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衬衣》作者:初禾 文案: 小时候,萧遇安穿着白衬衣,从树上救下来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吃薄荷冰吃得满手糖水,在萧遇安的白衬衣上印下一个薄荷五指印。 “盖了章,就是我的哥哥了。” 小时候,明恕只有爬到高高的树上,才能看到隔壁院子里的哥哥。 他想快快长高,快快长大,不用再爬树,转身就能看到萧家哥哥。 “不用为我停下,让我追逐,做我的方向。” 萧遇安×明恕 感情向,成长的故事 第1章 萧遇安将被水枪呲湿的条纹背心脱下来,扔在脏衣盆里。窗外传来萧锦程的声音:“萧遇安!你躲好啦?萧牧庭到处找你!你在哪儿呢?” 在哪能告诉你?萧遇安手忙脚乱地找出一件干净背心换上,他刚才脱下的那件就是被萧锦程给弄湿的,这祸害把零花钱全都攒起来,买了把顶配水枪,一天到晚在院子里呲人,呲完还嫁祸给萧牧庭。 每次看到萧锦程那张快要笑烂的脸,萧遇安就觉得自己很幸运,只有一个姐姐,下头没有弟弟。萧牧庭多惨啊,摊上萧锦程这么个缺德弟弟,见天儿在外惹是生非,回家就惹萧牧庭。 萧牧庭是萧遇安堂哥,但萧遇安不觉得自己是弟弟,他就比萧牧庭晚出生一天,从小他就觉得,是妈妈的错,妈妈把他生晚了。 刚记事那会儿,萧牧庭戳着他的脸,要他叫哥哥,那他肯定不愿意。两小孩儿就为这事儿打架,一帮大人看戏。反正两个团子谁也伤不了谁,那就随便打,打完了拧巴不了多久,萧牧庭又来逼他叫哥哥。 直到萧锦程出生,萧牧庭有了真弟弟,才不再跟他摆哥哥架子。 萧家一群孩子都住在爷爷奶奶的院子里,父母虽然忙,但一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几个小孩儿玩具是少不了的,但那话怎么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玩具再多,同龄男孩照样会抢得面红耳赤。 萧锦程虽然老跟他哥作对,但抢玩具时又成一家人了。萧遇安倒是能和萧牧庭干架,但架不住萧锦程捣乱,败北的次数居多。 这时萧遇安又想,如果自己有个弟弟就好了,起码能够牵制一下萧锦程。 但如果弟弟像萧锦程一样狗都嫌,那也是个麻烦。 有弟弟好?还是没有弟弟好?对11岁的萧遇安来说,是个总也想不明白的世界难题。 就刚才,他在楼下跟萧牧庭玩军棋,本来玩得好好的,各有胜负,但萧锦程偏在一旁瞎搅和,一会儿乱动棋子,一会儿抱着水枪在桌边跑来跑去。夏天本来就热,他被萧锦程闹得心烦,稀里糊涂输了一局,萧牧庭刨着棋子得意大笑。 他一想,就明白了。萧锦程根本就是早和萧牧庭商量好了,故意捣乱来的,不然萧牧庭怎么丝毫不受影响? 他都一周没和萧牧庭打架了,这会儿火气上头,又扭打起来。萧锦程这闯祸精乐得手舞足蹈,跳上沙发往两人身上呲水。 他向来爱干净,最受不了身上湿哒哒的滋味,着急上楼换衣服,把萧牧庭给甩掉了。 夏天是四季里最浓墨重彩的季节,它的存在仿佛是具象的,外面的蝉鸣就像一个金钟,将人罩起来。 萧遇安嫌这“金钟”敲得太响,想将窗户关上,走到窗边时,扶窗门的手却忽然顿住。 院子一个挨着一个,就像军棋的棋盘,中间由小路和粗壮的大树隔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其中一棵树的树干上,正在卖力地向上爬。 小孩儿穿着土黄色的背心,上面有粗细不一的条纹,远远看上去,就和萧遇安扔在盆儿里的那件差不多。 夏天能供选择的衣服太少,女孩还能穿穿短裙连衣裙,男孩就只能背心短裤换来换去,横竖就那几种花色,连穿t恤都嫌热得慌。 萧遇安见过那个小孩儿,是隔壁明家的孩子,个头小,眼睛很圆,总是一个人。家里的大人有时聊起明家,说明家孙辈就那一个孩子,叫明恕。明恕出生就被丢在祖父母这儿,家长在外各忙各的事,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看看。 大概是因为没人一起玩儿,明恕就一个人爬树玩儿。萧遇安看他爬好几次树了,也不知道爬树有什么好玩儿。 蝉也喜欢爬树,明恕抱着树干往上爬的样子像一个大号蝉。 萧遇安看了会儿,乐了, “萧遇安!你出来!”萧牧庭在门外喊道,“你躲什么!” 我躲了么?萧遇安心想,我只是上楼换身衣服。 萧锦程还端着水枪在楼下巡逻,一边蹦一边吼:“萧遇安被打怕啦!萧遇安躲起来啦!” “你们别闹了。”姐姐萧谨澜上初中了,大家闺秀,终于受不了三个闹翻天的弟弟,从书房里出来主持公道,“爷爷切了西瓜,都来吃!” 接近40℃的天气,没人不爱冰镇的西瓜。一听有西瓜吃,就连最招人烦的萧锦程也听话了,丢下水枪就往院儿里的木桌子跑。 萧遇安将脏衣盆推到床底,开门下楼。 明恕费力爬到枝丫上坐好时,萧遇安已经没在房间里了。 他抻长脖子看了看,发现萧家一群哥哥姐姐正在吃西瓜,萧家的爷爷穿着一件白背心,正摇着蒲扇,在树荫下乘凉。 枝丫的角度不是特别好,他要歪着身子,才能看到他们每一个人。 他平时不爱爬这棵树的,但最能看清萧家院子的那棵树被他爬太多次,枝丫好像快断了。他害怕摔下去,只得换一棵爬。 每次他爬完树,都会挨爷爷一顿骂。 爷爷不喜欢他爬树,认为爬树是件很没有家教的事,还会把衣服弄脏。 他其实也不喜欢爬树,但他太矮了,才5岁,只有爬到树上,才能看见萧家的小孩做游戏。 他没有兄弟姐妹,爸妈也不回来看他,爷爷奶奶都很凶,不像萧家的爷爷奶奶那样和善。萧家的哥哥姐姐他都没有说过话,但他喜欢看他们玩,那个叫萧锦程的最淘气,嗓门最大,那个叫萧遇安的经常和那个叫萧牧庭的打架,看他们打架很有意思,比看动画片还好玩,他跟自己赌着玩儿,今天押萧牧庭赢,明天押萧遇安赢。 赌赢了就请自己吃一根薄荷味的冰棍。 渐渐地,他发现萧家的哥哥们打架很不公平,萧遇安只有一个人,但萧牧庭有个弟弟。萧锦程总爱捣乱,搞一些小动作,萧遇安很吃亏。 虽然还小,但小小的男子汉已经有同情弱者的心理了。明恕觉得萧遇安可怜,打架连个帮手都没有。 他坐在枝丫上一边晃着腿一边抠手指,心想如果自己是萧家的弟弟,那就可以帮帮萧遇安了。 可是他不是。他是明家的孩子。 想到这儿他就难过得嘟了嘟嘴。 春节时他第一次爬上树,就是因为听见了萧家的欢闹。他羡慕极了,老是想——我为什么不是萧家的孩子呢?那样的话,我也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了。 高高的大树像一个造梦的地方。他偷偷看着萧家,想象自己是萧家最小的孩子,唔,就给萧遇安当弟弟吧。以后萧锦程再捣乱,他就去抱萧锦程的腿。 因为他是个好弟弟。 他往树上爬了小半年,萧家都没人注意到他。他有点儿高兴,也有点儿难过。他胆子其实挺小的,想和人家玩,却不敢,看看也起劲,如果被发现了,万一人家不准他看了怎么办? 毕竟爷爷说过,爬树很没家教。他不想让萧家的哥哥姐姐觉得他是个没家教的小孩。 他很乖的。 萧锦程最快吃完西瓜,又端起水枪呲人,萧牧庭被呲了一脸,赶紧将西瓜皮扔过去。萧遇安已经不想打架了,但夹在萧牧庭和萧锦程中间,他新换的衣服又遭了殃。 三个男孩混战成一团,萧谨澜管不住了,拿着西瓜上了楼。 见那边打起来了,明恕眼睛一亮。 可正在这时,爷爷的声音从树下传来,“又上树,给我下来!” 明恕最怕爷爷了,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麻溜地往下爬,最后几步没踩稳,摔在地上,痛得立马红了眼睛。 爷爷板着脸看他,喝道:“回去换衣服!” 院墙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萧锦程的叫喊。明恕听得心痒痒的,好像是萧遇安和萧牧庭联合起来将萧锦程给收拾了,他很想看看萧锦程被收拾成什么样,却被爷爷扯进了家,什么都看不到。 被教育之后,明恕安分了几天,但到底不长记性,趁着爷爷不在家,又找了棵树往上爬。 萧家的哥哥们仍然打得不亦乐乎,可他这次没看见萧遇安。 萧牧庭和萧锦程扯好几天皮了,萧锦程因为上次挨了双打,天天追着萧牧庭叩问——我是不是你的亲弟弟? 倒是让萧遇安清净下来。 退休干部大院环境好,宽敞,萧遇安懒得待家里听萧牧庭和萧锦程打架,拿了本讲探险的画本,准备找一个阴凉安静的地方看一下午。 经过明家旁边的小道时,他听见上方传来细小的动静,抬头一看,只见明家那小孩儿抱着树干,一只脚勾在枝丫上,下不来,也上不去,正急得呜呜叫唤。 明恕没想到,会在这时遇到萧遇安。 这棵树他以前没爬过,坐上去之后觉得不舒服,想换个枝丫,却踩断了一根枝丫。 他落不了地,吓得都快哭出来,眼眶憋得通红。 总是远远看着的萧家哥哥却朝他伸出手,“要下来吗?” 他忽然就不害怕了,可也没有立即回应。 这还是他第一次清楚地听到萧遇安的声音。萧遇安打架时不怎么说话,他听得最多的是萧锦程的声音。 萧遇安的声音比萧锦程稳重多了。 “要下来吗?”萧遇安又问了一次。 第2章 明恕有些害怕,不知道该不该请萧遇安帮忙。以前也发生过爬到树上下不来的事,但是爷爷将他呵斥一通之后,并没有把他抱下来,叫他自己想办法。他边哭边一寸一寸往下挪,到底还是下来了。 所以这次,就算萧遇安不帮忙,他也可以靠自己下来。 只是花的时间会比较长而已。 他扭着脸看萧遇安,细声细气地说:“我可以哦。” 蝉鸣实在是太吵了,萧遇安根本听不清小孩儿嘴里嘟囔些什么,猜想是在跟他求助,于是走到近前,伸手去拉明恕的腿。 明恕的位置有点高,他没办法直接拦腰将人抱下来,只能从腿开始。 明恕吓一跳,下意识就踹了一脚,将萧遇安的手踹开了。 萧遇安爱干净,一点水呲在身上都受不了,更别说脏兮兮的脚印。他低头看了看手掌和内手臂那一块痕迹,不高兴地皱了下眉。 明恕那就是本能地一踹,根本没想那么多。他打从记事就没怎么见过妈妈,别家小孩有妈妈抱,睡前妈妈会亲亲额头,他就自个儿睡,爷爷奶奶也从不抱他。春节时爸爸回来了,他张开双手跑过去,想爸爸抱一下自己,但爸爸的眼神很冷,他的手悬在空中,最终背到了身后。 他几乎没有和谁有过身体上的接触,刚才萧遇安碰他一下,他还以为有危险呢,脑子想明白之前腿已经先动了。 他连忙说“对不起”,可往下一看,萧遇安正在拍手臂上的灰,生气了。 “哥哥。”他着急又害怕,声音终于大了些,“哥哥对不起,哥哥……” 萧遇安是挺不高兴,他今天难得穿了件白衬衣,特别整洁,好心抱小孩儿下来,不想被踹了满手的灰,那些灰还落白衬衣上了,脏。 但面前的小孩儿红着眼,着急又慌张的样子有点可怜,大概是抱不住树了,两条细细的胳膊正在发抖,话也说不清楚,就知道叫哥哥,就知道说对不起。 谁能和这样一个孩子生气呢? 萧遇安不免想到自家那个堂弟,皮到天上去了,从来就没喊过一声哥哥,对不起更是想都别想。 虽然一直很庆幸妈妈没再给自己生个弟弟,但此时看着蝉一样的明恕,萧遇安忽然觉得,弟弟都像明恕这么乖,追着喊哥哥的话,那多个弟弟还挺美。 他懒得计较明恕踹脏他的手臂了,再一次伸出手,“我帮你。” 从来没有被夸过,在家看到的都是爷爷奶奶的冷脸,明恕早就学会了看脸色和讨好人,一见萧遇安没有跟他生气,他顾不得别的,连忙手一松,往萧遇安身上扑去。 萧遇安这是要帮他,他可再不能不知好赖了。 “不知好赖”这个词他其实还不太明白,但奶奶经常说他不知好赖,他就琢磨着,萧遇安抓他的腿,他却踹了萧遇安一脚,这就叫不知好赖。 明恕扑下来的一瞬,萧遇安一惊,心道糟糕。 他虽然比明恕大几岁,但也经不住这么扑啊。他和萧牧庭玩的军棋里面有飞毛腿,他觉得明恕就像一颗飞毛腿一样向自己砸过来。 明恕对重量什么的没有概念,他知道好赖的,既然萧家哥哥对他伸了手,那他扑就完事儿! 亏得萧遇安这两年跟着爷爷锻炼身体,正在学军体拳,迅速反应,身体往后倾了一下,留出一个缓冲的空档。 不过明恕真扑他怀里了,他才发现小孩儿挺轻的,不至于像飞毛腿那样骇人。 他搂着明恕后腿几步,将那冲力卸掉,终于站稳。 明恕全然不知自己在萧遇安脑中当了一回飞毛腿,也不知道刚才那一扑有多危险。此时他正环着萧遇安的脖子,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萧遇安,然后喘了口气儿。 “噢——” 萧遇安本来想立即将明恕放下来——他手臂有些酸。可明恕好像被吓傻了,眼睛虽然还是亮亮的,但目光有些呆。 看来还在害怕呢。 萧家家长都是讲理又温和的人,很少参合孩子之间的事,三个男孩打架吵架都内部解决,爷爷奶奶顶多当当倾听者,偶尔讲一两句做人的道理。即便是最能闹腾的萧锦程,也明白适可而止、将心比心的道理。萧遇安的心思就更细一些,觉得不该立即将明恕放下去,小孩儿还没回过神来,需要哄。 明恕那哪里是呆,只是看愣了而已。他没有哥哥,记忆里就没有被这样抱过。爷爷奶奶脸上有皱纹,不好看,妈妈虽然很漂亮,但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他连妈妈的样子都快不记得了。 小孩的心最单纯,好恶也最简单,什么好看,就喜欢什么,就冲什么笑。明恕觉得萧家哥哥长得真好看,一点儿皱纹都没有,萧家哥哥身上还有他最喜欢的薄荷味,萧家哥哥的怀里待着舒服。 还不到会掩饰情绪的年龄,明恕先是抿着嘴乐,没多久就抿不住了,咧嘴对着萧遇安笑。 萧遇安没明白小孩儿怎么这就笑了,想了想说:“你没事吧?” 明恕乖巧地摇头,努力让自己显得有礼貌,“谢谢哥哥。” 萧遇安手臂快要酸死了,于是问:“那我放你下来?” 明恕不乐意下来,一听萧遇安不抱他了,他下意识扁了下嘴,眼睑垂下去,长长的睫毛挡住些许光亮,眼神看上去暗淡了几分。 他其实挺粘人的,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粘。他明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欢被他跟着,可他有时还是忍不住,看见爷爷浇花,就跟上去,看见奶奶晾衣服,也跟上去,好是讨不到的,时常被训斥一声“不要站这儿,挡路”。 他好不容易被抱住,可这也太短暂了,他舍不得。 但他知道自己该下去了,不要等到萧家哥哥不耐烦。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扁了下嘴,赶紧乖乖点了个头,“哥哥,我可以自己走。” 可就这片刻的工夫,反倒弄得萧遇安不好将人放下来了。 小孩儿的失望那么明显,一听要放下来,眼睛都不亮了,明明不愿意自己走,还要说可以自己走,懂事小心得让人心痛。 萧遇安就没遇到过这么懂事的弟弟,萧锦程别说懂事了,一天不惹事都过不去。这对比过于残酷,萧遇安居然萌生出一丝身为兄长的责任感。 手酸一下又怎么?又不是抱不动。 “要回家吗?”萧遇安说:“我可以送你回家。” 明恕才不想回家,他想和萧遇安玩。 见小孩儿摇了摇头,萧遇安又问:“那你想去哪里?还爬树吗?” 明恕当然也不想爬树,可要他说想和你玩,他也不敢,只好问:“哥哥,你要去哪里?” 萧遇安看了眼掉在地上的探险画本,“我要去看书。” 说着,他有些费力地蹲下来,单手搂着明恕,另一只手将书捡起来,让明恕帮忙拿着。 那书封面挺好看的,明恕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眨着眼说:“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看吗?” 萧遇安从鸡飞狗跳的家中出来,的确是想哪儿安静哪儿待去,而且看书这种事,他向来不认为应该和人一起做。和萧牧庭或者萧锦程分享一本书?想都不敢想。 但小孩儿可怜巴巴,又满怀希望地望着他,他说不出不可以。 大院里有个茉莉园,里面有一条曲折的休闲长廊,还有两个亭子。亭子总是有人,不是舞剑的老太太,就是练太极的老爷爷。但长廊哪一处都能坐,还清静。萧遇安找了个折角,将明恕放下来。双手没有负担时,倒还酸了个狠的,他没忍得住,露出了吃痛的表情。 明恕望着他,观察一会儿说:“哥哥,我是不是太重了?” 他并不想诉苦,笑了笑,“没事,看书。” 长廊其实不太适合两个人看书,坐着书不好放,蹲着吧,腿又麻。萧遇安看了一页就觉得看不进去了,因为明恕嘴上说着要看书,其实老在看他。 他转过脸,明恕连忙低下头,老实看书本,看了不到三秒,又拿余光瞄他。 对萧遇安来说,弟弟就是讨厌鬼的代名词,但明恕这漂亮的小孩儿让他发现,弟弟也可以很有趣。 “你不是要看书吗?”他板起脸,“看我做什么?” “啊!”明恕眼睛水汪汪的,声音带着几分怯,“哥哥,你发现了呀?” 萧遇安心想,你刚才动作那么大,我又不瞎。 11岁的男孩子,正是最不知天高地厚,觉得全世界我最牛逼的时候,萧遇安表面上没堂兄堂弟那么嚣张,但内心也是觉得自己特牛的,但凡有个机会,就要抖一抖身为哥哥的威风。 他拍了拍明恕的头,故作严肃道:“你跟着我,说要看书,但书翻开了,你又不看。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明恕急了,眼睛变得更加水润。 他的确不想看书,他字都不认识几个呢。他只是想和萧家哥哥一起玩,所以才撒了谎。 在小孩子的认知里,撒谎是天大的错,撒谎要被狼吃。 明恕手指在书上戳了戳,嘟着嘴说:“哥哥,我想看的,可是,可是……” 萧遇安没想到自己这一唬,把小孩儿唬得快哭了,可也不好马上哄,但语气好歹缓了下来,“可是什么?” 明恕抠着书本,低头说:“可是我不认识字呀。” 第3章 头埋得太低了,明恕的声音带着些鼻音,听上去格外委屈。萧遇安这才想起,这本书封皮上就标注着“适合13到14岁儿童”,连他自己看起来都有些费力,更别说明恕。 他不知道明恕多少岁,看上去可能4岁5岁的样子。明恕好像很紧张,小手不断在书页上抠着。他心疼书,赶紧从明恕手里把书救下来。 这下明恕更紧张了,头还是低着,但悄悄瞄了他一眼,喉咙里挤出呜的一声。 这个年纪的小孩时不时就呜呜的,倒不是什么大事,但萧家男孩儿就没呜过,要哭就哭得响亮,要叫就叫得豪放。萧遇安没经验,一听明恕呜了,就觉得自己摊上事儿,把人小孩儿给整哭了。 “你……”萧遇安无措了片刻,将心爱的画本往坐的地方一放,再次把明恕抱了起来,让他坐在长廊的木板上。 明恕看看身边的书,又看看萧遇安,小声说:“哥哥。” 萧遇安有意哄哄小孩儿,脑子飞快转出一个话题来,“你几岁了?” 明恕矮,坐在木板上时,两条短腿挨不着地,只见他一边晃一边伸出右手的五个指头,“5岁了!” 萧遇安莫名从这一声“5岁了”里听出几分炫耀的意思,但他想不明白,5岁有什么可炫耀,他还11岁了呢。 “爷爷说,我再长1岁,就可以去学校了!”正当萧遇安琢磨接下去该说什么时,明恕自个儿说起来了,“明年秋天,我就要去上学了!” 萧遇安诧异地看了看明恕,上学这么开心吗?他倒是无所谓,但萧锦程被送去读一年级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哭得那叫一个惨烈,抱着爷爷的腿不肯撒手,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家在杀猪。 后来还是他和萧牧庭一人拉住萧锦程一只手,才把这倒霉玩意儿拉进校园。 “很想上学?”不知不觉间,萧遇安就和明恕聊了起来。两人都坐在木板上,中间隔着一本书,空气中漂浮着茉莉花的馥郁。 明恕用力点头。 萧遇安想了想明恕刚才抠书的样子,“想学认字?” 明恕先摇头,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点头。 萧遇安这就看不懂了,“不想学认字?” “也想。”明恕性子里就黏人,总喜欢挨着人,这会儿画本搁在他和萧遇安中间,他挨不着萧遇安,好动症就犯了,先挪一下,再挪一下,直到碰到了萧遇安的胳膊,这才舒坦。 萧遇安却已经有了距离的观念,夏天衣服少,皮肤贴着皮肤,总归是不舒服的。他不想让明恕挨着,将手肘收了回来。 明恕眨巴一下眼,心想自己招人厌了,又退回去,咬了咬嘴唇。 萧遇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伤人自尊了,就说:“也的意思是,还有更想做的事?” 明恕不再挪屁股,“因为上学了,就有人和我玩了。我没有哥哥,家里没人和我玩呢。” 所以你才爬树玩儿吗?萧遇安歪着头看明恕的脸,明恕垂着脑袋,他歪得再厉害,也看不着明恕的眼睛,但他听出来了,明恕那语气挺难过的,还有点孤单。 “那你可以来我家玩。”萧遇安想也没想就发出邀请,说完又有些后悔。明恕才5岁,别说他和萧牧庭,就是萧锦程也没法和5岁的小孩儿玩到一起。5岁,大字不识的,架那更不可能打,被萧锦程一推就倒,麻烦。 明恕一听,本来就圆的眼睛睁得更圆,眼珠子里全是光,“真的?” 这么高兴啊?萧遇安突然又不后悔了,挺真诚地看着明恕说:“真的。” “哇!”明恕从木板上跳下来,双手按在萧遇安的膝盖上,一蹦一跳,“哥哥,那我给你当弟弟吧!” 萧遇安听见“弟弟”两个字就头痛,一时表情有些古怪。 明恕轻轻在萧遇安的膝盖上拍,“我请你吃薄荷冰!” 这季节什么薄荷冰啦,柠檬冰啦,香草冰啦特别多,萧遇安家里有的是,哪需要明恕请。他问:“你想吃薄荷冰?” 明恕纠正,“是请哥哥吃。” “哥哥不吃。”萧遇安这话说得别扭,他还从来没有自称过哥哥,话说完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两人正在争论谁吃薄荷冰的问题,一大婶儿从走廊上经过,“遇安在这呢?” 萧遇安认得对方,是住在对门院子的黄阿姨。 “你堂哥堂弟打起来了,找你评理呢。你不回去看看?”黄阿姨说着看向明恕,“哟,这不明恕弟弟吗?和遇安哥哥一块儿玩呢?” 明恕鞠了个躬,又软又有礼貌,“阿姨好。” 乖小孩没人不喜欢,黄阿姨一看就乐了,连忙将刚做的茉莉花手串放在明恕手里,“送你了,香。” 明恕嗅了嗅,冲人笑。 萧遇安面上懒得参合萧牧庭和萧锦程的破事儿,心里还是记挂着。这年纪的男孩子就这样,见不得,离了还想。 黄阿姨还有事,送完茉莉花就走了,明恕手小,胳膊还细,戴不了手串,便把手串顶在头上,扯了扯萧遇安的衣角,让萧遇安看。 萧遇安觉得傻,但没说,牵住明恕的手道:“要不就去我家吃薄荷冰吧?” 明恕当然乐意,响亮地喊道:“好!” 这一声惊飞了落在近处花田里的蜻蜓,也把茉莉花手串给振了下来。明恕没发现,萧遇安看见了。傻归傻,但毕竟是明恕的东西,萧遇安将手串捡起来,又给放明恕头上。 明恕顶着串儿花,走得还挺美,脚下生风,要不是腿太短了,说不定比萧遇安走得还快。 萧遇安想,这孩子可能是太馋薄荷冰了。 萧家院子已经鸡飞狗跳,萧锦程这回是真把萧牧庭给惹毛了,正蹲在地上哭,头上盖了个西瓜皮。 萧家三兄弟虽然隔三差五打架,但手里都有分寸,萧锦程最小,才8岁,萧遇安和萧牧庭嘴上不说,其实都让着他,不然他哪能上房揭瓦。可他自己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天赋超绝,打两个11岁的都没问题。但小孩的3岁年龄差不比成年人,成年人差个3岁不叫事儿,但搁小孩身上,事儿就大了,萧牧庭一动真格,萧锦程就只有求饶的份儿,现在萧锦程蹲地上,萧牧庭正坐在他旁边的板凳上啃西瓜。 这场面萧遇安见怪不怪,但明恕稀罕呐,惊讶得挪不动腿,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萧锦程没想到萧遇安会带个不认识的小孩带回来,立马不乐意了,凶巴巴地吼:“那谁呀!” 明恕胆子本来就小,被萧锦程一吼,吓一大跳,连忙躲到萧遇安背后,茉莉花掉地上,被他自己踩了一脚,坏了。 “蹲你的!”萧牧庭吼萧锦程。 萧遇安看了看地上脏兮兮茉莉花,觉得有点可惜,明恕在他后面扯着他的白衬衣,明明挺害怕的,还露出一只眼睛看萧锦程。他心中忽然一乐,看捣蛋鬼萧锦程倒霉,可能是大家共同的乐趣。 萧遇安没管萧锦程,牵着明恕往屋里走。都要进门了,明恕还扭着头看萧锦程。 萧锦程顶着块西瓜皮还想耀武扬威,冲明恕用口型说:看什么看?挖你眼珠子! 明恕没听见,口型也没看明白,不知道人说的不是好话,还冲人笑。 把萧锦程都给笑愣了。 明恕是真的高兴,天知道他想来萧家想了多久,以前只能爬上树远远地看,现在被萧遇安牵进了院子牵进了门,就算萧锦程凶他,他也笑得出来。 萧遇安将明恕领到厨房,正要开冰箱,却听见明恕发出一声上扬的“咦”。他低头看明恕,而明恕好奇地望着冰箱柜门花花绿绿的贴纸。 “黑猫警长!”明恕指着其中一张说。 那贴纸是萧锦程在学校门口买的,好几大张,回家剪了一晚上才剪完,没头没脑地到处贴,冰箱成了重灾区。萧遇安也看动画片,但瘾子没萧锦程那么大,更不会买贴纸到处贴,冰箱干干净净的不好么,被萧锦程一贴,和外面的电线杆有什么区别? 不过爷爷奶奶倒是觉得没什么,萧锦程便贴得更加起劲。 “你喜欢?”萧遇安问。 明恕小心地摸着贴纸,眼里全是羡慕,“哥哥,萧爷爷不说你吗?” 萧遇安摇头,“不是我贴的。” 明恕又说:“萧爷爷不说哥哥们吗?” 萧遇安有些明白了,明恕肯定也在冰箱上贴过黑猫警长,被长辈说了,所以才那么羡慕。 “不说。”萧遇安将明恕拉到一边,然后拉开柜门,冷气一下子冒出来,明恕连忙闭上眼睛。 “挑挑看,想吃什么?”萧遇安说:“除了薄荷冰,还有其他的,雪糕也有。” 明恕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小声地“哇”。冰箱里最贵的是火炬,萧遇安以为他要拿火炬,他看了半天,却还是拿出最便宜的薄荷冰,“哥哥,我想吃这个。” 第一次招待客人,谁都想显得豪气一些,萧遇安说:“还是火炬吧?” 明恕想了想,拿起火炬,却放在萧遇安手上,“哥哥吃火炬,弟弟吃薄荷冰。” 第4章 萧遇安向来不爱吃火炬,嫌火炬太腻,冰箱里的火炬都是萧锦程吃。明恕将火炬拿给他,他手心被冰了一下,接着就听见明恕那句“弟弟吃薄荷冰”。 说这话时明恕是仰着头的,眼睛睁得很圆,有几分讨好的意思。明恕的确是弟弟,和萧锦程待一块儿也只能当弟弟,但他没想到明恕会自称弟弟,还说得挺自然。 萧遇安不禁笑了声,逗道:“你刚才叫自己什么?” 明恕想了想,“弟弟?” 他其实不是故意这么说,只是叫了萧遇安哥哥,下面就下意识接了个弟弟,他想当萧家的小孩儿太久了,这回终于被萧遇安领进门,可不是圆了他当萧家弟弟的愿望吗? 可萧遇安这么问起来,他又害起臊来了。明明还不是弟弟呢,萧遇安都还没有说他是弟弟,他怎么自个儿就叫上了。 想明白这个理,明恕就红了脸,头低下去,手指在薄荷冰的包装纸上划拉,不说话了。 天气太热,就一会儿的工夫,包装纸上已经覆上一大片冰水。萧遇安越看明恕越觉得好玩儿,搁以前他可没发现有个弟弟是件这么好玩儿的事。他将薄荷冰从明恕手中拿走,和火炬一起放回冰箱。明恕马上抬起头,轻呼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冰箱,舍不得薄荷冰,手都伸出去了,却又缩回来,不好意思拿。 萧遇安说:“你以为我不让你吃了?” 明恕眨巴着眼,哼哼唧唧的,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 萧遇安觉得自己把小孩儿逗狠了,这不行,再接着逗就是欺负人了。他重新拿出一支薄荷冰,剥了包装袋,递给明恕,“刚才那支你拿半天,都要化了,吃这支。” 要不怎么说几岁的孩子跟狗狗一样呢,明恕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装了亮闪闪的开心,抿一口薄荷冰,冲萧遇安乐,“谢谢哥哥!” 吃个冰都这么开心。萧遇安给自己也拿了一支,也是薄荷冰。他其实不怎么吃薄荷冰,更喜欢白冰糕。白冰糕倒也不是白开水冻的冰糕,那是冰块儿了,白冰糕只是甜味最轻,白色半透明的一块,不像薄荷冰那样味儿冲。 哥俩坐在厨房的矮凳上吃冰,外面蝉叫,萧锦程也叫,明恕一边吃一边向外面张望,吃得没萧遇安快。薄荷冰一会儿就化了,萧遇安吃完时看见明恕沾了一手的薄荷水,蓝绿蓝绿的,没纸擦,就低着头舔。萧遇安刚还觉得有个弟弟不错,这又嫌弃上了,小孩儿怎么这么不爱干净? “过来。”萧遇安指了指水池,“洗手。” 明恕比同龄孩子敏 感很多,看出萧遇安烦他了,连忙跑到水池边。 他也不是生来就敏 感,别的小孩一天到晚在外面疯玩,也没精力琢磨事儿,他没个玩伴,连谁打架赢谁打架输都只能和自己赌着玩,没事就瞎琢磨爸妈为什么不来看自己,爷爷奶奶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琢磨久了心思就细。 萧遇安那点嫌弃几乎没有表现出来,就随随便便的一句,他就咂摸出意思来了。可水池太高,他洗不了。家里的水池也高,但他有个专门踩的小板凳,每次要洗手或者洗别的东西,他就把板凳搬过去,也不要别人帮忙。 这次他看了看周围,板凳倒是有,但那是坐的,他不敢踩。不踩就洗不了手,手黏黏的,哥哥就不喜欢。 明恕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着急就呜了一声。 萧遇安踢来一根板凳,让明恕踩。明恕摇摇头。萧遇安说:“你不踩怎么洗?” 明恕嘟囔道:“这是坐的呢。” 萧遇安一面觉得这小孩儿麻烦死了,一方面又觉得麻烦归麻烦,但还挺有礼貌。那板凳不能踩,腿又太短,洗不着怎么办?抱起来总行了。 明恕还没被这么频繁地抱过,萧遇安把他抱起来时,他给吓着了,手下意识就去抓萧遇安的肩膀。这下好了,洁白的衬衣瞬间印上一个薄荷手印,蓝绿蓝绿的,一闻还有味儿。 “对不起!”明恕连忙道歉,“哥哥,你吓死我了,我才抓的!” 萧遇安颇感无语,这到底是谁吓谁? 这件白衬衣他很喜欢,一共也没穿几次,染上丁点儿灰都嫌,这下一看肩头的五指印,心头丝儿丝儿蹿起火来。但明恕眼睛湿湿的,可劲儿跟他道歉,他那点火滋一下就给浇没了。衬衣花了就花了吧,能跟5岁的哭包置什么气?相处时间就这小个下午,明恕没跟他哭过,但大约是明恕那双大眼睛太水灵了,眼皮子兜不住里面的委屈,他单方面认定明恕是个哭包。 “行了,洗手。”萧遇安抱着明恕转了个向,拧开水龙头,让明恕洗手。 明恕干什么都认真,哗啦啦地冲水,直到萧遇安说皮都要搓掉了,他才将手收回来,小声说:“哥哥,衣服脏了。” 还知道衣服脏了。萧遇安心里好笑,将人放地上,“不急着回家吧?” 时间还早,3点多钟。 明恕摇头。他才不着急,他连家都不想回,虽然这才是头一回来萧家,但他喜欢萧家的院子,还有萧家的冰箱,屋子里有一股好闻的味道,他要脸皮再厚一点,就跟萧遇安说——哥哥,我就住你家好不好? 我给你当弟弟,以后你和牧庭哥哥打架,我就当你的小帮手,我去抱锦程哥哥的腿。 但他不仅脸皮薄,胆子还小,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我不回家。”也就能说出这么一句。 萧遇安点点头,准备上楼换一身。可刚走出厨房,后面就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萧遇安回头一看,明恕就跟在他后头,像条尾巴一样。 明恕有点着急,“哥哥,你去哪呢?” 萧遇安烦被人管着,爷爷奶奶都不管他去哪儿,这弄脏他衣服的小孩儿还管上了?他往厨房里的小板凳一指,命令道:“坐那儿去。” 明恕又呜,伸手轻轻扯萧遇安的衬衣角,“那你去哪儿呢?” 第5章 萧遇安没脾气了,耐着性子说:“你坐那儿去等我,你把我衣服弄脏了,我得换。” 明恕愧疚地低下头,老实走回去,坐下后双手还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的。萧遇安换好衣服下来,他还那姿势,像被点了穴。萧遇安就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男孩子,上次萧牧庭弄来一块蛋糕,急着去洗手,让萧锦程坐着别动,等他洗完手一起吃,结果不到一分钟的工夫,萧锦程都坐不住,萧牧庭回来时,蛋糕已经被萧锦程咬了一大口。 见萧遇安回来了,明恕似乎想起来。萧遇安见他在板凳上扭了两下,没起来,有点像被绑住了。一瞬间萧遇安甚至以为是萧锦程跑进来拿绳子给人勒住了,定睛一看,哪儿有绳子,空气绳子吧。 “想起来?”萧遇安问。 明恕使劲点头,朝萧遇安伸出双手,“哥哥——” 萧遇安没懂他想干什么,“腿痛?”不应该啊。 明恕又使劲摇头。 萧遇安没辙,“那你不起来?” 明恕说:“你让我坐这儿呢。” 萧遇安走过去,戳了戳小孩儿的脑门,“让你坐你就坐,不叫你起你就不起?” 他根本没使劲,明恕挨了这一下,脑袋往旁边轻轻一偏,“因为我听话呀。” 听话这个词在萧家就不存在,三个男孩子谁也不听谁的话,大人也不怎么管他们,萧遇安觉得稀罕,索性蹲下来,“那你为什么听话?” 明恕听不出来萧遇安是在逗他,当真思考起来。他不像一些孩子那样一思考就喜欢咬手指,双手还是紧巴巴地贴着膝盖。 萧遇安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听见明恕以一种商量而又天真的语气道:“因为我乖?” 萧遇安忍俊不禁,笑道:“你是挺乖。” 被夸奖了,明恕不好意思地岷嘴笑,瞥见一边的衬衣,那被他抓出来的蓝绿手印正好翻在上面。他问:“哥哥,这衣服要洗吗?” 萧遇安赶着换衣服,就是为了洗掉那块污渍,怕放久了洗不干净。逗也逗完了,他起身往院子里走,那儿有个专门洗衣服的地方。 明恕追上去,“哥哥,我帮你洗吧。” 弄脏了萧家哥哥的衣服,他都内疚好一会儿了。在家吃饭时,他每次把汤洒身上,都会挨奶奶说,说得可厉害。这回萧遇安居然没说他。奶奶说他时,他一点儿不内疚,萧遇安不说他,他反而觉得自己错了。 萧遇安怎么可能让个5岁的豆丁给自己洗衣服。再说,豆丁洗得干净吗?莫不是想玩水吧? “不用你。”萧遇安到了水池边,接水,放在地上蹲着搓。 明恕看了会儿,也跟着蹲下,双手探进盆子里。 院子里晒,水池虽然在树荫里,但太阳在空中明晃晃地挂了一天,哪哪都热,就水摸上去还算凉丝丝的。 明恕的手一浸入水里,还没挨着衬衣,就咯咯笑了两声。 太舒服啦! 萧遇安看了看那双在水里晃来晃去的小手,心想这小东西果然是来玩水的。 明恕在萧家待到太阳西斜,衬衣没洗,光顾着玩水了。萧锦程在萧牧庭那儿吃了亏,跑萧遇安这边来捣乱,拿水枪呲明恕一身的水,明恕也不跑,站在原地让他呲,他呲一下,明恕缩着肩膀躲一下。 萧遇安晾完衣服回来一看,小孩儿胸前背上全湿了,连忙把萧锦程赶走,拿来一张干毛巾给明恕擦,“你不知道跑啊?” “我等你。”明恕头发也湿了,软趴趴在贴在头上,像刚才扣在萧锦程头上的西瓜皮。 萧遇安觉得这孩子傻乎乎的,得教育,不然将来肯定吃亏,“他下次再拿水呲你,你就躲,明白吗?” 明恕哼哼两声,那意思估计是懂了。 萧遇安觉得和年纪小的相处起来太费劲,话都不会好好说,要么哼要么呜,也不知道跟着哪只狗儿猫儿学的语言。 但该说的还得说,他丢没教育完,“不躲也可以,但你不能就这么让他呲。这盆子里不是有水吗?他呲你,你就泼他。” 明恕从来没听过这种道理,新奇地说:“哥哥,你教我打架呀?” 明家家教很严,明恕从小就被条条款款约束着,食不言寝不语,打架更是不允许。他长到5岁,还从来没有打过架,幼儿园的小孩儿把他推倒了,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 “没教你打架。”泼个水而已,在萧遇安眼中连打架的边儿都挨不上,“教你不被欺负。” 明恕还觉得这是打架,低着头紧着思考。 萧遇安哪知道豆丁脑子里的那些弯弯绕,将人拉到树荫下,擦头发擦脸。亏得气温高,明恕衣服上那些水没多久就干了。 临到晚饭的点,萧遇安就把人给送回去了。爷爷萧争云还问,怎么不留人在家吃饭。萧锦程抢白:“我都不够吃!” 萧争云笑着敲他的手背,“什么时候饿过你?” 大院里孩子多,到了暑假寒假,隔三差五就有小孩儿往萧家院子跑,没人把明恕下午来玩当回事儿。饭桌上萧争云问萧谨澜:“你俩哪天去外公家?帮我带两盒茶叶过去?” 萧谨澜说:“后天就走。爷爷,您又拿我和遇安当苦力。” 萧争云笑,“捎盒茶叶就叫当苦力啦?那你不拿,遇安帮我拿。” 萧遇安点头,“爷爷,您放心吧。” 每年暑假,萧遇安都要和萧谨澜去外公家住一周左右,帮着两边亲家拿这拿那,今年本来前几天就要走了,但爸妈临时走不开,便延后了几天。 萧锦程听说他后天就要走,脸就垮下来了,平时互相厌烦,真要告别了又舍不得,“那你别去太久啊。你不在,陈铁和他那些兄弟要欺负我和萧牧庭。” 陈铁也是大院里的孩子,和萧锦程一样是闯祸精。萧遇安才不信他的,“你和萧牧庭还能被欺负?” 他们萧家三兄弟内讧厉害,但一致对外时谁都不含糊,有萧牧庭在,谁能欺负得了萧锦程? 两天后,萧览岳来接人,萧谨澜去玩得好的姐妹家道别,萧遇安早早上了车。萧览岳说:“你不去跟你兄弟打声招呼?” 萧遇安昨天就跟同学朋友打过招呼了,这会儿没必要再去。萧谨澜回来之后,车就发动了。