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蔓华传(上) 作者:如是所闻 文案: 他叫蔓华,不知为何得名,只因听得谁在那边以此呼唤着他。他生来无心,生于凡间,偏偏不羡鸳鸯不羡仙,只羡凡间。 年少时便上了天宫,遇到了天上地下最温润贤良的仙官,从此忘了要离开。 千年后,又遇上了抬眸间让天地尽失颜色的仙官,从此觉得有了心。 他向来恣意不妄为,爱憎很分明,可越来越多的事情发生,越来越多的身不由己,然而这一切,看似对他没有威胁,也看似没有尽头…… 毕竟,都跟他说要好好活着。 (因为要分两个大的阶段写《蔓华传》,写法有所不同,所以分为了上下部。) 多向人格无所畏惧多情多义攻*(清冷绝尘遗世独立无情无欲受)或者(柔情似水默默守候无怨无悔受),请自行站cp,泄露cp相当于剧透,先不指明。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蔓华 ┃ 配角:清阑,莲上 ┃ 其它:天帝,情深意重 第1章 重返天宫 自从蔓华重回天宫后,府邸的步云被踩散了又织,织了又散,如此本百年不必换一次如今不过短短数天就换了不下三次,织云坊的传话过来,本月可换次数已达上限,再要可就得掂量掂量了。这让他不禁想到凡间那地儿,别的不提,只是地板和门槛每日上百人踩踏也少说经得起个把月,说到底天界的织云坊做工还是不行。当然此话蔓华在心里想想便也罢了。 “蔓华蔓华,凡间什么都有吗?” “自然是什么都有,什么妖魔鬼怪也都爱去。” “我素听闻凡人相当凶残,不光杀生,还要吃掉。” “不错,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加之于煎炸炒煮蒸焖等手法,其中滋味只有尝过才明白,尤其是兔子肉,野山鸡肉,龙鱼肉……当属口感最甚者。” “啊……那你也吃吗?” “既是入了凡间,免不得要世俗一番,自然是要一一尝遍的。” “啊――蔓华,你好坏。” “天帝说过,万物皆有灵,理当相互尊重,和睦共处,若妄自越距,必自食恶果。” “对呀,本君此刻不就回来食这恶果了么……对了,本君在凡间也见过各种果子,尝后才知其妙,凡间之物尚且如此,更何况天界,故有心日后搜罗一番,定要尝尽天界美味之最。” “啊,蔓华学了凡人的恶俗,我等再不要来往此地了。” 随后,一干果子精和小兽精化作的小仙童等都自危散去,心中不仅对凡间更为忌惮,对这个闲散的蔓华也更避之不及。 他们去到府邸门口正遇到远远来走一位风姿绰约的淡紫色衣衫的仙官,仙姿玉立,飘然出尘。 “清阑圣君。”统一行完礼后被问及何以匆匆来去,便回:“蔓华要将小童们吃掉,而且要用尽在凡间学的法子,实在可怖。” 清阑心中不禁笑了笑,表面还是正然道:“你们都是各仙家的小仙童,蔓华再是贪食,也找不上你们,都各自回府罢。” 小仙童们行礼后便离开了,清阑拢拢衣袖也往府内走去。 蔓华刚打发了一批,本躺在榻上准备闭目养神片刻,听到有脚步声走近,不必看也知是谁,于是倚靠在榻上并未起身。 “蔓华可是歇下了?”如敲击上好玉石般的圆润之音飘来,如羽落地,既缓又柔。 蔓华懒洋洋回了句:“是啊。” 沉默一会儿后,才传来“即是如此,我便改日再来。”蔓华抬了抬眼皮,说:“还以为今日你也不会来了,等得我都困乏了。” 清阑心怀歉意道:“实在有事缠身,蔓华莫怪。” 蔓华这才坐起身,看向清阑。秀骨如珊,意态清媚,冬日暖阳之风,兼以夏日拂柳之姿,淡紫色衣衫,恍若置身于紫藤花架下,清雅绝尘之中再添纷华。果然是在凡间呆久了,回来见着如此的清阑,都有些挪不开眼。 “怎的这般看我?”清阑笑问,那笑仿若一阵和煦的风吹进人心窝。 “自然是因为好看。”蔓华诚然道。 “不过我这样看蔓华倒是黑了些。”清阑寻了房内的椅子坐下,顺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我下凡后日日操心,风吹日晒,可并不是什么好差事。”蔓华不以为然地回道。 “风吹日晒?可我听的不是这样。”清阑抿了口茶,道。 “听说蔓华在凡间好不自在,除了出门喝酒听曲儿闲逛,都在自己的湖底不出门,左有东湖三殿下相伴,右又与凡人来往甚趣,比起在天宫当差,不知惬意多少。”这是之前来看他时,天官们的一概之词,蔓华想了想,哪些日子确实不错,当场也就默然点了点头。 “苦中作乐嘛。”蔓华笑着打着马虎眼,随后问:“我此次回天宫,感觉没什么变化,又觉得有些不对,不知有什么大事?” 清阑转了转手中的白玉茶杯,道:“大事?……添了位新仙官,封号莲上仙君,管天地草木,再有衍宁少真君下凡历劫。天帝增设东南西北四颗夜明珠,天宫夜里一片光明,亮如白夜,从此便没了黑夜。” 蔓华听到最后忽然一阵头疼,“我就觉着这天宫白日也忒长了些,回来几天不见夜幕降临。哎,这一天终是来了。” 世人都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不过是因觉得天上快活时光飞逝,其实并无本质差别。只在于天上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且天宫每九月到十一月间,有一段15天-31天的长夜,而在之前的六月到八月有长达23天-45天的极昼,如此造成了某部分天官必然的失职行为。有位叫芒势的雨神在极昼中不喜入睡,而在长夜中在自己府邸睡得过于沉,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所管辖的地区近一个月没下雨,本已该下雨降温度立秋时却仍值炎炎夏日,小河断流,土地早已干涸,农作物产量巨减,甚至有的土地颗粒不收,牛羊也都饿瘦得不忍宰杀,对于本就生产力低下靠天吃饭的平民百姓造成了极大伤害。芒势竟不知酿成如此大祸,连忙施雨后跑去天庭认罪。不必问也知大概类似的事又多次发生,天帝便炼了四颗巨大无比的夜明珠悬挂于天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旦天色稍微暗下,夜明珠立刻发出光芒,天色越暗它们便越亮,与白日无甚差别。 “当初为方便上下界往来,天上便以凡间方式计算时日,如今没有黑夜,如何算一天一夜呢?” “ 由白丘星君下界布星黑夜降临凡间作为天宫的黑夜开始,不过方便记入年限而已。” 蔓华颇有些无奈:“以前觉得天宫到处白茫茫,实在扎眼,此次回来望见夜明珠的光,更觉得刺眼得很,每两个时辰便要闭眼一炷香。说起来这天宫轻易回不得。”说罢用手背压了压双眼,觉得有些干涩。 清阑到蔓华身边,拉下他的手,左手一抬,掌中浮现两颗蓝水晶的立方体,周围散发这屡屡寒气。清阑将这两个水晶化入蔓华左右两眼之中,顷刻间,蔓华便觉凉意从瞳孔向眼眸四处扩散,仿佛有水在眼眶流动,清冽湿润,滋润不已,使得视线更为清澄。 “我去极寒之地的雪山取得冰雪之心,可消除刺痛和灼热之感,中间嵌入吸寒石,除收住冰雪之心极寒之气,还可延长冰雪之心的寿命,你本是偏阴寒体质,所以此物不会对你有任何损伤,若是加以修炼,或能练就一双异能眼睛。”最后那一句清阑纯属玩笑,但蔓华听着也颇觉感动,拉着清阑的手深情款款道:“我心知这冰雪之心和吸寒石都不是易得之物,你如此为我着想,天上地下有你这位挚友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清阑低头看了看手,不由得笑道:“仙人的一生难以看到尽头,此后长路漫漫,不知会发生何事,蔓华莫要轻易说出一生之最。” “说便说了,此后也绝不改口。”蔓华说罢松开清阑,凭空捏出一件玉穗,此穗上方有青色的玉石雕成的镂空花式的圆柱,不过一个指节大小,下面是用淡紫色的丝线编成半月状,尾部垂着几缕同样紫色的线。这个做得小巧精致,总体来说不过一指长,拿在手里颇有些分量,颜色是朦朦胧胧的浅淡。 “我在凡间见女子手中的摇扇,衣服上皆配有玉穗,男子所持之刀剑等武器,腰间等也要有这种配饰,且都不尽相同,编法复杂多样,十分讲究,我觉得甚是好看便学了学。天界凡事物要求素简,虽说有玉穗,玉坠,但都一板一眼,拿根线打个结算是了事,没有如此编法的。这个玉石是我在凡间的住所旁用生长得最好的玉笋磨的,半月是亲手编的,丝线从凡间最有名的制丝纺寻得的,我看了制作这种丝全过程,原料选取一种天然的藤草,却用了数十道加工程序,浸晒磨刮等耗费一月以上,染料也是全天然的……都说凡间生活不易,我看倒是凡人太能想太能做了。”蔓华说得有趣,清阑一边听一边将玉穗拿在手中翻看,原本普普通通的凡间物品被他一说倒真是珍贵了几分。 “我在凡间,一到月夜,每每抬头望天,就想起你,不知天上几时,你又在做什么。” “恐怕这么些年你鲜少抬头望月罢。”清阑打趣道。 “清阑,此次回来你怎么这般爱跟我抬杠。” 清阑将玉穗收好,十分正经道:“蔓华送的,我自然好好保管。” “我虽一直希望你与我多话,但……”蔓华摇摇头,“你就不像以前那样顺着我了。”这两句前言不搭后语,听得清阑新生趣味,独自笑了会儿才回他:“我在天上自是会想你。” 蔓华方笑得开怀,道:“我想喝酒了,你留下来,今夜你我把酒言欢可好。” 清阑有些难为情:“今夜怕是等不到了……” 蔓华心烦,“怎么天帝他老人家事这么多,还尽找你。” 称呼天帝为老人家的,蔓华是第一个,每次清阑要知会蔓华不可如此说,一面又觉得这称呼的确有趣。 “蔓华又忘了,我们已经没有黑夜了。” 蔓华方才想起,道:“哎,只盼哪天这什么明珠出个意外碎了算了。” 第2章 闲谈一二 蔓华正和清阑喝得正快意,一道青绿色的身影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近,一边酸溜溜说着道:“好酒好菜备着,却忘记我这个旧识,二位莫不是太绝情绝义了。” 一上来便扣了个”绝情绝义“的帽子,蔓华和清阑都不知该接是不接。 他分外自如地坐下了,还自带了一套酒具,在桌面摊开,“蔓华,你府邸没个小仙侍,每次来都得自备这些个东西,实在麻烦。天上地下选个差不多便行了,何必如此严苛。” “天帝昔日封我散君,正是看出了我闲散随性,悠然自在惯了,那最最自在莫过于孑然一身,独来独往。” “咦?难道不是因为你生性恣意肆然,游手好闲惯了吗?清阑,你觉得呢?”一边为自己满上酒后,一边小酌了一口,清阑没有接话,他便又说:“这酒一喝便知是清阑亲手酿造的百花酿,昔日我好一番苦求,也不得分毫,如今就这么拿出来便宜了蔓华,难怪天界流传你二人情意绵绵,亲密无间,我这看着也觉着是这么回事嘛。” “风亭灵君。”清阑不温不火地喊了他名字,神情云淡风轻,话也说得直白:“蔓华刚回天宫,这些话还是莫要提。” “怎么一言不合就喊得这样生分。”风亭嘀咕了句就闭了嘴乖乖吃着糕点,转而又夸这点心如何如何。 蔓华倒无所谓:“说与不说都无什要害,天宫生活向来平淡如水,不过就是臆想出来打发时间而已,若是真有了事才无人会提。” “蔓华想得开,不过你要是有了事,别人不提,有一位定然不错过。” 蔓华不置可否,在天宫的确有那么一位貌似被自己得罪却找不出缘由几许的上仙,位列仙班之初就被百般阻难,之后又是处处寻机刁难,此前下凡这事也不是偶然有之,不过他觉得天宫无聊了就顺势下凡就任,此次回来倒还真有事找他,有点儿难度。 “我听闻他下界去了,怎的还不回来?” “咦――听你这语气好像挺想念他的,我听说他四处搜寻你的罪状,等下次天帝召开朝会封赏你时,估计会难为与你。” 蔓华摆摆手,心想不是估计,怕是一定:“能如何,大不了再去凡间一遭,想来也是不错。” “我也曾奉旨下到凡间办事,所见之人要么风尘仆仆,劳心劳力,要么纸醉金迷,酒肉池林,皆不过俗世,俗事,且为着短短十几年光阴苦心孤诣,锱铢必较,工心于计,看着便累。清阑,你觉得如何?” 清阑手持酒杯抿了小口,而后才悠然道:“我未曾与凡人有过接触,只知凡间的风景倒是美不胜收,比起仙界多了许多色彩……不过,风景万物不足以留住一个人的心。”清阑没有再接着说,风亭追问什么才能留住一个人的心,清阑也只说自己这方面见识少,无法解答。 蔓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给出“顺其自然”四个字。 得不到答案,三人又喝了一阵子酒,风亭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蔓华道:“我说我忘记什么事了,原来是一个月后的鬼王寿诞。清阑,你会去吧?” “此事天帝倒未吩咐我。” “去吧,蔓华也去,我们三个好久没有一起行动了。可好?” 蔓华摇摇头,道:“不去。” “为何?” “在凡间便与鬼怪时常打交道,乏了。” “这算什么理由啊。你可知你在凡间那些日子,鬼王出世,到处兴风作浪,且振振有词,说是唯有如此方可显仙界之圣洁正义,还说鬼城就是些乌泱泱之众,本来就没什规矩体统,哪里需得着循规蹈矩。此后每四七(二十八年)鬼王寿诞,天界派仙人前去献礼祝贺,都被这鬼王变着法子戏弄,哪一位仙家从鬼城回来不丢失法器或是伤经动骨,吃了亏要么碍于面子不敢去讨,要么胆小怕事就忍气吞声。” 风亭说得愤慨,一面又叹气,绘声绘色道尽其中无奈。 鬼城?那不过是无法进入阎王地府或转世轮回或经受历炼的鬼魂游荡在人间,随着时间流逝而群鬼慢慢聚集在凡间一处阴气最为强盛之地,渐渐将此地与凡世隔离出来,虽说内部争斗不断,倒也不至于形成祸害,本就是个栖身之地,所以天界便放任不管。数千年前的一日,天宫禁密之地――无尽深渊忽然咆哮不止,天上地下无不被牵连,凡间地震火山旱涝不断,天界宫殿被毁,摇晃不止。天帝平了无尽深渊之怒后,又派天官下凡救助凡间,而同时经过那段时期,分出妖魔两界。天宫大损,只达成了“若敢挑起大乱,妄图逾矩,为祸人间,便不予饶恕”之誓后,天帝闭关。 经过无尽深渊之怒,鬼城周围生出溟川环绕,仓夷山拔地而起将河与城包裹,而鬼城又地处凡间之极,莫说是鬼,连妖魔精怪在此修炼也能一日千里,成效卓著。于是乎,妖魔鬼怪争夺此地再正常不过。一时间鬼城里是群魔乱舞,百鬼横行,整日斗法干仗,哭嚎不止,毫无规章法纪,不忍直视。而后天帝出关,给妖界魔界人界的地界全加了封印,普通妖魔不允许随意出入,直到后面各自出了妖帝,魔主后,有了规章法度,才渐渐开始平息下来。 但鬼城,就是个扶不起,管不了的地方,哪些个鬼无品貌无才情就罢了,还十分无赖顽劣不堪,耍赖打横一绝,既没有魔界的识时务,也没有妖界的守忠信。鬼城地界脏乱差,平常鬼低劣恶俗也就罢了,鬼王引厉亦是毫无追求,秉承‘祸害千年,不祸不害何以长长久久,顺顺当当’的原则,非但不加以管理,还大肆宣扬。这鬼城在天人妖魔四界就是个笑话。后来忽地冒出一个品貌端正,才情出众的鬼,不仅修成了神,还飞升成了上神,天帝亲自封其衍宁少真君,与天界四大上仙的司命真君共事,当然,现在加上莲上仙君,应当是五位上仙了。如此光明前途当真激励了鬼城上上下下,然鬼王引厉却道:‘我堂堂鬼城怎么出了这等孽鬼’于是愤然辞去鬼王一职,消失在了溟川中。不仅各界不懂,鬼城上上下下也是不懂。 鬼王的选择从来不由得外面干涉,都是鬼城内部选择,能到得了仓夷山顶峰,过得了溟川深渊,再让鬼城上下半数以上的鬼臣服才行,总之自引厉消失后,再无鬼王诞生,不过鬼城也较为本分,没有鬼王,内部是乱,不至于祸害外面,也就罢了。如今鬼王出世,并且比起前鬼王引厉是有过之无不及,还建了新城命名为“不夜城”,真是…… “哦。” 蔓华悠悠回了一个字。 “你可别如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交那修瑜贤君这个朋友。天帝问谁去,我听那意思想让�c瑜贤君去的,他反应倒快,非说我成日无所事事,此事正适合我。你们倒是说说,我哪里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了。”风亭激动反驳一番后,又可怜兮兮地说:“我这一不如哪些个神君法力高强英勇善战,也不如那些个道君能言善辩巧言令色,能做什么。” 再看看蔓华和清阑还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品酒,便说:“清阑,你上次去被鬼王那般调戏,一眨眼便忘了?” 蔓华道:“什么?” “那鬼王说从未见清阑般仙姿逸丽,品貌出众的仙,比起做那千万中的普通仙官,不如留在鬼城做鬼官人,与他双……” “风亭,你在说笑罢。”清阑截了风亭的话,眸中虽尽是玩笑之色,却让风亭无法再说下去,自己拿了块糕点吃着。 不过蔓华最后说要去鬼城走一遭,倒是让风亭高兴好一会儿。 这一席酒喝下来也有两个时辰,清阑和风亭辞了蔓华,往回走着,觉得今日有些不好意思,便说:“清阑没有怪我对蔓华多语了罢?” 清阑昂首往前走着,步履轻缓,神态自如,语调也不急不缓:“你可记得东湖金盘子之事?” 风亭点点头,这事天上地下怕没有谁不知道。 昔日东湖四殿下遥丹趁蔓华醉酒偷拿了他一只指环,等酒醒了之后蔓华去讨要,遥丹不肯还,说是既有本事到他手中,便就还不得,粼王爱惜四殿下,只说日后一定原样奉还。结果蔓华夺了东湖的定湖之宝――金盘子,使东湖大乱,并且消失了满一月,任谁都找不到。再出现时,东湖之主粼王带着遥丹亲自登门致歉,不仅归还其指环,还送上许多珍贵稀有之物。蔓华倒是还了金盘子,却已经碎成渣,作为赔偿,蔓华自毁了那只指环。一向处事低调,心气平和的粼王大怒,与蔓华在东湖边上大打出手,殃及了周边百姓,虽没造成百姓伤亡,却也闹到天庭,粼王告蔓华肆意抢夺并毁坏东湖之宝,使东湖深受其大乱,如今不得安息。 蔓华一一供认不讳。 “虽说东湖四殿下夺臣指环在先,毕竟是个孩子,玩心大不肯归还,也不必追究东湖之主粼王管教不严之罪。臣自毁指环,粼王不知这指环乃是臣右臂灵力之来源,觉得远不能抵东湖之宝也是自然,总归东湖并未因失去此物而倒塌,臣也不会因为失去一条手臂而倒下,天帝下令责罚,臣绝无异议。” “你……”粼王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天帝就罚他一年仙赐,回府邸养伤,罚了遥丹一年禁足碧水龙宫,让粼王赶回去修缮东湖,给周遭不幸的百姓行善赎罪。 这事儿判得说不公平,是不公平。但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东湖粼王仙岁长了蔓华几千年,承担的责任显然是要比蔓华大的,以此来看却又没有公平不公平可言。 自此与东湖结下梁子不说,还拿了金盘子为自己重新打造炼出新的指环,无论是外观还是法力上都远超以前那只旧的。 这事还有后续,蔓华和几位仙家下凡奉旨斩杀上古妖兽,被知晓了右臂的弱点,纵使有新的指环护臂,想必也是最柔弱之处,结果……正是这只右臂,给了那妖兽致命一击,并将其踩在脚下,道:“弱点,从始至终都不存在。”黑发飘然,一袭红到发黑的衣衫被吹得张狂,白到如骨般森然的皮肤,漆黑似无尽黑洞的眼眸,如同黑夜里行走的鬼魅。那一刻,同行的天官生出一股悚然,却又为此深深吸引。 第3章 神回妙山 风亭不知道清阑所言何意,清阑也似恰好回忆完般,重新开口了:“我问他何必要如此做。他说,能被偷去的东西,再没有必要留下,而偷东西的贼也得为此付出代价。” “说的是指环吗?” 清阑忽地停下来,往风亭后面看去,道:“是那只小仙鹿。” 风亭顺着目光转过身一看,“清莲府”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忽地他想起什么,脸上顿现大惊之色。 “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清阑……”风亭再次转身时,清阑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他在哪儿叫苦不迭,尤其是想到清阑说的话,该不会被误会自己是偷小仙鹿的贼,而那小仙鹿就是被偷的东西,一个都留不下,这…… 蔓华喝了酒,也不知现在是何时辰,加上天宫没了黑夜,更是晕乎,回了房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等有意识时,便发现自己脚踏着土地,背靠着大树,往四周看去,是一片沾染着湿润之气的树林,树上枝繁叶茂,地上残叶铺底。他一步步往前走去,脚下虽没云朵柔软,却有着真实的厚重之感。 蔓华嘴角扬起笑意,步伐轻快,很快便出了林子,忽地眼前豁然开朗,远方是山,有路,还有稀疏人家。近处是山,有路,有一方凹进去的水池。 水池四面被岩石环绕,俯下身看去,池水如翡翠般碧绿,换个角度又如天空般湛蓝,散发着阵阵寒气,在温热的空气中送来丝丝凉意。 蔓华绕着池子周边转了一圈,正想沿着边缘下去摸一摸池水,却忽然被叫住了,他转身看去,竟是几个十岁不到的凡人小孩。 蔓华不愿理会,急的那中有孩子道:“你要当心,走得太近,池子里面就会出现一条大龙吃了你。” 蔓华一挑眉,问:“你们如何知晓?” “自是有人相告了。” “不对,是神仙说的。”立马有另一个孩子纠正,“他说这池子里有条脾气很不好的龙,尤其喝醉了便不分是谁先要折磨一番。” “脾气很不好吗?”蔓华喃喃道,想了想,扬声道:“你们这些小儿口口声声说神仙,可知神与仙不可同语。”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一脸懵懂。蔓华手捻起墨般长发,开始将自己刚步入仙界时清阑教给自己的东西说给他们听。 仙与神不一样,仙乃天地造物者,居于上。天地草木虫鱼鸟兽皆可成妖成怪,人与妖皆可成神。仙可入魔,魔不升仙亦不成人。 神分人神,法力来源为人间香火和信徒;鬼神,法力来源为鬼阴;妖神,法力来源为体内元灵(只有成神的妖才又元灵护体,普通妖只有凝珠)。 神可出入人妖魔鬼四界,只有在位列仙班后才能出入天宫,称为上神。 所以目前来说的排布是上仙-仙-上神-神。 几个小孩听得专心,一脸的崇拜之意。 “那我们能看到的都是神,不是上神更不是仙呀?” “那倒不一定。”像我不就是仙么。“若有使命在身,无论是上神还是仙都可能下凡。” “哇――哥哥,你讲得好明白。” “你是写志怪小说的先生吗?” 先生?蔓华仔细想想,其实他还挺想当个先生,传道授业解惑,想想也蛮有意思。蔓华觉得若是自己没有被点上天庭,可能就在四界找个称心如意的地方,收一群学生,无论是人是妖是鬼还是魔,教教都算不错。 像在天界那些小仙童或者是眼前这些凡人孩童,仰着稚嫩的小脸蛋,睁着水汪汪的好奇眼睛,满脸期待地听讲,时不时长大小嘴儿,发出惊叹的声音,然后一脸崇拜地鼓掌…… 若是遇上叛逆的,好好出手教训一顿,保管叫他浪子回头。 “要是仔细想,那般丰神秀澈,仙风道骨,只听闻神仙才如此,而他却比我们听闻过的神仙更要美,想来必是天仙下凡无疑了。” “你们可知在何处寻他?” 几个孩子纷纷摇头,道:“仙的踪迹我们凡夫俗子如何能知晓呢,只是在这里见过一面,再之后就未曾见过了。” 话刚落,忽地前面白光一闪,刚刚的黑色身影竟消失不见,惊得几个孩子纷纷张大了嘴巴。 “我就说他也是神仙吧,长得这样俊美……” “万一是妖魔呢?神仙不都是白衣飘飘,仙气萦绕,圣洁纯粹的吗,这不像啊……” 蔓华离开,自不知道后面这群凡人小孩在后面议论他如何如何不像仙,否则换做平时得空,非得好好给他们洗脑一番。 在这片山周围寻了遍,又下到水池底下自己的住所看看,但都一无所获。 成仙了吗?……蔓华想想便摇摇头,但随后又释然地笑了,也对,像自己这种最不像仙的也能忽地位列仙班,这大千世界倒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蔓华斜坐在山头一块大岩石上,风吹得他的黑发飞扬,一直腿垂下石边,一只踏在石上,一手撑着石面,一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指上三只指环十分有质地地套在食指中指无名指上,闪着澄澈略显哑暗的光,指环两两间有系着长度不一的同色银链。最开始他嫌金色太刺眼,于是寻珍石阁的奉夭宝君拿了彩石,在炼制指环时融入金盆子化成的粉末中,选了一个紫色的彩石,所以此刻的颜色有点偏灰紫色。他的手如骨般森白,衬托出指环更加有质地,而指环也显得他的手愈加无瑕。 其实以前的银白色指环若不是材料不行,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总归陪了自己那么久,现在不过是又融入新的东西成了现在的指环,也并无太大区别。 蔓华眺望远处,山水人家,如同从未更改过主题的画卷一般,他总是这样独自坐在上面看风景。身下这座山,他取名为“妙山”,刚下凡时便在山体上刻下这醒目的两个字,一时间让周围的人以为神仙显灵,要渡他们于苦海,于是马上建了一座庙,取山石来供奉,称他为“妙山神”。那个水池原本只是山坑,他受不得干热,于是向东海引来海水填满,又在里面修了座水中宫殿,算是休栖之所,取名“华泽”。 之前说到蔓华与东海结下梁子,怎么还给借海水,如何化干戈为玉帛暂不提及。 在石岩上小憩一会儿,之后便被强行地唤醒。 蔓华实在不愿醒来,所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焦灼样的风亭,颇有些不畅。不由得说句话噎他一下。风亭全当没听见,自顾自说着:“蔓华,你说你回来这几天,我将你院里的小兽都一一归还了,可怎么你也没见着少一只,还是最为显眼的。” “哦,是未照看许久,谁少了?”蔓华拢拢衣摆,依靠在榻上,十分懒散,一副即将要闭目养神的模样。 “我也是刚出去得知,迷知跑出去了,这不赶紧来跟你说嘛,否则你还以为我想和你第二轮酒席吗?” “出去便罢了,晚点会自己回来。” “要是能回得来还找你说啊。”风亭喃喃了声,当然也尽入蔓华的耳底。 “怎么?你带去哪儿了,不是说过不要乱动迷知吗?”蔓华抚着额头,早知道说这些没什么用,该托付给清阑的,若非清阑总是那么忙的话…… “我没有。”风亭小声反驳后,一本正经道:“她就是自己出去玩了,经常出去的。” “既然如此,你也别来折腾我了,我院子里那些仙鸟仙兽你愿意养也都一并拿去了罢。” “嗯?你以前不以养这些为最大乐趣吗,怎的……” “没什么,若我不在天宫,倒需要托人照料。” 风亭只以为蔓华又在动歪心思套路他,于是坚决不动摇,并摆摆手,“蔓华,那迷知我可是送还回来的,现在他去了莲上仙君府邸,将里面草卉吃个干净,莲上仙君不放它,你说,如何?” “莲上仙君?……是那位新封的上仙?” “你知道?……那我们即刻前去讨要。” “为何?莲上仙君既然喜爱,那便先留着。”蔓华依旧丝毫不动容。 “迷知可是夜星仙子拖你照料的,如今夜星仙子虽下凡历情劫去了,你也不必如此对待她的爱兽,若有一日夜星仙子回来,你该如何交代。”风亭背着手在房间里几度来回,苦口婆心,为蔓华讲清其中利弊,并指出此举不仁义,诸如“凡人尚且知言而有信,一诺千金,做了仙更是要坚守道义”这种话,蔓华听了,越发觉得该回去凡间了。 蔓华起过身,两袖一甩,负手出了房门。 “诶,蔓华,你去哪儿,我还没说完……”风亭急忙跟上,欲要长篇大论接着说道,蔓华制止他道:“去你认为该去的地儿。” 听到这话,风亭才满意地住了嘴,与蔓华并肩前行。 其实蔓华从来都不是讲道义,顾及旁人说法的人。风亭自幼仙家出生,不若清阑的温文尔雅,自持己重。他见谁都是亲人,第一次见面便热络地各种询问照顾,平日里什么事都要插上一手,然后干到一半就撂挑子走人,为此得罪不少天官,这一点倒是和蔓华相似,不过两个各自得罪的理由不同罢了。 这次的事不必想也是风亭犯下的错,不过是不想戳穿而已,如此一本正经地兴师问罪,蔓华连气笑都不得了。 能怎么办? 蔓华此刻正在反思,到底是那点引得风亭的“青睐”了,理当趁早改过。想要找天宫中能让风亭讨厌的人,好好学习一番,却发现他连天宫中讨厌指数最高的司命真君都颇有兴趣,隔三差五去讨一顿骂,还乐此不疲。 随便了吧。 第4章 莲上仙君 他们已经到了清莲府门口,正要进去时,一白影闪出,拦在了门口。是一个模样十三四岁大的少年,一袭青衫,皮肤白皙,清瘦俊美,表情十分冷峻。 “风亭灵君,我们家仙君不在,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莫要如此反复。” “啊,我见你很多次吗,胡说八道。”风亭打着马虎反驳青衣少年,又道:“这是蔓华散君,刚重返天庭,要去拜访你们家仙君,虽然不在,我们进去等总可以吧。” 风亭抬脚就要进去,刚抬起来,青衣少年便亮出了一把银白色长剑,剑身秀长,闪烁着冰冷的光。 “哇,干什么。”风亭一边叫着一边赶紧收回脚,十分委屈地看向蔓华,“你快看看,他这么凶。” 蔓华瞥了一眼风亭,袖手旁观道:“要打便打,你未必打不过吗?” 风亭一咬牙便不理会蔓华了,心道:打得过我不早就进去了吗。“诶,你,你可知本仙,仙位远在你之上。” 青衣少年冷哼一声道:“风亭灵君说笑了,淼宁不过莲上仙君的小仙侍,何来仙位之说,不过做好本分而已。”字句里倒是谦逊,但语气却尽是不以为然。风亭气得说不出话,他在天宫哪儿被如此看轻过,说来奇怪,凭他的仙资,怎么可能打不过一个仙侍呢……偏偏就是打不过,否则还站着干什么,再看看蔓华无动于衷,正郁闷着要说些话。忽地见蔓华手一扬,淼宁的剑竟然到了他手中。 淼宁上前想要抢回,蔓华几个闪身后,道:“再靠近这剑可就得碎了。”淼宁只好在原地不敢轻易妄动,但目光渐寒,看着蔓华的一举一动便没有挪开过目光。 风亭心情大好,跟着看蔓华把玩手中的剑。 蔓华眼神忽明忽暗,片刻后对淼宁道:“本君在凡间常听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仍要拒客门外吗?” 淼宁看了看剑,看了拿剑的手上的指环,再看了看神情慵懒的蔓华,之后硬生生道:“里面请。”进到里面,过了一道巨大白色的石门,所见之处竟是一大片花园。其实天宫每位仙官的府邸都是有花园的,但此花非彼花。天宫不像地下,这里留不住土壤,尽是萦绕的仙气滋养,所得的花卉并不真实,统一的白,形状各异罢了。若如是有别的颜色的花卉,必然是珍奇品种,少之又少,并非一般天官可得。 而此地的花园,一眼望去,五彩斑斓,大片大片的绿掩映着不同色彩的艳,与凡间的略有不同的是多了几分仙气而已,从花园穿过,踩在脚下的不再是柔软虚无缥缈的云,而是厚重湿润的土壤,飘然入鼻的不再是单一气味或是淡然如水,而是沁人心脾,层次丰富的香气,自然清雅。 里面还有竹林,穿过去又是一片花园,再走得更深处,不远处一片湖显现出来,湖水发着澄澈透亮的蓝光,湖面有一巨大的屋舍,不知是何材质,呈现出暗棕色,屋舍下由一巨大的紫莲为座,方能在湖面上纹丝不动,此外还有不少的莲花遍布湖面,一派如画风光。 “蔓华,你不要一直跟掉了魂儿似的跟在后面,一起帮忙找呀。我刚刚以喝茶借口支开淼宁,他一回来就带不走迷知了。而且这府邸都是些什么味儿,真是闻着难受,快憋死了,还有这些花花草草,颜色太刺眼了,看得眼睛生疼,之前听几位仙官说过里面的情况,今日一见才相信了……哎,白色多好,这……你快点啊。” 风亭在前面弓着身子往花草丛里,一边拨一边看,时不时要闭眼一阵缓解一下这些颜色带来的刺痛感。他催促蔓华好几次,但对方就是一直在看周围对这些话全然不知,有些出神又有些急促,眼睛不眨一下,让风亭直觉佩服。后来一想他在凡间待那么久,早就习惯了这些色彩和气味。 “啊,找到了……迷知,你还敢跑……逃得了吗……诶,你这个小崽子,放手,不然本灵君要动手了……” 蔓华被吵得回过神时,便看见风亭抱着一只半大的仙鹿,而同时一只小虎崽紧紧拽着仙鹿的鹿角不放手,掉在空中,仙鹿眼中含着泪花看着小虎崽,似有意要挣脱风亭的怀抱,但许是施了仙法,动弹不得,那只小虎崽凶相毕露,几乎要开始攻击风亭。 “好,管你是谁的灵兽,本灵君……” “早知道你进来没好事,把灵兽放下。”淼宁喊了一声,吓得风亭一个激灵,二话不说顺手把小虎崽捞起就和着仙鹿一块儿带跑了,心想你有本事追,就算追到了没有剑,哼,本灵君还打不过你吗。 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消失了,蔓华虽回过神,知道眼下发生的事,但并往心里去。 眼下清静下来,蔓华又在这院子里转了两圈,发现里面别处还竹林,桃林,甚至还有梅花树,只是现下并未开花,这座府邸也忒大了些。 蔓华本想去湖中央的屋舍看看,但飞到湖面上空时,忽然湖面上所有莲花收起花苞连同莲叶一块儿沉入湖底,而那中央最为巨大的莲座也忽然延伸生长,直至收起来将屋舍完全包住沉入湖底,前前后后不过眨眼之间。但他一旦离开湖面区域,这些莲又会从湖底冒出来,屋舍也恢复如初。 蔓华拿着剑,思考片刻,附身到剑上,果然飞跃过湖面稳稳落到了屋舍的回廊上。他现了身,手持着剑,开始闲逛了起来。 这间屋舍像是用一种特殊的藤编造的,十分结实牢固,散发出幽幽的清香。南北两面开了门,里面是通的房间,只用了一些淡蓝色帷幔和三张屏风隔断开来。一间被隔断用作书舍,最为宽敞之地,大约占了一大半空间;最里面靠窗那边放置一张案桌,旁边角落靠有三排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列满了竹编和木制书籍,而最中央有一白色底托,上面悬浮着一卷翻着淡青色的卷轴。凡是在天宫呆久了便知道这卷轴唤做“巨细”,打开可无限延展收缩,里面包含的内容上天入地,无一不全。也仅天帝独有一份。 既是有了这“巨细”,其余摆放的书籍有何意义。 蔓华随意从书架上拿了卷来看,里面空无一字,再看其他的,也都是空白。 去其余两个隔间看,其中一间放着一银白色托座,上面平置着泛着通透的淡蓝色剑鞘,委实好看。蔓华一松手,剑便自动归入鞘中。 凡间一些高级修真士的剑会有剑灵,而仙家配有的倒不曾见过有的,这是头一把。此刻这剑少了剑灵的确看上去有些普通,不过并不影响它的美观和独特的颜色。 最后一间空无一物,连摆件也未有。 蔓华十分喜欢这里的清幽安静,转了转许久,又回到放剑的隔间,预备拿剑出去,却顿时感觉有外人靠近。 四下未有躲避之处,蔓华只得附身于剑中,隐匿自己的气息。 “淼宁。” 一道清澈明净的声音传来。蔓华沉默片刻后,化作淼宁的模样现身,确定自己气息不被人察觉异常,又取来带着剑鞘的剑拿在手中,往那声音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蔓华觉得这走的每一步自己心里都忐忑不安,却又莫名紧张兴奋。他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情绪了。莫非凡间呆久了,再成仙也去不了凡人的□□了。 旦见一袭水色锦袍,浅淡素雅,腰间玉带环绕,腰细身长,霞姿月韵,青玉簪半隐与如墨青丝之中;仙气绕身,只看这背影,也觉他定是靡颜腻理,霞明玉映,乃是惊为天地之姿,而这孤冷出尘之气瞬间便想到“清微淡远“四个大字。 他手持“巨细”,背对着蔓华站立,似在查阅什么,一会儿后,他便继续问:“近日府中可有事?” 这声音好似山中泉水,纯净清澈,又似蒙蒙落雪,一捧便要化。 “未有。” 没有继续说话 ,他放下手中的“巨细”,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刻,蔓华才算是愣了,容貌与此前所想的确无二般出入,甚至来说更为撩心动神。而蔓华惊的不过是这略有些熟悉的面孔,无论现在好看出百倍千倍,但那轮廓五官过于相似。 只是那双眼睛……左眼冰粉色,右眼灰蓝色,眼中的冷漠,毫无□□可言,又是差之千里。 但蔓华能确认,就是他,凭感觉足以。 “不知是那位仙家要用如此方式降临这方寸之地。”不仅说话的语气都毫无起伏,连表情也平淡无奇。 蔓华现了真身,道:“雪载,引丹,子期,我倒不知如何叫你了。” “莲上仙君。” “莲上……这个名字倒不错。知你三世,却不知你飞升上仙。你曾问过我做仙好还是凡人好,你现在如何认为?” “凡间俗世不过是过眼云烟,蔓华散君不必提及。”莲上轻轻一带,又道:“这‘罕泠剑’不知可归还否。” 蔓华将剑还了过去,莲上挥手,剑便又归入另一隔间内。 “你……没什么想同我说的?”蔓华觉着这氛围实在不对劲,且从头到尾莲上的神色都平淡如水,没有一丝一毫波动,说话语气也都如陈述与自己不想干事件般毫无情意。使得他也不知该如何。 “蔓华散君有何指教,请说。”虽然如此说,莲上却是转身拿起“巨细”,展开,准备要看。 蔓华沉默片刻后,道:“你若忙,那我便改日再来。” 莲上并未回话,蔓华面带疑惑地一步步挪出房间。 第5章 天庭朝会(一) 蔓华很不明白,既然有凡间时的记忆,为何是这种态度?难道之前有何误会…… 思来想去,出清莲府时遇到淼宁也浑然不知,蔓华刚踏出清莲府,忽然有种怎么就这么离开了的奇怪感觉,又立马转身,欲要回去问个清楚。 “莲上仙君去了别处,已不在府中。” 淼宁如是说,而那湖面一片平坦,早已没有莲花或者屋舍。 “他去了何处?” “仙君来去随意,并未说。” 蔓华离开清莲府,在游廊走着,迎面而来一袭淡青色衣袍,飘然出尘,步履轻如落叶,身形却不偏不倚,自有华贵之气溢于言表。 “蔓华,怎么如此魂不守舍。”相遇而止,清阑先开口询问。 “无事。”蔓华侧身倚靠在游廊的栏杆,道:“清阑,你之前跟我提到的……莲上仙君,能跟我讲讲么?” “自是可以。你想听什么?” “就挑重要的讲。” “天帝培育的三色心莲修成形,百年前下凡历劫三世,十年前飞升成上仙,现掌管天地间草木。” 清阑说得果然是简单。蔓华没有回话,若有所思,清阑又道:“看你需要独自安静一会儿,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怎么你也要如此生分。”清阑刚走出两步,听见蔓华这样说,于是转身回来,问:“他历劫的一百年正是在凡间你所管辖的地域,可是为此忧心?” “说来挺奇怪,没有什么可烦的,只是莫名被一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蔓华抚着胸口,微皱着眉。 “能把蔓华压得喘不过气,必然不是普通石头了。” “你又取笑我。”面对清阑的话,蔓华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现在感觉怎样?” “你把手给我。”蔓华忽然道。清阑虽觉得奇怪,却并不多问就伸出右手,蔓华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处,道:“你感受一下。” 清阑催动法力片刻后,有些惊奇。 “以前你说我没有心,现在呢?”蔓华完全明白清阑眼中的惊异,认真道:“现在,它在被慢慢填开。” 清阑抿唇不言,蔓华松开手后,他便也收回右手。 “蔓华……”清阑欲要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蔓华挑眉看着他,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清阑忽地笑了笑,道:“蔓华可知现在你我站在这桥上,像不像昔日所看见的夜星仙子和北海三殿下那般。” 蔓华四下看看,果然如此,“那怎么了?” “夜星仙子和北海三殿下成就一段佳话在天宫流传许久,此处虽较为僻静,但也是众仙往来之所,蔓华须得顾及收敛才是。” 蔓华一脚踏在玉石做的栏杆上,神情肆意道:“清者自清,我在凡间尚且自由,天宫上倒能比凡间更拘束了?” 清阑轻咳一下,略有深意地看向蔓华后面,蔓华并未注意,又道,“清阑,你待我一向洒脱不拘,更不畏流言蜚语,怎么我此次回来你处处拘束自我,句句要谨言慎行。莫不是那死命真菌……” “蔓华散君可是在说本真君。”如此之冷厉的声音,不需要回头,蔓华便知道是谁了,悄悄放下自己的腿,淡定地转身。 只见一仙官身着墨色锦衣,外披白衫,高挑秀雅,容貌精致,如画中走出,黑色长发间斜插一只金色羽笔,笔末端有白色流苏垂下,一手持锦簿,往这边走来,身边还有一个身着玄衣丝绵长衣,上绣金丝巨蟒,腰系金边玉带,外有黑色披风,及肩黑发用金冠束起,相貌端正,眉眼带着些狂狷的仙官。正是司命真君和非铉神君。 非铉神君本是伸手十分热络地要打招呼,瞥了眼旁边,换做笑着点头示好。 “此处荒凉,清阑,我们去别处……司命真君,非铉神君,告辞。”蔓华说完转身就准备走,无心争论于此。 “魔界,鬼城这种地必定更合蔓华散君心意,凡间虽是辛劳了些,不过也是很好的去处 。” 蔓华顿住了脚步,转身一副无辜糊涂的样子,问:“司命真君何意?” “既然下到了凡间,何必再回来。能让你去第一次,未必不会有第二次,或许第二次还不如第一次。” “司命真君如此得闲,偏偏要与蔓华一个小仙过不去。不知是为何?” 司命真君不开口,迈步往前走,与蔓华擦肩而过时,站定,头不偏不倚冷冷道:“不为何。”之后看了一眼清阑,欲要说些什么,旦见清阑对他温然一笑,他便径自走了。 非铉神君路过蔓华时小声对他说:“回头找你切磋切磋。”之后向清阑一示意便随着司命真君走了。 “你说,他是因见不得你我走得近才如此吗?”蔓华看着他们去的方向幽幽问。 “此话怎讲?” “司命真君……喜欢你。” 此话一出,清阑忍不住笑了,却还是那种十分柔和内敛的笑,“蔓华可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 蔓华“嘁”了一下,心想你未必就懂。 “待到辰时,朝会上还是小心为好。” 天庭朝会,由天帝提前三日下达文书召开,向来一月一次。平日里若是需要突发事情,由天帝身边的仙侍汀也羽君代为传召,也可自行前往心玉殿拜见天帝。朝会前一日各位仙官便会收到天帝下达的文书,上面有本次朝会的重点,所提及的必须到场。而其余的,有事上奏可来,无事的能来便来,或者说是想来便来。 天帝向来不爱约束着众天官,说到天规森严,不过就是严苛律己,理当如此而已。 每日上朝下朝众仙官所必经一条甬道,而过甬道,过一扇大门,再过一广场便可进入每日朝会的神殿。 此甬道又叫献问大街,长约100米,宽50米有余,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仙官,在这诺大的大街上更是稀稀落落,其余的便全靠仙气充盈,而每位仙官都衣冠齐楚,锦衣华服,峨冠博带,仪态万方,气宇不凡,一步一履自成一体,真是不免有种让人肃立起敬之感。 一眼过去,便有一位最为超群出众。身着月蓝色缎衣朝服,花纹似动非动浮游在领间与袖口,露出的水色中衣交领使其稍显明亮,腰系编织绸带,佩戴蓝绿色半月状玉佩,流光溢彩,长身玉立,头束镶白玉银冠,银冠两边垂下淡蓝色丝带,乌黑秀发流光溢彩。面若粉瓣,眉似弱柳,微微垂目,卷翘的睫毛便在下敛投下若隐若现的剪影,鼻尖而挺,丹纯素齿,吐气如兰,下巴消瘦,轮廓分明。 他神色淡如水,待上再微微抬眸,那双能令世间万物都顿然失色的双瞳便显现出来,左眼冰粉色,右眼灰蓝色。天上地下也无人不知这一句话“生死轮回只在朝夕,枯木逢春只需眨眼”,意思是生死有命,或早或晚,不可更改,而使得万物恢复生机就只需要莲上仙君眨眼间即可。莲上仙君出世便能到如此地位,掌管世间虫鱼鸟兽草木,大部分源于此。 蔓华来得比较迟,本来说是不去朝会,忽地想起昨日下达的文书是有关于自己的一项,于是赶了过去。到殿内时,各仙官几乎已经整整齐齐站列好,蔓华许久没来朝会,不知站哪儿,便寻了个最后面位置站着。 天宫的等级很简单,正常飞升的名号都比较统一,骁勇善战的武官是称谓加神君二字,比如展信神君;满腹经纶的文官是称谓加圣君二字,比如清阑;能言善辩的天官是称谓加道君二字,比如颜问道君,其他的在此先不多说,这些天官大多是自己修仙得道飞升或是受上仙点化或是生前功可盖世。此外像掌握天上地下时辰节气变化的是白丘星君,白丘星君下面有许多天官作为分支,而掌管天地间气运,生死轮回的最上面是司命真君,此时不免要多提一下这唯一入了天庭的鬼神衍宁少真君,与司命真君共事,他们所做的几乎是一样的事,不过现在下凡历劫,由涵悦灵君暂时替代辅佐司命真君。而姻缘情爱乃是天上地下延绵不断,经久不息之根本,由红簪老君掌管。所以四位上仙便是白丘星君,司命真君,红簪老君和一位常年看守凡间鬼界妖界和鬼城的边界而数千年未曾现身的琰非斗君,如今多了位掌管天地草木,并据说即将连同天地虫鱼鸟兽都要一并授与的莲上仙君。 所以位置排列自然是:第一排上仙位,后面的均划分为方形地块,按照从属分类,大致看过去是左文右武。天庭的等级就是如此简单,除了上仙外其余的就是差不多等级,实在要分,顶多私底下以仙岁划分划分,却也无多大意义。 蔓华随意站在最后这一方块,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天官,和他这个貌似在天庭无所事事的散仙一般。 清阑负责天庭重要文书,站第二排理所当然,但风亭能混到第四排也是毫无理由,文不会武不能……对天庭毫无建树,总有种站到献问大街都算对得起他的错觉呢。 第6章 天庭朝会(二) 天帝现身,众仙官行礼,之后蔓华便目光再没挪开过莲上那边,连对天帝的发言都不听不闻,只想着自己的事。 直到后面有个很熟悉的名字反复了两次,才算让他回神,原来天帝传唤他。 蔓华走到中间停下,向天帝方向行礼。天帝应了声方才直起身,蔓华看向朝堂之上最正中央的方向。 高堂之上是白金筑的宝座,座上身着华冠丽服,一体的白,道不明是何等材质,只道是别处没有的,白金羽冠闪烁耀眼的光芒,发丝却微微泛着银白色,脚踏的是虚无缥缈的云彩;说起这容貌,仙光过强,看不清楚,而即便是看清了,只要一移开目光马上就会忘记。连这天庭中与天帝共事几千上万年的老仙都说不出个究竟,都道是不可描绘的。 “蔓华散君看着神采奕奕,想来凡间生活倒是挺合意的。”大殿内肃然无声,天帝的声音浑厚而犹如洪钟敲鸣,余音绕梁又犹如洞中滴水宛转悠扬,甚至还带几分笑意。 这话一出,大殿内更是寂静无声了。众仙官不得不自我怀疑,天帝……也能说出这等打趣的话? “回天帝,不过是尽绵薄之力,不负天帝之托。”回答得一板一眼,蔓华也自觉得说出这种话真是……不太习惯。 “还会说出这等官话。”这次声音里面略带一份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但好像……没听错吧。 在场仙官倒是知晓这蔓华散君,没见过也听过不少事迹。不过多是知晓他行事恣意妄为,处事无所顾忌,在一次朝会上与司命真君发生辩论后,就下凡办事,倒也没有别的了。何时与天帝这等…… “你救妙山周遭生灵于水火,且不遗余力兴盛此地。如今功德圆满再回到天宫,尽可说出所求。” 尽可说出所求……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赐,天口一言,心想事成…… “似乎也没什么想要的。”蔓华想了想,道。 “如今莲上仙君负责天地草木,而这虫鱼鸟兽倒是无谁特来照应……” 蔓华听与莲上有关,虽说不愿在这天宫有细分的职位,但觉得不错,便要应下。此时,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禀天帝,臣有几件事甚感迷惑,须得蔓华散君解答一二,不知可否。” 蔓华未来得及说“不可”,司命真君便得了天帝许可了。也罢,该来的总是会来。 于是好整以暇,道:“司命真君请讲。” 然而他偏是不说了,司命真君转身面对蔓华的方向,手一抬,一颗拳头大小透明材质的晶球漂浮在手掌上空,再一挥,此晶球裂成数十只均匀遍布于殿内上空,位置不高不矮,不拥不疏,确保每位仙官都能看清,而母球立于最前方,越变越大,直到八尺高,将中央的宽度占得差不多。 这是司命真君的“唤识”,可无限分裂,世间生灵,只要有记忆便都能在其中重现。 司命真君并未做什么,只见“唤识”表面渐渐浮现一个身影,渐渐清晰,仙姿绰约,亭亭直立,□□飘动,容颜清秀淡雅,温文如玉,他拿着书卷似乎是坐在院子里看书,那般模样又似水长流,慢条斯理,叫看者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了。 忽然间,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蹭来蹭去,他便看了一眼,随后将书放在石桌上,弯腰将什么东西抱起来,一看,原来是只小奶猫,黑色的毛,蓬松又轻柔,十分有质地,黑色的眼睛,湿润润水汪汪,看到这儿一种怜爱之心油然而生。 那位仙者将黑猫放在自己腿上,顺了顺毛,而后又拿起书卷看了起来。那黑猫似十分不安分,在仙者身上扒来扒去,一会儿扯了头发,一会儿弄乱了衣衫,怎么看都是一只有坏心的黑猫。可是如此可爱,众仙想若是在自己身上如此也是可以容许的。 “蔓华……。”那位仙者实在无法看书,放下书卷,低头无奈喊了声。 嗯? 直到黑兔现身为一袭黑衫的少年,黑发披肩,容貌隽美,皮肤白如骨,双唇却透着粉红,巴掌大的脸尽显明艳动人。 “我难道不可爱吗,你看书也不愿摸摸我。” 咦,这话说得…… 蔓华自己也有些受不了,这还是他初上天庭,还没有被封仙位时,有些稚嫩……应当是很是稚嫩吧,他那时候最早的记忆也只有人间一百年的。换做天宫的仙岁,他那时不过十岁,看着也是少年模样。 “嗯,是很可爱。” “哎,清阑,你总是如此敷衍我,还敷衍得这样温柔,真叫我左右为难。”蔓华君坐在清阑腿边,百无聊赖,“天宫实在无趣得很。” “不若去别的天官哪儿走走?” 蔓华君摇摇头,扬脸道:“整个天宫,我只喜欢你。”这一脸清纯,笑意灿烂,直白的告白竟让在场的天官都脸红心跳了一把。 画面一转到人间,还是他们两个。不过蔓华君长高了不少,清阑没有变化。这次貌似是捕杀上古凶兽,那时候天官还不多,且人间遭遇各种自然灾害和妖兽魔兽袭击,所以连文官也被派下。同行还有其余几位神君,虽能牵制住,但却难以攻其要害,最后蔓华君竟是用手中的指环给了那凶兽最致命的一击。大家为他呐喊惊叹,他满脸是血,随便擦了擦,对着衣衫已经有些凌乱的清阑说:“这种事,我以后不会让你来做。”此时虽看着是个小青年,刚动了杀机的眼还没恢复平静,里面竟是张狂和血性。也就是这次蔓华君入了天庭,封了蔓华散君。 画面再一转到红簪老君的姻缘府,蔓华和清阑站在那棵挂满了写了字的红丝带的参天大树下。 “用这个红带绑住就会在一起过一辈子吗?”蔓华抬头看着这树问。 “这是凡人的姻缘,这样,便保证他们一生一世不离不散。” 忽地蔓华笑着侧目对清阑道:“不然我们也写一个,连起来看看。” 清阑淡淡一笑,道“这是对凡人的,对仙并无用处。” 蔓华于是摆摆手,道:“也对,这种事还是靠自己,什么破线统统无用。” (红簪老君此刻心里是冷笑的:哼,你小子要是下凡历劫,别求本老君。) ‘唤识’的画面转了太多,看得众仙官那叫一个心猿意马,心潮澎湃,均觉着幸好今日来了,并多年以来清阑与蔓华的传闻,嘿嘿…… 几乎是同时,全场的‘唤识’被打得碎裂,画面在最后蔓华拉着清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认真地……地干什么还没看到就碎了,简直是没人性没天理,众仙官真想捶胸顿足,给看开头,过程省那么多就罢了,这关键时刻呢,干嘛…… 清阑收手后看向司命真君。清阑常年温润略带笑意的脸终于严肃了一回,言辞无不是质问口吻,“司命真君,如此窥探隐私,且公布于众,且未得其许可,试问这是何等行为。” “窥探倒算不上,万物皆有灵,有灵便能显现在‘唤识’中,平日里大家的行为几乎都有记录。二位若行事低调,本真君不至于收到来自天宫各处的消息说两位珠联璧合,使用‘唤识’不过想堵住悠悠之口,以证二位清白,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本真君想得太好了?” 清阑踏出到中间行道,行礼对天帝道:“启禀天帝,这些画面不过是肆意截选拼凑,并不足以说明什么。”他虽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仍保持着惯有的风度,却在他踏出的哪一步,已经暗示了心中的不安。 “清阑圣君,你仙岁不若我等上仙长,却是一般仙官望成莫及,行事如行云流水,处事不温不火,所有一切向来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份,此次若没有什么,兀自打碎这‘唤识’又是何意?” “私密之事,却要公之于众,司命真君可愿将自己过去种种一一展露眼前?”清阑毫不退步,反问道。 司命真君不答,问向清阑后面一直保持沉默的蔓华,道:“蔓华散君今日倒是很沉着,若有所思?” 此刻所有目光投在蔓华身上,清阑也转身看着他,欲言又止。 蔓华思索片刻,道:“嗯,我从上天宫便与清阑……圣君相识,这么久原来有这么多回忆,好多若不是今日看了真有些忘记了。” 全场轰然,这是默认,默认,默认…… “蔓……” “司命真君这样费尽心机地,不过是想证明小仙与清阑圣君的关系罢了……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天宫没有任何一条规定神仙不能相恋,若只因都是男子,也挺荒谬,仙本身没有任何形体,不过因为凡人躯体精细到不可思议,又因为男子身体用着强健方便故而仿用凡间男子身体,生而为仙的几乎很少有女子。为了达到某种平衡,填补缺失,故而修炼飞升的使其女子居多,如此而已。男女本无别,司命真君身为上仙,莫非这点也不知。” 蔓华如此说完,竟让人有种拍手称快之意,不过天庭之中,朝殿之上,岂能放肆,只得按压在心中了。 第7章 天庭朝会(三) 司命真君本以为他们皆会否认,没想到蔓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有些沉默,但这并不影响接下来的事。 “那就先来看看你,当不当得起‘仙’这个字了。”话落后,再次在大殿布满‘唤识’。 此时的画面还是凡间,似是一间小酒馆。人来人往,看似并未有何异常。 忽然从楼上滚下一个伙计穿着的人,满脸煞白,滚到楼下后连滚带爬往前跑,嘴里哆嗦喊着:“报应……报应……” 此后楼上尖叫声不断,楼上的人仓皇地逃窜,往楼下跑,冲出酒馆,场面混乱充满着恐慌。 画面转到一间屋子里,跪了四个衣着华贵的子弟,但衣物已然凌乱,神情恐慌,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流,却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控制,只能抬着头目视前方。 慢慢画面出现一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身材颀长高挑,散发着肃杀之气。单是通过这‘唤识’看,都能被他身上冷峻又神秘的气息所震慑,只觉身上汗毛竖立。 他戴着斗帽,一时看不清面容,只隐隐看得出些许轮廓和森白的皮肤。他面前倒着一个人……确切的是说,没了双腿,下身全是血和一些奇异的怪虫包裹,脸上早已苍白扭曲,眼睛向上翻起,眼球暴起突出,血顺着眼角往下直流,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鼻涕眼泪的男人,那模样看似随时便要咽气,但也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他嘴巴大张,血几乎已经干凝在下巴,也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忽地……从嘴里爬出一只带着蝎尾却又不像是普通蝎子的东西,还不止一只,排着队往外爬……再看那人,下半身本是被怪虫啃得干净,此刻上半身也去了一半,静静等待着继续被啃噬吞咽……就这样,还未死…… 大殿上甚至有的不忍已经别开了头,这种场面,他们何时见过,实在是…… 之后,那男子伸出手,一把通体闪着银光的黑色长鞭凭空而现,银色的光是缠绕在鞭子雷电发出的,而那鞭子的黑,仿佛是要把意识给吸进去一般,不知是何材质。 男子挥去了银光,咋一看仿佛是普通鞭子,他舞动鞭子,开始抽向另一个被迫站着,但浑身发抖得仿佛失去了控制的男子,这惨叫声,声声入耳,只觉真真凄惨,动弹不得,只得干嚎宣泄这痛到令人晕厥的感觉。 不出五鞭,那人再也嚎不出声,只一阵阵血涌出口,眼眶欲裂,面目全非,身上皮被抽掉,接着是血肉,白骨……最后生生地被抽成一团肉泥,骨头也碎成渣和在里面。而目睹这些全过程的那四个跪在地上的人也早已吓死过去。 此时画面就暂停了。 再看看大殿中,恶心了大半天官,一些修为稍浅的天官脸色铁青,已经快要站不住脚了。 司命真君冷然道:“蔓华散君,是否觉得此场景甚为熟悉。” 于是所有目光齐聚在了蔓华身上,均不敢相信这等事是一仙官所为。 “这里面一共六人,不仅死的凄惨无比,还从此消失于世,一人连魂魄都被啃噬得干净,一人被抽得魂飞魄散,四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如此行为,天道不许,天规更是严令禁止,蔓华散君如何说?” 这毁其生路,还要断其死路的行为,堪比鬼魔,啧啧…… 蔓华沉默不语,微抿着唇看着前方,却又不知具体看的那一点,只是有些出神罢了。 “这都看不清是谁,怎么能说是蔓华……散君做的。”风亭终于按耐不住发声了,只不过当司命真君凌厉的目光投来时,最后几个字越变越小声而已。 不过想来也对,那浑身上下都是阴厉之气,与蔓华此般模样还是有出入的。 “这倒要问问蔓华散君了……是与不是。”这话问得,言外之意却是说“你承认与否我都有证据证实”。 片刻,蔓华开口了,只一个字:“是。” 这一承认,天官们早已开始默默指责蔓华的凶狠残忍,不配为仙之类的,虽不敢明着说,毕竟天帝在上,不可有喧哗躁乱之声,所以这幕剧从拉开到此地,内容情节如此撼动心神,涤荡起伏,大殿内还是算安静有秩序的。 “不过是做尽恶事,自食其恶果而已,司命真君如此有空为这几个渣滓抱不平?”蔓华抬首直视司命真君,傲然问。 “天有天规,人有法规,何需你用此等手段插足。”司命真君严厉斥责。 “是,臣有罪,还请天帝责罚。”蔓华爽快认错。一副‘对,我错了,说吧,能怎么着?’,这是蔓华上天宫前所作所为,之前不追究,现在才来,蔓华有何可怕的,当初也不是他死皮赖脸要做这个仙的。 “若只是这样,倒也不足以在天帝面前说起。只是……那些怪虫,乃鬼城的尸食虫。” “年少去过鬼城,十分常见,只是觉得有趣便养了几只。” “尸食虫可以随便养着,那千竭蝎呢?魔界之物,需得魔血喂养长大,且只听从于血主。” “去过魔界,当时被攻击,伏魔后,求小仙放了他们,当时觉得千竭蝎也有趣,就留他们性命换了几只而已。”蔓华答得顺当,顿也不顿一下。 “简直一派胡言,千竭蝎只听从血主,终身不得易主。” “司命真君若是不信,可一同去魔界找来那几个魔问个究竟。” 蔓华从善如流地应答,而司命真君倒也不慌不忙,保持着冷峻,继续问:“那噬灵鞭作何解释?” “噬灵鞭?司命真君指的是?” “你抽打那凡人的鞭子,乃魔界圣物,唤‘噬灵鞭’,这已是远古时期的东西,竟没想到会在你的手里。‘噬灵鞭’若是魔界上流血脉之外的甚至是仙家拿着,都立马疼痛入骨,极快地被吞噬灵力,若一直触碰,必然被其吞噬殆尽。你拿着不仅没事,还运用自如。” 蔓华忽然一笑道:“既是如此,那凡人一碰所为噬灵鞭应当立即灰飞烟灭或者油尽灯枯而死,怎么容得了小仙这一鞭又一鞭。”然后一抬手,‘唤识’中的鞭子如今就出现在了他手中。画面远不如这样实景来得真实清晰,此刻看上去越觉得这黑尤为�}人,那缠绕在鞭子上的雷电闪出的银光也仿佛在空中‘吱吱作响’。虽说曾经将人鞭得血肉模糊,可此刻看上去光洁如新,像是从未使用过一般。 “司命真君要不要来拿着试试。”蔓华挑眉看着司命真君,这“要不要”三个字生生表意为“敢不敢”。见司命真君不说话,又道:“怎么?还有更简单的方法来验证?或者司命真君忽然不想知道小仙这根鞭子是不是所谓的‘噬灵鞭’了?” “噬灵鞭遇上仙家的血便会冒出青烟,散发焦灼的气味,是与不是一试便知。”司命真君冷笑道。还真以为他不知道,这鞭子拿在手中必然疼痛入骨,但那又能证实什么,蔓华估计早已想好一连串的托词,和他斗这么久,司命真君未必还不了解吗。 “等一下,司命真君莫非要以血相证?”蔓华手提着鞭子,问。司命真君略一颔首,以作回复。 “天帝,臣不愿意。”蔓华朗声道:“臣斗胆,若是染了司命真君的血,那这条鞭子臣还能不能要就是个问题。” 说出这话时,司命真君常年正言厉色的脸终于是黑了。敢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嫌弃司命真君,真是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 “蔓华之意如何?”天帝开口了。 “既然上仙家的血都可以,不如……有劳莲上仙君了。”蔓华略带笑意看向从头到尾神色自若,没有半分改变过的莲上。 “你别得寸进尺。”司命真君由黑转青,像是要发怒了。 “怎么,司命真君好奇心那么重,小仙都一一回应了,这点要求莲上仙君还未说半个不字,你为何要如此?”蔓华说得无辜。 “莲上仙君?” “回天帝,臣且一试。”莲上恭敬回话后,转身抬手,从指尖凝出一颗如红宝石般清澈透亮的血珠。身为仙家,血都是红得艳丽而不会呈黑红色,但像如此晶莹剔透的,这倒是头一回见着。 血珠融入了鞭体,是的,就是融入,而没有任何反应,要说唯一有异常的,就是当血珠完全融进去后,整条鞭子忽然发出红色的亮光,随之消失,这样子好像血珠让这条鞭子忽地兴奋了般。 司命真君眉头微蹙,似有些不可置信。 蔓华举起手中的鞭子,道:“谢莲上仙君赐血,从此这将是一条非同寻常的鞭子,就叫‘血凝’吧。”像是要附和蔓华一般,那鞭子又通体散着红光,好一阵才褪去。 这……‘血凝’如此有灵,自然是有不少爱好各种仙器想好好研究一番,以扬素法君为首,再是以非铉神君为表率的武官一队早已跃跃欲试,开始摩拳擦掌好好领教一番,而在场却以红簪老君为代表的天官十分急切于弄清楚蔓华散君,清阑圣君,莲上仙君这莫名的三角关系。要说这蔓华散君就是厉害,先是大庭广众默认与清阑圣君的关系,再就是众目睽睽示好莲上仙君,这两位一位是天帝身边最贴身的文官,一位是天帝从小栽培的仙官,啧啧……看看清阑,沉默不言,一如往常的温和清雅,再看莲上仙君,淡漠若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那究竟是这两位掩藏得好还是本就如此,他们还是相信前者滴…… 第8章 天庭朝会(四) “蔓华散君倒是能说会道,不过这接下来的一幕,怕是你什么也说不出。” 此话一落,‘唤识’再次浮现新的画面。里面的蔓华依旧是一袭黑衫,却不知为何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阴气,黑气缭绕。双瞳泛着黑红色,而他的面前是几个若明若暗的光点,飘忽不定。 蔓华抬起戴着指环的手,指环发出异常刺眼的光,顷刻间四周刮来不知名的风,并卷动着一种奇怪的液状物体,此时周围鬼嚎声尖锐刺耳,却又在瞬间止息了,再看那几个点光,已然化作了鬼影,没有清晰的面貌,但也能从轮廓中知晓是一个女子,两个孩子和两个男子。也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竟然凭空给这五个鬼混造出了□□,使其附身上面,再活过来时行动自如,都是活生生的人,完全看不出一点之前的痕迹,除了脸上笑得诡异,一举一动也无任何异常。 “谢主上给予属下们重生……” 画面到此为止。但在场的仙官却并没有停止想象,也或者可以说他们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仙是鬼是魔,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那几缕游魂早已苟延残喘马上消失殆尽,你,杀了上万只鬼,抽取十方鬼阴让他们恢复魂体。杀鬼容易,而将鬼阴转到这几只游魂身上是如何做到的?” 蔓华看着司命真君并不说话,司命真君回看他,随后目光下移至他右手的指环,道:“你的这只指环真是做得用心,竟让你将一半骨血融入其中,就是由它作为积聚上万只鬼的鬼阴的容器,再转给那几只游魂,承受如此强的鬼阴,让鬼王来未必就能轻易做到,而天上地下,试问人仙妖,哪个能与鬼阴如此承接。” 司命真君顿了顿,继续道:“再说造出□□之事,天界一向讲求顺应天然,因果自然。就连西方道乙神人造凡胎□□也得寻找自然媒介炼化重塑,所需时间也得七七四十九天,而□□造就后,魂体附上,需得一段时日才能运用自如。而你,所作所为不仅有违天道,其作法更是邪魔外道。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你以为去了凡间就没谁看没谁管了吗?” “好像只有你管哟。”风亭不合时宜地再次插嘴,司命真君也懒得理会,转身对天帝拱手道:“天帝,请裁决。” “蔓华,你可认?” 蔓华微微点了点头,神游在外,仿佛受这件事不小的刺激,但众仙官只在心里叫苦――受刺激最大的该是我们呀,你不是生事者么? “此事该如何,众仙家可有说法?” 这话问出来,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嗯,大多数都只知道这蔓华深不可测,可别淌了这趟浑水。 “回天帝,且看这鬼不鬼,魔不魔,仙不仙,蔓华散君生性肆意,所作所为不受约束,放哪儿都不合适,不如就流放至仓幽岛。” 殿中一片哗然,仓幽岛,这个地界是当初天帝建在凡间,让凡人进入勉强躲过一劫的,但也在最后被那魔头摧毁殆尽,里面寸草不生,毫无生机,此外最重要的是在仓幽岛内无论是谁都如同凡人一般,所有灵力与法术都被牢牢压制。虽说从来只是听闻,但光是听听,任谁都觉得被关进里面,倒不如自毁元灵。 “天帝,司命真君讲顺应天然,因果自然。既然凡事有果必有因,何不听听蔓华所做之事的因。” “清阑,事实结果已经如此,你何必要多此一举。” “司命真君笑话了,不过这世道没有因哪儿来的果,要说起来这因的罪过比这果还大着呢。”清阑慢条斯理回了一句,又喊道:“莲上仙君,此事何不你来说说?” 莲上回头淡漠扫了一眼,道:“清阑圣君需要本仙君说什么。” “凡间之事,两个男人两个孩子和一个女人之事,莲上仙君下凡历劫经历的种种许是不会如此快就忘记。” 莲上不言语,大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蔓华看着莲上仙君,他像是黑夜下的月光,遥远而又冷寂。 “莲上仙君,此事因你而起,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风亭急得要跺脚,而那莲上仙君还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便让他不由得后悔当初为何要帮这个忙。若非司命真君一心为难蔓华,恐怕他也要受牵连。 “天帝,不论如何,以上皆是明明白白的事实。原因是怎样又如何,难道是这个因让他不仙的吗,追其根本还是本质如此,另找理由推脱罪责只会本末倒置,请天帝裁决。”司命真君步步紧逼,清阑欲要开口,天帝却先问了:“莲上仙君?” “回天帝,凡间之事臣无二话,古雪载,立引丹,梅子期,三世三种身份,他们都为自己的一生献出了生命,从臣飞升那一日起,天上地下只有莲上仙君,再无其他。” 天上地下只有莲上仙君,再无其他……是了,雪载,引丹,子期,不都死在自己面前吗,蔓华顿时明白了过来。好像不光是在凡间,其实在天庭,许多事都在逼他做选择,只是以前觉得怎样都可以,便随遇而安罢了,现在回头想想为何每一次选择都是与自己相悖的,究竟为何,是从何时开始这样的? “天帝,这不公平。”风亭脱口道。 “不公平?风亭灵君是在说那魂飞魄散的六人,还是那方圆十里的鬼,又或者是本应进入轮回却违逆天道重回人世的那五只游魂?”司命真君冷笑道。风亭无话可说,想救助于他人,看向清阑,他神色严峻,却抿唇一言不发,显然也是无计可施。 “即是如此,蔓华可还有话说。” 蔓华摇头,照认不误。 “仓幽岛……本座已封印许久,不宜再开。且蔓华下凡多年,积累不少功德,就废其浑身法力,打下凡间,轮回百世,历人间百味。” 司命真君冷然,清阑声色稍缓,风亭几乎要替蔓华领命叩谢天恩浩荡了――只要活着,还自由,别的没什么不好的。 蔓华沉默片刻,问:“天帝,臣自知犯下错事,甘愿受罚。但若说臣不仙,是魔是鬼……臣无法辩驳,却不认。” “蔓华……你搞什么。”风亭脚底一滑,差点儿躺下。 “蔓华似乎觉得这责罚过轻了。”司命真君不加掩饰的嘲讽,却此刻正说出了众天官的心声――就你干那事,让你交代在这儿都合情合理。 “臣最初在凡间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去过魔界,到过鬼城。有一日天庭派仙官下来说臣飞升成仙,从此便入了天宫,再到后面位列仙班,每一步都是迷迷糊糊过来的。说是仙的是你们,说不为仙的也是你们,那请问究竟何为仙?” 蔓华昂首问,此时大殿再次沉寂了下来。连风亭也沉默,不为别的,而是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连仙魔不分,还妄想留在天宫?”司命真君半嘲讽半蔑视,又面向天帝拱手道“禀天帝,既然蔓华想知道,那不妨试试。” “如何试?” “留仙池。” 大殿传来阵阵倒吸一口……仙气。这留仙池位于天庭以北,是整个天宫的仙气之源泉,寻常天官都靠近不得半分,恐无法承载更无能消受这强大的仙源,受到损伤。 “留仙池乃仙界之本,自然不会真正伤到仙家,但如若是哪些妖魔鬼怪,池中仙气都能使其形神俱灭,再是厉害,也从未有能活着淌过那留仙池的,一半都不可能。蔓华散君不怕,尽管一试。” “这留仙池就算是修为再高的仙也没办法从池中全身而退,司命真君此计未免别有用心。”清阑开口道。 “本真君的心自然是比不得清阑圣君对蔓华散君的深切,不过身为仙官,莫要被不该有的□□遮了眼,从而正邪不分。” “哎呀……各位仙家不要纠结于此,蔓华散君都要去凡间轮回了,何必多这口舌之劳,对吧,蔓华?”风亭笑着出来打圆场,一边对蔓华挤眉弄眼,就怕对方不知道自己的用意。 “回天帝,臣愿赴留仙池。” 这大殿此刻是第几次哗然了?…… 第9章 赴留仙池(一) 留仙池呈椭圆形,四周以白山围绕,仅有一个出口,水流便通向天界各河流里与其它仙池的支流汇聚。南北长3.7千米,东西宽2.8千米,湖面常年碧绿无暇,通透晶莹,,活像一块白玉中镶嵌着巨大蓝宝石;但因仙气盈盛,大多数时间池中景象总看不真切,池面白雾霭霭,其实是仙气腾升,与周围的白山几乎融为一体。整个天宫几乎大半的仙气来源于此。 此次去留仙池的有四位上仙,还有自动要前去的清阑,风亭,非铉神君。一般来说想留仙池这样的天宫圣地,前又有天官在里受伤,一般是没有谁愿意主动前往的。他们彼此间关系比较特殊,所以敢于前往,其他的天官们就一并留在大殿与天帝一起通过明心境看其中详情。 “哎,红簪老君,您这个笑能不能收着点?”刚到留仙池,风亭实在受不了红簪老君看着前面的蔓华,清阑和莲上笑的发痴还有些发癫,就差没出声了,但此时无声胜有声,那表情实在让人觉着悚然。 “啊,本君笑得很夸张吗?”说罢,微微合了合笑开的嘴角。 “何止夸张。” 虽然此刻这红簪老君巴掌大的小脸,圆润润黑漆漆的眼睛,小巧高挺的鼻子,尖细的下巴,嫩的可以掐出水来的皮肤,配上红艳艳的衣袍,的确明艳动人,而且又是上仙,自然仙气非同寻常,看着确实让人心动。但是他为老不尊,虽说老是仿作凡间各种最盛行的皮囊更新自己容貌,但实际性子永不会变,尤其跟他熟络的人,实在心觉别扭,并不会因那容貌如何隽美而有所不同。 “哎呀,你说本君见多了凡人恩爱情仇,却不曾想这天上的姻缘更是有趣啊,不瞒你说,本君挺看好清阑圣君的,毕竟认识在先,多年情意,都不是轻易能抹去的。” “看好清阑你还让莲上仙君和蔓华去。”出发前清阑要求自己陪同蔓华一块儿渡这留仙池,理由是“对比着看,方能更好地评断”,司命真君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还说不如换他去,结果两个就话里话外点出对方别有用心而僵持不下。倒是这红簪老君想了个最公平的法子,让莲上仙君去,不偏袒,且上仙之躯,有能力应付一切突发情况。 “总得给个机会吧。何况本君是顾全大局,清阑圣君和司命真君谁去对方都不愿意,而且我看蔓华散君与这莲上仙君有段缘结,是十分愿意解开的。本君素来掌管姻缘,这也是不忘本呐!” “仙家的姻缘你管得着吗?”风亭实在受不了,扔下这一句加快步伐赶上前去,丝毫不管红簪老君在后面喊:“吓――你这小灵君,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只要是情爱之事,本老君什么不能管?!” 若不是司命真君在前面拦着,风亭都想上去问蔓华在想什么,天帝允许莲上一同前往,必然知晓莲上可以安好走出,而蔓华若也能一样走出来,则所有的质疑不攻自破,但若走不出来……的确不能证明蔓华就是妖魔鬼怪之类的,但那时估计也不重要了。不管怎样答应此事于蔓华而言总是弊大于利。 下去之前,蔓华对清阑无奈道:“我太想知道答案了。” 在他第一次清醒过来面对这个世界时,对过去毫无记忆,对眼前一无所知,懵懵懂懂地步入凡世,他一直在问自己是谁,怎么独自在这里徘徊,我要做什么,为何而出现……这些问题并没有经过时间的洗礼而显露真相,也并没有随着他不同的经历而清晰明了。 千年前他上到天宫,而在天宫这么多年,清阑的相伴,天帝的使命,天宫的平淡,仙友的来往,这些都在无形中淡化他的执着,可是今日司命真君的步步紧逼让消失多年的东西忽然回到了他的心中。 蔓华也很了解天宫的等级制度――依此为上仙,仙,上神,最后是神。故而飞升入天宫有“位列仙班”和“位列神班”两种。神是由人妖鬼怪修炼得道而来,此时不能上天宫,超脱自然生老病死,自由出入于天宫之外的各界,不记入天庭之中;上神是由神飞升“位列神班”而来,记入天庭“神载册”的红本。或入天庭当值,或受命驻守于各界;仙与神同等级,非人妖鬼怪修炼飞升的,生来自带仙气,飞升后记入天庭“仙录册”的蓝本;上仙目前仅五位,记入“仙录册”的白本。而魔不可成神成仙,神仙却可入魔。 如果自己身份有异,怎可“位列仙班”,但司命真君如此言辞凿凿,很多事让他分辨不清,如果“留仙池”能直接给他一个答案,那么无论付出什么都值得一试。 清阑笑了笑,道:“我在对面等你。”笑得如此温暖和煦,像是每一次他迷茫时为自己拨开云雾,从来不减分毫。  蔓华点点头。莲上先他一步下到水池边上,从那儿开始已经仙气十分充盈,蔓华到时,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差点没被这密集的仙气呛到,索性还是稳住了。 “蔓华散君在凡间待得逍遥自在,却还是如此着急回天上,此次宁愿冒死也不愿再回凡间。”莲上看着前面仙气翻腾,碧绿如玉的水面,不痛不痒地开口了。 “生活在哪里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哪里更值得留下。”蔓华眸中含笑,看着莲上。 莲上没回话,但脚已经迈上了水面,此刻看来,这水对他倒没有什么作用。 “莲上,我一直在想,你我重逢后你的态度,是否我们之间有了误会?”蔓华问得认真,莲上拂了拂衣袖,回道:“蔓华散君为何如此问?本仙君与你从未有过半点交集,若是有误会,你应当想想凡间之事。” “我想过,却不知。” “蔓华散君若是不知,便是忘了。”顿了顿,“前方的路不长,蔓华还是当心。”说罢便朝前走去,仙气腾腾,聚散只在眨眼间,很快莲上便没了踪影,蔓华追上前去,依然不见,但从脚下传来的刺痛倒提醒着他此次所要面临的事。 蔓华在这空旷的湖面一直前行了不知多久,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仙气缭绕,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其实空无一物,好处是不必担心突然磕着哪里或者掉入何处。 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毫无尽头,蔓华并非没有试着停下来,只是他一停下,会清楚感觉到从脚底刺入骨髓的一种痛感,一呼一吸间不前行,再抬脚,就异常沉重疼痛,并且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后面像是被一股力量封死了般。 蔓华感觉自己陷入一种迷阵中,试过用法力想破阵,却犹如打在空气中,顶多让仙气浮动几寸。 不必细想他也知道自己正在被这片仙池所蚕食,从骨子里开始,直到自己这幅躯壳完全烟消云散…… 蔓华抬起右手,上面指环周围凝聚着血珠,将要滴入脚下的池中。 “这么想要,就给你吧。”蔓华划破五指指尖,催动法力取出三道血,刚浮在空中,四周的白雾便开始躁动,加速流动的同时也带走了三道血,消失在脚下。 蔓华停了下来,并不在意从脚底传上来的疼痛感,将头上的发带取下,又将所有长发重新束紧了些,神情怡然自得,与在自己屋子整理发容无甚差别。 “这样的血可不是白享用的。”蔓华冷笑一声,缓缓抬起右手,随着他的动作,从池中形成一道血柱慢慢升起,升至三米高时,蔓华用力一挥,这道血柱忽得破裂,五指回收,血柱汇聚成一条红色长龙将蔓华团团围住,蔓华一跃上龙头,血龙长啸一声,疾速往前冲,冲破这聚散来回的仙气,衣袂飘飘,黑发悠扬,一直到眼前忽然极光一闪,蔓华进入了又一区域,此时脚下再无什么红色长龙,而是踩在白色的石头上,周围也不再是白雾茫茫,但仙气依然萦绕,只是稀薄很多,至少可以看见十步开外的景象。 是个极为空旷之地,一眼望去不见障碍,四周皆是白色的石头铺成的路。 蔓华举步往前走去。 “谁知吾而,是本凡态,独寐独寤独思言;有兰君子,清面淡拂,思泽思岭思万灵;以我御风,起风尤遂;以我御雨,其雨可沣。” 这样的声音像是风吹过干枯的树洞一般,蔓华闻声赶去,旦见一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池边背对着他抛撒着网,那网透明得快看不清,密不透风。像是没感觉到有谁来了,继续朗声念着词: “风调雨顺,美哉乐哉。灵沼粼粼,之��之霈,浑浑其表,至灏至淦,浊浊其然。” 蔓华干脆坐在高出的岩石上,也不听接下来的话,而是等他念叨完。 “莫来莫往,世无两全;且罢且过,愿宁勿怀。”大概不急不缓地过了半柱香时间,这一句完后,终于是停下来,但手上的动作却仍是不停,撒网收网,一无所获。 “老伯在打捞什么,需要帮忙吗?”蔓华扬声问。 “三条红鱼误入此池中,须得打捞出来。”老者朗声回话。 “偌大的池中未必容不下区区三条鱼,老伯如此不留活路么?”蔓华调侃他。 “‘区区’二字不免小看了。” “若是我为你抓来这三条鱼,您可愿指明方向?” 老者扔下手中渔网,摇摇头:“恐怕已是晚了……”转而道:“既然你想帮忙,那便做另一件事罢。” 蔓华静听下去,“我有一石。”说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球形的白色石头浮现在空中到蔓华面前,蔓华接过把玩在手中,触感冰凉圆润。 “这是凡间之物。”蔓华说,因其中没有仙气,也无一丝灵动的气息,跟拿凡间那些个质地优良的石头无什区别。 “听闻这石若恢复灵性,埋于土壤之下,会生长出不得了之物。”带着些许神秘的我、口吻,而后又惋惜道:“可惜至今无谁能知晓这石的颜色使他恢复灵性。” “若是知道这个石头的颜色便可以使他恢复灵性?” “嗯。” 蔓华翻来覆去看,脱口而出:“白色”,再看片刻后,觉不对,“青色”,再过片刻,又不对,像是浅蓝…… 再看上去,蔓华觉得自己可以把所有颜色都说个遍,“这石头分明会变换颜色,如何说出它究竟是何颜色。” “实实虚虚总迷眼,真真假假尽乱心。” “此块石头刻意想要隐藏自己的本色,必然不会显现出来。” “君本将心比明镜,奈何明镜不照君。” 蔓华本还想问些什么,那老者却转眼间化作一股烟雾慢慢散去,只留下:“世本如流水,去时断却来时路。” 世本如流水,去时断却来时路……蔓华低头翻看手中的石头,这句话,应当不是对他所说,这个老者,也必来历不凡。 算了,先出去。 蔓华收好石头,不作停留继续往前走。 第10章 赴留仙池(二) 走着走着又发现自己身在水上了,且越来越动作迟缓,有劲儿也使不上力的感觉,忽然从脚底传来一种酥麻的感觉,一直往身体上面传,越往上却越疼,窜上脑袋上时就觉得一瞬间要炸开了似的。这种一次接一次来,实在无法避免,一时间叫他难以招架,半跪于池中。 好累,像是身体有千斤重一般连头也无法抬起,好痛,像是是浑身上下被异物侵扰一般连四肢都灌满了。 哎,好困。蔓华默叹了一句,一双眼睛快睁不开,干脆睡一会儿算了,这样的念头一旦萌发,再也受不了地闭上眼睛慢慢下沉,水一点点将自己打湿,包围起来。 就在将要完全没入池水之中时,忽然有一只手拉住自己往上提起来,也就是在起来的一瞬间,蔓华清醒了。 月蓝色衣袍飘然,丰姿冶丽,神色清然,低眸举目间,尽显天地惊艳之色。 “你没走吗?”蔓华下意识问。 “嗯。”莲上松开蔓华,道:“这里好像是一个迷阵,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 “所有的方法都尝试过了?”蔓华一边问一边往前走,结果没走多远果然回到了莲上身边,明明一直走没有转弯更没有回头。 既然水上不行,那水下呢。带着这样的想法,蔓华潜入水下,下面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片刻后不得不回到水面上,但衣物却没有一点湿润的感觉。 “什么也看不到。”蔓华这样对莲上说。 莲上沉默片刻,问:“你还有别的法子吗?” 蔓华摇摇头。这留仙池实在诡谲神秘,四处白得一致,不留一丝痕迹,从未了解过此地,也完全无法猜透其中奥秘。听说其实近数千年来从未有谁穿过留仙池,只不过因为是仙气发源地,而被视作妖魔鬼怪不可进入的圣地,并且里面千变万化毫无规律可循,所以天帝曾说过修为尚浅的话还是不要前去,至于天帝口中所说的修为尚浅,标准谁也不知是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谁前往此地修炼了?大概是万年前有几位天官误闯进去无法出来,被天帝救出来后伤势严重,法力尽失,所以才一致认为只可远观而不可进焉。 这样看来,司命真君如此提议本就不合理,但蔓华自愿应下,即便出事也怨不得谁。 “我能看清水下的路,你跟我来。” “嗯?” 莲上沉下水中,蔓华紧随其后。蔓华看下面的时候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侧目看身边的莲上时,他身形皆隐于其中忽明忽现,但那双眼睛所发出的光,一种冰粉,一种灰蓝,在那一瞬间,蔓华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两个颜色,也是脑海中此刻唯一能记忆起的颜色。 过了不知多久,眼前视线渐渐由一片空白转成朦胧,然后看得见前方有些东西,越到后面越清晰。 是一片宽阔的空地,一眼望不到边际,且是实实在在的土壤,踩在脚下柔软厚重,生长的花花草草也是凡间经常能见着的,鼻翼间甚至能嗅到淡淡的青草香和花儿的芳香;还有几棵硕大的树,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是熟悉的感觉。 “这个地方挺熟悉的……”蔓华有些不太确定地说,“我们是不是一起到过?”蔓华看着莲上问。 “的确。” “不过我不太记得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啊?” “不记得就罢了。”虽然莲上清冷平淡地这样回,不带一丝情感,但总叫蔓华觉得不该忘记,于是开始一边走一边回忆。 莲上也在走也在看,但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一捆绳子,蔓华一见着这个猝然有些印象了,但记忆还是有些模糊,勉强能想起来,还需仔细回忆一番 见莲上忽然一用火点燃了那根绳子,连忙问:“你做什么?” 莲上没有回答,但眼前这些景象消失不见了,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但不是在水中,而是踩在岩石上。 “你跟着我,不要走偏了,马上就能出去。”莲上只淡淡地这样说。 但蔓华还有些走神儿,于是莲上不得不返回拉着蔓华往前走。 “我记得……当时我把你绑在了树下,让你在这山间过一夜,之后……在黑夜里听着那些各种叫声,你哭了,很惨,然后我就现身放了你,结果你在夜里抱着我哭着发抖整整一晚上。”蔓华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记忆说了出来,顿时清明了很多,“对啊,那是我第一次看你哭嘛,你都有胆骗我糊弄我,却害怕夜里一个人在山林里呢。”蔓华笑了笑,但很快又奇怪了,“不过你骗我什么来着?我真是一时记不起。” “别想了。” “你这样说,感觉全是我的错啊,我得好好想想,是第一世雪载的时候吧。”说着,蔓华又陷入了思考之中。 “你不觉身体有异样?”莲上忽然问。 “异样?……是很重,身体比较疲惫。但我本身比较懒,免不了会有这种感觉。”蔓华是很认真地回答莲上,但换来的是莲上淡淡的一瞥。 “莲上,你对这留仙池很了解吗?”被他牵引着一直往前走,蔓华反正什么都看不清,便想着和莲上说说话,于是问。 “我一直以来修炼的地方。” “难怪,若没有你可能我没这么轻松出去。”出不出得去,蔓华倒没想过这个问题,总是有底,心里有最无计可施的准备。 “奉命行事而已。”莲上一说,蔓华便明白了:“是天帝的旨意?” “嗯。” “天帝是担心我的安危嘛。”蔓华感叹。 “天帝是担心留仙池的存亡。” “嗯?”蔓华虽发出这样的疑问语气,却并不继续问下去了。说到底天帝虽要有囊括天地之胸怀,但也丝毫不缺乏洞悉个体之智慧呀。 直到出了留仙池,蔓华到底也没能想起来那一世雪载骗他什么了而出现那一幕,对他来说连想知道为何留仙池会出现这一幕都不必前者有更大的兴趣。 在看到他出来的那一刻,风亭冲上去要狠狠地抱他一把,但差点儿就又把蔓华给推到池里了,还好旁边的莲上扶了他一把。 “我这次下去,可是要另外算账的。”蔓华回过神对风亭半开玩笑道。刚刚他因为一直在想事情,所以没注意已经出了池中,到岸上了。 “太激动了太激动了。”风亭汗颜。 “完好无损,厉害啊。”非铉神君不禁惊叹出声。 司命真君只是淡扫了莲上一眼,便拂袖而去。既然这边结束,大家也就准备回中正殿了。他们都走在前面,清阑稍微放慢了一下步伐在蔓华身边走着,低声问:“怎么?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身体有些疲累,并无大碍。” “留仙池不比寻常地,即便出来了,近日还是多小心身体。” “嗯。” 回到中正殿,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蔓华散君看上去颇有些累,那先回去好好修养,一切等下次朝会再说。”末了,天帝又提醒他:“修养好了便记得去金铭楼的晶室一趟。” 天帝这样一说,蔓华竟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怎么忘记了他在晶室中的红水晶。 除上仙外,只要受封了的神官和仙官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块水晶石,将自己的记忆复刻在里面,每个阶段都要做这样的;其中主要用途是:若该天官下凡历劫,历劫结束之时晶石自动启动,恢复所有的记忆。此外,若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也方能以备后用。自己的晶石只能由自己激发开启,若该天官消逝,则他的晶石破碎消失。 最重要的一点是水晶石录入记忆的方法是通过脑海记忆和身体记忆,因为毕竟脑中无法一点点记录所有事情的细节,但身体不一样,只要经历过,都会暂时储存起来,一触即发,但时间不能过于长,取决于天官自身修为,但基本上到了一两百年的时间,相关的身体记忆就逐渐自然退化消失了。 下了朝会后蔓华随着清阑一起去了金铭楼,那是属于清阑负责的地方,里面存放着许多天庭重要的文献和资料。一共三层,晶石就在最上面一层,穿过长廊往里走最深处的地方,一共有两间,神官和仙官分开相对设立房间,前者为红门后者为蓝门。 “你若不回去休养些时日再来,此事并不必急。”正在去往金铭楼的途中,清阑对蔓华道。 “不了。你知道我记性不好,再拖延我怕会忘记有些事。” “有什么很重要的事不能忘记?” “就是记忆有点儿模糊,说不出。” “嗯。” “对了,我捡了块石头,你知道是什么颜色吗?”说着,蔓华拿出那块石头递给清阑,接过石头后,清阑翻看了一会儿:“我怎么看都是泛着淡淡的紫色,不是吗?” “紫色?”蔓华拿过来看了看,“我觉得不同角度看颜色都不一样诶。” “是吗?这是做什么的?” “据说知道了这石头的真正颜色,会激发它的灵性。” “哦,那看来我们不知道,因为现在只是块普通石头。” “不明白……清阑,你帮我收着行吗?” “我?” “因为我丢三落四,记性不好,又喜欢到处跑,弄丢了就不妙了,你说呢?” “可以倒是可以,但你别忘了拿回去。” “好。” 他们说着已经进了楼门,刚跨入一楼的正堂,就听见有谁在打招呼:“圣君回来了啊。” 循声看过去,只见一小仙童顶着两个包跑出来,所谓的包就是盘在头上左右各一边的发包,还都系了乳黄色发带,头发的确梳得整齐光亮,露出洁白的额头。 蔓华和那小仙童面面相觑,表情皆有些奇怪。 “允瑛,这是蔓华散君。”清阑一说,叫允瑛的小仙童本就被看得有点儿胆怯了,便立刻低头行礼。 “你先去忙吧,我随后来。” “是,圣君。”允瑛走时瞄了蔓华一眼,发现还在打量着自己,赶紧溜了。 “这小仙童我从未见过。”蔓华看着那小背影,神色颇有些严峻地问。 “本是菩提老祖房前一株仙草,耳濡目染灵性自通还能幻化人形,天帝听后觉得此仙草不同凡响,赐名允瑛,留他进了金铭楼,若是不错,日后就陪我打理这金铭楼了。”清澜讲得细致,蔓华却只听得‘留在金铭楼’几个字。 “哦。“蔓华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若有所思地继续往楼上走去。 清阑到了楼梯间便停下来了,蔓华独自去了晶室。 晶室里弥漫着带着霜一般的寒气,里面不再是一片白茫茫,而是发着很淡的青光,这样的环境才能最好地存放晶石。室内是空旷的,只有不少纵横交错却没有挨近的白石墙,留下四通八达的过道。 蔓华刚一进去时,便受着一道红色的光的指引来到了自己晶石所在的那面墙面前,抬手间,镶嵌在墙内的水晶慢慢发出越来越清晰的红光,浮现在蔓华面前,这是一块儿方形的红水晶。 用法力催动水晶,便发出强烈的红光将蔓华整个包容进去,促使他闭上眼睛,开始记录进新的记忆。 在红水晶不断复刻记忆的同时,蔓华也在翻看前面被提取出来的那些内容。 第11章 忆回凡间 蔓华刚下凡看见眼前一堆堆坍塌的沙砾石头,断壁残垣,且杂草丛生,植被七零八落,心中幽幽叹了口气。若是换做从前,就眼不见为净,可如今他是身负使命下凡。虽然一向没有使命感,此刻却因重回凡间的这一契机有些愉悦为此生出一种莫名的责任心。 在天上,总是有位上仙见自己不快,屡次三番作难,此次给他两种选择:要么受命长留凡间拯救一方水土,要么下凡历三世劫,重返天宫。蔓华当时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实际上这根本就没得选,那位上仙掌管凡人命数,为司命真君,若是真要作凡人历三世劫,怕是…… 也罢,凡间也是生源之地呀。 蔓华如此想开了,他一挥手,坍塌的沙砾石头便有秩序地堆积起来,断壁残垣也都拼接有度,渐渐的一座巍峨的山廓便形成了,又覆手,植被密密麻麻地显露生机,参天大树覆盖在山体上,形成了片片树林…… 蔓华在山中溜达着,步履轻快,到了山的西南边,仰面思索片刻后,挥手在山壁上刻下“妙山”两个黑体大字,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继续走,转过一片林子之后便豁然开朗,一个大山坑显露出来,十分突兀,也难看至极。 “小神参见蔓华散君。”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蔓华回头一看,是个浑身由形状不一的石块拼凑出来有着四肢躯体的……,且唤做“石人”。这石人身上还长着绿草鲜花,眼睛嘴巴是空洞的,手脚不灵活,想要行礼,却在原地手足无措一阵后,只得直挺挺站着。 “你莫不是此地的山神?” “是。”嘴巴微动,僵硬地蹦出个字。 “这幅模样真是伤得不轻啊。”蔓华负手而立,风吹动他的衣袂飘飘,神情似笑非笑。 “�M安城天灾人祸,邪祟肆掠,山已经被摧毁殆尽,若不是蔓华在这最后关头重塑山体,小神立即便不复存在,如此已经算万幸,也多谢蔓华出手相助。”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本君此次下凡的目的。这妙山乃�M安城根基,方才虽重塑了山体,却仍需要源源不断的法力来支撑修缮。而神的法力来源就是人间供奉的香火,你身为此地山神,首要就是重振�M安城的香火。” “啊?”山神空洞的……似眼睛的地方动了动,似在说:这山倒塌主要就是因为没有香火供奉,失了法力支撑呀。 “放心,有本君在,只怕别被香火熏昏头。”蔓华信誓旦旦,也让山神憨声道:“蔓华一来就赐此地‘妙山’二字,足以体现对此的重视,小神仰仗散君了。” 蔓华摆摆手,他能说取名只是自己一时兴起吗? “对了,这山坑着实难看,山根连的是那片海域啊?” “回散君,是东湖和南洋的交界。” 蔓华听后若有所思,山神又问:“散君要不要去�M安城中或者边上看看?” “不必,本君下凡时已经看了个大概……你回去静心休养,无事不必出来,本君想独自溜达溜达,且退下吧。”蔓华挥了挥手,然后悠闲地往前踱着步。 他这一溜达,倒是溜达挺远,直接到东湖龙宫府邸了。眼前五彩缤纷的宫殿建筑巍峨耸立,各色珊瑚点缀其中,更有彩石堆砌成峰,水族生物懒散地随水游动,水生草木摇曳身姿在色彩斑斓的彩光下显得妖媚动人。 踏遍天地不尽五色,缘是水中一并囊括,横批:碧水龙宫。 写得也太直白了,不过蔓华觉得甚得他心,正要再念一遍,忽然一个在珊瑚礁后缩头缩脑的什么小东西引起了他注意。他嘴角扬起一抹不知名的笑意往那边走去,结果那小东西一见他走来了,提留麻溜得赶紧躲,可惜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这是一只油的发亮的绿色海马,长得不怎么低调,蔓华拎着它脖子,它卷曲着常常的尾巴死死勾住一海藻的根茎,绝不松尾,长长的管形嘴虽不能张开,但那两只小眼睛却凶狠地死瞪着他,带着一丝故作厉害的倔强。 “还挺坚持,行,那就先把尾巴剁了。”蔓华刚抬起另一只手,那海马果断松尾,尾巴卷曲得严严实实贴在肚子上,泪眼婆娑,一副委屈得要命的样子,竟然发出人声了,他哀求道:“大仙饶命,小的只是一只海马精,万不敢违抗大仙呐。” “是吗?……罢了,本君也不愿欺负弱小,只要你说出你们‘东湖之心’在哪儿,本君就放过你。” 蔓华话才刚落,手中忽现强光,蔓华一撒手,强光褪去,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少年出现,他身着黄色锦袍,身形圆润匀称,及肩的头发被随意捆绑,皮肤白若冬雪,双目又如冬雪中的艳阳炯炯有神,尖挺小巧的鼻子配上水粉的小嘴,任谁都想在他富有胶原蛋白的脸上□□一番。他此刻怒目而视,直指蔓华喊道:“你,你又要偷我们家的宝物。” “你这么大声,不怕把巡逻的叫来吗?”蔓华掐住他的脸扯了扯,疼得小少年泪花在眼眶中打转,“疼疼疼……我乃堂堂东湖四殿下,在自家门前我怕什么……嘶――你给我放手,好疼。”小少年按住蔓华的手,想要掰开,却只弄得更痛。虽话语还是那么张狂,声音明显小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地步。 蔓华放开他,拍了拍手,道:“自家门前你偷偷摸摸躲这珊瑚礁后面。” “那是躲你,因为你我都足足被关了三年紧闭,你知不知道有多难熬啊。好不容易出来,又见到你,我……” “当初那是说好了的,怎的如今只怪我一人。当初天帝不是只禁足你一年吗?” “但是你下手也太狠了,直接抢了我们碧水龙宫的镇宫之宝,你知道对我父王……还有对我们龙宫打击有多大吗?关我三年都是三哥求情,差点儿没打断我的龙腿。” “你龙宫宝物何其多,且我看那金盘子似乎不算什么法器,拿着顺手,便取了。” “我父王因此大病一场,而且……这三年也不来看看我。“ “你父王正恨我得咬牙切齿,如何看你。” “嗯?其实我父王没那么生气啦,倒是多亏了清阑哥哥。”一说到“清阑”二字,小少年语气自然变得柔和不少,也不似先前气冲冲的模样。 “清阑?他怎么了?” “嘁,不告诉你。”小少年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微扬起脑袋一副傲然的神情。 “行。”蔓华也不追问了,抬脚准备走,却被一把拽住他,“你干嘛?又要去偷我们的宝物。这次我不许的。” 蔓华扯了两下,没扯开,无奈道:“放心,小遥丹,我这次跟你父王好好说。” “我父王不在龙宫,他去天上了。” “这样啊……那你们龙宫现在谁做主?” “谁做主也不给你‘东湖之心’” “行,那就再抢一回。” “是我三哥韫熙。”这位名叫遥丹的小少年哭丧着喊道,拽住蔓华的手越发地紧。 遥丹说了一系列他三哥如何公正廉洁,如何通晓事理,再如何嫉恶如仇,决不姑息养奸……这种丝毫不恰如其分的话,等见到韫熙时,对方一口应下,不仅答应连通妙山的大山坑,将东湖之水注入其中,还赠与了一座别致的水中宫殿。送走蔓华时面带颇有深意的笑容说道:“空时寻蔓华煮茶对饮,莫要拒绝才是。” 蔓华自是不会拒绝,等到跟遥丹分开时,他说:“空时来凡间,哥哥带你好好玩。” “我才不认你这个哥。”遥丹表示十分唾弃,而后又道:“凡间的地盘你能做主吗?” 蔓华笑了笑:“那是自然。” 听后,遥丹也笑了。 等回到妙山时,大山坑已经变成一池碧水,如同一块无价之碧玉,嵌入这荒蛮之地……是的,这池水闪耀着异样的光芒,池面碧波荡漾,偏偏衬得周围的普通石块,普通树木更显普通。 山神站在边上看着那一池子的水,又看了看走近的蔓华,呆若木鸡。他就是被这突然出现的此般景象所惊吓出来的。 “本君就住这池里了,你是山神,所以山的事还是你多下功夫。” 从天宫下来后便因为没谁管,蔓华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才醒过来,这若是清阑在的话,免不得让自己动动筋骨,不过清阑在,他也不会如此酣睡。 蔓华从大床中起身,拢了拢半开的衣襟,又理了理头发,随便披了件外衣便走到屋正中央的一张青石圆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唇。 这座水下屋舍庭院占据大半面积,三个小房间分布左右,没有主卧之分,中间是空旷的大堂。屋舍周围被设了结界,没有任何水,以致于有的水生草木都被换成了一些陆生草木,土壤和空气以及阳光都适时解决了,接下来还应种上四季草卉树木这些有意思的东西。 第12章 白行小鬼 “蔓华,蔓华,救命……” 蔓华闻声刚将衣服穿好,眨眼工夫一个青色的身影便冲了进来,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脸,泪眼婆娑地停在蔓华前面,哽咽道:“我被打了。” 蔓华挪开他捂着左脸的手,一看,斜在左脸颊一道又粗又长的红印,半张脸都肿了起来,碰一碰疼得他直叫唤。想必捂着右边屁股的样子也不会是装的了。 “怎么回事?”蔓华虽然被遥丹这副样子弄得有点想笑,却更是有些上火。 “这个水池有怪物,我还没有进来,突然一只灯笼大的眼睛出现了,发着绿光,然后就是无数条鞭子一直抽我,差点儿就当场毙命了。”