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海市》作者:会跑的石头【完结】 文案: 一艘轮渡、一场穿越、一块卧碑、一个神仙未了的一个心愿,串成了一次激情大冒险。 内容标签: 清穿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庆东 ┃ 配角:徐神翁、何仙姑、吕喆、张居正、戚继光, ┃ 其它:抗击倭寇,保护国宝。 一句话简介:再续八仙传说 立意:天地有爱,你我同心。 节选: 姑且认为人们大多如此吧?一旦拥有了财富、权利、名誉、情感及等同可见的、或是不可见的物质与精神财富时,便视其为至亲至近的心肝宝贝,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地把持维护,天天祈求菩萨护佑,诚惶诚恐提心吊胆,唯恐出现不测而失去它。 如果从心理上加以描述,拥有者是恨不得把它攥成齑粉,迫不及待地就着唾液咽到肚子里,瞬间消化殆尽,融为肌体的一部分。不仅仅要今生今世形影相随,还要千秋万代不离不弃,就像唐太宗对待王羲之的《兰亭序》一样,随仙驾入地宫,死了都不撒手,带到坟墓里面去。 第一章 渤海渡轮 姑且认为人们大多如此吧?一旦拥有了财富、权利、名誉、情感及等同可见的、或是不可见的物质与精神财富时,便视其为至亲至近的心肝宝贝,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地把持维护,天天祈求菩萨护佑,诚惶诚恐提心吊胆,唯恐出现不测而失去它。 如果从心理上加以描述,拥有者是恨不得把它攥成齑粉,迫不及待地就着唾液咽到肚子里,瞬间消化殆尽,融为肌体的一部分。不仅仅要今生今世形影相随,还要千秋万代不离不弃,就像唐太宗对待王羲之的《兰亭序》一样,随仙驾入地宫,死了都不撒手,带到坟墓里面去。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圣人贤达能有几个?大多是只顾眼前蝇头小利的凡夫俗子,躲不过七情六欲的诱惑,抗不住贪嗔痴三毒的侵袭,就算朱熹老夫子给天下人设定了诸多伦理的条条框框,可还会有人鬼迷心窍地昧心犯戒。 还好,明朝出了个心学宗师王阳明,机缘巧合龙场悟道,在嘉靖年间大谈“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让人们自觉自愿找回心中与生俱来良知良能的天理,达到无垢无尘无思无虑的境地,沿用这个路子使人向善倒是容易些。 话又说回来,人非圣贤,早早晚晚都有利欲熏心的时侯,多多少少会侵占公众或他人的名利。日子久了,便心态平和些许,视这名利是天经地义、非我莫属的私有品喽。可偏偏事与愿违,万紫千红之中总会有一星半点不尽人意的杂色,好东西老是有人在惦记,斯文者,风言风语指桑骂槐;鲁莽者,撕破脸面巧取豪夺。 平心而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是自家的宝贝被人蛮横无理地夺了去,围观者却在幸灾乐祸起哄叫好,又求告无门不容你申辩,无奈之下只好拱手让出割舍放弃了,那样将是多么令人无法接受的奇耻大辱啊。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喜、怒、哀、惧、爱、恶、欲,哪个也不会少,倘若吃亏委屈啦,那可了不得,非得耿耿于怀朝思夜想,顿足捶胸立誓要一雪前耻,千方百计地谋划要把宝贝抢回来,哪怕是卧薪尝胆也在所不惜。可往往自身的能力有限,云泥殊路,技不如人,往往处于劣势,只好忍气吞声甘拜下风,落得个黯然神伤,仰天长叹空悲切。 假使有丁点儿的希冀闪过眼前,让人又见依稀曙光,自己个儿掂量来掂量去,琢磨有能力、机缘扭转乾坤,必会心生渴望重燃激情,全力以赴奋起一搏的。修身养性的上仙神明尚且如此,肉眼凡胎的芸芸众生更是不必说啦。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初的一天,当破雾而出的第一缕朝阳升腾于渤海海峡之上,将万道金光尽情地挥洒给水波涟涟、无边无际的苍茫大海时,一艘滚装渡轮缓缓地驶出了辽东半岛南端的大连港,其舷侧赫然写着醒目的船名。 随着渡轮向南行进,船尾搅动起汩汩翻卷的白色泡沫,招惹来一大群嗷嗷鸣叫的海鸥,它们动着自作聪明的小脑筋,不放过每一次得手的机会,贪图着人类随心情施舍的吃食。航船此程要耗时六个多小时,行驶近九十海里,目的地是隔海相望的胶东半岛烟台市。 此时,甲板上悠闲地走来一老一小两位乘客,老爷子六十岁开外,和蔼可亲,大耳有轮,俊目美髯,一米八的大个儿,长得富富态态的样子。唯有美中不足,圆滚滚的头上开始谢顶了,只剩少许的银发飘洒于脑后。 挎着老人手臂的小女子,将长发以顺时针方向直接缠绕于头顶,梳着简洁的道姑头式,看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美丽灵秀,端庄优雅,身挺高挑,**圆润,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坯子。 鲜明的五官和高耸的颧骨使她更迎合了东方人的审美品味,令所见之人无不顿步不前,想方设法找个由头多看上几眼。她穿着件白色及膝的长衫,前胸印有盛开怒放的朵朵荷花,且别出心裁用闪亮亮的金片加以点缀,更映衬出女人光鲜亮丽的颜值和超凡脱俗的高贵气质。 “爸,我还是头回坐白天的渡轮呢,您看这儿海天一色,天连水,水连天,我们像是站在一口大锅的锅底,和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样啦。”漂亮姐手搭凉棚举目四望,瞭望着亮光熠熠的海面。 原来他们是父女俩呀,做父亲的和颜悦色地回答道:“是吧,这里是深海,汪洋一片,四面的海浪像是一起向你涌来,你便体会到自己的渺小啦,一切贪念欲望都会一扫而空,清心寡欲、平平安安的活着才是至关重要的。多亏今天天气好,浪不大,否则巨浪要排山倒海涌上船来,更加惊心动魄呢。” 老人扶着栏杆望向远方,“姑娘,我说你还不信,白天的海景枯燥乏味,没什么好看的。尤其是往烟台去的这条航线,光秃秃的,岛屿坨礁几乎是看不到的,连个参照物都没有。比不上去蓬莱的渡船,有长岛群岛一路看下去,淼淼烟波之中,撒落着座座苍翠如黛的岛屿,海岛风光美不胜收啊。” “我知道有去蓬莱的船,可发船的时间不合适,要到下午和晚上才出港,而且还要去旅顺上船,麻烦。过去净坐夜船了,我就想看看白天的大海是什么样子。”姑娘低头往近处的水里看去。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看来老人心情不错,还心血来潮吟起诗来,“姑娘,古时有蓬莱、瀛州、方丈海上三神山之说,秦始皇东巡求药、汉武帝御驾访仙几番来此,据传长岛就是其中的蓬莱仙岛嘞。要我选就选去蓬莱的船,不怕浪费半天时间,有的看总比没的看要好。就拿你来说吧,爸是支持你的观点喽,婚姻大事不能凑合,咱不说找个出类拔萃的,也要门当户对呀,毕竟两个人要在一起过日子吧。而且我和你妈是信教的,恩恩爱爱一辈子,咱家可不兴过两天就离婚的那一套。可话又说回来,你也老大不小啦,三十好几了,只要对方人好,知道心疼你,爸看差不离就先处着呗。还有,家务活也要学着做啦,光干好工作不行啊,以后有了家庭,都得自己去做呀。” “嘚!嘚,您又催婚啦,我一个人还感到很滋润呢,自由自在,快快乐乐。还是合计合计您自己的晚年幸福吧,我妈过世七八年了,您也该往前再走一步啦,让我这做儿女的省省心。”姑娘听人逼婚心里就烦,这若是别人,早就爱搭不理,扭头走开了,可对自己的父亲还不能急眼,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至于婚姻大事,她心里自有主张,早几年眼见得小姐妹们一个个出阁嫁人,也着实颇有压力,巴不得有人来提亲牵线。可这一二年来,却愈加得放松看开了,不中意的是绝不会相处的,她不认可随随便便把一生托付出去,栽棵萝卜还要选个好坑呢。 提起逝者,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人的眼圈立马红了,晶莹的泪花在不住地打转。女儿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爸,看您,提起我妈就哭,六十多岁的人啦,眼窝这么浅。”她掏出手帕为父亲擦着流出的眼泪,“好,好,我答应您,一定抓紧。这不,我们医院电诊科的秦姐要给我介绍对象,说是对方老实稳重,腼腆,不多言不多语的。运动员出身,会攀岩,会游泳,会剑道,会武术,嘻嘻,还会做美发,手可巧了,在法院上班。他这几天随单位去度假了,眼下不在沈阳,约好了一回来就相亲。” “那敢情好,爸看这个就不错,多才多艺,还是政府机关公务员,和你这三甲医院的院感科主任蛮般配的;老实稳重,是不爱说话,不善于表达的潜台词吧?别是个闷葫芦。行啊,人好就行,内向也好,不去外面沾花惹草,招蜂引蝶。姑娘,抓紧呀,把这个十项全能拿下,可不能再大大咧咧的啦。”当父亲的掩饰着抹了把眼睛,豁然开朗露出笑脸。 “爸!谁说这海没得看,您瞧那是海蜇吧?”兴奋的姑娘伸着白嫩的胳膊指着水面,“大得像盏无影灯,您看!那边还有一个,比这个更大,像办婚宴的大桌面。” “大!再大!能怎么滴,你算哪根葱?”一声刺耳的斥责从舱门处传来,来得太突然、太犀利、太肆无忌惮了,你不要抱有丝毫的怀疑,这女子的一声怒喝把甲板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 咆哮者是个手里掐着香烟的女孩子,不知正在给谁打电话,看她也就二十啷当岁,杏核眼,尖下颚,脖子上戴着白金的项链,项链坠着个精致的微型LED手电扣,将乌黑茂密的头发剪成短寸,活像个血气方刚的假小子。 握着的手机壳面上印着卡通照片,是谁都会一眼认出来,一开口就是喃喃的蜡笔小新。“你就说回来不回来吧!三百六十五天能看到你几天?就非得你去保家卫国呗?你是岳飞呀,还是戚继光啊?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充什么大乙巴狼,离了你,国民党会反攻大陆喽?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的小排长,官迷!从初中一年级就骗我,说是一辈子对我好,就这么对我好吗?让我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我就这么幸福啊?都快十年啦!我可不给你守这份活寡了,你那小岛子别指望我去,我可不是《父母爱情》里的安杰。你有你的事业,我也有我的买卖,我的根据地在沈阳。” 可能是海上的信号不佳,女孩子捂住手机大声呼喊道,“你说什么?呜啦呜啦的,大声点!跟我讲大道理的能耐呢?难道舌头被鲨鱼咬掉啦?豆腐坊!你爸那生意我可干不来,起早贪黑腰酸背痛的。我有自己的乐子,吹笛子打架子鼓组乐队,劳务费老鼻子啦,又开了家服装店,名牌衣服卖得好着呢。你别求我,喊宝贝儿也没用,青梅竹马、理想抱负能当老公用呀,还是能当大米干饭吃?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考思南!说句痛快话,不复员就分手,谁也不要耽误谁。” “爸,那不是咱们一个舱的小女孩吗?她是军嫂啊,这孩子一上船就打电话,就没看她消停过,从三等舱一气打到甲板上来了。”护栏旁的女子轻声对父亲嘀咕着。 “小辣椒,实足的不让份,别看个子小,精瘦精瘦的,嗓门还蛮赫亮,这一定是跟她对象闹意见喽。他对象叫什么?考试难?知道题难,就得多温习,看她学习就不带好的,哪个有知识的人,能这么张牙舞爪、破马张飞的。我说句公道话,当兵的两地分居,家里是真得顾不上啊,军人家属不容易。”老爷子非常能理解别人的难处。 可女儿却不能理解父亲,“爸,您总是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问题,谁容易呀?再不容易也要好好说话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唠去呗,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的?满世界地扯嗓子喊,不像个样子。在船舱里就一通乱叫,惹得大家不得安生。还有,您看她那低腰露臀裤,伤风败俗,尤其是在腰眼上刺了个十字架,太不像话啦。” 老人也深有体会,他不经意间流露出埋怨的神情,“是不太好,年轻人不懂规矩,是对天主的亵渎啊。天主会宽恕她的,阿门。”他依次在头上、胸前、左肩、右肩画着十字。祷告完毕,像是看到了什么,把头侧向舱门方向,小声向女儿告之,“病关索来了,这个孤独的人儿啊,愁眉不展的,遇到什么烦心事啦?打进舱见面就没看到他笑过。” “爸,您还是天主教徒呢,就这点不好,老爱给别人起外号。”女儿也看见了所指之人,却针对父亲的缺点有些抱怨了,“我那南塔坤道观的师父说过,《初真戒律》中明确规定不能妄语。像您这样拿人家的短板来取笑,是自造口业。再说,病关索的意思是梁山好汉杨雄的武功使关羽的三公子关索都害怕了,不是用来形容愁眉不展、病病歪歪的。” 为父者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盼,躲闪着女儿咄咄逼人的目光,并用手摸着挂在胸前的银项链,那链子上坠着耶稣受难的十字架苦像,“看他那倒霉样子,我就想起《水浒传》里的人物了。嗯,姑娘,全真教孙不二的传人们说得对,这样对人不尊重,以后不再开玩笑啦。可我没说他有病啊,病关索也是让人害怕的意思嘛。你看他那出,一进船舱便一言不发,趴在上铺哼呀哈呀,一付活不起的架势,能不让人害怕吗?我都怕他要跳海轻生呢。” 所提之人年纪不大,也就是三十往上的光景,可看上去过于迂腐沉闷啦。这位弓着背一努一努地向前走着,整个身形都快曲曲成个大虾米了。他使劲地筋着鼻子,像是怕自己的鼻梁不够高挺,架在上面的近视镜会出溜下来。尤其是穿着一套压箱底的双排扣老式西装,与现实格格不入,古旧市场里都难以淘到。而且更雷人的是胳膊上戴着付套袖,只有上了岁数的人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再加上脚蹬一双黑面白边的平底布鞋,更彰显出与众不同,下定决心不走寻常之路。 “姑娘,你还没看见他脚上的袜子呢,两色两味,一样一撇。我就奇了怪啦,只听说大科学家陈景润经常穿错袜子,真没想到还有性情相投的同道之人呢。”老爷子眼瞅着那人直勾勾地走了过去,眼睛本来是看着正前方的,却斜下里蹑手蹑脚地拾梯而上,往上层甲板去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干什么都不用你管。卖高仿衣服怎么啦?这叫资本积累,大商场七八千的正品,我上的货才一千多点,一模一样,保证质量,我卖出一件就净挣五百块呢。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满足低收入人群的爱美心,碍着谁的事啦?我眼么前就在去烟台的船上,也是去上货,韩国的化妆品,明白地告诉你,也是高仿,一盒转手能挣一千块。哎,就吓死你了!”这女孩原来是卖假冒产品的不法商贩呀,真是目无法纪,不知廉耻,还无所顾忌地大势炫耀呢。 突然她不耐烦了,狠狠吸了一口香烟,挑起眉毛向通话的对端质问道,“你说谁财迷心窍,谁无可救药?就你好,就你脚踏实地。你让我收手!犯法坐牢,没收财产,凭什么?有证据告我吗?你呀,胆子比兔子还小,活该在岛子上傻啦吧唧地穷死。睁开你那小眯缝眼看看,我的好姐妹小秦,她堂姐在三甲医院工作,人家的老公也是当过兵的,开了家医药试剂公司,空手套白狼,左手出,右手进,生意是越做越大,路子是越拓越宽。你呀,没本事就说没本事。考思南!现在有两条路任你选,是复员,还是分手?” 从舱内秩序井然地走出来一队男女,各个神情庄重还略微带着笑容,其中以年轻人居多,无有例外都穿着教会的白袍子,在一位身穿黑色衣袍的男子带领下,整齐列队于甲板之上。那位神职人员胸前挂了根红色的带子,脖子上系着横短坚长的十字架,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小册子,清清楚楚印着《圣经》的书名。 就听笑容可掬的黑袍男子娓娓道来,“亲爱的弟兄姊妹,你们都是神的儿女,《圣经》新约中讲,主耶稣批评最多的是法利赛人和文士,法利赛人是神殿中的讲经人和传道人,他们能说不能做,道理都对,但是总拿着这些道理去要求别人,而自己却一点也不做。所以《圣经》上说,应召的人很多,得救的人却不多,无论哪个时代,能够秉持真理的人都是少数。因此我们唱诗班的每一位成员,都要以谦卑的心和渴慕真道的心做信徒的表率,用歌声来服侍神、赞美神。这次受邀来参加歌唱比赛,不是为了名次高低,而是来高唱赞美耶和华的颂歌,把福音的种子撒向人群,用歌声宣扬神的真爱,以此坚定自己的信仰。让我们做个好人,依靠神的帮助,同样当你想要做个好人的时候,神也必然会帮助你,愿神祝福你们。” 他随后开始指挥大家唱歌,先是“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地男女声合唱,交错与应和显得格外和谐。随后是气势辉煌的《欢乐颂》,眼见是一支曲子接着一支曲子,一时半会儿是排练不完了。 打电话的假小子被情形所迫,喊破嗓子也说不清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发作,只气得将半支香烟弹到海里,无奈之下也去了上层甲板。 老爷子还在注意着女孩子,“这姑娘是个话唠啊,打起电话没完没了,口口声声要跟人家分手,却车轱辘话腻个没完,我都纳闷她说了那么多话,吐沫怎么不干呢?应该尊称她为不干胶。她的男朋友脾气不错,不急不恼,活脱脱个小考拉,可爱,面对小对象的胡搅蛮缠,真有耐心烦。” “爸!您怎么板不住呢?又给人家起外号啦。”姑娘生气地一跺脚。 第二章 欲寻短见 “老何教授,你们在这儿乘凉呀?这里是比舱里敞亮哈,三等舱在甲板下面,空气不流通,放个屁半天也转不出来,太憋屈啦。”说话的是个秃顶的中年男子,黑脸膛,大环眼,一部上接鬓发的络腮胡子,让人见了都替他惋惜,若是这大把的毛发长在头顶,那该有多好啊。 男子穿着镂空的T恤衫和休闲的七分乞丐裤,裤腿故意破出几个口子,脚上踏拉着懒汉拖鞋。他敞着怀露出圆鼓鼓的大肚皮,可能是在舱里呆热了,不时擦着脸上的汗珠子,还拧开手里拎着葫芦形状的红色水壶,极其享受地喝上一口。 “哦,是李大夫啊,你们怎么不下棋啦?也出来吹吹海风啊。”老爷子见是同舱的乘客,态度友好地聊上几句,像是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可耳边还回荡着啪啪山响“仙人指路”、“当头炮”、“支士”、“将”的摔棋子声,和此起彼伏“缓一步”、“玩赖”、“不带这样的”的抢夺吵嚷。而那个对阵的臭棋篓子就站在医生的旁边,正冲着老人笑嘻嘻地点头示好呢。 老爷子初次见面便打听过了,这个秃顶医生是区医院的大夫,给人照胸片的,说是姓李名玄,并一再强调自己可不是修仙得道之人,之所以父亲给起了这个名字,全是因为出生时胎位不正,难产!差点儿要了母子俩的性命,故此名字里带了这个玄字。 至于另外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从面容上看比医生大不了多少,一巴掌盖不住的大脸盘,小小的双眼皮眸子,前面还架了付高度数的近视镜,镜片一圈套着一圈,足有啤酒瓶底那么厚,显得脸庞愈加得圆圆大大了。 这位穿着半袖汗衫,休闲短裤,是个扔到人群堆里就再别想挑出来的主儿。他自我介绍,原是发电厂的运转员,后来休长假不再倒班了,说是心里累得慌,回家也没闲着,托亲戚找了份协警的差事正干着呢。 医生的目光已经转到唱诗班的身上,并随着旋律用手打着拍子,“教授,你听,这些信教的唱得多好听啊,我还以为快过圣诞节了呢。那位神父指挥得也到位,刚才唱得什么来着,哈利路雅,哈利路雅,我猜这个什么雅,一定是天主教的仙女吧;还有那个是《欢乐颂》吧?这曲子我门清,是英国人贝多芬写的,教徒结婚时经常唱啊。人家教会里讲的是一夫一妻制,不带离婚的,现在的小青年可不行,坚持不了,结婚离婚像过家家,吃个冰淇淋的功夫就分手了。我家就在大南教堂附近住,没事就爱进去听两段。这次出来开会感觉真好,还能听到这么美妙的歌曲,不觉我激情澎湃起来,啊!刘大哥,我有诗一首,院长让我来开会,吃的喝的厂家拿,未派小陈与老贾,孩子借读我帮他。”他还洋洋得意地哼哼起来《第九交响曲》的调子。 秃顶嘻嘻哈哈的一通神侃,惹得女子挑理了,“李医生,你把教堂当成茶馆了,没事儿还去听两段,信不信不要紧,最起码态度得端正。我请问你,为什么用冰淇淋来形容时间呢?有什么典故吗?” “典故?没什么典故啊,我只是爱吃冰激凌,用来形容时间很快的意思。”医生收回目光投向护士,感到这姑娘外表文静,骨子里却倔强得很,爱较真,应该是个茬子,不好惹啊。 老人跟着也指出医生的不是,“何琼说得对,对天主要崇敬,不可怠慢触犯。李大夫,这些人是基督新教的,不是天主教徒,从十字架上就能区分出来。那带队的是牧师,不叫神父,他的十字架上没有耶稣苦像。”老人把自己戴的出示给对方看,“你说的哈利路亚不是圣女的名字,是希伯来语赞美主的意思。还有,《欢乐颂》的作曲者确实是贝多芬,可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德国人。而且自马丁路德创立新教之日起,便与罗马公教分庭抗争,牧师不同于神父,可以结婚,过世俗生活。两者也有共同点,都反对教徒离婚,认为婚姻是神圣的。” “原来如此,这些我都不懂得,什么新教、旧教,天主教、东正教,只是一知半解,而且我也不信,我就相信自己,相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教授、大美女,哈哈,让你们见笑啦。”李医生承认错误来的也快,赔礼道歉全不当回事。 医生冲着父女俩尴尬一笑,赶紧面向协警转移话题,“刘大哥,你那步卧巢马下得欠考虑,俗话说,马跳窝巢,不死也发昏。我们加个好友吧,等我到青岛开完学术会,回沈阳后送你几本棋谱,你自己好好研究研究。” “那敢情好,我也去青岛,参加我大侄子的婚礼,用不了两天就回沈阳了,我们找个时间再约。”协警高兴地答应着,貌似两个人已经成了亲密的棋友。 “不光要研究棋谱,提高棋力,还要吃补药,好好地补补脑子。”医生深有体会地提起不锈钢保温壶,“人到三十不得已,保温壶里泡枸杞。兄弟我就是爱学习呀,古今中外,天文地理、诸子百家,学得老杂啦,中医这一块也颇有心得,药疗、食疗、针灸、艾灸、拔罐、刮痧,我都能比划比划。别小看这一壶水,后半辈子就指着它活哩,这里面可是半袋子枸杞呀,量足,药劲大啊。” “二位藏棋大师还在切磋技艺、交流经验呀?好家伙,下个棋可了不得,地动山摇的,三等舱都搁不下你们啦。”护士姑娘话里话外带着不满,“我爸心脏不好,下过支架,本想有个安静的地方躺一躺。寻摸着白天船上买卧铺票的人不多,船舱里安静,累了可以倒一会儿。可你们倒是好,把舱里当成擂台啦,一通拳打脚踢,就差舞枪弄棒了。要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买个坐票呢,最起码有个塑料坐椅吾的,要比眼下没有座位站着强。” “哎呀,刘大哥,大美女挑理了。”放射科医生后悔晚矣地砸吧着舌头,“都怨我,区级医院不像你们三甲医院那么忙,平时闲来无事看些闲书,东西都学杂了。可特此声明啊,我们下的是象棋,真的不是藏棋。对了,大美女,你方才在舱里说援过藏,藏棋怎么下?没事儿教教我们呗。今天是我出幺蛾子,非拉着刘哥下盘棋,影响了老何教授的休息。考虑不周,鲁莽,鲁莽了。”秃头一个劲地作揖赔着不是。 “李大夫说得对,小何姑娘,我们是太过分了,没考虑同屋人的感受。你扶着老教授进舱去吧,眼下屋里没人,六个乘客都出来了,八张床你随便躺。”透过厚厚的镜片看那协警的眼睛是黄豆大小,用目光是无法与其交流啦,但对方的态度确实是诚诚恳恳的。 “大美女,快扶你家老爷子进去吧,我俩就在甲板呆着,不会再进去打扰你们啦。”秃顶医生又在东张西望,顾盼左右,“打电话的小女孩呢,也跟她说一声,听她那意思,还是个驻岛海军家属呢。还有那个重点初中的老师,也是咱们沈阳人,好像是教物理的,这人太闷,不爽快,吭呲瘪肚,问一句回答一句,也不知道这书是咋教的?别看长的憋憋屈屈的,人家心气还挺高呢,听我说爱看个杂书吾的,他也说爱好兵器、历史,要找时间和我探讨一下。打眼一看就不是个爽快人,一会儿我去把他缠住,可不能让他进舱去唱咏叹调啦。” 中年协警突然想起了什么,“李大夫,今天几月几号?” “6月28号呀,怎么啦?” “怎么啦!今天是中考的第二天,上午考的第一科就是物理,他个物理老师不在考场陪着学生,跑到大海上来干什么?”刘协警对教师不合情理的行为真是搞不懂了,“看他那神不守舍的样子,不会是得了抑郁症吧?” 老人家略有所思地看着海面,“嗯,抑郁症有法子治,我是担心他想不开。你们没见他的精神都要崩溃了吗?压抑,压得都直不起腰来。我们所里就曾出过这类事情,一个年轻有为的研究员,顶不住失恋的打击,直接从办公大楼顶上跳下去了。到现在,只要打那儿经过,还能闻到隐约的血腥味。” 他见两个旅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醒悟到事态的严峻,于是更加肯定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投向远方,“那是一只海豚吧?看它游得多么开心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让人羡慕啊,小东西还会仰泳呢,嘿,快看!真通人性,它用胸鳍向我们招手呢。”其他三个人哪儿有闲心看海豚啊,都在为物理老师的事忧心忡忡呢。 “快来人啊,有人跳海了,跳海啦!”随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船尾响起,其冲击波不亚于一枚导弹的威力。 “有人跳海啦!” “有人跳海啦!” “有人轻生跳海啦!” 从上层甲板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随即是由此引发的骚乱,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向出事地点跑去,也不管是在哪层甲板上的乘客,都怀着一个共同的想法,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赶紧把人救上来。 老教授、李医生、何护士和刘协警随着人流奔到轮船的尾部,只见一个人影在白色泡沫中挣扎着,随着渡轮向前行进,彼此的距离在不断地拉大,那个人影逐渐由大到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当驾驶室得到报告将轮船停下来时,离那事发地点已有一千多米啦。 “我认识他!是跟我同舱的老师。”上层甲板在尾部有楼梯延伸下来,要投海自尽得经过这里。此时那卖高仿商品的女孩子正在大声地描述着,看似刚才的一幕惊吓到她了,她那握着手机的右手不听使唤地抖个不停,“哎呀妈呀,这是个狠人,蔫淘啊,我正给我对象打电话,他就从这里下去了,我还以为他要撩扯海鸥呢。没想到他站了一会儿,突然纵身翻越护栏,扑通就跳下去了,太吓人啦,我的心脏现在还吓得砰砰地呢。” “爸,真的是他!” “何教授,你看得真准,一定对心理学有研究,他确实有心事,精神崩溃了。” “不出所料,那眼神跟我们单位跳楼的研究员一模一样。” “快去通知船长啊,派救生艇回去找一找,看还有救没救。”协警大声疾呼着。 四个人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的看法,和其他乘客一样迫切要求施以援手。 “呜,呜,呜”三声汽笛长鸣,船上拉响了应急警报,有船员迅速跑过来询问情况,四下瞭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除了海水就是海水,哪里有投海人的身影呀。但他们还是很尽职尽责的,一面向上级部门汇报,一面准备将渡船掉头,回到事发海域实施搜救。 “大家看!那是海豚吧?它好像还驮着个人。”老爷子发现海里的异样。 “教授,那个不是海豚,应该是个人吧?我有点白内障,看东西模糊,都是X射线给害的,还有我这秃脑袋,都是职业病啊。”胸透医生不敢肯定所见是何物。 “小何姑娘,你年轻眼神好,快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高度近视的协警刘庆东也是有劲使不上啊,只能指望着护士去加以辨认。 还没等姑娘确定,早有眼尖的小女孩在喊,“是两个人,跳海的那位得救啦!你们看,穿着双排扣西装的不就是他吗?”的确是两个男人向渡轮这边游来,奋力划水的是个小伙子,身穿着棉线运动服,他用手架着的正是教初中的物理老师。 船员们不敢耽搁,放下救生艇前去接应,不多时便把他们抬上渡轮。 两个人已经筋疲力尽了,教师还好说,吐了几口海水并无大碍,哭哭啼啼像受了谁的欺负。可那个见义勇为者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白眼仁一翻,昏死过去。 “快去医务室!把医生叫来,他需要急救。”船员在急迫地呼喊着。 “来不及了,我们先给他做心肺复苏。”李医生和何护士立即蹲下身去,对其进行紧急抢救,“护士,给他做人工呼吸。”李玄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姑娘并未迟疑,立即用手紧紧捏住昏迷者的鼻孔,口对口有节奏地往里吹气,直到小伙子慢慢缓醒过来。 何护士如释重负,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咳,总算救过来了,呛死我啦,呛死我啦。咋这么大味呀?你这是喝了多少白酒啊?” 第三章 不测风云 躺在地上的英雄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英俊潇洒、高大威猛,除了皮肤是流行的古铜色,其他方面极为普通。 “嗯,喝啦。”他半眯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懒洋洋地活动活动左腿。 “小伙子,你是怎么掉到海里的呀?”老教授皱着眉头问他。 “嗯,踢的。” “兄弟,你是什么时候落水的呀?”医生也关切地询问道。 “嗯,晚上。” “那你是昨天晚上喝醉了酒,被人踢下海的啦,从哪儿被踢下去的?”协警跟着问他具体地点。 “嗯,船上。” 年青人不知是极度疲劳,还是惜字如金,蹦着字回答问话。当他那两只眸子由混沌逐渐转为有神,最后定格在何护士那张俊俏的脸上时,“呀,老妹,是你救了我吗?你是我的大恩人啊。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是仙女吧?长得太漂亮啦,一定是老天让你来救我的。妈呀,可算着陆了,大难不死呀。喝啦,啤的、白的都喝了,不喝,我能掉到海里面吗?” 落水教师同样感激不已,他面向姑娘点头致谢,可姑娘看得真切,对方那眼珠子却瞅向地上躺着的人,也不知他针对的是谁。 还好,他一把抱住了男子的右胳膊,“兄弟,她是不是你的恩人,我不知道,你实实在在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别客气,我们彼此彼此,没有你跳到海里,我也撵不上这条船啊,那样我可真就完犊子啦。”他又目不转睛地望着护士,“老妹,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 “现在是,九点二十。”姑娘抬起胳膊看了下手表。 “这表戴在谁的腕子上,也没有你戴着好看。”这位还挺会说话,“天啊,九点多了,从落水到现在七个小时啦,看到你们这条船之前我都绝望了,以为临了临了来了个海葬。嗨,昨晚的事就别提了,荒唐,羞于启齿。我们十几个同事乘夜船回大连,闲来无事在舱里整两口,喝完酒是后半夜两点多了,大家都喝了不少,说是到甲板上过过风,没想到遇见燕子和雷子在说悄悄话,嘿嘿,人家那是在搞对象。我们一合计,就别过去当电灯泡啦。老孙就爱捉弄人,他还嘲笑我,说我性格太闷,不爱说话,三十好几了还没成家,处一个黄一个,处一个黄一个,让我过去听听,爱情的嗑是怎么唠的。” “你去啦?”胸透医生嬉皮笑脸地瞅着他。 “我彪啊,还是傻呀?人家俩小孩,二十刚出头,我这当大哥的能掺和那事吗?”他又慢慢地活动活动右腿,“可我没忍住,呵呵,好好奇呀,平时拙嘴笨舌的雷子是怎么博取燕子的欢心的?我是怕他们看见我,便翻出护栏,拽着栏杆荡过去,贴着船体侧板听悄悄话。” “哼,真无聊。”姑娘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 救人的男子不好意思地看着护士,“老妹,笑话我吧,我其实啥也没听清,只听雷子说要一辈子对燕子好,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呸!男人就会花言巧语,回头不是他啦,有一个算一个,看来都是一道号的。”卖假冒商品的小女孩已经从上层甲板下来了,她气不打一出来地讥讽道,还狠狠地跺了一脚。 “哎呀!哎呀,我的手指头啊,都被你的鞋跟跺掉了。”躺在地上的男子一下子坐起来,用右手捂着左手叫苦不迭,“昨天晚上是右手,现在这左手指头也残了。跟夜里一样,都是意外伤害呀,情节都雷同,是雷子话音未落,燕子说了声讨厌,用脚使劲一踢栏杆,正好踢在我右手指头上,疼得我差点晕过去。我用左手一捂右手,忘了是悬在半空里的,咬着牙,声都没吭,直接掉到海里啦。这一晚上在海水里泡得,快失去知觉了,还好,精疲力尽时等来了你们这条船,我喊的力气都没有啦,就剩下招手了,然后是拼命在后面追呀。” “游泳健将,在海里向我们招手的是你呀?我还以为是条海豚呢。”老眼昏花的教授方才醒悟过来,“还有你,小伙子,为啥事这么想不开呀?” “大叔,你不知道,一言难尽呀。我是来山东散心的,不如意,郁闷啊。起初我带课的六个毕业班好好地,可新换了个倒霉校长,从外面高薪聘请来个特级老教师,说是教育专家,原则上以他为主,以我为辅,他颠勺,我切墩。这不,临近中考了嘛,上回合作体联考我们学校又是倒数第一,老教师束手无策了,我便自告奋勇提出要试试。可没过几天,倒霉校长又变卦了,愣说我思路有问题,还得以人家为主。” “我当是怎么的啦,原来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啊,你太认真啦,为这个不值得。”刘庆东深有感触地劝解道。 “不光为这个,还有我的女朋友,是我们学校后勤做饭的。说我窝囊,看不上我啦,提出要和我分手。不瞒你们说,我曹斌也不嫌讲出来磕碜,其实她是和食堂大师傅好上啦,也是个颠勺的,这不是太伤我的自尊了吗?我恨颠勺的。”教师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就为这个跳海寻短见,至于吗?小伙子,人这一生哪能没有沟啊、坎呀?万事要想开些,眼光放远一点,不要斤斤计较。”老教授语重心长地开导着。 “大叔,你说什么呢?我没跳海寻短见啊。哈哈,原来你们以为我是自杀呀?错!大错,特错,你们看我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吗?”物理老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是来逗海鸥解闷的,却听甲板上的这位小妹妹在喊考试难,我这心里头就是一紧,怕我那些学生不适应。而且我认为今年中考应该偏向于基础知识,不会出现太难太怪的拔高题,这么看来我还是思路有问题呀。”他自责地揪着本来就凌乱的头发。 “我啥时候喊考试难啦?”小女孩惊讶地叫出声来,旋即又恍然大悟了,“你那是啥耳朵呀?我喊的是考思南,我对象的名字。他姓考,父母是南方人,大学毕业分配来东北,因为思念家乡,才给后代起了考思南。” “啊!不是考试难呀?”教师长出了一口气,像卸下了个大包袱,“你这谐音不要紧,吓得我一哆嗦,眼前一黑,站立不稳,来了个自由落体运动,以重力加速度掉到海里。” 何姑娘担心地问道:“你俩现在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走路啊?外面风大,你们浑身上下全湿透了,还是进舱去换换衣服吧。” “我们陪他俩去,这衣服湿得呱呱地,走!我舱里有备用衣服,你去试一试,看看大小合适不?”李医生和刘协警主动扶着他们进舱去。 随着汽笛的一声长鸣,渡轮重新启动了。 正当人们聚在舱内对落水者嘘寒问暖时,广播里传来意想不到的消息,“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由于烟台海域有强浓雾,能见度极低,港口被迫关闭,港口被迫关闭,此次航行的终点站改为蓬莱港。因停靠泊地的改变,给您的行程带来不便,敬请谅解,敬请谅解。” “嘿,怎么起大雾啦?我买的可是到烟台的船票啊,这差价谁给退?”躺在床上裹着毛毯的物理老师感到吃亏了,他筋着鼻子环视众人,似乎愤愤不平要讨个说法。 “老弟,这是天灾,不可预料的意外,轮船公司是不会给你找差价的,你就别斤斤计较啦。”医生忍着笑撇了刘庆东一眼,“再说,里外里就差二十块钱,你从大连往旅顺港上船,是不是要坐汽车呀?或从大连到烟台后去蓬莱,是不是也要坐汽车呀?这不都得花钱嘛,相互一勾也就差不多了。你来山东旅游一回,蓬莱阁是一定要去的,万一今天有海市蜃楼,那你可赚大发啦。” 教师卡巴卡巴眼睛,掰着手指头寻思了一会儿,猛然他咧嘴笑了,“不愧是放射科大夫,看得就是透彻,是这个理哈,省了一趟车钱,合适。”他踏拉着拖鞋走到洗面盆,仔仔细细地洗起脸来,在海里扑腾时他的平底布鞋不知甩到哪里去了,还好,旅行箱里带着拖鞋。 “谁的手机借我使使,打个电话,我的进水啦。”救人的那位靠着床帮坐起来。 “恩人,我的手机没电了,正充电呢。还多亏了放在舱里充电,要不然也得掉到海里去了。”教师庆幸地去看充电情况。 “用我的吧!”正往墙上电源插座里插充电插头的小女孩,马上收回手来,爽快地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他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手机,“谢谢,小妹,你贵姓高名啊?” “还贵姓高名呢,别客气,我叫韩香,沈阳的。大哥,你贵姓?哪的人啊?”小女孩上下打量着他反问道,见对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吕吉。” “嗯,吕喆,双口吕,双吉喆。你叫韩香?真巧啊,我也是沈阳的。”他一边更正道,一边拨号打出,“老孙啊,我是谁?我是谁你听不出来呀?闹!我的旅行箱你给带回去啦,谢谢。我在哪儿?我呀,去了趟水晶宫,看看孙悟空把金轱辘棒还回去没有。” 他抑制不住地嘿嘿一笑,又向护士撇了一眼,“有事,嗯,真有事,你替我向局长请个假,两天,两天就行,我个庭长有那么重要吗?什么遇到意中人就爱说话,怎么就性情大变了?净瞎说。就这样吧!” “孩子,你是厅长,不简单啊,什么单位的?还是单身吧?”老教授顿时来了兴趣,主动靠上来搭着话。 对方只是笑了笑,顺手把电话还给小女孩,“小妹,有现金吗?我浑身上下一毛钱也没有,手机也泡汤了,还得买票回沈阳啊,能借我五百不?回头我还你。” “吕大哥,我要是有钱一定借你,可现在谁还带现金呢?都是手机支付了。”韩香露出为难之色。 