从明家门口经过时,萧遇安看见明恕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 他忘了给明恕说自己要出远门,但这好像也不用跟明恕说,他们只是邻居而已,又不是兄弟。 第6章 明恕不知道萧遇安去了外公家。萧遇安刚走的那天下午,他就没忍住,又爬到了树上。送他回来时,萧遇安答应过他,会接他去萧家玩。可他等了两天,都没见着人。他胆儿小,又喜欢自己琢磨事儿,萧遇安不来,他就不好意思跑萧家门口去待着,总以为哥哥不来接他是有原因的。但他想来想去也不明白,只得爬树上去看看萧遇安在干嘛。 可在树上坐到想要解手,他还是没瞧见萧遇安。 就这么过了两天,明恕有些着急了,午后听见萧家又传来打闹的声音,他跑人门口,还没来得及往里看,身后就传来一声吼—— “哈!” 明恕被吓冒烟儿了,转身一看,原来是萧锦程。 这回萧锦程没拿水枪呲他,头上却顶了两根须须。他见过那须须,大院门口就有卖,像女孩子的压发一样箍在头上,须须是孙悟空的须须。 他想要,但是爷爷说这种东西戴在头上不成体统。 好多事情都不成体统,须须不能戴,冰箱上不能贴纸,也不能跟人打架。他都不知道体统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想成体统,只想成萧家的弟弟。 见明恕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萧锦程也有点慌了。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明恕,因为那天明恕被萧遇安带回来时,他被萧牧庭罚蹲在地上头顶西瓜皮,太丢脸了。他比明恕大,不给明恕来个下马威,他这当哥哥的面子往哪里放? 可他也没想过要把明恕给吓傻。 俩小孩儿在门口干瞪眼,要不是萧牧庭出来逮人,他俩能跟太阳底下默默杵一下午。 “萧牧庭。”萧锦程见着哥了还是有点慌,他皮是皮了些,但从来没把谁吓傻过,臊眉耷眼地缩到萧牧庭身边,“你来看看,这娃是不是傻了?” 明恕缓过气儿来了,小声说:“我不傻呀。” 萧牧庭将萧锦程训一顿,招呼明恕进来。明恕歪着脖子朝院子里看,“哥哥在吗?” “哪个哥哥?”萧牧庭和萧锦程异口同声。 在他们家既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只有姐姐是姐姐,兄不友弟不恭,谁跟谁都叫名字。 刚才那一声有点凶,明恕退后一步,“萧遇安哥哥。” 本来在他心里,萧家三个哥哥都差不多,但打从萧遇安抱过他,请他吃过薄荷冰,萧遇安就不一样了。哥哥这个称呼就是萧遇安专属。 “他去他外公家了。”萧牧庭烦萧锦程,对其他小孩儿态度还不错,“被吓着了吧,进来吃西瓜。” 夏天小孩子家家能拿出来招待人的也就是西瓜、冰淇淋、盐水花生,萧牧庭让萧锦程都拿了出来,明恕这回没客气,不吃薄荷冰了,拿了最贵的火炬。 “萧遇安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明恕吃完火炬,又去拿盐水花生,他都没有吃过盐水花生,他们家只有三餐,没有小吃。 “那说不准了。”萧锦程说:“那是他妈妈的老家,在海边。你去过海边吗?我去过,海可大了!” 萧牧庭说:“问你海多大了吗?” 萧锦程朝萧牧庭做鬼脸,又跟明恕说:“他在这儿待一年了,他外公老念着他,回去怎么也得十天半月?” “啊?”明恕一听这么久,吃到嘴里的盐水花生都不怎么香了。 “你啊啥?”萧锦程觉得这豆丁好玩,一颗花生扔过去,正中明恕脑门。 明恕摸摸额头,“我想和他玩呢。” “你还真会黏人,你是汪汪吗?给你吃根薄荷冰,你就缠上萧遇安了?”萧锦程自己都是个烦人的,还嫌别人麻烦,“他该去陪外公啊,你没外公啊?你怎么不去看看你外公?” 明恕不说话了。他也有外公,但他没有见过外公。妈妈都很少来看他,他上哪儿见得着外公? 萧遇安和萧谨澜每次去外公家,回来都会带大包小包的礼物,萧锦程心大,被糖衣炮弹一收买,就把萧遇安的外公也当自己外公,跟明恕吹外公家有多好,萧遇安带回来的东西有多宝贝。 “今年他和姐姐又会给我们带礼物回来。” 明恕从来没有收过礼物,他们家不兴这些,可哪个小孩儿不稀罕礼物呢,他吭吭半天,委屈吧啦地说:“我也想要礼物。” 萧锦程帮萧遇安大方,拍拍明恕的脑袋道:“放心吧,肯定有你的。” “可是……”可是我不姓萧。 “没啥可是。”萧锦程打包票,“我们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回家之后明恕有了心事,一方面他也很想去外公家玩玩,一方面他惦记着萧遇安的礼物。 本来他觉得礼物应该没有自己的份儿,但萧锦程那么确定,那就是有他的份儿。他天天盯着日历看,等着萧遇安快点回来。 萧遇安和萧谨澜在海边住了十多天,帮外公干活。暑假他倒是无所谓在哪儿过,家里挺好,外公这里也自由,吃的不一样,晚上吹着海风很舒服。但萧谨澜报名的钢琴班要开课了,得回去。 离开前一天,外公照例唠叨,往他们的行李箱里塞特产。每年都这样,回去时拿的比来时带的多很多。 “今年给锦程和牧庭带了什么?”全都收拾好了,爷孙仨坐在门口摇扇子,等着车来接。 萧遇安说:“贝壳枪。” 海边最多的就是贝壳,萧家男孩个个喜欢枪,家里多的是,但贝壳枪不一样,只有海边买得到。 外公听了笑道:“你们啊,才大多点儿就天天枪不枪的。” 过了会儿,外公又笑:“不过也好,萧家的男儿,哪个不和枪打交道。” 一路汽车转飞机,到家时已经是傍晚。萧遇安刚下车,就听见萧锦程的声音,“快快!萧遇安回来了!” 他有些好笑,萧锦程也就要礼物时特别积极,后座里的贝壳枪能让萧锦程消停好几天。 可进了院子,萧遇安才发现,隔壁明家的小孩儿居然也在。爷爷在桌上摆了不少凉菜,看样子就等着他们回来。 “萧遇安,给我带啥了?”萧锦程不等听到答案就往车上冲,他太清楚萧遇安都把礼物放哪儿了。 半分钟后,萧锦程举着两把贝壳枪冲回来,开心得都疯了,“萧牧庭,枪!” 明恕看着那两把在夕阳下轻轻闪光的贝壳枪,也很高兴。他走到萧遇安面前,声音又软又甜。 “哥哥,你回来啦!” “哥哥,我的礼物是什么呀?” 第7章 这问题把萧遇安问住了。他给很多人准备了礼物,萧牧庭两兄弟就不说了,爷爷奶奶、程粤、夏柊都有。 但他没想过送明恕礼物。 在海边待的这十来天,他甚至没有想起过明恕。明恕只是邻居,碰巧和他说过一次话。大院里那么多邻居,都送礼物的话,他哪里送得过来? 可明恕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找他要礼物,睫毛的阴影剪开深棕色瞳孔里的光,那么期待,他忽然内疚了——自己好像少准备了一件礼物。 明恕年纪虽然小,但心思特别细,一看萧遇安的反应,就猜到礼物没有自己的份儿。 他扬着的脸低下去了,有点胖的手指彼此抠着,难过。 就像吃了一颗酸溜溜的糖,别人哄他,说外面那一层化掉,里面就甜了,他忍着酸,一点点把外面的都吃掉了,吃得快要哭出来,可别人的糖里面真的包着甜,他这一颗裹着的却是苦。 今天早上,萧锦程跑来给他说,萧遇安下午就要回来了,把他高兴得午饭都没吃好,午觉也没睡着,下午匆匆跑到萧家,和萧锦程、萧牧庭一起等着萧遇安回来。 萧锦程和萧牧庭等的是礼物,他等的却是哥哥。 当然也有哥哥的礼物啦。 他好开心呀。 可是现在,大家都分到了礼物,哥哥根本没有给他准备礼物,萧锦程骗了他。 他5岁了,却没有收到过一次礼物,不明不白的委屈涌上来。他有点想哭,但这也太不男子汉了,他忍了忍,喉咙里挤出几声吭吭。 萧遇安看着小孩儿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正想蹲下来哄几句。车里有的是从海边带回来的玩意儿,姐姐装了满盒子的贝壳珍珠,随便拿一件儿都能哄哄明恕。可是他刚要开口,就见明恕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说:“哥哥,我回家吃饭了。” 说完就跑了。 萧遇安站在原地,一时摸不着头脑。 明恕跑得转了个角才停下来。他都给奶奶说好了,今天在萧家吃晚饭,但他要是再不跑,就真的要哭了。他努力忍着,可还是没忍住。他盼了那么多天,礼物居然没有他的份儿。 如果萧锦程没有骗他就好了,他本来就没期待有礼物的。 萧锦程为什么要和他打包票呢?哥哥为什么不给他贝壳枪呢? 跑累了,也委屈累了,他蹲在地上,捡了块石头,在地上画萧锦程得到的贝壳枪。 那枪可好看,还会发亮。 他也想要。 这个转角在两个院子中间,不在大路上,一般没人走。明恕蹲了会儿,脚都麻了,可他不想回家,回家了奶奶还得问他,怎么不在萧家吃饭。他找了棵树,在树根那儿坐下,靠着树干看天空。 太阳已经落山好久了,天边乌青乌青的,不刺眼。可没一会儿,他就抬起手臂擦了下眼睛,没一会儿,又擦了下,小肩膀哭得一抽 一抽的。 其实他已经不高兴好几天了。听说哥哥上外公家之后,他问爷爷,自己可不可以去外公家。爷爷当天晚上就给妈妈打了电话,他有点激动地在旁边听着。妈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很好听,他的妈妈很漂亮,可妈妈却说,没有时间来接他。 “爸,孩子在您那,辛苦您照顾。” 这样的话他听过好几次了,从有记忆以来,只要他说想妈妈,爷爷就会打电话,可妈妈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 对他来说,这句话的意思就等于妈妈不来。 他扯了扯爷爷的衣角,“我可以和妈妈说句话吗?” 听筒里却传来妈妈的声音,“爸,我这还有事,先挂了。” 他没有和妈妈说成话,电话递到他手上时,传来的只有嘟嘟的声响。 他最讨厌这种声音。 那天他就很难过了,但一想到哥哥会给他带礼物,他就开心了些。现在礼物也没有了,终于一哭收不住。哭到后来,天彻底黑了,肚子也饿。 他坐的这棵树其实就在萧家的院墙外面,萧家的动静他可听得太清楚了。萧爷爷准备了一桌子菜,哥哥姐姐吃完还在院子里吃葡萄,萧锦程抱着贝壳枪不撒手,老说自己的比萧牧庭的帅。 “我没有贝壳枪……”他闷声闷气地嘟囔着,又擦了擦眼泪,听着肚子发出的叫声,想再哭一会儿就回家了。 明家没有准备他的晚饭,他偷偷溜回去,不想让爷爷奶奶看到他哭红的眼睛。爷爷奶奶正在看电视,只说了声“回来了”,就没再跟他说话。 他上楼自己洗了澡,看着镜子里红着眼睛的自己,噘了噘嘴,自言自语说:“你哭啥呀,再哭不是男子汉了。” 男子汉这个词是他从妈妈那里学来的。 打从有记忆,他就住在爷爷奶奶家,爸爸逢年过节回来看看他,妈妈来的次数更少。别的小孩都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就他没爸爸妈妈。他也不懂。有次他盼了好久,把妈妈给盼来了,可妈妈只和他待了一个下午就又要走。他抱着妈妈不让走,敞着嗓子哭。妈妈就给他说,“你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能哭。没人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孩。” 他牢牢记着这句话,男子汉不能哭。 他就偷偷哭。 萧家热闹,萧锦程已经够闹腾了,吃过晚饭之后,萧遇安的几个朋友还来了。 第8章 程粤是萧遇安班上的,萧遇安是班长,程粤是体育委员。 小学班级里男生最重要的也就是这两个职位,有点一呼百应的意思,什么活动萧遇安和程粤一说,保管全班的男生都踊跃参加。 萧遇安体育也好,班内打比赛时,都是他俩各带一队,各有胜负,跟别的班打比赛,那他俩就是黄金搭档。 程粤也是大院里的孩子,两人一块儿长大,这马上念六年级了,早就是好友。 “这是给我的?”程粤抱着海鲜干货大礼包,那里面啥都有,够他吃到过期。 萧遇安说:“不给你给谁,也没别人比你更能吃。” 程粤笑,“那是,我长身体呢。” 11岁上下的男孩,的确在长身体,半个暑假没见着,萧遇安发现程粤比自己还高了。 “我的呢我的呢?”夏柊挤在哥俩间,甜着嗓子说:“哥哥,我的呢?” 夏柊和萧遇安不是同学,他小一岁,从小跟在萧遇安和程粤屁股后面跑,老跟萧、程叫哥哥。 院儿里的男孩都爱打架,就夏柊跟姑娘似的,以前被欺负过几回,萧遇安和程粤看不过,把人给救了,从此就有了个跟班。 不过萧遇安不像程粤那么热情,夏柊这跟班一般跟着程粤。 夏柊长得漂亮,白瓷娃娃样,萧遇安每次从海边回来都给他带珍珠,这回送的也是珍珠。 夏柊将珍珠手链挽在手上,翻来覆去看,“好好看啊,谢谢哥哥!” “多大了还叫哥哥。”程粤弹了弹夏柊的脑门儿,“奶声奶气的,你上初中了也叫我们哥哥?” “为啥不能叫哥哥?”夏柊还在欣赏他的珍珠手链,“长大你们就不是我的哥哥啦?” 这一声声哥哥的,萧遇安听着有点闷。听萧锦程说,明恕是要跟他们一起吃晚饭的,可不明不白就跑了。 其实也不算是不明不白,明恕是没有得到礼物才跑的。 小孩儿生气了。 “也是你的哥哥,但你不能这么奶声奶气地叫,懂吗?”程粤还在一旁跟夏柊说教,“你说你一喊哥哥,我和遇安的气场都被你喊没了。明年我俩就上初中了,你得换个喊法。” “换啥?” “萧哥,程哥。” “那不还是哥哥呀?” “不一样,萧哥程哥一听就是大哥!唉你也就比我俩小一岁,真别再叫哥哥了,那是小孩儿才叫的。” 小孩儿才叫哥哥。萧遇安想,这儿的确有个小孩儿冲自己叫哥哥,夏柊那哪叫奶声奶气,充其量就是声音有点细,明恕那才是真的奶声奶气。 赶了一天路,累够呛,行李第二天才开始整理。萧谨澜带回来的东西比萧遇安还多,珍珠石头占了大半,什么珍珠手链啦,珍珠发卡啦,珍珠挎包啦,全都是给小姐妹们带的。 萧遇安帮着整理了会儿,想起明恕昨天望着他时的模样,眼巴巴的,充满欣喜和期待,得知没有礼物,亮闪闪的眼睛一下子就没有光彩了。 他本想送一颗珍珠给明恕,好歹哄一哄,但小孩儿生气了,不给他哄的机会。 他其实没带多少珍珠回来,最好看的一串给夏柊了,剩下的他昨晚看了看,都不太好看。 “姐,你那儿有多余的珠子么?” 萧谨澜从一堆花花绿绿的珠子里抬起头,“你要?” 萧遇安说:“送人。” 萧谨澜眨了下眼,忽然笑了,“送女同学?” 她比萧遇安大三岁,开学就初三了,心思挺多的。 “不是女同学。”萧遇安皱了下眉,又问:“你有多的么?” “我这都是送女孩儿的啊。”萧谨澜才不信,“快说快说,是不是你同桌?” 萧遇安忽然从花花绿绿中看到一串薄荷色的手串,颜色很淡,阳光从它里面穿过,折射 出来时少了灼热,多了清凉。 是夏天的味道。 萧遇安将薄荷色手串拿起来,对着光看。 “你可真会挑,拿了我最好看的一串。”萧谨澜笑道:“喜欢就拿去,但你得告诉我,是哪个女同学?” 这还就在女同学上过不去了呢。萧遇安说:“隔壁明家的小孩儿。” 萧谨澜惊讶,“帮你洗衣服那个?” 那是玩水。萧遇安在心里纠正。 “他啊。”萧谨澜大方道:“那就送吧,我们家就没这么乖的小宝贝。” 明恕自个儿难过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刷牙时却想通了。哥哥不送他礼物,他可以照着萧锦程的做啊。 幼儿园大班开了手工课,他用硬纸板和木块做的飞机得了第一名,老师一手拿着飞机一手牵着他,去其他班做展示,人家都冲他“哇”。展示完了飞机放在活动室的玻璃柜子里,给看不给摸。 虽然没做过贝壳枪,也没有贝壳,但第一名奖励了很多硬纸板和彩笔,他可以做一把七彩纸板枪。 萧遇安从萧谨澜那儿拿了薄荷色手串,找了个丝绸锦囊给装着,打算过两天拿给明恕。今天肯定不行,他和程粤他们约了,要去游泳,而且小孩儿昨天显然是怄气了,他不爱哄人,麻烦。明恕丁点儿大,呜呜哼哼的,讲不了道理。自家兄弟说不好就动拳头,对明恕不能动拳头,凶一下人家还掉金豆子。 吃过了午饭,萧谨澜竟然又从那一堆珠子里扒拉出一串手链,这串是桃花粉,中间还夹着一颗金色的珠子,很漂亮。 “你把这串也送给明小弟吧。”萧谨澜说:“凑个双。” 萧遇安觉得萧谨澜笑得像有阴谋,手串还凑什么双,而且这粉色的不好,是女孩儿戴的。 不消他问,萧谨澜就自己招了,“我看明小弟挺喜欢你的啊,你哄哄他,让他经常来我们家玩呗。你们仨天天打架,没个安宁的时候,我这姐姐当得不省心啊。” 敢情是觉得明恕乖,想哄来当自己的弟弟。萧遇安将粉色手串还回去,“你自己送去。” “唉我不行。”萧谨澜硬把手串放萧遇安手里,“姐姐对你不好啦?还跟姐姐讲条件。” 萧遇安就无语。在他们家,萧谨澜是唯一的女孩儿,金贵着,大的让小的这条在他们家不管用,三兄弟都得让着萧谨澜。 懒得和萧谨澜扯,萧遇安收了手串,“知道了。” 第9章 明恕趴在桌上画了一上午枪,总算画出来一个满意的。爷爷叫他吃午饭,以前他一听见就下楼,这回硬是磨蹭了半天才下去,几口吃完又往楼上跑。 图画好了,下午就是做,天气热,摇头扇呼啦啦地吹,把彩色的纸都吹散了。 “啊——”明恕不乐意地嘟囔起来,跑去把摇头扇给关了,没一会儿就热得汗流浃背,背心和短裤都给打湿了,跟水里提溜出来似的。 可他顾不上,做枪做得专注呢,哪管热不热。 萧遇安才真是从水里钻出来。 游泳池离家挺远,三人坐了几站公交车才到。他们家里其实都有车,接送不是问题,但这种活动没人乐意坐家里的车,赶公交自由。 游泳池就在太阳底下,没个遮挡,分了成人和小孩两个池子,萧遇安和程粤不爱跟小孩子凑热闹,往成人池子里扎猛子,夏柊套着游泳圈也不敢下去,在岸上边喝橘子汽水边等他们。 萧遇安才从海边回来,游这种池子简直小意思,程粤被他拉下快10米,不服气,要再来。 再来就再来吧,统共来了四五回,差距居然越来越大。 夏柊这看戏的直乐,脚打着水,“程哥你不行啦,游不过我萧哥!” 昨天程粤纠正了他,不让他说哥哥,他这就现学现用了。还别说,萧哥程哥听上去的确霸气,一喊就像道儿上的。 萧遇安撑上岸,也想喝橘子水。程粤被夏柊一取笑,转身就要再练十个来回,头也不回地喊:“萧哥,帮我拿一瓶薄荷水。” 冰柜就在泳池旁边,萧遇安拿薄荷水时忽然想到了明恕。他其实不大喜欢喝薄荷味儿的冰水,本来就冰了,薄荷一下去,半截脖子都没知觉。但出神的工夫,一个男孩跑过来拿走了最后两瓶橘子汽水,剩下半冰柜全是薄荷水。 夏天橘子汽水最受欢迎,老板说你能等一刻钟吗,我这就去拿。萧遇安想了想,拿来的不冰,这天气喝常温的没劲。 “那就薄荷水吧。” 程粤还在游,这人就是不服输。萧遇安和夏柊坐一块儿,夏柊已经把手链给戴上了,他白,珠子挂在手腕上好看。 虽然大胜程粤,但萧遇安也是拼足了劲儿在游,这次渴得慌,连着灌了几口,被刺激得一个酸爽,喉咙跟被薄荷堵着似的,凉快是凉快了,但怪难受。 上回给明恕吃薄荷冰,明恕怕化了,左一口右一口,啃得满手糖水,喉咙被刺激着了,还直抽气,那样子滑稽得很,如果忽略最后明恕弄脏了他白衬衣的话,那就是滑稽得可爱。 喝完薄荷水,萧遇安又下去和程粤比了一回,这回故意让着体育委员,还没让人看出来。 玩到傍晚,夏柊喊饿了。他们仨都给各自家里说了不回家吃饭,就盼着这一顿。 这年纪的男孩半大不小,独立的观念刚刚冒出来,特别强烈,支开家长,和兄弟们上馆子,那是特别有面子的事。 程粤挑了一家大排档,三人一人一个马扎,和那些喝啤酒的大人挤在一个大堂里,吃到9点多钟才紧赶慢赶跑上收班公交。 明恕在没开摇头扇的房间闷了一下午,闷出一身的痱子,还惦记着枪没做完。 吃晚饭时他就有点不舒服了。奶奶熬的绿豆粥,凉了一下午,平时他能就着青菜吃两碗,今儿喝了半碗就把碗放下了。 他挺能忍的,不舒服也不说,痱子痒得很,他就挠挠,想赶紧把枪做好,晚上也没开摇头扇,直到爷爷来敲门,叫他睡觉。 这会儿他脑子已经有点迷糊了,哪哪都热,睡觉前把摇头扇开到最大,定在床的方向,要把白天没吹着的吹回来。 风大,但他没觉得舒服,反而越来越难受。到了半夜,他终于忍不了了,推开爷爷卧房的门,小声说:“爷爷,我难受。” 萧遇安清早起来,和萧牧庭绕着大院晨跑一圈,回来坐在写字台前做假期规划。这都8月了,暑假过去一半,学校布置的作业他早在去外公家之前就写完了,后半程没什么事。但他做事有计划,将接下去要看的书,要学的东西一一列在本子上。萧谨澜马上去上钢琴课,他也打算学一门乐器。 放本子时看到装着两条手串的锦囊,萧谨澜昨天就让他拿给明恕,他回来得太晚,只能今天去给。 也不知道小孩儿还生气没生气,生气的话,两条手串也该哄好了。 明恕喜欢坐在院子里,萧遇安过去却没见着人,就明恕的奶奶在。 “生病了。”明恕的奶奶说:“昨天半夜发烧,中暑,长了一身的痱子,送医院去了。” 中暑在夏天很常见,但明恕才五岁,病得太厉害万一把哪儿烧坏就麻烦了。萧遇安有些心惊,他班里就有个因为发烧把耳膜给烧坏的男生,干什么都不方便。 问了是哪个医院,萧遇安立即赶去,路上脑中反复浮现出明恕望着他讨要礼物的样子。他没道理给明恕准备礼物,而且明恕生病也和他没关系,但他就有点内疚。 那么乖的小孩儿,受了委屈生了病,换谁都心疼。 刚被送到医院时,明恕其实还有点高兴。难受归难受,但他觉得妈妈会来看他,还让爷爷给妈妈打过电话。 妈妈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爷爷也没告诉他,他等了一上午,妈妈也没来,到了下午,他就灰心了。 “爷爷。”他打着点滴,眼睛不太有神,说话没力气,“妈妈不来了吗?” 爷爷跟他说,妈妈在国外,回不来。 他又有点想哭了。 不是爷爷奶奶不好,他半夜生病,爷爷奶奶照顾了他一宿,天亮就把他送医院来了,中午奶奶还给他熬了鱼汤。可他就是想让妈妈来陪着。妈妈就没陪过他,他都生病了呀。 “吭……吭……”他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忍着不哭,但还是有细小的声音挤出来。 萧遇安来到病房时,正好听见明恕吭吭。病房里就他一个人,那么小一个,缩在病床上,手还挂着药水,可怜巴巴的。 第10章 明恕看到萧遇安,眼睛都瞪圆了。在他难过得要死的时候,哥哥居然来了! “哥哥!”他觉得自己声儿挺大,可到底虚,实际上跟蚊子叫似的。 萧遇安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一动不动的,觉得萧遇安的手比自己额头凉,好舒服啊。他晃着头蹭了蹭,睫毛都扫到了萧遇安手腕上。要哭不哭的表情忽然就换成了笑,“哥哥,你来看我吗?” 大院里的孩子,大人都认识,明恕的爷爷刚去洗了个苹果,见萧遇安来了,便不守着明恕了,上走廊透气去。萧遇安坐在床边,刚想将手收回来,明恕又喊他:“哥哥。” 小孩儿病弱弱的,萧遇安声音都温柔了几个度,“嗯?” “你再摸摸。”明恕不想让萧遇安把手抽走,“我发烧呢。” 萧遇安心痛有一点,好笑也有一点。这小孩儿怎么回事,发烧还炫耀? “你放我头上我就舒服。”明恕蔫蔫地说:“你再放放好么?” 萧遇安就没见过这么黏人的小孩儿,沾上就撕不掉了。他到底没马上把手拿回来,但贴了会儿,明恕就嫌了,跟他说:“哥哥,你手不凉了,不舒服。” 萧遇安巴不得赶紧把手收回来,明恕这是拿他当冰枕头。其实就刚贴着那一会儿,他觉得明恕额头不怎么热,住院一上午,烧大概是退了,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要毛巾吗?我给你拧个毛巾来?” 明恕被他贴着时表情赖赖的,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去年冬天在大院门口看到的那一窝小狗。流浪狗妈妈在最冷的时候生了一窝小崽,有人丢了个纸窝,里面塞着撕碎的报纸,狗妈妈就将小狗一只一只叼进去。可那也还是冷。 他和程粤他们几个经过,夏柊眼泪汪汪地说小狗好可怜,蹲下来就要抱。他也抱了抱其中一只。那只就赖赖的,贴在他手上不肯动,还老呜呜,明恕也老呜呜。 那窝小狗后来被夏柊的妈妈领回去了,狗妈妈也跟着回去,春天崽子们断奶之后,被陆陆续续送了人,有一只特别聪明,和军犬一块儿训练去了。赖着他的那只最笨,夏柊妈妈怕它去别人家不习惯,就和狗妈妈一起留在家里。 明恕又开始呜,萧遇安回神,带着丝儿严肃问:“你呜啥?” 明恕立马不呜了,但还抽了两口气,“我不要毛巾,你不要走。”说着没打点滴的手就不安分了,往萧遇安跟前伸,抓住一根指头,哼哼笑起来。 萧遇安妈妈那边的亲戚小孩儿比萧家还多,有大有小,但最小的也不像明恕这样黏糊糊。萧遇安捏了下明恕的手,肉肉的,捏一下,明恕就笑一声,跟个漂亮玩具似的。 他不捏了,明恕还要来扯他的手指。可他哪能一直跟小不点儿玩这种弱智游戏,一会儿就没劲了。但刚来不久,走也还太早了,就琢磨着怎么聊个天。 这时,护士进来了,将被子掀开,要给明恕涂药。 萧遇安这才看到,明恕身上腿上长了大片痱子。 前天明恕来找他要礼物时还好好的,身上穿着衣服看不到,但腿上白白嫩嫩,啥小红点都没有。就一天时间,痱子长这么多? 明恕自己捞着衣服,涂药时一声不吭的,但大概是觉得痒,护士一碰他,他肚子就用力收起来,有点好笑。 “你这孩子,大夏天风扇都不开,不长痱子才怪!”护士已经知道明恕长痱子的原因了,一边涂一边叮嘱:“回去之后不能这么傻了知道吗?” 明恕乖乖地点头,“谢谢阿姨,我回去吹风扇。” “那也不能定着吹,你这不就生病了?”护士处理完了,帮他把衣服放下来,瞧见萧遇安,“这是哥哥吗?” 萧遇安正想说不是哥哥,只是邻居,明恕却朝他看了过来。那眼神怎么说,黑漆漆,湿漉漉的,跟明恕本人一样黏,还特别赖。萧遇安莫名觉得,自己要说了不是哥哥,明恕一会儿又得呜。 明恕小声说:“就是哥哥。”可太想有个哥哥了。 护士笑起来,“是哥哥呀?那就好。”说着转向萧遇安,“哥哥要照顾弟弟呀,下次他再把自己闷在家里,哥哥要去看看,不吹风扇不行,吹太大也不行。” 萧遇安这就不好解释了,说了声我知道了。 护士还有其他病人要顾,交待完就推着推车走了。 这间病房是三人病房,但其他两张床上没人,都是上午输完液就回家去了。午后阳光有些晒,萧遇安将窗帘拉过一半,回到床边,“你在家不开风扇?” 明恕低下头,手指头掰来掰去。他也想开风扇,他昨天都快热晕啦,但是开了风扇纸就吹得到处都是,哥哥不送他贝壳枪,他只能自己做一把。 “我昨天……”枪还没做好,他就不想给萧遇安说,想了半天来了句模棱两可的:“我昨天有事呢。” 这语气把萧遇安给逗笑了,“你什么事啊?风扇都不能吹?” 这下明恕就答不上来了,坐在床上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就有事呀。” 放平时萧遇安就不说了,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一个问题懒得问第二遍,都是萧锦程兴冲冲地跑来跟他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我不告诉你,唉你别走,听我说啊! 现在看明恕这么别别扭扭的,他十分难得地产生了追问的想法,“到底什么事?” 明恕瞄他好几眼,自己在那儿不知道嘀嘀咕咕些什么。他看得出明恕不想他走,于是故意站起来,“你不说我就走了。” 明恕果然上当,连忙喊:“哥哥,我说!” 欺负一个生病的小孩儿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尤其萧遇安是班长,向来都挺光明磊落的,被明恕这么一喊,就有点内疚,打算完了去买点什么东西拿给明恕,要不就铁盒子精装的薄荷糖? “我昨天拿纸片做枪。”明恕盘着腿,做得还挺端正,就是脸蛋儿太红了,像个不倒翁,“风扇会把纸吹跑。” 第11章 男孩子大多喜欢枪,萧遇安也自己做过,不过明恕做枪他倒是有点意外。明恕长得太漂亮了,倒不是说像女孩儿,但就很细致秀气,五官有点精雕细琢的意思。男孩子长得漂亮容易让人误解,他就没想过明恕也喜欢什么枪啦坦克的,明恕找他要礼物,他第一想到的也是珠子,主观就觉得,明恕会喜欢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儿,戴上也好看。 不然他也不会跟萧谨澜要来那串薄荷色手串。 明恕只端正了一会儿,就不老实了,伸手去挠脚丫子,“我想快点把枪做好,就不能吹风扇。” 萧遇安一把纸枪做了一个秋天,不知道明恕急什么,问:“赶着做完有用?” 明恕望着他,“我想快点有礼物。” 这话乍一听没头没脑的,但礼物这两个字在萧遇安这儿简直成了个高频词,前天明恕是亲眼看到他把贝壳枪送给萧牧庭和萧锦程,明恕也想要贝壳枪? 他没给,所以明恕才自己做? 明恕要真因为这事中了暑长了痱子,那他就过意不去了。 “想要我的礼物?”萧遇安不那么确定地问了一句。 明恕眨眼,点头,幅度挺大的,都快点到胸口去了,“想要哥哥的礼物,哥哥不给,我就自己做。” 萧遇安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病房太闷了,觉得脑袋有点胀。 明恕最初不想说,害臊,但说出来就不怕了,咕噜咕噜倒出来一堆,怎么画图怎么剪纸,还夸了夸自己手工第一名。 其实小孩子单纯归单纯,但撒娇讨好是本能,哪个小孩不希望被疼啊,这点儿本能让他们会直白地耍小心机,暴露自己的委屈,招招疼。倒是年纪大一点就不会了,十来岁的小大人不干这种事,嫌跌份儿。 明恕这么一说,萧遇安这么一听,那点愧疚情绪就上来了,明恕拿摸过脚丫子的手去牵他,他也没把人给拍开,下意识就道:“回去枪就别做了。” 明恕睁圆眼睛,这哪行呢?他没有贝壳枪,自己做一把都不可以呀? “你想要枪的话,我那儿有。”多的是,萧遇安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自己做的。” 明恕惊讶,“哥哥,你也会做?” 这是被小孩儿瞧不起了么?萧遇安轻轻皱一下眉,“难道就你会?” 明恕乖巧是挺乖巧的,但正在顺着杆子能爬到天上的年纪,脑瓜子一转,有了主意,“那哥哥,你和我一起做吧。” 萧遇安才没工夫和一小孩儿做纸枪,但明恕这儿他没法拒绝啊,小孩儿这回生病多少和他有点关系,他得惯着。 见萧遇安点头,明恕那小脸乐得跟开花似的,又要去抓萧遇安。萧遇安这回想起明恕刚才掏过脚丫子了,又嫌又有点心软,不让抓,明恕就嘟嘴。 嘟嘴不是什么好习惯,呜呜哼哼也不是,孩子年纪小就爱这样,得家长时不时管教一下,才纠正得过来。萧遇安不是明恕家长,自己都一小孩,但看着明恕耍赖,管教的心思就上来了,单手掐住明恕脸颊,“不准嘟嘴。” 明恕还没被这么掐过,哼哼着挣扎。萧遇安就用了两只手,还说:“也不准哼哼,你几岁了?” 这不是真问年龄,明恕5岁,上回把明恕从树上抱下来他就知道,他就想提醒明恕,5岁得注意习惯了。 可明恕没听懂,还老老实实回答:“5岁!” 又是那种有点得意的语气,萧遇安深感代沟太大,麻烦。明恕拍拍他的手腕,求他:“哥哥,你松手,你手脏。” 萧遇安惊讶了,向来只有他嫌别人脏,哪能有人嫌他脏?而且进病房之前他抹过门口的酒精了。 “我刚摸你手呢。”明恕说:“我的手摸过脚丫子。” 萧遇安哭笑不得,“你还知道你手摸过脚丫子?” 明恕吭吭笑。 萧遇安放开他,想起兜里的手串,就拿了出来,一串薄荷一串粉,正好两个手腕各戴一个。 明恕很白,戴这两种颜色正合适。萧遇安给人戴好了就站一边。明恕不是惦记礼物么,现在一收收俩,肯定高兴。 但出乎他的意料,刚才还笑嘻嘻的小孩儿突然哭了,手一抬就抹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萧遇安有点慌,将人抱怀里,“怎么了?不喜欢?” 明恕盯着手串,低下头去,一边亲了一下,珍惜得不行。 “哥哥,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呢。” 萧遇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礼物在萧家太常见了,他和萧牧庭出生之前,长辈们就准备好了金锁和镯子,年年生日都有特殊的礼物,平时也是礼物不断。爷爷奶奶有三个孩子,爸爸、伯伯,还有小姑。小姑刚嫁人,还没有小孩,疼他们四个得不行,次次回爷爷这儿来,车后面都放满了礼物,即便不回来,也会往家里寄礼物。班上还兴开生日会,谁过生日就去谁家吃饭,随个礼。 若让他算算收过多少礼物,他一时半会儿根本算不出来。太多了。 明恕居然说,那两个手串是自己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明家不是困难的家庭,不可能亏待孩子,但明恕哭成这样,也不可能是撒谎。萧遇安只能想到,两家的条件虽然差不多,但养育小孩的方式不一样,萧家家长动不动来“玩具炮弹”,明家连孩子生日也没个礼物送。 这么一想,就越发觉得眼前的小不点儿可怜,难怪那天得知礼物没有自己的份,会撅着嘴转身就跑。 萧遇安回忆了一下自己5岁的时候,上小学前的最后一次生日,意义特别重大,所以办了个大的。他和萧牧庭生日太近,每年都一起办。小姑提前回来,将院子装扮得像个游乐园,又是气球又是彩带,能坐人的那种玩具车拉来了好几辆,几乎整个干部大院的孩子都来了,他和萧牧庭戴着尖尖的帽子,收礼物收到最后手都酸了。上学后程粤跟他说,他办个生日,对面大院的人都知道了,豪得很。 而隔壁的明家什么时候给明恕过过生日么?没印象。 明恕还在哭,小心地亲着手串。小孩儿表达喜欢的方式太单一了,除了嘴上说喜欢,就是笑,就是亲,还有抱着不撒手。萧遇安看得有些心酸,坐在床沿,想摸摸明恕的头,明恕忽然抓住他的手。 想抓就抓吧,可能这也是表达喜欢。没想到明恕哭到打了个嗝就算哭够了,都不需要人哄的,而他正好在这时给明恕递了手,明恕抓他手是为了擦眼泪鼻涕。 看着那一手背的湿滑,他简直好气又好笑。这也太不讲究了,换个小孩儿他得一把将人推开,然后马上找水龙头洗洗。但现在他做不出来,明恕在他这儿已经打上“没人疼”的标签了。 他可以临时疼明恕一下。 第12章 “别哭了。”萧遇安拿起床头柜上的卷筒纸,一下子扯了许多,将自己的手背擦干净,又重新扯了一串给明恕擦脸。 明恕动也不动,就让他摆弄,那双圆圆的眼睛全程看着他,不带眨的。 萧遇安把明恕从树上抱下来那次就发现明恕睫毛又长又翘了,跟洋娃娃似的。这回一哭,就更有点洋娃娃的意思。萧遇安把明恕的脸擦干净了,还破天荒地帮着擤了回鼻涕,扔掉湿哒哒的纸,随口道:“你妈妈是不是在你刚生下来时给你剪过眼睛毛啊?” 萧锦程还是个奶娃时,小姑就跟他和萧牧庭说,你们刚生下来时我就想给你们剪眼睛毛,新长出来的会又长又卷,特别好看,但老大老二都不准,说男孩子家家,眼睛毛要那么卷干什么。 小姑说完就在萧锦程身上动心思,神神秘秘地说,要不你们去给我把个风,我们把锦程的眼睛毛给剪了? 小姑到底没能得逞,大伯回来了,没让小姑动手。 这事儿萧遇安印象挺深的,明恕眼睛毛又长又卷,应该就是被剪过。 “啊?”明恕听了这话抬手去摸自己的睫毛,看上去有点失落,声音都小了,“没有的。” 没有就没有吧,萧遇安不知道他怎么又把头埋下去了,小朋友的心思真是不好猜啊。 明恕这才说:“我妈妈不喜欢我,她都没有抱过我,也不回来看我。她不会给我剪眼睛毛。” 听明恕说这番话时,萧遇安觉得明恕的不高兴都快凝结成实体了,在病床上云烟雾照的。过了几秒,这雾还不散呢。 萧遇安将明恕抱住,拍了拍背,“你妈妈肯定很忙,没有时间,才不来看你。” 这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忽悠小朋友,萧遇安自个儿妈妈就是个大忙人,来看他的次数比爸爸还少,这次去外公家就是爸爸接送,妈妈影子都没露一个。但只要妈妈抽得出空来,就会来陪他和萧谨澜,将四个孩子一起带出去兜风。 他觉得明恕的妈妈也是因为太忙了,才回不来。 明恕窝在他怀里不吭声,不像是被安慰到了。他就不说这话题了,明家是什么样,他确实不了解,等回头问问爷爷再说。 明恕的爷爷明瀚回来了,看到明恕手腕上的珠子,板了下脸。明恕害怕,连忙将两只手藏到身后。 萧遇安站起来,解释说这是自己从海边带回来的,不值多少钱,大院里的孩子都有。明老爷子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又说小孩儿不需要戴花里胡哨的东西,下次不必送了。 萧遇安面上说好,挺有礼貌,心里却很抵触。明瀚这样说话古板的老头儿他见得多,怕是不怕的。大院里上了年纪的干部们其实大多是明瀚这样,他爷爷那样成天乐呵呵的倒是少数。他从来没有觉得那些古板的老头儿烦过,见着了就礼貌地打招呼,偶尔鞠躬什么的。这还是他头一回对对方产生厌恶的情绪。 情绪的源头是明恕,一个和他算不上多熟的小孩儿。 明恕还把手背在身后,那眼神一瞧就挺恐惧的。萧遇安看得出来,明恕怕明老爷子让他把手串摘下来。 小孩儿胸膛一鼓一鼓的,又发出呜呜的声音,很轻,也很闷,不是他之前听到的那种带点娇气的声音,单纯就是害怕。 萧遇安心里的天平又往明恕偏了许多。 明恕看了爷爷一眼,又往床边挪屁股,直到贴在萧遇安手臂上,没什么用处地藏了起来。 这事倒没发展到什么不好的地步,明瀚古板,古板的人有个特征,好面子,讲究家丑不外扬,也不在外人面前教训小孩。明恕收礼物算不得什么家丑,明瀚说了几句便过去了。 不久医生来看了看,说明恕这情况今晚也可以回去,明天早上再来看看,但建议在医院住一晚,万一有个什么,也好及时处理。 