遥丹一边说着一边疼得不行,甚至好几个字发音不对,但蔓华还是听明白了其中意思,并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那不是你们东湖的吗,怎么也能吓到你。” 遥丹没明白,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喊道:“你说那个是触须怪啊!” “你三哥不是说叫‘藤水’吗?” “别管叫什么,我讨厌……嘶――”遥丹大喊大叫将脸抽动得疼,又只得稍稍控制下面部表情,一时间委屈地落泪:“你和三哥都欺负我。” 蔓华伸出带着指环的手,覆上遥丹的左脸片刻,立即恢复如初,遥丹轻轻一摸,甚至掐来掐去也一点事儿没有,欣喜道:“还有我的屁股。” 蔓华挥挥手,遥丹有些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屁股,惊叹道:“蔓华,你仙力这么高吗?” “你以为天宫是这么好留的?”蔓华打趣道。 “咦,那风亭灵君怎么留下来的?”遥丹不以为然,并另外表示对他的指环很有兴趣,“要不然你也帮我做一个指环吧,那样我也很厉害了。” “可以啊,卸胳膊还是腿?” “什么?你也太凶残了吧。”遥丹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摆摆手,“算了,我的美貌就是最好的利器。”说完,嘟起嘴鼓起脸颊摆出一个很天真烂漫的表情,换来的是蔓华用力掐了一把,实在是忍不住。 这是个相貌十分稚萌透着俏艳的少年;说他稚,因为一张天生娃娃脸,肌肤吹弹可破,白里透粉,说他萌,因为脸形圆而线条流畅,下巴微尖,眼睛圆润清澈,目若星辰,眼角却上扬略显俏媚,鼻翼小巧尖挺,嘴唇又小又薄自带唇珠,稍显尖巧。这样一张圆润中带着尖俏的脸,说不出软萌更多还是娇媚更甚,只是但凡见过此种模样,必然一生不会忘记。对着这么一张脸,蔓华反射性的动作就是狠狠掐上几手。 “哎哟,蔓华,你下手能不能轻点。”遥丹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似乎又肿起来了。 “弱成这幅模样,你往日的修炼都用作什么了。”蔓华松手后,随意坐了下来,拿着杯子抿两口水。 “什么弱……蔓华,你要说我打不过触须怪这事儿,这是与生俱来的好不好。我很小的时候差点儿没死在它黏糊糊湿答答的手里,要不是我大哥,你就看不到现在的我了。” 蔓华对于遥丹这般解释有些无奈,转而问:“没听说过你大哥。” “天上地下只知我三哥和已经去东方弗提天尊门下修炼的二哥,却不知世无双的我大哥。”遥丹的认真看上去竟然还十分有说服力。 “怎么个好?” “温暖,又如纱一般轻柔。”遥丹顿了顿,无不低落地道:“过了太久太久,我真的忘了他的模样,可是感觉不会错的,我一直都记得。” “说起来,在天宫也有这样一位仙官,无论他做什么,都让你觉得很舒服,总是很温柔地对待,又总是满眼温暖笑意看着你。从他的眸中,你会误以为你自己就是他全部,但就只是误以为而已。” “是清阑圣君吗?” “嗯。” “在我父王的寿宴上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一瞬间,我整个大脑一片空白,我并未觉得是我大哥,只是我太喜欢他给我的感觉了,就像是整颗心被毛绒绒的东西拥簇着,温暖得快要融化。我们龙从内到外本来就是冷冰冰,却在那时感到一阵血热,烘着皮肤都快着了火。” 蔓华觉得遥丹的描述很有意思,难得有配合回应,而遥丹也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一边出神一边讲述着。 “但他是仙官,一直辅佐天帝,我又在下界,难得一见。我想要修炼,位列仙班,好多一些机会见到他,可是我父王却再三阻止我,说我们东湖龙族祖先曾留下遗训,要世世代代留守在东湖,受命于天帝……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二哥能去东方弗提天尊门下修炼,他日必定也是要位列仙班的,我怎么就不可以了。”说到这儿,遥丹便觉得愤愤不平,当初他又哭又闹,各种折腾也没得到允许,他二哥亥风就表达了一下坚定的决心就去了,简直没天理。 “收了你,弗提天尊的赫赫威名便是不要了。” “哼,我这是没认真修炼,反正都不让我位列仙班了。而且夕摩山的平耶祖师都说我天资聪颖,假以时日修炼必成大器。” 蔓华摇摇头,谁不知这平耶祖师跟东湖粼王素来交好,三分薄面肯定是要给的啊。 “蔓华,你跟清阑圣君要好,我经常来你这儿能不能多看看他?”遥丹巴巴望着蔓华,期待地问。 “天宫的仙官没有接到使命不便下凡,何况清阑又是天帝身边的文官。” “哎,我听三哥说在天宫你们关系最好了,看样子也就这样。” “我跟清阑的关系外者说了不算。”蔓华抿唇一笑,而后站起身整顿衣裳。“那小遥丹,陪哥哥去人间走一遭如何。” “你不是我哥哥,你又不是龙。”说罢,遥丹化出一条青色的尾巴,尾尖处泛着红色,整条尾巴光芒四射,耀眼的不行,像镶嵌着绿水晶般的鳞片冒着丝丝绿莹莹的光。“你看。”遥丹指着自己的尾巴颇有些得意之色,他的龙形虽不大,但是一定是东湖最好看的那种。 蔓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摇身一变,一条巨型长龙卷着遥丹直飞出宫殿。这条长龙通体呈黑色,泛着黑曜石浓重又神秘的光,没有一丝杂色,连那对看上去坚固无比的龙角也像是黑色金属锻造出来一般,散发出令见者心生畏惧的光泽。在同样幽暗的水中,只有一双黑紫色眼眸若隐若现似无尽深渊。 遥丹傻了,直到他们下落到一片草地上,头顶着蔚蓝的天空,他才缓过神来,见蔓华早已恢复人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得张张嘴,又无法说出一个字。 蔓华在路边随便折了根野草含在嘴里,一边悠闲地往前面一条小路走去。他们现在还是在山上,只是有条很明显是人走出来的路,说明已经到了凡人活动比较频繁的地方了。 “蔓,蔓华……你是龙族的?”遥丹定下心来,急忙跟上蔓华,不可思议地问。 “我不属于任何族类,化龙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你胡说,我知道有变换的法术,但龙形并非一般的,我们龙族是上古神兽,从最初就开始留守一方辅佐天帝,若非龙族,是无法化作龙形的,而且你的龙形不修炼数千年是不可能有的。” 蔓华不回话了,自顾自往前走,嘴角那抹笑意实在让遥丹摸不着头脑,有种被小瞧的感觉,又有股莫名的震慑之力。 这分明就是龙嘛,有什么好掩饰的,改明儿我就问问父王,一切都明明白白。遥丹在心里嘀咕。 “蔓华,那个藤水能不能还给我三哥啊,它守在你哪儿我都不敢来了。”遥丹小跑跟在蔓华旁边,道。 “可以。” “那什么……”遥丹正要继续说,蔓华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侧耳倾听,那声音方才清楚起来。 “快点,好不容易把他搞到手,别让别的抢了去。” “大哥,不就是搞个□□,这�M安城内外不知多少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凡胎□□,咋就非得花上半个多月弄这个小子。” “是啊,做鬼已是不易,为这小子差点儿没死第二次。” “你们懂什么,劳资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皮囊,弄到手后行走在凡间,肯定是如鱼得水,就算走不了正道,去个什么风雪楼劳资都比别人挣得多。” “哎呀,还是大哥讲究,懂门道,做鬼做久了我们都忘记怎么做人了。” …… “现在鬼白天都能出来了吗?”遥丹压低声音问,尽管如此,还是被灵敏的几只鬼听着,喊道:“谁,光天化日敢偷听。” 遥丹反射性地捂住嘴,看着蔓华,只见他施法换做平常人模样,穿着布衣青衫,隐匿住他们的气息。 “蔓华?”遥丹有些奇怪,这样子与凡人无异,唯一能震慑这些小鬼的气势都没了,他可不想跟这种小鬼交手,而且能白天出入的鬼必定不弱,不一定讨的了便宜。 “吓,大哥,你快看这边还有两个人呢。”一披头散发,满脸青黑的小鬼发现了他们,有些激动地喊到,不一会儿,另外两只鬼也都到齐,一样的装束模样,就是高矮胖瘦之差,但只有一只鬼额头一圈赤红,皮肤偏白青。 “哎哟哟,不得了,现在的凡人长得比咱那个朝代好看不说,就这破地方能养出这么水嫩俊美的人,简直是……”说这话的正是那只白青鬼。 第13章 来自鬼城 “现在的鬼也都这么寒酸这么丑吗。”遥丹躲在蔓华身侧,小声跟蔓华说。 “大哥,他们能看到我们。” “大哥,他们还嫌我们丑。” “行了,大惊小怪,不丑能当鬼?不就是靠吓人混口饭吃嘛。”此鬼拢拢自己杂乱的头发,清清嗓子,对着蔓华他们道:“你们一看就是读书人,所以应该能理解我们,自古鬼和人就不两立,今日我们强于你们,所以就乖乖听话,免得吃些苦,可惜一副好皮囊。下次让阎王给你们分个好人家,重新来过,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怎么样?” 遥丹刚要开口一顿奚落,蔓华就先道:“好。” 蔓华的顺从让三只鬼都有些不可思议,瞪大了红眼睛互相对视几眼,又看向蔓华,那种平静的样子的确不像有什么花样要耍。 “好兄弟,识时务。”被唤作大哥的鬼,此处为方便就叫做大鬼,肯定地对他们赞赏一番,然后叫来两个小弟小声地讨论了一番,期间数次瞄蔓华和遥丹几眼。 遥丹忧心地看着蔓华,而蔓华却是一副慵懒的模样,还打了两个哈欠,像是随时都可以席地而眠。 “我去把那小子弄醒迷住,你们搞定这两个。” 说罢,两只小鬼笑容阴惨地走到他们身边,各在耳边吹了口气,看上去不怎么管用,又多吹了几口,忍无可忍,遥丹嫌恶地飞起一脚直接把自己身边的那只小鬼踹出三米多远,吓得另一只鬼遁了身,往地底钻去,但还是被遥丹一把揪出,抡了几圈甩出同等距离的三米多远。 遥丹气刚消了一半,忽然侧面大风刮来,他侧身一看,只见那大鬼吊着血红双眼,头发不断生长,同时四肢不断拉长,獠牙尖爪横生,随着一声鬼叫,迎面冲向遥丹。 遥丹躲避着大鬼的猛烈进攻,同时还有四周被风卷起的树身的冲撞。这大鬼在空中来去自如,身形可以随意变化,好几次被遥丹抓住了,却像是指尖流沙一般悄然滑走,而后在不远处恢复本体,张牙舞爪地攻击他,速度如此之快,遥丹几乎没讨到半点儿便宜,就在他几乎要现出真身,和大鬼撕咬一番时,大鬼忽然像是被定住似的,从空中跌落至地面,而后朝着空气一番抓咬,在地面一通摸爬滚打,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便没了力气,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遥丹四处张望蔓华,在不远处的一棵巨树下看见他的背影,走近时发现他正半蹲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的一个凡人。 这凡人看年龄也就十三四岁,是个少年,模样确实如之前那些鬼所说,清光熠熠,意态姿媚,虽是闭眼沉睡之态,却也可思其明眸善睐,如丝如画。而又见其脸色苍白,轮廓消瘦,让他的媚意少了许多,却多了些冷然之风;发丝凌乱,衣物单薄朴素,让见者不由心生些怜爱之意。 “怎么了,蔓华?”遥丹问。 蔓华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手上捏着一根三叶树枝,树枝上有四片绿得发黑的树叶,他晴朗道:“今日运气真是不错。” 遥丹表示十分不赞同,说好的去玩,还没走出这片山就已经这幅样子,完全失去了兴趣。 “若是今日你多忍耐一些,就能看到鬼英群集的景况,以往可只能在鬼城能看见。” “鬼英群集?鬼城?为什么会发生在这里?” “这就要问问他们了。”蔓华话刚落,随手一挥,两只小鬼一只大鬼四仰八叉地摔在他们一米处,□□声不绝于耳。 “为何离开鬼城?”此话是对着那只大鬼所说,大鬼经历那一番挣扎深知没法挣脱,干脆呼天喊地,鬼叫着仿佛马上就要死第二次了。 “其实还可以叫得更惨些。”蔓华嘴角勾起一抹笑,转动手中的树枝,一点点往里注入法力,突然大鬼叫得撕心裂肺,尖锐得连那两只小鬼都受不了,往两边滚了几下,好离远点。 那张青面已经快要转成铁黑色,獠牙也碎了一颗,十指剧烈弯曲,尖爪深入地面。 “鬼,鬼王……”就在树枝即将吸干大鬼身上的鬼阴之际,一小鬼颤颤巍巍地蹦出这几个字。 蔓华反向转动手中的树枝,驱使一部分鬼阴回到大鬼身上。 “说吧。” “是,是……鬼城在选新的鬼王,其中最有实力的当属九里,可与他同到了仓夷山山顶的还有另外一个到鬼城时日不久的,叫孜婴,溟川深渊并非寻常之地,就连九里也未有把握安然通过,加之孜婴性情虽恣意妄为却又秉持公平公正一视同仁原则,比起九里力量不差分毫,在鬼城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拥护者,几乎与九里持平,为了确保稳坐鬼王之位,九里竟然私底下偷偷吸取别的鬼阴来使自己强大。被揭露后,双方开始了大战,谁知九里不仅吸取了大量鬼阴,还偷偷与魔兽鲮狳签订契约,不仅将孜婴打成重伤扔下溟川,还统领了鬼城,此后鬼城是群魔乱舞,整日鬼哭狼嚎,反抗无力,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所以我们逃离了鬼城,有不归顺又没逃出来的,可能已经死于鲮狳爪下或者被九里拿去炼造了。” “鬼城这么乱,为何不上报天庭呐。”遥丹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天宫本就不管鬼城,放任自流,这是天上地下都默然的。“但你们也不能因为鬼城事发而跑到这儿来害人,若是天庭发现,第一问罪的就是你们。” “哎,若非九里赶尽杀绝,非要灭我们一行,我们又怎会找凡人附身,做鬼可比做人好多了。” “求生欲还挺强。” “今日你们不论是属魔界还是仙界的,落入你们手中,算是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别忘了鬼城的魔兽横行,早晚酿成大祸。”大鬼像是缓和过来,咬牙道。 “你什么眼神,还分不清我们是仙界的,都说鬼靠鼻子行事真是不假。” “靠鼻子行事的是妖,我们做鬼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面面俱到,那一点比不上仙魔两界。”大鬼这惨兮兮的青白脸上竟还颇有自豪之色,缺了一只獠牙,整个看上去不仅不恐怖了,还挺滑稽的。遥丹被逗笑了,也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鬼城之事有何难。”蔓华把玩着手中的树枝,扬声道。 大鬼那表情臭的差点儿没啐一口唾沫表示不屑。遥丹气得上前一脚踩下去,直直把鬼头踩了个坑,吓得旁边两只小鬼软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孜婴掉下幽冥河多久?” 大鬼暂时是说不出话的,因为嘴已经歪到太阳穴凹陷处,是其中一只小鬼回的:“大,已,已有180天了……。” 蔓华将手中的树枝一抛,去树下把少年抱起道:“遥丹,走了。” “啊?哦。”遥丹临走前再踹了几脚大鬼方才罢休。 …… “你这暴躁的脾气随你父王吧。” 走在下山的路上,蔓华特意将他们的气息阔大,所以倒是没有再遇到什么妖魔鬼怪,只是遥丹不住地打量那少年,且一路都喋喋不休,问东问西,也算不得清静了。 “我就是不喜欢鬼怪之类的,除了吓人没什么用。对了,蔓华,你用那树枝一下子就制服了那只凶鬼,怎么做的,教教我呗,以后去哪儿都不用愁了。” “这个不是对所有的鬼都管用,须得用在与草木签订契约了的鬼怪身上。” “啊?” “能在白日出行的鬼,十有八九是来自鬼城。其实来自哪儿也不重要,只要是外来的鬼,由于没有自己的地盘,如果要进行借尸还魂或者是直接强占凡胎□□这种消耗极大的动作,必须要有安全的庇护所,一般都会选择深山老林中年轮较大的树,还须得有树精,与其协商,互相让利,先是交出自己一部分的鬼阴,通常高达半数,将鬼阴留在商定好的地方,可以是一支树枝,可以是花朵,也可以是一片叶子,总之是庇护所组成的部分,等协议完成,鬼阴自然归于该精灵用来修炼,若是此鬼中途出了任何意外,鬼阴归还。” “哦,那根树枝就放着这凶鬼献出的鬼阴呐。都说鬼怪精是一家,果真如此叻,要不就算是魔也没法用鬼阴修炼嘛。可是怎么知道鬼阴在哪儿呢?” “承载着鬼阴的部分颜色会更深且发黑。用它可吸取鬼剩下的鬼阴,前提是施法者修为得够。”说罢,瞧了眼遥丹,遥丹立刻心领神会,尴尬别开目光,转而问:“这凡人呢,你带他去哪儿?” “送下山,看他资质不错,日后兴许帮得上。” “凡人而已,哪儿值得你怎么上心。” “行走在凡世间,许多事只有人能做。” “那随便扔在路边呗,反正自己会醒,醒了还不知道回家啊。” “不过人,很多时候倒真是很脆弱。”蔓华如此说,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神情竟难得有些苦涩。 “还是我好吧,你比我年长,我活得肯定比你久,我可以一直陪你身边。”遥丹笑嘻嘻地凑近蔓华,一副等着夸奖的模样。 蔓华但笑不语,遥丹屁颠颠跟在后面,对蔓华神秘的笑十分不解,以为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各种解释发誓保证,也未能换来蔓华一句赞同。 第14章 东湖韫熙 他们在山下遇到一拉着牛车的老伯,将少年交给老伯后,蔓华给了一五彩石头作为报答,照顾少年,等他醒后送回家,之后眼看着要日落西山,带着遥丹回了自己的水下居室,为了方便称呼,他又在进门前的石柱上刻下”华泽“二字作为住所的名称。 刚进去堂厅,便见一青色背影,丰致嫣然,艳夺明霞,站着像是在看什么有些入神。 “三哥?”遥丹唤了声,语气还颇有些迟疑。 待那身影转过来,那张肤洁雅致,顾盼生辉的熟悉模样才让他确定下来,欢快地跑过去,搂着他手臂道:“还是第一次见三哥穿这颜色的衣裳呢。” 韫熙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物,顿了顿,面色和悦,温声细语道:“是吗,那遥丹觉得可还好?” 遥丹忽然松了韫熙的手,摇着头后退两步,道:“三哥,你不会又是父王叫来抓我回去的吧。”他可从未见过这样温柔如水的三哥,绝对有大事发生。 韫熙低眉浅笑,显然是被遥丹的反应给逗笑了,可遥丹不知道为何如此,在他的印象中,只要三哥发出这种不知名的温和笑意,一定没什么好事,尽管今日看上去让他觉得十分温暖芬芳。 蔓华一进屋,就见遥丹警惕地与韫熙对视,知道他进来了,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跑到蔓华身边,道:“蔓华,我三哥来了。” 与韫熙对视一眼,对方温然一笑,让蔓华竟有一丝的晃神,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那笑让自己心底舒缓柔软得快化开,这大概是第二个能带给他这样的感觉,真是稀罕。 “遥丹,你这样好像是三哥以往对你不好似的。”韫熙颇有些无奈道。 “不是三哥,是我们家的老龙王,让三哥你来找我准没好事。” “父王倒是找你来着,说西山佛罗仙尊要开坛讲座,打算让你去。” “就这样?父王知道我又跑出来没生气吗?” 韫熙指尖触碰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样,道:“父王去了夕摩山还未曾回来,想来与平耶祖师闲话是谈到此事,便传信回来通知你早做准备。” “还好还好,就说没那么快嘛……那我们走吧。”遥丹总算是放下心来,此刻倒是催着韫熙了。 韫熙并未动,倒是看了蔓华一眼,遥丹奇怪道:“咦,三哥不是来接我的吗?” “你多大了还认不得路回去么。”韫熙还未开口,蔓华便随口这样回了一句。 “我怎会不知,只是那触须怪……三哥……”遥丹满脸委屈。 “无妨,我已知会了此处藤水,你大可像出入碧水龙宫一般,不会伤你分毫。” 遥丹喜于言表,“那我先回去了。”说罢,化身一条中小个头的青龙消失于“华泽”。 “你们这样护着他,看来是要永远做一只小青龙了。”看着遥丹消失的方向,蔓华悠悠开口道。 “你道要怎样?”韫熙温然问。 “找来十只‘藤水’,轮番上阵。” “如此一来,还未碰得着遥丹分毫,这藤水便要一个不留了。” “为何?” “父王那关过不了。” 蔓华摇头叹息,如此受宠溺,怕是天上地上找不到第二个了。 “我这儿只有茶,试试?” “甚好。” …… 庭院前,矮脚桌上一炉上煮着茶水,他们对立而坐,这外廊做出来后,蔓华专铺上光滑的鹅卵石,五颜六色很是精巧,再铺上一凉席,席上放一张矮脚方桌,两边铺上蒲团,坐着相当舒适。蔓华不喜欢笔直地坐着,于是特意将此处安置在一廊柱旁,往后一倒就能靠着石柱,慵懒地半靠着就能闭目养神半天。这都是他在天宫的习惯,下凡了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蔓华散君可喜欢酒?”韫熙盘腿而坐,上身笔直,正对着蔓华,笑容浅淡;再对比蔓华懒散地倚靠一旁的廊柱,右腿曲起,戴着指环的右手搭在右膝上,面向的是庭院,神态悠然。 “酒?”蔓华一听便眼神一亮,望向韫熙,问:“你还会酿酒?” “自己倒不酿,但是天上地下多的是会酿酒的仙家,怎么也不会缺。”韫熙手持茶壶将蔓华和自己的茶杯填上,再放回炉上。茶气飘香,热气升腾,他白玉般的指尖摩挲着杯身,温热传上指尖,上面染上一层淡粉,晶莹剔透。 “你可认得清阑圣君?他酿的酒最是好,若得空,还请去讨要几坛,就说蔓华想他的酒香了。对了,还有专用来吃酒的杯,一并要来。”蔓华一边说着,已经抿了数次嘴唇。若不是自己在受命后一个月直接去了凡间的�F风仙师哪儿听法,也不至于一坛没带下凡,清阑竟也不主动与他送别,倒是让他心里失落不少。 “好。”韫熙抿了口清茶,齿间留芳,香气溢满心间。又道:“这个庭院建得很不错。” “三殿下大方,我不过随便改造一二。也多亏送来了藤水,否则这空气问题难以解决了。” “这藤水是为了护池中平安,水下指不定有个什么。不过蔓华散君另外给它安排工作,我瞧它做得挺有趣。”韫熙眉眼含笑,“对了,我见外面有小水球似的东西在池面与屋舍间来回吞吐阳光,还从未见过此物呢。” “哦,那是‘月华’,在魔界的街市都有售卖的。因为魔界上空魔气升腾,遮天蔽日,常年阳光稀薄,每家每户养上几只,来回将阳光运输入魔界,长年累月,方才使魔界正常运作。” “蔓华散君去过不少地方呐。” “未成仙时出世于人间,又去过鬼城魔界,没想到后面会把这些都用上。”蔓华一口饮下一杯茶,放下茶杯,还是觉得酒更过瘾。 “的确,多走走看看总是好的。”韫熙感叹道,“可惜我不仅没去过其他地方,连凡间也未曾游玩过。” “那你想去吗?我可以带你去,只要你不觉得有所顾虑。”蔓华眼神一亮。 “顾虑?” “你知道的,天规这些挺烦,清阑总是被那些条条框框弄得规矩得不行,像遥丹不在意规矩的还得怕老龙王,如此总是玩不了什么。” “这样说来,我倒是无所顾虑,但是你不是受命下凡?” “我?在天宫我都自由惯了,除了那什么死命真菌,没谁管我,不过想管他也不一定能管着。”蔓华眨眨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说好了,等我安排好�M安城的事,我们就到处游玩。” “蔓华散君如此说便是了。” “叫我蔓华好了,‘散君’二字不什好听。” “好,你也可直接称呼我……韫熙。” 由于高兴,虽没有酒,蔓华也喝上好几杯茶水,若是有酒怕要醉上几天了,如此耽误了正事也是不好。 韫熙还笑他说如果以前遇到的是别的不爱酒的仙官,而非清阑圣君,便也不会这样嗜酒。这话倒不太准确。 最初清阑也是滴酒不沾,更不会酿酒,只因他有一次在月圆晚宴上喝到夜星仙子酿的梅子酒,无意说出自己以前没上天宫时便喜欢酒,终于在天宫喝到还不错的酒了。后面清阑才说学过酿酒,还真合他心意,从此便成了他专门的酿酒师,可是直到现在清阑的酒量都不好,所酿的酒基本是清酒类,却也只能喝两杯,再多喝……其实蔓华也不知他再喝会怎样,因为清阑从未喝过第三杯,有时候使坏想骗他多喝,但这天帝随时会传他议事,万一出事,不忍他受责罚也就罢了。 说到底,自个儿的爱酒应当是天生的,后面是被清阑惯坏的,不然也不至于连人间的酒半分不想。 韫熙走后,蔓华就在外廊睡了过去,等一觉醒来,已过子时。 踩在润湿柔软的泥土上,露珠将衣袖沾湿,发丝在雾气中也变得湿润,森白的皮肤上有着冰凉的湿意。这是他最喜欢的时辰,一切都有着最真实的触感,不慌不忙,在黑夜里行走;有时身边有豺狼虎豹作伴,有时狐狸开路,有时怀中抱着小山猫……也有可能是独自一个,就像现在这样,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和夜鹭单调而粗犷的叫声相伴,也有别的昆虫或是地上行走的动物的声音,在深山老林传响。 这些都是生命的迹象。 “九里的部下已经找到此处,最好还是撤吧。” “可�M安城败落至此,人气衰退,阳气渐弱,再过不了几天我们就可以全部上身,获得重生。即便此次逃过九里的追杀,但几乎不可能找到这样的好机会。” “就算上了身,还是只能活这短短凡人阳寿,寿终连我们的魂魄都会烟消云散,更何况我们如今这种声势,一定会被天庭发现,到时又该如何?” “天庭发现最好,魔兽横行就是他们天庭监管不力,而且我们如今哪儿有退路。” “恐怕天庭早已知道,派了天官下来。” “那又有何用,他们天上的自古瞧不上我们做鬼的,怎么会肯搭救,若是乘机一举灭了鬼城,对他们好处可大了去了。” “当初若是归顺九里……” “哼,按九里生性多疑,嗜血成性的性格,早晚也是逃不过,像这样苟活也好过每日受着折磨。” 此话一落,间隔着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 “哎,要是孜婴还在……” 不知是谁发出这么一句,立马引来强烈的附和。 “是啊,孜婴大人若是在,还可以拼一拼。” “当初我就是瞎眼跟了九里那混账,我弟才惨死在他手上。若非孜婴大人出手相救,恐怕我也……” “可孜婴大人已经……” “不对,刚刚是谁敢直呼孜婴大人的名讳?”总算有一鬼明白过来,一声发问之下,群鬼双眼渐红,獠牙尖爪生长,警惕地环视四周,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模样。 说真的,若是人见了此刻境况,恐怕早已吓死过去,修为不高的见了也得腿脚发软昏厥过去。 第15章 与鬼交道 这是一片凸起来的小山包,数十只鬼围成圈,或站着,或蹲着,或半趴着,姿势不尽相同,唯一差不多的倒是那张青白鬼脸,在月光投射下越发显得狰狞,鬼气聚集,阴寒之极。獠牙和尖爪滋长发出凌厉的光,额上一圈赤红像是索命的红绳…… 目光很快聚焦到了坐在参天巨树半腰的一漆黑的身影之上。 月光由上面枝叶的缝隙投射进来,这黑影坐在一枝桠上,一直腿半曲着,一只腿垂下悬在空中;黑发飞扬,被月光镀上一层轻薄而朦胧的银面,显得湿润又冰冷。除了这整个身体的轮廓外无法看见别的什么,甚至是面容。只觉得像是由夜幻化出的什么,又更像是有他,整个夜才更加醒目张扬。 “你是何方何派,为何知道此地,目的是什么?”一身着黑袍的鬼冷声喊道,看上去在这群鬼中是有着地位的,否者也不会站得如此靠中央。 “知道这些对你们并没有多大用处。”蔓华半倚在树上,颇为乏味道。 “至少知道是敌是友。” “非敌非友。”蔓华转动右手的指环,心想,就算再怎么不像仙,也不至于看上去是魔吧,为何连鬼也未能辨认出,还是鬼城的精英,这么多年的仙到底是当得失败了啊。 下面的鬼都不再说话,只是望着他,等待他说下去,警惕状态却怎么也没有放下去。 “三日后,你们便可以回鬼城迎接你们的新主,五日之后,若�M安城内外再出现一只来自鬼城和白日能出行的鬼,全杀。此外,借尸还魂或是强行夺舍凡胎□□的也都一个不留。” 蔓华站起来,林间的风吹动着他衣袂飘飘,黑发悠扬,像是夜间出行的鬼魅一般,却带着一股强大而不可反驳的威严。 “敢问是在何处?” “溟川畔,七色石光。” 说罢,一跃而起,瞬间消失于月光之下。 “这,这是谁?”望着蔓华消失的地方群鬼发愣,良久后有鬼发问。 “好像就是白天我们遇到的,把骁云大哥打伤了的……” “再说一遍,劳资没受伤,半柱香就恢复了一张英俊的脸庞。” “啊,英俊的什么……” …… 在回山上前,蔓华绕道去了趟�M安城郊外。天已拂晓,很快就到黎明,再是清晨。清晨的一切本该是生命苏醒的起始,此刻是三月中旬,也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再过些时日,应当是生机盎然,万物勃发的景象。 眼前所见的尽是饿殍遍野,以地为床以天为铺乃常态,经过一夜的冷风,好一些的一家人挤在一起相互取暖,也有独自一人的蜷曲了身体只能尽量保暖,所幸还有些不能食用植被可遮蔽一些风寒。 空气中浮动的气味如此复杂,腐烂的尸体,清晨青草的芳香,许久不曾冲洗过的体味……但经历了一夜,没有谁的鼻子能闻出,有幸闻到也无暇顾及,如果有人告诉他今天你一定能过去,或许他还稍稍分一些心来分辨一下,不过到底这是个浪费呼吸的差事。 看着这凌乱破烂的发丝衣着,不禁会想到也许那白日能出行的鬼只要不露出尖爪獠牙,就能混迹其中,连脸色也不需掩饰,就算是白得透骨,也没谁会起疑心。 太阳出来的时刻,当金黄色的光辉洒下,落在他们身上,又有多少人能睁眼看看这日出的时刻。也许再是灿烂的阳光也唤不醒他们,但若是有希望,一个能感到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蔓华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这条小路没有人,只有血腥之气传来,多走两步便能看见几只饿鬼狼吞虎咽面前一具尸体,五脏六腑已经被掏空,肠子扔在一边,眼眶被血肉填满,面目全非。 鬼最爱吃的就是人的眼珠,听说吃够了数量便能直面太阳而不被灼伤。不过就连人本身直视太阳片刻也会觉得眼睛疼痛不已,又怎会应了前言,不过鬼的脑回路向来是直的,尤其是这种饿死鬼,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吃,哪儿管得了是真是假。抛却这点不说,眼珠的劲脆口感倒是很受他们喜爱。 一道银光闪过,几只鬼张着大嘴,血肉从嘴里掉落下,眼球突出,眼珠放大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片刻之后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一血肉模糊的□□,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蔓华收手后,目光凌然,转身折回原路,指间的指环之光并没有收敛……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天微微亮,有人已经起身了,但像是没什么可做的,坐在原地发呆,那神情似乎已是神游天外;也有起来拿着破碗或是叶子做的容器去树上或是草上盛露水;人一旦活动多了,连咳嗽声也比夜间多了起来,连绵不断的,夹杂着痛苦的□□声…… 蔓华已经催动了法力,浑身被仙气包围,再聚集在右手之中,只要他施法出去,这些人不仅能被治愈,还会像获得新生一般活力充沛。 有谁握住了他的右手,耳边传来柔软的声音,在喊他名字:“蔓华。” 蔓华侧脸便看见了一张面色柔和的清隽面容,“若是直接出手,一切将偏离我们的本意,凡间的事,还是得由凡人解决。” 法力渐消,蔓华的神情也缓缓平复。 韫熙看着不远处的人群道:“他们正准备往�M安城中赶去。” 蔓华也看过去,发现果然大家都陆续醒了过来,收拾收拾东西,一副准备赶路的模样。可到底,还是有人没有醒过来。 蔓华不再看下去,而往另外的路走去,韫熙上来走在他身旁。 沉默了好一会儿,蔓华才开口,“我刚刚杀了几只鬼。” “嗯。”韫熙轻声应下,见蔓华没有继续说,他道:“你知道他们不过是按照本能进食,吃的是早已死去的□□,并没有害人,完全符合凡间人鬼共处的法则。” “的确,我没有理由杀他们。”蔓华神色黯然,“都说成仙须得割舍七情六欲,超脱凡事。我没有。” “只是成神如此。” “我的第一记忆便是在凡间,所受的第一恩惠也是来自于人,亦有人的皮相,不是人,又会是什么?”蔓华想,那司命真君整日里说他不仙不成体统倒也不是偏见了。 “世间万物,各有千秋,是什么有何意义。重要的是你受惠于这片土地,上天给了你这次机会回应,如此,不正好?” 蔓华见韫熙说得云淡风轻,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自己想了想,似乎正是这个道理。 “这�M安城内外不仅是邪祟作怪,最大的是人的问题,等回到‘华泽’听我一一为你道来,顺便我为你讨要了清阑圣君的酒,我们一边品酒一边详谈。” 蔓华扬眉看着韫熙,韫熙温然一笑:“那套酒杯也是一块儿带来了的。” …… �M安城是属于殷立朝(当今最是昌盛的大国之一)的一个边境小县城,长久以来自给自足,人丁兴旺,却鲜与外界来往。其中原因有俩:一是以前闹洪荒水涝,外面的人皆远离,视作不详之地,天灾解决后才慢慢发展起来;二是�M安城地理位置问题。一方靠河,名曰“浪沙河”,浪沙河广阔辽远,河中暗流众多,一旦刮大风或是下雨,河面惊涛骇浪,像是有邪祟兴起般,直让河面的船翻下几艘才肯作罢。实际上浪沙河与溟川交界,若非有两道封印分别加入流入�M安城入口处和流向别的支流的出口处,这浪沙河也该改名为溟川,如此以来,凡人就成不了此处的主了;而又另有河神镇压,平日里也只能小打小闹一番便作罢。 此处还得一提邻靠的一座神秘而凶恶的山――仓夷山,此山分为两面,阳面和阴面,阳面有豺狼虎豹等猛兽,即使人兽相争,也一直没闹出大事;而那对着的阴面,有瘴气护林,更有妖魔邪物往来,出事倒没有过,只是鬼城里的喜欢在此活动而已。 按常理不该出什么事;之前从未有人穿过仓夷山阳面,求仙问道的最多也就是在妙山与仓夷山接壤的一座巨大的石幕就停下来。其实说起来妙山本属于仓夷山一部分,占其阳面的大半面积,不过蔓华一时兴起改了个名。而若是凡人知道这石幕后面的仓夷山乃是鬼城奉为的圣山,且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活动于此,倒要吓得连妙山也不敢再去。 但知情者都知那石幕被天庭下了几道封印,阻挡其中,鬼城中的鬼过不来,这边的人更过不去。此次鬼城生变,导致那边的鬼过来凡间,而�M安城沦落到如今的境地,也基本与此事有关。 总之,主要是一条环城的浪沙河使得交通不便,阻碍了交流;其次又有猛禽凶兽出入令人闻风丧胆,且常年居于如此环境,�M安城的百姓以打猎为生,种植为辅,自然是野蛮不少,在殷立朝以文明著称的泱泱大国,自然是拿不出手的,且当今圣上最排斥世上神鬼之事,除了一些传统的寺庙,一概不允许私自修建。尤其各家各户不允许私自请神拜佛,烧香火;不允许传神鬼之言。宣扬以人为本,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此事还在天庭好一通流传研讨,得到一致夸赞。当然,对于靠着人间香火增长法力的神确实不是件好事,不过在天宫毕竟只占少数。 第16章 心有一计 �M安城独树一帜,其中信神拜佛已成了深入骨髓的一种文化,无法改变,且时常发生怪异之事,从上面派下的钦差大臣无一不是吃个血亏逃回去。至于怎么跟上面禀报不知,反正许多年也没有从上面派人下来,对此地不管不问,�M安城人也生活得自在惬意。 鬼怪有,神仙更是不再少数,有他们自己信奉的神,也有传言见过的,不胜枚举。修道之人听闻后也络绎不绝,发现在此地的确更有助于修炼,当地人又热情好客,于是�M安城修道者云集,形成各门各派一时风盛于全国,当时新帝刚刚登基,忙着朝堂之事无暇顾及,且自己虽表面奉承于先帝的宗旨,却私下里也好修道之事,故而没有进行严厉的打压。甚至到后面兴起修道的狂潮也是由于得了这新帝的推波助澜。 但两年前仓夷山突然剧烈震动,山的阳面坍塌,波及�M安城,其房屋坍塌,造成严重的死伤,尤其是�M安城内最大的神庙的坍塌,当时里面有数十名上香者,也都一并埋葬在里面,无一生还。�M安城大乱,其中受害者家属大怒,推翻了十来座神庙道观以泄恨,并开始驱逐外来的修道者。 大约六个月前,浪沙河兴起大浪,持续整整一天一夜,�M安城郊外受灾严重,死伤过半,房屋庄稼尽毁,城内因周围修有高墙而未受严重波及。 救援不到位,无家可归,缺食少粮折磨着�M安城人,后频频发生鬼怪现身害人事件,外来修道者被驱逐,剩余不多,而无计可施者也都选择了离开,最终留下的泛陈可数,真正懂降妖除魔的不过一二而已。 �M安城人大多有些钱财或是有外亲的也都离开去别处讨生活,之前说�M安城鲜与外界来往,所以能投奔亲友的甚少,大多也就困居此地;又说到多数有钱财的都离开,已没有办法正常自助。 “求救不得,自救无能,落得如今境地。” 整条外廊中飘荡着醉心神的酒香,越近酒味越浓郁,越远花香越清晰。 一张矮脚方桌上放置着一套精致的酒具。圆润瓶身和矮窄瓶口的酒壶,磨砂质感表面雕刻着桃花花瓣图案;杯形呈花瓣状,杯口线条被精致打磨变得流畅舒适;壶与杯皆融合了桃花的柔和本色,似透非透,玲珑美感极致,透露出一种安然的含蓄质感。 蔓华爱不释手地摸着酒杯,这已经是第四杯了,而那酒壶中的酒像是从未喝过一般,永远过瓶肚半指长。是韫熙一直在添酒,大概是告诉他不必担忧,还有很多。而看韫熙,他一杯还未饮尽,显然也不怎么能喝。 “求得天助,再行自救,�M安城之难可解。”韫熙接下蔓华刚才的话。 蔓华饮下一半酒,道:“五日之后,我要修复那道上了封印的石幕,那时,鬼怪频发之事可消;距此地五百公里处的百丰村的采耳神人有日可出千斤粮食的种子,法力催动不出一个时辰即可收获,缺食少粮之围可解。” 韫熙手持酒杯轻抿一口,嘴角擒笑,“别时,清阑圣君知会我说:蔓华做事讲求一鼓作气,简明扼要,准会忘记他讲了数遍的人与天的相处之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清阑?……韫熙你说得客气了,若讲起那些条条框框的大道,清阑可言之凿凿,决计不示弱半分,定是批评我的话。”蔓华饮下剩下的酒,韫熙见状给他斟满酒杯,再将搁在地下的坛中的酒倒入酒壶中,正好到瓶肚的半指长。 “这倒酒壶的习惯也是清阑给你讲的?”此刻蔓华已有几分醉意,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摩挲着桃花酒壶。 “自然是。” “他对你们怎么那么多话,跟我在一块儿却总是我在说。”蔓华眼眸微沉,卷翘的睫毛投下的阴影似乎也带着他的三分醉意。没有听到韫熙回话,他又接着道:“今日的酒好容易醉。” “那便不喝了吧。”说着,韫熙伸手准备将酒壶封住,蔓华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不乐意道:“你只喝了一杯不到。” “我……不太能喝。” “还有比清阑不能喝的啊。”蔓华松开手,右手撑着脸颊,左手搭在桌上,灰紫色的指环发出独有的金属光芒,垂下的银链悄无声息地晃动,他慵懒地看着韫熙,道:“�M安城缺食少粮之围你有法子?” 韫熙垂眸小酌了口酒,又站起身走在庭院中,一面娓娓道来:“�M安城中有位老乡绅,姓古名千秋年轻时出门做生意发了家,在外娶妻生子安居于鱼米之乡沪都,十年前举家回了�M安城,带着�M安城人做起皮草珍宝生意,又开设几家药房和学堂,成为方圆百里有名的富商大贾。此次�M安城受灾,古千秋非但没卷着家产离开�M安城,反而出资出力救济前来避难的人。鬼怪之事频发,古千秋将妻儿送往外地,自己不肯离开,他的小儿也跟着留下来,直到今日还在尽着绵薄之力救�M安城于水火。” 蔓华眸如群星璀璨,饶有兴趣地听韫熙讲下去。 “古千秋的珍宝生意做得最是风生水起,在该行业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若以一无价之宝为噱头,再辅以多种价值连城的珍奇异宝,开设一场别具一格的宴会如何?” “如此何以解燃眉之急,且世人都惧怕城中牛鬼蛇神,大多不敢赴宴。” “若想参加此宴会,须得先送上粮食百旦,粮多者得座位往前靠,以三日为期限。殷朝最大的修仙门派聊宁小斋的二弟子带几位门生在距此地一百公里处的泶城历练,以穷凶极恶的邪祟引至�M安城,其余修仙练道无论门派或是散修者自会纷至沓来,再放出消息�M安城平定。外来人进入�M安城,阳气上升,阴气下降,那时石幕修复封印鬼城出口,普通鬼怪自是不敢造次。”韫熙立于一葡萄藤下,仰首看那悬于半空的青色葡萄,伸手摘下一颗拿在手里揉捏,才继续道:“古千秋带领�M安城百姓在�M安城修建了大大小小数十余座的圣庙祠堂,看得出是个十分信奉神佛的人,如此便给他一场梦,一切由他开始。而至于宝物的选择……蔓华,你可藏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韫熙看向蔓华,眼眸含笑。 蔓华看着韫熙,故作一副失落的模样,“这下不好再向东湖粼王借宝了。” 总是被第一个想起,粼王心中也很坎坷呐。 “借,必须得借。不过这无价之宝,东湖是拿不出来了。”韫熙露出抱歉的神情,转而又露出柔和的笑意,“东方蔷薇园子的留芳君有一面琉璃水镜,名唤‘娇识’,高八尺,若是立于镜前,镜面便会根据此时的心情幻化出相合的美人,并根据镜前者的喜好展现各种才艺,娴吟咏,工丝竹,能歌舞,善书法,通词翰,武技亦有强者。虽非身旁者,却更觉风姿余韵真切犹可触及。” “韫熙说着很是滋味,怕不是那蔷薇园子的常客。”蔓华不怀好意地笑道。 “留芳君喜好美色之名四海远洋,天上地下有谁不知,我也只是听闻,思想:食色,性也。凡间的美食是各界远不可及的;剩下这”色“,人大多又以美色最甚,便想到此计……那蔓华可有法子教那留芳君借出‘娇识’?” 听韫熙如此解释,蔓华笑意更浓,心想解释如此之多是想掩饰什么呢,不过也不与深究,“借东西嘛,我挺擅长。” …… 是日正午,古千秋拖着疲惫的身躯移步到书房。坐在桌前看着如此之多的账本,刚刚已经让元管家核算了一下,以前所存下的钱已经用光,而目前各地经营的商铺所赚银两早已入不敷出,所有一切靠从外购进,无论是购买还是运输都是大问题,根本无法带动数千的难民。也卖了几处商铺和住宅,也就只能勉强撑着,现在还有不断从�M安城郊外涌入的难民,又该如何安置。 “父亲。”屋外传来一清亮纯净的声音。 “嗯。”古千秋回应后,调整自己的神情,看向走进来的翩翩少年时,已是面带慈爱。 “父亲,我从山中采了灵菇熬了肉汤,你近日操劳得食欲不振,还是要注意身体。”少年将汤递给古千秋,立于桌前,那一副朗涵仙露之态,如山间皎月清澈明亮。 “你怎的又去山中了,前几日失踪之事为父至今还惊魂未定。”虽如此说,古千秋还是地将汤一碗喝下,直暖进心底。 “无事。”古雪载随意瞥了眼桌上的东西,道:“父亲,为今之计还是得请外援。那些个商人无力不起早,只要给出相应的利益诱惑,未必不会来。” 古千秋点点头,神情颇有些疲惫之色。 “父亲,你现在很需要休息,不必急,总会有办法的。” “嗯。”古千秋应道,见古雪载拿了碗准备离开,叫住他说:“载儿,不要再去那山上了,不论是采什么还是找谁,救命之恩是该相报,但如今这世道实在不太平,首先要会保全自己。” 古雪载低眉未回应,只道声:“多做休息。”就离开了。 第17章 未免无聊 古千秋看着手上的账目很快入了睡。他已好久不曾做过梦了,不过在当时还真不觉得自己是做梦,一切是那样真实。 他不知为何此时置身于一片林中,本能地感觉要往哪里去,于是沿着面前的小路一直走着。林中的雾气很快散尽,正走着,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古千秋心惊,稳住身子一看,原来是一个人,一个正扛着半袋子东西的仆人。他显然也有些受惊,连忙道歉,之后便匆匆离去。 此后古千秋便遇见了各式各样仆人打扮的人,皆是扛着大大小小不一的麻袋子,形色匆匆。古千秋忍不住拦住一人问其缘由。 “此地三日后有个宴会,据说宴会上有数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有一无价之宝,据说能看尽世间美人。出席宴会者需在三日内送来足够的粮食,我们家老爷为能够靠前更清楚看见宝物,早已百旦粮食相送,听闻临城玉老板多了几公斤,这不让我来赶上,说是一定不能少,哪怕只多上一粒粮。” 多数人是这样回答,只是这玉老板变了各种姓氏而已。 古千秋心中一喜,对于宝物的搜寻几乎花了他大半辈子的精力,不论日子多苦多难,也击退不了他对此的丝毫热情。于是跟着那些人上路,但总是走着走着,人便忽然消失了,以至于现在他还在林中不知是何方向。 古千秋正郁闷至极时,后方传来一道酥软人心的女声,古千秋转身,便见着一位身着黄色刺绣的碧霞罗衣,绣花如意云烟裙的女子,面若桃花,唇若施脂,亭亭玉立,内敛文静。 “可是古千秋古老爷。” 该女子再次出声时,古千秋才回过神来,不知要不要答应,恐是邪魅。 “古老爷,主人设宴已恭候多时,还请一并前往赴宴。”女子不急不躁,神情自若,语调不变分毫,然后自己走在前面开路。 古千秋想怕不是那所谓有无价之宝的宴会,心下一紧,还是跟了上去。 待拨开一树枝,走过一转角,眼前便出现一座琼楼玉宇,正是夜晚,门外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客人纷至沓来,各个衣着不凡,贵气逼人。 古千秋被领进去坐在了十分靠前的位置,即便周围议论纷纷,他也只静静等候。 忽然前方拉开一道屏风,屏风后入座一男子,看不清模样,单看那修长高挑的身材,以及透过屏风也能明显感到那清华尊贵之仪表。他坐于设好的椅子上,旁边有侍女相伴。 “诸位能到此处,深感荣幸。”此音空灵如幽兰,清泠如山泉,不急不缓,自有一股定人心神之感。 “今日有六宝,一曰日灵石,白日置于光下半柱香时辰,行夜路将其佩戴于身,则五里内,鬼怪皆不敢近,即使路遇百鬼夜行,能隐遁平安无事。” 有侍女手持宝盒向在座展示其物,原是个鸽子蛋大小的石头,通透无比,甚至可见石内有晶莹液体,流光溢彩,缓缓流动。 “二曰光明杖,失明者持它如获双眼,行走不惧险阻;迷路之人受其指引,即便身处深山老林也能安然而过,且猛兽不敢近。” 侍女拿出的手杖通体碧玉制成,忽地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头猛兽,张着血盆大口,要朝古千秋扑过去,吓得他差点儿摔下了椅子。但侍女挥动着手中的光明杖,杖身发出绿色的光,猛兽被吓得掉头就跑,这才让古千秋缓了缓。 “三曰定云针,若插入住宅正中地下,则无论狂风暴雨,或山崩地裂,则住宅屹立不偏不倚分毫。” 侍女拿出食指大小的一颗银针,插与大厅的石柱内,一牛头大汉手持千斤铁锤使出全力捶打石柱,而石柱纹丝不动,连条裂纹都没有。不过这牛头大汉着实让古千秋肉跳了跳,周围的人却无动于衷似的。 “四曰麒麟儿,将其放置于门外,则妖魔鬼怪不敢入内,可保千秋万代相安无事。” 侍女将一对手掌大小的麒麟石雕放置于地上,马上麒麟石雕变得壮大无比,如同两头成年的雄狮的个头,威严无比。 “五曰雪冻,将其做成饰件佩戴身体某处,则此处永不衰老退化。” 这是一枚发着深蓝色光芒的宝石,周围像是浮动着寒气,缓慢而蕴含一股未知的力量。 六曰娇识,立于镜前,镜面便会根据此时的心情幻化出相合的美人,并根据镜前者的喜好展现各种才艺。 说罢,一面高八尺的琉璃水镜被抬了上来,一侍女请古千秋前去一试。 古千秋一颗心吊到嗓子眼儿,犹犹豫豫地上前站于镜前。忽然镜面发出波纹,随即出现一身着白玉兰散花绣衫,烟水桃花逶迤拖地长裙,外披□□渐变大袖,盘青丝,钗金步摇,眉间一点梅花朱砂痣,肤若凝脂,眉目如画,唇红泛着水光。笑意温柔似水,手持琵琶,含情脉脉看着古千秋唱起了曲儿。 那双桃花眼欲说还休,情意绵绵,声音娇软细腻,辗转来回,抚慰人心;直到后面醒来,古千秋还是忘不了那镜中人。 古千秋此刻完全放松了下来,心神荡漾,亦可以说是心花怒放,于是镜中又发生了变化,此时出现的女子娇媚迷人,着苏绣百蝶穿花锦衫,曳地如意云纹百褶裙,用绿色发带绑起青丝,巴掌大的脸蛋儿五官精巧,略施粉黛。她随着乐曲翩翩起舞,灵活柔软的身姿,时而露出娇俏的笑,时而双目秋波隐隐,极尽天真烂漫。 “古老爷以为如何?” 眼前水镜消失,屏风之内传来温然之音。 “这……果真是无价之宝。”古千秋意犹未尽,他看了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屏风后面的男子和一位带他来此地的侍女。“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古老爷不必多问,既是来到此处,主子便尽地主之谊,待回去后还望不要与外人说起。”回话的是那名侍女。 “自然不会多说,也多谢阁下的宴请。”古千秋道谢后,犹豫片刻道:“古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提不当提。” “既是客,古老爷但说无妨。”此次回话的是哪位男子,也让古千秋多了份胆量,“不知阁下是否知�M安城遭受天灾人祸之事,古某深受�M安城这片土地的恩惠,愿尽绵薄之力相助。只是未免势单力薄,到如今已有些难以支撑……故而,想问问阁下,是否愿意借一二件宝物一用,五日后必定归还。”古千秋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也有种豁出去的架势。 “这有何难,古老爷之心感天动地,若这六件宝物能帮上古老爷,尽管拿去,更不必急着归还。” 一听这话,古千秋几乎要老泪纵横,对他行跪拜叩首之礼,只是不知为何做不下去。 “阁下大恩,愿救�M安城人于水火,古某感激不尽。其实这六件宝物确实无价,可古某毕竟是凡人,遵循天地之造化,万物之变化,所以有些是用不着的。” “哦?”屏风后的男子发出饶有兴趣的声音。 “那就恕古某无礼了,只说一二。日灵石能使人不惧鬼怪,对如今的�M安城,确实是个宝物。可自古以来,人妖鬼怪皆相处平安无事,人鬼平分白日与黑夜,人常习惯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鬼夜间出行,且阳盛阴衰则鬼怪少之,阴盛阳衰则人不往之。妖若盛行,人亦有道者御之,间或有神抑之。如此平衡,何需借助外物,且借外物使人妖鬼怪惧怕,然必乱其内,实则弊大于利。再说雪冻,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态,却不乏有求长生不老者行极端之事,此物一出,必将引起大的祸端……古某愚见,本娇识也不便展露给世人,但无奈食色性也,号召力之大古某心知肚明。但五日后归还,想必不会乱了秩序亦可救�M安城人于水火。” 古千秋说完,那男子起身,道:“古老爷心如明镜,真是人中豪杰。即是如此,光明杖,定云针,麒麟儿相赠予古老爷,而娇识,三日后自会送入府中,还请记得归还此物。” …… 忽地清醒过来,古千秋发现自己正伏于案前,原来是睡着了。 心念这不过是场黄粱美梦,站起身来正欲整理衣衫时,忽然瞥见案桌边上放置着光明杖,定云针,麒麟儿三物,与梦中一模一样…… 是夜里,外廊的凉席上侧躺着一位黑衣男子,双目微闭,皮肤森白又如凝脂一般光滑无一丝瑕疵,烟粉色的双唇泛着柔软之意,墨般漆黑发亮的青丝垂下,衬着那皮肤泛着和悦的光,看上去就像是用什么质地上好的材料捏成的一般,那高挺的鼻梁,眉目精致得仿佛只有天之手精心设计才能造就如此模样;他右腿微曲,左手枕于脑后,右手平放于席上,手指弯曲,中三指上套着三枚均匀的银灰紫色指环,花纹精致,而指环间各有一条银链相连,松弛有度,便又多了几分恣意放纵。 面前庭院的草丛中有什么在耸动,片刻后露出一长截蓬松的红色尾巴,在空中摇了摇,一翻转,露出个小狐狸头,吻尖而长,鼻骨细长,毛松软红艳,它眼珠子动了动,鼻子嗅了嗅,才趴下去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往凉席那边去,这是只小赤狐,全身红彤彤的,像只小太阳,松松软软的毛随着它的每一步抖动着。 蔓华抬了抬眼皮,而后又作闭目养神状,似乎懒得理会这只误闯的小狐狸。 “蔓华散君。”一道稚嫩又清脆的童声传来,蔓华半起眼眸,回应:“嗯?” “我们家主子问蔓华散君明日是否有空。”小狐站起来又开口说话了。 “应该没有。” “哦。”小狐失落地应了声,转身要离开,走了没几步又折回去,看着蔓华道:“蔓华散君不要再考虑考虑吗?”满心期待。 蔓华坐起身子,身子前倾,居高临下观察这只小狐,问:“若是你家主子前来邀请说不定就有了。” “正是如此,蔓华散君可有空?” “可你家主子也不如此称呼我呀,声音也不对。”蔓华做出纠结的样子。 小狐想了想,想不明白,狐脸都快纠结成一团,颇为糟心。蔓华见状笑得不行。 “蔓华,何苦难为一只小狐狸。”此时从小狐嘴里传来韫熙的声音。 “对了,这个差不多。”蔓华肯定地点点头。 “未免无聊了些。”被一只狐狸这样说,蔓华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既觉得有些兴奋,又有些熟悉……是了,以前他也喜欢这样捉弄清阑嘛,不过清阑可不会说他无聊这话,多是含蓄低眉浅笑。 “你非要让只小狐狸来与我交涉,又比我有趣到哪里呢。” “今日东湖有事脱不开身,明日我来找你。” 蔓华点点头,那只小狐扬着松软的大尾巴乐滋滋地走开了。 蔓华心情大好,又躺在凉席上,翘着腿哼着凡间曲调闭目养神起来,不一会儿又找来今日晨时未喝完的酒继续。 第18章 凡人雪载 喝到意兴阑珊处,蔓华干脆拎着酒壶一边喝着一边在庭院里信步慢走,时不时活动活动手指,将庭院的石凳左放右摆,随手摘下正在盛开的什么花抱在怀里,若是有些昆虫在草丛里,也得扒开草丛仔细看看它们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 到后面心醉神迷之时,觉庭院之小,容不下一尾……尾?什么尾? 周身气息骤强,转眼便化作黑色长龙,庭院的确小,龙身都没法儿伸展,飞腾了一个来回就冲出华泽,在水池上空盘旋了好几圈,然后不知往哪儿冲了几里开外,又重重落到树林中,甩甩龙头,又垂下去,懒得动了。 “麻烦等一下。”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道清灵之音,以及林中树枝摩擦的“簌簌”之声。 黑龙只当是风声,眼皮沉重,欲闭还睁,将将闭上时,忽然觉得尾巴压上了什么重物,心中不悦,黑尾一收,卷着那物回了华泽。 一进庭院便恢复人形,实在是昏沉,直接就地睡下了。 大概过了两个多时辰,蔓华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猛地睁开眼,起身环视四周,庭院有多凌乱暂且不说,竟还有个白色的影子在其中穿梭。 是人。 蔓华缓缓走近,那人正从树枝上取下衣衫,穿上后转身要走,差点儿撞上已站于自己面前的蔓华。 这是个少年,身材颀长,白衣胜雪,冰肌玉骨,唇似桃花,尤其那双眼似有星辰,清灵秀泽,似有漩涡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卷入深处。 少年眸中只有最初照面时一闪而过的惊诧,随即神色淡然,眸中沉静,问:“请问此处该如何出去?” 片刻后,蔓华嘴角扬起一抹戏虐的笑,道:“你将我家庭院弄得如此模样,就要走?” 少年奇怪地看了眼蔓华,然后一言不发地开始整理庭院。 蔓华负手走到外廊的凉席上坐下,看了眼自己喝光的整坛酒,连同上次和韫熙未喝完的那坛酒也都一并喝完了,难怪醉的那么厉害,此事可不能让清阑知晓。好几次他醉酒都惹来不少事儿,参善妙君的炼药炉都被他给踢坏了几个,所以每次醉酒惹事后,至少有一月吃不到清阑的酒。 还好,此次也就是出去掳了个人回来,上次他昏睡,这次倒可以好好谈谈。 “诶,你姓甚名谁?” 蔓华倚靠着石柱,左手支在桌面,撑着脸颊,一面看那少年收拾,一面问。少年不回,蔓华又问:“你可见着一条黑龙?他脾气好像不怎么好。” “雪载。”少年如实回答。 “我还以为你当真不怕呢。”蔓华轻笑一声。 雪载此刻在一棵高大的石榴树下扫着落叶落花,那时的龙尾一摆,这棵原本枝繁叶茂的树已经半秃,落花碎了一地。不知是爱怜凡间生出如此清隽的人儿,还是原本已经松动的叶花最终还是抓不住枝干而飘然落下,落在雪载的黑发,肩头以及白色的衣衫中,像是为这白得一尘不染的衣衫绣上几片嫣红的细花。 此处如此,等到了桂花树旁,葡萄架下,也都如此景况。 “你……”雪载拎着扫帚,这还是他先前用庭院的高粱穗做的,转身看着正动着手指使坏的蔓华,神情颇有些冷,道:“若我多有冒犯,定当赔罪,也望阁下莫如此刁难。” “哦。”蔓华收了收手,道:“刁难谈不上,只是见你如此认真收拾,觉得有意思罢了,你不会真以为打扫完庭院就能走了吧。” 雪载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活儿,一边回:“我只知不打扫完就一定走不了。” “并非我使坏,只因你见了我真身,而你又是一介凡人,若就这样放你走,未免乱了规矩。”蔓华说得很是无奈。 “我不会说出去。”雪载肯定地回答。 “人都会这样说,这不,百年前有个砍柴人见我真身,说是不会说出去,转头就有不少好奇胆大的人纷至沓来,烦死了,于是我就把那砍柴人一家给端了,后来再也没人敢来也没人敢提起,所以血的教训总是管用得多。”蔓华一边懒散地陈述,一边枕着双手平躺在凉席上。 雪载顿了顿,说:“若你自己当心,便不会轻易被人看了真身。”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不怕死么?”蔓华语气稍强地威胁他。 “若你会因我害怕而放过我,于我而言不难。但你不会,所以我只是说出实话,没人想见到你的真身,尤其还要为此丧命。”雪载一边这样说,手上的活儿却还是没停,清扫落叶残花,浇水灌溉,修剪花枝,做的都得心应手。 “此话你说得过于绝对,当真没人么?金钱美人长寿容颜,只要有所求,即便我这里是无间地狱,也多的是人来闯。” “如今都�M安城人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莫说拿金钱长寿这些来做诱饵,就算是一口热饭一张饼,都能让他们以命相搏。” 蔓华轻笑一声,“越是富有的地方,追求想要的东西越是不留余地。” “如此,你可愿与我打一赌。”雪载站起身转过来看着蔓华,神情颇为认真。 “打赌?”蔓华好久没跟凡人有过这种来往了,玩兴大起,问:“赌什么?” “就赌你方才所说的那句话。” “怎么赌?” “如果我能证明你方才那句话所言不实,则我赢,你放过我,从此两不相欠。” “听上去不错,可你要怎样证明?还有……你若输了,又该如何?”蔓华做起身,饶有趣味地看着雪载,这个看上去清风明月般的少年此刻应当是满腹心思,但他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自有法子,可如今�M安城危难之际,并不符合于你说所的那个情况,所以,这个赌约没有办法现在实行,且我需要回到�M安城家中,直到�M安城渡过难关。” 蔓华不语,雪载见此又道:“如若你觉得不行,大可现在将我这条命拿去,总归我手无缚鸡之力。” 片刻后蔓华应下:“不过你还未说输了该怎样。” “任由你处置。” “凡间有话叫:任劳任怨或者当牛做马,可也心甘情愿?” “自是应该的。” “如此甚好。” 一来二去,蔓华与雪载达成协议;当天夜里凌晨三点才将雪载送回�M安城,临别前还不忘提醒他,“你知道我动动手指就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罢。” 其实蔓华倒不是可以提醒雪载自己怎样,明摆着的事儿不提也罢,但他就是享受说出来吓吓那表面云淡风轻的少年的感觉,长此以往,总有几次能叫他露出惊吓的表情。 嗯,肯定会有的! 一回到华泽,蔓华就蒙头大睡,一直到后面醒来,想起昨天韫熙说要来,不知是何时辰,怎的还未来。 蔓华打着哈欠走出房间,走到外廊,见葡萄架下有个淡青色身影,与那青葡萄交相辉映,显得如此清雅舒适,远远都能觉察出一股葡萄的清香酸味。 “来了怎么不叫我呢?”蔓华说着,一边走近韫熙,直到快要到他身边了,韫熙才似发现蔓华一般回过神,说:“你起来了。” “等很久了?所以下次遇到我睡觉叫我就成,反正我是有事做事,无事打盹儿。” “那还挺像只猫的。” “说对了,所有小兽中我最喜猫。”蔓华一面还做出猫撒娇时发出叫声,煞有其事地挥动“猫爪”,这是他刚刚清醒会做的傻事,不过韫熙似乎兴趣欠缺,他便问,“怎么?帮我处理了这边的事,东湖那边有难?” “怎么会……大概休息少了些。”韫熙走到外廊上的凉席上,就着蒲团坐下,一边问:“最晚你也睡得少罢?” 蔓华咂巴两下嘴唇,道:“还行。” “上次剩下那么多的花酒,不拿出来共享?”韫熙问这话时看着不远处负手站立的蔓华,看得他都不敢直视这目光。 “呃……也不多。”蔓华负手在庭中迈着碎步走着,突然想到什么,问:“对了,梦中我见那古千秋还真是个品行端正之人,想必交友之广,再有你的帮助,不出多久就能解�M安城之围了。” “你也觉得古千秋是个有见地之人?” “嗯。” “那他所说关于各界相处之道你可往心里去了?”韫熙看着蔓华,神色沉静得有一丝莫名的严峻。 蔓华顿了顿,神色渐沉,问:“那只狐狸都告诉你了?” “那狐狸只在我要传话给你时起作用,除此之外不过是一普通活物……不过它也死了,我只是闻到凡人的味道而已。” 蔓华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喝醉摆尾时不小心扫落院中的石凳,将那只小狐砸死了,还是雪载发现了埋了它,心中愧疚顿生。“抱歉啊,我赔你一只,什么样的都行。” “不必。”韫熙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继续说:“你让人进了华泽,在他知道一切情况之后就这样送出去了,你可知如此不谨慎会给你日后在此地带来多大隐患?” “知道,但是我就这样做了。”蔓华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他不喜欢被约束,被管,这些韫熙知道,也更知道继续下去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可以压下去,顺着蔓华,等平复下来之后再好好谈。 完全可以这样做,就像是以前一样。 第19章 无故之争 但若是真能做到也不会发生质问他的那一番话,这次的确不一样。 “清阑圣君为何要给那两坛酒,我又为何会来这儿。”韫熙说这话时像是在责问自己,又更像是喃喃自语。 看他那失落的样子,蔓华不知为何心隐隐竟也感到难受,那恣意执拗的心思也已放了下来,走到韫熙对面坐下来,低声道:“韫熙,你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你生在凡间,未必不知道凡事还是自由随性最好,过得还不如凡人豁达,那便是白做神仙了。” “你就是太不在意,那小狐是……”韫熙顿了顿,苦涩一笑,接着道:“是啊,我是白做了这么多年,还越做越倒退。” 韫熙站起身,似要离开,蔓华跟着起身拦住他,皱着眉头问:“你到底在气什么?把话说清楚。” “你既弄不清楚我在气什么,拦我作甚?”韫熙沉声道。 “我的确不擅长读心。若是为了凡人一事,我会处理;若是为了那只狐狸,我会去寻一只新的给你,什么样的都可以。” 蔓华自认姿态已经放得很低,态度也表现出诚恳,却没想到直接让韫熙发火了,“对我来说,什么都不可以,因为可以的那只已经不在了。” 说完立即化作一只白色长龙疾速冲出了华泽。 蔓华有些发愣,今日是……怎么回事?这真的是韫熙?第一次见面负手而立笑吟吟的那个,第二次见面温暖和煦的那个,还有后面的细针密缕,款曲周至的…… 真是…… 蔓华自觉也很无辜窝火,知错认错不理,诚心赔罪不行,那还能如何。 且越是呆在这小住所里越是不快,干脆上去山顶处,吹吹风,又叫来山神问情况。 山上少了许多邪祟作怪,山神休养得不错,现在已经不像是最初那样方方正正的石块拼凑起来的身体,至少锋利处被磨平,光滑不少,整个看上去不似先前木讷僵硬,脸上轮廓渐成。 “前两天这�M安城就安分了不少,今日清晨大批鬼怪往石幕走,去了仓夷山,像是回鬼城了。” “嗯,三日后我便修复石幕的封印,这断时间你多留意石幕周边的变化。”又问:“河神可醒了?” “昨夜刚醒,今日怕也恢复一二了。” …… 河水滔滔,波涛拍岸,蜿蜒如带,此刻的浪沙河风平浪静,水波闪烁,看上去不免感叹锦绣河山,澄江如练,丝毫不像最初来时见到的那般洪峰如山,河水浑黄,污秽在河中沉浮。 须得一直这样下去才好。 突然间原本蔚蓝的天空一片昏暗,又见乌云滚动,在浪沙河上翻涌,以不堪重负之势往河面压下。狂风大作,轰隆咆哮之声接连不断,像是承受不了何种重压似地喧嚣呼喊着。 河面浊浪翻滚,黑气翻腾,像是被乌云所映衬般竟也是黑压压的一片,巨浪排空,惊涛骇浪。在河水奔腾咆哮之间仿佛有奇怪的黑影在其中翻滚,不时间有黑色的手脚在张牙舞爪,又有歇斯里底的尖叫声交杂在其中,是惊叫,哀号,悲鸣,是不属于凡间之音,若是寻常人听了,只会心碎脑裂,五脏尽毁。 转眼间,从乌云列出一道口子,并无阳光射入,而只见一通体幽黑,散发冷光的一把剑飞入,并未出鞘,蹑影追风,在江面上转瞬即过,尖叫声戛然而止。 此剑直立于上空片刻,四周黑气涌去,若想通过这层层黑气看清此剑过于困难,只知这剑入鞘,形如手杖,剑身较窄,吐纳幽冥之气,片刻之间吸走所有黑气,气贯长虹,直入江下,江河一阵激荡之后,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天还是那蔚蓝色,江面还是波光粼粼,蔓华将浪沙河附近的结界打开,刚刚半柱香不到的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从未有过一般。 “蔓华散君。” 蔓华闻声看去,是一个身着水色衣袍的男子,身长腰窄,面容清癯,肤色水润,按凡间换算,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龄。 “比起山神,你是恢复得很快。” “是,�M安城人还是主要靠这浪沙河谋生。”水神恭敬道。 “明晚到后天凌晨溟川将会掀起惊涛骇浪,我已除去河中所有邪祟,加固浪沙河的封印,你须保证近几日内河中不得有一只邪祟,否则恐生变故。” 蔓华简单交代后,沿着郊外进城的路走着,简单看看周围情况,尤其是�M安城气脉。 本应是无人地段,却能听见人声迎面过来。蔓华隐去身形,迎上去。 “修仙第一大门派不得了么,如此横行霸道,简直天理难容。” “就是,都说商人重利也不至于如此垄断,那极恶的凶灵给他们制服也就罢了,这�M安城听说鬼怪频繁出入,怪事时常发生,到现在连个练手的都没看到,真他妈白赶了这么远的路。” “你是没看到剪习阑那副一脸正气的样子,装什么装,再怎么厉害,有剪寅寒在,聊宁小斋轮得到他做主么。” “剪家人不都一样,还赖在这�M安城不走了,说什么要参加古千秋五日后的晚宴,那聊宁小斋的二当家奉上两百旦粮食,还要亲自前来。外面那些个人听说了跟疯了似的送粮食来,将城东城南的路压得稀烂。可倒好,�M安城倒像是成了他剪家的了,都快把他们奉为神明对待。” “其实说到底还不是想要他古千秋的小儿,人家不愿修仙,都追到人家门口了。” “就不答应,灭灭他剪家人的威风,也叫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省得整天仗势欺人。” …… 你一句我一句,身着一袭黄棕色直领大袖衣袍的不知是那个修仙门派的数名弟子浩浩荡荡走来又沸沸扬扬地远去。 这所谓的是是非非呐……蔓华摇摇头,昂首负手继续往前走去。 …… 回到华泽,免不得又要想起先前跟韫熙发生的不快。 “什么狐狸,值得如此动怒。”蔓华正想将埋在葡萄藤下的小狐尸体挖出来,但早就没有了,估计已经被韫熙带走。 也罢,这种小兽大概没什么希望复活,更何况尸体都不全。蔓华打消念头后回了内室,和着衣就倒在床上睡了。 今日,他实在消耗太大了。 就这样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若非鼻头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馥郁酒香,还能轻易再过个一天一夜才醒。 蔓华睁眼坐起,一张粉扑扑,被放大了的脸首先闯入视线,然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紫阳花般。 “蔓华,猜猜我拿什么好东西来了。”遥丹将酒坛激动地举到蔓华面前,若不是蔓华接得及时,差点儿没倒他身上。 蔓华仔细嗅了嗅,那沁入心脾的香气让他顿时精神奕奕,是葡萄酒,且是他最爱的青葡萄酿的。 “哪儿偷的这么好的酒。”蔓华抱着酒坛往屋外走去,去到外廊的凉席上,拿起矮脚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喝下,眼神一亮,这熟悉的味道……“你见到清阑圣君了?” 遥丹迈着轻快的步子跟着蔓华跪坐在他对面,说:“没有呀,我在三哥房中发现的,我们碧水龙宫没谁喝酒,心想是送给三哥的,反正也是放着,我就拿来给你了。“ 蔓华倒酒的手顿了顿,“你没跟你三哥说?” “今早回来时后就跟父王去西海了,没有机会说。而且我三哥不喝酒,所以不必担心。” “韫熙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遥丹奇怪地问,蔓华摆摆手,也不再问了,继续喝酒。 “诶,蔓华,这酒好喝么?”遥丹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桌上,舔舔嘴唇好奇地看着蔓华。 “要不尝尝?”蔓华要给遥丹倒上一杯,遥丹立马阻止了,“算了,我父王知道得打断我龙腿,不值当。” 蔓华笑了笑,正想说话来逗逗遥丹,忽觉嘴里一股腥味,刚放下酒杯,一口鲜血吐出,凉席和地上都是刺眼的红;遥丹懵了,还未反应过来又见蔓华吐了一地鲜血。吐完后趴在桌子上像是没了力气似的。 第20章 再见清阑 “啊……蔓华。”遥丹好容易反应过来冲到蔓华身边,手足无措,慌乱无比,语无伦次指着酒说,“这酒有毒,有谁想害我三哥……蔓华,蔓华,你先别死。” “怎么,留着我作证谁要害你三哥呐。”蔓华气息不稳地调侃两句,随后用指腹擦去嘴角的血,低眉看了看,心想好久没有感受到流血时的真实感了。 “我……你痛不痛,怎么神仙也会流血吗?”遥丹扶着蔓华做起来,一张脸皱得小了一圈儿。 “到底也是血肉之躯……不过无事。”蔓华缓和一会儿后,问遥丹:“现在几时了?” “我来时快过半夜了。” “嗯。那便是了。”蔓华让遥丹放手,自己靠在廊柱上,慢慢调节内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是什么?不行,我得找三哥,还有这酒不能留。”说着就要将酒给打包扔掉。 “酒不能动。”其实蔓华想说不需要找韫熙,但遥丹接着就要扔酒,只来得及阻止 一样,肯定是救酒了。 “也是,得留下证据,这送酒的准是个坏心眼儿。”遥丹话一落,脑袋就挨了一巴掌,“说谁呢。” 遥丹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望着蔓华,“你还欺负我,早知道不叫三哥了,他来了见你这样还以为我骗他呢。” “别找他。”找了也不定会来。 “晚了。我们碧水龙宫特有的玲珑豆,三哥之前在我身上种下了一颗,只要我第一反应有生死念头,没有很强的封印结界阻挡,三哥就会立刻感应。你刚刚吐血时我快吓死了,那时三哥就该知道,一会儿就来了。”遥丹坐在蔓华身边,看看脚下的血,眼中尽是探寻之意,“蔓华,神仙会流血,那是不是说明也会像凡人那样死掉?” “这事……还真没想过。”蔓华说罢用脚踹了踹遥丹,道:“你坐远些,等会儿吐你一身血该跟你三哥告状了。” “你还要吐啊,什么感觉?”遥丹还将脸凑近些观察蔓华,蔓华做出一个要吐血的举措,十分真实,吓得遥丹往一边儿滚了过去直接摔到了庭院里。 尽管现在有点儿有气无力,但蔓华还是尽量笑了出来。遥丹从地上爬起来,又走到蔓华身边坐下,鼓起腮帮子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道:“哼,你就笑吧,等我三哥来了肯定不管你了。” 没过一会儿,蔓华颇为认真道:“遥丹,过去些。” “什么?”遥丹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蔓华神情严峻,眉头紧锁。“蔓华,你怎么……”此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出数米远,遥丹从地上再次爬起来,真的要生气了,刚要喊出来,蔓华再次的吐血让他住了嘴。 “别过来。”蔓华咬牙呵斥,遥丹停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看蔓华原本就森白的脸上此刻更是半点儿血色没有,简直像是从坟墓里刚爬出来的尸体,他周身的气流让遥丹心生畏惧,从未感受到如此强大的气场,只要再靠近一毫米,准会被弹飞数里开外。 “蔓华……”遥丹无力相助,只能这样看着,蔓华虽尽力在调息,但周身气流的强烈混乱预示着他体内经受了巨大的冲击。 凡人吐血多了会死,神仙也会吗?遥丹想着,不觉模糊了视线,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忽地四面传来一声玲珑剔透之音,仿佛周遭空气都静止,又一声松沉而旷远,随着一阵低缓悠远,缥缈虚无乐声渐入,现身出身着一袭藕荷色素衣轻衫的仙者,浅淡素雅,一瞬间直有种山温水软之感;腰细身长,青玉簪半隐与如墨青丝之中,仙气绕身,几乎不得直视其中,如梦似幻,只觉他,定是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琪花瑶草之姿。 安置于庭中,素手拨弦,那音时虚时实,吟猱之余韵,细微之悠长,似耳语,低声诉说,似真情,温声传达…… 如此长达半柱香,蔓华周身气流方才全消,脸色虽白,唇色却渐回。 琴声渐消,仙者周身仙气退散,神情温然,起身走向他们。 遥丹傻傻地看着他走近,泪花儿还含在眼中,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遥丹。”仙者停在遥丹前,为他轻柔地拭去泪花,喊他的名字,轻声道:“你三哥在西海一时来不了,晚些时候过来接你。” 此时蔓华也调息差不多,缓缓睁开眼,那眉眼间的笑意浓郁得化都化不开,喊道:“清澜。” 清澜摸了摸遥丹的头,方才到蔓华身边,神情却不似将才对遥丹那般柔和,还有模有样地数起指头,“好像不到五天。”语气是颇为遗憾。 蔓华站起来,握住清澜的纤纤玉手,“一个小意外嘛。” “你知有溟川之怒,为何不上报天庭?” “时间来不及了。” “所以就拿元灵去镇压浪沙河?”见清澜神情不对了,蔓华只得打着哈哈问:“清澜不会是私自下凡的吧。” 但显然清澜不受其干涉,“别说这个。把元灵收回来。” 蔓华点点头,“天一亮就去。”显然这个回答并没有另清澜满意,他挠着头几乎耍赖说:“哎,反正溟川之怒已过,不会有问题的。”目光越过清澜,看着他后面喊着:“那边的小童子,请注意下唾液。” 遥丹立马发射性地用手一抹,结果发现没有,蔓华得逞似的笑得开怀,见清澜也投来目光,他顿时脸红透了,气得直跺脚,咬牙喊蔓华的名字。 “你不是想见清澜吗,来了怎么就眼巴巴望着。”蔓华稍稍收了笑,说完后又笑了起来,遥丹又羞又急不知所措,最后干脆捂着脸往屋里跑去了。 “蔓华,遥丹还小。”清澜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了,在天宫已经得到一致称坏,下了凡间倒只会多不会少。 “小?你是没见过第一次在林中遇见时故意变作一只小山猫,装作可怜兮兮,赖在我怀里直到穿过整片老林。” “凡人都叫那是兔狲。”屋里传来不乐意地辩驳声,此外还加了句:“最后你把我倒吊在树上就走,差点就死在槐树下。” 明显是一副告状的口吻,蔓华不等清澜发问就立马道:“对呀,遥丹可厉害了,哭喊嚎叫整整两个时辰,方圆十里的鬼怪被折磨得受不了就将他放了。” “胡说,明明是因为我好看。”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多提一些。当时遥丹还是兔狲的形象两只后退被树藤倒挂在一棵大树下,树藤被蔓华施了点儿小法术,他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幻化出一条青色的龙尾,猫头猫身龙尾,这种形象虽十分滑稽,但足以让周遭的鬼怪不敢对他做些什么。知道他修为太低,脾气也不好,在树上乱晃乱骂,也懒得理会他。是的,就算是真龙,周遭已经在深山老林隐居许久的鬼怪偏偏没有一个要上前讨好的,这就是遥丹当时的魅力,当然碍于蔓华颜面也是有的。遥丹心里自然是气,骂了不知多久,周身的毛发炸起,蓬松得像个软绵绵的球,后面觉得于事无补,便哭喊了起来,越想自己越委屈,于是就越哭越惨,哭都后面干脆嚎叫了起来,简直与“鬼哭狼嚎”的场面不相上下,这样半柱香时间不到就被放了下来。 不过遥丹岂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哭嚎,一边还喊着:“凭什么就欺负我!我也要去修仙,我也要上天宫,” 周围通灵了的蛇,鸟类,松鼠等生灵遍布树枝,树下,草丛中齐齐看着他,并心中对他的抱怨有着一致的疑问。 天宫的标准有降低了吗? “谁说我天赋不行的……那能怪我吗,还不是生来的。” 嘶~龙宫的殿下不都是天选之子,霞明玉映聪慧绝伦?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不怕我?”一条黑白相间的小蛇被忽然点名,身体抖得不行。这绝对是谬论,光是那山猫的外形它都已经怕得不行,只好颤颤巍巍地回:“不,不,你很,很……好” 刚开始会说话没几天,实在词汇有限,的确不能达到遥丹满意的程度,但突然就化龙在深山老林里面撒泼打诨就真的让他们有些看不懂,搅得里面乌烟瘴气,蛇鼠乱穿,叶子纷落,小树易折,大树倒斜,简直一片混乱。 直到他累了,找了个舒适的洞口歇息,众生灵偷偷摸摸地在洞口小心翼翼往里面看去,得出一致结论:飞来横祸。 后面当然是蔓华将他带走,并此后赖在蔓华身边数日,最后蔓华回了天宫才送他回了龙宫。 “真的跟狗皮膏药一样。”蔓华得出这个结论,里面再没有出声辩驳,大概是在想狗皮膏药是何物。 清澜一边无奈地摇摇头,一边笑了笑。蔓华被清澜的笑给暖化了心,不自主地露出笑容,感叹:“你陪我留在凡间多好啊。” “世人都道天上好,功名利禄作云消;神仙都思地下妙,七情六欲忘不了。” 一道水蓝色身影突现,步履缓慢走来,神色傲然,风姿飒爽,俨然一翩翩风流公子之气。 第21章 失魂落魄 “清澜圣君来得挺快。”韫熙像是没看到蔓华似的,到清澜一步之距的地方停下,半开玩笑说。 “多谢三殿下告知此事。”清澜回了礼。 “真不想说的。”韫熙摇头叹息。 “韫熙可真是不好惹,现在还生着气。”蔓华干咳一声,颇有些尴尬。 “可别如此说,蔓华散君性子捉摸不定,才当真是不敢招惹的,清澜圣君,你说呢?” 清澜圣君但笑不语,蔓华心中觉着真正捉摸不定的倒是韫熙自身了,认识并未有多久,却有千面的感觉,今日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并不像之前那争吵一般有所收敛,此刻是一言一行都表现出来了。 “三哥。”遥丹喊着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跑到韫熙身边拉着他衣袖扭扭捏捏,十分做作说:“三哥你怎么才来啊。” 韫熙奇怪地看了遥丹一眼,这种羞答答又内敛的样子真是…… “你偷跑出来不说,胆儿肥了敢偷酒,我……” “呀,三哥。”遥丹一把抱住韫熙的腰,猛地撒娇似的打断韫熙的话,瞄一眼蔓华他们方向,低声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敢当众训导我,我当场自尽。”然后更用力地勒紧韫熙的腰,露出笑盈盈的表情。 韫熙抬头看了眼清澜,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一时好笑得都无语了。 “行,咱们回家再说。”然后一手提起遥丹的腰,看着清澜问:“清澜圣君可要去碧水龙宫喝喝茶?” “多谢三殿下邀请,只是今日要务缠身,他日必登门拜访。” “要务啊~”韫熙看了看蔓华,蔓华扬眉回了韫熙一个自得的眼神,“行,先走不送。”说完化龙带着遥丹出了华泽,远去。 清澜目光胶着在他们离去的方向,迟迟不回过神,蔓华偏头在清澜面前晃了晃,这才让他如梦初醒般,有些无力地笑了笑,这不是蔓华第一次见清澜失神的模样,却觉得此刻他应当有很多话要说。 “怎么了?”于是他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很幸福,遥丹是如此天真烂漫,浑身散发出一种甜蜜感觉,像是你从百花谷采集的蜜酿。” “清澜只是说喜欢遥丹还是说想吃百花谷的蜜酿了?” 清澜摇摇头,“你不明白。” “我自是不明白,我还年幼的时候,你只知为我操碎心,遥丹并不比我多些什么,却让你觉得幸福,我怎么能明白。”蔓华是该气恼,清澜那语气就像是艳羡,羡慕的一定是自己没有的,对他而言竟是没有幸福感,那蔓华一直以来觉得的幸福似乎就不存在。 只要是双方带来的幸福感,缺一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不是吗。 “你是在说气话。”清澜似问非问。 “没有。”蔓华双臂交叉环于胸前,靠在廊柱上看着庭院里面,这些被他弄得快秃了的植被此刻看来真是难看。 “要不然你重新问我一遍?”清澜温言道,蔓华别过头,不理。 这招还是蔓华年幼时教他的。有时候叫他背书时,问一个问题,却几次答不对,并非不知,而是故意调皮惹他。清澜性子一向温和有耐心,自然不轻易生气,但自从知道只有自己严肃起来才能让蔓华稍微认真,便也不得不那样做。每次神色渐变,语气渐冷时问他:“可想好了?”,蔓华就会扬起如孩童般天真的笑,软糯糯地说:“要不清澜再重新问我一遍嘛。”如果再问一遍,就会认真作答。 “不管用了吗?”清澜颇为遗憾,“可我很想回答你,不给个机会吗?” 蔓华瞄一眼清澜,装作不在意问:“你想说什么?” 清澜轻声笑了笑,然后正经地说:“陪你长大,是我做过最美好的事。” 蔓华身形一顿,缓缓看向清澜,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像是要将他融化一般,让他的心也不住颤动。 “希望以后,还会有……”清澜喃喃道,却并未说完,想来也不过是无用的祈祷而已,倒不如过好眼前,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清澜,幼时在凡间我见过好多人,他们都为着一个名为‘家’的东西生存。他们忙忙碌碌,奔波劳累,喜怒哀乐仿佛在里面都得到周全的安置。他们说这是他们最为珍惜的,是生命完整的意义。后来,我心中也有个家,你是里面最重要的组成,所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我。”蔓华讲得情真意切,更是带着强势的宣言。 “马上我便要回天宫了。” “你知道我不是指的这个。” 清澜的眸子闪动着迷离荡漾的光,蔓华眸中的坚决傲然又如此地给他以信念的光辉。 “好。” 为着这个承诺,清澜几乎付出了他的所有,没有什么能动摇他,即便是看似永不会到来的死亡逼近之时。不过也就是那时,他才终于真正反抗命运的安排,无数次他都在幻想,若早些时候再多前进一些,便也不至于过得如此悲痛…… 画面在此刻暂停,蔓华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此时所有的记忆应刻录完毕,蔓华也知晓了是因打赌一事而将雪载绑在林间,只不过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已经看到这个地方,也许是看得太仔细了,以至于清澜那一丝犹豫都显得格外清晰。 为何要犹豫?又是为何答应了却在往后的一百年中不再出现在自己身边,即便是自己身陷险境。 带着这样的疑问,蔓华走出了金铭楼的晶室,穿过长廊时,看见清澜正俯身和一个黄衣小仙童捡着地上的文献。等收拾好后,小少年有些紧张地抱着文献不停地抱歉,清澜却是和悦一笑,一手抱着一卷书轴,一手揉了揉他的软发,温声细语安慰:“允瑛,下次抱少点就好了,你还年幼,做事不必如此心急。” 蔓华走近后就听到清澜这样说,发现蔓华来了,清澜就叫那名叫允瑛的小仙童先行离开。 “可是累了,要回去休息?”看着蔓华,清澜轻声问。 “我看了很久?”蔓华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 “三十六个时辰……你跟我来。” 清澜将蔓华带到阁中的一间小偏房,不大,有一扇窗户,里面布置十分简单,一张书案,一张椅子,一个立向三层架子,下面两层放着些瓶瓶罐罐,第三层有书。 蔓华坐在椅子上,清澜拿来一瓶花露,站在他身后为他揉按眉额。 “我都这样没用了,不过三十六个时辰而已,我听别的仙官说你曾一百二十多个时辰不休不眠,没有一点事。” “有闭眼小憩,只是各仙官夸大而已;你刚从凡间上来,劳心伤神过度,又去了留仙池,已是虚弱之极,本该好好休息。” “是啊,若是换了以前,你一定会恩威并施地要我一定休息,如今如此温婉地劝阻,也不在乎结果如何,还有些不习惯。”蔓华苦笑着说。 “以前总觉得你年幼,需要指引,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清澜轻飘飘地回了这么一句,却触动了蔓华心中的一根弦,他一把握住还在为自己揉捏额头的右手手腕,扬起下巴,目光焦灼看着清澜,道:“难道只有年幼才需要发自真心的关怀吗?” “蔓华……是何意?”清澜不解。 “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 “我并未离开,一直都在。” “可是你的心已经渐渐离我而去了。一百年,除了唯一一次你下凡看过我,再无有过,甚至没有托梦。回了天宫,我觉得我们应该还和以前一样,至少我是从未变过,可是你,却日渐冷漠。以前你也正身明法,可丝毫不像如今这样,至少让我能明白你的情绪。”蔓华手上用力得几乎要捏碎清澜的手腕,但他没有表情变化,还是那样带着温和谦逊的态度。 “蔓华,你可知在遇见你之前,我便做了几百年的文官,遇见你之后,我的身份丝毫没有变过,所以我首先是天帝的臣,曾经天帝托我照顾年幼的你时我尽心尽力,如今天帝有别的使命交于我,不过有些分心而已,对你,我从未变过。” “天帝托你照顾那个叫允瑛的小仙童,所以有些分身乏术了,怎么,他比我幼时还难以教导?”蔓华冷笑声,道:“不如我帮你教,对付这些我多的是法子。” “蔓华,你怎么了?”清澜神色忽变,已然察觉有些不对劲。 “我累了。”蔓华松开清澜的手,那手腕周围已经出现道道明显的指印,惨白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红润,这是有生命的一只手,不像自己的右手,毫无血色,从未有过一股叫做“血液”的东西在里面流淌。 蔓华指腹摩挲着指环,那冰冷的感觉会让他有种真实的存在感,至少给他一丝心安,他缓缓起身,又缓缓往门外走去。或许此刻如果他回头,看见清澜伸出手想要将他拦住的场景会好过很多,或者看见清澜脸上露出的忧伤会顿时将自己的思绪抛至九霄云外,问他……怎么了。 第22章 留清莲府 所到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那种白色的光刺得他眼睛快睁不开,刺痛之感蔓延至心底,哦,对了……他没有心。凡人没有心应当早已死去了,怎么神仙没有心可以吗,可这天下地下便没听说过谁跟他一样没有心还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甚至还看不到尽头……没有,只是他一个。 所以为何出生于世,为何要度过漫漫长日,所求如何,所梦又如何……怎么一切显得那么没有意义。 仙雾缭绕,欲遮他的视线;黑袂飘飘,似扬他的无畏。 “世本如流水,去时断却来时路”,蔓华笑着念出这句话时,丝毫没察觉自己眸中忽然由黑转红,再到猩红,周身黑气缭绕,一瞬间辨不清是否是因张扬的黑衣带动着周围的仙气而使其误以为有黑色散发出来。 步履蹒跚地向前走,有台阶处也不知,几乎要跌落在地,却被一双冰凉蕴藏无穷力量的手稳稳扶住。 蔓华侧目看过去,但见清眸流盼,琼姿玉貌,神情淡漠,投来的目光不掺一丝杂质,一派“清微淡远”的孤冷出尘之气,天上地下不会有第二个。 “雾气萦绕,容易迷了眼,蔓华散君当心。” 眸中红色尽退,蔓华低眉捂着眼,有种火辣灼烧之感,胸中更有难以呼吸的急促。 忽地一股清冷之气传遍全身,不消片刻,身体便恢复正常,只还是绵软无力。 “是你。”蔓华软靠着莲上肩侧,呈惝恍迷离之态,呢喃细语道:“带我走。”那声音带着隐隐的哀求意味…… 整整六十个时辰,蔓华的意识都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穿梭,无论怎么走,无论怎么找,都没有尽头,没有法力,无法闭眼,盲目地被这些强烈的白光驱赶,几乎要到崩溃边缘。 直到天暗了下来,蔓华渐渐歇息,开始了一段沉睡。 这个过程是安宁的,没有半分痛苦,再到后面愈加的放松,身体开始真正自我调息。 蔓华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仿佛有一瞬间的晃神,觉得自己过了又几个百年。 这是间木屋,不是白色,是木头本身的颜色,周围的光的温和的,有花顺着墙爬上天窗…… “醒了。”这声音如林间泉水清冷寂然,流水淙淙似能流入全身,遍体舒畅。 莲上的容貌永远是那般高冷淡拂,皎若寒月,此刻看去还多了些霁月清风之态。 蔓华要起身,莲上上前扶他起来。蔓华问:“过了多久了?” “一百二十个时辰。” “都有谁知道?” “天帝,你我,淼宁。” 蔓华点点头,道了谢后站起身,他还是第一次尝试元灵大损,法力所剩无几,在天宫待着,应该连走路都很吃力。清莲府好歹是按凡间设施,在里面还能像个普通的凡人一般行动。 “仙君,风亭灵君在门外大吵大闹,引来好多仙官驻足。”淼宁在门外如是禀告。 蔓华看了莲上一眼,问淼宁:“他吵闹很久了吗?” “每十个时辰来一次,共四次,这次闹得厉害,仙君设了结界,所以一概无法进入清莲府。” “嗯,我这就去。”蔓华回话后,淼宁便离开了。蔓华对莲上又道:“莲上,我不想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莲上没有犹豫地应下了,好似无论蔓华说什么他都会答应,无论是不是天帝的旨意,在蔓华看来都是十分感激的。 …… 清莲府门口,估计方圆十里就能听见风亭灵君的高谈阔论:“你们说对不对,我们家蔓华从进去就没出来,上次也是,夜星仙子的迷知,不过是误闯了其中,就被扣下一直不放,连个说法都不给。我还就不信了,你清莲府怎么就了不得,不过就是新封的上仙嘛,怎么还就能无缘无故扣押仙官……我还就在此放下话了,再半柱香的时间不放蔓华,我就告到天帝哪儿去,谁怕谁。” “你倒是什么都不怕。”一道冷冽又自带嘲讽之意的声音传来。众仙官立马从一副看好戏的状态变得端庄肃静,分列两排,向中间行礼齐声喊道:“司命真君。” 金色鹅毛笔盘发,白色流苏一步一摇,有雍容华贵之气,亦有颜炜含荣之态。旁有金冠束发,着深蓝色披风锦衣的神君,气宇轩昂,狂放不羁。 “司命真君。” 司命真君一步步走到风亭面前时,风亭才记起行礼。 “在上仙府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先是训斥了一番,后又问所为何事。 风亭灵君支支吾吾,自是不敢说有关蔓华,否则又拿此事为难蔓华,简直罪过。怎么司命真君这么有空吗? “说不出来,便是无端生事,按寻常法度处置,聚众者一个不少。”司命真君厉声说完,众仙皆在心中叫苦不迭――这叫个什么事啊,看个热闹也要受罚。但也只是心中叫苦而已,要是说出来,非得罚的数倍重,司命真君可从不好说话,那非铉神君又是个喜好暴力的主儿,法力极高,罢了罢了,都惹不起。 “司命真君何必如此动怒。” 这是从清莲府入口出传来的声音,寻声看去便能见从照壁处绕出两位仙者,一位淡漠安然,鸾姿凤态,自有使周遭万物尽失颜色之气,一位白肤似骨,唇色嫣然,黑袂浮动,如白日出入的鬼魅,本应是放诞冶媚之态,此刻却有种飘然玉貌之姿。 他们不急不缓地走近后,众仙官才知行礼齐声喊:“莲上仙君。” “留仙池一赴,蔓华散君不在自家府邸养着,跑到莲上仙君府上不走,这又得是天宫一道口耳相传的话点。”司命真君半开玩笑地说,但任谁不会觉着这玩笑好笑。能随便将玩笑话说得一股毛骨悚然之味,这天上也就没第二者了。 “小仙在凡间与莲上仙君本是旧识,其中波折情谊实在一言难尽,或许还有不少误会,这些日子才讲到第一世,恐怕后面会长留清莲府上,不知这样,有何不合天规之处?” “蔓华散君一向能说。不过我怎么记得天庭朝会上莲上仙君曾说过,那些凡间之事皆随三世凡人的离世而消散了,莲上仙君,不是吗?” “朝会之上不讲私情,故而有了那一番话。”莲上迎着司命真君投来的目光,神情不着一丝变化,安之若素回道。 司命真君忽然露出会心的笑意,扬声道:“既然蔓华散君与莲上仙君情深义重,众仙官就莫要打搅,各自散去了。” 司命真君一声令下,众仙官赶紧行完礼后匆匆离去,虽然心中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仍然好奇得不行,但忘记要处罚这个事,对司命真君来说真是千百年来头一遭啊,这个便宜还是捡起就跑。 再看了眼莲上和蔓华,司命真君又跟风亭说:“近日清澜圣君要务甚多,你若这么闲,不如去担点。” 风亭忽然想起了,点点头。 看着司命真君和非铉神君走了,风亭才开始放飞自我了,对着蔓华气愤道:“你们在里面做什么,不让进去看,要不是去你府中找你,我都不知你能在这里呆上十天。” “没什么。”蔓华神情懒散,越发让风亭觉得不是滋味,“没什么?……我要是不闹,是不是就不出来了啊。”风亭声音提高了喊了几句,又见莲上还在一边,咳了几声,道:“莲上仙君,此事并不针对于你,对了,你那个小仙侍实在脾气大了些,当然,小仙也就说说而已。” “风亭,你回去罢。” “不回去。”风亭扬起脖子,颇有气势地回绝了。 “那你要怎的?” “十日后的鬼王寿诞你去不?” “去。” “那好,我先走了。之前答应帮清澜处理近百年来的文书都在这儿耽误忘了。”说着,拂袖而去。 蔓华愣在原地半晌后,才从风亭灵君的话中反应过来似的用手遮住眼睛,完全适应不了清莲府外刺眼的白光。 “抬头。” 蔓华闻声半眯着眼抬起头,本来炙热的眼睛突然被附上了一层冰冰凉凉的东西,原来是一条蓝色的纱带,此时睁开眼睛,再没有那种刺痛感,所有的光芒瞬间仿佛被削弱了大半。蔓华手抚蓝带,若有所思。 “系上后它自会隐去,不过只能维持一月之久。” “嗯,足够了。” 对于自己现状的解释有很多种,可能是因为在凡间发生了一些他从未察觉的事,也有可能是留仙池带给他的冲击,又或者是他心性的变化――如何变的他还不是很明白,但确确实实感觉了其中变化的趋势。但要下凡一趟,十日后的鬼王寿诞就是最好的一个契机。 近几日蔓华闲来无事,将清莲府上逛了个遍,在园中剪花,又让淼宁找来瓶子开始插花,摆得湖中小屋里花香四溢,又抱着各种小兽在院里散步,累了就席地而坐,放在膝上顺毛,心情大好时还给它们做各种造型,搞得这些小兽后面只敢晚上出来放风。 但是其中有只小虎崽叫奶惜,是只雄虎,可喜欢黏着蔓华,无论蔓华怎么不加节制地玩弄他,都一副温顺的样子,和蔓华打闹时还从不伸爪子,到了晚上,眼巴巴望着蔓华进了湖中小屋才守在湖边歇息,等蔓华出现,绝对是第一个冲上去要亲热。 生个儿子也没这么亲吧。蔓华如是想着。且这只小虎崽十分可爱讨喜,粉扑扑的鼻子,奶油色的白毛,黢黑清晰的条纹,油亮的皮毛看上去十分健康活泼,琥珀色的眼睛安静时楚楚可怜,玩得高兴时炯炯有神,尾巴圆润灵活,撒娇时绕在你身体某个地方表现地十分亲昵。 莲上这样性格的竟能养出此等小兽,十分难得呀。 第23章 五里卿门宴(一) 一日,蔓华□□完小虎崽,将它摊开在自己膝头,握住它双爪,一副乐不思疲的样子,戏说:“你叫奶惜,以后长成威风凛凛的大虎该如何面对这个名字。” 清莲府上的小兽都是人间带来,要么还未修行,要么修行不够,所以只是通灵,还不能说话,更别说幻化身形。根据淼宁所说的,莲上喜好静,府上能说话的越少越好。 也是,像他府上那些个自从学会玩骰子,整日赌个不停,都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他们倒是越赌越是身心健康,喝酒划拳更是少不了。以前是蔓华觉得无聊教他们玩乐,现在自己不爱玩了,不过也就随他们去了,总不能应了人间那句老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奶惜发出嗷嗷的声音,表示兴奋。蔓华又问:“你是不是喜欢迷知?”上次他们来带走迷知时,这小虎崽死活不放手,还攻击风亭。 奶惜忽然眼睛一亮,耳朵竖立,一副开心的样子,但片刻后便蔫下去了,趴在蔓华两腿上,用肉掌刨着蔓华下衣物,这还是蔓华第一次见它无精打采的样子。 “迷知优雅高贵,喜欢她是常理,你是老虎,凡间都称你们为百兽之王,加紧修炼成形追上去,怕什么,只管叫那些敢笑话的再也笑不出来。” 奶惜猛地抬起头,瞳孔放大,精神焕发,扑上去就要舔蔓华。蔓华一把拎住他后颈皮,这些小兽总爱这样亲热。 莲上从外回来后,蔓华跟他说起此事,莲上也表示赞同,问及要如何做时,蔓华便道:“迷知可以幻化人形,将奶惜送到她身边就行。” 谁知莲上看着蔓华半晌不回话,蔓华纳闷:“怎么了?” “没什么。”莲上收回目光,继续在书案前提笔文字,一边问:“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每日嬉戏玩耍,乐得自在。”蔓华扯了一条帘幔,系在房梁之间,然后躺在上面摇摇晃晃十分悠闲。 “你可知情感其实分得十分细致,有的纤尘不染,有的海纳百川,有的轻如鸿毛,有的重似远山,有的两者之间不该存在,有的只属于特定的两方才会有。” “当然。”蔓华曾听红簪老君说过,人有七情六欲,但即便是做了神仙,有着几乎和人一模一样的躯体,也会有所保留那样的情感,至于留下了什么,因个体不同而变化而已。所以才会有不间断的神或仙下凡历劫,最主要就是为了不断将累积到心中的□□给清除,未曾飞升为上神的神便自由得多,不若上神那般会位列神班,为天庭管束。 “那你可知迷知和奶惜之间的情?” “有何特别之处?” “一个是仙鹿,一个是灵虎。” “嗯哼?”蔓华翻身正对着地下,一手撑起脸颊,一手悠然垂下,挑眉看向莲上。 “你细想便能明白。”莲上顿了顿笔后,说道。 “无外乎是仙跟灵差距太大,或是鹿跟虎不同类,如此之类的话,听太多,你不觉得天宫有这些本身就是个很大的问题吗?