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葛生 作者:都广建木 文案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此文是《孰能不朽》系列的前传之一,主角是灾难君王青婧的父母,确切说是她老子,实力诠释人生最倒霉的境界不是老子坑儿或是孩子坑爹,而是老子坑儿的同时孩子坑爹的传奇倒霉蛋。 预收文—— :《华歆》: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 《洛神》 离婚一时爽,复婚火葬场。 男主为河伯冯夷,女主是洛神,伏羲他女儿的那个洛神。 ***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兆,井雉 ┃ 配角: ┃ 其它:王朝,大荒,人族,非人物种 一句话简介: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坎 立意:不论人生如何风霜雨雪,终有日出 ☆、第一章井稚 收到井稚快归家的消息时,井河将井宫从里到外全都给大清扫了一遍,让他的长子甚为不解。 为什么要如此隆重。 虽然井稚是家主,但她是个女子,父亲是井氏的男丁,为何不让井稚发生意外,如此井氏便是他们一家的了。 井氏虽只是中大夫,但封地肥沃,每年的收益都非常可观。且做为粮食出口地,井邑的地位也相当高。 井河给长子的回应是将长子的牙齿都给打掉了一颗的巴掌。 长子愤怒道。“难道你真的甘心做一女子的走狗?” 井河冷冷道:“你说的我做过。” 长子愣住。 井河叹道。“你年纪小,不记得了吗?我们一家曾经在乡下别院里生活了三年。” 长子想了想,是有这事,但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唯一记得就是那段时间每天都只能在别院里,父母不准自己出去玩。 井河道:“不是我不准你出别院玩,而是你出了别院就会死。” 长子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井河叹了口气,干脆给长子说了说自己同井稚的恩怨。 井稚的父亲是他的兄长,前任井大夫。 井父随着无怀侯出征,受了伤,伤口感染发炎死了,只留下了两个嫡出子女。一个是发妻生的井稚,另一个是继室生的儿子。 虽然井稚是长女,但次子是儿子,按着无怀国的继承法,嫡子的继承权优先于嫡女。 但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孩子,而继室是一位大家闺秀,自幼养在深闺,娇软温驯,心计智谋也是有的,但她的聪慧全都用在了打理后院和敲打姬妾上了,她是正室,又生得极美,温柔可人,井父被伺候得高兴,便也不管她,任她折腾后院的姬妾和庶嗣。后院的姬妾被敲打的安分,庶嗣全数被养废。 虽然前头有个留下的嫡女,并且井父很喜欢嫡女,常常遗憾长女为何不是儿子,但在立继承人时,井父一番犹豫后最终选择了儿子。 井稚也一直都安安分分的,除了读书和奢靡享乐就没别的爱好了,十足的吃喝玩乐样样俱全的纨绔,虽然聪慧,但全都花在怎么吃喝玩乐上了,很令人放心。完全没有与弟弟争什么的意思,或者说,她完全一副看弟弟一眼都嫌麻烦,遑论去争什么的姿态。 脑子就没用在后院外的地方,又过得□□逸,让她管理封地,与男人争夺权力,完全不是对手。 井河非常轻松的搞死了侄子,顺便将美貌的嫂子收为禁脔,日子不要太滋润。 只要井稚再有个意外,他便可以继承井邑。 梦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搞死侄子,睡了嫂子不到一个月,他就被井稚镇压了。 井稚拿小锤子慢慢敲碎了他一条腿的腿骨。“我以为你会给我一点挑战难度的,结果一点挑战性都没有,敲断你一条腿做为惩罚。至于你的命,杀不杀都没意思,容我想想。” 井稚最终也没想好要不要杀,最终他全家被打包送乡下关了起来,等井稚想好杀不杀。 彼时,井稚十二岁。 关了三年,井河每天都活在胆战心惊里,生怕哪天井稚想起自己来,然后就是白绫鸩酒匕首三选一。 他最终没等来井稚的三选一,而是等来了井稚的召见。 三年的时间里,井稚握着井氏的财富,纵情享乐,能玩的都玩了,没什么好玩的了,生活极度乏味且无聊。谁也不知她在没有什么可玩的后想到了什么,反正,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离开井邑,离开无怀国,去别的国家,去帝国各地都看看。 主人要离开,井邑总得有人打理。 弟弟死了,死人没法打理封地和产业。 继母在儿子死后,自己被杀子仇人给强迫了,倒霉到不行,虽然随着井稚镇压了井河后,她也逃出了井河的控制。但发现井稚能够轻易镇压井河后,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她的儿子本可以不死的,只要井稚在那个时候肯伸手,但井稚没有。 继母恨透了井稚的见死不救,甚至怀疑一切是否井稚的操控,借刀杀人。但她又不敢报复镇压了井河并且在虎狼环伺中将井邑控制在手中,没让任何人吞了井邑的井稚。 继母最终选择回了娘家,避免每天见到井稚,哪天忍不住动手然后被井稚给反杀。 很理智的选择,但如此一来她就是外人了,失去了代替家主打理家业的资格。 继续翻,扒拉了一下五服之内的血亲,井稚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被自己扔到乡下不知道还活着没的叔父——五服之内唯一还活着并和她同姓氏的血亲长辈。 井河扯了扯嘴角。“因为她五服之内的血亲只剩下了我们,所以她让我打理井邑。” 井稚走得非常干脆洒脱,但也因为她走得太干脆太洒脱,完全不担心井邑被人给吞了,井河这五年就没睡一个安心觉,总有种始终在井稚掌控中的感觉。 也是这种感觉让他五年来始终安安分分兢兢业业的,就怕井稚回来后不满意而杀了他全家。 然而,有些事不是安安分分兢兢业业就能解决的。 井稚在的时候虽然纵情享乐,花钱如流水,甚至做过拿金弹丸打鸟,拿珍珠当水漂的事,但井邑的收益始终高于她的开销。她走了后,井河不敢像井稚那么奢靡,也没那个能耐,井邑的收益缩水严重,他要是学井稚,井邑所有的收入都不够他一个人花的。 井河看着眼神中透着不以为然的长子,忽道:“我会送你去做巫。” 长子惊呆了。“我是你唯一的嫡子。” 井河道:“我还有一个嫡女,你还有一个妹妹。我会培养她,她若不成器,以我如今的年纪,再生一个嫡嗣也未尝不可。” 长子不能理解。“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井河回答:“你对她不够尊重,虽然她不会在意你的态度,或者说,她的眼睛里不会有你的存在,但当她无聊想找点事打发时间时,你的态度会害死全家人。” 井稚的心里没有亲情,不论她当年是冷眼旁观还是借刀杀人,都已证明了她对血亲的态度。 井河不想拿全家人的命去赌井稚的仁慈。 漓水绵延万里,流经无数的大湖,但诸多大泽里,冀州的大野泽与宁州的浩泽无疑是其中最大的。有的湖泽是河流冲出的,也有的湖泽不是,而是原本就有的湖盆,河流汇聚将湖盆连接了起来,大野泽便是如此。 大野泽只有一小部分与漓水连接,漓水水位过高,泛滥的时候,多余的水量会注入大野泽,漓水水位下降时,大野泽又会反哺漓水。这也使得大部分时候冀州的农业收成比别的州都要稳定,大野泽平原这一片更是年年丰收。当然,冀州农业收成不稳定时往往也是整个元洲都旱蝗雨雹轮流甚至携手一同热情来访时。 发源于北方断云雪山的一条支流汇聚沿途无数更小的支流蜿蜒南下,最终注入大野泽,井氏的封地便位于支流的下游,毗邻大野泽。 井氏很早的时候便在湖边修建了渡口,渡口也是井氏的一项重要收入。 井稚乘着小舟来到渡口时发现渡口比自己走的时候萧条了不少,不由摇头,知道自己那个叔父能力不咋的,但这太不咋的了,这才五年而已。 井稚寻了家卖鱼饭的食肆坐了下来点了一份与鱼羹和鱼饭,同伙计顺口聊了几句,再加上在船上得到的情报也不难猜到怎么回事。 井氏的封地土地肥沃,但农作物对水的需求很大,为了争夺水源,各个村社聚落每年都要打架,她继承家主之位还没一个月便赶上了。 对此这种事,历任家主都是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便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水源关系田里的出产,农耕社会里,田里的出产牵系的是全家人的命,封君哪怕想管也没法管,不管帮哪一边都会引起民愤,只能装聋作哑。 井稚嫌烦,找人勘测了各地的河流水源,从府库里挪了一大笔钱修建了一系列水利工程,灌溉封地上大部分的土地,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她走的时候灌溉系统已竣工,理论上井氏应该更加富庶。 实际上也的确更富庶了,但富庶与民无关。 粮食产量增加了,税赋也增加了。 大野泽多蚌珠,因而临湖的村落还有珠税,珠税这几年同样一增再增。 手里没钱,氓庶自然不会有购买欲望,氓庶不买东西,商贾自然也来得少了。 食肆烹饪用的鱼鳖食材都是当天从大野泽里捞上来的,非常的新鲜,新鲜大抵也是唯一的优点了,缺油少盐更少调料,不论是鱼汤麦子混煮的鱼饭还是鱼羹,鲜美之余都有很重的腥味,非常的原汁原味。 井稚慢条斯理的将鱼饭吃干净,鱼汤饮得涓滴不剩,连汤里的鱼块也一一挑出来吃掉所有的鱼肉。 左等右等都没等来井稚而跑来找人的井河看到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井稚生命前十五年的饮食一直都在诠释什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吃鱼只吃两腮最鲜嫩的那点肉,吃羊肉只吃羊身上最嫩的几片肉,哪怕是吃菜,只取菜心最嫩的两片叶子,饮一碗汤,必然是用十几只鸡鸭为材料的高汤。 四年前的井稚是绝对不会碰这种街头饮食的,遑论吃完。 家主你是经历了什么? 看到井河,终于吃完的井稚掏出一条帕子擦了擦嘴。“我知道你很无能,但没想到你这么无能。” 井河就算吃公攒私也不敢攒得这么肆无忌惮,虽然人会改变,但井河变了的话,她都告诉他自己回来的日期和路线,这一路走来就不可能平平安安的。 不是吃公攒私,那就只能是讨好权贵以求平安。 井河无言,和井稚比起来,他的确很无能。 ☆、第二章初见 虽然看不上井河,但井稚还是得给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毕竟她回来了,她才是井氏的家主,她想不想要井氏是一回事,井氏被别人给吞了是另一回事。 自古以来国君与臣子之间是此消彼长的,一方强就有一方弱。 开拓时代,所有人都在垦荒,要想也没什么能抢的,君臣齐心协力垦荒,但随着开拓时代结束,进入方国互相抢别人开垦好的地盘后,所有的关系都改变了。 诸侯不再臣服王权,下克上,蚕食王畿之地,削弱王权。 最早的方国地盘都不大,撑死也就几座城邑,国君自己加上家族成员就管得过来。但小鱼互吃,吃出了大鱼,疆域扩大到了单凭国君自己管不过来的程度,将土地分封给了忠诚于自己为自己立下汗马功劳的公卿大夫。 早期的公卿大夫们是忠心的,跟着明君发动战争,开疆拓土,但没有任何国家会一直处在开疆拓土中。 发展到颈瓶时自然该分肉了。 诸侯们曾经对人王干过的事在自己身上重演了。 强大的公卿大夫不是以取代国君为目标就是以裂土成附庸为目标,大部分都是后者。弑君没什么,但臣子自己上位为国君就是大事了,国内外的反对会很厉害。成为附庸,同样可以成为国君,附庸国也是国,有了国君的名分,可以再慢慢提高方国的等级。 并且封尘裂土为附庸是先例可循的。 最早的一桩例子发生在青帝临终前,那位正式拉开了分封大幕的帝王在临终时将数位是诸侯家臣,却对人族有功绩的人封为附庸,不是自己封的,而是给了诸侯封附庸的权力,然后强迫那几位诸侯封家臣为附庸。 权臣们和诸侯僵持不下都会以青帝临终时的案例为由和解,诸侯允权臣为附庸,裂土建国,权臣成了外国人自然不能再把持朝政。 井氏自然也有成为附庸的梦,但在井稚看来那就是白日梦。 的确,成功者很多,但哪一个成功案例不是短则七八代人,多则十几代人一代又一代的接力造就? 井氏有梦想,却没有别人的脑子。 井稚倒是有脑子,但比起家族在百年后成为公族,她更在意自己有生之年痛快与否。 国君并不会考虑强大的贵族如何想,若神灵允国君一个愿望,每一个国君定是许愿国中贵族全部绝嗣,好收回封地。 井氏封地土地肥沃,若能收回,国君的权力无疑会大增。不论是对内还是对外,只要是战争,对粮食的需求都是无尽的。 无怀侯只差一度就如愿了,井父死后井氏内乱,若非井稚异军突起,当嫡系血脉断绝,无怀侯完全可以以弑兄杀侄的罪名处死井河,再光明正大的吃井氏的绝户。 井河彼时不懂自己与死亡有多近,但被井稚精神折磨多年,原本不懂也懂了。 当井稚表示自己要去参加无怀侯的招婿宴时,井河第一反应是井稚去搞破坏的。 井稚无语。“我没那么无聊,离开了五年,我总得了解一下无怀国这些年的变化,冀州诸国如今又有多少新面孔涌现。” 没有比无怀侯的招婿宴更合适的场所了,不仅无怀国的公卿贵族子弟会参加,冀州诸国的少君公子们也同样会来参加。 “家主会不会有危险?”井河有点担心,井稚有个三长两短,曾经杀死侄子的他绝对马上会被揭出黑历史处死。 “招婿宴如此场合,无怀侯比你更不希望出差错。”井稚道。 井河还是不放心。 井稚继续道:“我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井河瞬间没意见了。 招婿宴的主角是无怀侯的嫡女,但真正的目的还是炫耀无怀国的国威。 万国来朝莫如是。 冀州数得上号的数不上号的国家都派了使者来求婚,要么代替国君求婚,要么少君亲自来求。 具体花落谁家据说要看女公子怎么选。 井稚并不认为女公子有选择的权力,贵族的婚姻就没有根据个人喜好来决定的。 招婿宴最有脸的不是将出嫁的女公子,而是无怀侯。 也正因此,要说有谁最不希望招婿宴闹出什么篓子,无疑是无怀侯,人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自然越完美越好,但他的意志显然不能代表所有人。 井稚看着自己衣服上的酒渍,又看了看伏地请罪的侍人。“起来吧,你也不是故意的。” 刚结识的贵族少年道:“伯稚,你脾气也太好了。” “没必要,我换身衣服就好了。”井稚道。“你们稍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贵族出门都不会只带身上穿的一身的衣服,尤其是参加宴饮,更容易污了衣服,井稚也不例外。 衣服有自带的,换衣服的房间却需要主人家提供,有专门的侍女负责带贵人去换衣。 井稚让跟着自己来的小奴去取衣服,自己跟着侍女去换衣服。 侍女将井稚带了一座植了杏花的院子,很是清幽雅静,非常适合做为发生意外的地点。 井稚一进房间便闻到了淡淡的熏香,目光看向屋里燃着的香炉。 “奴先退下,大夫有事可唤奴,奴马上就到。” “我现在就有事需要你帮忙。”井稚和气道。 “大夫尽管吩咐。” 井稚猝然出手在侍女脖颈上敲了下将人敲晕过去,飞快的给两个人换了衣服,然后穿着侍女的衣服低着头走出了院子。 思忖了下井稚觉得还是别留下来看热闹了,先去把衣服给换了再回来看看是谁出丑。 和小奴约了换衣服的地点是一片杏林,井稚到的时候小奴还没来,想来是被人给拖住了,井稚找了株高大的杏树爬了上去悠闲的躺着,一边晒着太阳小憩一边等人将衣服送来。 “美人是谁家的,做我的姬妾吧,我必定会好好待你。” “....奴是男的。” 已经快睡着的井稚不由扭头看向跑到杏林里告白的小情侣,其中一名男子她认识,是无怀国一个大氏族的嫡子,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算是发小,没记错的话.... 男子仔细瞅了瞅被自己拉到林子里的人,一袭青冥色的细葛直裾,无任何纹饰点缀,但这样一身粗布衣裳愣是被少年穿出了锦衣华服的感觉。更令人侧目的是少年的容貌。 少年肤色白皙,面相很是干净伶俐,仿佛水中徐徐盛放的白莲。嘴角眉梢带着微微的笑意,灵巧乖觉且无害。这样一张脸,讨异性欢心绝对足够,却又不会让同性产生反感和警惕,年长者觉得他聪敏可爱,年幼者又会觉得他可亲——哪怕不喜欢,也很难讨厌。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张比很多女人都要美的脸,说是女人,委实令人难以信任。 虽然少年的身形高了点,但长得高的女人也不是没有。 少年也知道自己这张脸有点雌雄莫辩,抬了抬头,露出了脖颈上的喉结。 男子笑了,目光浑浊而贪婪:“男人我也喜欢。” 少年无言的看着男子的浑浊贪婪的眼神,虽然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了,但他还是不得不佩服冀州的风气,怎么到处都有这种男女通/吃的变态? “奴不喜欢。”少年道。“奴喜欢女的。” 男子不以为意。“我喜欢你就行。” 男子不仅说,还伸出了手去抓少年。“从了我,若是担心你的主人,且放心,我会同他要了你的。” 少年一点都不想从,三两下便将身体虚浮的男子给揍翻在地。 揍翻变态一时爽,但怎么善后又是个问题。 男子不认识少年,但少年却是认识他,为了避免冲撞贵人,少年将各个氏族的图腾纹饰都给记住了,哪怕不认识,也能通过纹饰判断出一个人的出身和地位。 他可以揍翻一个人,但周围还有贵族的从人,虽然从人也打不过他,但贵族的权势可以指使很多人帮忙按住他。 “放开我,否则我定要将你剥皮抽筋。” 随手抓起一块石头塞进贵族的嘴里,少年的目光看向一个方向,那里有一片莲池。 连翻变化让井稚错愕不已,谁家小奴如此特立独行? 虽错愕,井稚也没想着跑下去救那名贵族,扭头继续睡,却听少年道:“看够了还不下来吗?” 井稚左右瞅了瞅,就自己一个,好奇的开口问:“怎么发现我的?” 少年抬头看到了斜躺在树上的少女,五官清丽精致,一双深棕近黑色的眸子格外的剔透迷人更是起到了画龙点睛的增色,少年的心脏霎时如小鹿在四处冲撞逃窜。“你身上的奇楠香。” 奇楠香一片万金,井稚身上的香明显是长年累月熏染出来的,让人不得不怀疑招婿宴是个良辰吉日。 井稚哦了声,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少年面前,看着失神的少年,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我美吗?” 少年点头。 井稚捏住少年的下颌让少年抬头。“可我感觉你比我更美。” 少年道:“我是男的。” 井稚松开少年。“我知道,那边有个莲池,你要处置就赶紧过去吧。” 贵族男子唔唔唔的想说什么,井稚完全无视男子的求救,对少年道:“我先来的,是你们跑来让我目击的。” 她也不想掺和什么的。 少年问:“我要如何信任你?” 井稚的回答是陡然对少年出手,少年下意识反击,然而,正如他与贵族男子之间存在实力差距一般,他与井稚之间也存在。 井稚只用三招便将少年给制服在地,微笑凑近少年的脸,深棕近黑的剔透眸子凝视着少年,专注的目光仿佛有一种深情的味道:“现在信了吗?” 少年愣住。 什么? 井稚松开少年。“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我没见过你。” ☆、第三章二见 无怀侯用来展示自己国力的宫宴黄了。 死人了。 兆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被那个穿着奴仆衣服的贵族给卖了,他将人沉塘的时候做得很仔细,确保没宰被人察觉。 兆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了紧张的神色,葛天嗣君见了,不解:“兆你怎么了?” 兆迟疑了下,最终还是道:“失去了此次机会,奴有点担心。” 嗣君闻言也沉默了下。 凭心而论,他在一众竞争者中抱得美人归的希望并不拔尖。 无怀国乃冀州国力第一的第一大国,地方两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 国都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民朝衣新而暮衣弊。 葛天国同无怀国差得岂止一截。 这次冀州数得上数不上号的未婚嗣君少君们基本都来了。 娶不上本也没什么,但葛天嗣君的身份有点尴尬,非常需要一个背景雄厚的妻,不然葛天侯去后他能在国君位置上活几天着实是个问题。 嗣君皱了皱眉,终是以一种略含委屈的语气道:“冀州并非只有无怀国一个大国,即便是无怀国,也并非只有一位女公子。” 无怀侯的子嗣数量非常可观,求娶嫡出的成功率不高,但求个母族卑微的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终不免有些委屈。 兆忙道:“嗣君且放心,奴定会让嗣君如愿。” 嗣君闻言松了口气,从兆成为他的从人起,不论是什么事,兆便没有做不到的,他对兆一直都很放心。“那孤的终身大事便拜托兆了。” 兆道:“奴定不负嗣君所托。” 主仆闲话间兆也慢慢放松了肌肉,这么久还没人来抓自己,应当是别的情况。 安抚了嗣君后兆让嗣君和别国的少君们继续打交道,他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走之前再三叮嘱嗣君和人聊天聊嗣君最擅长的,不擅长的话题一个都不要接。 “放心,我不会出丑的。”嗣君道。 兆有一瞬的无言,他一点都不担心嗣君出丑,一个成熟的大人,再怎样也不会在公众场合让一国嗣君下不来台。 他担心的是嗣君不是那些人精子的对手罢了。 嗣君十八载的人生太顺了,人生太顺遂有时也不是好事,尤其是处在嗣君的位置上。 兆无奈,只能先去打听消息。 同样好奇发生什么事的不止兆,其它人也好奇,都派了奴仆从人打听发生了什么,兆通过这些奴仆从人大概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无怀侯的一位公子死了。 死因:马/上风。 这位公子在今天的重要场合拉着女婢白日宣/淫,然后....悲剧了。 乍一看这公子忒重欲,忒倒霉,但兆在了解到这位公子是无怀侯的宠妾所出,是无怀侯几十个儿子中最得他喜爱的,喜爱到给了这个儿子太子的仪仗后本能的感觉到水有点深。 无怀侯的儿子非常多,仅合法的便有四十几个,当然,这么多儿子为人所知的要么是无怀侯特别喜欢的,要么是母族出身显贵的,母族一般的公子搞不好本国人都不知道。 无怀侯的嗣君是君夫人所出,与此次招婿的女公子同母,虽然同母,但年龄相差有点大。 君夫人是冀南伯昭国的女公子,与无怀侯乃少年夫妻,这桩婚事也是无怀侯在他的兄长,前任无怀侯死后继位的重要筹码。 也曾夫妻恩爱过,但再恩爱的夫妻也终有色衰爱弛的一天,从无怀侯继位后后宫每年都会出生两三个孩子便不难看出这一点。 但君夫人到底比宠妾要好,妾若色衰爱弛要么被打入冷宫,要么赐给有功的臣属。但不会有人将自己的妻赐给下属做奖赏,尤其是这个妻还是一个健在的国家的女公子,哪个国君敢这么干等于同女公子的母国宣战。 因而哪怕不喜欢君夫人,国君也只能忍着而不能换一个。 君夫人早先也只有嗣君一个儿子,无怀嗣君出生后君夫人便十几年未有生育,知道十八年前才又生了女公子无怀明珠。 兄妹俩差了将近二十岁。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无怀嗣君胞妹的招婿宴会上,无怀侯最喜欢的小儿子莫名其妙没了。 而无怀嗣君同这个兄弟的关系相当恶劣,这也是人之常理,不会有任何一个嗣君喜欢觊觎自己嗣君之位的兄弟。 却也因为是人之常理,每个人在思考小公子没了,谁的嫌疑最大时都会想到无怀嗣君。 兆的眼珠微微转动。 话说,他好像有把握让葛天嗣君娶到无怀明珠了。 转动的眼珠余光留意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兆扭头细看,确实眼熟,前不久才见过,不过这会儿少女已换上了华美的丝衣,愈发美艳。只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会儿的少女脸色不是很好。 兆故作好奇的问身边闲聊的小奴。“那是哪个国家来的贵人?真美。” 小奴看了眼在莲池边拿着一把杏花扔花瓣的少女。“那是井大夫,不是别国的,是我国的贵人。” 兆递了一枚麟趾金给小奴,小奴啃了一口确定成色甚佳后为兆介绍了井氏的情况。 井氏的曾祖是无怀襄侯,襄侯不喜欢第一任君夫人生的长子,一度想废嗣君立第二任君夫人生的幼子,但最后被公卿给劝住了。 大儿子和小儿子差了三十多岁,大君你又一大把年纪了,国赖长君一半是因为年长的国君有利于稳定,另一半是幼主容易夭折。 大臣说得没这么直,但意思是表达到了。 襄侯大抵是真的为小儿子着想,最终放弃了立小儿子,但襄侯将国中最肥沃最好的地封给了小儿子,以此来保障小儿子一生锦衣玉食。 某种程度上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襄侯死的时候小公子连舞勺之年都没到,真坐上国君之位能活几天都是个问题。 虽然因为被长兄猜忌而一辈子窝在封地,但也因此避开了之后的权力动荡。 传到井雉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了,原本井大夫是由她的弟弟来继承的,但井氏内斗,她弟弟死了,她便成了第一继承人,继承了封地和爵位。 “据说嗣君都有意为自己的嫡长子娶井大夫呢。” 正在思考做为井氏内乱最终的受益者,井雉有没有扮演什么角色的兆:“....他们不是同族吗?” 来无怀国的路上他恶补过无怀国的历史,襄侯已去了七十余年,现任无怀侯是襄侯的玄孙,井雉是襄侯的曾孙,给自己儿子娶自己的奶奶,是不是太荒诞了? “那又如何?” 兆顿时被噎着。 不如何。 青帝定下同姓不婚的规矩,但这规矩在三百年前就被打破了。 礼崩乐坏,当时一个国君为了同另一个国家结盟,哪怕盟友和自己同姓,也仍旧娶了对方的儿子当君夫人。 那两个国家虽然是同姓,但共同的那位祖先死了超过一千年的缘故,这位打破了传统的国君的后代很健康,也没那么恶心。 礼崩乐坏之前如何不清楚,但礼崩乐坏的时代,王侯贵族和自己兄弟姐妹子侄私通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无怀侯的前任,他的兄长便是一位同亲妹妹私通的奇男子,别误会,他奇的不是同血亲私通,这种事在很多国家都有。前任无怀侯奇的地方在于事情被他的母亲,前前任无怀侯发现后,虽然差点被气死,但无怀侯很快为儿子和女儿各自定了婚事,兄妹俩也就分开了。 数年后,前前任无怀侯死了,儿子继位为君,让妹妹与妹夫归宁,然后,妹夫死了....兄妹俩又在一起了。 这也就罢了,问题是前任无怀侯只喜欢妹妹,冷落后宫,膝下只有一个孩子,还夭折了。这导致被他冷落的妃子同娘家一起联手造反将他弄死后因为他没有孩子,国君之位落入了他的兄弟手中。 不过要论对社会造成的影响恶劣,那位打破传统的国君甚于那些同自己兄弟姐妹子侄私通的王侯贵族,后者好歹是私下里,没摆到明面上。 有此先河,后来出现了不少同姓通婚的贵族,但整体而言同姓通婚仍旧是为人所鄙弃的。 当然,世人再鄙弃,只要有足够的利益,王侯贵族们还是会干。 无怀嗣君让自己的儿子娶了井雉,之后若安排得好,未必不能兵不血刃的吃井氏的绝户。 孤即国家,井氏的封地再好再有钱,无怀国终究是无怀侯的国,无怀侯说了算。 但是,想想之前井稚之前表现出的身手与敏锐,还有那双格外锐利的眼神,兆觉得,无怀嗣君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一定会很骨感。 在打发走小奴后,兆迟疑了下,鬼使神差的走到了莲池边,井稚身边停下。“我可以坐下吗?” 井稚看了眼兆,玩笑道:“你的身份没资格坐我身边的。” 兆问:“那贵人介意吗?” “不介意。”井稚随口回答,在外游历那几年她一起饮过酒的人贵族、豪族大户、贩夫走卒甚至奴隶都有,兆想坐在这完全没问题,反正她是无所谓。 兆闻言坐了下来,却没有开口说什么,安静得仿佛木雕美人像。 井稚很满意,她这会儿心情不太好,不想耳边有人聒噪。 将杏花的花瓣扔得只剩下最后也最好看的一株后井稚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看了看手中的杏花,又看了看旁边的美人。 青涩的十六岁的少年只是束发之龄,不能戴冠,也没资格戴冠,头发只是用葛织成的布条束起,没有任何装饰。 井稚抬手将杏花簪在了少年的发髻上,笑道:“鲜花配美人。” 兆愣住。 井稚笑着起身离开,将鲜花与美人一并留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井稚心情不好是因为死的那个公子是想算计她的那个。 嗣君想通过让儿子娶井稚得到井氏的财富,死者想通过强了井稚慢慢控制井稚,人工制造斯德哥尔摩患者,将井稚娶到手。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有人抱着拿到井稚把柄或是英雄救美得到美人心的心思。 最终结果就是所有人低估了井稚,井稚跑掉了,并且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而死者则被黄雀给弄死了:不能拿到井稚的把柄,给嗣君找麻烦也不亏。 ☆、第四章三见 小公子的死令人到中年的无怀嗣君陷入了低谷,暴怒的无怀侯也气势汹汹的有废嗣君的意思。 求婚大军也进入了观望期,没办法,无怀侯与嗣君的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是单纯的因为小公子的死。 巫即殿曾经统计过最近一千年里国君们的平均寿命,氓庶的寿命是不超过三十,听着很惨,但国君们的寿命更令人侧目:平均寿命也就三十几岁。 问题是,氓庶常年忍饥挨饿,而国君享有最顶尖的物质条件,平均寿命如此相近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大部分国君的寿命都不长,但也有少数格外能活,无怀侯毫无疑问是这样一个案例。 已是耳顺之年,身体却仍旧很健康,国君还想再干几十年,嗣君却人至中年,再不继位就老了..... 多多少少都有近似烦恼的嗣君少君们最深有体会,也因为深有体会,便不能确定无怀嗣君的前途了。 无怀国虽然仍旧保留着女子继位的传统,但不同于贵族们仍旧嫡出子嗣不分男女继承权优先,在国君之位的传递上,儿子的继承权在女儿之前,包括庶子。 无怀侯有四十多个儿子,哪怕无怀明珠是嫡女,也着实轮不到她,这种情况下她的价值更多的取决于她的兄弟,尤其是同母兄弟。当然,哪怕无怀嗣君被废,她也还是女公子,嗣君与少君们仍旧是愿意娶她的。嗣君少君们虽然还愿意求婚,却也怕卷入无怀国权力争斗中,日后被新君拿来当借口讨伐,给自己的国家带来麻烦,打算等无怀国内部的情况尘埃落定了再求婚。 在所有人不是退缩便是观望的情况下,仍旧保持原本的风格对无怀明珠献殷勤的葛天嗣君毫无疑问成为了求婚者大军中最靓的崽。 原本邀请无怀明珠根本不会被搭理,如今都能得到回应了。 兆对无怀明珠下了好一番功夫,撒出去大量的金钱收集关于无怀明珠情报,将如何获得无怀明珠的好感最终求婚成功当成了一场战争,针对无怀明珠的心性喜好设计了追美一百零八计。 葛天嗣君目瞪口呆。“兆,这是求婚不是战争,未免过于算计。” 即便是战争也没这么夸张的,知道的这是在求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准备害人呢。 知道葛天嗣君什么性子,兆从善如流的安慰道:“嗣君您与女公子未来要结为夫妻,如今愈了解,婚后才更和睦。”大概真的会和睦恩爱。 根据他打探到的情报,无怀明珠出身高贵骄纵任性,又被养得....兆也不知该怎么评价,只能说,这是一个对婚姻抱有爱情幻想的孩子。 是的,孩子。 兄弟们太多了,无怀明珠根本没有继位的权力,因而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对她可着劲的宠宠宠,根本没人教导她政治。而无怀国的整体风气又偏向于让女人呆在安全舒适的后院,让男人遮风挡雨。 整体环境也导致了无怀明珠平素基本接触不到政治,政治离她太遥远了,而权力她生下来便能决定无数奴仆的生杀予夺,被所有人哄着,大抵也是如此导致比起权力,她更喜欢风花雪月吟诗作赋。 这是一个与主仆俩的姐妹们完全不同的生物,但很对葛天嗣君的口味,葛天嗣君虽然兄弟姐妹也多,但做为国君最喜爱的孩子,他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喜好奢靡享受、风花雪月、吟诗作赋。 只考虑志趣喜好的话,兆觉得葛天嗣君还是很有优势的。 葛天嗣君总觉得哪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兆继续道:“难道您不想与她结为夫妻?” “自然是想的。”葛天嗣君道,他对无怀明珠的美貌很满意, “只要嗣君您想便够了。”兆道。 兆不会吟诗作赋,不过没关系,葛天嗣君自己就会,还是大家,不需要人代笔,兆只需要根据情报拟出无怀明珠感兴趣的命题,再让嗣君按着命题写就行了。 不到一旬便进展到了相约出门田猎的程度。 因着对方是女公子,田猎约会的地点选择了公族猎场。 为了给两个人相处空间,兆故意与别的从人奴仆们退后,只远远的跟着。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声音,但从两个人的模样观察相处得很好,兆在心里为计划表的第二步打了个勾,刚打了勾便听到了别的声音,下意识望去。 好大一头熊! 这什么见鬼的运气。 若非此地是无怀国而非葛天国兆都要怀疑这是葛天嗣君的那位兄弟姐妹在捣鬼了,这些年为了保证葛天嗣君的安全,他不要太劳心。 兆忙冲了上去。“嗣君快跑!” 一边让俩人快跑兆一边挽弓瞄准熊罴,箭矢嗖的飞出,却没射中要害,只射在了熊罴的胳膊上,却也吸引了熊罴,本来目标是离得近的葛天嗣君与无怀明珠的熊罴瞬间就向兆跑去。 丛林食物链顶端的熊罴速度极快,奔跑如风,兆见了掉头就跑,然而人腿哪有熊腿长,眼看就要被熊罴扑倒,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箭矢嗖的飞入熊罴的耳朵,自耳朵穿过,一箭毙命。 巨大的熊罴倒在了兆的面前,兆呆呆的看着远处青铜车上的少女。 “稚,你猎中了熊。” 同行的贵族少年们纷纷为少女喝彩。 井稚的车在熊罴身边停下。“毛色不错,正好做一件裘衣,你怎样?” 兆道:“多谢贵人搭救。” “举手之劳。”井稚看了眼自看到自己后脸色便不太好的无怀明珠。“很有心计,不打扰了。” 兆怔了下才想起井稚同无怀明珠的关系甚为恶劣。 无怀明珠是无怀国最尊贵的女公子,理论上无怀国最出风头的女人应该是她,实际上却是井稚,论奢靡享乐,离家游学前的井稚数倍于无怀明珠。 美酒为池,金玉为砖,明珠为石。 井稚那三年过得比国君还奢靡。 这俩差不多打小就看不顺眼,最终以井稚突然离家游学暂时结束这种情况。 显然,分别四年,时间并没有抹去曾经的交恶。甚至因为井稚同别的公子们交好而更加恶劣,纵然年纪相差大,但无怀明珠的立场与无怀嗣君是绑在一起的。 兆瞅了瞅与井稚一起游猎的贵族,有好几位都是无怀侯的儿子和孙子,一个生得比一个美。 井稚好美色,面首情人众多,这些人无疑很会投其所好。 井稚不想与无怀明珠起争执,没意思,说完便带着一众贵族少年少女们继续去围猎了。 目送井稚的身影消失,兆才扭头看向葛天嗣君与无怀明珠,前者正在安抚后者,不过后者....感觉好像不太需要安抚,眼睛一直愤怒的盯着井稚消失的方向。 显然,她也明白了,那只熊是倒霉也不是倒霉,而是井稚等人在围猎,被从山林深处赶出来的,他们恰好在这个时候来猎场.... 井稚的插曲并未因此结束。 猎场有提供贵族们休息过夜的行宫,傍晚回行宫时又撞上了。 “井稚。” 拿着酒壶与酒盏在长廊下边走边饮的井稚无奈的看向无怀明珠:“殿下你又怎么了?” 无怀明珠的心情顿时更恶劣了,明明同岁,甚至井稚还比自己小两个月,但井稚看她的眼神永远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稚子,不论她怎么找茬,井稚永远无动于衷,从第一次相遇便如此,每次两个人站在一起,大人也好,同龄人也好,目光都会被井稚吸引。 “你要不要脸?” 井稚茫然的看着无怀明珠,这又抽的哪门子的疯? “我知道你好色,但没想到你连同族都不放过。”无怀明珠鄙夷的看着井稚。 井稚可算是明白了无怀明珠什么意思。“如你所言,我是无怀国的公族,我再好色,这点节操还是有的。” 她不否认睡的男人有点多,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她是井大夫,生来便是贵族,享受生活没毛病。但再享受生活,她也没沾过同族与近亲。 “即便不谈节操,你的兄弟从子们也着实算不得倾国倾城之美,要勾我还差了点,唔,要勾我至少也得是他这个水平的。”井稚顺手拉住路过的兆亲了一口美人的脸颊一口。 兆整张脸瞬间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井稚诧异的看了眼兆。“哟,你还挺纯情的。” 兆莫名想揍井稚一顿。 无怀明珠惊讶了下,皱眉。“你还真是不挑食,奴隶都下得去口。” “他美啊。”井稚道。 无怀明珠:“....” 井稚问:“你还有事吗?没事我便要享受美人了,对了,帮我跟他的主人打个招呼。” 井稚说着搂着兆往自己的院子走,兆很顺从的跟着。 待到走远了,脸颊仍旧红彤彤的兆道:“你确定她能听懂你的暗示?” 井稚看了眼兆,道:“你会提醒她的,不是吗?” 无怀侯这回真的准备废嗣君,嗣君你再不跑就死定了。 兆不解:“你为何?” “那是我的事。”井稚摸了摸兆的脸。“今夜便你陪我好了。” 这段时间身边的男人虽然多,但不是同族便是有亲戚,再不居心叵测,她也只能被迫素着,眼前这个小美人却是个难得的可以睡得放心的,至少眼下可以放心。 兆的脸更红了。 ☆、第五章离别 “奴可否拒绝?” 井雉诧异的看着少年。“自然可以,男/女之事,你情我愿,但为何?我不会亏待你。” 井雉有一双颜色很剔透的棕黑色眸子,这双眸子看着人时总会给人专注深情的感觉,但眼睛的主人真的有心吗? 兆有些许疑惑,问:“你睡过的男子,你记得哪个?” “这个问题。”井雉思考了下,答案是无果,须臾后反问:“我为何要记得这个?” 兆鼓足勇气道:“可是,奴妄想贵人记得我。” 井雉觉得只冲着俩初见时的情况她很难不记得兆。“那陪我喝酒吧。” 井雉说喝酒就真的只是喝酒,但她也不酗酒,只是小酌,更多的是漫无边际的闲聊。 井雉好奇冀州东部的风土人情,兆好奇井雉丰富的见闻。 兆第二天回到葛天嗣君身边时葛天嗣君戏谑的问:“感觉如何?井大夫可是个美人。” 虽是戏谑的语气,但兆从六岁起便成为葛天嗣君的奴仆,一个好的奴隶需要忧主人所忧,急主人所急。 主人想吃甜饮,不需要开口,一个眼神,奴隶便应该马上反应过来应该呈上柘汁还是蜜水,遑论出现咸口的情况,前者还可能通融,后者却是要死人的。 太过了解的结果便是葛天嗣君可能没意识到,但兆却察觉到了,葛天嗣君的语气中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嫉妒。 兆有一丝的疑惑,葛天嗣君对井雉有意思,可嗣君一直以来喜欢的口味不都是温柔可人且有文采的才女吗?越无害越温柔越好。 井雉自然是有才的,但温柔可人那就差太远了,无害两个字更是同井雉不沾边。 心中虽疑惑,但兆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嗣君莫要说了,奴与井大夫之间并无甚,她只是同女公子产生了冲突,奴恰好卷入。” 兆稍加解释了下怎么回事,版本自然是润色过的,两个女人吵着吵着论起了美色,然后他经过,井雉说他比公子们美。 葛天嗣君的目光在兆略有些不耐的脸上停顿了须臾。 贵族很少有生得平庸的,哪怕最初的祖先很丑,但最好的东西都是贵族的,包括美人。一代代与美人生孩子,哪怕最早那一代丑得惊天动地,也会在几代几十代之后变成全员美人。 葛天侯便拥有着一副堪称祸水的皮相,在他合法与不合法加起来数十个孩子里,与他生得最像的便是葛天嗣君与兆,其中葛天嗣君是公认的葛天国第一美男子。 兆因为年纪还小没那么出色,但底子在那摆着,又没有与美色媲美的身份地位,这张脸在兆身上带来的就只是困扰了。 不同于享受别人对自己美貌夸赞与追逐的葛天嗣君,兆对于所有因为自己的美色而带来的事情统统一个态度:烦。 但他的烦躁并不妨碍别人对美色的追逐。 “你不喜欢孤便不开你玩笑了。”葛天嗣君道。 兆也不想提这方面的话题。“嗣君,井大夫同女公子吵架时的态度似是在提醒无怀嗣君这回危矣,但女公子不一定听得出来。” 葛天嗣君怔住,露出了迟疑之色。“这终究是无怀国的家事,我们若是掺和....” 兆细细分析道:“嗣君只是提个醒而已,无怀侯年迈,也没几年好活了,而无怀嗣君的姨母乃昭侯。” 葛天嗣君仍是不解:“昭侯亦不可能干涉无怀国的内政。” 兆耐心始终如一的道:“无怀侯死之前她不能太光明正大的干预,但无怀侯死后,新君继位就不一定了。” 国君的嗣君少君们为何都喜欢同别的国君的孩子结婚?单纯的门当户对?不,是如果未来有个万一,会帮他们的后代复国的只有孩子的姨母舅父们。 但这也有个隐患,国君如果亡国了,姨母舅父们会帮嗣君复国,但国君想废嗣君,姨母舅父们也同样不会认。 无怀侯是有为之君,无怀国的国力在他手中达到鼎盛,所以别国不会在他活着的时候做什么,但无怀侯再能耐,他也终有死的时候。 “若来日无怀嗣君复国,必会感念嗣君。” 掰开了揉碎了分析,兆终于听明白了。“孤懂了。” 无怀侯的废嗣君之举最终没能达到完美收尾,嗣君跑去姨母家了。 无怀侯并不想同嗣君开战,只能作罢,另立了一位公子,而无怀明珠同葛天嗣君的婚事也很快敲定。 无怀明珠与嗣君是同母兄妹,这种情况下无怀侯不可能让她嫁给一个国力强盛的大国回头给嗣君当帮手,国力在一流和二流之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且距离遥远却又很有钱的葛天国虽然不是唯一的选择,但因为无怀明珠与葛天嗣君之间有了感情反倒成了第一选择。 因着无怀国是冀州牧,国力强盛,无怀明珠又是嫡女,最终定的是合婚。 婚事敲定,葛天嗣君自然要回国走婚礼流程。 贵族的婚礼繁杂,整套流程哪怕以最快的速度也至少要走几个月,国家之间的婚盟流程只会更繁琐,再加上两国的距离,流程走完正式完婚至少两年。 走的时候未婚夫妻俩已经因为之前的相处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依依惜别,兆很有眼色的走开,往无怀都城的方向瞅了又瞅,来的都是来送嗣君的,即便是来送嗣君的人里也没有他想见的那个。 再回到葛天国已是入冬。 虽是萧瑟严冬,但得知宝贝儿子与无怀国定下了婚盟,葛天侯大喜,整个台城都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葛天侯同宠妃、爱子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做为从人的兆则不用再全天跟着葛天嗣君,虽然所谓的放松时间是替嗣君处理嗣君的侍婢与子嗣们。 贵族成年之后长辈会安排人教导人/事,避免小辈因为懵懂无知被人勾着学坏,而开了荤之后有需求自然也不会委屈,自己找、友人送、下属孝敬、长辈赐、礼节往来....嗣君后院的女人一点都不少。 没有子嗣的也就罢了,原来是个玩意,还是个玩意,但有了子嗣的就得处理一下。 合婚法中非正室所处子嗣统统不合法,不合法即为私生子,是为奴子,一般作为合法子嗣的奴隶存在。 嗣君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们沦为奴隶,主君有忧,兆自然要为其解忧,将这些孩子安置好。 寻找合适的贵族家庭,让这些孩子给他们做养子,以保障孩子们不失去贵族的身份,能够一生锦衣玉食。 每个务色的人家兆都要亲自去见一面了解,避免情报有误,将孩子托付给了错误的人,那就不太好了。 人心隔肚皮,何况面都没见过。 “在下有一位友人对阁下甚为景仰,希望见见阁下,不知阁下可否拨冗?” 兆诧异了下,景仰他? 瞎扯也编个可信点的好不好? 别以为他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他的:嗣君养的一条狗。 景仰个毛啊? 但一来考虑到对方属于优质选择,一点不妨事的要求是可以满足的;二来他也好奇是谁想见自己,为何想见自己,有什么目的,反正他是不信有人会因为景仰自己而想见自己,多半又是想通过自己搭上嗣君的人。 事实证明的确不是景仰,但关于对方目的的猜测却是错得堪比南辕北辙。 约见的地点是一家酒肆。 葛天国虽然因为耕地稀少的缘故农业不发达,但葛天国有自己培育的葛藤与在葛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纺织业。 布就是钱,甚至比铸币更坚/挺,原因无它,要脸。 哪怕是最穷的人也会用树皮做衣服遮羞,裸/奔者要么疯子要么被逼无奈必须在生存与脸之间做选择。 发达且庞大的纺织业造就了繁荣的商贸,虽然仅限于国都与交通枢纽的地方,没办法,葛天国的地理太为难人了,哪怕是要钱不要命的商贩也不愿意去爬无数的群山,运输成本太高了。但都城周遭的道路甚为发达,人口聚集,食肆酒肆逆旅林立。 站在酒肆的门口,兆露出了诧异之色,虽然他所有的时间都是围着嗣君转,却也并非只是跟在嗣君端茶递水,最开始几年的确只负责这个,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做的事越来越多,到了如今端茶递水的活已经与他无关了。 如何维持嗣君的地位,保护嗣君的生命安全,不让嗣君被哪个兄弟姐妹给弄死了,不让嗣君被臣子们找茬与欺负,以及嗣君不适合沾染但又必须有人负责的阴暗,收集情报....名义上是从人,实际上干得的活也就比国相少点。 需要处理的事情多,自然知道的也更多。 这座酒肆很繁华,客似云来,而这样的地方贩酒贩食那是副业,主业是情报。 每座这样的酒肆背后真正的主人都是贵族,区别在于是一家还是多家。 鱼龙混杂,却也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看来想见自己的人身份不是那么能见光。 进了酒肆,报上约见的雅间号便被酒肆的小厮带到了一间房间里,食案上已经摆上了各种山珍海味的佳肴,却无人。 兆瞅了眼山珍海味,却什么都没碰。 坐了没一会便有人推门而入,看清来人的容貌时兆瞬间愣住。 他思考过很多人,唯独没想过那位。 ☆、第六章身份 人族的婚姻分嫁娶合三种,其中合婚与嫁婚都只能有一个合法配偶,不同的是,合婚是双方都只能有一个合法配偶,而嫁婚的唯一性是单向的。娶婚就自由很多,除了一个正室,还能根据自身身份地位有不同数量的偏房。 葛天侯的婚姻是娶婚,而侯爵兼冀东伯的他后宫有四十个左右的名额,葛天侯一个不落的将每个坑都给填上了,并且只要有人坑空出马上就会有新的莱菔填进去。 除了这些有名分的,还有大量没有名分的侍婢,鬼知道葛天侯实际睡过的女人有多少。 值得一提的是,葛天侯有名分的后妃里有一半葛天侯没睡过。 倒不是葛天侯有病,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放着不睡,而是为了宠妾与嗣君。 虽然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女人多达数百,合法的不合法的子嗣多达数十,但葛天侯最爱,或者说,最爱的只有宠妾韩姬与韩姬生的嗣君。 为了韩姬,他不碰出身地位比韩姬高的女人,不让她们生孩子,如此一来,韩姬的孩子虽是庶子,便有了成为嗣君的资格。 人族的继承制是嫡长继承制,嫡嗣中最年长的为第一继承人,然后按顺序往后排,没有嫡嗣才考虑合法的庶嗣,但立庶嗣是不按长幼来立的,子凭母(父)贵,哪个庶嗣另一半血脉来源出身血统最高贵,那就立谁。 韩姬是下大夫之女,葛天侯后宫里有名分的女人至少一半比她出身高贵,那些女人随便哪个生了孩子,韩姬母子都可以圆润的滚了,故而那些女人全部没有孩子。 因为特殊的出身与际遇,兆对葛天侯的后宫比葛天侯自己还了解。 没办法,做为葛天侯年轻时精力旺盛胡乱睡侍婢的产物,兆虽是私生子,却是在后宫中长大的,国君的血统在他七岁之前没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只带来了一大堆麻烦。 强者挥刀向弱者,弱到挥刀向更弱者。 很多人喜欢欺凌他这样有高贵血统的奴子以获得自尊,不少私生子因此被欺凌得选择自尽。 对于兆而言这部分反倒是最好打发的,随便选其中一个,每回自己被人欺负了,兆便疯狂报复那个人,告诉那人:以后再有人找自己,他不管欺负自己的究竟有多少人,自己只会盯着他报复,将所有的欺凌都报复给他一个人。 真正麻烦的是有一定权力的管事们。 管事们找他麻烦分两种。 第一种,他的美貌,冀州断袖风气浓重,娈/童之风也随之兴起,比起已成年,身体骨骼结实的成年男子,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皮/肉骨骼柔软的孩童与少年无疑更受喜爱。一些风气格外严重的地方,哪个贵族要是没养两个娈/童都不好意思和人打交道。 第二种,他的血统,葛天侯对后妃们干得太不厚道了。葛天侯并非先君嫡长,也非唯一的嫡嗣,在他的姐姐死后他能够继位,这些后妃的家族出了大力。 贵人们不会同一个下贱私生子计较,但后妃们的奴仆们却会为主子心疼与不平。 不论是哪一种,因着别人有权力,他这样没有任何权力地位的私生子都无法反抗。 反抗不了兆也不想和别的私生兄弟姐妹一样认命,任人糟/蹋,他选择搞清楚每一个管事的情况,性情、出身、后台、与谁有过节....然后利用这些管事的权力相互制衡来保护自己。 后来成为嗣君的从人,这种麻烦少了很多,也更难对付了。 后宫韩姬独大,没人会对嗣君的从人出手,但贵族们不,区区一个从人,睡了就睡了,那又如何?嗣君难道还要为个小奴杀了他们不成? 没有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贵族为因为一个小奴被别的贵族伤害了便杀了那个贵族,那会是一辈子的污名。 为了自保,兆的注意力随之转向朝堂,并在最短时间里成为了嗣君跟前的红人,事事周到的替嗣君处理了前朝后宫所有麻烦,堪称最完美的工具,完美到嗣君离开他便各种不顺心。 至此,生死虽不由自己,但屁/股至少安全了。 以他如今的权力,想打他主意的都要掂量一下为一夕风流赔上全族的性命值不值得。而无惧他报复的贵族也没几个,不是生他的,便是与他为同一个男人所生。 礼崩乐坏,睡血亲不是稀奇事,但葛天侯还没死呢,再不在意私生子的死活,只要他还是个人都会介意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子嗣中。 言归正传,朝堂与后宫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也因此哪怕后宫没人找自己麻烦了,兆也仍旧关注着后宫。 一眼便认出约自己的人哪位。 一位出身中大夫家族的世妇,没记错的话,这位世妇同小君交好。 因着韩姬独大的缘故,后宫高位的妃妾关系都很好,葛天侯什么心思,这么多年她们不瞎都能看出来,本身并不爱葛天侯,嫁给葛天侯也是联姻,但都没有孩子,谋不了利,不要太和睦。 但这位世妇同小君格外交好,确切说,她是小君的陪媵。 正常的陪媵是陪嫁的臣子,是为未来的少君当初始班底的,但随着嫁婚的出现,冀州的诸侯贵族们玩出了新花样,嫁一个再送几个庶嗣,如此,若大的生不了,也还有庶嗣做后备。 这种天才做法大大的提高了稚童的死亡率,但因为生得基数够大,死亡率再高也不妨碍什么。 而这种情况下,同姓的妃妾们因着是利益共同体,关系格外的好。 这位侍婢做为世妇的心腹,可以代表世妇,但世妇因为同小君的关系,某种意义上她的行为也代表着小君的态度。 可自己与小君有什么好谈的? 兆茫然。 韩姬集后宫三千佳丽的宠爱于一身,也拉了后宫三千佳丽的仇恨于一身,做为韩姬之子的心腹,兆不认为自己同后宫妃妾们有什么好谈的。 这些后宫佳丽心里一个比一个想弄死他还差不多,他对嗣君兢兢业业的保护与筹谋不知破坏了后宫佳丽们多少事。 兆下意识开始观察有没有埋伏。 虽然没有刺客会在食肆酒肆这类地方动手,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难保不会有人不走寻常路。 小君的人要真将他给杀了,绝对不会有人为他报仇,也没人能为他报这个仇。 贱奴死了也就死了,让贵人赔命,脸也太大了。 事实证明兆想多了,侍婢是正常人。 “兆。”侍婢看着神情冷静的兆,露出了赞许之色。“很惊讶?” 兆坦诚道:“有点,奴不知小君何意。” “为何自称奴?你也是国君之子。”侍婢道,虽然是奴婢生的。 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兆没跟侍婢讨论奴隶生的,哪怕另一半血统是国君也还是奴隶,侍婢的眼神显然是懂这些的,这番话也不是侍婢真心想说的。 “你说完了那奴便告退了。”兆起身准备离开,甭管小君想做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同为国君之子,祚为主,你为奴,你难道不想取代祚?” 祚,嗣君的名字,充分寄托了葛天侯对爱子的期望:承祚者。 “人与人生来便不平等,现实如此,做梦也要扎根现实。”说完兆便推门而出,挑拨离间也要讲究个基本逻辑。 哪怕嗣君有个三长两短,国君之位也轮不到他。 诚然,国君最爱的孩子是嗣君,但这不代表他便不会有以防万一了。 除了祚之外,葛天侯还有十几个合法子嗣,虽然生母出身不如韩姬,却也都是贵族,是合法子嗣,有继承权。 “但你是国君最优秀的子嗣。”侍婢道。 “且不说人无完人,即便真的....奴也不过是区区奴子,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兆头也不回的回道。 葛天侯的子嗣很丰盈,却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 当初为了让祚顺利成为嗣君也为了避免重新上演自己与兄弟姐妹相杀夺位的悲剧,国君完全将别的合法子嗣当豚养,好吃好喝最好的物质生活,唯独不让人教他们读书习武,全都给养废了。 直到最近两年祚的位置稳了,国君才允许别的孩子读书习武,但最好的学习阶段已经过去了,除非十倍百倍的用功,否则根本弥补不了错过的时间。但当不了嗣君也仍是公族,会有一块封地,锦衣玉食,这种情况下自虐一样的学习,是个人都做不到。 没文化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更绝的是葛天侯这十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奇葩变/态,凶狠残暴荒/淫,草菅人命,就没几个正常人。 老二喜好美色,男色和女色都喜欢的那种,看到美人,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结婚了没,直接抢回家,阻拦者皆杀,时不时在家搞无/遮大会。带着自己的娈童、美姬一并胡闹,不愿意的便灌药自然愿意了。 脑筋一度打到兆的头上,被兆设计让葛天侯撞见,葛天侯对私生子终于有了点人的反应:罚了老二半年的闭门思过。 寻常时候荤素不忌也就罢了,但荤素不忌到同父异母的血亲身上就过了。 老三好赌,但没赌计更没赌品,赢了她要死,放水被发现了也还是要死。 老四,这个比较一言难尽,这是诸子中唯一一个被耽搁多年后还能学习进度飞快追上来的,至少在刑律方面追上来了,造诣非常高。通俗点就是,他对葛天国的律法非常有研究,是大师级的。然后,他利用自己的法律知识给贵族与官员们挖坑,钓鱼执法弄到别人的罪证把柄,然后,要么从了他,要么去死。 结党营私嘛,虽然国君不喜欢,但这种事并不会因为国君不喜欢便不存在。 令人觉得一言难尽的是,老四他太刚愎自用刻薄寡恩了,遇到麻烦,事情没办好,责任全都甩给旁人。 老五,这是个非常珍稀的正常人,最大的特点便是没有一点主见,却也是祚最大的威胁,公卿贵族们好这一口,兆耗费最多精力的对像便是想支持老五的公卿贵族们。 老六,骄纵跋扈,角斗场的常客,喜好活人与猛兽搏杀,越血腥越刺激就越喜欢。 老七,与老二一般爱好,不同的是老二不拘男女,老七只对女人感兴趣,才十五六岁,后院的女人都超过三百了,子女也有十几个。 老八,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是个相对正常的人,喜好田猎,这没什么,人族整体风气本就是尚武的,这位少君最大的问题在于她不会考虑自己马蹄践踏的地方是山林原野还是良田,毁了不少良田。 最近几十年冀州中部繁华之地的一些贵族发明了一种人猎游戏。 所谓人猎游戏便是以活生生的奴隶为靶子,每个奴隶身上都有代表各自主人的标记,被驱赶至猎场,贵族在后头猎杀,谁杀得多,谁的奴隶活下来的多,谁便是胜利者。 这种风气传至偏远的葛天国后,老八很快爱上了人猎游戏。 