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百合] 《蒹葭纪事》作者:若花辞树【完结】 文案 穿越后,柏冉决定不能浪费重生的生命,必须好好把握才行。 那么—— 首先,她要保证活下去。 其次,舒坦自在的生活很重要。 最后,家族给予她身份与地位,她当以肩负责任来回报。 这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直到一直相安无事的公主殿下开始不按常理出牌。 内容标签:天作之和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柏冉,襄城公主┃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一 乍然遇上穿越这事,搁谁身上都得惊悚。 易粲惊悚过后,十分困难的转头,想看看眼下处于何地。大约是昏迷的久了,又被一袭厚厚的锦被包裹,易粲浑身上下软趴趴的,一点力都使不上,动动脖子都费劲。 她艰难的扭动脖子,瞪大了眼观察这间内室。只见四周宽敞,做工精细、样式大气的床榻桌椅几架摆放规整,似乎极具讲究,三五不远处有博山炉,袅袅烟霞浮起,在上面慢慢的散开来,她闻到那淡淡的清香,舒适怡人,并不使人感到半点头晕,看来这香料也是上品。 易粲默默地得出结论,这是一户富庶的人家。能做富人总比穿成穷人好,她沮丧的自我安慰。但这话说起来真没什么底气,听起来更没什么说服力。在这个不知具体是什么时期的古代,哪怕是富人也不值得雀跃。穿越本身就是一件太坑爹的事——人生地不熟不说,还有落后不知多少年的文明与科技,还有森严的礼教,分明的阶级,人民整个就是受压迫压抑压榨的对象。 穿到古代压根就不是神马能乐观的事!因此易粲看了四周精致陈设依旧消极丧气。 然而,没等她完整的翻个白眼,表达一下对狗血穿越的鄙夷和无力的接受,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紧合的门被轻手轻脚的推开,走进一个圆脸穿直裾的妇人,说是妇人其实也不过二十如许的年岁,她面含清愁,双眉轻簇,一入门就将一双温和的眸子望向易粲,二人目光一对上,就见那妇人舒展眉心,露出一个温柔欢喜的笑:“小娘子醒了?正好夫人要见呢。” 易粲张口,正要说话,就被走近的妇人抱起来了…… 她居然被抱起来了!…… 易粲整个人都被雷劈了一般,区区惊悚已不足以表达那种绝望到了极致的心情。她竟然还只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刚刚才能稍稍接受点现实,对未来燃起一点希望的心瞬间如被一盆冰水彻头浇下。正如一个被投放到沙漠中心的人,一眼望去,四周皆是无边无际的黄沙,顶上骄阳散发着炽热光线,她手里有一壶水,这时任凭多无助,她总可以自我安慰,反正已经是这样糟糕的境地了,幸好还有壶水,省着点喝,咬咬牙,拼拼命,总有走出去的希望。就当心理建设做的差不多的时候,她绊了一跤,水壶掉地上,水也洒出来了!还能走得出去么!认命等死吧! 眼下易粲就是郁卒的近乎认命等死的状态。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孩能做什么呢?古代的存活率那么低,她连自保都难吧…… 妇人极细致周到的理了理襁褓,将易粲包裹的更严实了一些,又将襁褓一角遮掩起来,挡住外头的光线,以免刺伤易粲稚嫩的小眼。她的动作十分轻柔眉眼十分和气,抱着易粲快步向外走去。 易粲小脸整个儿的被裹住,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她大致感觉了一下,妇人抱着她走出房门,而后左拐,没多久便到了,这一路上没听见他人话语声,亦不闻步履往来,显得过分安静。 走进屋子,妇人渐停下步子,福了福身,口里说:“小娘子请夫人安。” 少顷,也没听到什么声响,易粲便被放到了一张床上,一只白皙细腻的手轻柔的将遮挡她视线的边角理开去,她动了动头,只见自己的身侧靠着一位容貌出众的女子——这大约就是夫人了。 夫人的面色有些憔悴,显得她本就白的肤色更为剔透莹白,娟秀的柳眉,菱唇粉嫩,双眸明净而带坚毅,是个一眼看去便能惊艳的美人儿。前景如何暂且不提,有美人可看就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易粲觉得郁闷的心好像被治愈了一点,眨眨眼继续观察美人儿。美人儿额上系着条福寿祥云的抹额,身上所着皆是简单却又舒适的布料,看着应当是在坐月子。 易粲断定,这便是她的生母了。说是生母,瞧着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搁现代也就一个高中生的年纪。 “小娘子一直盯着夫人看呢,定是知道这是娘亲了,多聪慧,都能认人了。”一旁着黄衣名作阿茹的小丫鬟笑道。夫人也弯了弯唇角,只是笑意淡淡的,美如唐代工笔画中的仕女,透出大家小姐的娴静清雅,而那双丹凤美眸却是满满温柔疼爱。 “她能聪明是最好,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纵使我能为她打算,也多要靠她自己。”夫人的声线极为悦耳,亦是淡淡的。易粲一愣,对着一个这样年幼的婴孩说出这样深沉的话,看来这位夫人多是遇上难事了,且还多与自己相关。易粲的心一下子又沉下几分。 阿茹听了这话就气愤起来,但又顾忌夫人感受,低低的嘟哝了句:“不知世子怎么想的,没个缘由便让人封了院子,君侯素是明理之人,怎的也不言语。”即便控制着语气,仍带出了愤愤来。 那适才抱她过来的妇人也是气愤,只是口气就缓了许多:“世子有旁的打算也说不准,只是总该知会夫人一声,多难言启齿的事也能商量,总好过如今两眼抹黑。小娘子已快满月,总要让见见外家。” 易粲听罢,整合了她们言中信息,得出,她的世子爹不知怎么让人把她娘的院子封了,她也被关在了里面,而她的祖父一直以来都是明白事理的清醒人,不知怎么,这回却不发声也不阻止她爹胡闹。 再有就是,她快满月了…… 易粲翻了个白眼,她这算是遇上胎穿了吧? 夫人的嘴角淡淡的拉起一抹嘲讽,却并不显得刻薄,反是骨子里带出的高傲清华气质,令所见者羞惭,道:“由他闹。” 她这般说也是无法了,如今被拘在这里,有如软禁,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亦不知世子要如何?不过她也不怕,开始有一丝措手不及的惶惑恐惧,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只是伤心却难免。 那妇人轻轻叹息了一声,却不说话了,小丫鬟也噤下声,见日头西下,晚来天凉,就把西墙开着透气的窗户合上。 易粲还想多听点东西,也好知道眼下具体是个怎样情形,谁知她们只说了几句就不说了,尤其是她现在的娘亲更是意简言赅,不过就三个字——由他闹。 易粲抵住软软的棉布将脑袋朝后仰,看着夫人形状优美却显瘦削的下巴,心中很是同情。一个女子怀胎十月,受尽艰辛一朝诞下麟儿,必是渴望得到家人尤其是丈夫的呵护问候的,可她却无人问津不说,还被丈夫不明不白的关在这里,数日不见来人一句过问。可想而知这心中是如何凄凉,如何心寒。 夫人见她卯足了劲儿的仰头,软软的小脸,清澈的眼眸,煞是可爱,不禁宽慰,口中柔柔的低喃着:“不好这样。”一面轻轻托住她软软的小脑袋放平了。易粲也意识到这个动作很危险,她现在是嫩胳膊嫩腿,这么乱动,万一弄折了就不好了。当即便乖乖的不动了。 不一会儿睡意袭来,她张开红缨缨的小嘴打了个呵欠,夫人见了便轻轻的拍着她,口中低低的哼起曲调轻柔曲子。易粲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困意沉沉的漫上来,她还想再撑撑,过会儿她们必是要再讲话的,她想从她们的话里多知道点有用的信息,可是神智怎么也不受控制,须臾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夜灯初上时了。她又被抱回了醒来的那间内室,边上坐着那妇人,正在油灯下专注地做针线,看大小形状,应当是给她做的小衣裳。 易粲便没出声。睡了一觉,人也精神了,想法也稍微有点乐观起来。看样子是回不去了,那就要好好打算该怎么过下去,总不能白走这一趟。就算她还是个软团子,什么都不能做,但该有的打算还是需有数。 水壶掉沙子里,赶紧捡起来说不定里头还有水剩,就算没的剩,寻对了路走下去,说不定还能遇到绿洲,又或者运气好一点也许就遇到人,就得救了呢?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气运不佳,死在沙漠里,但到底是努力过了,她心无悔。 这么想,易粲就觉得好多了,到底没有一蹶不振。 第2章 二 接下去数日,易粲从零零星星的对话间知道了许多事儿,这得多亏那头天出现抱她去见娘亲唤作锦娘的妇人与叫阿茹的婢女总愁苦、不愤的提到“谢家女嫁做柏氏妇,本是天造地设,却怎想到世子如此不尊重,把人欺凌至此!”而她娘,半个字儿都没提世子如何如何,不论是怨、是恨、是幽愤,还是期盼都没半点显露出来,单瞧这点便可看出,这是个极自尊又很有魄力的女子。 这样的娘好,相比起只知道抽抽搭搭、万般柔软等人疼的女子,易粲还是喜欢她娘这款。 从锦娘与阿茹的唠叨中,易粲知道—— 当今最为位高权重的临淄侯柏氏讳赞之,字则章,便是她大父(祖父)。琅琊柏氏,屹立百年,世人称羡。柏氏始祖乃前朝大贤柏赟,始祖之下分三支,已有四百年家史,比立朝方百余年的朝廷还久。更为难得的是,历经四百余年,柏氏依旧没有半点暮气,在嫡系一脉的临淄侯手上更是气势蓬勃。 她娘亲是鹿邑谢家女,谢氏虽不如柏氏那般耀眼夺目,却也是一等一的华族世家,不容小觑,自两家联姻,时人便有“柏与谢共天下”的说法,可见两家在世人心中地位之高。 看几人服饰,皆为直裾曲裾,谢氏所着更为繁复靡丽,上俭下丰,广袖宽袍,她虽在床上半躺,易粲却已能想象出她长裙曳地的潇洒俊俏风情。若她所记无措,这应当是汉后唐前的典型贵妇装扮,当然,架空又该另当别论了。 原来她不是受压抑压迫压榨的人民,而是统治阶级啊。大父既权高柄重,来日她可横行于市乎?易粲顿时觉得前途光彩,人生有了保障。别说现代社会贫富差距大,古时的贫富差距才是真的天地之别,寻常商贾之家与王侯将相之家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在古代,金钱并非万能这句话得到充分的体现,许多上进贡品,商贾之家即便有再多的钱财,也不可逾制使用,用了,查出来,是要杀头灭族的。破门县令,灭家刺史,封建社会,最要紧的并非钱,而是权。有了权,钱自然就来了。 眼前形势一片大好,易粲喜滋滋的,只等安安逸逸的过完这辈子,运气好也许还能穿回去。然而,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现代是,古代亦如此。 她爹是临淄侯独子,自幼聪颖,早有慧名,侯门公子,文采风流,才华横溢,且为人端方,时人谓之君子。高门嫡女,世家公子,他爹娘可谓门当户对,乃是良配。新婚之时,这二人相处也是好的,虽然没浓情蜜意那般腻人,但贵族之家,重在端凝,重在可靠,她爹那般的,便是难得的良婿,谢家对他是很满意的。 可是却不知怎么,在她娘亲生她那一日,她爹忽然抽起风来,孩子一落地,只看了一眼就冷脸拘了要派去报喜的下人,并命人将她娘的院子封了,门外仆妇一概迁出看守起来,只留了陪嫁来的阿茹与锦娘服侍。 信息太少,易粲分析不出她爹为何抽风,别说她分析不出,连谢氏也想不通,好好的丈夫怎的忽然就反常起来。 院门外有侯府护卫甲士把守,出不去进不来,锦娘与阿茹急得日日叹气,唯谢氏却极安逸,每日都让抱女儿来看看,小婴孩长得快,看着女儿稚嫩可爱的容颜一日日长开,心中倒也有一份依托和安慰。 “阿囡,笑一笑。”谢氏葱白细腻的指尖轻点小婴孩的鼻尖。她声音温柔,如三月春风拂耳,绵柔清爽。易粲知道这个娘亲不容易,也想她能高兴,便努力咧开没牙的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来。 锦娘笑道:“别家孩子可没有笑得这样好的呢。” 谢氏也很高兴,只是更为谦逊:“自家的孩子看着总是要好些。” 孩子笑得好看本是挺好的事,锦娘没有谢氏般的淡定修为,想到眼下处境艰难,不禁又愁了起来:“都满月了,洗三礼已是凑合,满月酒再敷衍不办,于礼难全。”说着,便深觉心酸起来,临淄侯的嫡孙女,鹿邑谢氏的外孙女竟然连个洗三礼都是凑凑合合,无人观礼,未免太过委屈。 谢氏摇了摇头,道:“过不了几日,必将有个说法。” 这话一出,易粲与锦娘一同愣了,易粲说不了话,也不必她说话就有锦娘问了出来:“夫人怎知?” “再拖下去,阿爹阿娘就该上门讨说法了。”谢氏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乃是鼎鼎著名的百年世家,嫁出去的女儿若是不被夫家尊重,打的是娘家的脸,预产日过了大半月,娘家却没听闻半点消息,必将起疑。 这话在理,锦娘不由露出欢喜来,谢氏与易粲却都是沉甸甸的——能让世子做出这等恶事,且知事明理的临淄侯还没半点声响,千难万险恐怕才将将开始。 易粲不由郁闷,这娘挺好的,颜色昳丽,举止有度,对她亦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可这世子爹怎么就那么坑呢? 这会儿,她还不知,她那素昧谋面的爹这会儿是的的确确结结实实的坑了她一把。 离易粲所在院子三四十射之地外的临淄侯书房中,她爹正在出柜,没错,是出柜,正儿八经的在出柜。 临淄侯生得仪表堂堂,须发掺白,眉目修长,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他年过五旬,一袭青袍高冠,素日温厚儒雅,让人一瞧便忍不住心生亲近,然而此时,他却是目含薄愠,冷冷道:“你如今可真是大了,竟能要挟于我。” 他跟前站着的柏原一身宽袖白衣,衣衫稍有凌乱,却丝毫不影响他清贵风流的风仪,他闻言躬身一揖,谦卑而恭敬:“儿不敢。儿遵父命,迎娶谢家女为妻,而今已有子息,算是对得起阿爹生养之恩。” 临淄侯目光幽沉,盯着他看了半晌,道:“谢家已屡次遣人来问,府外也生流言,你待如何收场?” 柏原嘴角含笑:“儿听阿爹吩咐。” 临淄侯一口气噎在胸口,恨不得跳起来挥手就是一巴掌!从前还算看得过去的儿子,这一月来日日都在挑战他的气性,若不是他修身养气功夫到家,恐怕是早亲自上手去揍了。 他狠狠咽下这口气,退了一步,道:“女孩不能承嗣,等生下儿子来,我便不再管你。” “女孩也是柏氏之后。”柏原轻轻叹息,黯然道:“时至今日,儿实在不愿再违背己心。”作为一个纯正的基佬,碍于家族使命,忍到现在,忍到生下孩子,已是很不容易,谢氏怀孕初时,他对着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发呆,突然想到,万一这一胎是个女孩,那不是就还得为“血脉绵延”所累?再万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都是女孩,那要到何时才能恢复自由身?不干不干,他不干了,早前是没有资本与他爹对抗,他爹知道他“有些”龙阳癖好后,便以迅雷之势为他“择一佳妇”,他毫无办法,只能妥协娶了。但现在不同了,他还有时间可以细致计划。 计划的毫无纰漏,实行起来亦是周全,这才让他有了能在这与他爹说话的机会。 这年月好男风在世家子间也不少见,不少人还当他风流雅事,在府里养上一两个娈宠,以供取乐嬉玩。此皆小事,无伤大雅,临淄侯瞧不上,却也不会阻碍儿子有这么点小爱好,成亲前便与柏原说了,成家立业为要,旁的可偶尔为之。那时柏原是答应的好好的,他也以为儿子是拎得清的,现在才知道,这货是一直包藏祸心、蓄势待发!他非得把副业当主业来发展,一门心思的要专注搅基不近女色,这怎么行! 柏原以名声掣肘他爹,道是若不答应,便喊将出去,届时,琅琊柏氏就成了街头巷尾的笑料,再无名望。眼下外头有谢氏连连发人追问女儿是生了没有,怎么没一点动静,里面柏原又派了死士围住院子,不让人进出,两头都算计好了,捏住了命脉,就逼着临淄侯答应。 实则,那几个围住院子的死士在临淄侯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老人家单枪匹马都能砍翻一大片,谢氏虽日日遣人来问,他亦能稳得住,真正使他受制的是柏原坚决的态度。他这一生只得柏原一个孩子,早年忙着与弟弟们争嗣,便耽搁了对他的亲身教诲,虽有延西席聘名师,可毕竟少了一些只有父亲才能传达给孩子的东西。临淄侯现在想来后悔万分。他是觉得长辈对晚辈的教导极为重要,当初若不是他父亲没教好孩子,几个弟弟怎会不分长幼、不分嫡庶、不分尊卑的来与他争位?还误了他教养儿子! 就这么一个孩子,他再是强势,也不能真往死里逼。这么一来局面就僵住了,谢氏主仆三人加上一个呱呱坠地的小婴孩便先软禁在那院子里,等父子二人达成一致,再行打算。 临淄侯想着这乱成一团的状况就咬牙切齿,下了决心等这事儿了结了,要再去寻那几个早已萎了的弟弟的麻烦。 “我查过,你也没有心仪的人,既然没有这么一个人,又怎么称得上违背己心。”他试着说道理,家族大义,在这儿子面前是说不太通的。从柏原小时候亲眼见临淄侯怎么把那些叔父、堂哥堂弟们像收白菜似的灭了大半,他眼中的家族观就扭曲了,现在要掰正为时晚矣。临淄侯把这笔也记到弟弟们的头上。 “现在没有,日后迟早要有的,即便没有,儿也宁肯一个人过,谢氏或是其他女子,儿决计不肯亲近了。”柏原微微一笑,说得坚决,随即又道,“儿非阿爹躬亲教养,阿爹尝引以为憾,眼下便有一个人可填补阿爹遗憾。” 这人指的便是出生刚过一月,穿来不过二十余日的易粲。 柏原终于把他的最后一步计划亮了出来,我女儿不是现成的能来填补您老寂寞空虚的心么?临淄侯脸色一凝,摆手:“女孩何能成事?”不是他老人家歧视,在他心中孙女孙子一样尊贵,而是自古,女孩便是相夫教子,在外闯荡的是男子。 “能青史留名的男儿从古至今,笔笔皆是,世家出身的男孩,即便再是不堪,有家里代为转旋,也不会平庸。可女孩就不同了,阿爹可曾听闻有几个女孩蜚声寰宇,立下不世伟业的?” 柏原缓缓说道。他不担保他爹能立即答应,但绝对能打动。临淄侯权柄厚重,柏氏声望之隆甚于帝室,他到了这个年纪,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亲手教导出一个完全合乎他心意的继承人,柏原是不差,但在临淄侯眼中,他秉性散漫,又志在四野,缺少了一股进取拼搏的锐气,如今又展现出一股令人咬牙切齿的冥顽不灵来,这样的人,去做一有性格的高洁名士是再合适不过的,要在朝堂上守住基业尚需调~教。 若是有一个孩子,还不知事,能从头教起,能使她千古留名,流芳万世,而她又是个女孩,前无古人,后只怕也无来者。临淄侯果如柏原所想,心动了一下。 然而想了半晌,他又道:“不成,没有以女为嗣的规矩,宗族不能答应,日后请立世孙的上表也难批准。” “这个不难。知晓这一胎是个女孩的,这世上只剩五人。”柏原幽幽道,谢氏主仆三人,他父子二人,其他的都已处置干净。 前路铺成完毕,后路已经斩断,全然是背水一战的勇气,他是铁了心,不管牺牲多少,都要达成目的!搅基的决心这么坚定,临淄侯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儿子,过去的乖乖巧巧,乃至稍嫌仁弱难道都是装出来,为的就是蒙蔽他这个父亲?临淄侯心中颇不是滋味。 “子尚,”柏原,字子尚,“你想明白今日所为,将要带来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后果便是,少有偏差,柏氏一族几世鼎盛,说不定从临淄侯后就要开始走下坡路,柏氏大权落入旁支手中,以女充嗣,一经发现便是欺君盗世,骗个皇帝什么的,还是其次,一旦揭发出来,他家就要名声扫地!权力可以争,钱财可以挣,名望却只能由时间,由数代人努力积累,慢慢的在世人心中建起一座丰碑,一旦没了名望,琅琊柏氏还是琅琊柏氏么? p都不是! 柏原都想得到,但他就不是不要牺牲自己,来成就家族!他自以为牺牲的,够多了!日后他还将为家族竭尽其能,但是,性向神马的,真的不是能控制的好嘛……柏原徐徐躬身,一揖到地,肃然之中带着一丝哀求:“儿之所愿,求阿爹成全!” 等了许久,只听得一声沉沉的叹息,而后便是——“依你了。” 计划许久,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事实上也不轻松,这一月里,谢氏母女在院子中软禁着,柏原自己也没有自由,硬熬着——可是乍然听到他成功了,还是有些恍如隔世般的回不过神来。 “谢氏那里,要怎么说?”要把女儿充作儿子养,自然得有当娘的的同意,儿子已不是三岁稚龄,自是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临淄侯对柏原“掰直”已不抱希望,既然如此,废话少说,还是抓紧培养下一代。 柏原直起身来,也进入了状态:“阿谢的见地非寻常妇人可以比拟,好好说与她,把利弊都摊她面前,她总能想通。”夫妻一载,柏原对谢氏很有些了解。 临淄侯不置可否,只是奇怪道:“果如你所言,阿谢此等佳妇,你怎不好生待她?” 柏原轻笑,微带羞意:“谢氏千好万好,只可惜她非男儿。” 语气轻轻,颇为遗憾。 临淄侯:“……”好想将这货抽死了干净! 第3章 三 时日无多,临淄侯当机立断,立即就去和谢氏讲。 自然开口的人不是他老人家,谁惹起的事端就由谁来摆平。 不论柏原如何将意图说的巧妙漂亮,如何在意谢氏的感受,尽量给予优厚条件,又如何将柏氏需要一个继承人,而他,临淄侯世子是个基佬再生不了孩子,于是只能委屈小女儿……的事实说得如何委婉,将好处如何突显,听在易粲耳中,世子爹那一大篇话的中心思想就一个——您几位就容我去搅基吧! 易粲很愤怒,你搅基就搅基,干嘛要坑我,有这么好的家世,我的志愿是要做一个孔雀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现在为了你的志愿就要牺牲我的,这公平么? 自然是不公平的,可是她小,小到连风都不敢让她吹,真正的做到了弱不禁风,如此,她是没有话语权的,她只能在内心咆哮,然后用充满怒气和抗议的目光去瞪她爹,由于年纪问题,这目光委实没什么威胁力,只是显得格外明亮。 临淄侯还是第一次见到孙女,这一见就给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给惊叹到了,如此黑如点漆的澄澈灵动,兴许,真的可以培养成一个伟大的继承人。 如果是全然听柏原的话,将筹码全压在易粲身上,那临淄侯就不是临淄侯了。他早已打算好了,从旁支挑选看得入眼的子侄加以培养,若是易粲成才,那这些人便留给她,家族的兴旺必须有族中子弟的共同努力,扶持旁支在世家中并不少见,他这么做也不会显得突兀;然而要是易粲委实不成材,那就从族中子弟中再选一个最为优等的过继来替代她! 血脉相承的是天性,临淄侯决定要先栽培易粲,而非直接寻个资质上佳的子侄也是实在不愿家主之位给一个血缘遥远的侄儿,使嫡支没落。 现在看到那一双非常有灵气的小眼睛,临淄侯觉得心仿佛更定了一些。 谢氏不乐意。她也看到了易粲明亮的眼睛,如此清澈明净的眼眸只让她更心疼了些。这段时日的剧情可真是百转千折、跌宕起伏,先是生完孩子被囚,无人问津,接着公公领着丈夫来,成亲一载的丈夫竟然来讲“卿能辨琴能吟咏,贤良治家,郁兴辞藻,我感佩至深。我心力不及,日后恐难琴瑟相谐。” 若没柏原小脸一红,目含歉意的神色搭配,单是听这话,谢氏就要以为一月不见,丈夫受了什么挫折不能人道了,但配上他这神情,谢氏聪明,转眼就想到所谓“心力不及,恐难琴瑟相谐”具体含义了。易粲不明白这含蓄的说辞,但是她也会看脸色,一般男子要是“难琴瑟相谐”都是心有余而力不逮,而且多半是羞愤难当,可她爹却是……颇娇羞。 易粲好想捂脸,这货居然是个受!与之同时,她更加肯定这地方一定是魏晋南北朝那一段,即便不是,也定是差不离的架空王朝,实在是,唐朝以后的封建王朝民风没那么彪悍,带着老爹来和老婆出柜什么的,现代也没几个能做到啊。 谢氏先是脸色一白,而后神情稍缓,接着又疑惑的打量柏原。柏原也光棍,由她看,这事儿是他对不住人,自然没有辩驳的立场。还没等谢氏从丈夫变基佬的震惊中走脱出来,还有更惊人的事。 “小女颖睿,可堪为嗣。”柏原如是说。 谢氏惊呆了,易粲凌乱了,整个人都不好了,于是便有了拿眼瞪她爹的事。 柏原一对上女儿的眼睛,便心痒痒手痒痒的,十分想抱一抱女儿,唇红乌目,还有嘟嘟的小脸和柔软稀疏的头发,可爱得要命。 “这事不妥,”谢氏开口了,“没这个规矩,也没这个先例,恐生祸事。” 柏原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软团子那收回,道:“真装得像,有先例也不能让人发觉,前朝闵子安,诗文出众,又相貌昳丽,肤如凝脂面若雪,人皆疑她是女郎,可谁也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言下之意,只要装扮得当,自然不会被人发现,即便让人怀疑,也没有证据。 “可闵氏却没将子安做承嗣之子养。”谢氏闺中也是熟读诗书,那一位的传闻自然也听得不少,“郎君既能与妾有女,再与人生一子也非不可,到时妾必待如亲子。”明明白白的就是嘲讽话,偏让她说得云淡风轻,既然想专注断袖,早干嘛去了?既然能生个女儿,再有个儿子有何难?但她却绝不愿与他为好了。 易粲禁不住想为谢氏叫好,看柏原一脸难堪与歉意,一点同情心也生不出,这货就是一渣男,不论多少苦衷都改不了他对谢氏渣了一回的事实。 “咳,”大Boss总在后面出现,临淄侯见事情发展不妙,便也拉下一张老脸来,道:“此事是我柏氏对你不住。子尚,糊涂,为父者深感痛心,时至如今却不得不为他收拾善后,”他将目光对向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听得专注的孙女,道:“此女,吾孙,她为嗣,自今日起,万千宠爱赋她一人,有我看着,必不使她为难遭罪,来日扬名,人道来,也有谢氏外孙之名。” “她若于政务愚钝怎办?”谢氏不肯让,“儿媳之见,此事实在荒谬,最好还是有个正正经经的男孩。” 临淄侯不禁苦笑,要是能说动柏原,他哪用愁? 柏原更是尴尬,但此时就是要硬着头皮,他对阿谢有愧,声音就软了些:“有阿爹教导,必差不了,哪怕她真不喜政务……日后也有别的出路。”其实还有一件,再往后,依旧要再面对择嗣这一难事。 真是做的什么孽!临淄侯脸色一凝,早年与弟弟们争得你死我活那会,他就腻歪透了某些目光短浅一心想要取代正统的旁支,无论如何也不愿便宜了他们,他总还能再活几年,必要想个周全法才好。 “我自寻人辅佐她。”他对谢氏道,“陛下至今无子,有赵王在旁对大位有所图,亲家耿直,与赵王有隙,赵王不是个宽容的人,他要能登极,柏氏根基深厚,谢家却未必能全身而退。”当年李太后疼爱幼子,不使他出京就藩,是谢氏之父谢回上奏立陈,终于逼得赵王出京,两边的梁子就算结下了。谢家这一代人口昌盛的很,在朝为官的也多,虽然人多力量大,但要挑刺起来也方便,没有两家血缘羁绊的孩子,谢氏要有难,柏氏凭什么相助? 柏原这时就再行保证:“我这一世就只此一女,必不使她委屈。” 怎么看都是这父子两狼狈为奸要说服谢氏把她卖了。易粲很不高兴,尤其是看到提到谢家之难,谢氏坚持不住的时候,心中就更抑郁了。 威胁女人最好的办法永远都是拿她在乎的人开刀。提到家人,提到父母兄弟,谢氏不能不受制约,正如临淄侯所言,目前朝上局势十分不明朗,赵王若得势,谢家危矣。 临淄侯眼锋一扫,见差不多了,就道:“你仔细思量,明日回于子尚便好。”谢氏能答应最好,不答应,他也还有后招。 他说罢起身,此时虽民风开放,不像后世那般女子被男子多看了一眼就是不守妇道,但公公在儿媳房里长坐,也是不妥。柏原恭敬扶他起来,顿了一顿,回头对谢氏道:“今番全是我错,你我之间……我依旧敬你如宾。” 父子走到门边,就听身后谢氏道:“我答应,唯一件,我要亲自抚养她。” 顿时,易粲觉得这就是命,命中注定不安生。柏原则松了口气,临淄侯瞥了他一眼,回道:“可。” 既已成定局,剩下的就是约束知道的人不泄密。锦娘和阿茹都是谢氏陪嫁过来的,锦娘七岁时入府做谢氏的婢女玩伴,到年纪才放出去配人,丈夫也是谢家仆役,如今在外替谢氏打理的田庄商铺,阿茹父母皆是谢家奴仆,她也是自幼便在谢氏身边服侍,这两人一家的身家性命都捏在谢氏手中,除非柏氏谢氏败了,不然都不可能背叛,但即便柏氏谢氏都败了,依照多年的忠心来说,这两人也不可能背叛。 这就是所谓的世仆,是世代累积的忠诚。 锦娘与阿茹乍听之下吓得不行。 “此事密之,来日回家见到阿爹阿娘也不许泄露。”谢氏平静道。 二人晓得轻重,见谢氏冷脸不语,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默默的在心底将小娘子的身份换成了小郎君,尤其锦娘,对易粲的照料更为上心,夫人不容易,这孩子也不容易。 事情解决了,她们的自由当然也恢复了,满月酒那日,临淄侯府门庭若市,朝中品阶够上门的大臣来了不少,连宫中都有赏赐,至于为何孩子生下这么多天才让人知道,柏原的说法是“小儿体弱,有大师指导月里不可张扬,恐折寿。” 谢家听这说法,又到女儿那确认了一番,果真这样,加上柏原诚心赔礼,疼妹妹的谢家哥哥们灌了妹夫几杯酒,便也没追着不放。 满月礼后,易粲也有了她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临淄侯给取的,叫做柏冉。 这标志着易粲正式成为古代人民的一员,而易粲二字也属于过去,与她,再没关系了。那一日是明帝泰安十七年四月十七,距她出生的三月初六一个月又十一天。 第4章 四 装作儿郎来教养究竟是好处多还是劣处多,柏冉真不好说清楚,只是一点,她见的显然更广阔了。此处虽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也不如后世严谨,但女子起码的相夫教子还是要做的,三从四德之义也存在,这点,从她娘就可以看出来,依她来看,谢氏见地颇是不俗,饱读诗书,蕙质兰心,心境也很高阔,但不论如何贤良,终究只能嫁人生子,不幸遇到一个一心想搅基的丈夫,为了家族名声,还不能叫嚷出来,更不能和离,为了给娘家多一层安全保障,还将女儿奉献了出去。 既然得益于儿郎可见识的宽阔,柏冉想要做一个孔雀女的愿望是达不到了。她必须得强壮起来,不然,以她这特殊的身份,要是不能保护自己不被戳穿或者假使不幸被人揭发后不能自保,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 死过一回穿到这地方来重活,柏冉很惜命,绝不容许那种事情发生。 这会儿,很惜命的柏冉正在临淄侯书房云母屏风后的榻上伸直了两条小短腿坐着,她已经六个月,能自己独坐了。屏风外临淄侯正与一该下属官员议事。临淄侯他老人家还没教过小孩,左思右想,孙儿着实小了些,讲些高深的道理怕也听不明白,又见小阿冉乖巧,从不无故啼哭,就干脆隔三差五的从儿媳那把小朋友拎过来放在云母屏后,从小熏陶她的政治觉悟。 柏冉暗叹,想想那些做了皇太后做了皇后以后垂帘听政神马的真不算什么,她小人家将将能爬就在开始隔屏听政了。 柏氏祖上在前朝末年几方势力混战争天下时看了看形势,几方都是不堪入目的泥腿子暴发户,委实上不了台面,只有本朝开国皇帝司马载,其父好歹当过个郡守,家世虽然不显赫,但比起其他来已经算讲究了,便在礼法上小小推了一把,那会儿还是义军首领的高帝很争气,抓紧了这小小的一推,加上自己数年努力,终于夺得天下。待司马氏坐稳皇位后,思恩图报,封了柏氏那时的宗主为列侯,划临淄为其封地,食邑万户。此处没有降等袭爵一说,这侯爵便一代代传下来,直到这一代临淄侯,已享食邑两万户,比今上的某些叔王还霸气。 不过,临淄侯再霸气也只是个世爵,不是实职,领不得政务,临淄侯在朝中另有职务,他的职位更霸气,名叫宰相。有云:“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填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从这句话可知,宰相很霸气能管很多,什么都可以插上一脚,但正因为多了没有重点就显得这个职务很空泛,于是,临淄侯又兼着少司徒的职务,总领天下财政。 这些日子所闻所见,柏冉觉得,她家已经到了鼎盛的时候了,若要再更上一层,就得推翻朝廷自己当皇帝。不过,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泥腿子(农民起义)什么的来做的,世家们,是不屑的,他们有财富,有权势,还有连皇室都羡慕的底蕴和名望,只要皇帝不和他们过不去,做什么非得去把朝廷推翻?毕竟,要推翻一个皇朝是相当费时费力的。而且本朝立国已有百余年,颇为稳当了。 这些,包括柏氏家史,柏冉都是不知道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柏氏到如今已远不止五世了。她只担心,根据物极必反、盛久必衰的原则,柏氏什么时候就衰了可怎么办。 屏风外,临淄侯沉稳儒雅的声音徐徐传来:“还有什么难事要议?” 话音刚落,便立即有人道:“姜太后三年祭,赵王上表,欲入京拜谒。” 有轻声密密的讨论,接着便有人道:“赵王,势强,如今东宫未立,不好让他入京,恐生事端。” 有人反驳:“赵王,姜太后亲子,陛下幼弟,母亲三年祭不让他拜谒,显得陛下不大度,为难幼弟。” 又有人补了一句:“姜太后临终嘱托陛下善待赵王,陛下含泪答应了的。” 里面柏冉坐乏了,于是扭了下身子就歪倒在榻上,一旁服侍她的阿茹忙上前把她摆正了。临淄侯让她在这里听他议事是想从当下就培养她的政治敏感,不过她还是个小孩,就并不要求有多认真,听进多少算多少,睡觉也可玩耍也可,只要不大声啼哭吵闹就行,柏冉是穿来的,当然不会和个小孩子一样张嘴就嚎,她很乖,多数时候是好好听的,区别在于坐着听,躺着听,歪着听还是趴着听。临淄侯对她很满意,对于一个小孩来说么,这样已经算很听话了。 柏冉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于是翻了个身,脸贴着席子,趴着听。阿茹见此,就又退到一边。 众人再一番议论,有声音低沉者道:“允赵王带十骑入京。”既成全皇帝与他的孝心,又让他没条件闹出事端。 临淄侯整合众人意见,总结道:“陛下为天子,一言九鼎,胸襟宽广,赵王也是一片孝心,为人者,总得以仁孝二字为本。” 众人应是。 柏冉听完,想了一下,大父是中立派,既不帮皇帝打压赵王,也不帮投靠赵王助他成事。 这时门外有人来禀报,皇后才诊出滑脉,已有三个月身孕。外头顿时一片寂静,半晌,临淄侯方笑道:“皇后有孕,大绍后继有望,事关国祚,京中恐有些时日忙碌,赵王进京一事,且不忙上奏,待陛下问起,再答不迟。” 若能生下皇子来,赵王就不是第一顺序继承人了。众人心下了然,齐声应诺。临淄侯见已无事要议,便起身笑道:“既知晓了这桩喜事,自然少不得上贺表,诸君若是无事,便请自便。” 今上三十有四,终于要有第一个孩子了,这的确是大事,陛下有后,朝中风向,说不得要变上一变,君侯也要好好思索思索往后的动作。众人识趣,纷纷告退。 大绍,看来这地方是架空了。柏冉暗暗叹了一气,皇帝要有亲生子了,自然不会将皇位传给赵王,而赵王年富力强,在朝中素有威望,要他自己退却也是不可能的,看来,将来立储少不得一番腥风血雨。 临淄侯送众人到门边,就转到屏风后面来了。只见宽宽大大的榻上,一个软团子亮晶晶的大眼睛,皱着小眉头做沉思状,只是碍于年纪,这模样落在别人眼中,着实有些好笑。临淄侯喜滋滋的上前抱起她,道:“阿冉乏了没有?阿翁带你外面转转。” 柏冉揽住这个老头子的脖子,老头子衣衫都熏过香,且是上等的好香,气息雅致的很,柏冉很喜欢,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点点头。 临淄侯讶然,道:“你听懂了?”语罢,他不由好笑,六个月的孩童怎能听懂大人说话?果真又见小阿冉眼中茫然,伊伊呀呀的叫了两声儿。柏冉是想做个早慧的神童来的,但是六个月能通人语,还是太灵异了。刚才不小心点头,这会儿忙又圆回来。 这么一个小插曲之后,临淄侯抱着柏冉院中转了一圈儿,此时已是九月,天冷,也不敢多在外面逗留,怕孩子着风寒,加上不多久谢氏便派人来接柏冉了,临淄侯便将孩子交换给她娘,又去做正事了。 若谁要说皇帝兴许有孩子,朝廷局势有变,临淄侯必得好好思索如何应对,该站队了,那必然是不了解他的为人。于他而言,这会儿正好可好好休整一段。 今上为人太过软弱,对赵王这亲弟弟又是真疼爱,既如此,便封了皇太弟就是,可他又不甘心,非想有一个自己孩子继承皇位,既然想让自己孩子即位,那就将有威胁的赵王拔除羽翼,许他个太平王逍遥富贵就是,可他又不舍得。 赵王是个能人,有手段,又有姜太后护持,又有软弱的皇兄放纵,颇有一股势力,皇帝念着他,他也念着皇帝,虽然很想做皇帝,但也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这兄弟两真不愧是两兄弟,都矛盾的令人发指。临淄侯对这种摇摆不定是很瞧不上的,不过,皇家这般局势,于他有好处,便也乐得旁观。 就这么个情况,皇后有身孕又能怎样?矛盾的两兄弟还能整出什么新鲜事来?他才不相信皇帝能为这将有的孩子干了他兄弟,也不相信赵王能为自己的前途去干了他皇兄,这货只会偷偷的积聚势力。这点比他哥强,皇帝是对谁对什么都软弱,赵王只对他死去的娘和他哥心软,其他地方,他狡诈而霸道。 临淄侯便在这矛盾的两兄弟间取一平衡点,两不相帮,两不为乱,他还不想局势那么快就定下来,最好能一直乱下去,双方都需要他,柏氏便有利可图。至于皇后肚中那孩子,谁知道是男是女?他倒希望是男孩呢,近两年朝中立皇太弟的呼声颇响,照皇帝软弱的性子而言,他撑得颇辛苦,这一胎若是男孩,那孩子就是正统,赵王,有的扛了。 实则,皇帝这软弱的性子也怪不得他。他十七即位,四周皇兄皇弟都极凶残,个个都盯着大位不放,他虽嫡子,可也艰辛,先帝一朝驾崩,还没留下遗诏,他那时真是摇摇欲坠,险些就要被人拉下台来,全赖姜太后贤明,手段还很残暴,联合娘家与朝中大臣,历时五年,把先后出头篡位的几个先帝皇子统统砍翻,皇帝的位子,也从此稳当。 所以说,他有今天全靠他娘。姜太后后来还保持着关心朝政的好习惯,时不时就要问一问皇帝天下大事,然后再给幼子谋点福利,见大儿子一直没给她生出孙子来,又觉得传位于弟也是很不错的,于是便好好的培养起幼子来。 赵王从小就听他娘透出一股你可以当皇帝的意思,自然渐渐的就以为那位子就是他的。可是,一直很听话的皇帝不答应,他头一次和他娘有不同的意见,还挺固执。也是他看出赵王并非一个仁善的主,若是他即位,朝中总得有一番折腾,皇后等人恐不得善终,何况,他方盛年,万一有儿子呢?届时皇子如何自处?这点皇帝还是很看得清的。 于是,双方僵持到姜太后过世也没个结果。皇帝对赵王也稍微有些强硬起来,于是就有了令临淄侯等商议赵王进京的事,若放到往昔,他必是主动下诏宣赵王入京的。 这会儿终于要有孩子了,还是皇后嫡出,皇帝很高兴,龙颜大悦,便在宫中赐宴群臣。 第5章 五 行宴当日,群臣到得颇齐,临淄侯随大流带世子一同赴宴,碍于对这越发复杂的形势的难以估摸,宴上众臣,不论是与赵王走得近或不近的,都极为一致的恭贺陛下将有弄璋弄瓦之喜,其他的一概未提,如此下来,一场晚宴十分和谐。 皇帝见大臣们都为他高兴,于是就更为开怀,多饮了几杯,宴后去看皇后,顾皇后稍微提起“十七皇弟藩地远离京城,想来阿娘也不愿见阿弟来回奔波辛苦,反正明年便是朝见之年,不如那时再召他来见。”皇帝酒精上脑,也很痛快,弟弟虽然也需要爱护,但到底尚未出世的孩子更弱小,更需保护些,便道:“暂且不令十七郎回来了。”这话说了,到第二日酒醒,想起这一件,又挺心酸,他们兄弟,原来多好,即便因承嗣的事有点小矛盾,可也从未有过当面争吵的情况。可如今,怕是全要变了。 皇帝唏嘘了一阵,答应了皇后的是不好反悔,他到底还记得天子一言九鼎这一条,便派使节赏了好些东西去给赵王,又下诏书安抚。仍旧因将有孩子这事,朝中多还在观望,他这些旨意都没人反对,顺利执行了。 临淄侯听说后,微微一笑,也好,省得他麻烦。 至如赵王,先是接邸报听说皇兄将有后继之人后蒙了,紧接着又接到他皇兄的诏书不令他回京,赵王顿时就暴跳如雷------阿兄要有自己的孩子就不爱他了!他取过笔墨就要发作,被手下幕僚一劝:“殿下何以至此?纵是这回不得允,来年朝见之年,不又可堂而皇之入京?” 赵王醒过神来,狠狠捏一捏掌心,敛下面满怒气,轻笑道:“罢了,也是孤心急,久不见阿兄,着实思念,失仪了。”当下就将要质问的言语改成一洋洋洒洒的贺表,写了满纸,让人快马送进宫去。 皇帝见赵王诚心来贺,一句质问之词都没有,不免又心疼起弟弟来,只想待明年十七郎来京必要多予他些好东西。 京城里的事,乃至天下的大事,托时不时可以在屏风后受政治熏陶的福,柏冉都知道点,但赵王府的细枝末节,她是不知道的,皇帝是个什么性子,有什么举措,她也不知道,自然,她目前也想不了那么远,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心中有一个皇帝将有后,赵王要挫折了的观念。 临淄侯再心急孙儿能成才,也不会与她说更多。她还是个软团子,真正的软团子,一捏上去全是肉,软嘟嘟的,一整日大半的时间都是用作困觉,余下的一半儿就是吃——说到吃,这是一个纠结的地方,此处没有奶粉,只有人乳,要不吃就要饿死,柏冉起初还有些扭捏不适应,到最后也习惯了,真是节操碎了一地——再来就是动胳膊动腿的玩耍,三不五时的到她阿翁书房里打滚儿。小日子过得挺惬意。 然而于谢氏而言,有另一件儿极是让她发愁,小阿冉轻易不出声,其他孩子这个年纪都是伊伊呀呀的乱叫找存在感的,可是阿冉却极安静,有时半天也不见她吱一声。这倒非因柏冉高冷不爱搭理人,小盆友还是非常亲和的,素日也爱在长辈面前卖个萌,她不爱出声儿盖因硬件条件不完备——婴孩一张口就流口水,要是仰躺着还容易呛到。 要真是个婴儿倒也罢了,可柏冉是穿来的,穿越者也是有尊严的,也是受不了自己老是流口水的,于是她就干脆少张口了。 谢氏自是不知道她这想法的,便只得不断的逗她,但柏冉也只是笑一笑,依旧不肯说话。这孩子不会先天有缺陷吧?谢氏颇担忧,但她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担忧面上也没带出分毫来,只是逗女儿说话的次数更多了些。 柏原常来看女儿,见此也略不安,不过受也是男人,他到底要镇静一些,他想宽慰,又怕谢氏不领情,只好状似无意道:“阿冉打落地就比别人家的孩子透着一股灵气,现在又能看出她沉稳,这于她大有好处。” 语气很温柔,旁人看来便是令人称羡的一对,奈何柏冉知道事情真相,觉得她阿爹极体贴,真是她娘的好姐妹好闺蜜…… 好像有哪里不对…… 谢氏担忧了几个月,直到十一月底的某日,柏冉八个月多月,终于不怎么流口水的时候,她竟开口说话了——“凉,凉。”,谢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又听柏冉调整了下舌头,发出了一个字正腔圆的音来——“娘。” 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去刹那间便放了下去,谢氏上前抱起柏冉,摸摸她已长得密了许多的发丝,柔声道:“再来叫声。” 柏冉从善如流,奶声奶气的又唤了声:“娘~” “好,好。”谢氏大为欣喜,能让从来淡然,连被丈夫软禁起来都岿然不动的她这般连说两个好字,殊为不易。实在是,柏冉身份太过特殊,一点缺漏都要不得。谢氏又一直以为那时选了娘家送出柏冉很对不起她,日后柏冉若是一直好好的,倒也罢了,不然,谢氏第一个就原谅不了自己。 其实柏冉一点也没怪她,那时的情势是她从头看到尾的,若要她来选,也未必能有更好的办法,不单单临淄侯拿她娘家威胁她这一点,而是,双方的优弱势太分明,本来阿翁与阿爹就已经定下了,看着是问谢氏意见,实则,谢氏应也得应,不应也有让压着她应的办法。 柏冉便后仰起头,抬起小手在谢氏的面上蹭了两下,竟有安慰之意,谢氏不禁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小主人八月成语,实在是件喜事,房中气氛颇为高兴热烈。 锦娘道:“这事该禀了郎君,一同高兴才是。” 谢氏点头,眼睛却还看着柏冉,道:“等郎君回府,便请来说话。” 柏冉依在她香软的怀里,考虑到时候要不要再喊个爹什么的。爹娘这样的称呼,平日都有人逗她来说的,倒也不算神来之笔。 不想,这日柏原遇事牵绊,入了夜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这一声爹,又推迟了几日才从她口中说出来。 过了十一月,就是腊月了,腊月除了新年,对谢氏等人来说还有一件要紧的大事,便是谢父的寿辰。 去年因怀有身孕,便没能去给父亲祝寿,今年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不单她去,柏原作为女婿,柏冉为外孙也一同要去。 这一去,柏冉意外见识到她父不俗的战绩。 要说起让柏原在女儿面前展示了一番战绩的姜璟瑞,也合该这货作死,上赶着找抽。 先太后娘家姜家不是世家,而是个暴发户,自姜璟瑞往上数三代,他家是屠夫,从事杀猪的行当,也是姜家祖坟冒青烟,那会儿遇上叛乱,姜太公放下屠刀没立地成佛,他去从戎了,当兵这事,须得些天赋运气,姜太公这两样都有,于是便让他立了功,渐渐升了上来,到京里做了个小校尉。 就是这样没底蕴没背景的姜家,这十数年来,一直牢牢压着顾皇后的娘家顾氏。顾氏为世家,却被姜家这般不堪的新起权贵压制,面上自是不好看,奈何姜家运道极好,不单有个今上这般的尊贵人物做外孙,还有一个极有可能成下任皇帝的赵王做外孙,加上今上宽仁,有好处总忘不了外祖一家,心眼儿偏得很,相比起一直无所出的顾皇后,姜家自然压了顾氏好几头。 但眼前境况不可与日前同日而语了——顾皇后怀孕了。 单从表面来瞧,世家的外孙做皇帝自然要比土鳖暴发户的外孙继续做皇帝要好上许多。故而,不少人是极乐见这孩子出世。这么一来,朝廷的风向便略有变动。 姜璟瑞过了二十年顺遂日子,在他那圈子里也是横冲直撞,说一不二的人物,眼见从前见了自己忙不迭卑躬屈膝的小弟,现在要慢一拍才卑躬屈漆了,心中如何能快活? 不快活的他在谢家寿宴上见到众星捧月般受人赞誉的柏原,而自己却坐着冷板凳,心中更满是气愤。他感觉到了一种名为羡慕嫉妒恨的强烈情绪在胸口作怪。 柏原生的比他好,风度卓然的世家子,举手投足间皆带出良好的家教来;比他优秀,柏原走的是疏狂名士的路线,行为世范,言为士则,仰慕者众。这两件加起来已够秒他了,柏原的祖宗还比他强,柏氏往上数二十代都是贵族,他......不提也罢。 心中本就不满,加上这几日“不顺”,姜璟瑞猛灌了几盏酒下去,酒入愁肠,使人忘忧亦使人做蠢事,姜璟瑞接下去就做了件蠢事。 他端起酒,挤过人群就到柏原跟前,歪着嘴,眯着眼,形容颇是猥琐的望着柏原怀中抱着的柏冉,笑道:“哟,不是说体弱?怎地又着急慌忙的拿来显摆了?折了寿可怎么好。” 喧闹的场面立即便冷了下来。 柏冉窝在柏原怀里听了半日赞誉的话,已听得昏昏欲睡,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她打起精神来想看看是谁这么勇敢。 大脑门儿刚探出来,整个身子就被她爹送到了一旁的谢诚手上,柏原彬彬有礼地对大舅子道:“请舅兄看护阿冉。” 谢诚大约知道妹夫要做什么了,二话不说,将外甥抱过来,退到五步外。接下来,柏冉就亲眼看着她爹挽起袖子,拎起拳头把那个长相猥琐、言语恶毒的怪叔叔揍得跟猪头一般,连爹娘都认不出来。 姜璟瑞原是仗着酒醉想撒撒气,又自以为姜家在京城的地界上横行霸道十余年,没人真敢拿他怎么样,至多也就寻些场面话来圆场罢了——世家,就是这么虚伪而死要面子——还能将他如何?往日他就是这么撒泼的。 谁想,他今日啃上了一块硬骨头,柏原在谢氏面前气短是因他始终心有愧意,在临淄侯跟前仁弱,是他“藏拙”,至如其他闲杂人等,这位侯门世子可从没吃过亏,当即半句废话没多说,直接上手揍人!别说姜璟瑞喝醉了,即便没醉他也不是柏原的对手,他只有挨打的份儿。 第6章 六 柏原半点没留情,揍完后,还霸气外露道:“姜家子言辱我儿,不打不行!” 众围观客人相互交头接耳,却没一人出来阻止的。姜璟瑞见柏原打完了,估摸着不会再打了,心想要发几句狠话来捡点面子回来——虽然其实已捡不起来——他刚一抬头,就见谢家不过十岁的小儿谢简蹲下身子,笑眯眯的望着他,道:“不服?还想再与我练练手?” 姜璟瑞人蠢,打架也不行,但他很会看场面,还有一点小急智,听谢简这话,立即便装作体力不支,呻、吟两声,昏了过去。 有这种子孙,他祖上就算是杀猪的,也要被他蠢哭。谢简轻蔑一笑,垂手恭敬退到长兄谢诚身后,谢诚眼光向边上一扫,自有谢家仆役到外头将姜璟瑞的仆从叫进来,把人拖回家去。 柏冉在旁围观了她爹打架的全过程,那帅气的身形,干净利落的招式,不禁有种那个打赢了的是我爹,我爹最厉害的骄傲感。 这孩子入戏很深。 她探出两只胖胖的小手,口中唤着:“阿爹~” 柏原回过头来,笑意温和的抱过她,只是口中的话却很不温柔:“阿爹与你出气,日后若有人这般说你,你就自己上手揍他去!”想了想,万一女儿不是人家对手会吃亏,又道:“打不过就来告诉阿爹,阿爹帮你打。” 柏冉笑眯了眼睛,露出长了半粒的小白牙,点点头:“嗯!”有亲爹言传身教,她立刻就把这话记在心上了。 动静闹得极大,另一边与同辈人正说着话的寿星翁谢回不能不知道,直到姜璟瑞被自家仆从带走后,他老人家方领着谢诚谢简兄弟二人怡怡然走来,先让阿茹抱柏冉到后院去,而后再朝宾客们拱了拱手,致歉道:“不慎请了恶客来,搅扰诸位兴致,老夫深感不安。” 一句话就表明了谢家立场,也是,被姜璟瑞咒折寿的可是这家的外孙。众人忙回礼:“岂是谢公之过,竖子无礼,正该教训。” 姜璟瑞出言咒一尚未满周岁的婴孩,其行可鄙,柏原若什么都不做的认了,才叫人瞧不起。何况,姜璟瑞为人轻佻混账,在帝都走狗斗鸡,欺男霸女,众人多少都知晓一些,一开始就在心中有一个不论出了什么事,总是那个一向都品行低下的人的过错的第一直觉,见柏原动手,非但没人责备,还要传出他的慈父之名来。 寿宴一毕,宾客散去,柏原便往后厅,到谢回跟前一跪,恭恭敬敬请罪:“今日是岳父好日子,小婿莽撞,生出是非来,还请岳父教训。” 谢回亲扶他起来,含笑道:“不过一个浑人,也值得你这样?”他与临淄侯一般的年纪,却已须发皆白,面容也更添了几分慈和。柏原又告罪了一声,不管怎样,在岳父寿宴上大打出手,总是他理亏。 谢回品行高洁,素来便是刚正之人,年轻时子孙皆惧他,到了年老,反越发慈蔼起来,劝过爱婿一回,想了一想,又叹息道:“也是世道沧桑,竟有姜氏这般的混账人在朝——眼下还算好,陛下心肠软,只做个守成仁君倒也无妨,只怕将来皇太子若是幼年即位,届时主幼国疑,必生一乱。” 说姜氏混账却非完全其祖上是杀猪的缘故。世家也不是见不得人好的,地方有才德兼备者,他们也会奏请天子征辟。因此,有识之士入仕后,若能修身齐家,约束子孙,整顿门庭,二三百年后或可成一新兴世家也未可知,自然,庶民要想出头比起世家子难上百倍也是有的。 因此,姜氏出一皇后,虽不屑他家凭后宫裙带显贵,倒也没人与他们为难——世家在脸面上从来都是很大度。可惜姜家人自己常寻事作死。言行粗鄙倒罢了,村里来的,读书少,众人不与他们计较,念及皇后毕竟不同于寻常妃嫔,椒房新贵这等做派有伤国体,宗正还上奏,派宫中执礼官前去教导。 姜家要与那时的姜皇后做脸,也好生学了。很用心学了一个月,这下好了,姜家成了有文化的流氓。言语稍微雅相了,处世依旧毫无原则,族中子弟走狗斗鸡,调戏女郎尽有的,在朝者唯利是图,将趋利避害的本领发挥到极致。 时人提起都道无赖。 也是到了后来,京兆季氏摆宴,当今顾皇后大父、已作古的顾老太公一见姜氏父子也在,当即大怒,颤巍巍的扶着孙儿的手,高声斥道:“士庶有别,君子耻与贱人同席!”言罢挥袖而去,半分不留情面。姜家丢了大脸,加上当时的姜皇后一力约束,这才稍稍收敛起来。 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收敛也不过是装。倒是姜家与顾氏的仇是真结下了。 柏原听谢回念叨了一阵,方携妻儿与岳父告辞,驾车回府去了。谢氏听闻柏原为柏冉出头事,对柏原的脸色也稍缓和了些。之前虽也说话,但其中隔膜二人心知肚明。 到了府里,柏原自去与临淄侯禀报这一日事,临淄侯听到姜家子出言欺辱柏冉的时候,脸色半点未变,道了声:“知道了。” 转头,他老人家就在姜家太公议谥时狠狠卡了一把,姜太公身负军功加上先太后与皇帝的面子,原至少能得“正肃”二字,临淄侯言称“危身奉上曰忠,刚德克就曰肃。实不与姜公配。”皇帝见他家宰相这般说,想想要这般给姜太公贴金似乎是过了些,过犹不及,也不能真当世人都是傻子,便只好给了一个很平常的“平”字做谥号。 相对柏原把人揍一顿的简单粗暴,这才是真正打脸,又可使子孙数代都一起遗憾的事——当家人的谥号在一定程度上都代表了家族名誉。姜璟瑞人蠢,考虑不周,但其父姜泰是晓得轻重的,柏冉人虽小,却是嫡长孙,要承嗣之人,关乎柏氏福祚,折寿这样的话,怎能随意说?这事姜家理亏在前,姜泰即便私下愤恨临淄侯阻了他家扬名,却也只好捏着鼻子咽下这个哑巴亏。 光阴似箭,转眼便是泰安二十一年。 秋光明媚艳阳天。天气疏朗,景色清宜,最是读书的好时候。柏冉临窗而坐,端着简书读得十分专注,一旁有阿茹跪坐,见墨干了,便研磨出一池来。 近午,门外传来脚步声,柏冉依旧不动,自顾读书,倒是阿茹转头看了一眼,却是锦娘来了。锦娘一入门便将脚步缓下,待走到柏冉身后,柏冉正巧放下书,扭过身子来抬头望着她,笑道:“阿娘要寻我?” 锦娘笑盈盈道:“是喜事,谢家三郎授了左卫将军,郎君与夫人那已准备妥当,请大郎换了衣裳,好去一同作贺。”这谢家三郎指的是柏冉三舅谢明,今已二十六,自金吾卫迁左卫将军是平调,但左卫将军可上阵杀敌立功,于谢明骁勇而言,着实是好事。 是去外祖家玩耍。她家人口少,但谢家很兴旺,同龄小伙伴不少,自然也热闹。她倒不单是很想和同龄小伙伴做游戏,只是这里谁都当她小孩,不免憋屈,等见了真小孩,这股憋屈就化作优越感了——我懂得比你们多多啦。 这下,又能去表弟表妹那里找存在感了,柏冉面上一喜,翻身从坐榻上起来。才不到四岁的年纪,身量还短小的很,动作便不如大人灵便,锦娘出手扶了她一下,待她站稳了,阿茹就上前牵着她的手,到侧室更衣。彼时以玄纁二色为尊,柏冉也常一身华贵乌衣,长袖曳地,衣袂翩然,举手投足间让她父祖教导的很有风范。 出了屋子,就有仆从上前抱了她,往正门走去。 柏原与谢氏早就在门前等着了。谢氏坐在车里,柏原则在车旁站着,见柏冉兴冲冲的出来,就笑着从仆从手里接过她,放到马车上,看着她稳稳当当的进去,才自己翻身上马。 柏冉进到马车内,先抬起短短胖胖的胳膊,像模像样的给端坐在正中的谢氏行礼请安:“儿请阿娘安。” 谢氏心情不错,伸手扶起柏冉,顺势揽过她坐到自己的身旁。外头有婢子来说要动身了,不一会儿马车就开始向隔了半座城的谢府开去。 与柏府所在的宁德坊一样,谢府所在的乌衣巷亦是世家宿族的居住地,两处相隔半城,路上颇有一段路要走。柏冉倚在谢氏怀里,鼻息间闻到淡淡的清香,不禁又向谢氏靠近了一些。 谢氏低头看她,笑道:“好好儿坐着,别乱动。” 柏冉就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问道:“阿舅调了左卫将军?要去边疆与匈奴做战么?” “还说不准。”谢氏给她简单的解说:“陛下方下旨,边疆有赵将军主事,赵将军英勇善战,擅布防,也许是要派你三舅舅到将军手下历练。”她说完,又给柏冉扫盲,把大绍朝的武官官阶说了一遍。 柏冉早慧(她是穿来的),读书识字,过目不忘(小孩的脑袋很好用),理解能力和求知欲也比其他孩子强上许多(她要奋发),因此谢氏并不担心她听不懂,况且,即便她这会不懂,只要记住了,以后自然就会明白。 柏冉听得很用心。她很注意身边的人说的话,表现得也很聪明,但她从来很注意自己的言语,不会把没人教过她的东西说出来,她要表现的是早慧,又不是未卜先知的妖怪,若是弄巧成拙,反而让人怀疑就不好了,况且,她对这个时代并未了解透彻,许多常识还需要恶补。 第7章 七 谢府与往常无异,气氛并没有因为谢明的任命而有多热烈,只是仆役们的脸色显然多了几分雀跃。柏冉与父母一道,先拜见了谢回,而后再向正主道贺。既是道贺,自然免不了贺礼,柏原备下的贺礼是一把削铁如泥,精钢打造的利剑,宝剑赠英雄,也是预祝谢明壮志得酬的意思。 这一份贺礼好在这寓意,是柏原精心挑选的。 谢明毫不扭捏,大大方方的接过,转身递给仆从收起来,豪情万丈道:“来日前往边关,就要靠妹夫的这把宝剑助我杀敌了!” 二郎谢导一笑:“你的血性,且留到那时再说罢。” 众人闻言皆笑。 谢回目光转向谢氏身边笑出了两只玲珑的小酒窝的柏冉,脸色就更为和软,对谢氏道:“你阿娘等你多时了,带着阿冉去与她说话吧。” 谢氏便领着柏冉一齐告退,往后院去。 谢回的夫人娘家姓季,也是一个世家,只是年份略短,属于新兴世家。季氏兴起于前朝末年,其先祖以忠正直言的士大夫风骨著称。柏冉觉得这个忠正直言的“忠”是大打了折扣的,不然,季氏怎么就做了新朝的官呢?咳,当然了,虽说文死谏是文人本分,就是一头碰死在庙堂上也是应该,但君王昏佞,寒了大片老臣的心,为天下苍生计,转头向推翻暴政的新朝皇帝尽忠也是有的。 柏冉恭恭敬敬的向外祖母季氏请安,季氏每见这聪明伶俐的外孙就满脸掩不住的笑意,她与谢回有子四人,女儿却就这么一个,儿子常在身边,日日可见,女儿嫁了人就是别人的人了,一年也见不了几回,自然就牵挂的最多了,连带着柏冉这唯一的外孙也疼爱的更多。 谢氏招招手,让柏冉在她身边的坐榻上坐下,仔细打量了她许久,才点点头道:“阿冉又长大了。” 谢氏道:“她身量窜得极快,春天做的衣裳,过了个夏就穿不上了。” “他这个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你看重他读书,也要时时留心他的衣食,听听他日常都做的什么,见了什么。”季氏是知道临淄侯对这嫡孙寄予了多大期望的,小小的人儿,早早的就在教他识字念书了。这样也好,长子嫡孙,还是自小便立起来的好。季氏不忘提醒女儿除了关心外孙的学习成绩,还要关心他的身心健康,不要有什么心理扭曲而长歪了。 柏冉安静地坐在一旁,闻言望向她的母亲。 谢氏是个极有耐心的母亲,柏冉于这点感触很深,她常不苟言笑,但偶尔微展笑颜,便使人如沐春风,她言语不多,但一举一动都是温柔的关心,她的衣食住行看似全是仆从打理,实则每一样都是谢氏亲自过目了的。她还博学多识,一有能教育的机会,也不会错过,就如在车上给她讲解武官官阶那样,深入浅出的在日常中把知识传输给她。 谢氏目光温暖的回望柏冉一眼,回季氏的话道:“我省得,听我家郎君说,大人公(公公)明年就要给阿冉延师,正式开蒙。” 季氏点了点头:“你家孩子素来就是一满四岁就正式读书的。可知道是哪个师傅?” “这倒不知,大人公自张罗着。”谢氏道。不管是哪个,首要的定是学识渊博,人品贵重。她估计临淄侯的意思,师傅是为专门教柏冉礼、乐、射、御、书、数这君子六艺,至于读史之类可明心性的,则由临淄侯与柏原亲自担任师傅的角色。临淄侯对阿冉,实在用心至极。 季氏听罢,很是了然道:“你阿家(婆婆)过世早,你家大人公一直没续弦,府里府外都他一人操持,打理得纹丝不乱,次序井然,这就是本事了。他做事,从来是务求最好的,你尽可放心。”接着,十分怜惜的对柏冉道:“六郎他们都在花园里,你也去与他们玩耍吧。”这里的六郎指的是柏冉舅舅的儿子,六郎之前的孩子都已大了,不适合和他们玩耍。 柏冉知道她过了明年三月的生日就要跟着师傅念书的事,但这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为难的,毕竟,穿来的在一定程度上是开了挂的,她早慧的名声早就传遍全帝都了。 不过,这是明年的事儿,现在能去玩,她当然是不会拒绝的,重活一次要好好珍惜一点一滴,尤其是明快欢脱的童年啊。 秋季的花园略有萧条之景。几个小屁孩挤在亭子里,围着一个玉石所制的九连环,一见柏冉过来,二舅舅的小女儿七娘先高兴的喊她:“阿冉来啦。” 听她话音中的惊喜,可见阿冉在这里是非常受欢迎的。 他们家堂兄弟、堂姐妹用的是男女一起的大排行。接着三舅舅的大儿子六郎便领着几个孩子一起起身,迎了迎柏冉,双方行了揖礼,七娘就拉着柏冉的袖子道:“让阿冉来解,他肯定会。” 六郎点点头以示赞同。九连环在八郎手里,他比柏冉小,身量也矮一些,抬手把九连环给了柏冉。三人一起聚精会神的盯着柏冉。 柏冉也不推却,这玩意儿,一年前就被谢氏当做智力开发玩具拿来让她玩过了。三下五除二间,就解了开来。七娘和八郎惊叹:“阿冉好厉害。” 柏冉毫不谦虚,得意扬眉道:“这个不难,我之前拆过的。”再接受了一轮来自小萝莉和小正太的崇拜眼神,接着又板起脸来鼓励:“熟能生巧,你们常拿在手中玩,也可如我这般。” 七娘与八郎十分信服的点头。唯有比他们都大上两岁的六郎在一旁看着柏表弟先是扬着两条长长的眉毛,大眼睛中闪满得意,而后又将一张嫩嫩的小脸装作大人板脸的反差萌,掩嘴直笑。 四个人凑一块儿,直到留过了晚饭,柏冉才随父母回府。 果如谢氏所言,谢明调任左卫将军后并没能立即上阵,而是令其在赵将军手下先学点军务。接到这道委任状时已是九月末,谢明立刻起身赶往边疆,等他传回平安信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那时候鹅毛大雪已覆盖了整片大地,临淄侯上表请立世孙的奏章也批了下来,按例,接到诏书三日后就要带世孙一同入宫谢恩。 这本是惯例,用来显示皇帝隆恩的,但是皇帝大多会免了不见,朝廷内外世爵不少,许多都已没落了,没有浪费时间见没能力为社会奉献的人的道理,皇帝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但如此难免显得功利,且有薄待功臣后人的嫌疑,于是到了后面,渐渐的,便成了不论是哪家的,都在诏书末缀上一句,免了入宫谢恩。 可这回不知怎么的,诏书上却没有这一句,临淄侯看看外头冰结三尺,鹅雪纷飞,再见孙子年幼的小身板,他抬手捋了捋半白的胡须,觉得是不是最近太太平皇帝闲的没事干就瞎折腾了? 使天子惶惶无事,是他做宰相的过失。临淄侯暗暗自省,他那还有一份凉州雪崩的奏报,明天就呈上去! 第二日皇帝果让凉州雪崩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但他还没忘记柏冉,百忙之中还提醒临淄侯带世孙来见。 临淄侯颇为惊奇。 柏冉也觉得很奇怪,她好像没什么地方特殊到要皇帝陛下亲自接见吧。不管怎么说,皇帝要见,柏冉少不得要去这一趟,她倒不怕有什么坏事,她大父是宰相,只要不是抄家灭门,朝廷上下没有比临淄侯消息更灵通的了,既然不是坏事,就没什么不能放心的了。 入宫当日,谢氏将柏冉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并嘱咐她:“若不知话说出去是否妥当,宁可什么也不说,记着了么?” 柏冉认认真真地应下了。 大绍朝的皇宫比起前世见过的紫禁城,更为肃穆,也更奢靡,整体建筑的地基也更高,这就显得十分壮丽宏伟。 皇帝是在昭阳宫见的柏冉。这年头不兴动不动就跪,这样私底下的接见,只要躬身作揖就行。 皇帝是个中年人,年纪不大却已显老态,眉心有一道道深刻的思痕,显是日常思虑太过的结果,他性仁弱,年轻时还好,有姜太后为他分担一二,他又没什么非要与人争执的事,近两年却越发难过起来——皇后生的是女儿,且从那以后,后宫没再闻过其他婴儿的啼声。从年初开始,一些大臣就屡屡建言,请准赵王回京,以固国本。国本一词指的往往是储君。赵王一系终于耐不住了。 他看了看柏冉,笑道:“这就是柏大郎?”柏冉心中默默的划过三道黑线,每次听到这么个称呼,她都很感激她这一世不姓武。 “不错,不错。”皇帝显得很高兴:“你与襄城只隔一年,还是同一日生辰。皇后常提起这事,既来了,便去见见罢。” 柏冉闻言立刻就真相了,原来要见她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后。她转头看向临淄侯,见临淄侯目光凝邃,微微的点了下头,才又一躬身,道:“诺。” 第8章 八 宫里人办事效率很高,柏冉转身就被一个内宦引到了皇后宫里。 小男孩的眉眼十分漂亮,乌发雪肌,小小的人儿,行止举动颇具世家风度,虽一言不发,但神色自若,丝毫不见半丝局促,显出一种从容、沉稳。从眼前的情况已可见其将来必大放光彩。 饶是顾皇后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各类人,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赞一句——不愧为柏氏子! 柏冉一点初次进宫的局促不安也没有——横竖知道不会有事——还得闲打量了一下四周。 皇后所居的中宫,布局大气,摆设华贵,室内有侍奉的人,却不闻丝毫声响,极是庄重,很衬皇后一国之母的身份。再看上首,顾皇后容色可亲,身旁还坐着个粉嫩水灵的小女孩,女孩比自己要小点,看上去不过两岁多点,穿着白狐滚边的衣衫,领子与袖口都有白色毛皮镶着,整个人就毛茸茸的,还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简直萌化了。 “这是我家大娘。”顾皇后友善的给两位小朋友介绍。 好么,原来是公主。柏冉朝前欠身,行揖礼:“拜见襄城殿下。” 萌物很大方,软糯糯的声音一点不怯:“免礼。” 柏冉心中微囧,软团子也装大人。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也只是个三岁多的小正太。 门外有宫人入内禀事,顾皇后听罢,微微歉然道:“小郎君先与我家大娘玩着,我去去就回。” 柏冉自不会说不。皇后一走,襄城公主好奇的眼色更加明显了,一指柏冉,问:“你哪儿来的?” “宫外来的。” 话音刚落,萌物的眼睛就亮闪闪的,挨着坐榻站起来,拎着裙角啪嗒啪嗒跑到柏冉身旁跪坐下,抬起头看她,大为向往的问:“宫外好玩儿么?” 柏冉扬首,优越感明显:“好玩儿!”其实她也甚少出府,但不妨碍她逗萌物。 果然,襄城公主的眼睛更亮了,咽咽口水:“哪,哪些好玩?” 哎哟,真是萌死了。柏冉好喜欢,低头对着那粉嫩水灵的小脸蛋儿就是一口——这还是在谢家七娘那学来的表达好感的方式,她要装小孩,总要有个标准,很自然地就选了与她年纪最相仿的七娘。 襄城正等着这个很善良很温柔的小哥哥给她讲宫外那些好玩儿的,突然脸上啪的被亲了一口,啃了她一脸口水。公主殿下愣了愣,随即大怒,扬起小手,毫不留情地就一爪子印在了柏冉脸上。 柏冉顿时就懵了……(⊙o⊙)这,这谁家熊孩子啊!怎么那么凶!亲一下怎么了,才多大啊就那么有贞操观?亲一下又不会怀孕! 那边熊孩子还虎视眈眈的瞪着她,脸上的口水印亮晶晶的,大言不惭道:“母后说了,不能让人轻薄,你这般动作,可见不是君子!”柏冉揉揉脸,心有余悸地道歉:“是我错了。” 熊孩子心满意足的听到她认错,然后凶巴巴道:“快说,宫外有什么好玩儿的!” “也,也没什么,就那样……”柏冉一面说,一面侧身,欲与危险源远一点,心中不断的想,皇后娘娘怎么还不回来,我不想和这么凶残的熊孩子独处一室啊,很危险的! “你骗人!”襄城公主横眉指责道,“起头不是这么说的。” 柏冉心想,这么点大就那么凶残,这么不好糊弄,长大了怎么得了,往后还是离着襄城公主远着些,呜呜,她穿来以后还没人敢动她一根指头呢。她在心里默默的流泪,口上还得说得生动,免得殿下生气了又要拿爪子挥她:“有集市,商贾买卖之所,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小公主听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顾皇后回来了,熊孩子又变回了萌物,乖乖的坐回到皇后身旁。柏冉顿时倍感解脱。 “让你久候了,实在宫中人多事杂。”顾皇后温声道,并不将柏冉做小孩子对待。柏冉亦客气回道:“娘娘客气。” “你阿娘可好?顾谢两家素有交往,往日在闺中时,我常见阿谢。”开始问候谢氏。 “阿娘甚好,谢娘娘念叨,阿娘亦挂念娘娘。”答得滴水不漏,不失礼亦不让人觉得过分亲近。 顾皇后眨了下眼,又问:“早听说世孙早慧之名,不知时下在念什么书?” 柏冉越发觉得不对劲,首先顾皇后突然要见她就不是件正常事,然后又如此和蔼可亲的套近乎,又问得如此详细,她在心中盘算了片刻,抬眼就看到依偎在皇后身旁,正竖着耳朵好奇地听她们对话的熊孩子,突然,她又真相了……不会是在给熊孩子相看驸马吧。。。。 皇室似乎很喜欢定娃娃亲,通过联姻把政治力量提前糅合使用。联系如今朝廷局势以及自家权柄在握,柏冉觉得很有可能,她心中多番计较,面上并不显露,依旧恭恭敬敬的回答:“冉鲁钝,仍在识字,并未读书。”回去一定要告诉阿翁,她才不要娶个凶巴巴的熊孩子…… 顾皇后并没发觉这货已经默默地猜透了她大半意图,还好声好气、旁敲侧击的问了半日,然后赐了些糕点与她,命人送她出去。 襄城公主眼巴巴地看着能给她将有趣的宫外事的小哥哥走了,顿时也觉得无聊起来。但她知道她娘亲在想事,不敢大声打扰,忍了一会儿,就开始扭着身子轻声道:“母后,我坐得累了。” 拘着她坐了挺久了。顾皇后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小手,想这会儿近午,昭阳宫那边差不多该传膳了,便道:“去找你父皇吧。” 柏冉一上马车就将往皇后宫中的情形对临淄侯说了一遍。叙述过程中,强调在皇后宫中见到了襄城殿下,再强调皇后冷不丁的突然见她很奇怪,试图以此引起他的重视。事实上,即便她不说,临淄侯一听闻皇后要见柏冉,就能把顾皇后对意图猜出个七七八八。若能与柏氏联姻,将来能生下皇子,柏氏就得为那孩子保驾护航,生不下,柏氏能护公主无忧,百利而无一害。 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他老人家就白在朝廷混了大半辈子了。 临淄侯看了看柏冉,温声道:“过了年先生就要来了,你要好好读书,不可到处去野了。” 柏冉明了的眨了眨眼,乖顺道:“诺。” 顾皇后本是想若能将襄城嫁予柏氏,是再好不过的了。世家重规矩,必不会薄待嫡妻,襄城又占着君臣之义,无论如何,柏氏都会护着她,如此这般,便是将来陛下和她都见先人去了,也不会闭不上眼。再有,陛下正值春秋鼎盛,既然能生出襄城,便说明皇子还是有望的,这般也能多份厚重的筹码。 怎么想都是于己有利的,顾皇后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可是,柏氏未必答应,临淄侯未必愿意。今日特见了柏家大郎,年岁少少,已如珠玉般光华四射,传闻此子颖慧,八月能语,一岁识字,二岁即能握笔,临淄侯甚爱惜。此番一见,果不其然。 见了柏冉,顾皇后心就凉了一半,要是个平常些,兴许还能搏一搏,襄城也是有娘家和外家的,听闻临淄侯是想跳过世子,直接将爵位传给世孙。如此世孙将来承爵之时就波折,与皇家联姻也好多一重保障,他们是互取所需的——偏生是如此光华四射的孩子,颖慧之人,心思自然就灵活,尚公主的好处在他那就减了大半,无利可图,谁耐尚主? 这年头,世家再是地位超然,也得尊崇凌驾于一切礼法之上的君臣纲常,公主下嫁是君,驸马为臣,就要低一头,常人谁愿意在老婆面前低一等?大绍朝民风开放,并无驸马不可议政之说,连公主也时常掺合到政事中。先帝就有两位公主驸马就参合进来四处串联,欲助各自同母兄弟夺位,事败后连同驸马俱被姜太后全部诛杀。 眼下情形不明晰,临淄侯正坐观不肯表态,他连皇帝都不愿帮,怎会用世孙去参与进这档乱成一团的储位之争中? 手中筹码不够啊,说到底其实还是无嗣的缘故。 顾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柏氏不行,就要寻思其他世家了,哪家好呢,顾氏为襄城外家,本是最妥当的,可惜这些年却式微了。 襄城公主睡得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听到母亲在耳边叹气,就渐渐的醒过来了,张开眼,揉了揉,低低的唤:“母后。” 顾皇后忙低头,温婉的面容在烛光下格外柔和,轻声问道:“怎么醒了?” 襄城撑起身子,抬起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顾皇后的眉心,糯糯的女童声:“母后,你这里皱起来了。” 顾皇后将她的小手握到手心,笑着道:“母后在等襄城睡了,再去安置呢。”不论是她还是陛下,对这唯一的女儿都甚是宠爱,不愿她有一丝一毫的烦忧。 襄城点了点头,乖乖的合上眼,心中却怪怪的,她总觉得母后不高兴,人一不高兴,眉头那里就会皱起来,母后一定是不高兴了,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是,谁会拿这些糟心事来与一个再过四个月才三岁的小女童说呢? 第9章 九 “你不好好读书,老呆在这做什么?”柏冉横着眉,教训眼前这名比自己高了一个多头的白衣小少年。 小少年眉眼俱是无奈,却仍旧颇有耐心道:“小叔叔下来,我就走。” 顺着这话,且看柏冉此时的姿势,她坐在花园西北角一座六角亭的栏杆上,身子朝外,两腿悬空垂着在乱晃。亭子地基挺高,底下设有五级台阶,栏杆距地面足有一人半高。她这般坐着,远远看着便令人胆战心惊,只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下去。 柏据本是想趁春光明媚,寻一卉木萋萋之地,好好念会儿书的,结果却让他碰上了柏小叔叔一手抓紧了栏杆,高高抬起她的小短腿正往栏杆上爬。他吓一跳,脱口便喊了句:“小叔叔您做什么!” 那爬了一半的人,听身后突然有人叫喊,心中一惊,差点滑了下去。柏据让她这动作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走上前,欲将她抱下来,不想听到身后越发靠近的脚步身,他小叔叔仿佛被激发出了潜能,手脚并用蹭蹭蹭的爬上去,翻转了个身坐好,十分警惕的望着他。 这倒不好抱她了。柏据觉得虽然他辈分比人家低,但好歹要大几岁,看到小朋友胡乱攀爬总不好视而不见,便十分和颜悦色的哄道:“小叔叔,这边不好这么爬的,我抱您下来。” 结果,说完好久,人没搭理他。人家晃荡晃荡小短腿,压根当他不存在。 柏据尴尬,可碰上了,总不能眼看她坐在危险之地,自己若无其事的走了吧?只得又说了几句。 于是,柏冉终于搭理他了,开口就是这句很有长者风范的“你不好好读书,老呆在这做什么?” 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教训,柏据真的很无奈,可谁让这小屁孩辈分比他高,他只能默默的认了,还得垂手回话。 柏冉就是想一个人静静,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仆从,找到这么一个静谧之处,却突然冒出这个一点眼色都无的侄子来搅扰她清净。 这柏据是临淄侯庶兄长孙之子,一个月前与其他十余名旁支子弟一同来侯府进学。临淄侯与其兄年纪相差颇大,当年承爵,老三老四老六搅合进来,欲与之一争。那时,老五置身事外,两不相帮,老七夭折,唯庶兄站在临淄侯这边。因此庶兄身故后,临淄侯对其家人颇有照顾。 照顾照顾照顾,都把人照顾到家里来了!柏冉瞥了柏据一眼,板着小脸道:“你走与我下来有何关联?让你走你就走,长辈之言照做便是,多什么话。”赶紧走,见了就心烦! 这赶人的意图如此明显,柏据觉得自己再不走,小家伙就要说自己忤逆了。小叔叔早慧,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初见时还十分亲善乖巧,对旁系子弟都是和颜悦色,从不摆架子。怎么几日不见,突然就蛮横起来了。柏据摸摸鼻子,估计这位小叔叔一时半会肯定摔不下来,草草行了一礼,书也不读了,朝仆役常往来的小径走去。 讨厌的人总算走了。柏冉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觉得心情舒缓了不少。她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原本,也是很欢迎这些亲戚家的孩子来进学的。 她明白这种情况。 世家,之所以为世家,并不是因为某个人,它的作用是整个宗族,一个姓的宗族有宗法约束,以族中的利益为重,个人利益为轻,共同维护这一个姓氏的繁荣。与之同时,嫡系家主也必须对族中子弟的发展做出保障。在双方共同作用下,要旁系子弟入族学念书,与嫡系和谐相处,将来一同为这个姓氏而奋斗,就是一种很自然的做法。 家族赋予了他们优越的生活与宽阔的眼界,他们自然要付出努力来回报这一切。柏氏除临淄侯为相,朝野内外还有几十名族人做着大大小小的官,族人都要进取。为不使旁系与嫡系离心,也为下一代子孙培养与家族繁荣,临淄侯年前令各家送各自嫡长子来府里,柏冉是知道这件事的。 本就是好处多多的一件事,她又不是小孩,还能平白无故和人家过不去么?他们来的那日,她还与临淄侯一同接待呢。 柏冉忧郁的托着下巴,粉嫩的小脸透出一股哀愁来,由于年龄太小,这股哀愁的沧桑之气就显得有些好笑。 然而,坏就坏在她一不小心就发现了临淄侯找这些人来的另一个目的! 这个时代还有一个很大的很不合理却实实在在存在的特点——没有科举。做官靠“荐”,选才靠“举”、“征”。在这种体制下,上头有人的世家子有的是门道做官,而贫寒子弟就难了,这也是世家让人钦羡的缘故之一,他们有数代累计的财富与资源,世家子一生下来便有前程保证。 譬如柏冉,她生下来就靠祖荫(这个祖是祖父,荫官分父荫和祖荫)有一个正四品的虚职。正四品,一般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做到,她生下来就有了。起点比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高。再大几年,有临淄侯铺路,她就能顺顺当当的入朝为官。 这几年下来,柏冉很清楚地看明白了自己的优势,因此也从最初的痛下决心要发愤图强中略略放松下来——家里权柄滔天,她的人生绝对很顺畅,既如此还急什么?她完全可以照常速成长,然后走在早已铺好的金光大道上。 直到某天临淄侯领她去家学巡查那些亲戚家的孩子们念书。临淄侯命随行之人皆噤声,他隔着窗户,指着那些人对柏冉说:“这些人,端看你将来能否指使得动他们。”柏冉才发现,并不完全是这样的。临淄侯那边还有另一套剧本儿。 大父那句话起初听起来并无不妥,但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其中大有含义。她是世孙,日后必定承爵,这些人全是柏氏子弟,到那时,她作为掌舵的家主,还能使唤不动他们么?若是如此没有规矩,各做各自不听指挥,柏氏岂能如今日这般屹立不倒,早就叫人趁虚而入了。 在何种情况下,她会使唤不动他们?柏冉十分不情愿的得出结论,唯有她做不了家主、成不了下一代临淄侯的时候。她那时只感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腾,刺得她整个人连同心都是一片冰冷。外面分外和煦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都如冰雪覆盖一般,既沉重又彻骨。 若真有那一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自然不会有好结果。她必然得在这世上消失,若大父垂怜,留她一名,她将隐姓埋名;若是为保无虞,不留后患,兴许就要她的命。那末,她消失之后呢?柏氏便需要一名继承人,这名继承人最好的来源便是这家学中最优秀的旁系子弟,届时,只需过继,便能名正言顺。 柏冉不禁去想,如果,她是男孩,会有这样的波折么?自然是没有的。真是过惯了顺当日子,差点就忘了她是掩饰了身份才能做这个世孙,一旦身份可能被揭穿,或者她不够优秀,就有他人将她取代。 那天以后,柏冉都处于一种烦乱郁闷的状态。明明她一直是独一无二的,临淄侯连世孙都早早请立了,可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就这么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戳到了面前。她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稳当,老头子已经在培养备胎了。这血淋淋的现实还是她自己太过敏锐发现的。 真的是… 柏冉重重的叹了口气。好烦,她是要好好活下去的,怎么可以有被取代的危险?! 正想的入神,突然又听到前方有人快步靠近。 连想要一个人静静都成奢侈了么?柏冉更暴躁了。她抬起头来,就看到谢氏素来淡定的面容上满是克制的惊慌,正放轻了脚步快速走来,她身旁跟着同样轻手轻脚的锦娘,身后一射之地外还聚了一群婢女,个个脸上都紧张而恐惧。 见她看过来,谢氏忙止住步子,凝住气,尽量放缓了语气,道:“你先别动,抓牢栏杆,等阿娘过来。”她扶着锦娘的手,声音又慢还带着点颤。 柏冉在看到谢氏那一刻就知道,她完蛋了。没形象的乱攀乱爬肯定会被阿娘打屁股的… 谢氏停了小会儿,见柏冉没应声,也没乱动,才慢慢走上前,到了亭子底下,她还不敢吓着柏冉,又见柏冉一声不吭的,不由就担忧唤了声:“阿冉。” 刚听仆役来报大郎爬到西北角那凉亭的栏杆上去了,她就吓坏了,急急忙忙的就赶了过来,亲眼见到的场景远比听到的可怕的多。那一人多高的细栏杆上,柏冉就那么一小团的坐在那,还不住的晃着腿,直让人觉得她一个不稳就要脑袋冲下地栽下来。谢氏不敢出声,怕惊到她,本想悄悄的绕到亭子里把她抱下来,却没想到她突然就抬起了头。 柏冉咽了咽口水,挤出一个据说十分天真可爱的笑来,伸出双臂,童趣非常地说:“阿娘抱。”还超前倾身。 谢氏魂都要给她吓没了,连声道:“别放手,别放手。” 柏冉便忙缩回手,抓了回去,缩的太急了,身体还不稳地晃了一下,又把谢氏惊得心头一阵乱跳。 看她果真抓住了,谢氏方道:“你,你别动,我就来抱你下来。” 柏冉点点头,要多乖有多乖,争取宽大处理。 谢氏低声吩咐锦娘在前面护着,自己绕到亭子里去。锦娘也吓得够呛,伸开双臂,在地下做接东西的姿势。 谢氏绕到柏冉的身后,慢慢的圈住她的小身子,确定无虞了,才小心的抱住她,把她拖了进来。柏冉扭过身就亲热的搂住谢氏的脖子,小嘴特别甜:“阿娘,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哟~” 谢氏正惊魂甫定,被她这么一说,又忍不住想笑,嘴唇翘起了一点点,便马上又耷拉下来做严肃状,把像树袋熊一样巴着自己不放柏冉掰下来,放到地面上,板着脸道:“你怎么就爬到那上面去了?” 柏冉心虚。怎么答,难道说因为发现自己很有可能被废弃,心里烦躁不堪,想坐得高一点儿吹吹风么?肯定不能说的啊。柏冉只能垂首不语,做忏悔状。 谢氏本想好好教育她一回,可见她这幅模样,总觉得这孩子心里有事藏着,此时不适合说教,便只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可再有下次了。” 柏冉听这言下之意是就这么放过她了,不禁惊讶,仰头呆呆的望着谢氏。这不像她阿娘的作风啊。谢氏看她这呆呆的模样,不免担忧,是不是这段时间课业太紧,把孩子逼傻了? 第10章 十 临淄侯原先的安排是将柏冉与那些亲戚家的孩子放一块儿上课,可以培养默契,也能看看柏冉到底比同龄小孩厉害多少。结果不到半旬,情况就完全不对了。这货学得太快,其他小孩,包括柏据那样大了好些的小孩都完全跟不上她的进度。 临淄侯一面欣喜不已,一面忙去聘更为博学的鸿儒来单独教柏冉。能者多劳,慧者多学,于是柏冉的课业压力相对于她的年纪来说就显得十分可观。 她如今晨起先背两篇诗文,接着写一千大字,再去射一百箭,早上就过去了,到下午,先习礼乐,再学琴艺,而后听先生解读诗文,偶尔还□□了算术,这时候的算术已很了不得了,是其中最为经典之作。还有律法、玄学也适当的提及,等明年就将系统的教授。 到先生这边下了学,有时还要被拎到临淄侯书房那扇云母屏风后,听听朝中局势如何,以当朝宰相为首的柏党目前发展如何,占了朝廷中哪些要位,州郡又有哪些是柏党做郡守、刺史。导致柏冉正式参政前的十余年里,柏党许多官员都觉得君侯书房中仿佛养了什么很了不得的小动物…… 总而言之,柏冉过得很充实。充实到一般人都难以想象,这么个小东西竟然学得比大人还多。 因此,谢氏沉思,难道是真太累了么?柏冉见她的脸色越发深沉,不由又怕起来,不会是要攒着秋后算账吧,那她宁可现在就听一番教训了,反正阿娘舍不得狠罚她的。她忙抬手扯了扯谢氏袖角。谢氏回过神来,道:“今日且不必去先生那听课了,我会替你去告假,你好好儿的休息一日。 柏冉震惊,还没等她问为何,谢氏就亲善的牵起她的小手,和颜悦色的,一点都没有要责怪的意思。于是柏冉有了一种就此逃过一劫的窃喜,默默的把话咽了回去,乖乖跟着走了。 等回到院子里,谢氏便令阿茹来服侍柏冉好好儿去歇一觉,自己则命人去请柏原过来。 不过一会儿,柏原就到了。谢氏起身迎了一迎,二人相对跪坐后,谢氏亲自斟了茶。 