不要摄入皇帝的体液,尤其是血液。” 临殊想起什么,紧急追问:“那唾液呢?” “我知道你们家乡的人有在一个盘子里吃饭的习俗,那种程度不要紧,就算是中毒也要有个致死量。” “不是因为这个,我说的是直接接触。” 伊琳娜很久没回消息,过了半天,先发过来几个表达心情复杂的小表情,随后道:“临,我们是正义之士,不能做这种低俗下流的事,你会受到处分的。” 什么低俗?什么下流?什么处分?临殊脑子转不过弯,半晌,他猛然反应过来,双手飞快打字为自己挽尊:“是人工呼吸!人工呼吸!不要有奇怪的误解啊!” 他深深看了眼仍处在状况外发呆的约法沙,心中无比沉痛。 不知道这一路走完,他的风评还有没有救。 提前放一章,明天可能不更 第12章 价格 结果是临殊临时做了个体检,身体很健康,毫无异常,看起来只要不亲到拉丝,普通的嘴对嘴不会出事。 美中不足的是临殊精神上受到了打击,以至于胃部幻痛。 这非物理意义的胃痛一直持续到他和约法沙出城的路上,似乎是前方路段出现事故,整条路格外拥堵,无论是普通的旧式车辆,还是帝国近几年兴起的悬浮车都被卡在路上动弹不得。 悬浮车是一种低空载具,底盘平整没有轮胎,容积和普通车辆差不多,因规则限制,一般出厂就会设置好飞行高度不得超过多少米,以免引发大量交通事故。 哪怕悬浮车限高限速,续航能力差,且贵得丧心病狂,仅有优势是不挑地形和造型美观,在城市里还是相当受欢迎。 临殊仰头望着上方间距很远的几辆悬浮车,想到反叛军有问他需不需要一辆,他觉得这玩意太显眼了,而且安全性不好说,遂拒绝了这个难得的载具升级建议。 安全性能好不好在他收回视线的下一秒得到了验证。 他的视线里首先出现的是白色的灰雾,伴随震耳欲聋的巨响,爆炸的气浪掀飞了前方所有悬浮车,地面的无数车辆也被推挤到后方,临殊驾驶的车辆被前面的车撞上,强烈的震撼连他都恍惚了几秒。 外面的爆炸还没有停止,不时传来连环爆破的声响,夹着一些人的嘶吼与尖叫。 临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这地方不能久留,他翻到后排拎起一只金属提箱,再回来解约法沙的安全带。 “你还好吗?” 约法沙花了他几倍时间才回过神,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们先下车,这里好像有人在交火。”临殊打开车门,领着约法沙下来,将人勉强护在怀里。 这下他听得更清楚,不止是爆炸声,还有枪响。 更多的人从车上下来,伙同路上受惊的行人惊慌失措地往远离爆炸的方向跑。 临殊并不例外,他不停地被路人撞到,期间抓着约法沙的手被撞开了一次,但转瞬间他又重新握到,两个人一路奔跑到稍微安静些的地方才停下。 他担心约法沙体力跟不上,回头看向自己牵着的人:“你还……” 他关切的话戛然而止。 “谢谢您带我来安全的地方……呼……这位先生……”那人单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息,片刻后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从身上的校服来看应该是个大学生。 不是约法沙,他居然会出现这种低级且致命的失误,手腕粗细相差不大可手感有很大区别,他居然拉错了人。 临殊沉下脸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逆着人流冲了回去。 —— 约法沙难得有一次反应比临殊快,在他们的手被撞开的一瞬间,他霍然抽手,拽住一个青年的胳膊,精确地将青年的手腕卡在临殊掌间。 临殊不知道他会抽手,借着这个微妙的时间差,他成功借摆脱临殊的桎梏。 他跟随人流前行,步伐快速稳健,小心避让任何可能会撞到他的路人。 待到人群渐渐稀疏,他放慢脚步,环顾四周,往肉眼可见的繁华地带行去。 他一边走,一边摘掉临殊给他戴上的口罩,扯下鸭舌帽和发圈,满头金发倾泻的同时,他又脱下外套挽在臂弯,不时看向街道两侧有可能出现监控的地方,确保自己的脸和体型能够充分暴露在镜头下。 路人偶尔会向他投来视线,他忽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取下胸口的胸针,掰出固定用的针头。 倘若临殊在这里一定难以置信,连衣服扣子都扣不好的约法沙,居然可以用这枚胸针将手环拆开,破坏掉里面的定位器。 不过约法沙毕竟不擅长手工活儿,胸针有几次划到他的手背,拉出两道血痕,幸好伤口不深,渗一会儿血就会凝结。 拆掉手环后约法沙将胸针丢进网格状的下水道口,捏住领口第一枚扣子,用力往下一扯。 “咳……” 扣子缝得太结实,约法沙第一次没能成功,反而勒到了自己后颈。 不过他的体力到底没有临殊想象得那么差,至少要比一般女性强上一些,多试几次还是把扣子扯了下来。 扣子和胸针一样消失在了下水道。 临殊表面上不拘小节,实际上约法沙每件衣服都被他装了定位器,他不让约法沙知道,反叛军给约法沙装手环他也不说什么,连自己人都骗。 可惜约法沙视觉敏锐,那些扣子一看就不是原装,哪怕款式颜色差不多在他眼里还是有区别。 今天是个非常合适的日子,他昨晚刚注射过稳定剂,只要能联系上帝国方面,由议事阁或者他的「监护人」出面通知图撒市的政府人员给予他支持,获得相关材料后,就算帝都那边来不及送药,他也可以在短时间内自己做出药剂。 约法沙远离丢弃定位器地点后,暂时停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观察片刻,试图找一个看起来比较乐于助人的家伙为他提供帮助。 他很少和外人接触,信不过自己看人的眼光,一时竟陷入艰难的抉择中。 女性一般更有同情心,会愿意提供帮助的概率较大,但图撒这么混乱的地方,被一个陌生男性接近可能会警惕自己,他不太明白自己在别人眼里比较像好人还是坏人。 正在约法沙犹豫时,路边一个穿着卫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戴着兜帽,褐色卷发剪得很短,面容普通,辨识度不高。 “你是迷路了吗?这位先生?” 约法沙想了想,问他:“你知道最近的警察局怎么走吗?” “警察局啊,过了这条街就是。”穿卫衣的年轻人指指身侧一排房子,“刚好我钱包被偷了,也要去警局报案,你跟我一起吧。” 约法沙颔首,走在这人身侧,同时观察四周情况。 他在这里耽误了一阵,如果临殊方向蒙得对,有可能会找到他,所以他没时间犹豫。 穿卫衣的青年一转头,拐进条巷子里,约法沙跟随他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巷子口。 他从小被多次告诫不要往狭窄阴暗的地方走,哪怕在皇宫里也不行,这种阴暗的犄角疙瘩是事故高发区。 “怎么了?”那人听到约法沙停步,疑惑地回头。 “你丢了多少钱?”约法沙突然问。 “啊?”那人挠挠脑袋,报出个数字。 约法沙往后退了一步。 前天临殊跟他聊天时说起这几天给他治疗的医生上街被偷了钱包,丢的金额很尴尬,图撒的警局不会给这么点儿小钱立案,而且未必追得回来。 他一时好奇,就问了警局的立案标准,听临殊掰扯了半天。 图撒各个区之间标准不一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报的金额不会立案,如果他是本地人,不应当不知道这一点。 “你发现了啊……”穿卫衣的人注意到他倒退的动作,纯良的表情被一个扭曲的笑取代,他露出舌尖银亮的舌钉,摊开双手,“本来我们今天打算停工的,可你实在太好骗了……” 我没有很好骗,我只是反应比较慢。约法沙在心中为自己辩解,他已经很努力改正胡思乱想的习惯了。 这家伙的目的不明,但想必不是什么好事,约法沙当即准备退回人多的街道上,还未来得及转身,颈侧就遭到一记重击。 他们不止一个人。 约法沙失去了意识。 —— “不是说了先停手看看情况吗?为什么还要带人回来?” “是阿难陀龙他们帮派和别人起冲突,又不是我们这种小组织,这种时候谁会管我们这群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啊。” “要肃清图撒人口贩卖市场的人,背地里有反叛军在支持,他们自诩高洁,你以为只有阿难陀龙会遭殃吗?等龙头被解决了,我们也会被肃清的。” “就是这种时候才最好赚上一笔,而且没有阿难陀龙在中间抽成,我们可以直接联系买家……你也看到了,这个人的相貌……” 约法沙醒来时,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其中一人是之前把他骗进巷子的那个,他记得他的声音。 陌生的声音近了许多:“年纪再小点儿就好了,十六七岁的男孩比较好出手,不过确实姿色不错。”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好处,有些有钱的女人就好这一口,你别以为买家都是些油腻腻的秃——诶,醒了。” 约法沙慢慢张开双眼,眼前弯着腰打量他的是一个中年大叔,下巴续了圈胡须,眼角有些褶子。 这个地方似乎是地下,没有窗户,吊灯映亮的地方能看到吧台和酒柜,可能是酒吧改建的房间。远处还有几个人或坐或站,一致投来视线。 他双手被反绑,侧躺在一张沙发上,衣服感觉有点儿不对,好像被解开重新穿过,身体除了脖子疼之外没有任何异样。 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推断出这是一个从事人口贩卖的小组织,可能是最下游的一批,负责提供「货源」。 新奇的体验。约法沙想。 也许是约法沙的态度过于淡定,不像其他人一样滋儿哇乱叫、或者痛哭流涕、再或者为探究情况小心翼翼地和他们交流,中年人耐不住问他:“小哥,你知道你在哪儿吗?” 没点儿反应真的让人很没成就感。 之前那个穿卫衣的青年摘了兜帽,也到他身边来,吐了吐舌头,像是故意把舌钉露出来给人看:“你是外地人吧?像你们这种小白脸,老变态们最喜欢了。” 约法沙颈痛好了不少,他蹭着沙发背坐起来,摆正到适合谈话的姿势,问:“所以是会把我卖掉吗?” “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嘛。”中年人冷笑,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所以给我老实听话点儿,我们还能发发善心给你找个好点儿的买家,否则……” 他接下来说了些不入流的荤话,引起周围一片哄笑,可惜暗喻和粗俗的用语太多,一向只受到健康积极教育的约法沙没怎么听懂,所以仍然没有露出他们期待的惶恐表情。 “那么我能卖多少钱?”约法沙问。 这下中年人怔住了,他没跟上约法沙的脑回路,一旁的卫衣青年则狞笑着掰了掰手指,比划出一个价格:“放心,你挺值钱的,你得谢谢你父母给你生的这张脸,你只会卖得比这个价更高。” 约法沙难得流露出一点儿讶异,这个数目在帝国新城区可以买上一套……可以买上大概半套房吧。 卫衣青年得意地欣赏约法沙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听说有些城里人受过高等教育,喜怒不形于色,约法沙说不定心中早就掀起惊涛骇浪。 他正要继续恐吓对方,却见造价是他报数几万倍的约法沙的眉目一点点舒展开,唇线微微扬起,用清澈的声线同他们商量:“那这样吧,我出两倍价格,我能买我自己吗?” 第13章 时机 “我不是在开玩笑。”约法沙补充道,“我不知道你们的交易会不会涉及体检这一项,我患有严重的先天性疾病,需要长期治疗,我的治疗费用早就超过了你们所说的价格,后续只会更高。” “你们可以把拐卖改成绑架勒索,不会有顾客为一个残次品支付高价,但我对我的家人来说意义不一样,他们愿意支付这笔钱。” 中年人和卫衣青年面面相觑,他们不是没遇到过哭天抢地说要自己给赎金的,为了安全他们大多会拒绝,这一行就是这样,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约法沙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难得犹豫不决。 “我的药剂不能停,如果两天内没有注射药剂就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请医生过来检查,你们也看得见,我脖子和手腕都有针孔。” 约法沙整理好思绪继续输出,“就我个人而言,我愿意出高达十倍的价格来挽救我自己的生命——我需要再强调一遍,是生命,没办法回到家人身边我真的会死。” “我是家族里唯一的继承人,因为今天的暴乱才不幸和家人走失,比起我的安全,那些钱并不重要。” 约法沙基本没有说谎,只是替换了几个概念,他确实是家族唯一继承人,虽然已经上位了; 基因缺陷称得上是先天性疾病,断药有危险同样不是假的。 至于他的「家人」,他们的报价还不够约法沙做一次手术,花这么点儿钱能把皇帝找回来简直不要太划算。 中年人皱起眉头:“你叫什么名字?” “萨拉?法伊格尔。”约法沙为了尽快回答不露怯,将第一个想到的名字说了出来,“我的父亲是埃文?法伊格尔,他在政府部门工作,你们可能在新闻上见过他的名字。” 卫衣青年还想说什么,被中年人拍了下脑袋,两个人走到吧台那边和其他人低声讨论起来。 按道理来说,无论被拐来的人能出多少钱,他们都不能开这个口子,这是这个行业不成文的规定,一旦有人被解救从而泄露消息,他们很可能会被连根拔起。 但约法沙的身份如果真像他所说,是一个贵族家族的继承人,他的父亲还有参政,那么他的家人绝对会不遗余力地追查这个人的下落,万一约法沙在他们这里出了事,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图撒乱归乱,他们还没胆子仗着地头蛇的身份和帝国硬刚,何况他们还算不上地头蛇。 中年人结束讨论,回到约法沙面前:“你父亲的号码报给我。” 约法沙报出一长串数字,这串数字包含特殊前缀,为防止不相干的人误拨。 中年人照他报的号码打出电话,电话很快被那边接通,是一个礼貌温柔的女声:“您好,我是法伊格尔先生的助理,法伊格尔先生现在正忙,您可以稍后打给他,或者留言给我转达。” 公式化得好像自动回复一样的声音,中年人有点怀疑对面是不是真人。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想到这位「法伊格尔先生」可能正忙着找他走丢的儿子,他故意改变声线,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说:“转告他,他的儿子在我手里,不想他死就立刻亲自接电话。” “诶……”女助理显然为这样的言论吃了一惊,半天不知道如何回应。 中年人对约法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说话,约法沙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我……” 砰—— 他的声音和一声巨响重合,所有人向着响声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地下室正门轰然倒地,离门最远的中年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口的情况,额头就正中一枪。 约法沙眼中,中年人的身体倒落在地,手中的通讯设备撞到墙面黑了屏。 门口开枪的人戴着一张彩绘面具,身形只在原地停留了一瞬间,就跳下门前的台阶,继续向周围开枪。 毫无疑问,这个人是临殊。 室内其他人被这声枪响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拿武器,不知道是临殊身手太好还是他们准头太差,及时拿到枪的几个人打出一串人体描边,弹夹还没打空就被子弹夺走了性命。 他借着吧台和桌椅做掩体,每一发子弹都朝着脑袋和心脏射出,确保能一击致命,不到一分钟时间,室内的人几乎全部倒下,几个没有被打中要害的捂着伤处呻吟,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不要看。”临殊从一张椅子后站起来,边快步往约法沙身边走边给还在动弹的人补上一枪,以防出现意外。 约法沙在那张彩绘面具靠近他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下,视线落到地面碰到中年人瞪圆的眼,一下又挪开看向别处。 “抱歉,你一定很害怕吧……”临殊将面具掀起来,手枪塞进腰间,抚了抚约法沙的肩膀,“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你放着我不管就好了。约法沙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 就差一点,他就可以联系到帝都的人,临殊这个点卡得简直精准,精准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临殊双手绕过约法沙的腰去解他手上的绳索,他把约法沙的沉默当做是被这场一面倒的「混战」吓坏了:“我没想到你会遇到这种事,是我的疏忽。” 约法沙的手腕被绑得很紧,绳索解下来露出几道殷红的勒痕。 临殊托起约法沙的手腕按了按,翻过来时看到手背上结痂的伤口,他轻轻啧了一下:“是拆定位器的时候划伤的吗?” 约法沙背脊微微一僵,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他低下头,不置可否地回道:“疼。” 适当示弱是有好处的,临殊果然就不计较这伤口怎么来的,把自己外套一脱给约法沙披上,安慰他出去以后就消毒上药。 约法沙还想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余光瞥见本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卫衣青年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拾起地上的枪指向他们,约法沙无暇思索,当即摸向临殊腰间的枪。 “别乱碰,还没退膛,当心走火。”临殊回手制住约法沙的手腕,似是漫不经心地提醒道。 砰—— 约法沙整个人往临殊怀里一缩,枪响过后他没觉得疼,看来是没打到他,可他抬起头来,临殊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像挨了枪子,甚至还有闲心来拍拍「被枪响吓到」的他。 开枪的原来不是穿卫衣的青年,中枪的才是。 “外面清干净了,萨拉先生没事吧?” 这次出现在门口的人是莉迪亚,她穿着一条雪纺白裙,裙摆撕掉了大半还沾着血迹,从溅射状的痕迹来看不是她自己的。 她在卫衣青年扣动扳机前先发制人,打断了这位小哥的胳膊,在他异常凄惨的嚎叫中又愉悦地打穿了他的膝盖。 “没有明显外伤。”临殊回过头,用身体挡住约法沙的视线,“你能不能给人一个痛快?听他们叫唤耳朵不疼吗?” “你这个人就是太圣母了,这群杀千刀的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这么快送人上路简直是便宜他们。” 莉迪亚吹了吹枪口,“外面还有几个给他们打掩护的婊子,要不是赶时间,我非得把她们的子宫都拽出来。” 当场杀了十几个人的圣母临殊对她比了个停止手势:“注意文明用语,有些人也是被逼无奈,惩罚他们是上帝的事,你送他们去见上帝就好。” “婊子是什么意思?”约法沙冷不丁插言,“我知道这是骂人的话,根据语境分析可能是指女性性从业者……但我不是女性,所以我是不是理解错了?” 临殊登时警觉:“这些该死的人贩子这么骂你了?” 约法沙将中年人之前说的一堆他听不懂的话复述出来,还没完全说完临殊就捂了他的嘴让他不要再讲,然后回头踹翻了还在哀嚎的青年:“你们怎么能对他说这种不要脸的话?!” “也不是我说的啊……” 临殊哪儿管那么多,他紧张地把约法沙从头到脚再打量一遍,注意到他的衣服没有完全扣好,又问:“他们脱你衣服了?” 衣服确实是脱过,大概是为了检查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这群人个顶个直,顶多是看看拐来的货品有没有瑕疵不会做什么,但约法沙完全听不懂临殊的深意,他只会陈述事实: “是的。” 临殊眼神一点点深暗,他拎起不断瑟缩求饶的青年,打开吧台附近的冰箱,哗啦一下把里面的东西扒拉出来,再将手里的人掰折手脚强行塞进去,关好柜门。 柜门底下渗出不少血水,流了一会儿慢慢停了。 临殊找到纸巾擦了擦手,对莉迪亚和约法沙说:“走吧。” 上帝收了之前那波人可能比较忙,他身为正义之士有必要替上帝分担一下工作。 啊,刚睡醒_(:з」∠)_ 第14章 换人 “可以确定他没有受到其他伤害吧?” 临殊抓着医生反复确认。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别人看他都觉得他在欺负约法沙,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好看得不像人还没有经过性启蒙教育的皇帝本身就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对,没有性启蒙。 约法沙成长中所接触到一切信息都被净化过,他甚至没有上过一节生理卫生课,临殊在跟他确认他是否具有相关知识的过程中,他还提出一个疑问: 他知道孕育下一代需要精子和卵子相结合,知道这两种东西分别来自人体哪个部位,如何生成—— 那么这两个不同地方的东西要如何突破身体隔阂结合到一起呢? 对他而言,尺度最大的性行为只能到电视剧能播的那种程度,还是删减版的。 我要是给皇帝看黄片他的教育者看护者们会不会杀了我?临殊不着边际地想。 他们到底在养一个什么东西啊?养女儿都没有这么过分的吧? 难怪他不穿衣服活蹦乱跳,难怪女孩子给他洗澡他毫无反应,难怪自己贴着他睡他一点儿不反感,原来是因为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仔细想想帝国应该根本就没考虑过皇帝会受到这方面的侵害,毕竟谁也没想到有人会把皇帝偷出去。 临殊从约法沙失踪,到伊诺克派人和他一起把约法沙找回来,一直精神紧绷,回来安顿好就睡了一觉。 到晚上,他迷迷糊糊被人从床上扯起来,带到约法沙所在的房间。 约法沙闭着眼睛,右边胳膊裸露在被子外面。临殊一看到他手腕上缠的一圈纱布,还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他记得白天救约法沙回来时,他的手腕上只有勒出来的绳印子,不至于要缠纱布。 “怎么回事?”他问叫他过来的伊诺克。 “你们今天怎么找到他的?”伊诺克掏了支烟出来,没点。 “是莉迪亚,莉迪亚说她能感觉到……感觉到约法沙留下的气息,她当时很笃定约法沙就在那个街区,结果约法沙真的在那里。” 临殊努力组织着语言,“我问过她,她自己说不清楚,我想和约法沙说的「疫苗」有关。” 伊诺克点点头:“嗯,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关联,但皇帝并不肯说。我们商议了一下,决定让莉迪亚代替你送他去赫瑟尔,你知道的,莉迪亚能力不输于你,只是性格强势了些。” “可他不是很愿意和莉迪亚待在一起。”临殊说。 “嗯,就是因为这个。”伊诺克的烟在指尖转了一圈,“莉迪亚告诉他这件事时,他表现出强烈的抵触情绪,趁看护人员不注意,还打算翻窗逃跑。” 临殊表情变了,约法沙这个人很注重自身生命安全,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会做翻窗逃跑这么危险的事。 “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跑,看护人员给他拷了手铐……”伊诺克语速慢下来,“莉迪亚过来时,他不惜弄伤自己,也要挣开手铐。因为怎么也没法让他冷静下来,医生只能给他注射镇静剂,之后才能处理他自己弄出来的新伤。” 临殊一面为约法沙异常的反应感到奇怪,一面又为没见到约法沙活跃的一面感到一丢丢遗憾。 他上前去看了看约法沙的手,白纱布包得结实,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对你好像比较亲近,你留在这里陪他,晚点儿他醒了试着问问看,顺便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别让他再这么闹了。” 伊诺克将烟叼在嘴边,掏出打火机来,“之后怎么做你和伊琳娜商量一下决定吧。” 临殊应下来,目送伊诺克出门。 他趴在约法沙身边打瞌睡,深夜模糊地感觉到床上有动静,他头也不抬直接抓住了打算从床上下来的人。 “是我,别乱动。”临殊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约法沙无声坐在床上,他视力好得离谱,当然知道身边的是谁。 临殊把灯打开,看着明显憔悴许多的约法沙,心里那点儿质问的念头咕咚咕咚沉入水底。 他不急着说莉迪亚的事,而是挽起约法沙的袖子看他的手臂,又解开他领口看看后背。 供给装置留下的痕迹全部消退了,约法沙的皮肤瓷白光洁,连颗斑和痣都看不到。 不论内在,临殊一直觉得约法沙的外形是完美的,初见时唯一的缺憾是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针孔,现在那些针孔消失了,可新的瑕疵又冒了出来。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看护者。 “莉迪亚是女孩子,她比我细心,力气也没我大,不会像我一样动不动就失手伤你。”临殊说,“就是性格不太好,不过你不听她的话就可以了。” “为什么一定是她?”约法沙问。 “她可以感觉到你的气息,防止你走丢。”临殊用了「走丢」这个词,而不是「逃走」之类略带指责意味的词语。 “那你们找条狗不是一样的吗?” 约法沙本身并不刻薄,他就事论事,虽然听起来很像在阴阳怪气,但他是认真的。 临殊被噎了一下:“狗……狗哪有人灵活。” 他说完就后悔了,他自己这句话才像在冒犯莉迪亚。 约法沙低下头,两侧金发挡着他的脸,临殊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声音里一点微弱的颤音,像是一个哭泣的前兆。 “你们想让我死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临殊的手跟着约法沙的声音颤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抱抱委屈的皇帝陛下,最后他克制地问:“你为什么笃定和她在一起会死?” “她会杀了我。” “莉迪亚很在意你,我甚至怀疑她喜欢上你了。”临殊辩驳道,“她在今天结束任务时还带着伤,一听说你有事立刻就过来帮我寻找你的下落,攻入你在的位置基本都冲在前面,她怎么可能是要杀你?” 他怀疑约法沙有点儿精神妄想,针对莉迪亚的。 “她要是真喜欢我就好了,她只是不想我死在别人手里。”约法沙低声说,“就算她不会杀我,我也不会有好下场,这不是你们的规章制度可以约束的,这是她的本能。” 本能。临殊捕捉到这个词,莉迪亚注射的疫苗果然和基因改造有关系,帝国未免太丧心病狂了。 莉迪亚很可怜。 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都是可以牺牲的实验品,区别是皇帝过于昂贵,不会被轻易放弃。 临殊叹了口气,他拨开约法沙的头发露出那双漂亮的眸子,温声道:“好了,你放心,只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约法沙同他对视片刻,似乎确信他不是说谎,便低下头往临殊肩头一埋。 临殊僵着身子半天不敢乱动,想了想,还是伸手揽住约法沙的后背将人抱着拍了拍。 他没法抗拒约法沙服软示弱的模样,别人眼中看到的是帝国的皇帝,或许只有他,看到的是一个需要被关爱的公主。 —— “没办法了,通知法伊格尔吧,他毕竟是皇帝相关项目的总负责人,没人比这个「监护人」更了解约法沙。” “可是法伊格尔不是还在恢复期吗?他之前受的伤挺重的,我上个月去看望他,身上还缠着绷带呢。” “我们强行劝他去疗养,结果转头就把皇帝弄丢了……说出去面子有点儿挂不住,等他回来说不准把我们桌子都掀了。” “这是面子挂不挂得住的问题吗?能把皇帝找回来他把桌子掀我脸上都行。” “别说,他还真把桌子掀我脸上过,我之前不是提议试试自然交配的方式来创造皇帝的下一代吗,他当场就和我翻脸,两百斤的办公桌啊,他也不怕骨折。” “那是你活该,皇帝跟普通人有生殖隔离,你老年痴呆吗?他没把桌子举起来砸你脑袋就不错了。” “你们之前还嫌他对约法沙管的太多,想把他从项目里剥离出来,这会儿想起人家了?” “每次开会你们都要吵架,一个个老大不小的。法伊格尔和老法伊格尔一个性格,只管皇帝培育得好不好,哪儿有你们那么多歪心思。” “不,我倒觉得他和老法伊格尔不太一样,比起「皇帝」他更在乎萨迦利亚?约法沙本人。” “十年了,养条狗都有感情了,不是很正常吗?妈的,又被你们带跑偏了,老家伙们,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皇帝……” “好了不要吵了,将约法沙失踪前后的所有信息整理出来交给法伊格尔,追回皇帝的事就让他来负责,你们最大限度配合他,务必找回我们的皇帝陛下。” 存稿快没了,今天双更,收藏过百或者我存到十章更下一章_(:з」∠)_我先做个梦评论是我的强心剂,希望你们不要不识抬举,不然我就跪下来求你们OTZ; 顺便公布一下基本设定,因为我个人喜欢从另外的视角看我喜欢的角色,所以主视角一般放在临殊身上,而且我不太希望大家知道公主在想什么,猜他的想法其实也挺好玩的。 临殊的身高是182,年龄26岁; 公主身高186,生理年龄在20+,本来我是喜欢那种身高直逼两米的大美人,但是那样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公主惨被砍腿; 生命大和谐在后期,在此之前先吃我一刀。 这几天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我会尽早写完十章的v 第15章 嫌隙 伊诺克这边的经济情况比伊琳娜那里好许多,远离帝都查得也没那么严,反叛军就给临殊换了辆小型房车,方便皇帝休息。 行,我是后娘养的,反正不是为了我,我要报销花费你们就给我赔个这玩意,真是一鱼两吃呢。临殊接过车钥匙翻了个白眼。 临殊的驾照还不能开房车,怕被查无照驾驶,本就偏僻的路线被他绕得更偏。 今天途经的地点是一座荒废的城市,整座城市灰败荒凉,风穿过楼体间窗户留下的空洞,发出悠长而阴沉的杂音。 这里很少会有人经过,除了某些像临殊这样的不法分子。 反正很晚了,不如在这里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临殊做好决定,一面留心四周环境,一面升起驾驶座和后车厢的隔板,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这段时间为了避免皇帝陛下营养不良,临殊苦修厨艺,力求健康美味无污染,现在已经勉强能让约法沙多吃两口东西还不会吐了。 约法沙靠在后面的小沙发上玩十二个面的异形魔方,临殊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心不在焉地回应:“不吃生菜和青椒。” “不是都被你偷偷扔了吗!”提起这个临殊就来气,“我说了你不喜欢留给我,你知不知道那家缪斯生鲜卖的东西多贵?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缪斯生鲜,打的广告是连女神都会青睐的生鲜,当然价格也是女神享受的价格。健康无公害,昂贵谢还价。 临殊气得后半句切回了自己的母语,约法沙歪头想了半天,将魔方往方桌上一搁:“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做家里的主事人就不知道生活有多艰难。” “你还指望我夸你吗?” “下一句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养过孩子吗?” 约法沙问,他说中文一板一眼,不太自然,毕竟不是母语。 临殊的年纪看起来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反正不会是二十出头,有孩子倒也正常。 临殊的思维没约法沙那么跳脱,但听人这么一问,他露出老母亲一般疲惫的神情:“养过……” 这正常的回答反而让约法沙感到好奇,他通过后视镜给了临殊一个追问的眼神。 临殊看懂了,反正他无聊,约法沙愿意跟他聊天他乐得胡扯:“是个挺让人头疼的孩子,娇惯得很,成天撒娇打滚,吃饭还挑食,身体也不好动不动就生病。” 约法沙没养过孩子,他甚至没亲眼见过几个孩子,他自己估摸了一下临殊的语气:“听上去不是个好孩子。” “对啊,不是个好孩子,要不是这孩子长得好看我非得揍他。” 临殊留心着约法沙的表情,反应迟钝的皇帝果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还自顾自沉思默想。 一般人可能会顺着问问孩子他妈,约法沙不是一般人,他想不到这一层,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反叛军好肤浅,只要长得好看就都能原谅—— 是的,他知道自己什么模样,这世上只有丑而不自知的人,没有美而不自知的人,美的人就算自己不知道别人也会让他/她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运用是另一回事。几乎所有惦记皇帝的人都图他身子(科研意义),哪有图容貌这个附加选项的。 如果约法沙的性教育程度再高一点,他可能就会意识到后面那种情况可能比前面那种情况还要糟糕,他得感谢临殊是个正直小伙,各种意义上的直。 “被你带跑偏了,我想想今天晚饭吃什……什么东西!” 临殊试图把话题扯回正轨,破旧的公路前方有什么活物突然冲了出来,他急打方向盘避开,车身在路面画出一道弧线,险险擦过那东西。 等刹车停稳,临殊回头看向后方:“你没事吧?” 约法沙从沙发底下冒出头,指着自己的额角:“撞到了。” 指望一个脚踩到木刺都要坐轮椅的家伙说出「我没事」是不可能的。 “等一下再处理,我看看外面是什么东西,你在这里不要动。” 临殊打开车门跳下去,无声无息地给手枪上膛,如果是野兽就直接来一枪给他自己加个餐。 他小心翼翼绕过车头,来到另一侧,进入视线的不是野兽,而是一个抱着胳膊蜷缩在地上的孩子。 孩子大概十三四岁,穿着看不出本来颜色旧衣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色卷发,胳膊被车刮破了皮。 感觉到临殊走近,孩子抬起一张脏兮兮的稚嫩面孔,嗫嚅着嘴唇,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请……请帮帮我……” 是个有礼貌的男孩。 临殊收起枪,蹲下去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 “我叫迪伦……是特伦特村的……”孩子组织语言,尽力想把话说清楚。 图撒的人口贩卖不仅仅和风俗产业有关联,普通人也会被当做劳动力被贩卖到黑工厂,还有一个方向是贩卖儿童给无法生育、不想生育的夫妻。 据迪伦所说,他是特伦特村被拐来的孩子之一,具体要被卖到哪里并不清楚。 由于图撒那边的龙头被反叛军清剿,人口贩卖及相关产业受到很大打击,而且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帝国也涉入了调查,所以供货商将迪伦等人直接丢在这里,自己逃走了。 “除了你以外其他人呢?”临殊将迪伦拉起来,不着痕迹地摸了摸他的衣服,确保没有任何武器。 “都走了,他们说沿着公路总能找到村镇……”迪伦说着说着哽咽不止。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临殊想将这孩子带回车上处理擦伤,但迪伦抹了把眼泪,摇头:“我妹妹,她生病了,走不了……大哥哥你能不能救救她……” “你先别哭,等一下。”临殊拍了拍迪伦的头,回车上找出药箱,又给趴在窗边暗中观察的约法沙披了件外套,才回来要迪伦带路去找他妹妹。 迪伦看到车上走下来的约法沙,那光鲜干净的模样让他禁不住低下头,往临殊身边贴近一些。 迪伦妹妹所处位置离这里不算太远,他不敢留妹妹一个人太久。 临殊两人跟着迪伦走进一栋废旧建筑,迪伦的妹妹躺在角落里的一堆旧衣服里,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那里有个小小的人。 她实在太消瘦了,脸颊凹陷,四肢纤细干瘪,呼吸又长又虚弱,在一堆零碎的破布和迪伦捡来的木板底下奄奄一息。 临殊蹲下去探她的额头,滚烫,再摸她的心跳,衰弱,翻开眼皮,虹膜浑浊。 他不是医生,治不好病人,只觉得这姑娘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多半没救了。 “她快死了。” 临殊顾忌迪伦的心情没明说,他身边的约法沙不通人情世故,直率地说出了结论。 迪伦脸色刷地白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爱丽缇……呜……” 临殊这边发送消息给反叛军中的医生,描述了具体情况和症状,还拍了照片,试图为这个叫爱丽缇的小姑娘谋取一线生机,最后他按医生指导取出一支针剂不抱希望地注射进去。 爱丽缇毫无反应。 “你怎么能用我的药?”爱丽缇很明显快死了,约法沙不明白临殊为什么要浪费他的药剂,他的药剂除了必要的稳定剂,其他的同样材料珍惜,制作不易。 临殊没有理他,摸了摸爱丽缇脖颈的脉搏,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迪伦道:“你陪陪她吧。” 孩子的呜咽在建筑内久久回响,临殊靠在门口的墙边,想抽烟,想得屈起指节放进口中咬。 他见不得小孩子经历这些事,哪怕这在如今的世道比比皆是,他身后是爱丽缇死了,五百里之外是爱丽丝死了,一千里之外是爱丽莎死了。 或者饿死,或者病死,或者死于非命。 该怪谁呢? 停车时已是傍晚,现在天渐渐黑了,夕阳沉进灰败的残垣断壁,落在他们眼前的血红一点点收拢,消失。 约法沙觉得冷,他今天一直穿着睡衣,出来就披了件风衣外套,夜里免不了觉得冷。他不喜欢硬撑,而且没必要硬撑,于是他说:“冷。” 临殊终于舍得把目光落到皇帝脸上,他沉默地注视约法沙良久,想,提线木偶和人类终究是不一样的,美丽、精致、灵活、强大,可是没有心。 没有心的提线木偶转头看了看迪伦和爱丽缇,双手抱着胳膊,让自己暖和一些。 有些恶毒的话在临殊喉咙里翻滚。 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那两个孩子很麻烦? 你是不是巴不得那小姑娘赶紧死?她一条贱命害你受冻了,还用了你的药,真是可恶。 可说了有什么意义呢?约法沙不懂的,他不能要求提线木偶有同理心。 “要是早两天来你用那支药剂应该有效。”约法沙埋着头说。 临殊闭上眼:“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看着她死。” 真奇怪,那小女孩明明不好看,他甚至不认识她,为什么要为陌生人的死难过。 约法沙拢紧外套,望着攀升的月色,他不是很明白这个反叛军了。 他们身后,迪伦的哭声停了。 说好的更新—— ——来点儿严肃剧情—— 第16章 辩驳 临殊帮迪伦埋葬了他的妹妹,那孩子很小一只,不用挖太深的坑。 他垒了几个石块当作标记,方便以后有一天迪伦回来找他妹妹。 他决定带这孩子上路,遇到有其他反叛军所在的城镇再将这孩子交给他们处理。 迪伦自然不会有意见,他自己一个人很难找到有人烟的地方,陌生人未必肯收留他,遇到愿意帮他的临殊已经算好运了。 约法沙回到车上坐下,他本身对外人不上心,自顾自拿起异形魔方继续转动。 车上的客厅很小,约法沙坐的那一侧沙发较长,对侧因为靠着车门,所以是个单人座。 迪伦自己个子小,看到约法沙旁边的空隙,想坐在那里,然后把单人座让给临殊,他刚要过去,就看到这个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男人自上而下扫了他一眼,用好听的嗓音说:“离我远点。” 这句话说出口不带一点语气上的起伏。 迪伦顿时僵在原地,头低得下巴都要戳到脖子。 “你别理他。”临殊摸了摸迪伦的头,双手穿过他腋下将人抱到单人座上,之后摸出普通的急救药箱,半蹲下来给他处理身上的擦伤,“我轻一点,疼的话你可以喊,但是不要哭。” 小孩子哭太多伤眼睛。 迪伦点点头,咬着牙不吭声,让临殊帮他清洗伤口,消毒涂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往下掉。 乖巧的孩子往往讨喜,何况临殊本就喜欢小孩子。他给迪伦上完药,避着伤处把这小家伙洗了洗,换上干净衣服,迪伦就从一个灰头土脸的煤球变成了干净清爽的小男孩。 “好了,我去做饭了,你乖乖待着。”临殊揉了揉迪伦蓬松的头发,转去一步之隔的厨房准备晚餐。 约法沙全程看着临殊,手上复原动作不停,直到临殊去做饭,他才放下魔方,挽起袖口摸了摸手腕上的纱布。 等吃完饭再换药吗?他想…… 小小的方桌没法把人隔得很开,迪伦不敢抬头看约法沙,这种气质的人一般都很嫌弃他们这些灰堆里打滚的贫民,他讨厌他们,可是又怕他们。 迪伦低垂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了约法沙搁在桌面的右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纤薄细腻的皮肤下可以看到淡青涩的血管,这只手一看就属于那类养尊处优的人,碰一下稻草可能就会被割伤。 临殊没事就往客厅瞥一眼,发现迪伦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便对约法沙说:“给他玩吧,你有闲心教教他也行。” 迪伦慌乱地往后一靠,正想说拒绝的话,那只手就回撤许多,将旁边十二个面的魔方推给他。 他紧张地抬眼,正对上对面一双红色眼睛,不知怎么,他觉得这个大人不太高兴。 同时有另一个认知出现在迪伦心中:他听那个好心的大哥哥的话,哪怕他不高兴。 临殊做好了鲑鱼和蔬菜汤端上来,叫约法沙往边上挪了挪,挤进狭小的空间里,三个人围绕方桌用晚餐。 他关心年纪小的迪伦,帮他把鱼刺剔干净,嘱咐他不能因为饿了太久吃太快,饭后还帮迪伦擦嘴,一副居家好爸爸的样子。 约法沙难得安静不挑事,他吃饭本就慢,又是长头发,一低头头发就会掉进碗里,往常临殊会帮他把头发扎起来,今天多了个小朋友,临殊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失去妹妹的孩子身上。 他只能自己不断地把头发往耳后绾,越吃越生气,刚要把叉子扔掉,临殊便转过头握住了他的手腕:“别吓到小孩子,你的汤必须喝掉,不准把胡萝卜挑出来。” 约法沙看了临殊一阵,抿了下唇,看向自己的盘子,缓而慢地将叉子放下。 “我不要。” 他理直气壮地拒绝了这个要求,他已经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为什么还要吃难吃的胡萝卜,临殊到底有没有为他考虑过? 临殊情绪不太好,没力气跟约法沙掰扯,他头痛的抓了下头发,决定暂时放着约法沙不管。 冰箱里还有早上买的新鲜草莓,那是约法沙爱吃的水果,所以尽管现在不是草莓的时令季,反季节培育的水果十分珍惜,临殊还是给他买了。 然而此刻他全然忘了初衷似的,将一盒草莓拿出来,放在迪伦面前:“饭后水果,不过仅限今天。” 迪伦大大的眼睛里闪过光,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他并没有吃过草莓,特伦特村的经济不行,地理位置不好,镇民们大多贫苦,这几年尤甚,能吃饱饭就算不错,那还有多余的钱去提高生活质量。 如果不是太贫困,如果不是来他们镇上的陌生人开出的条件太好,他怎么会…… “Linn,那是我的。” 另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迪伦的思绪。 是约法沙,临殊浪费他的药剂还可以说是为了救人性命,现在把他的东西给一个活生生、好端端的人是为什么,他想不通。 “你没学过谦让这个词吗?”临殊问。 从迪伦出现以后,约法沙那些自私任性的缺点就变得格外显眼,平时对他倒是无所谓,但为什么约法沙不能对一个孩子宽容温柔些呢? 约法沙被临殊堵得说不出话,他不知想到什么,淡金色的睫毛低低垂下,将他的眼睛遮进一片阴影里。 他不能学会谦让。 对皇帝而言,谦让是个致命的词汇。 “你们不要吵架,我不是很喜欢吃草莓,留给这个大哥哥吧……” 迪伦懂事地介入其中,将草莓推向约法沙,他看起来那么善良,比约法沙这个大人还要懂得「谦让」。 约法沙看他许久,目光轻轻移到还缠着纱布的手腕上。 他有点儿想念那个总是对自己冷着脸的监护人了。 “我,我是不喜欢吃草莓啦……但是……要是爱丽缇还……”迪伦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眶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圈。 “好了好了,男孩子不要总是哭。”临殊摸摸迪伦的脑袋,牵着他的手进了卧室,“你照顾爱丽缇这么久,肯定很累了,过来好好睡一觉。” —— 哄睡迪伦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临殊重回客厅,想给约法沙换药,四下一看却没有他的人影,找了一圈,驾驶室也空空荡荡。 他不在车上。 约法沙身上有定位器,为防止上次那种情况发生,临殊重新做了设置,只要约法沙离开他超过十米,他的终端就会震动。 既然终端没给提示,约法沙应该就在附近。 车停在一栋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建筑旁边,临殊很容易地在背风的墙边找到了约法沙。 约法沙坐在凸起的墙沿边,膝上放着临殊送他的纸质书,借着月光阅读上面晦涩难懂的文字。 这对他来说委实困难,临殊只给他模糊不清地解读了前几回,他要自己结合过去的记忆进行分析和猜测。 这让他感到些许头疼。 要慢慢想,想太快会难受。 “你看得清吗?”临殊站在他旁边,斜长影子铺在地面。 “看得清。”约法沙的感官较常人敏锐得多,何况今天还是满月,万里无云。 “你……”临殊张了张口,叹息着坐下,将自己的外套披到约法沙身上。 皇帝原来是会难过的,尽管只会为他自己。 “我不是强求你体谅他人,但你不该对迪伦那个态度,小孩子心思很敏感,你说什么都会往心里去。” 临殊将手肘搁在膝盖上,“你再怎么嫌弃他脏,他也不是自己愿意这么狼狈的。” 他说的是约法沙那句「离我远点」。 “会弄脏衣服。”约法沙说。 “什么?” “你昨天说洗衣服很麻烦,叫我不要蹭到脏东西。”约法沙继续道。 临殊沉默了一下:“人又不是脏东西。” 这勉强的辩解让约法沙又低下头去看他的书,不想理临殊。 临殊打开顺手拿下来的药箱,牵过约法沙的手,一圈圈解开纱布,去给约法沙手腕上药:“你又不是没有手,自己上药难道不行吗?” 约法沙虚握了下拳,固执地将手收回来:“我打不开药箱。” 他的神情在月光下显得过于冷淡了,皇帝的脸本身具有极为锋利的美,没什么亲切感,一旦他有了情绪,不再是那副神游天外不知所云的表情,你就容易被他眼里的寒意劝得退避三舍。 临殊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约法沙对照顾自己的人总是愿意表现得温和,惹他不开心的小朋友没这么好的待遇,怕他是自然的。 “我……”临殊说不出话来,他会哄小孩子,约法沙有小孩子的心性,到底是个大人,说那些幼稚的话哄他,他还会嘲笑自己。 车上的药箱都设置了密码,尤其是装有稳定剂那只药箱,不仅需要输入密码,还需要临殊的声纹指纹及虹膜同时解锁,这是控制皇帝的手段。 如果不是身体原因,约法沙说不准老早就想办法跑了。 “约法沙,这世界上不止你一个人会受委屈的。”临殊重新握住约法沙的胳膊,以不容抗拒的力道给他上好药,重新绑上纱布,遮住丑陋的伤口,“迪伦可能这辈子都没吃过草莓,他不可能过得比你好,不可能过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好。” “特伦特村所在的地区我了解过,他们困苦得连饭都吃不起,在所有资源集中到城市的情况下,迪伦能活下来已经是个顽强的孩子了,何况他还失去了妹妹。” “你消耗掉的一切,可能就是其他人的性命。” 他从来不擅长说教,可今天他觉得自己必须与约法沙公开布诚,至少得让约法沙稍微具备那么一点儿同情心,不要冷漠地看待他人。 “人贩子拐走他们兄妹,致使他的妹妹死亡,这也是我的错吗?”约法沙问。 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确实可以归结到皇帝头上,但小孩子被拐卖又不是他让做的。 “如果不是帝国上层不作为,如果不是出于贫困……”临殊努力回想反叛军中专业人士策反帝国拥护者的言语,“他们会是这个下场吗?” “如果他们的父母没有生下他们,他们也不会是这样。”约法沙反驳,“一定要追溯根源,那也不是帝国的错,你现在就可以去海边指着大海说「如果你没有孕育生命他们不会是这个下场」。” “你简直不可理喻。”临殊做了次深呼吸,动作仍然轻柔地把纱布完全缠好,“你已经拥有的够多了,就不能善良大度一些吗?” “因为他们贫困,他们生来吃苦,所以我应该谦让他们。”约法沙语速降了下来,他逐字逐句如阅读般问临殊,“那我生来就是这样糟糕的身体,是不是所有健康的人也该让着我?” “我需要的太多,占据了其他人的份额,我就不该活着吗?” “那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该死,因为体型更大的男性比身材纤细的女性消耗得要多?” “是不是所有重症者都该死,因为他们消耗的药物比一般病患更多?还是说所有病患都要大度,要善良,要研制药物消耗的各种资源转去供养健康的人生存。” “人的生命是以多少来衡量的吗?是以强弱来衡量的吗?” 约法沙一字一句问进临殊心里,他明知道约法沙说得不对,可他找不到话语来反驳,他在同他人的言语交锋中很少能占上风,这一下竟快要被精通诡辩的皇帝说服了,连一句「你这是偷换概念」都说不出来。 但皇帝并不是在诡辩,至少他自己不这么认为。 他最讨厌「谦让」这个词。 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要谦让,谦让的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他确实不善良,善良的「皇帝」未来会成为他的一部分,在他肋骨下、胸腔里鲜活地跳动,和不善良的他共生。 “我想要活下去,有什么错呢……” 那是约法沙继任以来,第一次忽视监护人的警告。 他坐在月光下的城市废墟中,淡金色的长发渡满银辉,挽起的袖口之下是覆盖伤口的纱布。 他凝视着临殊,依然是一副冷淡疏远的神情,但他红琉璃似的眸子蒙上了雾,雾慢慢汇集,而后凝成荧亮的一滴,滑落下去。 他面前只有临殊一个人,没有会提醒他皇帝应该是怎样的,他现在不是帝国的皇帝萨迦利亚?约法沙,他要偷偷做一会儿可以任性的萨拉。 第17章 预兆 迪伦睡得不是很深,他听到外面有人进来,于是睁开眼睛。 临殊抱着那个性格不太好的男人走了进来。 车厢内的空间狭小,一个人行动都有些不方便,但临殊的动作十分温柔,没有撞到任何东西。约法沙靠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眼尾带着一点红。 临殊将他放在床上,对迪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理了理约法沙的头发,避免他压到,最后盖好被子,一个人坐到床脚下的空隙靠着墙,披上原本在约法沙身上的外套。 床不算大,平时他和约法沙两个人是够睡的,挤三个人太勉强,他担心约法沙睡不好。 迪伦连口型带比划表示自己不用睡在床上,临殊摆摆手让他别动,关上灯合眼睡了。 —— 沃恩得到允许,端着咖啡走进房间。 他不太敢抬头,他的顶头上司法伊格尔最近心情很差,下至扫地清洁工,上至议事阁大臣,只要被他逮到疏漏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走到房间中心最大的投影屏幕前,蓝色的荧光笼罩着他的上司,他只能看到一个昏暗且逆光的修长背影。 法伊格尔没回头,左手端起咖啡,对屏幕下方的工作人员道:“为什么略过了图撒北区?” “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监控系统不统一,有多个公司介入,他们觉得我们侵犯了他们权益。”工作人员答道,“我们准备派人交涉后再……” “别管那么多,直接侵入他们的系统,他们手脚不干净才不敢让人看。” 法伊格尔将咖啡丢回沃恩手中的托盘里,“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寄一份过去就会闭嘴。”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调北区的监控,别他妈给我找理由。” 谁丢了东西心情都不会好,法伊格尔并不例外。 他一个月前遭到恐怖袭击进了医院,走之前一切良好,皇帝的状况维持得不错,年底就可以进行下一次修复手术,议事阁那群狗东西说你且安心养病,一切有我们。 结果呢?他拄着拐杖回到皇宫一看,他的皇帝呢? 他那么大一个萨迦利亚呢?一个月前还在这里的! 暴怒之下他果然不出议事阁某位预言家所料,在会议中把桌子掀了。 沃恩被溅了一脸咖啡,声都不敢奏,法伊格尔没叫他出去,他只能站在上司身边跟他一起看监控。 中心的巨大屏幕被切成了几十块,每个屏幕里都有体型相仿,金色头发的年轻人,看得他头晕眼花,等他双腿差不多要站麻了,肚子也发出抗议了,他终于听到法伊格尔再次开口。 “倒回去,第二排第一个。” 屏幕下的工作人员照做,放大了法伊格尔要求的画面。 画面上同样是一个金色头发,身形纤瘦的男人,他背对着镜头,看不清具体模样。 “手,放大。” 依照法伊格尔的要求,那个人在镜头可见范围内的右手被放大,他手背上有两道细细的血痕,好像被利器划伤了。 沃恩看不到法伊格尔的脸,但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气压又变低了,他缩了缩脖子,想想他的工作还必须再做五年,人生突然变得一片惨淡。 接着,他听到法伊格尔用明显含着愠怒的语气说:“派人去这个街区查沿街的私人监控,准备一下,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谢天谢地,他终于可以出去了。 —— 迪伦在车辆的颠簸中醒来,遮光帘的缝隙下投来一缕昏暗的光,他身边的约法沙还睡着,睡着的脸比清醒着柔和得多。 他从床上下来,穿过客厅到驾驶室后方,他揉了揉眼睛,面前的挡板忽然缓缓升起,露出临殊在驾驶座上的背影:“到前面来,别吵到他。” 他声音很低,不注意会听不清。 迪伦轻手轻脚地爬到副驾驶,挡板重新被放下,是一个可以说话的信号。 “大哥哥起得好早啊。” “嗯,晚点儿我给你们做早饭。”临殊点头,“你饿了吗?” “没有……大哥哥是在旅行吗?”迪伦注意到他前方的屏幕,那上面不是导航,而是车内外的监控,正中间稍大一些的分屏是卧室。 临殊并不否认,他虽然对小孩子的防备心没有那么重,但还是不能透露任何信息给迪伦:“是的,不过我有规划路线,不能送你回家,我会托其他人送你回去的。” 迪伦捏着过长的衣摆,指指屏幕:“在睡觉的哥哥,是你的家人吗?你一直在照顾他。” “是朋友,他身体不太好。”临殊打了把方向盘转弯,他有想过跟别人说他们是兄弟什么的,可不光是人种差异,他们生活习惯行为举止也大相径庭,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家人。 “唔……大哥哥做饭他不帮忙吗?” “他为什么要帮忙?他又不会。”临殊纳闷反问,指望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帝到厨房给他打下手?切个菜约法沙都能弄伤自己。 “那我给大哥哥帮忙吧……”迪伦腼腆地笑了笑,“我在家很小就开始干活了,不嫌弃的话可以让我来做饭。” “不用,他挑食,我来做就好。” 让小孩子做饭在临殊的字典里同样不可能,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早已刻进了他的DNA。 “你对这个哥哥真好呀……”迪伦低声说。 “嗯?没有。”临殊摇摇头。 是他把皇帝强行从优渥的环境中带出来,跟着他一路吃苦受累,未来还会把皇帝交给反叛军做研究,对他好是最基础的补偿。 可临殊偏偏觉得自己对约法沙不好,他有好几次失手弄伤约法沙,中途还弄丢过约法沙让人受到惊吓,就这样约法沙还那么依赖他,他都怀疑皇帝是不是患了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他回想起昨天约法沙雾蒙蒙的眸子,心脏揪得发紧。 约法沙现在能接触的人只有他,除了依赖他别无他法,如果自己再对他冷淡,约法沙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临殊不想跟迪伦多谈关于约法沙的事,岔开话题编起故事,将自己昔日的见闻改编成旅行故事,讲给迪伦听。 迪伦很会捧场,一口一个「啊,好厉害」「哇,这样啊」,让人讲故事非常有成就感。 一个小时后,他将车停在路边,去卧室叫醒约法沙洗漱,端早餐回来时,约法沙双目茫然地盯着前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临殊顺手撩起他的头发摸额头:“没感冒吧?昨天在外面待那么久。” 约法沙的眼睛缓慢聚焦到临殊脸上:“很困……” “先吃饭,我给你测一下体温。”临殊找来温度计,往约法沙额头贴了一下,“没有发热。” 约法沙半垂眼睑埋头吃早餐,他昨天晚上没吃什么东西,空腹之下把临殊准备的早餐全部吃完,还划拉走了临殊碟子里的煎蛋。 “那个是大哥哥的,大哥哥那么辛苦……”他对面的迪伦小声提出异议,“要不然你……” 吃我的这份。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约法沙掀起眼帘瞥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要烦我」。 约法沙的情感很简单,只要不涉及他的安危和利益,他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反正他再直白也不会挨揍。 真遇到可能会揍他的人他会识时务。 临殊抚了抚额,将约法沙的脑袋稍稍按下去,让他好好吃饭:“别吓唬小孩子。” 吃过早餐约法沙清醒了许多,临殊测了约法沙的心率发给反叛军中的医生,得出没什么问题的结论后松了口气。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正好,临殊站起身掰过约法沙的肩膀,把他一头睡乱的头发理顺,认认真真梳理。 这是照顾皇帝过程中他最喜欢的环节,帝国的人大多金发蓝眼,约法沙的头发颜色尤其漂亮,纯正的淡金色连反射的光都泛出好看的色泽,摸起来手感格外细腻光滑。 和迪伦想象得不同,他大概有些喜欢为约法沙做这些麻烦的小事。 “怎么了?”感觉到临殊的手停下来,约法沙仰头看了看他,微皱眉头思考片刻,“很麻烦吗?可以剪掉的。” 他不是自己想蓄长发,而是议事阁要求他保持长发的形象,似乎这样可以让皇帝显得高贵圣洁。 临殊低下头,深黑的瞳仁映出皇帝过分英俊的面容,他将约法沙一缕头发绾了绾:“不可以剪。” 此刻临殊仍认为自己欣赏的是皇帝精致的脸,是他颜色好看的长发,所以会想要拥抱他,关顾他。 而在不久后,他所迷恋的事物发生改变时,他仍然,想要触碰跌落尘埃的皇帝。 第18章 茶艺 迪伦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孩子,他看得出来约法沙不喜欢他,看得出来主事人是临殊,所以他尽量避免和约法沙起交流,默默地帮临殊收拾东西,清洗衣物。 这些事他好几年前就做熟了,和一根手指头都懒得伸的约法沙不一样。 特伦特村贫困,他的父母更贫困,生下他之后家里的劳动力还是不够,于是母亲又怀了下一个。 新生的爱丽缇是个女孩,这本来不算让他们失望,毕竟女孩子也可以做事,还能做男孩子做不了的事。 可惜爱丽缇天生患有疾病,非但不能为家人减轻负担,反而成了他们的累赘。 为人父母总会向着弱一些,小一些的孩子,所以这个贫瘠的家庭里,难得有些好东西都会优先给爱丽缇。 他们的母亲总是想,她没有钱给爱丽缇治病,爱丽缇长不大的,既然没几年好活,就该对她好一点。 “她生病了,你要让着妹妹啊。”迪伦讨厌母亲这么说。 他的妹妹可以吃好吃的苹果,他的妹妹可以穿干净的裙子,他妹妹垫床的稻草都比他的厚。 爱丽缇得到了父母的偏爱,还假惺惺地说要把苹果让给哥哥。 他能接受吗?那颗苹果怎么都不可能到他肚子里。 爱丽缇说了这句话,会得到父母的夸奖,而他只要稍微伸一下手,就会被父母骂,苹果最后还是会给爱丽缇,她既得到夸赞又得到甘美。 今年爱丽缇的病情更严重了,也许活不过今年。 迪伦得知这个消息,悄悄为之雀跃,转而他又骂自己怎么可以这样,爱丽缇是他的妹妹,他应该难过,应该哭泣,这样父母就会觉得他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说不定会给他一个苹果派来安慰他。 就像他家那只亲近爱丽缇的大狗死掉时一样。 比爱丽缇死亡提前到来的是外来的陌生人,他们找到镇上有孩子的家庭,挨家挨户去拜访,有时候会被赶出来,有时候会领着那家的其中一个孩子出来。 陌生人终于拜访到他家,和父母单独交流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他的父母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爱丽缇生了重病,说她只是感冒了。 「感冒」的爱丽缇要和陌生人一起走,迪伦的母亲躲在房间里抹眼泪,末了抱着迪伦说,妈妈只有你了。 她用重病的孩子,换一个健康的孩子过得更好,可迪伦并不知道。 他偷偷去问那些陌生人会把爱丽缇带去哪里,陌生人说,当然是去城市里过好日子啦,城市你知道吧? 就是电视上那些地方,人人都能吃上填满牛肉的馅饼,苹果?别说苹果了,香蕉、葡萄、草莓,想吃什么水果都有。 城市里有好心人愿意收养未成年的孩子,就算不当亲生的,孩子们也过得比这破地方好得多。 这很难让年幼的迪伦不心动,尽管他没有年幼到黑白不分的程度,可他毕竟只念了几年帝国的公立学校,见识浅薄,对城市的了解仅限于广场上的投屏广告。 他的妹妹要去过好日子了,只有他,只有他还要和贫穷的父母守着破房子,吃掺了木屑的面包,他的父母果然只对爱丽缇好,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 在虚构的美梦诱惑下,在对父母的愤慨下,在对爱丽缇的嫉恨下,他背着父母跟上了陌生人们离去的脚步,美其名曰不愿意离开生病的妹妹。 所有的幻想在他们出发的第二天破灭,那些陌生人并非什么慈善项目的负责人,而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投机者。 他听到哭泣,听到哀求,在爱丽缇的裙摆发出裂帛之声时庆幸自己不是女孩,又在另一个孩子的血迹中庆幸自己长得不够可爱。 没有什么温暖的壁炉,填满牛肉的馅饼,香甜可口的苹果,有的只是令人作呕的现实。 惶恐和悔恨伴随了他一周,爱丽缇的病情在痛苦的折磨下变得越来越严重,那群人骂了爱丽缇与迪伦的父母,说他们骗自己买下一个废物。 恰恰在这时候,领头的人收到消息,这批货那边接不了手,让他们自己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呢?他们将病重的爱丽缇和其他遭到侵犯而虚弱的孩子扔下车,要逃去别的地方。 迪伦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爱丽缇是他的妹妹,他们是家人,应该给予彼此温暖。 于是他趁那些人不注意跳下车,躲到他们离开,再背上他的妹妹,去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至于其他人,关他什么事呢? 迪伦的运气一开始不好,后来很好。 这条路荒凉偏僻,他很难看到车辆路过,偶尔遇到一辆,都直接无视他开走,难得愿意停下来的,也不愿意帮助他们兄妹。 只有一个人下来看了看,说:“不行,我不要这个女孩子死在我车上。” 迪伦又开始后悔了,他悄悄地想,要是爱丽缇早点死掉就好了,她为什么还不死? 伴着这样的期望,他在爱丽缇垂死之际,遇到了临殊。 临殊和那些陌生人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善良之辈,他尽力挽救爱丽缇的生命,愿意捎带迪伦上路,细心处理他的伤口,给他食物和温暖的被窝。 这和他梦想中的有些差距,但却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体验。 城市有什么好的呢?城市里有对他这么好的人吗?他没有苹果,却得到了更为鲜美的草莓。 他不想离开。 “大哥哥,我能和你一起旅行吗?” 迪伦坐在副驾驶,尽量将声音压得足够低,以免被在客厅看书的约法沙听见。 临殊扬起眉毛,发出个带着疑问的「嗯」。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会学做饭,也会洗衣服做家务,我什么活儿都能干……” 迪伦忙不迭推荐着自己,生怕从临殊口中说出一个否定的词汇。 他还想说,他不会像后面那个娇贵的哥哥一样,什么也不做,只会添乱和无理取闹,他知恩图报,他勤劳朴实,不用精心为他准备营养丰富合口味的食物,不用从早到晚为他的健康担心,不用满足他一些无理取闹的要求。 但这么说可能惹人生厌,用力过猛会起反效果。 “啊这……”临殊尴尬地握紧方向盘,一时想不出如何回应。 “我想和大哥哥做朋友。”迪伦张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里是少年特有的纯真与希冀。 临殊说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哥哥是他的朋友,朋友算的了什么呢?这种从无到有的关系,是最容易更替的。 迪伦在特伦特村有朋友,那是个瘦弱胆小的家伙,他们经常去村长家的树林摘果子,去田间抓青蛙。 可迪伦其实不喜欢他的,如果有个身手灵敏,性格活泼的人愿意跟迪伦玩,谁会和这种老鼠一样的孩子待在一起呢? 迪伦的母亲也有朋友,是隔壁家失去了丈夫的夫人,她们经常交流织毛衣的技巧,还会聊对方的孩子。 可是那位夫人自从多了个新的男性朋友,就不怎么和母亲来往了。 看,只要有更好的,「朋友」是可以取代的。 实在不行,增加一个也…… “Linn,我受伤了。” 约法沙冷淡的声音从客厅中传来,临殊得以从尴尬的氛围里解脱,他立刻停下车,到后面去看约法沙所说的「受伤」是怎么回事。 根据以往的经验,约法沙的伤势应当非常轻微,轻微到普通人根本不会用「受伤」这个词形容。 “伤到哪里了?” 约法沙将桌上的书一合,伸出渗血的食指给临殊看:“被书页划伤了。” 了不得,这次居然见血了。临殊找出酒精和创可贴,把约法沙金贵的手指头包裹好:“你那么怕疼,就小心一点啊。” 约法沙低头看着临殊认真包创可贴的动作,悄然俯身贴在他耳畔:“你打算什么时候让那个孩子走。” 他说的是较为普通常用的「离开」,但临殊听出了一种「滚」的味道。 “你听到了?”临殊问。 这听力未免太好了吧? “我又不聋。”约法沙隔着创可贴戳戳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太疼了。 “我不会留下他的。”临殊直起身来,“不过你好像特别不喜欢他?他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约法沙将视线投向窗外:“他说话好像珍妮。” 临殊追问:“珍妮是谁?” 约法沙没回答,手撑着侧脸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随口一说的话让临殊颇为在意,他怀疑这个珍妮是不是什么和皇帝有关系的人,于是专门发消息询问伊琳娜,让她查查这个人是谁。 “比较重要的人我都有印象,但我不记得皇帝身边有一位叫珍妮的人,当然你要说侍女的话倒是有可能,不过那查起来很麻烦。这个人的消息很要紧吗?” 伊琳娜这样回他。 “啊,约法沙随口提的,说别人像珍妮,应该也不是很要紧。” “和皇帝有关的我不知道,不过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赛琳娜的秋天》,里面的一个女配角就叫这个。” 看到伊琳娜这个回复,临殊心中顿悟:“那应该就是她没错了。” “你让他看电视剧打发时间吗?” “并没有,他自己在皇宫里就看完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皇帝——所以他为什么提起珍妮?谁像珍妮?”伊琳娜问。 临殊把今天的事告诉了伊琳娜,片刻后,伊琳娜发了个微笑过来:“怎么说呢,迪伦说话确实有珍妮那种感觉,让人挺不舒服的。” “我没觉得啊。”临殊困惑不已,他不觉得迪伦哪里有问题,这不是很懂事的孩子吗? “那是因为你在男主角的位置上,如果他是个女孩子,年龄再大一点儿,你们也可以拍电视剧了。乖,早点儿让这孩子走吧,毕竟你拿了皇帝的初吻,得对人家负责。”这是伊琳娜最后给他的回复。 “都说了是人工呼吸!!” 还有六章库存,恭喜上章评论区的朋友猜到角色属性——奖励你帮我起新角色名字【不——每天起名字起到头秃—— 第19章 语言 南托里镇,是最近的一座镇子,和大多数村镇一样,是不被重视的边缘化地区,不过人口很多,经济还算可以。 临殊决定在这里补给,今晚在镇上留宿。 可惜这里没有反叛军同伴,否则他就可以托人将迪伦送回家。 他给约法沙戴好口罩和帽子,拉高衣领将人遮得严实,这才带约法沙和迪伦下车,进入镇上为数不多的一家旅馆。 这家旅馆比约法沙最初醒来的那家要大,一楼有一间大堂,今天生意不错,他们前面有几个人排队在前台登记。 约法沙在人多的场合不被允许离临殊太远,所以他和临殊一起排队,迪伦则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等他们。 “今天晚上不用跟迪伦挤了。”临殊见排到他们还很远,便随意找了个话茬试图跟约法沙聊天。 约法沙有时候会理他,有时候不会,这取决于他有没有在想别的事情。 临殊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约法沙搭话,发现他的视线似乎盯着什么地方,临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是正在排队的一男一女。 一个短发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面容深刻,显得有些沧桑,又透出一股老练的气质来; 另一个中长卷发的女人稍年轻些,长得不错,穿着下摆收束的短裙,同样有沉稳干练的气质。 女人拖着一只旅行箱,两个人挨得极近,像是一对夫妻,正在亲昵地耳语。 “你认识他们吗?”临殊下意识问道,随后他反应过来,约法沙认识的话肯定不会跟他说。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是约法沙认识的人,那就不能让他们见到约法沙。 正当临殊打算带约法沙出去时,约法沙却意外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盯着他们?” 约法沙道:“他们刚刚说的是联邦的语言。” “这你都听得清?” “这么远怎么可能听得清?”约法沙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怀疑他的智商,“我看的口型。” 联邦是帝国的邻国,关系较为暧昧,有相敬如宾的时候,也有剑拔弩张的时候。 帝国扩张时会尽量避开联邦,偶尔会试探性戳一戳,联邦自然会戳回来,双方小摩擦不断,大争端暂时没有,但未来一定会有。 就约法沙所知,帝国已经有侵略联邦的初步规划,不过真正实行还缺少某个关键的东西。 “联邦的人来这里旅游吧。”临殊说这话自己都不太信。 约法沙一直盯着那两人直到他们到前台登记,这次那两人没说悄悄话,用的正常音量,听力远超常人的约法沙能够听清他们跟前台咨询,要了一间双人间。 “帝国语言他们讲得很流畅……”约法沙微微蹙眉。 来旅游的人怎么可能讲这么通顺的帝国语? 临殊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他还注意到一个约法沙不会注意到的地方,那两人看上去是夫妻,但无论是挎包还是手提箱都是由女人拿着的,比起夫妻他们更像是上下级。 那两个人办好入住,准备上楼,临殊右手从工装裤的其中一只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两三步冲到前台,期间不小心撞了那男人一下。 他连声道歉鞠躬,然后焦急地转向前台小哥,问他洗手间在哪里。 那个男人斜他一眼,没说什么,径自和同伴上楼去了。 前台小哥好心指出洗手间位置,临殊道谢后转身回到约法沙身边,拉着他装模作样去了趟厕所,回来重新排队。 之后临殊问前台开了两间房,一间单人的给迪伦,一间他和约法沙两人住。 迪伦似乎对这个决定有意见,称大哥哥不必为他如此破费,他可以挤挤睡地板,让临殊把房间退掉。 “我不想跟你待在一个房间。”约法沙是这样说的。 迪伦当时眼圈突然就红了,嗫嚅嘴唇,想开口又不敢的模样让人十分心疼。 临殊可见不得小孩子哭了,蹲下去就要去哄,旁边约法沙仍然没什么表情:“Linn,你可以和他住一间房,我不要跟他待在一起。” 临殊将要放上迪伦头顶的手僵了僵,他是不可能放约法沙一个人住的,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迪伦,听话,他身体不好离不开人。” 迪伦抬眼望着他,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我会听话的。” 他一边抹眼角,一边进房间关了门。 “你总和小孩子计较什么,他不懂事。”临殊进了双人间,将药箱放好,那里面装着约法沙需要的稳定剂和部分其他药物,比他攒了五年的老婆本还贵,他绝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扔车上。 约法沙坦然道:“我只需要你。” “你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我又不是被你表白的姑娘。”临殊打开药箱,取出一支针剂,“领子解开。” 约法沙对表白的了解仅限于「我爱你」「我们结婚吧」「我想和你组建家庭」,以及经常被提到的东方某些国家的含蓄表达「今夜月色真美」,什么时候「我只需要你」也算表白了? 他摘下口罩和帽子,摸索着解开领口,将苍白的颈项裸露出来。 临殊锁好药箱,给约法沙注射今天的药剂,覆盖颈动脉那块皮肤总是有两三个针孔常驻,这里愈合那里补上,他考虑问问伊莲娜能不能把针剂换成口服片剂之类的,免得让约法沙老扎针。 脖子上有针孔和淤青不好看。 “你过来一下。”临殊抽出桌边的椅子,拿出终端放在桌上,开启扬声器,“帮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经过一串滋啦的噪音,他听到一些动静,衣物的摩擦声,脚步声,是两个人在旅馆的房间内活动,间或有一些简单的交流,都是联邦的语言。 他刚刚在楼下撞到那个疑似联邦男性时,将一枚窃听器贴到了那人身上。 约法沙坐在另一张凳子上,支着脑袋跟他讲条件:“柠檬蛋糕。” 他们来旅馆的路上路过一家烘焙坊,橱窗里的蛋糕格外诱人。 约法沙在皇宫很少能吃到正餐以外的东西,对甜食的渴望让他宛如一只倔强的柴犬扯都扯不动,临殊没办法直接抱着他的腰将人拖走,才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自来水不能喝,香精和色素就可以了?” 临殊痛心疾首,为约法沙那脆弱的消化能力操碎了心,“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高级厨师给你定制甜点的!你清醒一点!” 约法沙撇过头,明明白白不清醒。 窃听器那边,那两人似乎已经收拾妥当,开始正式交谈了。 “我先欠着行吗?”临殊紧了紧拳头,妥协了。 空头支票谁都会打,不过约法沙还是接受了这个交涉结果,认真听起那边交谈的。 “他们之前在闲聊,没有关键——他说阿难陀龙倒台,他们失去了绝大部分资金来源,建议暂时撤出帝国,只留下少数精英和雇佣兵。” 约法沙没办法在翻译的同时进行思考分析,临殊则听出些门道来—— 那两个人有很大可能性是联邦在帝国的间谍,就算不是也和联邦脱不了干系。 无论是反叛军还是帝国方面,都没想到图撒最大的人口贩卖组织竟然和境外势力有关联,听起来阿难陀龙似乎还给这些境外势力提供了在帝国的活动经费。 “这个女人骂了一句脏话。”约法沙听不太懂,索性放过这句脏话,“她问这次实验结束,把数据送到红森林那边之后,红森林的人也撤离吗。” 红森林是帝国与联邦的一块区域,一般说到「红森林」不一定是指那片森林,有时候指的是红森林外的红森林市。 既然是边界区域,天高皇帝远,反叛军当然不会放过这种地方,所以红森林也是反叛军的驻地之一。 “他说看看情况,最好是撤离出来,他现在还在调查……”约法沙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说出一般人对自己的代称,“皇帝的信息。” “为什么会提到你?”临殊感到一丝紧张。 难道他们也知道皇帝失踪了?不可能,议事阁绝对不会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如果这个男人真的知道约法沙失踪的事,那么他一定是帝国高层,还是位高权重的政府要员。 约法沙没有回答临殊的疑问,因为那边的声音突然停了。 很突兀地停了,像是有什么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略微沉重的脚步声由近及远,那女人穿的是高跟鞋,所以应当是那个男人离开了。 不对。临殊警觉起来,他将窃听器贴在男人的衣服上,那么男人的脚步声不应该远离,要么是他无意间把衣服脱了,要么——他发现了窃听器的存在。 临殊屏住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就算那两个人发现了窃听器的存在会不会发现是他干的? 如果发现了,是会装作不知道,静观其变,还是直接采取行动? 终端中重新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替临殊解答了这些疑问。 “两位先生,偷听并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疑似联邦势力的男人声线冷硬,他在窃听器附近打了个响指。 而后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却不是对临殊两人说话:“小朋友,带你来的那两个人,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呢?” 临殊瞳孔一缩,猛然起身,身后的椅子翻倒在地。 她在对迪伦说话! 为什么是联邦——因为我想不出国名 第20章 首领 不出意外,当临殊打开属于那两个人的房间门时,迎接他的是两支黑洞洞的枪口,两根带着茧的食指放在扳机上,只要他一产生异动,就会扣动下去。 他摊开双手,动作缓慢地走进屋,他身后的约法沙脸色很不好,看到房间里被绑起来的倒霉孩子脸色更加难看,在持枪者示意关门时,花了很大力气克制自己不要把门摔上。 毕竟摔门可能让枪走火,他冒不起这个险。 “大哥哥……”迪伦跪坐在地板上,眼眶含泪,不时吸一下鼻涕,他身上遍布伤痕,看起来挨了一顿毒打,唇角还渗着血。 女人将对准临殊的枪口转移烦迪伦头上敲了他一记,迪伦立刻瑟缩着就不出声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窃听我们?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坐在一张木椅上,目光在临殊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约法沙脸上。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把那个孩子放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临殊并不显得慌乱,“我想联邦应该也没有虐待孩童的传统美德吧?” 男人的神色变了变:“巧言令色不能使你的处境得到改变,他是你的弟弟?” “谁会丢亲弟弟住一间房自己和别人住一起的。”临殊看了看约法沙,“你抓这孩子无非是想让我老老实实过来别耍花样,现在我按你们的要求,没带武器,两个人一起过来了,你是不是也该有所回应?” “反正你们刚刚应该也问过这孩子了,要是知道什么他早就说了。” “万一他是你们培养的特工呢?”男人似乎不为所动。 “特工也要看资质的,你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吗?” 临殊啧了一声,“他应该说了吧,是在路上被我捡到的。”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身份,反叛军的人,对吗?”男人问。 临殊沉默不语,他并非不愿意回应,而是不想让迪伦知道太多。 “你不否认我就当你默认了。”男人无所谓地笑笑,“我可以放了这个孩子,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如实告诉我,你身边这个人的身份,不要在我面前说谎。” 男人用枪口比了比约法沙,敷衍的笑容从他脸上淡去,“否则这小子就没命了。” 旅馆的灯很亮,明晃晃地照着迪伦,他的眼中充满惶恐和哀求,他盯着临殊,不敢开口不敢出声,眼泪已经爬了满脸。 他不知道约法沙到底是什么人,他只知道约法沙的信息可以挽救他的生命,临殊是那么好的人,一定会救他的。 他都因为临殊和约法沙差点儿被打死了,可是他不怪临殊,这是意外,他理解的,他是多么大度的人啊,临殊怎么可以不挽救这样善良宽容的孩子呢? 然而临殊简单的一句话打碎了他的希望。 “我不能说。” “大哥哥……”迪伦不可置信地望着临殊,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临殊避开迪伦的视线看向别处。 “这确实不算说谎,可这也不算实话。”男人皱眉,对女人使了个眼色。 那女人便捂住迪伦的嘴,捏住他一根手指,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的手指生生折断,将凄厉尖锐的惨叫堵回这孩子瘦弱的胸膛。 迪伦痛得目眦欲裂,却仍然死死盯着临殊。 “我……”临殊听到迪伦声嘶力竭的呜咽,握紧拳头,之前装出来的无所谓的假象就要分崩离析,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自己眼前受折磨。 就在他脑中天人交战之时,约法沙轻飘飘地开口了:“我是「皇帝」相关项目的实验体之一,注入了皇帝的基因,没有出现明显的排斥反应。帝国大约有两千多人接受了这个实验,存活个体不超过三百人。” 临殊愣了愣,疑似联邦间谍的两个人也有些发怔。 “原来是这样……”男人有所明悟,忽而笑道,“看来你们反叛军也不怎么样,这时候才找到一个被皇帝同化的个体。” “我只接到护送他的任务,其他详细信息我并不清楚。”临殊虽然不明白约法沙和这个男人在说什么,但隐约能感觉到约法沙在帮他,他随即顺着往下编。 他不想让这两个人知道约法沙是谁,这个男人之前提到自己在查皇帝的事,如果知道皇帝就在眼前,恐怕无论临殊后续请出什么东西应付他们,他们都不会放过能直接获取皇帝本体的绝佳机会。 与皇帝有关的实验体,听上去似乎也值得重视,不过约法沙说有近三百,那珍惜程度就会大打折扣。 “好吧,我遵守承诺,把这孩子放了。” 男人话音刚落,他的同伴便松开迪伦,将他推向门口。 迪伦踉跄着跪倒,空茫茫的眼睛再度转向临殊,这个愿意善待他的大哥哥表情凝重,张了张口,最后只是嘱咐他:“走,自己想办法回家,别对任何人说起我们。” “大哥哥……” “我现在没功夫管你!不要给我添麻烦!” 临殊觉得不说几句重话,这孩子可能还不愿意干脆利索地跑路,再跟他唧唧歪歪掰扯几句人家反悔就完了。 迪伦果然被临殊严肃的语气吓得一个激灵,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听到迪伦的脚步声远去,临殊总算松了口气,他这口气还没吐完,就见男人抬了抬枪口:“好了,我知道反叛军的人讲什么道德什么坚守,我不指望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只要求你们能够永远地闭嘴。” “如果你真的打算动手,不会跟我说这么多废话。”临殊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莽撞青年,没有毫无准备前来送死的打算,他的右手在男人的注视下缓慢伸进裤口袋,以不让对方感到威胁的速度拿出一枚大小合适的微型设备,轻轻放到了桌上。 一台便携式全息投影仪。 它顶部的红灯亮起,前方两米处的空气中霓虹闪烁,混沌的光影交织重组,几秒钟后,构筑出了一道人形的轮廓。 那是一个身着正装的青年,他五官端正,面容深邃,微卷的半长灰发低低束了个马尾。 投影仪连同他坐着的软椅一道呈现出来,他叠着腿,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一副好整以暇待人交谈的模样。 “我是泽梅尔?西格蒙德。”他微微一笑,率先作出自我介绍。 “反叛军的首领西格蒙德?”男人下意识问道。 “之一……”泽梅尔好脾气地补充,“您可以叫我泽梅尔,西格蒙德一般被用来称呼我的父亲。” 泽梅尔?西格蒙德,反叛军被推到台面上露脸的首领,俗称背锅侠。 他和他的父亲帕克?西格蒙德属于两个派别,某些方面甚至互相不对付,但无论是哪边的反叛军捅了篓子搞了破坏给帝国添了麻烦,最后出来发声明负责的人都是泽梅尔,以至于外界不少人都以为反叛军的首领是泽梅尔,而不知道西格蒙德这个老阴逼。 连临殊看见泽梅尔都倍感诧异,他只是单纯在来之前向反叛军求助,得到了他的顶头上司泽梅尔的回复,饶是如此他也没想到泽梅尔会亲自出面。 他天天发声明上镜上成瘾了? “那么泽梅尔先生,有什么见教?”男人的语气较之前低沉了些,一个普通的反叛军和反叛军的首领当然不能用相同的态度对待。 “诶——当然是为了我忠心的下属,我们双方都有自己的任务,在这里起冲突不太好吧?” 泽梅尔的说话方式很奇怪,让人听了很难觉得愉快的奇怪,他弯起眸子,“虽然我的下属窥探您的秘密这件事做得是不太对,可我觉得您得感谢他。” “我为什么要感谢他?” “当然是为了他的提醒,说到底他会窃听你们还不是因为你们太可疑了。” 泽梅尔耸耸肩,“还好是我们的人,要是帝国的人发现你们不对,那可就完了。” 他顿了顿,低头想了想,忽而展开笑颜:“您也不想被帝国发现您的真实身份吧?巴奈特?派拉斯先生……或者说,来自联邦的「刺槐」先生?” 原本安定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无声站起,始终对着临殊的枪口缓慢垂下。 他确实来自联邦,是联邦潜伏在帝国长达十年的间谍,代号「刺槐」。 “所以要和我单独聊聊吗?”泽梅尔前倾身体,手指抵住下颌,和善地微笑,“如果您不想自己的身份立刻被公布于众,你背后的势力被连根拔起的话……我想既然我们都和帝国不对付,应当是有共同语言的。” 刺槐与泽梅尔对视良久,最终深吸一口气,对反叛军作出妥协:“出去吧。” 这句话是说给临殊和约法沙的。 临殊略微颔首,一拉约法沙的手,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他加入反叛军这么久,早就懂得了不要逞强的道理,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团队不求助纯粹是脑子有问题。 泽梅尔本身不在这里,留他一个人和刺槐对峙并不会遇到危险,临殊心安理得。 “我们先去找迪伦……”他拉着约法沙在走廊上快步前行,还没说完一句话,就注意到约法沙猩红的眼睛斜过来,于是他将手握得更紧,补充道,“送他去医院治疗,然后我会叫别人来这里接他,我不会再带着他了。” 约法沙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一些。 临殊揉了下额头,想和约法沙说什么,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还是等到安全的时候再说,毕竟泽梅尔不是万能的,他得做好泽梅尔和刺槐谈崩的准备。 他们订的房间在刺槐两人下一层,临殊直接到迪伦门口敲了敲,没见回应,似乎这孩子没有回来。 “应该是去警察局求助了……我们得快点走。” 临殊拿出房卡回到自己的房间,其实这种紧急的情况下,随身的行李物品完全可以丢弃,唯独约法沙的稳定剂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他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看向了桌子。 那里放着装有稳定剂的药箱。 本应该放着装有稳定剂的药箱。 第21章 憎恶 约法沙的稳定剂不见了。 临殊四下环视一圈后,立刻拿起床头的电话打到前台:“您好,我是203号房的房客,我这里丢了一样东西,请问我不在的时候有过清扫服务吗?” 前台回得很快:“您是203的顾客?哦,是这样,您家的孩子刚刚到我们这里,说家长出去不小心把他丢在外面了,问我们要房卡进门。 我对您和另一个人有印象,您二人确实带着这个孩子,所以我们就将房卡借给他……小朋友,你哥哥回来了,你要去哪儿?小朋友!” 电话那头,正在和临殊解释的前台恰巧看到那个问她借了房卡的孩子从楼上下来,似乎是发现她正在和谁通话,那孩子二话不说直接跑出了旅馆正门。 听到这里,临殊已然猜到是怎么回事,他当即放下电话,拉着约法沙往外冲。 他们的房间要拐两道弯才能下楼,等他们赶到门口,迪伦的身影早已消失。 临殊左右看了看,直接叫住一个路人,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那路人热心地指出位置,帮助临殊选定了方向。 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间,街上能看到许多路人,如果一个孩子急匆匆地在街上跑,还是能引起不少注意。 临殊有自信能追上迪伦,但他身边的约法沙未必有那么好的体力。 “我没有虚弱到两步路都跑不了……”约法沙发现临殊用忧虑的眼神瞥他,眉头微扬,主动出言打消他的顾虑。 只是他比平时略显急促的呼吸让人不由怀疑这句话的真伪。 “不舒服就告诉我。”情况紧急,临殊无暇顾及太多,他不敢放约法沙一个人待着。 一路追到小镇郊外,他们沿着横穿小镇的一条河找到水流湍急的上游,视野开阔,如果迪伦在附近还没跑远,应该很容易发现。 “在那里……”约法沙遥遥指了个方向。 临殊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河流对岸,一个瘦小的影子正站在岸边,随着两人的接近,渐渐显出迪伦的轮廓。 临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的对岸,这段路没有桥,难道迪伦是到了前面的某个河段然后折返回来的吗? “迪伦!”他喊出迪伦的名字,穿透水流声的呼喊落到对岸,那个孩子抬起头看了过来。 迪伦仍然惨兮兮的带着伤,他双手拎着临殊要找的药箱,半天没有出声。 “你在做什么?要治疗的话我送你去医院,你手里那个药箱没有治外伤的。” 临殊试着和他交流,“快回来,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很危险。” “我知道,这个箱子里的药都是他的。”迪伦的视线短暂往约法沙身上移了一下,他流过血结了痂的唇缓慢翕动,表情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残忍,“没有这个他会死吗?” 他的妹妹每天每天都要吃药,不然就会死,疾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会,但是里面的药很重要,你必须还给我。”临殊沉下脸,他不能去赌一个孩子的同理心,受了刺激的人什么事都可能做的出来,所以他只能说谎。 “你骗我,他肯定会死的!”迪伦突然高声尖叫起来。 约法沙捂捂耳朵,问临殊:“又不是我打他,他为什么要我死?” 临殊没回答他,继续同迪伦交流:“你明知道他可能会死,为什么还拿走那些药?他虽然不喜欢你,可什么都没对你做过,你不该这样。” “我讨厌他!我讨厌他!”眼泪从迪伦眼眶里骨碌碌地流出来,“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只对他好?只对爱丽缇好?他们横竖都是要死的!看看我啊!看看我啊!” 他承认那是嫉妒,他不瞎,他看得出来,他的父母,临殊,对爱丽缇对约法沙都是明晃晃的偏爱,他只是顺便被照顾一下,他只能汲取到这些人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温暖。 可是不够啊,这完全不够啊。 他凭什么不能得到同等的偏爱啊?书上说人生而平等,凭什么他无法得到所谓的平等? 临殊皱着眉,感到指尖阵阵发凉,同样是流眼泪,同样是对他质问,迪伦和约法沙给他的感觉全然不同。 他想抱紧约法沙,想给约法沙安慰,想拭去约法沙的眼泪,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悲凉。 贪婪、妒忌、恶毒……这样的品格不应当出现在不经世事的孩子身上,他喜欢孩子是因为孩子的纯真善良,并不因为孩子是个孩子。 “你的妹妹不在了,你现在回去,你的家人只会看着你一个人。”临殊说。 “谁要回去那个鬼地方!谁要吃掺了木屑的面包!你就是要扔掉我!” 迪伦不管不顾地大喊,“我做得明明比任何人都好!他会做饭洗碗吗?!他会帮你洗衣服吗?!他会陪你聊天吗?!他除了给你添麻烦什么都不会!” 迪伦注意到约法沙淡然的神情,心中恨意升腾,他往前迈出一步,将药箱悬在水流上方,期望看到那个人慌乱的脸。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总是那么平静,总是那么理所当然,坦然自若,好像他本身得到优待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不用付出任何努力。 “迪伦,我没办法……或许你希望我收养你,但我做不到。” 临殊摇了摇头,“我可以将你送去帝国的福利设施,那里也许有人愿意收养你。” “因为他吗!”迪伦狠声质问。 临殊静静地站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扭曲而狂乱的情绪从迪伦身上褪去,他牵动受伤的嘴角,含着血水微笑,将药箱丢进了湍急的流水中。 水流太急,太快,白茫茫的水花一瞬间吞没了药箱。 然而无论是临殊还是约法沙,都没有太激烈的反应,约法沙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厌恶。 而临殊的眼里,除了失望,什么也不剩。 迪伦倒退了两步,他不太敢去看临殊的眼睛,他满腔的情绪好像跟随那些药物一起被水流吞没了。 “我……是真的不会说话。”临殊低下头,按了按眉心,他声音很低,只有约法沙能听到,“要是能劝住他就好了。” “小孩子好麻烦。”约法沙说。 对岸的两个人完全无视了他,迪伦颊边肌肉紧紧绷着,脸上的泪痕干涸,他抹了把脸,转头跑进了茫茫夜色中。 临殊不会再追他了,临殊要的只是约法沙的药,而不是他本人。 他消耗掉了临殊对他仅剩的好感。 “今晚我们就走,我和他们联系,配好新的稳定剂,现在去最近的城市还来得及。” 临殊摸了下约法沙颈部脉搏,问他,“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 如果是白天,他还可以想想办法潜水去把药找回来,晚上什么也看不见,下水风险太大了。 约法沙不打算跟临殊客气,今天跑这么一小会儿是他一周的运动量了:“很累。” “好……等一下。”临殊正打算蹲下去,突然感觉到口袋里的震动,他拿出终端,屏幕上显示是泽梅尔的通讯请求。 看来他和刺槐的交流结束了。 “我建议你戴上耳机。”泽梅尔在通讯接通后这么说。 临殊看了看约法沙,退开两步找出了耳机戴上:“怎么了?” 泽梅尔会这么提醒,就说明他要说的是有关约法沙,最好不要让当事人听到。 约法沙自觉移开视线,看向反射着星光的水面,他始终清楚自己的身份,被反叛军绑架的皇帝。 临殊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在听,泽梅尔讲了很久。 “所以,我该怎么做?” 约法沙听到临殊问了这么一句话,他的语速很慢很缓,语气却十分沉重。 约法沙感觉到临殊的目光落在了他的侧脸,于是他抬起头,稍稍往一侧偏去,用一个简单的肢体动作表达自己的疑问。 “是,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会怎么做你心里当然有数,我问的不是这个。” 临殊在对泽梅尔说话,“我问的是,约法沙他怎么办?如果我死了,谁来管他?” 约法沙的眼睑下压些许,专注地去听,试图弄清楚泽梅尔说了什么。 泽梅尔和刺槐的交涉不顺利吗?不,他们根本不需要交涉,只要临殊和他安全离开,泽梅尔的目的就达成了。 所以问题在泽梅尔和刺槐此后交流的其他事情上,这件事造成了某些麻烦,需要临殊去解决。 应当是极为紧急的事,就在这个镇上,泽梅尔来不及调其他人过来。 最重要的是临殊最后那句话,它透露出来的信息是,临殊可能会死。 约法沙留心着临殊每一分神态的变化,直到临殊挂了与泽梅尔的通讯,他发现临殊的眼神复杂得他根本看不懂。 似乎是有一些不舍,有一些愧疚,有一些决绝……还有点儿自暴自弃的意味。 “选择权在我……”临殊低声重复泽梅尔说的话,“约法沙,我得想办法去阻止刺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总之,我必须得去做。” “目前没有别的反叛军能接手我。”约法沙平静地站在原地,不轻不重地替他说,“所以,为了避免皇帝回归帝国,你要杀了我吗?” “约法沙……”临殊握紧衣袋里的某样东西。 “反正稳定剂也丢了,就算你有心让我活下去,你们也未必能在三天内做出新的稳定剂给我使用。”约法沙继续道,“我对未成年人没有同理心,不符合你们的道德准则;稳定剂丢失,制作不易;无人看管皇帝,放任我回去,对反叛军而言是灾难。” “你看,所有一切都在告诉你,杀了我。” 他的眼里是泛红的夜色,是流动的夜风,是远处静止的灯光,是临殊清晰的轮廓。 “你想活下去吗?”临殊问。 “我当然想,如果不是我想活着,你早就和我一起死了。”约法沙说。 风在他指缝间流淌,他感觉得到每一缕抚摸过皮肤的气流,光是这么一点感知,他就开始有些头痛。他不想分神,可是他又克制不住地想别的事。 这种时候,哭泣、示弱、撒娇,都是没用的,那只会让他显得狼狈。 他是皇帝,皇帝即使死也要死得光彩——当然最好还是不要死。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很多,很杂,将一切事物的轨迹完全打乱,任何计划、预期,在今晚都不会朝着预定的方向发展。 对约法沙来说是这样,对临殊来说也是这样。 临殊紧绷的肩脊松懈下去,他突然发现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和纠结。 他将衣袋里的东西拿出,递向约法沙,语气中含着一点儿对亲近的人特有的温柔。 “萨迦利亚,我也想要你活着。” 你们居然个个都想看看病弱公主受苦—— 你们根本不是妈妈粉—— 但很抱歉下一章是临妈妈的solo 第22章 战斗 那是三支稳定剂,足够约法沙支持九天,加上今天约法沙已经注射过稳定剂,十天时间足够他到最近的城市,只要到了城市,无论是求助反叛军还是联系帝国政府,约法沙都能活下来。 临殊不像表面上那样不拘小节,他总是小心提防所有人,凡事尽量做二手准备。 “你收好,然后离开这里。”