看大家面面相觑,都是一付无能为力的样子,“我倒是有一百多零钱,要不,你先拿去用。现在都用手机或是信用卡了,手里有现金的真不多,你回大连的船票我来买,到大连之后不坐高铁,坐普通列车,或是虎跃快客也就差不多了。你要是还嫌少,到了蓬莱之后,找家银行我给你取点。”还是护士心思缜密,为吕喆想得周全。 “太感谢啦,老妹,你不光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的红颜知己呀。我恍惚了,你真是老天派来的吧?眼下离了你,我都活不了。我得报答你,一定得重谢,我们以后得常来常往,你说怎么谢吧?回到沈阳我请你吃海鲜大餐。你看看,都忘了问啦,老妹,你贵姓?在哪儿发财呀?”男子连连作揖感谢,自从看到这位漂亮的姑娘,不知怎得神精异常地亢奋,话也多了。 姑娘却不动声色,只是把他当普通朋友看待,“不用,你记住我的手机号,你修好手机后加我的好友。”然后把号码告诉他,吕喆从来也没有这么认真过,只念了一遍便记牢啦。 “衣服烘干啦!运动服和西装是你们的吧?唉,这双长筒袜漏底了。”年青的女乘务员送来他俩的衣服。 “运动服是我的,谢谢。” “西装是我的,年轻轻的啥也不懂,这是袜子吗?这是套袖!是我妈特意给我做的,以防粉笔沫弄脏了袖子。”教师不满意地嘟囔了几句,重新将衣服穿好。 第四章 故居智斗 从面阔三间的戚继光故里大门走出来,又观瞻了牌坊街上的父子总督坊和母子节孝坊,随后拐入西口外的仿古老街。 这条街道的两边是一家挨一家的民居档口,不外乎卖些文玩字画、长岛球石、根雕篆刻、海螺鱼干的旅游产品,与别处的景区商铺大同小异,多有雷同。 沿着用石磨盘铺就的小路一直往北,经过几处具有当地特色的老屋古宅,依着心情穿堂入室,发现院子里安静质朴、古色古香,还颇有几分看头。 “戚继光的祖上是明朝开国将领戚祥,曾任朱元璋的亲兵,南征北战最终战死于云南,**论功行赏,授其子戚斌为明威将军,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后传四世祖戚珪、曾祖戚谏,戚谏有两个儿子,戚宣、戚宁。长子戚宣没有子嗣,过继弟弟戚宁的儿子景通为嗣,承袭了世职,戚景通就是戚继光的父亲。戚景通以孝廉著称,曾领兵大破刘六刘七农民起义军及青州贼寇李琪,屡立战功,做过江南漕运把总、山东总督备倭、大宁都司掌印、神机营副将等职。因原配张氏不能生育,又续娶王氏,就是戚继光的母亲。戚景通老来得子继光,后又生继美、继明和一个女儿。父亲清廉,家境清贫,这里原本是简陋的老屋,待抗倭英雄发迹之后他的故里才有了这么大的阵势。此处是登州城的西南角,叫做戚家村,这几座邻里的房子是四合院的变形,大院套小院,石墙如镜,石缝如线。说是当初砌墙时,主人每天都会给石匠发一些铜钱,让其嵌在墙缝里,使墙面平整天衣无缝。”眼下游泳健将活脱脱成了个尽职尽责的导游,在何家父女的身边围前围后滔滔不绝地讲解着。 “这位同学,你的嘴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临时身份证也办好了,船票钱也给你垫上了,怎么不乘下午三点半的船走?就愿意坐半夜的船哈?是又要去听谁的墙根啊?还是为了蹭我两碗小面呢?”何姑娘有点嫌他闹得慌。 “哈,一时的不慎毁了一世的青白,老妹,吃你两碗蓬莱小面,就舍不得啦?我不是没吃早饭嘛,在海上又漂了七个多钟头,体力消耗大呀。再说,我们不是朋友吗?而且晚上船好啊,上了船倒头一睡,天没亮就到旅顺了,啥事儿也不耽误。”吕喆春风满面地解释着。 老爷子提高嗓门,以便压住树上异常响亮的蝉鸣,他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孩子,你的想法和我的一样,俺爷俩对脾气,必须的一定不能少,多余的也不能浪费。生命有限,时光飞逝,转眼间白了少年头,才晓得青春的宝贵。你叔我是年华老去,退休在家,干什么都是有心无力啦。你们年轻人可不一样,像如日中天的太阳,大好时光可要珍惜呀。嗯,今天这天儿有些热哈,晒得人见汗了。”他掏出手帕擦着额头。 “嗯,叔,您说得太对了,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人生机遇就这么几回,如泥牛入海,万不可失之交臂。叔,您也不必悲观,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他亲近地将头靠近教授,“我在本溪山里有一处小院,有园子,有渔具,有茶船,有画室,还有各种健身器械,您若是有闲暇之余,可以去住上几天,吃吃农家饭,支炉子烤烤串,过过田园生活。” “那敢情好,我有时间一定去。姑娘,你看这小伙子,唐诗宋词张口就来,多有文采,多热情啊,还是个厅长,这么平易近人,我就喜欢这样有出息的孩子。”老爷子还真中意动心了。 “唉,叔啊,您就拿我当亲侄子,可别跟我见外。”他又面向姑娘讨好地笑着,“老妹,你就是我亲妹,休息有空上我那儿玩去,我的爱好可广泛了,最拿手的是速滑,我可是专业的呦。” “你玩去吧,什么自留地、钓鱼、茶道、绘画、速滑?我只看你饭量不小,你那导游证是买来的吧?”何姑娘自认为对方是个夸夸其谈的样子货。 “这可不是假的,我还有记者证、工程监理证、会计资格证、美发师资格证,这回出来只带着它,到哪个景点都畅通无阻,还多亏挂在脖子上,又有用武之地了。”吕喆尽其所能使姑娘相信,来展示自己的多才多艺。 “了不起,了不起,大侄子,你太有才啦,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原来是个小秀才啊。”何教授向儿女使着眼色,“这个可比十项全能靠谱呀。” “什么小秀才?我看是个华而不实的家伙。”姑娘对他的极力表现不太感冒。 “叔,前面那座城门楼是古登州城的鼓楼,原本是汉武帝第五次巡幸海上时,命人筑起一座以聊充渴肠的小城,称之为蓬莱,它就是汉城的东门,明朝扩城时改为鼓楼。”年轻人指着前面上下三层、四角飞檐的城门楼,楼檐下悬挂着硕大的牌匾,“唉,楼下怎么围着那么多人啊,都在看什么呢?” 的确,在高大的城门楼下围拢着一些人,都在全神贯注驻足观看。老少三人好趣地走过去,看是一家卖玩具的铺子,一个中年人满头大汗地在变魔术。 “三仙归洞,传统戏法。”吕喆指着地上支着的桌子,那上面铺着红布,摆着一根筷子、两个瓷碗和三个小球。 “伙计,这回嫩所,哪个碗雷俩、哪个碗雷一个?”变魔术的中年人手脚麻利地用碗将小球扣住,又将一个球做抛入瓷碗状,可怜巴巴地盯着桌前的游客,期盼着对方说错出丑。 “刘大哥,你看出这碗里都是几个了吗?”说话的正是那个放射科医生李玄,他正煞有介事地审视审视这个,端详端详那个。 旁边的伙伴向上推了推高度近视镜,“就我这眼睛能看清楚碗就不错了,还是你来吧,前两次不是猜得挺准的吗?” 医生诡诈地一笑,直接揭穿对方的把戏,“老乡,你这里根本没有俩的,一碗一个,第三个球在你手里攥着呢。你是等着我说哪个有单,好偷摸往里放吧?你把手撒开,让我们瞅瞅。” “俺所类,莫有,节阔草鸡死俺了。”商家就是不摊开手,始终坚持不在手里。 医生突然出手把两个碗掀开,每个碗里只有一个球,不用再狡辩,真相大白啦,“嗨,真够嫩了,嫩是来捣乱的。熊价,不惜和嫩地,快走快走,还待干亨么?”唐突的举动惹恼了摊主。 “你看你还急了,自己技不如人,你呀,身手太慢。假如真有本事,我猜错一次,就买你一套玩具。”医生李玄自感高明,论智商和眼力都能胜他一头。 “所话算数!伙计,嫩等着,俺借都去请俺老斯。她可厉害了,祖上是唐赛儿,明朝白莲教佛母,不是一般银。”那人闻听此言扭头便走,拐进旁边的巷子里。 不大一会儿,他领着个小姑娘出来,那孩子八九岁的模样,手里还拎着一根跳绳,“老斯,就龙头捏两个彪呼呼的。” 这么个半大孩子能有啥本事?不光李大夫和刘协警没把她放在眼里,其他的围观者也只是当个乐子看。 “嗯,我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登州鬼手的传人。”小女孩毫不怯阵,有模有样地站到桌子后面,“扣上,扣上。”只见她用两只小手分别拿碗将一个球扣上,然后故作姿态把第三个球握在手中,从右手倒到左手,接着假装抛进一个碗里,“进去,叔,现在两个碗里各有几个?”看她的动作,左拿右移迅疾如风吹电闪,下扣上翻轻巧似信手拈来。 “还是一碗一个,第三个球在你手里攥着呢,然后你要把它送到其中一个碗里。”李玄看着这孩子就想笑,人不大,还学起大人来啦。 小女孩迅速地把两个瓷碗掀开,“不对,一边三个,一边是空的。叔,你输了。”这下子可大出人们的意外。 “俺老斯人称鬼手小嫚,杂技世家,就嫩觉刺吗?”摊主得意得带头鼓掌叫好,像一只抖落羽毛的报晓公鸡。 小女孩卷起袖子,证明自己没有藏着掖着,“再来!让你们心服口服,扣上,扣上,进去,这回碗里各有几个?”她只用右手分别拿碗将两个小球扣住,又风驰电掣地重复了一遍。 “有言在先,孩子,你别上手。这个碗里有两个,一个是你从那个碗偷过来的,第三个球在你手里呢。”医生自鸣得意地掀开认为有两个球的碗,“唉,怎么是一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女孩一下把另一个碗翻开,“另外两个在这儿呢?叔,你又输了。” “李大夫,这孩子不光手快,脑袋也好使。”协警由衷地夸奖道。 “嘿,我就不信啦,还斗不过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再来!”众目睽睽之下医生有些沉不住气了。 “就嫩觉刺吗?老斯的祖上凭着这门手艺活捉过日本倭寇。猜错两回啦,可得买俺两套玩具呀。”摊主着重提醒那不服气的人。 “来就来,叔,你看好啦。”小姑娘笑嘻嘻地双手分别拿碗,为观众展示一下里面是空的,“扣上,扣上。”把两个小球分别扣在碗里,她拿着筷子敲打着碗边,“过来,过去。”接着耍怪翘起个缝看看小球在里面没? “它们好着呢,都在。”然后把碗重新扣好,“叔,这回碗里各有几个?” “哼哼,鬼丫头,装神弄鬼的,两个碗里是空的,都让你偷走啦。”医生明睁眼露地看第三个球还摆在桌上,便不以为然地轻声哼道。 “叔,眼神不赖呀,可你又输啦!”女孩子用右手依次把碗掀开,两个碗里各扣着个小球,“我不是说它们都在嘛,嗨,叔,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第五章 人间仙境 认赌服输,交钱取货,李大夫手里多了三样玩具,一个是三仙归洞,一个是九连环,还有一个是会跳舞、能装首饰的小仙女音乐盒子。 “咳,最后一次应该是她先拿走了,然后再重新放回来的,我怎么猜,她都能赢。没辙呀,明知道戏法都是骗人的,还这样被个孩子耍着玩。刘大哥,那孩子手真快,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觉我激情澎湃起来,啊!小小年纪不简单,祖传戏法不虚传。快拿快放似鬼手,骗我一来又一来。这几个玩具也好,拿回去给我姑娘,出门一次不能空手啊。”他自我安慰道。 医生和协警要去蓬莱阁和水城游玩,便邀上何家父女、吕喆一同前往。五个人不必问东问西,有自告奋勇的兼职导游全都免了,“蓬莱阁啊!我太熟悉了,它是宋代的建筑,素以人间仙境著称于世,八仙就是从那里飘洋渡海而去,有缘之人还能见到海市蜃楼呢。水城就在蓬莱阁的山脚下,宋朝时叫做刀鱼寨,到了明代改为备倭城,就是防着倭寇的意思。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为整改海防,在即墨、登州、文登建立三大营,原属山东都指挥使司统领。而因都指挥使司军务繁忙,特设总督登莱沿海兵马备倭都指挥使司,设府衙于登州水城,下辖三营二十四卫所,屯田军农时耕种,闲时训练,自给自足。民族英雄戚继光世代袭爵,年轻有为,执掌屯兵,曾在此训练水军,抗击倭寇,这些我在考证时背得滚瓜烂熟的。前天我和同事刚刚去过,坐着快艇在海上兜了一圈,那才叫带劲呢。”提起蓬莱水城吕喆是兴致盎然,如数家珍。 往北走出来一段路,抬头看左侧便是蓬莱水城的南门,振扬门,就在城门一侧设有售票处。嚯,都这个时辰了,购票排队的人还真不少。 “咋这么多人啊?这得排到哪百年去?”老教授用手遮着火辣辣的阳光,站在排尾无奈地向前瞭望着。 “拜托啦,一会入园时就说我是你们旅行社的。”正与前面的人交谈的吕喆回头解释道,“叔,您有所不知,昨天我们单位也来这儿旅游了,下着倾盆大雨呀,景区里的游艇都停开了,还是坐的拉私活的黑船呢。” 前面的看是个小导游,年轻轻的小伙子,手里举着个伸缩金属杆,一面小旗帜写着旅游公司的名号,还别出心裁地在杆顶绑了个浣熊玩具,“不光是昨天,一连气下了五天啦,今天才放晴,来这儿的旅游团都停团了,所以排队买票的人才这么多。” “看着没,刘大哥?我们还是很幸运的,今天万里无云,就有点东风,吹起来还很凉爽嘛。”医生为自己的好运暗自窃喜。 前面的小导游一脸的无奈,“再凉爽也不行啊,前面那人太啰嗦了,一个人占着窗口二十多分钟,你们看,他还在那儿没完没了呢。”大家闻听向前观看,是有个人堵在售票窗口一动不动,弯腰哈背像要从玻璃窟窿钻进去。 四十多人的队伍就这么干耗着,总会有几个脾气火爆的, “前面的那位同志,你有完没完?” “恁干啥叻?” “搞啥子么?” “快啲啦,偶侯贵。” 可那人开始是充耳不闻,一意孤行,直到有人在背后扯他的衣服,这位才悻悻然回过身来,还不忘狡辩上几句。 “拉我干哈?不讲理嘛,我掰扯掰扯还不行啊?别的地方教师证就好使,他们这里怎么就不行呢?矫情。为什么网上买票不能当天用?别的地方就可以,差的钱你给补啊?霸王条款。”那人不依不饶地冲着窗口威胁道,“这事没完!有工夫一定和你们领导好好说道说道,保家卫国就免票,教书育人不高尚吗?这规定不合理嘛。”他弓着背佝偻着身子,还使劲地筋着鼻子,捏着门票气哼哼地走过来。 “曹老师,你也要去蓬莱阁啦。”吕喆友好地打着招呼。 对方猛然抬头,顿时蛮吃惊的样子,直盯着何教授略加辨认,紧绷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老爷子同样报以微笑,正待他欲开口搭话时,却见物理老师斜下里去握厅长的手,“恩人啊,我们真是有缘,在这儿又见面了。你下了船去哪儿玩啦?” “我们先去戚继光故里逛了逛。”吕喆如实讲与他听。 “哦,我本来也要去的,可路过个海鲜市场,好信儿进去看了看。里面海货那叫一个多呀,有的见都没见过,看来看去,没加小心被蟹子夹了,这畜牲夹上就不撒手啊,我一把把它的钳子给薅下来了。”他伸出手指给朋友看,“那鱼贩子不但不道歉,还埋怨我碰他的什么赤甲红了,壳厚螯大就金贵呀?我什么蟹子没吃过,还要讹人!我能咽下这口气吗?与他吵吵了一下,就把时间给耽搁了。我买了通票,一会儿看完蓬莱阁,就去戚继光故里,我算过了,通票比单买划算。” “就怕时间来不及吧?蓬莱阁景区内蛮大的,等你出来时怕是那边也下班了。”吕喆好意提醒着。 “真的呀?对!你说你来过,对时间是有约莫的。那可不行,我得回去退票,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诈骗吗?都是些什么人呀?”他气愤地扭头就走,奔到窗口不管不顾地推开前面的人,情绪失控地拍打着玻璃,又是一番大吵大闹。 当六个人走到弥陀寺的山门前时,曹斌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弥陀寺到了,这可是景区里唯一的佛教寺庙啊,我们进去看看。”贴身导游吕喆带头登上通向坡顶的石阶。 “我就不去啦,你们上去吧,这心里咯咯愣愣的,不痛快。”曹斌筋着鼻子望着一级级的台阶。 不是随随便便充导游的,“那可不成,从这里上去,就不走回头路了,穿出庙去,直接汇到上蓬莱阁的山路啦,” 没有选择,只能进寺里一看喽,弥陀寺并不大,进入山门是一间正殿,外加两边配殿。正殿里面供奉的是西方三圣,居中为阿弥陀佛,其左协侍为观世音菩萨,右手边为大势至菩萨。东厢关公殿,西厢祖师殿,里面自然供奉着慧远法师。 “叔,这里应该是净土宗的道场,中间这位大师就是在江州刺史、笛圣桓伊的资助下,建立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人同修净土,开创净土宗法门的东晋慧远大师。”吕喆陪着老爷子步入西厢。 何教授点头称是,“哦,净土宗,汉传佛教十宗之一。刚才在鼓楼前,卖玩具的老板说到的白莲教,就是在它的基础上创建起来的。教内实行家长制统治,尊卑有序,等级森严,教徒夜聚明散,集众滋事,武装反抗朝廷统治。元末明初的红巾军,就连朱元璋也是教中之人,嘉庆年间的天理教起义,后来的义和团、小刀会,前前后后闹腾了六百年,新中国成立后才被人民政府彻底铲除了。” 大家从寺庙的后门出来,一路上山,途径天后阁、吕祖殿、三清殿,直达蓬莱阁。阁前古桐遮阴,垂柳拂风,牌坊高耸,诗碑林立,乃古往今来名士大儒向往之地。再看这闻名遐迩的楼阁,恍如神话中的仙宫,丹窗朱户,飞檐列瓦,雕梁画栋,色彩绚烂。山顶的古建筑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高低错落有致,与名阁浑然一体,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慕名而至的游人登临山崖之上,俯视大海,眼前毫无遮拦,一览无遗。极目眺望,只见碧波万顷波澜不惊,晴空万里水天一色。 “东方二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宮”老爷子眼望美景喜不自禁,苏东坡的佳句随口脱出。 医生也被眼前的壮丽画面感染了,“好诗!教授不愧是教授,出口成章,一般人比不了。面对如此美景,不觉我激情澎湃起来,啊!人间仙境蓬莱阁,自古美名天下和。八个仙人过海去,七个汉子一个婆。” “那里是卧碑亭,里面的石碑是苏东坡的手迹,一面刻着楷书《登州海市》,一面刻有行草《题吴道子画后》,可惜原碑已毁了,这个是南宋大金国重刻的,亭内墙壁上还嵌有古代书法名人的手迹刻石。”吕喆指着东北侧的屋子介绍完,扶着楼前的短堞探身俯视,“叔,昨天来这里游玩时听导游说,此处是蓬莱十景的第一景仙阁凌空,峭壁下面有万斛珠玑、狮洞烟云,近处海中那些高出水面的道道礁石,是渔梁歌钓。” 他又挺起身来目视前方,“远处波平如镜的海面是其中的另一景,称之为万里澄波,还有难得一见的神山现市,可那是要靠运气的,海市蜃楼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都说那边的避风亭是观看的最佳位置。亭内壁嵌刻石,其中有明代登莱巡抚袁可立的观海市诗、董其昌代书、温如玉刻石,珠联壁合,堪称三绝。” 身边的几个同伴都向西边看过去,想要见识见识这个最佳位置的高明之处,可事不随心呀,偏偏有人把亭子的入口挡得严严实实,无法看到里面的情景。 “啊!在蓬莱阁呢。”这位一只手里掐着香烟,一只手拿着手机,高声大气地说着,“你问我看到海市蜃楼没?自从跟了你这大头兵,我哪儿有那么好命呀。考思南!我告诉你,如果真遇到了海市蜃楼,我就去穿越,就像电影里的,到平行世界找另一个你,千方百计,一定一定不能让你再当兵啦。” 是那个倒腾假冒商品的小女孩,她又跑到这儿来打电话了。 大家注意到,当她大喊男朋友的名字时,物理老师明显地身子一颤,幸好他及时发现说话的是谁,更没有贪嘴的海鸥来捣乱,否则极有可能失足坠下崖去。 “是你们呀,我们又遇到啦,像是老天有意安排的,把我们七个愣往一块凑啊。”此时电话已经挂断了,小女孩看到同舱的几个人。 “小妹,你来得早啊,那面的田横山去了没有?”吕喆笑呵呵地向韩香问道。 小女孩顺着他的指示,优雅地深吸了一口烟,茫然地向西面望了望,“还没得工夫呢,那面有好玩的吗?” “那边是景区的一部分,说是秦朝末年,齐王田横为逃避韩信的追杀,率领五百壮士东赴来此,修建栈道,筑寨为营。后来田横不愿归降刘邦,自刎身亡。在田横山踞守的五百壮士听到田横的死讯,高唱葬歌,自尽尽忠。”吕喆也是现学现卖,把昨天的耳闻说与众人听。 “这个好,有历史典故。”偏爱杂学的影像大夫勾起了兴致。 “嗯,五百人自杀啦?好恐怖的呀,我可不敢去,瘆得慌。”小女孩露出被吓到的神情。 吕喆立刻改变内容,又为她介绍道:“还有个八仙礁也不错,在田横栈道那块,传说八仙是从那里各显神通漂洋过海的,礁石是他们留下的身骸,虽然经过多年海浪的冲刷,至今仍然依稀可辨。” “不错呀,还有神话传说。”医生李玄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不是自杀,就是尸首,阴深恐怖啊。”别看小女孩平时盛气凌人的,到关键时刻也暴露出女人的弱点。 “有那么吓人吗?你这么胆小,恐怕跨海缆车是不敢坐喽,唉,可惜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啦,风平浪静的,从蓬莱阁到田横山凌空飞渡,尽览仙境风光,不可名状。更别说去看渤海黄海分界线了,西边是微黄色浑汤的,东边是深兰色清汤的,中间是泾渭分明的一条线,从旅顺老铁山一直到蓬莱角。”自告奋勇的导游不无遗憾地惋惜道。 未料到小姑娘将半支香烟熟练地弹向墙角,“有这么刺激的项目我得见识见识,去哪儿坐缆车呀?”看来她只是怕妖魔鬼怪,对富有挑战的事物并不抵触。 “西边不远就是缆车站。”吕喆指明乘坐的方位,然后关切地对教授说,“叔,昨天我们是坐缆车过去的,回来是从海湾走回来的,坐缆车方便快捷得多,比走山路要省时省力,您不恐高吧?” “没问题,我们坐缆车,去看看渤海黄海的分界线。”老爷子并不认为自己比年轻人差多少。 初中教师畏惧地喊起来,“可我恐高啊!恩人,去田横山的缆车钱包含在这票里不?”当得知并不包括时,不管怎么说那里的景致绝佳,他也无动于衷执意不去了。 李大夫向刘协警挤了挤眼睛,有意逗那斤斤计较的家伙,“曹老师,你不去可亏大发啦,这蓬莱阁的门票上写得明白,包括那横田山的门票呢。” “是吗?那可得去,奸商,十足的霸王条款。恩人,有不用坐缆车,也能到田横山的路吗?”曹老师向吕喆询问了去那里的路径。 “墙夹箍的烟屁是谁矛的?不让抽烟!不让抽烟,墙上写得清楚的,不识字啊?琢祸!”是位戴红胳膊箍的老大爷,拿着大扫帚扫地扫到了墙角,发现了那半截尚未熄灭的香烟,不禁瞪起眼睛环顾四周。他头戴草帽,颔下短须,背着个大葫芦,一面厉声警告着游人,一面搂到撮子里面。 有游人对他的葫芦发生了兴趣,“看这位师傅,还挺能配合景区主题的,背的葫芦多像铁拐李的呀。” 这话让扫地大爷听到了,顿时来了脾气,“李玄有什么了不起?全都张冠李戴说葫芦是他的,想当年我也是八仙的一个呢,都怨吴元泰弄个《东游记》出来,败家玩应!”游人自然不信,认为他是在说笑而已。 第六章 机缘巧合 “真是方便,只几分钟就从那座山到了这座山,省下多少脚力和时间,沿途风景还这般壮美,祖国的山山水水如此多娇,不虚此行啊。”一行人由田横山顶沿着栈道走下来,老教授不住地赞叹着。 搀扶着他的女儿骄傲地说:“爸,这不算什么,我们中国现在强大了,有个外号叫做基建狂魔,一条跨海索道是小儿科的事,还要在渤海海峡建海底隧道呢。” “啊,小儿科的事容易,你这院感科也不能让爸的心总悬着呀,一路上少言寡语,像个死旮瘩、闷葫芦。咳!打隧道的事我也知道,只是因为那里是地震带,所以迟迟没有开工。”看来老爷子是晓得的,“姑娘,真要是建成了,渤海渡轮可要取消啦。火车、汽车从海底一过,分分钟钟的事,就是八仙再有宝物,施展法术,神通广大,也没隧道来得快呀。” “叔,言之有理,都说快活似神仙,我看如今的老百姓就是神仙,上可驾云,下能入地,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养着奇形怪状的宠物。眼下的人什么不敢吃,猴子的脑浆子、猫和蛇一锅出,连蝙蝠都撕吧撕吧吃了。” 吕喆话音刚落,刘庆东自言自语道:“我看倒是像恶魔。是呀,吃得疫情四起,鸡飞狗跳的,就没见过有这么虎的。” 李玄立即插嘴打断他,“刘大哥,我们东北人可没那样的啊,没听说,哪家弄个老虎、狗熊吃吃,南方人乱吃的狐狸、黄鼠狼、刺猬、长虫、耗子,在咱们那儿都变成‘狐黄白柳灰’大仙啦,有多大胆子敢惹乎它们啊?” 吕喆听他俩说完笑了笑,用手指着近处的海边,“那里就是八仙过海的出发地啦,八仙礁。咦,那礁石边坐着的不是曹老师吗?” 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在一片奇形怪状的礁石跟前,正坐着物理老师,他不雅地脱去拖鞋,愁眉不展地用双手揉着两只脚丫子。六个人快步上前,离着老远吕喆便与其打着招呼,“老兄,你这是怎么啦?脚受伤了吗?” “疼,疼啊。”曹斌筋着鼻子直喊脚痛。 “是扭伤了吗?”老教授凑近了观看道。 “不会是脚扎了吧?”协警刘庆东不无担心地问。 还是护士有经验,只看了一眼便断定道:“不会的,你们见过谁双脚同时扭伤,同时扎伤啊?多半是鞋不舒服,走累了。” “她说得对,我这拖鞋是保健鞋,走不得远路,脚底下净是起按摩作用的铁旮瘩,一路走来保准起泡。”教师哎呦哎呦地直咧嘴,“不往前走了,说出龙叫唤也不走啦。恩人老弟,这得怨你呀,把这儿说得天花乱坠,我可是上了你的大当了,你得负责把我扶回去。” 没有人再劝他了,对这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多一句话都是浪费。只有医生李玄对他脚上的袜子十分留心,“曹老师,你这袜子不是一双啊,是故意配的吗?很有创意嘛。” 物理教师把袜子的前端拽了拽,像是怕绷得太紧,被突出的脚趾甲捅漏似的,“李大夫,谁能故意穿两只不一样的袜子?这只脚上的是治静脉曲张的,干我们这行,老得站着,静脉曲张是职业病。”他仰脸看了看太阳,“时间也不早了,恩人老弟,扶我一把,咱们往回走吧。” “等一下,看有更好的办法没?”吕喆并不急着赶路,却向海面上张望起来。 “同学,你看什么呢?”何护士纳闷他在找什么,不解地望向茫茫大海,水面之上是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丹崖山海滨有几艘快艇在来回兜着圈子。 “邪了门啦,导游说这里是个站点呀,可以一直拉到水城里的,怎么连一条快艇也不过来呢?昨天下那么大的雨,还有人来拉私活,难道黄海今天也中考?这片水域交通管制禁止通行啦。”吕喆左等右等没有来船的意思,便向远处的船只挥舞手臂,盼望着能被哪位好心的艄公看见,开过来拉几个人一程。 “童子,童子,嫩不要摆手啦,想把监管船招来吗?”从礁石后面探出个脑袋来,原来那里坐着个中年女人,“八仙渡海口的船只去蓬莱阁,水城码头在维修,这两天停运了。” “没船啊,这么不凑巧。”医生失望地看着协警。 “看来只能走回去啦,可难为曹老师的这双脚了。”刘庆东无奈地一摊手。 “童子,童子,嫩洪家真真要坐船吗?震儿,遇到俺是嫩洪家的福气,俺兄弟的快艇就停在老虎洞那儿。”女人提着个竹篮子,里面是刚捡到的蟹子、牡蛎等海货,她偷偷摸摸地凑过来,充当中介来揽生意。 “我们坐,我们当然坐啦。大姐,你兄弟是姓于吧?我们昨天就是坐他的船。”吕喆不加掩饰直接问她。 “嫩所的是老于呀,咋的嫩们认识?”对方惊奇地打量着游客,“他儿病了,震儿莫有来,快艇是俺表弟的,他姓许,是个养殖专业户,一场赤潮海鲜全毁了,莫法子,出来挣两个钱。”爱说话的女人解释完,她掏出手机打起电话。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从西边快速驶来一艘小艇,“伙计,上哪儿去呀?”上面的船工低声询问道,在他的腰上系着根安全带。 “去水城小海,可以吗?”吕喆说明欲往的地点。 “可以,送嫩洪家到小海桥。”青年艄公满口答应着,连连招着手,催促岸上的人抓紧上船,还不忘警惕地扫视着海面。 乘坐者还不放心,医生李玄追问了一句,“你要多少钱啊?” “嫩们就七个银哈?行,三十一位,给二波一吧。快上来,一会儿被监察的瞅见,就麻烦啦。”艄公始终注视着北面的动静。 小女孩韩香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她机警地进一步落实,“是一个人二百一,还是我们七个人总共二百一呀?” “当然是总共二波一喽,嫚儿挺精啊,一肚子猴。”艄公瞅着韩香咧嘴笑了。 “什么就二百一啦?太贵了,我们又不要**,这个价可不合理。”教师总是以为别人都在算计他,想从其身上占些便宜去,这次也不例外,于是不满意地嚷嚷起来。 “小声啊,嫩想把管事的招来呀?”艄公急忙发出嘘声阻止道,“真够嫩了,嫩要**俺也莫有啊,好!那嫩给个价吧。” “怎么也得减个五块、八块的,你也别跟我讨价还价了,二百零五吧,就这么定啦。”曹斌是当机立断,看来是盘算半天了。 “干剩么?够死了,熊了,俺只收嫩二波块谗。快搂的,上船吧,拜神思有第二条船啦。”这般小家子气把对方说的很是看不起。 真是拉私活的黑船,连一件救生衣也没准备,只能凭天由命自求多福吧。“突,突,突”快艇启动,并没有径直沿海岸线开往水城,而是劈波斩浪向深海驶去,此时,远处的海天交界处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雾气昭昭的。 “风驰电掣的感觉真过瘾,你这能有七十迈吧?真玩命!不觉我激情澎湃起来,啊!眼前美景不胜收,效仿戚公来放舟。只怨哥我胆子小,直喊卧槽真够受。小伙子,这是要去哪儿呀?不是去蓬莱水城吗?”医生不明就理地提出异议,“我们可不是去长岛啊,我不是玉麒麟卢俊义,他也不是铁面孔目裴宣,获罪刺配沙门岛的呀。”他一指身边的协警刘庆东。 小女孩发出嗤笑道:“刘大夫,二百块钱,拉七个人去长岛,想什么呢?把你美死了,油钱都不够啊。” “嫚儿挺精啊,一肚子猴。俺拉嫩们往海里兜一圈,避开监察的视线。”舵手嘻嘻笑着目视前方,“嫩洪家真有福气,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哈,俺就上家歹饭了。” “师傅,那天边的陆地就是长岛吧?”坐在中排的何护士在飞驰的快艇上心情愉悦起来,暗自大呼刺激过瘾,正像吕喆说的,真带劲!她兴奋地指着远处天际的一抹黛色,向坐在船头的船工求证着。 “嗯,是长岛,嫩洪家所的沙门岛就是其中的庙岛,古时候是关犯人的。”姓许的渔民一边驾驶着快艇,一边跟乘客说着故事,“沙门岛可是阎王殿,发配来的犯银上了岛就算交代了,进了岛子就拜想再出来。岛上关的银多,莫有粮食歹,许多犯银豁出去跳海逃生,差不离都给淹死了。可也有侥幸成功的,老银们所,北宋时有八个男犯银,就泅渡到蓬莱阁下的狮子洞,给渔民看见了,谎称是神仙,后雨儿有会编故事的,以他们为原型写成了书。” “八仙过海!原来是由他们杜撰出来的呀。”前排左手的小女孩抢先喊出故事的名字。 “嗯,这嫚儿就是精,剩么都知斗。那嫩所所八仙都有哪几个?”船工有意考考她。 小女孩烂背于心脱口而出,“这我还不知道嘛,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张果老、蓝采和、韩湘子、曹国舅、还有何仙姑呗。” 听罢,舵手摇头加以纠正,“哈,嫩那是后雨儿明朝改的,俺不是所了嘛,起先是八个大老爷们,其中有徐神翁,莫有何仙姑。” “徐神翁我是知道的,可八仙全是男的,这我可没听说过。什么时候的事?小老弟,你给讲讲!”坐在后排的医生对什么都好奇,不知道的就想弄明白喽。 与教授父女俩隔着过道的吕喆,从未听说过这码事,他也在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兄弟,你一定知道他是哪路神仙了,什么时候改成现在这个组合的?你给说说。”可那小伙子只管开船,泯着嘴笑而不答。 护士怕他俩再纠缠下去,忍不住开口说道:“好啦,你们不要影响人家开船啦,稍一走神是很危险的。让我来告诉你们吧,听南塔坤道观的师父说过,这徐神翁是北宋泰州的道士,本名叫徐守信,因得神仙抱一之道,洞察今昔,遥知未来,测字占卜吉凶祸福,乐善好施治病救人。宋哲宗亲赐紫服,授其为圆通大师;宋徽宗赐号虚静冲和先生,他是当时百姓最尊贵的仙人。明朝之前是位列八仙的,可到了吴元泰书成《东游记》后,却被何仙姑替代,由中洞八仙降至下洞八仙了。” “怎么八仙还有中下之分呢?那一定也有上洞八仙喽。也对,要有个高低之序,大小王要分得清楚,否则年终奖的分配比例系数,谁来定夺呀?不光领导到时不满意,就连职工之间相差个十块、二十块的,也要耿耿于怀,论个曲直啊。”这一话题引起后排的刘庆东有感而发。 “我最讨厌只图虚名,不论能力,搞主次之分,人家干得好好的,平白无故加塞进来。有本事,各给三个班,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与小女孩并排坐着的曹斌也借题发挥抱怨不公。 “刘大哥,神仙的事我可弄明白了,的确有上洞八仙,他们是三清四御太乙金仙。”医生看来曾看过这方面的杂书,“中八洞大家都知道,张果老、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韩湘子、何仙姑、蓝采和、曹国舅。下洞八仙大多数人是不清楚的,他们是王乔、陈戚子、徐神翁、刘伶、陈抟、毕卓、任风子、刘海蟾。道家仙人们所居之洞天分上八洞、中八洞、下八洞,上八洞、中八洞、下八洞,对应的是天仙、神仙、地仙。天仙就是白日飞升、位列仙班的仙人;神仙是天地纵横、来去自由;地仙只能在人间长生不老。最关键的是神仙可以参加蟠桃会,吃了王母娘娘的仙桃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而地仙要满世地寻觅百年的人参、千年的首乌用来续命,若时运不济找不到,只有到镇元大仙那里厚着脸皮讨取人参果,说是闻一闻果子能多活三百六十年,吃一个可增四万七千年的阳寿。你们看到没?这之间的地位等级、庙享待遇,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呀。” “我知道啦!这老神仙一定是触犯了天条,要不怎么会被降级了呢?”韩香怕别人抢先说出来,迫不及待地喊出自己的想法。 李玄若有所思地否定道:“好像不是,就因为《东游记》一本书的原因。” 第七章 如此好命 一阵音乐铃声响起,“喂!哪位呀?”曹老师掏出手机大声问道,“是齐老师呀,我呀,啊!在家养病呢。啥?佩服我,我有什么值得佩服的。押题押对啦,全是基础知识,后面的大题题型一模一样,是真的吗?嗯嗯,这不是巧了嘛,这不是。您说啥?建议下届初三以我为主,别别,我不行,还是您来。齐老师,不是我谦虚,我真的不行,还是我辅助您,好,我们回头再唠,再见。”挂断电话,物理教师长长地呼出口气,像是把长久的压抑郁闷全都一吐为快。 “证明自己的实力啦?你怎么还萎萎缩缩的,不是一直在抱怨自己怀才不遇吗?一到关键时候却掉链子啦,你能押准中考试题不简单啊,是高手啊!”吕喆听得真切,由衷地大加赞许。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几届毕业考试、协作体联考都跑不出我如来佛的掌心,有回做梦梦到了一套题,你说怎么着?和几天后通考题一模一样。我是不是开天眼了?能看到将来的事情。” 他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抖个不停,将双手拢到脑后,把硬邦邦的塑料靠椅当成了宣软的沙发,“小伙子,不再往海里面走走啦?急着进水城喽。嚯!蓬莱阁咋这么大?像是电影屏幕放的特写镜头啊。奇了怪啦,好好的普照楼咋没啦?违建呀,给扒啦?” “海市蜃楼!”紧接着是舵手的一声大喊,同时响起乘客们的一片欢呼声。天边的景物是那么的清晰鲜明,蓬莱阁上的亭、殿、廊、墙都看得炳若观火,山顶的建筑凌虚蹈空,绿树掩映,云烟缭绕,浮光耀金,其中的的确确是少了那座富有标志性的普照楼。当他们回转头去,再看丹崖山上是真真切切的现实版,高昂着的灯塔还一如既往地屹立在绝壁之上。 “这是折射和全反射而形成的自然现象,天主啊,哈利路亚,造物主的杰作,太壮观啦。”老教授被眼前的奇观震撼得张大了嘴巴,也不知道是要用科学,还是神学来解释它,只是一味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不就是个光学现象嘛,前几天刚下过雨,海面上比较凉,空中的温度高,便产生了密度差,光线通过折射将远处的物体抬高了,形成正立的虚像。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与雨后的彩虹一样稀松平常,只不过是出现的几率少了些。”医生并不认为是什么神的杰作。 “那也不对,若是光学现象,反映出的景物应该与实际的一模一样呀,普照楼咋没有了呢?”曹斌对自己的发现着重在意。 “蓬莱阁是什么时候修的?”何琼又前后看了看实物和海市影像。 有导游证的同伴立即回复道:“这我知道,它建于北宋宋仁宗年间。” “哦,那个灯塔是什么时候修的呢?”护士略有所思地接着问道。 “这个嘛,普照楼是何时的建筑呢?”吕喆一时答不上来了。 可驾船的小伙子却喊出答案,“俺知斗,是清朝童子年修的。”他已经把快艇熄火停下来了。 姑娘说出自己的观点,“那么说这个虚像不是现代的,而是清同治年之前的影像喽。我曾看过一篇文章,讲的是这海市蜃楼可能会出现古代的情景,是由于地球的磁场保留了过去的记忆,因此,没有普照楼也就不奇怪了。” “磁场储存!那得存了不老少啊,难道地球是部高智能的计算机,这大气层就是个内存容量超大的磁盘,还真有这种可能啊。”吕喆感到姑娘说的有理,智力不凡说的就是她。 “太高科技了,景物能复制保存,人的图像也能复制喽。那我以后可要加小心了,指不定哪天你走在大街上,猛一抬头空中正播放你的隐私呢。”韩香不能苟同地磁之说。她的话引来物理老师的嘿嘿怪笑,“要我说呀,它应该是去往古代的一个入口,像是游戏《黑暗破坏神》的传送门,海上潮湿的雾气形成个硕大的透镜,把时隐时现的传送门放大啦。” “嫚儿,嫩是游戏玩多了,现实里哪儿来的传送门啊?那是为了做任务闯关虚设的,而且在入口处是看不到另一个场景的。”船工小伙子看来也熟知她说的游戏。 医生不赞同艄公的观点,“怎么不能是过去,或是未来的入口呢?我们虽是三维空间的生物,被长度、高度和宽度所限制,无法理解再加入时间维度的四维空间。四维空间呈现的是时空流动性,三维空间只是占据了一个时间点、一个横截面,也就是现在。拉长的现在,就是我们在三维空间中所认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合体。” 李玄眼见大家都在懵懵懂懂地望着自己,均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态,他由浅入深耐心地举起例子来,“我就这么说吧,比如在一张纸上有个二维空间的小人,在他的思维里只是长和宽,对高是没有概念的。我们在他的身边划个圆圈,把他圈在里面,那么结果是,就是累死他,小人也不会知道圈子外面的事物。但如果由三维空间的我们把他提出来,放到圈子外的任何一处,对于我们是轻而易举、再普通不过的事了;可对于二维小人,那将是无法想象、百思不解的。对于三维空间的我们也是同理,现实生活中不是发生过,瞬间穿越千里,或突然置身于将来和过去的不解之谜吗?那应该是有人无意中走进了爱因斯坦提出的虫洞吧。” “你是说电影里的平行世界吗?”小女孩又想起曾经看过的科幻电影,“在无数个世界里都有一个你自己。” “你说的和我说的四维空间还不一样,可能是五维或六维空间吧。平行宇宙既不重合,也不相交,在这些不同的宇宙里,事物的发展会有不同的结果,通过一些偶然的事件,二者能相互感知对方的存在,譬如,有的海市蜃楼中会出现地球上从来没有过的建筑。两者有不同之处,在四维空间里穿行,不能同时存在两个自己,而在平行空间里是可行的。”听李玄越讲越玄奥了,看来他平时猎奇的知识面很广啊。 “李大夫,你的意思是说,区分平行宇宙和四维空间的法子,是去看看那里面有没有自己喽。”刘庆东是如此理解的。 