……我在凡间还看到了说人跟人之间相爱还需要分性别,是不是那天也发布如此条例出来约束下。” 莲上搁下笔,抬头看向蔓华,那眸中的沉寂像是能看进他内心深处,从而得知他的无情无欲以及不知痛痒。“天宫从无任何类似规定,是因不需要,任何想想便知不可行的事就不存在开始,也就不必承担后果。” “后果指的是什么,悲剧吗?被迫压制情感,顺应时世看法,这才是悲剧。” 蔓华的态度让莲上无法再接着说下去。的确他说的没有错,不过这是天宫,摒弃诸多□□,是因为这是不可控的,而在这里,万物生灵的制高点,最不该有的就是失控,这会让一切陷入一片混乱。但蔓华不会懂得,因为他除了一身法力之外,就是按照一个凡人那样活着,他的情感丰富,无所畏惧,甚至是过于理想化主义。 “十二时辰后,天帝会熄灭四大明珠,使天色暗下,圆月当空,为的是在天庭的清苑设‘五里卿门宴’。” 所谓“五里卿门宴”,就是铺五里地,对设两排方桌,款请所有在天庭当职的仙官,每五十年一次,今年恰好距上一年是五十年。原本是十年,但天宫的日子过得太快,眨眼十年便过了,就改设了五十年一次。此外还有类似的“十里卿门宴”,铺十里地,赴宴的不止天庭仙官,还有在大地留守一方效命于天庭的神仙,也有或许在那一百年里做出有意思事情的也会被邀。“十里卿门宴”都有名单且提前发出邀请,“五里卿门宴”倒不必,天宫的仙官本就不多,能坐满三里地也算不错,若是有下凡出任务或是历劫的,就更少了,所以达成了“在者必赴宴”一致认可。之所以一直设五里,不过是天帝他老人家高兴而已。 “怎么恰好选到这几天里。”蔓华坐起身子,皱了皱眉头。他这样子去,很容易被看出法力几乎尽失。 “安排你与我坐一起,不过一步之距,也别与其他仙官发生肢体接触,不会有问题。” …… 圆月当空,亮如白昼,四下尽是白色建筑陈设,此刻看上去像是夜中身处银装素裹的雪山之间。脚下的步云分层,最上面浮动在衣裙之下,渐渐升腾,越发浅淡,直至半空中消失。两条整齐排列,相对而设的席位在其间若隐若现,端正席地而坐的仙官持玉杯,饮玉液,食琼花;□□飘然,般般入画。 宴会的座次安排也十分简单,不像“十里卿门宴”那样有特定安排。上仙往前坐,之后也就是随便坐下了,一般就能看出谁与谁走得亲,所以当蔓华与莲上坐一张桌前时,风亭灵君还频频示意投来问询的目光。旁桌有司命真君,斜上座有风亭灵君,都得防。而清澜圣君本是要靠后入座,却是被风亭灵君硬拉了过来,除了最开始遇见的对视一笑,便再没有来往之意。 “月白风清,清辉万里,撤了明珠,才知明月的优美。”清晰悠远的声音自正中间正上方传来,初听时仿佛在漫无边际的远方,细听时又觉是在耳边细语。 “此次这玉液出自清阑圣君之手,众卿都已品尝,觉得如何?” 在座纷纷称赞。 的确,清阑的酿酒手艺天上地下独一。蔓华这样想着,举起酒杯一饮而下,而旁边的莲上却不动分毫。 “怎么,你不喜欢喝酒?”蔓华低声问。 “喝酒误事。”莲上只淡淡道。 “误事?你还会说出跟凡人一样的话。”蔓华觉得新奇,凡人常说喝酒误事就罢了,他们那里来的喝酒误事呢。 莲上不说话了,蔓华手持酒杯正准备慢品,忽然想起什么,神色颇有些异样地看着莲上,问:“你指的是你在凡间酒后亲我的事吗?” 莲上安然自若,回:“那是梅子期。” “你要否认梅子期就是你了?” “更何况,是因为你诱导梅子期。” “什么叫诱导?那你觉得此刻我劝你饮酒,算是诱导你吗?”蔓华唇色殷红,笑意渐浓,可眸中还是一副无辜的意味。 莲上瞥了蔓华一眼,不回话,将面前的酒杯举起饮尽。 立于一旁的淼宁为他斟满。本来每位前来赴宴的仙官是可以带一名随身侍者,但蔓华没有,淼宁就顺便多做了份活儿。 莲上无意继续,而又靠近前排,于是蔓华还是收收心,听天帝讲话,这时天帝似乎提到了鬼王寿诞一事,是风亭灵君在作答。 “除了臣还有蔓华散君,原本清澜圣君也是要去的,只是金铭楼近来事务较多,其他仙官也都忙于职务,所以……” “我,我去。”非铉神君立马应道,然后旁边的司命真君只是将酒杯“按放”在桌上,他也就稍许低调了,只是那期盼的眼神真是有些不忍心。 “小仙自是不敢劳烦非铉神君的。”风亭灵君一说,在座都在心中暗笑。为什么?天上地下谁不知道司命真君家教严明。 “莲上仙君那日可有安排?” “回天帝,并无。” “既是如此,便由莲上仙君,蔓华散君和风亭灵君前去鬼城贺寿罢。所准备的寿礼稍后会由清澜圣君交与你们。” 上仙前去贺寿,这倒是从未有过。对于在其中吃过亏的仙官来说,很想看看结果如何,那娇纵蛮横的鬼王,真是毫无修养。 又说了些事,最后举杯邀月,天帝便离开了,留下众仙官自娱自乐。 凡间也有“举杯邀明月”的佳节,叫“中秋”,那日夜里必定歌舞升平,市集熙攘,人声鼎沸,一片灯火燎原,好不热闹。蔓华想了想最近的一次中秋节还是跟韫熙和子期过的,那日真是舒爽惬意,若是后面去金铭楼,必定要好好一看当日场景。 第24章 五里卿门宴(二) “来来,蔓华,喝完这杯咱俩出去打一架。”这声源忽然来得很近,蔓华还在想凡间的中秋节,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差点叫谁搂了肩膀去,所幸莲上伸手挡住了兴致勃勃的非铉神君,将他拦在了一步之外。 非铉神君端着酒杯有些不明就里,他大概从未想过会被拦下。 “我只是想要跟蔓华切磋切磋,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对着莲上那冷淡的异色双眸,非铉神君说话竟有些没有底气。 莲上收回手,端坐于桌前并不参与了。非铉神君看向蔓华,蔓华只神色缓和说:“今日团圆佳节,就不动手动脚了,等从鬼城回来了罢。” 非铉神君对比看了看蔓华和莲上,忽然一副“我们都一样”的了然于胸的神情,本想腾出手拍拍蔓华的肩膀以示安慰,没出手想想还是算了。 “怎么,都接触不得了么。”风亭来者不善,那神情似怨似怒,往前走了几步,目视蔓华,“当初我左骗右骗才去清莲府,如今一呆就不出来,我还以为清莲府当真好得不得了,结果这宴会跟莲上仙君如此难舍难分的样子,原来是有了新的对象,对我们一干老友视而不见,去了趟凡间,果然染上了‘喜新厌旧’的毛病。”冷嘲热讽,是风亭最惯用的表达不满的方式,而蔓华习惯性地喜欢怼回去,“这倒不是此次去凡间才有的,莫不是忘了我最开始是从凡间上来的么。” 风亭气得说不出话。虽然他们平时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怼,但都是闹着玩居多,这次他可是真的生气,难道看不出来吗。 “你……好啊,蔓华,我总算知道为何清澜忽然不去鬼城了,就是因为你。” 听这话,蔓华也莫名火了,“我怎么了。” “你眼神不好,看不到谁对你好,被迷了心智,在凡间我真以为你为国为民,早知道不过是出自私心,我才不豁出去帮你。对了,我忘记你之所以不讲情义,说变就变,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心,我……” “风亭,你喝醉了。”清澜忽然出现拦在风亭面前,打断他的话的同时,也示意允瑛将风亭带走,不过风亭正是上头的时刻,甩开允瑛的小手,道:“我没醉,我就想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跟莲上仙君这么紧,还距我们于千里之外,一个眼神都吝啬得不肯多给。上千年的情谊就比不过区区百年和一个上仙之位对吧。” 风亭说完硬要上前讨说法,无奈之下,清澜只好施法定住风亭,“允瑛,风亭灵君吃醉了酒,你快送他回去歇息。” 允瑛点点头,拉着风亭就离开,本来风亭挣扎着不肯罢休,谁知被施了法只有不受控制地跟允瑛走了,还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这么多仙官面前这么离开,真是没脸,什么也没问到,也真是好气。 “风亭灵君失礼了,还望见谅。”清澜温声对蔓华和莲上道。 莲上表示并没什么,而蔓华只是有些恍惚,似在低眉沉思,清澜犹豫片刻欲要离去,却传来一声低沉之音:“你也这样觉得我吗?” 清澜转身看着蔓华,但他只是保持坐姿,低眉看向某处,所以无法分辨其神情,只是这语气听上去并不那么如意。 “风亭说的并不是他所想的。” 蔓华并不作答,其实清澜还想说什么 ,但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实在不适合过多纠缠,还是早散为妙。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就这样离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清澜忧愁怅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蔓华失落苦笑。 这简直是数百上千年来为数不多甚为精彩的“五里卿门宴”了,天宫何曾有过如此恩怨情仇直接摊牌的时刻,于是各天官皆有所感―― 大部分天官:哇,精彩哟 部分天官:不成体统!算了,上仙都不管 大部分仙侍:清澜圣君……蔓华散君怎么了 部分仙侍:莲上仙君太好看了吧,那双眼眸真的可以倾倒万物 非铉神君:怎么办,我让开位置还是原地不动,什么情况?(懵圈状态) 莲上仙君:(漠然)  红簪老君:认真做好笔记,这来之不易的素材 白丘星君:嗯,今夜月亮又大又圆,做得不错 司命真君:呵呵 蔓华回了自家府邸,一进门,不待院子里的各仙兽仙禽打招呼,目不斜视一边径直往里走一边道:“本君的事不可对外说道,现在开始谁来都一概不见。” 待里屋的门关上,大家还瞪大眼睛看着这紧闭的大门,后又幻化人形,俊男俏女凑一块儿面面相觑,似乎不太明白这整日在外厮混的主子今儿个怎么就“一身轻松”地回来了,法力呢…… 蔓华倒床上便睡。有法力时他嗜睡,没法力时更加困倦,仿佛睡眠是治愈他最根本的良药。凡间有只比较常见的动物也像这样,清阑说他真是只猫的化身,而且一定是那种浑身黝黑发亮,油光水滑的那种。 清阑,清阑……每次吵完架后都是自己先烦躁,先想要立马示好。这次也不是吵架,感觉如此怪异,难道像凡间所说的:亲人只有走动才亲,断了来往便也疏远了,淡了。 在仙中也一样吗? 睡意朦胧之中感觉门被打开,蔓华有些不耐烦说了声:“出去”,然后将云被上拉遮住黑发。 听到门被掩上的声音,蔓华稍稍放松后却无法入睡。 “现在我的脚步声都感觉不到了吗?” 蔓华意识顿时清醒,几乎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可又总觉得有些虚无缥缈,所以当蔓华做起身看向来者时,只觉眼前浮翠流丹,那般眸含秋水,风娇水媚,撩动心怀。 “蔓华,将元灵收回罢。”清阑神色忧郁,颇有心结,说这话时几乎带着哀求的口吻。 “我……目前不行。”在凡间时蔓华已经试过。他的元灵与“无渊剑”一体,当初用无渊剑镇住溟川之怒后,发现无渊剑与浪沙河和溟川的地脉已经相连,动无渊剑无疑于动怒溟川,那时鬼城和凡间都会遭难。无渊剑因他的元灵出世,当时他想无渊剑若能永久藏于河底,并非不是件益事,便未多管。如今想要取出,只需要唤回无渊剑,但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目前看来并不值当。 “我知你的担忧,但若想想曾经发生那么多事,到如今的境地,唯有收回元灵才能阻止。” “所以赔上无数的生灵以及安宁也可以?”蔓华望着清阑,凝睇良久。 “不会有此事发生,我有法子。” 蔓华听后抿唇一笑,道:“我早知你恪守不渝,与天帝齐心,不必过问也知该怎样。” 清阑沉默片刻 ,叹道:“你心中早已帮我做出选择了。” “我不为难于你。”蔓华一副释怀的模样,又问:“你可记得青乐?” “怎会不记得,上次的‘十里卿门宴’还有过一面。”清阑坐于床边的一张石椅上,神色有些异常。 “在凡间我曾遇到他,说的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若没有十里卿门宴,恐怕百年一次的见面也成了奢望,所以还是挺好’,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其实我跟他都一样。若是在凡间当差,可不是百年一见么。不过这种指望也挺无望的,‘我见明月如初照,明月年年却如是’。青乐之后是我,我之后是允瑛,允瑛之后呢,其实对你来说都不过是像明月照耀大地一般只是为了完成使命。” 清阑半晌无言,看着蔓华,双方皆神情复杂,难以捉摸。 “原来这一千多年的相处让你如此觉得。”清阑轻声道,那语气轻的似平静的湖面,一碰即碎。清阑扶桌站起身,道:“你近日多加小心。”之后便往屋外走去。 看着那飘然离去的背影,蔓华心知应当说些什么,可偏偏说不出一字。 为什么不反驳我?说并非天命使然,而是……而是一种不可取代的感情在其中,难道做仙的,就一定要薄情甚至无情吗。 …… 鬼城怎么是这种地方!? 起初进城时还觉得与凡间村子无异,就是有些昏暗,搭着大大小小的草棚,来往大多都是些直立行走的猫狗鸡牛羊。还有少部分穿行其中的人身狗头或是鸡头或是牛头羊头的,遥丹最喜欢猫了,于是在进城时就变做了只直立行走的猫,甩着俩胳膊,挺着胸膛大摇大摆地往里走。这些都是凡间十分常见的家禽和动物,所以遥丹一点不害怕,并对自己变成这样不被认出而感到沾沾自喜。 到了第二道门便有一狗头人身和一鸡头人身的在把守,不让遥丹进去。直到看见之前凡是人身才能进入,遥丹便也化作人身猫头,果然穿过了第二道门。 一进去眼前便出现的是个集市,跟凡间也差不多,到处都是摆着小摊吆喝做买卖的,而且有意思的是狗头的吆喝声是狗吠,鸡头的吆喝声是鸡鸣,羊头的吆喝声是羊叫,以此类推……遥丹不觉好笑,这能听懂吗?他好奇地去摊子上看看,发现怎么狗头人身的卖的尽是狗相关的物件,比如狗牙,狗皮,还有狗肉,除了些骨头……不对,应当是狗骨头,还有整颗头颅的那种……鸡头人身卖的是鸡心鸡肝鸡皮肌肉,鸡冠子,鸡毛掸子……咦,这是什么操作。遥丹实在看不下去了匆匆往前走,发现越到前面越能看见一些青面獠牙,蓬头垢面的鬼怪,虽说难看了些,但都是正儿八经的人头人身那种。遥丹赶紧化作人形往前面敢去,进了第三道门。 忽然眼前一亮,这里是一条长街,十分繁华热闹,街道两旁是商店,酒楼,装饰精致,像是到了人间最繁华的街道。且里面都是正儿八经的人,虽大多还是披头散发,张牙舞爪,但还有些模样干净,穿戴整齐,面色发白却不青。遥丹本想要在这里好好玩玩,但周围的鬼怪都肆虐地看着他,那龇牙咧嘴的模样和垂涎欲滴的神情叫他心生怯意,于是想着赶紧往里走罢。谁知走了没多远,就被一群恶鬼拦住了去路。 第25章 新旧鬼城 “哟,好生俊俏,大爷们心中很是欢喜啊。”近十只鬼围了上来,而其他的鬼怪都往周围散开,远远看着热闹。 遥丹不知往哪儿躲,只要硬着头皮喊道:“你们大胆,我乃天神,区区鬼怪还不退下。” 遥丹自认自己说得还是挺有气势的,谁知却引来一阵哄笑:“天神呐,好极了,咱们什么都尝过,就是不知道那些个神仙是什么滋味,今日可要好好美上一顿。” 说着哄笑声又大了不少,他们又围近了几寸。 “你们好大的胆子。”遥丹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摇身一变现出龙身,顿时将周围的鬼怪吓了一跳,他在空中飞旋了几个来回,毁了不少商铺酒楼,引来不少鬼哭怪叫,却又忽然摔落在地,像是没了力气一般,片刻后恢复人形。 见他这样,之前的几只鬼大了胆子围上来,笑道:“实话告诉你,我们鬼城可是里里外外被设下结界,任你是妖是魔还是神仙,敢在此生事,简直是找死。” “就是,损坏这么些东西,直接上刀山下火海,再不济也下油锅,炸出来的肉那叫一个香。” 大概有饿死鬼混在其中,一听要将这炸来吃,几个三下五除二就将遥丹绑了个结实。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要下油锅……我是来给你们鬼王贺寿的,不要吃我。”虽说被绑了,却也不影响遥丹滚地龙,撒泼哭闹,一时真叫鬼为难。 “呸,天宫派来的越来越弱,如此敷衍,分明瞧不起我们鬼城,气死了,劳资现在就想生吞活剥了他。”说着上下磨了磨白得发光的獠牙。 “怎么回事?” “啊,骁云大哥来了……他说他是贺寿的。” “咿,这不是那个……” “别,我……我要找孜婴,你们有谁认识孜婴吗,我是他朋友,大家都是兄弟啊。”遥丹泪如泉涌,视线已经模糊不清,鼻涕也不小心冒了出来,那可爱的小脸蛋此时真是惨兮兮的。 “这怕不是有病吧,一边要来贺寿,一边喊着我们家大人的名字,还不知道是谁。” “对呀,这种有病的吃了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哇呜……不要吃我,我一点都不好吃。我要见孜婴,他不会吃我的。”遥丹这种不要命的喊叫,张牙舞抓的程度丝毫不输于他们鬼城的任何一只鬼怪。 “废话,我们家大人怎会屈尊降贵吃你这种法力底下,弱不经风的小屁孩。还有,我们家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 “行了,废话这么多,今儿个就教教这小子规矩……来来来,油锅准备好,见者有份,一会儿都分点儿。” 听说锅都架起来了,火被点燃的那一下,遥丹拼尽全身力气吐了口水把火给灭了。 “看不出来口水这么多。别管,重新生火。” 等火生起来,又被遥丹吐水给灭了。气得一只鬼拿了个不知什么破布东西塞他嘴里,恶心得遥丹只想吐。 “再吐个水看看。”冷笑嘲讽说了句,接着道:“来,动作麻利点儿。” 没多时,遥丹就被倒吊在架起的大锅上方,锅内油正在冒着泡,似要沸腾的样子,烟熏得他眼睛疼得直落泪,咳嗽不止,却也不抵即将下锅的恐惧。 这个时候若是三哥赶来恐怕也只能看见我被啃食殆尽的尸骨,不对,连骨头都炸得酥脆然后被吃光。 蔓华,你在哪儿…… 绳子被慢慢放长,遥丹也越来越靠近锅口,汗水浸透了他都衣衫,不过早已昏过去的他对外界的事物已经失去了意识,他清醒时唯一还担忧的是自己有没有留下遗言,以及许愿死后成鬼也要成为最厉害的厉鬼,将这些残害自己的鬼怪统统消灭,还有那个什么鬼王,都不放过,一把火烧了鬼城,然后……然后…… 当遥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诺大的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阴寒,除了自己身下的一张石塌,此后便是纱帘垂下隔开的帷幕。帘后面高台走来一身高八尺有余的男子,气宇轩昂,丰姿冶丽,后面跟两个行动板正的男子,似有胡须,大概年长不少。他在正中央坐下,看那轮廓模样,冷峻非常。旁边一左一右两个站得挺直。 这帷幕飘飘,光线较暗,确实只能一半靠猜。 我这是到了地府吗? 遥丹赶紧爬起来走到中央望着前面,可怜巴巴问:“我……我已经死了吗?”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对方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如此询问,那端正认真的询问让遥丹心中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我姓平澜,名丹,亲友常唤我‘遥丹’二字,家住东湖碧水龙宫。”遥丹面色惨淡,却还不得不规矩应答,都说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怎么还会到地府大人或地府判官面前来呢。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机会活着? “平澜……如此说来东湖粼王是尊父了,你说你前来贺寿,不过并未有文书表明东湖会派使者前来。” “我不是父王派来的,只是因为我的朋友蔓华要来与鬼王贺寿才想私自前往鬼城找他,他封号蔓华散君,应该是可以查到的。” 对方也不去查,转而又问:“你说认识我们家大人,说来听听。” “大人?这里还有人吗,我不知道诶。”遥丹一脸迷茫。 “便是你口中的孜婴大人。” “哦,孜婴呀。他是蔓华的朋友,多年前蔓华叫我来这里拿样宝物,好像叫‘寒破珠’,就是死人含在口中可保尸身千年不烂的那种,当时就是找的孜婴。”遥丹一气讲完后忽然灵光一闪,问:“他好像挺厉害的,是不是我认识了他就可以活了?” 对方轻声笑了,道:“你本就没死,也不会死。”遥丹一听一下蹦起来,摸摸自己脸蛋和身体,确实完好无损,手中还有温度呢。 “不过,对外还是称呼孜婴大人为好。”对方站起身,旁边两个男子为他掀起纱帘,只见他缓缓走了出来。这是一位肤白胜雪,双目澄澈,眸色浅淡,唇色凉薄的男子,虽没什么神情,却清美端庄,衣衫发白,轻柔飘然。 遥丹足足被惊艳了许久,这鬼城竟然可以看见如此绝色,更何况是在见了那么多青面獠牙衣衫褴褛的鬼,这……若不是周围环境的影响,遥丹觉得自己是不是上了天宫了。 “在下庭冶君,辅佐于孜婴大人,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四殿下勿要介怀。”庭冶君言谈举止谦卑有礼,一时让遥丹觉得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又看着他脱口而出:“没想到鬼城还有你这么好看的鬼呢。” 此话说得如此直接,也是说完他才觉得自己有些无礼,但庭冶君只说:“凡人所说的鬼魅之术而已,怕真容叫四殿下不适。” 那也比哪些蓬头垢面的鬼懒得去迷惑的好很多呀。 “你叫我遥丹就好。”遥丹憨笑着说。 “嗯,孜婴大人此刻有事缠身,蔓华散君并未到来,不若我领你在‘不夜城’看看?” 遥丹自是高兴,欢喜雀跃地跟在庭冶君身边。 但比较令他觉得无趣的是,逛的地方跟凡间的城里没什么区别,大街小巷,集市摊位,茶楼酒馆……金碧辉煌,繁荣热闹,且里面的鬼也都与常人一般模样,做事虽笨手笨脚不似凡人那样自然,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似乎看出遥丹兴趣欠缺,庭冶君便问他是否累了。 “不是啊,就是觉得这里没什么特别之处,有些无聊罢了。”确实不值得他冒险前来一游。 “只怕你看了,心生抗拒。”对于庭冶君的担忧,遥丹再三保证不会,并且说明自己此行就是想融入鬼城的文化习俗,想要见识真正的鬼城。 庭冶君沉默片刻后点点头,然后真的带他去了另外一处完全不同光景的地方。 眼前的光线迅速暗了下来,之前都是灯火辉煌,富丽堂皇的场景,此刻只天上的圆月以及星光作为主要的光源。由于四周昏暗,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晰,只隐约见周围有不少隆起的山包,应当是山坡上。上面立有各种长方形牌,且排列整齐,纵向间隔一米,横向间隔一米。四下静寂无声,只偶尔刮起风声夹杂着不知名的尖锐的鸟声。 “这里是群鬼休息之地,用每个木牌表明自家家门,此刻还未到休息时间,应当都在别处活动,大多会在这里最大的一个集市出入。” 遥丹点点头,跟着庭冶君前行,一面认真听他介绍。 其实此处才是鬼城的本土,老鬼王引厉不喜欢命名,所以外界以鬼城相称也就罢了。新任鬼王孜婴生□□好美的事物,于是扩大了鬼城的入口,建了新城,取名“不夜城”,就是他们之前见的所有都是新城。新城里所有的建筑和一些小商品都是让凡人制造然后烧了过来现用的,所以看起来与凡间确实没什么差别,至于用的什么手段倒还无关紧要。为了保障不夜城的安全,孜婴也像引厉一样在新城设下结界,凡是使用与鬼术不同源法术的,不仅受压制,且一旦使用法力,会片刻失掉维持长达两个时辰,出了鬼城则结界力无效。 在此处提“原鬼城”便是旧址处,提“不夜城”是新城,合称于“鬼城”,但实际上不夜城也就是玩乐享受集中地,而真正想要修行大多还是在鬼城,且许多旧鬼不习惯那般纸醉金迷的生活,反而喜欢简单质朴的。总之原鬼城和不夜城四通八达,没有任何限制,只看自身选择而已。 早在不夜城建起时,孜婴就将原鬼城的管理交给了一位曾辅佐于引厉左右的老者―― 曰治前辈,他还是衍宁少真君未成仙时的师者。外界进入里面见的是不夜城,重重拦设,就连进入不夜城最繁华的中心也不是谁都可以,更别提进入鬼城的,所以里面几乎都是很原本的模样,不多添加什么也不刻意减去多少。而孜婴整日里在不夜城,来往妖魔鬼怪,做生意,孩子心性,高兴时什么都可以,不高兴时谁面子也不给 ,所以大家对他又爱又怕。 第26章 鬼市趣闻 讲着走着,前方白雾大起,听闻有清脆的铃铛音,踢踏踢踏和脚下石子簌簌滑落之声。当白雾渐渐往四周飘散时,从中间道路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近点能看清楚左右两个妙龄少女手掌灯笼随着马车款步姗姗而来,当马车停在他们面前时,也可见两个少女面带娇笑,面颊绯红,一直如此表情。 “婉心娘娘。”庭冶君谦卑有礼地如此称呼马车里面的。 “庭冶君,近日可好?”马车里传来一阵甜如浸蜜的女声,叫听者倍感舒适。 “一切尚好。婉心娘娘今日出行可有事吩咐。” “他终于来了,我要赶去迎接。”说这话,那声音竟有一丝兴奋得要颤抖。 “今时不同往日,婉心娘娘可要当心。” “我知道。”这语气稍有不悦,虽还是婉转悦耳之音,却有种毛骨悚然之意。 马车离去后,遥丹问这个女鬼是谁,庭冶君只摇摇头,说还是不知道为好,鬼城不乏这样的,不过地位有她如此高的却很少。遥丹心想也是,之前在路上遇到的多是来往徒步的,最好的不过是坐着牛车,而坐着马车,还有随身侍女,的确不一般。 遥丹还发现,其实做鬼也很厉害,像哪些赶路的鬼,一步走出三米,快得只见着身影,自己要是不变龙飞的话,还真没这么快。 后又行了没多久,终于到了所谓的鬼市。泥土搭建的棚子或是修葺的商铺,此处所见皆是鬼怪,有直立行走的各种精怪,口中说着人话,还有人身兽头或是人头兽身的,而在此的看客买主大多戴着鬼头面具,或是面纱斗笠,人形居多,可那些妖总要露着点儿尾巴或是原形的耳朵,那些魔又总要散发点儿黑气,一眼很是明了,更何况体温差异,不是简单面具可以掩盖过去的,但大家都像是习以为常,该做生意照旧就是了。 进去之前,遥丹带上了庭冶君拿的面具,又遣散了两个随从。 “会有人吗?”遥丹偷偷问庭冶君,“就在你对面,是个道士,专降妖除魔,来此处买些武器回去。” 遥丹装作若无其事看过去,见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头戴斗笠,身材高大,浑身散发一股�}人的威武之气。不必看也可知此人必定满脸横肉,长相粗鄙。 这些个不分善恶,只要不是人的都杀,真是比许多鬼都还要坏,遥丹十分唾弃,倒不是只因为他当初在凡间被抓去炼丹制药一事,不过大多也源于此。 “他们也抓鬼的,你们还把武器卖给他?”遥丹觉得不可思议。按常理说应该把这些残害自己同胞的抓起来毒打一顿赶出去,怎么还这么和睦地做起生意。这就无异于狼和小白兔,怎么能和平共处嘛。 “鬼城不同于凡间,在凡间要遵守凡间的秩序,而在鬼城自然要守此处的规矩,两不相犯,何况做生意,很多时候不必在意太多。” 遥丹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可理喻。 这时忽然一个浑身冒着黑血的黑衣男子抱着自己的胸口脖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庭冶君将遥丹护在身侧,从后面看去,只见他闯进了一个挂着白幡的店铺里。 “好像是魔,他伤得好重。”遥丹不由得感叹,而后看见几个从那店铺出来的都精神奕奕,而且他发现那家店铺不像其他铺子小摊前都有油灯,便问起庭冶君。 “油灯是供买主烧等价之物给卖主用的,一般来说烧东西只能给自己较为亲近者,但里面的油是尸油,便没了这约束,烧过去可立即到卖主手中,这叫‘点尸灯’。凡是挂着红幡或是白幡的,不收此类物品,只收躯体相关部位或是灵魂,亦或者是寿命等特殊东西。挂红幡表示可治疗身体救命,挂白幡表示可招魂救心。” 遥丹觉得有这种交易简直太妙了,以后再也不怕死了。 “我也可以吗?”遥丹期望地看着那招摇的红幡,仿佛魂儿都被勾去。 “等价交换,谁都可以,只是结局不总那么合乎心意。”庭冶君刚说完,之前进去都黑衣男子已经衣冠整齐,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了。 “挺好啊,他付出了什么呢?”遥丹问。 庭冶君没有回答,遥丹还觉得奇怪,正要再问时忽然见那男子骤然倒地不起,身上黑气愈浓。然后从挂着红幡的店铺走来一个驴头狗身的小鬼将这男子拖着去了另一边,看上去那男子应该已经死了。 不等遥丹问,庭冶君就道:“给了百年寿命,不过他只能再活五十七年,即便救了身体,也没法。” “要给这么多吗?” “依据伤势而定,不来此处他也是必死。若是换做人来,须得二十年阳寿。” “这样做商家应该总是会亏吧。” “无法估算来者的寿命或是其他的东西确实是这一交易最大的缺憾,但总会拿别的地方补偿。比如他寿命不够就会出门即死,此时进行二次买卖,拿魔的身体炼制毒药,蛊虫或是兵器等都不错。若是人,更简单,集市多的是宰杀各种肉类的店铺,人肉铺最受欢迎,故而最多,卖进里面价值不菲。” 遥丹浑身打了个颤栗,再次看那红幡招展,简直像是血淋淋的躯体在晃动一般。 “我们去别的地方嘛。”遥丹催促庭冶君,拽着他衣袖不肯放手。其实庭冶君浑身冰凉,但靠着他也让遥丹没那么寒颤。 到了有两条分岔口时,其中一条全是各种肉铺,没听清另一条是什么遥丹就果断选了后者。 路过一道纸糊的木门时,听见里面有流水声,一问才知里面是泡温泉的地方,而且外界的来鬼城都喜欢此处,叫“泉上缘”。 “鬼城还有温泉呐。” “若只觉得鬼城是阴冷之地,恐怕会错失许多。” 遥丹尤其喜欢玩水,不过无法长久适应热水洗浴,听庭冶君说也有冷水泉,于是兴致勃勃地进去了。刚开始进去时里面的温度确实比外面略高,迎他们的是一只直立行走的猫大叔。 而且此处还有独立的房间泡温泉,虽然只是简单的木板隔开,但是对于此地来说已经算是设施不错了,至少环境卫生还是不错。 “哈哈,有意思……淼宁,快来给本灵君搓背。” 路过一间房时,遥丹听到如此声音,十分熟悉,不正是…… 遥丹转头掀开帘子进去,里面一个清美少年环抱着剑在池子边上踩在水面上,遥丹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当少年挪开脚时,猛地冒出一湿透了的男子,这裸露的胸膛,贴在脸上的湿发,嫣红的嘴唇,虽凌乱不堪,又莫名充满诱惑…… “风亭灵君,你怎么……”遥丹跑到池边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风亭抹一把脸,见是遥丹来了,更兴奋,“遥丹呐,来,一起泡温泉。”说着一把将遥丹拽下去,刚反应过来的遥丹立即觉得有什么在拉扯他衣物,吓得叫了起来:“有东西,水里有东西。” “不怕,我帮你脱衣服。”话刚落已经把遥丹外衣扒掉,亵衣脱去上半身,露出如玉藕般光洁亮丽的皮肤。 “啊,有东西在咬我。”遥丹吓得直往风亭身上靠,又使劲扑腾,场面一度不忍直视。 “不怕不怕,剥掉一层皮就好了。”一听这话,遥丹当场哭了,一边嚎叫一边喊救命。实在看不下去,淼宁给了风亭一脚将他踹进水里,而庭冶君则是捞起遥丹抱在怀里。遥丹半身□□搂着庭冶君的脖子,眼泪汪汪,还在发抖,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开个玩笑嘛。”风亭从水里站起来,拿起池边的衣物转眼穿戴整齐。另一边庭冶君已经从水中捞起遥丹的衣物弄干,让遥丹站在地上为他穿戴整理,将他的发丝梳干后,亵裤也干了。一切做得如此得心应手,态度谦和动作利落,遥丹又被庭冶君的一举一动给吸引了,火气全无,看着微俯下身的庭冶君憨笑。 “你怕不是吓傻了吧。”风亭走近一揪遥丹肉嘟嘟的脸蛋儿,手感细腻顺滑,像是掐着一往水般叫他爱不释手。 “疼,疼……你放开我。”遥丹掰开风亭的手指往外推,绝对是跟蔓华学的,老喜欢掐他的脸。 风亭嘿嘿一笑,道:“你好软。” 知道是故意取笑惹他生气的话,但遥丹还是忍不住气得腮帮子鼓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灵动含泪。 庭冶君顿了顿,还是将遥丹的衣物整理妥当,然后直起身道:“此刻莲上仙君和蔓华散君已经进入‘云雨阁’,很快与孜婴大人会面,几位是想继续还是前往‘云雨阁’?” “接下来还有好玩的吗?”遥丹问。 “自是有许多。”一听这样说,遥丹本是很有兴趣,但风亭一把揽住他的肩头,笑道:“小遥丹,前面有教授上吊,刨腹,砍头等各种死法,还有展示常见一些毒药服下去后的反应,咱们……” “我要去找蔓华他们。”遥丹嫌弃地将风亭的手推开躲到庭冶君身后,一副“你离我远点儿”的表情。 第27章 孜婴大人 蔓华和莲上本早就该赴宴了,至于这么迟来到“云雨阁”,还得追溯到两个时辰前。 他们刚进了不夜城第四道门,觉得气氛不错,便选了一间空着的屋子,越上屋顶歇息。 这屋顶之上,月明星稀,投射在上面的光显得清冷无比,爽风浮动,卷起衣袂在空中肆意飘荡,一个比这月色更为轻冷,一个比这夜色更为鬼魅;一个站着,一个斜躺着;一个望向远方,一个看着身边;一个淡漠如水,一个秋波盈盈。 “这黑黢黢的倒比热闹好看?”蔓华屈起右腿,将戴着指环的手搁置于膝盖之上,意态慵懒。 “喜好不同而已。”莲上平静回答。 “此话不错。不过你不觉得‘喜静者,长于静,而时有动作,始觉动亦妙也’,再是喜好,若无别的参杂,早晚会疲,甚至会腻。” 莲上只道:“只怕会让这些杂事迷了眼,从而忘本。” “那这就不算真正的喜。若是心底真的爱,又怎会被迷了心志。”蔓华看向远处的漆黑,嘴角挂着的笑显示他十分的自信。 莲上不置可否,转而道:“风亭灵君与淼宁在一块儿。” “嗯。” “我见鬼城还有些尚未记录在册的草木,借此机会,我得一一查缺补漏,其中有些不该留存下来的,也须及时清除。” “存在都有自己的价值,即便是祸害,你可知在另一面,它未必无益。” “昔日佛提祖师遗落一棵兰花种子于鬼城北面,靠近溟川处,兰花恣意生长,吸食大量鬼阴之气,通了灵变了性,终日想以鬼做食,称作“茹阴兰”。茹阴兰雌雄同体,迅速生长出十里之地,瘴气升腾笼罩正片上空,若每月不啖百只鬼,则瘴气变浓,蔓延天际,鬼城下起血雨,凡雨淋处,鬼怪皆腐。时任鬼王者引厉想尽办法无法根除茹阴兰,于是过万重雪山,下千座火海拜见西经山佛提祖师,未到西经山便遭遇佛光照耀,即将灰飞烟灭之际佛提祖师出手相救,并借出‘七彩宝镜’将茹阴兰连根除尽。引厉重伤昏睡百年,佛提祖师万年不出西经山。”顿了顿,莲上继续道:“近日我在凡间遇到一事,妙山往东七百五十余里的符城郊外生长出一株怪木,以小孩的新鲜眼泪为养料,若是往来的人不带小孩,非但不能穿过那地,还要受此木的藤鞭再赶回去,若是带上小孩,必要哭得肝肠寸断让它心满意足才肯放过。没过多久符城人便在距怪木三十里的河上修了桥通行,那边无人踏足也就封林了。怪木没了养分,本该枯死,却转而伸向林中小兽,吸食它们的血和泪。不多久小兽也不敢近身,它便学会开出香甜可口的果子,吸引一种名叫‘果狸子’的动物前去,几欲使得该兽消失于世。我下凡将其斩草除根,经过排查,发现还有数十处该木的存在。” 蔓华听得津津有味,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即便是人,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也容易酿大祸。” “尤其是人。”莲上对‘尤其’二字加重了些,说此话时看着蔓华,即便那眸中平淡无奇,却也不免思考其中的若有所指。蔓华眨眨眼,一副无辜模样,莲上又问:“何时取元灵?” “为何要取元灵?” “若是离开天宫,对你未尝不可。”莲上认同道。 “为何要离开天宫?……我奉命与鬼王贺寿,却在渡溟川时一个不小心掉下去,等莲上仙君赶来将我救上来时已经受伤严重,顿失了浑身法力,不知何时能恢复。” 这种赖皮的说法要是换了别的谁听去,早就一个大白眼翻过来,而莲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定神看像远处,似有什么发现,缓缓道:“鬼城来往混杂,妖魔鬼怪应有尽有。” 蔓华一跃起身,拍去灰尘,“莲上不是要去收录此处的草木么,我甚是了解,不如一并前去?” 莲上收回目光,点点头。 就这样寻寻觅觅,直过了两个时辰才算差不多结束,前往“云雨阁”。 刚跨进门口就听见嘈杂的声音,接着是熙熙攘攘的身影。 “快,开始了开始了。” 来往妖魔鬼怪皆有,甚至还可以知道这里皆是各界颇有修为和地位者。 他们跟随着进入到此地最大的一座楼,里面大到可以容纳几百号人物,正对门有一张布满桃色纱帘的一米高台子,此时正隐约可见一身姿曼妙,衣着简单,衣饰繁复的女子斜躺在中间,随着奏乐响起,玉臂轻柔在空中挥舞,片刻后轻盈而起,只见那盈盈一握的腰犹如灵蛇般摆动,纤细匀称的双腿在台上旋出轻缓的舞步,配合那双修长灵活的双手,一举一动皆是万种风情,不可言说,纱帘忽起忽落,里面的人儿忽隐忽现,撩得在座心痒如猫爪。 乐声忽的急促起来,那女子也随着乐声双手向两边一挥,那纱帘突然脱离了束缚在空中飘荡起来,还没得看清里面的秀体,纱帘凭空碎裂成沙状,那女子继续在台上舞动,而那些沙状般的东西也随着她的收放在空中有节奏地游动,时而化作翩翩长裙十分契合地穿在那女子身上,桃色无限,配上她嫣然一笑,能令周遭事物尽失神色;时而化作丝带缠绕在四肢,配合急促有律的动作,像是一条条在心上游走的细蛇,危险又刺激得心头发颤;时而化作一双翅膀,带着她在上方旋转翻腾,有力而不显莽然,反而如一头头姿态优雅的鹿直撞上他们的心口,又或者是化作千万只蝴蝶在体内挥动着翅膀,连带他们都快要飞上高空…… 最后,女子落在在台上踮起脚尖旋转两圈后站定,妖媚一笑,手指一勾,沙状的东西竟化作一支支红艳奇特的花飘向在座的各位,一位一枝,不多不少。 在收到花之后,在座都陶醉不已,仿佛握在手心的不是一支花,而是曼妙女子柔美的腰肢,已经深陷于自己的想象而无法自拔。 但也只是片刻之间,随着一两声吃痛声,全场此起彼伏响起了叫痛声,然后纷纷扔掉手中的花枝,脸色颇为难看地看向台上。 蔓华早料到不对,一开始并未接花,见莲上手中拿着也预先知会,但莲上却说:“这花似乎还未记录在册,需研究一二。”不过到后来并未有异样,想来本就是掌管天地草木的上仙,不会将这种伤害看在眼里便也不作多言。 那女子向下巡视了一遍,发出肆无忌惮的张扬笑声,像只色彩斑斓的毒蛇般睥睨台下,随时要喷出致命的毒液。 并非像,而真的是条十米黑色巨蟒,在大堂内穿梭舞弄身姿,眨眼睛就把在座掀翻重伤,所幸的是张着血盆大口并未吞进半个身体,大概也只巨蟒感到厌弃而已。 等闹腾完,巨蟒回到台中央化为了一翩翩青年,身着玄青色里衣,外着同色衣衫,发丝悠扬,神清骨秀,杏眼明仁,朱唇皓齿,意态研姿娇艳如风,神色轻狂桀骜如电。 “各位踊跃前来贺寿,我自是欢喜,故而献上一舞;但不请自来,强攻我不夜城,实在非礼所通,今日只是小惩大戒,若他日还敢再犯,便是进了这不夜城,再也甭想出去了。” 蔓华和莲上在里面乱套之前早早退了出去,现在再进来,便听得如此一番话。 “对吧,蔓华哥哥。”突如其来的一声矫揉造作,让蔓华眼皮跳了跳。 随后只见他一跃而起,飞向莲上和蔓华的方向,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惊叹之下投入了蔓华怀中。 他眨了眨眼睛,双手搂着蔓华的脖子,却是对别的来者所说:“这个毒出了不夜城自然就解开了,但要是一炷香内出不了,自然就交代在这里了。” 一听这话,全场慌乱往外涌,只需一眨眼时间就空空如也。 青年见着莲上,瞳孔顿时放大,惊叹到:“我竟从未见过如此绝色,就是文书所提的莲上仙君吗?” 莲上神色淡漠,不作应答。 “下去。”蔓华甚至没伸出手接着青年,他就随意挂在蔓华身上,着实不雅观。 少年撇撇嘴,跳下来似埋怨地说:“没法力都抱不动我了么。”说完后又把注意力放在莲上身上,又仔细打量了几番,眼中的笑容都快将自个儿淹没。 “当仙官多无趣,不若留在此地,做我永永远远的鬼官人。”那晶莹剔透的手指就快摸到莲上肩上,不过被蔓华一把握住,皮笑肉不笑道:“不然我留下来?” 少年稍微收敛,悄悄抽回手指,:“不,不必客气。” “孜婴大人可否告知此花的种植地。”莲上开口一说,孜婴才见着他手中果然还拿着自己方才分发出去的花,一时有些惊喜,“自是可以。就在溟川边上的一沼泽地中,莲上仙君若是喜欢,我带你去,随意采摘。” “我自行前去即可。” “好,莲上仙君请便。”孜婴颔首道。 “当心溟川,早些归来。”蔓华如此提醒了一番。 “嗯。” …… 第28章 家常夜宴 看着莲上远去的方向,孜婴神色渐沉,幽幽道:“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情欲,冷静漠然得出奇。” “嗯。” “我听闻有的仙从不会爱谁,比如白丘星君,更有的即便是爱也并不是所期许的那样,比如琰非斗君。凡人和仙总归不同,尤其是上仙,自我禁锢未免太多了些。” “你想得太多,所谓情爱并非只往一个方向走去。莲上之于我,清阑之于我,你们之于我,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蔓华如此解释,于是孜婴上前一步,双手搂住蔓华的肩膀,深情注视蔓华的双眼,然后踮起脚尖身体前倾,这姿势…… “你做什么。”蔓华一把推开孜婴,往后退了几步,一副看白痴的神情看着对方。 “不是说我们都一样吗,怎么,莲上仙君能亲你我便不能了?”孜婴嘴角擒笑,双臂交叉环抱于胸前。 “那是子期。” “子期难道不是莲上仙君?” “我也如此说,他却说是受我诱导。不过确实是神智不清之时发生,如何能当真。” “蔓华呀,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若重新看看你在凡间时的记忆就会明白。”孜婴啧啧摇头叹息。 “我正有此打算,一干谜团扰得心乱如麻。”蔓华揉了揉自己头发,此刻那头乌发也该与他的心一般凌乱了。 “我是你才不会乱。”孜婴咬唇坏笑,“我只会喜欢清阑圣君。” “你恐怕有点儿忘记之前我所说的话了。”蔓华捋一捋额前的碎发,神态自如,甚至还面有笑容。 “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法力全无。”孜婴仰首傲然,无丝毫退却。 “尽管试试。”蔓华眸中浮现轻笑之意。 只需对视片刻,孜婴就已摆手作罢,“说真的,现在怎么做?” “不知,最好不动。”蔓华走了几步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 “这是何意?”孜婴跟上去拉过椅子坐在蔓华身边。 “有什么在吞噬我的力量,或者说有什么要借助我的身体。这只是初步感觉,此时法力全无,能做的事有限,而对方亦不敢轻举妄动。” “究竟是谁?要做什么呢?” “目前尚不清楚,对方显然不是冲着我的元灵而来,否则到现在早该有所行动,只是在不明白其目的的情况下,所以需要查探溟川。” “溟川?你是怀疑上任鬼王引厉?” “当初我将无渊剑封在浪沙河,一是为了助你早日修成离开溟川,二是为了保护浪沙河,却令我心神大乱,身受其创,但这两者并不足以使我如此,问题应该出在溟川上,只是当时并未有心思去寻查,更何况我的本意便是将无渊剑封在浪沙河永世不出,若此事容易解决,我也不会动无渊剑。” “没有办法将元灵从无渊剑上剥离吗?” “毁剑。” “但剑是你的血肉所铸,血脉相连,很有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所以这是最无可奈何的一步……你在溟川下的那段时间从未发现引厉的气息?” “没有,不过那时我修为还未达到他的程度,发现不了也是正常。” “现在恐怕也不行,这无所谓修为高低,只有最亲近者才能细致入微,察觉其中一丝一缕的关联。” “当初引厉跳下溟川时,他无数跟随者也都成群结队下溟川,不惜烟消云散也要将他拉上去,但都一无所获,连气息也捕捉不到,为此鬼城几乎失掉了所有得力干将。如今最亲近的莫过于曰治前辈,昔日他不仅不参与找寻引厉一事,反劝大家不要执着于此。后面连溟川之怒发生,我与九里争鬼王之位也不愿参加。我虽将原鬼城交与他,但从头到尾也不见曰治前辈亲自出面管理,难觅踪迹。” “只要尚在,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嗯。我自任鬼王以来,醉心于不夜城的建造,原鬼城的事确实不太了解,到时我让庭冶君助你,若需要我也随时在不夜城找我。”说完嘿嘿一笑,“我给你安排。” 蔓华一个白眼过去,丝毫不想接这个话,“原鬼城未经你手倒是幸运。” “此言差异。只是我喜欢新的事物,尤其是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在这不夜城转转,你就知道比人间恣意,比天界繁华,比魔界亮堂,比妖界热闹,不夜城才是天上地下之最。” 的确最花里胡哨,鱼龙混杂。 直到夜宴开始,才知道赴宴的都是相熟者。 “今年我一张帖子也没发,而只接下了天宫来的文书。”孜婴如是说。 但这样的夜宴恐怕谁都不是太想参加。 首先端上来的汤,青黑色也罢了,散着奇怪的味道也不提,这里面捞出一截手指怎么回事呢,当然各个碗里不尽相同,有眼珠,有耳朵,有舌头,还有脚趾头…… “都说吃什补什,吃点人身补点身体,这是刚砍的,经过精心熬制,各位远道而来别客气。”来自鬼王的良苦用心。 “这都什么。”风亭和遥丹坐一起,私下嘀咕,一副嫌恶的表情。尤其是见到对面坐着的蔓华曼斯条例地喝汤,将手指嚼得嘎嘣脆,简直头皮发麻,旁边莲上仙君席位并未归来所以空着。淼宁早已说过他无法进食,一直挺直背坐着不动神色,旁边的庭冶君神色安详地品尝这“美味”。 “来,遥丹,吃点眼珠补一补。”风亭将自己碗中的眼珠子夹起来要喂遥丹,遥丹捂紧嘴誓死不从。 “听话。”风亭拉过遥丹,作势要强喂他,吓得遥丹脸色发青,一股恶心之意冲出胸口,冲上喉咙,然后风亭毫无防备地被吐了一身。 风亭和遥丹都愣了,遥丹一边还想吐,一边又拉着风亭想表示歉意。 “别别,你接着点。”风亭手忙脚乱想要护住自己的衣物,伸手本只是要示意遥丹吐碗里,结果遥丹还真实在地吐了他一手,虽然只是清汤寡水的粘稠物,却也让风亭要崩溃了。 至于在座的反应,孜婴笑得开怀,蔓华一手支在桌上撑着额头看好戏,淼宁一副“自作自受”的表情,而庭冶君已经叫奴仆拿来了干净衣物,一盆清水,一手帕,一空盆。 “失礼了。”庭冶君连忙上前,将遥丹扶着吐进空盆里,其实他已经吐不出来了,干呕几下算是缓和过来。庭冶君让奴仆领着风亭去洗漱一番换上干净衣服,一面打湿了帕子给遥丹擦拭脸部。 遥丹泪眼婆娑,有些无辜,更有些不知所措,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太丢脸了。 “这并非真的人身,而是我们不夜城种植出的一种无论外形还是个头都酷似人体的萝卜,孜婴大人改进后连五官也短时间分辨不清,外界不食肉身的来客都很是喜爱,而至于闻起来像是人肉汤,则是加了特制调味料。”庭冶君一边解释,一边已经将遥丹擦拭干净了。 “想不到遥丹对汤反应这么大,要不然尝尝油炸的?”孜婴笑问。 “不,不必,我喝清水就好。”遥丹连忙摆手,又红着脸与庭冶君道了谢。庭冶君叫奴仆撤退了各种东西,端来一碗清水,自己方才回了原位。 “龙族只是喝水么?” “还有一些水植也食,但我们龙宫有特殊的泉水,只需喝它就足够。” “难怪你长得如此水灵奇秀。”孜婴啧啧称赞。遥丹喵了眼庭冶君,而后不好意思地埋头咕噜水。 风亭换好衣服走进来,心中已经有些阴影,非要换位置。最后庭冶君去了遥丹身边坐,风亭到了淼宁身边。 忽然孜婴神色稍变,从位置站起来,庭冶君欲要起身,孜婴叫住他,“不必,我去处理些事,若是累了,就由庭冶君安排。” 看着孜婴拂袖而去,遥丹问:“这里总是那么多事么?” “事自然是多,不过孜婴大人不常亲自出面。” 遥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莲上似乎去得过于久了。”蔓华抿了口酒,幽然道。 “这才多久不见就挂念得很。”风亭一听就生气,“他有什么好啊,不就……”旁边的淼宁只是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风亭就刹住了,喃喃道:“吃饭掏什么剑嘛。” 但看看桌上确实没什么可吃的,“你们也都吃这些东西吗?”风亭颇为嫌弃地将汤碗往旁边推了推。 “部分神和众仙不食五谷疏肉,饮朝露,食清风,聚天地灵气。其实我们做鬼的生活在鬼城许久,虽没那么高雅,但夜间阳气下沉,阴气上升,加之月阴之气,足够为食,何况鬼城日照仅三个时辰,大多数还是夜晚。再加之我们不能尝五味,所以饮食方面还请多担待。”庭冶君不急不缓地解释。 “那所谓吃人的鬼只有凡间有咯?” “此处也有,只不过自衍宁少真君修炼得道以后掀起修神炼道的狂潮,禁食生肉,提倡食阴气,何况鬼城本不太容易吃得到人肉,久而久之便就如此了。孜婴大人最不喜血肉模糊,所以不夜城几乎见不着,鬼城倒是有生意往来,各位如有兴趣,随时可以去看。” 遥丹立马摇头,“不看了。” “我见那些鬼都神色僵硬,脸色青白。而你虽从头到尾神态安和,却无丝毫变化,除了孜婴大人,你们都不能笑吗?” 风亭好奇地问,庭冶君所回答他的是微微展颜,目若朗星,如沐春风,着实叫他们看着舒心。 “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不多笑?”遥丹双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望着旁边的庭冶君问。 庭冶君收回笑容,道:“不知各位听过一个故事没有。” 在得到好奇的目光投注后,庭冶君继续讲了一个凡间的故事。 第29章 食色性也 一对江湖兄弟据说要卖点小把戏赚些口粮钱。 “哟,什么戏法呀,不是我说,这年头一般东西可拿不出手的。” “就是,哪些什么胸口碎大石,空口吞银枪,引火自焚什么的都没看头,大家伙儿看腻歪了都。” “对对,要来就来刺激的,糊弄人的可不要。” 围观的群众愈来愈多,下至出来买东西的妇孺,上至挑竹筐卖东西的小贩都走过路过,不想错过,看看再说,反正不花钱,并且群众的调侃声越来越大,轻佻藐视的口吻此起彼伏。 那对江湖兄弟穿着普通粗布麻衣,稍年长的那个露出一阵冷笑,随即手中大刀一挥,大刀过处,血溅三尺,刚开始起哄的几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被淋了满身,只见另一个年轻的弟弟头颅掉地,身体颓然倒下。 刚刚还大声煽动着的几个人顿时傻了眼,心里暗喊一声:我滴个……吓得腿软都走不动道,而其它人有的大叫:“救命呐,杀人了,杀人了。”撒了欢儿地跑掉,有的瘫坐在地上爬也爬着离开。 见观众都要离开,拿大刀之人连忙道:“诶诶,你们别走呀,这才演到一半儿。”不过见势是阻止不了了,于是从兜中拿出两张黄符,咬破手指乱七八糟地画满符号,之后贴在已身首异处的弟兄的头上和身子上,嘴里又念叨着听不懂的话,片刻后大喊一身:“来!” 随后只见没有头的尸体动了动,摸着自己的头很娴熟地接在自己脖子上,最后从地上爬起来,扭扭身子动动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我天,活了,人活了。”之前走不动道,被吓傻了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随后越传越远,不仅之前跑掉的人回来了,还带着许多不知情的人,以及一队官兵,但等官兵到时,连血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哪儿还能说有什么命案。 众人都啧啧称奇,惊疑莫不是神仙,否则怎可起死回生。拿了钱后,那对江湖兄弟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给众人询问的机会…… “凡人哪里会起死回生之术,不过障眼法而已,看者想要看惊心动魄的东西,变戏法的会个一两招。就像此刻你们所看见我笑,不过是因为我使你们看见,而你们又想看见。” 遥丹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只是觉得庭冶君讲故事十分生动有趣,风亭也是一脸懵,蔓华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只有淼宁还是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许多事太过于强加自己的想象,便会错失许多事情的真相,大抵是如此。” 遥丹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风亭晃了晃头,已经不愿去想了,随手端起桌上的酒杯……酒?酒! 风亭看向淼宁,要是喝醉了应该拿不动剑吧?!风亭眼前一亮,端起酒杯正要劝淼宁喝酒,淼宁忽然站起来:“仙君。”风亭险险稳住手差点儿没让酒洒一身,抬眼就见一道水蓝色身影徐徐走进来,那自然垂落摆动的衣袂像是幽暗洞中藏着一片深蓝色湖泊的水面荡漾起的层层水波。 “莲上仙君请坐,即刻为你上菜。” 莲上入座后,蔓华抬起头睡眼惺忪看了一眼,又要倒头睡去。 “何时回天宫?”莲上在他身边低声问,蔓华似乎才想起他们还在鬼城,从桌上撑起身子,侧头打了个哈欠问:“你怎么去那么久。” “耽误了些……回天宫么?” “不了,我在鬼城还有些事。不若你和风亭先回去罢。” 莲上沉默了片刻,道:“正好此处还有好些草木有待整理记录,可停留些时日。” “我也不回去,你们都在这儿,我独自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怂了回去的呢。”风亭态度坚决。 “太好了,我也想留在鬼城。”遥丹激动接着道。 “房间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以歇下。” …… 当蔓华在房间睡得沉时,莲上在屋顶上望着这不见五指的夜幕纹丝不动,风亭偷摸到遥丹房间硬要与他同睡,打着“在异界,尤其天黑,危险”的旗号。结果没安静一会儿,因为睡不着而要和遥丹聊天。聊着聊着,风亭又心血来潮要遥丹化作龙身让他抱一抱。 遥丹不乐意,风亭搂着遥丹不放手,还变做一只大老虎压着遥丹又舔又蹭。 “行行行,我答应。”遥丹无奈妥协,等风亭变回人身之后,他确实现了龙形,不过一溜烟从窗子飞走了。 风亭没来得及留住,只好作罢,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觉着这冰冷的石床更加冷硬,于是起身又去寻觅淼宁。蔓华他自是不敢惹的,之前在众仙面前那样数落他,要不是蔓华失了法力,估计自己得脱好几层皮,于是当蔓华提出“不要将此事外传,之前既往不咎”时,他毫不犹豫答应了,哪儿还敢问其原由,等过段时间再说。而至于他怎么就敢做,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又怂又要往外冲向来是他干的事儿。 遥丹飞了不知多远,觉得差不多了才落地恢复人形。 这都能位列仙班,我为什么就不行呢?遥丹在心里嘀咕,一面看向四周,还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四周黢黑,连身边物都看不清,也无一盏灯火,甚至月光也没有。 今夜没有月吗?遥丹心下觉着奇怪,好像刚刚他出来时还见有月光呢。 遥丹走了没多少步,已经磕着几次东西,又冷又硬,应当是石头之类的。遥丹心想还是化龙飞上去看看,不过余光瞥到有红光映照,仔细看去,才发现不远处有一间点着灯的房间,虽红光微弱,但也足可以看清外面有一长廊相通。 遥丹仔细想了想,自己现在摸不清方向,胡乱飞可能更糟。而能住这种房子的,应该不是那种青面獠牙的鬼,说不定是在不夜城当差的。我此刻前去看看,如若对方还未睡下,问一问路,若是睡下了就自行离开…… 这样想着,遥丹已经轻手轻脚来到了门前,门是虚掩着的,遥丹抬手正要叩门时,那手却僵在了半空中,瞳孔放大,微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他并非有意偷看,而在他的这个位置,透过门缝就能将里面的部分看得清楚。 正对着门坐着的是个白骨森森的……男子?这只是从主躯干分辨出,修长清奇。他右手正拿过桌上的一只手接在左手臂骨上,头颅无力地垂下,等手接好后,此时还有两条白森森的腿骨放置在桌上,他摸过两条腿一左一右“咔咔”两声接上,但是腿骨上没有连着脚骨,又从桌上拿来两只脚骨弯腰接上,最后一步双手抬起将头颅抬起,“咔”一声安上,过程是那么娴熟,没有血肉,也看不出他有任何疼痛感。 但是当他摆正自己头颅的时刻,那双眼眶仿佛看见了他似的,遥丹心一下抖得不行,第一反应是捂嘴掉头就跑,不管是不是真被发现了,他真怕自己尖叫出来真的惊动了那具白骨。 但似乎并没有跑得多远,遥丹又踢着什么东西摔倒在地,这下是摔得脸破了皮。遥丹爬起来捂着脸上继续跑,满脑子都是白色的骨头架子在晃荡,连自己可以化龙一事也想不起。 期间摔了三四次,遥丹都咬牙爬起来了。 再一次爬起来跑着,忽然周围点亮了数盏灯光,遥丹心中“咯噔”被吓了一大跳,结结实实地撞入一个怀抱里。 “啊,有鬼,鬼……”遥丹吓得连退好几步,直接跌坐在地上,泪水早已不知觉地流了满脸,他此刻都不敢抬头看。 “鬼?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遥丹停止了哆嗦,抬起头看过去,果然是庭冶君。 “庭冶君。”遥丹激动地跳起来跑到庭冶君身边抓住他,喜极而泣,有些语无伦次:“不是,我,我以为,是那个,那个……不是你。” “很害怕吗,哭得这么厉害。”庭冶君从袖中拿出手帕给遥丹擦拭脸颊。 “嗯。”遥丹眼泪汪汪,之前的恐惧加上多次摔倒的疼痛已经让他有些忍不住流泪了,虽然之前也是泪如雨下,但并非像此刻这样有所察觉,有所寄托。 “这里就是如此,如果怕就不要到处跑。”庭冶君一面说着,一面低头为遥丹整理衣容,一丝不苟到连身上的灰尘都要处理。就像他本身一般,一直都是衣冠齐楚的模样,做事有条不紊,谦卑有礼。许是凉夜露重,连同身上的气息也冷了两分,却也不关紧要。 “我送你回去。”差不多做完后,庭冶君道。 遥丹没说话,见庭冶君转身往前走了,于是拉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上。遥丹侧目望向庭冶君,那张如玉般沉静精致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清冷,眸中仿佛有整个星辰流光溢彩,嘴角微扬,似有几分笑意,只是这笑意不似寻常,大概是庭冶君本是无表情的脸,也谈不上笑一说,都是自己臆想罢了。 “咦――竟然有月光了。”遥丹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上去,惊奇道。 “月光乃月阴之气的本源,是众鬼最基本的吃食。” “吃月光呀……那庭冶君也是只吃这个吗?”遥丹偏着头问。 “若是有上等血肉,自然更好。”庭冶君这一说,遥丹一时间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他实在很难想象庭冶君这样的……竟会吃……,“皮囊不过表象而已,若是遇上喜欢的,孜婴大人也会吃。” 听这一解释,遥丹觉得容易明白得多,又问:“那你想吃我吗?” 庭冶君身形一顿,回头看了看遥丹,他一脸天真,两只眼睛又圆又黑,扑闪扑闪得看着自己,表情又如此认真期待,于是庭冶君也真诚地回答他:“干净,纯洁,不染世俗,没有谁不想。”说罢自己继续往前走。 感觉庭冶君好像在夸自己,于是更加开心了,一蹦一跳地跟上去,接着问:“那你喜欢吃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变回龙的样子呢?”突然自己想到一个问题:“你还没有见过我是龙的样子吧,给你看看。”说罢,显出原形,身披青色龙鳞,头带金色龙冠,龙须淡青,龙尾泛红,龙爪回收,可以变得小一些,好盘桓在庭冶君身上,亲昵地在他身上蹭了几下,方才恢复人形落地站立。 “怎么样,你觉得哪一个好?” “单单作为鬼来说,人形更美味,龙身可助修炼日进千里。” “你觉得哪一个更吸引你呢?” “自是美味。凡间有云:食色性也;修炼任重道远,法子千变万化,而唯独在美味面前,才是最本真的自我。” “你也很了解凡间咯。”遥丹刚说出话来就有些后悔了,显然人家以前也是人,否则怎么成鬼的呢。不过庭冶君显然不是很在意,转问他:“怎么,你要让我吃了你?” 遥丹尴尬地笑着摆摆手:“我就是好奇,问问……我没办法做主的。” “为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活着只是借用了这具躯体,虽然我母后去世得早,但最后是要还给我的父王的。” “你父王告诉你的?” “不是,我比较小的时候没事被带去听佛经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的身躯,四肢,毛发,连皮肤都是我父王母后身体的一部分,不敢毁伤,更不敢妄言随意处置。” 遥丹说完这话后,庭冶君并不作回答,思绪似漂浮在外,浑身也冷得叫遥丹有些发抖。 “庭冶君,我说错什么了吗?”遥丹搓着手,小声问。 “没有,你说得很对。” 庭冶君虽这么说,但遥丹却还是有点儿奇怪,只是现在这样无法去问而已。 遥丹忽然牵过庭冶君的手,因为他的手指很修长,所以要用两只手包住,感受到庭冶君投来询问的目光,他面露微笑道:“你手好凉,我给你捂捂。” 庭冶君情不自禁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软发,道:“你忘了我是鬼啊,本来就体凉,没有办法。” “那怎么了,雪花儿还可以先捂化,成水了之后接着再捂一会儿就热了。” 庭冶君对这比喻有些觉得好笑。 “但是我不会那样做,因冰块儿化了就不是冰块儿了,成了水也很容易跑到空中消失不见。所以我给你捂捂,适可而止的那种。” 庭冶君注视着遥丹,那张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脸此刻竟然如旭日暖冬一般,慢慢变得更加柔和,明朗。 第30章 昏迷不醒 蔓华做了一个梦,自从再次回天宫后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了;作为神或是仙,只有当特别的预示来临时才会产生梦境。蔓华将自己的元灵留在了凡间,所以时常可以神游下界,每次念着凡间日子时,便去看看,所以开始时他还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自己神游在外。 梦中出现了莲上在凡间三世为人时各自逝去的场景。 第一世古雪载,他是十三四岁的翩翩少年,骨子里又冷又高傲,富商之子;肌理细腻骨肉匀,清灵秀泽白衣长。有一天蔓华去了鬼城,却没想到回来时只看见了躺在棺材里,连同唇色也白如蜡的他。人,看着那么生命力顽强,其实脆弱易碎,太短了。蔓华幽幽叹了口气,他们认识了三年。 第二世立引丹,出生于殷立朝帝王之家,在争夺帝位的最后自刎而死。相识时他不过十四岁年纪,整整五年,用尽方法助他登位,却换得这样的结果,既然不想称帝,为何对自己百依百顺,表现出渴求自己力量的帮助。立季禹顺理成章登基,他才明白原来立引丹所做一切不过为了他七哥,好一个兄弟情义,蔓华当时气极了,一直在找他的下一世。 到了第三世,修仙最大的门派――聊宁小斋的三当家,姓梅名双,字子期,二十一岁的年纪,人皆道“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又说“踏五色祥云而来,衔灿烂花枝而生”。蔓华的接近本不怀好意,却很快败下阵来。相识十年,这一次的分离也是最让蔓华心痛的一次,仿佛这个世间不会再有他了。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这是子期预感自己今夜就将死去时,将蔓华约在他们常会面的一个亭中,有酒有果脯,都是蔓华最喜欢的。蔓华刚到时看见这个还笑话他如果自己就要死去,何不都选自己喜欢的,明明不喜欢酒,只爱茶,不喜欢果脯,只爱水果,生命的尽头还要尽待客之道呢!当时,蔓华不觉得子期会真的死去,或者他觉得生死轮回,是人之常事。 “我可以帮你续命。”蔓华坐在子期对面,颇为认真地这样说。 子期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那双眼睛流光溢彩,仿佛聚集了天上星光。 “问题?倒是有……不过问不问,知不知道似乎不太重要。”说罢,蔓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月亮还为显露真身,旁边挂了盏灯笼,可以勉强照亮。蔓华是不喜爱日光的,所以这样的光线令他舒服。且四周风声水声交响,还有虫鸣蛙叫,总觉得惬意万分。 “对了,有一个问题。”蔓华忽然想到什么,“你一生都用来修仙,明知成功几率少之又少,几乎不可能,为的是什么?” 子期苦笑一声,轻抿口酒回道:“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的确,自己好像做许多事都没有目的,似乎都是自然而然罢了。 他们又喝了会儿酒,此时子期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应当有些不胜酒力了。蔓华心想这样的气色怎像是要死的模样呢,觉着子期是糊弄自己好玩,想起以前不时捉弄他,此刻子期不过是要讨回便宜罢了。于是蔓华想了想,坐到子期身边,笑吟吟道:“子期呀,我见你三世,前两世都未成年,没有享受云雨之乐,这一世又修仙,净身养性,更是不可能。我听闻做人如果不经历这些实在是惋惜。你今夜就要离世,我既是你的挚友,便有责任帮你一把。” “如何?”子期软趴在桌子上,星眸微张,看着蔓华,含糊问。 “本来你乐师妹爱慕你许久,是最合适人选,可是你今晚就要不在了,岂不是要人家守活寡,你说对不对?” “嗯。” 蔓华一脸为难,思索半天,说:“我呢,虽为男子之身,也不是不可以变作女子,更何况我们之前同榻而眠也不在少数,所以应当会十分契合的,你要是觉得可以,我一定会竭力配合,都已经如此熟络了,也不必客气。” 子期抿了抿唇,神色复杂:“你又要诓我。” “哎,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这么怀疑我,真是有些伤心了。”蔓华故意凑近子期耳边低声叹息,说完摇摇头,一副失落模样就要离去。 衣袖被一把抓住,蔓华看过去时,子期起身凑过来,很容易地两唇相贴,除了这柔软的触感和鼻翼传来炙热的呼吸,蔓华大脑一片空白,又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在奔走,左手都不自主颤抖。若是他有心,此刻怕是心都要跳出胸口,而他当时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心在怦然跳动,应当是一种错觉才对。 子期咬了蔓华一下,而后退了一步直起身,低头不自然地整理自己衣物,又道:“就到这儿吧,请回不送。”转身时落寞的神情再也掩饰不住,连每走一步都是虚浮而失神的。 果然还是闹着玩的。 蔓华看着子期消失不见了,好容易才平息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一瞬间仿佛有心脏在跳动,为何会……我也有心吗?可此刻摸上去还是空荡荡的…… 一直在这儿坐到天拂晓,直到远处传来沉重的钟声,那声音空谷传响,惊动了整个聊宁小斋,很快也会震惊这个天下。“祈穹钟”一响,表明有当家的溘然长逝,而每一次声音由强到弱,快要消失不见时,就会有下一声不间断接上,整整七声,七声…… 蔓华去了地府大人哪儿,没有找到他的魂魄,甚至查不出子期的下一世,在地府找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 “为何凡人可以预知生死,我身为仙却不可以?” “这……蔓华散君,除了天帝和司命真君这种掌管命数的上仙,其他都是不可以的,小,小神也是有司命真君分发的名册记录才知道。” 地府大人一边小心呵护着被蔓华粗暴翻阅着的凡人司命录,一边小心回答。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愿意低声下气,还得追溯到五百年前的地府官出了差池,导致许多鬼魂逃离了地府,天庭派了仙官下来收回,都忙得晕头转向,当时蔓华凭一把通体漆黑的手杖剑一夜之间将所有鬼魂收回,从此地府都十分敬重他,可能畏惧还是多一些。 此刻蔓华脸色难看,情绪不定,仿佛随时要将地府拆了,就算不拆地府,也不会让他这个地府大人好过到哪里去,所以小心为妙。 “那梅子期怎么回事?” “可能是人对自己身体状况比较了解,再加上梅子期本就是修仙的,那种天赋,如若不是天生命……薄,成……成神也只是时间问题。” 蔓华散君将司命录摔在书案上,“有他的消息立马告知我。”说罢,扬长而去,这次他去了鬼城,在那里呆了五天,也是一无所获…… 仔细想想这三世都命运多舛,不得善终,自己在中间又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没错,你既护不了他周全,还直接害死了他。古雪载,立引丹,梅子期都因你而死,我的引丹,本该在最好的年纪活得无忧无虑,我给他最好的,不惜为他背负举国骂名,而你却……毁了他。” 这尖细之音从四面而来,刺耳挠心,叫脑袋疼痛不止。 “若非你,子期该是我的,你让他不得善终,我要你不得好死。”说罢,蔓华便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搅碎了一般,停歇一会儿,马上又是更加剧烈的疼痛感,四肢绵软,体内四脏六腑拧刺般疼痛,索性他没有心,但那种呕心沥血之感却十分真实。他尽力要醒过来,却没有办法,可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以及周围的大概情况,也能听到有声音,只是不能听清字句;还能清楚感觉到血液的腥味涌进喉管,往嘴角一直流到自己脖子的湿润感,也有被不停擦拭的感觉。 其实只要说一句话就好了,一切都解决了。所以做这一切就是要逼我吗,无法从我身上汲取力量就活不了……既然如此,我们就看看,谁能扛得过去…… 周围有争吵之音,听得不明白,也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只是没多久自己就被抱起来,同时有源源不断的法力输入自己体内,难受还是难受,已经疼得有些麻木,可无疑这样为自己护法还是令自己缓和很多。 好像是在空中飞了一会儿,落地了,没多一会儿忽然感觉一股火热之气涌上来,再被抱着往前走,不单单是火热之气,而是烈焰的烧灼感袭边全身,那种体内仿佛都被点燃的感觉区别于先前的拧刺之感,几乎无法呼吸了。 还是抱着他往前走,没有一刻的停留,这烈焰似乎在对方身上不起作用似的,而感受到那抱自己越来越紧的手臂,却可以知晓他并不是那么好过。 再走没多久,只觉身上道道雷火劈来,这次连骨头都像是要立马碎裂般,区别于血肉之疼,此时蔓华已经感觉被这接二连三的雷火劈得失了神志,渐渐昏了过去。昏过去前,他觉得自己和对方的身体都一点点燃烧殆尽,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也许马上化为灰烬。可他从进到雷火的区域就已经无法唤回“无渊剑”…… 第31章 婉心娘娘 但最终还是醒来了,刚刚那一切仿佛是一场梦,他是听着阵阵啜泣声睁开双眼的,此时浑身还有些迟钝麻木。 “啊,蔓,蔓华醒了。”遥丹扑上去,眼泪哗哗,鼻涕也不止。“你吓死我了,我,我以为你又要死了,要不是……” “莲上仙君的双眸真是神奇,竟能使其如此之快恢复身体。”孜婴打断遥丹的话,在一边啧啧称奇。 蔓华艰难地抬了抬手,想要坐起身子,还得靠遥丹和孜婴扶着才行。此时他才看见房中还有莲上也在,坐在靠床不远处的石椅上,闭眼手抚眼上,稍有不适的样子。 庭冶君从外面拿了水进来,蔓华喝下后,才觉得喉咙没有那般强烈的灼烧疼痛感。 蔓华看了孜婴一眼,抬手动了动手指,孜婴便点点头,朗声道:“我们先出去,让蔓华缓一缓。” “可是我……”遥丹一副不愿离开的样子,孜婴提起他,推给庭冶君,自己往屋外走去,遥丹自然是随着庭冶君跟着出了房门。莲上也起身要走,被蔓华叫住:“莲上,我有话想问你。” 莲上方才走近了蔓华,虽门口大开,但却无外事干扰,十分清净。此刻未到日照时刻,四周还点着灯,光线有些昏暗。 “雪载,引丹,子期都是怎么死的?”蔓华看着莲上,问。 “ 病死,自刎,寿终。” “我想知道的不是结果,你明白的。”蔓华目光如炬。 “这一次,最后的濒死边缘,不考虑外界因素,你会选择取回元灵吗?”莲上不答反问。 “不会。” “为何?” “莲上忘了,像我这种吃软不吃硬的,逼迫我的法子没用。” 莲上沉默片刻,道:“古雪载从小体弱,自他父亲去世后,忧心不断,更是多病,正如你所看到的,他是病死,你所不知的只是他拖着病体去了华泽,为见你最后一面,一直等在华泽边上,到死最后被前来寻他的仆人带回了尸体。立引丹自刎是你让他这样做的,可惜他成不了鬼,立马进入了下一世梅子期。” “我从未叫引丹……” “你不过是忘了。最后一世梅子期修的是断情绝欲的仙道,若动情,寿命快速衰减,一旦产生弃道返俗的念头,短短一个月之内无法摒弃杂念,则寿终。” “子期动情了?我竟不知。”蔓华情绪略有些激动。 “许多事你已忘记,没有任何必要追究,他们都过去了。” “可我过不去,以前活得太糊涂,才不知道一直想要的就在身边,也许很多答案都已浮现,只是我还未察觉而已。” “无论如何,我这里没有你要的答案。”莲上抚了抚衣袖,又道:“事情已经解决,天帝有令,我此刻就动身。” “你为了救我耗费大量仙力,可还行?” “无碍,你与我同回天宫还是留下?”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蔓华展颜一笑。莲上点点头,此时蔓华已经从床上下来,一边整理了衣容,一边道:“我与你一同出去。” 拐出石院时,远远便见亭中有遥丹,庭冶君,淼宁,风亭,且像是发生了什么,有些争论不休。走近后方才见着风亭拽着淼宁的胳膊,喊道:“我不信,除了你谁敢打我,下手还这么重,何况我醒过来时你就在我身边守着,明显就是心虚。” 但若真仔细看,会发现风亭是整个身子挂在淼宁身上,搞得淼宁衣衫不整,面有怒色,“放开。” 两个在那边撕扯,遥丹一脸着急,搭不了手,庭冶君在一边站着笔直,似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淡。 “风亭,你怎么一副狗皮膏药的模样。”听到这话,风亭寻声看过去,只见蔓华和莲上正在走近,而说这话的无疑是一脸讽刺意味的蔓华了。风亭从淼宁身上下来,颇为惊诧地上前几步,上下打量蔓华,道:“你这么快!?” “这是什么话?”蔓华奇怪地问。 “这家伙哭着喊着说你要死了,跪着求着要我们找清阑,说是上一次也这样。你怎么老吓唬我们啊。”风亭指了指旁边的遥丹,后拍了拍蔓华肩膀,又对着莲上道:“莲上仙君真是厉害,我是服气了。” “莲上受命回天宫,你也该回去复命了。” “嗯?我还没弄懂你怎么回事,而且这贺寿贺得太随意了,说出去估计仙友都不信,我还得多收集收集此地的信息,好回去跟众仙友分享一二呢。” “天帝等你回去复命,我过几日也回天宫了,哪儿这么多废话。” “回去就回去,反正我还有些事没跟淼宁解决。”风亭撇撇嘴嘟囔着,淼宁听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发痛。风亭偏过头对遥丹笑嘻嘻道:“小遥丹要不要去天宫啊,哪儿的云床又暖和又软。” 遥丹赶紧摇头,退两步到庭冶君身边,风亭摇头叹息:“又冷又硬的石方床睡多了,都呆滞不少,你哥来了怎么也不把你领回去。” 他刚说完,蔓华一脚踹过去,“莲上已经走了,还不快去。” 风亭身形一歪,扶着腰埋怨道:“法力都没了还动手动脚,不懂温柔。”说罢摆出一副受伤不轻的样子慢吞吞远去。 遥丹也在后面不屑道:“我三哥哪儿那么快来啊。” “韫熙来过吗?”蔓华问。 “是啊,蔓华你还昏迷不醒,知道你没事后,我三哥先离开了。” “嗯……韫熙,怎么样了?” “三哥总是呆在龙宫,或是跟父王出门。” 蔓华点点头,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收敛神色,看向庭冶君,问:“孜婴在何处?” “孜婴大人等候已久。” 他们面前是一面水镜,镜子中有一人头凤身者在不断展翅腾飞,那张容貌姣好的脸此刻泛着疲惫的苍白,华丽的羽翼在每一次挥舞间都有力且柔美,五彩的羽毛彰显她的雍容高贵,只是那双脚却被两根泛着寒光的锁链给束缚,下面是幽暗寒冷的水,若是她停止挥动翅膀,落下去之后所有的美与骄傲都会在一夕之间支离破碎,她怎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即便是死。 生前她是殷立朝威风凛凛,不仅垂帘听政,实揽朝政大权,最后差点还推翻旧王朝建立新朝的皇后史明露,文人墨客爱她的绝代风华,爱国人士爱她的唯贤是用,立氏皇族上下恨她的越矩夺权,时代标杆恨她的逆天行事。她生来就该如此,就是要颠覆这个天下,掌控整个朝局,她骄傲得不曾爱过一个人,而唯独爱的这个人,让她失了权势也没了性命。不过她本就不同,她是上古神兽凤灵一族,名唤翎雅,她美艳绝伦,她的羽毛丰满缤纷,可她不是血统高贵者,甚至连人形也只能化一半。可她不甘于就这样,听说去凡间历劫一世,一旦顺利完成,不仅可以快速提升修为,还能提高自己的等级,于是选择走这一条路。如果没有爱上他,或者真的狠心杀了他,或是回去还做一只勤恳修行的神凤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可是不能回头,她哪怕不回凤灵族来做鬼也不会放弃她的所爱。 可是怎么这么难,让他看一眼自己怎么就那么难。 “你曾被一种叫尸蛊虫所伤,此蛊虫通体发亮红艳,头部呈黑褐色,浑身长着尖锐细毛,尾部针状,全是毒液,还能隔空喷射一米开外。若是中毒者力量处于虫主之下,虫主便可催动毒素,控制中毒者意识进而让其自行毁尸灭迹。如果你不曾失掉法力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伤你半分,这是鬼城很久之前的蛊术,现在几乎不会有谁会用,因为尸蛊虫是用自己的真身放血割肉喂养,若是方法掌握不好,彻底伤了本真,还未等成虫估计虫主已经死了,那时尸蛊虫也会随之而死。且只能对比自己弱的对象使用,实在有些事倍功半,这方法也就中途淘汰了。” 孜婴细细讲述,蔓华听后想了想:“大概是梅子期那一世我被咬的,当时确实没在意。” “那时的你定然无法察觉,这就是尸蛊虫的高明之处,无声无息,一发千钧。最重要的是要解此毒只得借助‘鸣火洞’里的雷火,至于鸣火洞,古往今来只有已经飞升了的衍宁君,当然此刻该称呼‘衍宁少真君’了,唯有他活着从里面走出来。所以以前都认为中此蛊虫相当于无解。最主要的是若她不在此处催发毒素,而选择远离鸣火洞的地方,恐怕对你来说就很可能来不及了。” “别的地方她可没机会。”蔓华心中激荡出一种异样的愉悦之感,好久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恨了,这种只有在凡间才有过的感觉,曾经也在他身上被发挥的淋漓尽致。恨是世上最烈的剧毒,若是没法报复在别的身上,反而要伤得自己体无完肤,面目全非。 “可惜他爱错了,更是恨错了。”孜婴摇头叹息。 “所以她背后是谁?” “说来真是有意思,这翎雅死后不回凤灵族长老哪儿去恢复真身,又本就不在地府名册中,竟游荡到鬼城,带着怨恨和浑身的伤。当时不夜城正在建设,换做我来处理,早轰出大门了。不过没想到是曰治前辈将她收入自己门下,待她极好,从此鬼城便多出一个身份高贵的‘婉心娘娘’。至于尸蛊虫一事,不像是曰治前辈能做出的,但个中原由还得细问一二。正巧,前鬼王引厉一事顺带解决不挺好。”孜婴嘿嘿一笑。 蔓华反倒是冷静下来,思索片刻,“这样的巧合倒来得挺及时。” “你是怀疑有谁设计?这简单,见到曰治前辈一切就明了了,是不是被设计,要不要接受,他们说了可不算。”孜婴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有时他的神情与蔓华如出一辙,加上他们都是森白的皮肤,差不多的身材,所以稍微改变一点面部,几乎叫外者认不出,因为这蔓华过足了不少瘾,孜婴也落得自在四处晃悠。 第32章 曰治前辈 “喝酒吗?”孜婴挥手使得水镜化作一滩清水落入下面的石缝中,自己走到屋中间的石凳上坐下。 他们此此时身处于足以容纳上百人的洞府之中,洞口中稀疏垂吊有藤条,有两扇圆形小窗以及数个小孔,光线就由此投射进来,白日便足以将阴暗的洞内照得明了。里面装饰简陋,花卉状似随意遍布,却形态各异,各显风姿,藤蔓爬满石壁,点缀其中。正中间是一张三米长,一米宽的大石桌,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食物,蔬果居多,琳琅满目;几张石凳随意摆放,鲜少被理会,因为地下长满短而密实的青草,可随意坐躺,石凳便也是被青藤缠绕,将其作为攀爬的工具了;洞内石阶上便有一张长两米,宽一米的床榻,上面光洁平整。 这是最开始他们认识没多久一起住在山洞里的场景,那时还有一只小猫妖和一只花纹繁复的蛇精,都是被他们捡回去的,修为太低,只能在洞里打打杂,却也让他们乐得清闲。 “外面弄得繁花似锦,自己还住这石洞里。”蔓华走过去相对而坐,此刻正好一只小鬼端着酒和酒杯进来,蔓华抬头便问,“你们这孜婴大人很难伺候罢?” 那只小鬼被问傻了,哆嗦着酒杯放下酒杯,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正淡然微笑着的孜婴大人,好容易蹦出几个字:“不,不难,大人很,很好。” 孜婴笑得开怀,“瞧把你给吓的,下去吧。” 由于太紧张以及从未见孜婴大人如此开心而过于惊诧,所以一时忘了如何正常走路,只僵硬着四肢一步步往外挪出去。 “就算做天帝,我也根本不会忧心百官大臣如何劝谏,就是要住这种山洞。” 蔓华一边倒酒一边回:“得了,你永远不会有这种忧心。” “这不指望你了吗。当初说好去一个地方就要做最高位的那个,我现在做了鬼王,你去天宫那么久不见一点动静,莫不是当小仙官当上瘾了吧。”孜婴端起酒抿了一口,顿觉浑身舒畅,“这天宫的酒就是好,下次给我贺寿拿酒就成。” “我现在有别的追求了。” “你总是这样说,以前被清阑圣君耽误,现在换了莲上了?”孜婴深深不以为然。 “我跟清阑不一样,你知道凡间说的亲人吗,就是那种。” “那与我跟你的关系一样咯?” 蔓华想了想,“还是很不一样……算了,说不清楚,反正莲上那么爱我,三世都或多或少因我而死。我也受够了生离死别这些东西,跟莲上在一起我觉得我们能永远。”蔓华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那粗糙的纹理也让他觉得触感柔软。 “永远这个东西很难说,何况他答应了?” “没有,他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觉得我并不喜欢他,还有点怨我心不够细,跟他在一起的许多事都已忘记,所以我得回去金铭楼好好回忆回忆。” “有必要吗?你现在开始好好待他就行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难道还能改变什么啊。”孜婴不以为然。 “是吗?”蔓华将信将疑。 “当然了。而且你要是闲,为何不回忆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呢,我就奇了怪了,跟我怎么就不能天长地久了?”孜婴颇有些不满。 “那我回忆回忆。”蔓华作势要大说一场:“偷了我的手臂饮血啖肉,现在想来都还疼;死乞白赖要当牛做马偿还抵债,结果修为不够导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事我想想说那件呢,黑熊精还是千年树妖还是风情万种的小狐妖……”孜婴笑着接过话来说:“哎呀,说起狐妖,可有一件好玩儿事,给你讲讲哈……前不久我去妖界玩了,刚好碰上妖尊迎亲,还有来抢亲的,是一只男狐妖。有意思的是妖尊,不着急,一直叫那狐妖回去,你说人家敢跟你堂堂妖尊抢娘子,一句话能管用吗,果不出所料,狐妖拦路不让,还是新娘子那方先出手,真是相当不客气,打得狐妖重伤。我心里实在看不过以多欺少,也可怜一个痴情郎即便爱错了还如此勇敢争取,所以我就出手把他给救走了,还问到了他的名字,要不是后面被莫名其妙整个妖族追捕,我还想带他回鬼城呢。”孜婴一口饮尽一杯酒,又感叹:“他细润如脂,粉光若腻,芳菲妩媚,实在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风姿,只是不知这狐媚之术是否与我们鬼魅之术一般,不过都是假象。” “习惯了,假也成真的。譬如此刻,我还真以为你长这样。” “我本来就是这样,我可是一点点修炼才得到的血肉之躯……就像你右臂,你说是真还是假嘛!” “假的啊。”蔓华回答得十分干脆。 “这都是花费好多精力才修来的,就算你觉得自己的是假的,但我就是真的。”孜婴几乎要跳脚了。 “行行。你要这么闲,改明儿去魔界帮我采一些宝石。” “我不去,他们的月白君主有病,每次见我都要穷追猛打的,跟我抢了他娘子似的。” “那你抢没有呢?” “我想抢他也得有吧。反正礼尚往来,他每次来鬼城我都布下天罗地网叫他吃大闷亏,嘿嘿。”说到这儿,孜婴想起最近还把他关进了鬼城的地宫里,各种家伙事儿往里招呼,出了好大一口气,想想也觉得美滋滋。 蔓华摇摇头。 两个饮酒谈天说地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鬼侍拿着一玄铁制的令牌来请他们前去赴宴,这令牌呈马蹄形,上刻有“风和”两个大字。 随着鬼侍上了辆马车,马车行进十分缓慢,直直的走下,本以为要拐弯的地儿,忽地就出现一道圆形门口,不知穿行到那里,周围的景也很平常,夜间山路,黢黑的山和呼呼的风。如此穿行了四道圆门,方才进到一个类似庭园的地儿,此时马车戛然而止,鬼侍静候一旁,蔓华和孜婴下了马车,正对着一扇大门缓缓敞开。 他们举步往里走,进去后便有另一鬼侍指引他们入座,此时里面有四盏灯分置与四个角落,房间不算大,故而光线不算暗,里面简单整洁,两边各放置一张石桌和两把石凳,墙面有几幅景图,看起来像是来自各界。 蔓华和孜婴选了同一边坐下,没一会儿,便有一手持石杖的白发老翁步履蹒跚地走上来,身边有一少年鬼侍相扶。 这老翁虽发须全白,身体残弱,但那双眼睛像是千面明镜,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有种无处遁形的慌乱感。 “老了,实在动不了,劳烦蔓华散君和孜婴大人亲自跑一趟。” 老翁在他们对置位坐下,鬼侍为他接过石杖放置好,静候身旁,此时又有鬼侍女上来奉上茶水,之后翩然离去。 “没什么好茶好水招待还请见谅。”老翁说话虽慢却还是穹劲有力。 “曰治前辈客气了。若非前辈素来喜好清净,晚辈早应登门拜访,实在失礼,还请海涵。”孜婴淡然一笑回应。 “好久没见到这样的笑容了。做鬼后想要拥有真的笑,是何其之难呐。”曰治前辈稍微一抬手,旁边的鬼侍自然端过茶水递到他手中。 “勤加修炼,都是时间问题。”孜婴也捧茶抿了一口。 “是啊,时间真是奇妙。以前我见翎雅时,她还未出生,转眼间都可以幻化一般人形了。她的母亲血统虽不是那么高贵,但温柔善良,柔美飘逸,她的父亲亦是大家风范,正气凛然。她是第十三个孩子,不过凤灵族生养本就不容易,能活下来的也是少之又少,她的五个哥哥,六个姐姐和两个妹妹都相继去世,还剩下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天帝曾在凤灵族设立历劫快速提升修为的机构‘亭月司’本是为了助凤灵族,却没想凡尘俗事最是扰心伤身,凡是去凡间历劫的,许多不是轮回转世真成了凡人,就是误入歧途违反天规被罚。天帝本废了‘亭月司’,但知晓其步入轮回法子者还是明里暗里保留了下来,大概也只是因着实有从中涅��重生,脱胎换骨的。翎雅一心想要飞得更高,想要修炼完全,本就无可厚非,可命运总不是轻而易举,随心所欲的。遇上莲上仙君,是何其可怕又无法抗拒的事,蔓华散君,你说是吗?” “无法抗拒是真。” “对那些只能望尘莫及,只可远观却又克制不住欲望者来说,说可怕倒是轻了。付出自己的一切便罢了,只怕还要赔上身边的所有。” “她本没有能力做这些,曰治前辈为何要交予她养尸蛊虫的法子,这才将她推向深渊。” “养尸蛊虫是一条漫长而没有尽头的道路,除了引厉,几乎没有谁成功过,我本认为她不可能成功,且我教她的法子错了一步,就是白日三滴血,夜里一寸肉,我将其颠倒告诉她,为的不仅让她不能养成,还为了保住她的命。养它的过程十分痛苦,如同被一点点蚕食自己身体一般,不仅是躯体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的摧残。如果她受不了半途而废,回到凤灵族,若是坚持下来了,但经过如此努力还是未能成功,想必倾尽全力也就不留遗憾,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心灰意冷,到时劝导她回凤灵族也容易了。” “既是错误的法子又怎会……”孜婴不解。 “我也是百般不解――” “大概引厉故意将法子颠倒了往外传,而曰治前辈是误将正确法子告诉了她。” 第33章 有所眉目 曰治前辈和孜婴皆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蔓华。 “这可以用阴阳学说来解释。虽翎雅真身为凤,但到底没有回归真实身份,作为鬼生存。白日里阳气上扬,阴气下沉,此时是鬼最难熬的时候,须得使身体僵化以挡日光的伤害,随着修为不同,僵化程度也不同,有的一眼便看得出来,有的表面与平常无异。此时若是放血,必须使脉络四通八达方可取血,这样做很容易被日光伤害,且不可逆。而夜里阴气上扬,扬起下沉,此时是鬼修炼以及修养的最佳时期,躯体吸收月光之灵和夜间之阴,开始修复白日所遭受的伤害,如若此时割肉伤体,不进反退,长此以往,身体江河日下,早晚灰飞烟灭。曰治前辈知道颠倒过来能保命,必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吧。” 曰治前辈不置可否,蔓华又道:“当时整个鬼城以引厉的话奉为圭臬,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疑虑,且当时大多数还并未进步到有如此思考的能力,但前辈非同一般,本可位列仙班,却生□□自由,选择四处游历,各界都去过,最后选择留在鬼城。当初的是非之地因你而渐渐有了规整,前鬼王引厉以及衍宁少真君都是你带出来的。在凡间或是其它地方,鬼也只是一缕四处游荡,虚无缥缈的影子而已,但在鬼城才能有躯体一说,血呈乌黑色,面部僵硬呈青色,四肢不协调都没关系,只要努力修炼就能与凡人生活无异,都是真实的存在,这对于多少孤魂野鬼是最后的期盼与归宿。曰治前辈做了这么多,到现在是否觉得可以安歇了。” 曰治前辈笑了,笑得胡子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道:“本是该安歇的,毕竟呕心沥血一直到现在,新的时期已经到来,我这个日子所剩无几的老头子,早就该安歇的。”曰治前辈这时又停住了笑,神情变得忧郁起来,“可是有引厉这孩子,我又怎么能安心……他是我最得意的门生,的确骄傲放纵,他的能力却配得上叫他目空一切,事实上他的胸怀和责任感连我这个老头子也是望尘莫及的,说起他的事可能得说上好几年呢。”此时曰治前辈露出祥和的笑意,又继续道:“衍宁也是个好孩子,体贴入微,温顺恭良,从不张扬从不多说。都道是我一手建造了鬼城,倒不如说是我恰逢其时遇到这两个孩子,换做是别的谁到了我这个位置同样可以做到。一个张狂偏激,一个温良正直,总有不和分开的时刻。如今衍宁有了好去处,引厉却漂泊无依,不知是死是活。”说到此处,曰治前辈那双眼已经布满泪光。 蔓华过了片刻才问:“曰治前辈当真不知引厉是否还在世上?” “昔日跳下溟川不留丝毫余地,过去这么久了也该平息了。”曰治前辈沉沉叹了口气,又道:“我老了,什么都不想做也做不了了,至于翎雅,不知二位打算如何处置?” “婉心娘娘谋害天庭仙官,按照天庭律令,应上报,经‘三审司’录入案册,再行审判。不过最终难逃一死。”孜婴道。 “若翎雅还属凤灵族,属天界管辖,自然死罪难免。不过她入了鬼城未回到族中,是否另有结果。” 孜婴一时无言,蔓华道:“的确另有结果,既是不属于天界,那便不受天条约束,自然也不受其保护,我若是下手重了,曰治前辈可多担待。” “蔓华散君身为仙,莫要忘了该遵守各界的规则。位越高者,约束越多。” 蔓华不禁笑了笑,道:“这话没错,可惜用错了地方。从没有要我一定遵守的规则,只有我想不想做的事。” 曰治前辈顿了顿,那双眼睛仿佛有异样的光芒在其中闪动,有些颤抖着说:“引厉那孩子……当初也说过这样的话,几乎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语气。” 蔓华抿了抿唇,问:“曰治前辈,溟川底下是否还有引厉未散尽的神识?” 曰治前辈摇摇头,缄默不言。 “若是引厉想要重新回归,曰治前辈也不愿为此做些什么吗?”孜婴忍不住问。 曰治前辈幽幽叹口气,道:“引厉命数已尽,当初连天帝都没法的事,如今这么久过去了,还能如何?” “我当初将自己的元灵封在与溟川相连的浪沙河底,就在孜婴从溟川出来所引发溟川之怒之时,我深受重创,凭我的力量,并不惧溟川之怒,但当时浑身力量被骤然汲取,几乎中断了我与我的神识之间的连接。当时我并不在意,片刻便恢复了过来,而后也并无什么异常。回天宫后,去留仙池走了一遭回来没多久,忽然法力尽失,这次明显感到了有什么要借我而生,故而断绝了与神识之间的联系,此次来鬼城不过也是为了弄清楚此事。” “若是引厉所为,蔓华散君打算如何?”曰治前辈看着蔓华,问。 “曰治前辈不必担忧。若是在溟川找到引厉未散的神识,我可以助他入轮回道获得重生。” “不过这样入轮回道,是成虫成草,还是成兽成鸟,亦或是世上蜉蝣,一只不起眼的蝼蚁,不知要经历多少轮回才能一步步走向投胎成人,亦或是永远都无法……” “你当真愿意冒险帮助引厉?”曰治前辈看着蔓华,似乎不太敢相信,苍劲的手紧紧抓着石桌的边缘。 “说到做到。” 曰治前辈一时间说不出来任何话,只不断地点头。缓和好一会儿后,他又问:“那翎雅这孩子你们打算如何?” “说来情爱之事想来最是折磨,也最情难自已,所幸蔓华此时也无事,你觉得呢?”孜婴看着蔓华侧头问。而蔓华则是问曰治前辈:“前辈觉得该如何?”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罪认罚也是顺应天理之事。只希望二位上报时能让翎雅以鬼城‘婉心娘娘’的身份承担此罪责。五界之中只有凡人,死后有鬼魂,有许多的可能再生,就算只能做鬼也是一次机会。而即便是神仙,死了一次便从此消失于世,这样也算是给她一次机会罢。” …… 回去时他们拿了一颗深蓝色的珠子,里面仿佛流动着某种奇特的液体。 “用这个真能将引厉的神识聚集么?”孜婴拿在中还上下抛接了几回。 “若是被引厉看到你如此玩弄这颗珠子,只能自求多福罢了。”蔓华冷笑道。 “这个不就是海里捞的蓝珍珠嘛,我可以捞上百上千给他。”虽是这么说,孜婴还是收好不再儿戏。 “你可以问问他要不要。” “不过你觉得这事怎么样,是设计还是怎么?” “曰治前辈早已知道引厉的神识藏在溟川地下从未消散,或者说是他保下了引厉的神识。” “有可能吗?曰治前辈不属于鬼城,这溟川的深渊对于外界来说可是‘有去无回’的死亡之地。” “谁知道呢,或许是求的天帝,或许是事先的安排。从曰治前辈的反应来看,他不仅知道引厉可以重生,还知道令其重生的法子。” “那婉心娘娘也是被利用的?” “她在凡间是史明露,在莲上的第二世出现,接着在他第三世带着尸蛊虫出现,到今天我们在鬼城的见面。曰治前辈的确可以做许多事,但有一点他做不了,比如她轮回在偌大的凡间遇到同样转世为人的莲上,因为一旦入轮回道,没有谁会知道他以后是什么身份,即便是莲上下凡历劫,也只能确定的是他可以三世为人,像翎雅这样虽属上古神兽凤灵族,却也没有谁知道她是否能为人,更无法想象她在凡间会有如此高的身份。且两位在时间与空间上,几乎完全重合,即便是司命真君也无法做到在轮回前或是轮回道中就书写其命运的安排。这种事只分有和没有,不存在任何可靠的推测。” “既然没有谁能决定此事的产生,那便是巧合了?” 蔓华没有回答,显然还不确定。 “既然这件事是巧合,那整体来看,便算不得是针对你。” “曰治前辈的确不知能完成此事的会是谁。” 孜婴心下松了口气,展颜道:“那我准备准备便下溟川。” 蔓华点了点头,“记住别下到溟川深渊,用珠子将其神识引出来即可。”孜婴笑道:“我也是从溟川走出来的鬼王,自是知道深渊吃神识还不吐骨头。” 蔓华又问:“你不怕真是引厉回来了,这鬼城可不容二主。” “引厉带领鬼城站起来,我带领它富起来,不冲突吧。况且鬼城我可没怎么动,到时还给他罢了,我就呆在我的不夜城,哼哼,说不定到时他还更喜欢我的不夜城呢。”孜婴手臂交叉环抱于胸前,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蔓华拍拍孜婴肩膀,夸赞他:“的确少了以前的无赖之气。” “多少还是有的,毕竟我现在是个正经做生意的商者,唯利是图,脸皮得厚才吃得开。” 蔓华内敛一笑,低声道:“既然如此,帮我去拿些魔界的宝石呗,要上乘的那种。” “这个……可以倒是可以……” “怎么?还犹豫?” “不,不,哪敢嘛。”孜婴笑着摆摆手…… 第34章 引厉神识 孜婴下溟川已有两天两夜了,溟川何其大,且要下到深处,若没有那蓝珠子的指引,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蔓华一直在溟川边上,等候在一唤做“细月亭”的亭子中,遥丹也坐在一边,不过总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才来亭子的第一天,遥丹便给蔓华讲了个故事,说是庭冶君给他说的,很有趣。蔓华闲来无事听来打发时间。 在溟川西北边上有一片隔离区域,周围玄石环绕,只有一进一出两个口,里面遍布冥火和雷火,叫做“鸣火洞”。自鬼城建立以来,唯有已飞升还未位列神班的衍宁君,活着从里面走出来过。大家都知前鬼王引厉行事极端,气恼于衍宁君私下修仙飞升一事,扬言说只要衍宁君活着走出鸣火洞,他跳入溟川深渊直到形神俱灭,而衍宁君便可上天宫做他的神官。结果衍宁君真的做到了,而引厉也一点不回头。 其实对鬼来说最可怕的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是十八层炼狱,或许能与之相比的只有下溟川深渊,这便是――走鸣火洞。 