临殊说,“虽然不太可能,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回去,就当我做白日梦好了,如果你能加入反叛军……” 约法沙没有接针剂,他打断了临殊略显急促的话语,问:“你不管我了吗?”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双猩红的眼睛沉静得如同某种无机质的死物。 “我……” 临殊握住针剂的手一紧,他很快又松开,像是怕把针剂握碎。 “所以是什么事,你要去做什么?”约法沙问。 “刺槐是联邦安插在帝国的间谍,他和那个假名是苏菲娅的女人,要在这座镇上做实验。” 临殊不打算隐瞒约法沙,“你知道的,联邦的军事实力完全不足以和帝国抗衡,所以他们得开发新的杀伤性武器,其中有一项,是病毒。” “我有听说过。”约法沙轻轻点头。 “联邦不可能拿自己的人民做实验,所以帝国的南托里镇,是他们选择的实验场。”临殊接着说,“我不知道病毒的效果如何。不过,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它真的有很强的杀伤力,这座镇上的人都会感染。” “所以你要阻止他?” “阻止不了也得疏散镇上的人,减少伤亡。”临殊上前两步,解开约法沙外套衣领,将针剂放在他内侧的衣袋里,而后帮他将扣子重新系好。 约法沙一动不动:“你要怎样做?你以为镇上的人会听你的?” “要你肯用皇帝的面子下令就好了。”临殊开了个玩笑,可是约法沙不笑,临殊只能干巴巴地说,“总会有办法的。” “我不明白,你不担心自己会死吗?”约法沙挡开他的手。 “要担心这种事,在劫你之前就该担心过了。”临殊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镇上的人并不一定会支持反叛军,你这样做是为了让反叛军博取民众的好感吗? 牺牲一个同伴拯救民众,然后由首领出面谴责帝国不作为,再正面宣扬你们的牺牲精神——是这样的剧本吗?”约法沙开始皱眉了。 如果别人这么诋毁反叛军,临殊可能要为自己的组织正一下名,可是约法沙这么说,他就懒得去做什么有力的辩驳。 “没有剧本,不仅是你,连我要不要管这件事,泽梅尔都让我自己决定。” 临殊叹了口气,“萨迦利亚,你不懂的话就不要问了。在我后悔之前自己去安全的地方,如果我活着回来,我不会再放你走的。” 他说完这些话,便转过了身。 约法沙依旧停留在原地,他凝视着临殊匆匆赶往镇上的背影,理解了一件事—— 临殊在迪伦和他之间选择了他,在南托里镇和他之间,选择了远处光点下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的确不懂。他想…… 可是他不懂的事,根本没有人想过要教给他。 —— 南托里镇的镇长今年56岁,尚且老当益壮,还有能耐包养第二个情妇。 包养情妇其实是违法的,尤其是公职人员,可是谁会管他呢? 大城市有大城市好处,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天高皇帝远,谁来管他? 他抱着刚满18岁的年轻少女,在床上沉沉睡去,柔软温热的胸脯似乎就是他的归宿。 然后他突然从梦中惊醒,怀里空空如也,他感到脑后抵着什么东西,很硬,很凉。 “我想请您帮我个忙。” 他背后有人,那人力气极大,足有两百多斤的镇长被生生从床上扯起。 镇长偷偷去瞄卧室里的穿衣镜,借着朦胧的月色,他看到一张彩绘面具,和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枪管。 他的新任情妇被捆绑在角落,闭着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补偿款我会打给你们的!是杰森那家伙拖着不给钱,就算我把事情压下来,错也不在我啊!” 镇长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过往诸多事迹,想起最近收的一笔贿赂,毫不犹豫地滑跪。 “我不是为这个来的。”那人沉默了一下,“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就顺便一起解决吧,当然是在完成我的要求以后。” 十五分钟后,南托里镇响起了十几年未曾有人听过的防空警报。 “南托里镇遭遇恐怖分子袭击,将发生不可预知灾害,请各位市民迅速撤离出南托里镇。 重复,南托里镇遭遇恐怖分子袭击,将发生不可预知灾害,请各位市民迅速撤离出南托里镇。” 悠长的防空警报和各种信息推送到南托里镇的每家每户,夜晚陷入沉寂的镇子重新活跃起来,喧闹得宛如节日。 来自联邦的间谍站在今夜上风口的一座桥梁中央,身边放着原先被他的女伴提着的旅行箱,渐起的大风吹动他的衣摆,他望着通往镇中心的方向,在久未停歇的防空警报中,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他等的人来得很快,批着一身星辉,步伐轻松稳健。 “还不打算离开吗?闹出这么大动静,帝国不可能不查的。” 临殊将脸上的面具掀到头顶,露出个没什么感情的笑容,他的面具溅了点儿血迹,红色的血点融入彩绘中,让人分辨不清。 “你认为所有人都会乖乖撤离吗?”代号为刺槐的男人问,“总有人来不及走,有人宁可待在家里无视这个莫名其妙的警告。” “我知道。”临殊并不意外,“但是,你们的目的并不是杀人,而是测试这种病毒的杀伤性吧?它的传播力度有多强,在稀释后可以感染多少人,感染病毒后这些人的状态如何——虽然我不太懂,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你们没法得到准确的数据吧?” 刺槐不置可否。 “失败的实验也要做?还是说你们有那么多的病毒样本可以随意挥霍?”临殊指了指男人手边的旅行箱。 “如果你笃定我不会释放病毒,为什么还要特地过来找我呢?” 刺槐也笑了,他面容十分深刻,又带有沧桑老辣的气质,笑起来让人容易犯怵。 这回轮到临殊沉默了。 “我可以保证不释放病毒,前提是,你和你那位同伴的命得留下。”刺槐说。 临殊以一个利落的拔枪手势做出回应:“我是不介意把命留下,但他不可以。” 刺槐拔枪的速度和他一样快,开枪的速度也一样快:“反叛军都是你这种充满牺牲精神的英雄主义者吗?” 两支手枪射出的子弹纷纷打进石质的桥面,砸出一排或深或浅的凹坑,临殊和刺槐几乎用相同的动作闪身接翻滚躲过对方的射击。 “并不是硬性要求。” 临殊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性格上有什么问题,他只管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要是人人都像他一样,反叛军早死光了。 他打出第二波攻击时尝试与刺槐拉进距离,刺槐在帝国的身份似乎是什么文职人员,他可以赌自己近战的身手比这个伪装身份的间谍更好。 “但是像你这种会对无辜者下手的家伙,在我老家是要埋水泥柱填海的。” 刺槐和临殊的距离只有最后一米,双方打空了第一个弹匣,换弹匣需要时间,这一个短暂的停顿足以致命。 是我赢了。刺槐注意到临殊按下了卡榫,空弹匣随之落下,他毫不犹豫用左手从后腰拔出另一把枪,就要抬枪射击。 这种距离下,只要打到关键部位都能对对手造成重创。 然而临殊好像早就预料到刺槐这个动作,他甚至没有继续换弹匣的动作,而是精确地判断到刺槐抬手的位置,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用力拧转。 临殊的手劲是非常大的,一般人被这么一拧早就会疼得松开手,而刺槐只是疼得面色一白,手背青筋暴起,在手腕痛得脱力之前开出了一枪。 这一枪贯穿临殊侧腹,即使这一枪恰巧避过内脏,剧烈的疼痛也使临殊眼前阵阵发黑,他忍痛再度发力,生生将刺槐的手肘反折过去。 骨节错位的咔嚓声后,刺槐手中的枪终于落下,被临殊一脚踢出几米开外。 刺槐并没有单纯和临殊角力,他迅速拔出一把战术匕首,直直朝着临殊胸膛刺去。 刀尖刺破衣服的同时,临殊提膝撞至刺槐的小腹,几乎是紧贴的两人因这个动作失去平衡,双双滚倒在地,他们在地面拧打,刺槐有刀,临殊当然也有刀,他的刀还更过分一点,是一把分子振动匕首,一刀下去连骨骼都可以轻松切断。 反叛军战士和联邦间谍的体力差异渐渐凸显,临殊近战搏斗已处于上风,他以一个绝对压制的姿势自上而下按住了刺槐,手中的匕首朝着刺槐的脖子压下去。 刺槐的匕首顶着临殊那把,但是刀刃已经开始开裂,近些年的高科技产物还是比原始的冷兵器要来的强劲。 “杀了我,你们将失去和联邦合作的机会……”刺槐锐利的眼死死盯着临殊。 “你不是一样想杀了我?”临殊被刺槐伤了几刀,好在不够致命,不过他也因此声音有些中气不足,“我死了反叛军就不会介意?我们需要这么委曲求全?” 他话音刚落,刺槐的匕首应声而断,眼见刀尖就要刺进对方的喉咙,一声枪响挽救了刺槐的性命,临殊的大腿豁然被开了个血洞,他手腕一抖,刀尖擦着刺槐的脖子扎进了桥面。 刺槐抓住机会将临殊掀翻,一脚蹬开,心有余悸地爬起,看着因腿部重创难以起身的临殊,冷笑:“看来你们只能委曲求全了……” 临殊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远处的另一个人,那是刺槐的女伴苏菲娅。 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强的。临殊混乱地想着。 也不对,1+1未必等于2,要是约法沙在这里,带一个累赘的他战斗力可能会变成0.5。 临殊喘息着移动视线,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他反应了一下,干脆利落地将那东西拾起,对着刺槐的额头扣下扳机——那是刺槐之前被他踢开的枪!因为光线太暗,谁都没发现。 一捧血花在刺槐额头绽开,随之而来的是苏菲娅惊慌而怨恨的尖叫:“巴奈特!巴奈特!你,你怎么敢杀了他——” 临殊根本不敢有丝毫停顿,他就地滚了一圈躲开苏菲娅因情绪失控失了准头的枪击,一把抓住旅行箱的拉手,翻过桥梁护栏,连人带箱一同坠入了水中。 河水冰冷刺骨,让他短暂清醒了一些,苏菲娅只往河里射了几枪就放弃去看她同伴的尸体。 获得一线生机的临殊顺着河流往下游动,身后拉出一缕缕血红,他知道再不止血他马上就会死,但是他必须得先把这个旅行箱带上岸,鬼知道这玩意要是在水里扩散会造成什么后果。 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他意识模糊中撞到了什么东西,他猜是河流弯道处的河岸,于是他往附近摸索,爬上一处浅滩,只勉强将脑袋挪出水面,便在没有一丝力气。 而在水下的伤口还在流血,他觉得寒冷已经渗入了骨髓。 大概这就是终点了,他的终端有定位,明天泽梅尔应该就会派人来找到他,总之之后的事就和他没有关系。 约法沙那家伙应该已经走远了,他很聪明,虽然脑回路不太正常,不过应该是能好好活着的。 但是,要是还能见一见他就好了,人在临死前总想要一些美好的事物,尽管有些缺陷,但他想,约法沙就是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之一,他能短暂拥有,是十分幸运的。 和他相处得再好一些就好了,最后因为一个陌生的小孩子让他那么不开心…… 黑暗中,临殊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熟悉、好听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还能不能动?我拖不动你。” 第23章 子弹 那是他十一岁时发生的事。 他发现他不苟言笑的新任监护人在哭,虽然那个男人并没有落泪,但他觉得他是想要哭泣的。 “埃文,你很难过。” 他的监护人承认了,并抚摸着胸口的白色玫瑰:“我的爱人去世了。” “你的妻子?” “和我的女儿。”他的监护人蹲下来,在个子小小的皇帝腰间比划,“她才这么高,还什么都没开始。” “她们死了,所以你很难过。” “对……萨迦利亚,如果你有机会选择,不要让你喜欢……” 他的监护人顿了顿,自顾自改口,“不要让你在意的人死去,那样你也会难过。” “我会哭吗?” “会,这和你问我闹着要出去玩时的哭泣是不同的。” 然而年幼的皇帝并不理解这些,他思维跳脱,很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所以今天我可以出去玩吗?” 他的监护人笑了笑,慢慢摇头。 是对他的要求表示拒绝,还是有别的意义,他不得而知。 —— 临殊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缓慢移动,冰冷的河水渐渐离他远去,大腿上和腹部的伤口被什么东西绑缚起来,止住了血,然后有人在他身上摸索。 他自己对着装的要求是口袋够多,能藏东西,所以总是穿灰黑色工装,谁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那人摸了好一阵,随后脚步声远去。 临殊不敢睡着,可是虚弱的身体抵不住困意,他眯了一会儿,不久后,又被人叫醒。 “你快起来,不准睡。”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模糊地看到了约法沙的影子,约法沙看起来似乎是想将他弄起来,但是横拖竖拖都没办法做到。 于是临殊主动伸手攀住约法沙的肩膀,借他的力慢慢起身,期间他听到约法沙呼吸声沉重了许多,可能他真的很重。 他努力不将自己全部倚靠在约法沙身上,他不知道约法沙怎么会在这里,但是约法沙看起来是想要帮他。 约法沙将他带到河岸附近一个隐蔽的位置,之后又跑远了,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急救箱,怎么看都是反叛军标配那种。 他从车上拿的吗?临殊一边猜测,一边配合约法沙把急救箱打开。 约法沙观察过他的伤势,放弃那些看起来暂时弄不死人的伤口,着重关注临殊大腿上的枪伤,那里和临殊侧腹的贯穿伤不一样,子弹应该还在里面。 “你不要动,我把子弹取出来。” 约法沙废了半天劲儿把临殊的裤子褪到膝弯,露出大腿外侧的伤,虽不熟练但是还算正确地给需要用到的工具消毒,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只具备理论知识没有实际操作过。 他低头给临殊擦酒精时头发尽数滑落下来,有的落在临殊腿上,动作间碰着内侧的皮肤,在痛楚中引出一点不该有的感觉。 况且为了看得清,约法沙低头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在寒夜中分外清晰。 临殊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出问题了,在这种生死危关的情况下,他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莫不是在河里被冻坏了脑子。 你不对劲。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末了准备提醒约法沙将头发捋一捋,还没开口,腿上的伤口就遭到了二次伤害,疼得他眼前发黑,险些咬到舌头。 约法沙听到临殊颇为痛苦的呻吟,眉头稍稍往上一抬,就继续将临殊的伤口划开,用镊子在里面寻找弹头。 “你……为什么……不打麻醉……” “忘记了。”约法沙手中的镊子不停,随口回道。 临殊拎起自己的衣领咬住,他怀疑约法沙是故意的,可他没有证据。 约法沙成功帮临殊将子弹取出,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口,暂时没有缝合,只是填塞防止出血。 等他把临殊身上大大小小的其他伤口处理完,临殊觉得自己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口气,简直心肝脾肺肾都不好了。 “还能起来吗?我把车开过来了,但是我没办法带你过去。如果你起不来,我就自己回去睡了。” 约法沙将一堆医疗用品收的收,丢的丢,闭眼缓了很长时间,长时间保持专注对他而言很困难,他在精神上的疲惫现在不亚于临殊。 “你居然还会开车……”临殊知道约法沙的体力不行,硬是靠着革命军人顽强的意志力站了起来,并顺手提上裤子。 “看你开就会了。”约法沙站在他左边借他平衡,如同刚刚把他从河里弄出来那样,扶着临殊去找停放在附近的车辆。 期间临殊有好几次快要坚持不住,约法沙就停下来让他休息,同时自己眯一会儿。 这过程无时不刻不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味道,临殊冻坏了的脑子里突然冒出约法沙穿医疗兵制服的模样,然后晃晃头把这种没边儿的幻想甩出去。 约法沙为什么会回来救他?他想不明白。 不过这时候最好不要问这种问题,万一谈不好,约法沙就地把他扔了就完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河里游了多久,总归是远离了南托里镇的,他有点儿担心会遇到从镇上撤离的居民,好在一路过来并没有看到人影。 正当临殊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突然瞥到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没有考虑太多,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约法沙护到身后。 “什么人……唔!” 然后他左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只能虚伸胳膊把约法沙往后拦一拦。 约法沙猝不及防被临殊扒拉一下,差点儿跟着摔倒,他蹙眉往前方看了看,原本还有点儿迷茫困顿的双眼顿时变得异常清醒,清醒地沁着寒霜。 临殊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可以看到那个朝他们走过来的人是谁。 “迪伦……” 月光下,迪伦小小的影子拖得很长,他似乎有点儿惊讶于临殊和约法沙的现状,想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总归是不带恶意的。 孩子的情绪起伏不定,只要冷静下来,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不对的。 而正因为是孩子,他们通常会被宽容,可以为自己的错误作出补救,有机会被原谅。 然而迪伦面前的人不止一个临殊,还有一个并不具备美好品德的约法沙,在他眼中,人与人之间细分下来并不是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而是他讨厌的,他喜欢的,对他有用的和对他有害的。 寂静的夜里,迪伦听到「咔嚓」的响声,那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萨……萨拉!”临殊对这种声音不可谓不敏感,他回过头,看到约法沙不知从哪里拿到的枪,枪口正对迪伦,他慌乱下差点叫出约法沙的名字,好在及时改了口。 “离我远点。”约法沙说。 这是他曾经对迪伦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此刻他对迪伦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迪伦颤了颤身体,固执地想要上前。 砰—— 一声枪响过后,迪伦捂住耳朵蹲了下来,他一边哭叫一边往后退,手指缝里有血液流出,他对这个一向柔柔弱弱却又心狠手辣的男人恐惧不已,全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临殊回过头握住约法沙的手腕,将他的枪口扳下来:“你在做什么!” “他的耳朵听不懂人话,没用的东西不要也罢。”约法沙淡淡地说。 见约法沙还要再开枪的样子,临殊只能转向迪伦,为防止他耳鸣听不见,拔高音量:“南托里镇明天就会恢复正常,我不会再管你了。” 迪伦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临殊身上,他被约法沙冰冷的眼神盯得后颈发凉,完全相信只要他再敢靠近,约法沙就会开枪打自己的脑袋,于是他惶恐不安地捂着耳朵起身,识相地消失在约法沙的视线中。 约法沙手中的枪被临殊夺了下去,他本来就没打算坚持,也就随便临殊拿走。 然后他看到临殊抬起头,脸上挂着担忧,他想,临殊可能是在担心自己把那小子伤到了,会不会打到骨头,会不会让那小子失聪,所以才摆出这么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心胸狭隘,我睚眦必报,就算我可能会因为没有药剂死掉,他也还是担心那个丢了自己药的孩子会不会被自己打伤。 约法沙后悔了。 回来做什么呢? 他觉得累,他想睡觉,他想回帝都。 同样是把他当异类看待,好歹皇宫里的人都是只看着他一个人的,哪怕他回去会挨骂,可能本来就不大的活动范围还要继续收缩,可能会对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和人格进行修正,可能再也不会有几个人能靠近他,也好过现在这样为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心生怨念。 在约法沙的凝视下,临殊握着他手腕的手往上摸了摸,将他拉低一些,一边捏着他的胳膊一边抚到他的肩膀。 他听到临殊问他:“那把枪后坐力很大,你手痛不痛?” 约法沙想要收回的手顿住了,他缓慢眨动那双漂亮的眼睛,浅色的唇微张,千万思绪停滞在这一瞬间。 临殊慢慢起身,把约法沙抱进怀里,过了很久,他才说:“萨迦利亚,你的手是干净的,你从没杀过人,我不想你沾上血。” “你和议事阁不一样。” “你和我们都不一样。” “不要为不值得的事弄脏你的手。” 第24章 祝福 临殊受伤是一件对他们两人来说都非常惨痛的事,这首先就体现在了他当晚如何换衣服洗澡的问题上。 他自己是可以裹着一身血污睡觉,可车上就这么一张床,要是搞得约法沙也脏兮兮的就不好了。 仔细想想,要是拜托约法沙帮他洗澡似乎问题更大,这位翻书都能被书页划伤的皇帝,能服侍得了人那临殊都能和庄子辩论并稳占上风了。 然而皇帝不这么想,他本着一条龙服务的好态度,已经帮临殊找出干净衣服,接了热水过来,然后学临殊平时那样,要给这位伤患脱衣服。 “不,我还是自己来吧……”临殊靠在沙发上背上往后缩,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太多了,约法沙虽然手劲不大到底还是个男人,一不留神他可能就血流成渠,没死在间谍手里反而被皇帝摁死了。 约法沙难得主动为别人做点儿什么,居然惨遭临殊拒绝,他看出临殊对他的不信任,不服气地强行去扒临殊的衣服,仗着自己今天没生病,临殊已经半残,强行把他外衣扒下来一半。 临殊捂着胸口不断往后缩,约法沙摁着他使劲儿扒,这画面好像约法沙突然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癖好,要逼良为娼似的。 “你……算了……”临殊叹了口气,摊手让约法沙帮他脱,实际上之前给他治疗,为了分开黏连的血块,约法沙就已经把他的衣服剪得乱七八糟的,现在脱起来倒也容易。 约法沙尽量避开缠绕纱布的位置,以他认为合适的力道擦拭临殊,不时把临殊擦得倒吸冷气。 临殊怀疑约法沙还在生气,否则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没过多久,临殊痛苦的喘息就有点儿变了味,擦拭他皮肤的毛巾很热,约法沙偶尔碰到他的手指十分细腻,被服侍惯了的皇帝不会为这种事有什么旖旎的念头,临殊不一样,他血气方刚,哪怕失血过多仍不影响他某个地方充血。 不,别碰那里,再这么下去真充血了。 他想让约法沙停手他自己来,约法沙却突然凑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脸,用那张男女通杀的脸近距离给了一个美颜暴击。 临殊大脑有点儿当机,连约法沙问他那句「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都没听见,等他完全回过神,约法沙已经盯着他腿间沉思了。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临殊欲盖弥彰地挡了挡那个位置,转念一想约法沙未必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有那个意思?” 果不其然,约法沙这么问了。 “你的某方面教育真是刻不容缓。”临殊揉了揉额头,“不要管它,过会儿就好了。” “这样硬着不难受吗?”约法沙问,“不解决一下吗?” 临殊一堆话噎在喉咙里,他惊讶于约法沙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明明前几天还跟一张白纸似的什么都不懂,今天居然可以直接开黄腔了?他送约法沙的是明明是西游不是红楼啊? “就算要解决也是我自己一个人……”临殊挡住脸,决定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约法沙不给他回避的机会:“你又动不了,我帮你好了。” 这下临殊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眼中的约法沙站了起来,因为疲惫半阖眼睑,自上而下看着人时带着几分慵懒和随性,皇帝纤长的手指托着下巴,边打量他边思索。 临殊感到呼吸有些艰涩,情况似乎变得更糟糕了,他冷静不下来。 然后他看到约法沙抽身去一旁捣鼓了半天,从冰箱里弄出来一条冰袋,往他腿间一放,还贴心调整位置,按瓷实了些。 由于约法沙做这一套动作太过自然和认真,临殊完全没想起来要阻止他,直到冰冷刺痛从下面传递到全身,他才失态地发出一声尖叫,把冰袋拎起来丢到一边:“你就是这样帮我的吗!” 他很难不怀疑约法沙是故意的! “不应该这样吗?”约法沙偏了偏头,努力回想着什么,“我应该没记错——放着不管,或者让它冷静,不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是谁教你这么丧心病狂的解决方法。但是……你自己难道没试过吗?” 临殊小心翼翼地蜷缩起来,在这个秋季,他体会到了冬日的严寒。 “我基本不会有这种反应。”约法沙摇头。 好,禁欲系是吗?临殊咬了咬牙:“基本不会有,也就是总会有那么几次吗?那你为什么不试试这一招。” 约法沙诚实回答:“因为会痛,所以我都放着不管。” 临殊短暂无语:“我也不是铁打的,我就不会痛吗?” “我看你很像铁打的。”约法沙说。 临殊察觉到一丝异样,他下意识去看约法沙的表情,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可约法沙刚刚那句话不对。 他好像在讽刺自己,却又不带什么恶意。 临殊脑海中一瞬间抓住了什么,他思索一阵,将干净衣服小心翼翼换上,状似无意地问:“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沿河往下走,看到你们了。”约法沙坦然回答。 临殊知道他五感比常人敏锐,在自己注意不到的情况下能看到他是有可能的事。 看到了,然后呢?旁观他和刺槐搏斗,中枪,跳河,就顺着河流来找他了? 临殊对约法沙的了解其实是浮于表面的,他知道约法沙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习惯,知道约法沙变化不大的面部表情代表什么情绪。 但他始终不知道约法沙在想什么,这位人造的皇帝思维和常人迥然不同,如果他不说出来,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河岸边不冷吗?”临殊问。 “冷。” “有那么容易找到我吗?” “不容易。” “不麻烦吗?” “麻烦。” “你不想回去吗?” “想。” “那为什么……”临殊没问完。 约法沙平静地注视着他,答出他没问完的问题:“因为我不想你死。” “Linn,我想要你活着。” 这似曾相识的言论让临殊瞳孔放大许多,他错觉有什么柔软的事物在抚摸他的心脏,他听到鼓动的心跳,听到自己长而缓的呼吸。 约法沙封闭的自我世界,似乎是有缝隙的,他在那道缝隙中,看到了温暖而柔和的光。 约法沙本人并不知道临殊的感触,他今天续航时间实在太长了,再不睡觉可能马上就要昏过去。 临殊由于身体虚弱,同样感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腿部的重创,都必须要找医生专业治疗,单凭约法沙那种理论派的急救决计不可能让他恢复健康。 他扶着车厢起身,和约法沙一起到卧室,像往常一样同榻而眠。 约法沙睡得很快,临殊将伤口朝上侧身躺着,自然地搂住约法沙的腰,比平时,稍微、稍微贴近了一些。 —— 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是塞纳,中规中矩的二线城市,同样有新旧城区之分,但新城区没有帝国那么繁荣,两极分化的程度不算太高。 塞纳的科研和医疗水平都很好,开设了许多研究所,加上环境不错,是个非常适合居住的地方。 “这个地方有你们的人吗?”驾驶座上的约法沙问。 “有倒是有……”临殊回想了一下塞纳市的反叛军,想起来那里的人是西格蒙德那一派的人,并不像伊莲娜和伊诺克这些属于泽梅尔的反叛军好相与。 “那就去这里,你快死了。”约法沙鼻音较重,昨天在外面待太久,他有些不舒服。 临殊的情况更糟糕,他的伤口感染了,人也开始发热,用了退烧针没有丝毫好转。 “你说话真难听……说点儿吉利的不行吗……” 约法沙专心开车,跟临殊的交流就没有那么顺畅,他加载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祝你寿比南山。” 其实临殊之前放公主走那段没铺垫好,个人看起来还是有点儿突兀,跟后面几章比起来有点儿本末倒置……任何感情即使不是爱也需要循序渐进,我太急了呜呜。 写完以后回头看看能不能改吧,总之按这个篇幅今年是写不完了。 第25章 木偶 谢谢你没有祝我寿比昙花。临殊想…… 约法沙很难一心二用,所以临殊一路上没怎么跟他说话,免得约法沙走神出车祸。 他昨天就联系了塞纳的人,果然就像他预料的一样,没得到什么优待。 反叛军大致分为以西格蒙德为首的激进派和以泽梅尔为首的温和派,西格蒙德主张「贪安稳就没有未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灭亡」,他儿子泽梅尔则认为要循序渐进,潜移默化,减少伤亡和争斗,不能为了搞革命而搞革命,将刺杀皇帝改为劫持皇帝正是泽梅尔这边力争的结果。 所以老一辈的西格蒙德那边年轻人居多,反而是新生代的泽梅尔这边的人整体年龄都很大。 塞纳市的反叛军负责人之一兰伯特今年刚到二十,正是要轰轰烈烈举大计的年纪,看不惯泽梅尔很久了,自然而然也看不惯泽梅尔的直系下属临殊,他说会派人过来接临殊,但那个态度好像巴不得临殊赶紧死路上。 “我饿了。”中午的时候,约法沙将车停下,叫醒昏昏沉沉的临殊。 临殊无奈地看着他:“抱歉,我现在可没力气给你做饭。” “你不饿吗?”约法沙问。 “当然……”临殊摸了摸小腹,庆幸昨天这里中的枪没打到内脏,不然他可能要死得更快一点。 “你的同伴什么时候来?”约法沙又问。 临殊目光闪烁了一下,吐了口气:“可能不会来了……” “为什么?” “关系不太好……” 约法沙理解不了:“塞纳市的人和你关系不太好,其他地方的人呢?” “太远了,我感觉我可能撑不过他们来支援。”临殊摇了摇头,忽而对约法沙笑了笑,“我有幸在临死前吃一顿皇帝陛下亲手给我做的饭吗?” “那个南山是什么意思?”约法沙无视他的调笑,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是寿命很短的人吗?那我换个长一点儿的……” “我又不是被你咒死的……”临殊失笑,“萨迦利亚,你也发烧了吗?” 约法沙没发烧,但他确实思维混乱了,他想临殊快死了,想他明明祝临殊寿比南山,结果他突然就快不行了,这个南山一定是个短命鬼,不然临殊怎么死得这么快。 他不要临殊死掉,可他又不是医生,连医疗相关的书籍都没看过几本,参与的科研项目都是武器开发,只有杀人的,没有救人的。 “我去给你做饭。” 约法沙去了厨房,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鸡蛋,要给临殊煎鸡蛋。 他平时看过临殊做饭,可做饭和开车不太一样,太靠感觉,他感觉不出油温几成热,感觉不出煎蛋什么时候该翻面,他把料理台弄得一塌糊涂,弄坏了七八个鸡蛋,才终于煎出一个糊得不那么厉害的。 他把鸡蛋夹在两片吐司中间,撒了胡椒粉,还意思意思放了两个小番茄摆盘。 临殊看到这份简陋的午餐忍不住笑得咳嗽,然后拿起吐司塞进嘴里,一口下去咬到了蛋壳碎片,他却不太介意地全部吃了下去。 皇帝陛下这辈子头一回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可真难吃啊。他想…… 约法沙坐在一旁,摸了摸滚烫临殊的额头。 毫无疑问,临殊很难支持到塞纳市,现存的药品应付不了这种情况,而有些可能有用的强效药剂和稳定剂一起被迪伦扔到了河里。 他昨天就该把那小子的腿打断。 “走吧,说不准我生命力顽强呢……”临殊捞起约法沙一缕头发放在掌心,他对生存的渴望不如约法沙那样强烈,但能活着肯定不想死。 约法沙把头发抽出来,默不作声地去找了把刀,再回到临殊身边时,他将刀搁到了自己手腕上,紧闭双眼准备划下去。 临殊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回光返照,当场把他手里的刀夺下来:“你在干什么!” 约法沙是爱上他要殉情吗?肥皂剧洗脑效果有这么恐怖? “257批次A型DF病毒疫苗,确实可以防治病毒。”约法沙睁开眼,猩红的眸子扫过刀锋,“当时共制造了1000支,主原料……是我的血液。” 临殊记起来,他是在说莉迪亚经历的疫苗事故。 “摄入我的体液,有一定概率会被我同化,被同化的个体不会像我一样脆弱,某些方面反而会增强。”约法沙解释道,“如果你被同化,这种程度的伤病应该不算致命。” 约法沙说的简洁,实际情况比他说的复杂得多,但他没空给临殊原原本本讲清楚。 莉迪亚就是被皇帝同化的个体,她在反叛军中很有名,原因不外乎强势的性格,优秀的战斗力以及顽强的生命力,临殊以为她只是因为具有特殊的生理结构,却没想到她出色的体魄和能力会和皇帝有关。 或许两者都有关系。 “一定概率……是多少?”临殊持刀追问道。 “20岁到30岁之间,死亡率在65%以上。”约法沙说,“活下来的也有同化失败的可能。” 临殊虚弱地笑了笑:“所以你是让我挑个死法?” “我不想让你死。” 约法沙伸手去拿刀,临殊藏到背后不给他:“我不想成为你的同类……就算死,我还是想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死去。” 约法沙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过了半晌,他闷闷地说:“你骂我不是人,我听得懂。” 临殊握住他的手,摇摇头:“那不是你的错,我可以选择,而你没得选。” “那不是你的错。” 他重复了一遍。 约法沙不再强求,他沉默地继续前往塞纳市的路程,他看见公路尽头阴沉沉的天色,狂风裹挟乌云遥遥奔来。 暴雨敲打车窗,冷气从缝隙里渗入,濒死的反叛军与帝国唯一的皇帝被囚困在暴风雨中狭小的一隅,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彼此两人。 “linn,那是你的同伴吗?” 一声汽笛鸣响由远及近,迎面而来的远光灯穿雨幕照亮驾驶室。 临殊在约法沙的询问中失去了意识。 —— 他做了一场梦,梦境荒诞离奇,他到达了很多地方,经历了很多事情,这场梦太长了,他很难记清梦里的所有事物。 他看见了一台偌大的戏箱,占据天空,占据地面,箱子里有纸裁的云彩,有塑料做的小花,有木头制的人偶。 人偶们有着华丽的衣裙,有着精雕细琢的容貌,球状的关节灵活,玻璃眼珠闪亮,它们在舞台上跳着死气沉沉的舞蹈。 他在这群木偶中间看到了约法沙,无数透明的细线拉扯着约法沙的关节,他想要扯断那些线,却不小心扯断了约法沙的胳膊。 人偶的球关节从约法沙身上脱出,骨碌碌滚了一圈。 “Linn,好痛……”和约法沙一模一样的木偶说。 血液从木偶手臂的断口处流了出来,他捡起球关节和掉在地上的一截前臂想要给约法沙装回去,却怎么也安不好。 戏箱中的灯突然灭了。 当灯光再次亮起时,约法沙已经不在他身边,他不断寻找,推开一个又一个木偶,任由它们碰撞出木材的闷响。 最终他在尽头的王座上重新找到了约法沙。 约法沙的手臂接好了,但和他原本的肤色和体格并不匹配,像是拿了别人的接上。 不仅是手臂,好像他每个部位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一样。 他想要触碰约法沙,王座上的皇帝却推开他,拿出一把木头做的,糖果色的宝剑,抵着他的脖子,瞳孔大小不一致的玻璃眼睛眨了眨,问:“你是谁?” —— 临殊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头顶是洁白的天花板,手背上吊着点滴。 他还活着,并且得到了救治。 临殊缓慢转头观察周围,发现他床边坐着人,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个子不大,新潮的着装和用了不少发胶的短发,看上去有点桀骜不驯的味道,可惜脸上有些小雀斑,强行为他打上了符合年龄的青涩感,像是不好好读书的不良少年。 “兰伯特……”临殊将这张脸和记忆中的名字对应起来,两年前他们还一起出过任务,想不到两年过去这家伙还是这么大一点儿,一点儿没想过要长高。 知道的看他是二十出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读高中。 兰伯特从鼻腔里发出个「哼」以示回应。 不知道是迫于泽梅尔的压力还是良心上过不去,兰伯特还是出手救助了这位反叛军同伴。 临殊从床上慢慢挪起来,全身上下如预测般疼得要命,不过感觉上问题不大,塞纳的医疗水平非常好,他能醒过来多半就是没事了。 他突然想起刚刚做的梦,那个诡异的梦让人有些许不安,他便问兰伯特:“皇帝呢?” 兰伯特双手环胸,扬起下巴:“只有你们觉得皇帝需要留下,我可不认为他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临殊冷下脸:“我问你,萨迦利亚?约法沙,他人在哪儿?” 兰伯特牵起一边嘴角,挑衅似地说:“正在解剖。” 他话音未落,临殊便倾身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扯近,陷进皮肉的五指有力得几乎要掐断他的喉咙,完全不像是个重伤患。 “他在哪儿?!” 没存稿了歇两天再说,整整下一阶段的剧情。 第26章 薯片 在临殊昏迷不醒的时间段内,约法沙被关押在一间通风性不太好的房间,这让本就受凉的他呼吸更加难受,隐隐有病情持续加重的趋势。 他想把窗子打开,但这个昏暗的房间里仅有的一扇小窗子开得太高,他踮着脚也够不着。 房间里唯一可以利用的是床头柜,约法沙试图把床头柜拖到窗子底下,还没拖过去,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你是要逃跑吗?”兰伯特反手带上房门,双手揣进兜里。 约法沙上下审视了兰伯特一圈,抬头看了看窗子,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微妙的遗憾,然后他继续拖床头柜,直到足够自己站上去把窗户打开。 “要通风。” 兰伯特心头一梗,额头青筋直跳,他闭了闭眼:“问你点儿事。” 约法沙跳下柜子,回到床边坐下,正对着兰伯特,“你说吧。” 兰伯特看着约法沙那张处变不惊的精致面容,以及他自然放松的坐姿,硬了硬了,拳头硬了,这是什么下属汇报工作的场景?他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吗? “给我站起来!” 面对兰伯特突如其来的怒火,约法沙不明所以地站起来,低头看着这个临殊的同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兰伯特的视线从从下往上变成仰视,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心肌梗塞,他缓了好一阵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并不那么大的手一挥:“你还是坐着吧。” 约法沙这回不听他的话了,这小矮子莫名其妙又要他站又要他坐跟训犬似的,换谁都不想照做。 兰伯特做了一次深呼吸,主动和约法沙的距离拉开,以保护自己的颈椎。 “我问你,你如实回答,不要害怕,临现在还在昏迷,他威胁不了你。” 约法沙困惑未减,但他选择收敛表情,做一个安安静静的花瓶。 “你有跟他一起睡过吗?”兰伯特问。 “每天。”约法沙是个坦诚的好孩子,他如实点头——他确实每天都和临殊在同一张床上睡觉,除了收留迪伦那几天。 兰伯特眉头一皱,似乎印证了自己的一些猜想,于是他继续问:“他,有没有……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他说得比较委婉,毕竟这种事对任何人而言都是难以启齿的,要受害者亲口说出自己遭受的事无异于在人伤口上撒盐。 约法沙回想起临殊强迫他吃胡萝卜和蔬菜的样子,又点点头:“有。” 或许是约法沙回答得太过坦然自若,没有丝毫羞耻,兰伯特意识到几分不对劲,于是他二次确认:“我指的是在睡觉的时候。” 约法沙这次回复得慢了一些:“有。” 他真的不喜欢穿衣服,他就想裸睡,如果不是怕着凉他平时也不想穿。 “肮脏!下流!龌龊!”兰伯特扼腕叹息,想不到反叛军中竟然出现了临殊这样的败类,难怪他愿意放约法沙走,原来是早把人搞上手了舍不得杀!他们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温和派!虚伪!做作! “他上床之前会先洗澡的。”约法沙为临殊辩驳道,他拒绝承认临殊肮脏龌龊,那岂不是说和临殊一起睡觉的他也很肮脏龌龊吗? 太可怜了,已经被折磨到只有这么点儿要求了吗? 兰伯特原本是极其讨厌皇帝的,认为这种阶级敌人就该第一时间被消灭,然而此刻却为约法沙的经历产生了同情,连带着看约法沙的目光都软化不少。 果然温和派都是当人一套背人一套,表面说皇帝是无辜的,是可以再教育的,结果绑架出来就对人家这样那样,真是令人不齿! “你放心,我和他不一样,就算杀了你也不会侮辱你的。”兰伯特想拍拍他的肩膀,手抬到一半觉得有点儿奇怪就收了回去。 “那你还是侮辱我吧。”约法沙只当侮辱是骂他,对他来说当然还是命重要,挨两句骂不打紧。 兰伯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约法沙,心道果然帝国的贵族都是贪生怕死委曲求全毫无气节的懦夫。 “linn怎么样了?”约法沙见兰伯特半天不说话,以为他是要自己主动开口询问,这些人总是特别好面子,他不介意给兰伯特个面子。 兰伯特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样?等着受组织处分呗,他敢放你走,就得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约法沙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我还在这里。” “你要是真跑了我根本不可能去救他。”兰伯特笑了笑,“可事情发生过了,就算没造成严重后果,杀人未遂也得判刑呢。” “你们没有好好治疗他吗?他的腿伤比较严重,拖久了可能会有后遗症。” “有就有呗,又不是残疾,最好变成个瘸子,正好给他个教训。” 兰伯特耸耸肩,“我看不惯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很久了。” “你这是公报私仇。”约法沙说。 兰伯特突然来劲了:“我就是公报私仇又怎样?这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约法沙又沉默下来,他目光落在地面,思考了很久,而后开口道:“反叛军试图复制帝国军方的外骨骼装甲,打造自己的尖兵。” 约法沙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整个人是很有威胁性的,他本身就长得高,容貌带有攻击性的美感,红色的眼睛凝视着人时,免不了让人感到危险,兰伯特禁不住退了一步:“你怎么知……是又怎么样?” “反叛军复制的劣质品,功能性不够强,而且危险性很大,容易造成事故。”约法沙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们是因为资源不足,自作主张删减了外装甲——帝国其实也在研究单纯的轻型外骨骼辅助,这样可以让士兵们的装备更轻便。” 兰伯特抿了抿嘴:“你什么意思?” “你们需要完整的资料吗?” 约法沙的嗓音柔和,不过分低沉,却听得出独属于男性的磁性,他故意压低声音说的时候,像极了恶魔的低语。 —— “没死没死!放开我!”兰伯特被临殊摁得喘不过气,直接提膝撞他侧腹的伤,把临殊踢得松了手,他一圈滚到床尾翻下来,拍拍自己胸口。 他被临殊那个阴暗的眼神吓到了,临殊脾气一向很好,不和人起冲突,对不是很熟的人往往也和颜悦色的,难得见他这副模样。 “人在哪儿……”临殊的伤还没痊愈,医疗技术再发达也没办法让他两三天就可以活蹦乱跳,这么大动作扯到伤口疼得他直抽气。 可这点痛根本掩盖不了他心头的恐慌,哪怕兰伯特可能是单纯吓唬他。 “你不就是想看我失态吗?是,我担心他,我害怕极了,你满意了?” 临殊从床上下来,腿伤让他有点儿站不太稳,他左右巡视一圈,在床头发现了早已备好的拐杖。 他本该吐槽兰伯特居心叵测巴不得他瘸,现在却没那个心情。 “不就是个……”兰伯特梗着脖子还打算说什么,被临殊盯得心里发毛,摆摆手让临殊跟他走,“跟我过来。” 真是色令智昏,临殊这样思想坚定连莉迪亚那种大美女都能轻易甩掉的柳下惠都栽了跟头,皇帝的魅力竟恐怖如斯。 临殊架起拐杖跟在兰伯特后面出了房间,转了个弯上楼,本来是医院诊所一样的装潢,到了二楼就变得有些生活气息来。 楼梯上来是客厅,铺着柔软的地毯,沙发摆得很开,腾出中间一块地方。 约法沙就坐在正中间的地毯上,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身家居服,金色的发尾铺在身后,他专心致志地盯着墙上的大屏幕,手捧游戏手柄操作不断,面前的小茶几上摆着可乐和薯片。 “萨迦利亚……”临殊悬起的心在看到约法沙的一瞬间缓缓下落,他径直过去半跪下来,把注意力还没有完全从游戏上切换过来的约法沙抱紧。 约法沙的体温很暖,发丝很凉。 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就在他眼前的。 “Linn?”约法沙脑海里五颜六色的技能特效渐渐消失,他终于意识到这个跑过来抱着他的人是谁,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临殊的后背。 反正电视剧里妈妈哄孩子是这样做的。 “你没事就好。”临殊惴惴不安的心彻底放下,他松开手坐在约法沙身边,上下打量一圈,皱着眉头把约法沙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整理好,“说了多少次好好穿衣服,穿成这样还不如不穿。” 约法沙问:“那我可以不穿吗?” “不可以。” 彻底冷静的临殊看了看屏幕上的游戏和桌上的零食,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回头对着兰伯特吼道:“谁准你给他薯片可乐的!他能喝可乐吗?!” 兰伯特本来以为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冷不防被这么一吼,先是愣了一下,想起来自己可是塞纳市的反叛军负责人之一,立马吼了回去:“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是他妈,我怎么知道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不知道不会问吗?” “问谁?问你?你醒不过来给我托梦吗?” 临殊身不能行腿不能动,只能和兰伯特唇枪舌战,他旁边的约法沙突然扯了扯他的衣服,他有所感应,扶着约法沙的肩:“怎么了?我并不是苛待你,你总归要为自己的身体考虑……” 约法沙垂下眸子,视线从左移到右,慢慢地说:“我只吃了两片。” 他说的是桌上的薯片,至于可乐和其他零食,根本没开封。 临殊扶在约法沙肩头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指责约法沙的话梗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这些食物不好,但我没有吃过。”约法沙的目光从薯片上扫过,“我只是想尝一片,但是……有一点好吃,我没忍住。” 所以吃掉了两片。 约法沙自己是知道的,他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自制力不算顶好,也不算太差,稍微放纵一下基本都克制在可控范围内。 屏幕里的画面还在闪烁,怪物击打主角的音效持续了一会儿,以一个「失败」的提示作为结束。 临殊想,约法沙和迪伦其实没什么区别,所有人以为皇帝生来应有尽有,享尽荣华富贵,可约法沙天生缺陷和名不副实的地位让这一切成了假象。 的确有人命好,生下来就有令人羡艳的一切,可以为所欲为,潇洒恣意,可那个人绝不是约法沙。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要不到糖果的孩子。 临殊今日风评被害(1/1) 第27章 工兵 “你还欠我一个蛋糕。”约法沙坐直身体,不再看那袋薯片。 烘焙食品比油炸膨化的垃圾食品要好得多,他可以不吃……可以少吃点奶油。 “我来给你做吧,我上学那会儿的寄宿家庭是开烘焙坊的。” 临殊拾起自己的拐杖,“虽然我不喜欢甜食,没怎么认真去学就是了。” 临殊问兰伯特厨房在哪里,能不能托人去买些食材回来,兰伯特原本想说「你们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以为自己是客人吗」,可临殊那个死气沉沉的眼神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变成一句:“就今天,明天你们俩就给我滚出去。” 之后他眼睁睁看着临殊拖着一条伤腿要自己下楼出去买东西,对约法沙充满了恐惧——这就是皇帝级别的支配能力吗? 据说皇帝有非人类的特殊能力,难道就是这个?他和约法沙相处了三天,他不会也被感染了吧? 兰伯特心中警铃大作,想起自己一开始答应约法沙从监禁室里出来,还让他待在这里玩游戏,可能就已经中招了。 “芙洛拉,给我安排一个心理医生。” 他悄悄地给自己的女朋友兼助手发了条消息。 最后伤病号临殊没能自己出门,兰伯特好心的女朋友芙洛拉把他拦下,表示会派人去购买他们需要的东西,让伤病号还是以养伤为重。 于是临殊回到约法沙身边,帮他把游戏暂停,问起他们来这里前后的事。 他大概能猜到兰伯特这孩子是嘴硬心软,派人过去接他却偏说没有,在他昏迷时将他带到了塞纳市治疗,问题是兰伯特关照反叛军自己人还有的说,怎么约法沙也过得很滋润的样子? 西格蒙德这个派系的人不该直接把约法沙拷牢了关小黑屋里吗? “我给了他一些你们需要的东西。”约法沙想坐到沙发上去,他动了动腿,“腿麻了……” “你别动,我给你揉一下。”临殊凑过去轻轻捏了捏约法沙的腿,一面观察他的表情一面调整力道,“什么东西?” “一些武器军备的设计图。”约法沙随口回答。 他在反叛军这边专业人士的监管下,潜入帝国的信息库打包复制了一份资料出来,其中就包括了他和兰伯特交流时提到的外骨骼装甲。 兰伯特还想多整点儿东西出来,但约法沙说会被发现,以后再想问他要更多东西他也没办法,只能作罢。 “我以为你至少要到了赫瑟尔才会愿意给我们有用的信息。” 临殊不太懂这个,不过感觉上似乎挺重要,约法沙只是为了舒适的待遇就和盘托出不太合理,他又不蠢。 “赫瑟尔是准备了专人来给我进行思想教育吗?”约法沙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还是打算给我洗脑?” 临殊给约法沙揉腿的手停了一下,这不是个很好的话题。 好在这份尴尬没有持续太久,客厅旁的一间房间里突然走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带着个黑框眼镜,看上去是搞研究的。 那间房里安装有隐蔽的电梯,直通地下空间,上面这间诊所实际上只是个遮掩用的幌子。 “那个,萨拉先生,我能问一下这个是什么吗?” 那个研究员展示着投影屏里一个类似军舰模型的东西向约法沙走来,他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后脑,“虽然只有这个模型,不过我挺好奇的……” “完整资料太多了,拷贝不下来。”约法沙瞥了眼模型,“这是浮空舰。” 临殊跟着看向那个模型投影,模型与其说是军舰,更像是科幻电影中的宇宙飞船,即使只是模型,也能看出它精妙的设计感。 “飞在天上的?”研究员讶然,“可是这个比例尺是不是标错了?” “没有错,就是那么大。”约法沙腿不太麻了,拍拍膝盖起身,到研究员面前把模型不断放大。 他双手划得很快,模型一会儿就超过了显示范围,他想了想,又把模型缩回原始大小,在旁边点了一个小点:“帝国的审判号航空母舰,对比的话大概这么大。” “怎么可能,这都有半个塞纳市大了!” 研究员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帝国真的在制造这种东西?” 约法沙摇头:“我不知道。” 研究员挠挠脑袋,自顾自回去研究其他东西,临殊则眉头紧锁—— 帝国高度集中的资源不可能全部给了约法沙,他消耗不了那么多,要保证「皇帝消耗了20%资源」这个说法无误,除非是「皇帝」不仅仅代表萨迦利亚?约法沙一个人。 比如被注入皇帝血液的实验体,比如半个城市大小的浮空舰,如果它们都是「皇帝」的一部分,这就可以说得通了。 「皇帝」到底象征着什么,恐怕只有议事阁知道。 临殊等研究员关上门,确定不会被听到他们谈话,便试着问约法沙:“你之前在刺槐面前说的,和皇帝有关的实验体,指的就是摄入你的血液被同化的个体吧?” 约法沙先前玩游戏消耗了太多脑力,现在有些疲倦,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坐到柔软的沙发上,抱起抱枕。 “被同化以后,如果成功,会有什么变化吗?”临殊挪到约法沙身边,继续追问,“除了体质上的增强,和……对某些病毒免疫?” 约法沙将下巴搁在抱枕上,小半张脸陷了进去:“会对我有好感,想要接近我。” “什么?”临殊愣了愣,“不是会变得像你……或者产生什么变异吗?比如,比如多了什么器官之类的……” 最后一句话他是小声嘀咕出来的。 “不会,只是单纯变得比较好用而已。”约法沙朝沙发上扶手倒下去,金色的头发流淌到地毯上,他此时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绵软,“对我的好感出于对上位者憧憬,不过「工兵」与生俱来的征服欲会促使他们挑衅上位者的权威,我这个样子没办法让他们服从我……” 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轻,中间掺杂了个软软的哈欠,也断断续续毫无前因后果和完整的逻辑关系。 临殊知道约法沙是困了,他放弃问出更多信息,顺了顺约法沙的头发,去摸了条毯子给他盖上。 他在约法沙逐渐平稳的呼吸中整理现有的信息。 摄入皇帝的体液有一定概率被其同化,如果约法沙没说谎,粗略算来是300/2000也即15%的成功率,似乎在20-30岁这个年龄段概率会更高,死亡率只有65%,不知道成功率是多少,毕竟还有同化失败但没有死的人存在。 被同化的个体在约法沙刚刚随口用的词汇中似乎是用「工兵」代称,根据约法沙的说法,大概体质会得到增强,可以抵御一部分病毒的侵袭,其他方面的改变暂时还不清楚。 不过就之前莉迪亚能够轻易找到约法沙的位置,也许他们还会和皇帝产生某种联系。 至于莉迪亚身体的异常应该是她自己天生的,并非由于被皇帝同化。 除此之外,工兵还会对皇帝产生好感,会服从上位者的命令—— 前提是上位者的状态足够好,否则他们会出于征服欲去挑战上位者。约法沙无法压制其他工兵,所以他会害怕和莉迪亚接触。 “只是变得好用吗……”临殊抚摸着约法沙的头发,另一只手将整理好的信息发送给了泽梅尔和伊琳娜,顺便催问了一下约法沙的稳定剂有没有配好。 泽梅尔没有回他,伊琳娜那边有了回音。 她说帝国这边有些动乱,她很难直接给予临殊有效的支持,她会尽力为约法沙准备药物,不过希望临殊自己也能努努力。 “塞纳市有很多研究所和制药公司,你可以试着找一找有没有调配稳定剂的原材料,做两手准备,我这边不一定来得及。” “之前跟你说的,约法沙的监护人埃文?法伊格尔去了图撒一趟,伊诺克差点儿被抓,他的资金暂时被冻结了,情况也不太妙。 总之我们最近都不要有什么大动作,法伊格尔这个人和议事阁大臣不太一样,不好糊弄。” “泽梅尔因为皇帝的处置方式和西格蒙德又双叒叕吵起来了,不过他坚持让约法沙留在你身边。 根据你汇报的情况来看,皇帝愿意放弃回去的机会选择救你,这是个好的开始,让他和你在一起是正确的。” “你先好好养伤,我们并不着急皇帝是否能尽快抵达赫瑟尔,如果他能和与你相处的过程中改变自己的观念,愿意配合我们改变这个帝国,会胜过我们曾经想从他那里得到一切。” …… 临殊读完伊琳娜发来的一长串文字,自然地看向了沉睡中的约法沙。 他不希望约法沙向他学习什么,约法沙和他不一样,很多时候无力保护自己。 和刺槐说的一样,他是个具有牺牲精神的英雄主义者,不过是运气好才活到现在,他不指望任何人像他这样。 尤其是约法沙。 要约法沙善良、宽容、正义,可以,要他无私,等于要他的命。 或许他已经被约法沙同化了。临殊玩笑般地想。 他确凿不移地,对皇帝陛下产生了好感。 至于无论公主对与错都永远向着他的人将在下一章第二次出场(还是没有脸) 第28章 追查 采购蛋糕材料的人回来,兰伯特的女朋友芙洛拉主动提出要给临殊帮忙。 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比兰伯特大几岁,正是母性勃发的年纪,跟约法沙简单接触了两天,就已经全面沦陷在约法沙懵懂的红色眸子里。 “兰伯特似乎对你有些误解。”芙洛拉将发酵粉拆开递给临殊,“虽然是我在他耳边说皇帝长得很好看,又是个无力反抗的病弱美人,这个设定要是在女性向文学作品中多半会被强制爱,但我没想到兰伯特会当真。” “我完全无法理解你们的爱好……”因为莉迪亚的关系,临殊对芙洛拉说的这些词汇并不算完全陌生,他头疼地想伊琳娜不会把他给约法沙做人工呼吸的事当笑话传出去了吧。 “我还无法理解你们男人的爱好呢,电子游戏有什么好玩的?兰伯特天天玩也就算了,连约法沙都被教坏了。”芙洛拉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鸡蛋,挑出几颗。 临殊在旁边打开柠檬蛋糕的制作教程,接过鸡蛋开始调制:“关于这个我也不能理解,游戏应该限制时长,小孩子很容易上瘾……不,话说回来,兰伯特误会了不去找约法沙求证吗?” 芙洛拉靠在料理台边,表情有些微妙:“约法沙,是不是不懂这些?” 临殊的动作停了停,他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兰伯特去问约法沙求证,约法沙一知半解可能只会点头摇头,导致兰伯特的误会加深,临殊的风评再次下跌。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和兰伯特恋爱两年的芙洛拉早已看穿了一切。 “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并不打算让皇帝通过自然孕育产生下一代,所以约法沙没有相关知识。” 临殊边解释边将面粉筛入搅拌好的鸡蛋里,“这其实让我有点儿担心,约法沙长得确实太好看了,你们热衷的那些情节未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事实上之前他遇到人贩子我就提心吊胆的。” 他将图撒的事简略地讲给芙洛拉听,芙洛拉是知道内情的,对约法沙态度也很好,所以他没有什么芥蒂。 芙洛拉认真听着,在临殊打发好面粉倒入模具时,抬手托起自己的下巴:“其实兰伯特怀疑约法沙有心理疾病。” “什么?” “兰伯特怀疑你强迫了他,但是……他愿意以窃取帝国的资料来交换,让你得到完善的治疗。”芙洛拉说,“你知道的,兰伯特很喜欢唬人,他跟约法沙说他没有给你提供有效治疗,约法沙相信了。” 临殊一时说不出话,他之前还疑惑为什么约法沙会给反叛军提供帝国的资料,只是为了得到比较好的对待不太合理。 “约法沙有没有心理疾病我不知道,不过他愿意帮你应该不是出于心理疾病。” 芙洛拉一瞬不瞬地盯着临殊,“他并不是所谓的暴君,也并不像你们所说的,漠视他人、没有感情,不是吗?” 临殊沉默良久,之后他轻轻敲打模具边缘,将气泡震出,让物变得平整:“这是你劝兰伯特不要为难他的原因吗?” 芙洛拉以同样的句式回问:“这是你放他走的原因吗?” 临殊将模具放入烤箱,定好时间,像是故意躲避一般,没有和芙洛拉对视:“我不会再放他走。” 反叛军的人想要利用约法沙,帝国的人同样在利用约法沙,他们本质上没有区别。 芙洛拉明白临殊是在回避这个话题,她没有参与到关于皇帝的事当中,不具备什么话语权,会和临殊说这么多,单纯是在同约法沙短暂相处中对皇帝产生了怜惜。 他几乎不被真诚以待过。 芙洛拉识趣地不再继续,顺口提起其它事:“对了,你拜托我们找的那个小孩子,已经找到了。” 临殊正在洗手,听芙洛拉这么说,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花:“他见过约法沙,不能让他在外面乱跑,否则可能泄露约法沙的消息。你们的人会不会教小孩?他思想观念不太对劲……” “教小孩是不会的,不过可以送他去西格蒙德先生身边,教他做人。”芙洛拉说。 “那不是比杀了他还过分,西格蒙德私底下训练的那支队伍,自杀率高得可怕,那么大的孩子怎么撑得住,没必要……” 临殊皱起眉,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完,因为他看到了厨房门口的约法沙。 约法沙的头发很乱,一看就是刚睡醒,眼睛半睁不睁,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临殊擦干净手上的水,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瘸一拐地走到约法沙身边,替他把头发顺一顺。 “这里。”约法沙掀起眼帘,伸手捏住临殊的耳垂。 临殊耳垂一热,僵硬着身子没动:“什么?” 约法沙有时候会做莫名其妙的举动,他觉得有趣的东西可能会戳一戳摸一摸,比如临殊劫持他的头一天,被戳了发旋。 我十六岁为了耍帅打的耳洞早就闭合了吧?临殊不明所以。 “子弹,从这里穿过去,不会损伤听力,也没有伤到骨头。”约法沙摩挲几下,收回了手。 他指的是他对迪伦开的那一枪。 临殊耳垂上还残留着约法沙手指的温度,他恍惚间觉得那一点点温热沁进了心底。 其实约法沙不必解释这么多,他就算当时真的开枪打伤迪伦,临殊也不会指责他。 毕竟是迪伦先丢他的药,虽说是一时冲动,到底也是出于要约法沙死的恶意。 反倒是约法沙,对威胁不到他的人比自己想象得要宽容。 “萨迦利亚,你之前明明有机会逃走,你却偏偏放弃逃跑,选择回来救我。你明知道错过这一次,你可能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我能问问你,是为什么吗?” 约法沙不见一点儿犹豫,简单的词句在临殊的问题出口时就自然地从他口中吐出:“因为你很蠢。” 被骂了的临殊静静看着他。 “你这么蠢,我总有下一次机会的。” 约法沙的眼神清澈,他想了想,又极其淡然地补充道:“而且我喜欢你。” 临殊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击中要害,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追问道:“除了我以外,你还喜欢其它什么人吗?” 约法沙点点头,回答得很快:“卡萝尔。” 果然,他的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临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微妙的遗憾,他捏捏眉心甩开杂念,在烤箱传来的香气中思索。 卡萝尔是谁? —— 今天的沃恩也在泡咖啡,法伊格尔说他泡的咖啡很好喝,所以出差路上把他带上了。 沃恩很后悔少年时为了零花钱去咖啡馆打工,以至于学到了这一手精妙的咖啡冲调工艺。 他来到办公桌前,他的顶头上司正在向某个人问话,那是个身穿制服似乎是个警长的男人,双手被拷在身后,头发凌乱,嘴角带着淤青,看起来遭受了一顿资本主义的毒打。 这位警长身后是两个看不出身份的男女,一个染了红发,一个有毛刺刺的寸头,这个房间外面还有其他人,不知道法伊格尔到底派人抓了多少。 沃恩直觉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咖啡放到桌上,他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假装自己是个人形咖啡托盘。 “所以说,你在明明已经发现了疑似被拐卖的贵族时,没有出手救援,反而受了别人的贿赂,把这件事压下去了对吗?” 房间里没有开灯,穿透雨幕的黯淡天光落在法伊格尔搭在桌面的左手上,他半身没在阴影里,声线带着长期熬夜睡眠不足的喑哑。 “是……是……”警长不敢隐瞒,“但那家伙,拿着刀……他恐吓我……” “闭嘴,我问你再给我开口,不然我就把你那张嘴缝上。”法伊格尔将目标转向警长身后的寸头,“你们,明知道劫持那位贵族的人,是个低劣的反叛军,还主动收留他们,协助他们,并未向帝国举报对吗?” “呸!你们这群暴君的走狗,你们才低劣!” 寸头狠狠瞪着法伊格尔,恨不能一口咬断这个杀了他所有兄弟的帝国官僚的喉咙。 “我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就可以,不要说多余的话。” 法伊格尔话音刚落,寸头身边的女人便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的手铐释放出的电流在她全身流窜,只几秒钟就让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寸头目眦欲裂,却不敢再顶撞什么。 “你,把当晚遇到的那两个人之后的事描述给我听,如果和其他人说的有出入,你知道后果。”法伊格尔点了点那位警长。 警长连连点头:“我当时检查到二楼的第三个房间,在床上发现了一根金色头发,床单摸起来还是热的,我就猜那间屋子里有人躲起来了。” “我把其他人支开,准备一个人回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讨点儿好处,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看到……看到那个反叛军,把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按在床上亲吻……” 办公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警长的叙述,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这位帝国高层,听见对方压抑着情绪提醒:“继续说。” “那个人和您的下属描述得差不多,金色长发,红色虹膜,身材高挑,还有极为出色的容貌…… 我当时以为,那个反叛军是个人贩子,拐来了一个漂亮的贵族要卖到图撒去。那个长相确实比较少见,说实在的,连我都……” “????(法伊格尔家乡粗口)!” 法伊格尔霍然起身,掀翻了面前的办公桌,桌上的摆件和工具摔了警长一脸,“不要说多余的话!” 警长战战兢兢地缩了缩,继续将他和那个反叛军的交易,和一些对话叙述出来。 “你们突然敢这么对他……”法伊格尔听完半天没有再问话,他没有第二张桌子可以掀,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终于吐出一句,“咖啡。” 沃恩递上冷掉的咖啡,一声不吭,试图和背景融为一体。 “少放点糖。”法伊格尔一口饮尽手中的咖啡,“再做一杯,送到隔壁来。” “好的。”沃恩接住法伊格尔丢过来的咖啡杯,规规矩矩地退下。 法伊格尔临出门前突然想起什么,他缓慢踱步到警长身侧,问:“你当时,碰了他的脸对吗?” “是……是的……”警长低下头,只能看到法伊格尔铮亮的皮鞋尖。 “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是哪只手?” 请不要对法伊格尔抱太大期望,他只做对萨迦利亚有利的事,但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 下次出场大概要四十多章或以后了吧…… ——关于卡萝尔是谁,前文出现过她的名字 第29章 规划 第一个柠檬蛋糕失败了,临殊光顾着和芙洛拉聊天,忘记在最开始加入柠檬汁,后来的操作流程由于不太熟练,成品的味道也不太完美。 没有办法,临殊只能自己吃掉这个蛋糕,给约法沙重新做。 虽然约法沙怨念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似乎他一个不注意,约法沙就会把这个残次品从他手里抢过去。 到临殊成功做出完美的柠檬蛋糕,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为避免约法沙吃不下晚饭,临殊再一次扣下了这个柠檬蛋糕。 临殊给约法沙扎好头发,让他老老实实坐在饭桌前吃饭,自己在对面小心关顾着,他总疑心要不是约法沙还有点儿成年人的自觉,这会儿可能已经躺到地上打滚了。 “兰伯特很忙吗?” 芙洛拉坐在临殊和约法沙对面,听到临殊这么问,摇摇头:“他去看病了。” 楼下就是诊所,楼上是兰伯特和芙洛拉的居住区,他们表面上的身份是一对开诊所的情侣,其他反叛军过来联络都会假装是来看病的。 就算不是正儿八经的诊所,该有的功能还是一应俱全,临殊不明白为什么兰伯特不在自己家看病,难道不花钱看医生他浑身难受? “心理疾病,我们这儿不治这个。”芙洛拉说。 说好的年少不知愁滋味呢?兰伯特看上去哪儿有心理疾病的样子?临殊想不通,临殊不说。 “我们试着在塞纳采购稳定剂的原材料,但你知道,有些材料不那么容易得到。” 芙洛拉在用餐途中讲起正事,“我这里有一份清单,塞纳的部分研究所可能有制作稳定剂的材料,但是那些研究所的人很多不是金钱就可以打动的—— 顺带一提我们最近有点儿资金困难,反正大概需要有人跟他们亲自交涉,看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拿到那些材料。” “所以是让我去?”临殊问。 “我和兰伯特的身份不太方便,其他人还有自己的事,这里只有你闲着。” 芙洛拉安排起事儿来说话毫不留情,“没有要你打架,只是先去交涉一下,明天我们给你用新的医疗设备,帮助你早日康复。” 她描述了一下新型医疗设备的昂贵和珍惜,声称是专程为临殊买的,保证可以让他三天以内扔了拐杖,健步如飞,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 临殊正吃着煎蛋,蛋黄一下噎在喉咙里,好半天才咽下去:“好吧,有没有晚上开门的,我今天晚上就开始。” 约法沙剩余的稳定剂只剩下两支,他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何况还不知道材料齐全后配药需要多久。 饭后他托付芙洛拉照顾好约法沙,拄着拐杖一刻不停地去清单上的各个研究所实验室寻求材料。 搞研究的人不怕秃头,熬夜是家常便饭,临殊没吃到几个闭门羹。 他用伊琳娜早些年的面子敲开这些研究所的门,交涉结果和芙洛拉他们差不多,普通的材料很好入手,较为珍贵的,大多都不愿意给。 尤其是一种全称他根本念不出来,简称为PCCE-21的什么提取液,只有两家研究所有,偏偏这东西还极为关键,能搞到一部分的话现在就可以直接制作几支稳定剂。 临殊夜里披着秋霜回来,诊所已经关门了,兰伯特明天有事,睡得比较早,还在等他的只剩核对诊所数据的芙洛拉和玩数独的约法沙。 “怎么样?”芙洛拉问。 “弄到了一些,明天可以拿。”临殊叹了口气,“PCCE-21很难搞,那两家研究所现有的人做不了主,明天我试试看能不能和他们所长谈吧。” 芙洛拉点点头,表示这种情况是可以预料得到的。 他们简单交流了一会儿信息,芙洛拉便回去继续核对数据,留临殊和约法沙在客厅。 “你知道他们开价多少吗?”临殊放下拐杖,坐到约法沙旁边,满心满眼都是疲惫,“今天为了买那些材料,我真的一分钱也不剩了……” 约法沙停止心算,瞳仁斜向临殊。 临殊摊在椅子上,信口道:“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帮我想想办法,我真的养不起你了。” “帝国养得起。”约法沙还在气他没有吃到的蛋糕,对在外劳苦奔波的临殊没有什么好态度。 “养得起我也不会还的。”临殊一听这种话就支楞起来了,他做过最冲动的事之一就是放约法沙离开,像他们分别时说的一样,只有那一次。 他不会再放约法沙走了。 “你像个强盗。”约法沙合上数独集,点评道。 “抢到了就是我们的了,你这么说也没什么错。”临殊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明明很累,回来跟约法沙简单地相处一会儿,就觉得轻松许多,“旧时代我们那儿有种句式,叫「砸锅卖铁也要如何如何」,套用一下,我砸锅卖铁也得养活你。” “是你把我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养活我是应该的。”约法沙丝毫不为这句父母辈常用语动容。 “是,应该的。”临殊不跟约法沙开玩笑,绾了下他的头发,“对了,这几天都是芙洛拉在照顾你吗?” 约法沙颔首。 芙洛拉比较忙的时候楼下的医生会上来帮忙,总之不可能指望兰伯特。 “那你洗澡……”临殊欲言又止,他可不觉得兰伯特有心大到愿意让女朋友看别的男人的裸体,哪怕约法沙在这方面一无所知、毫不避讳。 “你不是要我不要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吗?” 约法沙偏了偏头,他知道临殊嘱咐他不要随便裸露身体是为他好,所以即使不是很明白也照样遵守。 当然,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是在第一天搬上来住,没穿上衣被芙洛拉敲了脑袋,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挨女性的打,印象极为深刻。 临殊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回答,轻轻拍了一下约法沙的肩,颇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感。 他的欣慰维持不到三十秒,就听约法沙埋怨似的补充:“可是自己洗好累,我不想自己洗。” 临殊下意识地想教育他不要总想着偷懒,话到嘴边,他脑海中闪过约法沙在失去他关注那几天失落的表情,这些话就变成安抚:“稍微忍耐一下吧,过两天我好一点儿就帮你。” 既然约法沙很好哄,何必总做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反正约法沙的索求不会伤天害理,他也没办法融入社会。 约法沙洗漱完,临殊进了浴室,他十分坚决地婉拒约法沙的好心协助,上一次的惨痛经验还历历在目,他想对他的小兄弟好一点儿。 身残志坚的临殊从浴室出来,发现约法沙还待在门口等他,他一边擦拭头发一边问:“你怎么还不去睡?” “晚上睡觉好冷,他们不给我开暖气。” 入秋后气温逐渐下降,夜里越来越冷,约法沙在皇宫里的室内活动区域一年四季都是恒温,一路过来也都是和临殊一起睡,直到孤身一人了,才体会到布衾多年冷似铁的味道。 “还不到冬天,哪有人开暖气的。”临殊拄拐的方向一歪,拐向约法沙住的房间,“和我一起睡会暖和点儿,你要还是冷的话我再想办法。” 约法沙的回应是回房钻进被子里,将棉被掀起一角,对着临殊拍了拍。 “还好兰伯特睡了,否则还不知道得怎么想。”临殊这短短一段时间叹的气比过去好几年还要多,他顺手带上房门,走过去按按床垫,“有点儿硬,你睡着不会不舒服吗?” 约法沙把被角放下来,不太高兴地说:“那个小矮子说我好麻烦,不给我换。” 临殊反应了一下,将「小矮子」和兰伯特对上号,失笑道:“你当着他的面叫小心他跳起来打你。” “我没有那么蠢。”约法沙往下滑了一截,让被子没过肩膀。 “当人一套背人一套,谁教你的?”临殊掀开被子躺到约法沙身边,习惯性地去搂约法沙的腰。 约法沙听出临殊说的不是好词,微皱着眉反驳:“他也给我起外号了,我听到了。” “什么外号?”临殊好奇问道。 约法沙似乎对那个外号颇有微词,不肯告诉临殊,眼睛一闭,开始睡觉。 “好吧好吧,晚安。”临殊和约法沙贴近一些,“明天天气好的话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约法沙向来入睡快,临殊则在短暂的清醒中想了些其他的事—— 他不怀疑自己是个直男,怪就怪在约法沙长得太养眼,他在重伤之下被约法沙摸几把就有了反应,可怎么平时睡觉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难道他是个M?这也不对,他受伤又不是约法沙干的。 晚上不睡觉果然就是会想太多奇奇怪怪的事。临殊晃晃脑袋,迫使自己把杂七杂八的念头扔出去,目前最重要的是搞到稳定剂的原材料,把约法沙安全送到赫瑟尔。 然后…… 然后两年无休的他,可以休两个月假,休假地点就定在赫瑟尔好了。 看护皇帝算不算加班呢?加班是要给加班费的,这次无论如何也得问泽梅尔讨薪,讨到的薪水就用来给约法沙买新衣服好了。 感觉他穿带毛领的羽绒服应该毛绒绒的很可爱,不过不看气质纯看姿容还是修身的大衣比较适合他…… 临殊在仍然杂七杂八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约法沙:小矮子; 兰伯特:豌豆公主 第30章 推理 兰伯特要出门,起得很早,他不放心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皇帝,没事儿都会偷偷瞄一眼。 前两天他打开门偷看,皇帝都安安分分地睡着,今天他还是安安分分地在睡觉,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问题是床上多了个人。 “临殊——我看错你了——你真不是个东西——在我这里你都不消停——下流!下作!伤风败俗!反叛军中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类!” 兰伯特的怒吼惊醒了芙洛拉和另外几个住在诊所的反叛军,他们衣服都来不及好好穿,就齐齐跑到那位皇帝暂住的房间外,紧张兮兮地准备掏家伙为自己领导撑场子。 他们感到时,温和派的代表人物临殊正和兰伯特唇枪舌战,只有先来一步的芙洛拉看到临殊和皇帝同床共枕的一幕,捂了眼睛表示没法为临殊说话。 约法沙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吵架,兀自坐在床上发呆,但明眼人很容易看出床上不止他一个人睡,另一个人自然是同兰伯特互相输出你来我往的临殊。 “你自己内心龌龊才会看什么都想歪,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少玩点儿r18游戏,我都怕你把约法沙带坏了。” “我玩r18游戏怎么了?难道你毛片看少了?别以为我忘了两年前我从你包里翻出来什么东西!啧啧啧,性感人妻和隔壁水管工,你倒是会挑!” “那是莉迪亚塞我包里的!我才不喜欢什么人妻!再说你那些游戏题材不是过分得多?青涩高中生和鬼畜继父,亏你玩得下去!” …… 芙洛拉的表情一言难尽,兰伯特有个相当致命的技能,他本身爱钻牛角尖,既自我又不讲道理,经常跟人吵架,按理来说他没那么好的逻辑思维,吵架该是吵不过别人的,偏偏他能把对手的逻辑拉到和他同一水平线,用经验和敌方打得难分难解。 她遣散其他人,走进房间捂住了约法沙的耳朵:“好孩子不要听。” 约法沙仰头看芙洛拉,半晌后问道:“r18游戏好玩吗?” 芙洛拉静静和约法沙对视几秒,松开他,给了正在吵架那两人的脑袋一人一巴掌。 “还不去做事?” 兰伯特捂着头撇撇嘴,瞪了一眼临殊,出门干正事去了。 临殊摸了摸头,诚挚地对芙洛拉道歉,捡起自己吵上头时扔掉的拐杖,回去给约法沙梳头。 “你和他两个人一起出去会不会不太方便?”芙洛拉问,“要不要找个人陪你们去?” 她想问的是临殊腿脚不便会不会看不住约法沙,这种话不能当着约法沙的面直说。 “没关系,我都快好了。”临殊摆摆手,约法沙的战斗力在-5以下,是个男人都……就算是个身强体健的女人都能放倒他,他不可能看不住。 横竖之后约法沙都是要和临殊一起走的,芙洛拉也不强求,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临出门临殊照常给约法沙戴帽子和口罩,以免被监控拍到,没太睡醒的皇帝不愿意配合,死活要吃柠檬蛋糕,趴在床上就是不起来。 临殊拿他没办法,给他切了一块做早餐,为了哄好有起床气的皇帝,还顺走了兰伯特的游戏机。 无理取闹的约法沙在各项要求得到满足的情况下终于肯安分守己,跟着临殊一起走上塞纳市的街头。 塞纳的绿化做得不错,空气清新,市区街头干净整洁。诊所离最近的有轨电车有一段距离,他们步行前往站台,林荫道上洒满了金色的落叶。 这几天下过雨,空气带着一点点潮湿,混杂着落叶乔木的植物气息。 约法沙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一向安静,临殊牵着他手,不知不觉中已经从习惯握他的手腕变成了握他的手掌。 “我上一次这么牵着别人的手散步,还是中学和隔壁班的女孩早恋。” 临殊多半靠自己的腿走路,拐杖一下一下戳着地面,实际没有分担多少重量,只是起到一个以防万一的作用。 “什么是早恋?”约法沙转过头。 “你只看都市情感剧吗?青春校园剧有没有看过?就是上学的孩子……哦,只有我家乡那边有早恋的说法,帝国这边什么时候恋爱都不算早。”临殊想到两边的文化差异,摇摇头。 约法沙自以为理解:“那就是还在上学的学生谈恋爱。” “差不多吧。” “我没有上过学。” 风穿过他们头顶的树冠,金黄的叶子扑簌簌落下,其中一片扫过约法沙纤长的金色眼睫,他眨了眨眼,想早恋是什么感觉。 “帝国有将近一半人没上过中学,有些人就算勉强上得了学,也不会有闲心去谈恋爱的,你不是异类。” 临殊拂去约法沙肩头的一片落叶,那片叶子是黄澄澄的金色,和约法沙的发色很搭。 约法沙以为临殊又要对自己说教,讲些什么帝国压榨贫民这些他不爱听的话,可临殊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把叶子收进自己的口袋,神情温和地继续往前走。 “你好像很高兴。”约法沙说。 “嗯,和你一起和平相处,我觉得很愉快,我不想讲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 他们的脚步声和风声、落叶声交织,临殊握紧约法沙的手,想通了很多事。 约法沙未来还会经历很多对他而言不太好的事,他不能时时刻刻保持轻松的心情,所以在和自己一起的短暂时间,尽量不要给他压力。 或许这样会辜负泽梅尔和伊琳娜对他的期待,但他真的做不了一个合格的教育者。 这个位置不在市中心,他们抵达时站台的人不多,临殊低声和约法沙聊天,约法沙偶尔回应,更多时候是看着路上的行人,来往的车辆。 按理来说,自行车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早该被淘汰了,可令人意外的是,许多城镇街头还是可以看到这种古早的交通工具。 约法沙被路过一辆自行车的车铃吸引了目光,一直看着到它消失在道路尽头。 “自行车应该很适合你,你需要锻炼身体,又不能太劳累。” 临殊发现他对某些东西感兴趣时,就会出动出言评价一番,“不过我不知道你的平衡能力行不行,有机会我亲自教你好了。” “嗯。”约法沙轻轻颔首。 有轨电车扬起一阵轻风,停在他们面前,临殊和约法沙上了车,有人看见临殊的拐杖,主动起身让座,临殊却摇摇头表示不用。 他其实有点儿担心约法沙会不讲道理地坐下去,那样这个好心的陌生人说不准会骂他们。 好在约法沙对头顶的吊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抓着吊环在晃动的车厢内站立,每次拐弯都要测试一下自己的平衡能力。 临殊从道德方面的担忧转变为对约法沙本身的担忧,怕他一不小心摔下来。 到了最近的一家制药公司,临殊和对方的负责人谈话,约法沙无聊之下便拿出临殊顺来的游戏机,点开一款游戏,低头跟npc和怪物较劲。 到临殊谈完,他还没打完,临殊少不经事时也打过游戏,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暂停,虽说这台游戏机不能联网不是联机模式,被打断还是会有一定影响。 临殊权衡一下,揽着约法沙的腰出门去下一个地点,遇到障碍就把人扒拉过来掰过去,没打扰他玩游戏。 有PCCE-21的一家研究所,在昨天预约过后,临殊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所长。 这家研究所所长黛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言谈举止却不是很古板,有些年轻人的鲜活气质,可能和研究所内年轻人较多有关。 临殊开门见山,直接问能否通过别的方式从这里获得一部分PCCE-21,他暂时出不起那么高的价,但可以代表槲寄生医药公司做一些决定,双方说不定可以合作。 “年轻人,把你的手给我。”黛西女士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向临殊伸出手。 临殊不明所以,隔着茶几将手递了过去。 黛西女士捏了捏他的手掌和胳膊,点头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应该不是槲寄生的职工吧?如果是,大概也是为了槲寄生医药公司做其他工作——和医药方面不相关的工作,对吗?” 临殊沉默下来,经过训练的人,肌肉和筋骨和一般人有很大不同,这位女士很可能发现了什么。 黛西女士眼角的细纹弯了起来,她笃定地说:“所以,真正在槲寄生医药公司说得上话的人,应该是你旁边这位先生,我说的对吗?” 完全不对啊! “你只是在代他说话对吗?因为昨天没能得到预期的结果,今天你背后的老板就亲自来了。” 你从哪里看出他是我老板啊? “他遮得这么严实,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吧?看来你们槲寄生似乎不简单呢。” 虽然结果是对的但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临殊的心声当场给出回应,但他看了看旁边因无辜被cue而停下游戏的约法沙,看着他气定神闲地瞥过黛西女士,猩红的眸子毫无临殊这般被生活打磨的沧桑感,像极了早早继承家业没踏足过底层的富二代。 临殊闭了闭眼,摸着自己的良心道:“不愧是黛西女士,完全没有瞒过您的眼睛。” 第31章 赠礼 “看在你们如此有诚意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们,我们有一些实验素材前段时间逃跑了,如果你们能帮我找回来,我愿意提供PCCE-21给你们。” 黛西女士对临殊的奉承十分受用,试问有哪个侦探不喜欢自己的推理完全符合案情呢? 临殊隐约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和谐,忍着没提:“那么,请问需要我们去哪里找,您丢失的实验素材……是活体吧?具体是什么呢?” “麻烦你们去塞纳市南区的红海公园,帮我们抓20只变异的锯齿兔。”黛西女士说。 临殊歪了歪头:“什么?” “20只变异的锯齿兔。”黛西女士重复道。 临殊抬头看了看黛西女士的头顶,没有金色的问号,他握了握拳头:“你不要以为我没有打过RPG游戏。” 她以为她是发任务的NPC吗?!什么变异的锯齿兔,哪有这种东西,就算是实验素材,这命名是认真的吗?你们实验室在西区怎么会在南区的公园丢东西啊?! 黛西女士好脾气地打开自己的投影设备,给临殊展示她所说的变异的锯齿兔:那是一只看起来应该是兔子,可能大概也许就是只兔子的生物,不过比起一般的兔子,它的牙齿更大,大得有些异常,边缘还分布着一圈锯齿,好像两把锯子卡在嘴里,感觉上它的嘴会非常辛苦。 其他特征和普通兔子没有太大区别,就是颜色是临殊没见过的褐色。 还真有啊……临殊如鲠在喉。 “上周我们去红海公园做实验,带上了那些小家伙——至于是什么实验我们不便透露——然后负责回收的研究员贝蒂,她对兔毛过敏,我们最后一只也没抓回来。”黛西女士无不遗憾地感慨,“贝蒂真是太可怜了。” 有什么可怜的啊?你们为什么要让一个兔毛过敏的人去回收兔子啊? 临殊按了按额头,让额角的青筋停止跳动,问:“这个任务有时限……啊不,我是问您很着急吗?” “尽量在五号之前找到,当然我们都希望越快越好,有几个大学生在我们研究所实习,就指着这些小家伙们毕业呢。” 黛西女士是个体恤员工的好老板,她将更多资料包括锯齿兔的特征喜好抓捕方法以及注意事项交给临殊,礼貌地将两人送到了门口。 “也许未来我们有机会能够合作。”临别前,她亲切地对约法沙说。 约法沙淡淡地看了黛西女士一眼,微微颔首示意,槲寄生医药公司幕后老板的腔调拿的十足。 临殊不知道约法沙平时在自己面前温顺柔弱的样子和他偶尔认真时疏离高冷的样子哪个更真实些——总归他内心柔软敏感是真的。 公主都是这样。 另一家有PCCE-21的研究所是东方人开设的,副所长和临殊是同乡,所长金先生国籍不详。 他们在后面的训练室里见到了马副所长,这位老先生穿着一身白色唐装,年纪不小,正对着一个木桩子练武术。 临殊听了半天乒乒砰砰的声响,想退出去看看是不是进错了地方。 “哦,你是昨天来过的那个小伙子吧?” 马副所长停下练习,颇有兴趣地打量临殊,目光左右一扫,又落在了约法沙身上。 “是,我是槲寄生医药公司的人。”临殊将昨天的要求详述了一遍,再次询问对方有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获取PCCE-21。 马副所长没有黛西女士那么好说话,不给钱就阴阳怪气,还问他能拿槲寄生医药公司的股份出来交易吗。 临殊心道先不论能不能交易,就是给你你也不敢要。 他还试图和马副所长多掰扯掰扯,一旁看热闹的约法沙忽然开口:“你刚刚是在练习给木桩按摩吗?” 马副所长愣了一下,指指自己:“我?” 约法沙点头。 “那是武术!小屁孩什么都不懂,武术,就在于技巧,刚柔并济。” 马副所长一提到自己的兴趣爱好,顿时来了劲儿,侃侃而谈,“只要掌握了我这个技巧,什么功夫都打不进来!” “真的吗?我不信。”约法沙摇头。 马副所长被他这句话惹急了:“你不信你过来试试,你能打到我一拳……” “我不跟你打,我怕伤到你。”约法沙看向一边。 临殊险些笑出来,他捂着自己的嘴,看约法沙逗这老头玩。 “你怎么可能伤得到我?”马副所长不屑地扬起下巴,他心里当然有数,要是看起来很结实的临殊说这话他就把这口气咽下去,约法沙这么个文弱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比得上他打了多年太极拳锻炼出来的好身手。 约法沙不为所动:“我没有钱给你医药费,我还要买PCCE-21。” 马副所长一时上头,信口道:“你要是能打到我一拳,我就给你们打折!” “几折?” 马副所长反应过来,发现约法沙故意在这儿等自己,他缓了口气,又不屑地说:“我可以请金先生亲自跟你们谈。” 约法沙看了看临殊,临殊觉得能跟主事的商量是件好事,可他真的怕约法沙打不过马副所长。 这俩人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嚣张。 “没有药给你用……”临殊符在约法沙耳边小声提醒。 也就是说约法沙不管不顾地用他那个非人类的能力,出了什么事不能保证救回来。 约法沙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往前走了一步。 这就是表示同意了。 研究所里其他人刷拉拉围成一圈,准备看他们老当益壮的副所长和这个手指头连个茧都没有的新生代旷世决战,看那熟练的速度,这种事应该没少发生。 “小伙子,蒙着脸不礼貌。”马副所长摆出传统武术的架子,双手一开,压低了身子。 临殊看了周围一圈,没有摄像头,研究所里又多的是上了年纪的研究员,应该没问题,真打起来就算是打太极也要喘两口气,他便帮约法沙把口罩摘了下来。 他倒不是要约法沙一定打赢马副所长,是看约法沙难得自己主动想干点儿什么,不想扫他的兴。 要是马副所长真有两下子,临殊就直接把马副所长摁下来。 一看到约法沙的脸,马副所长更确定这位小伙子是个一碰就碎的花瓶,对获胜的信心更大。他原地踏了几个小碎步,对约法沙勾勾手。 约法沙并不跟他客气,猛地往前一步,马副所长下意识要抬手挡,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这个年轻人不讲武德,居然踩他的脚! 约法沙早看出马副所长穿的是一双薄薄的布鞋,虽然不理解这种鞋的意义何在,但他很快分析出这双鞋的防御能力基本为0,所以他当机立断,一脚下去靠自己由身高撑着的体重破了马副所长的防。 马副所长挡在面前的双手刚放下去要抱自己的脚,约法沙瓷白的拳头已经砸到了他右眼上,十成十的力道生生把没站稳的马副所长打得当场倒地。 临殊紧张地扯过约法沙:“你怎么打他的脸?” 约法沙看了看蜷缩在地的马副所长:“他又没事。” “不是,脸上骨骼太硬了……啧。”临殊掰开约法沙的手指抚摸他手背上红通通的指关节,“反正天越来越冷了,你明天开始戴手套吧。” 约法沙不想戴手套,他后悔跟这个老先生玩了。 马副所长被一群人扶了起来,痛斥约法沙:“这个年轻人,不讲武德!训练有素,有备而来!来骗!来偷袭!偷袭我69岁的老年人!这好吗?这不好!我劝这位年轻人耗子尾汁!” 马副所长一激动就直接说起家乡话,约法沙中文水平一般,实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照着音节重复,问临殊:“耗子尾汁是什么意思?” “劝诫你,叫你好好做人。”临殊拦住骂骂咧咧不想善罢甘休的马副所长,觉得以这老泼皮的素质可能不会履行承诺,干脆就给约法沙带好口罩,准备回去想想怎么完成黛西女士的任务。 那群研究员还算讲理,腾出两个人来给约法沙和临殊道歉,说老人年纪大了就喜欢撒泼。 临殊摆摆手,正打算走,冷不丁地听见头顶传来了声音:“把东西给他们吧。” 临殊抬头看过去,二楼的护栏边伏着一个穿白衣的男人,他头发很长,在脑后绾了个结,剩下的披在肩上,看相貌也是个东方人,只是眉宇更深刻些。那人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楼下,不知道在上面站了多久。 “金先生?”研究员叫出那人的身份,在金先生第二次重复时,跑进研究所内部去拿他们要的材料。 “金先生……您好。”临殊不知道这个人打的什么主意,稳妥起见先同对方打了个招呼。 他还待说些什么,袖子被约法沙拽了拽,侧过头,约法沙垂着眸子,低声道:“快走。” “你认识他?”临殊问。 约法沙摇头,一言不发。 拿PCCE-21的人很快回来了,临殊虽然在意约法沙陡变的状态,可材料不能不拿。 他接过盒子,对金先生道了声谢,并试着问了句愿意给他们这份材料的原因。 金先生笑着起身:“想交个朋友。” 临殊握住约法沙的手,对他欠了欠身:“我们今天还有事,改天再来答谢您。” 说罢他也不等金先生回应,拿好东西就带着约法沙出了研究所,一路上头都没回,研究所里也没人拦他。 似乎金先生真的只是好心地送他们一份材料而已。 离开研究所有一段距离,临殊停了下来,问约法沙:“金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丸子头,看了我很久。”约法沙不太高兴地回答。 “你把口罩摘下来,多的是人盯着你看。”临殊心口悬着的石头放了下来,他按了按约法沙的棒球帽,“你怎么老给别人起外号?” 约法沙却摇摇头,他早习惯了被人偷看,最开始临殊也老盯着他的脸看,这个丸子头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他的眼神……我感觉很不舒服。”约法沙努力组织语言,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客气点儿的替代词,只能干脆地说,“很恶心。” 第32章 猫咪 临殊没有仔细留意过金先生的眼神,他很快想到一件事:“他不会也是莉迪亚那样的……” “不是。”约法沙否认,“我认得出来。” “我会找人查一下他的底细,PCCE-21也会等检查没有问题再用,别担心。”临殊安慰道。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临殊决定先回去吃午饭,下午研究一下黛西女士的任务,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 听到要回去吃午饭,约法沙的眉目舒展开:“蛋糕。” “你吃完了正餐再说,别把蔬菜都挑出来那种吃完。”临殊在原则问题不能退让,他甚至做好了约法沙要沉着脸不理他的准备。 然而约法沙的注意力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走,远远望向了什么东西。 临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阳光下,一只不大的小猫正朝他们小跑过来。 那是一只橘色的小猫,四只脚却是白的,个头不大,小小的一只非常可爱。 塞纳市的新城区按理来说是没有流浪动物的,说不定是哪家人不注意丢失的猫。 小猫很快跑到他们脚下,不怕生似的围着他们打转,临殊蹲下去摸了摸小猫的脊背,它立刻就躺下去翻出肚皮,这习性一看就是家养的。 “你喜欢猫吗?”临殊仰头问约法沙。 他稍微一抬手,小猫就打滚起来,凑到约法沙脚边,想要挠挠裤腿。 约法沙跺跺脚把它吓退,却仍然盯着它,不像是特别讨厌的样子。 “你怕流浪猫身上有细菌?”临殊起身拍拍裤子,“我就先不牵你了,回去洗过手再说。” 他自以为明白约法沙异样的举动原因为何,大概是喜欢可爱的小动物,又担心野猫身上有细菌,免疫力低下的人容易染病。 “喜欢的话我去给你买一只吧。” 临殊想,反正约法沙已经很难伺候了,多一个祖宗而已,债多不愁。 约法沙第三次吓退那只亲人的小猫后,轻声道:“不要。” 从回去到吃午饭,约法沙一直情绪不高,恹恹的犯困,自己回房盖好被子睡午觉,连蛋糕也没想要吃。 这状况显然不对劲,临殊警觉地敲了伊琳娜,问她关于约法沙和猫的事。 伊琳娜隔三差五就要被问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不胜烦,却在听说了约法沙的状况后专程去查了查。 “他在皇宫里是养过猫的,不过在去年死了。”伊琳娜说。 临殊问:“这是触景生情了吗?” “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他的猫死掉以后,他好像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请了专人疏导,很长时间才恢复正常。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内心比较脆弱,毕竟是那种环境下长大的。” “我可以问他吗?” “我不建议你问,最好让他转移注意力,不要想这些。人家好不容易给治好了你再给人问得复发了就完了。” “那我送他一条狗怎么样?” “约法沙可能不是人,你是真的狗。” 伊琳娜结束了对话。 看来是不行。临殊放下终端,小心将卧室门推开一条缝,确定约法沙在正常睡觉,便关上门,去找人检查金先生送的PCCE-21有没有问题。 —— 那是对他的补偿,也是对他的奖励。 法伊格尔在第二天给他带来了一只年幼的长毛猫。 猫似乎是杂交的,看不出品种,有着柔顺靓丽的金毛,玻璃珠子似的蓝色眼镜澄澈干净,带着小动物特有的不讳世事的懵懂,非常漂亮,让人想要摸摸抱抱。 法伊格尔在朋友家看到的,朋友家的猫生了小猫,他觉得这只幼猫很像萨迦利亚,就多看了一会儿。 朋友是好朋友,所以朋友说要不要送你一只。 法伊格尔想,萨迦利亚是没有朋友的。 所以他把这只猫带到皇宫里,想哄哄前几天还哭个没完没了的小皇帝。 他16岁了,他不能再随随便便掉眼泪了,那样不行,有很多人在看着他。 法伊格尔觉得自己做得没错,但不代表他不会为始终在妥协的萨迦利亚心疼。 “我可以养它吗?”皇帝问。 你看,太纵容他就是会这样,得寸进尺。 “你没有时间照顾它。”法伊格尔说。 “那埃文来帮我照顾他。”皇帝自然而然地请求对他而言可以依赖信任的人,仿佛忘了之前的事。 记得又怎么样呢?记得会很难过,心情不好会不舒服,不舒服要检查要治病要吃药要打针要做手术,当作没发生过的话,他还可以继续对自己的监护人撒娇,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法伊格尔该拒绝的,可他拒绝萨迦利亚太多次了,总要有一次由他来妥协。 “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法伊格尔允许了,反正照顾萨迦利亚已经够困难了,再多一个累赘而已,债多不愁。 皇帝很高兴,眼睛里似乎闪着光,他问:“叫它1103好吗?” 看来他也觉得这只猫很像他自己。法伊格尔沉默了,过了很久,他说:“我不建议你这么叫它,如果它不小心因意外死去了,你会产生不好的联想。” 皇帝是非常、非常、非常怕死的,他并非出于自身意愿畏惧死亡,从他被创造伊始,就设定好了「不可以死」的禁令。 这么多年潜移默化的影响,导致皇帝对死亡产生了严重的恐惧,这很好,也不好。 “埃文刚刚答应我要照顾好1103的。” 漂亮的皇帝抱着漂亮的小猫,互相喵喵喵。 我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仅剩的继任者1103。法伊格尔在心中这么想。 “我不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 他确实不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 —— 约法沙的午觉睡得有点儿久,临殊来看了好几遍,忍不住叫醒他。 “你……我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吃下午茶,我给你准备了蜂蜜水,你可以再吃一块蛋糕。” 约法沙被临殊晃了肩膀,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他只听到了蜂蜜水和蛋糕,便半阖着眼睛从床上下来,跟临殊一起到餐厅。 没睡醒的约法沙眼睛睁不开,纤长浓密的睫毛要掉不掉,坐在餐桌前垂着脑袋发呆。 临殊将蜂蜜水放在他手边,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端起来送到嘴边喝。 “你别呛着。”临殊把杯子拿过来,叹了口气,用刀叉切下蛋糕喂给约法沙,“来,啊……” 约法沙挑起眼皮,犹豫了一下,张口吃下蛋糕。 “之后就暂时不要再吃蛋糕了,不过我会给你准备一点小甜点。” 临殊一口一口喂他吃东西,试图把约法沙从困顿喂到清醒,“芙洛拉会做饼干,我们可以拜托她。” “黄油曲奇……” 约法沙他声音本来就悦耳,此时还带着儿气音,听得临殊心间发颤,突然不急着让约法沙完全醒过来。 他心虚地抹去约法沙嘴角的奶油:“黄油曲奇不行,你……” 约法沙默认递到嘴边的都可以吃,自然而然地把临殊的手指含到了嘴里,不轻不重地咬着。 临殊一时怔愣,目光落在约法沙浅色的唇间,随着咀嚼的动作他不时可以看到殷红的舌头,精致过分的脸上因嚼不动嘴里的东西流露出些许不满,在临殊愣神间,约法沙扑簌两下睫毛,把那两根手指吐了出来。 一缕微不可见的银丝断开,临殊才反应过来,他迅速收回沾满唾液的手指,拿出纸巾擦了擦,再抽一张给约法沙擦嘴。 约法沙的犬齿有够利,差点给他咬破皮。 “你为什么把手指塞进来?很痛。”约法沙皱了下眉,临殊手指上的茧磨到他口腔黏膜,这点儿细微的疼痛让他彻底从困顿的状态脱离出来,捂着腮帮子责问临殊。 “你别说话了……”临殊抽凳子起身,视线左右飘忽,“我去洗手。” 他快步窜进洗手间,放冷水拍了拍脸,空荡荡的洗手间里,他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都怪兰伯特早上跟他吵架,搞得他满脑子都是违禁。 他对约法沙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应该没有。 ……吧? 第33章 血清 金先生赠送的PCCE-21没有任何问题,稳定剂只需要等最后几样材料寄过来,预计明天晚上就可以制作完成; 兰伯特这边新采购的医疗设备相当有效,临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可以不用拐杖辅助,不过还是要尽量避免剧烈运动。 一切顺利得简直不正常。 在临殊结束治疗后,芙洛拉找到他,告诉他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 “去南托里镇回收被你们藏起来的病毒的人,都失踪了。”芙洛拉语气严肃,“我们怀疑帝国在彻查反叛军,我的建议是明天晚上稳定剂配置完成后,你们立刻就走,我们这边也要避避风头。” “不会是联邦的人找回来了吗?我只杀了刺槐,另一个叫苏菲娅的女人还活着。”临殊猜测道,“如果是联邦,我们可以试着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帝国方面,涉及到国民安危,他们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芙洛拉摇摇头:“不管是什么情况,这都是我们的事,你还是继续负责你的任务。” “我明白的,我上午会去红海公园帮黛西女士抓她要的东西,多备一些材料不是坏事。” 临殊不再多问,不是腾不出人手的情况,他没必要事事都掺和,还是护送约法沙比较要紧。 不知道他是在看书还是在玩游戏,不会又睡了吧? 临殊边想边上楼,进了客厅,他看到约法沙斜靠在沙发上,似乎在认真解昨天那本数独集。 如果他没有在临殊来的一瞬间把最后一块蛋糕塞进嘴里,这个「似乎」就可以去掉了。 “你现在不从嘴里吐出来,过半个小时可能就得从胃里吐出来了。”临殊按了按皇帝陛下鼓起来的腮帮子。 看来得管管约法沙嗜甜的毛病了。 —— 红海公园最近正处于关闭状态,不知是不是因为黛西女士那些锯齿兔给公园的游客造成了影响。 不过闭园也有一定好处,可以让约法沙多呼吸两口新鲜空气,这两天在外面遇到人问起他怎么戴口罩,临殊编的借口是粉尘过敏。 其实也差不离,粉尘严重的话约法沙皮肤倒不会起疹子,就是肺顶不住。 临殊在公园中一块草坪上放置捕兔笼和诱饵,草坪中央有一棵歪脖子树,挂着一架秋千。 约法沙自然就坐到了秋千上,脚尖点着草地摇摇晃晃,看临殊调试捕兔笼的灵敏度。 “要是十二点之前都没有动静的话,我们就回去。”临殊摘下手套,回到约法沙身边,“热不热?” 今天阳光不错,他在草坪上顶着太阳忙活半天,要是夏天估计背都被晒化了。而约法沙正处在树荫下,没有阳光直晒,却又足够温暖。 于是约法沙摇摇头,指了指坐着的秋千。 临殊明白过来,拉住秋千一侧的链条,来回晃动几下,确定好力道,随后让约法沙荡上高空。 约法沙摘了棒球帽,还是扎着一束马尾,金色的发束在半空中四散而开,然后随着下落的势头拂过他的脸颊。他眨了眨眼,侧头去看临殊,眼里竟然有一点儿笑意。 临殊的手慢了半拍,险些没拦住荡向后方的秋千。 他没怎么见约法沙笑过,有印象的还是初见时看待猎物那种不友善的笑。 约法沙并不是面瘫,他似乎就是懒得做表情,就像懒得做动作一样。 越是少见的,就越是珍惜、惊艳。 临殊吸了口气,欲盖弥彰地找起话题:“你应该不至于连秋千都没玩过吧?” “小时候有,在花园里。”约法沙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歪头想了想,“后来被拆掉了。” “你不喜欢吗?”临殊将秋千高度控制得低了些,免得单手抓链条的约法沙掌握不了平衡。 “我喜欢,但是没人跟我玩了。”约法沙微微蹙眉。 “以前有谁陪你玩?你的侍女吗?”临殊顺着往下问,“还是你的保镖?” 约法沙摇头否认:“他们怕我受伤,不敢做职责之外的事。” 他的监护人也一天到晚有事要忙。 “不管以前是谁陪你,现在是我了。”临殊及时止住话头,不去深究对约法沙而言不太好的回忆,“赫瑟尔有一座游乐场,以后我带你去玩……唔,其实,只要你能一直保持配合,在那里也只是个特殊点儿的普通人。” “想要交朋友,玩乐,过一般人的日常生活,都没什么问题。” “反叛军的目的是保护普通人,让每个人都有生存、生活,且活得更高的权利。如果你愿意放弃皇帝的身份,对我们来说,你也是需要保护的一员。” 秋千越荡越慢,慢慢停在原地。 约法沙侧头看着临殊,过了很久,才说:“Linn,我做不了普通人的。” 临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将被风吹乱的发丝一缕缕顺回原位:“这首先取决于你想不想,没有谁能完全决定自己的未来,当下能决定的只有这里……” 他戳了戳约法沙的心口。 “轻点……”约法沙轻轻地说,“有点儿痛。” 具体是哪里痛,他说不出来。 “心脏痛?”临殊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紧张地摸着约法沙心口感受心跳,“是什么感觉?我们现在就回去检查。” “没事,你戳到我肋骨了……”约法沙推开他的手,忽然一指草坪,“兔子来了。” 临殊松了口气,回头看向草坪上的捕兔笼,在他们没注意的一段时间,已经聚集起了很多只兔子,其中几只跳进笼子里被困住,还有几只围着笼子打转,想进又不敢进。 看来黛西女士给的诱饵非常有效。 “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抓几只看一下。”临殊拍拍约法沙的肩,向远离兔群的边缘地区走去,那里有一只兔子被困在笼子里,去抓那一只应该不会惊动其它兔子。 约法沙远远望着临殊忙活,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这温度太过合适,以至于他犯困到注意力不集中。 突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后背,他第一反应是抓住吊秋千的链条。 然而还没等他弄清楚是什么东西,整个人就被推得朝前荡去,来回几次他终于发现是有人在背后推他。 临殊在那边抓兔子,他身后的人是谁? 约法沙偏转上身,入眼的竟然是昨天盯着他看的那个丸子头金先生。 金先生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觉得给人添了麻烦:“真巧呀,在这儿遇到你。” 约法沙本身待在秋千难以控制平衡,也没法停下来,他当机立断,在落到最低点的时候,一把抓住了——金先生的丸子头。 为求稳妥,他五根纤长的手指直接陷进金先生的头发里,生生将金先生扯得一个趔趄,秋千再怎么也荡不上去,前后晃了两下,停了下来。 等约法沙松手,金先生的头发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 “我昨天还送礼物给你呢,这么对我是不是不太友善?” 金先生将头发散开重新扎了一下,不显情绪地抱怨,“你知道趁头发不注意扎起来有多不容易吗?” “不知道。”约法沙从秋千上跳下来。 他又不会扎头发。 “耿直这一点儿也很可爱。”金先生重新挂上微笑,“昨天隔得比较远,凑近了一看,还真是……”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碰约法沙的脸,还没等碰到,「砰」地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动作,滚烫的子弹擦着他的手腕过去,皮肤顿时传来火燎般的灼痛。 子弹的来源距他不远,正快步朝这边靠近。 是本该专心逮兔子的临殊,他举着枪指向金先生,头顶一只尖牙利齿的兔子,那兔子咬着他的脑袋,因临殊的走动上下颠簸也不松口,画面看起来有点儿滑稽。 “啊,原来是金先生,我以为是什么歹徒,真是不好意思。” 金先生听了临殊这句毫无感情的道歉,也不恼:“那你这枪法可不怎么样,得照头打呢。” “到我身后来。”临殊对约法沙轻声嘱咐,“还有,别碰这只兔子,它会咬人。” 我看到了。约法沙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临殊身后,强忍想要薅兔尾巴的冲动。 “今天红海公园闭园,金先生怎么会到这儿来?这不是一句巧合就可以解释的吧?” 临殊护着约法沙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才放下枪,同金先生交流,“我很感谢您昨天的馈赠,但这不足以打消我对您的戒心,毕竟您看起来举止有些异常。” “只不过是对有兴趣的人示好而已,您太过紧张了。”金先生摊开手,一脸无辜。 可临殊并不为他这句话动容,仍然保持警惕,他只好耸耸肩,道出真正的来意。 “好吧,我承认我是故意来找你们的,当然我说的对有兴趣的人示好也没错。” 金先生将手揣进兜里,闭眼想了一会儿,“塞纳市正在发生一些问题,我想你们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到,并会为此受到影响。” “不仅是你们,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除非有人是天选之子,自带抗体,否则都无法幸免。” 抗体?临殊立刻想起芙洛拉昨晚说的事,去南托里镇回收被他们藏起来的病毒的人,都失踪了。 “所以我今天带来了新的礼物。”金先生拿出一个精装的礼品盒,越过临殊,递向约法沙,“我想你们会需要它的。” 约法沙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临殊阻拦之前接过了那个礼品盒:“是什么东西?” 金先生持着礼品盒的手并未因约法沙接手而收回,他略微凑近了一点点,说:“苔丝病毒的血清。” 是过渡章。 本文剧情优先级比较高,请各位好心的朋友不要去卖虚假安利给别人,真心推荐请着重强调本文的缺点,不要让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我是希望有更多人喜欢萨拉,但不合适就不要硬拗了,我个人偏acg的风格也许不太适合有些读者,双向选择,你好我也好。 拜托了(′;ω;`)呜呜…… 第34章 封锁 约法沙用力扯了一下礼品盒,眼神不善地看了金先生一眼,这位来路不明的研究所所长便耸耸肩,识趣地松开手。 礼品盒有些分量,掂量几下似乎装了不止一样东西,他仔细分辨,还能感觉出内部存在细微的、机械运作的声响。 约法沙信不过这个明显不是善茬的家伙,作势要当面拆开礼品盒,金先生只是摊开手,表示随意:“只是小礼物而已嘛,又不是放炸弹。” 约法沙解开礼品盒上粉色的蝴蝶结,掀开盒盖。 那里面的确不是什么具有威胁性的东西,泛光的丝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只手表,那块手表做工精细,表盘嵌了一圈碎钻,略细的表带刻着低调的花纹,是纯粹复古风的机械表,看得旁边的临殊眼皮一跳。 他好像在投屏广告上看到过这款表,印象中它的价格有好几个0。 约法沙晃了晃礼品盒,确定真正的东西应该在下面,便干脆把表扣出来扔在草坪上,打开内部的隔层,终于看到了里面的8支血清,用的还是帝国标准的一体式注射器,透明的材质下,血清呈现诡异的紫色,怎么都不像用来解毒的。 “苔丝病毒是什么?”约法沙问。 “你们马上就会知道,用不着我详述。”金先生摇摇头,“向别人请教问题还这么不礼貌,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不可以把别人送的礼物当面丢掉吗?” 约法沙将盒盖合好,递给临殊:“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 金先生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半晌,轻笑道:“你真的……非常有趣,有趣到让我期待起别的事了——当然,前提是你不要死掉,看在我这么有心地把血清送给你的份上,要努力活下来啊。” “用不着你提醒。”约法沙说。 金先生无所谓地耸耸肩,向红海公园后方的出口走了。 “你对讨厌的人倒是挺强势的……”临殊仔细检查活礼品盒,以防万一,和约法沙单纯的讨厌不同,他纯粹是觉得这人不安好心。 约法沙对这句评价没什么反应:“表。” “什么?” “把表捡起来。”约法沙指的是被他丢到地上的表,“你不是缺钱吗?把它卖掉。” 临殊一时语塞,捡起表半天才开口:“我知道你讨厌他,我也不喜欢他,但他表面功夫至少做的足,我们是不是也该装装样子?” 约法沙好看的眉头一点点蹙起:“你瞎吗?那是一款女士表。” 临殊瞎,临殊不反驳,他现在也觉得金先生面目可憎了起来。 这也就是约法沙最近脾气变好了,搁之前得直接扔金先生鼻梁上。 这么阴阳怪气肯定不是老乡吧? ……不对这么阴阳怪气更像老乡了! 因为金先生打岔,临殊暂时放弃捕捉20只兔子的任务,只把现在笼子里的那些和几乎与他融为一体的头顶那只兔子带给黛西女士,并向她打听点儿消息。 去黛西女士那里的路上,临殊询问兰伯特最近塞纳有没有什么异常,兰伯特跟他顶了几句嘴,最后告诉他确实有。 塞纳在几天前突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病例,从病患所在区域来看,疑似传染性疾病。 染病的人最初会在脖颈、手腕以及脸部出现疱疹,之后会在6-12个小时内身亡。 由于塞纳是个适合养老的城市,老人很多,最初死了几个人并没有引起太大震荡,直到昨天开始,出现病患的区域开始扩散,大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么说,真的有可能是病毒?” “还不清楚,我正在查这件事,不管是传染病还是人为的病毒,你们都得做好防护措施,先把手套和口罩带上吧,少和别人接触,早点儿回来。” 兰伯特在关键问题上比较靠得住,还是个懂得关心队友的好少……好青年。 临殊依兰伯特的嘱咐,做好防护措施,进入黛西女士的会客室时,这位性格鲜活的女士却不如昨日那么有精神,眉毛都画得没有昨天齐。 “哦,你们找回来了一部分小家伙……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不可能二十只都找回来的。”黛西女士心不在焉地说,“爱莎,把这些兔子收起来吧。” 一个双马尾的小姑娘出来,拎走了装着十来只兔子的笼子。 临殊有些担心黛西女士对他的任务完成度不满意,拒绝交付说好的酬劳,但黛西女士似乎正为别的事所困扰,没有心情与他们计较这么多。 “我可以给你们200ml,虽然现在这些小家伙们很可能派不上用场了。”黛西女士的面容憔悴,很难让人不好奇她经历了什么。 这种无伤大雅的问题,临殊想到就自然问了出来:“出什么事了吗?” “同一个小组的几个孩子生病了……”黛西女士叹息道,“都在医院治疗,但至今没有好转。” 临殊立刻想到金先生所说的苔丝病毒,结合兰伯特描述的情况,他问:“我听说最近出现了一种传染病,您研究所的病人,身上是否有出现疱疹?” 黛西女士猛一抬眼,而后很快平静下来:“的确有,你是知道什么吗?” “我不能确定,但我们有人在调查这种传染病,我的建议是您研究所里所有人都去检查一下身体,以免出现意外。” 临殊的话一出口,就错觉浑身不适,总疑心这个研究所里充满了病毒,因而说话的语气都加快了不少,“如果我们有什么发现,会告诉您的。” 黛西女士盯着临殊脸上多出来的口罩,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派人将临殊要的材料取来,亲自送他们出了门。 离开研究所,临殊直接叫了辆计程车回诊所,期间反复盘算要不要给约法沙再整个护目镜。 “为什么不用防毒面具?”约法沙问。 “好主意!”临殊握拳锤掌心,“我怎么就没想到?” 那玩意儿挂脸上死沉,约法沙表示拒绝。 诊所里依旧是芙洛拉留守,临殊回来后直接拿出了金先生赠送给约法沙的血清,拨出六支给芙洛拉,留下两支放在约法沙上衣内袋里。 “先研究一下主要成分,如果真是和苔丝病毒……总之先这么叫吧,如果真是和苔丝病毒匹配的血清,塞纳市过不了多久就会大量需要这种东西了。”临殊说。 “不用「过不了多久」,现在就很需要。”芙洛拉语气沉重,“兰伯特刚刚告诉我,外面开始发生动乱了,这种病毒传播得太迅速了,追溯起来似乎是在…… 你遇到刺槐那一天,在塞纳市中心某个大型集会上扩散开的,当时在场人数有几千人。” “基本可以推断出,塞纳是联邦的第二个实验场地,估计还有其他地方也发生了类似的事。 而且有人在蓄意散播关于苔丝病毒的消息,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唯一的共同点是都会对塞纳的稳定带来不利影响。” “竟然有这么久了吗?”临殊讶然,“这么下去帝国马上就会对塞纳采取措施了吧?稳定剂还有多久才能做好?” “最快也要四个小时,我先去给你们准备出行用品,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过来做体检。” 芙洛拉将紫色的血清交给专人检验,领着临殊和约法沙去检查身体。 两个人的各项基本数值都在正常范围,除了约法沙自身的身体问题,暂时看不出异样。 芙洛拉嘱咐他们一旦感觉身体有异样一定要及时提出,尤其是抵抗力差的约法沙。 在焦虑中等到天色渐暗,芙洛拉为他们准备了晚餐,告诉他们马上就可以出发,稳定剂很快就会配置好。 这期间塞纳的情况在持续恶化,这种病毒传播得过于迅速,帝国在应对传染性疾病上也没有什么经验,加上不少流言鼓动居民出门,苔丝病毒的感染者越来越多,整座城市竟然在短短几个小时之间就开始失序。 这背后肯定有人在幕后操作,就是不知道联邦的人藏匿在哪里,在塞纳都是什么身份。 金先生的嫌疑非常大,可他送血清这个举动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谓苔丝病毒的血清本身不含对人体有害的成分,具体是否有效,已经让人带上一支去找有症状感染者了。 如果真的有用,就立刻开始复制这种血清,实在不行就想办法送给帝国,他们总不至于连城市人口的安危都不管。 临殊理所当然地把帝国往好处想,直到塞纳市的所有市民都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即刻起禁止任何市民离开塞纳,请各位市民留在家中,不要出门。” 临殊把通知消息的最后一句反复看了几遍,没琢磨出什么味儿来,只能问约法沙:“这是有什么潜台词吗?他们后续会采取什么措施吗?还是完全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约法沙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决策者的意图:“没有,不会,他们知道。” “既然目前没有一个人被治愈,那么现在这种病毒的致死率是100%,只要能把感染者封死在一个地方,病毒就扩散不出去。” “呃……然后呢?会派人来支援?” “然后直接研究疫苗和解药,如果在做出来之前都死光了,也算是解决了。” 约法沙回忆起过去的例子,“等塞纳变成一座死城,就直接肃清。”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这是对帝国而言,最有效率的方法,不能让一座城市拖累其他地区,消耗不必要的资源。” 第35章 签名 他早该知道,对帝国而言,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城市里的平民依旧是平民,对贫苦的村镇人口来说他们是「上等人」,但对于真正的上等人而言,他们依然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累赘。 “你似乎,对这些特别了解……”临殊轻声说。 诊所外变得不太平静,出现了许多嘈杂的噪音,似乎有人起了争执,打砸声、尖叫声、嘶吼声不绝于耳。 芙洛拉将晚餐端过来时顺手打开灯,让昏暗的客厅亮起来。 临殊起身走向餐桌,忽然听到约法沙「嗯」了一声。 “塞纳的问题很严重,如果我还在皇宫里,关于这次事件的正式文件上会有我的签名。” 临殊回过头,约法沙还坐在窗边那张单人沙发上,静静凝视着窗外,猩红的眸子映出楼下躁动不安的行人。 他像是陈述,又像是自白。 类似的事他并非全无经历,他坐在高位上,见过一次、两次、许多次,为了帝国的稳定与繁荣,总有人要作出点儿牺牲。 除却真正的权贵,没有人能确保自己能时时刻刻获得帝国的优待。 “那不是你的错,你并没有决定一切的权力。”临殊回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 约法沙浓密的金色眼睫掀起,他看着临殊,固执地说:“我有。” “我是皇帝,我有权更改任何送到我面前的提案,我的签名代表了我的意志。” “我没有足够的实权,但无论如何,我都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皇帝。” 临殊一时沉默,约法沙其实是热衷于向他示弱的,他本身很吃这一套。 可是坚持又固执的约法沙,同样让他感到揪心,他宁可约法沙对他说「跟我没关系」。 这样他内心那点儿卑微的见不得人的好感,就是纯粹无暇的了。 “所以,你既然有权利更改,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呢?”临殊顺着问了下去。 他试着不带偏见和主观色彩代入约法沙的境地去思考,发现某些地方是不合理的,如果约法沙可以选择,他不至于每次都选同样的结果。 倘若改与不改对他来说都没有影响,他完全可以作出不同的选择。 这无关善良与否,一般人都会对同一件事的不同结果感到好奇。 所以约法沙必定有他的理由。 虽然依他的性格,没有理由也有可能。 “因为没必要……”约法沙说。 临殊打断他:“我问的是关于你自己的理由,萨迦利亚。” 约法沙安静了一小会儿,餐桌上的食物香气馥郁,如果是平时,他可能会为胡萝卜的味道分神,可他现在没有。 他十分专注地看着临殊的表情,说:“我的评价会下降。” “如果我无法做一个合他们所有人心意的皇帝,如果我有自己的思想和坚持,那么我就有可能会被换掉。帝国只需要一个皇帝,不会费尽心思再去维护一个下了台的残次品。” “我很自私,我不想为了不认识的人,让我自己处于危险中。” 临殊的瞳孔微微一缩,而后他屈膝半蹲在约法沙旁边,视线与这位名不副实的皇帝齐平:“这不是自私,别人我评价不了,至少对你而言,这不是。” 约法沙与他对视片刻,忽而移开视线,就在临殊以为自己哪句话惹他不高兴时,他从单人沙发上站了起来:“我饿了。” 今天的晚餐有胡萝卜,约法沙吃饭时心不在焉,临殊偷摸把胡萝卜丁铲进他碟子里他居然也吃了下去,连吃几口才反应过来,嫌弃地把胡萝卜扒拉到一边。 临殊觉得他今晚的对话是约法沙对他敞开心扉的开始,他们第一次谈这种很容易产生冲突的事情时以和平方式结尾,没有吵架,任何一方都没有产生负面情绪。 不如现在开始趁热打铁,再攻略一下皇帝陛下。 不过还是先旁敲侧击,不要深入主题。 “那这一次的正式公文,他们会伪造你的签名吗?”临殊试探着问。 “谁会伪造我的签名?”约法沙吃光了碟子里不讨厌的食物,用叉子一下一下戳胡萝卜,“伪造我的签名追究起来是重罪,没有人愿意落把柄在别人手里。” 看来议事阁内部并不团结。虽然这是早已预见的事,从约法沙这里得到确认,临殊还是忍不住感叹。 “既然你的签名这么重要,不如我们伪造一份公文,然后你签一个?”临殊信口道。 约法沙放下叉子,不想给临殊解释这么智障的问题。 临殊本身也只是跟他聊天,不求获得更多有效信息,约法沙不理他,他自顾自换了话题,还没说几句,芙洛拉从楼下上来,将新配置好的稳定剂和两副防毒面具放在了餐桌上。 “大部分正式的出城通道都被封了,你们只能试试从偏僻的小路走,地图已经发给你了,如果走不通就换另外的路。” 芙洛拉毫不拖沓,“楼下那辆出租车里放了你可能会用到的装备和武器,位置你清楚。” “我知道了。”临殊当下扒光了碟子里的食物,早在等待期间他和约法沙就换过了衣服,随时准备出发。 “和其他人接触之前务必做好防护措施。”芙洛拉没时间做更多嘱咐,只交代了基本注意事项,就将车钥匙递给临殊。 约法沙呼吸功能不足以支持他长期佩戴防毒面具,所以还是以轻薄的口罩为主。 “走吧。”临殊佩戴好防毒面具,牵起约法沙的手。 芙洛拉留意到这个动作,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停在楼下的是一辆体型相当迷你的小轿车,主要目标锁定在年轻女性身上,所以又小又漂亮。 反叛军这边的安排是让他们先从塞纳离开,之后再去找其他地方的同伴支持。 照例是约法沙坐在副驾驶,临殊开车,他戴着耳机,有人专门给他分析路况。 塞纳市在苔丝病毒的阴影下,全市陷入了一片混乱,因司机死在路上和其他原因造成的车祸,导致大面积交通堵塞,要从中找出一条可以安全行驶的道路十分艰难。 这也是芙洛拉给他们安排一辆微型车的原因,为的就是方便他们在车辆的夹缝中穿行,如果不是考虑到安全系数不够,他们现在驾驶的可能就是一辆摩托车了。 约法沙隔着深色车窗看向外面,塞纳市的路灯大多还在正常工作,和楼宇间的灯光一道映亮每一条街道。 街道两侧有许多的人,有的在吵架、有的在打架、有的在追、有的在逃。 沿街的商铺大多被砸了,有几家便利店聚集着人群,那是打架斗殴的重灾区,每个人为了抢夺生存资源都在拼尽全力,为自己、为家人。 有时候他们抢着抢着就倒了下去,人群如潮水般散开,又一点点再度汇聚。 临殊开车开得很快,很多画面在约法沙眼中都是短暂闪逝的,他被晃得有点儿头晕,可还是坚持去看。 要亲眼看看,那些埃文、议事阁、帝国高层,不想让他看到的事,那些他身为皇帝不该去管的事。 他用近乎全然冷漠的眼神注视这一切,眼底的赤色如同一泓血色的泉水。 不一样,从高位往下看,和本身就身处其中,所能看到的事物有本质的不同。具体有哪些差异,他无法言明。 他看到蹲在街口哭泣的女孩,看到她脸上成片的红色疱疹,看到路人嫌恶地躲开,残缺的彩色招牌落下斑驳的光,将女孩笼罩其中,闪烁几下,熄灭了。 他想:如果是我,大概……会期待有什么人能…… 砰—— 他的思绪被剧烈的震感和冲击打断,底盘不够稳的微型车旋转两圈滑向路边的草坪,连颠簸了好几秒,撞上了一栋建筑物的外墙,好在草地的阻碍恰到好处,第二次撞击只是将引擎盖撞得变形。 第一次撞击则来自与道路上另外两车相撞,其中一辆碰到了临殊驾驶的这辆。 “萨迦利亚,你还好吗?”临殊死死握着方向盘,等车平稳下来,立刻侧头询问,在得到约法沙回答之前,他已经扫视了约法沙一圈,确定没有明显外伤。 约法沙因冲击力脑子还有点儿懵,过了一会儿才摇头,表示没有大事。 “那就好。”临殊松了口气,试图再次发动车辆,车子却纹丝不动,只听得到发动机的嗡鸣。 “你待着别动,我看一下是不是后轮卡住了。” 临殊解开安全带,看了看窗外,感觉没什么人在附近,才下车去检查后轮。 和他猜测的差不多,后轮确实被卡在了草坪的一个深坑里,只要推出来就可以了。 临殊挽起袖子,推车之前习惯性地想瞄一眼约法沙以防意外,当他视线接触到副驾驶外的后视镜时,突然从镜子里发现一抹寒光,正在他背后不到半米的位置。 那是属于刀锋的反射光。 无奖竞猜:请问来偷袭的人是谁?(不用认真,因为根本不重要,这里是个路人甲都行_(:з」∠)_是的,我又随便抓了个角色当工具人了) 第36章 减负 还未等那人动手,临殊直接回头擒住他持刀的手将人面朝下按倒,只按得那人连声喊疼,又连声道歉。 临殊一开始还没看清人是谁,听他一出声,认出了对方竟然是金先生研究所里的马副所长,他们所在的区域就在马副所长的研究所附近。 “马副所长?你在做什么?” 马副所长艰难地仰头看临殊,隔着层防毒面具他看不到临殊的脸,但意识到临殊可能认识他,忙不迭地再道了一轮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听信了那些消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偷袭你,你放过我吧!” 临殊没放手,他夺下马副所长的刀,问:“什么消息?” “有人说,只要杀了一个活人,在十分钟内吃了他的心脏,就能预防病毒……” 马副所长颤声解释,“好多人都这么干了,我也被人攻击过,要不是我身手不凡,我肯定遭了毒手……我……” 临殊听得听得一阵头大,他一个高中没毕业的都能听出这个谣言不靠谱:“你好歹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连这种话都信?” “可是,可是有好多人都这么做了……我也没办法,我不想死……” 很快,马副所长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你放过我吧,我再不敢了,我还有个九岁的小孙女儿……” 临殊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马副所长的心情,在这种随时可能会感染病毒死去的情况下,人的精神压力是很大的,求生欲会促使他们尝试一切可以活下去的方法,哪怕这些方法生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当然这不是他们可以伤害他人的理由。 “我问你一些事,你照实回答我,我就让你走。”临殊想到马副所长和金先生一起共事,说不定会知道那个人的底细,“你们研究所里的金先生,他现在在哪里?” 马副所长的手腕都快被临殊掰断了,自然不敢说谎:“他?他今天下午带着婷婷,也就是我小孙女儿,去别的地方旅游了……说是过几天回来,他运气怎么就这么好……我要是跟他们一起就好了……” 这根本不是运气好,很明显金先生早就知道塞纳会发生什么,所以提前做好准备离开了。 临殊按住马副所长的手松了松,他对金先生还有很多疑惑,可是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你在塞纳市住了多久?对这座城市了解吗?” “二十多年,我住了二十多年……”马副所长说。 “塞纳除了那几条主干道,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离开?”临殊问。 给他分析路况的人在刚刚告诉他,塞纳的正式出城通道关闭后,帝国已经在封锁其他通路,原本给他规划的路线已经走不通,正在想其他办法。 马副所长想了一会儿,明白临殊是正在找出城的方法:“塞纳有通往卫星城市赫城的地下铁路,虽然已经停运了……但说不定可以走出去。” 临殊向协助他的人寻求马副所长所言的真实性,得到了可信的回答。 “好吧,谢谢你。”临殊起身拍了拍手,“别再信那种可笑的谣言了,想活下去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刚要走,马副所长突然扯住了他的裤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马副所长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清楚并非人人都是玛利亚,临殊放他一马都是看在自己提供了可能有效的信息上,他再得寸进尺要临殊帮忙捎带他一起出城就无异于痴人说梦。 何况自己也不是什么特别招人同情的形象。 “地下铁路的正式出入口肯定也被封锁了,但是有个特别的站台说不准还可以进去。” 马副所长理清思路,眼神带着点儿期望地看向临殊,“那是供专人乘车的站台,一般只接待权贵和精英,我去过几次,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临殊的脚步顿住,低声询问反叛军同伴,知不知道具体情况。 那边回答说按道理是有可能,但塞纳的反叛军和政府牵扯不深,不清楚具体情况,可以现在帮他查一查。 “我知道了。”临殊握着马副所长那把刀,最终叹了口气,“先帮我把车推出来吧。” 马副所长喜出望外,殷切地爬起来帮临殊推车,临殊在旁边估摸了一下马副所长的力气,可能掰手腕都掰不过约法沙,不给武器不算什么威胁。 等把车推出来,马副所长和临殊一起上车,坐在后座,他看到副驾驶上的约法沙才想起来临殊是谁:“是你小……” “你指路就可以,别轻举妄动。”临殊发动引擎,警告马副所长,“你敢碰他一下,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约法沙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那两个人,听力极佳的他不需要临殊解释来龙去脉,但看得懂临殊嘱咐他小心的眼神。 比起临殊,是个人都会觉得约法沙更好对付,尽管马副所长现在没有伤害他们的理由,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临殊愿意带上马副所长不仅仅是要他指路,另一个理由是想了解更多关于金先生的事,停留在这里询问不是个好选择,路上则可以慢慢问。 而且他之前收到芙洛拉的消息,称苔丝病毒的血清是有效的,如果他们出现了感染症状可以直接注射,所以可以不用太担心马副所长是未出现症状的感染者。 从马副所长口中得知,金先生是今年空降到他们研究所的,为人圆滑热情,心思活络,很快就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不过始终没人知道他的底细。 马副所长早就到了退休的年纪,没有参与研究所内的新项目,所以不清楚他们研究的项目所有没有涉及苔丝病毒。 金先生经常会出差,具体是去做什么马副所长不清楚。 根据登记信息来看,金先生是帝国人,是个混血,至于混的哪儿的血不太清楚。 车站的位置很偏僻,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抵达时三个人毫发无损。 临殊从车上下来,背上芙洛拉备好的背包,将武器随身带好——未必只有他们会走地下铁路。 背包里备了一些食物,地下铁路长度很长,即使他们不在赫城终点站出去,也可能得走好几个小时。 他是没问题,约法沙的体力肯定不够,要随时做好休息或者背负约法沙前行的准备。 约法沙拉开车门,被夜里的冷风吹得退了退。 他们头顶有直升机飞过,隐约可以听到螺旋桨的声音,那是帝国政府的飞机。 “Linn。”他叫了临殊。 临殊正在剪站外围着的防护网,听到约法沙叫他,他停下动作,问他怎么了。 “你明白的吧?比起带我回你们总部,现在对我们而言,最高优先级是活着。” 约法沙的声音隔着口罩,有些沉闷,“我觉得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 “这是当然的。”临殊来到约法沙身边,帮他最上面一颗扣子扣上,以免冷风灌进领口,他半开玩笑地说,“哪有人舍得你死。” 约法沙仰头看着夜空中的弦月:“有更简单的方法。” “什么?” “联系帝国,让军队接我们走,我可以保下你——这么一点儿小特权我还是有的。”约法沙说。 临殊失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个时候让我投诚未免太迟了吧,何况我们还没到绝境呢。” “我们从地下铁路前往赫城,保守估计要走十个小时,涉及到地下复杂的情况,可能要更久。” 约法沙将冰凉的手揣进兜里,“不考虑里面暗藏的危险,你也不可能在十个小时后将我安全带到赫城。” “或许帝国现在没有重视,但十个小时足够任何人反应过来,他们会意识到有可能会有人尝试从地下铁路离开,而他们之前没能成功拦截到。 为了补救,必须采取措施,比如直接封堵沿途站口,让所有人困死在里面,这只是补救措施中的一种。” “就算没有我,只你一个人,也未必就能成功出去。” 车站位置偏僻,附近没有什么大型建筑,最近的路灯在一百多米外。 弦月黯淡的光华落在约法沙发梢,他正视临殊,神情严肃而认真。 马副所长会看人眼色,在临殊的示意下自己回避到了远处。 “呼……萨迦利亚,其实我一直有种错觉。”临殊长出了一口气,白汽消散在他唇边,“我总觉得,你对回去不是那么期待,也不是很积极,好像回到皇宫只是你必须要做的一件事,而不是你自己的愿望。 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回去会对你有什么影响?还是你其实……有一点点不想回去?” “如果没有,就当我没问……” 约法沙垂下眸子,月光下明亮的红眸落进一片阴影里。 他过了一小会儿,才轻声说:“都一样。” “我什么都没有。” “我小的时候,曾以为世界是以我为中心旋转的,直到有一天我提出的要求没有被满足,我才渐渐明白,原来我并非应有尽有,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原来我不是世界的核心。” 他曾有孩童般天真童稚的梦,但那场梦就是成年人编织的泡影,只要他张开眼睛,就会碎裂。 临殊无从知晓约法沙所说的一切都有什么深意,他下意识想要开口安慰,美好而荒诞的语句只差一点就要越过他的喉咙。 最后他咽下那句话,抱紧了约法沙:“和我赌一次吧,等我们安全离开,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尽全力给你。” “如果你愿意跟我说,我也想听一听你的过去。” 约法沙静静地立在原地,末了,他推开临殊:“我只相信你一次。” 他缓缓闭上眼睛,身边的气流有一瞬间的紊乱,又很快恢复正常。 “请务必保护好我,我希望我醒过来,是在安全的地方。” 他的脚尖离开地面,整个人轻飘飘地悬浮在原地。 临殊将他拉进怀里,他就保持着停留在临殊怀里的姿势,双眸紧闭,呼吸平稳,除了没有重量以外,看上去好像只是睡着了。 第37章 疾走 临殊懂了约法沙的意图,他将自己保持在一个便于「携带」的状态,这样临殊就不会为他放慢脚步,等于一个人穿越地下铁路。 只是不知道这样做约法沙本身会受到什么影响。 临殊放弃思考,约法沙的这种状态能维持的时间恐怕不会很长,他要抓紧时间不能耽搁。 他叫回马副所长,将安全网剪开,走进车站,在马副所长的带领下找到了进站口。 马副所长虽然很奇怪约法沙怎么突然睡着了,以及临殊怎么可以这么轻松地单手抱着一个大男人,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多问。 进站口的灯没开,昏暗中临殊戴上了头灯,又弄坏了入口处的锁,走进幽深的地下站台。 地下站台很小,比地面上的有轨电车站台大不了多少,头灯四下照一圈就可以窥见全貌。 除了临殊的头灯,这里仅有的光亮就只剩下安全出口的绿色牌子。 临殊找到站台边贴着的地图,判断好自己的位置和前进方向,确定这条地下铁路没有岔路后,他从站台边缘的爬梯下去,丢了个手电筒给马副所长。 “接下来你自己走吧,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回到市里比较好。” 马副所长年纪很大,走路速度肯定跟不上他,他不打算等这位老人家。 马副所长也识时务,他捡起手电筒对临殊道了声谢,就动作迟缓地从爬梯下来,等他完全落到地上,临殊那边的灯光已经离他很远了。 地下铁路黑暗幽深,探照灯照不到尽头,一眼看去只有无尽的轨道消失在黑暗中。 临殊快步疾行在铁轨旁的走道上,急切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他听得到自己渐渐粗重的呼吸和加快的心跳,约法沙则始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像个精致的人偶。 徒步前行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后,他看到了第一个站台,不过估算一下距离这里应该还在塞纳市内,他便主动放弃继续向前走。 过了这个站台没多久,他在远处看到了灯光,于是暂时停下观察情况。 光源处的人同时发现了他,在一阵沉默后,彼此互相表示没有恶意,只是想从地下铁路逃离塞纳而已。 对方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年纪不大,说话磕磕巴巴的,大概是临殊冷不丁出现在这里吓到了他们。 临殊走近光源之前将约法沙改为横抱,以免显得太异样。 “我只是路过,别害怕。”临殊安慰了两个学生几句,不准痕迹地看了看他们裸露出来的皮肤,没有疱疹,人看上去也还比较健康,“这条路很长,没有做好充足准备你们还是先回家,这么跑出来你们父母会担心的。” 其中一个学生抽了抽鼻子:“爸爸妈妈都感染了……叫我们赶紧跑……说政府不会管我们了……” 临殊一时语塞,却又毫无办法。 “你们想要继续走就走吧,我会先走一步,如果哪个站台可以安全离开,我会用荧光笔画一个五芒星给你们做记号。” 他只能这么说。 两个学生点了点头,目送临殊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散播了地下铁路的消息,临殊路上竟然遇到了不少人,好在都是普通市民,并非政府派来阻拦市民离开塞纳的军人。 其中大多数都不想和他起冲突,唯独有一个男人对他们产生了攻击意图,临殊不知道他的目的,只一枪打穿了他的膝盖,以防他再去伤害其他人。 也有人想要跟他一起走的,可是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跟不上他的脚步,在临殊的默许下,只跟了一段距离就掉了队。 他不能停下。 不能放慢步伐。 约法沙现下的愿望是「希望在安全的地方醒来」,他不能刚作出承诺就违背。 在孤独中行进了几个小时后,他遇到了进入地下以来见到的最多的一群人。 那些人有的挤在狭窄的走道里,有的待在下方的铁轨上,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取暖,几个黯淡的光源照不全所有人,这群人保守估计在三十名以上。 发现临殊和约法沙后,他们明显慌乱了一下,大约是为了临殊为了作战穿戴好的装备。 “你们是什么人?”人群中站出一个体型健硕的男人,拿着一把手枪,攻击姿态摆得很正,不像是普通市民。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带我的朋友离开塞纳,我和你们都一样。” 临殊让约法沙靠在自己肩头,同样用枪指向这个男人,“我并不想打扰你们,只需要你们让一下路。” 帝国有禁枪令,不过不是那么严,一般人想搞到枪支还是有一定渠道。 但这个男人的手枪不是民间流通的枪械,而是帝国公职人员配发的那种。 他们对峙了一会儿,互相询问了一些信息,终于彼此放下了枪口。 临殊从反叛军给他编的假身份中挑出一个符合现状的告诉了男人,说自己是个国外的雇佣兵,现在在做保镖。 男人则表示他是塞纳市的警察,名叫佩德,在联系不到上司,被抛弃在塞纳市后,他和几个同伴选择从地下铁路逃离塞纳。 出于职责,他们保护了一些看起来未受感染的市民。 因为他们的领导早收到消息跑路,他们察觉到问题也比较早,所以提前临殊很长时间进入这里。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停在这里?休息?这里应该已经出了市区,不该尽快找到下一个站台出去吗?”临殊问。 “能出去的站台就在前面。”佩德语气沉重,“但是有人拦在那里,要我们原路返回,你要是打算强行过去,大概会被当场射杀吧。” 看来约法沙猜得没错,为了将苔丝病毒封锁在塞纳,帝国的确不会放任任何人出去。 临殊调整了一下呼吸,还打算继续问些什么,就听有人小声问:“你抱着的那个女孩,是感染了吗?” 约法沙本身是长头发,戴着口罩帽子还束了发,为防止他在地下受凉,临殊特地给他裹了层毯子,加上他始终被临殊抱着,离光源又比较远,昏暗的光线下有人会认错不奇怪。 “没有感染,他患有其他疾病,不具备感染性。”尽管觉得那些人未必会信,临殊还是解释了一句。 “是「他」啊……”问问题那人嘀咕道。 “所以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临殊走了太久的路,约法沙没有重量,他身上的装备还是让他累得够呛,在确定这些人不会和自己起冲突后,他决定在了解信息的同时休息一下。 “正在想办法……我们一路过来也很累了。”佩德俨然是这群人的精神领袖,“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回去了。” 眼看希望就在眼前,谁也不想回去,然而强行去那个站台就会被杀,所以大家只能不甘心地僵持在这里。 “如果……如果也要和我们一起的话,不要靠得太近……”人群中又有人开口,“毕竟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染……” 临殊仔细观察了一圈,发现确实有一些人是被排挤在人群外的,可能是被确定为感染者的人,也可能是后来加入让人有所怀疑的人。 不过疑似感染者都还好好待在这里,就可以确定一件事,这群人—— 至少是以佩德为首的领导者,是有良知有感情的好人,否则可能已经将他们杀掉以绝后患了。 临殊带有血清,不担心被感染,所以他不是很介意和疑似感染者一起待在外围。 佩德和其他人继续商量对策,没空理他,他便找了一位看起来比较和蔼的女士,怀抱约法沙坐在了她身边:“您好……” 那位女士被往边上缩了缩,隔着一层围巾瓮声瓮气地说:“你……你好,有什么事?” “请问您有跟他们一起去过那个有人守着的站台吗?”临殊问。 女士点了点头。 “能告诉我他们有多少人,具体带着什么装备吗?您不清楚的只要大致描述给我听就好。” 临殊在防毒面具后露出温和的微笑,可惜这位女士看不到。 “你们,还是打算从那里出去……”女士惊讶地问。 “嗯,我的朋友不能留在塞纳,无论如何我都得带他走。”临殊肯定道,“而且,既然你们已经走到这里了,肯定都不想这么回去吧?无论是用温和点儿的方式还是激进点儿的方式,我们都想活下去不是吗?” 女士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我不是很懂,只能说我看到的。他们有有十来个人,我没数,为首是个女人……” “谢谢。”临殊只是要从她这里获得一些大致信息,具体的肯定还是得问佩德。 不过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下信号不好,他联系不上塞纳的反叛军了。 —— 兰伯特看着投影屏幕中那位银灰发色的老绅士,狠狠锤了一下墙:“我不能接受,这违背了我们的初衷!我们是为了改变,是为了保护!不是为了单纯的破坏和伤害!” 屏幕中的老绅士扶了扶帽子:“你太年轻了,没有毁灭,哪儿来的新生?如果帝国不混乱,我们没有多少机会发起叛乱。 总有人要牺牲的,不流一滴血、不流一滴泪的故事只会出现在童话里。何况病毒并不是我们释放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连芙洛拉都感染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总有人要牺牲」?这种牺牲有什么意义!” “血清不是已经想办法送了几份给你们了吗?足够给你重视的几个人治疗吧?” “所以呢?要我们独善其身,冷眼旁观?”兰伯特厉声质问,“你这种做法和帝国那些不把人当人看的官僚有什么区别?” 老绅士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只要安静地活下来、等这场灾难结束就好,这比你以前做的任何任务都简单,不是吗?” 兰伯特低下头,他手中握着那支紫色的血清,脑中突然升起了一个想法。 “不是。”他说。 “我住在塞纳,我在这里认识了芙洛拉,我有帝国的朋友,我看到过善良的平民,也见过正直的公职人员。也许到了战场上,我们会敌对,我开枪的手不会出现一丝颤抖。” “但现在,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因这场无妄之灾死于非命,我做不到。” “这太难了。” “西格蒙德先生,就像您说的一样,我太年轻了。年轻人,总是会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对吗?” 他在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想清了一切。 西格蒙德的眉毛上挑,他似乎猜到了兰伯特想要做什么:“我让他们给你血清,不是为了让你破坏我们的计划!” “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您就当我是个叛徒好了。”兰伯特不等西格蒙德做出更多劝阻,冷静地挂掉了通讯。 十几秒后,芙洛拉接到了兰伯特的通讯,她自然地以为是兰伯特关心她的感染情况,主动说:“我已经好很多了,你不用担心,我们正在解析血清的成分,希望能尽快做出复制品……” “我们没有足够的资源来制作药剂,芙洛拉,那不是我们做得到的事,我们救不了一座城市。” “你在说什么丧气话,能多救一个人也是好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芙洛拉!”兰伯特打断芙洛拉的话,露出不符合他青涩面相的、带着成年人无奈的笑容,“我爱你。” 兰伯特的通讯挂断了。 第38章 拒绝 这是唯一一个亮着灯的站台,白光自上而下笼罩着平台和阶梯,和站台上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 为首的是一个和其他士兵装束相同的女人,她凝视着地下铁路通往塞纳方向的黑暗,那片黑暗中亮起一抹光,随着光的接近,她听到许多人的脚步声。 杂乱无序,疲惫且沉重。 他们又来了,为了渺茫的一线生机。 这一次是会哀求?还是直接暴起反抗?凯西想…… 无论那种都和她关系不大,反正她的主要任务也不是拦住这些人,而是和另一端一位队友配合,找出身处地下铁路中的那位大人。 对一般人来说这是非常困难的,但对她而言却相对轻松,她能够确定,那位大人离她越来越近了。 试图逃离塞纳的市民们再次聚集到了站台的阶梯下方,仰望着高处的凯西,前排的人眼神既惶恐又悲伤。 有士兵举起枪指向他们,警告他们不要再靠近,并在他们脚下开枪示警。 前排的人被吓得退开,又小心翼翼地往前试探,开枪那名士兵正要再度扣动扳机,凯西伸手拦住了他,她碧蓝的眼睛一下张大,呼吸也变得紧张起来:“不要开枪!”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锁定在某一处。 被她盯住的市民不明所以,直到凯西示意他让开,他才往边上一挪,露出站在他背后的一个人。 那是个身负武装的男性,戴着防毒面具让人看不清面容,整个人站得十分笔挺。 他似乎为凯西的注目感到了一丝困惑,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不是本人,但……凯西很快有了判断:“你身上,有那位大人的气息,你有接触过他。” 防毒面具下,临殊的表情凝重了下来。 之前迪莉娅通过「感觉」可以确定约法沙的大致位置,根据约法沙的说法这应该属于皇帝的工兵的能力之一,即下位者能够察觉到上位者的存在。这个女人说的话,让他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件事上。 难道这个女人也是被皇帝同化的个体?那她出现在这里岂不是来找约法沙的? “你是他的「工兵」?”临殊分析不出太多,直接开口询问。 “看来你知道很多事。”凯西没有否认,“所以那位大人现在在哪里?” 临殊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听不懂凯西和他的对话,纷纷疑惑地低声议论起来。 事实上他从凯西的用词上看出这个女人对屠杀平民没有兴趣,否则她可以直接说「皇帝」而非「那位大人」,反正之后全都杀掉就不担心会传出去。 和有理智的人交涉对他是有利的,他决定利用这个机会。 于是临殊走上前,顺着阶梯走到站台上方,在距凯西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那些士兵的枪口跟着他移动,很快几乎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在了临殊和凯西身上。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的主要任务并不是阻拦市民,找回那位大人的优先级更高。”凯西说,“所以我们可以做一个公平交易,你将那位大人交给我,而我可以直接让你离开。” “这并不公平,女士。”临殊摇了摇头,“你们得到的和我得到的并不对等,用我的一线生机来交换他未免太不划算。” 凯西皱起眉:“你的生命难道是廉价品?” “如果我看中生命,你根本不会在这里见到我,你能猜到我的身份不是吗?” 临殊摊了摊手,然后指向那些持枪的士兵,“在我的命随时会被你们中的任何一人一发子弹收走的情况下,你确定我敢说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凯西沉默片刻,指示士兵们放下枪口。 “那么金钱?权力?你想要什么?” 她忽而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我想起来了,你们重视的是什么。” 凯西态度的转变让临殊有些许紧张,但他仍然保持镇静地听凯西继续说。 “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那你身后这些人呢?他们也不在乎吗?他们为什么聚集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活下去。你们的宗旨就是保护民众吧?难道你不该保护你身后那些人吗?” 临殊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嘈杂的私语越来越多了。 “我可以作出承诺,只要你将那位大人交给我,我不仅可以放你走,你身后所有人都可以从这里离开。” 凯西眯起眼睛,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回荡在地下铁路里,“甚至,我们还有暂时抑制病毒的药物,我想你们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感染吧?” 她的话在站台下方那些普通市民中激起了波澜,原本低声的议论声都停了下来,一众目光落在临殊的背影上,似乎要将他灼烧融化。 他们不知道「那位大人」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只要交出这个人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之前是有人见过临殊带着同伴的,很可能就是凯西说的「那位大人」。 他们死死盯着临殊,期盼着他能同意凯西的要求,恨不能自己上去替他答应。 “我不得不承认,您说的非常有诱惑力……”临殊不着痕迹地将垂在身侧的手偏向身后,“我似乎没有理由不接受。” 凯西的表情舒展开,为临殊的识时务感到久违的愉快,她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威胁的话,就能得到如此完美的结果,确实幸运。 她将见到那位大人了,能够接近他是所有「工兵」的渴望——哪怕那位大人非常讨厌她,和她的同类。 “但是我拒绝。” 临殊追加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妄想。 他轻轻比了个握拳的手势:“委曲求全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是一个信号。 凯西瞳孔一缩,她看到临殊往左横跨了一步,然后纵身一跃,跳下站台; 与此同时,一串枪声响起,他们头顶的灯被打碎——如果有人在灯灭之前注意过临殊背后的人群,就能看到,在临殊跳下站台瞬间,被人扔过来的一枚手雷。 轰—— 爆炸的轰鸣,刹那间响彻了地下铁路。 —— “我的新年愿望是不要再在我睡觉的时候开紧急会议了,老人家被打断睡眠问题很严重的。” “真亏你还睡得着,被投放病毒的几个地方都快直接闹革?命了,我这一整天忙得头都秃了。” “说起来放弃塞纳其实是个不明智的决定,毕竟是一座科研型城市——该死,他们在塞纳投毒就是为了先让帝国的科研瘫痪吗?” “别蠢了,塞纳还排不上号,何况提议肃清塞纳的时候你也投了票,你祖上三代是变色龙吗?这么会变脸?” “肃静、肃静,讨论正事。塞纳那个来自首的反叛军,有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吗?” “没有,除了他身上的血清,我们一无所获,有一说一,反叛军抗刑讯这方面真的不知道比我们的人强出多少。 虽然感觉有点儿不科学,但我总觉得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把血清交给我们而已,要不是我们的人动作快,他可能就跑了。” “我和反叛军接触过,他们有那种人,你可以当他是为了保护塞纳,才会主动提交血清给我们。毕竟反叛军都是一群穷光蛋,没办法大批量生产药剂。” “这么说,不是反叛军投的毒吗?” “你下次开会之前能不能先把发给你的文件看完?不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病毒和联邦脱不了关系。” “所以现在有血清了,还要不要坚持肃清塞纳?直接封锁塞纳不采取任何措施的事已经传出去了,而且这次没有约法沙签字,没法推给他,矛头会直接对准议事阁。” “维稳还是很重要的,不要因为不是你们负责就不当一回事,请为别人考虑一下,我真的没几根头发了。” “关于这个,法伊格尔发了消息回来,警告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塞纳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为约法沙就在塞纳,为此他还专门调了四名工兵过去找人。” “法伊格尔不会骗人,他说约法沙在,那就肯定在。你们知道约法沙有多脆弱,说实在的他在外面能活到现在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提到法伊格尔我就头痛,他到底是去找人的还是去打黑除恶的?这么一段时间给他揪出多少强盗人贩子反叛军和腐败分子?” “如果他是单纯根据约法沙的线索追踪的话,我觉得这不是他的问题。” “你们又跑题了,不要聊天!不要摸鱼!这种话能留到散会后说吗?” “好了,都安静——放弃塞纳肃清计划,从其他区域派遣医护人员支援塞纳;尽可能在短时间内生产足够的血清,为感染者提供治疗,隔离健康人;除特殊情况,禁止攻击平民。至于皇帝陛下的事,继续交给法伊格尔处理。” 临殊:没有什么二选一,我全都要。 第39章 恐惧 这场混战结束得很快。 守在这里的士兵只有十来个人,被一枚手雷消耗掉大部分战力后,幸存者打开照明的空荡,藏在人群中的佩德等人已经攻上站台。 临殊下去后直接滚到贴站台一侧的墙边躲避了正面冲击,之后他顶着耳鸣和头痛爬回站台,在彼此的照明设备交错的光线中加入混战。 他和佩德等人约定好的计划就是由身为反叛军的自己来吸引注意力,之后由普通市民在前掩护,佩德等人伺机而动。 结果没等他自曝,凯西就察觉到了他和约法沙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好在这一点变化没让计划出现披露,更幸运的是市民们中间没出现二五仔。 对,他最害怕的就是市民里有人直接背刺自己,在过去多次的任务他没少碰见给帝国递刀子的民众,一个会卖队友的二五仔,比十个实力强劲的对手都可怕。 这份好运持续到了短暂的战斗结束,凯西在爆炸中当场身亡,其他士兵因不同程度的损伤,完全不是佩德和临殊等人的对手,佩德的人只有两个受了重伤。 “你还好吗?”佩德解决完了最后一个对手,看向临殊。 “你说什么?”临殊刚刚被掉落的什么东西擦到了脑袋,血从头发里渗出,顺着脖子流到了颈侧。 他感觉胸腔的疼痛有点儿严重,不知道是不是折了两根肋骨,而耳边持续不断的噪音正在慢慢降低,估计耳膜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损伤。 佩德收回枪械,走到临殊身边,声音提高了一些:“很感谢你的帮助。” 这一次临殊听到了,他摆摆手:“没什么,大家都想出去而已……” “我叫人给你包扎一下吧。”佩德看到他头顶的伤口,叫来了懂急救包扎的伙伴。 他最初还对临殊的反叛军身份有点儿忌惮,毕竟在帝国的城市里,反叛军等同于恐怖分子,不过这种时候他也没有挑选合作伙伴的余地,有希望总得试一试。 现在他们伙同反叛军杀了帝国的士兵,和反叛军这种「恐怖分子」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了。 临殊无从知晓佩德心中所想,他从随身带的小医疗包里拿出绷带和应急药品,正要递给佩德的同伴,手一伸出去,他就僵在了原地。 “等一下,都离我远点儿。” 他的袖口和手套之间,裸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晃动的光线下,那里的皮肤浮现出了一圈红色的疱疹。 这是感染苔丝病毒的症状之一。 佩德和他的同伴沉默地退开,融洽的氛围就此打破。 临殊盯了一会儿手腕,闭了闭眼,定下心自己摸索着包扎好头上的伤,随后走下了站台。 “你去哪里?”佩德问。 “你们先走吧,我还得回去找我的朋友。”临殊背对着佩德说。 站台下方的市民在临殊的提醒下让出道路,然后一个个排队从帝国士兵们的尸体间穿过,走向站台外没有感染的地带。 “如果你的朋友没有感染苔丝病毒,我可以帮你把他送去别处的医院。”佩德高声道。 临殊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挥挥手:“不用了。” 他步伐沉重地往前走,离佩德他们越来越远,直到他看到地下铁路中一道不显眼的铁门,便走过去轻轻敲了敲。 “先生?”里面传来了一位女士的声音。 是临殊最开始去搭讪的那位女士。 他用一支苔丝病毒的血清为报酬,拜托这位女士看护约法沙,等他回来。 离开前他将仅有的两支血清交给这位女士,除了做交换的那支,另一支是希望她时刻观察约法沙的情况,一旦出现感染症状就立刻给约法沙注射。 临殊起初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好,应该不会感染,但事与愿违,他到底还是没逃过。 铁门内部传来咔哒的声响。 他思考着该怎么办,他已经感染了,约法沙抵抗力那么差,长时间和他接触肯定不行,而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头一次感染病毒实在没什么经验。 难道继续拜托这位女士帮忙吗?她能保证在自己死后送约法沙去安全的地方吗? 虽然看起来她的心地善良的样子,可是要一个柔弱的女性接这么个任务是不是不太好?现在回去找佩德还来得及吗? 铁门伴着刺耳的噪音打开了,狭小的空间里,临殊再次看到了约法沙。 他就那样安静地待在那位女士身边,浅金色的头发盈着照明灯落下的光,光影分明之下他的脸更显得线条清晰。 皇帝明明是这么偏向锋利的英俊长相,睡着了的样子却恬静优美,让人舍不得叫醒。 临殊是不怕死的。 但他突然又有点儿怕了。 他想去触碰约法沙,指尖才稍微动了一下,就立刻收了回来。 就算还有一支血清可用,谁知道感染过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如果可以,他不希望约法沙感染。 “麻烦您了,我……”临殊退了两步,如鲠在喉。 该怎么做?该怎么说?他还没把约法沙送去安全的地方。 约法沙醒来的时候应该在干净的卧室、柔软的床上,桌上放着一块他喜欢的蛋糕…… 或许可以再多一杯热可可,他很喜欢甜食,稍微放纵那么一下他应该很高兴。 想等他醒。 想听他的声音。 想看他不同的表情。 想…… “先生,我想……拜托您一件事。”女士从铁门后走了出来,她个子不高,要仰头看临殊。 “请别靠我太近,我已经感染了……”临殊还想继续退,可再退就退到走道下方的铁轨上了。 “没关系,我也一样。”女士虚弱地笑了笑,她掀开裹着口唇的围巾,又掀起袖子,露出胳膊。 曾被她遮盖起来的地方,已经遍布疱疹,而且大多破裂溃烂,触目惊心。 临殊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女士说话声音很小,可能不是因为她性格使然,而是她已经没有多少气力说话了——苔丝病毒对肺脏的侵袭是它致命的方式之一。 “血清难道没有用吗?!”临殊问。 女士摇摇头:“我没有注射……” “为什么?” “太晚了,我在最开始跟着他们进来的时候就有症状了,不是说几个小时就会死吗?我恐怕也离死不远了。” 女士将临殊交给他的血清拿出来,递给临殊,“现在刚好,你需要它了。” “我还有别的……”临殊下意识道。 “我只是快死了,不是发烧脑子不清楚。”女士固执地伸着手,“何况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我的丈夫受了伤,所以没有跟我们一起走,他一个人留在塞纳,又腿脚不便,我很担心他。” “所以我拜托你,在安顿好你的朋友之后,能不能回塞纳帮助我的丈夫?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可我真的很担心他,如果你有爱人,你也会和我有同样的心情……” 临殊右手僵硬地接过了血清,他想要再劝一劝这位女士,可几年来唯一一次的自私让他无法开口。 最终,他苍白干涸的唇翕动:“我答应您,在确保我朋友安全后,我会帮助您的丈夫。” 如果他还活着。 —— 死里逃生的市民们在出了站台以后就分散向了不同的方向,这里不是市区,站台的位置很偏,连最近的公路都有两公里远。 佩德和他的同伴们还没有下一步的打算,总之也得先找个地方休息。 这期间佩德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警局配发的专用终端机,号码他没有见过。 他准备挂掉这个电话,丢掉终端,他的手指没来得及按下挂断,这个通讯就被强制接通了。 “你好,请不要急着挂断,等一下我看看……哦,佩德?格林,这是你的名字对吗?你的警号有点儿长,我刚刚没对上。” 冷汗爬上了佩德的后背,他强作镇定:“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有能力让你进帝国的S级通缉名单,并且让你永远被帝国追杀,直到你的脑袋和身体分家。” 对面是一个略带疲惫沙哑的男声,说话不疾不徐,礼貌克制中又带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味道,“包括你的同事,以及家人。” 佩德喉结略作滚动,他避开了自己的同伴,以防被其他人听到自己和这个男人的交谈。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问。 “很敏锐,那我就直接说了。”那人说,“你应该见过一个金发红眼的男性,年龄在二十岁左右,容貌非常出色,身高和你差不多,他之前就在你附近。如果你没有印象,那他一定做了一定程度上的伪装。” “他体质虚弱,你可以排除掉所有看起来有精神的人,也许你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什么人抱着或者背着。” “和他同行的人大概率是男人,带有一定武装,不排除同行者是实力较强的女性,以及多人同行的可能。他本人不会持有任何武器,多半也不会和外人产生交流。” 那人一条条描述下去,佩德突然打断他:“我知道是谁,我见过他。” “好,我要你做的事,就是杀了他身边的同行者,将他带到我面前。” “另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一点损伤。” “以最后一条为最高优先级。” 全文没太多限制级cp也放了一份,cp那边两天一更进度比这里慢很多,笔名是镂空空空,无特殊之处,全文写完会统一进行修文。 虽然cp没几个读者但还是请不要过去透露什么v 第40章 丈育 临殊抱着约法沙走出站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决定先去公路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拦到一辆车,不然就顺着公路往附近有人烟的地方走。 刚刚到达路边,他就看到了佩德。 佩德从一棵树后走出,眼神死寂,他举枪对准临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临殊问。 十几分钟前他们还在合作,佩德不至于现在才突然想起他是个警察要抓反叛军。 临殊没办法在第一时间作出防御姿态,在约法沙还在身边的情况下,他不能和佩德这种人起冲突。 “把他放下。”佩德嗓音喑哑地说。 看来是和约法沙有关。临殊动作轻而缓地放开约法沙,而约法沙没有落地,只是轻轻地漂浮在原地,无视了地心引力。 佩德对这副画面感到惊讶,但他没有明显的表现,约法沙的特殊恰恰是他找对人的信号。 “我本以为经历了塞纳的事,你会清楚帝国的高层腐朽到了什么地步,没想到你还是愿意听他们的话。”临殊说,“有人要你把他带回去是吗?” “他到底是什么人?”佩德问。 临殊摇了摇头:“知道了你会被杀的。” 佩德持枪的手握得更紧:“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感动?然后放过你?” “我没有这样想,如果我能还手,我会直接杀了你。”临殊否认道,“二选一我希望是我活着,但我没有拉人垫背的习惯。” 佩德的态度转变这么大,以及他仍在犹豫,显然是被帝国威胁了,而非出自他自己的意愿。 “我会把他安全送给那些人。”佩德的手指一点点用力,将要扣下扳机。 临殊表面上已经放弃,实际上却在仔细观察佩德的动作,他有把握在佩德开出第一枪时避开要害,再行反击。 一个和谐城市的警察,作战经验总不会比十年反叛军老手来的多。 然而变故就出现在佩德开枪的一瞬间。 临殊向一侧倾身,脱离枪管的子弹带着滚烫的热度飞来,然而临殊的躲避多此一举,子弹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它在距离临殊—— 或者说距离临殊旁边的约法沙还有半米的距离时停留在了原地。 佩德与临殊同时愣住,下一秒,磅礴的气流从约法沙身边爆发,猛然推向四周,佩德与临殊纷纷被推开,撞到公路旁的树。 临殊经历过这种情况,很快爬了起来,来不及多想,便直接对还未反应过来的佩德拔枪射击。 他的手很稳,子弹也很稳,精准射入佩德额头,以最快的速度夺取了他的生命和行动力。 连补两枪后,他没有查看佩德的尸体,立刻跑向约法沙所在的位置。 约法沙在危险预感出现偏差后的无意识反击中消耗掉了自己仅剩的力量,无法保持失重的他落在了地上,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萨迦利亚……” 临殊将他半抱进怀里,覆耳倾听他的心跳,摸他的脉搏,感受他的体温,得到他比之前更加虚弱的结果后,当即对伊琳娜发起了通讯。 通讯连续发起了两次才被接通,伊琳娜的声音带着困意:“临……太好了,你没事。” “我没事,但约法沙有事,我之后再向你报告事情经过。”临殊没时间与伊琳娜寒暄,他直接描述了约法沙此刻的生理状态,以及前后做了什么事,向伊琳娜寻求解决办法,“我试过叫他,没办法唤醒他。” “我看一下你的定位……7公里外,是琼斯博士的郁金香生物实验室,我们和他有过合作,那里有足够的医疗力量,最重要的是迪莉娅曾在那里接受过研究。”伊琳娜迅速作出安排,并安慰道,“我现在联系他,你直接去他那里寻求帮助,不要太紧张,说不定约法沙只是太疲惫睡着了。” 临殊并没有被宽慰到,他查看了伊琳娜发过来的位置,判断好方向便将约法沙抱了起来。 和之前不同,约法沙的全部重量压得他腰弯了弯,地下铁路连续几个小时的奔波和在车站受的伤都让他有点儿力不从心, “是不是甜食吃太多了,感觉比以前重了。” 临殊无奈地嘀咕了一句,挺直腰身,沿着公路往此次的目的地走去。 —— 郁金香生物实验室是一家私立研究机构,主要研究领域是生命科学及新型医药,主负责人是格雷格?琼斯博士。 实验室位置在赫城近郊,研究机构的主体建筑占地面积大,楼层不高,外形规则、时尚,有着现代的简约美感。 但临殊已然没有精力去欣赏这建筑好不好看,外面的花园草坪精不精美,他机械地迈动双腿,沿着草坪中的石板路一步步往前走。 当他被警卫拦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不剩几分力气,颓然地屈膝半跪在地上,要不是顾忌着怀里的人,他可能就直接迎面倒了下去。 “我是槲寄生医药公司的员工……我的上司……伊琳娜……” 他小心托着约法沙的脖颈,喘了口气,短短一句自我介绍花了一分多钟才说完。 警卫提前收到过通知,耐心等他说完,便弯下腰去想要接过约法沙:“琼斯博士说过这件事,您和您的同伴都需要接受治疗,请随我们来。” 临殊下意识想要推开警卫的手,反应了一下才将约法沙交给警卫,自己在另一名警卫的搀扶下起身,前往建筑内部。 约法沙被送进了一间准备好的诊疗室,临殊坚持要跟在他身边,警卫只好把医生叫到这间诊疗室给临殊处理伤势。 “这位先生要等琼斯博士亲自来查看,他马上就过来,您要不然还是跟我一起去做个检查?” 医生给临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说实在的,您现在还没有晕倒,真的让我很佩服。” 临殊坐在诊疗室的椅子上,任由医生将针头扎进他的皮肤,全身酸痛到麻木的情况下,这一针扎得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想说我等琼斯博士过来再说,但嘶哑的喉咙实在是不堪重负,发不出几个完整的音节。 好在实验室的主人来得并不慢,一串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的位置因推门略作停顿,之后来到了诊疗室内。 临殊艰难地转头看向来人。 那是个年纪在三十多岁的男人,白大褂下是熨烫得无一丝褶皱的衬衣和长裤,反光的皮鞋面一尘不染。 他看上去是一副十分斯文的模样,深色头发梳理得整洁,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眼底有淡青的痕迹,似乎很长时间没睡好觉。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右手打着绷带和夹板,悬在胸前,看样子受了什么伤。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睡好,临殊觉得他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而且不是很容易相处。 “琼斯博士……”临殊试着同他打招呼。 博士狭长的眼睛一下斜过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到床上:“别待在这里。” 临殊头顶冒出一个不存在的「?」。 “你身上有多少细菌你心里没数吗?”博士皱起眉。 好像是这么回事。临殊恍然大悟,博士是在为约法沙考虑,他应该谨遵医嘱,至少去洗干净了再来看约法沙。 想通了的临殊立刻配合地让警卫扶他起来,临出门又不甘心地想要追问:“他……” “我会让他没事的。”博士冷淡地回应了一句,走到约法沙身边,吩咐随行的几名助手将需要的药剂拿过来。 临殊再担心也没办法帮上忙,为了不打扰博士,他不再多说,跟警卫一起出了门。 在治疗过程中,他实在抵不住疲惫,半睡半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间是当天下午,临殊睁开眼睛,刚刚动了一下,难以言喻的酸痛感便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立刻瘫痪在原地,缓了大概有十分钟才敢动第二下。 等临殊克服困难从床上爬起来,有人送了晚餐过来,闻到食物的香味,临殊饿了几十个小时的胃恨不得自己跳出来把盘子吞了。 他端起盘子,一边努力地克制地往嘴里塞,一边寻找起约法沙。 约法沙的身体似乎没有出现太大问题,已经从诊疗室出来,换到了其他房间。 那是间看起来很舒服的卧室,比临殊那间要大出不少,约法沙陷在中间柔软的白色床铺中,呼吸平稳绵长。 临殊进来时,博士正坐在床边喝咖啡,边喝边看投影设备展现出来的信息,那是属于约法沙的体检数据。 “琼斯博士。” 博士的目光短暂看向他,又重回面前的屏幕:“你的身体素质很好。” 临殊想问他约法沙怎么样了,冷不丁地被博士这么一打岔,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很合适。”博士说。 “什么?”这回临殊彻底听不懂了。 “没什么。”博士将咖啡放下,理了理袖口。 临殊不明所以,只当是搞科研的都是高深莫测之辈,索性不去想他什么意思,直接了当地问起最关心的问题:“他还好吗?” 博士冷淡地回答:“已经调整好了,明天就会醒。” “调整?是他那个基因缺陷的问题吗?”临殊试着问道,“还是哪个器官衰竭了?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他心脏和肺不是很好,这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博士被他问得沉了脸:“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临殊诚实道:“高中没毕业。” 博士露出一个不带情绪的笑:“你一个文盲问这么多做什么?” 照您这个标准帝国一大半人都是文盲,连皇帝都是文盲。临殊被这么一句讽刺堵得说不出话,猜博士可能是不想跟他说这么专业的问题,便找了张椅子,一道坐在床边,托着下巴看约法沙的睡颜。 临殊是个亲和开朗的人,对非敌对角色总是不吝啬把人往好处想。 他觉得博士肯这么尽心地接纳他和约法沙,除了卖伊琳娜的面子,多半自己也是个品行端正的良善之辈,说话这么刻薄说不准只是因为傲娇。 有了这样一个认知,他自然就关心起博士的胳膊:“琼斯博士,您的手是怎么回事,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抬东西太用力骨折了。”博士这次连视线也懒得分出去,金丝边的眼镜映出一排排普通人看不懂的数值。 临殊讶然:“什么东西还需要您亲自抬?” 博士扶着眼镜边框,轻轻往上推了一下:“桌子。” 最近很忙,更新可能不稳定v 第41章 关注 “您真会开玩笑。”临殊失笑,只当博士随口敷衍自己。 博士在临殊进来没多久后,离开了房间,临殊猜他是一直没睡觉,顶不住去休息了。 他简单和伊琳娜汇报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表示自己受到了琼斯博士的接待,很安全,不过突然无法联系塞纳的反叛军让他有点儿担心,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伊琳娜暂时没回复他,他不着急,又和泽梅尔那边汇报了一遍。 令人惊喜的好消息是,帝国政府对塞纳的处理好像发生了一些改变,从今天开始已经陆续派遣了不少医护人员进入塞纳,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措施,总之比起先前那样放着不管已经好很多了。 当晚他问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要了张毯子,就在约法沙房间的沙发上蜷缩着过夜。 他想约法沙这个人是很没有安全感的,醒来能直接看到他说不准会安心许多。 临殊睡得不深,半夜突然感觉有人在扯他的毯子,他将眼睑稍微掀起一点点,昏暗的房间里,他看到约法沙站在他旁边,一只手托着他肩膀,一只手穿过他腿弯,是一个横抱的姿势。 然后约法沙保持了十秒钟,期间似乎用过力,但是完全没能撼动临殊一分一毫。 我真的有这么重吗?临殊刚腹诽了一句,就被约法沙扯住胳膊,整个人差点儿被拖到地上。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临殊抓着沙发扶手稳住身体,主动坐了起来。 约法沙对他醒过来并不意外,直起身解释道:“沙发太小了,我挤不上去。” “温度也没那么低吧,你到底有多怕冷啊。”临殊摇摇头,丢下毯子把约法沙塞回床上的被子里,自己跟着裹进去。 约法沙任由临殊抱着他,说不清是因为来自旁人的体温还是其他原因,他感觉和临殊一起睡很舒服。 “过去多久了……”约法沙轻声问。 临殊将被角一一掖好避免漏风:“一天多,你还睡得着吗?睡不着的话我跟你讲讲发生了什么。” 约法沙嗯了一声,临殊便将约法沙失去意识后经历的一切简略讲述了一遍,包括佩德之后突然改变态度要杀他,以及约法沙在沉睡中进行反击的事。 约法沙解释那是他自身对直接危险的条件反射,不过间接的危险他就很难感受得到。 “之后伊琳娜介绍我来这里,有一位好心的博士帮助了我们。” 约法沙喜欢平躺,临殊习惯侧睡,一点点冷光映着约法沙侧脸,勾勒出的线条明晰漂亮,临殊无端地生出想要触摸的心思来。 “有一点儿不对。”约法沙安静听完,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我恢复得太好了,很奇怪……” “以前莉迪亚曾在一个这里接受过研究,所以琼斯博士了解得比较多吧。” 临殊闭上眼,不再看约法沙的脸,“不过既然你恢复得很好,我们就早点儿走,留太久反而会给博士带来麻烦。” 房间正上方的一间卧室,临殊口中的博士靠在床头,迎面偌大的屏幕里,是楼下那两个同床共枕的人。 他们的悄悄话被放大了许多倍,直到这些絮絮叨叨的声音慢慢被稳定的呼吸声取代,博士终于躺下,在黎明前进入他短暂的睡眠。 —— 早上照例是临殊先起床,他叫醒约法沙,在约法沙开机预热的几分钟内去洗漱。 “我去叫他们准备早饭,你应该很饿了。”临殊捋了把沾水的头发,随口对约法沙说。 约法沙如他所料没应声,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涣散的眼瞳缓慢聚焦。 天气越冷,他的反应就越迟钝,像是到了该冬眠的时候。 临殊推门出去,正巧碰到博士迎面走过来,他挥挥手同对方打招呼,博士态度如昨天一样冷淡,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友善。 临殊反思自己应该没有哪里惹到他才对,不过寄人篱下还是得保持微笑,他与博士错身而过,顺着走廊去找厨房。 房间里,约法沙慢慢回过了神,他注意到有人坐在了他旁边,于是转头去看。 入眼的是眼镜镜片的反光,和那张总是与严肃、冷淡、不悦挂钩的脸。 他怔愣半晌,一下子挪开视线,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床边的人想把被子掀开,他却揪得更紧,并仗着自己的体重死死压着被角,不给对方一点儿空隙可钻。 那人扯了几下,没能扯开,单手又不好使劲,最终发出一声叹息,稍嫌沙哑的声音穿过棉绒进入约法沙耳中: “我说过很多次,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那一团被子一动不动。 “十分钟,自己调整好心态出来。” 脚步声响起,而后消失在门边。 约法沙依旧藏身在白茫茫的棉被里,过了很久,他才探出脑袋,从最初的不知所措中挣扎而出,跪坐在床上出神。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但他不想面对那个人。 他自十岁起的监护人,埃文?法伊格尔。 他是有些畏惧法伊格尔的,法伊格尔并非一个溺爱孩子的家长,他在最大限度上纵容约法沙,但不代表他永远会顺着不断长大的皇帝。 约法沙与法伊格尔的隔阂初生于他16岁那年春天,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约法沙一年中状态最好的时间,皇帝与明媚春光下的所有生物一样生机勃勃。 于是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测试皇帝的能力。 青涩的小皇帝才刚刚能够接受供给装置的最高级输入,对实验表现出了严重的抗拒,他的监护人给他做了一周的思想工作,他才在能出远门的诱惑下同意配合。 目的地和他想象得不同。 那是一座废弃的城市,不久前才进行过迁移,大部分市民都被并到别的城市,至于贫民就分散到乡镇地区。 他们留下一座还残存着人类气息的废墟。 而他的任务是让这座城市彻底死去。 他站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背后是供给装置庞大的资源库,在钢筋水泥和金属机械的衬托下,他显得格外渺小而脆弱。 最后一名工作人员撤离,直升机上升卷起的气流扬起地面的落叶和飞灰。 他的视线顺着路面看向正前方,是人行道、是路标、是行道树、是林立的高楼,大部分没有窗,风吹过会传来空洞可怕的悠长声响。 他是唯一的活物,也像是被遗落在这里的、不被需要的事物。 他总是抗拒去回想那一天发生的事,反复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只剩下实验开始前那空寂荒芜的城,和结束的一片「沙海」。 被回收的时候他一直在哭,哭得喉咙嘶哑,眼眶酸涩,脸颊滚烫。 法伊格尔最开始还会安慰他,他便得寸进尺,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做这种实验。 他觉得痛,头很痛,躯干很痛内脏也很痛,还有非物理性的,让他觉得窒息的痛苦。 没有人类是他这个样子的,除了法伊格尔以外,那天随行的所有人都不敢接近他。 他不喜欢被人厌恶的感觉,不喜欢被当作异类的感觉,他明明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应该像电视剧里的孩子一样交朋友、上学、玩游戏。 他已经够奇怪的了,他接受了自己的诸多缺陷,可他不想做被所有人畏惧的怪物,他宁愿安分地做一个病弱的傀儡,去接受出于同情与怜悯的关爱。 可法伊格尔说不可以,从来只为他好的法伊格尔说不行。 哭也不行。 说到这个,法伊格尔也不允许他随随便便掉眼泪了。他说萨迦利亚你是个大人了,哭就可以有糖吃是小孩子的特权,你不可以一直做小孩子。 自认为还不大的皇帝不听,他没完没了地哭,如果不答应他再也不做那种实验他就不停下来。 于是法伊格尔撤掉了他身边大部分人,除了给皇帝提供饮食和药物的人,基本没有人会理会他们的陛下。 哭泣不被注意就没有意义,他渴望被关注,如果连法伊格尔都不喜欢他了,他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只能妥协。 妥协之后他得到了补偿,就是那只陪伴了他很久的小猫。 被起名为1103的猫和人类不同,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只要是给它好喝的牛奶和好吃的小鱼干,无论对方是不是人类它都愿意翻出肚皮给他摸。 它喜欢我,它真可爱。皇帝想…… 有小动物喜欢我也很好。 啊,原来大家没get到法伊格尔胳膊怎么回事吗?(′;ω;`) 第二次议事阁群聊,有个预言家言出法随了; 第42章 亡故 他从一个爱哭鬼渐渐变成了冷静自持的皇帝,至少在被人注视时他得这样。 帝国要的是一个冰冷的机器,而不是一个会为糖果撒娇打滚小朋友。 再怎么符合议事阁的心意,他的本性都无法改变,他不能在人前表现得不好,但在猫咪面前可以。 1103不会介意他软弱的一面,它只会蹭蹭主人的手,笨拙、轻柔地安慰他。 将感情寄托在他人身上是非常致命的。 哪怕这个「他人」不是人。 1103长大了,活泼可爱,爱晒太阳,经常一只猫翻墙出去玩。皇宫的守卫会阻拦皇帝,不会阻拦一只无害的猫。 他有点儿羡慕,于是偷偷问1103是不是在外面有其他朋友了,1103不会说话,它抱着皇帝的手喵了几声。 皇帝听不懂,他还有很多资料没看,其实是没时间陪1103玩的。 可他不想1103跑出去,如果1103喜欢他,就应该体谅他的心情,他一个人会很难过,偏偏又不能表现得难过。 1103没能出去玩的当天,不小心抓伤了皇帝,从外面带回来的细菌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让皇帝发起了高烧,惊得还在外地的法伊格尔连夜赶回来。 这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猫对皇帝而言有多大的危险性。 皇帝在病情得到控制的第一时间,问起他的猫怎么样了,他不让它出门,它肯定生气了,会不会气得小鱼干也不吃了,以后都不会让他摸肚子了。 他大概是烧得脑子不太清醒,忘了这种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果然,守了他一夜的监护人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说:“我得带它走了。” 他先是一愣,而后冷静地让房间里其他人都离开,在和法伊格尔独处时才哽咽着说不要。 他说他会保护好自己,定期给1103剪指甲,打疫苗,也不会让它乱跑,今年的实验会好好配合,绝对不会为了撸猫摸鱼…… 法伊格尔看了他很久,离开时说:“你可以多陪陪它。” 皇帝接回了他的猫,1103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如既往地蹭主人的手指,漂亮的眼睛眨动两下,发出软软糯糯的叫声。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默许,并为之在心中雀跃不已,甚至和议事阁大臣们开会时都不觉得那些人讨厌了。 只是法伊格尔看他的眼神让他不安。 他的不安在几天后得到应验,1103不慎落水,溺亡在了花园的人工湖里。 他不太相信,直到看到了横卧在白布上那一团小小的遗体,那只前一天还活蹦乱跳,今天就变得潮湿冰冷的猫。 1103死了。 它是1103,他也是1103。 法伊格尔说:“我不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 直到此时皇帝才明白法伊格尔当初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顾阻拦上前翻开猫颈上的皮毛,在看到那条细细的勒痕时,耳边嗡地一声,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扭曲,他错觉死在那里的不是他悉心养育的宠物,而是他自己。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 法伊格尔在门外喝咖啡,热烫的咖啡烫到他的舌头,他低头吹了吹。 他对一年前的事心有余悸,积压多年的心理问题在那一瞬间爆发,约法沙几乎彻底自闭,无法沟通交流,只剩下基本的生存本能。 如果不是不能死的禁令在约法沙身体里根深蒂固,他可能活不下来。 法伊格尔请了资深的心理医生为约法沙治疗,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让他开口说话,花了更长时间,才让他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 之后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约法沙不再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也很少向法伊格尔或向议事阁提什么要求,他总是安静地、冷淡地,旁观着一切,仿若帝国理想中的机器。 再等一下吧。法伊格尔想对他说。 再稍微等一下。他该在一切发生改变前就对他说。 这并不是我的期望,但我别无他法。他直到约法沙被人劫持走都没来得及对他说。 不是任何人都有耐心去等待的,像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和他的萨迦利亚。 “琼斯博士,您吃过早饭了吗?”走廊那头走来的人对他打了声招呼。 法伊格尔抬起头,没有应声。 “啊,我没有带您的那份,真不好意思。”临殊端着两份早餐对法伊格尔尴尬地笑了笑,“对了,他可以吃早餐吧?还是有什么忌口,吃流食什么的比较好?” 法伊格尔扫了眼临殊端着的碟子,作出评判:“可以。” “要不然您吃这一份,我再去拿好了。”临殊将其中一只碟子递向法伊格尔,然而法伊格尔没有接。 临殊自讨没趣,只好收回手进房间。 “没睡好吗?怎么不去洗漱?”临殊将食物放在桌上,发现约法沙还坐在床上发呆,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赶紧去刷牙,吃早饭。” 约法沙的睫毛颤了两下,一言不发地盯着临殊。 “怎么了?”临殊弯下腰拨开他扫到脸上的头发,“身体不舒服?” 约法沙摇摇头,他的目光越过临殊,看向门口的法伊格尔。 他看不出法伊格尔的态度,只是无声地把临殊拉到自己身边,握着他的手。 “休息三天。”法伊格尔始终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临殊回过头,约法沙抢先他一步说:“我知道了。” “你倒是很听医生的话。”临殊感叹。 可约法沙并没有临殊那么轻松,他深知法伊格尔是怎样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会伪装成这里的主人且没有直接杀掉临殊,多半是想借临殊身上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其他的反叛军。 似乎是察觉到约法沙心中所想,法伊格尔似是而非地补充道:“临先生的身体很好,或许可以胜任其他工作。” 约法沙的手用力握紧,他张了张口,却没能说些什么。 临殊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位博士总是夸他身体好,没等他问,法伊格尔已经带上门出去了。 “他不会是想让我配合他做人体实验吧?” 临殊往这个方向猜了猜,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将注意力放回约法沙身上,“好了,快去洗……” “你转过去,把衣服脱了。” “啊?”临殊还在考虑要不要把牛奶再热一下,冷不丁听到这么个要求,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转过去,把衣服脱掉。”约法沙重复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上手掰临殊的肩膀。 临殊要是有心抵抗,约法沙肯定是掰不动他的,他比较想知道约法沙要做什么,所以索性顺着约法沙转过去。 他穿的是这里工作人员给的一件棉质衬衣,宽松的款式就算不解扣子也可以随意撩起来,约法沙掀开衣服下摆,不由分说地伸了只手进去,顺着他的脊骨上下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他的手向来是温凉的,皮肤又细腻,走过皮肤的感觉又轻又滑,摸得临殊头皮一阵发麻。 “你到底在摸什么啊……” 约法沙尤自沉默,继续在他背后探寻,手指偶尔摸过有伤疤的地方,还会加重一点儿力道。 那里的皮肤大抵是新生的,比其他地方触感来的清晰,被这么反复抚摸几道,临殊的呼吸都有点儿不正常。 “这里。”约法沙没注意到临殊有什么反应,他专注地寻找着某个东西,最终食指停留在临殊背心的一处缝合线上,他一点点用力按压,问,“疼不疼?” “大哥,我那里缝过针,你这样按我不痛才奇怪吧?” 临殊叹了口气,每次他有点儿什么心猿意马的念头,约法沙总要给他痛的领悟,好在只是按一下伤口,没有无麻手术那么要命。 约法沙放下临殊的衣摆,临殊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刚刚摸到的缝合线底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一枚小装置,尺寸不大,却足以致命,随时都能释放出强大的电流放倒携带者。 法伊格尔没有杀掉临殊,果然是做了后手准备。 说到底还是临殊太蠢了,身体里被塞了这种东西还毫无察觉。约法沙的头有点儿痛,他不知道该不该对临殊直说。 “所以你在摸什么?”