医生莫能两可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也许吧。” “你们快看!那里面有个老大爷,他在蓬莱阁上扫地呢。”韩香突然抬起胳膊指着虚幻的海市,“是那个爱发火的老大爷,不对,他穿着古装的衣服,还换了帽子,可长得太像啦。” 大家都瞩目观瞧,此刻在海市蜃楼中的丹崖之巅、楼阁之下,短堞之后有个身穿戏服的老人,手拿大扫帚在弯腰劳作着。目测相距虽远,却景物看得十分清晰,他头戴幞头,颔下短须,肩披蓑衣于颈下扎结,背负硕大的葫芦,袍子下摆随风而动。 “什么三维空间、平行宇宙?你们都想多啦,不过是哪里戏台上的布景折射过来的,那不是空城计里打扫街道的老军嘛。”老教授看到古装打扮的人霍然明了啦,他饶有兴致地依着西皮慢板的调子唱道,“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泛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叔,不对吧,扮作百姓的老军应该在西城城门洒水扫街呀,怎么跑到蓬莱阁上来了?”吕喆看着那扫地的老人提出质疑,“嘿,你们看他要干什么?拿条白绫绕到梁上去了,要上吊吗?有什么事想不开呀!” “是呀!老头子要寻短见。”本来是坐着的曹斌腾地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攥紧拳头,又全部张开,然后又攥紧了。 “哦哟,干剩么?干剩么?快搂的,救银啊。”舵手也焦急地大喊大叫道,还狠劲地连连跺脚。 “小伙子,不要跺!再跺把船掀翻啦。你叫我们怎么救他?冲进虚无的幻境里去吗?笑话。”老教授双手紧抓住座背,以此平衡住身体。 “听!那老爷子刚才说没希望啦。”协警竖起耳朵还在听。 “大叔,你能听到那海市里的声音?太神奇啦,你是顺风耳吗?”小女孩一脸的惊异与羡慕。 “你要相信一个老运转员的听力,听,他又说啦,在抱怨什么不公平,叹息没有希望啦。”刘庆东继续侧耳倾听着。 “看来他真的是绝望了,要自我了断,可怜的老人啊,也不知道他身处哪个朝代,姓甚名谁?可惜呀,我们只能这么干看着,无能为力。”刘玄非常惋惜地看着那老人的一举一动。 “李医生,你不是说那儿是四维空间的入口吗?我们开船过去,也许真的能回到过去呢。”韩香心底还是蛮善良的,见不得老人想不开,做出傻事。 医生却不赞成她的做法,“姑娘,你想的太简单啦,古往今来,有多少穷苦无助的百姓寻死上吊呀,你都要去救,能救得过来吗?而且极有可能,因为你的冲动干扰,打乱了历史的进程。” “他不是普通人!是下洞八仙之一的徐神翁,我肯定他是,在《神仙谱》里我见过的他的画像。”信奉道教的何琼突然想起来了。 “神仙要自杀!天主啊,耸人听闻嘛。”老教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吕喆神情严峻地思考着,“你个现代人说他是下八仙,那么意味着他没有自杀成功,否则就会改为下七仙,或者会由别人顶替位置,下八仙里不会有他这一号的,也就是说,一定会有人救他。反之,是我非常担心的,因为他是神仙,不是个普通人,如果真发生了意外,人类的历史是不是要改变轨迹呀?” “快看他,已经把头伸进绫子里啦,事不宜迟,不能再等啦。不管他是老百姓,还是神仙,我们都得救人啊。”小女孩紧张到了极点,用牙齿狠狠地咬着手机的外壳。 “有人来救他?只有我们看着他寻短见啊,你们看!蓬莱阁上没有其他人,只能是我们去救他。可就是要救人,也得能救得了啊,谁知道这虫洞的入口离我们多远?赶不赶趟?”李玄听到吕喆的分析也担心起来。 物理老师及时提出自己的观点,凸透镜的原理正是初三的教学内容,“依照原理来分析,应该不会远,放大正立的虚像,实物在一倍焦距之内,我们开足马力奔过去看看吧。”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不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呢?”护士催促着马上开船。 “大美女说的对,我们去试试。哎呀,责任重大,不觉我激情澎湃起来,啊!马不停蹄就出发,人命关天有啥法?穿越过去全不怕,何惧海雾一层纱。”临行前医生没忘吟诗一首。 “坐住啦!”舵手吩咐着几个乘客坐稳了,然后麻利地启动马达,“突突突”地快艇以最快的速度向深海奔去。 第八章 从天而降 快艇似箭打的一般,冲向前方的海市蜃楼,说来奇怪,越是距离接近,景物越显得清晰真切,越加得聚拢缩小。待半根烟的工夫,只见它缩成了一个周边雾气氤氲,中间异常透彻明亮的光圈。 “跟我说的一样,科学是不唬弄人的,入口真在这里,像个贴在水面上的穿衣镜。”物理老师兴奋地拍着船帮子。 “开进去!”不知是谁斩荆截铁地喊了一嗓子。 “俺知斗!”舵手毫不含糊地应声道,绝没有一丝的胆怯畏惧与犹豫停顿。 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在这力量面前人类太渺小了,拼劲全力的抗拒完全是徒劳的。除了系着安全带的艄公小伙子,其余的人都被吸出船舱,最先出去的是何琼,然后是物理老师,再往后是韩香、李医生、老教授、吕喆,最后刘庆东也抓不住椅背,一声惊叫腾空而起。他们或是像子弹般直接飞了出去,或是像陀螺打着漩悬在空中,下落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只是有疾有缓,有前有后罢了。 刘庆东只感到强大的吸力左右着自己,眼见得在急剧地下沉,下沉,在一条忽明忽暗的隧道里驰骋穿行。 在坠落期间,别的人并未看到,唯一瞅见吕喆在洞壁上用力地攀爬着,其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只是一瞬间擦肩而过。突然快艇从身边呼啸而去,差一点把他撞得粉身碎骨,只听到许姓渔民在大呼小叫。 又惊心动魄地飞了一段,猛得从通道之中破雾而出,只感到眼前一黑,一下子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辨不得东西南北身在何处。 还好,下落的高度比预想的要低,像是从二楼的阳台上被人抛了下来。“咔嚓”一声,臀部砸在什么东西上,软软乎乎富有弹性,“不会砸到人了吧?”协警的脑海里马上闪过极坏的猜测,重现屡屡发生的高楼之上的花盆随风坠下,砸到无辜行人的恐怖一幕,但只是稍纵即逝的念头,被“不会那么寸”的侥幸心理哄劝着抚平了。 随之而来的是开心回味,刘庆东为平安落地的劫后余生甚是窃喜,心里美滋滋地乐着,口中不经意间喊了出来,“太毕了!天不绝人,我还活着。”他心情愉悦地活动活动四肢,看全身上下并无大碍。 于是扬起头四下望了望,确信是在一处大宅子的院中央,一个临时搭建的白布棚子里。周边的正屋、厢房均是青砖碧瓦前檐后厦式建筑,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一看便知是个富裕殷实的大户人家。 再往头顶方向看,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搁着十个馒头、瓜果、香炉、蜡台,点着白蜡和香等供品,蜡烛突突地窜动着火舌。 正中间立着块青色的牌位,一看便知死者是个男人,果不其然,木牌上面写着“佛力超荐显考王公讳义士府君生西之莲位”,后面插着的招魂幡也是“佛光接引王公讳义士府君乙位之正灵”,原来这家去世的是老父亲,姓王,名义士。供桌旁边还戳着一捆谷秸,最瘆人的是,近处横摆着一口阴森森的金黄色棺材,不用问是老喜丧,这里是新搭设的灵堂啊。 “嫩是谁呀?哎哟,嫩是莫有事儿,可把俺砸坏喽。”一个苍老的口齿不清的声音在他身子底下发出,在寂静的黑夜里着实吓了庆东一大跳,让其本能地一骨碌爬了起来。 天上乌云遮月,周围乌漆麻黑的,只能借着旁边桌子上的两点烛光加以辨认,真是担心啥就来啥,自己刚刚砸到的刚巧是个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眼前的这位,圆头圆脸,浓眉大眼,头上戴着东坡巾,这东坡巾说是东坡先生设计的,是一个方形的帽子,在帽子底层重新缝制一层立起来的帽檐,记得在古装的电视剧里见过,庄主、老员外们都爱戴这个样式的。 再看他外面披着厚实的棉线古装大袍,里面穿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从里到外皆是做工讲究、质地上乘的新衣,衣服上面的补子图案与大臣们上朝穿的官衣毫无二致。从衣着打扮、神态举止上观察,老人处处透着气宇轩昂高贵威仪,非是普通的白丁百姓所能比的。 只是让人费解的是,大夏天的为何要穿着冬季的棉衣?是上了年纪身子骨虚,少了火力;还是当地操办丧事的规矩,像是现代人要戴黑纱白花吾地?刘庆东一时半会儿还真琢磨不透它。 此刻,老倒霉蛋被夹在裂开的门板之间,幸亏有长条凳子从两侧支撑着,架住他半躺半坐着没有完全掉下去。 门板下面是一盏倾倒的油灯,灯是不会再亮了,老人的臀部结结实实地坐在灯上,铜质油碗被压得稀瘪,灯油淌了一地,殷湿了他身下崭新的褥子。 这场面让刘庆东不知所措了,他呆呆地站在地上,盯着老人不知说什么好。 “呸,这么大块石头,想卡死银呀?哎呦,睡个觉碍着谁啦?嫩个大活银正正好好砸到俺身上,是故意的吗?俺的胸口、肋骨、五脏六腑啊,都伤得不轻。”那老人吐出颗晶莹剔透的石子,然后用一只手使劲地揉着前胸,另一只手抓起一方白手帕,捂住嘴巴痛苦地咳嗽了一阵,“嫩是谁呀?是杀手吧,要老夫的命来的?俺猜嫩是卯足了劲跳起来,打着空翻折下来的,小小四儿,嫩跟俺莫有仇吧?” “没有,没有,老爷子,我把您砸坏了吧?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从那边给扔下来的。”刘庆东胡乱地指着空中,非常内疚地赔着不是。 老人慢慢起身想要坐直了,可稍微一挪动,那门板一下子彻底折断为两截,哗啦一声让他来了个四脚朝天。 “哎呦!古稀之年禁不住这么摔呀,骨头都摔散架子喽,俺这条老命震儿就得交代了,明天的七十大寿是做不成啦。”他两只手向周围划拉着,从地上一只铁皮包裹的木斗里,抓起一根擀面杖,本想凭借它支撑着起身,可撑了几撑也没达到目的,“小小四儿,拜傻站着,嫩过来扶俺一把呀。” 协警刘庆东听对方让自己帮忙,立即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搀扶起来,又抽出门板下的一条板凳,麻利地放到其身后,恭敬有加地照顾他坐稳了。 “嫩是谁呀?瞧嫩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像个入室盗窃的贼。可看嫩这身打扮,衣衫不整,缺尺少料的,又像个叫花子。唉,嫩的眼镜比俺的好,用筷子架到耳朵上,不勒得慌。”老人凑近了上下打量着庆东。 “我不是要饭的,更不是贼,我是过路的,是要去蓬莱阁救人的。”看到人家往坏处想,急得穿越者直摆手否认。 “不是贼就好,看嫩的眼镜也不像,跟俺一样是个睁眼瞎。唉,俺的水晶眼镜呢?离了它,俺啥也瞧不着嘞。”老人又是一通划拉,翻遍了全身,查找了就地,可结果是一无所获,“那可是镇上社师大能耐专门给俺磨制的啊,可不能丢了呀,掉哪儿去了呢?小小四儿,拜戳着了!快搂的,帮俺找找。”可能想到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找见他说的什么玉石眼镜。 极度的失望让老人咳声叹气起来,他重新落座,便捶打起双腿,似有挥之不去的病痛,“要变天啦,俺的两条腿咋这么酸痛?像下地干了农活似的。” “老爷子,可能是睡在外面着凉了吧?虽说眼下天气暖和,可也不能睡在露天地呀?毕竟您上了年纪,受不了邪风寒气。”刘庆东好意地劝解道。 可对方立即反驳他,“净瞎所,俺啥时候睡在外面了?是老毛病痹证之症,阴天、下雨、着凉了就犯病。晌午老二守业来了,合计合计明天的大寿,俺心里高兴多哈了两杯轴,回到房里迷迷糊糊就睡了。年纪虽然大了些,也不能任性胡来呀,俺有三个儿,大小子守国是登州卫指挥同知,官面上的人;二儿守业,是在登州城里做生意的,买卖人,半趟该都是他的;三儿守财是个秀才,留在家里,守着这几百亩地也够歹够哈了,他打小就爱校习,捐钱捐物给镇子上的社学,还当社师教孩童们识文断字。这么一大家子银,俺做老的,得给孙男娣女们做个榜样吧,否则,不是为老不尊了嘛。” “哦,您不是睡在外面的,这褥子是用来躺一躺,伸伸腿,解解乏的呀。明天是您的七十岁大寿啊,可惜赶上这窝心事,寿宴看来是办不成了。老爷子,棺椁里的逝者是您的什么人啊?您这守灵也够辛苦的,家里人也是欠考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用得着您来亲力亲为吗?您再活动活动,这腿不会是砸的吧?若是哪块不得劲,我们这就去医院。”刘庆东生怕老人受伤,那可真得对不起人家啦。 “剩么院?俺可莫听所过。守灵!守啥灵?”老人闻听后顿时惊愕不已,他拢起目光环顾四周,即便屈屈成一条缝也无济于事,“是谁莫了?一觉醒来家里发生了啥?咋莫有银告诉俺呢?瞒着俺!银都上哪儿啦?”老人注意到手里的擀面杖,“呦,这是去土地庙为亡灵送水时开地门用的,银死了,头一步得向土地爷报道啊,家里真的出大事了,老三,老三!守财!” 对于一连串的提问协警也是摸不着头脑,“怎么您不是守灵的,不是那口棺材里死者的亲属吗?” 老人没有理会向他提出的问题,心急火燎地吩咐着刘庆东,“小小四儿,嫩去看看牌位上的名字,莫的到底是谁呀?可把俺急疯啦。” “不用看了,我已经看过啦,是王家老爷子,王义士。” “啥?王义士!那不就是俺吗?难道是俺死啦?”老人闻听大吃一惊。 “是您!您不是好好地活着吗?”刘庆东也是感到意外,他指着那口金黄色的棺材,“牌位、招魂幡上明明写着父亲王义士,还用了个显字,表明了这家女主人早已经过世了,而且还有孙子辈延续。怎么会搞错呢?可您是真真切切坐在这里和我唠嗑,那棺材里躺着的又是谁呀?” “慢慢所,有点儿乱,俺的脑瓜子里嗡嗡的,到底是咋回事呀?既然设了灵堂,那一定是出事啦,老二、老三不会拿俺的死开玩笑的,难道俺真的莫啦?应该是晌午哈轴之后出的事。小小四儿,嫩是小鬼来引路的吧?都所是银头马面来勾魂啊,震儿咋来了个睁眼瞎呢。嫩到底是谁呀?”老人被突发事件搞得心烦意乱,急于想了解详情。 “我叫刘庆东。老爷子您就是王义士?这儿的一家之主喽。”庆东这回弄明白他不是守灵的,就是这桩丧事的正主,“您不会是鬼魂吧?我这是来到阴间啦,医生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海市蜃楼是四维空间的入口吗?却原来是黄泉路的入口啊。有了,我们这就看看那口棺材,看里面有没有您的尸体,如果是空的,说明你诈尸了;若是有原身,那可完了,您是魂魄出窍啦,同样我也完了,也成了孤魂野鬼啦。”他越想越害怕,直觉得头皮发麻,脖子后面嗖嗖冒凉风,真得毛骨悚然了。 对方却没心情听他方案,独自捋顺自己的思路,“嫩跳起来砸俺时,俺是躺在门板上的,按照俺这里的规矩,死的银是要放在灵堂里门板上,在家停足七天,然后再入棺出殡。棺材是俺的寿材,头几年就准备好的,里面就不必看了,一定是空的,只有在出殡时尸首才装进去。俺该是诈尸呀!”他想到这里马上紧张起来,“小小四儿,快搂的,把门板拼起来,遇割铺好,扶俺躺下。既然已经归西啦,寿禄到了,就要认命,顺应天意,拜惊吓了家里银。” 又是诈尸,又是鬼魂,搞得刘庆东忐忑不安没了主意,只有按着老人的吩咐去做,蹲下身子把门板拼好,再铺上褥子。 老人坐在凳子上等着重新躺下。这时,从院子外面传来“砰”的爆响和唢呐深沉幽怨的调子,“擀面杖在这儿,不会是去土地庙送大水的。那么,这不是打圹挖墓穴通报挖好了,就是孩子们去路口烧夜马的,难道俺已经死了六天啦?”。 第九章 侥幸还阳 “大兄弟!都累一天了,嫂子来替换嫩,去歹饭。”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照壁外响起,转眼间走进来两个女人,前面体态丰满的回头跟另一个说着,“妹妹,做白事知客真不易呀,爵打后脑勺,可把大明白兄弟累坏了。” “哈!可不是嘛,二嫂,一气忙了六天啦,里里外外全靠李家兄弟啦,气里死哟!这都是凭着和俺家的交情啊。”应声的女人较她小几岁,三十开外的年纪,个子不高,长得妩媚秀气,只是慵懒的样子,没精打采的,还连连打着哈气,不时还带出句乡音。 “是呗,他爹和咱爹是患难的朋友,在战场上还救过咱爹的命呢。”胖大女人声情并茂地述说着,然后回过头来大声召唤道,“大兄弟,纸马烧完啦,他们哥三在前屋等嫩歹饭哈轴呢。啊?啊!妹妹,妹妹。”她张着嘴巴手指前方,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后面娇小的女子声都没哼,一翻白眼就地晕倒。 “诈尸,诈尸啦!”是倒地的扑通声唤醒了呆若木鸡的女人,她抱着脑袋扭头便跑。 “老二媳妇,是老二媳妇吧?拜跑!”老爷子在后面着急地喊道。可他越喊越是适得其反,胖女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看看,俺所啥了?把二儿媳妇吓着了吧?”做公公的望着照壁自责道,“小小四儿,快搂的,看看三儿媳妇咋样了。晕过去了,掐她银中。”刘庆东不敢耽搁,把昏倒的女子扶坐起来,使劲掐她的鼻下穴位,让其喘出口气。 “真的,假的?桂兰,嫩莫是看花眼了吧?”随着脚步声在院外响起,一个男子急促地问道。 “他爹,就是咱爹,还开口所话呢。”是刚才那被吓跑女人的声音。 紧跟着是另一个男人加以肯定,“二弟,一准是被猫啊狗啊冲啦,动物的灵魂附体了。弟妹,爹是双腿蹦着走路吧,他咬没咬人啊?” “莫有!爹坐在板凳上莫动,他后来咬莫咬紫娟就知不斗啦。” “紫娟!紫娟!”第一个冲进院子里的是个瘦高挑的青年,四方大脸,眯缝小眼,他头戴唐巾,文质彬彬像是个读书人。当看见地当中坐着的老人时,他也是惊悚地呆立在那里,不敢上前轻举妄动。 又见有个穿着诡异衣裳的妖怪,正搂着地上的女子,用手在其脸上揉捏着,还抬头瞪着一对反着亮光的牛眼睛,死死地瞅着自己,“鬼,鬼,牛头来索魂啦。” 在青年的身后又奔进来几个人,有的拿着唢呐,有的拿着锣镲,还有人拿着带直木把的铁筒子。 为首的是两个魁梧的中年男子,右边的头戴四四方方黑色纱罗制成的软帽,长得四方大脸、浓眉大眼,提着根孝棒;左边的顶着缀红顶子的圆帽,像似切开留下一半的瓜皮,看他和戴软帽的长得极其相似,应该是双胞胎,在他的手里拎着个水罐。 他俩可不像前者胆怯懦弱,左边的大声地喊道:“爹!那么来?临了临了,嫩咋还吓唬银呢?快搂的,回去躺着,明天就发送嫩了。” 那老人还真听话,慢慢起身向门板蹭过去,“知斗,知斗,守业呀,爹啥都知斗。就是躺着不欲作,头晕恶心,腿麻丁硬,腚都木啦,生疼。” 那边发出哎呦一声,是另一个男子把刘庆东踢翻在地,“死人你勾走可以,活人也不放过吗?滚蛋!不要脸。”自己都不知道是人是鬼了,刘庆东不敢还击,只是捂着受伤的肩头,防着对方再次施暴。 那家伙好大的脾气!又踢了两脚并未罢手,越骂越是来气,向身边的年轻人手里去抢铁筒子,“我一手铳轰死你,叫你魂飞魄散。对!你本来就是鬼,大眼鬼,大色鬼,我轰你去十八层地狱。元敬啊,你把火镰给我。” “守国大哥,不可!他好像是个人啊,你看他有影子。”那个青年并没有把三个筒子的铁家伙交给他,而是指着地上刘庆东的人影子阻拦道。 膀汉一经提醒也冷静下来,“是哈,他不是鬼,是有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快说,你是谁呀?” “我有影子?真有影子唉,太毕了!天不绝人,我还活着,我不是鬼,”猛然发现自己还活着,令其犹如重生欣喜若狂,“我是沈阳的刘庆东啊,你们是误会啦,我是过路去救人的,我刚才是在做好事,在救她的性命啊,老爷子可以作证。” 大家于是去看老人,“你们快看!叔叔也有影子。”青年人又有了新发现,他指着正跪在门板上欲躺倒的已亡人。 “大锅,难道爹不是诈尸?”圆头圆脸压低声音询问那膀汉。 “咱爹莫有猫啊狗啊的附身?”胖媳妇胆战心惊地凑过来。 “大哥、二哥,爹是不是复活了?”问话的是扶起娇小女子的读书人。 他怀里的媳妇**着,“脑袋疼,脑袋疼。” “过世六天还能复活,你们信吗?”膀汉看来是这家的大儿子,对父亲的死而复活是万难相信的。 “抱歉,抱歉,把守灵的事耽搁了。大哥、二哥、三弟,没出什么罗乱吧?”又从照壁正面跑进个男人,有三十几岁,中等身材,单眼皮,薄嘴唇,浑身上下透着股机灵劲,他急三火四地表示着歉意,“这不嘛,你们去烧夜马,我在这儿守灵。正赶上打圹的师傅来了,说要去镇外挖墓穴,明天就要出殡了,可不敢耽误了大事。按老辈留下的规矩,不能让师傅们空着肚子干活呀,要事前在丧主家吃点喝点,还要带酒和其它吃食到山上去,俗话说逝者不欠活人的嘛。我这主事的理应陪着,还要张罗爆仗和烧纸。三位师傅打完圹后是要放几挂的,告诉家里圹已打好,他们在下葬前是不能回家的。小弟不胜酒力,略微喝多了些,送走他们后回屋本想伸伸腰,却不知不觉跌个顿儿。” “大兄弟,嫩这主事的可够辛苦的,这六天家里外头都靠嫩张罗了。”胖女人表现出非常理解的样子。 “呀!这是咋啦?我叔咋起来啦?”主事的一眼看见了正在躺下的一家之主。 “崇武兄弟,我爹是舍不得我们,不愿意走啊。”老大守国悲伤地看着父亲。 “不是还阳了吧?”做知客的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乱说,过世六天了,还能活过来?”当儿子的自然是不信。 “六天!七天还阳的都有。”不管别人怎么认为,主事李崇武直奔老人而去,二话不说用手上下摸了个遍,“有鼻息,有呼吸,有心跳,有脉搏、胸口是热的。”经他这一通忙活,惹得门板上的人咯咯笑个不停。 “大哥、二哥、三弟,你们快过来,我叔真的还阳啦。”印证完毕,知客欣喜若狂地大声招呼道。 “爹!菩萨保佑啊,你这一觉整整睡了六天啦。” “爹,太好啦,俺还能孝敬嫩老银家,可把俺难过死了。” “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三个儿子扑到老人的身边,左搂右抱,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为他的复活庆幸不已。 “安阳来,爹,嫩给俺所所,这是咋回事呀?”胖女人跪在公公身边抹着眼泪。 “崇武啊,嫩所俺莫死?还活着,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老人家死而复活自然也是极度兴奋,他又安慰起晚辈们来,“都拜难过啦,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应该哈哈笑啊。老二媳妇,刚才看把嫩吓的,嫩洪家以为爹诈尸吧?不是,俺记得哈完轴,就回屋睡午觉了,像是在做梦,迷迷糊糊走在夜路上,一会儿蹦出个黑影,一会儿窜出条野狗,森得慌。地上是大朵大朵的红花,天上乌云密布,莫有星星和月亮,心里就琢磨,是不是走上黄泉路了?走着走着,半道儿遇到俺的两位老锅锅,元敬他爹和崇武他爹,俺就问了,嫩们是来接俺的吗?崇武他爹,满仓大锅,还是那个暴脾气,跟生前做总旗官时一样,劈头盖脸直接质问俺,隍城岛、鼍矶岛、庙岛被倭寇攻掠可有其事?几十艘沙号船被摧毁是真是假?大敌当前海防堪忧,谁让嫩来躲清净的?俺就所啦,知不斗啊,他便轰俺往回走。老指挥使可不像他,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大银,仍然似在世时慢条斯理、和蔼可亲的,他所王义士啊,嫩这个前指挥同知莫尽到责任呀,庙岛的水军被倭寇偷袭,损失惨重,一定是有内奸通风报信,泄露兵力部署,内鬼不除后患无穷呀。俺已经为嫩向首殿的阎罗天子包拯求了情,准嫩还阳剿灭倭寇,辅助后辈,还黎明百姓太平安康。然后俺就调头往回来,四周漠河漠河的,也莫道啊。正着急工夫他从天而降了,一下子把俺砸醒啦。” “叔,您醒过来太好啦,我们真有许多事情需要您帮助啊。”手拿铁筒子的小伙子激动地说,看他五官清秀,身材颀长,举止儒雅,一付英雄气概,“这位朋友是从哪里来呀?” 听有人在问自己,刘庆东忙从地上爬起来回答道:“小老弟,我是外乡人,要去蓬莱阁救人的,正好打这里经过,从空中落下来砸到老爷子了。” “你是路过这诸谷镇,去登州蓬莱阁救人,那里出什么事啦?”对方不解地询问道。 庆东如实地回答他:“是有个老人在阁楼上要悬梁自尽,我们几个坐小艇冲过来要救他,咳,那是下午的事啦,天都黑了,也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样了?看王老爷子平安无事,我也该告辞赶路啦。” “你是说坐船上岸后,一路赶去要救人,可是不应该呀,你走的是镇中大路,怎么跑到王家的屋顶上了?失足掉下来砸到主人。难道你武功高强,轻功了得,会飞檐走壁吗?”他马上露出喜出望外之色,“你来登州正是时候,习武之人正好有用武之地,这回不是救一个想不开的人,可以解救深受倭寇侵害的众多百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请前辈暂且留下,可否为国为民献份力量呢?” “元敬大侄子所得对,当下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每个热血男儿要以大明社稷、黎民性命为重,怎么能冷眼旁观漠然视之呢?而且,天都黑了,城门早关上啦,要在城外蹲一宿吗?嫩是俺的大恩银,俺还莫有好好感谢嫩呢。老二媳妇,快搂的,去张罗酒菜,为恩银接风洗尘。”王老爷子执意不肯放刘庆东离去。 “知斗了,爹。”胖女人爽快地答应一声,风一般地奔出了院子。 “嗨!嫩慢点跑,那是老二媳妇,还是老三媳妇?可拜摔着,看俺这眼睛也不给力,镜子也知不道丢到哪里去了?”王义士用手揉着昏花的双眼。 “爹,我还忘了,我把您的眼镜收起来了,本想出殡时一同给您捎过去。”老三守财从袖子里掏出那付水晶镜子。 第十章 军户王家 这王家大院是由几座相对独立的院子组成,院院相连,道道相通,堂堂相映,墙墙相贯,每个院子又是大院套着小院,多为砖石磊砌而成,紧固墩实、古朴凝重。 主人家陪着刘庆东在客厅里开席,杯盘罗列,鸡鸭鱼肉,做了一大桌子菜,极尽感激之情。 经过一番推心置腹你来我往的交谈,协警这才弄明白了,自己穿越的年代是明朝,准确地说是嘉靖三十二年,当今皇上正是那个笃信道教、昏庸无耻采经血练丹、差点被绝望的宫女们勒死的朱厚熜,而当红首辅大臣是贪贿纳奸、结党营私、打击异己臭名昭著的巨奸严嵩。阁僚里有韬光隐晦、足智多谋、深不可测、王阳明心学的追随者、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忍字当头十余年,最终扳倒严嵩的徐阶。 这王家祖上也不是等闲之辈,在濠州参加了郭子兴的红巾军,后随信国公汤和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屡立战功,因此上**恩赐王家世袭登州卫指挥同知官职。一代一代传到王义士老爷子,他膝下有三个儿子,只因自己上了年纪,卸职归家,才由大儿子王守国接替袭职。 这卫是什么衙门?指挥同知又是多大的官呢?我们长话短说,朱元璋天下大定之后,参照唐朝的府兵制,衡量大明要害之地,一府设所,几府设卫。卫由指挥使统兵士五千六百人,卫下有千户所,辖一千一百二十名士兵,千户所下设百户所,领一百一十二名士兵,百户所下设总旗两个、小旗十个。 卫所归各省都指挥使管理,各都指挥使又归京里五军都督府挟制。卫指挥使司,有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二人,指挥佥事四人,同知是副职,佥事是助理。这家的大儿子便是登州卫的指挥同知,那个唤作元敬的小伙子是指挥佥事。卫内又设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镇抚两人,其下属有经历、知事、吏目、仓大使、副使等。 卫所兵士有军籍,世袭为军,平时按照比例屯田或驻防。遇有战事,朝廷兵部任命将军,率领调自卫、所的士兵征战。 登州卫领左、右、中、前、后、中左、中右、中前八个千户所,屯田一千二百余公顷,原属山东都指挥使司,因都指挥使司负责全山东的军务,过于繁忙,无暇顾及海防之态,于是明成祖朱棣在登州水城增设了备倭都司,下辖三营二十四卫所,以统领山东沿海卫所诸军,抗击倭寇之害。 自**遣派汤和巡视海防,于山东、江浙等地着力修建城堡五十九座,沿海岸遍置烽堠,形成了以卫、所、寨、司、墩五级结构为核心的防御体系,仅蓬莱一地就有解宋营、芦洋、栾家口、刘家旺四个百户所,六座墩堡及诸多沿海村镇之中的巡检司,巡检司只设少数弓兵,负责巡弋海疆。 “震儿莫有外银,俺老在寻思着,**禁海禁的对吗?”老官人看来是不胜酒力,几碗酒下肚,转瞬间满脸通红。 他话音未落,有个面相严苛的下人进来禀报,“老爷,有客人来投宿。”这个中年人三十几岁的光景,手里捻着一串念珠,看似菩萨在心、一心向佛之人。 老爷子不禁哈哈大笑道:“刚所莫有外银,就有外银来了,来找宿的。也是,眼下登州地面上不太平,据说有个倭寇头子叫做神风先生的,带着一伙海盗杀银放火,四处抢夺,搅得老百姓不得安生,夜道走起来危险啊。大海,把客银请到这里来。” 不多时,下人引个文雅青年走进来,看这位年纪不到而立之年的样子。身材高大,面目俊秀,袍服折痕分明,整洁利落像新的一样,他身后背着个包袱。 “先生请坐,嫩一路劳乏,也不也,卡不卡,卧了吧?不要客气,到老夫家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和俺们一起哈轴歹饭。元敬,嫩离得近,给客银刀菜。”于是让下人添加碗筷、凳子来,“嫩咋称呼啊?这是打哪儿来,要上哪儿去呀?” 那来客立即施礼回答主人:“在下是江陵人士,姓张,名白圭,受朋友之托来山东了解些事情,随便游览下蓬莱阁的。只因一时疏忽,想那登州城不会太远,可天都黑了,也未望见城垣,错过了客栈,想在您的府上借宿一晚。” “白龟?白色的乌龟,好尴尬的名字呀!”老大守国是个武将,是个直性子,口无遮掩有啥说啥,再加上酒力使然,不假思索带出嘲笑之词。 王义士立即呵斥着儿子,“老大无礼!一看这位先生就是识文断字、念过大书的银,名字咋能叫白龟呢?” 来人只是微微一笑,对主人家的失礼并未介意,“哦,在下的白圭不是乌龟的龟,是双土叠加,上圆下方玉圭的圭。还真应了仁兄所言,在我出生前,爷爷梦见月亮落在水缸里,有一只白龟从水缸中浮起来,伸出长长的脖子望着他。他找来算命先生屈指一算,说是好梦,府里要出贵人了。爷爷求他给起个名字,先生开始是要起名白龟,乌龟的龟的,可爷爷感到不雅,就用了这个玉器的圭啦。” “哈哈哈,原来如此,竟有这等奇事,老夫向来看银不会走眼的,嫩果然是大富大贵之银,前程似锦,功名利禄不可限量啊。”老人眯着眼睛上下左右看个仔细,又亲自端起酒壶为其斟酒,“不知贤侄在哪个府衙掌印呀?” “说来惭愧,在下目前是闲云野鹤,白丁一个,到处走走,参悟人生。”客人彬彬有礼地作答,脸上并无失意颓废的表情。 “噢,莫官莫职。”王义士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也只是一闪而过,“那也不赖,落得个随心所欲,清闲洒脱。想那吴中四才子的唐寅唐伯虎,不也是怀才不遇吗?他曾考中应天府乡试第一名,后来与江阴巨商徐经入京参加会试,受其科场案牵连下狱,后被罢黜为驿站小吏。唐寅深以为耻,坚决不去就职,归家后又夫妻失和、兄弟反目、朋友离弃,经受多重打击。他莫有自暴自弃,绝地反击,研习绘画、书法,自成一体,登峰造极,大才唐伯虎声名远扬啊。世银笑俺忒风颠,俺咲世银莫看穿。莫见五陵豪杰墓,莫轴莫花锄作田。小小四儿,嫩最大的优势是年轻,要有远大的志向哦,莫让俺看错嫩,自己个刀菜歹又,拜客气。” 老爷子对客人激励一番之后,又想起之前提过的问题,他正了正用黑绢勒住的水晶眼镜,“老大啊,这里就数嫩官大,嫩给所所,禁海是利是弊呀?” “爹,**的决断当然是英明绝伦的啦,海禁不是我朝的首创,元朝就已经被迫实施了。尤其是针对倭国,倭奴仗着神风打败了忽必烈的东征大军,侥幸得胜后狂妄自大,驾驶武装船只跑来耀武扬威,要求大元朝廷开放贸易。蒙古人好生无奈,对阵也不是,妥协也不成,只能关起门来全然不理。而我朝**下诏海禁,一开始是为了防范张士诚、方国珍的余党与海盗勾结滋扰,杜绝发生类似于胡惟庸通倭叛国的危险。明令只允许通过朝贡贸易与外番诸国往来,严禁民间百姓与海外进行商品买卖,以杜绝国内物资大量外流,保证物价稳定。后来倭寇愈加得猖獗,**下令寸板不许下海,就连百姓使用、买卖舶来的番香、番货都要处以重罪,使海盗孤立无援,再派重兵逐一剿灭。海盗李光头和徐栋、乃至汪直,不是相继都给剿灭了吗?贼巢双屿港与沥港也相继被捣毁啦。”看来老大王守国很是赞成禁海举措。 身为社师的老三也对倭国颇为不满,“倭国人真是令人生厌,先不说那些穷凶极恶、烧杀抢掠的浪人,就是他们天皇驾下的官员重臣也明争暗斗,隔三差五兵戎相见。三十年前,两拨朝贡使团为争得与我朝进行贸易的勘合,在宁波大打出手,拼得你死我活,还捎带脚伤害了我朝百姓。惹得皇上一怒之下撤销了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的舶司,这下可好,十年才有一次的朝贡贸易也没得做啦。” “嫩们啊,一孔之见,抱着重农抑商的老观念,自认为俺大明的根本在于农业,而农业的物产足以养活偌大王朝了,只允许几年一次的朝贡贸易,断绝百姓和外界的来往,特别是汤和老将军奉旨巡海之后,连渔民下海打鱼都禁止了。擅造三桅以上大船,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做向导劫掠黎民的,都要行律处斩枭首示众,株连全家发边卫充军,逼着沿海的老百姓莫有活路啦。而朝贡贸易是亏本的买卖,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进行的就是官方的朝贡贸易,薄来厚往,到头来使得国库亏空,西洋也莫得下了。”生意人有着不同的见解。 不愧是一脉相承,这爷四个都酒精过敏,喝得似广目天王魔礼寿的大红脸,尤其是老二守业,一直红到胸脯了。 “二哥说的不无道理,一味的堵是堵不住的,应该学学老祖宗大禹的疏导之术。”小伙子元敬同意买卖人的看法,“利益面前不论是外夷,还是国人,都怀着侥幸心理以身试法,削尖了脑壳往里钻。就拿佛朗机(葡萄牙)夷来说吧,他们窃据满剌加(马六甲),本没有进贡的资格,却冒充大食人,跑到广州要求通商做买卖,遭到朝廷拒绝后,依仗着坚船利炮强占了屯门岛,在那里修筑工事,设刑场,制火器,刻石立碑,听说小孩子抢去给蒸着吃啦。后经屯门、西草湾两次海战,被赶出了国门。可利益驱使他们并没有死心,勾结倭寇、海盗和不法商人隐泊岛屿,走私越货,入侵沿海府县,而且呈越演越烈之势。” “元敬所得好,应该效仿禹帝,不能光想着堵。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是不可能的,走私那是必然的,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锭子入账,谁不眼红?倭国弹丸之地,物质匮乏,对俺们的丝织品、铜器、药材、砂糖、瓷器、书画、漆器、棉布等物品需求巨大,运到他们那里有十倍的赚头;而大明的商银,造出的商品卖不出去,眼看着滞销积压,店铺倒闭,心急如焚啊。干柴遇烈火,走私应运而生,嫩越不让正常交易,越是物以稀为贵,越是有银铤而走险谋求暴利。有一个银火中取栗的,就会有胆子大的十个、百个步其后尘,结果促使豪族、官府、商银互相勾结,像决堤的洪水无法阻拦。” 老二守业夹了块卤驴肉,有滋有味地嚼着,接着继续宏篇大论起来,“至于倭寇嘛,这个俺可弄明白了,倭寇是倭国南北朝战败的武士、浪银、商银和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虽是拼凑来的,却各个刀法娴熟,武艺高强,还有重甲的八幡船,俺们的平底沙号船不是银家的对手,又短小又单薄,挨上一炮就支离破碎了。还有倭刀、倭弓、火铳,官军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前几日庙岛水军被偷袭惨败,不就是血淋淋的实证嘛。其实呀,倭寇的幕后黑手是地方领主,那海上霸主、自称徽王的五峰船主汪直,就是由肥前国大名松浦隆信支持的。他们明里暗里出钱出银,从中获利丰厚,亡命之徒窜入大明邻海走私抢劫,其中还有众多半商半盗的沿海百姓和逃亡的屯兵,与他们狼狈为奸推波助澜。倭国现如今像东周列国的局面,各地领主割据相争,倭奴把他们称作大名。而住在平安京里的国王,尊为天皇,早被大名们架空了,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傀儡,而征夷大将军凌驾于其之上,似魏王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当下的大将军是第十三代足利义藤,是个十几岁的小小四儿。近来大将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啦,常常受家臣的欺负,动不动就离京出逃,听所几个月前才刚刚还京。自己个都焦头烂额,朝不保夕呢,咋能管得了地方大名的任意胡为呢?” 坐在一旁的三弟守财提醒道:“二哥,倭寇使用的不是需两个人操作的火铳,是只需一个人双手持握,可以瞄准目标的铁炮。你刚才提到的汪直,可不是一般人啊,倭国的铁炮就是弗朗机夷坐着他的船,于十年前本想去双屿港的,却被飓风吹到了种子岛。通过汪直做翻译,岛主花重金买下了两只火绳枪,照着样子仿造出铁炮的,倭奴视其为能人、福星。汪直不是心黑手辣之人,这个人只走私,不越货,做人有原则。据传他本是徽州的一个盐商,投资失败后与同乡、大海盗徐海的叔叔徐惟学,还有漳州人叶宗满等,跑到广州走私违禁货物,偷偷运到倭国出手,后来受大名松浦隆信的邀约,以松浦津为基地进行海上贸易。物以类聚,又加入同乡许栋的海盗集团,担任掌柜。五年前双屿港被官军剿灭,他另起炉灶,于舟山沥港收拢海商、海盗残部,造巨舰,自立为船主。他最看不惯烧杀掠夺的海盗,为了维持沿海秩序,不惜与手下船团长徐海叔侄翻脸。其人谋略过人,所造巨舰可容纳两千人,甲板上可以驰马往来,逐渐成为海上霸主。若依我看,参将俞大猷率官军偷袭沥港,围歼汪直,逼其逃往倭国,未必是件好事。以后海疆之上群龙无首,各股倭寇有恃无恐,定会愈加得兴风作浪啦。” 小伙子元敬突然插话道:“三哥,这个俞大猷我曾听说过,是个武举人,剑术、棍法得高人的真传,武功了得,能征善战,曾经到少林寺踢过馆。我期盼着有朝一日,使我的杨家六合枪会一会他的荆楚长剑棍法。” “你们怎么啥事都知道?老二做买卖见多识广,倒是可以理解。可老三你,整天就在镇子里转,要不就宅在家里读书,是从哪儿听来这些内情的?不会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了吧?记住,不能与倭寇有瓜葛啊。”老大拧着眉头担心地警告道。 守财像是被蜜蜂蛰到似的,立即双手紧摆否认道:“我怎么会与倭寇有瓜葛呢?我是听我们镇子上社学里的社师大能耐讲的,他知识渊博,长于巧思,前几日还造出了诸葛武侯的木牛呢。” 闻听王守财提及大能耐,元敬不禁睁大眼睛惊呼道:“三哥,你说的社师大能耐,是不是上次在水城用百面铜镜聚光烧毁敌帆,吓退倭寇的那位高人呀?原来他住在你们的镇子上啊。” 第十一章 屯军后裔 “来晚了,来晚了,刚把灵棚拆了,虚惊一场啊,我得讨杯喜酒喝喝。”是李崇武走进屋来哈哈笑着说,“元敬兄弟,你那杨家枪还说啥了,变幻莫测,神化无穷,谁人能敌?上京城考个武状元不成问题,对阵倭奴正可以大显身手啊。” 小伙子倒是谦虚谨慎,“武哥,就你老夸我,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出色。