明瀚决定让明恕住一晚,萧遇安在病房陪到4点多,就准备走了。明恕握着他的手指头,可舍不得。 礼物和下午那一哭将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萧遇安本来就觉得明恕黏人,娇滴滴的,现在更觉得明恕像块撕不下来的糖。他又不是明恕的亲人,总不能在这儿陪床吧,他还得回去吃饭,晚上和萧牧庭约好了打羽毛球。 明恕又赖在他身上了,两条手臂抱着他的腰,从下面盯着他看。 语文课上,老师念优秀作文,有人写谁谁的眼睛会说话。他当时觉得这形容有点扯,眼睛会说什么话呢,眼睛都会说话了,那嘴巴长来干什么? 但现在他觉得那位同学没错。有人的眼睛真的会说话。明恕这不就在说——哥哥不要回去吗? 可他已经惯着明恕一下午了,礼物送了,纸枪也答应一起做了,萧锦程的笑话都讲了好几个,从来就没这么哄过人。他得走了。 明恕抱了会儿自己撒了手。他觉得哥哥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哥哥,我明天可以去找你玩吗?”问得小心翼翼的。 明天萧谨澜要去上钢琴课了,萧遇安也准备跟着去上课的地方看看,报个合适的兴趣班。 “你明天还要输液。”他说。 “那我明天不输了呢?” “再说吧。” 萧遇安回家时饭都快吃完了。他们家没那些复杂的规矩,到点就开饭,不等谁,回来晚了自己上厨房吃剩菜去,听着有点没人情,但自由。往常吃剩饭的都是萧锦程,因为出去一疯就没个时间概念。这回轮到萧遇安,萧锦程就得意洋洋的。 夕阳落下去,天边跟着了火一样,大地还没褪去暑,萧牧庭已经拿着球拍催了。 大院每年夏天都要搞青少年运动会,挺大阵仗的。萧遇安和萧牧庭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拿羽毛球双打冠军,这回也是奔着冠军去的。 两人跟别人说起这事时,都是很无所谓的态度,但心里较着真,胜负心很强,输不得。 开始打时火烧云烧得正旺,打完最后一点劲时天上已经满是星星。因为明恕的事,萧遇安今天憋着一股劲没处使,正好发泄在球场上。萧牧庭被他扣杀得有点狼狈,后半程也发起飚来,直打得双方都精疲力竭。 “你下午上哪儿去了?”萧牧庭躺在地上问。 萧遇安没答,倒是问了个别的,“你见过长到5岁才第一次得到礼物的小孩儿吗?” “啊?”萧牧庭坐起来,想了想,“明家那小孩儿?不至于吧?” 他俩交流比和萧锦程容易,说个半句基本上就懂了。萧遇安嗯了声,“他家管得严。” “那真该把萧锦程丢过去。”萧牧庭对自己这个弟弟是烦得牙痒痒的,“换明恕过来。” 萧遇安笑,“真换你又该不乐意了。” 夏天的晚风吹着舒服,橘黄色的路灯下飞着一两只蚊虫。兄弟俩歇够了就往回走,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开冰箱。 萧牧庭拿了支绿豆沙,萧遇安忽然想吃薄荷冰,翻了半天却没找着。 他不大爱吃薄荷冰的,但不知道怎么了,昨天游泳喝的是薄荷汽水,今天打完球还想吃薄荷冰棍。 “这儿。”萧牧庭帮着找出最后一支薄荷冰,还说:“你不是不喜欢吃这种吗?” 他没解释,撕开去院子里吃,抬头就看见闪烁的星辰。 明恕也在看星星。医院的顶楼露台,星星很亮。他更小的时候就喜欢星星,但现在他有更喜欢的东西了。 他看会儿星星,又看会儿手串,笑着将它们碰到一起。 手串比星星漂亮。 哥哥比星星好。 第13章 夏天,树木太多好也不好,好的是树荫下凉快,那不好的就多了,长蚊虫,蝉大合唱起来能烦死人。萧遇安想关窗,但刚一站起来,明恕就抬起脑袋看他,小大人似的说:“哥哥,窗户不能关,要通风,闷着容易中暑。” 这小东西前阵子中了一回暑,长了记性,特别会爱惜身体了,摇头扇开小档,窗户得开着,每天下午定时吃一支薄荷冰,晚上还要喝冰镇好的绿豆汤。 薄荷冰是在萧家吃,绿豆汤也是在萧家喝。除了三餐还在自个儿家里解决,觉还在自个儿床上睡,他都快长在萧家了。 萧遇安低头看了看他。刚过了晌午,太阳还明艳艳地挂在天顶上,阳光在树叶间纳了一层凉,铺在明恕眼睛里,像湖水晃了一下。 小东西穿着水蓝色的背心和深蓝色的短裤,正霸占着他的床,做那把好几天还没做好的纸枪。他这床是按成年人的尺寸定做的,对小孩子来说是很大的了,但明恕那些彩色的纸一铺,居然就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为了不让风把纸吹走,他从萧谨澜那儿拿了不少小玩偶,将纸给压着。乍一看床上花花绿绿,一群小玩偶里盘腿坐着个大玩偶。 见哥哥不去关窗户了,明恕又趴下去摆弄纸。 其实以他上学期拿手工冠军的水平,枪根本做不了这么多天。生病之前他就做得差不多了,但哥哥说帮他做,他把东西一骨碌全搬来,和哥哥做了一下午,就不想那么快做好了。他没把做枪当做任务,他玩儿呢,和哥哥一起做枪,就是和哥哥一起玩,中间还可以下楼吃冰去,哥哥给了他一把小水枪,他还能和萧锦程玩枪战,回来背心湿透了,哥哥拿毛巾给他擦,找背心给他换,晚上回家时他再把晒干的背心穿上。 如果枪做好了,他就不好天天来找哥哥玩了。 从大前天开始,他就磨蹭,纸贴好了又撕,将一把已经成型的枪糟蹋得枪管子都要折了。 萧遇安最初没发现小东西是故意的,还觉得人家有耐心,做个什么就要做好。他也是明恕这个年纪过来的,手工课谁没上过。去年还是前年,萧锦程拿了个手工作业回来,做纸房子,挺简单的作业,萧锦程却跟有好动症似的,做了三两下就跑了,最后还是他和萧牧庭这俩当哥哥的帮着把作业完成了。 明恕丁点儿大,就能沉下心来做东西,得表扬。 但是没多久他就发现了明恕的心思。这小东西哪里是有耐心,单纯就是想赖在自己身边玩儿。 明恕每天早上吃了早饭准时过来,他看书或者写作业,明恕就在旁边做枪,偶尔喊一声:“哥哥,这里怎么弄啊?” 被打搅是件很烦的事,但明恕不是经常喊他,一上午也就四五次,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自己玩自己的,有时哼哼呜呜两声。他学习也没学得多专注,被喊过去帮忙没觉得被打搅。反而觉得在写字台和床中间活动活动,比自己一个人在写字台边一坐一上午舒服。 看穿了明恕的想法,但这没必要说。看小孩儿耍心机还挺有趣。 见明恕又装模作样摆弄纸片,萧遇安拿起一个小狗玩偶,放在明恕头顶上。明恕歪头看他,那小狗就掉了。 “哥哥,你干啥呀?”明恕这语气听着一点抱怨都没有,说完还把小狗捡起来,放回头顶。 掉都掉了,萧遇安没想到这还能捡起来放回去,顿觉好笑。明恕过来这几天,不止明恕哥哥长哥哥短,他无聊了也会去逗一逗明恕,小孩子爱玩是天性,上一秒明恕还貌似认真地干活,下一秒马上抓住他的手要和他玩。 哥哥又来了,明恕心里直乐,坐得正正的,生怕小狗又掉下来。 萧遇安故意问:“这枪你做多久了?还没做好啊?” 明恕一听这话就有点慌了。小孩儿撒了谎做了歹事,那就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脸皮薄一点的就抬不起头。明恕下意识低头,小狗又掉了,咕噜咕噜滚到地上。他爬到床边,伸手要去捡,但手短,够不着。 萧遇安帮着捡起来。明恕又把小狗给顶着。 这要萧锦程在,指定笑得打滚了。萧遇安没那么夸张,但肚子也抽了两下。 “问你呢,枪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明恕瘪了下嘴,一想哥哥催我,就蔫儿了,屁股歪在一边,腰杆也挺不直了,但还固执地顶着小狗,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我在做呢。” 萧遇安都快笑出声来了。他自己是班长,从来不拖欠作业,但他可太认识拖欠作业的人了,家里的萧锦程算一个,夏柊算一个,一问“作业什么时候做完”,都是含含糊糊的“我在做呢”。 做是在做,右手握着笔左手压着纸,但做到啥时候就没数了。 萧遇安有心逗明恕,拿起半成品假装观察,“知道你在做,问你什么时候做完?” 明恕一门心思赖在萧家,偷瞄哥哥一眼,“唔……还有二十几天。” 二十几天后都开学了,萧遇安皱眉,“花得了这么久?” 明恕说谎把自己脸说红了——不过也可能是急的,“花得了,我手笨,哥哥你教我。” 萧遇安说:“可我看你这不是要做好了吗?” 明恕装傻,掰着手指头哼哼。 “我帮你吧。”萧遇安说:“今天下午就做好了。” 明恕一听,那完了,他不想今天下午就做好,做好了他怎么办呢?情急之下,他把枪从萧遇安手里抢回来,侧过身背对着萧遇安,不让看,“我自己做,我能做好。” 小狗又掉了,但小东西这回没心情捡了。萧遇安笑了声,没哄。 院子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还不小,把蝉的声音都盖过去了。萧遇安一听就知道,是程粤他们几个。运动会快开始了,大家都兴奋,他参加的不止羽毛球双打,还有田径,程粤早就和他说好一起练习。 他不打算带明恕去,这么热的天,还是家里凉快,万一在外面又中暑了,那不好给明家交待。 “你就在这儿。”萧遇安摸了下明恕的脑袋,“我出去一下。” 明恕坐好,“哥哥,你不跟我玩儿了吗?” 第14章 萧遇安本来就不喜欢和五岁的小孩玩。要不是那天在医院觉得明恕挺可怜的,他也不会让明恕一直黏着。 明恕来了他就跟长了条尾巴,甩不掉。 明恕这弟弟不像萧锦程那么皮,但过于黏人也麻烦,他有自己的事,总不能上哪都牵着。 “你自己玩。”他说:“找萧锦程也行。” 少年们在林荫道下飞奔,空气里是汗水的味道,骄阳似火,即便有树林遮挡,阳光浇在身上也像开水一样。 接连跑了十多个来回,萧遇安走到路边休息。程粤问:“你小姑生小孩儿了?” 萧遇安险些被水呛到,“还早。” “那你后面的小孩儿是谁?” 萧遇安还往后看了一眼。程粤笑起来,“不是现在,你院儿里跟在你后面那个小不点。” “你不知道?”萧遇安说:“明叔叔的儿子。” 大院里说个姓都知道哪家是哪家,程粤啊一声,“那他怎么跟着你?” 这就说来话长了,萧遇安热得慌,解释费劲,就说:“夏柊不还跟着你吗?” “我拿柊儿当弟弟。” 萧遇安刚要开口,话又卡住了。他也拿明恕当弟弟吗? 哥哥一走,明恕就不想做枪了。他爬到窗户上,看哥哥和别的哥哥走了,有点不高兴。 他出了痱子后,每天洗完澡就抹痱子粉,香喷喷的,前几天一早到萧家来,哥哥还抱着他嗅了嗅,问是什么味道。他得意得很,以为哥哥喜欢,“痱子粉!” 今天他还特意将自己的痱子粉拿了过来,试图给哥哥擦擦,被残忍地拒绝。 现在哥哥还丢下他和别人玩去了。 “小崽子,你趴那儿干嘛!”萧锦程端着水枪在楼下巡逻,抬头就看见二楼窗户长一小孩。明恕天天来,他都习惯了,但看明恕趴窗户还是吓一跳。那是小孩儿能趴的地方吗?掉下来不断胳膊也要断腿。 明恕更是吓一跳,连忙缩回去。哥哥在的时候他天不怕地不怕,哥哥不在他就怕萧锦程。萧锦程的水枪比他好,他打不过萧锦程。 “噔噔噔——”萧锦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飞快跑了上来。明恕蹲在窗户下面,他也赶那儿蹲着。两人大眼瞪着大眼,明恕没地方退了,就很不情愿地喊:“锦程哥哥。” 院儿里大人们都说他乖,其实他有时轴得莫名其妙的。萧遇安是哥哥,其他人就不是哥哥了,要不是萧锦程凶,他都想直呼萧锦程大名了。 萧锦程蹲了一会儿,乐了,在明恕脑袋上一呼噜,“你咋怂怂的?” 明恕支吾半天,“怂是啥?” 萧锦程的词汇量也不算大,怂还是他昨天跟萧牧庭学的,现学现用拿来忽悠小孩儿,答不上来,那只得换个话题,“你想吃毛豆吗?” 明恕以前在树上看过萧家哥哥们分毛豆吃,早就馋了,“想!” 萧争云刚将毛豆从沸水里捞起来,还没凉,萧锦程就伸手去抓,明恕正是看啥学啥的年纪,也跟着抓。 这一抓,就都被烫了手,缩到一旁吹手指头。 这个天气练田径,衣服就没有不湿透的。萧遇安他们班上从上个学期就流行穿足球衣,很光滑的那种料子,衣服裤子都宽松,夏天穿着凉快,跑起来跟鼓了风似的,唯一的缺点是不吸汗,贴在身上难受。 练到中途萧遇安就觉得不行了,累没把他累趴下,脏给他脏趴下了。 “等我会儿,我回去换一身。” 程粤一听眼就直了,“你洁癖是不是又严重了?这天气能不出汗啊?你换一身还不得湿?” 萧遇安拿着空掉的水壶,“那也要换。”顺道灌一壶冰水过来。 “不是,你把衣服脱了不行?”程粤见不得自家兄弟这么扭扭捏捏的,啥呀,跑出一身汗就要换衣服,这太阳底下就是一动不动戳着,那也分分钟内裤湿透啊。他也嫌身上潮潮的不舒服,但这搞集训呢,汗出着爽,完了回去冲个凉不就干净了? “那也汗。”萧遇安摸一把手臂都觉得腻得慌,果断地走了。到家时还在琢磨自己有没把明恕当弟弟,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叫。 他们家没养狗,但偶尔有流浪狗跑来讨食。但那声音也不像流浪狗,流浪狗没这么奶气。 像人装的。 果然,他循着声音的来处一看,树底下,就上次他和明恕搓衬衣的那地儿,明恕坐在小马扎上,冲萧锦程直汪。萧锦程呢,抱着个小簸箕,往明恕跟前丢毛豆。 明恕汪一下,萧锦程就丢一颗。丢的那个开心,汪的那个也开心。萧锦程丢了几回,明恕都接不住,豆子掉了一地,明恕想捡起来吃,萧锦程就吼他,说地上脏,他委屈巴巴的,“那我吃不到啊。” “你笨!”萧锦程继续剥豆子,“小狗都不会当!” 明恕被批评了,呜呜两声表示自己不高兴,“那你也不会当小狗啊。” “我会!”这世界上哪有萧锦程不会的,有也不能有。萧锦程往胸口一拍,要跟明恕换位子,把小簸箕往明恕怀里一塞,“你来丢。” 明恕嘟了下嘴,“那你来汪?” “我汪就我汪,锦哥教你怎么当小狗!” 萧遇安本来都想过去阻止了。他不在家萧锦程就欺负明恕,把人当小狗玩,明恕不懂事,还特配合,哪有这么玩的?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萧锦程就汪起来了,还大声指挥明恕:“来,丢正,歪了我揍你!” 明恕小心地丢豆子,萧锦程左偏右歪接,还真全都吃到了。 这回汪的是萧锦程,萧遇安就懒得阻止了。 明恕馋毛豆,刚才他当小狗时,一共就没吃到多少,现在小簸箕在他手上,他剥了就往自己嘴里塞,萧锦程再汪,吃到的都没他多。 “嘿你这坏孩子。”萧锦程跳起来想抢小簸箕,“你咋不懂事儿呢?我汪了你就得给我。” 明恕护着小簸箕转身就想跑,结果看到了萧遇安,立马边跑边喊:“哥哥!哥哥!” 萧遇安没打算招这俩,集训时间宝贵着,晚上就得和萧牧庭练羽毛球了。但明恕看着他了,他也不好不理人,就站在原地等。 虽然是树荫下,但下午还是晒人。明恕脸红红扑扑的,额头和鼻尖上都有汗,像个刚洗好的苹果。 “哥哥,吃豆豆吗?”明恕说:“我给你剥。” 第15章 小孩儿做什么都显得笨手笨脚,一条毛豆能剥半天。萧遇安赶时间,想拿几个算了,可手还没挨着小簸箕,就见小簸箕往旁边一歪。 明恕皱着小脸儿,“哥哥,你还没洗手呢,你手脏。” 萧遇安错愕了下,向来是他嫌这脏嫌那脏,谁嫌过他脏?那毛豆大不了不吃了,反正他也不是很想吃。 上楼换了衣服洗了脸,萧遇安终于舒坦了,拿上灌好冰水的壶要走,明恕就拦住他,“哥哥,我给你剥了豆子。” 这已经耽误好一会儿了,程粤得抱怨,萧遇安手干净着,要自己拿却又被拒绝了。 明恕说:“哥哥,我喂你。” 萧遇安叹口气,蹲下来,以为明恕直接放他嘴里,结果小孩儿居然退了两步,“哥哥,你给我汪一个。” 明恕白生生的一孩子,不是那种讨人嫌的长相,但这话说出来,萧遇安还是有点怄。小东西这是跟萧锦程学坏了。 见哥哥蹲在那儿一声不吭的,明恕还催,“哥哥,你汪啊,汪了就有豆豆吃,我练过,可准了!” 萧遇安站起来,在明恕头上揉两下,然后把剥好的豆子拿了过来。 明恕:“咦?” “小狗才汪。”萧遇安觉得自己这挺语重心长的了,“想吃什么就直接说,谁让你汪都别汪,也别让别人汪,记住了?” 明恕有点愣,但还是点点头,“记住了。” 萧遇安一走,萧锦程就又来喊明恕,“明汪汪,明汪汪!” “我不叫明汪汪。”明恕不和萧锦程玩丢豆子的游戏了,拿了根薄荷冰棍,上楼摆弄他的纸枪。 纸片把凉席都霸占完了,他躺上去,把纸片拱到一边。他今天其实不是很高兴。哥哥催他,枪做好了怎么办啊? 萧遇安回到搞集训的地方时不仅拿了水壶还拿一个碗,把程粤给看笑了。 “哥,我的萧哥,你拿个碗干嘛?放地上都能讨饭了。” 这人就是嘴贱,萧遇安懒得跟他计较,碗递上去,“吃么?” 程粤一看,“毛豆?还剥好了?唉你真幸福,爷爷还给剥,我爷爷就不剥。” 萧遇安拿豆子的手一顿。 程粤还在那儿说:“我回去得跟我爷爷说一声,下次剥一盒子盐水花生,我也给你吃。” 萧遇安想解释这一碗是明恕剥的,但想了想又懒得说。程粤是个事儿精,问题多得没完,你给他解答一个,他马上能问第二个,没完没了的。 之前那个问题他都还没答上来,有没把明恕当弟弟?他自问还算有责任心,要真收个弟弟,那就得负责,随时随地关照着。但明恕太小了,麻烦,连不能随便跟人汪都要教,简直是给自己找事儿。 “继续跑么?”吃完毛豆,萧遇安把碗放一边。 程粤:“跑啊,你磨蹭半天了。” 明恕睡了一觉,哥哥还没回来。他有点想去找哥哥了,往窗外一看,萧锦程不在,但萧牧庭在。干部大院很大,他平时活动范围就从家到茉莉园,远了一个人不敢去。 “找萧遇安?”萧牧庭说:“我也找他。他上哪儿了?还练不练球啊?” 明恕听出萧牧庭带点火气,像要找哥哥麻烦,就有点后悔请萧牧庭带自己去找哥哥了。他们老打架,他爬树上看得清清楚楚呢。 那时他还在心里琢磨自己要成了萧家的弟弟,那就对付萧锦程,帮哥哥一个小忙。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他打不过萧锦程,得拖哥哥后腿。 “走哇。”萧牧庭说:“找萧遇安去。” 明恕不知道哥哥具体在哪里,但他看到哥哥拿着碗往东去了,那就绝对不在西。 “牧庭哥哥。”他指着西边,正儿八经地说:“哥哥在那边。” 萧牧庭没想到小孩儿能在这事上瞎说,就当真往西边去了。明恕也在后面跟着。大院西边有一大片林子,萧牧庭兜一圈也没找着萧遇安,回头跟明恕说:“没人啊。” 明恕背着手,脑袋左转右转,“不知道呢。” 萧牧庭也没怪他,又领着他去其他地方找,每当要往东了,明恕就瞎指,又给兜回去。后来萧牧庭总算觉得不对劲了。 “小东西,你带我瞎逛啊?” 太阳快下山,集训马上结束了,最后一趟萧遇安拿了个第一,站在路边灌冰水。水拿出来时里面还有冰块,现在已经一点凉意都没有了。但那也没办法,他仰着脖子喝,没喝完就听人喊:“萧遇安,你看看你捡回来这小骗子!” 萧牧庭的声音他就太熟悉了。但他什么时候捡过小骗子? 余光瞥见萧牧庭提溜着明恕,他差点给呛了。 明恕耸着肩膀,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臊眉耷眼地说:“哥哥。” 萧牧庭把明恕带着自己满院子溜达的事跟萧遇安说了,萧遇安也觉得无语,在明恕额头上轻轻弹了下,“这里面一天天的都想什么?” 明恕支支吾吾。他就委屈,自己明明是想阻止萧牧庭和哥哥打架,被萧牧庭提溜了一路不说,哥哥居然还弹他额头。 “我怕牧庭哥哥打你呢。”他嘀咕着,“我还没长大,不能帮你。” 萧遇安萧牧庭一听,都哭笑不得。萧牧庭说:“你跟他说。” 两兄弟都觉得和小孩儿说话麻烦,但明恕好歹解释清楚了练球的事。 那边程粤做完了整理活动,回来收拾东西。萧遇安把碗和水壶拿起来,准备回家了。程粤随口一说:“下次爷爷还给剥豆吗?” 萧遇安眼皮跳了下。 萧牧庭一听就惊讶了,“爷爷给你剥毛豆?”没有的事啊这,爷爷从来只管煮不管剥。 明恕看了看那碗,拿起来,挤到众人中间,“下次我还剥。” 程粤还说了句“弟弟乖”,说完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看向萧遇安。 萧遇安:“……” 程粤:“这位?爷爷?” 第16章 明恕小小年纪就当了回爷爷。 程粤他们半大不小,暑假一过完就升六年级了,在大人眼中还是小孩,但他们自己不这么想啊,看了租来的影碟,个个跟着电影学,不是要当大哥就是要当爷,自称“你爷爷”的事没少干。 萧遇安倒没说过什么“你萧爷爷”,但他好歹一班长,他们班有小弟叫他萧爷,他也就勉为其难应一声儿。 明恕没看过那些江湖气的电影,一听程粤冲着他喊爷爷,连忙摆手,“我不是爷爷,你叫错了!” 和这一群11岁左右的男孩凑一块儿,他这声音软得让人发笑。程粤当即就笑得拍大腿,“哎哟喂我勒个乖乖!这哪家的小崽儿啊?” 明恕想跟人玩,但到底孤孤单单惯了,忽然被一群人围着,还是害怕。 害怕就要找哥哥。 哥哥就在他旁边,伸手把他圈起来,手护在他胸前。他扭头看了哥哥一眼,心马上就放回去了。 程粤蹲下来逗明恕,故意说:“小爷爷。” 他个头挺大,皮肤黑,一放暑假就把头发给剃了,现在长起来一层青茬,跟凶巴巴的五官衬起来像个坏人。 明恕连忙往后面缩,背贴着哥哥,手还抓着哥哥的指头,胸膛轻轻震动。 萧遇安觉得他马上又要唔或者哼了。 “不是小爷爷。”明恕都没发现自己把哥哥手给抓红了,小声反驳:“我不是小爷爷。” 程粤逗上瘾了,“那不是小爷爷是什么?小宝贝?” 明恕在幼儿园经常听见叔叔阿姨叫别的小朋友宝贝,宝贝是很珍贵的称呼啊,他的爸爸妈妈就没这么叫过他。 他懵懂地明白,自己不是宝贝。 这下被叫了声小宝贝,他既惊讶又羞愧,头马上就低下去了,“我也不是小宝贝。” “啊?不是小爷爷,也不是小宝贝,那你是个啥?” “我……”明恕声音更小了,“反正不是小宝贝。” 萧遇安刚才就发现有点不对劲,说自己不是小爷爷时,明恕只是有点害羞,但说自己不是小宝贝时,明恕就蔫儿了,小孩子难过起来就是这样。 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这个词怎么就让明恕难过了,但程粤再逗下去,说不定得把小孩儿惹哭。 “行了。”他牵了明恕一下,直接将人拨到了身后,“你管人是啥,没完没了了?” “这不逗着玩儿吗?”程粤站起来,嬉皮笑脸的,“逗小宝贝又没逗你,你这么紧张干嘛?你家小宝贝啊?” 萧遇安听到明恕呜了一声。心想小孩子就是麻烦,一天也不知道在呜些什么。 “对啊,就是我家的。” 后面那截尾巴不呜了,换了个音节——“咦?” “就知道是你家的。”程粤爽朗地笑,冲明恕打了个舌音,“都给你剥毛豆了,不是你家的还能是我家的?” 夕阳把整片天都给烧红了,少年们闹闹嚷嚷走过林荫道,各自往家里去。 萧遇安多久没跟人牵过手了,上次妈妈来接他们四个出去玩,想牵他,他不让,说多少岁了还牵手。 妈妈笑他装成熟,强行牵了萧锦程。 这会儿他倒是牵着明恕走了老长一截路。 明恕也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怎么,心事重重的,要不然他也懒得牵了。这么热的天,谁的手都汗,贴在一起不舒服。 大院里的房子一栋挨着一栋,其中又分了片区,萧家和明家就在一个片区,程粤在另一个片区。每经过一段小路,就要少几个人,到最后就只剩下萧遇安、萧牧庭和明恕了。 萧遇安把明恕送到明家门口,松手时觉得明恕还抓了下他的手指,不舍得的意思很明显了。平时他也送明恕回来过,明恕一直很黏人,但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好像打从听到小宝贝,明恕就有了心事。 “回去吧。”萧遇安冲院子里一抬下巴。 明恕磨蹭了会儿,“哥哥,我不是宝贝。” “嗯?” “我不是宝贝。” 萧遇安听得出明恕语气里的消沉,可他楞是不明白,这词到底哪里刺到明恕了。可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萧牧庭在前面喊他,说马上开饭了,明恕爷爷也从屋里走到院子里,往外面看。 “先回去吃饭。”萧遇安揉了揉明恕的脑袋。 明恕回头看到爷爷,这才耷着脑袋点点头。 萧遇安赶上萧牧庭,萧牧庭还拿毛豆的事笑他,转弯时他下意识往明家的方向看了眼,明恕已经没在门口站着了。 那儿斜着一抹夕阳,亮堂得晃眼。 运动会马上开始,萧遇安也没工夫琢磨明恕脑子里那些想法,晚上跟萧牧庭练羽毛球,白天练田径,时间老是不够用。 明恕上午又来了,趴他床上做手工,那纸枪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 “明天看运动会去吗?”萧遇安带着一身热气从外面回来,火速冲完澡,拿着两根薄荷冰上楼,给明恕一支。 最近他挺爱吃薄荷冰,也不觉得味儿冲了。 明恕当然想去。他本来还想参加比赛的,但要上了小学才能参加。 “哥哥,我去给你加油。” 萧遇安反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椅背。 他这间房子原来很整洁,但打从明恕来了,就哪哪都乱,到处都扔着明恕的小玩意儿。就他坐的这张椅子,都贴着一张黑猫警长。是明恕贴的,小孩儿在自己家乱贴东西会被说,就来他这儿搞破坏,还和萧锦程交换了好几张。 明恕当时眨巴着眼问他,“哥哥,我可以贴一张吗?” 他本来想说不可以,但最后没说出来。 不就几张贴画吗?贴贴怎么了? 明恕倒是乖,说贴一张就只贴了一张,多的都存在他的抽屉里。 “怎么加油啊?”萧遇安问。 他是随口一问,明恕却老老实实思考起来。 电视里加油的都是啦啦队,有统一的衣服,手里拿着大号毽子一样的东西,五颜六色。明恕一瞥自己的枪,那也五颜六色。 “哥哥,我把枪带去。” 萧遇安还是头一回听说拿枪去加油的,想象一下那画面,觉得有趣,去年有人扎了个孙悟空,今年明恕扎把枪,也不是不行。 萧遇安问:“枪做好了?” 枪早该做好了,明恕故意拖着呢,这下想了半天,抬起头来说:“哥哥,我今天晚上就能做好。” 小孩儿那眼神挺认真的,萧遇安却看出老大不情愿,笑了声:“行,那我等你来给我加油。” 明恕夜里就没睡着,半夜起来又摸了摸贴上最后一片彩色纸的纸枪,漂亮得很,比萧锦程的贝壳枪还好看。 大院里有个活动中心,运动会就在那儿举行,以前只开半天,今年像模像样地加了个入场式环节,就扩充成了一整天。 “诶诶,看那儿。”400米跑之前,程粤拿胳膊肘戳萧遇安,往看台上指了指。 萧遇安正做准备,懒得理。 “你家小宝贝你都不看啊?” 萧遇安这才向看台望去。人堆里明恕还挺显眼,站在第一排,手里举着花花绿绿的纸枪,见他转过去了,就跳着喊:“哥哥!哥哥!” 那儿挤,小孩子推人没个轻重。萧遇安又往旁边看了眼,萧谨澜就在明恕旁边,把这小东西给护着。 “他拿的那是什么?枪?”程粤说:“稀罕了,这也能拿出来。你要跑赢了,那枪就送给你?” 萧遇安说:“送什么送。那他自己的。” 发令枪响,除了两个在起跑线就摔倒的,其他人全都嗖一声冲了出去。萧遇安起初落在程粤和另外一人后面,和第一第二有点距离。 明恕一看就急眼了,他哥哥怎么能输呢? 看台这边喊声震天,明恕也挥着枪使劲儿喊:“哥哥,快跑呀!”可他没那么大的嗓门儿,一着急就更喊不出来了。 萧谨澜上初中后就不参加运动会了,初中生和小学生有代沟的,她看萧遇安三兄弟,就像萧遇安看明恕一样。 明恕这么着急,她没忍住乐,“弟弟,跑的是遇安,你急什么呀?” 明恕急死了,“我声音太小,哥哥听不到,跑不快。我说好了要给哥哥加油呢。” 萧谨澜就哄,“哥哥听得到,哥哥顺风耳。” “那哥哥跑不快?” “因为哥哥比较笨。” 萧遇安哪知道亲姐说自己坏话,更不知道明恕那么着急,他不是真落后,只是起跑时悠着,过了200米才开始发力,渐渐超过了第二,马上就要超过程粤。 明恕看见哥哥赶上来了,连忙说:“哥哥不笨,哥哥加油!” 萧遇安从看台冲过,就听到这声哥哥不笨。撞线时他惊险超过程粤,喘着气转身时,一眼就看到一个小矮子朝自己跑来。 是明恕。 看见明恕他就想起刚才从耳边擦过的那声哥哥不笨,除了这小东西,谁还会这么助威? “哥哥!”明恕高兴得跟自己拿第一了似了,“哥哥第一名!” 纸枪太大了,明恕抱着枪,就没法扑到萧遇安怀里,别扭地换着姿势,但怎么换都不对劲。萧遇安一身的汗,挺排斥肢体接触的,可看明恕转了半天,心头忽然软了下,将人抱起来。 “哦!”明恕吓一跳,“哥哥?” 第17章 “叫什么?”萧遇安穿的是白t,明恕刚才在看台上抓了一手的铁锈,这会儿全抹他身上了。要放平时他得生气,这小东西是他那一柜子白衣服的杀手吧,怎么每次穿白衣服出来都会带一串脏手印回去? 但拿了第一的人心情总归是不错的,而且萧遇安自己也不比明恕干净。明恕脏的只有手,人家穿的是背带裤,还打了个领结,白衬衣一点儿灰都没有,倒是他满身的汗,把明恕抱起来,就把汗蹭明恕身上去了。 萧遇安计较的不是明恕那脏兮兮的手,是这家伙喊的“哥哥不笨”。 “哥哥哪儿笨?” 明恕眼睛睁得溜溜圆,小声说:“啊?” 他冲哥哥跑过来,是来恭喜的,又不是要抱抱,哥哥忽然把他抱起来,他还没准备好呢,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那枪现在是他的宝贝,就这么掉下去,枪痛不痛他不知道,反正他挺痛的。 小孩儿愣愣的,萧遇安有点逗上瘾了,“问你呢,哥哥哪儿笨?” 明恕这年龄的孩子特别容易开小差,上一秒说过的话下一秒就忘了,而且他被快乐冲晕头了,哪儿还记得哥哥哪儿笨。 哥哥不笨啊,哥哥最聪明了! “哥哥,枪。”答不上的问题那就不答,明恕盯着地上,快急死了,“哥哥,枪掉了。” 这时陈粤走过来,帮忙捡起枪,小臂在额头上一抹,甩出一飘儿汗,“你前面故意的啊?” 萧遇安把枪拿过来,“让你练耐力你不听。” 程粤输得起,再说,他跟萧遇安那是铁哥们儿,他俩谁拿第一都一样,第一被萧遇安抢了,他也高兴,萧遇安说他一句,他就杠回去的,“那我让你练练起跑你不也没听吗?” 起跑时冲在第二的是陈铁,比他们大一岁,但书读得晚,还跟他们一个年级,仗着个子高力气大,在学校和大院里横行霸道的,程粤烦这人,单是上学期就干过几次架。 陈铁干不过他们,就去欺负年纪小的,萧锦程都被揍过。当然萧锦程不可能白白吃亏,回头给萧牧庭一告状,陈铁那脑袋起码缩了一个月。 枪还在萧遇安手里,明恕想自己拿,萧遇安故意拿远,明恕就着急,哼哼呜呜的,“哥哥,还给我。” 程粤看着好笑,“这枪可以啊,我在起跑线就看到了。怎么,送给你遇安哥哥的?” 明恕不哼了,老实回答:“不是。” “不是?”程粤假装震惊,“那你拿来干嘛?馋你哥啊?那不地道,起跑之前他还给我说,赢了你就把枪送给他,敢情这不是礼物啊?” 明恕惊讶地转过头,“哥哥?” 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但小东西逗起来太好玩儿了,萧遇安配合道:“不是奖品?” 这是我的礼物!明恕心里喊着,你没送我贝壳枪,我自己做一个,咋成你的奖品了啊? 明恕喜欢哥哥,可那也不等于哥哥想要他的宝贝枪,他就乐意给。 萧遇安见小东西脸都皱起来了,险些没忍住笑,正想说好了好了不逗你,枪还是你的,人家已经特别懂事儿地说:“哥哥,是奖品。” 明恕想通了。他刚才可劲儿委屈,可劲儿舍不得,是忘了哥哥送了他两条手串,现在手串正戴在他手腕上,一边粉红一边薄荷色,阳光一照还闪光。 萧遇安有点意外,“真给我啊?” 明恕这下大气起来了,“是哥哥得第一的奖品!” 程粤在一边笑得肚子痛。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呛,“四百米还兴打配合啊?” 萧遇安不看都知道是谁,不就那被他超过的陈铁吗?四百米是陈铁的强项,这人身高腿长,去年跑在他和程粤前头,拿了第一,今年还想拿,这丢了冠军,连第二都没捞着,心里正不服气。 萧遇安懒得跟手下败将掰扯,他后边儿还有比赛。程粤火气大,陈铁没招惹他那没事,陈铁自个儿嘴贱,那他也得动动嘴。 “打配合怎么?你有兄弟你也打一个?” 陈铁凶得二五八万的,“你得意啥,当老二光荣?” 程粤不受他挑拨,“那是比你老三光荣。” 萧遇安把明恕放下来,牵着往萧牧庭那边走,走出挺长一截了,明恕还回头看。这一看正好和陈铁看了个对眼,陈铁恶狠狠地瞪他,他吓得赶紧转回去。 中午之前,萧遇安又拿了跳远第一。萧家全线开花,萧牧庭和萧锦程参加一项,就拿一项冠军。 明恕开心疯了,他没参加过这种集体活动,早上还放不开,只敢在萧谨澜身边喊哥哥加油,后来劲儿上来了,哥哥拿第一,他就洋洋得意,声音奶兮兮的,可喊得比谁都卖力。萧谨澜都快管不住他了。 大院的小孩再多也没多少,到了下午,参赛的当啦啦队的都知道了他这个不安分的小不点儿。有人觉得他可爱,就有人烦他,尤其是那些个输给萧遇安的。 下午的重头戏是羽毛球赛。因为人少,不好组队,所以每年运动会的球类项目都只有羽毛球和乒乓球,篮球时有时没有,今年倒是有,但萧遇安没参加。 陈铁也参加羽毛球赛了,但半决赛输给萧遇安和萧牧庭,气得摔了拍子。 他今年也是背,报哪个项目都没拿到冠军,四百米是第一项,羽毛球双打是最后一项,那个叫明恕的小崽子跟上了金霸王电池似的喊个不停,哥哥哥哥的,烦死了。 从场子里一出来,他就瞧见明恕了。这死小孩身边没个大人,萧遇安他姐也不在。憋一天的火了,这下总算找到个出气的。 明恕嗓子喊哑了,回家拿薄荷冰吃。这家是哥哥的家,但他现在脸皮厚起来了,开那贴满黑猫警长的冰箱比开他自己家的冰箱还顺手。 他得跑快点,姐姐说决赛和半决赛之间只有半小时休息时间,他急着吃完回去继续看哥哥。但是刚跑了一截儿,就被人拦了下来。他抬起头一看,是早上那个和程粤哥哥吵架的人。 他有点害怕,左右看了看,没人经过,想跑,但后领被拉住了,勒得他直咳嗽。 “这不是萧遇安的弟弟吗?”陈铁阴森森地笑了两声,“我看你喊得挺厉害啊,萧遇安是你谁啊?唉你跑什么?” 第18章 比赛快开始了,明恕也没回来。 萧谨澜心里奇怪,明恕上场比赛就哼哼说想吃薄荷冰,可又舍不得哥哥的比赛,一个人在那儿纠结了好半天,都比完了还不敢回去,生怕错过决赛。半小时说什么也够,她跟明恕保证了半天,明恕这才决定跑回去拿薄荷冰。 这马上就半小时了,明恕不该回不来啊。 萧谨澜忽然担心起来,明恕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了吧? 可再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又不是外面,来来去去都是认识的人,能有什么事?就是没这运动会,明恕不也在周围转悠惯了吗? 运动会只开一天,最后几个项目拼的早就不是技术,谁耐力强谁拿第一。萧遇安都懒得练习了,练习还费体力。萧牧庭丢了瓶橘子汽水给他,他下意识说了句不是薄荷味儿啊?萧牧庭诧异,说你不是爱喝橘子味儿吗? 他想了想,橘子味儿也行吧。 “你几个第一了?”萧牧庭问。 萧遇安说:“三个。” 萧牧庭说:“那今年又一样。” “哪一样。”萧遇安说:“去年一共三个,今年加这个就四个了。” 萧牧庭笑两声,“这还没打。” 萧遇安说:“没打也一样,稳的。” 他俩从小就什么都较劲,和萧锦程那是闹着玩,大的不能跟小的真比,丢脸,大的只能跟大的比,每年运动会都要算算你几个第一,我几个第一。 裁判让开始了,萧遇安觉得少了点什么。明恕今天嚷了一天,现在怎么没声儿了?他往观众的方向看了看,没见着明恕,萧谨澜也不在。 “你看到小不点儿了吗?”他冲萧牧庭问了句。 萧牧庭一扫,视线正好对上蹲地上的萧锦程,“没,只看到猴子。” 猴子是萧锦程的新绰号,爷爷给取的,8岁的男孩太烦了,比猴子还难收拾。 对面两人是他们老对手了,输给他们很多次,但也赢过,这还没开始,就虚张声势挑衅起来。这年纪的男孩没人经得住挑衅,但萧遇安不喜欢废话,一个球扣过去,就给了对方几分颜色。 上午场上听不到萧锦程的助威声,明恕那奶兮兮的声音才格外突出。萧锦程不喊不是因为喊不过,他也有好几个比赛,现在比完了才有功夫架足了劲给两个臭哥哥加油。 萧遇安一打起来就注意不到场外了,对面两人能赢他和萧牧庭,水平绝对是有的,他们输的那几回就是因为轻敌,这最后一次大院运动会,说什么都不能再掉以轻心。对方也卯着劲想拿这个冠军,超常发挥,各胜一局打成了拉锯。 最后关键时刻,萧遇安接连扣杀,完全没注意到萧锦程没喊了。 萧锦程是决胜局被萧谨澜叫走的,他正看得起劲,恨不得自己上去挥两把拍子,就听萧谨澜说明恕不见了。 “这还能不见?”萧锦程就没听说过谁在大院里能不见的。 “我怕他走出去了。”萧谨澜说:“奶奶说他根本没回去。怎么办啊?他才5岁。” 萧锦程皮归皮,但遇到事情了是个能扛的,他们萧家男孩都这样,外表怎么那不论,内心一定稳得住。 “他那德性还能一个人走出去?不可能。而且他急着看萧遇安的比赛,别人叫他出去他也不可能出去。” 萧谨澜说:“但我和奶奶到处都找了,没人啊。总不能在这儿还能遇见坏人吧?” 萧锦程脑子里立马转出来一个人,牙齿咬得咯噔响,“那不一定。姐,我知道谁了,你回去给萧遇安萧牧庭说一声,让他们打完来石头坡。” 石头坡是大院里的一个荒坡,平时没人去,萧锦程以前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还是上回陈铁和一群人将他推过去,他才知道。 他在那儿吃过亏,对陈铁这号人物印象深刻,上午他就瞧见陈铁跟萧遇安叭叭的,萧遇安那会儿还抱着明恕,这小人肯定是不能把萧遇安怎么样,拿明恕撒气去了。 