再之后的少君们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撑死也就祸祸一下身边服侍的奴隶,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 也因为这一圈的对比太过惨烈,心性柔仁且好风花雪月能力不太够的祚的嗣君位置越来越稳固,无关利益的情况下,正常人都会更喜欢嗣君。 反正兆将心比心就对嗣君挺满意的,主人太残暴,他怕被杀,主人太能干,那他就没价值了。 不过能否继位,不到最后也不好说。 毕竟除了老四,别的少君们害死的人再多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氓隶,其中掺杂的少量贵族也是低等贵族,因而在公卿贵族们眼里,少君们的毛病并非什么不可原谅的大问题。 人无完人,谁还没几个缺点? 作者有话要说:在古代,权贵杀几个贱民奴隶真的不算什么,那本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力。 杀你,那是我的权力,不杀,那是我仁慈,要知恩。 侍婢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小君想扶持你,但兆不相信,前面那么多合法子嗣,嗣君就是死了也轮不到他。 ☆、第七章从人 一山不容二虎。 大国之间不能挨得太近,挨得近了,中间有小国做为缓冲的话,那么小国会沦为大国战争的棋盘。 是的,棋盘。 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仗,砸坏了花花草草多肉疼啊,在别人的地盘上就没这么多顾虑了,砸成了废墟那也是别人的财产,不心疼。 若无小国做为缓冲,那么大国会进入漫长的拉锯战,直到其中一方先撑不下去,被另一方吞并。 费国与葛天国便属于一山不容二虎的情况。 冀东有很多的国族,但大国数量不多,即便有大国,比起西边的大国也不是一个档次的。原因无它,山地面积太辽阔,阻隔了诸国之间的亲切交流。 这也有好处,不像西边十几二十大国扎堆,战争频率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只有局部和平,整体也就这几年好一点。 前些年同西荒的九河走廊之战打没了大部分国家攒的家底,正在新一轮的休养生息,等人口恢复了就该继续切磋了。 冀东只有老牌大国的葛天国与新晋大国的费国,两个国家掐了两百多年,有战有和。加之两个大国互相交战之余一致默契的压制别的国族,这便使得小国之间无法再小鱼互吃出一条大鱼来,属于整体和平,局部混乱。 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冀东的土地上都是以费国、葛天国为主角的双人戏,打几仗,将国中冗余的人口消灭,休养生息,人口恢复继续打,打完再休养生息....以十载左右为周期,甚为规律。 上一周期里葛天国占上风,这一周期,费国占上风。 十年前的大败后费国知耻而后勇,在国中进行了一番变法,国力显而易见的增加了,这会是一场非常艰难的硬仗,但葛天侯似乎还没从十几年前的大胜中走出来。 以上是兆跑遍附庸的军营收集了从最底层的徙卒杂役到精锐战兵乃至各级将领们的意见后总结出来的。 费国攻打葛天国的附庸国,葛天国自然不能干看着,必定是要出兵的。 两个大国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如此,在别人的地盘打仗。 葛天侯为了给爱子增加筹码,以嗣君为主将,领六万兵马出征,为了以防万一,给嗣君安排了大量可靠的将领做为副手。 很显然,这是让嗣君来镀金的,兆也看出了这一点,因而没有阻止。 然,真正出征后兆发现自己与葛天侯都想当然了。 葛天侯很爱嗣君祚,但过去的十九年里他从未让嗣君沾过兵权,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让孩子掌兵权,国君就得考虑一件事:孩子长大了,自己还没老要怎么办? 葛天侯正值盛年,嗣君祚若敢主动沾染兵权,很难说会不会从最爱的孩子变成最厌恶的孩子,故而兆这些年为嗣君打点交际时同掌兵权的公卿贵族们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其它方面也多多少少都如此,葛天侯最喜祚,却有意拒绝任何孩子过早的参政议政,以至于祚平素不是读书便是风花雪月,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能干嘛。 嗣君祚没打过仗,兆也没打过,主仆俩都只有理论而无实践,但兆觉得这问题不大,将领们打过,到时候怎么打听将领们的便是,躺着拿功劳的事多美啊? 遗憾的是,嗣君祚大抵是憋太多年了,这一回非常想好好表现一下证明自己,从离开葛都起便一直积极参与大大小小的事。 准备躺赢的兆:“....”躺赢不香吗? 兆无法判断嗣君的决策有无问题,这么多年嗣君读书,他做为从人伺候嗣君笔墨蹭课,但可能个人资质不同,嗣君的理论学得比他更好,而从理论来判断,他也找不出什么问题。 可察言观色是一个奴隶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兆能够从将领们的眼神中判断出他们并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支持,但因为做决策的是嗣君,只要不是太过分,委婉劝两下,没用便罢了。 兆只能凭感觉判断这有点不妥,却说不上哪里不妥。 对于兆的不安,嗣君觉得从人就是杞人忧天。“若孤的决策有误,为何他们不提出来?” 兆沉默。 为何不提出来? 看你表现欲那么高昂,过于直接的反驳你等于得罪你,谁有勇气得罪嗣君? 不过,想来嗣君应该没犯什么大错,毕竟战争牵扯到数万将士的死活,且战败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不可能有将领开玩笑,若嗣君的决策真有什么大问题,应该会有人提出来。 与被击败的附庸国的军队汇合后兆收集了大量的情报,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浓郁,将收集的信息呈上去后嗣君与将领们本就存在的分歧顿时就更大了。 能爬到高位的,哪怕是生来尊贵,能够坐稳位置本身也不简单。 简言之,都是人精子。 知道直接提会让嗣君不悦,都不想得罪嗣君,最终选择了找兆帮忙。 兆:“....”你们不想得罪,我就想得罪吗? 心中诽腹,兆面上却是笑嘻嘻的,让将领们认认真真的给自己分析一下为什么不能这样做,为什么要那样做,只要说得有道理,能说服他,那就帮忙。 见兆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想听具体的分析,将领们迟疑了下还是细细为兆分析。 兆被说服了,但嗣君没。 多年伺候嗣君,兆很清楚怎么和嗣君说话嗣君喜欢听,但嗣君仍旧有自己的主见,觉得兆是头回上战场,心里怵,才会轻易被人吓到。 虽然说着兆胆小,但头两个月的时候嗣君还是选择性的接纳了大部分意见,但交手一段时间后发现费国的将领也没那么厉害,水平一般。 嗣君又开始自己拿主意,而将领们也在费军犯了诸多错误后松懈了。 然后,费军的援军偷偷赶到对松懈的葛天军发动了袭击。 兵败如山倒。 森林里,兆看着经过的费人,颇为头疼。 俘虏也有三六九等,一位嗣君俘虏无疑是肥羊中的肥羊,逮着了,哪怕是奴隶也能获爵,遑论费人贵族,那是值得夸耀一生的功勋。 要怎么逃出去呢? 兆拧眉。 嗣君若是被俘虏,要么自尽要么单方面被废,让嗣君失去价值,避免被敌国拿来做要胁的筹码。 嗣君有一半的概率可活,但从人与亲卫却是一定会死。 嗣君自尽,他们得殉葬,嗣君被俘,保护嗣君不利,令嗣君被俘,更是罪该万死。 我为什么没有阻止嗣君跑到战场上来? 谁规定国君必须要上战场? 会用人,知道哪些人会打仗,让会打仗的人去打仗不就行了? 至于兵权旁落功高盖主什么的,那是更久的问题。 事已至此,懊恼也无用,兆深呼吸,理智回笼。 “嗣君,兆,你们将衣服脱了。”一名亲卫忽道。 兆与嗣君俱是一怔,鬼使神差的,兆眼角余光扫了下亲卫的手,留意到亲卫的手握在剑柄上。 在嗣君反应过来前兆的面部肌肉瞬间完成了恍然到欢喜,欢喜又染上庆幸、光荣的蜕变,手上动作非常麻利的脱下自己身上的甲胄。 “对,换衣服。”兆一边说一边去终于反应过来嗣君身上格外华贵的宝甲。 嗣君瞧着兆脸上掺杂着荣耀的庆幸神情,心中松了口气。“兆,多谢你。” 兆不假思索的回答:“奴是嗣君的奴,应该的。” 换了甲胄,兆带着一部分亲卫与嗣君分道扬镳去引开追兵。 被追上是必然。 “活捉葛天嗣君,赏百金,封下大夫。” 兆无言的挥动夺来的长戈杀死扑来的敌人。 百金,下大夫,这命太值钱了。 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数年前路过人市时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人牙子一个问题:你看我值多少钱。 人牙子说他生得很美,很多贵族都会喜欢他这样美丽的半大少年,怎么也能值五十金。 只是五十金,百金的一半,更无比百金更珍贵的下大夫爵。 五十金能买多少个健奴? 约莫两千个。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足以令人疯狂的价值,若非彼时他已是嗣君的从人,怕是出门都要担心会不会被人给掳了去。 五十金尚且如此,何况百金加下大夫,有了爵位与封地,。 进入武道的武者,修习灵力的术士,前者比普通人更能打,后者也同样有自己的破坏力,不过总体而言,术士除非进入第三境,否则除非灵武双修,不然干不过武者,可双/修的话,人的精力与资质是有限的,这辈子都别想进入第三境了。 兆是武者,但资质有限,精力更有限,堪堪摸到第一境的门槛。明天处理各种各样的事,还能抽出一部分时间来习武已是不易,想修到高手境界,只能重新投胎,拥有更好的资质,或是拥有更好的出身,哪怕资质不好也可以通过药物强行堆上去。 实际上若非年少时经常被权贵找茬,他也不会想习武。 嗣君并非每次都能及时出现,他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嗣君,那会影响自己的价值。 端茶递水的奴哪有能摆平任何事物的奴有价值? 这种情况下习武属于刚需,打不过权贵身边的护卫们,还不能反抗,那就只能跑,习武强身健体可有效提高跑路能力。 虽是第一境武者,有第一境的内力,但缺乏群殴的实战经验,他最多的实战经验不是来自训练场点到即止的切磋便是同想弄死嗣君的刺客们的切磋。 最重要的是,双拳难敌四手。 若强大的个人武力可以碾平一切的话诸国也没必要折腾什么强军赔进去无数国君的命了。 杀死第十九个人后兆便发现自己快没力气了,但敌人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更多了。 “拿下葛天嗣君....” 兆非常干脆的用长戈挡住刺来的兵刃,大声道:“我投降。” 费人皆愣了下,手中的武器都暂时停了下,旋即看到兆为了表明诚意真的将长戈给扔下了。 怕费人看自己放下了武器便杀了自己,兆提醒道:“活捉我应该比杀死我更有价值吧。” 那是自然的,一个死掉的嗣君有一定概率适得其反,引起葛天国人的悲愤与仇恨,但一个被俘虏的嗣君那就是对士气的打击了。 费人将领们很快下令将兆给捆了。 ☆、第八章浇水 郗同看着面前被捆得结结实实却笑吟吟浑似在踏青的少年,心里一时间有点拿不准。 少年被押送至中军大营后便大喊抓错人了,他不是葛天嗣君,葛天嗣君已经跑了。 郗同初时也有怀疑过,但见了人后又不确定了。 少年生得俊美无俦,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能生出来的,而那一身气质就更不是寻常人家养得出来的,一句话概况:这人哪怕不是嗣君祚也不会是寻常人。 “你与葛天侯年轻时很像。”郗同道。“我听闻葛天侯诸子中,嗣君祚最肖葛天侯,你若非嗣君祚又是谁?” 兆委实没想到郗同见过葛天侯,不过想想又很正常。 郗同是费国公族,十几年前费国大败,那是葛天侯最卓著的功绩,逼费人签订城下之盟,费人高层的确很可能见过葛天侯。 “我是嗣君祚的从人。”兆道。“你觉得我像大抵是因为我与他同父异母。” 郗同愣了下,让私生子给婚生子当从人是王侯贵族很普遍的做法。“你生得未免同葛天侯太相似了。” “嗣君与大君更相似,我与大君相似便是同嗣君相似。”兆解释道。 这也是他被选为嗣君从人的缘故,生得太像,可以在需要时成为嗣君祚的替身,只要不是熟悉的人很难判断抓的是替身还是真身。 “你说得很有道理。”郗同颌首表示自己了解了,然后问:“小子不怕死吗?嗣君祚有活着的价值,区区奴子可没有。” “嗣君是我的主上,为主上而死本就是为人臣妾的本分。”兆一脸我是一个很忠贞的奴隶。 郗同露出了称赞的眼神。“忠义有嘉,不错。” 沉吟须臾,郗同道:“带他下去,好生招待。” 兆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赢了。 贵族们最喜欢忠诚的人,郗同尤为如此,他干掉政敌后,政敌的一位家臣一直希望为主上报仇,花了数年时间接近郗同试图刺杀郗同,最终功亏一篑,但郗同因为对方的忠诚而选择放过了郗同,理由是如此忠义之人,不当杀。 刺客羞愧不已,陷入两难,最终选择了自尽,两不辜负。 郗同将刺客厚葬。 此事被传为佳话。许多人才都觉得郗同是个好主公,纷纷来投。 甭管郗同在佳话中的形象是真心还是假意,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人设,那就不能随随便便撕下来。 兆对自己接下去的待遇非常有自觉,再怎么忠义也终究是臣妾奴子,待遇比别的俘虏会好点,但最多就是不用干粗活,不用挨打。 被关到一个在军营中相对很舒适的军帐时,兆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开始失控了,但为了生命安全,他还是很配合的被软禁着。 当第一餐饭食送来时兆惊呆了。 居然有肉,分量还很足。 倒不是他没见识,没吃过肉。 成为嗣君的从人之前他的确没吃过几口肉,唯二两次吃肉还是韩姬有孕与分娩,虽然那个孩子没满月便夭折了,并且因为生这个孩子伤了韩姬的身体,令韩姬再未有生育,但这对爱侣并不能预知未来。 韩姬第二次有孕时葛天侯大喜,大赦天下并赏赐后宫,他也因此分到了一块肉吃,第二次吃肉则是韩姬生下孩子时,葛天侯很开心,于是后宫的奴隶们又得到了赏赐,他分到了两块肉,比之前多了一块。因为汲取第一次的教训,肉一到手便塞嘴里了,没再被人抢走一块。 不过成为嗣君的从人后待遇便改变了。 虽然都是奴隶,但贴身奴隶和杂役奴隶待遇是不一样的。贵族的一餐食种类与分量都很丰富,简洁点便是吃不完,而吃剩下的部分也不会浪费,会赏给身边的奴隶。 成为从人后兆差不多每天都能吃到肉,成为嗣君祚用得最顺手的奴隶后他也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为了弥补过去吃的苦,兆一日两餐加宵食都有鱼有肉,尤爱肥肉。 军队出征,伙食标准自然不能同平素比,但托嗣君祚的福,他这个从人吃得也很不错。 哪怕出征,军队也仍旧给嗣君安排了有鱼有肉的伙食标准,为了避免有毒,饭食的第一口是他尝的,确定没毒后嗣君祚才吃,等嗣君祚吃完了,剩下的都是他的。 可这里不是葛天国的军营,是费人的军营,却为他提供了一份快赶上之前在葛天国军营时嗣君的伙食,这不正常。 军队出行,辎重后勤不易,只能保证出身贵族的精锐甲士与亲信的肉食,别的人好一点是食粟,差一点是食麦,更有甚者给最底层的徙卒食草。 兆皱眉。 若他是真正的嗣君祚,这份伙食是没毛病的。 俘虏也分三六九等,贵族被俘虏了,待遇会比寻常贵族好,甚至战争结束后还能被赎回去,他打得主意也是这个。 虽然他不是贵族,但他对嗣君祚的价值太高,相信嗣君不会吝啬。 赎俘虏是按人头和血统身份来定价格的,非按容貌,而不考虑他的容貌,他就一卑贱奴子,撑死也就两张羊皮的事。 郗同没相信自己? 有一定可能。 可这也由不得他信不信,从他被俘到押送到中军大营也快两天了,嗣君早跑远了,郗同哪怕不信,回头嗣君脱险的消息传过来郗同不信也得信。 兆的眉头愈发紧锁。 郗同是谁,费国权臣,老奸巨猾,会仅仅如此吗? 兆并不能出军帐,想了解消息只能通过路过的军卒们,以及看守自己的军卒们的闲聊。 闲聊也是有价值,至少对他是有价值,能够让他了解到不少信息。 哪怕是军卒们对他的态度变化也是能分析出不少信息的。 对于他的好吃好喝,军卒心里是很不开心的。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如此,嗣君血统高贵,俘虏后给予优待是理所当然的事。 君不见那些出奔异国的公子少君们都会在异国受到厚待,或是优渥的财货,或是一块封地,固然有为了他们以后可能归国继位的回报,但出奔的公子何其多,能够逆风归国继位的比例非常小,这种做法更多的还是肉食者对血统的默契与维护。 那么什么情况下费人会对一位被俘虏的嗣君吃饱喝足感到不高兴? 费人粮食不大够了。 大败葛天国的军队,俘虏过半,超过三万人。 俘虏也是要吃饭的。 他们嫌弃的不是他的高待遇,而是人多吃得也更多的葛天国俘虏们,但因为他如今顶着的身份是葛天国的嗣君,便一并被针对了。 这种情况情况继续发展下去,俘虏们九成九是要被处死的,抓的俘虏太多便杀掉以节省粮食是最为常见的做法。 最多就是嗣君与重要将领这类重要人物可免一死。 兆忍不住对自己的处境产生担忧,不论怎么看他都在要被处死以节省粮食的大类里。 担忧没两日便发现自己似乎忧错了方向。 他可能死不了了,但下场可能更惨。 郗同大概也没想瞒着他,因而军卒们闲聊也没避讳兆,让他能够了解到不少消息。 郗同还是放出了话,让葛天国割地换嗣君。 想也知道这是做梦。 历史上想利用俘虏的嗣君要求割地的投机分子只迎来两种结果:第一种,嗣君非常有骨气的自尽,第二种,嗣君的国家单方面火速废了嗣君。 反正就没有如愿的。 不过这回郗同得到的回应和传统不太一样,葛天国的回应是你被骗了,俘虏错人了。 理论上,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要么兆因为失去价值而被杀节省口粮,要么兆活到战争结束以后被嗣君祚用两张羊皮赎回去。 很遗憾,郗同没按常理来。 郗同非常义正言辞的表示:葛天侯你真无情,多年宠爱的儿子居然说舍就舍了,还让从人冒充他。 私底下则放出消息,葛天侯非常非常疼爱嗣君祚,若是嗣君祚被俘,那嗣君之位是肯定保不住了,所以葛天侯才故意不认儿子,让从人假冒嗣君祚,如此一来嗣君就不是俘虏,嗣君之位能够保得住。至于真正的嗣君祚,等以后赎回去再让他和从人各归各位便是。 若非兆自己就是故事里的从人,他可能真的会信了郗同的邪。 以葛天侯对韩姬母子俩的宠爱,还真不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但现在的问题是,真正被俘的是从人不是嗣君祚。 兆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通过费人的神情心态判断出费人势如破竹后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点什么:葛天侯肯定不会脑子抽疯的将从人认做嗣君,可若费人杀了葛天侯呢?那到时候谁说了算? 可费人为何要这么做?干脆吞并葛天国不更好....唔,兆沉思,好像明白了。 葛天国是大国不是小国,一口气吃下去费国只会撑死。 历史上一个大国从衰落到灭亡一般都需要百年时光的,原因无它,人口和土地面积太大,不同国家之间又有文化差异,一口闷会撑死,只能慢慢蚕食,今天吃一口,明天吃一口,吃个百八十年差不多就吃完了。 但这也有个隐患,这一场蚕食时间太久了,一百年的时间没法保证这个国家不会等来一位明君拨乱反正。 历史上有不少例子,哪怕连出好几代昏君败家,折腾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但因为底子厚实,最终等来了明君拨乱反正,愚民的记性是短暂的,而且先君的残暴无能更衬得明君英明神武,明君的德政会慢慢消除愚民的怨气,然后等明君攒够家底死了以后愚民也会继续承受昏君的折腾,等下一位明君的出现。 对于上位者而言,这种情况是极好的,但这种情况若是出现在自家邻居身上那就一点都不好了。 那么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有需求自然有发展,诸侯们最终研究出了一套做法,将邻居搞残废,哪怕日后迎来了明君,也会因为自己是个残疾而无力回天,只能随波逐流。 邻居也不是死人,不会干坐着被人弄成终生残疾安静等死。 ☆、第九章心态 兆再次见到了郗同。 坐在书案后批改公文的郗同一瞧兆愤怒的眼神便笑了。“你很聪明。”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兆咬牙切齿的道。 “那你为什么不自尽?”郗同问。 兆愣了下。 郗同道:“你死了,我便没法得逞了。” 毕竟他还真没办法去找一个和嗣君祚容貌高度相似的人出来。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广撒网的确有一定概率找到两个没有血缘但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但那太过费时费力,有那功夫还不如大军推过去。 与嗣君祚生得相似的多半是兆这种情况,血缘极其相近,与嗣君祚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抓到,即便抓到了,人肯不肯配合也是个问题。 若是合法子嗣,人本来就有身份,有继承权,没必要与费国合作假冒嗣君祚。 私生子们倒是没有继承权,但兆能够成为嗣君祚的从人本身就说明了一件事:他是葛天侯的私生子中同嗣君祚最相似的。 要假冒嗣君祚不仅要与嗣君祚生得相似,还要对嗣君祚的性情习惯有足够的了解,这么一筛,兆可以说是唯一的选择。 兆愣了下,大抵是没想到郗同会有这样的回答,下意识的看了眼郗同案上用来刻字的铜刻刀。 人族的主要文字载体是简牍,有用墨往木牍上写字的,也有用刻的,但墨亦褪色掉色,更容易被篡改,因而重要的文书都是用刀刻,能够在木牍上刻字的刻刀自然也能割破喉咙。 兆仿佛无意识的摸了摸喉咙,神情中染上了对死亡的恐惧。 他不想死。 郗同自然留意到了兆的神情变化,对此很满意,怕死就好,怕死那就有的谈,他还真怕这是个为了对主上的忠诚不要命的愣头青。 “你与葛天侯年轻时生得如此相似,想来是他的孩子吧。”郗同仿佛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般的道。 兆点了点头。 “你是葛天侯的子嗣,嗣君祚也是葛天侯的子嗣,他为主,你为奴,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兆看了眼郗同,莫名想起一件事。 郗同是庶出,但郗氏的儿女中他是最出色的,前头虽有嫡长,但嫡长资质鲁钝,具体情况不为外人所知,但郗同的母亲选择让郗同继承家业,而嫡长则让贤给更有能力的弟弟。 这个选择最终证明是对的,郗同成了费国权臣,让郗氏更上一层楼,郗氏的封地比国君还多,门客僮仆众多,国君都要看他的脸色。 但郗同再有能力,这也是违背了宗法制的,最合法的继承人真的会因为自己不如弟弟有能力便心甘情愿退位让贤吗? 得了吧,若能者上位能够用在家族中也不会有嫡长继承制的出现了。 嫡长继承权明确了继承人的情况下兄弟姐妹尚且能打出狗脑子,何况立贤。 郗同能够搞出立贤这一违反了宗法制的结果来,无疑很能耐。 郗母立贤应当出于家族考虑,但宗法制才是人间正道,正常情况下她哪怕嫌弃嫡长不成器也不会有废嫡立庶的心思。 毫无疑问,郗同是不甘的。 那自己呢? 兆露出了迟疑的神情,最终还是无奈的道:“不一样的,嗣君的母亲是贵族,我的母亲是奴,他是贵人,我是奴。” 奴生子还是奴,除非葛天侯大发慈悲在他母亲怀上的时候给女奴一个名分,如此哪怕日后被人指着鼻子骂汝母婢也也终究是有继承权的合法子嗣。 遗憾的是,国君后宫编制有限,每个名额都要用在刀刃上,若每个怀了孩子的女奴都要给名分,那葛天侯的后宫编制名额起码得翻个几番才够用。 郗同留意到兆的自称是我而非正常的奴,眼神愈发幽深。“那又如何?你只说你甘心吗?同为国君之子,凭什么他生来尊贵,而你生来卑贱?” 兆脸上露出了挣扎的神情,眼神变幻莫测,半晌,终是道:“不行,我是奴。” 郗同闻言也不失望,这要一下子就能说通那他就得怀疑兆对嗣君祚的忠诚究竟有几分了。但对方怕死舍不得自尽足以证明兆是有弱点的,既如此,只要肯下功夫,不怕达不到目的。 兆又被送回去继续软禁了,但这回郗同将他的待遇提了提,在有人跟着的前提下可以在军帐周围小范围的活动,所有人见到他都称他为嗣君祚,给予他嗣君祚应当有的礼遇。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嗣君祚再信重他,他的出身也是在那摆着的。 贵族不会尊重他,遑论行礼,看他的态度就不是看人;会给他行礼,尊敬他的人都是想借着他攀上嗣君祚的人,同样也没将他当成一个人来看。 嗣君祚的一条狗。 贵族轻蔑:一条狗不了。 下位者羡慕:好想取代他当这条幸运的狗。 虽然他为嗣君祚做了很多,嗣君祚也承诺过会给他贵族的爵位,但嗣君祚没这个权力,需要葛天侯点头,而葛天侯拒绝。 兆花了一段时间大概猜到了葛天侯的心思,葛天侯对嗣君祚真的很用心。 一直压着兆不给兆爵位为的是日后嗣君祚继位施恩给兆,让兆对嗣君祚感恩戴德,一辈子忠心嗣君祚。 这个爵位只能嗣君给,不能由葛天侯给,葛天侯若是给了,那施恩的便是葛天侯了。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葛天侯的这份用心也正是嗣君被所有合法兄弟姐妹一致敌视,甚至经常哪怕彼此之间也互相看不顺眼,却鬼使神差的能在对付嗣君祚之事上齐心协力为兆增加了许多工作量的根源:太偏心了。 兆有时觉得自己是私生子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他一直同母亲生活,母亲从未提过孩子生父的事,大抵是觉得提了也没意义。 很长时间里他都以为自己是母亲同宫里别的奴隶生的,宫里的小奴隶大多都是这样的身世,他遭遇的不少血统带来的麻烦,也只以为是自己生得太美,而美貌是一种罪。 意识到自己的生父不是奴隶是在六岁被选为嗣君祚的从人时,他与嗣君祚生得太像了,而他对葛天侯无女人不欢的情况是听说过的,后宫有一搓小奴隶是葛天侯睡女奴和宫人的产物,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完全没影响到他,或者说,那个时候他是发自真心的庆幸自己是这种产物,庆幸自己与嗣君祚生得像,不然他这辈子都不会有翻身的机会,只能和别的私生子们一样一辈子烂在后宫里。 葛天侯的私生子们很庞大,他不仅仅与女奴生,也与别的贵族的妻女生,但不娶,不给名分,因而哪怕父母双方都是贵族,那些孩子也是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 嗣君祚后头的合法弟弟妹妹们的从人便来自于这部分私生子,本来嗣君祚也该从中选一个的,但做为有替死作用的从人,选拔标准自然特别一点:除非正常的标准,还多了一条要与主子生得有几分像的标准。 兆别的选拔标准都没过关,但在容貌方面他一枝独秀,是故被破例选上。 至于葛天侯的偏心与无情,他两岁以后就没再追问过自己父亲哪位这种毫无意义的无聊问题了。 郗同真的是一只老狐狸。 兆发现自己本来非常平衡的心态生生被郗同给搞得有点不平衡了。 比起葛天侯那些曾试图挑拨他心态,有事没事提醒他不要忘了出身,使劲往他心上捅刀子的合法子嗣,郗同的造诣无疑更出神入化。 他从未觉得嗣君祚拥有的一切有什么毛病,人是葛天侯的真爱之子,葛天侯想将最好的一切给他没毛病。他要是有一个真心喜爱的女子,并且有了孩子,他也会给那个孩子最好的一切。 但他现在有点不甘了。 郗同的人全天候的盯着兆,尽管兆很想隐瞒,但再演技精湛的骗子也没法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带休息的演,故而郗同每天都能了解到兆的心态失衡程度。 心态失衡的极致便是崩溃,当兆崩溃,他对嗣君祚的忠诚也会一同崩塌。 郗同甚为期待兆化为反噬的刀,那会是费国的好工具。 等到兆心态崩溃之前郗同先等来了俘虏造反。 粮食不够吃,郗同做出了秘密处决俘虏的决策。 虽然这是很常见的省粮做法,但在行动时消息会瞒得很紧,俘虏们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动。 因着是将死之人,郗同仁慈得让人做了一顿好的,让俘虏们吃饱了上路。 不知为何,俘虏们似乎早就收到了消息,看到好吃的后突然暴起发难,尽管为了以防万一郗同安排了两倍于俘虏的军队行动,但俘虏们也不图反杀,只想逃跑,有序的分成了几支从不同方向分散突围。 尘埃落定后清点尸体,只有两万左右,跑了一万多。 这不合理。 郗同瞬间反应过来不对。 俘虏的兵器早就被收缴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干重体力活,手头上最多一点干活的工具,并且吃得麦饭,量还少,又是猝不及防,哪怕有逃出去的也不应该如此多。 除非俘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提前做了准备。 ☆、第十章殿下 兆停下来的时候感觉屁股都要成好几瓣了,为了尽快逃走,他砍掉了战马与战车之间的缰绳骑着马趁乱冲出了费人军营。 承战车很痛苦,因为道路坎坷不平,不抓紧点真的可能被甩出去,最后颠得五脏六腑移位。 骑马就更酸爽了,除了五脏六腑移位,屁股也麻木了。 涉过河流后确定追兵不可能追上来后兆终于停了下来。 逃跑的时候也没考虑太多的方向,只选了个人少的方向冲了出来然后一路向南,于是乎如今根本不认得自己在哪了。 费国在北,葛天国在南,中间是今□□费明天就可能朝葛天国,更有甚者交质两个国家的中小国家。 若非两个国家相互制衡导致谁也无法咬得到肉,这些中小国家大部分都该不存。 虽然国家犬牙交错,但冀东的人口密度远远比不上冀州中部与西部,拿着舆图都有很大的概率迷路何况没有舆图,反正兆在须臾之后深刻体会到了为何连山氏的地位那么特殊。 出门不揣只星相师真的很要命。 毕竟你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到人烟问路的,出门在外大部分时候都只能看到荒山野岭与各种各样的树林,根本看不到一根人毛。 即便是冀州城邑最密集的大野泽平原,城邑之间都有大片的荒地,何况冀州东部。 兆抬头看了天色,天还没黑,先找个地方休息等天黑吧,幸亏他在离开葛天国前恶补了大量的星相知识,像星相师那般通过星相计算出自己大概位置....似乎只有大星相师能做到,普通星相师也就辨认一下东南西北和自己所处的大区域(误差为方圆千里)。 兆辨认不了东南西北,但分得出南北。 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将马藏好,兆自己在林子里寻摸到一条小溪,想翻找些可食用的野菜,却突然发现一件事,自己不认得那些野生植物,乱吃野菜会死人的。在军营时他与军卒们聊天时听人提过,在野外的时候不认识的野菜除非实在快饿死了打算赌命,否则不要乱吃。 生于台城,长于台城,他见到的野菜都是已经弄熟了的,野菜被做成食物之前的食材模样,抱歉,不认识。 生命宝贵。 兆用自己出来的时候抢的长戈劈了一根树枝削尖,持着树枝扎鱼。 台城里有人工开凿的池泽供台城用水,也种植芙蕖供贵人们赏玩。 兆领会不到荷叶田田的美,但他看得到荷叶之下的存在。 水是活水,而活水只要流淌的时间久了自然会有鱼,他年幼时每天都饿得肠胃火烧火燎的,时不时会去偷偷扎鱼充饥。但动同样心思的不止他一个,也有别的奴隶打同样的主意,虽因都是犯禁而不会告发,但鱼会被抢。想要吃上鱼肉,只能在最短时间扎到一条鱼然后迅速跑掉,不给人盯着自己的机会。 虽然多年未再扎鱼,有些手生,但找到手感后便一扎一个准,将小溪里能够看到的鱼都给扎了后兆寻了枯枝干草生火将鱼烤了再用树叶包起来,用草编的绳子捆好串起,只留了一条充饥,串了一大把,不仅够饱餐一顿,连接下来数日的口粮都解决了。 将火堆残骸全数扔进溪里毁尸灭迹,然后一边吃一边回走,沿途还摘了不少野果,满载而归,行至半途发现了其他人的踪迹。 第一反应是追兵,但很快痕迹太散乱了,还有血迹,诚然,除开精锐部分,军队都没什么纪律性的,尤其是徙卒,但这也太散乱了,且还有的脚印非常沉重,显然是背着人。 感觉更像是溃兵。 兆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去瞅瞅。 确实是溃兵,兆赶到时一伙约莫十几人的溃兵正准备杀他的马充饥。 “且慢。” 马死了他接下去还怎么逃? 手中有兵器且伤势轻的溃兵瞬间举起了兵器,为首一人看清兆的模样与料子一看就很好的衣服后愣了下。“嗣君?” 兆愣了下,发现见过,是一名旅帅。“我不是嗣君,我是兆。” 跳过叙旧搭关系,兆忙问:“大家逃出来多少人?” 若能聚拢足够的兵力,他回葛天国的路或许会更容易点。 旅帅还是有点怀疑兆是嗣君祚。 郗同放出的消息他们也听说了,且若非嗣君祚,怎会偷偷传递消息给他们让他们做准备防费人杀俘? 不过想想如今的处境,旅帅觉得哪怕真是嗣君祚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的身份,追嗣君祚的追兵绝对比追他们这些溃兵的多。 “卑职也不确定。”旅帅颇为无奈。“太乱了,卑职也只带出来百余名袍泽,中途还失散了不少,但逃出生天的,只怕....”不会太多。 我要求也不高,能有几百人就不错了。 兆一边思考着如何聚拢残兵一边将自己带回来的鱼与野果递给旅帅。“你们拿去分了。” “多谢嗣....” “我是兆。” 旅帅迟疑了下,迅速改口:“多谢殿下。” 国君之子皆可称殿下,但仅限于合法子嗣。 兆看了眼旅帅,无奈道:“我是私生子,直呼我名即可。” 不是谁能跟兆似的在逃命的时候抢到一匹马,这些人是真正的玩命逃出来的,又累又渴又饿,对于兆的鱼与野果纷纷跪谢,本来准备安静思考怎么聚拢残兵的兆不得已浪费了一些时间将人都扶起来。 待残兵们将鱼给分食完了,兆这才开口道:“我要回葛天国,你们要一起吗?” 将领军卒们俱是对视了须臾,还没忘了嗣君祚之前的表现,但他们也的确想回去,且这一次他们没有被杀掉,也是这人报信,最重要的是,若不将嗣君祚活着带回去,他们哪怕逃回去了也会被问罪,只能沦为野人盗匪。 “自然追随殿下。” 我不是殿下。 兆嘴角抽了抽。“既然决定都要回去,这一路上的费人不会少,加之琅国已降,必定会帮着费人追杀我们。我这点人不够自保,需要收拢别的残兵。” 兆简单的分析了下众人如今的处境,以及如何聚拢残兵,收集食物,他们没有后勤,想回去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兆的想到的法子是一路抢回去。 不过不抢氓隶,抢那些大户,一来抢一票可以吃很久,二来他们缺武器,大户一般都有武库,却又不似贵族那般能够合法养私兵,需要对付的人少;三来琅国是附庸,日后这个叛了的附庸也不用留了,灭国后除了国君一家子做为吉祥物会与少部分贵族留下来显示仁德,其它有影响力的存在大多会被清理,注定的敌人没必要客气;四来因为之前合作的关系,兆对琅国的情报做了一番深入的了解;四来抢氓隶容易留下恶名,影响来日。 旅帅瞅了瞅兆,心情颇为纠结,桩桩件件都挺靠谱的,但之前嗣君祚的言行也同样看着很靠谱,最后....不提也罢。 兆分析完了问众人可有意见。 众人没意见,殿下你分析得挺好的,而且还考虑到了很多他们没有考虑到的因素,可这一点都不能让他们安心 见众人没意见,兆对旅帅道:“目标已经定好,如何打便看你的了。” 众人讶异的看着兆。 这么好说话,兵权说给就给了? 不过,殿下你不指挥那真是太好了。 聚拢残兵很容易,费人是以抓嗣君祚的名义追兆的,这也让很多人以为他是嗣君祚,哪怕觉得嗣君祚不靠谱,但嗣君这个身份很管用,很快聚拢起了数千人马。 兆干脆将错就错,甚至抓了不少游士出谋划策,到底不是本地人,真让他全权谋划他也没那能耐,在葛天国的时候他就养了不少自己的门客为自己出谋划策,他说说什么情况,需要做什么,然后门客们出主意,他拍板选一个。 虽然是被强迫的,但与兆相处了两日后游士们发现同兆相处起来还挺舒服的,一个听得进人话有决断却又不会刚愎自用并且尊重下属的主上太稀有了,游士们思考了一番后最终还是决定从了。 既然从了,自然要认认真真的办事,虽然还没领到禄,但眼下这情况也顾不上。 “反攻费国?”兆沉默须臾,最终还是告诉自己要尊重门客,尊重门客,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有才的人自尊心尤其强,不给足礼遇,轻则踹了你,重则干掉你,而且他的出身在那摆着,除了听劝与给予尊重,他也没别的东西拿得出手了,心平气和且谦虚询问:“在下愚钝,先生们可否解释一二?” 门客们见兆仍旧心平气和,对兆的心性愈发赞赏,为他解释了一番为什么。 在琅国大败后战线就向南推到了葛天国的北境,葛天国北境已有九城失陷,费国还在不断增兵,目测最终双方会挑一个地方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那种数十万人的大会战,他们这点人回去也是送菜,还不如去费国搞事。 这种数十万的大战比的就是两国后方谁更稳,谁撑得更久,也因此,后方的稳定非常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最近在追金光布袋戏,追到海境线了,有点感慨。看到不少弹幕说鳞王和鱼相很好很好,也在努力的改变,但作者觉得,这两位再努力,效果都不如麒麟会来一场陈胜王的长痛不如短痛。 原因无它,陈涉的农民起义虽然失败了,但他的存在本身也逼得后世王朝将农民起义纳入了天命学说,给予了农民起义天然的合法性,更直白点就是:造反合法,造法有理。 布衣天子的刘邦战胜贵族出身的项羽更是将血统论给按地上摩擦了,也因为刘邦不是贵族,谈血统他谁都比不上,汉朝也就不谈血统,支持皇帝的同时也挖坑埋皇帝的天命之说开始发展。 皇帝们为了自己的稳定,必须重视底层的稳定,因为那关乎天命,而非因为有良心所以在意。 想了想,决定增加一些兆与青婧的对比,兆是一代明君,但他的继承人却是最挑战人性下限的青婧,而他永远都不会因为青婧的草菅人命残忍暴虐而杀了青婧,青婧要是没被无光带走,那葛天国会变成她的花园。 虽然青婧那种是极其罕见的特殊例子,不是谁都能跟兆这么会生,能生出一只灾难君王来,但鳞王能保证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孙子,自己的重孙子都和自己一样贤明?更别说鳞王一倒下就各种幺蛾子,作者一直以为一个健康的政府怎么也不应该因为头头倒了就马上各种幺蛾子,这得攒了多少沉珂才能如此?要知道明朝的皇帝被敌人给俘虏了,都迅速恢复了正常运转。 兆与青婧的对照就当是诠释一下封建王朝退出历史舞台的一个因素。 ☆、第十一章杀人诛心 北上费国,通过沿途时不时的假扮盗贼偷袭小股的费人,兆获得了不少南方战事的情报,虽然有滞后性,但结合在沿途看到的,也差不多能弥补几分。 在连下十二座城邑后费人终于被反应过来的葛天国拦住了,双方也由此拉开了拉锯战,不断向战场增兵,在数月内双方总兵力达到了五十万。 其中费国三十万,葛天国二十万。 兆对此表示疑惑,询问了一番将领们与新收的游士门客们,大概了解到了怎么回事。 一支军队不全是战兵的,这是他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了。 战兵要维持高强度的训练,而高强度的训练需要好的伙食,最重要的是吃肉,这年头能吃肉的不是贵族便是庶人中的大户。 很显然,光是需要摄入大量肉食这一条便足够淘汰至少九成的人口。 因而军队内部吃肉的战兵少则一成,多则两成,剩下的都是负责战兵后勤的,当然,也要上战场,做为消耗品。没办法,战兵一个至少能打十几个非战兵,但非战兵的徙卒数量上去了也同样能堆死战兵,哪怕人少,几个徙卒靠军阵组织这些也同样能合作杀死战兵,当然,要将徙卒训练出高度的纪律组织性来成本太高,没人会这么做。 徙卒出自氓隶,蠢笨如豚,学东西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这是人们的主流认知。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主流自然有非主流。 有一任巫女便出于好奇做了个实验,教导不同年龄段的氓隶与贵族知识,惊讶的发现年龄越小,整体进度差异越小,年龄最小的几组差异非常小,样本越多,最终得到的差异越小。 然后? 没有然后了。 这个实验被埋进了地底深处,那位巫女的后半生都在幽禁中度过。 因着巫女被幽禁前的激烈反抗令帝国朝野动荡,无以计数的人在动乱中被杀死,哪怕这位奇葩巫女最终被以被幽囚不见天日而告终,也使得当年的秘闻有些许得以流传下来。 战兵的组成以贵族子弟与庶人大户为主,自幼习武,尤其是贵族,打小接受军事训练,以及少量天赋异禀而被吸纳的普通氓隶。 值得一提的是明明战兵的地位最高,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普通徙卒在战争中的作用却越来越大。 对于人族的这种情况,有异族分析过,提出了多种因素,而其中一种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贵族子弟与大户子弟生来锦衣玉食,拥有得太多,舍不得豁命。 战争中你个人武力再高,但你怕死,更糟心的是将领还因为你的出身拿你没办法,那没办法,将领只要还想赢便只能增加徙卒在战争中的作用。 贵族也乐得将最危险的战场交给徙卒,这也使得战兵中开始出现氓隶出身的个体,并且比例越来越高。 言归正传,了解到费人三十万大军怎么个情况后兆稍微松了口气,费国远距离作战,人虽然比葛天国多,但其中真正的战兵比例必定很少,再加上战线拉得越长,后勤越艰难。 兆感觉葛天国应该能撑很久,甚至有自己赢的把握。 兆的这种感觉很快遭受了一盆冷水,一名军卒告诉他:葛天国自上次大胜费国后便很少打仗了,开始懈怠,近几年军备松弛得有点.... 兆努力保持微笑,在心里思考了下自己带着投奔费国与继续站在葛天国立场分别有什么好处,最终选择继续站后者。 没有继承权却有血缘的私生子对于掌权者而言是非常不错的帮手,比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更加可信,葛天侯的血脉对于他而言是非常不错的本钱,这笔本钱只有在葛天国才能换成实打实的利益。 心中有了决定,兆开始思考给葛天国的前途增加保险。 虽然葛天国哪怕一蹶不振,只要嗣君祚上位,他来日必定能成为权臣,但当一个走向衰落的国家的权臣和当一个强大国家的权臣还是有区别的。 原本只是想骚扰后勤,费人战线拉得有点长,后勤出问题影响很大,对他的生命安全也非常保险。然葛天国也同样有致命的糟心问题,在不确定究竟谁的筹码最烂的情况下他便不能再选择如此保险的做法了。 思考须臾后兆很快换了一套计划。 通过增加旗帜和树枝带动更多的尘土的方式让费人以为在自己后方蹦跶的是一支大军或精锐,给费人施加巨大的压力。 但这个做法有一个问题:九死一生。 当费人以为这是一支精锐时必定会增加兵力来清理麻烦,兆手头上这支军队若是想要迷惑费人,就必须不断解决增加的敌人,拖得越久越好。 更直白点便是用人命换时间。 当兆在夜晚的篝火下同军中各级将领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所有人都静了片刻。 氓隶出身的惊叹于兆能将我需要你们去死说得如此脸不红气不喘。 贵族出身的一部分因为这段时间的同生共死觉得不舍,一部分心中觉得计划很好,但殿下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就太蠢了,让氓隶知道需要做什么就行了,至于会不会死这种事就没必要提了。 “殿下....” 兆抬手。“听我说完,你们有孩子和父母吗?” 众人愣住,什么意思? 兆看向一脸怒容在方才想说什么的将领。“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三个孩子,有一个老母亲。” 将领愣住,这一路上同生共死,吃饭睡觉休息都在一起,没有贵族与氓隶之别,几乎每个有惦念的人都提到过自己惦念的人。 兆继续道:“只要达到目的且我能够活着回到葛天侯,你们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你们的父母便是我的父母,我会为你们的父母养老送终,收养你们的孩子,他们每日皆有肉可食,让你们的孩子接受我能力范围内能提供的最好的教育。没有子嗣的,我会为你们过继一个祭祀你们,不令你们死后沦为孤魂野鬼。嗣子人选,若你们有自己中意的,我便过继谁,若无中意的,来日我从你们的血亲中选。活下来的,来日我必定令你们跻身贵族。” 大部分人皆愣住。 除了少数几个将领,大部分的出身都不高,每日皆有肉可食这种生活....很多庶人大户都做不到,何况普通氓隶。 每日有肉可食....那是做梦才能梦到的好日子。 若是别的贵族如此许诺,众人或许还会考虑对方是在骗自己,但兆....这一路上走来他们对兆的性格也有所了解,虽然心思莫测了点,但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而兆的身份,不论他是嗣君祚还是嗣君祚的异母兄弟从人,未来都有大好前途,这样的承诺也是有能力兑现的。 将领收起了怒容,思考须臾。“干了。” 兆看向众人,超过九成的将领表示赞同,兆道:“那么接下来去问每一位军卒,我要每一个人的答案,以及愿意的人的住址、家有几口人。不愿意的,也允许离开。” 超过九成九的人都选择了干。 不干的不到五个,兆说话算数,放人走了,随后转身安排了信得过的心腹去将人处置,做成被野兽食掉的模样。 半个月后。 仿佛泥猴似的兆狼狈的靠着一株树,身边跟着的军卒只剩下百余人,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包袱,哪怕休息也没取下来。 “殿下,再有一天便是葛天国了。” 兆大口的喘着气,肺脏仿佛要炸裂。“不能放松警惕,没回到葛天国的土地上便一刻也不能松懈。” 须知他不仅完成了目标,还超标完成了目标,吸引了数万兵力来围剿而不得。 可惜郗同是个理智的,不贪,也可能是贪但理智足够强大,克制住了贪欲,在发现到后方出问题后并未坚持赌一把,看能否速战速决,而是趁着自己还占着优势时同葛天国谈和了。 不过两国和谈是开心了,他的处境就有点问题了。 他还在费人的地盘,若不能及时归国,他也不用考虑回国了。 毫无悬念,和谈之后郗同第一件事便是来追杀兆。 可惜兆灵活得跟猴似的,就是逮不住。 兆做好了气一喘匀费人便追来的准备,这也不是第一回了,然而一直到他休息完,恢复体力走到边境城邑的城门口都没再见到费人。 发现真相后不是让气炸了吗? 这么快就消气了? 兆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进城门时成了真。 “我是嗣君祚的从人兆。”兆取出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 “殿下?”小吏下意识道,看着兆的眼神甚为敬仰。 兆:“....”他可能知道费人如何消气的了。 入城后兆不出所料的听到了郗同编的自己与嗣君祚调换身份的后续。 嗣君祚聪慧的逃出了费人的控制,还帮助许多俘虏逃过了费人的杀戮,带着残兵在后方英勇作战....总之好一通夸,夸得仿佛不是人,而是神。 若是真的嗣君祚的事迹,郗同的这些安排足够让他坐稳嗣君之位不需要担心剩下的兄弟姐妹了,但这些不是嗣君祚的事迹。 “杀人诛心。” 坐在一家食肆里,兆只觉浑身冰凉。 ☆、第十二章封赏 兆有自己的小金库。 嗣君祚喜好奢靡,出手大方,打赏了他不少东西,想要借他搭上嗣君祚的人也都会送他礼物,虽然大部分都用来打点和做事了,但仍旧有一小部分攒了下来。 虽然嗣君祚的心性不太可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宁愿准备了却用不上也不要需要时却发现没有后路。 回到葛都时以防万一,兆先将自己的小金库钥匙给了和自己一起活着回来的将士。 “若我未能平安归来,你们便用库里的钱赡养战死者的父母,抚育孩子。” 众人愣住,已完全确定眼前人并非嗣君祚,三分惋惜,三分说不出滋味的愤恨,都是葛天侯的儿子,在那一众大杂烩里兆不仅是难得的正常人,还如此优秀,怎么就不是嗣君? 完全没想到兆会来这么一出,哪怕是门客们猜到兆回来有一定概率吉凶未卜也没想到兆会有此种惊人之举,本来准备这事完了便跳槽的心思顿时索然无味。 若这人能活着回来,就给他当门客也未尝不可。 只不知葛天侯会如何选择。 一个理智的国君必定会论功行赏,否则很难不寒了功臣心,但这回的事牵扯到了嗣君祚,现在整个葛天国都在歌颂嗣君祚的英勇功绩,这个时候告诉不知情的民众:那不是嗣君祚的功绩,是另一个人的。 人们会怎么想? 觉得搞混了,纠正过来了? 不,大部分人只会想,该不会是嗣君祚想贪臣子的功劳,被葛天侯拨乱反正了吧? 更有甚者会之前对嗣君祚的赞誉而心生迁怒,甚至忍不住拿来做对比,嗣君祚竟然连从人都比不上。 不论怎样,先打了败仗,随后又有贪功之嫌,嗣君祚的名声一定会一落千丈。 葛天侯这些年的作为并非糊涂人,但他对韩姬母子的爱也是众所周知的,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谁也说不清。 若选择让此事将错就错,那么就得封口,让另一个人当事人消失,慢慢被人遗忘。 一名军卒忍不住道:“要不殿下你跑吧?” 兆摇头。“我不一定会有事。” 他有七成的把握此事不会将错就错,哪怕真的赌错了,那也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这一路回来是光明正大的,每经过一座城邑都会休息一两日,见了不少人。 葛天侯哪怕选择嗣君祚,也不会马上让他消失,只要不是马上要他的命,他总会有希望逃走的。 将钥匙送出去了,兆才回嗣君府。 虽然有自己的府邸,但除非有事,否则他平时都是在嗣君府为嗣君祚安排一切。 一回到嗣君府便受到了热烈欢迎,嗣君祚一听说他回来了便亲自跑到门口来迎接。 “兆你小子可算回来了。”嗣君祚万分庆幸的抱了抱兆。 兆诧异了些许,嗣君祚虽然喜好奢靡与风花雪月,但行止素来讲究礼仪,从未有过如此之举。 “是奴的错,让殿下担心了。”兆的语气温和的道。 “没事,你平安回来了就好。”嗣君祚笑容爽朗的拉着兆进了门,一路上忍不住同他说起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嗣君祚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大败之后虽然成功逃了出来,但军队将领们私下都不待见他,明明他已经知道错了,也在努力的改,可别人就是无动于衷。 回到葛都后就更糟心了,下头的弟弟妹妹的一个个的跳出来弹劾他,仿佛他罪不可赦,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也就最近一两个月才好点。 兆终于回来,嗣君心里踏实,越说越放松。 兆眼眸中的温度却仿佛在一寸寸消失。 直到嗣君祚用了小半个时辰表达关心,倾诉欲得到满足,兆才适时的提出自己身上味有点重,要回去沐浴。 “都这么晚了,你也别回你的院子了,就用我的汤池。” 嗣君府有一座引了温汤的汤池,是嗣君的心头好,有时高兴了也会赏兆用一次。 兆努力保持平常心,表达了自己的感激知恩之心才去沐浴。 一进内有汤池的宫室兆便让侍婢们退下,兆沐浴时不喜有人伺候并非稀奇事,侍婢们顺从的退下。 兆脱了衣服进了汤池,泡了须臾后终于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水面。 一拳又一拳,砸得水花四溅,直到手臂累得酸软才停下,拿起帕子搓澡。 翌日一大早葛天侯便传召兆。 兆换了一身合适的衣服便在嗣君祚忐忑得目光中跟着侍人离去。 兆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葛天侯了,跪在地上时用余光瞄了一眼,国君又胖了一圈。 看兆与嗣君祚便不难知道国君年轻时是怎样的俊美男子,即便如今腰围令三胞胎孕妇都要汗颜,也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影子。 却也只是年轻时。 大部分贵族男子都不怎么保持身材,三十岁身材走形为常态,葛天侯这般宽度虽少见了些,却也不少。 也不难做到,每天小酌几口,不离女色,持之以恒,如此,任何一个人都能在四十岁后拥有丰满身材。 王座上的国君口齿清晰的赞赏了一番兆的英勇与表现,旋即微妙的停顿了一息。 兆机灵的道:“启禀大君,这都是嗣君的功劳,若非嗣君命令奴北上费国,臣也无法为葛天国献上一份力。” 葛天侯闻言瞧了兆一眼,看似苍老浑浊的眼眸深处是一片清明。“你是个好的。” “都是奴应该的。”兆的脑袋深深磕在手背上,谦卑得仿佛要磕进尘埃中。 葛天侯哈哈了两声,又嘉奖了兆几句,终于道:“....孤封你为邝大夫,不要令孤失望。” 兆高声谢恩,激动得仿佛眼泪鼻涕都要下来。 看着兆异常激动的模样,葛天侯微微摇头,邝地虽富庶,却也不是什么重地,眼皮子有点浅,不过这样的人才更容易喂饱。 若是个贪得无厌的,不免难以控制。 谈完了封赏,葛天侯很快给了兆一个任务:前往葛天国迎亲。 嫁娶婚的最后环节一般是娶者亲自去嫁者的家里迎接,但国与国之间的联姻显然没办法如此。 距离太远了,而且沿途可能要经过不少国家,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倒霉得被人扣下来,哪怕不会被人给扣下,这年头出远门并非享受,水土不服、动辄十里无人烟、丰富的毒虫猛兽,要什么没什么,想吃口热食都麻烦无比。 若是国君,必定求亲和迎亲统统重要的臣子代劳,若是嗣君,也就求亲时会亲自跑一趟,迎亲则交给臣子。 兆陪着嗣君祚去求亲,自然也将人族的婚礼流程给背了下来,但不明白为何是自己去迎亲? 他现在是大夫了,有了身份,迎亲自然是可以的,然,那是冀州牧的嫡出女公子,他的出身就不太够了。 理论上应该派嗣君的长辈或手足....呃,话说葛天侯的兄弟姐妹还有活着的吗? 兆回忆了下,完全没印象,估计要么死干净了,要么就是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自生自灭生怕被人想起来,亦或是出奔它国了。 至于葛天侯别的孩子....思及此兆顿时理解为何是自己。 吩咐完了任务葛天侯便让兆退下了。 一出来便见到了嗣君,紧张的问兆:“阿父怎么说?” 兆重复了自己对无怀侯的说辞。 嗣君松了口气,看兆的眼神染上了愧疚。“兆,实在是....” “奴应该的。”兆道。“对了,恭喜嗣君,来年便要成婚了。” 嗣君愣住。 兆笑道:“奴再过一个月便会前往无怀国为嗣君迎亲。” 嗣君也笑了起来。“辛苦兆了。” 虽然有过不少女人,但妻与情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应该的。”兆问:“嗣君,无怀国这两年可有什么变故?奴怕耽误嗣君的大婚。” 这场战争导致他离开葛都超过一年,很多消息都严重滞后,未免万一,必须尽快补充最新消息。 嗣君祚人在葛都,无怀明珠又是他未婚妻,哪怕他这么多年被兆给照顾得太好,也会有无数人将无怀国的消息送到他耳边。 无怀国这两年很热闹。 亘白1083年的冬季,逼得嗣君出奔不到半年的无怀侯染了风寒,老年人不生病则已,一生病病来如山倒,很快便去了。 虽然上了年纪的人谁也不好说哪天就去了,但无怀侯前不久才逼走嗣君,谁也没想到无怀侯会这么快就离世。 不过无怀国的公卿们反应很快,很快立了无怀侯的一位儿子为新君。 然而,前嗣君还没死呢,向母国和妻国借兵打了回来,杀了弟弟继位了。 理论上应该到此为止了,现实却没不如人所愿。 前嗣君是借兵回来的,军队是要卖命的,要别人卖命自然要给人好处,这导致古往今来的君王将领都会默许军队劫掠财富,前嗣君,自然也默许了帮自己打回来的军队获取好处。 这没什么,很多借别国力量继位的少君们皆如此,但要有个度,不能纵得太过。 很遗憾,前嗣君没控制好度,故而继位没俩月,他的一位弟弟便联络了一些公卿将他干掉了。 以为这就结束了? 不。 兆带着迎亲队伍走到一半时听到了最新消息:新君继位月余又被井稚干掉了,井稚立了无怀侯的另一个儿子为新君,新君的年岁连总角都没有。 ☆、第十三章再会 一年时间换了五个国君,不一定绝后,但在帝国历史上是真的空前了,理论上无怀国应该很乱,破坏比建设容易,十年修建的高楼,一把火就能烧干净,重建需要的时间不会比初建逊色多少。 真正踏上无怀国时兆却发现无怀国已经开始恢复秩序了,出于好奇兆一路走一路问大概了解到怎么回事。 