俗话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学的这点刀法、枪法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而且我觉得**不适合近距离作战,其单手一枪,此谓之孤注,乃杨家枪之弊。白刃格斗一定要长兵短用,在刺击不中的情况下,要么能用步法拉开距离,要么用手法立刻缩回枪身,以便近战,因此我设计了用于团战的二十四式枪术。” “兄弟,原来是个武功超群之人啊,你使的杨家枪是北宋年间天波杨府杨家将的真传吗?”一直听别人说话,不声不响的青年客人轻声问道。 “唉,怎么多了一个,这位是?”李大明白忽然发现多出个生面孔。 客人又立即起身回答道:“在下是江陵人士,姓张,名白圭,受朋友之托来山东了解些事情,随便游览下蓬莱阁的。” “白龟?白色的乌龟,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李崇武没有再说什么,示意对方只管坐下,由他抢先告之,“非也,元敬兄弟的六合枪法出自南宋四娘子杨妙真的大梨花枪,她是红袄军杨安儿的妹妹,号称天下无敌手。” “大梨花枪法始自后汉名将赵云,赵子龙以此枪法驰骋于曹营百万军中,杀个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元敬啊,你有这么高强的武艺,管理屯田太可惜了。明日回城我要跟指挥使说,还是让你跟我来训练屯兵吧。”王守国尤为可惜地咋着舌头。 “大哥,那敢情好,小筑惭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我早有为国尽忠、冲锋陷阵的志向,把所学枪法悉数奉献出来,可屯田又让我放不下呀。屯田管理不好,直接关系到军队的士气和补给。屯田制由魏王曹操兴起,卫所给养仰赖屯田,边地军丁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内地军丁二分守城,八分屯种。每个军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甚至为其娶妻安家,收获后按份征粮。**曾自豪地讲,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小伙子黯然神伤地摇头叹息,“可惜事与愿违,挺好的事却被歹人钻了空子,大批屯田被豪右、将校侵占,上司欺凌私役军士的情形屡见不鲜。屯田籽粒逐年递减,致使军卒供给匮乏,生活艰难而大批逃亡。没有军粮,没有士兵,这仗可怎么打?” “兄弟,好诗呀,真乃文武全才。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危矣,危矣呀。”客人忍不住补充道。 紧跟着,李崇武心情沉重地抱怨起来,“是呀,就拿我们登州卫来说吧,士兵都跑了一半啦,兵源又不济,无从填补,这要是打起仗来,怎么做这无米之炊呀?” “兄弟,就是有兵源又能强到哪儿去?大明初定之时多是诸将原有的义军,和元兵及群雄归附的降军,后来是由户籍中抽丁而来的垛集军,更有饥不择食犯罪充军的恩军,这些罪犯恶棍简直就是害群之马。鱼龙混杂致使军纪败坏,士气低落,哪里还有战斗力呀?尤其还有花钱雇人来冒名顶替的,如此不思进取的军队,大战一开必定是不堪一击,望风而逃啦。” “大哥,你不能这么伤人啊,说谁是害群之马呢?”不想老三守财不乐意啦,他板起脸来翻了哥哥一眼。 “哦,口误,口误,三弟多心啦,我是就事论事,没顾及到你家的那位。”守国见状赶紧解释着。 老爷子王义士也给开脱道:“是呀,嫩大锅不是有意的,莫记起嫩媳妇家里就是充军来的,她弟弟毕秉昌还在杨家店巡检司从军呢。” “吵啥呀?啥世袭的,还是充军的,都被困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没多大出息。用我大哥崇文的话说,五十步笑百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大家都是一套号的。”李崇武不以为然从中劝解着。 老爷子听他的话不入耳,“歹粮当兵,就要为国出力,嫩爹过世后就不该让崇文世袭旗总官,他文文弱弱、娘了娘腔的,刀都拿不动,还能上战场啊?也知不斗是谁给所的话,要是俺所了算,指定不行。崇武啊,嫩哥还在解宋营海沿儿呢?” “我哥应该在解宋营呢,他肩肩挑不动,手手拎不起,原来整天在垂香楼听小曲,无所事事。这回得了个吃饭的地方,钱钱拿着,粮粮给着,旗总官当着,还能说上句,有人伺候着,何乐而不为呢?” “垂香楼,垂香楼,嗤,啥好地方?乌烟瘴气,藏污纳垢。老大就爱去那儿,翅膀硬了,俺是管不住啦。俺瞧着登州卫是完了,嫩这样的将领能带出啥样的好兵来?”老人家不满意地斜了大儿子一眼。 王守国梗着脖子立即反驳着,“爹,你真能凶险,没那么严重,跟那整量没关系。朝廷严令禁止官员嫖妓赌博,这也不让,那也不行,听个小曲总不过分吧,全登州城就数垂香楼地道味足,虽然只开了不多日子,生意却极其的红火。再说,也不止我一个人去,大大小小、有头有脸的文官武将哪个不往那儿跑?当下你想去还去不成了呢,垂香楼已经被仙姑征用做隔离坊啦。” “这下可好啦,断了嫩的念想。”王义士解气地拍起巴掌。 老大守国顿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若不是酒劲使他面红耳赤,以此掩饰住羞愧,定会惊吓到同桌的其他人。他嘎巴了几下嘴,才没好气地挤出一句,“爹,你是不是喝多啦?” 机敏的小伙子马上岔开话去,“叔,您听我分析的对不对?依我看眼下的屯兵制不如募兵制,建立一支拥有最严明的军纪、最严酷的训练、最先进的装备、行之有效的战阵体系、根据敌情变换灵活应用的队伍是当务之急。倭寇单兵作战能力不是很强吗?可他们只讲各自斗狠,却没有整体配合。一个人打不过他,我们不会几个人一起下手,长短兵器、火铳盾牌相互配合,不管以何种方式,目的只有一个,灭了他!” “说起来容易,可提高战斗力,谈何容易呀?”老大是有亲身体会的。 “我认为胆量比技艺、伶俐、力气等更为重要,选兵不能用城市游滑之徒,要用乡野老实之人。将领们要身先士卒,恩威并重,赏罚分明,不得私吞、克扣军饷。要以金鼓旌旗灯笼为令,不可听人口说的言语擅起擅动,兵看各营把总的,把总看中军的,共做一个眼、一个耳、一个心。要激励士兵习武,不需要多么高强,现场上一起拥进,容不得你窜蹦跳跃,用出五成亦可成功,用出八分天下无敌。让士兵选用自己喜欢的武器,练习得欲罢不得,不产生应付偷懒的念头。要上报朝廷改良武器,由兵仗局制作火器,多做铁炮、弗朗机,对火炮要加以改进。使用时**要在百米之外早放,充填期间由弓箭弥补,火炮不能齐射,分出层次,不留空挡,谁能有效组织火器的运用,谁就能取得战场的主动权。”登州卫指挥佥事说得是滔滔不绝,一套一套的,赢得了在座诸位的频频赞许。 “兄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呀。”青年客人听他一席主张,似如获至宝喜上眉梢。 “嗨,我只是平时爱琢磨琢磨,还未得机会付诸行动,尚有不成熟的地方。比方说,设法弄只铁炮来,找个高人给琢磨琢磨,看看我们能否降低它的成本,自己尽快制作出来。还有,采取何种方法来抵挡住倭刀势不可挡的攻势,倭寇的刀长而且窄,轻巧灵活,能劈能刺,大大的克制了我军的武器。倭奴善于双手握刀,势大力沉,交手瞬间就能砍断数十支**,给士兵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恐慌,刚一照面就怂了半截。得想出个东西去克制它,让倭寇看起来不那么可怕,用什么呢?每个人配给口铁锅,还是拿爆仗轰他们,都不好,一定得想出来!”小伙子元敬用拳头一砸桌面,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应该,应该,事不宜迟,得抓紧办啊。”紧挨着的客人非常同意他的观点。 “爹,崇武兄弟这些天一再劝俺,还是要以国家为重,难民莫有粮食是要闹事的,俺们家也不缺这几袋粮食,真要是城里发生民变,倒霉的还是俺家的买卖,开粥棚的事得抓紧办呀。”商人王守业向父亲请示道,“登州城里的大买卖家都动起来了,粥棚放粮赈济灾民,知府派银来催过多次了,俺们家想躲可躲不过去啦。” 王老爷子气冲冲地说道:“躲啥呀?开!开呀,银命关天,还舍不得那几袋粮食吗?老二,俺们山东以畜牧为主,东昌府、兖州府和青州府的土地肥沃,适宜粮食种植,产出也高,俺们登州、莱州可不行,可就是再欠收,也不能仅顾自己,见死不救呀。嫩爹是个明白人,不糊涂,之所以迟迟疑疑的,莫有急着放粮施粥,不是不割蚀粮食,是因为瞧不惯山东巡抚沈应龙的做派,嫩看他来俺们山东这一年里,发了一年的大水。多次上疏朝廷请发钱粮救济,号称救活了饥民八十万,可咋还这么多逃难的呢?钱都花在哪儿啦?俺嫌乎他莫有尽心尽力,账面不清。俺若在朝中为官,定要劾他个贪墨不职之罪。” 老二守业嘿嘿一笑,“爹,这六天嫩是睡足了,看嫩脾气见长唉。一会儿教训大锅,一会儿又要告巡抚,可不是只有俺们山东一处发大水,直隶、河南都涝啦。救济钱粮是有,可应付这么大的灾情是真巴及,杯水车薪啊。爹,巡抚的事俺们先放一放,明天俺回城就把粮食带上,逃荒的饥民还等着米汤活命呢。” “二哥,我明天与你一同押车回城,高丰老丈人的寿材存在马王庙里,咱们随手帮他捎回来。”大明白自告奋勇地许诺道,然后他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掏出个金属丝制成的物件,九个圆环串在横板之上,他拿着环柄傲气地对大家说,“谁能把九个环子卸下来,我算服他。” “这一嘟噜是亨么?”老二守业看来是头一回见到,接过去好奇地摆弄着,可不管怎么样拿上拿下也无济于事。其他人同样跃跃欲试,逐个试了一回,结果都是一样的,被这小小的铁环难住了。 “这叫九连环,不知道口诀是解不开的。”李崇武一把拿在手里,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一三一二一,钗头双连下第二,独环在钗上后环。”经过一气眼花缭乱的操作之后,九个圆环转眼被解开啦。 “崇武兄弟真能啊,听所嫩最近还学着赶大车,准备当车夫拉脚啊?”王守业和李崇武都在城里住,有个风吹草动的自然会传到耳朵里。 李大明白含含糊糊地回答:“啊,二哥你听说啦,学着玩,技不压身嘛,万一用的着不抓瞎呀。就像这九连环有啥用?就是个玩,师父没事时教我的。” “将和!嘎嘎真和西。”站在桌边伺候的仆人大海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把家乡话都带了出来。 “大海说的啥?”李大明白这回是真不明白了。 老三守财抿着嘴笑了,“他说他喜欢,大海是徽州歙县人,和紫娟是同乡,来登州投亲无果,暂时寄居在我家。” “大海,你喜欢啊?拿去,送给你啦。别看你来王家没几天,可我喜欢你为人处世的做派,咱俩有缘,一见如故啊。”李崇武大方地随手将玩具塞给他。 刘庆东眼睛一亮,“师父?九连环!难道他的师父是李玄李医生?”他又转念一想,“这戏法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会的人多如牛毛,而且李医生不一定按照说明书去学,怎么就那么巧是他呢。” 第十二章 白莲会众 突然,从院外传来“砰、砰、砰”的爆响,“啥声?那么来?”王老爷子竖起耳朵紧张地问。 “是打圹的师傅放的吧?一定是挖好了墓穴,放爆仗告诉我们呢。”大明白刘崇武认为是派去墓地的人弄出的响动。 老大王守国断然否定他,“不对,这是火铳的声音,应该就在镇子东头。”他伸着脖子向外张望着,努力辨别着距离远近、具体方位,“应该是仓大使高硕家的老宅子,难道他家也在办丧事?也在送大水、烧夜马?” “不会吧,没听说呀,这两天办丧事的只有我们一家啊。而且高硕的父母都过世啦,只有他弟弟高丰住在庄子上。高丰几天前就进城了,说是去看望他师父唐庙祝。”老三守财是了解镇子上的情况的。 “砰、砰、砰”爆炸声越来越近,“不该是火铳,火铳每次只能打出一发,重新填充火药、铁弹丸,再点火是需要时间的,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发射。会不会是铁炮啊?”指挥佥事心思缜密听出了端倪。 “是倭寇!他们上岸抢劫来啦?”老大警惕地站起身来,“招集所有佣人,操家伙!打倭寇。”可能是喝得太多,身子平衡不稳前后晃了晃,还好,有老二守业伸手扶住,没有趔趄跌倒。 “大哥,家里老的、小的加起来才二十几个人,我们又喝成这样了,而且人家有铁炮,可比火铳厉害多啦。赤手空拳打倭寇,不会是白白送死吧?”守财有些胆怯地问守国。 “大锅,俺们到大门口看看,他们不进来,俺们也不出去。”老二还算镇静,依着现状吩咐着下人,“大海,嫩让大伙拿着应手的家伙,斧子棒子,铲子菜刀,有啥使啥,到大门口都拜出声,防着强盗冲进来。”情急之下大家照着他的意思去做,先把家眷妇女隐藏在后院夹壁墙里,男人们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外面,举着各式的防身利器摸到大门洞里。 正当王家人竖耳倾听之际,突然有人慌里慌张地砸起门来,急促而且不敢高声地呼喊着,“姐、姐夫,快开门,我是毕秉昌。” “是秉昌,我小舅子。”老三守财听出是妻弟的声音,立即上前抽去木栓,拉开黑漆大门。 只见高大的门楼下挤着不下四十个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高高矮矮,胖胖瘦瘦,手里都拿着刀枪棍棒,脸上的表情不是杀气腾腾,而是惊慌失措。这伙人唯一相同的是穿戴,均穿着白袍子,戴着黑色帽子,刘庆东想它是个纪律严明的会道门组织。 来人也不客套,拥拥挤挤恨不得一步迈进王家,有个老头子还把门前大槐树下栓着的小毛驴牵入院内,那驴子毛皮油亮,背上担着两只沉甸甸的箩筐。 “快关门!把门上栓!”小舅子心急火燎地命令道,早有同伙如此去做了。 这舅子年纪不大,长得魁梧结实,耳长唇厚,双目如炬,身上透着股自信刚毅的劲。他的手下一个个精疲力尽,一步都不想挪动了,干脆就近席地而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秉昌,你入白莲会啦?那是邪教,朝廷禁止的,是要掉脑袋的,能不能让你姐和我省点心啊?”做姐夫的一眼便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入的是罗道,再说,白莲会有什么不好?大劫在遇,天地皆暗,灵狐夜出,日月无光。白莲花开,弥勒降世。真空家乡,无生父母。佛母不死,罗祖成道。刀枪不入,利涉大川。我重申一遍,姐夫,我入的罗道,不是白莲会,不用你们管我,我又不是小孩子。”舅子满不在乎念念有词地反驳道。 “来到王家就放心喽!上上下下都和高家有交情啊,是吧?小伙子?”从人群中站起个小老头子,他向王家人坏笑着问,然后有转向毕秉昌和王守财,“小掌柜,有水,有干粮吗?大家伙忙了一晚上啦,是又饥又渴呀。这位是你家姐夫吧?一看便知是好善乐施的读书人啊。麻烦你了,给我们弄些吃的吧。” 他怀抱着个渔鼓,正是那个牵驴入院之人,一本正经地凑上前来,喧宾夺主地张罗着,“大兄弟,不要太麻烦,我们葱姜蒜乳都不吃,还不哈酒,有饽饽和青菜就可以了。”守财听他如此说,饽饽和水是现成的,便让大海马上去取。 “秉昌,你们这是去干啥呀?遇到上岸抢掠的倭寇啦?”守国看着这些疲惫不堪的白莲会徒不解地问道。 舅子看是指挥同知在问,立即毕恭毕敬地回答他:“是呗,大哥,不瞒你说,我们会众聚在一起教习罗祖的五部宝卷呢,不想,从东边杀出一群倭奴来,张牙舞爪见人就砍,端着铁炮就开火。” 毕秉昌情绪越来越激动,他不断地咽着吐沫,“大哥,你知道我们有教规的,不许杀生。于是我们就跑,兔崽子们就追,别看他们小胳膊小腿,撵得飞快,没办法,拼啦!可实在是打不过人家啊。要是佛母和罗祖显灵就好了,刀枪不入,剪纸为兵,弄死他们。” 刘庆东不清楚所说的佛母和罗祖是何许人也,怎么有这么大的绝世神功,受到如此虔诚的崇拜,猜想一定是这白莲会的首领喽。 “秉昌,你胡说什么?什么佛母显灵?女匪唐赛儿犯上作乱,于永乐十八年在青州卸石棚寨造反,危害国家,使生灵涂炭,被官军剿灭后落荒而逃,不知去向。算起来是一百年前的事啦,她早死啦!谁能活那么大岁数?”姐夫看舅子鬼迷心窍气愤地训斥道,“还有那个即墨的和尚,标新立异,蛊惑人心,原本是信奉临济宗的小沙弥,后来发疯自称成道,搞出个什么罗教,道教不道教,佛教不佛教的,像个驴八件大杂烩,你们这群傻子还信他。” “不许亵渎祖师!剪纸成兵在我们罗道只是小事情,我这驴子就是大掌柜用纸剪的,会中的兄弟姊妹哪个不知?”听有人说佛母和罗祖的坏话,搂着渔鼓的小老头子当即翻脸,若不是毕秉昌一把拉住,他非得抡园了给王守财一下子。 “饽饽来了,水搔浮搂浮搂满,大家歹饭哈水吧。”王老爷子见他们发生了冲突,刚好下人们拎着木桶,端着簸萁送饭来了,便岔开话题,借机拉走一根筋的儿子。 小老头气还没消,抓起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无知,还是个读书人呢,不通事理。狗皇帝朱棣把京城从南京迁到北京,又修宫殿,又挖运河,强征民夫数以万计,俺们山东首当其冲,徭役不休,征敛不息。又赶上连年水旱祸害人,老百姓都吃树皮、嚼草根啦,佛母的一家人被官府逼死,天不绝人,她在上坟的路上偶得神书和宝剑,天降大任,举起义旗,为百姓讨回公道。她怎么不能活着?佛母已经得道成神仙啦。”说着他又用瓢舀水咕嘟嘟地喝下,用袖子擦了把嘴巴,左手竖抱起渔鼓,右手砰砰地拍着底端的鼓面,时不时地左手还夹击着竹子做成的简板,高亢地又唱又说自娱自乐起来,夸赞的都是佛母祖师的神通广大、法术无边。 “老人家嗓子不错,渔鼓、简板打得也挺好,这么大年纪,还蛮趣伙滴。”借宿的客人饶有兴趣地听着。 指挥佥事小声告之,“打渔鼓和简板,把经文编成歌词来唱,是白莲会传教的方式。”他又不无担心地补充一句,“不妥呀,这么大喊大叫的,不怕倭寇闻声而来吗?”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就在街口炸响,不仅使得所有人惊心动魄,就连小老头的歌子也哑然而止了。 “完了,完了呀,老于头!是你唱歌把他们招来的。”腾地跳起个中年妇女,她指着唱歌的小老头没好气地指责道,“唱!让你唱,在仓大使高家就是你瞎唱,才招来海盗的。” 小老头根本不认账,嗓门提得比她还高,“花妹妹!你怎么能冤枉人呢?我们胜似同生父母的兄弟姊妹,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敌当前,怎么诬陷是我唱歌唱出来的呢?明明是他们早就藏在院子里,等我们一冲进去,碰了个正着嘛。” “够死了,拜吵啦,嫩们真想把外面的海盗招进来呀?”王老爷子一声低吼还真管用,两个人顿时缄默不作声了。 毕秉昌掏出一沓黄纸条,纸上用朱砂写着“发光明光灵灵光”七个字,“每人一张吞下去,刀枪不入,驱祸避劫,保你们没事。老于头,把神符分给大家。”他首先将一张纸揉成一团,吞进肚子里。 神符迅速分到信徒手里,白衣人们无比虔诚地照吩咐去做,“我的呢?怎么一分到我这儿就没有啦?老于头,是你故意使的坏,因为刚才我说了你几句,你故意刁难我。叫姑奶奶吃亏,不好使!”刚才那个挑理的妇女又挑理了,而且是情绪激动地撸胳膊挽袖子。 “花妹妹,你可冤枉我了,我哪里知道少一张啊?可不能让你吃亏,把我的给你,一家人不要斤斤计较嘛。”小老头子极力解释,还蛮大度地将自己的符让给对方。神符刚刚易手,便有两个黄纸条递了过来,是指挥佥事和借宿男子不约而同地送给他。 “不用,我福大命大造化大,倭奴的铁炮见了我是射不出弹丸的。”姓于的老头子骄傲地把神符还给他们,从蒙着麻布的筐里抽出根铁家伙,“倭寇的铁炮。” 他沾沾自喜地向众人展示着,“只可惜炸膛啦,否则,我也像他们一样,撵兔子似的满镇子去追。” “终于可以拿到手里看啦,跟火铳的原理差不多,这个绳子是干什么用的?”元敬从老于头的手里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摸摸这儿,掰掰那儿,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这就是倭寇的铁炮啊?是呀,怎么多了跟绳子?弄不懂,得找个明白人给看看。”张白圭也是头一回看到真家伙,只可惜长筒子炸裂了。 “内!内!哈呀哭,哈呀哭,考考打哟。”是杂乱的“踢踢踏踏”脚步声,伴随着呀呀嗨嗨的喊叫声,不知院门口跑来了多少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应该是追来的倭寇海盗。 有人在粗暴地踹门,发出木头与木头的撞击声,院子里的人们异常紧张,屏气凝神,拉开架势欲血战一场。 “一那那一!”突然,像是有人跑过来,慌慌张张地大声阻止着,“匾额写的是王宅,门前有棵大榆树,是这里!辛五郎先生,神风先生说啦,这户人家不能进。”头一句是倭奴语,接下来是汉话,原来他是个数祖忘典的叛徒。 “哪呢?”贴近门口的倭奴不解地急问。 “这是王家,在镇子中心,高门槛大门楼,门口有棵大榆树,就是这里。”阻止者详查着景物,一样一样都对上了,他于是招呼着海盗迅速离开,“辛五郎先生,不要跟吃菜事魔的白莲会纠缠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喵,喵。”不知为何,那人出人意外地学起了猫叫,其他人同样兴奋地附和他,“喵,喵”地叫得此起彼伏。 “有戏,阿三,一狗!”门外是一声怪叫,随后“踢踢踏踏”由近至远一群人跑开了。 第十三章 社师其人 从诸谷镇唯一的大街上,冉冉升起朝阳的霞光里,快步走来五个人和一头毛驴,他们步履匆匆像是有急事,由王家老三在前面带路,指指点点一路向西。 “元敬啊,我跟你说,这位社师大能耐可是非比寻常,知识渊博,心灵手巧,上个月备倭都司征用百姓加固水城土墙,大敌当前事态紧急,社师本来是免劳役的,他却自报奋勇为国出力。未料到倭寇大举来侵,三艘八幡大船围住水门,天桥口的铁闸眼看就要被火炮轰塌了,倭寇就要抢滩登陆啦。是他征得指挥使的同意,收集来百面铜镜,把太阳光射到一点之上,烧得敌船船帆燃起大火,吓得海盗落荒而逃。这和诸葛亮借东风有何区别?是借用的天火呀。你们拿铁炮去问绳子的事,我看是问对人了,一定会搞清楚的。”对之前发生的奇事,同是社学老师的王守财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几年前来我们诸谷镇时,看他的穿着打扮,我们还以为是苏禄东王的后裔呢,一问他才知道,他既不姓马,也不姓夏,更不应陈,后来还发现他还吃猪肉。问他来自哪里?他就是不说,只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去蓬莱阁救个上吊的老人。” “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去蓬莱阁救人!他是不是姓李呀?”刘庆东马上联想到医生李玄,他可是个性格开朗、为人豁达、无事不晓、无事不通的能耐人啊。 “不是,他姓曹,叫做曹斌。”三公子好生奇怪,这位王家恩人为什么这么问。 “怎么会是他?物理老师。”这太让人意外了,能够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竟然自信地使用阿基米德保卫城邦,用镜子聚光打败罗马大军的法子。 “三哥,社学还有多远?”指挥佥事脑子里只有铁炮的事,弄不明白弹丸连发的奥秘,火铳是一个人点火,一个人瞄准,本来是两个人配合才能完成的,佛朗机夷却让一个人都干了。太累脑子啦,到底这根绳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所以,带着诸多解不开的疑问,他未等用过早饭,便央求着守财带路,在回城之前去社学找那位能人,看看在他那里能否找到答案。 借宿的客人和救命的恩人也要去登州,一个是主动要求搭伴同行的,一个是指挥佥事百般相邀的。还有一位是要到登州城里卖菜的老于头,白莲会众夜聚晓散,都是十里八村、街坊四邻的百姓,天亮后便按耐不住了,均说倭寇该是退啦,还能赖在镇子上不走吗?尤其是那个花姐,吵着说家里还有要事,等不得啦,她趴在门板上听了又听,实在是街上没了动静,便不管不顾地抽栓闪身出门,在她的示范下白袍徒众蹑手蹑脚地离开王家,做鸟兽散各奔东西,只有小老头子要进城去,为毛驴讨了些草料喂饱了,正好和刘庆东他们一道出来。 “不远啦,社学就在前面的巷子里,大门在土地庙的后面。”卖菜的抢先答道,他牵着驴缰绳在后面跟着,“这条路我很熟的,平日里走街串巷常经过这里。社学是**创下的一份大功德呀,学费全免,不管你家是穷光蛋,还是富得流油,孩子到了八岁都能上得起学。而且诸谷镇的社学,是这方圆百里最有名气的,通过童生试进入府、州、县学,成为秀才的人数令人咋舌,尤其是大能耐社师来了之后,教出来的个个是小神童,大家更是挤破了脑袋往里送孩子呀,就连过去大户人家请私塾的也来上社学啦,你没看那学堂里面坐得黑压压,挤挤茬茬的呢,社师失手掉了戒尺,都能砸到学生的脑袋。” “是呀,社学是官办启蒙学校,我们镇子上的社学是登州所辖最好的,许多人家舍了私塾,慕名而来,逼得塾师只能教不能入社学的女孩子。巧了,今天就是招收学童的日子。”三公子很是自豪地介绍道,他又转向卖菜的,“你这筐里是什么菜呀,好不好卖?” “香蕈,江南的贡品啊,送进宫里给皇上吃的,珍贵东西,是昨瞎合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老于头笑呵呵地视如珍宝,小心翼翼掀起筐上的麻布,里面露出胖嘟嘟的山珍,“我这是最好的,这颜色、花纹上乘,颜色太深了不行,含水分大,压秤,口感不佳。你看这裙多厚实,能到城里卖个好价钱。”庆东看那称为香蕈的东西,原来是晒干的香菇,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守财也是不懂,只是敷衍地笑了笑,又回头向前走去。 “元敬哥!” “任重!” “元敬哥,你起得可真早,这是要回城里去吗?”一架破旧的骡马车迎面驶来,赶车的小伙子招呼着指挥佥事,把车子停在他们跟前,“昨天你来家里看望我爹,说是王家老爷子作古了,哥你是来吊唁的,今天老爷子要出殡下葬,父亲让我来帮着忙乎忙乎,办完丧事用车子送你回城去。” “让老师费心了,那就有劳贤弟啦。王家你就不用去了,随我先去趟社学,请教完了再走。”他把王老爷子还阳的事说与来人听,然后将其介绍给同伴。原来这小伙子是指挥佥事的启蒙老师梁玠的儿子,梁玠是这一带有名的私塾塾师。 正当他们在寒暄之际,从巷子里走出个妇女,手里牵着个半大小子。“老于头,你是要去哪儿呀?我们这些人里就数你鬼道,大伙忙乎了一瞎合空手而归,还差点把命搭上,你却又是毛驴,又是两筐的菜,满载而归呀。让我看看,筐里是啥菜?” 女人看着眼熟,细加辨认是那个不吃亏的白莲会徒,只是换了身衣裳。而那个男孩子约莫有十五六岁,背后搭着个巨型纸鸢,呼呼啦啦,有半丈多高。他应该是智商欠些火候,正把手指叼在嘴里冲着人憨笑呢。 老头子靠近女人,就差贴到她耳朵上了,“花妹妹,可不能这么讲呀,我们罗道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有一个饽饽大家掰着吃。昨瞎合,进了仓大使高家,你们见了海盗,一听铁炮响,只管撒腿逃命啦。我可是急中生智,看到院子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累死我也拿不走啊,正好有这头招人喜欢的毛驴,给他来了个贼不走空,不对,不对,是顺手牵羊,不能便宜了这个贪官。就是些菜嘛,够个看病钱喽,跳墙进院时把手挫了。妹子,最近剃头的生意不好,城里的人都关门闭户不敢出屋了,手又受伤啦,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就照顾照顾老哥我吧。”原来他不是卖菜的,是个剃头匠,老头子生怕对方抢夺,竭力用身子护着战利品。 “让我看看嘛,起来,让我看看。”女人却无所顾忌大着嗓门,执意要掀那麻布,老于头撕扯不过她,被其一把推开,“香蕈!老于头,你可发大财了,这可是贡品啊,还说是菜呢,你这城里人又在骗我这乡下人。不行,必须分一筐给我,大壮!帮姥娘卸下来。”女人眼里闪着贪婪的亮光,讪笑着下手要硬抢。 剃头匠见形势不妙,拼出全力夺路而逃,骑上毛驴向前飞奔。“让你跑!抢我姥娘的东西,砸死你。”都说呆傻之人有股蛮力,这回让众人见识了,男孩子情急之下抓起道边圆形门当,在后面紧追不舍,“走你!”猛得一抖手向老头子投了过去。 “轰”,人和驴子没有砸到,却从巷子里砸出一群人来,“咋地啦?地震啊?天上掉石头啦?”这十几个人多是老人和孩子,为首的男子年纪却不大,也就是三十往上的光景,看上去非常乐观自信,神采飞扬,他整个身形笔直,如一枝顶天立地的青竹,手里握着一方宽宽的戒尺。 这位先低头看那砸在地上的石头,然后挺起胸膛看着跑来的孩子,使劲地筋着鼻子,像是怕自己的鼻梁不够高挺,架在上面的近视镜会出溜下来。还是穿着那套压箱底的双排扣老式西装,胳膊上戴着的套袖、脚上的拖鞋都还在。 “曹老师,是抱鼓石。”一个笑容可掬的老婆子肯定地说。 “曹老师,还是个圆的,文官家的门当啊。”另有个老员外进一步指明道。 “我认得,是个石门当,有十多斤嘞。”老师看着离自己有八丈远的男孩子,“你是谁呀?是你扔的吗?” “嗯!砸他,抢我姥娘的东西。”孩子怒目而视指向老头子。 剃头匠已经跳下驴来,以教训的口吻对男孩子喊道:“熊孩子,你疯啦?下手这么重,是不是傻?” 孩子家长紧随其后撵上来,“你说谁傻?你倒是不傻,说好了是惩戒贪官的,去高硕家里分了他的浮财。可大家都空手而归,唯有你得到外财,于老头,难道你真想独自占有吗?” 见对方支支吾吾一脸不舍的样子,“好啦,好啦,我只是要你一筐而已,还有一筐是你的,总比大家均分了好。否则,我告诉小掌柜,再让他禀告大掌柜,一直到佛母和罗祖,看他们如何惩治你。” “嗤,你们是白莲教的?又去杀富济贫除暴安良啦,这筐里一定是不义之财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吵去,不怕被官府听见抓你们砍头。我们还有正事,不听你们在这里喋喋不休啦。”老师听得明白,点破他们的身份好意提醒着,并没有兴趣去管这档子闲事。 女人终于也意识到了危险,和老头子差不多同时喊道:“我们是罗道!不是白莲会!” “在我看来是一个样子,好了,你们还是去没人的地方分赃吧。可不要在大街上大喊大叫啦,还乱扔石头,好恐怖啊。” 剃头匠提心吊胆地解释着,“曹老师,我们的确是罗道,不是白莲会,更不是你说的什么白莲教,白莲教我们根本没听说过。而且也没有杀富济贫,顶多是让坏人把赃物吐出来,罗道是不杀生的,何况是人呢,这两筐菜不是姓高的,是他利用官职霸占的,我一筐,她一筐,这有什么好争的呢?我们可没像镇子上的那些大户,跟倭寇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的,得来不义之财,吃着比金子还贵的乌香,昨天晚上还往高家跑呢,是我亲眼看见他从院里出来的。”看来他是要息事宁人了。 那女人也赔着笑脸说明来意,“对,对,曹老师,菜的事好解决,理应一人一筐。我今天来是为孩子入学的事,您看,我家大壮又长了一岁,仁义,更懂事了,今年是不是可以入学啦?您是这里的主事,给通融通融,反正社学学费是官府拿钱,谁上不是上呢?” “噢,这是大壮啊,今年十六了吧?比一年前窜出了一个脑袋,像个大小伙子啦,这要是走在街上,都不敢认了。”老师一经提醒顿时认出了对方,“可是,大壮入学确实是有困难啊,别说四书五经他记不住,就是最基本的算数也搞不懂啊。要依我看,这孩子力气大,找个师父学武术,准是个好苗子。” “曹老师,武也要学,书也得读,我在家教他啦,大壮比以前强多了。”女人从袖子里掏出个钱袋子,暗地里塞给社师,当姥姥的竭尽全力争取着。 老师一把将钱袋推开,“别整这个,这个我可不能要,我跟那些吃拿卡要、走后门拉关系的校长不一样啊,光明磊落,为人师表,快把它收起来。我考考大壮再说。”他把男孩子叫到身边,“孩子,别紧张,我问你一道数学题,一个加上一个或是两个,前年、去年已经考过了,今年就考你,一个加上三个等于几个呀?”他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其他孩子不要出声。 “四个。”大壮没有被难住,略加思索说出答案。 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老师高兴地夸奖道:“不错,去年问他没答上来,有进步,那么一个加上四个呢?” 大壮低头凝思绞尽脑汁,看来他是全力以赴了,“一个加上四个,嗯,嗯,五个!”虽然有些犹豫迟疑,最后还是答对啦。 “真不赖啊,这孩子大有进步啊,也真难为你这当姥姥的啦。好吧,来社学上课吧,当体委发挥强项。”老师还是通情达理,有人情味的,他喜爱地摸着大壮的头顶,“孩子,你是用什么办法演算出来的呀?” “嘻嘻,我是看了他们的脚丫子。”憨厚的孩子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呢,他一指前排围观者长袍子下时隐时现的脚丫子,那是三双光着脚穿着的分趾木屐,一个大脚指头和另外四个用绳带分开,不正是重复提醒大壮六次,一个加上四个的标准答案吗? 第十四章 倭寇来袭 这是三个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盘领长袍的孩子,一看就是在长身体,小鼻子,小眼睛,小骨头棒,个子真是太矮了,还没有大壮高呢,身体还未发育成熟,却着急穿上大人的衣服。 脚上的木屐说明了什么?难道是倭寇伪装汉人吗?这个可怕的念头让社师毛骨悚然,可怎么会呢?他们还是孩子呀,赤手空拳,腰里没插着日本武士标志武器打刀。他不由得睁大眼睛加以细看,迎接他的是三双不友好的怒视。 “物理老师!真的是你?”刘庆东在那驾骡车上呼喊着,他已经认出了前面巷口的曹斌,一股无比幸福的暖流涌上心头。 此时车子已经来到了近前,两个大近视眼足以看清对方的面貌,他们几乎同时扑向对方拥抱在一起,可把旁边的指挥佥事闪了一下,因为老师的目光明明是冲着他的。 “刘大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两年多了,我盼得你们好辛苦啊。”曹斌此刻悲喜交加,他的眼睛湿润了。 “曹老师,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呀,你都来了两年多啦,我昨天晚上刚落地,正打算去蓬莱阁救人呢。由王家三公子守财带路来社学请教问题,他说有个能耐人在这里,我还以为是李大夫呢,原来是你呀。”俗话说人生四大喜事,这也算是一喜吧,真真切切的他乡遇故知。而且他还惦记着救人的事,“对啦,曹老师,你去蓬莱阁看过了吗?老神仙到底寻没寻短见呀?” “去过N次了,哪儿有老头子的影子啊?刘大哥你看啊,你我同时穿越的,可时间相差了两年,这么不靠谱,也许上吊的事早就发生了,或是还没开始呢。不用去管它了,太费脑子啦,我们当务之急是如何穿越回去,堂堂的重点中学的老师,在这里当孩子王,教一群半大小子学两位数的加减法,可笑至极,两年来呆得我五脊六兽的。是守财带你们来的呀,他人呢?”曹斌打量着车上车下的四个人。 车上驾辕的似乎与其不太友好,故意偏过脸去装作不认识,指挥佥事主动回答他,“三哥看车子只能坐四个人,让我们先过来,他在后面走呢,马上就到。您是社学招生的老师喽,您是大能耐老师吧?这么早就忙上啦,辛苦,辛苦。”心想看这位的装束,奇奇怪怪的,应该是自己要找的高人吧。 “我不是什么能耐老师,社学院子里的老师都比我有能耐,吟诗作画样样精通,我只是个帮忙打杂的。”社师否认是什么大能耐,重新回过头去与刘庆东攀谈起来。 就听刘庆东惊喜地叫道:“你遇到何护士啦?她在丹崖山天后宫里做了道姑。” 物理老师伤心地叹了口气,“对,是在海神娘娘的庙里。我那天正好在水城砌墙,她的道观被火炮击中了,大家就去救火,里面的姑子往外逃,她正跟我来了个顶头碰,我们就这样遇到了。”他吞吞吐吐他补充一句,“她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啦,说是已经来明朝二十年了。” 正当两个人亲热交谈之际,有人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们,“社师,招生社师,打扰一下,巷子里是社学吧?我想找大能耐老师。”是可疑孩子身后的男子在询问,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孩子们猛得绷紧身子,非常有礼貌地鞠躬行礼。 “大能耐老师?哪儿有什么能耐呀!大能耐的都在学校里。哦,你是送孩子入学的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嘛。”招生老师回身应答着,他看了看男子和三个孩子,终于寻思过味来,是家长带儿子报名来的呀,孩子们长得还蛮像的,精气神是那么的另类,尤其是家长还背着一口带鞘的宝剑。 “不了,不了,不麻烦你啦,你不是大能耐老师,我们只找大能耐老师。你们忙,你们忙。”男子极力推辞着,孩子们又一次绷紧身子,非常有礼貌地鞠躬行礼,然后父亲带着三个孩子往巷子里去啦。 “多么好的家教啊,喂,社学的大门在土地庙的后面!”招生老师不放心地高声提醒着,他却看到那个孩子家长气急败坏地狂踢着低矮的小庙,还连声诅咒着“庙,庙,该死的庙”。 “唉,那人怎么带孩子走啦?”王守财从后面赶上来,当看到物理老师时现出惊讶之色,随后又被失望之情替代了,他纳闷地瞅着走进巷子里的父子四人。随后把同伴介绍给曹斌,又大致说明其来意,指挥佥事从包裹里取出那支炸膛的铁炮。 “这不是火绳枪嘛,你说是从倭寇手里得来的?日本人管它叫铁炮,你问这个绳子有何用呀?”物理老师接过枪去,轻描淡写地说明道,“这枪是欧洲人发明的,由葡萄牙人传到日本去,仿造出铁炮。这绳子就是经过药水浸泡过的麻绳嘛,若是没有药水,用醋也可以,这样火绳燃烧得会非常缓慢。” “哦,有点像我们的火折子。”元敬顿时略有所悟了。 “对!道理是一样的。把这个金属弯钩往火门里推压,用它点燃里面的**,就能将枪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啦,不用你去特意地点火了。哦,炸膛了,枪管的材质不过关啊。” 他端起枪托为几个人示范着,“砰”震耳欲聋的一声响,从残余的枪管里喷射出烟与火,浓烟直接射向巷子里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们呆若木鸡,“里面还有火药啊。”曹斌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不已。这一声可比放炮仗猛烈出百倍,只吓得身旁的老人、孩子大呼小叫抱头乱跑,甚至有的经受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离得远的也未幸免,从巷子里的社学大门内哭爹喊娘地跑出一群人来,“杀人啦!”他们哎呀妈呀声嘶力竭地叫着。 “不至于吧?太夸张啦。”曹斌看到这一幕甚是好笑,可笑到一半便不再笑了,有三个孩子尾随人后追了出来,他们手持短刀见人便刺,接连刺倒了两位落后的社师。 “上木厂百人大战啊?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持刀斗殴,打群架,他们家的大人呢?