这能忍啊?都欺负到萧家头上来了。 萧锦程气冲冲地赶过去,明恕果然在那儿,陈铁也在,还有三个和陈铁玩得好的。四个11岁的,围着一个5岁的,打倒是没打,但拿地上扯的狗尾巴草扔明恕,明恕那么丁点儿大一个,往哪走都有人拦着,只能缩着脖子躲。 陈铁更过分,抓一把狗尾巴草往明恕脸上拍,没使劲儿,但看着跟扇耳刮子似的。 萧锦程看着就急眼了,也顾不上在陈铁手上吃过亏,马上就冲上去要干。 明恕怕得不行,他是被陈铁扛在肩上带过来的,一路上都在喊,但陈铁选的路偏,人们都在看比赛,根本没人听见他。 被扔在草地上时他吓坏了,想哭又不敢哭,一个劲儿喊哥哥。陈铁就听不得他叫哥哥,哥哥不就是萧遇安吗?萧遇安和程粤得意,这奶声奶气的小崽子也得意,不就拿了第一吗,眼底下就瞧不着他们这些人了! 他也没想将明恕怎么样,小娃儿他下不去手,上次打了萧锦程,那是萧锦程先动手,他没道理不还手。他打的主意是吓吓明恕,将来见着他了老实点,别以为有萧遇安罩着就这么张扬。他以为能把明恕吓哭呢,结果人包着眼泪,吭了半天,那泡眼泪硬是没掉下来。 “你哥比赛打完了?”见萧锦程急吼吼地冲来,陈铁不慌不忙把明恕推到身后,“那他们人呢?怎么就你一个?当冲锋狗啊?” 萧锦程知道打不过,但明恕在后面叫他锦程哥哥,他听得心里焦,上去就是一推。但陈铁太壮实了,那一下根本推不开。 陈铁笑着扬手,一点劲都没留,抓着萧锦程脑袋猛地就是一下。萧锦程挣不脱,也扛不住,一下子就摔在地上。 陈铁握了握拳头,“和上次一样,是你先动手。” 四人全都围了过来,萧锦程知道一顿揍躲不过了,抱着其中一人的腿就喊:“快跑!去找萧遇安!” 明恕根本没走,扯住陈铁的衣服,声音都哽咽了,眼泪还是没掉下来,“你不能打他!” “感情好啊。”陈铁要推明恕那太容易了,手臂一挥人就摔地上。 萧锦程已经被踹了好几脚,他打不过人,但亏的只是力气和身高,打架的技巧他半点不差,身子还灵活,几拳过去,陈铁一兄弟眼角居然挂了彩。 人欺负他,还有他们萧家的弟弟,他就不能让人好过,专挑要害揍,揍不揍得着那另说,只要让他给揍着了,那痛没商量。 明恕连冲突都没跟人起过,吓都吓懵了。陈铁刚把他扔地上时,他连着呜了好几声,他有这毛病,害怕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一个人呜,但是他越呜,那些人就笑得越厉害,往他身上丢草和小石子。他想跑,但哪里都是别人的腿脚。 他想起上次萧锦程拿水枪呲他时萧遇安说的你就拿水泼他,换这回那就该捡石头扔回去。但他不敢。萧锦程那是跟他玩儿,这些人是真的欺负他,他怕极了。但萧锦程冲过来时他忽然就不怕了,萧锦程叫他快跑,他哪能跑啊,锦程哥哥来保护他,他也要保护锦程哥哥。 最后一局萧遇安和萧牧庭艰难拿下,裁判还在宣布冠亚军归属,萧谨澜就跑了过来。 萧遇安、萧牧庭赶到时,明恕正好被陈铁摔在地上,陈铁脸上有一个脚印,也不知道明恕是怎么踹上去的。 明恕一直忍着没哭,看见萧锦程来都没哭,可发现哥哥来了时,那泡眼泪再也忍不住,马上就下来了。 “哇——!!!” 第19章 明恕那一声“哇”惊天动地的,当场就把萧锦程给哇愣住了。陈铁那几个也呆着,都没想到这一直吭吭呜呜的小东西这么能哭。 能哭刚才怎么不哭? 一帮人傻戳着,明恕哭得凶,眼睛却还盯着萧遇安。他能不哭吗?刚才都拼命忍着呢,被坏人欺负哭了打哭了那算什么事儿啊?他没那么弱的,他连枪都会做,不就是还太小了吗,他要长大点儿,那些人哪个能欺负他呀。 可是现在哥哥来了,他就不怕了。他不是被欺负哭的,他看到哥哥了激动! 视野里,哥哥和牧庭哥哥冲了过来,看上去好凶啊。他们靠拢时像是带起了一阵风,他耸着肩膀一下子闭上眼,耳边就响起拳头砸在身上的闷响,还有好几声叫喊。 他悄悄睁眼,看见哥哥将刚才往他脸上抽狗尾巴草的人踹地上,左手抓住那人的衣领,将人半拽起来,右手往头上招呼。 那人吱哇乱叫,喊的是什么“萧遇安你放开”、“萧遇安你听我说”,哥哥根本不理,拳头就没停下。 明恕爬树那会儿经常看到哥哥打架,但都和现在不一样。哥哥生气了,不是和锦程哥哥闹着玩那种,是真的在揍人。 他不由自主将手攥成了小拳头,胸口里砰砰的。那个人刚才一直戏弄他,好几次将他扔在地上,他一身都是草,背和屁股还摔痛了,膝盖磕到石头,都流血了,锦程哥哥脑袋还挨了几下。那人好坏啊,他也想过去捶两拳。 草坡上混战成一团。 但说混战其实不准确,陈铁那边人虽然多,但对上萧遇安和萧牧庭就只剩下挨打的份儿。萧锦程鬼机灵,两个哥哥没来之前挨揍也牛气汹汹的,这下靠山一来来两座,拍拍屁股不干活了,牵着明恕往旁边退,还颇有经验并且得意洋洋地对明恕说:“坐这儿看,我给你分析一下萧牧庭和萧遇安的招式,你学学。” 明恕傻不愣登的,看到哥哥踏实了,但心跳还是有点快,“啥招式呢?” 萧锦程吧啦吧啦讲一堆,把明恕都给绕晕了。萧锦程还要拍他的背,显摆自己遇到这种事根本不慌的,因为上头有大萧二萧,除了他自己,哪个眼瞎的敢惹大萧二萧啊。 明恕又往哥哥那边看了看,轻轻一努嘴。 “嘿,你咋啦!看打架还不高兴?”萧锦程手都被人踩了,脏兮兮的还往他脸上戳,“不准努嘴,努着努着就长了,就变成猪拱嘴啦!” 明恕赶紧死死抿住唇。 萧锦程乐死了,“你干啥不高兴呢?” “你是哥哥的弟弟。”明恕嘀嘀咕咕的,“他们当然帮你打架。” “你也是啊。”要论心大的,整个萧家就没谁比萧锦程心还大,明恕那点小情绪他哪看得出来,抬手就呼噜明恕脑袋,“我不也帮你打架了吗?” 明恕小声说:“可你打不过啊……” “你短手短脚还嫌我?”萧锦程瞎生气,“你三个哥哥,我是第一个赶来的!” 明恕睁大眼,“咦?” “你好笨啊。”萧锦程揉明恕脑袋揉上瘾了,“我们都是你哥哥,当然会帮你打架。” “哥哥……”明恕将萧锦程的手刨下去,专注地看着萧遇安,“我是弟弟啦?” 萧锦程觉得这小东西太好玩了,天天上自己家里玩,居然还不承认是弟弟,“你当然是弟弟!” 他当萧家最小的都当烦了,早就想有个弟弟来使唤了。 “打死了打死了!”陈铁一兄弟哭得吱吱哇哇的,萧遇安眼中火气极重,又补了几拳才将人松开。 比赛之前他没在观众里找着明恕,就觉得有点奇怪,但他也没想到陈铁居然敢把明恕给拐了。萧谨澜匆忙跑来报信时,他和萧牧庭拔腿就跑。 陈铁欺负的人多了,但明恕才多大点儿啊,这人也是卑劣到一定程度了,才能对个5岁的孩子下手。看到明恕被扔地上,萧遇安就觉得这事过不去。换一个不认识的小孩,也不能被这么扔啊,何况明恕黏了他大半个暑假,虽然每天回明家吃饭睡觉,但跟他自己的弟弟也没差了。 明恕那一声哇谁听见都心疼,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萧牧庭上次就收拾过陈铁,招呼着萧遇安没把人揍出毛病。萧遇安松了手,陈铁鼻青脸肿的,想骂,但看着萧遇安就骂不出来。他横惯了,但那都是虚张声势,真遇到个更横的,他心里恨得慌,怨只怨自己打不过。 萧遇安没想这就放人走,喊声了萧锦程。 萧锦程立马蹦起来,好像就等着这声,脑袋也不痛了,“唉!” “过来。”萧遇安没回头,盯着陈铁,“明恕也过来。” 萧锦程就牵着明恕过去了。 陈铁嘴角破了,退后几步,看样子想跑。 “站住。”萧遇安没再动手,陈铁一看萧牧庭在自己身后,这是被围着了,想跑也跑不掉。 “你还想干嘛?”陈铁咬牙切齿的。 明恕被萧锦程牵着的时候还挺乖,走到萧遇安跟前马上不乖了,挣脱萧锦程的手,要哥哥牵。 萧遇安也正好在这时伸出手,一把将明恕拉到自己跟前,双手按在明恕肩膀上,“道歉。” 哥哥的声音和平时太不一样了,从头上传来,明恕还抖了下,下意识就扭过头,想看哥哥。 陈铁脸色很难看,一边喘气一边恶狠狠地看向明恕。 这人像个野狗,好丑啊。明恕心里想着。也瞪了回去。他以前都不会瞪人的,但现在哥哥就在他身后呢,别人瞪他,他就要瞪回去,他啥都不怕。 “道歉。”萧遇安又说了句。 陈铁在那磨蹭半天,终于还是怂了,低声道:“对不起。” 萧锦程双手放在耳朵后面,“听不到!” 萧牧庭见着陈铁就烦,“欺负人小孩儿有力气,现在没劲了?” “对不起!”陈铁自暴自弃地嚎。 萧遇安皱了下眉,牵住明恕的手,“有什么冲我来。下次你再敢动他和萧锦程,我送你进医院。” 陈铁惊讶地睁大眼,他们打架归打架,但萧遇安从来没放过话要送谁进医院。 萧牧庭不耐烦了,“滚。” 一群人丧家犬似的跑下荒草坡。萧遇安这才蹲下来,看了明恕一会儿,伸手帮明恕拍身上的草。 明恕先是愣愣地站着让拍,然后小声地喊:“哥哥。” 萧遇安抬眼,“嗯?” 明恕吭吭的,话也不说,两只小手张开,扑进萧遇安怀里。 第20章 明恕是趴在萧遇安背上被哥哥背回去的。 他脏是脏了点儿,小脸儿上糊着灰,身上的草拍也拍不干净,但被萧锦程护着,除了膝盖磕出了血,其他就没什么伤了。 膝盖磕破多小的事啊,他以前一个人玩还能把两边膝盖都磕破,刚破时很痛,但最痛还是涂药的时候,中间不痛。 他现在就不痛,完全可以自己走路,但他还是让哥哥背了。 刚才哥哥给他拍身上的草,从手臂到胸口,一下一下的,很轻。他最初还乖乖地站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哥哥。哥哥好勇敢啊,像个英雄。哥哥来之前坏人还在用狗尾巴草拍他的脸,来之后坏人就被哥哥揍趴在地上。 哥哥是来救他的呢! 救锦程哥哥,也救他。他和锦程哥哥都是萧家的弟弟。 弟弟是最小的,弟弟可以撒娇。想到这儿他就往哥哥怀里扎,想让哥哥抱抱他。旁边锦程哥哥8岁了还往牧庭哥哥背上跳,要牧庭哥哥背回去,他才5岁,比锦程哥哥还轻。 扎进哥哥怀里后他一直没动,哥哥身上有汗味儿,以前他经常闻到的薄荷香皂味都没有了。他轻轻呼了口气,觉得踏实了。他脏,哥哥比他更脏,他好歹不臭,哥哥臭熏熏的,这样他就不怕哥哥嫌他了。 哥哥抱了他一会儿,拍打着他的背,然后松开他,说要背他。他马上扑上去,双手环着哥哥的脖子。 夏天快要结束了,傍晚的太阳溶解在了云里,风吹着不再烫人。 两个哥哥背着受了欺负的弟弟们往回走,山坡不好下,都走得很慢。 那边萧锦程被揍了还精神奕奕,一会儿喊“飞啦我飞起来啦”,一会儿喊“驾”,萧牧庭终于忍不了了,将萧锦程扔地上,任这皮猴子再求也不背了。 萧遇安这边就安静多了,萧遇安不说话,明恕也只是时不时地吭一声。 吭到不知道第几声时,哥哥突然停下脚步。 萧遇安问:“你吭什么?” 他并没有不耐烦,只是很好奇。虽说小孩子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习惯,但他不记自己小时候也爱吭,印象里萧锦程像明恕这么大时也不吭。 明恕这么吭吭的,不注意听像自言自语。 “我没吭吭啊。”明恕自己还没发现。 “怎么没有?”萧遇安好笑,“你都吭多少次了。” 明恕将下巴放在哥哥肩膀上,想了会儿,“我吭着玩儿。” “吭着怎么玩儿?好玩吗?” “也不是很好玩,但以前没人和我玩,我不吭,就没声音啦。” 萧遇安脚步顿住,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以前他猜明恕那些吭吭呜呜是不是跟小猫小狗学来的,但明恕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孤单。 “哥哥?”明恕小声说:“你是不是走不动了?我可以下来。” 萧遇安摇摇头,将他往上垫了下,继续下坡,“走得动。” 萧锦程已经从坡上滚下去了,萧牧庭在后面喊:“你就不能安分一分钟?” “我安分好多个一分钟啦!”萧锦程冲明恕喊:“小东西,你也来滚滚!” 明恕看看那长长的坡,想滚,又有点怕,轻轻抓了抓萧遇安的衣服。 “现在不滚,你膝盖破了。”萧遇安难得地有耐心,“等膝盖长好了,还想滚的话再来滚。” 明恕问:“哥哥,你陪我一起滚吗?” 萧遇安想了想,“我可以陪你来,看着你滚。” 明恕高兴得晃腿,“太好啦!” “别乱动。”萧遇安说。 明恕马上老实了。 萧锦程就歇了一口气,又继续往下滚,不久后面的三人就听到一声惨叫。 明恕紧张地抻着脖子,“锦程哥哥怎么了?” 萧锦程哭着喊,“萧牧庭,我滚到狗屎上了!” 萧家彻底热闹了,中午五个孩子一起出去,三个参加比赛,两个助威,傍晚回来,就萧谨澜身上还算干净,明恕和萧锦程都挂彩,萧遇安和萧牧庭虽然没伤着哪,但打过架身上也不干净,最脏的是萧锦程,一进院子就吱吱哇哇被爷爷萧争云提溜去洗澡。 陈铁那几个被揍得惨,但惹事的是他们,逮着个5岁的孩子欺负,任谁来看都知道他们不占理。所以家长也都不好来找,关着门该教育教育该上药上药。但萧遇安和萧牧庭打架,这还得被训一训。 眼看哥哥被叫进屋里,明恕心就揪着。萧谨澜拿火炬给他吃,他也不吃了,直往里间看。 “你还担心他们俩啊?”萧谨澜找来医药箱,准备给明恕膝盖那伤消毒上药。 有三个弟弟麻烦死了,谁被打破皮,上药就是她这个姐姐的事,家里这医药箱就跟她的发卡箱一样,里面放了啥,没人比她更清楚。 “爷爷会说哥哥吗?”明恕最怕被自己的爷爷说,平时他犯点小错,也要被说,哥哥这是跟人打架。 “那肯定说啊。”萧谨澜说:“不过没事儿,他们又不是故意找人麻烦,是你和锦程被欺负了,他们才打架。” 明恕还懵懵懂懂的。好在没一会儿里面的门就开了。 “这么快?”萧谨澜向萧遇安招手,“弟弟还担心你们被爷爷说。” 萧遇安走过来,从萧谨澜手中接过药瓶,“我来吧。” 明恕的伤已经涂过酒精,算是消完毒了。涂酒精是最痛的,明恕眼睛都红了,但没哭出来。 萧谨澜笑着说:“弟弟真的很勇敢。” 明恕不好意思地低头。他才不勇敢呢,他都不会打架,哥哥才勇敢。 萧遇安用棉签沾了碘伏,正要涂上去,手却顿了下。明恕这小胳膊小腿的,看着都弱,也不知道陈铁怎么摔得下手。 这么一想,就又有点生气,觉得揍得还不够狠。 明恕看哥哥皱眉,想了下,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就说:“哥哥,你放心涂,我不会哭的。” 萧遇安抬头,“哭?” 明恕跟他解释,说自己很能忍,再痛也不会掉眼泪。 萧遇安想了想,小孩儿其实已经在他面前掉几回眼泪了。 其实掉眼泪又没什么。 “不用忍着。”萧遇安将棉签贴上去,“痛了就哭。” “可是妈妈说……” “听我的。”萧遇安看着他的眼睛,“听哥哥的。” 第21章 开学了,报名那天萧遇安一大早就出了门。 程粤在萧家门口蹲他,还嫌他磨蹭,“搞快点儿你,再晚抢不到中间的书!你咋这么能摸呢!” 报名时班干部最忙了,要负责组织大个儿男同学把新学期的书搬到教室来。 小学生就爱在这种事上较劲,每学期这个时候都要去抢书,跑得快的就能抢到中间的,去得太晚,那剩下的就全是被挑剩的,不是书脊被压坏了,就是哪哪折了角,反正就丑,谁都不喜欢。 程粤一体育委员,担子重得很,每学期都赶着男同学们冲,觉得萧遇安这个班长更该冲。 萧遇安当然也冲了,以前都是他去程家门口等程粤,今天是被明恕给耽误了。 运动会之后,明恕就彻底黏上他了,每天他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小孩儿腻腻巴巴的“哥哥”。 可这是他自己招上的,谁让他给明恕说今后听哥哥的。 都自认哥哥了,那还能不让人黏啊? 今天他要开学,明恕也要去幼儿园大班,白天就暂时不能在一起了,前两天明恕把枕头从明家抱来,说舍不得哥哥,要和哥哥睡几天。 他那床宽,睡个豆丁没问题,可他从小就一个人睡,不习惯旁边有人。明恕团在床尾不肯走,说都跟爷爷说好了,就要在这儿睡。 他有点无语,明恕黏他黏惯了,连睡觉都不肯回家。他处处惯着这个小不点儿,但也不想因为迁就小不点儿让自己受委屈。 不喜欢和人一起睡就是不喜欢和人一起睡,就是明恕也不行。 “那我不当人了。”明恕那语气带点天真的撒娇,把他给气笑了。 “不当人你当什么?” “呜……呜……” “好好说话。”他凶了明恕一声。其实明恕最近都不怎么呜呜吭吭了,每次要呜不呜时,他一纠正,明恕就老老实实吐字。 “你不喜欢和人睡。”明恕还委屈上了,“那我就不当人。” 这答非所问的,他只得耐着性子说:“问你不当人当什么。” 明恕大眼睛一眨,“我可以当咪咪。” 萧遇安:“……” 上周妈妈回来了,送了萧谨澜一只波斯猫,把萧谨澜给乐坏了,干什么都抱着,睡觉时还把猫放在床中央,自己挂在边儿上,成天咪咪咪咪唤不停,不让三个弟弟碰,只让明恕摸。 明恕以前虽然经常和野猫流浪狗一起玩,但这还是头一回抱宠物猫,也跟着萧谨澜咪来咪去。 “我可以当咪咪。”明恕正儿八经地强调:“我不像咪咪那样睡中间,我挂边儿上。哥哥,你就让我挂吧。我要开学了呢。” 他还是不乐意,想说你是哪门子的猫,猫有你这么大只的? 可明恕赶在他说之前就喵起来了,一声儿一声儿,细细的,喵得他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明恕就这么成功赖他床上了。 每天晚上,明恕刚睡下时都在靠墙那边——小东西说要挂边儿上,但他哪能让人挂边儿上,摔下去了怎么办?但早上醒来明恕就滚他身边来了,睡梦里还拽他胳膊,蹬他的腰,根本不是什么咪咪,就一小捣蛋。 小捣蛋还要赖一下床,放假倒是没什么,赖就赖吧,横竖也就十来分钟。但现在开学了,十来分钟也耽误不起。 今天他得早早出门,明恕趴在他肚子上睡得沉沉的,他将人拎起来,人家还嘟嘟囔囔的,说什么哥哥讨厌。 他戳明恕脑门,将人教育了一通。 这么一折腾,下楼时程粤就等得不耐烦了。 不过这个插曲并没有影响二班抢书,一群男孩儿搬得汗流浃背,保证班上每个人拿到的都是书脊没歪书页没折的完美课本。 班主任和几个老师在第一排收费,报完名的同学上班委那儿领书,班上闹哄哄的,大伙儿一暑假没见,都念着,这下开学了,又不用马上上课,都急着讲假期发生的事。 萧遇安向来不管发书,他和学习委员分工,抢书归他管,发书就归学习委员管。这会儿他都忙完了,坐在后排拿本子扇风。 很多男同学领完书就跑他这儿来,叽叽呱呱的,暑假里有世界杯,两拨人争某场四分之一决赛精彩还是某场半决赛精彩都能争得面红耳赤。 他正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待着,就见他们班的好学生来了,是个瘦瘦的男生,爱好就是学习,每次开学必问他们几个成绩好的暑假都看了什么书,做了多少题。 他只做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剩下的时间上兴趣班去。好学生每次问到他这儿都松一口气。但这回听他说完,两道眉毛就跟老头儿似的皱起来了。 “你骗我。” “我哪骗你了?” “你说你没做额外的题,但你又没上兴趣班,那你干嘛去了?” 好学生声音挺大的,这一问那几个争论哪场球赛精彩的男生都转过来了。 萧遇安是觉得假期好像少做了什么事,但天天感觉还挺充实,好学生这一吼把他给吼清醒了。从海边回来后,他本来打算报个乐器班来着,结果就被明恕给缠上,啥都没学成,光顾着带小孩儿了。 但这也不至于跟同学解释。 “你就是骗我了!”好学生激动得很,“班长,你偷偷做题!” “做题做题,你就知道做题,谁都跟你一样啊?”程粤跑来推开好学生的脑袋,“咱萧哥有弟弟了,暑假忙着带弟弟呢。” 萧遇安想堵住程粤的嘴,但大家已经开始起哄了,“班长,你妈给你生弟弟了啊?” “隔壁小弟。”萧遇安觉得自己这些同学好奇心也太旺盛了,上数学课时怎么不见他们充满求知欲? 这帮人吵了会儿又被转移了注意力,闹腾其他事去了。 倒是萧遇安自己琢磨上了,回想这个暑假,他是一点儿正经事没干,萧谨澜上钢琴课,萧牧庭学滑冰,他们家就他和萧锦程在荒废光阴。萧锦程那是自己没点儿追求,他纯粹是让明恕给耽误了。 但想到明恕那跟在他身后的样子,他又不觉得来气,耽误就耽误吧,反正逗小孩儿也挺好玩的。 只是认真算一算,才发现明恕居然占据了他那么多做正事的时间,这倒是满稀奇的。 报完名领完书就没事了,课要明天才开始上,男孩们约着踢一场球赛,完了程粤提议一起滑冰去。市里开了一家真冰场,稀罕。 萧遇安走到半途正巧经过幼儿园,幼儿园快放学了,外面等着很多家长,还有明恕的爷爷。他看了会儿,忽然跟程粤说,“你上幼儿园那会儿,是谁去接你来着?” 第22章 很多小孩儿都不爱去幼儿园,嫌被老师管着不自由。明恕不一样,他还挺喜欢上幼儿园待着。幼儿园小朋友多,比在家里好玩儿。 但是他不喜欢下午放学。 每天来接他的都是爷爷,幼儿园外面有很多小吃摊儿和玩具铺,彩色的风车,亮晶晶的糖人,奇形怪状的泥巴小人,他看见什么都喜欢,都想要。但爷爷从来不给他买,说男孩儿不需要玩这些。 吃的就更别提,爷爷说小吃摊儿上的东西不干净。 越是要不着,他就越是想。心里那点瘾被勾着,一到放学时间就痒。 来接孩子的一半是爷爷奶奶,一半是爸爸妈妈,明恕不止一次盼望过妈妈来接自己,他要找妈妈买一只金色的风车,呼啦啦转呀转,从幼儿园门口一直转到家门口。 但来接他的永远是沉默的爷爷。 久而久之,他就有点害怕放学了。 放学之前他跟其他小朋友一样开开心心的,放学时间一到,他就觉得自己成了灰姑娘。 上学期小桃老师讲了个童话,灰姑娘坐着南瓜车穿着水晶鞋参加国王的舞会,午夜12点魔法消失了,惊慌逃走时丢掉了一只水晶鞋。 他当然不是灰姑娘,他是灰男孩,放学时间就等于午夜12点,他的快乐魔法没有了,看其他小朋友有吃的有玩的,他就更不开心。 “唉——” 明恕坐在黄色的小板凳上,望着活动室的挂钟,用力地叹了口气。 5点钟放学,现在已经4点50分了。还差10分钟,魔法就要消失了。 “多大点儿就学大人叹气。”小桃老师很漂亮,扎着两个马尾,蹲在明恕面前晃了晃手中的球球,“小宝贝有心事啊?” 明恕点点头,又摇头,端正地坐好,“没有心事。” “那就快起来,要回家啦。”小桃老师伸出手,“我刚才看见你爷爷了,爷爷真好,天天来接你。” 明恕低下头,嘴巴嘟了起来。 “咱们小宝贝还耍性子呢?”小桃老师揉揉明恕的脑袋,“别嘟嘴啦,找爷爷去。” 幼儿园外面人声鼎沸,学龄前的小孩最经不住诱惑,牵着家长的手,“妈妈我要棉花糖”、“奶奶我要卤鸡腿”、“爸爸我要玻璃弹”。 明恕穿着新衣服新鞋子,背着新书包,跟在爷爷后面,头埋得特别低,不敢往两边看。今天他被小伙伴们围着瞅,因为他这一身太好看了,书包也好看,陈丫丫羡慕死了,下午放学前还背着他的书包照镜子。 这些都是妈妈买的。他的衣服和学习用品一直是妈妈买,偶尔爸爸也买,但他们很少亲自拿给他,都是直接寄到爷爷这边来。 要不是被大家夸了,他都没意识到新衣服新书包好看。上午他因为这事儿高兴了很久,但现在又不开心了。陈丫丫在他前面,坐在爸爸的肩上,手里牵着个精灵气球。 陈丫丫还羡慕他呢。他才羡慕陈丫丫。 挤满小贩的路快要走完了,明恕终于没忍住,抬头看了看四周。他就不该抬头的,这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溜溜球摊儿。溜溜球五颜六色,还有夜光的,摊主左右手各一个,甩得像电视里的杂技表演。 溜溜球是这学期新出现的玩具,很多小孩儿都被吸引了,明恕再懂事也才5岁,哪儿还走得动路啊。 溜溜球摊儿旁挤满了大人小孩,摊主忙不迭地收钱。明恕太想要那个蓝绿相间还发光的了,小跑几步,扯住爷爷的衣角说:“爷爷爷爷,我想要溜溜球。” 爷爷只看了一眼就说:“花里胡哨,有什么用?” 明恕平时都乖,以前放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跟爷爷奶奶要过东西,但只要被拒绝,就不会再要了,可溜溜球真的好好看啊。 也不知是溜溜球太有吸引力,还是刚过去的这个暑假在萧家有点心吃有玩具耍,被宠得过分了点儿,他这次不干了,非要让爷爷买溜溜球。 可爷爷就没纵容过他,喝道:“你听不听话?” 明恕已经挺久没有被凶过了,在自家待的时间少,萧家没人凶他,只有萧锦程背着萧遇安欺负他。这突然被吼,他愣住了,然后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即便如此,爷爷也没有给他买溜溜球,拉着他的小臂,将他从溜溜球摊儿边拽了出来。 萧遇安在马路对面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眉轻轻皱了下。 他这位置听不到爷孙俩说的话,也听不到明恕的哭声,但看得出明恕在擦眼泪,被扯着胳膊还挣扎,不愿意走。 他没见过明恕这样,在他跟前明恕一直很乖,想要什么顶多黏着他跟他撒娇。但这场景他太熟悉了,萧锦程不就经常这样吗? 原来小东西也有和萧锦程一样不讲理的时候。 不过看了会儿,萧遇安就觉得不对。萧锦程那是真的无理取闹,而且赖皮撒泼之后,一般都会得到想要的东西。明恕闹得没有萧锦程厉害,这已经被明瀚牵走了。 明恕不是赖皮撒泼,真的只是想要一个溜溜球而已。 一群人往溜冰场去了,就萧遇安一人还留在原地。程粤回头没见着人,找了半天才看到萧遇安。 “唉萧哥,你杵那儿干嘛呢?想回去读幼儿园啊?” 萧遇安说:“你们去吧。” “咋?”程粤说:“你真要去幼儿园?” “去买个东西。”萧遇安说着就上斑马线,“你们先去,我一会儿赶上。” 萧遇安来到幼儿园这边的街道时,明恕已经跟着明瀚走远了。萧遇安挤进人群里,被叽叽喳喳的小孩吵得脑子发晕。 这暑假天天被明恕黏着,他本来觉得小孩子也不是很讨厌,会睁着一双大眼睛叫哥哥,很乖很听话,你上哪他就跟到哪,经常嘀嘀咕咕的,但只要提醒一声,就安静了。 但现在他又烦小孩子了。这都一群什么小怪物,也太能闹了。 幸好溜溜球摊儿就在路边,不用往里走太多。萧遇安忍着烦躁,跟摊主买溜溜球。 他已经过了玩这种幼稚玩具的年龄了,一时不知道买哪个好,就照着贵的大的买。 “给家里弟弟买吧?”摊主拿起蓝绿相间还发光的溜溜球,“要不你买这个?刚才一小孩儿跟他爷爷哭呢,就指着要这个,那爷爷不给买。小男孩可能都喜欢这种颜色。” 萧遇安不确定摊主有没看准明恕指的哪个,因为他觉得蓝绿那个并不好看,想了下,索性买了两个,另一个是金红相间,回头让明恕挑去,剩下一个给萧锦程。 第23章 明恕挨了爷爷说,闷闷不乐回到家,饭还没吃就跑去萧家。他受委屈了,想让哥哥哄哄。 但萧家只有萧爷爷和萧奶奶在,他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萧爷爷跟他说,明天正式上课了,哥哥今天要和同学玩到晚上。 明恕只得一路踢着小石子回家。 暑假里他每天晚上吃过了晚饭,就去找哥哥,哥哥要去游泳、踢球,他就跟着,哥哥在家看书,那他就趴哥哥床上翻小人书,这都习惯了。一开学没了哥哥,他待自己房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们班的梁小明有好动症,坐哪儿都坐不住,小桃老师让梁小明跟他学习,可他好像被梁小明传染了,也坐不住,老想往萧家跑。 放假时爷爷不管他,他睡在萧家,爷爷也没说什么。但现在爷爷不让他过去睡了,说萧家那两个大的马上升初中,他过去会影响人家学习。 哥哥明明在外面玩,根本没学习。他心里犯嘀咕,趴在窗户上张望。 他们家在萧家前面,哥哥回来的时候会从他窗户底下经过。果然,8点多钟时,他看见哥哥了。 萧遇安买了溜溜球就去溜冰场和程粤他们会合了。溜冰是像新运动,大家以前都没玩过,很多人摔得四仰八叉。萧遇安平衡性好,虽然也是头一次去,但跟着教练学了会儿,已经能够自己滑了。 滑完本来要聚餐的,但是除了他和程粤,其他人都这痛那痛,吵着要回家。他和程粤各自买了个煎饼,吃完也回家了。 还没走到家门口,他就听见熟悉的喊声。 “哥哥!你回来啦!” 往侧面一看,明恕果然趴在窗户上。 “不准趴窗户。”小孩儿趴窗户最容易出事,他跟明恕说几回了,这次有点凶,明恕连忙缩回去。 明恕也不是被吓着了,就看到哥哥回来了高兴,赶紧往楼下跑。 明瀚叫了他一声,那意思是这么晚了别再去打搅人家,他边跑边说:“没有打搅,是哥哥叫我下来的。” 只不过一个白天没见,萧遇安看着明恕扑过来,觉得这小东西像很久没见过自己似的。 “哥哥,我想死你啦!” 萧遇安一下就乐了,本来还想训明恕几句,结果被这么一打岔,就给忘了。 萧家一楼亮堂堂的,萧牧庭居然正在给萧锦程讲题。 两兄弟讲个题都能打起来,萧锦程不认真,萧牧庭对这个讨嫌弟弟又没耐性,讲着讲着就敲脑袋,萧锦程还还手,鸡飞狗跳的。 见萧遇安回来,萧牧庭马上撂担子,“你来你来,你玩意儿脑子不进东西!” 眼看哥哥要被拉去给萧锦程讲题,明恕不乐意,双手抓住哥哥的手臂,冲萧牧庭说:“牧庭哥哥,自己的弟弟自己教。” 萧牧庭没想到明恕这小不点儿这么能说,“啊?” 萧遇安才懒得教萧锦程,笑道:“对啊,自己的弟弟自己教。” 上楼后,萧遇安洗澡,明恕就翻哥哥的书包。他不是小偷小摸的那种翻,哥哥背回来新课本,让他帮忙拿出来呢。 这一本本的,还挺厚。他一边拿一边想,等我上小学了,我也要背这么多书,我要和哥哥一起上小学。 书全都拿出来,底下还有什么东西。他掏了掏,一看,居然是溜溜球! 萧遇安洗完澡又去院子里洗衣服,夏末的晚风吹着很舒服。他不爱让别人碰他的私人物品,书本更是犯不着让明恕整理。小孩儿懂啥整理啊,说不定还会把书翻得皱巴巴的。 他只是想让明恕发现溜溜球。 这东西不好直接给明恕,不如就让明恕自己发现。 刚晾好衣服,他就看见明恕拿着溜溜球跑下来了,“哥哥,哥哥,球球!” 两个溜溜球都会发光,白天太阳大,还看不大出来,这下天黑了,那光就特别明亮,一闪一闪的,映在明恕的脸蛋和眼睛里。 萧遇安擦了擦手,装作惊讶,“啊,你拿我的溜溜球干嘛?” 明恕简直爱不释手,他今天下午刚为这溜溜球哭一场,现在居然就在哥哥的书包里发现了。哥哥的好多玩具他都玩过了,哥哥的就是他的! “你也玩球球!”他一晃,溜溜球就闪得更快,“你今天买的呀?” 萧遇安说:“你想玩啊?” “爷爷不给我买。”明恕当时还难过,现在一点儿不难受了,双手甩着球,但不得要领,被线缠了手,脑门还被撞了一下。 “笨。”萧遇安将金红色那个拿过来,蓝绿色那个留给明恕,手一提,球就跳到掌心,握住,再抛出,“这样,会了吗?” 明恕照着做,但抛得太用力,手没抓住,额头又被砸了一下。 “哎哟!” “拿来。”萧遇安让明恕把蓝绿色那个也给自己,双手一起抛。 明恕看得津津有味,一边拍手一边跳,“哥哥好厉害!” 这年纪的男孩子哪里经得住夸啊,萧遇安甩得更起劲,还真像摊主那样甩出了一圈光带。 “想要哪个?”玩累了,萧遇安将两个溜溜球都放在明恕面前。 明恕想也不想就选了蓝绿色的。萧遇安说:“那这个给萧锦程。” “要给锦程哥哥呀?”明恕抱着溜溜球问。 “我玩够了,你俩分。” 明恕盯着那个金红色的看了半天,手就伸过去了。 萧遇安在他手背打了一下,“这个也想要?” 明恕眨巴眨巴眼,“锦程哥哥都8岁了,不玩这个了。” 萧遇安心里笑,这小东西还挺贪心。 明恕如愿以偿得到两个溜溜球,跟萧遇安回卧室。萧遇安收拾书,他就在旁边没章法地玩球,说妈妈不来接他放学,爷爷不肯给他买幼儿园门口的好玩意儿,每天放学他就像个灰男孩。 萧遇安一下子没明白什么是灰男孩。明恕就说了灰姑娘的故事。萧遇安一方面觉得滑稽,一方面又觉得明家这样确实没必要,太压抑了。 明恕咕噜咕噜半天,忽然说:“我不是灰男孩,我是灰弟弟。” 灰弟弟和灰男孩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当弟弟那就有哥哥,明恕觉得灰弟弟比灰男孩幸福。他现在有溜溜球了,就是幸福的灰弟弟。 第24章 小升初是件大事,上了六年级,班上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萧遇安念的小学挺好的,全市数一数二那种,这种小学出来的学生大多想往更高处走,差一点的初中都不乐意去。 开学没多久,班主任就宣布了集中补习的办法,还单独找萧遇安谈了次话。 “你的成绩我不担心,肯定是往一中去的。但你是班长,搞好自己学习的同时,还得适当帮助一下同学。” 这就是给派任务了。其实不消班主任说,萧遇安也挺有身为班长的自觉。开学那几天,他就时不时督促一下程粤,谁找他问题,他也耐心讲解。 不过班主任给的任务还要重一些,六年级按成绩分了补习班,成绩最好的不用补习,自己有分寸就行了。班主任的意思是希望他们几个班委在顾好自己的同时,轮流去补习班守守,做个榜样。 这就有点耽误时间了。 因为上次溜溜球那件事,明恕给他说害怕放学,他每周就去幼儿园接明恕两回,这事他跟明恕的爷爷说过了,但没说带明恕吃东西买玩具。 守补习班的话,他就来不及去接明恕。 不过反正也是轮流,可能一周就轮一次。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这阵子萧家没暑假时那么吵了,姐姐要参加中考,仨男孩都挺懂事,不在院子里打架了,萧牧庭被抓去上课外小班,每天晚上9点多才被他爸的车送回来,成天苦哈哈的。 萧览岳问萧遇安:“你上不上小班?” “我不用。”萧遇安闷头写作业,回答得很淡定。 萧览岳在他头上拍了下,“不上就不上吧。” 萧览岳向来不怎么过问他学习,也没指望他考多好的分数,顺其自然,但回一趟家总得关心一下儿子,随手拿起写字台上的绵羊火车,“听爷爷说你多了个小弟啊?” 萧遇安被打了茬,作业暂时写不下去了,余光瞥见绵羊火车。那是上周明恕吵着要的,其实也不算吵,就放学时盯着人摊子瞧,他扯了下明恕的手,没扯动,问:“想要?” 明恕就冲他不好意思地笑。 还知道不好意思呢,简直满脸都写着“哥哥给我买火车好不好”。 他零花钱多,爸妈给,小姑也给,有时萧谨澜还从小金库里拨点钱给他,买绵羊火车纯属小意思。 明恕得到火车高兴极了,说了起码10遍“哥哥最好了”,可才玩了不到3天吧,就腻了,正好那天在他这儿玩,忘了拿回去,就一直放在写字台上。 火车不是明恕留在他这里的第一个物件儿,仔细想的话,他这儿明恕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明恕还自己折风车送给他,金色的,也不管他需要不需要。 见儿子不说话,萧览岳笑了笑,“你别欺负人家啊。” “怎么可能?”他差点就说我对明恕可好了。 萧览岳也就过来办事,顺便回家一趟,看过几个孩子就又走了。 萧遇安写完自己的作业,楼下传来萧牧庭的声音,说累死了累死了,不想读书了,想这就去当兵。 爷爷就笑。 萧家两代军人,萧遇安他们这一辈将来也是要进部队的。但萧遇安自个儿倒不是太想入伍,更想当警察。这一点萧锦程和他难得地意见一致。 明天是周五,每个周五他都去幼儿园接明恕,这一点已经和明恕的爷爷达成共识。睡前他看了下班委轮班,明天轮到学委。 小东西肯定又想要新玩具,还要吃钵仔糕。他都躺下了还特意起来,从抽屉里多拿了两张钱放进书包,以防不够。 但第二天中午,学委却病恹恹地背着书包来找他,“班长,我发烧了,这马上去医院,一会儿你和我换一下行吗?” 萧遇安是班长,这活就得班长接,平时还好说,今儿周五,谁周五不想早点溜? 萧遇安没办法,只能和学委换,但他也没忘了接明恕的事,去老师办公室给家里打了通电话,让爷爷去给明恕爷爷说一声,今天他就不去接明恕了。 这么安排本来是妥了,萧遇安在补习班上尽职尽责当着榜样,7点多终于放学了,还把窗户和电源检查了一遍才走。 回家不用经过幼儿园,但他想到明恕前几天叽叽咕咕说钵仔糕,便绕路往幼儿园走去。 钵仔糕是外地传来的,除了幼儿园门口,他还没见哪儿有。今天反正带的钱多,不如就去买点回去给明恕。 他今天没去接明恕,说不定明恕现在正在他门口小狗一样守着。 可到了幼儿园那条街,竟然远远看见明恕和明恕爷爷站在幼儿园门口。门已经关了,明恕双手拉着门,明瀚似乎在说着什么。 走近了些,他才看清明瀚脸色很难看,而明恕正在哭。 再近一些,他听见明恕哭着说:“我不要爷爷,我要哥哥!哥哥说了要来接我!” 他惊得暂时停下脚步。 小孩儿嗓子都喊劈了,但居然听得出几分坚定的意思。 他赶紧跑过去,明瀚看见他了,问了句你怎么来了。这时明恕也转过来,看见他的一瞬,哭声当即就停了。 “我就知道哥哥会来!” 明恕脸都哭花了,还蹭了些铁门上的锈,萧遇安立即把人抱起来,跟明瀚解释是怎么回事。 明瀚始终板着脸,萧遇安印象里他就没笑过。听萧遇安说完,明瀚点了点头,看了眼明恕道:“他说你和他说好了,要来接他,不肯走,非得等你来。” 明恕不看爷爷,在萧遇安怀里嘀咕,“哥哥就是会来。” “那麻烦你一会儿带他回来。”明瀚说。 “嗯,我先带他玩会儿。” 明瀚一走,萧遇安就把明恕放下来。这都深秋了,明恕穿得厚,个头没怎么长,比夏天更像团子,睁着圆眼睛望萧遇安,明明刚还哭得那么惨,这又笑起来了。 “还笑。”萧遇安戳他脑门,“怎么不听爷爷的话?” 明恕嘟嘴,“你说了要来接我。” 这事要追究起来只能算明恕不懂事儿,但萧遇安气不起来,明恕这等他呢,眼巴巴的,从放学等到天黑,还敢和爷爷犟,抓着铁门撕不下来,长脾气了。 萧遇安有点好笑,把手递给明恕,明恕马上牵住。 小摊儿都收了,但卖钵仔糕的是一家固定店铺,萧遇安过去给明恕买了几个,明恕边走边吃。 以防将来又出现今天这种情况,萧遇安把班委轮流守补习班的事说了,不免就要提到小升初。明恕想了想,脸忽然皱起来,“那我明年读小学,还是不能和你一起上学呀。” 萧遇安乐了。他比明恕大六岁,不管是小学还是中学,都是注定不能在一所学校。 “萧锦程明年四年级,你俩一起。” 