虽然换国君换得特别快,但也因为换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对下层造成更大的破坏,理论上再掐个一年半载无怀国的秩序破坏就该蔓延得全方位混乱了,但井稚也不是傻的。 井稚干掉了新君,却并未对之前乱象中参与的贵族们进行清算,也没法清算,无怀国大大小小的贵族们就没几个真正清白的,因而井稚的做法是与贵族们达成和解,有事坐下来谈,动刀动剑太野蛮了,而且周遭邻居们都看着呢,大家也不想被人看乐子吧? 贵族们也不是很想同井稚分生死,太狗大户了。 井稚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有钱能使鬼推磨,井稚用钱在最短时间里打造出了一支属于她自己的军队,同时用钱收买对手军队中的徙卒。 只要投降就给钱,若能带来头颅,加钱。 别人还没法对井稚做同样的事,没她有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井稚对军功赏得非常重,不论出身,哪怕是奴隶,能带回首级都能授予土地、臣妾与爵位。 于是乎最终便和解了,也让周遭的邻居们甚为失望。 离无怀国都昌武距离近了后这场乱子的痕迹才渐渐增加,做为震中,昌武受到的影响是最大的,一波又一波的贵族以此为舞台尽情泼洒血液,有别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一些屋舍的墙壁上依稀能看到可疑的血色残痕。 兆有点担心无怀明珠还活着不。 贵族锦衣玉食靠的是氓隶耕作供养,军队保护,之前的动乱中,除非自身就有兵,不然怎么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秩序崩溃时,谁来从氓隶手中征收粮食给贵族吃?谁来保护贵族不被乱兵劫掠?总不能自己亲自动手去抢食物吧?哪怕放得下身段也得有那个能力,不是所有贵族都习武的。 兆进城第一件事便是打听无怀明珠的安危,若还活着那是最好,若死了....前任无怀侯也不止一个女儿,想办法能不能让井稚同意换人,再不行,也不要求必须是少君,无怀国的宗室女也可以。 兆觉得这桩婚约应当还能继续,无怀国现在这情况挺需要盟友的,之前无怀国国君频繁更换时周遭国家可都火上浇油不嫌事大,打着让无怀国内耗元气大伤后瓜分无怀国的心思。 无怀国与葛天国并不接壤,但中间隔着的几个大国,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兆将国书呈上,当天便到了井稚手中。 国君年幼就是个摆设,做为国相的井稚自然成了摄政者。 拿着国书思考须臾,井稚去寻了无怀明珠,将国书给无怀明珠看。 比起曾经,无怀明珠消瘦了很多,虽然有继承权,但无怀侯的儿子太多了,她的继承权有等于无,如此情况下自然不会特意去关心她的死活,有余力的时候可锦上添花,无余力时那就自生自灭。 倒不至于死,国君嫡出血脉还是很值钱的,但在动荡结束之前日子过得确实不怎样。 “你要悔婚?”无怀明珠问。 无怀侯因何定下她与葛天国的婚事她也明白为何,但现在嗣君都死了,这桩婚事自然就没那个用处了。 井稚摇头。“我不打算悔婚,但你再怎样也是无怀侯嫡女,身份不一般,并非一定要用在葛天国的事情上。” 无怀明珠疑惑的看着井稚。 相识二十载,她讨厌井稚,却从未如最近这段时间一般意识到自己与井稚的差异。 以弱冠之龄为国相摄政,虽不至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帝国历史上也真的没几个,更不要说那些稀有案例中一多半是因为自身是国君的手足,更多的是靠血统。 井稚当然也靠血统,她若非襄侯之后,无怀国的公族也不能成为国相,列国默认国相必须由公族子弟担任。但她并非国君的手足,而是连近支都谈不上的旁支,一直以来国相的担任者多为国君的手足与叔伯子侄。 无怀明珠并不能懂得井稚是利用了混乱局势做为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一个中间人而成为国相的,但这不妨碍她明白一般人坐不上国君的位置。 井稚解释道:“方雷侯的长子已弱冠,方雷侯有意为其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少君为妻,你的身份合适,若愿意,便选你,若不愿,先君也不止你一个女儿,你选哪个?” 无怀明珠诧异的看着井稚,她没记错的话无怀国前几年才同方雷国切磋过。 方雷国在同西荒的九河走廊战争中元气大伤,贵族死了一大片,在九河走廊战争结束后差点被周围的强国瓜分,然而现任方雷侯是个能耐的,在这样的逆势下不仅没被揍趴下,还逆风翻盘重新崛起了。 做为新晋强国的方雷国与老牌强国的无怀国之间自然很难看得顺眼。 送个少君过去联姻确定能过安生日子? 井稚瞧着无怀明珠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来找无怀明珠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 她要的就是去方雷国和亲的人不过安生日子,同时拖延时间,拖延方雷国同无怀国打一场决定国运之战的时间,尽快完成国内的变革,整合力量,将方雷国给揍趴下,无怀国在冀州的霸主地位怎么也能再延续一百载。 不过,无怀明珠显然不合适。 无怀明珠思索片刻,最终道:“我选葛天。” 葛天国不如方雷国,但去方雷国是嫁,去葛天国是合婚,两者有本质区别。 合婚意味着她的孩子是唯一合法继承人,不论葛天国嗣君与别的女人生多少个孩子都不能改变这一点。且葛天国嗣君祚地位稳固,也不需要担心嗣君妇还没来得及变成小君便先死了。 方雷国那就一点都不好说了。 方雷侯有很多个儿子,也并无葛天侯那般的偏爱,谁也不敢笃定说方雷侯日后会不会换个嗣君,或者说,他换嗣君的概率才是最大的。 倒不是说方雷侯看嗣君不顺眼,而是这位带着方雷国逆风翻盘的方雷侯是一个高度自制的人,别的国君每天忙完政务就已经累成狗,剩下的时间只想好好享受放松,他不,他每天还要坚持习武,本身是一位第二境的武者。 若无意外,方雷侯会很长寿,一个长寿的国君对于嗣君而言是灾难。 哪怕方雷侯来日没有废嗣君也不代表嫁过去的少君就一定能成为太后,嫁娶婚,意味着方雷嗣君还会有很多有继承权的庶子,虽然庶嗣继承权低于嫡嗣,但这年头礼崩乐坏,还真不好说嫡嗣一定能继位。 两相比较,葛天国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井稚闻言淡淡的道:“既如此,你便去葛天国。” 方雷国那边她再务色个人,无怀侯那么多子孙她就不信找不到合适的,实在不行在出嫁前她亲自上手把人调/教好。 既然有了决定,井稚也不拖沓,很快便给了兆答复。 然而,给了答复兆也仍旧天天来找她。 一天,井稚忍了。 两天,继续忍。 三天,忍无可忍。 “虽然女公子同嗣君祚的联姻需要走很多流程,但你不觉得你每个细节都要过问有失身份吗?”井稚委婉的问,尤其是还每次都来找她,不知道她很忙吗? 兆一时语塞,想找个借口,比如说正因为是两个国家的联姻所以才不放心事无巨细的过问,但真这么说了,井稚肯定会安排别的人全程陪他扯皮,若要求必须井稚陪同,那井稚会想杀了他。 兆沉默须臾,终是坦诚道:“我只是想多见见你,这一走不知何年才能再见你,抱歉,给你造成困扰了。” 井稚怔了下,细细瞧了瞧兆,两年不见,兆本就出色的容貌愈发出色,褪去了不少青涩。 眼珠黑白分明,灵活却不轻浮,面相甚为干净伶俐,仿佛水中许许盛放的白莲。 七分俊秀,三分机敏,嘴角有些许天然上翘的弧度,显得总带微微的笑意,一看就是个灵巧乖觉的人物。看着非常有味道,不会让人觉得很糙,更不会让人觉得有侵略性。 井稚回忆了下,无怀侯死后她实在是太忙了,上一回吃肉都想不起什么时候了。而且她现在的情况,随随便便睡男人也不安全,男人是贪图她的权力财富不算什么,但要是奔着刺杀来的那就糟心了。 美人计,床笫之间刺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因此而死的贵族也不少,只是不会明说出来,而是用别的借口当死因以掩盖真相。 井稚一点都不想自己死后在史册上留下的死因是马/上风这一类的原因。 “那你留下来吧。”井稚道。 听懂了井稚什么意思的兆顿时沉默。 井稚见了,挑眉。“你不愿意?” 兆摇头。“不是,我愿意,但我更想和你结婚。” 井稚噎了下,很想笑,但看着兆认真的眼神,到嘴的讥讽话又咽了回去。从小到大想和她结婚的男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其中真挚的也不少,非常真挚的因为她的权势财富,兆的真挚方向不太一样,只是为她本人。 井稚颇为认真的道:“我们只适合做露水情缘不适合结婚。” 无关道德人品,纯粹出身问题。若不需要考虑世俗因素只考虑自身感受,她觉得自己是愿意与兆结婚的,看着就很顺眼,但她的婚姻中最不重要的便是自身感受,如此一来兆便成了最不合适的结婚对象。 兆点头。“我理解,但我也不想成为你的露水情缘,太阳一出来便被你忘干净。” 井稚怔了下,少年很了解她是什么德行嘛。 ☆、第十四章饮食 “我离开前能多见见你吗?”兆问。“若这会给你造成困扰便罢了。” 井稚不解:“见得再多,也还是要分别的。” 下次见面大概率就下辈子了,何必呢。 兆理所当然道:“正因为日后很难再会才要多看看。”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够永远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反正兆没见过。 既然永远难以企及,自然要好好珍惜当下拥有的。 井稚不由对兆刮目相看,很想问一句少年你确定你是十八不是八十? 但不可否认,她对兆的兴趣增加了。“只要不没完没了的对联姻流程吹毛求疵,不在我的地盘单独行动便可。” 兆对此表示理解以及十分的配合。 井稚每天不是在台城便是在国相府,不论哪个都是重地,若令一个外人随意来去,那也太荒谬了。 兆非常配合的只在国相府溜达,贵族的府邸里也不全是机密要地,不然贵族也没法养门客了,门客也是需要活动空间的。因而贵族们的做法是一些不能让人活动的地方便派人把守着,如此门客哪怕饭后消食闲逛,只要看到有人把守就知道那里不是可以散步的地方。 兆比门客更自觉,他就不离开井稚的视线,也不碰任何东西,让井稚的门客想劝说主上此人可能居心叵测都找不到理由。 哪怕真的居心叵测,坦荡如此,兆也没法做什么,除非井稚眼瞎,别人当着她的面做什么都一无所觉。 而且兆也真的没做什么,就是每天煮荼汤赏美人,好不惬意。 也确实很惬意。 从有记忆起他还从未过过一日如此轻松惬意的生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需要计较,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机关算尽,更不需要替人挡灾,安安静静的欣赏着自己想欣赏的。 虽然并不习惯被人目不转睛的一直盯着,但井稚也察觉到了兆的心态。 很放松,非常的放松,虽未至每一根神经都放松下来的程度,却也差不离。 最重要的是他的欣赏就真的只是欣赏,不含欲望,不,也不是不含欲望,但和别人的欲望不同。 旁的男人的目光总不免沾染几分淫。 食色,性也。 男女之事很正常,但必须你情我愿。 单方面的意淫这种,没法阻止,但不能被当事人看出来,若被看出来了,别人如何井稚不知,但她的话,除非对方也是个美人,让她感兴趣,否则她是不喜的。 兆的目光是纯然的看到喜欢的东西的那种喜爱,情.欲什么的,有,但不是主要,或者说,他的情/欲源于喜爱。 井稚闲着也是闲着,时不时会同兆聊几句,主要是冀州东部与两国之间隔着的国家的风土人情,百闻不如一见,在葛天国与无怀国往返的兆见到的必定是比她听过的要多的。偶尔也会夹杂几个对兆本人的问题,不过井稚估摸着这位平时过的日子可能真的很紧绷,紧绷到别人每一个问题都要反复咀嚼有没有深意,她能够看出兆下意识的迟疑,但不知为何,偶尔也会提起一些过去的事,总结一下的话便是:葛天侯真的很不当人。 贵族有私生子很寻常,但葛天侯是真的完美的做到了管生不管养,不论是对私生子还是合法子嗣,当然,合法子嗣比私生子还是要好的,虽然葛天侯故意不给合法子嗣接受教育,耽误后者接受教育的黄金期,但再不待见也是合法子嗣,台城会保证这部分子嗣的锦衣玉食。 私生子们除了兆这种被选为从人的特殊例子,不仅没有接受教育的条件,连饭都吃不饱。 堂堂一国之君,管私生子一口果腹的饭食很难吗? 井稚隐约能察觉到兆心中对葛天侯有怨,再想想嗣君祚一副被保护得跟温室花朵似的模样,估摸着葛天侯若不能一直健健康康的掌控权力,一定会很惨。 兆明显是奔着权奸去的,当葛天侯失去对权力的掌控,嗣君祚又是温室花朵,兆多半会报复葛天侯,至于嗣君祚会不会心生芥蒂,只能说,哪个权奸会在意自己身后事,活着的时候牢牢掌控权力就够了,死后管它洪水滔天呢。 “我生得有多美?” 习惯了井稚对风土人情与偶尔掺杂一两个对自己的私人问题,突然被问了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兆不由愣了下。 井稚见了再次惊叹兆的警惕心,滴水不漏到哪怕最放松的时候都不会脱口回答任何字,真的是人能做到的? 或者说,一个正常人要有怎样非人的经历才能练就如此本能? 莫名的,井稚心中滋生出了丝丝怜惜。 “你很美。”兆非常笃定的回答。 “是你见过的最美的人?” 那倒不是。 兆下意识迟疑了下,他曾与嗣君祚一同去过蒲阪,陪着嗣君祚参加过一些宴饮,见过巫女无光的风采,也见过不少贵族女子,井稚的容貌能排进前十,却排不到第一。 井稚面无表情道:“你着实真诚。” “你很美。”兆坚持道。 井稚摆了摆手。“你对别的女人也是这般?” 兆闻言摇头。 “我非最美,为何你却如此感兴趣?” 这个问题? 兆想了想,道:“大抵是一见钟情吧,初见你我便心跳如小鹿乱撞。” 井稚沉默了一瞬。“你确定你那不是杀人被撞见后太紧张?” “我分得清什么是被撞见的紧张。”兆道。 “听起来你经常被人撞见。” “很少,而且我没想杀你。”兆道,被人撞见了他都会灭口的。 “那是你打不过我。”井稚道。 兆忙解释道:“不是的。” 井稚笑道。“好了,我信你。” 你看着就很敷衍。 兆不悦,却又不知要如何解释,都是权力角斗场中长大的人,谁还不清楚什么样的人能够活下来吗?这是本能,换做他是井稚也不会信。 气闷了片刻,兆见时间差不多了,只能闷闷道:“该用膳了。” 虽是初上任,但井稚显然很热爱自己的工作,无怀侯在世时估计都没她勤奋,不过话说回来两个人面对的情况也不一样,无怀侯面对的是虽有隐患但离爆发还有时间的国家,井稚面对的却是真烂摊子,隐患不是已爆发便是正在爆发再不就是准备爆发。 常常忙着忙着便忘了吃饭,发现这一点后兆很自觉的担起了提醒井稚的任务。 别的人不是奴仆便是门客,管不了主上,血亲长辈虽有,但看到井稚就跟兔子见到狼似的,也不知被井稚做过什么,这便导致井稚忘了吃饭最终会变成真的不吃饭了。 催一声她不会当回事,多催了又会嫌烦,至于强按着井稚去吃饭这种事....没人敢。 井稚毫无悬念的回道:“你先去,我一会便来。” “你的一会至少得一个时辰后。” “只要最后吃了就行。” “但一个时辰后饭食都凉了,味道也没那么好吃了。” “再做一份便是了。” 饮食不规律加浪费食物,兆忍无可忍的将井稚从书案后拉了起来。 兆对于吃从来都不讲究,能吃饱有肉就行,确切说,重点是有肉,只要有肉,哪怕是最寡淡腻人的白水煮肉他都能佐着吃下几大碗麦饭。故而平日里一餐不过两碗粟饭,一碗菜一碗肉即可。 粟饭用的粟米也不是反复舂过没有任何杂质,口感甚佳的细粮,而是只简单去了壳的粟米,菜是苦涩的野菜,肉是除了盐与油基本不放调料的煮肉。 重点在于吃饱,吃得精细奢靡什么的是兆没想过的,一来不重这个,二来怕自己被贵族的锦衣玉食磨去锋锐,忘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失去警惕。 他又不是嗣君祚,嗣君祚哪怕掉下去了只要肯认输仍旧能得到一块封地锦衣玉食的安度余生,他若跌下去,必定万劫不复。 井稚的饮食同兆堪称两个极端。 粟米必须是反复舂过筛过的细粮,精细得堪比国君们吃的,酪浆饮品繁多,菜色也有很多种,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不仅有,还都是最好的。 如食案上一道银鱼做的鱼羹。 做为元洲第一长河,漓水鱼类繁多,光是已知的有正式名字人族经常食用的便有数百种,其中银鱼、刀鱼、鮰鱼、鲥鱼为漓水四大名鱼,除了鮰鱼,另外三种都在漓水中下游,很难吃到。 虽然曾有王侯贵族为了吃到其它水域的鱼而搞出了油脂封存鱼再千里迢迢运回的做法,但井稚显然没到那个境界,她只吃本地鱼,但对新鲜要求严苛,必须是当天捕捞的,开始烹饪时还得是活的。 虽然没去厨房看看庖人是怎么做的,但从鱼羹的味道也不难判断想做出如此极品的鱼羹,耗费绝不会少。 旁的食物亦然,除了个别必须原汁原味才能尝到最美的味道的,就没有不放调料的。 冀州盐荒是帝国诸州中最严重的,哪怕是底层贵族做饭放盐都扣扣索索的,井稚却放调料如放盐。 然而即便如此,在众多大贵族中井稚也算不得最奢靡的,除了放调料多了点,她甚至还不如葛天侯与嗣君祚,至少她吃的喝的因为要求新鲜,食材都是应季的,不会在冬季食香榛,夏季吃冬笋。 纵是如此兆每吃一口都能对自己与井稚的差异有更加深刻的认知,奇怪,以前看葛天侯与嗣君祚的用度他并无这般深刻的感觉。 “今天的鱼烧得不错。”井稚为有些失神的兆夹了一块鱼。“别光顾着吃饭,菜多好吃。” 兆哦了声,将鱼肉送进嘴里,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井稚是对的,他与她只适合做情人不适合结婚,若结了婚,井稚哪怕不用他养,每天看着井稚这种生活他也很难适应。 ☆、第十五章人才 杨柳依依,恰是送别时。 不同于上一次离开,这一次兆的离开有人相送。 井雉以送无怀明珠的名义来相送,不过同无怀明珠客气了两句后便来寻兆了。 见井雉来寻自己,兆的眼睛不由绽出了光彩,亮晶晶的,让井雉莫名的想到了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送给自己,但后来被继母给拿走了的一只宝石。 是开采自断云雪山的珍品,臣子献给襄侯,襄侯爱不释手,晚年时赐给了小儿子。 虽然在弟弟被叔父杀死,她镇压了叔父后将继母救出来后,因为不想同互相看不顺眼且有借刀杀人弄死自己儿子嫌疑的继女同居一个屋檐下,继母回了娘家。她走的时候井雉将宝石被拿了回来,不过大抵是失去了太久,再拿回来时她已经没了曾经爱不释手的感觉,如今也不知扔哪去了。 兆的眼睛比起宝石更美。 井雉下意识的抬手抚摸兆的眼睛。“我应该要了你的。” 兆很喜欢井雉抚摸自己的感觉,却困惑于井雉的话语。 “喜欢的东西就应该在最喜欢的时候得到,如此方能不留下遗憾。”井雉感慨道。“不然多年后即便再得到,也没有曾经的感觉了。” 兆这回听懂了。“那你还是留下遗憾吧。” 至少能记忆得更久一些。 井雉蹙眉,不悦的放下手。“罢了,这次如你所愿,但来日若有缘再见,便不会如此了。” 兆忽的低头试探的吻了下井雉的唇。“这样你会不会开心点?” 井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不太习惯,她有点小洁癖,哪怕每天沐浴光是烧水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柴,在有条件的时候她还是每天都要沐浴,没条件时也要努力创造条件。欢好过的美男不少,但吻,从未有过,吃人口水这种事,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 不过,大抵是兆只是在唇上一触即逃,井雉发现自己并未觉得恶心。 看着兆忐忑不安的眼神,井雉鬼使神差的回答:“有一点,一点点。” 兆想了想,又低头亲了亲井雉。“现在呢?” “我很开心。”井雉笑道。“期待有缘再见。” 井雉目光中的别有意味太过生动鲜明,兆的脸颊顿时红成了熟透的桃子。 不待兆说什么,井雉转身离开,送人的时间是挤出来的,国相府里还有堆积成山的公务在等着她回去临幸呢。 虽然无怀明珠的胞兄已经死了,但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兄弟,且哪怕不考虑她的兄弟,她也仍旧是尊贵的。 在这个血统至上的时代,无怀明珠最大的价值并非她的兄弟,而是她自身的血统,无怀侯嫡女,与她结婚象征着同无怀国缔盟。 婚盟婚盟,盟字排在第二位,分量却是最重的。 为了避免无怀明珠因为水土不服等幺蛾子在半道上出个什么事,从上路起兆便将无怀明珠的起居给打点得妥妥当当的,细致周到得让无怀明珠仿佛仍旧身处台城。 一路紧绷,总算将无怀明珠平平安安护送到葛天国。 兆不在的时间里嗣君祚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下头的弟弟妹妹们联起手来攻讦嗣君祚,而嗣君祚被兆被保护得太好了,很多东西都不懂。兆虽然在走的时候安排了门客客卿们,也交代了嗣君祚遇到什么问题应该问谁,但礼贤下士这个词之所以被创造出来被推崇,归根究底还是,能做到的上位者太少了。 不是每个人才都与兆一般对主上百依百顺,不论主上怎么发脾气怎么任性都会哄着,迁就着,同时将事情给办得妥帖。 确切说,兆这种是特殊例子,正常的人才都是:老子又不是只能吊死你这株歪脖子树上,竖子安可与谋,告辞。 因为主上不尊重自己便将主上给踹了找下家,或是蓄意报复,搞死前任的人才们,仅是《大荒纪年》里便能轻松寻到超过两位数的案例记载。 帝国至少数万方国,人才们只要是真的有才,到哪不能出仕?着实没必要在歪脖子树上死磕。 因而游士们的从业简单概括一下便是:骑驴看唱本,且走且看。 先找个有名气的应聘门客,但耳闻终究不如一见,因而一边混饭吃一边观察对方是否合得来,若是满意,那就定下了,若是不满意,便以此为平台认识别的人,务色满意的对像,去下一家,继续观察。 大部分王侯贵族都没法接受下位者将自己当初菜一样挑拣嫌弃,奈何卖方市场就是这么任性,或者说,游士们虽然出仕不同的国家,但在面对买家的无理取闹时却统一了战线:史册上那些不尊重人才的悲剧王侯们可以作证。 合则聚,不合则散。 你不尊重我,我就换一家。 你要来硬的也成,但除非你能将消息捂得死死的,否则别的游士听说了以后肯定绕着你走。 人才是需要哄的,但贵族打小就是被哄被迁就的那个,能够放下身段哄人才的真不多,因而那少数放得下身段的王侯们身边往往会聚拢大量的人才。 游士们的第一目标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念便是为了权力,主上是否合得来很重要,毕竟游士们不是贵族,有封地有兵马保障,除了一身才华什么都没有的游士们对主上的依赖很重。这也是为何越有才的游士为何越挑剔,人生苦短,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挨个试错,与其走到一半发现合作者不合适被迫重新开始,倒不如一开始就选一个合适的。 所谓合适的标准有两个,一是真礼贤下士尊重自己的,即脑子拎得清,哪怕忌惮臣子也会等榨干臣子的才华之后再翻脸杀人;二是好控制的,游士觉得能够控制主上,确保主上不会扯自己后腿。 士为知己者死,所谓的知己究竟是君主还是士的政治抱负与理念?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言归正传,嗣君祚哪种都不是,但他身边聚拢着大量高品质的人才。 兆回来的时候这些人才少了三分之一。 兆顿时一口老血涌上喉头。 天知道他为了将这些人才给吸引过来,留下来花了多少心思。 一番询问,兆大抵了解到怎么回事。 恃才傲物是这年头人才们的通病,越有才病得越重,需要主上多多担待。 嗣君祚毫无疑问不是一个放得下身段的,本来问题也不大,哪怕他放不下身段,但只要按着兆的嘱咐,不同的问题问不同的门客,听门客们的也无妨。 大抵是汲取了上回的教训,这一回嗣君祚很有兼听则明的意思,刚开始也就没出事。 找嗣君祚麻烦的人也意识到了嗣君祚身边这些含金量有点高的人才们,于是乎开始为君臣制造裂痕,这也是很常见的做法,要么挑拨君臣信任,要么挑拨君臣和睦。 嗣君祚遇到的是第二种。 在兆看来这很好破解,放下身段哄,可着劲哄就是了,双方闹脾气有摩擦总要有一方低头的。 然而问题也出在这,嗣君祚是一个正常的王侯贵族,这意味着他的认知里:只有下位者顺着上位者,没有上位者顺着下位者。 兆的存在也在无形中加重了嗣君祚的贵族病,兆如此有才尚且任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千般迁就万般顺从,你们还不如兆事事周到妥帖呢,怎么敢这么有脾气? 兆:“....”如果那些游士们也出身奴隶的话,他们也会千般迁就万般顺从的,很遗憾,他们不是。 游士不是贵族旁支庶子便是没落贵族之后,再不就是地主,不仅不是奴隶,在为了求学散尽家财前,大部分游士都是奴隶主。 道理是这样,兆却没法对着气愤的同自己抱怨门客们不知轻重的嗣君祚说出口。 主人,是你错了,你应该低头的。 嗣君祚若能听得进去也不会遂了别人的愿,将兆一并厌恶上倒是极有可能。 门客被主上厌弃大不了踹了主上找下家,奴隶被主人厌弃却是死路一条。 兆能怎样?只能顺着嗣君祚的意思表示,嗯嗯嗯,门客们脾气太烂....待嗣君祚的气发泄得差不多了兆才委婉开口。“门客们此刻必定是后悔与嗣君犟着的,却无台阶下,眼巴巴盼着嗣君呢。” “那为何不来见你?”嗣君祚道。“我又不是不准他们进门。” 求见你便是低头,自然不会来。 “自是该他们来见嗣君的,只是您是嗣君,古来明君皆....”好说歹说一通劝,终于说得嗣君祚松动,最终道:“他们脾气虽差了些,却都是有才的,为嗣君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嗣君何不给他们一些赏赐,” 最合适的做法莫过于嗣君祚亲自登门道歉,奈何很多贵族认为有恒产者方有恒心,对士这种无恒产,能够因为意见不合不尊重等因素随随便便踹主家的存在多少有些轻视。 半是王侯贵族心中的完美臣下应当是忠心耿耿,又能干又任劳任怨的,游士们差得不止一点两点;半是拥有偌大财富的人对无财富者的居高临下。 嗣君祚脾气很好,耳朵也很软,但仍有上位者的自尊。 只能退一步,赏赐重礼,递个台阶,他再去劝说一番,能留下多少人便是多少人。 大部分门客都在等台阶下,因而兆的做法也管用,觉得竖子不可与谋不需要台阶下的都已经走了。 ☆、第十六章猜疑 闵惠大清早起来便发现逆旅伙计对着自己的脸色非常亲切,亲得跟见到十八代单传的独苗似的。 “有人为我结了账?”闵惠问。 “客人料事如神。”伙计笑容灿烂得跟太阳似的回答。“客人的友人还在门口等着。” “让他继续等。”闵惠道。“对了,好酒好菜都给我来一份。” 伙计的脸色有一瞬的无语。 闵惠在逆旅住了也有几个月了,逆旅自然也弄清楚了闵惠的财政状况,三个月前这家伙便囊中空荡荡了,只是闵惠曾为嗣君府的客卿,虽然暂时辞了,但闵惠这样的人,只要肯回去肯定还会被接受,到时缺不了钱。 因而逆旅容了闵惠暂时赊账,等他口中的某不知名的友人回来替他结账。 一等便是三个月,逆旅的耐心不免耗尽,但友人回来了,将闵惠欠的所有账都给还请了。 那可不是小数目。 闵惠好酒好美人好享乐,花钱如流水,欠债自然也如流水。 这些日子赊的账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几十金。 虽无言,但伙计还是顺从的离开,客院的门口立着个着青色葛衣的少年,生得甚为讨喜,面色神情却是寡淡,见到伙计出来才露出些许情绪。“先生可醒了?” “醒了,但闵先生不想见客。”伙计委婉的将闵惠的反应告知。 兆掏出两枚柿子金给伙计。“先生要什么都给他。” 伙计很怀疑这位少年是不是找虐。 闵惠好酒好菜的吃了个肚儿圆,又跑出去溜达消失,全程当兆不存在。 兆也没生气。 他与闵惠的关系还真不咋的。 兆的生活闵惠是非常瞧不上的,觉得兆太寒碜了。 但闵惠和嗣君祚的关系相对不错,都好享受,好酒好美人好享受。在享受生活这方面,这俩人很有共同语言,不聊这个的话,这两位的脾气很容易针尖对麦芒。 原因无它,嗣君祚自尊心强,闵惠也很强,不仅强,闵惠经常不给人留面子,少有人能和闵惠关系好。他能与嗣君祚关系好还是兆居中调和。 兆自然也不会闲来无事为嗣君祚以外的人当调解员,属实是闵惠特殊了一点。 闵惠出身闵国,以国名为氏者,一般两种情况,自己是公族,公族子弟离开国中后对外自称都是以国名为氏,另一种则是家世太差,没有拿得出手的氏,干脆以国名为氏。 闵惠属于后者,但他是个天才,十岁时拜入儒家,学了五年,被誉为儒家新生代的精英弟子,然后....这家伙叛儒了,理由是儒家尊王尊卑那一套太不切实际,同自己的先生辩论了一架,将先生给气厥了过去,叛门而出。 叛儒之后这家伙又拜入了止戈家,学了六年,再次叛出,理由是兼爱非攻什么的太不现实了,有那闲工夫阻止诸国发动战争倒不如想想怎么恃强凌弱,当帝国再无方国,只余一个国,自然非攻。 此人叛出前的言论在数年后导致了止戈学派内部的再一次分裂:比起靠阻止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止戈,毫无疑问,灭到只剩下一个国家从而止戈更现实。 叛出止戈家后闵惠又相继拜入计然家、法家、纵横家、阴阳家....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表现,但拜入这么多学派又都叛出,最终还囫囵着,百家学派撕到现在狗脑子都给撕出来了,怎么可能让弟子这么蹦跶来蹦跶去。 兆觉得这是个人才,知道走了不少人时是没想过闵惠还在的话。 然而,不知为何,闵惠虽然离开了嗣君府,却一没离开葛都,二没找下一家,兆感觉有希望拉回来。 然而,一整天的等候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有希望是一种错觉。 无奈,兆只能先离开,他需要收拾葛天侯那些格外蹦跶的合法子嗣们,没那么空闲,只在走的时候留了一大笔钱,让逆旅不要亏待闵惠,闵惠要什么就给他什么,钱如果不够的话就找自己再要。 嗣君祚大婚,举国欢庆,至少国都周围全都挂上了红布,一派喜庆。 新婚后夫妻总是浓情蜜意的,周围的人也会为了让夫妻俩培养感情而给予一些空闲时间,让年轻人好好享受新婚。 兆一心扑在怎么敲打收拾少君们的事上,终于将少君们的气焰给摁下去,扳回一城后蓦然发现嗣君祚竟然对自己疏远了。 虽然嗣君祚在言行上待他一如既往的亲厚,但兆太了解嗣君祚了。 人生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围绕着主人,为主人奉献牺牲所有,如此方是好奴隶,此为普世价值与公序良俗对奴隶的要求标准。 这套标准奴隶认不认可不重要,毕竟除了效忠主人,奴隶也没有别的存在意义了。当生存的意义只剩下主人,那么除了忠诚还能干吗? 主仆十数年,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嗣君祚,嗣君祚在他眼里根本没有秘密,也藏不住心思。 兆下意识回忆了下自己做了什么惹了嗣君祚不喜,扒拉回忆的结果是没有。 问题不是自己身上那就是出在嗣君祚身上。 嗣君祚身边的位置就那么多,嫉妒自己得宠想拉自己下去,想砍掉嗣君祚臂膀削弱嗣君祚的,多如过江之鲫。 私底下查了一番,发现想害自己的人太多了,但那些伎俩应当不足以动摇嗣君祚。 嗣君祚耳根子软,重情,念旧,虽然这种问题会使得他经常对身边的人偏心徇私。但对于兆而言,嗣君祚的这个问题是优点,一起长大,嗣君祚对从人的感情很深,不客气的说,虽无手足名分,但嗣君祚对兆的兄弟感情比对别的兄弟姐妹的感情加起来还要多。 君臣之间的信任是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若无足够的信任,哪怕君臣都是能人,也往往办不成事,原因无它,越是有能耐的人扯后腿也越厉害,两个能人互相扯后腿的工作效率还不如两个不互扯后腿的庸人呢。 多年来对嗣君祚说他坏话打小报告的人太多了,但兆一直都是尽忠职守加坦坦荡荡的,嗣君祚在他这里没有秘密,他在嗣君祚那里又何尝有秘密? 稍有不同的是,嗣君祚在他这里没有秘密是因为嗣君祚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他在嗣君祚那里没有秘密则是因为他主动汇报自己做过的事,避免上位者生疑。上位者想不想听是一回事,但下位者不能因此便无所顾虑。 如此相处状态使得主奴之间信任度很高。 为何突然就出问题了? 兆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更加谨慎,面对嗣君祚暗戳戳的想收回给予自己的权力分给别人,他也都乖巧的顺从,然后等嗣君祚翻车。 权力给出去很容易,但给错了人后果会很严重的。 上位者喜欢忠心耿耿又能干的臣子奴隶,但真正有能力的人几个不心高气傲?怎可能对另一个人忠心耿耿全身心依附奉献。 藤萝缠着乔木只因无法自立,必须依附乔木而存,是故不离不弃。 乔木却是不需要依附旁的乔木而存的。 选择忠心的,能力又不足,很容易就被别的少君给抓到机会。 选择能力过人的,请参考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国士,与其说他们忠诚国君倒不如说他们将国君当成了实现自己理想与抱负的棋子。 世间安得忠心与能力并齐法? 折腾了半年,嗣君祚暂时消停了。 兆重新得到了一度被分走的权力,却也意识到嗣君祚看自己的眼神非常的危险。 主人可以接受奴隶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因为那是普世认同的真理,却无法接受自己离开奴隶便活不下去,因为那是荒谬的。 是主人的慷慨仁慈养活了奴隶,不是奴隶养活了主人。 互相纠结与头疼中嗣君祚的嫡长子终于诞生,庆贺者众多,一派喜气洋洋,唯独嗣君祚一点都不像做父亲的模样。 虽非第一个孩子,却也是嫡长子,对于男子,正经的嫡子与庶孽私生子终究是不同的。 宾客们不太能理解嗣君祚的冷淡反应,但嗣君祚是嗣君,这孩子也是嗣君祚的嫡长,不论嗣君如何,宾客们都拿出了最热情的表情与祝贺。 除了嗣君祚的合法兄弟们,大家都是葛天侯的合法子嗣,手足关系本就惨不忍睹,自然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哎呀,这孩子和兆你生得真像,真有父子相。” 突然被拖下水的兆愣了下,旋即看向嗣君祚,发现嗣君祚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杀意。突然想起一件事,葛都有流言,自己与无怀明珠有一腿。 对此他也没当回事,一来他很确定自己同无怀明珠清清白白,二来人族的婚姻义务中不包括守身如玉这一条,婚后夫妻各玩各的属于常态,只要不混淆血脉就行。 自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上位者不一定会讲。 葛天侯就私底下处死过与寺人欢好的妃子,并且在那之后将宫中服侍妃子们的寺人们都给去了势。 兆:“....”他好像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 嗣君,你不能长点脑子吗? 且不说我不可能这么触你眉头,就算我想不开,无怀明珠也不可能想不开到用私生子冒充嫡嗣,也不怕被戳穿。 心念电转,兆无奈的发现没有意义。 疑心已生,无法再恢复原状。 莫名觉得有点累。 作者有话要说:兆和嗣君祚的关系破裂,原因很复杂,后者怀疑前者绿了自己,给自己送了个便宜儿子只是导/火索。 ☆、第十七章信任 兆在一家歌伎坊找到了闵惠,彼时正在雅间里搂着美人喝着小酒听着小曲不要太悠哉。 兆很有礼貌的在推开门后敲了两下。 闵惠一看兆的脸色便猜到人是来干嘛的,抬手让屋里的人出去,一边招呼兆坐下一边好奇的问:“大夫不是从来都不涉足这些地方的吗?” 兆在贵族中堪称泥石流,酒色财样样不沾,却又滑不溜秋的。 因着他为嗣君祚做事,多年来将嗣君祚给保护得滴水不漏,不少人无法越过他搞死嗣君祚便想着先搞死他再搞嗣君祚,结果甚为惨烈。 只要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有七情六欲便有弱点。 美酒美人财富,总有一款是你喜欢的,只要有喜欢的那就有弱点。 兆活生生的做到了无懈可击。 赠他美酒,他拿来送人,自己从来都不饮。 赠他美姬娈童,他都赏给了下属。 赠他财富,他也同样用来赏赐和抚恤下属。 比起那些自诩生活清简质朴的贵族,兆这才是真正的清简质朴,清简得不比苦行者逊色。 伎坊这种地方,十个贵族至少九个半会踏足,剩下半个是嗣君那种,后院有全国各地进献的各色美人,不论是容貌还是才艺都碾压伎坊的伎人,不需要跑伎坊来找乐子。 兆问:“先生花着我的钱为我的政敌对付我不觉得过分了吗?” 游士们虽然在报复不尊重自己的王侯贵族这方面有点无下限,但寻常时行事还是有最基本的准则的。 不会在吃着甲的禄米时为乙办事,哪怕觉得乙很对自己的胃口,想为乙效力也会先和甲分手,再清清白白的去找乙,吃乙的禄米为乙办事。 若无这条默认的底线,王侯贵族们也很难放心的用游士。 当然,例外肯定有,比如间,但闵惠这样的人才,兆觉得应该没人舍得拿来做间。 这也使得他愣是没想到算计自己的人里有闵惠。 闵惠递过去一盏米酒。“吃杯酒消消气。” 兆一点饮酒的兴趣都没有。“解释。” 闵惠算计他,但又故意让他发现,他无法理解闵惠什么逻辑,若非如此也不会跑来见闵惠,早让人送闵惠归西了。 “我说我对大夫没有恶意,大夫可信?”闵惠笑吟吟的问。 兆一脸我读书虽然没你多,但你要驴我也请编得像样点。 闵惠也知道兆不太可能信自己,被自己坑得不轻,兆要是能信自己也没法活到今天,便没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大夫也是葛天侯之子,难道不曾想过取嗣君而代之?” 兆想也不想的道:“我是私生子。” 不入宗庙不入族谱者,哪怕是亲生的,也什么继承权都没有。 闵惠颌首。“所以你将嗣君祚当成你的出路,想通过他成为郗同那样的权臣?”不能当国君那就当能够掌控君王生杀予夺的权臣。 兆不语。 “大夫此打算委实不智。”闵惠叹道。“嗣君祚并不信任你。” 兆无言的瞧着闵惠,这还不是阁下害的。 闵惠继续道:“大夫觉得是我算计你失去嗣君祚信任的?” “难道不是?”兆反问。 闵惠摇头。“大夫可曾听说三人成虎?” 兆愣住。 闵惠悠哉的道:“嗣君祚优柔寡断,多年来你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并经此得到了诸多权力,他看似乐得自在,但他真的完全乐得自在,不曾担心过你吗?” “他一直对我很信任。”兆道。 人心隔肚皮,但行动上,十数年里,他不曾有过一丝对不起嗣君祚的地方,嗣君祚也没对他有过不信任,直到最近。 “但怀疑的种子从未消失。”闵惠道。“他的身边不止你一个人,只是你最能干,而你手中权力的每一分增加都会为你带来更多向他进谗言的人。” “嗣君并未听信谗言。” “刚开始肯定没有,也没当回事。”闵惠笑。“但听了十几年,他真的一点都没听进心里?若非三人成虎,此次怎能轻易被我离间?” 他的离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不是主因。 对于上位者而言,权力交托给另一个人,是绝不可能不猜忌的,越是依赖就越是恐惧,恐惧哪一天遭受背叛。 伴君如伴虎,莫如是。 兆无法反驳。“那你又想得到什么?” 说闵惠投靠了别的少君们吧,他的确帮别的少君进行了这一出离间,但他又在事后让兆发现怎么回事,显然不是真心投靠少君们,可兆也想不通他图什么。 取代自己成为嗣君祚依赖的臂膀,且不说有自己这个前车之鉴在闵惠还会不会去重蹈覆辙,便说闵惠的性情,没个中间和稀泥的,他很难与嗣君祚好好相处。 且看闵惠的行动,完全没有同嗣君祚复合的意思。 “我说了呀,我要大夫你取代嗣君祚。”闵惠一脸坦然的道。 兆咬牙道:“我也说了我是私生子。” 闵惠沉吟须臾,问:“大夫你觉得,若葛天侯只剩下你一个选择,不选你便要江山拱手他人血脉,他会不会选你?” 兆愣了下。“大君甚爱嗣君。” “好吧,这个问题我也不是那么确定。”闵惠道。“不过他不同意也无妨,若后宫同意呢?” 后宫? 后宫怎么可能同意一个私生子上位? 兆下意识想反驳但很快反应过来葛天侯的后宫情况不一样。 若是有自己的子嗣,后宫妃妾们肯定支持自己的子嗣上位,但子凭母贵,为了嗣君祚的安全,葛天侯后宫中那些出身高贵的妃妾都没有子嗣。 没办法,她们中任何一个生了孩子,嗣君祚就得滚开。 有嫡嗣时,嫡嗣没死干净,庶嗣就不能上位。 没有嫡嗣时,庶嗣中谁的母亲血统最高贵就立谁。 葛天侯为了韩姬与嗣君祚不是一般的用心。 但这份用心方便了嗣君祚的同时也方便了别的孩子,比如后头的庶嗣们,虽然他们母族出身不高,但嗣君祚同样也不高,差距太小,这才在葛天侯偏心偏得没边的情况下还能闹腾得这么厉害。 兆沉默了。 闵惠再接再励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坐上那个位置?所有人都说那不属于你,何不证明给所有人看?” 兆迟疑了下,还是道:“那个位置属于嗣君。” 葛天侯是不会允许非韩姬所出的孩子继承社稷的。 而且闵惠是否可信也是个问题。 做人要务实。 知道对方对嗣君祚还没死心,还没放弃权臣梦,闵惠道:“这么大的事,你一时半会下不了决心也很正常,慢慢想,我等你。” 破镜纵使重圆也仍会留下丑陋的裂痕。 闵惠相信嗣君祚在找不到比兆用得更顺心的奴仆时会转身与兆复合,但他不相信经此一事这俩人还能对彼此毫无芥蒂。 当信任不存,当彼此都心怀芥蒂,换个人说不定会认命,相信人与人生来就不平等,自己应该用忠诚与行动去打动主人。 但兆不是一般人。 一个以郗同那样的权臣为目标的家奴,他心中对主人能有多少忠诚? 郗同可是在国君与自己政见不合时干掉了国君的权臣。 不过话说回来,礼崩乐坏的时代里,有几个权臣是没弑君记录的? 没干掉过君王的权臣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权臣。 兆狐疑的看着闵惠,太好说话了,不免令人怀疑这家伙是否准备了别的坑在等着自己。 鉴于自己已经被坑了一次的遭遇,兆之后一边等嗣君祚栽跟头一边关注闵惠,出乎意料,闵惠没再做什么,但葛天侯的后宫与庶嗣们想搞嗣君祚的太多了,闵惠与兆什么都不用做便很快看到了兆栽跟头。 对于往来列国找寻明主且无恒产的游士们而言,择主的标准很慎重,而诸多标准中的第一条便是:主上必须尊重自己。 如果甲不尊重,乙却很尊重,游士们踹了甲投入乙的怀抱不会有半点犹豫。 贵族们说游士无恒产者无恒心,未尝与游士们的这种作风无关。 比起因为封地、血统而绑死了,出奔他国等于舍弃一切的贵族,没有封地没有家族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游士们跳反的成本太低了。 但与之相反的是,若给予游士真诚的尊重,那么这些游士又会是比贵族更忠诚的臣子。 贵族会为了自己与家族的利益手起刀落干掉国君,游士不会,对于自己选择的明主,游士会心甘情愿的献上一切,包括生命。 然最大的问题也出在这。 王侯贵族打小高高在上,生来就被所有人捧着,周围的人献上忠诚为己牺牲是理所当然且天经地义的事,将他人的牺牲与忠诚当成理所当然的人会懂得尊重下位者?能做到持之以恒的哄着下位者?须知越是有才的游士越是心高气傲越得哄。 士人不是傻子,越是国士无双的士心性便越通透,通俗点便是人精子,王侯贵族们的心思在他们眼中几乎是透明的。 能够给予尊重的明主太少,游士们也不是不懂事的,毕竟他们不是恒产者,要吃饭的。 主上给予多少待遇,他们便回报多少。 君以国士待之,吾以国士报之。 这是士人向往的传说,传说终究只能是传说,现实永远都是君听不进人话一定要作死那就算了,爱咋咋的。 ☆、第十八章野心 等待需要耐心,兆不想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枯等上,故而兆了一名画师教自己画画。 一边等一边在家学画画,从最开始画得被闵惠见一次笑一次到最后画得颇有些模样被闵惠称赞资质不错时收到了来自嗣君祚的丰厚赏赐。 明珠十斛,锦缎百匹,玉璧十对,金百金,美姬百名....礼单长得让因为被兆断了生活费以至被逆旅赶出门后不要脸的跑到兆的府邸赖着,白吃白喝的闵惠咂舌不已。“不愧是嗣君,真阔。” 话音未落便看到兆故作笑容的收下了礼物并向嗣君祚派来的寺人道谢。 寺人是看着嗣君祚长大的老奴,从嗣君祚出生起便跟着嗣君祚,不算兆的话,他是跟在嗣君祚身边最长的人,自然也看着兆长大。 看着安静的收下礼物的兆,寺人忍不住开口安慰了兆一番。 旁观的闵惠总结了一下寺人的安慰:嗣君祚心里一直惦记着兆,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还举了不少例子。再表示这些日子一直不理兆只是少年人脸皮薄拉不下脸,请兆多担待一些。 兆含笑应是表示嗣君祚什么脾气,这么多年他心里有数,不会放心上。 待寺人走了,闵惠才开口问:“你这么好哄的吗?怎么也得他亲自登门谢罪吧?” 兆看了眼闵惠,道:“我和你不一样的。” 游士可以恃才傲物,只要有真材实料,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主上向自己道歉。主上不亲自登门谢罪就一拍两散,天底下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主公多得是。 奴子非游士,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通过依附嗣君祚得来的。 嗣君祚身边有很多的奴隶,可以随心所欲的换,但奴隶只能有一个主人。一个好奴隶不能事二主,二主的奴隶不可信。 闵惠不是很能理解。 才华再差的游士也是读过书的,不同于做为恒产者生来什么都有的贵族,游士不是贵族旁支便是庶族地主出身,有钱能够支持孩子接受教育,但没权。 人心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吃不饱的人只惦记着温饱。 温饱的人却惦记着政治权力,哪怕权力属于血统贵族,游士也硬要撕出口子,分一杯羹。 游士或许有落魄的时候,但只是一时,只要放得下身段,吃饭对于游士并非难事。 原因无它,帝国一百个人至少九十九个半是文盲,而能写会算是游士的基本技能。 相比贵族而言,游士的起点很低,但相比奴隶而言,游士却是贵人。 闵惠无法真正理解奴隶的悲哀,但他懂人心。 “你甘心吗?”闵惠问。 兆沉默无言。 再高明的匠人也无法将已经摔碎了的东西修复如初,不留任何裂痕。 不过数日,重新回到嗣君祚身边的兆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嗣君祚对他的信任已经毁了,他对嗣君祚亦然。 嗣君祚害怕他完全架空自己,最终于未来变成权臣弑君的又一案例,他又何尝不担心嗣君祚过河拆桥,来日继位第一件事便是杀了自己。 他的出身在那摆着,若是杀个贵族可能还要考虑到引起的反弹,但杀个奴子出身的东西却会得到很多贵族的支持,甚至能得到很多贵族的妥协。 “你为何想让我取代嗣君?” 一口米酒一口肉的闵惠:“你说什么?” 兆重复道:“你为何想让我取代嗣君?以我的出身要取代他,非常困难,你想择主,选一个更合法的不是更轻松?” 闵惠叹了口气。“更合法的扶持要上位的确更容易,但合法意味着生而尊贵,从小就被所有人捧着迁就着长大。我迁就别人,和别人迁就我,我选后者。” 饮了一口米酒,闵惠总结道:“我需要一个能忍能迁就我,并且心性脾气要对我胃口的主上,这么多年也就遇到一个你,虽然你的出身有点麻烦,不过这是次要问题。我宁愿扶持你上位的时候多费点功夫也不想等你轻松上位了,我和你先斗起来。” 他都而立之年了,虽然第二境的武者寿命能达百岁,但真能活到百岁的有几个? 他追求的不是权力,是自己的政治理念能够实现,一个会和自己掐起来的主上是绝不能选的,一个会在事成之后兔死狗烹的主上都比一个不会杀他却会在事成之前和他掐起来扯他后腿的主上好。 兆懂了。“你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忍的主上。” “你懂就好。”闵惠很坦然的道。 兆问:“你有什么计算?” 闵惠挑眉。“想通了?” 兆道:“我又不想死。” 伴君如伴虎,将自己的生死交托给另一个人的良心,他若是做得到这些年就不会将嗣君祚保护得滴水不漏,将嗣君祚给养成了温室鲜花,离开他便事事不顺心。 嗣君祚离不开他且信任他,来日葛天侯死了,他当权臣,嗣君祚当垂拱而治,君臣相得。 计划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原计划已经被破坏得一塌糊涂,自然要另谋出路。 闵惠笑道:“首先自然是让嗣君祚与别的少君们斗起来,斗得更凶狠些,不死不休。” 合法子嗣不死干净,私生子要如何上位? 让嗣君祚与少君们不死不休的斗起来并不难,双方本身就严重交恶,哪怕有心人什么都不做,给予足够的时间都能发展到不死不休的程度,但兆不想等个十年八载,因而加速了这个过程。 闵惠说服了几位游士投入少君们的手下为间,帮着少君们对付嗣君祚,闵惠的战斗力惊人,嗣君祚很快损失了不少重要支持者。 在嗣君祚快忍到极限时兆很快给出了有力的应对,帮着嗣君祚将少君们无关兵权的重要支持者一一剪除。 至此,双方完全掐红了眼。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葛天侯年轻时据说也是一枚英武少年,当年同费国的战争中也曾亲上战场斩获不少,身体非常壮实。只是在成为国君后没什么需要用到武技的地方,加之不想亏待自己,想要享受生活,遂开始酒色无度。 不爱惜身体的葛天侯病倒了。 可以说是用事实证明养生与锻炼需要持之以恒,而立之后便完全停止了习武的葛天侯亲身证明了这一真理。 病是小病,换个人慢慢养着,撑死一两个月就能好,但葛天侯....底子都被掏空了,缠绵病榻大半年都没能起来。 国君病倒,膝下子嗣们的争斗自然也进入了白热化。 不趁着葛天侯死之前分出个胜负就迟了,不仅因为这一退,想要再等到机会极可能要等到嗣君祚薨了以后,至于盼望嗣君祚继位后干得天怒人怨被推翻,有兆在基本不存在这种可能,更因为新君继位后不一定会给同自己争夺的兄弟们留命。 国君会善待自己的手足,宗法制与血缘令手足是国君天然的帮手,但这份善待不包括所有兄弟姐妹。 没有任何一个少君在继位后会让同自己抢王位的兄弟姐妹活着。 不论是嗣君祚还是少君们皆浮躁了起来,唯有兆始终冷静的摆弄着局势,同时按着嗣君祚让他别跟着一块头脑发昏。 做为合法的嗣君,只要嗣君祚稳得住就不会出大乱子,法理站在他这边。 最重要的是葛天侯是病得快死,不是已死。 历史上不是没有嗣君在国君重病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继位了,蹦跶得太欢,结果悲剧的蹦跶了一段时间后....国君病好了,没死。 国君没死,孝顺的嗣君自然要倒霉。 没被废的自然也有,但没被废的那个案例是国君唯一的子嗣,不具备参考性。 嗣君祚闻言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听话的每日为葛天侯侍疾,全身心都放在照顾葛天侯上。 闵惠对于葛天侯一病半年之事颇为怀疑,一点小病而已,怎么搞得快死了似的? “葛天侯这些年虽然酒色无度,但年轻时据说习武练到了第二重,怎么也不至于如此虚弱吧?” 故意装病看看能蹦跶出幺蛾子来的国君可不是没有,钓鱼执法的案例挺多的。 兆道:“除了酒色无度,他还服食丹药,最近一年,每日服食的丹药已达十丸。” 有的丹药的确能治病,至少巫咸殿提供的不少丹药是能,但那些丹药既然是治病的,自然只能在生病时吃,没病服食的话,吃出问题巫咸殿表示:绝对不负责。 王侯贵族们平时服食的丹药更多的是矿物炼制的,服食的目的是为了振兴精力与长生。 炎帝这个活了数千载的活例子在那摆着,后人就没有不想再炼制出不死药的。 但迄今为止长生不老只有炎帝做到了,足以说明很多东西,然而后人就是不死心。 折腾到最后的结果便是朱砂、砒/霜什么的往丹炉里加,尤其是朱砂炼制后浑圆不散,还能恢复原样,方士们觉得朱砂的这种特性可以炼出不死药来。 这种方式能否炼制出长生不死药闵惠不知道,鬼知道炎帝当年炼不死药有没有用朱砂,但一天服食十丸丹药肯定有问题。 确定葛天侯的身体是真的出了问题,闵惠道:“既如此,少君们该宫变了。” ☆、第十九章嗣君兆 每个国家的台城都是该国最光辉耀眼的地方,巍巍锦绣明堂,宫阙繁华,若是富庶的大国,台城最高的建筑群更是昼夜通明,俨然不夜天。 然而今日这繁华不夜天却染上了血色,不,确切说是一直以来被繁华锦绣所掩盖的血腥掀开了锦绣呈现在了人前。 嗣君祚直到乱兵杀进来时还是懵逼的,这里可是台城,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孟兄,没想到吧?”四公子看着惊慌失措的嗣君祚,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等这一天真的是等得太久了。 “你想干什么?阿父不会放过你的。”嗣君祚下意识道。“兆,兆....” “别喊了,他这会儿应已在黄泉路上等你。”四公子道。“你也早点上路吧,不要让他们等太久。” 嗣君祚不由露出了绝望之色,好一会才道:“你能不能放过阿父?”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四公子示意了下,数名执戈的甲士将戈刺进了嗣君祚的身体。 嗣君祚哀求的看着四公子,喉头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四公子道:“放心,老不死的很快就会来找你。” 嗣君祚瞪着四公子,呼吸渐渐停止。 四公子没有理会嗣君祚,大步直扑宫室内殿。 老迈垂死的葛天侯正躺在铺满丝绸的床上,早已听到了殿外的声音,露出了凄然的笑容。 “报应。” 他杀死自己的兄弟姐妹坐上王座,最终他的孩子重演他的一切。 四公子取了用于写字的缣帛。“阿父,写下你的传位诏书,从今以后,葛天国是我的。” 葛天侯闭上眼懒得理会四公子。 四公子见此也不执着。“你不写也无妨,所有人都死了,有无诏书,我都是唯一的继承人。” 葛天侯气结。“畜生。” “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东西?”四公子憎恶的看着葛天侯。“大家都是你的孩子,除了祚,你有正眼看过谁?” 若非葛天侯偏心,他何至于资质那么好,却只能束发之龄还目不识丁,只能拼命追赶别人。 王侯贵族享有最好的资源,从来只有自己不想学没有条件不给学的,他堂堂公子却享受到了贱民的待遇:资质再好,条件也不给学。 葛天侯道:“我是为你们好。” “我真太谢谢你的好了。”四公子仿佛看一坨还剩点利用价值的垃圾般看着葛天侯。“你写不写?” “够了,放过你的兄弟姐妹吧。”葛天侯拿起了四公子让人递来的笔,因为病重的缘故写得很慢,写了很久才写完。 四公子拿过看了起来,确定无误后看着葛天侯目露杀意。 诏书到手,老东西也没用了。 正准备动手便听外头喊杀声骤然增强。 “怎么回事?” “不好了,兆带着禁卫打过来了。” “他居然没死。”四公子愣了下,派出去的刺客也太没用了。 不过兆没死,事情就比较严重了。 四公子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诏书,目光很快看向葛天侯。 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 “阿父,嗣君祚密谋作乱,兆弑君,你且去吧,儿臣会为你报仇的。”四公子一脸悲痛的挥剑向葛天侯。 葛天侯好悬没气吐血,却只能无力的闭上眼睛等待利刃挥下。 等了许久,始终没感觉到利刃加身,葛天侯不由睁开了眼,却见四子身边的甲士中有两名将剑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四公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异的看着甲士。“你们怎敢背叛我?”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想忠诚你。”甲士愤怒道。 鲜血喷涌而出,四公子一脸怒容还想说什么,但剑刺的都是要害,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便咽了气。 剩下的甲士一脸懵然的看着背叛者,追随四公子的人就没几个是自愿的,自然也无人会在这个时候愿意为他报仇。 侥幸逃过一死的葛天侯大抵是最先冷静下来的。“是谁?” 就算是被自愿,都已经上了贼船,没那么好下船,除非出现了更好的船。 甲士没有回答葛天侯,但他也没等太久。 将动乱收拾完,台城完全落入控制后兆同小君施施然的来到了葛天侯面前。 兆非常谦卑的将舞台交给了小君。 看着发妻,葛天侯呆住了。 虽与葛天侯一般年岁,但因为习武加养生,不同于比实际年龄要衰老许多的葛天侯,小君显得更年轻,像父女多过像夫妻。 