进去里面,仿佛变成了凡人一般,感官清晰无比,血液缓慢流淌,所有的疼痛都真实且不因自身的修为而有丝毫衰减。冥火灼烧着皮肤,渗透进体内,蔓延至意识;雷火不断击来,鞭打着躯体。皮肤灼烧溃烂,骨头刺痛渐裂。当最外的一层皮肤燃烧殆尽时,接着血肉也在滋滋作响,伴随着炸裂之声,每一根神经都在挣脱这个躯体喧嚣着痛不欲生。一直到血肉也烧尽,原以为只剩骨架是最好过的,因为疼痛不那么明显了,但从头颅开始炭化成灰时,才有一种身体每一寸都在抗拒害怕的情感,这个原因至今还未明白,难道是死亡逼近时才醒悟过了进行最后的挣扎?一直到那双停不下来的腿,脚踝……自此,化成一阵灰,在里面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过程太漫长了,从来没有哪一种死能像这样让你从有到无,像是故意放慢了整个步伐,拉长了整个死亡线。在里面感到过了好久好久,以为只不过是煎熬的错觉,结果才知道在里面待了七天七夜。的确很久,久到活了几百年的回忆一点一滴像是走马观花似的从自己眼前闪过,那时候觉得这是最后紧握在手中能让自己坚持走出来的一根细线,就算是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在一一消磨殆尽,可有些甜蜜的感觉在里面尤为清晰。错觉也罢,真情也好,总算最后都消散了,如果有机会,从此该无所畏惧,是该重新活一次了。 走出来的衍宁只剩下一双赤红滚烫的脚,若是再晚些时候出来,也就出不来了。 遥丹讲完,眼泪已经滴在纸上有些情难自己。衍宁君位列神班后将自己走鸣火洞的全程写了下来,留给了引厉作为后世的参考,毕竟在他之前从未有谁活着走出来过。一直活在传说中的神秘鸣火洞,也终于揭开面目展现在大家面前。遥丹记不住这么多,也觉得衍宁君写得真好,所以从“进去里面,仿佛变成凡人一般”一直到“也该重新活一次”都抄录了下来。他相信衍宁君一定是凭着某种浓烈到极致的情感才能完成他们连想也不敢的事,也许一开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出来。这种情感让他内心向往却又觉得永远都可望而不可及。 而就在他看到这样的场景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尤其是自己的亲近者,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对此缄默不言。 “哭得这么伤心,害怕了?”蔓华拿了手帕给遥丹擦眼泪,这小家伙最喜欢哭哭啼啼,从未变过。 “蔓华,你不是鬼,也会这样疼吗,在里面时有感觉到抱着你的那个也在经历着这样的痛楚吗?”遥丹抽泣着问。 “也许中间没有昏睡过去能够感受更明显一些。痛我已经忘记,但那种被稳稳抱着的归属感已经深刻在我的骨子里。”所以这一次不愿再茫然不知方向地前行,至少还得去尝试一番。 “那你一定要好好记住,不然他会很难过的。”遥丹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告诫蔓华。 “你见过他难过吗?”蔓华揉了揉遥丹的碎发,不仅是难过,几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会在他脸上展现。 遥丹摇摇头,道:“真的喜欢谁,是不会轻易露出难过的一面给他看的,因为怕他看了也难过。” “除了你的所爱,你还想谁看到你难过的一面?” 遥丹再次摇摇头:“不过要是跟我爱的在一起,我也不会难过了。” 蔓华笑了笑,“你还小啊。” “我不小了,都快二百多岁了,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小。”遥丹鼓起腮帮子,一脸不乐意。 “行行,不过你着什么急呢,小点不好吗,无忧无虑受着各方宠爱。”蔓华忍不住捏了一把遥丹粉嫩的脸蛋儿。 “我,我不着急呀”遥丹红了红脸,后又抓着蔓华的手往外推……“蔓华,别捏我脸,听说这样会变丑的。” “变丑了你再变回来呗,这点都不会,是该送你去吃点苦头好好修炼了。”蔓华收回手搭在栏杆上,意态慵懒,靠着大柱而坐,几乎要软成一滩水摊在长椅上了。 “都说要自然真实的才最好看,才不关修为的事呢。”遥丹轻轻揉着自己的脸来缓解。 蔓华嗯了一声,远眺蜿蜒曲折的溟川,片刻后说:“溟川对你来说还是危险了点,等会儿庭冶君来了就跟他回去罢,没事就别来了。” 遥丹咬咬唇,回:“好。” 经过五天五夜的探寻,孜婴上了岸,举着一颗发着璀璨夺目光芒的蓝珠子,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长身细腰,黑发湿哒哒贴在森白的皮肤上,自成一种鬼魅奇异的风姿,又见目若星辰,笑着对蔓华招手,他本该似月的清冷,却素来不走寻常,偏要灿如春阳。 引厉神识已经找到,却不能完全证实的确是他所为,需要送他入轮回道再看,但要入轮回道必须得是完整的神识,所以目前要做的便是修复引厉的神识。 蔓华此刻没有法力,孜婴在修复这方面丝毫不擅长,就算能进行也只能做个大概,曰治前辈已半只脚迈进土堆,早就有心无力,庭冶君独自也无法完成,偏偏孜婴与庭冶君还不能一起行动,否则加上休养的时间,这不夜城还转不转了。 “不能怪我呀,首先那地府把好的都带走了,剩下孤魂野鬼,不少歪瓜裂枣,何况我要求还是有一点点,花这么久也才找到庭冶君一个靠得住的,差点儿去晚了连庭冶君都错过。” 孜婴两手一摊,对蔓华投来询问的目光只能作出这种解释。 “能做人何必来做鬼,也是合乎情理的事。”蔓华淡然道。 “不然我去找我的三哥?”遥丹有些不确定,“不过他要是跟父王在一起就挺麻烦的。” “龙族是上古神兽,一直以来修的是最正统的法术,跟鬼城的不合。”庭冶君在一旁提醒。 蔓华起身,已经有所决定,“孜婴,带我去一趟凡间。” “等等,你不会要去取回元灵吧?”孜婴走到蔓华前面,问。 “放心,不会让鬼城和凡间有祸事。” “我自是知道,否则你随便在哪里唤回无渊剑即可。只是万一不是引厉,那你这样去到元灵身边恢复法力实在危险,这儿可不是天宫,我们都不擅长救命的。” “无碍,对方既不动我的元灵,说明别有所求,先将此事解决。”蔓华越过孜婴往前正走出房门,孜婴忽然想到什么赶上去道:“可以找魔主。” 蔓华并不停下,只是道:“不必,去找他太耗费时间。” “不会,他就在鬼城外。”孜婴花落,蔓华停下来侧目看着孜婴,问:“他来过?” 孜婴支支吾吾半天,好不容易说出几句能听明白的话:“嗯……就是……我寿诞嘛,我以为他不怀好意就……算计了他一下,然后说你不想见他,不走就等着吧,最后赶出来了鬼城。” “现在他还在城外?” “唔――在吧,反正没离开过。”孜婴感觉这几句话说得自己口干舌燥的,也不怎么敢看蔓华的眼睛。对于蔓华屡次告诉他“鬼城和魔界修的是同系法术,若有机会多往来,对彼此都好”这样的话他是都听进去了,但无奈那月白君主每次见他冷冰冰的带着清晰可见的蔑视,还总是穿一身黑,披个黑色斗篷整张脸都看不清,来无影去无踪老是吓得他头皮发麻。实在接受无能,而且对方也对他十分不客气,单挑总吃亏,到了自家里面怎么着也得讨口气吧,一来二去可不就成现在这局面。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鬼城和魔界生意往来呀。 “去看看。”蔓华说完后加快步伐往外走,孜婴自然要跟上。 第35章 再见韫熙 鬼城外有一片荒芜的地界,别说是人烟,就是草木也不长一棵,并非土壤贫瘠,只要看看四周阴气沉浮,长年不见日光,月明星稀时是最活跃的时候可以看到无数飘渺的影子穿行,并非来去匆匆,而本就是些孤魂野鬼,许多都还没有明显的自主意识,就这么游荡也成了唯一可做的事。 城门有两个站得笔直,靠得紧贴的鬼官。平日里他们该是一副吊儿郎当,随便在城墙地下找个石墩坐着唠嗑打瞌睡的。这是西城门,去不夜城也最近,往来的都是些低能游魂精怪,大多数属于没脑子的那种。没法,鬼城的地理位置实在优越,天上地下绝佳的风水圣地,许多游魂野鬼精怪没意识的都会被吸引过来,而守城门的职责就是不让他们进入,对于已经成为鬼官穿着一身靓丽的盔甲来说的他们,已然是毫不费力的工作。本来设个结界不就解决的事,为何还要他们把守这西城门呢,还不是怕有些初次来鬼城的英才找不到路,对于求贤若渴的孜婴大人来说,这是相当严峻的问题,打架他们自然不行,带路报信绝对没有问题。 虽说这活儿轻松简单,但偶尔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比如某些厉害的要闯城门怎么办。日积月累他们练就了一个专门对付此事的技能,那就是――装看不到的同时私下报信。这很管用,反正这么多年没出个岔子,上头也从未追究过。 “嘶――这是进还是不进啊,老看着咱干啥。” “看我们了吗?你怎么知道的?我都看不到他脸诶。” “你别看过去,不让他知道咱能看到他了,万一来寻仇,咱可是倒在第一阵线的。” “啊,我,我腿有点儿抖。” “淡定,又不是没死过。” “死过一次,也没有习惯啊,而且咱现在是鬼,再死可就没有了。” “别说话,他动了。” 两个鬼官吊着一颗心,连身边一点点风吹啥飘过,都觉得是不远处站在岩石上的黑影要有所行动。 这是第多少天了?反正就是几天前莫名其妙走来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看那气息属于魔界,且修为不得了,周身虽已收敛了黑气,但那种幽暗之气却还是叫他们感到一阵腿软头晕。后来那男子跳上了一道突出地面的高耸巨大的岩石,此后就一动不动,任风吹动他的斗篷哗哗作响。 在这胆战心惊的把守中,竟然等来了孜婴大人本尊,当时两个腿一软就给跪下了,两脸景仰,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跪下作甚,起来。”孜婴皱了皱眉头,看样子得加强认知方面的训练,胆小软弱这种普遍现象不抓紧时间鬼城怎么发展的起来。 那边蔓华已经走出城门,身披斗篷的男子终于动了,一跃而下,竟直直落在蔓华面前,斗篷飞扬,连带着蔓华也衣袂飘飘,那藏在斗篷下的五官看不见,只能看见削瘦的轮廓和雪白的皮肤,那双薄唇透着樱粉,浅淡雾质。他很高,比蔓华还要高一些,消瘦挺拔的身姿更显修长。他是魔主,自有一种危险幽暗之气,但在蔓华看来,他总是忧郁又凉薄。 一时间蔓华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们是在凡间第一次见面,那时在浪沙河有魔物作祟,当时相遇时他的第一句话是叫他主上。 “主上。”后来的见面也都以这个开头,至今蔓华还是没法回应这个称呼,至少在他给出合理的解释之前不行,其中不包括“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我的主上”这类已经出现过且莫名其妙的解释。 “叫我蔓华就好,月白君主好久不见。”蔓华颇有些不自然地回了一句。月白抬起头看着蔓华时,那眼中的神采和仿佛一眼万年的依恋让他有些承受不了。如果这种感情是互相的,那蔓华很乐意,但事实是他对此毫无印象,说不触动是假,但这种不对等的感觉总是有些奇怪。 月白没说话,只是看着蔓华,蔓华又道:“月白君主,可能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月白还是没说话,一双眼睛明亮又闪烁,蔓华只得接着说:“前鬼王引厉的神识我们找到了,但需要将其修复完整,我此刻状况不足以做此事,可否麻烦月白君主。” “月白。”没有回答问题,反而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专注地看着蔓华,蔓华点点头:“月白可愿意帮这个忙?” “主上。”又说出这个称谓,蔓华抿抿唇,道:“好,随你怎么叫我。” 月白点点头,仿佛心情大好,说:“孜婴做不到的,我都可以,他做得到的,于我而言更是轻而易举。” 孜婴本是在那边教导了两个鬼官一番,然后见他们说话自己一声不吭候在一边,也不拿正眼瞧月白,就当是互不认识罢,但没想到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当时孜婴就忍不了了,“你帮忙就帮忙,损我干什么。不知道前几天是谁被我的地宫困得抓耳挠腮又无计可施,现在连我鬼城的大门都不敢进,装什么厉害。” 月白也不搭理他,径直问蔓华:“主上,我们现在就去吗?” “嗯,走吧。”两个一前一后进了城门,孜婴在后面气急了,看那两个畏畏缩缩的鬼官也是火:“以后像这种没素养的不许放进城。” 两个鬼官连连点头,心里一阵叫苦:这种大人都没辙的,他要进城我们也只能当看不见,他要是不进去我们肯定就不放。 魔界和鬼城中修的是同系法术,不像神仙有元灵,他们的神识是自身的本源。魔界有一凝神结识的法器――冰凝盒,高三寸,盖一寸,底两寸,口径四寸,里面铺满三分之二的千年寒冰。下面用魔界特有的黑角皮――磨碎服用可凝神静气,焚烧黑角皮使其浓烟熏冰凝盒底部,再用法力催动千年寒冰,不仅事半功倍,更可最大化保留神识最初的状态。 在魔界修复了引厉的神识,再直接送到轮回道上,是最快的方式。 “就这样把引厉的神识给他会不会欠妥啊,毕竟跟他不是太熟。”孜婴在蔓华耳边轻声问。 “要不你也去魔界?”蔓华反问。 孜婴连忙摆摆手,“你信得过就好了。” 蔓华扬声道:“轮回道的那个唤娘做事谨慎,十分灵敏,月白是魔,目标太大,要想不被她发现就将引厉的神识送进去,需要孜婴前去,记住不可掉以轻心,惊动天庭就不好收场了。” “哎呀,这种活嘛有什么好抢着做的,除了我还能有谁。”孜婴仰首阔步而去,末了留下一句:“我先去,你可要快点别耽误事啊。” 等孜婴和月白一走,有一个从不敢想的来客来了。 “三哥,三哥,我现在不想回去。”蔓华刚跨进房门便见遥丹蹲在地上,拽着一水色衣袖,见那丰姿冶丽的身影,心中犹豫几分方才走近,此时韫熙正说着:“我不过接你回家,你如此撒泼打诨作甚。”见蔓华来了,也是顿了顿,很快还是一副随意的神情,并无眼神的躲避,更无丝毫的刻意生疏:“蔓华散君来得正好,遥丹打扰多时,我这就带他离开。”他说此话的语气十分自然流畅。 韫熙的多变蔓华在凡间时早已习惯,此刻的反应也不过是以前多次遇到过的。 “你受伤了?”蔓华见他本该是桃花玉面的脸颇有些发白,便问。 “嗯?三哥你受伤了吗?”遥丹从地上站起来,连忙打量了韫熙,发觉仔细看不仅嘴唇有些发白,皮肤也不似以前那样白里透红,颜炜含荣,“难道清……” “瞎想什么,我不过初次来鬼城,略有不适罢了,遥丹,你还不清楚吗?” 接受到韫熙看似询问的目光,遥丹立即点头,“哦,对啊,三哥是挺娇贵的。”刚说完就被韫熙赏了一巴掌,还是遥丹反应够快,躲开了,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看着韫熙。 韫熙不理会他了,半明半暗略带嘲讽之意对蔓华道:“许久不见,回天宫复命竟然失了浑身法力,现留居鬼城,蔓华散君这般境遇实在有些奇怪呀。” “的确奇怪,不过也还好。”蔓华并不介意回道,又问:“韫熙近来可还好?” “还行,只要这家伙别成天往外跑,我就更轻松些了。”遥丹知道说的是自己,本来也是事实,就不做声了。 “后面半月岛有去吗?” 韫熙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干脆回道:“不记得了,且近来龙宫事务繁忙,不是太必要的事尽量不做。” “当时我感觉你蛮有兴趣,不过既然忙也可以以后再说。” 韫熙回应了一个笑,随后拍拍遥丹脑瓜子,道:“走,回家。” “我不回去。” “你――是又想被父王关禁闭了?”韫熙双手抱于胸前,半眯着眼略带威胁地问。 “三哥,我要留在这儿陪蔓华,他都没有法术万一有难怎么办,你说对吗,蔓华?”遥丹跑到蔓华身边,扯着他袖子笑着问。 蔓华没有回答,韫熙不禁笑了笑,“就你这样不添乱就好了,还是乖乖跟三哥回去,父王已经知道你偷跑出来了,等着回去收拾你呢。” 遥丹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眼巴巴望着蔓华:“我这次回去肯定要被禁足几个月,蔓华,我不想走,我喜欢鬼城。” “鬼城有什么好的,光线太暗,色彩太淡,既无好山也无好水。你说喜欢天宫三哥还能想通点。” “我就是喜欢鬼城嘛,让我再待一段时间,蔓华回天宫了,我一定回去,好不好嘛,三哥。”遥丹泪眼婆娑,可怜兮兮地看着韫熙,哀求着。 “你可要想好,这次不跟我回去,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遥丹苦着一张脸看着蔓华,得到的答案也是:“听你三哥的吧。” 遥丹瘪瘪嘴,终于放弃了挣扎,“那……我再做最后一件事。” 韫熙颔首示意,遥丹垂首细声细语接着说:“我来这边麻烦他很久了,要走也该去道个别吧。” “去吧。”韫熙摆了摆手,遥丹高兴得立马跑了出去。 第36章 恢复法力 看着遥丹欢快离去的身影,韫熙问:“他这是又遇着谁了?” “既然这么关心,何不跟他一起去看看。”蔓华走到屋中间的石桌旁坐下,随手倒了两杯水。 “罢了,再五十来年他也成年了,父王对他是管束得紧了些,我再这样他怕是躲我得不行。”韫熙走到蔓华身边坐下,看着自己面前这杯水问:“能喝不?” “比起龙宫的水质肯定差很多,但没毒。”蔓华半带讽刺意味。他已经很清楚跟这样的韫熙该如何相处了,也非常自如地在这中间切换对其的态度,还记得韫熙说过“我们龙宫水好,所以个个生的灵气十足,任意变换,又何不妥”这样的话,再看看遥丹一会儿撒娇卖萌,一会儿耍赖打浑,一会儿又义愤填膺,的确多变。 “你知道我们向来对水要求较高,好山好水,是我们修炼的前提。”韫熙如此说着,蔓华也颇为认可地应了一声。“对了,我回天宫便少机会去凡间,你可知近来殷立国如何?�M安城呢?” “前段时间曾路过殷立国听闻先王驾崩后,他的次子登基,当朝丞相德才兼备,辅佐如今的德宗王将殷立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强国。至于�M安城……没再去过,但想来也必然不弱。” “德宗王?可是那个叫立世名的孩子?” “孩子?他都四十多岁了。有意思的是当初你是以聊宁小斋弟子的身份和梅子期见过他,结果他称王后大概十来年吧,不仅废了先王在位时兴盛的阴阳家,同时号召全国上下明令禁止修仙一事,推崇儒家思想文化,广修学堂,大改科考,召集天下贤能之士,对寺庙数量的控制也及其严格,几乎每县城只允许一座统一烧香祈福的寺庙供附近百姓在一年中规定的几个日子进行求神拜佛的活动,尤其是修仙门派,大部分已经被打压得早已解散,只有少数规模化的还在坚持。想当初聊宁小斋被称为第一大修仙门派,何等有号召力,如今不还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过着日子,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竟有此事?即便立世名登基称王,根基尚不稳固,何来如此大的力量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没有,但有了这素称雄才大略,名满天下的丞相,一切就另当别论了。”韫熙看着蔓华,那言语和神情中带着一份别有深意的笑意。蔓华似有所察觉,便问:“可是衍宁少真君的转世?” 韫熙点点头,“这是他第三世,这一世结束就可以重回天宫了,凡间的历劫也算圆满结束。” “在天宫并不常见衍宁少真君,除了一些天庭宴会,平日里几乎没有见过,本觉得他温文儒雅,不似清阑那般柔软,带着悄无声息的疏远之气。看来司命真君是真喜欢他,才会为他安排这样的一生。”为何会特意对衍宁少真君如此往心里去,都是因为他从鬼城修炼而来的缘故,但就是这样一位鬼神,也比他更像一位仙官。且从衍宁少真君的眼中他能看到除去淡漠世俗之外的一种复杂而又神秘的情愫,隐忍而又执着的情怀,那是什么,蔓华一直都很想知道,曾试图去问过他,得到的答案是:“若你看到了,那便是你所看到的。” 很难理解,直到今日也无法理解。 “清阑……他曾经也有过下凡历劫,当初司命真君要给他写下最好的一生,清阑就说:那做一个村庄的教书先生吧。过了平淡无奇的三世,一日两餐,清粥小菜,青灯黄卷,终此为伴。我还记得那棵大榕树下,阳光透过交错繁茂的树叶洒到他身上,一袭白衣,手拿书卷,他的笑容简单蕴藉,他看向树下那些孩子的目光,细腻温柔。”韫熙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语,像是在述说,又更像是在回味。 “清阑的确值得爱,走遍天上地下,他是我见过最特别最美好的存在。”蔓华感叹着。心中却也因为自己并不知他还有这样的过去而有些怏怏不乐,对于韫熙这样动情的描述更有些……堵得慌,实在是奇怪的情绪。 “那就好好爱。” “嗯?”蔓华一时没明白过来。 “值得爱还不爱啊,我也得好好爱我的小遥丹了。”说罢,站起身来,“去这么久,看样子并不把我这个三哥放在心上了,这次带回去必须好好教育教育。”说罢朝蔓华淡然一笑以示道别。 蔓华回了一个笑,等韫熙离开后,他收回目光看着桌上,从头到尾给韫熙的那杯水还是一如最开始的模样,不曾被动一下。 事情进展十分顺利,孜婴回来没过多久,他尝试在鬼城呼唤自己的元灵,中间没有任何阻碍,再催发灵气在体内运行,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他恢复了一身法力,不需要进入无渊剑中,自然不需要毁剑取回元灵,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回归了正常的轨迹,他也终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与孜婴分别时,蔓华侧面敲击了下他,这样说:“虽不做无谓的争端,但该争时还是去碰碰。”没有鬼才,鬼城几时才能生出自己的文明。 出了鬼城,只要再东行一段距离便可回天宫了,其实才离开没多久,心里却急迫着想要回去。 刚出鬼城其实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魔气,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一袭黑色斗篷蔽身,四周黑气自由发散在周围。 没等蔓华走近,他便移位到了面前。蔓华不说话时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对峙着,认真地注视着蔓华,似乎一点不觉得尴尬。 “谢谢你的帮忙,怎么不进去呢,鬼城魔界本该是一体,不必如此生疏。” “没有主上,我永不会踏入鬼城一步。”月白说此话时仍是那种清傲的语气,而后捧着满满一堆五光十色的宝石凑到蔓华眼前,“我听说主上你想要宝石,我拿了一点来。” 这个听说,肯定是听孜婴说的。 “这太多了,几颗足够。”蔓华知道魔界地质特殊,一向盛产奇异宝石,看看这光泽,比起以前他去魔界集市里要好很多,天宫也未必能找到。 “不多,这边还有三箱。”月白一挥手,旁边多了三个可以容纳一成年男子的箱子,再一抬手,打开之后只觉得眼花缭乱,光耀万里,蔓华急忙挥手关住箱子,这种光芒怕是在天宫都能看见。“这些都是打磨好了的,主上可以直接使用,如果还需要别的,主上可以去魔界随意挑选,都是你的。” “呃……月白,谢谢你的好意,我挑三颗,你手中的就很好。”蔓华这样说,月白便重新捧着一堆宝石供他挑选,蔓华只随意拿了三颗,问:“你可有想要的?” “主上去魔界可好?” “我此刻须得回天宫办些事,日后有机会一定去。” “那我等你。” 蔓华笑了笑,再次道谢后便离开了。明明是清高自傲的魔界君主,怎么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温顺软糯的样子,看来以后还是得去魔界一趟,至少弄清楚怎么回事。 上了天宫本想直接去清莲府,走半道儿又拐了个方向去‘幽弦阁’,看见大门口有淡青色封锁结界,说明清阑没在。 应该在金铭楼罢。 蔓华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宅。刚跨进庭院里,一阵嘈杂声便传了出来。 “不算不算,你这个分明是作弊,这个环要一层一层解,规矩不都讲过了吗,你怎么还用法术啊。” “我哪儿用法术了,我这是技巧,这么简单的游戏分明是你们不懂。” “你懂什么,以前我偷见着我们家散君主子玩过,就是一层一层解,否则就失去了乐趣了。” “我也见过,而且当时主子没解开,还是清阑圣君学会后教主子的,我都看见了,不信我再给你们演示一遍。” “别抢,等下坏了怎么还给主子,这可是偷出来玩的。” “行了行了,一个个来,反正谁解不开就得打扫屋子。” …… 蔓华悄无声息地走近。 “这些小玩意儿都挺好玩是吧。” “是啊,我们主上以前老喜欢了。” “嗯呢,都是从凡间淘回来的哟,你玩不,趁我们主,主……主上,你回来了哈。”小仙雀吓得连退好几步,手中的连环没拿稳掉下,蔓华手一勾便接到了自己手中,其它的仙兽仙禽也都吓得手忙脚乱藏东西,甚至一只半大的仙狮整个趴在桌子上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叫你们赶紧修炼出去自立门户,一个个成天只知道玩这些没用的东西。”蔓华严峻着一张脸双手抱于胸前,“都给本君站好。” 之后便都化作人形站成一排,这样看去都是些少男少女,花样年华,正是爱玩的年纪。 “来吧,让本君看看你们的进步。” 他们本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等着挨训,听到这一句话纷纷头低得更下去,恨不得钻到土里去,四周安静得悄无声息。 “全部一起来,过不了三招,‘风青山’闭关修炼一年。” “啊――”他们的哀嚎还没有结束,蔓华已经出手了。 结果不出意外没过三招全部倒下,意料之外的是这次自家主子下手太重,随便一出手就把他们撂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平日里虽然也过招,但都是稍微控制又留情的那种,有时还让他们几分,过到第十招,今日忽然回来怒火中烧训斥他们就罢了,这一招就放倒…… “闭关三年,都不许出来,迷知你负责监督。”蔓华扬声道,角落里从头至尾保持静默的仙鹿迷知微微颔首表示收到。 看着自家主子阴沉着脸回到屋里,他们都叫苦不迭:清阑圣君又把主子惹炸毛了?哎哟清阑圣君,救命啊,你好歹追上来哄哄,别光让咱们倒霉啊。 第37章 肉芝躯体 蔓华回了房间,将自己深陷入软软的云床中,云被摩擦着脸颊柔软清凉。闭目一会儿后他睁开眼,举起握在手中的连环,这是凡间最火的一种游戏――九连环,玉质的舒适触感只有凡间富商贵族家才能玩得上。当初他刚封为散君,下凡完成使命,恰好看见一个贵族小公子在玩,问了几句后觉得有意思就带回天宫了。 他一回天宫复完命就拿去找清阑玩,但是清阑问他怎么跟一个孩子抢东西。 “那怎么了,我也是个孩子啊。”蔓华满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清阑对这个回答有些哭笑不得:“平时给你讲道理,你说自己不是小孩了都知道,如今抢人家东西却说自己还是个孩子。” “我这叫因时制宜,而且我是用在山上摘的野果换的,贵族少爷没吃过,肯定比这玩意儿有意思。”蔓华振振有词,随后自己就坐在云梯上专心解这九连环,清阑瞧他那么认真也不好打断,便重新拿起手卷看书。 但是蔓华毕竟年少气盛,对这种小玩意儿实在缺乏耐心,很快就被这弯弯绕绕搞得手忙脚乱,心乱如麻。最后差点儿就把它摔了,还是清阑见情形不对拿过九连环说:“我来试试。” 很快清阑便陷入了专注解九连环的状态,还记得当时他低头思考的样子,连脸的轮廓都温柔静谧得不分明了,仙气飘荡在周围飘荡,他那淡紫色的衣衫都是雾蒙蒙的,线条柔软。蔓华最爱他这样子,叫他一时间忘记自己并没有心这件事,因为只感觉心都融化成一滩水,只想轻轻依靠上去。 不到半柱香时间,清阑不仅解开了九连环,还将它还原到最初那个样子,看得蔓华只拍手叫好。 “既然会解了,这个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且玉质九连环在凡间算是做工复杂,珍贵之物,兴许还是长辈送的,必定意义非凡,还是将它还给那个孩子。” “行啊,我可以把这个还给他,前提是他能把我摘的果子吐出来还给我。”蔓华抬起一张年少稚嫩的脸摆出一副大方得体的模样,说出的话确实叫清阑头疼。但清阑只是温然一笑道:“蔓华,是你想要九连环,所以不管你拿什么珍贵之物去交换,都比不得这九连环,可明白?” “明白,那等我以后下凡再还给他嘛。”蔓华表面这样敷衍,心中根本就想好绝对不会还。 “答应我就要做到,蔓华,你知道承诺不可以随便给。”清阑早已知道蔓华的小心思,他太了解这个相处这么久的小少年,蔓华在他面前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孩子。 “那我就不要还,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交换了。”蔓华拿着九连环扔下这句话就一溜烟儿跑不见了。 清阑当时肯定对我很失望,的确太任性太肆意,若要这么一点点回忆我们之间的事,大概清阑早就对我疲惫和厌倦了,只不过他自己的性格和自身素养让他从不表露,但仔细想想并非完全没有迹象。比如自成年后对我的做法实在不同意也会生气,也会义正言辞地指责,为此没我们少吵架,没少生气。每次一吵完分开,我都是第一个后悔的,却总是要等到清阑找过来,首先打破僵局。其实我心里害怕他不来,却又很肯定他一定会来,不过到底为什么会做到这个地步,我以前没去细想过,现在却也知道大概――清阑心中只有天帝,所以每一次任务使命都完成得如此认真细致,在他的生活中,他的职责占据了绝大部分,越到后面越明显,甚至幽弦阁也不必回了,因为金铭楼可以占据他的全部。 说到底,我也只是使命中的一个,如今结束了便可以开始新的。 所以到底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在凡间经历最多的是生离死别,在天宫经历最多的是淡如游丝的稀薄情感,鬼城和魔界是最无忧无虑的地方,只因自己在意少了。 确实,想要得越少才会越觉得满足,才会越快乐,活着不就是如此吗,长路漫漫,这么累干什么,不如把握住当下,不要辜负不要错过…… 蔓华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觉得云枕都有些湿润,怎么是额头的汗还是眼角的泪?做仙会流泪,大概就跟他没有心一样是奇异的事,这种事一件就够了…… 起来后,周围静寂无声,才想起全部被他罚去‘风青山’修炼了,也好,省得整天吵闹个不停。蔓华整理了仪容才走了出去,打算去清莲府看看。 一路上没遇见什么天官,想来也正常,大多都使命在身,空闲下来大家也在各自住宅歇息,或是约友评茶饮酒,又或者去听经讲法,这片天官们的居住之地自然少见有走动散步的。 不食人间烟火,不入鬼怪浊流,不接妖魔风尘。若是那天天宫也开设了集市,舍弃那么多不。到那时把下界的东西带上来交易,再把天宫这些舒服玩意儿传播下去,才算是真真的天地合一,融洽和睦。 这是蔓华以前无聊时的想法,每次还都能被这种想法逗乐。现在基本不想了,天宫是难得的清净之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样的天帝总带着潜移默化的神秘力量叫他们觉得此处理当冰清玉洁,一尘不染。 刚到了清莲府门口,淼宁便出现了。 “蔓华散君。”淼宁拱手弯腰行礼。 蔓华点点头,问:“莲上可是出去了?” “仙君在竹林,正忙。” “我去看看。” 淼宁让在一边,蔓华快步进去,穿过后院,来到竹林才看见莲上的浅白色衣袂。 走近后看见莲上仙气浮动,渐渐收了手。再看看他正对面是一具肉色模糊的躯体,不过还没有长出四肢,周围的竹叶沙沙作响,竹身发出明亮的绿光,都往这个躯体上汇聚,像是在不断地修复,又像是要接着创造。 “这躯体是通过仙肉芝做成?看上去也有两三万年了。”莲上已经收敛气息,那双异色瞳孔光芒内敛也渐渐恢复平静。蔓华有些惊讶竟真会有这种东西,只在天宫的藏书楼的一些文献中看过,种成几率之低,且从未有谁真正用他修成完整可用的人身灵体。 “这是天帝种植的,一共八十一株合成这一具还未成型的躯体。” “所以你是要让这躯体达到可用的完整状态?” 莲上点头,道:“这需万物之灵催发,所以我要不时改变地方,目前来说竹林的灵气最盛。” “仙肉芝经过天帝几万年的修炼,让你来做后续的事实在难为了。”蔓华啧啧摇头叹息。 “无碍,我本就是掌管天地草木,有这双眼睛足够。”莲上抚了抚先前施法被弄的有些凌乱的发丝,神情淡漠回道,原本该是清冷之感,此刻竟有一丝妩媚。 “但多少还是借助于大地较好。”蔓华说罢晃了晃自己的右手,那银色的链子在空中发出碰撞的清脆之音,“我偷了南丰仙翁的五千年灵肉芝,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修成的,怎么样,看上去跟真的一模一样吧。” 莲上抿唇并未做声,蔓华接着道:“要说灵气最盛莫过于凡间的疆土,借着风水宝地,你定能事半功倍。” 莲上问:“为何我感受不到你手臂有正常的生机?” 蔓华握着右臂回道:“灵肉芝不似仙肉芝,它是有寿命长短,就像凡胎□□那样会自然衰老死亡,只不过寿命长数十倍而已。因此我修炼时故意将它封印了,没有血液流动也不算是真的□□,上面几乎看不到血管,所以我同时又修炼了这个指环来稳定。如果失去指环不出一年整个手臂就会衰竭断裂。” “我之前听闻你碎裂过以前的指环……这样的事还是别做了。” “你这是关心我吗。”蔓华脸上露出自然而然的笑意。 莲上避而不答,说:“后面我会去凡间,等现在这躯体稳定下来之后。”明明是清明高远的神情,但蔓华越发能从中感受到不一样的东西,得到不一样的快乐了。 “天帝耗费如此心力来种这么多仙肉芝,不知有何用处。”蔓华随口问了这么一句,莲上似乎并不关心,挥手将躯体用结界封印便转身走出竹林,等蔓华跟上来才回答说:“天帝自有安排。” 蔓华对此也不感兴趣,转而道:“我看你这院中少了不少灵兽这些嘛,也不见奶惜了。” “都送下凡了。” “嗯……难怪我看迷知无精打采的。” “迟早的事罢了。” 莲上都这样说,蔓华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你稍后还要做什么?” “我一会儿下趟凡间。” “哦,什么时候回来?”蔓华下意识这样问,莲上却看了蔓华一眼,片刻后才回:“快的话一个时辰,但我还要去天宫的北冥之地一趟。” 蔓华点点头,感叹道:“你们真的很忙。” “等你有天命在身亦是如此。” “还是不必了。”蔓华摆了摆手。 …… 第38章 老君劝言 别了莲上,蔓华决定去金铭楼。 进了楼中,穿过不染纤尘的长廊,此事有小童迎过来,娇小玲珑,眉清目秀,走近一看是允瑛。 “蔓华散君。”允瑛低声唤道,不知为何在蔓华面前他总觉得危险不自在。 蔓华看了允瑛一眼,问:“没和清阑一块儿?” “清阑圣,圣君前不久就离开了,听闻在天帝哪儿。” “你不必害怕,我并不会对你怎样。” 允瑛低头嗯了一声,也不再做声了。蔓华叹口气,负手往里走去。 其实若无事平日里不让天官进金铭楼各房间的,因为存放的都是重要文献,但蔓华素来与清阑交亲,总是黏在一起,现在还好,以前在天宫几乎都是寸步不离,往来金铭楼之频繁。天帝多少是知晓此事,但既然不管,大家也不往心里去,除了司命真君偶尔见着了会说一两句,日子一长,便连说也懒得说了。允瑛虽是后面才到天宫的,但对这些事情多少有些了解。 去了晶室找到自己的红水晶,蔓华看着浮动在眼前的红水晶竟有些不知从何开始,站了一会儿后一挥手让其归位,自己走出了晶室,不知不觉走到了先前清阑带他去的那个偏房,里面陈设简单,连一张云床都没有,只有椅子,这该如何休息。 在里面呆了片刻,蔓华走出房间,此时又在大堂见抱着文卷踩在高凳上整理的允瑛,走近便问:“清阑是否总是呆在金铭楼不回幽弦阁?” 允瑛被吓了一跳,差点儿摔到了地上,蔓华眼疾手快将他单手抱住住,另一只手施法让书卷归回架子原位。 允瑛被放下后,还连忙去看书卷的位置有没有错乱,意料之外的是都按照原本的秩序排列好了。 “这些活儿我做过不少,用法术简单太多。”蔓华整理衣容,曼斯条例道。 允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还没学会,控制不好。” 蔓华摇摇头,接着问:“清阑总是呆在这里,很少回幽弦阁?” 允瑛点头回道:“嗯,清阑圣君受不得拖沓,又向来事务繁忙,所以许久不曾回幽弦阁了。” 果然如此,蔓华又叹口气,离开了此地。 允瑛不明所以,看着蔓华离去的身影片刻,而后又继续开始忙事情。结果还没半柱香的时间,蔓华又回来了,此刻本是看也不看他径直往里走,但走了没几步又折回来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用,别总累着了清阑。”之后负手踱步进去。 允瑛发觉自己浑身十分轻盈畅通,抬了抬手,竟看见书卷都飞升了起来,且稳稳的无一丝抖动…… 蔓华又进了那间小偏房,将自己刚刚去织云坊讨要的一张现场专门订做的云床铺展在里面,刚好填满一个角落,不大却也足够清阑独自睡得舒坦了。蔓华脱鞋后躺上去感受一下,他说了不少好话才让织云神女们舍得些材料将床做得舒适,果然是有用的,双重云被舒服得他都昏昏沉沉可以马上睡一觉了,且这偏方光线较暗,还点了一盏昏黄的灯,是最适合他的睡觉环境,自然而然就真的睡着了。 没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脸上有柔软温暖的触感,蔓华睡眼惺忪地醒来,仿佛看见一张面色桃红,颜如朝霞映雪的脸容,蔓华握住落在自己发间的那只手,冰肌玉肤,滑腻似酥,他慵懒地问:“你回来了。” 对方点点头,青丝飘动,色泽朦胧。 “我们别再闹了,好不好?” “嗯。” 蔓华笑了笑,坐起身来,问:“清阑,要不要试试这张床,很舒服。” 清阑收敛衣袖在蔓华旁边侧身而坐,“嗯,的确很软。” “我就知道你比较喜欢软软暖暖的东西。还有你既然要有帮手,就不要找帮倒忙的,允瑛修为低,你就传他点法术嘛,也好真的帮到你。” 清阑点头不语,看着蔓华的目光含情凝睇。 “清阑,你博览群书,什么都知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呗。” “好。” “你说怎么能让你喜欢的也喜欢你?”蔓华收回双腿,两手抱着膝盖问。感觉清阑不是很明白这个问题,他便又解释说:“就我觉得他明明也喜欢我,却要换着说法拒绝,这是为什么?” 清阑抿唇思索片刻,道:“感情之事找红簪老君吧,他比较知晓。” 蔓华眼神一亮:“对呀,我竟然把红簪老君给忘了,失策失策。”蔓华跳下床,将鞋子穿好,又问:“今日去我哪儿喝酒吗?” “不去了,事务较多,改天。”清阑也起过身敛容整衣,随后道:“我陪你出去。” 与清阑一别,蔓华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红衣观’,刚一进去便被坐落于一角的参天大树给吓了一跳,并非因为树的巨大,而是上面挂满的红丝带。上一次来时还只是稀稀落落的,如今密密麻麻几乎将树叶都挤得看不见了。 稍稍走近会发现树的主干用朱砂写着:人间多是痴情种 抬头看正对面的主建筑,门口对联写着:男男女女皆不过一情爱,寻寻觅觅只求一圆满,横幅:红衣观。 嘶――之前没认真看过,这次一看怎么觉得如此怪异。 蔓华看着那对联,皱着眉头,说不出的心里难受……是了,字数结构不对称…… “呀,这是谁呀?”从屋里蹿出一红色的身影,仔细一看,红色衣袍,身体纤长,艳若红阳,唇红齿白,眼波流转,说不清道不尽的风流艳美,尤其是红袍上那根根红丝缠绕形成的别致图案,平白给他添了几分意犹未尽的缱绻缠绵之意。此刻他站在门前,手捋搭在肩前的一缕乌发,一双纯正的桃花眼正流光溢彩颇有深意地打量着蔓华。可以明显感觉他骨子里本身就透着妖娆多情,一举一动只尽显本态而已。 这是谁?蔓华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懵懵地注视台阶上边。 “看着干什么,快来,蔓华小散君。”那仙官勾一勾手指,泛着爱意看着蔓华。 这称呼……绝对是…… 蔓华连连退了几步,侧头挡住视线,道:“红簪老君,咱不开这种玩笑。” “什么玩笑,本老君这样不好吗,凡间现在最吃香的就是这种妖娆妩媚,娇俏柔美的人儿,本老君喜欢得紧。” 蔓华叹口气,“红簪老君请自便,小仙告辞。”说罢就准备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为老不尊呐。 “站住。”红簪老君叫住蔓华,问:“你此次所谓何事?”这语气已然有些不愉悦了。 “呃……其实并无大碍,只是一些感情之事尚不明白所以想请教老君,不过老君既然没空,就改……” “等一等。”红簪老君忽然换了个口吻,等蔓华再看过去时,他已是一身红袍,鹤发童颜,手持一捆红线绳。“还不快来,遇到感情方面的难题不找本老君找谁。”红簪老君冷着脸一阵呵斥,这苍劲的声音听着也比之前黏黏糊糊的好太多。 蔓华应声走上去,随着红簪老君走了进去,里面有两三个小童在整理红牌和红线,行礼后便被红簪老君叫退了。 此时红簪老君又换了个表情,笑脸相迎:“哎呀,蔓华小散君,本老君早就知道你会来。快,我们坐着说。”话落,走到一屏风后面,那里有一张矮脚桌和两个蒲团,桌上有茶水壶和杯子,看上去质地通透。 “早就知道吗?”蔓华一边问一边在红簪老君对面坐下。 “那可不,茶水都准备好了。”红簪老君得意一笑,一面给自己和蔓华倒满茶水,一面说:“而且你这事还真挺复杂的。” “复杂吗?” “那是当然。所以现在你需要一五一十将你和清阑以及你和莲上之间那些恩恩怨怨说得明明白白,老君才好帮你嘛。” 蔓华端起茶杯还没喝,听红簪老君这样一说,奇怪地问:“这跟清阑有关系吗?” “没关系吗?”红簪老君也是一脸奇怪。 “老君不是管情爱之事吗,我和清阑之间应该是帮不上忙的。”蔓华饮了半盏茶,缓缓道。 “怎么……怎么就帮不上,刚好啊。”红簪老君再次糊涂了。 “我这次想问问莲上的事。莲上在凡间历劫时,老君没有给他安排姻缘吗?” “安排了,不过最后不都被你搅浑了嘛。”红簪老君觉得自己此刻需要多喝点水压压惊。他明明是看好清阑圣君的,怎么现在倒与他一点无关了呢?难道他这么多年的姻缘簿都白写了,红线都白牵了? “那你也觉得莲上喜欢我了?”蔓华一脸高兴地问。 “莲上仙君对你怎样,本老君不知,不过古雪载,立引丹,梅子期确实爱你颇深。” “莲上可是有这三世记忆的,难道会变吗?”蔓华接着问。 “按常理来说不会。” “我就知道。那他总怨我忘记与他之间的许多事,我是不是该回去把我们在凡间的记忆再看一遍呢?” “这……按照大多数经验来看,其实大可不必。” “为何?” “你想啊,如果自己所在意的东西会忘记得如此之快吗?必定是一开始就不在意,没往心里去,才会这样。说明那时你也许还没怎么喜欢他。对于一向清冷高傲的莲上仙君来说,这根本是不该再被提及的往事。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每次一提到你忘了这忘了哪儿,莲上仙君都不开心?” 蔓华想了想,“莲上从没有任何情绪化,永远是淡漠如初的样子。不过……从他的话语中好像是这么回事,他拒绝我也差不多是这个理由。” “这就是了,不要管过去怎样,好好把握当下,还要少提以前和莲上仙君的种种,以免他总是生气,你知道吧?,像莲上仙君这样的,不好惹。” 蔓华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那我具体该怎么做?” 红簪老君摸着下巴仔细思考一番,才慢悠悠道:“就顺其自然,感情之事急不得,既然莲上仙君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便也不要屡次三番提及,免得引起他反感,等他愿意接受你时,自然就会找你了。”蔓华听得入神,一面连连点头,“还有,你得多提及清阑圣君,多跟他联络联络感情。” “这关清阑的事吗?” “那是当然了。你想,从你还是孩童时上到天宫,都是清阑一手将你提携带大,这种恩情是不是大过于天!如果你时常提及自己与清阑圣君过去的种种,不时去清阑圣君哪儿走动,会让莲上仙君觉得原来你如此地重情重义,心中自然要对你大大改观的。” “我与清阑的关系不需要为外道说。”蔓华忽然一脸认真且严肃地打断红簪老君。 “如今这世道,找个靠谱的过日子都不容易,何况像我们这种不知要活到什么时候的,你不过是让他知道不论过多久,你都始终如一,并不影响你和清阑圣君的关系。” “是吗?”蔓华将信将疑。 “该说的本老君都说了,这边有个问题,你来解答解答?” “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确定你对象是莲上而不是……重新问过,你是怎么觉得自己爱上了莲上仙君?” “这个……说来话长。” “不怕,本老君有的是时间。”说此话时,红簪老君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在桌面去听蔓华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说到底,应该是在知道莲上凡间历劫的三世都因我而死的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被这样爱着,是段值得珍惜的感情。而且莲上现在也位列仙班了,不像凡人寿命太短,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了。” 蔓华说完后,红簪老君一时间有点呆滞,“没了?” 蔓华想了想,点点头。 “你这……这……”红簪老君尴尬一笑,打趣他:“蔓华小散君真是相当老派的作风啊。” “什么意思?” “夸你做事稳重沉着呢。”红簪老君挥了挥手,道:“去忙吧,以后有感情方面的问题随时来找本老君。” “好,谢过老君。” 蔓华起身行礼后离去,红簪老君叹了口气,一连又喝了好几杯茶,才叹息道:清阑圣君呐,本老君先帮你到这儿了。 第39章 心病治疗 刚出了红衣观,便收到了天帝来自于‘心玉殿’,即来自天帝书房的传唤,蔓华立即赶了过去。 就像以往那样,天帝在七彩云帘后问话,蔓华站在中央一一对答。 “法力恢复后可有什么不适?” “回天帝,一切都好。” “如此甚好,似你这般大起大落,后面免不了还会出些变故,多爱惜身体……这是清心丹,是昊*亲自炼制,养神护心,里面有五颗,每十二时辰服用一颗即可。”语闭,挑帘伸出一只玉般白璧无瑕,柔若无骨的手托着一只白瓷小瓶。那双手也并未延长,也并未有谁从帘中走出来,却已经将白瓷瓶送到自己面前,蔓华拿走后,七彩云帘再次被放下,一切回到最开始的样子。本来蔓华是顺着那只手看向里面的,但只见白雾茫茫,仙气浮动。 “臣没有心而用清心丹不会浪费吗?”蔓华握着白瓷瓶半打趣问。 “为何如此介意此事?” 蔓华苦笑:“大概这让我觉得跟大家都不一样吧。”本就对生活没有半点影响,却总叫他不能忘记,更不能释怀。说到底他只想普普通通的,不是异数,也过得平静。 “无论有或是没有那颗心,你都是最独一无二的。”蔓华身形一顿,这句话好久不曾听过了,第一次也是上一次听还是清阑对他说的。对天帝而言,万物生灵皆是他的所爱,所以众生皆无二;那清阑呢,同样只是安慰的话吗?无论是天帝还是清阑,说这话时都这么和善温情,都能让他从中得到或多或少的慰藉。“若你愿意,就让昊来抚慰你内心的伤痛可好?” 蔓华颔首,“可以吗?” “就如同之前为你抚平失臂之痛一般,愿意相信昊吗?” 这声音柔软如云,似要将蔓华融化,他目光渐渐迷离,情不自禁地点头应下,只觉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身体逐渐柔软了下来。 “先回到过去,想想那么难过时所受的苦。当时你身体受着巨大的煎熬,在你体内横冲直撞的两股力量似要将你撕碎,你被折磨得意识不清,你将他们驱赶到了你的右臂,又生生地拧断这使你痛不欲生的源头。” 大雨倾盆,雷鸣电闪,泥沙飞溅;他本拖着沉重的身体,意识混乱地跌跌撞撞前行,不知要去哪儿,失去整只手臂的伤口正在愈合,有着比断时更加撕裂般的疼痛。 在他精疲力竭,摔倒在地时,他好像摸到了柔软有温度的东西,下意识发出:“救,救我。”之后便真的晕厥了过去。 “你晕了过去。好了,这一段已经过去,你摆脱了这样的痛苦,再次睁眼,你将开始一个崭新的生活,这个时候,你初识这个凡世间……” 他是被一对常年在山上采药的父女所救,已经忘记他们的模样了,只记得那个姐姐总是温声细语,话少爱笑,她的爹爹沉默寡言,却对草药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和专研。小蔓华那时不过凡间孩童二三岁的年纪,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隐记得总有两股声音在呼唤他“蔓华”。他没有见过世间的一切,却都知道该如何称呼又该如何描述。 “你们度过了很安宁的一段时光,那时的你是个孩子,对一切都那么好奇,他们将你保护得很好。” 采草药的时候四海为家,住草棚,睡草地,或是借宿他家都有过,直到姐姐成亲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离开了。他们当时在村子里住,那时候也不过三四户人,他喜欢上草药后,爱跟爹爹去山里采药。他少了一只胳膊,别人看他都是一副同情的目光,总是叹息‘多漂亮的孩子,怎么就遭遇不幸’,他们对自己好也是因为可怜自己,他讨厌这样的区别对待,所以几乎不与外人多说话,成日里只跟随爹爹。爹爹去山里采药几日不下山,他也是,爹爹很少说话,他也不说。 “他对你从未有异样眼光,即便看到你伤口瞬间愈合,即便看见你会飞檐走壁,即便看见你会呼风唤雨……他从来不多说。” 对呀,只是有一日,他再也不说话,也再也不睁眼,睡在自己旁边,很安详很安静。他不忍打扰,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第二日姐姐过来送饭,竟然哭了起来,他不明所以。再之后姐姐的泪水没有断过,村子里的人也都很忙碌,只有爹爹在一个盒子里躺得很安详,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他一直在旁边看着爹爹苍白的容颜,有些发愣,有时还能听到有人说:“看人家生前白疼他了,死后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落下。”但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后来他跟着村子的人将爹爹抬上山,放进挖好的坑里再一点点用土掩埋时,他再也忍不住问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对爹爹?爹爹会喘不过气来的。” 姐姐只是流着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抱着他痛哭。 他以为姐姐和爹爹被欺负了,当时一股怒气冲上来,喊道:“不许碰我的爹爹。”当时一阵猛烈的风浪打过来,将周围人全都打翻在地,连姐姐的丈夫也不例外。 看着姐姐去扶起村里人不住道歉,又来跟自己抹着泪解释说只有这样爹爹才能安息才会回来看他们,小蔓华一度不知所措。 他在家等着爹爹,一日复一日,可并没有等到,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村里人都像看鬼怪似对他避之不及,虽然姐姐对他好,可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该走了。 “你第一次明白死亡是什么,那样刻骨铭心。但凡人的生老病死是常态,一世结束后开始下一次的生命,也将开出新的花朵。就像凡人总想着问自己下一辈子是如何,这是他们的希望,也是新的开始。你有他生前最无声最诚挚的关爱,胜过于万千宠爱,还有那位女子,在你不辞而别后四处寻你,直到寿终仍牵挂着你,他们也因为爱你而将得到一世世来自神明的庇佑。” “很快你就长成了少年模样,你四处游荡,到了一个村庄遇到了一位教书先生,他温文儒雅,博闻强识,你喜欢他,成了他的学生。” 仍然记不起那位先生的容貌,只依稀记得他很清瘦,文弱,他的生活朴实,谈吐彬彬有礼,为人和蔼可亲。做他的学生没多久,出现了食心怪,专挖人的心来吃,当时村上村下已经好几户人家遭遇不幸。为了除掉这个食心怪,他用自己做诱饵,但偏偏没用,那食心怪从不找他,主动送上门去也都不理睬。 同窗已经好几个遭遇不幸,为何不要自己?他摸着自己的胸口,第一次发现自己没有心跳。他带着疑问,用剪刀剖开自己的心口,果然…… 当时先生冲进来,还有几位同窗,面对这个事实,他难以置信,问:“先生,没有心还能活吗?” 接着一连的尖叫声发出更让他脑袋发蒙。 所有人都以为他被食心怪掏心将死,连先生都是一边流着泪一边给自己止血……可谁又能想到,他活着的,活得很好。可他好像不该活得好,因为没有人敢接近他了,再一次被躲避被恐惧。甚至传言说他才是那个食心怪,被发现后便再也没有出现食心事件。但那不过是先生忽然跑去找食心怪,他为了救先生杀了它,若当初晚一点点,先生就…… 他最后还是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让村中人都别再活得提心吊胆,更重要的是还给先生正常的生活。 其实没有心这件事只要不对外说,凡人是不知道的,但自从位列仙班后,这已经是面对面随意可以感受到的事,内心的不平曾经总叫他以恶意去揣测那些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位先生一直在等你回去,孤身终老,去世后坟墓朝着你离开的方向,埋葬在常教你们念书的那棵大榕树下。对他而言,你永远是值得等待的那位。” 虽闭着双眼,也能明显感到有热泪从眼眶流出,心口里仿佛有什么在跳动。 “凡人的心总承担他们超乎寻常的情感欲望,成神后减半,成上神后与仙无异,所剩无几。你虽为仙,却有着凡人般丰沛的情感,你的独特不是异数,你是天地间的一个奇迹。” “慢慢的,我们来到你最深刻感受到恨意的场景,那不是恨,是你对世间善恶的分界线。还记得她的音容笑貌吗?” 那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体态轻盈,聪明伶俐,总是笑靥如花。这是怎样一个家才生的这样的小女呢。只是一个农家少女,哥哥父亲下河打鱼为生,她和嫂嫂在家编织渔网照料母亲,从小便是被捧在手心的孩子,没有恃宠而骄,如此体贴入微又善良大方。那时他虽然已是凡间五十岁的年纪,却仍停留在少年时代,四处流浪的生活数次让他疲惫。遇到了他们家,一个普通却温馨的家。十天半月的一起生活叫他重新振作精神,再次向不知名的远方出发。 若是没有听说他们常打鱼的河风浪大作,不少人死于其中,又或是他觉得已经离开太远回去早已无济于事,没有再回去看,兴许一辈子不会知道那种发自骨髓中的恨意可以将身体沁得冰凉。 满屋子的身体,她哥哥的,嫂子的,两位老人……全都死于刀棍之下,因为住的是比较偏远的郊区,没有别的人家,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鲜血早就干涸…… 她呢?会不会……抱着侥幸心理,他模拟她身上的气味叫来附近鬼怪寻找,却在一块巨大岩石后面的草丛里看到她……的尸体。赤身裸体,上面尽是鞭打□□的痕迹,脸已经血肉模糊,头旁边翻躺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石头…… 那一瞬间,他浑身冰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捏紧拳头后又松开,用衣物遮蔽她的尸体。问附近鬼怪所发生经过,得知她被六人□□折磨整整三个时辰致死,而灭全家口只是为了以绝后患。 他变换身形,一袭黑衣,身披黑色斗篷,浑身的阴冷之气令周边的鬼怪颤抖着,仿佛若非他保留一丝理智知道在凡间作为鬼怪不能近人身,恐怕袖手旁观之罪也足够他们死得彻底。 今夜他便是地狱来客。 接着酒楼那一幕便是司命真君在天庭朝会中通过唤识叫那六人魂飞魄散的场景。如今想想,当初确实莽撞,理应留了他们的鬼魂叫它们永永远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受着煎熬折磨。 “世间善恶总是相生相成,爱与恨同样也是。你爱她以及她的家人,所以恨那六个人。你并非无心,不过是舍了一颗实心,留存一颗真心。蔓华,已经可以活数千数万年,早已不必局限于躯体的完整性,若没有它,你依旧活得自在依旧可以获得幸福,它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你依旧是你,与这个天地间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你。” “看看那些爱你的人,忘记了他们的容颜没关系,但是那种感觉已经深刻入你的骨子里,他们成就了现在的你,而你参与了他们的一生。” 沉默少语的爹爹,温柔贤淑的姐姐,清瘦细腻的先生,爱笑活泼的少女以及幸福和谐的一家…… 在凡间,他见到了很多人遇到了很多事,也上过山下过水,那时的一百年,可以做好多,那时每付出一段感情也都好认真。已经活得很久了,更知道也许自己的生命是无止尽的,所以对许多细枝末节早已忽视,也再不会对生老病死悲痛万分,对许多感情也看得平淡无奇,不再用心地去表达…… “现在闭上眼睛,好好休息,让那些伤心难过慢慢离你而去,只留下平静的呼吸,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渐渐平淡,没有痛苦没有喜悦,只有空白的世界,你的身体柔软松弛没有一丝用力紧绷,缓缓沉睡过去,再次醒来,你还是你,一个好好爱自己,也好好爱你所爱的你。” 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中,渐渐失去了知觉和一切意识。 *昊:天帝的自称 第40章 故地重游 蔓华醒过来时仍在心玉殿中,不过是躺在云塌上。 “天帝。”他起身站起来,感觉浑身愈加轻盈通畅。 “醒了,现在可好?” “谢天帝,臣已经好很多。”蔓华低头拱手行礼回话。 “如此便好。” “天帝,臣有一事相求。” “说来。” “臣想下凡去以前一些地方看看,不知可否?” “凡间一千多年过去,恐怕早已物是人非。” “臣知。” “也罢,即便是此次不允诺,未必还少得了偷跑下去么。” 蔓华咬咬唇,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帝都知了。” “你们一个个均不叫昊省心。”虽如此说,却半点儿责备的意味都没有。所以蔓华总是在想,天地之主这么没脾气,这么包容,怎么天宫的顽劣分子倒还少呢。 “啊?除了臣还有叫天帝不省心的呀?”蔓华好奇地问。 “不少不少。但要知道,私下凡间,每过结界下凡都会受一些伤害,次数多了伤害也就不可逆。” “哦。”蔓华乖乖点头,但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就另当别论了。 “你们呐,总是冲动,罢了……这道咒拿去。”迎面飞来一道白金字纹的长方咒,蔓华顺势接下,道谢后无其他事便自行退下了。 蔓华本想立即下凡,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从何寻起,他不仅忘了他们的长相,更是忘了分离的地方在凡间的那里。 不知当初有没有将记忆存放在金铭楼的晶室里。 蔓华再一次来了金铭楼,没有见到清阑和允瑛,他径直去了晶室,打开红水晶将记忆拉到最前面,那时画面实在太模糊。蔓华心里知道,因为当自己位列仙班了之后才能拥有自己的水晶存放记忆,所以当他第一次来读取自己记忆时,两百年的时间,不仅是一幕幕的记忆消失,连身体记忆也有很多被自然抹去,最初的那些东西早已变得很模糊,许多都丢失了。 孩童时记忆完全没有,少年时保留着先生那里为数不多十分模糊的一些,那个地方,大榕树下,桌椅书卷,玩闹嬉戏的孩童,悉心照顾他们的先生,看着都叫他心神荡漾,即便画面是如此不清晰,那种感觉仍还在,还有为自己流泪,心疼抱着自己的他,单薄的身子,有力的臂膀…… 不知不觉,热泪再一次将眼眶润湿。那是哪里,为什么记不得,也认不得了。 太模糊了太模糊了,要更清晰一点,先生的容貌,我们曾住过的地方,不该这样不清楚,不该是…… “蔓华,你冷静一点。”一只手搭上肩来将自己往后拉了拉,他忽然清醒了过来,红水晶骤然失去光芒,被清阑挥手放置回原位。 若是再对红水晶强行注力,也许会产生裂痕,记忆便会断层…… “你怎么了?”清阑双手捧着蔓华满是泪花的脸,用衣袖为他一点点擦干。蔓华抬眸看向清阑,带着酸楚的泪光哽咽道:“我,我忘记了他。” “明知道会难受,何必回首,那些都是过去。”清阑轻声劝慰。 “不,不行,我要知道。”蔓华抓着清阑的手,道:“清阑,你帮我看看,也许我忘记了那个地方,也许你去过呢。” 看着蔓华如此恳切的请求,清阑最终点了点头。 画面再次放过一遍,很多思绪随着记忆一并涌上来,若能做到隐忍的地步,要么是对此已经麻木,要么有更强大的情感压迫着他。 “清阑,你知道是那里吗?”画面结束,红水晶归位,蔓华急切地问。 “我对凡间并不熟悉。”蔓华眼神暗了下来,得到这样的答案,其实不意外,清阑是仙官,常年在天帝左右,鲜少有下凡的机会,连自己去过的地方都忘记,更何况是清阑呢。 “不过……你当真想去看看?” “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里面有提及雪岳山,在一千年前确实有这地方,两百年后由于领土的分割,改名为夕奉山,也许是那个地方。” 雪岳山……一点也不熟悉的名字。 “要去看看吗?” …… 夕奉山 在上面看这片山时,蔓华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快要着地时,脑海中的场景才慢慢清晰了起来。 山腰上的村子早已不在,被泥土掩埋,再长满植被。应当是这样才对,但是没有。空地还是那块空地,只是房子早就坍塌消失不见。一步步走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这里应是有人在笑还有人在跑在闹。 越走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越走越觉得紧张兴奋。就在这个拐角,是先生的草屋。 加快步伐拐过去,并没有,是空荡荡的一片,但那棵榕树,还在那里,还是那般巨大。 “清阑,你来。”蔓华拉着清阑走过去,站到榕树地下,凉风习习,遮去了全部烈阳。 蔓华仰头望着上面,道:“以前从树下往上看去,总觉得直入云霄,像是要刺破天空,以前还想顺着大树一直向上爬会不会到天上去。”说完回过头望向四周,喃喃道:“以前先生就是在这棵树下教我们念书,但是念的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手握书卷,身形挺拔又清瘦念书的样子。这里有讨厌会飞的虫子,总咬得那些小孩抓挠瘙痒不堪忍受,又哭又闹,先生就自己去采草药制成药酒,又采一种很苦很苦的草晒干后点燃时不时一薰就没事了。” “你当时装作被虫咬,闹得不行,非得对你又哄又吹才好。” “对啊,清阑你怎么知道?” “记忆里的。” “哦。所以可以看出我从小就比较调皮,而且对于为何只咬他们不咬我这事,我是真的难受好一段时间了。”蔓华叹叹气,“先生的脾气真的太好了,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总是悉心照顾着我,当时我还断着一只手臂,总是问先生是不是因为我跟别人不一样才特别照顾我的,他的回答应当让我很开心,但是我竟然有些记不起他的回答了。” “我猜,他说是:我照顾你只是因为我想照顾你,不仅是受伤时悲伤难过的你,还有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你,只要是你,都可以。” 蔓华仿佛觉得是先生在对他说这话,一瞬间都些慌神:“清阑,你知道这么多吗?” “所以不要轻易将记忆给我看,管理晶室数千年,我能看见的甚至比晶石所呈现的要多。” 蔓华无不惊叹:“清阑,你好厉害。”清阑只是低眉淡淡一笑。 “到这里我忽然记得许多事了。比如先生是个很讲究的人,我住在他的家里,他要每晚洗脚才能上床睡觉,我偏偏不喜欢,所以一到晚上就会看见我在屋子里四处逃窜,先生劳心费力追我的画面。还有还有……”蔓华没讲出来,却已经笑得不行。 “怎么了?想到什么说出来一起听听。”清阑一阵莫名其妙。 蔓华弯腰笑得没气,干脆顺势坐到地上笑。清阑蹲在蔓华身边,捏着他的脸,急道:“蔓华,说话。” 好不容易憋住笑,蔓华才开始讲:“就是先生啊……几个村子都操心先生的终身大事,二十好几的年纪不认识姑娘也不着急成亲,所以就开始为先生物色各种姑娘……” 他们住的地方村上村下来往步行不到半个时辰,且村连着村,三四十户人家,加起来少说有百十好几的人,是人口比较密集的村落了,有孩子的几乎都送到先生那儿念书,不需要付什么钱财,基本都是家家户户有什么都会送点什么。有着先生这样一个儒雅有学识,德才兼备,冰清玉洁的人在,来说媒相亲的姑娘不在少数。但大多都是媒人前来,先生一一推掉便是,但有那种性子较野的,直接就找上门来为自己提亲,吓得先生大老远看见了掉头就往回跑,跑到屋里一阵慌乱不知所措。 “先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当时这样笑话先生。 “那里学的诗句,小孩子不懂,勿要多言。” “你的书里呀,那小孩子能帮你解燃眉之急可要?” “如何?” “我要下河玩水。” “不可,危险。” “我就在小河沟里。” “不行。” “你陪我一起。” “……” “先生,姐姐来了哟,真的蛮漂亮的……” “好。不过此事需再议……” “得嘞,先生,你去顶一会儿啊。”说着就将不情不愿的先生推出了门外。 当小蔓华再次走到门口时,便见姑娘在先生身边一个劲儿撒娇哀求,弄得先生已经无力招架,无处闪躲。 “先生,你怎的出来这么久不进去。”他小跑到先生身边,左手搂着他的手臂,埋怨着:“砍的时候是我,洗干净剁好也是我,现在汤都炖好了,人家现在只剩一只手端不了,难道还要亲自喂先生吗?” “这是……?” “呀,姐姐也在这里,不如一起进去喝汤,啃骨头吧。”说着拉着先生就往灶边走去。 等走到灶头边上时,只见里面浓汤滚滚,里面白肉翻腾,还有一根一根的像是手指头的东西。 “这个一根根的像是手指头的是什么啊?” “哦,这个就是手指头嘛,我的。”说着,晃晃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子,笑得一脸开心:“先生知道我喜欢吃这些,可是自己怕疼,我就给他演示一下这样不疼,他说不疼的话下次就换他的手砍,因为不忍心让我失去两只手臂。我们这位先生真的很好很体贴,姐姐你要是嫁给先生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到时候家里有姐姐和先生,我也很开心哦。” 姑娘在得知是手指头时已经吓得连退好几步一手扶在门边,一手捂住嘴不敢说话,听到他这样一说,瞪大眼睛看向先生,先生只不好意思说:“吓着姑娘了,都是被惯坏了。” “姐姐不怕,很好吃的,尝尝,要是你喜欢以后我经常做给你吃,而且听说女子的皮肤细腻光滑,吃起来更嫩哟。” “啊……救,救命……”姑娘再也受不了大叫着掉头冲了出去,甚至摔了一跤爬起来跑得依旧飞快,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诶,姐姐,你慢点,下次再来。” 确实还有下次,当那姑娘四处说了此事才知自己是被骗了,不甘心又来,结果应付她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假玩意儿了。 虽然能记起来,但不会像这样清楚地能描述,只能零零碎碎地讲一些,蔓华不知清阑听懂没或是领悟到其中的好玩之处没,但他自己就算记不清光是凭感觉都觉得好笑。 清阑抿嘴笑道:“是你的作风。” 蔓华看着远处,道:“过了一千多年,坟墓在风吹日晒中消失不见,他更是早已不知身在何方,中间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也不会记得有我这样一个曾占据他生命一部分的存在。” “想知道他的去向吗?” “以前肯定就会去了,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不要打扰的好,若是有缘会再相聚,否则见面做什么呢,都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你能这样想真好,我原本很担心你。” “担心我?”蔓华侧过头看着清阑。 “你总给自己太大的负担,许多事都放不下,尤其是从凡间回到天宫后,情绪一直不稳定,起伏很大,身体状况也并不好。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助你,可是现在看来,你将要重新开始一段生活了。” “谢谢你,清阑,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那便不要谢,这都是我自愿的。蔓华……如果你觉得是爱就去追求吧,无论怎样不留遗憾,无论如何,我都在。” 大树的茂密遮去了骄阳,这一天的风来得清又柔,青草有着清凉的芳香,他映入眼中多旖旎。 此时回了一句:“好想喝你的酒。”,不知算不算煞风景。 第41章 蔓华明君 时间一转,又到了天庭朝会,这一次说什么蔓华也要将它睡过去,但事与愿违,风亭风风火火进了他的房间,拿着朝会发出的文书,在床边阴测测道:“想不到吧,你让迷知他们去了风青山,还有我来督促你。看看,上面明确提到蔓华散君需到位,天命难违。” “有吗?”蔓华从床上爬起来,只穿着里衣拿过文书一看,果真有,怎么之前自己没看到呢。 “穿上朝服带上头冠走吧。” “嗯。” “清阑去天帝书房了,听说是有新的天令要写。你说清阑怎么日日那么忙,天帝什么事都由他去做。” “天帝不找你做,你自然是清闲了。”蔓华一边整顿衣物一边回。 “诶,我可不是说酸话哦,我这是心疼咱们的清阑呢,都没时间休息。”风亭一面替蔓华理了理发冠,一面愁道。 “那你还成日里虚度年华,跟那些道君语君磨嘴皮子,向天帝请求去金铭楼帮清阑呐,你不说我帮你说。” “别别,金铭楼呆着实在无聊,我现在也是无聊提这么一嘴,咱还是快走吧,别去迟了。“ 所谓天庭朝会,参与其中的并不多,这里指的是在朝会上会指名道姓被叫到的并不多,许多无关的天官闲着时也不来,不过若是朝会上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倒都愿意前来一看。自从上次司命真君和一个叫蔓华散君的在朝会上针锋相对,其中还牵涉清阑圣君和莲上仙君两位仙官,场面之有趣,叫他们在闲暇时听来也懊恼怎么不在当场。不过后面几次这蔓华散君没来朝会,想来也是使命在身,但这一次在朝会文书上看到这个称谓,倒是不得不去一趟了。 所以这次的朝会浩浩荡荡,比平日多出了一倍的数量,跟第一次莲上被封上仙之位时有得一拼。 连走上大殿外的长阶时,司命真君都忍不住往后面多看了两眼。 “估计都想看看你与蔓华散君的再一次声讨吧。”红簪老君在一旁打趣,司命真君冷哼一声也不回应,继续往里走。 反倒是非铉神君在一旁压低声儿回:“我们家真君并非有意为难。” “你瞧瞧自己说这话有点儿底气没。”红簪老君也学着非铉神君的语气回了他一句,顿时把自己给逗笑了,也憋得非铉神君没话说。 在献问大街那头,风亭忽然问:“蔓华,你说如果把剑给毁了,那剑灵是不是也就消失了呀?” “不一定,若是因剑而生的剑灵是剑在灵在,剑亡灵亡,若是后面附身上去的在剑毁时找到下一去处即可。” “那我怎么才知道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呢?” “将剑淬火,当剑恢复正常温度时,观察剑灵的状态,若有异常则属于前者。” “异常是指什么?” “神态迷离,意识不清,需要一炷香时间才能缓和。” “为什么会这样呢?” “前者的剑就是剑灵生命本体,淬火本就是造剑的一个重要过程,成型开光后再做这道工序会给剑带来极大的伤害,若是控制不好,这伤害将不可逆。而后者的灵不过寄宿于剑中,当剑身恢复平常时也就无碍了。” “哦――”风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是因为淼宁问的?” “你早就知道淼宁是剑灵了啊?” “第一次摸到剑的时候吧,他属于前者。” “啊,你都知道不早告诉我,还费口舌跟我讲这些。” “我还知道一件事,要不要听?” “嗯嗯。” “莲上的那把剑叫‘罕冷剑’,是天帝所造。” 这句话说完,风亭已经石化在原地,眼看着蔓华越走越远,一时间停止思考。 “再不快点迟到了。”蔓华在前面头也不回道。 等风亭再赶上来时,说的头一句话就是:“难怪我打不过他,情有可原呐。”然后第二句是:“哎,没想到我挺有眼光的啊,那么多剑灵我没看上,偏偏看上的是天帝所造,啧啧。” 紧接着就是滔滔不绝:“所以我说他脾气怎么这么恶劣,要早知道这样,我也就多让让他了,毕竟顶着天帝所造,那么大压力,脾气臭点也难免。不过今后该怎么相处呢,看来不能老拿灵君去压他了,主要也不管用,啧啧……哎蔓华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原本是叫风亭少打罕冷剑的主意,但这是什么样的脑子生出这样的念想?蔓华只能摇头离远点。 赶到‘中正殿’时又是踩着点进去,赶紧找了个靠边的地方混进去。 “你就是蔓华散君吗?”莫名其妙被搭话,蔓华点点头,但还没来得接下来说话,天帝已至。 “我应该去第四排,怎么就跟你混到这里面了?”风亭压低声音对蔓华说。 “随意了。” 回过神时已经行完礼开始一系列任务职位的公事问答。风亭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蔓华又开始走神儿闲得打瞌睡了。 “蔓华,蔓华。”蔓华睁开眼,还不知怎么了,旁边的风亭急道:“你怎么老是这么困,天帝叫你呢。” 蔓华这才走出去到中央行礼拜见天帝。 “蔓华散君看来疲累,不如回去休养些时日,下次朝会再论。” 还来啊……蔓华立即道:“回天帝,臣已休养妥当,谢天帝关怀。” “那好。昊早已该将这‘日云令’交与你,天地间虫鱼鸟兽多看管看管。” 天官都知天帝有‘日云令’和‘月清令’,月清令早在莲上仙君受封当日给了他。 若要问及这两块令用来干什么。答曰:非凡妙用。 从清阑手中接过白璧雕龙纹时,两个相视一笑。 “此前,莲上仙君一并照管着虫鱼鸟兽,慢慢会将其中的细枝末节一一为你指引解释。而莲上仙君此时有要事未能回到天宫,朝会散去,你且去寻他。” “臣明白。” “如今重任在肩,倒不似散仙那般恣意了。不若换做一个‘明’字,成为蔓华明君可好。” “听凭天帝做主。” 日月同体,莫大的荣誉。虽只改了称号,不似莲上仙君那般直接入上仙一级,但从其职务分配以及称号来看,一切都清晰可见。 从头到尾,备受期待的司命真君未见任何举措,莲上仙君不在,整个朝会也顺利和气没有丝毫矛盾的地方。 不过总叫许多天官莫名心生艳羡之意,这是为何呢?难道是因为这种职位可以随意上下界?但是有必要吗? 想不明白想不透,所以才叫莫名吧。 蔓华散君从今以后要称呼为蔓华明君了,好不习惯的称呼,仿佛要承受许多责任,又莫名兴奋,对日后发生的改变怀着强烈的好奇。 可所谓骨子里懒散,改个名儿有用吗?没用。 性子上随意,改个名儿有用吗?没用。 行为上拖沓,改个名儿有用吗?还真有用。 “蔓华明君,来把这个填一下,改头换面了哈。” “蔓华明君,称呼一变,总还是有些不习惯,来,多写几遍就好了,这些都要签哦。” “蔓华明君,这些是以前没有记录的,必须一一补上。” “蔓华明君,如今也算是新升,按惯例是要写首诗表达自己此时心中的一些情感,再放入册子中,算是另一种仪式,都是有记录的。” “蔓华明君……” “蔓华明君……” …… 所以他究竟是为何要做这些没用的事,以前初次位列仙班时真有做过吗?什么叫不弄完这些就不能下凡找莲上仙君,这……所以他究竟是为何要做的? 写诗是吧―― 本该睡到自然醒 闲时还有回笼觉 晴天平地一惊雷 炸起无数飞蛾跳 又是写来又是画 腰酸背痛手抽筋 不知何时才是头 不如在屋睡大觉 写完后笔一撂,拍拍手一溜烟儿跑下凡去了。修瑜贤君捧着书卷找到风亭,那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叫风亭心里大为畅快,看了这诗后更是笑得肚子疼。 “这,这怎么能录入进去嘛。” 修瑜贤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坐着发愁,“简直文理不通,不讲求押韵也罢了,怎么如此没有文感。” “画面感很强呀。” “飞蛾怎么会跳,不合自然规律是最大的问题。” “嗯,我看应该改成□□跳。反正你这样子也挺像的,哈哈哈哈。” “风亭,我这是正经说话。” “我也很正经啊。” “行了,你们是一伙儿的,我不跟你说。”修瑜贤君生气得就要走,风亭赶紧拉住他,道:“别别别,你不跟我说跟谁说去,毕竟我有办法啊。” “什么办法?” “去找清阑重新写一首不就得了,之前初次位列仙班时不也是清阑帮忙写的吗。” “就怕清阑圣君太忙,没时间做这种事。” “什么没时间,蔓华惹的祸他不解决谁能解决,走,我跟你一起去找清阑。哈哈哈哈。” 等到金铭楼找到清阑,让他看了这首诗时,也是忍俊不禁,但碍于礼数,让修瑜贤君稍等片刻,自己马上重写一首替换过来。 知秋月,玲珑心,一种自在一种闲 明风雪,少年情,几度韶光几度华 第42章 仓夷巨蟒 蔓华下落到树梢之上,放眼望去不见踪迹,他的确是受着莲上的指引来这儿的,怎的找不到了呢。 此地也相当熟悉,正是仓夷山的阳面,往西行段距离就能到他以前常住的妙山了。 忽然不远处树木攒动,此起彼伏,随着快速移近,树枝噼啪之音,连绵不断,巨树倾倒之声,如雷贯耳。 是个大家伙啊。蔓华这样想着,此时已经离得自己较近了,魔气虽淡,却因能很灵敏地感觉到,这是有些熟悉的气味。 蔓华一跃而起,放在身下的右手微张,指环瞬间变换出三根七寸长的银针,与向自己迎面游来的巨蟒错身而过,屏息凝视稳稳接住空中飞来的通体银白散发着澄澈光芒的长剑。 一击之后长剑后撤一尺,随即便是密集而又干净利落的进攻。与‘罕冷剑’交手他是第一次,每一次近身都能让他的肢体顿木,减缓其反应,就像掉入一个冰封的空间,寒气带着压迫感瞬间包裹全身,无形中能将他的力量一点点削弱。 这便是这把剑最直观的感受。 蔓华扬起一抹笑,收回银针,挥出长鞭‘雪凝’,迎上去正面相交,不过片刻后雪凝就缠住罕冷剑身,那鞭子上吱吱作响的雷电,看似并未有什么作用,传入罕冷剑身上也构不成任何伤害,就是酥酥麻麻,想必连同用剑者也是这种感觉吧。 轻姿慢步白衣不染纤尘,清容淡面眼眸不着情素。他从林中深处走来,长剑回收,不发言语,不明意味。 “我没有剑,不跟你打。你也别生气,若此事我错了,我立即改,也马上弥补回来。”蔓华飞跃落地,走到莲上面前,率先服软。 “方才那条巨蟒体态过于强大,食尽山中鸟兽,残害同类。” “弱肉强食向来是林间的生存之道,为何要杀它。” “它沾染了魔气,已是非凡之物,何况又不容他物,一己独存,毁坏了仓夷山山脉。” “哦,这样啊。”蔓华若有所思。 “你拦我的理由。”莲上淡漠地问。 “这个……我先确认一下你没有生气吧。” 蔓华试探性问,莲上反问:“为何要生气?” “那就好。我还怕告诉你那条蟒蛇成现在这幅样子也有我的原因你会生气呢。” “说来听听。” “这个要追溯到鬼城选鬼王这事了……” 孜婴从溟川出来,杀了九里,魔兽鲮狳狡诈多端又凶狠蛮横,竟最后让他逃到了仓夷山,当时还未修复好石幕结界,蔓华得知后担心鲮狳去到凡间作乱,立刻前去仓夷山杀鲮狳,也就是在那里遇到了魔界月白君主,当时只以为他们皆是魔界逆党,杀了鲮狳,用雪凝打伤了月白,当时他毫不留情的一鞭下去,月白躲也不躲生生受了下来,脸上皮开肉绽,血溅了一地。大概巨蟒那时就不知躲在哪个洞口,后面出来食了魔血。 的确蔓华早知道这事,之前过此地时遇到了几次还是半大蟒的它,跟随自己悠哉悠哉在林中游动,眼神干净心思纯良,这也是他当初没下杀手的原因,总觉得有这样干净安静性子的它即使成魔也没什么大不了。 “无论原因如何,都留不得它。” “既然它已魔化了,就送往魔界便罢了。” “魔界更是容不下它。” “为何?” “魔界对魔主月白君主的推崇已达到极端地步,对他们而言至高无上唯一信仰的不是天帝,而是他们的月白君主。” ‘天地无双,月白君主;日月争辉,皆落尘土”,蔓华去魔界听过很多遍,还知曾因魔界四处喊着此口号,琰非斗君带着自己的‘星乌奇兵’跟魔界大动干戈。天帝召回了琰非斗君,此事作罢,看来而后魔界并没有因此收敛。当初去魔界不深便离开了,故而蔓华还未曾感受十分强烈。 “如此,对待沾染他们月白君主气息和血液的巨蟒,理当十分尊敬爱重,怎会没有一席之地?” “到达病态的崇拜,便是眼中揉不得一点沙子。” 蔓华沉默不语,莲上又道:“仓夷山山脉已损,结界产生裂纹,很快月白君主会得知此事赶过来,就算我们不杀,多的是要杀它的,何况,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蔓华点点头,道:“既是我惹下的事,我去解决了。” 莲上没有回话而是将罕冷剑递给了蔓华。 “怎么?怕我不做?”蔓华接过罕冷剑,问。 “魔主的血还是除得干净为好,也莫叫魔气四散了,我留于此地修复仓夷山山脉和结界。” 这样说好后,蔓华提着剑很快找到了巨蟒的藏身洞中,走到它面前时,它盘作一团,已无处可逃。洞中光线昏暗,但不妨碍蔓华的视线。 蛇头放置在盘曲的身上,头上竟有两个未成形似龙冠的东西,它的两只眼睛清澈明亮,望着蔓华,没有恐惧之意,反而是好奇打量,红色的蛇信子不断收吐。 这条蟒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不是修炼成妖成神,而是想要成龙。 “蛇与龙是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物种,你成不了龙,龙变不做你。你的头角,就是头上类似龙冠的东西其实靠你自身臆想出来的,很快就会自然掉落,而知道为何你可以长出这东西吗?不是因为你的特别,是你曾食用了魔主之血,稍微有了些魔气……” 在蔓华刚说到它的头角会掉落时,那蛇已经抬首停止了吐信子,喷气发出“呲呲”的声音,它很生气眼前这个男子为何要告诉他这个,尤其是听到自己不是因为辛苦修炼而来只不过运气好喝到了魔血才会如此,再也受不了进攻过去。 蔓华收回剑在原地不动,任由巨蟒在自己身上一圈一圈缠紧,继续说: “这让你自修炼起便高了不少等级,可一开始错了,后面走得再快也无济于事。上至天宫,下至魔界都留你不得。还想说记得以后别贪吃,也别傻傻信些鬼话修错了道用错了力,但已半入魔,从此没有了轮回转世,所以……不过放心,不会痛苦的。” 最后与蟒对视一眼,明明在不断杀戮,修炼邪道,眼神还是这般明亮澄澈呢。 盘旋的蟒身内有银白色光芒四射而出,很快被光包围的巨蟒已被冰冻成冰雕,在顷刻间散成亮晶晶的粉末渐渐消散,蔓华被包围在中间手持发着银白色光芒长剑站得亭直,而后剑身暗了下来,粉末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 “所以做人这方面很好,死得透透的,地府大人一批,又重新下辈子生活。” 蔓华一边和莲上修复着结界一边如是说,第一次发现原来仓夷山这么大,忙到此刻已是繁星盛会,月光皎白时分。 “嗯,不过连续几世转世为人不大可能。” “没关系,做些小鸟小兽别有一番滋味,就算做花花草草也不错。”蔓华又问:“莲上,你觉得我若是转世适合做什么呢?” “轮回道上的事不是外力可决定的。” “就是闲聊嘛。” 莲上不假思索回道:“你适合做棵树,像现在这样只管站着便好。” 蔓华一下听出了莲上是在说他老站在一边负手而立不干事,便笑了笑继续在附近找损坏的结界点,一边说:“我刚刚不过与你说话才没动,并非偷懒呀。” “我也并非说你偷懒,你要我回答我便随意说了。” 蔓华忍不住笑出声,道:“想不到莲上还会说讽刺的话呢,真叫我意外。” “当心别踩到结界点了。”莲上不接话转而提醒他。 “放心吧,我都修复好多了。”话落,咔嚓一声,一个结界点被他踩在脚下,听声音是坏了。蔓华立即全力施法修复,不出片刻功夫又恢复如初。 “怎么设立结界的木桩这么脆弱呢。” 这里的结界是用木桩设定点,木枝明方向,再用法力驱动将每个点连结形成。 “还是时间太久了,等会稍微脆弱的都重新加固一遍。” 所以光是在仓夷山做这件事,就已到了黎明时分,那些夜间出动起初偷偷摸摸看他们在做什么,到后面无所畏惧地跟在一边歪着脑袋看他们做什么的鸟兽也都归巢回家了。 “莲上,我好困。”蔓华已经软软地靠在树边,感觉随时可以睡着了,“我们回华泽睡觉吧。” “嗯,你去睡,我还有事,你休息好直接来找我。” “一起去。”蔓华抓住莲上的手,拉着他就往妙山那边去。 怎么会有这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天官啊,简直与清阑有过之无不及,完全不会累不会烦吗。 第43章 浒陵信徒 在去华泽前到了妙山,山神介运立即现身迎接,板板正正对蔓华莲上那叫一个敬重,真是他一贯作风。 “莲上仙君,蔓华明君。” “介运,山神不是和山融为一体,不便时常现身吗?” “这不是您二位仙官来了,定要前来招呼的。”介运态度诚恳道。 “嗯,以后不必如此,好好守护山脉便好,回去吧。”听蔓华这样说,介运行了个大礼才回到山体里面。 好久没进华泽,庭院里已经长满了各种杂草,此时已入深秋,玉兰花栀子花,葡萄藤架,紫薇花都已经过了季节,有的早已树叶发黄飘落,葡萄藤也剥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梅花水仙都还未开放,但鼻尖桂花香正浓,菊花月季正盛。当初蔓华还想做个荷花池在里面,奈何地方不够,也懒得麻烦再弄,便作罢了。 华泽的庭院占了整个面积的一大半,里屋三间,均有床有塌。 “还记得吗,雪载来过,子期来过。” 他们站在庭院里,感觉鼻尖全是泥土的气息,空气湿润,花香四溢。 “为何不带立引丹来?” “皇家贵胄,锦衣玉食,住的是琼楼玉宇,如此骄傲目空一切,我哪敢带到这种破地方来。”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带这引丹住过比这破数倍的地儿呐。” 蔓华笑道:“那不是情形所迫吗。” “所以是为何?” “其实当时没必要而已。”蔓华摸摸下巴道。 “是因为东湖三殿下韫熙吧,古雪载只来过一次,而梅子期能来是因为他是修道且得道者,即将成神却之前就殒命了。” “韫熙说得有理,确实不能让凡人知晓我们太多。”蔓华不得不承认,随即又道:“但我与韫熙只是交情好,在凡间的时日他帮我许多。” “嗯。” 莲上应声又走到外廊,挥手清掉上面的尘土落叶,坐下后对蔓华说:“你不是困了,去睡吧,我在这里等你。” 蔓华哪儿困,就是懒了,这等风景之下早已清醒的很。 “莲上,喝酒吗?” 没等莲上回答,蔓华就自顾自往屋里去准备桌子酒杯,拿出来放在外廊上,莲上身侧,又去挖来一坛酒,坐到莲上矮脚桌另一面打开酒坛。 这飘香四溢的酒味已经让蔓华如痴如醉了。 “这是清阑酿的,天地间难得的美酒。”一边说着一边将坛中的酒倒入酒壶,再才斟满酒杯。 莲上侧身与蔓华相对而坐,看着酒道:“芬芳馥郁,是用玫瑰酿制的?” “是啊,韫熙采了这庭院的玫瑰拿给清阑酿的,我十分喜爱便藏了一坛。”蔓华示意莲上可以品尝了,但又问:“莲上能喝酒吗?”毕竟上次朝会上,莲上似乎只动了一杯。 “可以一试。”莲上手持酒杯轻抿了小口,润湿的红唇像是晨间沾了露水的玫瑰花瓣,娇艳欲滴。“色香层次分明,口感柔滑,确实不错。” “当然了,这方面我还没见过比清阑做得好的,很多方面都是如此尽善尽美。“说这话时,蔓华已倒满了第二杯了。 “不睡了?” “睡觉和喝酒均为生命中的大事,不过……你别又要我去做事了,我会受不了的。” 莲上无言,继续喝酒。 “不然你给我讲讲日云令是作甚的,也算是没有闲着吧。” “将天地虫鱼鸟兽能力体态特征特性等都收录进去。” “什么?” “描述的文字写在纸上,法力催动日云令上下扫两遍即可。不明白无碍,很快我便演示给你看。” “不,我的意思就这样?” “与我等职能所对应就是如此。不过兴许小的方面你能用。” 莲上拿出月清令对着庭院的一株桂花树,用法力催动,月清令发出洁白温和的光,此时桂花树中也有白色的一团光亮,越来越大将此刻桂花树笼罩。莲上收回月清令,随后只见树周身的光慢慢暗淡下来,从桂花树中间走出一个身着淡黄色素衣,外披白色纱衣,头发束在身后的姣美少女,正款款走来。 莲上动动手指指了指酒,少女便微蹲下身,纤纤素手为他们斟满酒。 “你总是这样召来少女相陪?” “不光是少女,只要你想,女子,少男男子都可以。” “莲上,身为仙官需净身。” “这有何干系?”莲上一问,蔓华倒真不知怎么回答了,本来天帝既给了他们这个,便是默许了。只是没想到…… “反正我是不会用作这个。”蔓华说完,喝下满满一杯酒,少女正欲为他满上,蔓华却拦住:“不必,我自会斟酒。”说着便自己倒了杯只喝酒不说话了。 “只要万物有灵便可用日云令和月清令提取其中的灵识幻化成形,为己使用。前提是需要记录了其中的名称及形貌特征。故而月清令只能驱使草卉,日云令只能驱使飞虫鸟兽。目前日云令中内容还不够完善,等积累多了便几乎随意使用了。” 莲上挥散了少女形体,对蔓华解释。 “所以经常招出男男女女服侍在身侧?”蔓华颇为认真地问。 “从未,我本觉得你是喜欢。” “我怎会喜欢这个?”蔓华已不知作何表情了。 “否则怎会养那么多仙兽仙禽在宅邸。” 蔓华一时无言,那确实是无聊时养的,后面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闹腾得他总是在自家宅邸没法呆。 蔓华转了个话题说,“不用这令牌我也可以随意变出来。” 莲上便道:“用法力提取灵识幻化出的一碰就散,但若用日云令或是月清令,除了没有自主意识情感,与真实的并无太大差别。” 蔓华笑了笑,打趣道:“天帝把这给我们了,他自己可怎么消遣呢。” “若要做,天帝不需此令便可。《德兰经》上记录了天帝喜酒,与身边者对饮,常使灵侍(灵识幻化成的侍人)候于一旁,无一言不多一举,终年如此。深觉有趣,便做日云月清二令,传为试用,使众皆明其中趣味。” “《德兰经》,天庭的藏书阁有吗?” “没有,此为□□,天帝封藏起来,我也只稍看过一点。” “若有机会挺想看看很久之前的天帝,也许那个时候还不是天帝,跟我们一样呢。”蔓华含笑摩挲着酒杯,道。 “是吗?”莲上喝完杯中酒,蔓华给他倒上。 “莲上不是从小由天帝培养,难道平时的天帝也都如朝会或是心玉殿一般似近非近似远非远,不辨相貌?” “差不多吧。”莲上说着,饮下一杯酒,自己再斟满。 后面陆续聊了些平日里的事,不停吃酒,这坛完了又开了一坛酒。不知莲上如何,蔓华是喝到后面自然睡去了。 酒醒之后神清气爽,蔓华在床上一个翻身下了床,穿衣整容好了后往屋外走去,莲上还坐在外廊上。蔓华走近后见他一手支于桌边,撑于额角,清眸微闭,只余下长长的睫毛在光滑白皙的皮肤上投下剪影;空气湿润,使他的面容似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而那双唇也更显水润柔软,连额角的发丝都沾满了水气,黑得发亮。 莲上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有些茫然地与正含笑看着自己都蔓华对视片刻,随即立马清醒,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走吧。”莲上起身整理仪容之后,道。 “去哪儿?”蔓华趴在桌子上,一副不想动的模样哀怨地望着莲上。 “邡炅。” 殷立朝是如今天下第一王朝,殷立国力强盛,物阜民丰,行商治政天下闻名遐迩。与之匹敌的有一国,与殷立西北相望,名浒陵,邡炅是其都城。浒陵都国土不如殷立广阔,民众人数却悬殊不大,此外因浒陵内大多土地荒芜沙化,故而人口稠密聚集,以邡炅为中心四散开来。如此国家拿什么比得地大物博得天独厚占的殷立呢,不过那里有超乎寻常的通过民众的信仰而得到的国民凝聚力。 浒陵国内鲜少有修道的大门派,对大多数百姓而言,与其自己成神成佛,倒不如信神拜佛,每座村庄有寺庙,每座城中有皇家寺院,每年有三次烧香拜佛的大规模活动,皇亲贵胄朝中大臣无一列外会参加,每月有一次以每个县城为范围组织的祭神供佛的活动,每七天一个斋戒日等等,浒陵人几乎是世间最正统最具规格的信众。 浒陵百年来无战事,无饥荒,无大的灾害疾病爆发。向来民风淳朴,以和为贵的浒陵人不仅深爱这个国家,也敬重为国家做出贡献的英雄,更是作为最诚挚的信徒感恩上天的眷顾。 在浒陵是飞升出最多神以及上神的地方,他们当中有许多并非通过自身修炼,而是死后为称颂功绩而为其修庙盖楼,时常供奉祭祀。而许多到浒陵学习当地文化时受到浒陵人影响而将其引入自己国家建寺庙信奉,如此一来广为流传,香火鼎盛,信徒香火足够多就自然成神。 这样的一个国家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如何不能得到本应有的庇护。 现如今浒陵拥有信徒最多的便是“礼乐天府君”,又称“乐天君”,可保幸福安康,人人相敬爱的神,而传播出去拥有信徒最多的是“阴阳两司君”,又称“司阴君”,掌管人之生死的主神,尤其管人死后被审判生前事而得去路。 “真有这些神吗?我倒是没见过。”蔓华想自己还未上天之前在凡间游荡,曾几次三番因为好奇去庙里吃了那些贡品,觉得难吃吐出来又放了回去,在神像怀里睡觉,只不过最后被庙里的主持叫下去念叨了一通,也并无所谓的神明现身。 “若是以人本体作为神明供奉,可能存在飞升成神。但像是乐天君,司阴君,不过是凡人想象出来心里有所寄托而已,没有主体凭空想象出来。” 他们现在在去邡炅的路上,此地还需翻过一座山才能到城外,他们选了一条几乎不会有人会走的路。 “但真的有吧,司命真君和衍宁少真君不是主管命运轮回的嘛,心乐菩师可以赐予健康快乐。” “若硬要对应倒也不是不可,但无论司命真君,衍宁少真君或是心乐菩师都不需香火供奉,所以自然也就不必有信徒一说。无论有无信徒,他们都有原本固定的参考度量来做决定,并不因这些有所改变。” “如此看来,是一种虚妄啊。” “蔓华可知信仰的力量?” “信仰?” “这是无关于外界,而只与自身有关的东西。比如人因想要安康幸福,便想象出了乐天君,想要来生,便想象出了司阴君。本身是不存在的,而是因为人去想象去相信才产生,这对于真实与否并不重要,对于司命真君等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于人本身而言,却意义重大。” “怎么?难道凡人只要信幸福安康的神就真会得到那样的东西,信有来世为人就真会下一世为人吗。” “有可能,这就是信仰力。幸福这些不过是人自身的一种情感,很多时候本就自己可以获得,至于健康,人食五谷焉能不病,不过希望健康自然会对生活多加注意,比如克制住不去危险的地方,不做危险的事,不吃来历不明即使美味的食物,这样已经很大程度上有所避免。再说生死,为了子孙后代,也许为了下一世投个好胎,凡人常做积德行善之事,少作恶少仇恨不是挺好。否者别说下世为人,在地府那边连进入轮回道都不可能。” “这样一听,凡人有所信仰只关乎自己,与我们都无关了?” “可以这样说。” “人真是神奇的生物。”蔓华感叹一句,又问:“那莲上,我想问一下既然没什么关系,我们为何要到邡炅来呢。”蔓华觉得可以打道回府了。 “因为生出了奇怪的东西。” 第44章 血肉发芽 这个已经很难追溯到第一个是谁发生这样的现象了,因为已经有太多的例子,太多从经脉中长出鼓起的小包,像是一颗种子,没两三天就会发芽,破皮而出,嫩绿色十分有生命力。由于会传染,所以传播得非常快。许多人几乎并不知道自己体内有这种怪东西,因为并无异样,只是鼓起小包后才知道,然后冲破皮肉发芽,慢慢长大开出娇小的红色花朵,当然一般是不会等到开花就要将其连根拔起,因为实在痛痒难耐,痒的时候抓挠都会让它长得更快,之后就痛,痛得钻心,痛得咬牙切齿。连根拔起就行,虽然会流血也会痛到头皮发麻,但也比长时间折磨要好。 但若说很不得了倒也说不上来,毕竟不会致命,只会这里长一颗那里长一颗,身体难受呀,也不影响做事,毕竟要赚钱吃饭嘛,只要有命在,还是要做事的。 莲上只通过月清令知道了忽然大规模出现能靠人的血肉生长的植物,其它都是通过询问才了解了个大概。 事实上王宫中已经有所行动,药师们努力研究配药,或是通过别的什么办法先控制传播,其中有一种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用点燃的香将长出植物的地方烫烧得干净,虽然灼痛感较长,需要半柱香来去除,但好处就是那个地方不会再长出来了。平时连根拔起没过几天都会重新长,这样便不会。 如此看来神明也在为他们想办法,于是邡炅百姓现在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要去庙里烧香拜佛。 “听上去真是荒诞。”蔓华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微蹙着眉头。 “这些不过是普通的植物,只不过生长出了差错。许是龙脉出现了差池,再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他们到了邡炅较为繁华的街道,生意往来平常,由于衣物蔽体从各自神态中看不出是否感染。 他们化作凡人模样,莲上还特地变换了双瞳颜色为浅黑色,穿的是锦衣素袍,周身仙气全隐。 “公子,痒痛难耐吗?”忽然有人在自己耳边低声说这一句,蔓华循声看过去时,那人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嘿嘿一笑,是个穿着普通的小商贩。蔓华平静地冲那人勾一勾手指,那人赶紧跑过来。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不料城中竟在闹传染病,染病不便赶路,你可有药?”那人听后赶紧拉着蔓华的手正准备撩开衣袖时被蔓华反拧住手,小贩喊道:“疼疼,我没恶意,就是检查严重不严重。” 蔓华松开他道:“你倒还聪明,要检查确认。我何必装病诓你,钱少不了你。老实跟你说,我家哪位醋意大着,看我们这拉拉扯扯,回去我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此时莲上也走近了,问发生何事了。 