临殊转身面对约法沙,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约法沙的思维中断了一下,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关心你的伤势。” 临殊的疑惑顷刻被喜悦取代,全然不去计较这种关心方式是不是不太对,对约法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颇有种孩子长大了知道心疼父母的宽慰感。 “别担心,我没事的。”他客气地说。 但约法沙只觉得他离当场去世不远了。 还是忙…… 第43章 计划 早饭过后,临殊收到伊琳娜的消息,叫他找个避人耳目的地方打电话。 恰好约法沙要做二次检查,临殊便去了郁金香生物实验室顶楼天台。 气象预报近期都是阴天,灰蒙蒙的天空下,刮着冷风的天台格外寒冷,临殊后悔没多穿件衣服再上来。 他蹲在背风的一角接通了伊琳娜的通讯。 “首先我要说明,槲寄生医药公司现在正在被彻查,你之后对外不要用槲寄生员工的身份。 既然帝国查到了槲寄生医药公司头上,说明我们的信息被泄露了,这次通话过后尽量不要找我,等我主动与你联络。” “你联络不上塞纳的人,是因为塞纳的负责人之一兰伯特被捕后牵扯到了很多事,所以他们直接切断了与你的联络——你知道的,我们派系不同,你不能完全获得信任。” “兰伯特被捕了?”临殊没想到他离开塞纳后会发生这种事。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是我们怀疑槲寄生以及其他地方被彻查和兰伯特有关,我们无法保证每个人都对组织忠心耿耿,有人认为兰伯特早就和帝国政府有染……” 伊琳娜的语气有些艰难,她并不想怀疑同伴,可现状让她不得不怀疑兰伯特,“西格蒙德暂时没对这些事作出回应,似乎已经放弃兰伯特了。” “我不认为兰伯特是那种人,他只是嘴硬了点儿。”临殊为兰伯特辩解了一句,可他也没有立场说太多。 “你不用管这些事。”伊琳娜说,“我已经和那位叫芙洛拉的小姑娘联络过了,顺便……帮你查了查那位住在伯德街区的先生,很幸运,他因为腿脚不便一直待在家里,没有感染病毒,并得到了政府的救济。” 那是地下铁路里暂时看护约法沙的那位女士的丈夫。那位女士拒绝使用血清,请求临殊帮助她的丈夫,她不为自己考虑,只求她的爱人能够平安。 那位先生幸运地活了下来,甚至没等到临殊折返回去找他。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临殊却仍然为他们感到遗憾,如果她的爱人同样深爱着她,那么活下来的人也不会幸福。 “你接下来的任务依旧是带约法沙去赫瑟尔,路线给你重新规划了一下,虽然会绕得更远,但是安全系数会提高很多。” 伊琳娜简略说完,将新规划的路线发给临殊,“对了,在琼斯博士那里不要待太久,他是中立立场,我们不要给他添太多麻烦。” “我知道,博士他人挺好的。”临殊说,“倒是你自己,要小心。” “嗯,希望我们下次联络,我还可以轻松地跟你开几句玩笑。” “别再拿约法沙的初吻说事就好了。”临殊苦笑,在伊琳娜的笑声中挂断了通讯。 —— 约法沙从庞大的检测仪器中被推出来,电磁噪音让他短暂恍惚,回不过神。 “你的体脂率上升了不少。” 他听到了法伊格尔的声音。 “食谱需要做一定的调整。” 旁边的医护人员将约法沙扶起,让他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 “埃文……”约法沙叫出法伊格尔的名字。 法伊格尔关掉手中的数据显示,坐到约法沙对面。他好好观察了约法沙几遍,他精心养育的皇帝离开皇宫后大概过得没那么精致,好在形象上和之前区别不大,增加的那点儿体重表面看不出来。 “萨迦利亚,你为什么这么久不和我联系?我知道你的反应能力,即使最开始一段时间你没有机会、想不出办法,只要想明白了,以你的能力,应该不缺乏能逃走的机会。”法伊格尔问道。 他说话是不带情绪的,约法沙却听出些指责的味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外面有多危险?即使你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健康很多了,你离正常人也还是有很大差距。” 法伊格尔的语气加重了些,“你保护不好你自己,你没有资格任性。” 约法沙移开视线,看向洁白的墙面,眼睑微微落下,遮住部分红琉璃似的眼瞳。 法伊格尔止住言语,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这些事等回去再说,你先把身体养好。” “三天后,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们就回去,绝不能让议事阁把你的手术推到明年。” 约法沙仍旧垂着眸子,放在身侧的手略微绷紧。 三天后,他会跟随法伊格尔回去,那临殊呢? 法伊格尔不容许任何能够威胁到皇帝安危的人存在,光是临殊把他从皇宫劫持出去这一条,就已经上了死亡名单。 法伊格尔连一只只会喵喵叫的小猫都不放过,何况是一个具有战斗力和反叛精神的人类。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电子仪器的「滴滴」声,他们彼此沉默了足有一分钟。 法伊格尔打破了这片沉寂,他用带着手套左手拨开约法沙一侧的发丝,将手放在皇帝侧脸上:“我不会杀他。” 然后他看到约法沙黯淡的红色眸子有了些许光彩,他任性的陛下带着一点儿怀疑地看着他,薄而漂亮的唇瓣微张:“埃文……” “你既然喜欢……”法伊格尔收回手,“那就留下来。” 这简直是不可能从法伊格尔口中说出的话,约法沙很难不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会这么容易被劫持,除了皇宫的警戒和安保有漏洞之外,或许是你还缺个近身的护卫。”法伊格尔温声道,“他的身体素质很好,配合新研究出来的药物,被同化的成功率可以达到95%以上。” 约法沙的神情从些微的期待变成彻底的空白,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背脊贴上柔软的椅背。 “得益于你的容貌,他很喜欢你,这一点我看得出来。所以如果他成为你的工兵,对你产生危害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我们可以用其他手段让这种危害的可能性等于0。” “我们从没试过让原本就对你有好感的人被同化,不过预测的结果是好的,他应该会比其他工兵更好控制。” 法伊格尔认真为约法沙解释,他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为了安抚约法沙,而是切实地考虑过要如何实施。 “他不会同意的。”约法沙轻轻摇头。 临殊在枪伤感染濒死之际都不愿意接受被皇帝同化,他有自己的坚持,且十分固执。 约法沙无法理解这种坚持,但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临殊的想法。 “所以,你得把他交给我一段时间。”法伊格尔对此并不十分在意,“最多半年,他会成为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你喜欢用什么称呼都好,高尚一些的话可以说是骑士。” 无论是用原始的手段,还是用帝国的科技力量,要改变一个人的人格都不是难事。 法伊格尔认为自己很了解约法沙,在感情上迟钝懵懂的他,对那个文盲应当只是单纯的喜欢,就像喜欢食物、喜欢玩具、喜欢宠物、喜欢电视剧。 只不过这次喜欢的东西具现成了人。 他离所谓的情与爱都还遥远。 到了约法沙真的懂这些的那一天,法伊格尔觉得自己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操心了。 “可是……”约法沙隐约感到哪里不对,可他说不出来。 诚然,法伊格尔的处理方式是合理的。 他不想临殊死,所以法伊格尔留下临殊; 他喜欢临殊,所以法伊格尔让临殊成为他的所属物; 临殊很固执,所以法伊格尔对他进行修正,让他能够安分地追随自己。 这很合理,甚至很完美。 “萨迦利亚,你想要什么,我都尽量给你,但你不能奢求得太多。” 法伊格尔重新戴回眼镜,玻璃片后狭长的双眼冷静得比约法沙还不像个人类,“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必须得到的,你得学会自己去夺取。” “一直依赖他人是行不通的。” 他已经作出了最大程度的让步,如果约法沙还不能接受,他只能杀了这个让约法沙重新变得软弱的反叛军。 下章看能不能搞一丁点颜色,我车技不行,多等等(没有的话就说明我费了,再等20章直接本垒吧) 第44章 协助 临殊下来时约法沙已经做完了检查,正在房间里看电视。 他得找点儿东西转移注意力,否则他就会不停地想临殊的处理方式,那会让他心情不好,进而影响到生理。 “检查结果怎么样?”临殊问。 屏幕上放映的是科普型的纪录片,摄像机镜头固定在一对临殊认不出种类的甲壳虫身上,两只虫子叠在一起,大概是在繁殖期进行交配。 约法沙没有理他,临殊习惯了约法沙不能分心这点儿毛病,直接拿起毯子把约法沙裹了裹,坐在他身边一起看视频。 他对这种的影片是没什么兴趣的,看了两三分钟就开始打哈欠,随意瞥了一眼约法沙,却发现约法沙好像不太对劲。 “萨迦利亚?”临殊摸了摸约法沙的脸,温度有点儿高,呼吸也比平常沉重一些。 “嗯……”约法沙转过头,过了一会儿,他推开临殊的手,“你别碰我。” “你是不是不舒服?” 临殊立刻就要去找人过来,约法沙却摇摇头:“没事,但你不要碰我,会更难受。” 临殊还没见过约法沙这么别扭的时候,明显身体不适却不说,还不让自己碰。 他无意中回头看了眼屏幕,一个荒诞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他视线下落到约法沙下身,神情立刻变得尤为复杂。 淦,老兄,你性癖好几把怪啊。 “你就这么放着不管吗?”临殊没再去摸约法沙的体温,不过出于对他的关心,仍然待在旁边观察情况。 “嗯……”约法沙点点头,“我不想感冒。” 临殊明白约法沙的潜台词是不想物理冷静:“我总觉得你不好好接受性教育会出事。说真的,你的老师或者什么亲近的人真的没给你解释过这是什么吗?” “他们说这是成年的一部分特征,不是生病,不用管。”约法沙不太喜欢下体充血的感觉,可偶尔有这种情况出现,他也控制不了,只好和临殊对话来让自己忽视身体的异常。 缺乏性教育的皇帝微微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焦虑的样子,临殊做了一次深呼吸,揽着约法沙靠到了床头。 “这确实是成年人的生理反应,放着不管确实没错,不过也可以手动解决一下。” “嗯?”约法沙侧过头,刚发出一个鼻音,他的手就被临殊牵到了身下,“这是做什么?” 临殊险些脱口而出一个手冲,好在他及时刹车,从他不算丰富的词库中挑出了一个文明词汇:“这是自我安慰。” “一般来说人有这种反应是出于性欲,想要和异性交配孕育后代,不过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可能只是单纯受到了刺激,也可能只是想……想爽一爽。” 临殊不算是个爱说脏话的人,交流用语向来是以文明礼貌为主,但说起这种事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文明礼貌的用语,谁侃荤段子的时候还在乎文不文明呢? 他解开约法沙的裤子,拉着他的手按到腿间凸起的位置:“你伸进去握住它。” “可是……”约法沙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他犹豫地将手伸进裤子握住勃起的部位,那里充血之后比平时敏感很多,他握了一下就立刻松开手,“不行,好奇怪。” 临殊无奈道:“没事的,我可以教你……” 他话音未落,约法沙拉住了他的手,相当自然地将他的手掌覆盖到了自己腿间:“你给我示范一下……” 约法沙的表情过于坦然,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提出了怎样诡异的要求,临殊的手就那么僵持在那里,好半天他的脑子才转了一下。 皇帝不愧是皇帝,连尺寸都是KING级别的。他感受着手掌下的温度,脑中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左右约法沙没做过这种事,要他无师自通也不可能,临殊定了定心神,自我催眠说这只是好朋友之间互相帮助,约法沙这么聪明肯定包教包会……啊不,肯定一次就会。 “好吧,你过会儿不要乱动。”临殊将约法沙最后一层遮蔽拉下来,约法沙的性器和身高是匹配的,他给约法沙洗澡的时候尚不觉得,这会儿进入状态了,临殊才意识到人种之间的差异。 这不是靠后天锻炼可以弥补的。 他拢住约法沙的性器,控制着力道慢慢收紧手指,而后上下套弄,约法沙的腿顿时紧绷,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 “有弄痛你吗?”临殊问。 “没有,但是……唔……”约法沙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脸,耳根泛起薄红,他本身羞耻心不强,但不知怎么心跳得格外强烈,体温持续升高。 “那我继续了。”临殊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右手仍然动作不止,他的手因长年持枪锻炼而粗糙,虎口和指节位置还有茧,就算他再小心,还是免不了会蹭到约法沙。 轻柔的抚慰中偶尔混进一次强烈的刺激,约法沙从没经历过,他不知所措地抓着临殊的胳膊,想叫他停下,可是又说不出来。 “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临殊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一看约法沙的反应,那点羞耻立刻被他抛到脑后,“你这样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 临殊边说边加快了手上的节奏,照约法沙的说法,他是个十成十的处男,想必不会太持久。 “Linn……”约法沙的眼眶渐渐红了,眼底积了层薄薄的水雾,这太奇怪了,可他不想停下来,甚至想主动往临殊手里送。 这不矜持,而且不太好看。 临殊却不这么想,他觉得约法沙好看极了,泫然欲泣的样子甚至让他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他将约法沙带进怀里,面颊贴着约法沙滚烫的侧脸,轻声安慰:“好了好了……” “Linn,你轻一点……”约法沙的声音沙哑,他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哽咽,因为被摸了外露器官就哭实在太没面子了。 “你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别人听到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临殊指尖略微用力刮过顶端,约法沙便揪着他的衣服伏在他肩上,温热的吐息在临殊颈窝流转。 随着临殊最后几个技巧性的挑拨,约法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没忍住张口咬了临殊的肩膀,犬齿隔着一层棉质布料陷进皮肉,临殊一时吃痛,手掌力道不由加重。 约法沙陡然受到刺激大脑空了一瞬间,紧绷的身体随后松懈下来,粘稠的液体溅了临殊一手。 他始终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无声掉下来,胸腔还在剧烈起伏。 “Linn……” “不舒服吗?”临殊抱紧约法沙,用干净的那只手顺着他的后背,疑心自己是不是技术太差,没让约法沙爽到。 “不是……”约法沙吸了吸鼻子,从临殊怀里退出来,“被人摸那里就会这样,这不太好……”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摸的吗?” 临殊为约法沙这单纯的脑回路失笑,他从床头抽出纸巾擦擦手,再抽了一张给约法沙擦眼泪,“这是亲近的人才能做的,最好是恋人,夫妻,我是教你怎么解决生理问题,不是欺负你。” 约法沙混乱的思维哪儿理得清这么多,等临殊给他把衣服整理好,他的目光落在了临殊身上,想也不想就问:“那我也要给你解决吗?” 他的语气是诚恳而单纯的,年轻的皇帝垂着湿漉漉的红色眸子,脸上还带着情欲过后的潮红,他本身气质就已经和容貌不太搭了,这下更是一点儿上位者的气场都不剩。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修长白皙的五指搭在临殊大腿上,临殊当即按住他的手,屏住呼吸缓了缓:“不,这倒不用。” 约法沙的手那么漂亮,要是能…… 临殊触电般收手退后,将满脑子黄色废料清理掉,自己下床往洗手间走:“我、我去洗个澡,等会儿帮你洗。” 他刚走两步,就听到约法沙在身后叫他。 “Linn。” 临殊回过头,约法沙坐在床上,将垂落到颊边的一缕头发绾到耳后,目光澄澈地望着他:“刚刚……很舒服。” “我也想让你舒服。” 他话不多,大多数的话语都是出自真心的,哪怕他本身不知晓自己的每一句话代表着什么。 “不,不用。”临殊僵硬地摇头,果断而果决地正过脑袋,同手同脚地走进了浴室。 要命…… 太要命了。 约法沙要是走到台前,就算真是个暴君估计也会有人原谅他吧? 法伊格尔:刀已经在磨了。 第45章 被爱 天灰蒙蒙的,有可能会下雨,临殊原本计划带约法沙出去透透气,只能作罢。 为防止约法沙再出现什么奇怪的反应,临殊不让他再看什么科普纪录片。 最近卡萝尔拍了一部新的电影,临殊对女演员不感兴趣,不过记得约法沙特别喜欢她,就问约法沙要不要看这部电影。 他看得出约法沙这两天有些心神不宁。 “还是全息沉浸式电影,刚好我有设备。”临殊找出投影仪,小小的飞盘状的投影仪被他轻轻抛起,悬停在吊灯附近,“说起来故事是子供向,讲的是她带很多小朋友冒险,你如果不喜欢小孩子我们可以看别的。” 他将灯按灭,调了调连接投影仪的终端。 “你很喜欢小孩子吗?”约法沙问。 “嗯……当然我是指善良可爱的。”临殊记起之前的事,担心约法沙多想,“不是所有小孩都是迪伦那样,大部分孩子比成年人要讨喜得多,毕竟从形象上就胜过大人很多了。” “我以前还想和心爱的人生两个孩子来着,更多一些也很好,不过对对方来说身体负担太大了……” 临殊谈到喜欢的事多说了几句,发现约法沙一直安静盯着他,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一种莫名的情绪制约了他,让他没办法再往下说。 约法沙不能生小孩……他混乱地想到。 不,不对,他在想什么?这么下去无论是伊琳娜还是兰伯特骂他的话都会坐实的! 临殊正要说点儿转移话题,就听约法沙说:“把你的终端给我用一下。” 临殊犹豫了,他不太敢给约法沙使用任何能联络外界的设备,之前塞纳有专人看着,知道他的操作有没有耍花样,临殊没那么高的水平,约法沙真要诓他,他未必看得出来。 可是约法沙真的想跑,有的是办法,不会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方式联络帝国。 “你要做什么?”临殊问。 实际上这个问题不太好,很容易让约法沙觉得自己在怀疑他,两个人好不容易融洽的关系出现什么嫌隙就不好了。 约法沙并不介意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他坦诚地说:“给你看我小时候的录像,用普通权限登陆窃取的话,不会被发现。” 临殊毫不犹豫地将终端塞进约法沙手里,并拉上了窗帘,动作快得好像在说「搞快点」。 约法沙在临殊的注视下操作了两分多钟,临殊的终端有隐藏个人地址的功能,他倒不用做太复杂的隐藏工作,直接将自己需要的东西拷贝了一份。 吊灯附近的投影仪随着约法沙的操作闪了闪,落下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光影交织间,他们周围的画面被投影取代。 投影的场景是一间空旷的大厅,摆放着许多不知道用途的仪器,无论是墙壁还是各种陈设都以金属的银白为主色调。 临殊正对面,坐着一个个子小小的孩子,那孩子有一头柔软顺滑的金色长发,玻璃珠子似的红眼睛晶莹剔透,稚嫩的面容仿佛来自壁画上精心描绘的天使。 孩子捧着一块电子屏绘画,边画边哼唱一首古早的儿歌,一双短短的小腿落不了地,就悬空晃荡。 看上去只有十来岁年纪的小朋友应该是没到变声期,声音有些尖细,又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在母爱泛滥的临殊听来无异于天籁。 更何况这孩子很明显是个缩小版的约法沙,就是风格上不太一样,甚至看起来像女孩子。 他倒吸一口冷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主动伸手去摸那个投影的脑袋。 “这一段录像是我十岁时录的,后来我身边的监控就渐渐被撤掉了。”约法沙解释道。 “你小时候和现在一样好看,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穿裙子?”临殊指了指面前穿着白裙子的小「约法沙」。 “因为她是女孩子。”约法沙若无其事地说出了让临殊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的话。 “什?什么叫是女孩子?你难道还改了性别?” 临殊完全不敢相信,“不对你那里很自然,没多没少,我总不可能每次都栽到双……也不对,啊为什么你小时候会是女孩子啊?!” “因为那个不是我。”约法沙处理不过来这么多问题,他掰过临殊的脑袋,让他看向另一边,“那个才是我。” 临殊顺着约法沙的手看出去,视线里是一个同样容貌的孩子。 他和那个穿裙子的女孩坐着相同的椅子,捧着相同的电子屏,乍看像是女孩的镜像。 但临殊一眼就看出了很大差异,真正的约法沙坐得十分规矩,剔透的眼睛里映出交错的线条。 他画画认真专注,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浓密的睫毛不时扇动,画完一个阶段,会抬眼看看对面的人。 临殊想起来了,皇帝是人造的,既然是人造的,有多个复制体应该是很正常的。 “你小时候好乖啊。”临殊走到幼年约法沙的影像旁边蹲下,注意到他胸口有个小小的铭牌,刻着「1103」的数字,“这是?” “我的编号。”约法沙说。 临殊眉毛一挑:“1103?你们有一千多个?” 他脑海中浮现出大批复制粘贴的约法沙,根据那个女孩的状态来看,这些孩子性格还不太一样——一千多个不一样的约法沙,这是地狱还是天堂? “是从胚胎开始编的号,活下来的没有那么多。”约法沙摇摇头,“这个时候就只剩下我和她了。” 而那个女孩胸口的编号是799。 “也就是说,皇宫里还有一个女性的皇帝?作为你的备选?” 临殊推测道,伊琳娜给他的信息不够全面,不过从没提到过这一茬。 约法沙否认:“她在这段录像之后不久就被放弃了,帝国的资源只够创造一位「皇帝」,而且……” 而且什么,他没有说下去。 “所以,活下来的只有你吗?”临殊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下去,他回到约法沙身边,握住他的手,“是不是……如果你不够好,被放弃的会是你?”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临殊能感觉到约法沙本性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他在那种冷冰冰的环境下长大,还要与其他人竞争生存的资格,能够保持在现在这样只是自私而不主动去伤害别人,已经很难得了。 约法沙垂下眼帘,轻声道:“不够好的那个是我,我的评价一直没有她高。” “她比我成熟很多,而且也比我聪明,只有我们对实验的耐受度是相同的,但她不会哭,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她好……所有人都更喜欢她,她才是第一顺位。” 那为什么成为皇帝的会是你?这个问题在临殊喉咙里翻滚了一下。 按一般的思维去想,一个人想要在约法沙那种处境下活下去,要么是自己变得更优秀……要么,就是去迫害另一个更优秀的人。 约法沙会做那种事吗?他小时候比现在看起来更加不谙世事,怎么都不像会嫉恨他人的人。 可他本身又是非常怕死的,人类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约法沙看出临殊的疑惑,依旧用轻浅的声线讲述:“她在最后那段时间,做了很多不可理喻的事,变得很难掌控,以至于评价不断下跌。我没有变得比她优秀,而是她主动,让自己不如我。” “我那时候不太懂事,不懂她为什么那么做,以为自己被选择是理所应当的。”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声音越来越低,语速也越来越慢,临殊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他才稍微提高一点儿,继续道,“她是故意让我的。” 799,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克服对死亡恐惧的个体。 在这一点上,她也比1103优秀得多。 后来的皇帝自以为是天命所归,合该拥有一切,到他真正懂事,才明白他所拥有的,都是靠他人的谦让、怜悯才得来。 但谦让、怜悯,并非好的品格,拥有怜悯之心的799明明比1103更好,却因这致命的弱点死去。 约法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讨厌这类字眼,他不想像799一样死掉。 可是他突然又很羡慕那个从容赴死的女孩。 “她那么好,而我这么糟糕……如果她知道我会是现在这样,说不准会后悔她的决定。” 临殊出言打断了约法沙的话,他认真地问:“那个女孩,和你受到的是同样的教育、和你在相同的环境下长大的吗?” 约法沙眸子张了张,而后点点头。 明明都是一样的,他无论从品格、心境还是能力上,都比对方差了这么多,一般人都应该会更欣赏799这样的人。 他想着想着,就有点儿走神,然而面颊上的一片温热拉回了他的思绪。 临殊捧着他的脸,温和而坚定地说:“如果是这样,她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地爱你。” 一个和约法沙一样怕死的孩子,会为了另一个人放弃生存机会,除了「爱」,没有别的解释。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无论是现在的约法沙还是曾经的1103,都一定有其美好的一面,才足以打动一颗冰冷的心。 “萨迦利亚……”临殊唇角略微扬起,“你是值得被爱的。” 避免误会我强调不是爱情的爱。 第46章 勇气 你是值得被爱的。 从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过。 法伊格尔总是说,不要太依赖他人,不要盲信他人的感情,如果有人对你表达喜爱,他/她一定是有所图谋。 因为他是皇帝,他注定不被真心以待。 然而这么多年来,只有临殊肯告诉他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他值得被爱,他不是在奢求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他只是想要自己应有的。 “我想出去走走,室内很闷。”约法沙低着头,轻轻地说。 约法沙的思维经常是断开的,突然转移话题对临殊来说并不意外。 他关掉投影仪,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对天色表现出了忧心:“天气不好,气象预报没有雨,不过风很大,你会感冒的。” “我想出去。”约法沙重复道。 出去走走不是坏事,既然约法沙坚持,就带他出去好了。临殊很快想通,去给约法沙找外出的衣服穿。 实验室距离市区很远,附近没有人居住,这次可以不做那么严密的防护,不过帽子还是要戴。 穿戴整齐的约法沙和临殊一起来到正门口,门前的警卫拦住了他们:“琼斯博士出去了,这期间希望任何人不要离开这里。” “我们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临殊理解琼斯博士对安全问题的注重,毕竟他是反叛军的一员,很容易给博士带来麻烦,“就在附近,转一会儿就回来。” 警卫的态度依然坚决,不为所动。 “算了,我们明天再出去吧。”临殊拍拍约法沙,牵着他的手回到走廊,“明天温度高一点儿。” 约法沙欲言又止,他正打算和临殊说些什么,却见临殊拐了个弯,领他上了二楼,之后避开其他人,走进了一个位置较为偏僻的房间。 “为什么来这里?”约法沙不解。 “我看你很想出去,我们就出去转转呗。”临殊打量窗外,确定外面没有人看守,便对约法沙招招手,“也不要让他们难做,说不准会扣工资的,我们偷偷溜出去,不让他们发现。” 一楼的窗口有防护网,要翻窗还是二楼最合适。 约法沙从临殊打开的窗户探出头:“太高了,我会摔伤。” 临殊率先从窗口翻出去,双手攀附外墙上几个凸起的装饰,三两下就落了地。 随后他对约法沙摊开胳膊:“我接着你,你往下跳就行。” 约法沙趴在窗口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位置和方向,朝着临殊跳了下去。 跳跃的一瞬间,他心跳得厉害,下坠感片刻后被临殊的双手截断。 临殊在约法沙接近自己的同时抱住他,但很遗憾他错估了一百多斤的冲击力,整个人被约法沙扑得往后倒在了草坪上。 “唔……这和我之前救人不一样。”临殊被震了一下的脑袋半天缓不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就是约法沙近在咫尺的脸。 约法沙自己没有摔到,自然地想看看临殊的状态,他半伏在临殊身上,自上而下看过来,金发从肩上倾泻而下,笼罩着临殊。 “有磕到头吗?” 临殊的脑袋已经够不好使了,再摔一下怎么得了?脑袋同样不好使的约法沙想。 临殊猛地把脑袋偏向一边,挡了挡约法沙的脸,也挡了挡自己有点儿泛红的耳根:“没有,快起来,别被人发现了。” 约法沙依言起身,临殊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趁着没人发现,他们没有逗留,沿着无人的小径离开了郁金香生物实验室。 西南方向是平坦的旷野,道路起伏不大,走起来相对轻松。 约法沙今天的脚步罕见的快,临殊本打算慢慢晃悠,被约法沙拉开距离后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快步走。 “走那么快做什么?”临殊感到一丝异样,约法沙不仅走得太快,而且心绪不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约法沙难得在想事情的时候分心回应临殊:“走远一点再说……” 他气息是不大稳当的,鼻头被冷风吹得有点儿红,他拉了拉遮住下颌的围巾,步伐越来越快。 法伊格尔去了塞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现在是唯一能让临殊逃走的机会。 “到底怎么了?你很不对劲。”临殊听着约法沙因运动而急促的呼吸,心中隐隐不安,“实验室有问题?” 约法沙匆匆颔首。 “那也不能就这么跑出来吧?你的药都没有拿?” 临殊一拉约法沙的胳膊,“冷静一点,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约法沙猝不及防撞到临殊,他稳住身形,固执地拉着临殊继续往前走:“不用拿,我会回去。” “你说什么?” 临殊站定了,约法沙根本扯不动他。 约法沙被迫停下来,他缓缓回头,闭了闭眼:“实验室里都是帝国的人,你被骗了……那个人也不是什么琼斯博士,他是我的监护人,埃文?法伊格尔。” “三天后他就会带我回去,你一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要么被杀、要么被捕。” 临殊为他的说法而恍然——难怪约法沙好得这么快,难怪「琼斯博士」对他这么刻薄,难怪伊琳娜那边出了问题,原来帝国早就追查到了他。 没有主动暴露身份,可能还想从自己这里获得更多关于反叛军的线索。 他竟然到现在都没发现问题,还以为琼斯博士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心人。 法伊格尔确实是最了解约法沙的人,他成功追到这里做好布置,但即使是他,恐怕也想不到约法沙会带临殊逃跑。 统治帝国的皇帝包庇破坏帝国的反叛军,听上去简直匪夷所思。 “所以你要我趁现在逃走,然后你一个人回去?”临殊不自觉地握住了约法沙的肩膀。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伤害我,但是能威胁到我的人,他绝不会放过。”约法沙的肩膀被握得有点儿痛,他却没有主动说出来。 临殊卸去手上的力道,盯着约法沙的眼睛:“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约法沙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直到安全回到皇宫,告诉自己这些,就不怕他直接挟持皇帝以威胁法伊格尔吗? 约法沙回望他,说:“我说过了,Linn,我喜欢你,我不想你死。” 他很快又低下头:“埃文答应我,可以不杀你,让你成为我的工兵为帝国效力……但我觉得,那样不太好。” “我不想用虚假代替真实。” “那不一样。” 旷野上的风潮湿阴冷,顺着围巾的缝隙往他衣服里钻,导致他说话都有些不太清楚。 有一个人在远方对他怀有真切的好感,好过一个傀儡在近前倾诉虚假的爱。 临殊默然几秒,帮约法沙整了整围巾:“你记得吗?我告诉过你,如果我活着回来,我绝对不会再放你走。” 那是南托里镇的那个夜晚,他与约法沙临别时说的话。 “所以你必须跟我一起走,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夺走你。” 白色的水汽从围巾边缘透出,约法沙的视线有些许模糊。他缺少勇气,缺少对未来的憧憬,他从来都走在别人为他铺就的道路上,从未涉足过道路两旁的荆棘。 流血的代价是高昂的,他付不起。 勇敢而无畏,是理想主义者才有的闪光点。 引擎的轰鸣声传来,约法沙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辆帝国军用的越野车朝他们直冲而来。 临殊猛地将他拉向自己,朝道路一侧避开,那辆车在路面上一个甩尾,停在他们几米开外。 副驾驶侧的车门打开,车上下来的人依然披着白大褂,受伤的胳膊悬在胸前,他的神情显得阴郁而冷漠,眼底隐含着难以言喻的憎恶。 针对临殊的憎恶。 “萨迦利亚,很遗憾,我不能留下这个人。”法伊格尔张开苍白的唇,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不应该为了这个人而欺瞒我。” 他从不在约法沙面前展现暴力的一面,也不会在约法沙面前骂人,但他看似平静的样子,有时反而比他暴怒更加可怕。 临殊将约法沙挡在身后,手刚碰到腰间的武器,暗藏在他皮肤下的那枚装置就释放出了巨大的电流,他在剧烈的痛苦下跪倒在地,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喊声。 法伊格尔收回厌恶的目光,对约法沙伸出手:“行程有变,我们得提前回去了,过来,萨迦利亚。” 约法沙怔怔地看了临殊一会儿,慢慢走向法伊格尔。 临殊承受的电击不至于致命,但他一时半会儿肯定没办法动弹,只能蜷缩在地,狼狈地挣扎,眼睁睁地看着约法沙回到法伊格尔身边。 短短几步距离,约法沙走得格外缓慢。 他想临殊真是会说漂亮话,什么「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夺走你」,结果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 他停了下来。 “埃文,我回去以后,要接受的手术,首先「治疗」的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还是这里?”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法伊格尔伸出的手握了起来,他对约法沙更多是隐瞒,很少有欺骗。 “我无法保证——你逾矩得太过分了,萨迦利亚,你不能……” 法伊格尔还没有全部说完,就见约法沙往后退了一步。 风扬起约法沙颊边的头发,金色的发丝与围巾一同飘动。他凝视着法伊格尔,猩红的瞳映出自己监护人单薄的身影,他将手掌覆盖在胸口: “这里是血肉,是骨骼,是内脏。” “不是金属,不是电线,不是芯片。” 第47章 表白 法伊格尔咬紧了臼齿,他略微提高音量,低沉的声线依旧平稳:“萨迦利亚……我不会再询问你的意见了,你的一言一行都决定了你未来的处境。” “你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约法沙只是静静地看着法伊格尔。 他知道的,议事阁根本没有把他当成人类看待,每一次提到他,都好像在谈论一台需要精心养护的机器。 他最好没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顶着华丽的冠冕,为这座帝国所驱动。 如果他完全脱离控制,下一代的皇帝就会被启动,他会像799号一样被放弃。 约法沙抬高下颌,微微偏侧脑袋,面对法伊格尔那种习惯性的依赖和顺从从他身上褪去,外貌上与生俱来的威胁性浮出表面。 倘若临殊还有力气爬起来,他就会发现,约法沙此刻与他第一次见到时极为相似。 那是上位者俯视的姿态。 几个完全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的音节从约法沙的喉中发出,法伊格尔面色一变,他未来得及回身,就听车门一开一合。随后,他的腰间被抵上冰冷的枪口。 “别动,法伊格尔先生。” 那是车上的另一个人。 事出突然,法伊格尔只带了一名能够定位约法沙的工兵。他不想让更多人看到约法沙叛逆的一面,何况一名工兵的战斗力足以解决掉几乎无反抗之力的约法沙与临殊,但他没想到这名工兵会成为变数。 约法沙对工兵有着一定程度上的支配权,这建立在他的状态完好,有绝对的信心压制工兵的情况下。 平时的约法沙会尽量避免和工兵接触,以免无法压制工兵,而激起他们的征服欲。 他几乎从不主动命令工兵为他做些什么。 今天是个例外。 “你做得非常好,你叫什么名字?”约法沙看着法伊格尔身后身着军装的男人,微笑着问。 他的笑是极浅的,让人看不出明显的情绪,但那个男人却颇为激动,表情甚至透出些许受宠若惊的味道:“我是尤利西斯?诺曼,陛下。” “尤利西斯,是个好名字,我记住了。”约法沙对他点头。 “谢谢,这是我的荣幸!”男人抓紧了法伊格尔未受伤的左手,语气激动地问,“我能够和您一起走吗?有我保护您,我不会让任何人再违逆您的意愿,绝对!” “当然。”约法沙回答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得把埃文送回去,这是基本的礼貌,我不能让自己的长辈在外面吹冷风。” “但是……”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您不会趁我一离开就躲起来吧?您知道的,我有多么想陪伴在您身边,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会伤害您的……您应该相信我。” 工兵是很难掌控的,他在这种不堪一击的状态下强行役使工兵,说不定会引起反噬。 工兵对他的敬畏与好感需要齐平,当敬畏抵不过接近皇帝的欲望时,他不仅无法控制这个男人,还会引起糟糕的后果。 约法沙金色的睫毛稍稍垂落,他刻意放低声线,嗓音显得磁性而沙哑:“我当然相信你,亲爱的尤利西斯,可我不需要一条没有拴上项圈的狂犬。” “我只要听话的狗。” 那个男人狂热的模样顿时削去三分,没有一个工兵会乐意被皇帝讨厌。 可能被皇帝欺骗和可能获得皇帝好感,两个不同的结果让他一时有些纠结,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一枚子弹打穿了他的膝盖骨,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面。 紧接着的第二发子弹打穿了他的手掌,让他死死握在手中的枪械随之掉落,剧烈的痛楚中,他抬头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那个一开始就被击倒的反叛军不知何时已经爬起,持枪的右手鲜血淋漓,曾经嵌入他身体的装置被甩在一旁,他面色苍白如纸,全身被冷汗浸透,眼神却格外坚定。 “别动,尤利西斯先生。”临殊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前行两步,将约法沙挡在身后,“您也是,法伊格尔先生。” 在约法沙同法伊格尔、尤利西斯博弈时,经受过相关训练的临殊已经从电击中缓过神来,趁着没有注意他,他生生撕开背后的缝合线,将不属于自己的小玩意儿剜了出来。 尤利西斯还在被约法沙的表象迷惑,只有临殊看得到,约法沙背在身后的手不断攥紧,那是极为紧张之下做出的小动作。 他在害怕。 他始终是害怕莉迪亚、凯西、尤利西斯这些人的。 明明这么怕了,还能鼓起勇气来利用,作出这副掌控局势的从容模样,为了我……即使可能只有一点点是为了我。 临殊用干净的手牵住约法沙,他没有回头看他,而是与沉默到现在的法伊格尔对视,向来温和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严肃: “我不会把他交给一群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人类看待的疯子。” 他的背后是濡湿的,创口处流出的血染红了两层衣服,让深色外套变得颜色更深。 约法沙伸出手,触摸那块深色的布料,指尖沾上一点殷红。 他越过临殊的肩膀,去看法伊格尔,他的监护人脸色已不如最开始那么阴沉,整个人反而透露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憔悴和颓唐。他从来看不懂法伊格尔在想什么,现在也没看懂。 法伊格尔太难懂了。 临殊又太好懂了。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灰蒙蒙的阴云似乎要从天边坠落,狂风从远方呼啸而来,气象预报说今天没有雨,气象预报偶尔不太准。 到底会不会下雨呢?他没带伞,下雨会淋湿,淋湿会生病,生病很难受,他不想生病。吃药太苦了,打针很痛,做手术更痛……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和现状无关的事,直到法伊格尔说:“我不管你了,约法沙。” 他的监护人像是不在乎临殊的枪口,转身走向车门,从车上拿出一只手提箱。 期间临殊的子弹从他耳边擦过,他熟若无睹。 “记住你今天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法伊格尔将箱子放在地上,他深深地看了临殊一眼,“他比你想象得更加脆弱。” 他随后将尤利西斯拖回车上,独自驾驶车辆,驶向来时的道路,干脆而果决,和他以往的任何行动一样,绝不拖泥带水。 空寂的道路上,只剩下约法沙和临殊两人。 临殊霍然回身,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法伊格尔、帝国、反叛军、议事阁……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不及现在这一刻。 他抱住约法沙,前倾的动作太大,以至于约法沙没有站稳倒了下去,他及时托住约法沙的后脑,在两人倒在水泥沙石构筑的路面时,亲上了约法沙的唇。 他不是第一次亲约法沙,却是第一次带上旖旎的念头,想要唇齿厮磨,想要含住对方的唇瓣吮咬,想要占据约法沙全部的呼吸。 约法沙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没有推开临殊,也没有作出回应,只是觉得嘴唇有点儿麻。 在彻底深入之前,临殊喘息着起身:“对不起。” “什么?”约法沙困惑地问。 “很抱歉,冒犯了你……这大概算是性骚扰。”临殊将约法沙拽起来,拂去他身上的灰尘,“但是……我没办法,我喜欢你。” 约法沙仍然不太理解:“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这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临殊摸着约法沙的侧脸,“我喜欢你,是想和你一起生活,想和你成为恋人,想和你结婚,想和你生……啊这个不用,总之是,想要和你相伴一生的喜欢。” 约法沙的思维迟滞了。 “你不是看过很多电视剧吗?你可以将我代入……代入赛琳娜。” 临殊想到那部约法沙爱看的电视剧,就是赛琳娜勇敢追求爱情的故事,“我喜欢你,我想要追求你。” 约法沙挪开目光:“可你没有卡萝尔好看。” 临殊失笑:“那你就自己代入赛琳娜。” “我也没有她好看。” “不,这一点恕我无法苟同。”临殊摇摇头,“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他看着对他而言世界上最好看的人,露出温柔而明朗的笑,由衷地说:“我知道对你来说要分清楚这两种感情或许有些困难,我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欲欺骗你,让你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会从现在开始追求你。” “直到你能够理解,且对我怀有同样的感情……当然,到时候你要是拒绝我,那也是你的自由。” “不过我想,我应该也没那么差劲,可以的话,还是不被拒绝的好。” 第48章 善意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用自己的方式对约法沙好,好像从来没关注过约法沙的内心。议事阁这么认为,约法沙本人也这么认为。 真可笑…… 但是就让他们那么以为吧,这是好事。 他记得议事阁的某一次会议,他们提到了皇帝沉迷于养宠物的小游戏。 毛绒绒的小动物会唤醒人类心中柔软的一面,很少有人会在不通人性的小动物面前伪装。 他不能让议事阁察觉约法沙的本质,约法沙过于软弱了,并不适合做皇帝,至少现在还不适合。 可不做皇帝,约法沙就只能做一捧骨灰。 那只猫太危险了,它的危险不在于携带的细菌,尖利的齿爪,而在于它会使约法沙暴露「缺点」。 约法沙还当自己是个孩子,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踏入陷阱。 所以他赞同了其中几位大臣的意见,支持解决掉可能会伤害皇帝的小动物,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真相。 他做过很多这样的事,大多都会让约法沙难过,还会让他们之间的隔阂加剧。 他想:难过就难过吧,得让他学会成长,不能事事依赖我,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无时不刻地保护他。 可真到了约法沙不再依赖他的时候,他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无声塌陷,留下一个巨大的、漏风的空洞。 太难受了,和他很多年前失去妻女时一样难受。 冷风从车窗缝隙灌进来,法伊格尔合上那道缝隙,左手离开方向盘,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车在笔直的道路上直行,一旁处理伤口的尤利西斯给绷带打结,手试探性地想去扶方向盘,他有点儿担心法伊格尔气上头要拉他同归于尽。 好在法伊格尔重新握住了方向盘。 “法伊格尔先生,我不太明白。”尤利西斯说,“您明明有很多办法可以制服陛下,并不是毫无反抗之力,为什么……” 法伊格尔淡然道:“他很少会主动反抗,我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 尤利西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觉得膝盖骨它碎得挺委屈。 “所以要启动下一代皇帝吗?”他随后问道。 法伊格尔斜他一眼,方向盘向右打了半圈:“无论复制出多少皇帝,他们都不是萨迦利亚。” “你们因他的血而生,没有人可以取代他,对你们也一样。” 尤利西斯垂下头:“我明白。” “这次回去,就和议事阁那群老东西掰掰手腕好了。”法伊格尔的声音罕见的轻松,“正好不会波及到他,就算我失手,他应该也不会为我伤心。” 他的目光在后视镜上短暂停留,镜面中后方的景物飞速倒退。 希望那个文盲不要让我失望。他想…… 在我准备好一切之前,能够保护约法沙不出任何意外。 —— 追约法沙的事急不得,找个落脚地的事十分紧急。 最近的城市是塞纳的卫星城市赫城,另一个可去的地方是更远一点儿的小镇。 很遗憾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反叛军,不论温和派还是激进派。 临殊将已知的部分信息发送给伊琳娜,包括琼斯博士是法伊格尔假扮,法伊格尔很可能已经追查到了伊琳娜,他们成功从郁金香生物实验室逃了出来。 伊琳娜回复称她收到了,正在处理,不过她实在没精力管临殊,建议他直接找泽梅尔求助。 确认伊琳娜还算安全,临殊也不那么着急找泽梅尔,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得去城镇补给。 他只带了平时会塞身上的必备品和几支稳定剂,现在又不可能回实验室去送人头,在野外待着他倒是还好,约法沙肯定撑不住。 “赫城比较近,我们先去赫城。”临殊很快作出判断,他留意到法伊格尔留下的手提箱,“那个箱子里是什么?” 手提箱外壳是结实的金属,上方是指纹锁,约法沙跟着过去,弯腰将拇指按在识别处。 验证通过的提示音后,箱子弹开了缝隙。 临殊习惯性地想让约法沙退开,自己先行查看,但约法沙先他一步伸手,打开了手提箱。 箱子里整齐排列的,全都是约法沙需要的药剂。 “你的这位监护人,对你还挺好的。”临殊沉默半晌,感叹道。 “他从来都是叫我的名字,不是姓氏……”约法沙保持着开箱的动作,轻声说,“他真的不管我了……” 临殊扶着约法沙的肩,左右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 他不太清楚法伊格尔和约法沙的关系,约法沙看起来真的很失落,或许他们感情其实很好,约法沙直接站到自己这边,伤透了那位老父亲的心? “萨迦利亚,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临殊将手提箱重新锁好,握着约法沙温凉的手,“你不是只有他的,你还有我,不仅是我,你未来还会遇到更多愿意接受你的人。”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你得知道,你是非常招人喜欢的。” 约法沙点点头,他既然拒绝回归帝国,以后的道路就都是他自己选的,是好是坏都怨不得别人。 法伊格尔很好,临殊也很好,虽然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差别。 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那就走吧,累了就告诉我,我背你。”临殊笑了笑,拎起手提箱走向赫城的方向。 路途很长,约法沙还算有精神,他整理着今天临殊跟他说过的所有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别人喜欢我也会亲我吗?” 临殊愣了一下,心中警铃大作:“没经过你同意就亲你的那是流氓,下流!下作!无耻!” 约法沙微微皱眉,盯着临殊没作声。 临殊叹了口气,诚恳道歉:“我是流氓,对不起。” 伊琳娜和兰伯特骂他的话到底还是坐实了。 然而他身侧的约法沙摇摇头,眼底含着一点儿真切的笑意:“你不是。” 临殊愕然侧头。 “我同意了。”约法沙说。 临殊猛地把头正回去,长长地吐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嘱咐约法沙:“你不能随随便便同意这种事,哪怕对方是我,不说什么道德上的问题,万一人家有传染病怎么办?这会儿是想亲你,过会儿可能就想睡你了,你都答应不成?” “我们已经睡过了。”约法沙顺着临殊的话指出关键点。 “不是那种睡!盖棉被纯聊天能算睡过了吗?”临殊头疼极了。 “那是怎么睡?”约法沙费解不已,他看的电视剧,男女主角睡过就是穿着衣服在一张床上抱着滚来滚去,屏一黑,到了第二天,和普通的睡觉没什么差别。 难道他们差的是那个滚一滚? “就是……”临殊话到嘴边卡了壳,他艰难地组织语言,“像我们早上做的那种事,还要更深入一点……” 约法沙似懂非懂,他秉承着谦虚好学的精神追问:“怎么深入?” “啊啊啊!就是……” 滴—— 就在临殊自暴自弃打算直接开黄腔时,响亮的汽笛声由远及近。 他和约法沙一同回身,看见一辆重卡远远驶来,在他们附近减速,直到停车。 车窗探出一个大叔的脑袋,他顶着一张辨识度不高的圆脸,头顶带着有货运公司商标的帽子,看上去挺和善。 “你们两个小伙子怎么在这里走路?马上要下雨了,前后可都没有避雨的地方。” 临殊反应很快,他意识到这位大叔是看他们俩孤零零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走路,认为他们遇到了麻烦,好心过来问问的。 “我们是和相熟的人结伴去塞纳的,听说塞纳出了些状况,我们想转道去赫城,和其他人起了争执,被赶下了车。” 他迅速编了一套谎话,笔挺的腰背悄悄放松,作出疲惫而困扰的样子,“听说塞纳的病毒还很严重,我们宁可走去赫城,也不要去塞纳。” “你们就是去也会被拦在外面的。”大叔咂了咂嘴,“来来来,上来,我正好要去赫城,捎带你们一程。” “太感谢您了!”临殊面露欣喜地道谢,先一步上了驾驶室。 这量重卡的驾驶室非常高,除了前面的正副驾驶,后面还有一个供驾驶员休息的位置,他快速扫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才将约法沙拉上来坐到后方。 这样坐在副驾驶的他可以应对一些意外情况。 虽说大叔看起来是个好心人,不过小心谨慎总不是坏事。 “你这朋友,跟个小姑娘似的。”大叔笑呵呵地开了句玩笑,“把车门关好,我得开快点儿了,不然雨太大可不好开车。” 有点儿卡文,这几天整整细纲。 请喜欢的太太画了图,太太档期不够,二选一选了Linn(可能是公主太难画了2333); 我的微博发布了这张图v做桌面非常好看,喜欢临殊的可以去康康 第49章 怀念 去往赫城的中途果不其然下起大雨,司机大叔开车的速度因雨势而变慢。 兴许是一个人开车太久了,他很健谈,临殊得知他的名字是休伯特?雷利,职责如他们所见是一名货车司机。 雷利家住赫城,妻子早逝,有一个正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很少回家,据说学的是什么高尖端科技,身为父亲的雷利不太懂,不过他有很努力地工作为女儿赚学费,希望女儿早点儿去大城市里。 对这一点临殊是有一定了解的,帝国的阶级固化严重,像雷利这样的家庭,想要供出一个念大学的孩子很不容易。 帝国下层,大多数的孩子在初入学阶段就会被规划好未来的大致方向,这个方向一般是技术工人,少有体面的工作。 还有一部分会直接继承父母的工作,这样会省下学费,也能少吃亏。 比如临殊如果没有加入反叛军,他现在可能在开烘焙坊,天天卖面包。 乡村地区的人大多都选择农耕畜牧,公立学校只负责把小孩子教到认识字和学会加减乘除。 至于精英教育,那属于有资本的上等人。 但金字塔是越往下面积越大的。 “我主要在赫城和塞纳之间来往运货,这次还没进去就被拦出来了,下个月只能给她少打点儿钱了。”雷利叹息道,“最近又不能跑,她也没到假期,回去还怪冷清的。” “说到这个,我能问问您家住哪里吗?”临殊问。 他和雷利聊天时得到了泽梅尔的回复,他的顶头上司让他暂时在赫城待两天,之后会有个人来接应他们,那个人在附近刚结束自己的任务,正好可以和他们顺道一起回总部。 要在赫城逗留,会留下登记信息的旅馆其实不太安全,住进普通人的家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糟糕的是,赫城作为塞纳的卫星城,存在的主要意义其实是为塞纳分担压力,任何会产生污染的工厂都会被安置在赫城,只供给成品到塞纳。另外塞纳的大量垃圾也会被输送到赫城处理。 这就造成了赫城的空气污染可能和帝都旧城区差不多。 “我是做货运的嘛,地方住得还蛮偏的。”雷利随口说出自己家的大致位置。 临殊根据地图判断了一下,雷利可能是为女儿着想,家离工厂区非常远,是赫城少有的宜居地带。 “这样的话,冒昧地问一下,我们能在您家借住两天吗?”临殊礼貌地问,“我们跟您女儿一样,都是大学生,家人可能得过两天才能来接我们,到时候会给您借住的费用。” 约法沙年纪小,临殊比他大几岁,不过只要脸上没长褶子,二十出头和二十五六差距也不是太明显。临殊说谎向来面不改色心不跳,雷利倒是没怀疑什么。 “没问题,正好我还嫌家里冷清呢。”雷利热情地答应下来,“你们是哪里的学生啊?” 这就触及到临殊的知识盲区了,他流畅的语言一下卡顿:“学校不算特别有名……您大概没听说过。” “当初为了给女儿报考合适的学校,我可翻了好多天的帝国大学名册,哪有我不知道的学校啊。”雷利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又立刻把手放回方向盘。 他的态度并非怀疑临殊他们的身份,只是单纯太健谈了。 “圣图尔斯军校。” 后座冷不丁地冒出了约法沙的声音,他伏在临殊的座位后面,下巴搁在驾驶座左肩,临殊一回头差点儿跟他亲上。 “啊……”这回轮到滔滔不绝的雷利卡顿了。 这所学校他当然听说过,不过并不是在帝国大学名册上看到的。 这所学校是帝国最有名的三所军校之一,招收的学生大多是精英贵族,少数是能力拔尖的平民。 “学校前几年已经公开招生了,分设了许多文职类专业。”约法沙作出补充,“并没有那么特殊。” “啊,这样啊……”雷利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下约法沙,要说临殊是军校生,他完全信的。 至于这个金发的漂亮小哥,不太像能从军的,或许就像他说的一样是文职吧。 临殊在心底默默叹气,约法沙确实不是个会聊天的。 好在雷利不仅热情健谈,还神经大条,过了一阵儿就从尴尬的气氛中摆脱出来,问他们圣图尔斯军校怎么样,是不是出过很多将军,学费贵不贵,就业前景好不好。 临殊对此一无所知,约法沙曾经看过这所学校的全部资料,还因某些原因去过一次,要糊弄雷利绰绰有余。 习惯了约法沙的说话方式和语气,雷利居然跟他也聊得起来。 临殊看着这位好心的司机师傅,眼中充满了敬佩——连他自己跟约法沙聊天都没有这么流畅的! “嚯哦?还有补贴啊,我女儿一直申请不上,你的成绩肯定很好吧?” 雨幕中依稀可以见到几座楼宇的轮廓,雷利边跟他们闲谈边将车驶向自己家的方向。 “嗯,除了体能测试比较差之外,其他方面我都很优秀。”约法沙就连编谎话都从实际情况出发,根本不会谦虚。 “身体不好天生的嘛,也不是你的问题。”雷利为他叹了口气,“我家快到了,过会儿你们先到我家待着,我得把车送回公司。” “这会不会不太好?”临殊问。 “有什么嘛,家里也没值钱的东西,最珍贵的已经出去念书了。”雷利不在意地笑了。 既然雷利不介意,临殊不再多说什么。 雷利的家很快到了,确如他所说,位置离工厂区很远,不过今天下雨看不出空气质量如何。 他家是一座独栋的两层小楼,整栋建筑有些陈旧,部分外墙颜色不一致,应该是有修缮过。 雨还是很大,雷利拿了把伞和临殊一起下车,到了门口屋檐下,让临殊回去接约法沙。 路上和雷利聊天时,约法沙还算有精神,这会儿注意力分散开,便显露出了几分萎靡,毕竟重型卡车的乘坐体验不算那么舒适。 “把手给我,慢点儿下来。”临殊接着约法沙伸过来的手,将他领下来,小心护着避免淋雨。 “我先烧壶水给你们再去公司吧?”雷利推开家门,点亮客厅的灯,“小萨拉身体不好,要注意保暖啊。” “小……”约法沙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雷利分配给他的称呼,迈过门槛的脚慢了一拍,踩在临殊的脚背上。 “对不起……”临殊也听到了这个爱称,忍着没有笑出来,他拍拍约法沙的肩安慰道,“这是长辈表达亲近的方式,没有恶意,不是嘲笑你。” “先进来把门关上,雨都飘进来了。”雷利打开家里的控温系统,室内的温度慢慢升高,他边烧水边作出安排,“你们先坐吧,我们家没有客房,晚上你们去我房间休息,我住女儿的房间。” “麻烦您了。” 临殊和约法沙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坐下,雷利的家里没有什么新型现代化用品,大抵是十几年前的旧物,对约法沙而言显得相当复古。 雷利给他们倒了热水,嘱咐了些许小事后,就匆匆出门去往公司,说半小时就会回来,还问他们晚餐偏好什么食材,热心得仿佛是自己孩子回家。 “真怀念啊……”临殊捧着玻璃杯,吹了吹热气,“我以前的家人也是这么热情,有家人的感觉还是比孤身一人好。” 他喝了口热水,一转头,发现约法沙安静地盯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 “你不是帝国的人,你的家人是指家乡的父母吗?”约法沙问道。 “那倒不是,我对父母印象不怎么深,毕竟十岁就来帝国念书了,十几年过去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临殊微笑着回答,“我说的是寄宿家庭的叔叔阿姨,我小时候家里出事,父母不打算接我回去,这边的亲戚也没人想管我,来回踢皮球。” “虽说根据法律我还是能得到照料的,不过寄宿家庭的叔叔阿姨把我当亲生孩子看待,他们不想我受委屈,自己也没孩子,干脆就收养我了。” 他回忆起不太美好的过去时,表情却相当柔和。 这好像是个先苦后甜的背景故事,可是约法沙察觉到了异样:“你说你高中没有毕业,如果他们对你很好,怎么会不让你上学?” 他这话说得像是责难那对夫妻,对了解他的人来说,这句话就是普通的疑问。 “不是他们不让我上学,是帝国不让我上学。”临殊柔和的表情褪去了,“我刚上高中那年,电子支付税率出台新政,叔叔阿姨是开烘焙坊的,这对他们影响很大——不,因为有许多漏洞的存在,对他们来说甚至这是致命的影响。” “我不太懂经济问题,我只知道他们亏了很多钱,入不敷出,还要交罚款。叔叔认为新政不合理,所以去参加了反对者的游行……” 临殊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喝了一口水。 约法沙摸着玻璃杯边缘,回想着临殊所言相关的事件,如果他记得没错,那应该是一场染过鲜血,然后被抹去痕迹的游行。 卡文卡到头秃。 第50章 救命 “叔叔在暴力镇压下去世了,阿姨一个人还要还债,没办法供我读书。我小时候还挺没用的,选读的学校也不是技术类,帮不上她的忙……后来阿姨积郁成疾,生了重病,我就没办法上学了。” 临殊将过去的事简略成几句话叙述出来,语气比起悲伤更像是遗憾。 “需要我安慰你吗?”约法沙将手放在临殊头顶,左右搓了搓。 “那倒不用。”临殊失笑地看着约法沙,本打算把他的手拿下来,最后又放弃了,顶着皇帝的手掌说,“我没有那么容易受打击,总是沉湎于过去,叔叔也不会回来。” 约法沙收回手:“你是因为这个才加入反叛军的吗?” 临殊头顶一轻,他眉梢沉下去,神色一下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外面的雨滴还在敲打玻璃,密集而杂乱的雨声代替两人的交谈,充斥着这间不大的客厅。 良久,临殊终于开口:“萨迦利亚,你还记得我在追求你吗?” 约法沙不解地蹙眉。 “人是有私心的,我不希望你知道我不太好的一面。”临殊重新勾起嘴角,“在心上人面前,任何人都想表现出自己优秀的一面,以免评价下降,虽然我在你眼里可能没有什么高大完美的形象就是了。” 约法沙听懂了这句话,他没有追问。 不想被讨厌,所以隐藏自己不光彩的行径,不止他一个人会这么做。 所以他很正常。 “不过,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以后我会告诉你的。”临殊说,“对待自己的伴侣,我还是愿意坦诚的。” “对待伴侣就必须诚实吗?”约法沙垂下眸子,手指摸了摸沙发坐垫。 “也不一定,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问题的话,谁还没有一点儿难以启齿的小秘密啊。” 临殊习惯性地握住约法沙的手,想起自己现在对约法沙有非分之想,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松开。 约法沙没他这么多想法,他觉得脑袋有点儿沉,自然地打算躺下来,临殊坐在长沙发尽头的扶手边,他躺下去靠不到扶手,就干脆枕在临殊腿上。 临殊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立刻被约法沙枕散了,他只僵硬了一瞬间,就放松下来,脱下外套盖在约法沙身上,顺手抚着他的头发。 “以后不要这么随便往别人腿上躺啊,女孩子可能会打你的。” 约法沙摸了摸曾被芙洛拉敲过的头,心有余悸:“我不会随便亲近女孩子。” “男的也不行。”临殊摇摇头,“总之不要随便往别人身上靠。” 换成男的,多半直接就把约法沙推开了,这还算好,万一遇到图谋不轨的呢? 岂不是会被人占便宜?临殊推己及人,自己被约法沙无意识掰弯了,就怀疑别人也跟他一样。 但在这一点上,对约法沙并无非分之想的法伊格尔某种意义上有和他相同的观点,法伊格尔当初为年幼的皇帝挑选工兵时,首先就排除了任何可能有炼铜术师倾向的人。 约法沙仰面望着临殊的下颌,他想临殊这个人很双标,摸自己抱自己的时候从来不说什么,怎么自己靠过去就这么多条条框框。 临殊对约法沙心里的埋怨一无所知,他拿出终端想看看伊琳娜或者泽梅尔有没有新信息过来,无意中注意到了今天的日期。 “到了这个时候啊。”他嘀咕道。 约法沙本打算闭眼小睡一会儿,听到临殊的声音,他重新睁眼:“嗯?” “后天是我的生日,前两年每次这时候都在出任务,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临殊颇为感慨,“上一次想起来还是莉迪亚送礼物给我。” “生日……”约法沙想到了什么,萎靡的精神振奋起来,“生日要准备三层的生日蛋糕吗?” “一般人不会准备三层蛋糕那么浮夸,你电视剧看多了。”临殊对约法沙感到些许无奈,“而且我家是开烘焙坊的,蛋糕天天都能吃,不会特地做生日蛋糕。一般是按我家乡的习俗来,煮一碗长寿面,寓意健康长寿。” 约法沙掀起的睫毛落了回去:“哦……” “你的生日倒是可以准备生日蛋糕……”临殊看不得他失落的样子,低声询问道,“你的生日在哪一天?” 他手头上的资料没有显示过皇帝的准确出生日期,只有年份,约法沙自己肯定知道是在哪一天。 然而出乎意料,约法沙摇了摇头,后脑勺蹭着他的大腿,长发顺着膝盖滑下去:“我没有生日。” 临殊眼疾手快捞起他的头发,一缕缕顺好:“怎么会没有生日?你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 “生日不是指脱离母体的日期吗?”约法沙思考片刻,“我没有母体,所以判断不出准确日期,从胚胎发生改变的关键节点来算的话,特殊的日期又很多。” 他一本正经地讲出这种话,本人尚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临殊却已经有所感触。 和约法沙相处时间越长,对皇帝了解越多,他越能体会到约法沙非人类的异常。 他能感觉到约法沙是有努力让自己做个正常人的,可约法沙毕竟没有经历过正常人的生活,再怎么努力也还是存在差异。 这样下去他很难融入社会,就算装得再像也会有违和感。 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颜控,会因约法沙长得好看忽略其他,大多数人都庸俗而自私,对异常者的排斥是天生的自保手段。 “生日只是一个庆祝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纪念日,具体是哪一天并不重要。” 临殊轻声叫出他的名字,“萨迦利亚,你可以和我同一天生日,我们一起庆祝。” 约法沙听出他语气中似乎掺杂了其他的深意,可是他弄不太清楚,短暂思索过后,他绕回自己关注的事物上面:“所以我可以有三层的生日蛋糕?” 临殊闭了闭眼:“一层。” 在两人就蛋糕层数问题争论不休时,雷利处理好了公司的事,回到了家中,手里拎着不少新鲜的食材。 临殊放弃和约法沙辩论三层蛋糕是否比一层更具仪式感,起身去帮雷利拎东西,两人商量起今天的晚餐。 晚餐还是临殊在旁一起做的,他不放心让外人给约法沙做饭,怕约法沙吃出问题。雷利乐得有人跟他聊天打下手,开心地做了一大桌子菜。 可惜约法沙有一大半不能吃。 雷利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手艺不行,弄清楚约法沙的身体不好,有很多忌口,看这孩子的目光逐渐充满怜爱。 “都这样了你还要读军校啊,父母都不会心疼孩子的吗?” “是我自己要去的,也许读军校会让我的体质变好一点。”约法沙回护了一下并不存在的一对父母,“他们对我很好。” 这下约法沙在雷利心中的形象从加塞到军校混学历的贵族,转换到了柔弱但倔强的学生,不仅努力,还有孝心,果然凭第一印象判断人是不对的。 到晚上,雷利整理了房间,他一个单亲爸爸房间里没多少需要避讳的东西,重新铺了一套寝具后,就暂时搬到了女儿的房间。 临睡前,临殊给约法沙注射过药剂,就要上床,却见约法沙站在床头,闷闷地问他:“我可以不穿衣服吗?” 之前临殊给他买了舒适的睡衣,他还勉强可以接受穿着衣服睡觉,这次临殊的随行物品都丢在了实验室,自然也包括了曾给约法沙准备的东西。 比如他至今没看完的纸质书。 “我不想被起诉更多的罪名了。”临殊头疼地将约法沙拽过来,把他的衣扣扣到最上面一颗,“你让我觉得我自己是个诱骗别人的变态。” 约法沙扯了扯领口,想不通自己脱衣服怎么临殊会是变态,于是他妥协道:“那你也可以不穿,我不介意。” 临殊捂住额头,明明他已经表白了,但为什么他们还是这个样子?! 约法沙这种诡异的性格让他根本没办法更进一步,光是亲一下就充满了负罪感。 “你自己一个人就算了,跟别人一起睡,无论如何都要穿衣服……”他重复起了之前说过多次的话。 约法沙松开领口,凑到临殊旁边,红色的眸子认认真真地盯着临殊:“我不喜欢跟别人睡,我只喜欢跟你睡。” 临殊近距离同约法沙对视了几秒,在鼓动的心跳声中,把约法沙塞进被子里,掖好了被角。 然后他在心中呐喊:救命。 为什么他们在流水账呢,因为我感冒了想不出衔接剧情,再想不出来就直接冲关键节点捅刀了。 生日快到了,干脆让他俩也跟我一起过生日吧。 第51章 尘埃 雷利起得一般比较早,但今天他一出房间,就看到了楼下客厅地板上做俯卧撑的临殊。 “哎呀,放假也这么认真训练吗?”雷利边感叹,边从二楼下来。 “吵到您了吗?”临殊起身拍了拍手,他额角布满汗水,胸膛大幅度起伏,运动过后体温急剧升高,让他的肤色看起来有些泛红。 “那倒没有,反而是我没打扰你吧?”雷利摆摆手,“我准备给你们做早饭。” “等我洗个澡帮您一起做吧。”临殊用手背抹了把汗,与雷利错身而过时还注意着不要碰到对方,他突然想到约法沙还在睡觉,又对雷利解释道,“我的同伴身体不太好,我想让他多休息,所以没有叫他起来。” 雷利咧嘴一笑:“我知道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素质就是好,知道关心同学,我们那会儿只会坑朋友,看他们出洋相然后哄堂大笑。” “大家相处方式不太一样而已。”临殊也笑起来,对雷利比划了个我要进浴室的手势,结束了这个话题。 淋上热水清洗完后,临殊放了一次冷水。 说实话天越来越冷,就算是他也会有赖床的想法,即使生物钟将他唤醒。 问题是大清早,血气方刚的青年男性都容易亢奋,尤其是他在确定自己心意后,还习惯性抱着约法沙睡觉的情况下。 他只能先做两百个俯卧撑冷静一下。 相比之下,欲望甚至不如食欲高的约法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就算有他估计都不会当回事。 早餐差不多完成,临殊去卧室把约法沙叫醒,领着刚睁眼总是不太清醒的约法沙去洗漱。 “你是不是又趁我睡着揉我头发了……”约法沙摸着乱糟糟的头发含混不清地问。 “就摸了两把……”临殊心虚地把毛巾盖在了约法沙脸上,“反正不是你自己梳。” 洗漱完出来,雷利摆好了早餐,对他们挥手:“感情真好啊,如果不是长得不像,我还以为你们是兄弟呢。” “我还挺想有个弟弟妹妹的。”临殊抽出椅子坐下,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在学校我都把他当弟弟照顾的。” 约法沙坐在他对面戳了戳煎蛋,若有所思地抬头:“哥哥?” 临殊刚喝了一口牛奶,冷不防听到约法沙这么叫他,顿时呛得连连咳嗽:“咳……不要随便乱叫这种称呼!咳咳……” 约法沙不明所以,他选择低头吃饭。 你还记得我在追你吗!兄弟关系可是背德啊! 临殊为约法沙的迟钝痛心疾首,抚胸口时又忍不住回想约法沙刚刚叫他的一声「哥哥」。 他招小朋友喜欢,其实经常听到别人这么叫他,但这个称呼从约法沙口中说出来感觉就变得完全不同,具体是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 “我有事要出去,下午才会回来,你们是打算一直待在家还是出门转转呢?”雷利率先吃完了早饭,和善地问这两位借住他俩的客人。 “这附近有商场吗?我们要去买些东西。” 入冬后气温会越来越低,他得给约法沙买些御寒的衣服,不过赫城市中心暂时去不了,这附近不太繁华,想必没什么质量好的东西,还是优先把平时要用的东西准备好,顺便买些做蛋糕的材料,再考虑其他。 这时候临殊已经完全不考虑要花多少钱了,他辛辛苦苦给泽梅尔打了十年工,还不够约法沙一个季度的花销,算多了心酸,不如眼一闭心一横,等他的账户余额报警再说。 “有倒是有,不过人少,比较冷清。”雷利热心地给他们指明最近的商业街路线,“这里有个中学,相对来说热闹点儿。” “谢谢您了。”临殊礼貌道谢,“对了,您家有没有口罩?他免疫力不太好,去公共场合容易生病。” 雷利点点头,从家里的医疗箱里翻出口罩递给他们。 他妻子过世得早,女儿在外念书,家里长期冷清,这两个人年轻人的借住给家里添了几分生气,他无意识地就将他们当做孩子看待,临殊和约法沙出门前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别玩太晚。 约法沙从来不喜欢被说教,但雷利说的这些意外没有让他抵触。 在皇宫里他也经常听到类似的话「不可以在夜间出行」、「任何地方都要注意自身安全」、「禁止去以下地区」……那些人说的话和雷利的话有着微妙的区别。 “怎么了?”路口分别后,临殊看出他在走神,便捏了捏他的手。 约法沙回过神,摇摇头。 今天是工作日,还下着小雨,他们一路走到商业街都没遇到几个人,街道两旁的商铺看上去也不够上档次,比较接近十几年前的旧街道。 蒙蒙细雨淋着灰白的街道,打在伞面上几乎听不到声响,临殊把约法沙往自己身边搂了搂,免得他淋雨。 “累的话可以靠在我肩上。” 约法沙盯着他的肩膀,沉思一会儿,轻轻靠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去看他的鞋跟:“你往里面垫了东西。” 临殊起初有些不好意思,发现约法沙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后,他便淡然许多:“嗯,你太高了,按我的习惯撑伞会注意不到你,容易淋雨。” 约法沙比划了一下自己和临殊的头顶。 “我觉得你高一点很好,看起来会比较不好欺负。”临殊拽下他的手塞回衣兜里,“你的手这么冷,待会儿还是得买件厚一点的外套顶着,到别的地方再买更好的。” “我比预计的身高已经矮很多了。”约法沙回想起看过的档案,“按计划,我的身高应该在两米左右。” 临殊脚步一顿:“也就是说你还会再长吗?” 他想象了一下两米高的约法沙躺他腿上撒娇,一口冷气直吸到了肺里。 “不会再长了。”约法沙打破了临殊可怕的妄想,“和计划有出入的地方不止这一点,身高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你就算真有那么高我也喜欢你。”临殊说。 反正约法沙和他曾经预计的伴侣已经从根本上出现差异了,其他的细枝末节根本不重要。 约法沙眼底泛起笑意,那笑意极其轻微,像是指尖轻触水面的一点涟漪,明明处在这么落魄的境地,他的心情却少有的明朗。 不行,口罩根本挡不住,他的眼睛怎么也这么好看。临殊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捂了把脸。 他的余光注意到街角的一家花店,门口摆放几只花篮,似乎不是珍贵的品种,所以放在门口顶着蒙蒙细雨迎客。 那些花大抵颜色素雅,少数颜色鲜艳,被色泽浅淡的花衬得尤为惹眼。 “我还没有送过花给你。”临殊说。 他恋爱经历不多,学生时代都是懵懂的假把式,真正排的上号的只有和莉迪亚那段短暂的恋情,还是莉迪亚先追的他,所以他其实对追求别人没什么经验。 送花应该是正确的环节。 “送花?”约法沙对这个并不陌生,他想了想,对临殊摇头,“我不喜欢玫瑰,很刺眼。” 临殊知道他肯定想到那种男主角送一大捧红玫瑰给女主角的画面了:“比起颜色鲜艳的,你偏好浅色吗?” “不知道。”约法沙说,“皇宫的花园里有很多花,春天盛放的确很好看……和花束里的不一样。” “看来是偏好有生命力的,我以后直接养花送你好了。”临殊退而求其次,选了个折中的送花方法,“水仙好像还挺好养的,百合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 约法沙突发奇想:“能不能养点儿能吃的?” “那就不是养花了,那是种菜,你明明讨厌吃蔬菜。” 他们一面闲聊,一面进入不同的店铺购买自己需要的东西。 临殊头一次在出行时没有无时不刻地拉着约法沙的手,只是经常确定他的位置以免出现意外,偶尔需要把他从零食甜品店门口拽走。 赫城郊区的店铺如他所料,没有高档的产品,所以他只买了两套供两人换洗的衣物,没有花时间去挑选服饰搭配。 期间雨渐渐停了,临殊收了伞,找了一家卖热饮的店铺让约法沙休息。 尽管路上买的东西都是他拿,约法沙的体力仍然跟不上临殊。 “我去买两杯饮料,你待在这里,不要偷吃生巧克力。”临殊把购物袋都放在桌上,前去点单。 约法沙敷衍地点头,手撑着脑袋看向窗外,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在他眼中清晰又缓慢。 似乎是附近中学到了中午放学的时间,街道上出现了许多身着制式校服的少年,阴霾灰败的天空下,他们三三两两结伴,从他眼前匆匆走过。 他想,我不是皇帝了。 他是这帝国不起眼的万千尘埃中的一枚,可以平常地逛街,平常地和同伴交流,会被陌生人关心,会被熟识的人关照。他应该懂一些朴实的礼节,不需要遵守苛刻的准则。 他在失去,他也在得到。 “对了,忘了问你想喝什么,不要选太过分的。”临殊返回来敲了敲桌子。 约法沙轻轻抬眼,过了很久,他说:“我和你一样。” 临殊困扰地挠了挠桌子:“可我觉得你应该喝不了抹茶口味吧?” 约法沙没有回答,再次看向了窗外。 应邀又写了一章流水,我马上去银行应聘【不是】 第52章 道别 临殊生日当天,约法沙半梦半醒间听到敲门声,他困顿地起身,坐了一会儿,下床去开门。 到门把手按下去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临殊进门是从来不敲的。 “早上好!好久不见,萨拉先生。” 门外是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一头金发烫成波浪,修身的衣裙勾勒出身材曲线,妆容艳丽,看上去既养眼又惹火。 约法沙反应了一下,砰地关上了门。 门外很快传来了临殊的声音:“我说了你不要去逗他!给我下来!” 没过多久,临殊自己到了卧室门口,敲了敲门:“是我。” 约法沙打开门锁,开了一条缝往外看,和临殊两只眼睛在缝隙里对视。 “我也没想到来接应我们的是莉迪亚。”临殊小声解释,“她人其实挺不错,我们的人受过严格训练,真的不会对你怎么样。” 事实上莉迪亚当年注射的药剂是试验品,她虽然同化成功,但同化率其实并不高,对皇帝的执着没有其他工兵那么严重。 约法沙单纯是因曾经遇到过过于狂热的工兵,留下了心理阴影,加上本身对死亡的恐惧,才会这么抵触和工兵接触。 卧室门慢慢打开,临殊顺利挤进来,门还没完全合拢,约法沙就往他肩上一埋。 “没事的。”临殊抚了抚他的后背,“你再睡一会儿吧,做好了早饭我叫你,我不会再让她跟你单独接触的。” 约法沙点点头,回床上盖好了被子。 楼下的莉迪亚斜倚着沙发,对下楼的临殊笑了笑:“泽梅尔给了我一份资料,我大致清楚了——之前我还真以为我对他一见钟情,遇到了我命中注定的爱人呢。” “你总是这样,别太自我了,好歹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临殊叹了口气,站到她对面。 莉迪亚是今天清晨过来的,据她自己说,是因为道路上没有人,开夜车特别爽。雷利和临殊都听到了门铃,一起开的门。 莉迪亚声称是来接他们的家属,编的身份是萨拉的表姐,至少她和约法沙外貌特征差不多。 雷利并未怀疑,只是邀请披星戴月而来的莉迪亚休息休息,刚好今天是临殊和约法沙的生日,不如在他家庆祝过后再走。 “知道了知道了,你比我奶奶还啰嗦。”莉迪亚不耐烦地撇头,“快去做饭,一晚上没吃东西饿死我了。” “你不要理所当然地使唤我,搞得好像你还是我女朋友一样。” 临殊转向厨房,“我有心仪的对象了,你避点儿嫌好吗?” “给女士优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莉迪亚颇有兴趣地跟在他身后,“有对象了?是谁是谁?” “还没追到手。” “你不行啊……”莉迪亚扼腕叹息,“对方什么样?漂亮吗?要不我教你一手?” 莉迪亚在追求别人方面经验丰富,和临殊分手后的两年已经换了三轮男女朋友,信奉的准则是「喜欢就赶紧上,说不准哪天我就死了呢」。 临殊一边做着早餐,一边回答莉迪亚:“非常漂亮。” 莉迪亚感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美女啊。” “美女的一半。”临殊说。 “男的?” “嗯。” 莉迪亚沉默许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满脑子都是「凭什么」。 “男的。” “嗯。” “有几把的。” 临殊把锅里的煎蛋翻了个面,严肃地看着莉迪亚:“我有认真思考过,我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他好看,是因为他有优秀的品质,是因为他值得被爱,而不是因为他的性别。既然如此,那他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 莉迪亚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打他一顿。 “你不一样,你没给我做好心里建设。”临殊将煎蛋盛出来,面不改色地放进吐司面包涂上配料塞给了莉迪亚。 “行了,双标狗,归根结底就是没那么喜欢。”莉迪亚接过食物咬了一口,眼睛往上翻了翻,“是楼上那个吧?” 临殊没否认,莉迪亚便扬起眉毛:“我记得你不喜欢这种柔弱的花瓶来着。” 临殊细心地准备着约法沙那份早餐,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不是花瓶,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但是……” 他回想起约法沙曾给予他的几次反馈,南托里镇时冒险回头救他,担心反叛军不治疗他而交出帝国的资料,在塞纳将自己托付他,以及明确地反抗法伊格尔,勇敢地作出自己的选择。 约法沙表情不多,言语不多,但一言一行都透露出他无垢的本质。要和他相处得久,才不会被那副冷漠的表象迷惑。 “唔……你不用说了,我来吧,你去叫他起床。”莉迪亚咽下一口食物,把临殊扒拉开,“好歹是战友,我还是了解你的。” 临殊笑了笑,依言去叫约法沙起床。 吃早餐时,约法沙对莉迪亚还有点儿忌惮,好在莉迪亚没有表现出其他工兵那种狂热的情绪,对他只是普通程度的热情。 “所以现在可以做蛋糕了吗?”约法沙在饭后问。 临殊点点头,把昨天购买的食材一一拿出来,约法沙和莉迪亚都是不进厨房的人,他只能分配点儿简单的没有技巧性的任务给他们。 他派莉迪亚去融巧克力,让约法沙留在自己身边处理面粉和鸡蛋,以免约法沙趁他不在吃材料。 在这方面,曾亲眼见过约法沙偷吃东西的临殊委实是不信任他。 莉迪亚端着融化的巧克力过来给临殊,他熟练地接过混入面粉和鸡蛋中。 趁着临殊不注意,莉迪亚从他背后递了块巧克力给约法沙,并对他眨了眨眼。 约法沙会意过来,悄悄将巧克力塞进口袋藏好——这块可以留着其他时间吃,反正过会儿可以吃蛋糕,他还能忍一忍。 蛋糕差不多做好的时候,雷利从外面回来,如他所言,带了几瓶酒,为此他还问了这几个对他而言的小朋友是否都过了可以喝酒的年纪。 “我今天到。”约法沙说。 帝国对法定饮酒年龄规定得很高,约法沙的生理年龄在20岁,如果今天定为生日,他不介意拔高一点儿。 “今天到也不准喝。”临殊把酒瓶从约法沙面前推开,换了杯鲜榨果汁。 今天的蛋糕是榛子巧克力夹层蛋糕,既满足了约法沙的层数要求,蛋糕也不会做得那么夸张,用料上为约法沙做了一点儿调整,不过口感应该不会太差。 莉迪亚插了根蜡烛上去点燃:“快许愿。” 屋子里的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守着一点儿微弱的烛火,窗外细雨纷纷。 临殊看了看约法沙,然后对火光闭上眼,许了多年没有更改过的愿望:希望我所珍视的所有人人,永远不要受到伤害。 他睁开眼,和约法沙一同吹灭了蜡烛。 “虽然很想知道你许了什么愿望,不过这个是不能问的。”临殊在桌子底下握住了约法沙的手。 约法沙回握了一下他:“不是「天天能吃蛋糕」。” 临殊笑着起身切起了蛋糕。 香甜软滑的蛋糕融化在约法沙口中时,他想,或许天天能吃蛋糕才是更好的愿望。 —— 收拾好东西,临殊和约法沙上了莉迪亚停在门口的车。尽管雷利再三挽留,他们也表示真的不能再多待。 “以后有机会再来玩。”雷利只好这么说。 尽管他很清楚这几个孩子估计再也不会来这种穷乡僻壤。 “会的。”临殊礼貌地同他道别,“您注意身体,有机会再见。” 约法沙坐在后座,隔着车窗看着雷利,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有一点难过,真奇怪,他们明明不熟。 临殊坐到了他旁边,帮他系好安全带,对前排的莉迪亚说:“走吧。” 下一个目的地是红森林市,路程有些遥远,不过胜在安全。 到那里之后,会有更多的反叛军支援他们,据抵达最终的目的地赫瑟尔也就不远了。 流水账结束了。 接下来更新会流畅一点儿。 微博更新了一段四格漫画,感兴趣可以康康。 第53章 交易 红森林之所以被称之为红森林,是因为森林里生长着茂密的红枫,秋季从高空俯瞰,整片森林都是红色。 他们在一周后到达红森林附近,此时已经是秋季的末尾,红森林并未像旅游宣传片那样鲜红耀眼,反而透露出一种美人迟暮般的残败,大风刮过,几片枯萎的枫叶零零落落,被来往车辆卷进轮胎碾碎。 “联络人让我们暂时不要进市区。”莉迪亚对前排开车的临殊说。 这几天他们两人轮流驾驶车辆,相处过程中,约法沙对莉迪亚没那么抵触,一起待在后排也没有意见,偶尔还能搭上一两句话。 这会儿约法沙闭着眼打盹,他近来一直很困,睡眠时间直追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临殊放慢车速,习惯性瞄一眼后排的临殊,等着莉迪亚的下文。 “远郊的森林里有个地下基地,有二三十个人驻守,负责人是艾德,我们去那里。”莉迪亚将地址发送到车载导航里。 临殊点头,按照地址改变了路线。 “说起来有件事不太对劲。”莉迪亚趴到副驾驶肩上,说话声音小了许多,“泽梅尔不见了。” 临殊面色一变:“失踪了?” “那倒没有,内部事物还在好好运作。”莉迪亚拿出自己的终端敲了敲,“但我昨天去骚扰他的时候,回应我的人居然是西格蒙德。” “他说泽梅尔遇到了点儿麻烦,现在总负责人是他,我还蛮害怕和这种成熟刻板的人打交道的。” “那种人是蛮难交流……”临殊又看了眼约法沙,想到某个人,深以为然,“既然西格蒙德亲自出面,就不要替泽梅尔担心,我们做好自己的事。” 尽管两个派系的行事风格不同,但理念都是相同的,临殊不觉得激进派的西格蒙德有什么问题,大方向上绝对是为民众好的。 不过说到底他就见过西格蒙德一次,还是在故友的葬礼上,对这个人没什么了解,只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西格蒙德手段强硬,行事效率很高。 莉迪亚不再多说。 联络人所说的地下基地位置很偏,还是那里的负责人艾德亲自过来接应他们才找到位置。 他们从被树木遮掩的看起来像是库房一样的地上部分进入,乘坐电梯下楼。 到了地下,迎面是一条宽敞的通道,两边有不少房间,尽头拐弯,看起来内部还挺大。 艾德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就靠里面。 “两个就够了,我和他住在一起。”临殊说。 艾德没什么意见,他笑了笑:“可以,你们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再介绍其他人给你们认识,最近来了不少新人,明天一起开个欢迎会好了。” 他交代了几句便道别去处理事务,让他们有事就找他。 临殊与约法沙一同进入房间,这里的房间还算干净整洁,白色调的家具让人感到安心,只是房间内没有窗,全靠通风管道换气。 “早知道还是住在外面好了,你的肺还好吗?”临殊问约法沙。 约法沙坐在床边,摘下围巾和口罩放在一边,轻轻点头:“还好。” “过几天我会去了解一下情况,我们早点儿去市区,实在不行我一个人去。” 临殊找出药箱里的温度计,给约法沙测了测体温,“得给你买几套冬装,穿太少会生病……嗯,体温正常。” 和往常一样,临殊坐在他旁边整理信息发送给反叛军中其他相关人士,顺手将路上新买的纸质书递给约法沙。 和之前那本不一样,这本书不是什么经典之作,而是时下流行的爱情小说,是卡萝尔演的一部电视剧的原著。莉迪亚告诉他要投其所好赠送礼物,他便选择了这个。 约法沙将书放在腿上,摸到书签所在的位置翻开,继续阅读他上午没读完的章节。 他想试着区分他的喜欢和临殊的喜欢到底有什么区别,文字的比影视剧要深刻,他或许可以慢慢弄懂。 临殊很喜欢约法沙专注于某件事时认真的模样,这导致他整理信息不太流畅。 他拨了一缕约法沙的头发放在手心,刚刚摩挲了一下,终端就弹出一条信息。 来自泽梅尔的消息。 “你和莉迪亚两人单独与我交流,不要让皇帝在场。” 临殊下意识地转向约法沙,那位放弃了地位与优待的前任皇帝,还在专心阅读纸面上的文字,不时挑起眉梢,似乎在努力理解文段的含义。 他将那缕头发放下,动作轻缓地起身,去了对面莉迪亚的房间。 敲响房门没多久,莉迪亚打开门让他进去,问明来由后,便找出投影装置放在桌上,抽了两张凳子出来:“怎么回事?” 临殊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泽梅尔的立体投影很快显示出来,这位反叛军的领袖之一今天没有穿正装,身着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平常打理整齐的灰色头发也散落下来,不是一副出门见人的样子。 “我与西格蒙德,也就是我的父亲,产生了一些分歧。你们知道的,我全靠他的扶持才走到今天,所以他要把主权抢回去我也没什么办法。” 泽梅尔直接开门见山,“他认为我们的力量太薄弱,要和联邦合作才有推翻帝国的胜算。” 临殊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那塞纳?” 泽梅尔闭上眼,颔首道:“我不否认那和我父亲有关系。” “我自己的考量暂且不提,我没办法左右他的抉择,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你们去办。” “联邦的人现在正在红森林市,他们答应与我们合作,提供武器军备以及各方面的支援,前提是……我们将皇帝交给他们。” 莉迪亚转头看向临殊,不出意外,她的同伴脸色已经变了:“你同意了?” “我说过,我左右不了父亲的想法。”泽梅尔长出一口气,他并不知道临殊和皇帝现在处于什么关系,只知道他们相处得不错,“他的人已经在和联邦的代表交涉了,我现在没办法联系到红森林的反叛军,说实在的,能联系到你已经很不容易了。” 临殊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呢?你的想法呢?你认为该将约法沙交给他们吗?” 他的声线又沉又稳,听不出激烈的情绪,却给泽梅尔一种,必须要给出合理回答的压迫感。 “父亲想要直接掀起战争,单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做不到和帝国抗衡,和联邦合作,确实对我们有极大的帮助。”泽梅尔并不隐瞒,诚恳回答,“我们和联邦表面上来看没有利益冲突,小矛盾上不了台面,他们本国的科研力量比我们肯定强出很多,将皇帝交给他们,应该可以获得更多成果。” 临殊没有插言,只是静静听着。 “将皇帝交出去,其实不怎么吃亏,还能让帝国转移视线,不再针对我们。” “单从利弊出发,我觉得划算。但是……”泽梅尔顿了顿,他凝视着临殊,“我个人并不赞成我父亲和联邦那种极端的做法,我们本质上是为民众好的,如果在达成目标之前,要伤害更多人,这就本末倒置了。” “具体要怎么做,我不知道,我只能遵从哥哥的遗言,听听你的意见……你是继承了哥哥遗志的人,尽管他被父亲称为懦弱的废物……” 他忽然又微笑起来:“我年纪比你还小,遇事不决问问长辈是应该的。” “临,这一次我也让你做决定,你是否愿意将皇帝交给联邦?” 答案其实很简单,他在问出口之前就能猜到临殊会怎么回答,就像在南托里镇,他将皇帝的生死交给临殊做决定,他也早就知道这个由他兄长一手培养出的下属不会杀害萨迦利亚?约法沙。 这个人心软得有些愚蠢,但泽梅尔并不讨厌他。 温柔无用,温柔致死,可世人都是想被温柔以待的。 “我会怎么做,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临殊说。 泽梅尔笑容愈盛,他前倾身子,恢复了以往那般从容的模样,说:“红森林那位与西格蒙德交涉的联邦代表,你见过,她叫苏菲娅,她要求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将皇帝交给她,否则她会完成最后一项在帝国的任务。” “在红森林市投放苔丝病毒。” “如果你不愿意把皇帝给她,那就……” 临殊顺着泽梅尔的话说下去:“我会杀了她,断绝西格蒙德和联邦合作的希望。” “既然是苏菲娅,我杀了她的同伴,她应该很愿意见我。” —— 爱情是种难以描述的东西,对每个人而言感觉都不同,你不能从任何个例中统合共同点,作为爱情的标志。 有人为了爱人甘愿牺牲自己,可「甘愿牺牲自己」不能算作评判的标准。 比如临殊几乎愿意为任何值得拯救的人牺牲自己,你不能说他爱着所有人,他又不是圣母玛利亚再世。 比如莉迪亚不会为爱人牺牲,她只会为爱人报仇,这也不能说明她不爱自己的伴侣。 再比如…… 萨迦利亚?约法沙不会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这难道说明他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约法沙合上手中的纸质书,他没能从这本书中完全理解爱情的含义,只朦胧地感受到了一点模糊的印象。 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他想…… 他得这么告诉临殊。 莉迪亚对他也很好,他又不想跟莉迪亚一起睡觉,也不想枕莉迪亚的腿,要是莉迪亚摸他他肯定会躲开。 彼此喜欢真的是件简单的事,临殊想得太复杂了。 待会儿就学他表白那天的行为,告诉他自己喜欢他,然后亲亲他。 他这样想着,然后门开了,不知何时出去的临殊回来了。 他刚要把自己整理好的话说出来,然而只叫出临殊的名字,就被临殊打断了话语。 “我要暂时离开几天,你先留在这里,我会拜托他们照顾好你。” “如果我被棘手的事绊住,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会托其他人送你去赫瑟尔。”临殊摸了摸约法沙的头发,温声说。 虽然不想剧透,但还是预警一下,后续剧情会对约法沙造成严重打击。 不是南托里镇剧情复刻,我不喜欢在同一篇文里写同样的情节。 第54章 棋盘 地下没有阳光,光亮全靠他们头顶的电灯支撑。 明晃晃的光落在约法沙眼里,他缓而慢地眨了下眼,问:“你的上司派给你的新任务?” “差不多……抱歉。”临殊弯下腰,低声道歉过后,吻了吻约法沙的发顶,“顺利的话我明天就会回来。” 他有不少话想跟约法沙说,可又觉得现在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万一他失手死了呢? 他自顾自地沉浸在追求约法沙的幻想里,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从来都与危险为伴,让约法沙过度依赖自己是非常糟糕的。 某个瞬间他甚至体会到了和法伊格尔相同的心情。 他努力将自己这趟出行说得轻松随意,好像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任务,以免约法沙担心。 不管约法沙对他是哪种感情,直白纯粹的约法沙都是不想让他受伤的。 或许约法沙根本对他没有特别的感情,这样就更好了,他的萨拉可以随时将感情转移给对他好的人,临殊有很多可靠的朋友可以拜托。 约法沙只是盯着他没说话。 他有种被窥破谎言的错觉,所以他转过了头,去旁边收拾起行装。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约法沙站了起来,“我不想留在这里。” 临殊艰难地摇摇头:“不行。” 他能够理解约法沙的心情,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也不认识,约法沙和他这种随遇而安的人不一样,倘若一个人待在这里肯定会非常不安。 约法沙性格又不好,就像他们刚接触那会儿,如果不是自己脾气好,一般人肯定受不了他。 约法沙某种程度上又是个看菜下碟的人,和别人相处免不了要受委屈。 他越想越觉得胸口发闷。 “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顾自己。”临殊收拾好东西,嘱咐约法沙,“我不想回来又看到你生病了。”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进来的是这里的负责人艾德,他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眼睛左右转了转,对约法沙说:“放心吧,临都对我说过了,这两天你安心待在这里,有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我走了。”临殊沉默着拿起东西,往门外走。 约法沙静静地看着他离开,心口一阵阵收紧,临殊的态度太奇怪了。 而且,他感到恐惧和不安。 他不能留在这里。 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这里。 他自身对危险的感知不断预警,于是推开艾德,快步追了出去。 临殊并没有走很远,他和门外的莉迪亚一同顺着走廊前往通往地面的电梯。莉迪亚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示意他回头。 他便回过头,看到约法沙迎面走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说了,你待在这里就好,不要任性。”临殊想要抽手,用的是平时对待约法沙的力道,竟然没有成功。 