小君沉默的看了葛天侯一会,最终道:“孤曾经想过这个时候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发现同你无话可说。”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刚开始时是有过的,却也只是刚开始时。 政治联姻嘛,葛天侯为什么娶她,她很清楚,葛天侯提防她,她也能理解,但一边利用她巩固权力一边给她下药,不让她有任何生下孩子的机会。 什么好处都想要,什么都不想付出,这就有点不厚道了。 葛天侯回以两个字:“乱贼!” 小君看向兆。“你准备怎么处置韩姬?” 兆理所当然道:“您是小君,自然您说了算。” 小君道:“那便削成人彘好了。” 葛天侯瞬间就炸了。“贱婢安敢。” 小君懒得理会葛天侯,对兆道:“剩下的交给你了。” 兆谦卑的恭送小君离开。 待小君离开了,兆这才看向葛天侯。“大君您是希望我现在杀了你,还是希望当主父?” “孤不会让你如愿的。” 兆坐在床边道:“您娶了一个很厉害的妻子,她说要扶持我上位,实际上却是打算过河拆桥,扶持一个孺子。” 葛天侯疑惑的看着兆。 既然这样,这俩为何还能如此心情平和的相处?一副商量好了的模样。 思及此,葛天侯神情一变,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兆道:“看来你猜到了,你所有的合法子孙都已经死了,立我嗣君,社稷仍旧属于你的血脉,虽然我不是你合法的子嗣,但也是你的血脉,不立我,我也不介意扶持旁支。” 他要的是权力,能当上嗣君自然是极好的,不能当上,也不过是原计划——权奸。 旁支显然是不符合小君利益的。 人又不是小君的子嗣,没义务对小君恭敬。 国君无嗣,旁支继位,先君的妻妾要么殉葬要么改嫁,不论哪种都会令小君再沾染国君的权柄。 除非继任者打算接收前任的后宫,这么干的王侯贵族也挺多的,礼崩乐坏,在父母死后接收了父母的后宫并不罕见,睡儿孙的配偶的都不少。 可即便新君不要脸,小君也肯定要脸。 淫/乱宫闱,世人的怪责多半是冲着几个当事人中的下位者去的。 葛天侯几欲吐血。 兆道:“我时间有限,麻烦大君快点拿主意。” 葛天侯等着兆。“祚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忘恩负义,不怕报应吗?” 兆不耐烦的看着葛天侯。“我给你一刻时间考虑,你若没考虑好我去寻个旁支继位。” 葛天侯:“....” “好好想。”兆温和的道。“费尽心思抢到手的东西百年之后却要拱手他人血脉,想想也怪有意思的,要不你别写了,我杀了你吧?” 葛天侯气厥了过去。 “气性真大。”兆一脸无奈。“传御医,大君若气死了,多不吉利。” 半个时辰后兆满意的看着手中的诏书,一共两道,一道是让他入宗庙,给予他合法的身份,另一道是立他为嗣君的。 毫无悬念的,在葛天侯合法子嗣死干净的当下,宗室的反对声一大片。 国君无合法子嗣,过继旁支嫡嗣。 绝户饭如此甘美,凭什么不让人吃? 遗憾的是貌合神离了二十载的葛天侯与小君难得的对同一件事点头,而兆拉拢了太多的人。 葛天侯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兆同许多贵族家庭的次子们关系不错。 次子是长嗣是后备,后备就意味着,老大不死,老二永远都是后备,没有出头之日,父母也不会允许老二出头,哪怕老二比老大优秀,老二也必须屈居老大之下。 虽然礼崩乐坏,但宗法制仍旧根深蒂固。 贵族统治的根基除了血统神圣还有宗法制,后者的重要性甚至在前者之上。 嫡庶尊卑长幼不可乱。 给予老二和老大共同竞争的资格,必然上演手足相残,而内耗往往是衰败的起始。当然,不是说不给资格就不相残了,但在一开始便将一切分得明明白白的情况下,次子们大部分还是会选择认命。 人族幼崽很容易夭折,宗法压制次子们的同时又会给予次子良好的教育,避免长子早殇,次子养废了,后继无人的情况。 甚至因为长子生下来就是第一继承人,哪怕平庸无能,只要不死最终都能继承家业的缘故,而次子们想要什么更多的是依靠自己,次子们的学习动力是胜过长子的,也更易心生不甘。 都是嫡嗣,就因为自己生得晚,这辈子就得屈居人下,凭什么? 虽然次子们若是幸运的等到了长子的早殇,得以继承家业,会重复父母的所作所为,同样的培养次子打压次子,但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人总是难以接受的。 但父母对次子们的打压并非无底线的,若是次子们能够带来更多的利益,那么父母也不介意让长子英年早逝。 公卿贵族们陷入了内部争斗中,宗室们拉不到帮手,趁着这个空挡,兆毫不客气的给宗室们按了涉嫌诸公子们谋反之事的罪名。 之前的宫变参与的不止四公子,葛天侯的子嗣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直接间接的参与了,只是四公子最先杀到葛天侯的宫室罢了。 如此多的少君们都被问罪处死,宗室因涉嫌而被处死自然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五服之内的合法公族死得一干二净,兆的地位稳了。 ☆、第二十章劝分 “母后可曾想过自立一族?” 母子对弈时兆突然冒出了如此一句。 小君诧异的看着兆,没明白这位这段时间同自己斗得厉害的便宜儿子什么意思。 一山不容二虎。 权力更不容人分享。 在联手瓜分了葛天侯的权力,将葛天侯完全架空成摆设后便宜母子情自然也到了头。 葛天侯所有的子嗣中兆无疑是最优秀的,但根基终究太薄,年纪也太轻了,急躁了,小君很快联合公卿贵族们让兆冷静了下来。 原想着实在不行便务色一个偏远旁支的婴孩为嗣君,孺子国君是需要执政者的,已拥有权力的小君自然也不再担心新君不是自己的儿子便将自己赶走,然而,冷静下来的兆表现出了相当出色的能屈能伸,从心得不要太真诚。 凭心而论,小君也不想同兆撕破脸。 葛天侯还没死呢。 小君同嗣君完全撕破脸,国君就该有机会复出了。 葛天侯的合法子嗣是死干净了,但他才四十多岁,加把劲再生几个也不难。 兆解释道:“母后是嫁给大君的,您即便有子嗣,也只能继承大君的姓氏,而非您的姓氏,母后甘心吗?” 冠姓权在人族宗法中占据着核心位置。 看人族若非迫不得已不愿嫁婚,即便嫁婚联姻也绝对不会让看重的继承人嫁出去便不难发现冠姓权有多重要,而嫁出去的孩子再不能继承家业,分家财也只能分一点汤水。究其本质,不过是因为嫁婚者的后代继承的是别人的姓氏,是外人。 合婚也罢,娶婚也罢,总是有子嗣继承自己姓氏的,因而这两种婚姻的孩子都有家业继承权,区别只在于长幼次序,而嫁婚是完全被剥夺继承权。 一个贵族子弟若是被嫁出去,等于被放弃。 哪怕是嫁给国君,本质上,小君也是被家族给舍弃了的,而被舍弃的原因也不难查出来。 小君是老二,前头有个身体健康的老大,并且老大已经有了孩子,不需要次子当后备了,再留着次子很容易出事,正好需要同国君联姻。 这也是很多次子们的命运,在长子地位稳固不再需要后备时,这些同长子年龄太近的次子隐患就得妥善处置。 若长子能够压制次子,亦或次子足够安分认命也就罢了,若否,小君就是典型。 小君被兆惊到了:“你父亲还没死呢。” 老子还没死儿子就迫不及待教唆嫡母改嫁,泱泱帝国七千年头一遭啊。 兆反问:“那又如何?母后不想留下自己的血脉,传承自己的姓氏吗?” 小君....自然是想的,只是现实不允许,这么多年也只能放弃,如今,她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的志向。 成为家族的宗主,让家族更上一层楼。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她是次子,是长子的后备,长子不死,次子便永远都只能是后备。 她不甘心,然后被嫁给了葛天侯。 兆道:“若母后想,儿臣定倾尽全力帮助母后。” 小君沉默了。 她错了。 这家伙不是从心从得真诚,他是真正的智者。 一针见血。 她与公卿贵族们的联盟便在于她是后妃,需要依赖前朝,需要家族的支持,哪怕同长兄感情淡漠,也会携手共进。 若她有了自己的家族,娘家对她而言还有价值吗? 甚至于,要维持自己的家族,她还能像从前一般毫无顾虑的利用公卿贵族们打压兆吗? 兆并不着急,他还很年轻,小君哪怕思考个十年八载他也等得起。 *** 变法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成功者固然赢家通吃令人羡慕嫉妒恨,但很少有人会看到赢家背后那数之不尽的失败者。 在私田与井田冲突,土地制度问题越来越尖锐,哪个国君不想变法,不想让每一块土地都交税?再不交税国君就没钱了。 但问题也出在这。 除了铁犁牛耕刚兴起那会儿有许多敏锐的底层贵族通过私田积攒大量的财富再通过种种手段跻身大贵族之列,后来便很少再有这样的例子了。 先爬上去的不喜欢有后来者走自己的路,会下意识堵死后来者的路。 而且贵族拥有最多的财富,这个财富包括但不限于铁器、耕牛与人口,而私田之所以拖到铁犁牛耕时代才开垦不是人族不想开垦,着实是私田土壤坚硬,在铁犁牛耕出现之前单靠人力开垦难度太高,还不如去开垦那些柔软的肥地。 简言之,拥有最多私田的人不是别的,正是各级贵族。 私田若缴税,损失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贵族。 氓庶地主反倒是愿意缴税的,权力与责任统一,只要肯给予庶人地主参与政治的权力,这些人很乐意承担缴税的责任。 综上,不难理解为何第一轮变法期间帝国那么多王侯人头落地,人亡政息,以及百家学派的兴起。 最终王侯与贵族们还是互相做出了妥协,一直互相杀下去也不是个事,而且国家维持运作确实需要钱:税是肯定要收的,但贵族就不用收了。 井田与私田并行,给予贵族在税赋方面有别于贱民的待遇。 这是个天才的妙招,在当时而言,大大的缓解了社会矛盾。 这是愚蠢得令人窒息的妙招,在后世而言。 氓庶要缴税,生活本来就很难了,还要缴大量税赋,也没得到与之匹配的权力。 贵族不用缴税,本身又有权,随便找个由头,比如增税就能兼并氓庶辛苦开垦出来的私田,并且逼氓庶卖身为奴,连人带土地都成为自己的私产。 长此以往会如何是不言而喻的。 第一个吃螃蟹的通过变法成功攫取了大量的财富,开疆拓土,风光无两,但先发者有先发者的优势,也有劣势,为后发者蹚了陷阱。 “所以无怀国才会无怀侯一死便大乱?”兆问闵惠。 闵惠颌首。“对,一个内部稳定的国家死个国君根本不碍事,平稳过渡也不难,国君一死便出乱子甚至每次权力过渡都是一场大乱,只能说明它的内部问题多且大,动乱只是这些问题的一种表现形式。无怀侯活着时,尚且能压制这些问题不爆发出来,但隐患并不会因为你压制它就不存在了。” 兆想了想,问:“那你觉得井大夫的治疗法子如何?” 井雉扶持一个小孩子上位后把持朝政权倾朝野,然后就跟无怀国的病情斗上了,颁布了诸多政策。 汇总一下的话大抵就是:大量任用氓庶地主出身的人才,同时根据贵族爵位高低给予不同的免税土地额度。 在她之前,贵族是所有土地都不用缴税,在她之后,只有一部分土地可以免税。 薅羊毛薅到贵族头上了。 闵惠道:“想法很好,政策也是好的,但失之急躁,必败。” 兆回忆了下舆图上无怀国周遭的邻居们。“她若慢慢来,能赢吗?” “自然是不能的。”闵惠道。“无怀国的地理位置不太好,土地肥沃,但周围并无太多的天险,且....”顿了顿,闵惠叹道。“邻居中大国的数量太多了。” 冀州西部和中部是帝国版图中开发度最高,人口最稠密的一块,大国扎堆。 一两只猛虎在旁边盯着,还能想想办法,但一溜儿的猛虎....可以放弃治疗了。 这也是冀州中部与西部诸国共同的困扰。 唯一一个大刀阔斧进行深度变法并成功的方雷侯还是个不具备参考的特殊例子,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不是谁都能得到这份幸运。 即便是方雷侯的这份幸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抓住,方雷国当年可是失去了五分之一的疆土,后来花了很多年才连本带利的收回。若非方雷侯能耐,当年可能就不是损失五分之一的疆域,而是整个被人给瓜分了。 方雷侯估计也是井雉着急的原因。 本来大家一块烂着,老大别说老二,现在有个人跳出了烂泥塘,必然引起连锁反应。 方雷国未必完美,但世界是比烂的,只要同行衬托得好,方雷国不完美也完美了。 兆想了想,问:“那井大夫会如何?” 闵惠随口回道:“大概车裂醢刑此类任选一个。” 但凡变法就没有不从既得利益者嘴里抢肉的,区别在于抢的多还是少,但不论多与少,这都是甚于杀人父母掘人祖坟的血海深仇,不寝皮食肉难消此恨。 兆沉默须臾,道:“我想让她做我的妻子。” 闵惠愣住。 兆道:“我的出身不够合法,势必要找一个血统高贵者结合加强合法性,无怀国乃冀州牧,井大夫乃无怀襄侯之后,符合这个条件。” “但她是旁支,嗣君应该寻一位高贵的女公子。” 兆反问:“你觉得哪个大国国君会与我联姻?” 闵惠想了想,问:“无怀明珠如何?” 兆:“....她是嗣君祚的妻子,我杀了她儿子。” 且不说他对无怀明珠没兴趣,便是有兴趣他也不想冒这个险,谁知道这位被他杀了儿子的母亲会不会在欢好时刺杀他。 “那又如何?”闵惠不以为然。“嗣君祚已经死了,她若还想当小君,与你结婚是唯一的途径,至于儿子,再生一个便是,她难道还能为了已经死了的长子掐死未来会带给她更高权势地位的次子?人是务实的,活着,更好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兆拒绝。“她不适合,我的妻子必须是一位有手段有能力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子,我不想日后我出征在外还要操心后方的安危。” 闵惠一想也是,无怀明珠是解语花,但治国什么的,井雉无疑更合适,冲她在无怀国那泥潭里变法到现在都还没死并且做出了成绩就知道这不是一般人。 一个能够让自己无后顾之忧的妻子无疑比解语花更安心。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前者的贤可不是指海纳百川容得下侍妾侍君们,而是指家主不在时,妻能够代替家主管理家族,甚至国家。 比起外人的臣子,对于国君而言,无疑是妻子监国更令自己放心。 妻子哪怕想弄死国君,江山社稷最终还是要交给共同的孩子的,而臣子弑君,未来可就不好说是谁的血脉继位,弑君之后为防日后被清算,将国君的孩子一并送走是很常见的事。 “可井雉怕是比大国的女公子们更不愿意与你结婚。”闵惠道。 看井雉在无怀国的所作所为便不难看出来,她很爱无怀国,唯有深爱才能如此不计后果。 找大国的女公子结婚都比找井雉结婚难度低。 兆起身对闵惠稽首道:“请先生指点我。” ☆、第二十一章和亲 怎么让井雉到葛天国当嗣君妇,未来的小君,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不是有没有难度的问题,是非常非常有难度。 除了井雉个人意志的因素还有国家之间的因素。 葛天国的易储的消息传至无怀国后,井雉很快给出了回应。 国书的大意总结一下就是:当我傻子呢,我看嗣君祚根本就是被兆杀的,太过分了,我国将女公子给葛天国当嗣君妇是为了结两国之好,你们却这么伤我的心,必须给个交代。 至于怎么交代,正常来说,井雉应该表示要么让兆和无怀明珠合婚,未来的葛天侯仍旧是无怀国的外孙,要么切磋切磋。 然而,井雉是不一样的风景线。 除了切磋,她给出的另一个选择是:再易储一次,换一个和嗣君祚的死无关的人,出身堂堂正正的人当嗣君,再让新嗣君同无怀明珠合婚。 对于兆成为嗣君,井雉非常不客气的在国书上给出了四个字:汝母婢也。 很显然,国内矛盾有点大,井雉打算通过对外战争转移一下矛盾,葛天国正好在这个时候撞了上来,遂以无怀明珠为借口。 兆想不想打不重要,重要的是井雉想打,连汝母婢也这种话都给搬出来了就为激怒兆。 不仅打算同葛天侯切磋,井雉还准备拉上别的国家一起干,避免自己出征的时候邻居们后方捅自己刀子。目前正在派人游说诸国中,不出意外的话,短则一年,多则三年,井雉就该带着军队打过来了。 闵惠道:“嗣君想同井雉结婚,至少得让她的立场改变,让她不再是无怀国的摄政君。” 兆点头表示理解。 井雉只要一日还是无怀国的摄政君就不会离开无怀国,遑论联姻和亲。 闵惠叹道:“但这里有个问题,她若不再是摄政君,必然是因为被拉了下来,而她变法得罪的人太多了,待她倒台,必然有无数贵族要杀她。” 兆肯定不想和一具尸体结婚,那么他们还得操心怎么让井雉活下来。 闵惠莫名觉得有点怪怪的。 看井雉变法的做法不难看出这家伙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结果本人不着急,他们这些敌人却在着急。 兆问:“先生可有良策?” 闵惠道:“有个不是法子的法子,嗣君可准备大量的珍宝给无怀国的贵族与新君,做为贿/赂与聘礼,理由是现成的,井雉辱骂嗣君,嗣君便准备娶了她做为报复。” 兆想了想,问:“有多少把握?” “五成。” 兆有点怀疑闵惠的五成把握是不成功即失败,只有两种结果,概率自然对半开。“我要万无一失。” 闵惠一脸嗣君你在强人所难。 兆思忖须臾,问:“若以城池土地易人呢?” 那自然是万无一失的,但—— 闵惠拧眉。“嗣君你真的是为了她的才华?” 兆反问:“先生觉得她的才华不值城邑土地?” 闵惠道:“....自然是值的。” 若真能用一两座城邑换来这么一个人才,简直物超所值,但嗣君你的出发点让人很难不多想。 兆总结:“她值这个价便够了,旁的细节问题不重要。” 闵惠:“....” *** 闵惠携千金,珍贵玉器百件等财宝出使葛天国,因着沿途经过了几个葛天国的邻居,撒出了一半的财宝,耽误了些许时间,最终抵达葛天国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不少,但长途远行,耽误时间很寻常。 闵惠拾掇拾掇便去拜访井雉,毫无悬念被井雉拒之门外。 闵惠也不气馁,虽然是冲着井雉来的,但他也没奢望在井雉被拉下来之前见到井雉。 甚至井雉拒绝见他,闵惠还挺高兴的。 井雉越是着急对外发动战争,说明葛天国内部矛盾越严重。 引爆暗流并不难,闵惠拜访了一些公卿贵族,将剩下的财宝洒了出去。 当有两个邻居拒绝一同出兵攻打葛天国,朝堂上很快就此事吵了起来。 国与国之间互相联姻是常态,不仅仅是国君,上层贵族也同样与别的国家有联姻。 人族的传统,同姓不婚,五服之内不婚。 但两个国家结盟不止一代人,亦或恰好发现未出五服,国君之间没法联姻,结盟又需要联姻就有点麻烦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不要脸的缔结乱/伦的联姻,而且哪怕是打破了同性不婚传统的乱/伦婚姻也是最近几百年的事,且非主流,世人的态度是一致的:哪怕能理解你为了利益不要脸,还是要谴责你。 主流做法是国君自己没法联姻,便让与自己血缘近的公族旁支和分支去联姻。 典型例子便是兖州辛国,同豢龙国长达千年的盟友关系中,辛国几乎同豢龙氏的每一个旁支分支都有联姻。 这种做法的结果便是每个国家的上层贵族都与其它国家的公族是姻亲,列国上层王侯贵族之间全是亲戚,若有人整理谱系脉络,一定会被那混乱无比的亲戚关系给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两个邻居在无怀国的姻亲与井雉在朝堂上吵得厉害,却奈何不了挟国君以令群臣的井雉。 闵惠正感慨着无怀国的公卿贵族们太不给力时小子侯出事了。 年幼的小子侯染了风寒,没两日便夭折了。 小子侯,顾名思义,这还是个孩子,自然没有留下子嗣。 国君无嗣,依着传统要从他的手足中挑一个继承国君之位。 立谁? 这是个好问题。 小子侯的父亲可是有近百个孩子的。 哪怕无怀国规定儿子死光之前女儿没有继承权,那也还有几十个候选人。 一时间公子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如花丛中辛勤采蜜的蜜蜂般造访者一个个公卿贵族府邸,造访井雉的尤为多,可谓门庭若市,送钱送珍宝送美人甚至自荐枕席的。 荒诞又合理。 做为权臣,井雉的话语权非常重。 闵惠看得颇为感慨。 可惜权势迷人眼,那些公子可能看到了井雉正踩在悬崖边上,也可能是觉得暂时不会爆发出来,还可能真的没看出来,都没意识到井雉的危机。 井雉自己倒是意识到了,想尽快立一个新的符合自己利益的新君继续变法。 遗憾的是贵族们不答应。 国人暴/动从来都是对着国君去的,井雉创造了记录,做为第一个被国人暴/动驱逐的公卿,实际上若非她的门客反应快,那就不是被驱逐,而是被杀了。 都得罪了,自然要一不做二不休。 公卿们立了无怀侯的一个儿子当新君,再以国君的名义攻打逃回了封地的井雉。 公卿之间互相征战是很常见的事。 没人嫌弃自己的土地和人口太多,攻打别的国家很容易演变成两个国家的战争,这还是好的,一人犯罪,全国善后,怕的是最后变成自己一家对上一个国家,那就不美妙了。 相比较而言,攻打本国的公卿大夫,吞并他们的土地是最保险的做法。 但这一次打得格外与众不同,井氏城墙高大,井雉治理封地又很得人心,贵族联军啃得牙都快崩了也没啃下。 久攻不下,竟决堤放漓水之水水淹井邑。 井邑化为泽国,井雉被俘。 以为怎么也要打个一两年的闵惠:“....” 闵惠几乎是以火烧屁股的速度跑去联军的,谢天谢地,大抵是井雉招的仇恨太多,被俘后这家伙没被马上处死,而是准备带回国都享受高规格的公开处死待遇。 三座城邑的价码太高,虽然是飞地,但可以和别的国家进行土地置换。这年头为了管理方便,王侯贵族们将土地进行置换,将自己的财产都给集中到一块是很常见的事。 三座城邑无法直接管理,但仍旧是正常人都无法拒绝的财富。 而且井雉将贵族给得罪得很深,但贵族之外的阶级对她印象却是很好的,杀了虽然可以解决隐患问题,但并非完全解决,肯定会有很多人不惜一切为井雉报仇。 将井雉卖给葛天国,冲着井雉在国书上骂人汝母婢也的过节,她嫁去葛天国肯定不会过得好,说不定等兆的地位稳固了,不需要一个血统高贵的妻子当招牌,井雉就该不明不白的没了,到时即便有人要为她报仇也是找兆。 哪怕井雉没死,在葛天国活了下来,做为两国联姻的纽带与象征,她想要坐稳小君的位置也需要无怀国的支持。 毕竟从古至今决定小君地位稳固的从来都不是是否得到国君的爱情,而是联姻的两个家族的利益。 若是联姻的两个国家撕破了脸,国君再爱自己的妻子,也只能做选择题:一,一杯鸩酒赐死爱妻;二,和离,放爱妻回娘家,过个几年彼此都开始下一段婚姻。 井雉想坐稳小君的位置就需要无怀国的支持,只要她还在小君的位置做一个象征,无怀国与葛天国的盟友关系便会一直持续。 闵惠将井雉换到了手,虽然对外用的名义是带回去和亲给兆当小君的,但用的理由既然是兆想报复,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井雉身上的枷锁就没取下来,坐的也不是婚车,而是囚车。 饶是如此,井雉离开时也有万人相送,更甚至,井雉权倾朝野时养的三千门客大半都自己寻了来,跟上了和亲的队伍。 闵惠:“....”好像赚翻了。 ☆、第二十二章求亲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亲,远离家国,嫁到千里之外那就更不可能高兴了。不过不高兴也没用,能够被选中和亲的都是在继承权方面被舍弃了的,本身没多少力量,无力反抗,只能为来和亲之后的支持而认命,努力活下去。 自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历史长了自然也有反抗的,但别人的反抗都是逃婚私奔之类的。 鉴于此,闵惠从未想过反抗和亲还有别的思路:绝食。 “上卿,嗣君并无折辱你的意思。”闵惠努力解释道。“你身上的枷锁只是掩人耳目。” 顺便防止你跑掉。 井稚是贵族中少有的政治武力一把抓的能人,治国能力过人的同时自身武力也很强大,第三重的武者。 这要不上个枷锁,半道上人肯定能跑掉。 上卿大人若是生为公族嫡脉,比如无怀明珠的出身,闵惠相信她一定不会如无怀明珠一般被和亲,只会干掉国君所有的儿子让自己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继承国君之位。国君亲自动手搞变法虽然没有了失败后将罪名推给臣子的后路,但同样的,也不会像井稚这回这么倒霉,因为自己不是国君,所以国君一死,所有优势瞬间倾覆。 “我知道,所以我才绝食。”囚车里的井稚慢悠悠的道。“他若是因为我骂他而想报复我,我反倒不担心。” 闵惠沉默,兆选择妻子的目光真的很好,好得有点过头了。 井稚再好也必须是个活人,他也不可能带一具尸体回去给兆,只有活人才有价值。 我明明是来迎亲的,为什么需要操心的事就没一件是和迎亲流程对得上号的?现在还要想办法劝新娘不要自尽。 闵惠无法说服井稚,便寻了跟上来的门客们,表示你们的主上准备绝食,你是和她一并绝食共同赴死呢还是说服她活下去呢?如果选择后者,提供点思路。 他与井稚不熟,想说服井稚放弃绝食就得抓软肋,但他着实不知井稚有什么落到如今这份上还放不下的执念。 一名门客主动请缨去说服井稚。 闵惠将门客带到囚车前时井稚正无聊的在研究枷锁上的木纹,见到门客,讶异了下,很快低头继续研究木纹了。 不考虑井稚一直在打鸣的肚子,倒也着实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闵惠总觉得怪怪的。 上卿大人你是在绝食自尽不是在家中赏玩奇珍啊。 门客看了眼闵惠,却发现闵惠完全没有避一避的意思,如今人在屋檐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主上,你已经败了。” 研究木纹的井稚:“....”让她安安静静的去死不好吗?为什么要戳她的心? 闵惠也瞧了眼门客,有点怀疑门客究竟是来劝生的还是来劝死的。 门客继续道:“无怀国如今的情况若继续下去,日后面对方雷国东进会有什么结果,主上应该明白,毕竟主上激进变法也是为此。” 井稚沉默。“我败了,无怀国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方雷国留给无怀国的时间不足以让无怀国再来一次,而在她都坐上囚车的如今,她所颁布的政策毫无疑问正在被废除中。 别人是人亡政息,到她这却是人未亡政已息。 随着她的失败,反弹的贵族公卿们毫无疑问会获得一场狂欢,并高度警惕她这样的变法者,而等他们狂欢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门客点头表示赞同。“那主上可希望无怀国亡国的时间推迟?” 井稚的目光终于从木纹上挪开,看向门客。 门客道:“败也有不同的区别,来日方雷国东进,无怀国败的程度决定方雷国是一口吃下无怀国还是蚕食,是蚕食得快些还是蚕食得慢些。主上,你还有能做点什么的机会。” 井稚默了。 闵惠拧眉。 井稚看向闵惠:“我的饭食呢?” 闵惠突然觉得让井稚饿死其实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 兆已经换了十几身衣服,始终没有满意的,还想再继续换,却被寺人战战兢兢的告知:嗣君您所有衣服都在这了。 兆瞅了瞅那十几身衣服,呃,他的衣服好像就这些了。 一个合格的贵族每年都要裁一二十身衣服的,讲究点的上层贵族中甚至不乏一身衣服只穿一次的,嗣君祚在世时大部分衣服都是如此。兆为了省钱,穿的不少衣服都是嗣君祚穿过一次不再穿了,他向嗣君祚讨来再找人改尺寸,拆掉衣服上只有嗣君才有资格使用的图案。 但嗣君祚只穿丝绸衣服,丝衣过了水就不好看了,这也是为何贵族的丝衣不是只穿一次便是长久不洗,只在需要时穿。 兆爱干净,没法忍受穿的衣服不洗,但洗了的话就没法穿太久,往往以不能再穿了便处理给商贾换钱而告终。 对于贵族而言穿褪色或有褶皱的衣服是失礼的事,但底层贵族与庶人地主却没这么讲究,而且旧的丝衣上的料子也可以做成别的东西,如袜、履等物件。 这种做法的结果便是别人随便一翻便能翻出几屋子的旧衣,而兆多年下来攒的所有衣服加起来也才十几身。 无奈,兆只能选择了一身自己觉得相对最好看的衣服。 他记得青婧挺喜欢绿衣的,同样是美人,穿着绿衣的美人,她都会多看一眼。 换好了衣服兆乘坐车马前往城门口,并未等太久便等来了载着井稚的车马。 确定井稚不会跑了后闵惠便将枷锁囚车待遇给取消了,让井稚坐上了舒适的马车,一路上好吃好喝,抵达葛天国时因为小一年的时间里的生理心理压力而损耗了的精气神养回了许多。 原是打算到了葛天国给自己安排的府邸后好好拾掇拾掇,将自己捯饬得精神奕奕的再见葛天国的君臣,怎么也没想到兆竟然跑城门口来接自己的井稚:“....” 若她不是无怀国的公族,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士,冲着兆给的这待遇,真的很难忍住不产生君以国士待吾,吾以国士报君的感动。 可要说她完全不感动也是扯淡。 虽然自己变法失败有兆与闵惠这对君臣推波助澜的力,但在她被无怀国所有公卿贵族敌视恨不能车裂加醢刑时,只有兆对自己伸出了援手。 有点讽刺,井稚的心情很复杂。 井稚简单整理了下一直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而变得邹巴巴的衣服,跳下马车跪在一脸激动的兆面前行臣子在正式场合觐见君王的稽首之礼。 “臣井稚拜见嗣君。” 兆愣了下,下意识拉住井稚不让她将礼行完。 井稚疑惑的看着兆。 兆道:“妻者,齐也,你不需要向我行此大礼。” 人族的礼制很繁琐,对于不同身份不同场合的礼都有讲究。 氓隶不论在什么场合见到贵族都要行五体投地的大礼,不能抬头看贵族,避免视线玷污了贵族的高贵。 臣子见到君王也需要行礼,但平时都是拱手作揖礼就够了,只是根据场合会有一些细节的差异,稽首礼只有在非常正式的场合,如择主、册封、继位等场合才用。 小君是唯一永远都不用对君王行稽首礼的存在。 原因很简单,妻者,齐也,不论是合婚的妻还是嫁娶婚中的妻都如此。 妾通买卖,不论是见到君王还是见到小君都需要执位卑之礼,若得宠,私底下倒无所谓,但正式场合还是得跪。 井稚未婚,但做为一个打小接受贵族教育的贵族,她懂兆这话的意思。 井稚微微蹙眉。“嗣君当真要纳我为妾?” 不是用来捞人的借口吗? 活腻味了吗? 她还很年轻,没到提不动刀的年纪。 兆心中求生欲如雨后春笋般疯长:“不是纳妾,是合婚,你是葛天侯的嗣君妇,未来的小君。” 我就当个臣子不可以吗? 小君的身份看似比臣子更方便攫取权力,但也也更容易被人警惕提防,而且被太多的人盯着,怕是每个举动都会被细细分析。 井稚想皱眉,但周围那么多人,她要是敢说不就等于让兆众目睽睽之下没脸,以后也不用考虑在葛天国混了。 好算计。 井稚看着兆深情的眼眸,亦回以微笑。“稚荣幸之至。” 贵族的婚礼很繁琐,国君的婚礼流程只会更繁琐,但因着人都到葛天国了,而且井稚的父母皆已不在人世,长辈虽然还有个叔父,但远在无怀国的井河是绝对没有任何干预井稚事情的胆子,很多事井稚自己就能做主。 流程仍旧需要走,但因着不需要隔着千里距离跑来跑去,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再加上兆怕夜长梦多,很多程序走个过场就结束了,一点时间都不多耽搁,只两个月便进入正婚礼阶段。 虽然人族已经发展得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和文字,但婚服的差异却是不大。 氓隶没什么婚礼婚服的概念,看对眼了便在一起,会举行婚礼的都是贵族,而贵族因着政治需求与同姓不婚的传统等因素往来频繁,尤其是公族,结婚对像九成是其它国家的贵族。 自白帝时统一婚服形制至今,虽然婚服细节方面有变化,但各地的婚服模样却是差不多的,都是黑中扬红的玄色吉服。 女性以次、黑色袍衣为主,束以腰带;男性以冠、黑色袍衣为主,束以腰带。 最初时女性也是戴冠的,不过女性更爱美一些,感觉冠不够好看,在有第一个对佩饰进行改动的出现后很快有了更多的改动者,发展到今日,女性已改冠为次,将装饰性假发和针法混编,形成好看的堆髻,最后以簪钗固定,显得女子的头发乌黑丰美,黑色袍衣饰以赤色边缘。 男子戴的冠也从最开始的缁布冠变成了爵弁。 当然,君王统统佩戴国君的冠冕,不论男女都没有自由发挥的余地。 井稚非国君,便没人要求她必须佩戴冠冕,用的是次。 兆没见井稚穿过玄色服饰,无怀国乃风姓分支,人族风姓源于燧人,燧人尚火德,风姓人族皆尚火德,正式场合井稚都是穿赤色服饰,寻常时则是怎么鲜艳怎么穿,当然,她生得美,不论多鲜艳的服饰都不能压过人本身的风采。 玄色太低调了,不够鲜艳,井稚不喜欢,便没穿过这类服饰。 如今见了,兆觉得,井稚今日穿玄色婚服的模样最迷人,他魂都被勾走了。 心里这么想,兆趁人没留意时也悄悄这么对井稚说了。 井稚微笑。“那是自然。” 虽然不确定以后会不会离婚,但再怎样也是首婚,捯饬了三个时辰的衣着妆容,能不好看吗? ☆、第二十三章婚礼 捯饬了至少半个时辰的妆容毁于正婚礼的第一个关卡:沃盥, 沃盥,顾名思义便是清洁。 入席前需用配套的匜和洗清洁脸和手,清洁完了脸上的脂粉也没了,要洗就必须洗干净,若是有脂粉残留,只会比没化妆时更难看。 井稚非常仔细的将脸上的脂粉洗得干干净净。 清洁脸与手后相对而坐,是为对席,看出井稚的情绪自清洁手脸后有点低落,兆对井稚道:“就算没有脂粉,你亦是天姿国色。” 井稚道:“嘴挺甜的。” 虽然知道人是在哄自己,但一个水灵灵的美少年对自己嘴这么甜,只要是个女人都很难不心情愉快。 兆为自己申辩:“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知道。”井稚回答。 兆:“....”答得这么快完全没感觉到有什么诚意。 沃盥之后是同牢合卺。 侍女进授祭酒,新郎新娘酹洒而祭,告之天地,一起将酒爵中酒洒在托盘中。 之后同席而坐,同案而食一牲畜之肉,夫妻的身份不同,食的牲畜有不同的讲究。 士食鱼,大夫食豚,公卿食羊,国君食牛。 但很少有国君能在自己的婚礼上食牛肉,原因无它,除非幼主继位,不然当上国君时往往不仅已婚,孩子都有了,单身的国君虽有,却不多。至于幼主,幼主的早殇的概率可比正常幼崽的夭折率更高,有功夫考虑婚礼上吃什么肉还不如想想怎么活到成年。 最开始时嗣君是老老实实食羊的,但随着嫡庶尊卑的森严,为了区别嗣君与其它少君的区别,嗣君婚礼上食的肉从羊肉变成了牛肉。然嗣君终究不是国君,为了区别,国君婚礼上牛肉用整只,嗣君则半只。 牛虽是提前烤好的,但一直都有保温,端上来时仍是热乎的。 天不亮就起来捯饬自己至今只喝过几口米酒垫肚子的夫妻俩不约而同的用几乎要留下残影的速度干掉了好几块牛肉。 用的牛是精挑细选的,肉质很美,令人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一直吃干净为止。 然而司仪很快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侍女呈上了五味酱醢。 肉食碎烹为酱称之为醢,为贵族饮食的重要菜肴与调味品。 五味酱醢,顾名思义,融有五味。 井稚尝了一口便不想尝第二口,奈何新人共品五味,以示共享共品婚后人生,酸甜苦辣咸彼此皆不离不弃相伴终生,寓意重大,只吃一口是不行的。 兆干掉了半碗,还剩下半碗,目光炯炯的看着井稚。 井稚努力保持笑容将剩下半碗吃干净。 万幸的是五味酱醢之后呈上来的是很正常的食物 江山社稷,粟米足,天下安。佳偶互敬共食,以示今后衣食丰足,康健多福。 侍女呈上了粟饭,伺候饭食的侍女分别用勺给新人舀了一些到新人的碗里,井稚迫不及待的嚼了几口粟饭压嘴里的五味。 佳偶餐毕,同牢礼成,进入合卺环节。 侍女呈上匏瓜,匏瓜剖为两半制成酒器,新人各执一半,侍者为匏瓜中注入苦酒,加上匏瓜本身带有的甜涩,甘苦兼具,取意同甘共苦。 井稚很想问候制定婚礼章程的先贤,一定要吃这方面这么折腾人吗? 你哪怕单一的味道也好啊。 不是五味共融便是甘苦兼具,舌头犯了什么错要这样伤害它? 井稚继续保持笑容,饮半瓢苦酒后与仿佛完全尝出甘苦兼具的味道有多无奈的兆交换匏瓜,匏瓜接过后发现里头剩下的苦酒只剩下很少的一些,大半都被饮掉了。 井稚诧异的看向兆,兆俏皮的冲她眨了眨眼。 井稚的心情顿时复杂无比,饮尽匏中剩下的苦酒。 合卺礼成,进入结发礼。 结发礼不需要吃混合了多种味道的食物,新人各自取下一缕青丝,分成两半,用丝线编成同心结,寓意结发夫妻,相守白头。 很容易,前提是同心结不要新人自己动手。 婚礼前井稚的空闲时间基本都花在怎么编同心结上了,虽然编得难看也无妨,但这是首婚不是二婚三婚四婚,井稚还是希望细节方面也能做得好点。 兆先将同心结编好,编得又快又精致,显然学得很不错。 井稚瞧了一眼,低头继续编。 兆也不打扰井稚,安静的看着井稚编。 井稚编得很慢,编好后也可入眼,但比起兆手中的仍差了一些。 交换同心结时瞧着两个做工有着明显差异的同心结,井稚的手顿了顿,有那么一瞬想将爪子缩回来重新编一遍,但兆已经伸手取走了她手里的同心结,将自己编的同心结放回了她的手心。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非为回报,愿永为好。 大礼将成新人需互换信物,用以今日为念。 信物是有规矩的,比翼鸟纹的玉璜,雕琢玉器需要很长的时间,自然不需要新人现成动手,而是提前准备好的。 新人为彼此佩戴上比翼鸟玉璜。 互换信物礼成,终于进入正婚礼的最后一环——餕余设袵。 通俗点的说法便是合床礼,正式成为夫妻。 新人分别在男侍与女侍的服侍下脱掉厚重的婚服,只剩下最里头的一层单衣,侍人持烛而出,将两人世界留给了新人。 人一走井稚便松了口气,上半身放松的躺倒在床上,抬手揉起了自己的脸,笑了一整天脸都快僵了, 将脸部肌肉给揉正常了井稚终于想起今天是新婚,扭头看向旁边,发现兆正紧张的看着自己。 井稚重新坐了起来。“怎么了?” 兆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我有点高兴,我没想过会和你结婚。” 井稚道:“我也没想过。” 她最初的人生计划里绝对没有葛天国的份,就算有那也是做为敌人。 兆摇头。“不一样,你的人生计划不是没有我的份便是有我的份,却是做为敌人而存在,而我是从未奢望过我会有资格与你成婚。” 还是那句话,井稚是无怀襄侯之后,血统高贵,又拥有广袤富庶的封地,她若非想不开跑去搞变法,正常发展下去,她的婚姻应该是与某个大国的国君联姻。 你还挺了解我的,井稚闻言嘴角抽了抽:“若你我但凡有一个走正常路线都不可能有成婚的可能。” 兆若是乖顺的做嗣君祚的奴仆,他的未来撑死也不过是葛天国的公卿,他的婚姻应该是葛天国的某个公卿大夫之女,有一定概率连嫡女都不是。 奈何兆干掉了嗣君祚,而她搞变法弄到在无怀国呆不下去。 兆笑着说:“所以我们很有缘分。” 井稚一点都不想要这种缘分,她原本的人生计划是和无怀国的现状死磕的。“有件事我想向你道歉。” “何事?”兆疑惑的看着井稚,不论是什么事,他很难想象井稚这样出身的人会道歉。 对于上位者而言,哪怕错了也必须是对的,尤其是井稚、嗣君祚这类生而高贵,世界就是该围着自己转的上位者。 “我在国书上侮辱了你的母亲。”井稚解释道。 兆闻言怔了下,旋即道:“你说的是事实,虽然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母亲是奴隶,但事实就是事实。” 井稚道:“但以此来攻击你,我还是应该道歉,不论如何我都伤害到了你。” 这段时间她了解到了一件事。 史官不会在国史上详细记载国君每个子嗣的情况,除非是合婚,子嗣少,像是嫁娶婚,国君子嗣数量庞大,史官最多提一句这个孩子长大后被分封去了哪里,哪个子嗣继承了爵位,至于旁的,除非干出了一番事迹,否则细节基本不予记载。 兆这样的私生子就更不可能详加记载了,但兆成了嗣君,没办法,史官只能赶紧补上关于兆的记载。 包括但不限于兆的出生与成长经历。 别的兆都是随史官记载的,只在自己的出生上同史官产生了冲突。 史官记载葛天侯酒后幸了一名女奴生下了兆,兆让史官将幸改成了女干。 幸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恩赐与施舍,女干就完全相反了,那是犯罪。 兆给的理由是当时后宫斗得那叫一个厉害,葛天侯那几年睡的女人基本被韩姬和后宫几位妃妾给干掉了,幸存者寥寥无几,他老娘能活下来并且生下他,还是因为故意误导别人自己是被宫人给睡了,可惜他的脸戳穿了这个谎言。 兆非常确定以及肯定的表示,他老娘一点都不想和葛天侯睡,葛天侯还没美到让人愿意拿命去换春宵一刻的境界。 他老娘是被强迫的。 史官非常囧。 理论上王侯贵族拥有大量的资源,不可能缺情人,每个被他们睡的人必然是自愿的。大部分也的确如此,但大部分,不代表全部,少部分长脑子或是爱惜生命的对上位者的临幸是敬而远之。 兆的老娘便是例子,妻妾斗法太厉害了,导致刚开始一段时间被葛天侯临幸的女子都让弄死了,直到葛天国的合法庶嗣们多了起来,没必要为了子息繁盛而认私生子后这种情况才得到收敛。 收敛,不是消失。 韩姬真的很爱葛天侯,不愿意与人分享葛天侯,但她无法阻止葛天侯寻欢作乐,葛天侯是爱韩姬的,却不会为此就只睡韩姬一个人,韩姬只能拿葛天侯睡过的女人出气,同时将身边的侍女们全都换成了丑女,不让葛天侯在自己眼皮底下睡自己的人。 葛天侯对此也完全不闻不问,女人多的是,不过是玩意罢了,没必要为此与韩姬计较。 兆的老娘是韩姬宫中的女奴。 但凡对后宫情况有点了解的用膝盖思考都知道除非兆的母亲想不开,否则绝不可能去勾引葛天侯。 问题是女干生子太难听了,女干生子不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被歧视的贱种。 而且上位者强了下位者那怎么叫强呢? 上位者可以嫌弃被自己强了的女子生下的孩子血统卑贱,不想认,但后者是不能嫌弃前者的。 历史上与兆类似身世的私生子们并不少,对于自己的出生用的词都是临幸,没有任何一个会与兆一般表示:那是强女干。 而且真这么写,会得罪很多人,为什么同样是酒后睡了人生了孩子,兆这里是奸,别人那里就是临幸? 史官拒绝了兆的荒唐要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兆将史官的头颅给砍了,换了一位秉笔直书的史官。 毫无疑问,兆对葛天侯可能真的一点亲情都没有,但对于早逝的生母却是有感情的,不然没必要将幸改成奸,明明后者更符合他的利益。 若兆没有亲情,不过是颜面受损,井稚也不会在意,权力政治的博弈中谁都有丢脸的时候,脸面也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但兆对生母存在感情,那么他便不会只是颜面受损了。 她应该道歉。 兆看着井稚,忽问:“那你有没有后悔?” 井稚摇了摇头。“我那么说你并非因为看你不顺眼,只是为了达到政治目的的手段。” 为政治服务的手段上限和下限都是超越极限的,不存在后悔与否的问题。 “你还真是坦诚。” “所以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何还会与我结婚?”井稚颇为疑惑。 她能理解兆想用自己,只要有才华,一个成熟的君王是要能忍得下人才的任何毛病的,哪怕人才在被自己收下之前和自己不共戴天之仇都得学会放下仇恨,历史上不少君臣相得的君臣在成为君臣是有过恩怨的。 比如几百年前的一位濁山国国君,他最为信赖的臣子曾是他兄弟的门客,在他与兄弟抢着回国继位时,这位门客跑去埋伏他,差点就将他给杀了。但这位少君愣是撑了过来,没死,不仅没死还抢先归国继位了。之后干掉了兄弟,却没干掉差点杀了自己的门客,而是想办法感动了门客让门客成为自己的臣子。 比起这桩案例,她对兆做的真不算什么。 可结婚就很没必要了。 兆道:“我并不觉得你在侮辱我,你只是说了事实,而且还不带任何居高临下心态,你只是将这当成了政治手段。” 没有对他出身的轻蔑也没有对他身份的吹捧。 “那你只是因为心悦我便想与我成婚?”井稚挑眉。 兆的脸蹭的红了。 井稚沉默了,说她对兆一点喜欢都没有是扯淡,但要说结婚....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回事。 见井稚沉默,兆忐忑的问:“你不喜欢我?” 井稚摇头。“不,我喜欢你,也很想睡你。” 兆闻言顿时开心的笑了。 兆的皮相极好,笑起来就更勾人了,井稚愣了下,旋即伸手勾住了兆的脖颈将人推倒在床上。“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要继续浪费了。” 兆:“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聊聊。 兆未完的话消失在井稚对自己的吻中。 ☆、第二十四章婚后 小君是什么? 世人对小君的认知呈两极对比。 第一类,觉得就是小君就是国君的女人中身份最高的,但本质上仍旧是以色侍人,只是这个色的家世格外雄厚,能够带来的利益最雄厚,这一类认知广泛存在于冀州。 这一认知对了一半,国君立小君从来都不看脸,只看能够带来的利益,谁能带来最多的利益,或是恰好符合各方势力制衡的需求,那么小君就是谁。 第二类,与国君同掌权柄者,但权力的法理性来自于国君,国君想废小君还是能废的,因而比起臣子,那些自己无力控制朝政在权衡之下更愿意配偶掌权而非权臣当道,毕竟权臣弑君相对不需要考虑太多,而配偶弑君需要考虑得就太多了。哪怕配偶的权力坐大让国君觉得不安全了,废后便是。 最重要的是,哪怕真的碰上个骨骼清奇因为权力冲突想弑君的配偶,人也一定会等到孩子生下来再弑君,如此一来,未来的国君还是自己的后代。而权臣弑君,鬼知道未来的国君是谁的后代,但可以肯定的不会是自己的后代。 这种做法在冀州之外比较常见,冀州之内比较少见,倒不是冀州的国君们在自己无力掌控朝政时宁愿让权臣当道也不愿让配偶当权。而是想让配偶执掌权柄,配偶也得有对应的能力,不然就是给人送菜。 冀州大环境下,国君普遍为男性,而女性又因为风气影响,不少国家女性接受的教育与男性内容是不同的,井雉自己便曾认真对比过自己和弟弟接受的教育内容差异,最终选择将继母给自己安排的教育扔进粪坑里,每天自学史书和偷听父亲教导弟弟。 没办法,在继母的努力下,她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教材也就是史书了,但自学的难度太高,还得时不时想办法蹭课和请教井大夫。所幸早期井大夫对唯一的嫡女很宠爱,并不介意嫡女在自己教导儿子时往旁边凑。 后来,井雉很长时间都不确定自己老子什么心思,在她自学了几年后井大夫对她越来越赞赏,开始让她和弟弟接受同样的教育,甚至在她身上下更多的功夫,却仍旧选择了弟弟当宗子。 当时没想太多,只觉得有点不甘心。 长大后回头瞧瞧,阿父你拿两个合法子嗣玩赌博呢? 内有兄弟虎视眈眈,外有无怀侯觊觎,宗子之位便与井大夫一般危险。 井大夫若长命也就罢了,宗子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接过权柄,井雉再不甘也不可能同整个宗族抗衡。若井大夫不长命,宗子必是要和他一并走的,而没了宗子,因为宗子的存在而被各方势力忽略还活着的井雉将进入角斗场。 两个孩子必是有输赢的,井大夫这个庄家却一定赢,儿子和女儿不论哪个活下来,家业都还是他后代的。 井大夫这样的开明者不多,是的,虽然为人父为夫都很无情,但他给了两个孩子公平:谁能活下来谁就是下一任家主。 更多的能够接受教育的贵族女性接受的教育都是另外一套。 国君可以接受一个自私自利心里只有自己的小君,哪怕是为了自己,这样的小君也会努力将日子过好,维护国君权柄,至于爱不爱什么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要那么幼稚了。 可接受正常教育长大心性贤德的小君,算了,国君还是自己上比较放心。 第二类认知并无不妥。 分封之初青帝颁布的制度中:君与后共掌权柄。 然一山不容二虎,权力的王座之上不容两个人,哪怕一男一女。 每个君都用尽一切手段压制后的权力,发展到后来,后要干政都得经过君的点头,君不点头,那就是后宫干政,君若点头,那就是为君分忧。 但实际上大部分小君介于两者之间。 不干政,但也不是纯粹的象征物与摆件。 台城是国君一家子的居所,却不仅仅是国君一家子的居所,更是一座城。 台城中有耕地,有果林,有花园,有池泽,有药圃,有舂粟纺织木匠酿酒锻造各类作坊,甚至有山....这就是一座关起门来都能自给自足的城,城邑该有的它全都有。 一座合格台城的标准便是哪怕被人围了也能自给自足生活很长时间等到援军到来,历史上很多国君便是靠着台城的防御与自给自足活下来的。 不过帝国符合标准的台城不多,打造这样一座台城太费钱了,非大国做不到,便是大国也需得几代人的营建。而且台城终究不是正常城邑,它的人口密度比正常的城邑更高,没法圈太多的耕地,不过这个问题并非无解,每座台城的仓库里都会囤着够吃好几年的粮食。 除了国君接见臣子与召开朝会的前朝是国君的地盘,台城别的区域全是小君的地盘。 很多传言中仿佛小君每天都很闲,成天与后妃争风吃醋,还真不是,对于大部分的小君而言,维持这座城邑的正常运转就已经很累了,只要国君不是想废后想废嫡立庶什么,亦或是后妃不怕死的找麻烦找到眼前,小君着实没兴趣也没精力对后妃们做什么。 未婚的国君都会着急成婚,不会轻易废后亦有这方面的因素,前者是不想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后者是怕将这个给废了,继后不一定管理得了台城,而管不了台城,那国君还得亲自上阵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新婚第二天用朝食时井雉便同兆提起了台城内部管理的权柄问题。 兆还是嗣君,因而台城还是小君在打理。 正常情况来说,得他继位以后他的配偶才会开始接管台城,但他的情况太特别,葛天侯被他与小君联手幽囚了起来,缠绵病榻。 葛天侯病得虽重,但用最好的药和健康的饮食慢慢养着,远离酒色还是能再精神几年的。 但葛天侯恢复健康不符合利益,兆与小君非常默契的让葛天侯处在一个死不了但也活不了的苟延残喘状态。 可以说,兆如今是实质上的国君。 井雉好奇兆想不想将台城完全控制在手里。 兆问:“你想接管台城吗?” “不想。”井雉道。“我不想处理后宫琐事,也没精力,除非你不准备让我插手朝政。” “我用三城换你,怎可能只是让你做一个后宫管理者。”兆想也不想的回答。 “那么你需要一个可信的人为你打理台城。”井雉问:“小君可信否?” 兆想了想,回答:“算可信,我许她来日同大君和离,以及上大夫爵与封地,自立一族。” 除非小君打算一辈子为家族或是葛天公族奉献,不然很难拒绝他许诺的东西。 井雉想了想自己对小君的印象,那绝对不是具有无偿为人牺牲奉献精神的人,兆的许诺可以说是挠到痒处了。“既然她管得挺好的,以后台城便让她一直管着好了。” 兆疑惑的看着井雉。 井雉补充道:“她和离再婚之后亦然。” 兆觉得葛天侯大概会被气死,不过真气死了也是小事,便道:“那就让她一直管着。” 台城的管理者必须是值得信任的人,小君既然相对可信,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让她一直管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井雉闻言点头,新婚第二天就聊权力有点破坏气氛,但台城关系自己的生命安全,必须过问,正事聊完了,井雉终于留意到兆都没吃多少东西,问:“不好吃吗?” 兆摇头。“很好吃。” “那你怎么都不吃?”井雉看了看菜肴,都是极好的菜肴,就是种类少了点,她以前在葛天国都要十几道菜的,但案上只有六菜一汤。不过她也知道兆的饮食,能吃饱就行,一个人都是两道菜就够了,分量刚好卡着食量,也不怕被人下毒。 “我有在吃,只是有点吃不惯。”兆回答,他很少吃这些东西的,看着就很贵。 “那下回让庖人多做几道菜,做你喜欢的口味。”井雉道。“这些菜太少了。” 兆无语了一瞬。“已经很多了,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吃不完。” 今天要不是要和井雉一起吃饭,他自己一个人是舍不得上这么多菜的。 井雉看了眼兆,道:“这不是吃不吃得完的问题,而是降低中毒风险的问题。” 十几二十几道菜,每道菜只吃一口,正好能吃饱,又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口味喜好,投毒都不知道往哪道菜投,而只尝一口,哪怕有毒,也不会致命。 可那太浪费了。 兆想到井雉在无怀国的衣食用度,他自己对这些是无所谓,却不想委屈井雉,便道:“你拿主意就好。” 国君大婚尚且有几日婚假,嗣君也有。 嗣君的婚假为一个月,但兆的情况不可能真的撒手不管事,虽未缩短婚假时间,却每天照常处理奏章,只是不正式上朝,乍看与寻常无异。 井雉惊讶的发现兆与无怀侯风格挺不一样的,无怀侯完全禁止后宫干政影响自己权力的,但兆没这方面的顾虑,奏章非常公允的分她一半。 比起兆,井雉处理朝政更加得心应手,多年的贵族精英教育加上四年权臣履历,在平衡朝堂方面她甩开了年轻的兆十条街不止,无怀国那错综复杂的情况没有高超的平衡造诣能活过四个月就不错了。 井雉所欠缺的只是葛天国各方势力各支贵族的情况,两个月的时间里虽然也做过了解,但时间终究太短,收集到的情报有限,需要时不时向兆了解本地风土人情,于是兆第一天的时间基本在为她介绍情况了。 有了更细致的情报了解,井雉处理起奏章来效率陡增,每回兆还是吭哧吭哧努力批时井雉便已优哉游哉的离开书房去休息了。 一回两回,兆心理不平衡便不让井雉走了,一定要井雉陪着他将奏章批完,井雉无所谓的留了下来,让庖人送来精致可口的糕饼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享受美色。 兆感觉心理更不平衡了,但让井雉出去溜达又不愿意,最终只能抓紧时间批完奏章,奏章一处理完便抱井雉回寝殿索取补偿。 ☆、第二十五章谁有错 食髓知味的兆几乎将大半时间都消耗在了床上,拉着井雉一起,以至于新婚假期一结束井雉便将他踹出了自己的宫室。 论武力论体力,兆自然是比不上第三境武者的井雉,但井雉也不可能仗着武力在新婚燕尔时将兆揍一顿让他节制。不节制生理上也吃得消,但她从未如此频繁的行房,凡事需有度,过度则伤身,她一直都很注重养生。 过于激烈的行房会更加刺激感官,然再刺激也不可能长久,初时觉得很欢愉,但刺激久了对感官的刺激便不明显了。 更别说还是连续一个月只与一个人行房。 再美的美色看得久了也会审美疲劳,她以前都是不同的口味轮换着尝。 哪怕兆一直有哄着她,最后几天时井雉也不可避免的感到审美疲劳。 许是新婚燕尔太过荒淫惹得井雉不悦,以及婚假结束后恢复正常朝会,兆还只是嗣君,并不能坐在国君的坐塌上,便在自己席位并齐的地方增加了一个席位给井雉,朝堂上突然插进一个高位者,自然需要磨合,工作量大增,兆收敛了不少。 日子如流水般流逝,不足两月,井雉便在葛天国的朝堂上站住了脚,始终与兆统一立场,令任何试图挑拨的人都很无奈。 “我跟你说,别看嗣君妇如今得宠,以后多半也会被舍弃。你就别急着打点去她那里,免得以后没了命。” “这话怎么说?嗣君夫妻俩感情那么好。” “嗣君以前同嗣君祚感情也很好,嗣君祚一家子不还是....”寺人给了同伴一个你知道的眼神。 “这不一样吧,嗣君与嗣君妇是夫妻。” “你还真以为他以前只是为嗣君祚做事?如果不是卖屁股,他如何那么快得到嗣君祚的重用与多年不变的器重,还不是靠着一张好皮相魅主,据说连无怀国来的女公子也与他,还有嗣君祚的儿子据说也....” “真够狠的。” 一直在忙碌没好好休息,只想找个角落安静的欣赏桃花舒缓一下精神的井雉看着不远处采摘桃花的两名寺人只想翻白眼。 兆狠不狠不好说,但这俩是真的蠢。 正想吩咐侍女去查查那俩是谁的人,又受谁的指使跑到自己面前说这些话,却敏锐的感觉到了注视的感觉,不是那两名寺人的方向,而是来自自己身后。 井雉转身,身后不远处赫然是兆。 更正,寺人很蠢,但指使他们的人还是有点脑子的。 兆的眼神有点出乎井稚的意料。 嗣君祚被选为无怀明珠的配偶,无怀国怎么也会查查嗣君祚是个怎样的人,总不能让无怀明珠同嗣君祚相处成怨偶,这俩的婚事可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国家的事。 莫说已经见过,便是婚前没见过,两国也会调查打听彼此,让未婚夫妻在婚前心里便对没见过的准配偶有个大概。 冀州断袖风气很浓,养娈童都成了男性贵族的风尚,不养两个娈童都不好意思出门。本身就喜欢的男的也就罢了,苦得是那些本身喜好正常的,明明喜欢的是女人,却因为社会大环境的风气不得不随波逐流。 可嗣君祚不是,他喜好女色,对断袖没兴趣,而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不需要赶时髦,他自己就是人间正道,世界中心,时尚潮流,至少在葛天国境内是如此,美少年在他身边还是很安全的。 可兆的眼神....很显然他并非完全安全。 即便嗣君祚身边是安全的,井稚依稀记得,兆并非生下来便是嗣君祚的从人,成为嗣君祚的从人让他获得了保护自己的权力,那么在成为从人之前呢? 成年男人的身体不如女人柔韧好闻,因而娈童普遍为美少年,少有成年男子,即便有,也必定是自小被喂药,哪怕成年了也与少年差不多,代价是寿命很短。 