那小贩从未见过如此倾城绝色的公子,眼睛都看直了,蔓华挡在莲上面前,问:“有没有,没有算了。” “有有。”小贩小心从怀里掏出个手掌大小的瓶子,“这个可是正宗的七岁以下的童子血,擦到长东西的地方就好。” “你说什么?” “你外来的不知道吧,我们这里凡七岁以下五十岁以上都不会被传染。都说是他们的血是治这个病的药。你们也知道这个病也没什么,就是疼起来要人命,所以要不要来两瓶。” “你没有更多了?” “更多?我身上就两瓶。” “来,我们换个僻静点的地方。”蔓华一手搭着小贩的肩,回头跟莲上说:“我去去就回,一会儿找你,别老想我。” “公子眼光福气真好,像哪位公子的人才,真的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就是看着冷傲了些。” “那是。” “你们很有钱吧。” “还行,没缺过。” “我就知道这边有很多有钱人。老实说像我们这种过日子难,这血还是我家那不到五岁的小娃的……” 小贩说着说着,怎么觉得周围环境不对呢,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何时到了山上,结果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倒吊在了一棵树下,下面是负手而立身着黑衣神情难辨的男子。 “好汉好汉,你怎么把我吊起来了,肯定有误会啊,我一没你有钱二没你家哪位好看,这……” “行了行了,我不图你钱不图你色,当然也不图你命。”蔓华一说,小贩刚准备松口气,便听讲:“我就放你点血。”一口气没缓过来还呛得难受。 话一落,便觉自己脸上湿答答的,用手一摸,红的,是血啊……结果又一瞥,看到自己手腕也被割破了,“好汉饶命呐,我这血治不了病,我这两瓶血都给你,不要钱……你要是愿意,我把我那五岁的小娃送给你,养着慢慢放,求好汉饶命。” “听上去怎么你的命是命,你的孩子的命就是草了呢。”蔓华慢慢擦拭着沾在指环银针上的血,神态自若问。 “是是,不不,不是,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看你这样没少做伤天害理之事呐。” “大侠大侠,我做的少,我就做了这么一件。有些黑心的专门偷小孩买卖或是专门养来放血,这才是罪大恶极,大侠饶命呐。” “你看看,知道自己做错了,还是为时不晚。”蔓华收回银针,摩挲着指环,道。 “是是,太知道这是错了,生活所迫啊……不,大侠,我不狡辩了,您放过我吧,我一定改。我大脑缺氧,难受恶心,要死了啊大侠。” “你改不改我怎么知道。要不这样,你等会就去跟你家人磕头认错,发誓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好好,马上做,我马上做。”此时那小贩已经昏头昏脑,说话提不上气了。 “这个好像不是很管用,这样吧,我在你身上抽十鞭,只要你做一点点伤天害理之事就疼得你生不如死,对,很靠谱。”说着,蔓华已经变出雪凝,不过隐去了雷电,正准备抽出去时,就被拉住了。 “到此为止。”莲上将小贩松开,此时他已昏了过去,又施法给他疗伤。 “莲上你给他治什么伤,我没下杀手。”蔓华收回雪凝,道。 “你这鞭子过去,离死也不远了。” “我知晓分寸。何况他这种人,把自己孩子都视如草芥,我下手算轻了。” “这不是你能管的事,走吧。”莲上施法将小贩送走,自己本欲离开,但蔓华却不愿走。 “怎么?” “天庭朝会那天通过唤识你看到了我怎么做……如果你在场会阻止我吗?” “换做天庭的任何一个天官都会阻止你。” “你们都觉得是我错了?” “蔓华,屡次逾矩对有职位在身的天官来说不是好事。”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有什么恶果会发生在我身上。”蔓华已要离去,莲上拦住他,道:“人性本恶。” 蔓华投去探寻的目光,莲上面色平淡继续道:“即便是将方才那个男子的过去林林总总全部剖开展露在世人面前,谁敢站出来将自己的一切展露在人前说我比这个人好。” 蔓华沉默不语。 “浒陵的根基出现了问题,许是一国之君龙脉有差池,我需前去看看。” 看着莲上的离开,蔓华还是跟了上去,他其实有很多想说的,不管人性怎样,从不是他能考量的事,若是因为如此就什么都不做,这不是他的本性。但是说不说这些话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还是少些争执为好。 …… 去到王宫,他们发现果然是浒陵的国君沅楠王的龙脉出现问题。此事体现在沅楠王的修心殿方位偏差,不知为何已经挪动了一米之差,意料之外这么明显就能发现。 国之根基不稳,所带来的灾祸或大或小。 “不过此次事件不知是因还是果。” “本以为是果,不过既然有选择对象,便要问一问才知道。” “直接去问罢,这应当是见了神鬼之类的才会如此。” “嗯。” 第45章 礼乐天府 半夜沅楠王身披金色龙袍,在房中手持奏章踱步思量。这是第几个深夜无眠了。 “这个事情无法解决啊。”想得太多便也就叹息着说出来了,随即空气竟有一个声音回答:“有心便可成事。”这是个相当年轻的声音。 沅楠王挑帘往外望去,旦见殿内守候的刘公公垂首站着,仿佛已失了意识,门口紧闭,里面空旷无一人。 “阁下可愿现身一见。”沅楠王并未慌张,反而很快心领神会,镇定地问。 “请沅楠王打开殿门,熄灯只留一盏。” 沅楠王去打开殿门,见殿前侍卫十位已是直立垂首昏睡状态,并不多耽搁又去熄了殿内十余盏灯,只留下桌边的一盏。 这时,从殿外缓缓走近两个长身玉体的男子,□□飘飘,一白一黑,若非周身仙气弥散,这样的夜里倒觉得是鬼魅出没,不过就算走得近一些停下,黑色暗沉,也不见其真容。 “二位是……” “沅楠王不必多问,此次前来不过为正龙脉之气,且有些疑虑还望解答。” “这……该如何正龙脉之气?” “沅楠王向东走到最里面的大柱前,双手放置上面,闭眼后再一边念着‘动且收放,愿回其位,愿正其道。’” “动且收放,愿回其位,愿正其道……” “对,念三遍即可。” 沅楠王果照做,在沅楠王闭眼时,白衣男子也同时施法,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便收法。 “谢过二位神仙。” “不必,接下来,就请沅楠王将真相告知吧。” 沅楠王顿了顿,开始慢慢道来:“大概就是两年前去庙里烧香时听到那般话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故而日日夜夜都在担心这话是否是上天给的指示,说浒陵将开始衰落,时常忧心忡忡,一年后,便出现了这样的事,心里更是烦忧,那句话已经应验了,浒陵该何去何从之类的担忧一日比一日强烈,身体衰败得很快,毕竟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总难以恢复啊。” “沅楠王不愿告知全部真相么。”这次是黑衣男子开口了,那种语气似笑非笑,真叫人心难安。 “二位心如明镜,只是曾发誓了不对外说出此事,所以还望见谅。” “此事的确难办,浒陵的许多角落尚需清理了。” “二位放心,明日即派人去做。说来殷立国的国君更是需要担心,毕竟当初弑父杀兄才得到今天的位置,如今连神佛都不敢近。” “天道轮回从不厚此薄彼,即是如此,这就告辞了。” 离开了清心殿,他们随意找了个林间停下。 “这沅楠王看样子不是一次两次与神鬼交道了,心里很明白自己贵为天子之身,鬼怪不能近他半步,神仙不会伤他半分,所以如此有恃无恐。” “不过大概能知道是与谁做了交易换来了这浒陵君主之位,才导致了龙脉受损。” “啧啧,人家可不要我们管了,叫咱去殷立国少去烦他。”蔓华双手抱于胸前,一副无所谓说道。 “无碍,能做的已经做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莲上,你宠这些凡人的心分我一半我都觉得很够用了。跟天帝一般,大爱无疆,何时分点小爱出来就好了。” “你都说大爱无疆了,所以里面还不够你待的?” 这问题问的,无解! “既然来了,不如去礼乐天府和阴阳两司府看看。” “你不是说只是空架子而已?” “看看便知。” 说着,他们趁着夜深人静率先到了邡炅规模最大香火最盛的礼乐天府。 没去走那些曲折的游廊,也省去上台阶穿楼台亭阁,直接来到了最上位的乐天君殿中,匾额上“礼乐天府”四个烫金大字写得苍劲有力,中间三扇门进,左右两边各有两道门出。一进门正中央巨大的神像仿佛自上而下微笑着俯视他们,那表情极度和蔼可亲,像身雕刻线条流畅,色彩艳丽。佛像左手拈花,右手持烛台。 “拈花我倒能理解,文人墨客老是写花来代表喜悦笑颜,但这烛台……”蔓华摸着下巴打量着神像思索着。 “为了驱散黑夜。” “黑夜?” “对人来说,最可怕的便是身在暗处的东西,知道其存在却不知其是何物,心中自然担忧紧张开始无尽地想象。有了光,看得见,才能稍稍安定心神。所以凡人喜欢用光来表示身处安全之境地,也自然代表了平安。” 蔓华点点头,笑说:“莲上知道得挺多。” “你不过是不在意罢了。就像你脚边的东西,小心别踩到了。” 经这么一提醒,蔓华低头看去,只见脚边几团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团子在一直往前走,看得更广一些才发现好几路都有这样的白团子一起往神像后面汇聚走去,且它们都有脚有手,还有黑不溜秋的眼睛。 “什么东西?” “你再仔细听。” 蔓华屏息凝神才听得清脆尖细的童声:“豆豆豆豆发芽了,发芽发芽开花儿了,豆豆豆豆发芽了,发芽发芽开花儿了……” 蔓华与莲上对视一眼,莲上点头便道:“阁下在等什么?” 寂静无声片刻之间,殿内灯火闪动,神像发出声儿了:“二位仙官远道而来,在下资历不够,不敢现身。” “如此说来,乐天君的飞升就这几日了?” “是,乐天君将在三日后飞升为上神。” “靠着这些泥人播撒此病的种子,可是乐天君之意?” “是,乐天君知天宫会派仙官而来,却在飞升的重要关头无法亲自出面,心有歉意,命小神在此地等候,传达几句。” “说来。” “大难将至,无能为力,烦请天宫到时务必出手相助。” 莲上道:“无法预知的灾祸,等来临时才有对策。请转告乐天君,该出手时天宫自不会袖手旁观。” “乐天君许诺,为答谢‘礼乐天府’的收容之恩以及百姓的香火供奉,飞升为上神后仍留居礼乐天府,福泽百姓。” 莲上微微颔首,“那就此告辞。” “二位仙官请慢走。” 等从礼乐天府出来,蔓华便问:“所以乐天君到底存在与否?” “此乐天君本开始不是真的乐天君,换句话说世上本就不存在乐天君。当礼乐天府不过是供百姓烧香供奉祈愿的地方时,有许多神知晓后便会入住此地,当然只允许一个真正能安居下来,享受百姓的香火,修炼到后面飞升成上神。这中间的争斗之复杂可能只有经历过才明白,而修炼之路漫长无期。无论能否飞升,只要享受着被称作‘乐府君’的身份,自然要为百姓做着相应的事,渐渐的也就成了真正的‘乐府君’。事实上凡间所有的没有本体而被百姓创造出的神,都会经历这样的事。天宫一直默许了这样的规矩存在。” “不过想出这种方法让我们现身,到底是下下策。”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我们主动找过去,他自己是见不到我们的。” “那你为何会想到是这样?” “之前被你吊着的那个人说的。” “他?” “对,七岁以下,六十岁以上不患病,再加上之前所知晓的此病不关生死,只是难受。真正的灾祸来临并不有所选择,手下留情。” 蔓华明白了此处,又奇怪问:“既是知道这件事,何必还要去找沅楠王正龙脉。” “不惜使用这种办法也要马上见我们,必定是有要紧之处,顺其自然便想到了国之根基,这也是乐天君的担忧,叫我们看的东西。” “莲上,我发现我并不适合做这种弯弯绕绕的事,像这次,我便不会想到再到礼乐天府去看。” “无碍,接触多了其实都大同小异。” 蔓华幽幽叹口气,以后这事会常发生吗?估计是少不了。 接下来出现了两件事让蔓华觉得心情大好;一是因为仙肉芝躯体以及四处完善虫鱼鸟兽的繁多种类需得留在凡间,二是妙山乃风水宝地成为可以留居之地,意思可以留在凡间,还可住在华泽,自然是乐得开怀。 “如此喜爱凡间,何必回天宫。”莲上看了一眼笑容灿烂的蔓华,继续安置仙肉躯体。 “你留下我就不回了,这样你也不必如此忙碌,我们可以看山看水,看尽世间繁华与破落,鬼城魔界妖界也都可以游玩。” “我从未想过离开天宫。”莲上淡然回道。 “现在我也未想过离开你。” 莲上将躯体放置在巨大的光滑石板之上,用结界封印,上面茂密的树叶遮挡,不见天日。 “会不会潮湿了些。” “无事,已经加了封印,比起太阳光,湿度容易处理得多,伤害也较小。” “这躯体缺胳膊少腿,应当还需要些仙肉芝做四肢。” “种仙肉芝并非容易之事,应当快了,到时天帝自会召见。” …… 第46章 夜星仙子 从仓夷山阳面顶部下到妙山,再回到华泽,还是那样的庭院中。蔓华洗好了从山上摘下的梨子,一共三颗,圆润饱满,黄红色,水汪汪的,一看便很有食欲。 “很甜很香,莲上,尝尝吧。”蔓华拿了一颗咬出一块圆月,形状饱满,嘴里被香甜的汁液充盈着。 莲上坐在对面,眼神在梨上面停留片刻,然后道:“不必了。” “你可是为着浒陵担心?” “担心?” “怎么看都是非同一般的事,总感觉有大事发生。” “只怕不单是浒陵,还会牵涉许多。” 蔓华再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吃完后才说:“既然这样,去殷立都城水华都看看?” “嗯。” “那吃个梨吧。” “你以为我是担心这个才不吃的?” “不然呢,食色性也,爱美食爱美人是人之天性。”说完这话,蔓华已经心满意足地吃完一整颗梨了。 “你总认为自己是个凡人?” “还未上天宫时,我就觉得自己是个能力特别的凡人。去过魔界,到过鬼城,还上了天宫,发现其实做个在凡间整日里游手好闲的人挺好。”蔓华曲起单膝,将一只手搭在上面,背靠着柱子,看着满园景色,如此说。 “为何不去做?” “不知道,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自上了天宫几乎没想过这件事,如今习惯了做仙官的生活,还有了牵挂,也就很明白做不了。”蔓华看向莲上,眸中深情款款,而那双异色眼眸永远浅淡深远,一如他的心,从未有一丝波动,看进里面,只觉得身处在无尽幽暗的深海之中,辨不清方向,又不愿向上出去,只想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令自己为之着迷的东西。的确太具诱惑力。 “既然你如此选择,便要负责到底。”莲上良久开口了。 “什么?” “日云令中还缺失很大一部分内容,需要补充完善,在下次上天宫之前,我们需都已交接妥当,以后你负责虫鱼鸟兽,我负责草木,方不乱分寸。” 干活做事啊,怎么总有一种入坑的感觉呢,这奇怪而不知名的发展方向…… …… 水华都是蔓华和莲上都很熟悉的地方,在哪里他们一起生活了整整五年。当时十四岁的立引丹性情高傲,目空一切,什么权力斗争他都不屑于参与。 “还记得我们在水华都的第一次见面吗?” 蔓华和莲上幻化为凡人模样,走在水华都热闹的街道上。说热闹只是在夜晚,因为这条街专为来自五湖四海的生意人行商来往所建,称为‘繁宁街’;因为白天赶路,下午整理货物,直到夜幕降临才能摆出摊位,很快便形成了夜市这一街道文化。华灯初上,人声鼎沸,小商摊连绵不断似长龙,商品摆的是琳琅满目。而此刻正是正午时分,除了卖些吃的并没有别的,虽已到深秋,天气凉爽,但这个时间人还是不多。 “就是在这条街上。”莲上答。 那时,他乘坐四人台的大轿之中经过这条繁宁街,四面蓝纱遮掩,他端坐在其中,粉装玉琢的贵族少年,―肌妙肤,弱骨纤形 ,雪肤花貌,清傲不凡。 当蔓华忽然现身于他的轿辇之中时,立引丹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很快恢复平常,不怒自威冷冷道:“放肆,下去。” 蔓华嘴角含笑,意态慵懒在他对面坐着,挑眉问:“不下又如何?” 立引丹与蔓华对视片刻,方才道:“鬼魅之身。”不仅无畏,还显孤傲。 “鬼魅?”蔓华笑了笑,道:“你越发无礼了。” “兀自私入我轿中,何必谈礼节二字。” 蔓华点点头,“是,我不过是来看看你。”蔓华目光复杂,看着此刻的立引丹,生拒他于千里之外,也心知他早已不是上世的雪载,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方才他经过时察觉到是他,忍不住直接闯入,现在想来的确太莽撞了。 蔓华叹了口气,然后起过身,道:“这就告辞。” …… “你当时真的很冷漠无情,像是对我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如果后面不是偶然再见面,大概立引丹那世我们再无交集。”蔓华略带幽怨道。 “也许吧。”莲上淡淡回了一句,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蔓华继而道:“不过你素来不惧鬼神,但好像立季禹跟你完全相反,他很信神佛。” “本来并没有,但你时常在我身边,他有所察觉了。当知晓自己心中的信仰是真实存在后,之后才变得成日里烧香礼佛,无心于朝堂之事。” “所以他当不了一个好国君,最后被自己的孩子因为王位给谋杀。”蔓华禁不住摇头叹息。 “这是他的命。” “所以值得吗,你大可要我带你走,犯傻自刎干什么。” “这是立引丹的命。” “什么命不命的,你从头到尾也没考虑过我的想法吧,因为你一句想要皇权的一句话,我陪了你五年。” “所以五年里你也做了很多傻事,数次违犯天规。” “你当时怎会知道,你满心都是立季禹。” “立引丹并不傻,能在一个仙身上留下道道伤痕,不是天谴能是什么。对立季禹,他更多的是心疼和愧疚。” “对我呢?” “你何必再提,若是真回到当初,看看你们之间的相处,无论立引丹如何想你,你对立引丹并无一丝情爱。” “你又怎知没有,也许当初我不过不明白。” “没有的事如何说有,就像如今,你以为对我的深情,其实不过是对我身为凡人时的感情,你在我身上找他们的影子,到底是宽慰自己。” 蔓华苦笑:“你们本就是同一个,谈什么影子。” 莲上沉默了,之后并不想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蔓华在后面问:“你为何总对我感情质疑否定呢?” 看着莲上从容冷淡的背影,蔓华忽然有种无处使力的感觉,到底哪里不对了,难道真应该听红簪老君的要含蓄隐忍才行? 行至一名为‘旭桓公府’的府邸时,莲上停顿住了,蔓华亦早有所察觉,这府邸上空盘旋的妖气之浓烈,血腥味之重,寻常人是看不见也闻不着,但对他们来说,未免过于强烈了些。 “我进去看看。”蔓华说着便化作一缕青烟从上空飘入府中,寻着妖气找去。 他在府邸最深最偏僻的一间房中停下,若非从高空中看下去,单是走路过去很容易被茂密的竹林给拦住去路,而不知里面还有这样一间陈旧破烂的房子,里面一共有三间房,皆紧闭大门,从进去的小院开始便有无数道符咒贴在角落,更有用丹砂画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符文遍布整个墙面门上。 蔓华挥手打开所有的房门,只在一间房中,发现有一女子的踪迹,或者说是一个蛇尾人身的女妖,浑身是血躺在鲜红的符文中央,已经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蔓华毁了符咒将女妖抱出来时她嘴里气若游丝地喊着:“明郎,明郎……” 将女妖凌乱的发丝拨开时,看清这苍白布满伤痕的容颜,蔓华顿了顿,她是…… “你是什么人,竟敢乱我们阵法,放出妖孽。” 蔓华抬头,只见两个身着金色道袍的修道者手拿写满符文的木剑堵在门口,摆着随时迎战的姿势,就在他们刚说完这话时却已经不见那个男人和女妖的踪迹。 “遇上厉害的主了,快告诉师傅。” …… 蔓华抱着女妖现身于旭桓公府门口,莲上拉着他们立即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只是在一个山中的破庙中将女妖安顿下来,又施法为她疗了一身的伤,目前正在昏迷之中,只得静待她醒来。 “这是夜星仙子?”莲上问。 “你怎么知道?夜星仙子比我先入凡间。”蔓华有些奇怪,问。 “跟随天帝见过……不过怎会落得这般地步?” “当初夜星仙子与北海三殿下黎源相爱,愿下凡历尽三世情劫方得修成正果。我知他们还在凡间,但不知为何夜星仙子竟是妖,按理说下凡历劫不是成为凡人便是凡物,不会成妖魔鬼怪对吗?” “的确不会。” “不知那北海三殿下怎样,如何会让夜星仙子处于这般境地。”蔓华紧蹙眉头,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不知夜星仙子是否有天宫和前世的记忆,等她醒来,我们还是小心问答。此外,旭桓公乃皇亲国戚,德宗皇帝的舅父,涉及于此,一切勿要轻举妄动。” 蔓华点点头,“我明白。” 等了许久,夜星仙子才有了要醒的迹象,口里一直念着:“明郎,明郎……”,又惊恐万分地喊着:“别杀我,我没有做,别杀我……” 到最后夜星仙子的骤然清醒,这中间的挣扎竟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也许是看到他们的存在吓着夜星仙子了,只见得她抱头往后面的角落缩,不敢抬头看,也不敢发声。 “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蔓华刻意放低了声音,希望她别这么害怕,但是似乎没什么用,她还是抖,不敢抬头。“我们并不是斩妖除魔的修道者,只是见殷立国有异象前来查看,并无恶意。” 没有被理会,蔓华与莲上对视一眼,皆摇摇头,以为她确实是忘了前尘旧事,但许久后的发声还是让她们略有些诧异。 “我知道你不会伤我半分,我只是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这已经是略带哭腔的声音。 “夜星仙子……” “别,别那样叫我,我现在已经是妖了,不是,不是仙……”夜星仙子仍然抱着自己的头不肯松手。 “无论是什么,我们总要弄明白来龙去脉,不管现在怎样,别让事情再度恶化,其余的我们再谈,可以吗?” 片刻沉默之后,夜星仙子稍稍松了两手,缓缓抬起头,素齿朱唇,桃腮杏面,韶颜雅容之色失去曾经多少光彩夺目之姿,着实有些心疼惋惜。 夜星仙子低眉看了看自己的尾巴,不免悲痛万分。蔓华道:“既然夜星仙子已经历劫结束,且你这副蛇妖之躯已经被咒文毁坏得撑不了几时,我这就将你从中分离出来。” 蔓华话落,施法于妖身,很快便将夜星仙子的元灵从千年蛇妖身上剥离出来,莲上出手,修复她的元灵,很快便恢复了真身。只是现在的夜星仙子还很弱,并无什么法力,只能勉强支撑于人形。 “夜星仙子放心,此刻你虽失去了法力,但仍能像平常人那般行动。” “平常人?”夜星仙子念着这三个字,“蔓华你可知,做人实在太难了。” 接着她便开始讲述着自己下凡历劫的事―― 第47章 真龙天子 下凡历情劫的地方不同在于,必须两人都死后才能进入下一世,否者只能化作幽魂守在一边。 第一世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经婚嫁而成的夫妻,互相恩爱,男方做着小生意,过得朴实简单却很幸福,有了一对儿女。但在一起没六年,她便因病而逝,留下一双聪明伶俐的孩子和他。虽心念结发夫妻,家里却还是不得不有个女人操持家务,所以后面娶了另一位美丽贤淑的女子。她从一开始的难受,到后面的祝福,再到后面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与被的女人白头到老,有了另外的家,几乎未曾谈起她,那种看在眼里苦痛只能憋在心里的折磨让她几次在崩溃的边缘。而这一世,他们在一起六年,自己在旁边看着他像个凡人那样陆续有了三位新妻,别的儿女,还有孙儿孙女……一共四十八年,她活了二十一年,他活了七十一年。 第二世同样是明媒正娶的婚嫁,只是男方英年早逝,女方无一儿女,耐不住家中哥哥嫂嫂的劝说逼迫再嫁,第二任丈夫是位教书先生,虽家境一般但对她温柔体贴,她们育有两个女儿,后来第二任丈夫死,她带着一双女儿没有办法,只得改嫁给邻居卖混沌的男人。又生有一儿,日子过得清贫倒也好说,但这个男人让她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想着第一任丈夫德行皆好,第二任丈夫有学识,而这第三任丈夫不仅大字不识一个,且做事粗鲁生活不文明,甚至去花街柳巷,终日以泪洗面的她更难得丈夫心,可日子也这样过了。他活了二十三年,她活了六十七年。没错,他死后就一直看着她剩下的那些日子。 到第三世,变化太多。他是王室贵族,而她是阴阳家的习阴阳师,当时玄徽王十分信神拜佛,不光修仙练道风气强盛,连带着阴阳学说一并兴起,阴阳师成为国君身边必要的存在。但她当时并不怎么起眼,因为阴阳家中除了三位当家者,还有左右常护法以及左右护法各十名,习阴阳师有百来名。他是去到她们学习阴阳学术的地方得以相识的,往后几次,她便陷入爱恋无可自拔,后来相熟后他说想要当皇帝,但自己什么都没有,几乎不可能。为了帮他,她使用了阴阳家中绝顶秘术,竟唤出了千年蛇妖签下契约,助他称帝后就将自己献给蛇妖,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没多久就染病死亡了,蛇妖大怒,要报复于他,当时三世结束已经恢复仙身的她情急之中杀了千年蛇妖,想到自己这一世做的总总,且还没有和他袒露心意,没有相爱,等回天庭接受审判时不仅无法与黎源相爱相守,还会被剥掉仙籍,受天刑。再想到前两世如此痛苦不得善终,她思来想去,不愿就此罢了,为了骗过寻她的天官,占用了千年蛇妖的身体,之后留在他身边继续帮他谋权夺位,无论如何能多呆他身边一刻便算是一刻。 可是,他们都太傻了,都被他那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舅父旭桓公所骗。虐杀了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忠贞不渝的陪侍,嫁祸于她,并找来已经成神的道士设计抓了她,让她原形毕露,封印在符咒之中。结果竟是那旭桓公和道士的一场交易,道士将她从他身边除去,而道士可得到蛇妖千年的道行以及她残余的元灵。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只要救了明郎,我便立刻上天庭领罪。”夜星仙子沙哑着嗓子,抓着自己的衣角,不住地流泪。 “这么说来德宗王就是西海三殿下黎源的转世了,但……为何旭桓公要这样做?一步步除掉你们,最后是否就是谋权篡位了?” “是,妄想得到王位,不惜逆天行事。”夜星仙子握紧拳头,泪如泉涌的眼眸已经平静了下来,带着深深的坚定不移之意。 “夜星仙子,请好生休息,我等即刻前去王宫。” “这位是……”夜星仙子茫然地看着这位白衣男子,一瞬间他以为是……天帝降临…… “上仙莲上仙君。” “啊,莲上仙君失礼了。”夜星仙子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竟是上仙,怪自己现在太弱,仙力相差太悬殊,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无碍。稍后我们会设下结界,外界的一切不能入内,也请夜星仙子勿要出去。” “那你就在这里呆一会儿,我们很快处理完就回来,切不可再乱来。”蔓华这样一嘱托,本来还欲说什么的她顿了顿,才点点头。 出去后莲上设好结界,他们本是沿着此山回走打算再在路上设些无法上山的屏障,但就在半山腰时,与一位身着金橙色道袍,眉须长至下巴,胡须都长至半腰的道长打了个照面,他一派仙风道骨,体态轻盈,竟已成神,在他身边的两位弟子,正是蔓华救出夜星仙子时所遇到的。 “竟有幸得见二位仙家,真是此生无憾啊。”那道长恭敬地微微低头行礼。 “道长特意寻来不知有何事。”莲上问。 “只是为了见二位一面,无事无事。”道长面带微笑,似乎并未有羞愧之心。 “道长心可真是大,所行有违天道之事也无所畏惧。”蔓华冷笑道。 “此话怎讲?天宫自有天规,贫道苦心修炼数百年才得以成神,虽天资不行成不了上神,入不了天宫,但也是循规蹈矩,不敢有所逾矩的。”道长面色沉静,缓缓道。 “既是修成正果,何必涉入凡事,停滞不前呢?” “修炼成神如此艰难困苦,贫道已经知晓再进一步将是何等困难。既已经超脱凡间生老病死,又有机会得见您二位仙家,足矣,剩下的何不去做做有意思的事。” “道长想得很好,不过万事小心,堕入深渊可比成神简单太多了。” “多谢二位仙家指点,贫道自会谨记于心。” …… 耽误到现在又是夜深人静时分,他们去了王宫,找到了德宗王的寝宫‘月华宫’。其实他们先去看的龙脉,但并不像沅楠宗那样直露了出来,看得不明白,也没有什么收获。但巧但是德宗王并未去后宫,且这么深更半夜里面还灯火通明,外面守着二十来名侍卫,一个个都草木皆兵,佩戴御剑在身。 “立世民这是怎么了,现在怕的连觉都不敢睡了吗?”蔓华躺在月华宫主殿的屋顶之上,打着哈欠道。 “害怕的许不是人。”长身玉体,白衣飘飘。 一会儿便有公公走出来问:“有任何动静吗?” 侍卫答:“没有。此刻不来许是今夜不会来了。” “还是仔细着些,王上刚刚入睡,睡眠十分浅,近些日子被那该死的东西好一顿折腾。” “是,李公公。” 该死的东西……今夜倒是可以等着看看。 蔓华嘴角含笑地看着远处的黑暗,清风明月,秋风飒爽,宁静安详,还有凡人强撑着不敢睡,真是有意思。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有些表情微僵了。 从黑暗中走出一个穿着青色锦衣的小青年,一根青玉簪束着发丝,有刘海垂下落在精致漂亮的脸蛋儿旁,那可以掐出水的粉嫩肌肤,尖挺的鼻子,咬着红润小巧的下唇慢慢走近,那水灵又圆的眼睛在黑夜里发着美丽的光。 听到下面一个一个倒下的声音,以及打开门的声音,蔓华不得不扒开一块儿屋瓦向下看去。 只见那个李公公也被弄晕了,小青年踹了他两脚,然后走到龙床边儿上,抱着胳膊打量了一番,越看越生气,嘴巴一撅便要拳脚相向,估计是突然想到这样做会反伤自己,中途便住了手。 然后只见他伸手从领处摸进去,一阵大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之后,小青年摸了把泪,然后手取出来时,只见拿着一片还带血的青色鳞片。 “疼死了。”小青年一边用自己衣物擦干净血,一边忍不住小声喊着。 这个傻孩子,蔓华觉得自己看着都疼。 “你,你……”床上穿着黄色亵衣的德宗王醒了,那脸色苍白,形神消瘦也挡不住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威严,虽已过不惑之年,但那张脸看上去总是蕴藏无穷力量,许是五官生的太好的缘故。 “正好醒了,省的我再叫你。知道没用连符都不贴,道士也不请了?”小青年嘲讽道,“前几日两条腿两条手被一片片切下来的感觉如何啊?我今天要割你身上的肉,切得超薄的那种。” “你……究竟为何要如此折磨本王?”德宗王撑起上半身,愁云惨淡地问。 “都几天了还没想明白,你真的是坏透心了。要不是只能这样做,我一定数十倍数百倍讨回。”小青年撸起袖子上前将德宗王翻身按倒在床上,一把将上衣扯开,一边还说:“你要是挣扎,就会更加疼。” 手起手落,只见那鳞片划在德宗王的背上,先是一道口,向下直接割了下来,疼得德宗王喊叫了起来。 “这样疼吗,你知道你当初给他的疼比这个千倍万倍还重。”说着,又是缓缓割下一片,“不过你怎么叫都无所谓,反正我设了结界,让这里以外的地方都听不见。刚学会的,免得堵住你嘴时听那难听的呜咽声,叫出来就行。” 小青年一边片肉一边念叨着:“你是不是好气啊,作恶多端反正仗着自己真龙天子之身,妖魔鬼怪不敢近,神仙也伤不了。哼,可笑,我还是真龙呢。你最好别惹我,否则我这龙鳞一错位,不小心把心给割掉,再拿去喂狗,教你什么龙都不用做。” “你不怕天谴吗?”德宗王忍耐力超强,竟然咬着呀不发声就算了,平时都是他自言自语,这次还能问他话,小青年对他的进步确实赞叹。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小青年哼哼道。 “你当真不愿告知原因?”德宗王刚问,马上忍不住叫了起来,因为小青年这一刀着实重了些。 “我不会说,直到你想起来认错的哪一天我才不会来夜夜折磨你。”小青年在被褥上擦了擦他满手的血,继续道:“你不要以为明天起来没有伤口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现在还跟我玩你问我答。真把我惹火了,我哪怕赔上我这条龙命也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下德宗王不说话了,看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晕厥过去,但是还是在强忍着。十指攥紧床单,用力咬着玉枕,那模样可想是有多痛了。 凌迟,这个凡间确实存在的酷刑,竟会是一条龙对一位国君所为。 第48章 舅父旭桓 蔓华回头看了一眼莲上,只见他望着远处,似乎没什么察觉,但其实什么又都看见了。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那德宗王整个上半身的皮肉都被割下来,中途晕了醒,醒了晕数次。最后一次晕厥过去,小青年擦干净了手将龙鳞扔在一边儿便离开了。 此时是黎明到来之际。小青年走出王宫没多久,正要化龙离开,却被突然从后面拦腰抱住,吓得他背着后面也一顿拳打脚踢。 “长本事了啊,不仅敢对王族下手,还敢打我。”听到这样的话,小青年才住了口,没冲那胳膊咬下去,“蔓,蔓华。” 手上一松,遥丹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转身,竟真的是蔓华,还有莲……莲上仙君,他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你们是来抓我的吗?”遥丹咬咬唇,小声问,尤其是莲上仙君那边,他都不敢看过去。 “知道自己做错了?” “我,我没错,也不知道天规,因为我从小不爱学习嘛,不知者无罪,对不对?”遥丹开始堆着一脸的笑容冲着蔓华娇声辩解。 “那行,去问问天帝是不是这么回事。”蔓华说着拉过遥丹就要带走,遥丹一下子蹲在地上,愁着一张脸:“我不去,而且就算要罚我,也要先罚那个狗君王,他这样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才是真该死。” “哦?那你说来听听,究竟是为何要弄这么一出来折磨那德宗王。有道理的话,我和莲上可以从轻考虑考虑。” “真的?”遥丹眼神发亮,见莲上只是静站在一旁无什动作,而蔓华点头答应,他便来了精神,说道:“那个狗皇帝实在太坏了……” “注意不要加入自己的恩怨情仇,要客观讲述事实,要是说谎,否则定不轻饶。” “说就说,干嘛吓我。”遥丹撅着嘴埋怨了一句,就真的开始讲出事件起因,“因为他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对自己赤胆忠心的人。” 那时的德宗王还是个叫立世民的不怎么出彩的二公子,身边从小便有一位武术陪练叫郁桐,本来就是被卖进来的孩子,无亲无故,却因为长得很好根骨清奇,被立世民一眼看中选在身侧。从小两人便形影不离感情十分好,后面立世民抢夺王位,郁桐为他几次快要丧命。当初他落入另一争夺王位的皇子手中,受尽酷刑也不松口一个字背叛立世民,被救出来之后奄奄一息,本来立世民因此更亲近于他,到后面称帝之后甚至叫他做了御前侍卫。但伴君如伴虎,这样的关系发生转变还是因为德宗王宠爱的一个妃子雪嫔,听说做妃子前就已经和郁桐心意相投,但无奈家中安排叫他进宫,后来难免不时见着常常伴随在君侧的郁桐,竟然到最后真的与郁桐暗通款曲,雪嫔承认了,郁桐却没有承认。德宗王大怒,赐死了雪嫔也将郁桐关押了起来。 “郁桐当时肯定心中还高兴,认为德宗王不下旨杀他便是信任他,结果谁知等到的却是秘密的虐杀。” 梳洗,世间竟会有这样的酷刑。 只需要一锅开水,一把通体泛着寒光的铁刷和一张铁床。用开水在人身上来回浇个几遍,然后用铁刷在他身上一遍遍刷去身上的皮肉,皮肉尽,白骨露,但往往受刑者等不到受最后就已经气绝身亡。施邢者若是稍留一些人情,不要从四肢刷走,这样人少一些痛苦。 “我已经找不到牵涉到此事的人了,所以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可受这样的痛,仍不想着报复,可以想象他对那狗皇帝是多死心塌地。”遥丹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道,后来又觉得气愤难忍,道:“他凭什么那样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有什么资格伤害别人的身体,还以这样残忍的手段!” 蔓华有些出神,指尖握得发白,遥丹问了他好几次才让他回过神来,问:“怎么?” “你就没听我讲啊。”遥丹嚎啕起来,仿佛受不了这天大的委屈。 “听了。这是……孜婴给你讲的?” “嗯,你知道哇?”遥丹揉揉泪眼,问。 “他说的是谁?”蔓华沉声问。 “是庭冶君。因为我一直缠着庭冶君,惹他不高兴,我才跑去问的孜婴大人,他跟我讲的。” 蔓华幽幽叹口气,“傻瓜,你也不至于拔自己心口上的龙鳞来报复啊。”蔓华揉了揉遥丹的软发,“还疼吗?” “不疼,比起庭冶君受的苦,我这个才不叫什么。”遥丹走近蔓华身边,搂着他的腰软软道:“蔓华,我真的非做这件事不可,别现在抓我,我做完后亲自去认罪伏法。” 蔓华点了点头,道:“遥丹,下一个晚上就把事情解决了,别拖沓。” 遥丹连忙欢心地应下,紧紧搂了一把蔓华的腰,“行了,你快去水里呆着,等伤口愈合再说。” 打发走了遥丹,还在想怎么跟莲上说,便听得他问:“为何不告诉他此事并非德宗王所为。” “是与不是我们都无从判断,说与不说对现在而言没有意义。” “你觉得这样做好?” “管得了一时还管得了一世吗,解铃还需系铃者。” “你打算怎么做?” 蔓华笑了笑,“烦请你用月清令幻化一只鸟雀出来。” 莲上随意找了旁边的树,照蔓华所说用月清令引出树的灵识变换了一只手掌大小的云雀。与此同时,蔓华拿出一颗深蓝色宝石,这是魔界之物,从月白哪里得到的。他往里面注力,再将宝石递给云雀由它衔在口中。云雀离开后,面对莲上的询问,蔓华笑道:“魔界的宝石在蓄力这方面还是很强的,否则这小小云雀如何能飞到孜婴身边,更别说传话了。” 莲上没有回话,只是道:“找到旭桓公再说。” 往王宫外走没多久,一辆马车尘土飞扬而来,仔细看的话前面有两匹强劲的好马,后面是装饰精美四方有遮蔽的车厢。车窗的帘子飞扬起来,里面出现了一清癯矍铄,衣着华贵的银发老人。车厢旁挂着一木牌,上面‘旭桓公府’四个烫金大字清晰明了。 这匆匆往宫里赶,相必是有急事了。 他们隐去身形跟着旭桓公府的马车,宫门口下了车,里面又有步辇来接,可见是深受敬重。 步辇在月华宫门前停下,旭桓公下了步辇便往里走,遇上前来接见的李公公,两人一起往里快步走。 “昨夜皇上又疼了一晚上,今日强撑着去了早朝,回来后便躺在床上,痛得动弹不得。”李公公一边着急忙慌地陈述一边紧赶着旭桓公的步伐。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还能如此健硕,动作如此利索,整个水华都也难以找到可以相比的。 一进入里面,便见帘子放下,隐隐可以看见里面躺着有人,屋内有三四名御医跪在一边,神色慌张,不住擦汗。 “旭桓公。”无论宫女太监还是御医都纷纷行礼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旭桓公快步来到床前,掀开帘子进去里面,直到坐到床边的那一刻,他那浑身阴鸷冷厉的气息才有所收敛,紧缩的眉头稍稍舒张,目光恣睢也渐渐柔和下来。 “皇上。” 在旭桓公叫自己之前,德宗王已经感觉到他来了,只是不想开口。 “皇上如此病重,还是让缨须道长来看一看吧。” “不了。”德宗王闭着眼睛,轻描淡写地回了两个字,便又不说话了。 “你这是何苦,你在折磨谁呢?”旭桓公掀开被褥,看着德宗王瘦长的身体,伸手也竟不知从何下手,最后叹口气,握住德宗王骨瘦嶙峋的手,道:“你总是这样,贵为一国之主,怎能如此感情用事,那蛇妖虽为你做那么多,但到底不过是贪你这天子之躯,她吞食了郁桐,只留下一堆白骨,足以证明她没有人性,懂吗。” “旭桓公,本王冷。”听到这样一说,旭桓公反射性地起身想要靠近德宗王一些,但只是听得他说:“给朕盖上即可。” 旭桓公顿了顿,坐到原来位置上,给德宗王重新盖回被褥,一边塞紧得边沿,一边道:“我是担心最近你这样,是不是那蛇妖所为。” “怎么,不是被你叫人杀了吗?”这语气冰冷略带嘲讽。 “杀她并不简单,那千年蛇妖之躯不化干净还会影响你的气脉以及我们殷立国的国运,辛苦花了七十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还差十天的功夫竟然会被带走。” “被带走?”此事德宗王才睁开了眼,询问地看向旭桓公,此时因为他终于愿意看自己而稍稍感到宽慰的旭桓公更是放缓了语气道:“你不用担心,就算被救走,那蛇妖之身也尽毁做不了什么大事,我只需要找缨须道长来看看是不是半夜前来害你的和带走那蛇妖的是不是同一伙儿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德宗王望着床顶,幽幽道。 “你别说出此等丧气话,是病就要医,是邪祟就除,没什么的,你是天子之躯,会好的。” “即是如此,便就安排吧。”德宗王说完,又闭了眼。 “那今晚就来?”旭桓公并未得到回答,但他知这就是回答。 又在房中呆了两个时辰旭桓公方才离去。 站在房间角落的蔓华和莲上目睹了全过程,倒都有些不解了。 “这旭桓公是真要篡位?看他对立世民的态度不像呐。” “且看看吧。” “嗯,今晚就有结果了。” 第49章 血亲终了 夕阳西下,王宫四处开始点起了灯,空旷宏伟的建筑群从高处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安静祥和。 到了亥时时,便见许多处有连绵不断的灯火闪烁,大多向着月华宫汇聚。 还未到午夜时分,从上面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是月华宫像被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灯烛,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原本隐身于黑夜的禁军,侍卫,现在也都暴露无疑。 “还有隐身于草木之间的暗卫呢。”蔓华坐在屋顶飞檐上四处张望,还问正闭目养神的莲上:“如果真的是千年蛇妖,这些人够用吗?” “拦不住。” “不过国之根基稳,龙脉无事,倒也不怕妖魔鬼怪的侵扰。” “嗯。” “瞧立世民那样应该不是自己调动的兵,旭桓公竟然有这种权利,早该自己称王了。” “所以此事总有些不对。” “我也觉得,不知这旭桓公究竟想做什么。” …… 临近午夜时分,月华宫正对着院子里开始开坛准备作法,里面有个身着金橙色道袍,眉须长至下巴,胡须都长至半腰的道长拿着桃木剑在其中布置穿行念咒。 “他原来就是缨须道长。说来真唏嘘,立世民不信神佛,做出如此极端之事来杜绝修仙练道之事,却还是避免不了求助于其中。” “当初正是靠着这些登上了王位,说是过河拆桥也好,卸磨杀驴也罢,能坐上王位,绝不能以平常心思去想他。” 蔓华点点头,忽然一手拍了前额,道:“哎,这孩子怎么……” 蔓华口中的“孩子”此刻正化作拇指大小的人形偷偷摸摸地在灌木丛中穿来穿去,躲着那些禁军侍卫,好不容易跑到月华宫门前,竟还是停在了那缨虚道长做法的桌子下面。仔细看去他还在好生思考怎么做,更是对这满宫的人撅着小嘴很不满意。 “第一次发现那孩子这么厉害,本是欣慰的,怎么此刻特别……头疼呢。” “看样子,这缨虚道长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他。” 蔓华叹口气,忽然看见缨虚道长撒着什么粉末,飘散在空中。 “里面参杂了一种咒语,沉睡之咒。”蔓华很容易辨认了出来,也很快,包围了月华宫里里外外的人都接连昏倒在地,前后不到半刻的时间,连同藏身十分好的暗卫也无一幸免,很快,整座王宫处于了昏睡之中。 “缨虚道长,怎么有些不对?”旭桓公从殿内一边说一边开门走出来,他并无事,但看到满院子倒下的禁军侍卫,他忽然目光一凌,瞬间感到了异常变化。 “有什么不对?”德宗王从殿内缓缓走出来,用力吸了几口气,脸上虽仍有些苍白,身子却活泛了起来,他的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看向旭桓公时,带着冷漠残忍,“是不是奇怪我们怎么没有晕过去啊。” 旭桓公扶着门框的手指发白,看着德宗王却一言不发。 “因为喝了那碗药嘛。你肯定想知道为什么要喂你喝,还不是因为不想你死得那么轻易,因为我心难平。”德宗王抚着自己胸口,神情有些凝重又有些飘忽。 “所以这缨虚道长是你找来的对付我的?”当旭桓公目光扫过去时,缨虚道长微微颔首作为了回答。 “你有无数的机会杀我,不需要设计到如此地步。”旭桓公此时倒十分冷静,走出门口停下,注视着德宗王,问。 德宗王没有回答,旭桓公接着问:“因为你心里有我对吧,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所以你不忍心,你做这些不过是想要我忏悔,根本不是想杀我对吗!” “你闭嘴……你怎会理解我的感受。弑父杀兄是我做的选择没错,但之后呢,我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一个慢慢离去,你不愿放过他们。” “权利相争,必有死伤,世民,你太优柔寡断,我只能帮你做选择,我为的只是你啊。” 旭桓公想前进一步,德宗王却伸手阻止了他,“你别过来。” “世民……” “那么多人都……可郁桐呢,他是我最亲近最信任之人,你却要害死他,让我从此心无所托,你竟还觉得自己做的对,他只是我的侍卫,是一直保护我的人。” “你知道了……”旭桓公顿了片刻,后冷哼一声,眼中充满了杀戮,“我最该杀的人就是他。他是什么身份,竟敢觊觎你。同样那叫孝潼的千年蛇妖,我照样杀他,有何不可。” “你,你简直是个疯子。”德宗王抖动着身子像是支持不住扶在一旁的石柱上,脸色更是发白。 “世民,你骂我打我都成,我从不勉强你做什么,几十年了,你难道就真的不知道真正爱你的,真正对你好的是谁吗?” 这句话落,蔓华的身形一顿,从未想过这旭桓公的意图竟是这个。 “这件事我们不要参与。”莲上淡然道。 参与,怎么参与?此刻连身在其中的缨虚道长都只是漠然守在一边。 此时旭桓公来到德宗王身边搂住他的腰,心疼道:“别闹了,你身体大不如前,还是好生歇着,我说了不会伤你这辈子都不会,要么你现在就亲手杀了我,要么你就好好的,我只在你身边就好,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德宗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你竟还能说出这等话,放开我。”德宗王这大病一场,夜夜受遥丹的龙鳞之痛,此刻的力气还比不得已过花甲之年的旭桓公,越想越气,最后竟然气得一口血吐了出来。 “世民……” “放开他。” 一道女声穿插进来,此时夜星仙子竟赶来了,事情变得有些复杂。所幸的是变成小人的遥丹似乎并没有听清郁桐是被旭桓公所杀,因为当时在躲避缨虚道长的脚,否者场面只会更乱。 “孝潼……” “你竟然还没死。”旭桓公冷笑一声,挡在德宗王面前,道:“身为蛇妖的时候都不敢杀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怎样。” “你……”夜星仙子气得脸色发白,喊道:“杨旭桓,是你杀了郁桐,竟然嫁祸于蛇妖,又逼我现原形,离间我与明郎,就是因为怀揣这样恶心的心思对明郎……”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了,屡次想杀我,怕我身为王氏宗亲,杀了我惊动天庭,才迟迟不敢下手……” “等,等一下,我插一句话,到底是谁杀害的郁桐?”遥丹恢复正常人形,站在一边问。他突然的出现,不仅把身边的缨虚道长吓了一跳,那三人也是神情各异,尤其是认出了他就是夜里拿龙鳞割他肉的那个鬼魅,德宗王脸色更是难看。 当然,并没有蔓华的难看,就是不希望遥丹参与进去,却还是没脑子地冒出去了。 “无碍,他们伤不了遥丹。”莲上说的蔓华自是知道,但心里总归是不放心他牵涉进如此复杂的事,尤其事情真相还没有清楚明了的时刻。 “我问你们呢。你,狗皇帝,不是你杀了郁桐吗?” “你这个……后面再说。”缨虚道长在一旁劝着他。 “什么后面再说,我就是为郁桐报仇而来的。” “你说你为的是郁桐而来,所以近来夜夜到我房间来割肉?”德宗王急问,“为何?” “人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尽管找我。”旭桓公打断德宗王的问话,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竟然是你,下这种狠手。” “郁桐究竟怎么死的?”德宗王不肯罢休,遥丹也是被问得急了,“我夜夜割你的肉却比不得你们对郁桐的残忍,用铁刷一点点刷去他的皮肉,只留下白骨。” 德宗王跌坐在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喃喃自语:“原来真的是你的血骨,不是为诓我而找的别的……” “世民……” “明郎……” 遥丹抢了缨虚道长的桃木剑,刺向旭桓公,无奈之下,蔓华只好施法将他的桃木剑打落,却又被夜星仙子捡了去,“杨旭桓,你该死。”,夜星仙子持剑冲上去,不等第二次将木剑打落,遥丹就扑上去抢剑了,喊着:“你不能让他这样死。” “旭桓公。”德宗王忽然喊道,声音只平淡冷漠,旭桓公却仍不在意有人要杀他,亲近德宗王身侧,问:“怎么?” “我其实不该杀你的,你知道吗?” 旭桓公来不及回答,胸口已经插了一把匕首,匕首的一端是德宗王的手,另一端是他的心。 旭桓公瞳孔顿时放大,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我这个人没有感情,从决定要坐这个王位起就已经没了。”德宗王说完这句话时,旭桓公已然倒下,没有闭眼,也许他最后想听的话终究没听到,便永不会瞑目。 “啊,你凭什么杀他,凭什么就这样杀了他……”遥丹叫着冲过去对着旭桓公又推又攘,却已经无济于事。 夜星仙子也是一时间没了主意,她是要来杀旭桓公的,她已经豁出去了,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这该如何。”缨虚道长有些慌了,“王上,你糊涂了呀。” 第50章 情劫结束 蔓华和莲上具沉默了。 在遥丹又哭又闹不肯罢休之时,忽然被搂入了一个冰凉的怀中,遥丹回头看,是那肤白唇艳,衣发飘然的清美端庄的男子。 “庭冶君……你怎么来了?”遥丹止住了哭泣,傻傻地问。 “来接你。”庭冶君为他擦拭泪花。 此时德宗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男子,浑身颤抖着,竟语不成调,叫不出他一个完整的名字。 庭冶君看向德宗王,行礼后抱着遥丹正要离去,就在庭院之中,停着一辆由驴头人身和马头人身前后抬着的轿子,一看便知非凡间之物。 “郁桐。”德宗王叫住他,庭冶君停下来,转身,神情淡漠地看着德宗王。当德宗王要上前走近自己时,他便道:“在下庭冶君,非凡人。王上,人鬼有别,且贵为天子之身,我等鬼怪不敢靠近,以免魂飞魄散。王上有话就这样说罢。” 这样的客套与疏远,那样的冷漠不带感情,叫德宗王一时间真不知说什么。 “你……回来过吗?” “王上,人鬼有别。” “还怪我吗?” “王上,过去的一切请不必再介怀。若无事,便就此告别了。” “等一下……我弥留之际,能最后来看我一眼吗?” 庭冶君没有回答,抱着遥丹上了鬼轿,然后只见前后两个抬轿的鬼怪直直往前走去,慢慢踩在空中,走一步似行十步,越过宫墙很快便没了踪迹。 遥丹坐在庭冶君旁边,感到庭冶君没有说话,心事重重,自己内疚不已,仿佛做了错事一般静静呆着不敢说话。鬼轿在不停得升高降低,但里面稳稳得连身形也不会晃动,窗外是黑乎乎的一片,不知走的是什么道儿。 “伤口还疼吗?” “啊?”突然听到庭冶君说话,遥丹一时没反应过来,后连忙摇头说:“不疼不疼。” 再看看庭冶君,平静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不笑的那样子。 “庭冶君,对不起,我本只是想让那恶人也体验那种痛苦,不能轻易就忘记,可是竟然还弄错了人。” “你没有错,只是……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不值得。”庭冶君看着遥丹,语气复杂道。 “值得,为了你就是值得。”遥丹握住庭冶君一只手,冰冷入骨。 “你曾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损伤,为何还下定决心拔了龙鳞?” 遥丹此时感到有所内疚,道:“我去问过父王,说如果我所在乎的对象遭受迫害,我想为他讨回公道,为此伤了这身体,可以吗。我父王很好,他很理解这些事,说我若是不做此事便从此过得难过,一直耿耿于怀,非做不可的话,那便量力而行吧,他希望我善良,但首要的是平安……所以,得到父王的许可也不算违背了啊。” “有这样的父王,会有这样的你,我现在能理解了。”庭冶君喃喃道。 “嗯?……对了,庭冶君,你不是不能去王宫吗,有没有受伤?” 庭冶君用另一只手从嘴里取出了一颗深蓝色宝石,握入手中片刻后再张开五指,已然变成粉末飘出窗外消失不见了,“多亏蔓华明君相助。” “那你为什么给弄碎了,可以留着的。” “不必了。” “那个狗……那个德宗王不是要你再去看他一次吗,你没了这个可怎么去啊?”遥丹言不由衷地问。 “你这么说,我倒该留着的。” “我没有……人鬼殊途,庭冶君。”遥丹认真且语重心长地这样说,后忽然想到万一那德宗王死了成为鬼不去投胎了,岂不是糟糕。 “不仅人鬼殊途,神鬼也殊途。”庭冶君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遥丹的手,道。 “后者可以殊途同归嘛,而且你瞧瞧我这样子也不是做神仙的料,就是混口水喝。”遥丹靠在庭冶君身上,娇声道,并且在想是不是该去地府提醒一下千万不要忘记了在德宗王死后把魂魄带回地府,不能任由飘荡,说不定就晃到了鬼城呢。但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应该不会被忘记吧―― 这一夜就算如此了,蔓华带走了夜星仙子,莲上去找了缨虚道长。 看着夜星仙子惘然若失,神形俱飘渺的样子,蔓华心中不忍,劝慰道:“夜星仙子,你振作精神,等上了天庭,一切还有待商榷,毕竟下凡历劫总有许多不可预料的事发生。” 但是夜星仙子仿佛没有听进去,坐在山间大石头上,两眼无神。蔓华只得等在一边,他心中也是难平,辛苦历这三世,大概不能想象的痛楚也都尝过,可最后竟换来这样的结局。既然是他们历的情劫,最后一世的安排丝毫不合理,若细想,怎么也是天庭方面刻意为之,冲断这段情缘。 缨虚道长愁容满面地带着徒弟出了王宫,正要回到平日修行的山里。 “缨虚道长可还好?”莲上此时身着淡蓝色衣袍,双目异色,仙气萦绕,天光四射,令看到的缨虚道长和徒弟不自觉就跪了下去,与白日里的寻常打扮完全不一般,这才叫他觉得此间的差距。 “仙官,贫道……哎。” “道长且起身,不必心慌,仔细说来。”缨虚道长从地上站了起来,仍不敢抬头直视莲上,沉声缓缓道:“贫道曾四处游荡修行,一直到殷立国方停了下来,觉得乃是修行圣地,便选了座山修行整整两百年得道。贫道深能感知殷立国的地脉气数,自从发现有异后心就难以再安定下来潜心修炼,最后决定去到王宫看一看。德宗王借助蛇妖之力,在旭桓公的帮助之下弑父杀兄夺位,实在是有违天道,损伤国脉。所幸朝堂之上出了丞相徐砚秋这样的人物支撑,我才觉有所补救。本是跟随旭桓公想保他性命,但旭桓公心狠手辣杀人无数,上至德宗王的血肉至亲,下至他的亲近侍卫,都没有能幸免于难的。德宗王恨他入骨,得知旭桓公对德宗王□□心思后,深知此人留不得,但德宗王已身负无数血亲的性命,实在不得再叫这唯一的嫡亲长者旭桓公死在他的手中,且德宗王心知蛇妖不可留早已有杀心,于是我设计利用他们的矛盾互相残杀。其实我心中很明白德宗王非良善之辈,就连哪位叫郁桐的侍卫之死都是他一手造成。但越到后面越是被自己真实的内心所折磨煎熬,后悔不甘使他身体每况愈下,杀意恶念一天天更浓。若你们没有出现,我本就打算还剩五天之时放出蛇妖,然后助她杀了旭桓公,那时她油尽灯枯,自然也会死去,最后解了德宗王的执念,但……你们但出现破坏了这些,尤其是不知从何而来喊着要复仇的青年,触动了德宗王内心多年的痛苦折磨,激化了他心中的恨意,才……” “德宗王心中早已病态,你既改变不了他的认知,也深知改不了他的命运。” “是,贫道即使修行到这样也还是摆不脱了身为人所幸存的侥幸心理,所以走不了更高的境地也是自然。只是可怜了殷立国……不知会走向怎样的境地。”缨虚道长深深叹口气,再次跪下,双手伏地,额头触地,道:“若是那样,还请天庭能出手相救,感念苍生之德。贫道会日日夜夜潜心祈祷,只为国脉尽一点绵薄之力。” “此事天宫自有定夺。缨虚道长,请问你可知殷立国与浒陵国之间的联系?” “何种联系?” “神鬼之类的交易,或是能改变一国之君的龙脉气数之事。” “这……贫道应是不知。” 缨虚道长想了想,回答后便再无回音,抬起头来时,前面黑暗空无,早已没了踪迹…… …… 蔓华望着黑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连发丝也有些凌乱,可就是这般触感真实的风,静寂空旷的夜最叫他心情舒适平静。 “蔓华,你说他这一世为什么不爱我啊?”过了好久,夜星仙子方才开口说话,她也是看着那黑夜,丝毫不眨眼。 “你有问过吗?” “这种事需要问吗,你的所爱爱不爱你,你应是最清楚的,比他自己还清楚。” “是吗?” “前两世过得很苦,可是总是相爱过,这一世为什么变了?他不爱我,我一点不了解他,变了样,不再文雅有礼,不再温和处事,怎么就会忽然变了呢?”夜星仙子苦思冥想,终不得解,“我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追求那么久的东西好像变得十分可笑不值得了。”她感到当初愿为爱剔除仙籍的那颗勇敢的心像是错误而被践踏了一般。 “你不觉得这是有意安排的吗?你们是历情劫,如果之间没有了爱本身就不存在有下凡历劫这回事,安排不合理才会让你们落到如此地步。” 听到蔓华如此说,夜星仙子有一丝诧异,却更有一丝笃定,“我没想到你会和我想的一样,我以为怀疑天是我错了,可我不相信我跟他的感情会随便改变,毫无理由,荡然无存。” “等德宗王一死,西海三殿下恢复真身,你们到时接受审判时,便将所有的不平和困惑问个明白,须知不是司命真君或者红簪老君简简单单几笔就可以决定你们的命运的。” “嗯,我会的,谢谢你,蔓华。”夜星仙子眼睛闪着泪光望着蔓华。 “别谢我,我什么都没为你做。”蔓华望向夜星仙子的后面,那边有一团白光出现,越扩越大。 “这就够了。”夜星仙子绽放了她的第一个笑容,然后站起来,向蔓华摆了摆手,蔓华微微点头,看着她朝着那团白光走去。 很快夜星仙子没入那团白光之中,连同白光一起消失了。被带着回到天宫的夜星仙子应该会被先被禁足在自己的宅邸,等着西海三殿下历劫结束。 蔓华深吸一口气,不知莲上那边如何,他决定先回华泽。 第51章 凤凰羽毛 一到庭院,蔓华便觉有异常,往里走直到实现不被树木遮挡能直接看到外廊时,便看见有一个玉簪束发,身着藏青色锦衣,外披乳白色轻衫的男子坐在外廊上,神态潇洒超逸。 “韫熙。”蔓华喊着他的名字走近。 “回来了,坐。”韫熙自然盘腿侧身而坐,蔓华在他对面也盘腿坐下。 “真是可惜没有酒了,我们不能对饮。” “看样子你跟那莲上仙君相处甚好。”韫熙语气有些奇怪,但蔓华只当是随意调侃,没有回答,转而问:“你可是来找遥丹?” “遥丹传信回来说在鬼城,这个暂不提,我来找你,另有一事。” “怎么了?” “东湖流经浒陵国东南方向的支流,又叫大泾江,其中江水泛滥,导致附近百姓遭遇严重水灾,死伤不在少数。” “哦,你是来找我帮忙的嘛。” “你还真会顺手推舟,帮什么忙,本来就是你的事。” “我的事?”蔓华不明白了。 “你不是升官儿了嘛,蔓华明君,专管天地虫鱼鸟兽的,怎么就不见你做事呢。”韫熙摇摇头:“天宫当真是没有选择了嘛。” “我本来也不熟悉,都是莲上在管,不过也没听他说有事。” “莲上仙君分身乏术呐,听闻这殷立国最近怪事也挺多的。” “那是怎么了呢?” 其实说大泾江江水泛滥,主要还是因为有风起,隔几天便会刮一次大风,狂风大作,导致大泾江无法正常运作,意思是往来船只不管行商的,赶路的,还是打鱼的都不能进行,不仅如此,江水蔓延到城外郊区,淹没了不少沿江落户的人家,或死或伤。 东湖知道消息以为是水中有怪物作祟,即刻出面处理此事,但并没有在水中发现异常,后来逐渐了解到江水泛滥是因风起,而风往何处来,这倒是个难题,有时从东有时从西吹来,总之是从江流的方向和逆着江流的方向,这便不是东湖能管的事。 “这为什么是我的事呢?”蔓华问。 “因为怪事发生,在大泾江往东西方向五十里处的一个小村庄,据哪里的村民反应已经到深秋的时候,村庄周围的气候还热如夏天,村庄靠山而立,那山叫名芝山,山上连土壤都热得干裂,草木干死,且深山中总听到‘锵锵’之音,似有不得了的鸟兽存在,但去看又什么都看不到。虫鱼鸟兽归你管,此事你说说该不该管?” “去倒是可以去,不过你也一起吧。” “我?我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算不错了吧。” “怎么说也是东湖的分支闹出了人命。” “你不找莲上仙君一起?” “莲上现在还未回来,大抵是有别的事去做了。你去吧,比较了解情况。” 韫熙想了想,道:“去就去,不过我上不了那山。” “好,你在山下等我便是。” …… 去时一块到正午,村子里的人都相约去了里村头不愿的一个山洞歇凉,虽说这边一直高温,但几乎天天有雨,若两三天没雨的时候便是吹大风,大泾江兴风作浪之时。 这种天气农作物不好活,但别的地方已经入了深秋,没什么好的农作物,之前的囤粮和食物够吃,所以这村子里的人目前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有时候听那“锵锵”不知名的鸟兽声有些不舒服,或者燥热难耐,总是喝水,离得较近的水源已经快干涸了,所以要往更高处去寻干净的水源,还要把水运回来,着实麻烦,而由现在可想的是以后没了水又该怎么办,当然目前来说也不成问题。 总之村民们在山洞歇凉,有说有笑的,也感觉不无意思。韫熙留下来在山洞里跟村民待一起,对他而言,有时跟凡人一起唠唠嗑,闲聊闲聊总会有不同的收获,像这样其乐融融的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小伙子,相当俊俏啊,婚娶没,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一皮肤黢黑的中年男人,瘦得只有皮包骨,但相当精神,说话也中气十足,一看就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 “就是,我早就想问了,这般气度非凡,怕是那个大城里家的公子。”见韫熙只是笑了笑,又有人惊叹:“咦,怕不是皇亲国戚哟。” “我娶什么呀,我的兄长,就是刚刚上山的那个还没娶呢。”韫熙坐在石凳上,笑着回答。 “自古兄长为先是正确的,但小伙子,我跟你说,千万不要守死规矩,否则耽误你啊。”此时有妇人发话了。 “为何?” “我看你俊美洒脱,一看就对自己媳妇儿好得很,但是你的兄长……哎,说了也别怪咱妇人之见啊,你兄长就不正经。” “不正经?”韫熙听着笑了,见他一笑,那妇人就敢直言不讳了:“像你兄长,就不是走正道儿的人,一般姑娘哪儿驾驭得了他。那身姿那模样是没话说,画都画不出这么好的,就是危险了点。” “危险?”听到这个词,韫熙笑了,点点头颇为同意。 “我说媒无数,讲真的,这样的男人没有那个女人不着迷,但你瞧瞧那眉眼表现出张扬无畏的神情,一般人哪能入他眼,而且对媳妇儿……一言难尽,高高在上,做不到服帖的态度,怕是不会宠自己妻子。” “嘿,你说这话就奇了怪了,人哪儿有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家兄长还没娶媳妇儿,你就直接给盖棺定论,小伙子,别听这些话哈,乱说的。” “我怎么乱说了,你个周大贵会不会说话。” “我不会说话?” 眼看着要吵起来了,韫熙赶紧出来打圆场。 “照这么说的话,我自当劝劝我那深情的姊妹放弃了?” “姊妹,兄长?你这……” “哦,他是我外面认识的,我们不是亲兄弟。” “等一等,我们是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当然庙也是拆不得的。小伙子,说说吧,大家给你和你姊妹分析分析。” “我的那姊妹很喜欢他,也算是青梅竹马了,简直是不要命的护他爱他,但……事情难办。” 一听这话,村民都兴致勃勃,问答得十分起劲儿。 “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成纱。我倒觉得这事儿能成。” “好像这话不适合用在他们身上。” “就是,谬论,我想想,你这兄长可知道这事?” “不知。”韫熙摇头道。 “看样子是苦命的姑娘啊,是不是长得……不对啊,就冲你长这样,你姊妹应该不差。” “花颜月貌,天下世无双。” “啧啧,不得了,这么美,说真的,直接告诉你兄长,准能成。” “不成的话以后连面也难见了,这是我姊妹的顾虑,此外……我这兄长好像有喜欢的了,只是目前没在一起,你们觉得可坚持吗?” “坚持,必须坚持,遇到自己喜欢的多不容易,哪儿能拱手相让。” “嘿,你有个毛病吧,人家说有喜欢的了。我就告诉你,凭我的经验,如果这个男人不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遇到自己喜欢的了,发起疯来六亲不认,抛家弃子那是家常便饭。” “你气什么气,人家说兄长的事呢。” “各位容我插一句,其实女人要找喜欢自己多的,男人要找自己喜欢多的,就是这么简单。” 韫熙想了想,问:“那都是男人呢?” “男,男人?”众人皆瞠目结舌了。 “算了,我明白了。” 韫熙摆了摆手,表示不愿说下去。洞里安静了许久,期间听到了‘锵锵’接连不断的声音才转移了这尴尬。 “就是这个声音,我们循声去找过,但越到上面就太热了,完全没办法再上去。” “嗯,大概是什么鸟兽之类的。” …… 直到蔓华回来,原本尴尬的气氛又出现了。 他们离开直到看不到村子了,蔓华才问:“他们干什么一直满脸惊恐地盯着我看?” “可能你哪点让他们不舒服了。” “啊?” “都会有的,禁锢着部分思维。诶,你去那么久,找到了什么没?” 蔓华被转移视线,从袖中拿出了一根五彩羽毛,长约有一尺。 “这么长的羽毛,看上去怎么像凤凰的?” 蔓华应道:“就是凤凰的。” “你在里面看到凤还是凰了,不会杀了吧?” “没有,我到最顶上时看见这羽毛插在地上,发着红色耀眼的光,散发的热量几乎难以靠近,我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它导致地面高温,上面风十分大,它纹丝不动,我便施法压制它,结果红光里面仿佛有东西在飞舞,发出‘锵锵’的悲鸣声,想是凤凰在里面,但看不清,完全压制之后便带了下来。” 韫熙拿过来在手中翻来覆去打量,他曾去过凤灵族,但确实看不出是属于谁的,连是凤还是凰都不知。 第52章 温泉险事 “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吧,这附近的高温在慢慢下降,我须最后去大泾江安置一番,若得空后面再来找你。” 蔓华收好羽毛,点点头。 “我在上面还看到了不错的温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忘记了上次我们在柒还山的温泉所发生的事吗,当时你看上去很严重。” 那时不过是偶有路过柒还山,在上面找些东西,既然来都来了,离华泽可好上千里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这个机会的,蔓华便说要去泡温泉,当时韫熙便有些推脱的样子。 “怎么了?水里的龙怕火怕高温,但温泉温度不高,完全没问题,我听闻南川那边的几乎每日都要温泉净身,不是吗?” “是……也是,我不确定。”韫熙显得有些犹豫。 “这可是世间难得的好东西,不试一试吗?” “嗯,应该没事。”韫熙这样一说,他们便去了那隐藏于丛林之中的一个小池,水上面冒着热气,但站在边上还觉得挺凉,神奇的现象。 去了外衣,只留下打底的黑色亵衣,韫熙是白色的,下了池中,感觉浑身上下都被温暖柔软地包围,不自觉地就很快放松下来。 “怎么样,舒服吗?”蔓华问离自己不远处,靠在水池边缘的韫熙,他头发打湿浮在水面上,白皙的皮肤上蒙上了一层水雾,额头上开始布上了些许水珠,那双唇也因发热而渐红。 “还不错。”韫熙看了看自己的手,点头道。 “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蔓华走近一些,靠近韫熙,“你真的从来没有泡过温泉吗?” “有过,但是很少。”韫熙侧过头时,发觉蔓华离自己近在咫尺,便稍微往旁边挪了挪,不自然道:“这么热,你靠这么近干嘛?” “热吗?”蔓华一点儿不觉得,不过他还是半开玩笑道:“我这不怕你突然真的有事好救你呀。” “哦。”韫熙不说话了,脸上开始变得绯红,眼睛被热气熏得泛着水光,略显迷离,那双唇更加红艳万分,若仔细看去,可以发现他连脖子也由淡粉色慢慢变深。 蔓华在旁边闭目养神,他的皮肤还是那般森白无一丝瑕疵,比最好的白玉看上去更是有质地许多,唇色浅粉,唇边含着淡淡的笑。 “韫熙,我觉得这样的时刻真的太美妙了,这才是有意义的生活,你觉得呢?”蔓华闭眼这样问,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应,他便睁开眼,看见韫熙趴在边沿,头枕在双臂上,没有闭眼,但那种迷离将睡未睡的眼神怎么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睡吧睡吧,好好休息。”蔓华凑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看着韫熙闭了眼睛,自己准备到一边也睡一觉。 “嗯――好难受。”闭上眼还没一秒钟便听得旁边这样的声音,蔓华睁眼看过去,韫熙的双手不在趴在岸边,整个身子滑入了水中,连同头一起没入了,蔓华赶紧去把他捞起来。 “水,我要喝水。”韫熙半睁着眼,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含糊不清地如此喊着。 “你要喝水吗?”蔓华确认地问。 “走开,我要水。”韫熙推开蔓华,自己作势就要爬上岸去,但这手脚一滑,又没入水里了。蔓华将他再次捞起来,道:“我去给你找水,你别乱动。” 想了想,蔓华还是将韫熙抱上岸,靠着大岩石安顿好,自己才一身湿答答地跑去找干净的泉水。 不过没一会儿就找到了,等蔓华带着水回来时,不见韫熙在岸边。 不会又掉在池里了吧。蔓华这样想着,将水在岸边存放好便下了水,一边喊着韫熙。正要完全进入水中去找时,忽然感到腿上腰上被什么缠住了,凭借自己的认知很容易知晓是龙尾,然后就见韫熙从水里出来游向自己。 “你吓我一跳。”蔓华说着一边接住游来的韫熙,一边到靠岸边处,将水喂给他。 喝完水没一会儿,韫熙忽然清醒般睁大双眼,蔓华的脸就在靠近自己鼻翼处,而他的整个身子贴着蔓华,还能感受到蔓华的一只手抱住他的腰。 “没事了吧?”蔓华松口气,笑问:“你怎么跟喝醉了似的?” 韫熙退了几步远离蔓华,才发现自己竟然现出了龙尾,背过身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臂,内侧白色龙鳞闪现,期间还夹杂着紫色的…… “韫熙,你怎么了?”蔓华一边问一边走近,但才动了两步就被叫住,“你别过来。” 韫熙捂着脸喊道:“你出去走得远远的,不许回头看。” “为什么?” “我要现出原形了。” “那没什么,就是龙呀。”蔓华不解。 “不,不行,我不愿你看到,求你,你快走。”韫熙仓皇又略显悲哀地说道,之后潜入水中,游向了更深处。 蔓华本要追上去,但念及最后韫熙那种近乎恳求的不安语气,他还是上了岸,看这平静的水面,已不知韫熙在那个角落。 “我在那边,你若需要我就叫我的名字。”蔓华说完,才离开走得稍远但是又能听到那边呼叫的地方背对着站立。 后面传来龙吟之声,似挣扎似痛苦。好几次蔓华就要回头过去了,但不忍违了韫熙的请求。 所以为什么要来这里,怎么就不知道东湖的龙对热水反应如此之大呢。 等龙吟停下来一会儿,蔓华再也忍不住掉头跑回去,当时韫熙就躺在岸边,一身湿漉漉的,脸色苍白晕了过去。 蔓华将他抱起来时,身体还发烫着。回了华泽,给他输送法力,安置在屋子里。不安自责不断折磨得他…… “哦,这事儿啊……回到龙宫我还浑身无力地躺了两天呢。”韫熙随口回答了一句,又问:“你记得这么清楚呢?” “怎么可能会忘,我现在一看到温泉都心里发怵,再也不会想泡什么温泉了。”蔓华对韫熙这样时常对许多事无所谓的样子的确感到无可奈何,好像都是自己的事一样,他一点不往心里去。 “我看你是想泡温泉了,不然下次约着吧。我现在修为提升了,没问题。”虽然韫熙这样说,但蔓华并不愿答应,“算了,本来就觉得不安才再次说起这事,不过你这样……我倒也好过一些。” “嗯。” …… 蔓华到了妙山,便觉得气息不对,所以没有直接回华泽,而是在山中停下。 这种魔族气息…… “主上。”突然现身在自己面前戴着黑色斗篷的男子,此时看上去倒有几分戾气,以至于称呼他时都有些埋怨不乐。 “月白啊,你怎么过来了?”蔓华问。 “你用宝石时我有所感应,知道你下凡了才找过来的。” “哦,那你现在一身魔气四溢是怎么了呢?”像是刚打了一架一般。 “主上,你身边的那个仙官……你离他远点吧。” “谁?”蔓华一时没明白过来。 “就是双目异色,清冷寡淡的。” 这样的形容……“你说莲上,你们见过了?” 月白不说话,蔓华才想到:“你跟莲上动手了?” 还是不回答,蔓华有些郁闷了,“你为何要这样?” “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孜婴也动手,身为魔主做事冲动,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不一样,他太像天帝了,当初……反正他不会真的对你好。” “你了解天帝?” 不回答。 “我的事你别管。”蔓华也来了气,扔下这句就离开回了华泽。 此时莲上正坐在外廊,面对着庭院坐着,闭目养神。 蔓华一边走近一边问:“你跟魔界的月白君主动手了,没事吧?” 莲上慢慢睁开眼,还是那双深不见底,平静无一丝波澜的眼睛。 “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莲上淡漠道。 “都相安无事便好。”蔓华在莲上身边坐下,“你去了很久,可是有别的什么事?” “没什么,已经处理妥当,你那边可有事?” “嗯,去了趟名芝山,捡了支凤凰羽毛回来。”蔓华说着从袖中拿出来递给莲上,“见到它时发光发热,名芝山如同火焰山一般地面烧灼,且这样的高温产生了强风,大泾江借着这强风兴风作浪,害了不少过往船只和附近百姓。” 莲上拿在手中翻看思索着。 “有必要去凤灵族一趟吗?”蔓华之所以问这话,其实就是不想去。上次鬼城发生的事一部分原因,更大的缘由还在于他曾经在天庭的十里卿门宴上跟代表凤灵族赴宴的一只叫梅南的凤给发生冲突,没办法,谁叫当时那个叫梅南的嘴贱,然后他就手痒了。 十里卿门宴上有个游戏叫‘一出好戏’,就是大家从一个盒子里抽签,盒子里有数量相当的长条木片,只有一只最下面有一点红,其它的下面都是一点黑。中黑签了的就要选一个对象,你问我答一来二去的形式,不出五句话必须赢得在座的欢呼方算过关,进行下一轮,若是没有做到就要接受额外的惩罚,由大家提议。 一直以来这个游戏是最受欢迎,最热闹的,那时天帝早已离开,大家都可以开怀玩闹无所顾忌。 第53章 天规做事 本来游戏开始一切不错,气氛其乐融融,等到梅南中签后,他选了清阑。 梅南:听闻清阑圣君酿造的酒天地无双 清阑:只是过奖了 梅南:那不知有一种酒清阑圣君可会 清阑:说来听听 梅南:我与你的天长地久 当时清阑淡然一笑,全场哗然,各种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像是没听过这种凡间小段子般。 油嘴滑舌,蔓华心中冷笑。 没过两轮又被梅南抽中,他还是选清阑。 梅南:清阑圣君去过梅岭吗 清阑:没去过 梅南:奇怪,你身上有股梅岭的香气 清阑:不知是那个梅岭呢 梅南:我家那个,也是我心中那个 又是一阵欢呼鼓舞,旁边的风亭还一边鼓掌一边夸着:“人长得好看说出来的话可真好听。” “是吗?”蔓华掐着风亭的大腿,道:“再说一遍试试。” 风亭被掐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掰着蔓华的手赶紧求饶,“蔓,蔓华,饶命。”蔓华松手后,风亭一边揉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嘀咕着:“都是开玩笑嘛。” 新一轮开始,蔓华中签了,意料之中,他在里面动了手脚嘛。 “来来。”蔓华面带微笑地招呼梅南,对于本不相识来说梅南还有些奇怪,迟疑地走过去。 他们此刻在中间相对而站。 蔓华:你没少去凡间吧? 梅南:的确去过好几次。 蔓华:难怪这么熟悉 梅南:什么这么熟悉 蔓华:香飘飘的烤鸡味嘛,天宫反正是吃不了这么油腻的 一时间梅南还没反应过来,看着捂嘴偷笑的各位天官,回到座位后才听得同胞说他这是指桑骂槐,拿烤鸡笑话他们,一时间气得不行。他凤凰何等高贵不凡,竟能被这般做比喻,真的是气急败坏,而再看生事者对他一颔首,分明是故意而为之。 下次又被蔓华抽到,还是找了梅南,梅南虽心不甘情不愿但没有别的选择。 蔓华:燕子,麻雀,乌鸦,野鸡,野鸭,凤凰,蛇,哪一个不属于同类 梅南:凤凰 蔓华:(笑声连连)梅南君连常识都有问题了。 梅南:(顾盼自雄)凤凰乃上古神兽一族,岂能与你这鸡鸭什么鸟沦为同类的。 蔓华:甭管鸡鸭还是凤凰,不都是飞禽类嘛,那人家蛇可是爬行类啊。 梅南:你…… 这一下确实是激怒了凤灵族,当场差点打起来了。 众天官是各种劝说安慰,好不容易将梅南等凤灵一族安抚好了,但前提是蔓华当众道歉,才肯作罢。于是大家又给蔓华做思想工作。 “道歉?”蔓华冷哼一声,“信不信我拎着你鸡脖子给扔出去啊。”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将凤灵族得罪了,若不是司命真君出面,怕是这宴会的桌子都得给掀翻开来。 当时蔓华还是个小青年,刚被封为散君一百多年,自然是狂傲不知收敛,每次涉及清阑的事都十分冲动,私下里若是清阑还说是他的不对,不仅不听还生气直接走开,非得清阑来哄才算完。 哎,那时就是这么个脾气,现在好像很多事看得开一些,便好多了,不过以前结的恶果若是让他一个个去赔罪解开,真做不到,所以就那样放着吧,不提也罢了。 莲上看了许久,才道:“去也可不去也可。” “自是不去最好,莲上可看出什么了?”蔓华一听这样讲便松口气。 “这支羽毛看上去已成年,凤的体型比凰大,自然没有这么短的,且色彩也更加繁复一些,所以可以判断这是凰的羽毛。且我有个疑虑迟迟没有解开,今日见到这个,仿佛有了些眉目。” “怎么?” “上次见到浒陵沅楠宗,知晓他许是跟谁签订了契约登上皇位,可能就与这羽毛有关。” “你是说他是与凤灵族签订的?可知道是谁?” “可以去问问看。” “问谁?” “翎雅。” 蔓华忽然想到了,“我竟忘了她的存在。” “去天宫吧。” “嗯。” 他们去了天庭西侧的‘善刑司’,查到了翎雅是被判入火牢,被天火焚烧七百八十九天,若能成功涅��,去除掉浑身的不快恩怨情仇方能重生,再次回到凤灵族。 “你要进去吗?” “进去看看。”莲上的回答,看上去他丝毫不觉得面对这个为自己走到这一步,受这种罪的女子有一丝愧疚和尴尬。 诺大的火牢十分空旷,中间有一道桥,连接的是中间的一个圆台,圆台外部皆起了圆弧形的火墙,里面不住有赤焰喷发,其间有一只身高六尺的五彩凰鸟在里面展翅腾飞,似是受不住这火的煎熬有时发出悲鸣之音。 站得这么远都能觉得热浪滔天,可想圆台中会是怎样的无法忍受。 似乎是认出了莲上,那凰鸟慢慢停下来,眼神伤恫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莲上和蔓华走上桥,走到圆台前一段距离那儿停下,那凰鸟幻化成了人形,身着红色的单衣,不知是本身的颜色还是火光映照下的颜色,头发散披在身后及肩,额前发丝有些许凌乱。那张脸清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洗尽铅华,淡雅如菊,那双眼睛秋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有待诉说,此刻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伸出手,却在触碰到火墙时不得不收回,再看那双纤纤素手已被烫伤。 莲上拿出那根羽毛,问:“这可是你的?” 翎雅垂目看了看,没有说话。 莲上也不在意,继续说:“在浒陵恐怕还有。这是你从心头拔下来的,本来若你不在这火牢中,这最强有力的羽毛很有可能藏下来暗自蓄力,后患无穷。当然,目前我们还未找到的所有你的羽毛都有可能完成你的指示。” “引丹,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个吗?”翎雅对于前面的话充耳不闻,只这样问。 “你如此执着于早已不存在天地的人,对你并无半点好处。”莲上漠然回答。 “他存在我心里,这就够了。”翎雅不甘道。 “你既当初与浒陵的沅楠宗做了交易,结束后为何还要留有后手害浒陵国?”莲上接着问。 这时,翎雅看向蔓华,那眼神仿佛是恢复了自己凰身时的眼睛才能发出的,带着野性的凶光,发疯般喊道:“是不是因为他?一定是因为他!破坏我和引丹,甚至子期的,一直以来都是他,你,为什么现在你还不放过他。”因为太激动,里面几道雷火劈下来 ,叫她摔落在地没法再爬起来。天牢就是这样,心越是不安充满恶念,里面的惩罚也就越重。 蔓华有些不忍地别过目光。在火牢里面呆了数十天还是这样的执念深重,想不明白又能怎么办,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不愿意说吗?”莲上置若罔闻般问。 “我不会说的。”翎雅斩钉截铁回绝,后面又笑得放肆,道:“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 “若你不愿意说出其他羽毛的下落,便不得不请你的血亲出面了。”莲上神色自若淡淡道,“你知道方法是什么。” “什么?” “拔下你直系亲属的心头羽毛六十四根,编织成鸟,到时候自会衔回你所有藏匿在凡间的羽毛。”莲上说的平静,翎雅却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不,这是我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能牵涉我的族亲。” “天帝已经下令。今日就是最后期限,好好想想。”莲上说罢,转身离开。 虽和莲上一块儿离开,但翎雅那凄惨无比的最后的喊叫在他脑袋里萦绕着挥散不去,她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这样无情?!” 走出火牢,再出了天牢,他们具是沉默无言。 走了不知多远,莲上道:“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你可以留在天宫或是下凡间,此事结束后我自会找你,开始完成日云令。” 蔓华终于忍不住,问:“为何不听她的条件?也许不是什么难事。” “没有交易的必要。” “她若执意不说,你真的会那样做?” “天帝旨意,自是照做。” “我不明白,只是听听她的一个心愿,本不必大肆流血的。”蔓华神情茫然。 “你用凡间的人情看事,我按天宫的规矩做事。” “这就是天宫的慈悲之心?” “这是天规,与天做交易首先得有资格。”莲上说得淡漠如水。 蔓华觉得自己需要重新整理下自己的思路。一句句说得都对,可在这件事上怎么就觉得不明白了。 “慢慢你自会明白,现在,好好歇息吧。”莲上说完,就自行离开了,不知去向何处,但蔓华觉得自己目前可能也不会想问了。 心思重重地走到了天庭那边,忽然想到那金铭楼就在天庭南部,便决定进去看看,不知清阑在吗。 一见到走进来的蔓华,允瑛被吓得手一抖,眼看着书卷都从空中摔落下来了,蔓华施法给他接住归回了原位。 “怎么还是没什么长进啊。”蔓华啧啧叹息。 “蔓华明君……我,我们这儿太忙了,所以没时间修行,才这样……”允瑛说得十分委屈难受,那样子简直要哭了。 “瞧你这样,来,我再传你点法术。”听蔓华这样一说,允瑛表情顿时明朗了起来,连连点头。 小孩子就是简单纯真,什么都写在脸上,也容易满足。 “那……能不能不跟清阑圣君说,他不愿我这样做。”允瑛小心地提议,蔓华给了他一个十分明了的眼神,两个瞬间就达成一致。 “什么不跟我说?” 这声音传过来,看样子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哦。 第54章 阁中对饮 允瑛愁着张脸看着蔓华,也不敢去看刚刚走进来的清阑。 “就是他做事毛躁得很,刚刚差点儿又把书给摔了。”蔓华非常自然地接过话,注视着走近的清阑,淡紫色里衣,腰束淡青色玉带,外披白色轻衫,头发随意用发带绑好披在身后;冰肌玉肤,滑腻似酥,那眼波泛着水光流光溢彩,雾面红唇带着浅浅的笑,像是含了朵娇研待放的花儿般。 “这个啊……我有因为这事训斥过你吗?”清阑一问,允瑛立马摇头,清阑再看蔓华,问:“你呢?当初还在书卷上躺着睡觉,我可有半点责备?” 蔓华也乖乖摇头。 “呀,蔓华明君你还干过这种事,难怪圣君说我已经很听话很乖了,这样一看果然嘛。”允瑛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不过等蔓华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看他时,就让他马上收敛了。 “允瑛,到二楼整理出夜星仙子的资料给‘御判司’的加元廷君送去。”一接到指令,允瑛赶紧应下溜之大吉。所以嘛,他觉得自己还是是怕蔓华明君的。 “看样子我给你的印象太不好了,不听话不乖,换句话说我少年时和青年时是不是叛逆得很啊?”蔓华带着无言的苦涩说出这话的。 “没办法,我惯出来的嘛。”清阑温然笑道。 听到这话,蔓华也笑了,春风明媚般。 “从凡间回来?” “嗯。” “还要下去吗?” “对啊,没办法,天帝安排了,事情多得都做不完。”蔓华只得叹气。 “总是这样嘛……有时间喝酒吗?新酿的竹青酒现在应是最好的时候。” 蔓华一听,顿时目光炯炯,点头:“太有时间了……你不会把酒埋在了金铭楼吧?” “做事不沾酒,去幽弦阁如何?” “求之不得。” …… 刚上天宫那会儿,大概就是少年时的蔓华,他还没有住宅,因为还没有有封号嘛,托给清阑照顾,所以也住在幽弦阁,房间就在清阑隔壁。 一起住了多久是忘记了,因为时间太久,许多事有点儿记不清,但有些感觉像是深刻入骨髓一般,一触动那画面马上就会浮现在脑海中。其中最多的事就是发生在主屋后面的一个院子里,在院子里最多的就是被教法术。 后来青年时被封散君了,虽有自己的住宅却也不常回去,还经常赖在幽弦阁,尤其是清阑开始酿酒之后,总要在那个小院喝得进行开怀,然后顺便在幽弦阁睡下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清阑忙碌了起来,自己圈子慢慢开阔了不少,便没有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了。清阑那时常在金铭楼忙碌的身影倒成了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蔓华也会去玩去帮忙。有一点是蔓华至今也想不明白,从来没得到答案的事:清阑不像是天生爱孤独的那种,为何不论幽弦阁还是金铭楼都只有他,连一个仙侍都没有。 “我一个吗?不是还有你?”当时清阑就是这样回答的。 好吧,这样的答案其实不错。而相比蔓华后面养了各种各样的仙禽仙兽,清阑在这一方面确实寡淡得多,这样也是有好的地方的,比如看到宅邸到处跑的飞的乱七八糟一大堆时,心里会懊恼怎么会一时想不通养这么些……哎,成日里吵闹得快把他宅邸给掀了,尤其是一个二个不潜心修炼,完全没有要出去自立门户的意思。 这样看来还是清阑睿智。 他们相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放置一个酒壶和两只酒杯,是成套的陶瓷酒具,背景色是淡青色,上面的花纹用的是正青色,繁复立体,其实是雕刻着竹叶不同的形态。 在他们相邻的凳子上放置一坛酒,已经倒了不少在酒壶中,再由酒壶满上两支精巧的酒杯,这些过程中已经能闻到竹叶的清香,提神醒脑。 蔓华手持酒杯凑近鼻翼仔细闻了闻,感到体内都清凉舒爽,“我觉得这个酒我喝再多都不会醉。”蔓华说完含了一口在嘴里,细品慢咽。凡间有个词叫什么‘□□’,蔓华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还是别多喝,你如今不比从前,若真的醉了,我大概只能束手无策了。” 清阑之所以这么说,还得追溯到曾有好次他真的喝醉了,跑出去各种折腾,场面一度控制不住,至今参善妙君一听他来了赶紧锁门,有事在外面好商量。 “为什么束手无策,我不会欺负你。” “你跑出去欺负各天官,不也得我去收拾吗。”清阑这样一说,蔓华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 “对了,夜星仙子现在怎么样啊?”蔓华拿着酒杯还没喝,忽然想到便问。 “西海三殿下还未历劫结束,所以并无事,不过御判司需要过往的资料,也就整理送去罢了。” “清阑,我知道如果神仙相互生爱,需要共同历三世情劫,方能修成正果,这点无可厚非,可为何会出现之间没有情爱的状况,既然是天庭安排的,这样是不是不合理?” 清阑沉默片刻,缓缓道:“在历劫前谁都很相信自己的感情坚定不移,但事实上很多时候这是很脆弱的,其实天宫曾有不少这样的事发生,真正能过情劫而修成正果的只是少数,总有一方要先灰心先失去耐心,又或者是两方都是如此。” “我以前有所听闻,可真正发生在身边时又觉得挺怪异的。天庭设立这样的规矩难道只是为了消耗其中的情感,而非真正成全吗?” “不管天庭出于何种目的,能否得偿所愿还靠自身,至少还有机会不是吗。” “我们都知道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下凡成了凡人亦是如此,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层层剥削,我不知道意义在哪里。”蔓华放下酒杯微蹙着眉头道。 “蔓华,凡事追求意义所在其实本身便没有意义。像你所说的这件事起码是相爱过的两方,而对于很多爱而不得回应的,你去问他意义何在,大概不会有答案,但也没办法忽视自己的情感。世间有太多不公平的事,许多不是努力便可得到,我们唯一的选择是尝试,至于有没有结果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那是谁说了算?天吗?他们手中的笔吗?”蔓华一饮而尽,胸口总像是被堵着似的不畅快。 “你将司命真君和红簪老君想得太神通广大了,他们怎么能直接写下谁与谁不相爱,谁与谁互生情愫,他们不过是寥寥几笔写下主要的事,至于自己的心意,还是自己掌控。” “什么意思?” “司命簿和姻缘簿写的是事,不是情,命由天定,情由心生,不过如此而已。” 蔓华抿着酒,开始有所思索了,索而不得,“我总觉得不是这样,有谁在掌控这些,连同我们的情感也是被管理的。” “是谁?” “是天,是这天庭最高位者。”蔓华神色严峻。 清阑摩挲着酒杯,问:“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觉得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 “那便不要这样想,更不要说,天帝没有理由做这些。”清阑轻轻叹息,道。 “我知道。”蔓华一手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他是天,是世间万物的创造者,还是万物生灵最高的信仰,有这样的能力会发生这样的现象也是自然而然的。我就是烦,感觉活得没意思。”蔓华一手拿着酒杯,说完又是一杯下去了。 当他还要继续给自己倒酒时,清阑拉住他的手,轻轻道:“别喝了,你醉了。” “我没醉。”蔓华反握住清阑的手,看着他,问:“清阑,你已经不弹琴了吗?” 蔓华记得在自己成年之前清阑不是手握书卷,便是拨弄琴弦,就在这个院子里,自己都能哼出里面最常听的调子,但后面慢慢少了,便也任由这种感觉远去。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带走太多太多,若非再回到这里,此情此景,大概这样的记忆会越来越远,说不定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许久未弹了,想听吗?” “嗯。” 清阑侧身一拂袖,便有一通体淡青色的瑶琴,造型沉稳而美。清阑起身坐于琴面前,抬手抚摸着琴弦,此时蔓华见琴侧系有他重返天宫时从凡间给他带回来的玉穗,下意识问:“你用在了琴上面了?” “什么?” “玉穗。” 清阑看了一眼琴边的玉穗,回道:“嗯,我不善兵器,大概只能用在琴上面了。” “这玉穗大概这辈子都想不到会与仙琴相配吧。”蔓华调侃。 “它也大概想不到会被你亲手编织出来。”清阑如是回了一句,两个相识一笑。 “冰雪之心也一直在我眼中。”蔓华投以纯粹的目光。 清阑点点头,随后便收回目光落到琴上开始波动琴弦。 玲珑剔透之音,虚无缥缈之色,叫蔓华陷入其中无法自拔,身心具放松下来,斟满酒杯,听着琴声喝着酒,不知不觉已是醉眼朦胧之态。 清阑最后一按琴弦,一曲结束,他自己也像是感概万千一般,好半天后才起身走到蔓华面前,看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酒杯,明显微醺了,根据以往经历若再喝上两杯就该出去闹事。 清阑取出蔓华手中的酒杯,但却被他反手一握,抬眸望着清阑,慢慢说着:“我是不安。当初是夜星仙子将我从凡间带上来的,也是她亲自把我交给你,我现在看她这样,心里挺难受,又想到万一你也有一天这样了,我该怎么办,一想到这儿,没心都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喘不上气儿。” “不会的。”清阑只是这样柔声细语地安慰他。 “真的吗?”蔓华垂首,脸颊贴在他与清阑相握的手上,喃喃自语问,显然,已经有些不甚酒力。 清阑将酒杯和酒壶转移开,一只手摸着他丝绸般绵滑的黑发,轻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心甘情愿。” 第55章 五十年了 蔓华是出了名的能睡,尤其是喝酒之后,若是没被叫醒,睡个几天几夜不成问题,像天宫这没有黑夜的,睡了七八天还觉得只睡了一个白昼呢。 “蔓华明君,蔓华明君。” 被叫醒的滋味不好受,蔓华睁开惺忪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气未开的脸。 “你找死吗?”蔓华随意扔出这句话又翻过身,拿云被蒙住脑袋,许是被自己吓着了,半天没有下一句话。 “唔……是清阑圣君叫我来叫醒你的。”那仙童小声开口试探着,发觉没什么,继续提高声音说:“清阑圣君说,你不可以再睡了,该去做事。” 还是没用,于是又提高音量喊着:“蔓华明君,要是被天帝知晓了你在圣君屋里偷睡懒觉不做事,会牵连我们圣君的哟。” 蔓华一把掀开云被,衣衫不整地坐起身来,有些沙哑的嗓音问:“什么时候了?” “现在吗?四大明珠将亮耶,若仔细算算,蔓华明君可睡了快十天了。” 这一句话才让蔓华慢慢睁开眼,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那我回金铭楼了,蔓华明君收拾好了记得去清莲府,莲上仙君在府中等你。” “等一下,允瑛。”蔓华忽然听着不对,叫住允瑛问:“你怎么知道莲上在等我?” “哦,因为不久前莲上仙君去金铭楼找你嘛,我家圣君才让我来叫醒你的。” …… 蔓华来到清莲府时,不见有淼宁,他径直进去了,没走多远发现一袭水蓝色衣袍飘然浮动,蔓华几步走近,发现莲上正俯身看着什么,墨般长发因此落在肩侧,腰身圆细美好,玉带束身,似紧束的丝绢;肌肤洁白无瑕,气若幽兰,绛唇映日,专注的神情让他的气息更显幽冷清漠。 蔓华顺着莲上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片翠绿的叶子上正有一只小小的……带着圆弧漩涡形状的壳儿和长着两对触须的家伙。 “这是水牛儿吗?”蔓华这样想便这样问了。 “嗯,不过你看他头、颈、足的肌肉光色不一般,肉色雪白,在阳光下显得通透。这是小的,它成年的话长得比现在所发现的水牛儿长得要大。”说着,莲上拨开叶子,下面正有一只虎口大小的肉白水牛儿在啃噬植物的根部。“其实习性差不多,幼时喜欢吃腐败植物,成龄了主要吃植物的根茎叶,花还有果实。喜欢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活动,怕光。” “那这个叫什么呢?” “可能还没有被命名,我是在深山的一个枝叶遮挡的低洼边上看见的,觉得有些不一样,带回来做了仔细的观察。目前他也还未被录入日云令中,不过同种类的已经有近百种,其中根据壳的形状花纹或是肉色纹路,体型特征等进行了具体分类,这算是比较特征显著的,命名后录入日云令中即可。” 蔓华被说得有些晕了,“不会我接下来一直要做的事就是这个吧?” 