柏原有些局促等咳了一声,他每见谢氏总觉得尴尬,谢氏却不,她为人风光霁月,该是如何便如何,总是礼数周至从不曾表露一丝怨怼,偏生她越是这般光明磊落的做派越让柏原更是汗颜。 “正巧我也有事寻你。” 谢氏便道:“郎君请讲。” “是阿冉,她似乎有些不对。这两日总怏怏不乐的没精神。” 谢氏沉默了一会儿,将刚才柏冉爬到栏杆上的事说了一遍。二人相互一交流,才发现柏冉似乎是真的有什么心事。 “是我不好,没顾到她。”谢氏有些自责道。她平日十分忙,这偌大的府邸收益支出、仆从婢子,还有与外人情往来都要她操持,加上一月前,柏冉拜了先生,白天总在先生那里多,谢氏就顾她更少了。 柏原忙摆手:“岂能怨你?”阿谢对阿冉照料有多精心他是知道的,哪怕再忙,柏冉身上的衣料,每日吃食都是她亲自过目的,即便这一月柏冉总在先生那,阿谢该给的关怀半丝没少,一日三顿都是仆从送去的。 饶是这般无微不至的照料,她依旧觉得不够,若不是怕太过娇养,养出孩子纨绔蛮横的坏习气,她还能更为溺爱。到底是心有愧疚,不能能释怀啊。柏原长叹了口气:“你已够尽心了,不必自责。阿冉是个好孩子,从来都无需人操心的,想想她这两日见过什么,遇到过什么,就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再寻机好生开解就是了。” 养个孩子不容易,他们这样的人家虽不致怕孩子饥了寒了,却依旧颇让人揪心,溺爱太过养出坏脾气来是一件,严厉太甚令孩子与父母不亲近又是一件,她心思太重怕她想多了伤身,若是想的少了,又恐她太过单纯不知人心鬼蜮,今后被人骗。 真是操不完的心。 谢氏点点头:“过一会儿就将阿冉书僮叫进来问问。” “这个你来,你知道怎么问的仔细。闵先生那,我也去问问,还有阿爹是不是与阿冉说了什么,也得知道。”柏原分摊开来。谢氏想了想,以商量的语气道:“我想着,阿冉平日课业是否太重了?” 柏原一想,还真有,小孩正是贪玩呢,就这么拘着学这学那,说不定就是被压抑的:“这是一件,只是阿爹对阿冉期望甚高。”柏原歉然道:“我与他老人家提一提,总不能老这样。” 谢氏见此就放心了,柏原做事从来都极有分寸,正想说有劳郎君,就听门边儿传来阿茹无奈都声音:“大郎,偷听不好。” 谢氏与柏原对视一眼,柏原先站起身,走过去,对着那门边严肃道:“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哪个教你这样的?” 话音一落,门外就磨磨蹭蹭的显出柏冉的身形来,她先弯身给父母亲见礼,然后支支吾吾的低声道:“我就过来看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知道临淄侯在观察她,在确认她是否合格,是否需要换一个人来顶替她时,她只是觉得很心塞,很郁闷,很有危机感,却半点都生不出怨怼、愤恨之心。因为不管未来如何,他们从过去到现在对她都不曾有一丝错待。 “你来看什么?不是让你好好歇息一日么?”谢氏也走过来,严肃的盯着她道。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不磊落更不正道。 柏冉欲哭无泪,她原本儿扒在门儿上,预备听一点要紧的走赶紧溜掉,神不知鬼不觉。谁知父母亲说的内容对此时备受心灵创伤的她来说太过温馨,她一时忘了注意周围,连阿茹什么时候到她身后的都不知道。 又被她娘抓住了,一天被抓住两次,怎么争取宽大处理啊?柏冉迈动小短腿,跑上前,要往谢氏身上跳。谢氏下意识的就接住她。然后柏冉就用力蹭了蹭,亲亲热热的说:“我想阿娘了~” 谢氏差点绷不住:“巧言令色。不是才见过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片刻不见,思之若狂!”柏冉出口成章,脸皮非常厚。 柏原惨不忍睹的捂脸:这么油嘴滑舌,这货怎么一点也不像我,我多忠厚老实…… 再看谢氏,谢氏已经不知如何反应了:这样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在她没有太关注女儿的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介于柏冉有个神童的名声,说出这样的话并不使人太惊奇,只是小小年纪就会这个真的不太好。 有个神童做女儿有好也有坏,好在省心,且倍有面子,坏在有时你根本就猜不到这货在想什么非人类的事情。 柏冉说完发现没人捧场,很担心要被打屁股,偷偷地去看她娘的表情,结果对上了十分严肃的双眸。 “刚刚的话以后不能说了,想也不准。”正是价值观塑造的阶段,不能让她学坏了。 柏冉垂头丧气的应了,从谢氏身上滑下来站好。 这么一闹,柏原和谢氏好像都忘了这货刚刚躲在门外面偷听的事。柏原想刚好趁此问问她是否课业太重,过会儿去见父亲时,也好真实的将她的情况说出来。 结果柏冉一听大人有想法给她减负,果断不同意:“为甚么?我学得好好儿的。”这么危急的时候,她拼命汲取知识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减负?而且她如今的老师闵氏靖远公,性自在,好山水,不知什么时候就不教,她更要趁着有个好老师,学习起来事半功倍的时候多学一点。 她是很有上进心的! 第11章 十一 柏原不赞同,与她好声好气道:“量力而行,你还是长个子的时候,读书用力太过,会长不高的。” 才不会,柏冉斜眼看他,她现在除了学习文化知识,每日还要射一百箭,等七岁前后,能够得到马镫的时候,还要学骑马,若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体育项目,她也可以拿来学,这年代的世家子不仅要有能力,会读书,还要会玩,投壶、骑马、狩猎、饮酒、丝竹,样样都要会。就这么天天都运动,她才不会长不高。 柏原一对上柏冉那闪亮亮的写满了“你千万不要骗我哦,虽然我很小,但是我很不好骗哦”的眼神,便觉一阵沉重的无力——作为一个小朋友,你这么不好骗真的好么? 一个已败下阵来,谢氏看了柏原一眼,轻轻拍了一下柏冉的肩膀,道:“怎么可以用眼斜视长辈?不许这般无礼?” 柏冉闻言,立即肃容站好,目不斜视。 谢氏试图与柏冉摊开了讲道理:“并非不让你学了,只是每日量小而精,要好过泛泛而过,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你总懂的。” 柏冉歪头,反问:“我眼下学得不好么?” 自然是好的,闵先生那般眼高于顶的名士都没置过一句不满之词。于是谢氏只好道:“你很好,但你尚幼,多做些喜欢的事,对你也有好处。”没有哪家孩子这个年岁就埋头苦读的。 柏冉继续装“无知”道:“可我念完书,仍有隙做喜欢的事啊,再且,读书也是我喜欢的事。” 这家伙很逆天,每日完成闵先生给的课业,她还能自己去临淄侯书房里扒拉出相关典籍来看,还发展了一项名叫毽球的爱好,隔几日就让两个书僮一起踢。 这么说起来,好像,真的十分无需人操心。谢氏以手加额:“好吧。那你跟不上必要提出来。”话是这么说,但柏原与谢氏都以为,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这么一天。 那么,重新回到正题上来,既不是课业太过繁重,你倒是为何闷闷不乐? 二人都已充分明白,神童都世界,凡人永远不懂。既不懂,那就直言了吧。柏原把话一说,柏冉脸色微微凝固了片刻,随即便道:“天儿一日日的热了,儿兴许只是苦夏罢。” 听起来似乎也挺有道理,爬得高点儿也凉快,连爬栏杆都有了解释。然而谢氏是不信的,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这货向来适应力极强,性子中很有柏原的那份随性,从没见她为外物所扰的。 面对谢氏全然不信的目光,柏冉终究垂下了头,想是难简单糊弄过去了,可她又实在不愿将那事说出口来。本来么,有何可说?事实如此,即便是临淄侯,也无权拿整个家族做她的陪绑,就当是适者生存,物竞天择罢了。 柏冉绝不认输,但也不想因此便将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变得怨天尤人,变得心中只存黑暗而忘却家人对她的关爱。 其实,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呢?她只要让自己永远立于不败即可,并永远都不让人发现她的身份不就好了么?这些,本就是她要做的事,只是如今更清晰的明白她若有一丝行将踏错后果将如何罢了。 既是如此,又何生怨言? 柏冉眼底映着一抹黯然的阴影,只是很快又充满了斗志,那双明亮的双眸中仿佛映着满天星辰,光彩夺人。 便如同经历了初次蜕变,心境和从前单纯的知道自己不能落后于人又不同了。 柏原看得眼角直跳,神童的世界,他这等凡夫俗子当真无法理解。 谢氏却仍坚持地望着柏冉。柏冉对上她的目光,半真半假地道:“家中来了许多旁系子弟,人俱备才识,我怕被比了下去,将丢人。”这样真假掺半的话最易叫人相信。 谢氏一想,就信了,本来么,越是才识卓越之人便越是不甘人后。她眼神逐渐软了下来,柔声道:“你已是最好的了,他们比你不上。” “若有个万一呢?”柏冉追问。 “有万一,再修习就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阿冉,你已是极好的了,若是真有人比你更好,而你追那人不上,那么不妨放宽些肚量,折服他,收拢他,使他的聪明才智都唯你所用。”谢氏缓缓道,虽然这话有些高深,但她觉得,阿冉是能懂的:“人必先自立而后求于人,你勤勉,上进,又愿钻研,单这种种便已可见分晓。我相信,你必不逊于任何人。” 那些人来此的另一层深意,柏冉能猜到,谢氏自然也能想到。只是,就如柏冉要被做男孩一样,她无能阻止,她能做的只有在柏冉需要的时候,陪伴于她,在她颓唐的时候,使她振作。 若是真的有那一日,她一定和她的阿冉一起。 谢氏的声音一贯淡然无波,却让柏冉平白的感觉到一种力量,柏冉抿起嘴唇,无声微笑起来,从心底感到释然与高兴。 柏原在一旁看着,他总觉得她们母女间有一种他插不进去的气氛。真好啊,他感慨道,将柏冉近日反常这事解决了。心中放松下来后再看那对母女,一个垂首顺眉,淡若梨花,一个仰头含笑,灿若星辰,真是和谐而美好道一幅画面。柏原赞叹了一声,他虽则是龙阳君,但并不妨碍对美好事物对讚赏。 接着,他就看到那美好事物中淡若梨花对那位淡定的将另一位抓到腿上趴着:“躲在门外窃听父母说话,如此不行正道!你可知错了?” 柏冉还没反应过来呢,姿势就变了。好恨她年幼,被谢氏轻轻一拎就抓起来了。柏冉哭丧着脸,手足并用的想要翻身,口中发出呜呜的呜咽,眼中泪汪汪的来求饶:“我知道错了,阿娘不要打屁股。” 这样好丢人,呜呜呜…… 想也知道,求饶自然是要驳回的。做错了事,就要惩罚。 柏冉的小屁股果断被拍了十下。 真是再也没脸见人了,一把年纪被按着打屁股什么的好羞耻。柏冉悄悄地摸一把辛酸泪,再也不敢不听妈妈的话了。 这一边儿场面和谐而美好,那边孩子的大父听说孙儿今天请假了,便拎了壶酒,去与孩子的先生对饮。 两人在池塘边的空地上席地而坐,面前摆上一矮几,边上有人捧巾执壶,好不自在。 临淄侯衣袂随性,端着酒盅,惬意非常:“谢公与连先隆在朝操劳,倒让我偷闲下来,正好与君同饮一回。” 他对面坐着一位气质洒脱的老者,老者身着布衣,发簪一根朴实无华的竹簪子,精神矍铄,五官疏朗,颇有古之君子风。此君姓闵,名靖远,字山潜,号九潭居士。他本是国子监祭酒,去年刚乞退,便被临淄侯拐了回来做柏冉的先生。 “我听闻谢回找了数位贤臣联名上表奏请陛下过继宗室子为嗣,连先隆与他们吵得正凶。难为你竟能闲暇。”闵靖远说罢,仰头浮一大白,这酒甚烈,一盅下去,便使人一个激灵,精神分外清明。 “这一吵还不知道要吵上几年呢,我又何必掺和进去?”临淄侯笑得十分高深莫测。除非突然就生出皇子来,不然这一争吵必没个完。皇帝死活不肯松口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说不定就有了呢?事关自己血脉,怎么可能妥协? 闵靖远摇摇头,评论道:“这回是谢回性急了。连先隆,赵王岳父也,他在朝为王张目,岂能退让耶?” 第12章 十二 临淄侯做忧国忧民状,叹息道:“只盼陛下多些坚持,方是黎民之幸。” 听得闵靖远一阵嗤笑:“与你有甚差别?”谁做皇帝还能少得了柏氏好处?说得好像真的很关心皇帝似的。 临淄侯搁下酒盅:“你看如今朝局如何?” 闵靖远毫不遮掩地吐出一字:“乱。”顿了一顿,又道:“长此以往,恐入乱世。”皇帝虽弱,可大臣个个强势,共同把持中央,故而中央总体并不弱。 赵王为藩王,当初姜太后为幼子争得多项特权,首当其冲便是可募兵,可开采盐铁,赵地富庶,想来赵王兵强马壮不在话下,再有朝中大司马连先隆为赵王岳父,没有不为女婿说话道道理。赵王还为两个儿子聘世家女为妇,又将女儿们嫁进勋贵之家,他自己还纳了当地豪强之女为妾,光靠联姻,就织出了一张密密的关系网。如今即便皇帝想动赵王都难下手,何况他根本不欲手足相残。 光这两者,便足以带来兵祸。兵祸,就是十足的麻烦。过惯了太平日子,谁喜欢刀光剑影? 临淄侯道:“还是你们闵氏舒服自在。”闵氏自其先祖闵子安以纵情山水青史留名后,后人多狂放不羁爱山水,即便留在朝中,也多是国子监、崇文馆之类的清要职务。 故而世间有闵氏出名士之说。 不管谁做了皇帝都要文人名士为其歌功颂德。 闵靖远仰头饮尽一盏,姿态潇洒,举止尽现风流之态。随意一抹须上沾上的酒渍,慢悠悠道:“你柏赞之若要太平,谁能乱的起来?你想的事,就没有不成的。” 皇帝没有儿子,赵王仍无反心,依旧观望。哪是说乱就乱的?赵地距京师数千里之遥,狼烟四起,也未必燃得到京师,他还能胡乱冲动不成?总得有一个过程,在这过程里,临淄侯就能布置好了。 世家想的从不是皇帝的利益,而是自家权柄,国之福祚不过附带而已。皇位上坐的是谁?有甚要紧?只要别太蠢,软弱一点也无妨。 今上虽心肠软的要命,却绝不是个愚蠢的。 闵靖远也不问他心中属意赵王还是那还没影儿的嗣子,老友一场,他肯来教柏冉,全是看在他与临淄侯相交数十年而已,再多,各自都有家族考量,不能随意搅和了。 若是放在从前,还真如这老东西说的那般,他柏赞之想的,就没有不成的。可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有两件无法把握,其一,是皇帝的寿数,其二,便是自己的寿数。 年已高矣,算不准身后事。临淄侯也不得早做规划,他道:“如今看来,姜老太公倒是个人物。”草根出身,自己飞黄腾达不说,还硬是把女儿拱上后位,椒房之家,至少可保两世富贵,死了以后也不怕子孙受祸。 名士便是如此了,清谈国事,想到哪就说哪。 闵靖远也赞同:“鄙漏了一些是真的,他那个出身,能做到这一步也颇不容易了。只可惜子孙器量不如乃父乃祖。”这位老先生本是洒脱之人,旁的都好说话,甚少与人计较,唯有一样,他最恨不遵礼法之人。礼败,则世间无道,安能秩序井然? 闵靖远一吐槽起来就停不下:“他爹不懂也罢了。”这老头一点也不怪姜老太公,老太公过去操持着杀猪本行的时候,名叫狗剩,直到发达了,觉得实在不好听,才依依不舍地改了个雅相点的,叫本松,就这么一个人,从心土到身,能把功业立起来就不容易了,还怪他做什么?闵靖远也很明事理,就算看不惯人家,也不会随便就指摘人家不是。 “可姜泰不同,他总是学过的,学过总该用起来。规矩礼法,齐家之道,岂可废弃?没底蕴的人家,正该立家规,修族谱,以这一代为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期生生不息才是——姜泰这蠢货偏不,他我行我素,怎么想就怎么来。其父草根出身,他不以为耻,这本是好的,不忘本是人之本分,可他却以此傲王侯,沾沾自得,还欲维持其父做派,没规没矩,家中嫡庶不分,人人都告诉他是错的,他非不改,这般固执己见,真是蠢不死他!总有一日,不待人家收拾,他自己就绷不住。” 那毫不留情的言语,听得临淄侯笑得一抽一抽,手里的羽扇一个劲拍着地面,笑完了方道:“创业容易,守业难。姜氏之盛,三世而消。”他做总结道。姜本松给了个好的开头,可惜到底子孙不争气。 闵靖远吐槽完了以后,身心舒爽,心情颇愉悦,在愉悦心情的驱使下,他有心情来提醒老友了:“先别说人家,你自己也有没做好的。” 终于到正题了,临淄侯说那么多,就是为了绕到这里,他放下酒盅,正襟危坐。 闵靖远瞥了他一眼:“来日大郎若直接承爵,子尚如何自处?不立父立子,名不正言不顺。”没有绕过儿子,直接扶持孙子的。 这其中还有个道理,子从父是天经地义,若是子的地位为尊,便与孝道相悖,遇分歧时,听谁的? 原本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出继,柏原出继旁支,那从礼法上就不是柏冉父了。可是临淄侯就此一子,如何舍得下? 这一建议一提,便被临淄侯果断否决:“为孙逐子,阿冉将受恶名。” 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呢?闵靖远满冥思苦想。 临淄侯试探问道:“若使子尚出京,安心做个名士,逍遥度日如何?” 名士是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之中也分三六九等,最为出名的,便是眼前这位帅老头,不论到了哪,都是人人追捧的对象。又因他们淡泊名利,不掌实权,且个个才华横溢,他们说的话,极有分量,更重要的是,能得个好名声,为家族增添名望。 闵靖远低头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他教柏冉几天,便觉得柏冉比柏原更适合那个位置。现在朝中正酝酿着一场政变,不知何时就触发了,当此特殊关头,一个眼光犀利,有胆识有担当,果敢魄力的掌舵者就极为重要。 为何柏、顾、连、陌、谢、夏、陈、闵此八大著姓,柏氏为首?哪个世家没有自己的资源?连氏与陈氏根基在军中,两家家主各位列大司马、大将军,谢氏以经纶称名,夏氏以德立家,陌氏扬名在礼,闵氏之灵性,天下皆知,顾氏如今是式微了,二十年前也是赫赫显贵的。 各家有各家的优势,为何偏偏就让柏氏处高位?琅琊柏氏之名,普天之下,何人不生敬意?靠的难道是比人家多占了几个要紧席位?自然不是。靠的,是有一个敏锐果敢有胆识的领导者为家族掌舵! 临淄侯多狡猾的一个人,他眼光毒的很,轻易从不站队。当年先帝末年,他硬是等到姜太后把蜀王骗进宫里一杯毒酒药死了,看出了这女人的传奇狠心手段,才立即领着一大拨大臣拱卫今上。那个时机甚是巧妙,姜太后出身寒微,先帝嫔妃中多得是世家女,世家女之子要给杀猪人的外孙称臣,还不如死了,尤其是几个心高气傲的。其中就以皇长子蜀王为最。姜太后弄死了蜀王,许多中立的勋贵世家只以为将反弹,恐其他王因兔死狐悲而齐心,都还举棋不定。唯临淄侯瞅准了今上为嫡子,占着大义,姜太后战斗力强悍,不会拉后腿,果断就决定了。 果然,姜太后一路护持,把今上弄上了皇位,今上即位后,仍旧不太平,姜太后又弄死了造反的齐王、魏王、临川王、汝阴郡王满门,三尺白绫赐死了帮着各自同母兄弟的长阳长公主、会稽长公主、豫章长公主与各自驸马。手段干脆,半点拖沓都无。 站队是个技术活,要么永远不站,谁成了天子便效忠谁——比如陈氏——这样的大臣,最是忠贞,皇帝用着最放心,但随之而来最为明显的就是,皇帝不会将这样的人做心腹;要么,就在其他人之前下手,从来只有雪中送炭为人称颂的,没哪个锦上添花还能让人念念不忘。 就这样,临淄侯成了今上眼中最为忠心体国的好大臣,成了世人眼中维护礼法,不惧恶势力的高尚人物,名利双收就是如此。 如今,朝廷忙着争储,临淄侯府亦为世孙排扫障碍。 “这事越早完越好。”闵靖远道。早早定下柏原的形象,到时也无人能说世孙不孝,世孙目下才四岁呢。 临淄侯自然不会什么都扫清了,将柏冉护在温室之中,直到需要时才放出来。但关乎礼法,关乎阴私之事,最是难缠,柏冉若想要干干净净的立世,就半点也沾不得。 临淄侯见闵靖远赞同了,便道:“这是自然,话已说到此,还有一请,请闵兄答应。” “你说。”闵靖远见商量出了法子,心情大好,子尚与柏冉都是他看着大的,算是极亲近的晚辈,临淄侯又与他是多年的莫逆之交,能完满的解决这一棘手问题,自然高兴。 临淄侯悠悠道:“令子尚入你门下。”有个名士做师傅,便意味着有许多名士将你做自己人来待,要扬名也少些曲折。 闵靖远听罢便扶额,就知道这货不会好心来请他饮酒,原来是在这等着。他不喜收徒,只因怕有羁绊,收了柏冉是因临淄侯再三请托,他又亲眼见了,觉得天资很可一观,一时欣喜才收了的,不然,此时他已如先祖闵子安那般遍历山川了,哪里用得着苦逼的在这做教书匠。 闵靖远心内大悔啊,只恨迟日春暖,和风微醺,气氛太过美好,害他将歹人做了好人,多嘴来提建议。 还能说什么呢?收一个是收,收两个也是收,他能拒绝的了么?只得捏着鼻子应了。 临淄侯笑得适意:“恭喜闵兄又得一高徒。”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13章 十三 这是元月中难得的好天气,前面一直下着雪。临近中午,和煦的暖阳更为温煦,仿佛一下子春日便要来了一般。京师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三十余骑人马疾驰,十名身姿矫健的护卫开道,后面大群的仆从拥着一名雪肌唇红的小少年。 与少年靠得近的一名仆从远远眺望前方,而后打马快速上前,对那小少年道:“大郎,还有十里便到京城。” 柏冉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了时辰便扬声道:“快着些,还能赶上午饭。”音色虽稚嫩 ,却已有威严,仆从们无一人迟疑,齐声应诺,立即快马加鞭。 柏冉此次出京是往京师百里外的千秋山去,那里是皇帝避暑之所,他家在那亦有别业。正旦那日落了场洋洋洒洒的大雪,甚有诗意,又颇具气象,闵靖远便坐不住了,非要去千秋山赏雪,还不肯让闵氏子陪同,以其爱管束不自在。刚落了学,道上都结了冰,滑得很,山上又是冰天雪地,一个不仔细便要冻坏了。闵氏子弟再是落拓不羁,也不敢纵着长辈胡来,奈何闵靖远一拧起性子来,说不肯就不肯。闵氏如今都家主无法,只得派人去请老头子的弟子柏冉小同学。 柏冉自然义不容辞。老头子给小辈们劝得不胜其烦,又见柏冉未携课本儿,便勉勉强强的同意了。 老头子梅下赏雪,听间饮酒,悠然自得,竟不肯回来了。柏冉无法,明日便是上元节,她允诺了谢氏上元节要陪她去大慈恩寺进香的,便只得先回来了。 到侯府离午饭还有一刻。长史得到消息早在门前候着了,听闻巷口有马蹄声,便立即令身旁小厮入内去说一声,大郎到门口了。 柏冉一下马便朝里走去,长史紧随其后,向她禀报:“君侯去了衙署晚饭前才回来。还在元月,许多衙署都没解印,倒没什么事——唯一件,昨日有边关来书,龙城将军说龙城有赵王人马,却不知是什么事,正在查实。君侯令他暂不必管,先盯着。” 龙城将军柏义辅,是临淄侯五服内都族侄,镇边两年,若是无关紧要之事,绝不敢就大大咧咧地来书信,必是闻到些不好的气味了。 自两年前,泰安二十五年,顾皇后诞下皇子,皇帝未与任何大臣商议,在满月之日便颁令天下立皇长子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后,朝廷中的气息便变了,仿佛都蛰伏了一个冬天,一下子闹腾了起来,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 柏冉面不改色都听完了,方问:“阿爹有书信到么?” “并无。” 柏原在闵靖远身前学了一年便被闵靖远与临淄侯一起踢出京去了。扬名需趁早,柏原倒没辜负期望,名声越来越响,只是随着名声鹊起,他的名士做派也越来越大,过年都没回来,不知道窝在哪个角落过他的自在日子。现在看来,竟连书信也无一封。 柏冉开始还觉得,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占了父亲的位置,挺不好意思的,后面看柏原出京后欢腾的很,到处玩耍,就没一点心理负担了,还在心中默默祝福这个死基佬早日寻到幸福。 “若有书信,请长史叫我知晓。”柏冉表现得很孝顺。 长史自应下不提。 谢氏已备饭食等着了,柏冉一到,便令开饭,母子两禀行食不言寝不语。用过饭后,谢氏方问她在别业可好。柏冉笑着回了,道:“儿记挂明日进香,生恐不及,今儿天一亮便赶忙回来了。” 别看这货外人面前很有世家风范,一到谢氏面前就爱说甜言蜜语,十分之巧言令色,从小便是这个样子。 谢氏笑道:“不如多留一日,后日去谢家走一回。” 刚过正旦就被老头子拐走了,还没来得及给外祖家拜年。这是应有之意,柏冉笑眯眯的答应:“山上风景秀丽,白雪皑皑,十分有气象,只是看久了也难免闷,昨日便去猎了些小东西,拾掇好了就送去给外祖下酒。” “令他们去办。”谢氏道,想到山上积雪未化,她就跑去围猎了,不免多叮嘱了句:“山路崎岖,积了雪又滑,出了事怎么好?本是奉师而去,怎可因点无聊便耐不住寂寞?” 柏冉心道,又来了。她娘本不是这样的,第一眼见的时候多出尘,多淡漠,多令人惊艳……现在越发爱唠叨了。她心中怎么想,面上一律做谦虚状,乖得不得了:“阿娘说的是,儿记下了。” 谢氏一眼就瞧出她想的什么,没好气的点了她的额头一下,道:“去吧去吧,搁眼前见了就心烦。” 柏冉便笑嘻嘻的做了个揖:“儿晚饭再来陪阿娘。” 柏冉也不是全闲着的,虽没带课本儿去,但别业书房中就有书在,她从去年就开始看兵法,不求多精湛,但必要懂一点,做到一个全面发展,不留死角。越是看兵法,知晓点军务,就越觉得有兵权很重要,想想看,自家似乎在军中并无多少根基。龙城将军倒是一个,可惜总在戍边,京中御林军、金吾卫、龙朔军里都没有姓柏的。 柏冉琢磨是不是要和大父提一提,手中没有能调动的兵,总归胆气不足。就这么想着,又看了会儿书,还令人去闵府说了声先生甚好,毋挂忧。临淄侯才回来。 回来后也没说什么,要说的长史都说了,见了柏冉,看到孙儿依旧粉嫩可爱的小模样,临淄侯叹了口气,他孙儿已很有能出仕的本事和心境了,可惜年龄是个大坎儿。再过两年,到了十二岁,无论如何都要谋一出身。 越看柏冉,临淄侯就越觉得藏家里可惜,务要放出去给众人看一看才好。大家都知道临淄侯世孙早慧睿达,有过目不忘之奇技,但因为年纪缘故,还没真见识过究竟有多厉害。临淄侯就是这么一种类似家中有宝,奈何不可与人共赏的遗憾。 他就想跟人得瑟一下,瞧瞧他教得多好,充分证明子尚不成才,是因为没经过他亲调、教的缘故。 咳,厚积薄发也是好的,到时候闪瞎他们的眼!临淄侯想想那场面就觉得十分美好,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后继有人更值得开怀? 临淄侯看着柏冉那张淡定且十足有范儿的小脸,就道:“等你先生回来后,你便参与议事吧。”先做相府幕僚的工作,也是一个历练,暂做不了国家公务员,就先在自家企业练练手。 柏冉一躬身:“诺。” ===================================================================== 回来的第二日便是上元灯节。 前朝武帝提倡佛教,听闻佛教有正月十五日僧人观佛舍利,点灯敬佛的做法,便下敕令,要这一天夜晚在皇宫和寺庙里点灯敬佛,令士族庶民都挂灯。 这一习俗逐渐传至民间,传衍至今便成了一个节日。 上元节那一日,处处张灯结彩,满城火树银花。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气氛热烈而兴盛。 柏冉起早侍奉谢氏往大慈恩寺去,二人进完香,到寺后禅房休息,在寺中幽静小道儿上遇到同随母来上香的陈家四郎陈羡之,陈氏亦是世家,陈羡之是第四子,前头三个哥哥顶着,他便轻松些,爱玩乐,自然,玩的都是玉石、书画之流有档次的玩意儿。 世家有一个圈子,与勋贵权爵也往来,这些当权当政有人做官的人家的孩纸们就会有选择的成为朋友。陈羡之最喜欢与柏冉玩耍,柏冉对他印象也不错。这回遇上,问过各自母亲同意后,两个同龄人便相约了晚上一道去街上看灯。 小辈续完了话,就该轮到长辈了。 陈羡之的娘是夏氏,这是个很神奇的女人,特喜欢对晚辈动手动脚,看到柏冉,一伸爪子把人拎到眼前,又揉脸蛋儿又搓耳朵的笑道:“矮油,数月不见,阿冉又俊逸漂亮了~~” 柏冉抽了抽嘴角,朝谢氏投去求救的目光,谢氏一伸手将她拎回来,把陈羡之推上前,让她调戏自己儿子去:“四郎也有变化了。” 谢氏的某舅舅娶了夏氏的某姨母,两个人能扯得上亲戚关系,以姐妹相称,关系不差,一起聊过一阵才散去。 接着就到晚上看灯的时候了。 世家子出行,排场小不了,因晚间街上拥挤,带多了人也不便,侯府便只张罗了几个机灵的仆从护卫与柏冉的贴身小厮带去。家令还嘱咐了一番,必要看好小公子,少了根头发丝儿有你们好看的! 柏冉本不欲这般,咳,因她目前的身高,让一群人围着她,十分影响视线,但若不这般,她这侯府门都难出去,也只得慢慢习惯了。 陈羡之那边儿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用过晚膳,到相约之地,陈羡之已在那处等着了,他一见柏冉过来,眼中一亮,上前迎道:“阿冉。” 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街道两旁都点起了或昏黄或通红的灯笼,如此温暖舒缓的氛围使人全身都放松下来。柏冉看看四周渐渐多起的行人,笑意中带起一股放松的惫懒样,回了一句:“我来晚了。” “恰好,灯已点起来了。”陈羡之上前一步转身,与柏冉并肩而行。 古代人民淳朴,手工业发达到了一定的地步,街上所有的灯笼全是人亲手折折骨架,亲手糊上纸做出来的,纯手工所制,瞧上去感官就好了不是一个境界。柏冉看得兴致勃勃,她也挺喜欢这些可爱的小东西的。 不一会儿,她手里就拎了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灯笼,陈羡之也买了一个月亮灯笼,给身后的仆从提着。 二人一边儿看,一边徐徐的走。走过半条街的时候,突然眼前冒出一个焦急慌张的小少年,直接就撞到了柏冉的身上。 第14章 十四 柏冉正兴致勃勃的观赏街上花灯,两旁铺肆,还有神态各异,面带喜气的来往行人,觉得十分有趣。她与陈羡之并排而行,身后跟着二十余个仆从,纵使她不曾行恶欺负旁人,旁人一见这排场也都知晓必是高门子弟,不敢冲撞的。 自以为不敢有人冲撞自己的柏冉突然就被个小少年莽莽撞撞的扑了。柏冉与她的小伙伴都惊讶了,这不科学啊,谁家孩子这么大胆! 惊讶并未影响柏冉的行动,她见人家身形不稳,伸出那只没拎灯笼的手,十分友善在对方腰上拦了一下,和气道:“小郎君仔细脚下。” 襄城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差点就摔倒了,却被人拦腰扶住,耳边有温和的声音,她讶然抬首,却看到一张陌生却精致的面颊,那精致的面颊上徐徐绽出一个柔和的笑来,她柳叶般修长的眉下,那双幽深的眼中亦是清澈的善意。 襄城不知怎么了,也忘了自己本在做什么,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陌生男孩。 柏冉倒是奇怪,难道她吓到人家了?刚想说话,身旁的陈羡之不干了,他小伙伴被这个毛毛躁躁的家伙撞了,这家伙还装傻不道歉,虽然长得甚是好看,但也不代表就能欺负他的小伙伴。他上前一步,道:“你是何人?怎走道儿的?眼长脑后了?” 他这一出声倒是让襄城回过神来了。 襄城知道今日是上元节,宫中的花灯看了许多年了也没个新意,便想见见宫外的上元节是怎样的,皇帝与皇后自然不能允她出来,平日倒好说,今晚街市人满为患,难保不出什么意外。既然如此,襄城便花了些功夫,说服了进宫来看望姑母的顾家十三郎顾朗,将她偷渡出来了。 宫外果真热闹有趣,襄城看得眼花缭乱,街上来去百姓熙来攘往,不多时竟与顾朗走散了。没了顾朗,她如何回宫?加上初次到了这陌生地界,一静下来,恐惧便代替了好奇与初见新事物的兴奋,她急忙去找顾朗,却怎么也找不着。 还撞上了人。 襄城一看对方身后那二十余名仆从,很高兴:“你们,替我去将十三郎找来。” 陈羡之与他的小伙伴又一次惊呆了。这货哪儿来的?懂不懂规矩啊?竟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话来?他冷笑,刚要令人好好教育教育这天真烂漫的孩子,却被柏冉拉住了衣袖拦下了。 柏冉一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首先看这位的衣饰,此人所着皆上品,最为要紧的是,她腰间饰金。这年头,金子所制饰物,不是谁都能用的,除了皇室与皇帝特许的大臣或宗室,旁人僭越,俱都问罪。能饰金者,必非寻常人。 再看这人相貌形态,她因为自己的缘故,看到同龄的少年总要观察是否真是男孩(这是病,得治),且这年头并不缺世家女或权贵女换上男装跑出来玩的。这一观察,她又默默得出结论,这小郎君原来是个小娘子。 有以上这两条,便不好对人动粗了——倒不是怕,嫌麻烦罢了。 “不知小郎君姓甚名谁,那十三郎又是哪座府上?”柏冉问道,她不改颜色,依旧笑意柔和。陈羡之虽疑惑,却没再出声。 襄城并不是不通人情的,她一直养在深宫中,却也明白旁人没有无缘无故帮你的道理。她爹是皇帝呢,有些大臣不乐意相助就不相助,她爹也没法子。她自小耳濡目染,长到一定岁数,也不似小时那般蛮横不懂事了,深深的将那股司马家女儿与生俱来的彪悍藏在了心底。 刚刚是急了,现在缓过来,又听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问她,便也好好的回答:“十三郎是顾家的,是我表兄。”并不说自己是谁。 顾家的?柏冉无须想便道:“顾朗?” 见对方点头。 柏冉下一个念头便是顾朗的表弟不是东宫么?哦,不,这是位小娘子,呃,柏冉脑子转得飞快,转瞬便想到……倒霉了,她遇上了襄城公主! 顾氏的女儿不止顾皇后一位,但嫁出去女儿中,可饰金的却只有顾皇后。 柏冉顿时感觉很头大。怎么就遇上她了呢,童年阴影很严重的。柏冉悔得肠子都青了,怎没先看看黄历,今日摆明了不宜出行。 襄城却不知自己身份已被人瞧破了,眼睛亮亮的,急问:“你识得他?帮我寻他出来可好?” 这丫头眼睛倒是好看,上回也是这般亮晶晶的,又极专注,仿佛能慑人一般。柏冉一面想,一面沉重的点点头,一挥手,便有仆从走上前,她吩咐道:“带五个人,分两头,各沿街而去,一齐喊顾朗之名,碰上了人,便请来前方云来茶肆。” 仆从领命而去。 陈羡之是断不会拆他的小伙伴的台的,见柏冉管了这档事,便也换了个态度,笑道:“顾十三与我们也是相熟的,咱们便去茶肆等他吧。” 一行人便朝那茶肆去了。柏冉心情沉重,面上却瞧不出什么来,依旧是笑意柔和,只是若仔细看,也能发觉,她的眼神,不似方才那般柔和了。 既然遇上了,便要保公主安全,不然,出了事儿追究起来,她也逃不了责任。柏冉是不想管,但又不得不管。她依旧走在陈羡之身旁,襄城以为她和善,又很喜欢她的笑容,便走在了她另一边。三人并排而行。 走到那茶肆,要了个雅间坐下,柏冉将手里的小兔子灯笼给仆从拿着,襄城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小女孩大多喜欢这样可爱的小玩意儿,她那双灵透的大眼睛又亮晶晶起来,走近了去看。小兔子灯与小公主放在一起显得十分和谐,相互映照着,都极可爱。 柏冉见到,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怎么和个孩子计较,多少年前的事了,说起来还是自己先亲的人家呢。这么一想,她倒是轻松了,坐下端起茶盏,意思着沾了沾唇,对她道:“你喜欢,便赠与你。” 襄城一点也没客气,她潜意识中便觉得这人很亲近,亲近的人,是最不需客气的。她微笑道谢,坐下来等顾朗。 不一会儿,顾朗就来了。他着急的冲进来,一看到襄城才松了口气,大声道:“你吓死我了!” 襄城这会儿倒是淡定了:“人多,走散也是有的。” 顾朗不敢多说这个公主表妹,也不忍苛责她,转头看到房里还坐了两个人,他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动作自如的整了整衣衫,风度翩翩的作揖致谢:“柏兄,陈兄,今次多谢二位。” 陈羡之大气摆手:“些许小事,顾兄客气。” 顾朗笑了笑,受了一晚上惊吓,他试探的问襄城:“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 襄城看看柏冉,有些不舍,却又怕回去迟了被宫人发现,她犹豫了片刻,方看着柏冉,问:“今次承你情了,还不知足下是谁。”心中却随这话泛起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来,还有一点紧张,生怕人家不答。 柏冉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时候不早了,小郎君早些家去。” 随她的话出口,襄城感觉自己那种紧张的情绪便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却是淡淡的失望。让她再问第二回是不可能的,她笑了一下,拎起小兔子灯笼,道:“暂且别过。” 不说就算啊,反正十三郎知道。 第15章 十五 襄城一回去,便知她擅自出宫的事被顾皇后发现了,眼下正在她宫里等着呢。 襄城一身男装,正是雌雄莫辩的年岁,不仔细深究还真以为是个小郎君。“小郎君”见了母亲,心虚不已,并没狡辩,乖乖跪下请罪:“儿请母后安,儿胡闹,让母后担心了。” 顾皇后并未动怒,朝她招招手,将她叫到身边:“早与你说了今日街市必然拥堵,你却不听。果真走丢了吧?若不是遇上了柏侯世孙与陈四公子,你当如?” 襄城听完十分颓丧,她还以为说通十三郎将她偷渡出去很高明呢,没想到根本没瞒过母后。心中暗暗吸取了教训,得想想倒是哪一步出了错。只是不管怎么,她也知道错了,街市的确人多,她也的确鲁莽了,垂首低声回道:“儿见人多,本想找过一条街市再没有,便回去宫门前等的。”相互找不着人,宫门前是必经之路。 倒也算有应对。顾皇后叹了口气:“是十三郎不好,没半点思量,竟和你一起胡来,我必要说他的。” 是她要出宫,没道理让他人替她受过,襄城在担当这点上极是不怯,忙跪下了道:“表兄只是疼我。还是我的不是,请母后责罚。” 顾皇后看了她半晌,自己的女儿是千好万好,十三郎本可与襄城配,可他性子迟缓,思量不足,难堪大任。这般秉性若是顾氏仍处盛况倒没什么,好好过日子便是了,可眼下顾氏式微,合该复兴,他这般便显出不足来。 皇家嫁女儿,从来不是单单考虑某个人,而是联系整个家族。顾朗,配不上襄城。各方思虑起来,柏侯世孙倒是个好人选,只是不知柏侯如何打算的。 襄城不知皇后在思考她的婚姻大事,只是惴惴不安地等着,余光瞄到那盏小兔子灯笼,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柏冉来,若是能与他为友,应当会有趣味。 她跑题了,顾皇后也没发现,她等在这里不过怕女儿出去一趟受了委屈,现亲见她无事,便要去歇了:“你这一月莫要出来了,闭门思过,每日抄一篇女诫来。” 襄城乖乖应诺。 上元灯节后,柏冉先去谢家拜了晚年,再去千秋山将闵老头接回来,便入临淄侯的宰相幕府开始参与议事了。 真正开始议事,与只在屏风后听着是全然不同的,柏冉起初只是多听,横竖也没什么要紧事,便也没表态,这般做法,到得了个谦虚美名。 临淄侯也开始将各地奏表,朝廷邸报给柏冉研习,柏冉既要读书,又不愿放弃一直在心中琢磨的军中插人一事,还要再参与朝政,日子过得相当紧凑。 但她已不是那个受到压力发泄不得,便躲起来,爬到亭子栏杆上吹风的小孩了。这十年修炼下来,她已全然十项全能,不仅做个标准的温润君子毫无难处,还能不动声色间就把别人坑了。 世人凡且有些见识的都心知肚明,朝廷免不了一乱,就看是在京师小范围乱,还是扩大至天下狼烟四起了。赵王这两年并未下什么手,一是他仍在在积蓄自己的力量,二也是在筹划考量。 京中众人都等他先发动,他动了,连氏与陌氏方好捧他,忠心皇帝的谢回等人方好反击他。 只是众人怎么也没想到,赵王竟然先拿柏氏下手! 柏冉也深深的凌乱了,赵王,他没病吧,他们家虽没帮过他,但也没害过且没表示过要害他啊。他不去对付那些反对他的,反而挑个最强悍且没利益纷争的去啃,特么是脑子灌浆糊了吧! 接着她就淡定下来了,人要寻死,她还能拦着不成? 说来这事并不复杂,陌氏一系的御史参奏龙城将军柏义辅贪墨并附上证据若干。陌氏以女妻赵王世子,向来与赵王绑得紧紧的,再联系两月前柏义辅那封书信,说不是赵王指使的,只怕一时也无人相信。 饷银受贪墨已是事实。皇帝下诏书召回柏义辅议罪。柏义辅一接到诏书就懵了,他还算镇定,马上将事情始末写成信,命心腹速送至京师,务要使书信先于他到达。 许多事,坏就坏在小人身上。柏义辅不敢说自己没做,哪个军队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干干净净?水清则无鱼,从前一直都有个定数,并不使人发觉,且这污下的饷银并非他一人所有,维持的是一批官员的利益。偏今年,却是有一小官,私自截留,中饱私囊以馈赠上司,谋取升官,这小官胆子颇不小,一气污了万金,并将账目做到定数那笔中,以期将自己撇干净。那御史所参的,便是这万金。 柏义辅,他自以为真是冤死了。参他什么不好要参他贪墨,他柏义辅出身柏氏,哪里会看得上这点东西?当真太羞辱人了! 临淄侯接到那书信,则是气笑了:“竟是这般始末!”柏义辅之父出任冀州刺史并不在京,那御史上奏后,是临淄侯代为脱冠请罪,未尽教导之责,颇是憋屈。现下知晓事情始末,真是气笑了。 柏义辅堂兄,现任吏部尚书的柏义社道:“义辅三日后便将到京了。也不知赵王想的什么,事情似乎不太对啊。” 廷尉李绥也道:“从未开罪于赵王,赵王奈何有此举?”素来相安无事,赵王不想着争取反倒得罪,当真奇也怪哉。 一群人百思不得其解。便如治病须对症下药,找到症结才是关键。 临淄侯将目光对准坐于下首的柏冉:“你如何看待?” 柏冉直起身道:“以孙儿之见,赵王如何想的,暂且放下。当前最为要紧的是如何脱罪。”她真的要高兴死了,最近一直忧心自家军中无人,就有人把柏义辅送回来了,龙城毕竟远,柏义辅有将帅之才,何如在京方便?她继续道:“此事不难,列出证据,呈上堂去,反告御史攀污之罪。”那御史是剑指柏义辅,说的是龙城将军贪墨,“将军不过一识人不明,御下不严,至多令罚金思过。” 众人点头,是当如此,仿佛受了提点,诸人都反应过来,御史中丞叶普臣马上追加:“不但如此,龙城督将监督不明,是为渎职,亦当论罪!”龙城督将,连氏门生。 临淄侯笑着点点头,再看柏冉。柏冉微微一笑道:“非难事,照规矩来便是。我听闻西市有一店肆,颇能盈利,清远侯门人见利心动,欲强占,当时,打的是执金吾的名义,那店主也是个颇有骨气的,竟不肯让,半月前,被关入金吾卫大牢。” 此非秘事,众人皆有耳闻,不知柏冉此时说起是为何? 柏冉眼中显出一丝怜悯来,仿佛真的很忧伤:“我昨日知晓,那店主,已故去了。” 卧槽,好凶残!说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懂的呢?金吾卫给人借势夺一二店肆不算什么,金吾卫关押些许平民亦可含糊过去,但这些串起来,而那店主已在狱中被逼死便大有可为了!更妙的是,那店主是良民而非奴籍,逼死良民是要论罪的! 此时将执金吾搞下来能是为什么?摆明了要他给还未到京的柏义辅腾位置。 这些,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柏冉为侯府世孙,相门嫡孙,怎会知道此事?强占店肆,不过街头巷尾百姓议论罢了,世家子有几个会去关注?可她不但知道的清清楚楚,还能适时利用起来,可见包藏祸心多久了。 众人赞叹过后,便是一阵羡慕,执金吾比龙城将军低一阶,但含金量高的却不是一星半点。柏义辅前程丝毫未受坎坷不说,实打实的得了实惠。 不止,这还是结结实实的抽了赵王的颜面!你弄下来的人,我与他更好的,且还拉你的人做垫背——执金吾亦是连党。 堂上诸人回过神来,俱都咂咂嘴,默默得出一个结论,世孙,非常人。再默默得出第二个结论,跟着世孙有肉吃。 其他不说,柏冉言行清晰可观,她与临淄侯一样,不会让门人吃亏。 “大善!”从十岁小儿口中听到这有些阴险的筹划,众人免不了惊讶,惊讶过后,李绥最先抚掌赞道。 众人纷纷出言相和。 临淄侯叹了口气,那脸上的怜悯痛心与柏冉如出一辙:“国有此士,以权谋私,罔顾良民性命,实叫人痛心。百官各司其职,各尽其心,各守其位,陛下方可无忧,今有此等事,吾辈岂可袖手?” 计已出,还需布置御史弹劾,廷尉求证,有诸多步骤要走。 这许多件事,也够忙活许久了。但有利可图,又初见世孙谋略担当与眼光,前途多了层保障,诸人俱都心情大好,纷纷告退。 第16章 十六 诸人一走,柏冉就偏了偏身子,歪坐着,议事许久,她腿都坐麻了,歇一歇。临淄侯对她十分不标准的坐姿丝毫不以为怪,问道:“你看赵王为何针对?” 柏冉想了想,道:“恐是小人作祟。”赵王若是这般鲁莽无脑,也不用谢回等人愁白头了。 临淄侯扶额,他原本想以此为典型,来讲解一二,结果她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随着柏冉越来越大,临淄侯许久没在她身上找到过存在感了:“言语勿要太深刻。” 柏冉抿了抿唇笑,称诺。而后又一躬身,道:“孙儿欲出府一趟,外饭前回来。”作为未成年,出门是要招呼大人知道的。 临淄侯摆摆手。 柏冉便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走到院子里,扬声令人备马,她要出去。 这几日天气愈发热起来,谢氏胃口不大好,柏冉留意着,那日陈羡之送她的酱菜让谢氏多下了几口饭,便想着今日再去讨点。这年头,各家有各家的私房菜,菜谱是私藏,外人想吃,只能去蹭。这酱菜就是陈氏私房菜,其他人家做不出来。 “大郎。”家令亲自牵了马来,想要扶她一把。柏冉挥挥手,自己踏上马镫,轻松翻上马,然后带着一大群护卫浩浩荡荡的去找小伙伴了。 这边即便人被削了也不着慌,一面安排人参劾那生事的御史诬告,一面还出手反击,抢地盘。 安排得有条不稳。柏冉还跑去小伙伴家抢了一坛子酱菜回来孝敬她娘。美中不足便是半道儿被夏氏发现,揉了一回小脸做了代价。 另一头赵王简直焦躁欲狂,大声斥骂:“那御史究竟意欲何为?不经我便动了柏氏,置我于何地!”他有动作也不会冲着柏氏这块硬骨头去,那御史根本没经过赵王的同意私自上本! 赵国国相苏仲明也颇觉头疼,底下人急于立功不听指挥了,闯出祸来,确实要主子代为收拾的。他先劝住赵王道:“当头首要是与柏氏修好。” “临淄侯岂好说话耶?”赵王原打算向他哥哥探一探底的,现在还是先摆脱柏氏的反击再说吧,“盯紧京城动静,定要寻机与柏侯说开才好。” 苏仲明也是这个意思,忙吩咐下去。 不好说话,他们马上就知道临淄侯不好说话了。起头的御史被踢出京去外放一小县做县丞,这辈子是别想升回来了;龙城督军被拉下来了,有副手顶上,副手姓夏,出自世家夏氏;龙城所在的陇西郡郡守也遭申饬,大失颜面。接着临淄侯把执金吾弄下来,奏本中写“良心败坏,难堪为官”,有这两句话,执金吾将来想要起复都难。召回京师,罚金一千,闭门思过一月的柏义辅一出来就顶了执金吾,担负京内巡察、禁暴、督奸等职。 一系列动作,干脆利索。 临淄侯久未亲自上阵,此番动动筋骨十分舒爽。他仍老当益壮呢。 赵王有苦说不出。这些事都完了以后,狡辩是没有用的,只能修补。他命人整饬了两车礼物,并派苏仲明亲自送去京师,有些话不能宣诸于口,只能摆出姿态来让临淄侯知道。苏仲明来到京城,意外听说,将执金吾搞下来的主意是柏侯世孙出的,不禁心下一动,赵王嫡长女八岁了。 这还需回国与王从长计议,暂且放一放。苏仲明满脸诚恳地拜访柏侯,眼中几欲流泪:“殿下听闻,羞愧难当,那事,实非殿下之意。” 临淄侯大度摆手:“岂是殿下之过耶?内侄渎职,正该罚他。” 这是罚么?柏义辅春风得意了好么。苏仲明满嘴苦涩,又解释了一番。 临淄侯看着也差不多了,顺势而下,横竖是场乌龙,他也没吃亏。 ====================================================================== 苏仲明此来,还入宫面圣,奉上赵王家书一封。 顾皇后走到昭阳宫外,遇上了下了学过来的襄城。 襄城先见礼,而后道:“听闻父皇今日未进午膳,儿担忧,便来看看。”顾皇后听罢,一声叹息,抚摸了一下襄城的额头,这一下颇带了一股无奈的意味,然后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去。 守在门前的内官长恩见皇后与公主一起过来,眼中一亮,迎上前去,不等人发问,便都说了:“陛下阅过赵王殿下的书信后,便闷在里头,连午膳都没令摆,空腹入内室睡去了——娘娘与殿下来了就好。” 顾皇后自然知道这前因后果,依旧听长恩说了一遍,方领着襄城走了进去。 昭阳宫宽敞大气,内有设笔墨纸砚的几案,案前有四张坐榻,两边各二,依次摆设,为显朝廷重贤而供大臣禀事而坐。此时里头空无一人。 顾皇后一进来并没直往内室去看皇帝,而是先到了那张御案前看了一眼。案上整齐码放了两叠奏章,正中有一纸书信,就这么没遮没掩的放那,上面还有两指重重的指痕,显然是先头阅信之人捏出来的。 襄城也看了那信一眼,联系门外时长恩所言,当即便知道这信,便是她十七王叔送来的。 顾皇后眼中如淬寒冰,怨毒的恨,不过只瞬间又收敛起这不喜与厌恶,转身来柔声与女儿道:“你进入瞧瞧,陛下见了你,兴许就高兴了。” 襄城乖巧点头,微微提起裙角往内室去。她掀开象牙编织而就的门帘,顿了顿,转头回望,只见顾皇后拿起那纸书信,只看了一眼便面如寒霜。 襄城那细致如画的双眸也暗了下去,她微微垂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冷冰冰的线,没发出半点儿声响,踮着脚尖走了进去。 顾皇后粗粗扫了一眼,便气得几欲撕了那纸。 皇帝与赵王早不如早年亲厚了,尤其有了襄城之后,皇帝自是要为女儿打算的,但也亏得是女儿,皇帝与赵王便是有不合之处,赵王也多忍让,赵王一忍让,皇帝必然另寻他处补偿于他。 直至东宫出世,这兄弟二人,才真正将矛盾挑了出来。皇帝念着姜太后生养恩情,又顾忌与赵王手足之情,行事便不果决,总是犹犹豫豫的,他有心削弱赵王力量,因而临淄侯那些动作,皇帝顺水推舟推了一把,赵王此番写信来,顾皇后原以为照他那暴躁性子,必然激言发难才是,不想竟是来与皇帝一同怀念童年旧事的。 顾皇后一看那满纸的“曾记否……”、“忆往昔……”,“阿娘在时……你我兄弟三十余载,弟就藩在外,无一日不思念阿娘,思念阿兄,及至母后过世,弟满心惶然,抬头望天,惊觉世间可相依者,唯阿兄一人……”就恶心的慌。 皇位之争,自东宫正位就已是不死不休的情势,皇帝若想皇太子顺利即位,与赵王撕破脸是迟早的事——其实眼下已撕了一半了。赵王却仿佛一点不知,还拿着旧日破事来引皇帝伤怀,引他心软! 偏生皇帝就吃这一套! 这等卑鄙贱人,将来若要她的儿女匍匐到如此卑劣之徒的脚下,她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顾皇后气得发抖,几欲晕厥。 自然不能光顾着生气,气完之后还得想对策。顾皇后深深顺了口气,将纸张抚平,放回到原处,也没入内,走出门后吩咐人过会儿好生送公主回去,便自走了。 到了晚间,皇帝亲自送襄城公主回来了。 他面有戚色,又似不忍,又似愧然,对顾皇后道:“龙城将军一职空出来了,那副将一直暂领事务,也无甚出错,便予了他吧,省得从他处调人来,又要一番动静。” 副将樊荣,出自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樊氏,是大司马连先隆门下嫡系将领。边境镇将主要有二,一是龙城将军,一是赵将军,二人各据一城,严防匈奴来袭。赵将军是赵王还在京时一手提拔起来的,现下又弄上来一个樊荣。不过区区三言两语的家书,就使皇帝连边境安危都许了出去,可见赵王本事! 顾皇后掐了掐掌心,务要使自己平心静气,微微扯动嘴角,温婉和顺地笑道:“妾居后宫不懂朝局,陛下自拿主意便是。” 皇帝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他只怕皇后生气。他本是绵软之人,又重情,与皇后结缡近三十载,也不愿让她生气的。但一遇上皇后与赵王相争,皇帝从前是毫不犹豫便能选赵王的,现在略有改善,稍一犹豫后,依旧选的赵王。 顾皇后深知皇帝这德性,因此并不阻挠,反顺着他。皇帝理智晓得如此并不妥当,奈何心中难受,横竖临淄侯已削了这么多人下去,就补偿赵王一回。现下见皇后温顺,不由歉然,轻轻一咳,道:“太子今日乖否?来日长成,必得像皇后才好,引得世家女儿争相嫁他。” 他说罢,还笑了一声,以为幽默。 顾皇后心中半点也笑不出来,面上却凑趣笑了笑,心道,不像我难不成像你?若是像你,即便即位也坐不稳,我与襄城不如早日投缳,也免见辱于贱人。这般一想,更坚定要将东宫教育权牢牢握紧在自己手中。 话说到东宫身上,顾皇后便正好接了下去:“太子国之基石,延师一时不能马虎。我想太子师傅需仔细挑选。听闻柏侯世子在青卞山开山收徒,不知是真是假?” 皇帝本想说皇太子还小,延师一事可缓缓再议,但一听到柏侯世子,就明了起来,哪有老师不帮学生的?将东宫与朝臣捆绑途径有二;其一,联姻,此事关键,还是等过两年太子出阁读书后再说;其二便是太子太傅与詹事府、诸率,这三者都是前朝大臣中选的。 这些人一入了东宫,自然得帮着皇太子,太子便由此有了一套自己的班子。 皇帝垂眸一思忖,倒非不可,只是:“那柏原不肖临淄侯,不喜朝事,当初离了京城便是要自寻自在去的,他如今是收了几个弟子,却混杂的很,世家之子有之,权贵之子有之,寒门子弟亦有之,全凭他心情,这般性情,只怕难以教好皇太子。” “也是,”顾皇后侧脸看了看襄城公主,见她一直在听父母说话,又回过头来,笑道:“倒是世孙是个温良谦俭又极上进的好孩子。我于七年前见过一面就一直记着,不如陛下召他来瞧,若是当真好,世子便能担得起太子师傅,世孙小时他也教过一阵的。” 皇帝一听,也有道理,闻名不如见面,柏原他也见过几次,生得相貌堂堂,极有世家风范,那柏冉小时就颇有样子了,柏原能教好儿子,换个学生应当也行。有道是因材施教,柏原不是蠢钝之人,应当懂得机变。退一步来说,即便不行,也好早作打算,将目光投向其他人。 想了一番便应了,过两日便宣柏世孙入宫来见。 第17章 十七 襄城自听见“世孙”二字就将耳朵高高的竖起来了。并非什么不纯洁的惦念,单纯父母说起一个据说学习好懂礼貌的小朋友,那个小朋友我刚好认识,而且感觉还不差的小孩子心理。听完了,又想小兔子灯挂在寝宫的房檐下,风一起,便晃啊晃的,真是好看。想了一阵,又觉怏怏,灯笼是纸糊的,时日久了怕变旧,回去还是取下来吧。 她走了会儿神,那厢已说到柏世子收了哪些弟子,有堪用的天子可征辟来为官。襄城看母后面上嘴角含笑,认认真真的听父皇说话,还不时搭上两句,使父皇高兴,实则是心口不一,不由便叹了口气。她见得闻得多了,早已懂得一些事,柏世子的门生,便是柏氏门生,有这么个名头在,前程还能差得了么?天子下诏,他们还未必稀罕。 别说天下民皆天子民,朝中臣皆陛下臣,若真如此,何以还有人帮着赵王叔?她父皇虽时常心软摇摆,却从未说过皇位传弟的话。公主早就将人性的趋利看得透透的了。 若问襄城,能聘动柏世子为太子师么?她一定毫不犹豫的答,自然是不能的。实在是东宫虽有了,但还太小,再加上一个时不时犯抽的皇帝,真的很难叫人看好。皇帝若强下诏,临淄侯那就能挡下来,柏原都不用特意回京。 连襄城都能看明白的,顾皇后和皇帝会不知道?他们追求的是更深一层的政治意义,皇帝向柏氏示好,外人看来,柏氏即使不应,也该有心动;还能摆出一个重士的架势,使天下有识之士皆来。总之,皇帝要做的,就是摆出一个姿态来。 这两层意思,搁柏冉面前,她立刻就能一点不落的挖掘出来。襄城,到底还差点历练。 皇帝达成目的,并卖了皇后一个好做补偿,自以为很圆满,这才想起,这一日光顾着忧桑他弟弟和他日趋远了,还没看奏本儿,便起身对襄城道:“我先回去,你在这,多陪陪你母后。”说罢还在襄城的脑袋上抓了一把,以示父爱。 襄城略无奈,道:“儿自是赖母后这的,倒是父皇,且保重身子,莫要太夜了。” 皇帝一看闺女小脸皱起来,做大人相,不由觉得好笑,又在她脑袋上抓了两把,才在“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满意足感与“再大一点就不好随便抓女儿脑袋了”的遗憾中走了。 皇帝动作很快,过了半月,就派人去侯府召柏冉入宫。这时已是秋日了,秋季的阳光金灿灿的,天气也很干爽。柏冉最近新迷上了蹴鞠,宫里来人的时候,她正在府里新开辟的球场和小伙伴陈羡之踢球呢。 家令匆忙而不失稳重的过来把事情一说,柏冉就开始回忆近日做了什么,值得皇帝召她进宫的,仔细在记忆中搜索了一圈,无果。 该不会皇帝又想招她做女婿了吧?柏冉表示她越长大,婚姻一事就越绕不过去。据她所知,皇家是最早打她主意的,现在不会又卷土重来了吧。 她穿着一身妃色胡服,衣摆被撩了起来,随意的塞在腰带里,额上染着一层运动过后的汗水,小脸蛋还红红的,显得健康而阳光。但这一身见天使(天子的使者,并非长翅膀不穿衣服的鸟人)不够正式。 陈羡之在一旁道:“你快去更衣,不必招呼我。” 柏冉一点头:“你自便,咱们过两日再玩。”说罢带着群人回自己院子更衣。 来传旨的是昭阳宫的内官长恩,长恩一见换了衣裳出来的柏冉便眼前一亮,心中赞道,柏氏子,果有其独到处。 柏冉与他招呼一声后,自有长史与他周旋。长恩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便有意卖个好:“陛下念叨世孙呢。世孙有慈父教导,东宫日渐长,若能有世孙风采也是宽慰。” 柏冉秒懂,这回是冲着她那搞基搞到京城外的阿爹来的。那她就放心了。柏冉派出两拨人,一拨去内宅说与谢氏知道,她被皇帝找走了;一拨去衙署告知临淄侯。事情分派清楚,分毫不差,听了谢氏从内传话出来,才上马随长恩进宫。 一进宫,柏冉就遇上了襄城公主。她是跟着长恩走的,到了一个岔路口,远远的就见一长相明媚的女孩,带着一群宫人朝这边走来。 长恩便提醒了一句:“那是襄城殿下。” 既然知晓了人家身份,就不好当做没看到了。柏冉停下步子,等襄城走过来,一躬身:“殿下大安。” 有理有据,进退得体,显得很恭敬。见她抬起头看到自己时没半点意外,襄城就知道上元节那日,她就已看破她身份了。看破就看破吧,偏生还不说。襄城抿了抿嘴,道:“父皇召你来的?正好我也去昭阳宫,顺路一道吧。” 柏冉退开一步,请公主先行。客气有礼,言行规矩。 襄城很伤心,她觉得她们已经认识了,上元节还一起坐下吃茶呢,她还送了一盏小兔子灯呢,灯还被她收起来放好作为纯洁友谊的见证了呢,怎么突然就像不认识一般疏离。 柏冉自然不知道襄城所想的,她自己是不想多生枝节,何况那日一看就知道这位殿下是私自溜出宫去的,且还不怎么成功,半道儿迷路了,谁知道她乐不乐意提起呢?不如就做没见过的好。 如此这般,气氛就显得有些诡异。长恩原本向柏冉指点宫中方位,禁宫有前朝后宫之分,前朝有许多衙署,临淄侯就在其中一处与下官议事,他欲借此与柏冉套套近乎,以期结个善缘;柏冉也留心听着,皇帝身旁的宦官若能收归己用,那就太好了。 这会儿加入了襄城公主,长恩便低垂着头在前头引路,尽职尽责的行分内事。 幸好,昭阳宫就在前方。柏冉暗暗舒了口气,这位殿下当真比她爹还难捉摸。还是生动可爱的谢七娘比较好相处。她默默下了结论。 皇帝等了许久了。近日天下太平,没农民暴动,没天灾人祸,没庄稼欠收,皇帝真是闲得不得了,就坐那干等着。见到人终于来了,还附带贴心可爱的闺女一枚,皇帝摸摸胡子,很有长者风范的笑了笑。 柏冉与公主一起行过礼,公主就走到她爹身旁去了,柏冉则依旧站在原地。 她的品相十分拿得出手,广袖绛泡,青铜簪发,一双要笑不笑的桃花眼,唇若凃朱,貌若梨花,还有那股颇具古之君子风的飘逸倜傥。皇帝一看就好生喜欢,不由便衷心的赞了一句:“卿之颜可倾城矣。” 柏冉差点噎到,不会看中了我的美色骗我来做驸马的吧。她担忧死了,小时不觉得怎么,越长大越发现,这扮作男儿实在是有许多难事的,目前最为要紧的一点就是,她没法儿娶亲,至少没法娶一个不能成为她助力,反倒有可能揭穿她的妻子。 柏冉是有过打算的,不娶亲显得太过怪异,那么就要有一个心甘情愿的才行,不能骗婚啊。虽然柏原对她很好,对家族也负责,但在骗了她娘来生孩子这一点,柏冉觉得她那基佬爹真是太渣太猥琐了。她不能向他学。 婚姻一事,还是与阿娘商量,必要有个对策才好。柏冉默默的决定,然后谦虚的回皇帝的话:“陛下过誉。” 皇帝大笑,然后就开始问柏冉,你学了些什么?刑律可会?礼法可通读了?还有书画乐理都涉猎过么?你长那么好看像你爹还是像你娘?你娘好相处么?你这么好看,你家人对媳妇的要求想必很高吧? 谈话完全朝着奇怪的方向去了啊。话说皇帝本是就问问这小子学了些什么,有多长进的,奈何她与公主一起进来,二人并肩而立时,这两小模样不要太般配哦。 皇帝暗戳戳的想,反正要把柏原找来做他儿子的家庭教师估计是办不到的,那不如把柏冉抓进宫做女婿啊,这小子看起来和他闺女真是太般配了,瞧着分外赏心悦目。若成一佳话,也是他目光如炬。 皇帝美滋滋的盘算着,柏冉则是越发觉得不对劲。起头是有所保留的回答,越到后面,越是不知如何开口,便干脆以她娘为转折点,硬是将话题拐到她外祖父那去。 谢回是忠臣,皇帝很喜欢他,于是二人就高高兴兴地聊起谢回近日做了篇赋,很可一观。 终于将谈话扭回到正常的轨道上了,柏冉松一口气,抬头却瞥见公主殿下正以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她。 柏冉下意识的一哆嗦,忙收回目光来,暗忖,她又得罪殿下了? 襄城见此,更是气闷,她隐约听出父皇言中深意,还觉得羞涩尴尬,幸好柏冉把话转开了,她自是松了口气,可一看到柏冉那仿佛死里逃生般的庆幸就觉得很不是滋味。到眼下,那货竟是连看一眼都如怕被自己沾上一般急匆匆的撇开了。真是太欺负人了! 襄城将此归结为世家的优越性,瞧不起她这皇室公主,心中很有一种被背叛的失望,她原以为柏冉是不一样的。 柏冉也感觉到那处的怨念越来越强大,僵着脖子只与皇帝说话,头都不敢转了。 唯有皇帝迟钝的要命,完全没注意到两人间怪异的气场,还在很高兴的道:“卿虽年少,却博学众览,日后常来,我还与你探讨诗赋。” 柏冉:“呵呵。”谁要来,我才不来,你把你闺女挪个地儿我再考虑考虑。那目光简直有如实质,太难承受了。 第18章 十八 谢氏坐在堂中等柏冉回来,柏冉没等到,却等来了柏原送回等家书。柏原从年初开始收门生,很有开山著学的架势。前两年他变成名士后,不是没世家找他做老师,他是一一都推却了的,每日居无定所,四处游访,把中原九州都踏了个遍。直到去年走到了青卞山,见这处山明水秀,便想留着做隐士来的。 奈何他名头越来越响,写的诗篇已有人争阅,不羁放荡的言行也为人所传颂,逐渐成了个海内名士。到了青卞山没两日,就有当地望族世家风闻,领着孩子欲来拜师。他想闲着也是闲着,为家里教几个弟子出来,以后也好给阿冉做帮手,便应了。择了一个资质上佳,底子也不错,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收入门下。一开了这个例子,家人送来的,自行来拜师的孩子越来越多,他又斟酌着收了三个,眼下他共有四个门生了。 弟子不在多,在乎能否成才,且还需把握好人品,不然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学生,临到头却投了政敌,他能被他爹抽死。故而,他这一两年内都不欲再收新徒。 柏原来信,就是把这一年都事大致说了说,总要让家里知道他也不是光顾着游山玩水,经营名声的,他也在为社会做贡献。 看完信,谢氏就坐着出了会儿神。锦娘在一旁见了,心内叹了口气,却也无从劝起。幸而,不多时,就有一青衣小婢趋步入内道:“大郎回来了。” 谢氏方提起些精神来。过了一会,柏冉就往这来了。她换了身轻薄的外衫,趿拉着木屐过来,一条腿踏入了门槛,回头对身后跟着道书僮仆从道:“我与阿娘有话说,你们都在门外候着。” 跟着她的仆从皆有眼色,立即便退出十步开外。 谢氏见此,一扬下巴,身后服侍的婢子也都退了出去。 堂上剩下母女俩,柏冉坐到谢氏身旁,脸色少有的认真:“儿之姻缘,恐累阿娘费心。” 谢氏知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必是宫里遇上什么事了:“仔细道来。” 柏冉便将皇帝的话大致说了一遍,并道:“皇室如此,别家定还有,早做打算方好。”如今时局敏感,她这地位,正是块香饽饽,京师适龄女孩很多,瞄准她的定然不在少数。 谢氏明了,她将手边道书信递给柏冉,赵王欲以嫡长女安兴郡主招柏冉为婿。正是这一件,让谢氏方才出了神。此事,着实棘手。 柏冉看罢,放置一旁,道:“阿爹能知道,说明赵王已放出消息来试探了,待过几日,必能传至京城。公主郡主同出一宗,帝室女孩皆有傲气,不宜为配。”话是这么说,但她总有种与小公主不仅缘尽于此的第六感。她为毛要有这样的预感……难道在不知不觉间,她已变做萝莉控了么……她从前明明控御姐来着…… 在谢氏看来,帝室不帝室的倒无妨,为难的是柏冉这身份。时人待姻缘,多有算计,如何能获利最多。柏冉也算计,只是她的是如何相安无事不被发现,其他的,倒先摆一边了。谢氏见柏冉皱着眉头想的专注,不禁又生起愧疚,若不是……,阿冉到了这个年岁,也是百家求的时候了,原该享受小女孩的羞涩期待,在父母膝下承欢,何至于现下这百般纠结,既不能不娶,又恐委屈了人家一生,还需防备着不能被揭穿了,竟是只余计较与惶惶,毫无半点喜悦了。 柏冉好不容易从“我不可能变成了萝莉控的啊,我明明不是萝莉控”的凌乱中挣脱出来,久不闻谢氏说话,便梳理了下思路,将自己的计量道出来:“不如谁都不能答应,干脆,就散出消息去,近几年,儿都不议亲。”过几年,应当会有稍明朗些的格局了。到时看人也能单纯点。柏冉预备祭出拖字诀。 谢氏一想,道:“需说与君侯知道。”言下之意,便是同意她的想法了。柏冉便微微的露出点笑来:“阿翁那我去说。”她知道谢氏并不喜与临淄侯多接触。礼数是礼数,但十年前那番对话,谢氏与临淄侯、柏原除却面上礼数,再无其他更多可言。她也是个极为傲气的女子。 谢氏没反对:“徐徐言之。” 柏冉应诺,正要告退,谢氏拉住她衣袖,道:“先不忙走,与我留过晚饭。” 柏冉自是答应的,虽说在自己院子里也是一样的食不厌精,可哪有和谢氏一起用饭来的有气氛呢?谢氏即便一个字也不说,也不为她布菜,哪怕只是单单坐在那,柏冉都能感觉到融融的暖意。从八岁时,柏冉从谢氏院子搬出去有了个自己的院子,二人一起用饭道次数就少了许多。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柏冉当然不会错过。 谢氏见她应得毫不犹豫,不由轻笑,让她先去书斋看书,自己亲去厨下看着。 谢氏的书斋,宽敞整洁,焚着当季的香,清爽雅致。柏冉坐到书几前,上有一卷书简,半摊着,显是谢氏正在读的。柏冉便就着看了起来。 是本医典古籍。柏冉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谢氏本就粗通医术,这两年更是潜心钻研,已颇有成就。柏冉自小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无需请大夫的。估计以后只要不是治不了的绝症,她娘都能从把她从黄泉路上抢回来。 看了约莫有两勘,谢氏过来了。柏冉正看的震惊呢,忙起身相迎,指着那卷书简道:“这是秦敷的手书?”秦敷,前朝遗贤,医术高超,救治百姓无数。新朝初建,需些名人雅士来贴金,高帝欲辟他做官,奈何此人脑子十分的死,号称是“便是身死殒命,也不做新朝官”,把高帝气个半死,一怒之下,下诏诛杀,还将他所著之书烧了个干净。 他为人倔强,那救死扶伤的名声却名垂青史,换个时空,他那身医术便是类似于华佗扁鹊的存在,那记载了许多病症详解的医书都被付之一炬,使多少人扼腕嗟叹。如今已过去百余年,谢氏竟还能搜罗到他的手书,难怪柏冉惊奇。 谢氏没觉得怎样,轻描淡写道:“这有什么难的。留心去找,总能找来。” 柏冉简直给跪,假土豪装得再像,在某些方面和真的还是有差距的。她估摸着,自己要做到如她娘这般“视富贵宝物如粪土”,恐怕还需数十年。有些东西,还真是生在了秉性之中,难以磨灭的。 谢氏见她发愣,便将手搁她脑袋上揉了两下,道:“发什么呆?你若是喜欢,拿去看就是了。” 柏冉讪讪的笑了笑:“我就是拿去,也不过叶公好龙罢了。” 谢氏便没再多言。这么一打岔,柏冉倒记起个事,问道:“阿娘,近些年各家送来的礼单还留着罢?” “自然,要做回礼参照的。”谢氏奇怪她怎么问起这个。柏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道:“我想看看。” “你想看什么?”谢氏倚在细软的隐囊上看着她笑道:“近两年的礼单便装了好几匣子了,拣起来也颇费事。”他们家亲友多,一年收的礼就好有几百件,回礼略少些,但也少不到哪里去。 柏冉没经过这些事,自然不知道,听谢氏这么一说,果然颇费事,不由便蹙起眉来。 “你先说说要看什么,我些许记得。” 柏冉眼睛一亮,那倒好,也省了她统计归类,直接就问了:“阿翁从前做过大司马,按说军中也该有人的,怎地这些年,儿没见过几个。便想从礼单上看看。” 说到这里,谢氏就明白她想看什么了,凡事绕不过一个李子,面上再是疏远,若是有瓜葛,总得在年节时的礼上做文章,不特是贵重的,但必是用了心的。 谢氏低头想了片刻,道:“京中有骠骑将军与卫将军,京外几个校尉,还有不少将军,虽无大礼,却都或别出心裁,或恰逢时候,很是计较过的。” 聪明人间说话不必太明白,柏冉听完就秒懂。临淄侯果然是隐了一部分势力的。她原还琢磨,是将国家部队收归,到某些要紧关头拿来用一用,还是自己养一批大头兵出来——他们家有个不算小的侯国,养几个号称是护卫的大头兵兵犯法——现在半点儿不用纠结了。 第19章 十九 手上虽然没兵,但也算可以间接操控部分军队了,柏冉稍稍安心了点。大头兵就不养了,养大头兵很贵的,劳民伤财。 现在的重点问题是如何使那些阿翁隐藏的将军们也能听她的使唤。柏冉很懂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也很懂得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要做什么样的事。 不过,要让那些沙场上一路血拼出来的将军听她这没什么实质建树的小孩指挥,眼下看来是不可能的,暂且可以放一放。话说,不管其他人怎么样,执金吾柏义辅是肯听她几句的,金吾卫相当于皇城布防警卫军,在京城地界上,柏冉暂时也能高枕无忧。 晚饭过后,柏冉慢吞吞地踱去临淄侯那里,把她和谢氏商议出来的想法一说,临淄侯略略考虑,便同意了:“说与你阿娘知道。”他本也有一番计较,不过既然柏冉自己提出来了,他不会打回就是了。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置也是好的,日后便是闯祸,也有自己收拾的本事。 柏冉倒不知临淄侯想了什么,见他答应了,才笑道:“就是孙儿与阿娘商量的。”她起初没说是与谢氏共商的结果,是留一道线儿,若是阿翁不允,也免得阿娘听说后尴尬。 临淄侯瞥了她一眼,想的倒是周到。伸手从书案上扒拉出几道奏章给她当家庭作业:“明早送回来,还要呈陛下御览的。” 柏冉双手接过,退下去写了。 第二日一早,交回了皇帝的奏章与她写的心得,见解,柏冉跨上马,领着一群仆从,照旧到闵老头那里去学习文化知识。闵老头觉得自己的青春全挥洒在柏冉这里了,申请明年要出京游历:“你已逐渐上手庶务,至多到十二,你阿翁便会为你谋一出身,你需好好准备才是。旁的,这数年下来,你学得已很有样子,够用了。” 任他苦口婆心,柏冉表示不放行,躬身恭敬道:“学生小有所成,正该奉养先生。”哪都别去,好好在京城呆着。闵老头是个路痴,且出门还不爱带晚辈或弟子,在这多事之秋,万一迷路,被哪个居心叵测的藩王哄走了怎么办? 闵老头拍案:“师命怎可违!” “学生直言极谏,望先生纳之。” 闵老头就着坐榻一歪身体,表示不爱听,你快改口。柏冉装作不懂,垂手出来,到门口还嘱咐闵老头的老管家:“先生似是乏了,正在小憩,老翁莫去扰他。” 老管家欣慰道:“大郎有心。” 里面装睡的闵老头:这小孩真讨厌! 过了大约月余,陈氏太夫人,陈羡之的祖母郑国夫人要做八十大寿。柏氏自然也收到邀请了。介于郑国夫人的辈分与陈氏眼下也是有实权的,去的人不少,临淄侯、谢氏和柏冉都去赴宴了。 到了陈府,柏冉随着临淄侯,谢氏入后院和贵妇人们一处闲聊。 屋子里炭盆烧得通红,暖融融的,夫人们皆都解下大氅,坐到一处说着近日京中有什么新鲜事,又有谁家添人了,哪家与人联姻了。女人天性八卦,到哪都不变。说着说着,便有人旁敲侧击的问起柏冉来。 谢氏笑道:“依旧跟着山潜先生念书。十分顽皮也是先生好性子,才肯教她。” 众人就各种夸柏冉聪明好学,话题慢慢的就往柏冉婚事上挪去,玩笑着道“不知哪家淑女,可堪为配。” 夏氏左右看看,见众人都支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方含着笑意,微微扬声道:“可惜我家没有适龄的女孩,不然私底下也要厚着脸皮求一求了。” 众人心便提起来了,说亲可没有说的如此直白的,幸好她家没人,不然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面子上都下不来,答应了,大家都该悔死了,这么桩好姻缘被人轻轻巧巧的捷足先登。 心刚放下一点,就听谢氏含着清浅的笑意,缓缓的说道:“唯此一子,珍之爱之,欲多留几年再谈婚事,君侯也是这个意思。” 那刻刚放归远处的心顿时直接沉到了底下。只有女孩想多两年不愿早嫁的,从没听过男孩太过珍爱要晚说姻缘。只是借口罢了,但即便只是借口,意思是说的很明白了。众人各有各的计较,也只得暂熄了念头,又说起旁的事来。 夏氏趁无人时朝谢氏促狭的眨了眨眼,谢氏莞尔,亦回以一笑。 夫人们的宴席上,小有波澜,仍算得上平静,后院男子那头,却颇跌宕起伏。总归结起来一句话,柏冉一个不小心,把姜泰气得满脸通红羞愤欲死。 事情得从头说起。柏冉随临淄侯入到里头,两人便分开了去。柏冉自去找她小伙伴。陈羡之今日是主人家,要招呼客人,一见到柏冉,就一把揽住她,对宾客道:“此吾挚友,不分彼此。” 他都这么说了,柏冉便帮衬了他一把,招呼了几个客人。待宾客都来齐了,陈羡之便领柏冉后院去与同龄人做一堆玩耍。路过湖边一凉亭,姜泰在那处讲佛。 从前朝始,士人多喜钻研玄学,玄学大家层叠而出,当世临淄侯与闵靖远皆是其中翘楚。相比之下。佛学在士人中是近几十年方流行起来,从前,只有寺庙中的和尚才研习。 姜泰显然颇有领会,与亭上诸人高谈阔论,余光瞥见柏冉与陈羡之相偕过来,便朝那边扬声道:“佛玄二家有相通之处,汝祖汝师皆为大家,不知你有何妙解?” 亭上诸人皆顺着姜泰的目光看了过来。 柏冉第一反应,这人好像在针对我。对于无缘无故的挑衅,她可从来没有就乖乖受着的好性子。仔细辨认,发现是姜家那老不休后,半点犹豫也无,走上前,向亭中长辈团团做了个揖,方对姜泰道:“丈人有所赐教,晚辈不敢不领,先时离得远,未领教清楚,丈人不妨再说一遍。” 姜泰冷哼一声,单手负在身后,轻捋胡须,一副长者模样,高声道:“你听好了。佛者,简去心外诸法,择取识心。以我人心识外物本相,我之心而为本宗。以外物诸相摄我心,外物而为本源。是以,外境塑我心,我心塑外境。” 他说完了。柏冉默然,这是她前后两世听过的最功利的佛法解说了,开始听着像是唯识论,中间似乎是法家言说,最后貌似是在说时势造英雄么?果然家学渊源。 姜泰低头斜睨着柏冉,道:“怎的不说话了?” 此时佛法大约只初具形态,即便是高僧亦有迷惑的地方。柏冉默默下了个结论,而后向四周做了个揖,道:“丈人之言,不敢苟同。我只知,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再无其他。” “则外境何如?”姜泰追问一句。 “心外实境皆为空。境由心生。”柏冉再答。 姜泰皱眉:“外境如何能由心生?竖子谬言!” 柏冉不紧不慢地指向湖心,道:“便如湖水,丈人视之在动,风视之为静。心正则身正,心邪则身灭,万事万物,皆由心生。” 四周蓦然一静,边角有一声音由远及近:“大善!” 柏冉一看是陈大将军并她外祖父谢回过来了。她也不谦虚,行过一礼便没说话。姜泰心中不服,却也寻不出反例来辩驳她湖水动和不动的说法,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欲丢人,便气呼呼道:“黄口白牙,投机取巧。佛法深妙,岂是竖子能懂!” 柏冉倒没生气,微笑反驳道:“智不强则道不达也。丈人升天在我前,成佛必在我后。” 四周众人忍不住喷笑。这两句话厉害,简直摆明了说他蠢,姜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偏生四周哄笑,他难堪不已,怒视柏冉,额角青筋暴起。 陈羡之与他离得近,见他脸色难看,怕他对他的小伙伴动手,忙上前帮忙,高声嬉笑着道:“不过切磋耳,何须动辄得?”话说得还算冠冕堂皇,奈何这小子嬉皮笑脸的面颊上满是不屑与防备,又把姜泰气噎,干脆拂袖而去。 陈大将军看了陈羡之一眼,陈羡之收到父亲意味不明的目光,心中一凛,给了柏冉一个“兄弟,靠你自己了”的眼神,乖乖的退到一边。 柏冉心知陈大将军必有考校,只是她与陈氏没多大干系,且干掉一个姜泰心中很满足,琢磨着回家要写信给她爹显摆显摆“我把姜璟瑞他爹干掉了”,因此便没多紧张。只是恭敬候着。 陈大将军踱着四方步过来,饶有兴味的看着柏冉,问道:“你适才说道,可知何为道?” 这属于思维发散题,人人都有不同的见解。柏冉想了片刻,答道:“道者,并行不悖。” 陈大将军大笑,转头对谢回道:“你这外孙,有胸襟。” 谢回眼中显出得意来,口上照例谦虚道:“有些小聪明罢了。不值得陈兄夸奖。” 襄城站在湖对岸的几棵冬青后,从头到尾的围观了。她带来的婢子笑着道:“那姓姜的气了个绝倒,柏世孙好口才呢。” 襄城也颇觉得解气,满京城对姜家有好感的就找不出几个,更遑论被姜家踩得抬不起头的顾氏还是她舅家。她心情明快的道了句:“我们走吧。”一转身,身上的垂饰飘逸,有如华袿飞髾。 第20章 二十 襄城在此,是来给她小皇姑安阳长公主捧场的。安阳长公主下降陈氏,为陈羡之二哥陈适之之妻。她平日是与驸马住在长公主府的,但即便不住一处,这边到底也是至亲,郑国夫人过寿,她不光自己要来,还要请娘家人来与她做面子。 襄城渐长,不能总养在深宫里,与重臣家的女眷,与长公主们的女儿,与在京藩王的郡主等等都要混个脸熟,于是双方都有需求之下,她就抽空与其他两位长公主来陈家了。 之所以说是抽空,并非襄城功课很忙,而是皇帝染恙,作为女儿她是要侍疾的。因此,她来得较晚,安阳长公主在里头脱不开身,便令身边的女官亲去迎,原本郑国夫人等也欲出迎,叫安阳长公主给拦下来了,她知道,她家阿嫂近日行事低调,为皇室为东宫刷好感,襄城为帝之嫡女,礼下于人,自有好处。 襄城深谙此理,故而并未有任何不满。 她跟着女官入内,经过那汪湖水,远远听到姜泰与柏冉对辩的响动,便驻足听了一耳朵。现下听完了,她笑一笑,也就去做正事了。 郑国夫人闵氏与闵靖远有不近不远的亲戚关系,是闵靖远隔了一层的姑母。世家根深蒂固,又有勋贵们不甘寂寞,互相搅和联姻,这其中的亲戚关系,就是复杂。襄城到了堂前,郑国夫人与安阳长公主走了出来,相互间行礼私见,郑国夫人执臣礼,襄城则执晚辈礼:“今日来与夫人贺寿,若因我的缘故劳动夫人,就是我的过错了。”娇言细语,十分谦虚。并不过分自矜身份,却将皇室礼贤下士的传统做得很好。 安阳长公主心中赞道,阿嫂教的好儿。她招呼着双方:“外头冷,别站着了,进去说话。”与襄城一人一边的扶着郑国夫人入内去了。 到了堂中,襄城与各人都能说上话,京中时兴了什么花样,贵女们又爱玩什么,她都知道。言行进退得宜,兼有她小姑姑在一旁照看着,倒让她的头一次出场在贵女夫人间留下了好名声。 这是一个明白的孩子。谢氏也坐在中心,旁观襄城行止,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可惜有个时不时犯蠢的爹,不然这日子该有多舒适呢?她想到在山里做野人,哦不,做教书匠的柏原,深深觉得,这年头的好孩子都让爹给坑了。 聊天吃茶,到时辰了,就有孝子贤孙贺寿。陈氏多子多孙,排成一排的分辈分给老人家贺寿,看着就让人心生暖意,气氛其乐融融。由于陈羡之那二货当着众人的面说柏冉和他不分彼此,引得郑国夫人也惦记了,让柏冉也杂进她孙子堆里,给她拜了寿。 祝寿过后便是行酒宴。 酒过了一半,众人皆显出一些醉态来,言辞稍为放纵。柏冉见此便离席醒酒,走到一条通风的小道儿上,却遇上了早早辞出的襄城。 两人算是老相识了,柏冉躬身一拜:“殿下。” 襄城想起她在亭子里的伶牙俐齿,就含着笑意道:“都是客,你与我客气什么呢?” 初雪未化,映在黑夜中,可见一片茫茫,檐下小灯熏黄,荡荡晕开微弱的暖意。二人都披着白狐滚边儿的披风,并不觉得冷。在这般远离喧嚣的静谧夜色中,再相见,倒也没多少防备。 她们见过好几次面儿了,勉强算得上熟人。柏冉还想到初次见时,这丫头还是个挺凶残的熊孩子,现在,站在冬日清冷的月光下,她已初现少女婷婷的体态。柏冉不禁感慨时光飞逝,脑海中很囧的闪现出这位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的奇怪念头来。 柏冉自个儿一哆嗦,赶紧把奇怪念头抽飞,见她退席早,联系皇帝微恙,恐怕是赶回去侍疾的,便好心的说了句:“圣天子自有神明庇佑,殿下毋要过忧。”皇帝那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着凉了,只是他近十年操心的多,伤脾伤肺,抵抗力大不如前,就痊愈得慢了一点。为人子女,父亲病着,她自然也不好久在外面行乐。 襄城点头,余光瞥见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厅堂,便道:“天寒,柏郎莫多停留 。”相互说了告辞之语,便分离开了。 到了陈府外,马车早已等候,送襄城出来的女官与郑国夫人身旁的婢女代主人道:“今日客多忙乱,怠慢襄城殿下了,他日必置酒席相邀。襄城殿下一路好走。” 襄城略一颔首,扶着婢子的手登上马车。 送行的人目视马车走远了,方入内复命。 马车辘辘,后面跟着十余骑护卫,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朝皇宫驶去。襄城坐在车中,回想这一日所见的人,所言之事,将各人性格初初做了定论,日后与谁要如何相与便渐渐有了头绪。 想着想着,就想到与柏冉说话时边上除了自己的婢子,还有安阳姑姑与郑国夫人的人在,不由便将呼吸稍稍滞了一下,仔细回想适才言语并无出格的,微放下心来。也不知怎么,见了她,就忘了边上还有旁人,似乎眼中只剩了她一般。襄城默默告诫自己,以后不论与谁,千万要记住了,莫要失了灵醒。 就这么一路想着,又因口燥饮了盏茶,禁宫便在眼前了。入宫门,换了乘撵,襄城先回自己宫里换了衣裳,而后找了昭阳宫服侍的内宦与御医来问了皇帝状况,听说热已退下来了,方叮嘱他们好生照看,命他们退下了。 之后,才是去皇后宫里请安,顺带还看了眼小太子司马伦。 一番忙碌下来,到安置时竟比往日还晚了许多。 却说柏冉目送襄城里去了也回到了席上,陈羡之看看四周,悄悄与她道:“伯母今日说近两年不与你议婚实在大善。我昨日在我阿爹书房外听了一耳朵,赵王欲将安兴郡主说与你,”他皱皱眉,“我小时见过她,忒刁蛮,必不好相与。” 柏冉点点头,心却道不一定,你没见过小公主小时才叫刁蛮,现在挺淑女的。 陈羡之继续道:“我还听我阿爹说,赵王似乎欲在边疆做什么手脚……与匈奴相通是不可能的,我估计是赵地离得远,边疆近,且有兵马,若有一日……” 话到这就明白了,柏冉也压倒声儿,对他道:“你阿爹心中有数儿,你莫跟着掺和。”只听一耳朵能听到这么多信息?明显是这货躲在外边偷听来的。 陈羡之白了她一眼,道:“还不是怕你贪图人家郡主生得娇秀,舍不得么。” 柏冉又一次囧,她难道就这般萝莉控么? “你少胡扯,我知你欲行军伍之事,然则,毕竟未到岁数,等过两年,请你阿爹为你在军中谋一出身,当不是难事。”柏冉严肃道。 陈羡之听罢便怏怏然:“知道知道。”然后威胁着柏冉道:“到时若我阿爹不答应,你得助我。” 这货居然还想着越过他那做大将军的爹就将自己的前程落实,真是无知的少年。柏冉敷衍道:“那时再说。” 陈羡之便当她答应了,十分愉悦地为她满上酒爵。 吃完酒,众人在宵禁前各自回府。 这一年余下的时日都十分平和,因听陈羡之提起边疆,柏冉便将此说给了临淄侯,权作提醒,余下要做的,也与她无关了。 第21章 二十一 柏冉所居房舍为矮式,屋内柜具亦俱为矮式,颇有古风。此时她趿着木屐,批一件月白大袍对壁悬腕。 闵靖远擅草书,走笔龙飞凤舞,狂放无羁;临淄侯擅楷,笔笔力道,霸气内敛。柏冉跟着这两位当世书法名家习字,却又与这二人不同,她写的是行书,潇洒而不失自敛,别具一格气韵。 书法讲究腕力,她比起男子,到底先天上便力量不及,前世时偶然听闻对着墙壁悬腕而书,可增加腕力,日日勤加练习后,对着书案上的纸,便可提按自如,使转流畅,运笔如飞,毫无滞涩之感。柏冉起初是试试,一月以后的确作用显著,便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坚持了下来,每日早起,对着墙壁写半个时辰,而对手腕的控制渐渐的自如后,她由半个时候歪歪斜斜的三百字,到渐成筋骨的五百字,到如今别人看了她的字,根本不会以为,这是一个十二岁少年会有的笔力。 