真是欠教育。” 可那个家长就在孩子们的后面,手里同样挥舞着宝剑,发了疯地大喊大叫,“神风先生和辛五郎动手啦!你也不是,他也不是,都骗我在外面,外面哪里有?外面的也不是。” “住手!胡闹嘛,从没见过这样的,流氓家庭,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跑到学校来撒野啦,太不像话了。都说尊师重教,给谁说呢?”曹老师气愤填膺地怒吼道。但光是嘴炮对施暴者没有丝毫作用,问题少年直接向巷口的人群冲来。 那家长更是过分,对着简易的土地小庙连踢几脚,还泄愤般不住口地骂着,“庙,庙,去你的庙!我还以为多大的庙呢,原来是座土地庙,害得老子找了一个晚上,藏在这里,谁能找到?” “他们不是孩子,是倭寇!”指挥佥事识别出他们的身份。 “是倭寇,元敬说得对,那是倭奴惯使的肋差。”张白圭也认出了攻击者的武器。 同时那三个人“八嘎”、“喜怒”地狂叫着,也说明了一切。 人群被冲散了,都想有多远就躲开多远,一时间原地只剩下曹斌、刘庆东、张白圭和指挥佥事,王家三公子和老于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你们快上车!”元敬用身体挡住他们,然后一声大喝迎了上去,但一个人赤手空拳招架四个持有兵刃的强盗,真是勉为其难的。 “把他们都杀掉!一个不留。”原以为是家长的男子恶狠狠地喊着,他应该是投靠海盗的汉奸。 元敬刚把一个小个子踹倒,另外两个的刀子已经逼近了他的前胸、腹部,再想躲是来不及啦。 “躲开!”一声吆喝从天而降,打死你都不会相信,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有个大活人突然现身,似从空中扯开个口子,一下子掉了出来,不偏不倚正砸在两个倭寇的身上,疼得倭奴倒在地上“嗷嗷”地嚎叫。 形势逆转,眼下变成了一对一,又有骡车上的曹斌、刘庆东在大喊着, “恩人,帮着打海盗。” “吕老弟,他们是倭寇,要杀我们。” 刚刚从两人身上爬起来的小伙子正是吕喆,他穿越着地的正是时候,闻听两个伙伴的呼喊他先是一愣,搞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拿宝剑的不是好人,倭寇!那是一定要消灭的呀,于是二话不说与指挥佥事并肩对敌。 在两个身怀武功之人的联手下,仅凭把宝剑虚张声势是不行的,只两个照面剑也飞了,人也怂了,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好汉,两位好汉饶命,我不是倭寇,是宁波府的百姓啊。我家几代都是打渔的,朝廷禁海啦,逼得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在道上混,刚刚投了船主徐海,可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呀。” “等到了登州府衙大堂再详说吧,哪里有绳子?去找几根绳子来,把他们四个都捆上。”这时,百姓们陆陆续续地返回来,有人响应着指挥佥事的吩咐去找绳子了,其余的围拢着倭寇指指点点,为他们烧杀抢掠的罪恶行径辱骂声讨着,更有情绪激动者拳打脚踢起来。 “这把刀子不错,拿回家切菜用。”大壮的姥姥拾起地上的短刀,看着刀背上映出的影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绳子找来啦!绑结实些,可拜让他们跑了,这帮伤天害理的畜牲。”是剃头匠拿着几根绳子回来了,他担心别人绑得不结实,把怀里的渔鼓、简板都交给刚下车的刘庆东,亲自动手来个五花大绑。 “砰、砰、砰”几声巨响震耳欲聋,弹丸从街东面呼啸射来,百姓们还没有弄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已有几个人应声倒地了。“大壮快跑!是倭寇。”做姥姥的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着外孙子,她的前胸被鲜血殷红了,两眼发直栽倒在路旁。 “兔崽子!老子不给你们点颜色,还以为大明的人是病猫呢。”老于头血灌瞳仁怒不可遏,他弯腰拾起妇人脱手的短刀,向着如狼似虎的海盗们冲了过去。 这是三十几个壮汉,从衣服上看有倭奴,也有汉人,他们手里拿着铁炮、刀枪,满脸杀气地扑了过来。从中窜跳出个皮肤黝黑的小矬子,不知何时被谁来了个鬼剃头,梳着向后的椎髻,短衣短裤,脚穿草鞋,像只猴子般敏捷轻巧,“洗乃!”只一挥手里的打刀,寒光一闪,老于头的脑袋便被劈开啦。 “神风先生、辛五郎,快来救我!”是那个被绑的汉奸在扯着嗓子求救道。 小猴子动作最快,几个跳跃已来到跟前,“阿则西!捆察那哟?”手起刀落将绳子斩断,“社师大能耐杀了吗?”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一把抓住个附近的老人,咬牙切齿地逼问道,“出过列?大能耐在哪里?” 那位老人家被吓得抖若筛糠,用打颤的手指着曹斌,“是他,我们都管他叫大能耐。” “我是大能耐!有啥能耐呀,瞎起的外号。”物理老师知道他们是冲自己来的,“你不是日本人,也不是中国人。”曹斌对倭寇的身份产生怀疑。 “阿妞,也,你就是坏我们大事的大能耐啊,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是奉船主之令特来除掉你的。你死到临头啦,还要问什么?留着到阴曹地府里再问吧。洗乃!”那黑小子反手一抹砍死了老人,随后双手握刀快步跟进,摆出一刀之下立斩曹斌的架势。 不是元敬和吕喆,一个持刀一个握剑,合力把攻击者格开,老师今天恐怕是真的危险了。 猛虎抵不过群狼,何况海盗都是身经百战、杀人不眨眼的魔王,逼迫指挥佥事他们步步后退,眼看着要被合围全歼。 脸上罩着黑布、中等身材的倭寇头子阴笑着走上前来,强盗们齐声呐喊“神风先生,杀了他!”,那头领用太刀指着曹斌,像是要亲自完成肩负的使命。 一道银光划过头顶,物理老师本以为必死无疑了,可筋着鼻子,缩着脖子等待半天,这长刀也未落下。等他缓过神来睁眼一看,原来倭刀被一把大扫帚严严实实地挡住啦,不仅如此,接下来的几把打刀同时进攻也被它化解了。出手相救的是个老道士,他头戴幞头,颔下短须,肩披蓑衣于颈下扎结,背负硕大的葫芦,袍子下摆随风而动。 “赤佬,要坏老人家的好事吗?”他的扫帚正是倭刀的克星,像一堵大墙挡在中间,顿时失去了犀利的攻势,“小拿宝,傻看什么呢?快溜啊!去城里找官军来。” 在老人的高声呼喊下,几个人这才缓过神来,去登州城报信是头等大事,元敬、张白圭、曹斌、吕喆急忙爬上骡车,刘庆东看车上已经超员,五个人挤得满满的,实在是没有座位。情急之下跳上剃头匠的小毛驴,在老神仙的掩护下不顾一切向西飞奔。 “这个老道长得蛮熟呢,唉,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个在蓬莱阁上吊的徐神翁嘛。”车上的物理老师猛得记起来了。 “是他!是那个上吊寻死的神仙。”吕喆也认定是老神仙。 第十五章 从严防控 几里的路,骡子撒个欢就到了,过了两丈宽的护城河,便到了飞檐凌空的城楼之下、大敞四开的登州南门朝天门了。 这砖石砌就的古城,高十余米,宽六米,是座扼守去往朝鲜、倭国、辽东海上交通要道的雄关。城门是敞开的,可并不是可以随意出入,不知为何增加了人手,把守的士兵不下十个,而且在道路上摆放着鹿角,若想强行闯入是万万不能的。 “出了什么事?”骡车上的人听到前方有吵闹声,不由得伸长脖子循声望去,只见兵卒们正拦阻着一个秃顶的邋遢乞丐,双方像似为了通行发生了争执。叫花子的脏脸不知有多久没洗过,横竖抹出了条条道子,四圈的头发乱蓬蓬的,灰尘油腻掺和到一起都赶沾了。他还是个残疾人,一条腿瘸了,手里拄着拐杖,可身残嗓子不残,一个人的咆哮声把几个士兵的劝阻声完全压制住了。 “啥口令?啥有朋自远方来?下一句,不亦乐乎,孔子曰不对呀?不对能赖我吗?没人通知我呀,我不知道。别拦我!我就想进城。”是那个乞丐在喊。 “不对,不对,回答错误。”士兵里有个小头头,用手里的蒲扇挡住他的去路,“嗨,这么解释咋听不明白呢?登州府有令,口令不对者,一切外来人口都得送到垂香楼隔离坊去,隔离一天,以防疫情蔓延。” “我不去!我是在登州城里住的,不是外来人口,就回趟老家莱芜看看,哪儿也没去。”乞丐理直气壮地辩解着。 “你还去了济南府?那更得隔离啦!仙姑说啦,河南、直隶、德州、济南府发大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加强防范是眼下头等大事,马虎不得。”那蒲扇抖得哗哗响。 “什么情况?口令不对就不让进城,没听说!我愿意在家呆着就呆着,我愿意出城就出城,谁也别想管我。唉,我主意正,得瘟疫害死你们,我今天回来,明天还出去,天天来回倒腾。你防你们的,管我什么事?把我圈起来就是不行,我就想回家。”掰开了,揉碎了,再怎么解释也是没用的,对方就是一门心思要进城,一瘸一拐地推搡着士兵。 城门外站着两个体貌雄伟的官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挎着精致的佩刀,一看就是鹤立鸡群、不是寻常的官差。刚才他们在低声密语,只能听到其中一人的惊呼,“真的呀!出京啦!这是微服私访啊。”另外一位肯定地点着头,长叹一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来查妖狐的事,东厂怕再使西厂死灰复燃。所以呀,咱哥俩得时时来城门候着。” 这时,他俩被吵闹声引得转过身来,点头的那位气势汹汹地用手指着乞丐,立起眉毛,严厉地命令道:“你!若是再妨碍公务,恶意抗法,要豁豁一城的百姓,那就绑人,押到牢里去,到那里就知道好歹啦。” “是!镇抚大人息怒,我这就把他抓起来。”小头头在那两个人面前,就像耗子见到了猫,“看看,镇抚大人都发话啦,人家可是锦衣卫呀,这下你可惨啦。还反了你了!好,好,对你这样的无理取闹只能强制,你进城瞎转悠,后果不堪设想。老隋、非子,拿绳子把他捆起来,押到府衙大牢关起来,看他还咋乎不?”于是上来两个当兵的,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麻绳,不说二话就要动手。 乞丐还是个火爆脾气,腿上使不上劲,便用大脑袋乱撞,“锦衣卫怎么地?全是奸臣、东厂的鹰犬!你们想怎么地?想控制谁呀,什么玩应?家都不让回。来,来来来来,拿刀子抹我脖子,我也就利索啦。怎么地?下不去手,那我自己撞墙,我撞,自我了断,反正也不想活啦。” 城门洞里是一阵混乱,叫做老隋的士兵从中劝着,“九哥,一个要饭的,还是个残废,就拜捆了,闹出人命来不好。” “老隋,你是顶替你弟弟来的,也来我们这儿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那尖酸刻薄的人吗?”小头头被气得直哆嗦,“你看见了刚才他那出,咋那么气人呢?浑人就是不听劝啊,还强词夺理,一点儿咸淡也进不去。仙姑说了,不能放任纵容,不能让一条烂鱼坏了一锅汤,和和气气不行,只能来硬的。” “九哥,李瘸子我认识,就住在马王庙里,他平时不这样,挺明白事理的,不是油盐不进的浑人。可能是因为腿瘸了,心里憋屈意气用事,我来劝劝他。” 不光是好心的士卒一个人在劝,还有两个中年人也凑过来安抚着,其中一位身穿布衣的说道:“兄弟,鄙人吴元泰,要说句公道话,大家互相理解嘛,你着急回家能理解,官兵们上指下派也是没办法。你不是去济南府了吗?我也是从那面刚刚过来,西边的灾情不是见着了嘛,惨不忍睹啊,多少饥民流离失所,四下逃难,必然带来疾病。登州府这么做是对的,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否则,不定要死多少人呢。” 另有一位穿丝绸袍子的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台,何必为鸡毛蒜皮点小事耿耿于怀呢,身残志不残,不向命运低头。把眼界放宽广些,让心胸更开阔些,恕小弟直言,你是经历的挫折太少了,接触的外界不多啊。在下徐衍芳,由打南直隶江阴游历至此,我们看来是有缘,就像当年我爷爷和唐寅爷爷一样,有缘千里来相会,携手进京参加会试。可惜呀,为了小小的差池酿成终身的遗憾,事已至此,后悔有用吗?把功名利禄看淡些,寄情于山水之间也,岂不快哉?为防疫情在隔离坊里忍一天,有吃有喝,还有雕龙画凤的房间。垂香楼,听这个名字就激情澎湃,浮想联翩,小曲听着,香茗饮着,有吃有喝,不用游街窜巷去求人,多么好的事情啊。” “还管吃的吗?给零花钱不?你们怎么不早说,我去!一天是不是少了点。你们不会骗我吧?我可是上过大当的呀!”乞丐听他这么一说,当即便兴高采烈起来,低眉顺眼地改了主意,恨不得马上就让士兵把自己送过去。 富家男子很不满意,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兄台,你这话我就得说道说道,我们徐家乃诗书传家,名门望族,有良田万顷,富贾一方,祖上徐麒乃**得力之臣。当年我爷爷给唐寅爷爷的见面礼就是一百两银子,两位好友一同乘船进京赶考,不想遭受奸人嫉妒陷害,诬告贿金预得试题之罪,两个人被削除仕籍,发充县衙为小吏。其后代子孙也是多不得志,仕途坎坷看破红尘,以诗酒写性灵,以山水慰平生,展烟霞之气,读书好客潇洒人生。你看,万事都看开了,还要用谎话来遮掩什么呢?是这位兵老弟亲口说的。”他一指身边的好心士卒。 瘸子乞丐这回是彻底信了,可他更感兴趣的是另外之事,“噢,你的爷爷是徐经,和唐伯虎一起出事的徐经,那我来问你,徐霞客是你的什么人啊?网上说他是徐经的后人呢。” 对于突然提出的询问,富家男子摸不清头脑了,“徐霞客?我们家没有这个人啊!爷爷徐经生有三子,徐沾、徐洽、徐治,我父亲徐洽生了我们哥五个,徐衍芳、徐衍嘉、徐衍成、徐衍禧、徐衍厚。我这做老大的又生了六个儿子,徐有开、徐有造、徐有勉、徐有及、徐有登、徐有敬。其他的叔伯分支里面也没听说有这么个人呀,你是不是搞错啦?” “不会错呀,是网上明明写着,徐霞客江阴人,祖上是唐伯虎的好友徐经,两个人在进经科考时太过张扬,被人诬告贿赂主考官,结果断送了仕途。大才子自此绝意功名,玩世不恭,宿妓喝酒,放浪形骸,以诗画度其余年,不想成就为一代大家。”乞丐坚信自己没有弄错,他解下掖在腰间的红葫芦,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个痛快。 “听你这么一说,那是我们徐家人啊,它到底是哪支的呢?”游山玩水来登州的徐大公子也茫然了,他突然眼睛一亮惊喜地嚷道,“先生好神通啊,对我们徐家这般了解,看您这优雅的身姿,使我想起合肥六谷祠里的塑像,像极了一位得道的仙人,排在中八仙首位的铁拐李,你不会是他老人家下凡吧?” “瞎说,我哪儿是什么神仙啊,我本来是救神仙的。”乞丐打了一个饱嗝,将红葫芦的盖子拧好,重新掖回腰间。 “李大哥!你是李玄吗?”骡车上的吕喆首先认出了乞丐。 曹斌闻听一惊,有些不大相信,待车子越来越近他终于也辨认出来,“真是李玄啊,一看不锈钢保温壶就知道是他。” 两个人赶紧下车,紧跑几步进了城门洞子,一左一右拉住乞丐的双手,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李玄!我猜得一点没错,您真的是铁拐李下凡呀。”徐衍芳认定了眼前之人,待两个奇装异服、举止怪异的男人跑过来,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手拿玉笏板的应该是曹国舅吧,背宝剑的是吕洞宾。你们看那曹国舅的眼睛多大,正常人谁会是这样火眼晶晶啊,只有杨致和的《西游记传》里的孙悟空才会如此。这回我可来对了,八仙齐聚登州啦。” 他身边的中年人同样是目瞪口呆,抑制不住激动低声感叹着,“这是老天安排的吗?我不久前因梦偶得,写成了一本中八仙过海的闲书《东游记》,上月有人寄信来,言辞激烈,说我胡编乱造,违背事实,邀我来蓬莱阁实地看看,要与我详谈。若是往常,我定是要一笑而过,置之不理的,可写信之人是我仰慕已久的神交笔友,碍于情面来登州与其一聚。真没想到啊,在此遇到了其中的三位仙人,你们是渡海回来了吗?” 这边是无比兴奋,那边却是痛哭流涕,李玄似见到了亲人,把积压多时的委屈一并倾诉出来,“吕老弟、曹老师,我太难了,老天对我不公啊。虽然只有三个月,可谓是如坐针毡,生不如死呀。”他擤了把鼻涕后又唉声叹气道,“我悔不当初,学的东西太杂,太肤浅,没一样能派上用场,干啥啥不行,又没有胸透这门行当,走投无路只能沿街乞讨啦。多亏马王庙唐庙祝人好心善,留我在庙中寄宿,帮着看管看管香火,还给我路费,让我回老家看看。” “你这腿怎么瘸啦?”吕喆见他如此狼狈不堪,猜想这段日子里他必定是吃了不少苦啊。 “都是倒霉催的,当初我就不应该支持护士的提议,穿越到这里,救什么神仙。我落下时正好掉到宾日楼房脊上,从上面折下来把腿大筋给抻了,还幸亏我懂得点骨科知识,能够按摩自救。咳,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还没好利索呢。”提起瘸腿的事医生更加伤心委屈,“你们没遇到要救的人吧?我是正正好好赶上他寻死。那上吊的老人真是从中八仙降到下八仙的徐神翁啊,那天落地时刚好他在蓬莱阁上,伸着脖子往套子里钻。我强忍着腿痛,扑过去把他抱下来,就差那么一点神仙里就少了这位啦。他起初还埋怨我不该救他,说没脸活着了,平白无故被人降了档,从神仙变成了地仙,怕故旧好友笑话,躲在登州城里扫大街,思来想去没有出头之日,还不如一了百了。” “你没劝劝他吗?人生坎坷,总有不如意的时候,只要自己努力,终归会拨云见日的。”曹斌有感而发,遗憾自己当时不在现场,否则一定要好好开导他。 “我能不劝嘛,是好说歹说才让他不哭啦,老神仙说是要离开此地,更名改姓,重新开始,临走时找来树杈子为我做了这付拐杖。”他扭了扭腋下拄着的拐杖,示意给两个朋友看。 “我们刚刚见到他啦!是吧,曹老师?在和倭寇激战时,不就是他出手相救的吗?”吕喆眼前又浮现出神仙用大扫帚阻挡海盗的一幕。 “对,对,是在诸谷镇子上,是他救的我们。”物理老师又触景生情了,长叹一声说道,“哎呀,完美呀,本来是救人的,反被人家救啦,这印证了一句老话,好人有好报啊。” 第十六章 乌香好贵 “李大哥,我们进城吧,找个饭店喝它个一醉方休。”吕喆张罗着要庆祝一下。 “嗨!他不能走,你们两个也拜想进城瞎转悠,看你们的衣裳稀奇古怪的,都是从哪儿来的呀?是外番来朝的使臣,还是山中的修道之人啊?城里不许你们做生意,更不能像弗朗机夷偷小孩,烹着吃啊。”士兵小头头斜着眼睛阻拦道。 “当然是海上来的喽,八仙过海嘛,过东海,显完神通以后,还是要回来的。”小说家吴元泰对身边的徐经后人嘀咕着。 “是从海上来的,李玄也是。”两个后来人简单回答着。 “看看,怎么样?海上回来的吧,他们就是八仙。” “我早就说是铁拐李、吕洞宾和曹国舅的,从外貌、法器看一目了然,跟马致远《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的扮相是一样的。” 两个文人都认为是神仙下凡,从海上回来是理所当然了。 一驾骡车骨碌碌地跑过来,几个士兵立即迎上去,令其停下要加以盘查,“口令!有朋自远方来。” 车上的元敬爽快地回答下句,“必拘之。” “是指挥佥事呀,您回城啦。”把守的士兵看来和他很熟,亲亲热热地与其打着招呼,姓隋的士卒从墙上取来一支火把,在车子各处用火燎着。 叫非子的同伴也没闲着,用火石点燃个小铜炉,不多时弥漫出一缕缕淡淡的烟雾,飘散着一阵阵烟薰的香味,他提着炉子走到几个人跟前,嘴里念叨着,“仙姑说啦,苍术可以除山岚障气,去鬼邪。”在每个行人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荡了数圈,这才心满意足地罢手。 “哎呀,你怎么烧我的车子?”驾车的小伙子失声地惊呼着。 “杀菌去毒,仙姑让这么做的。”当兵的并没有因为他的一惊一咋而停止用火烤,“小哥,这车子是不是诸谷梁玠梁老师的呀?” “是呀,你认得我家车子?梁玠是我爹,你认得我爹?”梁任重好奇地问他。 “我认得你爹,他进城教私塾常来常往的。认识也只是这一年来的事,我是勾军,去年才来登州顶替我堂弟的。”兵士和蔼可亲地与车上之人说着话。 “勾军啊,你堂弟是病故,还是逃跑啦?”任重是知道什么是勾军的,是军户死绝或逃亡后,由官府派员到原籍勾补亲戚来顶替。 老隋没有回答他,转身将火把重新插在墙上,走到旁边的桌子处,拎起个酒坛子启开盖子,将排成一列的泥碗逐个倒满,“按照登州府的命令,各位,若是要进城,一人一碗松叶酒,必须全部喝掉。” “好事!还有酒喝。”乞丐头一个拄着拐走过去,不用人劝来了个一口闷。 “鄙人不胜酒力,能不能只喝半碗?”小说家本想讨价还价,却被一口回绝了。 “这就不近人情啦,每个人的酒量有大有小,怎么能一概而论呢?倘若是女人,或是孩子,也得喝掉一碗吗?”曹斌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曹助理啦,有话便说,直抒自己的看法。 隋姓兵士收起笑容严肃地回答:“妇女儿童当然要另当别论了,你们几个七老八十啦,还是体弱多病啊?就是拿过去的八仙说吧,八个男人就得喝八碗,也不会可怜这个,体谅那个;可如今的八仙可不同啦,其中的徐神翁换成了何仙姑,仙姑就可以少喝,因为她是女的。饮松叶酒是登州知府的命令,是仙姑说的能除瘟病,她还让马王庙的唐庙祝挨家挨户地送麻子仁、赤小豆,投到井里驱邪呢,你能因为井水有怪味就不喝啦?” 物理老师不服气地打断他,“喝酒怎么扯到喝水上啦?别的我不管,单说这饮酒一项便不通人情,我得找知府说道说道。” 站在一边的小头头呲着牙讥笑道:“去吧,去吧,知府大人正闹心呢,大堂上的板子脊杖巴不得你去,给你戴上重镣,夹棍一夹,你啥都不想说了,就剩下哀嚎啦。” “凭啥呀?”曹斌满不在乎地反问道。 小头头一瞪眼睛,“凭啥?你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清楚啊。就这半个月,城里在闹妖狐,虽然没死人,却挺吓人,一到夜里就出来,穿着白袍子,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街巷里飘来飘去,还尖叫着‘我要砸东坡卧碑呀,我要砸东坡卧碑呀’。吓得人们都不敢出屋,知府大人怕真有此事,派人把蓬莱阁的卧碑搬到府衙里来,专门由重兵把守,就怕有个闪失,还增派士兵巡逻,缉拿那个狐狸精。可防不住啊,七天前的夜里石碑不翼而飞了,看管的士兵全被人麻翻啦,惹得知府暴跳如雷,正在府中生闷气呢。” “确有此事,这几天妖狐闹得正凶呢,说来也怪了,派出这么多人去捉拿,就是抓不到。石碑也不知了去向,那么大块石头,这么小的登州城,能藏到哪里去呢?”指挥佥事证实确有其事。 叫非子的士兵心有余悸地插嘴道:“妖狐谁能抓得住呀,我听说有看见它的,那只鬼狐狸是高来高走,忽大忽小,有时有三丈高,可一下子就无影无踪啦。” “我不管闹什么妖精,元敬哥,这酒我是不能喝,我喝完只想睡觉,这车可由谁赶啊?”梁任重铁了心不喝这药酒。 一方喝了不行,一方不喝不行,没有折中的法子,“任重啊,你先回诸谷吧,反正没几步路就到家了。本来想留你吃个晌午饭,这倒是好,城门都不让进。”元敬让老师的儿子就此返回,又特意叮嘱他路上小心。 “吃啥午饭,你就拜破费啦,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好吧,元敬哥,我就不送你到家啦,给嫂子带个好。”小伙子调转骡车扬鞭要走。 “任重!任重贤弟,等一下。”从城里急匆匆跑过来一个男人,他瘦骨嶙峋,病殃殃的,可两只眸子出奇的亮,这人手里拎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会跳舞、能装首饰的小仙女音乐盒子。 吕喆见那音乐盒子,一眼便认出是医生认赌服输买来的,“李大哥,那玩具不是你的吗?” 李玄也看到了塑料袋里的东西,“是呀,是我送给庙祝的,三个全给出去了,这个是唐哥送给他的吧?他是庙祝的二徒弟。庙祝人好,城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婚丧嫁娶都尽力帮忙,他还会抽签问事,占卜吉凶。” 这时,来人已经到了车子跟前,“你是回镇子吧?正好捎我回去。咦,元敬也在呀,哦,是梁老师让任重送你回来的吧?” 指挥佥事看来和他是熟人,“是高丰啊,你是去高硕大哥家啦?干嘛急着回去呀?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两杯。” “不啦,我们是同窗,用不着客气,你又过得紧巴巴的。而且我真的有急事要赶回去,改日你去诸谷,一起去梁老师那里再聚吧。”他又看到了李玄,热络地扬手打着招呼,“李瘸子,你从老家回来啦?”不待医生回答,那骨头架子已经飞身上车,灵敏得超乎常人的想象。 待骡车疾驰而去,看门的小头头随口说道:“真是有钱人不一样啊,皇上用的贡品在他眼里就是萝卜白菜,吃上一口精神焕发,身轻如燕啊。” 叫做非子的小声问:“都说他从海盗那儿弄乌香吃,乌香可和黄金一个价呀。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呢?就是他哥哥仓大使再能捞,也供不起他这般挥霍呀。看他的单薄身板,这么下去不得吃死呀。”小头头没说什么,只是叹息了一声。 同样惋惜的是老隋,“吃喝嫖赌样样占全了,人得懂得适可而止,什么都得讲求个度。” 骨碌碌从城外涌来一群百姓,从打扮上看是刚刚出殡回城的,“有朋自远方来!”守卫的小头头高声喊到。 “必拘之!”队伍前面披麻戴孝的应该是亡者家的儿子,他迈着疲倦的步子走过来。 “甄家大少爷,五爷安葬妥当啦?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小头头九哥同情地问候着。 面容憔悴的孝子口打咳声,“半年来就不好,一天不如一天,要不,怎么能把垂香楼卖了呢。” “节哀顺变吧,垂香楼卖出去有三个月了吧?让那个外来的小归宁占了便宜。”小头头说着宽心话,甄家公子只是付之一笑,遗憾地摇摇头。 不管人家是怎么生财有道的,六个外乡人在老隋的的带领下直奔城里,作为隔离坊的垂香楼就在鼓楼的南面,指挥佥事放心不下也一起跟了来。 城里到处是难民在忙碌地挖沟铺管,他们把敞开的污水沟都安上陶瓷管子。 老隋向他们解释道:“这是仙姑的要求,说是不让脏物污染环境,避免疫情滋生。”经过与其交谈,老隋叫做隋文亮,他的堂弟叫做隋文华,从军两年不堪官长欺凌逃掉了,至今不知所踪,按照大明惯例,由原籍的家族兄弟顶替他从军,数来数去落到老隋头上。老隋还蛮随遇而安的,在城门口当卫士做得有滋有味。 前面是上下三层、四角飞檐的城门楼,楼檐下悬挂着硕大的牌匾,“这里叫戚家村,前面是鼓楼,我家就住在附近,等你们解禁后到寒舍坐坐。”元敬指着前面的房子对朋友们说。 吕喆立即望着故里的方向,“这里姓戚的一定多吧?抗倭英雄戚继光的大宅子就在前面,我和教授父女俩曾经参观过,三进的院套,横槊堂、止止堂、望云楼、后花园,规模蛮大的。” 指挥佥事挠着脑袋不解地问:“戚家可没你说的那么阔气,还有楼?望云楼!老爷子虽做过山东总督备倭、大宁都司掌印、神机营副将,却两袖清风,家境清贫。指挥佥事这小武官更不必说了,挣这三瓜俩枣的薪俸,不好干什么的。啥时候还成英雄啦?只不过用心屯田,筹集军粮罢了,也没做什么功绩呀。” “那院子应该是后来扩建的。”吕喆感到他说的有道理。 “兄弟,你是登州卫管屯田的吧?正好,我此次前来一是要看蓬莱阁,更重要的是为这个,就是想与管屯田的官员合计一下。”他取下背后的包袱,从里面抽出个圆柱形的果实,它被枯黄苞叶包裹着,“这是番麦,外邦进贡之物,说是对土质要求不高,播种上都不用再管它,易于种植,产量极高。我朝作物,一类是夏收小麦,一类是秋收的高粱、大豆、谷子,另一类则是棉花。东昌府、兖州府和青州府的土地较为肥沃,自然条件适宜种植,可莱州、登州地力贫瘠,经我研究正适合它的生长。” 指挥佥事看来是极感兴趣,接过来爱不释手,剥开叶子见里面的果实颗粒饱满,像一颗颗黄灿灿的玛瑙,“太好了,垂香楼到了,我们进去详谈。张大哥,我还要与你们探讨一下,在镇子上见那道人拿着大扫帚攻击倭寇,我好像从中找到了灵感,那不正是克制倭刀的法子吗?”他似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迫不及待地与同伴们走向街边的二层小楼。 “大哥!” “大哥!” “爹!” 从道路前方跑过来三个人,两个大的一男一女,领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他们是冲着指挥佥事而来的。 “继明、小妹、寿国。”元敬收住了脚步,“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小伙子十六七岁,“大哥,我们是逃难的。” “逃难的!逃什么难?”把问话者听糊涂啦。 及笄年华的姑娘紧跟着说,“大哥,你快回家看看吧,家里都乱成一锅粥啦。” 还是那正脱去乳齿的小男孩一语中的,“娘和二婶又吵架了,吓人,爹,走家。”不等元敬说话,胖小子转身往回跑去,“娘!爹回来啦。” 第十七章 强势娘子 这垂香楼明显属于那种口小肚子大的建筑,别看门口是简简单单的两层小楼,步入其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举架高挑的大厅,楼上楼下打通成一体。大厅中间是个石头磊成的鱼池,数十尾锦鲤畅游其里;靠后墙搭起个戏台,台子两侧有通往厢房的小门,台下横七竖八摆放着十几张八仙桌,虽然不再有昔日宾客如云的红火,台上冷冷清清,台下死气沉沉,却从雕花贴彩间联想出曾经的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来啦老弟!又带来几位爷啊?”一个满脸都是褶子的瘦婆子挥舞着手帕迎了过来,她全是挤出来的假笑,一看就是逢场作戏的行家里手。 “马姐,先送来六个外地人,按老规矩拘他们一天,没啥情况就放啦。”隋文亮和她交代着。 “老弟,你放心吧,也不是第一次啦,你看那几个爷,不是伺候得好好的吗?尤其是那位贾爷,住得高兴,自掏腰包赖着不走啦。”婆子用兰花指指向远处坐着喝茶的男子,那人长得白皙修长,鹤姿鸽立,器宇轩豁,风神隽朗。 “各位爷,按照仙姑的吩咐,大家把外面的衣服脱掉,让孩子们拿去蒸一蒸,后面已经准备好了热汤,你们分两拨进去沐浴。”婆子拍着手张罗着,“金钗、步摇、翠翘,快把干净衣裳拿过来。” 应声的是三个楚楚动人的小姑娘,她们婀娜轻盈地赶了出来,将几件衣裳分给来人,两个大些的女孩把张白圭、曹斌、李玄引去沐浴,唯有最小的,也是长得最乖巧的在收拾脱下来的外衣。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啦?”小说家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从心里往外地喜欢,殷勤地哈腰问着小姑娘。 “爷,我叫王翠翘,十二啦。”小姑娘轻启朱唇,大大方方地回答他,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睛毛嘟嘟甚是好看。 “十二啦,金钗之年嘛,哪儿的人啊?会唱小曲吗?”吴元泰喋喋不休地问这儿,问那儿,两只眼珠死死盯在姑娘那粉白的小脸上。 “老家是青州临淄的,学过几支曲子,是妈妈教的。”她向那老婆子看了一眼。 小说家还想再问,那边喝茶的男子伸了个懒腰,向这边懒洋洋地召唤道:“马姐!让翠翘过来弹支曲子。” 老婆子急得直抖手帕,唯恐小姑娘偷懒怠慢,“死丫头,别磨磨蹭蹭的,快把衣裳拿到后屋去,贾山斤贾大爷在喊你弹琵琶呢,动作麻利点儿啊。”见孩子一溜小跑向后去了,她又满脸堆笑地拉着长音,“来啦!贾爷,劳您等一下,孩子去取琵琶了,去去就来。” “贾山斤!他是贾山斤吗?兰陵笑笑生吗?”听到那人的姓名,小说家不觉喜出望外,他几步上前主动自我引荐,“贾先生,鄙人吴元泰,正是受你之邀,来登州与先生一聚的。” “哎呀呀,吴先生来了,太好啦,我在这垂香楼等你多日了,真是望眼欲穿呀。请坐,请坐,一路辛苦,先用些茶点吧。”看得出对方大喜过望,两个人坐在八仙桌旁亲热地交谈着。他们从彼此的文风喜好,到各自的作品文章,畅所欲言无话不谈。 一番相互吹捧之后开始步入正题,“元泰呀,你可晓得《东游记》可伤害到其他人了吗?”见对方茫然不知,他单刀直入挑明了说,“你一改延续千年的八仙所列神仙,把徐神翁改成何仙姑,令神翁颜面扫地,痛不欲生,寻死的心都有啊。故此,神翁找到我,想托在下问问你,是他有什么地方得罪过老弟吗?” “没有,没有,神翁想多啦。我只是突发奇想,凭空构思出来的,觉得加入个女仙,故事更有人情味,像老兄的《金瓶梅》,更能引人入胜。可没想到会使神翁落到尴尬境地,追悔莫及,追悔莫及呀。”吴元泰赶忙说明自己是无意的,他万万没想到真有神仙在世。 贾山斤长出一口气释怀道:“没有心结就好,吴老弟,你是灵光一闪,妙笔生花,却让神翁由神仙跌落地仙,这差别之大凡人是无法体会到的。”他抿了口茶出着主意,“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还可以弥补嘛,既然新版八仙过海已成既定事实,深入人心无法更改了,不如老兄将错就错,再写本《西归记》,说那八仙由东海回来,其中何仙姑被魔教劫去,关在蓬莱岛上,七仙法力不济,请徐神翁出山重回八仙之列,二次渡海,合力降魔,仙姑被王母娘娘收为义女,常住昆仑山。这不就得啦,两全其美,仙姑也不得罪,神翁也满意了。创作来源于生活,有根有据才能植入人心,至于二次渡海的具体安排,你就不用管啦,神翁筹划多时引来有缘人,煞费苦心啊,之前招引的不是人数不够,就是没有慈悲心肠,苦苦等到今日,这都是你惹的祸呀。”经贾山斤这么一说,小说家忐忑的心平稳多了,认为这个主意妥帖可取。 “爷,点个什么曲子呀?”温顺的小姑娘抱着琵琶走过来。 贾山斤心情大好地吩咐道:“来个《阳春白雪》吧。”姑娘低眉顺眼地找椅子坐下,白嫩的倩指轻撩几下,悠扬的古曲顿时飘散开来。 “这小姑娘是这里的乐伎?模样真俊,弹的又好,只要略加**,不日必成头牌。”小说家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小姑娘,除了琵琶,你还会什么乐器呀?” “我还会吹笛子,是这里的韩掌柜教的。”翠翘柔声地回答他。 贾山斤扒了个花生扔到嘴里,“在这里有什么出息?她们是新近来的,金钗是歌伎,步摇是舞伎,翠翘是乐伎。翠翘说是青州大户人家的孩子,家里摊官司出事了,才被卖到马婆子的妓楼里。临淄不是发大水了嘛,逃难到登州来的。原本三个姑娘要卖给垂香楼的,可这家店主无心经营,把楼献出来做隔离坊,她们只是暂时寄居在这里。我看过她的手相,也是个富贵得意之人,能嫁个很有实力的老公。前几天,登州卫的仓大使高硕的弟弟要重金买她,那家伙像个活人幌子,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啦。” 吴元泰也顺手扒了一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这是落花生吧,我还是头回吃呢,比蚕豆好吃。” “嗯,都是外邦传来的,各有味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吧。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不要嘴上一套背地一套,我这个人就喜欢直来直去,怎么生动逼真就怎么写,不怕背上天下第一**的骂名,求的是一个字,真!”听他的意思已经由花生转到别的事上啦。 “该你们三个啦!”婆子像现场的总指挥,见张白圭、曹斌、李玄洗完澡出来,又招呼着吕喆、徐衍芳、吴元泰进入沐浴。 “舒坦!这汤里加了什么,不是普普通通的水,与众不同,散发着一股子幽香。”张白圭头上冒着热气,坐到指挥佥事的身边。 婆子向他飞了个媚眼,“按仙姑说的,往热汤里加了些兰草,这位爷,水里还有麻子仁、赤小豆的味道呢。”她一指远处坐着的三个人,“那就是张庙祝,仙姑让他负责往全城的水井里加麻子仁和赤小豆,我们后院的井里是他新放进去的。”大家随着她的指点,看那三个男人在喝着小酒,吃着酱驴肉,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大家也分不清哪个是庙祝,张白圭转回视线看着大家,他是由衷地赞不绝口,“这个道姑不简单啊,她一定精通医术,对防病抗疫有一套嘞。我不禁想起个老乡来,他的医术在我的家乡颇有声望,现在武昌楚王朱英裣的府里任奉祠正,他讲究的法子和这道姑不谋而合。” “防疫这方面我是知道些的,这道姑用的法子应该是效仿药圣李时珍的。”摸着秃脑顶的李玄接话道。 “李时珍!我的同乡就是这个名字。”张白圭顿时兴奋起来,真没想到同乡的法子传得这么远。 “李大夫,你可能不知道吧,这个仙姑就是何护士何琼啊。”物理老师将在天后宫的巧遇告诉给医生。 “仙姑叫何琼!那不正是八仙里的何仙姑嘛,真得是八仙显灵啦。”正打身边经过要去沐浴的小说家错愕了。 “张大哥,我还是想跟你合计合计扫帚的事,它能把倭寇的气势压下去,让他窜跳不起来,可是扫帚太不禁砍了。光有抵挡的是一方面,要有长牌、藤牌增加掩护;还得有进攻的,再有长矛和短刀跟进。”指挥佥事显然是走神了,低头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冷不丁来上一句。 “是得多方配合,唉,你可以用南方的毛竹替代条粗嘛。”对方提的建议使指挥佥事高兴得直拍大腿。 “哥!我大嫂在外面呢,让你马上出去。”从外面急匆匆跑进个人来,大家一看认识,是刚才在楼外遇见过元敬的弟弟。 “三弟,你嫂子怎么来啦?”指挥佥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然后一句话不说,跟着弟弟往外就走。 不多时,从外面传来女人的怒斥声,“你有没有良心,回来不回家,跑到这种龌龊的地方。哦,是嫌弃我不能给你们家传宗接代呀,找野女人打野种来了吧?” “不是,你看你,垂香楼现在是隔离坊,不是烟花柳巷之地,我是送几位朋友过来的。夫人小声点,让街坊们听到笑话。”是元敬在低三下四地哀求着。 女人不依不饶地嚷着,“你怕被人笑话呀?怕笑话,就别来这种地方;怕笑话,回去劝劝继美的媳妇李氏。” “娘子,你们妯娌间好好相处呗,这又是为啥闹啊?”元敬压着嗓子在问。 “为啥?继美在京里读书,他媳妇在家反天了!妇道人家,勤俭持家,不能满哪撇片的,我当嫂子的说了她两句,还更儿更儿地反驳我,知道尊长有序吗?我今天非得拔拔她的尖。”看来女人正在气头上。 “都是一家人,她年轻不懂事,你何必与弟妹闹得太僵呢?四瓜犹畏摘,两瓜更何如?一摘瓜分半,再摘蔓且除。家家有南亩,毋使妇人锄。”还是元敬在耐心劝导,合辙押韵做起诗来。 “去一边去,你少跟我文绉绉的,我父亲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总兵,我能被个小丫头片子欺负喽。你说,不是我变卖了娘家带来的首饰,你拿什么给老二娶亲;你说,我对你们一家子怎样?一条鱼我吃鱼头鱼尾,留着鱼肚子好肉给你们吃,还让我这当嫂子的怎么做,才能换个好啊?”指挥佥事夫人悲伤得哽咽起来。 元敬细声慢语地往家里劝着,“别哭啦,看把寿国吓得,三弟、小妹,快把你嫂子搀回去。” “回去吧,娘,我都害怕啦。”孩子还真懂事,装出委屈胆小的声调。 女人没完没了地吵闹着,“少来,我是你堂婶,不是你娘,我肚子不争气,没能耐生出个带把的。” “王氏,过分啦!