约法沙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摆出惯常惹人怜惜的表情,微微低着头,纤长的眼睫垂落下来,遮住一半猩红的眼,面貌上与生俱来的攻击性被彻底掩盖。 往常他摆出这副表情,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临殊都是舍不得拒绝他的。 然而这一次临殊没有迁就约法沙,他将约法沙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用了十足的定力才狠下心说:“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约法沙的手垂在自己身畔,他看了一眼临殊,又看了一眼莉迪亚,轻声说:“我喜欢你,我不想跟你分开,我不想跟别人待在一起。” 临殊攥紧了手指,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畏惧约法沙的感情,他没有时间可以跟约法沙浪费,他只能用不带起伏的语调告诉约法沙:“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只要对你好你就会喜欢别人,包容你、爱护你、怜惜你,这个人是不是我你都无所谓。今天你可以用我代替法伊格尔,明天你就可以用别人代替我。” “别对我说这种话了。” “你会拖累我。” 语罢,他不敢去看约法沙的表情,回转身体,走向了出口的电梯。 “我很害怕。” 他听到约法沙这么说,皇帝低哑的声音回荡在走廊内。 但是他没有停顿,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电梯门开启,闭合,按键亮起,超重,平衡,停止,电梯门开启。 他走出电梯,斑驳的树影洒在他身上,深秋的寒意让他渐渐清醒过来。 “你这样说话太过分了吧……”莉迪亚走在他身边,“他是真的很害怕。” 她还怀有工兵维护皇帝的本能,那一瞬间她能感受到皇帝的部分情绪,失落、悲伤、空洞、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我们能安全回来,再跟他道歉吧。”临殊闭了闭眼,“回不来的话,他为此对我失望也好。” “不要说这种话,你非要这么悲观,那我只能保证我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活下来,就算任务失败也一样。”莉迪亚拍了拍他的肩,“到时候我替你道歉。” 临殊看了看她,没有应声。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会想:如果那时候回头就好了。 如果那时候满足约法沙的请求就好了。 —— 夕阳透过玻璃窗洒在黑白格的棋盘上,给棋子拉出斜长的阴影。 泽梅尔执起白皇后,往前推进一格,他观察了一会儿局势,又将皇后退回来,斜向迈出一步。 这步棋走得满意了,他便拿起对面的黑色士兵,自己和自己对弈。 “你倒是很有兴致。” 西格蒙德的声音由远及近,泽梅尔放下棋子,端坐在沙发上,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下午好,西格蒙德先生。” 他的父亲从暗处走出,沧桑而锐利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孩子。 “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去吩咐下属了。”泽梅尔笑着说,“我是不是可以获准得到自由了呢?下属拒绝配合也不是我撺掇的。” “你的人和你一样没有远见,软弱,不识大体。”西格蒙德驻步在棋盘前方,俯视着陷入僵局的棋局。 “是您比较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现在不是毛头小子冒进的时代了,不会被上面的人牵着鼻子走,大家都有自己想法与理念。”泽梅尔说,“父亲,时代变了。” “是啊。”西格蒙德赞同道,“我吃过一次亏了,所以我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泽梅尔的笑容敛去了:“什么?” 西格蒙德俯身持起一枚黑棋,推开了白色王棋身边的骑士与主教,漫不经心地说:“吃过晚饭再走吧。” 白色骑士从棋盘上跌落,骨碌碌地滚出了桌面。 “他们已经收到皇帝了。” —— 除去临殊自带的那层滤镜,约法沙露出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还是比较有冲击力。 他到底不是那种纤弱的少年,身量高,面部轮廓清晰,偏向英俊而非柔美。 临殊跟艾德说过约法沙内心较为敏感,不要被他面相骗了,真到了直面这一点的时候,艾德也只能干巴巴地劝他:“那个,他不是过两天就回来了嘛……你跟我过来吧,我介绍别人给你认识。” 他领着约法沙进了地下基地的中心大厅,大厅里是前几天来的几位新人,他不太熟悉,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联络联络感情。 约法沙一言不发地跟着艾德走进大厅,他没办法思考。 除却关于被临殊扔下的难过,他还有不断加深的恐惧,他无法说明这些恐惧来源于什么,但这肯定是他自身关于危险的预警。 艾德在他耳边不断说着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在某一刻,他突然从恍惚的状态脱离,看向刚刚走进大厅的一个人。 那人身着白色上衣,留着半长的黑发,挽了个丸子头,态度随和地同他挥了挥手:“又见面了,萨拉先生——嗯,还是叫你萨迦利亚?约法沙比较好呢?” 约法沙的瞳孔微微一缩,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是在塞纳市给他苔丝病毒血清的金先生! 临殊曾在事后分析过,苔丝病毒既然由联邦研发,那持有血清的金先生极可能也是联邦的人。 “你们认……不对,你为什么知道他是谁?” 艾德突然发觉了不对,这个人和最近几位新人一样,是西格蒙德引荐过来的,按理来说不应该知道这么重要的事。 “打扰别人叙旧不礼貌吧?”金先生的瞳孔斜向艾德,轻轻抬了抬下巴。 砰—— 一声枪响,艾德的头颅绽开了血花,他保持着惊愕的表情在约法沙面前倒下,到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开枪的是大厅里的另一个人,那人射杀了这座地下基地名义上的负责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有所动容。 约法沙在这一瞬间知晓了危险预警的来源——这里或许原本是反叛军的地下基地。 但现在,已经完全被金先生和他的同伴所占据,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新人,而是渗入的联邦间谍! 没有丝毫犹豫,他跨过艾德的尸体跑向走廊,无论如何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金先生的反应比他更快,他还没能离开大厅,头皮骤然一痛,金先生一把拽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掼倒在地,扯着那一头柔顺的金发,生生将他拖行到大厅中央。 “这样我们不就「扯」平了吗?”金先生五指绕了一圈,将约法沙的头发攥得更紧,唇角上扬,“现在来打个招呼吧,帝国的皇帝陛下?” 提前发一章,明天应该没有,不过这段剧情不想拖,看情况。 第55章 非人 留长发是很好看,却也仅此而已,没有足够实力,又想保持美好的形象,在和他人交手的过程中势必是要吃亏的。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约法沙跟着金先生的动作抬起头,以减轻疼痛,他太久没有感受过针尖以外的疼痛,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临殊坚持让他留在这里,自己和莉迪亚出去,这一点本就很奇怪。 “为什么?为了你呀。”金先生好心地解释,他的语气听上去非常愉快,“我们和反叛军做了交易,他们用你交换了和我们的合作,虽然有点儿吃亏,不过我们还是愿意让未来的友方占点儿便宜。” 约法沙愣住了,他随即挣扎着摇头。 这怎么可能?临殊一直说要带他去反叛军总部,期间还和联邦的人起过冲突,怎么可能这时候将他交给金先生。 “你最好不要乱动,我们对你脑子里的东西没有那么感兴趣,活的死的其实都可以。” 金先生将他整个人提上后方的桌面,掐着他的脖子狠狠按了下去,“不过是出于我个人的喜好,想让你活下来而已,你自己也知道的吧,你很好看。” 约法沙撞倒了桌上的杂物,后背不知压着什么,硌得脊背生疼。 金先生掐在他脖颈间的手不断收紧,让他难以呼吸,他想扯开金先生的手,却无法撼动这个人一分。 “嗯,就是这样。”金先生欣赏着皇帝因窒息渐渐失神的模样,一寸寸摸过他的脸颊,“护送你过来那位,倒是挺辛苦呢,不知道反叛军那边会不会给他提个衔……” 约法沙的指甲深深陷进金先生的手腕皮肉中,他的心脏和肺脏完全无法接受缺氧,再这么下去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 金先生及时松开手,让他回缓过来,温柔地擦拭他氤氲的眼角。 “他不会把我……送出去……”约法沙捂着颈间的掐痕,艰难而固执地说。 “你比我想象得要天真得多呢……果然和我看到的资料一样,只是什么都不懂的战争武器而已。” 金先生眯起眼睛,俯身凑近约法沙的脸,“那家伙对你很好吧?像是养猫养狗一样照顾你吧?我猜猜,或许还说过,我很喜欢你,你值得被别人喜爱这种话?” 约法沙张了张眸子。 金先生便又笑了笑:“我想睡某个人的时候,也会对他这么说的。” “你不会真的以为有人会爱你吧?最多只是喜欢你的外表,就算是我,要谈恋爱也得找个同类—— 说真的,创造你的人明知道你不是人类,却还偏偏打造了这么精致的外表,只不过是战争武器的核心而已,做得这么漂亮,是闲暇之余可以讨点儿乐子吗?” 这是约法沙不愿意被提起的过往,他最讨厌被人排斥为异类。 明明他和所有人一样,四肢健全,两只眼睛,五根手指,胸腔下是脆弱的内脏,血管里奔流的是鲜红的血液。 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他该不会是还没睡过你吧?”金先生的左手卡进他口中,细致而强硬地抚摸内里的上颚、舌苔、臼齿,“啊,我忘了,你应该没必要学习这类知识,所以你不懂对吗?那么我来给你普及一下知识好了。” 这位来自联邦的绅士语气优雅大方,吐露的却肮脏而下流。 他确实是个不错的老师,讲述的一切都那么直白,浅显易懂,即使是约法沙这种没有任何基础的人也能轻松跟上进程。 但是…… 和临殊说的完全不同。 和情侣、爱情、彼此的心意毫无关系。 它甚至可以出现在对另一个人的压迫、侮辱中,有时候还是碾碎他人人格的利器。 他的性别认知非常准确,可金先生一直在用偏女性的词汇形容他,那些词语带着明显的折辱意味,曾经他没有听懂,现在他才在金先生的引导下明白其中的含义。 …… 好恶心…… 约法沙感到胃部绞痛,污浊的气息在他胸腔中翻涌。 “别再说了……” 他不想听这种事。 那不是他该了解的事。 但是金先生是个异常自我,且有特殊兴趣的人,他乐于看到这张符合他喜好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越是别人不喜欢的事,他就越是热衷。 “不用那么害怕,在我觉得无聊之前,我会尽力不让你死的。” “我不是什么品行高洁之人,我坦诚我的欲望,我不想管你的内核是什么,反正你能引起别人关注也就是这张脸而已。” 金先生的手从他衣服下摆探进去,扼住腰身,按压肋骨。 他听到骨骼发出难以承受压力的咯吱声响。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真正品行高洁的人,反而会更不会喜欢你这种东西吧?” 金先生将膝盖卡进他腿间,隔着一缕头发咬住了耳廓:“你杀过多少人?Lev……” 他听到某个词汇,某个称呼,金先生没有说完,他就知道是哪个词语。 他无意识地想要后退,硌着他腰身的那个东西存在感鲜明,他似乎感觉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理智的弦崩断了。 —— 进红森林市的道路上,莉迪亚突然降低了车速,她听到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胸腔剧烈起伏之下,她呼吸变得愈发粗重。 一旁的临殊发现了她的异常:“怎么了?” 莉迪亚沉默地急打方向盘,车辆碾过防护栏,直接掉头转进另一条车道,接着她踩下了刹车,打开车门下车,对临殊喊道:“滚过来。” “到底怎么了?”临殊不明所以。 “皇帝……”莉迪亚捂住心口,“快回去找他,基地里肯定出事了。” 她至今搞不清楚工兵和皇帝所谓的关联到底是什么,她能做到的也就是体会约法沙模糊的情绪,和感受他大致位置,和其他工兵完全不同。 但现在,即使是同化率非常低的她,也能感应到皇帝正处于某种危险的状态中。 临殊心头一震,正要挪到驾驶座,突然动作一顿:“你和他有关系,应该是你回去找他……无论如何苏菲娅还要有人解决,她对我的敌意更大。” “约法沙很怕我,我过去可能会起反作用,我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总之你回去会比我好。” 莉迪亚扯着临殊的衣领将他拽上了驾驶座,“这是女人的直觉。” “可你用什么名义去接触苏菲娅……” “你的女朋友,你杀了她的姘头,比起杀你,她肯定更想以牙还牙。” 莉迪亚嘭地一下关上车门,“别他妈的啰嗦了,要是皇帝死了我肯定也会出事,快滚回去。” “拜托你了。” 临殊不再犹豫,再次发动了引擎。 —— “金先生!妈的,过来按住他,医疗……啊——” “别开枪,暂时不能杀他,那是什么东西!” “不要靠近他!” “别让他跑了!” “啊啊啊!” “他受伤了,听说他身体很差,会不会出事?” “别他妈的管他会不会出事了,再他妈的不制住他我们就快出事了!” “可上面要求我们尽量交送活体。” “打偏了?为什么会弹回来!” “抓住了,绳子呢……操!” “让他老实点儿,妈的,麻醉剂拿过……” “开枪!开枪!杀了他!” “在走廊!” “快跑!” “停电了!出不去!” “别乱开枪会打到自己人!” “他看得见我们!” “走……” “啊啊啊!” —— 第一千七百四十一次测试。 失败…… 很好,这说明没有人能替代他。法伊格尔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这样他可以安全回帝都,被问责也不要紧。 只要确定皇帝无法替代,怎样都无所谓。 不仅要和议事阁那帮老狐狸周旋,还有其他实验体需要处理,萨迦利亚的手术筹备不能停,以及…… 法伊格尔头疼地喝了口咖啡,正要吩咐人准备收尾,工作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直接推开。 “法伊格尔先生!陛下出事了!”那人是个年轻女性,她急切地汇报,“所有工兵都明确反应,皇帝受到了严重的生命威胁!” 法伊格尔霍然起身:“方位?” “不清楚,他距离现有工兵的位置太远了,塞纳和赫城的工兵也找不到他。” “废物。”法伊格尔从她身边走过,“叫尤利西斯过来!” —— 他觉得全身都痛,尽管没有一枚子弹击中要害,短暂的几次扭打只是让胳膊脱臼。 他没办法接回去,好在他不是左撇子,左手不能用不是大事。 对方在害怕,他也在害怕。 他想说你们停手,我不会再反抗。 可是没有人会听他的。 那些人用惶恐而厌恶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长头发很碍事,这张脸也很碍事,这会引来善意同样会引来恶意,想要得到优待没有错,现在更关键的是要活下去。 他没有别人可以依靠,那些表面上对他温言细语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本质,但凡愿意给予他善意的人都是有所图谋。 一路陪他到现在的反叛军图谋什么。 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声音?还是像那个丸子头说的那样,有那样肮脏恶心的目的……那个人从没有掩饰过对他外表的喜爱。 他就是有这样一副美好的皮囊。 所以今天活着的不论是1103,799还是其他更多的编号者,对这些因外貌而喜欢他的人来说都没有区别。 依赖他们是不行的,那种廉价的喜爱经不起考验,他随时都会被抛弃。 他应该懂事一点,学着自己应对,不要做别人的累赘。 太难受了。 他不想活着……他必须活着。 迎接死亡不好吗……他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死。 所以得杀了别人,别人流血好过自己流血。 …… 他在一片黑暗中蜷缩进角落,带着持续不断的刺痛,将头埋进膝间。 “我很害怕……” 他合上了眼。 金先生的启蒙课各位自行脑补一下……我个人不喜欢写太直白的台词 第56章 污浊 莉迪亚说约法沙有危险,于临殊而言是没什么实感的,毕竟没有征兆与铺垫,他甚至想不到约法沙能出什么事。 直到他发现无法联系上基地里的负责人艾德。 他突然记起临走前约法沙扯着他说不要一个人待在那里,说他很害怕。 这令联想到他们与佩德对峙那次,约法沙还在休眠中就自动防卫了佩德的子弹,据他自己所说,那是他本身对危险的预感。约法沙是很特殊的人,他会有这样奇怪的能力并不意外。 这一次约法沙无论如何都要跟他一起,是不是也出于对危险的预感呢?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的车技没有莉迪亚好,车速向来平稳,现在却越来越快,快到脱离他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 当他抵达地下基地,准备下车时,他接到了来自泽梅尔的通讯请求。 “现在也许来不及了,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皇帝可能已经落在了联邦手里。”泽梅尔在接通的瞬间开口道,“基地里都是联邦的人,在你们离开那一刻,我们和联邦的交易就达成了——很遗憾,无论是否出自我本意,你们都遭受了欺骗。” 临殊愣了一秒钟,他猛然推开车门奔向地下基地的入口,按理来说这附近应该有放哨的人,可是他一路过来根本没遇到一个人。 他来到通往地下的电梯前,按下按钮,电梯毫无反应。 “等下再给我解释,我已经回来了。”临殊当即左右观察起情况来,“电梯不能用,这里有没有其他入口?” 泽梅尔安静了一会儿,估计是在找人询问,几分钟后,他告诉临殊有别的通道可以进去。 那条通道比较隐蔽,从那里进去的话,即使基地里还有联邦的人存在也不容易被发现。 按照泽梅尔的指示,临殊离开基地正门,从那条非正式的地道爬进了基地。 这条地道在基地内的出口确如泽梅尔所说非常隐蔽,他推开了一块地砖,从地下冒出头,基地内部一片漆黑。 他们已经带着约法沙离开了吗?临殊轻手轻脚地爬出来,将地砖重新放好。基地内部没有灯,电梯无法使用,看来是已经断电了。 仔细聆听了一会儿附近的动静,周围异常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临殊打开探照灯,往其他地方走,他进入通用的走廊,小心观察情况,灯光照向拐角时,他看到地面有一滩血迹。 他来到拐角处,发现血迹的来源是一个男人的尸体,但非常诡异的是,这具尸体是被拦腰切成两段的。 他将灯光移动到前方,发现了另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死得倒是正常,看来是因为枪击。 他观察了一下断成两截的尸体,尸体腰部的断面十分整齐,甚至脊椎骨的断面都很光滑,像是整个人被巨大的利器直接斩断。 往深处行进,血腥味越发浓烈,临殊看到了更多尸体,死法不一,有的像最开始那具一样死法诡异,有的死于枪击,有的被匕首一类的利器割断了喉咙…… 这些应该都是联邦的人。 当他走到地下基地的正式出口,那座电梯前时,他发现了一具看起来想要往外跑的尸体。 这里发生了什么?难道他们接送约法沙的任务出了什么变故? 有什么人、或者东西出现,把他们都杀了?这样的话,约法沙会不会…… 他压抑着心头的惶恐,开始搜寻起每一个房间,进入中心大厅,照到地上的金发时,他心脏几乎停跳。 他缓慢地移动灯光,才发现地上的只是头发,约法沙不在这里。 为什么这里会有约法沙的头发?谁把他的头发剪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临殊猜不出来,他随后在大厅中发现了艾德还有其他几个人,这里没有一个人活着。 他有种奇妙的直觉,直觉约法沙还在这里,于是他开始搜寻整座地下基地,循着滴落的血迹找到一个隐蔽的储物间。 门被反锁,好在他曾学过一些开锁技巧,成功弄开了门锁。可是门依旧推不开,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了里面。 他干脆去找了一根结实的铁器做撬棍,靠蛮力撬开缝隙,然后撞了上去。 —— 驱散民众一般很难做得干净,总有那么几个人不愿离开赖以生存的家乡,即使这里被帝国判定为不适宜居住,要完全肃清。 十六岁的约法沙站在空寂的十字路口时,他要做的工作就是完全分解这座城市。 这对他来说有些勉强,但并非做不到,而且做不到也没关系,只是测试而已,只要他毫无保留地去做就好。 在仪器设备的辅助下,他的感知范围前所未有的广阔,所以他注意到了一件事——这座城市还有人。 五十公里之内,有三个人,好像是一个女人,两个小孩。他们靠得很近,或许是母亲带着孩子。 他放弃现在开始任务,将这件事汇报上去。 随行而来的部队将城市重新搜索了一遍,又用可以覆盖全城的广播发出最后的警告,可是没有找到。 这么大一座城市,要藏匿几个人太容易了,他们可能在错综复杂的下水道里,可能在每一座高楼的水箱里,只要有心躲藏,总是可以躲过搜查的。 这次实验不可能因为这么几个不识时务者的不配合而中止,而且他们不可能浪费资源让皇帝去做找人这种事。 于是他们说没有人,继续。 再汇报也没用,拒绝也没用,他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在消耗着大量的资源,他不能违背帝国的意志,否则他会被放弃。 他不想死。 所以只能让别人死。 钢筋水泥崩断摧毁的轰鸣掩盖了一切,他本该听不到的,可他竟然违背常理地听到了——听到那个躲在母亲怀里哭泣的孩子,临死前喊出的。 “妈妈……” 那成了他一段时间的梦魇。 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在城市在乡镇在实验场在地面在水下在天空,他应该习惯。 可他没有习惯。 临殊曾对他说:“你从没杀过人,你的手是干净的,我不希望你染上血。” 他爱他如白纸般纯洁。 白纸的另一面,似腐血般污浊。 —— 储物间很久没有清理,门后架子倒下时溅起一地灰尘,在探照灯的灯光里浮动。 临殊从门缝中挤进去,第一眼没有看到人,毕竟储物间的东西很多。 角落堆抵着许多纸箱,他在纸箱附近发现了血迹,于是他来到纸箱边,绕过去,他终于看到了他一直寻找的人。 然而眼前的画面不足以支撑重逢的美好。 约法沙背靠纸箱坐在角落,原本的长发变成了短发,断茬长长短短散落在颈边。 他本是垂着头,侧面对着临殊,这时候好像终于被外界的动静唤醒,动作僵硬迟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一道狭长的血痕从左眼下方,越过鼻梁,划到右边,横亘在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上,血从面颊一直流淌到衣领里,他的睫毛还带着血珠。 他看起来是脆弱的、易碎的,好像轻轻碰一下,就会裂成碎片。 他们只是短短几个小时没见。 “萨迦利亚!” 临殊颤着嗓音喊他的名字,他似乎有所动容,努力倾着身子去够身边的一把小刀。 那把刀小而精巧,原本的功用是切水果,现在刀身已经彻底是红的,衔接的缝隙里还有撕裂的碎肉。 这个动作大概出于本能的自卫。 临殊不敢太快过去,怕吓到约法沙,他动作轻缓地来到约法沙身边,想要检查他的伤势,无论是脸上的伤还是头发都不是现在该关心的,哪怕这一幕几乎戳穿了他的心脏。 法伊格尔的警告是对的,无论如何都不该让约法沙离开他的视线,他没有尽好守护的义务,让本该被保护的人自己拿起刀,独自应对危险与恶意。 国王摘下了王冠。 公主撕碎了裙摆。 “萨迦利亚……”临殊扶着他的肩膀,轻声问,“外面那些人,是你杀的吗?” 他本意只是想确认是否还有威胁存在。 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不能问的问题。 约法沙触碰刀柄的手停了下来,他整个人暂停在原地,在临殊的尾音落定时,那双红色的眸子彻底黯淡了。 染血的金色睫毛垂落,他无声地倒了下去。 ——明天再更—— 第57章 沉默 红森林市位置偏北,这几天秋叶落得差不多,已是初冬时节,气温降得很快。 窗外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出去晒晒太阳说不准是个不错的选择。 临殊将室内的控温调高。 还是很冷。 他总觉得暖和不起来,一直有一股凉意从他心口往外涌,冻结血液,要在他体表结成冰霜。无论他穿多少衣服,待在多温暖的地方都没用。 “监控录像复原了一部分,要看看吗?” 莉迪亚从门外进来,她脸上贴了个创可贴,衣服下面缠着绷带,和苏菲娅扯头花费了她不少劲儿。 不过她脑子很聪明,最后和苏菲娅玩俄罗斯转盘,轮流往太阳穴开枪,照她的话说苏菲娅是个蠢货,居然真的老老实实按规则来,连莉迪亚作弊都看不出来。 结果是她受了伤,约法沙昏迷不醒,反而成天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临殊毫发无损。 临殊去打开播放设备,以行动代替回答。 那天地下基地里不仅停电,大部分电子仪器都损坏了,他们为了不被查到,监控系统一般不联网,这就导致反叛军连当天的监控都弄不出一份完整的。 泽梅尔撕不过他父亲,没办法和西格蒙德交换情报,西格蒙德又因为联邦的事忙得焦头额烂,懒得搭理泽梅尔。左右权衡之下,泽梅尔干脆直接调人来红森林支援临殊。 针对皇帝成立的科研团队这几天就会抵达红森林市,不管皇帝保不保得住,该研究的还是得研究。 屏幕上很快出现画面,是基地里的中心大厅,位置不是很好,只照出大厅中的半张桌子,很长时间画面里都没有人只有对话。 临殊认真听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约法沙和金先生出现在屏幕里,他看到约法沙因窒息与痛楚泛红的眼角,好看的眉头皱起,神色痛苦。 金先生愉快地讲出那么多肮脏的词汇,或许这些话在床笫之间会成为情侣的情趣,但在从没接触过这种事的约法沙听来想必是颠覆他三观的事。 他产生了和那时的约法沙一样的想法:别再说了。 那不是约法沙该知道的事。 录像进行到约法沙的反抗时,镜头突然开始模糊,他看到约法沙从背后摸出一把刀,快而狠地划过金先生的脖子。 之后的画面不断抖动,没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一部分声音,在一阵打斗声过后,连声音也没了。 “我没发现金先生的尸体……”临殊摒弃杂念,尽可能保持理智地分析,“他可能逃走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们那儿是有这么句古话吧?” 莉迪亚将这段录像重播,试图找出更多,“皇帝的能力还挺厉害的,就是对自身损伤太大了……有没有办法减轻副作用?” “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临殊摇头,“而且我希望他以后都不要再使用这种能力了。” “你害怕了?”莉迪亚问。 “他害怕。”临殊说。 门被人轻轻敲响,他们转过头,看到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门口:“他醒了。” 一般来说,医生是会为自己的病人好转而感到喜悦的,但这位医生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儿轻松的表情,他在临殊表现出欣喜之前补充道:“但他的状态不太好……我觉得你们得找其他种类的医生来治疗。” “我是说,心理医生。” 临殊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 约法沙的房间朝阳,光线充足,布置得轻松简约,除却一些医疗器材,算是个让人待着舒服的房间。 临殊进来时,他正安静地坐在床头,背靠柔软的枕头,黯淡的目光落在被子上。 他的头发被重新修剪了一下,发梢只到耳垂,脸上的伤口结痂,看上去有些许狰狞,好在他本身底子好,多了道瑕疵也不会和丑陋沾边。 这道伤得等完全恢复,再考虑祛除痕迹。 “萨迦利亚……” 临殊轻声叫他,他没有反应。 这和约法沙往常走神不一样,他以往不理会临殊多是在思考,想对他而言有意思的事,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在发呆。 临殊坐到他身边,双手环过他的肩膀,以一个不至于让人感到难受的力道抱紧他,约法沙便任由他抱着,只偶尔眨动一下眼睛。 他觉得鼻腔有些酸涩,干哑的喉咙说不出话。 皇帝的宠物去世一年多后,他第二次陷入了自我封闭,似乎对外界的刺激失去了反馈能力。 莉迪亚是能感知他情绪的人,她说尽管约法沙没有表现出来,但能感觉到他不喜欢别人接近他,其中对男性的抵触尤甚,女性其次,可能是对临殊比较熟悉,倒没有感觉到他多抵触临殊。 这至少说明他的视觉听觉等方面没问题。 负责约法沙的医生建议请一位心理医生来辅助治疗,可约法沙身份特殊,很多事没办法对心理医生坦白,要找合适的心理医生有一定难度。 “虽然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建树,不过我建议还是让熟悉的人多陪陪他。” 医生这样建议,“他才刚醒,可能情况严重些,说不定过几天会有好转。” “萨迦利亚……”临殊直起身,仔细观察约法沙的脸,无论他说什么,约法沙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仿佛只是一具大型的人偶。 临殊摸了摸约法沙干燥的唇瓣,问他渴不渴,不出所料没有得到回音。 但是当他的手摸到约法沙唇缝时,约法沙突然张开了嘴,咬住了他的手指,以一个正常进食的力度咀嚼起来。 他以往有过这种举动,是没睡醒误把临殊的手指当食物,咬不动还嫌临殊的枪茧磨到了他的口腔黏膜。 临殊心头微微一动:“你是不是饿了?” 约法沙只是沉默地咀嚼,犬齿几乎要把他的手咬破。 临殊将手抽出来,出去做了一份羹汤回来,他离开了一刻钟,约法沙仍然坐在原位,姿势没有一点变化。 他试着用勺子喂约法沙吃饭,意外地发现约法沙还有基本的进食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必须活着」的制约。 “不要咬勺子。” 临殊耐心地将羹汤喂完,帮约法沙擦了擦嘴,又让他喝了一杯水,放他躺下去,才去找医生说明情况。 —— 金先生在等联邦的人接应,他今天晚上就会离开帝国。 不得不说西格蒙德确实是个巧舌如簧的老阴比,他坚称人已经送到了,你们自己菜得一比被反杀不管我的事。 要是金先生死了,这段话还有的辩驳,但是金先生活着,还狼狈地跑了,甚至靠西格蒙德的人援助才保住一命,他只能给西格蒙德作证说皇帝确实很强,是他们大意了。 之后西格蒙德和联邦怎么谈不关金先生的事,他只能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回到家乡,转去负责别的项目。 这还是在他有一定背景和基础下能获得的最好的结果。 意外发生时他还在回想帝国的皇帝,那个人如同精巧的瓷器,完整则无害,碎裂反而伤人。 他想到这里,头部便遭到了重击,很久之后才在陌生的地方醒来。 那是一座废旧的厂房,墙体开裂得可以划到待拆除行列,窗是没有窗的,冷风灌进来,把他昏沉的脑袋吹得清醒。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双手都被反绑在身后,躺在遍布灰尘的地面上,像是待宰的羊。 他努力环顾四周,在墙边发现一个人的身影,月光映出了他的脸。 那人黑发黑眼,平时干净俊朗的模样此刻显得有些颓唐与疲惫,他坐着一截残破的石料,手中的烟在昏暗的厂房内忽明忽灭。 是塞纳市曾和皇帝待在一起那个反叛军。 金先生咳嗽了几声,他便转过头道歉:“你受不了烟味吗?对不起,我很久没抽烟了,尼古丁能让人放松一点。” 他这歉道得没头没尾,金先生怀疑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对不起,我不是那种热衷于报复的人,也觉得折磨别人没什么乐趣。” 临殊又道起歉来,他垂着眸子,语速不急不缓,“可是不做点儿什么我真的很难受……我知道我肯定有错,可我不能惩罚我自己,就当我是迁怒好了。” “安奈特让我不要学会「记恨」,我答应过他我尽量学会宽容,毕竟我曾领受过他的宽容与馈赠……但是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平静,我每多看萨迦利亚一眼,心都像是被剜了一刀。” 他稍微顿了一下。 “有些事我不能对朋友说,那会污染他们的心情,所以麻烦你听我啰嗦。” 他手上的烟燃到了手指尖,他便将烟头放放在窗台上,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知道好事不会论到我头上,任何珍贵美好的事物都不该属于我,我就算得到,也会很快失去。 我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里无数次印证了这一点……就是最近有点儿忘了,也许我该将它刻在我的手臂上,经常提醒自己。” 临殊站起来,走向金先生,漆黑的眼睛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 “你那天不是很会说吗?喋喋不休地对萨迦利亚说了那么多话,如果不打断你你还能继续说,为什么现在不说了?”他的目光落在金先生脖颈处的几圈绷带上,恍然大悟道,“对不起,我忘记了你现在说不了话……我最近记性真的很差。” 他每说一段话就会道一句歉,一副礼貌谦逊的样子,像是随时会鞠躬的斯文人,但讲述的却毫无逻辑、没有连贯性,让金先生感到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他看似很正常。 金先生却觉得他不正常。 “对,让我们说回来,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 临殊回想了一下,“对,平心而论,我不喜欢报复别人,也觉得折磨他人没什么必要,可是不做点儿什么我真的很难受,没办法平静。 你好像对这种事比较擅长,所以我能不能向你学习一下,要怎样才能让人感到痛苦?” “「在我觉得无聊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离别倒计时,还会相处一段时间。 其实俩人都挺自卑的。 第58章 星星 “你饿不饿?” “要不要加件衣服?” “要不要去卫生间?” “出来走走好吗?” “草莓和荔枝你吃哪一个?荔枝有核……还是草莓吧。” 如医生所说,约法沙在之后的几天确实有所好转,他从一开始的无法交流,转变为了会点头和简单发声表达同意与否。 临殊不知道他认不认得出自己,能亲力亲为的事就不会交给别人代劳。 他总结出一些规律,比如约法沙不会主动提出诉求,明明会感到饥饿,只要不问他,或者把食物给他他就只会忍耐; 比如他大多数时间不会拒绝,无论是要出行还是做别的什么事,他都表现得极为顺从。 所以临殊跟他说话尽量用「你要不要」作为问句而非直接要求他做点儿什么。 临殊决定带约法沙去晒太阳,他牵着约法沙起床,给他穿好带着兔子耳朵的毛绒拖鞋—— 他记起来他曾经给约法沙买过带兔耳朵的粉色毛线帽,被约法沙嫌弃了,认为是小女生才会戴的帽子。 “抱歉,这是莉迪亚拿来的……过几天我们去市中心逛街吧,再买一些你喜欢的东西。”他絮絮叨叨地说,“你喜欢蓝色和绿色,对红色不太有兴趣,可你还蛮适合红色的……奇怪,吃东西的时候你反而只吃红色的,除了胡萝卜。” 约法沙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垂着眼睛看鞋子上的兔耳朵尖。 临殊将约法沙的衣装收拾好,拿上新鲜烘焙的饼干,牵着他的手出房间。 这栋建筑里还有其他不明情况的人,他们认识临殊,不认识约法沙,在走廊上遇到了免不了好奇,却又碍于组织的规定不好随便开口询问。 约法沙似乎在躲避别人的目光。 临殊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稍微加快步伐,走进一楼花园内的阳光房。 阳光穿透玻璃幕墙,落在中间的一架钢琴上,临殊不期望得到回应地问:“你会弹钢琴吗?” 约法沙的学习能力很强,可他未必会演奏乐器,这对他而言应该是没有必要去做的事,除非他本身喜欢。 没有等到回答的临殊关好门,和约法沙一起坐在长长的琴凳上,掀开琴盖,试着按了按黑白键。 悠长的琴音响了起来。 “我学过一个月的钢琴,不过实在是没天赋,最后放弃了。” 临殊按记忆中方法找出每一个琴键对应的音调,确定好接下来要按哪些地方,“我唯一会的只有这个……” 他的手指在黑白键上游走,琴弦流淌出的音乐是一首家喻户晓的儿歌,旋律轻灵动听。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 Though I know not what you are,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他弹错了几个音,不过还是能听出原意,一首曲子很短,他按下最后一个琴键,转向约法沙。 “你和星星很像……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重新亮起来……” 约法沙不给他回音,让他一个人演独角戏,最开始他会觉得呼吸困难,习惯以后就有些麻木,呼吸只是滞塞,胸口不再钝痛。 他甚至会想,约法沙能好起来吗?他的头发可以重新留长,身体会痊愈,脸上的伤痕能够祛除,生理功能也在渐渐苏醒——但抛开外在,他的内心还能像之前那样质朴吗? 医生劝他不要多想,免得一个没治好第二个又病了,可他停不下来。 向我索求些什么吧,无理取闹也好。他在心中这样期盼。 约法沙看着琴键,依旧沉默着。 不能这样消沉,得陪他好起来。临殊做了一次深呼吸,将约法沙的手放在琴键上,努力露出一点笑容:“你试一下?” 约法沙停滞了很久,终于在临殊的注视下,按下琴键。 令人意外的是他弹得不差劲,正是临殊刚刚弹奏的曲子,他的节奏比临殊要好,只是弹错的地方一模一样。 临殊明白过来,他在复制自己弹奏的乐曲。 从演奏者变成聆听者,临殊能更好地领略音乐的魅力,约法沙没有开口,他却好像听到了他用磁性的嗓音吟唱这首简单的儿歌。 临殊从琴凳上滑下去,蹲在地上,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抱着约法沙,将头埋在约法沙腰间,抿着唇,紧紧闭上了眼睛。 旋律还在流淌。 约法沙纤长的十指在黑白键上来回往复,玻璃幕墙分割处的阴影线条落在他单薄的身影上,世界仿若仅剩他一人。 —— 研究团队在约法沙正式接受心理治疗的第二天赶到,主负责人是和琼斯博士有过来往的爱格伯特先生。 他上了年纪,头发斑白,人却很精神,不算挺拔的身体锻炼得恰到好处,隔着衣服都能看到他胳膊上隆起的肌肉。 据爱格伯特自己说他之前和莉迪亚接触时,这姑娘一拳过来把他鼻梁都打骨折了,他认为皇帝可能更暴躁有力一些,在劫持皇帝这个计划伊始就开始举铁了。 然而约法沙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听说他曾一个人杀了数十个持有武器联邦间谍,他会觉得约法沙是个见到虫子都会吓得嘤嘤嘤的弱鸡。 “他确实胆子比较小,身体也很差,心理素质不太好,本身没有什么伤害。” 临殊在送约法沙进实验室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请千万不要刺激他,也尽量不要让他难受。” 爱格伯特被临殊扯着絮叨了十分钟,干脆让临殊去消毒换衣服站旁边旁观。 “你真的比一些孩子的父母还要啰嗦。”爱格伯特这样说。 约法沙自己表现得很顺从,尽管从他比平常更慢的反应速度来看,对一大群人围着自己的情况多半是有些不舒服的。 无论是抽血采集样本,还是进大型仪器检测,他都完全配合,仅在需要交互的项目上表现得不太好。 从实验室出来时他的眼睑止不住往下掉,走路也歪歪斜斜,大概是困得厉害。 临殊索性将他抱回去:“吃过饭再睡,不然你会饿。” 晚餐依旧是临殊做的,他向泽梅尔申请了照顾约法沙的任务,在约法沙完全好起来之前不会去做别的事。 泽梅尔自己的考量是就算真有需要临殊的任务,能交给别人就尽量不让他来做。 按理来说约法沙现在可以自己持餐具进食,但临殊担心他用刀叉会伤到自己,或者喝热汤烫到,仍然坚持给约法沙喂食。 他留存了一点儿私心。 他想被约法沙所需要。 当又一勺食物喂进约法沙嘴里时,约法沙做了个与以往不同的举动。 临殊的眸光亮了亮。 直到晚上和莉迪亚一起去靶场练枪,他的神情都是明朗的,射击精度都提高了很多。 “你好像很高兴?”莉迪亚问。 这段时间临殊一直阴沉沉的,很少有放松的时候,作为朋友她其实有些为临殊担心。 “嗯。”临殊点点头。 “因为约法沙?” “他今天把胡萝卜吐掉了。”临殊眼角弯了弯,他的笑容很真诚。 莉迪亚却看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感。 或许她该建议临殊也看看心理医生。 因为有很多be与oe分支的脑洞,想做个游戏试试,基友又没时间给我画立绘…… 干脆先自己瞎几把涂一下(将就将就),做得有感觉再考虑请人画立绘……毕竟还挺贵的。 大家反应链接打不开,图放本章评论区了,就是意思意思不必上心 第59章 初雪 约法沙不吃讨厌的食物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他在专业的治疗与临殊的陪护下渐渐能够与外界交流,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动不动,单纯地等待指令作出基本反馈。 那天临殊照旧去叫约法沙起床,准备给他洗漱,进门却发现他竟然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窗台上的水仙花,以往他就算醒了都不会做多余的动作。 没有语言能够形容临殊当时的心情。 他叫约法沙的名字,约法沙就回头看他,尽管那双漂亮的红眼睛仍然不是很有光彩,却足以让临殊眼眶滚烫。 那是一个好的信号,却也是一个糟糕的开端。 在确定约法沙可以理解他人的语言并作出准确的应对与反馈后,爱格伯特向他索要了一些东西。 临殊不知道爱格伯特需要的是什么,他只知道约法沙一整天都坐在计算机前输入他看不懂的代码和字符,大概是约法沙知道的、而反叛军想得到的资料。 因为皇帝的配合,他们能够接触到的帝国内部的高精尖科技,爱格伯特和其他人显然都很激动。 不过让人不太满意的是,约法沙的输出速度太慢了,而且续航能力很差,如果是一台不需要休息的机械就好了。 某个研究员这么抱怨时,临殊从他旁边走过,那有些阴郁的眼神让他及时闭嘴,忙自己手头的事去了。 之后临殊和爱格伯特吵了一架。 临殊鲜少与自己人起争执,他在大部分时候都尽量保持理智思考,情绪很少激动到不能自控,这次争吵吓到了与临殊熟识的几人,他们劝解开争吵的两人,试图了解来龙去脉。 爱格伯特不屑于解释,他直接举报给这里的负责人,负责人询问了和皇帝有关联的莉迪亚,莉迪亚反馈给泽梅尔,泽梅尔万忙之中腾出时间来和临殊交谈。 “所以你在生什么气?”泽梅尔问。 “他没办法在失去供给的情况下持续不断地思考分析,这一点在他还没离开皇宫我们不是就查到了吗?”临殊说,“不能因为他现在不会拒绝,就这样逼迫他,爱格伯特会不知道他有多累吗?他对约法沙的身体状况应该比我了解得多吧?” 泽梅尔沉默了一会儿:“爱格伯特肯定是计算过他的承受能力,在不会对他造成损伤的前提下才作出安排的。” 临殊长出了一口气:“你一天睡几个小时?” “7个小时左右。”泽梅尔说。 “一天只睡4个小时也不会死,你为什么不连续工作20小时?” 泽梅尔面对临殊的质问,按了按额角。 以前的临殊绝对不会这么跟他说话,准确来说除了开玩笑,他几乎不会跟除了敌人以外的任何人这么说话,他从来都是礼貌谦逊的,会尽量以自己的理解注意他人心情。 约法沙的事确实对他造成了一定影响。 希望这种负面影响不是不可挽回的。 “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今年出台的那些新政你也看到了,以后我们会更加举步维艰。” 泽梅尔斟酌好词语,“我没有接触过皇帝本人,我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是因为信任你,才会给你那么大的自主权。” 临殊没有理会泽梅尔话里话外的暗示:“医生说过他现在的心理状态依然堪忧,继续这样他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泽梅尔短暂移开视线,不久后他重新看向临殊:“虽然我这样说不太人道……但我觉得,他这个状态对我们来说其实是有利的,如果他能恢复正常,也许就不会这么愿意配合了。” 所以要在这个时候,尽可能多获取有利的信息。 临殊半晌没有开口。 事实上临殊比反叛军中的任何人都清楚约法沙的性格,他虽然反应比较迟钝,也没有太复杂的心思,在涉及自身利益与安危时却相当谨慎,什么东西该交代,什么信息该保留,他心中都有考量。 以前的他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和盘托出。 “泽梅尔,我希望你能将他当做普通人一样对待。”临殊说,“不需要有什么特别优待,你至少……得把他当做同类。” 泽梅尔闭了闭眼,就要挂断通讯:“先到这里吧,我还有事要忙。” “泽梅尔……”临殊叫住了自己的上司,他的眼神沉静如水,“他现在更信任的人显然是我,如果我让他拒绝其他人的要求,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泽梅尔与临殊长久对视。 最终,他妥协道:“我会让他们作出调整,保证让约法沙得到有效治疗,在他的心理状态回缓之前不会让他承受不必要的压力。” “但是,临,我希望你偶尔也能替我考虑一下,我是不能像你那样温柔的。” 这是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 节假日的商业街繁华热闹,道路两侧的霓虹从低调简约的冷色调换成了时尚潮流的暖色,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多穿得厚实,围着暖和的围巾,和同伴挽着手,在各种商铺之间走走停停。 约法沙和临殊并不例外。 气温下降得太快,这次出门约法沙差点儿被临殊裹成了球,还是医生看到了提醒这么穿容易呼吸困难,临殊才给他扒拉下来几件。 “你想在外面还是去室内转转?”临殊将约法沙的一只手揣进自己兜里,隔着手套握紧,“晚上我们有别的行程,今天会晚点儿回去,累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硬撑。” 约法沙垂着眼睑发出鼻音:“嗯。” 临殊笑着带他进入一家成衣店。 这家店的橱窗里展示的衣服很好看,即使是临殊这种没有什么艺术天赋的人也能体会到其中的设计感,而约法沙这种人就适合精心设计的造型与装饰,朴素的东西放在他身上会把他整个人的整体气质拖下水。 导购员小姐上前为他们介绍这个季度的新款,临殊便将搭配服饰的任务交给专业人士,自己在旁偷瞄标价。 “这几件上身效果非常好,请问您们哪位来试穿呢?” 导购将几件服饰递向他们,“我个人建议搭配不同款式,两位可以穿出不同的风格。” 临殊接过衣服,第一眼还是看标价。 “我不用,他来就好。” 临殊不失礼貌地拒绝了导购的推荐,将约法沙推进更衣室。 导购推荐的一身都套上后,临殊感叹约法沙适合修身的大衣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内衬暖色针织衫,系上方格围巾,搭上短靴,就算不露脸都有点儿要走T台的味道。 “很好,这样今晚你应该会高兴一点。”临殊帮约法沙理了理衣服,无视导购更多推销,将一套衣服买了下来,直接穿出了店门。 天渐渐黑了,临殊将购买的许多东西寄存好,跟着人流向某个方向走去。 如果有留心观察,就会发现街上有许多人和他们一样,都在前往某个地方,这些人以年轻男性为主,不少头顶着闪光的星形装饰,中间是一排闪亮的英文字母。 临殊左右观察很久,看了看约法沙头顶,犹豫要不要给他整一个。 不然会不会显得他低别人一头?可好破坏整体形象啊,这样他精心打扮约法沙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犹豫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抵达了此次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大型会场,在这个节假日被租赁给某个人作为活动场地,早在几天前就布置妥当,此时正在空中投影着绚烂的烟花特效,欢迎每一位到访的人。 临殊揽着约法沙排队进场,他们周围的人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与紧张。 他忍不住想,如果是之前的约法沙,会不会也如同这些人一般,红着鼻头,呼着白汽,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他想不出来。 毕竟他只是按自己的猜测来为约法沙提供喜欢的、可能未曾得到的过的事物。 他们在露天场馆内找到自己的位置,离中央的舞台不太远,还能看到舞台上来往工作人员的脸。 约法沙自始至终表情木然,一言不发。 直到整个场馆的灯光都熄灭,几秒钟后,聚光灯打在舞台正中央,一个身着白色纱裙,身材窈窕,笑容甜美的女孩从舞台下方缓缓升起。 她眨了眨撒着金色亮片的眼睑,对台下的人挥起手:“晚上好!” 背景音乐缓缓奏响。 台上的女孩在绚丽的光效下唱起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却足够服务粉丝的歌,黑暗的台下,闪耀起了无数星光。 约法沙远远注视着台上的人。 帝国冬季的初雪落下了,晶莹的雪花在她的歌声中飞舞旋转,落在了约法沙的发梢。 他听到仿佛星光洒落的声音。 记起曾经,他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愿望。 两三章之内会出现一次滚刀肉。 第60章 触及 卡萝尔不擅长唱歌,所以后期都是一些活动性质的节目,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光效里,这场服务粉丝的个人演唱会进入尾声。 舞台暗了,会场重新开灯。 临殊侧头去看约法沙的侧脸,看到他微微湿润的睫毛,有点儿后悔今天没给他戴有帽檐的帽子。 “走吧。”临殊说。 他牵着约法沙的手,却不是往出口走,而是走向后台,有工作人员来拦他,他便出示了一些证明,得以被放行。 终点是后台的一间独立化妆间。 临殊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的正是不久前还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卡萝尔,她先是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把门合拢了一点点,发出一个表达疑问的鼻音。 “很抱歉,卡萝尔小姐,这种时候还打扰你。”临殊先行致歉,他最近道歉都成了习惯,“我和你的经纪人说过了,我的朋友很喜欢你,想亲自要一张签名照。” 说着,他让了让,让卡萝尔看到他身后的约法沙。 卡萝尔的眼睛往斜上方移动了一下,一副认真思考的灵动模样,然后眸子一张,将门打开,让他们进来:“我知道啦,你们先进来吧,外面很冷。” 化妆间内摆放着许多花束和礼物盒,花团锦簇地围绕着卡萝尔。 临殊拍了拍约法沙的后背,示意他上前。 约法沙静静凝视着卡萝尔,看着她在一堆礼物盒和装饰物间跑跑跳跳,从成堆的杂物中翻出一张自己的照片,又在原地挑选了很久。 她挑不出哪张更好看,便拿着照片跑回来,将一整沓都递给约法沙:“你挑一张最好看的……虽然我觉得我每一张都很看啦。” 卡萝尔并未看出约法沙有什么问题,但临殊则颇为紧张。 他已经做好了约法沙不理会卡萝尔,他需要去接茬的准备。 那些照片映在约法沙眼中,有卡萝尔出演电视剧时的,有她拍杂志封面时的,也有她开演唱会时的抓拍照。 每一张都很鲜活。 她是一个幸福的、幸运的、乐于享受生活的女孩。 他看了很久,最终,他选择了一张卡萝尔参加某次时装秀的照片,照片里她穿着层层叠叠的公主裙,戴着漂亮的花冠,像是误入凡尘的精灵。 “这张我也特别喜欢的,看来我们的喜好差不多嘛。”卡萝尔拿出签名笔,咬下笔帽,歪着头想要写些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呀?” 临殊刚想替他作答,约法沙却在他之前开口了。 “萨拉。”他说。 “有点儿像女孩子呢……给孩子起这个名字,你父母肯定希望你得到宠爱和呵护吧……” 卡萝尔自顾自地碎碎念叨,“我要是有孩子肯定也要让她做小公主……” “让我想想,嗯……祝你身体健康、幸福快乐,致萨拉先生。” 她没什么文采,看到约法沙的模样自然感觉得到他似乎身体不太好,于是写下了这样的祝福语。 约法沙接过那张照片,许久之后,他抬起头,声音微小而缓慢:“我……想要跟你合影……” 临殊握着约法沙手掌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了——这是约法沙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出什么要求。 然而他作出请求的语气着实是不报期望的,甚至最开始就预设好了被拒绝的结果。 这一瞬间临殊似乎理解了为什么约法沙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就算已经恢复了各种感官,能够对话交流,也不愿意多说话,甚至不会提出任何要求。 他一定是……非常渴望,才会伸出受过伤的爪子去索要什么东西。临殊想…… 请不要拒绝他。 临殊看向卡萝尔,抿着唇,却什么都没说。 “那你稍等一下,我找找我的相机!” 卡萝尔丝毫不介意满足粉丝的小要求,东奔西跑找了半天,拿着她的相机回来,对约法沙和临殊招招手,“来,我们三个人一起拍。” 她让约法沙和临殊转过去,自己站到高一点儿的凳子上,让脑袋的高度超过这两个男人,使得三个人的脸可以同时挤进取景框里。 “唔,你要不要把口罩摘掉,毕竟是合影,不摘掉怎么知道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你?”卡萝尔戳了戳约法沙,“这样都没法和朋友炫耀的。” 约法沙回过头看她,卡萝尔那份热情和天真不是假的,她似乎天性如此。 他沉默着,摘下了口罩,露出没有时间考虑祛除的伤痕。 卡萝尔愣了一下。 临殊跟着紧张起来,他害怕卡萝尔说什么刺激到约法沙的话,毕竟约法沙现在经不起任何微小的伤害。 “你是觉得很酷才留下来的吗?”卡萝尔下意识问,随后她笑起来,“我也觉得很酷,嘿嘿……要是有机会,我也要尝试这种造型。” 约法沙眸光微闪,他转了回去。 “被我夸不好意思了吗?”卡萝尔不再逗他,重新调整好相机位置,笑容满面地按下快门。 咔嚓—— 一张照片从相机底部扫出。 卡萝尔接过照片,端详一阵,放在约法沙手中,对他眨眨眼:“我拍照技术可好了。” 她总是十分自信的模样,很容易带动周遭人的情绪,在她身边很难会有坏心情。 约法沙低头看着合影,手指不断摩挲着光滑的表面。 这三个从背景到身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此时在这间小小的化妆间里拍了一张共同的合影,像是命运的线碰巧交汇到了一点。 但相聚是别离的开始。 “非常感谢你,卡萝尔小姐。”临殊对卡萝尔深深鞠了一躬,他对卡萝尔的谢意不仅仅在于签名与合影,还来自于她对约法沙情绪上的感染。 约法沙是落进临殊怀里的星星,卡萝尔的存在则是约法沙偶尔能瞥到的一点星光,促使他在狭小的缝隙中向外窥探,让他发现这世界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卡萝尔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之一。 他曾经觉得奢侈。 但如今他触碰到了。 没有想象中那么遥不可及,她不在天上,她在地面。 她和所有约法沙喜欢的事物一样,都在他努努力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谢谢。”约法沙对她说。 他们离开前被卡萝尔叫住了,这个毫无架子的女明星将助理送来的咖喱汤转赠给临殊与约法沙,告诉他们今晚雪会很大,要小心感冒。 不仅没有给明星送礼物,反被卡萝尔关怀赠送热饮,临殊有些不好意思,但这点儿不好意思在出了会场后立刻烟消云散。 他在不被人注意的偏僻角落猛然抱住约法沙,与往常相反,他埋到了约法沙颈窝里,手几乎要把硬壳纸杯捏得变形。 路灯的照耀下,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迎风盘旋,融进厚厚积雪中。 约法沙被他扑得晃了晃,手中的咖喱汤险些洒出来。 “你在哭吗?”他问。 临殊没有回答,他的呼吸沉重而艰难,不时传来用力的抽气声,光听声音是很难判断出他有没有哭的。 约法沙静静等了片刻,然后将手放在了临殊的后背。 临殊肩背的颤动停了下来,他慢慢抬起头,眼底确实是没有泪的,只有眼眶是红的,像是激动,也像是被冷风吹的。 “我在笑。”他如自己语言描述一般扬起笑容,“开心的时候应该笑……失而复得是值得开心的事。” 约法沙却不笑,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临殊眼角,指尖感受到一阵热烫。 “我很冷,回去吧。”他说。 这章改了很多遍也不满意……怕大家误会卡萝尔和约法沙的关系,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把卡萝尔改成小孩或者老人或者虚拟偶像这类不会被误会的角色……总之希望大家看得出来吧…… ——祝所有读者新年快乐! 后面这段不想拖,努力连更! 第61章 信香 约法沙的心理问题有所好转,临殊欣慰之余偶尔能腾出时间去做点儿事,反叛军不是慈善机构,他需要收入,没有钱就不能给约法沙提供物质上的优待。 这天出外勤,他收到通知,约法沙出了点儿意外,不致命,却很麻烦。 临殊匆匆赶回来,顾不得身上还有血迹,就要冲进实验室,爱格伯特却拦住他,告诉他约法沙已经被送回房间里了。 他毫不犹豫跑向约法沙的房间。 推门进来时临殊被一阵哭声揪紧心脏,他几步跨上前,拨开床前的莉迪亚和医生。 约法沙正蜷缩在床中央撕扯自己的衣服,挣扎扭动,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莉迪亚怕他着凉给他披了条毯子,现在已经被卷得一团乱。 他全身泛红,看上去滚烫极了,带着伤痕的脸上遍布泪水,口中不时发出呓语,混在阵阵抽泣中听不分明。 “他说什么?”临殊问莉迪亚,他在尽全力保持冷静。 他隐约觉得约法沙的呓语和上次与法伊格尔、尤利西斯对峙时用的语言十分相似,尤利西斯听得懂,莉迪亚说不准也听得懂。 “听不太懂……”莉迪亚摇摇头,她的同化率太低了,“大意可能是不想死,具体的我不明白。” 临殊心下了然。 「生存」是铭刻在皇帝身上的烙印,他的每一寸骨骼和血肉都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约法沙并非出于自身意愿想要活下去,这是皇帝的设定,为了保证皇帝不会轻易出现意外。 “他到底怎么了?”临殊问一旁的医生。 如果约法沙的情况很严重,他们不可能如此冷静地站在这里观察,而是会采取急救措施。 医生为难地说:“他没有生病,一切正常……” “正常会是这个样子?” 面对临殊的责问,医生只好指了指门口的爱格伯特:“他们说皇帝被信香影响了才会这样……” “什么?什么信香?”临殊没听懂这个词。 “性信息素。”爱格伯特随口解释道,“他不小心打破了实验用的新型混合性性信息素,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会对他有影响……” 临殊虽然不明白性信息素是什么,但对「性」这个词颇为敏感,他一把揪住爱格伯特的衣领:“你们在研究什么?!实验室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不是你想的那样,它的主要用途是用来做杀虫剂。”爱格伯特不甘示弱地瞪着临殊,“它由昆虫的信息素提取合成,本来是为了跨越不同种类,扩大猎杀范围而做的试验品,对人类不可能起效。” 言下之意会出现异常的约法沙并非人类。 临殊没有松开爱格伯特,他缓了口气,质问爱格伯特:“知识分子的傲慢我可以理解,但别把我当傻子耍,你信口编的谎话你自己能相信吗?” “好,实验室里有所谓的什么信香,原本用途也是制作杀虫剂,但是我们没有这项业务,不需要研发这种东西。 即使是自己私人使用,现在是冬天!冬天!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你想好怎么圆谎了吗?” 爱格伯特沉默了。 “我能想到的理由是,你发现了什么,故意找来这种东西来测试萨迦利亚的反应,以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临殊推抵着爱格伯特的手逐渐用力,将他死死按在墙上,“你应该有得到过禁止对他造成损伤的通知吧?你知道不确定的东西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吗?!” 无论他的推测是否正确,爱格伯特都一定是故意的。 爱格伯特挑起灰白的眉毛,声音老迈却精神:“我比你知道得更多,小朋友,他来源于更久远、更原始的文明。” 临殊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将要被引燃,他不管约法沙来源于什么,他只知道约法沙现在脆弱得宛如虫豸,轻轻一碾就会碎掉。 莉迪亚及时拉住他,扯开他的胳膊解救出爱格伯特:“临!冷静一点,先解决问题再追究责任!” 临殊握了握拳,回到约法沙身边,问医生:“现在怎么办?” 医生不关心闹剧,只关心病人:“我们先前讨论了一下,觉得稳妥的解决方法是给他找一位女性,毕竟他是被性信息素影响,我不知道一般的药物会不会生效或者起什么冲突。” “他是人类!他这么久以来用的都是人类的治疗方法,为什么这时候你们就开始考虑他非人类的一面了?他不能和别人……” 临殊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抿了下唇,“不能为了他去伤害别人。” 这个方案无论从道德上还是安全上都不在考虑范围。 “那么放着不管,让他捱过去也可以。”医生又说,“只是比较难受而已……” 莉迪亚想要开玩笑说「我倒是可以」,可看了看临殊的表情,又觉得这不是个开玩笑的时机,她叹了口气:“现在也不是找不找人的问题,主要是他不让任何人接触。” 医生点了下头:“他攻击性很强,虽然造成的伤害不是很大,但很容易弄伤自己……他跟你比较亲近,你试着安抚一下吧,不要刺激他,最好让他别再哭了。” 临殊看着颤抖不止的约法沙,回头将所有人赶出门,关上门落锁。 空荡荡的房间里,约法沙的哭声格外清晰,他以往也哭过,只是很少会哭得这么凄惨,往往是声音有一点儿沙哑,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临殊坐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膀,强大的力道让约法沙无法闪躲,只能将带着伤疤的面容展露在临殊眼前。 他的眼睛已经湿透了,红色的眸子蒙着水雾,泪水不断往下掉,面颊的潮红少有的不是出于病痛。 他大概看清了身边的人是谁,抵抗的幅度渐缓,在临殊俯身的时候搂住了他的脖子。 和临殊猜测的一样,约法沙的体温很高,他一定很难受。 他感受着颈窝处传来的灼热鼻息,约法沙的金发摩擦着他的脸颊,他抿着唇,将约法沙抱紧,一下一下顺着后背。 这么久以来,约法沙基本不会对他要求什么,顺从得有些可怕,像这样窝在他怀里撒娇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个人经常无理取闹,多半是为了索求什么,一旦他发现这样行不通,再怎么闹腾也不会被关注,那么他就会安静下来。 于是约法沙安静下来了。 无论他如何挽回,约法沙都安静了。 明明是我的错。临殊想…… 向我索要些什么吧。 可是他的萨拉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如果不是身体的异常让他感到惶恐不安,以至于意识不太清醒,他大概都不会这样往临殊怀里凑。 那怕那天在卡萝尔的演唱会后,约法沙回抱他,都保持着克制的距离,像个知进退的大人,而非乐观天真的孩子。 这样抱着他就可以了吗?可是他还在哭,再这么哭个没完会不会脱水?临殊混乱地想着。 他抚摸着约法沙颤抖的身体,想替约法沙把衣服整理好,没整理好多久又会被约法沙自己扯乱,他不想穿衣服。 “好吧,你不喜欢就不穿了。” 他帮约法沙把上衣脱下来,脱到裤子时,手顿了顿,他不是第一次见约法沙这种反应,联系到爱格伯特所说的话,他有了些微妙的感觉。 无论约法沙混入的基因是什么物种,他本身仍然是个人类。 他伸手碰了碰约法沙,那本来弱下去的啜泣突然拔高,约法沙的眼睛似乎更红了,嗓子也更哑了。 这样下去不行。 要多久?多久才能平息下来?他不知道,约法沙肯定更不知道。 他捱不过去的。 临殊保持着这个动作,思考了很久,最后他亲了亲约法沙的发梢,心底已有自己的考量:“抱歉了。” 他还未够格成为约法沙的恋人,这么做一定是对约法沙的冒犯,可他受不了约法沙这么难受,他不想再看约法沙哭了。 而且他有自己的私心。 “稍微等我一下。” 临殊将约法沙的胳膊掰开按回床上,转身去浴室洗澡,并顺手给莉迪亚发了条消息。 热水兜头淋下,他仰望吊顶上的灯,思绪有些混乱。 最初他和所有人一样,将约法沙视作「皇帝」,是反叛军需要得到的研究素材,是同帝国博弈的筹码。 对约法沙温柔忍让无微不至,不过是因为皇帝相貌出众,让人心生好感,和他本身性格宽厚。 约法沙麻烦是麻烦的,可爱也是可爱的,这种可爱不仅来源于他的形象——说实话他长得不可爱——还来源于他的懵懂。 帝国是脏污的,而皇帝是纯白的,法伊格尔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将皇帝保护得很好,他是个合格的监护人。 在南托里镇上,他没办法兼顾全镇的安危和控制约法沙的任务,他下不了手杀掉约法沙,所以他放他走,明知不可能还期盼约法沙不要回归帝国。 他从来都不信任约法沙,不信任他顺从,不信任他善良,不信任他有感情。 可是最后的结果呢?被他庇护的孩子忘恩负义,叛逆、邪恶、没有感情的皇帝反而折返回来救了他的性命,放弃了难得回归帝国的机会。 约法沙是没什么恩义道德观的,他不想临殊死,所以他回来了,即使后来临殊「恩将仇报」还是坚持劫持他,也不怎么生气。 他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已经将信任交托给临殊,他太怕死了,可是即使这么怕死,他还是愿意让临殊掌控自己的生死,哪怕自己陷入沉睡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在面对他的监护人时,那叛逆的一步,刺伤了法伊格尔的心的同时,让帝国明白,他们的皇帝彻底失控了,因为反叛军中的一个倒霉鬼。 他选择了我,而我做了什么?临殊抹去脸上的水,脑海里不断闪回约法沙那天的眼神。 约法沙向来是很会演戏的,他最擅长的就是摆出一副委屈、柔弱、极为弱势的表情,来博取临殊的同情,那天他眼中多了惊恐,那是他自身对危险的预知。 他说他不要留下来,可临殊拒绝了他,不能因为皇帝的无理取闹停下,反叛军都是值得信任的同伴,他们会看护好皇帝。 然后约法沙的预知应验了。 是临殊错了。 可他也没错,皇帝不过是皇帝而已,不是亲人不是同伴不是朋友,虽然活着价值更大,不过死亡后照样可以继续研究。 这些虚伪的话,在他看到约法沙染血的面庞时纷纷碎成齑粉,他至今还会在夜里梦到那天的情景,梦到约法沙苍白失血的唇,梦到他黯淡的眼睛,梦到他狰狞的伤,梦到他被切断的头发。 临殊没能教给他的东西,他在另一个人的教导下明晰,陡然萌生的自尊心,羞耻心,让他极端地去破坏临殊最初所迷恋的事物,以求自我保护。 他本性单纯,他心思敏感; 他如瓷器脆弱,他似刀锋锐利。 临殊用毛巾擦了擦头发,骤然红了眼眶。 萨迦利亚?约法沙,既非他的公主,亦非帝国的皇帝。 他是他自己。 第62章 临殊回到卧室,约法沙恢复了他刚开始见到的状态,整张床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 卧室门下方的门缝里,被人塞了一个扁平的小盒子,临殊将盒子拿起来,从中取出一片。 他不太记得被约法沙同化的具体概率,不过他不打算和约法沙直接进行黏膜接触,并非不愿成为他的工兵,而是担心自己没有被成功同化而死去,那样这里就真的没有人能保护约法沙了。 他尽管不够合格,但有总比没有强。 “萨迦利亚,放轻松,我会让你好受一点儿。”临殊爬上床,将约法沙从毛毯包裹成的茧里剥离出来,去亲吻他滚烫的眼角,“别害怕我。” 约法沙被烧穿的大脑根本无法理解临殊的话,他试图推开临殊,转而又想抱紧临殊,他弄不清楚,他觉得很难过,他只能哭泣。 “别害怕我。”临殊重复了一遍,随后轻声补充道,“我喜欢你。” 临殊出来就没有穿衣服,他分开双腿跨在约法沙腰间,并不完全坐下去。 先前在洗澡时他查阅了相关资料,按照资料上的说法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然而那种程度的扩张似乎不太够。 之前给他做启蒙的时候还没有太深的感慨,此时却心情复杂了许多,毕竟这东西是要进去的。 他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按住约法沙的胸口以防他乱动,一只手伸向后方探进身体,两指交错搅动试图让那里变得柔软一些。 那种感觉非常诡异,他有分寸,疼倒是不疼,就是太奇怪了。 但不处理好再让约法沙进来的话,他肯定是会疼的,不仅他会疼,约法沙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一想到这里,他的手停了下来,尚且干净的一只手摸了摸约法沙脸上的伤痕,而约法沙转头咬住了他的手。 “等你好起来,再冲我发脾气吧。”临殊闭了闭眼,扶正约法沙腿间挺立多时的性器,撕开小方片,取出一枚安全套给约法沙戴好,然后对准自己尚且湿润的后穴,一点点坐了下去。 约法沙的哽了一下,半天发不出下个哭腔,他的眼眸好像有一瞬间的清明,却又在渐渐深入的过程中再次陷入混沌。 他双手无所适从地抓着乱糟糟的床单,然后被临殊牵起来放在胸口,感受他鼓动的心跳。 要命,是真的痛。临殊大腿绷紧了,估算着后面会不会被撑得裂开,好在他可以自己控制力道和速度,以避免更大的伤害。 将那玩意儿纳入身体的过程简直是在受刑,从内部撑开的痛和一般的外部创伤感觉完全不同。 他想,幸好不是约法沙经历这种事,虽说体位改变不了约法沙同他进行性行为的事实,约法沙未必愿意跟他做。 就当我自私好了。 临殊干脆坐到了底,被顶进深处时,他克制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绷直的腰背也软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约法沙身上的热度感染,从他们结合的地方一路漫延到他的胸腔,漫延到他的头颅,正逐渐将他拖进和约法沙同等的境地里。 他垂眼去看约法沙的神情,发现他已经不哭了,没有很激烈的反抗,仅是无意识地挣动身体。 “你觉得舒服的话我就继续了。”临殊俯身吻过约法沙唇角,双手撑在他两侧,将已经到底的性器慢慢拔出,再缓缓吞入。 约法沙头脑混沌,但他能感觉到脆弱的生殖器官被裹进了温暖潮湿的地方,柔软紧致的肠壁绞着他,没有几个男人会讨厌这种感受。 他下意识挺腰,想要获得更多,太慢了,这样不够。 似乎是感知到他所想,临殊在适应之后,进出变得顺畅了,便加快了起落的速度,他仍小心地不要在坐下时将体重完全落在约法沙身上,所以整个过程中并没有传出什么肉体碰撞的声响,反而是带着水迹黏腻的摩擦声分外清晰。 临殊将约法沙放在他胸口的手牵到下方,触碰他先前因疼痛萎靡不振的阴茎,当约法沙高热的手掌覆盖过来,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硬了。 这是皇帝的手,白皙细腻,骨节分明,皮肤下淡青的血管明显,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手。 这双手本应和任何龌龊事沾不上关系,此刻却因抓握反射,握住了他的性器。 他一低头,就看到充血后的暗红和白皙的手对比,心脏像是被灼烧的烙铁烫到。 “就这样……握着就好……”他不管约法沙听不听得进去他的话,自顾自说着。 临殊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约法沙身上,后方的异物感渐渐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当又一次坐下时,约法沙顶到了某个位置,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软了腰扑在了约法沙身上。 “抱歉……”他重新起来,那一下令人颤栗的撞击让他警惕起来,再次继续时就开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里,以免自己没有力气继续。 约法沙低哑的喘息给了他鼓励,他近乎自虐般地不去触碰自己,也避开体内的腺体,单纯为约法沙服务。 对情欲的渴望让他眼角变得和约法沙一样红,他坚定的意志力在此刻大打折扣,他颤抖着将手掌覆盖在约法沙手背上,引导他抚慰自己。 当约法沙的性器避无可避地擦过要命的一点,尖锐的快感让他陡然间夹紧约法沙,约法沙也因受激握紧了他。 他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浊白的体液洒满了约法沙的手和小腹。 临殊仿佛当机的数码设备,仰望天花板发了数十秒的呆,下身若有若无的挺动唤回他的神智,他才想起来约法沙还没有释放,那双红眼睛又开始涌出水雾。 自下而上难以发力,何况是约法沙这种体力不好的。临殊不太自信自己能保证继续下去不压到约法沙,长期保持跪坐他的膝盖也有点酸软,于是他贴到约法沙耳畔,一边吻去他眼角的泪,一边轻声道:“但愿你明天不会腰痛……” 他环抱住约法沙的腰身在床上滚了半圈,将约法沙置换到上方。 他的公主殿下总算得了自由,带着水珠的睫毛上下扇动了一下,就主动把自己往临殊身体里送。 约法沙唯一的性经验还是上次临殊教他如何自慰,真正真刀实枪上阵,全凭本能在临殊灼热的后穴中抽插,他不带任何技巧地蛮干,整个人好像要融化在临殊的怀抱里。 “慢一点,慢一点……”临殊颤着手抚他的后背,双腿环住约法沙的腰,他倒不是自己受不了,他担心约法沙的体力不能支持太久。 约法沙听不进临殊的话,他低下头去咬临殊的肩膀、喉结,并不十分用力,见不了血,可是他有犬齿,一口下来还是挺疼。 这点儿疼痛对临殊来说恰到好处,他想要保持清醒,自己在上面时还可以控制,换了约法沙主动来肏他,那根在他肚子里肆虐的性器就不顾忌会不会顶到他的敏感点。 他甚至在想,如果不是约法沙只有这么大力气,他是不是打算捅到自己胃里? 可即使约法沙力气不够大,他还是仗着先天性资源让临殊压抑不住发出呻吟,那些隐忍而压抑的细碎呻吟混杂在渐起的水声和碰撞声里,足够让临殊听得面红耳赤。 他伸手抚摸约法沙的侧脸,终于有了他正在被同为男性的人侵入的实感,他意外对这个事实并不反感,即使在约法沙之前他对男性从来没有过兴趣。 他又无端地想,如果约法沙还是长发,这时候一定会铺到他身上,随着身体的律动扫过他的胸膛、脖颈、面颊,那感觉一定很好。 约法沙逆着光,猩红湿润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幽暗,他喘息的频率比临殊还高,动作由激烈到缓慢,临殊对他体力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 对性欲的渴望在减弱,对繁殖的渴望在增强。 对,增加同类。 要增加同类。 他是…… 虚幻而久远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如画卷展开,天空、陆地、海洋,丛生的庞大植被,非自然的色谱,繁殖期血肉蠕动分离,捕猎季成群结队围剿…… 察觉到约法沙似乎有些异样,临殊想让他停下来查看,但皇帝的学习分析能力很好,他知道操到什么地方能让临殊失去反抗能力,于是他忍着头疼精准把控着自己的力道,碾磨临殊体内那一块软肉,直到他的目光混沌。 “等一下……啊啊……” 临殊看到约法沙将手放入口中,面无表情地狠狠咬下,血液从牙齿刺破的创口处涌出,滴滴答答落到临殊身上。 “你在做什么……唔!别……别再……” 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约法沙按住他胸口的右手并没有多大力气,平时明明稍稍用力就能挣脱,可是他现在使不出多少力气。 而且他能感觉到无形的力场将他压制在床上,他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约法沙抽插挺入时的耸动和颤栗。 “萨迦利……唔……” 约法沙将流血的手掌嵌进临殊口中,堵住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临殊艰难地抬手扯着约法沙的手臂,又在身下持续不断的快感中丧失反抗能力。 血腥味充斥鼻腔,血液淌入口中,他不愿意吞咽,就被约法沙伸出手指捅开了喉咙,在呛咳中被迫摄入这些有可能致命的液体。 他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故,没想到约法沙会在这种状况下主动尝试将他转化—— 这必然不是约法沙自己的想法,那么一定是领受了本能的支配。 “唔……”临殊想起了床头的呼叫铃,那是给约法沙在意外情况下叫医生用的,尽管约法沙从来没用过。 他不能就这么去赌成功率,现在叫人过来说不准还来得及阻止。 约法沙也许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猎物在反抗,既然反抗就需要镇压。 确保足够的血液进入临殊体内,他腾出手,不怕疼似的,两只手扼住临殊的喉咙,截断肺部的供氧。 约法沙的脸在临殊眼中逐渐模糊,他努力去摸呼叫铃,就在即将触碰到的一瞬间,他失去了意识。 下章没分就下下章。 C1就这水平了,再高我也没有。 第63章 过程 他陷入了一场漫长且混沌的梦。 梦境奇诡、光怪陆离,一切都显得恢弘而磅礴,他渺小得如一粒微尘,那些景象势必不属于现实。 梦境的最后,他看到了约法沙。 缠绵的白雾朦朦胧胧地遮蔽着约法沙的身影,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萨拉,梦境里的约法沙还是长发,面颊光洁,裸露着修长的身体。 白雾的深处、上方的高空中,有一团异常庞大的阴影,宛如水中的游鱼在天空盘旋浮动。 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活的。 雾中的约法沙发出了声音,他仔细去分辨,发现那是约法沙之前无意识状态下喊出的几个音节,用的是曾经对尤利西斯使用的语言,声调起伏多、起承转合少,莉迪亚当时没听懂。 但是临殊现在听懂了。 他在听清那个句子、或者单词的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了对应这句话的事物—— 他在这句话中「看」到了他自己,他无法准确描述这种感觉,那几个音节在他脑中自动转化为了图像,是他很少见过的,自己的形象。 约法沙那时在叫他。 约法沙在害怕自己会死时,潜意识里想要寻求帮助的人是他。 他走进那片雾中,想要触碰约法沙,想要握住他的手,想要拥抱他的躯体。 梦境在这一刻崩塌,一切都在坠落,包括那团看不清的影子,包括约法沙。 他醒了…… —— 临殊睁开眼睛,周围熟悉的陈设让他清楚自己还在约法沙的房间里。 他想要起身,却觉得全身疲惫。按理来说不应该,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只是滚床单而已不可能会累到这种程度。 他右侧身体很暖,偏过头去能看到约法沙的侧脸,约法沙习惯性地靠在他怀里,眼睛下方红红的,是哭多了的痕迹。 好在他呼吸平稳,表面看不出问题,大约是信香的影响已经结束了。 临殊摸了摸他的脉搏,略微松了口气,将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掀开些许,发现底下的床单乱得一塌糊涂。 安全套被丢在角落里,床单上还有未干的液体,更要命的是他摸了一下下面,判断出约法沙在他失去意识后可能没有轻易停止,甚至后来还把安全套摘了。 现在临殊对自己被内射了几次都没有印象。 想到这里,临殊不安地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揉揉约法沙的腰,内心颇为忧虑,生怕他运动过度伤着筋骨。 他将约法沙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看到手掌上那排结痂的牙印,他终于理清楚昨晚是什么情况—— 他吞咽了很多约法沙的血液,算上约法沙的另一部分体液,他摄入的液体绝对到了会被同化的量。 所以他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临殊感觉不出身体和之前有什么差别,可能性最大的是他失败了但是没有死。 但这解释不了他的梦,那个梦境并非他的臆想。 还是得问问莉迪亚。 临殊暂时压下自身的疑虑,先给约法沙量体温。 “体温有一点高,果然还是病了。”临殊叹了口气,捡起床边的衣服穿好,又将约法沙身下的床单一点点抽出来,让他整个人裹进被子里,然后通知莉迪亚和医生过来。 他先进浴室匆匆洗了个澡,出来时莉迪亚和医生都已经在门口等待。 他让两人进来后,和莉迪亚一起重新铺好床单,给约法沙擦拭了一下身体。 “没什么大碍,烧退了再看看,今天不要让他活动了,注意休息。” 医生对约法沙进行了诊治,问临殊,“他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咬的……”临殊不知道如何解释。 医生不以为意:“不是你咬的就行,以后小心,他免疫力不行,容易感染。” 医生的想法很单纯,他当是约法沙自己太难受所以咬手转移注意力,哪儿能想到那么多曲折的情节。 “麻烦您了。”临殊诚恳地道谢。 医生摆摆手,出去还不忘门带上。 “那我去通知爱格伯特?”莉迪亚指指实验室的方向,“对了,虽然我对别人的性生活懒得置喙,不过你们昨天到底什么情况?我问别人要了房间的备用钥匙进来……画面简直伤风败俗。” “你问我我也不清楚,我被他掐晕了。”临殊摸了摸脖子,“我在和他……那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咬破了自己的手,逼我饮下他的血,发现我反抗就……我还没来得及叫人过来。” “太丢人了你辞职吧。”莉迪亚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而后她意识到了什么,稍微正经了点儿,“所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昨天过来看你们俩好像都没什么事,给你们盖了盖被子就走了。” “没什么感觉。”临殊摇摇头,“我记得被皇帝同化的工兵会对皇帝产生好感,非常想要亲近他,但在这之前我就很喜欢他了,我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你当初注射那支疫苗后,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吗?” 莉迪亚托下巴回想:“大病了一场,然后脑子里多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小时候近视,病好了就不近视了,特别明显的没有。” “我那时候还是青春期,在长身体,不明显的变化都可以解释。直到我十七八岁,我才发现原来我的体力,视力,听力,还有很多感官都比别人强。 以前我以为是我先天特殊的生理结构让我比一般女性体力更好,但是在男女没有差异的方面我也表现得过于突出了。” “甚至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比如艺术天分都有变化,讲道理我爸妈非逼我学画画,我画了几年火柴人,病好以后再去画画,我就突然开窍了……” 莉迪亚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临殊总结道:“所以表面上、短时间内,应该看不出来?” 莉迪亚点点头:“嗯……不过,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那个倒霉的爱格伯特呢?我和你相比,也就是高中毕了业而已。” 临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爱格伯特尽管没有良心,他毕竟还是这里对皇帝了解程度最深的人,估计他还会很乐意帮助临殊。 “你先留在这里帮我照顾他吧。”临殊无奈地说。 他在这里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莉迪亚,昨天也是托莉迪亚看护才会出去,不过爱格伯特那种人要坑他们就算临殊在场也没有办法阻止。 举报爱格伯特违规没有意义,这种科研人才比他们珍贵得多,只要没真搞出破坏素材的事,这种小动作多半会被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 他感到不安。 这样下去,约法沙和在皇宫里有什么区别? 怀着纷乱的思绪,他敲开了实验室的门。 爱格伯特果不其然是个对事不对人的家伙,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他对科研领域外的一切都无所谓,临殊昨天差点儿把他按墙上打一顿,今天爱格伯特就好像忘了这回事一样。 听闻临殊「无意中」摄入了皇帝的血液,一晚上过去还活得好好的,他显得颇为兴奋,当场就把临殊推进一个不知用途的大型仪器里来回扫描。 他老早就想转化一个工兵试试看了,但是反叛军坚决反对这种非人道主义的实验,他一直没法下手,只能在实验动物身上测试,可惜无论哪个种类都活不过12个小时。 临殊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新鲜实验体。 感受到爱格伯特暗藏的兴奋劲儿,临殊莫名有种能和约法沙感同身受的错觉。 原来躺在实验台上被人注视是这种感觉。 ……不是什么能让人高兴的体会。 他被爱格伯特和他的助手们翻来覆去捣鼓了两个多小时,得到的、以他的水平能够理解的结果是,他确实处在一个改变的过程中,不出意外,他迟早会像尤利西斯、莉迪亚那样,成为约法沙的工兵。 不过具体会被同化到什么程度还是未知数,能确定的只有他不会轻易因此死掉这件事。 临殊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最开始对成为皇帝的工兵这件事是相当抵触的,他觉得皇帝不是人,同类肯定也不是人,虽然不至于排斥和看不起,但轮到自己身上总觉得非常不舒服。 如果他在南托里镇前往塞纳的路上同意了约法沙的建议,就好像在对哪种非人道的实验妥协一样,那违背了他的理念。 这一次的情况不同,他没有拒绝的余地,而且也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好处。 对现在的他而言,成为皇帝的工兵,带来的唯一的好处,或许是他能够更加了解约法沙一点儿。 也许慢慢地,他能像莉迪亚一样感受到约法沙的情绪。 只要我没死没残废就可以,其他的暂时不用考虑。临殊想…… 他强硬地拒绝爱格伯特要求的下一项检测,告知爱格伯特他得回去给约法沙做饭,饭后再来。 爱格伯特不情愿地念叨了几句现在的年轻人真难搞,摆摆手让临殊出去了。 第64章 归还 约法沙终究是没能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心虚之下临殊也不敢告诉他,只说自己无意中摄入了他的血,有可能会被同化。 他有些担心约法沙会害怕他,但好在约法沙对工兵的恐惧来源于未知的、可能会有的伤害,潜意识里他认为临殊不会伤害他,所以并未对临殊产生抵触。 比较糟糕的情况是,约法沙每天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了,一天很少有彻底清醒的时候。 临殊询问了爱格伯特原因,疑心是他又做了什么手脚,爱格伯特却坚决否认。 “不要什么事都赖我,你有没有想过是他自己有问题呢?” 爱格伯特是这样说的,“我推测得没错的话,他只是需要冬眠,自然界有许多生物都这样,你没必要担心这个。” “真正需要担心的是他的心脏和肺脏……一般人到了他这种程度,最好是要进行手术更换器官的。” 近几年新兴的人体器官培育技术已经相对成熟,在发展程度高的城市里,器官移植手术还算常见。 然而约法沙却未必能接受普通的器官移植,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能解决他的心肺衰竭,帝国应该早就给他更换了器官。 这不是给机器换零件这么简单的事。 “虽然我不觉得这是可行的,不过还是得准备一下,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让他试试了。” 爱格伯特作给临殊派了任务,“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自己先去红森林的相关机构咨询一下,收集资料回来给我看,我比对一下。” 临殊心情沉重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他知道约法沙心肺不好,却没想到会严重到放着不管都不行的程度,约法沙从来没跟他说过。 他真的什么都不清楚。 红森林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整座城市白森森的,不复秋季暖红的色调。 从第三家有器官培育项目的公司出来以后,他看到了对面甜品店在做新品推广,橱窗里的糕点看起来相当可口,是约法沙喜欢的巧克力系。 给他买一份吧,如果他觉得好吃就学学怎么做。 怀着这样的想法,临殊走进了甜品店。 为保证不是什么新奇口味,他自己先买了一份,他端着糕点在窗边坐下,心中突然有了些奇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事物在他附近。 于是他抬起头,正准备环顾四周,他对面的座位上就坐下了一个人,那人着装普通,身量拔高,举手投足的姿势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路人。 临殊下意识将手摸向武器,对方抢在他作出反应前开口:“我并不想跟你动手,我只是按法伊格尔先生的要求过来告知你一些事。” “有关陛下的事。” 临殊的手停顿了。 尤利西斯将双手都放在桌面上摊开,展示自己的诚意:“虽然我非常讨厌你——我解释一下我并不讨厌你这种人,但我没办法接受你能和陛下这么亲近,嫉妒,嫉妒你懂吗?” 临殊没有作答。 尤利西斯打量了他一圈,叹息道:“你也被同化了……看起来更令人讨厌了。” “不过既然我们都是同类,你应该和我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想陛下死掉吧?” 临殊眸子暗了暗:“你可以不用说这么多废话。” “好吧,我不说废话。”尤利西斯耸耸肩,“那我就直说,在你们手里,陛下活不过这个冬天。” “陛下的身体状况你有眼睛看得到,就算是在皇宫里精心维护也阻止不了他的衰败,光是药剂维稳不够。不过好在我们有解决方法,近几年的几次手术都很成功。” “法伊格尔先生的原计划是明年春天为他进行下一次手术,更换心脏,毕竟他的情况最多能再支撑一年。”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进行手术,他只能再活一年?”临殊眉头紧锁。 “不是。”尤利西斯摇摇头,“那是在皇宫里精心维护的前提下……我们查到他最近出了点儿事,你没看好他,对吗? 在没有资源配给和设备辅助下,陛下对自己过度消耗的话,他的情况只会更糟糕,我们不知道他现在具体的身体状况,但法伊格尔先生说,他不做手术,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 甜品店的温控适宜,一面玻璃将风雪与寒冷阻挡在外,玻璃上起了薄薄的雾。 临殊抿了抿唇。 原来那件事对他造成的不仅仅是心理伤害,还有身体上的严重影响吗? 可他什么都没对自己说,如果尤利西斯不找到自己来说明这些,他打算一直隐瞒到无法挽回吗? “那么我先告诉你法伊格尔先生的原话。”尤利西斯不清楚临殊心中所想,他回想了一下法伊格尔的话,慢慢开口。 甜品店里是馥郁的糕点香气,是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和交谈对话,木制地板、暖色装潢,一切显得温馨又平静。 临殊在这样一个温暖的环境中,听到尤利西斯复述法伊格尔的话,仿佛能看到法伊格尔就在他眼前,用憔悴的、祈求的、卑微的语气说: “临先生,我请求你,将还活着的萨迦利亚还给我。” 他久久不能平复。 “我跟了法伊格尔先生很久,他这个人傲慢又刻薄,不近人情,软硬不吃,性格强势,脾气暴躁。”尤利西斯低声嘀咕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种话……为了陛下,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临殊安静了很久,他不知道如何抉择。 他不愿意让约法沙回到冷冰冰的宫殿里,被推举上不适合他的高位,去做他不愿做的事,背负不属于他的罪名,在提线下摆动肢体,扭曲地活着。 可他不想约法沙死。 何况在反叛军中,约法沙同样不被他人当做同类对待,哪怕是泽梅尔这种在许多事上愿意和他人共情的人,都无意识地将约法沙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 要怎么做? “我……”临殊如鲠在喉。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毕竟法伊格尔先生做事不可能只有一手准备,就算放低身段去求,有时候也是求不到的。”尤利西斯说,“我不妨和你直说,红森林市内除我之外还有17名工兵,附近的军队已经在调配,加上本地的警备力量,要将你们的据点拔除还是很轻松的。” “法伊格尔先生之所以不率先动用武力,是怕伤到陛下。但如果没办法温和地回收,陛下迟早是要死的,他最后只能放手一搏。” “你们大可以拼个鱼死网破,反正你们生命力强,杀不尽灭不绝——可凡事你要想想值不值得,为了绝对不可能保留下来的皇帝,去打一场没有意义的战斗,这是你们所追求的东西吗?” 尤利西斯这番话说得诚恳,他和法伊格尔一样很在乎约法沙,不希望约法沙受到任何伤害。 或者说,在关于约法沙安危这件事上,他们三个人都是持相同态度。 只是临殊顾虑的更多。 “我没办法现在给你答复。” 临殊抽开椅子起身,尤利西斯并不逼迫,只坐在原位目送他离开。 临殊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问:“如果他回去,真的会被删掉记忆,进行人格修正吗?” 尤利西斯对上临殊的眼睛,几秒钟后,他不作隐瞒地作出了回答。 —— 临殊回来时,约法沙午睡刚醒,这场午睡持续了三个小时,正好是下午茶的时间。 他将带回来的甜点拆开,冲调了一杯热饮,然后把仍旧困顿的约法沙拉过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喂他吃甜点。 约法沙在进食的时候反应从来不会慢,哪怕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儿在干嘛,也会把合口味的东西咀嚼咽下。 这段时间他不是吃就是睡,体重上涨得很快,临殊有考虑要不要控制一下他的饮食,这会儿又觉得未必有这个必要。 他又不胖,哪怕胖了,肥胖带来的负面影响恐怕也压不过他本身自带的。 吃完甜点,约法沙的眼皮终于不再往下掉,他躺在临殊的腿上看着天花板,好像在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 临殊拿起手边的书,找到夹着书签那一页,准备给约法沙念下一章节的。 约法沙猩红的眸子略微转了一下,移向临殊,他看了临殊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临殊的手僵硬在书角,他犹豫着摸了摸约法沙的脖颈,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是有关我的事,不应该问问我的意见吗?”约法沙说。 临殊闭了闭眼,动作缓慢地将书合上,放在一边。他自上而下注视着约法沙的眼睛,那双似红色琉璃般漂亮清澈的眼睛,说:“我知道了一些事……有关于你。” 他将尤利西斯告诉他的事复述出来,一边说,一边抚摸着约法沙的脸,如同抚摸稀世的珍宝。 “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将你还回去……” 他想起某次和约法沙开玩笑,约法沙说他像强盗,他回应自己就是强盗,抢到了就是他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还的。 可约法沙不是他的,约法沙不能是他的。 抢夺窃取而来的宝物是留不住的。 “我不想让你回到笼子里,你该是自由的……我不想你回到以前那样,他们会修改你的记忆,将你重新设计成他们理想的人偶…… 你不喜欢伤害别人,但他们会逼你做你讨厌的事……他们只当你是机器……没有人会爱你……” 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着,明明健康的心肺此刻却不断急促收张。 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颅内嗡鸣。 约法沙仍然静静凝望着他,直到临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爱不能让我活下去。” 他近乎冷酷无情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Linn,你不能要求所有人和你一样崇高。” “我很自私。” “我想活着。” “哪怕我不能是我自己。” 短短几个月以来的种种画面在约法沙脑中一一闪过,他存储着和眼前这个男人相遇以来的所有经历,好的、不好的、愉快的、悲伤的,他感受过爱,感受过恨,遇到了许多不同的人和事,所有的一切在他二十年来的人生中弥足珍贵。 但这所有都将在未来消亡。 就像他从未拥有过。 “所以,让我回去吧。” 嗒…… 约法沙眨了眨眼,温热的眼泪从上空坠下,落在了他脸上。 第65章 云端 那天雪下得很大,郊外的会面地点白茫茫的一片,除了满天的雪花和近前几棵光秃秃的枫树,人类的视界里几乎看不到其他事物。 约法沙的脸埋在厚厚的围巾里,临殊怕他呼吸不畅,将围巾扒下来一些,没一会儿他就又往下缩一截,只在围巾和帽檐间露出一双眼睛来。 “暖气已经很高了。”临殊说。 他们待在车上,等待法伊格尔派遣的人到来,临殊不允许尤利西斯这么危险的人来接送约法沙,法伊格尔同意了这个条件,所以花了点儿时间来寻找新的人选。 