明恕不高兴,“可是我想和哥哥一起。” 萧遇安想,这是盼着我留级啊? 明恕说:“我就要和哥哥一起,我跑快点,就追上了!” 萧遇安摸他的头,“差六岁,跑再快都追不着。” 明恕想也没想就说:“追得着!” 小孩儿那表情太认真了,萧遇安都不忍心逗了,“吃你的钵仔糕吧。” 被萧遇安落了几步,明恕赶紧跑上去,一手举着钵仔糕,一手牵住萧遇安,“追得着!哥哥被我抓住了!” 第25章 萧锦程在自家皮惯了,在外面却挺会装的。早晨,他穿着白衬衣和短裤,脚上踩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鞋,冲着明瀚道:“明爷爷早啊!” 明瀚点点头,“明恕马上下来。” 小姑给买了最新款儿童防水表,天蓝色的,特别酷,萧锦程见人就要把胳膊抬起来,假装看时间。他那胳膊都举到额头的位置了,再举恐怕就要敬个礼,“明爷爷,快迟到了,我上去看看他在干嘛!” 大院里的小孩老是窜来窜去的,明瀚没阻拦,萧锦程脚上像踩了火箭,嗖一下就上去了。 明恕已经洗漱完毕,吃完早餐了,正站在床上穿校服。 他上小学了,和萧锦程一个小学。 开学已经一个月,一中离小学不算远,本来每天早上哥哥都可以顺路将他送到小学门口,但前两天哥哥参加军训去了,得去大半个月,每天送他捎他的就成了萧锦程。 锦程哥哥也不是不好,但他想哥哥,上学本来就累了,早上醒来想到来接的不是哥哥,就没什么干劲起床。锦程哥哥老催他,拖着他一通跑,他比锦程哥哥矮了那么一大截,哪跑得过啊,气咻咻地喊我跑不动了,锦程哥哥都不停一下。 昨天他都摔了,膝盖撞破一块,涂了紫药水,好难看。锦程哥哥还抱怨是他的错,怪他腿长那么短。 可是腿还会长的呀,今后一定会长长。 哥哥就从来不说他腿短。上次他耍赖,明明还走得动,偏要捶着膝盖说哥哥我走不动了,哥哥还背他呢。 想到这,他就在床边坐了下来,一边抠膝盖结的疤,一边想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萧锦程冲到二楼一看,嚯,马上迟到了,小东西居然还在床边晃脚,马上气不打一处来。 他可是他们班的纪律委员,每天早上站校门口检查着装记迟到的,这官儿可大了,上学期他亲哥还没上初中,进校门衬衣扣子没扣好,他追着人喊“这位同学我要给你记过了!” 这周本来也该他执勤,他最喜欢执勤了,戴着防水表往校门口一戳,顶天立地的,那叫一个威风! 可就因为这小东西,他不得不和其他班委换班。萧遇安去军训前把小东西托付给了他,让他盯着点儿,早上有空的话顺路捎一程。 其实萧遇安没有说必须接送明恕上学放学,人家有爷爷有奶奶的,他不送明家老头儿肯定送。但谁叫他有责任心呢?人交给他了,他就天天催明恕,按照他站岗那一套,在家就把明恕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你居然还坐着!”萧锦程进屋就发狂,“还想我给你穿袜子吗!” 明恕吓一跳,他胆儿可小了,经不住萧锦程吼,连忙抓过白袜子,“我自己穿,不要你穿。” 萧锦程像个监工,明恕这摸摸那摸摸,他都死死盯着。明恕心底直犯嘀咕,更想哥哥了。 小东西一穿好袜子,萧锦程伸手就去抓,明恕膝盖上一滩丑兮兮的紫药水,又被拽得飞快跑起来。 好歹是没有迟到。 明恕在一年级2班,萧锦程在4年级3班。他们小学挺大的,低年级和高年级不在一栋楼,但也不是完全分开,中间有一条长廊连着。萧锦程把明恕送到门口还不走,装模作样地巡视一圈,还让一个乱扔垃圾的小胖子把垃圾给捡起来,抖足了威风才往自个儿班上走。 “他是你哥哥呀?”小胖子叫杜皓,是明恕同桌,“天天来我们门口站着。” 明恕先摇头,但一想哥哥去军训前跟他说要听锦程哥哥的话,就又点了下头,“也是哥哥。” “那真好。我哥哥上初中了,我怕被欺负。” 明恕说:“我哥哥也上初中了。” 杜皓说:“你哥哥不是上四年级吗?” “不一样的哥哥。” “啊,你还有很多哥哥啊?” 明恕忽然得意地笑了,大眼睛眨了眨,伸出四个手指头,用那种小孩子家家炫耀的口气说:“我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哦!” 杜皓:“哇!” 明恕以前只认萧遇安,但这一年在萧家待的时间比在自己家还多,自封为萧家的弟弟,那萧牧庭、萧锦程、萧谨澜不就是他的哥哥姐姐了吗?不过哥哥还是最特别的,不是遇安哥哥,就是哥哥。 “我只有一个哥哥。”小胖子突然忧郁起来了,“我妈妈如果早点把我生出来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念小学。” 明恕这下得意不起来了。小胖子的忧郁也是他的忧郁,这事儿他都忧郁好久了。因为比哥哥小六岁,所以他上小学时哥哥就上中学了,他将来上中学了哥哥已经是大学生,他再怎么追,也不能比哥哥只小五岁呀。 “你被批评啦?”放学,萧锦程带明恕回家,见明恕闷闷不乐的,就拍明恕的脑袋。 四年级的放学时间比一年级晚很多,但是明恕愿意等他,因为不急着回家,天天都帮值日生做清洁,成了班上人缘最好的一个。 “不要拍,拍了要变笨蛋!”明恕抱着脑袋,小声吼萧锦程。 “你就是小笨蛋!”萧锦程乐了,小大人样,“说说,为啥被批评,是不是作业写错了?” 明恕噘嘴,“当然不是,我聪明!” “你还聪明?不要因为你名字里有个明,你就聪明。” “哥哥说我聪明!” 两人扯了半天,萧锦程自己想吃学校门口的麻辣串,就给明恕也买了两串,回家要是被批评了,就说是明恕非要吃。 明恕哪知道自己被套路了,吃得开开心心的。但小孩子的肚子娇气,明恕当天晚上就拉肚子了,虽然不严重,但还是把萧锦程紧张了一回,课都不上了,带人上医院去看大夫。 这事谁都没给家长说,萧锦程是怕被爷爷骂,明恕想的就多了,他敏感得很,小小年纪心眼儿细得很,怕爷爷奶奶知道这事之后怪锦程哥哥,今后不准他去萧家玩。 那怎么行啊。 明恕肚子痛了两天,萧锦程就给他请了两天假,一大一小天天逃课往医院跑。后来明恕好了,这事本来就过了。国庆之后,萧遇安和萧牧庭军训回来,都晒黑了,萧锦程在两人跟前转了又转,幸灾乐祸的。 明恕盯着萧遇安看半天,却牵住萧遇安的手往院子里拉。 萧遇安说:“干嘛去?” 明恕认真地说:“哥哥黑了,弟弟给洗洗。” 第26章 虽然国庆之后就正儿八经入秋了,但天气还是热,在院子里泼个水也不是不行。 不过军训够苦了,洗个澡跟打架似的。 部队照顾女生,洗澡时间不变,那就只能压缩男生们的时间,全年级只给5分钟。这短得不像话,耍人呢,进去过一道水都不够。 萧遇安本来就有点洁癖,后来想了个办法,和萧牧庭、程粤,还有另外几个男同学去厕所接水,天天晚上穿条裤衩站厕所外面互相浇水。 简直是受够了浇水的苦。 但明恕不知道啊,打了盆水摇摇晃晃走过来,端得还挺吃力,往萧遇安跟前一放,就准备洗哥哥了。 萧遇安看他这样儿,心里好笑,又有点无语。 大半个月不见,耳边没了小东西的哥哥长哥哥短,居然还有点想念。 本来前阵子放暑假,明恕黏他黏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他都有点烦了,有时让明恕离他三米远,明恕不乐意,但又怕把他惹毛,就可劲儿在三米远外面跺脚。 这下离了大半月,刚才他又让明恕站三米外,人家不听了。 不听就不听吧,委屈小家伙了。 明恕是真觉得哥哥变黑了,凑上去闻闻,还有点臭。但他不像萧锦程那样——萧锦程刚才说牧庭哥哥臭死了,他得给哥哥留点面子,所以才让哥哥洗澡,还拿洗白当理由。 哥哥黑,总比哥哥臭听着有面子吧。 萧遇安这回真没看明白小东西的心思,说不洗,吃了饭洗热水澡去。 明恕就站在盆子边转眼珠子。 萧遇安看了明恕会儿,揉了下他的脑袋,“你是不是瘦了?” 明恕当然瘦了,拉了两天肚子,后来这几天吃得也少,能不瘦吗。 但吃坏肚子这事是他和萧锦程的秘密,不能说。跟哥哥说其实没什么,但他虽然拉肚子了,还是觉得麻辣串好吃,这要说了,今后就吃不成了。 他计较这个,就打算连哥哥也骗,摇着头说:“没有啊。” 没想到哥哥直接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我抱抱就知道你瘦没瘦。” 萧遇安一把人抱起来就察觉到真的瘦了,但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见明恕小脸儿皱一团,十分难受地看着他。 哥哥好臭,明恕心里想。 他知道哥哥今天回来,还专门洗澡洗头,换了干净校服跑过来。哥哥自己不洗澡,还把他也弄臭了。 但他还是不想揭穿哥哥。 小孩儿啥也不说,但萧遇安没一会儿就明白了。明恕这一年多都跟着他,啥事他看不出来?人家嫌他军训回来臭了,还忍着不说。 萧遇安忍俊不禁。他不怎么欺负明恕,但也不是没欺负过,今天就想欺负一下。 不是嫌他臭吗,那他就把汗都蹭明恕的干净校服上去。 明恕被搂紧时都傻了,心里就一个念头——我的校服! 但马上他又高兴了,他就喜欢哥哥抱他,每次他在家里被爷爷奶奶说了,或者想妈妈,就跑来萧家钻哥哥怀里,不一会儿就不难过了。 哥哥的怀里有种魔力。 萧遇安还以为明恕得哭,这一年他下意识纠正明恕有事没事吭吭呜呜的毛病。纠正过来了,但大约是因为混熟了,明恕不再小心翼翼的,遇到不开心的事儿也不忍了,冲他掉金豆子。 结果这回人家不仅没哭,还咧着嘴笑。 萧遇安也乐了,“不哭啊?” 明恕双手捂住哥哥的脸,“臭哥哥也是哥哥!” 体重这事儿后来还是没抹过去,晚饭后萧遇安洗了澡,又把明恕叫到跟前,问为什么瘦了。 半年前,明恕出过突然瘦一圈的事。 那时是明恕妈妈温玥回来,似乎是要和明恕爸爸明豪锋离婚,不过没离得成。明恕得知妈妈回来了,本来很开心,几天都没往萧家跑了,但温玥迁怒于孩子,从回来到离开都没给明恕一个好脸色。 明恕再次来到萧家时就瘦了很多,大半年来在萧家养出的活泼劲儿都没了,蔫儿了一个多星期才慢慢好转。 这次明恕突然又瘦,萧遇安不得不想到是明家又出了什么事。 明恕这下瞒不过去了。他本来就没跟哥哥说过谎,哥哥不问他他还能瞒一下,问了他就兜不住,咕噜噜全倒出来了。 萧遇安听得眼皮都跳了好几下。 吃坏肚子本来就是件不小的事了,亏萧锦程还知道拿着压岁钱带明恕去看病。但为了不让家长知道,俩小孩儿就逃学。 明恕这才一年级,居然就跟萧锦程一起逃学了。 萧锦程正缠着萧牧庭下军旗,哪想到这么快就大难临头。吃坏肚子这事虽然没捅到明家去,但萧家是全家都知道了。萧争云把萧锦程关起来说了一顿,明恕也挨了萧遇安说。 萧遇安不是不准明恕吃学校门口的东西,明恕上幼儿园的最后一年,他就经常给明恕买吃的。但吃的也得分,麻辣串这种太重口了,明恕现在这年纪不能随便吃。 他给明恕讲道理,明恕就巴巴着点头,听没听进去不知道。但他太了解明恕了,小家伙向来听他的话,答应不吃,那就是真的不吃了,萧锦程下回再哄也没用。 教育了会儿,萧遇安忽然觉得自己这也太苦口婆心了。这一年他就没少教育明恕。明恕看着乖,但小孩子坏习惯都多,尤其明恕还约等于没爸没妈,他一样一样纠正,简直像照着自己的喜好捏橡皮泥。 明恕还挺乐意让他捏的。 哥哥回来了,明恕就不用萧锦程送了。萧锦程终于解放,赶忙把换的班调回来,威风八面地站在校门口执勤。 明恕每天从他眼皮底下过,不明白他到底骄傲个啥。 即便是小学生,学习负担也是很重的。明恕上了大半学期课,还没整明白,就到了期中考试。他考得不好,全班40个人,他考了个37名。 期中考试之后就是家长会。他本来就因为分数备受打击,开家长会那天,教室里坐满了爸爸妈妈,唯独他的位置上坐的是爷爷。 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第27章 小学的家长会都是同一个时间开,这边低年级楼明恕闷闷不乐地缩在走廊上,那边高年级楼萧锦程也担惊受怕的。他爸给他开家长会来了。 萧家和明家这点很不一样,虽然都把孩子放在爷爷奶奶家里,但应该参与的重要时刻,比如家长会、开学、学校有什么比赛或者活动,父母中的一方都会抽时间去参与,不是什么都扔给爷爷奶奶不管。 萧锦程倒是希望爷爷来开家长会,不然小姑也行,但回回家长会他爹他妈都没缺席过,把他给愁的。 明恕不开心就想找哥哥,但哥哥在中学呢,只能找锦程哥哥。 他其实不大敢去高年级教学楼,那儿的人都高高大大的,可他也不想留在这边。 因为是第一次家长会,大家都等在走廊上,七嘴八舌说别人家的爸妈,他都听见了,很多人说明恕座位上的怎么是个爷爷呀,明恕的爸爸妈妈呢? 童言无忌,小朋友们说来说去,居然有人小声说明恕是不是没有爸爸妈妈呀?又有人说那个爷爷可能就是明恕的爸爸。 明恕不自在极了,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那些目光像火,不断在他脚边燃烧。他躲啊躲,不知不觉就躲到了连接低年级教学楼和高年级教学楼的长廊上。 “哥哥……”他小声嘟囔着,想哥哥如果在就好了。 长廊上人多,他又矮,被人挤着推着,到了四年级的地盘上。 萧锦程正焦虑着,各科老师正在给家长发卷子,他暑假玩疯了,心到现在还没收回来,上学期期末考好不容易考进了全班前5,这下又跌回去了,一会儿肯定要被骂。 结果一转身,就看到明恕茫然地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找什么。 他赶紧跑过去,将人一牵,凶巴巴的,“你来这儿干嘛?” 明恕刚才又难过又紧张。他没来过这儿,怕。但是看到锦程哥哥就松了口气,“我来找你。” “找我干嘛?看我出洋相啊?” 明恕没懂,“啊?” 萧锦程气呼呼的,“我爸今晚准揍我!” “大伯给你开家长会来啦?”萧锦程的爸爸是萧遇安的大伯,明恕跟着萧遇安叫。 萧锦程说:“是啊,请假赶回来的。真是,有事就别回来啊。小姑和二叔给我开就好了。” 明恕一听,心里酸溜溜的,小声说:“我想爸爸给我开家长会。” 萧锦程没听清,“啊?” 明恕不说了。他觉得锦程哥哥很讨厌,故意跟他炫耀有爸爸开家长会。 老师们要交待的东西很多,家长会一时半会儿开不完,萧锦程又是个坐不住的,带明恕下楼买雪糕吃。 明恕平时就爱吃这些甜甜的东西。萧遇安和萧牧庭大了,不爱吃小孩儿吃的东西,萧谨澜更是个大姑娘,天天叫着要减肥。萧家的零食基本就是萧锦程和明恕瓜分。 现在天儿凉了,家里的雪糕冰棍儿没了,萧锦程和明恕就偷偷吃。 萧锦程本来以为请明恕吃雪糕,这小东西会笑嘻嘻地给他说谢谢锦程哥哥,结果人家压根儿不搭理他,还说现在不能吃雪糕,要给哥哥告状。 萧锦程快气死了。 雪糕不吃,麻辣串也不吃,兄弟俩都不想回教学楼,就坐在操场边玩儿。 初中的家长会开得早,月考之后就开了。萧牧庭知道今天小学开家长会,放学后球都不踢了,幸灾乐祸地叫上萧遇安,去小学看萧锦程倒霉去。 萧锦程开家长会这天,可是萧家的大喜事,全家都指着他乐,萧牧庭尤其乐此不疲。 两人赶到时,家长会还没开完,只见萧锦程和明恕各坐一处,都不高兴。 萧牧庭就乐了。 萧遇安见明恕这样,却皱了皱眉。 “哥哥!”看见萧遇安来了,明恕精神马上好了,赶紧跑过去。 萧遇安看了他会儿,没直接问他怎么了。小东西平时不这样,今天这么不开心,肯定是和家长会有关。可能是因为没考好,挨老师说了。 没多久,一年级的家长会先开完。明瀚向来是板着脸的,此时倒是并没有显得比平时严肃。但萧遇安明显感到他的不悦,因为当他跟明瀚说一会儿和明恕一起回去时,明瀚拒绝了,直接将明恕带回家。 被牵走时明恕不断回头,眼神无助。 “完了完了!明恕的现在就是我的未来!”萧锦程跳脚,“我们都逃不过因为考得差而被修理的命运!” 晚上,萧锦程真被收拾了。但萧遇安没跟萧牧庭一起乐,他有点担心明恕。但隔壁院子一直静悄悄的,也没听见什么斥责的声音传出来。 次日,萧遇安照例去接明恕,明恕一出来就牵住他的手,还给他塞了几颗牛轧糖。 “这是?”萧遇安觉得明恕今天不太对劲。 明家几乎没有小吃,明恕馋,在萧家吃完了还要拿点回去。牛轧糖他们都不爱吃,觉得是老头儿才吃的,明恕塞给他,大概是有什么事要求他。 “哥哥,你拿着,这个好吃。”明恕说。 萧遇安在他脑袋上削了下,“谁说过牛轧糖难吃来着?” 明恕哎呀一声,红了脸,不看哥哥了,“但是我只有牛轧糖呀。” “给我牛轧糖干嘛?”萧遇安故意问:“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明恕用力摇头。 “那又有什么事想求我?” 明恕这回没马上摇头。 萧遇安说:“作业不会做?还是礼拜天想去哪里玩?” 明恕说:“都不是。” “那是什么?” 明恕支支吾吾的。萧遇安将牛轧糖放在他的兜帽里。 都走大半截路了,小学就在前面,明恕才说:“哥哥,以后你能不能来给我开家长会呀?” 萧遇安怎么也没想到小孩儿拿牛轧糖来“贿赂”他,是为了让他开家长会。可他哪能给明恕开家长会,他也才念初中。 “昨天爷爷去给我开家长会,我被笑了,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明恕自个儿难过了一晚上,又把自己安慰好了。妈妈不回来就算了吧,爸爸不来开家长会也算了吧,他还有哥哥。 哥哥给他开家长会不就行了! 哥哥那么疼他,一定会答应的,而且他还有牛轧糖送给哥哥。 他就等着哥哥跟他说好。 萧遇安老惯着明恕,但这事不是他惯就行了。早上时间匆忙,他也没来得及琢磨一下明恕的心思,就说:“那不行。我不给你开家长会。” 明恕胸有成竹的。 可现在竹子一下子就蔫儿了。 第28章 萧遇安把明恕送到小学门口,也没听明恕再说一句话,估计是自个儿生闷气。但临到要分别了,明恕又转过来喊哥哥。 “嗯?” 明恕愁一路了,到底没忍住,“你为什么不能给我开家长会呀?” 这问题本来不复杂,但是和一个6岁的黏人孩子解释起来费劲。萧遇安自己还得赶学校去,今儿他值日,只得给明恕说:“因为我不是你家长。” 明恕啊了声,听着挺失望的。 萧遇安想了想,空了得好好跟明恕说说。 这时自诩萧家骄傲的萧锦程在门口吼了起来,“喂!那个一年级2班的,磨蹭什么?还要不要上课了?小小年纪,和校外分子混什么?” 明恕经不起吓,连忙抓着两条书包带子往里面跑,“我来了我来了!” 萧遇安看着明恕跑进校门,又看了萧锦程一眼,这东西挺胸抬头,趾高气扬的,官威可以说大得很,也不知道谁昨晚在家鬼哭狼嚎。 不过他得谢谢人家,要不是萧锦程刚才那一嗓子,明恕还得跟他叽叽咕咕好一会儿。 明恕一进一年级2班,还没坐到自己位置上,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好些人都盯着他看啊,光看,话也不说,那眼神让他觉得怪怪的,不舒服。 连同桌小胖子杜皓也偏着脑袋看他,嘴巴张了几个来回,想跟他说话,但又痛苦地憋回去。 上午的课上完了,明恕问杜皓:“你们老看我干什么呀?” 杜皓平时话太多了,要老师不管纪律,能在明恕耳边念一天,这会儿却拧拧巴巴,半天没吐个字出来。 明恕就烦。他今天本来就不高兴,昨天也不高兴,他都不高兴两天啦,情绪管不住,手也没个轻重,推了杜皓一把。 杜皓没站住,摔一屁股墩儿,惊讶地喊:“明恕你打人啊!” 班主任还挺意外的。这开学半学期,明恕算得上班里最乖的小孩儿了,虽然成绩不好,但听话,长得也漂亮,和谁都能玩一起,一看就是那种家教很严的家庭出来的孩子。 乖小孩居然把同桌给推倒了,一问还是乖小孩先动的手。 其实明恕刚把人推倒就知道自己错了,他还伸手去拉小胖子呢。小胖子跟他好,站起来拍拍屁股就算了。但他推那一下阵仗太大了,全班都看见,有人就跟老师说了。 他委屈,昨晚回家爷爷因为他的成绩说了他好大一通,今天哥哥又不跟他好好说话,在校门口挨萧锦程吼,到了班上被莫名其妙围观。 他推人是不对,但别人干嘛都那么盯着他? 班主任刚结婚,温柔有耐心,“给老师说,为什么要和杜皓打架?” 明恕脑袋的快埋胸口上了,闷闷地说:“他们都看我。” “看你?” “我问杜皓,他也不说为什么看我,我就推他了。” 杜皓本来就在旁边,一听明恕这话,也赶着道歉,“对不起,我跟他们不是一头的,我跟你一头。” 班主任听得一头雾水。杜皓连珠炮似的解释,说昨天开家长会,都是爸爸妈妈来,只有明恕是爷爷来,不知道谁说明恕没有爸爸妈妈,早上一到全班都在说这事。 “我跟他们说了,我同桌有爸爸妈妈,但他们不相信我!”说到这儿,杜皓也委屈起来了,他可是明恕这一头的啊,明恕居然推他。 明恕听杜皓说完,脑袋埋得更低了,脸颊都脖子根儿都红了,紧紧咬着嘴唇,手也抓紧了。 他这都不是难过了,就是羞得慌,觉得自尊心受了伤害。 带低年级的班主任多少钻研过儿童心理,一看明恕这样子,心里就清楚了。 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没有爸妈”那是最严重的指责,没爸妈的小孩在班上被孤立都有可能。她不能坐视不管。 其实昨天明恕爷爷来开家长会,她也有些不满,明恕有些小毛病需要家长监督,比如经常开小差、不爱吃水果蔬菜。会后她还专门和明恕爷爷聊了聊,得知明恕从小就是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她教过的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不少,性格多少都有点问题,明恕算是很正常的了,但今天这一闹,让她不得不怀疑明恕还是缺少关爱。 这还是得和家长谈谈。 班主任斟酌着用词,安抚了明恕好一会儿才说:“让家长来见见老师好吗?” 明恕低落地眨了下眼,“昨天爷爷不是才来了吗?” 班主任觉得孩子的问题,和老一辈不一定说得清楚,得由父母来,父母实在来不了,姑姑舅舅,或者大一些的哥哥姐姐都行。 她跟明恕这么说了,明恕眼睛就红了,“可是哥哥说,他不是我的家长,不能来给我开家长会。” 班主任一看明恕这样,也心疼了,连忙哄几句,请家长的事就搁置了。她想,要不自己平时就多盯着明恕吧,这么乖一孩子,也不可能老打架。 初一课外活动丰富,萧遇安上的又是重点班,期中考试一过,什么活动都来了,要准备运动会,还要准备文艺汇演,每天都在学校待到晚上才回去,明恕要么自己回家,要么跟着萧锦程,就早上还能送送明恕。 自从上次之后,明恕就跟他别扭上了。但也不是不理人,就是没以前那么黏他,像有心事。 他确实没空管着明恕,想把这一摊子都忙完了,再关心一下明恕在学校的情况。 结果还没忙完,有天晚上萧锦程就喊着号外号外冲他跟前说,明恕跟人打架了,打得还挺厉害,桌子都掀翻了,后桌的文具和书本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萧遇安皱眉,明恕还能和人打架? 明恕掀桌子这种事,他是真的想象不出来。 萧锦程吧啦一大堆,什么老师让请家长,明恕今天回来路上一直垮着脸,完了完了,肯定要被明老头儿揍。 萧遇安看了看时间,这都9点多了。但犹豫一会儿,他还是拿起外套出了门。 明家一楼亮着灯,但明恕的窗户是黑的。萧遇安正要进院子,忽然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他退了两步,往旁边一看,只见明恕坐在树杈上,红着眼看他。 那棵树就是当初他将明恕抱下来的树。 明恕已经很久没有再爬过树了。 第29章 明恕和杜皓后面坐了俩男生,长得黢黑,还丑,但个子比明恕大,和杜皓差不多。但杜皓那是胖,后面那俩是壮。 班主任已经在开班会时和大家解释过了,说明恕有父母,只是现在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消停的这就消停了,那些不消停的还天天笑明恕没有爸妈,后来越说越难听,孤儿都来了。 明恕后面那俩一上课就躲着老师说:“诶,孤儿,小孤儿,你爸妈呢?” 明恕回头看他们,他们还嬉皮笑脸,“孤儿转过来了!” 虽然哥哥说过,在外面不能让人欺负,但明恕从小被教育要有礼貌,硬是把气给憋回去了,一整堂课脸憋得通红,掌心也被抠出深深的指甲印。 倒是杜皓没忍住,下课照着后面的课桌就是一肘子,“你俩说什么呢!” 杜皓胖,那俩也不敢怎样。三人吵半天,明恕拉杜皓,说别理这些煤炭。 煤炭这词儿把后面那俩刺激着了,越发过分,喊了几天孤儿后,还编了首歌来唱。 明恕能忍,那不是因为他脾气好,一是家庭教育的原因,二是他觉得打架的小孩不乖,他不想让哥哥觉得他不乖。 但这几天哥哥都不怎么理他,他放学等半天,哥哥也不来,他只能跟锦程哥哥一起回去。 就烦。老想哥哥是不是讨厌我了呀?越想越低落,本来就低气压了,那俩孤儿歌一唱,他憋了好久的气一下子就压不住了,还在上写字课呢,转身就把桌子给推翻了。 桌上桌斗里的书稀里哗啦全掉地上,俩煤炭吓一大跳,其中一个反应快,没给压着,另一个被压在桌子下面直叫唤。 老师也给吓着了,全班都往他们这边儿看。那是明恕啊,全班最乖的明恕! 明恕气急了眼,桌子推倒还不算,跳过去就踩在翻倒的桌子上,压着下面那块煤炭打,边打边喊:“你才是孤儿!你才是孤儿!” 旁边那块煤炭回过神来后扑上去打明恕,杜皓胖归胖,但有义气,早想揍后面俩了,哪能让那人打明恕,马上跑过去和煤炭打做一团。 教师当然得来拉架,几个班委,还有个子高一点的男生也都来了。但明恕打架是跟哥哥学的,加上又压了一个桌子,直打得那人哭着喊我错了。 错当然是俩煤炭的错。四人站在办公室,都跟花猫一样,明恕没挨揍,也没哭,但脸上沾着些灰。 哭得最厉害的是杜皓,声泪俱下控诉那俩说明恕是孤儿。 班主任也不好办,心里偏向明恕,但挨揍的学生吃了亏,家长得找学校。没办法,只能都请家长。 而且班主任觉得,明恕的爸妈不能老这样不来学校,这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上次开家长会时,明恕的爸妈都没来。 得知要请家长,杜皓哭得更伤心。明恕一声没坑,还拿出纸巾来给他擦脸。 回家后,明恕没把这事儿给爷爷说。班主任专门提醒了他,这次得爸爸妈妈去。 他得让爷爷给爸爸或者妈妈打个电话,但他什么都不想说。这是他第一次打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怕被爸爸妈妈说,他怕的是给他们打电话了,他们还是不来。 从小到大,他都让爷爷打多少电话了。 他都有点灰心了。 在学校就洗干净了脸和手,吃晚饭时爷爷奶奶也没发现他怎么了。到该睡觉的时间,他偷偷跑出来,一个人爬到树上。 周围很安静,直到这时,他才呜呜哭起来。 他不是孤儿,他不是故意打人,是别人先欺负他,他都忍好久了。 可他打架了,打架就不乖。 枝丫上可以看到萧家,他想去找哥哥。但哥哥会理他吗?会不会因为他不乖就不喜欢他了。 越想越难过,眼泪把衣袖都弄湿了。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一年多以前,他在这棵树上下不来,是哥哥将他抱下来。 如果哥哥能来就好了。 当哥哥真的出现时,他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萧遇安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明恕,两人都很惊讶。看着明恕那双哭红的眼睛,萧遇安心里泛起说不出的滋味,走上去,伸出手,“来。” 明恕轻轻说了声哥哥,没动。 萧遇安就哄,“乖,先下来。” 听着那声乖,明恕就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 萧遇安终于把人抱下来,没放地上,直接抱家里去了。 明恕在学校打架的事,明家不知道,倒是萧家全知道了。萧争云觉得还是该跟明瀚说一声,萧遇安说他们自己能解决。 萧争云想了想,便随孩子去了。 萧遇安把明恕带到自己的房间,给人擦了脸,拿来一杯温热的牛奶。萧谨澜最疼明恕,把今天刚买的樱桃蛋糕拿过来,还抱了抱明恕,“小宝贝不怕啊,姐姐在。” 萧遇安把萧谨澜支了出去,让明恕自己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明恕一直低着头,蛋糕也没吃,说到后面就抬手擦眼睛。 萧遇安越听,脸色就越难看。 小孩子再无知,孤儿这个词也太重了,那就是天生的恶,性格里的残忍。他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明恕在学校被欺负成这样了。他要知道,就算老师不请家长,他也得去找老师说说。 “我明天陪你去学校,我去见你的班主任。” 明恕抬起头,哭过的眼睛更亮了,“可是,可是……” 萧遇安觉得自己的耐心都耗在明恕这儿了,“可是什么?” “可是你不是我的家长。”明恕说到这忽然委屈得打了个嗝,“你说的,你不是我的家长,所以不能给我开家长会。” 萧遇安愣了下,一回想,之前的确说过这种话。小孩儿竟然因为这句话委屈成这样了。 冷静下来再一琢磨,他去找老师确实不合适。但明家的情况他大致也清楚,明恕的爸妈都不可能来,打电话也没用。 考虑半天,他以一种商量的口吻对明恕说:“这样,你先打两个电话,说老师希望见见他们,如果他们确实不愿意来,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好一会儿,明恕才点了点头。 家里用的都是座机,二楼有分机,就在旁边的书房。萧遇安带明恕过去,最初还想明恕可能记不得号码,但是明恕熟练地拨了号。 萧遇安更加不是滋味。他都不记得父母的号码,明恕从来没亲自打过电话,却记得这么清楚。 那边接通了,是明恕的妈妈温玥。 不等明恕说完,温玥就说,自己在国外,短时间内回不来。明恕想多说会儿,通话已经断了。 明恕站在电话边,轻轻吸了吸鼻子,又给爸爸明豪锋打。 萧遇安有种强烈的冲动,让明恕不要打了。 电话再次接通,明豪锋倒是听完了明恕的话,但在沉默片刻后道,最近都太忙,抽不出时间,让爷爷去吧。 明恕放下电话后,看萧遇安的眼神充满无助,眼睛睁得很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兜住泪水,可紧咬着的唇却将他出卖得彻底。 萧遇安走过去,蹲下来,牵住明恕的手,“没关系,我来想办法。” 第30章 萧览岳接到萧遇安电话时,还以为萧遇安在学校犯了什么事儿要请家长,心里稀罕。 他这一双儿女,小的比大的还让人省心,大的是个姑娘,当父母的就操心姑娘家吃亏,小的丁点大就稳,从来没出过请家长的事,要真请一回,他倒是要和妻子争一争谁去。 但萧遇安把话说清楚了,是隔壁家的明恕被请家长。 萧览岳这几次回家都看见明恕给萧遇安当尾巴根儿,招人疼得很,但没想到这请家长都请到他头上来了。 萧遇安是把明恕哄到卧室里,陪着吃了会儿樱桃蛋糕,才关上书房门打电话。 家长得请,但明恕爸妈都不在,他刚从小学毕业,太了解小学那一套了,如果这时候明恕还去跟班主任说,爸妈来不了,那往后日子就难过了,一是班主任心里会有意见,二是同学们的孤立、欺负会变本加厉。 他要是上高中了,那就以明恕兄长的身份独自去跟班主任谈。 但他现在这年龄实在是不合适。萧谨澜也不行,缺了点儿声势。思来想去,就只剩下亲爹了。 正好萧览岳这阵子没去外地,至少时间上抽得出空来。 萧览岳本来不同意去见明恕的班主任,不是故意不帮这个忙,明恕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他没立场。 但萧遇安把明恕在学校的遭遇,还有给温玥、明豪锋打的那两通电话都说了,萧览岳沉默了会儿,先感叹了句明豪锋这爹当的,又说别着急,这事他去处理。 萧遇安就把电话给挂了。 爸说自己处理,那应该就是要管这事,但在管之前得知会明恕爸爸一声。那他就等着。 不一会儿,明恕吃完蛋糕,牛奶也喝完了,来书房找他。小东西哭够了,肚子里的话也全都倒出来了,这下看着没之前那么蔫儿了。 “哥哥。”明恕往萧遇安腿上爬,“你当我的家长吗?” 萧遇安没说当不当家长,但说:“明天我去见你班主任。” 明恕终于露出笑来,“那你就是我家长!哥哥是家长!” 萧遇安怕又把明恕给说伤心,就没反驳。家长就家长吧,反正明恕现在天天赖着他,这家长他就是不乐意当,不也已经当上了吗。 这时,萧览岳的电话来了,说明天下午去见明恕的班主任。 “你先来接我。”萧遇安说:“我们一起去。” 萧览岳乐了,“带你干嘛?你都一小孩儿。” 萧遇安说:“我是他哥哥。” 明恕小声在旁边说:“是家长。” 萧览岳无所谓,想着反正有阵子没见着儿子了,那就先去接萧遇安。 明恕早上到校,是萧锦程牵到班上的。萧遇安只是跟他说明恕被欺负了,让他护着点儿,他那架势大得吓人,往半屋子人一扫,“我四年级3班萧锦程话就放这儿,明恕是我弟,谁要是再敢欺负他,我见一次打一次,不服上我那儿找我!” 明恕坐在座位上,脸都被说红了。路上萧锦程就给他说,一会儿要给他们班一点颜色看看。 现在颜色是看到了,但他也成了全班焦点,他臊。 后面那俩煤炭身上红药水紫药水的,将桌子往后挪了一大截,再不敢找事儿了。明恕也不看他们,嫌臭。 杜皓着急死了,“你昨晚被揍了没啊?” 明恕摇头,“我吃了蛋糕。” 杜皓惊讶,“我昨晚被揍了!” 明恕想笑,但忍住了。他分得清谁跟他好,杜皓昨天是为他才打架,他不能笑杜皓。 “那你爸妈来吗?”杜皓问:“不会又你爷爷来吧?” 明恕想说哥哥的爸爸来,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笑着说:“家长来。” 他说的时候有点高兴,语气听着挺得意的。 杜皓琢磨到下午,也不明白请家长还得意个啥,不该害怕吗? 初一下午只有两节正课,但课后事情太多了,萧遇安惦记着明恕请家长的事,把排练和训练全推了,出校门上了萧览岳的车,一上车就看到后座放着几个大盒子。 那种盒子他太熟悉了,不就是玩具吗。但他们家没人还玩这些了。 “给你小弟的。”萧览岳笑了笑,“你们那些玩具老的老旧的旧,换点儿新的给他玩。” 萧遇安说:“你刚买的啊?” “你妈以前买的,回来放着就忘了。昨天正好翻出来,封都没拆。” 萧遇安又回头看了看,“那多谢。” “唉你这小子。”萧览岳笑:“跟爸爸还说谢谢?而且这也不是给你的。” 萧遇安转头看窗外,小声说:“给我我也不要。” 一年级已经放学了,明恕跑到校门口,抻着脖子等家长,看到哥哥从车上下来,就弯着眼睛笑。 萧览岳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小弟长个儿了。” 明恕怯生生地说:“叔叔好。” 萧览岳去找班主任的时候没让明恕跟着,萧遇安这算是母校重游,在小卖部给明恕买了一碗现兑的杏仁茶。 别人请家长都殚精竭虑的,明恕倒好,心安理得一口一口舀着吃,吃完又等了会儿,萧览岳就出来了,萧遇安拍拍明恕,“先上车,车里有你的礼物。” 见到萧遇安时,班主任有点惊讶。她虽然没有带过萧遇安,但也知道萧遇安是刚毕业的优秀学生代表。 刚才萧览岳是以明恕叔叔的身份来的,虽然不是明恕的父母,但既然明恕父母都不在,那她也只好把情况都给萧览岳说了。萧览岳保证会回去好好跟明恕说,也希望老师能够正确引导学生,态度温和中带着几分强硬。 班主任挺喜欢明恕,家长来表了态,她这也放心了,没想到萧览岳刚走,萧遇安又来了。 还没有做好给小东西当家长的准备,但被叫了一年多哥哥,萧遇安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明恕。明恕爸妈是指望不上了,这次幸好他自个儿的爸在,但今后要再出什么事,爸不可能回回都来。那就得他这个当哥哥的顶上。 萧遇安和班主任聊了一刻钟,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我是明恕的哥哥,今后明恕在学校里有什么需要请家长的地方,您就找我。 第31章 秋天,银杏树的叶子黄了,风一吹,就飘飘洒洒落在教学楼之间的青石路。 一群高年级男孩在青石路上飞奔而过,前头的在躲,后面的在追。教学楼的窗户上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一个挤着一个,最下面的一边拍窗一边喊:“你们快压死我了!起开起开!” 没人愿意起,都追着那群男生看。 “牛粪这回是完蛋了吧?”一人说:“你们看看他那样儿,也就欺负欺负低年级,这一被明哥盯上,跑得比耗子还快!” “跑得再快也没用啊。”另一人说:“明哥上周放话说要收拾他呢!” “他活该!明哥早该出马了!” “就是,牛粪欺负过好多低年级女生,我都被他欺负过。” 教学楼背面是户外器材区,再后面就是围墙了。牛奋和他一帮兄弟没地儿躲了,就往器材上爬。 六年级的学生,器材显得有些小,爬上去施展不开。 杜皓在下面一看,乐了,“你们跑得掉吗?” 他打的主意是他们就在下面守着,几坨牛粪总不可能一直不下来,尿急了难道还能尿裤子里? 但他话刚说完,旁边一个人影就飞了过去。 对,就是飞,明恕跑起来跟飞似的,眨眼功夫就过去了,他拦都没法儿拦。 “唉明哥!”杜皓喊了一声,也没犹豫,手一挥,“都给我上,等什么等啊,直接打下来完事儿!” 他这么一喊,大家伙儿全压了上去。 但谁都没有明恕速度快。 明恕今天就盯着牛奋了,这人仗着自己块头大、家里有几个钱,从上学期就开始在学校称王称霸,以前还只是欺负男生,现在连女孩儿都欺负。 