业精于勤,荒于嬉,天道酬勤,可真是至理名言。柏冉并不怕吃苦,她也不觉得每日少睡半个时辰,比他人更用功一些便是苦,她在乎的是她所付出的,能否与得到相匹。她想要的,在一开始到了这个世界后只是简简单单的得以存活下去,到发觉自身身份所带来的优势与缺陷后,则成了保护好自己,握紧可以得到的一切,还要回报给予她这一切的人。 柏冉,比她爹有家族观念多了。她更懂权利与义务从来密不可分,同样,权力与自由也是紧紧捆一块儿的。 为了自由放弃权力对她而言要么是没本事抓紧权力了,要么便是真将心胸至于虚空之中,万事万物皆无差别了。要做到后者,何其难,至如闵氏出了名的好山水、出名士,但若当真朝中无一二清贵要紧职务捏紧着,这世上哪还有什么闵氏? 柏冉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搁下,退后两步观了一观,便微微一笑,令人收拾了,自出屋去。 屋外长史正候着。柏冉有些意外,大清早的,怎地过来了,面上倒没显露半分,趿拉着木屐直接入书斋。 长史倒不含糊,一进去,便将来意说明了:“大郎,那位内宦的家人找到了,已接来照看起来。” 柏冉精神一振,道:“想法子令他知道,之后就不必管了。” 这所说的那位内宦,就是长恩。当初柏冉见他给自己指点的并非这座宫殿什么来头,有何作用,住了谁,而是向她介绍那些中央衙署的各个用途,她便猜测,这人怕是罪官家眷充奴的。 这里太监地位十分低微,朝臣并无多少结交太监的,大约是以其鄙,耻与之往来。不过,行行出状元嘛,太监混的好的也有混成九千岁,也有废掉皇帝自己立一个的呢。柏冉倒不介意稍微动动便在皇帝身边放一个时不时能透点儿消息出来的小钉子。 官宦之家没入内廷的太监与走投无路打小卖进宫做太监的不同,前者更重视家族传承。她眼下把长恩家人找到了,并送来与他,这对为自己姓氏后继焦心的长恩而言,是天大的恩情,他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咬牙受了。 柏冉奸奸的笑了一下,与她相对而坐的长史身子看得一麻,不觉劝了一声:“大郎,不好这样笑的。” 做完这事儿便是五月了。这年少雨,各地已有旱相,原本旱一年并非大事,各州郡皆有府库存量,到时可赈百姓。坏就坏在前两年虽没旱没涝,但年成也不好,朝廷减过税后,百姓的日子却依旧并不好过,国库也并不充足,今年再旱,难保不出点事。 临淄侯在衙署里和同僚暂定下几套应对之策,回到侯府,就有柏党求见。临淄侯一想,一面应人,一面使人找大郎来。 这回议的也是这将起的旱灾,不过,是赵王会趁这将起的旱灾做什么。 柏义社吞吐几下,到底说了:“东宫在东方,东方青龙主木,前朝时便有‘东宫德正,方诸木滋繁。’若赵王将这句话传遍各州郡……”百姓未必在乎东宫是谁,但他们必然在乎自己吃不吃得上饭,又有些想闹革命的泥腿子,不趁机闹一把才怪。 有人赞同他,亦有人不赞同的。李绥道:“赵王之心天下皆知,但他至今可从未说过一句东宫不好。”不仅如此,年节给东宫上的贺表亦言辞恳恳,以臣侍君之态。闹几场农民起义不是不可能,然而皇帝回因几场农民起义就放弃东宫?剿灭几场跳梁小丑般的农民起义于皇帝而言容易的得很。 “有天命之说,若能利用,再好不过了,且,”柏义辅做了金吾卫比从前谨慎多了,他恭敬地看了眼临淄侯,又瞄了眼那云母屏,从前总觉得君侯书房养了什么了不得的小动物,现在放出来了么?他的目光怀着崇敬转过柏冉,对众人道:“剿灭造反的,即便再不堪一击,也需军队粮饷,国库要赈灾本就不充裕了,到了秋日,匈奴再犯时,可还有银饷发放边关将士?若赵王那时起兵……”边关如今统帅都是赵党,战报是可以杜撰的,战况是可以佯败的。 众说纷纭。 临淄侯转头问柏冉:“你怎么看?” 柏冉道:“借星宿说话是不错,但换一个是否更妥当?紫微星主天下命数。”赵王素来就打的关心皇帝的旗号,这回会改去对付东宫? 众人听罢,心中一齐升起一个念头——赵王,有四年没回京了。 皇帝不让他来…… 天下到底还是陛下的! 众人眼神微闪,说不出是放松还是不放松。与其说他们在关心赵王动态不如说在考虑哪方更值得辅佐。 赵王,胸怀志,性奸猾;而东宫,莫欺少年头。双方势均力敌之时,赵王强势,即位后,世家还有如今的好日子过么?东宫是小,但被亲自教养大的年轻天子咬一口可够人难受。 照旧是临淄侯做的总结语:“旱灾将起,各方都要做足准备,谢公欲参贪腐之员,连大司马与陈大将军仿佛各自提拔军中中级将领。”不管怎么说,最手忙脚乱的不是他们。 果然,两月后,各地现数万灾民,赵王上表,称今年来紫微星困结印阵中,致天旱百姓食不果腹。照旧还有封情深意切的家书随之送入宫中,劝皇帝保重身体。 皇帝的身体,还真不太好,自去冬着了场风寒,后又断断续续有些寒咳。得到弟弟关心,做哥哥的自然有所表示,赐了许多宝物去。 赵王收下了宝物,又派使者入京,称赵地受灾严重,向朝廷借粮缓一缓。大臣们一听,觉得也没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借就借了,然而一看到赵王喊出的粮食数目,立刻都变了脸色。 “这是否太多了?赵地素富庶,何以如此?”皇帝不悦,仍按捺着语气道。 使者长揖:“赵地此次受灾实属罕见,若有办法,赵王殿下也不致向陛下开口。”开口要东西,赵王这还是头一次呢。 皇帝默然。 谢回忍无可忍,怒视使者:“先前太平年份的粮食统统喂狗了?” 使者嘴角抽了一下,仍保持着风度道:“前两年收成并不好,没什么存粮,这个,大人也是知道的。” 谢回冷哼:“赵地之富庶谁不羡慕?连赵地都这般田地,各州郡恐怕危在旦夕,救灾先救急,使者便回去请赵王暂向郡望富贾借粮罢。朝廷自会尽力周转。” 使者面色大变:“谢公之言,莫非赵地百姓便不是天子民?赵王,陛下皇弟,若是郡望富贾肯借粮,又怎会为难陛下?” 连先隆突然插了句:“赵王总不肯见陛下为难的。”寻着皇帝心软处使劲戳。 临淄侯则老神在在说了句:“不是朝廷不肯,实在事有缓急,国库无这笔款子。”便不说话了。谢回是他亲家,总要帮一句,不然,说出去不好听。只是,究竟是赵王还是东宫,必要尽快定了。 众臣吵个不休,夏氏家主夏禹乃至直言赵王坐地起价,漫天要价。皇帝听得头疼不已,摆摆手道:“容我想想。” 谢回与夏禹脸色一滞,往往陛下说想想,便是已有了决定。其他大臣亦是这般以为的。 临淄侯惋惜的啧了一声,这回恐怕是少不了送赵王这一笔粮食了,只是今后他要再想要什么,皇帝就要多斟酌了。天下是皇帝的,皇帝还愿意给赵王东西,但不会一直肯给他。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的。 谁曾想,被人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到了晚上有了转折。皇帝派长恩召宰相临淄侯速入宫议事。 长恩在路上没什么犹豫便将前因后果都吐给了临淄侯,襄城殿下说服了陛下不借粮。 第22章 二十二 事情却不复杂。 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不多时就能传到顾皇后那里。顾皇后也不愿多掺和国事,奈何皇帝一碰上关于赵王的事就不靠谱,此次听闻赵王来使借粮,顾皇后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儿。 也多亏了她多留了个心眼,派去的内宦过来,在她耳旁悄悄地把皇帝的反应一说。顾皇后瞠目结舌,一股怒气翻涌而上,几难自抑。 哪个做了皇后,听闻皇帝时不时的偏着一个精明强势的藩王都得生气。那内宦明知顾皇后出身世家,幼承庭训,并非暴躁迁怒之人,仍是吓得缩了脑袋,生怕做了池鱼。 恰好襄城与东宫都在皇后宫里玩耍。襄城在一旁教太子识字,见顾皇后脸色,便知皇帝定是又抽风了。她递了个眼色过去,示意那内宦退下,内宦求之不得,连忙施了一礼,退将出去。 一时满殿寂静,太子正拼命记襄城教他识字的妙法,觉得甚是好用,突然没声儿了,抬头,拉了拉襄城的衣袖:“阿姐。”他也知道看脸色行事,见此时母亲与姐姐皆不是方才高兴的模样,不由担心。 襄城垂首柔声道:“出来久了,阿姐先送你回去。” 太子点点头,乖巧的要命:“好,我下回在跟阿姐学认字儿。” 襄城微笑,抚着弟弟的背,感觉到掌下小小的身躯软软的,她心中一阵不舍。 送了太子回东宫,就有顾皇后身边的亲信来接襄城过去。近年来,顾皇后有事也与襄城商量。 皇帝是不会听她的,顾皇后知道,并非皇帝不明白她说的有理,而是他本身不愿有人说赵王不好,即使他自己心中也明白赵王用心并不单纯。襄城也渐渐看出一点来,对于父皇这纠结奇怪的心思实在是难以理解。 顾皇后并没瞒着她,道:“陛下打算借粮了。” 襄城皱了皱眉:“只怕遗祸无穷。” “谢回据理力争他不听,夏禹直言而辩他捂耳,恨不得将国库都给赵王送去才好。”顾皇后满心恨恨,她有此夫,大娘与大郎有此父,竟不如没有的好。 襄城默然,见顾皇后满面失望与疲惫,沉下心想了一想,道:“这事,阿娘去驳,阿爹少不得要怨你容不下赵王叔,不如儿去说。” 顾皇后一把拉住她:“怨我何妨?我却忍心我儿为父所厌?设法从别处计较罢。”忠心臣子的话皇帝都听不进,顾皇后已在打算此事从别处下手搅黄了,例如等他们押粮走的时候遇上没饭吃的山匪很凶狠什么的……并不高明,但无论如何她也舍不得让女儿去惹皇帝的不喜。皇帝在她眼中虽一无是处,但毕竟是襄城与太子的父亲。 襄城覆上她的手,坚持道:“儿必留心言辞。阿爹是儿亲父,如何厌弃?”皇帝连同胞兄弟都心软至此,何谈骨肉相亲的女儿?襄城并不多担忧。 顾皇后再说不得,便派心腹随她过去,想着如果皇帝生气了,就先把女儿抢回来。 襄城去到昭阳宫,并没盛气凌人的逼问,反颇是体贴道:“听闻父皇心绪不宁,儿虽年少,也愿为父解忧。” 皇帝本就觉得自己这般做对不住太子与襄城姐弟,听襄城如此懂事,不由更是羞愧,奈何他始终难忘姜太后临终拉着他们兄弟的手,千叮万嘱要他照看赵王,而赵王对他,从未有一丝不恭敬。他们自幼同吃同住,一碗水都要两个人分着吃,何等深厚的手足之情,难道当真要操戈相见么? 皇帝目光柔和,看着襄城道:“你在教大郎识字么?” 襄城点头:“是。” 皇帝嘴角现出一抹笑纹:“你赵王叔幼时,也是我教他识字。” 襄城略略弯了弯唇:“儿素羡父皇与赵王叔手足情深。” 皇帝摆了摆手,叹气道:“许多人都不满我如此厚待于赵王呢。他们哪里知道,我难以割舍之心。”他厚待赵王,赵王也对他恭敬,如此不好?他也知道总要一天去面对,但他总希望他在时这一日不要有。 襄城看着皇帝唏嘘感慨,突然道:“阿爹知道赵王叔要粮食多是用在军中,为何不换他物与之?” 皇帝一怔,哂笑:“几车粮食耳,难道就能抵千军万马?” “既几车粮食也不能使王叔最终得偿所愿,不过一时得逞高兴,父皇又何必给他,送去就受灾的百姓一条性命不好么?” 皇帝哑然:“我……我本……本就要太子……” “父皇初心不改,为何言行相悖?”襄城即使是在质问,都是缓缓的语气,并不让皇帝觉得盛气凌人,“父皇必是期望赵王叔能在藩地好好的做藩王,一生尊贵无忧。又为何与他粮食?使他以为多一分成算而多一分逆乱之心?”不给他东西,让他觉得自己不能成功而放弃不是更好? 既然皇帝愿意念着赵王,襄城就从赵王处开始说,至少,皇帝要太子即位的心从没动摇过。皇帝倒没想这个,他只想赵王得到粮食必用于军中,赵王虽从未亲口说过有反心,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只想满足赵王所请,而后加强京师军备,以此作为对应。这般矛盾到令人发指,皇帝却做得不急不躁。 “爱之适以害之。”襄城观察皇帝脸色,又道。 皇帝觉得此言甚刺耳,他看向襄城,目光不复柔和,淡淡道:“此国事,你休要多言。” “父皇舍利益而以亲弟待王叔,此即家事。” 皇帝被驳,目光愈冷:“依我儿之见当如何?” 襄城坦然道:“舍本求末,舍近求远,道所不取。”既然您想要的结果没变,何必绕一大圈子,直来直去不是更省事,“大郎年幼,尚不能记事,赵王此时熄心,再不提皇位,大郎成年后,必不追究。”赵王能放弃么?自然不能,不过一个说法罢了。 “父皇如今日这般,与他粮与他铁,与他这个与他那个,集腋成裘,积少成多,赵王实力厚则心高,日后定酿大祸,小则大郎罹难,大则苍生罹祸。为赵王计,为大郎计,为苍生计,父皇必要有所决断。” 皇帝略有失神的望着襄城,他不爱听朝臣说赵王坏话,因此即便谢回那等直臣也从没机会对他摊开了说,他所听闻的向来是赵王如何不好,将祸及东宫,或是连氏陌氏等人称赵王孝悌仁善,却无人与他说长此以往,对太子不好,对赵王亦是不好的。他不由的便照襄城的话里去想,若是赵王今势力微弱,何以敢有反心,若无反心,则能与东宫两处安生。 “然,然则,如今赵王已然……”皇帝吭吭绊绊道。 “亡羊补牢,犹为晚矣。”襄城知道已经说动皇帝了,微微心宽,而后道:“儿不懂朝政,父皇不如请宰相商议。” “为何是宰相?” “宰相不偏不倚。” 果真不偏不倚?皇帝看向襄城,心中顿起无力与涩然,连他女儿,都会算计了。他摆摆手:“你回去,我召宰相来说。” 襄城如言退下。 长恩在殿外旁观全过程,知道皇帝动摇了,这粮多半借不成。他奉诏来召临淄侯,没什么犹豫的将全过程详详细细说完后,心中颇不自在。他从前是个好太监,正直得不得了,不肯轻易出卖机密的呢。 算了,多做做就习惯了,欠了柏郎好大一个人情,总要还。长恩自暴自弃的想道。 柏冉做事并没瞒着临淄侯,因此临淄侯是知道她收买了长恩的事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且还是先他用上的。 到了昭阳宫,皇帝直接就问:“卿看这粮借好,还是不借好。” 临淄侯很缺德,故意去刺皇帝的心,要与襄城公主前后呼应,他恭恭敬敬的道:“此陛下家事。” 皇帝顿时就黑脸了,一个个都怨他将国事做家事来处置,都不满他很久了罢。连他都不满,况乎赵王!等他不在了,赵王怎么办!皇帝又开始心疼弟弟了。 黑脸的皇帝道:“卿何做笑语?此国之大事。” 临淄侯做恍然大悟状,道:“陛下有何决断?臣必躬行。”讽刺完皇帝国事家事混淆后,他又开始讽刺皇帝在赵王一事上经常采取一言堂,不够民主,不把大臣当回事。 皇帝简直要气死了。先被公主看似轻柔实则严厉的说了一顿,说的他满心愧疚,找来宰相,又被他讽刺,襄城和柏赞之是说好了的吧! 就算真的要气死了,皇帝依然不得不忍气吞声,好生道:“吾欲听取卿之见。” 讽刺的差不多了,临淄侯决定好好说话,皇帝也是有尊严的,他也不好太过不把有尊严的皇帝不当回事。 襄城殿下已打开大好局面,临淄侯不趁机推一把,日后传出去,谢老头定要骂他,闵老头也要冷眼。闵氏重礼法,虽未表态,但其实很明显是赞成象征正统的太子的。 这事应该交给阿冉来的,也好看看她机变能力。临淄侯颇是惋惜这么好的让他孙儿锻炼的机会要错失了。 “臣之见,不当借。粮食不多了,灾民却很多。”临淄侯做忧国忧民好大臣状。他是不党争的好大臣。 这个没有对赵王肆言抨击,皇帝稍稍舒心了些, 第23章 二十三 舒心过后,皇帝叹了口气,道:“那就驳回赵王所请,所存库粮皆用作赈灾罢。” 临淄侯道:“臣明日请同僚商议具体赈灾事宜。” “去吧。”皇帝很疲惫,他有预感,这是一个他对赵王强硬的开端,兄弟阋墙,终不可免。 临淄侯退下。 回到家,看看时辰,把柏冉叫过来一说。柏冉微微的笑起来,道:“小公主果然有点本事。” 皇帝在这祖孙俩心中的评价真不怎么样,他们对他早不抱希望,只把他做怪去刷,谁刷下来是谁的本事。听到襄城公主能说动皇帝,临淄侯亦觉得这位少在人前出现的公主颇不简单。 “这些话,是顾皇后教她说的,还是她自己想的?”临淄侯拿着面圣的手笏敲了敲案几。这是做评估,评估太子身边的人的能耐。 “想来是她自己的意思。”顾皇后的风格不是这样的。柏冉早就觉得襄城殿下有一颗凶残的内心,终于又让她发现了一次,柏冉觉得十分欣慰。 临淄侯终于发觉不对了:“你与她,很熟悉啊?”这仿佛在说自己人又带点无奈与纵容的语气不对啊。 “见过几次面,儿觉着,殿下可交。”柏冉坦坦荡荡道,队友的选择很重要,襄城殿下很有战斗力且还够聪明,不会坑队友。 “那赵王呢?”那货也不笨,就是运气不大好,去年是被猪队友御史坑,今次是被对手襄城殿下坑。 说着说着就牵扯到站队上了。 柏冉近日也思索这个问题,太子正统,随着太子对名声好,再且,皇太子可塑性很强,还能教导的,潜意识里,她也不愿与小公主对上了,这么鲜明的一个人,若是陨落了,柏冉也觉得惋惜。然而,照皇帝目前的寿数来看,太子若即位必不会太大。少帝权臣,日后定有一番扯掰的。万历与张居正,汉宣帝与霍光,都是前车。 “赵王性暴戾,且好兵事,这样的人,扶起来怕自伤。”能控制,但一个不好就容易伤到自己。柏冉不得不感慨,没有什么都好的事啊。 此次旱灾,涉及颇广,却也不难办。几场乌合之众的农民造反,不需多费劲都剿灭,朝廷派送粮食种子予百姓渡此难,又惩治了灾害最严重的州郡刺史郡守,以安民愤。 倒是此次带兵剿灭刁民造反的几路军队的中级将领攒了个军功,得以升迁,算是喜事。 外面闹腾着,只消不累及京师,天子脚下总是很太平的。过了几日,皇帝打发走了赵使者,见天气挺热,决定往千秋山避暑。各家俱收拾行装,随着御驾往千秋山去。 安顿下来后,皇帝说,许多新的世家子、勋贵子皆有能耐,将来便是国之栋梁。他老人家想见见这些栋梁之才,考校他们的本事。 这么一来,就举行了一场狩猎。 柏冉最近喜欢的已经不是蹴鞠了,她新迷上制墨,清冽的山泉水制成的墨,墨色鲜亮而均匀,有着一股兰香,甚是雅致,她制成后,首先便孝敬了谢氏,等谢氏用着好,方送了些出去。 一时间,京城风靡兰香墨。皇帝后知后觉的知道了,找来柏冉向她讨:“许多人都有,怎地不给朕?” 这货打发走赵使者,心中难受了一阵子,又能吃能笑了。 柏冉很大方,给了两方,只有两方。物以稀为贵,给多了便是寻常。 皇帝也不嫌少,当着柏冉的面,一方送去东宫,一方给了襄城公主。 “我要年轻人陪我狩猎,看看诸卿本事,你也莫谦虚,要为你家争一荣光才好。”柏氏人虽多,这一脉却只有柏冉一个,什么事都要压到她身上。 柏冉很官方的回道:“必不使陛下失望。”皇帝组织的活动,底下往往有深意。 皇帝挺喜欢柏冉,从去年召她入宫,又召过几次,几乎要引为忘年交。这回宣她来一是讨墨,再就是勉励她要出头。 皇帝不说,柏冉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她够年纪出仕,需谋一出身,临淄侯固然能操作的漂亮,但在天子面前过了明路又是另一回事。况且,此时柏冉在考虑,从文还是从武。从文,隐秘处那一部分武将恐怕不会听她话,从武,边疆挺危险的,这回比较安全的平乱她又没赶上。 真是万事都需仔细考量,没有什么是不劳而获的。 千秋山,阴面势峭,阳面平缓。故以阴面建屋避暑,阳面用以游玩。森木葱茏,灌木繁荫,动物养得肥壮,正是狩猎的好时期。 柏冉一身鲜亮的胡服,雪白的小脸衬得更是如玉莹润,头上戴着玉冠,十分干练的打扮,让人一瞧就觉得精气神俱满。看看边上有几个以装x出名的世家子高冠博带,宽衣广袖,柏冉很怀疑过会儿他们要怎么拉弓。再看周围,总还是精明强干的人多。 参与狩猎的少年都翻身上马,有几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喜好以粉敷面,将自己打扮的阴柔俊秀的世家子好不容易爬上马就摔了下来,痛得嗷嗷叫,被仆从掺下去。不远处的公主郡君身上有品阶的没品阶的少女们见此皆都捂嘴笑,她们在马上坐得可稳稳当当的。 过了一会儿,皇帝驾到,众人皆下马行礼。皇帝今日心情不错,笑着道:“天下大旱,四处受灾,朝廷仁心以济,衣粮送至四方,百姓无不感激……” 长篇大论啊,柏冉无聊的用脚跟蹭着地:皇帝你又虚荣了又话唠了…… 陈羡之站在她身旁,学着她的样子,在地上蹭啊蹭。 边上的人就余光看着他二人蹭啊蹭,脚有点痒,忍不住的也跟着蹭啊蹭。 “今日君臣同乐,得猎物多者,朕有重赏。”开场白毕。地上留下了好几个坑。 众人上马,带着护卫仆从,朝林中进发。 “阿冉,我此次必要取得成绩,要我父送我从军。”陈羡之意气奋发,他可心心念念许久了。 柏冉笑道:“不必多说,速去就是。”说罢一夹马腹,先冲出去。 二人结伴一阵,猎了部分猎物后,柏冉道:“分头行事。”一起遇上的猎物少不得得平分,分开,就全是自己的,积数大。 陈羡之也有此意,看柏冉身后带的都是身形强健之辈,就将想要把自己数个军中出来的士兵留给她的话按下,策马而去。 柏冉引着缰绳一路走,脑子里还在回忆四周的路线,哪里动物出现的比较多,陈羡之从前与她来过数次,来前他们也将自己知道的事项交流过了,故而柏冉并不担心他。由于此次是皇帝想看年轻一辈的本事,故而没有像清朝狩猎那般帮忙把猎物感到一个地方,让阿哥贝勒们当靶子射,因此颇是费劲,运气不好的,说不定只能碰上几只小兔子,小松鼠 见到兔子之类的小东西有仆从代劳,大家伙才是柏冉来搭箭。她或走或停,远远的见到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心下一喜,毛色这样好,带回去给阿娘做坎肩多好。 她令众人皆止,自己驱马上前几步,搭上箭,瞄准就射了出去。与此同时。另一侧,树木遮挡之处也风驰电掣般的射出一箭,两箭同出,一齐射中那狐狸。柏冉想要一块完整的皮毛,故而是射狐狸脚,欲将它钉在地上,另一箭仿佛是逗小东西玩似的,也与她想同的做法,只是力道更轻,想是要活捉的样子。 柏冉皱了皱眉,谁啊,和她看中同一只猎物了。她驱马上前,想着要不要争,怎么争。 树林中也走出一人一马来,竟是一身骑装的襄城公主。 柏冉一看是她,勒住缰绳,在马上作揖道:“原来是殿下。”眼中闪过一丝惋惜,雪白的皮毛真的很衬她阿娘白皙的肌肤呢。 “是你啊。”襄城笑道。她原也在想另一箭是谁射出的,要不要争,怎么争,见是柏冉,倒不好意思了。和熟悉的人争东西总是不好意思的,陌生人的话就不怕了。 她自然瞧见了柏冉眼中的惋惜,咬咬牙,正想将那可爱的小东西让出去,就听柏冉在夸她:“殿下好箭法。” 柏冉一看那箭的射法,再看小公主刚出来时眼睛亮晶晶的就知道,这家伙应该是想抓宠物的。她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着要怎么再去找一只差不多的动物剥下皮送给谢氏了。 就算自己吃亏,也不能让身边亲近的人吃亏。虽然还没将东西呈上,但柏冉已经起过要送阿娘东西的念头,即便这时东西没有了,她也要另寻来补上。 柏冉一面说,一面示意仆从上前,将自己的箭取回。 襄城见她退让,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过柏郎,还有那方兰香墨,东宫与我皆喜之。”她身后有婢女上前,将那只可怜的狐狸抱回去,狐狸呀呀的叫了两声,没有挣扎。 多好的皮毛啊,就要养起来了,柏冉好生可惜,兴许日后养得更油光发亮,可以偷来宰了。 第24章 二十四 襄城不是来比赛,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她是带着一帮郡君、县君、县主之类的贵女来玩耍的,也猎到不少猎物,一路到这,大家都走散了,看到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心想捉起来带回家养。问问随行之人并无带围网的,便只好自己动手。 遇上了柏冉,可怜的狐狸受了一回无妄之灾,到底是到襄城手里了。 二人交接完狐狸的所有权后,便分了开去。襄城看着柏冉走远,一群人的身影皆消失于密丛之中,方勒马返身。 “殿下不寻猎物了?”婢女问道。 “不了,回罢。”看那狐狸一眼,襄城眼底深深的藏着笑意,道:“为这小东西寻一兽医。” 她心情愉悦的回去了,到顾皇后帐中坐等那些青年才俊们回来。从上一次她出众的表现也没让皇帝远了她后,顾皇后也愈加乐意听她的意见,并会问她的建议了。襄城一点点的受到看重,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她既寻不到可遮挡风霜的人来依靠,便希望可以护住身旁亲近的人,皇帝、皇后、太子都是。 顾皇后听说公主带回了一只狐狸,忙让亲信去处置,收拾干净了才好给公主玩耍。太子很好学,小小年纪,几乎手不释卷,这时还拿出一卷书,看到不明白的地方,请教襄城。襄城也是进过学的,饱读诗书,学问相当不错,十分乐意教一教幼弟。只是这时并非学习的好时候,外头锣鼓喧天,过会儿才俊们回来,还有的闹,便道:“先放一放,我带你外面去看看。” 太子眨眨眼,兴趣盎然,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热闹的。 襄城带着太子玩过一圈,皇帝与连先隆下了一局棋,临淄侯与谢回煮了一巡茶时,才俊们回来了。 众人所获颇丰,毕竟是带着仆从去的,哪能空手而回。 其中柏冉所获最为丰饶,又有不少块头大的家伙,其次便是陈羡之,这货卯足了劲要表现一把,再后便是连先隆之孙连城,接下去七七八八的,皇帝对下面的随意奖励了一番,正要着重对前三名表示赞许,予以优厚奖品时,有大臣快马而来。显是出了大事,那大臣下了马都没站稳,就快速的跑来,高声道:“军报,匈奴进犯!军报,匈奴进犯!” 陈羡之一张俊脸皱成团:作死的匈奴,好歹让老子先领完奖品啊!这奖品多半是官职,且还是实职,又是狩猎赢来的,应当是武职,照着皇帝出手得大方来看,不是御林就是龙朔,至少有五品,恰合他的心意啊! 柏冉忍着笑,用眼神顺毛,要他稍安勿躁。 匈奴进犯,原该还有一日只做玩闹的狩猎自然就被打断了,皇帝领着百官从山阳转到山阴的行宫,仔细听取战报。各家孩子都先回去,大人都叮嘱了,这个节骨眼上,都老实点,莫要生事。 柏冉回到别业,令人将今日所得猎物统统处理了,指明了其中两张赤狐与数张貉子是给夫人的,余者也都交由夫人处置,或送人,或入库。 吩咐完这些,她正要去沐浴更衣,就听门上的来报,襄城公主送了银狐与紫貂毛皮各两张来,柏冉没客气令收下了,也拿去给谢氏处理,又请来者回去后向殿下代为道谢。 至于需要回礼,谢氏会收拾。 柏冉舒舒服服的去泡澡,坐在大大的木桶中,看身上从去年就有的细微变化,不由叹了口气,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装成郎君啊,会装不下去的。 她靠着桶壁,全身都浸于水中,水流温和,使人舒坦的放松开筋脉。柏冉闭上眼,心中又盘算开来,不管怎样,她总要为自己留一后路,决不能把自己折进去了。 柏冉想啊想,想破了脑子也只有个大概,盖因许多事变数太大,又有些机遇可遇难求,再有自己翅膀不够硬,许多事无法做主。 想出个大概就不错了。柏冉站起来,拿巾子擦干,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再着薄薄的家常外衫,出去问:“君侯可回来了?” 仆从忙回道:“还没,遣去等的人来说,恐怕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柏冉点了点头,约莫此次匈奴是想趁中原遇旱,边关将士亦受影响,想好好打一仗,再狠狠捞一笔。 边关,边关的情形很复杂啊,恐怕还有一番扯掰收拾呢。柏冉一边想一边徐徐的踱着步,像个致仕在田园中隐居的闲逸老太公。 身后带着几个仆从,一路就踱到闵靖远那里去了。 闵靖远也喜欢柏冉的墨,柏冉制来赠先生的墨带的不是兰香,而是松香,写出来的字,仿佛是熏过上好的熏香,十分的雅致又含风骨。 远远的见柏冉走来,闵靖远看在墨的份儿上,给她面子,让家令亲去迎进来。 他正钓鱼呢,让柏冉坐得远些,免得惊扰了他的鱼。柏冉也就找个地方坐坐,没在意,自己找了个好的所在,悠悠哉哉的在那,神清气爽的吹风,晒了会儿温暖舒服的余晖,头发就也干了,有婢子上前,请她移步要替她将发束起,柏冉不在意的道:“就在这罢。” 婢子取来一把桃木梳,好好儿的将她的发梳理起来,拿一根丝带系上。 完了,便见闵靖远收了鱼竿。柏冉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学生欲往边关挣功名,先生看可否?” 闵靖远弯着身子整理鱼篓,眼都未抬:“汲汲营营之事,你该与你阿翁说去,怎么来问我了?” “请先生相一相,我还算顶用否?”请闵靖远相人。 闵靖远总算知道她是为什么来了,将鱼篓甩在背上,也不嫌脏,看柏冉两眼,道了个:“可。”就走了。 有他这个字,柏冉就放心了,就像许多公司招聘要一份儿学校里的成绩单和心理评估测试一般,柏冉来这一趟就拿到这玩意儿可以去交给临淄侯了。 闵靖远走出去几步,停下来道:“真要去,先替我多制几方墨来。” 柏冉躬身长揖,笑道:“学生自当从命。” 闵靖远总算开了脸,歪着嘴角笑了笑,让家令将他钓来的鱼,装几尾给柏冉带回去。 送东西的人回到行宫,襄城公主正坐着等她呢。那人名作阿蒙,是襄城的贴身侍女,自小一处长大,很有情分,一向是当做心腹的。 阿蒙不等襄城开口,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柏郎见了我,收下礼物,便让人送到夫人处处置了,令我回来代为谢过殿下,出门的时候,柏郎之母,送了一份回礼出来。” 襄城微带笑意:“辛苦你一趟,现去休息吧。”将那狐狸的账抹平了。不论柏冉是怎么想的,她总是不愿柏冉以为她贪了便宜,哪怕明知对方是大度的人,不会做此想,襄城亦是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不愿意在柏冉那里留下。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的,然而回过神来就是这样了。也许令阿蒙送东西过去还是为了在她的面前多一次提到她罢? 襄城抿起嘴角,心中是有羞涩的,但面上不能表露出一丝来,她们,多半是不可能的,传出去了,也不过让她难做。襄城看得出来,柏冉对她,并没有如她这般。 婢子抱了那处理过伤口的狐狸上来。襄城轻柔的接了过来,在怀里抚摸那柔软光滑的白毛。 婢子笑着道:“这小东西倒也知道看人,一到殿下手里就安静了。” 襄城垂下眼眸,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回家了,然后就被妈妈拉着说这个说那个,一直没来更,今天早上忽然想起来说了今天要v的,连忙码字。 谢谢一直看下来的同学,还有留评的,虽然好像我是挺少回的,因为总是不知道怎么说好,但是我每条都有看。 还有给霸王票的,很破费,非常谢谢你们。 第25章 二十五 千秋山的行宫仿如一个缩小了的皇城,其中前朝、后宫、各部衙署皆具备,皇帝来此避暑,并不误国事。 柏冉和襄城各在两处,一个在书几前读书,一个卧在榻上摸狐狸,都在等着皇帝那边的动静。 阿蒙稍作歇息后便在襄城身边侍候,见天色愈发暗了,打发人去悄悄的探了一眼,说是一时半会儿都散不了,便来劝襄城:“殿下先做安置罢。”顾皇后也留心着呢,得了消息,必要透给公主知道的。 襄城一想也是,今儿在山上跑了一天,其实都累了,便依言回房安置。只是等闭上眼,又估摸了一番此次边关人事兴许将有变动。 边关人事变动是必然的。皇帝也就对上赵王才拎不清,若是处处拎不清,哪能在位二十余年?世家能容皇帝每每与赵王相关便糊涂到没边,一是因他脾气好,在位期间并无削弱世家权柄的举动,利益不相冲,二是只要与赵王无关,他都很清醒,管理起天下大事也都有模有样。 边事素来要紧,眼下的布防显然太不均衡,大部分将军忠的都不是天子。 临淄侯颇觉皇帝坑爹,上一回将龙城将军的位子做人情送给赵王,现在急了,要从其他地方补回来,哪儿那么容易。你说帮你抢回来就帮你抢回来?不给我好处我才不干! 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想头,就连谢回,他也想把他三子谢明的职位提一提,派到一个易立功的位置去。 大臣们各有各的算计,会开到半夜,只议论出哪些布防守卫当换,至于换上谁,尚无定论。在场的大臣多是上了年纪的,一把老骨头撑着先是陪皇帝去围场撒欢,又赶回来议事到大半夜,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到后来,还是陈大将军提了句宵禁,皇帝才放大家出来。 临淄侯一回府,就先问家令:“大郎何在?”他脸色十分严肃。 家令小心回道:“大郎一直在房里等君侯回来。” 临淄侯嗯了一声,正要把柏冉叫来,他有预感这回边防要大换血了,正是抢地盘的好时机,把几个习武的柏氏子弟送出去积累点军功出来,日后好升迁,家学中的那十余名柏氏子弟多有了出身,在基层吭哧吭哧的攒资历,等升职。要做的事很多,他要先与柏冉商量商量。 抬头看到天边那轮明亮滚圆的月亮已快要隐下西山,想到他家孩子还要长身体呢,忙转了话道:“令大郎先安置了,有话明日再说。”还叮嘱:“留个人在房里,晚间大郎若是渴了,要有人伺候茶水。” 家令亲自去那边传话。 柏冉看这光景就知道她大父必不会让她过去的,果真家令就传话来令她安歇了。她这时还不知道朝上议到哪个地步了,故也不知具体动向如何,便无甚可操心的睡了。 第二日一早,柏冉往临淄侯处请安,临淄侯意简言赅的将昨日朝议结果说了一遍。柏冉想了想道:“陛下有心整顿,奈何这时机不对。”城外敌人要攻城了,城中还想换将领,显然不现实,新来的将领与士兵间不相熟,没默契,这仗怎么打得赢呢? “主将不换,换几个位置要紧却职衔不高的。” “那必要强势压得住的人去才好,不然,要被赵将军等人拉拢过去。” “自然,陛下昨日暗示我今上几个堪用的人选,你有想法么?” 柏冉本想推陈羡之一把,又觉得这货太跳脱,去了那处,凶吉难料,还是在京里磨砺几年稳妥些,便也不提他了,说他哥哥:“安阳驸马是一个,陈大将军教导出来的,想来差不到哪去,且又是安阳长公主的丈夫,多少要与他些面子,”再且陈氏只忠于下一任天子,目前只是中立,非常可信,说完驸马,又说自己:“儿也想去试试身手。” 临淄侯不想她有这意愿,一时皱起眉来:“你想清楚了?” “是,”柏冉慎重道:“军功易升迁,有这底子,将来也不致太过底气不足,”她知道临淄侯给她安排的出仕职位,一定低不到哪里去,一上来就处高位,难免受人鄙薄,“再来,儿在边关,阿翁若有吩咐,比使唤他人便利的多。”现在换的只是小将领,待这一仗打停了,几位主将要不要换?边关离京师可是很近的呢,边关将士若造反的话,两三月就能攻到皇城脚下呢。 皇帝被襄城公主说的决定换种方式疼弟弟了,不给他粮,把他的将军架空没有兵带,让他没有造反的条件于是就造不了反,老老实实做藩王,等自己死的时候再嘱咐太子一句善待赵王,赵王这辈子算圆满了。 赵王此时还不知道他哥那么疼他,若是知道了一定先吐血三升。 在此大环境下,边关必要大动,临淄侯岂能放过这好时机?将柏冉放去边关非常的方便那里的操作自不用说了,那好处也远不止她说出来的这两点,还有最重要的,临淄侯手下那几个潜在军方势力,到时候就可以顺利过渡了。 然而有正面就有负面,最要命的是,他们家就柏冉这一个了,若是有个好歹…… 临淄侯再一次气柏原不争气,多生几个,也好给阿冉添个帮手,不致什么都要她亲自去做。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多生几个就没柏冉什么事了。 他正为难,就听仆役来禀,有天使来宣临淄侯入宫议事。 临淄侯郑重道:“且不忙决断,等我回来再说。” 柏冉答应,一路送他出府。 等临淄侯回来时,已是傍晚,他找来柏冉,静静的看了她许久,久到柏冉都有些不自在了,方叹了口气道:“你去。” 柏冉倒是松了口气,高高兴兴的回道:“儿去禀阿娘知道。” 临淄侯见她高兴,不由也有了笑影,摆摆手道:“且不忙,我找了个监军的官衔给你,你到了边关,只消看着就是,不必上阵。” 柏冉顿时就惊呆了,监军一职,干系甚大,皇帝竟舍得给她么? 临淄侯见她这样,不禁有些担忧,虽然跟在他身边见的多了,可经的却还少,其实仍是个天真的少年,怎么放心呢?他缓缓的分说:“往年,监军多是摆设,这一回要怎么用这职衔,端看你了。把匈奴赶跑后,我再设法让你多留些日子。”这不难,战后重建什么的,柏冉还能趁机转文职,虽然监军严格道来也不是很武,但只要是在那,就能做许多事。 柏冉瞬间明了,监军一职本是鸡肋,还能做个人情送给临淄侯,何乐而不为?她郑重道:“儿定谨慎行事。” 临淄侯点头:“事态紧急,明日任职的诏书就会下来,最迟三日后就要出发了,过会儿我令人送些卷宗去你房里,你抓紧看。” 柏冉自然应下不提。 她出了临淄侯的书房,就往谢氏那里去,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不是件小事,自然要亲自禀给谢氏。柏冉心中颇为忐忑,生怕谢氏怪她擅自做主,没与她商量,又怕谢氏什么都不说,只是按着不舍,给她打理行装,一味的嘱她一路小心,这更令她难受。 到了谢氏跟前,把事情一说,柏冉略心虚道:“至多三日后,儿便要往边关去了,阿娘毋忧,万请保重身子。” 谢氏也与临淄侯一般,只是看她,眼神包含了不舍、担忧又盼儿成才的期待,十分复杂,柏冉垂着头,不敢多说了。 良久,谢氏笑着道:“这是好事,长大了,是该磨练磨练。你当有许多正事,且去忙吧,明日来这取行装,我有话与你说。” 柏冉恭恭敬敬的应是,抬头看了一眼,谢氏笑中带泪。 柏冉心酸死了,话也不敢多说,忙跑了。 见她走了,谢氏拭去眼角一点泪花,神色又与往常无异。她令四周人都下去,只带了锦娘与阿茹,三个人来为柏冉打点要带去的物事。 外衫,里衣,簪子,还有远游冠、进贤冠,都要准备起来。锦娘先感慨道:“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阿茹与柏冉的时间最久,柏冉八岁前都是她贴身伺候的,八岁后才被谢氏叫了回来,她眼中也含着泪,与谢氏一样,只心疼大郎太苦太累了。 谢氏没有说话,从一个矮柜里拿出了许多白色的布条,是用作月事的。锦娘一看,脸色略有些发白,道:“夫人……” “算着时间差不多到日子了,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有备无患吧。”谢氏言语镇定。锦娘与阿茹对视一眼,一齐垂头:“诺。” 第二日柏冉来的时候,谢氏便详细的对她说了月事,以及那白布条儿的用法。柏冉囧着张嫩白的小脸,听得十分认真,最后还保证:“必会严谨,不会让人发现的。” 她做事向来谨慎,谢氏却依然不放心,又念叨了一阵,才带着抹担忧道:“你去吧。” 这两日柏冉颇不得闲,诏书一下,谢回马上就来了,当着她的面就骂临淄侯:“他才多大,你就忍心他去,那里是个怎样的情形,你就没想过?” 他年轻时十分正直严肃,老了已和蔼了许多,已经久未这般疾言厉色的说过谁,这回真心不能忍了,把他外孙扔到边关去都没与他吱一声啊,就算两家政见不同,可好歹还是亲家,有这么做亲家的么! 柏冉见她外祖怒了,连忙去拦:“是我自己要去的,不干阿翁的事。” 谢回不听。 临淄侯悠然道:“难不成一直护在羽翼下么?” 那十分漫不经心的模样将谢回气得几欲吐血。他们家本来就疼谢氏,自然也看重柏冉这唯一的外孙,他还曾打过让柏冉娶七娘的打算,奈何谢氏说不妥当,才撂了开去。但即便不是孙婿,也还是外孙呢,柏赞之这么独断,实在没把他放眼里。 谢回说不过不动如山的临淄侯,气鼓鼓的走了。 送别当日送来一封给谢明的家书,里面不外乎是要谢明多关照外甥之类的话,柏冉谢过后就收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临淄侯觉得柏冉是天真的少年……他真的老花眼了…… 又没有殿下,下一章就出来了,柏冉下章就远行了。 谢谢给霸王票的姑娘—— 第26章 二十六 送别时,临淄侯与谢氏都不在,要嘱咐的话家中都说过了。 一爿明月,几重关山。试登陇首瞰八荒,表里高低都一色。十里亭外碧水悠悠,但一出了阳关就要四面黄土了。 众人在十里亭送行。与柏冉同去的还有安阳驸马陈适之与其他五六名将官。来的多是同辈或小辈,闵氏一公子笑称柏冉为师弟,道:“伯父便不来了,你已出仕,开始立业,不能没有个字,他托我告知你,今赠字元若,日后必要谨守自身,厚道载物。”后面还有一句以后没事就别来了,他老人家要到处去游历,闵公子见四周人多,就隐下了没说。 他不说,柏冉也知道她家先生那德性,恭敬的谢了,她如今已是有字的人了,官场上应酬起来更为方便。 陈羡之这两日在家都是斜眼看人的,他一听说他家好盆友要去做监军了,连忙去求他爹,他也要去,哪怕只做个大头兵也好,奈何陈大将军不答应,只肯留他在京师,没得偿所愿的陈羡之很生气,到这会儿方好了一点,道:“你放心去,我会常请我阿娘去寻叔母说话。”柏冉最记挂的就是谢氏,作为好盆友,陈羡之当然知道。 柏冉拍一拍他肩膀,道:“知道了。倒是你,你要听话啊。”她总觉得这货快要到中二期了。 陈羡之一噎,本要反唇相讥,可一想到分离在即,便耷拉着脸道:“你也是。” 柏冉见他这般,也有些感怀,回头望京师,城门巍巍,城楼彩旗飘飘。她收回目光,此去,势必要扬名的,扬的是恶名是令名仍要看她自己。柏冉见四周作别的都差不多了,便拱手对众人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有猛士兮守四方。有志之士,志在四海,今日别离,明日相逢,诸位莫要伤怀。” 那一双桃花眼中炯然有神,话意间胸襟开阔而辽远,又有高远澎湃之志,令众人闻之少了几分伤离,都对往后建功立业跃跃欲试。 陈适之也淡去惆怅,慨然笑道:“正是,你我皆丈夫,何怍惺惺小儿女态?” 这一番话免不了要传回京里,众人皆道柏冉心志寥廓,胸怀洒然,至于临淄侯听闻,连道三声:“吾得之矣。”再骂柏原,去信让他这辈子都不必回来了。你说再多来几个柏冉这般的好孩子,柏氏何愁不可长兴?现在,就算他直了,谢氏也不肯跟他了,临淄侯心中柏冉聪明谢氏功劳很大,谢氏都不肯了,他还回来干嘛?不用回来了! 却说陈驸马说完话后,一行人就启程了。送别诸人一直望到人马绝尘而去方相携而归。十里亭中渐静了下来,芳草萋萋,秀木森森。不远处墙角后有一马车,窗帘渐放下了。 车中,襄城公主静坐了一会儿,斯人远去,黄沙漫天,再见不知何时了。 阿蒙不知她家殿下起了大早却只为来送行的,这,这实在,有些于礼不合了。她觑着公主脸色,想要说什么,不想公主却先开口了:“你们跟我有五六年了,什么话能传,什么话不能传要分明白。”这些人起初都是顾皇后选来给她的,忠于她,也忠于皇后。今日之事,襄城不愿皇后知道,再生出是非来。 阿蒙几个眼角一跳,也不敢说什么,忙俯身称诺。 襄城缓缓道:“往日我小,不好说什么,但今后,你们该分清主子是哪个。”语气十分严厉。 阿蒙几个惊得呆了,挑眼看公主,她素知殿下不好糊弄,她也没想过糊弄,也是忠心耿耿的侍候着的。她本以为自己两边效忠,殿下是不知道的,不想她不仅知道,且还不满久矣。襄城面容很是平静,阿蒙却不敢真当做可蒙混过去。为人奴仆,求得不过是主家荣耀,连带着他们也可有颜面,眼看殿下已大了,所行之事从无差错的,与其顾着两边,不如念着一头。 阿蒙等婢心一横,伏身道:“唯殿下之命是从。” 襄城倒不是对皇后有戒心,实在是,不愿一举一动有人看着,比如她的小狐狸是怎么来的,皇后就曾问过她,且她将来要做的事必不会少,她也不愿一面吩咐人去办,一面人就先去问皇后可不可办,如此受辖制。阿蒙等婢能听是好的,不能听,全部换了再培养一批从头到尾都只听她话的,也不过稍费功夫。 阿蒙等应了,就不敢反悔,若是反悔,背主之婢,谁也容不下。襄城便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道:“去安阳姑母那。” 阿蒙便去吩咐赶车的路径,言语行止不知不觉间便较往常多了几分慎重。 安阳长公主丈夫刚走,心中也空空的,她刚生出来不过三四岁,先帝就没了,哥哥姐姐们造反她也不过八九岁,没赶上,故而众人皆以为她是很贤良端淑的,加之与陈适之感情十分深厚,对陈氏也从未摆过公主普,这位长公主的名声,十分好。 襄城到这来是为回宫后有个去处好说。 安阳长公主一听家令送了襄城的名刺进来,忙亲迎了出来。一到门前,果见着门外有女娉婷而立。 安阳不等襄城行礼便携了她的手笑道:“难得呢,你总在宫里不出来,见了你名刺我还不信。” 襄城透出点小女儿家的憨态可掬来,笑着道:“我就知道姑母想我,这不就来了么?” 安阳一乐:“就你嘴儿巧。” 公主府有定制,走过恢弘的前殿,方是后院。到了厅堂坐下,安阳令人上了蜜水来待客,方问道:“陛下可好?皇后可好?” “父皇近日忙着朝里的事呢,我都不懂。大郎读书之余爱四处动弹,母后要看着他,颇不得闲。” 安阳心说,狡猾,你要不懂,怎么上回你一去,皇帝就改变主意不将粮与十七郎呢?司马家的女儿还真没有不懂朝政的,就她,要是大几岁,如今是个什么光景还真不好说。安阳默默的吐槽,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道:“那你呢?近日都在忙什么?” 谎言给戳穿了,襄城也不脸红,只是十分憨厚道:“得了只狐狸,怪可爱的,可惜伤了腿,在寻人给它治呢。” 安阳顿时就有兴趣了,她挺喜欢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的,忙道:“可是前几日狩猎得的?” “是啊,我那还有只小兔子,姑母要喜欢,就使人给你送来?”襄城笑眯眯的。 安阳一想,驸马远行,还不知何时能回,一个人在府里闷着也是无聊,养个小动物解闷还能摸毛,倒是不错,便问:“什么颜色的?” “是只白毛兔子,还挺小,在林子里被枝条缠了腿,被我捡了回来。”襄城得意,她是打定主意要将兔子推销出去的,“起初看着呆呆的,没两天熟悉了,便活蹦乱跳起来。” 安阳给她说得心痒痒,又说了几句,定下了兔子往后的归属权。襄城在公主府用过了午饭,到下午晚饭前,有仆役来禀道:“驸马一路去十分平安,现应当已到了驿站休憩。驸马说三日后送家书来与殿下说一路风景。” 安阳仿佛松了口气,挥手道:“退下罢。” 等那仆役一退下,安阳才想到襄城还在,刚刚那一幕全落到晚辈的眼中了,安阳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道:“我没出过几回京,便让他来告诉我外面都是什么样的。” 襄城自然不会说她留到这个时候便是为了等一句平安,她早知安阳姑母与姑父恩爱非常,必然会打发人跟着,远远的送一程。心中已默默决定了,三日后她亲自将兔子送来。眼下只是颇为认真道:“哦,他~” 安阳长公主大羞,却不能在这促狭的侄女面前下了面子,忍不住挑眉道:“等你以后有了小驸马就知道了~”习俗使然,未嫁之女说起姻缘,必要羞涩脸红退避。 因而,这回就轮到襄城害羞了,匆忙的起身告辞。安阳长公主一边送她一边笑得花枝乱颤:“我这有不少小郎君呢,你知会一声,我必与你说个才貌双全的。” 她越是说,襄城越是红扑扑着脸庞,逃回到马车上,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却不是为安阳长公主口中的小驸马,到驿站了就好,就不必投宿荒郊了,只是那仆役怎不说明白,是哪个驿站呢? 作者有话要说:柏原:阿爹,我回来了。 临淄侯:回来做什么?(要生孩子么) 柏原:我找到真爱了。 临淄侯:去死去死去死统统去死。 谢谢给霸王票的姑娘 第27章 二十七 襄城一路回到宫里,心跳才缓下来,待字未许之女,这般关心一个小郎君,饶是襄城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关注着,并未当真做出什么事,也羞臊难当。 平复心情,整整衣装,方下了马车去顾皇后处请安。皇后少不得问了一句今日去了哪儿。襄城笑回道:“在安阳姑母那,许了将我那兔子与她,过两日使人送去。” 顾皇后对要紧的宗室是有几分了解的,闻言便笑道:“她就喜欢这些长毛的东西,”又道,“陈驸马不在京,你多去长公主府坐坐也好。” 襄城也道:“姑母仍是与儿差不多的心性,很能说得来呢。” 顾皇后欣慰,正要再说,就见昭阳宫有一宫女气喘吁吁的跑了来:“大事不好,陛下厥过去了!” 顾皇后与襄城大惊。顾皇后猛然起身,压下惶恐急问道:“怎么回事?好好儿的,陛下怎就厥过去了?” “已请了御医了,婢子急赶来报信,并不很清楚。”那宫女言语条理很清晰。 襄城一听,最要紧的是先去昭阳宫看着,若有个……离得近也好照应,再有眼下情况不明,消息不能乱传……她脑海中转过几圈,立即起身道:“父皇抱恙,最要紧的是稳住人心,请母后做主,宫人勿要胡乱走动……儿当去侍疾。” 顾皇后没问出皇帝究竟怎么了,严不严重,听襄城一提醒,也立刻打起精神道:“你且去,余下的我来。”执掌宫闱近三十年,顾皇后对禁宫的控制能力还是很可观的,她心中很是担忧,不是她多在乎皇帝,实在是皇帝这会儿,还是健健康康的好。 大多数人都与顾皇后是一样的心思,都盼着皇帝好好的。对东宫而言,太子尚不能顶事,好歹得成婚了才妥当啊,还需要皇帝照看教他如何为君呢;之于赵王,他近日正雨里雾里很不得解,阿兄对他仍是好的,每每下面有好东西贡上,他都记得送一份到赵王宫来,可怎么底下之人频频受挫,仿佛是阿兄刻意打压一般,他需静下心来看看情势,不能自乱阵脚,再者,赵王实则十分舍不得皇帝,他阿兄待他素宽容。 因而,这时没什么人盼着皇帝不好,都希望他健健康康的多活一阵子。皇帝少时就羸弱,虽保养得宜,平日不显,可一劳累就显出底子差来,从去冬那一受寒,时不时的就病上一场,前段日子好容易好些了,又因匈奴一闹,被边关的人事一扰,又发现他的大臣都有自己的弯弯绕绕,他控制起来有些费劲,几下里操心的一多,就晕倒了。 襄城急忙赶到昭阳宫,围上龙榻,见皇帝容颜憔悴,很是心疼。爹再不靠谱,到底也是她爹,且皇帝对她,真没有不好的。轻轻的唤一声阿爹,见皇帝依旧双目紧闭,嘴唇紧抿,没半点动静,襄城心中一咯噔,首先便慌了,还是长恩急急的叫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眼下绝不能慌!襄城掐了掐掌心,先出去,问御医究竟怎么回事,她爹染过小感冒小风寒,却从没突然厥过去过。御医磕磕绊绊的说了一大堆专业用语,最后才道:“陛下是劳累过度,心神损耗了。”别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他写方子,也只锁眉苦思。 这种说不清楚的病征最是可怕,一则你不知道是不是御医不敢说明白,怕牵累自身,这时恐怕就要出大事了,二则若真是说不明白的病,倒比确切有个名目的更为难调理。 襄城想了一会,令顾皇后心腹悄悄去请今日并不当值的医正来,又将这位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御医留在昭阳宫,说是以备万一,实则防他出去乱传消息。 做完这些,襄城守在皇帝榻前,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面祈祷父皇千万安好,一面又不断的盘旋着若是……她们母子三人该如何应对。 直到顾皇后过来,襄城仿佛终于有了依靠,不必一人撑着,方好了一点,顾皇后一听那御医的说法,也是不置可否,待医正过来。 医正衣衫凌乱,急急忙忙的跑来,顾不上殿前失仪,朝顾皇后与襄城公主草草做了个揖,便摸上了皇帝的龙脉。 顾皇后也顾不得他失礼,紧紧的望着他。医正神色复杂,良久,方松开皇帝的手腕,朝顾皇后禀道:“陛下过度操劳,心神不稳,又染了风寒,臣先写方子,令陛下吃上几贴,最要紧的是要好好静养。”虽说与前头那位御医讲得差不多,但显然更可靠。 顾皇后问:“那陛下何时能醒?” “最晚明早。” 顾皇后并襄城这才松了口气。医正下去写方子了,襄城对顾皇后道:“母后,该宣宰相与宗正了。”看样子皇帝明天的早朝是上不了了,如此,皇帝染病是瞒不久的,必要先告诉可信的大臣们,百官之首的宰相与管理宗室的宗正是绕不过去的。 襄城与顾皇后在应对皇帝染恙的心理状态颇不相同,襄城先是担心皇帝身子,而后再想若是有个好歹该如何,最后是如今大臣中有哪些可用的,等医正说明皇帝暂时不会有事后,她放松之余,又多想了一步,此次是虚惊一场,下回若是有事怎么办?必要为东宫再做谋划。 很居安思危。 而顾皇后从没担心过皇帝本尊,她直接就跳到皇帝死了,她该拉拢谁,谢回夏禹等自不必说,其他世家宗室勋贵还有谁可用。想得更远,因而,对眼前的应付,她便迟缓了一些。 听襄城提醒,顾皇后将思绪从远处拉回到跟前,打起精神道:“正是,朝廷的事还要大臣们去忙。”除了宰相和宗正,还让召了谢回与夏禹来。 这几位一来,不久,连先隆并安阳长公主等人也得到消息赶来了,昭阳宫便乱糟糟的,顾皇后还得主持众人都看过皇帝,又将医正的话一说,安了大臣们的心,再吩咐临淄侯:“金吾卫与京师四门守卫要着重警醒,莫要有扰乱民心之语传出。” 这是临淄侯分内之事,他自然应了,见皇帝也没什么事,出宫做了安排后,还回府睡了个回笼觉。其他大臣各有职责要领,也都散了。 最后昭阳宫余下襄城带着太子侍疾。皇帝病了,等明天醒来,要是没有儿女在榻前守着,皇帝会生气的。在孝之一字上,不论是谁,都不敢有一丝马虎。 等到翌日一早,皇帝果然醒了,见自己一病,儿子女儿都十分孝顺的守着自己,心中十分高兴,直叹子嗣很重要啊,若是自己膝下空空,病了都无人守夜,何等凄凉。 他睁开眼感叹过一回,又精神不支地睡回去了。襄城则是揉揉眼睛,她一夜没睡,人本就比往常迟钝,话都没来及说,父皇又睡过去了,襄城眨了眨眼,眼睛熬了一整夜红红的,精神亦是颇憔悴,又见太子已靠着自己睡得很熟了,便让内宦将他送到后殿榻上安置,反正父皇已醒来过,看见大郎没偷懒了。 皇帝这一病,襄城与安阳长公主自然都将兔子的事放一边,不但他们,京城中举凡能在朝廷中说上几句话的都屏气凝神的盯着昭阳宫,私下里不敢设宴,亦不敢作乐,皇帝病了,为臣者总要有个样子。 如此一来,襄城便不好去安阳长公主府那里蹭消息了,她心里颇担忧,并非是她觉得柏冉等人一路过去必会有不测,只是一种抓不住确切情况、被置于不同音讯之地的不安,而担忧之余,襄城亦矛盾。 她这般挂念着一个非亲非故的小郎君,到底不是件能宣诸于口的事。襄城一想到这里,就面红耳赤的,仿佛空气都粘稠起来,连忙告诫自己不可放诞,却又忍不住想知道她到哪儿了,她何时归返? “大娘。”阿蒙轻轻叫了一声。 襄城轻咳一声,抬眸道:“何事?” “皇后请大娘过去。” 襄城起身收拾衣装,皇帝病好些了,她不必时时留在昭阳宫,且那里不时就有来禀事的大臣,她在那处亦是不便,就回到自己宫里,每到皇帝用药时,再去侍奉。 顾皇后找襄城是想与她说说太子出阁读书的事。顾皇后在宫中能商量的人并不多,大臣妻子中倒有几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但隔了宫门,不便时常召见,就将主意先与襄城商量。 襄城想了想道:“父皇是什么打算?” “没听他提过,我想,先让大臣们上谏,如此水到渠成,也好甄选太傅。” 这还真不是在后宫中的皇后可以做成的事,择大臣上奏本不难,难的是太傅的人选,除了太傅,詹事府该配置的人员也该配置起来。 “父皇体弱,恐不堪谋思。”襄城觉得皇后略急了些,毕竟此时皇帝还没大安。母后心中,真没多少地方给父皇啊。 顾皇后皱了皱眉,深恨皇帝此次病的不是时候,待看到美如朝花的公主,那凝起的眉头便疏松开来,她斟酌着语气,缓缓道:“先不说这个,你已不年少,我欲为你择一佳婿,先定下,过两年再成亲。” 襄城心口蓦然缩紧,手一颤,半盏没饮尽的蜜水差点荡了出来,她仍控制着自己,做害羞状道:“父母之命,莫有敢违。”稍稍顿了一顿,眉眼柔顺道:“只是儿非紧要,还是先定下大郎的。”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作者君表示很想你们 谢谢给霸王票的姑娘—— 第28章 二十八 纵使襄城不认为必能与柏冉结成连理,也不愿含含糊糊的就将自己许配他人。她实则很懵懂,前路坎坷,若嫁不了柏冉,又要如何。婚姻之事,向来就是结两姓之好,从父母之命,她虽有自己的想法,却又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便只最本能的要把这事掩盖起来,并设法将自己的亲事拖着。 顾皇后倒是深觉她话有理,与太子联姻的价值要比与公主大得多,世家必然更有热情的意向,可惜如今能许的只有太子正妻之位,媵妾之类还要等太子通人事后再议。这年头,嫁女娶妇首选世家,世家重规矩,懂礼法,传承严谨,世家子与世家女在底蕴深厚的家族熏陶之下,行事做派磊落大方,与之结亲,不但于己有利,又惠及子孙。 正因此,世家一般不愿与权贵联姻,他们大多只和与自家一般有数百年家史的世族联姻,缔结佳话。不过皇室又是另一回事,皇室虽非世家,咳,祖上也颇有暴发户的泥土气息,但他们是掌权者,世家不喜娶公主,但对嫁女儿与太子诸王为妃还是很乐意的。 顾皇后对儿媳人选上心,却并不代表不顾襄城终身了,她作为名门顾氏之女,预备为东宫择一世家女的同时,也自不愿委屈了襄城,要将襄城嫁入世家之中的。她温声道:“你为长姐,东宫没有越过你去的道理。我自为你筹谋,”顿了顿,慈和笑道:“你若有人选,亦可说来参详。”这后一句已显出极为体贴重视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襄城已无可再言,纵使心中别有计较,也只得做羞涩败退状。 一出中宫,襄城含羞的小脸便凝重起来,有柏冉风仪珠玉在前,余者,实在是……封建少女也是知道何谓君子淑女的,襄城表示甚忧桑。忧伤之后,她开始一边摸着狐狸一边正视她与柏冉,有几分可能。 让襄城殿下忧伤的柏冉小同学策马月余,终于到了边关。他们所到的乃是陇西郡襄武县,与龙城一样,襄武受匈奴之扰极矣,两处同是抗夷前线。 柏冉等一到襄武便受到热烈的欢迎,赵将军领兵城外亲列队迎接。双方碰面,有说有笑的,丝毫不见半分不和谐。赵将军还尤其关照柏冉,当孩子似的关照,柏冉倒也没抗议,与赵将军并肩,含笑走在众人之前。 到了军营,柏冉宣诏,众将军跪听。诏书所言,不过几个人事变动,首先便是临淄侯世孙奉车都尉(柏冉从生下来就有的虚衔,并不领差使)柏冉为监军,代天子行使督军之责,其次便是驸马陈适之为建威中郎将,其他还有七人各有职衔,姜璟瑞这货也给了个前将军这般不大不小的官衔,被他爹送来攒军功。 这些官衔本就有人践着的,既来了新的,旧的便召回京中,皇帝在诏书末还不忘缀上一句,令他们毋耽搁,速回京。 赵将军跪在下头,听得眼角直抽,除了姜璟瑞,这新来的九人中,柏原与陈适之且不必说,另外七人,两个柏氏子,一个勋贵宁远侯四子,宁远侯掌半数龙朔军,深受皇帝信赖,一个谢氏旁支,一个出自世家季氏,还有一个却是留侯之孙,留侯娶先帝胞妹舞阳大长公主,本身并无可圈可点之处,但其长子蒙括,以骠骑将军之位掌御林军只忠于皇帝,此次来的就是蒙括之子蒙琳。 季氏与谢氏两代联姻,谢氏家主谢回是老牌的资深保皇派。柏氏,虽立场不明,却不是轻易拉拢的。 这七人之中,可没有一个是向着赵王的!赵将军姓赵,其官职为襄武将军,与龙城将军一样,掌一方军事,属于领头人物,他在陇西足有十五年,早将此地经营的如铁桶一般,往年插来的人,即便不整回京城,也要架空高高的晾起来。谢明来此便是如此,直到数年努力,才有今日这般能说得上话的局面。 但这回不一样,一气来了十个不说,且多是有能耐的,占的还是位卑而权重的位置。 棘手了! 赵将军心中直道晦气,不免又想京中必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先前没有半点风声,不知赵王殿下知道了否,要尽快送信去说明才是。 柏冉抑扬顿挫的宣完诏,众将军谢恩起身,脸上多是神态各异,互使眼色。赵将军倒是能做戏,一身正气的接过诏书道:“仆深荷圣恩,必不使陛下失望。” 柏冉还没赵将军下巴高,这会儿却像个官场老油条,极是老道,张口便是官话:“陛下自是相信将军的,将军戍守边关十五年,退敌无数,护一方百姓安危,功劳苦劳,都在陛下心里。”在这地方做了十五年官,还替百姓击退匈奴无数次,适才入城之时却没见百姓对他有多爱戴,反倒多有避让,可见这货定是常有盘剥跋扈的行为。 柏冉笑盈盈的,显得十分纯善无害。 “柏郎这话,甚安某心,”赵将军爽朗大笑,对四下道:“今晚主帐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至于眼下,则是安放行李,各做歇息。 监军虽然不用上战场,但到底是在军营里住的,不能有侍婢服侍。柏冉只带了两名仆役与一名作凭栏的书僮,生活上肯定不如家中有侍婢伺候来的细致,再且,随着这副身体逐渐长开,被柏冉丢开十余年的男女之别的意识也重新回来了,即便侍婢也不能深入服侍,但同性间相处总能比较轻松。 侍婢多好,身软腰细,一旦不对,处置起来,不管是拧脖子还是戳心口都不费劲,仆役就……柏冉看了一眼忙着收拾行李,准备热汤的仆役,哎哟,她怎好如此阴暗?总该对家中带来的世仆有些信心么!就算他们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也是很容易处置的么。 她此时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帐中的卧榻上,看四周布局。军帐颇宽敞,内是寝室,外为书房,可做议事之所,书房中书案、笔墨皆备,西面有卧榻,上铺虎皮,很是大气。赵将军在明面上的安排自是不会有半点不妥,以免白白授人以话柄。 倒是缺一张布防图呢。柏冉目光扫过一圈,就大致有数了。 “大郎,热汤已备下,不如先去洗尘?” “正是呢,一路风尘,你们也去洗洗,晚上还要行宴,总不能失了礼数。”柏冉道。 沐浴过后,没什么负担的睡了两个时辰,待醒来,已见帐外暮色四合。陇西不如长安繁华之地,一到傍晚,长河落日,北风猎猎。 柏冉披着外衣在帐门外站了一会儿,有一仆从模样的男儿大步走来,到柏冉跟前先使一礼,而后恭谨道:“敝主帐中设宴,特令吾来邀柏郎,柏郎莫要忘记。” 柏冉含笑道:“回汝主,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心下腹诽,这赵将军倒是仰慕名士做派。 仆从长揖而去,到下一个营帐去请其他人。 姜璟瑞一到了襄武就十分得瑟起来,他在京师就嚣张,到了这边更有龙归大海的快意。京里有不少人压着他,但到了这,与赵将军同为赵王一系,姜璟瑞表示土皇帝做起来必是很畅快的,他要试一试。 于是,他晚间行宴时就晚了半刻到。 柏冉之前还没注意到这货没来,实在是他太不打眼了,仿佛也没什么特殊的本事能让人格外注意一些。看看其他人,好像都与他想的差不多,因此姜璟瑞迟到后,众人皆颔首示意,并未起身相迎。 姜璟瑞表示很不爽,怎地这些人连识时务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想到来前父亲嘱咐不可张扬,便忍下了。往里走几步,看到柏冉那小东西位次要比他前,姜璟瑞有一些绷不住了,他们两家的仇从临淄侯掐住姜家前代家主的谥号不放开始,直接导致他家预谋已久的,从土鳖到略有底蕴的勋贵转型失败后,就已无可磨合。 既然没法修好,那自然就要为难一下。柏冉为晚辈,长者有话训示,做晚辈的应当起身垂手聆听。有这一优势,姜璟瑞不欺负别人,以爱护训导为名欺负欺负一小辈,有什么要顾忌的? “柏家大郎比先时长了不少,”姜璟瑞施施然坐下,笑语道,“只是礼数却没见长。”其他人不起身相迎便罢了,你最年幼竟不执晚辈礼。 突然被点名批评,柏冉抬首,略带诧异,却半点局促也无,起身抬手作揖,她着一宽袍,衣袖飘逸,几乎拖到地上,甚为人物风流:“赵将军与我都久候姜叔父,姜叔父既来了,赵将军也好放心。”她说罢对赵将军低头一笑。 赵将军顿觉如沐春风,仿佛军中饮宴,即便无丝竹悦耳亦如阳春白雪般高雅,他对面色逐渐发黑的姜璟瑞道:“正是,姜将军请自坐,无须拘礼。” 柏冉微微垂首,暗笑不已,从那来邀众人饮宴的仆从便可看出赵将军极为仰慕名士风流,联系他家背景,却非世家,便知此人亦钦羡世家,于是柏冉便知晓该如何着装。她有个海内名士的先生,还不知如何做派么?她本是一流世家,还不知如何能使人拜慕?强龙不压地头蛇,眼下还不是与赵将军翻脸的时候,她必要好好和他相与。 若非姜璟瑞来迟本就不对在先,还敢挑衅,她倒没想与他难堪。 作者有话要说:内什么,你们千万不要怀疑我很想要做大宝和你们天天见面。。。。。 我是真的很想你们的呜呜 谢谢给了霸王票的姑娘们 第29章 二十九 柏冉话中之意,分明暗讽他来迟了,叫东道主与同为宾客的众人等他一个,甚为无礼,偏生他还真是来得迟,无礼在前,不能辩,被这么个小东西下面子,姜璟瑞顿觉颜面扫地,大为不快。 陈驸马微微一笑,不置一词。倒是蒙琳直爽,瞧不惯姜璟瑞这自以为天下第一的做派,加上姜泰性独,两家并无交情,便哈哈笑道:“来迟又何妨,吾等候上一时半会儿又何妨?姜将军无须着恼,快坐快坐。”柏冉是“有礼貌”的暗指姜叔叔你来迟了哦,作为长辈为难晚辈很没风度哦,你自己无礼在前就不要怪我没礼貌哦,到了蒙琳这,他非得明晃晃的撕下那一块若隐若现的布,直接就说你迟到了。 这回来的多是官n代刷经验的,谁也别怕得罪谁,他们蒙家虽非世家,却也是开国初便随高帝打天下的呢,和世家拼尊贵是他家托大,可要随便踩踩这杀猪人的后代,他还真没什么压力。 蒙琳话音一落,众人皆忍不住掩嘴而笑。姜璟瑞恨极,却只得与众人赔罪道:“一路周折,好容易到了这,就睡得死了,弟误了饮宴佳时,恕罪,恕罪。” 陈驸马仍是微微一笑,淡淡道:“我亦觉疲乏,险些迟了,何能怪姜将军?” 看起来是在圆场,听在别人耳中就不对了,谁不是一路风霜过来的?难道就你辛苦,别人都飞来的啊,摆明儿了是他没将别人放在眼里! 你不将我放在眼里,我还倒贴不成?里头败絮,外面看起来也没多聪明的东西,多说一句话都嫌丢人!但凡是官n代,本事如何不好说,高傲是尽有的,诸人瞧姜璟瑞的眼神便无半点亲近可言。 赵将军坐上首,下边人是怎样的脸色,他尽收眼底,不禁暗恼,恨姜泰不懂事,本来看这回来人的阵容,就很有皇帝派人组团来刷赵王在边关的势力的用意,好不容易能塞进一个赵党,你说派哪个不好,非急吼吼的弄个傻乎乎的姜璟瑞来搅和坏事。 这不是多此一举是什么?等赵王成事,姜璟瑞再蠢都不愁不上去,反之要让他坏了事,那就呵呵了。 偏生姜璟瑞还不自知,以为陈驸马为他说话,小小得意了一下,就自顾与柏冉生气,一心觉得,这小东西的爹不是个东西,她也不是个东西,暂且记下,失了的场子总是找得回来。 真是寂寞如雪的人生,哪里最硬踢哪里。 洗尘之宴,赵将军半句没提公事,柏冉倒是无妨,她本是监军,又非军师中郎将要在他人问策时说出个一二三来,再且真让她上战场指手画脚,她这只读了几本兵书的半吊子,哪里比得上在此一十五年,早就将匈奴战术摸得透透的赵将军来得厉害? 柏冉小同学没压力,只是其他人却有急色。她收到陈驸马眼色,听赵将军十分倾慕的问起闵靖远,便笑道:“闵师之风流,为弟子者岂敢随意置词耶?” 赵将军深以为然,面带向往道:“闵先生天下名士,多年前一见,至今不忘。” 说得像你对他一见钟情,爱慕他许久似的。柏冉暗暗腹诽,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道:“我阿爹也是名士呢,赵将军若能退而求其次,站一处倒也般配。”编排起她爹毫无压力,已有需要就拿出来遛一遛,一次比一次得心应手。 赵将军双眼一亮:“或可见昔日子安之风采?” “既是我阿爹,我自然以为无人可及的。”柏冉慢悠悠的饮一口酒,而后道,“家君好山水,常言天下山水,独塞外壮阔,可惜匈奴年年犯边……”说罢沉重摇一摇头。 话头既已接上,陈驸马等人趁此说起如今形势如何。赵将军寡不敌众,只得撇开他最喜爱的名士,说起打仗的事来。他们也没指望赵将军能全部都摊到他们面前,但此时是能多知道一点是一点。 襄城开始正视她与柏冉究竟有几分可能。这里面的可能,指的是柏冉是否如她一般对她人芳心暗许。只要不是,她就能去拼一拼,她家与柏氏联姻,只消处理得当,便是双赢的事。襄城的想法也简单,临淄侯不是迟迟不肯亮出立场?怕的无非是新君不慕旧族,踩世家而拢大权。襄城不敢放言东宫性软和,必善待老臣,但若她将自己押在柏氏,便能在新君与柏氏间起润滑剂作用,如果这新君是东宫的话。可若是赵王,那就不好说了,赵王也可以把女儿押到柏氏,但他还有儿子,他有岳父,他儿子亦有岳父,赵王世子岳父乃是陌氏,陌氏与连氏同为一流世家,稍稍逊于柏氏,这其中一步之遥,谁甘心屈居人后? 她想的挺多,想的时候容色绯红,心跳噗噗,只恐让人知道,笑话她,便只对着小狐狸,摸摸它翘得高高的耳朵,真诚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1]”她若能得偿所愿,必会一心对他好,尊敬他的家人,佐他支应门庭。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黑漆漆的眼睛明亮澄澈,襄城让它一看,明知它不懂也不会说出去,还是红着脸,忙用软软的小手捂住小狐狸的眼睛,水润的眼眸有着微微的慌乱,含羞道:“你、你要为我守密。” 小狐狸搭下耳朵,如同应了一般。 襄城是少言多行之人,既决定了,便一意去做。她也想过,假若柏冉心中自有淑女,这念头一起,心中便是刺痛。但她也看得明白,她所要做的,没有对不住谁,要是真的那样,就当无缘,能为阿冉做些事,全了她的青涩年华也是好的。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2]尤其是她决意,不能嫁给阿冉,她便或为先君们祈福或孝顺母后,总之不嫁他人之后,更坚定了这一想法。 襄城算算日子,他们应当已到边关了,皇帝病愈之后,她就令人把兔子送到安阳长公主府上,去人回后,她问过知道安阳姑母气色极好,并无不安,便知那一路必是平安的。 皇帝突然一昏厥,不止吓到了大臣,还吓到他自己。君王自古不长寿,要说他如今这年纪宾天,还真说不上早逝,他这么一想,又一看东宫手短腿短的小人样,就愁得不得了,少年天子总会被老臣欺负,当年他自己即位的时候都十七了,还总有大臣倚老卖老,指手画脚的欺负他,何况东宫一毛发都未生齐的小儿? 皇帝一发愁就郁结于胸,喘不上气,御医扶额,说给皇帝是说不通的,越说,皇帝便越是担忧,越是担忧便又要伤心伤脾,恶性循环!便只好对常来昭阳宫服侍的襄城公主道:“陛下不宜多思操劳,襄城殿下多多劝导。” 顾皇后最近忙死了,她忙着请贵妇们入宫来,欲给儿子选个背景厚得如城墙一般的媳妇,原本还要加上襄城的,只是襄城后来又劝说了:“太子好了,我才能好,阿娘勿要分心。”她这么坚持,顾皇后才撂开去。 因此,见不到皇后的御医就只好对公主说了,医者最怕患者不配合,皇帝这么我行我素,他能不焦急? 襄城听了也是发愁,只能常劝着皇帝要保养好身体。皇帝又怎么能不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控制自己的心又是另一回事。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对襄城道:“我儿来的正好。东宫生长须有良师益友,你有什么想法?” 这是要给太子找后台了。夫妻俩做一样的事。 襄城想了想,道:“当择端方又通变之人为师,不可过于软弱,太子须有依仗。”不端方的会把太子教坏,死板的太子不一定爱听,软弱的又怎么扶持太子。想得倒是周全。 皇帝沉思片刻道:“你属意谁?” 襄城道:“谢公。” 皇帝皱皱眉:“谢回是好,可惜……”谢氏不够强,他说道,“我儿看,柏赞之如何?” 依襄城,请临淄侯做太子太傅太浪费了,临淄侯这般的,应当做托孤大臣,等到病榻前,君诚心相托,臣受如此倚托,才会尽多点心。但这话能说么?自然不能,说了就是窥伺君父之寿。 不过既然皇帝提到了临淄侯,就能把柏氏串起来,襄城道:“临淄侯能者多劳,恐无暇。”太子太傅是要天天给太子授课的。 皇帝默然。襄城告退后,他又召了其他人来问。首先是谢回,谢回不自荐,但极力反对临淄侯,他看来,临淄侯私欲过重,若是再有师名,将来太子不好掣肘。接着又问了其他大臣,再后还问了安阳长公主等宗室。 这么一个一个的问,越问皇帝就越是心烦意乱,大臣们心思不纯,他如何将太子将社稷托付!没多久,全京城都知道皇帝要给太子找太傅了,大臣们的注意力便从边关战事挪到了太子太傅上。 今年灾难颇多,先是旱灾,顺带着几股小势力农民起义,接着又是匈奴大举来犯。以往每年,匈奴都会在秋季掠夺边关百姓牛羊财物,而后迁到另一个水草丰满之地过冬,今年有旱灾,边关收成也不好,匈奴似乎也想趁中原受到挫折之时,大肆掠夺一番,他们纠集了十万兵马,在襄武城外驻扎。匈奴军彪悍善战,双方已交战十数场,中原输多赢少,正是关键的时候,皇帝却心急火燎的要选太傅。 襄城对皇帝略无奈,还好她无奈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看时辰应当已下了早朝了,襄城走去昭阳宫。 皇帝近日十分乐见襄城,顾皇后自有事忙,东宫也安排了事与他,只有襄城,时不时的来看看他。皇帝自以为是仁主,国家在他手下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事,还算得上国泰民安,他已很对得起历代先君,只是他这仁君,却并不得皇后和妃子爱戴,皇帝年轻时不觉得什么,病了几场,老态了许多后,竟觉得很寂寞。 襄城今日来,不是为抚慰老父如烟花般寂寞的心的,她是要说边关事的,朝廷内外的注意力都被拉到其他地方去了,总要设法拉回来,只有朝廷越重视,方能给予边关将士更多的支持,方能更使匈奴忌惮。 “正旦将至,将士们浴血奋战,护国卫民,朝廷当恤军士,不如派天使去慰巡。”襄城道。 皇帝的面色十分差,他惊讶道:“你从前,并不多关心战事。” 襄城面不改色,很镇定道:“忽然就关心了。”她想念柏冉的次数多了,虽然还很羞赧,但是已能控制自己不显露出来。 皇帝微觉奇怪,道:“前两日襄武将军上奏表,”襄城立即敏感的竖起耳朵,“请运粮草,这几场仗打下来,匈奴越发英勇。” 襄城听罢,忙道:“正是时候犒劳将士,激励军心!” 皇帝握拳抵唇,猛然一阵咳嗽,襄城忙为他顺气,端了茶来,皇帝咳过一阵,嘴唇一片如鲜血一般的嫣红,他缓了缓,笑对襄城道:“你方才说的很好,我令宰相带人制定章程。” 襄城紧紧的望着父亲,目露担忧。 [1]:请大家忽略为毛这个时空也有诗经。 [2]:同上。意思是,明亮的白色骏马,在空无一人的山谷咀嚼着青草,有那样一个人,如玉般,干净、透明、澄澈。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殿下是个淳朴厚道的好孩纸。 另外,下一章柏冉就可以回去了。 再容我表白一番,我要学大宝!!!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 谢谢送我霸王票的姑娘们 第30章 三十 临淄侯正预备要奏皇帝好歹对战事上点心,他们家下一代唯一的孩子还押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呢。刚写好奏本,就被皇帝宣去,要他遴选出人来代皇帝往襄武县犒劳边关将士。 这下好,奏本也不必上了,好好的选个使者,尽快将粮草备齐了就是。也不知道阿冉在那如何了…… 赵将军几要被烦死了,一面被城外叫嚣的匈奴大军焦头烂额,一面还得应付监军大人不断地刺探机密。这货不是皇帝派来监军的么,怎么不关心打仗,反倒管起诸将领的履历背景起来。她还不是偷偷摸摸的去与人串联,她是明火执仗的抱着酒坛子到人家的军帐里喝酒,从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收买人心的! 卧槽,再过一个月,他手下的将领就都要和柏元若称兄道弟了! 他在前面拼死拼活的打仗,留下空虚的后方被人策反,做人不好这么阴险的小后生!赵将军愁得头发大撮大撮的掉,城外战鼓雷动,匈奴又来了。 打退匈奴回来,柏冉在军帐外相候。 “将军威武,某深感敬佩。”柏冉笑呵呵的夸道。 赵将军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她,闵先生如此高洁的品性,怎会教出这么个阴险狡诈的弟子!他站定,身上的盔甲还粘着稠厚的鲜血散出阵阵腥气,随手将佩剑抛给仆从,而后道:“元若何时来的?” “刚来。”柏冉手执鹅毛扇,笑得风光霁月,赵将军被她那风流磊落状似天真的外在蒙蔽了数月,眼下眉心直跳,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外头风大,元若随我入内细说。” 监军大人太过刁钻,一不留神便能被她绕入话里,赵将军一面令人宽衣,一面聚精会神的高度集中精力,省得又被她绕进去。 不过,这次,柏冉却不是来套他话的:“朝廷有书信来,陛下遣人犒赏我军,天使不日将至。” 赵将军已经不指望皇帝派来什么与他有利的人了,他如今想的只是早早把人都送走,尤其是面前这位正轻摇鹅扇,对他笑得十分和善的监军大人,赶紧走吧,再不走,赵王派给他的差事便不能完成了。 赵将军不是没想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碍事的人推上战场,借匈奴之手除去,奈何这些人都是官n代,要真出了事,他们家中长辈不会与他善罢甘休的,为免节外生枝,只得应付着。 “到时还请元若接待天使。”赵将军除下盔甲,露出沾血的雪白中衣,将手放进清水里搓洗,铜盆中的清水很快就变成了血水。 柏冉瞅了那铜盆一眼,依旧笑得适意,鹅扇在胸前摇啊摇:“好说好说,将军在前杀敌,元若自当使将军无后顾之忧。” 你说的是反话么?赵将军开始考虑等天使回京后是否将柏冉控制起来,省得她当真发觉什么,就麻烦了。他擦干手,套上外袍,和善笑道:“那就累你受累了。” 柏冉挥挥扇子:“算不得什么,我与将军已有同袍之泽,还分什么彼此呢?唉,也是匈奴单于发昏,非要来攻城,一方百姓安危,全赖将军功劳……” “忠君之事,何敢称功?”赵将军谦逊的笑道,往坐席上一坐,颇具大将风范。柏冉歪了歪身子,坐得舒服了些,赵将军见她见如此,估计她是想要赖着不走了,额角顿时一抽一抽的疼,看看那张满是俊秀率真的面庞,想想她满肚子的坏水儿,委实违和的很。 柏冉才不管他,绕东绕西说了一大篇话。 从赵将军帐中出来,柏冉深深吸了口气,将鹅扇丢给凭栏,自己使劲揉了揉脑门,赵将军能在此多年,靠的可不是运气。 这家伙狡猾得很,陈驸马等人俱被派了任务,各自隔开,唯有她,并不归他管辖,方能在军营里活蹦乱跳,这数月下来,刺探了不少东西,她已大致串联出了头绪,再深入下去,恐怕赵将军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了,为小命着想,还是要从长计议。 使者到时,恰是正旦前一日,一路押粮而来,还带了好几车御酒,赐给将士们,柏冉命好,单独得了一坛子,找了数个大瓷碗,与几位中将分饮了,赵将军知道后,开始对那几个中将防备起来,又怕这是柏冉故意的,只为令他们离心,却也怕这几位中将已被拉拢,柏冉故布迷魂阵。 柏冉噙着抹笑,冷眼看着,只要赵将军生出一点疑心,这一点疑心便会如蚕食般越来越大。 天使犒劳众军,士兵们领到棉衣厚被,又饱饱吃了顿肉,过了个好年,顿时士气高涨,谢明见此,心下大安,立刻去请赵将军主动出战,赵将军摆手道:“不可,匈奴人必是有防备,恐怕就等着我们。” 谢明皱眉。陈适之亦道:“趁士气鼎沸,正好杀他片甲不留,匈奴人再是有准备,城外地势也打不了埋伏战,怕甚!” “军机大事,岂可意气用事!”赵将军毫不犹豫驳回。 谢明等人气得哆嗦,大好机会竟要白白放过,陈驸马去看柏冉,柏冉轻轻摇首,却笑得自在,陈驸马也拧起眉来。 直到将士们的肉在腹中彻底消化完,棉衣也穿久了,使者回京去了,赵将军仍旧不肯出兵,只任凭匈奴上门叫喊,提起的士气磨得所剩无几。 边关的春季,仍是黄沙漫天,柏冉坐在帐中,外头风尘嚣嚣,她打开一封信,信是京中快马送来的,送信之人乃是依附着柏氏的游侠儿,并不惹人注目,柏冉打开信,凑到油灯前,只一眼,立即心惊肉跳—— 山陵崩将至,皇帝托孤柏氏! 皇帝托孤柏氏、、皇帝托孤柏氏、、、、皇帝托孤柏氏、、、、、、、柏冉颤抖着手,将信纸置火上,烧成灰末。 京中人多口杂,没什么消息能完全掩人耳目,传出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柏氏已完全站到赵王对立面上,一旦赵王知晓,她在此处,必死无疑。 柏冉在帐中急躁的来回走动,影子倒映在悬挂着的布防图上,刀光剑影,鼓角争鸣,她的额角突突作响。 怎么办?似乎怎么都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来。 前有狼后有虎,匈奴和赵王,哪一个都不是她可只身相会的。 柏冉深深吸了口气,眼角扫到书案上那小小的一只瓷缸,里头是上好的脂膏,最适宜在这风如刀割气候干燥的地方使用,这是小公主托使臣带来的,使臣将这东西交给她时,她还被惊着了,问了使臣,还有谁有,当得知陈驸马作为襄城公主的姑父亦有时,她方松了口气,不是只她一个就好。 为何在这个时候想这些?柏冉脑子乱得不得了,忙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统统晃出脑海。 她重重坐回到卧榻上,发出砰的一声,凭栏忙从外面跑进来,低声问道:“大郎?” “无事。”这两字吐出,平平稳稳的,半丝颤抖也无,柏冉仿佛被自己镇定的声音安抚了,剧烈的心跳,对死亡、对失败的恐惧一下子都消失。她咽了咽口水,慌什么,慌什么,慌有什么用? 柏冉合上眼,稚气未退的面庞惨白惨白,她怕死,但光怕是没有用的。帐外有一人影,多时未动了,柏冉深邃的眸光朝那处瞟过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起身高声道:“请谢将军、蒙将军、陈驸马来此,我要与他们一起,去游说将军迎战。” 自然是说不动赵将军的。 翌日夜,襄武将军亲卫忽入主帐,活擒将军。 怎么也想不到,柏冉居然策反了亲卫。赵将军被按在地上,柏冉手中的剑架在他的颈边,这回,她总算把那坏的冒水的模样摆到脸上了。 “收买将领多难?收买几个士兵就容易多了。”柏冉笑着道,“我要的不过是你的命,又非三军统帅之位,做什么非要将几位将军拉拢过来?”她这半年在各将领间走动不过掩人耳目罢了,正旦赠酒共饮的那几位中将,正是掌管亲卫的,对赵将军忠心耿耿,可惜,她多往来了几回,终是让他生疑,疏远了开去,总算是给了她可乘之隙。 “你欲如何?”到了这时节,赵将军仍旧骨气铮铮,柏冉颇是敬畏,可惜,你我二人,只能活一个,那自然就是,你去死—— “也没什么,就是要借你的头颅用上一用。”柏冉目光淡然,手中的纯钧剑锋利无比,听了听帐外动静,在陈驸马等人领着其他高级将领冲入帐中之时,柏冉手中剑正割破赵将军的颈动脉,血溅三尺。 柏冉淡定的接过仆从递上的手巾擦了擦手,对被眼前可怕情形惊得定住的众人眼皮都未抬一下,说道:“将他的头,割下来。”那语气,仿佛说明日又是个晴天。 京师,昭阳宫中。 皇帝横躺在榻上,呼吸不畅,死死拉住临淄侯的手腕,一字一句,吐得清晰:“朕、朕欲以襄城公主下嫁卿家,为世孙之妻,卿应否?” 临淄侯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然而皇帝都快死了,一下子就拒绝,作为皇帝钦点的顾命大臣,周围宗亲大臣都看着,拒绝的话,怎么都无法轻易说出。 襄城与东宫就在龙榻边上,姐弟二人早已泪流满面,她全没想到刚说完了朝廷之事,将太子托付给了临淄侯,父皇竟然要将她说与柏氏,与临淄侯一般,这时是不能说否的,且,她心中也很是愿意。但她要的,并非以这种方式得来。 皇帝看出临淄侯迟疑,再接再厉:“卿试做吾老友,今大限将至,所不、不放心者,唯一双儿女,”皇帝咽了口气,再言:“友以孤儿孤女托君,请君万勿推辞。”必要他毫无怨怼的答应。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临淄侯双目挤出泪来,在宗亲与大臣的目光之下,郑重点头。 皇帝轻笑道:“善,都下去吧,朕要安置了。” 众人退下,等了两日都没等到丧钟敲响,皇帝又苟延残喘了好几天。临淄侯青筋暴起,皇帝都是奸诈的,再仁善都不乏精明,柏氏就这么被拉到太子船上了,还上了双重保险。 临淄侯扶额,虽则,阿冉离京前,他们祖孙就有过交谈,择太子而辅之,总好过赵王残暴。现下皇帝也给出了诚意,说来他并不亏,却仍是免不了被算计的不爽。 还有襄城公主,如何与阿冉说这事?临淄侯越发头大,襄城,襄城,他念了两句,倒不怕旁的,皇室公主又如何,嫁入世家就得照世家的规矩来,他忧得是柏冉不高兴,和她爹似的,甩袖子不干。 临淄侯对柏原那基佬很有阴影。 再有,他原先存着让柏冉先留一脉骨肉的想法,不是正好出京了么?回来时让阿冉以游学为名,隐三年五载,养下个孩子来,做外室子纳入族谱,虽说名分上差点,却到底是留着他的血脉。 这想法并非一两日了,先前是恐柏冉不答应(柏冉:怎么可能答应,阿翁你越老越天真了),便想徐徐图之。被皇帝一搅合,这下好了,孙媳妇都定了,司马氏大多彪悍,公主岂能容有外室子?说出去也不好听。 还有圆房。司马氏各位公主的事迹史上比比都是,养面首造反实在算不得什么,最嚣张的公主直接带甲士捅死了驸马全家,然后连夜逃到封地依旧逍遥快活。阿冉要不跟公主圆房,后果会如何? 临淄侯开始牙痒痒的恨柏原。阿冉是个好孩子,不怪她,谢氏教孩子教得好,有功,公主还没嫁过来,暂只是隐患,最讨厌的就是柏原!!!临淄侯大笔一挥,去信一封,又把儿子狠骂了一通。 骂完后神清气爽,想柏冉那边如何了,再等一日,若没消息,他就把柏冉弄回来,但心中仍期柏冉可圆满处理完那边的事。想了一圈,长史急入内,道:“大郎来信。” “快,快来。”临淄侯撑起身子,伸出手去,信一触到他掌心,便立刻拆开,抖开一看,临淄侯全身都舒爽下来,轻松笑道:“去说与阿谢,大郎安好。” 大郎不但安好,她还在心中出主意,建议临淄侯,一旦陛下驾崩,速召赵王回京,扼兵祸以□□。这时候去召赵王,赵王必是会回的。因为,边关已在柏冉手中控制了嘛。 