约法沙睫毛扇动两下,在围巾底下闷闷地发声:“埃文不讲求信誉,你们之后要尽快撤离……” “我知道……”临殊抚了抚他额前的头发,“别管我。” 这次的情况和南托里镇那时完全不同,他所做的决定纯粹出于自己的私心。 放约法沙走,他肯定会受到处分,泽梅尔再怎么通情达理,也不会放任临殊到这种程度,何况反叛军并不是泽梅尔一个人说了算。 他不想让约法沙想太多,在不久前他已经将编辑好的信息发给了泽梅尔、莉迪亚以及红森林的反叛军负责人,找不到自己和约法沙的情况下,他们应该已经在准备撤离了。 暖气的嗡动声中,临殊略微察觉到了什么,那是隐约的悲伤情绪,不属于他自身,而是来自于他身边的人。 他能稍微、感知到一点点约法沙的情绪了。 “别难过,萨迦利亚……”临殊侧过身抱住他,“我会记得,所有的事我都会记得,我会写下来,还会多读些书,以便让自己懂得准确遣词造句,将一切记录得更加清晰。” “这样,未来有一天我们再见到,哪怕你不记得我了,我也会再将一切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听。” 约法沙将下颌搁在他肩上,低声说:“你见不到我了。” “见到了,也不是我。” 这些话轻飘飘地落在临殊耳中,他果断地否决:“有机会的,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有机会的。”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的本质都不会变,萨迦利亚……” 然而约法沙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真的成为了暴君,屠杀起所有的反抗者呢——不要给我预设立场,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临殊直起身子,摇了摇头:“别说这种话……” 他回避这种问题,他不愿去想事情发展到了那一步会是怎样,他现在放约法沙走,就是为这个最糟糕的可能性铺开道路。 他不能深思,那会让他犹豫。 约法沙没有追问,他只是垂着眸子,轻轻地重复:“你见不到我了。” 来接约法沙的人很快到了,那是一位看不出特点,各种意义上都相当普通的女士,她拿出有法伊格尔签名的文件证明身份,临殊还待查验,就听约法沙叫出一个称呼。 “朱蒂老师。” 那位女士有些惊讶,她露出温和的笑,对约法沙挥挥手:“你还记得我呀。” 约法沙点头。 这是他的一名语言老师,在八年前就已经完成工作,签署了保密协议被派遣到附近的城市担任其他职务,既是相对温和无害的女性,又跟约法沙有些联系,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 交接其实很简单,只要确定朱蒂是法伊格尔派来的人,对皇帝没有敌意就够了,至于如何对待约法沙,法伊格尔的人不会不清楚。 临殊为约法沙打开车门,护送他上了朱蒂的车。 大家全程都很安静,朱蒂发动了引擎,他隔着玻璃看约法沙的脸。 约法沙也静静回望着他。 交汇的视线随着车辆移动而分离,临殊不自觉的地去碰车门,冰冷的金属让他指尖打颤。 约法沙还是离开了。 临殊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伸出的手无处安放,大雪纷纷落下,很快湮没了车辙和脚印,他的肩头也积起一层白雪。 一刻钟?半小时?他回过神来,已经冻得嘴唇发紫,雪盖过了他的鞋面。 他看向约法沙离开的方向,视线里只有好像永远不会停歇的雪絮,和渐渐融于风雪的枯树枝桠。 那句「你见不到我了」,是约法沙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 约法沙睡着了,他想努力不睡,可是他控制不了,他太困了。 他一如既往地睡了很久,再次醒来,已经不在车上。 “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朱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尽管听得清,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要更长时间才能作出回应,这得等他的大脑和肢体彻底清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赫尔伯特市的雪停了,我们征用了一架运输机,你现在在飞机上,我没有时间准备更加舒适的出行方式,这段路程你忍耐一下。手术已经筹备好了,等你落地就可以开始第一阶段,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约法沙坐起来,转过头,看到了运输机内显示屏上的法伊格尔。 法伊格尔还是以前的行事风格,干脆利索,决不拖泥带水,连和约法沙说话也是这样,一般人的寒暄、客套话通通省略,简略得不近人情。 “过去多久了……”约法沙问。 “六个多小时。”法伊格尔回答道,“这种温度你会睡这么久很正常,不要担心。” 约法沙没有理会法伊格尔,喃喃自语道:“差不多了。” 他从临时的床铺上下来,走向运输机中段的舱门,转向朱蒂:“可以过来帮帮我吗?我打不开。” 他的举动和语言莫名其妙,朱蒂却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他身边,帮他打开了舱门。 冷风一瞬间灌进机舱,险些把他们都吹倒,约法沙及时抓住舱门附近的扶手,堪堪稳住身形。 他的头发向后翻飞,露出光洁的额头,衣服的每一寸都在狂风下抖动,法伊格尔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通过扬声器充斥满整个机舱,在呼啸的风声中依然清晰可闻。 “萨迦利亚!你在做什么!朱蒂!把舱门关上!” 朱蒂这才清醒过来,扶着机舱壁想要过去把舱门关上,却见约法沙背对风口,对她摇头:“再过来我就松手了。” “萨迦利亚!”法伊格尔焦急地大喊,“很危险,你要干什么!” 约法沙朝向机舱中的摄像头,翕动因寒冷而泛白的唇瓣:“埃文,我现在,好像能理解799为什么愿意让我了。” “凡事都按程式走的,只有机器。” “她非常讨厌那样的未来吧,所以才把不需要的东西施舍给我……” “别说胡话,没有那种事!”法伊格尔慌乱地否定约法沙,他猛然间察觉到了约法沙的异常,约法沙很久以前就有,但是一直被「生存」这项命令压制的异常。 “我也想像Linn说的那样,做一个自由的普通人,他描绘的未来让我很憧憬。” “我以为离开皇宫后我足够勇敢了,付出努力的人该得到奖励,可我身上始终还是牵着线,我什么都没能改变。” 约法沙兀自说着,“我不想再被任何枷锁束缚了,我想为我自己而活。” “为我自己而死。” 必须活着的烙印已经无法阻止他了,他曾在放弃和生存之间反复挣扎,那条为了他好的指令使无数次接近崩溃的他痛苦不堪,被强制唤起的求生欲让他的精神一次次受到摧残。 活着有什么不好呢?可是人并非时时刻刻都能坚韧不拔,他的创造者连放弃的余地不给他。 运输机上的人并不多,他们都不敢靠近,哪怕他们身手再好,也无法保证能成功救下皇帝。 法伊格尔还在继续劝阻,他从来不会温柔地劝诫他人,惊慌失措之下,更是连语句都错乱得毫无逻辑。 “萨迦利亚,别这么想,你只是受到了打击,未来会慢慢变好的!对不起,你喜欢那个反叛军吗? 我会让他来陪你的,你先回来……很多人都有过想要自杀的念头,大多数人都不会去实现,这才是正常的心理状态…… 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尽量满足你,我说真的,只有这个,萨迦利亚!听我的,别做傻事!” 约法沙看着显示屏里慌张的法伊格尔,他的监护人从小就对他很好,其实他都知道的,就是这家伙实在不会应对小孩子,只会把孩子弄哭。 笨拙的、只会弄哭孩子的家长也是爱着孩子的。 “埃文,对不起。” 他对自己多年的监护人致歉,为自己即将要让他伤心的事。 “但我真的太累了……” “下次,我会更努力一点的。” 他迎着风向后仰倒,松开了扶手。 机舱的画面在一刹那切换为了灰蒙蒙的天空,他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跌堕感从肢体漫延到内脏,气流如利刃割过皮肤。 他在无尽般的下坠中闭上了眼。 —— 反叛军的人并未全部撤离红森林,部分人分散到不同区域隐藏了起来,以保证红森林的部分产业和相关事务能持续运作。 临殊也还留在红森林市,待在一间狭小的暗室里等待他的处置结果。 他小睡了一会儿,在某个瞬间,他突然被一阵心悸惊醒,他张开眼睛,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他没来由地感到悲痛,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将他吞没,他张着眼睛,滚烫的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发生了什么?他摸索到门边,用力敲响门扉,门外看守的人拉开门上的副窗,问他怎么了。 临殊张了张口,怔愣在原地,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 看守的人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答,正打算将副窗关上,就被走廊另一头过来的人叫住。 “有他的通讯,让他接个电话。”莉迪亚对那人扬了扬手上的终端,她看起来似乎也有点儿不对劲,眉宇间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和她本身的气质很不搭调。 看守人便让开,任由莉迪亚将终端递进去。 临殊僵硬地接过终端,发现这支通讯一直是开着的。 “我不该把他托付给你……” 终端中传来了法伊格尔的声音,听上去憔悴而沧桑,还有些嘶哑。 “不能给他的,就不要让他产生憧憬……你怎么能……你怎么敢让他变成这样……” “萨迦利亚?萨迦利亚出什么事了?”临殊从短暂的失语中挣脱,攥紧终端急促地问,“他在哪里?” 法伊格尔长出了一口气:“7000米。” “什么?”临殊茫然追问。 “他跳下去的时候,离地面有7000米。” 临殊反应了一下,他在明白这句话的具体含义时失去了力气,终端从他手中脱落,砸向地面,弹跳几下,靠在了墙角。 它的质量很好,所以还在顽强地支持着这支几千公里外的通讯。 “感谢你,让我提前退休了。”法伊格尔用诅咒般的语调对他道谢。 约法沙临别时的那句话浮现在临殊脑海中。 原来是这样。他想…… “你见不到我了。” 删掉了许多约法沙的台词,虽然可能会导致大家不太理解他的行为,不过仔细看过前文应该能体会到一点约法沙的心理状态,我铺垫了蛮久的。 第一阶段的故事结束了,接下来会往后直推四年,结构也和前面的到处跑有些区别,希望能写得温馨一点——意思是我写温馨的东西很慢,我只有刀快,我先歇歇。 总之,希望读者摩多摩多,评论摩多摩多(′;ω;`)爱你们 第66章 消息 轰炸声还在持续,地下室顶部的沙尘簌簌落下,扑了贾斯敏一头,她捂着脑袋蜷缩在半坍塌的墙角,祈祷下一枚炮弹不会落到这里。 她盼望着父母能回来救保护她。 这一轮轰炸渐渐停歇,她依旧不敢出去。 她听说帝国不在乎平民死活,她听说反叛军是素质低劣的乌合之众,她听说反叛军背后是联邦在支援,这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是她一个年幼的学生凭听说就可以懂的。 她不知道该相信哪一方。 地下室上方传来了些动静,她紧张地往里躲了躲。 掩盖的厚重木板被人从外面挪开,一束光从外面漏进来—— 她的家在几个小时前就塌了,阳光直射进地下室是相当正常的。 然后有什么人挡住了光:“贾斯敏,你在里面吗?你的父母拜托我来找你。” 那是个男性的嗓音,沉稳、柔和,不带任何敌意与压迫。 贾斯敏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手脚并用爬到出口:“我在这里!” 那人略微让开一些,问:“你有受伤吗?如果没有受伤就先出来吧,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贾斯敏忙不迭地从地下室出来,外面的人扶了她一把,她的眼睛被强光照得几乎睁不开,很久才能看清东西。 来救她的人戴着头盔和面罩,灰黑色的作战服,外覆简洁实用轻型外骨骼辅助,他看了贾斯敏一圈,确定没什么外伤,便嘱咐道:“紧跟着我,尽量保持安静,别做多余的事。” 贾斯敏擦了擦眼角的泪,还是轻声问了一句:“你是反叛军的人吗?” 帝国方的军人装备应该更精良一些。 那人点了下头,走在了前面。 这一片并非交战区,但离交战区很近,他们不能耽搁时间,所以反叛军走得很快。 贾斯敏毕竟只是个中学生,身高才刚到他胸口,没多久就不太能跟上。 她有些委屈,又有些害怕,担心自己跟不上会被扔下。然而那个反叛军回过头,借着外骨骼的辅助,单手将她圈起,继续前行。 她的眼泪收了回去。 尽管一路颠簸得贾斯敏险些胃都吐出来,偶尔还有爆炸声响起,好在他们终于安全抵达了反叛军的据点。 那是一幢被临时征用的楼房,贾斯敏和带她过来的反叛军被盘查了很久才被放行。 这期间那个反叛军摘下了头盔和面罩,他是帝国境内较为少见的东方人,黑色头发和眼睛,脸是那种让人觉得容易亲近的俊朗,可是眼神却沉静如水,好像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致。 贾斯敏随后和他分开,被另外的人带到了父母面前,她很快不再关心救她的人如何如何,大哭着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经历完了重逢的喜悦,她的父母问起救她的人,说是拜托了反叛军很久,他们腾不出人手去找贾斯敏,只有那个据说受了伤还在治疗的男人无视同伴的劝告接受了贾斯敏父母的委托。 “得去谢谢他啊。”贾斯敏的父亲说。 于是他们找到那个人所在的位置,护士刚从那个房间出来,看到贾斯敏一家,好心提醒:“他不太喜欢被打扰,你们在心里默默感谢就可以了。” 可是那样不礼貌。贾斯敏想。 他们敲了门,没得到回应,贾斯敏悄悄伸手,将未上锁的门推开了。 门后是一间狭小明亮的病房,铺着白色床单的床摆在窗边,那个救她的反叛军正坐在床上,翻看一本泛黄的纸质书。 她注意到墙上挂着一件看上去质地柔软舒适的衬衣,不太像这个人自己的,因为那件衬衣太干净了,好像没穿过几次,款式和风格也和反叛军完全不搭。 “如果你们是来道谢的,我已经收到了,你们可以走了。”那人抬头看向他们,态度不冷不热地发出逐客令。 贾斯敏的父母有些尴尬,他们问这个人需不需要什么答谢,比如金钱、比如有价值的事物。 “这违反规定。”他说。 贾斯敏的父母无话可说,这个人态度不好,可毕竟是贾斯敏的救命恩人,他们并不能指责他。 贾斯敏从父母二人中间挤出去,鼓起勇气跑到他身边,举起一朵刚从外面摘的野花,诚心诚意地对他弯下腰:“谢谢叔叔保护我过来……”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她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了,被她道谢的人却拿走了她的花。 他起身将那朵淡黄的小花别在了床头那件衬衣的扣眼里,调整了几下位置,拉远距离欣赏了一下,然后坐回原位,对贾斯敏说:“好了,我收下了,你可以回去了,我需要休息。” 贾斯敏一家终于不再打扰,离开了这里。 临走前贾斯敏回了一次头,渐渐闭合的门缝里,那个人摩挲着手中纸质书的书页,眼神不再静若死水。 他看起来很难过。她想…… —— 送走那个女孩后,临殊接到了现在的上级的通讯,说是建议他休假养伤,下属过劳死的话他脸上没光。 临殊觉得自己伤得不重,而且这几年他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好,就算伤筋动骨照样恢复得很快,只不过是挨了几枪断了几根肋骨而已,轻伤不下火线。 他的上级耍无赖表示那我就不给你派任务,可派不派有什么区别? 现在这个局势他还怕找不到事做?从红森林以南的边境地区开始,帝国与反叛军几乎天天都要打,联邦在外面隔岸观火顺便给反叛军送物资给帝国递黑刀,偶尔还掺杂别的势力,边境地区乱成一团。 反正他总得做点儿事的,这样才不会想太多。 要是不小心死掉也无所谓,能做多少事算多少,哪怕他已经不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对是错。 帝国的皇帝仍然没有露过面,萨迦利亚?约法沙陛下,在过去的四年里依然是一个只会出现名字的隐藏人物。 或许背地里换人了大家都不知道。 临殊随口敷衍上级几句,就将通讯挂断。他的确运气不错,被边缘化后都能分配到好人手底下,可他没精力回馈这份好意。 今天的新闻推送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埃文?法伊格尔,新闻称他将和格蕾雅女士竞争本届议事阁首席的位置,双方支持者都不少。 他没退休,但是改行了,如果不是他在这方面实在没天赋,也许他会直接转行到军事领域,无所不用其极地剿灭反叛军。 临殊关掉新闻页面,闭上眼睛。 他不能再想了,还是好好考虑拆线之后去哪里支援。 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临殊叹了口气,说进来。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少年,虽然年纪不大,气质上却已经非常成熟,顶着一头黄色的短卷发,面容修理得清爽干净。 临殊没见过他,自然皱起了眉。 “临……先生,你果然不记得我了。”少年挠了挠头,露出点儿遗憾的表情,“我听说你刚好在这里,所以过来看望一下。” 他见临殊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些警惕之后,叹了口气,将耳边的头发撩起来,露出残缺的耳朵:“是我……” 临殊想起来这个少年是谁了。 尽管他们有四五年没见,相处时间短暂且不愉快,但他对和约法沙有关的事总是印象深刻,毕竟他除了约法沙曾经使用过的事物,仅剩的就只有他们之间的回忆。 “你还活着啊。”临殊平淡地说。 他记得少年年幼时因嫉恨想要谋害约法沙,最后挨了一枪损失了半只耳朵,跟随其他反叛军时又遭遇了其他事故,他以为这孩子早就和那些反叛军一样牺牲了。 用「牺牲」这个词不太准确,他大概算是被牵连。 不过这些事现在来盘算没什么意义。 临殊的视线落在手边的书上,那本纸质书的扉页上有约法沙的签名,用花体字书写的萨拉,漂亮得像是艺术品,和约法沙本人一样。 看出临殊并不太想和他交谈,对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少年主动诉说道:“我犯过很多错,为这些错付出过很多代价……我不是指耳朵,相比后来的事那只能算是个微不足道的惩戒,真正手段狠辣的人都不会给你机会去嫉恨去报复。” “我很感谢帮助过我的哥哥姐姐们,虽然他们大多已经……” 他弯下腰去敲了敲自己的「大腿」,在金属的闷响中苦笑道:“我其实不是第一次和你遇到了,只是你一直没注意到我,而且我听说了一些事,不好意思来打扰你。” “但我的朋友昨天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我觉得有必要给你看看……” 临殊自始至终都沉默着,任由少年自顾自念叨,直到他拿出终端,弹出投影屏幕,给临殊展示他朋友的照片。 临殊瞥了那张照片一眼,猛地站了起来。 “我的朋友在别的地方出任务,乘坐列车时,发了张自拍照给我,我在照片上发现一个人。”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有点儿小雀斑,长得算是清秀可爱,但临殊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女孩身后的背景中。 女孩儿身后有一位年轻的男性,他有着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略显模糊的面容依旧可以看出他长相不错,他正靠着车窗合眼小憩,纤长的手指捧着侧脸,明亮的阳光渡在他半身上,让他看起来既恬静又美好。 “你的朋友,在什么地方拍下这张照片的!”临殊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急促地问道。 “在去帝都的路上,我本想让她拍摄那个人,可是我朋友说他已经下车了。”少年说,“下车的地点在西泊海湾……这是昨天的事。” 临殊难掩情绪的起伏,他拿出自己的终端,当即给上级拨出通讯:“我需要要休假,现在开始。” 明天尽量更新,写点儿可爱的。 第67章 海怪 西泊海湾,是帝国内一个著名的旅游度假地点,城市沿海岸线排开,位于西南方向,气候温暖。 临殊是第一次来这里,可他没心情看风景度假,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寻找约法沙上。 西泊海湾流动人口众多,虽然这两年对旅游业管制严格致使这里客流量变少,人口密度也没有以前大,但要在十几万人里找出那个疑似约法沙的人依然无比艰难。 他不愿意借助反叛军的情报网,何况他现在并没有这种权限。 唯一的办法只有借助西泊海湾的地方势力来协助自己找人。 这对他来说稍微有些困难,曾经他因生性随和经常被派去做交涉任务,一般情况下他完成得也不错。 但四年来他同外人的交流越来越少,现在得重新点这些技能点。 他先委托了一个专门负责寻人的公司,尽管他们的主营业务是讨债,但是不附带讨债单纯提供情报他们也愿意接,接待他的人还表示他们今年已经促成了三对情侣,助四位失散多年的亲人团聚,业务不要太熟练。 “我只要你们提供他的线索就好,如果真的找到了,不要打扰他,我亲自去见他。” 临殊付了翻倍的定金,同时用了点儿这家公司听得懂的暗示,提醒他们务必严格保密,否则后果会严重。 讨债发家的公司怎么会不懂这些,业务员当即就签了一份虽不受法律保护,但表达了自身诚意的协议。 临殊离开这家寻人公司后,自己也开始根据对约法沙的了解来排查西泊海湾的各个区域。 他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用这种不安全的方法来寻找,可多耽误一段时间说不准那个人就离开了,无论那个人是不是约法沙,他都不能留下遗憾。 一个人从7000米的高空坠落,怎么可能生还呢? 就算约法沙不是人类,他依然有着人类脆弱的身躯,而非可以随意拼接重铸的器物。 他无法欺骗自己约法沙还活着。 直到那张照片出现在他眼前。 海风从辽远的天边吹来,带着海水些许的腥咸,海鸥盘旋在沙滩上空,振翅抖落一捧落日余晖。 这是他来到西泊海湾的第四天,寻人公司每天都给他提供新的线索,大多都没什么用。 不过聊胜于无。 临殊站在护栏边,低头看向下方被染成橙色的海滩,海边嬉戏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金色长发的人不在少数,大多是女性,少有的几个男性和他要寻找的人也相差甚远。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都能看清那些人的轮廓,他的视力已经好得不太对劲了,听力和其他感官也敏锐得可怕,这或许就是约法沙能感知到的世界。 比普通人更清晰,也更龌龊,毕竟很多秘密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先去吃晚饭,晚上再继续寻找,说不准在附近的餐厅可以遇到。临殊自我安慰似地想。 他刚转过身,准备去找一家看起来适合约法沙的餐厅,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不过分低沉,不粗犷沙哑,是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的有磁性的男性声音,分外悦耳。 这熟悉的声音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再一次落进他耳中。 “我可以摸摸它吗?” 他听到那个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临殊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远处,一位老人牵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狗,大狗欢快地摇着尾巴,蓬松的毛发随着动作抖开。 而在大狗身前,半蹲着一个男人,他穿着春季流行的浅色风衣,翻领里露出一圈方格围巾,身量拔高,屈起的腿修长,挽起的裤管和短靴衔接的缝隙中隐约看得见裸露的脚踝。 临殊的目光从他即使被他自己挽在手臂间却依然垂及地面的发尾缓慢上移,他的眸子里映出金发弯曲时反射的一弯柔光,映出那人低垂的一排浅金睫毛,发丝间精雕细琢一般的容貌。 映出一双湛蓝的眼睛。 他的心仿佛翻腾的云海,飘忽、涌动,虹光在云雾中变幻,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情绪几乎要冲破胸腔滚滚而出。 而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云雾开始四处溢散,他在无尽的喜悦之中触到了一丝绝望的可能。 那可能不是约法沙。 其实仔细去看他们有着诸多不同,比如这个人并没有约法沙那么单薄消瘦,肤色也趋近健康的白皙,但这一切可以用时间的改变来解释,没有人能一直保持原样。 临殊迈开步伐向他靠近,这期间老人同意了他抚摸自己的狗,那人便身手去摸了大狗的脑袋。 大狗激动在他身边左跳右跳,老人一不注意,竟被它挣脱了牵引绳。 抚摸大狗的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没成想他越是退大狗就越是兴奋,直往他身上扑。 临殊还没来得及接近,那温馨的画面就变成了一只半人高的狗跑着跳着追逐来抚摸它的陌生人。 这下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更不像约法沙了,相比之下他身手矫健得有些可怕,甚至能在几秒钟内直接从一米高的护栏上翻过去。 不过这个动作也让临殊看出了一丝违和感。 真正身手矫健、经验丰富的老手,翻这种石制栏杆只要单手一撑就能过去,那个人却用了颇为安全的方法手脚并用翻了过去,似乎不是很擅长运动。 眼看大狗就要蓄力冲锋跟着一起翻过去,而它的主人显然没有能阻止它的速度,临殊几个跨步冲向前方,及时抓住了牵引绳,悬崖勒狗,终于停止了这场追逐战。 老人努力跟上来接过绳子,边道歉边道谢边训狗,恨不得张三张嘴。 栏杆后面的人则在确保足够安全后,才准备翻回来。 他刚摸上栏杆,眼前就多了一只手,那只手的动作预计是打算直接拉他的,却不知怎么往回缩了一下,只停在那里,做了个准备给予帮助的手势。 他抬头看向这个热心人,轻轻皱了下眉,选择自力更生。 临殊将手收了回去,他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这个人不认识他。 无论他是不是约法沙,他都不认识自己,那眼神明显是在看陌生人。 “你……你好。”临殊干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 “你好。”和约法沙同样模样的人似乎比较有礼貌,虽然拒绝了临殊的好意,又没有道谢,好歹是没有完全冷落帮了自己的人。 然后,然后怎么办?临殊的脑子开始乱了。 他只知道自己要来找约法沙,找到之后要如何?带他离开?可他身体好了吗? 了解情况,询问发生了什么?可是约法沙还记得过去的事吗? 将过往的一切告诉约法沙,重拾回忆?可是这个人是不是约法沙他都无法确定。 不是说工兵会对皇帝有特殊的感应吗?为什么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这是不是说明他不是约法沙? 他思绪万千之际,对方已经和狗主人打过招呼,准备离开了。 临殊不自觉地跟在他身后,沿着道路往城区走,他跟得太明显,甚至没有考虑过要隐藏,就这么直愣愣地尾随着他。 大约在两百米之后,对方停了下来,回转身看着临殊,神情有一丝不悦:“这位先生……” 他还没说完,临殊就插言道:“临,我的名字是临……” 那人沉默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换上新的称呼:“好吧Linn先生,你为什么尾随我?我不喜欢被陌生人跟随,你打扰到我了,再继续的话我会报警。” “我……”临殊短暂移开视线,斟酌了语言后,用尽量不会让「陌生人」感到冒犯的语气说,“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想知道你是谁。 我希望你是我所期待的那个人。 对方大概没想到临殊尾随他只是为了一个蹩脚的搭讪,他眨动一下澄澈的蓝色眼睛,如临殊所愿,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利维坦。” 他和约法沙同样动听的嗓音,并未叠上临殊的心声。 迟到了,不管了,明天睡醒再修,有错别字将就一下。 第68章 相似 这完全就不是个人名,没有父母会给孩子起这种名字,说是一个人的网络id还差不多。 但利维坦一词和萨迦利亚、约法沙、萨拉等词汇系出同源,本意为裂隙,而后多半代指一种神话生物。 不过就算是约法沙本人,肯定也不会直接报上自己的真名,随便编个什么利维坦、贝希摩斯、希兹都不奇怪。 声称自己名为利维坦的人等待着临殊的下文,比如再要个联系方式,请他吃个晚饭什么的,搭讪总得走个完整的流程。 他等了很久没听到下文,余光注意到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便掏出一张磁卡来选购饮料。 这台自动贩卖机是未曾迭代的老旧款式,没有刷卡的位置,利维坦挑好了要喝的饮料,围着它转了一圈,才注意到侧边小小的投币口。 他在钱包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几枚硬币来,塞进投币口,按下按钮。 哐嘡一声,饮料从玻璃门后的货架上被推了下来,卡在了出货口。 利维坦沉默地盯着那瓶饮料,好像从来没想到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没有更多的硬币了,虽然他其实并不渴,可是就这么放着挺不甘心的。 一直待在他旁边的临殊走上前,拿出几枚硬币递给他:“你再买一瓶把它砸下来吧。” 利维坦犹豫几秒,接过硬币塞进去,按下按钮。 哐嘡…… 第二瓶饮料掉下来,卡在了第一瓶旁边。 利维坦看向临殊,临殊又拿出几枚硬币递给他。 场面安静得诡异,他们连续进行了四遍这种流程,饮料哐嘡哐嘡往下掉,整整齐齐卡在出货口。 到临殊的硬币花完了,他们再没办法继续往下砸,利维坦一脚踢上了货柜,看得临殊膝窝一痛。 约法沙最开始被他惹得不高兴踢过他,力气不大角度刁钻,原因是他给约法沙起的名字,不过后来约法沙也不计较,甚至还会主动说自己叫萨拉。 他会生气,但不怎么记仇。 “你让开一下。”临殊挽了挽袖口。 利维坦不明所以地退开,临殊便走到贩卖机侧边,左右扣住柜身,直接摇晃起贩卖机,等饮料瓶们继续哐嘡哐嘡掉进出口,他才稳住贩卖机摆正,揉了揉手腕。 要说这贩卖机还挺沉的。 利维坦弯下腰拿出一瓶,若有所思:“这种贩卖机是这样用的吗?” “不,它只是单纯卡住了。”临殊将剩下的饮料拿出来,看了看瓶身包装,忍不住说,“碳酸饮料对胃不好,你要不然换瓶果汁吧。” 以前他照顾约法沙的时候,无论约法沙对碳酸饮料表现出了多么浓厚的兴趣和多么强烈的渴望,他都拒绝给约法沙这种饮料,顶多去调一杯苏打水。 利维坦眉梢微挑,没有理会临殊,自顾自去拧瓶盖。 也是,一般人想喝什么饮料哪轮得到陌生人来置喙。 陌生人。临殊想到这个词,只觉指尖发冷。 他对这个和约法沙一模一样的人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然而利维坦突然把瓶子递向他,有些苦恼的样子,临殊愣了一下,会意后接过瓶子帮他拧开了瓶盖。 利维坦似乎仅是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有活力,而且也不是很有生活经验的样子。临殊边将饮料还给他边分析猜测。 他知道皇帝应该是有备份的,而且是可以复制的,利维坦如果不是约法沙本人,那么就有可能是复制体。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利维坦和约法沙有区别又很相像似乎是合理的,或许利维坦也从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不过身体情况比约法沙好,所以比较健康。 可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皇帝的复制体,应该同样是珍贵的个体,不应该放出来满大街乱跑吧?特别是在约法沙出了那种事以后。 看利维坦这个闲散的模样,他似乎没有受到控制,还挺自由自在的。 利维坦无从知晓临殊的心声,他捧着瓶子喝了一口这个季度新上市的果味碳酸饮料,酸甜中带着刺激的液体滚过舌苔,流入喉管,他的眼睑自然下放,是品尝到喜欢口味的满足表情。 临殊留心着利维坦的一举一动,他想起约法沙在吃到喜欢的甜食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约法沙表情从来都是淡淡的,一点细微的变化在他眼里都会很明显。 冬季的约法沙很怕冷,经常是吃完东西就往他身上躺,有时候也会靠在他怀里进食,像是什么温顺的动物,就是个头比较大。 “别再喝了,你会不舒服的。”他不由自主地对利维坦说,甚至在无意间瞥见远处的冰淇淋摊时,补充了一句,“冰淇淋也不准吃。” 某个瞬间他错觉自己还在四年前,和约法沙相安无事地待在一起,没有经历那么锥心刺骨的生离死别,没有经历他独自一人的漫长时光。 利维坦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知道临殊触到了他什么点,他面色微沉,咕嘟咕嘟把一整瓶碳酸饮料全部喝光了。 临殊反应过来自己逾矩,在旁不远不近地看着,生怕他呛着。 利维坦没被呛着,但他非常倔强,好像青春期叛逆在他身上迟到了十年。 他走向卖冰淇淋的摊位,问摊主要了一只三球冰淇淋,当着临殊的面一口咬掉了最上面半只紫色冰淇淋球。 临殊这次没再说什么,他默默拿出一张纸巾垫在掌心,对利维坦伸出手。 几秒钟后,利维坦将冰淇淋球吐在临殊掌心,然后捂住嘴弯下了腰,红着眼睛呜咽了一声,即使如此,他还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冰淇淋,打算疼完了再吃。 临殊将冰淇淋球扔进垃圾桶,从随身的腰包中拿出一只一看就有些年头的保温杯:“我每天都有清洗,今天还没有喝过水,不介意的话……” 是不是长着这张脸的人都这么容易让人操心?他想…… 利维坦在冰淇淋和温水之间权衡片刻,最后接受了临殊的好意,喝了两口温水来抚慰他承受了太多的牙齿。 他知道临殊一直在盯着他看,眼神非常专注,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但临殊稍微有点儿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还不清楚。 得花时间来理一理。 “你喝了我的水,所以我能不能吃你的冰淇淋——我的意思是不要浪费。” 临殊试探着说,他怕利维坦固执地把剩下的冰淇淋都吃完,那样搞不好不是牙痛而是肚子痛了。 利维坦摇摇头:“不行,而且杯子里的水你也不要喝了。” 他把保温杯还给临殊,恋恋不舍、小心翼翼地再咬了一口冰淇淋,最终丢下了冰淇淋。 没等临殊分析出不能喝杯子里的水是什么意思,利维坦已经重新回到路上,警告临殊:“我要回家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真的……” “我能送你回去吗?”临殊抢在他说完之前问。 反正利维坦的性格也挺奇怪的,而且不是很反感他这么「自来熟」,不如顺杆子往上爬,能多接近一点儿是一点儿。 利维坦歪了歪头,临殊遥遥一指他们最开始遇到的地方:“虽然是一辆重机车……我会骑慢点儿。” 他为了能够方便寻找约法沙,特地买了一辆新车,方便在大街小巷都可以穿行。 不过现如今管制严格,很多城市都禁止摩托车通行,这种不太安全的交通方式也不是城市居民首选。 倒是乡镇地区见的比较多。 利维坦本打算拒绝临殊,顺着临殊的手指看过去,他的眸子微微一张:“那个能不能借我玩一玩?” 临殊的车通体呈灰黑色,这个车型标准的流线型车身,整体设计得很漂亮,但车身非常沉重,单放在那里不上锁基本都很难有人能偷走。 利维坦大约是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不安全的交通工具。 “那个太重了,你驾驭不来的。”临殊摇摇头。 “你让我玩一会儿,我就让你送我回家。”利维坦说,“我的家人不给我买这种车。” 家人。临殊从他的语句中抓住了关键词。 随后临殊开始在骑摩托车不安全和给他玩就能得知他住址两个念头之间天人交战。 “不给就算了。”利维坦睫毛一落,微微低着头,一副受到冷遇的委屈样子,转身就要走。 临殊心头一颤,抓住了他的手腕:“好,给你玩,但是你要听我的,小心一点儿。” 约法沙的脸作出这种表情的杀伤力太大了,临殊根本扛不住。 大不了多注意着点儿,带人跳车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临殊话音刚落,利维坦的表情便立刻收敛起来,往车边走去。 临殊落在他两步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第69章 早餐 利维坦的学习能力很强对陌生事物的热情也很高,临殊详细告知他操作方法和注意事项后他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跃跃欲试地要上车。 “还是我先示范给你看吧。”临殊不放心地建议道。 “我在电视剧里看过很多次了。”利维坦反驳,“弄坏了就赔给你。” “弄坏了可赔不起……”临殊低声嘀咕。 “什么赔不起?”利维坦随口问,“有那么贵吗?” “没什么,你上来吧。”临殊将头盔递给他,“小心一点。” 利维坦不再计较什么赔不赔得起,长腿一伸跨上机车,双手握住车把,开始判断车的具体重量和自己应该怎样平衡。 临殊的头盔没递出去,只能扣在自己头上,坐在他身后。 “抱紧我,掉下去我可不管。”利维坦发动机车时说了句完全不符合他人设的话。 临殊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在说电视剧台词?” 利维坦没吭声,引擎的共鸣中,他成功驾驶这辆几百斤重的机车上了路。 坐在后面的临殊没有抱利维坦,他还搞不清楚利维坦是不是约法沙,最好不要跟他太亲近。 利维坦还顾及着自己的安全,初驾驶并不算很快,他沿着海岸线附近的道路骑行,带着咸味的海风吹动他的头发。 然后这些头发全都糊在了临殊脸上。 洗发水是清爽型的,挺好闻的。临殊无奈地将他的头发拢了拢,握成一束,小心按在他背上。 全身暴露在外的机车和将人封闭在内的汽车不同,操作的感觉上会更自由舒适,视野也会更开阔。 天渐渐黑了,他们一路远离海滩到城中,利维坦停了下来,临殊帮他稳住车身,利维坦便从车上跳下来。 “我还以为你会学动作片搞一些高难度操作……”临殊松了口气,他见过莉迪亚飙车,漂移、超车、逆行,那架势要是技术不过关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有些事要循序渐进。”利维坦理理衣领,走向附近的一栋公寓,“我已经完成承诺了,再见。” 临殊看着那栋靠海的公寓,目送利维坦走进大门,果然没有跟上去。 那是栋对外短租的公寓,主要客户是来西泊海湾旅游的游客。 他似乎真的只是来旅游的。临殊想…… —— 他租住的房间靠海,不算太大,大体上只分隔了卧室和客厅,整体色调是原木色和白色。 客厅有一排很高的窗户,采光和视野都不错,可以一眼看到远处的大海。 他打开灯,从柜子里找出需要的药物和针剂一一服用与注射,然后进了卧室,坐在舒适的沙发椅上打开计算机。 屏幕的冷光照在他脸上,他眨了眨眼,取下两枚瞳片,露出猩红的虹膜。 这个颜色还是太少见了,很难不引起注意,适当的遮掩是必要的。 一串通讯提示音响起,他选择了接通。 “晚上好,在外面还适应吗?” 听到对方的问题,他点点头。 “药都用过了吧?” “没遇到什么事吧?” “今天去了哪些地方?” “我知道你有些兴奋,但是运动还是要适量,运动过度还是会产生负担的——我并没有指责你,我是说…… 你得多为自己考虑,你放心,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派人去打扰你,只有一位医生住在你附近,他不会监视你,但是你要保护好自己。” …… 他听着对面的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在对方停顿的间隙插言:“我今天遇到一个路人搭讪。” “这很正常,你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搭讪的人了吧?” 他托着侧脸回想了一下:“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我。” 对方的果然警惕起来,嘱咐道:“别轻易接受别人示好,有时候喜欢你的人反而会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 “嗯。”他颔首,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没有交代。 “隔绝药剂千万不能停下来,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多了,我不能掌握全部,毕竟我的权力和精力都有限。”对方又说,“虽然你现在并不需要畏惧,按理来说他们也不会出现在西泊海湾一带,不过还是得以防万一。” “回来以后就……算了,先不说这些,我没有阻止你交朋友,自己把握好度,不要和别人太亲近。适当的交际对你也有好处。” 他听了很久,忽然问:“你那边还好吗?” 对方顿了一下,笑道:“虽然有点儿勉强,不过问题不大,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明天还要准备演讲,你吃完晚饭早点儿休息。” 他依照对方的要求挂断通讯。 不多时,他点的海鲜披萨送货上门,他去开门拿自己的晚餐,用左手给外卖员签字时听到楼下有些动静,似乎是新的租客要入住了。 —— 早晨的海鸥鸣叫盘旋在窗外,利维坦仍然躺在柔软的绒被里,直到门外响起门铃声。 他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睛,确保自己已经足够清醒,才抓了件床头的衣服套上,重新戴好瞳片,顶着有些毛糙的头发到门口,打开门口的通讯显示器。 门口站着一个黑发黑眼的男人,显示器映出他的脸后,他立刻抬起头,一点儿也没有等很久的焦灼感,反而对着镜头笑了笑。 “你好,我是新来的租户。” 利维坦犹豫了很久,确定自己没有头脑发热后,打开了门。 “你好难缠。”他说。 临殊不太介意这个评价,他指了指对面敞开的门,门后飘出一股食物的香气。 那恰到好处的香味让利维坦还在沉睡的胃几乎一瞬间就醒了,告诉他我饿了快给我弄点儿吃的不然我就让你不好过。 “额……我,好吧我是故意搬过来的。”临殊编瞎话的功夫从约法沙出事后每况愈下,这会儿已经实在没办法保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哎呀真巧没想到对面住的是你呢」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早餐,我厨艺挺好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临殊抿了抿唇,继续说,“我不太熟悉附近的市场,只买了当地的鱼,柠檬香煎鱼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有剃掉鱼刺;以及杏仁蛋糕,和店铺里售卖的不一样,我从昨天……” 他还没说完,利维坦就关上了门。 碰了一鼻子灰的临殊站在原地,他昨天一晚上没睡好,沉浸在与约法沙重逢的喜悦和利维坦有可能不是约法沙的惶恐不安中不能自拔,直到早上他才想通。 不管是不是总之先接近才能确认,够都够不着想再多都没用。 早餐他是按照约法沙的喜好来准备的,说不准利维坦的口味差不多,同样喜欢肉食和甜品呢? 这个结果来看利维坦应该不喜欢这类食物吧。临殊本来还有些饥饿,这下完全失去了胃口。 他站在原地思考着怎么调整食谱,以及早餐过后怎么继续尾随利维坦,再投其所好,利维坦这边的门突然重新打开。 穿着整齐,梳好头发,甚至头顶了一枚发卡把额发都别上去的利维坦走出门,进入了对面的房间。 临殊愣了一秒,表情豁然明朗起来,三两步回到自己这边的客厅,抽开餐桌边的椅子让利维坦落座。 他一套动作显得十分热切,却并不谄媚,不让人反感。 临殊租住的这间公寓比约法沙那边小一些,地台隔断了一居室内的客厅和卧室,不过这里显得更加整洁空旷,好像他真的只是单纯拎包入住。 利维坦坐在桌边,他面前是两份早餐之一,有临殊说的杏仁蛋糕切块和柠檬香煎鱼。 他拿起餐具尝了尝,眸子微微一张,看向临殊,不久后他的视线落回面前的煎鱼上,说:“很好吃,但是你下次可以多放一点调味料,这个分量比较像病号餐。” 临殊迅速捕捉到了「下次」这个关键词,于是他不露声色地回应:“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口味,你看我就住你对面,多做一份饭只是顺便的。” 利维坦将一块鱼肉送进口中,认真品尝着早餐,似乎没听到临殊在说什么。 吃完了整整一条鱼,他才说:“黑胡椒多一点,摆盘不要西蓝花,影响食欲……柠檬,味道很好。” 临殊眼角稍弯:“好。” 不错的展开,接下来就问问他今天的行程吧。 虽然你们都知道他是谁,我也知道你们知道他谁,但我还是要假装你们不知道他是谁地往下写。 西泊海湾副本征集一下娱乐活动,帮我想想让他们去玩什么了啦呜呜。 第70章 遗物 “所以你是来这里度假的吧?我能问问你今天打算去哪里吗?” 临殊把自己面前的鱼推给利维坦,端起牛奶喝了一口。他的目光落在利维坦头顶的发卡上,大约是在哪个小饰品店随手买的,普普通通的小树苗型,放在利维坦头上却莫名适合他。 “准备去深水区潜水,之后还没确定。”利维坦毫不客气地吃起临殊推过来的鱼,他的食量和体型是成正比的,再算上食欲加成,临殊准备的一人份根本不够。 “那我能不能……”临殊略带紧张地问,“和你一起?啊,我也是来度假的,还没决定好具体度假计划,所以……” 利维坦的餐具停了下来,他盯着临殊的眼睛,眉头上抬些许:“你好像我……父亲给我介绍的交往对象。” “什么?”临殊偏了偏头。 “他们很讨厌……”利维坦说。 临殊的背僵了僵,他没想清楚这个「交往对象」是什么意思,只注意到和自己很像的人很讨厌。 应该不至于吧,如果真的讨厌,利维坦怎么可能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 “不过……”果然,利维坦说了个转折词,“你和他们不太一样,没有那么虚伪。” 利维坦低下头继续吃鱼,临殊想知道他这些话背后的具体含义,碍于现在和利维坦不太熟不好直接问,便把话题重新转回来:“所以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潜水吗?” “嗯……”利维坦咀嚼着鱼肉,漫不经心地应允了。 “那你先继续吃饭,我出去买些东西。”临殊吃了两口蛋糕,起身道,“你想不想吃烧烤?中午我们可以在海边做烧烤——当然你想做别的也可以,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利维坦含着叉子看了他一会儿,轻轻颔首。 无论怎么说,临殊对他也殷勤得太过分了。 临殊披上外套,出了门,虽然不觉得利维坦会帮他收拾餐具,还是嘱咐了一句吃完饭把餐具留在那里他会回来收拾。 利维坦吃了两条鱼后坚持把蛋糕也塞进胃里,之后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临殊依然把约法沙的衣服挂在床边,这是他四年来的习惯,身边总要放置一两样约法沙用过的事物,那会让他痛苦,也会让他得到安慰。 利维坦并不知晓墙上那件衣服是谁的,他目测了一下衣服的尺寸,莫名觉得自己穿应该很合身。 可那件衣服是前几年的款式了,而且不是崭新的,肯定不是临殊照他的尺寸买的。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件衣服属于某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人。 他怀着好奇心走到床边,看到了床头的书。 那是前几年流行的言情小说,他没想到临殊还有这种爱好,不过他好像看过这本书。 利维坦翻开封面,扉页上的花体字映入他眼中,他隐约觉得有点儿眼熟。 “萨拉……他女朋友吗?”利维坦没来得及抓住这种眼熟的感觉,思绪就被这个单词拉到了其他地方。 毕竟有这种意义的词语作为名字基本都是给女孩子的。 他想了一会儿才将注意力转回字迹的熟悉感上,那很像是他自己的字迹,不过现在这个时代需要写字的场合太少了,除了某些特殊场合,他偶尔动笔都是用左手随便写写,搞得他有点儿记不清他右手的字迹是什么样的了。 他正打算找支笔复写来比对一下,临殊就已经回来了。 “你有预约到哪里去潜水吗?还是我们现在来挑?” 临殊拎着买回来的东西边往桌上放边说,他看到利维坦正在翻那本书,神色微变,随后又恢复正常,“那个不是我的书。” 利维坦稍抬下颌:“衣服也不是?” “不是……”临殊心情有些复杂,他怕利维坦误会,补充道,“我一个人住,这是朋友的……遗物。” 去世的前女友啊。利维坦好像理解了什么,他不再多问。 —— 出乎临殊预料,利维坦预约的潜水项目居然是多人组团型式的,这么看来利维坦完全不忌讳和陌生人接触,还有些乐意和外人交往的意思。 想到这里,临殊感到微妙的遗憾。 利维坦可能对他没什么特殊对待,只是单纯来者不拒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多和他人来往并不是坏事,利维坦性格开朗反而说明他心理健康,过得轻松自在。 他跟随利维坦一同去了预约过的俱乐部,在教练员的带领下乘船抵达海湾附近的一座小岛。 小岛位置和视野都很好,今天天气晴朗,周围海水清澈,近处还能看到水中的鱼群和珊瑚。 由于这个时候是淡季,和他们同行的游客不多,大多是年轻的女孩子,一路上都在嬉笑打闹。 利维坦总是托着腮看风景,偶尔看一看这些女孩子,却没有要搭讪加入的意思。 “你会不会冷?”在岛上的更衣室换过衣服后,临殊问利维坦。 他们换了轻便的潜水服,虽然不至于裸露皮肤,不过薄薄的一层仍然抵不过春季的温度,即使此刻阳光正盛。 “一点点。”利维坦边挽头发边说。 他的身材确实比约法沙要结实一些,被潜水服贴身勾勒一遍,轮廓线条显得更加赏心悦目。 临殊无端地想去捏一捏他的大腿或者胳膊试试手感,最后他打消了这个会挨打的念头,主动帮助利维坦束发。 接触到那头金发的时候临殊深吸了一口气,指尖都在为那份熟悉的触感而颤栗。 他曾经有多喜欢给约法沙梳头发,现在就有多怀念。 “怎么了?”察觉到临殊的动作缓慢,利维坦撇过头表现出自己的疑惑。 从临殊的角度只能看到发丝间精致的下颌线,他有点儿想摸,以前约法沙从不会拒绝他的抚摸。 “你头发很好看。”临殊笑了笑,熟练地帮他把头发扎好。 利维坦跟随其他人一起去领取教练员准备的潜水设备,临殊走在他身侧,过了很久,到他们准备戴呼吸器时,利维坦突然侧头对他说:“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 临殊心跳停了一拍。 他对上利维坦湛蓝的眼睛,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教练员拍了拍他们后背:“别磨蹭了,准备下水吧。” 利维坦若无其事地戴上了呼吸器,好像没有问过临殊问题。 临殊顿了一秒,在教练员的指示下和利维坦一同沉入了水中。 这片水域尽管清澈,能见度依旧不比外界清晰,临殊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利维坦的手,却见他摆动肢体,已经游向了前方。 他的手落了空。 利维坦真的和约法沙有很大的不同,他对他人的依赖没有那么强,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这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为什么要感到遗憾呢? 他停止思考,跟上利维坦,与他一同穿行在粉色的珊瑚群中,触摸水底的雕像和大鱼。 水底十分安静,如果忽略教练员和其他游客,这里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人,但隔得远一点儿,他就不太能看清利维坦的身影。 这让他不安,于是他紧紧跟在利维坦身后。 利维坦可能是手有点儿欠,看到什么都想摸一摸,教练员时不时就得扯他一把,以免他摸到什么不该摸的。 该不该惊扰野生生物先不论,海蛇和水母这种东西是人能碰的吗? 不光教练员,连临殊都跟着一起劝阻好奇心旺盛的利维坦。 利维坦摸不到那些花花绿绿的水下生物,只能委屈自己捡捡贝壳碰碰石头。 不过他意外很讨小动物欢迎,其他人撒了鱼食才会有鱼群聚集过去,而利维坦单纯游了一圈就有许多不同种类的鱼群环绕在他周围,散开又聚拢。 上岸前的最后一个小插曲是利维坦总算趁教练员和临殊不注意抱住了一条石斑鱼,无论如何都不放手,似乎是想带上去。 教练拿他没办法,便放任他把鱼抱上岸。 “你真的很喜欢动物。”临殊取下呼吸器,准备去接利维坦手中的石斑鱼,“要养的话这条是不是太大了?” 利维坦将鱼抛给临殊,上岸一层层摘设备,听到临殊的问题他诧异地问:“为什么要养?这不是能吃的吗?” 临殊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单纯:“我能问问,你在水下都在想什么吗?” 利维坦学着那些女孩子的样子拧了拧头发,坦诚地说:“想他们的味道怎么样,我感觉应该很好吃。” 他接着又蹲下来翻来覆去地观察自己抓上来的石斑鱼,分析哪里好吃哪里不好吃。 临殊想到那些鱼群围绕着利维坦的样子,不知怎么联想到以前看过的纪录片,某些捕食者会通过自身的一些特点去诱惑猎物靠近,从而捕杀进食。 照这个思路,那鱼群围着利维坦打转就不是什么受小动物欢迎的和谐美好画面了。 “怎么处理比较好吃……”利维坦站了起来。 临殊立刻接上了话:“这条太大了,我建议做茄汁鱼块。” 在想 能怎好; 临殊:出彩中国人——等等我才是? 第71章 补偿 跟随团队,他们游览了附近海域的各个景点,像是任何一个来西泊海湾旅游的游客一般放松。 下午返程时,其他人还问他们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海滩玩。 利维坦显然是愿意多接触他人的,答应了这个热情的邀约。 这模式和几年前相反,以往都是临殊做主导,约法沙随遇而安,现下却多是利维坦在做决定,临殊则顺着他来。 通往公寓的小径相对静谧,他落在利维坦半步后,拎着打包好的石斑鱼,迈着轻缓的步子前行。 “明天去海滩边做烧烤的话,我得提前做下功课。”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以为你不能吃烧烤类不健康的食物来着……” 曾经约法沙跟着他的时候吃了很多苦,约法沙身体不好,忌口的太多,就算严格按照食谱来偶尔也会肠胃不适,什么重油重荤的东西临殊都不敢让他吃。 明明约法沙非常讨厌蔬菜,为了他的健康临殊不得不逼迫他多吃果蔬。 饮食上不能随心所欲,约法沙在行动上也受到很多限制,他那时候才二十岁,正是有活力的年纪,却一直被禁锢在临殊身边,或者狭小的房间里,仅有的娱乐活动是阅读书籍,连电子设备都不能多碰。 约法沙从来不说什么,对他而言能离开皇宫就已经是很新鲜的体验了。 临殊常常回想关于约法沙的一切,回忆中他发现了许多曾经未曾注意到的一切。 其实约法沙自己应该知道他的身体在外界很难支撑,所以最开始才会那么努力想要跑回去,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他抓不住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 一般人在那种情况下会更加任性才是——反正横竖都是要死的,就做自己想做的好了,管他健不健康危不危险。 约法沙却一直安静地遵从旁人的关心与嘱咐,踩着生与死的界限,只要死亡的阴影没有直接笼罩在他头上,他就能装作看不见。 他看起来好像很任性。 可他从来没有真的任性过。 “今天你没有涂防晒,如果打算一直在太阳底下玩的话要记得涂防晒,晒伤了就不好了。” 临殊继续说着,他心里想的是别的事,嘴上念叨的并不过脑子,像是凭本能说出来的一样,“酱料哪一种会比较好?你偏好甜味吧,那就做加了蜂蜜的甜酱……” “她们约我打沙滩排球。”利维坦说。 暖色的余晖穿透树冠,斑驳的影子落在利维坦身上,他的头发还没放下来,怕晒伤又戴了顶棒球帽,那张精致的脸就落在帽檐的阴影下,表情很淡,淡到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啊,那要小心受伤,很容易扭到脚……的……”临殊看着他,流畅的话语突然卡壳,“我那里有这方面的药……明天……带上……” 他想对利维坦好。 这再正常不过了。 他对约法沙感到愧疚,为自己没能保护他,没能给他想要的未来而愧疚。 他们经历了那么糟糕的结局,他让约法沙那么绝望。 所以…… 要补偿…… 补偿给—— 有些情绪是突如其来的。 谁都无法掌控。 他的肢体突然失去了支撑的力气,石斑鱼掉在地上,他的膝盖跟着弯曲下去,他毫无预兆地屈膝半跪,鼻腔酸涩、眼眶滚烫。 利维坦停下来,不明所以地转身。 他看到临殊的双手捂住面颊,毫无形象地哽咽、抽泣,那微弱的哭声很快就止不住势头,演进为声嘶力竭的恸哭。 即使是孩子也不会这样哭的。 那是成年人崩溃的哭法。 临殊在哭泣中艰难地喘息。 太荒唐了,他在做什么?连利维坦到底是不是约法沙都搞不清楚,他有什么资格放松下来,自顾自地以为在对故去的人做出补偿,以减轻愧疚感? 他明明想保持克制,却不由自主地被利维坦吸引,无意识地靠近,像是在对待约法沙本人。 如果利维坦不是呢?他就这样将情感寄托在一个拥有同样外貌的其他人身上吗?这对约法沙不公平,对利维坦同样不公平。 曾被约法沙喜欢的他怎么会是这么糟糕的家伙。 微咸的水从指缝溢出,淌过手背,汇聚在关节处的凸起,一滴滴打在路面上。 他控制不住自己。 哪怕在利维坦面前这么哭很丢人,他也控制不住,他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 “你在哭什么?”利维坦问。 他不是很想跟我一起玩吗?我明明都答应了,他为什么还要哭呢? 利维坦想不明白。 临殊喑哑的嗓子无法作答,他连抬起头都十分困难,那些关于约法沙的、模糊的画面充斥着他的大脑,他思考不了任何关于约法沙之外的事物。 他积压在心中长达四年的情绪爆发出来,几乎要撕碎他的内脏,烧干他的血液,燃烬他的骨骼。 仿佛没有尽头的混沌中,他感到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头。 那应该是没有多少头发遮蔽的发旋,因为触感相当清晰。 “不要哭了。”他听到熟悉的嗓音这么说。 “再哭要脱水了……嘶,好痛。” 他听到一声痛呼,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短暂离开一会儿又回到他面前的人递过来一只锡罐饮料,罐子上的拉环已经开了,只是没有完全扯下来,纤薄锋利的边缘带着一丝红色。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向握着罐子的手指上,他看到食指上一道浅浅的血痕,渗出了几粒血珠。 他本该关心这伤口痛不痛的。 可是他无暇顾及这个。 他突然有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似乎来自于嗅觉,却又有着微妙的区别。 他感觉面前好像有一层雾,阻隔着他去感知更多与自身、或者是某个存在相关的东西,但是那伤口上的血液透露出了什么,穿透了这层雾,朦胧地将信息传递给了他。 他愕然地将视线投向「利维坦」。 「利维坦」微微蹙眉,似乎为自己难得的好意没有得到回应而懊恼,这个哭到失声的男人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像是怕弄碎玻璃制品一样地靠近他,温柔而轻缓地将双臂环过他的肩膀。 要不要推开他?「利维坦」思考着。 可是临殊哭得更大声了。 —— 他并非不想报复。 如果要给予直接的报复,方法有很多,反叛军的优势在于人多、分散、斩不尽杀不绝,但要针对的不是这个群体,而是某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并非被层层保护的首领,而是一个会冲锋陷阵的战士,那么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但他没有这个时间与精力,他要动用一切手段把他一心赴死的孩子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为此他斩断了所有后路。 在这之前,即使那孩子死去,他也依然可以保全自己,他掌握着那孩子背后的所有资源库。 真到了这一步,他突然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 什么二代、三代,备份,复制体,优化的基因池,改进的新生代……通通都是多余的。 没有一个人是他的萨迦利亚。 所以要通通毁掉,让帝国毫无选择。 再来一次,他一定要让他的萨迦利亚,变得可以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如果这样也不行,那就只能让这片不能够给萨迦利亚幸福的土地与他一同丧亡。 第72章 恰饭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大男人这么能哭的,哭得他头有点儿疼。 他应该觉得很烦的。 应该是别人来迁就他才对,怎么可以让他感到不适?毕竟他是这个帝国唯一的皇帝——萨迦利亚?约法沙。 可约法沙没有烦躁,他甚至还试图安慰对方,尽管这没取得什么成效。 当临殊放开他时,他的手都酸了,于是他把准备给临殊的罐装饮料递到了自己嘴边,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 “别喝那么快……呜……”临殊拉住了约法沙的手,“容易……岔气……” 他的嗓子还是哑的,话说不清楚,一口气要断成好几截才能喘上来,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要阻止约法沙做不合理的事。 约法沙放下罐子,问:“你为什么哭?” 临殊拿出纸巾抹了抹脸,蹲下去捡起约法沙亲自抓的石斑鱼,尽量不打结地回答:“因为我丢了东西……” 他的眼睛酸胀,他却舍不得闭上,用通红的双眼注视着约法沙。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比我所有的一切都重要。” 约法沙好心地问:“那要现在去找吗?” 临殊摇摇头:“已经找到了。” 他在约法沙发出下一个疑惑之前,抬手拦了一下约法沙的腰,示意他转身,继续回公寓的路。 晚上临殊处理好那条石斑鱼,给约法沙做了鱼汤,他的厨艺长进得很快,他曾以为这项专门为约法沙点的技能可能不会再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多放点调料。”约法沙喝着鱼汤问。 “我担心你的肠胃不适应……”临殊说,“拜托了,至少把番茄吃掉吧,那个是甜的。” 约法沙戳了枚番茄,苦着脸吃下去了。 饭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顶着微湿的头发浏览今天的资讯时,他忽有所感,打开了门外的监控屏幕。 投影屏幕中是门口的走廊,镜头藏在壁画里,很难被发现。 他看到临殊踌躇不决地站在他门口,来回踱步,后来干脆去拿了条毛毯,就坐在门边靠墙休息。 似乎是想离他近一点儿。 这简直到了有毛病的程度,好在现在是淡季,这层楼除他们之外的租户在拐角后的另一条走廊上不会过来,不然被别人看到还以为他是来蹭地方睡觉的流浪汉。 约法沙决定放着不管,继续自己的事,研发中心给他的资料看得他头疼,可是不看以后可能会很要命,要是可以什么都不做该多好。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继续阅读、理解、分析,关上屏幕时他靠在椅子上闭了会儿眼睛。 一开始他单纯在休息,后来他的思绪开始发散,从潜水摸鱼,到今天的晚餐还不错,再到番茄其实还可以接受,最后他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看到过的某个中餐家常菜。 听说是酸酸甜甜的,特别下饭。 下饭是什么意思?约法沙张开了眼睛。 不管是什么意思,总之他现在想吃夜宵了。 他从椅子上下来,穿好鞋子和衣服,走到门口开了门。 走廊上靠墙睡觉的临殊立刻醒了过来,他警惕地看向旁边,发现是约法沙之后,他的表情迅速柔和下来,带着疲惫的眼睛露出些许慌乱。 临殊没想好怎么解释他待在这里,他本打算在约法沙起床之前就回去。 他控制不住,他太想靠近约法沙了,在失去「利维坦」这层隔膜之后,他连掩饰自己都无比困难。 然而约法沙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约法沙拿出自己的移动设备,给他看屏幕:“我要吃这个,你给我做这个。” 这简直是小孩子半夜撒娇问爹妈要零食。 临殊不是他妈,却非常乐意当他妈。 他毫不犹豫抖了抖毯子爬起来,迅速回想了一下冰箱里的食材,不出意外够做一道简单的番茄炒蛋—— 唯一的问题是没米饭,帝国不流行吃米饭,之前约法沙的肠胃也适应不来许多中餐,他根本没考虑过要做米饭。 煮碗面搭配应该也是一样的。临殊做好安排,把约法沙领进家门,让他坐在餐桌边,自己去厨房忙碌。 番茄的甜香和鸡蛋混合,通过其他辅料提鲜调味,闻起来相对舒服,不似某些菜肴呛人。 约法沙今天用脑过度其实已经很累了,他没有坚持到临殊做完他的夜宵,就趴在餐桌上闭上了眼。 临殊端着盘子过来时他有所感应,可他不想动,没有什么危险的情况下他没必要逼着自己清醒。 临殊白忙活一趟并不觉得遗憾,他看了约法沙一会儿,躬身下去将人抱了起来。 比以前重了好多。临殊欣慰地想。 约法沙这么高的个子,这种快让他手臂感到酸痛的重量才是正确的。 他应该将约法沙送回去,但私心作祟,他转向地台上的床铺,将约法沙放下,让他睡在了自己床上。 他细心地把约法沙散乱的头发理好,然后摊开被子盖上,确保不会漏风,只露出一张脸。 他弯下腰,离约法沙的脸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温热的呼吸。 他想亲他。 他最终什么都没做,他轻轻摸了摸约法沙露在外面的发梢,而后将床头的衬衣取下,认真叠好收起来。 他又想哭了,这是约法沙的毛病,他觉得自己被传染了。 清冷的月光穿过玻璃,落在床脚,临殊将窗帘拉好,裹着毯子睡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自那天起,他从未像今夜这般安眠。 —— 约法沙是被早餐的味道唤醒的,他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几分钟后他想起来他的瞳片忘了摘,不过他的瞳片材质很好,睡觉不摘倒也没事,只是摘了会比较好。 这不是他的床,他昨天晚上直到临殊睡着前还留有部分意识,所以不觉得意外。 约法沙下床走到厨房附近,临殊刚把重新做的番茄炒蛋盛出来,他一边停火一边解释:“昨天你睡着了,我没有你那边的钥匙,所以暂时让你睡这里。” 胡说八道,钥匙就在他口袋里,但凡有脑子都会想到。约法沙没拆穿他,揉了揉眼周,回房去刷牙了。 等他洗漱完毕,临殊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两三道菜他都叫不出名字,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我早上去市场买了米,这种菜还是搭配米饭比较好。”临殊盛了一碗米饭递给约法沙,“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不习惯的话我换成这边常吃的。” 他将昨天剩下的半条石斑鱼红烧,又做了道糖醋里脊,本来想做一道麻婆豆腐,仔细想想这么劲爆的食物约法沙可能受不住,还是要循序渐进,于是换成了普通的家常豆腐。 约法沙端着碗发愣,他不会用筷子,临殊实际上对筷子的运用也有点儿生疏,不过好歹是刻进东方人DNA的餐具,他没多久就重拾技巧,熟练运用了起来。 “你用叉子就好了。”临殊笑着递了把叉子给他。 约法沙拿起叉子叉起一块番茄放进嘴里,他眨了眨眼,又去叉鸡蛋。 临殊等着他的评价,然而约法沙什么都没说,他叉子不停,把桌上的菜尝了个遍。 “你这次放料为什么这么重……”约法沙有些疑惑,尽管他觉得很好吃。 “因为米饭没有味道,要搭配米饭一起吃。”临殊给他做起了示范。 约法沙学着临殊的方法用餐,他从来饮食清淡,哪里见过这阵仗,临殊又投其所好做的偏甜口,他没一会儿就干完了一碗饭。 “我再给你盛一碗吧,你吃慢点儿。” 临殊起身就要去接约法沙的碗,约法沙摇摇头,他要自己试试,临殊便依他。 约法沙持着饭勺将米饭压进碗里,操作得不太熟练,饭碗不小心摔了下去,瓷器四分五裂。 临殊听得心头一惊,连忙凑过去看,怕约法沙伤着,他的视线刚落在地上就沉默了。 饭碗是碎了,碗里的饭在地上滚了一圈还是那个形状。 太瓷实了。 “你想吃年糕可以和我说的。”临殊新买的碗只有两只,他只好拿个盘子出来,重新盛了一盘饭给约法沙,“别吃太多了,你不是要打排球吗?” 约法沙在食物和运动之间权衡片刻,得出饭随时可以吃,娱乐的时间却有限,最终克制了自己的食量。 大不了之后请个会中餐的厨师,再不然直接把临殊拎回去算了。他想…… “碗留着中午再洗吧,她们约你在哪里见面?” 临殊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你吃太多了,最好走一段路消化一下。” 约法沙恋恋不舍地放下盘子,抽纸抹抹嘴角,报出地址。 “好,我会给你加油的。”临殊微笑道。 第73章 痛觉 和那些女孩子约定的海滩离得不算太远,约法沙想要骑临殊那辆机车,临殊说什么都不让,退而求其次租赁了一辆自行车。 “可是坐在自行车后面看起来好傻。”约法沙不大乐意,他腿太长了,会落在地上。 “那就让我看起来傻好了。”临殊将车把塞进约法沙手中,自己侧坐在后方,“你不会载不动我吧?” 约法沙觉得自己大约被嘲讽了,他跨上车座,无声骑动了自行车。 临殊在他后面笑了笑。 今天约法沙出门前扎好了头发,发尾从棒球帽后捞出来,和他几年前跟着临殊藏头露尾的样子差不多,区别是现在看起来有了些阳光朝气的味道。 “有点儿晃,我能不能扶着你的腰?”临殊问。 车轮滚过地面,链条车轴转动。 半晌后,约法沙轻轻「嗯」了一声。 临殊小心地伸手环过约法沙的腰,没敢太用力,以免影响他的平衡。 渐盛的日光洒满海边的道路,他们贴着护栏前行,海鸥的鸣叫在风中盘旋。 约法沙穿得单薄,上身只有一件防晒衣,隐隐可以看到衣料下的肌理。 他的发尾时不时扫过临殊面颊,临殊侧过脸打了个喷嚏,收回凝视约法沙背影的视线。 他应该去调查约法沙是怎么活下来的,以及现在是什么处境,这对他们的未来——对约法沙即使没有他的未来至关重要。 他有些无从下手,而且他有些不想去探寻,说不准会有让人难以接受的真相。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在约法沙不知情的前提下弄清楚一切。 约定的地点很快就到了,还不到中午,海边的温度其实不算特别炎热,即便此刻烈阳高悬。 那些女孩子却已经纷纷换上泳装,抱着游泳圈或者排球、冲浪板对他们挥手。 摸着良心说话,临殊以前是喜欢沙滩美女的——一个生理功能健全且喜欢异性的男人无法欣赏美女穿泳装这边建议可以考虑出家—— 现如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留给了约法沙,对旁的事物就大抵没什么兴致,偶尔遇到开放的人示好,他都假装自己是个性冷淡。 性冷淡的临殊正打算去附近租赁遮阳伞、躺椅和烧烤用具,约法沙叫住了他。 “帮我涂一下防晒霜。”约法沙指指一旁的沙滩垫,那是那些女孩子们带来的。 “脸和胳膊?”临殊怔了怔。 约法沙脱下防晒衣,规规矩矩地坐在沙滩垫上:“后背,我够不着,运动起来会很热的。” 一旁的一个女孩子笑着提议:“诶,我可以帮你的,我不介意哦。” 约法沙性子尽管不算容易交友的热情开朗型,架不住他有张好皮相,单是人往那儿一杵就很好讨女孩子欢心,这也是姑娘们约他打排球的原因。 “女孩子要矜持一点。”临殊苦笑着跪坐在约法沙身后。 “东方人的思想就是保守啦。”那个女孩子也不介意,笑嘻嘻地和其他同伴一起规划场地去了。 临殊拧开防晒霜挤出,在约法沙背后推开。 他触碰过约法沙很多次,一开始是给这个自主生活能力为零的皇帝洗澡,他从尴尬、羞耻,到习惯、坦然。 约法沙的身体匀称却消瘦,表面上不太看得出来,实际一上手会清晰地摸到骨骼,现在摸起来好了很多。 “我是叫你涂防晒霜,不是让你到处摸。”约法沙隐隐感到不对,回头看了临殊一眼。 临殊反应过来,当即低头道歉:“对不起……我是看你吃那么多,想摸摸你是不是比较胖。” “我不胖。”约法沙反驳。 他没吃多少!他的食量翻倍是最近的事! 一个星期而已再怎么吃体重也不会增加到可以看出来的地步! “嗯,是不怎么胖,还有上升空间。”临殊摈弃杂念,仔仔细细帮约法沙涂好防晒霜,“你还没有我重,肌肉也没我结实。” 他这句话是实打实的事实,不掺一点儿水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约法沙有眼睛,但他不服气:“那你把衣服脱了。” “这就不用了吧……”临殊倒不介意脱衣服,主要是他大大小小受过很多伤,留了不少疤,除了会露在外面的,或者特别有碍观瞻的,他都没祛。 约法沙不管那么多,他上手就去解临殊扣子,临殊不敢用力反抗,两个人推推搡搡就摔进了沙地里。 “你没事吧?”临殊被约法沙压在了下面,第一时间就看向约法沙的胳膊和腿,怕他被沙子里的贝壳碎石划伤。 约法沙单手撑着临殊胸口摇摇头,他倒下之前扯开了临殊一颗扣子,这会儿手刚好探进领口,摸到临殊的胸膛。 毫无疑问,确实是比他结实的。约法沙不甘心地捏了两把,确认了这个事实。 约法沙的身形投下一圈阴影,从临殊的角度看去,逆光的约法沙姣好的面容有些朦胧,临殊不知想到什么,陡然撇开视线,用手挡了下脸:“快起来。” “凭什么只准你摸我,不能我摸你?”约法沙说。 因为你再摸我就有反应了。临殊惆怅地捂住了脸。 约法沙拍拍裤子爬起来,自己给其他地方抹好防晒霜,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追究。 排球的场地已经划好,他不多耽误,应下女孩子们的呼唤,和这些人中仅有的男士分开到两边,和他们打起球来。 临殊在附近的商店租赁烧烤用具,购置了不少今天上岸的海鲜,在排球场地不远处搭建好烧烤架,边处理食材边看约法沙打球。 按道理说约法沙今年是24岁,可他看上去还是年轻得过分。 他今天第一次打沙滩排球,只了解过规则的他一开始表现得并不好,球发不出去,还老被对面砸。 临殊有几次提心吊胆,照以前约法沙挨这么一下估计就要趴他腿上喊疼了。 好在没过多久约法沙就适应了节奏,渐渐能够接到对面的球给予还击,看表情和动作似乎还挺来劲儿的。 年轻人都喜欢运动。临殊叹了口气,把鱿鱼串放在了烧烤架上。 海滩上游客不少,这边的女孩子个个青春靓丽,约法沙容貌出挑,旁边烤肉的临殊长得也不错,偶尔就会有其他人试图融入。 打球的人多了,约法沙就被轮换下来,正好临殊烤好了一批海鲜,他便往旁边的沙地一坐,将刘海尽数捞到后方。 累得过分即使是他也懒得讲究那么多。 “龙虾,刚做好,小心烫。”临殊将龙虾放进碟子里递向约法沙。 约法沙难得犹豫,摇了下头:“不要这个。” “你不吃龙虾?螃蟹呢?”临殊问。 “不要。” 这就奇怪了,约法沙以前对肉食几乎不挑,临殊没给他吃过虾蟹,但做过海鲜粥,没见约法沙抵触来着。 “你要吃的话先把它们杀掉再做,不要活烤……”约法沙说,“它们的痛觉很灵敏。” “我以为它们不会痛。”临殊的同情心大部分在人类身上,少部分给了可爱的猫猫狗狗,对食物还真没考虑过,“要不要放了?” 不过约法沙会对食物表达怜悯委实让他意外。 “为什么要放?”约法沙反问,“这不是用来吃的吗?” 临殊理解不能,这是什么心理? 约法沙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自己抓了两根鱿鱼串,撒上胡椒粉往嘴里塞。 “小心烫!”临殊也不想这没头没尾的问题,一把抓住了约法沙的手,强制要求他晾凉了再吃。 午餐是没有午餐的,只有打球累了就过来吃烧烤,打一轮来几串才能勉强维持生活这样。 期间临殊被拽上了场地,大家强烈要求这位没有感情的烤肉机器也来体会运动的魅力,结果被临殊一记把沙地砸出大坑的扣杀所震慑,大家纷纷劝这位扫地僧继续烤肉。 “那个蒜蓉扇贝很好吃,再来点儿吧。”其中一个女孩子说,尽管她一个都没吃。 “确实很好吃。”约法沙表示赞同,并抹了抹嘴。 没有竞争性的娱乐活动,临殊还是很乐意陪约法沙参与的,他问约法沙要不要钓鱼,约法沙看了看礁石上十几分钟岿然不动的钓鱼老伯,拿起了冲浪板。 他是24岁,不是42岁。 “明明很有意思啊……”临殊抱着另一块冲浪板跟在了他旁边。 不过约法沙看起来很喜欢在海边玩。他们在海浪中驰骋时,临殊想。 如果,如果有可能。 ——或者说,做个不切实际的幻梦。 未来的某一天,世界安定祥和,他们能够毫无杂念地定居在海边就好了。 第74章 回忆 冲浪回来,大家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约法沙玩了一天精力耗得差不多,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所以回去的路换成临殊骑车带他。 他们去租车铺子还了车,剩下一段路慢慢散步回去。 “回去之后得稍微等一下,我晚点儿做饭。”临殊说。 约法沙侧头看了看他,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摆,临殊对约法沙毫无防备,竟然就这么直接被他把衣服捋了起来。 他的目光随后落在了临殊小腹处狰狞的缝合线上,那里的皮肤因见水已经泛白了。 临殊愣了一下,尴尬地往旁边退开,把衣服放下来。 那是一道枪伤,和普通的创伤有一定区别,有点儿见识的人都能看出不对,他说不定会被约法沙当做危险分子,毕竟约法沙本性是趋利避害的。 “我可以解释……”临殊干巴巴地说,心里翻阅着以往的经历试图找个合适的解释,总不能直接跟他说自己是撬帝国墙角的恐怖分子。 约法沙的眉头微蹙:“你没有痛觉吗?” “啊?”临殊没听懂,片刻后他突然反应过来,约法沙似乎、可能……大概是在关心他。 他眼睑下落,扬起唇角,摸了摸身上的伤:“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其实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回去消消毒就好。” “那是盐水。”约法沙的眉头没有放下来。 “浓度又不高……”临殊摇摇头,“也没多疼。” 何况他想多陪陪约法沙。 为避免他们就这个话题展开,临殊叹了口气,托起约法沙的手:“比起这个,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明天你多半会浑身酸痛。” 约法沙的拇指侧手腕和手背遍布淤青和血点,排球就是这一点不好,非常容易伤手,新手尤其容易受伤。 “运动怎么可能一点儿负面影响都没有。”约法沙抽回手按按淤青,表情微不可见地变了变,他默默把手藏进了口袋里。 “话是这么说,不处理一下明天会更痛的。”临殊比划道,“说不准连餐叉都拿不起来。” 这句话掐住了约法沙的命门,他盯着临殊没有说话。 “我回去给你按一按吧,我那里有合适的药。”临殊微笑道。 约法沙短暂犹豫,点头同意了。 考虑到今天吃的烧烤过于油腻,临殊晚上换回了帝国这边清淡的餐饮,按约法沙的喜好做出调整,以免被他扔了叉子叫外卖。 饭后临殊翻出了活血化瘀的药物。 “你坐我床上吧,我这里太小了,连张沙发都没有。” 约法沙依言坐到昨天睡过的床上,伸着胳膊给临殊涂药、按摩。 临殊揉按的力度比较大,捏得他不时皱眉,但临殊解释不用力点儿没有效果,他只能老老实实抿嘴忍着。 “你总是这个表情我会下不了手的。”临殊按完了约法沙的双手,示意他趴下,“手臂和腿也要按一下,你不要乱动。” 约法沙苦着脸趴下,把脸埋进了胳膊里。 这清奇的脑回路真的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临殊边念叨边给约法沙按摩,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还好你没受什么伤,要是崴了脚你不得哭出来?” 约法沙在心中辩驳他才不会哭,他上次做实验可比什么正骨痛多了,他还不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明明临殊自己才是爱哭鬼,还诽谤别人容易哭。 不过按摩的疼痛适应了之后倒那么难接受,约法沙也因疲惫而犯困,感官的反馈能力有所下降,他捂着嘴低低打了个哈欠,垂下眼帘走神。 “很困吗?”临殊的力度渐渐放轻,仔细观察约法沙的反应,约法沙吃饱了就犯困的毛病看来没有彻底根治,“特别累的话,直接在我这边休息也可以……” 约法沙还在回想扇贝到底有多少只眼睛,模模糊糊听到临殊这么一说,打起精神摇了摇头:“不行。” 临殊小小地遗憾了一下,却也能理解约法沙为什么拒绝——就在对面这么两步路,干嘛要在别人家睡觉? “瞳片,帮我摘一下。”约法沙努力翻过了身,更努力地张大了眼睛。 很可惜他的眼型并非可爱的大眼萌,摘戴瞳片不可能那么丝滑。 临殊看着约法沙湛蓝的瞳仁,轻轻吸了口气,才俯身去帮约法沙摘瞳片。 瞳片从眼眶中脱离,帝国人常见的蓝色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无比熟悉的猩红眸子。 这种颜色不如蓝色柔和,非常具有攻击性,搭配上约法沙偏凌厉的面容,只要约法沙不开口不动作,免不了让人觉得危险、难相处、不好惹。 可临殊却觉得这双眼睛无比澄澈,亲切,他记忆中约法沙的模样在此刻终于和眼前的人完全重合。 约法沙眨了眨眼,从临殊的床上坐起来:“直接丢掉吧,我先回去了。” 他穿上鞋子往外走了一步,衣服突然被临殊拽住了,他回头看着临殊,低垂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临殊后知后觉地松开手,立刻道歉:“对不起。” 他某个瞬间,还当约法沙是那个必须无时不刻待在他身边的萨拉,只要他没一个没看住,就会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 约法沙正回脑袋,还没迈开脚步,临殊便起身站在了他身边。 拖泥带水、不干不脆的行为是非常惹人厌的。约法沙想。 “我……”临殊没有能够正视约法沙的眼睛,他盯着地板上花纹,低声说,“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你的姓氏、你的家人、你的工作、你的居住地……和你的理想,你的爱好,你对未来的构想。” “不,准确来说,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事无巨细。” 约法沙安静听完,评价道:“这可不是「一点」。” 临殊抬眼,对上约法沙平静的眼神,他苦笑道:“那我更正一下,我想知道很多、很多、很多关于你的事。” 他想过趁约法沙睡觉或者外出潜入他房间搜寻线索,在约法沙把自己的随身设备交由他保管时翻阅,这些想法都被他自己打消了。 一是他觉得约法沙没有这么蠢,敢一个人在外旅游,多半会有所防备; 二是他不想侵犯约法沙的隐私,约法沙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他表面上不表现,不代表他的心情没有变化。 而在约法沙并没有与任何可能有线索的人接触的情况下,唯一能够了解他处境的途径,只有问他自己。 这是一着险棋,他只能赌约法沙对他的好感度够高,高到愿意据实以告。 虽然赌博风险很大。 他低着头,等待约法沙的回答,心中焦虑不安,不时后悔自己太过冒进,旋即又告诉自己要抓住机会。 至少现在看来约法沙是愿意让他接近的。 “Linn先生……”约法沙开口了,“在向别人索求信息之前,不应该先告知对方自己的信息吗?”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临殊的眸子张了张。 约法沙应该早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来旅游的路人,只是什么都没说。 “我告诉你的名字,不是假的。”临殊又去牵约法沙的手,约法沙没有拒绝他,任由临殊托着他的手,舒展开他的手指,在掌心一笔一划书写东方的文字,“我的姓氏是「临」,在东方其实也挺少见,「殊」是我的名字。” “姓氏一般没什么含义,只是祖辈传承下来的。「殊」的意思你大概也知道,就是特别,也许是我的父母希望我与众不同。” “尽管我各方面都很普通,没什么才干。” 临殊自嘲地笑笑,放开约法沙的手。 之后,他又颇为认真地看着约法沙,略微提高了音量,说:“但我希望,我在你眼里是特殊的,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他想用低廉的好意去换取皇帝的真心。 这不可畏不贪婪。 谁要是愿意做这么一桩买卖,绝对亏得血本无归。 世上多的是精明的商人,精明的商人不会和他做交易。 约法沙的手心还残留着临殊书写时的触感,他在心中勾勒了一遍那个名字,然后他像临殊一样,持起那只粗糙带茧的手,勾画了一个单词。 不是他惯写的花体字,而是与利维坦同源的古语。 临殊不懂这个单词。 他听到约法沙说:“回忆。” 他一瞬间明悟,如果他不了解约法沙,从未接触过皇帝,他断然不会明白约法沙写在他掌心那个词是什么。 那是「萨迦利亚」在原始的古语中的写法。 在那种带有宗教意义的古语中,「萨迦利亚」除却名字的用法,原本的寓意即是「回忆」。 第75章 话痨 约法沙经昨天一役元气大伤,没办法参加剧烈运动,于是他在临殊的建议下选择温和的观光游览,乘坐空中飞艇俯瞰风景。 “我觉得钓鱼真的很有意思。”临殊遗憾于约法沙不同意去钓鱼。 约法沙懒得理他,趴在床边看下方的海湾。 从高空俯瞰,金色的沙滩和碧蓝的海水如画般美丽,海岸边的游客缩成小小的一点,或聚过散。 临殊少有地没凑在他身边,老实地坐在吊舱中段。 他昨晚睡得不好,做了很多梦,醒了都不大记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梦到的都是约法沙。 如果约法沙仍在使用萨迦利亚?约法沙这个名字,那么他依然和「皇帝」这个身份脱离不了关系。 临殊猜不出约法沙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总不能是约法沙自己跑了吧? “你畏高吗?”约法沙回头问他。 窗外的风撩动约法沙耳边的头发,他背后是纯净的天蓝,和远处的流云。 “一点点。”临殊说,“没到病理性的程度,就是一般人那种。” 大多数人都会或多或少有点儿畏高,他还在正常范围。 “你不畏高我还觉得有点儿奇怪。”临殊往约法沙身边挪了挪,“不怕掉下去吗?” 话一出口,临殊自觉失言。 四年前,约法沙曾从比这里高许多倍的地方跳下去,从容不迫,视死如归。 他明明胆子很小的,那时候他为什么会不害怕呢? “我觉得很自在。”约法沙又趴回了窗边,双手交叠,枕着脑袋,“这里掉下去是海,海里也很舒服。” 他的目光和下方的海一样澄澈。 —— 下午临殊和约法沙一起逛了附近的市场,海鲜市场上的生鲜种类繁多,约法沙对许多丑不拉几的深海生物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临殊完全不觉得那是能吃的东西,两个人就一起听卖生鲜的老板科普深海生物的十八般烹饪方法,听得临殊眼皮子直跳,仿佛回到了家乡东南沿海。 约法沙听了都要放下叉子的程度。 逛市场期间临殊接了个电话,他本想避着约法沙,但市场上的人太多了,他不敢离得太远。 “你说什么?”临殊与对方交流时先是吃惊,很快脸上表现出了担忧,“你妈妈会很担心你的。” “好吧,但是我会告诉她,你也得答应我要跟她联系,不能这样一声不吭离家出走。” 临殊挂了电话追上约法沙,约法沙正在参加一个摊主举办的捞海鲜活动。 他和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一起蹲着,长袖撸了上去,露出一截胳膊,两个人拿着小网兜一起捞来捞去。 这种小游戏付费参与,无论捞不捞得到老板总是不吃亏的。 临殊走上前挽起约法沙扫到地上的发尾,垂眸看着他试图把一只体型超过网兜的章鱼强行塞进去。 “线太细了,会破的。”临殊弯下腰嘱咐道。 他话音刚落,网络的线就被崩断了,破了一个大洞,章鱼触手蠕动,趴了出去。 “她就塞得进去。”约法沙边嘀咕边起身。 他指的是旁边那个姑娘,似乎什么海鲜都能捞到。 临殊没说什么,和老板讲了讲价,把章鱼买了下来。 远离摊位之后,临殊才对约法沙说:“她是托儿,她的网跟你不一样,你玩得太认真没注意吧。” 约法沙微微偏头:“她和那个摊主一伙的,骗别人这个游戏很容易,哄大家来玩?” 临殊点头。 “这样岂不是骗子?你为什么不揭穿他们?” 约法沙回头看了一眼,为自己被忽悠了感到微妙的不悦,“还要买他们家的东西?” 临殊低下头想了想:“她的鞋子有修补的痕迹,手很粗糙……” 对部分出身于城市的人来说,修补鞋子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 他说了一半,看了看约法沙,没组织好语言,便跳着说:“渔民很辛苦的,她上代是渔民,自己多半也没办法做其他行业。毕竟……帝国的教育你也知道,高等教育只给上等人。” 这么弯弯绕绕的一段话,总结起来不过就是那个姑娘看起来很贫困可怜,和昨天与约法沙一同游乐的女孩子不一样,他觉得她耍点小手段无可厚非。 “要是帝国的义务教育能够真正意义上的普及就好了。”临殊抻了抻胳膊,指向前方,“啊,那边好像有卖特产的,过去看看吧。” 太硬了,话题转移得太硬了,约法沙这种不太通人情世故的都被哽到了喉咙,以至于他没能及时输出自己的观点。 似乎临殊知道他们之间的理念有所偏差,在起争端之前就掐灭了火花。 算了,反正快回去了。约法沙闭了下眼睛,和临殊一起观摩起西泊海湾特有的贝类制品。 回公寓的过程和前两天一样,不过几天的相处而已,他们已经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一起出行,一起回家。 就算是以前,他们都少有这么温馨的时刻。 如果约法沙不跟临殊说话,他就会在并肩而行的短暂路程中勾勒不切实际的未来,比如以后和约法沙在一起了,能够这样平和的出门,回家,要是约法沙愿意最好养条狗,金毛就很好。 要是真有那么幸福的事就好了。 到门口时临殊两手拿着食材,腾不出手,便请只抱着一纸袋葱的约法沙帮他开门。 约法沙从临殊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推开,听到里面有动静的第一时间往后一退再往边上一让,里面一个人影便直接扑到了临殊,把他撞到了对面约法沙的房门上。 “好久不见!!” 临殊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下,缓了缓才低下头,看着这个身高已经到他下巴的少年。 “好久不见,菲尔。”临殊用膝盖把这倒霉孩子顶开了。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欢迎我的样子?” 伊琳娜的孩子菲尔挺起腰板转过身,看向他差点儿扑错的人,正打算道歉,突然眸子一张,“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好看的朋友!难怪你不让我过来,你变了,临,你以前没这么自私的!” 约法沙低头看着菲尔,这孩子褐色头发,身板结实,看起来阳光朝气,热情开朗,当下就要和约法沙握手。 “你好,我叫菲尔?布罗德。” 约法沙没有去握他的手,只是略一颔首:“利维坦。” 菲尔似乎不觉得尴尬,收回手拍到了临殊胳膊上,踮脚凑到临殊耳边小声叨叨:“好高冷哦,这样的帅哥可讨女孩子喜欢了。” “正经一点。”临殊又提膝把他顶开了,“你这样很没礼貌,进屋去。” 菲尔吐了下舌头,冲约法沙挥挥手,一蹦一跳地进屋了。 约法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问临殊:“这是今天跟你打电话的人?” “你听到了啊……”临殊没有否认,解释道,“是朋友的孩子,和母亲闹了矛盾离家出走,跑出来后听说我在这里,就过来看看我。” 临殊在伊琳娜身边工作时对菲尔照料有加,菲尔跟他很是亲近,先前还为临殊被组织边缘化而鸣不平。 他们上次见面至今有两三年时间了,临殊的休假地点是要向上级汇报的,伊琳娜作为他多年的好友兼前辈,偶尔会关注他的近况,也就知道他在西泊海湾休假。 一来二去离家出走的菲尔也知道了,这倒霉孩子就决定过来看看小时候陪他玩的大哥。 “菲尔就是活泼了点儿,没有故意冒犯你的意思。”临殊整了整手提袋,“进去吧,我做章鱼火锅给你吃。” 约法沙觉得章鱼火锅比较重要,懒得猜测菲尔是什么来头,跟着临殊进屋,把纸袋丢进了厨房。 临殊屋里除了餐桌边没有座椅,约法沙自然地坐在了临殊的床上,活泼过分的菲尔直接盘腿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没话找话。 “利维坦先生是本地人吗?” 约法沙沉默许久,应道:“不是。” “来旅游的吗?西泊海湾的风景确实很好看,我明天就要去冲浪——诶利维坦先生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诶?不喜欢女孩子吗!那男朋友呢?” “没有。” “难道是信那个新兴宗教保持单身主义?他们的祈祷手势是什么来着?我想想……” “不是。” …… 约法沙在无比简短的回答中看向厨房忙碌的临殊,觉得临殊最开始似乎也没有很自来熟。 他抱起一只枕头,趴在床上将脑袋埋了起来。 临殊出来就看到菲尔一脸问号地指了指约法沙:“利维坦先生不舒服吗?” 临殊拎着菲尔的后颈,把他提溜进厨房给自己打下手:“你的嘴是日租的吗?” 到底他不在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菲尔会变成这么恐怖的话痨?还是尽早把他打包送给伊琳娜比较好。 第76章 焦躁 被临殊警告过一番的菲尔在晚饭时倒是没有多说,只是吃饱后拍了拍临殊的肩膀:“我有点儿私密事要跟你说。” “最好是关于你什么时候回家的。”临殊看了眼埋头和章鱼足较劲的约法沙,抽椅子起身出去了。 菲尔避开约法沙多半是要说反叛军的事,一堵墙并不能阻隔约法沙的听力,他便领着菲尔上到顶楼天台。 这栋公寓的天台做得很好,有绿植和休息区,他们坐在了公寓主人安置在楼顶的藤椅上。 “你和利维坦先生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菲尔捧着一罐可乐,咔地一下拉开了拉环,“劝你还是趁早和他断交比较好哦。” “为什么这么说?”临殊问。 菲尔晃了晃可乐罐:“你知道我为什么跑出来吗?” 临殊沉默不语。 “席卷帝国全境的战争很快就要来了。”菲尔的语气不再那么不着调,“不是在边境线上小打小闹,这次联邦会派出真正意义上的支援。” 临殊看向缀满繁星的天空,他没觉得多意外,这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结果。 “妈妈打算送我去国外躲避。”菲尔没感情地笑了笑。 “你还小,伊琳娜想让你安全。”临殊说。 战争是相当残酷的,无论起因正义与否,战乱给人们带来的伤害都是等同的,一旦帝国上下陷入混乱,不管是忠实维护帝国的城市市民,还是想要寻求改变的底层人民,都无法规避风险。 伊琳娜是一个母亲,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躲避到安全的地方无可厚非。 “你不觉得很荒唐吗?”菲尔说,“反叛军以正义之名掀起战争,然后害怕战争伤害自己的孩子,就要把孩子送走……” “可……” 临殊想要说什么,菲尔截住了他:“是,我还没有成年,我还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吗?凭什么我们造成的伤害只要别人来承担?” 他用了「我们」这个词,他对反叛军的认同感很强,正是由于这种认同感,他才不愿意做出逃避的行为。 临殊沉思片刻,问:“你觉得反叛军的做法是错误的吗?” 菲尔摇摇头:“世界上没有绝对正确的道路,我们不一定对,但一定不是错的——你总不能指望皇帝突然幡然醒悟,跳出来踢翻议事阁,自上而下改变这个腐朽的帝国吧?” 临殊想到了楼下的约法沙。 其实四年前的约法沙已经有所改变了,他就连自我放弃都是在拖延到临殊和其他反叛军撤离之后,以免法伊格尔盛怒之下报复反叛军,那是坐在王座上的皇帝绝不会有的行为。 如果那个时候的约法沙能够成为真正掌权的皇帝,身边有人能对他进行正确的引导,帝国可能就会变得不一样吧。 毕竟他本性是不愿意伤害他人的。 “反正我不会离开帝国,我会直接去红森林。”菲尔灌了一口可乐,“估计过段时间你也会被叫到战场上去,你能休假的时间不多了。” 他最后把空了的锡罐捏扁,青涩的眉目透露出成熟的气质来:“所以你还是尽快和利维坦先生撇清关系的好。” “他是贵族吧?” 临殊没否认,约法沙确实是贵族,皇帝都不算贵族,那没人可以称得上是贵族了。 “你明知道帝国的贵族都是什么样的人。”菲尔摊开手,“不管有多漂亮,平时有多好相处……到时候你们都会产生冲突,他们都是利己主义者,涉及自身利益就会变得丑陋。” “就像我的……就像小茉莉。” 临殊本想维护约法沙几句,听到菲尔提起幼时暗恋的女孩,他便止住话头,摸了摸菲尔的脑袋。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他揽了下菲尔的肩:“下去吧,你是个大人了,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但你得好好维系和伊琳娜的感情,她只剩你一个孩子了。” 菲尔和临殊一起下楼,路过拐角垃圾桶,他手中的空罐子精准地抛进了入口。 菲尔当他和约法沙是好友,担心他们的友谊因彼此的身份产生裂隙,就像菲尔自己和幼年暗恋对象小茉莉一样。 但临殊和约法沙的情况比菲尔想象得更加复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身份而已。 他们回到房间,餐桌上只剩下火锅汤底和残留着油渍的餐具。 “你看,帝国的贵族连碗都不会收拾。”菲尔夸张地叹着气,来到桌边收拾餐具。 临殊进厨房烧上热水:“他会把盘子摔掉的,你别老在背后说人坏话,很没礼貌。” 公寓的隔音效果尽管不错,凭临殊自己感觉,搁着两道门应该是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但万一约法沙的听力比他好得多呢? 边收拾厨房打扫卫生,临殊边感到遗憾,如果不是和菲尔出去了一趟,他还有机会在晚上和约法沙多聊聊。 就昨天约法沙给出的信号来看,他是愿意让自己了解他的。 待会儿烘焙一点儿曲奇饼干去敲门好了,希望他睡得不要那么早。 结果他的曲奇饼干没能送出去,因为鸡蛋和糖用完了,他专程出去了一趟,架不住菲尔要逛夜市,他只好陪着转了转。 回到家时间就很晚了,等临殊做完曲奇饼干已经临近午夜,约法沙多半睡了,他只好把饼干装进新买的饼干罐里,打算明天出去的时候给约法沙当零食。 —— 临殊的睡眠不深,有什么动静都能很快清醒过来,比如现在。 他听到外面有金属摩擦的声响,这声音本来不算大,到不了惊醒他的程度,但他却像是所有感应,直接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不是他的门,是对面,很像是在开锁。 摩擦声突然停了,临殊反应了一下,猛地从床上起来,冲向门口。 