他就见不得这种人。放了话要收拾,那就不兴讨价还价。牛奋躲也没用,再说他今天有重要的事,得速战速决。 牛奋在器械上翻来跳去,明恕个头没比他矮,但灵活得多,在云梯上翻腾时看得杜皓心脏都紧了,生怕他明哥一个没抓好,从上面摔下来。 几秒工夫,明恕就逮着牛奋了,牛奋晃了下,装腔作势地喊:“我警告……” 明恕话都没让他说完,直接扯着就往下跳。 牛奋命都快吓没了,落地时满地滚,痛呼着:“腿断了腿断了!” 明恕一脚过去,牛奋立马跳起来。但跑是跑不了,明恕拎住他的衣领,又往地上摔,然后直接骑了上去,抡起拳头就开揍。 牛奋那些小弟也被一个个逮住,器械场顿时怪叫一片。 杜皓吼得最凶,“我明哥警告过你们没?打架就打架,公平着来!把人家女孩儿堵厕所干什么?你们贱不贱啊!” 这会儿是中午放学时间,一群五年级的把六年级的压着打。也不怪六年级的打不过,牛奋那些人都是水货,虚张声势有一套,五年级的基本全是校足球队的,还有两个从小学武术。 明恕就是五年级的头子,动手之前跟六年级的老大打过招呼,人家老大也早就看牛奋不顺眼了,让明恕尽管打。 牛奋趴地上哭,明恕拖着人往另一块地上扔,一脸的汗,恶狠狠地说:“下次再整女孩儿吗?” 牛奋那脸皱一块儿,还真像一滩干瘪的牛粪,“不敢了不敢了!” 明恕站直了,踹了会儿气,“萧锦程走了我还在,我盯着你,直到你毕业。” 牛奋点头如捣蒜。 明恕擦了擦汗,一看时间,皱了下眉。 “走走走,今天我请客!”杜皓跑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吃牛肉面去!” “我不去了。”明恕肩膀摆了下,“下午帮我请个假。” 今天周五,下午是活动课,杜皓一听不乐意了,“你去哪儿玩?我也要去!游戏厅?还是台球室?” 明恕白他一眼,“一中。” 杜皓愣了下,“找你哥啊?你也找不着啊,他们高二很忙的吧。” 明恕说:“今天有篮球赛。” 杜皓恍然大悟,做了个拜拜的手势,“那你去!快快乐乐地去!活动课我帮你搞定!” 当了四年的同学,这是第五个年头了,杜皓还能不了解他明哥吗?什么事都没哥哥重要,哥哥就是天底下第一好,哥哥的篮球赛,那能不去看? 说起来,明哥一年级时还不是明哥,个头矮,声音也软,长得像个姑娘,弱弱的,还被后桌欺负,要不是他无条件护着明恕,明恕哭都不知道得哭多少回。 好在明恕有个高年级哥哥,萧锦程,还有个上初中的哥哥,萧遇安。一年级明恕被后桌叫孤儿,打架请了家长,是萧遇安来的。 这之后明恕就不软了,说话的气儿都足了。 后来他听说明恕家里不止这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三个哥哥轮流教明恕打架,萧锦程还有事没事到他们年级来巡视一圈。 萧锦程那谁敢惹啊?那是高年级的霸王。 好像就到了二年级吧,明恕就不弱了吧唧的了,有次班上男生被隔壁班的打了,体育委员约人说要打回去,明恕举手报了名。 后来萧锦程毕业去了初中,高年级的觉得明恕没人罩了,想整明恕,结果明恕直接把人给打趴,多了个绰号叫明哥。 明哥拥趸多,男的女的都有,男的觉得明哥打架强,女的觉得明哥长得好看。 杜皓咂摸半天,自个儿乐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才是他明哥最铁的伙伴,别人没得比,明恕一年级第一场架就是和他一块儿干的。 他在明恕这儿的重要性就比萧遇安差那么一小截。 明恕午饭都没吃,急急忙忙赶到一中,在篮球场转一圈,练习的人里没瞧见哥哥。 一中他太熟了,隔三差五跑来玩儿。 打了场架把肚子给打饿了,他左右看了看,跑去小卖部买了俩面包——现在他长身体,一个吃不饱,一条巧克力,一袋牛肉干,又买了三瓶饮料,口袋装着,打算下午比赛时拿给哥哥。 哥哥现在应该正在午休,他懂事儿,没去班上打搅,就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逛着逛着脚步就停了下来。 高二楼下面的植物园,哥哥在那儿,旁边还有一女生,长头发,手里拿着两瓶水,正在和哥哥说话。 第32章 萧遇安是被他们级花佟宇叫到这儿来的。 他俩都是从一中初中部直升,初二时还做过短暂的同桌,但上高中后就不在一个班了,萧遇安在实验班一班,佟宇在实验班二班,都是理科。 佟宇长得高挑漂亮,人还聪明。高三和高一的级花都是文科生,就他们高二的级花是理科实验班的学生。 其实刚升上高中时,萧遇安就猜到了佟宇的心思。 他们理科实验班里的学生都必须选一个竞赛班,佟宇最好的是数学,理应去数学竞赛班,却跟着他填了物理竞赛班。 竞赛班的座位不固定,谁先到谁挑位置。佟宇经常帮他占座,还给他带水。 他对人家没那想法,水从来没接过,上课也和一班的兄弟坐一块儿。 他们班和二班的人老爱起哄他和佟宇,佟宇向来笑着不否认,这让他有点烦。 但人女生什么都没说,也没跟他挑明,他总不好先说。 程粤和夏柊问他几回了,“萧哥,你和极花到底有事儿没事儿啊?” 他次次都说没有,不仅和佟宇没有,和别的女生也没有。 他就不打算现在谈恋爱。 程粤和夏柊听他这么说,反应截然相反。 程粤臊他,“唉萧哥,你傻啊?那可是咱极花,不仅脸蛋儿漂亮,成绩还那么好,上学期期末考,她数学是不是比你分还高?人家都为你放弃数学竞赛了,将来你们一起拿个物理竞赛奖回来,保送同一个大学,生的娃智商不知道多高。” 夏柊却骂程粤不懂事儿,“人萧哥不喜欢漂亮女孩儿是对的啊。都像你这样?看到个妹子眼睛就直了?” “我眼睛拿直了?你有毛病吧?” “有毛病的是你,别不承认。” 两人吵半天还问萧遇安——你给评评是谁有毛病? 他觉得这俩都有毛病,一个一来就琢磨生娃,两个竞赛型学霸的娃智商多高,一个没头没脑说他不该喜欢漂亮女孩儿。 怎么个个都比他想得多? 他现在没有谈恋爱的功夫,也许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对未来他有长远且明确的计划,这计划里不包含谈恋爱。 他甚至不打算报考普通的大学。 祖父父亲都是军人,到了他这一辈儿,正常情况下也是入伍,但他更想成为警察,执行特殊任务的那种。 佟宇一直这么和他不清不楚的也不是办法,但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跟佟宇说明白。 今天佟宇约他来植物园,下午马上就有比赛,他本来不想来,可看佟宇态度挺郑重的,可能是要跟他说开。 那他当然得来,佟宇要说开了,他就有机会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了。 果然,佟宇是跟他告白来的。 他松了口气,干脆地拒绝,还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 佟宇有些惋惜,但也接受了,叹着气说:“其实我知道你会拒绝。” 他倒是有些诧异。 “我暗示你,你也在暗示我。你不坐我给你占的座儿,也不接我送你的水,分组讨论也一般不和我一起。我再要看不出来,就不配在竞赛班混了。”佟宇说。 他看着佟宇,等对方说完。 植物园里多的是花花草草,风一吹就香。 佟宇将被吹散的头发拢在耳后,继续说:“但咱理科生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保持理性的不是?你对我没意思,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起码听你亲口拒绝我,省得我一个人瞎猜瞎幻想,偶尔异想天开,还真觉得自己有机会。” 佟宇深呼吸一下,笑了,有点惋惜,但也豁达,“这机会是真没了。咱们以后还当朋友,但我不给你占座了,我得换去数学竞赛班,准备半年,也不知道能拿个什么名次回来。” 萧遇安说:“加油吧。” 佟宇无奈道:“唉,你都不安慰我一下?一点儿不会哄女孩儿啊,刚才你应该说‘你数学那么好,肯定可以’。” 萧遇安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惯于将很多事放在自己的掌控中,如果是他篮球队上的兄弟说:“下午输了怎么办?” 他会说:“放心,拿得下来。” 但在他掌控之外的事,比如别人竞赛考多少分,从物理班中途转去数学班,还能不能跟上节奏,他从来不会说“你肯定可以”。 这种话没意义,而且他也是故意不去哄佟宇。 拖泥带水也没意义。 “就这样吧。”佟宇走之前将两瓶水递给他,“物理课我给你带了那么多回水,你一次都不接。这次总可以接了吧?” 他皱了下眉。 “别这么严肃。咱都说清楚了,我这就是普通同学送的应援水,不追你了,祝你下午超常发挥,带你们班拿冠军。” 他到底把水接下来了。 明恕看见女孩儿先走,哥哥拿着两瓶水还站在原地,似乎正看着对方的背影。 那女孩儿他知道,是哥哥初中时的同学,叫佟宇,他有次上一中来,佟宇还挺新奇地看他,说他可爱,给他买了个可爱多。 他没听清他们说的话,傻站了半天,无意识抓紧手中的口袋,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个啥。 他心急火燎地跑过来,不就是想看哥哥下午的比赛吗?怎么这见着人了,还不高兴? 他愣了会儿,没马上上去,看着口袋里的水出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自己给哥哥买了水,但哥哥却拿了别人的水? 从小到大,他不知道给哥哥送多少回水了。大院的运动会、一中初中部的运动会和篮球赛。非要追溯的话,其实最早不是他给哥哥送水,是他老爱去看哥哥比赛,哥哥就把水壶放他怀里。水壶有绳子的话,绳子就挂他脖子上。 小姑——哥哥的小姑——有回还给他拍了张照。 他坐在板凳上,怀里一个超大号水壶,他穿的是白衣服,兜帽上还有两只耳朵,水壶是红色的,乍一看像只兔子抱着胡萝卜。 后来他长大了点儿,就开始带各种各样的饮料,等哥哥比赛完了,和哥哥一起喝。 萧遇安不想和佟宇一起走,所以刻意等了几分钟,结果一出来就看到戳在路边的明恕。 篮球赛明恕知道,他也猜到明恕肯定会来,但没想到明恕在这儿站着。 “吃饭没?”他走过去,在明恕头上推了一下。 明恕回过神来,仰着头看他,“哥。” 他们现在身高差得离谱,男生上了高中后窜个子,萧遇安这都一米八几了,明恕才小学五年级,跟小时候比那是长了,但赶不上萧遇安的速度。 为此他天天烦,恨不得把牛奶当水喝,喝到拉肚子,被萧遇安说了一顿,这才有所节制。 萧遇安一看那口袋里的面包就知道明恕没吃午饭,伸手把口袋拿过来,顺道把佟宇给的水放进去,一起提着,带明恕去一食堂三楼吃小炒。 明恕一看那两瓶水进了自己的口袋,马上不乐意了。 那是外人的水,怎么能和自己的水放在一起? 萧遇安觉得小孩儿现在是越来越难捉摸了。这几年明恕一直跟着他,都算他们家的亲小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让萧谨澜给惯坏了,有时忽然就一脸不高兴,没个来由的。他问,明恕也不说,或者直接给他来一句——“哥,我没事。” 他也不逼着明恕说,明恕真有个什么,一定会找他。没什么那就是来小情绪,过了就算了,这年纪的小朋友都这样。 明恕显然不觉得自己是小朋友,在班上他都是明哥了,刚收拾完六年级的祸害。 但明哥最近确实很忧郁,一是有个长久困扰他的问题——因为那不可能缩短的六岁,他没办法和哥哥上同一所学校,而且现在哥哥身高也比他高太多,这差距是越来越大了。 三楼是专门吃小炒的地方,人少,萧遇安已经吃过,就没点自己的。一份泡椒牛肉、一份糖醋排骨,都是给明恕点的,盘子一端回来,就看见明恕在那儿折腾口袋,又把他刚放进去的两瓶水给拿出来了。 麻烦的小学生。他这么想。 第33章 明恕还以为哥哥不知道他的小动作,接过饭就开始吃。 今天打了一架,消耗有点儿大,口袋里那两个面包只够填填肚子,还是有肉有油的饭菜吃着舒服。 萧遇安看着面前这狼吞虎咽的东西,心里就一个想法——人见人爱的乖宝贝终于也到狗都嫌的年纪了,萧锦程后继有人。 以前明恕刚跟他叫哥哥时才5岁,乖巧,软,脾气也好,唯一的毛病就是爱哼哼呜呜,他给纠正过来了。 现在一转眼,人都五年级了,在学校皮得厉害,还当起了什么明哥,隔三差五给他找事儿。 当初全家都嫌萧锦程烦,都夸明恕乖,萧锦程上初中后不知道是有偶像包袱了还是怎么,成天端一架子,出门之前还拿水弄头发,臭美,倒是明恕成了皮的那一个。 要不是明恕前阵子给他说漏嘴,他都不知道萧锦程毕业时把高年级霸主的名号传给了明恕,两人还在小学那堆攀爬器械上搞了个传承仪式。 他这捡来的小不点儿,是真的给萧锦程给带坏了。 就说这吃饭吧,明家家教严,吃饭时不准说话,明恕以前刚和他们一起吃饭时,端着饭碗一声都不吭,一口一口细嚼慢咽,要不是他给明恕夹得多,好吃的全都得让萧锦程抢去。 哪像现在,吃得这么大刀阔斧。 人家还有理由,说这是长身体,身体在呼唤饭。总归歪理一大堆。 明恕吃得呛了下,萧遇安这才收回思绪,“打份汤?” 明恕直摇头,手在口袋里摸半天,拿出一瓶可乐。 “说多少遍了,少喝这些。”萧遇安说。 明恕连着灌了好几口,喉咙终于舒服了,“哥,你不也喝啊?” 他说话时瞥着桌上那两瓶水,虽然不是可乐,但也是三块钱一瓶的甜味饮料,没差。 “你还喝别人送你的。”明恕心里不痛快。他就见不得别人给他哥送水,刚才不好说,现在正好借题发挥,食指和中指比了个“v”,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两瓶呢!” 萧遇安说:“你拧拧那瓶盖儿,看我喝了没?” 明恕撇嘴,小声嘀咕:“没喝也是别人送的。” 小孩儿长大了不仅皮,还别别扭扭的。萧遇安还能不知道明恕?冲两瓶水一抬下巴,“那你拿去。” 明恕才不稀罕,说完又往嘴里灌可乐。 萧遇安之前没发现,此时注意到明恕脖子上有一道红痕。 明恕喝完可乐,脑袋还没放下来,就放不下来了,他哥卡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动。 他吓一跳,“哥,你干嘛呢?” “这儿怎么回事?”其实不用问萧遇安都知道,还能怎么回事,打架打出来的呗。 明恕一年级时,他就教明恕打架,萧牧庭和萧锦程也教,那时明恕刚被欺负,个子又小,细胳膊细腿儿的,加上长得秀气,是需要学点儿打架的本事,起码不能再被欺负。 但明恕太会学,他们仨又太会教,一不小心,就把明恕教成了明哥。 明恕在学校打架也不是一两回了,好在从来不欺负弱小,干的都是行侠仗义的事,也没吃过亏,偶尔受个伤,那也正常。 明恕啊了声。他自己都不知道脖子给伤着了,这会儿才觉得火辣辣地痛。 “自己吃。”萧遇安说着就要走,“等会儿老实交待这回又是跟谁打。” “唉哥!”明恕连忙把萧遇安手腕抓住,不让他走。 别的高中男生都爱戴手环,那种软软的,橙色白色黄色,在小学生们眼中就叫酷。但哥哥从来不戴,手上要么戴只手表,要么什么都不戴,抓上去能摸到突出而坚硬的骨头。 明恕每次抓到就觉得踏实。 “你去哪儿啊?等等我,我马上吃完了!” 萧遇安没挣,就像明恕熟悉他的手腕,他也太熟悉明恕的手了。明恕打小就黏人,抓着他才舒服。不过小时候这手又短又软,还特别肉,现在总算是长出点少年的雏形了。 “你吃你的,我去小卖部买酒精给你擦擦。” 明恕不干,“我们一起去,哥,你就等我会儿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萧遇安就坐回去了,但他得说说明恕,“五年级了,还这么离不得人?” 明恕生怕哥哥一会儿真走了,连忙往嘴里赶饭,心里狡辩:我没离不得人。 哥哥老说他黏人,说男孩儿长大了不能这样。可他也没见谁就黏着啊,他就喜欢跟着哥哥。这有啥? 他自己的哥哥,他凭啥不能黏? 等明恕吃完饭,萧遇安看一眼时间,买了酒精,就在食堂外面的台阶上给明恕消毒。 明恕刚才眉飞色舞地说自己教训了一个欺负弱小的混账,这下就痛得眼睛都湿了。 “下次注意,这位置不能让人伤着。”萧遇安收好酒精,放明恕口袋里,又从那口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拍了拍明恕的肩,“回去。” 明恕一听这是赶他走呢,那不行,他今天就是来看哥哥的比赛! “回去上课。”萧遇安真赶了,“才五年级就想逃课?” 明恕戳着不肯动,“你刚说我都五年级了!” “都”字咬得特别重。 萧遇安:“……” 明恕黏上去,“哥哥,我今天下午是活动课,你就让我看吧!” 萧遇安想了想,周五下午确实是活动课,但为了看比赛逃课,这种先例不能开,便沉下脸,一定要明恕回去。 明恕抱着那口袋,依依不舍地往旁边挪。他给哥哥买了好几瓶水还有巧克力,他哥就拿了一瓶矿泉水,还把别人的水放里面。 萧遇安看他那不乐意劲儿就想笑,但这孩子已经被他们家惯成这样了,至少逃课这件事绝不能再惯着,于是凶了声:“回去!” 明恕没办法,闷着哦了声,一步三回头往校门口挪。 时间紧,萧遇安没空押着明恕回去,喊了声快点儿,见明恕那动作终于从蜗牛变成了乌龟,叹口气,向篮球场跑去。 来都来了,明恕哪可能真回去。察觉到哥哥没盯着他了,立即曲线绕路,赶在比赛开始前冲到篮球场。 怕被发现,他不敢去太前面,就躲在后面看。 比赛很精彩,周围的喊声震耳欲聋,他也想喊,但他一喊就完了,他哥得揍他。 本来他专心看比赛,视线都在哥哥身上,但余光忽然瞥见佟宇,心思就打了个茬。 佟宇中午找哥哥,他知道猜到是怎么回事儿。 萧锦程最近单方面早恋,喜欢扎马尾辫的同桌,被请了家长。萧锦程初二,哥哥都高二了,也有可能早恋。 他不高兴。他觉得这事儿不对。哥哥还教育他不要逃课,哥哥自己怎么能早恋? 逃课该被批评,早恋就不该被批评吗? 萧遇安带领一班拿了冠军,班主任是物理老师,高兴得眼镜都掉了。 一中篮球一直很厉害,但实验班不行,实验班那都是书呆子,不一轮游已经很不错了。这还是头一次冠军被实验班拿走。 萧遇安自己也高兴,将从明恕那儿拿来的水喝完。程粤说晚上庆祝去,他都答应了,却接到明恕班主任的电话。 “你弟打群架,还组织同学逃课,你这当哥哥的得来管管了。” 第34章 明恕看着他哥上领奖台,心里美得不行,但美着美着又有点儿不爽,那么多人围着他哥呢,还有中午看见过的佟宇,就他不能上去。 他非要这时跑上去也行,但他哥得生气。就逃个活动课而已,有啥啊?但哥哥说不行,那就真不行。 他敢逃,但不敢让他哥知道。 周五的活动课老师其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女孩儿有时偷偷摸摸出去逛街,男生钻台球室,只要不是特别大张旗鼓特别过分,偶尔逃一回,老师也不说什么。 他这学期一次都没逃过,老师心里肯定有数,不会拿他怎么样。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杜皓这傻子突然脑子抽风。 中午打了场胜仗,打的还是六年级,杜皓午饭吃到一半就飘了。这顿是他们的庆功宴,学校门口的铁板烧烤,顾客都是小学生,他们一群五年级的往那儿一坐,那叫什么? 那叫大气!豪放! 本来这顿吃了就回去,杜皓还答应明恕帮着对付老师,但几盘串儿一上来,虽然没有酒,但肉也能把人给吃醉。 “杜哥,咱明哥怎么没来啊?”1班那练武术的左看右看没瞧着明恕,以为杜皓忘了叫人。 那不成啊,这种场合不能没有明哥。 杜皓知道明恕去一中看篮球赛了,那篮球赛也没啥看头,明恕主要就是去看他哥萧遇安。作为明恕的第一任同桌兼铁哥们儿,杜皓可太知道明恕在萧遇安跟前儿是个啥样了。 那是毫无身为明哥的威风! 他每次听明恕喊哥哥,就得酸出一手臂鸡皮疙瘩,愁人。 杜皓一想,这事他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明哥的面子往那儿搁? 明哥就是五年级的脸面。 明哥没面子,那就是全五年级都没面子。 杜皓成绩虽然不怎么样,但这点利害还是分得清。 但人家问得急,一说起明哥,全都开始问明哥咋不来。杜皓一时没想出个好的借口,脑门一拍,脱口而出:“明哥啊,咱这不把牛粪打趴了吗?明哥觉得必须逃课庆祝一下!明哥以身作则,自己先逃了!” 说完他还挺得意的,要不说他和明恕亲呢?一般人哪能把明恕的心琢磨得这么透?这话一听就是明恕亲自说的。 小弟们马上咋呼起来。 “明哥逃课怎么不带我们?” “那我们也得逃课庆祝啊!” 俗话说,撒了一个谎,就得撒很多个谎,因为你得圆前面的谎。 杜皓头皮一硬,拍桌道:“带啊,怎么不带。逃课这种事儿,当然是自家兄弟一起逃啊!明哥说了,让我带你们逃课!” 老师预料到活动课有人逃课,但没预料到五年级2班一半男生都没了,1班还有几个也没了。 这能行啊? 杜皓他们逃也没逃多远,就在附近的台球室看初中生打球——他们这课逃得也窝囊,到了地方发现没空桌了,又不能跟初中生横,那就只有看着。 看得比人家打的还激动。 老师把人都带回来,挨个问为什么逃课。大家七嘴八舌,总结起来就是:明哥说我们打了胜仗,该逃! 杜皓全程低着头,心里说明哥我对不起你。 明恕怕被哥哥发现,赶在散场之前就溜了。昨天他还听萧锦程酸不溜秋地在窗台上念诗,念的是什么——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决定回去和萧锦程探讨一下这诗。 哥哥赢了比赛,肯定要在外面吃饭,他一个人溜达了一圈,中午那顿消耗得差不多了,就往家里走,结果还没走到大院门口,就看见萧锦程从里面出来。 “萧锦程!”他喊道:“你昨天那首诗……” 以前他还叫锦程哥哥、牧庭哥哥,现在对萧锦程直接叫名字,对萧牧庭叫庭哥,至于萧遇安,哥哥变成了哥,但耍赖时还是叫哥哥。 “小崽子!逮着你了!”萧锦程冲过来就抓他的后衣领,“是不是逃课了?是不是打群架了?” 明恕懵了,“啊?” 萧锦程拇指一竖,“不愧是我的传人。不过你完了,萧遇安被你们班主任叫去了。” 五年前,萧遇安郑重其事地对明恕的班主任说,我是明恕的哥哥,以后明恕有任何事,您就找我。 五年来他每学期都会主动到小学来,跟班主任了解明恕的情况。 最初班主任老说,明恕太秀气了,心思也细,典型的缺少家庭关爱,不被家长肯定,过度敏感,内向自卑。 后来班主任就不这么说了。 小孩子就像一块柔软的橡皮泥,明恕那些敏感自卑都是从小在明家养出来的,还没定型,在萧家被七揉八揉,就成了个继承萧锦程衣钵的皮孩子。 从四年级开始,萧遇安就因为明恕太皮被班主任叫了几回,明恕认错最快,一看他生气,就抱着他说:“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明恕惹事儿的时候烦人,和萧锦程8岁时差不多,但认错时又软又乖,依稀还有点小时候的样子。 萧遇安被他哥哥哥哥叫半天,气就消了,随便教育几句,从来没往狠的地方说。 可明恕显然屡教不改,这回居然领着一大群男生逃课。 “你回去教教他。”班主任愁死了,“但也别说太重的话,他那个年纪其实都皮。” 萧遇安给老师道了歉,一出教学楼就看到程粤发来的短信,“请完家长了没?给你留座了,快来!” 萧遇安直接回复过去,“你们吃,我不来了。” “唉不行啊,你队长你不来?赶着回去收拾你弟啊?别了吧,又不赶着今天。你哪天不能收拾他?” 萧遇安不含糊,“欠着,下次我请客。” 程粤还在发消息,幸灾乐祸的,“那你悠着点儿啊,谁没皮过?别给整哭了。” 萧遇安收起手机,抬头就瞥见一熟悉的影子。 不是明恕还能是谁? 闯了祸的这会儿就在对面的花坛边站着,被看见了马上往柱子后面躲。 可还能躲掉吗? 萧遇安呼出口气,也不往前走了,看着柱子说:“出来。” 和小孩儿生气犯不着,但明恕最近确实过分了,明豪锋和温玥已经两年没回来过,明恕只能给他管。 他本来觉得中午和明恕说好了,明恕就会乖乖回去上课,结果人家根本不听。 翅膀硬了。 明恕缩在后面不肯动。他机灵着,哥哥是不是真生气,他听个声儿就能分出来。 哥哥这是真生气了,他有点慌,想去哄,又怕被说。 萧遇安说:“还要我再说一遍?” 明恕心里一毛,躲不下去了,慢慢挤出一个肩膀。 萧遇安声音一沉,“过来!” 哥哥经过变声期,现在已经不再是少年的音调了,明恕被这道声音抓着,同手同脚走出来,但走了两步,又不动了,小声说:“哥哥。” 萧遇安今天就没打算惯着,仍是沉着脸,“我让你过来。” 在这条路上,明恕中午还是追着人打的明哥,现在就啥声势都没有了,埋着脑袋走过去,还走走停停的。 萧遇安几乎要觉得,又要听见以前经常听到的吭吭呜呜了。 第35章 明恕还真没吭也没呜,这是他的地盘,明哥是白叫的吗? 即便是哥哥,他也不怕。 但走近了,他那余光往上瞥,还是有点犯怵。 这都夕阳西下了,秋高气爽的天气,没阳光了就冷。但哥哥还穿着球衣,外面就披了件运动外套,打球时的热气好像还没散。 明恕埋着脑袋撩着眼,“哥哥,我来了。” 小学本来就放学早,而且今天是周五,更早。校园里只剩下零星刚做完值日的学生。他们远远地往这边看。 有没人看都一样,萧遇安本来就不打算在这儿教育明恕。明恕过来了,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校门口走。 他知道明恕肯定会跟上来。 明恕在原地站了会儿,见哥哥啥都不说,还不等自己,心彻底慌着了,看着哥哥被夕阳拉长的背影,下意识就跟上去。 他宁可哥哥骂他一顿,就在这儿骂都行,但哥哥不说话就走了,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杜皓已经哭着给他说了经过,打群架的事他可以解释,逃课他也可以解释,根本不是他号召全班一半男生逃课。 哥哥误会了。 哥哥好像很失望。 他快步在后面跟着,手心汗都出来了。 他就没这么紧张过。 以前他淘气,哥哥也说他,但这回不一样,哥哥都懒说他了。 比生气更严重的是失望,怎么办啊? 出了校园,外面人就多了,萧遇安大步朝前走,明恕矮那么多,只有跑才跟得上。 明恕又着急又委屈,跑得直喘气。 平时哥哥都等着他,从来不像这样。他忽然害怕起来,如果哥哥就这么走了,不要他了,那怎么办呢? 他是犯了错,不该逃课的,但他知道错了啊,他下次改。 他想喊,但他又喊不出来。哥哥第一次这样,他已经懵了。 萧遇安知道明恕跟在后面,也知道明恕着急。但他必须要这么做,不然明恕根本不会往心里去,长不了教训。 明恕没有父母教,温玥和明豪锋自己日子过得舒坦,不回来看看,什么都不管,而明家老一辈的教育本来就有问题。 当年他要是不管明恕,那现在就随便明恕怎样,逃课打架都无所谓,但他既然管着了,就得对明恕负责。 小孩子打架其实不算什么不得了的事,而且明恕的出发点是保护弱小,逃课也情有可原,杜皓后来承认半个班的男生逃课和明恕无关了。 但明恕保证回去上课,最后还是逃课了,跟他耍小心机,这才是他晾着明恕的地方。 看似只是个小问题,但明恕心里会掂量,知道他宠着惯着,无所谓。 他确实太宠明恕了,不仅是他,他们家哪个不宠明恕?宠到这地步也该收一收了,任由明恕这么嘚瑟下去,将来还不成一个纨绔? 萧家不养纨绔。 从小学到大院这条路,明恕和哥哥一起走过无数回,没哪次像现在这么气急败坏。 到了萧家门口,他以为哥哥要一个人回家,把他留在外面,终于没忍住,扑过去紧紧抓住哥哥的手臂。但也还是不说话,死死抿着唇。 萧遇安低头,就看到小孩儿的发旋儿。 “撒手。” 明恕用力摇头。 萧锦程在二楼探头探脑地看。 萧遇安继续往里走,明恕不肯放,被牵了进去。 萧遇安将人领到院子里的水池边,让洗手洗脸。明恕还是不肯松手。 “你想这么脏着跟我回屋?” 明恕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不会被关在外面,哥哥要带他去卧室! 回屋后萧遇安脱了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坐在椅子上看明恕。 明恕把门关上,还把锁给挂上了,一是怕哥哥把他丢出去,一是觉得哥哥一会儿得揍他,不能让萧锦程看到。 那太没面子了。 但哥哥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只让他走近点儿。 他蜗牛似的挪过去,离哥哥也就两步距离。 萧遇安勾手。 明恕就又挪了一步。 萧遇安和明恕对视了会儿,想起明恕5岁时的样子。那时明恕总是很小心,老师说那是长期得不到肯定而形成的自卑。 现在明恕眼里早就没了自卑,他恐怕都记不得自己曾经自卑过。 “让你回去上课,你有没答应我?”萧遇安冷着声音问。 明恕点头,“答应了。” “那为什么不听话?骗我是吧?” 明恕急了,“哥哥,下午是活动课。” “不管什么课,你答应了,但没做到。”萧遇安顿了下,“不是无法做到,是你答应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回去。” 明恕撇着嘴。 哥哥没说错,他确实是随便答应着。他觉得这也没什么,只要他好好藏着,哥哥根本不会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会生气,哥哥那么宠他…… 他要知道哥哥不仅生气,还失望了,他肯定不这么干。 “说话。”萧遇安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错了。” “错哪儿?” “不该逃课。” “这不是重点。” “不该骗你。” 萧遇安让明恕站了会儿,“你觉得不管你做什么事,哪怕是错的,我也不会怪你。” 明恕低下头。 “就算我怪你,你撒个娇,也就过去了。” 明恕辩驳不了,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把你养成这样,我也有责任。以前杨老师给我说你的问题,我想着你还小,没事儿。”萧遇安声音稳稳的,听不出火气,但就是让明恕发慌,“但现在看来,问题大了。我要再纵容你,将来你不知道还会惹出什么事。” 明恕不乐意,小声说:“哥,我不会惹事。” 萧遇安说:“要我数数你从四年级到现在惹的事吗?” 明恕脾气早被惯出来了,之前心慌是害怕哥哥不要他,现在知道哥哥没有不要他,那根弦就放下去了,还想着反驳。 他打架、逃课,这是不对,但哥哥也不对啊。 萧遇安一看明恕这眼神,就知道人家憋了一肚子话。他今天也不单是跟明恕说教,也想听听明恕的想法。明恕有话说,那他就让明恕说。 “不服气啊?我哪说错你了?” 明恕一听就憋不住了,“我做错的地方我认错,但你没认错啊。” 萧遇安挑眉,“我?我犯什么错了?” 明恕说:“你早恋,我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 第36章 明恕今天哪哪都不爽,看到哥哥赢了比赛,开心归开心,但那兴奋劲儿就是没到头,总觉得堵着,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堵着了。 这下把“你早恋”喊出来,心里终于舒坦了。 喊完他自己都愣了下,就像一块石头着了地,他还想给捞起来。 萧遇安就看出这混小子有话要说,但也没想到人开口就是一句“你早恋还不承认”。 对,高二这岁数的确是早恋的黄金年龄,他们班早恋的好几对,大家都帮忙瞒住班主任。夏柊才高一,就自称谈上了,但死活不愿意说是谁。 总之一中校园放眼望去,不是正在早恋的,就是想尝试早恋的。 但他和早恋八竿子打不着,他班主任都没操心他早恋,居然被他的尾巴根儿小弟给批评了。 莫名被这么一控诉,萧遇安气都生不起来,就觉得滑稽。 他指了指自己,“我跟谁早恋?” “佟宇!”明恕这一声喊得颇有些痛心疾首,“你们今天在植物园约会,她还给你水,我都看到了!” 萧遇安知道明恕看到了,吃小炒时不还把水从口袋里拿出来一边儿放着吗? 可当时他根本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明恕这是耍小孩子脾气,还排外,别人的东西不让放自己口袋里。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明哥还没当上明哥之前就这样。当上明个之后就更霸道了。 “唉你别退。”萧遇安睨着明恕,下巴往跟前示意了下,“告了污状就想跑啊?给我过来。” 明恕也没想跑,他只是吼得太攒劲儿了,吼完累呢,就下意识退了一步,才不是想跑,他又不是杜皓,没那么怂的。哥哥叫他过去,那他当然又挪过去。 萧遇安抬手就按住明恕脑袋,胡乱呼噜一下,“看到什么你都看到了?” 明恕没想到哥哥这居然还动起手来了。以前他刚会打架那会儿,动不动就去和别人干。哥哥还说要做一个讲理的人,别老想着揍人。 在他心里哥哥最讲道理,结果这下呼噜得他准备不及,想反抗又被拿捏着,气急败坏地争辩,“我就是看到了!你收了她的水!你们早恋了!早恋不对!” “收了水就是早恋啊?”萧遇安把人松开,“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东西?” 明恕刚被揉得晕头转向,晃了两下才站稳,那眼神就有点懵,好一会儿才说:“哥,那你没早恋啊?” “啧。”萧遇安倚在靠椅上,往明恕脑门上一戳,“明同学,你很失望?这儿到底在想什么?我早恋你也不开心,没早恋你也不开心?” “我!”明恕想说你没早恋我当然开心啊,但这话没还说透,他还得再确认一下,“哥,你……你和佟宇真没早恋啊?” 她可是你们极花! 萧遇安觉得这破孩儿表情生动得都可以去拍戏了,叹了口气,“真没。” 明恕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刚才瞎生一通气,气的是啥都不知道,这下听哥哥那意思是没早恋,真没早恋,心里忽然就亮堂了。 他挺怕哥哥早恋的,哥哥是他的,从小他就跟着哥哥,有什么好的,哥哥都想着他。要是哥哥早恋了,好的就得想着女朋友了。 女朋友比尾巴根儿重要多了。 他不乐意。 谁跟哥哥早恋他讨厌谁。 再说,老师不允许早恋,早恋就是不对的,不对的事他哥不能做,他哥得是他榜样。 他就这么给自己反对哥哥早恋找到了正当的理由。 结果哥哥压根儿没早恋。 他心里高兴,脸上却有点发烧。这不冤枉哥哥了吗? 萧遇安凑近了些,又戳了戳明恕脑门,“明同学。” 明恕乖巧地答:“唔。” “还有什么话说没?” 明恕在外面凶,明哥明哥的都被喊飘了,但在家里还是甘当小弟。 当小弟么,有个诀窍就是不要面子。 他琢磨着哥哥好像没刚才那样生气了,就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最后往哥哥身上一扑,讨好地说:“哥哥,我错啦。” 萧遇安刚才看他挪,就知道他要干嘛,连说完话之后那个眨巴眼睛的表情都猜到了。这淘气玩意儿烦人归烦人,但也会哄人,每次干了坏事儿,就乖乖跑过来哄,让人狠不下心。这方面萧锦程就不行。萧锦程像明恕这么大时,是只管惹不管哄,成了家里的人见人嫌。 不过萧遇安这回不打算继续惯着明恕了。 一方面班主任说了重话,另一方面他能管着明恕的时间也就这一年多。高中毕业之后的事谁都说不准,他得在管不着之前,把明恕那些坏习惯都给纠正过来。 “去那儿站好。”萧遇安往书桌旁边指了下。 明恕愣了愣,有点不知所措,凭他以往的经验,哥哥已经被他哄好了,这怎么还罚站啊? 但哥哥都说了,他还是站过去,眼巴巴地望着哥哥。 “从今天起,作业给我检查。要背课文要默写,来找我签字。”萧遇安说:“作业写完练字。” 明恕脸儿都皱着了,“啊?” 萧遇安说:“啊什么?忙着当明哥,上学期考的什么成绩?” 这事明恕没法狡辩,他成绩一阵一阵的,心思放在学习上,那成绩就好,四年级他还被选进了奥赛班,老师夸他聪明。但后来当上明哥后就忙着训练小弟了,成绩堪比当年萧锦程滚荒草坡。 “你帮助弱小我没意见,但要有分寸。”萧遇安继续道:“逃课绝对不允许。” 明恕连忙说:“为了你逃课也不行?” 萧遇安气笑了,“我是你的合理逃课理由?” 明恕正儿八经想了想,然后很郑重地说:“是。” 为了哥哥,干啥都是正当的。 萧遇安:“……” 和小学生说话真费劲啊。 但更费劲的还在后面。 明恕被教育了一顿后回去“痛定思痛”,错误没怎么认识到,只觉得必须把成绩搞上去。 老师没说错,他聪明,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来没什么难度,可他一想,普通成绩不算什么,奥赛成绩好了,哥哥才会表扬他。 周末,明恕拿自己的零花钱买了蛋糕、奶茶,奥赛卷子往哥哥跟前一放,要哥哥给讲题。 萧遇安看淘气玩意儿态度这么端正,本来还挺欣慰,结果题没讲多久,他就有点忍不了了。 可能高中生和小学生真的不在一个空间,一道题不管他怎么讲,明恕耳朵听懂了,脑子却不会,在那儿支支吾吾,写完一个“解”就无助地看着他。 辅导小孩儿写作业是这么困难的事吗?比他自己解物理竞赛题困难一百倍。 最初他还耐着性子跟明恕好好说,在又一次听见明恕说“哥哥这上一步怎么解出来的”时,他一个没忍住,拍了下明恕的后脑勺。 明恕马上哎哟起来,笔一扔,抱着脑袋说:“哥你怎么打人啊!” 萧遇安也没想过要揍明恕,刚才那一下也不算重,根本打不痛。 但明恕不依,他哥怎么能打他?