更甚至娈童中连垂髫男童都有,井稚虽未见过,但在贵族的宴饮上听说过谁谁有个年纪很小生得格外好的娈童,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井稚被恶心得不轻,完全无法理解这什么癖好。 话又说回来,若非笃定这招有用,暗中离间他们的人也不会这么做。 养娈童是风尚,是冀州贵族彰显自身社会地位的方式之一,被人推崇,但人们并不推崇娈童。 很讽刺,冀州的大环境让大部分男性贵族都养娈童,但对沦为娈童的少年与男童却是鄙弃的,因为阴阳调和才是天理。 井稚对这种社会现象颇为无语,虽未鄙弃过那些身不由己的娈童,却也未曾在意过。 “拖下去问问。” 兆语气冷淡的下完命令便转身离开, 井稚赶紧追了上去拉住兆。“我们需要谈谈。” 眼眸幽深的兆抬手想挣开井稚的手,没成功,再挣,仍旧失败,井稚的手如同精铁浇铸的箍,死活都睁不开。 怎么甩也甩不掉,兆只能问:“你没听清他们说的吗?” “我听清了,所以我们更需要谈谈。”井稚道。 兆疑惑的看着井稚。 井稚不容拒绝的拉着兆不让兆跑掉:“我在曾经遇到过一个案子,有一个庶人女子被一个男人给强了,你觉得,谁有罪?” 兆愣住,双眼几欲喷火。“你在讽刺我吗?” 井稚一字一顿道:“我在诚心问你谁有罪,请先回答我。” “自然是那个男人。”兆怒道。 井稚道:“为何?” 兆怒火高炽:“你都是说了是他强了女子。” “那你是心甘情愿的还是被迫的?”井稚反问。 兆瞪着井稚:“被迫。” 井稚反问:“既然如此,你跑什么?你是受害者不是加害者,什么时候受害者没脸见人了?” 兆愣住,怒火莫名的下去了不少。“你遇到的那个案子里的女子哪怕让强人受到了惩罚,她的生活难道还能回到最初?” 没记错的话西边的社会风气对女性可不是很友好,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失贞。 “不能。”井稚理所当然道。“但你不一样,你不是只能认命的氓隶,你是嗣君,是未来的国君,凡是敢就此事对你指指点点的都有罪,你应该理直气壮的杀掉他们全家而非遮遮掩掩的仿佛有错的是自己。” 兆呆住。 井稚继续问:“你有错吗?” 兆想也不想的回答:“我没错。” 井稚语气充满鼓舞的道:“既然你没错,那有错的就是别人,去杀掉有错之人的全家。还有,记得颁布法令,男人强女干男人也是犯罪,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是有罪的一方。” 冀州开发度很高,人口很稠密,很繁华,但与其它州的不同不仅体现在男女地位的差异上,还体现在对强女干罪的定义上。 在冀州之外,管你强女干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老还是少,只要对方不是自愿的,是被迫的,那就是强女干,一律腐刑伺候。但在冀州,除非强迫的是年轻女子,不然不是不会被顶罪就是不算犯罪,比如强迫男人。 没错,强迫女人是强女干,但强迫男人不是。 当然,哪怕算犯罪,井稚估计也没哪个男性受害者会去官府告加害者,哪怕官司打赢了,男人的尊严也完全没了,会被所有人瞧不起与嘲笑。比起加害者,受害者更不想传出去,井稚听闻过的男性受害的案例中将事情传出去的多是加害者,得意洋洋的同人炫耀自己的事迹与受害者的滋味。 女人的话还稍微好点,只要不是在一些男尊女卑社会风气极为严重的地方,亦或是加害者身份地位太高,如葛天侯与兆的生母这类情况,正常人都不会认为那是强迫,女人受害之后只要没死必定上官府告状。 兆看井稚的眼神甚为奇异,黑褐眼眸中的惊艳更甚于九年前的初见。 井稚松开了兆的胳膊,成婚以来第一次非常温柔的为兆整理了下因为想从她手中挣扎开而有些乱的衣物,温柔的道:“既然知道要做什么了就去做,莫要遂了那些希望让你失去理智之人的愿。你越理智,他们越暴跳如雷,越痛苦。” 兆解释道:“我并不会因此对你心生隔阂,我方才只是想找个地方静静。” 井稚怔了下,道。“我并不担心你对我心生隔阂,便是与你翻脸,对我如今的影响并不会很大,我方才也没想太多。”下意识就拽住兆了。 井稚问:“此事可否教我处置?” 兆不解:“你要做什么?” “我心情不好。”井稚回答。“需要发/泄一下。” 兆想也不想的道:“皆由你。” 谁杀都是杀,既然井稚想杀,那就让井稚杀好了。 当兆决定做一件事时,行动力素来是很强的。 人让井稚去杀了,那么他能做的便是颁布新的法律。 葛天国位于冀州东部,与粗犷的兖州接壤,而兖州的画风,与冀州呈鲜明对比。与兖州近,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兆态度明确的表示自己听闻民间乱七八糟的风气,故而增加几条法律,效仿一下兖州诸国。 公卿们也不全是断袖,正常人还是居多,真心喜好断袖的基本没有。 上位者厌恶断袖,朝堂上哪怕原本有断袖也随着兆的地位稳固被挤走了。 没有损害到贵族的利益,兆要往法律里增加几条并不,很容易就通过了,唯一的问题是落实与会不会有男人在被强迫后将加害者告上官府,但兆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已经提供了法律保障,受害者顾虑尊严不想打官司,那他也没法子。 兆忙着完善法律,井稚也没闲着,寻了酷吏,不到半天便将两名寺人掏得干干净净,瞅着挖出来的情报,井稚只能对兆道:“抱歉,暂时可能杀不了,不过以后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半躺在床上拿着犊版在看的兆茫然的抬头,反应过来井稚在说什么后道:“无妨,我没那么在意,一点恶心人的手段而已,杀不杀无所谓。” “我在意。” “那就杀。”兆嘴角翘起。 井稚忽的放下简牍,抓起兆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感觉如何?” 兆想了想,委婉的回答:“摸着比起以前软和了些许。” 都有点小肚子了,他记得刚成婚那会井稚的肚子上腹肌很明显很结实的。 ☆、第二十六章地缘 兆的求生欲很强烈,奈何有的事不是求生欲强烈便可以解决。 井雉抬脚将兆踹下了床。 兆委屈的看着井雉。“你干嘛?”他哪说错了,井雉确实有了一点小肚子。 井雉无奈道:“女人小肚子除了胖,也可能是怀孕。” 兆呆住。“怀孕?” 井雉点头。 兆同手同脚的重新爬上床,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喜了什么般将手放在井雉的小腹,神情恍惚的问:“我的?” 井雉回以白眼。“你说呢?” 她这几个月基本没什么同兆分开的时间,便是要怀别的男人的孩子也得有时间,亦或异地受孕的能力。 “我要有孩子了?”兆咧嘴道。 井雉点头。“嗯。” “我要做阿父了?” “嗯。” “我要有孩子了?” “嗯!” “我要做阿父了?” 井雉不耐烦的再次将人踹下床,一个问题变着花样翻来覆去的问,还让不让人睡了? 兆很快重新爬上了床,这回很聪明的没再问问题,只是将手放在井雉的小腹上轻抚。 “谢谢。” 已经躺下半睡半醒的井雉随口回道:“这也是我的孩子。” “它好像在动,是不是胎动?” “你够了,才三个多月,哪来的胎动?”井雉转身将兆摁躺下,侧躺相拥不让兆再动手动脚。“很晚了,明天还要上朝。” 不能动手动脚,兆便动嘴:“我准备让大君禅位。” 井雉疑惑的看着兆,不是计划明岁才让葛天侯禅位吗? “我要它以国君之子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兆解释道。 井雉想了想,十月怀胎,根据御医的估算,自己最迟在孟冬上旬就能分娩,最早在暮秋下旬,让国君禅让也就是提前半载左右,以兆的能力并非解决不了。 “你做好准备了?”井雉问,禅让并非最难的,最难的是禅让之后必然紧随而来的叛乱。 葛天国公族可没死绝,而分封制的优点便是让每一位分封贵族都有自己的军队,分封制的核心是血缘宗法,分封时,好的富庶的重要的封地都只给公族,血缘越近给得越好。虽然这也导致礼崩乐坏以后公族容易造反,但好处是大家都是一家人,再怎样肉都烂在了锅里。 后期的国君们显然不觉得这样好,肉哪怕烂在锅里那也不是自己的后代,因而开始将那些重要的地方能自己控制便自己控制,实在不能便给血缘远一些但继承权微弱到无,前头数量庞大的近支不死绝便无法继位,能力与忠诚都相对可信的旁支公族。 兆的出身太低微了,一旦他继位,那些大贵族不是拉起兵马准备取而代之便是找一个旁支当幌子,都是要造反的。想让他们不造反也不是没办法,熙熙攘攘皆为利,给他们更多的利益自然能让他们支持兆,但人都已经是大贵族了,没法再给,再给的话就只能给国君的权力,让大贵族成为国家实际上的统治者,国君当个傀儡。 兆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受制于人的。 当国君不掌权毋宁死。 兆自信道:“我做好了。” 井雉便道:“那就随你。” 兆开心的搂着井雉的腰合眼休息。 将已经定好的计划提前半载并且保证不出乱子并非容易的事,夫妻俩都进入了疯狂忙碌状态,总算赶在暮秋之月的中旬让葛天侯禅位给葛天侯,自己晋升为主父。 当上国君没几日兆便同时迎来了叛乱与长子出生两件大事。 兆颁布大赦庆贺长子的出生,但只来得及抱了一回长子便得出征平乱。 “稷,等阿父凯旋回来。”兆亲了亲红彤彤的小猴子,不舍的将孩子放在井雉的身边。“我不在的时候后方便交给你与闵相了。” 井雉道:“且放心去吧。” 迟疑了下兆还是道:“你与闵相不会在这个时候冲突吧?” 井雉与闵惠不是很和睦,无关性情,实际上这俩都注重生活品质的家伙还挺谈得来的,唯一的问题是这俩政见不合。 俩人都支持集权,收回旧贵族手里的权力,但闵惠没打算赶尽杀绝,做得太绝容易引起过于激烈的反扑到时候很容易演变内耗,应该循序渐进,第一步先收回实权,别的方面可以适当妥协一二。井雉觉得变法是不可能不损害既得利益者的利益的,既然都已经得罪了,那也没必要客气,杀干净好了。 闵惠觉得井雉就是被无怀国的公卿贵族刺激得失去理智了。 井雉觉得闵惠是怂,百闻不如一见,传闻中桀骜锋锐的少年终究是老了。 关于土地,激进的又换成了闵惠,闵惠觉得所有土地应该国府控制,按军功赐予有功将士,无功则无地。 井雉却觉得葛天国多山少平原,能种粮食的土地太少了,大部分都是山地,开发起来成本非常高,应该土地私有,分地于民,以此鼓励民间积极开荒,同时拥有土地的良家子将承担兵役。 闵惠骂井雉不切实际,分地于民,要不了多久土地就会被兼并,民根本守不住。到时拥有土地的良家子数量锐减,看你怎么征兵。 关于法律,闵惠偏法家,觉得严刑峻法,以一断之。 井雉非常不客气的指出了闵惠理论中的致命点:以一断之,谁来断?国君?若是明君,这套做法会成绩斐然。但国君要是个无法无天的昏君暴君呢?败家速度也同样是惊人的。 井雉的看法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集权是必须的,但权力必须被约束。还举了个例子:炎帝。 炎帝当年分割王权与神权的理由便是极致的权力带来极致的腐朽,她自己晚年都扛不住了,因此炎帝不相信后继者扛得住这份腐朽。遂切割王权与神权,令玉宫与薪火台互相制衡。 这俩凑一块就没有不撕的时候,兆给这俩和稀泥拉架花的精力比和贵族公卿们斗智斗勇都多。 倒不是担心井雉,他担心的是闵惠,怕闵惠被井雉打死。 闵惠是第一境的武者,井雉却是第三境,虽然后者当上摄政公卿后多年案牍劳形,没什么实战的经验,但底子在那摆着,真打起来闵惠被打死的概率很大。 井雉无语:“我与他只是路不同,目的却是一致的,并非敌人。” 兆很想说百家学派的目的也是一致的:让帝国重新安定。 但相同的目的有让百家学派和睦共处吗? 答曰:狗脑子都掐出来了。 可就算不放心他也没办法,只能祈祷各路神灵这俩不会在自己出征平乱时打起来。 大抵是对超过十八路的神灵的祈祷很灵验,兆出征三个月,后方都很稳定。 出头鸟全族被斩,鲜血虽不能遏止野心家们已然萌芽的野心,但至少能让理智下来,判断一下打不打得过。 甚至友邻费国也因为过快结束的叛乱而懵然,自家粮草才筹集好,隔壁居然已经打完了。 但粮食都已经筹集起来了,不捞一票未免可惜,费国最终还是打过来了。 井雉、兆与闵惠仨讨论了下,最终分工合作。 武力最弱的闵惠坐镇后方监国,井雉去北方边境同费国切磋,兆在国内搞定那些不安分的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乱的公族和大贵族,拉拢那些相对安分的。哪怕看兆不顺眼,也不是每个公卿贵族都愿意为了拉兆下台而出卖葛天国给费国,既如此,那就还有得谈。 等兆解决了找事的再去边境同井雉汇合,争取全歼费国来犯的军队。 兆与闵惠俱被井雉的气魄给惊到了。 那可是十万大军,不是十万头豚。 井雉道:“有此战功,兆的国君之位亦稳当了。” 礼崩乐坏最大的好处大抵就是这点了,哪怕得位不正,但你有赫赫战绩,那么得位不正也不过是小小瑕疵,美玉有瑕虽是缺憾,但美玉终是美玉,瑕不掩瑜。 兆:“可我并无此军事才华。” 他对自己几斤几两很清楚,因而出征在外都非常听专业的,专业的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但葛天国的人才们,闵惠是个大才,但让闵惠提供一套打造强军的制度没问题,让他亲自上阵指挥作战就有点问题了。别的人不乏能打仗的,但要打这么一场大战且要全歼的战役的人才,没有。 “我能做到。”井雉思索道。“你尽量多拉拢些贵族公卿的兵马,趁这个机会正好削弱他们一下,为以后的全面变法做准备。” 闵惠好奇的问:“小君在无怀国是如何败的?” 有这能耐,感觉无怀国那帮子贵族不应该斗得过井雉啊。 兆朝闵惠打眼色,别刺激井雉。 闵惠无视兆的眼色对井雉投以好奇的眼神。 井雉目光阴郁到近乎阴冷:“无怀国有许多殷勤的邻居。” 闵惠恍然,忘了这茬。 变法是为了强国,强国是为了吞灭诸国,开疆拓土得到更多的土地与人口。 第一步是变法,最后一步才是和邻居们切磋,顺序一旦倒了便是想不开。 闵惠颇为感慨,地缘位置对一个国家太重要了,无怀国被地缘位置坑得不轻。 不过话说回来,无怀国若非这样的地缘位置也不会成为先发大国,奈何时代变了,曾经的优势变成了劣势。 ☆、第二十七章婚姻 虽然井雉表现得很自信,但兆还是担心,以最快的速度干掉了国中造反的,拉拢了能拉拢的,带着援军去边境支援井雉。 井雉以五万兵力将敌人十万兵力给拖住了,令费人甚为纠结:打吧,死活打不下来,不打吧,每回只差一点就能打下来了,感觉加把劲还是很有希望的,撤兵着实不甘心。 不撤兵的结果便是兆带着七万兵马赶来后有了充足的兵力不用再扣扣索索的防守,井雉毫不客气的露出了獠牙。 费人十万大军出征,九万被斩首。 井雉一战成名。 井雉成名,不是兆成名。 战争结束后兆一顿洋洋洒洒的溢美诏书昭告全国井雉的战绩,还划了一块地给井雉当封地,但因为准备集权的缘故,井雉的封地只是虚爵,封地上的税赋有她一份,但管理与征税都是国府的事。私兵就更别想了,贵族最危险的便是拥有的私兵。 总的来说,这块封地的好处只为井雉带来了钱,但因为封地非常富庶,哪怕只有钱,也是非常大的一笔钱。 除了封地,还有大片非封地的私田,这部分赏赐是井雉的私产,如何管理是井雉自己的事,并且不用缴税。 虽然井雉与闵惠都很想让贵族也缴税,但做人得现实,一上来就要从来都不缴税的贵族缴税,除非兆有能力干掉所有贵族,不然肯定被赶下台。 非常丰厚的奖赏,丰厚到足以让井雉正式被葛天国接纳。 就是不符合原计划。 面对井雉的疑惑,兆理直气壮道:“我是会贪别人功劳的昏君?” 井雉眼眸幽深的看着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闵惠在兆回来后很有话说。 “大君你只是因为不想贪别人的功劳?”闵惠狐疑的问兆。 井雉是什么人? 看看她在无怀国的事迹不难发现她是个权力生物。 功劳意味着权力筹码,一个权力生物却轻易放弃泼天的功劳,本身就很不合理。 除非,她从未想过永远留在葛天国,既然迟早都是要走的,那么比起日后一定带不走的封地土地,自然是钱财、人情、人脉这些或方便带走或不容易被收回的赀财更划算。 兆反问:“只要我的私心没有影响到公事,又有何妨呢?” 闵惠想了想,道:“无妨,但大君可曾想过她如今对你的无害只是因为她并未打算要永远留在葛天国。” 客人对主人总是多三分包容与谦让的,但主人对主人不会。 权力的王座上容不下两个人,哪怕一公一母。 “孤心里有数。”兆道。 见此闵惠也不再说什么。 送走了闵惠,兆在自己的宫殿里静坐着,面容在烛火的光线中晦暗不明。 须臾,兆收拾好精神起身去井雉的宫殿,原是打算问问井雉有没有在批奏章,若有,他先去瞅瞅儿子,再抱着自己的奏章和井雉一个书房办公,若无,正好先腻歪一会儿。 一进门便发现宫人的眼神非常怪异,仿佛突然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抬脚准备去看儿子的兆:“....孤很可怕吗?” “大君说笑了,少君今天很想大君,大君请随奴来。” 稷很想他? 扯淡。 虽然每天相处的时间不多,但除了出征在外的时候父子俩每天都会见到。 刚回来几天崽崽还挺稀罕父母的,但时间一长,看了就嫌弃,会想他才怪。 “梓潼在做什么?” “小君正在小憩。” 兆一把推开拦在前面的侍女大步奔向井雉的寝殿。 “大君....” 侍女的嗓门格外大,与其说是阻拦兆倒不如说是在提醒什么人。 意识到这一点,兆的脚步瞬间从大步走加速成奔跑状态。 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寝殿内的情形。 正压在一个美貌少年身上,将少年的衣服都剥了一半的井雉疑惑的看向一脸怒容的兆,皱眉,不悦。“进门敲门是礼貌。” 我礼貌你祖宗! 兆气冲冲左顾右盼,看到了墙上悬挂的一柄井雉很喜欢的宝剑,冲过去拔出宝剑转身刺向井雉身下的少年。 井雉惊怒,抓着少年的肩膀将人扔下床赤手空拳同兆打了起来。 “葛天兆你发什么疯?” 兆犹豫了下,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捅井雉几剑,执着的要捅死被吓得不轻的美貌少年,却一次又一次被井雉拦下,好悬没气吐血,长剑最终指向井雉。“让开。” 井雉对侍女摆了摆手,让侍女将快吓瘫了的少年带走。 兆见了就要去杀少年,却在转身刹那被井雉抓住空挡空手夺白刃。 将夺来的长剑扔远,再反手将兆双手反绞摁地上。 已经带着少年出了寝殿的侍女见了马上将门给拉上。 “放开我!” 井雉皱眉。“你发什么疯跑到我的宫室大闹?” 兆气乐了。“我发什么疯?你是我的妻。” 井雉点头。“我知道。” “你在我的宫室里睡别的男人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井雉思考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做得好像是有点不对,遂松开兆的手,诚恳道:“抱歉,下回我出宫睡。” 双手得到自由坐了起来的兆顿感喉头一阵腥甜,艰难的将腥甜咽了下去。“这是重点吗?” 井雉不解:“不然?” 左思右想,除了不该在兆的台城睡男人,她也没做错什么。 “你是我的妻,你只能和我睡。”兆压抑怒气道。 井雉不悦。“人族的婚姻责任中哪条规定夫妻双方只能睡彼此?缔结婚约,生下继承人便履行了婚约责任。” 没有规定。 人族的婚姻不管夫妻双方睡别的男男女女,只要生下了继承人,并且确定继承人的血统没问题,夫妻双方就算尽到了责任,睡别的男男女女那是夫妻双方的自由,谁也管不着。 至少主流观念是谁也管不着,少数男尊女卑风气极为严重的地方倒是管得着,但只管女方,男方睡别的女人是自由,女方睡别的男人则属于不贞,是犯罪。 但那是非主流。 葛天国属于主流国家:谁都管不着。 哪怕是前任葛天侯因为后妃睡了别的男人就将人给处死了,用的理由也不是妃子睡了别的男人这种借口,真用这种借口,于国人看来属于国君抽疯了想杀人,随便按了个不走心的莫须有罪名杀人。 葛天侯是另外按了别的罪名将人给处死的。 但葛天侯自己从来都是想哪个女人就睡哪个女人的,从来都不会考虑对方是否自己的合法配偶,更不会在意自己的合法配偶们怎么看。 思及此,兆感觉自己有点明白井雉的反应....心塞不已,他一点都不想了解自己的生父和妻子有多少共同点。 “可我不喜欢。”兆努力保持心平气和。“我不喜欢你睡别的男人。” 井雉问:“可我睡不睡旁的男人与你何干?” “我会不开心,我会不舒服,我若睡别的女人,你难道会开心?” 井雉想了想那场面,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不会。” 兆松了口气,他真怕井雉给他回一句会。“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有点。” 闻言兆嘴角翘了翘。“那你愿意我去睡别的女人?” 井雉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你若想睡别的女人,我不会拦着你,那是你的自由。”虽然会觉得不舒服,但兆有这份自由,她无权干涉。 “我谢谢你啊。”兆咬牙道。“我不想要这样的自由。” “我想要。”井雉道。 兆好悬没吐血,恨恨道:“我不许,你若和别的男人睡,我就跟你拼了。” 井雉:“....你打不过我。” 兆气结。“那我抱着儿子死给你看。” 井雉怒:“你这是无理取闹。” 兆道。“你必须接受。” 井雉头疼。“你为何如此执着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你为何执着睡别的男人?我不好看吗?我在床上做得不好吗?” “你很好。” “那你为何还?” “有点复杂,说来话长。” “我今天很空闲。”兆选择性遗忘自己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奏章。 “花最美的时候是花开的时候。” 兆:“说人话。” “花开以后便是凋谢,没有盛放时那么好看了,而花的花期很短。” “我才二十七,还没老,哪怕老了也是你先老。”兆道。“你长我三岁。” “我是采花者,采花什么年龄都可以。”井雉理直气壮道。 “你的意思是我是花?” “你也可以是采花者。”井雉劝道。“你是国君,只要你想,哪怕你七老八十了也会鲜嫩的花主动上你的床。” “我不想,我也不接受你这花与采花者的烂借口。”兆道。“我不是残花败柳。” 井雉赞同的点头。“你当然不是,你还年轻,寻常人族男性身体都是三十岁以后走下坡路变成残花败柳的,你没到那个年纪,又勤习武,花期会更长,离开败还早着呢。” 你为什么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么了解? 兆深呼吸平复心情,冷静冷静,冲动是恶鬼。“既然我还在花期,你怎么就啃别的花了?” 井雉想也不想的回答:“羊肉很好吃,让你天天吃你也腻,偶尔也要换换口味。” 兆忍,再忍,忍无可忍,不忍了,扑向井雉准备将这家伙揍一顿再说。 噼里啪啦.... 虽有怒气加持,奈何武力太悬殊,兆再次被揍趴下。 井雉一脸无奈的道:“你若实在不能接受,再生一个孩子,我也有了继承人,便可和离了。” 正常的婚姻是两个家族的结盟,两个当事人的意见是最无所谓的因素,哪怕相爱,盟约破裂,该离还是得离,哪怕相看两厌,该过还是得过,最多私底下各玩各的。 但她与兆情况特殊,是两个人之间的结盟而非两个家族的结盟,这种情况下也不一定非得联姻,哪怕离了影响也不大。 兆非常干脆的给予答复:“做梦!” 离是不可能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井雉几欲吐血。“离又不肯离,过又不肯过,你是要闹哪样?” 作者有话要说:某种角度来说,井雉可以说很有大妇风采,绝对不会介意配偶拈花惹草寻花问柳(只要不带回脏病),要多豁达就有多豁达,出身好,长得也很好,符合有种/马梦的男人对正宫的幻想。 奈何兆没有种/马梦。 ☆、第二十八章夫妻协议 “我肯过的,是你不肯过。”兆愤慨道。“你为何一定要睡别的男人?不睡又不会死。” “是不会死,但没必要。”井雉道。“调味品虽非没了活不下去的东西,但能添加,我为何不加?” “那你是想与我一直对峙下去?”兆问。“调味品与实打实的利益,哪个更重要?” 自然是利益更重要。 情人是调剂,利益是主食,世上有不吃调味品的,可没有不吃主食的。 井雉再次放开了兆,不可理喻的看着兆。“至于吗你?” “至于。”兆道。“为了避免我以后不慎被你气死,我们需要重新定义一下婚姻责任,关于你我之间的婚姻责任。” 直觉告诉他,若不提前将隐患给解决好,他极可能被气成韩姬那样的疯子。 韩姬动辄打杀后宫女子各种没事找事只是因为心性冷血? 人又不是神经病,而且传言若无误,韩姬在嫁给葛天侯之前还是一个很正常的女子,并无随随便便杀人的兴趣爱好。哪怕真是神经病,也不是天生的。 井雉思忖片刻,觉得以后要是再发生甚至经常这种夫妻打起来的事也不是个事,遂点头。 夫妻俩的生活有太多不同的观念,但以前暴露出来的最多就是衣食住行,井雉太讲究,兆太随便,但这方面并不难解决,井雉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兆有没有意见皆可无视,何况本就没什么意见。 兆又不是不清楚井雉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在成婚之前便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同在无怀国时比,井雉已经收敛很多了,虽然有葛天国国力不如无怀国,很多东西弄不到,井雉也不想太折腾的缘故。 至少目前他还没觉得不能有什么受不了的,正在慢慢磨合,若说衣食住行是可以通过时间慢慢磨合解决的问题,那有一些东西是不论如何都无法通过磨合来接受的。 半个时辰后,井稚拿着一份墨迹未干的犊版慢条斯理的看着。 “第一条,夫妻双方不能睡别的男人,女人也不可以,这个不能睡是针对你还是针对我?” 兆道:“都针对,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你都不能睡,我也不能。” 井稚沉默了一瞬。“你想得可真周到。” 智慧生物也就男和女两种性别。 兆嘴角抽了抽,他也不想这么周到,但冀州这个男人不仅可以睡女人还可以睡男人的大环境让他不能不周到,男人都可以睡男人了,女人怎么就不能睡女人? 虽然井稚没表现出对女人的兴趣,但冀州也不是所有养娈童的男人都是对男人感兴趣,更多的是被大环境逼得随波逐流,亦或长在这样的环境,不可避免受到影响,被带歪了。 他不能不防着点。 “第二条,不能和别的人生孩子,夫妻双方共同遵守。”井稚问。“这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第一条的前提下,咱俩都不可能有和别的人生孩子的能力。” “我知道,但必须强调一下。”兆道。“我相信你不会怀着别人的孩子说是我的,然后让别人的孩子继承我的一切,但我也不想看到你怀上别人的孩子。” 如果井稚有混淆血脉的想法,就不会成婚超过两年才开始睡别的男人,固然有这两年太忙的因素,但睡个男人需要多少时间?但更多的应该还是井稚不想让稷的血脉存疑。 “我是女人,怀胎十月是我要自己怀的,我想生私生子也得有那个时间。”井稚道。“哪怕有时间,女人生育亦有难产的风险。”她不可能为了情人冒这种风险。 兆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相信井稚不会为了情人冒险,但人族的避/孕手段并不能保证一定没意外。 井稚不置可否,继续往下看。“第三条,与其它异性保持距离,不能有任何肢体接触,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最好保持两尺的距离,只是异性不包括同性吗?” 兆笑答:“如果你愿意,那也很好。” “我不愿意。”井稚道。“真那样你还不如将我关进笼子里。” 兆闻言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井稚微笑。“你想逝世?” “不想。”兆摇头。“那样你就不是你了。” 井稚继续看第四条。“第四条,合居同一宫殿,我拒绝。” “为何?”兆问。“我并不会打扰你,该不会是怕....”睡野男人时被他撞上吧? “你脑子里除了男女那点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人与人的生活习惯与性格都不同,更别提你我一个是无怀国人一个是葛天国人,行走坐卧皆有差异,保持适当的距离有益于夫妻感情。”井稚道。 “同一座宫殿里同样能保持距离。” “太近了。” “有益于增进夫妻之间的了解。”兆振振有词道。“夫妻之间越是相互了解,越不容易产生误解,感情才能长久。” 井稚:“每个人都有很多缺点,没有完美无瑕的人。” “所以?”兆不解。 “我怕我到时候会想杀了你,而你会想杀了我。” 兆笃定的道:“不会。”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太铁齿,兆迅速补充:“哪怕真的产生了那样的念头,我相信我们都能控制住自己。氓隶并没有台城供居住,夫妻一生都住在一间房间里,若对彼此的缺点太过了如指掌便会杀人,为何氓隶夫妻们就没有相杀?” 井稚皱眉。 兆坚决不退。 井稚只能道:“好吧,但你未经允许不能进我的书房,我也不会未经允许进你的书房。” “自然。”兆点头表示理解与赞同。 “第五条,在外留宿必须打招呼,报备不回来的理由与回来的时间,若有延误也必须报备理由。”井稚挑眉。“你派个人跟着我不是更细致?” “自己报备和派人跟踪不同。”兆道。“后者你能接受?” “我能。”井稚回答。 “然后转身弄死我?”兆反问。 井稚默然。 虽非同居一宫殿,但两年夫妻,俩人对彼此仍旧有了非常充足的了解。 “第六条,不能代替另一半擅做主张,涉及到另一方的事必须共同商议达成一致才能做。”井稚想了想。“这条很不错,希望你能牢记。” 兆非常有诚意的点头。 “第七条,吵架有分歧可以,可以分房冷静,不能分居冷静,更不能和离。” 井稚问。“那要实在过不下去了呢?” “你我成婚已两岁,你哪里过不下去了?” 井稚道:“你也说了才两岁,不是二十岁,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那就到时再说。” “第八条,不能干涉两个孩子的教育。”井稚拧眉。“我的孩子我还不能干涉他们的教育了?” “你看完再说。”兆道。“我并非完全不让你教他们,而是你要自己教什么亦或寻人教什么必须两个孩子都教。” 井稚眉头愈发紧锁。“你想做什么?” 为两个孩子提供一样的教育资源,再考虑一下兆的身份,会有什么后果是不言而喻的。 井稚道:“我的孩子不是你用来养蛊的毒虫。” 冀东离兖州近,而辛原同冀东也就几百里的距离,学什么不好学辛国的养蛊传统。 察觉到井稚眼眸中的杀意,兆赶紧辩解道:“我并无此意,两个孩子,一个继承我的姓氏,一个继承你的姓氏,打不起来。” 姓氏一旦定下,继承权也随之定下,都没继承权了,打起来有什么意义? 井稚顿时理解了为何稷现在还没姓氏,以及兆为何写的是两个孩子,合着这人只打算生两个。“哪个继承你的,哪个继承我的?” 兆诚恳道:“我得位不正,若我的继承人手段不够高,必死无疑。而你的继承人,名正言顺,阻力会小一些。” “可一个天才继承人能够延续家族至少百年。”井稚道。“我为何要让给你?” 兆反问:“你那么笃定咱俩一定能生出天才?我可只准备生两个。” 若是广播种,生它百十个,成百上千个,那肯定生得出天才,但只生两个就生出天才,这概率太低了。 “那我也想要更优秀的继承人。”井稚道。 “但让最优秀的继承国君之位,与国君为同胞手足,足以弥补一些劣势。”兆道。“手足齐心,其利断金。” 井稚想了想。“若你能答应我一些条件,我可以答应你的打算。” “什么条件?” “过些天给你看。”井稚觉得自己比兆慎重,不会半个时辰就拟出一份条款来,不过话说回来哪个正常人会就婚后如何相处拟出条款来? 兆点头。“也行。” 合婚夫妻原本是随机一个孩子,提供自己家族的资源培养自己分到的孩子,他的做法却是哪个优秀就哪个是自己的,不合规矩,不放血是不可能的。 “第九条,夫妻双方必须保持锻炼习武,不论年纪多大。”井稚不解。“这是为何?” 她一直都有习武,不然也不能练到第三境,但有必要专门提出来吗? 兆道:“我若是身材走形,肥胖,身体出问题,你能不能接受?” 贵族女性相对还好,不注意身材的比例比较小,贵族男性却是反过来的,注意自身身材走形问题的比例很小,井稚这些年见过的贵族胖子并不少,但从未代入过兆。 兆一直习武锻炼,身材非常好,也很健康,床笫之间表现也很好,井稚吃撑了才会将他代入那些胖子,但被兆引导着想了想兆身材走形成记忆里那些身体底子被掏空身材走形的胖子的模样.... 井稚道:“若是那样,我会去睡俊美的少年。” 兆:“....” “我能理解你想坚持锻炼习武保持身材的心情,但为何要加上我?”井稚问。 “你若身材走形,身体不再健康,我也会嫌弃。”兆诚恳道。“将心比心,你应也能理解我。” 井稚点头表示理解。“第十条,未完待续,后续随时补充。” 兆问:“如何?” “可以接受。”井稚道,虽然不太喜欢,但总好过夫妻俩天天打架,哪怕她打得赢,也烦。 ☆、第二十九章二胎 井雉再次被诊出有孕时公卿贵族们又造反了。 这回倒不是因为国君得位不正,觉得自己有希望取而代之或是过一把权臣瘾,而是国君用闵惠与井雉搞变法伤害到了贵族的利益。 世间万事万物皆可商量,利益亦可,前提是国君能处理好这一波被踢出来当探路石的叛乱贵族。 若国君表现得不够强大,那么造反的就不是部分贵族而是所有公卿贵族了。 井雉有孕不能出征,闵惠更不要指望,别的人....新近任用的游士们地位不够高,不一定能压得住那些出身贵族的将领,而压得住的必然出身高贵,兆用倒是敢用,但只在对外的战争上用他们。 权衡一番后兆只能亲征,让井雉与闵惠监国,对井雉甚为愧疚,这个时候井雉应该好好养胎的。 井雉对兆的愧疚不以为然。“你所谓的养胎就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全身心就为了这块肉服务,你看我有那么无聊?还是你想让我当个闲人?” 兆被噎住,两个都是送命选项,让他要如何回答? “你若真不放心,便尽量在我分娩前回来。”井雉道。“分娩那几天我大抵真的无法批奏章。” 虽然身体很好,生育也是顺产,坐月子时只是不能见风并非不能看奏章,但上回分娩后还是休息了两天,奏章都没看。 “我会在你分娩前回来。”兆许诺道。 井雉闻言不放心的补充道:“也不需要太着急,作战时最忌急躁,能提前回来很好,不能也无妨,最重要的还是平安。” 兆闻言开心道:“那是自然,我一定会平安回来,我还要看着两个孩子长大成人,舍不得死。” 井雉蹙眉。“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嗯嗯。”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低头在井雉的脸上亲了一口。“这个吉利否?” 井雉愣了下。 兆开心的转身离去。 二胎注定怀得多灾多难。 叛乱是试探,试探能不能干掉兆,但试探并不代表就不用心了,相反,这次试探决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利益分割,公卿贵族们非常努力的想弄死兆,以及闵惠与井雉,甚至于国都中亦有贵族密谋作乱。 需要操心得事非常多,以至于御医都忍不住劝井雉:小君你身体很好没错,孕妇多活动也有益于胎儿成长,但你现在每天根本就是思虑过度的状态,非常非常不利胎儿健康。 统统被井雉无视,御医们怕井雉有个三长两短,来日兆回来找他们算账,转而走起了闵惠的路线。 闵惠被御医说动,忍不住劝了劝井雉。 井雉反问:“这次若败了,谁会来救我?” 闵惠瞬间被问住。 不是每个变法者在失败后还有活命的机会,迄今为止,也就井雉能在失败后还活着。 见闵惠无言,井雉继续谈正事:“你说让更多的贵族加入这场宫变如何?” 闵惠愣住,你想干嘛? 一部分贵族密谋宫变已经很麻烦了,你居然还想火上浇油?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挟主父废大君。”闵惠委婉暗示。“若主父不在了。”也就没人能废兆了。 “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井雉摇头。 而且虽然不知道兆对生父是怎么个想法,但在继位后都还没杀了生父,只是将人幽禁在深宫的一座宫殿里,不许其与人接触,显然是没有弑父的打算。 既然不是必须杀,而兆也没有杀的意思,也就没必要。 闵惠闻言也不强求,主父虽然是个隐患,却并非根本问题。 井雉坚持干一票大的。 反正都已经得罪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多清理一些阻碍。 闵惠问:“你不怕失控吗?” 井雉反问:“你我还有退路?” 闵惠被问住,默然一息,果断道:“干了。” 密谋宫变是个技术活,想要成功就得快准狠。 行动要快,不能拖太久,不然很容易就被泄密。 人族最近一千年的历史无数失败与成功的宫变经验验证了这一道理。 然葛天国的公卿贵族宫变经验不太够。 井雉对此表示理解,一个内部稳定的国家也不会动不动折腾宫变政/变,会折腾而且频繁折腾这些的,国家内部必定就问题一大堆,甭管少君们有没有野心,该乱还是得乱。 比起十年内换了五个国君,最近两百年就没几个国君正常死亡的无怀国,葛天国内部无疑更加稳定,其它国家的经济支柱是农业,葛天国它不啊,葛天国境内就没几块平地,因而葛天国很少种植粮食,种的都是自家培育的葛藤。 不挑地,山地也可以种植,好养活,而且还可以一地两用,同时种植葛藤和经济木材。 葛是人族纺织第一重要的原料。 葛天国人多靠种葛与纺织葛布为生,其次是木材生意。 没有人会不穿衣服,需求大于供应,葛天国遂成了冀东最富庶的国家,国人生活过得去,民怨自然就少,民怨少,自然不怎么折腾。 折腾得少,自然没经验。 井雉以一种近乎无语的心态的看着贵族们私底下串联来串联去,就是不知道兵贵神速,虽然这也有她推波助澜想拉更多人下水的缘故,但能这么拖也是她没想到的。 闵惠推测:“他们会不会是想等你分娩的时候再叛乱?” 井雉怔了下。 闵惠道:“你分娩的时候必是分不出多少精力的,对周遭的控制力不免减弱。” 历史上男性国君遭遇叛乱什么时间点都有,但女性国君遭遇叛乱至少七成是在生育分娩的时候。 趁你病要你命,政客们深谙此理,哪怕输了也要争取给女国君添乱,努力让女国君们难产,能难产而亡最好,若不能那也要让国君的身体落下后遗症,后半辈子缠绵病榻。国君的身体出了问题,对朝政的控制力自然下降,臣子们自然也可以攫取更多的权力。 冀州很多国家让嫡女的继承权排到庶子后面便有这方面的因素,在生育这方面,男性比女性更安全,男性不用自己生,哪怕生育分娩出了问题那也是别人的事,影响不到男性,女性是自己生,有个万一,危险都是自己的。 生育本就有风险,再加上人为因素干扰,冀州最近一千年里死于生育的女性国君和贵族名单甚为壮观。 这种现象不仅仅发生在冀州,整个帝国范围内都有,只是别的地方,男性国君哪怕没有生育的风险,死亡率也在女性国君之上,寿命没比女性国君长到哪去,甚至还不如后者,这点优势算不得优势,便没有影响到继承权。 纵是如此,影响也不小。 典型例子便是女性诸侯与贵族开始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的生育,能只生一个绝不生两个,能生两个绝不生三个,并且没有完全掌控局势,确定自己的生命安全有保障,宁可拖着不生也不贸然生育。 因而女性诸侯与贵族习武的比例非常高,习武可强身健体,活得更久,降低生育时的风险,以及避免拖着拖着拖得没了生育能力,只能社稷拱手他人血脉,关键时自己会武说不定也能救命。而习武或修习术法会令身体机能衰老缓慢,比如第三境的武者与术士,只要愿意,一百多岁都还能生,不论男女。 除此之外女性诸侯与贵族的幼崽成活率也很高,因为幼崽夭折了,自己就还得再生,因而对幼崽的抚育做得非常精细。 优点是权力过渡很平稳,没那么多幺蛾子。 缺点是生得太少了,不能保证一定能生出天才。 男性诸侯与贵族则相反,除非是合婚,不然都是甩开膀子大生特生,生它百十个,基数上去了自然会有天才,哪怕没有天才,养蛊也能养出个人才来。 习武者有,但出身越高,男性贵族的习武比例就越小。 习武太累了,而且还不能停,一旦停下,过去的努力都会变成肥肉还回来。 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正常情况下很难有动力坚持习武。若是掌控实权的贵族,每天批完公文奏章已经累得想死了,还要爬起来习武,没有自虐精神很难做到。 也没必要,比如冀州的上层贵族已经脱离了战争,向着纯粹的劳心者转化。少有亲征者,即便亲征,也必定是在安全的后方,除非全军大败,不然谁有事,他们都不会有事,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安全问题自有骁勇的护卫们负责,上层贵族若真到了需要自己动手的地步,面对的问题必然已非单纯的个人武力能够解决,拔剑自刎说不定能死痛快点。 需求推动发展,没有需求自然没自虐的动力。 优点是容易生出天才,并且一个好汉三个帮. 缺点是权力过渡就没几次是平稳的,大量的子嗣会在争斗中被胜利者杀死,但因为生得基数足够大,哪怕杀死一打,也还有至少一打的幸存者,倒也不算缺点,最大的问题当属这种争斗很容易造成国力内耗。 在女性国君与掌权贵族数量不断减少的如今,还能够成为掌权者的少有善茬,生育几乎是她们最大也是少有的弱点,别的弱点还能想办法消灭,但生育却没办法,没人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抢来的权力与打下的疆土拱手他人。 要生,自然要尽量保证安全,剔除生育过程中的人为风险。 更甚至,为了安全,不乏女性贵族全程瞒着,直到生完了才宣布消息。 进步是双向的,女性贵族在保护自己生育安全时,其它人在怎么借着生育让女性贵族去母留子或一尸两命的技能上也同样愈发精进。 井雉思考了片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在生育时一定扛得住人为风险。 生育本身就是有危险的,人为风险很多时候是不需要太费心的,只要制造出麻烦,孕妇的死亡率升高并不会因为之后查出主谋是谁而降回去。 “那就提前动手吧。”井雉道。只要想借着分娩害她的人在分娩之前都成了死人,她分娩时自然会很安全。” 闵惠:“....”很合理,很有逻辑。 只一点—— 不是说女人怀孕时心肠都会因为母性而变软吗? 怎么井雉反过来了? 杀性比寻常时更重。 ☆、第三十章胎相 宫变慢慢密谋的前提是即将被宫变的那个人被瞒得严实,若后者开始怀疑自己的处境是否不太安全了,那么再严重的拖延症患者也会瞬间化为行动派。 公卿贵族们带着各家私兵组成的联军攻进了台城,台城并不好打,因而他们靠的不是强攻,而是买通了看守台城城门的禁卫。 过了城门便是瓮城,联军大半进入瓮城,甚至一部分过了瓮城后,城门突然关上了,将联军切割成了三个部分。 无以计数的火油从天而降,紧随而来的是绵延的箭雨,每支箭矢上都绑了易燃物,且已点燃,火借风势,落入瓮城的瞬间便带起燎原之火。 整个瓮城都仿佛化作了窑炉。 残留在外与穿过了瓮城的小股叛军根本不是早有准备集结等待的禁卫们的对手,仓皇而逃。 井雉站在台城最高的地方望着瓮城方向的冲天火光,夜色都给烧红了。“挺好看的。” 闻着夜风带来的烤肉味的闵惠:“....”上千人为薪,能不好看吗? 镇压了叛乱之后自然是怎么处置那些公卿贵族的家族。 除非天煞孤星,不然没人是没有宗族的,贵族尤其如此,氏族格外的枝繁叶茂。 谋逆之罪,全部株连下去的话。 涉罪的贵族名单多达七十几位,株连之下,要砍的人头超过一万,这还不算不用砍头的部分。 尽管井雉很想全部杀光算了,但还是得考虑现实条件,可不杀她又不安心,最后折中了一下。 直接涉案的,以及知情者全部杀光。 考虑到各大家族核心成员肯定知道,这一标准下,家主与家主的宗子们基本人头落地,没了话事人,自然要推个新的。 井雉为这些家族指定了继承人。 根据葛天国的继承法,嫡长子的继承权是第一位,第二位是非长的嫡子,第三位是嫡女,第四位是合法庶子,但庶子若是表现得特别优秀,也可以越过嫡女;第五是合法庶女们。 这导致大部分被砍头的宗子是男性继承人,女性继承人还活着。 井雉也不管继承人中还有没有儿子活着,非常干脆的让嫡女越过嫡子庶子继承家主之位,若无嫡女便让庶女继位。 闵惠对此颇为不解,这有什么好处,总不能单纯因为小君你是女的就看女人的继承权靠后不顺眼吧?而且这些女人继承家业,能活几天? 原本继承权排在她们前面的男性继承人看她们不要太不顺眼,肯定变着法弄死她们,而她们死了,家业自然会回到更具备法理的继承人手里。 “所以孤才让她们继位。”井雉解释道。“她们无法服众,而家主无法服众便无法掌控家族,家主的控制力不足必有内忧,让它们内忧总好过找孤没法。” “那要是掌控了家族呢?” 井雉道。“若有女性继承人继承家主之后能够掌控家族稳住家族,她必定是杀死了所有反对自己的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必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在意血亲之仇,说不定还会感激孤。” 闵惠无法反驳。 就贵族的习性,确实可能感激井雉杀了自己的血亲。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井雉还是给了公卿贵族们做了更多的安排。 想活命。 请做两道选择题。 第一题: 置换封地,吐出现有的封地同别的土地进行置换,鉴于汝等是待罪之身,新的封地面积肯定不如之前的,也会很贫瘠。 不干? 好,井雉表示我就喜欢你这种有骨气的,来人,将其三族拖出去斩了,所有家产充入国库。 第二题: 能做这道题,说明大家第一题选对了,都是聪明人。请吐出贵家族累世积攒的半数金银财宝奇珍异宝,半数,不是全部,考虑诸位去了贫瘠之地,想要将贫瘠落后的地方给发展起来,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财宝,故而给你们留一半。 拒绝? 来人,夷灭三族。 不算烤肉们,人头只收了两千多颗,饶是如此,最终的收获也丰厚惊人。 资源是向王侯贵族聚拢的,一个贵族家族累世积攒的金银财宝奇珍异宝非常可观,没被砍的吐了一半,被砍了的吐了全部。 井雉拿着清单想想没被砍的那些人头带走的财富,顿觉肉疼。 不,是真的疼。 肚子疼! 井雉隐约能感觉到腿上有什么东西在流淌,有点像生稷的时候羊水破裂的感觉,但现在才六个月,哪怕预产期提前也没这么早的。 比起因为肚子隆起无法看到自己腿上什么情况,侍女们倒是在井雉捂着肚子时眼尖的看到了井雉青色衣服上洇染的血色。 “御医!” “传御医!” 井雉的怀相不好,更别提她从怀上到现在就没真正精心养过胎,思虑过重,精神更没松缓过,因而御医一直随时待命。 井雉忍着肚子疼看着脸色苍白汗出如浆的御医。“胎儿如何了?” “胎胎儿胎儿....”白发苍苍的老御医吭哧吭哧不能言。 “不论多糟糕,我不会杀你,但你若瞒我,我必杀你全族。”井雉冷冷道。 老御医的诊脉的手哆嗦了下。“胎儿,多半保不住了。” 之前便已经感觉胎儿不太好了,这几天的情况,胎儿多半是要胎死腹中。 “多半,也就是还有希望?”井雉问。 老御医无言。 不确定自己要是说没希望井雉会不会杀了自己。 “尽你们最大的能力去保住它,若保不住....”井雉沉默须臾,终是道:“将它取出来。” 六个月的胎儿已不可能用药物正常流出,若不想危及大人性命,便只能将死胎给剖取出来。 老御医忙不迭道。“喏!” 为了身家性命,御医们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本事,井雉也享受了没有最苦只有更苦的汤药伺候。 根据御医们的判断,努力十天,十天根据胎相判断是剖取死胎还是催生早产,虽然六个月就早产是活不了的,但对大人而言,早产的风险比剖开肚子取胎儿小一些,不是每个医者都有剖腹取胎不伤母体性命的能耐,而且之后的伤口感染这些都是风险。 若胎相平稳下来,那就可以暂时没事了,只要井雉接下去几个月不安安静静的不折腾,理论上不会再有什么事。 井雉喝苦药汤子喝到第五日时兆终于平乱归来。 “胎儿还在,我也还活着,你不要一副愧疚得我好像死了的鳏夫样。”井雉喝着苦药汤子不悦的看着兆。 兆怒:“呸呸呸,什么鳏....你说点吉利的。” 井雉点评总结:“迷信。” “只要你们母女平安,我马上去跪神像。”兆内疚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在....” “若你在,外头的叛乱失控,我们一家三口都会死。”井雉沉郁的道。“如今已是最好的结果。” 哪怕出事,失去的也只是一个胎儿。 兆闻言只能在井雉喝完药后抱住了井雉,想痛哭,又怕影响到井雉被井雉骂,只能忍着。 井雉没骂兆,但嫌弃的推开了兆。“我要用膳了。” 兆哦哦的松开井雉。 寺人们在井雉喝完药后便开始传膳。 老鸭汤、烧鹅、炖羊肉、鱼羹、熊掌、烤鱼、烤全羊、水煮野菜....林林总总二十几样,连最后做为主食呈上来的粟粥都是鸡丝粟米粥,鸡丝占了半碗。 兆有点疑惑,这几年和他一起吃饭,井雉的奢侈贵族病治好了不少,虽然还是十几道菜,但每道菜的分量不多,加起来刚好够两个人吃饱,不会有浪费,但现在呈上来的饭食不仅种类多,分量也很多。 而且现在也不是用膳的时候。 不过孕妇不是一个人在吃,是两个人在吃,一天吃个七八餐兆觉得很正常,不能饿着孩子,虽然这回的分量够十七八餐的量了,但兆也没问什么,而是很自觉的在井雉用膳时抱着奏章在一旁处理。 御医表示井雉必须静养,所谓的静养的就是,除了偶尔散步走两圈保持身体最基本的运动量,其它时候能躺着别坐着,能坐着别站着,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越静越好。 奏章什么的自然也不能碰。 批着奏章,不时抬头瞅瞅井雉,兆很快明白了为何饭食分量那么足。 井雉吃东西的速度不快,细嚼慢咽,但她一直在吃。 兆批奏章第一次抬头的时候,井雉在吃一盆鱼羹。 兆批奏章第三次抬头的时候,吃完鱼羹的井雉正在吃一盅老鸭羹。 兆批奏章第五次抬头的时候,井雉抓起了一只熊掌。 兆批奏章第九次抬头的时候,啃完了三只熊掌的井雉大概有点腻,将水煮野菜拉到了面前一根一根的品尝。 兆批奏章第十五次抬头的时候,啃完了一盆野菜的井雉开始对烤全羊下手。 兆批奏章第不知道第几次抬头的时候,井雉举箸夹烤鱼,烤鱼的遇刺都剔掉了,吃起来非常轻松。 兆批完了所有奏章时井雉还在吃炖羊排,兆瞅了瞅天色,一顿饭至少吃了三个时辰。 忍了忍,兆最终还是没忍住。“梓潼你确定你是胎相不稳” 揣着三胞胎的孕妇都没这饭量。 “我也不知,就是感觉很饿。”井雉有些恍惚的道。 看饭量她也很难相信自己的情况有问题,但时不时的肚子疼,以及脉相都显示自己如今很危险。 不论如何,有惊无险的渡过一旬后御医宣布胎儿暂时安全了,接下去就是好好养着,至于食量增长,孕妇饭量大增很正常。 一个人吃的分量赶得上三四个人的,身上却一点都不长肉,甚至还瘦了? 能吃是福。 兆总觉得御医不靠谱,忍痛放血请了巫彭殿的岐黄祭巫来为井雉诊脉。 祭巫的答复仍旧是母女平安。 至于饭量与不长肉,前者能吃是福,后者的话,这世上有一些人是怎么吃都不长肉的。 井雉表示自己长过肉,只是后来日日习武锻炼,持之以恒,肥肉才消失的,并非不长肉,但怀孕这段时间她吃饭都在床上,都没习武了。 岐黄祭巫:“....但小君你确实很健康。” 健康得都不像孕妇,而且还是一个前不久还差点胎儿不保的孕妇。 兆实在不放心,便邀请祭巫在葛天国小住一段时间,住到孩子出生。 不着急回宁州,且兆给的诊金过于丰厚,岐黄祭巫欣然同意了。 ☆、第三十一章葛天婧 啪啪啪! “梓潼你饿了说一声就好,别打脸。”兆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准备去拿吃的。 “我要生了。” “要生了也不能....要生了?”兆瞬间清醒。“传御医,不对,传隐医!隐医!”御医看病还行,接生却是专业隐医的事,回过神来的兆赶紧改口。 隐医一直都在隔壁的偏殿里待命,兆一喊人就被带来了。 隐医一来看了看井雉的情况。“小君还没到要生的时候,先吃点东西,多走走。” 膳食来得更快,井雉这几个月从早到晚都觉得饿,为了满足她一天十二个时辰完全没有规律的喊饿,厨房都不封灶,不是正在烹饪食物便是温着食物以备不时之需。 井雉被扶着坐下进食,吃得五分饱时便被隐医扶起来散步消食,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坐下继续吃,继续消食。 一顿饭吃吃走走四个时辰才吃完,四个时辰不知道该干什么,一直无措的站一边的兆终于被赶出了门。 孕妇分娩时除了专门负责接生的隐医与为隐医打下手的寺人侍女,其它人都不能进门,避免冲撞了血气。 兆只能紧张的站在门外等消息。 “阿父。” 听到熟悉的声音,兆回头,发现稷正被人抱着在自己身后,惶然的看着不断传出声音的房间。 兆伸手将儿子抱入怀里,安慰道:“没事的,梓潼会没事的,妹妹也会没事的。” 稷惶恐的抓着兆的胳膊。 直到屋中传出婴孩啼哭的声音兆才松了半口气,抱着儿子跑到门口等里面的人出来。 一见有侍女出来,兆赶紧问:“梓潼如何了?” “回禀大君,小君无事,生产很顺利。” “无事就好。”兆的一颗心完全放了下来。 稷好奇的问:“妹妹呢?” 侍女露出了古怪之色。“小殿下....” 留意到侍女的神色,兆问:“孩子怎么了?” “小殿下一直在哭。” 兆不解,一直在哭这算什么问题? 婴儿刚出生时不都是要哭的吗?哪怕生下来的时候不哭,隐医也会在婴孩的屁股上来一巴掌让婴孩哭出来。 兆很快便明白了答案。 刚出生的婴孩哭很正常,但一直哭就不正常了,小家伙一天十二个时辰如果不是在进食和睡觉就一定是在哭。 不论如何哄都无法阻止她小家伙啼哭,岐黄祭巫为小家伙检查了一番,很健康很壮实的婴孩,体力也很不错,啼哭也很费体力的。 为什么哭? 刚开始以为是出生时屁股那一巴掌拍疼了,但问了下才知道小家伙分娩出来后没哭,但也没拍屁股,她自己突然就哭了起来。 每一个因素都给更替了一番,还在哭,显然都不是。 进食、睡觉、啼哭,前两样对于婴孩是很正常的事,最后一个也没问题,婴孩都动不动就哭给你看,但动不动哭给你看是无聊了,哭,饿了,哭,尿了拉了,哭,并不包括从早到晚只要是清醒的,且嘴里没在进食的时间全都在哭。 哪怕兆不是小儿医也知道这样哭下去肯定出事,轻则嗓子哭出问题,重则夭折。 岐黄祭巫努力了数日也没有任何办法。 兆与井稚几乎要被逼疯,一个从早到晚都在哭的婴孩不仅是不正常的,还很吵,吵得任何人听得久了都只剩下烦躁的情绪,却又不能不管,自己生的,自己都不管,还能指望别人? 寺人们都是跟红顶白的,不时时敲打,奴大欺主一点都不稀奇。 次女这种情况显然没法放着不管全数交给寺人们,只能放在跟前。 然,太吵了,而且一直哭对婴孩的身体也不好。 好不容易趁孩子哭累了睡着了,兆与井稚疲惫的对视。 井稚先开口。“要不我们去求巫女?或许巫女有办法?” 巫女的神力救不了死人,但对一些疑难杂症还是可能起作用的。 小家伙的情况绝对够得上疑难杂症,虽不知会不会管用,但死马当活马医呗。若有办法,那是好事,若没用,那也得试了才知道。 兆想了想,问:“可巫女如何会理我们?” 巫女是与人王同等的存在,葛天国是中等国家,而人王是比大国的国君还要高一个级别的存在。 人族是所有人族的王,管理着俗世政治,引导人族的未来。 巫女是神灵行走于人间的化身,管理着人族的精神世界,引导人族的未来。 不论哪个都不是一个中等国家国君的他能随随便便见到的。 兆继续道:“而且即便巫女仁慈,应该我们带着孩子去觐见她,还是她来见孩子?” 井稚:“....” 自然是他们带着孩子去觐见巫女,除了人王谁也不配巫女亲自去见。但巫女长年居于玉宫,与葛天国隔了大半个冀州,直线距离四五千里,翻山越岭,这年头哪怕是成年人出远门都很容易水土不服死在路上,何况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这种远门....不夭折都天理不容。 默然须臾,井稚换了个话题。“我们还没给她起名字。” 本来出生那天就该起的,但谁也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不正常,以至于起名的事都给忘了。 兆想了想,实在是没心思想。“上次稷出生前我们不是想着,生男为稷,生女为婧,这次生了个女儿,正好生全了,便唤婧,如何?” “婧,女子有才品,寓意很好。”井稚点头,嘴上说着不错,井稚的神情却没有一点笑容,她非常怀疑这孩子能否活到成才,确切说,是活到成年。 兆将井稚揽进怀里。“明天我就悬赏万金,上大夫爵,一定会有人能治好婧。” 万金,上大夫爵。 丰厚的赏格引来了各种各样的人,有江湖骗子也有真材实料者。 其中一些刚出现的时候婧的啼哭会有片刻的停顿,与兆如出一辙的剔透的棕黑色眸子会流露出好奇,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致的:婧会哭得更厉害。 井稚与兆隐约有种感觉。 若婧之前的啼哭是纯粹难受痛苦而哭的话,那见到这些人后的哭声就是一种羔羊遇到虎狼,仿佛会被人给生吞活剥一般的充满恐惧的啼哭。 折腾了半年,看婧实在是快撑不住了,见到陌生人就哆嗦,不允许井稚与兆之外的任何人靠近自己,夫妻俩终于暂时放弃。 