柏冉把赵将军那硕大的脑袋砍下来,送去了匈奴单于帐中,告诉他,和你们盟约的家伙已经死了,速速退兵,不然就不客气了。众将领憋闷的厉害,早已摩拳擦掌与匈奴战一场,柏冉将赵将军与匈奴私通的书信从书房搜出,放到众人面前,赵将军亲信当场拔剑,却被早有准备的谢、陈等人所制。 监军大人,这时才行驶起她监军的圣命。 雨过天晴的人生,寂寞如雪啊。柏冉坐庭前,摇着鹅扇,煮酒小酌。 陈驸马倒是奇怪:“你怎知赵将军与匈奴私通。” “来时就这么想啦。”她从不啻以最坏的心揣摩人家,柏冉得意洋洋,这仗久久未决,赵将军消极应战的态度实在明显,必是与匈奴有了什么约定,可惜,赵王谨慎,没抓到他的蛛丝马迹,全是赵将军与其亲信出面的。 陈驸马见她不多说,便笑道:“那夜你叫我们三个去游说赵将军,出帐门,避人耳目处竟将这大胆的计划透给我们,当真果敢。” “无世兄相助,冉一人不能成事啊。”柏冉浑不在意,抬头看看天气,“再过段日子,便可回京了。”赵将军与匈奴约定,拖到三月便上表朝廷请议和,到时匈奴便可大赚一笔,之后更多的,却没在信中透露,柏冉猜测,多是要用到边关军队,匈奴人得了便宜,到时卖个好,自能再得好处。 “回京后,元若恐怕就得称我一声姑父了。” 柏冉顿时收起她那世外高人的死样子,呆呆的问:“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好血腥,好可怕~~~~ 天天见的作者君萌萌哒(o^?^o)?~~~~~ 谢谢投霸王票的亲—— 第31章 三十一 泰安三十年三月初七,孝明帝司马稷崩,太子伦灵前即位。 有载:“赞之以宰相受遗诏辅少主,不日,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文皇帝。帝五岁,政事一决于赞之。翌日,赞之以孙冉之见,召赵烈王入朝。” 诏书至赵地,赵王司马彝大惊,随即泪如雨下:“阿兄先我而去,我独生无趣……”没两句就泣不成声。 赵相国苏仲明连忙劝道:“王毋过哀,先帝已去,唯今要紧当是如何祭奠。”暗示,殿下您是要做继位者主祭,还是做王弟从祭。 赵王自然是听明白了,然而他依旧哀恸哭泣,悲痛难以克制。苏仲明好无奈好怀疑他们的王和先帝有一腿,或者两腿或者三腿……不然干嘛这么伤心,明明一直盼着人家没了好准备造反的……难道殿下哭的不是先帝,而是赵将军? 也是,原本好好儿的,被柏侯世孙一搅和,成了局死棋,岂能心平气和?苏仲明与幕僚一同劝了许久。 赵王伤心过后,拭泪道:“吾与阿兄情笃,实难承受此噩耗。” 这是对僚属坦白内心了么?苏仲明抽了抽嘴角,上前拜曰:“先帝崩,请王定策,是否入朝。” 赵王叹了一气道:“还能如何?先帝我从未见过,与我不亲近,入京成他瓮中物哉?” 苏仲明眉峰紧蹙,显是不赞成,言道:“无措施,匆忙恐败事。” 赵王一挥袖子,不耐烦道:“你有良策?” 苏仲明道:“臣请王入京,京中有连、陌,王非孤立无援,世子镇赵地,以备不测。”赵王世子已十八了,赵王要在京师有个什么,也能撑起大旗来,新帝不能不顾忌。 赵王觉得这计策很不爽快,哪有他亲自带兵直取京师,以小皇帝之头颅祭奠他窝在赵地十数年见不到阿兄连阿兄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见的憋屈来的痛快。 其他僚属纷纷附议相国之策,连先隆有兵啊,赵王自己也有兵,有兵就可横着走,小皇帝政权未稳,柏赞之也不是没有私心的人,若是可以逼宫,比起战火四起,大张旗鼓的带着兵一座城一座城的打过去好得多。 赵王见此,阴郁的面容更是如涂了层厚霜一般,再是不甘,亦忍住了,待他问鼎,令他如此束手束脚的人,总有讨回来的一日。 柏冉从陈适之口中知道那令人震惊的消息后,再也无法与任何人好好玩耍了,就连见到那装了十分好用的小瓷缸都觉别扭的要命,虽则,那小瓷缸花纹精致,体态优美。 什么叫人生如戏?这就是了!柏冉怎么也想不到,前头她在建功立业,后头家里就把她卖了,她琢磨,是否给她爹去信一封,看那里,可能收留她一阵。柏冉颇有种穷途末路之感,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就这样了呢? 至酷暑七月,边关事务都已有了了结,匈奴见赵将军已死,盟约全不奏效了,新上来的将领毫不手软,他们过了一冬,损耗颇众,挨怎挨得过中原军队?只得议和,小皇帝又展示了他对柏氏的信任,命柏冉与匈奴使者一同入京。 柏冉很是期待此次回朝封官赏爵,走前,还顺便以与叛臣从往过密为由将姜璟瑞身上的职衔全抹了,成了个白身,有此案底在,姜璟瑞今后想做官都难。 离开京城一年有余,柏冉终于又踏上这片喧嚷的土地。边关事都是快马传回京师的,柏冉同学的光鲜事迹早已传遍京城,有她离京时那两句话为辅,柏冉同学的形象一下子就提高到了高山仰止的高度。 她骑马上,带着匈奴使团一踏入城门,便受到了百姓尤其是少女少妇们的热情围观。柏冉还没回过神来,香包、玉佩、手帕、香果四处投掷过来,她倒是面不改色,牵紧缰绳,以免马儿受惊。 她越是波澜不惊,越是使少女尖叫连连,新一轮的佩饰香包又往她身上招呼,大有掷果盈车之感,连身后的使节都得了好些错爱,笑得嘴都歪了。 柏冉无奈,抿了抿唇,原先整齐的衣冠被砸得有些皱乱了,颇有凌乱的禁欲之美,不羁与风度在她身上完美结合了有木有? “柏郎!柏郎!”少女捧心高呼。 柏冉抿紧唇,略感头痛的扶了扶歪了的进贤冠,眼角滑过街边,只见街角处远远的停了一辆马车,襄城公主静静的站在那里,望向这边。她远离喧嚣,在人群之外,两个人的视线隔开熙攘热闹,在半空相遇。 隔得太远,柏冉辨不出她是怎样的神情,许是未婚夫婿的名字被小娘子们挂在口中的小小醋意与嗔怪,许是目光暖暖的迎接她终于回来了,又兴许是她也不满这一桩婚事,复杂而不甘地望着她。 柏冉收回目光,心头一沉,围观的小娘子再是热情都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大殿上是早准备好了的,小皇帝司马伦着大朝服有模有样的正坐在高处,底下设有坐席,大臣们依次肃容而坐。 柏冉听小皇帝装作老成的说了几句褒赞之语,听这格式风格,拟稿的中书舍人颇有文采,等他说完了,柏冉方道:“臣唯尽忠职守,报陛下之信赖而已。” 司马伦绷着小嫩脸一点头,令柏冉就坐,接见匈奴使臣。 此次并未抓到赵王把柄,所有的罪只能由倒霉的赵将军来顶着,他已死了,余下家人饱受牵累。盗国通敌大罪,赵王躲且来不及,更别说替赵将军开脱,此案由三司议罪,却连个说情开罪的也无,本是要定赵将军五马分尸,赵家成年男子斩首,幼儿充军流放,女眷皆没官为奴,奈何赵将军死了有半年了,尸身腐烂,还没有头,五马分尸是分不成了,只能改作曝尸荒野。 至于匈奴,他们再是不通教化也不好意思提这一茬。 襄武的将官全部洗牌。可惜龙城还没插上一脚,不过也无妨,龙城将军还是很能打仗的,只要他别急着步赵将军后尘。 陛见之后才是回家团聚。 柏冉冲进后院,跪在谢氏身前,一头扎进她的怀中:“阿娘,儿回来了。” 谢氏拉起她,满目激动含泪,摸摸她的脸蛋,又摸摸她的手,却又克制着道:“回来就好。” 柏冉好不容易抑制住澎湃的心情,抿着唇笑个不停,阿娘极力克制,但她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却颤抖着失了力道,捏得她生疼呢。 谢氏见此,也笑了出来,揉了揉她脑后的毛发,道:“先去休整休整,晚间必有宴的。” 柏冉是想赖在谢氏这里不走,这儿也有沐浴所需的物什,也有休憩来用的卧榻,还有阿娘温暖氤氲的怀抱,离家的时候,一切都要自己来撑着,一个不慎就能赔进命去,处处都充满了人血喷洒的雾气,腥气充斥在鼻尖,随时都可将人吞没,当真是半点放松不得,如今回来了,她真的很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然而不行,外人眼中她已是“成年的男子”。 柏冉眼神沉了沉:“儿休整过再来与阿娘说话。” 谢氏点点头,亦不舍,令阿茹去服侍她。 柏冉这回有一个月休假,平日要走访亲友,将一年前的关系重又拾起,不能叫断了。临淄侯自是不会半点停留的为柏冉规划将来的路。 “阿翁,您可是说真的?”柏冉一脸难以置信,“先帝钦点了您辅佐幼主,怎地要我来?” 临淄侯摇摇头,满是疲惫道:“阿翁老了,趁还走得动路,往琅琊老家一趟。” 柏冉道:“去一趟,再回来便是了,何须致仕?”到了临淄侯这高度,从来都是在宰相之位上做到死的,哪有人早早就致仕? “我也是为你。”临淄侯冷冷的哼道:“先帝说病就病,说走就走,留下少帝,你可知这半年,朝中有多少人不安分?个个蠢蠢欲动的等着拿错处,制住陛下,以图私利!还有赵王……人老了,寿不可期,谁知道那一日何时就突降了?趁我还好好的,你先上手,边做边学,做差了,不要紧,我替你收拾,你只放手去干!” “不是这么说的。”柏冉还要再劝,“儿先寻个职衔做着就是,这一番回来,陛下必不会亏待了我,实在无须……”她头皮发麻,一上来就做宰相啊,这是有多拉仇恨! 临淄侯恨恨的瞪她一眼道:“你忘了?你要娶妻了!” 说起这个,柏冉又是无力,怎么偏偏是小公主呢,若是随便来个陌生人,娶了就娶了,供着便是,可……她觉得她被迫与柏原那渣受看齐了。 “是了,婚期或可往后延,”柏冉脸红,“殿下她……”也不知生理期来了没有,实在是摧残人“大一些,或可看开。”就像她阿娘一样。柏冉说着就心乱如麻,也不知究竟为了谁。 临淄侯老脸一红,轻咳一声道:“我将爵位传于你,你便无须住到公主府去。”两个人便减少了见面的机会,也好少些尴尬,少些危险,“再来,此去琅琊,我欲择一柏氏子,做你嗣子。” 柏冉诧异:“早了些罢?再者,择嗣子无须回琅琊,那里是本宗,与我们早已远了。” “远了才好,”临淄侯肃容道,“咱们这支血脉单薄,旁支却繁茂,若是找个不着四五的来,不如没有,再且……都是诚武公那一脉传下的,再远,又能远到哪去?我需细细的查看,不止嗣子,其生父生母,亦要留心,不能找个祸头子回来,总要两三年才得,我再亲自教养上数年,再设法送来京师。”说起来,是个十分浩大的工程,仓促不得。 柏冉仍是觉得这事别扭,不肯答应。 临淄侯已决定了,就没有改的道理:“这番回来,你立了功劳,资历只是稍有不足,眼下有我助你立足,总好过将来仓促,事事靠你自己!陛下年幼,你与他多处处,他长大能不念这情?” 这倒不好说,柏冉腹诽,说不定小皇帝长大后觉得我知道了太多他幼年的糗事杀人灭口怎么办?许多人功成名就后便不愿与少时玩伴联系就是因这个。 临淄侯再道:“你也有想做之事,入朝堂置措,不必单在心中空想,不是正好?” 柏冉无奈,终是点头应了,有甘罗十二岁成上卿,她这样的,也不致太过离奇。柏冉拧了拧眉,下一阵有的忙碌了。 临淄侯动作极快,柏冉假期结束之时,小皇帝已准了他所请,临淄侯爵位直接就绕过柏原,给了柏冉,连同宰相,亦暂被他们家世袭了。柏赞之是与司马伦悄悄说的,诏书是他亲自执笔,司马伦看过一眼,加印颁发,两个人暗戳戳的直接把事儿定了,等诏书发出,大臣们知道后,少不了一场轩然大波。若非柏氏名望杵在那,就有御史要参劾柏赞之公器私用,蒙蔽圣听了。 小皇帝现今恐怕想不到太深,只记着先帝遗嘱,要听宰相的话,宰相必不会害他的。但等他长大,再遇上类似将国家资源(官位)做私用,恐怕就不会如此爽快了。 趁皇帝还小,多糊弄糊弄吧。柏冉看着赶制出来的宰相冠服,不由感慨,制衣局的效率很不错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霸王票的亲们 第32章 三十二 人老了,就易固执、任性,尤是处高位,任性得起的。 柏冉拜相在九月中,之后便要置功曹,辟僚属,柏赞之留下的,能吸收则都吸收了,那些全是用惯了的人,办事亦熟练,跟在相府,多做几年就能升职了,没道理领导一换,贤才不用,反将人踢出去的,至于空出来的几个缺,有不少官宦子弟奉上荐书。 柏冉挑选了几个,先放在眼皮子底下历练历练,能则用,不能则给挪个地,横竖她也是新上手,一起成长吧。 公务上手起来也不难,柏冉跟在相府书房里有多年了,若是她一开始就是从小孩成长起来的,眼下只能说比一般少年会的多一些,见事稍敏锐,然而,很不好意思,她是穿来的,她用成年人的心智灵魂跟着柏赞之学了十三年,就是个榆木疙瘩,也该学成出师了,何况她还是“神童”。 柏赞之仔细的看了一阵,也撂开手去,只道“后生可畏”,欣慰同时,也怅然,功成身退了,他要做的便是物色一个好的下一代,别让柏氏,因他而衰败了。 柏冉从前是将家做侯府多,前面的三司,僚属,亲卫,她都极少接触,哪怕出了门,别人也只做她是世家公子,侯门世孙,但如今上手了,便发现,还是称相府来的更贴切,前面那些部署,运行起来,可以撑起整个国家,可不是寻常的侯府能有的。 “郎君,今早骠骑将军递名刺来,欲见你一见。” 每日门上收到的名刺数不胜数,长史从中挑选出可见的,拿来给柏冉。柏冉看过,道:“明日过午,请将军过府一叙。” 她一到书房坐下,鸿胪寺卿曹正平与柏义辅便相携过来了,柏义辅眼下已不做执金吾了,柏赞之去年将他调到了京兆,执金吾依旧在柏党手中,由齐宁建任着。 “君侯,今年是陛下即位第一个正旦,按制,四方藩王要入京朝贺,届时,如何安置?”曹正平问道。 “照往常来就是,唯一件,别叫闹事。”串联什么的,也串不起来,不是每个藩王都有赵王那么好的待遇的,藩王出镇四方,都有朝廷跟去的人,名为辅佐,实是监视,且藩王除了收税,并不能节制兵权,翻不出浪花来。 鸿胪寺与京兆得到准话,便可放手去做。 “藩王入朝,多是拖家带口的,少不了开几场宴打点,你们尽可去,别拘着了。”柏冉又道。 曹正平与柏义辅明白,与他们些颜面,省得与赵王的待遇相差太多,使藩王心生怨怼,朝廷面上也不好看,再来,也是恩威并施,开几场宴没什么,再多的幺蛾子就免了。 柏冉见他们懂了,便留他们用晚饭,柏义辅忙道:“本不该辞。只是家君归家,我需伏侍。”不止藩王要朝贺,各地封疆大吏也要趁机进京与新主子打好关系,柏义辅之父,恰是刺史,主政一方,此次进京,过家门而不入,直奔相府来,拜见柏冉。柏冉笑道:“本该我去拜见叔公。” 柏义辅忙又谦逊了几句,曹正平见他们客气的差不多了,方爽朗道:“义辅去就去了,我是要厚着脸皮留下了。” 用过晚饭,曹正平见柏冉没有其他事了,便也走了,正旦在即,万邦来朝,他近日忙得恨不能分出三头六臂来。 比起他,柏冉就悠闲多了,先去谢氏那里坐了一会儿,听她说了今年的人情往来,又告诉谢氏,哪些人家的礼要比往年厚,厚几分。 母女俩坐在廊下,面向雪景,悠然的烹茶赏雪,将要紧的事有条有理的交流后,还敲定了正月设宴要请的名单。 “待公主过门,这些事,你就好放放了。”谢氏道,既要管前面的事,又要管后面的,也太过累了些。 “她不来,阿娘就做的不好了?”柏冉笑道,“儿不过是想要与阿娘多待一会儿,才林林总总的说了这许多。”她停了一下,望向庭院中白雪红梅,不知是怅然还是无奈,“再且,我与她,注定不能说到一块儿去。” 谢氏微怔,望向柏冉的目光,若有所思。 柏冉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襄城了,除却那日进城,远远的看到她在街角,便是在昭阳宫见过几次,边上总有许多人,襄城公主似是想与她说话,却又顾忌人多,忍着没有开口。 她从前不会想这些,但自从她与殿下定下了名分,似乎就不一样了,她总会想她,并非是关心她在做什么,也非怀念她娇俏可人的笑颜,只是单纯的想她这个人,想她们以后该如何相处。 是愧疚罢?注定要对不住这个人的无奈与过意不去,再也不能与小公主如从前般随意的相处了呢。从前,虽说因很久远的那点“小摩擦”而有些忌惮,但其实,她并不防备她。 柏冉叹了口气。 “郎君,天寒,还是坐车罢?”家令道。 柏冉摆手:“牵马来。”又道:“给夫人车上烧暖熏笼,还有汤婆子也别落下了。” 家令见她执意,便令人将她的马牵来,笑着道:“都备下了。” 今日正旦大宴,谢氏原是不必往宫里领宴的,柏原那世子做的没半点责任心,连给老婆请封都忘了,柏冉袭爵做了宰相后,见谢氏在与夫人们的交往中,因品衔低了一头,虽说众人不会因此瞧不起她,但柏冉自然不能眼瞧着,便立即替她请封了一品国夫人的诰命。 谢氏穿着大朝服出来,柏冉本站在门边,忙上前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才坐上马。 入宫领宴之人不少,越靠近皇宫,便能见着越多的车驾,柏冉骑在马上,与相熟之人颔首,车驾一到宫门,自有内监来领人入内。 宴会将将开始,先由宰相领百官向天子祝祷敬酒后,便是行宴。赵王坐在柏冉对面,一直带着一种探究、轻视又想拉拢的复杂扭曲神色看她,柏冉只瞥了他一眼,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两人已经很分明的立在对面了,她再是没节操,也不可能该换阵营。 柏冉倒是颇照顾小皇帝,暗令长恩将小皇帝食案上的吃食换了顺次,只把热的易克化的放到他身前。小皇帝挺乖,给什么吃什么。 前殿大臣们还算克制,加上皇帝自己都照料不好,更别说引着众人说话做游戏了,倒是偏殿饮宴的妹纸们传来阵阵笑声。 柏冉笑,请示过皇帝就令内宦去问,那边在说什么有趣儿的。襄城公主隔空喊话,在说去年正旦宴上某官宦子弟写的首歪诗,且要求这边的男宾做诗歌来给那边的妹纸取乐。 柏冉道:“咱们作诗不难,礼尚往来,那边儿的做什么呢?” 众人纷纷应和,气氛顿时就热了起来。小皇帝本昏昏欲睡,这会儿眼睛闪光了。 内宦传了话去,又将襄城公主的话传回来,她们负责品评,有好的便上印。柏冉与之要价,还要给头名奖品,奖品要由她们来给。 襄城公主爽快应了,并献出自己的一块好玉,这回来传话的成了公主殿下的婢女:“襄城殿下说,请不吝文采,尽展所长。”说罢还极高调的替她家公主目视柏冉,柏冉似有羞赧的微笑点头。 众人:……不带这么秀恩爱的! 大臣们无论老少皆是有骨气的,不能就这么白白的看人家秀恩爱,尤其是俊才秀士,必要做只拦路虎才好,个个大展文采,诗文一篇篇的送去偏殿,写出好的,还拍案而歌,小娘子们鼓瑟相和,兴致高昂。 酒喝了几圈,柏冉出殿方便,今夜无月,幸而宫灯密集,回来时,柏冉在露台站了片刻,想先醒醒酒,转身,却见襄城公主走了过来。 二人适才在殿中高调了一把,此时碰上面了,却有一些不自在。柏冉退了一步,弯身下拜道:“臣冉拜见殿下。” 襄城看着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心中觉得暖暖的,唇角便染上了笑:“你不要行这样的大礼了。” 柏冉依言直起身,目光轻轻的在襄城身上停留了瞬息,便望向别处道:“殿下如何出来了?” “里头坐着闷,本想出来透口气,不想却碰到了你。”襄城道。冬日的大殿,为妨寒风入侵,四面皆掩得实实的,殿中又烧炭,坐得久了,自然就会觉得闷,柏冉以为然,戏道:“那么多隽永的诗篇,殿下这一出来,必是错过了。” 襄城侧头,小小的瞥了她一眼,眼波婉转,轻声却坦诚的道:“看过你的,余者,又与我何干呢?” 柏冉:……她似乎被表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天见的作者君棒棒哒~~~~~╭(╯3╰)╮ 谢谢投霸王票的亲们~~ 第33章 三十三 这年头的妹纸大多彪悍,主动表白神马的不是没有,而她们二人名分都定下了,哪怕说得再透一些,也不违礼。 柏冉看着襄城极力做出自然淡定的模样,眼中却泄露了期待,脸也渐渐红扑扑的,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余下满腔心虚。 襄城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柏冉回应,不禁有些失望,眼眸幽幽的黯了黯,然而只一会儿便复又对上柏冉的眼睛,眼神恬然而宁和:“闻说老君侯着急往琅琊去?可定了准日子,说与我一声,我也好备下程敬。” 一位已致仕的老臣出京哪用公主赠程敬?公主又非男儿,要显出大度爱才来。显然是为了她。殿下这么主动替她着想,柏冉心虚转成愧疚,有些不敢看襄城澄净的眼睛,连忙点头:“已定了初三,阿翁老来性急,若非我一力劝着,前些日子怕就启程了。” 襄城娟秀的柳眉轻轻蹙了一下,忧道:“道儿上的冰还没化呢。” “阿翁欲赶在二月二前到故地,以免桑梓诸亲耽于接待,误了农时。”柏冉声音又小了一些,公主越是真诚她就越是难安,看了公主一眼,静夜中殿下身态纤袅,眉眼柔和,连笑意都那么纯净无害。 那么好的人,就要和她阿娘一样被猪拱了。柏冉暗暗叹息,一不留神,没用对词儿。 不论柏冉所得诗作是否最精妙,襄城献出做奖励的玉自然归于她。那是一块未雕琢的璞玉,其玉质莹润,可见珍贵,大约是襄城本就想赠她,又觉太过显露,便借此机会给了她,婢子含笑对柏冉道:“公主乃使玉人理其璞焉,恰以赠君。” 这一恰字用得极妙,是指公主得到好玉觉得恰好可赠冉,还是此次宴会,公主恰想到有此玉,以此来赠得胜之人,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柏冉笑而称谢,亲收好玉。 回府后,不知怎么总是想起襄城明明失落极了,却仍主动开口,反过来为她解围的模样。之前在前殿,她本是以为她们间的互动是做给外人看的,毕竟,这是一场政治联姻,双方已在一条船上,目前的利益是一致的,自然是展现得愈亲密愈好。 却不想,公主却是认真的……柏冉沉吟了片刻,又或者,襄城说的那句,并非她所想的表白,而是戏言? 柏冉略有苦恼的摸了摸下巴,若是襄城公主是赵将军那般站在对立面的敌手,只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必顾忌其他就好了,她绝不心软,再或者她自私自利,不顾他人,还有点皇室子弟的张牙舞爪也行,冷着远着就是了,哪还有那么多纠结? 但凡掺上了感情,事情多半就不可预计起来,这可不行。 至初三日,柏赞之便启程了,同行的还有闵靖远,襄城人没到,却令她宫里的宦官姜海,送了丰厚的程敬来,礼数极是周至。 柏冉自是感念。 柏赞之走了,入朝的藩王、刺史皆仍在,刺史过了初十方去任地,至如藩王则要留得再久一点,至少要出了正月才走。 因此江都王嫡次子的生辰便在京里办了,江都王趁此也下帖把京中的高官都请了来,联络联络感情。 宰相自然就在邀请之列了。柏冉也不会无缘无故就下人家藩王的面子,收到请柬,到了日子,便携寿礼去了。 宰相出行,有编制护卫,柏冉防着赵王,恐当街被刺,每回出行护卫仆从一向带足了的。柏冉骑在马上,走过乌衣巷,靠近藩王们王邸所在的浩德坊时,前头路口却被两辆马车堵了。 堵路的两辆马车,一辆是襄城公主的,一辆则是赵王嫡长女安兴郡主,二人座驾皆是有定制的,长公主车驾饰金,马嚼头马鞍皆镶了金,郡主车驾则饰银,相当好认。 照理,郡主自然是要让长公主先行的。但兴安郡主偏不,她是赵王去了封地后所生,天高皇帝远,违制之物没少用,且赵王见了也不在意,在这位郡主眼中,什么太后皇帝长公主的,只做死人来看,自然是不会将襄城看在眼里。 兴安郡主车驾边还跟着她弟弟司马涟。司马涟的目中无人与他姐姐如出一辙,见自己这边的车驾被挡了,又看对方车上式样,撇了撇嘴,先道:“前方何人?还不快让路!” 襄城自然不会自降身份出来与他们歪缠,也绝不可能给他们让路。随行仆从遥遥见到远处车驾便对她说了情况,襄城安坐车中,令仆从出面。 “襄城长公主在此,闲着避让!” 司马涟“哦”了一声,调子拉得极长:“原是堂妹啊,哥哥急去赴宴,妹妹让一让吧。”兴安郡主也走了出来,笑道:“正是呢,迟了未免对江都王叔不敬。” 他们说得起劲,襄城长公主从头至尾没露面,也没半丝让路的意思,只留仆从在外周旋。那仆从名唐海,是新选出来要做将落成的公主府长史的,这会儿见四周围观百姓越来越多,口上讲道理,从来没有长公主让郡主的道理的,且都是往江都王府去,你们挪一挪,比我们大张旗鼓的后退,要便宜得多,论情论理,你们都该快让开,别让殿下久等了! 唐海也是个通透人,一想就明白殿下是怎么个心思,他那句“从无长公主让郡主的理儿便是尊君赵王也说不出旁的话来”说得犹为大声,周边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的,襄城坐在车中弯了弯唇角,赵王不是觉得自己是能人,理该问鼎么?就让百姓瞧瞧,连子女都管教不好的赵王究竟都多能。 即便再不通事理,也该知道尊卑,一个郡主,一个没品阶的藩王庶子就敢让长公主让路,百姓可不是瞎的。襄城听着外头动静,差不多了便想令护卫甲士上前驱逐,赵王她顾忌,但这两人她是半点没放眼里。不想此时,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柏冉原是愉快的去赴宴的,偏遇上了道路被堵的事,她一眼就认出了襄城的车驾,驱马上前,在外围一听。 司马涟和兴安郡主二人言语十分跋扈放肆,再看襄城一直坐在车中,只有唐海在外周旋,唐海还巧妙的略示弱态,旁人围观,是郡主目无尊卑,极不好相处,但在柏冉眼中便是郡主把公主给欺负了。 柏冉从头看到尾,她、怒、了、、、、、、 他们的爹天天与她对着干,他们还要耀武扬威的来欺负她的人,企图以强凌弱! 柏冉生!气!!了!!! 她拿出一道名刺给凭栏,道:“速去寻京兆尹来!”这回被她遇上了,不踩死这两个无脑的小货,她就对不起她准驸马的名头! 也好理解,一方是天天给她添堵的,新仇旧恨,一方是已与她在一条船上,且还十分关心她,她对殿下又心怀愧疚,哪怕她们不能……在外人眼中襄城长公主就是柏氏妇。她的人被堵在路上,当着这么多人下颜面,她如何心平气和,坐视不理。 凭栏一走,柏冉便打马上前,高声道:“何人在此喧哗!” 就你们会装不认识?我也会!柏冉是打定主意要和这两东西较劲儿了。 襄城听到柏冉的声音,欲出声叫护卫的话便收了回来,嘴角绽出一个柔和而信任的笑来,令人掀开门帘。 兴安郡主皱了皱眉,司马涟也觉着事情不对了,他们对视一眼,司马涟先自报家门道:“在下司马涟,赵王第五子,见过柏侯。” 柏冉眼角都没给他们一个,因为襄城出来了。唐海见没自己的事了,便老老实实地收声,站到襄城的身后做布景板。 柏冉下马,上前扶了公主一把,还道:“臣来迟,殿下受冲撞了。” 她的掌心干燥温暖,襄城第一次与她肢体相触,心中略紧张,脸上也不自然起来,她想缩回手,又留恋着舍不得,只是柏冉只搀了她一下,很快就退了开去。 襄城捏了捏掌心,眼中含了暖暖的羞涩的笑意,转头去看那堵了她道的两位时,笑意便淡了:“堂姐,堂兄。” 兴安郡主一见到柏冉,就想起赵王曾与她透露过,本想将她说给这位的,宰相又袭着爵位,手握大权,整个帝国怕找不出第二个可与之媲美的人来,再看她身形稳稳,言行举止丝毫不拖泥带水,连衣冠都带上了神气,非旁个能比。 放在平日,这样的才俊,兴安郡主必是要赞一声的,可惜,今日遇上的是对头。 “你还知道是堂姐呢,适才躲在车里,非得……”兴安郡主眼睛扫了柏冉一眼,语带暧昧,“才出来。” 襄城很不以为意:“道闻犬吠,谁不是令人驱开便了了呢?” 围观众人哄笑。柏冉站在襄城身旁,眼中也带上了笑意。 兴安郡主与司马涟气得要命,他们身边也很带了几个人,一齐面上无光。兴安郡主上前一步,眼中几要喷出火来,指着襄城道:“你敢这么与我说话!” 柏冉不甚客气的握住她的手腕,推开:“赵王府的家教就是这般么?”踩下这两个算什么,她与襄城一样,势必要将赵王一起牵连上才好,“遇尊者而不避,口出恶言,心地卑劣,赵王就是这么教导子女的?”经过这一遭,赵王在百姓中的名声,至少是教导子女那方面,定然是不甚高明的。 司马涟脸色大变,正要辩,京兆尹带着差役来了,柏冉道:“这二人,顶撞公主,堵塞道路,扰乱京师治理,已是违法,与我锁拿了下狱!”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我是天天见萌萌哒棒棒哒的作者君╰( ̄▽ ̄)╭ 读者大人们:萌萌哒~~~~棒棒哒~~~~~ 哈哈,过奖过奖。。 谢谢投了霸王票的亲们—— 第34章 三十四 兴安郡主与司马涟眼看着柏冉面无表情的命京兆尹将他们锁拿,才真正意识到事情不妙,神色亦惊慌起来。 襄城也惊住了,她没想到柏冉竟张口就要把人下狱,然而,先不说他们与赵王没什么情面可言,即便是有,此时柏冉是为她出头,她只有支持的,不会去拖后腿。这种站在统一战线,被她维护的感觉真好。柏冉的手就在她的身侧,襄城不由去轻轻碰了碰,感觉到对方手背微凉的温度,又心口一颤,忙缩回来。 柏冉自是感觉到了,她以为公主有话与她说,转过头去,却见殿下一本正经的目视前方,便只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继续令京兆尹拿人。 柏义辅匆忙赶来,君侯下令了,他自然是想领命的,然而,兴安郡主与司马涟再蠢都姓司马,宗亲下狱是要宗正出面的,他是京兆,没资格拿人啊。柏义辅暗暗叫苦,转眼又想,君侯不该犯这种常识性错误,又见柏冉看向他的眼神淡淡的,却不容置喙。 柏义辅立即明白过来,大声命手下将这两人及其家仆都捆了! 兴安郡主大叫:“我是郡主,你为京兆,无权拿人!”司马涟也反应过来,大声抗议。 襄城见这着实不像话,默默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供消音之用。柏义辅正满头大汗呢,堂堂宗室,让百姓看了笑话,成何体统!虽然赵王的笑话他们是很愿意看的,但闹大了,方向偏了就不妙了,正着急,看到一块帕子从边上递了过来,真是雪中送炭啊。柏义辅对襄城感激一笑,一点没客气,接过帕子,亲自塞进了兴安郡主的嘴里。闭嘴吧你给我!都是你们闹的事!原本我好好的哪用来这里加班! 其实,柏义辅原本是想堵司马涟的嘴的,毕竟男女有别,他也不想被人说欺负小姑娘,可是一看到柏冉在边上神色淡淡的看着,柏义辅十分有眼色的将手拐了个方向,冲着兴安郡主去了。宁可被人说是欺负小姑娘,也不能把殿下的手帕给司马涟,不然君侯要生气的。 柏义辅一挥手,命手下把这两位大人物都塞进郡主的座驾中,把他们的家仆一个不落的统统制住,以免被人通风报信。 柏冉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柏义辅道:“赵王公务缠身,忘了教导子女也是有的,然而宗亲教养关乎皇室声誉,不可不在意。” 襄城作为皇室公主出声支持道:“正是如此,皇室为天下礼仪表率,教养之上,不可轻率。” 柏义辅心道,人都被抓起来了,自然是您二位怎么说就怎么来了,口上唯唯。 柏冉笑着道:“既如此,晚些时候,给赵王去个信吧,晚间赵王必要去江都王宴上的,就那会儿吧,其他时候恐找不着人。” 那时在京的藩王,有爵勋贵,世家大臣但凡够身份的都在江都王府领宴呢,赵王要被打脸了。 襄城不必细想就明白柏冉的用意,抚掌道:“极好,也免去京兆奔波之苦了。”明明是幸灾乐祸,却与柏冉一样,正色严肃,好似十分的为赵王着想。 柏义辅:襄城殿下,您不要跟着我们君侯一起调皮啊…… 这件事就被单方面愉快的决定了,柏义辅令人驾车,后面押着一长串赵王府的家仆,过街穿巷、招摇过市的往京兆衙门去,不用多久,满京城都知道兴安郡主并其弟在大街上堵着襄城长公主不敬,欲辱不成,反被临淄侯当街拿下。 由于赵王先行,已经入了江都王府,那些家仆又都被扣了起来,没人去报信,于是赵王并不知他一双佳儿佳女在外头给他惹了事。 柏冉见事情处理完了,且后续应当会精彩,心情便十分愉悦起来,有这么双蠢儿女拉后腿,赵王再讨厌,也稍稍顺眼起来。转头看襄城,笑道:“殿下一路小心,臣先告退。” 襄城见她这就要走,忙道:“都是去王府,顺道一起了罢。” 刚刚她们是目的相同,一致对外,现在人都散了,气氛就微妙起来。柏冉想到刚刚是为公主出头,她自己貌似还觉得她的人被欺负了很生气,被她的人三字一刺激,口舌间竟干燥起来,听襄城一邀请,柏冉想拒绝,又不忍心再见她失望的眼神,便道:“也行。” 襄城粉面含羞,垂头先上马车。柏冉也不知怎么的,看到她粉红可爱的小耳垂,就跟了上去,也上了马车。 阿蒙:柏郎,我家殿下邀您同行,但绝对不是这样的同行方式。 她们的交通工具不同啊,一人坐车一人骑马,柏冉进去坐下了,才发觉自己摆了个乌龙,当下大赧,轻咳了一声,提起气势自辩道:“一路过来,觉着这天况越发冷了,兴许还要下雪。”表明,我不是故意来蹭车的,我是怕冷。 襄城是个实诚孩子,虽然已经局促不安到左手捏右手了,却仍为她说话,做出十分信服的神态道:“正是呢,还是坐车好。” 柏冉郑重的点点头。 于是车中的气氛就非常郑重且充满了政治气息,柏冉不着四五的和襄城说什么这会儿下雪也还好,等开春,天气明媚了突然再倒春寒就要坏事,庄稼怕是要遭殃,又说,瑞雪兆丰年,年前那几场雪下得好,还说庄子收成好,明年还请殿下饮自家酿的酒,比起宫里的定要香醇许多。 襄城则是点头,再点头,听得聚精会神,严肃得仿佛在听一对一授课。 阿蒙已捂脸不忍再看,这就是传说中的年轻男女说对象么,不管对方说什么都觉得有趣,都觉得重要,殿下你这般呆呆的神态,真的还是我家殿下么,还有柏郎,您不要眼神乱飞舔嘴唇啊,这样会让人觉得您很心虚很不安。 好在,王府不远了。二人下马车,脸都红扑扑的,脑袋略混沌,相互作揖,各自去找小伙伴了。 柏冉觉得自己奇怪死了,坐上马车就够奇怪了,还要一路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说,看殿下只是点头,想必也是觉得我奇怪呢。她摸摸已不发烫的脸颊,算了算了,她怎么想的与我有什么关碍? 柏冉站着,让仆从为她捋平了衣角,方大步朝里走去。 这一晚上是不平静的,行宴过半,京兆派人送了条子来,请赵王将令郎令嫒领回。赵王一时面沉如水,眼神阴郁而锋利的扫向柏冉,柏冉则是大度与他微笑颔首。 赵王顾不得旁人议论,忙赶了过去,正要先斥京兆擅自捉捕宗亲,柏义辅便说了,兴安郡主做错了事,本不该下官来管,可惜正巧给碰上了,宗正又离得远,想想堵在路口,为百姓所指点议论,委实难看,便将两位“请”了来。这不,都没对他们怎么着就请您这位家长来领孩子了。算不上捉捕。 赵王话噎在胸口,脸都噎红了,柏义辅还在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念他们还小不懂事,我也不是宗正,就与你这面子,带回去好好教吧,孩子还小,好好教总差不离的,不过那些家仆,就不还给你了,要论罪的。 赵王简直气炸了,他一路冲过来,已经在大街上听到了类似“赵王残暴,其子肖父”这样的流言,他就不信没人引导能有这样的流言,而且还传播的这样快! 柏义辅淡定极了,他的荣辱官位都不靠赵王,又何必要看他脸色?见赵王仿佛还想动粗,就道,王毋碍公务! 妨碍公务就通知宗正过来把你抓起来! 赵王阴沉着脸,狠狠的咽了这口气,把儿子女儿带回去。 一回到自己家,赵王返身一脚踢在司马涟的肚子上,司马涟被踢出好远,捂着肚子痛苦的趴在地上呻、吟。 赵王阴惨惨的看着他,又瞥了一眼兴安郡主,语气如阴司来勾魂的鬼差般令人毛骨悚然:“蠢东西,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兴安郡主原还想告状,此时吓得都愣住了,司马涟口中不断的吐出血来,想说话都语不成句,只是在地上不甘的挣扎,挣扎。 没两日,赵王府中便传出赵王一庶子暴病卒的消息。司马涟在史书上从头至尾只有一句话——“司马涟,赵王子,母不详,年十四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cos了好几天大宝以后,作者君表示略力不从心啊啊啊。 还是要求表扬,求摸毛,求抱抱,求鼓励~~~~~~~~ 谢谢投霸王票的亲们—— 第35章 三十五 赵王本好端端的在江都王府行宴,夸了今儿的寿星肥壮可爱,日后必是威武大丈夫,又和大臣拉拢了下关系,他心中是很急的,小皇帝方即位,正旦日才改的元,天下人心中仍不是太适应,再且皇帝这年纪,来个暴毙什么的也很好处置,再大点就不行了,临淄侯尚了襄城一力帮着皇帝,又有谢氏、夏氏、陈氏,还有时不时偏袒一下的季氏,这都是世家,朝中盘根错节,不知有多少他们的人,他虽有连氏、陌氏相帮,看起来除了兵权,总差一点。 赵王想做皇帝,总是希望得到一个锦绣江山,若是被战乱弄得满目疮痍还有什么意思?他又何必上京?直接在赵地起兵不就得了?还痛快些呢! 且连氏虽有兵,但并不是占了绝对优势的,御林军在陈大将军手中领着,陈大将军死忠天子,谁做皇帝他忠谁,金吾卫在临淄侯手里,龙朔军连氏四中占三,虽然已很不少了,但京师城墙高厚,屯粮充足,只要看好四门,守个三五个月不在话下,到时自有京郊州郡的驻军救驾。 真要动起武来,赵王四下算计了下,只有六成胜算,就算赢了,也损失惨重,更要紧的是,喊打喊杀的,岂不是人人都知他司马彝篡位了?千载史笔记下了,难看得很。 这年头的史官是很有骨气的,不是当权者说怎么记就怎么记,他们是要凭自己的眼睛,十分有责任心的写下这一段历史的。 仔细筹算下来,赵王决定要借陌氏之势拉拢下文臣,三公九卿都需拉拢,他在宴上十分热情,说得也挺好,至少很有几个大臣十分识趣的对他的示好给了良性反应,正在这时,有人来说他儿女惹事了,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可耳闻。顿时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就诡异了起来,连他的岳父连先隆都很直白的用眼神示意他,过于张狂了。 赵王顿时便是一肚子气,这气在街上听到流言时成功点燃了,他就是这么带着一肚子火去的京兆衙门。 柏义辅半点面子都没与他,嘴上说的好听,实是幸灾乐祸。赵王不是傻子,自是派了人去打听了,当知道一双蠢儿女当街给人拿住把柄,还被柏冉抓住很阴了一把,他不气炸就怪了! 赵王阴沉着脸,冷眼看着司马涟再不动弹的尸身,阴测测道:“站着做什么?五郎暴毙,还不去告知王妃,派人来赶紧收拾了!” 长史这才回过神来,一面去寻王妃善后,一面将所有看到的人都处置了,务要将此时捂死在府中。 人都退开了,赵王又用他阴鸷的眼看向兴安郡主,兴安郡主生生打了个寒颤,仿佛被针刺过一般,唇齿颤栗,浑身发抖。 直到赵王一言未发的甩袖而去,兴安郡主才整个人都被抽了魂儿一般,摊倒在地,被王妃派来的婢子拖走。 柏冉听闻赵王庶子暴毙已是三日后,她连半丝晃神儿都没有,镇镇定定的继续与在野的柏党话别。 柏党是个团体,这个团体还很不小,不是十几二十个就完了的,其中很多都把持着一方政务,柏冉此时就是在与这批人话别,过了年,大家都要回去继续工作,那么,未来一年的工作计划,总要与君侯汇报一番。 “新君立,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朝内外大变不会有,但些微调整总是要的。你们且去,无忧前程。”跟着我混,必不会差的。柏冉屈指敲了敲案几道。 这些大人们本还心有惴惴,对新领导的年纪很不放心,但就在京的这大半个月,就让他们亲眼见了赵王是如何被阴还说不出话来的,赵王庶子怎么没的,众人心照不宣,那消息报来,柏侯眉头都没皱一下,可见是个心狠的,这般又有头脑又狠得下心的领导,诸人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京中的众人可不是傻子,依旧克忠职守,并无作反的现象,这已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们高高兴兴的走了,柏冉还坐在书房琢磨这些人治下的一些事儿,诸如,当地望族与刺史不对付,总找刺史的麻烦,她该如何为自己人出头,是说和还是将人敲打一顿,再如,有一柏姓郡守有子到年纪说亲了,她该如何拉一把红线,既使双方得利,又可维护党羽内部稳定。 柏冉拿着骰子在案上胡乱的丢,脑海中思绪纠纷,要考虑的事,太多了。 细致的将各面都纳入考虑,想的差不多了,才拿出纸来,趁着过年各部衙署皆封印,早早定策,到时候一解印便可去做。 不知不觉,柏冉与襄城的生日就来了。 过了生日,柏冉就满了十四岁。她看着来小皇帝派来请她入宫的内宦,不禁叹道,真是压榨未成年啊。说的是她自己,不是小皇帝。 道昭阳宫时,小皇帝正在读书,先帝到走都没定哪个做太傅,小皇帝即位后,又是很多事牵制,因此他还没正式上学,倒是襄城在教他读点书。襄城也是自幼便进学的,很有文化,但皇室教皇子与教公主是不同的,即便是同一篇文章,此两者间所侧重的也有差异。 因此,襄城怕教坏了皇帝,便嘱咐他,可请教柏相。 襄城的心思,并不难猜,小皇帝与柏冉走得近,对他们双方都有益,且柏冉没顶着太傅这一严肃的名号,小皇帝对她并无畏惧,好好的相处便极易亲近,和皇帝的关系好,对大臣而言,绝不是件坏事。 柏冉记下襄城这一忙,眼下先给小皇帝行礼。 小皇帝一见到柏冉,就很高兴道:“柏相快过来。”一面说一面从榻上跳起来,去拉柏冉的衣袖,将她扯到书几前。 “陛下勿忘仪态。”柏冉笑着提醒了句,却没拒绝,跟着他走。哄小孩,顺便教他正道,这不难,只是,帝师该速速定下了。 小皇帝今日心情不错,他是好学之人,虽活泼一时忘了仪态,但坐下后也没胡闹,虚心的向柏冉请教学问,柏冉自然是尽心对他讲解,尽量引导司马伦自己思考,对事物形成自己的判断,她所把握的便是一个大致的方向,别让小盆友的三观弯了。 二人一个问一个说,气氛还挺和谐,但和谐了没多久,便让赵王破坏了。 赵王令人送了贡菊来,请皇帝赏玩。 既是敬上,却不亲自送来,可见其自大无礼。小皇帝脸色阴得像要下雨,摆手示意人退下后,对柏冉道:“我听闻,赵王叔有不敬之心不是一日两日了,父皇却一直维护与他,也正因父皇偏心,才让他愈加跋扈,到如今,朝廷还奈何不得他,我也要忍着他。” 柏冉挑眉:“这话,陛下是从何处听闻?” “太后宫里的婢子所言。”由于柏冉形象亲切,对他也不严厉,还有襄城的关系,小皇帝对她没有保密意识。 柏冉点点头,顾太后对赵王不满,人尽皆知,她便问道:“陛下之见,先帝错了?” 司马伦小脸上就出现了十分挣扎的神色,他是觉得,先帝错了,但子不言父过,君父就算错了,为人子者,也要维护,于是司马伦便用沉默来表达他的观点。 柏冉想了一想,道:“臣有一则轶事要说与陛下,这事名叫。”柏冉将郑庄公杀弟弟的故事说了一遍,然后问道,“陛下看,如此可大快人心?” “善哉。”司马伦两眼放光,“不敬欲僭越之人,当除之。” 柏冉默了一默,这么发展下去,这货要变成郑庄公那样又黑又善忍的皇帝啊,这趋势不好,要拧回来。 “史书有载,郑庄公雄才大略,一代枭雄,却阴险狡猾。对其弟‘纵其欲而使之放,养其恶而使其成’,共叔段不义,郑庄公却不仁,不孝,对其母阳奉阴违,对其弟斩尽杀绝,为人所鄙。” 司马伦不解道:“难不成还随共叔段去?要把国君之位,拱手相让才好?” “不对,”柏冉摇头,“郑庄公之过,乃其从一开始,便想杀了共叔段,他只记得共叔段对他不利,却忘了共叔段是他的亲弟弟。但凡他有一丝善念,又岂会行此捧杀事?太后‘请京’,郑庄公大可与其说道理,这本就是太后不对,大臣们都有眼睛,但他却听之任之,还驳回了大臣所劝,乃至之后的“收贰”,他都满足了,但等共叔段“将袭郑”,他却先发制人,毫不手软,乃至要杀之,以绝后患。若是从最初,郑庄公对其弟越轨之事加以劝导,而非有意养其恶性,后面将如何呢?” 司马伦似有所得,想到先帝,又问道:“假使郑庄公从一开始就教导共叔段,共叔段却冥顽不灵呢?” “他做了该做的,便不会有人怨他了。” “共叔段所从者众,若是到后面,来不及了呢?” “他也不是从生下来就所从者众的,且所从之人又是哪些人?这后面,就得看郑伯本事。” 司马伦低下头,将先帝和郑庄公放在一起做了个比较,一时陷入了沉思。 柏冉说的口都干了,可惜人都下去了,没人给她上茶,小皇帝在独立思考,她不好出声,正想起身自己去倒,就有一盏茶恰逢时候的奉到了她面前。 柏冉的目光没在茶盏上,她定定的看着奉茶的那一双玉手,纤细,修长,白皙柔软,顺着手朝上看去,襄城长公主正半欠着身,口带笑意的望着她,柏冉这一抬头,二人正四目相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霸王票的亲们—— 第36章 三十六 柏冉觉得自己此时的模样必然不甚雅相。当她发觉自己呆呆的盯着人家的手看了许久,又将视线上移,呆呆的看了人家的脸容许久时,已不知过了多久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尴尬的?柏冉忙收回目光,双手接过茶盏,客气道:“谢过殿下。” 襄城长公主依旧噙着温暖的笑意,眼睛弯成一道清浅的月牙,似是真的十分愉悦。柏冉低头自若的啜了口茶。 小皇帝见姐姐来了,忙起来让坐,他已听人说过婚姻之事,虽然具体要做什么不明白,但比较肤浅的诸如姐姐以后就是柏冉的人,他还是明白的,自然,具体怎么变成柏冉的人的方式也还闹不甚明白,不过也不妨碍他自己从别人说起这事时的语气神态中推测出若有似无的暧昧。 柏冉镇镇定定的饮完一杯茶,正要告辞,就见小皇帝眼睛在柏冉与襄城之间来回几下,抿着小嘴,装作很高深莫测道:“莫负春光,柏相陪阿姐去上林苑走走罢。” 柏冉:“……” 春光虽好,却也不是多稀奇的物事,谁还没在春日中行走过?柏冉却很专注的看着四周,今日沐休,她进宫来并未着宰相厚重端庄的制服,而是穿了件半旧的绛红宽袍,腰间配玉,发上只简单的簪了根玉簪,这般打扮并不华丽,透露出的是柏氏数百年的厚重底蕴与教养。 襄城见她看来看去,就是不看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就也没开口,等了一会儿,方听柏冉道:“我听说,宫里有传言,要给陛下说陌氏女为后?” 襄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柏冉许久,而后才声线稳稳道:“是,我来就是想将此事说与你知道。”在还可改变的时候告诉柏冉,以免二人因此有嫌隙,柏冉不需多想就能明白襄城的用意。陌氏要出个国母,便能更为尊贵,到时能与柏氏相衡也说不定。 柏冉倒不在意陌氏和柏氏相抗衡,他们要答应了,在皇帝亲政前,双方就算要斗也要把皇帝的利益放在前面,至于皇帝亲政后,少说还要八年,到时是个什么光景,还难说的很。柏冉想到这,眼角就透出了一道寒光,她昳丽的容貌因这寒光显得有些冷漠,襄城说完就一直注意柏冉的神色,见此,不由目光微黯,道:“这是我向母后提的,陌氏将女儿嫁与赵王世子,为的,就是将来的皇后位,赵王能不能即位且不说,世子却有不少兄弟,时日还长着,最后是怎么个情形还两说。眼下就将皇后的位子给他们,他们不会不动心。” 柏冉点点头,道:“不过一个女儿,陌氏还赔得起。”她说完见襄城似乎有些紧张,心想她这是不想她生疑窦,特意来解释的,自己也应该有所表示,便道:“你总是要为陛下考虑的。” 她说这话是想安慰襄城,不想一说出来,听的人听在耳中就不是这个意思,襄城敛眸,淡淡的道:“我是要为陛下考虑,却也不会不利柏氏。” 柏冉没说话,心中突然升起一些不满来,将眼睛看到其他地方去,利不利柏氏又何妨?她就是柏氏最大的隐患,然而只要她在一日,谁也动不了柏氏的地位。 襄城见她这样,不免有些难过,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你不要疑我,有什么事,我不瞒你,你也别多心。” 要说柏冉是个什么心思,襄城真的看不出来,有时她似乎是有心的,但有时看来却恨不得离她远远的,再不沾染才好,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桩婚事是先帝定的,完全没得改,若是可以,襄城也不愿用这种类似强迫的手段让自己变成她的妻子。 听到她这样坦诚,柏冉也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歉意,也不知怎么了,每每对上这位殿下,她总不能按常理出牌,心跳也忽急忽缓的,奇怪死了:“这事是你提的,赵王恐不会罢休,你多小心。”她们是盟友嘛,她关心襄城也是应该的。 赵王那睚眦必报又狠辣暴虐的性子,襄城出了这么个主意,削去他一条有力臂膀,他怎会就吞下这结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柏冉分析过赵王的秉性,就算现在不能立刻报复回来,他也总要弄点事情出来让人不好过的。 襄城淡淡点头:“我自知道。”语气淡淡的,没有掩饰她对赵王的厌恶,但脸上却有笑意,仿佛柏冉的话很令她很高兴的样子。 “那就好,要帮忙的,不必客气。”柏冉脸一红,都不敢看她了,一鼓作气道:“没旁的事,我就先告辞了,我阿娘在府中无事,你可多去看她。” 她急死了,要在呆下去,还不知她心脏会跳出什么不正常的心跳来,赶紧走。 她跑得快,到了宫门口,凭栏还在喘气:“君侯,你急什么?” 柏冉停下步子,瞥了他一眼,叹道:“你暂是不会懂的啦,等过两日,我给你找个媳妇儿,你就懂了。”脸上还露出很高深莫测的样子来,她想过了,估摸着大家见到未婚妻应该都这么不正常,更何况她还对她有愧,就更不忍心见她黯然,见她怏怏了,在婚姻上,她是要对不住她了,那就只好在其他地方补偿回来,于是自然就要短她一头,忽然就短了人家一头,心里就不平衡,一不平衡,心跳就不正常,大概就是这样的。 凭栏莫名道:“君侯,我娘已给我说了媳妇了。” 柏冉哦了一声,这货想通以后,挺高兴的,道:“那你家去吧,我与你假,把媳妇娶了。” 凭栏更莫名了,挠挠头道:“没到日子啊。” 柏冉不理他了,招来一个仆从,吩咐道:“仔细留意赵王行踪。” 仆从领命。 京城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柏冉就凭着这些人,再经京兆的手,组了个情报网,探听消息就便利的多。 顾太后与襄城长公主动作很快,先后数次宣陌氏家主陌毅夫人韩国夫人与其他数家夫人进宫后,在暗处,双方便达成了一致,柏冉与谢回力争,陌氏亦积极配合,在朝堂上将婚事以迅雷之势敲定。赵王想反抗时已来不及,硬生生的吃了个大亏。 陈羡之晚间拦在衙署前,将柏冉拖到教坊来饮酒,饮酒便饮酒就是,还非要花娘作陪,柏冉看看自己边上坐的那位花容月貌怯怯的对她讨好的笑,还不停的劝酒,柏冉不得不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了,难道她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根本不想多饮么?柏冉冷冷的看了那花娘一眼,花娘浑身一颤,手脚倒是规矩了。 陈羡之抱着花娘,似笑非笑道:“顾太后和襄城殿下都不简单呢,听闻陛下登基后的奏章上也屡有长公主殿下的笔迹。” 陌氏与赵王联手了多少年?竟还真能被说动。近日陌氏为消过往,正很拼命的表忠心。 “娶妻娶贤,有何不好?”柏冉很不在意道。 “由你说。不过提醒你一句,”陈羡之道,“昨日有人看赵王出城了,你可知他去做什么了?” 赵王可不会轻易出城,他怕被人刺杀,出了城,能埋伏的地方和人就多了。柏冉早知道这事:“算命去了。” “算命?”陈羡之差点被就呛了去,“他还信命?” “他自然是信的,不然怎还如此拼命的以为自己能成?” “那他得了什么批语?” 柏冉眼角有些无奈:“袁天师守口如瓶呢。” “还有你撬不开的嘴巴?”陈羡之不屑道。 “袁天师高风亮节,身在方外,怎么也不肯说。”柏冉显出挫败灰心。陈羡之还想安慰她,赵王能把人随意让她带走,恐怕就不是什么要紧的,就听柏冉又道:“不过无妨,我把他扣起来了,还有他老婆孩子也都一起,一家团圆。” 陈羡之汗颜,有些不想理她了,把花娘搂到怀里,摸来摸去。柏冉觉得这样的场景很伤眼睛,干脆低着头做没看到。 陈羡之家里正在给他说亲,说的那位娘子他不喜欢,于是搬到教坊来住,以此表示抗争,估计最后是要以失败告终的。 柏冉又饮了一杯,便要走了,陈羡之忙扯住她袖子道:“这么急做什么?明日是沐休,你在这陪我过一夜,我们同榻而卧,秉烛夜谈。” 柏冉摇摇头,很乖巧道:“这样我娘会教训我的。” 陈羡之气恼:“……你走你走。” 柏冉站起身,笑眯眯的看他,伸手挑了他下巴道:“四郎真是可人儿,眉目嗔恼也好看得紧。” 说完干脆利落的走了,留下陈羡之一人风中凌乱。 没过几日,京城便开始流传起袁天师的一句批命——绍历六世而女兴! 百姓皆言襄城长公主干预朝政,所图不小。 这类谶语总是能广为流传,一时之间,不仅民间,连宫里都有人言论纷纷。 作者有话要说:咳,好久不见了哈,虽然没有做大宝,但我很想你们啊( ̄︶ ̄) 谢谢投霸王票的亲们—— 第37章 三十七 流言流传的有多快,柏冉知道的时候已满天传开,想压也压不住了。她倒是一个劲的冷笑,难怪那死老头咬死了不肯说,这种话透与赵王也就罢了,透给她,不就是逼着她杀人灭口么?他能算出“有女兴”,还算不出哪个女兴么?死老头,还真有点能耐,算的可真够准的! 柏冉咬牙切齿,赵王,你又欺负襄城,我跟你没完!她把上回兴安郡主和司马涟的账也算在了赵王头上,必要他还来。 柏冉不去搭理袁天师那个死老头了,直接以蛊惑人心为由,一家子都关到大狱里去,什么时候放出来,看她心情。 赵王不是利用流言么?这招还是学她上回借兴安郡主这双蠢儿女来对付他的呢,比比谁用的好啊! 柏冉想了一想,就让人去传,袁天师从前是个走江湖的术士,混口饭吃,没什么本事,又编了若干充满了灵异恐怖色彩的轶事,诸如某郡有户人家家有一子三岁不能言,请袁天师算命,袁天师说是他家祖坟坏了风水,必要搬个新的才好,结果刚搬了没两天,祖坟被雷劈了,先人尸骨散了一地,那户人家自此时运不济,三岁小儿也病死了,如此云云的编了好几则,命人四处去散播。 散谣言,看谁散得过谁。 何人不关心自家风水运道?百姓多单纯,便是不全信,也总有人会信,新信的这部分人多说说,不久能盖过旧言论了? 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是不可小觑的,柏冉一个人乐呵呵的看着百姓还自动自发的又挖掘出一些不知哪听来的袁天师的失败事例,襄城那事反倒渐渐淡出。她见差不多了,正要决定下一步,就发现有人已替她办了。 街市中到处有人在说,赵王杀死亲子,将司马涟过去的事迹夸大无数倍,镀上光辉的表层,再将他死时的惨象夸大数倍,对比起来,衬托赵王多狠心,此子死得多可怜。虎毒不食子,他连亲子都忍心下手啊! 这言论不多久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连宫里都有宫人议论。 柏冉大乐,笑呵呵的跑去问襄城:“这是你做的?” 襄城大方承认:“也没冤着他。” 柏冉很欣赏的看她道:“我为你再添一把火!”说完乐颠颠的走了,回去亲自编了新的谣言,这回的谣言十分有奇幻色彩,在襄城散出的版本的基础上升级,成了个新的,变成了,赵王喜食生肉,一日不食,暴躁不安,那日司马涟去寻他,就死了。 很好,百姓们又自动自发的将此事传成了赵王食子。谣言的魅力在于,一传二,二传三,必是越传越离谱,越传越脱离真相,越传越令人信服,赵王喜食生肉是真,司马涟死了亦是真,真真假假掺一起,谁管你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赵王听了大怒:“胡说胡说胡说!!!都胡说!!!他怎会是我吃的?!他明明是我踢死的!”他现在出门连护卫甲士都不用了,百姓见着他,自动避开,胆小的还瑟瑟发抖,为父母者还要遮起儿女的双眼,生怕看一眼就把孩子吓坏了,见着老虎都没这么恐怖的好么? 连先隆也炸毛了,他不至于相信司马涟是被赵王吃掉的,但他肯定司马涟是赵王杀的,当日赵王妃的的确确将事情掩盖了,但谁都知道赵王脾气暴躁,这事不是他做的是谁做的?就算不是他做的,也没人相信不是他做的,坏人做多了,总是比较不易取信与人,也挺悲哀的。 他跑去骂赵王了:“竟杀亲子,又不能掩,酿成祸事,怪诸何人!”我女儿都替你压下去了,竟然还被翻出来,早知道当初别杀不就得了?没脑子啊!连先隆气得要命,本来陌毅那老东西叛变了就很危急,还闹出这事来。 赵王被老丈人骂了一通,也气,骂柏冉:“竖子误我!”心中更是不忿,我说的是襄城关你什么事?本朝公主难管,你干脆趁这事压一压她,使她绝于朝堂,省得日后麻烦不是挺好?非要把我扯进来,你也蠢!他原打算,借流言使襄城再不能置言朝政,小皇帝就少了个出谋划策的,至于柏冉,他再另置对策对付。他是想分儿化之,不想人家偏偏要将自己和襄城捆绑到一起。 “多说无益!借此事谋得好处才是要紧。”连先隆一挥手,斩钉截铁道。 赵王也平静下来:“京兆督管不利,使京城谣言纷飞,应当免职论罪。” 连先隆点头:“我去安排!”言罢就走了,一面安排御史弹劾,一面安排人附议,还要去搜集证据,谣言不需要证据,但参劾朝臣是要证据的。 柏冉则轻松了,她散完谣言,掸掸手,跑去陪谢氏聊天。谢氏在绣一个荷包,她就坐在一旁,聚精会神的替她拣线配色。锦娘从外头捧着茶进来,见柏冉低着头,做得十分专注,忙上前放下茶盏道:“大郎,这不是你做的事,快让我来。” 柏冉心情好,就让了开去。 谢氏笑道:“你的事都做完了?” “已有成效,待观后果。”柏冉亦笑道。 “连氏必恨上你了。” “本不是一路人,能为掣肘?” 谢氏点头,世家根深蒂固,枝条繁茂一般是不会杀绝的,她本担心事后连氏记恨,但到能记恨反击的时候,恐怕,事情也告一段落了,便不再多言,随柏冉去了。 不过谢氏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柏冉,她怎么没把连氏编排进去?谢氏之所以说连氏会记恨是因为赵王妃是连氏女,百姓很可爱,他们的在说“赵王食子”时,牵扯到了赵王妃不贤,不慈庶子,与丈夫狼狈为奸,害死庶子,导致连氏女这一团体集体蒙羞,连氏女在婚嫁市场上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柏冉觉得应该要补救,不能便宜了连氏,此时受到打击的只有连氏女,他们家族的男子还没照顾到。 她开始考虑怎么照顾他们了,看到谢氏手中的荷包绣纹精致,很是用心,便随口问了句:“阿娘是绣给我的么?” 谢氏白她一眼:“没你的份,是给襄城的。” 什么?柏冉惊悚了:“我才是阿娘亲子,阿娘怎地疼她不疼我了?” 谢氏摆摆手:“你哪忙哪去,想要荷包,自己寻人绣去。” 柏冉掩面而泣:“阿娘好狠的心,儿心碎成粉蓟,心痛难当。” 谢氏:“……”求你快走吧。 于是柏冉就真的走了,跑去找了家令来问话:“殿下近日常来?” 家令回道:“襄城殿下来过几趟,与夫人言谈颇融洽。”柏冉没说话,等他继续说下去,家令见此,便毫无隐瞒的都说了:“襄城殿下每来,礼数周至,必带亲备礼物,夫人见之甚慰。”世人普遍认为,皇家女不如世家女教养好,世家女温柔端庄,皇家女泼辣直爽,且公主有个很大的特点,她们的内部或掐尖争强,但对外从来就是团结一致,尤其是对驸马,一个驸马偷腥,公主能团结起来一起去对付他,驸马本人受灾不说,强势的还要牵扯整个家族,公主每人配备的护卫甲士有百余,威力很强大。故此驸马的家族大多不喜公主。 “夫人自回赠,多以贴身体己之物。”家令又道。 回赠是很有讲究的,越是贵重越显生分。看来襄城是得到阿娘的喜欢了。柏冉很高兴,等殿下下降,她亲再带她去谢家,一定也能得外祖母喜欢。柏冉自以为让襄城在她家过得好是她的责任与义务,上回对襄城言可来拜见谢氏便是出于此。 “夫人还以家中事问询襄城殿下。” 柏冉扬眉:“殿下如何作答,夫人满意否?” “襄城殿下所言,夫人无有不从。”家令笑得满脸褶子,襄城殿下是新主人,妻贤则子慧,子孙聪慧,家族昌盛可期。家令想的很远。 柏冉没想那么多,她就高兴襄城能与她家人和谐相处。环境和谐,生活才能舒适,她不想襄城下降后,觉得有很大的落差感。 柏冉一高兴,心情一好,就将袁天师一家从狱中提出来,还要很霸道地告诫他:“毋使我再见你!”言下之意,见一次,打一次。 袁天师有苦说不出啊,他本是有大前途,可名扬千古的,因而他便将事透给了赵王,多的不敢说,说了会遭天谴的,他是术士,很信这个。谁想赵王来时有人坠在后头,赵王一走,他就被抓来了,这下好了,名声毁了,饭碗不保,京城的市场是彻底失去了,还要被柏冉这睚眦必报的囧货威胁。真是冤死了好么。 袁老头出去后敢乱说么?自是不敢的,他从前不敢将此女是谁透给赵王,让赵王自己脑补称襄城公主,以后自然也不敢透,说当朝宰相是女的,谁能信啊? 袁天师觉得自己真是命犯煞星,早知道今年年初就给自己卜一卦,出去避避风头也好啊。 他满腹辛酸,带着妻子儿女,远离了京城。不过,史书还是笼统的记了他一笔:“赵烈王之失人心,由误信术士之言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票的亲们—— 第38章 三十八 柏冉把袁天师弄出京去了,下回再有人提起那个“有女兴”就是“口说无凭”。办完这事,已是日薄西山,柏冉心情大好的回府。 直到第二日晨,上了朝堂听到御史参京兆渎职,她也没不高兴。京兆柏义辅是个聪明人,最显著的特征是忠心,柏氏从前也有人想自立门户的,也有生出异心的,最终统统被柏赞之拍死了,家族想要兴旺,不团结怎么行?柏义辅属于从最初就跟着家主的脚步,扎扎实实,战战兢兢的办事,连长子的名字,都是请柏赞之取的,可见他的赤诚。 现在这个忠心赤诚的京兆被参了。被参大臣可自辩,柏义辅出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历来便是堵不如疏,若为几句流言便大动干戈,恐致百姓恐慌。”说完还看了柏冉一眼。 柏冉手持玉笏,垂眸望地,没什么异样神情,柏义辅便明白了,将心好端端的放回胸腔里,继续自辩。接下去就是双方大辩论,李绥、柏义社诸人自是帮着柏义辅的,赵党人数也不少。双方一吵起来就不可开交,大殿之上便显得乱糟糟的,一方说有人污蔑宗亲,京兆不管,当免职查办,一方就说不过寻常言论,出处已不可考,且也没造成恐慌,若京兆事事要管,哪还忙得过来。 赵王是想着怎么都要把京兆参下去,他这回损失惨重,必要拿京兆一职来弥补。柏冉自然是不答应的,京兆加金吾卫,京师完整的掌握在她手中,怎么肯让?她见吵不出个结果来,便也出列,朝上首道:“圣明天子从无掩百姓之口,不令其言的。陛下明鉴,京中哪日少过是非?为何独独此事要禁言?赵王既问心无愧,还怕人讲?”她说着还侧脸意味深长的看了赵王一眼,很有其实你就是做了,还要小气不让人讲,你就是心虚的意味。 赵王一口老血梗在喉咙,气得想拿笏板抽她。说的好轻巧。这也能拿平常的那些八卦流言做对比?他缺损大了!这年头的君君臣臣并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乃是“君则敬,臣则忠”,即君择臣,臣亦择君,代代都有不少贤达隐士看不惯朝廷故不肯做官的。他的名声坏了,操行受疑,有点骨气的贤才,谁肯帮他?原先中立的大臣见了他,恨不能绕行,就这么短短半月,王府清客走了有半! 更叫人噁心的是,他还不能要求彻查,司马涟之死,的的确确与他撇不清。更不能说这些“中伤”皆是柏冉布散的,正如没人有证据说他杀了司马涟一般,他也没证据就是柏冉害他。 连先隆好歹是搜罗了证据的,死活抓住了宗亲被污蔑,要不要管?皇室尊严要不要维护?百姓被流言蒙蔽,固愚钝,要不要澄清教化?这三条都是避无可避的,柏党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茬,双方各说各的,对比起来,还是连先隆有事实做支撑依据。 柏冉见好像说不过了,当机立断道:“陛下,群情激昂,各执己见,实非下定论的好时机,臣请容后再议。” 这下,连先隆的爪子也痒起来了,说不过就跑,敢不敢不那么无耻! 小皇帝很痛快的准了,择日再讨论。赵王大怒,想要再言,被连先隆扯住了衣袖,以目示意他不要妄动。赵王只得眼睁睁看着在即的胜利被扼杀,咬咬牙,收拾起军心,下回再战! 柏义辅等人迅速向柏冉围拢,护着她出殿去,赵王与连先隆就算爪子真的很痒,数数双方人数也只得罢休。 柏冉这一手流言放的,好处无尽,现下到了被反击的时候了,一下了朝,众人便跟着她回府继续议事,柏冉吭叱吭哧地再与人商讨,继而分配任务。依旧是祭出流言蜚语,令人去散播,前两日的言论都是连大司马放出来的,原因是嫉妒陌氏得了后位,受皇帝看重,他亦想投诚,奈何与王牵扯太深,便以此法表明决心。她将连先隆挂出来,还顺手坑了陌氏一把。让你投诚,让你作叛徒,让你与我家争先,我坑你都是顺手的。 在百姓耳中听来,这还挺有道理的,流言蜚语就这点好处,无需证据,只要可以自圆其说便可。这下等赵王反应过来要拿她做流言主角都来不及了,她已都摘的干净。柏冉又令人以连先隆为中心,查他周边人的违法事迹,依旧是以新事件掩盖旧事件的法子。 方法不论新旧,只要奏效便可,众人见柏冉有条不紊,也都放下心来,柏冉笑道:“还怕他不成?一个人的气数与他的肚量,是一样的。” 众人皆笑,辞去。 京师百姓近日看了场大戏,他们见了赵王车驾依旧惶恐的避走,却也有稍微有些见识的,同情赵王先遭陌氏见弃,再受连氏插刀。柏氏隐得深,做完坏事,销毁证据就赶紧跑走,还真没人挖的出来。不是谁都如赵王,对敌人暗箭很敏感的,比如陌毅,就很怀疑后一个谣言是不是连先隆散的,以此断尾求生,使赵王出于劣势,达成洗白的目的。 柏冉愉快的跑去找襄城,结果襄城不在,出京去了。她还想求赞扬求崇拜呢,人不在,大受打击,也没问殿下去哪了,撸撸袖子,回去加入到找连先隆小辫子的队伍里,就一个下午,也没寻旁的不是,但从卷宗中找了个被连先隆小舅子侵占田产的,看看判决,当初判的是归还田产,伤人奴仆坐罚百金。一般权贵,既敢侵占人家田产,怎会轻易罢休,柏冉令人去寻那苦主,看看境况如何,余下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第二日一早,连先隆和赵王连夜商讨了新策略,预备撸袖再战,却发现柏冉没来,缺席了。 赵王&连先隆:……。 也好,省了个捣蛋的人。 他们天真了,连先隆自顾不暇,他不能说将小舅子丢出去任人撕掳,他必要保他,哪怕保不住,哪怕不想保,也要保上一保,不然会遭埋怨,不利党羽内部团结。 连先隆一面替小舅子脱罪,一面还不忘京兆一事,又重提,柏党众人是到了殿上才发现柏冉没来,都在心中暗自嘀咕,君侯莫不是病了吧?昨日一天奔波这许多,累病了也说不定。个个心中皆大安,有这么个又有责任心,又擅谋略,还乐意照顾门下的掌舵者在心中矗立,真是太有安全感了。下了朝结伴去相府探望探望才好。 李绥等不需互通便一致默契的死咬住连先隆小舅子的事不放,称其不约束亲属,不恤悯百姓,那货后来又跑回去将苦主打死了,硬是强占了他家所有的田产,何其残酷。连先隆先请罪,再辩那苦主不是小舅子打死的,是其奴仆行凶,主人不应受其累。 陌毅心中大不爽,他也很想跳出来踩连先隆两脚,奈何他背弃旧主不久,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对名声不好,虽然他此时名声已经没多好了,但仍需爱护,于是便看似打圆场,实则偏帮一方的在中间挑事端。 小皇帝听得迷迷糊糊,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令退朝,还额外说了句:“柏相夜梦奇景,今早出城寻仙境去了,诸卿若有事议,不妨暂且缓缓。” 李绥等人知道真相,顿时扶额掩面,这么不吱一声被个梦勾走了真的好么。 柏冉是真的去找仙境了,她昨晚梦到一个地方,好似是在京郊,风景优美,烟雾缭绕,百花渲染,四周绿树繁荫,阡陌掩于芳草中,真乃人间仙境。她一醒来就跑宫里向司马伦请假,然后上马带仆从十人,出城找那梦中之地去了。 她觉得应该是有这么个地方的,不然怎会梦见?梦境栩栩,仿若是真的一般,她到现在还能想起花瓣飘落在绿草地上,那种寂静中的美不胜收。 柏冉骑在马上,专挑人迹罕至的方向去,那么美的地方,从未听人说起,可见是不闻于世。她这会儿还没想到人迹罕至处,最是保留了自然,风景亦是最天然的。 过了一条小溪,四周不见人烟,柏冉松开缰绳,一路随马蹄行步而走,越走越发觉得景色秀丽。马蹄踏在茂密的草上,有落花盈肩,穿过一处树冠交叉的环洞,前方有桃林,有溪涧。 柏冉下马走去,溪水叮咚清脆,水底石头可见斑纹,她转头朝桃林走去,刚走到边缘,就从里面窜出了一只白色的狐狸,仿佛被她的突降吓到了一般,急急的刹住脚,跳起来转了个身,又跑了。 柏冉玩心大起,疾步追了上去。小狐狸一路狂蹿,还不忘扭过头来看追踪之人。桃林并不很大,不过一射,便到了尽头。 柏冉一路不舍,只见前方光明,狐狸忽然一跃而起,入了一个绯色的怀抱。襄城下意识的便抱住了惊魂甫定的小东西,前方悉悉索索的冒出一个人来,那人还喘着气,狐狸听见了声响,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牢牢地缩得更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 谢谢投霸王票的姑娘们—— 第39章 三十九 初夏的阳光将襄城的影子拉得远远短短,她站在树荫下,斑驳的光影映在她的嘴角鲜艳明媚的笑容上,夺目得就如这阳光,温暖却不灼热。 柏冉止住脚步,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已恍惚得没了踪影。她们隔着不远的距离,襄城也被柏冉这仿佛从天而降般的出现惊着了,惊着以后便是欢喜,她抱着小狐狸,笑意温柔地与柏冉对视。 柏冉终于回过神来,看了那手脚并用地巴着襄城的小狐狸一眼,看这架势也知道这小东西是有主的了。她追了人家狐狸没命似的逃窜了一路,不免有些心虚,怕被问罪,干脆先声夺人:“殿下怎在这荒郊野外?”看看四周竟没个仆从婢子,面容不由就带上了真诚的关切:“殿下外出,也该带人才是,何况是这渺无人烟的地方。” 襄城在给受了惊的狐狸顺毛,听了她的话,禁不住便笑了出来:“何来荒野?柏郎莫不是迷途了?这是我千秋山上新置的别业。” 竟走到千秋山来了?柏冉真没发觉,此处她从未来过,还只当自己碰见了一处好景。话说回来,千秋山极大,边缘偏僻之处她没去过也是有的。柏冉看看襄城,心虚更深了,原来她不止欺负了人家的狐狸,还无意间闯入了人家的别业里。 柏冉脸红:“此处景色怡人,我也是胡乱就走入了——若事先知道是殿下的别业,必先来拜见的。”没拜见主人家就在人家别业横行,此事做的于礼难合。 襄城笑了笑,没说什么,柏冉回回都这般疏离客气,让她有些不是滋味。小狐狸终于安静下来,探出脑袋偷瞄,襄城摸了摸它的脑袋,弯下身欲将它放下,狐狸前腿一触地,便朝前蹿了出去,这慌不择路的架势,还不小心撞到了柏冉的腿,晕乎了片刻,赶紧换个方向继续跑。 柏冉再想将它拎过来蹂躏一顿,也不至于当着主人的面去抓它,反是它这避之不及的样子,仿佛就在跟襄城告状,柏冉不由讪讪道:“殿下何处得来的狐狸?胆子忒小了些……”我给你找只胆子大点的吧……面对它我很有犯罪感…… 这货完全忘记了这只狐狸的由来,襄城更是无奈:“你忘了?它是你让与我的。”这是完全就没放心上的节奏啊,襄城再是想宽容,想和谐,想做足心理准备要当一个好妻子,也挡不住那潮涌般的失落感。当她如珠似宝的将她的点点滴滴记在心上,当她为她一个简单的笑容而觉得温暖,当她一直坚定着她们会琴瑟相谐,她却全然没将这些在她看来很珍贵的事情过心。 襄城觉得有些委屈了。 柏冉一听就知道自己说傻话了,再见襄城神色勉强失落,更是愧疚,忙口不择言:“我记得我记得,只是它长大了,和那时长得不一样。”一面说一面还手势示意,原本是这么小的,现在个头大了,毛色也亮了,胆子又小了,变化极丰。 只是刚一说完,她更愧疚了,明明是不记得了,还非要哄人家说记得,忘了这件事本就不对,现为弥补这不对又扯谎,更是错。 襄城显然也看出她扯谎了,没言语,神色亦没和缓。 柏冉更是不安,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一步,手脚窘迫的不知怎么放才好,底气不足的低声道:“我以后,都会记得的。” 要是早早都记得不就好了么?还有什么类似的事,她还送过殿下什么,或殿下那还有什么物件是经过她手的,或殿下那有什么是能一看到就和她扯上关系的,统统都要想起来,以备不测! 柏冉很有决心,小脸绷得紧紧的,神色很认真,很郑重。襄城听她说以后都会记得时就心软了,她本也没有生气,只是难过,她本也不会怪柏冉,她们那个时候,并不是现在这样的关系,她只是自觉委屈。现在柏冉肯哄她,她没有不高兴的。 高兴之后,两个人才一齐反应过来柏冉说了什么,襄城转开头,嗫嗫嚅嚅的想说什么又羞于开口,脸上如染上朝霞般,一直蔓延到耳根,那句“我以后,都会记得。”实在太具暗示性了。 柏冉也难为情,怎么没分寸的说了这样的话来,做久了古代的小孩,她也纯洁矜持起来了,她低头胡乱的扯着腰间垂挂的饰物,心里头莫名其妙的就慌慌的,好像不止是慌,还有一点抓耳挠腮般不能纾解的渴望。柏冉觉得不能就这么光站着,应该说点什么才是,只是说什么呢? 她晕晕乎乎的脱口便道:“我说的是真的。”说完就恨不能钻入地下去,怎的今日频频出错! 襄城心跳噗噗,耳垂都红得发烫了,低低的道:“……嗯。” 柏冉正懊悔自己口不择言,听到襄城低低的,软软的,柔顺的应了,那些懊悔不知怎么的就全变成了欢喜,这欢喜来得莫名,她不知是为什么,就觉得很欢喜,还夹杂了点紧张,仿佛襄城应下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只狐狸又跑回来了,看到柏冉还在,又跑的没影,倒是将呆在原地发愣发傻的两个人惊得回魂。 柏冉轻咳了一声,看到襄城肩上落了落英,便上前替她拂去,襄城礼尚往来,踮起脚尖,将柏冉穿过桃林时夹在发间的桃花瓣捡去。做完这件事,两个人动作一致的各自后退了一步,然后眼神开始四处乱飞。 凭栏等人这时也追了过来,见公主在此,皆面显惊讶。 襄城道:“若无急事,不妨入寒舍饮盏茶再走。” 柏冉也正经道:“那便打搅了。” 一行人入内。走过树木屏障,便可见新建的美屋华舍,这处别业布局精巧,后面不设围墙,故而柏冉得以闯入,只是甲士的数量也明显比他处多。房舍殿宇的位置分布与城中的公主府差不多,先是正殿,公主在此处置事务,寻常一般是不用的,只有封地官员觐见时才会在此,而后乃正堂,花园,书舍,内院。 柏冉走到正殿前,再看四处,才惊觉,这地方她是来过的,只是实在偏僻,这么想便这么说了:“此处偏僻,恐不便宜。” “偏僻,却也清静。”襄城道。 柏冉一想也是,做度假用很是舒适,日后在万岁宫边上再寻一处别业休整了,就不用怕不便利了。 到正堂用茶,襄城方问她怎么会跑这地方来,今日明明不是沐休啊,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上班么? 柏冉这才想起她是来找仙境的,就将那梦说了一遍,而后叹息道:“也不知寻不寻得到。”语气惋惜,若有那般的仙境在人间,应当亲去看一看才是。然后问襄城:“殿下缘何出京?” 襄城正在想哪里有她梦里那样的地方呢,听她发问,便道:“散心来的。” 其实不是,袁天师的那句话虽很快就被湮没了,但也实在掀起了不小的风浪,朝中历来便是男子主事,忽然有人说有公主要盖过其他人,谁人能不多想一想?哪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也少不得有闲言碎语传入耳中,有许多宗亲欲襄城提前下嫁,以绝流言。襄城听着心烦,顾太后也觉得不好,便让她避出城来看看新建的别业,是否合心意。 柏冉点点头:“这里景致幽然,又无闲人打搅,的确适宜散心修养。”很自觉地把自己从闲人的范畴里摘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昨天的饺子还有艾某某某的评论被吞掉了。。。。 后面会转为以感情为主线。 谢谢投霸王票的亲们—— 第40章 四十 对于柏冉自动自发的厚着脸皮将自己从闲人一类中划出,襄城不过笑笑而已,她自是不介意的,与她而言,她与柏冉自有了婚约起,便已是亲密无间。 柏冉见襄城笑意温柔,并无见怪之处,顿时觉得自己接下去要说的话可以出口了,便笑得十分风雅,坦率的带着点羞涩的道:“一路信步,竟不知到了千秋山,家中别业虽有老仆打理,此时突然过去,恐难成炊,幸而遇见殿下,今晚就要在此蹭口饭吃。” 这货有一大技能便是会忽悠人,世家风骨在她身上是无处不在的,乃至名士风流也是想流露便可自然流露,她这会儿就开始想忽悠襄城留下用晚饭了。咳,毕竟,不请自来还有留下蹭饭挺难为情的,总要稍微冠冕堂皇着些。 若是她说要留夜,襄城必是会婉拒——家中无大人,孤男寡女,不合礼法——但是留饭,就不是什么为难事,襄城欣然答应。 厅堂中只她们二人,柏冉所带仆从已有襄城令人招待歇息,婢子上了茶也退到了门外。柏冉见襄城如此爽快的便答应了,道:“今番出来,想是多留几日,”她给自己放假来找梦境,想来梦境也不是说找到便找到的,故而想多留些时日,“殿下何时回京?” “母后放我来散心,未吩咐归期,”襄城道,“本是想过两日便回的。” 本是想……那现在呢?柏冉眨了下眼,没问出来。襄城虽不在京,但庙堂中的事,日日都有专人来禀报,今日说得上是个关键,柏冉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见了,想必摩拳擦掌的赵王叔脸色十分精彩。襄城想着,便微微泛起笑意,那笑中还带着些小女孩的俏皮。 柏冉觉得心口仿佛中了一箭,她怎么觉得殿下怎么样都好看呢?她怎么还觉得如果日日都可见到也很好呢?这不科学!她们应该是合作者的关系,牵入太多奇奇怪怪的感觉会影响判断的。 柏冉一直没经历过感情方面的问题,她只是比较迟钝,一时没往那处想,却不是傻,到了这会儿,她大致也知道自己每每见了襄城那不正常的心跳是为了哪般了。她心中有些迷茫,又有些惧怕,还觉得想要逃跑:“在外久了,家中会挂念,我出门时,阿娘还嘱咐了尽早归家。”任凭心中波澜起伏,柏冉面上总是一派自然,言语也无差错。 “夫人是温柔细致的人。”襄城说的真诚,语气中也带着尊重,显然对谢氏十分尊敬,她就坐在柏冉的身边,密切的关注着柏冉,此时见她神色虽未有差,但气息似乎有些不对,比如原本捧着茶盏的手缩了回来,不那么自在了,比如小眼神也不似方才那般含着笑意了。 襄城心道她许是累了,一路走来也不知是否歇息过,便体贴的起身道:“你先去歇歇吧,我也去厨下看看。” 柏冉心底呐喊,不要那么体贴啊,我刚想要逃跑你就走了,好像我把你赶走了一样。她微微的笑道:“殿下请去,无须劳神,如常就好。” 襄城走了出去,叫来婢子,令引柏侯客房去。 晚饭并不丰盛奢侈,几道菜品却都合着柏冉的口味。食不言,寝不语,柏冉一看到那案几上的饭食便觉口中开始分泌唾液,胃也迫不及待起来,各自入座动著,她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极是痛快又舒适。 襄城看到她那满意的小眼神,也放心下来,自然也是愉快的。 等一顿饭毕,又进来饭后茶水,柏冉就告辞了。她早就想告辞,只是走了就没有饭吃,于是就等到饭后才走,这么一看就像她明明自己想要负心,却要贪一顿饭去蒙蔽自己的良心,柏冉觉得她的良心受到了强烈的谴责。 到了柏氏别业,下榻之处她派了人来传话,此时已收拾好了,柏冉什么话也不想说,沐浴之后便早早歇下,一整晚忽醒忽梦,第二日精神不济,连找那梦中之地的心情都没有了。 凡事掺入情感就易偏颇,就易复杂。柏冉以手加额,决定不能这么发展下去,她要坚决抵制那传说中的心动! 和襄城殿下相亲相爱那是坚决不行的好么,且不说她本女子,襄城嫁她是要她柏氏为皇帝前驱,若是将来让她发现了,小皇帝尚需她这个顾命大臣那还好说,利益牵制,襄城哪怕觉得受了折辱,也会为大业忍了,这点她不会看错,襄城是个很能顾全大局的女子。 但若是那时皇帝位子坐稳了,赵王亦已伏诛,襄城对她会手软么?剥皮抽筋都是轻的,五马分尸之类的她还没见过,说不定就要用到她身上了。柏氏其他人知道后,只怕不但不会援手,反将落井下石,到时连阿娘都要被她连累。 柏冉是不相信真爱的,这年月,像她爹那般,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爱抛妻弃子,简直是异类,哪家不以家族利益为上?为家族放弃子女,放弃枕边人,乃至放弃性命都是有的。就是她爹,她也极看不起他抛妻弃子的做法,虽说明面上未说,别人亦不知,但她这个从小便是知情人士的女儿,是万万看不起柏原那种不负责任的做法的。这种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的真爱,还不如不要。 幸好谢氏还有她,不然多可怜。 要自制啊。柏冉惜命,她极怕死,也怕谢氏为她所累,这世间她所真正在意的人也唯谢氏,人都是相对的,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柏赞之对她好是有目的的,谢氏对她却是只盼她好便心满意足的纯粹,她自然也和她亲近。要不是难度大到近乎不可能,且谢氏自己也不愿意,她还想给她阿娘牵个对象呢,谁要柏原那个渣男啊。 所以说啊,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阿娘,都必要自制才好,情/情/爱/爱什么的,小孩子新鲜也就罢了,她一把年纪的阿姨了,还是先安身立命罢。柏冉带着点怅然的想着,心间总有一股惆怅盘旋不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的从骨血之中抽离而去。 “咱们回京。”柏冉淡淡吩咐。 凭栏啊了一声,君侯不找梦中之地了么?随即马上就下去准备了,想一出是一出是名士的特点啊,他家君侯真是越来越有这方面的风范了。他这做书童的也越来越难办事了。凭栏心中还有一头草泥马在咆哮,我是书童啊,我的工作是侍候书画笔墨,背书篓子,怎么现在好像已经脱离了原来的工作轨迹了,我还是不是书童了。 对于自己的职业属性不明,凭栏表示很迷茫。 他迷不迷茫,柏冉才不管他,只是用的顺手的人,没想着换罢了,能者多劳,一旦有一日凭栏不能适应,柏冉自会选新人来替他。 昨日忽然离京的临淄侯今日又忽然回来了。李绥、柏义辅等人忙跑到相府来求见,欲报告工作进程,昨日朝堂之上舌战激烈,今日亦是如此,只是双方都咬定了不肯放松,陈氏、谢氏有心相助,却被连先隆与赵王联手挤了出去。 连先隆与赵王还是很有手段的。柏氏众人也不是泥捏的,柏冉不在,他们也硬顶住了赵王以势压人,引经据典,据理力争。 柏冉一回府就先去了谢氏屋里。本是欲行请安,告知母亲她回来了,不想谢氏却给了她一个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昨日皇太后召我入宫,欲将你与襄城殿下早日完婚,我尚未答应,推说需报与老君侯知晓。” 柏冉一惊,面色便冷了下来:“不必理会,婚事能推则推,皇太后便是不满也不敢怎么样——陛下尚幼,需我们扶持,她必也顾忌的。”她要仗势欺人了。可恨这婚事是老皇帝定下的,不能退,不然何至如此麻烦。 谢氏见她神色不对,言语冷硬,便道:“襄城殿下明年便十四了,最迟十五及笄便要下降,推也推不了多迟,”她叹了口气,“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她嫁过来。”柏氏有她一人孤老一生还不够? 柏冉听到谢氏的叹息,冷硬的心也软了下来,此事襄城是最无辜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先帝将她说与柏氏,柏氏没得选,她也一样。说起来自己无意中竟迁怒于她也是不该,襄城若是嫁过来,能怎么样呢?柏原再混到底与谢氏生下了她,令谢氏不致终生无望,而襄城……她能给她这个人的几乎没有。 “你且去忙,此事需与老君侯商议了再说。”谢氏语气缓和下来,见门外有婢子张望,想是府里有客,便催柏冉先顾着正事要紧。 柏冉对襄城有愧,一直都有愧,只是此时,因自己的算计和迁怒更达顶峰,她合眼不语,最终躬身一揖:“儿晚些再来。” 谢氏无意逼她做什么,那场婚事是迟早要来的。也不知老君侯去了琅琊选的嗣子如何了,早些找到,教导起来,也好早日替下阿冉。只是一人出仕,起点必不高,一步步累积资历,一阶一阶的升到一品,没有二三十年是不成的。 谢氏摇了摇头,当真不易。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不勤是因为作者君开学了。。。。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总之,我会努力更新的! 谢谢投霸王票的姑娘们—— 第41章 四十一 这面谢氏亲去厨下令人备下精细的饭食给柏冉送去,那边柏冉已在书斋见了李绥等人。 “连先隆说那苦主并非他那舅子打死的,乃是奴仆所为,刁奴欺人,主人不当受其累,至多只可判个御下不严,罚上百余金。柏据以‘奴仆同畜产’与他争辩,奴仆杀人如同主人持凶器,焉有怪罪凶器而纵凶手之理!”李绥将那日之事报与柏冉。 柏冉笑,这个柏据,倒是有几分能耐,他那时在柏府进学,主攻的便是律法,能说出这话来倒不奇怪,只是难得他能挺身而出,他此时不过皇帝身旁一名五品的中书舍人。中书舍人一职,职卑权重,天子近臣,皇帝每下诏书,必有中书舍人拟旨,皇帝有未决之事,偶也有问策,中书舍人还负责传召,祭祀等等事务,十分的要紧关键,皇帝身边有四位中书舍人,不论哪一个空出来,必是各家争破了头要将自己人顶上去的。 柏冉预知宫中事靠的是内宦,柏赞之知晓先帝从前许多事,就是柏据传的话。柏据在这位置上也有三年了,再给他半年,明年官员入京,便让他挪个地方去历练,去哪呢,还是找他来问问再行决断。 人才就要人尽其用么。“明日让柏据来,我有话说与他。”柏冉道,一旁便有人立即记了下来。 吩咐完这个,她方对众人道:“赵王与连先隆这是急了,京兆一职万不能让,至于其他,或可松一松手,狗急跳墙了反而不美。” 众人脸色各异,却仍都应了,听君侯之意,似乎是,不愿太快的便解决了赵王。 “赵王心中只会比我们更急,”李绥道,“陛下在位愈久,其位愈稳,如今龙朔军连先隆四中掌三,此为大忌,赵地还有士兵不知几何,那赵世子也是个有主意的人。”这样的情况,应当越干净利落的解决对方越好,拖着反易生事。 “就怕赵世子一心听命。”柏冉冷道,“如今天下大定,陛下以正统行事,赵王凭何起事?不足为患!”依旧是不愿下死手的模样。 众人不明白柏冉打的是什么主意,又闻她言语模糊,也不敢深问,见事情已毕了,看天色不早,便都告辞,预备回家再去琢磨柏冉话中之意。 