打的还是头! “哥哥!”这下好了,作业不写了,得掰扯一下打人的事,“你这不对!” 萧遇安侧着身子,手臂搭在桌沿,“那你想怎样?” 明恕捏着拳头,“我要打回来。” 萧遇安:“……” 啧! 第37章 萧锦程今天下午诗都没朗诵,就守在萧遇安门口。 他觉得明恕这小屁孩儿真被萧遇安给惯坏了,当年一摇一晃来萧家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叫他锦程哥哥,现在呢,大名都给喊上了,一点儿兄友弟恭都不懂。 没礼貌,没素质,讨人嫌。 也不想想上次被请家长,是谁给通风报信的。 就说这一次吧,明恕提着那么几个口袋跑来,他想拿一个蛋糕,明恕都不给,说是让哥哥给辅导的酬劳。 辅导? 酬劳? 萧遇安要给明恕辅导功课? 那他倒要看看,萧遇安会不会在辅导的过程中发飙,把明恕收拾一顿。 这事他有经验的。以前萧牧庭就辅导过他的数学,他觉得萧牧庭教得差,还没点儿师德,他听不懂那不是他的错,是萧牧庭的教学方式有问题。萧牧庭不承认,还揍他。他气不过,还手,萧牧庭就揍得更来劲儿。 反正每次辅导功课就没和平收场过,他都习惯了。 明恕辅导起来肯定比他还费劲啊,就看萧遇安揍不揍了。 萧牧庭上楼,见萧锦程鬼鬼祟祟的,立马往那撅着的屁股踢了一脚,“你在这儿当什么癞蛤蟆?” “嘘!”萧锦程连忙从裤兜里翻出10块钱,往地上一拍,“赌不赌?” 萧牧庭懒得理他,“10块钱也想赌?” “那赌100!”萧锦程将几个兜都翻出来,统共才25,“你等着,我回屋去拿!” 他这会儿正在抽条变声,声音难听死了,个头疯长但是体重没跟上,萧牧庭逮他就跟抓小鸡一样。 “赌什么?”萧牧庭拎着他的后领,将人丢到一旁。 萧锦程把事情说了,“我赌今天萧遇安还是不会收拾明恕,100块,来!” 萧牧庭白他一眼,转身走了。 “嘿你跑啥!钱呢?”萧锦程追上去,“你赌萧遇安会收拾明恕,咱开盘!” “我有病吧?”萧牧庭说:“他能收拾明恕?明恕一讨好他他就没辙。” 萧锦程汗都急出来了,非得赌,输钱都要赌,心一横,说:“那这样,我赌他收拾明恕,10块,你赌他不会收拾明恕,100块。我象征性输给你10块。” 萧牧庭觉得这弟弟没救了。 萧锦程小时候跟个窜天猴似的,现在长开了,脸没得说,漂亮男孩一个,在初中部人气那叫一个高。但男孩——尤其是萧家的男孩——要那么漂亮来干什么?他宁可萧锦程拿脸去补贴一下脑子,别这么稚气难脱。 萧锦程又闹了会儿,萧牧庭就跟他赌上了。 萧锦程自己都觉得10块输定了,结果没多久见明恕从屋里出来,蔫蔫儿的,小脸垮得像个小老头。 “你咋啦?”萧锦程说:“萧遇安说你啦?” 说不叫收拾,萧遇安说人温温和和的,每次都这样,雷声不大雨点更是没有,这才养出明恕这么个混蛋玩意儿。 明恕爬上凳子,双手叠放在桌沿,叹了口气。 那模样若是成年人,还有点忧伤的意思,搁明恕这就只剩下滑稽了。 萧锦程看着直乐,输10块钱的事儿都给乐忘了。 “我哥刚收拾我了。”明恕说:“狠狠收拾我了。” 萧锦程听愣了,第一反应是自己耳朵坏了,然后猛地跳起来,“什么?萧遇安收拾你了?咋收拾的?” 明恕还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中,没留意萧锦程为啥反应这么大,“上次请家长他就收拾我了,课文要给他背,默写的也要给他默。刚才我做不出来题,他自己没讲好,那我当然听不懂啊,他就,他就……” 一中如果有个最佳听众奖,那绝对得颁给萧锦程,“他怎么?” “他就打我这儿。”明恕指着自己被拍乱的头发,“反正他就收拾我了,我还手,也打他这儿,被镇压了。” 萧锦程凑过去,看了看明恕的发旋儿,“哎哟小可怜,发旋儿都给打没了。” 明恕说:“你知道我这出来干嘛吗?” 萧锦程说:“干嘛?” “透个气。”明恕伸出十根指头,“就10分钟,马上还要回去继续做题。” 萧锦程乐死了,冲去找萧牧庭要100块钱。 晚上萧牧庭还问萧遇安,“你今天真把明恕给收拾了啊?” 萧遇安莫名其妙的。 他收拾明恕很奇怪吗? 他还不能收拾明恕了? 转眼到了腊月,明恕因为彻底被管着了,期末考试进步神速,一放寒假就天天往一中跑。 小学放得早,高中生却没那么轻松,尤其是几个理科实验班。萧遇安考完还要在物理竞赛班搞集训,起码得忙到腊月廿七。 明恕5岁之前最盼望春节,因为春节可以见到妈妈。那时他不懂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他,想来想去,觉得是自己不乖,没有其他的小孩乖。他努力按照爷爷奶奶的要求去做,努力变乖,可爸爸妈妈还是不喜欢他。 现在他明白了,爸爸妈妈是因为不爱彼此,所以才无法爱他。 可他已经无所谓了,他也不爱爸爸妈妈,不爱爷爷奶奶,他长大了,不需要他们的爱。 不过他还是期待春节,去年春节和哥哥一起守了岁,哥哥说今年有时间的话,带他去海边的外公家。 他一早就等着了。 夏柊比萧遇安和程粤矮一个年纪,这才念高一,但是因为从小和萧遇安、程粤一起长大,所以总爱和他们凑在一块儿。 下午放学时,明恕和程粤、夏柊在学校里遇上了。程粤过来就想揉他脑袋,被他一偏躲开了。 “野了野了。”程粤拍着篮球,“不让摸头了。” 明恕以前长了颗脑袋就是让这些哥哥们揉的,脾气一长就不给揉了。 “天天来接你哥下课,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小学生。”程粤笑道:“等我们打场篮球再回去啊。” 竞赛课下课早,程粤跟萧遇安约了篮球。 明恕喜欢看哥哥打篮球,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去给你们买奶茶。” 程粤乐了,赶紧掏钱,“咱弟弟太懂事儿了。” 明恕自己有钱,“不要你的。” 萧遇安没一会儿就到了篮球场。夏柊不打,场上就程粤、萧遇安,还有两个男生,他们打2v2。 夏柊小时候就白,现在也是清秀俊美的长相。看了会儿球赛,夏柊忽然说:“你哥有没说过喜欢谁啊?” 明恕一下坐直,想也不想就说:“他喜欢我,因为我是他弟弟。” 夏柊噗嗤一声笑起来,“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啊。我也喜欢你,我们看着你长大,能不喜欢吗?” 五年级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要不明恕也不会控诉萧遇安早恋。 听夏柊这么一说,明恕就明白了,“你说那种喜欢啊?” 夏柊笑得很温和,“嗯。” “没有!”明恕这一声儿挺大,夏柊赶紧将他的嘴给捂住,“小声点,被他们听到了。” 明恕挣扎,有点抱怨的意思,他品学兼优的哥哥,怎么会搞早恋呢? “就是没有!我哥说了,不会早恋!” 夏柊愣了下,仍旧笑着,“是吗?” 明恕有点烦夏柊了,哥哥本来就没早恋,这怎么还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样子? 第38章 明恕跟哥哥去海边的愿望落空了。 腊月廿七,竞赛班在考了个天昏地暗之后终于放假。明恕当天就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搬到萧家,就等着第二天出发。 他还没有出过远门,四年级上学期班上组织去滑雪,郊区的滑雪场就是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了。这回他老早就跟爷爷打了报告,萧叔叔亲自跟爷爷聊了会儿,爷爷才同意他跟哥哥去外地过春节。 一周前,萧叔叔就把机票买好了。谨澜姐姐从大学回来,昨天专门领着他去逛商场、吃西餐,买了两套喜庆的衣服。 “小孩儿过年就得喜气洋洋的。”谨澜姐姐在他的新衣服上拍了拍。 明恕小时候就喜欢姐姐,虽然有点嫌弃新衣服太花哨,但也美滋滋换上了,晚上穿给哥哥看,被撵去洗澡,洗完澡马上钻进被窝里。 他今晚不回自己家了,明早萧叔叔会来接。 “过去点儿。”萧遇安忙了一学期,今天考完才放松下来,这时正坐在窗边擦头发。 明恕以前在他床上滚,他只觉得烦人,但那时明恕到底小,摊饼也不占多少位置。 现在不同了,他和明恕都长了个子,再这么挤一张床就不免碰着贴着。平时他都不让明恕上来了,明恕再怎么求,他也要把明恕赶回家。今天这是特殊情况,才让明恕留下来。 这东西居然跟蹦游乐园的跳床一样开心。 “再不老实我扔你出去啊。”他威胁了一句。 明恕哪儿怕这种威胁啊,继续卷着被子在床上滚,“哥哥,飞机要坐多久啊?” 萧遇安说:“三个多小时吧。” “哥哥,海有多大啊?” “无边无际。” “哥哥,我可以下海抓鱼吗?” “海不是河。” “哥哥……” “我真扔你了。” 明恕咯咯笑,却忽然看见窗户外扫过一片车灯的光。 此时已经很晚了,11点多。大院里夜里很安静,一般也不会有车这时候出入。 萧遇安去窗边看了眼,发现那车经过之后,缓缓停在明家门口,一个穿着大衣、盘着头发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不出那女人是谁。 “哥哥,你看什么?”明恕想下床。 萧遇安没让他下来,关了灯,“睡觉,明天6点就要起来。” 屋子一黑下来,外面的动静就更清晰了,有些许响动从明家的方向传来,而那车一直停着没动。 明恕兴奋,抓着哥哥的手不放。萧遇安却因为那个女人而有些走神。 那是谁来着?怎么会这么晚了到明家去? 不久,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爷爷在外面说:“遇安,开门。” 萧遇安重新将灯打开,爷爷的语气让他察觉到不妙,但明恕还懵着,从床上坐起来,看向门口,看到已有两年没见过的妈妈时没能立即认出来。 妈妈以前每年至少还会来爷爷家看他一次,后来越来越少,几乎不来了。他也不再伤心,接受了自己不被喜欢的事实。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姓明,是萧家的孩子。 他早就不盼望妈妈爸爸和自己一起过春节了,而在他要和哥哥去海边过春节的这一年,他们却一起回来,要把他从哥哥身边带走。 妈妈眼睛很红,像是哭了很久,爸爸站在她后面,面色凝重。 明恕望着他们,就像望着两个陌生人。 他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还没有萧叔叔和萧阿姨多。萧叔叔和萧阿姨很恩爱,当着他们这些小孩的面也会搂在一起,不像他的爸爸妈妈。 这一晚兵荒马乱的,大人们低声说着话,他耳边像堵着一片水,听不真切,哥哥迅速给他披上外套,围上围巾,他的鞋子和袜子都是哥哥帮他穿的。 他其实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强迫自己不去听,也不去想。哥哥给他穿衣服穿鞋子,那就是早晨到了,萧叔叔的车停在外面了,他们马上要出发,而他又懒床起不来,哥哥拿他没办法,才帮他做这些事。 他被推到到妈妈跟前,妈妈牵起他的手,往楼下走去。 妈妈的手很冰,还发着抖。他觉得自己应该给妈妈呼呼,却做不出来。下楼时,他不断往后看,哥哥就在他后面。 可是哥哥为什么没有换衣服?谨澜姐姐不是给哥哥也买新衣服了吗? 哥哥为什么不拿行李箱?睡觉前他才将自己的小行李箱挨着哥哥的放着。哥哥怎么只拿了自己那个小的? 哥哥为什么皱着眉? 哥哥在担心什么? 周围这些声音又是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被推到了车上,这时候,那片蒙住耳朵的水才消失。他什么都听清了,妈妈的爸爸——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外公——过世了,所以妈妈和爸爸才会突然来接他,他们一家三口要去参加外公的追悼会。 车缓缓往大院外开去,车里除了爸爸妈妈,还有两个他没有见过的人。 他们正在将他带走。从那片有哥哥的海滩带走。 他还没有见过海的样子。 忽然,他抓住车门,用力摇晃。若不是车门锁着,他这一下直接就摔出去了。 温玥显然吓了一跳,拉住他。 只是拉,而不是寻常母亲在意识到孩子遇险时的抱。 “你干什么?”他听见妈妈这么责问他。 “让我下车!我要回去!”他疯了般在车里挣扎,“我不去!我明天要和哥哥去看外公!” “啪——”一记巴掌招呼在他脸上,他被打得偏过去,额头撞在车窗上,发出一声闷响。 脑中充斥着嗡嗡声,可他还是在喊:“我要回去!我不跟你们走!” “你的外公过世了,你要去看谁的外公?”妈妈本该是他最亲的人,可不仅打了他一巴掌,还歇斯底里对他喊叫。 他瞪着双眼,与她对视,心里依然只有一个想法——下车,回去找哥哥,和哥哥一起去海边过年。 但一个五年级的孩子,又怎么拗得过父母。车已经从大院驶离,开向陌生的街道。 他脸上火辣辣的,耳边是妈妈的哭声,爸爸则一言不发。 在短暂的怔忪后,他渐渐对“外公去世”有了实际的感受。但是这种感受并不是悲伤。 他当然知道那个老人是他的亲人。 可是那有怎么样呢?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就是刚遇上哥哥的那一年,他听说哥哥去海边看外公,便央求爷爷给妈妈打电话,他也想去看看自己的外公。 可妈妈怎么说的? 忘了,但这么多年,妈妈从来没有带他去看过外公。 也没有和爸爸一起,在春节时与他吃一顿团圆饭。 现在他们凭什么跑来将他带走呢? 他已经不想看外公,也不需要他们了呀。 第39章 车开走之后,外面就安静了下来,车尾的光渐渐被周围的黑暗所吞没,直至彻底消失在前方的弯角。 萧遇安站在门口,有些出神地看向光消失的地方,等到后面传来萧锦程的声音,才察觉到有点冷。 寒冬腊月,雪时停时下,而他出来得急,忙着给明恕穿衣服拿行李,忘了披一件外套。 萧锦程很震惊的样子,“出啥事儿了?谁把小不点儿带走了?” 明恕早就不是小不点儿,个子比同龄男孩高,但萧锦程喊惯了小不点儿,懒得改。 这么一闹,萧家全醒了,一楼大厅开着灯,萧牧庭丢了件外套给萧遇安,“穿上。” 事出突然,别说明恕是懵的,萧遇安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爷爷刚才带着明恕爸妈上来,说是明恕外公去世了,要接明恕去办理后事,也算是见外公最后一面。 他下意识就看明恕。明恕当时肯定听清楚话了,但坐在床上,双手抓着被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温玥,像是消化不了这个信息。 温玥说马上要走,但明恕一动不动的,是他将明恕挪到床边,叫明恕换衣服。明恕看着他,轻轻叫着哥哥,那种情况下他没办法说太多的话,只得将衣服拿过来,帮明恕穿。 明恕不动,就这么让他穿。 前几年他也帮明恕穿过衣服,小孩儿被弄痒了会咯咯笑,声音特别软。有时他着急,动作太大,如果明恕手被别着了,呼吸被闷着了,就会皱着脸儿说哥哥你把我弄痛了。 总归不会这么安静。 他心里一时有种形容不出的感觉。 温玥一直在催,外面明豪锋在跟爷爷说家里的情况。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手忙家乱难免的,给明恕穿好鞋就推着明恕出去,明恕抓住他的手,眼神有点无助,“哥哥。” 他一度认为明恕是得知外公过世,太难过了,所以才会抓他。他安慰了一句,余光瞥见角落的行李箱,连忙给明恕拿了过来。 箱子里装的是明恕跟他去海边玩的衣服,但明恕现在不得不带着这个箱子去参加外公的追悼会。 下楼时明恕像个木偶,他提醒了好几次,明恕都没反应,却一直紧紧抓着他。 到了门口,温玥从他手中牵过明恕,拉拽着向车边走。明恕转过来看他,还有个挣脱的动作。但温玥拉得很重,不久,明豪锋向爷爷点了点头,快步上前,揽住明恕的肩膀,将明恕的视线直接挡住了。 温玥和明豪锋他都见过,却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同时牵着明恕。 父母牵着孩子,这本该是温馨的画面,可他面前的画面却有几分残忍,像是一张被撕开的照片,又勉强粘连回去。 明恕是被推上车的,看到温玥那个动作,他不禁皱眉,差点就喊出你干什么。 车门关闭前明恕又喊了声哥哥,还是很轻很茫然的声音。 可他已经来不及去回应了。 “明天怎么办?”萧谨澜问:“要等明恕回来吗?” 萧争云说:“刚才豪锋给我说了,温家办丧事没那么快,明恕春节后才会回来。” 就连最爱惹明恕的萧锦程也有些难过了,“小不点儿肯定很难接受。” “都去睡觉吧。”萧争云说:“这些事你们都要学着面对。” 这话让大家都沉默了。 长大意味着家人会慢慢老去,一个接一个离开。 萧谨澜抱住萧争云,“不准您这么说,您会长命百岁。” 萧争云笑了笑,“好好,听我宝贝孙女儿的。” 萧遇安在客厅坐了会儿,最后一个上楼,在床上躺了半天也睡不着,最后索性起来整理房间。 之前他没有思考的余地,现在静下来想,才意识到明恕抓着他拽着他,是希望他能拉自己一把。 亲人过世必然是一件悲伤的事。但他了解明恕,也了解明家的情况。明恕小时候对父母的依恋已经转为了一种防备与憎恶,对爷爷奶奶还算有感情,但对从未见过面的外公,哪里生得出一丝感情? 明恕刚才那种被打懵的状态,大概不是因为外公过世了,而是因为期待了很久的春节旅行在还没有开始时就结束。 明恕有多期待这次旅行,没谁比他更清楚。 但明恕就这么被拉走了,拉去参加一场“陌生人”的追悼会。 萧遇安看向墙角的行李箱,那儿本来还有一个,目光渐渐发沉。他向来避免去评价明恕的父母,更没有对明恕说过一句温玥和明豪锋的不好,但此时也感到不平。 他们从来没有尽到身为父母的义务,尤其是温玥,这两年居然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明恕。 可他们却要求明恕尽为人子的义务。 明恕当然应该去参加外公的追悼会,可是他们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明恕的心情?拽着拉着推上车算什么?他们就不肯好好听明恕说一句话? 明恕不是蛮不讲理的孩子,即便这几年被他惯得有些嚣张,可假如温玥像一个正常的母亲那样对明恕说——外公去世了,我知道你很想和哥哥去海边,但这次能陪妈妈回家吗? 明恕就是再不情愿,也一定会同意。 但他们都做了什么? 家人、家,都让明恕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萧遇安拉开抽屉,看见两串手链,薄荷色、粉色,都已经有点旧了。 那是当年他送给明恕的礼物,也是明恕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后来明恕将它们放在他的抽屉里。他问为什么。明恕说因为它们很珍贵,要放在踏实的地方藏起来。 对明恕来说,家竟然不是踏实的地方。 萧览岳一早来接人,才听说明恕被带走了,一时也有些无奈。这趟旅途从一开始就不愉快,除夕夜外公家里虽然热闹,但萧遇安始终惦记着明恕,放鞭炮都没去,一个人站在露台上看潮起潮落的海。 外公过来说,“你们啊,还小,一点事就放在心上。等你们长大了,就懂有些事呢,只能接受,顺其自然。小恕今年来不了,你明年再带他来不就是了?明年还不行,那就后年。外公等着你们。” 萧遇安回头看外公。老人满头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灰。 他心中阵阵发软,张开手臂,抱了抱外公。 从记事起,他每年都会回来看外公,早几年外公还特别硬朗,带着他和萧谨澜在海滩上跑步。现在外公老了,多走几步都喘气。 爷爷其实说得没错,他们需要接受,并适应离别。可他希望这样的离别能够再晚一点。 温家是个大家族,丧事办了七天,明恕在遗照上认识了自己小时候很想见的外公。 香烛燃烧,纸钱在风中飞舞,他那个精心整理了半个月的行李箱被温玥弄丢了,他准备春节穿的衣服一件都没有了。 不过那些彩色的衣服本来也不能在丧事上穿,那些不认识的人让他披麻戴孝。他没反抗,但眼神却越来越阴沉。 丢失的行李箱里有他准备送给哥哥的礼物,是他上学期代表学校参加手工大赛得到的奖金买的一把工艺匕首。 他的第一份礼物是哥哥从海边带回来了。所以他一直瞒着哥哥,想在海边将礼物送给哥哥。 可现在,匕首不见了。 第40章 哀乐回荡了七天,明恕穿着丧服,不时被介绍给从未见过面的大人。丧服并不合身,穿在身上像一口过大的麻袋,风灌进来,如果他正在走神,能将他吹得一个踉跄。 不是所有人都穿着丧服,实际上,穿丧服的只有很少几个人,其他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或者套裙,肃穆凝重。 明恕知道另外几个穿丧服的是谁——他们都是他名义上的兄弟姐妹,对过世的老人来说,他们是至亲孙辈,穿着丧服给老人送终是他们的责任。 可明恕却对这种责任嗤之以鼻。 他早已到了懂事的年纪,小时候有多渴望亲情,现在就有多排斥亲情。爷爷奶奶好歹照顾过他,温家的长辈做了什么? 他们不是慈爱的长辈,他却要在这里扮演孝顺的外孙。 和哥哥约定好的旅行泡汤了,送给哥哥的刀也不见了。他心里压着火,一日一日地忍耐,终于忍住了,没在丧事上爆发。 因为他知道,那样是错的,是不体面的。哥哥教过他很多道理,当年他因为妈妈一句“男孩子不能哭”而总是在委屈时强忍着,哥哥说,他可以哭,听哥哥的,可以哭。 哥哥说强忍着不叫勇敢,哭泣也不是娇气。男孩子更重要的是要有担当和责任。 “担当”两个字刻在他心里,即便对过世的老人毫无感情,也不愿意在丧事上扮演一个孝顺的外孙,可他明白,他需要尽这么一份担当。 父亲下葬,温玥悲伤与疲惫交加,从上午睡到晚上,醒来时见明恕端正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竟是感到一阵惊慌。 那是她的孩子,这是她的娘家,她本不该惊慌。 “你……”她坐起来,尽量让自己不显得狼狈,客气地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恕记得小时候,温玥每次来爷爷家里,他都开心得睡不着,想妈妈抱抱自己,亲亲自己,但妈妈即便抱她,那拥抱也十分勉强。 现在,他已经无法将面前的女人和妈妈这个词划上等号。 他们将他从哥哥家带走时,她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他的头撞到了窗玻璃,痛不痛他记不清了,可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大脑深处传来嗡鸣。 像一群恶心的苍蝇。 “我的行李箱是你收拾的吗?”明恕问。 他觉得自己情绪管理得很好,没有露出狰狞的表情,语气也算平和。他没有因为刀不见了大闹丧事,是因为哥哥教给他的担当。 现在丧事结束,他得把刀找回来。 可他这样的冷静和疏离看在温玥眼中就是可恶的质问。 小孩子怎么能这样跟大人说话? 温玥心中起了火,站起来道:“我没时间管你的行李。” 明恕抬起头,和温玥对视。他曾经渴望她又害怕她,现在这两种情绪都没有了,他只想找回送给哥哥的刀。 “我在箱子里放了一把刀。”他双手抬起来,比划了一个长度,“是一把工艺匕首,我打算送给哥哥。箱子不见了,我找不到它。” 温玥皱着眉,觉得这个平静说着话的小孩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明恕小时候不是这样,他的眼睛很大也很亮,看人的时候总像有光在里面晃,笑意分明,怯生生伸出小手喊妈妈的时候,有种想要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的委屈。 她知道明恕在讨好她,可是她怎么敢任由明恕亲近呢? 她和明豪锋的婚姻就是一场交易,她本来可以拥有另一种人生,却被这场联姻给毁了。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敢看明恕,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你为这场婚姻失去了多少。 她都快要魔怔了。 可是如今,看着这样一个冷漠到陌生的孩子,她竟然开始怀念起那个小心翼翼讨好她的小孩。 她不想承认,自己现在有些害怕明恕。 因为害怕,她不得装出生气而傲慢的样子,声音也拔高发尖,“别跟我要刀,明豪……你爸已经扔了。” 她记得那把刀,过安检时明恕的行李被拦下来了,安检员说刀不能带上去,明豪锋看了看,直接扔了。 在他们眼里,那刀不是什么值得耗神费力留下来的东西。 明恕脸色终于变了,“扔?” 温玥解释完道:“是你的错,谁让你把刀放在行李箱,这种危险工具根本不能上飞机!” 明恕握了握拳头,弄丢匕首对他来说是件大事,但温玥这反应竟然冲淡了他的气愤。 因为他觉得温玥有些可笑。 连他都知道,遇到事情先找找自己的问题,不要一来就怪别人,温玥不知道吗? 他盯着温玥,温玥也看着他。可这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温玥很快用手挡住眼睛,“我累了,你别用这种事来烦我。” “那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明恕说:“我不是来烦你,我只是想把它找回来。” “找不回来了!扔了!已经扔了!你听不懂吗?被明豪锋扔了!”温玥忽然尖叫起来,仓皇从床头柜翻出一张卡,丢到明恕脚下,“你自己去买,买什么样的都行!别来烦我了!” 明恕没有捡。 他觉得温玥确实该赔他那把刀的钱,329元,一个零头都不能抹。 可他不想弯腰去捡这张卡。 “出去!”温玥指着房门,手臂发抖,“滚出去!” 明恕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把我的刀还给我。” 温玥彻底被激怒了,吼道:“你不会自己去买吗?那是什么不得了的刀,你非得跟我要?” “因为是你突然来找我,我的刀才丢失,不找你要,我找谁要?”明恕上前一步,运动鞋踩在了卡的一个角上,“我不要别的刀,我只要那一把。” 温玥看着逼近的男孩,头痛欲裂。她觉得自己根本不该生下明恕,这个怪物——对,在她眼里,她的孩子是个怪物——就是来跟她讨债的。 情不自禁地,她又扬起手,毫不留情地向明恕扇去。 但这次和车上不同,明恕头一偏,不仅没有被打到,还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用力往后抽,竟然没有在第一下挣开。虽然后来还是挣开了,但那只是一个五年级的孩子,她居然差一点没能挣脱明恕的手! 这让她更加恐慌,大叫起来。 一种报复的快意在明恕心中升起,他继续说着:“我的刀丢了,你还给我。” 一声一声,就像咒语。 温玥将花瓶砸碎在地上,动静引来很多人,都是温家的人,明豪锋不住在这里——虽然和温玥在丧事上扮演着和美的夫妻,但这几天他一直住在酒店,未与温玥同床共枕。 涌进来的人隔开明恕和温玥,温玥还在惨叫,明恕一语不发。 他听见他们问温玥是不是忘了吃药,又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关怀备至,好像是他欺负了他的母亲。 他一分钟都不想再待在这里,刀他可以不要了,他只能赶紧回家。 回哥哥的家。 即便哥哥和谨澜姐姐不在,他也想回去。萧锦程肯定正被逼着写作业,庭哥在一旁监督,卷子上一片空白,然后他们就因为作业打了起来…… 明豪锋还是来了温家一趟,是温玥打的电话。 “你不该和你母亲这么说话。她身体不好。”明豪锋站在明恕面前,他太高大了,高大且强壮,明恕抬头看他,只说:“刀呢?” 明豪锋蹙眉。 明恕还不记事时,他就将明恕放在父亲家,明家家教森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父亲会教导出一个听话懂理的少年。 可明恕却直接质问他,刀呢? 小孩子的脸上稚气未脱,那眼神却当真像一把刀。 是谁把明恕养成这样?不知礼数,蛮横,无法无天! 肯定不是老爷子。 明恕经常往隔壁萧家跑的事,他早就知道。只是懒得管。萧家和明家都是体面的家庭,他与萧览岳亦是相识多年。他没想到放任明恕去萧家的后果,竟然是一身戾气与他叫板。 成年男性的气场压下来,明恕腰杆挺得再直,仍是不由得犯怵。他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戒备,“我想回家,你们什么时候送我回家?” 明豪锋上前,“是谁教你用这种态度和长辈说话?” 从除夕开始,海边就没阴过,天天大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今年萧遇安一家四口都来了,原计划待到初十再回去,但萧遇安越想明恕被带走时的状态,就越担心,初三一过,就反复考虑是否要提前回去。 外公老了,身体不怎么好,能陪老人家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难得在春节回来,不该这么快就走。 可明恕那边,他也实在放不下心。 “我也担心小不点儿。”傍晚,姐弟俩在海滩上散步,萧谨澜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陪着外公。” 萧遇安转过身,一眼就看出萧谨澜是知道他的想法,故意这么说。 “哎呀呀你可别这么看我。”萧谨澜笑着捂住脸,“不知道你姐受不了帅哥啊?” 他啧一声笑了。 萧谨澜在他肩上拍了下,“我寒假长,回去面对你们仨,外加一个小不点儿,还不如多陪陪外公。” 萧遇安点头,“我再想想。” 萧谨澜笑,“还想什么想,你可是人家哥哥。” 第41章 萧遇安和萧览岳一起回来。他现在已经和父亲一样高了,萧览岳说和他一起走时,他不乐意,说用不着送。 “你这小孩儿。”妈妈揉他头发,替萧览岳解释道:“爸爸马上要归队,本来就计划这两天走,谁稀罕送你了?” 萧遇安心说那你还说我是小孩儿? 他们家气氛从来都很融洽,父母和孩子之间没那么多隔阂。他有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家庭背景,明恕会过得那么辛苦。想来想去,也只能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来解释。 回家时车从明家院子前经过,萧遇安看向明家二楼的窗户。他无数次从这个位置经过,时常看到明恕趴在窗户上冲他挥手叫哥哥。 明恕5岁6岁那会儿,他担心明恕从窗户上摔下来,不准明恕趴窗户上。后来明恕长大了,他就不管了。 明恕有分寸,起码能对自己的安全负责,这一点他这个当哥哥的是明白的。 现在二楼的窗户关着,明恕应该还没有回来。 “担心小恕啊?”萧览岳一共给明恕开过两次家长会,不说疼爱,至少是有几分关心,“明豪锋和明老爷子很像,对你们这些当孩子的没多少耐心。但小恕到底是他的孩子,他不至于将小恕怎样。” 车已经停在萧家门口了,萧遇安拿上行李下车,“他们的不怎么样已经给明恕造成伤害。” 萧览岳愣了下,叹气道:“但他们终究是小恕的家人,你我再关心,也是外人。明白吗?” 萧遇安皱了下眉,想说点什么,还是咽了下去。 血缘是很重要的纽带,血缘联系着亲情,而亲情是无私的。这些年明恕都跟着他生活,他们姐弟四人都是明恕的哥哥姐姐,但是他们其实都没有资格对明恕的人生负责。 明恕姓明,是明家的血脉。当年给明恕开家长会时,萧览岳就说过,我们这是逾越了一条线。 只是那时的情况,确实需要一个大人去见见明恕的班主任。 血缘这一点让萧遇安有些难以接受。 血脉相连,亲人就能对一个稚幼的小孩做任何事,并且冠以爱的名义,你不接受,那就是你不懂事,你不孝顺。 亲情如果是这样的无私,那无私这个词就不是什么好词。 反之没有血缘关系,即便再亲密,再真心为对方考虑,在做一件事之前,都得瞻前顾后,反复思考这事能不能做。 念小学和初中时想不到这么多,萧遇安这两年才理解父亲当时的顾虑。 萧锦程不知上哪儿野去了,萧牧庭从楼上下来,冲萧遇安使了个颜色。 萧遇安立即看出不对劲,跟着出了院子。 今年的春节晚,气温一天天回升,光秃秃的树干上已经冒出嫩绿的新芽,风一吹,就跟着枝条摇晃。 但天上压着一片铅云,很难让人感到春天快要到来的喜悦。 “明恕回来了。”萧牧庭下巴往明家方向一指,“昨晚闹了一场,听不清楚,今天没声儿了。” 萧遇安沉着嗓子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恕因为小时候中过暑,所以在家的时候就老爱开窗,所以他刚才看见窗户关着,才判断明恕没回来。 “就昨天傍晚。”萧牧庭说:“明豪锋带回来的,温玥没见着。听那动静,明恕可能挨了揍。” 萧遇安脸色变得很难看。 “奔丧照理说不会这么快就回来吧?”萧牧庭往他肩上拍了下,“幸好你回来了,去他们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萧锦程想去,被我拦住了,他正事干不好,老闯祸。” 要搁初中,萧遇安直接就过去了,但现在他需要考虑的更多,回家收拾了下行李,找出带回来的特产,这才快步朝明家走去。 明豪锋就在院子里,一见到萧遇安就皱起眉。 萧遇安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对他有个很刻板的印象——眉头永远皱着。 “明叔叔。”尽管不喜欢这一家人,但该有的礼数萧遇安从来不缺,“你们回来了?这我从海边带回来的,煲汤好喝。” 明豪锋短暂地打量萧遇安,唇角很僵硬地牵了下,“谢谢,进来坐吧。” 萧遇安跟着进了客厅。 客厅里光线昏暗,明瀚正闭着眼听戏。萧遇安不自觉地往楼梯方向看了一眼。 若是平时,明恕早就冲下来了,现在那楼梯却安安静静,在戏曲的调子里显得格外沉寂。 “明恕不在家?”萧遇安压着心里的火,用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语调问。 “在楼上。”明豪锋说完这三个字,与萧遇安四目相对。 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交锋。 须臾,明豪锋补充道:“闭门思过。” 萧遇安眉间轻轻跳了下,眼睑在瞳仁投下黑沉的阴影。而正当他思索如何合理地表达疑问时,明豪锋又开口了,“今后如果不是必要,你和你的兄弟还是少来接触明恕吧。我知道你们关系不错,明恕总是往你们家跑。但他还小,不懂事,你们不能和他一样不懂事吧?” 戏曲攀上一个高峰,女声尖锐得有些刺耳。明瀚仍旧闭着眼,手却在随着调子摆动,听得十分入迷的样子。 萧遇安直视明豪锋,“能问下是明恕做了什么吗?明恕经常来找我,但我不认为我给他做了一个坏的榜样。” 明豪锋本以为刚才那句话能让面前的少年识趣离开,这儿是明家,发生在这儿的是明家的家务事,怎么着也轮不到外人插嘴。 可萧遇安不仅不识趣,还反问他明恕做了什么。 鲜少被顶撞过,即便是委婉的质问也极少。明豪锋眉心绞得更紧,“明恕年纪小,看到什么不当的行为,就当做好的学过来,他没有分辨能力。你们……” 听到这里,萧遇安就是再冷静,也忍不住辩驳,“他五年级了,有分辨能力。” 不仅被质问,还被打断,明豪锋脸色愈加难看,“在长辈说话时,随意打断,这就是你给他做的榜样?难怪他目无尊长,对家人没有感情,做出伤害他母亲的事!” 萧遇安微怔。明恕伤害了温玥?这不可能,是他教明恕打架,一并教给明恕的是勿欺弱小、知分寸,明恕在学校打过那么多次架,每一次都有原因,每一次都没有失去分寸。 他不相信明恕会无缘无故伤害温玥,甚至不相信明恕伤害了温玥。 “不可能。”在头脑给出一个完美回答之前,萧遇安已经道:“如果他真的做了不对的事,那必然是你们让他没有别的选择。” 明豪锋冷笑,“你凭什么下这种结论?” “因为他跟着我长大,我了解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失控了,停下来,现在不是做口舌之争的时候。 明豪锋脖子上的筋跳了下,“你了解他,所以他现在的古怪脾气也是你,你们萧家惯出来的!” 萧遇安按捺着,“我能见见他吗?或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无论怎样,你也不该将他关起来。” “我还犯不着挨一个毛头小子教训!”明豪锋喝道:“看在萧览岳的份上,今天的话我不跟你计较。今后少来找明恕,我明豪锋的儿子,不用你们萧家来管教!” 此时,二楼传来撞门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很闷,也很沉。 “哥哥!”明恕声音沙哑,却是半点哭腔都没有,“哥哥!哥哥!” 忽然,戏曲的声音更大了,明瀚握着遥控器,几乎将音量开到了顶。 萧遇安第一反应就是冲上楼,却被明豪锋拦住。 