病还是得治,但再刺激下去,他们怕病还没治好崽崽就先没了。 先让崽崽缓缓,等崽崽缓过来了再接着治。 等了一个月,等来了崽崽的自愈。 某天起来的时候崽崽她不哭了,安安静静的抱着脚丫子啃着。 俨然一个粉雕玉琢柔韧性高的调皮崽崽。 兆惊讶的坐在崽崽的襁褓边看着崽崽,抱着脚丫子啃得正欢实的小崽崽抬眸看了他一眼,剔透的棕黑色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清澈纯粹剔透如美丽的宝石,没有任何瑕疵。 兆莫名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又说不出缘由。 比起兆,井稚比较务实了,惊喜之余看到小崽崽啃脚丫子,赶紧让人传羊乳。 本来是有乳母的,但小崽崽不喜欢别人靠近她,包括乳母,井稚只能亲自哺乳,但小崽崽食量非常大,吃不饱,只能增加了羊乳。 在羊乳来之前先将崽崽抱了起来哺乳。 崽崽瞬间放开了脚丫子转而抱着井稚进食,吃相一看就饿得不轻。 兆眉头跳了跳,饿成这样了,方才居然一直没哭,甚至在他们睡觉的时候也没吵闹,只是安静的啃脚丫子。 莫名的,兆懂了自己方才感觉怪异的缘由,婧的眸子里没有新生儿的懵懂,没有任何情绪,那么的清澈纯粹,但已经养过一个孩子的兆记得稷在这么大时眼神不是这样的。 吃空了井稚的乳汁,又用了三碗羊乳,一碗鱼羹,崽崽终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揽着井稚的脖子不撒爪,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一个刚出生对整个世界充满好奇的新生儿。 井稚还要去办公,想将崽崽抱下来,既然崽崽恢复正常了,那就可以交给乳母照顾了。 然而崽崽死活不撒手,睁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无辜的看着井稚。 井稚无奈,只能带着人去书房,所幸崽崽很乖,不哭不闹,就是好奇的看到什么都想抓过来啃一口,拦都拦不住,所幸她也就啃一口,发现啃不动后便会放弃。 井稚见此,干脆让人给她上了一碗乳酪,看到吃的瞬间便将所有好奇给扔掉了,抓着乳酪吃了起来。井稚这才放心的批奏章,接见臣子。 崽崽很乖,给吃的就安安静静的吃东西,不打扰任何人。也非常聪明,没吃的时候便看见任何没见过的东西都想啃一口看看是否吃的,若是已经啃过确定不能吃的,她则会拿在手里好奇的研究,像模像样的,仿佛要研究出个明堂来。 井稚与兆有留意到,崽崽啃过一口确定不能吃后,她都不会再啃第二口。 仿佛只是在通过尝味的方式认识东西,并且能够记住每次咬过后的结果。 还很善解人意,夫妻俩发现,自己每次需要什么东西,只要是崽崽拿得动的,几乎是自己心念一动时,崽崽便会踉踉跄跄的跑爬过去将东西抓过来给他俩。 有一回小崽崽看井稚书案上砚台里磨用完了,好奇的拿着墨团有模有样的磨了起来,但不是专业的,磨得满手都是墨,开心的拖过一卷没有写字的空白简牍印起了爪印,井稚好笑的等她玩够了才让人去收拾。 “小君,小殿下还会绘画呢。” 什么? 井稚差异的看向寺人手里的简牍,简牍上除了不同角度的掌印和手背印,还有一副画,线条乱得跟苍蝇爬出来的似的,却又比苍蝇更粗,因为是用手指划出来的。 隐约能看出那是一个伏案的人。 ☆、第三十二章神童 “婧会画画了。” “是啊,只有人形的人。”兆抱着被子熟练的道。“梓潼,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该睡了。”不困吗? 他只想生两个,不想多生固然有为了以后避免相争的想法,但井稚也是个重要因素。 儿子出生时学会了点什么,井稚都会开心很久,还要拉着他一起开心,不让人睡觉。 如今女儿出生了,又来,再多生几个,他还要不要活了? “只有人形那也是人。”井稚道。 “嗯嗯,是人。”兆松开被子将井稚抱进怀里。“你要是实在是睡不着,咱们快活一下。” 终于将小崽子踢去偏殿,他不想再素着了。 井稚一边搂住兆的脖颈一边道:“她才八个月。” “我知道她很聪明,你生了个天才....”兆蓦的警惕道:“你莫不是想反悔?好处你可都拿了。” “我没这个意思,我想给她寻个先生。” 兆:“....她才八个月。” 贵族都是很小就开始接受教育,公族尤甚,一岁便开始学走路学坐,两岁开始学认字,八个月,那是吃奶的年纪。 “她聪明,提前学也没什么,能学会很好,学不会就当开拓见识了,她对什么都好奇,等周围的东西都啃完了,就该无聊了。” 想想崽崽的好奇心,兆也无语。“但她不喜欢别人接近她,你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不哭了,但崽崽仍旧不喜欢旁人近身,以至于小小年纪非常独立自主,能自己解决的事都不要奴仆伺候,吃饭自己拿着勺子吃,这两天甚至在尝试自己穿衣,反正想尽一切办法拒绝别人近身。 要说内向自闭吧,也不是,崽崽只是不要别人碰到她,在不碰到她的前提下,她又会很乖。 兆一度怀疑崽崽是否私下被奴仆虐待了,但崽崽沐浴时他仔细的检查过,崽崽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井稚被兆问倒了。 兆咬了一口井稚的脖子。“专心点。” 井稚哦了声,收回了注意力。 *** 井稚最后还是为婧寻了一位先生,在上任之前先让人对先生进行了一番培训,让先生对学生的忌讳有了足够的了解。 在不发生肢体接触,并且保持一尺的距离,婧不讨厌任何人,包括先生。 课上了不到两天,井稚与兆收到一个先生委婉呈上来的疑问:小殿下是否不会说话。 学了两天,虽然很乖,很好学,看得出来上课时听得很认真,注意力很集中,不像别的稚童一般注意力散乱,但就是没吭过一声,对于一个才九个月的婴孩而言这不正常。 井稚与兆:“....”说起来,从停止啼哭起,小家伙好像就没再吭过一声,只是小家伙的表情一直都很丰富灵动,再加上她之前啼哭了八个月的事,小家伙不说话,他们虽然奇怪,但也没想太多。 夫妻俩开始同小崽崽说话,每回说完都让小崽崽给个反应。 小崽崽回以甜美的笑容。 井稚瞅了瞅兆。 兆不解:“看我做什么?” 井稚道:“感觉她与你挺像的。” 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像。 “她是我的崽,像我是应该的。”兆捏了捏小崽崽胖乎乎的脸蛋。“喊阿父。” 小崽崽抬手拍掉兆的爪子,继续啃糕饼。 兆抢走小崽崽手里的糕饼。“喊阿父。” 小崽崽扭头重新拿了一块。 兆将糕饼再次抢走,并且在小崽崽再次去漆盘里拿糕饼时将盘子端走。 小崽崽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明显的无奈表情,扭头看向井稚。 井稚将小崽崽搂进怀里,指了指自己。“阿母。” 小崽崽打了哈欠,抓着井稚的衣服开始睡觉。 十八般武艺用尽,小崽崽就是一声不吭,兆也不得不怀疑孩子是否哑子。 只有井稚始终不死心,每天都会挤出点时间来逗小崽崽说话,小崽崽始终没开口。 先生仍旧给小崽崽上课,但因为小崽崽始终不说话,年纪又太小,手抓不稳笔没法写字,先生也无法判断崽崽学得如何。上课的时候崽崽的态度是认真的,是专注的,教过的书还会自己捧着翻看。但是,短则一天,长则五天,小崽崽就会让先生换一卷书。 说是教书,不如说是读书,读书给崽崽听。 不过一年,先生便将台城里所有的藏书都给崽崽读了一遍,在没有新的书读后,原本每天听半天书半天收集各种乱七八糟的如草籽树叶甚至动物骨头的崽崽便不再去上课,一整天的时间都用于收集感兴趣的东西,先生未失业胜似失业。 “为什么不上课?是先生讲得不好吗?”井稚疑惑的问正在整理树叶、草叶、草根、树皮、骨头、羽毛等标本的崽崽。 若是对先生不满意,课都上一年了,现在才觉得是不是迟了点? 崽崽专注的看着手里从台城的厨房收集来的鸡爪子。 井稚瞅了瞅鸡爪子,又瞅了瞅宫室,稷在这会儿宫室里最多的是玩具,婧倒好,玩具也有,但一岁后小家伙便对玩具没兴趣了,或者说,她的收集范围越来越大,最近几个月痴迷于收集骨头,宫室里有一半的收藏是小家伙从厨房里搞来的骨头。 她还对自己的收藏品进行了炮制,让这些东西能够保存得更久。 井稚记得不远处那片树叶就是小家伙七个月前收集的,现在还保存得很好。 炮制的方法是别人教她的。 小家伙找兆要了一盒金珠,用金珠赏赐奴仆,奴仆们很快为她务色到了她感兴趣的东西。 井稚与兆也因此对小家伙刮目相看。 稷比小家伙年长三岁,但稷也没能做到对自己宫室里伺候的奴仆们完全掌控,婧却做到了,她要做的事,无人违逆,每个人都会努力将她感兴趣的东西寻来进献给她。 兆尝试的不再管婧的宫室,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结果却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确切说,是在一个侍女动了点歪心思,却被崽崽用好奇的眼神询问提醒后,宫室里原本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井然有序,本来已经开始涣散的风气瞬间回到正轨。 哪怕崽崽不在意生活质量,只要不妨碍她收集就行,奴仆们也都积极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井稚对着小家伙念叨了一炷香的时间,全方位无死角的对小家伙收集的骨头们表达了疑惑:这玩意有什么值得收集的? 屋里这么多骨头,崽崽你能睡得着也是心宽。 战争时也不没在尸体堆里睡过觉,但寻常时候谁会睡在骨头堆里?这些分门别类陈列整齐的骨头看着可比战场上的尸山血海更渗人。 “很美。” “一堆骨头哪里美....”井雉蓦的扭头。“刚才你在说话?” 崽崽拿着手里的鸡爪子对井雉示意,用稚嫩的声音道:“很美,这些爪子的瘤和样子全都不一样。” 崽崽初时说得很慢,很生涩,不像刚学会说话的人,更像是长久没说过话,喉咙的语言能力有点退化的人,但说着说着便找回了感觉,说话的速度与调子也正常了起来。 你会说话? 井雉想发火,但看着崽崽肉乎乎的小脸,火气又消了下去。“哪里不一样?” 井雉瞅了瞅,怎么看所有鸡爪子都一个样。 崽崽拿起一个又一个鸡爪子为井雉介绍差异,井雉惊讶的发现这小崽子真的看到了每个鸡爪子的不同与相同,说得有条有理。 甚至崽崽能通过鸡爪子的模样判断出该鸡的品种,产地是哪里。 看井雉听得下去,介绍完了鸡爪子,崽崽又介绍起了自己其它的收藏品,树叶、草根、树根以及各种各样的骨头。 熊崽崽对每一样藏品都了如指掌,甚至拿着一截树桩同井雉说起这棵树活了多少年,树龄几岁时候的雨水多,几岁的时候雨水少。 她不是在乱捡垃圾,她是真的每一样藏品都认认真真的做了非常细致的研究。 只一个问题,哪个正常人会研究这个? 井雉想了想,问崽崽。“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些?” 崽崽理所当然的回答:“很有趣很神奇,为什么雨水多,年轮就宽,雨水少,年轮就窄,为什么不同地方的鸡长的鸡爪子不一样?为什么吃得不一样,哪怕是同一种动物,骨骼也生得不一样?为什么每一片树叶都有一样的地方,却又不完全一样?为什么人是直接生出幼崽,母鸡却要先下蛋,然后从蛋里孵出幼崽?为什么鸡的幼崽是鸡,人的幼崽是人?为什么人不能生出鸡崽?鸡不能生出人?为什么鸟会飞?人不会飞?我知道是因为鸟长了翅膀,人没有翅膀,但为什么鸟长翅膀,人就不能长翅膀?只要想一想这些问题,就觉得,这个世界太神奇了。” 井雉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倒不是没有想表达的,着实心中的想喷涌的腹诽太多以至于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树叶长得不一样? 物有相似,但不可能存在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 为什么人不能生出鸡崽? 人生的如果不是人,那就不是人了。 长翅膀的那不是人族,是羽族。 从来如此,哪里神奇了? 婧仿佛很明白井雉心中纷繁的念头,叹道:“从来如此,可为什么从来如此?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从来如此?如果我能搞清楚这个原因,是不是能让人和鸟一样长翅膀,母鸡能生下人族的婴孩?” 前头的还好,最后一句却让井雉额头冒出一滴汗。“你为什么想让母鸡生下人族的婴孩?” “没见过。”婧回答。 没见过,所以想瞅瞅。 这理由很好很无敌,井雉竟无言以对。 须臾,井雉找回了声音。“这些问题就算知道了答案,有什么用?” “不知道。”婧道。“但我喜欢,我高兴。” 井雉再次无法反驳,我喜欢,我高兴,多么孩子气又多么有力。 井雉再次换了个话题。“你如何知道树龄对应的那一年雨水多还是少?” 这两年崽崽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但凡她开过口,也不会朝野都以为她是哑巴。 崽崽没问过人,那么是谁告诉她这些东西诱导她对这些东西产生兴趣的? “我问的。”婧回答。“问了很多人。” 井雉蹙眉。“婧,说谎不是好孩子。” “我没说谎。”婧不悦。“我真的问了很多人。” “你身边一直跟着伺候的仆婢,你若开过口,谁会不知?” “我在梦里问的,身边没人跟着。” 井雉:“....”崽,就算扯谎你好歹编个像样点的。 ☆、第三十三章梦 “然后呢?”兆好奇的问。 “然后她就很生气的将我赶了出来。”井雉颇为无奈的道。“说谎也就罢了,问题是她编得也太差劲了。” “她才两岁,要是能编出将你骗过的谎话,那就不是稚子而是妖孽了。”兆幸灾乐祸道。“但你居然会被她瞧出真实心思,你的表情那会儿该多明显?活该你被赶出来。” 年纪越小的孩子越讨厌被自己信赖的大人不当回事,井雉不偏不倚的踩了敏感点,还不是一点两点,不被赶出来才怪。 “我没有。”井雉不悦。“我表情管理得很好,谁知道她那么眼尖。”她都有注意不流露出不信任避免伤害到崽崽幼小的心灵,谁知小家伙还是看出来了。 简直是天生的人精子。 “天才年纪再小那也是天才。”兆道。“小孩子最讨厌被大人骗。” 她先骗我的。 井雉无力腹诽。 “她有没有说既然能说话,为何一直都不开口装哑巴?”兆好奇的问。 “忘了问。”井雉无奈道。“但我猜,她多半是不想说话,所以不说话。” “不至于吧?”兆不太能相信。 “你明天用膳时问问不就知道了。”井雉翻了个身背对兆,不想理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 兆搂住被自己气得背过身的井雉:“既然她会说话,还这么聪明,明天起就让她和稷一起读书习武,这么聪明的崽崽,将时间和精力花在树叶骨头鸡爪子上太糟蹋了。” 井雉对此没意见,婧本就到了读书习武的年纪,只一个问题。“婧不许人近身。” 随着年岁的增长,婧的生人勿进也愈发变本加厉,除了三个血亲,其余人都不能近身,且最开始只是一尺之内不许有人,睡觉时宫室里必须清到没有任何活物,发展到如今已变成身边三尺之内不能有活物,包括人。 哪天发展成三丈距离了,井雉估摸着自己都不会觉得惊讶。 “那就让所有先生和她保持三尺距离。”兆道。 “她与稷一起读书习武,先生必不会再只是读书给她听,时刻保持三尺距离...”井雉没法想象那会有多不方便。“我再与她谈谈,看能否弄明白怎么回事。” 不搞清楚怎么回事,她怀疑婧迟早重度自闭。 “那就明天用膳时一起问。”兆道。“希望她这回编个像样的,你也别太明显。” 井雉:“...”没完了是吧? *** 大野泽烟波浩渺,少年井雉坐在水边垂钓,她喜欢这种感觉,很安静,静静的,没有心思比绝经期的女人还难测的父亲,也没有与她互相嫉妒的弟弟,很适合做为闲暇时放松身心的活动。 若能垂钓上鱼,那就更美好了。 大野泽里鱼鳖肥美,非常鲜。 这一次身边多了一个人,确切说是一个两三岁的稚童,白白胖胖的,甚是可爱,小家伙学着她的样子做出垂钓的模样,愈发的可爱,令人情不自禁的想亲一口。 井雉也不觉稚童的存在奇怪,只是矫正了一下稚童拿着鱼竿的姿势,趁机亲了小崽崽一口。 白白胖胖的小崽崽矜持的回亲了井雉一口。 井雉说:“真可爱,我以后要生一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崽崽。” “我就是你生的。”小崽崽说。 真可爱,井雉又亲了小家伙一口,没当真,她才十一二岁,离生崽崽还早着呢。 “你现在在梦里。”小崽崽说。“梦外面你已经三十三了。” 井雉毫无怀疑的接受了这一说法,将小崽崽抱到怀里又亲了两口。“原来你是我生的,难怪这么可爱。” 小崽崽懵然的看着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井雉,不太理解为什么梦里面的井雉这么热情,她都两岁了,不是小婴儿,怪不好意思的。 想了想,小崽崽决定还是先问问题,时间有限,她的精神力支撑不了太久,哪怕同井雉之间的血缘可以让她多停留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 每个人的精神岛屿都是一座宫室,只属于自己,抗拒旁人进入。 不过难不倒她,她想进就能进,就是精神力会损耗得很快,而精神力一耗尽就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但比起现实,她更喜欢精神世界,没有噪音,每个人口中说出的话也是百分百的发自内心,心口如一。 小崽崽问:“阿母,你觉得一个可以在别人的梦里跑来跑去的人是什么人?” “不是人。”井雉回答。 小崽崽肉乎乎的脸蛋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井雉捏了捏小崽崽肉肉的脸。“人怎么可能在别人的梦里跑来跑去?又不是伯奇。” “婧不食梦。”小崽崽扳着脸说。 “嗯嗯,小家伙不食梦。”井雉笑说,小家伙扳着脸也好可爱。 小崽崽迟疑了须臾,又鼓起勇气问:“那你觉得,能够听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的人是什么?” “不是神祇就是妖魔,总归不是人。”井雉回答。“人不可能听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小崽崽疑惑的问:“妖魔食人,可婧不吃人,婧不是妖魔,那婧是神祇吗?” 井雉亲了一口小崽崽。“你是人,是我的孩子。” 小崽崽闻言松了口气。“你也永远是婧的阿母。” *** 兆穿衣服时发现井雉一直坐在妆台前走神,便问:“怎么了你?” “昨夜我做了个梦。”井雉有些恍惚的回答。 “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了大野泽,井雉犹豫了下还是将这部分给略了略,兆不会想听到她说梦到了大野泽和井邑。“我梦到了婧,我梦到年少的我和她一起钓鱼,说了很多话,但说了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我就记得,真不愧是我生的,崽崽真可爱。” “你也梦到她了。”兆笑道。“她可爱是我们生的。” “也?你也梦到她了?”井雉讶异。 兆点头。“我梦到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你不知道你那会儿有多美,让我心跳都乱了,然后她就跳了出来。” “然后呢?”井雉好奇的问。 “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我们三个说了会话。”兆笑说。“大概是因为我们睡之前一直在提她,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她就跑我们梦里来了,不过梦里的她活泼多了。” 井雉估计也是,昨日里与婧的交流太让她惊讶了。 一家四口用朝食时兆对两个孩子宣布以后一起读书习武的事,婧对食物的兴趣远大于读书习武的,吃到什么感觉格外好吃的,也不管自己已经咬过一口了,或用手或用勺拿给井雉与兆尝尝。 最早的时候也给稷分,但婧分享的食物多半已经啃过一口。 第一次吃黍米糕,感觉很好吃,将啃了一口的黍米糕拿来与家人分享,井雉与兆还好,前者不好意思拒绝,婧的心思太好看了,就是啃了一口发现很好吃,所以想让他们也尝尝,后者对食物没要求,幼时都与狗抢过食物,自然也不会嫌弃崽崽啃过的糕饼。 自小饮□□致娇气,又没井雉眼力的稷却无法接受吃别人的口水,发现这一点后婧便没再分他吃的。 兆才说完便收到了一块啃过的桂花糕,看了眼食案,井雉觉得朝食就应该吃清淡的好消化的,糕饼这类东西只适合饭后偶尔尝尝,因而用正餐时案上是不会出现糕饼的。 不用问也知道小家伙又去厨房淘骨头和鸡爪子鸭爪子了。 这个毛病得想办法让崽崽改掉,一国少君这么搞着实不成体统。 稷捧着碗问:“婧不是有先生吗?” “那个先生只是给她读书听打发时间,算不得正式发蒙,你当年两岁就正式读书习武,她现在也两岁了,也该正式读书习武。”兆解释道。“稷是兄长,要照顾一下妹妹。” 稷挺着小胸脯保证道:“我不会让人欺负婧的。” 兆觉得,婧未必会被人欺负,虽然还没学武,但为了收集藏品,婧每天都在台城里乱跑乱爬,身体不要太结实,哪怕打不过别的孩子,也不可能有谁追得上她。 当然,也不可能有人欺负婧,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呢。 若国君有几十几百个孩子,其中不受宠的自然会被人欺负,但国君就俩孩子,还是一母同胞,奴仆们得多想不开才敢欺负两个孩子? 不论得宠与否,这俩孩子未来都会一个继位为国君,一个成为公卿重臣。 但不一定会有人同婧说话。 这孩子太自闭了,几乎不与他们三个之外的人说话。 兆赞许的对稷点头。“我相信稷。” 称赞完了稷,兆问捧着被切成肉丁的鹅腿在啃的婧。“婧有什么要说的吗?” 婧摇头。 兆是铁了心是要让她去读书习武,她不去也得去,能有什么要说的? “不要点头摇头的,也吱一声啊。”兆道,有点怀疑井雉昨天白天是不是也做梦了,这只崽仍旧不会说话。 婧配合的回道:“吱。” 兆:“....” 正在喝汤的井雉差点喷出来,脸上全是笑。“这是哪来的耗子?好大一只。” 婧道:“你生不出耗子。” 稷惊讶的看着婧。“婧你不是哑巴?” 婧点头:“我会说话。” “那你以前怎么都不说话?我还以为你....” “不想说。” 兆与井雉闻言对视了一眼,还真是这个理由。 ☆、第三十四章入学 人族的学校分两个级别,小学与大学,前者基本为贵族的族学,在百家兴起打破贵族对教育的垄断后,百家带来的私学随之而起。 王之大学为辟雍,诸侯之大学为泮宫。 最初时是如此,后来,只能说百家在教育界的战斗力碾压贵族,生生逼得王侯们为了笼络人才而修建学宫给百家当做教育场地。 但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是百家弟子,也不是所有百家弟子都能进入学宫这样的地方,这些竞争失败了的人多半会选择自己办私塾小学糊口。 比起贵族提供给族中幼童的族学,私塾小学能够提供的教育无疑要差一点。但也各有优劣,私塾的资源不如族学,而且还收费,但也因为收费,先生哪怕会对某个学生有所偏爱也会对每个学生负责,不然会被家长找麻烦,而贵族的族学则是光明正大的偏爱学生。 族学免费提供族中子弟束脩,但教育最是烧钱,钱从哪来? 一部分从族中公共财产里出,一部分是族中位高权重收入多的人出的,再加上宗族内部嫡庶尊卑的分别。 族学中,先生看重嫡支的孩子,看重为族学出钱多的孩子,不看重的孩子,放养之。 即便是嫡支的孩子,给嫡长的教育资源也是高于嫡次的。 国君的孩子若是格外多,可能会将非嫡的子嗣甚至非嫡长的放养,但只有两个孩子,自然不存在放养之的情况。 每一位少君都会有一到四位先生,多对一教学。根据嫡庶长幼的不同,给每位少君安排的先生会有点差距,但都不会差。 婧背着小书袋甫一出现在台城中的序学时便引起了瞩目。 婧的年纪,出现在序学没毛病,但与嫡长子的稷上同样的课,用相同的先生就有点问题了。 嫡庶长幼,尊卑有序,若是乱了,家无宁,国无宁。 小学虽然是为国君的孩子们提供教育的地方,但也因为这里是整个国家教育资源最好的地方,又可以结识少君们,同少君们培养感情,公卿贵族官员们都削尖了将自己的孩子往这里塞,国君们也将台城序学的陪读侍读名额当做对重要臣子的赏赐。 稷在牵着婧来序学时并未想到这些,他两岁时就来序学读书了,婧两岁了,来序学读书很正常。 他没想到,但他的陪读侍读们却是想到了。 来序学读书很正常,但年龄和教育资源不对。 贵族的孩子接受教育的年龄是不同的,嫡长最先正式入学,后面的嫡嗣们迟两年入学,庶嗣们再迟两年。入学年龄尚且如此,遑论入学后的教育资源。 大公子,你妹妹得到的教育资源和你是一模一样的。 这不合理,她不应该得到和你一模一样的资源培养。 稷听了陪读的话,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以后一个要继承国君之位,一个要继承母亲的爵位封地,来日需得互相扶持,和你们不一样的。” 这是早上他牵着婧出门时井雉摸着他与婧的脑袋说的话,当时没明白井雉为何如此,这会儿明白了。 陪读听了也有点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国君与小君是合婚,必得有一个孩子继承小君的姓氏爵位封地,继承了小君的姓氏便自动失去国君之位的继承权。 给予婧的教育资源虽然多得不合理,但也可能是出于弥补心理。 一母同胞,却生来就不一样,很多父母出于弥补心理都会对后面的孩子给予更多的宠溺。 虽然给婧的不同,但婧又不同于那些有继承权却不被允许争的次子们,除非她有能力推翻人族数千年的同姓继承制,否则她是根本没有继承资格的。 第二天婧的陪读侍读们也陆续安排了下来,让朝野关注的人都松了口气。 虽然数量与稷的相等,但出身都不咋的,不是小门小户的嫡子便是高门大户的庶孽,虽然都是很出色的孩子,但出身着实惨淡了点,属于这辈子没个机遇都很难上天的存在。 比之稷的陪读侍读们,差了许多,稷的陪读侍读们不仅出色,还都是高门大户的嫡嗣,能够为稷带来不少助力。 这对比不要太鲜明,以至于稷在吃饭的时候都忍不住同兆说要不要给婧换一拨陪读侍读。 兆闻言问婧。“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他们很听话很乖。”婧回答。“我很满意。” 稷无语道:“只要不接近你三尺,你对谁不是满意?” 不过两天的时间,婧便成功让所有人都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哪怕来日婧不可能继承国君之位,她也是国君之女,未来国君的胞妹,甚至因为没有威胁,她会拥有比同姓手足更重的权势,不论是想来日嫁给婧还是多一份宝贵的人脉,哪怕是什么都不想的,也很难不对婧那张美丽的脸不生好感,第一天有不少孩子是想靠近婧的。 然而,婧坚决贯彻了不许任何人近她三尺之内的原则,不论是先生还是同学。 第一个靠近她的孩子被她用一番言语给刺激得泪奔而逃。 “很吵。”婧道。“保持距离才能耳根清净。” 稷没明白婧的意思,道:“若你觉得吵,也可以换些安静的。” 婧摇头。“所有人都很吵,这几个已经很好了。” 至少听话,不会靠近她三尺。 见婧坚持,稷也就不再说什么,井雉与兆更没意见。 不论古今,先生总是喜欢聪明学习好的孩子。 婧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不论学什么都非常快,举一反三是寻常,不仅很快赶上了同龄人的进度,甚至碾压所有人,属于实打实的学神,却并非一个讨喜的孩子。 序学里每个先生肯定婧都下意识脑仁疼。 举个例子。 婧入学后没几日便入冬了,葛天国虽然位于冀州西南,但冀州整个就在九州的北部,冬日不仅有落雪,还落得早。 上课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雪,孩子们虽然都很想瞅瞅,但先生板着脸在那盯着,屁股再痒也只能忍着,婧却光明正大的同坐在离窗户很近的陪读换了位置,推开了窗,光明正大的赏雪。 稷想提醒,却因为婧的位置周围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超过三尺的距离而无可奈何。 先生咳了好几声提醒,婧无动于衷的赏雪,目光专注,仿佛魂都让雪给吸走了。 先生忍无可忍,愤怒的走向婧,先生一越过三尺之线婧便回过了神,不悦的蹙眉,然先生更不悦。 “小殿下,这雪可好看?” “一般。”婧皱眉看着先生。“先生你越线了。” 先生怒。“大君都没你规矩多。” 大抵是出身的缘故,兆虽然当了国君,却相当不拘小节,也可能是根本不懂那些礼仪讲究,下位者不敢教他,能教他的也就井稚,但井稚却觉得只要不涉及国家大事,兆开心与否最重要。 婧抬起肉肉的爪子揉了揉耳朵。“先生,我不是有意开小差,我只是情不自禁的思考一个问题。” 先生闻言哦了声,忍者怒气问:“小殿下在思考什么问题?” 婧指了指窗外扯絮般的雪花。“先生你说为什么会下雪?” 先生道:“冬日天冷了自然就下雪了。” “那为什么天冷就是下雪,夏季天热就是下雨?不能夏季下雪,冬季下雨吗?而且雨雹呢?为什么还有雨雹这种情况?”婧好奇的问。 先生看着婧的眼神,发现小家伙不是在找茬,而是认真的求教,道:“夏雨冬雪乃是自然规律。” “那为什么自然规律是这样?”婧继续问。“为什么夏天一定是热的,不能是冷的吗?冬天难道不能是暖的吗?” 先生只能回答:“天理如此。” “为什么天理如此?总该有个原因吗?就好像我想吃东西是因为我饿了,天理又是为什么才冬冷夏热呢?”婧婴儿肥的小脸上一脸求知。 先生:“....” 婧叹道:“看来先生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能退出三尺吗?先生你真的很吵。” 一炷香后,婧百无聊赖的站在课堂的最后面,手里捧着书简,眼睛虽然盯着书简,却一点神都没有,魂显然是不知道跑哪去了,但不凑近了看,瞧着竟有几分乖巧可爱的味道。 别的孩子皆忍不住往后瞅几眼冲动。 虽然有君臣之别,但也有师徒名分,哪怕是国君之子,在将先生给气炸了后也不会因为身份而逃过责罚。 但为什么小殿下你这么乖? 你若闹起来,先生也不敢真的撕破脸。 如此乖巧可一点都不符合你之前的表现,之前不是还因为不喜欢别人接近自己三尺距离便无理取闹的要求所有人不能近自己三尺范围吗? 先生也很满意婧犯了错认罚的态度,感觉心情好多了,继续给孩子上课,不时敲打一下脑袋往后瞅的婧,过了一段时间估摸着婧也该知错了,便准备开口让婧回到座位上。 “小殿下....” 转身的先生沉默的看着空无一崽的课堂后方。 崽呢? ☆、第三十五章大父 “小童,过来。” 抓着一只蜚蠊的婧闻声抬头,看到了高台宫室的窗口探出的人,白发苍苍的,看着怎么也有七老八十了,不认识,但隐约感觉有点眼熟。 “你是婧吧?” 婧疑惑,对方认识自己?还敢称呼自己的名字?除了父母和稷,其它的人不是称她少君便是小殿下。 “你是谁?”婧问。 “我是你大父,就是你阿父的阿父。” 婧皱眉。“阿父没跟我说他有阿父。” 葛天侯噎了下。“若无阿父,他难道是石头里钻出来的?” 婧好奇的问:“为什么不能是从石头里钻出来的?” “因为人是父母生的,石头生不了人。” “为什么石头生不了人?” “石头就是生不了人。” “你真没意思。” 婧低头继续翻找感兴趣的虫子和草木。 “看在我是你大父的份上,和我说说话吧,我太无聊了。”葛天侯道。 兆将他关在这高台上,不许他出去,也不许任何人和他说话,再这样下去他就要疯了。 婧道:“你的恶意太明显了。” 葛天侯惊异的看着婧。“什么恶意?你个孩子未免太多疑了。” 婧没说什么,抱着自己找到的新玩具们蹬蹬蹬的跑掉了。 晚上的时候不待大人先问为什么逃学婧便将自己遇到了一个怪人的事说了出来。 “那个人真的是阿父的阿父吗?”婧惊奇的打量着兆的脸。“说起来,阿父你和他长得有点像呢?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确是阿父的阿父,不过不要理会他。”兆道。 “我知道,他有恶意。”婧点头。“所以我没理他就走掉了。” 兆看着白白胖胖的小崽崽,小东西的感觉素来很敏锐,揉了揉小东西的脑袋。“婧做得很对。” 婧问:“阿父怎么从来都不提起阿父的阿父?” 闻言稷也好奇的看向兆。 “他对阿父不好,阿父不喜欢他。”兆道。 这答案太过清奇,稷忍不住皱了皱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阿父如此是不是不太好?” 兆不悦的蹙眉,看向婧,婧道:“阿父对婧很好,婧很喜欢阿父。”至于阿父的阿父,关她屁事? 兆露出了笑容,捧着婧肉乎乎的脑袋亲了一口,婧吧唧的回了他一口。 井雉皱眉看着这父女俩,又看向稷,发现稷脸上一片懵然与委屈,井雉揉了揉稷的脑袋。“父慈子孝,子孝的前提是父慈,有些事你不太清楚就不要轻易定论。” 稷问:“大父做了什么?” “不是什么好事。”井雉道。“你不知道比较好。” 稷闻言哦了声。 两个孩子一个真不在意一个被糊弄了过去,但问题并未真正解决。 晚上睡觉时井雉推开想抱自己的兆,让兆坐起来。 “梓潼,都这么晚了要说话可以躺着聊的。”兆委屈道,白天累了一天晚上他就想放松一会。 “你要一直关着主父吗?”井雉问。 兆道。“主父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不许任何人与他说话,明明没病却让人一日三餐的给他灌药,只给最粗劣的麦饭。”井雉感慨道。“你的静养着实与众不同。” 兆尴尬。“梓潼你都知道啊。” 他还以为井雉不清楚呢,毕竟井雉一直都对葛天氏的家庭内部恩怨没兴趣,从来没问过葛天侯如何。 “我不太明白,你若恨他,一杯鸩酒了结便是,若不恨他,让他消停的静养又有何不可?”井雉问。不杀,但又折磨着,这表现也太拧巴了。 兆道:“我对他也谈不上恨,就是不想看他过得舒服。” 井雉不解:“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兆叹道。“我最开始被选为祚的从人时是真的很感激也很庆幸的,直到有一次我看到主父用膳,一顿饭三五十个菜,每一道菜肴都是山珍海味,他只吃其中几道,只尝一口,大部分根本没碰,就那么倒掉了。” 兆的脸上充满了对食物被浪费的可惜。 井雉隐约明白了为何自己一顿饭十几个菜时兆虽然没反对,但每回都会努力将所有食物给吃完,搞到最后她不想折磨兆的胃,主动减掉了大半的菜。直到婧出生,崽崽一个人的饭量比两个大人加起来还大,这才恢复一顿饭十几个菜,只是清盘的人从兆变成了小崽崽,就这样婧还经常在饭后用很多的糕饼加餐。 兆继续道:“出于好奇,我了解了下他一顿饭需要花多少钱,超过三千枚布币,我又算了算我成为从人前一顿饭多少钱,因为我不是每天都有饭吃,所以我取的是一年的平均值,我一顿饭平均四枚贝钱。” 井雉下意识算了算,按着葛天国的物价,十枚贝钱等于一枚骨贝,三十枚骨贝为一枚布币....她没法想像四枚贝钱的一顿饭是什么标准。 “我不恨他,但我就是心里不平衡。”兆非常无奈的道。“我不想杀他,但我想让他也过一过我曾经过的生活。” 井雉想了想耳目汇报的葛天侯过的日子,伸手握住了兆的手。“都过去了,我会让你以后每一餐都饱食,吃得精细美味,吃得开心。” 兆怔了下,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抱住井雉。“我现在每一餐都吃得很开心。” 井雉安抚的拍了拍兆,待兆的情绪平复下来才道:“你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儿子,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你得给他们做一个好榜样。稚子什么都不懂,他们只会本能的观察身边亲近的人,模仿年长者。” 兆抿唇不语。 “不论是让主父年迈病逝让所有的过去都到此为止,孩子们现在还小,等他们长大了就会慢慢忘记今天的事,长大后也不会去探究一个陌生的血亲是否病逝。亦或是好好的给他养老,让他安享晚年,让孩子们见到的与先生素日教的达成一致,我都支持你。”井雉看着兆道。 兆沉默了许久,脸上不时露出挣扎的神情,足足过了一刻时间才纠结的道:“便让他安享晚年好了。” 井雉讶异的看着兆。“你不必勉强自己,我说的是真心话,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我没勉强自己。”兆解释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希望来日因为我的行为让孩子们受到异样的目光,我也更不希望我的子孙有样学样。” 权衡之下,还是子孙比葛天侯重要。 井雉闻言觉得兆想得太多,权力的角斗场,血亲相杀是永远都不可能避免的事。 富贵迷人眼,权力迷人心。 很多时候对于很多人,权力的魅力是高于亲缘的。 心中虽如此想,井雉却没说出口,权力比亲缘更有魅力,但父母难道就要因此不在意子女了吗?该做的榜样还是得做,哪怕千百次中只有一次是起到了作用也是好的。 对葛天侯的处置达成了一致,自然很快吩咐落实了下去,然后,就没然后了。 终究不是真的敬爱葛天侯,能改善一下葛天侯的生活水平,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身为国君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分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冬日大雪,贵族居住的宅邸都是用最好的材料建造的,无惧风雨霜雪,氓隶们却不是,氓隶们的屋子多为茅草屋,冬日雪只要稍微大点就能压垮,必须时时刻刻的清理积雪。但冬日地里都冻上了,没有收入,氓隶们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躺着不动以介绍生理消耗,消耗少了,维持生存时需要摄入的食物也就少了。 不过,这也有个弊端,吃得少,耐寒能力差,身体还格外的虚弱,哪有体力时时刻刻清扫积雪? 冬季对于人族,至少对于氓隶而言是天灾一般的存在。 每年的冬季都会有无数的氓隶无声无息的消失。 岁岁年年皆如此,除非雪特别的大,大到连贵族的宅邸都给压垮了,不然王侯贵族们是不会管的。倒也不都是不想管,更多的是意识不到普通的降雪也是灾年。房子都好好的,牲畜也很好,一切都好,正是穿着羔羊裘衣捧着暖炉把酒赏雪的好时候。 灾难? 怎么会? 如此美景怎可能是灾难。 井雉游历列国时各种事情都见过,很清楚冬季对于底下人意味着什么,至于兆,成为祚的从人之前他每年冬季一觉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高兴自己还能醒来。 都清楚会发生什么了,再看冬日纷纷扬扬的雪花自然没了赏雪的雅兴。 组织人手扫雪、赈灾、扩建工坊给氓隶们在冬日赚钱的选择....调集甚至搜刮粮食维持前面的一系列政策,夫妻俩忙得吃饭都跟打仗似的,胡乱填一些食物,连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不饿了就继续投入工作。 父母忙,两个孩子也很懂事。 稷每天安分乖巧的学习,不惹任何麻烦,婧比稷更加省心。 在序学的先生找家长告状的第二天便同每一位先生进行了一番深入浅出的谈话,谈了什么因为在场没有第三者无从知晓。可以确定是从那之后不管她是上房揭瓦还是下河摸鱼,甚至将动物的尸体带到课堂上制作标本,先生们也统统当没看见。 家长偶尔想起问一问孩子的学习,先生们统一对婧赞不绝口。 家长偶尔也有怀疑,但难得挤出一点时间考校孩子功课时婧总是对答如流举一反三,那点怀疑也自然而然的打消了。 稷有想过要不要告诉父母真相,却被陪读们给拉住了。 “少君若如此做了,小殿下焉能不恨你?” 稷道:“可她长此以往成何体统?” “小殿下只是喜好收集罢了,虽然喜好特别了些,却又并未妨碍谁,且她的收集癖好大君与小君并非不知。” 稷道:“可她的名声....” 虽然没妨碍谁,但婧在贵族中的名声着实没眼看,除了安排给她的几个陪读侍读因为身份的关系不得不为她鞍前马后,其它人看到婧都唯恐避之不及。 陪读只能建议,要不少君你自己试试能不能劝她收敛点,至少别那么明目张胆。 ☆、第三十六章白纸 稷走到婧的身边婧正在处理一只羊头,将羊的皮与肉剥离,再分门别类的切割与摆放,整整齐齐的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稷的脚步顿了顿,老实说,他也不是那么想靠近婧了,现在的婧看着就很可怕。 看到稷过来,婧抬起爪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但爪子刚刚剥了一只羊头,全是血,汗被擦掉的同时白白胖胖的脸上也沾上了血迹。 “阿兄怎么了?”婧一边问一边摸索着羊头骨相对脆弱的地方。 “你在做什么?”稷问。 “处理羊头。”婧一脸你看不到吗? “婧想要羊头骨的话为什么不让底下人收拾好了再给你?”稷皱眉看着满身血的婧。 婧道:“我只是好奇羊的头颅里有什么,让底下人收拾好了哪有自己动手能够看到更多的细节?等羊脑取出来了咱俩一起吃了吧?庖人做羊脑挺有一手的。” 稷不解。“你想吃羊脑没必要亲自动手。” “吃只是为了不浪费。”婧解释道。“阿父说浪费食物不好。” “那你折腾羊脑是为了做什么?” “我看到庖人将羊宰杀后羊的精神就很快消失了。”婧同稷分享道。“我想知道羊的精神是什么模样,这段时间我做了很多实验,取走不同的羊身上的一部分,眼睛、鼻子、羊毛、羊皮、四肢....想找到羊的精神所在,最后发现脑袋砍下后羊的身体没有了精神,但砍下的羊头还会有精神,虽然很快就消失了,但足以证明精神是存在于头部的。我已经仔细检查了羊头每一寸的皮和肉,都没有发现,只剩下颅骨内部还没看。” 婧描述得很细致,细致得稷瞅了瞅婧充满了喜悦的小脸,再瞅瞅书案上羊的组织,再想象一下婧干的事,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呕.....” 婧错愕的看着吐得天昏地暗的稷,下意识起身凑近拍了拍稷的背。 好残忍,婧太可怕了。 感觉到稷身上传来的心声,婧焦急担心的目光迟滞了一息。“没事吧。” “呕....” 稷一直吐到清空了肠胃才停下,待他不吐了,婧立刻将手里捧着的一碗温水递了过去。 稷用温水漱了漱口,对婧道。“以后不要再在课堂里做这种事了。” 婧一脸无辜的看着稷。“我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家都怎么看你?”稷问。 因为婧的奇葩,很多人私底下不是在怀疑与婧一母同胞的稷是否也正常便是惋惜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有这么一个奇葩妹妹。 婧道:“我不需要在意旁人怎么看我,旁人如何看你都不会让你少一根毛,阿兄你没必要在意旁人的目光,没得给自己找麻烦。他们就是想看你不开心,以你的不开心为乐,以你的不堪衬托他们的出色。” 稷道:“我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是你做得太过分了。” “行,我以后不在教室做这些了。”婧非常干脆的回答。 这么好说话? 稷惊疑的看着婧,中邪了? 婧解释道:“旁人再恶心也不敢当着我的面吐,就算想吐也会咽回去,但你不会。” 虽然能进序学里的孩子在家都是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存在,但平等与脾气只存在于身份对等的人之间,若身份地位不对等,那些孩子还是非常很会做人的。 她并非不知同学们的不适,但她没有理由为不相干的人考虑。只是,同学是不相干的人,稷不是,她也只能迁就一二。 稷无语的看着婧,不论如何,看到婧肯考虑自己的感受还是有点小开心,这让已经有半个月没等婧一起下学的他在下学后又开始等婧,牵着婧的小爪子一起回去。 兄妹俩居住在偏殿里,偏殿里的房间被兄妹俩一人一半给分了,这也让婧一回到偏殿便听到了属于稷的屋子传来的充满了悲伤的精神波动。 婧忽问稷:“前两天那个侍女死了?” 稷茫然的看着婧,什么侍女? “前两天你的一件衣服不是污了吗?”婧提醒。 稷顿时想起来了,前两天他挑衣服穿时发现一件衣服上有个污点,应该是什么果子的汁液溅上去的。 婧为了方便行动穿的都是耐磨的葛麻,穿完洗完晒干随便一扔等下回洗澡换衣时再拿出来就行。与婧不同,稷穿的衣服都是丝绸锦缎裁的,这些料子虽然非常美观舒适,但不耐洗不耐磨。以稷的出身,正常情况下一件丝衣上了身就不会再穿第二次,但兆他不,他节俭,丝绸衣服只有几件必须的礼服,平时穿的都是葛麻,一件衣服必须穿到不能再穿为止,他不仅自己这么个生活标准,还要求妻与子也一起。 稍微有点人性的是他没要求妻与儿女一起穿葛麻,最终的结果便是这标准只对稷造成了影响。 婧平时穿得还不如兆,兆穿的葛麻好歹是细葛细麻,而婧因为每天到处钻,细葛细麻的料子禁不住她祸祸,一天一身衣服,甚至不到一□□服就没法看了。最后她干脆换成了更粗一些的葛麻,虽然舒适和美观下降了,但也不容易坏。 井雉只穿丝衣,但她的每件衣服都会穿到不能穿为止,并不会只穿一次就扔了。 虽然丝衣洗过后会比不上刚上身时光鲜美丽,但井雉也从来不留意这些,穿着舒服就行。 稷在意舒适也在意美观,却又不能只穿一次就扔,便只能让人精细打理保养自己的每一身衣服,偏他衣服又多,偏殿里五十六名伺候的人有五十六名是伺候他的人,而这五十名里有一半负责为他打理衣服,让每件都始终光鲜整洁。 衣物有洁自然要惩罚负责打理这身衣服的侍女。 稷赏了那名侍女二十板子。 “是有这事,怎么了?”稷不解。 “那名侍女死了。”婧说。 二十板子不轻,但也不算重,拿点药,再吃点好的好好养着,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但御医只负责主子们的身体健康,不负责寺人侍女,想寻医问诊,得自己掏钱。至于吃点好的好好养着,那就别做梦了。 婧不确定那名侍女有没有寻医问诊,有没有弄到补品,但肯定没好好养着,再加上冬日的寒冷,人反正已经去了。 稷哦了声。“难怪这两天没看到她。” 婧疑惑的看着稷:“死人了。” 稷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婧抓了抓脑袋,想表达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最终只是再次道:“死人了。” 稷揉了揉婧被她自己抓乱的脑袋。“正好换一个。” “可那是人,不是平时玩耍时碰碎的瓶瓶罐罐。”婧道。“也可以换吗?” “为什么不可以?”稷回以不解的目光,一个不顺心的婢女罢了,为什么不能换? 看着稷理所当然的神色,婧产生了自我怀疑。 也许,婢女和瓶瓶罐罐是一样的,所以可以换? “快去换身衣服。”稷道。“这么一身带血迹的衣服,亏你还能穿这么久。” “不了,我还要继续研究。”婧道。“换一身衣服还得脏。” 寻常人一日两餐,但国君家里是一日三餐,朝食与宵食一起用,夕食各用各的,造成这种情况在于两个大人每天都很忙,而两个孩子的课业也很重。 兆与井雉对两个孩子的学习非常注重,每天练字、读书、习武....长长的课程表安排下来,每天学习五个时辰,至少稷每天实打实的学习五个时辰,而婧,不看她每天在课堂上做什么,那她每天学习也有四五个时辰。 为了跟上这样的课业,两个孩子每天都被迫平旦起床,也阴差阳错愣是能与起得更早的父母一同用朝食,。 宵食因为是入夜后吃的,同样也能一家人一起用,而因为每天起得太早,朝食提前了的缘故,提前至午后的夕食则因为各有各的事忙,只能分开。 这也使得下学后到用宵食还有一段时间,婧不想浪费。 稷闻言也没法说什么,回了自己的书房,翻出简牍继续学习。婧入学比他晚,每天还大部分时间都在鼓捣草木与动物骨骼,成绩不仅没落下过,还始终名列前茅,他没有婧的天赋,为了保持第一名,只能私底下拼命努力。 他可是日后要继承国君之位的少君,若不是最优秀的,要如何服众? 稷努力学习时婧也成功将一只牛首的颅骨给锯开了,带上兔皮缝成的手套婧小心翼翼的将牛脑取了出来细细的观察,还寻了木牍将牛脑的外形细细的绘了牍上。 为了绘得足够好,婧让身边的寺人寻了一名画匠,专门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跟着画匠学习绘画,因为许诺匠人脱了匠籍、一座大宅以及良田三十亩,匠人教婧可谓倾囊相授。 一个十二分的用心教,一个十二分的用心学,师徒相处融洽,画匠甚至还根据婧的需求对她学的画技方向进行了针对性的创新。 婧学得很好,牛脑画得栩栩如生,连牛脑上的每一条褶皱都给绘了出来。 绘完后牛脑也没浪费,让人拿下去做菜,明天早上吃脑花。 ☆、第三十七章思维 严冬终于过去,兆仍旧很忙。 葛天国的支柱产业是纺织业,农耕乃国之根本,这是公认的真理,这样的情况下葛天侯的支柱不是农耕而是纺织业本身就证明了一件事:葛天国的土地不太适合发展农耕。 千百年来葛天国境内的稍微平坦点的地都被开垦成了农田,剩下的土地实在是没法开垦成耕地。 理论上这样的地方人口会很稀少,而人口稀少,资源虽匮乏却也是够用的。 现实是葛天国是冀东诸国中人口最稠密的国家。 原因便在于纺织业。 约莫四五千年前,一个叫重华的人族奉炎帝之命带着一部分人向东发展,来到了如今葛天国所在地方。本来想农耕种植的,但被本地过于层峦叠翠的地形给打败了,重华无奈,换了个思路,虽然种不了地,但山上有很多的葛藤,带着族民采割葛藤抽取纤维纺织布匹。 人不能不吃饭,但也不能不穿衣服。 自己没法种地,没关系,用葛布和种地的人换粮食吃,皆大欢喜。 这个史书记载因为生有重瞳而被称为重华的人正是葛天国有明确谱系的最早的祖先,青帝时重华的子孙被封为侯,建立了葛天方国。至于更早之前的祖先,史书明确记载重华是个平民,鬼知道祖先哪位。 最早的时候葛天氏只是采割野生的葛天,不过后来随着繁衍,人口增加,需要更多的粮食,要获得更多的粮食就得织更多的布,需要更多的葛藤,野生葛藤不够,葛天氏干脆自己种植。 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培育改良,最终改良出了葛天藤,同样的一根藤,葛天藤能抽出的丝是最多的。 靠着纺织业,葛天国拥有冀东诸国最稠密的人口与大量的财富,以及....经常被勒索。 粮食严重依赖进口,卖家可以选择不卖或卖给别人,反正不会亏,但买家却是必须买,最终造成的结果便是卖家动不动就涨价,经常随心所欲的涨。 葛天国自然也没兴趣当冤大头,反正种粮食的国家又不止你一家,我换一家买便是,这个思路也没毛病,但后来卖家们学会了联手,大家一起涨价。 “粮价又涨了。”兆看着奏章叹道。“这是真将孤当成冤大头了。” 没得到任何反馈,兆看向开春后被自己要求每旬都要抽一天来听政的两个孩子。 稷正在思考什么,婧则拿着一块犊版在奋笔疾画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脑子。 兆问:“你们怎么看?” 稷道:“它们太过分了,孩儿觉得应该攻打它们,灭其国,并其土,役其民为我们耕作,一劳永逸。” 兆对稷侧目,这也正是他与井雉的想法,井雉已经在准备攻打邻居们了。 一直被人勒索敲诈也不是个事,虽然每年涨价幅度不高,但年年涨价,涨到最后也受不了,不如吞并那些农耕国家,增加葛天国的耕地面积。 粮食能自给自足了自然就不需要接受敲诈了。 “阿子与我和梓潼想到一块去了。”兆赞许的对儿子道。 稷闻言不由得露出了丝丝喜悦。 兆看向还在奋笔疾画的女儿,抓起一块糕饼扔了过去,正在画画的婧下意识抬起爪子接住糕饼塞进嘴里,糕饼进嘴看到兆脸色不是很好,遂问:“阿父,谁气到你了?脸色好难看。” 兆道:“此事你怎么看?” 什么? 婧回以懵然的表情,你刚才说什么了? 稷提醒道:“粮食又涨价了。” 婧仍旧懵然,稷无奈给婧更细致的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 婧哦了声,问兆:“阿父阿母准备迁都吗?” 兆讶异的看着婧,他是有此意,现在这座都城非常不方便,又是古都,贵族势力盘根错节,他的底子太单薄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更合适的选项,确切说,他看中的更合适的迁都地址现在还是别国。 婧继续道:“但迁都好像也解决不了问题,本地还是不产粮食,最多就是阿父你打下别的地方后不需要再被其它国家敲诈,但本地还是缺粮,需要花很多的钱买粮食。” 问题仍旧在,并未解决。 兆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因而他的打算是修路,把路给修通了,修得四通八达,粮食运过来容易了,粮价自然也就下去了,但现在是他在考校孩子,遂问:“那你有什么想法?” 婧问:“山地为什么不能种粮食?” 兆下意识想扶额,赶紧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山上种不了五谷。” 如果能种早就种了,哪会岁岁年年的接受邻居们的敲诈。 “为什么种不了?” 他哪知道为什么种不了,但看着崽崽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兆又不想在崽崽面前没面子,支吾了须臾,恰好井雉从外面走了进来,兆瞬间祸水东引。“这个你可以问你阿母,无怀国产粮,她最清楚了。” 井雉懵然的看着看向自己的崽崽。“怎么了?” “阿母阿母为什么山上不能种五谷?”婧问。 井雉一边在自己的书案前坐下一边回答:“山上土壤很薄,都是石头,五谷的根系太脆弱,钻不透,无法扎根,自然也无法生长。” 婧想了想,问:“但树木就能在山上生长,为什么不令树上结五谷?” 井雉被崽崽的脑洞给噎住了,树上结的那还是五谷吗?不对,脑子被带沟里了,树木就不可能结出谷物。 井雉求救的目光看向兆。 兆轻咳了声,对崽崽道:“树木它不结五谷。” 婧道:“那就搞清楚为什么不能,再解决它,这样山地不就能种粮食了,我们也不需要再花钱买粮食。” 兆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崽崽太自闭了,与人相处少,缺乏太多的常识。“不可以的,如果可以,早就有人这么做了。” 婧:“以前没人能做到不代表以后没人能做到。” “那你能吗?” 婧想了想,回答:“我现在不能,但以后的话,我会努力做到。” “那你就说点有用的,现在能用的。” 婧挠了挠脑袋。“那要不让民间多种点栗和芋?” 兆懵然。“什么?为什么要种栗和芋?芋又是什么?” “书上说栗主要生长在山上,既然生长在山上,说明它在葛天国也是可以大范围种植的。栗的产量虽然比不上粟麦,但哪怕干旱水患也不影响它结果。至于芋,我看过一卷游记,上面说岷山之下,野有蹲鸱,至死不饥,注云:芋也,盖芋魁之状若鸱之蹲坐故也。岷山是山,葛天国这边都是山,想来也是能种的。”婧兴致勃勃的道。“阿父你若派人去岷山寻芋,那我就不寻人去了,待你寻回来了,记得送我一筐,我还没见过长得和大鸟一样的植物呢。” 夫妻俩俱是无言。 婧私底下收集各种草木骨骼的事也不是秘密,却着实没想到婧已经将兴趣爱好发展到这般境界。葛天国的植物已经满足不了她,开始探索国外的植物。 但不可否认,婧的思路很有想法,比他们三个加起来还要能更切实的解决问题。 一定要说的话,他们的思路是治标,婧的思路是探寻本质,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婧很擅长看到问题的本质。”井雉赞道。“这世上能看到问题的本质的人不多。” 能想到解决办法那就更少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自身立场的缘故拒绝往会损害立场利益的方向思考问题,而不往那个方向思考,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想到解决的法子。 婧的思维很特别,有一种纯粹旁观者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能够轻易的旁观者清般看到很多东西。 婧茫然的看着父母,并不能明白这些。 稷也不能明白,却隐约能意识到一些说不出的变化。 *** 打仗并非一拍脑袋就能打起来的,在打起来之前需要长期的准备。 人族诸国,确切说元洲所有族群与国家都是全民皆兵制,平时只有少量的常备军,要打仗的时候才会根据户籍征发青壮入伍组成军队参与战争。 兵役这个词本身就在诉说着打仗是所有成年人丁对国君与封君的义务。 论战力的话,脱产的常备军自然比这种每年只接受一两个月军事训练的徙卒更能打,但养一个脱产甲士的成本太高了,高到没哪个国家能大规模的打造脱产军队。 打仗时军队消耗的粮食可不是军卒自己负责的,这也是为何很多国君发动战争太频繁的话,哪怕打赢了也往往被国人暴/动拉下台的缘故。 国家给军队吃的粮食从哪来? 自然是靠军赋,战争时会另外增加军赋,增加多少看军队需要,实征会比实际需要多一两成。但不管多不多那两成,一场战争打下来都会有大量的中层氓庶们破产沦为底层,上层氓庶则下沉至中层,至于底层的氓隶,人就是国人暴/动的主力。 战争时的消耗尚且如此,若是变成固定消耗,国君一定会死的很惨。 