临殊打开门,正看到对面有个人潜进约法沙的房间,他毫不犹豫地跟进去,那人似乎没想到背后会出现别人,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就想往卧室跑。 他的动作不够敏捷,看样子没有受过训练,似乎只是个普通的窃贼。 临殊松了口气,借着月光锁定他的位置,直接将人扑倒,死死压制在地板上,那人拼命挣扎却无法撼动临殊的手。 嗒地一声,卧室里的灯亮了。 临殊按着那人的脑袋,抬头看过去,约法沙正站在门口打量他们,大约是被吵醒了。 值得一提的是,约法沙没穿衣服。 没人管他,他还是喜欢裸睡。 临殊把那人的头按得更加瓷实:“我听到声音,发现有人撬你家的锁,就跟过来看看,他应该是个小偷。” 他简短地解释完经过,然后提醒约法沙把衣服穿上。 约法沙一双红眸略显黯淡,有种被吵醒睡眠的不悦,他回卧室随便套上件外套出来,临殊已经在按着那个闯入者询问了。 闯入者发现自己不是临殊的对手,当即开始哭诉求饶,说自己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一时冲动才会做贼。 这套说辞临殊听得多了,并不为之心软,见约法沙出来,便劝他报警:“叫警察过……” 他话还没说完,一声被消音器削弱过的枪响让他直接愣在原地。 约法沙持着一把手枪,对准闯入者的脑袋开了一枪。 他的手非常稳,射击精度非常高,子弹刚好从临殊手臂间穿过,贯穿了那个人的头颅。 血裹着浆液从孔洞中汩汩流出,很快染红了一片地板。 临殊下意识摸了摸那人的颈动脉,然后浑身僵硬地站了起来,他惊诧的目光落在约法沙毫无波动的脸上,不知该说什么。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约法沙问。 他收回手枪,轻轻退后半步,避免他喜欢的毛绒拖鞋沾血。 临殊的眼神让他有点儿不舒服。 “无论是入室盗窃还是抢劫,他有了撬锁这个行为,按帝国的法律,我有无限防卫权。” 约法沙解释道,他其实没必要解释,可他莫名地想说明自己的行为是没问题的,“所以我杀他不犯法。” 血漫到了临殊脚下,暗红的血映着两人模糊的轮廓,他也跟着退后了一步。 他突然觉得约法沙有些陌生,这种陌生感比面对「利维坦」时严重得多。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他觉得喉咙和舌头都不是自己的,言语表达出现了一定的障碍,好在他成功问出了这句话。 “杀掉比较方便。”约法沙隐隐感到一阵焦躁,“你认识他吗?如果你不想他死你可以早点儿说。” 意思是他无所谓这个人是死是活的,只是怕麻烦干脆就杀掉了。临殊想…… 这不太对劲。 约法沙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说这个人该不该死,而是约法沙不应该是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如果不是涉及自身生死安危,他通常不会主动去伤害他人。 “你觉得他罪不至死吗?”约法沙问。 然而临殊没有回答。 那股隐约的焦躁感变成了轻微的愠怒,约法沙将枪放下,拨通了附近警局的电话。 他非常讨厌临殊这么看他,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一样。 不行,不行,不行。 凭什么?他凭什么露出那种眼神?我做任何事不都是天经地义的吗?况且我也没有多出格。 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嗯,对,就是这个地址,我会等你们过来。”约法沙挂掉了电话,他吐了口气,重新看向临殊,语气不像平常那么平淡,“回你自己那边去,我自己会解决,警察问起来就说你不知道。” “别给我添麻烦。”他这么说。 好像临殊如果不遵从,他会为避免麻烦连临殊一起解决掉一样。 明天尽量,没有就后天。 第77章 珍视 距离公寓最近的警局里,约法沙独自待在审讯室里。 不会有人来审讯他,所有事都会由专人替他处理好,包括他房里那具尸体,他只需要描述一下事情经过就好。 他隐去对门邻居的协助,称自己出于安全考虑,杀了撬自己门锁的窃贼,警察们表示理解,毕竟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 富有的城市市民几乎不会盗窃,会做出这样下作行为的只会是阴沟里的「老鼠」,谁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可约法沙依然感到焦躁。 法伊格尔的通讯接通了,他昔日监护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疲惫:“我想你大概得提前回来了,议事阁的人会注意到这边的。” 约法沙靠着椅背,目光在桌面的纹理上游弋。 “萨迦利亚……”法伊格尔叫出他的名字,“我建议过你,尽量不要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没必要杀他,这对你来说不……” 约法沙敲了下桌面,在法伊格尔长篇大论的劝诫开始前说:“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埃文?”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复平时那种礼貌与疏离,反而显得咄咄逼人,倘若他端着这样的声线当面同人讲话,倾听者或许会不敢抬头看他。 “一万个人,和一万零一个人之间有什么区别?”他问。 法伊格尔吸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里梗了一团荆棘,吞不下吐不出,阻碍着他的言语。 是,有什么区别呢?他一开始没有制止,到现在再假惺惺地做出规劝,根本就没有意义。 他挽救了他的孩子。 他杀死了他的孩子。 “萨迦利亚……”过了很久,法伊格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他勉强拉扯着自己的声带,逼迫它发出能够组成语句的声音,“我很抱歉……” “我没有责怪你,只是希望你不要总是重复无聊的话。”约法沙说,他的情绪不好,以至于言辞间的芒刺戳伤了法伊格尔。 这都怪对门那个做饭很好吃的家伙。 约法沙又一次想起了临殊在他杀掉闯入者时看他的眼神,震惊、不可置信,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另外的人」,势必是不值得临殊关注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不适,那个人原来和其他人一样肤浅,哪怕表现得这么喜欢他,一旦自己不是那家伙预想中的模样,就会萌生退意。 他不过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既不是临殊的亲人,也不是临殊的朋友,甚至自己还是在被冒犯到的情况下开枪,那家伙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 他已经够烦躁了,法伊格尔也要过来对他说教。 他们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约法沙想不明白。 还是说在他缺失的几个月档案里,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好,我们来说说别的事。”法伊格尔的声线温和了许多,他和约法沙通讯时总喜欢闲谈几句,即使他对「闲谈」并不擅长,“你最近的交际怎么样,有没有认识新朋友?” 约法沙走神之余随意点点头,反应过来法伊格尔的问题,他托着下颌想了想:“有,和别人一起打排球、潜水、冲浪,很有意思。” “如果有关系特别好的,你想带他或者她回皇宫也不是不行。”法伊格尔说,“不过得小心一点,毕竟你身份特殊。” 约法沙眉头微皱,没有作答,半晌后,他提起另一件事:“我想要一个会做中餐的厨师。” “西泊海湾有地道的中餐厅?”法伊格尔下意识问,不过他知道约法沙思维跳跃,未必就是吃了哪家好吃的中餐才要一个厨师,所以未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简短的闲谈终止,法伊格尔提议约法沙直接回皇宫,他会派人收拾好公寓。 然而约法沙拒绝了。 “晚一点儿我自己会回来的,不要管我。”约法沙说。 “好。”法伊格尔应道。 —— 约法沙一夜未归,警局来的人当晚已将现场处理干净,速度快得令人咂舌。 菲尔问临殊出了什么事,临殊敷衍过去,锁好门窗,叫这个半大的少年好好睡觉,明天早点儿离开。 临殊躺上床,闭了眼睛很久睡不着。 他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缓过来,开始思考。 约法沙为什么会那么干脆、甚至是随便地,杀掉一个不会对他产生威胁的人?他不是这种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四年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不是不可能。 而且当年尤利西斯说过,约法沙回到皇宫会被清洗记忆,修正人格,具体如何操作他不清楚,他以为最坏的情况就是约法沙不记得他了,退回到最初相遇时那个皇帝的模样。 可刚从宫里拐出来的皇帝也不是现在这样的,皇帝甚至可以称得上性格单纯好骗。 他为什么能那么从容地开枪杀人? 不能再拖延了,哪怕激进一点儿也好,必须得弄明白这四年约法沙身上发生了什么。 实在没有办法,就挑明了说他们曾经的关系——虽然他们没确定过关系,但这不重要。 清晨临殊给菲尔准备了早餐,送他去搭乘列车离开西泊海湾,菲尔不太舍得这么快和临殊分开,临殊承诺自己的事处理完了,会去看他和伊琳娜。 “希望到时候你们已经和好了。” 菲尔挥挥手,表示自己会努力不让母亲伤心,之后消失在来往的人潮中。 送走菲尔,他选择回公寓,打定主意如果约法沙还没有回来,就去约法沙的房间寻找线索,这时候即使被约法沙反感也没办法了。 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事情会向糟糕的方向发展。 公寓的走廊明亮安静,临殊踏过木质地板,停在约法沙房门前,按下门铃。 第一声…… 第二声…… 第三声…… 没有人回应,他叹了口气,准备回房拿工具。 但愿不会被突然回来的约法沙打爆脑袋。他想…… 就在他转身之际,他听到一串脚步声,隔着一道门,越来越近。 门从里面打开了。 约法沙站在门口的地毯上,披着宽松的浴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面上多了几分血色,浑身冒着热气,就连他的红色眸子都在热气的晕染下有些湿润。 他睫毛挂着水珠,像是盛着一片散碎的水晶。 临殊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 属于约法沙的信息向他涌来,潮水般将他淹没,来自听觉的反馈、来自嗅觉的反馈、来自视觉的反馈…… 他曾在四年前隐隐约约感受到过些许,此时这些「信息」无数倍放大,完完全全将他笼罩。 他的视觉告诉他约法沙的形容格外美丽。 他的嗅觉告诉他约法沙的身上的味道非常好闻。 他的听觉告诉他约法沙的呼吸声都异常动听。 他的触觉和味觉叫嚣着要得到满足。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陷入极端的疯狂与混乱之中,以至于他无法保持笔直的站姿,只有依附门框才能勉强保证不会滑跪在地。 而门框被他的手握得咯吱作响。 “你的反应这么大,看来同化率很高啊。”约法沙冷静地看着他,“到你这种程度应该会被处理掉才对……你不是帝国直接制造的工兵,是注射了十四年前那批疫苗的幸存者吗?那就不可能会有这么高的同化率了。” 他在说什么?临殊努力将注意力从约法沙动听的嗓音转移到他说话的上,尽管无法完全理解,他却意识到了一件事。 约法沙知道自己是他的工兵。 甚至可能早就知道了。 “应该是跟我有过近距离接触才会这样的。”约法沙继续自顾自地说着,“然后太久没接触到我的「信息」。所以……我就是讨厌你们这一点。” 临殊大口大口地喘息,想组织出完整的语句来询问约法沙,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叫出约法沙的名字。 但约法沙的下一个动作却几乎抹消了他全部的理智。 金发红眸的皇帝陛下拿出一把小刀,锋利的刀刃划开他手臂上的皮肉,他拧着眉低吟了一声,嫣红的血顷刻间爬满了他的手臂,淌到手肘汇聚,坠向地面。 皇帝的「信息」浓度在此刻抵达峰值。 临殊猛地出手抓住了约法沙的手腕,凑上前的同时将他往自己身边拉拽。 他快要疯了。 他想要接近自己的上位者,各种正面的、负面的欲望在沸腾,保护欲、破坏欲、占有欲、征服欲、食欲、肉欲……但凡人类所有,无一不在他心中翻滚。 约法沙就这样垂眸凝视着他,精致过分的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临殊对他的好感来自于工兵和皇帝的联系,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别的,他是好心和觉得有意思,才会给予临殊一个接近上位者的机会。 那天临殊哭得那么伤心,他特地「不小心」划破手指,用一点来自皇帝的气息安慰他。 他足够仁慈慷慨了,他动过让临殊跟着他的念头,反正临殊比起其他工兵,让人觉得舒服得多。 但他突然又觉得临殊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区别。 非自然产生的情感就是这么脆弱。 他不该对临殊有过高的期待。 他预计临殊下一个动作就是要拥抱他,像临殊大哭的那个晚上一样,抱得他骨骼生疼。 然后他会在临殊彻底失控前找回皇帝的权柄,让自己的工兵安静、服从,如果他无法掌控,那就杀掉这个工兵。 尽管那会让他的胃不太舒服。 对,是胃,不是其他什么器官。 然而临殊的动作由拉扯突然变成了推据,他突然推开约法沙,转身跑向自己的房间,他在口袋里摸索了很久,手抖得不像话。 约法沙诧异地跟在他身后,他不明白临殊在做什么。 他看到临殊无比艰难地打开门锁,不时用手撑一下地面,跌跌撞撞、十分狼狈地进屋,翻箱倒柜。 杂物碰撞倒地的声响里,临殊终于找到他要的东西。 他转身回到约法沙身边,从费劲力气找到的急救箱中拿出药剂和绷带。 他用仍然战栗不止的手,拉住了约法沙还在流血的手臂。 明天没有。 第78章 索求 不明白…… 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 约法沙抿了抿唇,临殊给他包扎的动作温柔而克制,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克服自身的欲望和渴求,以完成这次治疗。 似乎让约法沙停止伤痛比这世上的任何事都重要。 约法沙的手臂被覆盖在一圈圈洁白的纱布下,他盯着临殊额角浮起的筋脉,发红的眼睛,轻声问: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的确是特别的,特殊的,和其他工兵不一样的。 他在意的是我,而不是皇帝。约法沙想。 临殊抬头看向约法沙困惑的脸,他缓慢起身,手指慢慢地抚上约法沙的眼尾,喉咙喑哑地回答:“萨拉……我要我的萨拉……” 那本小说扉页上的签名跃进约法沙脑海,工整漂亮的花体字,被寄予了美好寓意的名字,原来真的属于他。 他怎么会有这种名字?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自己就算编也不会编这么女性化的名字。 那是这家伙给他起的吗? 这么看来之前挂在床头的衬衣也是他的。 约法沙被临殊推到了床边的地台上,他在思考问题,所以没有认真应对,只是安稳坐着,任由临殊抱着他,把脸埋进他颈窝里。 临殊的脸颊滚烫,他的身体也滚烫。 皇帝的气息让他能够得到一丝宽慰,但这不够,他想要更多,多到把皇帝撕扯成碎片,全部塞进肚子里。 这种想法当然不对,他很清楚。 他不能伤害约法沙,他的萨拉、他的公主。 所以他只能不断靠近、靠近、再靠近,近到他们没有一丝隔阂。 约法沙想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他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正顶着他的小腹,于是他下手摸了摸。 “你……”他稍微挑了一下淡金色的眉,“虽然我没有试过,但也不是不行。” 临殊还在为自己的反应而羞耻,突然听见约法沙这么说,他立刻怔愣了。 他怀疑约法沙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误会了约法沙的意思。 他怀疑是自己思想龌龊。 约法沙推开了他,发出了一段不与任何语言共通的音节。 临殊倚在床边,他不想和约法沙分开,可是他却难以违抗约法沙的指令。 是的,约法沙的指令,他「听到」约法沙说让他待在这里,不要乱动。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约法沙出去,门扉在他眼前合并。 这间房里依然充斥着约法沙的「信息」,临殊捂住胸口,像是一个起了戒断反应的瘾君子,他想把藏在柜子里的那件衬衣找出来,想把珍藏的约法沙所有的「遗物」都翻出来堆砌在身边,更想出门追上约法沙将他融进骨血里。 他的思想在这一刻扭曲得像是怪物。 难怪约法沙曾经会如此惧怕被自己同化的个体,但凡有一个自制力不强的工兵在约法沙身边,对他而言就是彻底的灾难。 他会不会因为厌恶这样的自己而直接走掉了?临殊突然想到。 他霍然起身,想要出去看看,却又犹豫不决。 好在他没有纠结多久,约法沙已经重新回来了,他提着纸袋,轻轻斜了临殊一眼。 临殊正在为皇帝的气息重新变得浓郁而激动,就见约法沙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抛到床上——那是三盒安全套以及一瓶润滑剂,尺寸从小到大。 可以看得出约法沙确实毫无经验,他连自己该用哪个型号都不知道。 在外出这段时间里,约法沙不止一次听到别人开黄腔,所以他产生了好奇,特别去查询相关资料来了解他们所说的。 也许很有趣,至少视频或者文字描述出来的人物感受是非常不错的,很可惜他体质特殊,基本不能同他人实验是否真的有趣。 不过临殊已经被同化成功了,那就没什么关系,作为初体验是合适的人选。 不过临殊的眼神看起来太奇怪了,他似乎还是很惊讶。 约法沙迟疑了,他笃定临殊是很想和他做这种事的,尽管可能是领受了本能的影响。 “你不想要吗?”约法沙问。 他边问,边靠近临殊,修长的五指落在他腿间,不带任何旖旎的按了按。 临殊的膝盖因他这个动作一软,他下意识地抓了一把约法沙的手,仰面倒在了床上,约法沙还没干的头发随之垂落下来。 他恍然间回想起来,在约法沙失去理智的那一次,他有幻想过,在这种暧昧的时刻被约法沙的长发笼罩,那感觉一定很好。 这感觉确实很好。 他不想拒绝约法沙,即使约法沙对他产生了误解。 皇帝的信息对他的强烈影响在减弱,也许过几个小时他就能冷静下来,然后他要询问约法沙此时的处境,询问他过去四年的生活。 那这中间几个小时要如何度过呢? 他不想了,背着手摸索到床上的安全套,拿了第一盒,他看了一眼就抛开了,摸到第二盒他才说:“你应该用这个……” 约法沙皱了下眉,不知想到什么。 过了很久,久到临殊控制不住想要亲吻他时,约法沙移开了视线:“要怎么做……” 临殊哑然,他坦诚地吻上约法沙的唇角,动作不算轻松却还称得上是有条理地褪下长裤。 他只有那么一次折腾自己的经验,好在印象深刻到他毕生难忘,于是他毫无阻碍地为自己做好了润滑,将冰凉的润滑液涂抹到温热。 约法沙并非完全的人类,他的性欲比常人淡薄,临殊拨开他的浴衣,用温热的手掌去抚慰他,直到那里充血膨胀,将他收拢的手指抻开。 这下就到了约法沙看过的「资料」里的流程,他嵌进临殊双腿之间,认真仔细地观察过后,将自己的性器顶入那个湿润的入口。 他以为是很轻松的,并没有什么防备,用的是一口气顶到底的力气,所以下一秒他就为自己的鲁莽发出痛呼,几乎就要没出息地呜咽出来:“唔!痛……痛……太紧了……” 临殊也没料到约法沙会这么激进,他常年锻炼,身段并不柔软,而且会有不自觉的条件反射,不主动去放松的话要约法沙全部进来还是有点儿困难的。 他忍着疼痛想要安慰约法沙,抬眼却为皇帝陛下突然软弱的模样而心弦一动。 “你慢一点……”他温声教导着约法沙,放松身体,用他为数不多的经验,教约法沙如何探索他的身体,将他们的距离缩短到无可寸进。 约法沙按照临殊的建议缓慢进出几次,终于得到了舒服的体验,他收起让临殊心疼的颤音,摸着临殊滚烫的身体,手掌在小腹处停留,隔着皮肉猜测他到了哪里。 “好深啊……”他感慨道。 临殊体内比体表还要温暖得多,内里如他本人一样温柔地包裹着他,他想抽送,也想停留。 他边动作,边俯下身去,只要一靠近,临殊就会亲吻他,程度不算太深,他觉得很舒服,和下面一样舒服。 以往他不明白亲吻的好处,现在虽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处,可是他很喜欢。 临殊的手环过他的脖颈,不想让他起来,他不仅想亲吻皇帝的唇,还想亲吻他琉璃似的红色眸子,因情欲而泛红的耳垂。 不记得他的约法沙更喜欢摆皇帝的架子,到了这个时候,上位者的架子怎么都摆不出来,约法沙同样为情欲裹挟,喘息着、低吟着,认真专注地侵犯着这个任他予取予求的男人。 临殊和他看过的资料有很大差异,首先他不是女性,也不是受欢迎肤白貌美的男性,情动时的声音低沉沙哑,俊郎的眉目很少会出现扭曲和沉迷。 他的胸膛结实,抓握的感觉柔韧而非柔软,凸起的一点也不太明显,无法给约法沙明确的反馈。 比起这个,抚摸他的伤疤反而能让他有更激烈的反应,或许是新生的皮肤比较敏感。 约法沙去咬他的喉结,那截软骨上下滑动受到阻碍,固执挣动的感觉很有意思。 他一侧的睫毛轻轻扫着临殊的脖颈,临殊低头只能看到约法沙剔透的耳朵,他的萨拉每一分每一寸都是美好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珍宝。 他曾想如果约法沙现在过得很好很自由,他可以放弃,可以远离,让约法沙在没有他的未来获得安宁的人生。 这想法太不切实际了,他做不到。 他触碰过了,拥有过了,他舍不得。 “萨迦利亚……”他叫出皇帝的名字,这个很少会有人叫的称呼,眼眶湿润,鼻腔酸涩。 “还是很痛吗?”约法沙问,他忙着实践自己学习过的资料,忘了关注临殊的感受,他以为临殊和他一样痛过了就感到很舒服了。 至于临殊知道他的名字,这不令人意外。 “没有……”临殊贴着约法沙侧脸,嗅着他发丝间洗护用品氤氲的香气,“没有……” 向我索求些什么。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别再离开我了。 第79章 你好 他和约法沙久违地同塌而眠,曾经这件事对他们而言如呼吸一样自然,即使是在他们未曾对彼此怀有同样的心意时。 约法沙仍然喜欢平躺,临殊侧卧,手臂覆着身边人的腰身,搂抱着约法沙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几个小时后他醒来,怀里却是空的。 霓虹的冷光映亮他身侧,什么也没有。 他起身环顾四周,注意到没关拢的抽屉,他将约法沙曾经看过的那本小说放在里面,现在那里一无所有。 约法沙离开了,还带走了那本书。 临殊猛地起身,好在约法沙的水平和体力有限,他不觉得腰痛,他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开门去对面。 对面的门虚掩着,他一推就开了。 可这里和他的抽屉一样,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各种公寓标配的家具和陈设。 他闭上眼睛,生疏地用自身与皇帝的联系去找寻约法沙的位置,仅仅得到一个模糊的方向,那一定离这里很远。 他回房拿上钥匙,下楼,跨上自己的车,发动机轰鸣中,他奔向夜色尽头。 —— 西泊海湾的列车站离他居住的地方很远,约法沙用了很长时间才过来。 他没想到法伊格尔会亲自来接他。 “玩得开心吗?”法伊格尔在贵宾候车厅对他微笑,他看起来总是很累,眼底积了一层淡淡的青色,“和朋友道别所以耽误了?” 约法沙坐到一张软椅上,随手翻看着手中一本陈旧的纸质书:“嗯,他很舍不得我。” “你似乎交到了不错的朋友。”法伊格尔说,“过段时间,他们会吓一大跳吧。” 约法沙的视线从书页上移开,他想到了不久的将来,可能好,也可能不好的将来。 他不知道那么做是好是坏,但决定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总归是没错的。 一阵提示音从他的衣袋里传出,约法沙拿出终端,扫了眼屏幕,放下书起身,走向远处,避开法伊格尔。 通讯来自不久前还睡在一起的对象,接通的一瞬间,他听到呼啸的风声,风声中夹杂着临殊的呼喊。 “萨迦利亚!你要去哪里?” 约法沙站在落地窗前,猩红的眸子被夜色晕染得深且暗:“别过来了。” 尽管临殊要从住所赶到这里,肯定来不及,他还是这么说。 “萨迦利亚,你听我说,我们以前就认识,我从皇宫……”临殊卡了下壳,他很快又继续道,“我从皇宫带走了你,你以前……和现在不太一样,我们遇到了很多事,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咳咳……” “太复杂了我会慢慢讲给你听,总之我喜欢你,在你出事之前我正在追求你。” “我曾经做了错误的决定,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和伤害,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会对我警惕,但是我不想欺骗你。” “我这几天不敢告诉你,是害怕你不记得我的情况下,把我当做什么危险人物,我……”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不时灌一口风,被呛得咳嗽不止,他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留下约法沙。 直达帝都的列车即将到站,约法沙看了眼高处的复古挂钟,打断他:“再靠近你会死的。” 临殊安静了几秒钟。 通讯中的风声格外清晰。 “我不能不靠近。”他说,“萨迦利亚,我喜欢你。” 约法沙眨了眨眼,他听到列车进站的声音,铁轨与车轮摩擦、震动。 “我不信任你。”他说。 “但是……” “Linn先生,我不想你死,我想要你活着。” 他没什么改变的嗓音和多年前重叠,他曾经说过差不多的话,此刻多了个「先生」,既礼貌又生疏。 在临殊再次开口之前,他挂断了通讯。 有人来提醒他们上车,约法沙走回刚刚的座椅边,发现法伊格尔正在翻阅他放下的书籍,手指正好停留在扉页的「萨拉」上。 法伊格尔的目光看向约法沙,他似乎很紧张,手指有微不可见的颤抖,呼吸紊乱,甚至心跳可能都不太合拍。 那个名字勾起了这位前任皇帝监护人不好的回忆,他在用全部的意志力保持冷静。 约法沙没有解释什么,他问工作人员要了支签字笔,摘下笔帽,用横划线涂掉了那个在这本书上留存了四年多的名字。 然后他在下方,写上了「萨迦利亚?约法沙」。 “走吧。”他对法伊格尔说。 法伊格尔恍惚了一下,他迅速撇开视线,撑着桌子起身,一步步走向通往帝都的列车。 约法沙走在他身侧向前一步,身姿挺拔,腰背笔挺,淡金的长发如融化流淌的金。 —— 皇帝睡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是几个月,实际上是一年。 他的监护人告诉他你出了一些事故,为了保护你,所以我们删除了你一部分记忆,你实际上已经二十一岁了,但你的记忆不出意外还停留在十八岁。 这太吃亏了。皇帝想。他平白无故地浪费了三年,思想能力还停留在十八岁。 可是好像他的思维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于是他问,1103呢,那只猫咪呢。 他的监护人说猫咪去世了,皇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生老病死是每个生物必经的历程,出点儿意外无可厚非。 猫咪嘛,长得都差不多,再买一只就好。 他的监护人表情却有些奇怪,他问起来,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说是太累。 嗯,有道理,他每天看起来都很累。皇帝接受了这个说法。 之后他要重拾遗漏的知识,以保证「利维坦」能顺利运行,毕竟那才是他最大的用途,皇帝这个头衔于他不过是个空壳。 据说他遭遇的意外非常严重,以至于为了挽救他,他的监护人消耗掉了所有的皇帝备份,以及创造皇帝要用的资源库。 真是了不起的魄力,要是现在的皇帝没救回来了,他的下场一定很难看。 不过为此,他曾经坚决抵制实施在皇帝身上的计划不得不去实施了,他没有更多的权力和资格去阻拦。 有很多事都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他的监护人对他的态度比以前好太多了,甚至可以称之为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惹他不高兴,每次进行新的实验都会花很大一番功夫来给他说明,甚至请人给他做心理干预。 他一开始确实觉得不适,后来渐渐习惯、麻木。 除了很麻烦,他很少会有多余的感受。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他本身就不是人类,别人不把他当人类看待没什么问题,可以理解。 但他有点儿不舒服,他觉得自己缺点儿什么,他不知道。 他的「复健」持续到一定程度,他的监护人如参与了某场竞选,从幕后走到台前,在议事阁同狼与狐狸争夺血肉。 为了什么呢? 为了让皇帝手中微不足道的权力扩大、扩大、再扩大,让他从一个披着华丽衣裳的傀儡,变成一个真正的皇帝。 这比那些讨厌的实验还要讨厌,这两件讨厌的事还得同时进行。 他的监护人是为了他好,他自己也明白,毕竟「狡兔死,走狗烹」这句东方俗语他还是懂的。 他不明白的是他的监护人为什么越来越啰嗦,总是对他嘘寒问暖,总是像普通人一样跟他聊天,总是建议他交朋友,甚至还给他推荐适龄的青年男女,从一开始就把他的可能性向全部考虑在内。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人中间很多都是性格温柔体贴,善良宽厚,比他年纪稍大的,似乎他的监护人笃定他会喜欢这个。 他的实验次数在逐渐下降,方向和规模也在往温和靠拢。 但有些东西是很难逆转的。 他的要求大部分都会被满足,和他小时候完全相反,可惜他很少提出什么逾矩的要求,除了这次度假。 他想出来玩,他太闷了。 令人意外的是连这个要求他都被满足了,他的监护人正好和另一位首席候选争得天昏地暗,让皇帝远离争端其实不错,只是他要分出更多精力来兼顾两头。 皇帝经常觉得他的监护人才不是人。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有意思,他有点儿忘乎所以,故意拖长回去的时间,第三次被催促后,他保证去西泊海湾待几天就走。 其实玩多了,大多数地方都差不多,他以为这个地方和他之前的行程不会有太大区别的。 直到他在海边看到一条大狗,想要摸摸它蓬松的毛发,毕竟它看起来真的很好摸。 如果他好奇心没那么强烈,说不准这就只是一趟普通的旅行而已。 “你……你好。” 他听到这句毫无新意的问候语,礼貌地给出了回应:“你好。” 这个来搭讪的人,为什么…… 为什么…… 他没想到「为什么」后面完整的问句,那个人已经自然而然地、在他的默许下靠近了。 接下来会分开,虽然没有直接的刀,但整体可能比较( ?_?)写得比较隐晦不过应该能感觉到皇帝的问题所在吧…… 第80章 礼花 帝都新城区,图罗生物科技工坊,这里是反叛军在帝都的据点之一。 早在四年前槲寄生制药公司被清查之后,伊琳娜就撇清了关系,转移到这里,继续在帝都的工作。 四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反叛军的结构越来越复杂,分支派系也越来越多,泽梅尔有往他父亲的行事风格靠近的趋势,西格蒙德则主要负责和境外势力打交道。 她得到了最近的新消息,反叛军在帝都有另一项计划,不经她的手,但需要她提供情报支援。 这让她有些不安,为她自己,她的朋友,为她的孩子,为无辜的民众。 “怀特夫人,楼下有人要见您,他说有预约过,但我这里查不到消息。” 办公室外的助理敲了敲门。 “是什么人?”伊琳娜问。 “他说他叫斯宾塞,来自红森林。” 伊琳娜眉头一皱,起身关掉计算机屏幕:“让他到会客室来。” 几分钟后,她在会客室见到了这位化名斯宾塞的男人。 对方叠加了兜帽和棒球帽,带着花粉过敏专用的口罩,架着一副时下流行的彩色框架眼镜,上身卫衣,下身的裤子和运动鞋挂满了铆钉和亮片。 看上去像是个潮流青年。 “好久不见,伊琳娜。”他说。 伊琳娜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可以放松一点了,临。” 她叫出这个人本来的姓氏,斯宾塞只是他曾经用过的假名。 临殊拉下兜帽,摘掉棒球帽,露出染成红棕色的头发。 口罩和眼镜摘下来后,那张本该有明显东方特色的脸总算暴露出来,他的脸经过了修饰,看起来像是帝国人那样棱角分明,鼻梁和眉骨特意用胶体垫高,加上蓝色的瞳片,一眼看去谁都不会把他往原本那个人身上联想。 何况帝国人对东方人种是有点儿脸盲的。 伊琳娜深深看了他几眼,叹息道:“你知不知道帝国在秘密追捕你?” “我知道。”临殊点点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弄出这幅和自己大相径庭的模样,“我遇到过好几次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帝都?”伊琳娜问。 “我被追捕的原因你或许能够猜到吧?” 临殊在沙发上坐下,与伊琳娜对视,“我无论如何都要来,只是为了一个人。” 伊琳娜抿了抿唇,偏移了一下目光。 “伊琳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还活着呢?”临殊问。 伊琳娜本人在帝都,她的情报网不可能没有关于皇帝的消息,可是当年临殊反复找她确认,得到的回应都是萨迦利亚?约法沙不在了。 “我并不是刻意隐瞒你。”伊琳娜沉默了很久,解释道,“我们也是在一年多以后,才得知约法沙仍然活着,这一年间我们确实没有查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我没有权限将这件事告诉你,而且你其实没有资格再接触皇帝有关的事,毕竟你曾经为了他背叛反叛军。” “当时我们都认为他死了,所以你犯下的过错并不算太严重;可是他活下来了,事情的严重程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临殊静静听着伊琳娜的讲述,他无可辩驳,于反叛军而言,他的行为不可谓不忠不义,他既对不起约法沙,也对不起信任他的同伴和上司。 “当时有人提出要对你进行追责,还是泽梅尔出面维护你。”伊琳娜继续道,“毕竟皇帝可以再造,就算约法沙没有回去,帝国还是会有下一个皇帝。”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不过是为了给临殊脱罪的托辞,但泽梅尔的威信还算高,临殊曾经的功绩也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 泽梅尔故意将他边缘化,原因之一也是为了保护他。 临殊垂下眼睛,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应该知道的。”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经过那一次的劫持以后,皇帝身边的警戒程度变得更高,甚至信息也越来封闭,你还能再劫持他一次吗?” 伊琳娜的语气严肃了许多,“前段时间,皇帝离开了皇宫,我们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他去了西泊海湾。临殊在心中说。 “何况,他现在,和四年前不太一样。”伊琳娜的声线低了许多,“两天前,皇帝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你应该听说过了吧?是因为这件事才来找我的吧。” 临殊摇摇头:“不,我在十几天就知道了,因为帝国的追捕,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进来。” 至于皇帝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他有听说过,两天前的帝国庆典,皇帝在市政厅前的日影兰大道举行了短暂的游行,中途出现意外事故,致使游行终止。 这次游行没有任何视频影像流出,只有参与了围观的市民透露出的零星消息。 比如皇帝真的非常年轻英俊,对其容貌的评价甚至直追演艺明星。 另外有些负面评价刚冒出水花就立刻抹平了。 关于皇帝的官方消息在陆陆续续发布,比如皇帝多年来不露面是因为身患疾病需要长期治疗,不适合受到外界过多关注,现下身体状态越来越好,所以会逐渐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 “那么,你来找我的意图是什么?”伊琳娜问道。 “我想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临殊坐正身子,认真而郑重表达出自己的诉求,“我希望,能够再见他一面。” 他以为约法沙应该是过得很好、很自由的,可约法沙在最后给他的感觉却不是这样。 约法沙看似不被束缚,却好像早已被裹挟得走不出自己的道路。 曾经的约法沙对人类的认同感十分强烈,强烈到讨厌被任何人当做异类看待,他渴望得到如普通人的对待,期望有人关心他、喜爱他。 现在的皇帝却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些,既冷漠又自我,对他人的生命视若草芥,行为逻辑全有兴趣驱使。 约法沙不应该被歪曲成这个样子。临殊想…… 他得弄清楚约法沙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得让约法沙体会到过去的心情。 现在约法沙正在从幕后走到台前,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必将成为人人讨伐的暴君,他该是被人所爱的,而非被所有人憎恶的。 “我不能告诉你详细的信息,不过……”伊琳娜想了想,“过段时间,你大概会自己看到的。” “我可以给你看一段录像,让你知道皇帝游行那天发生了什么。” —— 两天前…… 他觉得这感觉其实不坏,因为大家都很友好。 精心装点过的礼车缓慢前行,道路两侧的护栏外是满怀期待的民众,他们经过严格的审核,在进入这段封闭路段时不准携带任何可能对皇帝造成伤害的器具。 当端坐在华盖之下的皇帝出现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叹。 大家知道皇帝年轻,却不知道他形容如此出挑。 帝国唯一的皇帝萨迦利亚?约法沙,有着一头比任何人都要纯正的金色长发,面容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礼服上的过度装饰在他身上却不显一丝一毫赘余。 他从容地接受着无数道目光的审视,猩红的眸子映出绵延向远方的人群。 礼炮鸣响,乐器演奏。 有人持着帝国的旗帜挥舞,有人叫出他的名字。 长得好看确实是个很大的优势,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单单只是坐在那里,就能收获无数的鲜花与赞美。 他有些走神,但很快因为一点意外而回过神。 一个女孩在警卫们放松注意的空隙,翻过高高的护栏,带着一捧鲜花,洁白的裙裾飞扬。 她冲到了皇帝乘坐的礼车前,如怀春的少女,面带羞怯,捧着殷红似血的玫瑰,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皇帝。 礼车停了下来,有人要清退无关的、阻挡道路的民众。 然而皇帝制止了他们。 萨迦利亚?约法沙从华盖之下走出,踏足光洁如新的道路,走到这位少女的眼前。 有识时务的随行人员准备好器材,将要拍下皇帝接受拥护者赠礼的画面,如果拍摄得好,那一定是绝佳的宣传资料。 少女稍稍低了下头,耳根因紧张而发红,她鼓足勇气将花束递向皇帝,心脏扑通扑通地,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皇帝的手伸向了花束。 伸向了她。 他听到细微的响动从花束中传来,那是普通人绝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他看到女孩一个不着痕迹的小动作,触碰了花束的某个地方,然后下一个瞬间,她所有的羞怯、腼腆、紧张的情绪悉数褪去,她准备抓住皇帝的手。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的那种抓住。 然而皇帝倒退了半步,修长漂亮的手挥开了她。 无形的气流将女孩整个人斩成了三段,每一段都在同时向后倒飞,未曾落地,跟随「她」一起的花束便发生了爆炸。 鲜血、肉块、骨骼,和鲜艳的花瓣一同洒落,成了扭曲而血腥的「礼花」。 尖叫、咆哮、咒骂随之而来,他看到两侧的民众乱成一团,向着远离这里的方向逃跑,警卫们被推挤着,艰难地维持秩序。 好在再没人翻过护栏。 皇帝看着地上那滩血迹,女孩的白裙子和她一样成了碎片,与鲜红的花瓣交融,不分彼此。 他慢慢回到华盖之下,放下帘幕,在黑暗之中,蜷缩起了身体。 第81章 婚讯 “我想要一位妻子。”他对法伊格尔说。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法伊格尔对他的话感到意外,但很快他就调整好心态,问,“在外面认识的?那会有一点麻烦,不过也不是不行。” 约法沙出现了一个短而快的停顿,然后他摇头:“没有。” 法伊格尔不知道约法沙在想什么,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弄清过约法沙的想法了,曾经的约法沙思想单纯,就算跟他闹别扭,他也基本可以猜到约法沙的想法。 他试着推测,并隐约有了定论。 “那么,你希望你的皇后是什么样的人?” “你来安排就好。”约法沙说。 于是法伊格尔就在万忙之中去安排这件事,他和格蕾雅的博弈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在约法沙逐渐拥有更多话语权的现在,获得皇帝支持的他无疑有更大赢面。 现在议事阁已经有一半人倒戈到他这边了。 他可以稍微放松一点,用别的事舒缓一下,以免神经过于紧绷。 于是法伊格尔亲自替约法沙安排了未婚妻。 他曾经给约法沙介绍过适龄的年轻人,大多以那个他讨厌的文盲为模板,他以为约法沙会喜欢温柔宽厚的人,可惜未能取得收效。 这一次他找来的是一位比约法沙年纪小的少女夏培萝,是一个歌手,不太出名,但性格和风格都和卡萝尔相仿,而且家族出身更好,勉强配得上皇帝,但不至于会引起争端,而且比较好控制。 如果法伊格尔有更多关于感情上的经验,他就会明白偶像和对象完全是两个概念,并且就算能划等号,也不是说随便找个差不多的就可以顶替的。 可惜他的爱人去世得早。 好在约法沙对人选没什么意见,他好像只是单纯……想要个人陪陪他。 夏培萝签了许多的保密协议,才终于得到面见皇帝的机会,她以为场合会更正式一点儿,但法伊格尔只是指了指某个庞大的建筑,让她去里面的一间控制室找他。 “我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夏培萝抚了抚半长的金色卷发,她今天的着装简约而清新,蓝色的印花长裙看起来很舒服。 “不该看的东西别看,你应该自己有分寸。”法伊格尔看了眼手表,“我先走了,有什么事联系我的助理。” 目送法伊格尔离开,夏培萝抚了抚胸口,转身走进那栋建筑,顺着走廊寻找皇帝所在的控制室,期间他遇到了工作人员,那些人为她指明了方向。 她终于找到那间控制室,入眼的是高大的穹顶,中央复杂的器械装置,装置上延伸出数十根输送管,一并连接到操作台前的那个人身上。 约法沙赤裸着身体,他坐在一支高脚凳上,脚尖悬空,一段时间不见光重归苍白的皮肤铺着冷光。 他看着面前的主屏幕和多个投影分屏,在夏培萝接近时,轻轻斜了她一眼。 “你好。”他随口同她打招呼。 夏培萝不敢靠得太近,她的脸有点儿红,于是撇过脸:“您怎么……您不会冷吗?” “不会。”约法沙无声地将一个小小的分屏关掉,“室内温控在合适的范围内。” “呼……”夏培萝悄悄吐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打破僵局,毕竟就她所知,皇帝的性格比较沉闷,不太会主动和人交流。 “您的工作做完了吗?我是说……有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约法沙偏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不远处的夏培萝,他半张脸落在阴影里,只有虹膜仍然是猩红的。 夏培萝的心脏紧绷了一下,她不由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她承认,她因为皇帝的容貌心生好感,但现在她感到了莫名的危险。 那确实是具有攻击性的长相。 “我打扰到您了吗,陛下?”她问。 约法沙收回目光,高脚凳缓缓降下,他站到了地面:“我有名字。” 夏培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好,萨迦利亚……有点儿不习惯。”约法沙的眉头微微一挑,最终什么也没说。 “需要我帮您把那些……取下来吗?”夏培萝问,“还是要专人来?” “不用,你先出去吧。”约法沙拒绝了她。 夏培萝识时务地退下,控制室里剩下了约法沙一个人。 他目光放空,沉思了很久。 一刻钟后,约法沙从控制室出来,他穿上宽松绵软的衣服,在明亮的灯光下,整个人显得柔和许多。 夏培萝主动去挽他的胳膊,他安静地接受了。 室外不远有一片花园,临近夏季,不同种类的花陆陆续续开了。 夏培萝看见路旁的樱花树,边对约法沙歪头,边指了指花枝:“樱花开得好漂亮,不过长得有点儿高,我够不着。” 要快速拉近与一个人的关系,最好是对他有所求,要求要恰如其分,还要带点儿浪漫的气息。 约法沙还处在切断供给后的缓冲期,反应不是很快,他看了那支花很久,几分钟后才意识到是夏培萝想要自己为她摘下一支花。 他的身高刚刚够碰到花枝。 约法沙走到树下,抬高手腕,握住花枝,花枝折断时,抖落的花瓣落在了他发间。 夏培萝稍稍踮脚,想替他把花瓣摘出来,约法沙往边上避了避,手上的动作失了分寸,花枝断茬就划破了他的手。 和利器割伤不同,不规则的断茬划破皮肤要更加疼痛,约法沙皱起眉,习惯性地想要喊痛。 他看了一眼夏培萝,夏培萝的目光却落在花枝上。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古怪,随手将花枝塞给夏培萝,捧起渗血的手:“我回去了。” “您的手受伤了吗?”夏培萝这才发现他的动作,关切地凑过去看了看,“呼,还好伤口比较小,不然我可要愧疚好久了。” 约法沙轻轻嗯了一声。 “我去叫人过来给您看看。”夏培萝扬了扬手上的花枝,“您为我折的花枝,我会好好珍藏的。” 约法沙没有说话。 不舒服…… 不适应…… 不对劲…… 不应该…… …… 不喜欢…… 明明以前只要有人愿意关心他、陪伴他就会很高兴了。 但他回忆不起过去的心情。 他合上双眼,指腹间的痛楚一点点漫延开来。 —— 临殊在图罗生物科技工坊待了一段时间,最近皇帝不仅在封闭消息的场合出现,甚至举行了一次公开演讲。 正式场合的约法沙确实和私底下是两幅面貌,他总是从容不迫,不苟言笑,礼貌而冷淡,冷静得不像个真人。 但即使他看上去完全不亲民,也不妨碍他获得民众的好感。 至少是城市居民和贵族的好感。 底层人民的认知和看法,是不会因一个人的形象而改变的。 临殊看过最近约法沙的所有公开录像,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约法沙也在逐渐发生改变,他无法描述清晰,只觉得约法沙在朝某个趋势靠近。 伊琳娜似乎知道点儿什么,却什么都不肯透露。 直到皇帝的婚讯公布。 “这是一个契机,一个开始的信号。”伊琳娜说,“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皇帝的婚讯是他亲自公布的,视频中的他手上还带着一枚订婚戒指,同他眼睛颜色相同的宝石格外显眼。 在临殊眼里就有点儿扎眼。 他甚至会想:其他的工兵知晓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工兵或多或少对皇帝都是存在一些扭曲的占有欲的,至少他见过的除了莉迪亚的另外的两个工兵都不太正常。 但比起这种微不足道的感情问题,他更在意的还是约法沙本人,按道理讲,约法沙不会莫名其妙喜欢一个人到要结婚的地步。 他是有别的深意,还是纯粹因为没结过婚想试试?临殊猜不出答案。 也许这场婚礼是法伊格尔策划的,进度快得可怕,婚期定在了帝国的情人节,正在初夏,没几天就到了。 为了阻止临殊想方设法混进根本不可能混得进去的婚礼现场,伊琳娜给了他一份「请柬」,让他能够参与这场婚礼。 当然不可能本人去现场参与。 这场婚礼是举国同庆的喜事,会向全国公开,如果有合适的渠道和设备支持,你甚至可以通过全息投影的方式来旁观,这能够给予民众足够的参与度,又能保护好皇帝本人的安全。 临殊就获得了这样一份参与资格。 无论这一天会发生什么事,他都要亲眼见证。 开始收尾了。 第82章 断罪 帝国是有宗教信仰的,否则皇帝也不会是皇帝。不过在这个时代,宗教信仰更多只是一种象征意义,不能左右时局,能够发挥作用的场合不多。 这个不多的场合,包括了大部分人的婚礼。 临殊设置好投影仪,无数光子落在他身畔,构筑出影像,将他带入另一个场景里。 他看到碧蓝如洗的天空,丝丝缕缕的白云,郁郁葱葱的草地,以及前方偌大的殿堂和广场。 投影直接将他带到了一个固定的观众席,他可以在红毯边落座,像是一个来参与婚礼的贵宾,近距离「接触」他本该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接近的皇帝。 前方真正的贵宾席已经坐满了人,如果常看新闻,也许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临殊新闻看得不算太多,那些人隔他又很远,他只能根据大概轮廓猜测部分人的身份,比如议事阁的首席候选人格蕾雅。 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着装正式到古板,论气质和法伊格尔有些相像,据说他们还有点儿稀释了几代的亲戚关系。 当乐队开始演奏,临殊的心情紧张起来,他不再左右环顾,看附近的安防措施,而是回过头观望入场的位置。 伴着悠扬的乐声,帝国现任的皇帝与他未来的皇后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中。 夏培萝离开伴娘们的簇拥,温柔而亲切地挽起皇帝的手臂,她的婚纱有着符合身份的华美,衬得她越发美丽动人。 诚然,临殊认可那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女,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边的男人身上。 萨迦利亚?约法沙依旧披散着金色长发,他身着白色的修身礼服,礼服以帝国海军制服为原型改制,绣着金色的暗纹,别着绿松石胸针,每一颗袖扣都是水晶精心打磨而成。 然而不会有人忽视他本身的容貌,那是配得上这些外物衬托的英俊。 与临殊曾经的评价一样,他适合华丽精致的装饰,无论多么繁复的修饰在他身上都不会显得赘余。 他今天更好看了。临殊想…… 他又想起曾经约法沙跟随他的日子,流落在外的皇帝总是灰扑扑的,美丽却不华丽,还总被遮掩本身的特点,显得更加朴素。 但高贵华丽的皇帝不是他的。 他只能短暂地拥有灰扑扑的小公主。 约法沙挽着今天的新娘走过红毯,尽头的圣坛上,主持婚礼的司铎手捧圣典,等待新人的到来。 殿堂除却音乐几乎没有其他声响。 几乎…… 他看着圣坛后的彩绘玻璃,无数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夏培萝因为紧张把他挽得更紧了。 乐声暂停,他们停驻在司铎面前,夏培萝恭敬地垂下头,等待属于自己的婚誓。 他知道追随他的视线中说不定有一道来自西泊海湾那个工兵。 而来自西泊海湾的工兵临殊此时确凿无疑地用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念诵誓言,冷淡的神情没有因为这是婚礼而有一丝改变。 他觉得很麻烦。临殊观察到了这一点。 他无端地为此感到愉快,尽管他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应该的。 如果约法沙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和爱人结婚,他该给予祝福才对,尽管他们背后的一切都十分复杂。 约法沙接过花童送来的戒指,将夏培萝的左手托起,将戒指缓慢地套上她的手指。 他的余光留意着贵宾区的某个人。 就在戒指即将固定在新娘无名指上时,一束强光突然打在了圣坛后的彩绘玻璃上,耀眼的光覆盖了玻璃上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另外的视频画面。 画面的中心是一台培养槽,半透明的液体里,盛放着一个人影。 那是他们的皇帝,今天的新郎。 他微微蜷曲身体,面覆呼吸器,双眸紧闭,金发如海藻般漂浮,四肢与躯干连接着无数输送管。 画面中的皇帝死一般沉寂,宛如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 现场顿时喧哗起来,知晓皇帝的背景人并不多,除却议事阁,在场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帝国所谓的皇帝,不过是基因实验造就的怪物。” “追随这样畸形的皇帝,这个帝国早就已经扭曲了。” 殿堂内的音响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声音洪亮有力,掷地有声。 在他发声的时间里,画面切换到了那天的皇家游行——白裙少女手捧鲜花等待皇帝,然后身首异处,分崩离析。 当时帝国对见证这些的人解释那是少女携带了新型炸弹,由于操作失误,所以少女并没有完成刺杀,还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遭到刺杀的皇帝还为此收获了一批怜爱。 但现在播放的录像十分清晰,甚至在关键时刻特意放慢速度,让人能完整地看出,少女在炸弹爆炸之前就已经被什么诡异的东西杀害了。 这份诡异的来源毫无疑问是他们处变不惊的皇帝陛下。 殿堂内的人群躁动起来,他们中的部分人拿出了武器,由于审查严格,大多小而隐蔽,杀伤力不大。 负责安保的警卫很快反应过来,想要制服这些人,很可惜在场的都是权贵,这些混进婚礼的外部人员只要将匕首架在这些贵族和官僚的脖子上,就能让警卫不敢轻举妄动。 视频很快切到了下一个,画面正开始是一座乡镇的航拍,约法沙眨了眨眼,他记得这座小镇,他在一年多以前去过那里。 当时联邦的苔丝病毒变体还没有研制出合适的疫苗以及特效药,他们投放病毒的小镇又恰好属于另一个反帝国的武装集团,所以那里成了测试他能力的绝佳试验场。 他最大的缺陷莫过于续航能力很差,所以那一次他驾驶着帝国新研发的浮空载具,与资源库一同行动,那是某个事物的微缩版本,如果微缩版本就能取得很好的收效,那么完整版将无可匹敌。 这次实验的效果如研发团队所预料,非常好,皇帝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无差别的肃清,没有人可以靠近他,也没有人可以逃离他。 他的观察力和运算力在设备和资源的辅助下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说是机械智能也不为过。 他可以使用自己的能力,不嫌麻烦也可以使用帝国研发的武器,人类的生命比草芥更加脆弱,撕裂、贯穿、斩断、分解、灼烧……他需要将所有反抗者肃清,无论用何种方式。 一开始他觉得有点儿不适应,做得多了就没有什么感觉。 唯一的变数出在中途他需要补充资源,镇上的反叛者抓住机会来到他身边,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眉心。 他依然没什么感觉,自己的漏洞被抓住,是他技不如人,是他背后的团队没有做好完美的计划,没什么好遗憾的。 可是那个反叛者不知为什么没有开枪。 或许是他不着寸缕,又苍白羸弱的模样让那个人动了恻隐之心,那个人非常可笑地去询问他是否是出自自身的意愿,如果不是,希望他能弃暗投明,和那个人一起离开。 他当时没有回答。 但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涌动,像是热水将要沸腾。 在他开口的前一秒,他的支援赶到,解决了这个妄动同情心的反叛者。 热水重新冷却了。 约法沙最终完成自己的任务,给研发团队提供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数据,让他们对未来那个完整的战争武器充满信心与希望。 如果说白裙少女的刺杀事件还有得辩驳,这份肃清乡镇的录像就没有任何可以为皇帝辩解的余地,才短短几分钟时间,殿堂内的人就都沉默下来,只有视频中不和谐的声音还在回响。 约法沙始终注视视频画面,哪怕有人朝他走来,像以前他经历过的很多次一样,用枪口指着他的脑袋。 动乱发起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他觉得应该有什么人会握住他的手,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的新娘和司铎一起躲在了圣坛后,露出大片瑟瑟发抖的裙裾。 他想说你别离我太远,不然我管不了你。 他又将这点儿对亲近者的善意收了回去。 对了,戒指还没戴上,她还不是我的妻子。他想…… 戒指从他指间掉落,沿着红毯骨碌碌滚了几圈,藏进了新娘婚纱的拖尾里。 直播还在继续,临殊全程目睹了一切,他看到盛装的新娘在某个瞬间松开了约法沙的手臂,明亮的眸子充满惊慌和恐惧,她像周围所有人一样远离了约法沙,好像约法沙随时就会变成视频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这画面对临殊的冲击力同样巨大,他突然忘了自己并不在现场,下意识起身奔向约法沙。 想握住他的手,想合上他的眼睛,想捂住他的耳朵。 想让他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 约法沙最害怕的是被人忽视、被人厌恶,最渴望的是为人所爱护。 可是没有人爱他。 临殊撞到了桌角,他停下来,在锥心刺骨的痛楚里看向孤身一人的皇帝陛下。 没有人爱他的小公主。 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里是初版简介的最后一段: “没有人爱他的小公主。他看着屏幕上的皇帝陛下,忍不住落下泪来。” 除夕快乐! 第83章 火星 直播断了,现场的视频还在继续。 约法沙转过身,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反叛军,标准的帝国人长相,目光十分坚定,面带风霜痕迹。他颊边挂着耳麦,喋喋不休地诉诸着帝国的罪责。 非人的皇帝,腐败的官僚,加深阶级分化的政策……帝国自上而下都扭曲而腐朽,所谓的上等人过得有多奢靡,底层人民就有多困苦。 反叛军要的是底层人民的支持,以庞大的基数来与抗衡,所以他们必须揭开帝国光鲜的外衣,露出内里的暗疮。 他等待着皇帝的辩解与回应,他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应对话术,而且即便约法沙的口才惊世绝伦,能够说得他哑口无言,皇帝自身的出处却不是可以凭口舌之争能够改变的。 “说完了吗?”约法沙问。 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后咬牙道:“你根本不在乎吗?身为人工创造的皇帝,你无法体谅民众的痛苦……” 如果他也是个东方人,这时候说不准能蹦出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愤怒和憎恨是真切的,为皇帝漫不经心的态度,好像他们谈论的根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所以是议事阁里的哪一位给了给了你援助?” 约法沙随意扫了眼贵宾区,“还是不止一个人?单凭你们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那人抬了抬枪口:“闭嘴!这个时候还想着你荒唐的政权吗?” 约法沙不闭嘴,他甚至慢条斯理地从礼服中拿出一把枪来—— 那把枪在他拿到手里之前,看起来都像是礼服上的一件装饰,漂亮又精致,原来却是可以致命的。 “杀了我,一定程度上可以削弱帝国,对你们而言确实有好处。” “看来是被逼到了绝境,他们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与他对立的反叛军目光一沉,扣动扳机,他刻意偏了偏枪口,没有瞄准要害,想用这一枪恐吓皇帝。 枪响吓得宾客们缩得更紧,几个胆子小的直接叫出了声,半天才敢往皇帝那边看一眼。 然而与他们预想中血溅当场的画面不同,约法沙毫发无伤,反而是他对面的反叛军表情更加阴沉。 “你明知道这样的武器伤不了我。”约法沙一边说,一边抖出袖口里藏着的针剂,当着反叛军的面注射进脖颈,猩红的眸子如同食物链顶端猎食者的眼睛。 这期间反叛军对他连开数枪,每一枪都被弹开,跳跃的子弹甚至打到了贵宾区,又引起一阵慌乱。 “别动!我叫你别动!”反叛军指了指贵宾区,“再反抗的话,那些人都会死!” 拿人质威胁他人放弃抵抗这种事对反叛军来说是有些不耻的,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对付残忍冷酷的暴君,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约法沙沉默下来,他打开了手枪保险。 砰地一声,贵宾区的第一个贵族被击穿了躯干。 约法沙抬枪对准了面前的反叛军。 又是一声枪响,另一位官员被打碎了脑袋。 约法沙的手指扣着扳机微微向后。 那些贵族和官僚的死活和他没关系,不如说死得越多越好。 “那法伊格尔呢?你不会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顾及吧?” 另一个反叛军的声音从贵宾区传来,吸引约法沙的目光转向那里。 约法沙的婚礼,法伊格尔没有参与任何流程,普通任何一个宾客一样安静地观看,此时突然被人推出来,他也只是静静站着,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疲惫。 “你们知道的很多。”约法沙轻声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在这次议事阁换血中支持法伊格尔上位,反叛军能查到他那么多事,知道法伊格尔曾是他的监护人不奇怪。 难怪他们敢策划这么一出。 确实,对他而言,法伊格尔比在场所有人,包括他的未婚妻都要重要。 他明白的。 约法沙放下了枪。 见皇帝终于有所动容,与皇帝对峙的反叛军总算松了口气,他明白和这个思维逻辑都与正常人不一样的皇帝说再多也没用,干脆关掉耳麦,命令约法沙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皇帝那个奇特的能力他们没有合适的应对方法,于是他们准备了多种麻醉药剂,总有一种对皇帝有效。 实在没办法,也可以直接杀了约法沙。 反叛军上前两步,打算接收约法沙的武器,就在这一刻,彩绘玻璃上的视频停了,殿堂内用来补光的光源全数熄灭,音响爆发出杂音后戛然而止。 约法沙回头看向身边的反叛军,他眼睑稍稍一落,血溅上了他的侧脸。 —— “明天他们肯定会有什么动作,具体会发生什么我无法预测。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要顾及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包括你吗?” “包括我,而且必须包括我。” “埃文……” “就算我可能会死,也别管我。” “我不喜欢那样。” “最后一次,再听我的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左右你的想法。” …… “你做得很好,萨迦利亚。”法伊格尔说。 他夸奖约法沙时,约法沙没给予他任何反馈,目光穿过他,看向远方。 他不知道远方有什么。 —— 由于反叛军的破坏,皇帝的婚礼未能成功举办,好在皇帝和他的未婚妻并未受到伤害。 这场动乱中死去了数十位贵族和官僚,事后调查中发现,潜入婚礼现场的反叛军与议事阁成员有所交集,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快就发现议事阁中确实有人支持反叛军谋划这起事件。 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议事阁首席候选人之一的格蕾雅女士。 格蕾雅与法伊格尔的竞争本该在这个月末落下帷幕,皇帝支持法伊格尔的事人尽皆知,这两人合作从议事阁手中夺权,格蕾雅毫无胜算。 在越来越多的谄媚者向皇帝靠拢的情况下,格蕾雅选择剑走偏锋,准备直接借反叛军之手刺杀皇帝。 第一次的刺杀未能得手,于是有了婚礼上的第二次刺杀。 反叛军的想法是即使失败,公布了皇帝的背景与帝国隐藏的秘密,也可以对社会造成冲击,进而可以引发帝国的动乱。 如果刺杀成功,不仅可以引发动乱,还能直接削弱帝国秘密研发的战争武器。 无论怎么算都稳赚不亏。 而对格蕾雅来说,这一切都比不过她手中的权力重要,就算帝国大厦将倾,她要赌一个翻盘的可能性。 这次调查不仅查出格蕾雅与反叛军勾结,还顺藤摸瓜把更多属于格蕾雅派系的官员们拉下水,导致以议事阁为首的帝国高层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换血。 法伊格尔因为也卷入了这起事件,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不能直接坐上首席的位置,议事阁首席之位反而便宜了支持率低到没什么人听说的第三位候选人身上。 但在皇帝逐步掌握实权的现在,议事阁首席的权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何况现任议事阁现任各位大臣主要攀附的人是法伊格尔和他背后的皇帝,现在的首席基本可以说是以前的皇帝,空有头衔而已。 皇帝仍然是皇帝,议事阁怎么变动,都变动不到他头上。 除非他死去或者退位,否则不会有下一个皇帝出现。 婚礼之后,反叛军如最开始计划的一般,以皇帝为切入点,进而发散到帝国各种腐朽不堪的政策,带动民众对帝国发起抗争。 游行、抗议、集会、破坏、械斗……从乡村地区开始,帝国如反叛军期待的一般陷入混乱,城市里不可能没有底层人民,所以同样不能幸免。 战争从不是因某个单一事件而爆发,帝国积蓄多年的矛盾在这个时刻被引燃,正义之火以燎原之势从帝国边境战线展开,反叛军在联邦和各个不同势力的协助推动下,终于掀起了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温和地改变帝国是不可能的。 唯有暴力推翻,重建新的秩序,让一切归零重启。 无论民众如何质问,帝国始终没有回应关于皇帝的任何问题。 帝国的问题太多了,皇帝身上的反而最不重要——难道皇帝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帝国就会好起来吗?孩子们就能得到教育,贫民就能吃饱饭吗? 帝国的黑暗面不是某一个人创造的。 它从一开始就存在。 —— 帝都中心监狱特别会客室。 “待会来的可是个大人物,自己老实点儿。”狱警一面给身边的囚犯拷上手铐,一面沉声警告,“要是那位心情好,说不准给你减个刑。” “哪位啊这么大面子。”囚犯翻了个白眼,他还赶着去吃午饭,不知道哪个倒霉家伙这会儿要来见他。 该审问的早几年就审问完了,何况这儿是监狱长的会客室,被征用不说还收拾得一尘不染,细闻还能嗅到香薰的味道。 “见到你就知道了,妈的,别怪我没提醒你,注意着点儿别口无遮拦的。”狱警不轻不重地踹他一脚,转身出去了。 大约几分钟后,狱警在门外说了几句什么,随后门被打开。 囚犯抬起头,露出一张和年龄不符的少年面孔,他看清进门的人,眼睛张了张,讶异之下顺口说出了一个称呼: “豌豆公主?” xxx:没想到吧?我没死; 写了新年番外但会剧透,考虑要不要还是完结再放出。 第84章 鲜花 进门的约法沙听到这个称呼,脚步顿了一下,随后他缓步走到那人对面坐下,礼貌地问:“兰伯特先生,你曾经见过我对吗?” 长得十分显小的兰伯特偏了偏头,上下打量约法沙一圈,他突然改了偶遇熟人的态度,耸耸肩:“当然,昨天早上我们还看过你的演讲,我亲爱的皇帝陛下。” “我是指,亲眼见到我本人。”约法沙并不为他的态度感到生气,目光依然是平静的,“如果你愿意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为你减刑,你的刑期还有三十二年零四个月。” 兰伯特静默半晌,忽地一笑:“艾克萨尔公司新出的游戏机有没有?” 他的态度像是一般囚犯在这种时候要烟。 约法沙依然很平静,他叫来了门外的狱警,让他们去准备兰伯特要的东西。 兰伯特对他如此配合感到意外,两腿一叠靠在沙发背上思考起来。 他在四年多以前背叛西格蒙德,主动将苔丝病毒的血清交给帝国,以挽救塞纳,一时失手没有成功逃跑,被捕入狱。 他从没后悔过,即使自己被判了四十多年的监禁——说到这里,帝国有个很奇特的地方,虽然他们经常草菅人命,但帝国非常注重人权,基本上没有死刑,大部分罪犯都是「不小心」死的。 兰伯特虽然长得嫩,但已经是个老油条了,他小心得不得了,拖到自己差不多被遗忘后,在监狱里混得风生水起,还减了几年刑期。 再努努力说不准他出去才中年,还可以从头再来。 服刑期间,兰伯特在新闻上看到了约法沙,不了解情况的他,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帝国最后成功救回了皇帝,皇帝果然不出他所料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无论新闻将他渲染得多么完美。 只是现在坐在他面前这位皇帝,和以前的「豌豆公主」好像不太一样。 游戏机送来之前,他附加要求薯片和碳酸饮料和更软和的沙发靠垫,居然都一一被满足了。 兰伯特怀疑约法沙在用行动嘲讽他。 毕竟当年约法沙寄住在他那里时,要这要那他可都没答应,还给人起外号。 兰伯特要的游戏机没多久就送到了,由于这个月出了两款新机,狱警不太懂,索性两个都买回来。 约法沙看着他熟练地打开游戏机,嘴上念叨着这和以前也没多大区别啊,然后挑了款游戏玩起来。 约法沙不玩游戏,也不怎么吃零食,至少在他现有的记忆里是这样。 玩游戏太浪费时间,部分零食带来的满足感和健康的食物差不多,没必要一定选择尝试。 不过看兰伯特玩得非常开心。 要一直等他玩到高兴吗?约法沙想。 “你以前经常偷我的游戏机玩……”兰伯特嘀咕了一句,“玩就玩吧,还直接用我的存档,要不是临拦着我非得揍你。” 约法沙眸光动了动,兰伯特说的「临」应该是临殊,因为发音和「Linn」一样,临殊就直接把「Linn」用作自己在帝国的名字,反正听起来都差不多,别人愿意理解成哪一个都可以。 像约法沙最开始不知道这个发音的其他含义,自然地理解为了「Linn」。 他们曾经一起相处过,听上去还很融洽。约法沙支着侧脸思索,随后他问:“我想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兰伯特抬了下头,游戏机屏幕上的小人当场暴毙。 “因为一些原因,我被删除了三年份的记忆。”约法沙解释道。 “这样啊……”兰伯特知道约法沙是人造的皇帝,就算约法沙说自己是机器人他都不会太意外,帝国把皇帝先回去不做调整也不可能,唯一意外的是约法沙会这么坦诚地跟他说明。 以前的豌豆公主可经常藏着掖着,能不说的事尽量不说的。 似乎现在的皇帝没什么需要顾忌。 “你就不怕我骗你?”兰伯特开了另一款模拟经营游戏。 “我自己会分辨。”约法沙说。 兰伯特笑了笑:“那和现在差别就大了,你听过豌豆公主吧?” 约法沙目光斜下:“我知道。” 曾经他的身体非常糟糕,一点点病痛就能让他死去活来,本身他也不是特别坚强的人,这个外号大概是在嘲笑他娇贵。 “当时你和临一起过来,我是主张直接杀掉你的。”兰伯特随口说出让狱警听到可能会心肌梗塞的话,“你得感谢我女朋友——我当时的女朋友拦了我一把。” “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你当时为了保护临,主动把帝国的军备开发资料泄露给我们,换取临的治疗。我个人比较喜欢感性的人,某种意义上我们做了同一种事,在这一点上我还挺欣赏你的。” 约法沙有些困惑。 他觉得兰伯特说得不切实际,他大概了解到自己曾经被临殊劫持出去,一路从帝都到了红森林。 在那种危险的境地之下,他应该会尽量保留自己掌握的资料,以保证自己有足够的价值,避免被杀,怎么可能会直接泄露帝国的资料? “那个时候,我和Linn是什么关系?”他问。 “什么关系?”兰伯特挠了挠头,尴尬地说,“没什么关系,我那时候以为临强迫你来着,你知道你长着这么一张脸,性格又有点儿傻白甜,他还特别袒护你,很难让人不怀疑。” “没什么关系……”约法沙重复了一遍。 “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兰伯特低头操作游戏机,给几个店铺升级。 兰伯特絮絮叨叨地说着,用抱怨的语气勾勒出一个娇贵单纯,还有点儿任性的小公主。 会因为受了委屈哭泣,会因为伤痛撒娇,会因为得不到满足闹脾气,会因为讨要想要的东西无理取闹……和现在的皇帝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太任性了,他真的可以那样吗?那哪里是被劫持的皇帝和反叛军,简直是妈妈带孩子。 约法沙想不通。 那时候临殊应该还没有被他同化,为什么会容忍这样的人? 他难得地、感到脑袋隐隐作痛。 他曾经的记忆里也不是没有类似的形象,可他完全回忆不起当时的心情——为什么哭,有什么必要哭? 哭了也不会有人关怀你,躺在地上打滚也不会有人拉你起来,想要什么要不到就算了。 约法沙闭上眼睛,过了很久,他问兰伯特:“临,你对他了解吗?” “说不上特别了解吧,他那个人有一套自己的形式准则,还有温和派的通病。” 兰伯特摊开手,“他自己性格温和、宽容,也盼着别人良善。” “对有恶行的人也要予以宽容吗?”约法沙问。 “那个分情况。”兰伯特正经了点儿,“他是结果论,无论想法如何,只要手上没染血,就算是干净的。” 他忽地笑起来:“我觉得他那么喜欢你,多半也是因为你只是皇帝,而非真正的掌权者吧。” 兰伯特生得一张少年面容,笑起来带着点儿青涩和阳光,他看上去没有丝毫恶意,听上去也没有恶意。 但谁也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有恶意。 约法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他的手总是很干净,而且皮肤细腻光滑,这样的手就该被人捧着、牵着,而非用来持枪握刀。 他某一瞬间有所明悟——那天临殊为什么那样看着他。 约法沙缓缓起身,堆积在座椅上的发丝抖落开来。 “那个,我的刑期可以改了吗?”离开会客室前,他听到兰伯特问。 “我会为你开特例。”约法沙没有回头,“你的死刑会在下周执行。” —— 塞纳市近几天阴雨连绵,这座城市经历过之前那场灾难后,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慢慢恢复元气,不过繁华程度已经大不如前,有越来越荒凉的趋势。 市中心的一家小诊所近几天接待的感冒患者难得多了不少,毕竟戴口罩几乎成了塞纳近几年的文化,病毒性感冒几乎没有传播的余地。 她核对好了今天的账目,嘱咐留下值班的医生忙不过来给她打电话,而后走出诊所大门。 她迎面撞上一位送货员,抱着一大捧玫瑰塞给她,她看了眼玫瑰里的便签,眉头皱了皱,点头接过。 今天的天色还是很阴,她急着回家,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她一个人有点儿忙不过来。 不单单指诊所。 空寂而灰白的路口,她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 他似乎在那里待了很久,风卷起他的兜帽,他抱着胳膊吸了吸鼻涕,准备再把帽子戴回去。 就在这时,他的脑袋挨了一记来自花束的「重击」。 无数玫瑰花瓣在他头顶炸开,他在满天花雨中抬眼,温笑着拭去了芙洛拉眼角的泪水。 “我爱你,芙洛拉。” 原计划是兰伯特出来,芙洛拉结婚了,让这个剧情有点儿遗憾……但是今天刚好情人节,那、那你们就在一起吧。 祝各位情人节快乐,祝你们的cp都是真的! 第85章 胜负 分配给政治要犯的牢房比普通人的要舒适很多,家具陈设大抵完善,且干净整洁。 法伊格尔进门时,牢房的使用者端坐在桌边,鼻梁上架着和法伊格尔款式相近的金丝眼镜。 “下午好,格蕾雅女士。”他边问安,边坐在她对面。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身着白色囚服的格蕾雅说。 他们两人在某种意义上是相似的人:行事手段果断干净,心思缜密,且为自己索求的结果无所不用其极。 区别是重视的事物与方向截然不同。 格蕾雅要权,要将议事阁其他大臣无限度地削弱,要让自己拥有帝国的绝对话语权,这一点她曾经的先辈—— 往上几代和法伊格尔相同的先辈做到过,但一时的辉煌很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了一束水花。 即使只是水花也无所谓,她要这个帝国铭记她,将她的名字刻进丰碑,而不仅仅当她是议事阁会议最后的总结敲定者。 贪婪与野心,过犹不及。 她最初选择扶持法伊格尔进入议事阁,是为了掣肘其他大臣,她本以为这个男人只是为了有话语权去维护那个空有虚名的皇帝。 “既然不想任何人获得好处,自己又不想留下话柄,干脆将这一部分推给皇帝好了,到合适的时机再分配下来。” 法伊格尔总是这么建议。 也许是过去十年皇帝太温顺了,就算稍微能说得上几句话,也从来不会反抗议事阁,把他当做寄存器倒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当所谓合适的时机到来,问题就非常大了。 这个问题出在皇帝身上,而非法伊格尔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删了一部分记忆的皇帝学坏了,议事阁放权给皇帝,他再反哺给法伊格尔,真是好一出仙人跳。 上了套的格蕾雅反应过来,法伊格尔的地位已经渐渐与他齐平,且上升趋势与空间明显比她大。 然而这不是结束。 “会将工兵安插进来,你简直不可理喻。”格蕾雅轻轻推了下眼镜。 “和反叛军合作的你没资格说我。”法伊格尔不咸不淡地应道,“何况要是你有心排查,也不是不能发现,不过就是没有把萨迦利亚放在眼里罢了。” 这一切并不是从在四年前开始的,在更早之前,他第一次被年幼的约法沙扯住衣角时,就已经准备为未来的皇帝铺路。 原本还应该更慢一点、稳一点,要等到约法沙心性稳定,但四年前约法沙坠机的那一幕让他不敢再等待,为避免出现出现更多意外,他不得不揠苗助长,将所有计划都提前。 法伊格尔从衣袋中取出一方小小的盒子,推向格蕾雅,而后缓缓起身:“你牵扯的事太多了,半年内理不清楚,拖到那个时候,恐怕判不了你死刑。” “我不想留下后患。” “诚然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达成到目的,但我想,还是得给你留点儿体面。” 格蕾雅沉默片刻,打开盒子。 垫底的绒面上,托着一枚白色药片。 法伊格尔这时已走到门口,他敲了敲门,等待外面的人开门让他离开,身后的格蕾雅却叫住了他。 “我承认,是我输了。” 格蕾雅持起药片,深深盯着法伊格尔的背影。 “但埃文?法伊格尔,你也没有赢。” —— “萨迦利亚。” 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所以转头,垂眸,看向门口的人,那个人一身笔挺的西装,精神比以往好了许多。 “有什么事?”约法沙问。 “为什么还要增加工兵的数量?”法伊格尔仰头,“现在的数量已经足够了「利维坦」上的配备了,再持续增加没有意义。” “有什么关系?”约法沙声线平和,听不出情绪,“无论增加多少,也不会对我产生威胁。” “不是这个原因……”法伊格尔皱眉,“他们和你不一样,具有生殖能力,放任他们融入社会,会污染人类基因池,毕竟某种意义上他们和人类也有区别,繁衍几代很难说会出现什么变化。” 法伊格尔为人虽不正派,到底还是有一定底线,既然约法沙已经不再受议事阁制约,他就有精力考虑其他事情。 这关乎约法沙的未来,不是说他有足够的权势,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 然而约法沙只是静静地凝视他一会儿,目光转回了眼前的屏幕上:“我知道。” 他身上仍然接着数十根输送管,越来越长的金发从软管的间隙里垂落下去,被切割成或多或少的一缕缕。 除却人类的外形,他看上去确实像个异类。 法伊格尔想要走近一些,却又止步于前。 约法沙越来越理性了。 他的未婚妻至今还是未婚妻,却再没提出过要见他,他完全可以理解,害怕是正常的,讨厌也是正常的。 尽管那会让他不舒服。 如果不被接纳,那就不要被接纳好了,与其去追求人类的关注,不如和自己的同类共生,就算他们的爱慕廉价且贪婪。 “你不能这么做。”法伊格尔提高了音量,“现在必须停掉同化工兵的药剂制造。” 这样下去不行,约法沙对人类的认同感降低并非什么好事,那会招致某些极端的后果。 “埃文……”约法沙不轻不重地叫了他的名字,“你说过不会再左右我的意愿了。” 法伊格尔抿了抿唇:“但是……” 他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话,身体便被推出门外,他看着合并的金属大门,慢慢闭上眼睛。 格蕾雅最后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 “我承认,是我输了。” 但他没有赢。 —— 帝都日影兰大道。 临殊远远望着人来人往的市政厅,这段时间他尝试了许多办法,都没有办法潜入戒备森严的皇宫,他只能将目标放在相对开放的市政厅。 伊琳娜以为他看到了约法沙的真实面目就会放下执念,不料临殊想要见到约法沙的念头却更加坚定。 “那不是他的错。”临殊这么回答伊琳娜。 换在四年前,换在他刚见到约法沙的时候,他一定说不出这样的话。 现在的他无法客观公正地看待约法沙。 临殊无从评价约法沙是好是坏,甚至不知道见到他的目的是什么。 但是必须得去见他。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他只能冒险暴露自己,让约法沙知道自己在帝都,尽管那样会引来秘密抓捕他的人。 临殊觉得是法伊格尔在找他,以那个人对他的敌意来看,要是被找到多半凶多吉少。 终端机在临殊口袋里震动,他走到偏僻的位置打开,屏幕上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一下,接通耳麦:“您好,请问您是?” 这个号码不可能会接到推销电话,大概率是反叛军内部的人找他,毕竟他「休假」的时间太久了。 “临,是我。” 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莉迪亚?”临殊记起这个声音,直接叫出她的名字,“你……找我什么事?” 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了,毕竟被分配在不同的区域,莉迪亚相较他更接近反叛军内部。 “问候一下你的情况,听说你罢工很久了。”莉迪亚说,“我去问伊琳娜,她也说你早就不在她那里了。” “我……最近在做别的事,可能会给伊琳娜带来麻烦。”临殊思索一会儿,没有直说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为什么在帝都。”莉迪亚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你在那里没有用。” 她曾和临殊、约法沙同行过,知道临殊对约法沙的感情以及那件事后的愧疚,倘若是她自己站在临殊的位置,得知皇帝还活着,也会不管不顾地想要去见约法沙。 “皇帝现在已经不在帝都了。”莉迪亚补充道。 在临殊询问之前,她提起另一个话题。 “你知道帝国境内的战争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吗?” 临殊下意识环顾四周。 帝都新城区是全境最繁华安定的地方,他眼前的市政厅每年都翻新,外墙光洁如新,门前绿草如茵,灌木和绿植规划得恰到好处。 日影兰大道两侧种有晚樱,这时正是开放的时节,除却公务人员,附近还有不少普通人来往参观。 有情侣在树下合影,有家长牵着孩子游玩,有老人驻杖前行,有西装革履的职员行色匆匆。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平和美好,让人难以联想到同一个国度内,有硝烟与战火漫延灼烧。 “已经突破了红森林那边的防线?”临殊猜测道。 帝国的新闻播报不会汇报坏消息,他没有渠道去了解真实情况如何。 “我要提醒你,这不是侵略战争……”莉迪亚在临殊看不到的那端摇了摇头,“这是内乱。” “红森林防线不需要突破,现在的帝国,遍地都是火星。” “我不知道泽梅尔是怎么做到的,或者说他那个新的参谋是怎么做到的,总之现在帝国南部大部分地区已经处于交战状态。” “与帝国本土分离的塞隆卡特州几乎全面沦陷,克罗克尔群岛现处于无政府状态。” “不止是反叛军,各种反帝国势力在这时候都选择了联手,加上联邦连面子上掩饰都懒得做的支援,帝国现在可以说已经落在了下风。” 会出现这种情况,和四年前反叛军从约法沙手上套取了足够的资料脱不了干系。 莉迪亚说得似乎太美好了,好像照这个趋势下去,反叛军很快就能打到帝都,推翻帝国。 所以这里势必会出现一个转折。 “但我们都知道,帝国是有后手的,绝不可能让我们这么轻松地取得胜利。而在我们没能完全解析的资料里,最有可能会降临战场的应该是……” 莉迪亚说出了那个事物的代称。 “利维坦。” 我得出去找工作了,更新速度大概会放慢,不坑放心。 第86章 赞美 朗费罗住在帝国唯一的一片内陆海沿岸,几年前他被迫搬迁远离居住地,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补偿,但他偶尔还是会回来看看,顺便逃避家庭纷争。 当然是在远离沿岸的军事基地前提下。 今天他们一家就要不要卖掉全部家产去换一个进入帝都的资格而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朗费罗的妻子认为问题不大,帝国如此强盛,肯定能够轻易镇压反叛军; 朗费罗则不看好帝国现在的处境,他从小道消息打听到帝国最近节节败退,南部地区眼看就撑不住了,还是趁早逃难的好。 他不想跟妻子吵架,决定冷静一段时间再商量,于是驱车几十公里来到了这里。 他坐在高高的礁石上钓鱼,一只小船漂浮在他身边,今天的天有些阴,不过没有起风,还算是不错的天气。 远处的军事基地掩藏在雾气之中,那是数座安静的钢铁堡垒。 安静。朗费罗突然想到这个词。 不对劲…… 这里不应该这么安静。 他的目光探寻了一圈天空,没有发现一架飞机,于是他又看向海面,肉眼可见的距离中,没有一艘船只。 水中的浮标轻轻晃动起来,却不是因为有鱼咬钩。 朗费罗霍然起身,跳上身边的小船,他身边的一切突然开始了剧烈的震动,平静的海面开始激荡,他脚下的船只也随之摇晃。 他勉强维持住平衡,想要回到海岸,他刚打开推进器,整个人就被海浪打得跪了下去。 地震?海啸?怎么可能?朗费罗回头看向雾霭深处,浓重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海面,掀起滔天巨浪,翻涌的海水向着四周扑去,将钢铁堡垒全数冲垮。 朗费罗没能幸免于难,全速行进的船只同样被海浪掀翻,他在浪潮被卷起抛下,海水冲入鼻腔,视界模糊而混乱。 有鱼被拍到了他脸上,这些生活在水中的生物此刻落到了和他同样的境地,命不由己。 好在他运气好得过分,被成功冲上了海岸,还没有撞到任何东西。 海水稍事退却的短暂时间里,他抱住一块礁石,以防再次被海浪卷走,下一次他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朗费罗终于有一丝余力去观察海中出现的东西——它很大,非常大,如果不是离得够远,如果站得再近一些,人类的双眼绝不可能容纳这个事物的全貌。 它还在继续上升,像是一只诞生于海洋的庞大海怪,单靠体型就给人以难以言喻的恐惧。 它的尾端终于脱离海雾,升至高空,显露出长而宽阔的全貌—— 如果说可以有什么事物进行类比,朗费罗会选择科幻电影中的太空战舰,尽管这东西看起来似乎更加复杂,且不具备外露的、明显可见的武装。 朗费罗不知道它依靠什么悬停在空中,又是为什么所驱动,那东西外表上根本没有任何能够使它悬停的装置。 能让这种体型的事物升空,外表不可能毫无痕迹。 当它朝着朗费罗的方向行动时,朗费罗感觉天都黑了,那东西即使在千米高空,仍然给人以遮天蔽日的压迫感。 深灰色的金属取代了天空,朗费罗仰望着空中的「繁星」——那是无数闪烁的人造灯光。 他明白了。 他完全明白了,帝国隐藏的秘密比普通人想象得更多,完全没必要为帝国担心,帝国可以赢下这场战争。 他要马上回去和妻子和好,赞美帝国,赞美皇帝,赞美美好的明天。 然后他听到,准确来说是感觉到了某种「声音」,来自他的骨骼、血肉。 是分崩离析的声音。 —— 赫瑟尔,反叛军总部。 “内陆海西南沿岸塌陷了……”泽梅尔坐在旋转椅上轻轻敲着额头,“我派人过去看了现场的痕迹,什么都没留下,所有东西都碎成粉末,包括他们自己的军事基地。” “因为「利维坦」的降临和肃清。” “这艘浮空舰已经朝着交战区前进了,不出意外这几天就能到罗伦斯平原。” 坐在他附近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头发斑白,不时咳嗽:“赢不了的,咳咳……那是完整的「皇帝」。” 泽梅尔皱了下眉:“范伦汀先生,我知道那上面的指挥官应该是萨迦利亚?约法沙,利维坦放大了他的能力,但单纯只是无差别攻击,尽管很恐怖,但我觉得……” “没那么简单,利维坦上不止他一个人。”范伦汀摇摇头,“利维坦上配备的所有人员都是皇帝的工兵,待利维坦抵达,工兵就会被下放到战场。” “他们和普通人不一样,愿意为皇帝付出一切,绝对忠诚,在皇帝的调配下,反叛军的人很难敌得过他们。” “你知道的,皇帝的运算能力很强,他能做出绝对精准的判断。” 泽梅尔沉默下来,没有亲眼见证的情况下,他很难有实际的感触,但他相信范伦汀——这位曾经参与过利维坦初始研发项目的主管。 如果不是他的同事都死得差不多了,他也不会跑来投靠反叛军。 “要是当初直接杀掉他就好了。”泽梅尔感叹道。 “直接杀了他你们的武器军备能有现在的水平?你能知道帝国绝大多数军事基地的位置和配置?”范伦汀问。 “不要上纲上线,我就是随口一说。”泽梅尔摆摆手,“不同选择有不同的结果,既然发生了就该寻找解决办法而不是追究过去。” 他想了一会儿,问:“那么利维坦有什么弱点吗?” “我只参与了前期工作,它和之前有很大不同。”范伦汀思索道,“它的原型诞生于海洋,遨游于天空,如果降落,就是为了捕食。” “所以我们可以等它资源消耗殆尽降落补给?”泽梅尔猜想道。 “时代变了……”范伦汀摇头,“利维坦不需要降落补给,补给可以直接送上去,它现在降落的唯一目的只有肃清。” “好吧。”泽梅尔叹了口气。 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浮空舰和那个生物除了体型并不相像,但是共通点是「中枢」+「外壳」,皇帝本人其实相当于利维坦的「脑」……除了他没有人可以操纵利维坦,是这样吧?” “差不多,咳……” 泽梅尔的目光沉了下去,他的思路一下子明朗起来:“但皇帝不是一个执行机器,他是一个人类,只是一个被赋予了这种功能的人类。” “如果他现在还称得上是人类,或许我们有办法解决利维坦。” —— 这里和帝都的模拟控制室近乎相同。 约法沙仍然坐在一只高脚凳上,身躯牵连着数十根输送管,无数投影屏围绕着他,他甚至不需要开口、动手,屏幕上的各项信息就会自己处理好。 距离最近的战场罗伦斯平原还有7个小时路程。 只要这一次给予反叛军绝对的震慑,之后的战事将会逆转,他可以预见。 要让反抗者恐惧,支持者安心,拿下胜利其实并不困难,只要你有绝对的力量。 出入口传来了脚步声。 “陛下,要我们提前去支援那些没用废物吗?” 尤利西斯端着微笑对约法沙挥手,“顺便也为我们之后劝退做一下铺垫,免得有人舍不得离开。” 约法沙猩红的眸子斜向他,却没有直接回应他的提议:“你没必要特意来到我面前说这些事。” 尤利西斯低下头看了看鞋尖,耸耸肩:“我想和您多相处嘛,毕竟这样的机会又不多。” 他毫不吝啬表达对皇帝的好感。 坦诚是坦诚的,真切与否不得而知,但想亲近皇帝的欲望并不虚假。 浮空舰上所有人都想接近皇帝,他们从身心都被异化成了趋近于皇帝的非人类,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们憎恶皇帝。 萨迦利亚?约法沙,所行所言皆为正确。 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有人挑战他的权威,那就镇压; 有人想要将他拖下皇位诛杀,那就杀了对方。 牺牲?战争的发起者都不论牺牲一词,为什么要向他索求答案?难道反叛军就没有害死无辜者吗? 他这样想,但并不与人辩驳。 因为辩驳的胜负毫无意义。 萨迦利亚?约法沙虽非罪魁祸首,到底也称不上无辜。 有人握着他的手,叫他持刀杀人,后来这只手松开了,他仍然握着刀。 他丢不掉这把染血的刀了。 “去支援当地的帝国军队,然后发布通知。”他同意了尤利西斯的提议,说,“36小时后,利维坦将会降落,肃清罗伦斯平原所有生物。” “请所有民众尽快撤离。” 今天休息日没有公司开门,更一章,明天继续找工作。 第87章 骑兵 护送普通人这个人物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接的。莉迪亚想。 毕竟要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这完全不符合她的理念。 “莉迪亚先生,要不然你丢下我跑吧!” 她身边一个文弱的男人抱着一只扁平的箱子,边跟在莉迪亚身边穿越狭小的巷子口,边高声提议。 “女士!女士!说了多少遍是女士!谁告诉你有几把就是先生了?给我尊重一下我的另一个器官,不然我就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莉迪亚先生!” 莉迪亚拦腰捞了他一把,帮助他翻阅一块倒塌的墙体后放下,在轻型外骨骼装甲的辅助下,对她这种身体素质的人而言,这个动作简直轻而易举。 “对不起……” “别对不起了,有人追来了!”莉迪亚猛地将人往怀里一带,就地翻滚躲过一轮扫射,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背后开枪的人是帝国军。 不仅背后,连面前也是。 街头巷尾出现了不少身着帝国军队作战服的人,他们装备精良,武器先进,但只是先遣部队,只是被临时调来拦住他们的。 身边这个男人尚且不论,对莉迪亚他们绝对会就地格杀。 莉迪亚抱着任务目标滚进一栋半塌的房子,她没有办法了,要自己跑掉概率还是不小的,带着这个废物她死定了。 反正这家伙被逮回去一时半会儿也未必会死,不如还是……莉迪亚看着他手中的箱子,伸出了手掌。 外面的帝国军在朝这里前进,男人大口喘着气,深深看了莉迪亚一眼,将箱子递过去:“莉迪亚先……莉迪亚小姐,希望有机会……呼……再……” 一阵引擎轰鸣声和此起彼伏的枪响打断了他们并不深情的别离,莉迪亚的表情先是一惊,随后她探出头去,露出了微笑。 “我的战友来了,你躲好,我出去把他们都干掉。”莉迪亚缩头躲过一发子弹,拍了拍男人的肩。 语罢,她抓住空隙翻窗出去,目之所及的是一辆沉重的机车在道路上疾驰,驾驶者单手持枪,在躲避攻击的同时精准地解决掉暴露在外的帝国军。 改装过的车轮碾过碎石,溅起一地灰尘。 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人吸引,以至于忽略了跳窗出来的莉迪亚。 这使他们又失去了两个队友。 战斗结束得很快,期间那个骑车的驾驶员跳了下来,他戴着头盔,身上没有太多防具,却仅用轻伤为代价,解决了他那边的所有帝国军。 反叛军的人精通巷战,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有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之后,失败是必然的结果。 莉迪亚踩着一名帝国军人的脑袋,对着他的喉咙补上最后一枪,她的战友走到了他身边。 “我找了你很久,你的护送目标已经死了吗?” 那人摘下头盔,晃了晃刚刚受到撞击而有点儿昏沉的脑袋。 “你对我有点儿信心行吗?”莉迪亚推了他一把,往之前躲避的地方走,“说起来你怎么来这里了,临?” 临殊左右看了看,仍觉得不安心地把头盔扣了回去:“萨迦利亚会来这里,所以我想先过来……总之听说你遇到麻烦了,我就过来接应一下。” 临殊的语言组织能力一向不行,莉迪亚差不多能听懂,不与他计较太多,点头道:“如果不是今天天气不好,抬头说不准就可以看到了。” 她指了指灰蒙蒙的天空。 临殊没说话。 他们回到那个文弱男人躲藏的地点,叫他出来,那人依旧抱着箱子,警惕地盯着临殊。 “别担心,切斯特,你过会儿跟他走。”莉迪亚指指临殊,“术业有专攻,保护别人这方面,他比我要擅长一些。” 临殊不知道这个叫切斯特的男人是什么身份,不过莉迪亚没有主动跟他说,就说明他的权限还不够,这可能是个掌握着什么机密的关键人物。 “让我送他回去,那你去哪里?”临殊问。 莉迪亚瞥了眼临殊那辆车:“追杀我们的人是皇帝的工兵,我花了很大功夫才甩掉他。帝国可真不要脸,完全版的外骨骼装甲不适合巷战,他们居然抄我们的轻型装甲。” 她说着敲了敲辅助手臂部分的外骨骼,这种外骨骼都是根据每个人的情况来定制的,所以只有莉迪亚这种程度的尖兵才有资格配备。 帝国那边虽然不像反叛军这么穷,但也不可能给每个士兵都定制外骨骼,即使是删减版的轻型外骨骼。 本来我们也是抄帝国的,大家都挺不要脸。临殊心底想了想,没有开口骂自己人。 “他能确定我的位置,切斯特跟着我很危险。”莉迪亚呼了口气,“把你的车给我用,我要回去把他干掉。” 术业有专攻,莉迪亚精通载具的驾驶和正面交锋。 临殊颔首,接受了莉迪亚的委托:“好,自己小心,活着回来。”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我的命可比谁都重要。”莉迪亚耸耸肩,出门去临殊骑来的车辆旁边,“打不过我会跑的。” 莉迪亚离开了,临殊看向切斯特,发现这家伙竟然抱着胳膊在抽泣。 “莉迪亚先生太勇敢了,他是一位真正的骑士。”切斯特哽咽道,“如果他活着回来,我一定要追求他。” 临殊沉默了一下:“如果你性取向是男人,你追不到她的,她心理认知是女人,另外管一位女士叫先生很没礼貌。” 随后他推了推切斯特,示意他不要耽误,赶紧走。 切斯特不甘心地争辩:“我要努力让他为我变成一个男人。” 临殊头疼地拽着他领子往外走:“你不如去变性做女人,她能接受作为女性的同性恋,好了这种事以后再说。” 切斯特愣了愣,终于老老实实跟着临殊走了,看样子是在思考变性的可行性。 感情问题真是好复杂。临殊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看了眼天空的乌云,眼睑微微下压。 利维坦的影子,越来越近了。 —— 临殊将切斯特带到了反叛军在罗伦斯平原的其中一个根据地,就要申请小队去找莉迪亚,在利维坦逐渐靠近的时候,和皇帝有所关联的工兵说不准能排上用场,所以莉迪亚不能轻易牺牲。 