话不能说得太透,尤其是有些话根本不能言传只可意会。柏冉起身道:“离家两日,竟堆积起了这许多公务,恕我还有事忙,便不送你们了。” 众人纷纷笑道:“岂敢岂敢。” 柏义辅想起柏冉出京的原因,耿直的问了句:“君侯可找到那人间仙境了?” 一说到人间仙境,柏冉就想到襄城,那般都能遇见,不可谓不是缘分,柏冉笑意滞了一下,众人见此,顿悟,想必是没找到,君侯怅然,这下戳到君侯伤心处了。柏义社忙拽着柏义辅道:“君侯且忙,我等告辞。” 柏冉点点头,待他们走了,方合眸沉思。 朝廷之事并非一蹴而就,即便她肯下死力对付赵王,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成事的,何况,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以柏氏之力为皇帝扫除障碍,她打算拖上四年五年,赵王争气点,拖上七年八年更好,将他消磨了,免得自己人损耗。到那时,皇帝亲政,她在这几年间将柏氏之中可用之人推上去,其他家族自也不会止步不前,朝廷又是另一番局面。皇帝迟早是要长大的,她也没有换一个主子的打算,那就要和皇帝打好关系,先帝以襄城衔接柏氏与皇家,一则令柏氏事新君以诚,二则也是为襄城找个好归宿,而柏氏也从这桩婚事获益良多,她与皇帝的关系拉近了,设若有一日皇帝与柏氏生嫌隙,皇帝不可能不考虑襄城的感受。 “还不够,还不够。”光靠感情维系的关系可以牢固强壮亦可顷刻崩塌,变数太大,非久安之法。柏冉喃喃自语,感情牵制有了,权力她也够用了,还剩道德可做文章,太傅太师太保三公为辅弼君王之职,乃是帝王之师,如今都还空着,太傅她是不想要的,太师……此时若有襄城相助周旋,便可容易的多。 想到这里,柏冉便暗自摇了摇头,刻意否决了请襄城相助这一捷径,还能有其他法子的,不要再去找她了。 柏冉提笔欲给柏赞之写信,忽然想到明日要见柏据,想了想便将笔放了下来。 柏冉草草用过晚饭便去了谢氏那里。婚礼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世家重礼法,这六礼一步不可省,全套做下来,也需得年余,最迟明年初,便该行动起来了,当真如谢氏所言,要推也推不了多久,推三推四的,反倒让人以为柏氏对襄城不满,坏人名声。 “说与阿翁知晓后,便请族老来办吧。”柏冉冷静下来后,条理分明的说了起来,“她日后是住公主府的,与我们也没什么大交集,各自过日子罢了。” “没有夫妻分府而居的道理,皇太后欲闲置公主府,以侯府为起居之所。”谢氏道。 素来便是驸马随公主住在公主府的,柏冉身上有爵位,要住自己府邸也是勉强,公主若主动提出入住侯府,已是极顾及柏冉颜面。这是好意,却增多了她的麻烦,柏冉皱了皱眉:“皇太后却是很为殿下着想。” 谢氏看了她一眼:“皇太后说,这是襄城殿下自己的意思。” 柏冉愕然:“她这是要做什么?”她明白自己的心意都花了好长时间,自然是还弄不懂襄城的心思。 谢氏也不知怎么说好,她是看出来了,往日襄城入府拜访,但凡说到柏冉,她总是犹为留心,谢氏总算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这话却不好说,谢氏想了想:“她也是为你颜面计,这是好意,怪不到她。” 柏冉没有怪襄城的意思,她还不致于像那种“都怪你让我喜欢你,我恨你”之类的人,她就是觉得意外,以及自己计划被打破后的烦躁。 “却是不好安置了,若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恐生变数。” 她若要拒绝也不是拒绝不了,但这么一来,不管说辞多么冠冕堂皇,结果就摆在那,由不得人不认为是公主德行有亏。人家是好心好意,你却将别人的好意往外推,这不是结亲,是结仇。 以前柏冉兴许还真的能设法做出这样的事来,现在不行了,关乎襄城,她总要多想一想,总要顾忌多一些,本就有愧,且能一错再错?在乎和不在乎,总是有差异的。 谢氏眼底越加幽深起来,她从未忧心过公主日后住哪的问题。住在哪有什么好忧心的?府上这般大的地方,柏冉若是不愿,谁还能强迫她与襄城亲密?如此浅显的问题,她却看不透,竟还觉得受掣肘,可见是关心则乱。柏冉对襄城,似乎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淡定…… 柏冉见谢氏没有说话,反而神色怪异的看着她,不禁如小时候那般摸了摸自己的脸,讷讷道:“阿娘怎这样看我?” 谢氏顿时心软如水,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只是看你竟要娶新妇了,叹时光荏苒罢了——此事你不必想了,说与你阿翁去头疼罢。” 谢氏发话,柏冉从不驳她,心里也觉得自己竟然不能将此事决断,也讪讪然,很是没滋味,她略有些不安的挪了下身子,道:“儿明日便写书信。” 谢氏微笑颔首。 第二日,柏冉早朝后见了柏据。 “明年百官述职,我欲为你换个地方,你看想去哪里?”柏冉直言。 柏据想了想,也干脆利落道:“侄儿愿主一方之政。” 柏冉笑了:“你有大志向。” “侄儿羞愧。” 柏冉摆摆手,忽然道:“赵王为国贼,我当如何应对?” 柏据一愣,显然没想到柏冉竟问他这个,他没有想多久,便条理分明道:“为陛下计,速战速决,为柏氏计,留着他,以防各方做大,亦可牵制柏氏,以免陛下心惊柏氏之势大。”思路清晰,几乎是脱口即来,想必心中早就有这想法了。 柏冉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意味的微微点了下头,而后不紧不慢的道:“还有半年,你在中书舍人这位置上,必要让陛下记住你,对你另眼相待。”皇帝记住一个人,他日后为官升迁皆会顺利。 柏据也没问其他,恭敬作揖:“侄儿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霸王票的亲们 第42章 四十二 不骄不躁,沉得住气,且并无保留,那一段话就知道他没有藏私了。说的话也很理智,并不愚忠,也不自大。又放得下京师繁华,愿去为官一方,柏冉对柏据大体上还算满意。 要想做高官,必要出京连一两任地方官方保险,一则见识广了,不怕被人糊弄,二则也磨磨性子。 再多,还要留心看看。柏冉将柏据的事放在心上,预备明年好好选一郡,把他丢去磨砺。 赵王那边依旧咬着京兆不放,柏冉便令人再去挖掘对方的光辉事迹,还揪紧了连先隆的小舅子不放,她就让这事拖着,拖到有一日不了了之为止,还令柏义辅用心办事,不必理会。 柏冉在书信中略略提了柏据一笔,不过半月柏赞之就回信来了,说要再看看,若果真堪用,自不能闲置了,又说襄城,“襄城殿下愿以柏氏为重,这是好事,你当投桃报李,不可拒于门外,后院之事,自有你阿娘,你无须忧扰。” 柏冉见柏赞之这么说,便不去管了。偶有睡得晚的时候,她也会想起襄城,只是很快便会被其他的事情所替代,仿佛襄城也如那些堆积的事务一般,是她必要去做的,无法推脱逃避。 这样才好,不要特意的去留意,不要去想她,更不要让她变得更特殊。 时日如白驹过隙,过得飞快,赵王见实在讨不到好,柏冉是铁了心要拖着不肯让了,便只得恨恨的放开,转而与连先隆谋划旁的事去。世家人口众多,有好自也有坏,许多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并不以家族为准,故而其他世家勋贵中也有人投赵王的,柏冉约束了柏氏众人,若真有人不顾家族,要行叛逆之事,她必会逐他出宗族,免得全族人叫他连累了。 到了冬日,柏冉与襄城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钦天监选了几个吉日,最终挑了来年十月完婚。柏冉将这婚仪,皆交予长史与一个幕僚打理,自己专注政事,只是偶尔听长史来向她禀报时,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中便会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感。 柏冉一直想要给皇帝寻个好师傅,直到来年春,终于被她找出了一个合适的人,此人并非庙堂中人,乃是隐居的高士,很有想法,只是不喜约束,再且,官是要一阶一阶向上做的,他心中有沟壑,不耐烦从底层做起,便干脆隐居了,不问世事。 这位高士姓顾,字子见,早些年名声煊赫,少有人不知的。柏冉将他的文章言论收集了送入宫去给皇帝与顾太后御览,顾太后与皇帝皆大喜,又生愁,要请顾子见可不容易。 司马伦起身向柏冉作揖:“一切拜托柏相了。” 柏冉能把这人说与皇帝,心中自然是有办法了,便做诚惶诚恐状:“臣必不辱命。” 说罢正要告退,小皇帝又说了:“柏相一定久不见阿姐了,让阿姐和你一起去罢,路上也有个照应。”他说着还朝柏冉眨了眨眼,那挤眉弄眼的神态分明是故意的。 柏冉:……你小小年纪就学做媒婆真的好么! “嗯,就这么说定了,朕让人去叫阿姐来。”司马伦摸着小下巴,对着柏冉笑得天真无邪。 柏冉:……竟还学会了用“朕”让言语变得正式,皇帝什么的统统去死去死去死! 小皇帝笑眯眯的送姐姐与准姐夫到门前,稚嫩的嗓音故作老沉道:“请了顾先生不必急着回来,也去外面走走,此时街市当正热闹。” 你又知道了,你去街市走过么?况且,都什么时辰了,哪有如此随便就去人家府上拜访的。柏冉腹诽,真是越长大越不如小时的听话可爱。柏冉一言不发的跟在襄城身后半步处向外走去。 这回必要把顾先生请了来。大约是比较喜欢她的授课方式,这一年众位大臣先后也提了不少人选,司马伦却都取不中,偏生要召她去昭阳宫请教学问,她本就忙得不停脚,还要抽空做皇帝的西席,真是苦不堪言,几要直接将自己去顶了太傅这职衔了,幸而被她挖出了顾先生这位高人。 “你在想什么?” 柏冉回过神,只见襄城已停下了步子,微侧着头看她。 “不知顾先生喜好什么,登门拜访,总不好两手空空的去。”柏冉回答,今日是去不了顾先生隐居之所的,既然襄城随她出来了,就上街市去看看礼物。襄城心中也是这般想法。 仆从牵了马来,襄城亦舍了车去就马。 二人骑马走在街上,襄城道:“顾先生品行高洁,怕是看不上金银之器,不如,就取你亲手所制的兰香墨吧。” 兰香墨倒是好,闵靖远这老头都喜欢,都是喜欢故作高深的老头子,想来爱好也相去不远。可惜兰香墨工序复杂,柏冉已许久未动手了,此时府上也没有存货,还要回去亲自动手才行。 “单是墨却是有些薄了,”柏冉一手拉紧缰绳,一手拎着马鞭在手中把玩,做沉思状。若是要以墨为礼,相配之物,最好也是文房四宝一类,“贵重物件是在东市售卖,咱们直接去东市吧。” 二人直奔西市而去。 西市类似如今奢侈品林立的商业区,往来的皆是达官贵人,柏冉与襄城所骑马品的马鞍笼头皆雕了闪闪发光的金饰,行人一看便知这二人不同寻常的身份,皆避让了去。 这么并排行走在街道上,柏冉让阳光刺得有些晕眩,现在是什么状况啊,下半年她们就要成婚了,现在,这算是婚前恋爱?皇帝那好弟弟为他姐姐还真是……绞尽脑汁了…… 柏冉心想见了顾先生是不是可以把他将来弟子的状况说得遭一点,请顾先生日后务必严厉一些。正不着边际的想着,一直细白的小手软软的捏住了她的衣袖,襄城的目光对准了街边一家门面古朴恢弘却门可罗雀的文具店,带着些不解的嗓音软糯娇俏:“你看你看,那店铺怎么没一个人去呢?” 柏冉先低头看了那香软的小手,然后稍稍抬眸便看到她清丽脱俗的侧脸,光洁嫩滑的肌肤,嫣红的小嘴,眼角因兴味盎然而微微上挑,使她整个面容都显得生动起来。 对上这位没有逛过街的长公主殿下,柏冉很干脆:“我们去那看看。” 襄城就含蓄的微笑起来,让仆从牵住她的马,要从马背上下来,柏冉比她快,见她下马,还下意识的伸出手欲扶她。襄城愣了一下,柏冉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忙缩回手,退开一步,让阿蒙上前。 襄城的笑意比起方才,灿烂的多,眼中都含了满满的笑。 柏冉目视前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抬头挺胸的走进店铺中。 入了里面,店家一见这二人的衣着,便热情的迎了上来,柏冉看了四周,目光落在一方墨上,那店家立即介绍道:“这是兰香墨,乃是临淄侯亲手所制。” 原来还有这么忽悠人的!她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竟还有余闲做了墨来在此出售!原来古代也有山寨是么? 襄城已经拿帕子掩着嘴侧过头去了,圆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还极力的控制着。柏冉眯起眼,笑着道:“店家好本事,临淄侯所制的兰香墨都在你店中卖呢。” 店家极力忽悠,面上尽是骄傲:“我家主人与临淄侯有些交情,旁人许得不到,与我家主人而言,却是容易得很。” “呵呵。”柏冉挤出一声冷笑,她制的墨,只送过先帝,谢家长辈,闵靖远,再就是自家人用,还真都不是会拿出去卖的呢。 襄城拿起一块,端详了许久,朝柏冉笑道:“有其形不得其魂,香气太浓郁了,没有临淄侯做的雅致,墨色亦不够匀亮。”假的太明显了。 店家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气道:“这位娘子,这就是兰香墨,千金难求,你不买,也不好这样砸我招牌的!” 柏冉不想砸他招牌,她已预备让人砸店了。襄城扯住她衣袖,眼带笑意的摇了摇头:“柏郎,我们去下家看看。” 柏冉面无表情的对店家道:“你要小心了。” 店家打了个寒战,仿佛从那句柏郎中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的惊恐起来。 直到走出老远,襄城都忍不住笑,柏冉臭臭着脸,道:“难怪门可罗雀,原来是卖假货的!” 襄城尽力使自己正经些:“嗯,还不像真的。” “假的怎么真的起来!”柏冉呈现出炸毛的状态,多少穿越者发明这个发明那个的推动社会发展啊,她懒,什么吃的用的穿的都没造出来,只发明了个墨,还要被人盗版! 襄城继续忍笑,顺毛:“好东西人人都想要。经了这回,想必他也不敢再卖了。” “哼,不够,我要让柏义辅去把他店封了!” 两人在西市逛了一圈,手上依旧是空空的,并没找到合宜的物件,街面上卖的东西虽多,真正贵重雅致的却还不如她们私库来的多,眼见天色不早,只得打道回府,各自去自家私库中翻找,许能找到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你好傲娇。 柏冉:你才傲娇,你全家都傲娇。 话说我发现好几条评论被123言情删掉了,总是前一次看还在的,下一次去看就没了。 谢谢亲—— 第43章 四十三 柏冉送了襄城回宫,自开了私库翻找,翻了半日,果真让她寻见了样好东西来。其时,真正的贵重物件并不是光它做工用材就能体现的,更要看它的底蕴。同样一只碗,康熙年间某富商用过的,与乾隆皇帝御用的就大不相同。 柏冉找到的是一管翠玉箫,其玉材通体翠绿温润,纹理如画,音色清脆,这些都非紧要,最为扎眼的是,这管玉箫是百年前开国之初的国子监祭酒顾熙藩之物,不知怎么就在了他的私库里。柏冉的东西实在多,有长者赐的,亲朋赠的,皇帝赏的,她自己又常拿出去送人,进进出出的,自己都弄不清,所幸有账目可查,不致于真的混乱。 顾熙藩虽姓顾,却与顾太后的那个顾没任何关系,他也是世家子,不过只是一郡之望,远不及京兆顾氏显赫,而顾子见,便是那顾熙藩之孙。 以其祖之物相赠,意义深重,很是妥贴。柏冉见礼物有了着落,便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她怎么觉得她对皇帝就跟养儿子似的,从前教他读书读史也就罢了,还时不时能遇上一些囧事。比如,这货前两日掉了颗牙,还把这做小男生成长的秘密说与她听,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听好么,却还得做出慈爱长者的模样开导他,每个人都是要换牙的,人长大,牙也要长大,大到一定时候就要换新的。 真是身心具惫,眼下好容易物色了个好先生,她也好功成身退了,却还要费心去将人请了来。延西席,聘名师,柏原对她,都没这般尽心的。 果真是能者多劳。 柏冉叹了口气,令人将玉箫装起来,明日放到顾太后备下的厚礼中一道带去。 顾子见在京郊隐居,这京郊离得有些远,再且没有下午拜访的道理,柏冉预备当日去,在山脚驿站歇一夜,翌日再上山。 此番襄城也同来,柏冉是代朝廷来的,她代表的是皇室,给足了顾子见颜面。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柏冉便与襄城徒步上山,二人所带仪仗甲士俱留在山脚,只各自带了贴身的仆从。 到了顾子见的草庐外,二人先递上名刺,顾子见那时还没起身,据童子说顾先生昨夜梦醒,携酒上舟游荡到天亮方回。 二人便老老实实在柴扉外等着,直到近午,屋中才来人请她们进去。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最好便是将话说明白,无须拐弯抹角,柏冉开门见山,把原本不愿意的顾子见一点点游说到勉强答应。 顾子见答应出山,但有个要求,要他弟子亲自来请。 柏冉望向襄城,见襄城微微考虑后颔首,便答应了。 二人目的达成退出草庐,下山。 这山颇不低,山路陡峭,上来时不觉,下山便艰险万分。也不知道那些个高士名人为何就喜欢往这种山沟沟里钻,好似不住得高,就愧对世人与他们的“高”士之名。 走到半山腰处,一行人在空地上歇了一歇。柏冉还好,身子很有些底子,平日也不是四体不勤,襄城却从没走过这样多的路,上山之时便便勉强了,撑到这会儿,脸色已十分不好看。 柏冉从仆从那里拿了壶未启用过的水,水中有糖,这时恰好可用作补充体力,这水只有一壶,是专给襄城备下的。 她这是有团体协作精神,照顾小伙伴。柏冉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十分冠冕堂皇的理由后令人把水壶送了过去。 襄城投桃报李,命阿蒙将一碟小点心送了去。 二人歇了一刻,觉着好多了,方继续往下走。襄城扶着阿蒙的手,脚下尽量踩得稳,又因体力不如开始,走得就慢了一些。柏冉走在不远处,回头看了她几次,见她虽然极力想要坚持,奈何体力实在不济,便也慢了下来,走在她的身旁,与她寻些话说,也免得时间更为难熬。 襄城接受她的好意,又抱歉自己拖了后腿,只能尽量的坚持,减少休息的次数。 高士总有些怪癖,人家徒步上山,已是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了,他还非要皇帝亲自来请。这事已达成大半,她们说着不免就说到了这上头去:“不想先生竟要见过阿弟才肯应下。” 柏冉叹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做事历来追求效率,最好一次便说定了,七来八往的,反易生事端。 襄城让她说得笑了起来:“已是佳境,换了旁人来,顾先生未必就能这般爽快。”顾子见应得干脆,一则是他自己心中也有未竞抱负,若能教出一个千古明君,他才算圆满了,二则,柏冉身后柏赞之与闵靖远的颜面他也顾着。换其他大臣,且还有的磨。 柏冉接受了她这说法,山间清风徐徐,襄城一缕发丝脱离了发簪垂到了耳侧,随着风柔软的拨动,柏冉的心仿佛也跟着被撩动了一般,总有一种冲动,欲上前为她将发拨到耳后。 “我与阿弟建言,若要封太傅,不如将太师也一并封了,柏相悉心教导,阿弟这两获益良多,太师一位,朝中上下,唯你可当,阿弟答应了,届时廷议。”襄城的语速与她的步子一样,慢慢的,却并不使人着急,她说这话,也是十分客观的语气,并无施与的姿态,也无这是我为你争取,你必要记在心上的意味。 若非柏冉年纪太少,襄城更倾向于让她来做太傅,与皇帝多相处,不论如何,简在帝心对臣子而言,总是好的。 “唔,殿下厚爱,敢为臣言,臣唯以微末忠王事。”柏冉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襄城那缕柔软的发上收回,听她已把自己一直在筹划的事办成了,便开口答谢,说完又不自然的把目光瞥向了别处。 还是原来好,一是一,二是二,哪有如今这般抓耳挠腮的难受,感情一事,实在是磨人。柏冉一点也不打算和襄城相亲相爱,她也没这个能力,但是人的心,是自由自主的。 以后,能不见,还是别见了。柏冉一心多用,望着山路两侧茂密的丛林,有悲哀在慢慢的蒸腾。 她的神色言语没有任何变化,但襄城却是发觉了她的情绪似乎与先前不同,便也渐渐的静下来,柏冉这人的心思很不好猜,最让人无力的是,她不会与你讲,襄城早就发觉了这一点,便只好自家多琢磨着些。 但有时,人心是琢磨不出来的,譬如眼下,原先是好好的,突然她就不高兴了,纵观前后,几乎便是无迹可寻,让人怎么猜? 到了山脚安营扎寨处,柏冉看天色不早,此时往回去,兴许赶不上城门下钥,与襄城把情况一说,而后商量道,不如在驿站多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 襄城从袖中拿出一枚令牌,道:“无妨,入得城去。” 柏冉一看,就噤声了,那面令牌是能调动龙朔军与御林军的虎符,自然也打得开京师的城门,小皇帝把这个给了襄城,便相当于将整个京师安危都交付了襄城,对他姐姐真是足够信任。 在这个时代,谁都不敢小看公主的作用。昔日蜀王反,他那一直默默无闻的胞姐豫章大长公主单枪匹马策反了那时的御林军统帅,若非姜太后之父与时任大司马的柏赞之及时救驾,现在的皇帝应当已换人做了。 小皇帝把虎符给襄城,在柏冉看来一点也不奇怪,她奇怪的是襄城竟把那么重要的事透给她知道了。柏冉终于外泄了些情绪,目含复杂的看了襄城一眼。 襄城任她打量着,等她看够了,方道:“要今日回去么?” 柏冉摇了摇头,虽有虎符在手,但用它去叫开城门,让人知晓它在襄城手中,并不妥当,这么浅显的道理,襄城显然不会想不到,那她为何这么说?单纯只是让她知道虎符在她那里?还是有别的什么? 襄城意味不明的看了看她,心中是难得的一点小叛逆,你让我猜,我也让你猜,你猜得到么? 她也不怕柏冉知道虎符在哪,横竖柏冉与连先隆一样,无法转换阵营了。连先隆是有女儿押给了赵王,且赵王也不会平白放过他,陌氏虽也押了女儿,但毕竟是隔了一代的,之前也没有出力太多,尚来得及收手。而柏冉,她与皇帝牵得深,先前做的那些事,早将赵王得罪透了。再且,她也被押了一个分量很重的女儿,虽然还没嫁过来,但如今这状况,就算她突然殁了,襄城也得入柏氏,至于之后是否改嫁,则另说。 士兵们拔营,襄城不骑马了,坐进了车里。柏冉则依旧在外。她掀起窗帘,看坐在马背上的柏冉眉头轻簇,仍在想着。 襄城笑,笑意未达眼底便敛了下来。 “大娘?”阿蒙担忧的轻唤了一声。 襄城收回手,倚靠在阴囊上轻轻摇了摇头:“无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清楚柏冉就是那样的一个人,这回怎么就忍不住要与她顶上一顶。她早就知道,柏冉对她只是一纸婚书维系的,不得不给予的尊敬与责任罢了。父皇与母后便是这样,相比而言,柏冉做的还比父皇好,至少,她愿意为她着想,也愿意考虑她的意愿。 若是她与其他女子一样,那么,这种相敬如宾的境况便已是最好了罢?可惜,人在付出的时候,总会想要收获,她对柏冉是怎样的心思,便总渴望柏冉对她,也能如斯。 痴妄,痴妄。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东市西市,咳,作者君笔误啊。。 昨晚做一梦,梦见作者君除了这个坑,还开了另外一个,我拿个铲子卖力的掘土填啊,怎么也填不满……醒来之后觉得,那种拿着铲子掘土填坑什么的真的好形象…… 仍然是谢谢投霸王票的亲—— 第44章 四十四 柏冉想了一路,直到了驿站,方回过神来,她何必费这个心?虎符是皇帝的,他愿意给谁保管就给谁,与她何碍?至于襄城,横竖不会害她就是了。 柏冉这么想着,却依然有些纠结,想不明白一个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尤其是她还是个强迫症,简直就是折磨。 襄城下了车来,便见到柏冉站得远远的,对卫队的领头在说今夜的安全问题,何处布置人手,巡逻分几拨,几时一换都与领头商量的明明白白,还叫了负责人来看过。 襄城见她在忙,自入内,有驿丞上前迎她,依旧是住昨夜住过的那间房。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京城,柏冉先入宫述职,将顾子见的要求说了,小皇帝很大度:“既要奉为帝师,自当尊敬,朕寻一几日亲去。” 他都这么说了,柏冉就算完成了任务,交差回府。 过了五日,小皇帝亲迎顾子见出山,封侍中,加封太傅,顺手还将宰相柏冉加封太师,谢回封太保,自此,三公皆有所属。 回去以后,柏冉就开始避着襄城,其实不用避,她二人也实在没什么交集的时候,尤其是她还不用常入宫给皇帝做家教后,就更遇不上襄城了。襄城也自有事忙,顾太后给她置备了几十车的嫁妆,嫁妆单子长得够装成一本古董鉴赏的书籍了。她需要把这些都点清楚了,还要被在京的大长公主们喊去参加茶话会,说一说怎么驯服驸马这样的话题。公主们经无数前辈的经验积累,在驯驸马上已有了一套自成理论,襄城受教不少,寻思了几条用得上的记下来。 啧,比起前辈们,襄城实在贤惠的不像样。 随着春去秋来,婚期也一日日渐近,柏冉大约得了类似婚前恐惧症的毛病,镇日坐立不安,到了晚上还对月犯愁。真的是愁,也不知怎么好,你说做了夫妻,行房事基本吧?这点她就没法做到,拖一次拖两次便也罢了,若是一直没有行动,那新妇估计该怀疑她有什么隐疾了,隐疾不隐疾的柏冉并不多在乎,她在乎的是新妇为她寻医问药。隐疾也是病,是病就得治,要治就要看诊,她这状况,能让大夫随意望闻问切么? 光行房这一件,就让柏冉头大不已,更不必说今后日日相对,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她真想撂担子不干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夜,柏冉愁得厉害了些,合上眼后便做了个梦,梦见她的身子被襄城瞧见了,光溜溜的,胸口两只小汤包一览无余,连抵赖都不行。梦中的柏冉保持了醒时的风度,淡定的扯过外衣披上,而后道:“厅中说话。” 襄城惊得呆了,却也极快的镇定下来,眼中的愤恨悲痛几要将她淹没,她的心如被架在了火上烤,痛不可言,但即便是这样,她依旧做出镇定的模样,与襄城谈条件,她为她保密,她将与她好处。 襄城一直没有开口,待她说停了,她也没说这样的条件好不好,却是木着脸,问了一句:“为何欺我。” 那一霎那,即便柏冉知道自己是困在梦中醒不来,仍能感觉到那种痛彻心扉的哀凉痛楚。她仍旧自持着,强作平静的把伪作男子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不能慌,亦不能失了先机,更不能提自己其实早已对她有了爱慕,不能提,一提就落了下风。襄城总有要靠她办的事,只要有可牵制的东西,便能设法挽回。 似乎一切都是可以靠理智控制维持的,只是面对着襄城再无半点在意,只有轻蔑痛恨的目光,她只觉得自己死了一遍又一遍。她把话说得很详尽,想让襄城明白,你看,我也是没有选择的,我们都是无辜的,只是这个时候,你是受害者,而我更像个无法选择的刽子手。你原谅我吧,我们好好过日子。 襄城听完了她的话,垂下头旧旧的沉默。她心急,心惧,仿佛到了穷途末路。襄城终于有反应了,她的眼睛红红的,柏冉心疼的要命,却仍端坐着,做出必胜的姿态,淡淡的开口:“是男是女有何关碍?我能替你替陛下做事,你们握住了我的要害,也不必怕我将来脱了掌控,岂不更好?至于你,自可和离。” 襄城微不可见的颔首,起身离开。柏冉一身冷汗,脱力的坐在榻上久久无话。 过了三日,她又见了襄城,襄城依旧对她温和的笑,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便也做无事。逐渐的,襄城似乎有了变化,对她更为亲近,说许多初听时不觉,事后回想起来却很甜蜜的话。她欣喜,感激,将心打开,她以为,她们终于可以没有秘密的相处了。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进行,她们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属于彼此。赵王覆灭了,司马伦也亲政,握住了实权。 就在她打算培养继承人,将柏氏权力过度到下一代,而后辞官回乡,带着襄城过细水长流的日子时,祸事突然从天而降,襄城捏造她意图谋反的证据,将她送入了囚牢,柏氏一蹶不振,她成了罪人。 “怎么那么容易就向我放下了防备呢?”梦里的襄城笑得冷酷,眼中冰凉的一片,没有半丝温存,如一个高傲的女王来复仇,纤细修长的指尖指着她的眉心,语气寒凉:“我岂能轻易放过你。” 将她捧到高处,让她以为得到了一切,再将她从高处摔下,尸骨无存,这就是襄城的报复! 柏冉从梦中挣扎醒来,手覆上额头,触手处,皆是冷汗。她起身给自己满了盏茶,一口饮下,大大喘了口气,方平静下来,这梦,真是狗血死了,一点也没有她的风格,她哪有那么蠢。再有,即便要识破,也不要用这么羞人的法子啊。 柏冉坐在榻上,无力的撑着头,襄城冷酷的样子也十分好看的,就是,有些不像她。想来想去,就是没在点子上。她穿着单衣,夜凉如水,渐渐的,身上的汗蒸发带走温度,她打了个寒噤,又钻回到被窝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这一夜却再没有入眠。 因着那荒唐的梦,第二日柏赞之回来,柏冉都是精神不济的模样。 “嗯?多时不见,你长了个子了。”柏赞之抚着胡须,点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 “不能在阿翁膝下尽孝,儿心有愧,此番,必要留下,使儿得以晨昏听闻阿翁严训,方能勤勉于自身。” 柏赞之在亲朋目光中,笑得老怀安慰:“你已老大,今要娶新妇了,还说孩子话。”那表情,好像真的极为高兴柏冉要成家一般,亲朋连声贺喜。 柏冉做出羞涩的样子,魂灵却不知飘去了何处。 入夜,亲朋皆告辞,柏赞之脸色沉了下来,看着柏冉道:“你欲如何?”他有渠道收到府上的境况,自知道柏冉近日不大安稳。 柏冉不答,郑重一拜:“请大父教我。”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好,婚姻,结两姓之好,她们这状况哪是结好?分明是结仇。奈何她神一样的大父一直很胸有成竹的模样,直到婚期近在眼前才不紧不慢的来。 柏赞之皱了皱眉,起身来回走了一趟,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且自处,往后,避着些,太后与陛下,还能管到你房中不成。” 柏冉闻言,心一凉,认命一般,终是点了点头。 还能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写到结婚了…… 还挺高兴的 谢谢投霸王票的姑娘—— 第45章 四十五 十月中,大吉。十里红妆自宫门出,入相府中门,长公主嫁妆之多,空前绝后,早上辰时出妆,直到下午天暮,仍有未出的,良田万顷,送妆队伍在京师的街道上排出了一道喜庆的长龙。 顾太后搬空了自己大半个私库,青铜鼎器、珠玉珍宝,琳琅满目。柏氏百名青衣小童来往迎送,仍显出人手不济的局促来。如此盛况,百年之内恐难有再与匹敌者。 婚嫁当日,迎亲队伍从柏府正门出,入皇宫,迎娶公主。新郎新娘身上都有超品的品级,礼服繁复庄重。二人依从古礼,襄城着玄色纯衣纁袡礼服,柏冉冠爵弁,着玄端礼服,白绢单衣,缁衪纁裳。 照例要为难新郎,宗室子弟儿女堵在殿前,拦住了柏冉,柏冉散尽了身上的金银钱财,方一身狼狈的入内。 入内,小媳妇们口中连道:“来了来了!好俊的驸马!”一齐拦在门前,先调戏新驸马,再要驸马催新娘。 柏冉整整衣装,四下作揖,一首又一首的吟唱催嫁的诗歌来,小媳妇们越发起劲,柏冉大声的又来了一首,暗令俊俏的伴郎们去吸引了小娘子们的注意,自己趁空闯进重围,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喜盈盈的大笑声。 在她吟催嫁诗时,襄城已成妆,柏冉走入内便看到那灯下美人如玉,她不禁呼吸一滞,四周顿时一静,新娘垂首,笑意羞涩,众人又起哄起来:“新郎看得呆了!” 气氛喜悦而热烈。 柏冉的心田仿佛流淌了一汪缓缓奔腾的春水,轻柔的,却也不容拒绝的将之前的沉重、忐忑全部驱散了去,她的眼角眉梢便染上了喜意,光彩照人。 终于到了柏府,新郎与新娘拜过天地高堂,新娘入新房,新郎在外与宾客同乐。 婚者,昏也,吉时定在黄昏,此时夜幕深笼,柏冉与人饮酒,直将自己灌得大醉,只留了一线清明方做不支退走,宾客一齐起哄,年轻子弟们还跟了上去,要闹新房,谢氏心疼孩子,早早的便派了一群婢子拦在了新房外,少年们无奈败走,勾肩搭背的回去席上继续饮酒。 柏冉醉意朦胧地走进新房,襄城一身嫁衣,跽坐榻上,她听闻响动,便抬起头来,四目交接,二人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紧张。 并非是后世常见的大红嫁衣,玄色的礼服镶着朱红的边,穿在襄城的身上,端庄高贵,又在这昏黄的灯下显得格外娇柔。柏冉从没见过这样的襄城,如一片轻柔的羽毛,飘落在她的心上,痒痒的,麻麻的。从前她们没有定亲的时候,襄城还是个小女孩,见了她自矜有礼,却不傲慢;她们定亲以后,襄城便对她亲近起来,带着真切的关心,但又保持着自己的自尊,近而不腻;而此时此刻…… 柏冉本该按着计划,借着酒意,直接便睡死过去,好应付过这一夜。但见了襄城那一刻,她被酒意迷乱了心智,没有丝毫犹豫便抛弃了原先定好的计划,仿佛是鬼迷心窍,不由自主的便跟着心走。 酒劲上来,她晃了晃头,案几上的高足玉杯盛着合卺酒,琼浆玉液,香味浓醇,柏冉步履蹒跚的走去端起玉杯,回过头,她看到襄城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移动,她的眼,流光溢彩,柏冉几乎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投影在那双如星空璀璨的眼中,她便觉醉意更深了。 合卺酒,二人相对跪坐,各握一杯,双臂交缠,送入唇边,襄城饮下一半,再交换酒杯,欲饮下另一半,含着她用过的那一边,两人更是垂着眸子,不自然的不敢去看对方,余下的半杯酒,也如掺了蜜一般,甜甜的。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她们谁也不敢先说话,更不知怎么说,心中各自惴惴,紧张得不敢动。 柏冉酒意越发浓了起来,头晕目眩的,眼神涣散,只能抓住一丝清醒,伸手握住了襄城拢在袖下的手,襄城身子一颤,却没有挣扎,由她将自己的手紧紧的抓在手中。 “殿下……”柏冉口齿含糊的唤了一声,襄城这时才发现她身上酒气极重,她微皱起眉,忙要起身去为她倒杯热茶来,手却被紧紧的握住挣扎不得。 “殿下……”柏冉又叫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声音却有一丝嘶哑。襄城让她叫的心头轻颤,看她这样子,也不敢挣扎了,饮醉的人只能顺着来哄。柏冉酒意上涌,脸涨得红彤彤的。宴上用的酒皆是陈年老酿,后劲霸道。襄城心知她是喝得多了,顾不上埋怨她这样的日子竟失分寸,便柔声问:“你难受么?” 柏冉摇了摇头,继续笑嘻嘻地顾盯着襄城看,没有再说话。她们这时面对面的跪坐着,靠得极尽,襄城柔和的气息带着少女的清甜,令人沉溺。 都是第一回经这事,襄城还真不知新婚之夜驸马醉了该怎么办,尤其是驸马半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根本不让她走开,再尤其是驸马一直盯着她看,她倒是该佯怒还是嗔怪又或是看回去? 襄城心乱如麻,最终也只敢垂下头去。 光洁如玉,是她的颈上的肌肤;鸦羽亮泽,是她挽成髻的黑发;灼若芙蕖,是她昳丽婉约的面容;盈盈一握,是她秀美的腰身……柏冉迷恋极了,一点也舍不得挪开眼。活了两世,到此时方知自己也是个好/色之徒,究竟是酒意控制着她如此,还是她本就想如此,借了这酒意才敢大胆?到这时,借了这良辰美景,柏冉方开始正视,正视她对襄城,是从何时开始有了在意,这在意多深多强,让她在走进了这间屋子后便不能理智。 “殿下……”她今晚第三回这样叫她,襄城心头一热,忍不住出声:“我叫令姜。” “令姜……”柏冉从善如流,醉意朦胧间立即便改了口。襄城轻笑,抬起头来,似乎也不像方才那样紧张了:“那我叫你什么呢?” “你叫我阿冉,也可以叫我元若。”柏冉便傻傻的回道。 襄城认真的想了想:“阿冉。” 柏冉歪头一笑,丹唇外朗,明眸善睐,清俊逼人,她笑中透着点坏:“阿娘才叫我阿冉。” 襄城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这货大约已经醉得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襄城无奈地看着眼前还得意洋洋的人,不禁叹了口气,虽说合卺礼应当是完成不了了,不过这般轻松的说笑了,应当也是个好的开始吧。来日方长,今夜就……襄城忙将这令人脸红的念头撇开,无奈又宠溺的看着还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的柏冉。 柏冉见她不说话,又重申了一回:“阿娘才叫我阿冉。” 襄城想开了,便如放开了一件任务一般放松了不少,开始逗柏冉说话:“那我怎么办呢?” 柏冉听她反问,很是郑重的想了会,谨慎道:“你想怎么办呢?” “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么?” “是啊,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么?” “什么都听你的。” “那你日后若有不听我话的时候却该如何?” “那你就听我的。” “到底听谁的!” “我说了算。” “自相矛盾。”襄城气结。 柏冉却笑嘻嘻的。 …… …… -------------------------------------------------------------------------------------------------------------------------------------------------------------------------------------------------------------------------------------------- 乱七八糟的,最后两个人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第二日一早,柏冉先睁开了眼,见窗外天已大亮,转头便见身旁的人睡得正清甜。 她又查看自己的衣衫,只除了外面的大礼服,里头的纹丝未动。当初打算装醉,就是算准了襄城不会动她的衣衫,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她安下心来,便无可抑制的回想起昨夜的事来。 这就时过了洞房花烛夜了,虽然这洞房花烛有名无实。柏冉到了后面是真的醉了,心中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却像变了一个人,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了一般不能控制自己。从回忆来看,虽然说了许多傻话,但襄城,似乎并不生气。 这就好。 若是按照原来的,合卺酒都不喝,自顾自就睡了,襄城该多难过?现在总算好了一些。仿佛是经了昨夜二人拉近距离的亲密言语,柏冉有了另一个思路,如果能把襄城掰弯了,眼下所为难之事,便可迎刃而解了。 但是该怎么掰弯呢?又不能让她提前知道她的性别,让她做一个男子,去掰弯自己的妻子……怎么都觉异想天开…… 此事为难,若是成了自是好,若是不成则恐遗祸无穷。 太过冒险了,却不是不能试一试。 柏冉对自己的新路感觉雀跃,她应该一直都想这么做的,只是不敢罢了。她想了一会儿,转头就见襄城已醒了,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柏冉一惊,忙坐起身,道:“殿下醒了?我令人来服侍。”边说边走到门边叫了外边儿守着的婢子进来。 二人各自占据了屋里一角,由各自的婢子服侍洗漱,在堂前碰面时,都已收拾的干干净净了。 柏冉看了看襄城,她换了朱红的深衣,仍旧是端秀郑重。柏冉点点头,对襄城道:“先进早饭,过会儿再去阿娘那里。” 襄城与谢氏早就相熟了,只是此时二者身份不同,相处的方式又不同了,她不免有些忐忑,还有家里的规矩,从前来是客,如今已是这家中的一份子,如何对待仆役,又是不同。 饭后,她们往谢氏的院子去,柏冉有心与襄城亲近,就不会像从前那般被动,她一路与襄城说着话,倒让襄城的紧张缓解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霸王票的姑娘—— 第46章 四十六 新婚夫妇并肩走在一块儿,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又有些甘之如饴的甜蜜。 走到半道儿,柏冉忽然想起一件事:“忘了说了,阿爹今次没归家,要拜见的只有阿娘,见过了阿娘,我们去宗祠,大父也会去。”柏原没回来,送了三个学生来做贺礼,柏冉见过那三人,很有些才华,待她结束了婚假,便好好思量思量,为他们谋个出身,嗯,看在她爹的份儿上,也必要“物尽其用”才好。 襄城隐约听说她公爹没回来的事,也疑惑,独子又是承了爵的宗子的婚礼,柏原怎就缺席了,她侧头看柏冉,却见她面上并无遗憾之色,便含蓄的问了出来:“阿爹离得远,来往不便,不如我们亲去拜见。” 柏冉笑:“不必,是大父去信不令他回来,他自己心中也是不想来的。”有些事儿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在长辈们的眼中,柏冉是不知道柏原离京的缘由的,也不知道她为何从小做了小郎君,只是她从生下来便记事,自然是知道的,便也没问,她不问,长辈们正好不说,这事,说给柏冉这小辈听,委实难以启齿。 襄城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早前京中便很有一阵子都在猜老柏侯之为何越过儿子直接将爵位传给了孙子,现在看来其中必有内情。 “我知道了。” 听她没再深问,柏冉也松了口气,便转头对她笑了一下。她笑容清朗,襄城怔了怔,下意识的便也回以一笑。好像有粉色的小泡泡咕噜咕噜冒出的声音,二人四目相触,忙神色略僵硬的各自别过头。 幸好,谢氏的院子就在眼前了。 锦娘带着两个婢子在门前等得焦急,待看到新妇神色并无不对方松了口气,笑着上前道:“郎君与殿下来了,夫人已在堂前等候。” 柏冉冲她点点头,回首看襄城,以目示意她进去,襄城向她靠了靠,依得近了些。 谢氏与锦娘一样,先看了新妇神色,无异常后,方对跪在身前的两只教导了几句,多是对柏冉说的,她说一句,柏冉便恭敬的应一句,让一边的襄城听得奇怪,从前不觉阿娘是如此严厉的。 “去宗祠吧。”谢氏训完了,伸手扶起襄城。柏冉这才松了口气,见她们处得好,便笑道:“阿娘喜新厌旧。” 谢氏没理她,自与襄城说话,襄城忍笑,专心地听谢氏把过会儿要注意的事说与她。 到了宗祠,长史写了祭文,大约是敬告祖宗,长公主司马氏从此便是柏家妇了。一轮严谨肃穆的祭祀下来,已是近午,柏冉对家中仆妇说了:“自今往后,你们侍奉殿下与侍奉我是一样的。”就被柏赞之叫去书斋。 襄城留下与谢氏一道进午饭。 谢氏看着襄城礼仪规矩都十分得体的用饭,终究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气,若是阿冉真是男子,这二人,当真般配。 到了下午,柏冉仍未回来,谢氏估计他们是在说柏原的事,老君侯不让柏原回来,来了也是徒生是非,他毕竟是父,有父在,且无恶名,柏冉这位子坐得终归是缺了点,老君侯干脆便让他有礼就送来,人就不必到了,省得京中又起风波,柏原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信末到底添了句,儿何日可回京,离去时阿冉方小儿,今却已有家室,多年不见,为父之心哀泣,想念甚矣。 柏赞之终归狠不下心去,便叫了柏冉去商量。那信中照旧有一句阿谢可好,谢氏早已不去想任何与柏原相关的事,看到了含羞带喜的襄城,平静如水的心到底忍不住起了涟漪。 晚饭前,柏冉回来了,私下对谢氏道:“父在远方,为人子未尝有一日尽过侍奉,实在不该。我与阿翁商量了,明后年我去见他。”还是不让他回来,柏冉向着谢氏,怕他回来谢氏见了糟心。 然后她就从自己怕谢氏见了柏原糟心,默默的转换到了有一日襄城的某人对襄城说:“将她打发的远远的,省得殿下见了糟心。” 柏冉莫名的一哆嗦,就听谢氏道:“何须这般麻烦?你在京里也是走不开的,过两年再与老君侯说,随他就是。”过两年柏冉就稳得不能再稳了,柏原就算有心争也争不过,更别说他本无意。 柏冉明白,谢氏是真的不在意柏原了。也是,在意那死基佬做什么。家里有他没他都过得挺好,而柏原,往日去看望的仆从禀报,过得也不坏。 室中一时静了下来,最终还是谢氏道:“你回去吧,待襄城好点。” “儿知道。” 昨日迎亲就是一堆事,挺累,晚上就着酒醉睡了一觉,醒来头痛不已,她没敢与襄城说,生怕襄城想起她因喝多了忘记了做某事,而后令她今夜补来,就顶着发涨的脑门与柏赞之说了一下午,她体恤大父年老与子分离,很是温柔的安慰了半日,还许下一得空便去看望的诺言。 完了,还要与谢氏交代。 阿娘到底是关心她最多的人,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谢氏就令人送了炖的入味的羹汤来,又命阿茹来给柏冉揉了揉脑门。 阿茹幼子方二岁,十分的母爱泛滥,好好的给柏冉揉了许久,柏冉这才好了一些,拎着食盒去找襄城一起喝汤,顺便放出她的魅力,好潜移默化的掰弯。 她想过了,没什么一蹴而就的法子,那就只好潜移默化了,把平日的都堆积起来,到某日真相揭露,就厚积薄发,襄城就跑不掉了。 走到襄城屋前,就看到了那只狐狸,那货一看到柏冉就迅速的蹦了起来,往屋里跑,跳上了襄城的腿上,巴得牢牢的。 柏冉黑脸。襄城尴尬,摸了摸狐狸的耳朵,把它拎起来给阿蒙,阿蒙偷笑,不但抱走了狐狸,还把室内的其他人都带走了。 “我怎么觉得它哪里不对呢?弄错种了吧,其实只是癞皮狗?”柏冉咕哝了一句,把食盒放在桌上,襄城听她这么说,不禁好笑,狐狸只对她这样儿,可见上回被追得狠了。看到柏冉带了食盒来,正要搭把手,便被柏冉阻止了:“我来。” 打开食盒,端出了一只白瓷锅,又找了两只碗来,锅里的羹汤更好分了两碗。 “喝一点垫垫肚子就好,过会儿还要晚饭呢。”襄城尝了一口,觉得味道鲜美,抬头见柏冉狼吞虎咽的,忙说道。 柏冉一口气就喝完了,放了碗,抹抹嘴巴道:“饿死了。” 襄城见她似乎真的饿得很了,便想把自己的给她,但又觉得不好,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不是很礼貌,也……有些暧昧……她没说,柏冉却眼巴巴的看着她的碗里。 襄城绷不住了,连忙也学着她一口气都喝完了。柏冉叹息:“你真小气。” 襄城差点被呛到。 柏冉开始表现她的体贴,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背,像训孩子一般,宠溺道:“急什么,我又不与你抢。” 就是怕你抢啊。襄城觉得柏冉好像与她心中的不一样了,很亲近,不像从前,即便是相对着微笑,也是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现在的柏冉无须她猜了,反倒是什么都愿意说的样子。 这就是成了亲与没成亲的差别?襄城暗忖。这样比从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拼了老命只码出这么多,客官勉强笑纳吧。 柏冉大婚啊,阿姨们好客气—— 第47章 四十七 到了晚上,柏冉踟蹰半晌,不知睡哪才好。她这时才发觉,她没有自己的屋子了,现在呆的这间是她原先住的,但用做了新房,现在已换了屋主,成了襄城的屋子了。这年代的男子成婚后,要么与妻睡,要么与妾睡,再不来就是睡书房,总之没有自己的卧室。 成亲第二夜便睡书房,恐襄城多想,留下,又有些惧。 怎么那么难呢。柏冉将书卷巴卷巴往袖子里一塞,沐浴去。 襄城坐在屋子另一角,见她出了会神,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殿下。”过了半晌,阿蒙从门外窜进来,“婢子问明白了,驸马平日卯时起,起身后先书五百大字,而后进饭,出门,若是沐休,便在家读书,下午晌或外出访客,或与夫人一处。夜里有宗卷要看,歇得便要晚些。” 总体来说很有规律,也没什么不规矩的,阿蒙很满意,驸马越规矩调/教起来才越不费劲。 “那阿家那呢?” 阿蒙敛起笑意,略迟疑道:“这却不知了,夫人入柏氏那时,老夫人便不在了,府里知道的老人多已放出去荣养,不好打听成例。许可问驸马?” 柏冉?柏冉就更不知道了,她一男子,怎会去注意家里女媳如何孝敬婆婆?襄城不觉得可以向柏冉请教,但她为难的并非谢氏那里:“阿家是有德行的人,我并不很担忧,只恐下面的人嘴碎。”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世家仆役多自诩高门,便爱挑剔。这一日,襄城是看出来了,谢氏不会为难她,老君侯管不到她,柏冉也是好相处的,下边就是家令执事们仍在观望。 说到这个阿蒙也是挺愁的,莫要小看小人物,家中指令是否执行及时,外头风评如何,多就是这些小人物的作用了。主人家他们是自心底敬着,不会说闲话也不敢,但对新来的,恐怕就跃跃欲试了,尤其是这新来的,还不是世家出身。 由此可见世家强势,襄城不禁叹了句:“世家以姓氏傲苍生,其势之劲,帝犹避之。”她设身处地后,也意识到了,世家与君权,存在着矛盾,只是先帝仁弱,陛下年幼,从前的几代帝王尚武没来得及顾朝堂上的事,因而暂未将这矛盾出来。 她这话说得算是中肯,世情也的确如此。皇帝虽说是一国之君,皇室福气大到家天下,奈何,朝中官职多被世家把持,政令若要畅通,并非皇帝下道诏书便可成的,世家联合起来不买皇帝账的时候,也是很多的。 襄城兴叹过了便也放下了,眼前最要紧的是融入这个家里,至于君权世家,不是她能思索得出一二三来的。她抬起头,正欲令阿蒙退下,却见阿蒙愣愣的望着门口,脸色苍白,显是惊着了。襄城纳闷,便也望了过去,只见柏冉披着件外袍站在那,也不知站了多久。 这下,是真的尴尬了…… 就如你在人后抱怨他人,本也没在意,可却偏生被正主听了个全,解释都不好解释,更要命的,还涉及了政治立场,但凡扯上了朝廷的事,都不是几句就能说明白的。柏冉祖上二十几代前就是赫赫有名的大族,正是襄城口中货真价实的世家。成婚第二日,一句无心的感叹就将娘家与夫家隐藏最大的矛盾摆到台面上了,襄城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再是不好张口,也得面对。 “你先出去。”襄城还算镇定,站起身低声对阿蒙吩咐了句,阿蒙迟疑了片刻,福身道:“婢子就在门外。” 闲杂人等清空,柏冉也不杵着外头了,进来,还顺手合上门。 襄城飞快地在脑海中盘算了该如何说,柏冉一言不发的从她面前走过,在榻上坐了下来,方向她招招手:“来。” 看这架势,似乎是要坐下好好谈么? 嗯,肯谈就好,好过闷着不发声。襄城稍稍放心了些,走去挨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柏冉刚沐浴,身上带着清新的皂荚香气,即使要就寝了,她的衣裳依旧穿得齐整。时狂生名士,酷爱山水,以放荡不羁,衣着不整为洒脱,世家权贵也多有此风,总爱穿件飘逸的衣袍,隐隐约约的露出结实的胸膛来显示自己风流倜傥。 襄城有许多表兄表弟就是这样的,如柏冉这般四季都穿得一丝不苟像随时准备大朝会似的,还真是不多见。 不多见的人开口说话了:“殿下是如何想的?”语气平常,听不出什么意味来。 襄城也坦诚,实话实说:“感慨一句耳,并未深想。世家势强,皇室亦避其锋芒,从前未觉,如今身临其境了,方得其中滋味。” 柏冉看了她良久,也叹息,她要考虑的是怎么把襄城掰弯啊,还没怎么实行,就把两个人的政治立场弄到对立面去了。 对于君权与世家的冲突,她其实并不多关心,君权胜了,那就是一条现成的发展道路,中华五千年就是那般发展来的,世家胜了,兴许能发展出一个君主立宪也说不准。不管哪个,柏冉觉得自己是看不到的,未来如何,自有后人操心么。 “陛下尚幼,此事暂还领会不得,你我就别操心了。”摆明了态度,不要说这个了,没有准的事也不是你我能如何的。 柏冉若是皇帝,她想收拾世家,还真有不少办法,“降等袭爵”,“无后除国”,再来一个打破选官垄断的科举制度,就这三套下来,不需二十年,世家就只能认输。然而她不是,所以以上的措施,她一个字也不会泄露。 襄城微微的有些心虚,就此打住自是最好的,这事是她失言了,好歹,她也是人家的媳妇了,还说这样的话,实在有些泾渭分明的嫌疑,她乖乖地点点头:“我也只是一时兴叹,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原也只是怕无心的一句话让柏冉防着她罢了,能放开了自是最好。 柏冉很满意襄城的认错态度,然后,她开始抓错重点了:“殿下适才说,如今身临其境了,方得其中滋味?是今日有人与你气受了?”赵王那家子要欺负她媳妇,她都毫不犹豫的抽回去,眼下家中竟有人为难她? 看她眯着眼,很有一种你说来,我替你收拾去的意味,适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襄城不觉笑了起来,有一种被人重视保护的欣喜在心间蔓延,她稍稍侧身便靠在了柏冉的肩头,柔声道:“初来乍到的,总要处一处才双方了解,我自理会得,你放心。” 柏冉也没有强硬的一定要替她出头,襄城也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她能帮她,但不能替她:“有难处就告诉我。” “会的。” 柏冉伸手将她整个的搂进怀里,软软的身体,手掌底下温热的体温,心头痒痒的,有一股想要更深入的欲望在蠢蠢欲动……真的好迫不及待就想把人掰弯啊! 这一夜照旧只是单纯的睡觉。 接下去的夜夜,具是如此单纯的睡觉。襄城很不解,但凡男子,对那事总是很热衷,怎么柏冉却连提都没提一句。她疑惑不解的目光柏冉并非没看到,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越发对襄城体贴备至敬重有加。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了襄城回门。 柏冉送襄城到了顾太后宫里,二人一齐恭敬的拜见了长辈,方留了襄城在那,自己则去了昭阳宫与司马伦说话。 她有好几日婚假,期间便在府中或看些要紧卷宗,或陪襄城散步看书,过得闲散自得,这会儿到了宫里,颇有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恍惚感。 走到昭阳宫前,恰遇上了内宦引着顾朗来陛见。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卡文啊,写的断断续续的,怎么都不对…… 谢谢投霸王票的土豪们—— 第48章 四十八 顾朗如今在崇文馆做一编纂,这一职务,宽松闲适,不沾钱物,每逢年节盛典,又可以锦绣文章显于人前,很是清贵,自然,与之相应的便是,崇文馆也与朝政相绝,除了皇帝召见,少有自请觐见的。 今日长公主回门,顾太后早盼着见女儿新婚过得如何,必要留饭的,皇帝做胞弟,自是躲不得,早朝都是草草便了的,如此这般,谁有事会选了今日来陛见? 即便今日襄城回门,表亲到场,但也是女人的事,顾朗这表兄凑什么热闹? 柏冉本能地有种怪异的感觉。 那边顾朗却已看到柏冉了,他停下步子,转身朝柏冉作揖:“好久不见柏兄。” 胡说,大婚那日你是送亲郎!柏冉心中那股怪异越发明显,她笑了笑,上前道:“顾兄面圣来了?可巧,我也有事欲见陛下。” 顾朗脸色有那一刹那的不自然,眼神也不那么磊落,笑容却还绷得紧紧的:“陛下令我做一文章,这几日就要,恰好襄城表妹今日回门,两下相撞,便不请自来了。” 柏冉更疑惑,襄城回门与你这呆货有何关系?只觉不好,柏冉决定将他打发了:“我有事要密奏陛下,恐怕要劳顾兄改日再来。” 顾朗嘴边的笑意果然一凝。 显然是很有内情的样子,柏冉看这呆货很是不舍的模样,再细细一想,好像多年前的上元节,她送襄城小兔子灯笼那回,就是顾朗带襄城出宫的! 柏冉警铃大作,朝殿门口的长恩使了个眼色,合作多年,长恩与柏冉已有一定的默契了,他当下会意,一脸焦急的上前道:“驸马可来了?陛下正等您呐!” 顾朗听到驸马二字,气息一窒,还没等他开口,柏冉便一脸歉意:“顾兄……实在对不住,只是政务要紧,不敢耽搁,只好……”又转向长恩:“今日非沐休,顾兄还要坐衙,毋要耽搁了。”快派人送他出宫,别留着碍眼。 他们站这有一会儿了,长恩才像刚见到他们似的,走来说陛下急召,顾朗若相信,那就不止是呆,简直是蠢了,这明摆了是柏冉欺负他,不想他待宫里。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呆货也是有尊严的,也是懂得反抗的,你不让我在宫里,我偏就不走。顾朗一句话没说,拂袖而去。 柏冉立即向长恩使了个眼色,长恩忙令身旁的小内宦跟了上去。 “陛下等了驸马许久,这却不是假的,驸马快进去吧。”先帝晏驾,长恩仍旧留在昭阳宫侍奉,他做事沉稳,很有方寸,品阶升了升,已是司马伦近身内侍。柏冉给他三分敬重:“适才,劳你相助了。” 长恩笑:“举手之劳。” 二人相视而笑,柏冉回头望了眼顾朗离去的方向,方理了理衣物,入了殿去。 有事要密奏这话,自是唬顾朗的,顾朗信了没有另说,至少人是支走了。 司马伦一见柏冉就站了起来,没等她行礼,便跳下来,拉住她衣袖,抬着脑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神色间便露出了些满意来:“卿这几日,过得可好?” 柏冉暗暗翻了个白眼,皇帝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也有皇帝的思维了。幸而顾子见是她亲选的,是个极谨守礼法之人,她不怕他将皇帝教歪了。 “臣谢先帝好女。”婚事是先帝定下的,这会儿已是没机会当面谢恩了,柏冉面对人家儿子说了句谢。 就是对阿姐很喜欢了?司马伦弯起嘴角,笑得适意:“那便好,我与母后都挂念着阿姐,今日就不走了,留了午饭,让母后与阿姐多处一会儿,以后,你们也常来。” “但凭陛下安排。” 司马伦坐回到坐榻上,又令柏冉也坐,拿出了书上不明白的地方来请教。明明已给他请了先生了,放着先生不问,还留到她来,柏冉对兼职帝师也习惯了,当下便与他分说起来。 “顾先生授课是好,可我听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司马伦似有抱怨,“先生为人有些傲骨,学问却太温和了。” 柏冉会意,顾子见极重礼法,为人端方,这般要教出一个仁君是不难,但这位皇帝自小便因赵王的缘故尝到了正道沧桑,性子里不免就有些激进,顾先生的授课方式,就有些不对他的胃口了。 “顾先生是有德行有学问的人,陛下怎么能说先生太温和呢?”柏冉道,“先生是您亲自请来的,若让先生知道您这般评论,恐寒人心,对陛下名声也不好。” 司马伦也没想换先生,不过抱怨一句,他叹了口气,孩子气尽显:“也就与宰相言了。” 近午,司马伦与柏冉去顾太后那用饭。走过一道回廊,却见那假山边上,顾朗与襄城相对而立,正说得高兴。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呆货也懂得使心眼了?柏冉眉头拧了起来。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襄城眉眼带笑,还连连点头,顾朗俊秀的面庞也含着暖暖的笑意,望向襄城的眼神,格外柔和。 也不知他们在那站了多久了,柏冉心底的不悦越发明显,她忽然就不想潜移默化了,她想尽快地用真实的自己将襄城留在身边,而非现在,一切似乎都充满了不确定。 司马伦见了姐姐,喜动颜色,出声喊道:“阿姐。” 襄城与顾朗一齐朝这边望过来,二人动作一致,仿佛一种特别的默契,令柏冉酸得要命,表兄表妹啊,宝玉和黛玉也是表兄表妹呢。她牙都要酸倒了,还得含蓄地对走近了的襄城称了声:“殿下。”称呼虽是中规中矩,语气却很亲昵。 襄城面上的笑意,自眼中渐浓,一直扩到了嘴角,温柔地望了她一眼,道:“怎么才来?再迟点母后就令人去请了。” “与柏相说得兴起。”司马伦笑吟吟道。 襄城便走到了柏冉的身旁,顾朗见此,自成一列,他也要去蹭饭。 自宫里出来,柏冉做微醺状,赖进了襄城车里歪着。襄城见此,便令人取了壶热茶来,路上斟与她喝。 柏冉饮了茶,趁襄城来接杯子将她的手握紧了不放,襄城面颊一红,轻轻唤了声:“阿冉?” “唔?”柏冉睁着她纯净的大眼睛,看向襄城。 襄城笑了笑,拿了大迎枕来垫到柏冉的身后,让她躺得舒服些,柏冉得寸进尺,顺着迎枕滚到襄城的膝上,还顺手环住了那纤软的腰肢。 “诶!”襄城身子一缩,面上满是窘迫,想推不舍,就让她这么抱着,总也不好意思。柏冉闷声笑了起来:“要不,你躺我身上?” “算了。”她那么大方,襄城也不扭捏了,虽然依旧有些不习惯,侧了侧身,避开一丝丝,也由她去了。 柏冉便安心地合起眼,脑海中却清晰地出现了襄城与顾朗站在一起的场景。他们俊男美女,瞧上去是养眼的,但事实上,一!点!也!不!般!配!!顾朗也就长得有那么点上相了,就算如此,也还没她好看呢,何况除了生得还成,他还有什么?小时候还把襄城弄丢过呢。不靠谱,一点也不靠谱,她就不一样了,她帮过襄城良多,襄城亦回赠不少,襄城与她才是真的默契。 柏冉暗戳戳的把情敌贬低顺带将自己拔高了一遍,就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倒就在眼前,表急么 第49章 四十九 下了车,眼前视野开阔,肃秋的天时瓦蓝的,门前迎来的家令还是那个老头,襄城搭着她的手下车,阿蒙上前侍奉,一切与去时无二,柏冉回想刚刚在车上把情敌贬得一无是处的自己……她也就在心里过过瘾了。 柏冉叹了口气,什么都好,就这爹娘给的身体不好,又也许是她穿来的时候没贿赂好穿越大神,早知她要爱女子,何必让她也是女子,如今遭这进退两难的罪。 她心里不快活,也没处去怪别人。 还好,至少,天还是蓝的,人还在她身边,这座王朝最为显赫的府邸,她是主人,她能为之事,尚多! 过堂风一吹,柏冉那丁点的酒意也干净了,她想想自己优势不少,顿时又高兴起来,回身替襄城拢了拢衣口,接过家令送来的披风,转手就亲给她披上:“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襄城朝她靠了靠,握一握她微凉的手道:“你也冷,别光顾着我。”让阿蒙将她车里的披风拿了出来,把自己身上的还给了柏冉。柏冉没拒绝,笑了笑,牵着娘子的手进门,路过家令跟前,还侧头极是不悦的盯了他一眼——记得她怕冷,拿衣物与她御寒,就不记得襄城是与她一道出门的? 家令给她盯得心头一颤,想到那日君侯说的,侍奉殿下便如侍奉我,知道自己是出了昏招。 二人回了房,刚坐下,门外有仆从来禀:“陈郎君来了,正去拜见老君侯,过会儿就过来。” 这陈郎君说的是陈羡之,陈羡之的二哥陈适之尚了安阳大长公主,安阳大长公主是襄城的姑母,如今她尚了襄城,辈分上短了陈羡之一辈,这货大婚那日就追着她身后逼着她叫叔叔,不叫就不给放人,她那日大半力气都用在应付他身上了。 这会儿听到陈羡之来了,柏冉眉心跳了跳,转首对襄城道:“是四郎,你也认识的。不知今日做什么来了。” 襄城知道一点陈羡之的事,看时辰不早了,便道:“这会儿来,正好留下用饭。” 说到留饭,柏冉想到他们新婚,是要宴请亲朋好友到家里来饮宴,顺便展示幸福美满的新婚生活,再向人宣告,两家已结亲好。他们两边都是大族,双方要紧的亲朋加起来,得有百余号人,单柏冉的同事就够开两席了。 “晚些我们就拟出个名单来。”那么多人,亲的疏的,远的近的,有爵的没爵的,有官的没官的,有官的又有派系分别,没官的怕有私怨,还有诸如赵氏与季氏这般祖上有世仇的,得分拨宴请。 襄城也是这个意思,这事最好在两月内办完,两月后又是正旦,各家自有事宜,恐不相宜,正旦过后,又嫌晚了。 “一晚上怕是不够,不如让长史先拟着,到时再过目。” “也好。”这回是她们首次开宴,不能出错,柏冉想了想,“少不得请阿娘来掌掌眼。” 划下名单,再分拨,定日子,还要下帖,虽不必事事躬亲,即便只是把个关,也够麻烦的了。柏冉与襄城说了说,每家有每家的行事规矩,有家规有成例的都照着来,柏冉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些,陈羡之就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背后背着个大行囊,一见柏冉就怨声载道:“我无处去了,元若你必要收留我一阵。” 柏冉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没好事,道:“先见过殿下。” 陈羡之正经了些,收起哀怨,将行囊丢给了身后的仆从,仪态翩翩地做了个揖:“拜见殿下。” 襄城道:“是自家人,无须约束。” 还真是关系不大远的姻亲,陈羡之也没客气,自坐了下来:“我阿爹派人去拿我了,教坊司说什么也不让我再住下去,真是烦死了。” 柏冉道:“你躲又能躲得几时?” “不解婚约我就一直躲着,阿爹再来,我就躲出京去。”陈羡之有炸毛的迹象,“那女人,泼辣的很,我不喜欢。” 就你这样的,就得有个厉害的媳妇来管着。你不喜欢,你阿爹喜欢,你阿娘喜欢就行了。柏冉冷笑:“那要如何?你再作乱,你阿爹能绑了你,大婚之日再送进洞房给人暖床。” 陈羡之惊悚:“我是亲生的吧?” “不是亲生的哪个要管你?”柏冉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陈羡之抹泪:“你就留我一阵,我在你这住下多好,你也不必时常去教坊寻我,那花娘日日抹着弯问我你何时去……” 襄城一直在旁坐着,听到这,双眉微挑,要笑不笑地望向柏冉,柏冉身形一僵,忙打断那个碎碎念的,道:“哪个花娘?我不识得。” “就是那个擅琴者,你回回去都抱着人家!” 什么回回抱,她怎么不记得,柏冉转眼看到襄城过分柔和的笑容便好想死,好想把这胡言乱语的货打包丢回家去!没待她说话,腰间的软肉就被襄城掐住了,还拧着旋转:“回回都抱着人家?嗯?”肉都要被掐掉了,柏冉忍痛,忙握住那只作乱的手,讨好地低声道:“好疼,要青了。” 襄城斜了她一眼,手倒是松开了。 陈羡之看了,也好想死,襄城长公主素有贤名都这样,那个传说很泼辣的该泼辣成什么样……他已能预见自己以后天天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日子了。 陈羡之是真的哭出来了:“元若元若,你就收留我一阵,不然,把我调出京去也成啊。” “调什么?你在御林军做得好好的,过段时间就好升任了。”柏冉决定安抚好他,然后迅速把人打发走:“不就一个女人?你就这么怕她?” “谁怕她?”陈羡之自然是不愿被说他怕那个泼辣女人,高声道:“妻者,齐也,我怕娶不到好妻,家中生乱!” “你放心,我与你留意过了,除了性子强点,齐氏是贤淑的好女,不辱没你。” 陈羡之惊悚:“你也同意我娶她?” “是。” 陈羡之顿时有种孤立无援的无力感,喃喃道:“反正我不喜欢她。” 柏冉叹息:“你想明白了就家去吧。”起身拉了襄城入内室去。 一走进内室,襄城便将手抽了出来,唤了阿蒙来:“多拿一床被来给驸马用。” 阿蒙疑惑,正要再问拿了被来放哪,便被柏冉拦了:“你且退下。” 阿蒙看了看襄城,见主人没出声,便知应当是小两口拌嘴闹别扭了,依言垂首退了出去,心中还担忧了一阵,这才几日,就别扭了。 “我不记得有什么擅琴者,每回去倒是有个在旁斟酒的,我却没看清她长什么样。”柏冉低声与她解释。 “回回都抱人家,还没看清人家长什么样,郎君真是薄情。”襄城心里有气,怎么会听她解释,“不如这就令人持了我的手令去把人赎了来,养到家里,日日在你眼前侍奉如何?” 柏冉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不禁蹙眉:“你胡说什么!” 襄城转过身去,回门母后自要问她过得如何,她在心里几下踟蹰到底没说她如今仍是完璧,不是不奇怪,也不是不着急,他们这样,哪像夫妻呢?与母后说了,兴许能得以解惑又或能得到些有用的建议,但她不愿旁人掺到她与阿冉中间来。毕竟阿冉待她是好的,也十分尊重。 直到见了十三郎,她似乎有所觉,阿冉与十三郎差不多的年岁,看起来,气势上胜了十三郎几筹,但身形似乎更稚气,似乎有人知事早,有人知事晚,她便想,难道是不通人事? 这也不对,若是这样,怎会由她成亲? 多迷茫多不解,她都只在心里想想罢了,也没想如何逼她,总要……两情相悦了……方好。可突然陈羡之就来了说她回回抱着她人,心中便说不清是酸涩是羞耻还是气恼,原来不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过是面对的人不对。她还记得自己大婚当日的喜悦,所嫁之人正是自己期许了多年的良人,再没有比这更美满更心悦的事了,可现在?她公主之尊还比不上一个教坊里的花娘? “殿下。”身后传来的声音怯怯的,带着讨好,还有些不知所措的窘迫。 襄城的心便软了七八分。 外面来人禀说陈郎走了,柏冉看着襄城的背影,心底混乱极了,她们之间阻隔的何止是一个花娘而已,只低声道:“真是没有的事,我都不曾让人近过身。”她也就只能说这些了,只是恼极了陈羡之,本就迟疑着怎么与襄城开口说她女儿身的事,他还拿没有的事来胡乱的说,真是交友不慎,待他成婚后,她定将教坊中与他有过眉眼的花娘都赎了身送去给齐氏。 柏冉气得磨磨牙,又做可怜状,走到襄城眼前,委屈地拉了拉襄城的衣袖:“你信他也不信我?” 哪里只是一个花娘的问题呢?襄城一见她这样,又什么气也没有了:“你以后,无事不要去教坊了,要听琴,就叫到家里来吧。” 柏冉忙点头,心下挺庆幸又挺愧疚的,她真是娶了个好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襄城:我刚发了个贴——暗恋男神多年,嫁给她以后才发现男神竟然是女儿身,楼主现在很混乱,听说标题要长长长。 作者君:性别不同怎么恋爱哦……殿下你就从了吧23333333 下章或下下章柏冉就会说开了 谢谢投霸王票的土豪们—— 还有一位飞跃神祗谷同学在专栏投了颗雷,也谢谢! 第50章 五十 那擅琴者的事,就算是揭过去了。襄城不喜事后翻旧账,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柏冉亦如此,只是她见襄城这么就放过了自己,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更为愧疚。 总要寻机说明白,她之前觉得潜移默化比较稳妥,那是因为没有预见今日这样的状况,先是顾朗,又是一个她根本就没半点印象的花娘,实在磨人。还是说明白了吧,说明白了,她就又底气了。 到了睡前,这种想法就更坚定了。 她们躺在一张榻上,依旧是各睡各的。十月底的天气,夜里已能感觉到寒冷,风吹来,更是令人浑身打颤,屋里门窗紧闭,静谧的很,烛火照得半明,却是暖意融融。 “该置炉火了,香也要换一种。”柏冉合着眼,呓语般道,停了半晌,却无人搭话,她睁眼转头看去,襄城正疑惑的望着她,见她转过头来,便伸手摸了摸她的细嫩脖子。 柏冉不知她是何意,温软的小手触到皮肤,脖子上如有细微的电流滑过,小小的颤了一下,又舒服又期待,又忐忑又盼望。 襄城摸了摸便缩回了手去,道:“十三郎颈上有凸起的喉结,阿冉,你没有。” 柏冉:……这日子没法过了。 上过生理课的孩纸都知道,喉结是男子第二性征表现……她怎么会有……平时衣衫整肃,能遮住一点,她本就身量小,且谁还盯着宰相的脖子看?晚上睡觉自然就要除了外衣,不想襄城竟然如此观察入微。 方才的心神荡漾完全消散,柏冉所有的警觉都提了起来,她是在计划何时有个恰当的时机向襄城坦白,但这前提是她能控制场面。她的确喜欢襄城,愿与她白首到老,但不是以她自身的安危乃至整个柏氏为代价。 柏冉望向襄城,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神色,她说这话是有蓄谋还是只是无意发现,她发现这迹象后是有所怀疑还是只是信口说说罢了。襄城仍是在看她的颈子,面上只是单纯的好奇,眼神纯净,神情极是坦然,柏冉微微松了口气,自己也摸了摸自己的颈子恰好状似无意挡住了襄城的目光,而后很是不满的道:“你看十三郎做什么?你只许看我!”将话题扯远了。 襄城微愣。 柏冉酸溜溜道:“你今日,与他说话倒是开心。” 襄城再愣。 柏冉酸的冒泡儿:“你们真好……” “噗~~~”襄城笑,眉眼皆生动,“你醋了?” 柏冉傲娇的哼了一声,扭头不理。襄城靠近她,轻轻地在她耳旁唤:“阿冉。” 酸溜溜的情绪瞬间镀上了一层香浓的蜂蜜,又酸又甜。 这一夜是安稳地过去了,柏冉却更是担忧,襄城是个细致的人,眼下还能有年岁幼,发育不及他人来掩饰她没有喉结,却不是长久之法。她开始考虑直接说她其实是个姑娘比较炫酷,还是间接暗示比较帅气。总要将主动权捏在手里,别有一天突然揭穿,还措手不及。想了想那个并不太美妙的梦,柏冉觉着怎么也不能走到那个地步,梦里的她,真的蠢死了! 只是,不管直接间接,结果都不会太轻松就是了。 唉,真是磨人,真是负担,她还挺甘之如饴。 就在柏冉计划怎么拿下襄城,柏赞之要出发去琅琊了,出发前,将孙儿拎到跟前听听她最近有什么建设性的发展。 柏冉刚下了朝,正待取了本落家里的谏疏去给小皇弟呈上去,半道儿被柏赞之截去了书斋,想想那谏疏也不怎么紧急,便安心听她爷爷说话。 柏赞之先总结这两年柏冉的表现:“总体无亏,却多用了小聪明,惩赵王子女,诉流言,揭连氏戚不法事,可也可,却不是很妥,那袁姓术士,你竟放了他。”这种人就该斩草除根。 “他就图个青史留名,却缺了点头脑谋划。我已坏他名声,有些事可一不可二,他再说,还有谁信?就留他一条命,他家中还有妻小。”袁天师若是有些政治头脑,就该知道应该与谁交易,不管是宗教还是这类玄术,要想发扬光大,要想将自己的名字印在竹简上,不参与政治是不行的,唐玄奘那般高洁无私的人,也掺进了唐宫的利益纠纷里。 袁天师在柏冉眼中实在是用不着费心。 这在柏赞之看来,却是阿冉到底有些心仁。不过,无妨,他事后补刀永绝后患了。 “不说他,赵王这两年东奔西窜的,也让他拉起了套班子,你却不急?” 柏冉斟酌了下言语,道:“先帝崩,赵王未趁乱起事,却入京来,其颓势已定。”又道:“先前还不觉,直到儿成亲,赵地送来的贺礼,是署了赵世子司马策的名,其量未超赵王所送贺礼,贵重程度上却比赵王精细的多。” 柏赞之微惊。 京城中有赵王到处拉仇恨,他们竟然忽略了远在赵地的世子。世子今年有二十了。 “你且留心!”柏赞之果断道,“司马策若有异心,必要留赵王,以图牵制。”有赵王在,司马策就算有野心,也不能不顾,赵王与赵王妃都在京,亲生父母他必要顾,不然,就是不孝,不孝之人,天下共诛之。 “儿省得。” 说完了外面的事,就是家里的事,柏赞之找了两年都没找到一个合意的孩子,有柏冉这个珠玉在前,其他的小孩,懂事乖巧什么的,总是缺一点灵气。前两天柏冉建议他找大龄的,小孩子培养起来太麻烦,而且不小心养歪了怎么办?重新养?时间来不及啊。大的,多已定性,教起来也容易,柏冉心里默默的圈定了各方面都合适的柏据,但是没有说出来。柏赞之对养孩子后劲挺大,他觉得柏原不好是因为不是他养的,柏冉好是随了他。但现在这情况,他也不得不考虑找个年纪大点的试试。那就不是养孩子,而是找徒弟了。柏赞之有些忧桑,这事情,说起来都怪柏原,没给他生个孙子。 他琢磨了下儿子终身大事,这些年一直冷着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遇见一个身世清白的良家公子,想到这,就又转到了柏冉身上。 “襄城殿下那里,你怎么处置?” 柏冉很坦白:“子类父,多年了,儿终看到一个与阿爹相像的地方。” 柏赞之震惊了:……宁可你不要像好么! 柏冉说子类父的时候,还颇具深意地看了眼柏赞之,柏赞之听完震惊完,碰上她那个令人吐血眼神,很生气的为自己辩白:“我与你祖母十分恩爱。”你爹那方面才不是像我。 “我随阿爹。”柏冉道。 柏赞之头疼不已:“别闹出事来。”他强逼不了那时还无权无势的柏原,就更管不了脱开了雏鹰的稚气展翅高飞的柏冉。所以说,与人谈判,筹码很重要,柏原是仗着亲爹怎么也不能弄死自己,柏冉则是翅膀硬了,自己能做主了。 柏赞之退下来后就没有像今日这般心情复杂过,怎么一个两个爱好都这么奇特。 因着这事,柏赞之不放心,在京多留了一月,留着留着就到了十二月,正旦了,便在京过年,过完年也没见柏冉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便又放心的启程了,这回,他顺道拐去了柏原那里。 柏冉与襄城在年前把要宴请的人都宴请了一回,昭告众人她们处得很好,家庭和谐,双方亲戚也正式联姻了,宵小之辈速死心退下。 这宵小之辈主要指的是顾十三。柏冉过年见到顾氏长辈,抽空关心了下十三郎的婚事,有没有定亲?没定就要赶快了,再不抓紧合龄的小娘子就都是别人家的了。顾氏子孙众多,一个个的婚姻大事都要顾到,十三郎排行并不前,自然要先顾着哥哥们。柏冉现在是他的表妹夫,关心表兄很说得过去。顾氏长辈听柏冉这么一说,自然要抓紧。柏冉又暗中操作,出了正月,顾十三就有未婚妻了。 这真是太美好了。柏冉很满意顾氏的办事效率,并去拉拢了下那户人家,把人家爹爹的官职适当的提了提,让小娘子底气足一些,日后成婚以后,必要过得肆意畅快才好,对着顾十三,也千万不要太客气。 如此,柏赞之那边算是得了同意,后顾之忧顾朗也有了个完美的结果,她还与谢氏说了,谢氏静默良久,也只嘱她留心,别闹出事来,与柏赞之的说法很是相似。 柏冉开始寻找时机欲与襄城说开了。所谓的好时机并不容易找,各方位都要考虑,还有要如何说,如何令事情不脱她掌控,具是要算计的。而最令柏冉忐忑的便是襄城的态度,她会如何反应,伤心自是不必说了,怕只怕她从此就恨上自己。 柏冉黯然,却也不愿就藏着掖着一直不说。说明白了,她也能坦然,且,不论襄城如何反应,她总要设法拧过来的。 这般等到了三月末,赵地传来了一则消息,柏冉略略想了想,正是个时机。 第51章 五十一 京城的军队有四,皇宫内有御林,皇城中金吾卫守护,京师四门守卫军,稍远大批龙朔军环绕,四军中的中坚力量是龙朔军,龙朔军有二十五万,连氏控其四中之三,余者乃先帝亲信执掌。 柏氏明面上控金吾卫,边疆十五万襄武军柏氏掌控一半,暗地里……朝中次居大将军之下的骠骑将军,卫将军具是柏氏门生,四门守将北门是死忠的柏党,地方军……柏赞之与部分中层将领有提携之恩,还有一部分,直接就是当年柏赞之帐下的,有不少还是寒门子。这么些年,每逢年节,他们的年礼就没断过。 估计了形势,再估计几方力量,柏冉不得不赞柏赞之,这货不知怎么想的,过去二十余年,他将地方武装势力的中层将领渗透了个七七八八,也就是说,如果柏氏起事,振臂一呼,地方军队的高级将领都被掌握实权的中级将领砍翻,实际掌控士兵,好一点的暂且观望,看看反贼多厉害,坏一点就一起加入反贼。 若不是柏赞之一直都没展现出很想当回天子过把瘾的样子,她真的很怀疑她大父暗中是有大逆不道的思想的。他们现在的力量,和赵王对抗鹿死谁手有点悬疑,和赵王联合……可以把整个王朝翻个面。 柏冉很小心的保护那一部分隐藏势力不暴露,还要在朝廷里和人抢要紧的官位,地方军有用只在有兵祸或者她自己造反时,不然难以影响朝政,毕竟,地方军的任免也归朝廷管。柏赞之收拢地方军,大约是为柏氏留条后路,没兵的世家在乱世只有一条死路。 当年先帝登位后,诸王逆反,蜀王带兵将望族郭氏族灭,为的便是掠夺郭氏庞大的财富充作军资。郭氏家史比柏氏还久呢,说没就没了。 接到赵地的那则消息,柏冉就细细的估算了一下自家权柄,然后再想出了各种能够威胁襄城妥协的方案后,她就去了。 春和景明的沐休日,不发生点什么实在对不住这清悠的日子与瑰丽的天气。 前一天,柏冉暗暗跑去宫里对司马伦说,她要请假两天和他姐姐去罗曼蒂克一下。姐姐姐夫恩爱是好事,司马伦高兴的许了,还很有大人样的说:“朝中有朕,卿安心去。”不知不觉中把他阿姐送了大尾巴狼不说,还大开方面之门提供了逃跑路线。 得了假后,第二日一早,柏冉便将自己打扮的格外飘逸,与襄城往京郊别院过假期。 地点选在别院,是那里人少,好控制,且,别院景色幽静,气氛好,她有时间可安抚殿下。 柏冉满心惴惴,先一步于襄城入了别院,安排了饭食,热汤与下榻处,襄城到时,便可做个舒服的休整。 “驸马费心。”襄城洗去了一路风尘,发梢滴水,肌肤红润水泽,细白纤瘦的脖颈盈盈不堪一握,娇柔而惹人疼爱,格外的诱人。她就站在柏冉的面前,对她贴心细致的安排充满感激。 柏冉垂下眼睑,敛去眼中的不自然,笑着道:“殿下喜欢就好。”也不知道说了以后,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她这样和煦婉约。 不管,若是襄城不肯听她,亦不肯原谅,她就把襄城藏起来,做压寨夫人(压寨夫人通常都是经非合法自愿手段……)! 柏冉任性的想,伸手取了阿蒙手中的帕子,替襄城擦着顺滑的青丝:“过会儿就令摆饭,午间歇一晌,下午我有事说与你,明后两日,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郊外空气清新,溪泉山月相映,风声穿梭,林木森森,一派自然气象。襄城也极期待,对柏冉的“有事”并未放太多注意,潜意识中也以为并非什么要紧事,若是要紧,怎会就来别院呢? 柏冉看着襄城欢喜的笑颜,心里竟有一种就这样吧,别说了,想办法瞒着她,瞒得严严实实的,瞒她一辈子。但若真想过一辈子,柏冉的骄傲自尊,又如何容她退却。 午饭上的是别苑中自种植的果蔬,很是清新爽口,一顿饭吃得很愉快,饭后,去了小竹林散步消食。襄城想起柏冉说有事要讲,心想此处僻静,又没有婢子跟着,不如就说了,何必要等午晌之后。 柏冉一想,看了看四周,竹子细,藏不了人,一眼看去,四处都没有人,现在说,的确不怕被第三人知道。 可是,就这么吐露了她的秘密么?柏冉沉默,脚步便停了下来。 襄城见此,容色也肃正起来,很为难么?她鼓励:“夫妻一体,有什么好计较的呢?驸马有话不妨直说。” 柏冉心道,是你说夫妻一体,可不能三尺白绫赐死我。鼓足勇气,把魂儿提起来,柏冉一口气就说出来了。 “殿下,我是女的。” 大义凌然的说完,她去看殿下的神色。 襄城:…… …… …… …… …… 她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说的是官话,每个字的意思也都明白,可合到一块儿,她怎么就听不懂了呢?什么叫她是女的? 襄城向柏冉看去,神色是木然的。柏冉不忍,狠着心点头。 襄城眉头蹙了一下,看向柏冉的眼神越发不善,连气息都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重,两人相对许久,襄城转开眼,轻道:“你既说了,便也该有应对了吧?” 事到如今,柏冉也不遮掩,直言道:“前两日收到赵地一则消息,司马策娶了赵相国的长孙女苏氏,赵地恐有变。”陌氏反水后,司马策立即就以忤逆恶名休了世子妃,再娶,按常识而言,赵王在京,他们图谋的也是京师,应当娶在京世家女,再不济也该是掌权勋贵之女才是,赵地一直都太平的很,没必要拿世子妃那么有价值的位置笼络相国。司马策这么做了,他的野心就显出来了。 襄城不语。柏冉续道:“赵地有精锐之兵十七万。我投赵王是万不可能的,我与他的梁子不是说消就可消的,但司马策,我与他,从未交恶。” 襄城终于拿正眼看她,朱唇轻起,尖锐的吐出四个字来:“奸猾桀佞!” 柏冉垂首笑了笑,带着丝残酷:“自然,殿下也可将我身份之事喊出去,到时就能名正言顺的给我安罪名了。不过如此,柏氏必乱,柏氏一乱,谁还挡得住赵王兴风作浪?如今还要加上一个目的不明的司马策在旁窥伺。”皇帝还嫩得很,想趁乱收归柏氏门下的势力几乎不可能,何况,还有一个柏赞之在到处蹦跶呢,柏原一直不在京,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或在藏奸?谢氏为柏冉外祖,到时就必能不偏不倚? 皇帝的的确确要靠着柏冉。 柏冉说的不错,她的确不能拿她怎么样,为了母亲弟弟,甚至要替她保守这个秘密。襄城顿觉无力,她怎么斗得过柏冉?都不必出手,高下立见。 襄城迟缓的转身:“我立即搬去公主府。” “不行!” “你告诉我,不是要我离开?又或是要留我在府中羞辱?”嫁了个女子,还倾心她多年,这不是羞辱是什么?襄城的语气凉凉的,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人,更不想和她一个地方待下去。 