莲上起身,点头道:“正是,寻找飞虫鸟兽一一记录即可,并不麻烦,只是需要时间和精力。” “是不复杂,取名的话……叫白玉郎如何?” “你做主便好。” “那我应该如何描述呢,要是细写十张纸都写不完。” “因为先前已经有不少同种类的记录,别的几乎相差无几,只需记录不同之处即可。这个你便可以写:白玉郎,肉质白而通透,体大肥硕,其它一般无二。” “哦。” “记住在之前要催动日云令将其形态记忆进去,再记录描述。” “哦。” “接下来没有太大的事,皆交与淼宁去做了。我与你一起,正好看看有没有月清令所遗漏了的。” 蔓华不自觉地点头应下。但是……为什么忽然就要开始做这样的事了呢? …… 五十年后―― “明君,明君,你看我抓的这只蟾蜍,个头贼大,叫声也响亮得不得了,肯定就是变种的。” “示风,那是牛蛙,属于蛙类。” “明君明君,你看这萝卜是紫色的耶。” “云若,咱要找的是虫鱼鸟兽,萝卜不在其中。” “哦……那我可以吃掉它吗?” “……” “明君明君,你看我捉的这只虫,又肥又绿,还有两根眉毛,以前肯定没见过。” “这不就是菜青虫吗?” “不是,你看这肥墩墩胖嘟嘟,比以往见的个头大不少呢,通体墨绿色,哪儿见过这种哟。” “我看这就是能吃能长,宏仪,跟你一样嘛。” “……” “明君,你老看着这四脚蛇干嘛?” “岩静,你说他会不会用脚站起来?” “不会吧,我们观察数年也见过啊。” “那他长着四条腿干嘛?” “明君,你就是想多了。” “不是我想多,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奇怪事太多,我以前老觉得真鱼是活在水里的,谁想在凡间还有生活在泥土里面的,听说过钓鱼捞鱼,没听过种鱼挖鱼的,就是魔界妖界鬼城也没见过这等怪事啊。” “明君,咱不气哈,慢慢来,习惯就好。” …… 这五十年来,蔓华已经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何处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虫鱼鸟兽时常叫他觉得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颠覆认知,也快被这些有着些微区分的东西给折磨透了,光是想名字也要抓耳挠腮半天,比开始难太多,必须绞尽脑汁才能想到不重名的名儿。 所以他想了个办法,就是每当遇到新的奇怪的物种时,蔓华就将其扔进家家户户中;自然是有选择的,专挑那种很有好奇心,对动物这些十分有兴趣的孩子下手,这样时机一到就拿着糖拿着好吃的好玩的去哄哄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想要的资料。 真是太聪明了,蔓华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当然,敢这么做也是挑莲上不在的时候,大概就三十年前,莲上已经不跟他一起在凡间搜寻这些了,而是自己另有任务在身,所以他思来想去,跟天帝请求将自己家里几只基本上修炼得道了的仙鸟仙兽给弄下凡间,跟随自己做这些事。 于是一位仙官一只仙鹤一只仙兔一只仙虎一只仙龟就这么在凡间穿行,有时候蹲在下过雨的屋檐下看那被打湿的蜘蛛网,比较不同蜘蛛织出来的网哪一个最坚韧,抵得住风雨时间最长,有时候一研究就是一整天,无趣时来点小赌怡情,看谁的眼光好,蔓华做判官,总是叫他们都吃点亏,坐收点渔利。 有时候因豹子捕猎,要观察其形态变化,跟着它跑上大半天,豹子累得不行,他们也累得趴下。不是因为跑不动,而是跑的途中要仔细观察,这样的难度常常叫他们有些打脑壳。 …… 其实凡人相关的著作论述也十分多,大多直接拿来用就是了,只是需要确认对应与否和一些尚不完善的细节描述,但也轻松太多。 总之他们就是干着这样的事,开始一年两年还一起行动,后面蔓华干脆不动,叫他们分开行动。不过没办法,谁叫人家是主子呢。 “明君,我们是不是收集差不多了呀?” 庭院的葡萄架下,放置一张床榻,而那床榻之上,侧躺着一位黑衣男子,双目微闭,皮肤白得无一丝血色,又光滑得无一丝瑕疵,而双唇却微微泛红,像是那烟粉色,顷刻间便让他冷峻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柔。右腿微曲,左手枕于脑后,右手平放于榻上,手指弯曲,中三指上套着三枚均匀的灰紫色指环,花纹精致,而指环间各有一条银链相连,松弛有度,便又多了几分恣意放纵。 就在他身边,半蹲着一小童与一少女,小童水灵灵,一张脸圆润地像是能掐出水来,而那少女娇俏玲珑,美目顾盼,塌下睡着一个与床榻一般大小的老龟,其实他跟那小童和少女相差不多大,只是因为他总是一副懒散沉重的模样,再加上龟的皮肤松弛,本就显老,所以称之为老龟一点不为过。 这小童是仙鹤示风,少女是仙兔云若,那只老龟就是仙龟岩静了。 “嗯。”蔓华慵懒地应声道:“凡间的是差不多了,魔界妖界鬼城还有。” “别呀。”云若欲哭无泪。 “明君,咱不带这样的,凡人拼死累活也才干几十年,我们虽不是凡人,也累啊。”示风一脸愁容。 “凡人最多百来年,你们一个个都活好几百年了,怎么比。” “那……明君,十里卿门宴你去不去嘛?” “明君,你都好久没看到清阑圣君,莲上仙君,风亭灵君他们了,不想的吗?” “去我自是要去的,你们活儿还是要干。” “啊……明君――” “岩静,你就知道睡,还不出来说说话。”示风一脚踹向龟壳,那边不仅纹丝不动,还把自己踹疼了。 “你们就该学习岩静,安静点多好啊……怎么宏仪还没回来?” 正说着,忽然一只高大的猛虎凭空而现,直接摔到了龟壳上,龟还是纹丝不动,倒是小童和少女被吓了一大跳,看样子那只老虎也摔得不轻。 第56章 再去鬼城 “明,明君……”大老虎幻化成了一俊俏青年健硕的男子,从龟壳上揉着胸爬起来,一边喊着。 “宏仪,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吓唬我们。” “我不是吓,真有事,明君,大事不好了。”宏仪着急道。 “什么事?” “就是……就是……”宏仪揉着脑袋,有些发蒙,“我怎么有些忘记了要说什么。” “你这是摔傻了吧。”云若说着吃吃地笑了起来,小童一听也笑了起来。 “叫你们别打断我,是什么来着……”宏仪挠着后脑勺,想半天终于记起来了,开心道:“对哦,就是日云令被抢了。” “明君,他说日云令被抢……什么?日云令被抢宏仪你笑个什么劲儿。”示风本是笑着说着前半段,忽然觉得不对大叫起来。 “我这不是高兴想起来了嘛。”宏仪憨笑道。 “抢这破玩意儿干啥,想干活啊……不是,明君,我单纯说日云令啊。”云若说着也嘻嘻笑了起来。 蔓华对这群整日里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找不到重点来说的家伙们真的是头疼。 “是谁抢的?”蔓华睁开眼,揉着被吵得生疼的太阳穴问。 “我今天不是拿日云令去录入那个叫啥的鱼,忘记名字了,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四周不对劲,至于怎么不对劲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怵得慌……” “这也不重要,问你谁抢的呢。”云若打断问。 “哦,就是月白君主嘛。” “月白君主那不叫抢好吗,就是拿去看看。”云若大义凛然地说。 “就是,月白君主跟咱明君的关系哪儿跟哪儿,对不,明君?” “你们少说两句。”蔓华感觉头痛欲裂,沉声道,这下他们都识趣地闭上嘴了,只等自个儿主子发话,“他有没有说什么?” “哦,好像没什么,就是说如果要这个日云令就叫您亲自去魔界找他,不然三日之后就将它毁了。”宏仪说完又打着哈哈道:“我觉得不会啦,毕竟是天帝的东西,毁了不就等于跟天为敌嘛,而且依您二位的关系,月白君主不会害明君的。” “嗯,说得不错,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抢日云令呢?”蔓华双手抱胸,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我觉得月白君主就是想明君去魔界嘛,之前屡次邀请,明君都敷衍了事。” “那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 “去呗,反正明君闲着也是闲着。”宏仪傻笑着脱口而出。 “胡说什么,咱明君可忙了,哪儿闲。”云若第一个出来反对。 “就是,宏仪你会不会说话。”示风紧随其后。 宏仪一副茫然的表情,好像不太明白哪儿说得不对了。 “行了,我看你们也很闲,明天就去鬼城吧,以岩静为首,一个都不许少,好好完成任务。”蔓华从塌上起过身,一边朗声说着,一边迈步往外走。 “明君,你去哪儿?” “我闲,去参加十里卿门宴。” “明君,你不去魔界了啊,月白君主还等着你呢,日云令呀。” “你不是说没关系嘛,那就算了。” “不是……”宏仪刚说出两个字,已经不见自家主子的身影。 “宏仪――就你话多。”云若一脚踩上宏仪的脚背上,咬牙切齿。 “就是,活儿都干不完了,都是你。”示风一拳锤上宏仪肩头。 “我……我哪儿说错了?”宏仪一脸无辜…… 蔓华出了华泽,在妙山溜达了许久,其实他还不太确定是上天宫还是去魔界。本就该去魔界一趟,但总是有事缠身,最主要的是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月白是通过他再向谁致意,越是急切想要他去魔界,偏偏越叫他心里抵触。 若是早晚的事,还是去吧。 “蔓华。” 孜婴突然的出现叫蔓华有些奇怪,“怎么了?” “曰治前辈请你去一趟。” “嗯?” “似乎前辈就要作古了。” …… 这一次见到曰治前辈,他们中间隔着珠帘,看过去此时的他瘦骨嶙峋,但并没有半分生命将逝的迹象。很难想象现在就跟你像平常那样对话的前辈,下一个转身就已经不在了。 孜婴离开,此时房间只有他和前辈,连鬼侍也一并叫退了。 “蔓华啊,这样叫你可以吗?”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回响起时,还是可以记得当初他们面对着坐着是这个老者为着自己后辈操心的样子。 “当然可以,曰治前辈。”蔓华坐在上一次的椅子上,平静地回答。 “你救了引厉那孩子,我还未好好感谢你呢。”这个语气听上去,就好像知道曰治前辈是带着笑容说这些话的:“我很高兴有生之时还能知道他存在于这个世间,本来想等着他回来,将当初未敢说的话告诉他,现在看来,没办法了。不过,我也是带着欣慰离开的。” “曰治前辈多保重身体。” “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了。哦,还没告诉你吧,其实曾经我来自凤灵族中,当初少不经事,异想天开要跑遍各界历练,哪儿都去过,可最终还是留在了鬼城,凤灵族族亲或是天庭早已将我排除在外了,可这就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心里知道,不过不对外道说而已。” 蔓华这下才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 “此次告诉你是觉得心有愧疚,还有些疑惑想麻烦你解答一下。” “愧疚?疑惑?” “其实引厉的事我曾找过天帝,是我通过燃烧自己元灵的办法求见的天帝,这是唯一的办法。天帝说将来只有一次机会有可以使引厉那孩子重生的来者,可须得记住的是一旦那样做会招致灾祸,有得必有失,万物皆是如此。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并不知道那灾祸是带给你还是引厉还是其他的谁,因为一己私欲,满心想要他重生,所以这样不管不顾了,实在抱歉,蔓华,以后若有什么,请怨恨我,请别迁怒于引厉那孩子,拜托了。” 面对曰治前辈这样低微的恳求与满怀歉意的样子,蔓华明知就算给曰治前辈第二次选择,他仍然会那么做,绝不会因心中的愧疚而退步半分,但蔓华说什么也没办法怨恨什么。“曰治前辈,就算您提前告诉我了,我也会做这件事,所以您不必如此。” “这……是为何?” “因为孜婴。” “哦?” “我很感激鬼城给了他安定,后来居上,这是我们欠你们的,而经过此事,即便是引厉回来了,孜婴从此在鬼城也能昂首阔步,不需半步忍让。” “你竟如此为他?” “大概是欠他的。” “此前我问过孜婴你们之间的关系,他说他欠你很多,当初身无一席藏身之处,一具白骨半飘零的凄惨境地,若不是食了你的血肉,跟随你修炼,大概早就灰飞烟灭了。” “所以两者之间的来往不就是你欠我我欠你才得以开始的吗。”蔓华说着玩笑话,心里却有些难言的苦涩。 “真好,当初引厉和衍宁也是这般,希望你们之间无论如何务必珍惜彼此,像我们这样的,悔恨可能也就是终身遗憾了。”曰治前辈叹息着说。 “一定谨记在心……不过前辈,您说的疑惑是什么呢?” “关于翎雅的事。”说这话时,曰治前辈明显语气也变了。 “翎雅怎么了?” “你不知吗?” “不知是关于哪方面的,因为在翎雅受罚时我下凡做事了,几乎没怎么回过天庭,也没再过问此事。” “那你也并不知就在翎雅受刑结束的当日涅��失败而丧命于火牢中,从此烟消云散了?” 蔓华心里一下落空,似乎想起了五十年前去火牢看她的场景,那时从没想过她会死,“不知……天庭如何说的?” “天庭说火牢七百八十九日之后涅��重生本是无关生死之刑罚,不过她先前将自己的心口,两双翼,以及背部的羽毛各拔掉一支散落浒陵,想借此祸乱人间,元气大伤故而导致涅��失败。” “曰治前辈可知此事?” “我并不知,是翎雅的母亲拖着受伤的身体来求我救翎雅,我才知晓。” “受伤的身体?” “凡是翎雅的直系亲属,皆拔下心头羽毛,共计六十四根,编织成鸟,为的是寻回散落在凡间的剩余羽毛。”曰治前辈尽量使自己听上去平静地说着这话。 “到底,翎雅也不愿说出那些羽毛的下落吗?”蔓华实在不明白为何会做出这种伤害自己族亲的选择。 “不,翎雅说了,一个不落。” “那天庭为何要如此做?” “这是我想问的,须知若是一只凤凰最多能拔下十根心头羽毛方能保住性命,整整六十四根羽毛啊,上至年迈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下至年幼无知的弱冠小弟,共八位,才凑齐这六十四根羽毛,对凤灵族而言,拔心头羽毛就跟切人心一般,其中的痛楚伤害可想而知。”曰治前辈已经情难自已,说到后面几乎没了呼吸。 “曰治前辈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静到蔓华都觉得不对劲了,里面又传来声音,“无碍无碍。” “若是翎雅已经说出羽毛所在,便没有理由如此逼迫凤灵族,我此次本要回天宫一趟,一定问清缘由,曰治前辈不必心急,若其中果真如此,也不能就此作罢。” 曰治前辈只叹息道:“你不过是听了此事便有这等心,心生感动,可我不要你做什么,只是望你凡事注意,在很多方面你与引厉都十分相似,我是担心你步他后尘呐。” “前辈这是何意?难道引厉并非自杀?” “追究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为何心灰意冷跳进溟川不愿再活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说得明白。蔓华,今日我知道你如此有自我主见,心中欢喜又不免有些担忧。凤灵族本应是展翅翱翔于天际,却甘愿臣服于天庭,此事发生,即便翎雅死,一家受如此迫害,凤灵一族还全都认为所有的错在于自己的,将天当作唯一的信仰侍奉,不曾有过一丝质疑,不曾想过问天半句为何要做到如此……我已经无可奈何,望你做事收敛,凡事多个心眼。” 蔓华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话对他对触动影响不小,叫他许多话都哽在喉咙无法言语。 …… 出了屋子便坐着牛车被送到了不夜城,孜婴的府上。 “怎么样。”孜婴拉着蔓华走到屋里,一边问。 “没什么,只是问了些问题说了些话。”蔓华缓缓道。 “我也是刚知道曰治前辈来自于凤灵族,他告诉我为的是是在他死后化作的凤羽留存下来,若以后见到引厉交给他以了最后的心愿。”孜婴挨着蔓华坐下,见蔓华不大说话有些担心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有什么难事?” “没有,不过说救引厉可能会招致灾祸,曰治前辈很抱歉,但无论是什么,总能化解。” 孜婴点点头。 “没有别的事我便回天宫了,还有十里卿门宴须得参加。”蔓华正欲起身,孜婴却将他按下,道:“我还有一事要跟你说,只是……” “有话直说。” “关于遥丹的事,他一直来鬼城挺频繁的。” “哦?” “都是来找庭冶君。” “怎么?” “我本来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思去问的遥丹,他却直白地说出喜欢庭冶君的话,说及冠之后便要真的和庭冶君在一起,好像不远了吧。” “什么?”蔓华惊诧不已,“是情爱的喜欢?” “是啊,我确认了好多遍,要不你去问问?”孜婴抚着额头有些烦闷。 “我会去,但你这表情怎么回事?若真有此事你不同意?” “我哪敢说同不同意,我是怕啊。庭冶君……他生前喜欢的是德宗王,结果那德宗王还是西海三殿下。”孜婴说得藏头露尾,蔓华听得十分不明白,“那又如何,生前的事而已,何况当初这么被对待什么感情也会消耗殆尽了吧,德宗皇帝已死,庭冶君现在喜欢西海三殿下?” “不是。” “何况夜星仙子与西海三殿下不是一对吗?” “啊?我怎么听说夜星仙子被削去仙籍流放到了天宫极北之地,雪渊之上,经三百年再被贬为凡人;而西海三殿下回了西海,他们早就一拍即散了,永生永世无缘了。” 蔓华脸色渐沉,为着这事他还去找了天帝辩驳,的确他说不过天帝,自己所提的一切不公疑问都被天帝像云一般言语给柔软包围然后化无,可是心总难平,所以下了凡间他几乎都不怎么回天宫。 “好了,我不说这事,我说的遥丹呢。庭冶君的确很优秀,老实说,我也喜欢他,当然不是情爱的那种。但是我看你们把遥丹捧在手心,庭冶君那似乎早就不会动情的样子,真担心会出事。” “庭冶君知道此事?” 孜婴点头。 “他怎么说?” “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不过对遥丹倒是极好。” “我知道了。”蔓华平静道,“我会再回来。” 第57章 知了魔主 十里卿门宴大概是天宫最热闹的时刻,迎来的不仅是久违的夜,还有许多可能百年也就回这么一次的天官。 蔓华去的时候只见浩浩荡荡的众天官沿着献问大街一直往前走,像是要去到‘中正殿’,但其实不过是去到中正殿后,入座于沿着‘寄思池’为此次宴会所布置的席位。 周围都有说有笑,蔓华只穿行在其中,很快看到了走在前面身着月蓝色官服的莲上,几乎没注意到司命真君以及其余上仙也在一旁,蔓华几步上前拉住莲上。当发现拉住自己的是蔓华后,莲上也就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到一边,在离得稍远处的一个亭子下停住脚步。 “何时回来的?”莲上先开口询问。 “就刚刚。”蔓华随意回了一句,问:“莲上,翎雅和凤灵族后面怎么处置的?”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就是想问问,翎雅是不是死在火牢?” “嗯。” “翎雅的死当真与天庭给出的解释一样?” 莲上看着蔓华,似在想如何回答,“告诉我真相,莲上,别骗我。” “即便她涅��重生,也难逃死刑。”莲上淡漠道。 “为什么?” “堕入鬼城,祸乱凡间,祸害凡人,谋杀天官,桩桩件件,皆是死罪。” “许多并没有酿成大祸,为何连一次机会都不给。” “蔓华,她与沅楠宗做的交易是:帮沅楠宗称帝,而后用血肉喂养尸蛊虫,成虫之日便是交易结束之时。” “尸蛊虫?” “对,想用这个来对付你,可奈何男女之身到底有别,且你是仙官,若想养出的尸蛊虫真能致你命,便不得不找寻别的帮忙,无疑凡间的皇亲贵胄一脉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正是由于用自己血肉喂养了尸蛊虫,才导致龙脉受损,不正……” “至于为何选沅楠宗,大概是她不得不选择殷立国之外的国家,而他们曾相识。我不知你听了什么,但天庭做事一向有迹可循,经得住质疑和提问。” “那凤灵族呢,你们当真还是拔了他们的心头羽?” “嗯。” “为何?翎雅已经说出了羽毛的下落,你们一定都找到了对吗?” “不经过万无一失的确认,便有隐患存在,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险。” “但是相比较族亲的性命痛苦,很容易做出正确选择,这样的确认难道不是多此一举?”蔓华对莲上轻描淡写的回答感到有些不快。 “若是真的明白这些,凡间历劫失败就回到凤灵族,一切不会到那种地步,做这些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还不是因为她对你……”蔓华没有说完,好像此刻提到这个不仅完全没有意义,还会让他觉得有些悲凉,因为莲上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是一如既往平淡无奇,丝毫不为所动。 他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连受到伤害的凤灵族亲也觉得甘愿承受,他除了质问两句,又有什么可以做的。 “有时候,我是真的不理解,也接受不了。”蔓华说完便离开了。这一刻他尤为感受到曰治前辈那时的无奈,自己的族亲受到迫害,却无能为力。不是因为他对凤灵族有多深的感情,有多大的同情,而更多的是一种憋屈和不忍。 在凡间所遇的不平之事他大可无所顾虑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就算因此受罚也无所谓,但在这里,由不得他……说到底都是立场不同而已,他似乎不该怪罪谁也不该怨恨什么,只是心意难平罢了……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圆月升起,四面静寂无声,都已去参加了十里卿门宴,这天宫最热闹的时刻,同时也是天宫四下里最宁静的时刻。 蔓华收回思绪,长吐了口气,走了没几步,忽见前面黑影闪现,虽不如白日里突兀,但在这满是被月光照耀的白色建筑中还是清晰可见。 “主上……” 听到这个声音,蔓华快步上前,拉着月白去了一个角落,小声问:“你怎么来天宫了?!” “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了。而且,主上你的语气好像我不该来天宫。” 蔓华想了想,估计也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只道:“我没在这儿见过魔界或是鬼城的嘛。” “这地方我想来便来,但若非主上,我永生永世不会踏入。”月白说得傲娇。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先下凡去。”蔓华走了两步,不见月白跟上,便回头看着他。 “魔界。”月白只吐露这两个字。 蔓华也算服了,“先下去。”说完也不管他跟不跟上就自己走了。 …… 月白对于要求自己去魔界的欲望那是一天比一天强烈,不,有可能是以前没有表现出来,这让蔓华有些时候在想这魔主不会这么卑鄙下流明明是个大尾巴狼偏偏装成小奶狗,然后把自己骗到魔界就…… 虽然看着不像,但不可轻易相信,还是防着点…… “主上,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发誓。” “嗯?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蔓华被月白突如其来的坦白弄得有些尴尬。 “因为主上你一直看我打量我啊。” “你成日里披着个黑色斗篷,还一身黑衣,真的不像好的。” “主上你不是也喜欢穿黑色吗?”蔓华顺着月白的目光看看自己,是也是,“不过我没有戴着斗篷把身子都裹起来,脸都遮住。” “我不喜欢被别的谁看见我,你跟我回魔界,我给你一个看行吗?” “你这哄骗技术不行啊,你若不想外者看到,现在不也就你我吗,怎么不行了,非骗我去魔界。”蔓华摆手表示拒绝。 “本来坑蒙拐骗也是主上的特长,我没学会。” “嘿――你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蔓华说了句玩笑话,然后正经说:“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做,等做完就去魔界找你。” “这是主上第一百三十八次说这话了。” 看来这次没那么好打发。 “那你就跟着我,做完一起去魔界总可以?” 蔓华这样一说,月白自然欣然答应了,“主上可不要食言。” 放心,我食醋的。蔓华表面应答,内心如此补充。 此时还是凡间的黑夜,蔓华走到山上的高处,随意寻了块大石头坐下,夜间的风很凉,因为视线不像白日那般清晰,所以耳朵,鼻子尤其灵敏。有不同的鸟声,听得最分明的就是夜莺和猫头鹰和一种叫声像犬吠的鸦鹃鸟;风声连绵入耳,时不时还有狼嚎狐叫和一些听得不太分明的小兽叫声―― 夜凉如水,夜幕低垂。 此时他们面前青光点点,时隐时现,似是眼睛,仔细看去,便可见他们周围四脚站立着,蹲着,趴着许多野兽,完全没有进攻的意愿,只是安静地候在一旁。 有狼,狐狸,獾子…… “主上在找什么?”站在一旁的月白见蔓华的目光一直在周围逡巡,似在找什么东西,便问。 “怎么没有山猫啊?”蔓华奇怪地问。 “是没有。”月白也看了一遍,“这些狐狸啊,狼啊不好吗?” “也没有,但是要是抱在腿上有些不习惯啊,猫啊肥肥的软软的,随意揉捏都可以……”蔓华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脚边出现了一双橘色的眼睛,然后一双柔软的爪子放到自己腿边,借着月光可以勉强看清他浑身漆黑,毛发松软,以及胖乎乎的身体和圆脸。 “喵――”这奶声奶气的,好像是再说“请随意吧。”蔓华乐得将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膝头,摸着柔软细腻的毛发,身体也跟着一块儿变得柔软舒畅了…… 就这样一位仙者一只猫,一周围野兽,一直静坐到黎明即起―― “差不多了。”蔓华拍拍黑猫的脑袋,作势要起来,转瞬间黑猫消失,一袭黑衣的男子出现在身旁。 他们一起没走多远,便看见一条通体泛着耀眼青光的龙从天边飞过,蔓华一扬手,那青龙就朝着他们飞来。 这不是从天宫回碧水龙宫必经之路,但蔓华知道他一向习惯走这边。 “蔓华,你怎么在这儿。”青龙现身出一个十分灵秀的青年,他四肢纤长,皮肤粉白,那双眼睛像是一汪清泉般纯澈,叫看者不由心生怜爱。 “无聊出来走走,刚参加完十里卿门宴?” “对啊,我还在天宫好一阵寻你呢,清阑圣君说你没回天宫,你怎么不去呢?”遥丹笑道,那自带唇珠的嘴像是含了一颗甜蜜的糖一般。 “不去也就罢了。” “哦――那这位是……”其实遥丹早注意到这个一身�\看不清脸的修长高挑的男子,此时便问。 “一个朋友,月白。”蔓华简单介绍了一下,但听到他这样说,月白身形明显一顿。 “哈哈,我听错了,还以为月白是那魔界的月白君主呢。”遥丹笑说。 “正是,你还去过魔界?”蔓华问。 “啊,真的是月白君主。”遥丹不加掩饰的一脸惊叹的表情让月白觉得有些好笑但并未笑出声来,“魔界奉为至高无上的信仰般的存在嘛,各界都知。” “嗯。遥丹,我发觉你长大了不少啊。”蔓华摸着下巴注视着遥丹道,曾经爱对他挤眉弄眼,撒娇打浑的一脸稚气未脱的小少年如今怎么长高不少,跟他只有半个脑袋的差距,面容也成熟很多。 “是吗。”遥丹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脸蛋儿道:“我还有十来天就要及冠了,蔓华可以来碧水龙宫参加我的及冠仪式吗?” “自然是会去的,不过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 “那我就做你眼中的孩子好了,反正没有什么差别。” “嗯……遥丹,你看啊,孩子是不太能分辨得出情爱这些的,所以很多东西其实你以为是这样,实际有事另一回事,你可懂?”蔓华已经尽量委婉地说了。 遥丹摇摇头,一脸茫然。 “就是你现在觉得的喜欢或是爱,很有可能不是那么回事,你懂什么叫情爱吗?”说到后面蔓华还是觉得说直接点吧。 “知道,你和清阑圣君不就是吗,你喜欢他,他喜欢你,我觉得很幸福啊。”遥丹直言不讳,此时月白忍不住问了:“主上,清阑圣君是谁?不是莲上仙君吗?” “你别打岔。”蔓华先是对月白小声说了一句,转而又对遥丹道:“果然,遥丹,你不明白,我跟清阑是亲情,你连这个都分不清楚,所以现在的你不适合谈情爱这些,需得好好学习一番。” “为什么不啊,我成年了就可以追求我的所爱,我喜欢庭冶君,我要跟他在一起。”遥丹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堵得蔓华有些……无言,他果然不适合劝说这种事。 “那你知道庭冶君的心意吗?你问过没有?”蔓华换了个方面下手。 “这个嘛……没有亲口说过,但是他对我很好啊,体贴入微,心思细腻,我真的很喜欢和他在一起。” “我们对你不好吗?” “当然好了,那你们喜欢我吗?” “自是喜欢,否则怎会如此对你。” “那我可以更确定庭冶君也喜欢我。” “这不一样……”蔓华已经觉得有些无法解释了,“月白,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有些思维混乱的蔓华觉得需要重新整理一下,于是换月白来,希望他还能帮上点什么。 “哦,那祝你们幸福。”月白很自然地表达了下心中的祝愿,遥丹高兴地点点头表示感谢。 “月白。”蔓华抚着额头觉得无语。 “怎么了?反正喜欢就不要迟疑,去努力嘛,何况还是两厢情愿呢。” “月白君主你真好。而且我还邀请了庭冶君也来参加我的及冠之礼,到时候你若有空也和蔓华一起来吧。” “好。” 他们达成了一致认可,蔓华觉得也说不上什么话,谁叫自己这方面也认识不够。 遥丹挥挥手要回龙宫向他的父王报告十里卿门宴的事,就此告辞,只留下皱着眉头思索的蔓华和看不清神情的月白。 “主上,你为何要烦忧呀?”月白忍不住问。 “不知为何心中总有担忧。”蔓华幽幽道。 “不管怎样,还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没有办法主导嘛。” 月白说这话,蔓华不免有些认同,也许是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叫才叫他如此敏感,其实究竟怎样还是得再走走看看,不该心急。 “主上,我觉得你这样,叫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嗯?” “我觉得你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什么也不愿多管什么也不愿多说,所有的目光都在自己心中的唯一信仰上,不曾挪开半步不曾动摇半分。” “你确定是在说我?”蔓华不由得苦笑。 “可是你现在情感丰沛,会自然而然地表露出迟疑,无奈,苦笑,开心,生气,怜爱这些复杂的情绪,这般有血有肉,我觉得……很好。” 蔓华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目光,虽然看不见月白的眼睛,但心中很明白他在注视着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表露心迹……当真不自在,莫名又……挺感动。 “你别动不动说这些鬼话。”蔓华回了一句后便负手往前面走去。 “主上,我说的这些应该是魔话吧。你怎么那么喜欢提鬼呢,魔不好吗?” “主上,鬼和魔没有可比性吧,但是你觉得哪一个好?” “主上,你怎么不说话?” …… 整个山里都飘荡着月白的问号,怎么堂堂魔界之主,会是这般德性呢,一打开话匣子跟知了似的,“吱吱”个没完。 第58章 及冠之礼 遥丹的及冠之礼在碧水龙宫的大厅举办,来参加的除了各水系的龙族贵胄,还有素来与碧水龙宫交好的神官仙家,各界好友,就连清阑和风亭也来了,带着天宫的贺礼。 蔓华和莲上一同现身于大厅之外,与迎面来的清阑和风亭打着招呼。 “咦,这黑不溜秋的是哪位啊?”风亭向来口无遮拦,用词不当, “月白。”蔓华这样介绍。 清阑向月白点头微笑,又对蔓华道:“今日好热闹啊。” “对呀,我没想到你会来,昨日的夜宴怎样,可累?”蔓华不知不觉嘴角扬起一抹笑回问。 “一如既往。” “蔓华,我昨夜在献问大街看到你了,叫你也不回应,拉着莲上仙君不知去哪儿,都回天宫也不来打声招呼,见色忘义也做得太明显了吧。”风亭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蔓华颇有些尴尬,含糊其辞,“有些事耽搁了。”又问:“遥丹呢,不见在哪儿?” “仪式还没开始,他有些紧张,韫熙在里面陪着他。” 风亭这时不知见到哪位旧识了,在这边说了两句就往另外的地方奔去。 他们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孜婴和庭冶君也来了。 “这可倒好,仙鬼魔齐聚一堂了。”孜婴一开口便不受月白待见,自动别过身去不看他,但是孜婴还偏就不这样算了,“小遥丹及冠之礼,某些不懂事的穿得那叫一个晦气。” “嫌不够红,我可以弄点出来。”月白作势要动手,孜婴一个敏捷的跳跃到蔓华身后,到:“我这样的鬼,是流不出半滴血的。” 蔓华叹口气,道:“什么时候,说这些不相衬的话。” “叫你少说点鬼话。”月白学以致用。 “清阑圣君,你笑着真好看。”孜婴不理会月白,转而与在一旁笑得含蓄的清阑说话。 蔓华懒得理会他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庭冶君。 “特意来参加遥丹的这次仪式?” “遥丹提前邀请,便来了。”庭冶君文质彬彬,淡淡回答。 “你看这往来的全是为的遥丹还有碧水龙宫,希望你既然来了,就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嗯。”庭冶君应下。 蔓华向庭冶君一点头,然后对清阑说:“清阑,我们去看看遥丹吧。” “我也去。”孜婴立马道。 这下清阑,蔓华,孜婴都走了,只剩下月白和庭冶君,他们互相也没什么话说,也就各自散开随意走走了。 刚进到里屋时,遥丹披散着秀发,身着青色衣袍,外披同色大袖衫,尺寸贴合,整个看上去多了几分清新典雅的气质,衣物也衬得肌肤似无暇的玉。 不过他似乎很紧张,在屋里一直走来走去,晃得韫熙两眼发晕。 “遥丹此刻真是成年了啊,哪儿还有稚气未脱的模样。”蔓华朗声道,一听到他的声音,见清阑,蔓华,孜婴都走了进来,顿时欣喜万分。 “你们都来了呀。”又小心问孜婴:“孜婴大人独自……来的吗?” “那怎么可能,又不是邀请的我,我是陪同来玩的。” 听这样一说,遥丹更是抿嘴也掩藏不住其中的喜悦。 “你们快看看他,非说这衣物不合适,穿着不适应要换。”韫熙颇有些头疼地说。 “怎么会,遥丹这样很漂亮,气宇不凡。”清阑一说,蔓华和孜婴都点头应和表示再合适不过了。 “还没有束冠呐。”清阑轻声道。 “给他换衣服都累了,要不清阑你帮帮忙吧。”韫熙像模像样地揉着胳膊。 “三哥,这样就喊累,白喜欢你了。”遥丹撅嘴回了一句。 “有你这么跟哥说话的嘛,白疼你了。”韫熙双手抱在胸前,道。 大家听到这儿都不由得笑了笑。 “那遥丹,我帮你束冠怎么样?”清阑柔声问,遥丹哪儿能拒绝,光是对上清阑那温柔似水的目光,遥丹都觉得自己快融化进去了,立即点了点头。 遥丹坐在水镜前,面前的珊瑚台上放着镶着五色彩石的白金束发冠,小巧精致,做工十分精细,还有一根白玉簪。 清阑站在身后用玉梳将遥丹的头发梳理好,握在手中,慢慢盘起来,用玉簪插入发丝中固定,蔓华拿过台上的发冠递给清阑,戴上…… 这个过程不急不缓,清阑的动作温柔娴熟,舒服得遥丹都快睡着了。他们在旁边看着,不由得为此刻祥和的氛围所陶醉。 “遥丹这样,几乎看不到孩童时的那般稚气了。”清阑摸着遥丹披下的发丝,笑意渐浓。 “是该叫我们省心了吧。”韫熙接着叹息道。 “你还想省心?”我都省不下来,蔓华啧啧摇头。 “什么意思?”韫熙问。 “字面意思。” “你们一个个怎么比他父王还操心呢。”孜婴取笑,不过很快就被投注过来的目光逼退。 …… 仪式进行时,便是遥丹化身为龙,穿过代表光,水,福,安,兴,乐,德,和,贵的九只发着光的彩圈,然后一直向上飞,冲破各种漩涡急流,直到将漂浮在最上面的水球衔入口中,带到他父王的身边。这水球里有自己的父王送给他的礼物,谁也不知是什么,他捧着水球将其中的水喝尽。 “我看着你来时满带光芒的笑容,有一天,也将看你去时满载希冀的背影。平安善良,将是我对你最大的祈愿,为父今日便赐予你,字安良。” 整个过程在座的都看得认真专注,也有满心的感概。 这个世间,总时时发生这样的事,心中有了爱,方知晓所求并不多,只需要他带着微笑自由而来,便也觉得生命大抵如此。 这本该圆满结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在最后看到了庭冶君与西海三殿下黎源站在一块儿,大概什么事也没有。 “你傻站着干什么,就这样看着?” 此时只有蔓华,月白,遥丹在一块儿,其实是因为蔓华先看到这一幕,又发现遥丹看见了,才走到他身边的。 但遥丹只是看着站着,迟疑不敢上前,“他们也许只是在说些很平常的话而已。”说完后,遥丹又喃喃自语:“我怎么没有想到西海也在邀请的名单里面,而且是他来了。” “是不是上去问问呗。” “不,我割过他肉,他肯定记得,而且是我弄错了才……”遥丹后退两步,道。 “好吧,他们在一起也挺好,你毕竟还小,有很多别的……” “不行。我们去。”遥丹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拉着蔓华就往那边走去。 当时庭冶君背对着他们,还是黎源先看见他们并打的招呼,庭冶君听见了侧过身,也一并打招呼。 “这不是第一次见遥丹殿下了吧。”黎源手持摇扇,语中含笑,神情却比较平静道。 “是吧。”遥丹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便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家遥丹殿下方才还想问黎源殿下可还疼呢。”蔓华神情颇为轻松地接话。 “是很疼,最初看见自己的龙鳞还有些发怵呢。”黎源半开玩笑,丝毫不觉怨恨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一样。 “当初为了所爱嘛,对了,你有没有问庭冶君还疼不疼呢。”蔓华看向泰然自若,一直静待一旁的庭冶君。 这话问出来,确实一瞬间的静默。 不过也就是片刻,黎源便回道:“方才我们聊了聊以前的时,都说开了,过去的便过去,毕竟我们接下来还有很长远的未来。” “什么意思?”遥丹看向黎源和庭冶君,问。 “就看庭冶君的意思了,实在抱歉,失陪了。”黎源说完收回扇子微微一示意表示告辞,便离开了。 “主上,我看见孜婴过来了。”月白在一旁提醒蔓华,但蔓华这意思就要听他们当面把话说清,根本不打算走。 “庭冶君,我不明白……”遥丹注视着庭冶君,试探性地问。 “蔓华明君,能否让我和遥丹单独说几句话?”庭冶君与遥丹对视一眼后对蔓华说。 “我……行,希望你能把话说清楚,小遥丹心思简单,很有可能听不懂。” “我会的。” 蔓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月白跟上去顺便把已经走近的孜婴给一并带走。 “遥丹,我……”待他们走后,庭冶君便开口了,但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似在想想换个说法。遥丹见他这样,眼中已经含泪,心中只觉得不好,忽然不想听了。 “我忽然有事,下次再说吧。”遥丹咬着唇一副要逃离的样子,但庭冶君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道:“迟早总得说清楚对吧,你对我的心意我能感受到。” 遥丹不去看庭冶君,而且已经决定要忽视掉他所说的一些不想听的话。 “没有我,你一样能过对吧,受着这般宠爱,你很幸福,大家都很爱你。” “这不一样,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但是你不一样,不可以作比。”遥丹泪眼婆娑地看着庭冶君:“你要是拿这个理由来拒绝,我不接受。” “我是鬼,我的这副身躯是修炼而来,你可知,和我在一起,我不可能时时都拿这个容貌对你,休息时我不过是当初你一见便吓得逃跑的白骨。” “第一次我不知道是你,可后来我不怕了,不是吗?” “你不属于鬼城,我看得出来,你没办法在里面长久生活,而我,为了维持身体,继续修炼,我暂时无法离开鬼城。” “这……” “你记得你父王对你的寄托吗,跟我在一起,他伤心失望,你能忍心吗?还有你三哥,不论来鬼城多少次,他连里面的水也不愿碰,并且与我在一起后,天宫不会承认你的身份,会失去太多,你是否能接受。也许情爱是我们两个的事,但若真在一起了,几乎很难单纯地去思考身边的一切。这样的殊途太难同归,守护不住你的真善美,我也不会去破坏,所以……” …… 第59章 成年之痛 刚刚走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被带一边去的孜婴不时还回头看,感叹:“情这种东西真是,无论什么身份,得到爱更多的那一方天生便有掌控权是吧。” “自古便是这样。”月白难得地应和孜婴的话。 “遥丹在那边干什么呢?”韫熙不知从哪儿走过来,到蔓华面前停下,看着遥丹和庭冶君的方向,问:“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蔓华奇怪问。 “我应该知道什么?”韫熙反问,“咦,不对,是不是欺负我家遥丹了。”韫熙正准备几步过去,孜婴赶紧上前一步拦住,“别冲动,他们说点事儿。” “你心是多大,遥丹喜欢庭冶君这事一点儿不知情?”蔓华一说,韫熙蒙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喜欢?哪种喜欢?” “就是你最不会去想的那种。” “什么?他才多大啊。”韫熙稍微提高音量喊了一句,再次要冲过去,蔓华拦住他,“他们在谈此事,过去除了添乱有什么用,遥丹的倔脾气你难道不了解?” “不是,我是觉得遥丹去鬼城次数频繁了些,不过以为都是普通来往,他怎么就突然动情了。”韫熙一副难以接受的神情,“你们用的鬼魅之术?” 孜婴一副与自己无关的表情,道:“我们有这么厉害,我也欣慰了。” “还是清阑走的时候问我遥丹和庭冶君什么关系,我说没什么,他提醒我可以注意点,我以为……这事我不答应!” “你跟我说怕没什么用。”蔓华无奈地耸耸肩。 “蔓华,你要是真关心遥丹,就不会这样由着他性子,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根本就不能在一起,怎么都不行。”韫熙一时有些生气,越过他们走近遥丹和庭冶君,直截了当地说:“你们不可能,不必再说了。” 虽然突然被插进来,庭冶君也只是微微颔首,道:“我们已经说得明白了。” 看遥丹眼泪扑簌往下,韫熙又有些心疼得冒火,“你为何如此伤他?”韫熙一手搂过遥丹,一边责问。 庭冶君并不解释,只是沉声道歉。 “三哥,你别说了,是我的问题。”遥丹推开韫熙,自己抹着眼泪跑走了。 蔓华见状,立刻追了上去,韫熙也紧随其后,但都在大厅出口处被东湖粼王拦下了。 “我去吧。” …… 遥丹跑到珊瑚群礁那边,觉得没有谁会看到、听到,便放声大哭了起来。靠着珊瑚坐着,抱着膝盖,头埋在□□,似要将心里的痛随着苦涩的泪水一起搅浑了排出来,但越哭越觉得难受,扎心的痛。 他明明可以说那些都不是问题的,可当庭冶君说出自己的父王哥哥之后,却一时难以回答。他觉得庭冶君喜欢自己,可是他又那么坚决地说出不可能在一起的话,当身死之时,心也死了,情都散了,所以他没办法重新喜欢谁……说得这么决绝,不给他一丝挽留的机会,明明是喜欢的…… 哭到最后只能抽泣了,也有些疲惫,这时,感到头上有温热的触感传来,遥丹抬起头,泪眼朦胧,可也能看清一张额头有着细短龙角,头上有彩色长长龙角的脸,满带着慈祥仁爱。他和两位哥哥都有这样的龙角,但是因为觉得和外界相处有些怪异,也不好看,自小便习惯了隐藏起来,但他的父王不愿意,说年龄大了,管什么好看不好看,本来生带来死带去的东西,藏得了多久,所以就一直是这般模样,只是那张脸在微不可闻的生活中日渐留下了衰老的印记。 “哭得差不多了?” “父王――”听到粼王的声音。遥丹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继续痛哭流涕,好半天后才渐渐有些平息。 “父王。”遥丹有些抽泣着问:“为何我和所爱在一起会伤害你们,我不明白,我不能有爱,不能像你和母后那样生活吗?” “当然可以了,你以后会成家,和所爱在一起,这都是你的生活,不仅不会伤害我们,我们会还因此替你高兴。”粼王缓缓道,“但是我们要有所选择,我们一生会爱很多,可并不是每一个都适合自己,也许只有那么一个才能走到最后,也许一个也没有,我们要学会判断。” “我,不明白,父王,我就要他,要和他走到最后,为什么不可以?”遥丹抬起头,哽咽着问。 “遥丹虽然成年了,但涉事太少了,修为也不够,所以这些事对你来说本就还早。”粼王叹口气,目光中尽是怜爱之情,继续说:“情爱本就是双方的事,他已经退出了,这事没办法勉强,知道吗?” “因为我,我喜欢会让他难过吗?” “不是你喜欢会让让他难过。世间情爱本就如此,两厢情愿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但若是只单方面付出去爱,不仅折磨着自己,你的所爱也会因此苦恼,会成为世间最痛的毒药。遥丹,你是值得爱的,父王希望你善良平安,但还有许多父王没有说出来的,只怕祈求得太多,要的太多就都没有了。父王希望你幸福快乐,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最适合你的哪位,你现在只是需要调整自己,等待那个时机到来,切莫心急。” 遥丹望着自己的父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什么,也不想再哭了,虽然心里还是会痛,一点儿也不能放下,但他的老父王……确实很累了。 “对不起,父王,我曾经贪玩老是惹你生气,现在成年了还让你操心,我……”遥丹将头埋在粼王的肩上,自责的说。 “傻孩子,你也别怪父王以前对你严厉了。” 遥丹摇摇头,“不会的。” “对了,夕摩山的平耶祖师方才还说你如今成年了,夸你出落得神清骨秀,很有天赋,想收你入门下修炼。当然,你现在可以不回复,等好一些了,再跟父王说。” “嗯,谢谢父王。” …… 庭冶君先回了鬼城,蔓华,孜婴还有月白等到遥丹回来了,又说了好些话才离开。 等到要分开时,蔓华问孜婴:“粼王知道这事很久了?” “嗯,比你先知道。” “所以他去找了庭冶君?” “是啊,至于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大概也让庭冶君下定决心了吧。”孜婴叹了叹气,从他知道这事的时候起,他就明白,这事儿成不了,太多因素阻碍了。“你要告诉遥丹吗?” “不会,目前没有这个必要了。” “嗯。”孜婴点了点头,一阵须臾叹息,“咱做鬼的可不就是这样嘛,来鬼城的哪个不是有着不愿回首的过去,但想想未来……大概也没什么未来。” “叹息有什么用,这些都靠自己去创造。我见你这生意天南海北,与各界都做得不错啊,但是还差些什么。” “差些什么?” “智慧。” “智慧?” “简单点就是多读书,鬼城还没有一家书塾学堂对吧?” “何止没有,教书的先生也没啊。” “孜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必要时去抢嘛。” “跟地府抢啊,抢得过吗,正常人哪里不想继续投胎的,咱也勉强不了那些鬼魂。”孜婴摇头。 “人死后,那鬼魂不是还有三天的混沌期吗,你赶在鬼差前去把他们带回来就得了。” “蔓华,这明目张胆跟地府作对,不太合适吧……” “自然不能明目张胆,智取。” “智取?” “鬼差来抓鬼魂不是都有一个写着当夜被抓者名字的令牌吗,只要名字没有了或是看不清,他们便无从下手,若是回地府重新走程序拿令牌,也得一两天,那时三天混沌期一过,说是鬼魂自己来了鬼城,他们有什么理由追究。” 孜婴恍然大悟,感叹:“蔓华你做什么仙啊,来我们鬼城发展好了。” “要去也是去我们魔界。”一直在旁边被完完全全忽略了的月白终于发声了,这才让他们反应过来从头到尾这些都被月白听了去。 “刚刚的话你一句没听着吧?”蔓华双手抱于胸前,颔首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月白瞬间明白,但又提议:“要不我找魔兽把地府砸了,到时候鬼魂一跑出来你们想抓多少抓多少,我就说魔兽横行,抓回去惩治就好了嘛。” 蔓华汗颜。 “你那些属下摊上你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孜婴忍不住吐槽。 “……” “孜婴,我有四个不懂事的孩子跑你哪儿去了,没事让他们帮帮忙也是可以的,闲时由他们在鬼城里外四处转转,有我的任务在身。” 孜婴顿悟:“原来一直在鬼城外溜达的那四小只是你叫来的啊,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找什么,被我手下变着花样吓得不轻呢。” “嗯,帮忙做事可以,少欺负他们,都还小。” “得嘞。” …… 孜婴走后,蔓华就想着回华泽好好休息一番,结果月白跟着他,有些奇怪地一直注视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有这么近的目光一直投注在自己身上也是很难不觉察的吧。 “怎么了?” “魔界。” 蔓华停顿片刻,道:“行啊,日云令呢?” “给。” 接过令牌后,道:“……不过我有点儿累,先回华泽睡一觉。” “……” 第60章 灾祸降临 任凭月白这么计划,也想不到中间会被截胡了,对象还是他本就不喜欢的莲上,所以当在华泽听到莲上说有事时,那周身散发出的魔气就快将庭院的植物被毁坏了。 “月白,你先回去,我处理完事情再去找你。” 蔓华站在莲上面前与他对峙,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和神情。 月白沉默良久后,默然离开了。 蔓华叹了口气,才转身看着莲上,问:“衍宁少真君此刻在何处?” “殷立国南面的嬴南山。” …… 此事要追溯到前一段时间出现的一株藤生草木,叶大呈翠绿色,根部泛红,但是从未见过的品种,就在妙山脚下靠近浪沙河附近被发现。经过数十天观察,发现它生长极快,但并无异常。本只是简单记录于月清令中,但数个月后,月清令中关于它的记录竟然消失了,变异还是已经灭绝,莲上再次下凡去看,发现还在,但叶子颜色发生转变,变成了与根部一样的红,叶根茎呈通体血红色,无色无味。 心中有惑,但除去形态确实没有别的异常,于是带了一些回到清莲府种植观察。 事情出在五天前,衍宁少真君临近自然寿终正寝的时候,突然意外死亡,天帝知晓后让司命真君去看情况,但回来复命的司命真君说有异样草木生长作乱,于是将此事交给了莲上。 衍宁少真君的转世徐砚秋凡体生长出红色的草木,叶根茎均为血红色,穿过徐砚秋的尸体生长在土里,随着这植株的生长蔓延,徐砚秋的身体渐渐被吸收转化,莲上赶到时,血肉模糊,可以看见其中的白骨森森,其间藤蔓枝叶遍布全身,像是长为一体了,莲上一眼便看出这正与前不久发现藤生草木一般无二。 徐砚秋到了高龄,早已归隐山林,不问朝堂之事,且死在嬴南山的林中,随他隐居生活的两位侍者也是同样的死法,所以目前此事还不为殷立国人所知。 之所以会来找蔓华,是为了拿日云令去试探,是不是上面其它东西附身而生。 他们赶到嬴南山时,在高空已经可以看见块块红色,落地前隐遁身形才不至于触动索命藤。 徐砚秋的身体已经化为一身白骨,白骨被藤蔓带着几乎被掩埋在地下,面上是鲜红的叶子和藤。就在白骨上方浮动着青白色光团,似被牵引,无法离去。 那光团就是衍宁少真君的元灵,此刻连自身形态也没法儿恢复。 “这藤蔓不仅束缚他衍宁少真君的躯体,连元灵也动不了,没弄清楚状况前不能强制用法力收回其元灵。”莲上淡淡道。 “好,我试试。”蔓华拿出日云令,对着离白骨有一段距离的红色草木催动法力,但无论怎样,日云令都没反应。 蔓华想了想,道:“不如你用月清令,我们一起试试?” 莲上拿出月清令,蔓华用日云令,一起施法,此时便间月清令和日云令各发出偏白的浅蓝色和夺目的黄色,照射到索命藤上,慢慢叶子衰老掉落,藤蔓萎靡发皱,渐渐腐烂进入土里。这过程缓慢,所以看得十分清楚,自然也比较耗力。 他们收回法力,莲上道:“看样子一半是属于草木,一半有其它的生命迹象。” “如果这红色的草木杀了徐砚秋,那是不是意味着会杀别的人。”蔓华一问,都不由得担忧起来。 “我们将衍宁少真君的元灵解救出来,你带去西方道乙神人那里,为衍宁少真君造出新的躯体,落到这个地步大概需要重新修炼才能重返天宫了。我留在凡间,再看看情况。” “好。” 他们合力将和着徐砚秋身体生长在地上的红色草木除去,蔓华收回衍宁少真君的元灵。 “这个你拿去,万事小心。”蔓华将日云令递给莲上,嘱托道。 “嗯。” …… 但事情发展太迅速,就在蔓华带走衍宁少真君的元灵后,殷立国各县生出类似的事情,一朝一夕间死亡数量上百,闹的人心惶惶,却毫无应对之策。并非什么都没做,用火烧它,火灭成灰烬,但第二日竟然生出前面数倍的面积,有药师用腐蚀性之物浇灌,只见叶落,不见根腐。 短短数日,各个地方都出现了这种植物,世人称之为“索命藤”,所到处必要见血吃肉,刚开始无论是人还是虫鱼鸟兽都不可避免,但似乎大多数尝到人血的鲜美,便对虫鱼鸟兽失去了兴趣,目的只有人。 但皇城水华都里竟没有生长,知道这个事情,几乎都往水华都跑,无论能不能活着到哪儿,但不跑就必死无疑,抱着这样绝望的心情,浩浩荡荡,四面八方,皇城成了唯一的去向。 莲上也不曾有过半点儿懈怠,但凭一己之力,所做甚微,索命藤之顽强,生长速度之快简直势不可挡。深感事情发展不对,莲上回了天宫求助于天帝。 “只在殷立国而生,便是因果轮回,难以躲过啊。”在‘心玉殿’里,天帝这样说道。 “是,天帝,但无论如何也需要做些什么。” “若只是日云令和月清令共同作用能根除,也不得不从这上面着手了。” “臣可以尝试,但需要足够的时间,还有借参善妙君的炼丹房和解语师君的炼药炉一用。” “好,你便去做,昊立即派天官下去。” “是,天帝。” …… 好久没有如此大的动作了,站在下界,可见天边升起七彩祥云,转瞬即逝,偶尔从天际传来轰隆轰隆的无名之声,并不叫人害怕,却有着一种振奋安稳之感…… 水华都是唯一还没有发现长有索命藤的城,且范围够大,城里郊外算起来,再往上面搭平台,重重往上,足够容下殷立国中目前所有的人,在那里设结界,集中保护,安全可靠的多。 天宫下来的有一位上仙司命真君,蔓华,非铉神君等十位较有战斗力的神官仙官,其余的都是来自于下界同属于天宫管辖的天官,例如有东湖南川西海北溟等各龙族,凤灵族,与殷立国曾有过渊源,留驻在凡间的一些神官都纷纷前来或是派使者前来。这些常年生活在下界,更有丰富经验。 司命真君主要负责整个殷立国外部的结界,不让别的国家地方受到牵连,暂时阻断往来。蔓华,非铉神君等神君或是战斗力较高的神官仙官负责从别的地方将百姓转移到水华都结界范围内,留出一部分负责守护水华都,其余的都是四处帮忙辅助。 这是殷立国人第一次最接近神仙的时候,但此事一过,他们将会大梦初醒一般,皆以为是一场梦,一场无法对外道说心里带着朦胧的惊险而又不可思议的梦。 当然生者才会梦醒,逝者已是长睡不醒。 一种由日云令和月清令炼制的药已经试验完毕,融化于水中喷洒在索命藤上,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索命藤枯死,无生命迹象,亦不会再生。因此药提取索命藤本身所炼,所以只对它有作用,且遇土钝化,不伤害土地,通过茎叶吸收传导至根部,导致根部枯死,不再生。这中间花费了七天七夜,那时水华的结界附近已经长满了索命藤,绵延不绝,一眼望去,像是一片片猩红的火海,风过处,又像是一条条毒蛇在吐露着殷红的蛇信子,严正以待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将药喷洒完毕后,一炷香的时间全部凋谢,虽撤了水华都结界却还是留有大半的天官守在水华都,一天一夜之后,殷立国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所有天官离开,殷立国人一觉醒来,竟不知为何身处水华都,大多数想不起发生了何事,却总隐隐感到有事发生了,少部□□体素质很好的,能记住索命藤一事,也记得有谁前来帮忙,却记不得究竟是谁。这种朦胧的感觉叫他们想得头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身体虽沉重,却只觉得该离开了,要回家…… 都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然而就在醒后的第三天,许许多多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离开水华都的人从鼻腔开始溃烂,有的从嘴部口中开始,这导致更多的人一步不敢离开水华都,而那些离开了的,但靠着步行走不太远,都有这个问题,于是不敢再走,以为是不能离开水华都,几乎都返回了。 天庭方面对这件事引起重视已是第五天,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甚至呕血、便血这样的症状几乎没有一个能避免,不仅是人,牲畜野兽等有相似症状,但是相对发展缓慢。 除了水华都附近几乎已经变成空城的殷立国没有谁敢再进,几乎不需要再度封印。莲上下来时看到这样的场景,第一次神色不再那么淡然。他一个个检查他们的身体,发现他们几乎都无法进食了。肉眼可见的脸上身上溃烂脱皮,身体水肿变形,以不可阻挡之势在发生。 蔓华去找莲上时,他正强力催动自己的双眼,给面前□□喊疼的人救治。在看到有人因为这样好受了些,都纷纷上前去求着莲上救助自己,将莲上围得水泄不通,拉扯他的衣物,不住地推搡着他,惨叫哭喊□□声如雷贯耳,从上方看去就像是海中一波波拍来的浪群,再近点又像是从中间定点涌去的蚁群。 第61章 镇压亡灵 蔓华上前拉着莲上转瞬带他去了另一个角落,在看到‘救世主’消失不见了,都拖着病痛的身体到处寻找,甚至口腔溃烂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撕裂的‘咿呀’声…… “炼药已经让你的双眼耗费太过了,你现在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蔓华眉头微蹙看着眼前的莲上,他双眸颜色变得浅淡,双目无神似已失明,脸色苍白。 “你别拉着我,时间不多了。”莲上要挣开蔓华的手,一副赶着离开的样子,蔓华却并不放手,道:“已经来不及了,天帝派了天宫西方庭道寺三位师者,以及白契山五位法者,还有……” “为何要这样?” “念经超度,去往来生。” 蔓华说完很久,莲上也不再说话了,他几乎身形不稳地被蔓华半扶着,双目看向远方,却不知看向那里。 “莲上,天宫方面已经开始处理了,这件事,我们只能做到这儿。” 蔓华揽住莲上的肩,轻声安慰,但从头到尾,莲上也没再说过一句话,那双眼睛也再没有以前那般流光溢彩,只是空洞而凉薄…… 经过排查,最后发现原因的确出于那药,虽是根除索命藤的唯一良药,却也是葬送殷立国近百万人口的毒药。由于该药喷洒在空中,又有风吹过,水华都结界消失,里面的人吸入空气中的药,不管鼻呼吸还是口呼吸者皆无一幸免。殷立国外层结界持续了三天才撤,所以并未飘散出殷立国,而若不是天官周身仙气护体,也都会受此牵连。 其实最开始他们用牲畜试验过,直接喂服,有些呕吐呼吸急促,正常毒药作用,甚至来说比许多毒药都要温和。若是洒在索命藤上不该有事,却没想到人体吸入后反应竟如此之大。 一个月后,受命前往殷立国为众亡魂念经超度的三位师者,五位法者归来,道:此事,不成。 只因殷立国举国上下不到十天的时间全部死亡,怨气深重,完全无法感化。殷立国水华都上空黑气悬浮翻腾像是要冲入天际,怨念声之大似要喊破云霄,整个天宫不得安宁。 “拿命来还!” “死得好冤啊!” “天要亡我们,凭何?凭何!” “不还一个公道就叫天下陪葬!” “快来啊,偿命偿命……” …… 本应忙得应接不暇的地府却并没有接到所谓殷立国鬼魂,不愿走入往生,在白日还能不惧日光,这样的怨恨执念,几乎没有办法。 “只能镇压了。” 朝会之上,司命真君如是提议。 “镇压不住是不是必须消灭了?如此恐怕难啊。”红簪老君接着便道。 “不可灭。”莲上说,然后跪下来道:“天帝,此乃臣之过错,愿前往殷立国,承担所有怨恨。” 此话一出,朝上首次轰然,像这样在朝会上行跪拜之礼,他们都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谁了。 “你要如何做?” “身祭殷立国亡灵。”莲上说得无畏,却叫听者胆寒。 “不可。”司命真君直截了当,“天帝,此事绝非莲上一己之过,殷立国本就根基不稳,前有史明露祸乱朝纲,后有孝潼立世明逆天改命,行不义之事,动摇国本,生出异端,此乃因果轮回,如是而已。” 若当真追究起来,翎雅,夜星仙子,黎源也都一个逃不了干系,但轮回道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只道是是命运如此。 “殷立国人最后皆惨死,出于臣一手造成,臣心意已决,请天帝成全。”莲上不为所动,坚持到底。 “天帝,臣有办法镇压。”一道声音自外面传进来,众天官除跪着的莲上外皆循声看过去。 蔓华从殿外走进来,到中央停下,行礼道:“天帝,臣愿意前往镇压。” “凭你一己之力?”司命真君并不当真。 “对,若是臣镇压失败,愿身祭偿还殷立国上上下下上百条人命以平其怨气。” “天帝,此事与蔓华明君无关,臣心意已决,恳请天帝允许臣身祭殷立国亡灵。” 这个场面,如此争执,却叫众天官心有所动。 “看来莲上仙君不相信臣,天帝,您说呢?”蔓华颔首对着天帝那边,问。 “蔓华明君可是决定好了?”天帝问。 “自是。” “臣不……” “莲上仙君,若是我做不到,你要是愿意,再来和我一块儿身祭吧。” 莲上回头看着蔓华,蔓华却释然一笑,这般坚定自信,叫他无法再对峙下去,只起过身在一旁不做声了。 朝会散去,天帝叫来蔓华去了心玉殿,问他:“你做这样的选择,是因为知道此事一部分因你而起?” “天帝原来知晓臣助前鬼王引厉重生一事,只是为何不责罚于我?” “当初引厉神识不灭便知会有这么一天,何况,被乘虚而入本就是殷立国自身缘由。” 蔓华缄默不言,说到底,这件事他永远逃不了干系。 “其实浒陵也该一并遭此横祸的,但他们信奉的神礼乐天府君,你,还有莲上,甚至来说包括翎雅救了浒陵。” “为何?” “浒陵的沅楠宗暗中行大逆不道之事不在少数,与鬼交易登上皇位,杀尽皇室宗亲。但礼乐天府君设计召来你们,并且使龙脉不正直接显露了出来,你们正龙脉,由此得到第一步救助,其次翎雅对沅楠宗心怀怨恨,想要灭浒陵而埋下自身羽毛,却将整正的祸乱牵引自自己身上,转而给了殷立国,若当时她不身为鬼还属于殷立国而是回了凤灵族,也许殷立国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凤灵族会为此分担一部分。” “只是翎雅对于沅楠宗有何种怨恨要做到如此地步,他们不是有着交易?” “也就是情爱□□之类的事。” “那么天帝,能否请你将这些告知莲上,他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臣不忍心。” “自是可以。” “天帝,你现在告诉臣这些,是觉得臣回不来了吗?”蔓华忍不住问,对于面前的天帝,他心中没有好奇是假的,永远在远处又似在近处,永远也接触不到,更无从猜到他的所想所感。 “你一定会回来。”天帝的声音又轻又淡,却莫名有力量。 “我还是想错了呀。” “昊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天帝若想和臣说话,随时召见就可以。” “好。” …… 蔓华从心玉殿出来本准备接着就下凡,但在献问大街,便见有一淡紫色身影在哪儿,周围白色一片,如梦似幻般。 蔓华走近,问:“怎么来了?” “我等你,一起去。”清阑只说了这简单两句话,目光却坚定不移。 蔓华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他们一直到天庭门口,蔓华忽然叫住清阑,等他一回首时,将他抱入怀中。 清阑顿了顿,然后将手搭在他肩头,只听得蔓华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想要做傻事?” “蔓华……”只轻声喊出了这个名字,清阑便缓缓闭上了眼眸,软倒在蔓华怀中。“我不允许。”蔓华一字字低声道。 蔓华将他打横抱起来,送到风亭灵君哪儿照看,接着便下了凡间。 他之前已经布置好了,孜婴看着溟川,守着鬼城,拜托月白及河神守着浪沙河,即便那里已经毫无人气,很快山神河神都会因为没有供奉而消失,而他也不会再回那个叫华泽的小居,但能做一点是一点罢。 蔓华站在高处看着远处被怨气包围的水华都,可以容纳上百万人的地方完全被翻滚着的黑浊之气包围着,里面不时可以清楚看见人头攒动,或是四肢扭曲抓挠,都是溃烂脱皮的皮肤…… 蔓华叹了口气,右手指环开始发光,他纵身几个飞跃尽了滚滚黑气之中,握紧指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举措,他任由自己在里面被啃噬,被抓挠;浑身的皮肤,血肉被咬掉再生,吃掉再长,整个头,脸都交由出去了;森森白骨现出来再被长出来的肉覆盖,再现出来,再覆盖,如此反复。时常生长的速度跟不上被啃噬的速度,于是骨头也会被啃得发出咯咯声响。但不会允许他们吃掉自己的骨头。 “好棒的肉啊。” “好吃,好吃。” “不够,不够,再来。” “厉害啊,厉害。” “太好了。” ……拥挤吵闹尖锐之声不曾停歇。 尽情来吧,这是你们应得的,将你们的怨气发泄,稍作平息…… 只需要静静等待,时机一到就可镇压。 …… “啊,那是什么?” “好美的颜色,好美。” “我喜欢的颜色。” “看上去很好吃呀。” “像眼睛一样。” “就是的。” “肯定很好吃啊――” “我的。” “我的。” 勉强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左手握着指环的指节一发力,浑身被光芒包围,隔绝了黑气和冤魂,很快生长出血肉皮肤五官等等,恢复完整的躯体。有了眼睛才看得见他们争先恐后所抢夺的是什么――冰粉色和灰蓝色的眼珠。 这是…… 蔓华想要前去抢夺,但几乎已经发疯了的怨气阻拦着他只能后退,不能进一步。 怒火中烧,一抬起右手,指环光芒四射,冷冷喊道:“无渊――” 只是片刻的功夫,从怨气中直冲过来,带着比怨气还黑的颜色,犹如无底深渊下永远看不到尽头一般的黑暗,冲破一切阻碍,只听得阵阵惨叫声: “哎哟,好痛。” “这是什么。” “不能碰啊,好痛。” …… 无渊剑落入手中的一瞬间,周身光芒万丈,却不是那种会消灭掉他们的光,只让他们觉得无法直视,又不受自我控制了。 “以无渊之名,入无渊之地,门,启――”蔓华口中念着这样的话。 “他在说什么?” “哎哟,我怎么了。” “不受控制啊。” “要去那里?” “去哪儿啊――” …… 渐渐被无渊剑所吸收进去,怨气像漩涡一般以剑为中心,渐渐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的一点也被纳入里面。 “安之魂,归之静,落无渊之间,封――”这句说完后,剑身发出一阵黢黑的光,黑气绕着光浮动,随后将剑插入土壤之中,从剑身向地下转达,转移到土地之下方,直到剑身黑色消失,光芒急速四散整片土地,转瞬即逝。 所有的怨气被封印在地下,这片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之中。 而从头至尾,这样的封印也不需拔出剑身。 也许很快,或许很久,等到怨气消散的那天,一点点解脱出来,还有来生;再来一次,无论做人还是成虫,抑或是山间最不起眼的杂草,都将开始新的一生。 可莲上呢?…… 第62章 两百年后 两百年之后―― 天宫中白茫茫的一片,仙气萦绕,不需风过,也可见它们在四周浮动,虽缓慢却没有一刻停息。 所有的一切还是一如往常,天官各自忙碌,鲜少在外走动,多的是静寂。若要说有什么太大的众所周知的变化,那就是天宫中再没有了那位异色双瞳,抬眸间便可叫天地尽失颜色的上仙。听闻他用自己的双目祭了殷立国上百万条亡灵,剜下双眼后血流不止,只能用一条白布蒙眼,但很快白布被染成了红布,鲜血也将他的一袭白衣染成了红衣。血流十二时辰,清莲府中的那方莲花池也因他的鲜血而变红,莲叶枯萎,莲花凋落,在那池血水之中不再盛开。 没有谁知道他真的去了哪里,也传闻他本就是天帝身侧的一株莲,现在只不过回到天帝身边沉睡了。但这样的故事很快就会成为他们听过的那些遥远的传说,渐渐不在意,渐渐忘去,很自然而然的。 但有一位永远不会忘记,他穿行与各界之中,一面尽着自己的职责,一面游遍这大大小小的山河;也会不时回到天宫,和那些好友谈笑,或者去清莲府看看,不时去到留仙池,莲上说过他是在那里修炼出来的,每次去静默许久最后离开。总之这般无拘无束,又浑浑噩噩,有时觉得时间溜得太快,有时又觉得日子过得太长。 这一日蔓华回了天宫,正好遇到红簪老君。 “怎么样,去我哪儿喝喝茶。”红簪老君提议。 “唔――小仙喜欢酒。”蔓华回答。 “喝什么酒,喝酒伤身,年轻更应该爱护身体。你瞧瞧我这一头银发,谁不说个好字,都是本老君一点点打理出来的真宝贝。” “爱护身体?老君的心态真好,活得再久也觉得不够。”蔓华笑道。 “本老君看你是活够了是吧,去不去?”红簪老君忽然严肃起来,蔓华哪敢不从,只回应:“去,现在就去。” 红衣观门前那棵树上挂的红丝带已经满了,像是长着红色的柳枝条一般迎风招展,所以与此相对的另一边又种了一棵一模一样的树,上面熙熙攘攘也挂着不少。 “若是再过个几千年,红衣观方能看见十里红林的盛况啊。”蔓华坐在老君的对面,手捧着茶说道。 “一棵树上的一世情缘结束全都取下来,挂上新的,如此反复,最多三五颗也就够用了。现在不像以前,人多了许多,也就更忙碌了些。”红簪老君喝了口茶,继而问:“怎么样?还在等莲上仙君回来呢。” “不等怎么办,心难安呐。”蔓华苦笑着抿了口茶,入口的苦涩味儿刚刚好。 殷立国一事,莲上始终无法释怀,自剜双目祭魂赎罪,重回莲身消失在他们的面前,这让蔓华曾经一度难以接受。解救引厉所招致的灾祸不仅落在了那上百万条性命上,也毁了莲上;他永远忘不了躺在自己怀中,一身鲜红血衣,双目紧闭被血带遮住双眼的莲上,没有说一句话,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这是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儿。也许待那百万条亡灵悉数解放出来走向新的道路,莲上回来,一切才可能稍稍抚平。 “是心难安还是心难舍啊?”红簪老君反问。 “这个有什么差别吗?”蔓华不太明白。 “一个是愧疚一个是喜欢,当然不一样。”红簪老君摇摇头,怎么现在的后生都这么糊涂呢。 蔓华放下茶杯,缓缓道:“若是老君所说的喜欢是那种奋不顾身只为搏你一笑,誓死相随只愿终身不悔,我与莲上,其实从未有这种感觉,只要知道他平安,我心就安,无所谓在不在一起。老君,您说这是爱吗?” “世上爱有千万种嘛,连我也不能直接给出答案说爱就是什么。那我问你一下,如果他爱上了别的谁,你能接受吗?” 蔓华静默了一会儿,见红簪老君一副认认真真期待自己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还真没想过。” “现在想想,怎么样?” “嗯――应该要尊重他的选择吧,毕竟我也没有资格左右他的情感。” “现在不是讨论资格的问题,就是你自己的感受。就是现在,莲上仙君动情了,不是你,他要与所爱远走高飞永世在一起了,听到这个,心情如何?” “怪怪的。” “啊?” “你不是问我心情嘛,从来没想过,所以有点别扭嘛。”蔓华有些尴尬地说。 红簪老君若有所思,瞧了蔓华半天,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才问:“要不暂换个对象,比如说清阑。” “清阑怎么了?” “他要是喜欢上别的谁了,那叫一个深一个不能自拔啊,怎么……” “红簪老君!”蔓华忍不住言辞打断红簪老君,“您管情爱之事,老扯上清阑做什么。” 红簪老君被这样一顿呵斥整得有些蒙圈了。 “清阑不会的,所以您别胡说。”蔓华颇为认真地说道。这样的神情,让红簪老君不由得点头:“是是,我不乱说。”随后一想,不对啊,怎么这个态度,立马提高音量说:“嘿――你们这些小仙脾气一个比一个大,本老君还说不得了啊。” 蔓华知道自己态度不好,稍微克制了一下,回应了一句:“老君您想说什么便说吧。”但是他那一副不想听的模样,红簪老君是看在眼里,不悦道:“本老君偏不想说了。” 蔓华点点头,道:“好,老君不想说就不说。” 直到临走的时候,红簪老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跟风亭灵君那小仙,本老君近百年来都不想看见。” 近百年啊――但是一百年若没什么事转眼间便过了。 不过至于风亭怎么招惹了红簪老君,他倒是不知,说真的这么久以来生活没什么太大的交集,最多相遇就是在清莲府门口,淼宁一直照看着那里,比谁都满怀期待地等候着他的仙君,而风亭时常在那边。 蔓华直接去了金铭楼,一进去就见早已经长成隽美青年的允瑛在仔细翻阅着手中书轴,发现蔓华来了扬起笑脸正准备打招呼,蔓华抬手示意他安静,允瑛一副领会的神情,然后食指竖立往上指了指。蔓华点点头,就上楼去了。 楼上清阑此刻正坐书案面前,低头持笔在空白卷轴上写着东西,身着淡黄色的素衣,皮肤柔腻似雪膏,洁白又泛着明媚的光采。嘴唇始终有淡淡笑意,像含着清晨带露的花朵一般。 蔓华摇身一变,在楼道口哪儿已经变成一只黑猫,不比月白那般肥墩墩,有着猫矫健美好的身体曲线,蓬松柔软的黑色毛发,淡红色眼睛带着野性的光芒,一跳上书案时将清阑吓了一跳,随后看着眼前蹲坐着歪着脑袋望着自己的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清阑这样的反应让他的眼睛又柔和了两分。 “我将这个写完。”清阑伸手让黑猫在他手上蹭了蹭,随后自己接着拿笔写字。 黑猫迈着慵懒的小碎步往旁边挪动一点,一只爪子搭在卷轴的一角,侧着身子躺下,头枕在软软的爪子上闭上眼睛睡下了。 感觉到自己的爪子被揉捏着,黑猫缓缓睁开眼,见莲上趴在书案上伸手捏着自己的前爪,看到他醒来,又摸了摸他的头,说:“醒了啊。” 黑猫起身伸展了四肢,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摇身一变,恢复了人身站在清阑面前。 “你忙完了吗?”蔓华随口便问。 “嗯……你的手怎么样?”清阑看向蔓华的右手,询问。 “每次见面的头两句话就是这个诶。”蔓华抬起戴着指环的右手,一通乱动,表示:“很好。” 他去殷立国镇压亡灵怨气时,任由他们啃噬自己身体,因为右手本来也是后面用灵肉芝造的,所以回来没几天就开始坏了,莲上去向天帝求了仙肉芝为他重塑右手,耗费大量精力,还是担心那里做得不好,所以每次见面必要问他的右手如何。 “如此便好。”清阑点点头,又问:“接下来留在天宫中还是……” “打算再去一次魔界。” “去魔界?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奇怪的声音吧。” 说到这奇怪的声音,就是一百年前开始出现的,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忽然萌发出的一些话,比如: “原来是这样的光景啊” “大家都很幸福嘛” “这是什么意思” “哦,原来如此” “真是出乎意料呢” …… 这些并不是自己所想的,好像是忽然就迸发出来的想法。可是并不时常发生,可能一年,数年,几十年才发生一次。蔓华并不在意这些,有时候觉得蛮有意思,还会在脑子里接话,但大多数没有回应,蔓华就觉得是自己一闪而过的奇怪念头,并没有太在意,但就在前不久,竟跟他对话了。 那时他在妖族看见一只大尾红狐狸,领着两只红扑扑似团火的小幼崽过河,但是小狐狸怕水,不敢过去,看着已经走到对面的狐狸母亲,发出委屈着急地叫喊,随后狐狸母亲过来一只只叼着过河,然后一家子又继续上路。 当时蔓华只觉得很温暖,没想到此时竟想到了一句“要是就站在对面,小狐狸应该能马上学会过河才好呢。” 这不是蔓华的心声,他能明显分辨出来,但是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句“母爱总是缓慢且宽容的。” 随之而来的沉寂,并没有什么发生,他本不去在意,但正要继续上路时,得到了一个询问。 “母爱?那是什么?” 蔓华愣了愣,忍不住在心里问了一句:你是谁? 没有得到回应,但是蔓华可以很确定,一定不是他提出的问题,因为自己不可能不知道母爱是什么,而这种想法被询问出的感觉就是很茫然空白的。 “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一百多年前在魔界时,近日来细想了与月白相处的很多事情发现存在太多问题,所以想要去解开心中的谜团。”蔓华说。 清阑想了想,道:“那就去吧,我陪你。” “你也去?不,这件事我要独自解决。”蔓华很快就拒绝了。 “那么,你要像上次那样让我沉睡吗?”清阑好整以暇地问。 “怎么会。”上次因为那个事,清阑待他疏远了好多,就算怎么解释说自己只是不想他陪着自己去做傻事,因为镇压必先消减怨气,他可以投身于其中仍受吞噬啃食的折磨,却不会让清阑遭受。若是他知道莲上会做出那种事,也必然会提前预防,说到底还是对莲上不了解。“毕竟你的事太多,对吧。” “倒不冲突。稍后我安排一下就去天帝那边,等我。”清阑说出等我两个字时,蔓华瞬间被触动了,这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询问,而是不可反驳的决心,就好像以前他每次遇到事后都护在自己身边,不容迟疑,真是久违了。 第63章 再去魔界 在得到天帝许可后,他们先下落到凡间,还是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地直奔魔界啊,毕竟之前跟天帝说的时候只说了下凡看看,并没有提魔界半个字。虽然蔓华先前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但天帝竟没多问就允诺了,十分开明。 “蔓华,我想去看看衍宁少真君。” 他们此刻站在一条小溪边上,流水潺潺,凉风习习,现在是凡间的春季快入夏了,大地生机盎然,眼过出尽现一片姹紫嫣红,鼻翼间皆闻阵阵浓郁芳香。清阑半蹲下身子,青葱玉指触碰着冰凉纯澈的清水,好似许久没有这般的感受,竟有些爱不释手,沉醉其中。 蔓华不愿打扰他,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许久之后,清阑侧目看向蔓华,说出刚才那番话,手指也未离开水中。 “为何?”蔓华反射性问。大概他心中是有一点梗塞的。 “想谢谢他,能那么做。” 蔓华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最应该前去感谢的是我才对。” “去吗?”清阑起过身,含笑看着蔓华。 “我……好。” 衍宁少真君历劫失败无法恢复神身,西方道乙神人花费百年时间为他重塑身躯,但要想重回天宫,必须重新修炼。衍宁少真君选择回了殷立国,毫无人气,深埋百万亡灵的地方,就在徐砚秋死去的那片嬴南山,也是水华都紧靠的那座山。他在山腰用林中的大树修建了木屋,只有一间屋子,前面用竹子编制的篱笆隔出了院落。在里面静心修炼,每日念经礼佛,希望能慢慢超度地底下的亡灵,让他们早日解脱出来。 过了二十年,衍宁少真君决定去外面收集学习各种经文经书,大概花费了八九十年的时间,最多的是佛经。三年前他回到嬴南山,带回来的不仅是厚重的佛经,还有四个孩子,最小的是襁褓中的婴儿,最大的十岁,就在回来的第二年,又多了一个不知来历的五岁男孩。 衍宁少真君带着孩子们重新修了几间屋舍,形成了两进两出的住宅;在里面成日教教经书,每日清晨和傍晚带着孩子们念经祈祷,超度亡灵,此外自己时常闭关修炼,两不耽误。 这件事一度在天宫流传,且地府传来佳讯,说是殷立国的亡灵已经大批陆续到了地府报道,从不间断过。对此赞叹不已的有些天官偶尔会到殷立国上空俯看嬴南山,衍宁少真君他们的住所,据说听着里面传来朗朗念经之声,他们也会得到洗礼变得身心舒畅。 刚落在嬴南山的住宅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孩童娇嫩之音,走近一点便能听清其中对话。 “是活的吗,一直不动,好丑。” “不,这是黑色的毛球虫子,它会长出翅膀,飞起来,就像蝴蝶一样漂亮,对不对?”  “飞不飞倒是没什么,它这样静静待着也挺幸福的嘛。” “师尊,那这是什么呀?”一起问。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无蕴悉丛生,一切唯心造。”出自《华严经》,“世间万物,皆由你的心去描摹,万物万象,都是你心所幻化出,若心中欢喜自在,便觉得这是美好的存在,所以本身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不急不缓的声音,如山间溪水潺潺,清,缓,似能疗愈心灵。听着这声音,感觉这说话者说出此话时,那面容一定也是微笑着的。 “师尊,我不是觉得它真的丑,我说错了,我……” “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住空。”出自《华严经》,“我们修炼重在修心,心如 莲花淡雅出尘,又如日月光明流转,凡事从容应对,事情过后不再陷入后悔的漩涡让自己身心疲惫。明白吗?” “明白了,师尊。” “都去抄写经文吧,琉璃呢?” “他还在睡觉。” “他就知道睡。” “没关系,叫他起来一起去抄经文吧。” “啊――师尊,不敢……” “去吧,就说是师尊叫的。” …… 蔓华与清阑在外面听得不挪动一步,比起清阑的淡然微笑,蔓华是一副有些深深的思索的样子。 “衍宁少真君很喜欢这里。”清阑说了一句,看见蔓华这样的表情问:“怎么了?” “好像进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啊。”蔓华有些难受,有这样的好奇心是该难受的。 “两位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一坐。” 他们循声看过去,只见从大门缓缓走出一个身影,衣着十分简单朴素,布衣青衫,头发被很自然地绑束起来,身形颀长又削瘦,一种淡淡沉静如山间古树的低缓之感和优美体态之姿。那双水洗般的双眸清亮无比,而且眼睛里仿佛时刻带着笑意,下巴削瘦,却更显得那淡而隐隐透着樱红的双唇素雅清致。 “衍宁少真君。”清阑轻声喊道。 “叫我砚秋吧,清阑圣君,蔓华明君,不进来坐坐吗?” “不必进去了,不好打扰那些孩子。本不该叨扰,但不来看看总有些牵挂着。” “蔓华明君呢?”砚秋转而问蔓华,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是陪清阑圣君来的吧。” 蔓华默认。 “真好。”砚秋莫名看着他们淡然笑着这样说。 “真好?”蔓华不明白其中意味。 “蔓华,你不是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吗?”清阑转而问。 “那倒是,刚刚在外面听你们在讨论佛经,就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东西引起这样的谈论。” “既然如此,蔓华明君请进吧。” 蔓华随着砚秋进去,清阑在外面等着,过了片刻又一起走了出来,蔓华神情奇怪,却什么都没说,他们一起向砚秋辞行后往山下走了几步,蔓华才慢慢道:“清阑,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 “就是泥巴,不过滚成了圆形,上面沾了不知什么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呵。” “我开始有点儿担心那些孩子了。” “担心?” “别被教傻了,你不觉得吗?” “会吗?我觉得很有意思啊。”清阑说着不自主地笑出了声。 “那些孩子以后要是知道自己曾对着一团泥巴各种研究讲大道理,不知是何心态。” “你小时候不也喜欢玩泥巴吗?”清阑笑意愈浓。 “是吗?我没有吧,再说天庭有泥巴可玩吗?”蔓华纳闷了。 清阑稍微收敛几分神色,道:“以前听你说过在凡间的时候。” “哦……哎,不过我从不去西方佛祖那边听讲经,也是正确的选择,没有哪方面的慧根,没什么佛性。”蔓华想着想着,觉得对自己而言并不重要,也就放宽心随便了。 “的确是,我走在这里,竟感觉不到一丝怨气存在,封印得挺深。” “担心做得不够就跑出来了嘛……不过这跟佛性有什么关系。” “这些亡灵可能要很费力才能爬出地面了。” 清阑说完身形便消失了,蔓华也顾不得说的什么话便跟上去。 其实魔界并没有什么太新奇的地方,就像是被涂黑了的天宫一般,所到处皆是黑色建筑,没有构架复杂的玉宇琼楼,是用魔界特有的玄石建造的平层房屋,当初蔓华时隔这么久重回魔界看到这住所,问了月白一句话:就你这样还嫌弃不夜城和天宫呢。真的是从以前住山洞打地铺发展到有个遮风避雨的场所也就是达到最后的目标了呗。 “住嘛,够用就好了。”月白很随意地回了这句话,结果到魔宫的时候,那建筑叫一个气势恢宏,玄石打基,宝石装饰,造型之夸张,从很远处看才能看清像是有九只站在顶端的巨型黑狼,每一只的姿态和神色都有所不同,趴伏(进攻),趴歇(休息),蹲坐,站立,奔跑,跳跃,斜扑,仰天长啸;无论是何种姿势都被雕刻得惟妙惟肖,体态曲线完美展现出来,如此登峰造极的雕刻技艺大概其余各界都难以匹敌,尤其是那眼神,确实无法直视,因为黑宝石镶嵌成的眼睛太闪了,犀利的目光,投在身上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像是从深渊里爬起来,不是为了更好地活,而是要将一切都拉下深渊一般。 “够用就好?”蔓华挑眉问月白。 “这是我的子民修建的,我不怎么住。” “你要是住,心亏不亏啊。”感觉整个魔界的宝石都拿来给他修了魔宫。 进去倒发现还好,没有什么所谓都金碧辉煌,正正常常的玄石修葺,不过免不了每方寸之间镶着各色的宝石,各种陈设也与各界许多都大同小异,只是换个做工换个材料换了颜色罢了。 这魔界地大不管物博不博,视野开阔是真的,一眼望去基本没有什么很高的阻碍物。是因为魔界里素有晨起操练一说,就是以各种奔跑翻滚跳跃为本,强健体魄,以各式招数力量武器为主,修炼魔力,以各类进攻防守交流为辅,防范外忧。 感觉若是魔够多,随时要揭竿而起了,把天给捅下来。 里面的魔用了人的身形,却有着不属于身体上正常的黑色皮肤,换句话说:长着强劲四肢躯体的他们由于皮肤是玄青色而看不出有血有肉,是钢铁般的身躯。容貌和大多数鬼的青面獠牙相比不相上下,但并非张牙舞爪,而是凶神恶煞。奇特的是并非所有都这样,也有洁白的皮肤,但只出现于地位较高的首领身上。所以此刻就有按皮肤来划分等级了,皮肤光洁白皙的或是皮肤漆黑如玄铁的为高位者,而位于中间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因为这意味着力量的悬殊。 在魔界,力量就是王者。 第64章 清阑醉了 清阑和蔓华化作了普通来客的模样。因为魔界虽妄自尊大,但并非闭关隔绝外界,正常的生活以及运行魔界秩序这些不能免,所以做生意成为了发展的首需,每日晨练结束就开城门通行,八个时辰后关大门向着魔宫的方向伏地朝拜,再跪地祈祷,共半个时辰,因为一般就是在自己家门前做这样的事,做完后就直接回屋休息了,等第二日的晨起。 蔓华一边和清阑讲着,一边慢步前行,走着走着,便有一食店,门口趴着一只通体黝黑的大型狼,耳廓两边发白,鼻头一周是白的,四肢爪子一圈也是白的,看上去很特别。蔓华快几步上前,看了那狼几眼,狼竟然躺下来,翻着肚皮表示亲昵示好。蔓华便忍不住俯身摸着他的胸脯肚子,厚实的皮毛和结实的肌肉,任凭怎么□□都可以,越用劲儿它越舒服的样子。 “他这么温顺呐。”清阑走近后看到这一幕,有点儿不可置信。天宫中一直流传的是魔界的狼凶恶无比,无数天官在里面吃了大亏,但因为狼又是魔界的至高无上的圣物,鉴于各魔们身体上岩石般的肌肉,拼起命来实在招架不住,也轻易不敢伤害,只得吃闷亏。 在鬼城被鬼戏,在魔界被狼欺,都不要招惹为好哦! “清阑,你想摸摸吗?”蔓华招呼着,清阑却只是清阑低眸一笑,温润内敛,婉然拒绝后,食店的店家掀开帘子来招呼了。 “没想到它还能这么温顺地任由你抚摸呢,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蔓华看了看,“是吗?” “对啊,二位可知,狼若是这么肚皮露出来给摸,那是表示绝对的信任,这位公子的魅力十足,两位仪容不凡,想必是远道而来,要不要进来小店尝尝当地食物?”没想到看上去健硕魁梧的汉子形象的店家说起话来并不粗鲁,反而十分和气。 “清阑,去看看?”蔓华站起身问清阑。 “好。” 进去后,发现里面还是很干净,里面自然生长了许多色彩复杂的植物,绿色植物偏少,很容易理解是光照原因。座位是做的秋千式,比较特别。不知是时候未到还是怎么,现在里面只有他们两位食客。 他们相对而坐后,店家便问:“二位想要吃点什么呢?或者需要推荐吗?” “清阑,你喜欢什么样的?” 此时清阑还在抬头打量这秋千的设计,听蔓华问才回过神来,回:“不是肉就行。” “我记得你们有那种石头饼子对吧。” “对,是咱们魔界的特色。” “好,来一个,要那种辣椒,超级辣的那种……还有你们这里有杂烩汤,各种奇特花果熬成的,酸酸甜甜的那种。你们这儿有什么甜的糕之类的,清阑喜欢。” “本店招牌:流心湿软糕,一口下去,满口留香,软糯香甜得很。” “行,先这样。” “好,稍等。” “谢谢。” 这一连串下来,蔓华不由得感叹:“魔界这对外招待还是做得不错,这方面鬼城比不了。” “是不错,但我听闻鬼城近年来改变很多了,开设学堂,大力整顿其中制度,发展商业撰写了一部部教育思想进步的书籍。” “那可不,都是从凡间誊抄过来的嘛。” 最开始打着的一致口号是:生前没读完的书,死后接着读。后来进步改了一下:学习,将让你变得人模人样。再到现在的:满腹经纶,唇齿留香。 的确都表明了:书,不仅是人进步的阶梯,也是鬼前进的助力。 “要不然等回去我带你去鬼城玩玩。”蔓华如是提议,清阑也欣然应下了。 很快,所谓的石头饼子上上来了,是很薄的粘在漆黑光洁的小石头上被端上来的,还在冒着烟,一股烤香的气味弥漫着整个屋子。 “尝尝。”蔓华夹块饼从石头上撕下来,然后沾了旁边的辣酱,放入口中,嚼了起来,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清阑也夹了块尝了尝,但没有沾辣椒,“确实很香。” “这个辣酱很特别,在其它各界我也没找到能与之相比的,要不要尝尝。”看到蔓华这么卖力地推荐,清阑只好尝试,但刚入口中还没细嚼时,已经有些不敢动了。 “怎么样?”蔓华问,清阑只抿嘴点头,但仔细看他眼睛已经湿润,含着泪光。 “店家,快拿壶酒过来。”蔓华赶紧喊,又让清阑吐出来得了,但清阑还是很坚持地吃了进去,一手抚着额头,一手抹着眼角泪珠,根本说不出话来。 店家一送上酒,蔓华就给他倒了一杯递给清阑,“快喝点压压。” 清阑果然一口饮下一杯,刚吞下去缓了缓,惊讶道:“这酒好烈。” “不烈,这是我们魔界的镇子酒,好多外界来客喜欢得不行,我们自己每日晨练还喝上一大碗呢。”店家在一旁解释了一番:“那二位先喝着,有事随时叫一下就好。” 说完,带着莫名欣慰的笑走了。 “我知你喜欢甜食,却不知你如此怕辣,真是失策。” “我倒不是怎么怕辣,只是这辣椒……太厉害了,还有这酒……”清阑已经说不出来话,只撑着额头。 蔓华也倒了一杯喝下,这……是有点儿厉害啊。 “清阑你怎么样?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蔓华轻声问。 清阑摆摆手,只道:“我这样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蔓华便不做声,担心这秋千做着会不会摔着,于是走到清阑身边坐下,一手搭在他肩头,轻轻扶着点。后面再上菜时也都叫不必了,连桌上的一起撤下。 过了半晌,清阑还是不适,忽然说:“我想沐浴。” “哦,我问问。”蔓华扬声道:“店家,这附近有可以沐浴的地方吗?” 店家几步冲过来,“有啊,就在直行百米距离,有个天目温泉,又干净又大,还是独立房间的那种。” “有冷水吗?”清阑声音略显沙哑。 “什么类型都有,就由我为二位带路吧。” “不必了。”蔓华拿出一颗宝石放在桌上,抱起清阑就往外走,百米的距离两三步就到。 进去之后便直截了当地问:“独立是冷水的池子有吗?” “有有,请跟我来。” 蔓华抱着清阑走在后面,此刻就算是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清阑身上的灼热,搂着蔓华脖子的手在出汗,清阑的脸埋在蔓华脖颈处,他难受地发出□□声,喃喃道:“热,好难受。” 蔓华听着这发哑的声音不由得加快脚步催促:“怎么还没到啊?” “到了到了。” 面前是打开的门,蔓华进去就将门带上,走两步将清阑放在水池边上,本想着给他将外衣脱了,但清阑已经难以忍耐滑入了水池之中,整个没入水中,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蔓华稍等了片刻,正打算下去看看的时候,忽然从水中冒出头来,溅了蔓华一身水。 清阑头发湿润有些凌乱,一些发丝贴在光滑白腻的皮肤上,衣衫尽湿,外衣已经不知去哪儿了,只留下白色的里衣,被打湿了贴在身上,显得他身形更加纤长紧致。 他抬眸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抓住岸边的石头,蔓华以为他要上来,正准备伸手去扶他,结果清阑抬起双手趴在岸边,脸一侧枕着两只洁白如玉,形状姣好的双臂缓缓闭上了眼睛。 “清阑,你睡了吗?”蔓华小声试着喊了喊清阑,结果得到的回答是:“别来烦我。”真是有脾气的一句话,主要清阑说这话时还是嗲着声音,腻生腻气地说的,这话听着……浑身都要化了。 原来喝醉了的清阑是这样,蔓华从未见过,本来开始是各种担心着急,现在几乎被一种异样的愉悦感给取缔了。 “清阑,咱不在这儿睡,水凉,你都湿透了,虽然是仙,但是也不能这么折磨自己对吧。”蔓华趴在地上凑近清阑耳边,轻声细语道。 “哼。”清阑冷哼了一声,像是根本不屑于和蔓华说话,把脸换向另一边。蔓华匍匐前进,也去另一边,表面上苦口婆心,心里乐得不行,道:“你这样,我可就不客气了。” “哼。”再次冷哼表示心中的藐视,把脸撇另一边去,蔓华继续趴着去另一边,这次他伸手捏了那张冰肌莹彻的脸,果然舒服滑腻,爱不释手。 清阑发出不悦的声音,伸出一只手拍在蔓华脸上,手指勾起,直直在他的脸颊上抓了五道血痕出来。 蔓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错了错了,清阑。”连连认错之后,清阑方才收回手,继续趴着。 “下手这么很。”蔓华用手触了触伤口,不仅疼还有血。 行,我就留着这伤口,等你醒来看你怎么交代。这样想着,蔓华心里还乐得很,“清阑呐,我说你喝酒不过三杯,原来真是酒量小啊,啧啧,看看你平时那柔情似水,温文尔雅的样子,原来都不是真的,我总算是见识了……”蔓华在一边笑的灿烂地自言自语,清阑听得不耐烦,又伸手推着蔓华的脸,娇嗔道:“别挨这么近,好热。” “疼疼。”蔓华赶紧握了清阑的手离开自己受着伤的脸,这手发烫得厉害,叹息着:“什么冷水越泡越热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里面的水,凉着呢,顺手去摸了摸清阑的身体,是有些发烫,比手上要好些。 “你别随便碰我。”清阑用另一只手想去推开蔓华的,但此刻两手都离岸了,自然就往水下滑,蔓华一手拉住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肩,“碰碰都不行了。”以前经常搂着腰睡觉呢,果然一长大,很多特权就都没了,烦。 “蔓华。”清阑忽然睁着朦胧双眼注视着蔓华,唤着他的名字。 “嗯?”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忽然被这么一质问,蔓华表示很无辜:“我喜欢你啊,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哼。” “等一下,这个冷笑我不接受啊,你说清楚点,那里让你觉得我不喜欢你了?” 清阑像是没有听懂这句话似的,说:“你放手,我要变身了。” “变身?”蔓华禁不住笑了,“你能变什么,想吓我啊。” “龙。”清阑颇为认真地说。 “咦,恰好我也会变呐,要不然我们比一比谁的大好不好。”蔓华调侃着说,连眉眼间都是掩盖不了的笑意。 “哼。”冷哼一声,以表不屑,“我睡了。” “你上来再……”话没说完,清阑似乎真的已经睡过去了。 蔓华一把提起他揽入怀中,打横抱起,看旁边还有两个床榻,便将他放在其中一张上面,施法将他的身体弄干。低头看着他睡得正沉的安静容颜,有点儿出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去将清阑的外衣捞上来弄干放在一旁,又坐在地上守着清阑发呆。 第65章 魔界街市 蔓华趴在塌沿边闭目养神,清醒过来是因为脸上的被轻轻抚摸的柔软触感,蔓华抬起头时,轻柔的衣料从自己鼻翼飘然擦过,随即看见已经穿着整齐,刚披上外衫,正在整理仪容的清阑。 蔓华伸了个懒腰也缓缓站起来问:“醒了?” “嗯。”清阑似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随即看着蔓华,目光在他脸上逡巡,问:“你的脸……” “忘记了?”