寿国虽然是过继来的,但也管你叫娘,管我叫爹,你这么说话要伤了孩子的心。”没待男人说完,那孩子咧开大嘴哇哇地哭了起来。这一哭还真起作用,女人立马收敛了,随着男人念念叨叨走远啦。 “走啦?” “走了,可真够元敬受的。” “指挥佥事惧内呀。” 楼里的几个人为朋友的处境感到委屈。 不想那婆子气得跺脚大骂,“什么就龌龊的地方啦?呸,你好,把男人欺负到这步田地,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把男人逼急啦,不定在外面背着你养个三妻四妾呢,厉害也是瞎厉害。” 第十八章 龙阳之好 “马姐,屋里屋外咋都这么乱啊?又是人喊,又是驴叫,讨厌。”听声音应该是个女的。 吱扭一声,二楼客房的木门被人推开,让人大呼意外,打里面扭扭捏捏地走出个娇小的男子。他头戴网巾,面容清秀妩媚,向前走了几步,便慵懒无力地依偎在栏杆旁,睡眼朦胧连打着哈欠,看他年纪并不大,皮肤白皙光滑,一个大男人本不必多加修饰,可其脸上敷着厚厚的香粉。 此刻的楼里确实有些喧嚣,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三个人,此刻已经无所顾忌,有说有笑啦。 只见其中一位干瘦老头,头戴庄子巾,穿着一件黑袍子,正手持一根筷子敲击着两个小碗,“进去,先生,现在两个碗里各有几个?” “一碗一个,第三个球在你手里攥着呢,然后你要把它送到其中一个碗里。”主位上的男人狡黠地眨着眼睛。 干瘦老头迅速地把两个瓷碗掀开,“不对,一边三个,一边是空的。先生,您又输了。”这下子可大出两个同桌人的意料之外。 “干爹,您先缓缓神,让我来。唐浪大哥,你再重新放,我就不信那个邪啦。”另一个小伙子撸胳膊挽袖子不服气地嚷着。 “再来!小伙子啊,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登州鬼手,让你们爷俩都心服口服。扣上,扣上,进去,这回碗里各有几个?”他只用右手分别拿碗将两个小球扣住,又风驰电掣地重复了一遍。 “有言在先,唐大哥,你别上手。这个碗里有两个,一个是你从那个碗偷过来的,第三个球在你手里呢。”小伙子自鸣得意地掀开认为有两个球的碗,“唉,怎么是一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老头一下把另一个碗翻开,“另外两个在这儿呢?大侄子啊,你也输了,别看你在海上叱咤风云,可这三仙归洞可玩不过我。”随即他忘乎所以地纵情大笑,“徽王!没想到会蒙骗住您的慧眼。”话一出口他马上意识到什么,立即哑然而止,那两个人同样一惊,向四周警惕地扫视着。 其实他们的谈话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大家的视线都被二楼男子的一声尖叫吸引去啦。“嗨,臭不要脸的!老唐头子,大清早的,伸个舌头哈哈的像什么样子?和外面的叫驴一唱一和的,真是一点不假啊,人浪笑、马**、驴浪呱嗒嘴、狗浪跑断腿。” 这话太刺耳啦!小老头原本舒展的眉头顿时结成个旮瘩,他一把按住正欲起身怒骂的小伙子,满不在乎地抬头向楼上望过去,还报以蔑视的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李崇文李大美人啊,你不是由你那嘎货安排好了,去解宋营当旗总了吗?好闲啊,回城来会情郎啦?”几句话说的楼上之人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你臭不要脸!满嘴喷粪,我是男的,正正经经的大老爷们。”娘娘腔甚为气愤地抬起左脚,拧着腰身狠狠地往下一跺。 “哼,哼,是不是男的自己知道,我只晓得本人是干干净净的,不像有些人心里扭曲龌蹉,这嘴上也缺损无德。”小老头句句扎心。 娇小男子伸出兰花指,气急败坏地指责道:“呸!臭不要脸,是谁净干些偷鸡摸狗,走私越货,为非作歹的事,把人家善良子弟带入歧途?惹恼了我,本小爷去衙门口告你。” “师父、大哥,你们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事还吵吵起来啦?都少说两句。”从楼外正好走进来两个人,毫不例外还是由守城门的隋文亮带领,而大声说话的是提着大枪的李崇武李大明白,他几步上前向小老头请安,“师父,我哥他不明事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小老头看见来人,怒气稍稍消退了些,“崇武啊,怎么从诸谷镇回来啦?王义士王大哥今天不是下葬吗?我不是因为来了朋友,本应该去送大哥一程的。这么快就忙完啦?你师弟一早就回庄子上去啦,说家里有急事,你遇见他了吗?” “遇见了,在半路上,高丰说家里有急事,他回诸谷镇啦。”李崇武有所顾忌地突然停住,嘎巴嘎巴嘴没再多问。 听说大徒弟已经遇到二徒弟了,师父一扯徒弟将其拉到身边,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听得李大明白“啊啊”地吃惊不小,一再地点头称是,“这么回事啊,高丰他没跟我说呀。” 庙祝拍着徒弟的后背,看他点头同意便不再说了,“好啦,先不说这个了。哼,你这个哥哥崇文太蛮横无理啦,上来就骂我是狗,说我大清早伸着舌头哈哈的。大家都在场,李老弟也在,我唐浪没冤枉他吧?”他指着李玄医生加以证实,“我是不想和他计较的,我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货?全登州城谁不清楚!按年纪他应该叫我声叔,我满仓大哥一世英名,铮铮铁骨,怎么生出来这么个东西?看在你是我徒弟的份上,我又有好朋友来访,心里特别高兴,就暂且放他一马,让你大哥进屋去,好好学学怎样和人说话。” 楼上的哥哥可不甘示弱,向兄弟倾述着自己的委屈,“崇武!别听他的一面之词,大清早就大喊大叫,好像满世的就他自己一个人似的,还顾及旁人的休息不?” “哼,孩子,太阳都晒你的腚了,也该起床醒醒撒泼尿啦。就是有人吵到你,能张嘴骂人是驴,是狗吗?”小老头不留情面说着对方的不是。 刘崇文也自知理亏,但服软是坚决不行的,“我没说你是驴,楼外面真有驴子在叫啊。你们听,它还在哼哼呢。” “哼,你小子是改不了吃屎呀,指桑骂槐说谁哼哼呢?”老头子恼羞成怒啦,抓起桌上的三个花生米,冲着楼上之人掷了出去,“你个兔子!欠揍。” “你们是因为我的驴吗?抱歉,抱歉,可能它是饿了,叫个没完。”又从楼外进来几个人,前头走着的男人听到只言片语,以为是自己的毛驴惹得别人不痛快。 “什么毛驴呀?洗个澡都不让人安生。”从后面浴室跑出来吕喆、徐衍芳与吴元泰,应该是被大堂的吵闹声吸引的吧? “哎呀呀呀,张果老也下凡啦!”小说家一声惊呼,因为他一眼瞧见抱着渔鼓和简板的刘庆东。 “庙祝老弟!那么来?嫩这是和谁发火呢?气大伤身啊。”走在来人之后的老爷子哈哈笑着。 “妈呀!你是谁呀?义士老哥,你不是过世了吗?”庙祝唐浪被惊得目瞪口呆,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两眼发直盯着门口的老人。 “俺又活啦!一言难尽啊,景通大锅和满仓大锅给俺所的情,阎王爷不收俺。”来人正是诸谷镇的王义士王老爷子,身后跟这王家老大、登州卫指挥同知王守国和老三守财。 “大哥!我被人欺负啦。”还在楼上栏杆处的李崇文颠着小碎步跑下楼来,不顾一切地扑到守国身上,委屈得泪花晶莹闪烁,任性地从腮边滚落。 “文弟,你怎么回城啦?”王家老大惊喜地看着娇小男子。 李崇文娇羞地呢喃道:“解宋营那鬼地方,哪里是人住的呀?满哪是汗味和脚丫子味,僧臭僧臭的。你不是说不让人家逞强吗?我不逞强,人家想家,更想你了嘛。” 这种场景真是叫人受不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背点人,让几个穿越者尴尬至极,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是留也不是,是走也不妥,只能不知所措地挺在原地见证着龙阳之好。就是盛行断袖之癖的明朝子民,也是嗤之以鼻,冷眼相待。 当爹的不好在人前多说什么,只能冷冷地撵他们离开,不要再丢人现眼了,“知斗嫩们哥俩很长时间莫见啦,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叙旧吧,这里银多,免得别银所三道四。” “走,大哥,到我房里去,屋里熏着小吕宋(菲律宾)檀香呢,是大吕宋(西班牙)商人洛克送我的,可香啦。”崇文搂着好朋友的胳膊,脑袋枕着守国的肩头,两个人似情侣般走上楼去。 “守财呀,把大车赶到嫩二哥的铺子去,卸下粮食后,再去拉高丰他丈人的寿材。快搂的!晌午了,震儿合页返回镇子去。”王老爷子转向身后吩咐着三儿子,他的余光扫到刘庆东,想到事情向庙祝询问,“还有,唐老弟,仙姑现在何处呀?俺的救命恩银要捐出两筐香蕈,这东西烀小鸡子可补银了,送给身子虚的难民吧。” “仙姑啊?她可忙呢,城东城西城南城北行踪不定,这不是雨季了吗?正抓紧在铺设污水管呢。你把香蕈给我吧,我负责把它们烀好了,送到难民们的手里。”唐浪也拿不准道姑的行踪,但承诺要尽心尽力把香菇的事情办好。 “崇武啊,嫩师弟高丰的寿材放在哪儿啦?”王老爷子要落实去何处取新做的棺材。 没等李大明白回答,他的师父庙祝唐浪先开了口,“是高丰老丈人的寿材,在我的马王庙里放着呢。已经有些日子啦,孩子说暂时寄存在我那里,啥时候有机会顺脚再拉,怎么是托你们给捎回去吗?” “是的,高家老二求崇武帮忙啦,震儿正好带回去。”王义士对庙祝说明道。 唐浪不放心地喊住正要出门的守财,“三公子,我和你一起去吧,出来时把庙门锁了,我不回去进不去的。”他向两位同桌抱拳告辞,说着什么事包在他的身上,“这位朋友,你的香蕈搁哪儿呢?我一并带走。”刘庆东急忙在前面带路。 马婆子在后面撵着,“香蕈啊,留一些,留一些,隔离坊不能总是清汤寡水,白菜萝卜啊。”她慌乱地指使着三个小姑娘,去后厨快拿簸萁来。 张白圭看她那贪相付之一笑,心态平和地对同伴们说道:“萝卜不是很好吗?我那同乡李时珍说过,萝卜可生可熟,可菹可酱,可豉可醋,可饭。化痰止咳、顺气利尿,是好东西呀。” “叔,您先在这里住一天,不要担心二哥开粥棚的事,有我帮衬呢。寿材由三弟拉回镇子去,隔离完我来接您,咱爷俩好好喝它个一醉方休。”李崇武向桌前的两位客人微笑示好,然后抓起师父用过的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两片酱驴肉,塞进嘴里大口嚼着,“不好意思,忙了一上午啦,着实是饿了。”他连声说着再会,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楼外传来杂乱的说话声,拉着粮食的大车即将出发。 “毛驴借我使一下,放心!用完还你。”应该是庙祝在对刘庆东讲话。 “好了,够多啦,你这婆子贪得无厌,不如把筐都搬进去。”这一定是庙祝对马婆子发泄着不满。 然后是庙祝在大声喊着,“二侄子,咱们先去你的铺子卸粮食。” “是,先去俺的铺子。”老二王守业响亮地回答他,看来王家的三个儿子全来了,“大海,把车子往左拐。” “知斗!我认得道,前些日子来过一趟,嘚儿,驾!”是下人大海的声音,还是他在赶车。一阵大车轱辘碾压土道的响动后,渐渐地外面鸦雀无声了。 楼里的王义士和刘庆东换好衣服,脱下的由步摇拿去蒸啦,老爷子无奈地瞅着众人,“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忍受一天喽,好在大家都是熟银。小曲听着,香茗饮着,有鱼有肉,是吧,小隋兄弟?”他向正欲出门的士卒证实着。 “是!隔离坊管饭,老弟,回城门口啊?”婆子正捧着满簸萁的香菇进来,眉开眼笑地像占了天大的便宜。 老爷子得到答复甚是高兴,“大妹子,晌午饭俺们歹啥呀?” “有汤有水,肉丝白菜烀豆腐,虾米炒东瓜,主食是饽饽。” “啊,就这个呀?是有鱼有肉,是不是太素了点?”王义士的兴奋劲受到了打击,“有好的吗?我看你这儿还有酱驴肉吧。”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盘子。 婆子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一看爷就是敞亮人,刚才说的是不要钱的,是官府出钱支付的。驴肉是有,可那是要自己花钱买呀。再说,你老一脸福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大耳有轮,鼻直口阔,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还能差这点银子吗?”她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有的没的全都吹捧出来。 “嫩长个好嘴呀,不就是自个掏腰包嘛,晌午饭俺请啦,俺白道嫩这儿都有啥呀?可贵的上。”老爷子一付无所谓的姿态,不差钱的样子。 “酱驴肉、水煮长果,还有这香蕈,用小鸡子一烀,老香啦。”说得她本人的口水都滴下来了。 老爷子友好地看了张白圭一眼,“好,就来这些,再加个烙被蘸酱。” 第十九章 美味午餐 小曲自然也不是免费的,是要花钱点的,三个小姑娘落得个清闲,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一同来的六个人和后到的刘庆东,在王老爷子的盛情邀请下,聚在一桌推杯换盏,有说有笑好不亲近。旁边两桌的人早已回房间去了,小说家和富家公子敷衍几杯告辞离席,由婆子引着进了一楼挂着“牡丹”牌子的客房,女人还不忘张罗着,“金钗!给芙蓉、海棠、牡丹房里的客人上茶。” 大厅里只剩下王义士、张白圭与穿越来的四个人,还在称兄道弟尚未尽性,尤其是王老爷子大谈特谈当年平定刘七刘八暴民的卓越战绩,讲到驰骋疆场时神采飞扬,说到受伤被围处百感交集,无比感慨是满仓大哥拼了性命,从乱军中救了自己这条命啊。 老爷子对菜肴的烹制非常满意,“金好逮!大妹子,手艺劳毕好了,就是济南府最有名的厨子也莫有嫩做得带样,把香蕈烀小鸡子再回回锅,酱驴肉再添些来。来盘瓜几,年纪大了口重。”婆子爽快地答应着,麻利地上前端起盆子,王义士笑着请求道,“咋莫见嫩洪家垂香楼掌柜的呢,听银所是个豪放女?可否请出来,大家哈上一杯呀。” “我们掌柜的啊,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送餐时我才能见上一面,更别说出来见客人啦。”婆子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那可是个能耐人,倒腾麦子发了大财,要能力有能力,要才艺有才艺,吹啦弹唱样样精通。我也是刚来没几天,听人讲,她来登州不多日子就开了这家买卖,做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的。可自打前些天仙姑来访后,她像变了个人,情绪低落,食欲不振,把房子借出去做隔离坊,整天不出屋,晚上还听她在里面哭呢。今天缓过来些,吃了不少香蕈烀小鸡子和酱驴肉。” “难道是仙姑开导她看破红尘啦?”王义士依着自己的思路猜测着,“既然这样就不强人所难了,让掌柜的在房间里休息吧。”马婆子耸了下肩,示意没有办法呀,然后扭着老腰拧拧地走了。 “叫大公子也下楼吃点吧?”物理老师向做父亲的好心提议道,他是对着楼梯坐着的,正看见阳气不足、阴气太盛的刘家老大下楼来,不声不响地向后面去了。 老爷子厌烦地一皱眉,看来那龙阳之好是他心里解不开的疙瘩呀,“不用管他!银家有的是钱,咋能瞧得起这粗茶淡饭呢?小李旗总的花销可大呀,老大的那点薪水堵不住这个无底洞,早晚得毁在这不男不女的祸害身上。不提他,一天不干正事,媒人提的亲事管急是相不中,至今光棍一条,莫有将媳妇,都是那个怪物害的,提起来俺就木乱。” 见王义士不高兴,曹斌立即转移话题,“叔,你家三公子不错,挺仁义的,总是文质彬彬,不多言不多语,可是心里有数,在社学里威望蛮高的。” “呵呵,那是当然,老三是中过举银的啊。在他身上俺是最上心的,不仅因为是老旮瘩,更因为他性格温纯,是个可塑之才,从小归拢他学好。”提到守财老爷子来了精神,“可他命苦啊,娶了个病老婆,如今连个后都莫有。一开始俺就不赞成这门婚事,弟弟是犯罪充军来的,姐姐不放心,千里迢迢找了来,是怎么个底细都不清楚。他就不听嘛,莫咒儿念,死活娶进门来,三天两头地犯头疼病,让他再纳一房,他还不肯,让俺这做老的看着心里堵得慌。” 提到老三守财,又惹得老爷子心烦意乱,曹老师立马打住说起别人,“二哥的生意不错呀?为人也好,乐善好施,拉来的粮食是要赈济难民呗?”他在诸谷镇住着也有些日子了,对王家的情况还是熟悉的。 老爷子又口打咳声,“就数老二还行,精打细算置下了家业,着实不容易呀,如今的买卖不好做,海上的走私猖獗,一老本实的只能等着上板关门;路上也不太平,海盗上岸都抢到村子里啦。震儿晨早老二就出去啦,说是去金矿会朋友,回来说差点儿和海盗碰上,俺这心啊,一下就提到嗓子眼啦,别提他,提他就心惊肉跳。” 这可怎么往下唠啊?说哪个儿子都是一堆不痛快的罗乱,曹斌只有沉默了,嚼着被叫做长果的花生。 别人不问老爷子,老爷子却关心起年轻人,“小小四儿,张媳妇了吗?” 被问到的吕喆顿时羞红了脸,羞愧地不敢正视对方,“还没。” “咋像俺家嫩大锅?管急是相不中,眼光太高啦。”老爷子猜测着问题的根结所在。 “不是,是人家嫌弃我。”吕喆不好意思地说明原因,“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说话,惹得女方不高兴。第一次相亲,那姑娘一米七的大个,人长得端正文静,是个大公司的会计,我挺满意。增进了解就溜达呗,可没啥话题就是个走,走了一个小时真走不动了,那就进餐厅吃点饭吧,赶巧进了家包子铺,可倒霉就倒霉在这包子上了。” “一个相亲约会,跟包子有啥关系?”曹斌听了不能理解,想吸取点经验教训。 吕喆毫不避讳说与他听,“坐下后我就问服务员啦,你家店里卖的包子有多大个呀?女服务员就给我比划,还真不小,说有韭菜的,有牛肉的,还是大萝卜馅的,都是两块钱一个。我心里有约莫了,女的不爱吃肉,来四个大萝卜的,足够了。就指着女方对服务员说,这姑娘四个包子,大萝卜包子。服务员像是没听懂,一个劲抿嘴笑,我就又认真地告诉了她一遍,这姑娘四个包子,大萝卜包子。你们猜怎么着?这回全餐厅的人都在看我们,那姑娘一句话没说,怒气冲冲地起身走啦,叫都叫不回来。” 李医生一口酒笑喷在地上,“老弟,这得怪你太不拘小节了,还有咱们沈阳话平翘舌不分的原因。嗯,一次出师不利不算什么,学费是得交的。”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没多久表姐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吕喆继续讲着相亲奇遇,“这姑娘和王叔一个姓,长得相貌一般,普通家庭,但性格开朗大方。刚见面我就犯糊涂劲了,一见面开口就问人家,你是小王吧?姑娘并未在意,说自己是姓王,和我问的不一样,是王熙凤的王,把我整得好没面子。我告诫自己别多说话,就跟她默默走了一个小时,一路上都是她在说,说自己拿得起放得下,性格直,有啥说啥,从不委屈自己。我挺相中她的性格的,就打算和姑娘说以后多交往,喜欢她。可没料到关键时刻掉链子,还磕巴上了。” “你说什么啦?”曹斌迫切想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吕喆难为情地学着当时的语气,“我说,我,我,我的意思,你的性格。还没等我说全性格挺好呢,那姑娘哈哈笑着打断我,我知道,我们的性格不合适,你太闷,我太茬棱,你不是我的菜,说完她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就完啦?”物理老师很为同伴惋惜。 “可惜啦,人家误会了,没什么,再接再厉嘛。”李医生又鼓励他道。 “是呀,我也是这么做的,后来堂妹给我拉古了一个。”吕喆兴奋地像又身临其境,“这回的女孩是个高知,乖巧文静,一看就是家中的乖乖女。我这次没敢造次,老老实实找个河边的长椅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暗自展望,若是未来能在一起该有多么惬意呀。坐了一个多小时,她忽然操起手机,对方像是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告诉我家里有事要走,不容我说话落荒而逃啦。我心里拔凉拔凉的,我这命啊,又完一个。” “你咋知道对方不愿意啦?”曹斌没想通是为什么呢。 吕喆用单根筷子扒拉着碟子里的花生粒,嘿嘿笑着讲出自己的发现,“明睁眼露的,那手机根本没响铃,来电话是借口,假的。事后堂妹问我,相亲时为什么不说话,还一个劲地傻笑,姑娘以为我有毛病呢。” “坐了一个小时不说话,是有点不正常,行啊,吸取教训,改正不足,千锤百炼嘛。”李玄在婚姻大事上倒是看得开。 “是呀,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同事孙哥又给我牵上红线,女方长得可好看了,家里有买卖,老有钱啦。”小伙子语气里满是不服输的气势,“再不能干走干坐着啦,找个地方吃火锅,热热乎乎的,天南海北没话找话聊呗。可扫兴的是她手机一个劲地响,一阵接着一阵,比毛肚还有韧劲,姑娘充耳不闻就是不接,我问她为啥不接电话呢?也不知是麻椒辣的,还是心里难过?她还哭了,说是前男友出轨了,不想听他狡辩。我就劝她,听听也无妨,万一是误会了呢,我是百般相劝,多亏我这法院民事庭庭长的三寸不烂之舌,说的有理有据,有情有义,终于让她想通了,你们猜,姑娘接完电话怎么啦?”他像是在测试大家的智力,洋洋得意地环视在场的人。 “那当然是和好如初,涛声依旧了呗,还得感谢你这个活雷锋啊。”医生的话让吕喆尴尬地笑了。 “小小四儿,亲事莫少所呀,看嫩能所会道的,不像个榆木疙瘩呀?” “我原来不这样,自从遇到了何姑娘,不知咋的就开朗了。”敞开心肺的吕喆不由得脸红了。 “嫩洪家所的啥一小时?”王义士不懂他们说的走了一小时、坐了一小时是啥,又好奇地询问道。 按压住心潮澎湃的吕喆笑着告诉他:“叔,就是你们说的半个时辰。” 张白圭跟着问道:“手机是什么东西?来电!是天下打的闪电吗?” “不是,是能听到远方朋友的声音、看到影像的通讯工具。”是协警在给他解释。 “那岂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吗?太神奇啦,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呀?”张白圭吃惊地看着四个人,“说你们是八仙,难道是从玉皇大帝哪儿得来的吗?” 吕喆看是说不清楚了,这位像是李玄说的那个二维小人,累死他也理解不了,无奈地摇着头不去解释啦。于是转向刘庆东,问他怎么才赶过来,是驴子脚力跟不上吗? 得到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毛驴当然比不过驴骡啦,我在骡车后面可劲撩,怕被甩下迷了路,结果撵得你们无影无踪了。这下可操蛋了,我也不认识路啊,往后一看一个海盗也没有,倒是撵来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乡。真是老天饿不死瞎眼的鸟,一打听是诸谷镇的里长,是往登州城里报官的。他是个负责的里长,倭寇入侵火烧眉毛,让官军来剿灭那是越快越好。他还是个尽职的里长,是个自来熟的话唠,这一路上我骑一会儿驴,他骑一会儿驴,两个人轮换着休息,可他的嘴一刻也没停住,东家长、西家短讲个没完。” 王义士和里长乡里乡亲的,很是了解这个邻居,“呵呵,宝亮是这个样子的,爱啦呱儿,他跟嫩所了啥?” 不知是协警心眼太实,还是故意说给老人听,“他说王家三媳妇和高家老二走得很近,平日里眉来眼去,不清不楚,她的头疼病要用乌香缓解,全是高丰掏弄来的。” 老爷子听罢眉头微蹙,“是他所的?像个长舌妇,莫个老爷们样。紫娟刚来镇上时,开了家裁缝铺子,手艺劳毕好了,乡亲们都去找她裁衣服。原本高家老二想讨她做个小,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哪里比得上俺家三儿呢,要校文有校文,要模样有模样,还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乌香的事嘛,是老二花钱从高家买的,他和高丰是光腚一起长大的。再所,一个镇上住着,谁求不到谁呀?宝亮这银!腻歪银。他还所啥啦?” 庆东并未因对方的不快而中断,“他还说,前天就有人看见倭寇进了高家,还有人看见守业鬼鬼祟祟地去过,怕是跟海盗明铺暗盖不清不楚。里长还说,登州城里的大买卖家都和倭寇有瓜葛,明里做生意,暗地里走私,守业号称半条该,偌大家产绝不是好来的。” “鱼吝银!血口喷银,宝亮就知斗背后胡捣古,哪儿有的事呀?老二是一老本实的买卖人,绝不可能跟倭寇扯上干系,去高家也是为老三媳妇讨药的。倭寇摸进镇子,俺咋不知斗?他们是来抢劫的,咋莫有动静,窝在高家院子里数星星吗?他里长知斗了,咋不早去城里报告?道听途说,郑宝亮去哪儿啦?俺得跟他所道所道。”老爷子真的愠怒了。 “也许是误会吧,哦,里长去知府衙门报告去啦。”气氛紧张到如此地步,刘庆东不再多说啦。 吕喆像似要知道些什么,“叔,你们是在半路上遇到高家老二了吗?他和你们说了什么?” “逮!所是有倭寇,俺们爷四个一起押车来的,走到半道儿遇到任重和高丰,他们正好要回镇子上去,他和俺们所有银都所话啦,不外乎是朋友之间的客套话罢了。”王义士无所谓地回答他,又指着起身欲接盘子的刘庆东,“然后在南门遇上了他,一起被送到这里隔离来了嘛。” “瓜几来了!”婆子端着盘子吆喝着。 “瓜子?你确定!”协警正盯着碟子疑惑地问她。 “是你们要的瓜几,芫荽菜根。”婆子非常肯定地点着头。 老爷子笑话他道:“恩银,嫩撒目啥呢?那不就是拌芫荽菜根嘛,俺要的瓜几。” “我也以为是向日葵的瓜子呢,寻思着又不是办事情,还上来瓜子和烟卷啦。”吕喆原来也以为是葵花子呢,“这是一盘拌香菜根咸菜呀。” “啥向日葵?啥烟卷?嫩洪家所的是啥?”王义士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 正用筷子夹着水煮花生米的李玄庆幸地说:“那些东西可能还没传到中国呢,能吃到这花生已经不错了。” “爹,爹,我回来了,陪你一天,不走啦。”是三公子从外面走进来,与在座的几位打着招呼。 “小伙子你坐,饿了吧?”老婆子笑容可掬的张罗着,“金钗!香蕈烀小鸡子热好了没?步摇!给小爷拿付碗筷来;翠翘!把蒸好的衣服晾到后院去。” 老父亲纳闷地问着儿子:“老三,嫩咋回来了?粮食送到铺子里啦?高家的寿材装车了吗?大海在外面啊,让他也进来歹饭吧。” “没有,粮食送到铺子后,二哥怕你年纪大了,一个人在隔离坊出问题,就让我先不回镇上去了。大海和唐叔、崇武哥去庙里拉棺材啦,他自己赶车给高家送去。爹,你怎么忘啦?大海吃素,这饭菜他吃不了。”王守财瞅着盘子里的驴肉夸奖道,“崇武哥说这酱驴肉好吃,入味,烂乎。” “哎呀,呦呦,我的肚子怎么拧紧地疼呢?”突然,李玄呲牙咧嘴地捂着肚子**着。 “你胃肠不好?”物理老师笑着问他。 “滑肠子了吧,鸡汤油挺大的。”协警平日里吃惯了食堂的饭菜,偷工减料,清汤寡水的,对油腻的很是敏感,“在电厂就不会这样,宫保鸡丁忘放花生米,海米炒冬瓜找不到海米,极致到一个虾米皮也翻不出来,难道承包的大师傅外号叫海米吗?”他刚刚笑了两声,却嘴角抽搐着哼哼起来,“怎么我这肚子也给劲啦?” 吕喆此时也露出痛苦的表情,“是什么食材不新鲜了吧?我这肚子也不得劲呢。厕所在哪儿?大姐有手纸吗?”婆子赶紧给他指着方位,掏出几张草纸与他。 “不会呀,都是新鲜的,你们也看到了,香蕈是刚从筐里取来的。”马婆子端起盘子闻了闻,“驴肉也新鲜呀。” 小姑娘金钗捧着热气腾腾的盆子上菜来,“各位爷,香蕈烀小鸡子热好啦。”在她身后是步摇,为新来的三公子呈上新碗筷。 “茶水送到房间里了吗?”马婆子问着金钗姑娘。 金钗将盆子放稳后面露难色,“妈妈,方才灶上占着呢,水刚刚烧上,水开了,我就沏上送去。”姑娘转身去泡茶,心有顾虑地抱怨着,“又要没完没了给人家看手相啦。” “你们啊,是不是凉风压气啦?我这病休三年净在外面跑了,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锻炼出来了,吃啥都没问题。热汤来了,喝点热汤就好了。”张白圭去舀鸡汤的手举到半道,眉头微蹙,不得不放下调羹,“唉,唉,我这也来病啦。失礼啦,我得去出恭。”他还能斯文地迈着方步,李玄可忍不住了,一溜小跑冲在前面。协警刘庆东也不例外,紧随其后。 见三个同桌人纷纷离席,慌不择路的样子,王老爷子哈哈大笑着,笑着笑着再也笑不下去了,“这是咋了?嫩们酒哈少啦。哎呦呦,俺肚子咋也突然疼啦?草仅喽。”他摇着手阻止着儿子,“这饭菜不能歹,香蕈有毒。”说完捂着肚子撒腿就跑。 “等会儿再吃,我这肚子怎么也不行啦?”曹斌刚夹了个鸡腿,也不得不放下,哼哼着紧随其后方便去了。 “香蕈有毒?”守财还真听话,对父亲向来是言听计从的,他即使饥肠辘辘,面对丰盛菜肴垂涎欲滴,却不敢动筷子去夹了。 “三弟,你怎么看着不吃呢?”老大守国从后厨走过来,没人注意他啥时候下楼来的,“饿了,弄点吃的。” 三公子指着桌子上的饭菜,“爹说香蕈有毒!” “香蕈有毒,别的不是没毒嘛。”守国坐下来拿起弟弟的筷子,夹着驴肉大口地吃着,“你呀,真是爹的乖孩子,还是个不动脑子,只有一根筋的乖孩子。” 第二十章 急不可耐 垂香楼自有的五谷轮回之所设在西面,还取了个雅致的名字,唤作西阁,虽然叫做阁,却不是高高在上,隐现于云雾缭绕间,而是在一层的僻静之处,深坑之上。 此处由高墙四周围住,几个蹲位之间又砌起隔断,各走各的门,只能闻声、闻味,彼此不得相见。观其内部,坑沿高于地面,应该是怕脏了鞋子,前面还立了块瓦片,为的是防止污物飞溅出来。坑下是装满可以运走的粪车,车厢颇大,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满的,蹲于其上酣畅淋漓,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 难闻就难闻吧,肚子痛得也顾不得这些了,捂着鼻子推门欲进。 且慢!不知里面有没有兴云布雨之人,贸然闯入真的是有失体统了,更别提里面若是位豆蔻年华、二八妙龄、雍容贵妇,那可要坠入身败名裂的境地。还好,墙上为防唐突开有小孔,容你大喊一声,“里面有人吗?”如果是无人,自然没有回声;倘若有人回答,你是千万不要硬闯的。 刘庆东也不例外,急三火四地跑过去,由左到右依次询问。 “里面有人吗?” “刘大哥啊,你看看隔壁吧,我肚子疼,还得等一会儿。”是吕喆抱歉地回答道。 “里面有人吗?” “嗯,嗯,有人!”是李玄在里面运气使力。 “里面有人吗?” “噗呲!啊哈,是我,”是张白圭释怀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里面有人吗?” “有啊,兄台,稍等片刻。”是姓徐的公子在里面。 “里面有人吗?”这可是最后一线希望了。 “哎,兄弟你要是着急,先让给你。”是姓吴的小说家恋恋不舍地推门出来。 真是太好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协警自然是千恩万谢,说着感激的话。还没等他捷足先登,却有后来居上者大声喊着“草仅喽”,听声音就知道是王义士老爷子,协警出于礼貌顺口招呼他,“叔,这里有空位置,您先上。”说出的话似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可没办法了,肚子里一阵阵的翻江倒海让他后悔不已。 “快搂的,快搂的,老喽老喽,这底下绷不住喽,一个屁都能崩出来。”老爷子的脚还没踏进去,就开始宽衣解带了,“恩银啊,嫩又救了俺。” 五个蹲位全部被占满了,而且是没有短时间内结束的意思,看这阵势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出来。 “兄弟,婆子说楼后还有两个茅坑。”小说家将心比心地提醒道。 按照他的指点,庆东又是一通狂颠,额头上渗出了斗大的汗珠子,可那不是累的,是疼的。 这处厕所是在垂香楼的外面,也和楼内的一个模式,只是蹲位少了三个。它的四周同样围着砖墙,各开各的门,各走各的道,想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只能靠喊。 “里面有人吗?” “嗯。”是个女的回答得干脆。 “里面有人吗?”又是最后一丝期盼。 真是苍天有眼,好人有好报啊,里面居然没人,空的!刘庆东推门而入,从来没有这般迅速脱下裤子,随着不留余地地纵情排泄,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一泡屎憋倒英雄汉啊?” “无聊。”隔壁传来女子的窃笑声。 “里面有人没?”是物理老师跑来了,他在外面哎呦妈呀地哼唧着。 “全满了!去街上的公厕吧。”隔壁女子向他建议道。 “在哪块儿有公厕呀?我憋不住啦,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到那儿得拉到裤兜子里,别让我做无用功啦。”他嘟嘟囔囔一个劲地央求着。 见他这份光景,刘庆东咬咬牙急人所急、想人所想吧,勉强忍住丝丝袭来的痛感,收拾干净后推门出来,“来吧!你急,你先拉。”这回曹斌可闭嘴不言语了,脸儿憋得却绿,一步跨入,顷刻间一发而不可收震天动地。 “小姑娘,你在凉衣服啊?”协警看到了院子里的翠翘,她正忙着晾晒蒸好的衣裳。他漫步走过去,还行,走两步疼痛感缓解些了。 翠翘向他礼貌地笑了笑,又去忙乎自己的活计去了,“唉!这不是韩姑娘的手机吗?”刘庆东一眼看到木盆里的手机,它怎么这么像韩香的呢? 小姑娘一把将它抓起来,麻利地揣进衣服里,“是我师父的,刚才为她洗衣服,她忘在衣服里啦。” “拿出来!快让我看看。”刘庆东迫不及待了,双手激动地抓挠比划着。翠翘即使是不太情愿,但还是拿出来交给对方。细看它的壳面上印着卡通照片,是谁都会一眼认出来,一开口就是喃喃的蜡笔小新嘛,“是韩香的,她在这里!她人呢?”又找到了一个同伴,庆东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先生,你为何这般兴高采烈呀?是为肚子不痛而高兴吗?”张白圭迈着方步走出楼来,看来他也缓过来了,“你的手里拿得什么呀?” “手机!我朋友的手机。”庆东将手机伸过去拿给他看。 有学问的青年人如获至宝地接过去,“这就是手机呀!咦,是能听到远方朋友的声音、看到影像的手机喽。宝贝,宝贝,这宝贝怎么用?”他左瞧右看无所适从了。 “这么使唤。”协警扶着张白圭的手放到他的腮帮子上,“还可以这样视频,可惜没电关机了。”又把他的手移到面前。 “这样?这样?”青年人兴趣盎然地模仿着,“像面玉石镜子,能照出人影来,我这头发有点乱。” “哎呀,肚子怎么又给劲啦?”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协警再没心思去教授使用方法,更没工夫寻找韩香了,捂着肚子往茅房就跑,可跑了几步又转身向楼里去了,是呀,那两个蹲坑是有人的。 “养实啊,养实!是兵科给事中殷正茂吗?你让我查沈应龙贪污救济款那事,已经查明白了。喂,你怎么不说话?”张白圭笑模笑样地拿着手机大声呼喊着,就像除夕里试穿新衣裳的小孩子,“先生!我的同榜好友怎么不说话?” 对于他的问话庆东哪儿有闲心解释呀,一门心思只想跑去立马蹲着,“嗯,得有网,得有电。”吼了两声,便冲进楼去。 痛苦不堪的刘庆东恨不得一步到位,又加上视力不济,光线不佳,在一层的过道里差点与端着托盘的金钗撞上,她是给各屋送茶水的。 俊俏的姑娘“呀”地惊叫了一声,不愧是歌伎,娇嫩清脆的女音似布谷劝耕,黄鹂鸣柳,不仅让协警春心勃发,更惹得“芙蓉”客房里一声如饥似渴的高叫,“金钗吗?快来!给爷唱支《鲜花调》。” 管不了别人的私事,庆东三步并成两步走,赶到茅厕又挨个问道:“里面有人吗?”,可回应他的是一个个“有”,不对呀,张白圭在院里呢,哦,应该是写小说的吴元泰,他怎么又杀了个回马枪? “兄弟,婆子说街上有公厕。”正是里面出恭的吴元泰好心提醒道。 只好另寻出路,刚一转身便碰到提着马桶过来的步摇,小姑娘把桶放在一边,用手遮住鼻子静立候着,在等茅坑空出来倾倒污物,的确,集体腹泻的气味真的可以用臭气冲天来形容。 跑出垂香楼来到大街上,左盼右顾,东找西寻,终于看到了离着不远的厕所,有人中年汉子守在门前,“能用吗?”刘庆东坚持着不拉在裤子里,呲牙咧嘴地上前询问。 “凭我多年的经验,仓促间,一溜小跑,痛苦的表情,语气又这么急,极有可能要拉在裤子里的。进去吧!你可有福了,我刚刚清扫完。”那汉子笑呵呵地看了他一眼,协警此时已经不敢跑了,幅度大了,是有外漏危险的,他连声道谢颠了进去。 “徐道长,怎么如此开心?认识你有两年了,总是愁云满面不高兴,今日却喜笑颜开的,是有喜事吗?”是外面管理公厕的在与人打着招呼。 “哗,哗,哗”是大扫帚扫街的声音,“所长你看出来啦?小仙掐指一算,的确要有喜事了。恩憋屈两年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还恩自尊啦。”随后是抑制不住开怀地大笑。 蹲在茅坑上的庆东暗笑道:“这明朝真是重农抑商,科举入仕是成功的唯一出路,什么都愿意带个长,千户长、百户长、里长,就连个看公厕的,也不落人后叫所长。” 所长好趣地又问:“能不能说说是什么样的喜事呀?” “小仙性子向来直率,怎么想便怎么说,世事都由上天安排,明示只能点到为止,还需凡人自己潜心去格物,善心善行悟出天道啊。天机不可泄露,一旦泄露谜底,会使得志者沾沾自喜,止步不前;让失意者颓废沮丧,自暴自弃。人们哪还有奔头去即物穷理,豁然贯通呢?”扫地之人看来是不肯全盘托出啦。 突然有人半路杀出反驳道:“无上天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道兄此话谬矣!阳明先生说我心即理,天生有之。亚圣云,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知行合一达到无善无恶的天理,世人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要的是做个君子,不在乎鱼和熊掌的得与失。本尊蓝青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自认为占卜未来告之吉凶,只是令其防微杜渐、少走弯路而已。” 没容他们再辩驳下去,就听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对所长声嘶力竭地嚷着:“附近哪儿有大夫?垂香楼里出事了!有人要死啦,马上就咽气了。”刘庆东的心啊,腾地提到嗓子眼了,是三公子王守财的声音,“垂香楼”三个字听得真切,谁要死了?难道我们集体拉肚子是食物中毒,或是传染病痢疾?太可怕了!明朝抗生素又没有,得上痢疾是要死人的。他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为自己的腹痛忧心忡忡,更为垂危的同伴心急如焚。 “哪里有医生啊?让你这么一咋呼,我啥也想不起来了。”外面的中年汉子看似指望不上了,突然他如梦方醒地惊叫着,“这不就是现成的大夫嘛,徐道长神通广发,乐于助人,他那大葫芦里的仙丹包治百病,讨一粒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道长,你有这么大本事!