柏冉没说话,她伸手把襄城扳了回来,在她挣扎之前,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少女的体香就在鼻息之间,柏冉右手抵着襄城的后背,张口咬了咬那柔软的嘴唇,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刻,她怎么会羞辱她,怎么会让她走,她要的是永永远远把人困在身边! “啪!” 柏冉侧过头去,被掌掴的脸上一片红肿,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这一下打的极重,襄城的手都在做疼,她气得浑身发颤,通红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一直抑制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奔溃。 柏冉动了动唇,眼里的亮光渐渐的熄灭,她扯了扯撕裂的嘴角,想笑却笑不出,叹了口气,仍旧是伸出双臂,把襄城抱回到怀里。 不论襄城如何挣扎,她都一丝都不肯松手。 要比力气,襄城怎么比得过柏冉?她从小习武,即便是在同龄的小郎君们里面,武力值都是属于拔尖的,她抱紧了襄城,一丝都不肯放,襄城又如何挣扎的出去。 “你松开!松开!”襄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柏冉抱得更紧:“不松,你别想离了我去。” “你放我走,放我走啊。”襄城终于挣扎得累了,失声痛哭。 柏冉抬首望天,眼角的泪就这么忍了回去,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到心头,总算是说开了,她一定怨极了她吧。听着襄城泣不成声,柏冉手上的力气松开了一些,把襄城抱在怀里,极尽温柔的安抚。 “令姜……”她叹息着唤了一声,喉咙干涩发紧,胸口那处仿佛被挖空了一般,有点冷有点疼。 襄城抵在她的肩头,眼泪无可抑制的流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情绪很难把握……因为在作者君内心,她们应该是这样的—— 柏冉:我女的。 襄城:真的咩?那很好啊! 从心底就认为恋人是女的这样的事实在太美妙了好么,简直就是天赐的缘分! 于是我就把情绪很不好把握这件很苦恼的事情和小伙伴说,小伙伴说,这还不简单,你想象一下交往多年的女友是男的不就得了? 顿时……明白了!这不仅是所托非人的气愤,还有自己眼瞎了这么多年的恼怒羞耻! 也就是说,这里,襄城不但气柏冉骗了她,骗完她还来威胁她,也气自己的眼力竟然差到这地步。双方面的,并不是一味推卸责任,襄城潜意识中,也在自省。 把作者君摸索心里变化的过程写出来,是为了和我一样的大大们可以理解. 第52章 五十二 公主与驸马往竹林小径中消食,再出来,是一前一后的。公主走在前,眼睛红肿,神色木然毫无生气,驸马跟其后,一边的脸是肿的,气色倒还好,只是一直担忧的看着公主。 阿蒙就提心吊胆了,驸马的脸显是给殿下打的,殿下这模样,怕是驸马气的。有什么事能到这田地?她一面为襄城担忧,这位驸马与其他公主的驸马不一样,身上有爵有官,真不是说打就能打的,一面仍是为襄城担忧,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殿下哀伤若此。 二人到房中,各自坐下,阿蒙小心道:“驸马的脸……婢子令人取冰来敷一下罢。”因这两日挺热,别院的人接到主人要来的通知,便在地窖里备了冰,这会儿正好用上。 说完看襄城,襄城没反应,再看柏冉,柏冉一点头:“去吧。”被襄城抽她不在乎,襄城若因此能好受些,她甘领,但顶着手印到处走还是不像样,她还不想听到宰相被家暴,襄城长公主嚣张蛮横这样的流言来。 阿蒙再看襄城,见没反对,方下去了。 屋子里便只余了二人。 襄城坐得远,也没有想理人的样子,柏冉无奈,自己凑上去,还好,襄城也没躲开,只是抬了抬眼睑,未带好恶的看了她一眼。 肯看她就好。柏冉也提心吊胆的,生怕说错了个字,戳到襄城的泪点,什么都不说,又恐远了。 吱唔了半日,方道:“殿下……”才出口,阿蒙回来了。 柏冉便又缩了回去,接过冰,令阿蒙退下。 屋子里静得让人发慌,柏冉自己在脸上没什么技巧地胡乱蹭了两下,又想到自己疼,襄城的手应当也疼,就想看一看,刚一碰到襄城的手背,襄城就把手缩走了,眼色不善的看她。 柏冉气弱,低声嗫嚅道:“我就想看看,打疼了吧?” 襄城怪异地看她。柏冉叹了一气,缓缓道:“这回是我的过错,我不当骗你,你打我,是应该的。” 襄城闻言冷笑:“你倒有原则。” 柏冉满是愧意的垂首,低声道:“要打要骂都由你,只别离了我去。”人的感情多是处出来的,襄城对她有好感,现在这些好感都被蒙蔽起来了,若是这就走了,想要见上一面都难,没有相处,襄城对她,怕是就只剩厌恶了。 襄城已不愿去猜她的心思了,只轻蔑地扫了眼她:“正是,我若住去了公主府,离开你监视,你怎么放心?” 柏冉没有半点脾气,轻声轻语的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离我远罢了。你不知道,家里……”顿了一下,苦笑,“此事不是什么可为人称道的,我自四岁后便没见过阿爹,阿翁……他近两年没去封地,却回了琅琊老家,怕是相看了不少旁支小郎君……” 这话里透露的信息很多,四岁后就没见过父亲,自然而然的便令人以为她不为柏原所喜,柏赞之看了很多小郎君,也很易被理解为他在物色人选取代柏冉。再加上柏冉弱弱的语气,已经脸上那个透着疲惫的苦笑,显得她孤身一人,十分可怜。 襄城眼波微动,仍未答话。 柏冉看了看她,叹息:“说这些做什么呢?你怕是一丝也不乐听罢?你现在看我怎么都不是好人,做什么都是居心叵测,我也不敢说我多良善,但我敢指天发誓的说一句,我对你,至少没想过求取什么利益。你且细想,过去,我可有做过对不住你的事?” 襄城微动的眼波略略有了点神,不多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柏冉有些难过的低了下头,本也没想过今日就能相亲相爱,只是当这样冷漠的襄城当真在她眼前,心中却是疼到无力,她低落道:“目下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再多言也不过徒惹你生厌罢了。我只愿生活起居,一应如旧,余者,你做主。” 她语气很缓,但襄城知道,不管多缓多示弱,最后那一句并非商议而是决断,她的眼底显出一丝讽刺与厌恶。 柏冉看到了,也只能做看不到。她不能什么都不做,让襄城搬去公主府,驸马与公主半年不见都是有的。维持现状,至少每晚都能见上面,其他的,她信襄城有眼睛,会看,有心,会体会。女孩多是心软,襄城亦是,她们处得久了,她自然知道,襄城内心多软和,她确信,必有一日能打动她。 手里的冰袋都化了,满手湿哒哒的,没有人说话,室中便装满了尴尬与难言的躁意。柏冉起身:“你且歇着,我去外面走走。” 说罢默了一默,见襄城无话可说,敛袖施了一礼,便黯然的离去。 柏冉走了,还带上了门。襄城挺直的脊背弯了,强自维持的尊严与冷漠皆化为乌有,哭也哭过了,打也打过了,她对付不了柏冉,只能照她说的做。 揣着心头尖锐的痛意接受了现实,襄城觉得自己已无法自处。她也不认为柏冉是她的驸马,更不以为她是柏冉的妻子了,她们之间的维系,再也没有半点温暖的成分。 掌心仍余着疼,柏冉的脸,只怕会更痛,襄城记得当时,一掌下去,柏冉的嘴角都打破了。任谁,被如此轻薄,都不会有好脸色!襄城捏紧了手,指尖刻着掌心,留下几道深刻的指甲印。 要是再不懂柏冉对她的心思,她便白活了这些年了! 襄城有一姑母,封号新安,武帝时便被打发到了封地,到先帝都没让她回来。先帝多仁慈的人,都看不惯新安大长公主,可见这位大长公主的功力。襄城的这位姑母,不弄权,但爱养小白脸,不止养男的,女的她也喜欢,据闻,公主身旁的婢女,多被染指。新安驸马的帽子,红的绿的刷了一层又一层,绚烂的很,武帝还不让和离,这样的女儿,若是和离了,恐怕再也嫁不出去。新安驸马早年就郁郁而终,哪个男人受得了?驸马殁时,大长公主正与数名美婢厮混,闻得消息,眉头都没抖一下,继续厮混,仿佛死的不是丈夫,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这位女壮士至今还很鲜亮的活着,不惧流言,十分的肆意,京师诸人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京师,高高兴兴的在她的封地寻欢作乐,皇室众人也只有在年节的贺表上才能看到她的身影,见一次,便叹一次。 有先辈事例在此,襄城理解起柏冉的感情毫无压力。柏冉若知此,不知她是要为有先例便于襄城理解而高兴,还是要为那个先例并不那么美好而泪崩。 有这么个前例矗立着,襄城心情只有更恶劣的。 奇耻大辱!襄城心头滴血,更可恶的是,这耻辱还将延续下去!她想着眼中便又蓄满了眼,当柏冉在的时候,她不愿示弱,再是痛苦无措,她都要挺直了脊背去面对,而现在,逼迫着她勇敢的那个人不在了,她也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三魂七魄皆被抽离了一般,襄城彷徨不安,柏冉究竟要做什么,是想要她与新安姑母的婢子们一般侍奉?单是想一想便是浑身发寒的排斥。 还有司马策,这位堂兄襄城只在小时见过一回,不知其人究竟如何,未曾想竟有如此胆识谋算。司马策与赵王内里鸿沟已造成了,能维系的也只有表面,不知他们之间的矛盾是否有可利用处。柏冉与司马策,暗中是否有瓜葛。 但凡柏冉有一丝二心,皇弟危矣。 襄城已不信柏冉,半丝信任也无。此人心机之深,她需处处小心防范才可。 襄城觉得乏得很,合上眼意识浮沉,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回到了那年的千秋山,围场深林中,少年高坐骏马之上,慵懒的笑意在深深浅浅的阳光下如此生动醉人,她的声音清亮阳光就如那一日的天气一般,如同熟稔已久的旧友,含着笑意道:“原来是殿下。” 她一颗少女不谙世事的真心就这么捧了出去,从未想过有一日,真相竟如此不堪。 南面的窗被微风吹来,襄城躺在榻上浅眠,她睡得并不安心,睫毛轻颤,很不舒适的模样,忽然,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眼角流出一滴晶莹的泪来。 泪水顺着细腻的肌肤滑下,隐没在乌黑的发间。 窗外柏冉静静的伫立,神情晦涩。 作者有话要说:柏冉:你什么时候把殿下给我。 作者君:看你本事了。 柏冉:你就不能配合点么?要你何用! 作者君:滚回书里去吧你! 比较沉闷比较虐的大约就那么多了,下一章会轻松一些。 谢谢投霸王票的土豪们—— 第53章 五十三 柏冉与襄城在别院三日,交流寥寥,襄城没与柏冉再说一句话。 京中赵王王邸,赵王拆了一封世子寄来的书信,匆匆扫了数行,额上青筋暴起。 “逆子!”赵王目眦尽裂,众幕僚心惊,具不敢言,赵地之事,着实出人意料。如今回想起来,先帝崩后,相国苏仲明是力主赵王入京的。难道那时他们就…… 赵王面目狰狞,实在骇人。原本赵地十七万精锐之师是司马彝底牌,亦是做牵制震慑之用,现今,赵地是回不去了,他所依仗兵马唯龙朔。被亲生儿子在背后捅了一刀,他也可千古流芳了! 发完了火,赵王咬着牙道:“还有三郎五郎七郎八郎都在封国,派人潜回去看看情况如何了。”儿子的确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没了可以再生,他又不是阿兄,人到晚年方得一幼子,但若是一下子都没了还是有些让人心疼。 座次靠前的一名文士直起身,简短地称了个诺,而后又道:“可需请大司马来?” 赵王道:“速去。” 这事,需与连先隆详谈。 司马策,是他的亲外孙呢,连先隆与此事,有没有干系?赵王眯起眼,眼角闪着锐利骇人的精光。 等柏冉与襄城回京时,此时已有了初步的定论——赵王与王妃,不承认这儿媳! “也算是釜底抽薪了。”柏冉与襄城笑道:“虽说不甚高明。”也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在婚前有效,成亲之后,生米煮成熟饭,除非儿媳出恶逆之类的大罪,轻易也休不得,起的效果也就是磨磨牙,给儿子添添堵了。 这亏,赵王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不过,父母要寻儿女的事,总是容易的,只要面上这层遮羞布没扯开,这父子两有的磨了,若是扯开了,司马策名声就臭了,不但如此,赵王面上也难看的很。 襄城自顾执书卷而阅,没理她。 柏冉抿了抿唇,阿蒙在旁看着都替驸马尴尬,前两日公主正眼都没给过驸马一个,驸马也只是在旁默默,神色黯然而已,待今日,公主似乎都平静些了,这位祖宗就开始各种逗公主说话,公主不理她,她也不着恼,锲而不舍,屡辍屡战,屡战屡辍。这会儿又碰了回钉子,阿蒙自觉便是自己做婢女的都挂不住脸了。 不过驸马显然不会就这么认了,她若有所思道:“情势还朦胧,也不知司马策意在何处,”突然来这么一下,还顺顺当当的把事办妥了才将消息漏出来,这位世子殿下包藏祸心已久啊,“或可谏陛下派天使贺世子再婚?” 皇帝派天使去,就是朝廷的态度了,得经过廷议,程序很复杂,尤其是做爹的不认那个儿媳妇,世家们引经据典又有一番讨论,没有十天半个月给不出个结论。 且,这时派大臣出使,各方利益纠葛必要缠在一起,与朝廷是利是弊? 襄城翻动书页的动作明显的停滞下来。柏冉看在眼里,又道:“实是赵地情形不够明朗,不然……” 不然如何?赵地明朗又会怎样?司马策的底总要探一探方好,如何探,派谁去,都是讲究。襄城竖耳,欲听她说下去,等了半晌,柏冉却叹了口气:“怎么还不到,腹饥难耐!” 实在气人!还怎么能忍! 与她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阿蒙,令人牵我马来。” 柏冉心底暗笑,待襄城出去上了马,方慢腾腾的也令人牵了自己的马来。 坐上马,视野都高阔起来,官道上车马甚少,可以肆意的打马前行。柏冉勒了勒缰绳,轻车熟路的上前与襄城并驱:“天高气朗,奈何不能多得些假。我们也好去得远些。” 谁要和你去得远些!襄城烦死了,宁可她与前两天似的一言不发的还安静些,也好过现在,变着法儿的捉弄她。说话就说话吧,还露一半藏一半,是要逼得人去问?真是讨厌死了,她才不要不如她愿。 襄城目视前方,眼角都不分一个给柏冉。 柏冉自得的很。眼下这状况就很好啦,至少,她们还能在一处待着。待着待着便可熟悉了么。 骑在马上,如在天地间,清风徐徐,旌旗飘飘,心胸宽阔豁达,不是在那一截四四方方的车厢中可比的。柏冉侧脸看了看襄城,见她眉宇间似有舒缓,不如前两日般郁郁,便也微微的高兴起来。 回到家,已是晚饭时分了,柏冉携襄城去拜见谢氏,二人在谢氏那里留了饭。 一顿饭下来,谢氏就看出点什么了,仍旧是不动声色的细嚼慢咽,饭后一盏清茶后,她对襄城道:“你们外祖母送来两匹羽绫缎,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却也是难得,我已令人送你屋里,你去看看罢。” 羽绫缎,工艺精妙,做工繁杂,全国一年也就得个四十匹,供入京的约莫二十余匹,实在算得上稀罕。谢氏怕是统共也只有这些,都给了她。襄城见此,便知谢氏有话私下与柏冉说,便起身辞去。 不过走了三日,再回到这座阔大幽深的府邸便恍如隔世。大抵是心境不同了,眼中所见景物自然也就不同。 夜风煦煦的吹拂,夏日也快要到了,待到五月,便该搬去千秋山避暑,到时,她要借机到公主府的别业去住几日,柏冉应当不会太阻止罢?襄城这般想着。 居住的院落很快就到,隔着门户窗纸泛出昏黄温暖的光芒,婢女们一见襄城回来,忙上前服侍的上前服侍,备热汤的备热汤,还有斟茶扫榻的。 柏赞之这一支子嗣凋零得厉害,远不及旁支昌盛,随之而来的结果便是家中人口简单,说三道四的人没有了,关上门就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只消不出了大错,愿怎么来就怎么来。对比安阳大长公主,虽说是辟府独居的,妯娌姑嫂间的是非混乱,襄城还庆幸过自己好运。 现在想来怎么都讽刺。 柏冉书斋侍奉笔墨的侍女捧着一盘卷宗过来请示:“前府送来的卷宗,说是驸马走前吩咐过要送来的,殿下看放哪?” 襄城下意识的就皱了下眉,本想说放书斋去吧,再一想柏冉往常都是在内室小书案上就着烛台阅览的,这回放去书斋,她必不乐意,到时说不定又是一套磨牙,便道: “搁里面去吧。” 话音刚落,襄城便觉一阵无力,她这般,明明就是在纵容,可不这般,柏冉必不肯应。襄城扶额,怎么就饶上了这么个难缠的货,真是前世不修。 等这难缠的货回来,襄城都洗漱过倚在榻上了,柏冉一入门便扑了上来,脑袋扎进襄城的怀里蹭啊蹭,口中还一连串的唤着:“殿下殿下殿下~” 女孩子的胸是能乱蹭的么?!尤其是这个时节沐浴后穿得单薄。她来得突然,襄城都没有防备,即使有防备也徒劳,打又打不过,她又做不来如泼妇那般叫嚷。襄城半是无措半是气恼,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拼力抵着柏冉的脑袋要把她推出去。 柏冉蹭的好舒服,少女柔嫩的胸脯像新长成的花苞一般,带着清新的香气,还好软。她不情不愿地被推开了,两眼闪着兴奋的亮光望着襄城。襄城一点也不愉快,她根本不想搭理她,一个字也不愿与她说,但也架不住她这无赖劲。眼下这种情况沉默肯定是不行的了,她心中实在气恼极了,恨不得柏冉永远消失,别在她跟前出现了才好。 憋了半天,她忍着气,语气生硬:“洗漱了来。” 已经吃够豆腐啦,再逼她把人逼走了就得不偿失了。柏冉乖乖直起身:“嗯,那你等我。” 谁要等你啊!才不是这个意思!襄城全然无力,转过头不去看她,多看一眼都要生气。 身后传来一些来回走动的声音,接着脚步声便远去了,襄城眼底幽暗幽暗的,想着柏冉刚才兴奋的样子,胸口热热的,仿佛还残留着她鼻息下穿透了薄衫的温热雾气。 襄城眉宇深皱,翻身躺下,扯过被来合了眼。 柏冉沐浴过,见襄城已安置了,便放轻了手脚,到窗下的书案拿起那厚厚的一叠卷宗看了起来。 夜渐深,蜡烛愈燃愈短,烛泪凝聚了烛台,柏冉揉了揉眉心,脊梁都有些僵了,她轻轻的出了口气,直起身来舒展了下骨头,动了动手腕,拖着步子向内里走去。 襄城看似睡得很沉,柏冉弯了弯唇角,迅速地躺下,闭了眼,很快,她的呼吸便平缓而悠长。 过了许久,本该熟睡的柏冉感觉到身旁那柔软的身躯渐渐放松舒展,有些刻意的呼吸也均匀了起来,她随意的翻了个身,搭在身上的薄被便滑了下来。柏冉轻轻的撑起身子,替襄城将被子盖好。 想着阿娘说的话,果真前途漫漫。 第54章 五十四 谢氏对柏冉说了什么? 不外乎是要她注意分寸,别闹出事来。又或是闹出事来也无妨,但你要压得住。 柏冉对她娘没有隐瞒,将如何与襄城坦言,自己又如何策划的说了一遍,自然,隐去了她耍流氓强吻了襄城这一件。 谢氏深思许久,道:“且有的磨。”柏冉是太过事事求全了,整个过程,只能感觉柏冉事事都提先算计了,全然察觉不到半点真心。从谢氏自己看来,这却怪不得柏冉,她既要将事情控制住,又要达成自己的心愿,让襄城明白她的心意,本就是两难的事;但在襄城看来,却是柏冉机关算计,诚意不够,兴许还别有用心了。 柏冉也自知一时半刻是打动不了襄城的,她也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但听阿娘语气似是另有深意,便精神一振,道:“请阿娘细言之。”她一局中人,总不如旁观者细致,阿娘素来体察入微,兴许能给她建议。 谢氏想了想,道:“你让人不放心。”太厉害了,好时是好,可谁又知道她转眼不会把人卖了?况且,谢氏估计,眼下襄城也不怎么在乎阿冉的一番心意是真是假,更兴许,只想着受辱了。 谢氏很理解,这事若放她身上,估计她能设法灭了对方。当年若不是顾着柏冉,怎会让柏原如此自在。便是之后柏原出京,暗中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在。 襄城,还算是温和的,再有,她们有感情基础在。而谢氏觉得柏冉还有一丝希望的原因,便是寄托在了这一丝温和和她们过去的情分上。若是襄城心肠硬点,别说柏冉抓着她的短处掣肘她,她心硬一点,便是韬光养晦,借着她们的那点亲近来行事,总能找到空子反咬一口。 谢氏说完,见柏冉面露迷惑,便叹了口气,她也不想说的太明白,说得透了,照柏冉对襄城的上心来看,免不了产生偏差。再如何,为稳妥计,阿冉还是得留着那份警惕。别人的孩子虽也好,还做娘亲的,总是心疼自己的孩子。 “前路漫漫,你自留心罢。”谢氏挥挥手,让她可以走了。 柏冉一头迷茫的回了房,直到晚上,襄城谨慎防备地装着熟睡,才突然明白阿娘这句前路漫漫,并非无的放矢。 前路漫漫啊……柏冉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她没明白谢氏那句“你让人不放心”具体指什么,没有恋爱经验啊,就是这点不好,摸不到关键的命脉。 不过没关系,从无到有,可以摸索么。 柏冉喜欢谋定而后动,她多少被襄城那透着浓浓的防备心的装睡打击到了。被打击以后,她就开始细数自己的优势——嗯,首先,她温柔小意啊,男子多粗枝大叶,她要好多啦,那么心细的关心殿下;再来,她不蓄婢,她一颗红心向殿下,整个家都可以交到殿下手中,她想如何便如何,活得鲜亮肆意潇洒,何其快哉;再不济,她能帮着司马伦顶住赵王那蠢货,司马伦那死孩子挺有长进,但毕竟年龄摆在那,威望摆在那,他成不了事,朝廷里,还得靠几个肱骨。 这么一想,柏冉觉得自己挺优秀也挺被需要的,然后她的重点就开始跑偏了,偏到了近来风头很劲的司马策身上。 司马彝是个蠢货,这点在他明明白白被司马策在身后捅了刀子便被柏冉认定了。若非蠢,怎会如此轻重不分?子嗣,家族延续传承之望,嫡长子,更是重中之重,必须要好好教导方好,不然,家业何兴?赵王连儿子都能养成这藏奸心狠的模样,不是拎不清是什么? 还有赵王妃,真不想承认她出身世家,世家女的脸面都给她丢尽了。子不教,父之过,赵王有过,赵王妃也是一样的,母亲对孩子的影响从来都是巨大的,像她,就被阿娘教导的很好嘛,让往东不敢往西,满京城都找不出一个比她更乖的小孩了。 柏冉顺带又夸了下自己,然后给赵王一家下结论,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良善货色。 当下之重便是要弄清司马策究竟意欲何为。柏冉近日一直在想这个人,欲通过他的一些事迹来推测其为人,奈何从未打过交道,到现在也只得出一个心硬如铁的评价。 这样的人,可不好对付。能不对上便不要对上,最好,利益别冲突,自然就不必作对头了。先等等,等赵地上表怎么说,世子成亲,是要给朝廷上表的,到时兴许能探得一二蛛丝马迹。 柏冉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朝廷多少大事都是她睡前这么胡思乱想就有了初步雏形的。 翌日一早,睁开眼,看看外头天刚蒙蒙亮,榻里侧襄城睡得正熟,柏冉顿时又精神百倍,趁着襄城没醒,在她脸上偷香了一个。 一早有一个好的开始,决定了接下去的一整日都是顺顺当当的。柏冉笑得春风满面,赤着脚从屋子一头走到另一头,三两下就收拾好了自己上朝去了。 留下襄城,过了半个时辰也醒了,原来她是与柏冉一个时间起身的,但现在她不想理她,最好的自然就是将起卧时辰都叉开来。 刚醒的襄城略有些朦胧,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侧,完全不知那里被轻薄过了,然后再看看旁边,边上的卧具理得齐整,摸一摸温度,已凉透了,看了柏冉走了有一会儿了。 襄城清醒了不少,提声叫了阿蒙。阿蒙领着一群婢子进来,服侍公主更衣洗漱。 进过早饭,又去谢氏那里问了安,襄城见天色大好,想了想,便命备车回宫看望母亲。 相府的效率很高,不出半刻,便准备好了。车驾一路向皇宫驶去,进了宫门,又换宫车,宫车辘辘,驶过前朝入了内宫。 顾太后见襄城突然回来,大吃一惊,忙问:“怎么突然回来了?元若呢?没陪你?” 襄城扯了扯嘴角:“她这时该在上朝呢。”也不知哪个时候开始,母后待见柏冉比待见她还多。 “使个人去,令元若午饭来我这。”顾太后道,“这孩子,累的,是要好好补补。” 襄城:“……” 柏冉对顾太后十分尊重,有了什么好东西总一分为二,一给谢氏,一则送入宫来。她本身又长得漂亮,清俊白净,不说话时,敛眉顺眼,很是乖巧,老太太都喜欢这样的孩子,顾太后自也不例外,加上她一片孝心,襄城每回宫,太后必问柏冉。 从前襄城觉得这样很好,柏冉尊重她的家人,她的家人也喜欢柏冉,现在回想起来,柏冉处处都不怀好意——既然她们没有夫妻之实,她何必如此上心,为的不就是这一刻的认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心思诡谲,无耻至极!襄城一点也不待见柏冉,却还不能说,只得含糊道:“她怕是不得闲。” 顾太后疑惑,继而恍然:“对,那个司马策……元若可曾说了应对之策?” “倒是提过,朝廷许可派使者去贺,新世子妃也要册封。具体的却不知了。”便是提出来,也要朝中廷议,不是一蹴而就的。 顾太后点了点头:“这倒可行,只是赵王不认,诏书不好下。” 襄城也是这么觉得,赵王从未宣扬他那不臣之心,心底再阴暗,面上都是和和气气的,皇帝也不能绕过赵王贺世子——那世子妃,赵王是不承认的。 再来,世子妃从律法上说是站住脚了,可赵王不认,礼法上,便不那么顺当。皇家最重正统,自然也重礼法,不能做这么打脸的事,至少,要做也得寻一个恰当的借口。 “下不下诏,还要看廷议,看臣子的口才,能说通便行了,只是这诏书下不下得还是两说,司马策之心,且还看不清。”襄城道。 顾太后便不问了,只等前面商量出了个结果来再看,她也觉得,司马策此人,还需观望,目下这情形,便是要急也该赵王先急,于朝廷,暂还无碍。 作者有话要说:柏冉就是太自信了。 第55章 五十五 顾太后想的不错,赵王已经着急上火了,眼见腹背受敌,根基颠覆,他派了数拨人去赵地探明情况,到四月末,消息一条条传回来,没一条是与他有利的。赵王狂躁之后,倒也渐渐稳了下来,把连先隆紧紧绑在自己这艘船上,难得的也做起了贤王,礼贤下士,对众臣也多有礼遇。 他正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摆在他面前最关键的便是如何弄死司马策。但他若与司马策相争,那谁会做这个渔翁,得了便宜?反之,他若此时举反旗,行“清君侧”,能不能成暂且两说,便是成了,谁知司马策会不会挥兵而来?届时,时局不稳,兵力受损,谁去抵抗那十七万大军。 他还矛盾着,自然不敢像先前那般轻狂。 因这,柏冉首次感受到了来自赵王殿下的善意。他客客气气,柏冉自也不端架子,他虽觉得赵王蠢,但也从不敢小瞧他,同样客气的相处。过了几日,便给人造成了一个柏相与赵王和解的错觉。 柏义辅还暗戳戳地来问:“君侯是要唬住赵王,再谋大事么?” 柏冉一愣:“我何时唬他了?” 柏义辅便扳着手指给她距离,三日前,你们相视而笑了,两日前赵王赠你一方端砚,你回礼了,昨日,你们大街上遇到,相互让道儿来的,今早,你们比肩而行。然后得出结论:“君侯必是有大计了。” 柏义辅向来是跟着柏冉走的,他比别人更关注柏冉,柏冉一举一动,连同神色变化他都不放过。来前,在家里左思右想,觉得柏冉怎么也不可能和赵王握手言和,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柏冉有种淡淡的忧伤:“不过遇上了随意说两句罢了。”别弄得像她时时都在憋坏水似的好么,她也有正常的人际交流啊。 柏义辅犹自不信:“待老李来了,与下官必是一个说法。” 柏冉听了,更忧伤了,摆摆手:“当真无事,赵王毕竟是藩王,平日见了多敬着,别让人在礼数上寻了错处。” 柏义辅也是世家子,礼数上自然是从来都不会错的,听柏冉这么说,正色道:“自然。这点分寸下官是守得的。” 不多时,李绥等人来了,柏冉问了他们儿孙情况:“都大了,也该谋差事了,过两日去了千秋山领来给我看看罢,咱们一道儿参详。” 众人大喜,忙不迭答应,都在心底寻思选了哪个来,经君侯亲自过问了前程的,将来还怕不能出头么? 其时,主从名分十分深刻,如李绥这般不姓柏,但投在柏氏门下,被柏赞之一手提拔起来的,便是柏氏门生,身上有印记了,要想转投他人,别人也是不要的,就是以后各自利益渐渐远了,他们也是不能向原主下手的,不然便是忘恩负义。 有了这一层干系,柏冉也乐见这些从侯府里出去的同僚们家业兴旺。 这回聚到柏冉的书斋,说的依旧是赵王。司马策上书了,请封世子妃。 这事做的,赵王又被打脸了一回。这司马策,还挺神奇的,想法设法的跟他爹过不去。估计赵王现在很后悔二十年前司马策生出来的时候没把他掐死在襁褓里。 和众官商议完,柏冉又跑去逗襄城了。 “这回可磨不过去了,封不封,朝廷都要给句准话儿。”她笑眯眯道。 “你怎么看呢?” 生疏,冷漠,隔阂。差不多一个月,襄城对柏冉都是这样,她看出来避,柏冉是不会给她避的,那就这么泾渭分明的相处好了。 柏冉数回软磨硬泡不得,心中也挺受挫,也不敢再嬉皮笑脸了,一本正经的回话:“我是主张封的,封了,就是朝廷的恩典,还能膈应赵王,多好?不封,不封那就不是世子妃了么?还不如将事情办得大气一些,大家面上都体面。”不体面的也只有一个赵王,他的感受,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襄城也很乐意借此阴赵王一把,就是碍着不知道司马策会不会有什么后招,听柏冉这么一说,便道:“恐朝上有阻力。” “崇文馆里找两个口齿灵活的来分说一遍,把话说活了,变得名正言顺,不就好了?”柏冉在心里思索着哪个年轻人比较有前途,“要不去鸿胪寺找两个专门研习礼法的老学究。”总有办法说圆活了。 一遇上这种扯上了礼法的事,大致与辩论赛差不多,谁辩赢了,就谁胜。 她一说,襄城就懂了:“我要去安阳姑母那里,你自去忙吧。”说着就起身欲走。 柏冉选了这个时候过来,一是借着册不册封世子妃的由头来与襄城说话,二也是想和她多呆一会。她们平时见面多是晚上,晚上,襄城早早就合眼睡了,根本就没什么交谈,早上她起身时,襄城又没醒。这么一来,她们似乎有些日子没好好的坐下来说说话了。 她情急之下,一伸手就扯住了襄城的衣摆,道:“有急事么?我送你去?” 襄城淡淡的笑了一下:“安阳姑父外出办差了,你去做什么?谁招待你?”说完,不待她再开口,便扯回了自己的衣摆,走了。 留下柏冉怅然的不得了。她们好像越来越远了,完全没有与她先前计划的那样逐渐亲密。是她太心急了,还是将事情想得过于容易。 襄城走了,柏冉就留下自省。 好像除了那回情不自禁地强吻了她,她还没与襄城摊开来说过呢,她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呢?柏冉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哪出错了。不然,是喜欢是讨厌,是接受是抗拒,总该有个表示吧。这样不声不响,不理不睬的,难受死了。柏冉黯然不已。 襄城知道,非常知道,有新安大长公主在前,她想不知道也有难度。她之所以没表示,一则,柏冉后来没再提,只是一味吃豆腐,襄城见了她就怕,躲还不及,哪会自己凑上去说?再来,有什么好说呢?明摆着的事。 到了安阳大长公主府,却遇到了同来访的齐氏,齐氏两月前入陈门,已是陈氏妇了,她与安阳大长公主是妯娌,寻常往来也是常有的。 二人在门口遇上,相互厮见了,家令匆匆从里面出来:“襄城殿下来了,还有四娘,殿下令下官来迎。” 二人相携而入,到了前殿,安阳大长公主已烹茶相候了。 几位娘子碰到一起,话题就多了,从庙堂到闹市,无有不说的,皇家公主又多关心政事一点,眼下最热门的就是司马策,说到这位出人意料的侄儿,安阳大长公主与柏冉是差不多的看法:“这回十七郎该悔死了,他那死样,以为自己多了不得呢,竟栽儿子手里,看他还怎么狂。” 这位长在京师,是向着先帝,向着皇帝侄子的,对那位十七郎相当看不上。 齐氏有泼辣之名,自然也快人快语,不过她又隔着一层,言语就不好太露骨了:“朝廷怎么说?襄城殿下该知道吧?” 安阳大长公主也看襄城:“正是,你家那口子提没提?” 襄城听到你家那口子就木了一下,到哪都能听人提到柏冉,她已经麻木了:“还要廷议,柏相倒是赞成册封的。” 齐氏点点头,安阳大长公主却稀奇道:“柏相?你与驸马怎如此生疏?”又目含担忧道:“你们拌嘴了?” 襄城一愣,忙笑笑道:“没有,不过是在外面,不好太过亲热。” 安阳大长公主犹自不信,挺担心的样子:“这又哪亲热了呢?前两日驸马回来与我说柏相面色怏怏,似有心事呢。” 公主间相互说自家驸马的坏话,或炫耀驸马的贴心,或商量怎么整治驸马都有的,襄城这一代就她一个,安阳大长公主就对这侄女多照看了一点,因而说起来也不忌。 襄城有些头疼,要她怎么说?不能宣诸于口的事,看来在外面,还要注意一些,刚才,她也是一时忘了,脱口而出。 “兴许是公务上的事?她倒是说过要看看年轻一辈可有俊才,若有就要提拔一二,别叫埋没了。”襄城掩饰道。 安阳大长公主觉得襄城也不是不懂事,便没再说,转与齐氏说起过两日要去千秋山,别业那里可准备好了云云。 襄城却下意识的对那句柏相面色怏怏,似有心事多留了点注意。她可看不出来柏冉有心事的样子呢,总是笑眯眯的,万事难不到才是她吧。 也许是已经知道了,心里事先有一个印象,襄城越看柏冉,便越觉得她微笑起来,眼角眉心其实很阴柔,有时只有她们的时候,她也会无意中撒娇卖乖,千方百计的缠着自己看她一眼,听她一句。 被她缠得紧了,她只有不胜烦扰,巴不得她走得远远的,最好出京去办趟长差。只是时日一久,撇去气愤,冷静下来后,竟又莫名的想到那日柏冉说的四岁以后就没觉得见过父亲那些话,又会心软的觉得,如果没有柏冉那个亲吻,也许,时日一久,她也放下了,她们日后可以和离,她也会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但现在,是怎么也不能心平气和了。 第56章 五十六 襄城实则不愿与柏冉太过计较,若是,她从没对她动过心,无所谓“欺骗”,若是柏冉没有对她轻薄,无所谓“轻贱”。一码归一码,撇开国法律法,襄城很愿做个大度变通的长公主,与她一个人情,让她尽心听命,也是握住了她一个把柄,这样的人,用着也安心。便当损她一人,益于社稷。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她做不到这样大度,更做不到就这样归了柏冉。但凡有些尊严的女子,哪个会从?用这种胁迫的方式,就是是男的都不行,何况还是违背伦理的女子。 最初的愤恨羞耻过去,心情渐平息下来,襄城回忆往昔,那原本酸酸涩涩夹着甜蜜的记忆,已不复原来的模样,想来尽是不堪。 那不是一日两日,是年复一年的累积,一朝推翻,情何以堪。 自安阳大长公主府辞出,柏冉却在府门外等着,襄城面色微沉,齐氏却打趣道:“这不是来了?白让安阳殿下记挂了一回。” 襄城笑而不语,柏冉则大大方方的见了回礼:“原是四娘,我家殿下有劳照看。” 这般的客套话因牵上了襄城,她说得十分真诚。 齐氏与陈羡之成亲后感情不太好,陈羡之不情不愿,齐氏也没想一定要讨好他,和婆婆妯娌相处好,有正妻礼法相护,陈羡之能拿她怎么样?就算陈羡之要宠别人,她也不怕,生不生孩子还得她说了算,陈氏这般的百年世家,岂容庶子生于嫡子前,到时候,陈羡之还得向她低头。这年头的妹纸,就是这样硬气。只是硬气归硬气,看到人家夫妻恩爱,还是不免羡慕。 齐氏和善而温柔道:“柏相客气。” 柏冉笑了笑。她这样放达,一派从容之姿,哪有半点“怏怏”的样子?襄城看了看她,与齐氏作别,各自归家。 柏冉照旧是要蹭襄城马车的,襄城照旧是不拒绝不迎合。 “安阳姑母是爽快人,我本以为你会留饭,还寻思着是不是晚些再来。”柏冉道。 襄城看了她一眼,没接她的话,自顾道:“快要去千秋山了,我欲去别业住些天。”这别业说的是她自己的,就是上回柏冉找梦中之境,吓到了人家狐狸的那回。 柏冉想了想:“好啊。” 答应的很爽快。襄城奇怪了,她不是该千方百计的阻挠的么?柏冉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低落,现在是她做什么,襄城都会怀疑她另有所图:“你自去,我常来看你。” 襄城淡淡道:“那还不是与在柏宅一样?”很明显人家襄城是想避去自己的别业,不想见到她,偏偏她还要跟来。 柏冉很认真道:“我不见你会想念。大不了,我少来几次。” 很委曲求全的样子,还是那种隐忍的委屈,顺带,她还一点也不含蓄的表白了。想念这样的词,在她们之间说起来,意味已是很明白了。柏冉试探着的伸手触上襄城的手背,襄城下意识的颤了一下,马上就把手缩走了。柏冉手底就空了,她低头意味不明的弯了弯嘴角,伸出去的手收回来,缓缓握成拳。 襄城撇开头,心口麻麻的,有点疼,有点空。 接下去的数日,柏冉心情都有些低落,襄城看在眼中,一面对她终于不时不时的就来闹腾自己感到松了口气,一面却又总是想起她极力掩饰苦涩的笑意,想起她说的我不见你会想念。 两种矛盾的心思缠缠绕绕的令人心乱,襄城坐在别业的小院中,边上伏着那只白色的小狐狸,一下一下的摇动着尾巴。 阿蒙见了便笑道:“真像驸马说的,性子养得像家犬了。我们也没拘着它啊。” 襄城神色顿时淡了下来。阿蒙小心的收敛了笑意,给空了的杯盏续了茶,便抱着狐狸走开了。长公主近日最听不得的就是驸马二字。阿蒙轻轻叹了口气,拍拍那只狐狸,道:“你去玩吧。” 狐狸很欢快的撒腿跑进林子里了。 到了傍晚,刚还晴朗的天,突然就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来。柏冉是骑马上衙的,衙署里又没备伞具,这一措手不及,就淋了半湿,回到家换了干净的衣衫,刚要喝碗姜汤去去寒,长公主府来了人,急找到她道襄城殿下似是病了。 柏冉又惊又急,忙问:“怎么回事?”前天去的时候,殿下还好好的。 来人是柏冉安在襄城府里的一个做杂务的仆役,接触不到公主的屋子,但一有风吹草动,他都能察觉,当下立即就回道:“殿下淋了雨,回房后就没出来,阿蒙让人熬了药,殿下屋里的婢子们也面有惶然,似乎很不好。” 柏冉被他这句似乎很不好说得心慌不已,顾不上再问多,疾步跑出去,高声令人尽快备马。 襄城的别业与柏宅隔了大半个山头,千秋山本就大,一路过去,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柏冉穿着蓑衣,一路快马而去,到了襄城那里,已是全身湿透,身上的袍子都能拧出一桶水来了。她顾不上擦一擦脸上淋淋的水珠,将缰绳一丢,就直接冲了进去。 她这慌急的模样,将府里的仆役女婢都惊了一跳,没人敢拦她,一进了襄城的院子,只听里面都安安静静的,还能闻到浓浓的药味,柏冉心一沉,压着声问迎出来的阿蒙道:“请大夫了么?” 阿蒙见她一身狼狈,又听她这么问,当下一愣:“请了,刚给殿下看过。”又道:“驸马,您换身衣裳……” 柏冉稍稍松了口气,胸口里依旧扑通扑通的跳,阿蒙再说什么,她都没入耳,径直就去推襄城的门。阿蒙大惊,忙要阻止不及,柏冉已走进去了。 阿蒙咽了咽口水,这下来不及了,忙上前从外面把门合上,想了想,她们是夫妻,应该没关系的吧,便令四下侍立的婢子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自己在外面听吩咐。 听到襄城似乎很不好,柏冉魂都吓没了,急急忙忙的跑来,得知已请了大夫,阿蒙似乎也没什么异样的神色,稍安心了一些,但不亲眼见过总还是不放心。 她情急之下推门而入,毫不迟疑的大步走进去,心头因为一路快马颠簸与担惊受怕跳的剧烈。绕过屏风,却见襄城赤、裸着半身正在更衣。 如凝脂滑腻柔嫩的身子露在外面,如冬日的初雪,柏冉一愣,心跳更加急剧,又快又重,好似要跳出嗓子眼儿,她咽了咽口水,急促的脚步生生的顿住。 襄城见她就这么闯了进来,又气又急,一抹红霞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她慌乱扯了衣服覆在身上,斥道:“出去!” 柏冉被她斥得回过神来,大步上前,把襄城整个的拥进怀里:“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她衣服浸了水,冷冰冰的,襄城受冷,生生打了个寒噤,急道:“我没事,你快松开。” 柏冉才反应过来,松了手,拉过一旁的薄被把襄城整个都包起来,自己搓了搓手,道:“怎么会没事?我都闻到药味了。” 襄城张了张口,看她裹着一层湿透的袍子,瑟瑟发抖,语气不自觉的稍微缓了一点,却仍显生硬:“你换了衣服再来吧。” 柏冉听出她语气中难得的温和,心下一暖,还欲再言,见襄城冷冰冰的,想到刚才自己闯进来,撞破了她更衣,不禁又心虚又想再看一次,她偷偷看了襄城一眼,见她面色难看,嘴唇苍白,担心自己身上的湿气浸到她,忙道:“我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周末,作者君要休息,我们周一见。 谢谢投霸王票的小伙伴们—— 第57章 五十七 柏冉说完朝屏风后走了两步,突然止了步子,神色极不自然的回过身来,短促的望了襄城一眼,又极快的低下头,微含窘迫道:“阿茹不在,这里没有我换洗的衣物。” 公主的府邸怎会没有驸马的衣物,襄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顿时也十分的不自在,急忙转开了眼,轻声道:“你且脱下,今晚不让人进来就是了。” 柏冉想了想,湿了总不好再穿回去,也只能这样了,便点了点头,去用热水擦洗了身子,又将头发散开清洗擦干,草草的用缎带束起,再换上干净的雪缎里衣,她自己上上下下看了看,觉得这个样子在襄城面前有些扭捏,弯身拿起束胸的带子,湿哒哒的,不知明日能不能干。 柏冉叹了口气,自己拿皂荚洗洗绞干,找了个空阔些的位置挂着,明日若不干,也只好将就了。 她扯了扯衣裳,拉平整了,状似泰然的走出去。襄城倚在榻上,脸色比刚才更为苍白,额上还冒出了一层层的密汗,嘴唇也有些干涩。她本是蜷着身子似乎是在出神的想什么,又似乎忍耐着痛楚,见她出来,抬身看了一眼,旋即又无力的躺回去道:“你就在那边的卧榻上歇一晚,有事待明日再说。” 柏冉没应,径自走上前,伸手就拉住了襄城的手腕,襄城见她又开始动手动脚,皱着眉头欲要挣扎,只动了两下就被柏冉扣上了她的脉息,还轻轻斥了一句:“别动!” 她神色严肃,手下力气又大,牢牢地控住了她的手腕,襄城一面恼怒不已,一面腹中传来一阵阵生疼,干脆就由她去了,横竖挣也挣不开。 时人读书,不但要习诗文,杂艺也多有涉猎,柏冉通些医术,比起谢氏那比御医都要强的技艺,她的就逊了许多,但要诊出是什么毛病还是很容易的。 诊了一会儿,柏冉又拨开襄城的眼皮看了看,再令:“舌头伸出来。” 襄城不肯:“大夫已看过了!”话音带虚。 柏冉蹲在她身前,语气缓下来,不似刚才的严厉:“让我也看看,不亲自看过,我不放心。”声调轻轻柔柔的,像在哄孩子。 她这样不像之前的胡搅蛮缠,又不似方才的严肃认真,极尽柔和的劝说,让襄城窘迫不已:“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点凉。” “受了点凉怎么冷汗淋漓?也没有发热的迹象。”柏冉起身,坐到襄城的身边,襄城挪开,与她远了些,翻过身,背对着她道:“时辰不早,你去安置吧。” 柏冉却不肯走,她忽然就想起来了,襄城的小日子就在这几天,莫非是恰好来了,下午又淋雨受寒,因此腹痛?她越想就越觉得是这样。忙去倒了杯热水来,爬上榻,将襄城扶起,要喂她喝水。 这个人固执的要命,只顾着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襄城浑身发冷,腹中还疼痛难忍,本身就无力,加上现在要反抗一定是无效的,干脆省点力气,任她摆弄。她接过杯子,不让她喂:“我自己来。” 一杯热热的水下肚,果然缓了点痛意。 柏冉满意的看她喝完了,拿过杯子就往边上一丢,一把将襄城拢到怀里,将手搓得烫烫的,轻轻揉她的小腹。 襄城吓了一跳,连忙推开她的爪子:“你别碰我。” 柏冉心道,谁还不知道呢,我上辈子也痛得死去活来来着,这一世有谢氏小心调养,从头便仔细得很,倒是一直没疼过。 这么一感同身受,她就更不肯放开了,一手像抓着小猫咪似的把襄城慌乱的两只手抓住放到两旁抱起来,另一手继续给她揉着。她的手很暖,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小腹上,热意十分熨帖。 总是这么强势。襄城既窘迫又慌乱,咬着下唇,闭上眼想忽视一切,可偏偏眼合上了,感官就更清晰了。她又睁眼,柏冉用丝帕给她擦去了额上的汗水,轻声道:“流了一身汗,衣服都要湿了,明天不疼了再换吧。”又道,“等过了这几日,请阿娘给你看看,总要调养好了才好。” “就这回淋了雨,从前没有。”襄城忙道。 “那也看看,万一落下病根。”柏冉回答的很理所当然。 她的肩膀并不宽阔,怀抱也不宽大,只是靠着还是觉得很舒服,有暖又舒适,襄城感觉到背后抵着的软软的胸口,顿时脸就烫起来,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么接近,可是偏偏,这人就不容她抵抗退却。 “到时再说,你去睡吧,我好多了。”的确好多了,身上的冷汗已不发了,只是腹部还是闷闷的疼。 柏冉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松手,带着些沮丧道:“殿下,我喜欢你,因此在意你。你不适,我不安,你高兴,我亦欣喜。请别对我避之如虎。” 她就在她的怀里,如同被她容纳,她清甜的气息,她柔顺的青丝,她柔软姣好的身体,都被她容纳,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事实,她们却隔得很远。柏冉再怎么觉得自己有优势,觉得自己可以赢得佳人芳心,对眼前这样的状况,仍是感觉到了害怕不安。 襄城勉强一笑,反问:“那你以为,我该如何待你?若不想终成仇怨,你就不要再纠缠了,我永远都无法达成你的期望。” 柏冉心口一滞,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漫步她的全身,仿佛置身沙漠,口干舌燥,心都要被猛烈的艳阳灼成灰烬了,可即便如此,她仍舍不得松开,面上的神色纹丝不动,只是一开口,声音却有些发紧:“你睡吧,我抱着你,等天明就好了。” 襄城不知为何,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她忙合上眼,合上眼努力的投入睡眠。 这一夜混乱的很,等柏冉心绪杂乱地睁眼到窗外吐白,她感到一阵浑身酸痛无力的疲惫,意识越来越含糊,头也很疼。柏冉垂首便看到襄城依着她睡得十分安稳祥和,柏冉微微的笑,把唇贴到襄城的发上,轻轻吻了一下,便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襄城醒来,发觉自己还靠着柏冉的肩膀,她的手臂依然扣着自己的腰身,只是力道并不大。襄城忙退出来,看天况已大亮,再不起便赶不上早朝了,她正想是否要叫醒柏冉,却见她双目紧闭,面上红得异样,双唇白如素纸,干涩起皮。 襄城大惊,探手一触到柏冉的额头便立即缩回了手,那体温烫得惊人,显然是发热了。襄城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也顾不上旁的,忙推了推她:“醒来,快醒来。” 柏冉梦中簇起了眉,似有些不耐又似难受,那紧合的双眼却未睁开。 襄城急,忙下榻,走出两步,想到了什么,又赶回身替柏冉将被子盖严实了,以免过会儿旁人入内见到,便大步走到门边,开门唤了阿蒙来,快速吩咐:“你速令人往柏宅请夫人来,驸马体热,已入昏迷。” 阿蒙大惊,半点不敢耽搁的去寻人快马出府。 谢氏来得甚快,几是没半分耽搁便到了,一入府,顾不上说旁的,便急道:“阿冉何在?” 襄城亦是含慌带急:“阿娘随我来。” 说罢便亲自在前带路。 走到屋前,襄城令阿蒙等俱在门外,未召唤不得入内,方打开门,与谢氏走了进去。谢氏见她如此,暗暗点头赞许,只是眼下且顾不上说其他。 柏冉依旧昏迷着,脸烧得通红,眼睛闭得紧紧,似乎十分不安稳的模样,嘴角抿成了一道线,鼻中呼出的气息都烫得惊人。 襄城站在一旁,只等有必要便搭一把手。锦娘与阿茹见了柏冉这模样,皆惊。锦娘道:“恐烧坏脑子,要尽快退热才好。” 说得襄城心下一紧,拽着丝帕的手也不自觉的用力。 谢氏入了内室便一言未发,只是沉静的容色显示她很是忧心。她先试了试柏冉额上的体温,又把了脉,而后有条不紊地起身写了方子令阿茹抓药来煎,再吩咐取酒来:“要烈酒。” 一应事宜一样样的安排下去,多而不乱,接下去便是等汤药煎好了喂柏冉服下。 干坐着什么也不做,总是令人不安,何况目下情境并不轻松。襄城犹豫良久,终不禁问了一句:“状况如何了?” 谢氏答:“不好,只能以汤药护心脉脾胃,再辅以酒擦身降温,等醒来,方好再开旁的药服。” 襄城听罢,咬了咬下唇,再问:“几时能醒?” “等午间,若能醒便好,不能,怕要施针了。” 襄城额角突地一跳,显然没想到竟要至此,其时针灸为医家绝技,等闲御医都不肯轻易尝试,到冒险用针的关头,光景便不容乐观了。她神色惶然,眼中挣扎着浓浓的担忧。 谢氏转过头,爱惜地摸了摸躺在榻上不断发汗的柏冉的脸庞,嘴角缓缓含了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忘了今儿是周一。 第58章 五十八 不过片刻,外面就送了坛酒来。谢氏倒了半盆,将棉帕浸湿了,绞干,先在柏冉的脸上,脖颈上擦了擦。 襄城弯身再将棉帕过了遍酒,欲要递回给谢氏,却见谢氏正解柏冉的衣襟。 襄城顿时便不自在起来。衣带易解,不过片刻便可拨开衣祍,眼见便要展开,襄城转身将棉帕塞给了锦娘道:“阿娘来得急促,怕是还未进早饭,我去厨下吩咐。”说罢不等锦娘回答,便走了出去,她身形慌忙,仿佛后面有追赶之物一般。 谢氏看着淡淡摇了摇头,从容地将柏冉的衣带系好。锦娘不解道:“大郎还在发热,不再擦擦么?” “无妨,外热非内积,稍稍擦过散散便可。”谢氏简略的答道,她望着柏冉,目光柔和:“便是如此,也不可不仔细。回去后我写一方子与你,你便按着剂量添进膳食里给她,慢慢进补。” 锦娘也是心思灵透的聪慧女子,联系适才殿下出门时既慌且乱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应道:“记下了。大郎自小就没怎么染过疾,这一回病势突然,不免就吓人,幸而底子好,虚惊一场。” 谢氏含笑不语。 襄城到了屋外,竟有种惊魂甫定之感。本来嘛,同是女子,看一看也没什么,可是她们的情况又有些特殊,似乎并不合适。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就是心虚,襄城很清楚,要不是心虚,要不是她自己已忍不住把柏冉特殊对待,不能坦坦荡荡的,她也不必下意识的便退出来。 在檐下站了会儿,想到谢氏对柏冉无微不至,她在里面也帮不上什么忙,照着谢氏的口味,令人饭食做得清淡些,便去了书房,代柏冉写了请假的奏表。 宰相无故缺席朝会,会落人话柄,受人攻讦以桀骜之名。朝里朝外等着把柏冉拉下来的人笔笔皆是。她少居高位,不服气的人又何止赵王一系。此时朝廷不宜动乱,大郎亲政前,局势愈稳愈好。 她写完了,用的是自己的印,召来长史道:“经中书舍人手呈上。”正常的奏疏是要通过特定的衙署一层一层传上去的,等传到,少说就要下午了。襄城要走非正常渠道。 中书舍人有四,柏据外放后空出了一个,柏冉把她大舅的长子谢兆庭推上去了。谢兆庭时年二十五,起先在太子詹事府任过左庶子,后迁御史台检校郎中。柏冉看这表兄很是机敏通变,用了番手段将他安排在皇帝身边做了中书舍人。本就是熟悉的人,司马伦也很高兴。数因之下,谢兆庭倒是后来者居上,比其他四个都要得倚重。 襄城说的中书舍人便是指他。 谢兆庭接到奏表,自然知道如何行事。 长史亦知晓厉害,郑重领命,半刻不敢耽搁的去办。 襄城便留在了书房里,坐那发呆,一时想着阿娘说柏冉很不好,也不知中午能不能醒。发热风寒可大可小,不严重倒罢了,来势汹汹时却能要人性命。那念头一起,襄城便说不出的惶恐不安。 一时又想若是不能醒,便真要施针?她还记得从前父皇重病,太医令便提心吊胆的施过一回针,有昭阳宫侍奉的宫女暗地与人言,说是那细细的针一根一根密密麻麻的扎进肉里,十分可怖。 襄城未曾亲见,单听人语,便觉心惊不已。 阿娘是柏冉亲母,没关乎柏冉,她便很上心,应当是有万全把握才会行事罢。襄城对柏冉不假辞色,却无法迁怒谢氏。谢氏为人疏离淡漠,对她却一直很好,且她从容正直,襄城对她极为敬佩。 有阿娘在,也没什么好担忧的。襄城这么想着,心却像有数只虫子一起爬过般,难以安宁。 襄城担忧了一阵,转念一想,她凭什么这般为她上下不安? 真不好才好呢,在榻上多躺几日,也省得又来烦人。她一颗犹豫摇摆的心一点也不坚定,脑海中刚闪过要柏冉多病几日,就想起晨起看到她双目紧合,怎么也唤不醒的样子。 还是快些好起来罢……襄城又没出息的转换了立场,这样善变又在潜意识中向着柏冉的自己让她十分不安,她便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这么病着如何为国效力? 这话语着实是像在掩饰,显得薄弱无力。襄城烦得要命,皱皱眉,不愿再想了,看看时辰已近午,便令阿蒙去看看柏冉醒了没有。 阿蒙速去看了一圈,高高兴兴的回来道:“驸马醒了,就是瞧着很虚,脸色也不好看,夫人正在喂他清粥。” 襄城一愣,就这么醒了?一点也不似阿娘说的那般跌宕坎坷。 “殿下,可要摆饭?”阿蒙又问。 襄城醒过神儿,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深究不出来,听阿蒙这一发问,才惊觉饿了,道:“摆到堂上,我去请阿娘来用饭。” 谢氏倒不觉得饿,她早饭吃得晚,不过襄城来请,她就去了。柏冉还没退热,只是人醒了,这回儿也不让她下榻,喂过清粥就算一顿,不必再吃了。 婆媳二人寂静无声的饭毕,一道儿去看柏冉。这货病中也不安分,满面歉意地对襄城道:“吓到你了吧?是我不好。”想方设法找亲近。 襄城见谢氏在,便只笑了笑,倒没驳她。 柏冉又谢了谢氏:“儿染病,让阿娘担心了。” 谢氏摸了摸她的头:“日后注意就好,不可将身子作儿戏。” 柏冉赧然应是。 说了一会儿,柏冉面有乏意又做昏昏欲睡状,双眼困顿的挣扎几番,又歪着睡了过去。谢氏担忧的叹了口气:“这一日尽在睡了。” 襄城道:“睡一睡养养精神也就好了。” 谢氏颔首,又道:“出来久矣,家中不可无人,这里便拜托你了。” 柏冉身份特殊,她这状况,时不时的就睡过去,不好假以他人之手来照料她。阿娘若是归家,那这里可以照顾柏冉的便只剩她一人了。襄城欲再留,谢氏却道:“我已写下了药方,叫她按时用药,歇上几日,便也好了,你不必太过忧虑。” 襄城还有话要说,谢氏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下午家中有访客,不能让人家白走一趟,阿冉已无大碍,我在不在都一样的。” 话说到这份上,襄城只得困难的点了点头:“我送阿娘。” 这回谢氏没拒绝。 等到黄昏,柏冉醒来,发现她娘已经归家了,很忧伤的伤心,她病了阿娘都不肯多留一留,她长大以后,阿娘就不爱她了。 等看到襄城亲自端着清粥腌菜进来,柏冉顿时领悟,阿娘真是太爱她了! 不把握好机会就太对不起她阿娘的苦心了。 柏冉哼哼唧唧的,对着襄城,万分虚弱道:“头晕,要揉揉。” 襄城就知道会这样,以手加额,做无奈状:“我令阿蒙来,她手法好。” 柏冉继续哼唧:“我衣衫不整。”还扯了扯领子,力求再不整一点。 襄城:好生无耻…… 柏冉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发现殿下已在暴走边缘了,她失落的叹了口气:“见死不救,殿下好狠的心。” 襄城脸色更冷了,手里的小托盘往几上一放,转身就走。 门砰的被关上了。 柏冉傻眼,不是她每一撒娇,殿下总会没办法,即便不情不愿也要满足她的么?怎么这回却走了?这不科学! 更不科学的还在后面,阿蒙推门进来了。柏冉手忙脚乱的拉好领子,扯起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幸好中午醒的那一小会儿,谢氏为她将头发梳好簪起来了,倒不用怕披头散发。 阿蒙在离榻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道:“殿下令婢子听候驸马差遣。” 差遣个头!她要的是阿蒙么?她要殿下来听候差遣!柏冉无力道:“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阿蒙迷惑不解,遵命退下了。 这么折腾了一阵,柏冉就没力气了,本来就没完全退热,这一日下来,除了中午半碗粥,便是一碗黑苦的药汁,更是让她浑身无力。 她躺在榻上,想想襄城何时会再来,这是她的卧房,总不至于为避她去住客舍吧。 不多久,门又开启,襄城回来了。 柏冉惊喜。 襄城冷冷地看她道:“还闹腾么?会听话么?” 形势比人强。柏冉赌气地一扭头,屈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评论居然围绕着阿谢。。。。人家才出现几行…… 第59章 五十九 屈服的后果就是,贴心揉揉没有了,有爱的喂饭也没有了,连就着药的一颗蜜饯也没有了。 “请假的奏表我已经替你上了,到底是事后补的,不够郑重,你好点就再写一道呈上去罢。”襄城一本正经道。 “有劳殿下。”柏冉有气无力,翻了个身,面对里面。 寻常就是太惯她了,这样安安分分的多好?襄城没去管她,柏冉自己闷声赌气,静了一会儿,竟又睡着了。 等到醒来,她就忘了前一晚生闷气的事了,一看到襄城睡在她身边,便又是欢欢喜喜的模样。她前一日睡得多,醒来就格外早,看看榻旁几上的烛台火焰明亮,还余了不少未燃尽,再看窗上影影憧憧的摆动着的树影,估摸了下时辰,距天明还早得很。 柏冉觉得有些饿,只是看襄城睡得香,又不敢起身,空闹醒了她,便只好忍着饥饿,又合上眼,预备再睡一觉。她脑袋还有些晕沉沉的,喉间干涩发疼,鼻腔也塞了,难受得紧。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尤其是她这样常年不病的,偶然病上一回总要折腾许久。 柏冉试了好一阵,将自己逼得昏沉沉的,似乎就要睡着了,偏偏又保留了一丝意识,怎么也不能完全陷入睡眠。她略有些躁意,索性又睁眼,再看那烛台,蜡烛短了一截,看来是有一会儿了。她转头望襄城。 长公主殿下睡得十分安详,一双凤眼不轻不重的合起,长眉平和,嘴唇红而适度,既不过度丰润,亦不单薄给人刻薄感。柏冉的心瞬间便被安抚了,如仲夏夜的密林,即便四下虫鸣,却依旧能感觉到那种静谧安宁。 现在已经好多了,至少,殿下肯在她身边安心的入睡了,从前,那是想也不必想的,她必留了精神防备着她,半点不肯睡熟。 这就是进步了。柏冉想想便笑了,看到那诱人的红唇,很想偷偷亲一下,亲一下,殿下也不会知道,念头这么一动,柏冉便满心蠢蠢,气息顿时就轻缓了下来,她往那边靠了靠,更近了,那诱着她不断靠近的朱唇已在微微前倾便可触及的地方。 柏冉咽了咽口水,终又退开去了。不好不好,这样偷偷摸摸的,一点也不好。便如她插科打诨,痴缠卖萌,只能得一时亲近,真要更多,便不可只是如此了。 柏冉努力平息了那一阵渴望,再度闭眼,这回,倒是让她睡着了。 早晨一醒来,外头便有一道密报快马来禀,柏据得了一群符瑞欲敬献陛下,问柏冉时机如何。 柏冉大悦,柏据密函中提到的,还不止一样,有白色的猿,白色的龟,白色的鱼,最难得的是还有一只白鹿。 白鹿,王者明惠及下则至。很有象征意味。 虽然在柏冉看来就是一群得了白化病的动物,但时人对符瑞十分看重,以为上天意志的体现,是上天赐福人间。君主得祥瑞,便被视为天命所归。 这么大规模的祥瑞在柏据的治下,柏冉甚悦。 前两日对司马策请封世子妃一时已有决断,陌氏子陌伯庸争到了册封使的职位,现已出京了。 柏冉正不爽,不爽陌氏那么无耻。前世子妃陌氏被休离后,从赵地返回时病死在了路上。陌氏是受了无妄之灾,成了家族的牺牲品,尸身运回京,草草葬了,应得的哀荣也没有。当时京中是很纷传了一阵,陌氏也一度被挂出来让人嘲笑。有这一遭,有关司马策,他们应当躲越远越好,哪怕是避嫌,也总好过再被人说拿出来说。毕竟,那位也曾是爱婿。 可他们偏不,偏要挤上来掺一脚,也不知道陌伯庸去了赵地,尴不尴尬。 柏冉已经在暗中布局,决定要给陌氏好看了,确切的说是专门要给陌伯庸好看。这货很有些本事,才不到三十,就已在朝中显露了,他日必有大作为。很有可能会成为柏据的挡路石。 柏冉是这么想的,她以后,宰相之位许在谢氏,她看好谢氏,她的舅舅们都很有才干,在朝也颇稳健,再者,又是亲戚,亲密自不用说。而柏据年纪太小,资历不够丰富,与她还不一样,她的历练是“天生”的,故而柏赞之推她上去,她就能埋头苦干,柏据不行,没有硬本事,便是上去了,也会被人捅下来。再等谢氏之后,必要柏据去接替。 她还想过李绥,柏义辅等人都要推上去,只是推得太快,不知柏据能否约束好这些人,这也是问题。这些人,姓柏倒还好,即便谋私,也要家族为重。若不姓柏,便很容易离心。他们本身也是一个家族,能为我所用,那便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的力量,虽然都不是什么显赫的家族,但总有那么几个能用的俊彦,若是不能,那如今的柏党,兴许就要散了,人散了,还提什么? 柏冉对柏据挺有信心的,不然也不会殚精竭虑的为他打算,他现下主政的那个郡,是柏冉精心挑选了的,离京不远,一有事就能让他回来,郡中也有些地头蛇,状况也不好,能让他去磨练,还派了几个经年的小吏去帮他,指点他。这么安排,总能里历练出来。 但是没有个十年,是成不了气候的,那这其中的年数怎么办?柏据凭什么约束已经那些能够独当一面的党徒? 不能散,柏赞之完完整整交到她手里的人力资源,她自然也要完完整整的过度给下一任。柏冉正为这事头疼,陌伯庸横空出世,赚取了众人的眼球。 本来也没什么,公平竞争么,总不可能让人人为你让道吧。 可惜,陌氏的无耻让世人叹为观止,柏冉心情不好,一定要趁此把陌伯庸弄死。现在不弄死,以后就不好弄了,陌氏那么无耻,无耻者无惧,跟了赵王这么久竟能中途转投皇帝,一点贞操也没有,削尖了脑袋往前钻,这一家子的样子,哪是世家,骨子里分明就是亡命之徒的钻营作为嘛。亡命之徒,有什么本事使不出来?何况他们还养了一位皇后在家里呢。 弄死弄死弄死,一定要弄死他。 柏冉布局布了一半就病了,襄城还那么凶,一点便宜也没占到,正不爽,柏据就告诉她得了一群符瑞。这小子,运程实在不错。嗯,还懂事,知道先来信问她,而非只顾贪功,火急火燎的就上奏本。等有日,他能自己择时机而行事便更好了。 柏冉又有了兴致,从榻上爬起来,到书案旁先写了一封回函,告诉他好好养着,先别张扬。 现在时机不对,非年非节的,又不是皇帝寿诞,不能放大符瑞的重要。等一等,待中秋再上,到时必会引起一阵热议。唔,不止,这是陛下登基至今首次出现祥瑞,稍稍修润修润,便可当做一个征兆来用,还可办一个进献祥瑞的仪式。这个,到时再仔细议议,一定要将这群动物的作用最大化。给柏据加分,让陛下牢牢的记住这个人,日后一见柏据便能想起他的功劳。 襄城一进来就见柏冉斗志昂扬的奋笔疾书。 听到响动,柏冉抬抬头,笑道:“柏据治下得了群白毛畜生。” 这是好事。襄城也忍不住露出微笑道:“那很好啊,已上奏本了么?” “还没,他先来说与我,听听我的意思。” “便让他等等,”襄城与柏冉想的一样,“时机不对,等中秋再献上来,方显盛世气象。陛下一定高兴。” “正是。”柏冉看砚台中墨干了,招招手,“来为我研墨。” 襄城便走过去了,一时忘了要冷她几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霸王票的童鞋—— 第60章 六十 柏冉蘸墨,愉快的又落下了两行字,写着写着,她突然笔下一顿,柏据,这家伙还是个大龄剩男!二十多了还没娶,就是个剩男啊! 这真是太好了,可以联姻啊,给他找一个有本事的岳家,谁能小看他?柏冉很满意自己的发现,也很满意柏据这货居然一直不肯结婚,现在好了,可以结一桩好亲了。 襄城见柏冉突然停下了,不免问一句:“怎么?” 柏冉已经在想给她精挑细选要好好培养的继承人找一个什么样的岳家了,世家不世家且在其次,但绝对要靠得住,这靠得住不止是能耐,还有品性,品行不好容易坏事,一坏事,整个家族就臭了,这时候很讲究连坐,一人犯事全家都要担一担后果。 家族要兴旺,互相有个帮手,唔,小娘子也要漂亮懂事,不能结一对怨偶。这么一想,除了最后一条,合适的还不少。细细一数,竟还是世家居多……世家数百年的传承,子孙修身养性,多能约束自省,勋贵或乍贵的寒门,在修养与传承这一条就差得多了,子弟中也有绷不住的。 柏冉一会儿工夫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七八家熟知的人家了,嗯,到时候要去探一探是不是有漂亮的小娘子,啧,不行,她是“男人”啊,打听这样的事太猥琐,要女眷去才好。她正想到这个地方,便听襄城发问了。 “嗯?嗯?哦,没什么,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她又低头在信上添了一笔,然后晾干,对襄城道:“我去寻人送信。” 说完抬脚就走了。办事的时候雷厉风行也是柏冉的特色。 被她缠惯了,突然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说走就走,襄城颇有些不习惯,尤其是适才,她还言辞模糊。是有什么事瞒着她么?襄城一想就觉得哪里不对了,柏冉对她似乎从没有这般明显的含糊辞令,敷衍了事。 襄城心中不快,但也没有抓着不放,她现下一心就是要和柏冉远着点,虽然这两天柏冉生病,她有些不坚定,但也是情势所迫,现在她又要摆正自己的态度了。襄城这么一想,突然发现哪里不对了…… 柏冉不是还病着么?怎么就走了! 阿娘把人交给了自己,她总要负起责任来,便忙走到门边,令人去将驸马追回来。 不用她派去的人怎么追,柏冉就回来了,笑眯眯的,还以绢覆鼻,咳了两声。嗯,风寒发热,烧退了以后,大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感冒。这段时间最难受,咳嗽流涕,喉咙干痒,也许还会迎风流泪。 但架不住柏冉心情好。她的心情是有两方面决定的,一则襄城对她脸色好不好,二则就是成就感了。 办成一件事,有了成就感她便高兴。其实,到了她这个位置,除了成就感,寻常的得到了什么珍稀玩物,看到什么有趣事物,还真不能让她心绪波澜。嗯,若要再算,结识了知己好友也可算一件吧。 柏冉颠颠的跑回来,笑逐颜开。心里还算着路程,柏据所在邺郡不远,一来一回,十余天也就够了。不错不错,真有养儿子的感觉,说起来这位比她大好多的侄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呢。 襄城看她这癫狂的样子,不禁头疼,人家名人高士癫狂是看到好山好水,抑或饮一壶美酒,再或写了副好字云云,柏冉却是想出什么阴谋诡计,拉下什么人,在谁身后捅了一刀还不让人发现出手的是她,才癫狂。 襄城不由思量,这回是谁要倒霉了。 倒霉的是柏据,得了好处的是他,接下去会倒霉的也是他。因为柏冉刚刚忽然回忆起来,就是因为他告密,小时候,她因爬高被阿娘按着打屁股。那时候被打懵了,忘记了,现在想起来,不能算数。 就一小会儿,柏冉就跑到襄城跟前了。 “怎么在风口站着?你身体不适,多歇歇。”柏冉如是道,还以目示意,望了望她腹部,告诉她,是哪里不适。 流氓! 襄城不想理她,走了,让阿蒙来照顾她,反正她现在衣衫很整齐。 这病一养养了小半月才好,主要是咳嗽,咳嗽上朝堂是对天子不敬,不能上朝。期间她也得到柏据的回信,这小子很识时务,从前不肯娶妻,他说是天下不帚,何顾一室,先立业再成家。现在听柏冉问,他立即改口道,婚姻大事,但凭叔父做主。 他也知道柏冉不会让他吃亏,全身心的信任。小时候,柏赞之找来的那些旁支小郎君成才的几乎个个都是,但有潜力能顶大用的不过二三,在这二三中择柏据,便是看中他这份无条件信任柏冉的心。对外人可以怎么冷酷就怎么来,但对自己人,必须要和煦关怀,要团结凝聚,对提拔自己的人,更要感恩,知道自己所有是何人所赐。做人做事是一样的,品性决定成败。 柏据的事算告了一个小阶段的段落,接下去便是寻贤妇了,这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因为柏据如今的分量太小,身居高位的老狐狸们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孙女嫁给一个郡守。说不得还是要请阿娘帮忙了。 柏冉这会儿正对襄城道:“阿娘好久不见你,肯定也想你,你不回去看看她?” 她想让襄城跟她回府,但是襄城肯定不会,她最近虽在养病,但也忙,陌伯庸去赵地,她也派心腹去了,她要去看看司马策究竟在搞什么,近日来看,他的行为,不像是要跟朝廷作对。若是好的,她要让心腹与司马策接上头,把陌伯庸挤到一边去,想挣功劳,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现在还要回家请阿娘帮忙,又想把襄城捎带回去,她便不再歪缠,选了最直接最无法令人拒绝的辞令。 襄城应了。孝之一字,谁能违背? 一回家,谢氏看到他们两个,还是泾渭分明的模样,等襄城走了,谢氏便淡淡的对柏冉说了一句:“你笨死了。”大好形势都不会把握。 柏冉掩面:“儿不及阿娘,望阿娘再襄助。”我没经验啊。 “可一不可二。”谢氏答。 柏冉嘟嘴:“那算了,我自己来。” 谢氏笑,一语气人:“你都来了多久了?” 柏冉泄气:“殿下很坚决。” “不然。” “嗯?”柏冉两眼发亮。 谢氏不搭理她:“自己想去。你不是乐不思蜀了?回来做什么?” “哦,”柏冉想到正事了,只是被形容乐不思蜀还是有些难为情,要辩一辩:“儿一直想着阿娘呢。说是朝思暮想也不为过啊。” 谢氏不理她的,转头,嘴角却是上翘的。 然后柏冉就把来意说了:“阿据已老大,却无内助,实在不妥,儿欲为其择一佳妇,恳请阿娘考量淑女。” 谢氏“哦”了一声:“确定是他了?”她隐约知道柏冉的打算,但她的这一生,几乎是只为了柏冉,她有什么想法,只要正道,她就会帮忙。 柏冉正色道:“是,年龄合适,关系又近,他父母双亡,一个人,也可怜,两相得宜罢了。再来,我看他,是个很有良心的。” 谢氏明白了,这媳妇,分量不能低,柏据没有父母,一嫁来就要能干,要有魄力。她脑海里也有几家合适的,与柏冉想到的也差不离,还多了几家。 柏冉突然道:“新妇要凶一点,夫婿不听话,会上手招呼那种。” 这下,谢氏也不解了:“怎么?他不乖,那方面不检点?”阿冉不该选一个生活不检点的人啊。 “不是,凶一点的娘子可以撑起家来。女子的用处,在许多时候是要压过男子的,比如子息传承,儿女多是母亲教导,比如家业兴旺,约束仆人,比如走亲访友,拉拢关系……男子不如女子的地方多矣。”说着说着就偏题了,只是柏冉看到的也的确如此,“只可惜男权盛。”女子的作用被界定了。 说到这个,但凡有点见识的女子,都会深以为然,谢氏道:“可惜自古无女帝。”直中要害。 柏冉目光闪了闪:“也不是……有一代叫唐的,唐传三代至高宗,其帝软弱,妻武氏。武氏先为先帝后宫,再为高宗所纳,一直做到皇后……” 巴拉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有女皇帝了,人家做得还挺好的,相当的不逊男儿。 谢氏听得津津有味,还问细枝末节,乃至先帝太宗那一代的事也问了,柏冉见谢氏难得有感兴趣的便说得很详尽,一直说到则天大圣皇帝的女儿太平公主薨,李隆基登基。 谢氏回味无穷,问:“哪本书上看的?写得甚是合情合理,拿来,让我自己看。” 柏冉:……原来阿娘就是当故事听的。 “记不得了,幼时看的杂文。”她也只能这么说。 谢氏少有的显出遗憾来。 作者有话要说:说的我也喜欢阿谢了……如果可以把她穿到李唐的话,哪个女子好配? 阿武、太平、高阳、安乐、婉儿、鱼玄机、薛涛……唐朝霸气女人好多。 第61章 六十一 谢氏效率很高,她进行各方利益对比,以及各家姻亲网络,先选家族再从家族中选人。最终,她选定了娘家的一位小娘子,谢八娘,十五岁,议定后过一年便可出嫁的年纪。 柏冉得知,倒是愣了一下,她起初没想与谢氏再联姻来的,现在一想,可不是与谢氏得利最大么。八娘是大舅舅的女儿,她小时候与七娘玩得比较多,八娘……很凶,从小就凶。她最怕凶残的女孩,就不大跟她玩,但是谢家姐妹倒是很喜欢她,因她热心且有魄力,姐妹有个什么,她总乐意帮忙。 嗯,柏冉脑补了一下很有魄力的八娘欺负柏据的样子,感觉很满意,阿娘真是太贴心了。唔,略有些不足的就是辈分,八娘与她是一辈的呢,柏据却是她侄子。不过也无妨,柏据虽是她侄子,却是隔了好几服的,京中这样的联姻可多了,不要紧。 柏据父母双亡,助力不足,她尚未表明要扶他,这样一个还不算特别出众的小子,而且命还硬,说服舅舅舅母将爱女下嫁,阿娘一定费了不少心力口舌, 柏冉满面感激地谢了阿谢:“阿娘费心了,儿谢过阿娘。”跑上去给谢氏捏捏肩膀。 谢氏受了,指点她:“既然定下了,就赶紧办,这会儿在千秋山,闲得多,可以宽宽松松地行采纳礼,再后宴宾客,声势大些,与他有利。” 这个他说的是柏据。在婚嫁方面,柏冉不如谢氏,虽然她也结过一次婚了,但她的品阶太高,不能做例子,而且婚礼也不是她操持的,她的婚礼有专门的礼官。 既然已经打算好了,就把事情做的漂漂亮亮的。但却还有一难,柏据,他目前不归柏冉管,柏冉不是他最亲最近的长辈,她还要到那位最亲最近的长辈那里争取“监护人”的权益。 那位长辈是族中一位颇为顽固的老头,在国子监做博士,要与他说,少不得得饶舌了。真是……柏冉咬咬牙,等柏据那里回信,再去找那老头。 过了两天,没等她去找,柏据自己搞定了。也不知他信里写了什么,老头看了,很主动地来寻柏冉,自己提了,十分愿意地将操持柏据婚事的事嫁给她,并还一脸不好意思的道:“就要烦扰君侯了,只是这小子实在可怜,小小年纪父母都不在,唯我一人与他还近,唉,而今好了,有了一个好媳妇,今后总会好起来的——只是烦扰君侯了,君侯请多担待。” 柏冉总算觉得顺心,笑着接纳了。 她那里顺心,襄城却有些闷闷的。她总觉得柏冉最近忙忙碌碌的,却不知在忙些什么,与朝政无干,似乎是婚嫁的事。只是柏冉不说,她便也不问。心里有些痒,想知道,但又不好主动开口,毕竟,想要划清距离的人是她,怎好出尔反尔呢? 阿蒙见长公主似有郁郁,便关切的问了一句:“殿下是怎么了?” 襄城道:“有些不得劲。”心里实则有种悲哀感,难道她已成了那种“近则不逊,远则怨”的小人了?这让她有些惶恐,一个一直以为自己是好人,然后突然发现,其实,似乎,自己的品行并不那么高尚的时候,着实难以接受。 阿蒙道:“请几家夫人来坐坐?” 襄城也有玩得好的闺蜜,一听,好像是有些日子没与小姐妹们玩耍了,但一想到把人聚到一起玩耍要开宴会或游园会赏花会之类的,又要拟名单,下帖子,再送去各家,又觉麻烦:“各家都有个家的事呢,嫁了人就不像从前那般闲暇,想见就见了。” “那去安阳殿下那坐坐?抑或阳羡郡主当是得空的。”阳羡郡主,魏王之女,襄城堂姐,嫁入季氏,运气很好,婆婆能干,几乎不需她费心家事,夫婿体贴,只让她多歇歇,自己去玩,不用劳心劳力,于是她就只剩了玩,但她也不一味憨玩,在各家夫人娘子间往来维系了一个很好的关系网。 说起来,她与堂姐也差不多呢,阿家厉害,家中井然有序,几无插手的地方,柏冉也不用她费心去做什么,一天之中,空闲的时候居多。 襄城派人去邀阳羡郡主来,前两日封地敬上十数方好石材,她见实在不错,自己留了二三,余下的预备送人的,现在让郡主来先选。 屋漏偏缝雨,石材都捧出来了,茶点都备下了,去人回来却称,恰逢郡马外祖做寿,郡主与郡马外出贺寿去了。襄城才想起来,老夫人做寿,前两日,她还送了寿礼去的。 阿蒙也想起来了,愧道:“婢子竟一时忘了。”出了个馊主意。 “我也没想起来呢。”襄城没怪她,就是更闷了,看看时辰,想去别地也来不及了,明日,明日说不定又是个循环。 之前也这样过,怎么就没觉得烦呢?襄城回想了一下,之前每日行程似乎都排得好好的,少有出错的时候,怎么这两日就不对了。她想到“近则不逊,远则怨”的话,顿时,她更郁闷了。 柏冉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老头子拉着她说了很多话,那位不止是柏据的长辈,还是她的长辈,她就被拉着啰啰嗦嗦说了好半天,不愧是“博士”,很有口才,说的话围绕一个意思,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还用了各种修辞,就是没一句重复的。 柏冉一想到已有十数日没与襄城联络感情了,今日难得空闲一些,看看时辰快下班了,就不大耐烦听了,面上依旧是保持着仔细聆听的模样,三言两语间便将老头子打发走,迅速归家。 回来见襄城脸色不妙,她先看阿蒙,求点提示,阿蒙以口型示意——没邀到阳羡郡主。 柏冉明白了,但没事干嘛邀郡主来?然后她就看到桌上那十余枚上好的石材,皆摆在精致的木盒中,古朴而贵重,很是惹眼。襄城不是喜欢瞎显摆的人,大约就是要送人,请郡主先挑,然后顺便聊聊天……这很正常,她阿娘邀友来家中,偶也会这般。 这些石材,具是上品。柏冉一看便喜欢,就以此为切入口,笑着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好东西?让人瞧着就眼馋。有多的,可要匀我一枚。” 襄城无可无不可。“喜欢就挑吧。”她道。 柏冉还真仔仔细细的选了一方,质地十分温润且纹色凝细的寿山石,然后道:“你有号么?我与你刻一方私印如何?” 襄城惊讶道:“你还会刻印?” “此中大家。”柏冉丝毫不客气,坐下来,“千金难求。” 襄城怀疑:“没见过啊。”一个人,哪能什么都会什么都精?她就没发现柏冉有什么不会的,总不能连刻印都是大家吧。 “轻易不出手才珍贵,谁来求我都给刻,岂不是与集市所售无差?” 襄城挑眉:“千金难求是得益于你如今身在冢宰吧。” 柏冉不服了:“给你看看真本事!”令人取工具来。 雕刻的工具都是现成的,而且相当专业,襄城有些信了。柏冉暗觑她神色,故皱眉,只皱一小会儿,一被襄城看到便立刻舒展,做出信心百倍的模样。襄城便又坚持,这货一定是个花把势。 柏冉轻轻咳了一声,道:“来个彩头吧,刻得好如何,刻不好又如何。” 襄城觉得自己赢面很大,便爽快同意了:“你要什么?” 柏冉敛眉沉思,仿佛十分难以抉择,好一会儿,她方道认真道:“刻得好,你就要让我抱着睡三宿。” 阿蒙直接红着脸退下了。 襄城脸色微沉:“不行。” 柏冉便道:“那算了。”一面说一面将适才紧握成拳的手松开,语调虽无差,但嘴角微不可见的微微扬起。 襄城观察的细致,觉得,不该,她若没达成目标,不是该软磨硬泡?再且,她不是总想与她腻着么?怎会如此轻易便放弃了?又联系她神色变化,难道是她其实不会,又不肯失了面子? 襄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的,于是道:“总不能只说刻得好如何,那刻不好呢?” 柏冉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想了想道:“就赔你一枚更好的。” 襄城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了,她顿时玩心大起,摇头道:“不成,这与你太容易了,你的要求,对我却很难。” “很难么?就抱一抱么,也不是没抱过。”柏冉又开始嘴欠了。 “快换一个。”襄城面不改色。她怀疑柏冉是故意激怒她,然后将此事作罢,她才不会让她如愿,这回一定要让她吃亏。想到这,她就跃跃欲试。 柏冉又想了许久,最终沉痛道:“三日都不来烦你了。” 襄城再加:“十日不许出现。” 柏冉犹豫,犹豫,犹豫。 襄城激将道:“既为大家,这都不敢么?难道柏相这大家是自封的?嗯,应当便是了,”她还点点头,“不然,为何从前都没听过呢?” 柏冉一听就做出受不得激的样子,沉重点头:“眼见为实,殿下莫要忘了,更不许出尔反尔便好。” 襄城爽快地答应:“自然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周六了,你们懂的。 又要谢一谢小萌物们—— 第62章 六十二 襄城又跳坑里了,她且不知,一则,柏冉演技出众,赵王在此,也多是要被她骗的,二则,襄城自觉她在柏冉手上吃亏好多次了,天道轮回,轮也该轮到她得意一回了吧。 事实上是,天这时好像是闭了眼了。襄城一看柏冉娴熟的拿刻刀姿势,掌握到炉火纯青的下刀力度,以及之前亲手所书的摹印样式,都不用看下去,她便知道,她给柏冉骗了。 篆刻是一项急需耐性与时间的活。如今世间,篆刻在文人间还并未普及,不像宋明清,有点钱的读书人都要买块石头来刻一刻,把玩游戏,这时的篆刻还是书法与镌刻的结合,擅书法者写了,有专门匠人刻出来。 但擅镌刻的文士也有一些,比匠人刻得好,显示的便不止是书法高深,更有意境内涵,故有争相上门求印的。柏冉学这个,纯粹是无聊。她小时候很忙没错,但一直浸泡在柏赞之的书斋中学习各种厚黑学,也是会无聊的,某日看到闵靖远有好友擅刻,便去学了,以后一有浮躁,便拿出石头来刻一刻,很能静心凝神,刻废了多少好石,多少年下来,岂能没有成就?只是再以后她境界深了,已无需外力来控制自己的情绪,就不大刻了,便是真的只做兴趣。 刻了几笔,隐约显出了轮廓,便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襄城再不认输也是自欺欺人:“行了。眼见为实了。”顿了顿,忍不住好奇问:“你师从何人?” “鄢郡苏宣苏老先生。” 襄城神色僵硬了,那一位的印是天下闻名的万金难求,柏冉之前说自己的千金难求,还真是,尊敬老师的表现了。 “以前怎么没听闻你会这个呢?” 柏冉微微一笑,相当的出尘飘逸,显出她家世底蕴的仪态万千来:“若是传出去了,人请我刻,且又比我年长,辈分高,与朝政无干,你说我是应还是不应?” 离开了庙堂,柏冉就是一个毛头小子,出身世家,也只是个家世好的毛头小子,且世家出身,更讲求礼仪,若是外出在马上见了长辈,点个头喊声叔叔好还不行,是要下马站路边,恭恭敬敬的作揖施礼,并目送对方车驾离去的。幸而她身居高位,国家不能让宰相在路边吃灰尘吧,便成了双方一齐下马,相互施礼。 即便这样,还是改不了她年纪小,辈分低的事实,她以年少居高位,不服者众,虽显出了能耐来,但到底,不让人愉快,这时,若还传出她倨傲无礼的名声来,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因而,她在许多地方,姿态就要放得低。 她稍一说,襄城就懂了,若是这样的情况,柏冉还真的不能拒绝。刻一印多费事?不要多,来个十方,就够人烦的了。 说起来她也不容易。襄城知道柏冉年少立世,必会比别人更难,遇到的阻力也一定不会少,得到与付出是对等的,这里付出少了,那里就付出多,她能少居高位,自然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就要下更多的功夫,留更多的心。她知道,在柏冉表明身份前,她也曾一直为此心疼,但柏冉从未与她说过这些,到表明身份以后,两个人的冷状态,渐渐的,她倒也忘了,现在柏冉冷不丁提了出来,襄城一时讷言。 柏冉说罢,便目视襄城,眼中含着期待,却并不热切,她说得虽含蓄,但意思双方都能理解。她很辛苦,做事不容易,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求安慰。但是襄城没有,她只是沉默。 柏冉终于将眼睛转开了,也没显出很失望的样子来,只是印不刻了,令人打水来。 一婢子捧水而入,将铜盆高举过头顶,柏冉迅速的洗了,擦干手,令她退下。 洗完手,柏冉就与没事人一样,和声细语的道:“还有不少工序,等好了再给你。”好像刚才含蓄诉说己之难为的人不是她一般。 却让襄城很不好受起来,心头有如百足践踩,又闷又疼,是心疼的疼,她张口欲言,但柏冉已经不执意于此了,她已将话题揭了过去。终究,襄城还是只道了句:“令人摆饭吧。” 吃饭,各有心事的吃饭。 吃过饭,柏冉一脸奸笑道:“我且去前面,晚上的事,娘子可别忘了。” 襄城白了她一眼:“愿赌服输罢了。” 平时,说就说了,刺激就刺激了,但这回,襄城一说完,自己的心就拧了下。愿赌服输,把她即便应了也是赌局所迫的并非自愿的心情说得很明白。她话语一出,立刻便去看柏冉,柏冉却已起身走了。 襄城一脸复杂。 柏冉走了,不是傲娇的走了,是很急的走了,她急着把今日未毕之事迅速了结了,然后回房抱媳妇,心中急切,自然也没发觉襄城已明显的软化,这货在感情方面的确有点后知后觉。 不幸的是,柏义辅这二货拉着他哥哥柏义社跑来了,他知道柏冉给柏据寻了户绝好的亲事后,本着跟着君侯有肉吃的一贯方针,以知己知彼为战略,他要了解是什么情况,柏据什么时候凑到前面来了。 柏冉答:“他无父无母,无人操持,我忝为族长,于情于理,也不能不管。” 柏义社道:“没想到谢氏肯呢。” 谢八娘是个什么概念?其祖位列三公,其父已在九卿,各位叔叔皆有前程,同辈的兄长们也都出仕,前程一定不会差,家中多是靠谱上进的男丁,拉后腿的没有,一派齐心协力奔前程的势头。谢八娘的情势,比当初阿谢出嫁时要好多了。 这样的女孩,柏义辅与柏义社出马,都不一定能给自己的孙女说到,竟然便宜柏据了,柏冉显然是下了很大功夫的,无缘无故的为族中一并不那么近的小子下大工夫,谁肯信其中没有缘故? 柏冉早就想过一定会有人来问的。她也早就想好了说辞,但不是人一问,她就马上要说。柏冉做高深状:“侄儿自有打算。” 柏义社默。 