看清阑有些茫然的神情,蔓华忽然想到了自己先前的小算盘。 “我做的?” “也许是我醉了,自己挠的。” 清阑听后神色有些不安和愧疚,走到蔓华面前,伸出手指触碰已经结痂的伤痕,顷刻间恢复如初,“对不起。” “没,没什么……哎,你别这种表情嘛,看着我都觉得是我不好了。”蔓华完全没有了要捉弄的心思,因为现在的清阑看上去情绪很低落和无措。 “我有没有……有没有做什么?” “做什么?” “或者说什么奇怪的话之类的?”清阑试探地问。 “有啊。” “有?” “所以我要问你一件事。”蔓华颇有些认真。 “什,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为什么?”清阑下意识问。 “不对吧,这个问题存在本身就有问题,难道我对你不够好才让你有这样的误解?”蔓华表示有些苦恼。 “我是喝醉了,这些话都不可以当真的。”清阑不去看蔓华,对着水池闪烁其词。 “不过都说是酒后吐真言,所以我觉得清阑,你有什么没告诉我。”蔓华走近,继续说。 “没有。” “没有吗?比如我做过什么事伤害了你而我自己不知道的?因为我有些时候真的反应迟钝。” “没有,蔓华,你别多想了,什么都没有。”清阑投来哀求的木光,“我真的再也别喝酒了。” “行行,我不问了,不过你不必觉得喝酒怎样不好,因为其实醉了的你看上去很美很有趣。”现在想想,蔓华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地上扬。 “是吗?”清阑根本不愿相信。 “当然,我很喜欢嘛。”蔓华笑着说。 清阑却不知如何回答,片刻后转而问:“我们接着去哪儿?” “休息好了?” “嗯。” “那我们先出去吧,现在应该还有两个时辰关门了,找个地方落脚。” 当大门关闭时,所有外界来客不能在魔界中随意走动,几乎都会选择找到客栈之类的地方留宿,否则若在外被发现了,会被逐出去,大概百年没法进入。说到规矩森严,这方面大概只有妖界能与之相比。 走在外面,因为这是一条外来客交易往来的必经路,所以有许多妖魔鬼怪穿行其中,渐渐就修做街市了,两旁都是商铺小摊。其实在魔界,最有名最值得交易的就是他们的石矿宝石之类的东西,基本上外界所有用的上等武器装备都必要采用魔界的矿石宝石才足够坚固耐用,也富有力量。 但里面没有凡人,即便修为高的,只要还是凡胎□□,都不允许进入。因为魔界认为凡人是脆弱而不经事的,无法靠自身体魄保护自己,所以他们便个个生的老奸巨猾,诡计多端。总之就是智慧之间的较量,比不过也就不来往嘛,毕竟他们魔界的也很讲商业诚信,不屑于用暴力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像那些鬼怪,因为生前为人嘛,死后多加修炼,比之为人时还阴险狡诈。 不过也没办法妄加评判,都是所谓各走其道而已。 “清阑,要不然给你买把武器回去吧,平日里也没个武器傍身。”蔓华忽见右前方有兵器铺,便问 “我在魔界买兵器回去那里用啊?”清阑不觉有些好笑。 “带回天宫不行吗?” “带回去也可以,我给允瑛好了,他什么都没有。” “他天天跟书这些打交道,要什么武器啊。”蔓华摇头表示拒绝。 “我也是,怎么需要武器了?”清阑反问。 蔓华不假思索便道,“刀剑无眼,你不会伤他,难保他不会伤你。” “这话可没有说服力,蔓华。”清阑眼中带笑地回了一句。 蔓华想了想,妥协道:“那就都不要。”说完后,似乎又撇到什么别的东西了,神秘地问清阑:“清阑呐,你知道糖也会是苦的吗?” “嗯,好像凡间就有。” “魔界也有,而且是很特别的味道,我带你去尝尝。” 说完便领着清阑到一个小摊面前,此时有几个小魔孩在他们前面买,于是就稍等一下。但蔓华没有闲下来,继续跟清阑讲:“其实魔界原本没有甜的糕点这些,他们的糖都是带着苦味的,不过是因为后面与外界来往得多了,才渐渐有了甜的加工的食物。而直到现在他们都不会吃这些甜的糕点,甜糖之类的,好像生来身体就很抗拒,只愿吃苦味的糖。此外连当地的蔬果大多都以苦味为主,酸味参杂,尤其喜欢辣的东西,每日必须摄入辣味,所以魔界的辣椒以及制作一般没法相比。”蔓华顿了顿,“若不是你怕辣,连糖都有辣的呢,还有一些辣味果蔬,吃起来整个身子都通了的感觉。” 清阑听着,心觉得十分有趣,“在天宫的文献上还没有这些,我觉得我可以回去记录一下。你来当指导?” “当然可以。”蔓华欣然允诺,“之后再给你讲讲魔界的重口味。” “两位要点什么?”此时到他们了,摊贩开口询问。 “你稍等一下。”侧过脸问清阑:“你喜欢什么样的形状?” “嗯?” “他会用糖浆给你画出你喜欢的东西,这样比较有趣。” 清阑想了想,“那就一只猫吧。” “好的,请稍等。”摊贩一应下,就开始舀了勺黏糊稠密的糖浆出来在面前的光滑白净的石板上描摹形状,也就是片刻功夫,就画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简笔小猫,放上一根细签就算完成了。因为糖浆偏黑色,所以还觉得是一只黑色的小猫。 “谢谢。”清阑接过,蔓华拿出一颗宝石给了摊贩,说“不必找了。” 他们离开小摊继续往前走,清阑问:“你哪儿来那么多魔界宝石?” “先前月白给了三颗没用完,后面又抠了几颗。” “抠?” “反正我多的是,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蔓华避而不答。 实在说出来也不怎么光彩。百年前他来魔界完成任务,结果月白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将他困在魔宫,一时有些气愤,觉得他果然是伪装成小白兔的大尾巴狼。于是他从魔宫各个地方,无论是墙还是桌子椅子都抠了不少宝石放在身上,然后想办法跑了出去。之后月白就一个劲儿缠着他道歉认错,甩都甩不掉,当然,都是过去的事了,像月白这没皮没脸的,真是没招儿,而且蔓华确实觉得月白对他一直很顺从恭敬,打心眼里讨厌不起来他,所以也就罢了。 “不知道月白在没在魔界。”蔓华如此想也就随口问了。 “没办法知道吗?”清阑抿了抿猫耳朵,感觉是苦,但吃到心里却很甜。 蔓华随意找了个路过的魔界兄弟问:“足下可知你们月白君主是否在魔界?” 结果那魔界兄弟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地反问:“你谁啊,还想知道我们月白君主的行踪。” “所以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知道还在这地方混?再说了,我们月白君主何等至高无上,岂是你这等外界来客相见便能见的,我在这儿活了上百年,也没见过咱月白君主。再说你随便找个兄弟问问,谁见过。”说问就问,这哥们儿扯着嗓子一喊:“各位兄弟们,有谁见过咱月白君主啊,这有个外来的要见咱君主。” “没有。” “咱魔主什么身份,至高无上。” “就是,也不掂量自己什么身份。” “真以为进了魔界就不得了了吗,痴心妄想。” …… 这此起彼伏的不屑声讨让蔓华只得无奈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以后不来了。”说罢拉着清阑正要离去。 忽然前面上空中挂过一阵强风,随风而来的是一阵空灵悠远又十分神秘的乐声,当乐声一响起时,众魔伏地不敢抬头,就连从外界来的看到这场面也不由得跟着趴在地上不动。 蔓华颔首看着。 前方朦胧的青光移来,变得越来越皎白,在这光中,有一桌可容纳数十近百人的正方形轿辇,轿体七彩宝石镶嵌其中,四面有薄如蝉翼的黑纱遮蔽,一前一后各有六名壮如岩石化身而来的大汉抬着,大汉的目光都充满着野性的光芒,又像是壮硕无比的野兽化身而来,他们不是踩在地上,而是在空中抬着轿辇用稳健的步伐缓缓而来,乐声也因为他们的靠近而变得清晰富有蛊惑力。 黑纱被风轻轻撩动,可以隐约看见坐着一位男子,但又看得十分不清。 整个气氛庄严肃穆,带着不可挑衅的绝对气势。 轿辇来到蔓华他们面前,半蹲下来,里面传来飘渺却又十分野性的声音,“二位远道而来,怎能说走便走,请入轿。” 蔓华拉着清阑一步步向中间走去,越走越高,像是有一条无形的通往轿中的阶梯。 等上了轿中,轿辇消失,下面还是一阵沉寂,随后听到有谁问:“那是……魔主的轿辇吧?” 这一问,顿时打破了所有的静寂,一时间整个街市喧闹得不行。 第66章 画中男子 里面月白身着一袭泛着水光的黑色锦衣,稍稍斜靠在后面的栏杆上,皮肤白皙胜雪,修项秀颈,姿色天然,看似明眸善睐,实则带着一股专注的野性力量,浅淡雾质的樱粉薄唇噙着淡淡喜悦。 “你就是这样威慑你的子民?”蔓华寻了旁边儿的位置拉着清阑坐下。 “没办法,坐到了这个地位。”见他们入座后,月白稍微正襟危坐了起来。 “也对,瞧瞧那些个个魁梧壮健,跟吃岩石长大似的,而再看看你,弱不经风,还是不露面的好,塑造形象是吧。”蔓华调侃他。 “体魄很多时候没有太大的干系,对吧,清阑圣君。”月白装得一副乖乖的样子跟清阑打招呼,清阑也回之一笑,道:“月白君主确有独特的魅力。” “主上,清阑圣君第一次来魔界,需要我……” “不需要,谢谢,我带来的自己照顾。”蔓华直截了当,他可没忘了上次在碧水龙宫见了清阑之后,月白莫名跟他说:“我喜欢清阑圣君。”当时蔓华有些懵,就听得他继续说着:“感觉好温热好软,主上,是他真的可以哟。” 说的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哦。”月白只得应下,又问:“真没想到主上会主动回来这儿,是想好了留在魔界吗?” 此话一问,清阑糊涂了,“什么意思?” “就是主上更喜欢魔界,不回天宫了。”月白坦白,“清阑圣君也留下来嘛,跟主上在一起。” “等一下,你怕是有点误会,这次我不过是带清阑过来游玩。至于你之前提的,我没考虑过。”因为有清阑在,也不好跟月白打太极一般,只有直截了当了。 月白目光暗了一暗,但随即便恢复平常,道:“时间还长呢。” 话落后,他们已经到达魔宫内侧,是寻常身份不能进的地方,此刻差不多已经关了大门,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月白掌着萤火,陪着他们进了两道大门,到了偏里的一排房屋,大概有四间屋子,回廊环绕。 这是上次来蔓华选择入住的地方,相比那些个宫殿敞亮华丽,这里的偏僻安宁更让他可以好好休息,总算没有镶嵌宝石,看上去是个跟鬼城屋子差不多的住所,但修建陈设还是较普通的更为讲究一些。 “还是没有什么侍从啊?”蔓华问。毕竟连掌灯这件事还要月白来做。 “需要吗?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随时喊我就好了。”月白很真诚地回答。 “你成日里不管魔界正务,来伺候我们?” “没关系,反正基本也不需我出面。”月白一脸轻松。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回廊,月白说:“主上和清阑圣君住这间屋子,我住右边的这间。” “等一下,我跟清阑住一间?”蔓华似乎有些不明白其中意思。 “对啊,反正我就收拾了两间出来,刚好。” “没有你,的确刚好。” “主上?” “是这样的,月白,我跟清阑……怎么说,需要独处,你懂吗?”蔓华开始讲解,月白点点头,“所以给你们安排一个房间嘛。” “我们这个独处,是不能由外界打扰的那种,对不对,清阑。” 清阑只点点头。 月白想了想,加之蔓华一直在给自己暗示,忽然就恍然大悟了:“我明白了,主上。”略带欣喜地说:“我不会前来打扰,给,这个光。” 蔓华接过萤火,月白就退了几步,从刚才进来的大门出去了。 “他明白什么了?”清阑奇怪地问。 “不知道,大概是知道我们都喜欢单独住吧。” “月白真的不管魔界的政务之类的吗?”清阑有些好奇,因为实在各界实在没有这样的列子出现。 “其实这个魔界没有他一样可以照常运作,但是又不行,就类似是一个信仰,一种无条件无保留的寄托。” “那月白平日里做什么呢?” “开始我也很好奇,后来发现他原来在养魔兽。” “养魔兽?” “对啊,就是用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地域养。因为魔界其实很大,但他们住得十分聚集,所以有很多山川河流都空出来,他就在那些地方做着这样的事。” 讲到这有趣的地方,两个丝毫没觉得站在这黑黢黢静悄悄的外面说话有什么不方便。 “什么样的魔兽呢?” “见过几只,其实跟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些上古凶兽很相像,也许就是它们的后代也说不定。” “蔓华,我觉得……” “担忧对吧?其实我一开始也那么想,所以问他为什么要养这些,他告诉我,一开始是不甘和复仇,但后来发现行不通,到最后却变成陪伴了。” “是对天宫的不满吗?” “也许是,但他身上已经敛去了那样的锋芒,当他跟我说几千年上万年都是与那些魔兽相伴时,多少有些为之动容,因为我比他幸运。” “为什么?” “因为活了百年就遇到你了嘛,陪我成长,再到后来那些很好的相遇,我们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清阑温然一笑,眼中含着水光,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还有不让月白和我们一起住是因为,我要夜访魔宫。” “现在?” “嗯。” “很难不被发现,毕竟我们进魔界他都知道。” “只要不被任何一个魔发现就好了,月白可以随时通过他们知道我们的处境。” 清阑点点头。 其实比起鬼城来说,魔宫算是构造比较简单,因为能接近魔宫的已经是身份比较特殊的了,大多是在魔界比较有地位或是权利者,不像鬼城,随便哪个都能说“我要见你们的孜婴大人,有宝贝”,就真的可以见着,当然若是来糊弄的,走着进躺着出也是常事。尤其现在大力发展,更是容易来往,所以不夜城最私密的地方的设计还是很复杂的。 魔宫就是十进十出的格局,第八进和第十进是没有任何用处,只是为了体现将第九进圈起来的这种感觉,就算是整理了出来,也相对比较简陋一些,他们处于第八进。整个魔宫他没有仔细看过的就只有这第九进的三间屋子,当时月白就说里面是一些与魔界不想干的东西,蔓华就没有去看,不过现在想想,这个倒是最值得一看的。 第九进四面都被设了结界,蔓华打算直接长驱直入,清阑却道:“硬闯的话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动作要快,我们一起破这个结界,里面只有三间屋子,我能很快看完,而且,我就是要让他知道。” “好,行动吧。” 找到最为薄弱的地方,在上方,他们同时施法于一处,很快结界破,蔓华一闪而入,先进最左边的屋子,与此同时拿出魔界的透明无色宝石催动发出白光照亮整个屋子,里面空无一物,就连墙壁也光滑不着痕迹。 清阑此时在外面守候,蔓华一个闪身进入了第二间屋子,独独在最里面有一副画,蔓华本是快速扫看的,但心里的异样熟悉感让他不由得停在面前,多看了几眼。 这幅话并不大,正常可以卷起来拿走的尺寸。背景是在山间,夜色如水,月色皎洁,在悬崖边上坐着一位长发飘扬,一袭黑衫的男子,他的身边蹲坐着一只通体黝黑的小狼,耳廓两边发白,鼻头一周是白的,四肢爪子一圈也是白的,温顺地似靠非靠在男子身侧,男子一手放在它的头顶上,他看向的是无尽的黑暗,所以并不知他的容貌或是神情,只觉得他应是玉树临风之姿,器宇轩昂之态,此刻却在这月色之中显得略有些悲凉,而小狼因为是侧坐着望着黑衣男子的姿势,所以看的出神情有些悲恫。 当时是怎样?好像是听着林间沙沙摩擦出的风声,脚下沙石簌簌往下掉的声音,月色如水,洒在身上就好像飘着无数细雨落在身上,发丝不湿,浸入了皮肤而已,衣衫不寒,冰冷了身体罢了…… 蔓华此刻就是这样的感觉,身临其境般。 哎,就算时隔这么多年,那种感觉还是记忆犹新呢。 陌生对声音又出现了。 那是他的感觉,这是他的感悟,与蔓华无关。 你是谁? 蔓华在心中再次发问。 “怎么了?”清阑见里面半晌没有动静,有些担忧走进来看,一看这幅画,顿时觉得里面的小狼挺眼熟的。 蔓华没有得到回应。 “你究竟是谁?”蔓华这次直接问出声了,因为之前已经对他的话有所回应,所以绝不是听不到,而是不回应,这叫他有些不乐。 仍然没有答复,蔓华神色变得严峻起来,若非清阑在一旁伸手搭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可能就直接把这画给烧了。 “别急,还有一个房间,看吗?” 蔓华点点头,和清阑走出房间,那时,一袭黑衣的月白就在回廊等候,他们一出来,月白就看向蔓华,却不敢上前,只唤道:“主上……” 第67章 夜星仙逝 “别这样叫我,我承受不起。”蔓华顿了顿,已经算是比较冷静地问:“画中的男子是谁?” “是主上。” “你的主上是谁?” “是你。”月白回答得很真诚。 “你的意思是我是画中的男子?” 月白停顿了片刻,才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从第一眼见你开始,就认定你是我的主上。” “你凭什么这样认定?” “因为我是主上用自己精血喂养出来的,多次用元灵助我修炼,主上的气息我一下就能感觉出来。” 蔓华觉得挺好笑的,竟然从哪个时候就已经进入到自己身体里了,而自己毫无察觉,甚至到后面发觉了,竟还以为是引厉。“既然如此,你讲讲我过去。” 月白此刻却停顿住了,神情明显是不愿说的样子。 “为什么不说了?”蔓华此刻还略显沉静地问。 “当我第一次见到主上,发现你什么都不记得,心里挺难受,后来渐渐发现,不记得反而最好。真的,为了主上的安全,我不会说也不能说。” “为了我的安全?” “主上,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有我陪着你,有清阑圣君,你还可以去鬼城找孜婴,只要不回天宫,我们一起去哪儿都行,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蔓华看着月白,月白神色哀婉无辜地回视蔓华―― 蔓华无言拂袖而去。 “清阑圣君……”月白看着蔓华离开的背影,又看向自己身旁的清阑,投去求助式的目光。 “真的不能说?”清阑再次确认地问。 “我比谁都希望主上能摆脱过去,像现在这样自在。”月白无一丝保留地坦白。 “你能否发誓绝不做伤害蔓华之事?” 月白点点头,毫不犹豫道:“若我心有一丝伤害主上之念,有一点背叛主上之意,便叫我堕入无尽深渊,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清阑抿了抿唇,神色复杂,片刻后道:“我去看看蔓华,你先好好休息。” “拜托了。” …… 蔓华坐到了屋顶上,抬头看不见有星星,但有一轮半月悬挂在天际,夜幕低垂,月色如洗,宁静的夜,清凉的风…… “在想什么?”清阑到蔓华身边,挨着他坐下,问。 “我在想我以前过得挺糊涂的。”蔓华幽幽开口道。 “糊涂?” “若我真的仔细去想一想,从下凡遇溟川之怒时重伤,上天宫过留仙池后失了浑身发力,再到现在听见这些奇怪的声音,他在借我一步步复活,占用我的身体,借用我的元灵,这并非引厉可以做到,因为他一定早已在我的元灵上,又到了我身体里。我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侵入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将我取而代之。” “我们本就没能带着恶意看待生活的一切,所以只能防不慎防……蔓华,你觉得是自己吗,自己的前生,在体内慢慢苏醒。” “我也在想,能如此与自己的身体契合,完全融入,若非偶尔有奇怪的发声之外,真的十分自然且和谐。但是我现在有些害怕去知道真相;如果真的是我的前生,那会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遭遇,又是怎样死去……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我。” “如果是你,不管是怎样的你,也就是你而已。”清阑拉过蔓华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上,问:“你能感受我手中的温度吗?” 蔓华侧过脸,看着清阑,应了声:“嗯。” “你能看清我的容貌吗?” “能。” “什么感觉?” “温暖安心。” “这便是活着。只要你活着,便可以任意感受这世间的一切,所有的情绪也只有你自己能掌控。而只要你好好的活着,生而为你的事物永远不能被夺走,比如你的身体,不容侵犯,也不可被取代;而当你好好活着的时候,会不惧过去,因为只想珍惜当下,属于你的如何都抹不去,爱你的永远放在心头,所以不惧前行,蔓华,我知道你一直都这样做,别迟疑,以后要活得更加美好。” 感觉到鼻子发酸,眼睛发热,蔓华一时难以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道:“我以前没这么脆弱的。” 可他生来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以至于比什么都敏感。 “你小时候很喜欢哭啊,摔伤了哭,丢了东西哭。” “你在唬我,就算怎么摔倒受伤也会马上好,才不会像凡间那似玻璃做的小孩。”蔓华忍不住反驳。 “可能那时的你也觉得哭是件很好玩的事吧。”清阑说着,仿佛思绪飘向了远方。尽管蔓华已经记不得那些事了,但听到这话却有种莫名的认同感,大概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觉得的。 “清阑,你真的好了解我。”蔓华感叹,大概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但我却不怎么了解你,是不是因为这个而让你觉得我并不喜欢你?” 忽然问这个问题,清阑神色有些收敛,道:“怎么又说到这上面来了。” “不能提吗?” “因为是醉酒的话。” “哦,好。”虽然这么应允,但蔓华心里多少还是在意着的。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继续坚持弄清真相?” 蔓华叹口气,缓缓道:“说真的,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在事情崭露头角之前可能都会束手无策。” 月白不愿说,的确没法,能让他大大方方看屋子里的东西,也表明并没有什么用。那么且行且看吧,事情发生总有解决的办法,他该不去畏惧,反而带着些许期待等着那一天的到来,身体是自己的,命运也是握在自己手中,还有什么不敢去面对的,又有何所畏惧。 “接下来我带你在魔界玩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去鬼城玩玩,怎么样?” “好。” 这是一千多年来第一次与清阑在下界可以如此洒脱的游玩,曾经的日子也自由快乐,却总不像现在这样脱离了天宫的管束,可以不去想那些个什么使命任务,而是自由自在地随心所欲一番。确实,这曾经是他们的一大缺失,所以珍惜当下,就算是再无止境的生命,也难免不会因为不间断的意外而留下遗憾。 在魔界逗留的大半月,一日他们正在露天采石厂看采集天然宝石,中间清阑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是蔓华明显可以感觉到的,询问为何。清阑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说了,也就是这句话结束了他们的这一行程。 他说:“夜星仙子的绿水晶碎裂消失。” 这意味着什么? 蔓华赶到天宫极寒之地,雪渊之上时,夜星仙子的身体已经变得有些透明,身体像是一点点细沙一般在慢慢消失,旁边躺着迷知,正在沉睡之中。 “夜星仙子?”蔓华过去几乎不能触碰到她的身体,了无生机,毫无生命迹象,即便蔓华施法也无法唤回夜星仙子的元灵,说明早已消散了…… 最后,蔓华带着迷知回了天宫,到了自己住所,托清阑帮忙照料,自己去了善邢司问清真相。实在不明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明明还有几十年就可以出来了,当初并不是死刑,中途为何会出现意外。 “这极寒之地的事没有谁能说得准,且雪渊之上是连信息都无法对等的地方,实在不知是为何。可以考虑夜星仙子历劫之后本就法力大减,耐不住那般极寒殒命也是勉强不得的。” “什么狗屁不通的解释。”蔓华一怒之下差点儿要把善邢司掀了。 “明君明君,请勿动怒,不如去问问天帝,毕竟咱们都是按规矩做事,确实什么都不知啊。” 蔓华后去了心玉殿,天帝的仙侍汀也羽君在外等候,似已经得到命令一般不做阻拦。 进入心玉殿,蔓华行礼后便问:“天帝,您可知夜星仙子已仙逝?” “就在不久前获悉。” “臣想请问天帝,夜星仙子是流放之刑,三百年豁免,为何中途会有这样的意外?” “蔓华明君似乎很气愤,就像上次一样,不明为何要罚夜星仙子而赦西海三殿下。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 “一样?” “承担自身的业与果。” “可是天帝,去往雪渊之上不正是夜星仙子对自身的救赎,可为何还要她的性命,若是明明知道没有活路,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判下死刑,这样做未免显得天庭过于两面三刀了。”蔓华已经不顾忌所用措词。 “若是夜星仙子从雪渊之上走出来,蔓华明君可还有今日的质问?”声音安之若素,依然不急不缓。 “自是没有。” “那为何走不出,却要前来质问呢?” “正是因为这样,才来请问天帝,为何夜星仙子会消逝?” “换句话说,是否能受完刑罚而重回天宫,都是夜星仙子自己的决定和命运,两种结果都有可能发生,如此,蔓华明君觉得天庭所为不法之处何在?” 蔓华稍稍平静下来,道:“天帝不是主宰着一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 “原来,蔓华明君这么看待昊。”这声音略带几分笑意,“那此刻你是否觉得自己的命运是被昊所掌控着?” “臣希望不是。” “既然如此,可夜星仙子一事,蔓华明君又希望昊掌握她的命运,是为何?” 蔓华无言,还是一如既往,他说不过天帝,无形之中被压制着。 “谁都希望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可不是谁都做得到,蔓华明君,你说对吗?” …… 这是一场已知结果的辩论。 为何每次都心有不甘心有不平,却只能堵塞在心中无法发泄,也没有任何理由释放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翎雅,夜星仙子知道自己面对着死亡境地时如果有所挣扎,是否身处绝望的境地之中;莲上剜去自己的双眼是否在愧疚之余,还在被天规潜移默化地支配着…… 莲上―― 第68章 迷知下凡 蔓华回到了住所,那时清阑已经对迷知施救,将她安置在一间屋里。 看着迷知沉睡疲惫的面容,蔓华不由得皱眉道:“当时夜星仙子被罚,迷知非要跟去,大概只有她知道这些年夜星仙子遭遇了什么。” “其实我们真的很少有生死别离,所以每一次才会觉得如此痛心,觉得不可思议。”清阑缓缓开口道,“毕竟我们只有一条生命,凡人年限虽短,却有无数轮回,就算做了那不见天日的鬼,倒也比谁都更明白午夜时分大地安宁祥和的模样。” 蔓华闻言看向清阑,问:“清阑想做凡人吗?” “我从不敢想。但却又觉得很多时候像凡人那样活着也挺好,知道自己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年华就那么短暂,所以要放肆不顾一切地去爱,就算爱而不得,也就几十年的时光,下世,下下世……再从头来过,也许曾经的所爱又来到身边,那时刚好遇见,正好相许,终成眷属了呢。” “凡间有云,百年才能修得同船渡,千年才能修得共枕眠。” “若是有结果,百年千年,万年又有何妨。”清阑摇头叹息:“一别韶华,归时落花;此去永生,终不知哀乐。” …… 清阑去了金铭楼,蔓华留下候着迷知。大约八个时辰之后,迷知醒来了,化作一姣美女子,长颦减翠,瘦绿消红,颇有些虚弱之态。 “迷知谢蔓华明君相救。”迷知行礼谢恩,蔓华让她起身坐于自己对面,问她:“可还有那里不适?” 迷知微微摇头,道:“只是身体略有些疲乏。” “你需得多加休息。”蔓华顿了顿,道:“你是否已知夜星仙子仙逝了?” 迷知只低头拿着手帕抹着泪花,无语凝噎。 蔓华见她如此,已不知该如何问起,但良久后,迷知止住了落泪,细声细语道:“夜星仙子日日夜夜受着煎熬,放不下西海三殿下,身体每况愈下,终日忧愁悲伤,却终究没能走出那冷冽残酷的雪渊。” 蔓华叹了叹气,“都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但就算发生在仙的身上,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迷知泫然欲泣,哽咽无语。 “曾经我院中的仙鸟仙兽大多去了各界,少数还在天宫的风青山修行,你若愿意,不如跟我继续修行,以后找个去路。” 迷知感激涕零,“蔓华明君的恩情,迷知不敢忘。只是天宫乃伤心之地,我……我已不愿留下。” “这个无妨,你愿去哪儿?凡间还是妖界?”之所以没有提魔界和鬼城,实在是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于迷知这样的女子。 “若是可以的话,凡间便不错。” “好,我也不放心你在凡间没有落脚之地,你素来喜好安静,与世无争,不知衍宁少真君哪儿你可愿意去?” 迷知点点头,“若衍宁少真君肯留,自是愿意的。” “那好,你先好好休息,我现在去办。” 蔓华说着便起身,迷知亦起身行礼拜谢。 蔓华先下了凡间找衍宁少真君说明此事,得到允诺后又上来书呈行事处,大概十二时辰之内便可以得到答复。这行事处是“行天地间的事”的简称,主要负责的是上下界来往调动,不走这一道程序,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以前除了偶尔偷偷上下界外,这些规矩蔓华都是遵守着的。 “送迷知去了嬴南山,我也就去鬼城了。” 在金铭楼的二楼外廊外,蔓华倚靠栏杆,对屋里正整理文献的清阑道。 清阑停下了动作,问:“要去很久吗?” “我随时可以回来,只是想去鬼城待一段时间。” “哦。”清阑接着翻阅书卷。 “真的不和我一起?” “没办法,这些事交给允瑛做确实太勉强了。” “在凡间就算是当朝宰相每年也有几次假,你这可是日日如此啊。”蔓华双手抱于胸前,道。 “天帝也没有休息日啊,更何况我们前段时间还一起去玩了嘛。”清阑顿了顿,“而且,很多时候没有事做觉得时间挺难过的。” 蔓华不置可否,毕竟对他来说四处玩也算是做事了,还挺累的。 “对了,我见着风亭了。” “哦,他好像总往清莲府跑。” “嗯,他打理清莲府比对待自己的住所还细致认真,刚不久进去时还见他在打理花园,和淼宁一起,像个快乐的农家小伙儿。”现在想起风亭头戴斗笠,四面轻纱垂下,弯腰勤勤恳恳的样子还觉得有趣。因为风亭生于天宫,几乎很少去下界,所以自小习惯于天宫的环境,换到了清莲府,觉得颜色辣眼,气味刺鼻都是很正常的反应,一定要遮住眼鼻才好,许多与他相似的仙家都有这一点问题,难得清阑没有。 “莲上仙君还未归来。” “嗯。”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继而问:“想过去找他吗?” “大概他也不想,所以这样静静等候挺好的。”提及这个,气氛难免竟有些凝重和尴尬。 “嗯。” 此后便没有再有过对话了。 蔓华转身眺望远处,看着一幢幢白色的亭台楼阁,可以望见远处最高最为笔直的便是他们常去参加朝会的中正殿,位于天庭的正中央,上仙的办事处也就在中正殿附近。金铭楼位于天庭的南面,还有许多文官平日里处理公务的楼阁也相隔不远建立,心玉殿位于天庭正东方,天帝若不在中正殿,基本就是在心玉殿;留仙池就在心玉殿往后百里处。北面西面都设立了许多机构,比如善邢司,御判司等在北面;许多武职类天官官留在西面,还有天牢也都在西面。天庭以外许多地方用来做了各天官的住所,其余大多数的仙山仙湖之类的都是空着鲜少有谁往来。 也就是现在,蔓华还能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天宫的构造,平日里都没去在意过。 “怎么不说话了?”清阑似乎整理妥当了,一边走出房中,走到蔓华身边,问。 “就是在想,大家一直忙忙碌碌,为的是什么。”蔓华说完后,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又在想无聊的事了。” “这个问题……如果再想想大家无所事事,为的是什么,可能就比较好理解了。”蔓华投去好奇的目光,促使清阑接着道:“忙是一天,不忙也是一天,有所作为是一天,无所事事也是一天,所谓时间堆积成日子,日子成了生活,若是活着,总要去过,所以不为什么,也就各有选择过这一天罢了。” 蔓华对清阑这般认真解答的模样颇觉有趣,“清阑,你若开设了讲坛,我一定会去听。” “现在没有这个能力,不过……” “不过?” “南方弗乙祖师听过吗?” “没有。” “有一次得幸听了弗妥山的弗乙祖师的一次讲法,心中很是动容,心想若能做那座下弟子也是十分有幸的。”清阑讲得真切,蔓华好奇问:“什么样的讲法会让你这般向往?” “于我有用,却不一定适合你,不说为好。” “那你何不去试一试?” “现在?……下不了决心。” “为何,你不是很喜欢吗?” “因为要舍弃的……有点让我下不了决心。等下若你要问我是什么不能舍弃,我不会回答。” “清阑,你总这样叫我心生好奇却不满足于我。”蔓华一副哀叹无奈的样子。 “但你也总是转头便失了兴趣。” 被这样毫无保留地指出来,蔓华稍微有一些窘态,故作姿态地问:“有吗?” “大概没有。” “真的?” “……” 后面蔓华去了留仙池,那边还是仙气充盈,几乎看不清池中模样。 “这么久过去了,不肯原谅自己,还是不肯原谅我呢?”蔓华面对这白茫茫的一片,楠楠道。 大概站了一个时辰有余,想了许多事,在凡间的时候,在天宫的时候的事…… …… 等上面批下来大概算日子也是三天之后了,蔓华带着迷知下到凡间,直接去了嬴南山,托付于衍宁少真君,之后自己去了趟被掩埋百万亡灵的地方,水华都。 皇城被各种草木也掩盖,原本的建筑也被掩映其中,看不太清。谁能想到曾经繁华的泱泱大国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生息全无。外界都传是有邪祟吞了这国家,从未有谁敢进来,事实也是如此。 总归落到这个地步,所以想要走出这深埋着的土地,还是要努力向上爬,哪怕吞不下这怨气,也得先爬出来才行。 现在蔓华明显感觉下面的亡灵减少了很多;走出黑暗,向往光明,抛开过去,展望未来,这大概是人最基本的求生欲,也是他们如此顽强的缘由。 那么,借助所有的力量摒弃怨念,只顾让自己逃离此地吧,这是最难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第69章 鬼城改革 鬼城改革之初,大力发展知识,宣扬做一个智者,孜婴斗志昂扬,召集群鬼开了个誓师大会,顺便听听下面的意见,于是下面就有小鬼问了。 “孜婴大人,我做人时都不怎么机灵,做鬼到现在还没学会笑呢,您就要我哭,有点难啊。” “奇怪,这跟你哭不哭有什么关系。” “哎,每次提到念书就想到我那家中的老母亲,临到死也没等到我考出这个村儿啊。” “行了,不是理由,驳回。” 另有小鬼问,“孜婴大人,做人念书就行了,做鬼还念什么书啊,我们又不想要黄金屋也不想要颜如玉。” “瞧你这点出息。” “做个没出息的鬼挺自在的呀。” “不求上进,驳回。” 此时换了个小鬼问:“孜婴大人,听说念书第一堂课就要让自己学会打扮自己,每天要收拾得利利索索的,不能像现在这样蓬头垢面,青面獠牙,张牙舞爪。” “是啊,有何不妥?” “恕小弟直言,这做鬼就这么点好处,您都给弄都没啦……” “闭嘴,就你了,从明儿个开始,还这幅德行打扮直接下油锅。” “啊……” …… 这一个个问得孜婴不耐烦,剥夺了他们发言权,直接来宣誓。 “孜婴大人。”有一小鬼小心翼翼地举手。 “说了闭嘴了,干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憋好久了。” “说。” “念书是什么意思啊?” 卒! 宣誓词是这样的:“我生而为人,死后做鬼,但人有上进之心,就算做鬼,焉能没有?!我们不比美丑,不是比不过(下面小鬼吐槽:就是比不过),只是美在心中,美在智慧,我更为骄傲。所以,在此,我宣誓,誓要做天底下最有文化,最有学识的那只鬼。努力,奋斗,冲啊――” 这词是孜婴编的,本来庭冶君编了一套十分优美富有哲学的誓词,但后来经过摸索,孜婴说下面那些小鬼没什么文化听不懂,就要弄这种简单粗暴一点的,最实际。 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抢来的几位教书先生那时还在适应做鬼,所以什么都做不了。 后面,先生终于可以出动了,加之从凡间以各种手段带回的大量书籍,在之前修好的三个大学堂开始实践了。 不过这过程也挺混乱艰难的。比如刚开始有几个小鬼第一面见着教书先生,不仅在学堂上,还四处讲:“哎哟哟,这个是我抢回来的教书先生。”并附带详细讲述其过程,每次耍赖的时候就说:“先生手下留情,当初我扛您奔出二百多里地才把您抢回来的呀!”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没法儿传,这课没法儿上,毕竟连尊严都没有了。 后来当然是上头出面,把那几个小鬼倒吊在冒着青烟的油锅之上,挂个七天七夜,小惩大戒。 遇到耍赖打横,死活背不了文章,学不进东西的鬼怎么办呢?完不成先生的任务,绕着溟川跑十圈,一圈可能跑个一整天,最开始有的愿意跑也不愿意学,毕竟想象中溟川没有多大,结果没跑过五圈已经感觉要死在溟川河畔了,但是不能停,完成不了就倒挂仓夷山山林,叫那些鸟来啄食其身躯,一点一点,直到求饶马上下来背文章,当天背不下来继续…… “我们要用野蛮来应对行为粗俗,我们要用残暴来解决精神文盲。”这是孜婴后期打出的口号。 总之在近三年的时间,整个鬼城都几乎不与外界来往,专门闭关治疗这些“疑难杂症”。到后面开放之后,到鬼城里面的外界来客皆觉得是有那么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至少妆发上好多了,结果在街市还真发现有整理发容的店。 到现在,你进鬼城,不管是商铺店家还是行走小贩,都出口成章,随便给你整两句诗没问题。 腹有诗书气自华嘛,个个自信得挺胸抬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抹着粉,不会收獠牙的在上面画上各种漂亮的画或是涂上好看的颜色。穿的至少不会坦胸露背或是破衣烂衫,完整度还是挺高的。 “不夜城有三十二间学堂,原鬼城有十七间,教书先生近百名,轮番在这四十九间学堂教授学业。每天早上上一个时辰,晚上两个时辰,每个都必须参加,还根据各种能力分出来了各种班,许多制度都十分完善了,蔓华,你觉得怎么样?” 孜婴领着蔓华在鬼城四处走走看看,虽然现在还不是学习的时间,但看看生活中的各位小鬼们也可以明显感觉到其中质的飞跃成长。 “确实不错,再这样下去,快赶上魔界了。” 孜婴嗤之以鼻,“我们是正规发展,不屑与那些个歪门邪道共语。” 蔓华也不接他的话,继续道:“都做过人,所以对凡间的一切接受很快,多去凡间学习学习,现拿现用。” “必须的,这些家伙身体不行,修炼自然跟不上,定期有运动项目比如蹴鞠比赛,拔河比赛之类的。” “这个好,要不然每天早上一个时辰念书,再加半个时辰的晨跑。” 孜婴点点头。 当初他立下早上一个时辰念书,晚上两个时辰的时候,一个个叫苦不迭,都说做鬼不仅比做人难,还累得好多,嚷嚷着不想做鬼了。 结果上头不知是谁发话了:“行,一个个都滚去地府那边,看看你们这些个歪瓜裂枣老弱病残的,地府还收不收。” 太打击自尊了吧! 但是现在回头看看以前的自己,没有谁不是一脸厌嫌,根本不愿回首,对着后面进来的新鬼进行妖魔化训练,致力于最快打造出配得上鬼城体面的仪容仪表。 走得累了,孜婴带着蔓华随便找了个酒楼坐下歇息,要了两壶酒。 “我看你现在呆在这里很开心嘛。”蔓华一边小酌,一边说。 “对啊,多亏有你,当年不杀之恩,助我做上鬼王之位的再造之恩。”孜婴笑了笑,噙了口酒,细细咽下去。 “忽然这么客气。”蔓华持杯喝了了一口,觉得这酒清淡如水,又淡得不如清阑的滋味,他一向觉得若是喝酒能如喝水一般,倒不如真的喝水了,于是放下酒杯。 “咦,我曾不是这样吗?” “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好啊。”孜婴拭目以待,“如果你还能记得的话。” 蔓华指尖轻叩桌面,银链落在桌上发出清脆声音。的确,他记不清了,零零碎碎的记忆说不清道不明。 稍等片刻后,孜婴才笑道:“要不然……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 一具白骨,满是悲凉。被扔在这山间已经数月有余,他感到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原来做鬼也免不得还有一死。 他不懂修炼,无力与山间老鬼抢食,只能在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晃晃度日,他已经决定就这样死去了,没有资格转世轮回,没有力量存活下来,对这个世间而言,他的存在的确毫无意义。还好死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山洞可以容身,静候最后的死亡。 那夜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似乎天在咆哮,震耳欲聋的雷声快将他的骨头震碎,电光石火间他的身上白中显露着青光。 是要宣告他的终结吗?真是太好了。带着这样绝望和心死,他看到了从狂风骤雨中跌跌撞撞而来的一个五岁大的孩童,雷电在他身后交加,他冲了进来,并没有发现在最角落的他,那孩童表情如此可怖,又似痛苦不堪。 这不是普通孩子。他一眼就能明了。 片刻后,孩童做了个举措叫他惊慌失措。 因为浑身痛得难受得难以自控,孩童在地上打滚嘶鸣,而后竟在发力,像是要将体内的什么都集聚到一个地方,到他的右手。再之后,左手用力毫不迟疑,大喊着一下将右手拧下来扔在一旁,顿时没了声音,只有外面愈发振聋发聩的雷鸣音。 这新鲜的血液的味道好香甜。他动了动,不知那孩童是否咽气了,想要前去查看,还没等爬了两步,那孩童动了动,似神智不清地爬了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洞口,冲进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这一幕就像是一场梦一般,但鬼是不会做梦的。 新鲜的血液,香甜的血肉……叫他难以自制,一步步爬过去,指节抓住那截胳膊,就这么生吞啃食了起来。 若非吃了四分之一不到便觉得浑身难受疼痛得要命,像是有什么在刑罚自己的躯干,好久没有的撕裂般的疼痛感,叫他晕厥了过去…… 大雨直到第三天清晨才停,雨停后,再有一阵太阳出来,这支手臂的气息吸引了大量的鬼,但也只有到夜里他们才敢出来循着味道找到了山洞,他那时刚刚醒来,却不愿让出这支手臂,将他压在身下,任凭他们怎么摧残自己。 后来他实在忍受不了,喊叫了一声,竟不知那里来的力量骤然将周围鬼怪都击退了。 浑身充盈着力量的感觉,是这手臂带给他的吗?他有点不可置信,竟然下不了口了,只将手臂埋在山洞的泥土之中,睡在上面,也觉得心安了。 他生前本就没得到过什么,惨死之后更不想拥有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有想要好好去珍惜留在自己身边的东西。 所以谁也不能抢走,带着这样的决心,来自于不知名的力量,果然没有谁能动他们一分一毫。 直到那个孩童再次出现,他是来找自己丢失的东西的。在得知自己手臂被他食了部分,本就已经恢复清明的眼神又渐渐变得浑浊起来,似动了杀心,但他当即说了一句话,让他犹豫了。 当时他趴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角说:“救我。” 不明白这句话为何起了作用,但确实没有杀他,而是带着自己的手臂离开了,从此他便寻着那孩童的气息,跟随着他,即便白日不能出来,但夜晚赶路总是来得及的。时间一长,竟也得到了认可,走得亲近了些。 “所以当初为什么不杀我?”孜婴问。以前没敢问,后面没有机会问,今日他倒终于问了出来。 蔓华一手支在桌面上撑着下巴,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你很可怜?” “当时可怜我吗,我不信。”孜婴知道蔓华是记不起了,便接着道:“但知道我身世后,大概你是这样想的。” 第70章 遥丹归来 小时家境不错,虽做的是小本生意,但衣食无忧。却在六岁那年失去双亲,家中无长兄,藐然一身,几经周转,因为生得眉目清秀,容貌不俗,加上天资聪颖的他在八岁那年进了戏园子讨生活。 跟随师父去了京城戏班子,虽师母刻薄,师父倒待他们豁达,所以日子过得不错。就是他讨厌唱戏,更讨厌跟这些个达官贵人逢场作戏,皆道他清高,才情出众,却难得叫他服服帖帖。 事情的转折在于他的师父忽然离逝,家中师母不愿留于京城,更不愿拖着他们几个累赘,于是高价将他们卖给了富商大贾或是京城权贵。 他们没有选择,这是他噩梦的开端,长达了整两年的折磨与苦难。 他被卖入了京城一个权贵手中,到很后来才知道是皇帝的同父异母的兄弟。 凌虐,□□,欺辱,不过是家常便饭,为此他学会了曲意逢迎,讨好,来换取求生的机会,那时也不过十四五岁。 好像生活稍微能见着一点阳光的时候,大概是知道自己有机会出府。 可终究没等到。 当时以为无数的利器在自己脸上,躯体,四肢用力地一次次划破是最受煎熬的,却发现后来被扔进深山老林中才将心中的恐惧升到最高点;被野兽食,被野鬼啖,慢慢在其中咽了气。他像是在受着凌迟一般的邢,却又比凌迟来得更痛更悲惨。 没能去地府,他这样已经没有资格被收入地府转世了,就算是要报仇也没有那般的能力。 若不是十年之后,在一片山林中见着前来打猎的他,也许一辈子不会再愿意回首生前事。 心中的恨,怨几乎在那一刻叫他疯狂。可是伤不了,人鬼有别,在凡间,凡人所主导的地方,作为鬼的他终究是弱势,何况对方是皇亲国戚。 “我来帮你做。”蔓华当时已是少年模样,那眸中散发出带着恨意的嗜血光芒不比他的弱半分。 他是被那人的妾用残忍的手段杀害的,无非就是嫉妒和不甘这些他听听都觉得可笑的理由。若要人鬼相比,人心之恶之怖从不弱半分。 那个晚上,整个王府被笼罩在死亡之中,延续了整整一夜的折磨,无一幸免,第二日发现里面有异样而去查看的人见到如此场景也被吓晕过去。从此王府被封,据说里面还时不时传来凄惨喊叫之声。 “旁观者,所有牵涉进来的想独善其身,不过,谈何容易。”当初说这话时,是那般张狂阴冷的黑衣少年,如今也已经远去了,似乎生活中许许多多事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但……谁没有改变呢? “现在这样挺好。”蔓华看着窗外,这来来往往的过客,谁没有自己的过去,但只要是此刻安好,未来也尚在,便可以稍稍心宽了。 “是啊。”孜婴也望着窗外,这一刻,心里是平静而颇多感概的。 良久,蔓华再次开口问:“西海三殿下还来鬼城吗?” “有来,找庭冶君嘛,我如何好阻拦。” “怎么?在一起了?”蔓华冷笑道。 “你别这个表情嘛,其实……”孜婴欲言又止,转而道:“情爱之事我们如何管得。” 蔓华又别过头去不说话了,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在鬼城待了十天有余,每天要么带着一群小鬼在溟川边上晨跑,队伍越来越壮大,要缠绕溟川并排十队往上才能跑得开了,要么在酒楼当个说书先生,讲着各界稀奇古怪的事,顺带洗洗脑,叫小鬼们都上进些,发觉还真是挺有意思,短期内这就是他的乐趣所在了。 连孜婴都有点看不下去,“你就这么把日云令月清令交给他们做事,自己在这儿做这些啊。” “也无甚大事发生。有何不妥?”蔓华表示无所谓。而且示风云若他们现在都特别喜欢做跟天地草木虫鱼鸟兽打交道的事儿,还反过来劝他多休息,不必挂念。 “没什么。”孜婴摆摆手,当没说过。 大概快一月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让蔓华心潮澎湃。 身着简单的淡青色素衣,头发随意束起,却出落得干净利落,清新脱俗。翩然而至,盈然而笑,既有灿如春华之姿,又不乏皎如秋月之色。 “蔓华。”一边这样喊着,一边小跑着冲过去将蔓华紧紧搂住,“我回来了。” 蔓华一时间还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只下意识地回搂住他。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先前所有的事我都听说了。” “遥,遥丹。”蔓华叫出这个名字时觉得很远很久了,一时间所有的思绪一并涌了上来。 “是。”遥丹抬起脸来,看着蔓华,双瞳剪水,明亮如珠。 “忽然就回来了啊。”蔓华揉了揉遥丹的脑袋,此刻心里虽平静了下来,可还是有些感概万千。 “不知不觉过去那么久,是该回来看看了,结果一回到龙宫就听到三哥说起那些事,所以我就赶来找你了。” “你是如何得知我在鬼城的?” “衍宁少真君告诉我的嘛。” 遥丹话刚落,便听闻孜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听骁云说遥丹来了,本是不敢相信,现一见果真如此啊。” 跟着孜婴来的还有一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有些放荡不羁之相貌的男子。 “孜婴大人。”遥丹笑着打招呼,又看向旁边的男子,道:“我也两百年没见,骁云大哥改头换面,好看了这许多,进城时差点儿没认出。” “是根本没认出来吧,我追你两道城门,你跑得太快了。”叫骁云的男子打趣道。 “哎呀,我是真没想到鬼城是如今这模样,进来的时候有个买酒的问我‘客从何处来,可饮酒一杯?’,有点吓到我的感觉,以为走错地儿了。”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骁云问。 “我还能如何回答,就回了一句‘不喝不喝’,然后溜了溜了。” 说完大家都笑了笑,孜婴道:“鬼怪不可怕,怕就怕咱有文化是吧。” 遥丹被说得不好意思,没接话,孜婴又道:“熟悉就好了嘛,当初你不是跟骁云挺不对付的,现在不也好了。” 听这话,骁云和遥丹均点了点头。当初在凡间遥丹跟着蔓华将骁云他们好好欺负了一番,来了鬼城差点儿没被骁云他们下油锅,而且后面他还死不承认,直到后面关系好了一些才道出真相,说是自己故意的吓唬遥丹的。总之也是不打不闹不相识了。 “蔓华,怎的此刻话那么少啊。”孜婴问一直在一边安静看着他们的蔓华。 “大概蔓华并不想见着我呢。”遥丹略显悲情地说。 “胡说什么。”蔓华搂了搂遥丹的肩,此刻他们身高已相差无几,但遥丹显然偏瘦一些,搂着肩都感觉有些硌手。“你整天喝水,瘦成这幅德行。来,给我们家遥丹好好补补。” “没问题,留鬼城一些时日,保管白白胖胖的。” “我去安排。”骁云说着便真的离去了。 “我不吃那些肉啊。”遥丹有些欲哭无泪。 “那就不吃肉。” “长得像肉也不成。现在我修炼的是戒荤戒素之道。” “戒荤戒素?不就是什么都不吃嘛,那你还戒情戒欲不?”孜婴刚问完就想到了遥丹和庭冶君一事,一度有些尴尬。 “没关系,我来了就知道回遇见,我不怕。”遥丹这样一说,蔓华颇有些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遥丹,近日我要好好陪陪你。” “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结果,孜婴就看见蔓华和遥丹像疯了的亲兄弟一般,每天早上带着群鬼晨跑,一路跑一路引导。 蔓华:“我们的口号是……” 遥丹:“身强体壮,方成铜墙铁壁,方能坚不可摧。” 群鬼:“身强体壮,方成铜墙铁壁,方能坚不可摧。” 蔓华:“我们的目标是……” 遥丹:“修炼自我,超越自我,战胜自我。” 群鬼:“修炼自我,超越自我,战胜自我。” …… 孜婴:啧啧,这洗脑术……绝了。 不仅如此,由于要在十日后举行蹴鞠比赛,蔓华和遥丹为球头,各自选队员,然后各选场地训练。奖励为一栋楼阁,位于不夜城最繁华的地段,正好蔓华和蔓华在这里还算是蹭吃蹭住的地步,孜婴够大方。 于是他们各种招兵买马,用尽奇招。 这日遥丹踢得满头是汗,要去到一边休息一下。随意选了不远处的位置,又能看见他们训练的石凳上坐下。 这时递来一杯水和一根手帕,刚好遥丹有些口干舌燥,本打算歇一会儿去找水的,于是顺手接了,没有回头便道:“谢谢你,骁云。” 喝下后看着那边继续说:“蔓华可厉害了,而且好像势在必得的样子,我不如他,幸好我看你选的队员都比那边要强。根据规则球头才能进球,蔓华肯定是要做这个位置了,不过我看骁云你挺厉害的,要不然我辅助你,你做球头,我做骁球嘛……”遥丹一边说着一边侧头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忽然被吓到似的差点儿从石凳上摔下来,还是对方眼疾手快将自己扶住了。 第71章 比赛玩闹 “谢谢。”遥丹赶紧起过身往旁边撤了一步,然后低头不知道在找些什么,虽然他知道此刻自己一定很慌乱,但就是克制不住。 “在找什么?” 找什么?遥丹一下被问懵了,片刻又反应过来,直起身道:“我杯子空了,接点水。”说完都没能直视对方就急忙要离开。 “水的话,这里就有。” 虽然听到这话,遥丹还是往后面走了几步,越走越清醒过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如此地仓皇失措,自责之余又鼓起勇气恢复镇定转身走回去了。 “庭冶君,好久不见。”面对这在自己脑海中画过无数次的相貌,此刻才清晰的出现了,肤白貌美,风姿秀挺,和以前一样,却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只是一时间说不上来。 “我帮你倒水。”庭冶君神情温然,从遥丹手中拿过水杯,就着地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给他,遥丹接过来道谢之后捧在手里喝了起来,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不知该看向哪里,偶尔瞄过去几眼,又不敢多看那边。 他出来之前平耶祖师对他说,除非修个千年,否则他难以定心定性,所以一直以来都教他实用的法术,却还是因为不能心定而难以修往更高的地方,现在看来平耶祖师果有先见之明。 “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 快吗?遥丹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不能再留夕摩山。“哦。”遥丹漫不经心地回了声,然后咕噜咕噜把水都喝完了。 “还要吗?” “不必了。”遥丹将杯子还给了庭冶君,“庭冶君事务繁忙,我也还要训练,所以不好相留。” “我倒没别的事要做,你若要训练,我便在这儿看一会儿。” “哦。”遥丹回了个字后就往那边走去,队员回头看见庭冶君在,也都纷纷行礼招呼,得到回应后方才随着遥丹又开始训练,之后骁云也来了,但今天遥丹一直不在状态。 往后几天庭冶君也都会来,准备了茶水,看他们训练,看的时间长短不定,短则半个时辰,说到时间长的话……若没有谁来打扰他,也许一直坐到他们训练结束。 但从来也不上前主动说话闲聊;因为在鬼城,孜婴改不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闲散恣意性格,所以真正使用管理权最多的便是庭冶君,再加上庭冶君做事细致严谨,矜持不苟,平日里也是不温不火的姿态,所以大家对他更是比较敬重而稍远之的,都是行礼打完招呼便罢,也不敢上前去闲谈。 不过庭冶君的出现仿佛给了这些队员无形中一股力量,好像是说庭冶君都看好我们了,又有什么做不到的,于是更加振作精神地训练。 等要开比赛前一日,庭冶君难得去到他们中间,说的话确实有些叫他们气馁,他说:“大家不必太计较比赛的输赢,尽力就好。” 遥丹觉得庭冶君根本从头到尾都小看他们,蔓华一队除了第一天分了个角色之外就没有训练过,而且之前规定了不可以用法力,那怎么没有机会了。 不过这样也好,遥丹心想,你若是一直如此态度,总有一天我会不喜欢不爱你了,也得了解脱。 比赛当日,看客也很多,气氛之活跃,掌声之热烈,如此有意思的场面也叫他们都热血沸腾了起来。然而还没有沸腾过半柱香的时间,一个个穿着特定服装身为参赛者的小鬼们干脆也站一边直接当个看客好了。 这哪儿是比赛,这简直是虐杀。里面大部分球都摸不到,只有身为球头的骁云还有骁球的遥丹因为比赛规则摸了几次球――球头发球给骁球作为必要的开始,此外连蔓华自己队的除了骁球都跟个摆设似的在哪儿唠嗑闲聊天,不时欢呼鼓掌带动气氛。 每次蔓华队发球,球一发出去,蔓华直接从自己队的骁球脚下抢过球,抬腿就是一脚,势不可挡,直接进风流眼得点数。(参考宋朝的“风流眼”:场地中间会竖起一个大球门,高约三丈,宽约一丈,以彩带结网,只留出一个尺许见方的网眼,名风流眼,射球进入风流眼就得点数,得点数越多即获胜。) 遥丹队发球,只见个球影就被蔓华抢到反脚就直接进入风流眼。 “不行,你违反规则,身为球头,必须要经过“跷球”、“正挟”、“头挟”、“左竿”、“右竿”、“散立”等队员之后才能接球射风流眼。你耍赖皮。”遥丹中断了比赛,扬声便道。 “是吗?不是发球之后只管进球不就得了?”蔓华此时一边踢着球一边回答,还变换各种花样儿来,引得一阵欢呼叫好声。 “咱们玩的是凡间的游戏,当然得遵守他们的规则了。孜婴大人,你说对吗?” 此时坐在正上方作为裁判的孜婴也有些看不过去了,赶紧说:“怪我怪我,规则说得太随意了。”哪知道实力悬殊这么大,而且蔓华真一点儿不带让的。“要不还是按凡间的规则来,每个队员依次传球之后,一队的球头接球才能射风流眼,中间一个没传对就重来。” 蔓华将球往上踢起,旋身将球踢入风流眼后,拍拍身上的灰道:“那没意思,不玩了。” “不玩?那可相当于弃权,认输了?” “输给遥丹也不亏,行,弃权。” 孜婴正准备宣布比赛结果了,遥丹却道:“你就没有用心对待这场比赛。” 看上去气氛有些不对啊,孜婴立即站出来打圆场:“要不我代替蔓华上?” “不比就不比,我也不想玩了。”遥丹一把扯掉比赛用来绑头发的发带,扔在地上变身为一条巨型长龙飞出了赛场,往更远的地方飞去。蔓华见状立马追了上去。 在溟川旁拦下了遥丹,下落到地上幻为人形。 “怎么了遥丹?”蔓华拉住遥丹,关切地问。 “没事。”这样口是心非地说着,任谁也不会相信这句话。“是这比赛的话,咱回去接着比,是我错了,好吗?”蔓华诚心表示自己的歉意,这样遥丹也实在没有办法生气什么。 “我知道比不过你,但我是用心准备而来的,可你根本就不在意。”遥丹说到这儿,低头抹了抹泪花,哽咽自责道:“我怎么又哭了。” 蔓华搂了搂遥丹,语气委婉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遥丹在试着尽力忍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靠在蔓华的肩头,总有种情不自禁的感觉。 “傻瓜。”蔓华现在是明白了,遥丹还是放不下。“老实说,这次下夕摩山是有别的原因罢?” “我……只是想回来看看。” “你都长这么高了,也不能总是哭让自己难受,遇到问题还应该解决了。” 遥丹抹干净泪水,才道:“我本来是解决问题的,但我发现不可以。骁云告诉我西海三殿下总来找庭冶君,他们关系看上去很好。原来那些话都是借口,跟黎源在一起就没有那些所谓的问题了。”蔓华不做声,听遥丹倾诉,“我的真心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这样,我连再次去追求的资格都没有。可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还是不愿割舍,我真的很讨厌自己这样,蔓华,你能教教我怎么做吗?” 收到遥丹询问的目光,蔓华一时无法回答,若换了他,真这般情深意切地爱上谁,也许不管对方怎么想,一定要紧紧困在自己身边,即便只能将他关起来,也绝对不会允许他逃离。这般极端的想法自然不能告诉遥丹。 “如果消除有关的记忆,从此断情绝爱,你愿意吗?”蔓华这般问,遥丹不可思议地看着蔓华,良久无言。 “怎,怎么做?” “这是禁术,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蔓华叹口气,“遥丹,情爱这些本是漫长生命中能带来灿烂光辉的东西,但与此同时也有可能带来一生的苦难,舍弃后便再无后悔之法。我本希望你世间滋味都能尝遍,落得圆满,但若是如此痛苦,缺一味也许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蔓华……”遥丹搂住蔓华的腰,将头放在他的肩上,神情悲凉,语气哀婉:“若我真的走到那一步,不再与你们添麻烦,也许才算好。” “怎么从夕摩山下来就竟说些胡话。情爱之事本就是你自己的事,何须管我们这些无关者的感受,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于我而言,只要你平安也就满足了。” “蔓华,能遇见你真好。” 蔓华笑了笑,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道:“现在不是跟我表露心迹的时候,好好想想,下定决心,。” 遥丹点点头。 “比赛还比不比了?”蔓华又问。 “现在?估计大家都散了罢。” “回去看看。” “好。” 当他们回到比赛场地时,场面喧闹不已,叫好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看了看,原来是孜婴代替了蔓华,两队重新比赛了起来,但怎么看也就是孜婴在狂虐这些个可怜的小鬼。 “蔓华,我帮你赢了这幢房子,你可要好好想想怎么谢我啊。”孜婴身手敏捷,英姿飒爽在场地上跑着,接到球后一个飞踢又进了风流眼,还对着蔓华和遥丹摆了胜利的姿势,赢得全场鬼嚎之声。 “孜婴大人,您好歹留点儿情面吧。”骁云在一边已经有些累得说不上话了。 “情面是什么东西,不知。”孜婴潇洒一扬手,朗声道:“继续。” “还来啊,认输行不行。”骁云队叫苦不迭。 但孜婴刚玩上瘾来,那肯就这么罢休:“认输跑溟川十圈。” “啊――” “不怕,骁云,我们来帮你。”遥丹从一旁鬼侍手中拿了一根发带将头发绑住跑进赛场,融入骁云队,一起来的还有蔓华,而且绑的并不和孜婴队一根颜色发带。 “蔓华,不会吧,我是帮你诶,你去帮他们?”孜婴欲哭无泪。 “少废话,开始吧。” 这场反杀,集体虐孜婴之路才刚刚开始。 在场地较高处的一个平台上,有树木掩映一身姿亭立,身着玄色青衣的男子,面向比赛场地,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倒看不出任何情绪。 “庭冶君,事情安排妥当了。”一鬼侍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侧,低声道。庭冶君略微一抬手,鬼侍行礼后又悄然离去…… 第72章 袒露心迹 鬼城的黑夜略有些不同于寻常,因为只有两个时辰的光照时间,所以即便现在是黑夜,还是群鬼休息的时间,也不到遥丹的入睡点,尤其今日玩得浑身都兴奋了起来,真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呐! 该做些什么呢?遥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蔓华就是只大懒猫,只要没什么事,不被打扰,随时随地都能睡过去,还能长睡不起。 尤其每次闭上眼还都能浮现出那清美端丽的容颜,越不要去想就越是想得多…… 自我折磨,自我矛盾半天,想到蔓华问他的话:“如果消除有关的记忆,从此断情绝爱,你愿意吗?” 自是不愿的,但……总得下定决心,如果对双方都好的话…… 遥丹想着,起身将衣穿戴好,转身飞去了庭冶君的住所。即便月色朦胧,景象不怎清晰,却早已轻车熟路便能找到庭冶君的房间。 不过刚到,遥丹便有些后悔了――这分明不合时宜,只会打搅到他。这样想着,看着灯火熄灭了的房间,遥丹犹豫着选择了离开,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回头看,所以一不小心撞到什么叫他猝不及防,反射性地要往后面退去,结果却被一手扶住了腰,耳边传来低沉缓慢的声音,“在看什么?” 遥丹心跳顿时停了一下,随后又砰砰直跳。 “我……这个,迷路了。”遥丹眼神飘忽不定,也不敢去直视对方,只顾打量四周,“对,就是迷路。”末了还给自己肯定的回复。 “是吗,我还以为你已经挺熟悉此地了。” “我……很久没来了。” “既然如此,我带你四处看看如何?” “庭冶君……”遥丹唤道。 “嗯?” “好。”只是这么对视一眼,遥丹已经忘乎所以地应下了,任由他牵着自己在院中穿行。 夜寂静无声,月朦胧不清,于是手上相触的柔软之感越明显,心猿意马的不安之声越清晰。庭冶君的手依旧凉,却比以前好很多,不会再那般寒侧入骨,反而带给他一种放松身心的清凉舒适之感,不由得想要握得更多,于是也就这样做了,庭冶君也是收了收手,将遥丹拉得更靠近自己一些。 “庭冶君,你的修为……提升了好多。”遥丹不禁如此道。 庭冶君淡淡一笑,看着遥丹,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 这是一条狭窄十分黑暗的甬道,鼻翼间尽是湿润清凉之气,耳边不停有汩汩流水之音。遥丹握紧庭冶君的手,靠近庭冶君的身体不知所以地一直被牵引着往前面走。 大约半刻时间,前方有隐隐的寒光,走出去视野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十分开阔的地下湖泊,上面不见天日,连月光也没有,但四面长着一种发光的草,投射出淡蓝色的光,照得周围如梦似幻,隐隐晕晕。湖泊中央有石台,上面绿油油的像是铺了一层草垫,石台中央有各色奇异的花草矮树灌木,花香淡然,吸入体内似有种飘飘欲仙的沉醉之感。 “这……”遥丹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尤其是看到湖泊那清澈宁静的水面,便能想象水触碰身体的那种愉悦舒适之感,通体顺畅。去了那么多地方竟从未见到过如此自然天成的叫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这里的水很甘甜清亮,且有极好的疗愈功效,要不要去试试?”庭冶君轻声道,在这里面却还有空谷传响的现象。 “好。”遥丹不由得点点头。 “我为你宽衣。”庭冶君说着面对遥丹而立,缓缓解开遥丹的外衣,脱下叠好放到一巨石上,只留下白色的亵衣。 “你不去吗?”遥丹望着他问,那双眼也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去。”庭冶君准备自己动手解下腰带,遥丹伸手先这样做了,“我……帮你解衣吧?” “嗯。”庭冶君应下后,遥丹却是有些手忙脚乱地做这件事,中间庭冶君似有笑语,遥丹却不敢抬头,只尽力认真地做着,等好不容易脱完后才叠好放到了自己衣物一旁。 庭冶君牵着遥丹缓缓走下湖中,冰凉透彻的水将双足,脚踝,膝盖一点点浸湿,十分安宁轻柔地将他的身子拥入。 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触碰自己的双脚,遥丹吓得拉住庭冶君,道:“有,有东西,在水里。”一边说着遥丹一边挣扎着,庭冶君便扶住他的腰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出声安慰:“别怕,这是一种可以为你清理皮肤的鱼苗。” 遥丹紧紧抓住庭冶君的肩,还是有些害怕地发出难以遏制的惊呼声。 “你低头看看。” 顺着庭冶君的声音,遥丹犹犹豫豫地低头看去,只见水中游动着许多通体透明,个头小巧的鱼群,正涌在他的身边,玲珑小嘴一张一翕,每一次触碰对他的触碰,都有种皮肤被拉扯的感觉,但并不疼,反而很快就舒服得浑身轻盈了起来了。隔着衣物也能做到如此,纵使遥丹生在水里,也觉得它们真是稀罕物。 “这是我们特有的一种鱼苗,所有的温泉中都会放上几群,被啄食掉身体老化的皮肤,便有种新生的喜悦之感,不会伤害你,所以不必害怕。” 遥丹听后点点头,慢慢放松了身体,甚至低头看到它们在亲自己脚趾头时,不禁动了动,逗弄它们,而被啃脚心时,不由笑出了声,有些忍不住,实在太痒了。 “他们,哈哈……都不咬你吗,啊哈哈……好痒……”遥丹动过去动过来,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无血肉之躯,自然是不会接近我。”庭冶君平静道。但这句话让遥丹稍稍转移了些注意力,他看向庭冶君,从他脸上看不出别的什么神色。 “庭冶君……” “嗯?” 没等庭冶君反应过来,遥丹已经吻上他的脸颊,不过只是飞快的一点,随后松开庭冶君,留下一句:“感觉我们都一样嘛。”进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庭冶君顿了顿,随后无声地笑了笑…… 石台上,一条巨型青龙盘旋五圈而卧,龙鳞熠熠生辉,自带华贵光芒。靠近龙头的地方,侧靠着一身长姿丽的男子,他神情很安详,手摩挲着最近处的晶莹鳞片,轻声细语又像是喃喃自语:“我这副身躯已经修炼完整,休息时不必一身白骨,怎样的亲近也无半点异样。只是……终究不是本来的。”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龙尾那尖细处轻环住庭冶君的腰,不时红色的尾髯轻轻扫过他的手心,顺手叫他握在手中把玩。 “遥丹,再五十年,算已偿还了所有,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我也想过许久,无论哪一种,都常伴于你左右,似乎,这是我命运中所有不多的最后一点恩赐。” 也许是被这话说得糊涂了,青龙连呼吸都有些迟钝。 “我能做到一切要求,也已经达成,可有一点实在无奈,但若这是你想出的理由,那我接受。”庭冶君投去探寻的目光,灯笼大的龙眼一眨不眨地回看着,似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连呼吸声都几乎要停止。 “传宗接代这件事,你非做不可吗?”庭冶君问得十分认真。 龙形幻化为人身,遥丹趴在草垫上,双目盈盈,却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的男子,半晌不知说什么。 “遥丹,对于鬼来说,无论如何修炼,这件事也无法做到。”庭冶君进一步说,再问:“就这件事,你如何想的?” 遥丹低头抹了抹泪花,然后爬到庭冶君面前,道:“我从未觉得这件事有何干系。”语气甚至有些哽咽:“直到现在我只在意的是你……你对我的感情如何。” 庭冶君伸手抚摸着遥丹的脸颊,注视片刻,然后勾起他的下巴凑近,贴上自己的唇,齿间留芳,深情缱绻,好一阵撕磨吮吸,直叫遥丹呼吸急促,身子发软。庭冶君另一只手搂了遥丹的腰,稍稍用力便能带向自己的怀中,这般缠绵悱恻,直到遥丹有些承受不了,不仅抓乱了庭冶君的衣领,还弄乱了他的青丝。 分开后遥丹靠着庭冶君的胸膛用力地呼吸以平静自己,一只还紧紧搂住他的肩。 “遥丹。”庭冶君双手抱紧遥丹,声音富有磁性略带沙哑,道:“若你不来,这一步我永远不会跨出,但你来了,我便不会放弃第二次。” 遥丹听着,不知不觉潸然泪下,伏在庭冶君身上,不住抽泣流泪,任凭庭冶君如何安慰他都无济于事,直到再低头轻轻吻了他一下,方才有些许的平静。 “我,我以为你不喜欢我。”遥丹哽咽道,“我一直以为是这样。” “因为感受到你这样的难过,所以我选择今天与你坦白。若非这样,我应当要等到五十年后。” “五十年后,为何要五十年后?”遥丹抬头望着庭冶君,问。 “这是我欠孜婴大人的,知遇之恩,当永生相还,但遇见你,只能与孜婴大人坦白,寻求谅解,答应三百年后可离开鬼城。” “可以不用离开鬼城的,我陪你留在这里,不论在哪儿,只要有你我都愿意留下。” 庭冶君笑了笑,在遥丹眉间落下一个吻,道:“这是前提条件,我焉能不从。” “什么意思?”虽然被吻得有些不好意思,遥丹还是记得要问。 “就是……我很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的意思。”被这样一说,遥丹实在忍不住,低头靠在庭冶君肩头,笑得难以自制地将庭冶君的脖子搂得紧紧的,情不自禁道:“我的心像是有无数的水泡在不断冒出,好像要被化作一汪清水了。” “嗯,遥丹很喜欢水。” “但是更喜欢你。” …… 第73章 西海黎源 蔓华发现近日里遥丹黏庭冶君有些紧,而且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非同寻常,于是先私底下问了孜婴什么情况。 “挺明显的,你看不出来吗?”孜婴也觉得奇怪,涉及到此类事,蔓华怎的如此迟钝。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蔓华显然有些难以接受,一副马上要去拆散他们的架势,但被孜婴一把拦住,问:“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初是谁拒绝的,现在答应像什么话,我们家遥丹是这么随便的吗?!” “我还是劝你别去,遥丹不知道,我们可都清楚当初为什么他们没在一起。” “那现在就行了?”蔓华觉得此事有些突兀且荒谬。 “还真就行了。”孜婴双手抱于胸前,点头道。 “什么意思?” “感受到庭冶君修为提升之高了吧,现在东湖粼王都拦不住庭冶君,我们掺和不了。” “当初提的究竟是怎样的要求?” “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有一个我倒清楚。” “是什么?” “离开鬼城。” 蔓华陷入了沉默,孜婴叹息道:“作为一个游魂野鬼,能有个好的落脚之处大概是最难的事。抛去我的私心不提,单对庭冶君来说,留在鬼城,不仅有所凭借,且前程似锦,再修炼上千年,又是一个衍宁君也未可知。为了情爱,放弃所有一切,也许最好的去向是凡间,但当初你知道为何他跟我来了鬼城而不愿去地府吗?就是因为不想再轮回转世回到凡间。” “既然对前生如此心有芥蒂,为何那么轻易便就原谅了西海三殿下。” “这一切倒是因为遥丹。其实在去凡间接回遥丹前,我提及德宗皇帝都叫他有些难以面对,可之后,似乎好了太多。思来若是心里有结,还是坦然面对总比逃避结果要好。” 孜婴这番话叫蔓华心有所想,一时间忘记回话。 “但迈出第一步总是太难了。”许是想到自己的过往,孜婴现在竟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他现在已经无所介怀了。 后来蔓华找到了遥丹,问他:“决定好了?” 遥丹毫不迟疑地点头。 “怎么跟你父王还有三哥交代?” “现在不,五十年后我会跟庭冶君一起离开鬼城,那时一定首先回去于我父王还有三哥坦白。所以……蔓华,现在你可不可以不告诉他们这件事,拜托了。” 蔓华叹息道:“你在犯傻,知道吗?” “如果能和庭冶君在一起,我永远傻下去也罢了,总之我不要离开他。” 遥丹如此说,过了两百年还是保持初心,蔓华又如何能阻拦,何况情爱之事本就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都如此为此付出,又容得了外者决定什么呢。 “遥丹,若是你的决定,我不会干涉什么,但也别叫我担心。” “知道,蔓华,你就放心嘛,庭冶君对我真的很好。”遥丹一脸幸福,面色红艳,神采奕奕。 “对了,你必须跟我住一起,全城宵禁之后不许出房间。”蔓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遥丹乐皱了张愁容,问:“为什么呀?” “怎么?你还要住进庭冶君的院子里,或者他的房中?”蔓华皮笑肉不笑道,被这样说,遥丹的脸立马红得有些发烫,捂了捂脸,道:“蔓华你说什么呀?” “不是还有五十年吗?之后再说,现在不许,听到没。”蔓华俨然一副大家长风范。 “那你还能闲着盯我五十年吗。”遥丹小声嘀咕。 “等我一离开鬼城,会先将你送回碧水龙宫。” “啊,蔓华,我……” “不听话,我就将此事告诉韫熙,如此,我便可不管了。”蔓华双手环抱于胸前,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看着遥丹。 “哦。”遥丹心不甘情不愿随意应了声,后又问:“那蔓华,你什么时候离开鬼城?” “休息差不多了随时都可能。” “这样啊……” 之后蔓华在遥丹的殷切关怀中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平日里一些小鬼拿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与他玩,或者尽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叫他哭笑不得。比如: “蔓华明君,您觉得咱孜婴大人喜欢什么类型的?” “嗯?” “是这样,咱不夜城也不能让孜婴大人老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下去,怎么着还是找个夫人,对吧。” 蔓华点点头,道:“大概他比较喜欢好看的。” 小鬼们想了想,又问:“这个好看是什么样的标准呢?比如像是您这么俊美独特又充满神秘色彩的,还是您这种情意深重又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的,又或者是您这种法力高深莫测又平易近我们的……” “等一下,怎么越听越不对……你这尽说我作甚。”蔓华一脸莫名其妙。 “就是,怎么尽说蔓华明君了,就算咱想要他留在鬼城做咱夫人也不能如此明显,您说是吧,蔓华明君。” 听到这话,蔓华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来,所幸被周围小鬼扶得稳稳的。 “明君呐,您别激动哈。” “当心着身体,别伤着。” 蔓华摆了摆手,神情颇为无奈道:“你们一天到晚想的是什么,我怎么可能做你们什么夫人。” “就是,你们会不会说话,凭蔓华明君的身份和修为,怎么着也是官人呐,是吧,蔓华明君?” 蔓华已经不敢叫他们扶着了,离得他近一些的脑袋都被他各赏了一巴掌,斥道:“整日只知道瞎操心,自己留心着修炼比什么都强。还不快去念书,小心先生们打你们板子。” 听到这话,一个个恋恋不舍,欲言又止地陆续离开了。 后来蔓华将这个告诉了孜婴,也引得孜婴一阵朗声大笑,道:“这些个家伙!看样子还是平日里闲着了,找点事给他们做做。” “你这治标不治本,索性听他们的娶个亲也好。” “这样啊……”孜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慢慢道来:“若你肯下嫁,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蔓华只是笑了笑,随后一抬手,房中顶梁柱断了两根,房子塌了半边,所幸不是什么楼阁,也多亏孜婴跑得快躲过一劫。 “开个玩笑嘛。”孜婴从一角缓缓走来,颇有些委屈。 “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说我们吗?”孜婴问。 “我指的是你这房屋。”说罢,负手走出了房中,只听得孜婴在后面扬声说:“都被你弄塌了,还管什么歪不歪的。” …… 这样闲散自在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月又过去了,本已经打算要回天宫时,这不速之客倒让他多留了些时日。 那日蔓华正在不夜城的一家不错的酒楼与孜婴把酒闲聊,只听得一男声从楼梯间传来,他们便循声看去,只见从楼下缓缓走来一男一女;男子手持折扇,衣着整齐华贵,丰神俊逸,神色带有三分笑意,五分随宜,两分端正;女子体态轻盈,五官精致,略施粉黛,款款而来,风风韵韵。 “蔓华明君,孜婴大人。”女子施礼问好。 “蔓华明君和孜婴大人在此地饮酒作乐,希望不要唐突了二位。”男子也是大大方方如是说。 “西海三殿下大驾光临,何必如此多礼。”孜婴接过话,对着一旁鬼侍道:“看座。” 片刻之间就在他们桌旁加了两张椅子,黎源入座了,但那女子却只垂首静候一旁不做声。 “这位是?”孜婴不太明白此时情况,但明显感到蔓华与他们皆相识,尤其那女子对蔓华的敬畏十分凸显。 “她叫迷知,曾是夜星仙子身边的仙鹿。如今,蔓华明君,我也是为着迷知来找你的。” “怎么?”蔓华神色颇为严峻。 黎源还未开口,迷知却先低声道:“三殿下,请由迷知来向蔓华明君讲述吧。” 黎源点点头,不做声,迷知接着便跪于地下,不敢抬头,道:“蔓华明君,夜星仙子临终前曾对迷知说过,若是有朝一日能遇着西海三殿下,希望留在他身边好好侍奉,以了未解之心愿。西海三殿下重情重义,对夜星仙子一事十分内疚,见迷知独自在凡间,愿收在身边。此可完成夜星仙子的心愿,迷知请求蔓华明君谅解,允许此事,必将感激涕零,永生不敢忘明君之恩。”说完伏于地上,不敢起身,只等蔓华回应。 “我将视作迷知为自家姊妹用心对待,全力相助。”黎源信誓旦旦如是说。 蔓华不急不缓地饮下一杯酒,后又轻笑一声,道:“此事与我何干。”然后起身,对迷知道:“以后你也不必跪我,就此了断罢。”语毕,拂袖而去。 孜婴大概也猜到事情原委,心想凭蔓华爱憎分明的性情,做出如此决定也甚好,不必违心也不亏欠于谁。 第74章 意乱情迷 西海三殿下来后不走,其实最恼火的是遥丹,蔓华要将他送回碧水龙宫,他死活不肯,每每见着或是听到黎源跟庭冶君私里见面闲谈,又觉得心十分不安。 “不若告知你们的关系,也好叫黎源保持一定距离。”孜婴如是说。 “不成,万一他告知了我的父王,那怎么办,我们现在不能坦白。”遥丹为此也甚为烦恼。 “知道便知道。庭冶君此刻就能离开鬼城,只不过他总情深意重,非要遵守三百年之约;对我而言只要你们愿意,不必顾虑,随时离去就行。” “孜婴大人……”遥丹感动得一把抱住孜婴,简直声泪俱下,“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 “行了,都是有主儿的了,别动不动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 此刻仍是夜间,但四下灯火通明,还未到休息的时辰。遥丹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两层楼阁,里面灯烛相照,掩映在水竹间,不乏幽静与雅致。 刚进入外门时,便有鬼侍迎上来,道:“遥丹殿下来了,庭冶君此刻正与黎源殿下在书房对谈。” “怎么?我不能去吗?”遥丹反问。 “不不,属下只是告知一声,遥丹殿下请便。”鬼侍连忙解释,再恭敬地为遥丹引路。 到了书房,房门敞开,鬼侍在前面已经通报后退下,遥丹紧接着几步跨进去,旦见庭冶君坐于书案前,黎源在他对面站立,便打趣说着:“黎源殿下真是好闲心,频频往此处跑,未免冷落了身侧佳女。” “遥丹殿下也会说笑了,迷知是我义妹,自不会亏待。倒是前不久见着粼王,似乎就最近要回宫了,如此看来,遥丹殿下的闲心自是不多了。”黎源展开折扇,摇了摇,神清气爽地回道。 遥丹此时已经进了房中,听到这话不免有些郁闷,庭冶君见他来已经起身走了出去,问:“怎想起此时过来了。” 因已经快到宵禁,平常说来遥丹早已回了住所,听蔓华的话不敢在外逗留,恐蔓华不乐意就要带他离开,所以一直还挺乖的。 “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啊。”遥丹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怎么了?”庭冶君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庭冶君这样问,遥丹稍微平息了下来,皱着眉头,道:“是啊,我不知最近怎么了,老是有虫子要我,十分痒,我挠了几下,就会冒红点,很难受。” “在哪里,我看看。”庭冶君拉近遥丹,问。遥丹便将袖子撩开,洁白如玉的手臂上果然有许多红点,还有发肿的迹象,大概是挠了多次,已经有些地方破皮了。 “痛吗?”庭冶君握着遥丹的手,面色凝重地问。 “不痛,就是痒。”说着,遥丹又想去挠了,但被庭冶君给阻止了。此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黎源见此便道:“看样子皮肤对此地的蚊虫叮咬倒十分敏感,不如遥丹殿下去我哪儿,都是同族的,自是有法子改善。” “不必了。”遥丹放下衣袖,不愿叫黎源看着,也直接回绝。 庭冶君见状便对黎源说,“多谢你的好意,我有药物可以快速疗愈遥丹的伤,不如我们今天就到这里,改日我再与你请教,可好?”大概顿了顿,黎源才点头道:“无妨。” “顷名,送黎源殿下回住所。”庭冶君话落,便走进一鬼侍,黎源与庭冶君片刻的相视后,黎源才随着那鬼侍离开了。 黎源刚出门不见身影,遥丹就伸手一左一右贴着庭冶君的脸,不让他有片刻的视线离开自己,噘嘴不悦道:“我不喜欢你们两个对视好像很有默契的样子。” 庭冶君贴上唇吻了遥丹几下,结束后遥丹咬了咬唇,面色红润,小声道:“还要。” “把这个治好了来。”庭冶君再次掀开遥丹的袖子,看着这些红肿的地方,然后俯下身,伸出红艳的舌头在上面时重时轻地舔过。 遥丹面红耳赤,屏息凝神,感觉不仅是手上痒,连心里也像是无数蚂蚁爬过一般,叫他生出异样的感觉遍布全身。 被舔过的地方红点全无,红肿全消,庭冶君又施法将遥丹的皮肤恢复如初,光洁滑腻。 “好神奇。”遥丹摸了摸,什么也没有了,“为什么?”遥丹十分好奇地看着庭冶君,问。 “我们的□□对治愈这些很有作用。”庭冶君简单解释后,又问:“身上有吗?” 遥丹被问的一下涨红了脸,连连摇头,“没,没有,都遮住的,那里会被咬。” “你的手不也是被遮住的?” 遥丹被问得一时无言,庭冶君正欲伸手解他的腰带,遥丹立马握住庭冶君的手道:“真的没有,我,我不小心把手露出来了嘛。” “不小心?”庭冶君搂过遥丹的腰身,沉声问,“怎么个不小心法?” 遥丹被看得有些原形毕露,忍不住坦白:“我想来找你,但是没有理由的话不好老是来打扰。” 庭冶君听后神色有些严峻,道:“你来找我还需要找理由吗?” 遥丹见庭冶君难得如此表情,有些害怕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道:“对不起,我……唔……” 遥丹话还没落,便被堵住了双唇,先是惩罚性地啃咬一番,再是柔情蜜意的缠绵。 当双唇微微分开时,他们的鼻翼还轻触在一起,两个的呼吸都有些重,庭冶君低沉沙哑着声音道:“想我就是最好的理由。”说着又吻了遥丹几下又才道:“刚刚宵禁了。” 但是过于专注的遥丹并没有听到有钟声想起,他赶紧站正身子,此时他们的衣物都有些乱,各自整理了衣容,遥丹一边担忧道:“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了。” “怎的如此惊慌。”遥丹衣服没弄好,庭冶君又给他重新整理了一番。 “现在太晚了嘛。” “我送你回去。” …… 到了地方后,庭冶君扶遥丹下了轿辇,送他进入楼阁。这还是孜婴在他们蹴鞠比赛时拿出来作为奖励,后来蔓华和遥丹就各自占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走到里面一点时不见蔓华的房间有灯光,还以为蔓华已经睡下了,但突然从二楼露台处传来一道声音,说:“可算是回来了。” 遥丹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便发现不是蔓华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孜婴手擎着一只酒杯,靠在栏杆上俯视着他们,一副微醺的模样。 “孜婴大人。”庭冶君略微行礼,遥丹也惊道:“孜婴大人,你还在这儿呢,蔓华睡了吗?” “蔓华回天宫了。”孜婴道。 遥丹忽觉奇怪,蔓华不会不告而别,便问:“出什么事了吗?” “风亭灵君来说,莲上仙君回府了。” 遥丹欣喜若狂,问:“真的?” “自是无假。” 遥丹看了看庭冶君,笑得面色绯红,但转而孜婴的一句话又像是泼来一盆冷水将火焰都浇熄了。 “蔓华已经知会了你三哥,估计明日城门一开,就到了。”说罢,孜婴将杯中酒饮尽,道:“我今夜留下守着你,快上来歇息罢。”说完,自己进了屋。 “庭冶君……”遥丹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明日若你三哥来接你,不要忤逆,随他回去。”庭冶君将遥丹搂在怀里,如是道。 “可是……”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不是吗?” “嗯。” 庭冶君侧头在遥丹眉心轻吻了一下,道:“去休息吧,明日我来找你。” 遥丹也回吻了庭冶君方才恋恋不舍地往楼上走去,频频回首…… 第75章 莲上归来 随风亭回了天宫,入清莲府,直到看到湖面澄澈,莲花盛开,蔓华的心都是悬而未落的。 落入湖中小屋,缓缓走进去时,便听得里面传来各种收拾整理的声音,以及……莲上清澈明净的声音,但是略有不快。 “这是什么书卷,一个字也没有,为何放在此处?” “这……都是仙君的,以往不让属下碰,故而不知。”是淼宁有些小心翼翼的应答声。 “看来无用,烧了吧。” “啊――” 蔓华走进去时,便见淼宁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一羽白色高挺的身姿背对着他们站立,长发束好披下及腰,腰身细长,丰姿冶丽,仙气飘逸,衣袂轻然。 “蔓华明君,您来了。”刚见到蔓华走进来,淼宁就如负释重般地行礼唤道。 闻言,那羽白色背影也转过身;清姿玉貌,肤柔肌匀,神情那般冷若冰霜,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蔓华。蔓华也迎上那目光,发现那双眼睛眸色浅淡如水一般,呈玉质的灰色。 “你就是蔓华明君?”神态似有目空一切之意,语气也甚为陌生。 风亭跟他说过莲上失去了所有记忆,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着急赶回来。 “你记得我吗,莲上?”蔓华快步走近,莲上却抬起握着书卷的手,道:“请止步,蔓华明君。” 蔓华停下来似有不解,淼宁在一旁小声提醒:“仙君需要至少保持一步之距。” 什么? “天帝有言,令本仙君问你月清令一事,还请蔓华明君告知并转交。” “什么月清令,什么一步之距,你刚回来就如此对我?”蔓华便要上前靠近莲上身边,若是莲上后退,他再进。 “蔓华明君真是与传言无甚出入。”莲上说罢便不退也不躲了,还大大方方道:“本仙君此刻不敌你,倒也罢。” 莲上将手中书卷扔在书架上,对淼宁道:“既无字,也无任何意义,便烧了,腾个地方出来。”语毕,自行出了这小屋。 淼宁一脸为难,蔓华也有点儿没能转变自己的认知。 “这些书卷……”淼宁求助似地看向蔓华。 “留着罢,我去问问情况。” 淼宁点头应下。蔓华转身离开了小屋,到园中时,见莲上抱了几只莲蓬在一边走一边剥,于是赶紧迎上去,问:“你采莲蓬做什么?” 莲上对蔓华的忽然出现并不惊讶,只摊开手,可见手心卧着几颗饱满圆润的莲子,正是刚从怀中的莲蓬剥下来的。 “吃吗?”莲上问。 “……” 见蔓华有些木然,莲上便捻了一颗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了起来,弄得蔓华也不由自主地拿了一颗尝了尝,果然是肉肥汁多……不对,这不是重点。 “你采了你自己湖中的莲蓬来吃?” “有何不可?”说着,莲上已经吃了第二颗了。 当初莲上消失,湖中再无一片莲叶,更不见一朵莲,潜意识蔓华就觉得莲上是莲的化身,如此看来,刚刚他不是吃了…… “莲上,你别摘这个,会损害你自身的修为。”蔓华说得严肃认真。 “哦。”及其敷衍地应了一句,然后自顾自离开,仍旧一边剥着莲蓬,吃着莲子。 “我说真的。”蔓华紧跟上去,强调着。 “蔓华明君为何要管本仙君,如此有闲心,不如将月清令一事如实相告,此乃正事。”莲上停下来,冷冷道。 “月清令我自会交予你,只是……” “只是怎样?” “现在还不方便。” “那么,就请蔓华明君方便之时再来。”说罢,莲上便径直走远了,蔓华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去还是走,此时风亭刚好赶上来,累得呼吸不匀,愤愤不平道:“蔓华,你也忒快了吧,竟不等我,枉费我特意跟天帝请求下凡告知于你此事。” “风亭,你看着点莲上,我先离开片刻。” “啊?你去……”话还没问出口,已经不见蔓华身影。 看着莲上?他哪儿敢,只能看着点淼宁呐。 心玉殿 “这样啊。”蔓华陈述完了后,天帝若有所思道:“恐怕与那异色双瞳有关。” “异色双瞳?” “嗯。那是莲上的元灵所在,受了重创,失了元灵,记忆全无,法术也退化了不少。只是幸而还能回来。” “但这便说明那双异色双瞳还在对吗?否则元灵散,莲上是没有办法活着的。”蔓华想,当初他以为莲上用自己的双眼祭了那些亡灵压制怨气,本以为已经被吃掉了,但没想到还在。 “理当如此。莲上的双眼乃天地之无上圣物,岂是轻易能被破坏的。” “若是找回来了,莲上便能恢复曾经的模样?” “不知异色双瞳此刻落入哪般境地,带回来且让昊一试罢。” “是,谢过天帝。”蔓华行礼后,正欲辞去,天帝却叫住他,问:“蔓华明君近来如何?” “嗯?……回天帝,一切安好。” “那么,莲上仙君的事还劳你多操心了。” “天帝严重了,本是臣应尽之责。”顿了顿,蔓华接着道:“若天帝无他事,臣便告辞了。” “好。” …… 蔓华出了心玉殿,本欲直奔清莲府,想了想,还是先去了一个地方。 见到允瑛时听他说清阑不在金铭楼。 “圣君近来都不太舒服,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月吧。起初都在金铭楼,后面嘱咐我照看金铭楼,便没来了,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 “怎么不舒服?” “会头晕,发烫,总是口渴……” “为何不立即禀报?” “这……圣君不让,说是近日疲惫所致。”感受蔓华浑身散发出愈来愈冷的气息,允瑛连说话声也渐渐小了好多,心中不免有些惧怕。 “再有这样的事,必须立刻上报。” “是,是。”允瑛连连点头,他感到若自己慢一步答应,便身处绝境之中了。等他再抬起头时,已不见蔓华身影。 去到幽弦阁时,并不见清阑踪迹,而在天宫中完全感受不到清阑的气息,蔓华心急如焚,去行事处问清阑是否近日有下界,但并没有查到。 “清阑圣君乃天帝身边的仙官,许多时候直接受命于天帝,几乎不登记在行事处,蔓华明君可到心玉殿一问。” 但到了心玉殿,是仙侍汀也羽君接待的他,道:“天帝已闭关,请蔓华明君六个时辰后再来。” “汀也羽君近日可见到清阑圣君了?” “未曾,已有好几日是由允瑛小童前来交涉。” 蔓华微微颔首,然后快速离开此地,再次去了幽弦阁,在清阑的房中,蔓华寻到平日里清阑所用的瑶琴,从中提取出清阑的气息后下了界。 脚踏上厚重的土地上,浑身阴冷之气流转,右手指环发出耀眼的光芒,越来越强烈,随着右手慢慢抬高,从地上升腾起一股股黑色之气,这是大地之灵,地方在仓夷山上。 蔓华口中细若无闻地念着一些咒语,随手聚来数千片青叶,将清阑的气息附着在上面,散入空中,只见一股股黑色四散成鱼般流畅的线条,各自衔了一片叶子往远方飞去。 蔓华敛去眸中幽深泠冽之光,神色严峻冰冷,收回指环,才又上了天宫继续寻找清阑的下落。 时间过去了五个时辰,无论天上地下都一无所获。无奈之下,蔓华再次去往心玉殿,就在献问大街上,见到迎面而来几位天官,其中一位仙官身着淡粉色衣袍,外披雾色轻衫,气息柔和,曲线柔美,有着超群之姿,便尤为凸显。 那位仙官本与周围天官说这话,抬眸间发现蔓华来了,面露欣喜之色,眉眼含笑道:“蔓华,你回来了。” 蔓华几步上前将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他半晌不说话。面对这般……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场景,周遭天官也是一脸不知所措,更不知看向哪里才好。 “怎么了?”清阑任由蔓华抱着自己,甚至还伸手回抱住蔓华,良久,才有些奇怪地问。 “你去哪儿了?”蔓华闷声问,语气半气半怨。 “我去了弗妥山听法,刚刚跟几位天官一同回来。”清阑这样一说,其他天官赶紧接话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蔓华明君和清阑圣君叙旧,我等且先离去了。” “好,劳烦几位天官了。”清阑只能这样客气地回了句话。 “哪里哪里。”其他天官回了几句也就飘然离去。 “怎么了?”清阑柔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半刻过去,蔓华放开清阑,不住打量他,一边又问:“你没事了?” “我能有何事?” “允瑛说你不舒服有一月,又奇怪地消失了那么久。” 清阑不由得笑了笑,道:“允瑛说的话不可全信,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头晕,发烫是怎么回事?”蔓华认真且严肃地问。 “就是累了,所以听说弗乙祖师有法会,便得到天帝准许去了,方才回来。” “就这样?” “是啊,不然呢?蔓华你神情可以放松一些,如此紧张作甚。”清阑神情轻松,安慰着蔓华,“我在天宫能出什么事,倒是你,四下奔波劳累,才得好好注意身体。” 蔓华听后稍稍放松了些,才发现自己一直眉头紧蹙,“得知你有恙却又找不到你,我怎能不着急。” “弗妥山设有结界,没办法,不过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清阑说着,一边引着蔓华随自己继续前行,“我听闻莲上仙君回来了。” 