快去救人啊,若是去晚了,他们两个怕是凶多吉少啦。”求救的人迫不及待地喊道。 那扫地老人倒是爽快,“小拿宝,有人要坏恩的好事,恩类快走,去垂香楼看看。”只听得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近至远。 “慈悲,葛天师曾言,道门以救人活命为卜功,本尊不能置若罔闻,也要前去施以援手。”那个争辩的道士也紧随其后跑远了。 事不宜迟,刘庆东也顾不上肚子疼了,急忙忙起身出厕返回隔离坊。刚跑到垂香楼前,就见张白圭独自一人蹲在楼门旁,他胳膊上搭着一截渔网,冲着那部手机呼喊着,“老师!老师!礼部尚书徐阶,老师听到了吗?完哒,登州发生疫情啦。”他叫了几声也没有反应,非常失望地撒开两只胳膊,愁苦地眼望着天空,“咳,闷得法,天公不作美,连块乌云都没有,更别提打雷闪电了。” “是谁发生危险了?”刘庆东急于想知道详情。 可对方还是那么临危不乱,慢条斯理地说话方式,“一言难尽啊,是我第一个发现他们的,那之后他们都不省人事了。这不是简单的拉肚子,先生,我至今搞不清楚,我们是吃了什么才染上痢病的呢?” “如果病情是这么重,应该不是拉肚子,你快说他们到底是谁呀?”这不急不躁的做派凿实让庆东受不了。 “先生别急,让我细细道来。”张白圭还是那么个语速,“我们在后院分手后,我冲它喊了半天,这宝贝也没反应。寻思是不是如你所讲,是缺网缺电的缘故。便向小姑娘询问,哪里有网啊?蜘蛛网、丁丁网,找了半天,她帮我找来这个,一截渔网,可还是看不到想要看的人。于是,我泄气了,信步走进楼里,哎呦歪我滴个乖乖,你猜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在过道里听见啪嚓一声,应该是托盘落在地上,紧接着金钗姑娘从‘海棠’房里一头闯出来,哭喊着不是个人动静,像里面发生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我没敢耽搁推门一看,屋里床上躺着一个,地上趴着一个,两个人嘴角抽抽着,吐得满脸的吐沫。我第一个念头是中邪啦!”从他的表情上还能想象出当时惊悚的样子。 “大白天中什么邪?是发病了吧?”协警对鬼怪之事从来不信。 张白圭微微摇头不能认同,“两个人同时发病?不是传染病,就是被人下了蛊、投了毒。当时在大厅的王家大公子、三公子、步摇姑娘和从楼上下来的马婆子都闻讯赶来。大公子嘴里塞着馒头,急得乌鲁乌鲁地,让大家赶快去找医生,三公子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楼里怎么啦?这么多道士慌里慌张地往里跑。”是元敬从远处赶来了,他一定是瞅见进楼的道士们啦。 三个人一边往里面走,协警一边与指挥佥事窃窃私语着,指挥佥事猛得收住了脚步,转身向家里跑去了。 第二十一章 扶乩寻凶 进得楼来,见人们聚集在“海棠”客房的门外,房门大敞四开着,大家神情肃然不出一声地站着。 看屋里的床上躺着两位,一老一少,正是与庙祝吃饭的客人,此时他们极度虚弱,瘫软无力,万幸的是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了。原本拉肚子的一干人可能是精神高度紧张,注意力全放在救人上面,肚子的疼痛暂时抛到九霄云外了。众目睽睽之下的主角当然是道士,房门处背着包裹的小个子正视如敝屣地瞅着屋里的道友。 “刘大哥。”刘庆东听得真切,暗影里有人在叫自己。 过道里光线昏暗,刘庆东拢眼观瞧,不禁惊呼道:“韩姑娘!你真的在这里呀。” 眼前的丫头显得更加成熟了,肤色晒得黝黑,看来是吃了不少的苦,“刘大哥,是我,我半年前就到登州了,找你们又找不到,举目无亲,只能干我的老本行,历经艰辛啊。机缘巧合做了一笔麦子的生意,积攒些资本才买下了垂香楼,一言难尽呀,我现在只想回家,想我对象考思南,听他磨磨唧唧也不会嫌烦啦。”说着说着泪水在眼圈里直打转转。 曹斌听到她提及考思南,顿时面带忧虑,“我也放心不下我的学生们,不知中考考得怎样了?妹子,我们好像被那老头忽悠了,要走我们一起走。”吕喆和李玄也兴奋地凑过来,同样恨不得马上穿越回去。 此刻不是研究如何穿回去的时候,王老爷子端详着韩香,“这位小姑娘就是垂香楼的主人啊,都说你精明能干,胆大心细,与大吕宋人(西班牙)做买卖发了财,可有此事?” 婆子不容对方说下去,把白眼仁一翻当即反驳,“呸,哪个嚼舌头的胡言乱语,我们掌柜的是正了八经的生意人,怎么能和外夷来往呢?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天是因为肚子疼,才下楼来向道长讨药的。” 屋里的道人中等身材,戴着幞头,颔下短须,肩披蓑衣于颈下扎结,背负硕大的葫芦,他正掀开茶壶的盖子往里面闻着。“是中毒了,灌入金汁正是对症下药。” 他身边的婆子拿着个瓢主动地请示着,“老神仙,够不够?不够,我让女儿再去舀,西阁里的大粪汤多着呢。” “金汁,是金汁,称呼粪汤着实不雅。”老道人满意地放下茶壶,和蔼地问着门外的小姑娘们,“是谁送来的茶水呀?都送到哪里去啦?” “是我,送了三壶,海棠、芙蓉和牡丹一屋一壶。”个子最高的金钗忐忑不安地回答道。 “还有两壶在外面,很危险的。”老道士捋着短须平静地看着金钗,“小姑娘,去把它们拿到这里来。” 听道长说壶里有毒,歌伎的心都快蹦出来了,若要报案经官彻查凶手,首当其冲自己是最大的嫌疑,三个房间的茶水从沏到送未经过旁人,就是跳到黄河也说不清啊,摆明着是摊上大事啦。道人让她去取另外的两壶,难道那里面也被下了毒?万一被人喝了,可是要出人命的。她似疯了一般跑出去,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用转瞬之间来形容都是奢侈,背后却招惹来一串如饥似渴的叫喊,“干什么拿走啊?我还没喝呢。金钗,别走!给爷唱支《小寡妇上坟》。” “爷,您喝醉啦。”金钗拿着两个茶壶返回来,她把它们放下庆幸地说,“一个屋子里没人,一个喝多了刚睡醒。” 道长分别掀开盖子闻了闻,“这两个里面是同样的药。” “下的是什么毒药?”大公子守国急着问。 “哼,哼,这难不倒我,小仙成道四百年来,什么毒药没有见过。”他自信满满地环视大家,“火龙万胜神药之神水。火龙万胜神药,哈巴浪当二十八品,对应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分为三大类,一为神沙,顺风扬去;二为神烟,以火炮发出;三为神水,注于溪河井涧。神药奇毒无比,施药与人,无不丧命,万无一生。尤其神水可令敌人肠断,真可谓绝杀。故此,以天地生物之心、好生之德律之,杀人太重,恐伤己寿,武侯之烧藤甲兵,此其明鉴矣。须上顺乎天道,下合民心,以安社稷,不得已而用之可也,戒之戒之”。 “老弟,多福,多福,多亏在茅厕里耽搁了,没有喝这壶毒茶。”吴元泰向同屋的富家公子抱拳庆幸道。 同是“牡丹”房里住着的徐衍芳相应抱拳回礼,“兄台,彼此,彼此,因为拉肚子躲过一劫,不幸中的万幸啊。” 站在人们身后的刘庆东突然捂着肚子,痛苦地慢慢弯腰蹲下,“哎呦呦!我的肚子又疼啦,痛如刀绞,不会是中了神水的毒了吧?” “我也是,我还以为是痢病呢,原来是军中毒药火龙万胜神药啊。道长,快给我解药。”同样叫苦不迭的张白圭恍然大悟道。 “难道你们也喝了茶水?”婆子惊得睁圆了杏核眼,“步摇!快去舀瓢金汁来。”小姑娘先是一皱眉,而后还是不情愿地移步要走。 “且慢,听小仙说完。我这里没有解药,解药军营里有,贫道眼下只有金汁可以用。”道长喊住小姑娘,他走过来用双手分别为两人把脉,“哦,和他们的病因是相同的,你们两个来晚了没有听到,驴肉和香蕈是不能一起吃的。偷着乐吧,不用金汁,我送一粒药丸便万事大吉啦。”他从大葫芦里倒出两粒药丸,一粒橙色的给了刘庆东,一粒蓝色的递给张白圭,让他们当即服下。 “小姑娘,把这三壶祸害倒掉吧,以免哪个不小心误饮了。”老道长从三公子的手里取过大扫帚,“既然人已经救回来了,小仙告辞啦。” “无上天尊,事情没有搞清楚,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是另一个道士不满地疑问道。 “小道士,你是让我查明凶手吗?小仙掐指一算已经心知肚明了,可还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不像某些人狗肚子里装不得二两麻油,挑明了严嵩是奸臣,天下人谁不晓得呢?为逞一时之快丢了小命。同样在这垂香楼,不能因为我的一时争强好胜,让坏人改了主意,隐藏起来遗害无穷啊。更何况,小仙就要离开登州啦,坏人再兴风作浪,小仙将鞭长莫及呀,还是让他们尽情群魔乱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吧。”说完他义无反顾地扛起扫帚出楼去啦。 “慈悲,叫我小道士,还四百年的道行,好大的口气,惹恼了本尊的小暴脾气!你打听打听,就是山东巡抚沈应龙也要敬本尊为上宾,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看你也长我不了几岁,竟敢这般撒诈捣虚。哼,连起码的是非心都没有,善者自有善应,恶者自招恶来。怎么能让坏人逍遥法外呢?听之任之,再去祸害别人,这不是本尊蓝青玄的性格。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小个子道士像是受到了轻视侮辱,气愤地向楼门吼着。 富家公子一声惊呼,看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享誉大江南北的扶乩大师,大名鼎鼎的蓝玄青?” “本尊正是蓝玄青。”道士骄傲地眉毛上挑,“我今天就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倒是要看看毒药是谁放的,狂徒如此歹毒居心何在?” 三公子却心有顾虑,“道长,还是报官吧,你就是占卜出凶手来,我们能拿他怎样?再打草惊蛇让他跑了,不是得不偿失了吗?” 马婆子也不赞成扶乩通灵,“是呀,这楼里都是老人孩子,万一凶**急跳墙,伤及无辜可如何是好?” “难道你们怕了不成?阳明先生说过,白天不做亏心事,夜里不怕鬼敲门。凶手是你?是你?还是你?”蓝道士用手随机地指点着众人,“嗨呀,你们是做贼心虚,还是胆小怕事?本尊施展扶乩术定要他原形毕露,而且凶手必定在垂香楼之中,这是不容置疑的,那两个受害者除外。”看来他是心意已决,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说做便做开始扶乩,让楼里的人们见识到蓝道士雷厉风行、直来直去的性格,他让婆子充当其助手鸾生,从包裹里取出一叠纸钱,吩咐金钗到墙角烧了。然后在大厅的正中位置,选了张八仙桌,放上蜡烛和香炉,烧香点烛,请神下凡。又将两把椅子对置,拿出个红漆的木盘,叫步摇去灶台承来炉灰,放于桌面之上。再掏出个筲箕,安上个捆成丁字形的小木棒作为乩笔,一人一边轻轻托起,悬于木盘之上,待乩笔异动解读。 这个不是叫做问米吗?刘庆东在香港鬼片里见过,演员有清丽俊俏的朱茵,和看了就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婆罗兰,只是那是用的米,不是用的炉灰。 看那正襟危坐的道士,煞有介事地口中念念有词,把楼里的气氛烘托得异常诡异恐怖,突然马婆子身体一震,接连不断地使劲吸着凉气,像溺水之人拼尽全力侥幸浮出水面,她嘴里咯咯直响,眼神游移,抬着筲箕的双手开始轻微抖动。 “来了,来了。”道士低声提醒着大家,“仙从哪里来?” 那乩笔在白灰上剧烈地抖动着,看来附体的神灵很是紧张兴奋。 “从后厨来。”蓝道士读出胡乱划出的痕迹,不仅他弄得莫名其妙,其他人听后更是毛骨悚然。 道长接着问道:“仙是何姓氏?” 又是一阵笔走龙蛇,“小老儿姓甄,名不成。” 待读出内容后,躲在王老爷子身后的韩香颤声道:“甄老店主,这儿的前主人,大家都叫他五爷。我就是从他手里买下的这座楼,就住在鼓楼北面。据说他父亲之前生了四个儿子,就想要个女儿,可第五个生出来还是个男孩,所以给他起名叫不成。”可能此时大厅里阴气太重,只感觉她浑身发冷,上牙打着下牙,“他几天前死了呀!好像今天下葬啊。” 经韩香这么一说,蓝玄青有些泄气了,“出师不利,请来的是个小鬼,魔法可以说是没有,怕是不给力呀。”他失望归失望,还得往下接着问,“甄店主,你今日出殡怎么没去阴间报到啊?却抽空跑来垂香楼,意欲何为呀?” 这时,婆子咧了咧嘴想笑可没能笑出来,筲箕上的木棒写得飞快,还得由精于此道的蓝玄青辨别出来,“鬼门关暂时关闭,首殿阎王换人交接,趁机溜出故地重游,驴肉小酒闻闻香气。” 那通灵的婆子两眼直勾勾地瞅着道士,好像在问你懂我的心思吗?“十殿阎王是天帝册封的,怎么说变就变呢?而且首殿阎罗王是铁面无私、刚直不阿的包拯,他是触犯天条了,还是得罪哪个教主天尊啦?” 乩笔在不停地写着,“为冤魂讨公道,屡放还阳引起众怒,阎罗王包拯退居五殿,秦广王高升代之。”这下大家明白了,是首殿阎罗王包大人仍延续在阳间嫉恶如仇的作风,破坏了阴曹的潜规则,被地府官吏组团打击报复啦。 “甄老先生,我们先不说开封府包大人,也不讲阴曹地府的阎罗王,只想问问您垂香楼里的投毒案,你知不知道是谁往茶水里下的毒啊?”道士不想耽搁时间,直接切入正题。 婆子呆滞地坐在那里,不说不动面无表情,可能是小鬼在暗自盘算着。蓝玄青好言开导他,“指出凶手,以防他继续害人,让其罪有应得,这是善举呀,可以令你升上天堂,永享富贵啊。你看看,楼里的人全在这里,除了两个受害者。”他又示意金钗去把“芙蓉”房间里的客人请来。 “嗯,喝得有点多,头昏目眩的。嗯,金钗,我告诉你,我贾山斤不缺银子,你一会儿得把《小寡妇上坟》补全喽,我刚才没听完就睡着了。”是小姑娘搀着咧咧呛呛的贾山斤,一步三摇地走过来。他一屁股坐到就近的椅子上,吧嗒着嘴巴瞅着道士和婆子,“扶乩请神呢?上身啦!你是关老爷,还是孙悟空啊?看我干什么?哈哈,哈,难道我是妖怪?” 婆子撇了撇嘴不去看他,托着筲箕快速写着,道士随着笔尖的跳动读出声来,“兰陵笑笑生,**瞎胡编。耐庵递阴状,告儿冥官前。最恶《金瓶梅》,苟合床帷边。偷情如撩水,弑夫蹙眉间。通篇没好人,英雄变怂蛋。教人不学好,孔孟也枉然。妖怪尚画皮,猪猡才跑圈。无常捎话来,抄袭要检点。” “说什么呢,你?谁呀!如此无礼,我那是真性情,把世间百态揭示得淋漓尽致。”性情中人的作家勃然大怒,一声断喝拍案而起,可惜脚下无根,天旋地转,前仰后合之后又瘫坐原处。 “凶手非他,掏空之人没那个狠劲。”是白灰之上清晰写着。 “甄老爷子,您再看看别人。”道士也不认为会是这类人所为。 婆子环顾四周细细看来,然后在灰上又划出几行道子,道士只是看了没有念出声,“韩店主,勾结海盗走私暴富,虽重财,却有义,是非曲直分得明白。王家父子,屯军后裔,各怀心事,并未下毒。其他人等无从得药,神水之毒毫无瓜葛。下毒之人,小老儿心知肚明,看来看去,在这间屋子里我没有看见凶手。” 蓝玄青想不通了,除了这一干人再没有旁人了,到底是谁下的毒呢?“老先生,这凶手下毒针对谁呢?” 木棒停顿了很长时间,终于又慢慢动了几动,“海棠房里杀汪直”,道士不禁惊呼出来,“那屋里的是大海盗徽王汪直!他怎么来登州啦?”他这一喊同样惊动了在场众人,唯有韩香不动声色,像是早已心知肚明似的。 乩笔应声写着,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想知道倭寇头子来登州的动机。道士迫切地念着“东坡卧碑”,“是他们要抢走国宝石碑吗?”依着这前言后语的分析,是有人下手要杀死海盗,阻止他们盗取国宝,那这个投毒之人应该是个义士呀! 道士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可筲箕剧烈地抖动着,似要把满肚子的话倾诉出来,“忤逆小子祸国殃民,一己私利数典忘祖。三声铳鸣贼人将至,国家为大其利断金。可叹老夫命赴黄泉,黑白无常吼我进关。”语终笔止,婆子像虚脱了一般瘫软如泥。 第二十二章 国家为大 “我们还等什么?快去抓汪直呀,他可是倭寇的总头子,以倭国松浦津为据点,冒用宋朝的帝号,自称徽王,部署衙门,控制要害,三十六岛的倭寇都受他的指使。若将他生擒活捉,将是天大的功劳。正好他们中毒无力反抗,爹、三弟!动手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大公子守国像看到了宝贝,激动得嘴唇都颤抖了,跃跃欲试就要去“海棠”客房拿人。 “等等!你不能去抓五峰船主。”店主韩香大声喝止,虽然身体娇小单薄,却似一棵慠风斗雪的青松,坚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是我请来的客人,不是为了抢夺卧碑,恰恰相反,是来保护它不被歹人偷盗出去的。” 守国已是利欲熏心了,哪里肯信她的话,“倭寇还能心慈手软,海盗头子大发善心保护我朝的国宝?听着就那么滑稽可笑。沿海的大肆抢掠、惨绝人寰难道不是他们所为?占据海岛网罗亡命之徒,穷凶极恶攻掠乡镇城邑,村市荡为邱墟,屋舍十室九空,种种恶行令人发指。” “将军有所不知,船主是正直仁义之士,重贸易,反对杀人越货,你说的那些倒行逆施之事他绝没有做过,武装走私也是被禁海令逼的,迫不得已。他还主动配合官府,平定了陈思盼等多股烧杀掠夺的海盗,极力维持沿海的秩序。”韩香竭其所能为汪直辩解着,“实不相瞒,我日前得到消息,倭国的大名对东坡卧碑发生兴趣,朝思暮想欲据为己有。登州城里就有人蠢蠢欲动,要盗取蓬莱阁的国宝。我韩香虽为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可也懂得轻重缓急、国家大义,平时偷摸倒买倒卖,火中取栗也就罢了,关键时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祖宗的好东西外流,被宵小卖给外夷无赖。” “是日本人对东坡卧碑发生了兴趣,为什么对登莱巡抚袁可立的观海市诗、董其昌代书、温如玉刻石,珠联壁合,堪称三绝的石刻不感冒呢?”刘庆东心里划着魂儿,不得其解,猛然他想明白了,那石刻这时还没有呢,是几十年以后的事。 “那么说是你向知府通的风,报的信喽?才把卧碑运到府衙里看管起来。”张白圭非常聪明,对复杂的事情一点就透。 “是这样的,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伙歹人贼心不死,铤而走险,将府里看护的士兵麻翻了,卧碑消失得无影无踪,知府派兵搜遍全城也未找到。又在城门增加人手,详细盘查,以防裹挟蒙混出关。” “白天还好说,这夜里可防不胜防啊。”吕喆讲出了自己的担忧。 “是啊,夜深人静,屯兵懈怠,四面城防如同虚设,一块石头顺出城去还不容易。所以你就扮成妖狐吓唬他们,让城里的盗贼不敢轻举妄动。”刘庆东为灵光一闪的猜测自许地点着头,“高来高走,忽大忽小,有时有三丈高,可一下子就无影无踪啦。难道真有妖孽作怪?我是不信。在这明朝还能是什么呢?只有你白金项链坠着的微型LED手电扣可以办到,在黑暗的背景下,用一只手持光源,一只手做狐狸的手影,调整它们之间的距离,就会在墙壁上照射出忽大忽小的影子,再发出几声凄厉的怪叫,以讹传讹无限夸张,有谁不相信妖狐出现了呢?” “刘哥真聪明!我是受了《妖猫传》的启发,只不过做猫的手影需要两只手配合,那样就没办法拿手电扣啦,而狐狸用一只手就够了。”她用手展示着猫和狐狸手势的不同,刚刚呈现的调皮嬉笑瞬间又消失了,“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呀,昼伏夜出身心疲惫,做生意的心思都没了,以我个人力量是奈何不了他们的。最后拿定主意,只能求助比歹人更强更狠的汪船主了,请他以国家为重阻止他们,让其改弦更张,返还东坡卧碑,所以试着给他去了封信,没想到船主及时赶来了,雷厉风行和他们达成了协议。” 守国哪能错过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呢?他摩拳擦掌立功心切,按耐不住大喊一声,“好啦!小姑娘,你是在邀功吗?做猫做狗的手势以后再探讨吧。当务之急是擒拿大海盗头子汪直,为朝廷解除心腹大患。”不容韩香好言相劝,狠劲一把推开她,气势汹汹地闯进“海棠”客房去了。 他虎虎生威地大步流星进去,转眼间狼狈不堪地被踢飞出来,“混账东西!不自量力,解爷的腰带是要捆绑我吗?你这是在找死呀。”一声大吼似晴天霹雳,紧接着跳出那个中毒的小伙子,从出手力道上看他已无大碍了。王守国重重地摔在地当央,咬牙支撑着想要爬起来,却被跟进的敌手一脚踏在胸口上,明晃晃的匕首一闪,便要刺入心脏结果他的性命。 “大哥!”是李崇文声嘶力竭地嚎叫,他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拼命去抱对方的胳膊,却被小伙子轻轻一闪,用肘部猛击他的面门,硬生生将其搥了个四脚朝天。 “滶儿住手!”是那老客从房间里跟出来,“他只是立功心切,又奈何我们不得,我们是来保护国宝的,不必和这种人斤斤计较。” “义父,说得极是,这小子为贪图荣华富贵昧了良心,此等见利忘义之徒猪狗不如,杀他就像捻死个臭虫,我都怕脏了我的刀子。”健壮的小伙子抬起脚,一下把大公子蹬出老远,“明白地告诉你们,我义父最讲仁、义、礼、智、信,原本是儒商,被朝廷逼成了海上霸王。现如今拥有十几万人,战船千艘,还有可容二千人,上可驰马的巨舰,鸟铳火炮装备精良,海上之寇,非受我义父节制者,不得立足。海盗头子陈思盼怎么样?一样被我们杀了个片甲不留。我们今天是来教人学好的,不是来打架的,你们这小小登州弹丸之地,疫情蔓延之乡,说实话还真没入爷的眼,区区几个屯军懒虫,不够弗朗机的火药钱。卧碑的事已经谈妥了,唐庙祝答应放弃这桩买卖,我们马上回宋国去,尔等识时务的闪远点,别自找没趣丢了性命。” “滶儿,不要那么盛气凌人嘛,都是大明的子民,乡里乡亲的客气一些。”这位老海盗有五十岁的样子,白净的脸庞透着坚毅不拔的气质,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海盗汪直喽,“各位乡亲,在下儒生五峰,此次前来登州绝无恶意,是这位小姑娘让人捎来消息,求我阻止一场愧对祖宗的黑心交易。” 他颇为欣赏地看了一眼韩香,“我汪直起初是个盐商,经营不善赔个精光,为生活所迫南下广东,与几个结拜弟兄私贩硝磺丝棉,往返于倭国、暹罗、西洋诸国获利颇丰,后来到了值贺岛,受福江蕃家督宇久盛定的盛情款待,又经他引荐结识了肥前国大名松浦隆信,彼此有相见恨晚之感,我也找到了栖息之地,武装船队私通贸易。可我汪直身悬海外,却未牢记自己是大明的子民,时时严令手下不得强取豪夺、滥杀无辜。我大张旗鼓地进行黑市买卖,唯一的目的是要挟官府,开港通市,解除海禁。”看他的神情专注似道出了肺腑之言。 他身边的健壮汉子厌恶地扫视着众人,“义父,你这是对牛弹琴,他们才不管你的良苦用心呢,只惦记着抓住你换悬赏的银子。唐庙祝满口答应,斐迪南修士也将丰后国守护大名大友宗麟说通了,不再要那块石头啦,事情已经谈妥,我们也该回松津浦了。” “滶儿,你先别急,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我被人下了毒,差点把命搭上,凶手还没找到,怎么能回松浦津呢?”提起被人陷害的事,汪直的脸色立即严峻起来,“来过隔离坊的人都有嫌疑,刚刚请来的小鬼说凶手不在这儿,那只有庙祝和他的徒弟嫌疑最大。” “义父,庙祝不会吧,他可是满口答应,一口一个考虑不周愧对祖先啊。”小海盗想不通会是他们,突然他惊呼一声,“是那个徒弟,一定是他,他听师父说要放弃卧碑,恼羞成怒,暗地里对我们下手,企图阻止我们的干涉。对,就是在他吃驴肉的时候,偷偷下了毒药,手法快得让人看不出来,跟他师父一样的鬼手。” 老海盗也分析出了些端倪,“你说是徒弟下的毒,是下到菜上,不是道人讲的茶水里,有这种可能。若不是这样,是庙祝下的药,这事情可就复杂了,他表面上阳奉阴违,假意搪塞;背地里必然狗急跳墙,有所行动。”王直倒吸了一口,担忧地望向小伙子,“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庙祝不简单呀。我们应该去他的庙里看看,可别让人蒙骗了,趁机钻了空子。” 丫头韩香越想越紧张,急得她攥紧拳头,“船主,不论是谁,都很危险,凶手必定孤注一掷,卧碑要被弄走啦。” “他们说谁偷了国宝?”小说家吴元泰听了半天,不知说的是哪个人。 同屋的富家公子徐衍芳用眼神示意他,“就是刚才和他吵架的那个老头子。”此时娇小的李崇文倒在守国的怀里,半边脸被打得青紫。 “义父,事不宜迟,去他的庙里一探究竟,刀子往他们的脖子上一架,什么鬼都招供了。”小海盗向韩香询问道,“他们的庙在哪里?” “马王庙,鼓楼的西面不远。”丫头这就要带他们前去。 “哎呀,哎呀!他下手可真狠啊,我这腚根都要踢断了。” “师父,你还行,不是没断嘛,我的胳膊可是实实在在地骨折啦。人家可撂下话了,若不是看在熟人的份上,明年的今天就是咱爷俩的祭日。” 相互搀扶的两个人一瘸一拐地走进楼来,尤其是徒弟太惨了,胳膊用树枝夹着,不知哪里寻来的布条挂在脖子上。这也太不禁念叨了,正是唐庙祝和他的大徒弟李大明白。 “二弟,快跑!他们正要抓你们呢,要抢东坡的石碑。”原本肌无力的李崇文腾地蹦起来,破马张飞地大声吼着。 来人只是一愣,并未转身逃走,“大哥,出什么事了?你的脸是谁打的?” “是我!他们要捉我去领赏,换银子,自讨没趣。”小海盗恶狠狠地瞅着兄弟俩。 做弟弟的眼见哥哥吃了亏,伤成这个样子,怎能不心疼在意?他指着施暴之人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出手如此狠毒。我师父回去的一路之上,大赞特赞五峰船主是位讲义气、懂道理的谦谦君子,拿你们当上宾对待,听从你们的话买卖都不做了,能令我师父放手,这还是头一遭。”大明白看来是又愤怒又悔恨,“我们是看错人了!这卧碑得来不易呀,你们知道吗?我们刚跟海上的朋友达成协议,就要将其从蓬莱阁直接运到海边,却被官府抢先运进城,锁在府衙里。多亏我师父趁着往井里投麻子仁、赤小豆的机会,用药将看守的士兵麻翻,才把卧碑弄了出来;刚想用车子把它运出城,官府又在城门增派了人手,原来的内应不敢造次,石碑藏在马王庙地窨子里,我们是干瞪眼无计可施;刚想到趁着夜深人静打城墙上顺出去,可平白无故跑出个狐妖,四处乱窜惹得城里鸡犬不宁。不是因为给的价钱高,我们早把它扔到大街上了。” 老庙祝听说汪直要抢卧碑,顿时皱起眉头不高兴了,“是呀,船主,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了,你还信不过吗?我唐浪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虽是个名不经传的小角色,可也算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在登州海面上有名有号的,人称赤甲红不是浪得虚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答应的事绝不反悔。何况你说的对,卧碑是国宝,老祖宗留下来的,为了钱不能什么都出卖了。” 老海盗不急不躁地开口解释,“唐兄,你误会了。我汪直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光明磊落有啥说啥,在你们离开之后,有人要下毒害死我们。分析来,合计去,只有你们嫌疑最大。正拿不定主意呢,你们爷俩就进来了。” “他们怀疑你们下的毒!”当哥哥的告之弟弟李崇武。 “下毒!谁下毒啦?这可不是我们干的。”大明白矢口否认是他们做的。 “有人下毒!是要破坏卧碑归还啊,但我意已决,不容别人从中作梗。”唐浪轻蔑地一笑,“这是小孩子的把戏。” “杀了我们,嫁祸与你,石碑保住,一箭双雕。江湖再没有赤甲红的容身之地啦,你是挡了别人的发财道啦。”汪直看透了投毒的实质,“噢,小伙子,你的胳膊怎么啦?”他关心地向李崇武询问道。 “哎呦,抽的!被人用大枪抽的。”经人提及又隐隐作痛了,“是元敬给我绑的,他带着乡亲们来解救我们的。” “二弟,是谁抽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李崇文泪水夺眶而出,心疼地抚摸着伤臂。 唐庙祝长叹一声后悔地说道:“咳,没想到啊,他会是这种人。崇武,就不应该让他掺和走私的事,你看城门的海兔子多稳当,忠厚可靠。这家伙一定是鬼迷心窍,见财起意,卸完粮食去庙里,淬不及防就下手啦,把我们捆在殿里,夺了国宝,装在棺材里驾车跑啦。” 徒弟心有不甘地辩解着,“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啊?认识没几天,表面上看老实厚道,只以为是三弟妹的老乡,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对我的底细摸得门清,上杆子找到我,说是家里困难想出来闯闯,我不好驳他的面子,就答应带着他试试。”他望着在场的众人,出人意外地嘿嘿笑出声来,“这下好了,大海把石碑抢走了,大家都不用疑神疑鬼,互相不放心啦。” “跑不掉!城门有那么多兵士,他一个人能硬闯出去。”大公子守国不认为仆人有这个本事。 第二十三章 海匪徐海 突然远处传来“砰、砰、砰”的爆响,听起来是鸟铳发出来的。同时楼门被用力推开了,“轻点!轻点,抬到这张桌子上。”三个男人抬着位伤者闯进来,头前引路的是个发丝斑白的妇人,看上去有五十几岁的年纪,她将长发以顺时针方向直接缠绕于头顶,梳着简洁的道姑头,身上穿着件白色及膝的长衫,前胸印有盛开怒放的朵朵荷花,且别出心裁用闪亮亮的金片加以点缀,应该是浆洗的次数太多了,图案褪色金片丢失。岁月无情今非昔比啦,光鲜亮丽的颜值已被岁月无情打磨得黯然失色,唯有超凡脱俗的高贵气质还在。 “韩香!借用你的地方救治位伤员。”妇人紧急地招呼道,看来她和垂香楼的女主人很熟悉。 “何护士!” “何琼,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屋里的五个穿越者不约而同地喊出声,只是惊诧的程度不一样罢了,最吃惊的当属吕喆和李玄。 “是你们?你们终于来了。”那妇人顿时泪水夺眶而出,“我在这里等了你们二十年啦。” 吕喆百感交集地走上去,无比心痛地端详着青春不在的何琼。 “大家都到齐啦,咦,还缺一个,开快艇的小伙子没来。”说话的是抬人的老头,因为是负责抱腿跟在后面,被个外国人和城门守卫老隋遮挡住了,进来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看清楚了,这位六十岁开外,和蔼可亲,大耳有轮,俊目美髯,一米八的大个儿,长得富富态态的样子。唯有美中不足之处,圆滚滚的头上开始谢顶了,只剩少许的银发飘洒于脑后。 “何教授!” “是我,大家都好啊?”教授笑得合不拢嘴,“今天这是怎么了?喜事连连,先是找到了我姑娘,大半年了,我在登州找了个遍,渺无音讯,是大海捞针啊。谁料到,今天早晨在矿上被倭寇打了个措手不及,从招远逃到城里来,却在大街上意外遇到了,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又在这里遇见了你们,就缺许司机了,再找到他就妥啦,这下可以回家喽。” “叔,你半年前就到了呀,是怎么熬过来的呀?受苦啦。”吕喆又对老人嘘寒问暖一番,想他一定吃了不少苦。 可教授晃着脑袋庆幸地说道:“吃苦倒是谈不上,多亏这位西班牙商人洛克收留,好吃好喝好招待,我这专业知识还能派上用场。” “这老外开的什么矿?”曹斌插嘴问何教授。 “舍金矿。”前面抬肩膀的外国人抢先回答,他长得高高的个子,满头金发,粗粗的眉毛,额头棱角分明,“嗯哼,这里的金子太多啦,从土里往外钻。可你们的官府不让采儿,我们舍从吕宋千里迢迢来的,不能空手回去。多亏遇见何弟兄,都舍天主教的信徒,彼此帮助舍应该的。”原来他也是天主教教徒,脖子上挂着有苦像的十字架。腰间大皮带上还掖着一把**,可这把枪和火绳枪不同,没有点燃**的绳子。 “无耻!跟海盗有啥区别呢?别银家的好东西能所拿就拿吗?俺们这里的金矿产量是首屈一指,远在北宋真宗时就派大臣潘美来督采黄金啦,可再多也架不住疯狂掠夺呀。”王老爷子不高兴地低声骂道。 西班牙人并没有听清王义士在说自己,还在兴奋地讲着矿上发生的事。“倭人舍疯了吗?分明舍自杀嘛,抡着刀冲上来,他们的火绳枪哪里比得过我的转轮**啊。若不舍**打光了,他们都得做肥料,可惜**没了,伙计们被冲散啦,我和何弟兄一道跑出来。” “的确是这样的,是洛克救了我。”老教授心存感激地指着西班牙人。 “洛克!” “亲爱的洛克!” 韩香和李崇文同时向外国人招呼道。 “妈呀,舍你们呀?你们好儿。垂香楼,哦,舍韩小姐的铺子,总旗官也在这里,你越发得皮肤白嫩了。”这个西班牙人爽朗地大笑着。 “我亲爱的洛克,从你那儿得到的粉啊、水啊,让我又找回了自信,真希望做个女人,做女人挺好的。”李崇文惆怅地看着指挥同知王守国。 “洛克弟兄,你与她们认识?”何教授好奇地看着他们。 西班牙人使劲地点头承认,“舍,我亲爱的何兄弟,这位舍我的顾客,追求完美的总旗官李,他没少照顾我的生意。”他又指向韩香,“这位和我的交情更不简单,她卖给我麦子,救了我们的马匹。何弟兄,你知道吗?我们的马舍冷血马,需要麦子和大豆,可南边没有麦子,北方有,却不卖给我们外国人。都舍葡萄牙人惹的祸,惹恼了大明皇帝,但人家至少得到一块晒衣地澳门。在东方西班牙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我们来晚啦!都怨哥伦布错误的计算,少算了经度,从大西洋来东方,还舍向东经过好望角近些啊。害得伊莎贝拉女王和若昂二世签下了《托尔德西拉斯条约》,规定教皇子午线以东归葡萄牙所有,以西舍我们的。这么一来,让达伽玛那个家伙捷足先登,东行到了印度。直到我们的英雄麦哲伦,在太平洋摩鹿加登陆,两国达成《萨拉戈萨条约》之后,才在东方得到一席之地。我舍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人,看了马可波罗的《游记》,便相信日本国遍地舍黄金,可到了那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的这位好朋友没有骗我,她冒着危险送麦子给我们,质量又好,价格又便宜,我的马又能活蹦乱跳啦,我还在这里发现了金矿。小小年纪,一个弱女子敢和外国人做买卖,好酷啊。” “你们先不要唠嗑了,帮我扶着他的大腿。”正在检查伤者的何琼打断了他们,“还好,骨头没断,只是韧带拉伤了。你这马车是怎么赶的?有急事去办吗?安上翅膀你能飞,车子不翻才怪呢。怎么不好意思啦?还把脸给蒙上了,砸到的是腿,又没伤到你的脸。”护士将盖在他脸上的衣服扯开。 “大海!” 几个人同时喊出他的名字,像训练有素的唱经班在合唱。矛头全部集中到他的身上,关心的却是卧碑的下落。 “徐海!”只有老海盗头子直呼其名,小海盗拉开架势高度戒备。 那仆人嘿嘿笑着坐起来,没有理会其他的人,“老船主,别来无恙啊,几年不见,您还那么神采飞扬啊。”他抱拳施礼以晚辈自谦,“海峰,干什么?你我弟兄用得着这样吗?何况我现在还是个瘸子。” “徐海!你个没有良心的卑鄙小人,我义父待你亲如子侄,你却拉帮结伙图谋不轨。不让你烧杀抢掠,祸害百姓,可你却变本加厉,置若罔闻。还阴谋作乱,差点害了我义父的性命,不是我义父拦着,不是看在你叔叔徐惟学的面子上,我当时便一刀捅了你。” “呵呵,毛海峰,好大口气,来!现在捅我也不晚。挺大个子,本来姓毛,却随人家姓王,怎么给别人当狗就那么舒坦?还是条摇尾乞怜的小土狗,太没有出息啦。”那人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手里捻着佛珠耻笑道。 健壮的小伙子听他抢白气往上撞,就要扑上去还以颜色,被汪直一把拉住示意冷静,“徐海,自从你叔叔过世后,你是愈加的噬无忌惮了,两浙之地被你祸祸得千疮百孔,民不聊生,喝凉酒,花脏钱,早晚都是病啊。你就不能听我良言相劝,改弦更张,光明磊落地做生意,不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吗?” “光明磊落!这世上有几个能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做人?”昔日的部下徐海嗤之以鼻,“我本来是杭州虎跑寺的一个小和尚,本以为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没想到被叔叔带出来干这刀口舐血的买卖。我本善良,看到地上有蚂蚁都绕着走,可造化弄人呀,叔叔的船队经常遇上风暴和官军,好几次是血本无归,倭人催款,叔叔就将我抵作人质,九死一生。走投无路之际,只能和倭寇勾结,烧杀抢掠干这一本万利的勾当。现在可非比从前了,兵强马壮,众望所归,陈东、麻叶他们都来依附于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和尚啦。不谦虚地讲,自从船主被俞大猷逼去倭国,海上诸事都得看我的眼色。”他自嘲地哼哼笑了两声,“光明磊落,船主不是也真真假假、躲躲藏藏吗?本名王直,却借用母家姓汪,可到头来还是让官府查个清楚,把老母妻儿押入监牢。所以说光明磊落有什么好?” “那么好吧,我们开门见山地谈谈吧,徐船主,你要对东坡卧碑怎么办?”汪直直接问徐海。 “老船主,这不是在舟山沥港的时候啦,我的想法不再用您牵着鼻子走,卧碑如何处置得由我说了算。倭国的大名大友宗麟是何许人也?那可是丰前、丰后、筑前、筑后、肥前、肥后六国的守护,他喜欢的东西,我们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呀,而且我还要亲自前来,把石碑的事办得妥妥当当的。不能因为你前来阻挠,三言两语就前功尽弃喽,赤甲红想怯阵,把石碑送回去,那是痴心妄想,大爷没在马王庙里做了他们,是看在这一段日子里大家处得来,已经是大发慈悲啦。” 王滶本就看他不顺眼,再听其不可一世的言语,便气不打一出来地吼道:“徐海!狂妄,你知不知道那石碑是国宝?祖宗留下的东西,失不再来。我义父通过斐迪南修士劝说了大名,他放弃起初的想法,你大可不必一意孤行吧。” 徐海看都没看他,发出一阵冷笑,“又是耶稣会的家伙多事,坏了爷的买卖。还有突然闯进庙里的那个小子,打乱了我们里应外合的计划,带着一大群虚张声势的无赖乡民,尤其是拿着大宝剑的疯婆子,逼得我纵马飞驰翻了车子。不是这几位出手相救,我得被惊马拖死。”海盗感激地看着抬他来的四个人。 “认贼作父,出卖祖宗,你的眼里只有金子、银子,仙姑就不应该救你。”唐庙祝打心眼里瞧他不起。 “赤甲红,别说大话啦,你不喜欢金银吗?提到耶稣会我倒是想起沙勿略来,这位自称是什么教皇帝的特使曾经说过,在他的家乡有个了不起的大航海家讲,谁占有黄金,谁就能获得他在世上所需要的一切。”徐海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诡异的笑,“不要为我的卧碑操心啦,我的伙计们已经赶来了,石碑是一定要拿走的,而且大名的家臣神风先生就在登州督办,就是我同意放弃,人家也不会放弃的。遗憾啊,今天来的人手少了些,否则把这登州城洗劫一空。老船主,小侄无能为力呀,不好意思喽,先行一步了。”他使劲将一把椅子摔碎,只留椅背作为拐杖,支撑着可以挪动步子了。 刘庆东跨上一步阻拦道:“神风先生,你还不能走。” “你叫谁神风先生呢?”徐海刚刚扶着桌子站起来,恶狠狠地瞅着对方。 