兆之前打的战争不是收复失地就是别人打过来了,然后自己打回去,民间的排斥自然小一些,如今却是主动对外开战,氓隶们的积极性与自觉性自然不能抱有希望。 兆这些年的变法还是有点成效,至少人们不排斥兵役了。 军功爵落实得很好,只要能斩获首级就能得到爵位,分到宅邸、土地与奴隶。 当人们发现军功爵真的能改善自己的生活后,哪怕成功者的脚下有大量的枯骨,对战争的积极性也会倍增。 但军卒的积极性再高也不可能高到饿着肚子打仗,还是需要军赋。 增收军赋必定会引起民间不满,寻常时候也就罢了,氓隶们自身是闹不出大事的,但兆与贵族公卿们的关系不太好,不能保证贵族们不会有人趁着这个机会引导民怨。 历史上层出不穷的国人暴/动多多少少都有贵族的影子:干掉国君换一个更符合自己利益的。 若非如此乌合之众想要杀死或驱逐国君难度不亚于登天。 兆自己有了想法,但还是想考校一下孩子们。 稷的看法是对贵族们做出安抚,许诺打下的土地封赏他们一些。 很正常的思路,兆看向女儿。“你如何看?” 婧反问:“能将那些贵族全杀了吗?如果能的话,他们的家产够不够军费?” 兆:“....你着实不愧是梓潼亲生的。”和井雉的思路半斤八两,只不过井雉没到想将所有贵族给杀光的程度。 “可行吗?”婧好奇的问。 “不可行。”兆道。“贵族杀光了谁来治理国家?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国君再能干也不能一个人治理整个国家。” 婧闻言问:“不能用游士吗?” 兆道。“能用,但不能只用游士。” 婧想了想,问:“因为游士做官靠的是自己的能力,贵族做官靠的是血统,而国君当国君靠的也是血统?” 兆惊艳的看着婧。“是这个道理。” ☆、第三十八章保护 婧并没有在意兆的夸赞,而是不解的问:“那阿父又怎么确定女人们肯多交一份税?” 兆更加惊讶的看着婧。“你竟然猜到了我想做什么?” 婧迟疑了下,点头,也算是猜到的。 兆看出了婧那一瞬的迟疑,怀疑婧其实也想到了这个法子。“她们会愿意缴税的,至少那些有钱的一定会愿意。” 两个孩子都懵然的看着兆。 兆解释道:“她们想要得到权力,冀州的风俗与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大部分国家授田都是授予男人,不授给女人,女人依附于男人,耕作的是男人的土地,自身本质上是什么都没有的,而一无所有自然也不会有地位与权力。甚至一些国家,女人是没有家业继承权的。” 婧问:“葛天国也一样?” “葛天国的贵族女子有同等继承权,但氓庶中和冀州大部分国家是一样的,女子不授予土地。”兆道。“但葛天国最重要的产业不是农耕,而是纺织与商贸,因而氓庶中有许多的有钱女人。比起带着自己的财产嫁人,她们更想招赘,自己顶门立户。但在冀州赘婿的地位不太高,也就比奴婢好一点,平日里征发徭役,罪犯、奴隶与赘婿都是第一目标。故而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愿意做赘婿。而有钱的女子也要担心夫婿弄死自己侵吞自己的家产,反正处境不是很好。” 婧蹙眉。“为什么不授予女人土地?” “因为土地只授给服兵役的人口,氓庶出身的女子是不用服兵役的。” “那为什么不让氓庶女子服兵役?” “冀州传统如此。” “传统是怎么出现的?” 崽,你的问题超纲了,兆道:“这个问题你回头去问你阿母,她读书多见多识广,肯定能回答你。” 崽崽换了个问题。“可你并未真正提高女子的地位,你提高的是赘婿的地位。” 为了防止赘婿谋财害命,冀州大部分国家对于赘婿都有非常苛刻的针对性法律,不能出仕不能拥有土地,不许怎样怎样,权力没有,义务倒是一大堆。 兆的做法却是给予赘婿等同于那些没有土地的女人一般的地位,孩子继承母亲的姓氏,以及妻家的财产与己无关,以及妻子在需要时有卖掉赘婿的权力这些。 如果有孩子,那么可以通过孩子享受到妻家财产带来的优渥生活,如果没有孩子,要愿意终生不再结婚,给死者守寡,那么可以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不想守着也没关系,亡者的财产会被亡者的宗族收走,赘婿都没关系了,自然一根毛都不能沾到。 除此之外,也不用再服兵役徭役这些额外的东西。 换言之,兆给予赘婿与寻常女人一模一样的待遇。 女人是不用服徭役和兵役的,所以赘婿也不用。 兆点头。 “为什么?”婧不懂。 好处是给赘婿的,并非给女人的。 兆道:“男人不愿意做赘婿的主要原因在于会被歧视,以及征发徭役时与奴隶罪犯等同的待遇,社会歧视,死亡率高,正常人自然不愿意当赘婿,而女子想要顶门立户,又需要合法的后代,不然没有后代,赚再多的钱那也是为宗族做嫁衣。不用服兵役徭役,你知道会有多少男人趋之若鹜吗?” 虽然会被旁人抱以歧视的目光,但只有活人才能歧视别人。 在这个战争频繁的世道,女性的存活率为何比男性高? 答曰:女性不用上战场,不需要服繁重的徭役,存活率自然高(横向对比男性)。 稷道:“可这样的话,男人们会不会为了逃避兵役与徭役都跑去做赘婿?” 兆道:“肯定会,所以我将女户税定得很高,确保大部分女人都拿不出来。” 婧想了想,问兆:“女人都很想立女户吗?” 兆点头。“嫁为人妇,生杀予夺任人做主,谁人会愿意?” 婧问:“那你给了这个机会,她们会不会为此拼命赚钱以立女户,然后大部分男人都去当赘婿了?男人都跑去当赘婿了,谁来服兵役徭役?还是阿父要让女人服兵役徭役?” 兆道:“我会提高女户税的钱数。” 婧不解。“为什么不让女人也服兵役徭役?这样不是更省事吗?” 兆想也不想的回答:“不妥。” “哪里不妥?” “我说不上哪里不妥,但就是不妥。” 婧赠以白眼。 事实证明糊弄稚子会有报应,忙了一天晚上正想放松放松,夫妻俩刚搂上便听到门外传来一把奶声奶气的声音。 “阿母阿母。” 井雉一把推开欲求不满的男人,等了不过须臾一只白白胖胖的肉团便跑了进来,肉团钻进被窝里挤开兆搂住因为每天沐浴而香香软软的井雉,在井雉的脸上吧唧了两口,一边一口正好对称。“我来陪阿母睡,开不开心?” 井雉矜持的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说吧,又想问什么?” 虽然崽崽因为特殊的情况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和他俩一起睡,但崽崽恢复正常后就被抱去了偏殿睡。不过会走会跑会说话后便经常跑回来一起睡,睡也就算了,问题还忒多。 “是这样的。”崽崽将白天的事同井雉钜细靡遗的说了说,一旁的兆讶异的发现小家伙居然将白天的每一句话都给复述了出来。 “阿母?为什么不妥?” 井雉问:“你知道兵役和徭役,十个人会死多少个吗?” 婧不知道。 井雉为崽崽科普了下战场的死亡率,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夸张,而是真的有万骨。 至于看似比兵役温和的徭役。 “十个徭役至少死三个,而这还是上位者温和的前提,若不温和,死得更多。即便如此,剩下七个活着的也会在繁重的徭役中元气大伤,轻则养很久才能养回来,但氓庶根本没有调养的条件。哪怕调理好了,在没有兵役的情况下,一个成年氓庶每年至少要服三四个月的徭役。” 婧哇了一声。“但这和让女子服徭役兵役不妥有什么关系?” “女人的人口若是大量减少,未来很多年出生的新生儿数量会大幅度减少,新生儿减少了,国家的人口也就少了,人口少,国力自然也会变弱。” “男人人口大量减少难道不会让新生儿减少?” “不会。” 生孩子的是女人又不是男人,一个国家的男性人口哪怕一夜间死掉一半也不会影响出生率,甚至还会刺激出生率的增长,但女人的话,也不用死掉一半,死掉一成都足够让出生率暴跌。 婧肉乎乎的小拳头敲在掌心,恍然道:“男人大量死亡和女人大量死亡,前者的损失比后者小,所以让前者大量去死比让后者大量去死更划算。” 井雉:“....”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莫名的无法反驳。 “这是不是说明,女人比男人更有价值?”婧再次陷入不解。“可如果更有价值的话,为何授田都是授给男人,而不授给女人?” “被授田者要服兵役和徭役的。”井雉沉思道。“说起来,很久以前女人也是会分到土地的。” 根据史书的记载,白帝完善帝国的土地制度时,女人是能够分到土地的。 “那后来为什么又不分了?” “后来,国野不再分离。”井雉道。“白帝制定井田制,国人征战,禄足以代耕,野氓耕作,但不用征战,国野各司其职。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氓也开始进入战场,土地与兵役徭役绑在了一起,” 婧啊了声。“是为了保护?” 若是分到土地就要走进战场,每年要服三四个月的徭役,那女人的存活率可想而知。 井雉的神情有些沉重。“一半吧。” “那还有一半是什么?” “人太多了。”井雉解释道。“冀州是帝国所有疆域中人口最稠密的一州,地少人多。” 兆闻言也加入了进来。“战争九死一生,要让人卖命,自然要给予下位者卖命的资源,能够一直长出粮食的土地是最合适的。” 井雉神情复杂的道:“分不到土地的女人为了生存便只能依附于男人,靠男人养活。” “那男人死了的话女人要怎么生存?”崽崽好奇的问。 井雉道:“寡妇改嫁是所有国家的政策都支持与鼓励的,也不会有男人拒绝娶寡妇,他们想要留下后代就必须娶妻,拥有的女人越多,生的孩子越多越保险。” 崽崽笑了。“这样的男人不就是饭碗吗?这只碗没了,还有下一只碗。” 井雉:“差不多吧。” “这份保护挺用心的。”崽崽道。 井雉道:“是啊,很用心,用心得让我忽然很感激我的阿父。” 崽崽还好,不清楚井氏的糟糕的家庭关系,但兆是知道的。 井父养孩子跟养蛊似的,谁是最后活下来的人谁就是继承人,这种养法直接导致了姐弟的关系恶劣,井雉更是为了继承家业在井父蹊跷死亡后坐视叔父杀死弟弟,再镇压叔父,兵不血刃的掌控了井氏,同时砍掉了无怀侯伸进井邑的爪子。 面对这种父亲,不论是井雉还是弟弟都没什么感情,这一家三口的感情连陌生人都不如。 井雉解释道:“他没有保护我,让我自己想办法生存,从未管过我的生命安全,于是我成了如今的模样,我很庆幸。” 若井父没有这么养她,而是像无怀侯养无怀明珠一样养自己,那么她的生活会无忧无虑,会很美好,生杀予夺皆系于他人的美好。 当无怀侯收拾井氏,想收回井氏封地时,叔父与弟弟必会因为不是对手而相继死去,没了弟弟与叔父,如温室娇花一般的她会有怎样的下场是可以预见的。 “安全与权力只能二选一,无法共存。”井雉讥笑。“但没有权力的安全与清晨的露珠何异?” 崽崽看着井雉,不是很懂井雉的意思,但能够从井雉的心声判断出井雉的心情很好。 井雉抱着崽崽亲了一口。“婧以后的生杀予夺只能你自己掌控,懂吗?不要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另一个人,不论那个人是至亲还是至爱,最爱惜你生命的只有你自己,其余人皆不可信。” 崽崽懵懵懂懂的点头。 兆忍不住为自己申辩道:“我就会很爱惜你的生命。” “比你的江山比你的生命更重要?”井雉反问。 兆哑然。 井稚道:“我相信你爱我,但我不相信你,不,我不相信有人会比自己更爱我。” 兆叹道:“人最爱的当然是自己。”他也不例外。 察觉到气氛怪怪的,崽崽忽道:“可是,贵族女子可以上战场啊。” 井稚揉了揉崽崽的脑袋。“婧啊,你说我与你阿父上战场,谁是需要保护的那个?” 崽崽想也不想的回答:“自然是阿父。” “为何?” “因为阿母你是第三境的武者,阿父只是第二境,他打不过你。”崽崽解释道。 “我在战场的生存能力比男人更强大,所以我可以上战场,我有继承井氏的资格。”井稚道。 若她没猜错,当年井大夫不立她离弟弟不是因为继母的枕头风,而是她的生存能力更优秀,所以不立她。 被立为宗子的那个人一定会在井大夫死后第一个面对来自无怀侯的杀心,多半是活不了的,但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死亡是有价值的,为第二顺位继承人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增加了第二顺位继承人的生存概率。 让最优秀最可能带领宗族走向强大的孩子活下来,不论那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井大夫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 井稚抱着崽崽道:“婧若是有心,可以去观察一下那些贵族女子,你会发现,有继承权的贵族女子全都是战场上的生存能力比男人更强大的人。” 崽崽在井稚的怀里仰着脑袋看着井稚。“但阿母并不开心。” “只是一点不开心而已。”井稚道。“同样的权力,我必须付出比男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不免觉得不公平,但又很难说不公平,因为这份不公平的背后是一份冰冷的保护,哪怕我不需要,但我是女子,我便必须承担这份保护的代价。想想,多少会有点不开心。” “阿母不喜欢那就改变它。”崽崽伸出爪子握着井稚的手道。 井稚笑。“怎么可能改变啊,想要改变就必须让所有的女人拥有比男人更强大的生存能力,那是不可能的。” “可以。”崽崽道。“女人的地位比不上男人是因为女人得到了一份以权力为代价的保护,而这份保护的根源是因为生育,女人死得太多会影响新生儿出生的数量,那么当女人的大规模死亡不会影响到新生儿出生时,女人便可以用这份不再需要的保护换回权力。” 井稚更乐了。“生育是女人与生俱来的东西,你要如何改变?” 崽崽想了想,问:“女人为什么能生育?” 井稚将崽崽的爪子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里面有一个叫子嗣之源的东西,胎儿在它的内部生长,直至呱呱坠地。” 崽崽道:“雌豚犬牛马也能生育,它们也有这个吗?” “自然。” “那能不能让豚犬牛马代替女人孕育胎儿?”崽崽问。“在女人刚怀上时将胎儿取出放进豚犬牛马中继续生长。” 井稚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饶是多年来被崽崽的奇思妙想给折腾得够呛她也还是被惊到了。 兆忍不住道:“那是不可能的。”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崽崽道。“只是现在不能而已,只要努力去想,总会有办法的。” “若婧你真的做到了,你会被烧死。”兆道。“豚犬牛马乃畜生,而人是智慧生物,那违背了天理伦常。” “天理伦常是什么?” “是国家与文明运转与发展的规矩,谁也不能违背,违背了的都要死。” 崽崽问:“也就说,只能智慧生物孕育后代?” 兆点头。“嗯,不管你换成什么动物都不可以。” “那男人可以吗?” 兆:“....我没听清,崽你再说一遍。” “女人能生育是因为有子嗣之源,男人不能生育是因为没有子嗣之源。”崽崽道。“那我将女人的子嗣之源按进男人的肚子里,让男人也可以生育。男人也是智慧生物,如此便不违背天理伦常了。” 兆觉得崽崽对天理伦常的理解有点问题。“不,这还是违背了天理伦常的,这世上只有女人能生育。” “炎帝的游记有记载,有一个叫水族的物种繁衍后代是靠从自己身上分裂一个子体。” “但人族不是,人族生育后代是靠女人不是靠分裂。”兆道。“你让男人生育,所有男人都会反对你。” “女人呢?” 兆看了眼认真思考中的井稚。“你母亲这样的肯定会支持你,但那些不想自己养自己和孩子的女人会反对你,相当于超过一半的人族会反对你,你打得过世界上超过一半的人口?” 闻言崽崽思考了一息,问:“那要是让幼崽像麦子一样从植株上结出来呢?一结就是一大串,让国家永远都不缺人用,阿父你能拒绝吗?” 崽崽的眼神太认真,以至于兆真的顺着对方的思路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大概可能拒绝不了。 战争、筑城、修路....想要发展国家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口,他无法拒绝任何增加人口的良方。 但让幼崽像麦子一样结出来,怎么可能? 崽崽在井稚的怀里笑着对井稚道:“阿母,我会想到办法的。” 那样的事怎么可能做到,崽崽你当自己是神灵吗? 不忍心打击崽崽的一片孝心,井稚亲了一口怀里的崽崽。“阿母相信婧。”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也不知道这一章怎么写成这样的,不知不觉就写成这样了。但写完后思考了一下,逻辑,貌似是过关的,内卷与生育双重因素导致了古代社会的男尊女卑。 女权兴起于工业革命,因为工业革命需要更多的劳动力,单纯的男性人口满足不了,而且两次世界大战让男人死掉了很多很多,内卷卷不起来,为了发展,社会开始提倡妇女顶半边天。要让马儿跑得快就得给马儿吃草,同样的,社会要让妇女承担起男人的工作,自然要给予对应的权力。 但是随着和平到来,人口慢慢恢复,内卷再次开始,于是开始开倒车。 至于保护,作者不是扯,古代社会罪犯的家眷,男丁会被斩首,女性亲眷却不会,虽然没入奴籍与教坊司会很惨,但至少还活着。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区别对待?因为男丁拥有权力,拥有更多的资源,而女人没有。 也因为女人需要生育,男人死了,死的只是这一个人,但女人死了,死的是她以及未来她可能诞下的后代,死的不是一个人。 如果世界即将迎来末日,只有一百个人能活下去,那么不考虑各种人性因素,只从最理智的最有利族群延续的角度出发,应该如何选择这一百个名额? 答曰:九十九个正值最佳生育年龄的健康女人与一个健康的男人,如果精/子保存库与配套的工具还能继续使用的话,那么那个男人的名额都可以省了。 女人的生育价值为女人带来了保护,但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份保护的代价是拥有权力的资格。 如果哪天地球上真的男女平等了,作者估摸决定因素一定是因为人造子宫发明出来了。 女人不再拥有这份保护,不再拥有退路,想要生存,真正的只能靠自己,社会不会再有任何人说:不要那么辛苦,我可以养你或者,没必要那么辛苦,找个男人嫁了吧这种话。 男人为什么要养女人? 答曰:为了让女人愿意为自己生育孩子。 你都没有这个价值了,哪个男人还愿意养你? PS:你问这只崽崽后来做到了对母亲的承诺没?当然做到了,她可是未来的灾难君王,人间大地上众生最可怕的噩梦,实际达成人族公敌成就的妖孽。 不过这篇是番外,她干了什么,怎么做到的写在正文里。 《葛生》的主线是兆与井稚,副线是灾难君王的幼年——灾难君王的非人三观是如何养出来的。 《无光》的主线是无光,副线是灾难君王的少女时期——灾难君王满手血腥罄竹难书的丰功伟绩。 ☆、第三十九章权力来源 筹措军费很顺利。 没有人能拒绝权力的诱惑,贵族女子可以靠着出身生而拥有的教育资源给予的基础,再付出更多的努力争夺权力,但老实说,在别的国家不清楚,在葛天国,贵族女子争夺权力的数量是远不如中下层的。 高贵的出身不仅仅为贵族女子带来了优渥的教育资源,还有优渥的生活。 赢家不改变是人性。 当听话与服从就能过着锦衣玉食、轻松闲适的优渥生活时,还能努力拼搏不断压榨自己潜力的人着实不多,不论男女。不同的是,男人的身后有冀州的社会氛围在推逼,女人身后没人推逼,是否压榨自己便更多的靠自觉。 中下层就不一样了,不是贵族,没有生而优渥的生活,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向上爬的欲/望无疑更加强烈。恰巧葛天国是纺织业与商贸发达的国家,纺织业的匠人被称为织女,织女两个字足以说明这个行业的主要从事者什么性别。 氓庶女子没有贵族的女子教育资源,无法靠习武和修习灵力来弥补与男性的体力差异,但经商靠的是脑子还是体力?除非经商的环境是一个非常混乱无序的地方,没有武力无法生存,不然比的就是脑子。但话说回来,没有秩序的环境,它也不可能发展商贸。 葛天国对商贸依赖重,国库每年大部分收入来自商税,自然也很注重这方面的法律,论商贸领域的成文法完善程度,葛天国能在帝国万千方国中杀进前三。 葛天国民间有钱的女商人着实不少,多多少少都有点宗族或兄弟从子赘婿想谋夺财产的困扰。 若无合法子嗣,宗族与兄弟从子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吃绝户。而想要合法子嗣就得先找个赘婿,又不能保证赘婿不会谋财害命,生育本就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稍微动点手脚,另一只脚便被人推进去了。 不过女商人不是有钱女人的主力,主力是织女。 底层织女的收入一般,也就比种葛藤的农人稍微好点,但织女的收入是根据手艺来定的,手艺越好的织女收入越高,上层的织女多多少少都掌握了缂丝技艺,缂丝技艺最精湛的那部分织女甚至过得比很多贵族还舒服。 中层的织女虽比不上上层的织女,但收入同样不菲。 女商人、中层与上层的织女,三者几乎包圆了兆需要的军费。 兆:“....我知道她们很有钱,但我没想到她们这么有钱。” 井稚问:“所以呢?” “有点想洗劫她们。” 井稚沉默须臾,道:“竭泽而渔。” 兆叹道。“我懂,留着她们,国库每年都有一笔额外的收入,细水长流,比竭泽而渔更多。” “我出征的时候你看好家。”顿了顿,井稚补充了一句。“看着点婧。” “她怎么了?”兆不解,挺乖的,每天好好学习,成绩优秀,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这几个月食案上每天都有脑花。” 兆点评道:“味道挺不错的。” “那些脑花都是婧从动物的颅骨里取出来的。” “小家伙好奇动物的脑子长什么样罢了。”兆一脸纵容的道。“小东西就喜欢踅摸这些。” “最近半个月的肉食好吃吗?” “好吃。” “腻不腻?” “有点,不过也还好。”兆道。“多啃点菜和果子就解掉油腻了。” “那些肉是婧这半个月肢解的动物的肉。”井稚神情复杂的道。“她的宫室里全是动物的子嗣之源与胚胎。” 兆不自觉的想起了自己之前去女儿的宫室里看到的东西,感觉肠胃有点不适。“能谈点别的吗?”他怕自己吃饭的时候没有胃口。 “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哪天剖开活人的肚腹,取出子嗣之源,或者放入子嗣之源,希望真的发生时你还能吃得下。” 兆捂住了胃。“我能怎么办?她就这点兴趣爱好,若是为此影响了学习我还能揍她一顿,但她学习成绩那么优异,让我揍她一顿都找不到借口。你总不能让我无缘无故揍她一顿吧?真要这么干你就自己上。” 井稚也无言了,崽崽一片孝心认真研究怎么让她开心的法子,她如何下得去手? 兆见此换了个话题。“还有一事,我准备让稷继承你的姓氏。” 井稚皱眉。“我不同意。” “我们说好了的。”兆道。“你不能出尔反尔。” “我没反悔,只是他们现在都还太小了。”井稚道。“你如何判断如今看着很好,长大了也很好?” “三岁见八十。”兆振振有词。“聪明的孩子,只要不耽误了学习,长大后一定会更聪明。” “那我更不同意。” “为何?”兆不解。 井稚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很忙,每天都忙得要死,昨日她抱着一包不知摘的鲜果来寻我分享,见我忙碌时说了什么?” 兆愈发疑惑:“说了什么?” 婧除了兴趣爱好略有点刺激人,也没别的毛病了,就算她同井稚聊草木骨骼也不至于让井稚觉得她不适合继位。 “她让我不要那么辛苦。” “孩子心疼你有什么问题?” “为了氓隶累坏了身子不值得。” 兆噎了一瞬。“为何?” 正常的劝解理由不应该是累坏了身子耽误了国事,氓隶岂非要更遭殃? 婧的神情更加一言难尽。“她说供养王侯贵族是氓隶的义务,王侯贵族没有善待氓隶的义务。对氓隶好是仁善,对氓隶不好是本分,怎样都是可以的。” “为何?” “她说权力来源于血统,非是如上古时一般由氓隶推举,权力来源既与氓隶无关,没有道理要在意氓隶如何。” 兆:“....道理是这样,但氓隶若是活不下去了,会造反的。” “我也这么说了。” “那她如何说?” “可以让氓隶过着最低的死不了的生活,只要不会死,那么即便过得差点氓隶也不会造反。” 兆道。“都有了权力,怎么也应该做得好点,让氓隶们过得好点。” 井稚暴躁道:“我也是这么说的。” 兆无力的问:“她又说什么了?” “人的时间与精力是有限的,应该用在必须的事情上,不是必须的事情,没必要投入太多的时间与精力。” 兆咬牙:“谁教她的?” “她自己听先生读史书时思考的。”井稚的神情愈发的复杂。“她只听了几遍便将听过的所有史书给背了下来,对了,还有自己的见解。” 兆没问都怎么个见解,也不需要问,他已明白为何婧不同意让婧当嗣君,但他也不死心。“她现在还小,想法还不成熟,我们再教教。” 井稚无言,她觉得,婧不是想法不成熟的胡思乱想,她是真的很认真的思考过,有着自洽的逻辑。 “那你努力,我看好你。” “孩子是咱俩一起生的,凭什么就我努力?”兆不悦。 井稚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你要让她当嗣君,国君之位是你家的不是我家的。” 井稚出征后兆思考了一番最终决定带熊孩子出门溜溜,觉得熊孩子如今的想法就是一直生活在台城里,没见过民间疾苦的问题,带她出去见一见民间疾苦,肯定能有所改变。 夏苗是个好机会,而且带崽崽们去夏苗,也能更活泼一些。 事实证明兆的想法没毛病,两只崽崽出了台城就跟撒手没的狗子似的,但小崽崽的活泼方向不太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小崽崽从早到晚的抓着人请教问题。 “请问一个问题,奴隶是人吗?”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不是?” “奴隶卑贱。” “卑贱在哪里?” “很多。” “比如?” “奴隶血统很卑贱,还有你看奴隶脏兮兮的,生得又那么丑陋,看着就恶心,这还不卑贱?” “可是我们身边伺候的奴隶就挺好看也挺干净的。” “那是因为他们与我们走得近,得到了我们的恩赐,那不是因为他们真正的模样,是我们赐予的。” “这样啊?那贵族是人吗?” “自然是人。” “那贵族为什么是人?” “因为我们高贵。” “高贵在哪里?” “我们血统高贵,祖上可以追溯到创建了帝国那些伟大的先贤。” 婧思考了一瞬,问:“也就是说,我们的血统之所以高贵是因为我们是先贤的后代,而先贤高贵是因为先贤创造了帝国。” “对。”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高贵的应该只是先贤吧,是他们很厉害,创造了帝国。”婧觉得这逻辑有点问题。“我们又没创造帝国。” “可我们是先贤的后代呀。” 婧回以懵然的表情。“所以?” “世上有那么多,却独独是先贤们创造了帝国,这说明了什么?” “什么?” “说明了先贤们是与众不同的,生而高贵神圣,继承了他们血脉的我们自然也生而神圣。” 婧思考了一瞬,问:“那氓隶们的祖先是什么?”】 “自然是氓隶。” 婧懂了。“高贵者的血是神圣的,所以神圣者的后代生而神圣,卑贱者的血是低贱的,所以低贱者的后代生而低贱。” “对,就是这个意思。”贵族赞许的看着一点就通的小家伙。“不过这些道理你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到处说,容易给你带来麻烦。” “什么麻烦?”婧愣了下。 贵族示意了下猎场的一些游士出身的官吏。“真理总是不受低贱者喜欢的。” “他们不高兴又能拿我怎样?”婧问。 “他们会去支持你的兄长为嗣君。”贵族道。“而国君很信任他们。” “那就让他们去支持呗。”婧无所谓的道。“不过一个嗣君之位罢了。” 贵族闻言莞尔。“小殿下你太小了,还不懂。” 不懂权力的美好。 那可不是一个嗣君之位,那是未来的国君之位。 “小殿下你能接受未来你是生还是死由他人决定吗?” 婧想也不想的摇头。“不能,我是生还是死,只能我自己说了算。” 贵族闻言笑容更加温和。 就是这样。 这样想吧。 来日兄妹俩斗起来,为了赢得江山,必定要拉拢他们,拨乱反正,将属于贵族的权力还给贵族。 笑容温和的贵族并未留意到稚子眼眸深处的了然。 作者有话要说: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昏君思维? 因为她生来就是贵族,她周围的人全都是贵族,她这方面的价值观自然也是跟着贵族来的。 我国的工农革/命以及建国后的文/革将血统给清得彻底,不存在那种累世家族,大家祖上都泥腿子,看她这种三观多少会觉得不适。 但没办法,作者不会改,因为婧是未来的灾难君王,她如果将人当成人,那就成不了灾难君王。 不过大家请放心,灾难君王丰功伟绩下的受害者群体是不分阶级的,上到王侯贵族下到奴隶全是受害者,公平公正没有半点偏私。——除了她的父母,兆和井雉唯二两个不会被她绑上实验台的人,其它的人想要安全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武力上打赢她,脑子要足够好不能被她给算计掉坑里以至于失去反抗的武力。 ☆、第四十章木连理 虽然缺了个人,但兆仍旧努力保持正常的三餐作息,与两只崽崽一起用膳,听两只崽崽兴致勃勃的说出来后遇到的趣事。 稷说得最多,认识了很多一起玩的稚童,还约了一起去猎兔子。 兆时不时给予赞许,能在第一天就认识这么多朋友,稷的交际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与稷聊完,兆也没落下嘴巴就没停过却半句话都没说,一直在吃东西的婧。“婧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喜欢的你们都不喜欢。”婧道,她也曾试图与亲人分享自己的草木骨骼研究喜好,但稷的嫌弃溢于言表,比起稷,为人父母的兆与井稚就好多了,表情管理功力深厚。 三个听众没一个真心感兴趣的,她也没必要鸡同鸭讲,折磨自己也折磨三只鸭子。 “我听说你一直在拉着人问问题。”兆道。 婧不解:“你是说奴隶是不是人?” 兆点头。“你怎会想到问这个问题?” “心血来潮。”婧回答。 兆眯了眯眼,自己生的崽自己还不知道,崽崽屁股一厥他就知道崽要放什么屁,婧有所隐瞒。“是不是有恶奴欺负你?” 他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但又不是很确定,婧用人的能耐着实强了点,他与井稚当年安排给婧的寺人侍女全都是老实听话的。诚然,人是会变的,但那些寺人侍女的变不是心性坏了,而是被崽崽给用得越来越能耐,奴仆能被用成这样,想上演奴大欺主也难。 “没有。”婧想也不想的摇头。 “那你怎会想到问这种问题?” 婧到:“我只是想知道,我可不可以杀掉一个奴隶。” 兆问:“为何想杀那个奴隶?它做错了什么?” “我也不知它有没有做错什么。” “那你为何要杀?”兆不解。 “不能杀吗?”婧问。 兆迟疑道:“也不是不能杀,只是别人都没做错事,你却将人给杀了,实乃不仁。” 婧哦了声。“可心里骂阿父不仁的人非常多。” “这不一样。”兆道。“变法的本质是将被公卿贵族占据的一部分利益拿出来分给氓隶,缓解社会矛盾。若氓隶一无所有,他们是不会对国有归属感的,不论是被别的国家攻打还是攻打别的国家,他们要么自残以逃避兵役便是出工不出力。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他们这样,国家也别想打胜仗了。而且大量的人口沦为公卿贵族的奴隶,户数少了,兵源和税赋也都会减少。” 婧闻言来了点兴趣。“要那么多兵源税赋是做什么?” “打仗。”兆回答。 “那打仗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开疆拓土。” “那开疆拓土是为了什么?” “得到更多的人口和土地,拥有更强大的国力。” “然后灭掉更多的国家以开疆拓土?”婧问。 兆点头。 婧不解。“那你个人呢?你个人图什么?你能得到什么?” “得到更多的权力。”兆道。 “阿父你很爱权力?”婧问。“生命中最爱它吗?” 这个问题? 兆思考了一息。“我不知道,但我离不开它。” 婧无语到:“为了不确定是否自己生命中最爱的东西献上自己的一生,值得吗?” 值不值得兆也不确定,这个问题应该要等到死的时候才有答案。“哦,那婧觉得人应该怎么活?” “为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而活。”婧想也不想的道。“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只有这样,为它献上一生,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 稷好奇的问:“那小妹觉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婧想了想,回答:“知识。” 稷懵然,没看出来小妹你竟如此好学。 婧悠然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天地尚未成形之前又从哪里得以产生?明暗不分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混沌,它的根本原因又是什么?迷迷蒙蒙的这种现象,又如何识别?白天光明夜晚黑暗,为什么不是白天黑暗晚上光明?阴阳参合生宇宙,哪里是本体哪里是演变?天有九重,说得那么真,是谁曾经去环绕量度吗?这么浩大的工程是谁完成的?是神祇?那神祇长什么样?怎么建的?天体轴绳系在哪里?天极不动设在哪里?八柱撑天对着哪里?东南为何缺损不齐?平面上的九天边际,抵达何处联属哪里?边边相交隅角很多,那究竟有多少数量?天在哪里与地交会?黄道怎样十二等分?日月天体如何连属?众星在天如何置陈?金乌日出旸谷,日落虞渊,明明落下的地方是虞渊,为什么第二天仍旧是从旸谷出来?旸谷与虞渊之间是不是有暗道连着?还有,金乌从天亮飞到天黑,走了多远?月亮为什么阴晴圆缺?真的是因为死了又重生之故?这死而复生得也太规律了?当然,也可能真的这么规律,但为什么会这么规律?为什么冬冷夏热不是夏冷冬热?” 婧看向一脸懵然的父子俩。“你们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世界为什么会这样?” “世界一直都是这样。”兆道。 “可是为什么呢?”婧想了想,补了一句。“就好像我与阿兄生得阿父你都有几分相似,这是为什么?” “你俩是我生的,自然与我生得像。”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是你生的便与你生得像?而不是同旁的人生得像?” “你若与旁人生得像那说明梓潼背着我睡了别的男人。”兆无语道。 婧与兆酷似的小脸上满是全世界都是庸人,没有人懂我的心累:“阿父,我们在鸡同鸭讲。” 兆一脸心塞。“那婧你为什么不能想一点寻常人感兴趣的东西?” “可我就好这个。”婧叹道。“天生的,要怪你怪阿父你自己。” “关我何事?” “我是你生的,我身上有什么天生的问题,根子必定出在你与阿母身上,不是你便是阿母,难道你想告诉阿母,我这样是因为她生得不好?” 兆疯了才这么跟井稚说,又不是嫌皮太紧筋骨太硬需要松快松快。“你这样很多人都不会喜欢的。” “你与阿母、阿兄也不喜欢?”婧问。 稷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道:“我自然是喜欢小妹的。” 兆也道。“不论你什么模样,我与你阿母都永远喜欢你,但这不一样,我们喜欢你是因为你是我们生的。” “那不重要。”婧摆手道。“喜欢你的人不论你什么样都喜欢你,不喜欢你的人不论你怎么改变都不会喜欢你,我不喜欢为不相干的人改变自己。” 兆想了想,发现婧这样也没毛病。 堂堂国君之女,未来的国家,凭什么为别人改变去适应别人? 就该是所有人来适应婧才对。 “也对,你们是我的儿女,凭什么迁就旁人?”兆点头。 婧一边吃一边点头如捣蒜的表示赞同。 “就算这样,该做的事你还是得做。”兆道。 婧懵然。“什么?” “我带你们出来是为了夏苗。”兆道。“稷都猎了好些兔子狐狸,你呢?你的手有碰过弓吗?” 婧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身形,很圆润,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站直了有弓高吗? 回忆了下自己见过的弓的模样,婧很确定自己站直了没有弓高,遂抬头与兆对视,目光中只一个意思:阿父你脑抽了? 没有人挡得住一个君王脑子抽疯,哪怕是亲生骨肉也不能。 婧被迫放下了十万个为什么,在用完朝食后被兆塞了一把小弩。 看得出这是一把精心制作的弩,专为稚童准备的,有一定的杀伤力,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至少婧用得了。成天上蹿下跳,婧的身体素质甩开同龄人十条街。 没有足够的体力与气力可搬不动动物的骨骼,遑论拿刀子将动物给解剖了。 拿到手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婧便将弩给拆成了一堆零件。“好精妙。” 兆:“婧!” 婧麻烦降一堆零件拼回了弩。 兆:“....你以前拆过?” 他很确定自己之前没让人给婧做过这样的弩,但婧的那几个奴仆被她给□□得太像样了,婧有需求,他们都会绞尽脑汁的满足婧。若他们都是精彩绝艳的人精也就罢了,但他们大多资质平庸,让人只能佩服人的潜力无穷无尽。 “没有,头回碰到这样精致的东西。”婧问:“阿父,这是谁做的?能将匠人送给我吗?” “你要做什么?” “做些更好的工具,从庖中拿的解剖工具太不顺手了。” 你拿人切菜剁肉的刀来解剖能顺手就怪了。 兆实在不想对女儿的兴趣爱好置评什么。“只要你带回让我满意的猎物我便将人送给你。” “什么样的猎物能让阿父满意?”婧眨着眼睛问。 “我也不知。”兆道。 正常的三岁能带回只兔子就不错了,但婧的话....他也说不好婧会带回什么。 婧闻言道:“那我什么动物都带一只回来好了。” 兆:“...祝阿子如愿。”早日梦醒。 不过不论如何,肯拿着□□去参加狩猎都是好的....才怪。 因为不放心,兆是让两只崽崽跟着自己一起狩猎的,确切说是两只崽崽狩猎,他跟在一旁保驾护航,然后....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婧的注意力就被一株树,确切说是两株树给吸引了。 两株树的上部枝干长在了一起,这种被称之为木连理的现象夺走了婧所有的注意力。 兆循着崽崽的目光也看到了木连理。 木连理乃祥瑞,祥瑞的出现代表君王贤明,没有君王会不喜欢祥瑞,兆也不例外,但高兴没一会便听到崽崽问:“两株树是怎么长到一起的?莫要说祥瑞天赐,阿父你自己都不信这个。” 思考了一会,大抵是觉得骗不过崽崽,兆遂道:“大概是两株树长着长着就长到一起去了。” “为什么会长到一起?” “你看它们的距离,太近了。”兆道。“贴得太近太紧,最后就变成一株树了。” 崽崽哦了声,忽问:“那将两个人连在一起,天长日久会不会变成一个人?” 兆愣了下,低头看向骑在一匹小母马上的崽崽,崽崽的目光清澈而认真,背脊莫名的有点发毛。“....不能!” 崽崽不死心的问:“为什么不能?阿父你试过吗?” “我没试过,但就是不能。” “是有人试过确定真的不能还是因为它违背了俗世天理伦常?”崽崽问。 兆:“....”他哪知道? ☆、第四十一章撒泼打滚 兆最终是将对木连理念念不忘的婧给拖走的。 吉兆祥瑞很好,但没必要魂都让勾走了,思维逻辑更是如脱缰野狗般愈发离谱。 小胳膊小腿干不过大胳膊大腿,婧只能委委屈屈的跟着兆离开。 “阿父....” “不行。” “我还没说完呢。” “反正不会是好事。”兆道。 “我只是想问能不能将那株木连理搬回家?”婧问。 兆道。“若只是小树苗小树枝倒也罢了,你若想整株都移走,树挪必死。” “为什么?” “一直如此。”兆道。 至于为什么,谁知道? “我想试试。”婧道。 兆拒绝:“祥瑞若弄死了是为不祥。” 婧想了想,用力的掰开了兆抓着自己胳膊的爪子,在兆疑惑的目光中坐在了地上,然后躺下,感觉躺的姿势和位置不太舒服,又调整了下。 兆不解:“你干什么?” 调整完了姿势的婧酝酿了下,突然呜哇大哭起来,四肢或捶地或乱踢。“不嘛不嘛,我就要移它回家....” 被听到声音而看过来的贵族与侍从们注视的兆:“....起来。” “呜哇.....” “崽,做人要点脸。” “我要树,就要树....” 兆很想跟着躺下一起撒泼打滚,看婧还能拿自己怎么办,但他是大人,是国君,他要脸。 婧体力充沛的撒泼打滚了一刻时辰始终没有停的意思,但讲了一刻时辰的道理皆被崽崽以撒泼打滚听不懂大道理的姿态挡了回来的兆却是身心俱疲。 “我答应你。” 婧瞬间破涕为笑,爬了起来,从躺地上变成坐在地上,一边抓着兆的衣袍擦眼泪鼻涕一边笑容灿烂的感激道:“谢谢阿父,我就知道阿父最好了。” 兆看了看自己沾上眼泪鼻涕的衣服,很快看向婧与自己酷似的容貌,再三告诉自己这是亲生的,亲生的,亲生的,不能踹。“但有个条件。” 婧的两根小眉毛瞬间皱成了一团。 “雉兔羊麂鹿麋豕豨牛豺狼虎豹熊,全都给我猎来,若你能做到,我便满足你的要求。” 婧:“....阿父,你这是强人所难,我站直了都没弓高,而你给我的弩猎一下雉兔还行,旁的根本不可能。” 兆非常和蔼的道:“所以我允许雉兔十只抵一只羊、一只麂,二十只抵一只鹿、一头豕,五十只抵一头牛,一只豺,一百只抵一只狼一只大虫一头豹,两百只抵一头豨一头熊。” 婧思考了一息,问:“我能用熊豨抵别的猎物吗?” 兆愣了下,委婉道:“崽,做人要脚踏实地。” “不可以吗?”婧眨巴着眼睛问。 “....可以。”兆道。 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那就让现实揍她一顿好了,如果治不好说明疗程不够,多揍几顿总会好的。 小崽子立马从地上起身高高兴兴的去捕猎了。 小崽子的捕猎很有特色,小家伙让人抓了几只鸟雀,活的,抱着叽叽咕咕了足足两个时辰,时不时喂点吃的,最后都给放了。 再之后小崽子就带着自己的陪读与侍从们务色地方掘了几个陷阱,陷阱做好后又带人去狩猎,确切说是引/诱猎物。 一勾一个准。 兆没一直贴身跟着也不知小崽子是如何勾引的,每回离开没多久就会跑回来,屁股后面追着狼虎豹熊兕这类大型掠食猛兽,最终的结局以猛兽掉进陷阱里为结局。 不足一日小崽子便凑够了猎物数量。 兆询问了下侍从,问都是怎么找到这些大型猛兽的。 经过漫长的演化,四季田猎已经从获取生存必须的资源变成了贵族的游猎,主要目的变了,性质自然也变了。过去的田猎是随便挑选一块动物多的地方集体狩猎,生死听天由命,如今却是不行,必须保证王侯贵族的安全。 而为了安全,公族猎场的动物都是半放养的,并非纯野生,更为温驯,那些大型猛兽更是被驱赶了,当然,也不是说就驱赶光了,那不现实,但密度的确降低了,也因为大型猛兽少了,在猎场里想遇到大型猛兽也不容易。 若是有足够的人手搜山,那倒没什么问题,但小崽子所有人手加起来都不超过十个。 侍从:“.....一路上都是少君带着我们去寻猎物的,少君似乎很熟悉那些猛兽所在,一找一个准。” 兆很确定自己以前只带稷一起狩猎过,小崽子年纪太小了,连台城都没出过。 问侍从得不到答案兆干脆去问小崽子。 小崽子答:“那几只鸟给我指的路。” 鸟? 兆迟钝了须臾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能听懂鸟语?” 神裔氏族中有一个特殊的支族——虞氏,能听懂飞禽走兽甚至植物的语言。虞氏是哪一支奇葩先民演化来的已不得而知,因为虞氏的祖先在炎帝时担任虞人,为炎帝驯化鸟兽,子孙干脆以虞为氏,原本的氏找不到什么记载,自然无从判断其祖是哪一支先民。 说起来巫真殿也是在虞氏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但不同于连山氏人丁众多,靠着庞大基数上诞生的天才们将巫真殿主的位置变成了连山氏所有物,虞氏的人丁非常少,这也导致虽然虞氏世代在巫真殿任职,但殿主之位并不属于虞氏。 也因为知道虞氏这一特殊存在,兆倒不会与愚昧一般将能听懂鸟兽之语的人当做怪物,但他也不记得自己与井雉的祖上曾同虞氏通婚。 虞氏的这种天赋是天生的,虞氏的后代不一定每个都能听懂鸟兽语,因为这种天赋比小鸡点到谁就是谁还随机,但有这种能力的人一定是虞氏的后代。 小崽子思考了一会,笑眯眯的回答:“我能听到它们心里想什么。” 小崽目光略带探究的看着兆。 兆拍了拍小崽子的脑袋。“不就是能听懂鸟语吗?有什么好炫耀的?可惜虞氏人太少了,又因为巫真殿分裂的缘故有半数在西荒,帝国这边就更少了,不然倒是可以请一位虞氏来教你。” “不用了。”小崽道:“他们教不了我。” 她的能力根本不是虞氏的语言能力,更不属于神裔氏族中的任何一支。 无意从史书中了解到神裔氏族这一存在时她让发蒙的先生为自己读了台城内每一卷史书,不论是已消亡的,还是仍旧存在的神裔氏族中没有任何一支能够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 至于更古老的先民时代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可能有,但天知道炎帝当年究竟融合了多少先民,更绝的是她还没按先民的族群来划分,而是将先民打散编入八姓,然后按姓进行管理。虽然埋下了九姓隐患,但在 “给我人,我要去移树。”婧道。 兆无奈道:“给你给你。” 得了人婧并未马上就移树,而是让人寻了伺候花木的匠人来细细请教怎么移植才能最大可能的保障木连理移回台城后不死。 匠人表示实在是没移植过这么大的花木。 “为什么不移植大的花木?”婧不解的问。 “回禀小殿下,草木的生命是很顽强的,叶子掉了可以再长,树枝没了可以再生,甚至树干砍掉了也能再发新芽,唯独根系出了问题便一定会死,因而移植草木时必须尽量保证草木根系的完整,而草木在地面下的根系往往是地面部分的数倍甚至数十倍。” 婧回头瞅了瞅自己身后的木连理,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算是中等水平。 一株树的根系就很大了,两株加起来.... 婧思考了一会儿,跑去问兆自己以后可不可以住在猎场,兆回以两个字:做梦。 “为什么?” “猎场的生活条件远远比不上台城。” “我不讲究啊。” “安全条件更比不上,我不想哪天收到你的死讯。” 婧闻言也无奈了。“那能不能给我点钱?” “做什么?” “挖树。” “我不是给了你人?” “不够,我需要更多的人,放心,不会要你太多钱,十金,不,五金就可以了。这会儿是农闲,氓隶都闲着,没有进项,随便给他们一点钱应该就能让他们干活。” 兆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在给钱和婧留在猎场生活之间做出了选择:给钱。 钱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能解决世间大部分的问题,婧很快找到了更多的人手,将木连理的根系给整个掘了出来,再浩浩荡荡的拉进台城中提前让人掘好的大坑中,但能不能活还得过几个月再看。 虽然折腾一番就为了挪一株树,但婧一日猎数十猛兽并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自己组织起数百人将木连理给移进了台城的表现还是让婧成为了夏苗中最靓的崽。 贵者劳心,贱者劳力。 八个字充分说明了一个贵族最基本的权力——管理别人。 组织起数百氓隶对于大部分贵族而言并不难,哪怕自己做不到,底下养着的家臣门客是吃什么的?但不靠家臣与门客,亲自上阵的话,一百个贵族至少九十九个得跪,遑论管理与组织得井井有条。 连故意为难崽崽没给她这方面人才的兆都侧目了,分别询问了一番侍从与婧。 婧的回答很简略:就是让人准备了一顿饭食先让氓隶们吃饭,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观察一番,最后挑选几个人当头,之后就没她什么事了。 问侍从,侍从的答案更细致一些。 婧让人买了许多的粮食,然后再让人带着粮食去周遭的村社里聚烧饭,饭烧好后说了说婧找人做工的事,因为走到猎场需要不少时间,耗费的体力也不少,因而提供出发前的一顿饭。 有意者可以回家拿只碗来报名等待盛饭。 等确定村社里聚里没人再报名后将饭勺交了出去,让准备去做工挖树的氓隶们自己推举一个人负责给所有人打饭。 婧任用的负责管理氓隶们的头便是那些被氓隶自己选出来的掌勺人。 ☆、第四十二章法外狂徒 “你们觉得国君应当待民?”兆捧着饭碗一边吃一边问两只崽崽。 稷愣了下,隐约猜到兆为何有此一问。“君王自当德才兼备,有所为有所不为,广纳贤言,亲君子远小人,仁爱臣民,体恤民力....” 一直往嘴里塞东西的婧忍不住噗得笑了出来。“阿兄,你要不跟阿父说说你要回去想个几年才能回答这个问题?你这全是废话啊。” 稷不忿:“这都是书中圣贤之言。” “你也说了,书中言,哪个正经人在人前不说正经话?”婧道。“那些话,听听就好,别当真。” 兆奇道:“你不赞同圣贤之言吗?” 婧摇头。“无所谓赞同不赞同,我只是不觉得有人能达到,门槛太高了,世人是普通人,凡夫俗子,又不是人人圣贤。” 想了想,婧道:“阿兄你想当国君的话,有功夫读圣人言还不如去了解一下整个国家上到贵族下到奴隶所有群体的生活,比如吃什么穿什么,赚多少钱,有什么期盼,这个绝对比你死读书靠谱。” 稷不解:“为什么要了解那么多东西?不是了解每个地方的人口户数与税赋就够了吗?” “自然是了解一下所有人的底线是什么,不要踩过线。”婧道。“踩过了线,底下人是会造反的。” 说到此婧露出思考之色。“不过说起来,踩过线底下人就会造反,那国君的高贵血统有什么意义?血统并不能阻止别人造反。你哪怕是炎帝之后,底下人还是会造反,感觉哪里怪怪的。” 稷问:“说得好像你知道所有人的底线是什么似的。” “我当然知道。”婧想也不想的回答。“上层贵族的底线是不能损害他们手中拥有的权力,下层贵族的底线是不能阻止他们往上爬,中层贵族介于两者之间,更希望维持现有的生活,不希望有变化,但又希望能更进一步,就很纠结。至于更底层的氓隶,最低底线是不饿死就行,上层庶人的最高期盼是跻身贵族,下层氓隶的最高期盼是吃饱,不过我感觉没必要,哪怕不给他们吃饱,只要让他们维持在不饿死的水平他们也不会造反。最底层的奴隶们,伺候人的家庭奴隶怪有意思的,明明自己是最低贱的奴隶,却很有高人一等的觉悟,更有甚者还会同情自己的贵族主人,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脑子。而非家庭奴隶的奴隶们,他们的期盼就比较简单了,活到明天。” 兆闻言不由对婧刮目相看。“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观察到的。”婧道。 “观察?”兆不解。“你上哪观察的?” “我们身边啊。”婧想也不想的回答。“我说的这些人都在我们身边出现过,或远或近,你们没留意过吗?” 父子俩:“....”还真没留意那么多。 婧道:“都没认真观察过,了解过别人怎么想,说仁爱子民?这应该算虚伪还是荒谬?” “都算。”兆道。“但世界就是如此。” 婧哦了声,隐约感觉世界这种运行逻辑有问题,但见识太少,无法找出问题在哪里。想不通干脆不想了,不管有什么问题都与自己无关。 兆道:“以后我会每天给你们一些奏章,你们看完了记得写写看法。” 稷闻言高兴道:“喏!” 兆颔首,看向一脸苦瓜脸的婧。“婧。” “我忙。”婧努力调动着脸部肌肉增加自己的说服力。“真的很忙。” “你还有什么动物是没解剖过的?”兆无语的问,啃了这么久的脑花,他着实不知还有什么动物的脑花是自己没吃到的。 “我也做别的,看书习武,还有植物。” “那是你的事,反正奏章你得看。”兆道。“我平时都不管你做什么,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如今难得对你提出点要求,你难道不能满足我?” 婧:“....好吧。”大不了少睡点。 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婧,兆皱眉,婧什么都好,就是太懒了。 *** “啊!” 秋日气候是一年中最舒适的,也是最适合睡觉的时候。 鸡鸣末兆正抱着被子纠结要不要再睡一会,骤闻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是好几道声线组合起来的声音,一点都不整齐,非常难听,也非常的惊慌,仿佛活见鬼,且其中一道略耳熟....是稷。 反应过来的兆下意识跳下床跑到了房间里收藏的宝剑前拔出了宝剑。虽然觉得以自己的掌控力不可能有刺客跑进台城来,但事无绝对,说不定就赶上了万一呢? 提着剑兆带着禁卫们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不过数息便寻到了目的地。 原因无它,目的地离得太近了,就在偏殿。而且它本身也太显眼了,确切说是显鼻,一进偏殿便闻到了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发现血腥味来自婧的实验室后兆皱了皱眉,觉得婧真的很需要收拾收拾,大清早的解剖动物,也不怕影响别人。 不对,婧解剖动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还当着稷的面锯过动物的脑袋,稷没道理会被解剖给吓到,而且空气中仿佛铁锈蚀的味道也未免太浓烈了,隐隐约约的有点熟悉,仿佛....人血。 意识到这点兆赶紧带着人冲向婧的实验室,门没关,稷就在门口,被吓得不轻,兆探头往屋内瞅了瞅,看到解剖台上躺着的寺人时瞬间理解了儿子的反应。 那名寺人被剃光了所有头发,仿佛平素被婧打理干净的解剖动物一般被捆在实验台上,也不知是否还活着,但可以肯定的不管有没有死透都没救了,因为寺人的颅骨已经被锯开,被锯掉的那部分头盖骨就在旁边的盘子上摆着。 自己的小女儿正捧着一团灰白带红的东西在思考着什么,为了不浪费食材而吃了几个月脑花的兆不难看出那是什么。 “婧,你在做什么?” 听到兆的声音,婧从沉思中回过神,高兴的对兆道:“阿父,你看它还活着,我能从它身上感觉到一些思想,但身体里完全没有,人能够思考是因为脑子,不是因为心。” 心脑之辩一直是元洲所有种族的一个论题,而分歧便是对是什么决定了人的神智这个问题的解答。 有支持心的,也有支持脑的,不过前者占主流,后者属于非主流,因而元洲各族有心灵手巧、心机深沉、心思通透等词语,觉得后辈学习不认真,劝学也是用心学习用心思考等。 但因为双方都没直接证据证明自己是对的,对方是错的,故而心脑之辩就一直没消停过。 看着婧充满了喜悦与激动的笑容,兆又看了眼实验台上头盖骨被掀开,脑花被取出的寺人,再看婧,纵然清楚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由得背脊发寒。 婧瞬间察觉到了兆的变化,犹豫了下将手中的脑花放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容器里,再用布盖起,随手抓了条帕子擦拭手上的红与灰白。“阿父你没事吧?” 兆让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连稷都让带了出去,这才回头问婧:“婧在做什么?” 婧想也不想的回答:“解剖啊。” “为什么要解剖人?”兆问。 婧平淡的回道:“我看过了我能找点的所有动物的脑子,除了人,没见过,便想瞅瞅。” 听着婧稚嫩的声音,看着面容稚嫩的婧,兆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就因为这个?” “嗯。”婧点头,不解的看着兆。“阿父你很生气?为什么?” “我教过你,上位者当仁德。”兆道。 婧不以为然。“仁德与否在于上位者自己的选择,选择仁德还是不仁的权力在我手里,不在下位者手里,我选择不仁。” 选择仁德会受到太多的束缚,正常人都不愿意约束自己让自己不痛快。 兆气结。 “还有,他不是人。”婧道。 兆懵然的看着婧。“我眼不瞎。”还不至于连人和非人生物都分不出来。 婧解释道:“他是奴隶,奴隶不是人。” 兆拧眉,继续控制着自己。“奴隶怎么就不是人了?” 婧想了想,问兆:“阿父,人杀人可要偿命?” “自然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兆道。 婧哦了声,又问:“阿父,那杀死奴隶要不要偿命?” 大概猜到婧想表达什么的兆沉默须臾,回道:“若是有钱,赔偿一笔钱就行,若是无钱,罚一段时间的劳役,若是双方关系好,也可以私下了结。” “谁规定的?”婧好奇的问,这么细致可不像是不成文的道德观念。 “刑书里规定的。” 婧知道刑书,是葛天国的成文法。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杀死奴隶却不需要,赔钱就行。”婧总结道。“所以,奴隶不是人,我没杀人。” 