蔓华这才想起此事,道:“是啊,但失了记忆,所以我须得与他下界找寻记忆。” “是吗?”清阑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又得许久罢?” “倒也不麻烦,许是当初被我一起封印在了地下,就是不知取回来后是何景况。” “嗯。”清阑应了声,便没再继续。蔓华忽然想到遥丹一事,就与清阑说了个大概,并感叹道:“没想到遥丹涉世不深,却比我们都懂得想要什么,坚定不移,也敢于追寻。” 清阑静默无声地听着,神色收敛,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蔓华感到了清阑心事重重,关切地问。 “就是有时觉得自己挺迷茫的。” “迷茫?” 清阑抬起自己的左手,指节微张,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玲珑剔透,更加洁白无瑕。 “有风从指缝中穿过。”清阑低语道。 “嗯?” “撩拨了我的情绪,却又飞速掠过,不回头亦不再来。当我察觉到这阵风过时,大概它也并未发现方才所过是我的指尖,就像它一生中会经过不同的地方一样,我这里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不被察觉也不被在意。” “怎的如此感伤了?” “因为听法中有一句话还印象挺深:也许是风,从指间流走,不明不淡,不偏不倚,不必有所察觉,因来去不愿惊动,只是来过。” “清阑,你知我向来没有这方面的慧根,风还有手指什么的,不太明白这其中的联系。”蔓华露出不加掩饰的疑惑。 清阑收回了手,淡笑道:“不明白才好呢。” “为什么?我挺想知道。” “若是我明白了,又怎会迷茫?”清阑反问。 “话虽如此,但清阑你的表情似乎很明朗啊。” “大概这是你的心境而已,衍宁少真君不是说了嘛――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无蕴悉丛生,一切唯心造。” 蔓华轻抚额头,无奈道:“真拿你们这样的没办法。” …… 第76章 寻找记忆 送清阑回了金铭楼,私下里又叮嘱了允瑛几句,才离开去到清莲府。 没走多远路过竹林时,见风亭和淼宁在砍竹子,心下奇怪,淼宁解释说:“仙君觉得回小屋麻烦,想要在水边搭个竹棚,以作歇息。” “不是有亭子吗?”蔓华又问。 “我也是这么问,但是莲上仙君冷冷瞥我一眼,不作回答,我们哪敢多问啊。”风亭抱着一根绿竹,无奈道。 “莲上此刻在哪里?” “应是在靠里的园子里,有灵兽为伴。” 蔓华听后便拂袖而去,按照方才淼宁所说,果然在一棵大槐树下见着了一羽白色身影。 他坐靠于槐树边上,低眸垂首,膝头放着一只浑身金黄的小虎崽,缓慢地抚摸柔软光滑的皮毛,小虎崽意态舒张,静静趴着,只尾巴不时地扬起扫过白色的衣袖;莲上的身边还有许多灵兽微坐着,或是趴着,似乎都在等待着被抚摸。 蔓华随手捞了只半大的白狐抱在怀中一边走近一边顺着它光洁靓丽的毛发,白狐舒服地卧在他臂弯里,温顺安静。 “怎么对这府中上下不满意吗?”蔓华走到莲上身边,寻了个平坦地方坐下,问。 莲上先是抬头,目光有些茫然地与蔓华对视一眼,才片刻恢复清明,一边将小虎崽放于地上,一边道:“原来是蔓华明君。”顿了顿,继而回答说:“只是有些陌生罢了。”小虎崽不愿离去,就趴在莲上脚边假寐了起来。 “这府是你一点点建造的,在天宫中独一无二,一草一木,一亭一屋,皆意义非凡。” 莲上想了想,道:“不记得了,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蔓华将白狐放下,问:“我带你去找回记忆如何?” 莲上却道:“不知道当初为何失忆,也不知该不该记起。” “这是你的记忆,只有你有权利决定要还是不要。”蔓华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莲上注视蔓华片刻,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若是莲上的异色双瞳还在,必定是被他误与那些亡灵带着怨气一起封印在了水华都土地之下,于是蔓华与莲上一同下至水华都地界,并带上了罕冷剑及其剑灵淼宁,风亭嚷嚷着要去,非拉着蔓华行事处申报,获得下凡的准许。 “不然我就私下凡间。”风亭理不直气也状地如是说。 蔓华但笑不语。就凭风亭的修为,若私下凡间突破结界,一来一回半条命也就没了,不过交情在那儿,蔓华不至于做得过分,就以需要助手的理由请示上去,倒也很快获批了。 “蔓华你可是活得最自在的仙了。”风亭拿到下界文符时感叹道。 “为何这样说?”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天帝从来都依你。” “若你像我们如此做事,天帝也便不会计较这些。看看清阑和莲上,不都是一样。” 风亭撇撇嘴,不再言语了。 他们下落到水华都地界,此时是白日,阳光明媚,绿树成荫,草木繁盛,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却独独没有人气。 蔓华侧目看了看莲上,他神色并无异样,显然对此地没有任何反应。 “此地是水华都地脉,现在我要用罕冷剑从此地蔓延封住整个水华都地表面,以防有怨灵等趁机跑出作祟。” 淼宁点点头。蔓华拔出罕冷剑,淼宁旋即回归剑中,挥动数下便觉剑身轻盈如叶,寒气强烈,冻得风亭离得老远也无济于事。莲上虽法力失去大半,却对此也无一丝动容。 将剑骤然插入地下,寒气冰霜以肉眼可见的迅猛之势蔓延千里,片刻间正片土地上似被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白霜,地表一切生机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似是使时间停驻了一般。 蔓华拿出“血凝”,对莲上道:“它曾吸取过你一滴血,对你有所记忆,但下至土地之中,气息有所损消,所以需要你的再一滴血。” 莲上抬手,从指尖处凝聚出一滴血融进“血凝”,只见其通体泛红,连带着周身雷电也迸发出刺眼的火花。 蔓华将血凝放置于地面,抬起右手,催动指环发出冷冽的寒光将血凝包围,片刻后只见光团里面游出数条通体泛红,体态均匀的蛇,不到一米远的距离便不知怎么就钻入地下,消失不见,像这样接二连三持续不断,后面竟有百余条之多。 指环光芒收敛,血凝已消失不见,那些红蛇都进入了地底。 风亭看得瞠目结舌,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同时又惊叹不已。很显然这不属于天宫中正统的仙术,神秘中不由得叫见者心生畏惧。说起来,蔓华一直习的都是这样的秘术,只是平日里都见得少才没去在意,今日一见,难免不多想。 “蔓华,你去那里学的这些啊。”等施法完毕后,风亭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些不是与生俱来的?”蔓华反问。 “谁……谁会这些啊?!”风亭哭笑不得,“莲上仙君也不会吧,我都没见过这等法术。” 但是莲上似乎对罕冷剑有些疑惑,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也无心插话。发现这一点,蔓华简单回了风亭一句便问莲上:“怎么?罕冷剑有什么问题?” 莲上看看蔓华,不解道:“你为何能用罕冷剑?” 这个问题一出,蔓华心下也觉奇怪,“我不能用吗?” “是啊,平日里淼宁擦拭剑时,我都碰不得这剑,一次不小心碰到,整个手被冰冻了一天。”想到当时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恢复正常,每次罕冷剑出鞘时他都当心着。大概是蔓华拿剑时太顺手,以至于莲上提出这个问题时风亭才有所察觉。 “许是你法力不够。”蔓华直言不讳,听得风亭一时无语了。 “这剑本是因我而生,且已有剑灵,外者无论修为多高,至多能触碰,拿在手中不过一把普通武器,不可能有如此威力。”莲上神色严峻,冷冷道。 “但曾经你并未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也丝毫不惊讶于我会使用此剑,所以我从未多想。”蔓华对此也认真了起来,他能理解所谓的因他而生,就像他的“无渊”,由他那断去的右手手臂剩下的血肉为剑身,白骨为剑鞘,以自身元灵炼造,除了他没有谁能使用无渊。包括那三只指环,由那断去的右手五指混以精血,融进天然银石打造,不过现在换做了东湖的金盘子,也只有他能用。 “是吗?”莲上再次露出迷惑的神情,“大概是我忘记了。” 见蔓华与莲上都有些茫然纠结,一度有些沉寂,风亭便道:“既然莲上仙君以前不说肯定是觉得此事合理,那么不如等仙君恢复记忆,到时一问便知。” 他们听后均觉有理,接着风亭又问蔓华:“此时我们应该做什么?” “一直等,快的话太阳落山前便可结束,慢的话不知是何时。” 风亭抬头看了看,此时太阳还未当空照,不到正午,时日尚早,忽然想到什么便说:“我听闻衍宁少真君在附近的赢南山,不然我们去拜访拜访,也好过闲坐此地。”对于并不常下凡间的风亭来说,须得要过好这里的一分一秒才算妥当。 “也好,方才我感到这地下的怨灵竟又少了大半,不曾想衍宁少真君如此之厉害,须得好好前去道谢。” 不过莲上似乎不认识他们口中的衍宁少真君,倒是对这周遭的草木更有兴趣。 “莲上不与我们一同前去?”蔓华问。 “我在附近走走便可。”莲上答。 不好勉强,蔓华便嘱咐他一两句与风亭往赢南山方向去了。 还未到住所时,便见炊烟袅袅,从树林掩映处缓缓升腾而起。 “看这烟火气息,衍宁少真君不会还煮饭吧。”风亭心觉有趣,便加快了步伐,几步到了屋门前,此时门户大开,一眼便能将庭院看个清楚,里面地面整洁,种有两棵大柏树,枝繁叶茂,遮蔽处大片阴凉之地。树荫下摆放几张木凳,光洁干净,应是常用着的。 风亭抬脚便想进去,从后面却传来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怎么,身为仙官便可不必先行敲门询问了吗?” 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虽衣着朴素,不加修饰,却难掩其天资玉貌,只是他虽有着一双圆润如葡萄般的眼睛,却并无天真水灵之气,反倒是睥睨四下,自有一股恣意傲然之风,可见其性情乖悖违戾,绝非善类。 “你是谁?”风亭问。 那少年却只是不住打量着蔓华,与之对视,也不露一丝一毫的怯意,随后冷笑了几声,负手踱步要往里走去。 “你这孩子,是跟着衍宁少真君修行的吗,怎么这般没有教养。”风亭一时有些气愤。 “你管的着吗。”毫不客气地如此回答,倒真是激怒了风亭,“那就看看我管得着管不着。”话落,只见一道白色的雷电往少年身上而去。 “灵君手下留情。”忽然出现一道白影挡在少年身后,这话也是他所说的,但风亭根本来不及收手,眼看着雷电要打在他身上,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空手接住,只见那少年如玩蛇一般将雷电缠绕在自己手腕处,不以为意道:“多管闲事。”说罢扬扬自己手中的雷电,头也不回地说:“这就当作你赔罪的歉礼了。”语毕后仰首阔步进了门,不见身影。 第77章 异色双瞳 “衍宁少真君,你这带的是什么孩子?”风亭惊诧不已。虽然他不过是为了教训教训那目空一切的小孩,所以使出的雷电并没有什么威力,但毕竟是天雷,凡人之躯怎么可能受得起,按常理说一碰到后应袭遍全身,疼得他哭爹喊娘,再不济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把玩吧。 砚秋不好意思笑了笑,只道:“风亭灵君勿要跟他一般见识。”见蔓华看着自己若有所思,便问:“蔓华明君有何指示?” 思索片刻,蔓华道:“水华都怨灵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散了大半,我本以为是你们劝化超度了,如今却感到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这话若有所指,砚秋面色沉静,已经有所领悟。 “此事可否由我来查?” “前鬼王一事我亦有责任,还望衍宁少真君尽快查明,行事果断。” 砚秋点头应下。风亭虽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心知这些事与他无关也管不着,索性也就不多问。 “二位远道而来,竟叫你们在门前站着,失礼失礼,还请里面坐。” 砚秋引着他们往里面去,风亭正好问:“我们方才见有炊烟升起,原来衍宁少真君还食人间五谷吗?” “叫我砚秋便可。倒不是我,因家中还有几个孩子,都是凡胎□□,需得进食,也不打算叫他们辟谷。” “为何?你不希望他们修道吗?” “这是一条渺无尽头的不归路,得道的机遇寥寥无几,本就命苦,短短几十年,如今倒不如活得平常自在些,何必苦苦挣扎在其中。” “衍宁……砚秋如此善解人意啊。”风亭稍作感叹,又道:“我今日见你,才知西方道乙神人的造体之术多厉害,真的完全像是你原本生长出来那般,对吧,蔓华?” 蔓华应道:“若非这躯体终归寿命有限,倒也可以直接用了。” 砚秋道:“不论是重塑的还是自身的,若不修行,前者身死,后者心死,都懈怠不得。” “的确如此。” 风亭道:“不管怎样,已经过了两百多年,砚秋还是需要抓紧时间,早日重回天宫啊。” 砚秋只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们就此止步罢,再往里大概就是厨房了,既然砚秋不愿那几位孩子修道,自然不见我与风亭为好。”蔓华停住脚步,风亭本想去看看的,但听这样一说,便点头应和,“蔓华说的有理,我竟忘了这点,只顾好奇了。” “不必过于忧虑,我自会解释,二位尽可随意。” “解释这些太繁琐,砚秋不必客气了,过段时日我会再来,那时希望有个结果。” 三位又沿另一边出门去,此是侧门,门前有两棵巨大的桃花树,一少年正躺在其中一棵树的树干上,枕着一只手,另一只手逗弄着手中幻化成蛇的雷电。 风亭看着就来气,碍于砚秋的情面才最后一忍,干脆拂袖而去。蔓华与风亭走出一段距离还听得后面他们的声音。 “琉璃,怎么总是爬那么高,快下来。” “你管我作甚,不去看看那几个小屁孩,厨房都得被烧了。” “那边我会去看,你先下来。” “下来是不可能了,你上来呗,我扶着你。” “琉璃……” “怎么?” …… 风亭听后不觉念念有词:“浑小子,搁谁谁倒霉,衍宁少真君遇上他,也真算是历劫了。” 蔓华看了风亭一眼,道:“你好意思说他吗?” “嗯?”风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其中有讽刺之意时蔓华已经快速往前去了,他便追上去一边喊着:“蔓华,你可得把话说清楚。” 直到快到水华都地界时,风亭还不依不饶,问:“我怎么着也比那小怪孩好吧,是不是?” 蔓华忽然神色一凝,转眼就不见了身形,这下风亭更是反应不过来了。 指环散发出泠冽的光,三根七寸长银针与一把玄青色弯刀稳稳相接,迸发出银色和黑色的火光,刀身狭长挺直,刀尖处有弧度,有反刃,通体黑气萦绕,刀身如雪夜中的月光,反射出阵阵寒光。 许是看清了来者,还是那弯刀先示弱要撤退,于是两个皆往各自后面退下两步稳稳落地,但武器都没有收敛光芒,蔓华冷冷瞥了月白一眼,去到莲上身边将他扶正身子,低声询问情况,莲上虽面色苍白,四肢无力,却也只说无碍。 月白的刀乃魔界圣物,名唤‘玉狼’,天上地下提之皆有所畏,现在的莲上虽只是被刀气所伤,却也不容轻视。 “你做什么?”蔓华护莲上在身后,直视月白,问。 月白手指捏得玉狼发白,看向蔓华时又神色复杂,半晌还是收回了刀,垂首低声道:“对不起,主上。” “我问你做什么,不是叫你道歉。” “杀他。” “为什么?” “这是一次不容错过的时机。” “我问的是为什么。” 月白不回答。 此时风亭刚过来,看到蔓华和一黑衣男子对峙,还不清楚现状,只见莲上似受伤了,快步过去察看。 “风亭,你带莲上回天宫医治。” “啊?哦。” 蔓华收回银针,走向月白,再是不甘,前有蔓华挡住,月白也无可奈何。 等他们走后,蔓华与月白面对而立,但月白垂首并不看他,也不言语。 蔓华却也不急,先在他们周围设了结界,才缓缓道:“你做魔主已有数万年了罢,是唯一受魔界拥戴的主,地位崇高,下面待你从无二心,对吧?” “嗯。” “我就想问一句,你今天这样做,考虑过整个魔界吗?” 月白抬起头来,目光坚定,道:“我做的事从来自己承担。” “你自己承担?”蔓华冷笑:“莫说你从不臣服于天宫的个性,就是你送上自己的性命,整个魔界会乖乖听话,看着你去送死,或者任你独自与天相抗?你应当比我更了解你的子民才对。” 月白抿了抿唇,目光闪烁,良久才道:“我只知道一切为了主上,我无怨无悔。” “又来了,你总自以为是地觉得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主上,首先,你的主上在哪里你都……” “是你啊。”月白急道。 “我不记得。” “我记得,而且主上永远不要想起最好。” 蔓华缓了缓,接着说:“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你告诉我,杀莲上凭什么就为我好了?” 对于这个问题,月白选择不回答,也在蔓华的意料之中,“我现在告诉你,你这样做于我百害而无一利,我不接受,更不允许。” “因为主上喜欢他吗?” 蔓华顿了顿,才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你用为我好的名义任意夺走别的性命,换做是谁我都如此态度。” “那么主上的答案是什么,为何不回答我。”月白目光坚定,似已铁了心要一个答复。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为谁交代。”蔓华颔首,亦是强硬,“你要伤他,置魔界上下于不顾,尽管试试。” 月白的目光像是一匹受伤了的狼,充满野性却又楚楚可怜,唤道:“主上……” 蔓华冷着一张脸,神色决绝。对于月白,他很多时候拿不准,却又莫名的信赖,月白总是透露出一种讯息,告诉他全世界都会背叛自己,而他永远不会。 但谁知道呢,他也只是效忠于他的主上而已。 蔓华本已转身准备离去,月白却道:“主上是在找那异色双瞳吗?” 蔓华停顿住,转身看着月白,他的表情就像是知道其下落一般,果然,月白接着道:“那双瞳已经变为了一粉色一蓝色两颗拇指大小的明珠。” “在你那里?什么时候被你找到的?” “就在主上封印水华都后,我也大概猜到他的元灵在那双瞳中,知道他剜眼祭亡灵,早早就取了回来。”月白不急不忙,慢慢道:“本来我是要毁了它们,做不到,于是将其封印了,令他永生不得回来,却没想到还是小看了天帝。” “你道怎样?”蔓华神色严峻。 “主上不必担忧,既然我在此坦白,主上若要,我焉能不给。”月白顿了顿,道:“只是有一个请求还望主上答应。” “是什么?” “彻底离开天宫,来我们魔界。” 蔓华听后不禁笑了笑,月白不解,“主上?” 蔓华稍稍止住了笑,道:“你看你一口一个主上,现在却以此要挟我,且计划这么久,不容易呐。” 月白自是听得懂里面的嘲讽意味,但此刻也绝不是退让的时候,“主上见谅,实乃非常之举。若主上对此气愤,回到魔界,任凭您如何处置,月白决不会有一丝一毫反抗。”说着,单膝跪下,一只手放到膝头,垂首道:“请主上息怒。” “你何必跪我。去魔界两次都未能感到那两颗明珠的存在,想必将它们封印得很好,没有你主动让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主上应允了?” “离开天宫可以,但我不会入魔界。” “为何?主上终究嫌弃我还有魔界吗?”月白颇有些委屈。 “既然是交易,总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已让步,就看你了。” 月白注视着蔓华,他那般闲散恣意,摆出的却是不再退让的架势。 良久,月白点头道:“好,依主上。” “不过天宫并非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之地,我需得从长计议,尚需些时日。” “好。”月白乖巧应下,“三日之后的此时,我会在此地奉上两颗明珠。” “嗯。” 于是就这样说定了。 第78章 锁章 第79章 记忆恢复 蔓华告知了淼宁莲上被天帝带走,淼宁便离去寻自己的仙君。风亭见蔓华心神不宁,便留了下来。两个坐在房中,蔓华看着清阑出神,流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蔓华,你不必太担忧了,我看清阑现在已经好很多,应该很快就醒了。”风亭小声劝慰道。 蔓华看了看了风亭,起身道:“跟我来。”然后走出了房间,风亭不明所以地跟出去,顺带掩了房门,随着蔓华来到庭院之中。 “风亭,你可知清阑的本体是什么?”蔓华问。 “这个……”风亭想了想,摇头道:“不知。清阑仙岁比我长,而且从未听闻过啊。” “从未听闻?” “是啊,要不是你今天问我,我都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呢,毕竟做仙久了,谁管你的本体,无关紧要嘛。” “是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风亭忽然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惊道:“是不是清阑没救了……哎哟,蔓华,你打我干嘛。” 蔓华揉了揉手腕,道:“乱说话。” “谁让你这么怅然若失的模样,还问这奇奇怪怪的问题。”风亭捂着头,颇觉委屈。 “算了算了,你先回去罢。”蔓华摆摆手,走到门外正要伸手打开门,却忽然顿住了,抿了抿唇,转身叫住正一头雾水要离开的风亭,颇有些不自在道:“你还是留下来,照顾清阑。” “哦。” …… 过了整整两天,清阑身体已经平息了下来,面色红润白皙,与平常无二,却总是不见醒来。天帝始终没回心玉殿,只得让汀也羽君帮忙转达此事,今日他就要下凡去见月白取回异色双瞳,特地再三嘱咐风亭不可大意,时刻守在清阑身边。 见到月白拿到两颗明珠后,蔓华道:“我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于天宫,容我多些时日。” 月白大大方方同意了,还说:“主上,如果可以,带着清阑圣君一起吧,否则你们从此见面机会几乎没了。” 本来听到前半段时,蔓华心中颇有些不自在,听到后面竟已生出感伤。 简单说了两句后蔓华回了天宫直接去了心玉殿,仍不见天帝。 “此物小仙会转交给天帝,另外,天帝听闻清阑圣君一事,便令小仙转告蔓华明君不必担忧,清阑圣君很快就会无事,苏醒过来。” 蔓华道谢辞去后又去了幽弦阁,却没有进房中,而是在院子一亭中坐下,静静发呆。 自从水潭一事过后,只要闲下来,蔓华总能清晰地记得那日发生的事,所有的细节,以及唇上,手上的柔软触感。越想越投入,越想越难安。那时的清阑神智不清,意乱情迷,而自己清醒得很,竟然会那样做,若是醒过来之后该如何面对,清阑不会原谅自己,恐怕要从此避而不见,心生厌恶的。 一想到这儿,蔓华就恨不得出手教训自己一顿,尤其是一看到清阑就想起那些画面,浑身躁动……这实在叫他无地自容…… 风亭不瞎不傻,自是看得清楚蔓华这些日子的怪异,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跑到他跟前问:“蔓华,你说个老实话,是不是清阑醒不过来了,是不是他其实深受重伤,你就是不告诉我。”说着,风亭已经觉得鼻头发酸,情难自已。 “不是,你别乱想。”蔓华随意敷衍了一句。 “我乱想?你看看你这些天,不进屋守着清阑,反倒在这亭子里挪不动身,愁云惨淡,丧着张脸,无精打采,哪一样不叫我往这方面想了?” “你能不能别来烦我。”蔓华有些不耐烦稍微大声了些,风亭眼看着就要落下悲痛的泪,哭诉道:“我们的清阑真的……凭什么啊,我去找天帝,没道理清阑如此尽心尽力做事竟落得这般下场。”风亭抹着泪花说走就走,但没走两步就被蔓华拦下了,“我说没事就没事,你歇息去吧,我去看看清阑。” 蔓华一边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一边步伐沉重地往屋里走去。 走到床边,看着清阑睡容安详,皮肤细腻光滑,那双红唇应是甘甜温暖,身子紧致柔软…… 蔓华一掌拍到额头上,将自己打醒,别过目光不再去看那边,而是坐到屋中央的凳子上,又开始百感交集,失魂落魄了。 及至清阑醒来,那突如其来的喜悦才将这些冲淡,暂时撇在一边。 “清阑,你醒了。”蔓华走到床边,喜道。 清阑勉强笑了笑,似乎想要起身,蔓华赶紧过去扶着他的肩让他慢慢坐起,又倒了杯水给他润润嗓子。 “我睡了很久吗?”清阑略有些沙哑着细声问。 “算算日子也八九天了。” “嗯。”清阑掀开云被,作势要起来,蔓华去扶了他的手,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去搂他的腰,但像是忽然唤起了什么记忆一般,蔓华忽然松手退了两步,失去帮扶的清阑原本是要摔在地上,恰好已经到门口的风亭眼疾手快迅速过来扶住了清阑,才免遭这么一下。 “蔓华,你干什么。”风亭不由得斥道,平时怅然若失也就罢了,现在这惊慌失措的不知闹那般。 “我……”蔓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里也是自责,“对不起。” 清阑低眸垂首,掩盖住眼中的黯然,低声道:“风亭,扶我去外面看看。” 风亭扶着清阑走出房门,到了庭院,蔓华站得稍远点静默无声。风亭却异常喜悦,道:“清阑,你醒了真是太好了,这些日子你真的把我吓坏了!”后又转而问:“怎么忽然这么严重呢?到底怎么回事?” 清阑摇摇头,“积郁成疾罢了,也是休息得少了,没想到做仙了还是过度操劳不得。” “那当然了,你看看我和蔓华,自在点多好,你和莲上仙君整日忙忙碌碌,倒是多病多灾。” “怎么莲上仙君也有事吗?”清阑问。 “是啊,下凡被月白所伤了,不过索性蔓华找回了莲上仙君的元灵,交由天帝那边,应该很快会恢复了,对吧,蔓华?” “嗯?……对,应该没问题。”蔓华显然心不在焉。 “蔓华,你站那么老远做什么?”风亭奇怪问。 “没什么啊。”蔓华说着,勉强靠近了两步。 “大概呆不住了,这几日有劳你费心,早些回去歇息罢,这里有风亭就好。”清阑虽态度温和,却语言不免疏远,叫蔓华心中一阵失落,他就知道清阑记得起来,不愿原谅他。 “哦,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蔓华甚至都不敢去看清阑那边,快步就逃离开了。 蔓华在自己宅邸呆了好几日,终日坐立难安,睡得也实在不踏实,一闭眼就想到与清阑的亲密,一睁眼就能感觉得到清阑的冷淡疏远,折磨得他没精打采,心想不如下界看看…… 说走就走,蔓华从床上下来,整理好衣容就往外走去,刚出了大门口,便见一水蓝色天衣飘飘而来,端丽冠绝之姿,清容雅貌之色,一步一趋,尽显清微淡远的孤冷出尘之气。那双眼眸,淡漠悠远,左眼冰粉右眼灰蓝,眨眼便叫天地间颜色尽失其下。 “莲上。”蔓华缓步走了过去,相遇后皆停住脚步。 “是要去哪里?”莲上问,就连语气也轻淡如水,不参杂一丝情欲。 “无聊想出去走走,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无碍,既是如此便一道走走?” “好。” 两个并肩而行,走在这白得不着一丝杂尘的路上,挑的是鲜少有天官或是侍者走的道儿。 “一直没机会问你,当初为何要那样做。”蔓华先开口了。 “职责所在。” “办法有很多,你明知双眼是你的元灵所在,却一意孤行要用它们去生祭,难道你知道那些怨灵无法吞噬你的双眼?” “不知,所以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重见天日。” 蔓华侧头看向莲上,他姿态清傲看着前方不知何处,神色淡薄得似远非近。 “我竟不知说些什么了,大概这便是你吧,不必考虑所谓的情感,本身对你而言也就不存在类似的顾虑。” “顾虑?” “比如你走了,淼宁及罕冷剑如何安排,我该如何正视此事,你曾忙碌其中的那些事又该如何处置。” “一切都将自然而然过渡,何须安排打算,这个世间从未有少了谁无法运行的道理。”莲上云淡风轻如是回答。 蔓华这次确实不知该如何回应,本来就是自身看法不同而已,何须争论不休。 “你救了我,我欠你一命。”莲上缓缓道。 “我们互不相欠。” “我向来不拖欠,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莲上侧头与蔓华对视,并无一丝退让的意味。蔓华想了想,问:“是吗?” “自是不假。” “那等下个朝会吧。” “如何?” “在朝会上答应我的请求。” 莲上停住脚步,看了蔓华片刻,蔓华坦然相迎,“怎么?怕做不到?” 莲上平静回道:“好。” 第80章 朝会示情 朝会在五日后开始,在此期间,蔓华并未做什么,闲来无事随莲上去清莲府走了一走,里面已经恢复平常了,就连当初说要修在水边歇息的竹屋也消失得干净,原本的位置上栽种了些花卉。灵兽们虽想近身,但也知晓如今的莲上非昔日那位,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看,只得远远在那边张望。 蔓华去湖中小屋看了看,一切摆设也恢复从前。他走到那书架面前,上面的书卷昔日就快被他一句话给烧毁了,如今还是安然放置着。蔓华拿了一卷在手中,展开一看,里面依旧空无一字,便不由得问:“莲上,这书卷本是无字还是我看不见而已?” 此时莲上正欲打开房中端放在白色底托上的“巨细”,听蔓华这么一问,抬眸看过去,道:“有字,外者看不了而已。” “什么天大的密事,竟要如此保护。”蔓华好奇地问莲上。 “既是密事,自然不便开诚布公了。”说罢加了一句,“与外者无关紧要而已。” “是吗?”蔓华却反倒更有兴致了,“若是我解得开,是不是就归我看了?” 莲上片刻后才会:“尽管试试。”然后自己打开巨细,低头查看了起来。 蔓华好奇心之大,令他在房中想方设法,变换着花样应对这些看似普通的书卷,一时间已忘了时间飞速流逝。不过直到莲上提醒说还有半个时辰朝会就要开始了,蔓华也没找到一点端倪。 难得遇到这样的事,蔓华已经陷入进去,不舍离去,最后半刻时不得不换上朝服,随着莲上一同前往中正殿。 往献问大街走时,已经觉着有许多天官汇聚了,大概也是许久不曾参加天庭朝会,添了些天官也未可知,的确热闹非凡。不少看着他们不转眼,或是低声谈论,也有上前来问好的,目光皆在莲上身上流转。 是了,这还是莲上回来后第一次参加朝会,曾经的一些传闻再次被记起,如今完好无损,一如最初般,姿色天成,双眸绝世,未有所改变,皆惊叹不已。 刚走完献问大街往上走了十几步台阶,到达一广阔的平台后,就遇到了风亭和清阑,看清阑气色尚佳,似已恢复如初了。蔓华也就只敢不经意看一眼,若是察觉到清阑投来目光,便立马别过头去。 “蔓华你就一直在清莲府呆到现在啊。”风亭之前去了清莲府两次,听得淼宁说蔓华在小屋与莲上在一块儿,就没去打扰,现在看他们连上朝会都是一起,大概就没离开过清莲府。 “嗯。”蔓华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哦,不过莲上仙君回来真是不容易,是该好好聚聚。”风亭感叹了下,见清阑已经走得较远了,又说了两句追了上去。 大殿之内,蔓华站的第三排,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清阑,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似有块巨石填满,堵得慌。 大概,这样走了,也让清阑落得轻松,毕竟一直以来如此为自己费心费力,是该结束了。 “蔓华明君,蔓华明君。”旁边有天官在叫他,回过神来时,发觉都看着他,才知道原来天帝唤他出去。 蔓华敛容走至中央,行礼后听得天帝说:“蔓华明君不仅将自己的职责完成得好,也帮着同莲上仙君的事一并尽心尽力,昊深感欣慰……如今莲上仙君回来,二位多做交涉,有所补缺的地方,还多沟通沟通。” “是,天帝。”蔓华应下,顿了顿,拱手鞠躬道:“天帝,臣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莲上仙君归来,臣欣喜不已,原来才知自己情意深重,心系莲上,久等至今,心觉不可一拖再拖,故而今日,斗胆请求天帝成全莲上与臣。”说罢,屈膝跪地,左手按在右手上,缓缓叩首在地。 本是听蔓华这样一说,整个大殿竟终于发出了惊叹之声,尤其是见蔓华行如此郑重其事不改其心的礼,霎时间都沸腾了起来。再看看莲上,听到此话看向蔓华,即便神色依旧淡然,却良久没有收回视线。 就连天帝也是久久才问话:“蔓华明君所求为何。” 等到天帝说话时,殿内才顿然安静了下来,但天官均神色各异,难以描绘。 “情爱之事。”蔓华抬起上身,不带一丝犹豫答道。 片刻后,天帝又问:“莲上仙君也是这般想的?”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到莲上身上,但见他意态清远,神色淡漠,侧目与蔓华对视片刻,而后走到中央,亦行跪拜之礼,道:“回天帝,一切听凭蔓华明君。” 此刻,大殿内窃窃私语之声传响,大概谁也不会想到,看着如此无欲无求,无情无爱的莲上仙君竟会如此陷入情网之中,不计后果地奔赴所爱,实在是令他们唏嘘不已,同时感叹这蔓华明君手段之高明,前有清阑圣君,后来莲上仙君,皆是天宫数一数二的仙官,不得不艳羡一番。就连红簪老君几乎没站稳,扶住了一旁的白丘星君,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天帝无言,司命真君问:“你们应是知道历情劫一事才说这话的罢?” “自是知晓。”蔓华答。 “古往今来,可少有能得偿所愿者,夜星仙子与西海三殿下正是前例。” “同一种果蔬不同品尝着尚且有不同滋味,何况涉及终身大事,去做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罢了。” 司命真君看着蔓华不再接话,若有所思。 “既然两位仙卿有如此决心,昊自是允的。”天帝缓缓道:“只是莲上仙君刚刚回来,身体尚在调息之中,近来不便于行下凡历情劫一事,不若等过些时日,等下个朝会再来定夺执行。” “谢过天帝。”蔓华与莲上均行叩谢之礼回道。 …… 一出了中正殿,在外面的台阶上已经是喧闹不已了,甚至有按耐不住的上前询问,不敢问话的也都围着他们听别的天官上去询问。 风亭和非铉神君就是头一个冲上去的。 “啊――蔓华,你竟然都跟莲上仙君在一起也不与我说说,瞒得我好苦。”风亭第一个喊叫起来,神色复杂,也不知说些什么了。 “莲上仙君好眼光,蔓华明君定能好好待您,先恭喜了。”非铉神君神采飞扬,喜笑颜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非铉神君找到伴侣了。 “不是,我跟清阑一直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真是……莲上仙君,您别介意,我就是说蔓华太不够情谊了。况且你不跟清阑说,怕对他不好,难道还不跟我说吗?” 他们被围得水泄不通,顾及莲上,蔓华便道:“行了,该说的殿内已经说得明白,天庭处不好喧哗,快散了罢。” 说完,陪着莲上一起走出重围,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们还是去了清莲府,在半道儿时莲上叫了他,大概心中有所不解,蔓华也有所要交代。 “淼宁,守在门口,不见来客。”一进去莲上便如此吩咐迎着他们的淼宁,随后与蔓华一起往里走。 走到第一个园子时莲上就开口了:“你今日在朝会上所说,是为何?” “字面意思,你不是说我于你有救命之恩吗,以身相许不是常态?”蔓华回答。 “以身相许?”莲上忽然停下来,看着蔓华,问:“你要的是我以身相许?” 蔓华颔首,只是回望莲上不语,嘴角含笑。 “自是可以。”莲上回答得自然。 “先回屋。” …… 半月后―― 从拿回了日云令和月清令后,蔓华与莲上就一直在湖中小屋没有出过门,与此同时还有示风云若等扩展到八位仙兽仙禽在,一并讲述近两百多年来所有新的成果。几乎将一切事务都交接给了莲上,连同那些仙兽仙禽,要么独立门户修炼,要么归入莲上门下做事,一切都安排妥当。接受一切质疑,却不做过多解释。 这些时日将事情也都安排了差不多,才发现自己在这天宫真没留下什么,唯一最大对牵挂只有一个,也是心中最放不下的。 “主上,如果可以,带着清阑圣君一起吧,否则你们从此见面机会几乎没了。” 这是之前月白对他说的话,也正是偶然想到这句话将他点醒了。从此不再相见,从此许是形同陌路……想到这儿会有一种深深的绝望,仿佛瞬间失去了决心。 无论怎样,也该去面对……蔓华心中这样想,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金铭楼,踌躇着走了进去,是允瑛接待的他,问及清阑在何处,只听得说:“圣君在三楼,此时不见来客。” 蔓华心下了然,意气消沉,又听得允瑛问:“蔓华明君,我都听说了你与莲上仙君在中正殿惊天地泣鬼神为爱奋不顾身的事。我真太敬佩您了,我一定要向您学习,为爱勇敢!” 蔓华冷冷笑了笑,没有回话,而是看了看三楼,静寂无声,才转身离开。 “蔓华明君不多留一会儿吗?”任允瑛如何热情地在后面喊,蔓华也置若罔闻。 闭门不见,已经很明显要拉清界限,自然也对,做出了如此逾矩的行为,没有任何理由,无论如何也不该被原谅。尤其是即便清阑不去在意了,他自己如何能忘却,终还是无法还原到以前,不如就这样断得干脆一些较好…… 第81章 离开天宫 一个月即将过去了,朝会来临。蔓华与莲上一事天上地下传得沸沸扬扬,不需要他们亲自讲述,整个前因后果已都被想象得十分完整了,正所谓凡间那句老话嘛,“众人拾柴火焰高”,完全不费心力的。于是此次朝会,首次出现了千百年来将整个大殿填满了的景象,可谓是深孚众望。 就在众天官均以为此事已板上钉钉,既成事实时,却因莲上的一句话扭转乾坤,将此事推上了一个新的浪潮之中。 是的,这次朝会中,莲上又推翻了先前的答复,说不愿意了,理由是: “臣之一生,所有的□□均在位列仙班前的凡间三世虽消耗殆尽,无情无欲无求,历不了情劫,故而不得不拂了蔓华明君的意。” 听到此话的蔓华自是神色严峻,问:“那你之前为何要答应我?” “感念蔓华明君救命之恩,但知此事勉强不来,也不愿欺瞒。” “你……”蔓华一时无言,见他面色已沉,有巨大的不快,拱手问天帝:“请问天帝要作何处置?” 片刻后,天帝答:“莲上仙君此次可所言确实?” “是。” “蔓华明君,你道如何?” 蔓华听后不觉笑了笑,笑到后面忽然敛容冷声道:“臣不依。” 此时司命真君站出来扬声道:“蔓华明君,莲上仙君不愿,你不依,又要如何,难道是不想留在这天宫之中,任命于天庭之上了吗?” “不错,今日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不容莲上仙君反悔,要么我就脱去这朝服,剔除仙籍,从此离了天宫,永不踏入一步。” “放肆。”司命真君厉声道,“天庭中岂容你如此妄言。” 蔓华不理会那边,直视莲上道:“莲上,我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莲上毫不退让,“天帝,臣甘愿受罚。” “蔓华明君,情爱之事本就讲求两厢情愿,如今莲上仙君作此答复,你还要坚持不让吗?”天帝问。 “天帝,臣自知不若其他天官那般情单意薄,想得透彻,向来是爱憎分明的个性,既然说出了口,却如此反复被拒绝,臣无法接受。”蔓华说得恳切,末了又坚决道:“若莲上不准,臣今日即便是死也断不会留在天宫,请天帝原谅。” “蔓华明君何谈死一字,既当初救了我,那这条命便还你就是。”莲上安之若素,说得淡漠,却字字决绝。 “莲上说得轻巧,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双方对峙不下,原本想象中如何幸福圆满,令所闻者均艳羡的神仙伴侣就这么说散就散,闹得如此下场,有的不太了解情况的天官甚至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良久,天帝再次发话,问:“出了天宫,蔓华明君可有去处?” “天地之广大,何处没有居所,只是有愧于天帝的栽培信任。” “昊做的少,只是清阑圣君伴你从年少到如今,此事昊尚做不了主,不知清阑圣君此刻有何看法。” 天帝一句话,不仅将所有的视线引至从头到尾都默然沉静的清阑身上,更是一下子牵动了蔓华的心绪,只觉五味陈杂,已无颜再面对清阑。 大概是心神不宁,清阑一时没有立即对天帝的话做出反应,直到旁边有仙官提醒,才让他顿时清醒了过来,只走出来行礼,却有些不知所为何事。 “蔓华明君离开天宫一事,清阑圣君有何看法?”天帝恰时地重问了一次。 沉默片刻后,清阑道:“莲上仙君愿领罚不依,蔓华明君由来个性鲜明,强求不得,既心有介怀,无法安顿于天宫,执意离去,臣对此无异议,请天帝定夺。” “此事只能算造化弄人,既然清阑圣君如此说明,那便许了蔓华明君的请求,但保留仙籍,日后若蔓华还愿回来,天庭不会拒你于门外。至于莲上仙君,身为上仙,有如此不恰当的举止,理应重罚,但考虑到刚刚恢复,且蔓华明君一走将接替所有相关事务,耽误不得,就施以雷邢五十,缓三个月执行。” 这一出闹得,众天官皆是唏嘘不已,平日里眨眼间便过的一个月,此刻却如朝令夕改一般,叫谁都不知所措。莲上仙君大概也是第一位能受刑的上仙,更要命的是那蔓华明君,赔了夫人又折兵,莲上仙君没到手,结果连天宫也呆不下去了,虽然说保留仙籍,但要想重新位列仙班回归天庭也甚是麻烦不易。这一出未免过于戏剧化了。 最后不过都只得感概一下:哎,这蔓华明君的生活如此丰富多彩,变化莫测,真跟他那深不可测的本事一般,寻常都难以消受咯。 因为此事,被自家的仙兽仙禽吵得实在没法,又溜去了清莲府,打算把剩下的一点事情处置了就可下界了。 “这是滴入了我精血的魔石,握着它受雷刑时可为你分担大半。”蔓华手心托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黑色石头,外面取自魔界的绝等宝石,里面盛着与小指指节一般多的精血。 莲上接过,端详片刻,问:“你为何做到这种地步?” 听到莲上这样问,蔓华笑了笑,“我以为你只会顺着我说的去做,不问缘由的。” 莲上收好黑石,不接话,似在等蔓华继续说下去。 “在天宫呆的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经历了什么,糊涂,浑噩。你不在这些时日我一直待在下界居多,好像是为了职责,其实不过是我的私欲。当我脚踩在土地上,眼前色彩分明时,我才觉得自己稍微踏实一些,现在我承认这是一种归属感。”蔓华幽幽叹口气,道:“我……早晚要离开这里,现在是该离开了。” “所以你的顾虑是什么?” “顾虑?”蔓华想了想,道:“大概还是有所牵挂,不过若我肯接受也早该知道天底下本就聚少离多。” 莲上良久无言。蔓华深深叹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莲上,道:“莲上,谢谢你。” “因为此事大可不必。” “不光是这件事,我曾说过,我没有心,却一点点被你填满,你的出现,让我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完整,我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这是我想表达的。” 蔓华目光真切,莲上稍稍别开,道:“这个世间有太多莫名的事,有多少身不由己,就有多少解释不清。” “但是很多事并不需要解释,时间会印证一切,不论如何,谢谢你来过,现在我可离去。” 莲上往旁边走了两步,末了又回过身,唤道:“蔓华……”当迎上蔓华询问的目光时,却只是缓缓道:“走时我送你一程。” “何必客气,你若常下界,也指不定会碰到。”蔓华摆了摆手,姿态轻松。 “我与你一同下去。”莲上依旧道,蔓华最后也只得点点头。 其实还有什么没做呢?蔓华想了想,大概还缺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无论如何,还是要去。 刚进金铭楼时,蔓华已经知道结果了,正如允瑛所说的那样: “蔓华明君,圣君说不见你。”允瑛一脸纠结,迟迟不敢开这个口,只觉得蔓华明君也太惨了,什么都没有了,连见圣君一面都不可得。 蔓华站在一楼游廊上,允瑛从里面出来对他说这一番话,也正好拦住了他的去路。若换了以前,他肯定冲进去不依不饶了,可如今一切都不同,说小心翼翼也好,说内心有愧也罢,总有所收敛了。 “清阑还说了什么吗?” 允瑛想了想,摇摇头,道:“圣君在忙。” “是吗?” 看着蔓华如此意态消沉,允瑛忍不住说:“要不我再去问问,说不定现在圣君不忙了呢?” 说走就走,允瑛转身就往楼上跑去,过了一段时间欢欣鼓舞地跑下来,手里捧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圆石,道:“这是圣君叫转交给你的。” 蔓华拿过来看了看,是颗半透明质地优良的石头,问:“为何给我这个?” “咦?圣君说这本就是你的东西啊。” “我的吗?”蔓华又仔细端详了,确实不记得了。 “圣君还说蔓华明君总是忘事,早不记得这块石头了,果然如此,圣君让提留仙池一事,兴许就记起来了呢。” 这样一提醒,蔓华忽然间明白了过来,“是给过清阑一块石头,确实早已忘记了。”但也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毕竟连这个东西已经还了,的确还要期待什么。 “明君别介意,近来圣君情绪的确不太稳定,说不定后面想明君了,就下界来找你呢。” 蔓华只是苦笑了下,说不定……这样的可能不知有几分存在。连一次道歉的机会也不给,像极了已经做好永不想见的准备。 清阑,我果真罪无可恕了吗。 蔓华惘然若失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出了金铭楼,在门口时遇到了急匆匆的风亭,也浑然不觉。 “蔓华,我可找你好久。”风亭一手掐着腰,颇有气势地问:“你告诉我,是不是天上地下你就只要一个莲上仙君,我们这些都不重要,都可以随便弃置不顾?” 蔓华看了一眼风亭,只低声道:“对不起。” “好轻松的一句对不起,你知道这话多伤我们吗,千百年来,清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可知,你可还记得?” “记得。”蔓华回。 风亭继续不甘道:“你既然记得还做这种选择……这世间怎就这么奇怪,付出的永远在付出,越付出的就越受伤。我真的很想把你打醒,叫你看看自己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蔓华平静地问。 “你以为就因为我打不过你吗……是我不乐意,这次我就是来告诉你,你迟早会为今日所做的事后悔莫及。” 此时允瑛冲了出来直到风亭面前,笑吟吟说道:“风亭灵君,圣君说不好在此处吵闹,让你进去。” “等一下还有一句。”风亭错过允瑛,又道:“等到那时,我也不会再理会你。”说罢,甩袖往里走去。 “蔓华明君您慢走。”允瑛小声说了句后也跟着进去了。 蔓华在金铭楼门口站立良久,目光不知看向何处,静默无声。半晌后才步履虚浮地离开此地…… 蔓华还是没有去找莲上,而是独自下了凡,这一下去,再上来也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不过大概也不会再来。 习惯性下落至凡间,在如此情绪低迷之时蔓华竟还能想起先前水华都怨灵失大半一事,算算时日也已久,该有个结果了,于是立即前往了赢南山。 在离山中宅邸一段距离的竹林处,听得砚秋说此事不是琉璃所为。 “他这样回答的?” “没有,但我了解他,若是自己所为,会坦然以对。”砚秋肯定回答,又道:“我本担心是有凶灵吸取了这些怨灵,但察看后并无发现,蔓华明君封印得十分好,且我们日夜诵经祈祷,抄经度化,想必不会出现这般问题。” 蔓华点点头,道:“既然没什么异常,大概还是多亏你们了。”末了,蔓华提醒道:“那孩子还是当心一些,你如今到紧要关头,勿要被耽误了。” 砚秋应下,犹豫着问:“蔓华明君似心事重重?” “不必称呼明君了,现在我已经不在天庭当值。” “这是如何?”砚秋十分不解,因为他看蔓华丝毫没有被贬的迹象,也并未受刑身受重伤。 “就是想离开了也就下来了,仔细说还不明白。”蔓华随意回了回,转而说:“我如今在下界,若出了何事尽可找我,尤其是那孩子相关的。”蔓华说着,拿出一块红色的方形魔石,递给砚秋,道:“我已经施了法,你若有需要时,用香熏此石,我获知一定尽快赶到。” 砚秋接过红石,行礼相谢。 “蔓华此时要去往何处?” “天地之大,走走停停嘛。”蔓华随性道。 “不如留在小居,等有所打算再走?” “你的好意心领了,不好打扰,我近日四处闲逛,过些时日还去鬼城。” …… 第82章 凡间游荡 蔓华在凡间漫无目的地流浪,仿佛回到了初识人世时那些日子,飘无定所,随遇而安,与凡人交道,收获颇丰,心境平和不少。与以前最大的不同是曾经是与孜婴作伴,如今却换了月白,一个赶不走甩不掉的魔界君主,却总是在他面前像没见过世面一般。 比如第一次清晨在巷头吃馄炖。蔓华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碗馄炖,月白却有些嫌弃这小破摊儿,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后面见蔓华喝得舒服,吃着津津有味,忍不住也要了一碗,刚吃第一口,月白脸色一下就变了,惊叹道:“主上,这好好吃。” 蔓华没有回答,默默喝汤,月白也端起碗喝了一口,刚咽下去片刻后,眼冒星星道:“主上,这好好喝。” “那就多吃点。”蔓华回答。 月白吃完一大碗,十分满足,道:“我从未在凡间吃过这些,竟不知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魔界的东西你也吃得少吧。” “那是自然,我吃那些作甚。” 蔓华起身付了两个铜板,然后离开,月白跟在他身边,道:“我还忘了付钱一事,让主上破费了。” 蔓华平静地回了一句:“没事,反正也是拿你家的宝石去当铺换的。” “哦,那等回去主上再多拿些。” 这孩子……不知道魔界的财宝还能供他挥霍多久,算了,反正也是给自己花了,这么一想倒是分外顺畅。 晚上泛舟游湖,煮茶赏月,两个坐在船头,相对席地而坐,面前是矮脚桌,上有小炉,炭火正燃,静待茶沸。 今夜月色清亮,湖面平静凉爽,四周空旷,偶有风吹草木�O�@之音。没有谁去划动船桨,但船也在缓慢平稳地前行着。 “主上不喝酒了吗?”月白看蔓华动作娴熟地煮茶,心下觉得有意思,却又有些奇怪,便问。 “不喝了吧。”蔓华语气也并不肯定地回了句,似有些叹息。 “凡间的酒是很清,不似我们魔界那边烈,喝着不够味,要不我这就令手下拿来一坛?”月白说着便要行动,蔓华只按压下他,淡淡道:“不必了。” 此时蔓华已经于两只茶杯斟满茶,放下茶壶不说话,而是看向天空中的明月,又看向远处不知名的地方,静静出神。 月白从一开始就觉得蔓华有些不对劲,总是心事重重,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 “主上,既然已经下来了,很多事想多了只会徒增烦恼。” 蔓华收回目光,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才缓缓道:“月白,你讲讲曾经和你主上的一些事吧。” “嗯?” “总有些印象深刻的,难以忘怀吧。” “很多很多,但主上既已忘了,何必要再想起。” 月白不愿说,蔓华也不勉强,手指摩挲着杯身,再次沉默失神。 “其实……以前和主上在一起,也就只是静静待在他的身边而已,主上所经历的所遭受的,我一一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当个旁观者。因为……我毕竟没资格介入主上的生活。” 蔓华回过头,看向月白,发现他神情难得露出苦涩。 “就像现在主上你若是喝茶,那坐在你对面的一定不会是我,也许是在身旁,也许是在某一个不被察觉的角落,总之不能打扰,也不愿打扰。” “那么坐在他对面的是谁?” 月白神情渐变,目光野性具有攻击性,不过也是转瞬即逝,他看着蔓华,道:“现在是我不就好了吗,以前都过去了,不重要。” “真的都过去了吗?”蔓华喃喃道。 “永远别记起过去,一直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主上,我会用尽全部守护你。”月白目光坚定,字字清晰。 蔓华听后,笑了笑,感叹:“真好。”顿了顿,接着说:“能这样无所畏惧的去做一件事真是太好了。” “主上?” “我也曾一直那样想,要珍惜要永久,亦有奋不顾身的勇气,但是如今却觉得失去了信念,就像失去了支柱一般。”蔓华望向远处无力道。 “主上,你在怨我逼你离开了天宫吗?”月白神色哀恫地问。 “不是,只是怨我自己罢了,毁了一切,却不想永久地离开。”蔓华低头,抬手抚了抚额头,似有些情难自已,又不想被看见此刻的样子。 “主上……”月白手足无措,起身到蔓华面前蹲下,手放在蔓华的膝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急道:“主上,你打我吧,怎样都可以,只要能消气。” 蔓华尽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收敛神情,良久才抬起头道:“不怪你,我知道就算后面耍赖你也不会说什么,是我自己要离开的。”说罢,蔓华扶起月白,自己也站起来,道:“今日就这样罢,你也别再一直跟着我了,长路漫漫,你总要为自己而活多一些,我也只是你生命的一个过客而已。” 说完蔓华欲走,月白却拉住他的手不肯松开,目光闪烁,楚楚可怜。 “我的意思是不要将我当作你生命的全部,好好为自己活着,懂吗?”蔓华苦口婆心。 “为主上活也正是为我自己而活啊。”月白执意如此,蔓华只得退一步,道:“此时已晚,还是歇息了罢。” 他这样说,月白方才松开他,却还是跟在身边。蔓华在林间树上歇息,他就靠坐在树下守候,有时蔓华甚至在想,这般有依赖性的月白,那数万年是如何独自走过来的。但又想到清阑对他说的话――“若是活着,总要去过”,大概也适用于解答此刻的疑惑。可一旦想到清阑,这一夜又不知该如何去过…… 行至浒陵的国都邡炅,本是路过罢了,却被当初的乐天君请去礼乐天府一叙,不好推辞,也就赴约了。 随着侍入至堂前,从刚进来已经闻到一股独特的熏香之气,安心宁神,芳馨美好,不知是从何处飘来,充盈在空气之中。 他们入座后,很快就有侍女上茶,刚上完茶,帘动身现,从堂后珠帘遮蔽处缓缓走来一身姿窈窕,姿态较美的女子,只见她细眉弯曲,目若秋水,半带面纱遮颜,鼻子俏立,朦胧之美,也尽显芳菲妩媚之色。柳腰弱袅,体态轻柔,款步姗姗,钗发摇摇,尽现天香国艳之姿…… 她与一左一右两位侍女款款而来,一双清眸流转,在蔓华与月白面前行礼,道:“有劳二位久等了。” 蔓华与月白早已起身相迎,蔓华道:“乐天上神不必多礼。” “请坐。”乐天上神一示意,两边都入座,此时她坐于他们对面,吐气如兰,似水如歌缓缓道:“蔓华君不必客气,以乐天君相称即可。” “也可。” “蔓华君曾与莲上仙君出手相救与浒陵,本该早些时日拜谢,只可惜身居于此,不便外行;今日一察觉到蔓华君前来,便立即相邀,还望不要唐突蔓华君。” “不过四处游走,倒没有讲究。”蔓华平静地回道。 “得知蔓华君离开天宫一事,甚觉诧异,所幸能全身而退,乐天也倍感欣慰。” “乐天君客气了。我听闻乐天君飞升上神后,不愿入天宫,选择留居礼乐天府,到如今不知有何感想。” “说来也并非不愿入天宫,只是一贯受着香火,听着祈愿,长此以往,竟是离不开了这些。” “乐天君有真性情。”蔓华不禁赞叹。 “凡间有句话,叫‘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比起蔓华君,乐天自愧弗如。又想能如蔓华君一般来去天宫的倒从未有过,想必天帝也是十分看重蔓华君才得如此。” 蔓华反而道:“若说是看重我,倒不如说是怜爱于莲上。” 乐天君嫣然一笑,道:“怎么也说得通,像极了这凡世间的过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似乎都行得通,不过选择不同结果不一样罢了。” 蔓华点点头,听得乐天君接着道:“所以凡人最高的追求便是随心二字,另一方面想想,若是不随心又如何,生命短暂,总做不到完美,也不知所谓最好,若非被凡尘俗事所遮住了心,倒也谁都能做到随心,毕竟很多人也不知自己本心如何,只是以为如何。” 乐天君这话叫蔓华若有所思,不由得点头沉声:“何止人如此。” “蔓华君所言确实。”乐天君莞尔一笑,将目光投在了一直默不作声听他们对话的月白,问:“ 二位接着可有何要事?” 月白不答,看了看蔓华,蔓华回道:“要事没有,只是在凡间逗留时日已长,需得各自回去了。” “听闻蔓华君与鬼城的孜婴大人走得甚近,不知是要去鬼城还是魔界了。” “大抵是要去鬼城的。”蔓华顿了顿,又有些不解:“乐天君何以如此问?” “蔓华君莫怪乐天问得唐突,只是听闻近来鬼城与天宫尚有些纠葛,此事牵涉甚广,蔓华君既已离开天宫,不如远离是非,留于凡间或是去往魔界。” 蔓华神色一凝,问,“可否请乐天君告知何事?” …… 第83章 黎源惨死 匆匆赶往鬼城时,发现方圆十里处皆被天兵包围,由非铉神君带兵,不可进也不可出。 “这不干你的事,回去魔界罢。”蔓华说完化身长龙进入溟川深渊,往里面游去。这是唯一的办法,不会受监控的地方,但也几乎没有谁能从这溟川深渊完好地走出来,连倚靠溟川周遭极阴之气修炼的引厉进入溟川深渊最后都逃不了尸骨无存,神识渐消,何况是别的谁。但蔓华是个例外,食了他血肉的孜婴也是。 直到没有天兵看管的地区,却还有西海的虾兵蟹将看守,由西海蔚王带领。于是就顺着溟川的分支游进了不夜城与原鬼城交界处,却见着骁云在那边势气凛凛,神情庄重地整顿队伍,排兵布阵。 蔓华从一角现身上岸,直直走向骁云,有鬼兵见了他具是行礼让路,虽不知从何处而来,但此刻仰望之心大于一切。 “蔓华君。”骁云有些惊异地迎上去,“您何时……” 骁云没说完,蔓华已经抬手制止了他,低声道:“与我去孜婴处。” 骁云点头应下,又吩咐了鬼兵几句,便引着蔓华离开此地。一路上骁云也详细讲了此事。 那是发生在孜婴离开鬼城去往凡间的期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鬼城传来凄厉的龙吟之音,寻声找过去,到了一个溟川周边十分荒芜还未来得及利用起来的地方,找到了浑身惨不忍睹的一条巨型银龙,身上的龙鳞一片一片被扯得散落地上,大小不一的伤口,有的整块肉被撕掉,甚至露出了里面的龙骨,龙头看上去血肉模糊,五官已经分辨不清,脖颈被咬断,看上去是最致命的一击,死得透彻了。死法之悲惨,不忍直视。 当时是骁云带鬼兵去查看,当时便认出是西海三殿下,心下大惊,更知道能造成如此伤害的很有可能是同一族,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遥丹,于是命鬼兵去请庭冶君,告知此刻情况,另外的不许轻举妄动,守在原地。 当回信的说庭冶君不见,更有些紧张,于是令此事不可张扬并支走了所有鬼兵,独自在这附近开始搜寻。果然在距离数十里的地方找到了昏迷不醒,虽身受重伤却还保持着人形的遥丹,偷偷带了回去,并派出大量鬼兵去寻庭冶君以及传信于孜婴。但是没想到还是很快被西海知晓了,上报天宫,先是派出自己的虾兵蟹将前来要西海三殿下尸体,孜婴大人刚回来没多久后天庭又派来天兵,沦落如今局面。 “西海那边如何这么快知晓的?” “黎源身边有个叫迷知的女子,在我得知情况时已经逃出了鬼城,许是直接告知了西海那边。” 蔓华神色一凝,继续问:“如此说来西海那边是咬定了遥丹所为?” “是的,此刻东湖三殿下在照料遥丹,粼王去了天宫求情。” “没用。”蔓华直接说。 “那该如何?” “我先去看看遥丹。” …… 去到不夜城禁地,一间设有结界的房内,韫熙因日夜替遥丹施法疗伤而损耗巨大有些虚弱难当,见蔓华来了,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有些神色哀恫。 蔓华扶韫熙到一边休息,自己上前看了看遥丹,虽然一直以来被维系着生命,却终究伤得太重,也不过奄奄一息了。蔓华抬起右手,指环发出寒光,渐渐光晕变红,右手舒张放置在遥丹额头,红光越扩越大,越来越亮,蔓延开来,将遥丹笼罩在其中。 如此损耗自己的元灵,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忽然间脑海出现了这个声音,绝非蔓华所想,但全神贯注于自己右手指环施力,这次并未理会。 大约半刻的时间,蔓华收敛指光,抬起手,给遥丹整理了被褥后才移步到韫熙旁边坐下,问:“孜婴去哪儿了?” “到黎源的尸体旁,想办法抹去一些记忆。蔓华,你……怎么样?”此刻蔓华的脸色愈发地白,令韫熙也不由得担忧。 “无碍,庭冶君此刻如何?”蔓华问骁云。 “孜婴大人救治了,虽还未苏醒,但已无性命之忧。”骁云答。 “你们可知此事发展到如今的缘由?” 韫熙冷笑一声,道:“暗里与我家遥丹在一起,又去招惹西海三殿下,一个庭冶君,不仅叫黎源殒命,也将害得遥丹一并偿命。”说到后面,韫熙手已攥成拳,神色冷厉。 “韫熙,遥丹现在已经无事了,只是大概过些时日才会醒,你好好照顾他,我现在去找孜婴。”蔓华扶桌站起身,想了想又道:“若是件伤心往事,不记起倒是件好事。” 骁云引路带他去了孜婴那里,那条残破不堪的银龙遗体周围设上了结界,此时对着这遗体正愁眉不展,见蔓华来了,有些讶异,打开一个缺口让他们走进来,瞬间缺口闭合。 “蔓华,你怎么……?” “很诧异吗?不知会我此事,反倒叫月白拖住我,你觉得做得对?”蔓华冷冷道,孜婴却点点头道:“好不容易叫你离了天宫,本就是一件好事,我们都不愿你再牵涉进来。” “那你们可有办法?” 这一问,倒是叫孜婴发愁了,现在证据确凿,哪儿有什么好法子。只不过拖延时间,看看东湖那边可有所作为,或者自己这里有所改变没有。 “若不是担忧这具遗体在溟川内会掀起风波,真想毁尸灭迹。”孜婴无可奈何道。 “黎源素来与鬼城友好,你如今倒会说出这般话。” “不做这第三者,哪儿来这么多事。” “你知道来龙去脉?” “不知,当初我也是担忧,对他们都有过劝导,竟偏偏在我离开的时日发生这些事。” 蔓华不解道:“我一直不知,为何遥丹可以伤黎源至此?” “我也奇怪,韫熙说只有他和他父王知道,及冠那日遥丹所衔的水球,里面装的是粼王半身修为,本为护他周全,可此刻虽保住了性命,却不知后面如何了。” 蔓华不回,仔细端看了黎源的遗体,半晌道:“我知其中必有隐情,但在天规之中,残杀同僚为死罪,天庭是个不讲情理的地方,不管此事谁先动手,一旦缘由驳回,死罪难免,更何况是因为这般情爱之事。” “我也大概想到了,其实不光是我们,谁都知道,一旦这成为既定事实,遥丹非偿命不可,这可是西海三殿下。” “不行。”骁云突然激动道,见蔓华与莲上投来目光,才知自己失态,稍稍收敛却依旧道:“遥丹心性纯良,若非被西海三殿下逼,绝不会做出这等事。请孜婴大人和蔓华君施以援手。” “这些话没有丝毫用处。”孜婴摇头叹息。 蔓华想了想,神色有些严峻,再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龙体,而后抬起左手化开一条口子,将自己的血滴洒遍其全身。 “蔓华,你做什么?”孜婴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蔓华右手抚过左手,伤口愈合,他道:“天宫既然已经派兵,必然在三个时辰内要有所行动,时间快到,他们皆不醒,便就做最坏的打算,否则没有退路。” “你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孜婴皱眉问。 …… 溟川边点着一炷香,已燃烧大半,就是这炷香尽,里面若还是不肯有所交代,便要立即强攻。他们这样的确还不能拿鬼城怎样,毕竟属于五界之一,不过也是摆明了态度,那时再派出天官下来,就另当别论了。 忽然,远远便见上百鬼兵抬着一长条状的物体而来,非铉神君还未看得清楚,旁边的蔚王就喊道:“源儿。”说完瞬间化为巨型长龙冲飞过去,鬼兵皆被打得烟消云散,卷着那银龙回了对岸,等恢复人形时,看着气息全无,身残体破的银龙,悲痛欲绝,抱着那龙头,一身沾染血迹,声泪俱下,“我的源儿,你怎么变成如此了,我的源儿啊……” 看到昔日风流倜傥,气度不凡的堂堂西海三殿下变成如今这模样,非铉神君也觉不忍直视,稍稍别过眼。 痛苦好一阵后,蔚王稍稍平复下自己的心绪,咬牙道:“源儿,父王一定不叫你枉死,害你的必要为你偿命。” 正在此时,听得非铉神君唤了一声:“蔓华君?” 蔚王站起身来,看过去,一黑衣飘飘,行如鬼魅,神色平静的男子从对岸飞跃而来,站定后,道:“你们不是前来抓我的吗。” “你?是你杀了我孩儿?”蔚王眉头紧锁,片刻却甩袖道:“东湖四殿下遥丹杀我孩儿,竟可笑地躲入鬼城不出,以为随便找个谁都可以抵命的吗。” “蔓华君,您还是不要这样,迷知在天帝面前都交代了。” “一面之词如何能信,既然有证可对,带我去一问便知谁真谁假,又在怕什么。” “你口出狂言……” “蔚王息怒。”非铉神君先安抚了蔚王,后想了想,道:“蔓华君这一去,可是想好了。” “自然。”蔓华神色凝然,“你们也可不必退兵,上至天庭对质,有了结果再由天帝裁决即可。” 非铉神君看了蔓华片刻,只听得蔚王厉声说:“天网恢恢,想做这漏网之鱼,谁也不行。”说罢又吩咐手下看守此地,已决定好上天庭对质…… 第84章 天庭受审 也许没有谁能想到刚离开天宫不久的蔓华如今会以这种身份重新回到天庭,毕竟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过。 此事在中正殿审理,到场的有两位上仙司命真君和红簪老君,东湖粼王,西海蔚王及两位殿下,记录此事的一些文官,清阑圣君却不在。还有提供证词的迷知。 “蔓华此次是认罪前来?”天帝问。 “如今一切指向东湖三殿下,想来迷知所言并非全实,可请迷知道来,蔓华愿一一澄明。”蔓华已不再称臣,却还是行拱手鞠躬之礼。 “迷知便就简述此事。” “是,天帝。”迷知行跪拜之礼而直起身来,看着前方某一点,细声慢语道:“黎源殿下与庭冶君素来交情好,但是迷知与黎源殿下皆不知实际上庭冶君与遥丹殿下早已两情相悦,私下里在一起。有一日庭冶君到黎源殿下房中似有事相商,而后遥丹殿下也来了,不知里面为的是何事开始吵闹,迷知不敢上楼去询问,只得在楼外候着,过了没多久忽见一银一青两条长龙冲入长空,进去看时却见庭冶君摔倒在床上,气息奄奄。担忧那边出事,便不敢懈怠追了上去,只见他们在溟川上方纠缠厮杀,迷知修为尚浅,无法进去,本想着要去寻求帮助,但当时孜婴大人不在鬼城,连庭冶君也阻止不了,迷知只好出了鬼城去西海找蔚王,却没想到……是迷知无用,没能阻止两位殿下,才致使黎源殿下殒命,请天帝责罚。”说罢已神色悲恫地俯下身去。 “你可知究竟为何导致他们大打出手?” “迷知当时没有进去,但一直以来遥丹殿下不喜黎源殿下与庭冶君走得近,因为庭冶君生前与下凡历劫的黎源殿下的转世,即德宗王关系非同一般,甚至连孜婴大人都知庭冶君倾心于德宗皇帝,虽死犹不悔。这已是前尘旧事,不知是否有关。” “回天帝,臣仔细检查了小儿黎源的遗体,的确是被同族咬断脖颈致死,且身躯残破不堪,无一处完整,大大小小皆是龙齿撕咬,龙身勒缠的痕迹。” 此时一文官站出来,道:“禀告天帝,御判司已派天官查看了黎源殿下遗体,加元廷君来书,写明上有大大小小三百七十九道由锋利坚硬之物划破的伤口,三十二处肉块撕扯掉留下可见龙骨的血洞,对比可证实是由龙齿所做,龙鳞在摩擦中悉数掉落所身无几,多处肿胀不堪,应是挤压所致,测算距离,可证实是由身强体壮的成年龙身交缠所致;至于致命一击咬断脖颈,对比伤口深浅宽度,也可以确定是龙齿造成的。最后提取了西海三殿下遗体残存的身体记忆,是为同族所伤。” 几乎可以想像当时场面之激烈,若非在那荒芜片区,周遭事物应尽毁。 “蔓华对此有何可说?” “回天帝,蔓华杀了西海三殿下是事实,前面迷知所说的也是事实。” “证据确凿你竟还满口胡言。”蔚王一时情绪激动出声呵斥,“你并非上古龙族,竟敢在这天庭之上,天帝面前胡诌。” 蔓华没有回话,而是化身为一巨型黑龙,在中正殿中盘旋几圈,然后恢复人形落地站定。见了这一幕的没有谁不面露惊异之色。 天地间确有变幻之术,但龙族乃上古神兽,外者根本无法变化其身,且看这黑龙,体型巨硕,浑身上下,气势恢宏,完美无缺;那龙鳞,光芒万丈,那龙角,坚硬挺拔,在空中盘旋游刃有余,如鱼得水,若非不是修炼数千年的如何能与之相比。 “你……曾遥丹与臣问过一次,臣还不信,今日才知是真的。”粼王不觉惊叹。 “臣会幻化成龙是由来已久的事,却不属于龙族,因为臣从不受龙身限制,心里本觉只是变幻之术。此外,遥丹修为不过几百年,但西海三殿下却两千多岁,且拜于东方弗提天尊门下修炼整一千年,各方面已是翘楚。遥丹虽跟随夕摩山的平耶祖师两百年,却没什么成就,此事可问夕摩山的平耶祖师,如此看来,遥丹如何能与之相比,何况伤他之深,要他性命。” “不属于龙族却能幻化这种龙身,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蔚王不认,更恼的是:“我儿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杀手?” “为何?昔日夜星仙子也想问一句,与西海三殿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害死她。” “你……天上地下皆知此乃命运的安排,根本不可计较对错得失,何况夜星仙子自己也放下了。” “好一句轻描淡写的解释。”蔓华冷笑,“初见夜星仙子,贤良柔弱,音容笑貌,纯真无邪。西海三殿下一再追求,走到下凡历情劫的地步,最后一世却忽变了心思并设计让夜星仙子犯下罪孽。双双回了天宫,夜星仙子受刑,黎源却完好回到西海,试问从头到尾他可有为夜星仙子说过一句话,做出丝毫挺身而出的举措?简单陈述‘我心不再依旧’就罢了;夜星仙子经受三百年极寒极苦之邢,他可有半点儿自责内疚?依然过着恣意快活的日子,他还是那个天上地下称道的青年才俊西海三殿下,她却成了雪渊之上孤苦无依的一缕幽魂,到最后都作烟消云散。这就是所谓的天道!且再看黎源后面都做了什么,依旧无拘无束地四处游玩,屡次三番去往鬼城纠缠庭冶君,一个生前因他而处以凡间酷刑――梳礼的男子。尽说遥丹爱上一个鬼不得体,试问屡次插足别的情爱之中又如何?” “你简直胡说八道,源儿从不曾爱上一个鬼,去鬼城不过是心中愧疚而已。”蔚王严词厉色。 “愧疚?对一个认识不过区区二三十年的男子能有如此愧疚,却对在天庭之中信誓旦旦表达爱意,又因他而仙逝的夜星仙子没有丝毫悔过之心,真是好一个气度不凡的西海三殿下。”蔓华反唇相讥,神色凛然。 “你是如何杀了黎源?”天帝问。 “回天帝,当时黎源与遥丹厮杀,蔓华赶到时已经见遥丹已身受重伤,黎源欲置于死地,于是化龙上前与他周旋,一开始没有杀心,但后面不可控制地还是发生了。迷知所言不假,不过过早离开而未见蔓华而已。” “回天帝,那时蔓华君并不在鬼城。”迷知低声细语道。 就连司命真君也说:“你一直在凡间与那魔主一起,唤识确有记录。” “迷知如何能知晓我的去向,至于司命真君所说的,蔓华自下凡后从未跟那月白君主在一起,在凡间逗留几日就去了鬼城禁地内休养,此事大可问魔主或是鬼王,自可证明蔓华所言属实。” “唤识明确有记录,你还想抵赖吗?”司命真君说着,便取出唤识将画面重现他刚下凡不久的日子,也是鬼城出事的前后几日,画面中确实蔓华与月白在一起。 蔓华皮笑肉不笑,道:“司命真君一贯喜爱偷看。”也不给司命真君辩驳的机会,转而道:“不如司命真君用唤识看看月白君主此刻在哪里,在干什么。” “他若回了魔界,这唤识也用不得。” “也就一两天的事,万一此刻还在凡间呢。” “司命这就试试。”天帝发话,司命真君只得照做,稍后画面中重现了月白的身影,与他一同的还有一个黑发飘飘,姿态挺拔的男子,见这容貌,正是蔓华。他们此刻在山间望月,相靠而坐,似在诉说什么,脸上都浮有笑意。 司命真君诧异,不解。蔓华轻飘飘道:“月白君主的特殊癖好,蔓华也实在不懂,若是有机会,司命真君可亲自一问。” “天帝,小儿惨死是既定事实,他却振振有词,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且遥丹的确伤小儿在先,此刻若说完全没有干系,只怕臣无颜再面对小儿遗首。” “蔚王,我若没有悔过之心便不会来此做交代,一切事皆我生起,如今遥丹被三殿下伤得至今还昏迷不醒生死攸关,如何追究他的责任。” “杀人偿命,天帝,在这件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自首,还望天帝主持公道。”蔚王跪拜于地,恳求道。 “天帝,蔓华君已离开天宫,且无心之失,又主动前来自首,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偿命地步啊。”粼王也跪下请求。 “粼王,若这换做是你的孩儿,你还会说出此等话吗?!”蔚王对此愤怒不已。 “若说杀人偿命,昔日夜星仙子明明白白也是因西海三殿下而死,为何不仅没有偿命一说,还丝毫惩戒未有,蔚王却对此从不执一词,只因夜星仙子茕茕孑立,没有家亲来讨要公道吗?” “你……”蔚王也是语噎,最后干脆不做理会,拱手恳请天帝做主。 “二位上仙家有何见解?” “回天帝,臣以为粼王说得分明,此事发生在蔓华君离开天宫之后,又并非蓄意谋杀,此刻独自前来天庭认罪,综合看来,死罪可免。”红簪老君说。 “回天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蔓华君从来生性恣意妄为,为仙时意气用事,屡次在天规天条的边缘试探,也多次犯下过错。如今刚离开天宫,竟不知收敛犯下如此罪过,如不严加惩戒,恐后患无穷,请天帝明鉴。”司命真君义正言辞说道。 大殿内安静片刻,天帝缓缓道:“将蔓华君暂且关押起来,听候判决。” 第85章 雪山之巅 被关进天牢,最先来看他还是那在中正殿对他严词厉色的司命真君,看此刻这般难看的脸色,也必定不会给他好受的。 “沦落到今日,你可有过反思?”司命真君长身立于他面前,语气颇冷地问。 “司命真君以为蔓华该反思什么?”蔓华盘腿而坐于地上,在他们面前隔着一道结界,唯天帝指令可开。 “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昔日你与本真君说要离开天宫,却是为了更加无法无天地犯事。”说到此处,司命真君已面有怒色。 “我也并不知会犯下今日之事,司命真君掌管世间命运可有曾料到过?”蔓华依旧从容不迫。 “死性不改。”司命真君冷言冷语,似乎也就只是为了说这事而来,之后没说什么也就要走了。 司命自己这性子也倒没怎么变过。 忽然又出现的声音,能如此称呼司命真君,似是原本就认识。 “司命真君留步。”蔓华立即出声唤道,司命真君闻言转身,好整以暇地看向蔓华,等他接着说下去。 “不知司命真君可认识我?” 司命真君被问得奇怪,一时不答。 “司命真君可认识最早以前的我,另一个我?” “你在说什么胡话?”司命真君皱眉问。 蔓华明白了过来,摆摆手道:“我被司命真君训斥得昏了头。” 司命真君一时莫名,“妄言妄语。”说罢,甩袖离去。 等司命真君走后,蔓华却陷入了沉思,心觉此事似乎变得有些复杂,就这么坐以待毙似乎……有些不可行了。 在失神之中,等来了第二位来者,水蓝色衣袍,长身而立,神色淡漠,异色双瞳,清远淡漠。 “那日不要我送,原来是还要回来吗。”莲上淡然道。 蔓华笑了笑,“听着莲上如此漠然地说这种玩笑话,颇有别样趣味。” “你倒还十分轻松。” “那不然呢?若我此事丧着一张脸,莲上还愿意来看我?”蔓华颇为无奈。 莲上不接话,转而道:“我去心玉殿路上时,见到了月白君主,于是折返先来看你了,在天牢外又见着风亭灵君和一些天官。” 蔓华心下诧异,“他们怎么……” “想来很快你的事便有结果了。” 蔓华叹了叹气,早知会牵连许多,现在却无可奈何。转而道:“我知天条严明,若是莲上来断,恐怕我的下场比当初的翎雅好不到哪里对吧。” 莲上只淡淡回:“此事不由我。”顿了顿又道:“任谁来断你也会性命无忧。” 蔓华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事便问:“昔日你失去记忆之时,惊异于我能使用罕冷剑,至今还忘了问为何最开始时你没有一点疑问。” 莲上不答反问:“你可知自己为何能化龙?” 蔓华想了想,道:“与生俱来的事,如何能究其根源?” “这就是答案。” “就这样?” “你道怎样?” 蔓华叹了口气,道:“我的生活是一笔糊涂账,算不清看不明。我现在的感觉就跟当初与你在留仙池水下那般,眼前一片白,什么也看不清,不知方向,故而更不知从何下手。” 莲上静默注视蔓华片刻,而后慢慢道:“不仅仅是你而已。” “怎么?”蔓华抬起头与莲上对视,片刻后莲上挪开目光,看向高处某一点,声音悠长且清远,“糊涂挺好,很多时候比明了要好。” “可若不清醒,倒也无法比较两者,就像不知忧伤,便也不得快乐一般。” “蔓华……”莲上收回目光注视着蔓华,难得有欲言又止的意味在其中,最后还是开口道:“若是离了天宫,别再回来了。” 蔓华抿唇静默半天,犹豫着问:“清阑……也是这样想的?”虽说是问莲上,却更像是反问自己。 “清阑圣君自你走后,去了弗妥山,一直未归。” 蔓华应了声,又是许久无言。最想去的地方,一旦去了不再回来,也就意味不再有别的牵挂了,让过去成为真正的过去。 “莲上,这个世上有没有一种可以改变过去的法术?”蔓华望向莲上时,眸中似有泪光闪烁,神情哀转…… …… 判决下来,蔓华被流放至极寒之地,雪渊之巅。曾经夜星仙子受罚所待的地方为雪渊之上,远低于被称为极寒之最的雪渊之巅,修为不高的仙者在上面不出百年皆身死元灭,而流放时间为整三百年。这样的结果下来,蔓华心中竟有些解脱一般。 被押出天牢,押往雪渊时,路上有遇天官,不过都只能离得远远地看着,其中他看见了风亭,被淼宁拉住,望向自己时神色悲恫,欲言又止。这大概是风亭最能克制自己的时候,是一个好开端,于是蔓华对他欣然一笑。之后也看到了来为他送行的莲上,相视颔首示意,想到莲上给他的答复,蔓华却笑着摇了摇头。 莲上的回答是:“放下或是遗忘。” 是非铉神君负责押送他去往雪渊之巅,上封印时,非铉神君还说:“如果你像从留仙池那般完好地出来,我也不跟司命真君了,以后跟你混。” “别,司命真君我可惹不起。” 非铉神君笑了笑,也看向蔓华身后不着边际的雪山,心中有些许担忧,道:“我此刻都觉得有些凉意,整三百年呐……我知道你想来喜欢睡,但在此地,每一次闭眼,都不知再睁眼是何时,或者永不……总之,你一定要记得少睡,多平心静气地修炼,还要保持体力……” “难得你跟我说这些话,我都知道。” “我受嘱托要说完嘛,毕竟风亭灵君难得那么正经拜托我。”非铉神君看了看四周封印,差不多了,便道:“我需得回去复命,蔓华君珍重。” “嗯。” …… 蔓华在这雪渊之巅行走了几个日夜,发现出了脚下的白雪,就是突出的山包,并无一花一草一木,也无一虫一鸟一兽。这里不被四大明珠的光芒覆盖,但夜幕来临,银装万里,发出莹莹青光,即便夜幕低垂,有月的夜晚,四周亮如白昼;无月的时候,便是下雪的时候,那时候站在山巅,任雪花飘落在身,白了满头,像是过完了平凡的一生。 一月后,月白来了,手握符咒解开结界,对蔓华道:“主上,我来接你了。” 那时月白的神情急迫忧心,蔓华却淡漠平静,似已融入了这无欲无求,无边无际的白雪之中,愿将一切都交付其中。 “你走吧,我不会离开。”蔓华迈着步子像往常一般四处走动,大概也是一月没有闭眼了。 “主上。”月白赶上去,拦在蔓华面前,“请跟我离开。” 蔓华淡扫了月白一眼,越过他自顾自地继续走。 “这是天帝给的符咒,他准许我带你离开,只要回到魔界,三百年之后,主上你便自由了,到那时,月白也绝不勉强于主上。” “你此刻就在勉强于我。”蔓华正容亢色,道:“月白,不要逼我。”说罢,扬长而去。 后面数个月,月白一直陪伴于蔓华身边,蔓华不愿休息,他也没合过眼,时间一长,月白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一日拦在蔓华面前,问:“主上,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蔓华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为什么不休息?” “你若累了便回去或是休息,不必问我。”说罢,蔓华又开始往前面慢步走去。 “你在惩罚自己吗?”月白跟在蔓华身边,神情严肃地问。 蔓华不答,月白不肯罢休,接着问:“为什么?为了谁?” “你凭什么管我。”蔓华已有些不耐烦,说完加快了些步伐。 后来月白终于没有跟上来了,也没在出现在蔓华面前。 数年之后,雪山上出现了一匹通体雪白,体态优美的仙鹿,跑上了雪山之巅,现身于一曼妙女子,款款而来,到蔓华面前。什么话也没说,伏跪于雪地上,许久才起过身,开始坦白一切…… 第86章 真相大白 “时年风调雨顺,太平盛世,天下大治,黎明百姓规贤矩圣,妖魔鬼怪规天距地。然现有邪神出世,为祸人间,斩无辜妖魔,杀皈投鬼怪,驱得道之人,夺风水宝地,距地为王,此乃违背天理之举,必将扰乱秩序,酿成大祸;若及时回头,认罪伏法,天宫必从轻发落,一切有待天帝定夺;若顽劣不堪,不肯回头,则应天诛地灭,以慰天灵。” 山洞之中,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小少年慵懒地靠在秋千上,明眸皓齿,青丝飘然,明艳动人;晃晃纤长均匀的小腿,秋千又快了些,好不闲散恣意。外面传来这等慷慨陈词,他似没有听见,渐渐闭了眼假寐。有时睡得熟了,真的会摔下去,但这时却会被接住,毫发无伤。接他的是个浑身上下缠满绷带,瘦高的一个男子,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露出来。 那男子摇摇头,将他放在洞中的石榻上。此时冲进来一小童与一女子,小童水灵灵,一张脸圆润地像是能掐出水来,而那女子娇媚动人,美目顾盼,两人……确切的是两妖,毕竟那小童圆溜溜的猫耳朵直直露出来,并且不旦不突兀,还平添几分可爱;而那女子下半身又长又光滑,花纹弯弯缠绵,半截的蛇身也是毫不加掩饰地在地上前行。 “蔓华大人,孜婴大人……”但猫童刚喊了几个字,就被孜婴示意低声一些,猫童看了看熟睡的小蔓华,领会地点点头,道:“孜婴大人,天宫又派天官来了。” “对啊,还有位仙子。”蛇女接着道。 “超级美的那种。” “不理会就是了,他们奈何不了咱们。” “哦。”蛇女应下。猫童又看了看榻上的小少年,喃喃自语:“明明我才是猫,怎的蔓华大人比我能睡多了。” 蛇女眼冒星光望着孜婴,娇声道:“孜婴大人近来好吗?” “还不错。”孜婴走到石凳上坐下,一边回。 “那是不是很快就能摘了绷带?” “不知道,尚需时日罢。” “摘了绷带一定很俊美呀。”蛇女到孜婴身边,神情娇俏,猫童听后已觉不忍直视,却不知孜婴该是何表情。 忽然听得“哎呀”一声,早已习惯不已地齐刷刷转过头看去,只见小蔓华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脑袋气愤道:“这塌不行啊。” 三个皆不回话,毕竟素有经验,小蔓华凭借自己及其差的睡姿,成功睡烂了好几张石塌,反而是要发脾气说这不行那不行,一接话准受气,还是装没听到罢了。 就在小蔓华插着腰过来时,忽然听得洞口处传来一细声细气,如梦似幻般的声音,问:“可以进来吗?” “是谁?”猫童下意识问,结果说话者果真走了进来。 见一袭□□飘然,款款而来,轻移莲步,仪态万方;色如春半桃花,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体如帘中轻纱,不作姿态而身子如弱柳扶风。芳馨满体,柔美飘逸,最难见的是那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秋波一转,笑靥如花,轻声道:“打扰了,我乃天宫的仙子夜星,受命于下凡接蔓华上天宫。” 山洞中皆看得心醉神迷,连小蔓华也并不眨眼,走了过去,好半天才问:“接我,为何?” “蔓华不知,你本是仙,回归天宫岂非自然。” “你们不是说我是妖孽,是邪神么?”小蔓华奇怪地问。 “蔓华如此明艳动人,怎能被如此说道,天帝已经叫那些天官撤回,特意派我来接你呢。”夜星仙子柔情似水,声音婉转,听得蔓华一阵舒服,问:“天宫可有什么好的?” 目含秋水,音如泉水,道:“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 “天宫还有像你这样温柔的仙吗?” 夜星仙子忽然笑了笑,道:“天宫有一位仙官,丰姿冶丽,是天上地下最温柔贤良的,见者无不为之动容,蔓华可有兴趣一见?” “真的?”蔓华眼睛发亮,“他愿见我吗?” “你若愿意,从此便伴你成长。” 蔓华点点头,抬脚就要走时,忽然想到了还有孜婴他们在,于是回头跟他们说:“我去天宫了,你们随便怎么都好。” “蔓华。”孜婴目光哀怨唤道,这种总随随便便的性格可怎么弄才好。猫童和蛇妖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蔓华就要走了,想了一会猫童才道:“蔓华大人,我舍不得你。”表情是真的恋恋不舍。 “我就去看看,孜婴,你不是要去鬼城嘛,正好。”蔓华摆摆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连夜星仙子都有些诧异,不由得笑道:“蔓华真是好性情。” …… 这是蔓华第一次见夜星仙子,因为见着了她的美好,而愿意上天宫,认识了她口中‘天底最温润的仙者’,从此便不记得要离开。 天宫的女仙官极少,夜星仙子是做得最好,最出众的。得多少倾慕仰望,对于不谙□□或是从来不屑于此的夜星仙子来说并无丝毫意义,出行总带着自己的仙鹿迷知,□□飘然,亭亭玉立,绰约多姿,是天宫中不可多得的一道风景。 若不遇上西海三殿下,也许她永远会过得那般的风采,可是那时的甜蜜一定超越一切。她深陷于其中愿不顾一切,情劫苦难也可熬过,只是偏偏过不了那一方的不爱。 就此放弃吗?本是可以的,但她还深爱,心有不甘,更不明白为何心那般容易变化。 更难以接受的是此爱转移,并非消失。 她到底失去了一切,最后在那极寒之地,雪渊之上,独一只仙鹿守在她身边,出去了又能怎样?如何能重新开始? 幽怨缠身,悲恫煎熬,身体残败,元灵虚弱,却也终不愿就此罢休。 迷知深感夜星仙子的悲哀与不甘,就像她当初得知奶惜死在殷立国,从此形神俱灭的心情那般,无助绝望,却又不知究竟该怨恨谁。迷知主动献出自己的躯体,承载着夜星仙子死前最后一股怨气。下了凡后到了衍宁少真君身边,在哪里,不远的水华都,承载着数十万怨灵,吸取此强大自己。幸而有吸取衍宁少真君宅邸经久不衰的香火佛经压制,不被发觉,又设计到了西海三殿下身边,去了鬼城。 但其实呆在他身边就够了,若是黎源远离那鬼,一切不会如此。 可为何,明明说不爱,却屡次去鬼城,似乎只有那里才是最向往的,似乎只有那鬼才是最想见的。言之凿凿说不过普通情谊以及心中内疚,真是伪善。 大概是在得知庭冶君与遥丹在一起后,堂堂西海三殿下的心境也急转急下,不甘以及懊恼的情绪日益增长,却总跨不出那一步,魔由心生,没多久她的可趁之机就来了。 从头到尾她没想过杀害黎源,可是见到他对庭冶君的那热情如火的样子,叫她不可控地嫉妒了,目标转向了黎源。 既然如此,不如毁掉罢。 就在西海三殿下死时,夜星仙子也心安离去了。 事情发展到此似乎已经结束,迷知不曾想蔓华会站出来扛去所有罪责,事态的发展不该如此方向的。 迷知一直在自我挣扎。蔓华于她有恩,且对夜星仙子重情重义,是唯一敢为她站出来发声的;可她不能,她无法将真相说出,叫天上地下知道昔日何等冰清玉洁的夜星仙子会做出这等事来,即便是死,夜星仙子也是善良而受命运捉弄的那一方,决不允许被指点批判。 这几年中,她也终于想明白了,死者已矣,且已经完成心愿而去,但蔓华,是她们的恩主,绝不能平白遭受这一切。 御判司派天官下界取证,在证实迷知所言属实后,被判死刑,蔓华减刑一百年。 “迷知知蔓华君一心为遥丹揽责,便不敢驳您一字一词,亦不敢妄求您的原谅,从此,便不再烦恼与蔓华君了。” 当得知这些后,蔓华愁肠百结,一种深深的无奈感袭遍全身。 蔓华看向远方,苦笑着道:“其实我,也不再想烦恼于谁了。” “蔓华君……?” 蔓华许久才收回视线,神色悲凉,看着迷知,道:“你何必不给自己留后路。” 迷知却神情轻松坦然,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看向远方的一处,细声道:“我看见,夜星仙子在等我。” 在最后行跪拜之礼后,迷知离去。 而在迷知离去之后,蔓华矗立良久,久到雪花也翩然而至。 后来他缓缓倒于雪上,看着漫天飞舞,姿态轻盈的雪花,伸手接了一朵融化在手心里,而后露出苦涩的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些年他不曾闭眼歇息过,到现在,却想着该长眠了…… 第87章 最后抉择 在最无意识,身体死去时,探入自己最深处,寻找每一个可能的角落。此时没有缓缓流淌的时间,因为本就空无一物,不着痕迹;没有可作辨别的空间,因为到处漆黑一片,漂泊无定。 漫漫长河,不知时日几何。 终有一次,耳边传来了一阵声音,是确确实实有声之音,并非像之前那般所思所想浮现出的文字而已。这声音飘渺悠远,又似在耳旁低述,是一种敲击玉石才会有的清越之感。 他问:“你在找我吗?” 蔓华停住脚步,在黑夜里与他对话,这是初次。 “你是谁?” 那声音带笑,却问:“比起知道自己是谁,更想知道我是谁吗?” “我自是知自己是谁。” “是吗?可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我。” 蔓华不答,问:“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要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做。” 蔓华沉默了,这声音说得恰如其分的坦荡。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问:“你能杀了我吗?” 蔓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答案很明显,不能,根本无从下手。但他之所以沉默,只是因为等对方继续说话而已。 “你做不了什么,就如同我什么也做不了一样……不过你比我好,总归你还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来得及珍惜身边的一切。” “留仙池……那个是你吗?”蔓华试探性地问。 “是我。” “那颗石头有什么用途?” “若非被归还,你恐怕将会永久遗忘它罢?” “也许。” “蔓华,回去罢。正如清阑所言,只要你好好活着,没有谁能抢走你什么,但我们皆是身不由己者,所以只得更加辛苦一些;那些害怕失去的,便都看得紧些。” “清阑……”蔓华默念着这个名字,恍恍惚惚间黯然失色。 …… 像是做一个漫长且昏暗的梦一般,蔓华骤然恢复意识,平静一段时间,却还是无法睁眼,身体冰冷僵硬。 蔓华试着催动指环,慢慢使身体柔软下来,缓缓睁开眼睛适应光线,视线模糊中隐约看见上方有什么,理智完全回过头来时,才看清是一张细润粉腻的精致睡容,多么熟悉,又有些难以置信,叫蔓华一时停住了呼吸,只呆呆地看着。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副长方体的冰棺之中,原本自己的身体也一并被冰封,只不过自己方才催动发力将躯体四肢活动开来了。上面俯卧着一个男子,一手放置在蔓华目光所视的正上方,稍微撑着点脸颊。他双目微闭,面色平和,唇色嫣然,呼吸匀称平缓,似在熟睡。 蔓华无声地将周围的冰破成粉末消散开来,那男子便顺势落到他的身上,脸埋入他的怀中,因为蔓华施法接了他一下,所以还未将他惊动,也可能是睡得太沉了。 睡得这般熟,不知多少日子没休息了。 蔓华抱着他,如此想着。清阑的身子温软,即便四周冰封雪冻,不过只凉了衣物而已。 这般亲密,也叫蔓华一阵心猿意马,时不时感觉情难自已,甚至搂着清阑的腰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叫醒清阑,或是起身让他继续睡,等在一边,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但……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会儿…… 但直到清阑睡眼惺忪地醒来,抬起下巴懵然望望蔓华,细声道:“你醒了啊。”然后又闭了眼欲要再休息一会儿。 “嗯。”蔓华轻声应了一下。 而后……而后清阑就顿时清醒了,撑起身子仔细看看蔓华,又问了一遍:“你醒了?”不似前面的慵懒,此刻倒有些神色复杂。 “我醒了。”蔓华抿唇回道。 这时清阑发现自己还趴在蔓华身上,手撑着他胸口,神色忽变,立刻翩然起身到一旁,转过身去整衣敛容。蔓华也起来,眉间略带几分哀伤,整理衣容。 “你……怎么样?”清阑再转过身时神色已平复下来,保持一贯的温文尔雅,却有着明显的疏远之感,问。 “还好,就是有些不自在。”蔓华活动活动手腕,如是回道。 “你的身体被冰封许久,所以有这些反应,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嗯。”蔓华应了声,后面犹豫片刻,沉声道:“清阑,我……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很痛苦,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我……” “我知道了。”清阑低声又重复了一次,“我明白。” “你不怪我了吗?” 清阑看着蔓华,神色复杂,欲言又止道:“蔓华,其实我……” 蔓华凝视清阑,见他如此,脱口问:“你怎样?” 抿唇片刻,清阑轻叹一声,道:“我该明白的。”随后又继续说:“其实莲上仙君心中有你,若是时机恰当,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个?” “大概也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这样的傻事,别再做了,不像是你。” 蔓华凄凉一笑,问:“清阑,我还有机会做回自己吗?” 清阑只喃喃道:“我也该问问自己……”最后还是长叹一声,终于神色渐渐放松了下来,道:“这里是雪山之巅,你还未刑满,但若月白要带你走,也便离开罢。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罢,清阑转身,没有一点留恋地往洞外走去,消失在漫天白雪之中,仿佛从此不再回头。 蔓华感到浑身冰冷,无法动弹,他觉得生命中的最重要的部分似要逝去了,他冲出去,想要去追回时,只望得见白雪皑皑,厚重深沉。他在白茫茫的天地中寻找,天空飘落的雪花落在他的发丝,肩头,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后来月白来了,告诉他天宫再无清阑圣君,只有弗妥山的弗乙祖师座下亲传弟子清宣子,从此断往事,净□□,修行于弗妥山,千百年不再面世。 “主上,清阑圣君说,他做出了选择,望主上日后珍重,不见亦勿念。” 蔓华感到眼前模糊一片,脸颊温热,似有异样的液体流下,用手抹了抹,原来是泪水,那指环沾到后这泪水后发出冰冷的寒光,一时不曾褪去。 月白见蔓华如此,道:“主上,我们现在就去,哪怕翻了那座山也在所不惜,找回清阑圣君。” 蔓华没有回话,跪趴在雪地上,双手深深陷入雪中,低头沉思。 “我去。”月白说着就要走,蔓华叫住了他:“别去。” “为什么,主上,你知道你昏睡了近一百年,是清阑圣君日以继日地照顾你,冰封你的身体,一直守着你寸步不离。他一定是很在意主上的,只要主上去挽回,一定可以。” 蔓华思索片刻后,忽然起过身身,说:“走。” …… 弗妥山是佛门重地,神仙若想去还得事先地上帖子等待回复,或是弗妥山的弗乙祖师召开法会,其它时间均处于封闭状态。一般来者不见其入口,即便是找到入口处,也只能见金光一片,掩隐在辽阔毫无边际的白雾之中。无处可去,无迹可寻,靠近不得,吼叫无应。 月白之前来弗妥山找清阑,是向天帝讨要了衔金贴,才得以进入,此刻两手空空,硬闯的话…… “等等吧。” 蔓华这样说,月白便只得点点头。 他们这样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可参照的事物。 等得实在不行,月白有些急,说:“再晚些,清阑圣君恐怕又是另一种命运了。” 蔓华摇摇头,说:“再等等吧。” …… 这一等,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直到后面出来一个身披白色斗篷,身形小巧,神色庄严,双手合十的小童子从金光中走出来,缓缓道:“二位在此地等了近十天,再等上许久也是徒劳。” “为何?”月白不解。 蔓华并不想多问,只道:“我找清阑,只说几句话。” 小童子面色平和,道:“此地无清阑,有一位清宣师兄有一句话托为转达。” “何话?”蔓华立即便问。 “缘起起于梦,缘灭灭于心,但悟一心,但求一梦。”小童顿了顿,继续道:“百年花开,千年结果;本是土里生,何寻天上来?落入尘中归来处,来时去时寻君路。” 小童说完,行了个礼,便缓缓转身离去,隐入无边光亮之中。 月白见蔓华在深思,不好打扰,但这几句话实在想不明白,于是陪着蔓华静默了许久许久…… 甚至后来蔓华直接离开,月白不明白地跟上去问:“主上不找清阑圣君了?” 蔓华摇摇头,道:“月白,你走吧,别来找我了。” “主上?” “我想独自呆一段时间,等时间一到,自会下界找你们。” 月白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跟着蔓华回了雪渊之巅。之后蔓华就坐在一块突出的雪包上,一言不发。 月白静候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道:“主上,遥丹来不了,却每日在下面候着你。我们都等着你。” “好。” “那我先走了,主上,有什么随时用魔石找我。” “嗯。” 月白离去后,蔓华静默了许久许久,最后站了起来,拂去膝盖的雪团,任发丝身体沾染白雪,往山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