协警迎着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继续说,“是的,你就是神风,徐海就是神风,至于大名的家臣只是个托词,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搪塞搪塞老船主罢了。” “天下掉下来的,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神风的?”徐海反而笑了。 “因为李家老二送给你的九连环,它一定在你的怀里吧,对,我听到它发出的声音啦。这声音我在社学听到过,是在倭寇头子神风的身上。你能否认你不是吗?” “咦,什么九连环?我怎么没有听到呢?”李玄诧异地问出口。 庆东转向医生笑了,“别看我眼睛不给力,可有一对运转员的好耳朵。” 徐海仰头哈哈大笑,“你猜对啦!我是神风,崇拜松浦家族打败大元的神风,要席卷海疆的神风,我神风想要得到的东西、想办成的事没有失手的。” 刘庆东没有放弃相劝,语重心长地告之,“徐船主,今天你若是抢走卧碑,将遗臭万年,在史册上永留骂名。而且,不用多时,楼外会被百姓包围了,仅凭你们这些人,就是再穷凶极恶,也是无论如何冲不出去的。” “是呀,还有屯兵!城门的守军不是吃素的。”指挥同知不服气地叫嚷着。 “不是吃素的!一群废物还想吃什么?我的人已经打进来啦,什么百姓?什么守军?都是酒囊饭袋。”他胜券在握地指向楼外。 真真切切,外面传来吼叫声,“班载!班载!哈呀哭,哈呀哭。”同时伴着杂乱的“踢踢踏踏”脚步声,不知跑来了多少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应该是冲进城里的倭寇海盗。 “喵,喵,”不知为何,有人出人意外地学起了猫叫。 “庙在西面!”是有人在指路。 又是学猫叫的发现了什么,“辛五郎先生,这不是神风大人赶的马车吗?那口棺材里一定是石碑,二公子说以三声鸟铳为号,怎么不见大人的影子?” “辛五郎!阿三!海兔子!我在这里。”徐海向楼外面呼喊道。 第二十四章 不堪一击 外面的强盗一拥而入,还押着四个便衣官员,说是官员不会看走眼,其举止做派、衣着配饰都是官场长期打磨的成果。 “蹲下!都老实点。”是城门守卫的小头头在命令着俘虏。 他手里的蒲扇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取而带之的是一把精致的腰刀,这小子左手持织有排穗的刀鞘,右手握着雪亮的钢刀,舞舞咋咋嚣张狂妄。 “神风先生!” “船主!” 这帮海盗三十几个人,刘庆东他们几个看得清楚,是在社学交过手的那伙。领头的是两位,一个是扮作家长的汉奸,另一个是长得像猴子的辛五郎。几个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盘领长袍的孩子用刀子将屋里人逼住,从脚上穿着的木屐和身高来看应该是倭人。 那四个俘虏应该被抓作人质,利刃之下没了趾高气扬的脾气,蹲在一起的有个老头子,手里攥着玉石的佛珠,偷着与身边的年轻人嘀咕着,“哎呦喂,英哥儿,你个猴崽子不是武举人吗?敢情几个孩子都打不过,真跌份。得,今儿个是兔儿爷掏耳朵崴泥了,看这架势要坏菜,回头抽冷子颠儿了,去登州府衙喊人啊。” “厂主,属下武功不济,让您受委屈啦。”手下难为情地小声抱歉道,是一脸的委屈无奈,“那几个孩子别看个子小,可刀法了得,倭刀也锋利,这两位镇抚的佩刀都被砍断了。再说,哪儿是孩子呀,是倭国浪人,岛子太小长不开。” 另两个体貌雄伟、穿着华丽衣服的官员随声附和着, “是倭国浪人,眼下日本群魔乱舞,蕃主混战,他们是丧失家主的武士。” “还有流离失所的渔夫、农夫和盗贼、无赖。”两个抚镇的腰里只剩下空刀鞘了。 “可妥了,合着姆们就这么蹲着,人家想杀就杀,想砍就砍。英哥儿,洒家有点儿后悔了,不该来查妖狐的那儿档子事,不如去白马寺监理修缮啦。洒家日夜兼程猴急着来,是怕西厂死灰复燃,重又陷害异己,残害忠良,横行霸道,骑到姆们东厂头上拉屎呀,一定要查个底儿掉,是吧?”老官人忧心忡忡地说明此次来登州的缘由。 “厂主,您宅心仁厚、一心向佛,捐资修缮白马寺,寺院扩大了几倍,菩萨会保佑您的。”年轻人宽慰着上司。 “不许说话!”小头头用刀威胁着他们,让其闭嘴静默。 “阿三,来扶我。”那个汉奸答应一声,立刻上前搀扶徐海,“我们走!”海盗头子不容置疑地大声命令道。 “你不能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声喝喊的发自个小姑娘,“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崇拜神风,两次击败大元出兵倭国的神风,还起了名字,让人尊称你为神风先生。我认为你不配!神风是保家卫国,不让外强欺辱本国子民,可你做了什么?把自己国家的好东西偷来卖给强盗,奴颜献媚,中饱私囊。难道你不是汉人?是《西游记传》里的孙悟空,从石头中蹦出来的吗?羊羔尚且跪乳,乌鸦都知反哺,你个七尺男儿怎么没有感恩忠孝之心呢?” 一席话说得徐海面红耳赤,干嘎巴嘴不知如何反驳,只是惊异地问着对方,“你,你,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知道廉耻。”姑娘不卑不亢地数落着他,在其再三追问下回答道,“告诉你也无妨,小女子王翠翘。” “臭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诋毁我们船主,看我取了你的小命。”海盗阿三挥舞钢刀就要行凶。 “且慢!”却被徐海一把拉住,“不得伤其性命,阿三,这妹子说得对呀,小嘴巴巴的,说得我哑口无言了,从来没有过的酣畅淋漓呀,不简单啊。先不管她,我们走!” 敌众我寡,对比悬殊之下谁能拦得住呀?眼睁睁看着这群歹人出了垂香楼,大头目爬上车子躺下,手下喽啰整理好马车,旁若无人地即将扬长而去。 “乡亲们!快来呀,强盗在这里。”从鼓楼方向潮水般涌来许多百姓,人数不下几百人,他们手里举着奇形怪状的家什,在一对夫妻的带领下奋勇直前,无所畏惧地冲了过来。 再精湛的刀法也架不住烂拳齐下,再强劲的鸟铳也抵不上一哄而上,何况是做贼心虚早乱了方寸,无心恋战赶着马车逃向南关。 倭寇已经顾不上那四个官人了,他们也投入到追击的行列中,“打丫挺的!”老官人老当益壮,显现出指挥千军万马的气魄,“你大爷的,强盗神气什么?竟敢挤兑洒家,也不扫听扫听爷是谁。姥姥逮,这就颠儿了?” 毕竟上了年纪,腿脚没有脑袋灵活了,本打算要跑出几步,双脚却还呆在原地,一个没注意便来了个趔趄。 还好,身边有人一把将其扶住,“黄公公小心!”原来这老头子是个大内太监。 “嘿,你是,白圭!你恩师徐阶跟洒家推荐过你。”老官人略加迟疑辨出对方,“你这孩子,三年不见,黑了,瘦了。咦,你不是告病回家修养去了吗?怎么满世的乱跑来登州啦?这程子横是没人说没人管啦,真没正形呀。病好了,就应该早日还朝,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分忧啊,是吧?”他望向前面溃败的海盗,“如今这海防千疮百孔,洒家希望你在这方面拿出办法,下番力气。” “公公说得极是,晚辈有恙归家,却时刻未忘国家大事。身体刚有转机,便只身简行游历四方,体察民情,对海防之事颇有心得和谋划。”于是指着带领百姓的夫妻,他们一个挥舞着**,一个高举着宝剑,一个威风凛凛,一个英姿飒爽,“公公您看,那是登州卫专管屯田的指挥佥事,元敬,他文武俱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海防之事可以委以重任。我想向登州卫指挥使提议,由他来操练屯军。” 老太监不同意地摇摇头,“那哪儿成啊,平级调动,不妥吧?大敌当前,在这啃劲儿上就得局器,跟你老师说一声,给他个都指挥佥事干干,管理登州、文登、即墨三营卫所,负责防御山东沿海的倭寇。” 张白圭激动地施礼道:“公公不愧是东厂的统帅,就是有魄力,高瞻远瞩。唉,您不在京里日理万机,怎么来登州微服私访呢?是不是这里有大事发生啦?” “多新鲜呢,没有重要的事,洒家来这儿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咳,洒家是迫不得已呀,这登州出了罗乱事,让洒家在北京城里如坐针毡啊。”老太监长叹一声,“你还记得成化十二年,京里发生的‘妖狐夜出’的事吗?小太监汪直借机上位,组织西厂,他为了升官发财,拼命的构置大案、要案,惑乱朝纲,诬陷忠良,弄得满朝文武惶惶不可终日。据报,近来登州城里也出现了妖狐,洒家以为定是西厂余孽在兴风作浪,查明真相严惩不贷。让别人来洒家不放心,亲自督办以防死灰复燃。”说的很明白了,妖狐之事已经惊动了京城,东厂掌印太监生怕老对手西厂东山再起。 此时,大家已经追至南城门,就见城门洞里横七竖八躺着兵士的尸体,想是倭寇攻入城来造的孽。徐海领着丧家犬般的手下冲出城去,刚过了护城河却被另一群百姓拦住去路,这些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不再逆来顺受,胆小怕事了,各自拿着能找来的斧镰棍棒,铲耒刀叉,木锨钉耙,钁头梿枷,乃至石头瓦块擀面杖,场院里能见到的都出现在人们的手里。他们也看到了狼狈逃窜的海盗,不由分说,齐声呐喊包围上来。 三十几个歹人被前后夹击无路可逃,有的慌不择路跳入河里,被鱼叉叉死了;有的体力不支落在后面,被乱棍打死了;还有的跪在地上,大喊着“我是汉人!”,举手投降了。不多时阿三和海兔子也被激愤的人们送去见了阎王,眼瞅着徐海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还多亏辛五郎的拼死抵挡,左冲右撞,勉强杀开条路欲驾车逃跑。 可辕马还未撒开欢,却被横空飞来的石头砸个正着,“扑通”一声连人带车翻在道边,抛击之人是个半大小子,约莫有十五六岁,背后搭着个巨型纸鸢,呼呼啦啦,有半丈多高。他正把手指叼在嘴里,冲着连滚带的徐海憨笑呢。 “神风先生、辛五郎先生,快上马!”是两个小海盗牵着马匹奔跑过来,这坐骑非比寻常,一看便知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 两个头领接过缰绳,任蹬搬鞍,翻身上马,徐海自然是费力不小,由其他人搊上去的。“驾!”骏马似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而去。 比马跑得更快的还是石头,那半大小子不知又从哪里拾起一块,“走你!”一抖手直取两个强盗,不偏不倚正中辛五郎的后脑勺,“啊!”一声惨叫,尸首栽下马去,脑袋中间串出一个血窟窿。 “哎呦喂!这猴崽子是忒好了,神力呀,石头抛得这么远。英哥儿,他可比你能耐多了,麻利儿着呀,就手儿把那个兔崽子也收拾喽。”因为老太监从中一打岔,再想打另一个已经来不及了,马的脚力实在太快,徐海跑得无影无踪啦。 “可惜了的,让他颠儿了,得得得,算洒家倒霉,搭上一匹汗血宝马。”他又转向那孩子,问明身份来历,这才知道是附近诸谷镇的人,为给姥姥报仇尾随海盗,摸清他们藏在高家大院里。于是招来亲朋好友、邻里乡亲把院子团团围住,将高家老二高丰和看守不义之财的海盗一网打尽,“猴崽子,打今儿起跟着洒家啦,回北京城给你在东厂谋个差事,再长几年,去海上打倭寇,为你姥姥报仇,窝在这儿可就瞎了。” 从镇子上来的百姓押着几个俘虏,其中就有为倭寇提供落脚点的高丰。瘦骨嶙峋的家伙眸子里没有了光彩,鼻涕眼泪哈欠连天。他匍匐在地磕头如捣米,冲着两位衣着华丽的官人苦苦哀求,“饶命啊,镇抚大人,我是被逼的呀!匪首徐海拿乌香要挟我,说是不从就断了货源,那是生不如死啊;我又鬼迷心窍,要买乐伎翠翘,马婆子借机敲我的竹杠,我是见色忘义,为了银子不能让卧碑的生意黄了呀。我是畜牲,我不是人,看在我哥哥的面子,看在多年孝敬各位的份上,放我条生路吧。” 他要戴罪立功胡乱地指着众人,“我把我知道的事全说出来,庙祝和刘崇文不是好人,他们也与海盗勾结,走私偷运,还有王家老二王守业、垂香楼的店主、总旗官刘崇文,与西洋人做买卖,他们没一个省油的灯。这老家伙王义士更是可恨,侵吞屯田,放高利贷,仗着他儿子是指挥同知,鱼肉乡里,横行霸道,老不死的也不是好东西。” 老太监不耐烦地打断他,“是吗?你们登州的事情还真挺闹腾啊,看来洒家得多住些日子。英哥儿,把他们都带到府衙里去,让洒家慢慢儿问明白喽。” “这位大人是谁呀?”高丰起初看这老头子其貌不扬,并未在意往心里去,此刻见两个抚镇点头哈腰,生怕礼数不周,孝敬的不到位,便知他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其中一位抚镇看来和高家二少爷交情非浅,暗地里给他使着眼色,“高丰,休要多言,这位是京里来的掌司礼监事兼东厂厂公黄锦黄公公,前来调查妖狐夜出之事。你有什么苦衷尽可以向大人禀告,大人德高望重、宅心仁厚,会为你做主的,还不赶快磕头谢恩啊。” 高丰闻听顿感绝路逢生,还是翻盘的希望,赶忙向老太监磕个不停,“公公,我是被逼无奈呀,我还有一事禀报,登州城里闹妖狐的幕后元凶我知道是谁。还有,汪直他们,” 这句话正是太监想听的,他浑身上下为之一振,头发、眼睛、就连根根汗毛,所有能竖起来的都立了起来,除非没办法立不起来的。本想马上知道内情,突然又意识到不妥,“猴崽子,先不要说出来,跟洒家去知府衙门再如实交代,以免打草惊蛇,是吧?你是指挥同知呀?”东厂厂主瞅着王守国不满意地训斥道,“嘿,你的士兵呢?耳朵塞鸡毛啦?城里这么大动静,装聋作哑呀。麻利儿着呀,把他们都招呼来,四门紧闭,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城去。白圭啊,同洒家一起去衙门,问问这儿的知府,登州让他是怎么管的?乌烟瘴气。”哪个敢说个不字?所有人只能依着他的意思去做。 第二十五章 投毒之人 未歇气地下了一晚上的瓢泼大雨,屋外的积水得趟着走啦,滞留在垂香楼里的七个穿越者的心情,同天上沁满水的厚厚乌云一样,低落沉重,一筹莫展。他们围坐在一起,研究来,研究去,也没找出回归现实的法子。还有其他的在隔离坊的热心人,出谋划策,有的没的一通支招。 天光大亮,雨也住了,海盗汪直带着义子告辞走啦,这世上还真没有能拦得住他们的关口和高墙呢。 “妈呀,你们要去未来吗?不明白,好酷啊,从未来到现在来去自由。”洛克不能理解他们在谈什么,难道比天主和耶稣还要万能吗? 吴元泰对自己写《东游记》惹出的烦恼一直耿耿于怀,“他们是神仙,老神仙说他们是八仙,要从蓬莱阁过海去。” “八仙过海,不是渡过去一回了吗?怎么还要过海呢?难道是过上瘾啦!”老爷子自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高丰指责侵吞屯田,伤了自尊闷闷不乐,这是头回开口讲话。 “是为了恢复名誉,”小说家刚要加以解释,道出徐神翁归位仙班的诉求,却被贾山斤从中打断,“对,是为了回家,回瑶池仙境。” “亲爱的洛克,是神仙住的仙境。”李崇文向上指着,为西班牙朋友示意着。 “哦,恭喜,上天堂。”这下洛克领悟了,拍着手替他们高兴。 “天堂!和这里比起来是天堂,在我们伟大的党领导下,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们。我看啊,别的都不切实际,还得用来时的老法子。”物理老师认为只有利用海市蜃楼,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可海市蜃楼不是说有就有的,那得碰运气啊,而且出现的时间有长有短,不经意间便失之交臂呀。”老教授说出自己的顾虑。 韩香也不无担心地说:“而且不是说穿过去就是我们的时空,到了未来还好说,万一是洪荒时代,那可就交代了。” “我就想回到我们的时代,哪怕是用我的生命来换,我也在所不惜,我有一肚子话还没讲呢。”吕喆深情地看着苍老的何琼。 “你们不如搬到蓬莱阁去住,随时随地发现海市蜃楼,抬腿就走。”贾山斤一直在旁边倾听着,不失时机地提议道,心里惦记着答应人家的事情还未兑现。 “往哪儿走啊,开快艇的许小伙还没到呢,也不知道落到哪里去啦。没有快艇,一切免谈。难道要划着小木船找到时间隧道的入口吗?”何护士可能是穿越太久了,被渴望和焦虑煎熬得心如止水,“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北京、河南、河北、山东连发大水,洪涝灾害之后必有疫情,利用眼下的空挡期正好加以整治防范,我还有正事,防疫要紧。各位既来之则安之,好之为之吧。”她说完话起身要走。 “姑娘,你怎么这般镇静呢?容颜是女人最在意的,平白无故困在这里二十年,我都替你上火着急,心有不甘。赶紧想办法回去,美好生活你还没享受呢。”当父亲的满心都是痛苦和委屈。 “老先生,老先生,你别急嘛。我有个朋友,几天前来登州,我把他安置在老虎洞。他有个铁船,在海上跑起来像箭打的,可以帮你们到任何地方。”贾山斤神神秘秘地向七个人推荐着。 “铁船!不会是那个驾驶员吧。”李玄马上联想到同行者。 “这么巧吗?若是姓许的小伙子,那可是太好啦,穿越回去,让我姑娘恢复青春美丽。” “不要再瞎合计啦,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赶快吃早饭,立即出发去海边,我想我的考思南不行不行的了。”韩香急不可耐了。 物理老师同样惆怅地说出心里话,“我也惦记学生们中考的成绩呀。” “快吃饭!快吃饭!”小丫头兴奋地跳起来张罗着。 “吃什么饭啊?就知道喊,你会做呀?自从婆子走后,就没人做饭了,昨天晚上还是元敬媳妇送来的呢。”三公子守财不满地嘟囔着。 “我去做。”何琼自告奋勇地承担下来,“我给你们做打卤面。” 老父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姑娘,你啥时候学会做饭啦?” 女儿意味深长地回答道:“二十年孤身一人,什么不得学呀?”这句话使的教授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 “妹子,我来给你打下手。”同样伤感的还有吕喆,他起身跟何琼一起去了后厨。 “这马婆子也真是的,所走就走啦,也不言语一声。”王老爷子对婆子的不辞而别挑理道。 贾山斤没有跟大家去追倭寇,他了解垂香楼后来发生的事,“老爷子,那婆子走时我正在楼里,你们去追倭寇,我贪杯头晕力不从心,本想进屋去躺一会儿,让金钗把剩下的《小寡妇上坟》给唱完喽。可那丫头说是不行啦,妈妈要带她们三个去南京。这娘四个动作也麻利,说走就走,一句话没留下出城去了。” “她们应该不是从南关朝天门出去的,走的是其他三个门,否则我们一定会遇到。”三公子肯定在城门处没有看到她们。 刘庆东轻声漫语道:“是逃跑,畏罪潜逃了。既然是逃跑,还能让熟人看见吗?下了毒,本来就胆战心惊,又见买主扔下卧碑落荒而逃,高家二公子买翠翘的生意必定要砸在手里啦。此时不逃等待何时呀?所以便带着三个姑娘逃之夭夭了。” 老爷子不赞成他的判断,“小小四儿,咋可能呢?业里离开的那个姓蓝的道银,不是扶乩过吗?通灵的小鬼所了,下毒的凶手不在大厅里,应该是外银使的手爵。” 富家公子徐衍芳也不认可协警的观点,“是呀,昨天大家都在这大厅里,婆子也在啊,她还充做通灵的鸾生。那鬼说凶手不在现场,表明了下毒的另有其人呀。” “我给你纠正一下,当时道士说的不是‘下毒的凶手不在大厅里’,而是‘在这间屋子里我没有看见凶手’,而且是对这个人,他是心知肚明,坏人在后厨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到了。当大家逐渐排除嫌疑后,答案就明朗了。”他卖个关子,瞅着三公子王守财,“三公子,你能看见我吗?” “当然能啦,我又不是瞎子。”守财被问乐了。 庆东没有受其影响,严肃地正视着他,“三公子最老实本分,是王老爷子从小管教出来的。虽然我不赞同用这样的方式教育孩子,扼杀了不拘一格的天性,压制了他的思考、想象和创意,使他不敢说,不敢做,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今天正好用得上他的一板一眼,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那么好,三公子,你能看到你自己吗?”守财被问得一时无语了。 “我明白了,小鬼附在鸾生的身上,也就是马婆子的身上,用眼睛所能看到的自然没有她自己啦。”韩香年轻脑袋灵活,马上悟出其中的缘由。 刘庆东露出笑容,学着快艇驾驶员的口音夸奖道:“嫚儿挺精啊,一肚子猴。是的,这个凶手就是接待我们的马婆子,是她为了促成卖出王翠翘的交易,下毒要置汪直爷俩于死地,又怕引起怀疑,将三个屋子里的茶水都放了毒,这个女人的心肠比蛇蝎还要狠毒。” “可惜让她们跑啦。”丫头蛮失望地叹着气。 “跑了就跑了吧,害的也不是好人,又没造成什么后果。若是把婆子抓起来,那三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可怎么办?”何教授一向是心慈面软,看不得别人受难。 “吃饭喽,打卤面。”吕喆端着木盆来上早餐,后面是何琼捧着一摞子瓷碗。 “闻着就那么诱惑人,有蛋,有鲜贝,有海蛎子,嗯,真香。”李医生提鼻闻着,赞不绝口。 老教授接过碗去,满是幸福的样子,“尝尝我姑娘的手艺,这还是头回吃她做的饭呢。” 何护士为大家盛着面条,心里却想着疫情的事,“好吃就多吃点,吃完早饭,我还要去马王庙,和唐庙祝研究井里投药的事呢,防疫是头等大事啊。” 用过饭后,何琼按照计划去了马王庙。隔离一天了,可以自由行动了,老教授、李玄、曹斌、吕喆、刘庆东,还有韩香,在热心的贾山斤带领下要去海边看快艇。富家公子与小说家、外国人、王家爷俩也说不急着离开,要和他们一起过去看看。 众人刚走到街上,就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城里的百姓们都欢天喜地、呼朋唤友地往北面去,“出海市蜃楼啦?”三公子猜测着其中的原因。 老爷子立即否定道:“哪能呢,登州银对海市蜃楼还出奇吗?”猜不出来的几位只想找个人问问,到底是什么令人这般群情激昂? “所长,所长!你这是急着去哪儿呀?”还不错,庆东看到个熟人,是公厕里管事的。 “你是?”也难怪,彼此只见过一面,所长守着那几间茅坑阅人无数,哪会记得相貌平平、无职无权的小老百姓啊。但出于礼貌应付道:“去海沿儿,瞧八仙过海。” “说过真就过啦?这是 第二回 了吧?老早年戏里说八仙是八个大老爷们,最近又盛传是一女七男,女的是何仙姑。也不知斗谁说的对?”王义士都被搞糊涂了。 热心人贾山斤嘻嘻笑着,“叔,不光您糊涂,别人也弄不明白,正赶上天气好,咱们去蓬莱阁瞅瞅,不就不糊涂了嘛。” “凭我多年的经验,六月里,一场夜雨,凉爽的东风,天气又这么好,极有可能要出海市蜃楼啦。”所长临走前自信地抛下一句。 “要出海市蜃楼!那是可遇而不可及的,老虎洞里的那位若真是我们要找的人,不如直接穿越回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物理老师下定决心要抓住眼前的机会。 李玄迫不及待地嚷着,“有机会还不抓住?傻呀!这个破地方我是不想呆啦。” “我也是!我要和男朋友呆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听说有机会回家,韩香一蹦多高拍手叫好。 “回去,回去,当初就不应该来。可我家何琼去了马王庙啦,我这就唤她一起去海边。谁知道庙在哪里?”何教授焦急地就要找女儿去。 吕喆把老人拦住,“叔,你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我去!我去找何琼。”他向知情人问明了方向,撒开脚一路狂奔,像是担心赶不上幸福的召唤呢。 第二十六章 美好结局 大家随着人流登上蓬莱阁,城台之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写出《金瓶梅》的大文豪没有就此停下脚步,而是直接将五个人引到峭壁的下面,仙人洞口的石狮子正蹲在那里,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呢。大家相互照应着,小心翼翼地踏过高出水面的道道礁石,向西面海面上翘首期待。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快速驶来一艘小艇,它的出现迅速引起山顶上的一片惊呼,站在渔梁上的几位都能听得真切。 “乐哥,快看!一个大海螺漂过来啦。” “兄弟,这个俺知斗,是八仙从水晶宫里得到的宝贝。” 前面是两个男人,后面又有两个妇女在兴奋地说道。 “虎子他大娘,不是说有何仙姑吗,咋全是大老爷们呢?” “小霞她嫂子,白听银瞎所,是八位男仙,嫩看那海螺上不是徐神翁嘛。” “是啊,背大葫芦的是徐神翁,八仙里头有他。可是,他大娘,背宝剑的吕洞宾呢?我咋莫瞅见。” 在百姓的欢呼雀跃下,快艇稳稳地靠到岸边,“伙计,是嫩们呀,太好啦!这几天可把俺呆得草仅喽,嫩洪家的二波块谗不好挣啊。”上面的船工大声喊着,在他的腰上系着根安全带。 “都快上来吧,小仙掐指一算,今天会出海市蜃楼的,感谢诸位来捧场,成人之美没齿难忘,正好送你们回去。”船上还有位老道士,头戴帽,肩披蓑衣于颈下扎结,颔下短须,袖手而立,双目微合直视六个人,大家注意到他还激动地流泪了。 待他话音刚落,只见天象异动,“海市蜃楼!”丹崖山上顿时欢声雷动。北方天边的景物是那么的清晰鲜明,重要的是蓬莱阁的景象,亭、殿、廊、墙都看得炳若观火,山顶的建筑凌虚蹈空,绿树掩映,云烟缭绕,浮光耀金。 “太好啦!我们真的好命,是蓬莱阁,上面有普照楼欸。”韩香最关心那方是什么时代,可不能再胡乱穿越一把了。的的确确,在海市里是那座富有标志性的普照楼,高昂着的灯塔一如既往地屹立在绝壁之上。 何教授虽年纪最大,可眼神不输晚辈,“你们看!那不是红胳膊箍嘛,他拄着大扫帚在找什么呢?难道是在找烟头吗?”大家都看到了,这足以证实那里就是来时的原路。 “还看什么?该原路返回啦,我和山斤送你们一程。”徐神通招呼着他们上船。 “等等,我姑娘和吕小子还没来呢,不能把他们丢下呀。”首先被搀扶上船的教授着急地嚷道。 他身后的李玄催促道:“我的老天爷呀!教授啊,快上吧,那海市蜃楼就像幽灵火车,是可遇不可求的。” 小丫头韩香见他那等不及了的样子,便故意逗他,“李医生要回家了,绝地逢生啊,做首诗吧。” “啊,不作啦,再不作啦,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丢人啊。”李玄从心里往外地颓废沮丧。 老道人看来比医生还急,他连哄带骗,连拉带拽,让六个人都上来,可嘴里却说“不急,不急,他们会赶来的,都先上去再说”。看他们全都坐好了,“小善信,开船吧,在海上兜一圈,好久不用了,这宝贝别不听话啦。小仙掐指一算,他俩马上就到。”渔民还真听话,马上启动快艇向前驶去。 “八仙过海啦!”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兄台,八仙还是原来的八仙,你那《东游记》写得多精彩呀,妙趣横生,构思巧妙,这下可白写啦。”富家公子惋惜地对身边的小说家抱怨着。 “借光,请让一下,我们没晚吧?海市蜃楼!他们人呢?”从人群外面挤进来一男一女,正是吕喆拉着何琼,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你们可算到了,他们都坐海螺渡海啦。”三公子焦急地指着远处的海面。然后和几个人挥动手臂,向快艇起劲地呼喊着。 “何琼你别急,他们不能走远,一定在等我们呢。”吕喆双手拢在嘴边大吼着,“叔!我和何琼来啦。” 可喊了半天,那快艇反而向远方开走了,“嫩们不是一道的吗?咋还扔下两个?”王老爷子不理解地发问,“哦,海市要莫了,等不及啦。”他说的不无道理,海市蜃楼在逐渐地变淡,变模糊了。 西班牙人洛克猜想着,“噢,我知道了,一定舍这个铁皮船的发条出了问题,操作失灵啦。”他认为这新奇的大家伙和钟表是一个原理呢。 吕喆有自己的观点,“一定是快艇要没油了,再加上海市蜃楼要散啦,大家不能因为等我们,就失去回去的机会吧。能回去一个是一个,我们应该为他们高兴啊。”他眼里闪现着祝福的光芒,望着渐去渐远的快艇隐入薄薄的轻雾中。 正象吕喆猜测的那样,是柴油的油位报警了,没有油,快艇就是一块废铁,那样对穿越的人意味着什么,便不言而喻啦。而且海市蜃楼显现的景象不是如此巧合的,下一次不定是哪个朝代呢。船上人们最终达成了共识,立刻冲向四维空间的隧道入口,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失之交臂。 离得太远,陆地上的人们是听不见的,贾山斤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回去!不要!我是来充数的,不想去你们那里,我要喝花酒,我要听小曲,我要写《金瓶梅续集》。”可没人听他的鬼哭狼叫,快艇已经劈波斩浪冲进了光环。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没有那么担心,心里合计着去哪儿都一样,自己重归中八仙的愿意达到了,这是最最重要的!可没想到的是,刚一进到虫洞,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了出去,远远地抛到海面上。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回头去看,只是片刻的惊讶,刘庆东便想通了,这正应了李医生说的,在四维空间里穿行,不能同时存在两个自己,而在平行空间里是可行的。 “你们怎么还不走?海市就要散啦!”张白圭和元敬从后面快步赶上来。看到此情此景,急得他们直拍大腿,“要错过啦!来晚了一步,都怨黄公公计较捐款的数额。” “不许背后说人坏话,怎么没赶上?那有啥大不了的,跟洒家回京去,年轻轻的大有作为。是吧?”老太监带着随从及一帮子官员也赶到了,“洒家答应不计较登州的乱象,让你们改邪归正,效力朝廷,已经是施放了天大的善意啦。听得明白吗?猴崽子们,不要不识相,捐出些不义之财就心疼啦?而且这些银子不是用在别处,我黄锦可没贪图一分一厘,是给白马寺扩建用的。最可气的是那个骷髅头,半截话半截话说,洒家还以为是西厂那个死鬼汪直呢,原来是倭寇头子汪直呀,到嘴的鸭子让他飞啦,是吧?”大家都奉承说是,赞许东厂厂公心底无私,大爱无疆。那高丰勾结倭寇,祸害国家,应该依律斩首。 “还有什么法子呢?不能让仙姑与老父亲骨肉分离呀。”张白圭不忍看到何家父女的诀别。 指挥佥事突然看到大壮背后的大风筝,灵机一动,有了主意,“用纸鸢带你们过去,试一试嘛,死马权当活马医吧。”他从孩子的背后解下大风筝,让吕喆和何琼牢牢抓住,登上短堞摆好姿势。 “白圭大哥、元圭老弟,感谢啦,来到明朝嘉庆年走一遭,不虚此行啊,尤其是结识了二位,更是受益匪浅。临别之际唯有的遗憾,是无缘见到抗倭英雄戚继光,没在登州一睹他的风采,可能他去浙江打倭寇了吧。”吕喆向身后的朋友们作别道。 “兄弟,不用遗憾啦,他就是戚继光,我也是刚刚知道。元敬是他的字,就像我张居正,字白圭一样啊。”年长的张白圭不禁哑然失笑了。 “别多说啦,时间来不及了,祝你们好运。”指挥佥事看着北面正在消失的幻境,“大壮,来,搭把手,对准海市蜃楼,我们一起把纸鸢推出去。” “唉,对准喽,走你!”憨厚的孩子使出吃奶的劲。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吕喆和何琼便飞翔在高空里了,他们的身下又响起经久不息的欢呼声, “小霞她嫂子,快看啊!又有两位仙银渡海啦,他们的法宝是纸鸢。” “虎子他大娘,不是八仙过海吗?这咋弄出十个呢?” “哦,俺知斗啦。天上两个飞的一定是,那背宝剑的不用所是吕洞宾喽,那个女的,衣服上绣着荷花的,不就是天后宫施药防疫的何仙姑嘛。所书的不是所七男一女嘛,不会错的。刚才是看错了,海螺上的是另外六位仙人,那两个大眼珠子是从水晶宫里抓来的虾兵蟹将,有了何仙姑,那徐神翁呢?其中背大葫芦的不是徐神翁吗?” “啥徐神翁啊!背大葫芦的是铁拐李,嫩看错啦。” 站在人群中的所长说话了,“凭我多年的经验,海天间,各显神通,绝妙的画面,海市又这么巧,极有可能是老天安排好的。快看吧,他们正向海市蜃楼飞去呢。” “兄台,你那《东游记》不是胡编乱造,真的有何仙姑喂。”徐衍芳高兴地指向空中。 此时的天空中飞翔着一支大风筝,风筝的下面是两个渴望新生活的人儿,“何琼,多玄啊,差点回不去家啦。” “同学,刚才你怕了吗?”护士轻声地问道。 “有你在,我有什么怕的,跟你在一起心里踏实,在哪儿都一样。” 何琼抿嘴笑着,娇羞地撇了他一眼,“去,油嘴滑舌。” “我说的是心里话,最想永远跟你这样飘着,天地间就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向**保证,何琼,我喜欢你。”吕喆用另一只手揽住心爱人的腰身,天上风大怕她有什么闪失。 此时,一阵风把护士的道姑头吹散了,飘逸的秀发依偎在对方的肩上,姑娘羞涩地柔声昵语着,“我也有点喜欢你了。” “抓紧!进虫洞啦。”吕喆的一声大喊后,风筝被洞壁撞得支离破碎。 “我们还能相见吗?” “你一定要记住我呀!” 此后就再无声音了,两个刚刚相爱的人被无形的力量强迫分开了,只感到强大的吸力左右着自己,眼见得在急剧地上升,上升,在一条忽明忽暗的隧道里驰骋穿行,再也看不到彼此的影子啦。 这是六月二十八日,中考的第二天,当破雾而出的第一缕朝阳升腾于渤海海峡之上,将万道金光尽情地挥洒给水波涟涟、无边无际的苍茫大海时,一艘滚装渡轮缓缓地驶出了辽东半岛南端的大连港,其舷侧赫然写着醒目的船名。随着渡轮向南行进,船尾搅动起汩汩翻卷的白色泡沫,招惹来一大群嗷嗷鸣叫的海鸥,它们动着自作聪明的小脑筋,不放过每一次得手的机会,贪图着人类随心情施舍的吃食。 在甲板之上,依着栏杆站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一巴掌盖不住的大脸盘,小小的双眼皮眸子,前面还架了付高度数的近视镜,镜片一圈套着一圈,足有啤酒瓶底那么厚,显得脸庞愈加得圆圆大大了。这位穿着半袖汗衫,休闲短裤,是个扔到人群堆里就再别想挑出来的主儿。他正欣慰地望向船尾,那里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这对情侣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甜蜜。 “大哥,大哥,麻烦借个火。”是个西装笔挺的小伙子靠上来求助道,这年轻人真是太不容易了,铮明瓦亮的秃脑壳没有一根头发,是遗传,还是有什么病吧?不禁让人多瞅了几眼。 “用吧,这个给你啦,我还有。”中年男子大方地把打火机送给对方。 “那就谢谢了。哦,瞧我这光头啊,职业病,看了多少家医院也治不好。大哥,听你的口音是沈阳的吧?我也是沈阳的,区医院放射科的,去青岛开学术会。我姓陈,管我叫小陈好了。”小伙子不知为何神秘一笑,“大哥,我们有缘啊,原本院长安排李医生去的,可不知为何说是怕水,见水就拉拉尿。科里还有个老同志,论资排辈应该是他,可不巧腰扭了,这才轮到我。” 男子瞅着对方满是汗珠子的秃头,“哦,你们医院时兴穿西服啊?李玄没来,他还作顺口溜吗?” “怎么你认得李玄?”这下可把胸透医生震住了,“他就是我刚才说的同事呀。你也知道他爱作诗?是呀,他是我们那儿的大才子,诗是信手拈来,最近说封笔啦。” “刘哥,你也坐这趟船啊,别人我没看到,还以为都被吓得不敢来了呢。”打招呼的是个二十啷当岁的小姑娘,握着手机,不知正在给谁打电话。她长着杏核眼,尖下颚,脖子上戴着白金的项链,项链坠着个精致的微型LED手电扣,将乌黑茂密的头发剪成短寸,活像个血气方刚的假小子。握着的手机壳面上印着卡通照片,是谁都会一眼认出来,一开口就是喃喃的蜡笔小新。 “韩香啊,去烟台上货呀?据我所知,老教授、李医生、曹老师都没来,尤其是李玄,说是见水就拉拉尿。而曹老师现在了不得啦,是全市有名的优秀教师,物理方面是南波万,这几天中考他哪里有时间啊。本来我也不想来的,太惊心动魄了,可侄子结婚,不到场不是那么回事呀。”他指着船尾示意道,“吕法官和何主任来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个人要结婚了,影楼在给他们拍结婚照呢。” “太幸福了。”小姑娘显然手机没关,对端在问是谁结婚了,“什么你都问?我和别人要结婚了,我一下子就不跟你好啦,你害怕不害怕?”姑娘的声音由大变小,脸蛋瞬间起了绯红,“思南,你老实在岛上呆着吧,保卫咱们伟大的祖国,我去烟台上完货,就去和你完婚。” 突然她提高嗓门喊道,“谁倒腾高仿商品了?我现在是正正当当的生意,得啦,得啦,你总是用老眼光看人。”边说边往船头走去。 这时,从舱内秩序井然地走出来一队男女,各个神情庄重还略微带着笑容,其中以年轻人居多,无有例外都穿着教会的白袍子,在一位身穿黑色衣袍的男子带领下,整齐列队于甲板之上。那位神职人员胸前挂了根红色的带子,脖子上系着横短坚长的十字架,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小册子,清清楚楚印着《圣经》的书名。 就听笑容可掬的黑袍男子娓娓道来,“亲爱的弟兄姊妹,你们都是神的儿女,《圣经》新约中讲,主耶稣批评最多的是法利赛人和文士,法利赛人是神殿中的讲经人和传道人,他们能说不能做,道理都对,但是总拿着这些道理去要求别人,而自己却一点也不做。所以《圣经》上说,应召的人很多,得救的人却不多,无论哪个时代,能够秉持真理的人都是少数。因此我们唱诗班的每一位成员,都要以谦卑的心和渴慕真道的心做信徒的表率,用歌声来服侍神、赞美神。这次受邀来参加歌唱比赛,不是为了名次高低,而是来高唱赞美耶和华的颂歌,把福音的种子撒向人群,用歌声宣扬神的真爱,以此坚定自己的信仰。让我们做个好人,依靠神的帮助,同样当你想要做个好人的时候,神也必然会帮助你,愿神祝福你们。” 这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之间,慈祥地望了这边一眼。 他随后开始指挥大家唱歌,先是“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地男女声合唱,交错与应和显得格外和谐。 “唱得真好听,大哥,你到了烟台最想干什么?”秃头小陈吸了口烟,好趣地问着同乡,“我都想好了,一上岸我就去吃碗蓬莱小面,听说可好吃啦。” “蓬莱小面,小陈,你认为到烟台的轮渡一定停靠烟台港吗?计划没有变化快,大雾会成全你的愿望的,让你吃到正宗的蓬莱小面。”中年人望向苍茫的大海,“我最想做的是把经历过的记录下来,我有个同志说过,不会写小说的运转员不是好运转员。” 小陈医生翻弄着手机,突然噗呲笑出了声,“哈,大哥,你看网上报道的,日本知名小说家西村兽行来蓬莱访问,提出要看海市蜃楼。这个作家我知道,他的作品比《金瓶梅》还要过分,我上学时没少看。他还买了艘快艇,像是要赖在那儿不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中年男子只是淡淡地一笑,“没什么好奇怪的,自然有他的道理。小陈,你看!那是一只海豚吧?看它游得多么开心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让人羡慕啊,小东西还会仰泳呢,嘿,快看!真通人性,它用胸鳍向我们招手呢。” 光头小伙子随着指示望过去,在波澜壮阔的大海里,有个小家伙在悠闲地游着,“是的,在那儿,它看起来不像是海豚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