就在他准备好要出发时,莉迪亚已经传回信息,说她成功干掉了那个倒霉的工兵,不过自己也快咽气,急需医疗兵。 于是去接应的人换成了医护人员。 莉迪亚回来后接受了很久的治疗,切斯特在她的手术室外哭了两个小时,结果莉迪亚刚缝完线就出来用拐杖打了切斯特一顿。 幸而临殊及时上前拦住,不然就要换切斯特进手术室了。 “我最讨厌哭哭啼啼的男人了。”终于获得清净的莉迪亚躺在床上对临殊抱怨。 临殊想了想:“我觉得还好……” 莉迪亚知道他在说什么,往床头挪了挪:“皇帝不是男人,他连人都不是。” “所以现在战势怎么样?”临殊转移了话题。 “不是很乐观,准确来说,是非常糟糕。”莉迪亚遥遥一指床头的苹果,“皇帝的工兵太强了,除了实战经验不足,每个人的战斗能力都远超常人,部分交战区已经开始吃亏了。” 临殊把苹果递给莉迪亚:“那么强你不是也解决得掉吗?” “因为我也是啊。”莉迪亚摸着苹果光滑的表皮,回想起早些时候的事,“护送切斯特的任务,其实我们组了一支20人的小队。” 临殊确定找到莉迪亚的时候,她身边除了切斯特没有其他反叛军成员,于是他试着问:“他们都被……” “那倒没有。”莉迪亚摇头,“一开始还挺顺利的,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个工兵,那家伙能确定我的位置,怎么也甩不掉,持续下去我们肯定会被围剿。” “所以我将队伍分离,独自带着切斯特走,以引来工兵,让其他人能够成功逃离。” “你为什么不让切斯特跟着大部队?”临殊问。 “切斯特跟着大部队那个工兵就不会追我了啊。”莉迪亚挑起眉毛,仿佛觉得临殊不太聪明,“他们的目标又不是我。” “那你成功护送切斯特的概率就会降低了。”临殊还是不太明白。 “其他人生还概率会升高不就好了。”莉迪亚耸耸肩,“我判断过了,切斯特的命不值得我的队友牺牲,我带着他能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每个人的性格和处事方法都不一样,莉迪亚就属于十分随心的人,她不会把任务放在第一位,当下永远比未来重要。 “切斯特还挺喜欢你的,你这么不重视他他多伤心。”临殊感叹。 “吊桥效应罢了,再说喜欢我的人多了,谁要回应废物的感情。” 莉迪亚啧了一声,“他还害我死了一个队友,我没掐死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吧,话说回来,可以判断工兵的大概数量吗?”临殊不再闲谈,“如果只是少数的话问题还不大。” “普通人判断不出来对方是否是工兵,在战场上我们遭遇的疑似工兵的人大概有一百多名,直接从利维坦附近观察到的、驾驶着各种空中载具的也有几百,当然不确定是否全都是。” 莉迪亚把盘了很久的苹果丢回临殊手上,“削皮,对伤员好一点谢谢——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利维坦上有至少五千名工兵,而且皇帝还可以增加……用他们的话说,是繁殖,繁殖出更多的工兵。” “这个用词,好像他是什么蚁后、虫母一样的东西。”临殊低头削苹果皮的手一顿,皱了皱眉。 莉迪亚提起嘴角:“你怎么确定他不是呢?” “至少体型上不像。”临殊顺手给苹果切块放在碟子里。 “我觉得体型上很像。”莉迪亚指指天花板,“利维坦不是很大吗?他们是一个整体。” “我想,说不准利维坦的原型就是那么大的……也许是什么蚁后之类的东西,然后生下无数小的工蚁来打工,自己则是族群的核心,其实你看模式不是差不多吗?” “说不准是复制不出来利维坦的原型,才改用金属建造浮空舰来代替身体的,效果还更好一些。” 临殊放下水果刀,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这可不像是猜出来的。” 莉迪亚用他放下的水果刀戳了一块苹果放进嘴里:“唔……确实不是完全靠猜的,之前有参与过利维坦研发项目的人投靠反叛军,带来了不少资料,我偷看了一部分。” “不过,利维坦肯定和蚁后那种东西不一样,比起只能打小杂工的工兵,它的杀伤力简直不是一个概念。” 她喉间软骨滚动了一下,看向临殊黑色的眼睛:“总而言之,利维坦这种东西,短时间内不是我们能解决得了的。” “所以我估计,泽梅尔马上就会找你了。” 临殊偏了偏头:“什么?” 他话音刚落,终端就在他的口袋里震动起来。 莉迪亚:rider; 约法沙:caster; 临殊:assassin啊,不然是个尺子吗? 第88章 阻碍 他曾经犯下错误。 现在他要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 “我需要你去刺杀帝国的皇帝,利维坦的指挥官,萨迦利亚?约法沙。”他听到他的顶头上司泽梅尔说。 新型终端机自带立体投影功能,泽梅尔和他的半永久椅子一同出现在莉迪亚的病房里,他双手交叠,背脊挺直,不带一点儿玩笑与调侃,目光沉静,表情严肃。 “如果不是你四年前的过失,利维坦根本无法完成。” 泽梅尔很温柔,他选用了「过失」这个词,而非「背叛」,就好像临殊那时候不是故意放约法沙走的。 但他同时又很残忍,他交与下属的任务,是要临殊去杀死他最爱的人。 “这是你的惩罚,也是你应该对曾经过失作出的弥补。” 临殊安静地看着泽梅尔的投影,他忽而避开了视线,看向自己切好的苹果。 “你不想他死,我当然知道。”与临殊很长时间没有过交流的泽梅尔换了姿势,他身躯微微前倾,言语恳切,“可你知道十几个小时后,利维坦降落,罗伦斯平原会死多少人吗?” 临殊仍然安静着,安静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虽然罗伦斯平原很大,他不可能一次全部肃清,而且还特意发布通知让民众撤离。” 泽梅尔闭了闭眼,“估计还会从人最少的荒原地带开始——但这没有意义,该来的还是会来。” “我不想给你赘述因为利维坦我们遭受了多大打击,就结果来看,我们没办法抵抗利维坦,就算针对利维坦的武器已经在研发了,能实际运用到战场上也要等待很久。” “到那时候,我们差不多已经输了。” 临殊听了一会儿,终于转动眼珠,说出对泽梅尔的第一句话:“我觉得……他,和议事阁不一样。” 萨迦利亚?约法沙,和议事阁不同,他没有强烈的欲望,不会刻意苛待底层民众,他很容易满足,没有无穷无尽的贪欲。 所以…… 所以也许帝国会改变。 由皇帝掌权的话,也许……在泥地里打滚的孩子就有机会摸到书本,喝上热汤,不至于有一天要用自己稚嫩的手来持枪。 他幻想过,他不止一次幻想过,然而时局没有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知道这个幻想能否成真。 泽梅尔好像知晓他心中所想,反叛军的现任领袖轻轻叹了口气:“没用的,战争不会停下来的,皇帝无法安安稳稳回到皇位上坐下。” “他既然选择投身现场,就不可能轻易脱身。” 利维坦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超越当前的科技水平,虽然论杀伤力未必能称得上是顶尖,但它可怕就可怕在没有太多限制。 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调制,还有来自国际盟约上的限制。 “之前从没有哪个国家出现过利维坦这样的……你甚至不能单纯称它为武器,它生来为服务于战争,它就是一架战争机器。”泽梅尔说,“由于没有先例,国际盟约没有制约它的条款,这会导致很多不太乐观的后果。” 临殊有所明悟:其他国家会介入,不仅仅是联邦,和周边国家,其他能够和帝国抗衡的国家也不会容许利维坦的存在。 如果将利维坦的资料公开,它完全就是一个反人类的事物,它的操纵者约法沙同样是反人类的生物。 它不该存在。 他不该存在。 “放任利维坦随意肃清帝国的反抗者,它迟早会成为众矢之的。”泽梅尔继续道,“我们倒下了,帝国会被更多的势力讨伐。” “到时候局势会更复杂,战况会更激烈,人会死得更多,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贵族或者平民。” “据我所知各国领袖已经在召开会议谈论关于利维坦的事了,相信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表态。” “你想见到约法沙与全世界作对吗?” 泽梅尔仍在孜孜不倦地分析着利害,一条条一件件为临殊理得清白,要他知道即使他们不去做,利维坦依然会被征讨。 临殊兀地打断了泽梅尔:“萨迦利亚会不知道这些吗?” 约法沙是皇帝,他不可能看不到这些,何况他身边还有法伊格尔。 如果他能预见到自己会被世界所排斥,为什么还要执意让利维坦降临战场? 要翻盘不是非利维坦不可,打持久战帝国未必会输。 这种种疑问盘旋在临殊脑海中,他想不出答案。 “我只从我的角度去猜测。”泽梅尔顿了顿,“他要么是觉得自己无论落入怎样的境地都能取胜……要么,他根本不在乎。”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 泽梅尔与临殊各自掌握着不同的关于约法沙的信息,这些不同的信息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约法沙在逐渐抛弃人类的身份,向未知的异类转变。 “你喜欢的,是四年前那个本性单纯的萨迦利亚,还是现在这个非人类的皇帝?” 泽梅尔打破了沉默。 临殊的目光转向窗外,从他的表情看不出心中所想:“就算我愿意去杀他,你觉得凭我就能接近他吗?” 人类的力量对比利维坦太弱小了,临殊并不例外。 “我觉得能。”莉迪亚突然插话进来,她绾了把头发,说,“因为我嫉妒你。” 她不等临殊询问,解释道:“这情绪不是我自己滋生的,大概是工兵群体的影响,他们对你有强烈的敌意,这敌意来自于妒忌、羡慕、憎恨。” “往好的地方想,也许是皇帝对你怀有感情,才招致他们对你的敌意。” “所以你们在赌?”临殊问泽梅尔。 “在赌。”泽梅尔承认,“这场赌局我们不吃亏,我们输得起,如果皇帝输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这是非常合适的赌局。” 合适到就算输了,也只牺牲临殊一个人而已。 临殊的目光仍然落在窗外的阴云上,利维坦就在云层之中,距离皇帝发布撤离通知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很快第一轮肃清就要开始了。 “我需要思考。”临殊没能及时给出回应。 泽梅尔点点头,他和临殊认识很多年,知道临殊在某些时候容易优柔寡断,需要给他时间想清楚。 就算被拒绝也在意料之中,他并非只有这么一个计划。 临殊关掉通讯,从莉迪亚的病房出去,从走廊和楼道一路登上天台,躲在避风处,看着天空放空。 他想要见约法沙。 无论如何,他都想再见约法沙。 他的终端再次震动起来,他打开通讯界面,眉头微微一皱。 几十分钟后,泽梅尔受到了来自临殊的讯息:“我同意。” —— 尤利西斯快步穿过走廊,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在皇帝警告不准在这个时间打扰的情况下,他还是闯进了控制室。 控制室的大多数灯光都关闭了,围绕着皇帝的投影屏减少大半,约法沙身体半悬在空中,飘散的发丝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浮动。 他听到尤利西斯进门的声音,于是张开眼睛,转过头,声线不带起伏地问:“有什么事。” “您为什么答应他们亲自会见他们的代表?” 尤利西斯上前两步,神色焦急而忧虑,“他们本来就会输,投降居然还敢提这么荒唐的条件!” 不久前,反叛军领袖泽梅尔主动提出投降,愿意放弃抵抗以求和,甚至已经拟定好了投降协议。 这是帝国乐意见到的结果,利维坦展现出来的能力足够震慑这群反叛分子,如果能兵不血刃取得胜利,谁都不想打仗。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提出的必须被满足的条件是,需要皇帝亲自面见他们的代表。 皇帝是利维坦唯一的指挥官,这时候提出这种条件,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议事阁紧急召开的会议中,几乎所有大臣都建议皇帝否决这个不合理的条件。 唯独一个人,持与其他大臣完全相反的意见。 “没有必要回避,无论他们是真心投降,还是想要借此做些什么。”皇帝曾经的监护人法伊格尔说。 “没有人能伤害得了您,您的能力足够替您抵御一切风险。” 他垂着眸子,褐色的眼睛掩藏在金丝眼镜之后,神色平静自若。 “接受他们的投降,正好可以体现陛下的宽容大度,也好堵塞其他人的口舌。” “成与不成,我们都不吃亏。” 他的话一出口,部分大臣便如同被风吹动的枯草,纷纷附和起法伊格尔的意见来。 约法沙隔着投影看向法伊格尔,很久之后,他轻轻点头,结束了会议。 “好。” 法伊格尔说得不错,没人能够伤得了他,完全不必畏惧。 “而且他们的代表是……”尤利西斯咬了咬牙,组织了一下措辞,“会派那个人来做代表很明显就是有其他目的吧?” “没关系……”约法沙侧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工兵,“没有关系,尤利西斯。” 他叫出尤利西斯的名字,这个男人焦躁的情绪因为被皇帝唤了名字而得到安抚,他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做了一次深呼吸。 “没有区别,无论是谁。” “不管他是人类,还是被同化的工兵,不管他曾经是否与我有过密切的关系。” 约法沙看向面前其中一个显示屏,他猩红的眸子里映出一张东方人的面孔。 “我会杀了任何阻碍我的人。” —— 那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村庄的残垣断壁已被风沙抹平棱角,入眼之处只有无穷无尽的荒草、土丘,和辽远的地平线。 临殊踏着枯草与碎石,扬起脖颈,看向天空。 利维坦悬浮在几千米的高空中,仍然遮蔽了他的视野,这艘庞大的浮空舰像是徘徊在天空的幽灵城,舰体在阴云中若隐若现。 它是死物,他却也活着。 浮空舰底部打开了舱门,对比浮空舰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影缓慢降落,只身一人穿越天空到地面的几千米距离。 那是利维坦的指挥官,是帝国唯一的皇帝。 临殊的心脏鼓动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朝约法沙降落的方向走近,那个渺小的影子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 黯淡的天光下,他看到了极为荒诞诡异的景象。 皇帝依然是所有人印象中精致美丽的形象,裸露的身躯白皙修长,面容英俊毫无缺陷,柔顺的金色长发迎风浮动。 无数的输送管连接着他的脊背、手臂,这些软管向着天空延伸,横贯千米,消失在通往利维坦的云雾之中。 这些在空中纵横交错的输送管,是皇帝和利维坦之间的维系。 皇帝仿若庭箱中的提线木偶,但他本身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浮空舰牵引着皇帝。 约法沙操纵着利维坦。 他尽管渺小,却和庞大的利维坦是一个整体,不分彼此。 空寂而荒芜的原野之中,利维坦与约法沙似乎是仅有的、能唤起人注意的事物。 “萨迦利亚……” 临殊越走越快,他最后用奔跑抵达了皇帝身边,却被皇帝的能力阻隔在一米之外不得靠近。 “萨迦利亚!”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皇帝的名字,好像皇帝非人类的听力只是摆设,好像他不用尽全力,对方就会听不到。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靠近我了。”皇帝说。 “我听到了。”临殊说。 “你会阻碍我。”皇帝又说。 “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临殊的呼吸因激动而变得急促,他压抑着强烈翻涌的情绪,用尽力平稳的声线说出不久前才得知的消息,“我会阻碍你,我会打断你的「进程」,我会让你无法回归本源、成为真正的利维坦。” 皇帝的目光隐有波动,他轻轻抬手,像是一个攻击的前兆—— 其实他没必要做任何动作,但他需要给临殊一个警告,一个威胁,要通过动作传达他的意图。 “我就是为此而来。” 临殊翻动手腕,将一支针剂刺入自己的脖颈,他在轻微的刺痛、和皇帝讶异的的目光中向皇帝伸出手。 他看到皇帝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在萨迦利亚?约法沙动摇的这一瞬间,握住了那只不该用来持握武器的手,将对方拉向了自己。 “我想要你回来,萨迦利亚。” 第89章 心象 “你在最接近他的时候,使用这支药剂,就有一定概率与他的精神链接。” “这听上去好像不太科学……对不起,我没文化,您接着说。” “你之前应该看到过相关的景象,也许是梦里也许是你精神恍惚的时候,你可以理解为他的精神世界,他封闭的内心。 我整合了其他工兵提交的报告,大概可以推测出,你将会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环境,那是铭刻在他基因里的故土。” “我……在第一次摄入他的血液时,曾经梦到过一些奇怪的景象,但是雾太浓了,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团很大的影子,在天上。” “那个就是利维坦,是真正的利维坦。你这次会清晰地看到它,也许会和我们复原的形象有差别,它看上去大概是一只巨大的节肢动物,具有坚厚的外骨骼。” “节肢动物?” “蜘蛛、蜈蚣、虾蟹,明白了吗?” “难怪他对龙虾没兴趣……所以我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但你首先得找到他,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找到他残存的人类部分——不要管这科不科学,如果他完全不在意你,你连验证这是否科学的的机会都没有。” “我明白了。” —— 临殊猛然张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丛生的植被,和远处覆盖着陆地的浅海,那些植物体积庞大,颜色也远比平时能见到的花草树木更加艳丽。 他没见过这些种类的植物,以及穿行在植物之间的各种超规格的生物。 这种超规格主要指体型。 他的左前方,有一头看似蜥蜴的爬行动物匍匐在地面,它已经死了,身躯还剩下一半,不被血肉覆盖的另一半是黏连着碎肉的骨架,有数十只黢黑的、像是虫豸一样的东西在它体内爬来爬去,不时撕扯下一块肉来。 值得一提的是,临殊能看到的最小的、看起来像是没成年的一只,体长都有三四米。 “它看上去大概是一只巨大的节肢动物,具有坚厚的外骨骼。” 临殊想到这句话,突然有些头疼,他觉得那些虫豸一样的生物每一只都很大,而且很显然都是节肢动物。 它们总不可能个个都是利维坦。 爬行动物的尸体渐渐只剩下骨骼,虫豸们随之慢慢四散而开,消失在色泽艳丽的植物之中。 临殊从几簇大叶片之间钻出来,他打算去看看那副骨架。 他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立刻停下来,边往旁边躲避边回头,以免被什么东西袭击。 他直觉不能在这里受伤或者死亡,说不定这里经历的事会反射到现实。 当他回头看清出现在身后的事物时,心脏几乎停跳。 那正是之前跟着族群一起进食的一只怪物! 尽管它看起来是最小的一只,但体型仍然超出临殊许多倍,近距离之下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和冲击力。 就在临殊准备逃跑的同时,这只怪物往后退了退,最前端的附肢抬了起来,对临殊轻轻挥了挥。 这个意外之举让临殊愣在原地,他莫名其妙地跟着抬起手,对对方挥了挥。 然后他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声音从对方腹腔中传出,那是一种语言,他曾听约法沙使用过的语言。 “你怎么没有壳呀?” 临殊模糊地意会到了对方说的话,准确来说对方说的不是「壳」这个词,比起「壳」,其意义更接近于容器。 “什么壳?”他下意识问。 这只相当友好的怪物抖了抖触须,随后它整个身体立了起来,覆甲的腹腔浮动,还残留血肉的口器慢慢张大,接着它「哇」地一下吐出来一个东西。 更正,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至少看上去是个人。 那个人跪坐在一滩粘液里,好半天才抬起头,他小小的一只,像是不到十岁的人类小孩,有着红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头发。 同时顶着一张和约法沙年幼时一模一样的脸。 临殊的表情因极端的困惑而扭曲,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对此作何感想。 壳,这个长得像虫子一样的东西是这个长得像小约法沙一样的东西的壳。 这小朋友看起来似乎年纪很小,他的壳也很小,那其他很大只的虫子里是不是也藏着很多只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约法沙? 不,这只是约法沙的精神世界,肯定和利维坦原始的模样有区别,这魔幻的景象应该只是一种表达形式。 很正……不正常也只能这么接受了! 临殊思绪万千,很快安慰好自己,他面前的小男孩自顾自爬起来,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好冷,你在外面不觉得冷吗?”小男孩问。 临殊犹豫了一下,脱下外套披在了小男孩身上:“我不冷,我本身就没有壳,和你不一样。” “我还以为你是丢了壳需要帮助呢!” 小男孩虽然不懂临殊在做什么,还是乖乖让临殊给他套上衣服。 临殊想了想,猜这个小家伙可能以为他是同类想要施以援手,这么一看它们对自己人还挺好的。 “我需要帮助,不过需要另外的帮助。”临殊抽出皮带给小男孩束在腰间,以固定长过他膝盖的外套,“我在找你的同族……你知道利维坦吗?” 临殊一直用的是帝国语,意外地和小男孩没有交流障碍,自此他确定这里的一切以约法沙本人的认知为准,所以即使「利维坦」这个由帝国的科研部门取用的名字应该也可以指向准确的对象。 他在一开始就看过天空,从他头顶掠过的生物不少,却没有一个能对上利维坦。 “知道呀!”小男孩甩着长长的衣袖说,“原来你要找我们的「母亲」呀,它还在睡觉呢。” 临殊皱了下眉,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利维坦这种和蚁后、虫母类似的定位和职能,很容易推断出它原始的繁衍方式应当就是自己生育。 反正仅仅作为它内核的约法沙没那种功能。 “它在哪里睡觉?”临殊替小男孩把袖口卷起来,追问道。 “当然是在海底睡觉了。”小男孩指指远处的海面,“这附近是浅海,母亲应该在更远的地方,你得等母亲醒了才能在天上看到它。” 临殊面色沉凝:“它什么时候能落地?” 他可没办法上天。 “唔……繁殖期到来之前还有一次捕猎,捕猎的时候就会落地啦。” 小男孩歪头思考,“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到母亲身体里了,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那真是太感谢了。”临殊丝毫没有利用小朋友的愧疚感,十分感激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那么它什么时候下来捕猎呢?” 小男孩回答道:“半年后。” 临殊放在他头顶的手一僵,直起身转向海面,思考起潜入深海和飞上高空哪个难度会比较低。 “如果你急着见母亲,也不是没有办法。”小男孩看出他的苦恼,扯了扯他的裤腿,“母亲醒来会在天空中盘旋,经常会路过东南方最高的山巅,去那里的话,有机会提前见到母亲。” 临殊顺着小男孩的手指望向东南方,辽远的云雾中,他隐约看到一座巍峨的山,倾斜的山巅犹如一根突出地面的尖刺,斜斜指向天空。 “很感谢你……”临殊诚恳道谢,他不想多作犹豫,决定立刻启程,“那我们就此道别……” “你不带我一起去吗?我可以给你指路。”小男孩往他身前蹦了一步,“我也想早点儿见到母亲,听说回去会有很多好吃的。” 临殊点了点旁边那具失去内核的躯壳:“你不先进去吗?你这样在外面很危险吧。” 小男孩摇摇头,轻轻笑起来:“我想和你一样。” 那张与约法沙幼时相同的脸笑容浅淡,目光澄澈。 临殊怔愣半晌,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下腰去将他抱了起来。 第90章 故事 “他的求生欲非常薄弱,甚至可以说,他基本没有这种东西。” “怎么会,他以前……” “硬塞给他的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是束缚——在他被强行挽救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这道枷锁了。这一次他能活到现在,不过是力量足够强大,和他足够幸运罢了。” “所以他行事才会这么不顾后果?” “他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现在的他在观念上和我们有很大差异,听凭本能’顺其自然。但他不会一直有这么好的运气,也或许……他并不期望有好运气。” “你得唤起他对「生」的执念,让他想要活下去,让他对生存一事产生期待。” “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 —— 小朋友轻到临殊单手就能抱起来,他将外套上的兜帽拉起来盖在男孩头上,以免这孩子吹风受凉。 从直线距离上看,渡过浅海可能会比较快抵达东南方的山巅。 不过这里环境复杂,他还抱着个孩子,走有遮蔽的地方好过暴露在外。 “你会游泳吗?”临殊问已经乖乖搂住他脖子的小男孩,“我是说,掉到水里,你能活下来吗?” 小男孩点点头,兜帽从他脑袋上翻下去,掀起一撮金色的头发在他头顶抖了抖:“海里也有我的同族呢,掉下去他们会救我的……我还没有试过和别人挤一个壳呢。” 临殊思索片刻,还是觉得走陆路安全。 他把兜帽重新拉上来,一手搂着小男孩,一手按在小男孩头顶,估测一下大致方向,走进丛林之中。 由于有过野外生存的经验,临殊方向感还不错,不至于偏离方向。 就是路途委实过于坎坷,就算有动物生存过大致踩出了些空档供他通行,但那些动物个头太大,只顾它们自己能过就行,哪管两条腿的人类好不好过。 临殊时不时就得翻土坡爬树下水沟,过程中还得把怀里的孩子捎上,同时要注意附近有没有其他具有危险性的生物。 “那个长长的家伙是吃草的,我也可以吃草,可是草不好吃,我喜欢红红的果子。” “快躲远一些,我打不过它,它会咬我的……要是母亲在,它就是我们的猎物了。” “那个好吃!可是跑得很快,我抓不到,唉。” 小家伙趴在临殊肩上,一会儿被放下一会儿被拎起来,他对环境熟悉,可以帮临殊判断是否有危险,甜甜软软的声音听得人很舒服。 临殊刚爬过一棵倒下的枯树,瞥到小男孩指的某个动物。 那是个个头不大的动物,身上覆盖毛发,尾巴短而下垂,两脚及地,前肢抱着树上落下的不知名果实,身体似乎很柔软。 “你饿了吗?”临殊问,“野生动物吃了容易生病的,你确定你能吃的话我就抓给你。” “我为什么不能吃呀?”小男孩揪着自己的帽檐远远打量那只野兽,“我什么都能吃的,找不到吃的也可以吃石头,但是有同伴吃太多石头就动不了了……我还是得多吃肉。” 临殊没有接他的话,他揉了把小男孩的头发,觉得非人类其实也有自己的苦恼,他猜小男孩大概说的是冬季食物不够时的事。 要维持那么庞大的躯壳,这种生物对能量的消耗必定不会小。 “你在这儿待着,我过去看看。”临殊把小男孩放在草叶遮挡的树丛里,自己撅了根树枝,剥开外皮就着石头磨了磨。 他手劲大,只要磨出个大概的尖就可以。 那只野兽蹲在石块底下专注于进食,也许是这里的肉食动物个头都很大,动静不小,以至于它对临殊这种一定程度上造不出太大声响的生物疏于防范,直到临殊摸到它边上才发出一声怪叫,两腿一弹准备逃窜。 临殊眼疾手快将手里的树枝狠狠刺下去,正扎到野兽的后腿。 野兽当场挣扎扭动滋哇乱叫,临殊怕画面过于残忍吓到孩子,侧身挡住小男孩视线,伸手一扭把野兽的脖子拧断了。 随后他在附近找到一个水潭,挑出边缘薄而锋利的石头,将野兽的外皮和内脏去除,清洗干净后拎了回去。 “你真的抓到了呀。” 小男孩从树丛里冒出头来,就要上手去碰剥了皮的野兽,临殊却将野兽拎高了点儿,让他一下抓空。 临殊把他从树丛里抱出来,他当临殊舍不得给他,边比划边絮叨:“我吃这么大一块就好了,等我长大了也给你抓。” “没有不给你,等一会儿好吗?”临殊温声安慰。 小男孩乖乖坐在临殊胳膊上不说话了。 临殊找到一块相对安全的空地,尝试击石取火,没能成功,钻木取火倒是做到了。 不过小男孩似乎有些怕火,一直往他背后躲。 “没事的,我在呢。”临殊用树枝穿过野兽,架到火边,随后将躲在他身后的小家伙捞到身边,“你和他还挺像的……嗯,你应该也是他的一部分吧。” 毕竟这里是约法沙的精神世界,一切事物都是约法沙意识的投影。 “你说谁呀?”小男孩问。 临殊笑了笑:“你的「母亲」。” 小男孩没能理解临殊的意思,他不计较那么多,红琉璃似的眼珠紧紧盯着面前的肉,似乎真的很馋。 临殊顺手从一旁的树丛里摘了枚红润的果子,往小男孩面前送了送:“这个能吃吗?” 刚刚那只野兽就在吃这玩意儿。 小男孩双手接过,捧着果实放在嘴边,张开小小的嘴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告诉临殊可以吃。 肉要烤熟还有一会儿,临殊抹出一块干净地面来,递给小男孩一根树枝,教他下井字棋打发时间。 小男孩很聪明,圈圈叉叉下了两局就能和临殊平手,之后临殊再取不了胜。 “要是下象棋可能我还能多撑一会儿。”临殊叹了口气,转头看肉烤得差不多了,便捣灭火堆,等肉凉下来,撕了一块放进嘴里。 说实话不好吃,他是个吃惯调味料的人类,适应不了这种原汁原味,他只觉得腥和腻。 然而当他撕下另一块喂给小男孩,小男孩脸上露出了和约法沙吃到合口味食物时一样的表情,拽着他的胳膊问他再要一块。 临殊没有拒绝,耐心地将大半只野兽喂给小男孩,由于担心自己会感觉到饿,他还是勉强吃了一小半。 “吃饱了我要继续走了哦。”临殊帮小男孩擦擦嘴,重新将他抱起来,“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我会走慢点儿。” 小男孩趴在他肩上点头,软软地打了个哈欠:“你的族群里有没有发生过好玩的事呀?” 眼看前面的「路」坎坷没那么多,哄孩子很有经验临殊分出心来想了想:“好玩的事很多,说上半年都说不完,你无聊的话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 小男孩抬起头眨了眨眼。 “要不要听爱情故事?”临殊问。 “什么是爱情故事?”小男孩歪头。 “就是你这个年纪不应该经历,但是可以听听的故事。”临殊记得朋友家小孩房里经常有王子公主的童话书,觉得小孩子听点儿爱情故事应该没问题,“你长大了就能亲自体验了,不过要不要体验还是取决于你自己。” 小男孩听不懂这么高深的话,露出困惑的表情。 临殊笑了笑,清清嗓子:“好了,那我讲了:从前……阿不,以后,世界上有一个英俊帅气的皇帝,他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睿智绝伦的头脑……” “什么是皇帝?” “就是一个国家的引导者、决策者,就像你们的母亲。” “什么是国家?” “就是一个族群生活的领地。” “哦。” “可是这个皇帝过得并不开心,因为他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他的人……” “什么是朋友?” “我和你是朋友,但是我和长大的你不是朋友。” “我们关系会变差吗?” “那倒不会,会变得更好。” 第91章 愿望 他确实看到了,翻腾的云雾之中,那个庞大而畸形的节肢动物。 它有些鳞片一般层层叠叠的外骨骼,身体两侧的附肢随着身躯的游弋规律摆动,临殊分不清它是甲壳类还是昆虫类,或许在它生活的时代,这两类并无区别。 但它的口器却和一般的节肢动物有很大区别,它看起来可以张大口腔,像鲸、像蟒。 它被赋以「利维坦」这个名字,确实恰如其分。 “我们到了。”临殊叫醒怀里沉睡的小男孩,“看来有很多……你的同类和你一样,想要提前回到母亲的身体里。” 小男孩的同类,大概就是外界那些人类工兵的原型,只是它们的诞生方式有所区别。 小男孩嘤嘤呜呜半天才揉着眼睛抬头,山巅的凉风吹得他缩了缩脖子。 这一块可以称得上是悬崖的空地上,盘踞着无数他的同类,但它们的壳大多黯淡或有残缺,似乎都是伤病员或者年老体衰的工兵。 临殊认为它们是由于衰老、虚弱,无法在外生存,所以想要回归母体,得到照料。 “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希望你的母亲会欢迎我。”临殊理了理小男孩金色的头发,“你是不是生病了?看起来很没精神?” 小男孩缓慢地眨了眨眼,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最后他还是趴在临殊肩上摇摇头。 “难道见到母亲你不高兴吗?”临殊问。 “没有……”小男孩轻声说,“但是……我……” 临殊皱了皱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利维坦逐渐靠近了,越是趋近,临殊越是能感觉到它的庞大,它似乎比帝国复制的「利维坦」还要大,以至于它光是缓慢地「游」过来,就带起一阵剧烈的狂风。 那些节肢类的工兵附肢紧紧扣住地面以防被吹走,临殊没有那种能耐,只好抓住了其中一只工兵的附肢,靠着它的身体抵挡推力。 好在对方还挺友好,没有拒绝。 利维坦已经来到了悬崖下方,它沉入悬崖下的浓雾里,然后自下而上腾起,口器拨开云雾大张,露出深红的口腔。 它似乎是在接纳自己的同类。 悬崖上的所有工兵突然开始躁动,它们涌动着奔向边缘,朝着纵身跃下,像是被倾倒出的豆子,纷纷坠进利维坦口中。 临殊攀附的这一只并不例外,它尽管缺少了许多附肢,走路磕磕绊绊,却依然坚定地往前爬。 它带着临殊和小男孩来到悬崖边缘,临殊犹豫了一下,他松开抓着对方的手,紧紧抱住小男孩,将那只金色的小脑袋按进怀里小心护住。 “我会在它靠得最近的时候往下跳,你抱紧我不要松手。”临殊说。 他们和其他的工兵不同,并没有可以保护自己的壳,贸然跳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嗯……”小男孩闷闷地应声,搂着临殊脖颈的手收得更紧了。 在利维坦的口器即将掠过悬崖之际,临殊掐准时机屈膝起跳,气流刮过他的身躯和面颊,他周围的一切瞬间由明亮转为昏暗,经过几秒钟的急剧下坠,他的背脊碰到了柔软的腔体,这减缓了他的下坠速度。 滑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也许是利维坦的身躯由竖直转为横置,临殊终于得以停滞下来。 他已经到达利维坦体内了。 这里明明没有光线,临殊却还能隐约看清东西,包括周围暗红的肌肉和黏膜上鼓动的经络,这里似乎是通往某个地方的通道。 他低下头去查看怀里的情况,小男孩和他一样毫发无损,正张着眼睛到处观察,表情由紧张变成明显的失落。 “怎么了?”临殊问。 “这里不是巢穴……”小男孩的声线抿了抿唇。 “我们进入得晚,卡在半路了而已,再往里走一走不就好了。”临殊当是他没有成功回家而难过,随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男孩低着头没有说话。 临殊顺着通道往前走去,沿途发现了不少工兵残缺的肢体,也许是它们跳下来受了伤。 非人类物种的思维和人类就是不一样。 通道越往前越是开阔,但临殊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周围的黏膜越来越湿润了,甚至他一脚踩出一个凹坑,凹坑里都渗出了液体。 他起初没有注意,直到他的脚感受到了一阵细微的灼烧感,他才察觉这些液体是什么。 酸,那应该是酸。 而且越往前,酸的浓度就越高。 “你们的外壳可以抵御酸的腐蚀吗?” 临殊不禁停下脚步,问小男孩,“我是说,这种液体会融化你们的壳吗?” 沉默了一路的小男孩垂着眸子摇头:“不能。” 临殊无法理解了。 如果它们的壳都不能抵御酸的腐蚀,里面脆弱的核心应该更不可能抵御得了,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进来,不是送死吗? 不,更疑惑的是这里为什么会有酸? “这里不是巢穴。”小男孩拨开临殊的手,从他胳膊中跳出来,赤脚踏着酸液往前走,“母亲的口中有两个腔口,一个通往巢穴,另一个通往……” 临殊跟在他身后往前。 在某一刻,他们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前方是一个宽广的腔室,所有进入利维坦的工兵全都在这里。 它们安静地趴在没过它们附肢的酸液里,等待着溶解,等待着被消化。 小男孩站在腔室入口处,轻轻补完他的话:“胃,这是母亲的胃。” “它不想要我们回去,我们进入巢穴只会给母亲带来负担……所以……” 临殊看向那些衰弱的工兵,它们应当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甚至可能就是为了给利维坦提供能量才会聚集在那里。 对除却人类以外的大部分物种而言,伦理道德都是不重要的,吃掉自己的子嗣对利维坦来说十分正常。 而它的工兵们也全都能接受这种「牺牲」。 包括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被母亲排斥的小男孩,尽管他看起来很失落,却依然能够从容迎接自己的结局。 “对不起……我以为我们能回巢穴的……”小男孩揉了揉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以为母亲会照顾我们……” 临殊收回视线,一把把他抱了起来,避免更加严重的腐蚀:“我们出去。” “出去?”小男孩惊讶地反问,随后拒绝道,“不能出去,这是母亲的决定,我们生来就是为母亲驱使的,母亲想要吃掉我们……我们就该乖乖的……” 他说的一点儿不错。 他顺从利维坦的意愿。 他从壳中脱离,他也依然不是自由的。 没有人、没有物,告诉他你可以拒绝,你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 “你想活下去吗?”临殊问。 小男孩愣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缓慢眨动:“我不知道,母亲要我们出去的时候不要死……但是母亲现在……” “你自己想要活着吗?”临殊重新问道。 小男孩张了张口,他抓紧了临殊的衣领:“我不知道。” “那么,你想要什么?”临殊轻拍他的后背,语气温柔,“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想要吃好吃的?想要出来玩?还是想要交朋友?” 临殊轻柔、和缓地引导着这个孩子。 在这么昏暗危险的地方,去引导对方想象美好的事物,叫他用浅薄的见识和经历去勾勒对他而言值得留恋的事物。 小孩子总是比大人好哄的。 酸液烧穿了临殊的鞋底,逐渐烙伤皮肤,他在不断加深的疼痛里,听到了小男孩的哭腔。 “我想要出去,想要旅行,想要吃蛋糕,想要玩游戏,想要逛街,想要看演唱会,想要看很多的风景,想要去海边度假,想要交朋友……” 眼泪从他眼眶中涌出,他哽咽着,继续说。 “还想要,继续听你讲故事……” 他沙哑的、稚嫩的嗓音敲进临殊的心口。 临殊用外套将他裹得更紧,隔着兜帽亲了亲他的额头。 “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活着,只有你活下来,你想要的才会在未来拥有。” “告诉我,你想要活下去吗?” 小男孩从帽檐下探出一双猩红的眼睛,他抹掉一把眼泪,哑声道:“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他话音刚落,腔室内所有的工兵在同一时刻躁动起来,个体的愿望反馈到了群体,消极的顺从、不被重视的自我意志在这一刻萌发。 这些虫豸般的怪物有了等同于人类的自我,它们迈开残缺不全的附肢,各自推抵着,汹涌地朝着入口处行进。 利维坦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腔壁大幅蠕动,酸液被震得淅淅沥沥地落下。 临殊抱着裹紧的小男孩朝外跌跌撞撞地奔跑,工兵们很快超过了他,挤在腔口处奋力突破。 群体的力量很快让那层隔膜破损,进而撕裂,临殊跟随工兵们来到口腔,利维坦再一次发出尖啸,口器完全展开,工兵们如同进入时那般纷纷再次跳下。 临殊爬到入口往下看了一眼,下方是一片海面。 “我记得你说过你在水里不会死?”临殊问。 “不会。”小男孩拨开破损的衣服,低头看着海面。 “不行,还是太冒险,这个高度……”临殊正思索着如何让他安全离开,胳膊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附肢扒住,他侧头看了一眼,一只工兵对着他张开了口器。 准确来说,是对他怀里的小男孩张开了口器。 临殊和小男孩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松开手,让小男孩可以直接爬进去。 “我还要回去见他,你自己小心。” 小男孩正要接受同类的好意,突然回头扯了扯临殊的手指:“我……” “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临殊微笑着回答了他未问出口的问题。 黑色的工兵消失在临殊的视线中,光线重新变得昏暗,临殊转身走向深处。 通往胃部的腔口已经破损,另一个腔口毫无疑问会通往巢穴。 他身上的衣服大多已经腐蚀殆尽,不少皮肤被灼烧得血肉模糊,甚至能窥见森白的骨骼。 他在持续不断的痛楚里找到了通往巢穴的通道,腔口直接为他打开,并没有丝毫阻拦。 他扶着内壁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倘若是现实,这种程度的伤势下,他决计不可能再往前一步,好在精神世界不那么严格地讲究规则,只要他自制力足够坚定,就仍然能够拥有行动的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通道已然到了尽头。 临殊看到了所谓的巢穴。 那是内壁上无数个凸起凹陷的空腔,每一个空腔里都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这些空腔外面,无数只工兵忙忙碌碌,来回奔波。 它们像是没看到临殊,或者根本不在意他。 临殊走近时,它们还会友好地让一让。 来到那一堆空腔底下,临殊闭了一会儿眼睛,随后他确定方向,挤进两个空腔的间隙,用露出指骨的双手,生生撕开利维坦的血肉组织,破出一个开口。 临殊从自己撕开的口子挤进去,那是一方长而狭小的空间,对他这种体型较小的人类而言都显得有些逼仄。 这通道很快到了尽头。 临殊看到了那个人。 他有着金色的长发,昳丽的容貌,修长白皙的身体被暗红的组织缠绕着。 随着临殊的接近,他轻轻掀起睫毛,露出一双透彻的红色眸子。 那双眼睛和现如今的皇帝一模一样,却在神态上有着十足的区别。 临殊跨越了四年多的时光,终于再一次见到那个脆弱的、敏感的,甚至有些幼稚的豌豆公主。 萨迦利亚?约法沙从来就不是一个懂事的大人,他喜欢无理取闹,他不懂迁就宽容。 如果你让他等太久了。 他就会哭。 很难哄好那种。 临殊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 看起来真的要哄很久了。临殊想…… 久到他有限的生命,大概只能用来做这一件事。 第92章 终点 临殊睁开了眼睛。 他还在罗伦斯平原的荒野上,在利维坦的阴影之下,微风浮动,一缕柔顺的金发扫过他的手背。 一切似乎还停滞在他拉住约法沙的那一秒。 皇帝陛下微微前倾身子,是一个要跌倒的前兆,临殊下意识地扶住了他,让他得以站稳。 约法沙的表情从全然的冷漠迅速软化下来,那张精致得不像人类的脸,露出了恰恰是人类才会有的神色。 他的眉头稍稍抬起,眼睑微微下落,薄而浅淡的唇轻启,吐出一个略显痛苦的气音。 随后一连串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过于丰沛的情感和封存四年的记忆冲破桎梏,让他的思维一时间陷入混沌,氤氲的双眼显得茫然无措。 “萨迦利亚……”临殊捧着约法沙的侧脸,连声叫他的名字,“萨迦利亚……” 他觉得约法沙哭起来很漂亮,美女什么表情都好看——美女的一半也一样。 可是他又最不喜欢看约法沙哭了,那样他会跟着难受。 “萨迦利亚,听得到我吗?”他问。 也许过了一分钟那么久,约法沙看着临殊,轻轻颔首。 “我不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我不知道你想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临殊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想这些事。” 约法沙眨了一下眼,金色的睫毛挂上了水珠。 他怎么能不想呢?无论初衷为何,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要他还是皇帝,他就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做。 但是临殊握紧了他的手,对他说:“什么都不要想了,和我一起逃走吧。” 约法沙的思维再一次迟滞了。 他不觉得这是临殊应该说出来的话。 诚然,临殊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期望这个肮脏腐朽的帝国能获得新生,他期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得到教育,他期望所有困苦的人都能吃上面包,他期望任何人都不用因痛苦的遭遇而扭曲人性、伤害他人。 他为此努力着,战斗着,他知道自己只是历史洪流里的一束水花,知道自己能做到的事有限,他不如泽梅尔有头脑,不如西格蒙德会领军,做不到爱格伯特的科研成就,在身份上也无法左右局势。 他如此普通,如此渺小。 但在今天以前,他从未放弃过理想,即使他能做的事有限,他也必须尽自己所能,让成功的概率变得更高一些。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那是他的生命之源,他不介意为此付出一切,牺牲所有,事实上在这条路上他已将大部分人的生命看得比他自己重要,能活到现在不过是他运气好。 “人是不能够太贪婪的。”他说。 “想要得到什么,就势必会失去什么,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我余下的生命只能容得下一件事。” 所以他必须做出选择。 现在他已然做出选择。 约法沙静静地看着临殊,他的眼泪已经停了,眼底却仍是氤氲的,湿润的。 他的眼眶很热,身体又被风吹得有些冷。 他在理解临殊的话,简短的句子被他一一拆分成单词、字母,字母翻滚、排列,组合成无数个新的句子。 在一秒钟内,有千万种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 “在塞纳市的时候,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那时候我没资格对你做出承诺。”临殊继续说到,“后来我也确实没能做到我想要说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约法沙曾告诉临殊,很小的时候,他曾以为世界是以他为中心旋转的,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原来他不是世界的核心。 “萨迦利亚。” “如果你愿意将我当做你的世界,那么「世界」将会围绕你而旋转。” “直到我死去。” 临殊凝视着约法沙猩红的双眼,声线温柔却十足郑重。 他不确定约法沙是否愿意听信这个美好得像是谎言的承诺,他曾做过许多不值得被信任的选择。 如果被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他等待着结果,如同等待裁决的法槌落定。 约法沙没有说话,他慢慢往前靠近临殊许多,轻轻地、轻轻地,亲吻了临殊的额头。 我是不用踮脚的。他发现了这一点,并为此感到微妙的愉快。 —— 天空中的利维坦发出机械碰撞摩擦的声响,这艘庞大的浮空舰逐渐分解,先是几块,而后是几十块、几百块、几万块…… 最后化作无法被简单量化的粒子,在罗伦斯平原上空飘飞,如同尘埃般缓缓落下。 浮空舰中仅剩的完整事物是尚且具有人类形态的工兵们,在浮空舰解体之前,他们像是飘落的羽毛一样降到了罗伦斯平原。 这让他们不知所措,不明所以,想要向皇帝索求答案。 但皇帝最后的指令是远离他。 尤利西斯仰望着天空中溃散的利维坦,不久后,他收回视线,沐浴着利维坦留下的粒子尘埃,走向了背向皇帝的远方。 —— “为了挽救他的生命,我做了一件……无从评判对错的事。” 十几个小时前,法伊格尔以这句话作为开始。 “萨迦利亚其实并不是个完成品,我不想让他成为一个完全不同于人类的异类,所以在他幼年时就篡改了他的资料,让议事阁以为以前的他就是以人类为基底能够抵达的终点。” “四年前,我将他的进程推进到了下一阶段,救回他性命的同时,也让他变得更加接近利维坦。” “这不是好的开端,亦非好的结果,但进程已经无法被简单终止,现在的他,并不排斥成为利维坦。” “异化带来的好处是有极限的,当他获得足够的优待,缺陷和负累也会随之而来,这不仅仅会体现在他个人的身心变化,还有外界的影响。” “在这个由人类主导的社会,他再强大也不可能和全世界抗衡,而帝国的底蕴早已被官僚和贵族掏空了,他会输,毫无疑问会输。” “我并非不能接受帝国的亡败,但我无法接受他的死亡,更无法接受所有人都为他的死亡而欢呼雀跃。” 看护了皇帝十余年的法伊格尔不急不缓地讲述着,随后他诉明了联系临殊的目的,是希望他能够帮助自己,打断约法沙成为利维坦的进程,找回约法沙残存的人性,让他回归到人类的行列。 用临殊认为极其不科学的方式。 这个反叛军毫无疑问深爱着他的孩子,恰如他所料接下了这个有死亡风险的委托。 当无人机在离反叛军驻地十几公里外的隐蔽处将药剂交给临殊时,临殊提出了又一个疑问。 “法伊格尔先生,我想问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做这件事?对他而言,亲情爱情还是其他感情应该没有很大区别,由您来阻止他的进程应该也是同样的效果。” 法伊格尔回答道:“我不确定是否真的有效,而且如果他对接近自己的人怀有的感情不够时,很可能会杀掉阻止他成为利维坦的人,即使成功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也不见得没有危险。” “我不觉得您是一个害怕死亡的人。”临殊说。 法伊格尔沉默了一会儿,坦言:“我是。” “我确实害怕死亡——第一次由你来做,你要是死了,我还可以调整策略,将一次机会变为两次;而如果由我来,一旦失败,一切就结束了。” 他说得太过坦诚,听上去好像将临殊当做可以牺牲的试验品、消耗品,并没有对他抱有多大期望,临殊却不觉得生气。 法伊格尔是什么样的人,他早有了解。 “但是法伊格尔先生,您得明白一件事。”临殊握着手中的药剂,闭了闭眼,“如果我成功将他找回来,萨迦利亚将会是我一个人的。这一次,我真的不会还了。” 法伊格尔沉默半晌,露出了临殊认识他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微笑,尽管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可能只有几个像素点那么多。 “我期待着。”法伊格尔说。 —— 帝国西北部边境还算安全,没有战火没有硝烟,除了气候原因造成的荒僻以外,这里还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地方。 路边便利店的店员太长时间没有生意,整个人懒散地打着哈欠,几乎就要靠着柜台睡过去。 “滴——” 汽笛声惊醒了便利店的店员,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摸着胸口侧头,望见一辆中型房车停在便利店前,驾驶座跳下一个黑发黑眼的东方人。 这个东方人在货架上挑挑捡捡出一堆零食过来结账,问他下一座城镇还有多远。 店员瞅了眼东方人买的零食,大多号称健康、低卡、无糖,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吃个零食还讲究那么多,怕不健康不要吃啊,东方人养生可真是名不虚传。 明面上他还是端着礼貌的态度给这个东方人结账,告诉他前面路段维修,要去最近的城市可能天黑之前到不了,另一座小镇倒是比较近。 东方人道谢后离开了便利店。 店员趴在柜台上无聊地打开新闻,又翻到了前几天皇帝遭遇刺杀身亡,帝国战争武器解体,反叛军攻陷罗伦斯平原的消息。 听说新皇马上就要上位了,还是位女皇,不知道这位会不会露脸。 要不要提前做点儿规划和打算?感觉帝国赢面不是很大啊。 他打了个哈欠,浏览起了下一条新闻。 —— 约法沙睡了很久,醒来时周围很昏暗,他的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灯座被固定在墙上。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室,看结构应该是在车上。 他转过脑袋,临殊正坐在他旁边剥橙子,察觉到动静,便立刻放下橙子查看他的情况:“萨迦利亚?你感觉怎么样?” 约法沙张着眸子,半晌,他撩动了一下金色的睫毛,借着临殊的力坐起来,长而柔顺的头发铺了半床。 他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临殊脸上担忧的表情立刻放松下去,起身打开旁边的窗户。 窗外是一条蜿蜒的河流,平静的水面上映出满天繁星,朦胧而柔美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融进夜灯的光晕里。 他们停留在野外的河岸边,等待天明。 约法沙迟滞的思维如同河水一般缓缓流动起来,他找回自己的声音,问:“我们在哪里?” “帝国的边境线附近,最晚后天我们就可以到邻国,虽说并没有人追捕我们,不过还是要小心一点儿。” 临殊拿起一件外套往约法沙身上披,同时用尽可能简略的言语讲述他们现在的处境。 帝国失去了皇帝与利维坦,却意外没有迅速落败,双方还在僵持不下。 法伊格尔依照他们的约定,让约法沙和临殊一同逃亡,并一路为他们开绿灯,最起码能保证他们出边境线。 而反叛军那边也没有为难临殊和约法沙,泽梅尔将约法沙的事隐瞒下去,更新了临殊的任务—— 劫持帝国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离开,帮助他们削弱帝国战斗力。 “只要能让利维坦消失,我不管你是刺杀还是私奔,都可以。” 泽梅尔不仅这么说了,还在一定程度上承诺给临殊补贴,让他能好好带着皇帝远走高飞,不要让皇帝吃不饱饭饿得跑回老家又给他们添麻烦。 态度可以简称为巴不得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不过你比较金贵,我可能还是得想办法自己赚点儿钱。”临殊突然看了一眼约法沙的手背,欲言又止。 “怎么了?”约法沙认真听着,发现临殊停下来,他歪了歪头。 临殊目光偏转了一下,很快又转回来,指指约法沙的手:“那个……我之前买车,钱不太够,就……把你的订婚戒指卖了……” 约法沙看了看自己的无名指,略微不解,他之前的确没有摘自己的订婚戒指,却不是因为什么对未婚妻怀有深厚的感情。 “那不仅是戒指而已。”他说。 “我处理过了……” “宝石不是完整的,所以不值钱。” “我卖的是指环,银的。” “银的价格也……” “好了你不要再讲了!”临殊打断了约法沙,他长出一口气,自暴自弃地直说,“我不喜欢你戴那个戒指,故意摘下来的。” 他早在看新闻的时候就看那枚戒指不顺眼了! 约法沙久违地提了提唇角,露出些微笑容,问:“所以替代品呢?” 临殊微微一怔,他明明早过了会为这种事感到害羞的年纪,因为约法沙太过坦诚,反倒让他显得有些矫情。 他转身在床下的柜子拿出一只木头盒子,咔哒一下按开,盒子中躺着两只显然还是半成品的银戒指,仅是歪歪扭扭的两个环。 “还没做完,我本来打算给你买个新的……这玩意儿做起来确实有点儿难度。” 临殊念叨着取出一只,他甫一抬头,就见约法沙对他伸出了左手。 “戴我的戒指可是要跟我结婚的,不能离的那种。”临殊短暂停顿,随即从善如流地托起了约法沙的手,“你想好了哦。” 窗外的月光明亮冷彻,河水轻缓奔走,渐起的微风卷起沙尘,带出细碎的声响。 放弃理想的反叛军,与走下王座的皇帝,在这个普通到乏善可陈的夜晚,交换了一对简陋的戒指。 “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想,不然走到哪里算哪里也好。”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很多年没回去过,印象中是个很好的国度,至少在美食上无人能出其右。” “那就先去你的家乡……” “好啊,但是那里离帝国可非常远,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到。” “不能坐飞机吗?” “你能有点儿逃亡者的自觉吗?” “唔……” …… 那将是一段遥远而漫长的旅途。 这一次的旅途,没有终点。 番外有的!大结局就是要圆满!有些东西最后一章塞不下了,放番外里! 顺带一提,因为满世界旅游,理论上番外也可以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总之让我想想蜜月……啊不,旅行的第一站去哪里。 会发条微博叨叨一下关于萨拉的创作历程xxx就不在这里念叨啦。 第93章 番外一① 舱门缓缓开启,一阵冷白的雾气溢散,舱内若隐若现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女孩。 法伊格尔拿起旁边的白色衣服,轻轻盖在她身上。 女孩的眼睑动了动,随后她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猩红的眸子。 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睡梦,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冰冷的舱室内坐了起来。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四下环顾,从周围环境,观察到法伊格尔的脸。 “看来已经过去很久了。”她说。 法伊格尔告诉了她今天的日期,她便垂下眼睛:“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法伊格尔说。 他说话从来不委婉,也不会刻意夸大其词。 女孩抬起头,对上法伊格尔平静的视线,过了很久,她笑起来:“那现在,轮到我来承担了。” “你不必再经历他走过的路。” ——法伊格尔按了按她的肩膀—— “但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很多,希望你能尽快适应,和平远比战争困难。” “别让他再卷入任何争端了。” “我比他可强多了……”女孩赤着脚走出舱室,来到法伊格尔身边,“又不会像他那样成天哭鼻子。” “走吧……”法伊格尔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他转向门口,“您的加冕仪式就在明天,要提前准备了。” “陛下。” —— 约法沙午睡起来,临殊正坐在他床边浏览信息,他半睁着眼睛趴到临殊背上,下巴搁在临殊肩膀,试图去看临殊在做什么。 和以前不一样,现在临殊做什么都不会对他遮掩,终端机的密码,以及其他所有设备的权限都给了他。 甚至连临殊的所有账户和密码也打包塞给约法沙。 “是要我帮你投资吗?”约法沙在那时候问过他。 “不,不用在意,这是我家乡的习俗,虽然现在这么做的人不算太多了。”临殊是这么回答的。 约法沙搞不清楚是什么习俗能让一个人把所有资产交给另一个人来管理,但他还是接受了,并在确保自己还能吃饱饭的情况下抽出一部分打理了一下。 临殊知道也不管他,能赚固然好,亏了就亏了,反正钱又不多。 “醒了?”临殊反手揉了把约法沙的头发,“渴不渴?” 约法沙摇摇头,他和临殊脸贴着脸,一摇头好像什么亲人小动物在蹭。 “有点儿痒……”临殊嘀咕着翻到下一个页面,“这里离城市不远了,我想我们可以暂时停留一段时间,长期旅行对你的身体不太好。” 这是离开帝国后,他们抵达的第二个国家。 这个小国旅游业发达,野外环境比帝国好得多,离得远了,临殊就不怎么着急跑路,一路走走停停和约法沙一道看风景。 唯一的问题是约法沙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尽管不是人人都会关心时政,但帝国周边几个国家能认出约法沙的人还是不少,大概得等他们跑得再远一点,或者时间久了大家对皇帝没什么印象,约法沙才能正常出现在人前。 在此之前,只能委屈他少去公共场合了。 “主题公园?”约法沙看清了临殊屏幕上的东西,大概是当地一座游乐园的宣传照,五花八门的游乐设施底下有不少洋溢着笑容的年轻人和小孩子。 他知道临殊喜欢小孩,难道他几万个小时的录像不够临殊看的吗?那可是直接从胚胎开始的,还不够小吗? “嗯,这座主题公园还挺有名的,要是能带你去玩就好了。” 临殊拉过约法沙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不过我们预算不够了,总是问泽梅尔要钱不太好。” 旅途的开始总是比较花钱的,比如购置必需品,比如给约法沙准备新衣服…… 之后情况会好一点,他好歹会两种语言,实在不行做做翻译打打零工,总能弄到经费。 约法沙想了想:“我可以……” “你不可以……”临殊不等他说出重点,直接靠车厢壁上,把约法沙拉进怀里,“你体力又不好,动脑子还会头疼,给我老实待着养好点儿再说。” 他顺势捋了捋约法沙的腰,叹息道:“奇怪,你以前胖得挺快的,最近怎么都不长了?” “少吃蔬菜就会长了。”约法沙说。 “不行。”临殊拒绝得斩钉截铁。 约法沙的身体尽管不像几年前那么糟糕,比一般人还是要差一点儿。 法伊格尔说他处在一个平衡的阶段,体质的强健与人性不可兼得,临殊得阻止约法沙继续往利维坦的方向滑,尽管这会让他的看护难度加大,好在他还是挺喜欢照顾约法沙的。 约法沙闷闷地爬起来,去橱柜里摸出一袋小饼干。 临殊没制止,温了杯牛奶端过来,免得他口干。 “那家主题公园在招短期的工作人员,我在考虑要不要过去看看。” 临殊重新坐回床边,从约法沙手里摸了一枚饼干,细一看是枚巧克力的,他顺手喂给约法沙,“工作时间也不是特别长,还能解决我的午饭,给你腾点儿粮食。” “那我和你一起去。”约法沙就着临殊的手吃掉了最喜欢的巧克力饼干。 临殊捏了捏他的脸:“好家伙,隔壁的皇帝跑去给游乐园打工,你可真会想。” “我待在旁边看你工作。”约法沙提出了新的想法。 “要买票的,那里票价比一天薪酬贵,四舍五入你让我做白工吗?” 临殊摇摇头,“嗯……我打算去试工一天,如果没办法顾及你就放弃,大不了我们先把餐后水果和下午茶去掉,再调整一下食物的荤素配比……” “加油,你可以胜任。”约法沙当即比了个握拳的手势。 临殊哑然失笑:“我开玩笑的。” 约法沙的性格还是让人捉摸不透,经常说出和他智商不匹配的话,但行为和言语又显得很认真。 临殊认为这可能和他反应迟钝有关,一面为他担忧,一面又觉得可爱得不得了,忍不住逗他。 “可以把草莓换成橘子。”约法沙仍在认真思考如何在减少花销的同时保证生活质量,“橘子也很好吃。” 他管理一个国家就管得乱七八糟,更没有持家过日子的经验,何况现在遭到降智打击,再怎么认真盘算也不可能盘算出什么好方案。 “说到这个,橘子汽水少了一瓶。”临殊想起了这茬,“你不要以为我心里没数。” 约法沙和临殊对视十秒,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跑去客厅看电视剧了。 第二天临殊出门,不放心约法沙一个人待着,又怕他去人多的地方被认出来,于是专门在约法沙身上放了监听设备,随时可以听到约法沙这边的任何动静。 说是监听,其实相当于双向通讯器,毕竟还有互相聊天的功能。 “难道我上厕所也得戴着吗?”约法沙指着被迫挂在耳边的通讯器质问临殊,“我又不是小孩子。” 全世界没几个人知道皇帝还活着,根本不会有人跑来针对约法沙,他自己也有能力自保,安稳久了就嫌临殊过保护。 他不能接受这种程度的监听,这严重损害了他的个人隐私,影响他偷吃东西和溜出去玩。 “你可以把它暂时关掉,但是不能太久,要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临殊知道这里没有帝国那么危险,权衡过后做出了让步,“再忍忍,我们再走远些就好了。” “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约法沙反驳了一句,最终还是没把通讯器摘下来。 “好了,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我会早点儿回来的。”临殊摸着自己耳边同款的通讯器,给了约法沙一个道别吻。 突发疾病做完手术修养中,不定期更新。 有的作者支持别人骂角色,我不支持,我看着不舒服,感谢配合。 第94章 番外一② “要一份冰淇淋!” “好的稍等。” 临殊端着托盘上的三色冰淇淋球,走到靠窗的桌边,将冰淇淋放在年轻母亲对面的孩子面前。 “谢谢哥哥!”孩子在母亲的教导下大声道谢。 临殊对他比了个收到的手势,耳边的通讯器里传来了约法沙的声音:“我也想吃冰淇淋……” “冰淇淋吃多了不舒服。”临殊小声回应。 “就吃一个,大不了分你一半。”约法沙同他商量道。 约法沙压低声音却又不带攻击性地说话时,很容易听出一种撒娇的感觉—— 至少临殊听起来是这样,他不是很能拒绝约法沙的要求,哪怕他看不到约法沙的表情。 临殊叹了口气,选择妥协。 “好吧,我回去会带一支给你,香草冰淇淋口味可以吗?” “好吃吗?”约法沙问。 “对你而言有不好吃的甜食吗?”临殊边反问,边去拿玩具给托管区的小孩,帮他们的父母哄这些孩子。 “有特别好吃和一般好吃的分别。”约法沙说。 约法沙最喜欢的口味是巧克力,临殊意外发现他还挺爱吃掺杂少许酒精的甜品,尤其是酒心巧克力。 不过吃多了会发懵。 兴趣没那么大的口味是抹茶,如果甜度不够甚至会讨厌。 “那我带两支口味不同的,你把排名靠后的留给我。” 临近晚餐时间,托管区的孩子越来越多,这边的工作人员大多嫌孩子吵闹,不愿意帮忙照看孩子。 临殊本身不介意这些,何况看管孩子的薪酬比其他工作要高,他毫无压力。 晚餐之后是交班时间,临殊找到经理,问她能不能借用这里外送的小冰柜,他想要带两支冰淇淋回去。 毕竟园区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远。 经理很好说话,招呼人拿冰柜给临殊,对他眨了眨眼:“带回去给谁?女朋友?” 临殊长得还算不错,和小孩子玩得来,东方人相较帝国这边的人种又更能抗衰老,只要他不报出自己年龄,一般人都会觉得他很年轻。 年轻人谈个活泼可爱爱吃冰淇淋的女朋友很正常。 临殊本打算否认,想想家里的约法沙,摇头变成点头:“恋人。” 确实是活泼可爱爱吃冰淇淋的「女」朋友,不过约法沙自我认知是绝对的男性,明面上连公主这种称呼都不能随便叫,女朋友一词自然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用。 其他同事闻讯凑过来,接连发出诸如「没想到已经有女朋友了」、「羡慕羡慕」、「好可惜啊」之类的感叹,感叹到后来都成了「对方是怎样的人」。 “漂亮吗漂亮吗?” “非常漂亮……”临殊毫不掺假地说,“是我本来配不上的漂亮。” 约法沙在另一头听见了,小声反驳:“配得上的。” “那肯定是大美女啊。”旁边一个青年握拳捶掌,“我也想要大美女做女朋友,可惜美女性格都不好,超任性还特别花钱……” 临殊沉默了一下,否定道:“你这是刻板印象,我爱人性格很好的。” 约法沙不吱声了,他也觉得自己性格很好。 “难道你的女朋友是善解人意居家型吗?” 青年满眼都是羡慕,“哦对,你是东方人,你们那里不是有那种叫什么……大和抚子?下班回家会在门口迎接,还会给在外工作的爱人准备爱心午餐。” “我家乡不是那里。”临殊说,“我觉得园区的午餐挺好吃的,不必麻烦我的爱人给我做饭。” 实际上约法沙就算真给他做他也未必敢吃,厨子和皇帝两个职业并没有很强的兼容性。 再说厨具那么危险,约法沙看书都能划伤手,切菜开火岂不是要他的命? 随意寒暄几句,临殊急着回去,没有多留。 下班的时间很早,他先去市场采购今天要的食材,才回到距园区很远的家中。 “我说了不要胡萝卜,你怎么又买胡萝卜!” “我没买。” “我听到了!你小声说的!我听得到!” “好吧我买了,我自己吃,不给你。”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我保证你今天的餐盘里不会出现胡萝卜。” …… 临殊回来的时候,约法沙待在车外的空地里打游戏,他还在为胡萝卜的事生气,趴在折叠桌上没理辛苦回来的临殊。 深知约法沙性格的临殊坐到他对面,从冰柜里取出香草冰淇淋,轻轻推到约法沙面前。 约法沙放下游戏手柄,撇下去的嘴脸刚有上扬的迹象,就听临殊问:“胡萝卜和西蓝花你选哪一个?” 他额头抵着桌子埋起脸,拒绝做这个选择题。 “我可以给你做中餐。”临殊将凳子挪到约法沙旁边,抱住了他的肩膀,“上次那个,胡萝卜焖牛腩,还吃不吃?” 约法沙的体质不适合吃重油盐的食物,中式菜系虽然有些也相对温和,但是临殊的厨艺是在遇到约法沙以后速成的,主要以帝国的饮食为主,要摸清楚家乡那复杂的菜系还需要时间。 所以临殊其实还挺少给约法沙做中餐的。 约法沙露出一只眼睛瞅了瞅临殊。 “糖醋排骨?”临殊跟他一起趴在桌上。 约法沙冒出了两个眼睛。 “红烧肉?这个我还没给你做过吧。”临殊叹了口气,将冰淇淋递到嘴边。 他没来得及咬上一口,约法沙就凑过来,一口咬掉了撒着坚果碎屑的冰淇淋尖。 这是约法沙同他妥协的信号,临殊没了冰淇淋,便隔着头发亲了亲约法沙的脸颊,约法沙用还沾着冰淇淋的唇回吻,亲得临殊面上一热。 他对约法沙亲昵的反馈一向招架不住。 “那我去做饭了。”临殊抹了把脸起身道,“另一支是我的,不准吃。” 约法沙咽下冰淇淋,伸手扯住临殊,他打算在临殊回来后跟他说什么,但是这会儿突然想不起来,歪着头吃完了一整个冰淇淋,他才恍然间记起自己要说的话:“不是女朋友。” “嗯?”临殊反应了一下,从约法沙跳跃的思维方式出发,理解过来约法沙的意思。 他在说园区里那些同事的聊天,争辩自己不是临殊的女朋友。 约法沙很容易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计较,他鼓着脸把临殊的手拉下来按到关键部位,掷地有声地说:“男的。” 不能因为利维坦本体是母的,就把他本人也当成女性,他只是模拟的复制品,产品应该以实物为准。 今天把他当成女朋友,明天叫他生孩子怎么办?他又没那种功能。 临殊的耳根瞬间有些发烫,他左右看了看,抽回手按住了约法沙的肩膀:“在外面不能这样。” “又没有人。”约法沙尽管已经萌生了部分羞耻心,但仍旧比一般人弱很多,何况营地放置了仪器,附近根本没有人。 既然没有人,那外面和里面有什么区别? 何况他又没做什么奇怪的事。 “不是这个问题……”临殊头疼极了,“这种习惯很不好,我……对你是有欲望的。” 说到这个,距离他们确定关系已经快一个月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性生活——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约法沙大部分时间确实冷感。 约法沙没那个想法,临殊自然不会要求他做什么,约法沙整个人都是他的,光是亲亲抱抱他就很满足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约法沙托着下巴看了临殊一会儿,他不是几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皇帝,听得懂临殊的意思:“唔……我觉得会痛。” 临殊愕然无语。 “我不喜欢痛,也不想你痛。”约法沙十分认真地说。 他的感情纯粹且坦诚,他觉得好的,希望喜欢的人也可以拥有; 他觉得不好的,自己不想要,也不想让临殊体会。 他在他仅有的经验里,他能接收到的反馈里,临殊最开始是不舒服的。 痛苦以后才有快乐,这交换不值当。 “只是最开始有一点痛而已。”临殊弯下腰,抚摸约法沙的侧脸。 “一点点也不要。”约法沙的手覆在了临殊的手背上,“你的一点点从来就不是一点点。” 临殊心头一软,约法沙简单的言语像是羽毛落在他心底。 他从不奢望约法沙给他明确的回应,能够被对方怀着同样的心情所珍视,是他这辈子经历的最美好的事。 “没那回事,萨迦利亚……”他说,“这个真的只是一点点。” “以后我不会再逞强了。” 五一快乐! 第95章 番外一③ 约法沙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这一点临殊早就深有体会。 比如他的脑回路很奇怪,总是能冒出许多奇怪的想法——这比较容易理解,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人。 好在他一向乖巧懂事,好好跟他讲明利害,他不会太离谱。 但「乖巧懂事」带来的一个副作用是,他容易被人带跑偏。 比如今天莉迪亚又双叒叕负伤休假,闲极无聊的她骚扰泽梅尔,被忙着和新帝扯皮的泽梅尔拉黑后,突然想起了某对逃亡路上的小情侣。 她觉得即使临殊没时间理她,约法沙应该也很闲。 于是约法沙接到了莉迪亚的通讯请求。 彼时约法沙正在小心翼翼地、偷偷摸摸地,趁暂时断开和临殊连接的时间,给橘子汽水兑水,以次充好,假装他没有喝很多。 所以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的手抖了一抖,兑水的汽水洒满了他的衣摆,橙黄污迹十分显眼。 临殊只给他穿浅色的衣服,说是因为干净卫生。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约法沙想道。 通讯请求的铃声持续了很久,约法沙在「假装无事发生」和「现在洗干净还来得及吗」之间神游了将近一分钟,终于接通了来自莉迪亚的通讯。 “诶,临不在吗?”客厅的挂壁屏幕出现了莉迪亚的脸,她剪了短发,还有空做个沙宣头,气色好得不像个断了四根肋骨的病号。 “他出去打零工了,你们给的钱太少了。”约法沙直白地说。 他本身对反叛军没什么好感,毕竟前前后后因为反叛军吃了不少亏,生理上的、心理上的,所以说话并不会像临殊那么客气。 是非对错暂且不论,他感受过的痛是切切实实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对自己关心的事物以外都持无所谓态度,最多只是不客气而已。 “这话对泽梅尔说去,不过他大概没空应付你们。”莉迪亚拨了拨自己的发梢,“你衣服弄脏了不赶紧换掉吗?” 约法沙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趁他不在拿汽水喝。” “那就脱下来洗洗烘干再穿回去。”莉迪亚耸耸肩,“你不会连这点儿常识都没有吧?要不要我教你怎么用洗衣机?” “谢谢,我会用。”约法沙否认自己是个洗衣机都不会用的生活残障,“但是他每天都会检查用电量和用水量。” “啊……我们穷苦人家的孩子是这样的。”莉迪亚露出了同情的表情,“特别是在现在依然经济拮据的情况下。” 约法沙捏着衣角再次陷入沉默。 “不是,你拿个汽水而已,他又不会生你的气,批评教育你当没听到不就好了。”莉迪亚说。 约法沙表情黯淡许多:“他会把我的佐餐饮料换成蔬菜汁。” 那根本不是人能喝的东西,不是人的也喝不了。 “你不会绝食抗议吗?比如躺在地上打滚说「你给我这个我就不吃饭」。”莉迪亚大为困惑,“你不吃饭他肯定心疼你的。” 约法沙难以理解:“我为什么要绝食?不好好吃饭会生病的,我需要营养。” 这回轮到莉迪亚无话可说,过了很久,她评价道:“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 “是夸奖吗?” “是夸奖。” “所以有什么好办法吗?”约法沙问。 “有倒是有……”莉迪亚想了想,“你看,临是个东方人,东方那边有传统,丈夫……啊不,妻子出门工作,丈夫要在家准备爱心料理送给她的。” 约法沙隐约感觉哪里不对,但还是继续往下听。 “你作为好丈夫去关心妻子,他一定感动得泣不成声,哪还有心情计较你是不是多喝了汽水弄脏了衣服。” 约法沙认真分析了一下,觉得莉迪亚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我不会做饭。” 莉迪亚眉毛一扬:“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曾经参加学校的厨艺大赛还获过奖呢!由我指导你绝对没问题!” 虽然不是很靠谱的样子,但可以一试。十分具有冒险精神的约法沙打开了冰箱。 “有些什么食材?”莉迪亚问。 “鲑鱼、蘑菇、胡萝卜、鱿鱼、牛肉、玉米……”约法沙上上下下翻了一遍,汇报道。 “够了够了,来来来,橱柜里应该有面粉。”莉迪亚明显兴奋了起来,“我看那些短腿妹……短腿弟弟做爱心料理都是要摆出形状的,我已经有构想了。” —— “没办法,摩天塔这几天只能关闭了。”开园前,临殊听到经理这么说。 “所以你们没有其他可以高空作业的人可用了吗?我可以在下面指导他。”拄着拐杖的检修工人问。 他在三分钟前崴了脚,恐怕无法胜任今天的工作。 “其他项目调走了,我们这边只有普通的服务人员。”经理遗憾地摇头,她转头看向临殊,便随口说,“像他,普通人哪里能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就算告诉他安全措施完备,一般人也会害怕的。” 无辜被cue的临殊愣了愣:“我不怕啊,以前有过高空工作的经验。” 他加入反叛军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那种高度呢?”检修工人指了指百米高的摩天塔顶端。 “没有问题。”临殊点点头,“但是我还要工作,给我的女朋友买冰淇淋。” “检修工作的话,薪酬至少是你现在这份工作的四倍……”经理说。 “我有过维修大型机械设备的经验,心理素质和体质良好,没有恐高症,手也很稳。”临殊毫不犹豫地改了口。 已经到夏天了,他还想给约法沙买几件新衣服。 “那真是太好了,先去做个体检然后看看相关的资料,科里去调试无人机。” 经理笑着拍拍临殊的肩,“放心吧,他会全程指导你,而且摩天塔并没有出问题,只是必要的检修。” 临殊看了眼远处的摩天塔:“但是我得先和我的女朋友打个电话。” —— 临殊要接通讯进来时,约法沙已经打坏了三个鸡蛋,他心虚地接通,在莉迪亚的口型指导下,说自己在认真看书。 “那我不打扰你了,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后再联系,今天如果我回来得早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应付完临殊,约法沙松了口气,他看着乱糟糟的灶台,忧心忡忡:“他真的不会连续一周给我做胡萝卜吃吗?” “放心,绝对没问题。”莉迪亚看起来十分自信,“现在我们在面粉中加入蓝莓酱调个色,让它看起来像是蓝天。” 蓝莓酱好吃,好吃的东西放进去没问题。约法沙从善如流,往面粉里倒入了半瓶蓝莓酱。 莉迪亚先前建议他把鲑鱼头都切下来,他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对某个国家的著名料理还是有所耳闻,当即拒绝了这个提议。 拒绝的主因是他觉得鱼头不好吃。 为防止约法沙弄伤自己,他们选择的食物是馅饼,馅饼的灵魂当然是馅。 “红豆沙,红豆沙好吃。”约法沙从柜子里找出上次临殊做汤圆用的红豆沙。 “你觉得好吃的都可以放进去,这可是爱心料理。”莉迪亚鼓励道。 反正成品也不是她吃。 当约法沙用蘑菇和鱿鱼须做完最后的收尾,他郑重地将馅饼放入餐盒,决定现在就出发去临殊工作的地方给他一个惊喜。 “注意安全。”莉迪亚对他挥挥手。 约法沙颔首,从一片狼藉的厨房离开,换了身外出的衣服。 他最大的特点只是过于出色的容貌和瞳色,这两点戴好瞳片和口罩就能遮盖掉,再扣上棒球帽,基本就不会有陌生人将他和皇帝联系起来。 毕竟皇帝每次出现在公共场合都穿得极为华贵,气质上既冰冷又淡漠,和现在的约法沙截然不同。 反正已经决定要去市里了,干脆去外面吃个午饭好了。约法沙锁好门窗,压了压帽檐,将给临殊送饭的优先级往后推了一推。 送晚饭也是饭嘛。 开了篇新的《蝎式》,感兴趣可以康康,写写喜欢的美女(酷哥)1。 第96章 番外一④ 尽管约法沙的各种感官都相当敏锐,甚至方向感和直觉也很强,但这并不妨碍他迷路。 主因是他连进了三家甜品店,和一家特色美食店,买了太多食物。 他没办法全部吃掉,于是只好边走边思考哪个更好吃,等他终于排列好进食顺序,回过神来,已经完全走出了他规划好的路线。 他和广场前的一群白鸽面面相觑,正前方的喷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来往的人有情侣有亲子,穿白裙子的小姑娘蹲下来喂鸽子,戴贝雷帽的青年坐在泉水边绘画,拄拐杖的奶奶牵着小孙子缓缓前行。 约法沙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白鸽哗啦啦振起羽翼,迎着明媚的阳光在广场上空盘旋。 一只鸽子落到他肩头,啄起他鬓边一缕金发,歪着小小的脑袋。 约法沙从甜品店买的面包上掰下一块抵过去,鸽子便放下头发,去啄他手指上的面包。 他一直很讨动物喜欢。 反正这座小城市就这么大一点儿,找路也不着急。约法沙理了理衣摆,顺着小鸽子们的心意将面包揉碎,坐在喷泉池边缘喂白鸽。 鸽子的喙啄得他手心有点儿痛,他搓了搓手,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没什么敌意,而且时不时会挪开。 约法沙循着感觉看过去,目光率先触及了一块木质画板,接着是画板后那个戴贝雷帽的青年。 那人红棕色的头发半长,长相不错,只是明明戴着圆框眼镜又是白衬衣和格子外套,却怎么都看不出艺术家的气息来。 “您好。”这个画师发现约法沙看过来,便热情地挥挥手,“希望您不介意出现在我的画里。” 约法沙拍掉腿上的碎屑,走到画师面前,弯腰去看画板。 倒过来的画对现在的他而言不太好理解,他沉思两秒后老实绕到正面去看。 画师尽管气质上比起艺术家更像浪荡贵族,但画工确实还不错,即使还没完成,也能看出构图和色彩有些水准。 “可以,但是不能对外公开。”约法沙好脾气地说。 “不能公开吗?”画师挠了挠头,“我还打算画完了让别人欣赏呢。” 随即他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这个国家和帝国所用的是同一个语系,他后面那句话大约是自己本国的母语。 大意为:美人是世界的宝藏。 约法沙眉毛稍稍下压:“我听得懂。”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口罩戴得好好的,没有露出来,这个人怎么知道他长得好看? 画师的目光波动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抱歉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心夸赞。” “说起来,你是一个人到这里来旅游吗?” 画师换了个话题,“我看你眼神有些迷茫,是有什么困扰吗?” 知道约法沙是外地人这一点倒是好理解,毕竟形象和口音很容易看出差异,被猜到是帝国人都不意外。 不过眼神迷茫是因为困扰这一点需要持保留意见,约法沙没有用心做什么事的时候,眼神看起来确实挺无神的。 虽说他现在确实有困扰。 “我在找市里的主题公园。”约法沙诚实道。 “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在这里逛了三天了!” 画师一扬画笔,“我可以带你过去,不收费,就当是你入镜的回报好了。” 这话不知怎么听起来很耳熟。约法沙看着熟练收拾画具的画师,并没有感觉到对方于他有什么威胁,这大概就是个过于热心的家伙罢了。 “我叫瑟维斯。”画师将折叠画板和三脚架放进包裹背好,推推眼镜,“很高兴遇见你。” “萨拉。”约法沙回道。 “非常好的名字,和你很配。”瑟维斯由衷地赞叹。 约法沙不置可否,他一度对这个名字有怨念,但毕竟是临殊给他起的,听习惯了也觉得还好,最主要的是临殊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他作为恋人要给予对方包容,对外的名字是小问题。 瑟维斯告诉约法沙,最近的路是先去落日塔桥,那里可以搭乘直达主题公园的游览车。 而落日塔桥是这里著名的景点之一,桥上的风景很好,天气好的傍晚,在塔桥上眺望,江面上的落日美轮美奂,是绝对不容错过的美景。 “如果你不着急去的话,再等两个小时太阳就落山了。”瑟维斯在路上建议道,“今天的天气刚刚好,对短期旅游的人来说说不定是一期一会。” “有那么好看吗?”约法沙问。 他们已经走到了塔桥的车站附近,再往前一段就可以买票登塔,远远看去,那边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 “非常好看,不容错过。”瑟维斯笃定地点点头,“你看,排队的那么多情侣,我打赌他们会在那个气氛下接吻。” 约法沙感到疑惑:“那时候接吻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也没什么不一样,毕竟每个地方都有些不着调的传说,什么在落日沉江的时候牵手拥抱啊就会永远在一起。” 瑟维斯摊了摊手,“虽然不靠谱,但是大家就吃这一套。” 约法沙托着下巴思考了两秒,果断道:“快走。” “去塔桥?” “去主题公园。” 瑟维斯不是很能理解约法沙跳跃性的思维,但约法沙显然没打算跟他解释,他摸了摸鼻头,专职做个好心的领路人。 虽然和美人共赏落日的计划泡汤了,但是一起逛主题公园似乎也不错。 —— 摩天塔的检修工作不难,但流程长而繁琐,为了保证游客们的安全,又是不得不做的工作。 临殊在摩天塔的高空轨道上耽误了几个小时,很难说他能不能在六点钟准时下班,要是饿到约法沙就不好了。 下午和约法沙通讯,约法沙跟他交流都有点儿奇怪,似乎在隐瞒什么事,这让临殊有些担心约法沙是不是弄坏了什么东西,正在自己想办法补救。 毕竟约法沙是有前科的。 几次旁敲侧击约法沙都不肯说实话,临殊越发觉得约法沙心中有鬼,就在他威胁说马上会回家还要扣掉这个月所有的碳酸饮料时,约法沙终于承认他试图尝试给临殊做饭,把厨房弄得一塌糊涂,非常羞愧。 临殊刚硬起来的心一下软了回去,苛责的话变成了安慰,告诉约法沙什么都别管,等他回去收拾。 抵达主题公园的约法沙口头上委委屈屈地答应着,实则跟着瑟维斯一起在偏僻的位置翻墙逃票。 约法沙编瞎话的能力在今天达到了峰值,他跟瑟维斯说自己的护照有问题,一旦被抓到会被返送回国——虽说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实话—— 而他唯一的亲人现在正在这座主题公园里,他没有其他的依靠。 瞎话这么一编,再拿出平时临殊招架不住的表情,瑟维斯也破了防,表示自己愿意帮他进园区找到他的亲人,全然没有考虑这套说辞背后的逻辑是否合理。 事实上在一般人看来约法沙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瑟维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翻墙翻得太过轻松,好像平时就没少干这种事一样,骑在墙头拉约法沙的手劲根本不像一个普通的画师。 成功翻墙进了园区,约法沙又开始犯难,他根本不知道临殊在哪里工作,要是现在直接问临殊,不就没有莉迪亚说的那种惊喜了吗? 不过临殊说过他在进行高空项目的检修……约法沙思及此处,目光滑向了最近的游乐设施。 “反正你的亲人就在园区里,我们边玩边找嘛。”瑟维斯顺着约法沙的目光看过去,露出了赞许的表情,“旋转茶杯就很不错。” “不是那个。”约法沙摇摇头,指向了旋转茶杯后方的跳楼机。 那个好,非常高,要是临殊在附近他一定看得到。 放错了放错了!之前掉了个3!插进去了!现在的顺序是对的! 第97章 番外一⑤ 即使是在跳楼机这种瞬间上下的娱乐设施上,约法沙也能看到环绕整座游乐园的摩天塔轨道上一个小小的人影。 似乎是在维修?难怪摩天塔没有开放。 不过还是有些远过头了,他得再靠近一点。 “我们换一个。”于是他在一上一下的极速起落中对旁边的瑟维斯说。 瑟维斯直到从跳楼机上下来,才有机会扶着柱子回应约法沙的话:“亲爱的,我是不介意陪你玩,但我们可以挑点儿温和的项目吗?比如旋转茶杯什么的?” 他遥遥一指不远处转动的大型茶杯,一对对情侣在悠扬的音乐中互相咬耳朵,画面十分温馨。 “不要。”约法沙转身走向了有着360°回旋轨道的过山车。 彼时一列载着游客的过山车已经到了最高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连地面的人都清晰可闻,也就是短短几秒钟,过山车已经绕过了一圈,然而尖叫的尾音才刚刚结束。 瑟维斯倒吸一口凉气,但约法沙仗着自己腿长,脚步非常快,已经甩了他一段距离,他只好拍拍小腿肚子,快步追上约法沙。 该死,这家主题公园的设施为什么都这么刺激?他当年就是因为恐高才不能开战斗机的! 当瑟维斯在飞驰的过山车上晕头转向时,约法沙已经通过自己良好的视力第二次定位了摩天塔的轨道。 他可以确定临殊确实在维修这个机器,不过还是得仔细看看,判断一下临殊会从哪里下来。 看起来更高的应该是那个章鱼悬臂。 约法沙在瑟维斯的尖叫中确定了下一个娱乐项目。 章鱼悬臂确实是离临殊位置最近的游乐设施,但其甩动高度与幅度也是最要命的,就算是真正的高空娱乐爱好者都要掂量掂量才敢上去的。 瑟维斯在被工作人员推上座椅时,后知后觉地想,是不是不该搭讪约法沙?他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及时止损还来得及吗? 这一切的结果没有在他脑海中停留太久,超重和失重交替的感觉让他放弃了思考。 太阳原来离我这么近的吗?这是瑟维斯最后的思绪。 他的灵魂与身体重合,是十分钟以后的时,他恍惚中听到约法沙轻声问他:“你并不喜欢高空项目吧?” 诶?瑟维斯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看出来约法沙似乎在笑,虽然约法沙的脸挡在口罩下面,但他的眼睛能看出一点点笑意。 瑟维斯一时语无伦次:“啊……是……那个……” “那么我们去这里吧,不会再让你为难了。”约法沙指了指鬼屋的入口。 瑟维斯虽然不熟悉约法沙,但隐约能察觉到约法沙应当是个性情冷淡的人才对,没想到约法沙居然心思如此细腻,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还会适当地作出补偿! 怎么会有这样的天使! “啊,好!”瑟维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邀请,鬼屋可不在他的恐惧范围里。 “拜托你走前面,我会有一点害怕。”约法沙继续道。 “没问题。”这正合瑟维斯的心意,他瞬间觉得今天受的委屈是值得的,付出总会有回报。 说不定还有机会和约法沙牵牵手。 虽说最终目的不是这个,但总得循序渐进。 鬼屋内的光线很暗,进来以后瑟维斯一直盼着约法沙磕上那么一下,很遗憾约法沙的步伐十分稳健,甚至蹦出来鬼怪吓唬他,他都只会象征性地「啊」一下。 不对,有一点不对。瑟维斯的走得慢了一些。 约法沙也跟着慢了一步,随后,约法沙撩起一块破旧的帘幕,敲了敲墙壁。 “怎么了?”瑟维斯问。 “这后面有个房间。”约法沙又敲了敲。 “工作间吧,不过你敲门没有反应,也可能是放工具的工具间。”瑟维斯耸耸肩,“又不会是什么密道。” “进去看看。”约法沙说。 “啊?” “进去看看,我没见过,很好奇。”约法沙摩挲着墙壁的缝隙,找准位置,真的推出一条缝隙来。 确实是个工具间。瑟维斯挠了挠脑袋,他不明白约法沙为什么会对这里感兴趣,不过还是边嘀咕边走了进去:“待会儿被工作人员发现了我可不管你哦。” 外面的光红红绿绿,能见度本就不高,透进来的光线又有限,瑟维斯只好四处摸索,试图找出工具间的灯。 他听到背后约法沙在翻动什么东西,金属碰撞声在某一刻止歇。与此同时,工具间的门也关上了,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唔!” 瑟维斯后脑一痛,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捂住了嘴放倒在地,不明来由的一记重击敲得他半天缓不过神来,疼痛让他眼前阵阵恍惚。 工具间的灯在某个瞬间打开了,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约法沙正蹲在他身边,持着他的手摸索。 在摸他手上的枪茧。 约法沙慢慢放下他的手,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瑟维斯,逆光之下,他的眼睛是种晦暗的红。 “你明明恐高,为什么不提前走?” 瑟维斯想要表达疑惑,但是脑后的剧痛制约了他的语言能力,约法沙动手的凶器是一把游标卡尺—— 谢天谢地,他居然没被直接开瓢,不知道是约法沙力道控制得正好,还是力气不够大。 “你一直跟着我我会很困扰。”约法沙继续说,“识趣一点不好吗?” 瑟维斯怔愣了,这次并不是因为后脑的疼痛,而是为约法沙的言语。 约法沙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 诚然,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无论体态还是习惯性的小动作,都和一般人有着差异。 约法沙知晓这一点后开始提防他,甚至绕着弯子让自己远离他,可能是不清楚他的目的。 瑟维斯本质上也没目的,尽管他的职业是个杀手,但今天他只是单纯想在任务空窗期内搭讪一个漂亮小哥而已,而这个漂亮小哥刚好和前段时间闹出大动静的某个高位人物有些相像。他怀着好奇心想多接触接触,难道有什么错吗? “我不想伤害别人。”约法沙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中的游标卡尺,“所以这是一次警告,别再跟着我,否则我会杀了你的。” 他的声音依然很轻,带着些遇到麻烦事的困扰,不谈的话,这种语气让人想要帮助他解决麻烦。 不杀我?瑟维斯的困惑更甚,约法沙的行动和思维毫无道理和规律可言,他以为约法沙真的是本该死去的某个皇帝,至少是跟那位有关系的什么人,现在要杀他灭口,可现在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帝国的皇帝冷静又强势,心思缜密,冷血无情,哪是约法沙这个德行?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瑟维斯紧张地想。 他只是说说而已,之后还是会做掉我! “所以你的回复呢?”约法沙将工具箱整理好,低头看向瑟维斯,“别再出现在我身边,能做到吗?” 瑟维斯忍着疼痛,配合点了点头。 他的右手悄悄地摸到自己的后腰,那里有一把藏得隐蔽的手枪,他寄希望于约法沙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能给他一个反杀的机会。 很可惜,他的计划落败了,约法沙及时弯下腰来,拉住了他的右手,好像是在友好地拉他起来。 完了!瑟维斯被约法沙拉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约法沙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打开,觉得里面肯定有什么要命的杀伤性武器,他的职业生涯……啊不,他的人生就要结束在这一刻了! “这个送给你。” 约法沙打开了包裹,那是一个好看的便当盒。 “很抱歉打伤了你。我的恋人告诉过我,不可以随便伤害他人,如果伤害别人,要及时道歉。” “诶?”瑟维斯不明所以地接住了那个便当盒。 “这个是我亲手给他做的午……晚饭,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了,用来给你赔礼道歉。” 约法沙对瑟维斯欠了欠身,“希望你不要计较我的过错。” 莉迪亚说过他的心意是最珍贵的,那么现在他用自己的最珍贵的东西去换取一个原谅,瑟维斯不可能不答应。 约法沙认真思考过了,如果瑟维斯实在不识抬举,他只能再给瑟维斯来上一下,和临殊快点儿跑路了。 “以及,我之前说的你还是得听,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约法沙难能可贵地对瑟维斯笑了笑,他的嘴角被口罩挡住了,微弯的猩红眸子将这个带着几分威胁的笑容显露出来。 瑟维斯默然无语,当着约法沙的面打开了便当盒。 —— 摩天塔的轨道检修工作终于结束,临殊顺着吊索滑到地面,他解开安全扣,突然皱了下眉,朝一个方向看过去。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阳光呈现出一种暖而柔和的昏黄色,它们洒落在远处某个人金色的发梢上,将他的轮廓渡上一层淡淡的辉光。 临殊慌张地往周围看了看,然而没有人注意他眼里这个人。 萨迦利亚?约法沙不是皇帝了,他不再会夺取所有人注目,只有在临殊眼里,他才无时不刻不会闪闪发亮。 “你怎么过来了。”临殊快步跑到他身边,上上下下摸索检查一遍,确定约法沙只是吹了点儿冷风耳朵有些发凉,他才松了口气,双手捂住约法沙的耳朵,喋喋不休地嘀咕,“又在外面乱跑,难怪今天通讯这么奇怪……” “给你送午饭。”约法沙将双手叠在临殊的手上,“莉迪亚说这样才算好丈夫。” “你听她瞎说。”临殊苦恼地和约法沙碰碰脑袋,“所以我的午饭呢?” “我迷路了,午饭弄丢了。”约法沙解释道。 “怎么不告诉我?” “因为很丢脸。” “现在就不丢脸了?”临殊把手抽回来,“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我没有。”约法沙果断地说。 临殊还想追问什么,他的经理远远走过来,满怀欣喜地说:“好,摩天塔的轨道检修完成,现在试运行一次,没问题就可以开放了。” “是吗?太好了。”临殊牵住约法沙的手,看向经理,在经理询问的眼神下,用口型说出「女朋友」这个单词。 经理回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挑眉:“试运行的时候,你们要不要上去看看?基本不会有问题。” 摩天塔是主题公园里最大型的设备,环绕整个园区的轨道,在上面运行一圈的话几乎可以俯瞰半个城市,要是情侣单独乘坐固然好,不过座舱荷载二十人,基本没有这种好事轮到双人一队的小情侣。 除了现在。 “要上去吗?”临殊握了握约法沙的手。 “这里可以看到落日塔桥吗?”约法沙问。 临殊反问道:“那是什么?” “现在上去的话,刚刚好哦。”比起临殊,经理更懂当地的旅游景点,她笑着推动两个人的后背,让他们前往摩天塔轨道起点。 落日塔桥的传说非常俗套。 在正落日的时刻,沐浴在落日余晖下,和心爱的人拥抱,就会永远在一起。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也没有任何依据,毕竟世界上没有神明,就算有,神明也不会管这种闲事。 约法沙很清楚。 那是热恋期的小情侣才会热衷的传说,那是普通人跟风的故事。 当他们在主题公园上空旋转了四分之三以后,窗口的朝向便正对着落日塔桥。 河面上金色的波光闪烁,塔桥上人头攒动,对他们而言,一切都渺小而遥远。 约法沙转向临殊,他看到临殊顶着一点光晕的鼻尖,看到临殊眼里金红的落日。 他松开临殊的手,手掌穿过临殊的胳膊,收拢手臂,将脸埋进了临殊的颈窝。 平安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