兆疲惫的坐在了地上,莫名的有一种感觉,今夜自己若不能将婧掰回来,以后会发生很可怕的事。“阿父的阿母是奴隶,婧觉得阿父是不是人?” 婧愣了下。“阿父自然是人。” “那阿父的阿母呢?” 婧想也不想的回答:“也是人。” 兆看了眼死去的寺人:“阿父的阿母是奴隶,他也是奴隶。” 婧蹙眉,感觉脑子有点乱。 阿父的阿母是奴隶也是人,所以奴隶也是人,但杀奴隶不用偿命啊。 思考到脑子打结婧也没理顺逻辑,最终问兆:“那阿父会让我为他偿命吗?” 兆被问得愣了下:“不会。” 且不说婧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不可能伤害她,哪怕能,他也不可能因为婧杀了个奴隶就要杀了女儿。 “那我若是杀了阿父的阿母呢?” “我的阿母很久以前就死了。”兆道。 “我是说如果,如果呢?如果她活到了现在,被我杀了呢?你会杀我给她偿命吗?” 兆想了想,道:“会。” 婧闻言脑子里豁然开朗。“这就顺了,杀了需要偿命的是人,不需要偿命的就不是人。阿父和阿父的阿母是人,但他不是人。” 兆的眉头顿时打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婧反问:“不是你说的杀人偿命吗?既然杀人要偿命,那么杀的不是人自然不用偿命,还是说你要让我为一个奴隶偿命?” “不会。”兆皱眉。“但杀人是不对的。” 婧不以为然。“骂人是不道德的,但别人真骂了你还能为此杀了别人?我杀他也是,当然,阿父你若实在介意,我可以赔钱给你。” 台城里所有的奴隶都是属于兆的。 兆几欲抓狂。 婧见了,安慰的抱了抱兆:“阿父你要不先静静,理清楚脑子里的思路?” 作者有话要说:杀奴隶不用偿命,所以奴隶不是人。 杀平民不用偿命,所以平民不是人。 杀贵族不用偿命,所以贵族不是人。 杀国君不用偿命,所以国君不是人。 问婧日后为什么会成为灾难君王且手上的受害者公平公正遍布所有阶层,答案就在这。 在古代,贵族哪怕是闲得无聊杀人玩也是不会偿命的,非夸张,作者有个研究历史的朋友,她告诉我古代真有国王闲得无聊处死平民,我问是不是因为政治或是利益什么的考量必须杀,她说不是,就是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杀人。 当然,婧没那么无聊,虽然她直接间接害死的人不下千万,但从来都没有因为无聊而杀人,她害死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目的的——做实验。 越写越无法理解穿越抱大腿的文,当别人杀你不犯法,除了良心上的一点不安不会有任何惩罚时,谁还能保持平常心?如果是打小接受愚民思想的土著也就罢了,在他们眼里世界就是这样的,但现代人....哪怕最终被时代同化也会发自内心的感觉到恐惧,真穿越了,个人感觉,结局只有一个:发疯。 嗯,决定了,预收文里的穿越小说《谁才是穿越者》里暂定主角穿越后疯掉了。 ☆、第四十三章祥瑞 井雉在暮春的时候带着连灭两国的战绩凯旋而归,强打精神的兆带着两只崽崽出城十里相迎。 一别一载,井雉忍不住与两只崽崽说了好一会的话,若非公开场合,非常想亲两只崽崽几口,不过她顾虑场合,婧却没有,对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蹲下来。 井雉疑惑的蹲下,婧伸手搂着井雉的脖子对着她的脸吧唧吧唧好几口,奶声奶气的道:“阿母,我想你,我有礼物送你。” 井雉的心顿时就化成了水。“什么礼物?” 考虑到崽崽平素的兴趣,井雉做好了崽崽会送自己一只漂亮的头骨的心理准备,告诉自己不管收到什么礼物都要表达出喜欢。 没办法,婧以前真的做过这样的事,送过她一副非常完整的动物骨架。 然而,这回送的礼物却颇为正常,并非完全正常,只是相对于各种各样的骨头,着实正常。 那是一只用葫芦制成的酒器。 葫芦酒器在人族很常见。 葫芦可食用也可制成各种各样的容器,因而有智慧生物聚居的地方,只要土壤允许都会种植葫芦,葛天国也不例外,葫芦也是底层氓隶的主要食物之一。 贵族也吃,台城里有不少耕地,其中就有种植葫芦供台城内的贵人们食用。 但井雉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葫芦,个头比之同类大出数倍,足有两三尺高,毫无争议的葫芦王,称之为祥瑞也不为过。 井雉看了眼兆,发现对着这样值得大书特书的祥瑞吉兆兆的眼神甚为复杂,不像是看到了祥瑞吉兆,倒像是死了老娘。 “这么大的葫芦婧是何处寻来的?”井雉好奇的问崽崽。“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吧。” “也没有,就是我自己种的。”崽崽道。“我挑了一个最大的,也没费多少事。” 自己种的? 井雉讶异的看了看葫芦的个头,旋即看向兆。 兆一言难尽的道:“她自己种的,你一会去葫芦地里看看就知道了。” 虽然他本来就不怎么相信祥瑞,但这小半年他的祥瑞观是实打实的被崽崽拿着大锤哐哐砸成了一地粉末。 去岁将木连理带回来后出于尝试,崽崽将地里的葫芦藤五六七□□十的给接在一起,有的被折腾死了,有的活了,活的那些不仅结出了葫芦,个头还一个比一个大,每一个都是值得史官落笔的祥瑞。 但祥瑞之所以为祥瑞便在于稀少,若满地都是,并且只要掌握了技巧就能重现的东西,去他娘的祥瑞吉兆。 兆莫名的有点怀疑历史上那些嘉禾之类的植物类祥瑞是否都是崽崽这样的人搞出来的。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谈论熊崽崽又干了什么,夫妻俩犒赏了军队回到台城里才开始讨论幼崽成长的话题。 通过木连理搞出了大号葫芦品种,很有想法,婧觉得可以让负责农耕的农官按着这个思路看看能不能培育出更好的葫芦品种,总归是一份口粮。 回到居住的宫室时发现院子里的树都被砍了,却并非从根部砍的,而是从腰部砍的,树冠树枝全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截树干,也不能说完全光秃秃的,树干被砍掉的截面上用工具砍出了缝,插着一根枝条。 虽然很少关注院子里种的植物,但在这里生活起居多年,井雉对院子里种的都什么树还是有点印象的,哪怕没印象也不难通过树皮判断出枝条与树干不是同类。 再次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兆。 兆有气无力的解释道:“她说葫芦藤都是同类,想试试不同类的植物接在一起能不能活,若是活了又会发生什么。” “很有创意。”井雉不解的看着兆。“你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是她还做了别的什么,还是,无怀国出了什么事?” 兆:“....都是。” 井雉闻言停下了脚步看着兆。 兆为井雉介绍了一番崽崽这段时间的事迹,锯了好几个奴隶的颅骨取出脑花研究,还废物利用将死掉的尸体也给解剖了,内脏骨骼一一分离制成标本。 兆的描绘很粗略,但血腥仍旧很重,井雉刚从战场回来,断肢残臂同内脏也没少见,倒也没什么不适,只一个疑问:“你没告诉她那是不对的?” “我说了,但她快将我说服了。”兆苦笑的为井雉介绍了下自己这半年同崽崽辩论权力与道德的心得。 崽崽觉得道德这玩意看自觉性,你愿意遵守那就遵守,不愿意,那别人也不能拿你怎样。 上位者是否仁善取决于上位者的道德自觉,既是取决于自觉,那么决定自然在上位者手里,她爱咋咋的。 甚至于,崽崽还问了兆一个问题:“你会爱羊圈里的羊吗?” 臣民都是羊,不吃与少吃是仁德,吃是本分。 井雉也无言了。“氓隶不是羊,羊不会暴/动,氓隶会...算了,我大概能猜到她会说什么。” 氓隶会造反,那就不要一次性杀太多的氓隶,也不要让大部分氓隶都困顿得无法生存,那么不论上位者杀人还是放火,大部分氓隶都不会暴/动的。 氓隶最大的优势在于人多,少部分造反是无足轻重的,而大部分人....人性决定了刀子割到自己身上之前人是不会意识到危险的,待刀子割到身上虽意识到危险却已无意义。 别的不好说,但论对人性的通透,莫说同龄人,便是成年人都没几个能与崽崽比。 婧仿佛能看透人心所有的念头似的。 井雉换了个问题。“你没阻止她?” “我阻止了。”兆更加无奈。“我骂她,她认错很诚恳,但死不悔改,我禁她的足,她一整天都在屋里研究东西,根本没有反悔的意思。我又没办法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她,让底下人盯着她,她坚定的要杀人时底下人也不敢拦着她。” 不拦的话死的是别的倒霉蛋,拦了的话解剖台上的下一位光临者便是自己。 井雉闻言也无言了,忍不住道:“你生的是什么呀?” 兆怒:“说得好像她是我一个人生的似的,我有问题你也跑不掉。” 井雉叹息。“就算是我们两个的问题,但稷就挺正常的。” 老大明明那么正常,为什么老二就这么奇葩? 兆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却莫名的想到了自己生父生的那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飞快将冒出来的想法给摁死,婧生得这么奇葩肯定不是因为自己。 井雉狐疑的看了眼兆,总觉得兆方才脑子里在想什么不太好的东西,但她也不想承认婧这么奇葩是因为自己,遂将此问题搁置,小崽崽才四岁,来日方长,总能掰回来的。“无怀国发生了何事?” “王斥无怀无礼,褫牧之职,册方雷为新牧。” 井雉怔了下。“王与方雷结盟了?” “大概。”兆道。“无怀侯不听话,方雷侯听话,双方应该有合作,不过无怀国只怕不会轻易交出牧的位置。” 牧,代天牧民,拥有征伐之权。 更直白点就是,诸侯互相征伐是不合法的,只是因为王权式微,管不了,所以诸侯们才能自由发挥,但再怎么自由发挥也无法改变不占大义的本质。 牧就不同了,牧本身就有征伐的权柄,是占据了大义的。 大义这东西看似虚无缥缈,却又切实的能影响很多东西。 除了大义,牧还有不少便利,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无怀国绝不会愿意交出牧的权柄,而不想交出权柄,那么与方雷便必有一战。 二桃杀三士。 两个大国赌上各自国运的一战,不论谁胜谁负,都会元气大伤,需要休养不少年,也能为蒲阪争取时间。甚至胜的那一个也可能因为元气大伤,被周围的虎狼分食,对蒲阪而言那就更值得高兴了。 每一个国力雄厚的诸侯都是各自地域的小霸,是对王权的威胁。 毫无疑问,不论最后是谁赚,王都不亏。 井雉虽早就知道两国必有一战,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莫名的揪心,她对无怀国的公卿贵族们着实没多少信心,须知去岁又换了一个国君。 国君的频繁更迭本身就是一个自己内部问题很严重的对外信号。 “已经打起来了?”井雉问。 “还没,赌上国运的一战,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打完的,都在筹措粮草呢。”想了想,兆补充了一句:“至少方雷在很认真的准备即将到来的大战。” 井雉想问无怀呢,但想了想还是不要找刺激了。 “对了,关于让稷继承你姓氏的事,可以定下了。”兆道。 井雉讶然。“我以为你放弃了。” 这半年受的刺激还不够吗? 兆叹道:“婧她不是一个仁善的孩子,但她知道为君的底线在哪里,她知道贵族想要什么,游士想要什么,氓庶想要什么,奴隶想要什么,尽管无法共情。” “无法共情下位者的上位者绝非明君。”井雉道。 兆点头。“对,但她也不会是个昏君,只要让她明白,不管理好国家,臣民会造反,会砍下她的头颅,那么纵无法共情任何人,她也会认认真真的治理国家,维持国家的稳定。她很聪慧,她能够做到这些,只要她愿意。” 井雉想了想,问:“稷又为何不可?” “婧好歹知道下位者在想什么,稷不知道,他也不会低头去思考底层氓隶脑子里在想什么。”兆解释道。“若国家是树,那氓隶便是树的根系,君王可以不与氓隶共情,却不能看不见氓隶。” 井雉道:“但婧思考氓隶想什么只是因为无聊和好奇。”可不是真的把人当回事了。 兆道:“不论她的初衷是什么,她都很了解氓隶的所思所想,治理国家时必定会将自己掌握的东西用上,这就够了。” 井雉沉默了。 两只崽崽都不合适,但两个里要选一个的话,还真就小的合适点。 想了想,井雉问:“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兆摇头。“两个孩子,一个继承我的姓氏一个继承你的,姓氏不同,无利益冲突,如此方能手足和睦。” 多生一个,不管是继承谁的姓氏都不免与另外两个中的一个产生利益冲突。 “两个就够了。”兆道。 井雉也就是说说,闻言道:“那就尽早,趁着两个孩子如今都还小,不曾掌握任何权力,早日定下名分,也可避免来日相争。” ☆、第四十四章选择 人生的起伏往往只是一夕间,至少从众望所归的嗣君候选人到异姓公子只需要一句。 兆与井雉的一句话。 稷不解:“为什么?我是长子。” 兆不悦道:“继承权是按长幼而定,但继承哪个姓氏是由我与兆的意志决定。” 白帝制定的继承法只规定了嫡庶长幼尊卑,但具体哪个孩子跟谁的姓氏,父母自己决定。为了培养继承人对宗族的忠诚,也为了名分早定比较安全,也没几个人会一直拖着不给孩子姓氏,一般在生育前便会商量好生几个孩子,第一个孩子给谁第二个孩子给谁,划分好幼崽的所有权。 在幼崽出生前便定好了,也就兆的情况特殊才会孩子生出来再观察一段时间才定。 稷道:“可是,不是要让我做嗣君的吗?” 兆道:“我从未说过这话。” “那你让我看奏章参政?”稷不解。 兆道:“我也让婧看奏章参政了。”他很确定自己端水端得很平,给稷的也都给了婧一份。 “你给我的陪读比婧的更好。” “我本来也想给她差不多的,但她不喜欢人近身,若选高门,可能会枉顾她的意见发生不好的事。”兆一脸那是事出有因不是给你的特殊待遇。 “是你自己想多了。”兆道。“我从一开始就没定下谁来当嗣君,看你俩谁更出色,谁更有可能在我死后在国君的位置上活下来,我便立谁。” “我哪里不如婧?”稷不忿。“我哪里不如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一直旁听看父子俩辩论的井雉忍不住道:“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那是你的胞妹。” 稷反问:“阿母你可曾见过她如何锯开活人头颅?你若是见过便不会有此一问。” 井雉愣住,看向兆,你告诉我她解剖了人,可没告诉我她解剖的人还活着。 兆给了井雉一个回头解释的眼神。 井雉见了,重新对稷道:“我是没见过,但不论如何,她与你皆为我所出,我不希望你这样说她?” “为什么不可以?她就是杀人了。”稷道。 井雉思忖须臾,反问:“她若是怪物,那么与她同样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又是什么?” 稷登时被问住,好一会才道:“至少我没她那么残忍。” 兆道:“你说这个?我选择嗣君的标准并非仁善与否。” 而且真说仁善,儿子你比你妹也没好多少,她是光明正大的杀人,而你是不念旧,稍有违逆不顺便惩罚身边的人。 婧尽管兴趣爱好奇葩残忍,但对身边人,除非做错了事或是没完成她的命令,否则不会惩罚,哪怕惩罚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错,都会在罚完后让医者去看看,最不济也会让人送去药物,让人伤势早日痊愈以便早点继续干活。 因而这些年婧身边伺候的奴仆一直是固定的几个人,而稷身边的奴仆却是一直在换。 虽然婧的动机令人无语凝噎,但人都是论迹不论心,论心的话婧一万次死刑都不够,但只论迹,婧无疑是一个不错的上位者。 想了想,兆对稷招了招手。 稷不解,但还是顺从的走到了兆面前,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稷,有没有人告诉你,我是私生子?我的国君之位得位不正。” 稷懵然的看着兆。 兆继续道:“我有能力镇压所有不服,所以我活着的时候,至少在我老迈失去对葛天国的掌控之前,葛天国不会乱,但随着我老去,对葛天国的掌控削弱,甚至当我死去,我当年得位不正的所有隐患会一股脑爆发出来。你呢?你有能力在那时解决干掉所有不服吗?” 国内五服之内的合法近亲都被他给处死了,但国外还有。 礼崩乐坏,权力角斗场的失败者不乏出奔他国的,只要一有机会,这些流亡公族必定会在其它国家的支持下杀回来。 出奔的公子少君或是他们的子嗣在多年后杀回国,拨乱反正,夺回国君之位在帝国并非稀罕事。 “我的继承人必须能在那时解决所有不服,否则我的血脉必定断绝。”兆道。“你们与你们的子嗣都会被杀死。” 稷愣住,须臾,问:“阿父又如何笃定我做不到?又如何笃定婧一定做得到?” “她能否做到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兆有些惘然的道。“但你肯定做不到,稷,辅佐你的妹妹,她活着,你也能安全。” 尽管兄妹俩自婧锯人的颅骨看脑花长什么样后开始变得冷淡,但除非婧打算将父母从坟冢里气得爬起来,否则婧的兴趣爱好再丧心病狂也不会祸害到亲人的头上。 这些年他一直在观察两只崽崽的生存能力,婧的生存能力是高于稷的。 只要婧能在国君的位置上生存,她都会出手庇护稷,稷也会因为她的庇护而活得很轻松。有舍,亦有得。 为人父,他需要最大限度做出对两个孩子都有益,能让两个孩子都活下来的选择。 “你都不给我机会怎么就知道我做不到?”稷不甘心道。 兆揉了揉稷的脑袋。“傻儿子,待你长大,待阿父阿母老去,你会明白为何她比你合适。” 稷气呼呼的跑掉了。 井雉道:“你应该更早定下的。” “已经很快了。”兆道。 “他来日可能会恨你。”井雉道。“当年我的阿父立了弟弟为宗子,我脸上笑吟吟的恭喜弟弟,心里却在计划着怎么取得他与阿父的信赖,得到更多的权力,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取代他。” 那会儿她想弄死的人也不止弟弟,还有井大夫,不过世事无常,她的计划才走了个开头,老子和弟弟便被其他人给干掉了,她在猝不及防下成为家主。 “不一样,你的阿父虽未立你为宗子,但你的仍旧是井氏女,是排在你弟弟之下的第二继承人。而稷,井氏子是不能继承葛天氏国君之位的。至于恨我,他恨我总好过来日全家身首异处,而且,我相信待他长大,终会明白我的心意。”兆叹道。 井雉闻言道:“希望吧,不过哪怕不明白,最重要的还是他与婧都平平安安的。” 不论稷如何不高兴,井雉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告庙。 子嗣入谱牒是需要开宗庙的,但井雉并非葛天国人,井氏的宗庙在无怀国,现在也不知草长得多高了。 要开宗庙,得先有个宗庙,井雉不可能带着稷回无怀国告庙,权衡之下只能在葛天国修建新的宗庙。 反正祖宗牌位最重要,牌位在哪,宗庙就在哪。 不然每回告庙都要回祖地,那日子也没法过了。 修建宗庙和准备需要的东西都需要一段时间,稷的脾气却一天比一天糟糕,反倒是婧在储位已定的情况下仍旧淡然,每天读书习武收集与照顾植物,研究动物骨骼,一如平常。 婧对一起出门的稷道:“你生气也没用,决定权从来都不在你我手中。” “我明白。”稷道,所以才更生气。“我哪里不如你了?” 婧也好奇。 看着婧白白胖胖的脸上同样的懵然与好奇,忍不住叹了口气。 婧对与自己疏离了许多的稷劝道:“你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下调整一下自己?虽然嗣君之位更有权力,但你若在告庙入族谱时也这副模样,阿母会不高兴的,到时她再生一个的话,阿兄你就不是捞不到嗣君的位置,而是什么都捞不到了。” 国君比公卿更尊贵,但没有父母会高兴自己的孩子在继承自己的家业时一副嫌弃的模样。 到时井稚的脾气上来了,很可能给出既然你这么嫌弃,那好,那你就别继承了的反应。 稷默然。 许是劝谏有用,稷的心情开始平复,不再每天发脾气,但也不再像从前一般每天用功读书习武,每天抽出了大量的时间游戏,蹴鞠、放布鸢、六博....仿佛要将过去那些年错过的东西一次性补回来。 “公卿要永远臣服在君王的脚下,生杀予夺皆系于君王一念之间,你的心态不错。” 稷追着断了线的布鸢至一座宫殿前,布鸢落在了宫殿院中的树上。 做为国君的孩子,台城的大部分地方他都可以来去自如,却也有少部分地方不能随便乱来,这座宫殿恰好在其中。兆的父亲,已退位的前任葛天侯便居住在这座宫室里,兆不喜欢自己的儿女靠近这里。 稷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跟以往一般循规蹈矩,干脆走了进去找到那株树将布鸢取了下来,才从树上跳下来便听到了这么一番话,不由回头,看到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眼熟,节庆时的宫宴以及祭祖时都见过。 “稷见过大父。” “好孩子。”葛天侯看着稷有一瞬的恍惚,祚这么小的时候也是如此礼貌与伶俐。“你和祚生得很像。” “祚?”稷回忆了下确定自己不认识叫祚的人,而且祚这个字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他是谁?” “是我的嗣君。”葛天侯回答。 稷愣住。“您的嗣君不是阿父吗?” “他不是。”葛天侯道。“他杀了祚,杀了我其他所有的合法子嗣,我不愿将自己国君之位交给他人血脉,便只能让他继位。” 稷呆住了。 ☆、第四十五章人心 婧坐在池边的一块石头上,鱼竿踩在脚下,脚边一堆刚刚采摘的芙蕖于莲蓬,用小刀剖开莲蓬,取出里头的莲子细细观察后放到一个碗里,有时也会将莲子捻碎观察所有细节,或是送进嘴里品尝味道。 看到路过的稷时婧随手用莲子扔稷的脑袋。 心思纷繁的稷摸了摸被莲子砸中的脑袋。“你做什么?” “一起抓个鱼。”婧道。“你不是很喜欢吃池里的鱼吗?抓上来的鱼你六你四。” 稷不悦:“为什么我六你四?” 婧道:“因为我吃得比你多啊。” 虽然最喜欢吃鱼的是稷,但一直以来池里的鱼吃得最多的便是婧,原因无它,婧一天吃七八顿,每顿的分量都超过任何一个成年人。台城里这片人工开凿的池虽是为了提供台城的用水,但闲着也是闲着,池里放养了大量的鱼鳖,种植芙蕖,收获的鱼鳖与莲藕莲子都是新鲜的食材。 稷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走向婧,在看到水光潋滟的池泽时目光忽的闪了闪。为了供给台城所有人的用水,也为了防止被围城,这座开凿的池泽不仅很大,还很深,每年采摘莲蓬与捕鱼时不乏意外.... 正在剖莲蓬的婧手上的小刀忽的偏了下在手上割出了一条口子,婧却没看自己的手,而是抬头看向稷。 见婧手上受伤,稷赶紧抓起婧的手看了看,掏出帕子按在伤口上止血。“怎么这么不小心?” 婧道:“刚才看到一条很肥的大鱼,走神了。” “多大的鱼?” 婧比划了下。“比我还高。” “真的假的?”稷怀疑,池泽很深,水深自然会有大鱼,但比婧还高却没听说过。 “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看,就在那边。”婧指了指一个方向。 稷半信半疑的起身近前望去。“哪里有大鱼?我没....啊.....” 被突如其来的推力推落池中的稷下意识挣扎着想爬上岸,却很快感觉到有东西敲在自己身上阻止自己往岸上爬,抬头望去,看到的是神情冰冷的站在石头上用鱼竿敲打自己的婧。 “....婧....为什么....” 婧没有回答稷的疑惑,沉默的用鱼竿精准的敲打着稷身上的穴位、麻筋与卸力的关节,解剖过很多的动物与不少人,她对这些位置非常的熟悉。 冷静的敲打,直至稷完全沉入水下,直至稷的精神波动完全消失婧才收回鱼竿。 随手放下鱼竿,婧并未收拾痕迹将事情伪装成意外,更未离去,安静坐回了原位,却无心再剖莲子,抬手轻揉眉心,总觉得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在翻腾。 细细审视自己的精神世界,最终捕捉到了一丝无序也无意识的碎屑,碎屑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仿佛索命的无常近在咫尺,甚至抚上脸颊。 我什么时候曾与死亡离得很近? 婧有点茫然,为什么自己的精神世界会有这样的东西? *** 因为不许任何人打扰朝会,井稚与兆在下朝后才收到稷溺水而亡的消息。 所有的痕迹都指向凶手是婧,但也因为太过一目了然反而让人拿不准是否婧做的。 公族之中弑亲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从未有人会在杀死手足后还留在原地,不收拾任何痕迹也不跑掉将事情变成悬案,就坐那仿佛等着被人抓个人赃并获。 若是已经大权在握也就罢了,可以不在意这些,但现在父母还没死呢。 井雉哆嗦的抓着婧的肩膀问:“告诉阿母,是谁杀了稷?” 婧看着井雉,目光歉然却无悔意。“是我。” 井雉的手指愈发用力,给予要抓碎婧的肩胛骨,想问你在包庇谁,但知女莫若母,婧根本就不在意什么人,也没有人能让她顶罪。“为什么?” 婧道:“他心中对我动了杀念。” 井雉懵然的看着崽崽,怀疑熊崽崽在逗自己。 婧解释道:“阿母你心里在想我是不是在逗你?” 井雉也不想这么想,但婧编得太不像话了,仿佛在拿她当三岁小儿哄。 “你心里觉得我在拿你当三岁小儿哄。”婧道。 井雉的目光终于有所变化。 婧道:“阿母,我能听到四尺之内所有活物心里在想什么。” 井雉觉得这太荒谬了,但婧从来都不会对她说谎,而且婧打小对于人心所思所想确实有些怪异。通透人心的人往往也对人性看得很透,不会出现婧伸手这种对别人想什么了如指掌却无法理解,纯然懵懂的状态。 读心,很荒谬,却又能很好的解释婧身上的异样。 她不是对人心人性通透,她只是能听到别人想什么,但听得到和听得懂是两回事。 可,读心还是太荒谬了,她宁愿相信是婧观察能力出色,看出了稷对她动了杀念....过程虽然有变化,结果似乎是一致的。 找到了重点的井雉努力让自己冷静。“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婧看了看井雉,又看了看一旁对着稷的尸体流眼泪的兆:“你与阿父会杀了他吗?” 井雉愣住,反应不过来。“什么?” 兆亦是看向婧。 婧解释道:“他心中已经生了杀念,你们可以消除他一时的杀念,能永远消除他的杀念,让他对我不再生出杀念吗?” 井雉自然不能,哽咽道:“我们管住他。” 婧问:“若有人对阿母生了杀念,阿母,你会因为旁人的保证而赌上自己的命吗?” 井雉无言,她不仅不会赌,还会赶尽杀绝。 婧道:“我不能,我相信你们,但我不相信一个对我生了杀念的人不会再对我生杀念。杀与不杀只在一念之间,我做不到将自己的生命置于他人一念之间。” 井雉哑然。 兆却问:“所以你杀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认真思考后的决定?” 婧点头。 虽然时间很短,但她的确在那一瞬间将自己能考虑到的因素都给考虑过了,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杀比不杀更有益于自己的生命安全。 兆气及而笑。“你不怕我们杀了你吗?” 婧反问:“你要杀死你现在唯一还活着的子嗣?” 夫妻俩俱是噎住,瞬间了然为何稷还只是杀念,婧却生了杀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会因为唯二的两个孩子中一个杀了另一个而处死凶手吗? 兆沉吟片刻,道:“我会寻一些人,向我证明你真的能听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我才能做决定。” 婧理解的点头。“可以。” 若她真的能读心,那杀稷就是理智冷酷思考后的自保,若不能,便是不长脑子的得志便猖狂。 兆的行动力很快,没两个时辰便让人随机带来了不少人与婧见面,全都是婧不认识的人,上到贵族下到奴隶各种出身的都有。 婧一个都不认识,却能说出每一个人心中所思所想,都不需要别人开口说一个字。 哪怕读心很荒谬,兆与井雉也不得不承认,婧真的能听到别人心里想什么。 如此一来,稷的死因也厘清了。 因为习武有成的缘故衰老缓慢,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的井雉一瞬间老了好几岁,两鬓染上了霜色。 “这是不是报应?”井雉忍不住问兆。 兆懵然的看着井雉。 井雉迷惘道:“是不是我当年对阿弟见死不救,所以今日轮到我的骨肉自相残杀?” 兆伸手将井雉搂进怀里。“不是报应,这只是权力的代价。” 权力迷人心,众生皆凡人。 天平两端一端放上权力,另一端不论放上什么都无法压过权力那一端,亲情友情爱情,都不能。 井雉在兆的怀里沉默了许久才道:“不要杀她。” “嗯。” “聆听人心,我没法想象她这些年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井雉道。 稚子的世界是单纯的懵懂的无知的,因为大人将风雨与肮脏都遮挡了,但一个孩子若是从一开始就能看到伞外呢? 兆道:“我们将她幽禁起来吧,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她,也不要让她再接触任何人。” 井雉沉默须臾,终是嗯了一声。 婧被迁到了另一座宫殿,但宫殿所有出入口都被堵住,只留在一个在婧进去后便会封死的小门,以及一个用来递送食物和衣物的小窗口。 婧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问唯一来送自己的井雉。“你们打算关我多久?” 井雉道:“我也不知道。” 婧闻言又问:“我的收藏放进去了吗?” “都放进去了。”井雉道。“你以后有什么想看的书,将书名写在犊版上,我会寻来让人放在窗口。” 沉默须臾,婧道:“我不是妖孽。” 井雉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婧继续道:“你们说过的,我不是妖孽。” 井雉迷惘的看着婧,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婧解释道:“我进过你们的精神岛屿,相当于梦境。” 井雉:“....”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很多东西明明没人教小崽子却能无师自通了。 婧解释道。“我也不是什么人的梦境都进不去,你们与我有血缘,我往来比较容易。你在梦里抱着我说我不是妖孽,不要说梦里的话不能当真,那是你的潜意识,人的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 好半晌,井雉终于找回声音。“我说的应该是,你不是妖孽你是我的孩子。” 婧讶异的看着井雉。“你记得啊?” “猜的。”井雉抬手想摸摸小崽子的脑袋,手伸至半道,想起稷铅灰的脸,又放下。“你是我的孩子并不代表你是人。” 人是不可能听得到别人心里想什么的,更不可能跑到别人的梦里溜达,正常的四岁稚童更不可能在一番深思熟虑后杀死胞兄。 婧懵然的看着井雉。 是这样吗? “我不会伤害你。”婧小声道。 井雉闻言反问:“那我若想伤害你呢?” 婧无言。 井雉叹息,终于忍不住摸了摸婧的脑袋。“这一别,我们这一生都不要再见了,如此,对你我都好。” 婧抿唇,好一会才闷闷的吐出一声哦。 目送婧进了宫室,最后的小门被封死,井雉凝望着宫墙,许久才转身离开,回到起居的宫殿时发现这两天不知道跑哪去了的兆终于见到人了,身上没有血迹,周身却若隐若现的缠绕着血腥味。 井雉皱眉。“你做什么去了?” “处理了一点早该处理的东西。”兆道。“她怎么样?” 井雉想了想,回答:“不哭不闹,很乖,没有逃跑。” 兆点头。“主父崩了,国孝期间深居简出很正常,身体抱恙,一直深居简出,慢慢的她不见人就会所有人习惯。” 主父崩了? 井雉不由一怔,最终还是没去问怎么崩的,而是点头附和了兆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把井雉关起来,原因很复杂。 一,夫妻俩实在不想再看到婧在自己面前晃悠,会忍不住想到死了的稷 二,不知道怎么和婧怎么相处,正常人都很难与一个能读心的人泰然自若的相处,哪怕是圣人,心中也不可能只有光明没有阴影,不然也不会有论迹不论心的说法了。甚至不是所有人都和辛筝一样,或者说,辛筝那种能对自己所有阴暗与罪行问心无愧的人属于稀有品种,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如果婧不是亲生的,这对夫妻肯定把她当妖孽送上火刑架了,对于掌权者而言,心思是透明的是很可怕的事。 三,婧的读心范围是在不断扩大的,从最开始要接触到别人的身体才能知道人想什么到现在五尺范围内都能听到,随着年龄增长,这个范围会越来越大。 让她长期和人群接触,最终结局要么她被人心乱七八糟的声音给逼疯,要么她屠杀人群,把活人变成死人,无声自然心静。 ☆、第四十六章巫子 潮涨潮落,婧看着脚下的沙滩,脚丫子好奇的碾着沙子。 她看过很多书,其中自然也有关于海洋的,但葛天国是纯粹的内陆国家,与四溟相隔万里,她周围就没有人见过海洋,她对海洋的所有印象便只是简牍上单薄的文字。 脚掌踩在柔软的沙子上,沙子轻轻摩擦刺激着脚掌上的每一个穴位与每一根神经。 哪怕没见过海洋没踩过沙滩,婧也隐约觉得这样的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得不可思异。 人的潜意识反应着人内心深处最真实也最全面的念头,但也因为真实与全面,精神岛屿的内部是杂乱无序的。人心的念头是非常纷繁的,哪怕是同一件事,心中也会有很多的念头,有的甚至是对立的。 而且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控制自己的潜意识,这使得潜意识世界往往以一种真实却虚幻朦胧的方式呈现,通俗点就是跟做梦一样。 但这一次误入的精神岛屿,感觉像记忆多过梦境,而且,给她一种非常熟悉亲切的感觉,熟悉亲切得想将对方吃掉。 婧好奇的寻找起梦境的主人,很快就找到了。 一对如玉的璧人在海滩上漫步,一者面带病容,一者独臂,相互依偎扶持着行走在海边,充满了岁月静好的味道。 婧的目光一瞬便被这对情人中的女子吸引了,女子看上去约莫双十年华,但通身的气质与眼神却透着岁月沉淀的味道,显然,这是一个与井稚一般通过习武或修习灵力令身体衰老缓慢,实际年龄远大于外表年龄的老妖精。 但吸引了婧目光的却不是女子的美貌,而是女子哪怕凑近看也看不到任何瑕疵的皮肤,婧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干净的皮肤,不论是梦里还是梦外。 “小家伙?是不是被我的美貌迷住了?” 正出神的研究女子皮肤的婧错愕的看向女子,这是第一次她跑到别人的意识世界中在她干扰了旁人认知后还能被人发现。 女子的眼神非常的清明,清明得让婧瞬间判断对方处于清醒状态,且在她抬头的瞬间,女子身边的那名独臂男子身影也不见了,此人不仅在精神岛屿中保持清醒,还能控制自己的意识世界。 女子伸出手摸向婧的脸蛋。“小家伙生得也很伶俐呢。” 婧掉头就跑。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聊聊你家住在哪?我叫无光,我观你骨骼清奇,做我的弟子好不好?” 名唤无光的女子努力的追着婧,但精神的世界里终究不如婧专业,只见婧须臾间便脱离了精神岛屿,退至集体潜意识大海。 无光挑眉。“她居然能往来集体潜意识大海?她是什么种族?” 一阵精神波动凭空出现。“大概是天人。” “天人?你说得是神话传说的天人还是什么以天人为名的种族?” “自然是以天人为名的种族。” “如此神奇的种族我怎么从未听闻。” “都灭绝几十万载了,你没听闻很正常,它灭绝的时候人族都还没出现呢。” “返祖?”无光道。“有点意思。” *** “葛天侯生得甚是有特色。” 兆沉默的看着面前鬼知道怎么突然移到自己面前勾起自己下巴的女子,在心里掂量了一番翻脸的可能性,权衡之后发现只能忍也必须忍。 因为对方是巫女,是帝国至高统治者之一,比他更有权势,也因为巫女的武力甚强,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他。 井雉也错愕的看着突然调戏起兆的巫女。 兆生得的确很好,但帝国至高统治者之一的巫女平素见的美人难道少了吗?甚至于巫女自己照照镜子,纵然病容影响到了巫女的美丽,但巫女仍旧比葛天侯更美。 至于在葛天国巡游的巫女的宴会上如此失态,饥不择食的色狼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井雉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宣示一下主权,但她又实在没法相信巫女会看上葛天侯。 巫女无光是有私生子的,在继位后生的。 就巫女们的习性而言,继位之前可能风流成性,继位后都会如出一辙的清心寡欲,不近男色女色,非常神奇。古往今来人性只有在未掌权时谨小慎微生活清简质朴的,拥有了权势后处于对过去的补偿心理,不可避免会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哪怕是明君也不例外。区别只在于明君能够控制好度,昏君控制不好度。 巫女们却是反过来的,不论当巫子时多么的纵情享乐,继位后都会瞬间蜕变为苦修者,对物质的欲望陡降至圣人级别。 因而继位后巫女婼还为谁生孩子,那么巫女必定是非常非常的爱孩子的父亲。 独占与自私是爱情与生俱来的特性,如果真的非常爱一个人,是不会高兴与人分享的。而真的很爱另一个人,也不会在明知爱人心里会不高兴的情况还去睡另一个人。 而且,巫女的眼神里并无半点男女之欲,更像是在透过兆看别的什么。 思忖一息,井雉对无光道:“陛下也觉得他生得很可爱吗?” 可爱? 无光瞅了瞅兆的脸,单看皮相是挺伶俐可爱的,但与气质组合起来却呈现截然相反的感觉。松开兆的下巴,又瞅了瞅井雉,发现这人是真的觉得兆很可爱,忍不住感慨。“葛天侯与君夫人感情甚笃。” 一个声音在无光的脑海里跳出:“情人眼里出羲和。” “真心喜爱的东西,不论在旁人眼里如何,在当事人眼里必是极好的。若非如此,又和谈真心喜爱?”无光在脑子里理所当然的道。 井雉道:“美丽的事物谁会不喜欢?” 无光赞同的表示点头,然后走到了井雉身边坐下。“感情这么好,你们应该有孩子吧?我猜是一个与葛天侯生得很像的女孩。” 井雉与兆对视了一眼,俱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葛天国放在冀东之地是数一数二的大国,但放在整个冀州乃至整个帝国却离数一数二有着非常遥远的距离。 无光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关心葛天侯的子息。 是的,关心,无光并不擅于全天候的表情管理,可能也没需要,因而夫妻俩都能看出,她很关心答案。 兆斟酌的道:“臣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早夭....” “节哀。”无光礼貌道。 兆道:“谢谢。” 无光问:“你的女儿呢?可还在?”虽是巡视路过,都没打算长留,但回忆一下,进入葛天国后就没怎么听说葛天侯女儿的消息。 这不合理,一子一女,长子夭折,次女便是唯一的子息与继承人,没道理不为人知。 “婧体弱,一直都养在深宫。” 无光哦了声,没再说什么,至少没在宴会上说什么,仿佛只是心血来潮问候一下东道主,如果宴会结束后这位本该离去的巫女示意他俩私下聊聊的话。 “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与葛天侯生得甚为相似的女童。”无光感慨道。“那女童端得跑得快,我只差一点便抓住她了。” 兆与井雉的目光有一瞬的诡异。 婧能跑到别人的梦境里他俩是知道的,但梦境的主人是不会意识到这点的,可无光的意思,显然与人在虚幻的梦境里来了一场围追堵截。 “看你俩的模样,那女童看来并非葛天国的宗室女,而是你俩的女儿。”无光笃定道。 兆思考了一息,忽问无光:“巫女为何寻她?” 无光理所当然道:“她是巫子。” 夫妻俩俱是呆住。 不同于诸侯国君之位的血缘世袭,巫女之位与人王之位一样都是禅让制,不同的是,下一任人王由各方势力博弈选择,而巫女的传递是随机随缘遴选制。 巫女的继承人是巫子,但巫子究竟是如何选出来的,大抵只有天知道答案。 巫宗数千年的历史里,上到王女,下到奴隶,巫子们的出身可以说将帝国所有阶层给凑了个齐。 理论上自己的女儿是巫子,未来的巫女是一件大好事,前提是巫宗没有赐死巫子父母的传统。 巫女是神灵行走于人间的化身,神灵都是天生天养的,怎能有凡人父母?可以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可以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唯独不能走常规从凡人肚子里钻出来的。 再加上巫子的血亲会不可避免的瓜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发展到最后的结果便是最近的两三千年里,所有的巫子都没有父母。 虽然他俩是国君夫妻,但历史上有一个巫子是王女,因为生了个巫子,那位王被迫在自己的孩子成为巫女前夕饮药自尽。 王尚且会被赐死,何况诸侯。 “我要见她。”无光道。“而你们,也不一定会死。” 夫妻俩略加思索便明白了无光的意思。 脑海里的声音道:“这么仁慈?” “我说的是不一定,也就是还是可能会死。”无光在脑海里回道。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杀人,而且还是国君夫妻,若是条件实在不允许,那她也会无可奈何。 “陛下可与梦境中与她交流?”井雉问无光。 无光道:“严格意义上那不是梦境,而是人的意识世界。” 井雉不懂,但她也不关心这个。“一个人能够听到另一个人的心声吗?” “那得看是什么物种。”无光道。“在很多万年前我们脚下的大地上曾有一族,生而能聆听人心之声。” 井雉讶异。“臣孤陋寡闻,从未听闻。” “灭绝很久了,你没听过很正常。”无光道。“你们的孩子能听到人心的声音?” 井雉点头。“可我们都是普通人族。” 无光反问:“那你们俩祖上一万代都是普通人?” 井雉与兆自然不能确定,鬼都理不清自己祖上一万代都有什么人。 *** 夫妻俩一边带路一边委婉的为无光介绍起自家崽崽的事迹,许是居于帝国双子中心的玉宫,掌握权柄的同时也见了许多权力背后的黑暗,无光听完只赞了一句。 “婧,有才品的女子,这名字起得不错。” 为崽崽起了这个名字的兆:“....”我怀疑巫女你在骂我但我没证据。 ☆、第四十七章尾声 色泽苍翠欲滴,脑袋呈三角形的蛇打出各种各样的结,一边打结一边冲某个不停鼓掌不时喝彩的家伙龇牙嘶嘶,正愤愤着忽然发现对方安静了。 婧皱眉看向某个方向,只能看到宫殿的高墙,这种感觉,之前不是只在意识世界遇到那个奇怪的女人时才有的吗?怎么现在现实里也出现这样的感觉了? 青蛇疑惑的冲着婧嘶嘶。 “我没事。”婧有些迷茫的道。“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阿碧,你有没有对什么生物感觉格外的亲切熟悉,又格外想吃掉对方的感觉?” 青蛇嘶嘶了两声,意思就一个:忘吃药了吧你? 婧抓起青蛇一顿甩,成功将青蛇给甩得七晕八素再打了个可爱的结。“都教你这么久了,怎么就还不会说人话呢?” 虽然粗暴,但青蛇却一片鳞片都没有掉。 虽然这条蛇是在一年半前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也不难猜到将它放入的人图什么,但婧太无聊了。 宫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别的生物。 诚然,周遭都是人时她会因为过于嘈杂的声音而想杀人,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几天还行,久了就有点吃不消了。 每天读书习武思考人生拿院子里的植物做实验,持续半载也有点无聊。 蛇虽然不是人,但也是活的。 一人一蛇陪伴一年有余,亦师亦友,倒也和乐自在。 “小家伙,又见面了。” 婧蓦然抬头,看到一名女子正站在宫殿的高墙上往里望。 经过婧两年来闲极无聊的各类实验,院子里所有的草木都呈现出与同类或大或小的差异,有的是叶子更肥大些,也有的是更焉巴巴的,更有甚者奇形怪状。 已经对婧的事迹有所了解的无光看着满园奇形怪状的花木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婧震惊的看着无光,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听到的声音只有一重,只有生理耳朵听到声音,并没有第二重声音。 难道被幽禁了两年自己的耳朵居然不药而愈了? 婧下意识掐了一把阿碧,被青蛇吐着舌头亮着蛇牙威胁,听着毒蛇的嘶嘶声,婧很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两重声音。 既然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那就是发出声音的那个人有问题。 婧的目光重新看向无光。“你是什么?” “我不是什么,我是你的师尊。”无光微笑道。“你难道听不到我心里的声音告诉你的答案?” “听不到。”婧看向与自己直线距离不足一丈的女子,声音充满好奇与茫然。“我听不到你心里发出的声音。” 无光露出了讶异之色。 “元?她的读心怎么对我没用?” “你是半个神话生物,虽然只是半个,不是真正的神话生物,但你都沾了神话生物的边若还与凡人一般,那也太侮辱神话生物了。” 无光闻言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问婧:“天地如此浩大,你想不想将世间所有都遍历?” 自然是想,婧迟疑了须臾,问:“你能说服我的阿父阿母?” 无光自信道:“我是玉主。” 读书多最大的好处莫过于遇到什么没见过的东西时可以回忆看过的书找到对应的东西。 巫宗宗主、玉主、巫女、巫觋、群巫之长、神子、神灵化身....玉宫历代主人的称呼非常多且杂,而每一个称呼都有对应的典故。 玉主,巫宗总部玉宫所在的玉山的主人,帝国唯一与人王比肩的大人物。 炎帝分割神权与王权,尽管神权与王权争斗不休,还经常被王权给压倒,但神权只是被王权给压了,本身仍旧凌驾众生之上。 婧愣住,知道无光不凡,却没想到如此不凡。 “我是巫子?”婧不太确定的问。 巫女并不能随随便便的收徒,至少不能正式弟子,巫女的正式弟子是有继承权的,非巫子不可。不是巫子的孩子,巫女看得再合眼缘也只能做有实无名的师徒。 无光颌首。“你应该对我有特殊的感觉,只有巫子之间才会有的感应。”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应?”婧好奇的问。 这个问题,无光坦然道:“我亦不知,但所有巫子之间都有,亲切熟悉却又吃掉彼此,又感觉真吃了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婧估摸着若非对方和自己一样能读心便是对方对自己有着同样的感觉。 “我能拒绝你吗?”婧问。 无光不解。“为何?观你神色,你很清楚巫子意味着什么,何故拒绝?” 婧道:“巫宗说神子是神灵行走于人间的化身,天生天养,而我有父有母,阿母十月怀胎分娩而生我。” 无光眉目愈发温和。“我带走的不是葛天侯的孩子,而是葛天国宗室孤女,如何?” 婧打量了一会无光,似是在确认无光可信与否,最终还是点头答应。“我跟你走。” 无光颇为开心的跳下高墙。“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吗?” 无光左右看了看,青蛇抓起拆开结缠在手腕上,仿佛一只色泽苍翠欲滴的玉镯。“好了。” 无光的目光在青蛇身上停顿了一瞬。 若她不是因为活了一百多岁开始老年痴呆,记忆开始出问题的话,这蛇似乎是宁州与冀州最有名的毒蛇,半步青,与胭脂赤练蛇并称毒蛇之王。 顾名思义,被咬一口,半步时间就能见阎王。 无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和蔼的抱起小家伙纵身跳过高墙出了宫殿。 一出宫殿阔别两载的父母与孩子便看到了彼此,俱是无言,最终还是无光道:“你们的次女过些日子便会夭折,你们....”无光瞅了瞅兆的脸。“葛天侯以后也不要再离开葛天国半步。” 兆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的行礼。“喏。” 比起兆,井雉看着婧反倒叹息。“如此也好。” 他们不知如何面对婧,婧....她的面对方式不会是为人父母想见到的,就此不见也不失为一种好结局,谁也不需要担心哪天伤害到彼此。 无光终于收到弟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心疼弟子看什么都好奇的小模样,最重要的是不适宜让人同时或是太短时间里见到兆与婧,让人在日后联想起这俩人的血缘关系,无光当天便招来鹏鸟抱着崽崽上了鸟背扔下了所有从人侍者两人一鸟跑没影了。 崽崽走了,日子还是得过,至少生命还是很重要,兆将台城中崽崽所有的痕迹抹去,很快放出了崽崽夭折的消息。 不待兆完全缓过来,井雉也来向他辞别,确切说是借兵。 方雷国与无怀国的国战进入了尾声。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其实也不全对。 一场赌上国运的战争打得是两个国家的组织力,谁能组织起最多的资源,并高效的将资源投入到战争中,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战争发展到这份上拼得已经不是将领的能力,而是国家本身,方方面面。 曾经的方雷在这方面是比不过无怀的,但当无怀故步自封时方雷却抓住机会完成了集权。 方雷国在一个叫马陵的地方大胜,无怀国三十万大军被斩首,尸骨堆成了山,一战闻名九州。 斩首无怀三十万大军后方雷趁胜追击,围了无怀国都,显然打着能一口气吃下整个无怀国就是最好吃下的心思。 井雉很认真的同兆掰扯利益与情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救援无怀国能让葛天国得到不少人情,也不止无怀国的,还有王畿的。 王想借方雷打压无怀,却不会有让方雷将无怀给吃了的想法,方雷趁胜追击想一口气灭了无怀必定枉顾了王的意志。这个时候给无怀解围,可以和王搭上线,而和王搭上了线那以后就有了大义。 很多事情,有大义和没有大义,方便程度是不同的。 哪怕谈利益,无怀国人口众多,土地富庶,又位于下游,葛天国的布匹想运去无怀国很容易,可以趁这个机会同无怀签订一些对葛天国有利的通商盟约。 凡是井雉能想到的理由,不论是利益还是情谊,全都给拉了出来,然而兆始终安静的看着妻子口若悬河,最后还是井雉说得口干舌燥,控制不住暴脾气。“我都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应该吱一声?” 兆慢吞吞的问:“你走了,可还会回来?” 井雉愣住。“你我合婚并非嫁娶婚。” 嫁娶婚自然要有一方从另一方居,但合婚都是分居。 兆道:“我不会出兵。” 井雉额头青筋直跳。“再说一遍。” 兆道:“我说,我不会出兵。” 井雉一把抓住了兆的衣襟。“理由。” 兆充满爱恋的抬手摸了摸井雉的脸颊。“你从未将自己视为葛天国人。” 听懂了兆的暗示,井雉愣了下。“我竟看不出来你如此多情。” “老妻有治国之才,孤舍不得。”兆谆谆善诱。“且无怀国腐朽沉暮,老妻若归国,必定重演之前的旧事,着实屈才。” 井雉松开了兆。“换个条件。” “孤就这一个条件。”兆一副除此之外全部免谈的冷漠脸。“老妻可以慢慢想,孤有很多时间等你。” 兆有大把的时间等待,无怀国没有,井雉同兆僵持了三天后最终妥协。 井雉忍不住问兆:“你可知你的条件意味着什么?” 兆点头。“我知道,以前你将自己当成客人,迟早都是要走的,有什么不不舒服的地方,只要不是太过分,你都会息事宁人。以后你不会了,你不会允许自己的生杀予夺操控于它人之手,哪怕那个人是我。” 井雉不解。“那你还?” 兆沉默须臾,叹道。“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如今只剩下你了。” 井雉想说孩子还可以再生,但想了想,又将这话咽了回去,孩子可以再生,但再生的孩子却永远都不会是已经失去的崽。 “我想每天起床都能看到你,直至白发苍苍,直至你我长埋地下。”兆道。 井雉默然。 兆问:“你不愿?” 井雉摇头。“我愿意,但权力的角斗场,感情能保留多久呢?” 兆想了想,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道:“就算注定它会消亡,也可以尽量推迟那一日的到来。” 亘白1181年,无怀国都被围城十一个月,井雉携葛天之师援无怀,无怀之围解。 无怀国挽留雉,雉拒,亦然归葛天,世人感其与葛天侯伉俪情深。 权力的角斗场中感情能够保留多久? 无人能回答,井雉不能,兆亦不能。 王座很窄,窄得只能容下一个人,一定要挤两个人的话,哪怕是一公一母也一定会打起来。 井雉回到葛天国不过半载便与兆进入了对峙模式,不复曾经的和平共处,双方都盯着彼此手中的权力。 斗得最凶的时候一度分居了半载,怕睡觉的时候被对方给掐死。 然而,斗了数十载,从旧都掐到迁都,从新的三个孩子从呱呱坠地到成婚生子,始终没分出个胜负来。 随着年岁渐长,有时看着因为习武有成而始终精力充沛大有活到一百多岁的井雉,兆估摸着若哪天分出了胜负,多半是井雉将自己给熬死了,不止会熬死自己,还会熬死所有的孩子。 兆翻开私底下让人收集来的关于灾难君王的情报,心中补充,除了婧。 灾难君王也不知如何做到的,都而立了,始终是一副二七年华的少艾模样,纯澈无辜,谁能想到青春少艾之下是一个而立的成年人,且丰功伟绩罄竹难书。 看着诸国联合出兵剿杀灾难君王的情报,兆一时默然,心脏揪起,就算一朝天子一朝臣,玉宫改朝换代,继任者不是婧而是她的师妹,又何至于此? 并非不知灾难君王这些年的丰功伟绩,但那始终是他曾经期待着降生的崽崽。 挣扎了片刻,兆还是下令让暗卫去偷偷帮灾难君王。 平复了复杂难言的心情,继续批奏章,奏章没批到一会便见一名寺人冲了进来。 “报,大君,小君在边境同盗趾相遇。” 兆愣住。 盗趾? 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冀州最血腥的奴隶,杀了主人造反,且一路从冀州西部打到冀东,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小君如何?” 小君一点都不好。 盗趾过境,葛天国必乱,他之前经过的那些国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尽管盗趾并不会在什么地方驻足,目标明确直指帝都,但他经过后当地氓隶们的心思都会变坏。 盗趾不留任何贵族活口,所过之处所有贵族都会被处死,劫掠大户,裹挟青壮,真让他进了葛天国境内葛天国这些年辛辛苦苦搞起的建设都得毁于一旦。 没想到盗趾会来得这么快,井雉能怎样? 自然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看谁更不要命。 盗趾最终放弃了葛天国这块难啃的骨头,改道从其它国家去帝都,但井雉也伤得不轻,九死一生,在床上养了半年才得以下床,虽如此,却也落下了后遗症,再加上多年征战的暗伤一并发作,整个人再不复健康英武的模样。 “你的脸色难看得仿佛我就要死了。”井雉坐在窗口看着雪花对饮茶的兆道。 兆努力挤出个笑容。 井雉瞅了瞅兆,忽道:“你笑得真难看,连盗趾军事常仪一分的风采都没有,那可真是个美人,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美人。” 兆不悦:“我生气了。” 井雉忍不住道:“可她真的很美。” “战场上你居然还有心思留意敌人美不美,活该你这么惨。” “不是战场上,是战场下。”井雉道。“在我被盗趾打成重伤命悬一线时是她救了我。” 端起茶汤准备喝一口消消火的兆愣住。“她怎会救你?” 井雉道:“我隐约听到她喊我师姐的阿母。” 兆一口茶喷了。 井雉感慨道:“两个弟子一个灾难君王一个造反,先巫女着实....”她都找不到词来描绘巫女无光的教育失败。 兆道:“里头的长徒不是我们生的吗?”确定一定是无光的教育问题? 井雉瞬间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阿不,是葛天侯夫妻俩的前传到此为止。 完结,本来只想写六七万字的,结果写着写着写到十几万字了。 下一篇番外是无光,无光的后半卷会接婧被带走后的事,开文时间暂时不确定,预计写个七万字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