柏义辅就直接多了:“君侯早说一声,我们也好出力,等纳采,我等必到,一定让场面热闹气派。”羡慕有,但不致嫉妒恨。他就想知道柏冉要干嘛,眼神殷切的望着柏冉。 他态度好,柏冉便说了——她也要借他们之口,把话传出去。 “阿据太公与大父有相助之德,他不成亲,大父一直为他亲事着急,特来信命我去办。”柏冉如是道,都推给了柏赞之。 柏义社与柏义辅顿悟。原来如此。当年那一场,他们还年幼,但却印象深刻,闹得是真厉害,那几位堂叔,堂伯,卯足了劲与老君侯争夺。 那便说得过去了。 柏冉又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行端厚,也很有才干,只可惜无父无母,少了助力,为他寻一好岳家,也不致因其短而久在人下。也是爱才了。族中有贤才怎能叫埋没?” 柏义社先头还吐槽,到底是谁看着谁长大。到后面便连连点头,上个月,他两孙在柏冉安排下出仕了,官不大,八品做起,但位置好,在御林,可见天颜。 真好骗。柏冉在心底龇龇牙,把语气放的真诚,小眼神柔和,她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了。语重心长的道:“你们有人才,都荐来。族中兴旺,靠得就是众人一心,就是靠得才德兼备者举于朝上,而非蒙尘,”说到这里,她眼神转为坚定,语气铿锵,大义凌然:“这是大事,不得含糊!” 柏义社与柏义辅一齐肃容,长揖称诺。 好处并不是柏据一个人得的,他们各家,都有儿孙出仕,柏冉不能个个都关注,他们自己也有本事看护子孙,但其中尤其出众,前程似锦的,柏冉可代为规划,使得人人受益,家族长兴。这是她话中的根本意思。 柏义社和柏义辅很信服,柏义辅就不必说了,他特别忠贞,矢志不渝,柏义社也没有怀疑,一则,柏冉从还是白身,在柏赞之身边充当幕僚时就很彪悍,从没有拉后腿的时候,二则,他们家已经有得到的利益了,这是事实依据,柏冉不是说说而已。 两个人对柏据得了那么大一份好处也没什么怨言了,虽然他们得到的不如他好,但是他们人多,积起来,也不差。而且,正如君侯所言,最终的目标是家族兴盛,柏氏强,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所有的一切,皆因家族的荫蔽!眼孔要放得大,一时得失,不要计较! 柏冉顺利将人忽悠走了,自己也被自己的话感动了个半死,我真是纯良的一心为家的劳心劳力的大公无私的好人。看看时间,不早了,想要赶紧回去抱媳妇,但一想,既然那二人已来过了,趁着感情基调还在,快给阿翁去封信,把情况说一说。她这是先斩后奏了,老人那里一定要安抚。嗯,把正事都办完了,舒舒服服的抱着媳妇玩。 她在这边热火朝天,干劲十足。那一边,襄城却很不安,时辰已不早,比平常还晚,柏冉却仍未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 话说,好想写一个大唐大唐大唐,写一个高阳阿武太平什么的。 第63章 六十三 夜风袭人,暗香浮影。襄城静坐中厅,房门开着,案上一杯清茶,余烟袅袅。 柏冉是一路狂奔回来的,走入门还喘着气。一踏进厅中,就见了襄城跪坐在正座上,边上烛影摇曳,将她纤袅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长发披肩,锦袍披身,十分之飘逸,亦有女名士之风度。 见她进来,襄城直起身,扶着阿蒙的手起来了。柏冉正骄傲她媳妇天下第一,漂亮天下第一,才华天下第一,风仪亦天下第一,见她起身,速凑上去:“殿下。” 她这声叫的……略缠绵,阿蒙退下了。 襄城皱了皱眉,语调上扬:“你来了?” “嗯!”柏冉松松筋骨,“想死我了。” 襄城歪了歪唇,眼中是冷的:“你想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柏冉又开始欠了,眼色在襄城身上乱飘。 襄城转身就走。 她久久不来,襄城担心了半天。实在是,从未见过柏冉如此以弱示人,便是那会,她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时,也只是言语艰涩了些,却没有那种带着颓然的苦涩,明是笑的,暗却是像哭。襄城恨自己又心软,但依旧是略有些恼恨,她若随便说句,也好过只沉默,让她似那般毫不在意似的,却不知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直到晚上,她回的迟,她便越发觉得悔,便是不怎么样,她们也相识这么多年了,她又为大郎尽忠,说一句安慰的话不该么? 然后,柏冉就蹦蹦跳跳的来了。行为一点也不检点,言语没半点真心,死不悔改! 襄城一迈开步,柏冉自然也追上去,一面跟上,一面道:“你明日去做什么?阳羡郡主明日必是在家的,你要想再请她来,我代你去下帖子?不独她,还有其他的小娘子,你若喜欢,都聚一块。”她还记得白天襄城为没请来郡主怏怏。 襄城不理人。柏冉锲而不舍:“好么好么好么?咱们家景致好,多少人欲入而不得入,你找大家来玩,大家必是愿意。” 襄城还是没说话。 柏冉还是锲而不舍:“不对不对,客愿至,不在房舍而在主家呢。居陋室而朋客盈门者,古来不乏。今主家德馨,大家都想来呢,等你设宴,都望眼欲穿了。” 不出声,她就会一直说下去。襄城终于停了下步子,又继续走:“人家娘子,你去下帖子像什么样子?” 柏冉心神一震,这个关注点耐人寻味啊。她看了看襄城的神色,襄城面色一片淡然,仿佛刚才的话是她说的一般。 柏冉却满心激动,努力维持出一副向往之态道:“是这样?唉,素闻郡主貌美,若以手书相见也是好的呢。” 两人是并肩行的,走在一条石子小径上,走到头便是她们的卧房。路边矮树林立,影影憧憧。襄城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柏冉,一双清泠的双眸如冬夜月下的湖水一般,澄澈剔透,还透着寒意:“何须如此麻烦?见手书而不见其人,柏相岂不遗憾?你明日也来,我为你们做个中人如何?” 很明显,襄城生气了。柏冉却很高兴,眼中带笑,神色却很认真:“自然好。”襄城呼吸滞了一下,嘴角带出一抹冷笑来。 “我与她家十七郎也久不见了,趁此就聚一聚,不单郡主,还有其他各家一起来。”柏冉缓缓地说下去。 襄城转怒为疑,怀疑的看她。 柏冉不紧不慢道:“谁说我下帖子就要下给郡主的?十七郎与我也是好友。” 又坑她。三番四次地跟她使心眼。之前为她担忧,根本就是个笑话,她这样的人,又何须旁人为她挂心,说不定,又是她装模作样哄骗她。襄城反应过来,她冷笑不止:“柏相好成算。”既气柏冉不坦诚,其心不纯,又气自己被她一句话就勾起了怒火。 “是呢。”柏冉略略心虚,低着头,小心地道,“对你,不多用点心,你又怎么肯乖。我愿等,但我怕没有尽头。” “所以呢?我现在不是只能在这?迫于你的威风,连回府居住都不行。你要尽头?你要一个什么样的尽头?我委身于你,之后呢?你还要什么?”怒气,怨恨,就是这样一点点被勾出来的,她是金枝玉叶,自小就高贵,被几下言语逼得无还手之力,岂能无怨?便是,不如之前那般气恨,但柏冉这样,时不时的试探,玩弄心眼,反复一次次提醒她不如人,要被玩于鼓掌,她又岂能高兴? 柏冉眼都急红了,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这时应当自辩,但她又觉得很不堪,襄城的一句“我委身于你,之后呢?你还要什么?”让她很痛苦,难道在她心里她就是在这样一个步步逼人,贪婪不知足的小人,她是有强迫她住在这里,但却没有强迫她更多,手段不磊落是她错了,可是,可是……柏冉嘴唇微颤,想要说话,却也只发现,自己不占理,的确是她错了,从一开始,便是她错了。 “你就这么不情愿?”她还是颤着声问了一句,心里已经知道,不如不问,可就如溺水的人,明知挣扎不过加速死亡,仍不能不挣扎。果然,襄城反问:“换做是你,你情愿?” 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柏冉脖子像被人截断了般颓丧的一垂首:“我送你回去。” 是送,到了门前,她就走了,没说去哪。 襄城一人走进内室,脑海中一直余留着柏冉最后的一个眼神,不是颓然,亦非委屈,而是说不出的苍凉。襄城闭了闭眼,却怎么也挥不去,她好像达到一直想离又甩之不得的目的了,但却没有半点欣喜。 柏冉很伤心。那夜狼狈落魄的离去,她一人睡了书房。孤枕难眠,不断反省,的确,是她强加于人啊。令姜怨气那么大,亏她还沾沾自喜以为快要成了。愈想愈难过,愈想愈无措。她在榻上翻了整夜,第二日上朝,眼圈黑得媲美国宝。 司马伦十分不忍,散朝后对她道:“政务虽要紧,不可耽搁,姐夫也要注意身体,勿要拖累坏了。” 柏冉笑了笑:“谢大郎关怀。” 小皇帝也笑,离他上课还有段时间,他又拿出在太傅那里积下的,太傅虽然说了,但他依旧不明白的问题来问柏冉。顾先生学问好不假,但他毕竟没有做过官,东西大多理论为主,学生听起来便有些空。 这个皇帝很有思想,若能善加引导,说不定能出一代旷古烁今的明君。这是好事,柏冉解说的很尽心。若是她会在宰相这位置上做到退休,她会想方设法的将皇帝引向平庸,但不是,她要走,退路,她已有头绪,只是襄城却……既如此,还是有个厉害一点,不容易忽悠的皇帝吧。看得远点,于民有益。说得小点,皇帝有主见,对于年轻,需要再进益的柏据有好处。 她对家族,是真的尽心尽力了。 司马伦对柏冉的解说很喜欢,更符合他的思维,也让他很能接受,且深以为然。今次说的,是“仁爱”与“法治”的问题。 “法,必然是要遵的。有句话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见,这法,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今日他偷窃,明日他行凶,天下岂不是乱套了?法是不可少的。但是又不能过于严苛,严苛便不是法治,而是专制了。”柏冉举了以前的一些因专制而退位或亡国的皇帝的例子,跟他说,这些皇帝的哪些政策太过严苛,哪些使得百姓不能忍受,揭竿而起。 “那仁爱呢?” “仁爱便是,为政不当只严厉,还要有仁心。法不外乎人情。法治不是万能的,要有点人情味,便要仁爱才行。但是,陛下要记住,法治为本,仁爱只是弥补其中不足。爱百姓,而非爱其中的一个百姓,特例能不开就不要开。若有一人,犯法了,却又其情可悯,陛下当如何?” “其情可悯,便要施仁。” “不对。其情可悯,但犯了法亦是事实,不要对其施仁,而该践法,不然,就成了一个先例,让后人以为,有机可乘,法的尊严就受到了破坏。” “那他其情可悯了啊,若无丝毫差别,何谈仁呢?” “那就要说到条例了,法是不能违背的,条例是以法为基础的详解。譬如,小吏执法严苛,激起民愤,一百姓错手打死了这名吏,怎么判?” “杀人偿命,但,是那小吏先犯的错,那就罪减一等。” “不对,陛下犯了开特例的错误。小民一定要伏诛。激起民愤,可见当时不只他一人,怎么人家好好儿的,就他那么勇武?以后,若再有类似,是不是稍有不满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以民杀吏?再来,小吏虽有不当,但他也是吏,他所依恃乃国家,他有不当,去告,自有人做主,怎么可以擅杀?如此,视法度为何物?” 司马伦若有所思。 柏冉再道:“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民愤状况如何?小吏执法严苛是怎么个严苛法,那小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反抗的?是只被抽了一下就跳起来了,还是被打得半死才奋起?情况不同,可各自酌情。”说到这里,柏冉提出问题,“如此,陛下看,那死了的吏如何判?” 司马伦眼睛闪亮亮的,仔细想了想,回道:“仍是酌情,他若真不对,便不能姑息,他所破坏的,是朝廷的声誉,死了也给他定罪,若是百姓无知生变,应当予以平反,与其妻儿嘉奖。”他还举一反三:“还有参与的百姓,亦要酌情处理。罪首如何,同谋如何,依法而行。”他已明白过来,这件事例中,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那一小吏,而是民愤,真正要妥善处置的是民愤。怎么判案是刑部大理寺的事,民愤,才是他要关心的——也是柏冉对他说的,各司其职,人人有人人的本职。 柏冉笑:“正是。” “国家要长治久安还真是不容易?”司马伦叹息。 柏冉道:“有什么事是容易的呢?何况一国家。天子之所以为天子,代天巡狩,以天下为己任,盖因百姓拱卫。故而,社稷为重,民次之,君为轻。为君者就是要做这不容易之事,就是要让百姓过得好。长治久安,都要看陛下了。” 司马伦深以为然,他已经很晓事了,像一块海绵,不断的吸收知识。 “幸好有卿。” 柏冉称不敢。 聊了一会,司马伦就开始变成弟弟了:“姐夫,我阿姐呢?好久没见了。” 柏冉心头一阵钝钝的疼,作势敲了他一记:“快去进学,别让先生等你。” 司马伦抱头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说小心被媳妇整治的kiwi君和“再不回去,媳妇都要抱不到了”的xin小朋友机智点赞。 又来谢谢小萌物们—— 第64章 六十四 从昭阳宫出来,柏冉在宽阔的露台上站了一会儿,宫中宽阔,满目飞檐斗拱,时常看也看习惯了。 有一小内宦一路小跑而来,柏冉眯了眯眼,认出是长恩身边的人。 “驸马。”小内宦笑眯眯的行了一礼,“大侍者令小的来送驸马。” 柏冉点头:“有劳。” 小内宦也客气,又卑谦,连道不敢。哪里敢呢?这位驸马年虽不大,却是陛下私下称为老师的,比称顾先生还要诚心,还是她自己坚辞了。 柏冉又去衙署忙碌了一日,她还没忘符瑞的事,去信令柏据上奏,还要陌伯庸,再过两三个月,差不多该有消息了。 下了班,回到府里,仍旧住到书房。书房幽静,将白天的喧嚣无限放大。天越黑,这一份达到了极致的静谧便越发突出,在漆黑的夜里,如一个狰狞的鬼怪,饶的人不得安宁。白天的激扬与夜晚的落寞形成了对差,仿佛一个灵魂被分割了,柏冉木木的坐着出神,像个失了灵气的木偶人。 书房的窗开着,虽还是夏日,山间却要比平地阴冷,一袭风吹来,柏冉打了个寒战,眼中还是茫然的,她是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不然呢,不这样做,她还能如何呢?襄城是怪她不诚心么?不尽然吧,她实则不愿,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这才是令她痛心退却的原因呢。 一个人受了委屈受了挫折,都要往信任的人那里寻找安慰。柏冉从榻上爬起来,晃晃悠悠的,去了谢氏那里。 谢氏已歇下了,听闻她来,披衣坐起,令她进来。 柏冉进来,不等谢氏问,便跪在了谢氏跟前:“阿娘,我做错事了。” 言罢伏在谢氏的膝上痛哭。 谢氏眼睛酸涩的厉害,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后背,就像她儿时那样。 哭过一回倒好了许多,柏冉吸吸鼻子,拭泪:“儿……” 谢氏递上自己的手帕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她心里还有一个想法,阿冉顺风顺水的,经一经事也好,在这上头跌一跤,总好过在外面腥风血雨,但现在正看到了,她却心疼了。 柏冉擦干泪,勉强镇定下来了:“也怪我,我对不住她,早知……我就不说了,今后好聚好散,也免了这一遭,她看我,怕是面目可憎了。” 谢氏道:“不致如此,襄城她……” “阿娘不必安慰我了。”柏冉头一次打断谢氏的话,“没意思。人家不愿意,我硬绑着人家,也得不到好。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她笑了笑,“我还有阿娘。”话是如此,心里到底不甘,两辈子,加起来快半百了,喜欢一个人,却没有好结局,谁能那么容易就释怀呢? 她说得那么坚决,谢氏想要劝也不好说了,她是觉得襄城那里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让柏冉这样,恐怕是受了什么重话了。 “再看看吧,再看看,”她也只能这么说,“许有转机呢?都这么久了,你也别那么轻易就放弃了。” 柏冉迟疑的点了点头,却又不敢再抱希望了。 襄城虽然没有赢了那局赌彩,却更像是她赢了,柏冉十日没有出现,不止,接下去,第十一日,第十二日……都没有出现。 她不来,襄城不去找她,二人自然就多日不见了,过去日日可见,也是因为柏冉日日跑得勤快。 到了八月,秋老虎回旋,千秋山又热得厉害,人人闷得发燥,邺郡却有奏,得了符瑞,欲敬献陛下。 顿时,人人心头大振。惊喜有之,惊怒有之,惊惧亦有之。 这是一个征兆。柏冉朝上具本上奏,直接将符瑞说成征兆,预示今上不世明君的征兆。 赵王听了,气得咬牙,回府对身边人道:“独这一代有符瑞?前朝末帝也有呢,没几年就亡国了。”他觉得他自己才有圣明天子的气象,如今皇位上坐的那黄口小儿,哪比得上他。 但是这一回特别多,是大规模的。祥瑞这种奢侈品,并不是时时都能见到,但也不是什么时候出现都会受重视,它们的作用要与它们出现的时机结合起来,比如现在,那就是代表天命所归,赵王口上说得硬,暗地里,也不能不嘀咕一下,难道真是天命所归?嘀咕完再自我否定,必须不是,那小皇帝是天命所归,那他是什么?那符瑞必须不是符瑞,而是“邪瑞”! 这么一自我安慰,他有好多了,战斗力上升,目光盯紧了赵地,轻声嘀咕:“司马策那小畜生,不知与陌伯庸这贱人相处到哪儿了。” 京里京外,各有各的打算,不过,大多都不希望陌伯庸能得什么好,主要是陌氏太无耻,有几家氏族乃至称陌氏“自甘堕落”不配列为世卿世禄之家,他们的品格风度教养都要比陌氏好——只是数百年来子弟的能耐差了点,做高官的不多——就这么一个堕落的家族,还压在他们头上,一直好好做人的表示不服。 符瑞敬献,必须要庄重,千秋山是避暑之地,虽一应衙署具有,却也不如京师正中的皇宫来得正统,司马伦在顾太后与柏冉等人的提醒下,下诏回京。 皇帝并大臣们刚在京里安顿下来。柏据便亲奉那群珍惜动物入京,得到了京城百姓围观的欢迎。柏冉果然上奏请建了个台子,行敬献仪式,场面十分隆重。 京中很是热闹了一阵,司马伦那皇位上,自此镀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仿佛若隐若现的散发着金光灿灿的万丈光芒。司马伦想不记得柏据这功臣都不行。 等柏据回去时,已入了十月,柏冉为他设宴鉴别,带他引荐众人,自此柏据在柏党中的地位上升,已有后来居上之势。 柏冉表示很满意,临行前拍拍他的肩膀,令他好好干,别辜负党中央的期待,当然最重要的是别辜负她的期望。 柏据一揖到地:“非叔父,据不能有今日,再造之恩,铭感于心,永志不忘!” 柏冉笑呵呵的,像个慈祥的小老头:“一家人何说两家话?家里,还要你们这些年轻人来,你们好了,家里才会更好。” 柏据&众人:你是有多老。 实在太刺激在场三四十岁还被称为“青壮盛年”的大叔们。 这一阵过去,京中竟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寂期。各家都静下来了,京外各州郡正秋收,今年风调雨顺,年成不错,百姓想必能过个好年了,便也没有要担心的,宰相的工作随之也清闲了一些。 上一世,在电视小说里看到某主人公感情受挫便拿工作麻痹自己,柏冉还笑话人家矫情,等轮到自己,却也不由自主便这么做了。工作忙碌起来,真的让她能有一时的忘却。只是那一时过后,心痛便像苦涩的黑咖啡,不仅苦,还带着漫长的余味。 真是磨人。 回京前一日,两人倒是打过一次照面。 那时柏冉正令仆从将她在看的几本年志放好,别弄乱了,她还要查阅。说完,回头,就看到了襄城。 襄城是去看各处都准备如何了,别落下什么要紧东西,来回取也麻烦,柏冉的书斋是重点要注意的。她要去看一看,重要的东西千万别落下了。不想,到了却发现柏冉自己就在那里安排了。二人一对上眼,竟是一阵相顾无言。柏冉先反应过来,快步走来,做了个揖道:“殿下何事?” “来看都准备好了没有。” 柏冉抬头望了望,午后的骄阳从树叶间漏下来,很刺眼。她将襄城往树荫底下扯了扯,道:“都是往年做惯了的,有家令盯着,你在后面听他们回报便好,莫要出来走了——外面日头大,别晒坏了。” 襄城在端详柏冉,她似乎消沉了。听到她包含了浅浅的关切的话,襄城略有不适应——她们已月余没有碰过面了——敛了眸,点点头。 柏冉笑了笑,抬手想捏捏她的脸,却在即将触到的时候改了手势,变成拂去她肩上一片翠嫩的落叶。 “回到京里,怕是还有几天要热,我已命人窖了冰,尽够用了,但也别贪凉。”柏冉望着远处,眼底一片空落,飘渺地嘱咐了几句,见襄城也不在状态,便也不再说了。正寻思说辞要走,就有小厮快步跑来,双手奉上名刺道:“谢将军来访,正在堂前等候。” 柏冉最近和舅舅家走得很近,这个谢将军指的是三舅谢明。她将名刺接了过来,也不看,对襄城道:“别在外面晒了,早点回去。”抬脚便走。 走出两步,她又停了下来,想问问襄城,回京以后她是继续在相府,还是回公主府住,经过那一回,想必殿下也知道,她不会拦着她了。可是一想,还是算了,或许她心里存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软弱念头,别问,兴许殿下忘了呢,问了就是提醒,她就想起来了,就一定会走了。 柏冉捏了捏手中的名刺,红色的烫金字体顿时扭曲。 作者有话要说:没准时更新是jj又抽抽,相信我,看我严肃脸…… 第65章 六十五 那便是三个多月来她们仅有的一次见面了。 回了京,柏冉忙着派人建台子,忙着着人议相关事宜,自己还要总揽进度,每隔数日便具表上奏,向皇帝奏明完成情况,并象征性的请示下一步。不论如何,都不能给司马伦留下一个“在我小的时候,有一个奸相一手遮天,事事擅专,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印象。因顾忌这一条,不单这一件,其他的事,自各地民情至官吏任免,即便司马伦未亲政,尚不能自己下诏,她也会都禀给皇帝知道。 司马伦对她的高度信任,有一部分也来自于此——出于孩子天然的直觉,他能感觉受到了重视而非愚弄。 其他大臣对这少年天子虽则都敬着,但有时就不免会有疏忽,柏冉知道一旦皇帝在少时觉得大臣代他行事,那他的心中将必定有个疙瘩,辅政大臣难做,便是如此,若事事禀上,大臣便以你无能,怕担事,若敢擅专,皇帝一旦长大,想起来了,一个不好,就是死了都能被挖出来鞭尸。 她白日忙里忙外,晚上回府,多是已入夜,等了几日,也没听家令来报她,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襄城没有走是真的。要是以前,她肯定回去问,你不走,可是为了我。现在却不能了,做过一次溺水者,怎么也不能再做第二次。 可是,等一闲下来,她又止不住的想阿娘的话,止不住地想见襄城。 她想见襄城,襄城也在想她。不同于柏冉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踟蹰,她是觉自己这种感觉难以启齿。她是想柏冉,不知哪个时候开始,便愿天天都能见到她。但柏冉是被她的话气走的,以她之心高气傲,怕是难再像没事人那般低头了,襄城也想过主动去见柏冉,但是话已出口,又岂能出尔反尔?当初人是她逼走的,现在后悔了,又去找回来,如此,与小人何异? 更为令她着慌的是,这时,她该做的难道不是划清界限,趁机离得远远的么?为什么,她却舍不得走。 襄城既能在数年前弄清自己对柏冉心存爱慕,便没有理由不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而正是这事实,才令人惊慌。 二人就这么僵着,到了十月某日夜里,襄城另一侍女阿关急匆匆的跑来,慌着道:“殿下,门上递话来,说是驸马从陌府带了个妓子回来。”顿了顿,仔细观察了襄城容色,方小心道:“家令来请示如何安置。” 襄城神色一滞,半晌方问:“驸马呢?” “驸马,驸马将人交给家令,命他妥善安置后,便去书斋了。” “还亲自交代了妥善安置?”襄城眉头皱起来了。 阿关对此也很不满,照理,驸马就是心里在意,也不该在人前说出来,这不是让她们公主没脸么?她低声道:“是,家令遣来的仆役说的,是他亲见。” 襄城知道了,点了点头:“让她住到客舍去。” “客舍?”阿关讶然,这不妥吧,哦,公主是要给驸马下绊子了?想到这,她正要领命去办,却听阿蒙道:“殿下,这不妥,驸马将人领回来,便不是做客的,或是与驸马谈谈,又或是将人赶出去,都好过这般不清不白的留下。”虽然不过一个妓子,肯定不会有名分,但在府里留着也挺碍眼,赶出去最好。 襄城摇了摇头:“就安置在客舍,择一僻静处与她,令府中仆役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许胡乱传话。” 阿蒙与阿关俱无奈,只得按吩咐去办。 襄城甫一听闻柏冉竟带了个妓子回来,心中着实是狠痛了一下,几乎以为她在自己这里得不到好,便转向别处了,直到过了一息,她才静下来仔细思量,先不说柏冉不能,便单只是这妓子是陌府馈赠这一件,她就不该会要。可她却要了,那便有一个不得不要的理由,又或是有利可图? 可即便是想明白了,当听到阿关说柏冉亲口嘱咐家令好生安置时,她还是觉得不舒服。襄城抿了抿唇,几乎忍不住想要去看看那妓子究竟什么模样,她带人回来也就罢了,竟还为她多说了一句。那妓子是生得格外好看,还是有什么尤其动人之处,她竟如此怜惜。 襄城控制不住自己,明知是自己任性,却还是忍不住怪柏冉,怪她将目光置于除她之外的人身上,她不该去关心别人,她的一言一句,一静一动,应该全是她的!半点都不当分给无干之人。 “殿下?”阿蒙小心的唤了一声,襄城转眼看去,阿蒙续道:“是时候安置了。” 襄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道:“你自去歇了吧。”见阿蒙还有话说,便道:“这里不需要人。” 阿蒙只得退下了。 襄城这才萎顿,眼睛酸的,不一会儿就满是泪水,到底要何去何从,想离不舍,靠近,却又觉惶惶,她从没想过要和一个女子过一生,也从没见过,她身边,她自小到大所见所闻,所经教育,从没有这样的。 现在,已是不得不做一个抉择的时候了,再拖,与她与柏冉,都不好。 襄城感到那种心血淋漓的痛意,她想走上前,柏冉能勇敢的对她说出心意,为何她却不能,但之后呢?两个女子,如何长久?难道要柏冉就这么一直伪作男子?这不是久安之法。但一想到离去,一想到柏冉苍凉的目光,想到她想要触碰自己,却无力的改了手势,襄城便心疼不已,更不必说划清界限以后,想必是再难相见了。 她迷茫,不解,实在想不出是怎样的一个境地。 门上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襄城一怔,忙擦去脸上的泪痕,提声问道:“何人?” 外面沉默了片刻,略有迟疑的回答:“是我,柏冉。”说到后面两字便已如她往常的镇定。 襄城刚哭过,妆已花了,现在去补一定来不及,她不想让柏冉看到这样的自己,忙又擦了擦脸,提裙走到门边,不由自主地柔缓了声问道:“何事?” 柏冉没想到现已连门都不得入了,又是一阵心伤,从门上退开了一点,道:“我来与你说那舞姬的事。你且开开门,说完我就走。”她想过了,听不听在襄城,解释不解释却在她,她总要问心无愧才好。 不过现在看来,襄城根本没在意。久不得回话,柏冉又退开了半步:“若是不便,那就算了。” 这回,襄城很快就回话了:“你等等。”里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柏冉缓缓松了口气,便敛袖等了。 过了许久,襄城方来开门,看到柏冉发上已染上了一层薄雾,忙侧开身道:“进来说话。” 屋里一角,案几上香茗已凉,蜡烛也快燃尽了,襄城起初还不觉,现在看到,才知道自己坐那里发了大半宿的呆。柏冉那敏锐的观察力,自然也看到了,便问:“这么晚还没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难事么?” 襄城不答反问:“你怎么也这么晚过来了?” 柏冉与她一起坐了下来,道:“四下游荡,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看到里面灯还亮着,便来凑凑运气。” 她回答得倒干脆没遮掩,襄城不禁又想到自己黯然半夜。 柏冉见她神色不好,便将那舞姬的事放到一边,又问了一遍:“你有何难事且说来,我能办的一定为你周全了。”她想了一圈,朝上还是一片诡异的平静,尤其是两日前赵国的消息传来,说是陌伯庸与司马策相谈甚欢,就平静得更诡异了——应当不是为公事,私事的话,柏冉却没把握襄城肯不肯告诉她。 襄城眸光幽深的望了她一眼,摇了下头道:“你是来说那舞姬的事的?”心里还着重标出了舞姬二字,原来是个舞姬。 柏冉也不费话了,直接道:“是,陌伯庸有点样子了,陌氏那老货非要显摆,叫了一批舞姬来献舞,歌舞后,他又要将这些女子相赠,羡之当场便推拒了,那老货竟亲自拔剑杀了赠予羡之的那名舞姬,又令换新的上来,羡之便不好推拒了。夏禹却仍旧不肯要,后连杀了五名舞姬,我看不过眼,且看她眉目温润,也不是个会生事的,便将她收了下来。”心里已经给陌氏又记上了一笔。 她在朝中,不说见过的各式官员成千上万,也是如过江之鲫,年年有新。看人的眼力自不消说,她说不会生事,那必定是一个品性温柔的女子。想到温柔,襄城语气一时就冷了下来:“那你要如何安置她?” 柏冉根本就没在意,只是那时迫于情势,也是不想让一条鲜活的生命因她而死,才收了下来:“不是什么大事,或留下充作家伎,等她老了便赠一份薄资放她家去,或现在便放出去,我写张条子给教坊司,让人脱了她的奴籍,都可。” 两者相较,她比较倾向前者,柏氏家伎都只在行宴时出来献舞,平日是在一个小院中自己练舞的,这样的日子虽不是很好,但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娘子而言,已是一个不错的容身之所。贸贸然放她家去,谁知她家在何处,若能在家过得好,一开始就不会入奴籍了。 襄城不想留下她,单是柏冉一句眉目温润的评语便让她不愿留这样一个人在府里,她也是到了今日才知自己也有如此心胸狭隘的一日。 她很快就想到这名舞姬此时回乡并不如在府里安逸,便道:“送她家去,我赠她一份家产,让她好好过日子。” 这样更糟,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保得住一分家产,父兄肯恤倒罢了,不然,一定要吃大苦。柏冉比襄城要懂得多,襄城再是能干,毕竟是金枝玉叶,疾苦在她眼中也不过落于纸上的轻薄二字,并未真正的体会过。柏冉却是亲眼见过的,更知道什么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就这样吧,她必感念殿下善心。”柏冉没有驳襄城,她没想到的,她来完善就是了,何必为外人惹她不快呢。 这样,舞姬的事算是定下了,柏冉今夜的事便已说完,不好再待下去了。襄城也意识到,她马上想到这一回过去,又不知几个月才能再见到她,便忙起身道:“还没上茶,我……” 襄城本是背对着烛台的,柏冉并不能看分明她面上细微的地方,现在一侧身,烛光便映照她的脸上,柏冉心口一紧,伸手抓住了襄城的手腕,急声道:“你哭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我就是哭过了~~~~ 欧呦,都这样了,不给抱到真是太没天理了 第66章 六十六 烛光照映下,襄城的容色显得格外苍白,那一双水涟涟的眼眸却是红肿的,显然是哭过了。襄城一惊,忙要背过身去,不想让她看。 柏冉却牢牢地攫住她不让她挣脱,眉头皱得紧紧的,语气透着森寒:“谁给你委屈受了?” 襄城见她又是急又是担忧,还恨不能将那“给她委屈受的人”生吃了的模样,也不知怎么,眼泪便又止不住了,啪嗒啪嗒的落下。柏冉更是着急,一面为她拭泪一面道:“莫哭莫哭。”眉头拧成一团,恨不能以身相替才好。 襄城哭得越发厉害,眼睛干涩,眼泪已流尽了,还不住的抽噎。柏冉只得小心的试探,慢慢的抱住她,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口中轻轻的低喃着:“不哭不哭,不哭了。” 心里还酸酸涩涩的,谁啊,让襄城这么哭,真是太讨厌了,等她问出来,一定要设法灭了那衰货。 “柏冉。”襄城好不容易止了抽泣,断续沙哑着唤了一声。 柏冉忙应了:“嗯,嗯,我在呢。” “你放开我。” “哦哦。”柏冉忙松手退开。 襄城低垂着头,默不吭声的擦着泪,她的眼睛红肿红肿的,嘴唇亦是嫣红,雪白的脖颈纤细脆弱,脸上的肌肤更是白得几乎透明。 灯下美人如玉,温婉动人,美不胜收。 柏冉屏住呼吸,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视她。襄城眨了下眼,密长的睫毛如薄翼轻颤,柏冉回神,仍旧将呼吸放的十分轻缓,柔声问:“到底怎么呢?你为什么哭?” 襄城怎么会说,难道要告诉她,是因为纠结不决,被她一问就愈加委屈不舍,才哭的么?可是她不回答,柏冉又不依不饶。 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襄城低着头道:“只是想起一些伤心的事。”声音还有一点沙哑。 “不能说么?”柏冉到底不放心。 襄城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柏冉便不好再问了,只得结结巴巴道:“往事不可追,看好当下与日后。现在总,总还是好的。”越说越像是在提醒襄城要珍惜她,柏冉越发窘迫,她说这话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的安慰罢了。 但言语的误导性太强,襄城也听出来了,飞快的抬头睃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又冷场了。柏冉突然想到那枚已刻好的印章,她一直随身携带,只是没机会给襄城,这时正好。她忙从袖中取出。 因为襄城无号,那时便由柏冉随意刻着玩,她就刻了她们的名字,令姜阿冉,并排的,用的是篆书,沾上印泥,便能将她们二人的名字一齐印在纸上,谁也无法将她们分开。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襄城接过拿在手里,看了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塞回给柏冉。 柏冉一怔,刚刚不是已接过去了么,怎地又不要了。她轻声问道:“你不要么?”听起来似乎很有所图似的,又忙道:“本就是要赠予你的,我不过代你保管了这些日子。”就是你的东西,不要还回来啊,好打击人。 襄城摇摇头,声音轻如蚊呐:“你,你下回再拿给我吧。” 柏冉先是不明白,再看襄城极力做得满不在乎,却仍泄露了羞涩的粉面泛红,她顿时悟了,喜不自禁的语无伦次:“好,好,那,那我配一个好看的小盒子一起给你。” 谁要好看的小盒子啊。襄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柏冉更高兴了,这,应该不是她的幻觉,是吧是吧是吧,这是真的,是吧。一定是。 接着,柏冉就被襄城请了出去:“夜已深,回去安置吧。” 柏冉不想走,一步三回头的很是留恋:“茶还没上。” “夜间饮茶,对睡眠有损,下回再来吧。”襄城如是道。 柏冉的大耳朵欢快地抖了一下,郑重地约定:“好,我明日再来。” 于是在襄城的默许下,柏冉第二日又来了,这回,喝到了襄城亲手烹的茶。她还果真找了只很好看的小盒子,纯金所制,盒顶镶玉,四面嵌各色宝石,内铺柔软里衬,是柏氏祖传之物,装上那枚印章,可值万金。也亏得对象是公主,不然,单这盛放物件的器皿就是“违制”。 昨晚睡不到两个时辰,柏冉精神却很振奋,朝上一言不发,衙署中也一声不出,回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直奔襄城住所。 襄城将印章摆到一边,托着那小盒子细细赏玩,语带激赏道:“不愧为柏氏。”工艺精湛,制式古朴,保守估计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 “那是,”柏冉挺得意,还很大方,“我的东西都是你的。” 襄城看过便将盒子放下,又把印章放到另一只可携带的匣子里,而后逗着她玩:“这个就罢了,别的我就不要了。” 柏冉耳朵耷下来:“分什么彼此呢。” 襄城瞥了她一眼,柏冉就不敢说话了,心里哼哼唧唧的,等我把你掰弯,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这一晚还是没能得到共眠的待遇,柏冉依然很高兴,这样的状况,比前几日要好多了。她可以明显的看出襄城态度软化。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柏冉笑眯眯的,接下去的数日心情都很不错,直到边陲龙城将军上奏,匈奴又来掠边了。 秋日于中原而言粮食丰收,与匈奴却是兵强马壮,他们要抢掠粮食,迁到水草丰肥处过冬,往年抢一点也就罢了,但这回,他们却屠了三个村落,前几年刚签了议和协议,才多久,竟就背信弃义。 蛮夷就是蛮夷,不通教化!这等同于撕毁协议的行为令人十分气愤。 “打,不结结实实打一场,蛮夷就不知道天朝厉害!”赵王义愤填膺,力主打一场。 对于匈奴此等背信弃义的行径,不想打的具是软骨头。朝臣多主一战,打得蛮夷怕了方好。 男孩子都是热血沸腾的,这般被人欺辱到家门前了,谁也不能咽下这口气,小皇帝自然也想打,他将目光投向柏冉,柏冉出列,持笏奏道:“打是一定要打的,不然我天朝天威何在,但怎么打,却是要陛下与诸公再议。” “议什么?兵贵神速,等朝廷议完,边疆百姓早已尸横遍野。”连先隆道。 司马伦不悦的皱了下眉,再看柏冉。 柏冉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臣请龙朔军出征。” 顿时朝堂上便响起了纷纷议论。柏冉并非心血来潮,这主意也不是她一人的,她看到奏报比皇帝还早,换言之,皇帝能看到的奏报,她一定能看到且要早,而她能看到的,皇帝却未必能观。 她得到消息立即便手持奏报访了谢回与陈大将军,三人一道商议出。 这是一个将龙朔军收拢的契机。 军队不上战场就不能升迁,龙朔军久驻京师,军中将领无门路者,多年未挪一处的也有,若此次能立战功,加上资历,能升迁的不在少数,再有,为将者,谁不想上疆场杀敌护国。 她这提议一出,陈大将军与谢回马上便意识到了其中关键之处,不论司马彝与连先隆舍不舍得,龙朔军中想去的人必是无法压制之数。 只是—— 谢回犹豫道:“怕延误战机。” “龙城与襄武也有军队呢,先顶着,匈奴此次也不知怎么了,突然下手,还需查一查才好。”匈奴来的奇怪,无缘无故的,像往年那般抢了东西就跑,还能过个好年,杀了人,就不能了,朝廷必要追究。 有功劳,大家挣,若是将龙朔军派去,置襄武军与龙城军不顾,边疆便要不宁了。三军需协调。 此言一出,连先隆立刻就明白了,心中暗骂了句奸猾! 这是决不能同意的,双方再辩。 一说边疆危急,等不得京城出兵,且龙朔军久未上战场,战斗力犹未可知,一说久居京师,不知是否还保留了当年的血性,更要上前线磨砺检验,与襄武龙城二军并肩作战。 一时不能决断,只得下朝,开小会再论。 兵贵神速,顶不住朝堂这般磨牙。谢回将消息放了出去,能成,上了战场,取得功绩的便要谢他们这份首倡之情,不能成,被挡了建功立业,坏人就是赵王与连先隆,这么一闹,连先隆手下的兵也未必肯忠心。 及此,慢半拍的人们也都反应过来,成与不成,谢回等人都是好人,赵王都要吃亏。拦着就是拦住了人家升官发财,不拦,疆场上转一圈,这批将士归谁领导就谁不准了。这是进退两难的事。 就是要坑死你们。柏冉小眼神闪着尖锐的光,扫射着赵王以及他身边聚拢的那一批官员。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123言情抽,真的,别人的都好好的,就我不让上传,欺负我老实人。 第67章 六十七 举凡大事,哪怕再急,朝堂上每个三五日是绝对定不下来的。 司马伦小脸绷得紧紧的,怒道:“当前要紧,乃是军务,汝等久不能决,敢有私心乎?” 将龙朔军开赴边疆的好处坏处,柏冉都与他分说过了,司马伦登基以后,从未有如此大事,顿时兴奋得小脸通红,坚毅道:“必要赵王叔答应才好。” “俱决于陛下。”柏冉回道。 于是就有小皇帝在朝上颇有威严的逼问众臣。 大臣们皆称不敢。口称不敢,赵王等人仍旧不肯让步,据理力争,本就是两可间的事,匈奴的战斗力可不如百年前呢,若是百年前的铁骑,朝臣必定能齐心协力,有分歧也先放一放,齐心赶走蛮夷再论其他,而现在,二十年前匈奴被天朝打趴了以后,就一直不敢进犯,也就小打小闹罢了,如上回,亦是没撑多久便要议和的。朝臣们便有闲心来争论了。 龙朔军的众将领自然是想要出征的,武将,不靠军功靠什么?像陈羡之这般的官n代还能有父兄拉拔,其他的,想要上进一位,不知多难,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怎会不动心。 赵王咬死了不肯放,这些兵几乎就是他保命的底牌了,再被分割,他命休矣,岂能松口。争论五日,终是让他顶住了,柏冉等人退了一步,不出兵,出将领,龙朔军的将领也该去战场上滚一圈,历练历练,朝廷的粮食,不白养无用之人。 赵王迫于军中与朝堂双方压力,只得妥协。 与柏冉等人而言,这是不赔本的买卖,与赵王,则无异于割肉。他们乐得看赵王这心疼的模样。 边陲军收到柏冉与陈大将军的指示——压着那批人,最好能将他们寻错入罪,再不济也留在边疆,或许真有将才能收入门下也不错。那里的地盘,自几年柏冉去过以后,便被柏氏陈氏谢氏三家瓜分了。 军队不能没有将领,接下去,就是给龙朔军重选将领。 赵王一步退,步步输。连先隆手中那四分之三的龙朔军不再牢不可破。 办完这些事已是十二月初,天朝先发国书申饬,匈奴我行我素,天朝便出兵,之后二个月,匈奴也被朝廷以压倒性的军队数目打得一败涂地。 到了春耕时候,连同抚慰百姓至论功行赏,都了结了大半。 “我还是觉得奇怪,没道理匈奴忽然就来寻不自在。”柏冉躺在卧榻上,百无聊赖道。 襄城缝上最后一针,一件长袍便做成了,她一面收针一面问道:“你觉得怎么呢?” “我猜,是有人挑唆,可若是赵王,那他这回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柏冉弯起了嘴角,显得极是愉快。 “嗯。”襄城拍了拍她手臂外侧道,“起来试试。” 嗯?柏冉诧异的愣了片刻,是给她的?这件外袍襄城做了有些日子了,她一直在猜是做给谁的呢,但又想不出来,却也不觉得就是做给她的。 柏冉惊喜的坐起,直接脱了外袍,接过襄城手里的那件穿了起来。襄城顺手为她理了理领子,穿上,还算合身,袖口还需收一收。 柏冉爱惜的摸了摸光滑柔软的面料,一双桃花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襄城见她如此高兴,也不禁笑了起来。 脱下的时候,柏冉还恋恋不舍的:“何时能上身啊。” “左不过两三日。”被这样的期待,令人觉得自己所做十分有意义,即便是辛苦一些也觉得甘愿。襄城觉得开心。 柏冉单手撑着脸,看着襄城来来回回的走动,心里琢磨着,应该,是掰弯了吧?或者是成功一半了? “殿下。” 襄城站住,鹅黄的襦裙秀美而端庄,她侧头望来,微微上扬的眼角显出妩媚来,大有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将她赶出去的架势。 柏冉便笑了起来,飞快的凑上去,在襄城的嘴角亲了一口,然后飞快的撤离,跑走了。 襄城觉得嘴角有一刹那软软的触觉,不过瞬息又没有了,那作怪的人已跑得不见人影。她愣了愣,忽而笑靥如花,这样也挺好的。 跑出来的柏冉到庭前猛地止住了脚步,一拍额头,她忘了问一问襄城为何有这样大的转变了。 襄城的态度转变无疑是好事,若说上回传达的肯与她相见的意愿只是一个不大明朗的信号,那么亲手为她制衣便是再明确不过了。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柏冉心痒痒的。 襄城想了想,令人再取针线来,若是赶一赶,快的话,明日就能得了,她也想看柏冉笑得满足安逸的样子。 到了傍晚,有婢子传话来,柏冉不回来用晚饭了。 襄城放下针线,眨了眨略有些不适的眼睛,问道:“有说去哪儿了么?” “说了,是有客来访,具体如何,驸马说,晚上他亲自来与您分说。”婢子回道。 一听到晚上亲自来分说,襄城就脑补出了类似分说完太晚了,走不动,留下睡吧,又或是说来话长,边睡边说,之类的场景。 结果也不负所望。直到夜深,柏冉方来,带着满身酒气,在襄城不豫的目光中去洗了洗,换了干净的衣裳,就来对襄城道:“咳,此事干系重大,还需密之,不如熄灯灭烛,我与殿下榻上交卧而谈。” 就知道。襄城轻轻瞥了她一眼,她觉得自己对柏冉某方面的了解已到一定境界了。 柏冉见襄城犹豫,忙又抛出诱饵,神神秘秘的道:“事关赵王世子。” 襄城挑眉:“亮着灯便说不得了?” “说是说得。”柏冉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就如愿,只是她反省过后,明白两人间,最好还是坦率,小玩笑可以,若是总是不正经,便令人觉得不可靠了。柏冉便与襄城打商量:“只是还是想和殿下卧一张榻上。说完就睡,我老老实实的。” 襄城朝里挪了挪,示意她上来。 柏冉迅速蹬了鞋子,钻进被窝里,暖融融的被窝还留着襄城的体温,柏冉舒服的叹了口气,伸手将襄城抱入怀里。襄城也没拒绝,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无需多说,二人便已有默契,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的小福利,还是可以的。 柏冉下巴在襄城的发上轻轻蹭了蹭,便道:“陌伯庸出使赵国时,我也派了心腹去。” 襄城倒没想到,点了下头,听她说下去:“陌氏,赵王,已成仇,那一件事,赵王倒还其次,最难堪的实则是世子,结发之妻,说离散便离散了,我曾派人去打听,世子有二子一女,皆妃所出,可见二人感情深厚。因陌氏小人行径,使小儿骤失其母,世子心中,一定是很有意见的。” 柏冉顿了顿,又道:“如此,陌伯庸竟还敢自请出使,必是有不为人知的内情。我猜,应当与前世子妃陌氏之死有关。陌氏死于回京途中,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其中耐人寻味。陌伯庸既敢去,必有与世子有可说之话,前后一联系,我估计,世子妃之死,赵王所为。世子妃殁,而致世子怒,再娶相国女,以抗其父。” 襄城皱起眉:“赵王,何至于此?” “他这人,疯子一般。少有说道理的时候,许是迁怒也说不定。”柏冉很是不屑,“不过,陌氏反水而致世子休妻也是事实。我派人去看着,若有机可趁,便中途截下来,最好,能让陌伯庸陷在赵国。”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也猜到啦,去人与世子接上头,我允他压制陌氏,他答应若是赵王身败名裂,十七万赵军,他散去五万。” 襄城惊讶:“他竟恨赵王至此?” “其中应当还有故事,不过,是他们父子间纠葛,倒没必要追根究底。”亲父子能到这地步,赵王也是有本事了。 “你要压制陌氏?”陌氏可不好压制,不说别的,单他们家要出一个皇后,除非皇后无所出,不然,嫡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太子即位为君,陌氏为其母家,除非新君要对付他们,不然如何压制? “是,陌氏其心鬼蜮,他们兴,说到远些,与将来储君也不利。”说得义正言辞的,柏冉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皇后家族不兴,也不好看。”要柏冉注意分寸。 柏冉有些不情愿,抱着襄城的手臂收紧了点,让她贴着自己,襄城有些不适,抬头欲让她松开些,二人的鼻子却正好擦过。襄城忙要转开,柏冉却下意识的托住了她的脑后,不使她逃脱。 襄城的心顿时提起,她的呼吸那么近,几乎是相贴,微张的嘴唇被试探的轻吻,柏冉亲过一下,便稍稍退开一点,襄城沉寂的心泛起一阵阵涟漪,嘴唇上的触感让她瞬间便口干舌燥起来。 不过片刻,柏冉便又覆了上来,先是小心的,浅浅的,舌尖划过襄城的唇,襄城便禁不住的颤抖起来。柏冉便如受了极大的鼓舞,轻轻的咬了咬襄城的下唇,襄城轻呼,城门失守,柏冉长驱直入,深深的攫取她的气息。 襄城起初还试以轻轻的推搡,后面便无力起来,身子软得像化了似的 唇齿相依许久,一吻终了,柏冉依依不舍的结束了这个吻,轻轻的喘着气,望着襄城的眼中带着迷离的水雾,与清晰可见的爱恋。 襄城柔若无骨的躺在她的怀中,眼角眉梢尽是水雾妩媚,嘴角一丝银丝,脆弱的,令人想使劲欺负她。 柏冉终忍不住,低头又在那红唇上吸吮,襄城气息不稳的推开她,声音中带着媚入骨的沙哑:“不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险好险,差点就要到嘴以下了。。 谢谢投霸王票的小伙伴们—— 第68章 六十八 不准就不准,柏冉乖乖的埋首在襄城的颈间,轻轻地嗅她身上的馨香,她柔软的娇躯,她嫩滑的肌肤,她声音中的沙哑牵动着她的灵魂。 这一切对襄城是陌生的,她有些怕,但又有些渴望,这种感觉十分复杂。她看着柏冉对她的痴迷,觉得骄傲,又很羞涩。 本不想这样快,但已发生了,二人的关系自也不言而喻,襄城矜持却不伪作矜持,她下决心不容易,心中不免便还有一些迷茫,柏冉又上前了一步,襄城便是想退也无路可退了。亲亲对襄城而言,丝毫不亚于将自己交出去的意义。 她有一种定下了的安全感,还有一丝对未来不确定的不安。 “你会一直对我好吧?”像一个娇憨的小女孩。 柏冉也绝不会放过这样好的表忠心的机会,她的心满满的,若是现在又回到之前二人相敬如冰的状态,她保证她一定无法承受。 “会,一定。” 这样的对话有些傻傻的,但当事的二人听来却分外甜蜜。 她们是越来越好了,陌伯庸的情况却迅速反转,他真的陷在了赵国。世子上奏,天使把他的宠姬睡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也不敢私下要打要杀,便将此事奏明上听,请朝廷给给公道吧。 出使藩国的使者,把人家世子的宠姬睡了,这绝对是一个大大的丑闻,朝廷被当众扇了个响亮的巴掌,世子奏折中的用词还颇具用意,天使“误入”臣媵之房,误入,看起来很含蓄,实则不然,后面跟的对象是媵,媵妾,是朝廷给过品阶的妾,并非寻常可随意打杀的婢子,更不是随意可见,她的屋子也不是想误入就误入的,其中因缘,请诸公自辨。 事情闹大了。事情发生在人家的地盘上,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过了两三日,陌伯庸自辩的奏章还没到,可见就算不全中也有七八分——的确把人睡了,他不占理。 朝中议了数日,最后派鸿胪寺一郎中带了一队兵,去把那位天使抓回来,还要司马伦下诏安抚受害者世子,赐美婢数十做弥补安慰。朝廷也不能不讲理,做错了事,也是要圆过来的。先惩罪首,再设法能掩饰便掩饰,不能,也只得认了,不然,让天下人笑话得更厉害。 这件事,还有一深意,司马策将决定权交予朝廷,便是一个表态了。他爹赵王不义,他不能不仁,忠孝难两全,若有什么意外,他将舍孝而就忠。 “这位殿下,倒是有些本事,却是可惜了。”谢回有惜才之心,立朝愈久,便愈安逸,宗室子,有能耐的俊彦可越来越少了,这一位颇有手段,却是可惜了有个糊涂爹。 此时在谢府谢回的书斋中,二人相对而坐,中间一方矮几上两盏香茗香气四溢。休沐日,柏冉与襄城一道来拜访外祖家,襄城此时正在与外祖母处,与外祖母和几位舅母表嫂谈天。 “一饮一啄,皆由天定,他若真有本事,谁又说得准就不是个考验呢?”柏冉笑谈,显得十分豁达。 谢回看她,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想一想那司马策,有那样一位爹,命途多舛是必定的了,不过也正如柏冉所言,梅花香自苦寒来,有本事,就总能冒头,换个方向想,多点磨砺,对他也好呢。 谢回是一心为国之人,想想如今境况越发好了,赵王,估计也翻不出天去,老先生心情便也很好,赞同道:“也是,父母是命定的。”说到父母就想起柏冉她爹,谢回对柏原很有意见,当初把女儿嫁给他的时候还觉得这年轻人很可看,这许多年过去,真是……谢公恨不得自插双目:“你爹可说何时回京了?” 柏冉笑意顿了一下,还得把对许多人说过许多遍的话拿出来再说一遍:“家君离京日久,儿也想念甚矣,只是子不敢预父事。” 谢回吹吹胡子,也不好真的“对子议父”,含蓄的提了几句阿谢:“你娘可好?家离得近,府上若是无事,便回来看一看。” 这回柏冉应得干脆:“是。阿娘亦挂念外祖父,原本今日阿娘也是要已到来的,只是前两日接了夏夫人的贴子,定于今日赏花去了。” 说到谢氏,柏冉的笑意也软和了许多,不那么的像标准模式,含着暖意:“前两日,阿娘合了香,要送来奉于二老,今儿带来了,外祖父试一试,若是您觉得好,阿娘必是高兴。” 谢回听着,也微微宽心,女儿在柏氏,除了丈夫,还是很畅快自由的。然而丈夫这一条,也实在让人发愁。 谢回已有六十五了,风度虽还依旧,但垂垂老矣的年龄到底摆在那,不免想到百年后,幼女该如何,这般与丈夫分居两地十数年,只恐老来寂寞啊。谢回看了看柏冉,如今也只好庆幸,阿冉孝顺了。丈夫若是靠不住,儿子能靠着,这一世,也可无忧了。她娘家还有四个哥哥,侄儿侄女二十有余,都可做她的依靠。 人老了,就免不了爱想东想西,谢回近日想的最多的,不是儿孙,却是女儿。 自谢府出来,柏冉也有些闷闷的。阿娘不容易,她一想到这些年,阿娘一个人抚养她长大,为她所做的一切,眼睛就忍不住湿润。 “我们去陈府看看阿娘。”柏冉对襄城道。 襄城不知她怎么了,见她落落不欢,也有些担忧,对着窗外随行的侍婢吩咐了一声改道。 柏冉侧身靠到襄城的身上,长长的吁了口气。襄城努力挺起腰,将自己变得高一些,好让柏冉靠着舒服。 “殿下~”柏冉轻唤了一声。 “嗯?” 柏冉又吁了口气,却没说怎么,她心中正是一团乱麻。 陈府很快就在眼前,门子远远见到柏氏的马车驶来,忙入内禀报。 年轻小夫妇递上名刺被迎入大门,不多久,陈羡之便与齐氏代表家人迎了出来。 相互厮见过,陈羡之道:“今日来得正好,里面闹得正欢。” 柏冉道:“正是听闻你家热闹才来的。” 齐氏细心些,知道谢氏也在里面,便道:“卫国夫人正与阿娘说话呢,可要为柏相通禀一声?”当初,柏冉一做上宰相第一道奏折是谢君恩,第二道便是为谢氏请封,封的是正一品国夫人。 “不必,待家母告辞时,四娘再派人知会我一声便好。”又道,“还请四娘代为照看我家殿下。”郑重请主人家照顾她媳妇。 齐氏笑看了襄城一眼,满是打趣暧昧:“不说也是要的。” 襄城粉面含羞。还是陈羡之不耐烦:“你何时这般婆婆妈妈了?走走走,去喝酒。” 说罢便将柏冉半是拖半是邀的带走了。 齐氏在身后没好气的白了他背影一眼,回头看到襄城,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有福气,我看着也羡慕。” 襄城将目光从柏冉移到陈羡之身上,稍稍停了片刻,笑道:“陈郎不过贪玩了些,过些年就好了。” 齐氏也不过说一说,陈羡之这德性,她还真不知怎么好,夏氏也说过几年有了儿子就懂事了。至于究竟能不能好,她还真不敢确定。 “不说他们,乱糟糟的,咱们也去玩。”齐氏笑笑,半挽了襄城的手臂,亲近且不冒犯。 襄城入了小花园,先与夏氏告罪,中途插、入,扰了众人雅兴。夏氏笑眯眯的看了看襄城,对谢氏道:“正好,你们可做一处。” 谢氏也拉过襄城的手,让她跟在自己的身旁,又将齐氏推上前:“你也不寂寞啊。” 众女笑作一团。 接下去或是作诗,或是作画,赏花游园,不亦乐乎。 娘子雅致,郎君们亦是嬉玩雅趣,分坐水旁,做起了曲水流觞。 待宴会结束。柏冉先出了门,在车旁等着母亲与媳妇。 婆媳相携而出,三人与主人家作别后,一齐归家。 谢氏有些奇怪,不是去了谢府?怎么又过来,问襄城,襄城也奇怪,柏冉又没告诉她,她左思右想也猜不出个缘由来,只好说:“阿冉从谢府出来,便是郁郁。” 谢氏想了想,难道是阿爹说阿冉什么了?出来见到柏冉,似乎没什么异色。襄城也是疑惑不决,总觉得柏冉今日很不对劲。 柏冉还不知道自己一时情绪波动让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心里百转千回,还在那里对谢氏说:“多出来走走,行宴游戏,心境也开阔,阿娘若是喜欢,趁春意,我们也在家宴一回客。” 谢氏无可无不可:“且过段时日,阿夏这回宴请过,京中该有数日平静了。”这回宴的规模很大,这一圈子几乎都请到了。 “唔,”柏冉一想也是,又问襄城:“玩得可好?大家相处还自在吧?”很怕她媳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被不知轻重的人欺负 襄城答:“都是斯文的人儿,认识了许多和善的夫人,玩得也自在。” 柏冉便放心了,想想有阿娘在,也应当是顺利的。 车厢中便静了下来,一则在想柏冉倒是为何心绪不佳,一则想阿娘该如何。 第69章 六十九 柏冉觉得她爹真是太讨厌了,若是直接与阿娘离婚了倒好,她很愿意帮阿娘寻一个知冷知热的对象,出身无妨,只要阿娘中意就行。她一点也不排斥有个后爹。 偏是没有,与她母女二人而言,一有丈夫,一有父亲,却诚如没有,连家都顾不好,要那男人何用!活到一把年纪还如此梦幻幼稚,找真爱,找毛线真爱。烦得要命,自己自私还要拖着人家不放。 柏冉在心中将柏原好一通抱怨。抱怨完了,她还在想要如何。阿娘不缺钱,她的嫁妆丰厚得足以挥霍好几辈子,她亦不乏名,阿娘的名声,比她的还好,乐善好施是一条,才名远扬是第二,还有其三医术精湛,称得上是传奇了。 说起来,阿娘缺的就是一个可以嘘寒问暖的人。 到了家,柏冉先下,伸出一只手扶谢氏下车,次扶襄城。二人先送谢氏回房,问过安后,再回房。 到了房中,看到新制的衣裳,柏冉忽想起一事,对襄城道:“香用尽了,我去合一些。”她习惯用自己合的香,温厚清淡一些的,家中侍婢所制,总不合她意。 襄城忙道:“我与你同去。” 柏冉笑了笑:“好。” 二人沐浴后,换去外出厚重的大衣裳,着柔软轻薄的衣衫,令人取了用具来,又一齐选了数十种原料。 襄城亦会合香,比之柏冉,技艺更为高超,只是她习惯了柏冉为她调的香,便不再自己动手。这一回,她却想动手为柏冉制一回。 谢氏令柏冉带去谢府的是置博山炉中燃烧所用,柏冉和襄城做的,是熏染衣物的香,柏冉总过做了两种,都是淡而悠长的,一则沉稳些与谢氏,一则青春活泼一些是给襄城的。 襄城弄好了自己那边的,转过头来看柏冉,便忍不住指点一下道:“这个晚于白芷放,可使香气凝久。” 柏冉忙放下,换了只小木匙,去舀白芷。 “佳楠先置研钵中碾碎,而后起到木碗里,不要用琉璃,琉璃太凉了。”襄城见柏冉将佳楠放到琉璃碗中,忙阻止道。 柏冉便依言而行。 过了片刻,柏冉取松木,襄城刚欲开口,便见柏冉笑吟吟的望着她。襄城略有些心虚,继而又理直气壮:“你做的不对,还不许我说。” 柏冉忍俊不禁:“是是是,还要谢过娘子教我。” 见她终于笑出来了,襄城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可算笑了。” 柏冉不解:“刚刚没笑么?” “没,一路上都皮笑肉不笑,难看。”说着捏了捏柏冉脸上的皮肉。 柏冉失笑,任她捏完了又揉,襄城如此妥贴温柔,她想到刚才的心事,似乎也不那么心烦了。 能让柏冉心烦的事还真是不多,一般遇上麻烦,她都迎难而上直接动手去解决了,少有瞻前顾后,在脸上带出来的时候。 她们是在陈府用过晚宴方回的,这一通下来,已比平常安置的时间都要晚了。春日的夜,露水含着花香,空气清甜湿润,舒服极了。 襄城与柏冉并肩而行,她的手被柏冉拢在她的袖中,一步步慢慢的走着。等到走到房门前,柏冉已经想出了一套方案,方案的核心是——离婚。 离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柏冉觉得可以离,而且是不让阿娘名声受损的离,也就是要柏原犯错。在柏冉看来柏原已经错了,离家十数年就是一条,但时人不会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这样没问题,谢氏虽然没有丈夫在身边,但她的身份地位不会因此而有削弱,也就是一些讨厌她的人说几句“离散”的酸话,或是密友叹几句“离散”的安慰。 柏冉怕自己想的不够周到,她虽然已经到这里那么多年了,但到底底子不是,想问题难免就要带上原来的思维,便将这事跟襄城说了说。 襄城惊讶:“阿娘与阿爹不好么?少年夫妻老来伴,眼下虽分隔两地,可夫妻毕竟是夫妻,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原来闷闷不乐的就是在琢磨这个?十分不能理解。 柏冉语塞,她总不能说我爹是基,他根本不会回来,哪怕他回来了,阿娘也不稀罕,阿娘恐怕以嫁给了柏原为平生大辱呢。想想小时候,阿娘极少与柏原见面,见了也无话可说,表情一丝不苟,疏离万般,仅有的几句话也都是与她有关的,一定就是这样了,阿娘才不会高兴柏原跟她老来伴呢。 襄城见柏冉不答,神色间似是不以为然,不禁有些不明所以,又怕她乱来,忙道:“这样大事,你可别自己想想便去办了,也要问问阿娘愿不愿意。” 柏冉点头,这个没错,想必阿娘不会不愿。 “阿娘应当不会让你胡来的。”襄城又道。 柏冉不信:“怎么是胡来?我考虑许久了,再多想想,完善一些,实施起来,也能顺利。” “阿娘那里你就过不去。”襄城十分确定。 柏冉本就有请教襄城的意思,只是襄城知道的并不全面,能看到的只有表象,她便只是做参考意见,但现在见爱妻如此确切,不禁问道:“为甚?阿娘独居十数年,阿爹却在外逍遥,如此境地,还不能离么?” “既做了人家媳妇,受别人家庇护,享别人家富贵,相应的自然也要但起职责来,”因为说的是婆婆,襄城便没有指名道姓,说得略微含蓄,“分离两地,也是夫妇,是要结百年之好的,怎能说散就散?更何况,为人子女,怎能妄议父母?” 换句话说就是,除了丈夫不在身边,其他的,一应供奉都没有缺少,责任与义务是并行的,有得到必然有付出,没道理因为这个就要离婚的。而且,父母感情如何,哪有子女劝分不劝和的? 柏冉想想好像也有道理,再想想,又不是,他们不是寻常意义的分离啊,她爹是被发配的,大父那时如此,便有安抚阿娘的意思在其中,自然,想让阿爹过得自在些是主要原因,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都占了一些。 “我想想,我想想,”柏冉还是觉得分开了好,分开了,她给阿娘撑腰,阿娘的生活质量也不会变差,就是谢家那边,不知是个什么态度,看外祖父,应该也是心疼阿娘的吧,“最好,还是散了。” 襄城一怔,说到这份上,柏冉还是要去做?她实在不明白柏冉为什么要想这件事,在她看来,这本是理所当然的,每年外放的官员那么多,难道个个都是拖家带口的?难道分开了就不是一家人了? 襄城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原来这样,若是有日,你外出公干,我留居京中,过几日,觉得不舒服了,是不是也可以跟你和离?” 这,这当然不是啊,柏冉忙去哄媳妇:“这如何比得?我们,我们是两情相悦啊。”这话一定要说清楚,“而且,我到哪都要带着你,怎么会分开?不是,就算分开一时半会儿的,我也一定会回来,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好像还没说到点子上,襄城脸色依然不那么好,又是怀疑又是不满。 柏冉啊啊乱叫,急道:“不管,你不准想什么和离不和离,我们过得好好的,怎么能想这个。”说着七手八脚的抱住襄城,压到榻上。 “讨厌你,走开。”襄城侧开脸去。 柏冉便就着她的脸侧亲啊亲,好一会才停,抱着襄城的手还是丝毫不肯放。襄城让她磨得没了脾气,点点她的眉心道:“你可真让人不放心。” 越有本事越有想法的人,越容易让人觉得不放心,襄城便对柏冉不放心,只怕她哪日忽然犯起混来,这货的黑历史还不少,没个正经,难得正经的时候,又想一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事。 “殿下。”柏冉可怜兮兮的唤道。 襄城看她,示意她有话快说。 “我很乖的。”柏冉一脸诚恳。 襄城摸摸她的大耳朵:“看不出,哪里?” 柏冉抬起爪子:“我给你发誓——要是柏冉不乖,就……”还没说完就被襄城打断了:“这个誓立得不好,还要我为你改哪样是乖哪样是不乖。” 这显然是不信的语气,柏冉失笑,贴着襄城的脸颊道:“也是,说的哪有做的实在,你就看着吧。” 襄城挑眉,大有拭目以待的意味。 第70章 七十 虽然襄城很反对,但是柏冉本着母亲过得不好,儿女如何能安享现在,依然跑去跟谢氏说了。说法很婉转,大致上我爹挺不靠谱的,阿娘您孤身多年,儿心中十分不安,所以,是不是可以考虑跟我阿爹分离了,然后寻找新的幸福。只要您点头,后续工作都有我来为您办妥。 谢氏听罢,比襄城还要惊讶,怪异的看着柏冉道:“你怎么会有这般离奇的念头?难道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说到后面,已是很不快。与女儿谈自己的婚姻本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偏偏柏冉还不觉得,说得十分真诚认真。 柏冉连连摇头:“自然不是,只是我……” “你什么?你是闲的无事可做了?” “不是,我……” “休要再提!”谢氏有恼羞成怒的迹象。 柏冉蔫头蔫脑的退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挺好的,怎么都不赞同呢?难道阿娘是害羞,是不好意思了? 她低着头,踢踢踏踏的走出去,谢氏十分的头疼,怎么生出这么个奇怪的女儿来,转头望向锦娘,锦娘会意,低声道:“夫人放心,婢子去与大郎分说清楚。” “让她明白就好。”谢氏淡淡的道,熊孩子就是让人操心。 柏冉正要出门,锦娘就来了,她有点开心:“阿锦,你来了。”锦娘是她到这世界第一个看到的人,还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人,咳,还是她的乳母,很亲切。 锦娘笑着道:“大郎是要出门么?” “嗯,不过不急,阿娘让你来做什么了?”说着还回身坐下了。 “夫人让婢子来与大郎说一说……咳,”锦娘也有些尴尬,“说一说郎君的事。” 哦,说柏原啊,他有什么好说的,不过阿娘特意派了锦娘来说一通,柏冉仍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大郎,事情,不该是你想的那般模样的。和离,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来,郎君与夫人从无过节。” 柏冉不以为意,过节大了去了。 “二来,两家交好,阿据小郎君与家中八娘订了亲,婚期都近了,夫人与郎君若是离散,他们二人如何自处?” 这个,倒是的,但是她可以做中间调和的人啊。柏冉仍以为可以解决:“阿爹不做谢氏女婿,我仍是谢氏外孙。” “还有三,夫人如今过的不是不好,掌一府之事,无人压制,自是快意,出了门,亦是人人尊敬,满京城的娘子,除了太后与大长公主们,还有谁能让夫人弯身?” 柏冉不满:“在父在子不在夫,阿爹为阿娘做过什么?” “不是这样说的。”锦娘也不明白怎么柏冉这回那么坚决,还坚决的有点奇怪,“郎君只是不在京,但他依旧是大郎的父亲,是大郎的父亲,自然便是夫人的夫婿,其实,在不在京的,有什么?自己能过得自在便是了。大郎的心意,夫人明白,”虽然奇怪了一点,但是中心思想还是能领会的,“但这事的确办不得,便是退一万步说,夫人再嫁,何处还有这般清净?上有婆母管束,下有夫婿要侍候,兴许还有后院的事,哪还得清净?夫人喜静,大郎是要她挪个地方,去过不清净的日子?” 柏冉皱了皱眉。 锦娘轻轻道:“更何况,夫人青春不在,若要再嫁,只有低嫁鳏夫。”女人不同男人,鳏夫可取青春年少的小娘子,再嫁的女子,除了鳏夫,还有别的选择么? 柏冉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私以为阿娘要再嫁没什么,但若是个鳏夫,兴许还是个有孩子的鳏夫要娶阿娘就绝对不行。她有些为难了,难道要给阿娘找一个乖巧的小娘子,也不知阿娘喜欢什么样儿的…… 锦娘看柏冉那越发诡异起来的小眼神,顿时有点担心,忙道:“大郎,你可别乱来,夫人要生气的。” 听到谢氏会生气,柏冉方止了胡思乱想,无奈道:“总想阿娘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这般孤孤单单的,我看着难受。” “说得哪里话呢?”锦娘叹息一声,“夫人本就喜静,难道就为一个不知底细,且还不知在哪的人,弃了如今这安稳的日子?”说句难听的,就当柏原已不在了,又有什么?“夫人志不在此,更何况,不是还有大郎,你就不孝顺夫人了么?” “自然不是。”柏冉急忙追了一句,锦娘分说了这许多,她也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幸好没自以为是的当真做出来,不然,阿娘怕是当真要生气了。 世道艰难,女子不易。柏冉怏怏的。 锦娘见终于说的柏冉放下了念头,不由松了口气:“大郎要去何处?” “入宫,殿下早晨去看太后了,我往衙署有事要办,顺道去接她回来。” “那大郎快去吧,莫让殿下久等。” “嗯。”柏冉还有点恍惚。 锦娘完成了任务,回去禀报给谢氏,顺道儿还把柏冉要去何处说了。谢氏缓缓露了笑意,摇了摇头道:“这小东西。” 虽然不知柏冉怎么就会起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但对她的好意,谢氏却是欣慰。只是,她也的确没有想再嫁人。年华早逝,青春已不在了,哪还做得起梦?早年的时候倒是有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绮梦,到如今,是再没有力气,也再没那样的心境了,能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余下的漫长岁月便好了。 以至于对本该恨极的柏原,她都没有什么心思去恨了,太耗力气。到如今,她的世界中,唯一不可辜负的,怕就是那一抹仅剩的清幽,唯一挂心的便是哪一日,阿冉能全身而退,不在这是非中沉浮。 柏冉将此事先放了一放,待回来再去与阿娘请罪,的确是她思虑不周,妄动了。 与锦娘一同走出去后便出门上马,直奔皇城。 先到了衙署,陌毅正在那里,与鸿胪寺卿说着什么,一见柏冉过来,忙拱了拱手道:“柏相来了。” 柏冉亦回礼:“二位大人好。” 鸿胪寺卿也忙回礼,此君姓刘,也是世家子,他见柏冉过来,便想趁机闪人,不想陌毅却有意拦着他,还拖着柏冉一起,满面诚恳的说道:“这事,还要柏相为下官说句情。” 柏冉一想就知道他们在说陌伯庸的事,她眨了下眼,点点头:“此时已在陛下那里挂了名了,恐怕还要听候圣裁。” 陌毅等的就是这句,鸿胪寺卿也松了口气,这就与他无干了,他不过奉诏。 “柏相素得圣心,还请为小子留心。”说是圣裁,还不是议政堂决断后上禀天意,再由陛下用印。 柏冉笑了笑,道:“不敢当,有了消息,我便告知大人。” 陌毅忙俯首称谢,柏冉隐藏的深,他还不知道这回陌伯庸身陷囹圄,还有她在推波助澜。 柏冉举步而走,鸿胪寺卿想了想,跟了上来,在柏冉耳边低声道:“陌伯庸那事,不好了结,下官刚接了消息,赵王世子不肯松手,必要严惩。”这则消息还未及禀上去,既遇到宰相,便知会一声,若能宰相为他背书便好了,到时,陌毅要迁怒,也别迁怒到他身上。 柏冉想了想,亦低声道:“陌大人知道了么?” “未及告诉。” “那就透与他知晓,不然,误了事,怕是要怪罪你。”反正他知道了,也没办法化解。 鸿胪寺卿皱了皱眉头,点头应诺。 鸿胪寺又非大理寺,本不管判案,只是这回出事在藩国,是好是坏,此次派出去的郎中都得担责,鸿胪寺卿主政鸿胪自然也避不开。柏冉见他脸色很不好看,便安慰道:“此事与你,很不相干,郎中去,不过代天视察,见了什么,自然是如实上禀圣听。你便好好说与陌毅,让他早有应策,到时,他还得承你这示警之情。” 鸿胪寺卿摇了摇头:“柏相不知……”陌氏霸道,陌伯庸又是这一辈里最有前程的才俊,若是毁了,难保不迁怒往赵地的郎中,要知道取证这一步,是很关键的。叹息:“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柏冉笑了笑,没再多言,去了自己的屋室,取了东西,便入内宫去了。 襄城来看望母亲,陪顾太后用过午膳便与她胡乱的谈天。 “再过些年,待大郎娶亲,这宫中便不像而今这般冷清了。”顾太后也是常日无事,还没个儿媳妇陪她说话打发辰光,只是偶尔召先帝遗妃来说话,却也不怎么说得到一块儿去。 “想必再不多久,母后便可儿孙绕膝,到时儿再来母后宫中,怕是都没地下脚了。”襄城笑道。 “再怎么也少不了你一个座啊。”顾太后也打趣她。 二人正说到此,便有宫娥来报,驸马来了。 “啧,”顾太后看着襄城笑道,“真是半刻也等不得。” 襄城脸颊微红,做淡定状:“请驸马进来。” 宫娥掩笑而退。 柏冉不知道里面的情形,高高兴兴的进来,她形象好,峨冠博带,宽袍玄衣,腰间还配了古剑,颇显正气。嗯,是个好孩子的样子。 站住了,稳稳的行礼:“儿请母后大安。” “行了行了,快来坐。”顾太后愉快地让柏冉近前来坐,宫娥上茶上点心。 柏冉望向襄城,对她弯起嘴角笑了笑,走过去挨着她的身旁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到七十了。 第71章 七十一 与顾太后而言,襄城婚后生活幸福无疑是一件令她高兴的事。当初先帝指婚,她亦是赞成,但也有一些担忧,担忧柏冉少年成名,性子不好相处,直到后来看她性情温润,对襄城亦是上心方彻底松了口气。 眼下最还需要操心的便只一件,这对小夫妇至今还没个消息。算起来成亲也近一年半了,应当也要有了。顾太后心想何时与襄城说一说,得抓紧一些,先帝子息不繁,她很是担忧皇帝与襄城会随了他。但看到襄城与柏冉相视而笑,默契非常的样子,便又将这心思按下了,再过半年吧,若是到时再没有,再说也不迟。 二人坐了一阵,顾太后忽想起一事:“赵王生辰快要至了,你们可收到帖子了?” 柏冉也正要与太后说这事,顺着接口道:“收到了,赵王殿下广邀宾朋,王府长史亲自来送的帖子,再三恳请,必要夫妇同至。” 襄城皱了皱眉:“我怎么不知?” 柏冉笑看了她一眼:“前两日送来的,我还没想好去不去,让你知道不是白做烦恼?”小时候阴影,襄城和司马伦都极讨厌赵王,襄城还好一些,那时已能辨是非,算是有点心智了,司马伦更甚,他不懂事的时候就觉得这王叔不好,稍微有点懂事,这王叔就到京师来亲自给他展示有多不好了。朝堂上每有发言,赵王必要驳一驳他,司马伦纯洁幼小的心灵饱受摧残。 襄城嗔了她一眼,余光看到母亲含笑望着她们,深觉羞涩,便不再说话了。 这欲言又止的娇羞模样让柏冉心中一阵荡漾,好想扑倒了吻一吻,她定定心神,回头恭谨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儿欲请母后拿个主意,若是不去,到底……未免轻狂,若去,倒不知他那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赵王这回请客名单上几乎囊获了京中所有掌实权的大臣及其妻女,柏冉已经有n种猜测了,若她是赵王,置甲士于室内,瓮中捉鳖,幽禁起来;不然,饭食中下药,统统毒死,幼帝下台就是他说了算;再不行,将诸人困于王府,城外大军进攻,府中丝竹作响,等众人散宴,外面已天翻地覆。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顾太后也与她差不多的看法,倒没想赵王会如何行事,只是觉得不祥,便询问道:“你可有决断了?” “想去看一看,不去怎么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又怕太过武断,儿与殿下俱年少,不比母后经的事,总要请母后教我们。”懂事卖乖的话柏冉最会说了。襄城转头看她,给了她一个“狡猾”的眼神。柏冉正襟危坐,眼神稍稍扬了扬,回了一个“我很乖,很听话,求顺毛,求亲亲”。 襄城忍笑,好不容易才将表情绷住了,没失礼。 顾太后坐得要稍高一点,将这二人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又是叹气又是好笑。女儿女婿情真意切是好事,至于柏冉是不是已有了主意,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姿态,肯听长辈言的姿态,便已让人很欣慰。 早听闻小柏侯孝顺,卫国夫人好福气,孝顺的人,总会心软一些,而今这情形,便是看襄城的面也不当有所僭越。顾太后喜欢柏冉,觉得先帝这死老头好不容易临死办对了件事,找了个好女婿,但也隐约担忧她年少轻狂,心生骄纵,又或是权柄厚重压制君权。这想法,对襄城不能讲,对皇帝也不能说。若是本来没事,被她这一说,君臣隔阂,就遭了,更何况,走到那一步,她与皇帝如何见襄城。 幸好,现在看来,柏冉,是个很明白的人。 顾太后对柏冉的喜爱愈盛,和颜悦色道:“你若想去,便去了就是,赵王这一阵子龟缩,总让人觉得是酝酿着什么,与其避着,不如去看看,也好有应对。我这还有几名甲士,身手很是了得,到时你们带了去,做防身之用。” 柏冉喜而深拜:“谢母后。” 高高兴兴地带着媳妇和数名武林高手告退。 只要襄城在,她总不肯好好骑马,非要挤进车里来,而且,多半阿蒙也要被她赶出来。阿蒙已经习惯了,一看到驸马,便自觉地在车边跟着。 马车启动,柏冉迅速将襄城扑倒,蹭到她的颈窝上,亲了亲,痒痒的,襄城吃吃的笑,不意,柏冉竟伸出了舌头来吸吮舔舐,那处顿时就如被电得麻了一般。 襄城抑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那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让她有点怕,她忙去推了推柏冉,含羞带怯的低声道:“你,你快起来。” 柏冉不肯,她本是玩笑戏弄,然而那里滑滑的,香香的,再往下,白皙的胸房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香气萦绕在她的鼻息间像是诱惑,她只想要更多,马上就要更多。 襄城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那种陌生的感觉中又生出了一些渴望,锁骨处湿湿痒痒,柏冉的手悉悉索索的欲解她的衣带,另一只手已按上了她的胸口,襄城几乎连气也不敢出,忐忑不安的心情让她几欲哭出来,哀求道:“阿冉阿冉……” 车轮滚过了一个石头,马车突然抖了一下,车旁的阿蒙忙问询:“殿下,驸马,可还好?” 这一被打断让柏冉的欲、念都飞走了,她一抬头,却见襄城咬着下唇,泪光涟涟的,满是幽怨地望着她,又是一惊,快速回了句:“无事。” 襄城推开她,这回力气大了许多,自己坐起来,背过身去整理妆容。 柏冉心想,坏了。她就是一时没有控制住,殿下该生气了吧。柏冉心中又是一阵慌张,她并不敢肯定襄城愿不愿将自己交付给她,刚才,是真的没有忍住,又或者是她早就想了,只是一直不敢,因此略略受到一点诱惑,就半丝也忍不得了。 看着那背过身去的娇弱身躯,柏冉益发惶恐,待襄城整理好了,才挪上前去,谨慎地唤了声:“殿下。” 襄城不理她。 柏冉欲哭无泪,她,她知道错了,不该没经同意就乱来,虽然未遂,但是,中心思想就是不好的。 “殿下,我以后不会在车上乱来了。”柏冉迅速认错,态度十分恳切。 襄城黑线,不在车上乱来。 “车上乱,不舒服,而且很快就要到家了。”柏冉又迅速加了一句。 她还想慢慢说到下了车,回了房,入了夜是不是就可以乱来一下,不想襄城已忍无可忍,转身拧她的耳朵:“你是说没在车上就可以乱来了么?”什么逻辑,太气人了,能不能找到重点再认错。 柏冉被拧得龇龇牙,耳朵长太大就这点不好,拧起了特别顺手。她还不想放弃,见已说到这里,忙顺着说道:“没在车上,殿下若是答应,我自然是想的。” 这样的事情还可以拿到口上来说的么?襄城怒极,还有点害羞,脸色便不那么好看,硬邦邦的说:“我、我不会答应的。” “可是……”柏冉还要再争取一下,襄城却截过话,不让她说下去:“你也不要再想了。” 柏冉垂头丧气。 襄城不悦,松开她的耳朵,侧过身道:“你还敢不乐意?” “哪儿能呢,很乐意。”有气无力的声音。 襄城也不说话了,越说越尴尬。而且,她还有种十余年深闺教养都还给了顾太后的错觉,跟着柏冉大白天在外面胡闹,她竟然还不觉得很生气。 过了一会,到家了。 柏冉先下车,手已搭在那门帘上了,她回身迅速地在襄城唇上吻了一下,然后跳下车,抬头望着她笑得无比纯真:“这个可以的吧。” 众目睽睽!虽然刚才帘子并未掀开,但帘子外面仆从、婢子站了一堆! 襄城真不知如何是好,几番踟蹰为难,最后只得僵硬的点了下头,绕开她伸出欲要搀扶的手,转向阿蒙,自己下了车。 柏冉讪讪的缩回手,心情却很阳光,刚才殿下明明害羞,又不肯让旁人看到,却仍惦记着回复她,可又不知如何回复,最后只好僵硬颔首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抱着一种我家殿下最可爱的骄傲心理,柏冉一路愉快的跟着襄城回房。内什么,那样的事就要水到渠成嘛,才不应该说出来呢。反应过来的柏冉很机敏地认为,适才车上,殿下拧她耳朵只是因为太害羞,不然,她早就应该下大力气推开她,让她彻底无机可趁才是。 二人各自换下外出的衣服,又坐下饮了口茶。 不一会儿就有仆妇入内询问是否要摆饭了。 这一日这么快就过去了。柏冉感叹了一下。 襄城看也没看她,问了谢氏是否用饭了,用的什么,可好,得知母亲已用过膳,方轻车熟路的吩咐将饭摆到厅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差一点就推倒了,好可惜。 另外,你们对阿谢的执念好深啊 第72章 到临睡前,柏冉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这样毛毛躁躁的很不好,她应当温柔以对才是。接着她又想到赵王那张请柬,若是将赵王灭了,了却殿下一桩心事。那种为你荡平天下的气势,会不会浪漫一点? 起先她并不是很愿意以己之力去对付赵王,毕竟,人家也是王,也是数十年经营的,即便现在情形与他越来越不利,老巢被儿子抢走了,但他的人脉资源还在,京师的地盘经营的还算可以,柏冉要对付他,必定是要花大力气。因此她就选了个拖字。拖到皇帝自己能主事了,自己去“血刃”仇人,她则在边上递把刀什么的,也挺帅的,说不定还能谱一曲君臣佳话在史上。 命运弄人,柏冉在后世最广为人知的不是她少年宰相,也不是诛赵王,而是她爱妻爱出了水准。 在爱妻方面已经很有点苗头的柏冉重新考虑赵王何时死的问题。虽然不好搞,但若能联合起几家,多费些功夫,应当也可以顺利。还要仔细思虑才是,不然,就怕要把自己整个都给折进去了。虽然柏冉总觉得赵王挺蠢的,但也没有小看他。 另外,她一直不肯对赵王正面动手的原因,还有一个。在成亲前夕做的那个梦,实在是,阴影太大了。纵使现在一切都好好儿的,她偶尔想起,还是觉得心有余悸,甚至,还怕一着不慎,当真应验,让自己落得那步田地。 襄城沐浴出来,便看到柏冉贴身穿着白色暗纹的丝绸中衣,盘腿坐在熏香边儿上的坐席上,愣愣的发着呆,不知在想点什么。 “阿冉?” 柏冉循声,木木的看过去,看到那出浴的美人正看着她,那一双清亮的眼眸,如洒了漫天的星辰,美得让人窒息。 或许,相比对落魄而死,若是那个梦真的应验,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得到的只有虚与委蛇,这于她,何其残忍。 柏冉心尖猛地颤抖着发疼,眼中缓缓的漫过一阵浓浓的忧伤。 襄城顿时心悸,只是下一瞬,柏冉便笑着伸出双臂:“抱一下。” 襄城顾不上去思考刚才看到的只是她的错觉,还是果真如此,上前两步,弯身将柏冉拢进了怀里。 “若有一日,我要放下这里一切,远离京城,你愿跟我走么?”柏冉抬起头轻声道。这里有你的家人,有你自小长大熟悉的一切事物,欢乐有人分享,难过有人陪伴,离开这里,你就只有我,你还愿意跟我走么? 襄城沉默了数息,终于回答:“我愿意。”声音不高,语调亦是轻柔,却平白让人听出了她话中的勇气与坚定。 几番辗转,交集错过,错过又相交,襄城终于认定这个人,这个原原本本的她,又怎么会舍得再次放开。 经过那一夜,柏冉觉得这世界无比美好,连看到为陌伯庸上蹿下跳的陌毅都觉得可爱动人。京中有点职衔的都接到了赵王的请柬,算一算人数再看看人名和官职,若是他寿宴在早上开,皇帝的早朝只能剩下三两个身在清水衙门的官员。 这样的架势,谁都猜测他要做点什么,但又谁都猜不出来,像柏冉那般感觉赵王要在寿宴上动手的几乎没有。不是其他人想象力不够丰富,而是想不到,自古就没有这般残杀大臣的,柏冉看过玄武门事变,知道鸿门宴,但这里的人不知道,因此想不到。 况且,把与会的人都杀了,赵王就算得到天下又如何?谁襄助他管理朝政?大臣们都死了,一个人的皇帝当着有什么趣? 大家还只是初步猜测赵王要做什么,难道是要拉拢?不对,哪有这样拉拢的,又不是演讲会;再或是要服输,趁陛下还没长大,赶紧将黑历史销毁?似乎也不对啊。 都没有往暴力方向考虑。 柏冉却肯定赵王会在宴会上设埋伏,不然,他把那么多人聚到一起做什么?真的开派对玩么?赵王处境越来越堪忧,越是往后,皇帝掌控朝局的能力越强,他便越寸步难行。再不动手,只有死的份。赵王府的亲卫,足有三百,若是与会大臣们没有准备,足够杀掉大半了,不能不防备。 她去找谢回说了说,又将自己的猜想透了一点给陈羡之的爹,含蓄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真事到临头,可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还对夏禹说了一些,夏禹这人,太过冷酷,但能力很有,对他说一说,既是示警,便是她想岔了,也是示好。反正这几位嘴巴都紧,也没有想要与赵王混的,不必害怕泄露。 凭她一己之力太过勉强,与这几位联合,成算便可翻倍增长。谢回不必说,自是信她的,陈大将军与她已不是头一回合作了,至于夏禹,他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谨慎性格。柏冉透与他们,他们便必将做万全之备。 跟这三位示警之后,柏冉又叫了柏义辅与执金吾来,密令这二人,仔细盯牢京城每一条街头巷尾,尤其是近日进进出出的是否有什么行迹怪异之人,若有,一丝可疑都不准放过。 还有京城四道城门,那里,她暂还插不上手,能掌控的只有北门,便派了人在四处盯着,城中兵马都有定数,最多数目的有三,御林、金吾、京兆,御林军两道虎符在小皇帝与襄城手中,将领具是死忠皇帝的,金吾卫和京兆则都在柏冉手中,这三处乱不起来,赵王想成事,光有亲卫不够,必要引入外兵。 看好了门,兵就入不来。 数道布置下去,看起来,似乎已很有保障了。柏冉看着四处一道道递进来的密报,心里益是不踏实。这样的不踏实,只在那年独身在边陲谋划手刃赵将军的时候才有过。 直到开宴的那一日。 柏冉更衣,换上了一件颇为郑重的礼服,襄城为她挂上佩剑,不同于平常装饰用的古剑,这把剑是她当初杀赵将军所用,锋利非常,剑出鞘,闪出一道雪亮的锋芒,饮过血的剑与悬挂在墙上的剑是不同的,前者带着冷意与肃杀,后者只配温养在安逸中。 “好了。”柏冉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颇是端庄,“我去了。” 袖子被襄城扯了一下:“我与你同去。”襄城已成妆,只要换件衣服就好了。 柏冉回身扶她坐下,把早就与她说过一遍的话重新又拿出来说了一遍:“这回不太平,你就在府里。” 原本是要送她回宫的,但是襄城不肯,她连留在府中都不肯,怎会同意避去宫里:“看你去涉险,我如何安坐府中?你让我去,总好过让我独自担惊受怕。” “不是的,只有你安全了,我方能心无挂碍,全身心的去应对。”柏冉柔声道,“阿娘也在府里,你就与她做个伴,陪一陪她,以免她害怕。” 襄城满头黑线:“阿娘才不会害怕,你以为阿娘是不经事的弱女子么?别拿这个唬我。”就算兵临城下,阿娘都不一定会多眨一下眼。 有个太聪明的媳妇就这点不好,想糊弄也糊弄不了,柏冉只得柔声道:“你去,我会分心的。” “我不拖你后腿,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我有亲卫,你不必分心管我。”她也有一百多全副武装的亲兵,保护她一个人,绰绰有余了,必要的时候,兴许还能分出去听柏冉使唤。 她不是去拖后腿的,她是去互相帮助的。襄城用事实跟她表明,如果真动兵戈,她的亲卫可以帮忙把赵王府大门攻打开来。 柏冉无奈,只得答应道:“还有母后给的那几个甲士,也给你,亲卫不能入府,这几个甲士扮作仆从,却是可以的。你去了,便与几位大长公主一道,互相也有个照应。”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还是不放心。 “好了好了,再不走就迟了。”虽然有可能是去打架的,但也不好迟到,襄城踮起脚尖,在柏冉的下巴上轻轻吻了一下,摸摸她的耳朵道:“等回来,我便好好犒赏你。” 说得柏冉升起了万丈豪情,去就去,若是连护好殿下这点本事都没有,她留在殿下身边做什么。柏冉捞起襄城,右手滑过她曲线完美的后背,最后顶在了她的腰上,将她毫无缝隙的贴向自己:“那现在便先支取一些。”说罢便深深的吻向她的双唇。 襄城已越来越习惯她的亲吻,她的味道,十分自然的便伸手环住她的腰身,直到二人都觉窒息,方推开她,低低声,好像是在抱怨,这抱怨却又透着无限的甜蜜:“你把我妆都弄花了。”适才说要犒赏的气势完全不在了,她又变回了那个被柏冉稍稍一调、戏便面红耳赤的小姑娘。 柏冉爱极了她这模样,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声音有些低沉,仿佛从胸腔中发出的一般,含着宠溺,含着不舍:“我去外边等你。” 面子上的功夫,还是不能少的,再不动身,便真要迟到了。襄城点点头,推了推她:“将阿蒙与我叫进来。” 柏冉笑着称诺,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一章要开始结束赵王的,可是一写到这两只,就停不下来了…… 小萌物们么么嗒~ 第73章 柏冉与襄城到王府的时候,王府门前已停满了马车,周边虽有人声,却莫名的给人一片寂静的错觉,仿佛翻涌着躁动的气息。柏冉敏感的四下一看,她身后除了贴身跟随的仆役,还有相府率卫暗中布局。 今夜注定不太平。 她二人下马下车,正遇上陈适之携安阳大长公主前来。陈适之有将军衔,紧急之下,能调动少数的部分休假的御林,又是驸马,也收到了邀请。 襄城与柏冉携手上前行礼,口称:“姑父姑母大安。” 陈适之腰间佩的剑显然与平常做装饰用的只求造型俊逸潇洒的长剑不同,他笑着道:“竟在此遇上了,那便一同进去吧。” 柏冉与襄城无有不从,四人一道入门,门前自有王府仆从接待。走到分岔处,柏冉照旧恳请安阳大长公主照看襄城:“有姑母在,自是一切都好的。” 安阳笑着揽过来襄城:“你就放心去吧,你媳妇有我给你看着。” 柏冉听她语气调侃,不由有些羞涩,微微红着脸,仍是诚恳拜谢,以示郑重。 等到两位驸马走远了,安阳大长公主方笑吟吟的看着襄城道:“阿兄给你定的这位小郎君,真是少见的耐心,回回都不忘托人照看你。”走到哪里都会记得请相熟的人为他看顾襄城。 被亲姑母说一说,襄城倒也没矫情,带着点娇羞道:“我对她也很好啊。” 安阳大长公主噗的笑了出来,这对小夫妻可真是有意思。也好,这样恩恩爱爱的,过一辈子才美满。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见四下也无无干之人,安阳大长公主便慈爱的提示襄城道:“你们处的好,自是让人放心,现在看来,柏驸马脾气很好,也是个细心之人,你对她好就好,莫要任意耍小性子了。” 安阳大长公主是众多大长公主中与襄城最亲近也最说得来的一个,她还记得许久前襄城管柏冉生疏叫做柏相的事,出于长辈的关怀,她便又拿出来说一说。夫妻相处,总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就算是公主,只要不是心活得想养面首想乱来的,也希望家庭和满,自然要好好珍惜。她是担心襄城年轻气盛,不明白夫妻过小日子总难免磕磕绊绊的,若总不肯退让,吵吵嚷嚷的,不免就将感情磨尽了。 襄城红了红脸,那时候正和柏冉僵着呢,恨不能再也不见这人方好,哪能有什么好脸色?至于会有现今这样亲密无间的相处,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她顺从的答应,还拜谢:“姑母费心记挂了。” 安阳大长公主见她听进去了,便很高兴,却又恐她只顾着照自己说的做,过分和软了也不好,驸马,该教的时候还是要教,不该让步的时候还是不能让步:“自然,若是驸马对你不好,你也别忍气吞声。”现在容颜姣好,自然是什么都好,柔情的人,能对一个柔情,自然也能对下一个,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襄城面上都虚心接受了,心中那却道,才不怕呢,阿冉要是敢不乖,就……后面她也没想好,但想想就知道,阿冉是只怕她不要她呢,怎么敢乱来。 另一边,被议论的柏冉正与陈适之走入厅中,她一出现,在场的柏党官员便自觉自发的向她靠拢。柏义辅与执金吾还以眼色汇报,俱在掌控之中。 便是先时不知,贸贸然就来了的,进了这座府邸,也能觉察出一丝不寻常来。何况,柏冉早就暗示过他们,自己赴宴,老婆孩子就别带来了。 厅堂华丽雅致,宽敞的正中人头攒动,柏冉不动声色的以目光查探了四周,面上佐以微笑,向众人作揖问好,满厅都是世叔世伯。世叔世伯们平常都有自己的心机,相互间有政见相左的,在朝堂上相倾相轧争闹得多厉害,到了这会儿都不敢轻举妄动。 因安逸日子而沉睡的警醒都复苏过来。事情不寻常,处处透着诡谲。 妈的,都给赵王骗过来了。 不是每个大臣都如柏冉等人,站得高望的也远。大臣们也不是人人都有真本事的,有些是世袭的,他爷爷是官,荫封下来,他爸爸和他都是官,其本人的职业素质如何,并不多高明,大部分人,其实走的都是这条路,差异只在个人的能力;有些是荐,听说你在家乡很孝顺,侍奉祖母十分纯孝,名声好得人人皆知,那好,为了奖励你,你也来做官,品德好的人,不一定做官就能做好,侍奉祖母孝顺的人,不一定对待其他人也善良。 官吏选拔制度有缺陷,不是每一个站在庙堂上侃侃而谈的大臣都是能人,因此,也不是每一个来参加宴会的都是做足了准备来应对赵王兴许要做什么的。大部分是一进来,那种动物对危险事物的敏感觉醒,心中便惴惴不安,以为有事要发生,还有一部分是看人家不对,才觉不对,再有一部分,现下仍在高兴的谈论,丝毫无所觉。 可惜她时间不够,可惜她的心不够大公无私一心为国,可惜她的能力和地位出身并不适宜做这件事,不然,柏冉很想要着手去试一试改革选官制度,有时在庙堂上对着一个什么也不懂,只知风雅享乐的白痴,是蛮痛苦的。 想得远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赵王。柏冉一进来,便知,事情,比她预想的要糟糕,厅中覆盖在人声鼎沸下的肃杀,王府的仆役侍婢一言不发,虽不是满面惶恐,也是带了一抹战战兢兢在眼中。 能如此紧致而不慌乱,先前又无一丝风声传出,皆是凭柏冉猜测以及凭借着对京城异状的观测而得出的结论,显然并没有很准确。 赵王,为这一日,准备良久啊。 谢回慢慢的踱了过来,一把花白的胡须下,仍旧是风仪翩翩的儒雅老人模样,他走到柏冉跟前,身边还有夏禹,柏冉恭敬的行礼:“见过外祖父。” 谢回伸手按在她的肩上,道:“来得有些迟。” 柏冉便回:“准备得久了些。” 谢回点了点头,又看四周,再问:“襄城殿下来了么?” “来了,殿下不肯安坐府中,必要与儿同来。” 夏禹和谢回都没有意外,情理之中。本朝公主,奇形怪状,刁蛮的有之,造反的有之,喜好磨镜都有,但具是坦率而磊落,此事不知便罢,若是知道,绝没有不迎面上前的。安阳大长公主来此,便是如此,明知有危险,也不肯做个胆小鬼,放弃她们司马家女儿的尊严。 “襄城殿下之胆气,吾等俱敬服,不敢落后。”夏禹说了一句。 就算襄城不在,听到有人夸她媳妇,柏冉也很骄傲,还不是那种谦虚的骄傲,她就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了:“得妻如此,平生大幸。” 在这种危急关头,还要秀恩爱真的好么?夏禹含糊地咳了一声,将话题揭过去道:“快要开宴了,谢公柏相自保重,”想了想,又缀上一句,“贪杯伤身。” 谢回颔首,回以:“公亦是。” 三个人碰了个头,几句话中便将传达的信息都说明白了后又散了开来。柏冉怕接下去有突变,谢回虽也是经过事的,但毕竟年纪大了,便一直侍奉左右。 她跟着谢回,身后一大群柏党便跟着她,渐渐的,厅中的中心便成了谢回,大有以其为首的意思。 陈大将军没什么意见,他家中子侄不如谢氏,且二人皆老,不知哪日就要迈入黄土,拼的就是子孙了,这回让他,为的是两家情义与日后的友好相处。 夏禹是想自己来的,可惜他不具备这个能力,柏冉不会向着他。谢回素耿直,在朝中颇有人望,废王之事,必要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主持方可,再且,柏冉也不愿太在人前显了,过犹不及。故而她很心甘情愿地做“绿叶”,若得全身而退,谢氏要承她这个情,舅舅们也要念着她的好。 即便面对紧要关头,习惯使然,各人皆有各人的算计衡量。 过了约莫一刻,今日的寿星公出场了。 赵王一身簇新,微笑着携连先隆而来。柏冉暗暗吐槽,就算这二人没有因王妃而结良缘,也完全可以自己来谱写,年下攻和大叔受,多禁忌多有爱。 这位并不年轻的年下攻气势颇足,行起路来虎步龙行,很有帝王之相,他朝众人拱手道:“承蒙躬临,孤心感怀。还请入座,莫要拘束。” 众人诺诺,柏冉一言不发的据了左边下首第二个位子——奉谢回在前。 赵王朝这边看了一眼,仍是笑的,嘴角弯起的弧度有些僵硬有些冷,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小东西,人不大,坏心眼多,搅坏了他多少好事。 忍一忍,再忍一忍,过了今夜,要杀要剮,要欺凌要羞辱,都由他说了算。 赵王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亮光,笑意渐渐柔和下来,如一个慈爱的长辈看侄女婿那般看着柏冉。 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做一个安静勤奋的作者君,周六也来更一章。 小萌物们么么嗒~ 第74章 七十四 柏冉让他看的毛骨悚然,赵王以为自己目光很柔和,像一个慈祥的叔叔在看侄女婿,柏冉却觉得自己像一块快要烤熟的肉,被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心家虎视眈眈。 酒过三巡,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来有许多人秩序井然的快走,听那动静与方向,似乎是包围了整个厅堂。 众臣不安起来。连先隆面露喜色,奉觞上寿曰:“今时今日,济济一堂,王寿,吾等祝王享百岁安泰,立万世伟业。” 赵王大笑,一饮而尽。众人皆惧,身后摇曳的帷帐后,几乎可见雪亮的刀光剑影,战战兢兢的喝下一杯酒,颇有看不到明日太阳的恐惧。 谢回等人俱未动,柏冉竖起耳朵听了听,众人所带仆从,应当已都被控制起来了。 不知殿下那边如何境况。 赵王冷然中满含狂热的视线在厅中巡视,嘴边的笑意渐渐越扩越大,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不再隐藏,悠然的向众人问道:“贤君以何为道?” 众人不语。 “今上继位数年,无建树,无德政,今吾聚诸君于此,欲筹废立大事,诸君之见如何?” 仍旧没有一个人出声。谢回已大怒,他还记得镇定,硬忍着,等下面赵王要做什么。赵王越发得意,望向柏冉:“百官之首,当属柏相,柏相意下如何?” 柏冉从容淡然,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道:“以臣废君,社稷不容。” 一声龙吟,剑出鞘,一柄长剑架在柏冉颈边,厅中一片惊呼。赵王起身,走到柏冉的面前,逼视她道:“汝不惧死乎?” 柏冉笑了笑,仿佛颈边的那柄随时能要她命的长剑根本不存在,对赵王的威胁亦是充耳不闻。她这淡定倒是感染了许多人,尤其是被一时欲望懵了头的风骨之士,回过神来,见那一人安坐在坐席上,面不改色的反问赵王:“死于社稷,忠于国家,安敢却乎?”不禁心潮澎湃,死于社稷死于家国,死得其所! 太仆寺那满头银发的老正卿一身风骨,颤颤巍巍的站起,直呼赵王“逆王”,人人得而诛之!引得不少人相和。 赵王怒极,阴测测道:“诸位家眷在偏厅安坐,是生是死,皆决于诸君。” 带了妻儿来的顿时大悔,被掣肘了,能不顾自己,却不能不想想妻子儿女。柏冉皱了下眉,拢在袖下的手捏成拳,却未再开口。 赵王得意,又道:“诸位皆才杰能臣,事毕,俱归其位,依旧为朝廷效力。” 先威逼再利诱。赵王果真是做足准备的。 柏冉冷笑,她不怕,因为赵王此时,不敢杀她,她是宰相,百官之首,若得她手书檄文,可证天子无道,赵王造反的行径便能稍微包装,变成“伐暴”,青史上也能稍微好看一些,想做皇帝的人,哪有不想千古流芳的。再说,大业未成,便杀重臣,是要让天下离心的。 他想利诱,也要看看在场的人是不是都愿意。真以为都是满清末年的满朝软骨头么?几句威迫几句利诱便可使人弃械投降?柏冉避开剑刃,轻松弹开颈上的剑,换了个姿势,坐得随意了一些。那持械的士卒倒不敢再举剑,只在身后伫立。 谢回气呼呼地起身道:“若要为区区微渺之位折腰,吾死后亦无颜见先人。” 陈大将军声援:“我陈氏素忠于陛下,不敢因我一人,使先人蒙羞。” 众臣也反应过来,陈氏忠于皇帝,自然结怨于赵王,然而,除了早就依附赵王的,在场的,有几个没或多或少的阻过赵王?眼下说得好听,既往不咎,待真到那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又能说得准。何况,那般活着也太憋屈了,在场的基业都是先祖传下的,多是蜚声海内的世家,富贵双全的勋贵,因自己使家史被记上一笔胆小怕死,以臣废君,真是死了都合不拢眼。 “我等不从,不知王欲如何?”柏冉看众人颜色,侧了侧身,问了一句。 然后大家都望向她,慢慢的反应过来,这货手里握了京兆与金吾卫啊,赵王要做什么?难道只是在这府中便完了的么?出了这门,便绕不过京兆与金吾卫。 底气好像足了一些。不待赵王回答,那素来口无遮拦,仗着祖辈余荫身居高位的风雅之士斜眼望赵王,带着点醉意讥讽道:“如此待臣之道,简直闻所未闻,我等安敢企盼殿下坐了那个位置便能贤德?罢了罢了,我不肖,无能为与朝廷,但也不敢为多活那几日便丢人现眼,要杀要剮,悉听尊便。” 柏冉循声望过去,是太常卿,这货镇日醉生梦死,风流放荡,太常寺中庶务皆付与少卿掌管,就这样,还得了一个不拘小节淡泊名利的好名声,他的画千金难求,常被柏冉暗地骂做禄虫,要不是有个底气厚的家族做背景,不知被人参下多少回了。 这样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傲气与真性情,啧,现在看来,也挺可爱的。 有他这么一揭破,谁还肯就范?厅中乱作一团。 赵王怒喝:“去抓此人妻女来。” 厅中便静了一刻,太常寺卿仍不惧:“我妻我女明理,便是慨然就义,黄泉路上有我相伴,怕什么!” 此君高洁,好志气!众人大赞,突然就有种不怕死的错觉。柏冉也跟着赞了一回,然后发现,他们被抢风头了,她忙目视谢回,谢回会意,刚要起身,便听去抓人的士卒空着手,匆忙来报:“几位殿下捉了王妃做人质……” 赵王凌乱,奇怪,王妃怎么会被捉起来了? 事情很简单,王妃是一个,几位殿下是好几个,看情形不对,几位殿下很有默契的一齐动手,王妃寡不敌众,就变成人质了。 连先隆看这状况,已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再下去变成了闹剧。大好的情势,竟变成了这模样,连个向来不管事,只知饮酒作乐的太常卿都压不下去,连先隆满目悲哀,他再次发现,他效忠的人,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支撑他的野望。幸而幸而,他们所做准备并非止于此。 “占了口上的便宜,有什么意思?外头已动手了,只等天亮,昭阳宫便可易主。纵过往有过节,也知法不责众。”连先隆好声好气,务必要先安抚众人才好。 外面已经动手了,现在肯定来不及收回,横竖已成定局,为何不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谈谈? 谢回道:“不知大司马所说的动手,是怎样的动手?” 连先隆含蓄一笑:“城中数处齐发,总计五万兵马,皆是精锐,非城中小卒可挡。” 谢回脸色微沉,夏禹望向柏冉,柏冉低着头,她在考虑临时策反连先隆的可能性有多大。 大势已去。这几乎是所有人的看法。 赵王得意地看向柏冉,他知道柏冉有所察觉,在调查,那又如何?他的人马足以碾压大半座城,凭着京兆与金吾卫加起来不过一万的小卒,挡得住么? 陈大将军率先恢复,问道:“不知殿下的人马从何抽调?” 赵王正享受众人目瞪口呆的怪模样,以一种告诉你又何妨的优越感顺带将何时布局也说了出来:“一月前,便抽调了三万龙朔军入京,后再调两万地方驻军。”具体来说,地方驻军是一年前就在活动,二月前开始便一点一点的挪入京。俱扮作百姓,居赵王几处私宅中。 柏冉大悔,就说怎么没发现多少,原来那么早就藏在城里了,谁能想到,那么多兵要吃要喝,要活动,竟然真让他藏住了。奸诈! 柏冉心中暗骂一句,然后忧心忡忡道:“这么说来,来不及了。” 赵王笑:“柏相再做我的宰相,君明臣贤,有何不好?” 柏冉摇了摇头:“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来不及,是世子一月前率十万赵军驰援京师,前日接邸报,要明日中午方能抵京,来不及了。” 说罢还叹了口气。 这逆子!赵王脸色一沉,已在思索明日天一亮,攻占皇城后,便要紧守城门。 连先隆不信:“世子远在赵地,十万兵马调动,京中怎能没有听闻一点风声?” 柏冉用一种“不必多说你懂的我也明白”的目光看了连先隆一眼,道:“人衔枚,马裹蹄,避过城郭,分几路快速行军——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表情很生动,赵王心里带了点怀疑,如果司马策没来,柏冉说这个做什么?拖延时间么?外面已动手,又怎能拖得住?但若是来了,岳父真的不知? 他直接就脑补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场景来,等他的人马消耗将尽,司马策坐收渔翁之利,而且,他还是除逆贼,名正言顺。 连先隆皱眉道:“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更别说举兵来京,柏相之言为免太过荒谬。” 柏冉不解释,笑而不语。 这却比任何话语更令人相信,难道是密诏?皇帝若查无实据,不能无缘无故发兵,却可密诏藩王勤王,不对,若要勤王,龙朔军不是更近?又许是司马策也有不臣之心,柏冉与他,早就勾结? 赵王看了看连先隆,又看了看柏冉,其他臣子也不说话了一片寂静,这消息真是……今晚一幕接一幕,都是让人心惊胆战的,世子来京,究竟是真是假。 赵王道:“你为何要说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不是更好? 柏冉淡淡道:“闲来无事,说来解解闷,反正诸位都出不去,也别干坐着么。” 众人:……这算什么理由? 能不能不要那么随便啊,会死人的好么! 总之,虽不全信,但潜意识中多数人是都有些信了,一个宰相,在这样几乎要废帝的严肃时候,似乎,不该说谎来骗大家吧,而且,司马策看起来,似乎也不是个很安分的人。 可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要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是的,这货又在说谎骗人了。 第75章 七十五 造个反真他么不容易。这是赵王的心声。 我是跟错主子了吧,现在换也来不及了。这是连先隆的心声。 司马策若来如何,他若不来如何,赵王成功如何,他若败了如何,眼下又当如何。这是谢回与陈大将军的心声。 柏相说的是真的吧是真的吧是真的吧。这是大部人的想法。 到底有没有相信啊,给个准话儿呗,忽悠的成不成功啊,倒是能不能给个反应,这货怎么那么呆,那么呆的人还想造反,早点洗洗睡好么。这是表面平静无波的柏冉的心理活动。 越是紧急的时刻,便越易行将踏错,许多事皆是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赵王动摇了,动摇的不是造反的决心而是接下去的应对方式……不能仗着人多碾压了,若是可以拉拢金吾卫和京兆,便可节省下许多兵力,世子来,也不致于无力对敌。 但问题是,柏氏与他早就积怨很深了,才不会帮他!赵王背着手,脸色阴沉不定,还有连先隆究竟有没有和他儿子有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全部计划!应当不致于,他虽是小畜生外祖父,却并无多热络…… 连先隆了解赵王,心有点凉凉的,他对他一心一意,他却总是不信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齐心对敌么? 柏冉动了下身,发出了一点声响。赵王看过来,视线阴沉幽深,柏冉笑了一下,浅浅地牵起嘴角来,俊秀的容颜美极了,好看得让人心肝儿发颤。 赵王张了张嘴,有些犹豫,现在是要议和还是要再对抗下去。柏冉坦然的多,她心中没底,赵王的人数比她准备的多了数倍,但输人不输阵么,气势足一些,赵王他会怕的。这么一想,她笑得更从容,还带着一丝傲气,目若秋水,粉面桃花,十分对得起先帝对她的“卿之颜可倾城矣”这句评价。 若非现在情况不对,真的好想安安静静的欣赏美男子啊。众人静了许久,花痴了一会,才回到现实,现在该怎么办? 司马策来的话,他们和赵王倒有点像同一阵营的感觉了——因不知司马策对京师众人的感觉怎么样,会不会残酷得来一个屠城什么的。 府外已是呐喊喧天,残酷的喊杀声并不能传进幽幽深院,但莫名的,众人就是觉得有喊杀声在耳畔回响。 突然,外面飞速奔来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卒,踉踉跄跄的跑到厅中整个身子向前跌倒下,气息微弱的禀道:“城外有将士攻城。” 赵王心口一紧,急问:“有多少人马?” “夜色难观,并不知具体,但,声势滔天……”说完这一句士卒便失了声,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没气儿了。 柏冉惊讶的说了句:“这么快!” 这么快……大家都想到司马策提前到了。 赵王带着连先隆疾奔出去,去前还不忘令人看守好这批大臣。他要亲自去外面主持压阵。 会杀人的人走了,大家好像有些舒坦了些,但一想到外面的状况,又不敢肯定。夏禹悄悄地问:“真是世子来了?”谢回也靠过来。 柏冉用看无知人类的眼神看夏禹,低声道:“怎么可能,无诏入京,还带着那么多兵,司马策傻了么?” 夏禹默了一下,那也说不准,如果也是想造反,谁还管诏书啊,接着问:“那,攻城的是?” “一万龙朔军。” 夏禹顿时默默地用目光谴责柏冉,你这样骗人真的好么?你是宰相啊,不说金口玉言,也该一言九鼎,还要不要信用了?而且,就算要骗,之前也该先打声招呼啊,我们不是盟友么? 柏冉老脸一红,做忧国忧民状:“不骗一骗他,今夜堪忧,为社稷计,且顾不上这些个了——事先,我也不知他如此人多势众。”翻译过来,不骗他今晚都得没命。我是临时应变,并非蓄谋已久。 夏禹默。 谢回要淡定的多:“只有一万,攻得进来么?”至于敌不敌得过赵王五万,他不问了,天黑夜深,赵王定不及分辨对方人数,他的心早已被十万赵军与适才士卒来报的那句“声势滔天”搅混了,他不会有背水一战的气魄,他的五万兵马更不能如正义之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可能无半点心虚。这许多加起来,他们赢面翻了好几番。另外还有,柏冉是怎么调动龙朔军的?宰相并没有这个权力,这一点,他没问。 “北门无人守,进得来。”柏冉不复嬉皮笑脸,双唇抿成线,眼中满是严肃与冷酷。 他们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别人竖着耳朵也听不到,急得直瞪眼,只是看四周监视的那些人,也知道不能大声说出来,便只得在他们三人的面部表情寻求点答案。 太常卿先受不了了,他含含糊糊的大声道:“还坐着等死么?要做什么,柏相吩咐便是。”情况还能更糟么? 柏冉笑看他一眼:“且候一候,再过片刻,自有诸位出力的时候。” 这一句话,说得大家又振奋了。 于是众人就默默地,集中精力等候,柏冉与谢回小声的说话,计划有变,怎么应对也该变一变了。谢回明白外孙的心意,想了想也就敬谢不敏了。不论是讨伐赵王,还是救驾,在场的还真只有他是最好的人选。 “接下去,便听外祖父差遣,陛下与社稷,亦尽托于外祖父之手。”柏冉郑重道。 谢回亦肃重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群高官被软禁在这深深庭院的一所大厅中,四周有甲士看守,平生都没这般狼狈过,说出去一辈子的脸面都没有了。众人恨赵王恨得要死,他成功就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但目下看来,他不一定能成功,这些人中不少还是武将,怎甘束手就擒。 过了一阵,厅外便乱了起来,依稀可听闻是有人在攻府门。 赵王府留守甲士不多。柏冉宰相府有率卫三百,陈大将军府与谢回府上具是仪同三司开府,都是有甲士的,还有襄城亲卫百余,这几处都是政府配备了全副武装的,其他各家的护卫战斗力也不弱。这批人躲在暗处,避开赵王的士卒没与他们起争斗,等了许久没见有要收手的信号,见约定的时辰已到,几处汇成一处,近千的人来攻打赵王府了。 众人精神一振,都去看柏冉,是时候杀出去了吧?柏冉望向谢回,谢回抽剑高举:“赵王逆反,众位随我往昭阳宫援驾。” 众人听闻,俱抽剑,冲杀出去。 柏冉……柏冉暗戳戳的趁人不注意跑去找媳妇了。 虽然把王妃拿下做了人质,可以保自家安全,但柏冉还是不放心。 跑到半路,遇到看情势有变,冲杀出来的仆役,这伙人看到柏冉松了口气,连声道:“君侯安好?” 柏冉摆摆手:“好着呢,快随我去找殿下。” 四周火光隐现,喊杀声不断,柏冉急得很,说完就自己拎起衣摆,直接跑了。 好不容易跑到偏厅,几位公主与各家夫人正安坐着,脸上虽严肃,却并无恐惧之色。再看边角,王妃由婢子看守,虽成了阶下囚,倒也还镇定。 柏冉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跑进去,先向众人告罪,再看襄城。 襄城在她进来那刻,便站了起来,二人互相看过,见都无损失,方放心了。 柏冉朝向安阳大长公主——她是这里最大的——道:“外面乱起来了,不知境况究竟如何,贸贸然出去,恐公主与夫人们涉险,不如先在此,我使人来护诸位安全。” 她一说外面乱起来,众女才有些不安,七嘴八舌的问了一通,柏冉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只得捡知道的说:“夫人们的郎君都好,已持械冲出去救驾。” 其实她们具体想知道的也就是家人好不好,听她这么说,倒渐安静下来。安阳大长公主道:“你自去,不必在意我们,大事当前,我等亦知轻重。” 柏冉颔首,目光不由自主的又看向襄城,只见那人也正看她,四目交错,仿佛有暖流在彼此心间激荡。襄城抿唇微笑,双眸亮亮的,颔首示意她快去做正事。 柏冉深吸口气,想到之前襄城说的奖励,顿时动力十足,转向安阳大长公主正要说什么,安阳大长公主便略带促狭的打断她:“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她也看出来了,要没襄城在此,柏冉早与其他人一起去救驾了,哪会特意找来。她能看出来,其他人自然也渐明白,都没说什么,只是善意微笑。倒让襄城脸红不已,又是甜蜜又是羞涩。 柏冉也干脆,冲安阳大长公主郑重一揖,快步走了,将自己的仆役都留了下来,供差遣。 一路无阻的出了王府,辨了辨方向,走出两条巷,与众官回合。 京师昔日繁华在夜色之中已被杀机覆盖,远处有刀剑碰撞的声音传来,众人等去探路的兵卒回报,好知道情况如何,也要找一条路去皇宫。 天就快亮,等天一亮,也当能定下来。 接下去兵卒不断回报,还带回了一路千人金吾卫。消息都是好的,让众人心神大振。过了大约一刻,谢回与几位高官一起确定了方案与路线,冲往皇宫。 皇宫的门还没开,正门前攻打的只有不多的几路,零零散散,其他的都被赵王抽调走了。柏冉见此心下大安,知道局势已定。 这时,天忽雨,雨势渐次变大。柏冉抬头,一滴滴雨不间断的打在她的脸,她眯起眼,心忖,不知这一场雨,是否能洗清今夜京师街头的血。 他们被护卫在一处,御林军见有援军,看情况,应当可万无一失,也开城门,与外呼应。 在雨中,天空渐渐的亮了,正当宫门前的士卒都被肃清,众官整理衣裳,入宫见皇帝,有飞马来报,赵王欲夺北城门逃窜,被龙朔军当场斩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今天约会快乐! 这篇儿大约有两三章就可以结束了啊。 第76章 七十六 造反不是一次性的事,不论成功与否,它都有一个比较漫长的善后工作。抓人,问罪,定罪。 一群大臣冲到昭阳宫,天已大亮,正是早朝的时候,司马伦一张小脸惨白惨白,边上有顾太后紧紧的牵着他的手,轻声安慰他。等到大臣们到,这两位才真正定下心来——胜负已定。 先是陈情,由谢回主陈其他人补充。然后柏冉解释那一万龙朔军是怎么来的——她没调动兵马的权力,但是襄城有,那时又不知究竟,想着这倒是个机会,别打草惊蛇了,便没令皇帝出手,只私底下借了襄城那块很好用的虎符,只是没有诏书,能调动一部分,只有一万,多也弄不来了。这一万一万军队也是暗中弄来的,以演练为名,若是收到撤军信号,则是一个真正的演练,若无,便做勤王之师。 这与顾太后打过招呼,皇帝与太后都知道——也正因此,柏冉才敢放手去做(眼下颇后悔,尼玛错估对手了有木有,差点死那了有木有,还好对方蠢)——眼下只是将此事走了正式的流程,以免日后被人拿来说嘴。 这一系列说完,便是如何善后了。 这事儿由谢回领着众人商量,分配任务,然后将过程与结果早晚汇报皇帝便可。在商量之前,柏冉便奏了皇帝,派了一队御林军去围了赵王府与连府,将家眷们控制起来,等过后定罪再论是杀是流放还是充没为奴。 忙了又一日,直到天黑,才出宫。主要是在惩罚的程度上,众人还没达成协议,还有战死的士兵们如何抚慰,有功的大臣如何嘉赏,被扰百姓又该如何安置,以及远在赵地的司马策,是否要株连。危险一过去,众人便都重新变回政客,努力欲趁此捞一把,还有抓紧机会踩一踩政敌。 吵了半日没个结果,明日还要接着吵。 柏冉揉揉脑袋,昨晚满城奔波,一夜没睡,白天又是扯皮,高强度脑力劳动,真是乏得很,只想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家,好好泡个澡,然后抱着殿下睡个昏天黑地——襄城等人上午便在护卫的护送下各自回府了。 她这么想着,稍微振作起了点精神,利落的翻身上马。 这个简单的愿望本该顺顺利利地实现,可惜,行到半道儿被一个不长眼的家伙给搅了。 那个不长眼的家伙看似个校尉,高高骑在马上,边上还带着一群下属围在一爿铺肆前,正对着两个年纪老迈状况颇凄惨的老翁耀武扬威。 每一混乱,总有这么些人欲趁乱发财的,没见着也就罢了,既碰上,柏冉还做不到视若无睹。她轻拍马身,调转缰绳小跑过去,喝了一声:“住手!” 不长眼的家伙果真非常不长眼,见有搅局的人来,领着一群狗腿子,乜着眼斜视柏冉道:“足下是何人?敢预我私事?” 很不凑巧,今日柏冉没穿她的宰相工作服,因而不能一眼便识透她的身份。柏冉满心不爽,若是换个地方,她早就拿马鞭去抽了——这个年纪能升到校尉,还有这货脸上标准的纨绔子弟表情,这明摆着就是个官n代,这种有辱门风的家伙就是要抽一抽才长记性——不过今日她急赶着回家抱媳妇,就想要速度和平解决。 柏冉扬鞭,指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老头,不问反答:“他们犯了什么罪?你要如此欺凌?” 能在京城开铺子的都是有些眼色和本事的,被有权有势的人欺凌他们没有还手之力,但遇上打抱不平的,他们就能迅速抓紧机会。两个老头子连滚带爬的跑上前,一面叩首一面高呼:“求大人救命。” 柏冉没理他们,仍旧看着那校尉,等他回话。校尉既出身豪门,便有些识人的本事,刚才是没来得及收起张狂,故而轻率了,现下见对方底气十足,且言语姿态颇有上位者之风,便仔细打量了起来,当看到柏冉腰间那条金腰带,校尉顿觉不好,这个年纪用金的,不是宗室子就是少数与帝室结亲的世家子,而且地位一定低不了。他态度谦虚了一些,欲要圆场:“巡防至此,见这二人行为猥琐,又不配合公务,便欲依法而行,将二人拘捕起来。” 柏冉转眼望向那两个老头:“是这样么?” 老头们忙称不是,喘着气条理清晰的说起来:“这位大人想要这间铺肆,先前一直不得,至昨夜,我主罹难,他以无人照看,便欲强占。” 柏冉瞥了那校尉一眼,见他神色略有些僵硬,严厉地喝问:“知道污蔑官家是怎么判的么!”便知事实相去不远。 “贵主是何人?”在这个当头,柏冉对这个比较敏感。 老头子回答:“吾主西城守备裴俭。” 难怪。柏冉皱了皱眉,她知道裴俭,很方正的一个男子,因是寒门升上来的,亲眷之中并无显贵之人,他一死,裴家可不就是无人看护了么。 柏冉表情未变,眼神已经冷到极致了,若非当街,她几乎要骂人,闯祸的蠢材,要不是给她碰上,过两天这事还有戏唱。 她已不想多说,就算要多说也不和这种蠢货说。简单辨了辨那校尉衣饰,对身后仆役吩咐:“去寻执金吾将这事说明白了,再传我口令,再有执法扰民者军法处置!” 仆役领命而去。 校尉凌乱了,拦着柏冉必要问出这是何人,柏冉也没什么好瞒他,本来就是从身份上压倒一切,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宰相。” 随着这两个字出来,这件事便已盖棺定论。 校尉石化。两老翁叩谢,四周百姓高声赞柏相高义。 柏冉则继续踏上回家的征程。 终于,回到家,柏冉丢开烦心事,欢快地奔去找襄城,却见襄城已入睡了,她也是一夜未眠,一定是累了。柏冉阻止了欲要将襄城叫醒的阿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到谢氏那将情况说了说,以免她挂心。 谢氏正在作画,停笔认真的听完,心道明日回家去看一看,想必阿娘也吓到了。见柏冉眼下浓浓的一片青黑,便急令她去休息。 “回去了就睡,总要先来禀过阿娘知道才好。”柏冉笑了笑,并不急着走,替谢氏满上空了的茶盏。 谢氏笑着无声抚了抚柏冉的衣袖,用无比柔和的目光示意她快去。 柏冉起身退了出去。 她心中很有触动,也许是因赵王死了,她的政治路途上被划下了一个过程的丰碑,她即将开启下一个阶段,对她而言,不自觉的便会用审视的目光回看过去。 柏冉记得她第一次看到谢氏的时候,她美如唐代工笔画中的仕女,一身高雅清华,她因境遇因骨子里带出的冷漠在看到襁褓中的她时便散了去。不屈不挠,自尊自强,还有那能感化人心的极致温柔是柏冉对她的第一印象。只可惜,这世上,兴许只有她看见了阿娘的温柔。 阿娘这些年来,和软多了。柏冉莫名的便有种岁月匆匆的感慨。 回到自己院子,她迅速的去洗了个澡,然后钻进被窝里,襄城仍睡得沉,柏冉笑了笑,合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等醒来只见窗外一片漆黑,都不知什么时辰了。柏冉迟缓地眨了眨眼,一侧头便见襄城含笑望着她。 “什么时辰了?”柏冉张口问道,嗓音像蒙了一层雾气,带了些刚睡醒的惺忪与嘶哑。 襄城回答:“子时了。” “唔,好迟。”柏冉伸了伸懒腰,侧身埋首在襄城的颈窝,“饿不饿?” “饿。”睡了好久,一醒来就饿了。 “我让他们热了饭食,这就去端来。”柏冉悉悉索索的坐起来,找到木屐趿上,襄城忙拉住她道:“让阿蒙送进来吧,你别忙了。” “不要。”柏冉弯身在襄城的腮边落下一吻,抬手顺了顺她颊边的长发,“不要被人打搅。” 襄城抿嘴笑,也觉得这样很有意思,黑漆漆的夜晚,就只有她们,她也坐起来,套上外袍道:“我和你一道儿。” “好。”柏冉站在那里,穿了衣裳,弯身拿了罗袜与绣鞋要给襄城套上。小巧莹白的玉足被她小心的托在掌心,襄城耳朵红得能滴血,只是也习惯了她这样的神来一笔,习惯了她这样的宠溺,眼神极温柔的望着柏冉低头为她穿鞋,嘴角的微笑幸福满足。 提着盏灯,相互搀着在黑夜中摸摸索索的去了厨房,将热在灶上的饭食装进食盒里提了出来,厨房有执夜的厨娘,看到这两位主儿突然跑来,吓了一跳,忙要帮忙,被柏冉赶走了,襄城半躲在她身后一个劲儿偷笑。 “偷”来的东西就是香,二人像孩子似的你争我抢,抢到后还要分一半塞对方嘴里,倒比往常都吃得多。 吃饱了饭,襄城烹茗,再坐着对饮。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情趣。 到底夜深了,饮过茶,人趋于动物的本能,不自觉地便向那张宽大舒适的榻靠近,柏冉平躺下,让襄城半躺在她的身上。 襄城身躯娇弱,寻了个地方便舒舒服服的依偎着,她抬起头,看到柏冉懒洋洋的眯着眼,便觉得心口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她往上挪了挪,正好对着柏冉的下颔,轻轻的咬了她一口,柏冉一个激灵,迅速的便反应过来,低低的笑着,低头轻吻她的发,她的眉心,她殷红诱人的唇瓣。 襄城柔软的玉臂圈在柏冉的颈后,毫无保留的回应。唇齿亲密交缠,身体也越拥越紧,直到一声细细的嘤咛响起,柏冉方放了开去,襄城轻轻的喘息着,望着柏冉满是渴望的双眸,她的心跳得飞快,娇柔的嗓音此时说不出的魅惑:“阿冉,你想要奖励么?”像只优雅的猫咪,眼中还有狡黠可爱的光芒,柏冉又爱又怜,心跳陡然加剧,她想要,她当然想要。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带着鼓励带着诱惑的话语点燃了她们最后那一层薄纱,柏冉翻身与襄城换了个位置,让她舒适的躺在自己的身下。 襄城一点也不惧,纵使心中的紧张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仍旧主动迎和着柏冉热情的亲吻。 衣襟被解开,很快便衫袍尽去。峰峦叠嶂的身子,完美的曲线,光洁神圣的身躯在柔和的烛光下如美玉一般,仿佛可见温润的光芒,柏冉轻轻的喘息,看着,情不自禁的低首,亲吻那具娇美的肉体的每一处。 襄城张了张口,如离了水的鱼儿,呼吸变得那样困难,她深吸了口气,忽然,扯住柏冉的衣襟,声线颤抖着道:“你,你也不许穿。” 柏冉还剩了件里衣,似乎还不准备脱去。她懵懂的抬起头来,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淫、靡的银丝。襄城看得双颊绯红,却仍坚持的点了点她的胸口,示意她除衣。这要求并不过分,却有些难为情,柏冉不好意思。 情、欲仍旧在二人之间弥漫,身体的渴望在叫嚣,襄城忽而柔媚一笑,直接便伸手解开了那衣带,柏冉没有反对,她咬了咬下唇,觉得羞涩极了,但她也并不反感,相爱的人,做欢乐的事,的确应该坦诚相待才好——她只是不好意思。 终于,赤、裸的身子呈现,一样的白嫩细腻,一样的娇美柔软,襄城满意的轻笑,见她已羞红了脸,便攀着她的肩膀,将唇凑到她的耳廓:“阿冉,我是你的。” 再也顾不上为裸裎而羞赧,身体迅速又紧贴,柏冉再没有顾忌,用自己的全部感情与诚意去爱这个掌握了她所有情绪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嗯,尽管有些含蓄。 第77章 七十七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襄城被这样频繁而急促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转头看去,却见柏冉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坐榻上,手中慎重而小心的磨着一方印章。 襄城笑了笑,掀开被子走了过去,赤、裸的双足踩在地面上,却并不觉得冷,她在柏冉的身边蹲下,轻声唤她的名字。 柏冉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她,紧蹙的双眉满是不耐,冷漠的语气绞的人心口发疼:“你做什么?” 襄城气息一滞,压下了那不适感,指了指她手中的东西道:“大早的为谁刻呢?” 柏冉更是不耐:“反正不是你。”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襄城愣在当场,明明昨晚还是好好的,她们还……她一急,喊住了正要出门的柏冉:“你去哪里?” 柏冉侧过头来冷笑:“你管得可真多,欲以公主之尊胁迫于我?” 襄城抿唇不语,这种情况下,即便有千言万语可解释,她也不愿开口,她只想知道柏冉怎么了,或许要去探一探她近日做了什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若非绝途,襄城真不想做这样的事,但眼前这个满脸不耐的眯着眼看她的柏冉又是如此的陌生。 “哼,你别四处乱走,安生在家待着。”柏冉最终甩下这样一句话。 襄城眼睁睁看她离去,即便阿冉完全像变了一个样,她也没哭没闹,只是思忖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最差能差到什么地步,她该怎么做,才能使得柏冉对她一如往昔。只是每想一点,心口便如坠上一块石子,一块垒着一块,直到她觉得那种深潜心底的绝望再也无法抑制的弥漫开来。 脸上忽然凉凉的,襄城睁眼,便见狐狸蹲在她榻前,刚才那种凉凉的感觉是它的在舔自己。耳边依旧有“沙沙沙”的声响,低头一看,原来是狐狸的爪子不断的拨着垫子。 是个梦啊。襄城舒了口气,看了看身旁,那里已经空了,被子也完全凉透,显然那人走了有一会儿。这个时候也许都要快散朝了吧。 襄城皱了皱眉,明知柏冉有公务要忙,她还是想她能等着她醒来再走,而不是让她醒来后面对冷冰冰的屋室。尤其是……做了那样一个不详的梦,她更想得到柏冉的安慰,得到她肯定的爱意。 真讨厌,那么尽职尽责做什么。她有些任性的想着,撑起一点身子,锦被顺着她丝绸般顺滑的身子滑下,露出赤、裸的身躯来,那躯体上还有一个个暗红的痕迹,襄城大觉羞赧,连忙又将棉被扯了回来。 狐狸好奇的看着主人的一系列动作,两只爪子抬起来,搭在榻上。襄城探出手去摸了摸它的耳朵,狐狸眯起眼,舒服的蹭着她的掌心。襄城无力的笑了笑,手一直顺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直摸到它的下颔。受到主人这样贴心的爱抚,狐狸表示很欢乐,吐着舌头,嘴巴咧得像是在笑。 “还是你好……”襄城自言自语,小嘴嘟起,因那个梦而不安的心情半点也没好转,反而更糟糕了 ,“不像那个人,没良心,心里必是没有我的。” 说完,更无望了。 也许,是她还是不能对柏冉放心。又兴许是昨夜之后,她对柏冉更在意了。 接下去便是令人备水沐浴。 襄城沐浴洗漱后,又恢复了她往常端庄的模样,见天色已近午,便找了阿蒙来问道:“给驸马准备的午饭送去了么?” 阿蒙为难道:“不曾,驸马离府前说了,今日不定要走去哪里,令府里不必送饭。” 襄城点了下头,昨晚一闹,她都忘了前一日发生了什么,阿冉今日一定很忙碌,还有母后和大郎,也一定受惊了。 襄城便令人备车,等午饭后便入宫去看看。 结果,一到中午,本该到处忙碌的柏冉却跑回来了。 襄城一见她还惊讶道:“你回来了?”顿了顿,又不高兴,傲娇地想,在我想见你的时候你不在,眼下我已不想见你了:“来回跑也不嫌累。” 柏冉没发现她媳妇心情颇起伏,笑呵呵的净手擦脸说着:“不累不累。”仔细看了看襄城脸色,深感抱歉地垂下眼睑道:“你累么?今日就该躺榻上歇一日。也怪我,不能好好照顾你。等得了闲,我便陪你四处走动。”对吃了媳妇还不能好好陪一陪她觉得很内疚。 她愧疚,说得襄城也愧疚了,深怪自己越发任性,不过一个不着边际的梦,却迁怒到她身上,襄城有些不敢看她:“你忙你的,我,我不累,下午便入宫去探母后。” “不必,我去过了,你下午哪儿也不许去,只能在家歇着。”柏冉忙阻止她。 襄城意外:“你去母后那里了?” “嗯,我去看过了,母后精神不错,没了赵王这生事的,虽则受了一下怕,但也颇觉值得。往后会越来越好的。我向母后禀了,你受了小惊吓,派我去请安。” 梦啊预兆啊不安啊一下子都被抛到了脑后,襄城爱宠的摸摸她的耳朵:“你好乖。” 柏冉眯起眼的样子和狐狸如出一辙,扒住襄城的手,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我最乖了。” 亲亲腻腻的吃了顿饭,柏冉又马不停蹄的跑走了,不止是清除造反的后续工作,还有自家党羽内部的事——执金吾大早便亲自来禀,昨日那校尉是大理寺卿刘璋之子,刘璋,资深柏党,自他爹起便跟着姓柏的混,到如今他都六十有余了,仍跟着柏氏。 这样的一个人,忠心是有的,但也糊涂,仍是那句话,孩子都教不好,还会做什么? 柏冉抽空将柏党众人叫来开会,开篇便直戳重点:“毋使子孙累家祖贤明!” 这句话太有针对,刘璋听得老脸通红,连连请罪:“下官糊涂,犬子不肖。” 柏冉摆了摆手:“这事怕是没完,你好生准备着。”过不了两日必有御史弹劾。众人默,也怪刘璋儿子没脑子。那是殉国的人,人刚死,尸骨未寒,便有人去抢夺他的家产,欺凌他的家人,在这正商议如何抚恤的时节,没有御史弹劾就怪了。不止弹劾,还能拉上刘璋本人,运气好点,证据足点,还能将他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拉下来,令他回家教孩子,理由都是现成的——“不可使良臣之子无父教”。 绝对的猪队友! 柏冉沉着脸:“这样的当口,人人都想再进一步,千万别大意了。”赵王一死,空出来的好职位不少,谁不想自己的人去顶? 众人唯唯称是。 柏冉再训:“家中儿孙必要教好了,不管男孩女孩,即便不出众也好生约束,别出来惹事,有本事的更要好好教导,别一时不察耽误了孩子前程。”那个校尉,他的前程是肯定没有了。 众人也深觉这话有理,柏氏世家,族中教导孩子是有一套规矩的,不必害怕,如刘璋等刚显贵一两代,许多事都不足,仍在摸索着将家整顿,便更要上心。 训诫过了,众人战战兢兢的退出去。 柏冉想,这回各州刺史怕是能空出好几个,要不要让阿据去顶,再三考虑,还是不要,阿据历练不够,现在给他一个刺史,怕是会弄巧成拙。又考虑了一下族中的其他子弟,能升的就升一升,他们各自有父祖看顾,她只需统领大局,不需多细致,只是要看看哪些位置好的,有个数,说不定会有人走她的门路。 据说柏相心情不好,周身绕着慢慢的黑雾,若没要紧事,还是避一避吧。相府长史听从自家君侯的书斋中出来的大人们好心提醒,也颇胆战心惊,正考虑手上那些事并不多急要不要缓一缓再说,就见君侯笑眯眯地从身前走过,脚步又快又急的朝内院走去。 长史纳闷儿,低语道:“这不是挺好?” 身后小厮踮了踮足:“君侯是去见殿下吧?” 长史顿时了悟——难怪! 这一日刚刚教训了自家党羽要教好孩子,第二日别人家的孩子出漏子了,还不是一件不小的事——赵王次子在忠仆协助逃匿了。 满朝都觉晦气,一个被入了罪被废为庶人的宗室子能做什么?谁也不怕他,就是觉得竟被他逃脱了很是晦气。 朝廷第一时间发了海捕文书,却还是没抓回来。一时间上自昭阳宫下至普通黎民都不大高兴。 待这事稍稍淡了,陌伯庸紧接着被押解回京,这也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朝廷在藩国丢了人,就算柏冉这样等着看陌伯庸笑话的都觉得很没面子,恨不得将这货塞回他阿娘的肚子里重新再造方好。陌伯庸最终被判削去官职,永不得录用。陌毅再是着急不满也没用,司马策不肯饶,他爹犯了事,但介于他早已投靠朝廷,手中又有兵,腰杆直,朝廷还真没想为一个如今还未显达的小官去惹了他,而且本就是陌伯庸无礼。 都不是什么高兴的事,直到临近正旦,州郡官员回京述职,京中一热闹,方冲淡了些不快与阴云。 柏据也会来了,正好趁此便将他与八娘的婚礼办了,同时也昭告柏谢两家再一次联姻。 作者有话要说:就知道有推倒,你们一定会兴奋。 好像再一章还写不完,也许还要两三章。不是匆匆忙忙的结尾,是真的就是这样啊。 第78章 七十八 说起来,柏冉与襄城的小日子过得颇为舒心,一个是首相,掌着大权,一个是皇帝唯一的姐姐,最是亲近不过,更棒的是首相大人没有造反的心思,一心一意扶持少帝,司马伦长大后不感念她这份忠诚都不行。 总之柏冉的日子过得十分安逸,白天上班是辛苦了些,但一想到晚上与休沐能腻在殿下身旁卖萌求爱抚又觉得干劲十足。 到她们成婚的第五个年头,就有一件不得不面对的矛盾显露出来了——她们没孩子。不管是顾太后还是柏氏族人都很着急。 没下一代怎么行?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柏冉不大在意,凑到她跟前说的人不多,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她一个眼神杀过去,也都闭嘴了。襄城受的压力就比较大了,成婚一久,女人间说的话题总少不了丈夫孩子。 连安阳大长公主,私下里也热心的给她荐有效的秘药。襄城哭笑不得,压力是有的,却也很淡然,早在决定与阿冉相携此生之时,她便已接受了不会有下一代的命运,她暗暗思忖,再过两年,慢慢放出她不能生子的消息,大约就能消停了,有先帝那单薄的子孙福在前面杵着,想必也不会有人怀疑。况且,怀疑什么呢?能生还不生?没这样的。 襄城决定好了,也没与柏冉说,她私心也希望可以替柏冉分担,这数年下来,私事公事,柏冉能办的都会先办了,要征求她意见的也多会先拟出几个方案来一起参选,这样的生活虽轻松,但她也心疼柏冉这样费心费力的维护她照顾她。 入夏,满朝搬去千秋山避暑,因这两年风调雨顺,很是太平,朝廷便召藩王回京面圣,宗室间也联络联络感情,再有,若各地藩王有出色子孙,也好推荐入仕。立朝年久,司马氏也累积出了一个很大的数量,已不能如开国时那般个个封王封爵,由此,许多宗室的生活其实并不宽裕,不能啃老本了,自然,就要自己劳动,能出仕的便出仕,好过就这么没落了,等下回朝廷再召宗室,却连入京的资格都没有。这般自辉煌到苍凉的落差,是很令人难受的。 说到此次藩王入京,便不能不提一个人,那就是梁王,哦,就是原先的赵王世子,赵王谋逆,爵位就没有了,为安抚世子,便令封他为梁王。封地倒没变,只将赵王改称了梁国。 “可惜了前赵王妃。”襄城感慨了一句。 那年赵王反,败后死于当场,之后妻儿论罪,司马策写奏表八百里加急送入京来,请赦其母,愿以爵位来赎。可惜,还是没能挽得住前赵王妃那一条命。 并非是奏表送迟了,那时朝廷已经允了,赦一条妇人之命,拿回一个爵位,挺划算的,但前赵王妃仍是投缳了。 柏冉倒不觉得可惜:“她怎么肯活着?娘家被夷三族,丈夫儿子孙子满门都死了,与其让她畏畏缩缩的做个庶人过完下半生,对她而言,还不如去死,至少,还有人赞她一声骨气。” 襄城想了想那几个不肯死的堂姐堂妹,最终都除籍入了罪,或没入教坊做了伎人,或直接买卖成了奴婢,金枝玉叶落得那般下场,想一想,果然还是死了能保住最后一丝尊严。 说完前赵王妃,襄城便问司马策:“这位堂兄我都没见过,长相如何?” “没我好看。”柏冉扬首傲然道。 襄城笑着配合道:“那是自然,这朝里朝外还有谁及得上郎君风华绝代。”还伴以顺毛。 柏冉一双桃花眼因心情愉悦变得很是生动,襄城偶尔有种她养了两只狐狸的错觉,再摸摸耳朵:“好啦,快说来,我也好准备啊。” 她们家过两日要请藩王们来聚会,自然还有往日交好的大臣和名士以及他们的夫人们。到时襄城作为主人家,是要出面招待的,若是认错了人,就不好了。 “他啊,”柏冉仔细想了想,认真描述,“身材高大,与谢家四郎差不多,嗯,走起路来颇威风,宽额阔口,一双眼睛尤为幽深,笑得不多,但并不严肃,看起来挺灵活的一个人,哦,还爱吃酸的,那一日备些酸梅汤吧——多一点,我也爱。” “你哪日没喝啊?不许你多喝,”襄城点着柏冉的鼻子,“这东西又酸又冰还燥,败胃口。” 柏冉仰了仰头便咬住了襄城的手指,含着口里,牙齿轻轻的咬着,还用舌头舔。襄城一下子就不知说什么了,柏冉还看着她眉飞色舞的笑,舌尖舔着她的指腹故意弄出响声来。 手上痒痒的,还湿湿热热,耳边又有那颇淫、靡的响声,襄城红着脸不大利落的抽了回来。柏冉上前抱住她,笑得很快活。 到宴请那一日,下了帖子的宾客都到了,众人在园中游玩,投壶饮酒,下棋聊天,还有歌舞助兴,又有放荡不羁的名士,喝得醉了直接便仰卧大石之上,气愤十分自在。 这一回本就是聚了大家来,拉拢拉拢关系,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说,要紧的话也不能在这样的场合说,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本该圆满的结束,奈何接近结尾的时候,柏氏一族老借无人与柏冉交谈之时对她说了一句:“你年长无子,让赞之如何放心?总不能这样下去。” 这位老翁本也是好心,柏氏嫡支至今无后,他们族老也很不放心。 柏冉却很自然道:“子息要看缘分,急不来。” 族老咬了咬牙,大着胆说了:“庶子生于嫡子之前虽不甚妥当,但事从权宜,想必襄城殿下也能体谅。” 柏冉吃了一惊,这老头平时不声不响的,怎么突然来对她说这个,再看四周,已经有人注意这边,并且竖起耳朵来偷听得光明正大了。尤其是几个边远的藩王,对京城的八卦特别感兴趣,此时是满脸盎然。 啧,大家都很感兴趣么?嗯,正好可以将此事一了百了的解决。柏冉这般想,就说出一句让人终生难忘的话:“是我不能生子,与殿下何干。”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梁王那么见过风雨的人都狠愣了一下。 族老脸面涨得通红,心中大骂小畜生,这样的话谁信啊,男人不能生子,掩且不及,哪会这样说出来。为了维护长公主,连这样的话都肯说,鬼迷心窍啊鬼迷心窍。纳一侍婢生一子怎么了,这不是变通之法么?长公主不能生,那就让婢子生,有了儿子,那婢子是放是留都无妨,长公主也可得一子,岂非两下都好? 族老出于责任,还是苦口婆心的劝了一句:“你,襄城殿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话刚出了半截,柏冉便怡然自得地接上:“那是自然,我妻温柔可爱,善解人意。” 那模样,众人都莫名的怀疑,若是柏相身后有尾巴,一定能摇起来吧?匆匆将这天马行空的念头赶出脑外,默默的消化这一十分惊人的消息。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妻奴吧。在妇女权宜还未缩减到一定程度的当朝,惧内并不少见,但到这样彻底的却是很少了。果然有所得必有所失,他官做得那样大,但惧内,我官不大,但我没怕老婆怕那么厉害啊。说起来,还是我比较具有丈夫气概。 柏冉说完还觉得很理所当然,我爱妻怎么了?我爱妻我骄傲。待看到众人千变万化的脸色,她那小眼神顿时嘲讽起来,冷冷的四周扫视一圈,大家心肝一颤,又都恢复正常的脸色,还回以善意的笑容。 最后还是梁王说了一句:“夫妻情笃,实是大幸。” 那语气,很是真挚,似乎还带了一些遗憾与怅然,柏冉一愣,不禁便想到了他从前的妻子陌氏。但只一刹那,柏冉便将这想法抛出脑外,笑着回以举杯邀酒。 现今的梁王妃正在后院坐着,听闻与梁王也是举案齐眉。没有真正放到心里去的,即便生离死别也不过如此,也只是在往后触景之时,生起那一点微末的情,待一触完景,这情又将撇到脑后。 襄城听闻这个,已是散宴之后了,她本想说是自己的问题的,虽然她知道柏冉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可是她是宰相啊,她要在外交际,她不想有人因生不生子的问题在阿冉的身后指指点点。可是,可是,就这么一下午的功夫,她又给了她一个惊喜。 襄城抱着柏冉在她嘴上用力的亲了一口:“奖励你!” 柏冉更热情的回吻她,直到二人一齐倒到榻上为止。正欲更深入一些,狐狸进来了,叼着它的新玩具——一只小小的藤球。 这货越来越像家犬了。 襄城忙退开,把藤球拿过来,逗着狐狸玩。 柏冉恨恨地瞪那狐狸,本来多好,水到渠成好么!就是你,捣乱!狐狸无所觉,跟襄城玩得高兴。柏冉无力,又去看襄城,其实,白天的时候,当那老头对她说那样的话,她是有过一瞬间不适的,也是内疚吧,等她们老了,会孤单的吧。追求襄城的时候,她没想到这个,现在想到了,却很难过,可是即便那时便意识到这个问题,她还是舍不得松手,哪怕这样的内疚会随着日子的流逝一日日越积越多,她仍是宁愿就这样承受,也不想错过和襄城在一起的机会。 襄城将藤球丢开,狐狸便欢乐的奔了过去,她回头,却见柏冉神色有一些难言的落寞,不由心慌,忙问:“阿冉,你怎么了?” 柏冉回过神,笑了笑,示意襄城别担心,她想了想,还是问:“殿下,你想有个孩子么?我们可以找一个来养,刚生出来的,就像自己的一样。”虽然她已经决定了要柏据做她的嗣子,并为此布局良多,但,若是殿下想要有一个孩子,她会半点也不犹豫的推翻之前的所有布局。 襄城倒是愣了一下,她们从未对这有过讨论,见柏冉认真的望着她,襄城不由轻笑,她忽然觉得,这样很好啊,以前虽然在压力中淡然,却也难免遗憾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但现在,她觉得这样真的也很好。 “会不自在的吧?先不做念想,就算要有,也过几年吧。”襄城笑道,狐狸啪嗒啪嗒的叼着球跑回来了,襄城摸了摸它:“它就很不错,从小就养着它,也能当小孩一样疼爱呢。” 柏冉顿时就囧了,看了看那只很迷恋襄城抚摸的狐狸,顿时觉得危机大起。这囧货是想跟我争宠么?柏冉不满的瞪狐狸一眼,默默的从襄城手中拿过藤球,轻轻一抛,就从窗口丢了出去,襄城和狐狸都愣了一下,柏冉指着窗外,很酷的道:“还不去找。” 然后狐狸就跑出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总之是不能跟某人争宠了。 襄城反应过来,眼泪都笑出来了,戳戳柏冉的脸道:“你真小心眼,连这都要争。” 柏冉脸红,略带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在心中默默道,取笑就取笑,反正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襄城笑停了,看着柏冉耳垂通红,很不自在的样子,越看越觉可爱,越看便越觉欢喜。她伸手去碰柏冉的手背,柏冉仍旧没有回头,只是唇角清晰可见的扬起,那只手迅速翻转过来与襄城十指相扣。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好了,又来迟了。 第79章 七十九 柏冉为她挡在了身前,襄城也不能任外人说柏冉“惧内”。趁着这事热度还在,襄城又邀了各家娘子来家中聚。正好,大家都好奇。那位傲气的太常卿倒是盛赞柏冉“性情中人”,不在朝的名士们也赞“洒脱天真”——这个天真绝对是褒义词——但大部分人皆是摇头的。 甚至有御史在考虑要不要上奏弹劾了——受掣肘于后院妇人之手——还没上奏,一是怕柏冉让他在御史的位置上做到死并且打击报复他所有五服之内的子侄儿孙,不要怀疑,柏相就是那么天真调皮那么真性情;二是,这位“妇人”,她是陛下亲姐,顾太后还没老眼昏花到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欺负,而且,这位殿下本人据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唉,风骨何在风骨何在,那位御史大人被族人敲打了一顿,看清现实后,在心中哀泣一阵,默默的将已写好的奏章丢入了炭盆儿。 然而这只是男人们的看法,妹纸们却都赞柏冉有情有义,羡慕襄城嫁得好郎,并且跃跃欲试想跟襄城讨教调、教法则,这回邀请,就算当日本另有他事,也都丢开了乘车而来。 襄城开篇客气了几句,便进入正题,无需多言,在场的都明白了,皆是王妃、郡王妃、公主郡主郡夫人那样级别的,无需将话摊开,略略暗示就都明白了。 “本不过我家的事,现让人拿来说嘴未免不尊重。”襄城屈指敲了敲案几道。 某王妃福至心灵,笑道:“正是,两口子过日子的事都拿来说,也是那帮子人闲的发霉了。” 有数了,知道怎么做了。 襄城笑意可亲了些:“各位不在京,下回要再见又不知哪一年,趁着这个机会,就该多聚聚。” 然后就是各种聊天各种说,连怎么驯夫这样的话都无人说了——长公主不乐意。 过不了几日,风向便渐渐开始转了。某风流不羁的藩王在家笑言柏冉在外风光又如何,那心里,不知多苦呢。王妃就讥讽他,有本事你也在外风光,你若在外风光了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才是真的能耐! 真以为柏相是被迫?男人看不出来,见过襄城殿下那光泽滋润的面色和一意维护的话语,就该知道,必然是二人情真意笃!真敢不惧地说出那般将落人话柄的话来,才是真的能耐好么!女人有时候看得比男人清得多。 藩王被说得噎住,脸色就沉下来了。王妃不管他高不不高兴,直言,你最好收敛着点,你的爵位袭不袭得下去,还要看朝廷允不允。 藩王想到入宫面圣,陛下也若有所指,很不高兴宰相被人说道,再想到柏冉本人,她若不高兴,一个在朝的宰相要给在外没兵权的藩王下绊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不禁额上冒出一头冷汗来。 自此,柏冉的形象又转了,满朝上下一力赞她有情有义。 柏冉很高兴,有媳妇疼就是好。她既说了就没想过去在乎那些流言,只当他们说酸话罢了,但是,殿下能为她做这些,她觉得很甜蜜。 皇帝已经十三了,明年便可成亲,成亲之后便可试着去视政。柏冉算了算,再扶上两三年,便可放手,柏据现下还在郡守任上,只是换了个郡,她走前就将柏据升成刺史,就算那样,也还是年轻,不到三十的刺史,纵观历史都不多,嗯,刺史任上做两三任,便可返中枢任九卿,然后慢慢的便能接宰相了。 柏冉算得挺清楚的,说与襄城。襄城也算了一回,觉得差不多了:“有人扶持,柏据必能一帆风顺,毕竟他也不是笨人。”柏氏本身有才华有能力的也大有人在,世家出身,自小受的良好教育,都自律的很,如此,一两代之内,柏氏根本不怕没落,主要就是要去争一争那宰首的位置。 “柏义辅,可做司马。”柏冉又道。 “这样好,司马是要职,掌兵,等阿据升上来能做宰相的时候,柏义辅正是告老,如此,权力也不会出现断层。” 襄城将她所想说了出来,柏冉决定过两日就将柏义辅推上前,自上回连先隆,大司马这位置便一直空着。柏氏一为宰相一为司马,权力不免大了些,但柏义辅甫一上任是没办法办事的,他对那个职位不熟悉,必须有一个熟悉的过程,等他弄得熟了,柏冉也差不多卸任,这样算,时间就掐的正好。 并非襄城为柏冉算计弟弟,而是,本身官位总该有人践,别人还不好说,但对柏冉,襄城是给了一百二十分的信任的,她能举上的人,便必然是有把握能恪尽职守的持重的人。 打算好了就去做,经过两个月的磨牙,柏冉成功将柏义辅顶上了大司马的位子。办成了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柏冉心情大好。 这日与襄城一同入宫看望顾太后。 从上一回柏冉的豪言壮举,顾太后看柏冉是怎么看都顺眼得不得了,连同想起先帝,也没以前一提就咬牙切齿了——死老头,好不容易做了件对事——完全不知道襄城与柏冉有今日局面也是经过好一阵的磋磨的。 说了一阵,顾太后便让这两人去花园走走,不要一直拘在这殿内,她们年轻人,应当喜欢宽阔的天地。 柏冉与襄城也未推辞,只说过一阵便来吃午饭。 司马伦也正去花园游玩,走到拐角,目光越过一丛盛放的牡丹,便见柏冉正低头轻吻襄城的手心,襄城正用无比宠溺的目光,含着笑意看着她。 司马伦愣了愣,小小的少年,乍一看这样的场面,面色绯红的同时,忽而想起他明年就要大婚了,皇后是陌氏女,比他大两岁,他无意间在母后的宫里见过一回,那小娘子是个清丽的美人,含羞带涩的,飞快的抬头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很是娇羞的模样。纵使不喜陌氏,不喜这一桩姻缘的由来,司马伦也对未来的娇妻生起一些期待来。 到如今,见了姐姐与姐夫这般仿佛再也容不下第三人的模样,司马伦又觉得陌氏女那飞快的一眼充满了矫揉造作——他事后派人去打听过她的行止,是个端庄的娘子,却不是胆小的人,那时笑笑便过了,而现在,却很想有一个人,也能这般,让他低头万般柔情地亲吻她的掌心。 司马伦派人去探陌氏女避不开长恩,长恩转头就将此事说给了柏冉,柏冉也没做什么手脚,只令据实以报,虽然她很不看好那准皇后——就算她本人好,家人不好也没用——但若是能帝后和睦,才是最好的事,太子还是要嫡子来,宗法不可乱。 可惜她跟襄城在花园角落无意秀恩爱的时候,让司马伦在心中对未来皇后的期待不如之前那样殷切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司马伦挺尴尬的,但看看身后那一大群宦官宫婢,便知眼下无声无息的走开是不可能了,只得走上前去,假装咳了两声,吸引了注意力后,笑眯眯道:“啊呀,看了不该看的。” 柏冉转过头来就见熊孩子眯着眼,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马上就庄重起来,携襄城上前,冲司马伦施了一礼道:“陛下怎么无声无息就来了?”很明白的指责,你来的时候不对。 司马伦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自言自语:“快要近午了,再不回,母后就要派人来了,到时,也不知会看到什么~” 襄城听不下去了,笑着轻捶了他一下:“促狭的你。” 看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柏冉只含笑看着。 司马伦忽而想到一事,与襄城道:“阿娘欲在千秋山多住几日,我却等不得,想请阿姐留下陪一陪阿娘。” 柏冉耳朵顿时警觉的竖起来。 这个要求是不能拒绝的,侍奉娘亲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事,纵使皇帝不说,襄城若知道顾太后留下,她一定会主动要求陪着。 襄城睇了柏冉一眼,说道:“那是应当之事,到时我便入万岁宫来住。” 柏冉耳朵一耷,估计也是这么个结果,接着说道:“算算日子,回去就可准备起来了,到时我先奉陛下回京,等母后回京之日,我再来迎你们。” 司马伦没意见,把感情特别好的姐姐和姐夫拆开来一段时日,他也挺愧疚的,迎太后回京这样的好差事就要给她做补偿,点点头:“这样好。” 襄城留下和顾太后住些日子的事便这么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倒数第二章。 明天不更。 第80章 八十 襄城留下陪太后,柏冉率众臣与皇帝回京,至于谢氏则是提前了三日回去,将京中的宅邸洒扫归整起来。 几乎每年都有这样一趟来回,不论皇帝大臣还是御林军护卫,都是惯了的。大队从万岁宫出发,浩浩荡荡的走上官道,向京城进发。 柏冉没乘她宰相的车驾,也没骑马,她窝在司马伦的车舆里,拿着一道奏章跟他说:“王们皆以各自回藩,这一路过去,不少郡县就出了点问题,看这个,”指着上面写了名字的地方,“这位要告长水郡王扰民。” 司马伦略头疼:“再怎么样也是宗室呢,不要太拘了他们,实在不行,再下诏申饬吧。”开国初的三十余年,宗室是很嚣张的,他们手里都有兵,不高兴了能把当地的刺史直接砍了,最后朝廷看不下去了,出了一位很霸气的皇帝,用了三十年时间,把这群人的兵权都夺了,顺便还杀了几个最不乖的,留下的那些,就听话了。 现在,闹腾点就闹腾点吧,反正没什么权力,实在不像话了再管教,另一方面来说,即便藩王权力不那么大了,他们总是还是姓司马,让皇帝限制自家人,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是不乐意的。 司马伦说完,习惯性的看柏冉,要听她意见。柏冉点头:“正是,宗室尊严需维持。” 将那道奏章丢到了一边,那处已叠了一堆的奏章,都是司马伦找来的,各方面皆有,涉年景的有,涉官吏调动的有,涉密折打小报告的亦有,刚才的便是事涉宗室。 正事儿就说完了。 柏冉掀开窗帘透了透气,放眼望出去,官道两边儿的草地已经泛黄了,山头已不如来时那般墨绿墨绿的。入了深秋,再下几场雨,便要经寒冷了。 “卿在想什么?”司马伦忽然问道。 柏冉回过头来,笑着道:“想待冷些,下鹅毛大雪,便邀雅士们来,在自家的亭子里,赏雪作乐。澄澈甘冽的酒,烫得暖融融的,一口下去,整个身子都热起来,到时,那些不羁的士人定免不了赤膊上阵,披头散发的跳舞助兴,放纵后,必然又能写一篇脍炙人口的好文章来,我就先拜读,果真不错,就让他在末添上一行,某年月著于柏园尽兴而归。” 想想那情景,大雪飘飘,湖中都已结了冰,苍茫的白雪覆盖其上,间或地露出夏日残荷的枯梗,自建于湖上的亭子向外观去,茫茫然若平原大地。亭子四面置挂席,中有暖炉,暖炉上煨一两壶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高雅之士放荡不羁,饮酒高谈至兴起处,击案而歌,赤足而舞,乃至洒然挥笔,成一千古绝唱。斯事快哉! 司马伦畅想了一下,也生向往,但一想到自己身份,便又熄了心思,从心底觉得遗憾:“如此盛事,惜乎不能亲至。” 柏冉笑:“陛下有陛下的格局,岂能混迹于此?” 司马伦看向柏冉道:“卿家宰相,也少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家一般也不设无利益政治交集的聚会,一年中能抽出的时间来一回就很好了。 柏冉便用很慈爱很充满厚望的眼神望着司马伦道:“等臣退出朝堂,便有功夫了。” 司马伦大惊:“卿何出此言?”多少重臣都是死于任上的,柏冉这才是哪?竟有隐退之意了? 柏冉是想趁此埋个伏笔,等要退休的时候不会显得太突然。年纪变大以后,身体逐渐发育成熟,男性与女性的差别日渐明显,戳穿的机会也逐日增长,柏冉顾忌愈甚,她是非走不可。 “等辅佐陛下独立视政,柏氏不负先帝重托,我便想携殿下去封地居住,临淄封地,物阜民丰,景致怡然,自我袭爵以来,还从未踏足。”柏冉笑着,颇显出向往之意。 司马伦皱眉,没再说话,心道,你就想着吧,我到时不放人看你怎么办。全能又忠诚的宰相并不比圣主多见,纵观历史,皇帝若能分到一个就该拜谢上天降下不世人才了,显然,在司马伦心中,柏冉很符合。他还指望打造一个当世的明君贤相,这贤相若是走了,不就缺了一半么? 柏冉看司马伦那皱巴巴的脸就知道他想的什么,这小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了,在他作为帝王的谋略格局还没有成熟之前,柏冉完全可以掌握他的思维。她也没想随便一说就能成,多说几回,总会成的,况且她还有襄城呢,襄城去游说顾太后,成功的几率很大。 嗯,想到襄城,柏冉就开始忧郁了,只盼太后她老人家能少住几日,她们也好早日再见。唉,也不知今晚睡不睡得着,还有殿下,自出嫁就没有在宫里留过夜,不知能不能惯。 就这么二人各自想各自的,御驾便入了城。 入城之后,再走上一个时辰,便可望见皇宫了。眼看便可休息,众人不由放松了一些,尤其是步行的卫士,手中持得长枪不知不觉中便歪了一些。 行进路线是避过集市的,怕扰民,但是避不开民宅,虽然皇帝几乎年年都要出行,但与百姓而言,那依旧是个高不可攀的天子形象,路边便聚了许多围观的群众,此时的京兆是陌氏门徒,自柏义辅升至大司马后方到任,时间不长,对京师的控制力度还很薄弱。故而,他虽派了士卒维护秩序,场面却仍显得乱糟糟。 司马伦与柏冉看了看外面,一齐摇头,很明显,这位京兆尹的能力并不让这二人满意,柏冉成功将柏义辅弄成大司马,是众人妥协的结果,她作为补偿,便将京兆尹这一职位妥协了出去,陌氏最终争到。 柏冉看出司马伦不怎么高兴,便劝了一句:“他做京兆方三月,自然比不上柏义辅任上五年,过段时日,待他理熟了手头的公务,便好了。”嗯,这话看似是在开脱,其实是下了个伏笔,这位新京兆往后若是越做越好,那便罢了,但他稍有不如意,司马伦便会想到她今日这番言语,就会不由自主的将他与柏义辅治下的景象相比,然后就…… 司马伦还觉得柏冉真是一心为公的好人,他有察觉,柏冉和陌毅那些人不怎么对付,可是即便不怎么对付,在公务上,她却秉公而行,并不落井下石——柏相真是公忠体国之辈。司马伦很感动,正要说话,便听外面乱起来了。 司马伦顿时面色微沉,柏冉却本能的觉得不好,再是无序,有皇帝路过,也不该这般乱。 此时御驾正经过一拐角,柏冉掀开窗帘只能看到一面,并不能看清前方的情况,只是听得前方越来越混乱,还有数声尖利长啸,伴随高声喝问。 柏冉心一紧,速唤执金吾,执金吾却被困在前面出不来。不安之觉越发明显,柏冉立即回身,对司马伦快速道:“感觉不对,透着古怪,请陛下允臣下车安排镇压。” 司马伦利落起身:“我也去看看。” 柏冉没阻止,待他走到身旁,方上前掀门帘,二人刚走出一点,便听外面高呼:“是刺客!” 柏冉条件反射的大声道:“快护圣驾!”四周迅速聚了一批御林上来。 眼前景象一片慌乱,远望前方有刀剑打斗,四周围观百姓四下间逃窜,碰撞踩踏,乱作一团,还有不少百姓竟朝这边冲,行迹很是可疑,柏冉速令人拦下他们:“先抓起来!” 那数十百姓见御林上前抓捕,从身上掏出短刀与之打斗。 司马伦大惊,面上有慌乱,却还算镇定,道:“怎会有刺客!” 没有人回答他。御林毕竟人多,对方虽然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也抵不住人海战术,几番纠缠仍未得近前。 柏冉稍微放心了一点,看地形,离金吾卫衙门比较近,便令速去调兵来。她心中以为是强弩之末不足畏惧,已在思索事后如何查探究竟是哪方势力。 柏冉转头谓司马伦道:“请陛下速入车内避险。” 话音刚落,她余光警觉的瞄见前方一处隐蔽空地有一弓箭手搭箭上弦,不过眨眼,箭脱弦疾驰而来,方向正是他们这边。半息之间,柏冉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襄城的模样,身体已超越了意识做出心中最想做的选择。她侧身推开了司马伦,身体后仰,倒进车舆之中,与之同时,箭刺穿车帘,没入其中。 司马伦倒在一旁,他听到一声刺耳的裂锦之声,而后紧接而来的便是利刃破开血肉的轻微撕裂声,即便是轻微的,传入他的耳中却清晰如雷鸣。 时间一下子都如静止了一般,在场众人都为刚才一幕愣住。 司马伦脑子一下子白了,不等长恩反应过来扶他,他便想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腾地一下跳起来,遥指着弓箭手大声喊:“快将他拿下,就地正法!” 受这一下刺激,御林战斗力顿时提升百倍。弓箭手逃脱不及,就地砍死。群臣都围了上来,谢回立即道:“此处离明德坊最近,快送宰相回府救治。” 司马伦要入车内,被众臣拦了下来,凭栏上前,亲自赶车,由一队御林护送回府。 司马伦是晚了一刻方到相府的,届时刺客俱肃清,大批的御林护送着他与群臣跑到相府,刚一入门,便觉情况不好。 凭栏红着眼道:“君侯已在弥留。” 司马伦咬牙,令他带路。冲到柏冉的院子,司马伦令柏党众人与他一起进去,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 走入室内,卫国夫人在柏冉的榻前,容色哀戚。司马伦心彻底凉了,那种痛惜愧疚难过结合的感受让他浑身发颤。 柏冉不止是他最喜欢倚重的宰相,也是对他很好的姐夫,如今为他而死,不论对谁,他都有亏欠。 榻上的柏冉睁着眼,眼中已无光芒,气息也十分微弱,胸口处的鲜血浸湿了薄衾渗透出来。司马伦上前,握住她的手,手上满是湿粘的鲜血。 柏冉动了动唇,粗哑的嗓音发出含糊而短促的声音,司马伦忍着泪,侧耳去听,柏冉口中断续反复的说着襄城。 一瞬间,司马伦泪流满面,对她保证:“有我在一日,绝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柏冉便不再言语,目视榻前那一群的下属官员。她最关心的就是传承延续的问题,众人都知道,当下便好好答应一如既往,为国尽忠。不管今后会变成什么样,此时他们允下的承诺都是真心的,不论出于利益还是出于感情,被皇帝眷顾的柏氏,都是最好的选择。 身后事已了,柏冉合上眼,一滴眼泪自她眼角滑落。 司马伦觉得手中的热度逐渐流逝,心中的恐慌不舍占据了他年轻的胸膛。 谢氏上前道:“请陛下移驾。”没说理由,只让他走。众人都知,人在弥留之际阴气最重,是恐与皇帝冲突,这是传统。 司马伦站起身,将柏冉的手深重的放在身侧,含泪出去了。 他刚走到相府正门,身后便传来一阵沉闷压抑的哀泣之声,相符长史飞奔而来,哽咽道:“宰相已薨逝了。” 襄城这一整日都做什么都不安稳,顾太后见她这般,还笑着打趣:“真是半刻都离不得。” 这话说了没多久,宫外来报,相府仆役急事求见。 襄城心中一咯噔,不详的预感越发的明显起来,急令那人进来。 仆役一来便哭道:“圣驾回宫途中遇刺,君侯护驾重伤。” 襄城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皇帝派身边的长恩亲自快马跑来,再禀:“柏相重伤不治,请长公主速回京主持丧仪。” 襄城觉得世间万物在陡然间统统离她而去,她张了张口,神色木然,欲问而无言。长恩是接了司马伦的命令来的,要他一定劝住长公主,毋使她哀伤过度,只是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只汇成一句,快将她带回来。他看着襄城郑重道:“府中卫国夫人,还要殿下去劝慰。”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说什么都无力,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匆匆一别已成永诀。顾太后担忧地看着女儿,下令速备车。 “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顾太后道。 襄城是被扶着进入相府的。以未亡人的身份主持了柏冉的丧仪。柏赞之与柏原也以最快的速度回京,由于柏冉无子,葬礼上缺少捧灵的人,柏赞之直接令以柏据为柏冉嗣子,承祭祀之责,不等柏据打报告请假,司马伦直接便下诏召他回来,他所在郡所不远,快马一日便可到京。 人们看到他,想到他如今成就以及柏冉这数年来不断地提拔他,看护他,不禁有种早就安排好了的错觉。 司马伦立于朝上,看柏冉往日所坐的位置,哀叹不已。柏氏姻亲遍布朝野,一时之间,满城举哀,往日繁华的街道,那几日都是萧瑟的,街旁铺肆闭市数日,以白布悬于门上,表示哀悼。朝廷追谥柏冉“宣成”,后人以宣成侯称之。司马伦还欲在襄城的封号前加镇国二字做尊号,襄城却固辞了。司马伦极想补偿,便扩大了襄城的封邑,又加诸多项特权,然而即便这样,他的心中仍未好过一点。 丧礼结束以后,襄城便以京中伤心之地恐触景伤情日日垂泪不愿再居住,向司马伦请准要去封地,司马伦自然是不允的,言辞切切道:“我答应了柏相,会照顾阿姐,怎么能放你去封地呢?” 襄城一意要走,说得烦了,便直接道:“你不答应,我自己走,朝廷没有公主不能擅自离京的规定。” 司马伦无法,只得给襄城的甲士扩充了一倍,择稳妥之人护送她去。 离开京师以后,旁人未发现不妥,自小便陪在襄城身边,对她无比熟悉的阿蒙只觉得殿下尤其的心急,不像躲避故地,却像是去迎接追赶什么东西。 队伍行至京城百里之外的一所小庄园时,正值入夜,护卫的校尉回忆了一下路况,这一处应当是附近最好的居所了,便上前道:“前方三十里内俱无驿站,不如就在此地向主人家借宿一晚。” 襄城回话:“可。” 阿蒙莫名地觉得殿下在说这个字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 这是一处民宅,主人远游,只有忠心的管事在打理庶务,见到他们的阵仗,很干脆就答应了,并将园中最好的院子供了出来,给襄城居住。 襄城一入那所院子,便令婢子们都退下,只留下了阿蒙一人,阿蒙恍惚间感觉,殿下似乎很急很急,就如往日在宫中待了一日便止不住的想念驸马,归心似箭的回家那般。走到门前,襄城的脚步明显地放轻,对阿蒙道:“你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阿蒙不解,殿下的声音中虽然透着紧张,却仿佛很小心,语气轻的像是怕惊扰了谁,她遵命道:“诺。” 襄城推了门进去,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不安与期盼之中,呼吸被刻意的放得极缓,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什么。 这一间屋子摆设陈列具是雅致,雅致到根本不像普通的民宅。襄城走了进去,一张宽大的榻上,那个熟悉的人,正合着眼在沉睡之中,胸口有规律的起伏,虽然仍可以自她苍白的面色中看出她的身体十分虚弱,但,她却是活生生的。 襄城捂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那榻上之人仿佛有所觉,眼皮缓缓地掀开,待看清眼前之人,她如画的眉眼间晕开轻柔的笑来:“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觉得这样走得彻底一点比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