他虽然已经很高,但肌肉比不过成年人,而这还是明家,修养让他定在原地,握紧的拳头上骨节泛白。 “回去吧。”明瀚忽然说:“这几年明恕给你添麻烦了,他怎么成长,成长为什么样的人,该他父亲来操心。” “哥哥——” 喊声不停歇地从楼上传来,而明豪锋挡在面前,如同一座难以翻越的山。 萧遇安难得地犹豫,他并非没有胆量冲上去,可不得不考虑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对明恕好。 最关键的是,明恕叫他一声哥哥,他却并不是明恕真正的哥哥。法律层面,道德层面,他都没有资格对明豪锋此时的做法说三道四。 冷静,冷静下来。 汗水浸湿了里衣,他到底没有任由性子横冲直撞,转身离开时明恕仍在喊他。这让他头一次对理智、该做不该做感到迷茫。 “幸好你没冲上去。”萧览岳说:“明家在教育孩子上有很大的问题,但是这不是外人随便插手的理由。” 萧遇安回来之后连衣服都没换,他向来是有条理的人,过去每次从外公家回来,都会尽快将行李收拾好,带回来的礼物分门别类,当他将一切收拾妥当,萧谨澜那边往往还乱作一团。 而这次,行李箱随便扔着,他没有心思管。 “他们把明恕关起来了,还说明恕伤害了温玥。”他十分笃定,“这不可能。” “也许是明恕在温家犯了错,你把闭门思过想得太严重了。”萧览岳说:“明豪锋不至于虐待明恕。” 萧遇安抿着唇。 萧览岳又道:“我知道你担心明恕,但你也该明白,明恕不是萧锦程,你们之间天生就隔着一块屏障,明豪锋明老爷子不发话时,你带着明恕,这没问题,现在他们已经有意见了,你再想突破这块屏障,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萧遇安沉默了会儿,低声道:“这我知道。” “先看看吧。”萧览岳看出儿子情绪低落,走过去,往人后颈那儿捏了下,不出意料被一手臂划开。 他也不恼,说:“你不是总说明豪锋从来不顾明恕吗,这次也许是他们关系改变的一个契机。” 第42章 但萧览岳还是错估了明家的情况。又或者说,他预料到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却因为年长者的世故与顾虑,不希望萧遇安再去干预,于是给了尚未成年的萧遇安一个自认为恰当的提议。 萧览岳走后,萧遇安独自考虑了很久,觉得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去插手明家的事,况且明恕在温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他相信明恕不会无缘无故伤害温玥,但母子、父子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似乎只能由本人去解决。 他可以当明恕的哥哥,尽可能地去保护明恕,可他给与明恕的关照取代不了明恕应该得到的亲情。看样子明豪锋会在明家待一段时间,如果这段时间的相处能够让明恕感受到父爱——哪怕只有一丁点,哪怕更多的是摩擦,那也算是一个好的倾向。 但决定暂时当一个旁观者时,他感到一种极其低落的情绪,这情绪难以纾解,沉甸甸地将他往下拉。 而一个声音在高处喊着哥哥。 无能为力。对,就是无能为力。他无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种感觉很陌生,似乎是他第一次体会。 它像一把很钝的刀子,在身上用力切划,你知道它根本切不开你的肢体,可它的存在感太强,强到你无法忽视,最终催发出压抑的恶心。 前面所有客观的、积极的设想,其实都是这种无能为力的借口。 他放下明恕,不是因为父亲的话,也不是因为刚才理性的思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没有立场。 他没有资格去过问明恕和明豪锋、和温玥的家事。 这样的认知无法不让人气馁。 他盯着窗外出了很久的神,回过神来时看到的是一棵光杆子树——或许枝丫之间已经有新芽了,可是隔着一段距离,新芽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绿,已经和光杆子的褐色混淆在一起。 那是当年他将明恕抱下来的树,最初那树不太结实,现在一到夏天就枝繁叶茂。 他转过身,双手用力捏了捏。 明恕昨晚被扔进卧室后一声都没再吭,他对这个出生、长大的家感情已经很淡了。 人们总说小孩子容易哄,却忽略了一点,小孩子还擅长记仇。 明恕说不清自己是从哪一年开始,不再渴望母亲的拥抱、父亲的肩膀,回忆起这两个人,他只觉得寒冷。 不久前在温家,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匕首丢失了也没有立即追问,等到丧事彻底结束,才找温玥问刀为什么丢了。 是温玥自己发疯,还将责任推到他身上来。 他闭上眼,就能想到女人那歇斯底里的样子。 他觉得厌恶。 昨天明豪锋一路推搡着他,将他赶上二楼。他心里想的是——我要长到多高,才能打倒这个人? 夜里他半梦半醒,白天也过得无精打采,他知道哥哥还在海边,无法来看他,所以他连多余的精力都懒得浪费。 但他听见哥哥回来了,在楼下,似乎正在和明豪锋争辩。 那一刻他心脏都快裂开了,像有一束光劈下来,就在门外,他推开门就能看到。 可那门锁得严严实实,他开始撞门,大喊。 哥哥一定听到了,他撞得更加厉害。他的力气撞不开门,但这没关系,哥哥会上来,哥哥和明豪锋差不多高,肯定能救他出去。 但没过多久,楼下就没动静了。 他不相信哥哥自己走了,也不相信哥哥打不过明豪锋。如果说萧遇安已经到了将事情考虑得尽可能周全的年龄,他却仍旧是个遇事总做单项选择的小孩。 门被打开,他在看到站在门口的明豪锋时,向后退了一步,一天没吃饭,加上撞门消耗了许多体力,这一退,就直接摔坐在地上。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明豪锋怒斥道:“撞门,大喊大叫,我们明家教不出你这样的儿子!” 明恕一阵晕眩,倒不是害怕,更可能是低血糖,加上哥哥没有出现这件事对他打击不小。 他呼吸很急,脸色发白,“你们教过我什么?” 明豪锋眉间挤出颇深的沟壑,“你还会顶嘴了?” 明恕出奇地平静,“爷爷的管教就是不让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你和妈……你和温玥的管教,就是一年回来看我一次。” “你放肆!”明豪锋将明恕从地上拉起来,“我让你想错在哪里,你想的是我们哪里对不起你?” 明恕说:“原来你知道自己对不起我。” 明豪锋手臂上鼓起青筋,这次回来接明恕去温家之前,他还没想到明恕长成了现在这般德行。 他没有教过明恕,甚至没有尝试过与明恕相处,此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明恕以为自己要挨揍了,但抓着他衣领的手却渐渐松开,最后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单薄的后背撞在墙上,痛得他龇了下牙。 仅是这个动作,看在明豪锋眼中都是不体面的,“你再好好想想,你错了没,错在哪里,想不通就一直给我待在这里!” 门即将再次关上时,明恕忽然喂了一声。 明豪锋不悦地转过身来,脸上的线条像情绪一般冷硬。 “哥哥……”明恕觉得心里有一股不平在震荡,让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哥哥走了?” 明豪锋厉声道:“你就是跟萧遇安学成现在这副德行!他都知道错了,你还在这儿跟我犟!” 这一声堪称震耳欲聋,明恕耳边轰鸣作响,条件反射闭了下眼,睁开眼时,门已经被重重甩上。 明恕盯着再次上锁的门,脑中空了好一会儿。 哥哥知错了? 哥哥知道什么错了? 哥哥没有错啊…… 怔愣片刻,他又想,哥哥是因为知道错了,所以才没有上楼来看看他吗? 披麻戴孝站在那个陌生老人的灵堂,被温玥扇一耳光,被明豪锋锁在屋子里,他都没有害怕紧张过。 这一刻,他忽然发起抖来。 不是冷,只是害怕。或者害怕的情绪是冰冷的,从他的脚底顺着血管灌入心脏。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如果哥哥认错了,哥哥是主动离开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哥哥不要他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被哥哥落下。他一直在努力地、拼命地追赶。他要成为哥哥那样的人,可哥哥为什么会认错? 天黑下来,明恕蜷缩在角落,喉咙发出呜呜的音节。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哭,还是小时候的习惯又来找他了。 哥哥说,难过的时候可以哭。 哥哥也说,今后不要呜呜也不要哼哼,他不必发出那些声音,也不会孤独。 “呜……”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仿佛是用孤独的音节,听哥哥的话。 第43章 萧遇安在家里待了几天,什么事都做不进去,每天都会去明家院子外看看,明恕的窗户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萧览岳也不是随便敷衍儿子,前天找明豪锋了解了下明恕的情况。 两人年龄相近,年少时也不是毫无交情,但多好的朋友那算不上,性格不同,各有一帮志趣相投的兄弟。 面对萧览岳,明豪锋自然不可能摆出对萧遇安的态度,两人寒暄了下,萧览岳主动递台阶,说萧遇安他们几个从小缺弟弟,遇到明恕了就稀罕,久而久之就把明恕当成了自家人,平时说话处事也不怎么注意,可能让明恕受了不好的影响。 话都让萧览岳说了,明豪锋也不好总板着脸,说小孩子胡闹,做大人的都理解。 萧览岳这才问起明恕最近怎么样,明豪锋说吃了教训,已经认错,在家老实待着,暂时不想出门。 萧览岳半开玩笑半认真问:“吃教训?你没揍他吧?” 明豪锋皱了下眉,“温玥动过手,我没有。” 萧览岳点点头,“这男孩啊,你得给他讲道理,光是打不行。你现在能打他,等他长大了,打不动了,那怎么办?” 明豪锋情绪不明地嗯了声。 萧览岳也不能说得太过,在明豪锋肩上拍了下,笑道:“我就是替我家那小子来问问,他啊,担心得话都不怎么跟我说了。你们的家务事不该我这个外人插嘴,不过小孩儿之间的友情也蛮珍贵。你们早点和好,那是最好。” 明豪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打住了,“明恕没事,小孩子怄怄气也就算了。” 萧览岳说:“成,你难得在家待着,多陪陪他,增进一下你们的父子之情。” 回家之后,萧览岳把从明豪锋那儿打听来的话给萧遇安说了。 萧遇安低着头,半天才说:“我知道了。” 人很容易产生逃避情绪,从而自我麻醉。 无能为力这一认知让萧遇安有些痛苦,他17岁,在学校无所不能,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却还微不足道。 他的身份、他的能力,他能为明恕做的太少了。 所以每天听不到明家传来的吵声,他就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明恕和明家长辈已经和解了,慢慢来吧,总会好起来。 又过了几天,萧锦程上来说,夏柊找他,就在楼下。 他有些诧异。夏柊一般不会单独来找他,都是和程粤一起。他还刻意问了句,“程粤也在?” 萧锦程却说:“就夏柊一个。” 夏柊小时候老是跟着他和程粤,但上高中后,他事情太多,和程粤还能打打球,和夏柊就没太多活动,也不怎么能聊到一起,没以前那么亲密了。 夏柊单独来找他,他第一反应是觉得奇怪,然后还懒着不想动。 “你都家里蹲多久了?”萧锦程拽他,“我看着都着急,有人来找你玩儿你还不玩儿啊?快去快去,别霸占书房,我还要打游戏。” 萧锦程一比比起来就没完没了,如果不赶紧走,说不定还得听这人现场朗诵一首狗屁不通的原创诗。 萧遇安到底还是下去了。 他们这年纪的男生,正是臭美的时候,出门总得收拾一下,萧遇安平时也这样,但今天实在没心情,只是抓了下头发,拿了件橘色羽绒服就出门了。 夏柊在楼下,倒是将自己打扮得十分细致,头发烫着男生里流行的小卷,还染了色,耳朵戴着一枚银色的耳钉,白色外套,胸前挂了个有些夸张的坠子。 萧遇安发现,他抹了唇膏,还不是无色的那种。 “萧哥。”夏柊热情地挥了下手,“新年好!” 他说话的时候,有白气从嘴里吐出来,在眼前一散,将涂了浅色唇膏的嘴唇衬托得更引人注意。 萧遇安上次见到夏柊,还是和程粤打篮球那天。这个春节过得不太平,时间好像也被拉长了,感觉像是已经很久没见。 “新年好。”他神色淡淡地笑了下,既不十分热络,也没有刻意疏远的意思,“找我有事?” 夏柊立即拍了拍挂在肩上的包——那是一个在高中男生间不太常见的包,宽大梯形,皮革材质,两条肩带,墨绿色,时尚得过了头,偏中性,班上女生爱买的那些流行杂志里,模特就爱这么搭。 夏柊这才高一,但瘦高,五官长开了,脸不像小时候那样嘟着,已经有了少年的骨干和分明棱角,背着这样的包倒也不显得突兀。 “哥,你今天有空吗?有空的话我们去咖啡馆坐坐吧。”打完招呼夏柊就把萧字给省了,直接叫他哥。 夏柊平时也经常这么叫,跟程粤和萧遇安都叫哥,“我们下学期也开竞赛课了,我报的物理,假期在家里做了好几套题,很多搞不明白,你给我讲讲好吗?” 萧遇安其实没什么心情讲题,他自己的竞赛题都没碰,昨天找出来看了下,有点难度,需要静下心来做,他写了几道就烦了,扔下不想管。 现在夏柊找他讲题,他第一反应是拒绝。这会儿要是程粤找他去打个球那还行,顺便散散心,发泄一下,讲题怎么发泄? 但夏柊看向他的目光太诚恳了,呼吸带起一阵一阵的雾气。 这个天儿不在家里待着,却跑出来问题,他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拒绝。 “哥,我是勉强报的竞赛班,怕跟不上。”夏柊微皱起眉,神色担忧,“你如果没事的话就给我随便讲几道吧,我现在就是一个人琢磨不透,可能你点拨我一下,我自己就通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萧遇安更不便拒绝了,“你进来等我一下,我上去收拾几套卷子。” 夏柊双眼立马变得很亮,“哥,我就在这儿等你。” 萧遇安也不坚持,“行,我马上下来。” 桌上没收拾,堆着好几套卷子。他拿了几套放进书包,文具草稿纸也都带了。打算给夏柊讲题的空档,自己也做点题。两个人在一起上自习,总比一个人在家走神效率高。 萧锦程本来以为夏柊是来找萧遇安出去玩,一看萧遇安背着书包出去,眼前一黑,“你们居然出去写作业?疯了吧?这是寒假啊!” 萧遇安回头冲二楼喊道:“萧牧庭,有空检查一下萧锦程的寒假作业。” 萧锦程从沙发上蹦起来,游戏机塞进靠垫,冲萧遇安嘘了好几声。 但萧牧庭还是下来了,手一伸,“游戏机拿来。” 咖啡馆哪里都有,但一中的学生有自己的据点,一般就去北门对面那家,一共三层,顾客七成是学生,考试前人最多,简直像一中的校外自习室。 这寒假快到头了,来赶作业的也多,但好在座位多,二楼三楼还有不少空座。 萧遇安找了个窗边的桌子,夏柊忙不迭拿着钱包去点餐台,“哥,你想喝什么?蛋糕吃哪种?说好了我请啊,你别跟我抢。” “红茶。”萧遇安确实没想跟他抢,这写作业不是一两个小时的事,一会儿还得吃饭,夏柊付了饮料和甜点的钱,他请夏柊吃饭就行了,都是朋友,没必要为付钱的事争来抢去。 “不喝咖啡吗?”夏柊说:“那蛋糕呢?” 萧遇安摇头,“你点你自己喜欢的就行。” 这咖啡馆他来挺多次了,还办了会员卡,不过那卡是给明恕办的,现在也在明恕那儿。 第44章 明恕馋,虽然每次来的目的都是写作业,但光是蛋糕就能吃三个,还每一种第一口都让哥哥吃。 萧遇安不爱吃甜食,也被迫尝遍了这个店的所有蛋糕。那些味儿对他来说都太腻了,所以必点一杯茶,一来二去,把这儿的茶也尝遍了。 夏柊端着托盘上来时,萧遇安已经将卷子、草稿纸、笔都拿出来了,整齐地放在桌子一边。 这儿的桌子对学生来说有个优点——足够大,不至于两个人坐在一起,东西就铺展不开。 “哥,你的红茶。”夏柊先将红茶拿出来,又将一块黑森林放在萧遇安手边,他自己的则是樱桃奶酪和巧克力牛奶,“不知道你喜欢哪种甜品,随便拿了一个。” 萧遇安一样甜品都不喜欢,但还是说了声谢谢,“哪些题不明白?给我看看。” 夏柊连忙把卷子拿出来,“我做的是你们去年的题,这些打了红圈的都不太明白。” 明家的冷战仍在继续。 明豪锋对萧览岳说,明恕和他的关系已经缓和了,父子还谈了一回心,其实根本没有。明恕一句话不肯和他说,而他也落不下脸去向明恕妥协。明恕一天不服,他就一天不让明恕出来。 刚才他和明恕又爆发了一次冲突。他端着午饭打开门,语气已经尽可能地放得和缓,但明恕冷眼看着他,问:“我可以去找哥哥了吗?” 他都说不清是明恕的眼神还是说的话再次激怒了他,或许两者都有,他在外面做了半天思想建设才压下去的火顿时又窜起来,并且窜得更高。 碗被摔碎在地板上,饭菜汤汁四溅,他瞪着明恕斥责道:“你给我记清楚,你是我明家的种!萧家对你再好,那也是外人!” 碗筷落地时,明恕条件反射眨了下眼,此后连眼睫都没再颤抖,“外人比家人对我好。” 这话彻底激怒了明豪锋,他指着明恕,手指甚至抖了两下,却没能即刻说出话来,半天才道:“你给我继续反思!” 门砸在门框上的巨响后,房间又安静了下来。明恕保持抱膝而坐的姿势很久,反应有些迟钝地感到,肚子很饿。 最近他吃得都很少,喝得也少。他最喜欢吃甜食,哥哥家里有糖,有饮料,还经常有蛋糕,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三天前他将抽屉里的最后一块巧克力吃完了。那是春节前萧锦程输给他的,他本来要和哥哥分,哥哥不要,让他自己吃。他一回家就忘了,扔在抽屉里,被关起来之后才想起还有一块巧克力。 外面传来响动,比平时吵闹。 明恕仔细听着,发现是家里来了客人,似乎是明豪锋的同事和上级。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逃出去的好机会。明豪锋好面子,他甚至都不用逃,只需要走到楼下,说一句“爸爸我去找同学玩”,明豪锋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都不可能不放他走。 打定主意,他换上出门的外套,习惯性摸口袋时,摸到一张硬质卡片,拿出一看,原来是咖啡馆的会员卡。 他要先去萧家找哥哥,再和哥哥一起去咖啡馆吃蛋糕。 他要亲口问一问,哥哥那天为什么不上来看看他。 不过在下楼之前,他还是犹豫了,从那么多陌生人面前经过,虽然能让明豪锋吃瘪,但他也不自在。 最后他换了个方法,悄悄推开窗户,从二楼慢慢爬了下去。 没有人发现他,站稳之后,他拔腿就跑,几乎是一路飞奔到了萧家。 萧锦程被缴了游戏机,正在一楼客厅苦哈哈地赶作业,见到明恕跟见鬼似的,“我靠!你爸放你出来了?” 明恕来不及解释,“我哥呢?” 萧锦程说:“你哥疯了。” 明恕没明白,刚才他跑得太急了,此时快速喘着气,脸蛋被熏出一片红,“啊?” “居然出去写作业,是不是疯了?”萧锦程说着指了指自己脑袋,“夏柊也是。可能他们高中生这儿都不太正常。” 明恕终于缓过气来了,“我哥和夏柊出去了?在哪儿?” 萧锦程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 明恕又往大院外面跑。 听说哥哥和夏柊出去了,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哥哥不来救他,原来是和别人在一块儿。他逃出来不就是想见到哥哥吗,哥哥居然不在家,也不说上哪儿去了。 那他如果一直找不到哥哥该怎么办? 寒假的街头,人比往日多,他大口吐着白气,胸膛里一震一震的,手却被冻得发木。 他把手揣进兜里,又摸到了那张卡片。 哥哥会不会在咖啡馆? 夏柊其实不是学物理竞赛的料,萧遇安给他讲了几道题就发现了,但夏柊似乎对物理很感兴趣,这时候也不好泼冷水。 夏柊问的那些题都很好解答,萧遇安讲完就刷自己的题,到了下午快6点时,带来的题已经做完了。 但夏柊还在草稿纸上费力地演算,没有回家的意思。 这间咖啡馆除了饮料蛋糕,也提供简餐。萧遇安说:“休息一下吧,你饿不饿?” 夏柊抬起头,有点担心,“哥,你要回去吃饭了吗?” 萧遇安说:“不着急,就在这儿吃,你是不是还有一些题要问我?” 夏柊点点头。 萧遇安起身,手在桌沿点了下,“我下去点个餐。” 夏柊眼中又露出那种明亮的光,“好,谢谢哥。” 明恕闯进咖啡馆时,嗅到了一股牛排的香气。已经是饭点了,下午来的那一拨客人要么已经离开,要么正在用晚餐。 明恕着急地扫视,没看见哥哥,立马上楼,二楼也没看见哥哥。 他跑上三楼,三楼人最少,窗户边,他看到了最熟悉的身影。 是哥哥。 可是哥哥旁边还有夏柊,他们并肩坐着,挨得很近,正在用刀叉拨弄牛排。 夏柊在跟哥哥说什么,哥哥笑了。 冬天天黑得早,窗外已是华灯初上。那些绚丽的光透过窗户,笼罩在哥哥身上,像是神秘的烛光。 早前他被萧锦程带着看偶像剧,剧里的人谈恋爱就会坐在一起共享烛光晚餐,吃的也是牛排。 他大睁着双眼,忽然感到哪里空了一片,然后外面的寒风就这么灌进来,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哥哥是个骗子。 他费那么大力气跑出来找哥哥,哥哥却和夏柊早恋了。 第45章 萧遇安本来和夏柊坐在斜对面,但牛排和其他佐餐拿上来之后,桌子铺不开了,夏柊就把卷子收起来,换到他这边并排坐。 用餐时萧遇安没怎么说话,基本都是夏柊在说,他听着,时不时给点反应。 夏柊说起小学时从他这儿得到的珠子手串,还扯了下胸前那个夸张的坠子,“手串我现在戴不了了,但珠子都是好珠子,我把它们diy成了这个,好不好看?” 萧遇安每年从海边回来都会给大院里的朋友、学校的同学带礼物,时间太长,送得也多,只要不是太特别的——比如送给萧牧庭萧锦程的贝壳枪——他都想不起来。 但夏柊一提,他还是有印象,难怪之前在家门口看到那个坠子时觉得有点眼熟。 “我还以为你上哪儿买的。”他说:“没想到你自己diy。” “diy比买有趣嘛。”夏柊笑着说:“还可以把喜欢的,但是不能再戴的东西以另一种形式戴出来。” 萧遇安点点头,“挺好。” 话说到这儿,送珠子手串那年的记忆清晰起来。明恕跟他要礼物,但他没有给明恕准备,想找条手串逗逗明恕,但明恕气呼呼地跑了,而他带回来的手串里最精致的送给了夏柊。 后来还是从萧谨澜那儿挑了两条,一条粉色,一条薄荷色,明恕整个夏天都戴着它们。 窗边离楼梯口有一段距离,萧遇安朝那儿看去纯属无意。 所以看清站在那里的是明恕时,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种不可思议看在明恕眼里,就是哥哥在惊讶,为早恋被发现而惊讶,为撒谎被戳穿而惊讶,为…… 明恕一时想不出更多的可能,但他被这不可思议刺伤,他盯着哥哥,胸膛里搏斗着两种情绪,委屈、愤怒。 或者它们并不应该搏斗,它们是共存而递进的。 夏柊也转过脸来,短暂的愣神道:“明恕?” 夏柊的反应直白得多,明恕从小敏 感,虽然这些年被萧锦程带得偶尔有些粗线条,但这种时候,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纤细全都爆发了出来。 他看得出,夏柊的惊讶里是反感、不满,甚至还有害怕。 夏柊不愿意他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打搅了他们的早恋,他们的约会吗? 萧遇安的座位在里面,出来时势必经过夏柊。他移开椅子,正要向明恕走去,夏柊忽然拉住他的手腕,“哥?” 萧遇安皱了下眉,将手收回来。这一下午夏柊都没表现出什么出格的地方,但刚才这一碰,让萧遇安意识到,夏柊叫他出来,也许不是问题这么简单。 上高中后,不少女生以问题为由接近他。然而夏柊是男生,还是和他、程粤一起长大的伙伴,他暂时不愿意往那个方面去想。 “我过去下。”他只这么说了一句。 夏柊抿着唇角,似乎不太愉快,“嗯,好的哥。” 明恕看着哥哥向自己走来,竟然往后面退了一步。后面就是楼梯,而他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又跑了这么远,有点虚。 得亏萧遇安伸手将他拉住,“你爸放你出来了?” 明豪锋今天又骂我了。 他没有放我出来,是我自己翻窗出来。 我没有吃饭,很饿。 我去家里找过你,萧锦程说你和夏柊出来了。 我找了你很久。 明恕望着哥哥,心里的话每多一句,似乎就更沉一分。到最后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吐出一声单调的“嗯”。 萧遇安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如果明豪锋真的将他放出来了,他又找到了自己,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他会欢天地喜——不,小孩儿长大了,情绪收敛了不少,但至少会兴奋地冲过来,喊一声哥哥,讨要一个拥抱,然后委屈又带着点儿撒娇地诉说在温家和回来之后受的苦,再点上至少三份蛋糕。 “出什么事了?”萧遇安坐在楼梯旁边的椅子上,将明恕牵到跟前。 从明恕的角度,还看得到夏柊。他的视线越过哥哥,与夏柊缠在一起,旋即弹开。 夏柊的反感里又多了一分厌恶,这些阴湿的情绪像青苔一样爬在他脚背上,他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 夏柊不喜欢他,觉得他打搅了这场约会?还是别的原因? 他懒得去思考,反正他也不喜欢夏柊。 “我……”他看着哥哥,满腔的难过压了又压,忽然将手挣了回来,他知道最该说的是自己从家里逃出来了,但开口却是另一句,“你,你们在早恋吗?” 萧遇安错愕。即便他了解明恕,也没想到明恕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夏柊,夏柊已经收拾好桌上的卷子,站在桌前看他们。 “哥,你说过你不会早恋。”明恕觉得耳边嗡嗡响着,可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脑子在响,还是空调,或者别的什么响声。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不愿意哥哥早恋,和谁都不行。他们会抢走哥哥,而哥哥是他的。 他有的太少了,别人有父母兄弟,慈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他只有一个哥哥。 谨澜姐姐、庭哥、萧锦程,那都是哥哥附带的。他们也很好,但他拥有的是哥哥,不是他们。 他不能让任何人抢走哥哥。 不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夏柊家里那么幸福,院子里还有好几只狗,程粤也是夏柊的。夏柊已经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来和他抢哥哥? 萧遇安觉得现在很难和明恕讲清楚,不是早恋这件事本身说不清楚——他和夏柊根本不是恋爱关系,他也不可能喜欢夏柊,而是明恕现在这古怪的状态,让他找不到一套合适的说辞。 上次被佟宇表白时,明恕就提过早恋的事。明恕对他谈不谈恋爱非常感兴趣,但明恕还小,才五年级,他不能以一个青春期男生的角度给明恕说得太多,明恕需要自己长大,年龄到了,比如萧锦程现在的年纪,那自然会有老师来引导。 那时,他当然也可以给明恕讲讲男生长大之后的事,可是明恕上中学后,他必然已经不在大院,假期都不一定回来。 “你就是早恋了。”明恕的生气和难过显而易见,“你和夏柊早恋了。” 这一声比刚才大,夏柊显然也听见了。 萧遇安正要否认,夏柊挎着包走过来,温言细语:“哥,你们有事要说,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今天给我讲题,还有刚才的牛排。” 明恕看向夏柊的视线充满敌意。哥?除了他,还有人这么叫他的哥哥? 萧遇安叮嘱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夏柊笑笑,下楼时还朝明恕也挥了下手。 明恕那过分纤细的神经绷断了,夏柊的这个挥手,看在他眼里就是挑衅,夏柊在说,你没有哥哥了,萧遇安是我的哥哥。 夏柊走后,萧遇安觉得有必要和明恕好好谈一谈,从腊月明恕突然被接走,他们就再没好好说句话,关于明恕的一切,他都是从明豪锋、萧览岳那儿间接打听到,他需要明恕亲口给他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但明恕此时最在意的却是那场并不存在的早恋。 萧遇安买了两个明恕最喜欢吃的蛋糕上来,问及在温家的事,明恕却偏执地说:“你说过不会早恋。” 萧遇安叹了口气,尽可能温和,“我和夏柊只是一起写竞赛题。” “他还叫你哥。” “这是什么不能叫的称呼吗?” 明恕就懵了。他可以叫哥,叫哥哥,那别人也可以叫。 萧遇安见明恕瞳仁上压着一块阴影,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称呼的时候,“你一件件事慢慢讲清楚,我听你爸说你和温阿姨有矛盾,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用“伤害”这个词,尽管这是明豪锋的原话。 “他们把我送给你的刀弄丢了。”明恕低着头,拳头攥得很紧,“我没有跟他们闹,你说要懂礼貌,我很有礼貌了,我是在丧事之后,才找她要刀,她还骂我,想打我!” 萧遇安问:“刀?什么刀?” “我想在海边送给你!是我用奖金买的刀!”明恕红着眼,差一点就哭出来,“带不上飞机,他们就扔了!” 小孩儿的话断断续续,但萧遇安听懂了,心中有几分触动,难怪他说要检查行李,明恕却不让,还说东西都带齐了,自力更生,不需要检查。 原来是藏着礼物。 “好了好了。”他拍着明恕的背,“不是你的错,明天带我去看看是什么刀,咱们重新买一把。” “但我没有钱了。” “我借给你,下次有了奖金再还给我。” 眼看着明恕快要被哄好了,明豪锋却找了过来。 明恕逃跑的事,明家没多久就知道了。明豪锋去萧家,萧家没人知道萧遇安上哪去了,后来夏柊回来,说明恕和萧遇安都在一中北门外的咖啡馆,明豪锋这才赶去。 明豪锋粗暴地将明恕扯过来,萧遇安想阻止,却无法跟明豪锋硬扯,那会伤害到明恕。 “上次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不要再来带坏我们家的小孩。”明豪锋冷斥道:“我知道怎样管教他,不用你们萧家来操心!” 萧遇安起初不知道明豪锋是怎么找过来,后来一想也就明白了,只可能是夏柊说的。但这也不能怪夏柊什么,夏柊到底只是一个局外人。 但后来夏柊再来约他去咖啡馆上自习,他都找借口推了。直到夏柊跟他挑明喜欢,他直截了当地拒绝。 这事本来只是他和夏柊之间的事,程粤却来横插一脚,质问他理由。 他莫名其妙,不喜欢,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所以拒绝,还能有什么理由? 程粤那天就像吃了炮仗,蛮不讲理,非要说他伤了夏柊的心,不把他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当兄弟。 他本来就因为明恕的事烦着——明恕那天被带回家之后就没消息了,他被那种想帮又帮不了的心情悬在空中,再温和的性子也被点着了。 何况他骨子里并不是纯粹的温和,他有他的棱角,更多时候只是因为宽容而显得温和。 程粤这一惹,把他的火也点炸了,两人打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可这个注定不平静的寒假,还没有结束。 第46章 和哥哥短暂的见面并没有让明恕感到好一点,被明豪锋生拉硬扯带走时,他迫切地希望哥哥能拉住他,像拔河那样都可以,他不怕被哥哥拉坏。 他怕的是哥哥根本不来拉他。 可是哥哥只是跟着他们下楼,看着他,没有拉他的意思。他被塞进车里,就像去海边前的那个晚上一样。 车发动时,他看见哥哥站在路边皱着眉,他们隔着深色的车窗,他不确定哥哥能不能看到自己。 家里已经没有客人,但令他惊讶的是,温玥竟然回来了。那天晚上他还是被关在卧室,而父母、爷爷似乎在楼下讨论什么。 他的窗户被上了锁,能打开的只有最上面一溜类似天窗的小窗,他就是再小5岁,也不可能从那儿翻出去。 夜里,一阵脚步声之后,楼下便没了动静,从门缝下面漏出来的灯光也熄灭了。 明恕躺在床上,一点一点回忆不久前的事,最鲜明的记忆竟然是夏柊的那一声哥。 睡着之后,他做了噩梦。 很奇怪,这些日子他没一天过得好,可是一旦睡着,就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梦,或者梦是空的。这天他却梦见哥哥和夏柊谈恋爱,哥哥将送给自己的会员卡拿走了,给夏柊买了咖啡馆所有的蛋糕。他哭着将会员卡拿回来,里面剩下的钱连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都买不到。 夏柊一直在叫哥,当着他的面。 而他想叫一声哥哥,却发现不管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一个字。 他望着的哥哥像根本没有看见他。 哥哥明明和夏柊站在一起,夏柊看得见他,哥哥却看不见。后来他们转身走了,他喘着大气追出去,追不上,也发不出声,夏柊转过来,向他挥手。 他看明白了夏柊的意思。 ——你没有哥哥了。 醒来时,他浑身冷汗,秋衣秋裤濡湿。 温玥这次来,是跟明豪锋商量一件事——将明恕接走,试着亲自抚养。 她与明豪锋是被温、明两家因为利益强行捆绑在一起,早年相看两厌,甚至直白地迁怒于孩子,双双缺席了明恕人生里最初,也是最渴望父母关怀的11年。 这11年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另一番折磨。 二十多岁时的偏执渐渐被琐事、现实消磨,其实在去年,温玥就考虑过将明恕接到自己身边。这次父亲的丧事上,明恕让她感到陌生,之后的冲突更让她害怕。 她不喜欢明恕,这孩子是她妥协、失败人生的见证。可她到底是一位母亲,病状减轻,冷静下来,她开始担心明恕将来与自己成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而对于明豪锋,她也不像刚结婚时那样反感了。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个男人都将和她绑在一起,甚至成为她的依靠——比如父亲丧事那样的场合。 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明家的客厅里,说自己的想法,小心地试探明家父子。 明豪锋正因明恕焦头烂额,温玥的提议碰巧拉了他一把。 他们在这里说得最多的是离婚,最难听的话抛向彼此,此时却因为共同的孩子握手言和。 他们自信,胸有成竹,却忽略了时间的作用。如果再早几年,比如明恕刚上小学时,他们的踌躇满志或许还能挽回缺失多年的亲情,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明恕最不需要的,就是父母的关心,还有那些苍白的,自以为是的爱。 一早,温玥就上楼敲明恕的门。 明恕噩梦醒来就再也没睡,看到她的脸,首先想到的是她在自己面前发狂的样子。 “起来了?”温玥蹩脚地扮演一个温柔的母亲,连笑容都是僵硬的。 她很漂亮,此时却笑得毫无美感,像一张五官制作精良,凑在一起却哪哪都不对劲的面具,“快去洗漱,妈妈给你熬了粥,汉堡也做好了。” 明恕坐在餐桌前,看着丰盛的早餐,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反胃。 除了粥,其他都是西式早餐。昨晚他在咖啡馆看到的就是西餐,西餐让他顷刻间想到夏柊。 虽然决定拉近与明恕的关系,但长久的习惯与偏见无法马上改变,温玥见明恕盯着餐盘发呆,情绪立即开始波动,厌恶、烦躁,进而想到自己被迫做出的那些选择,语气冷下来,“吃啊。” 明恕看她一眼,只动了粥,那汉堡一口都没吃。 他不懂温玥为什么来,更不知道父母正在计划将他带走、转学,他根本没去琢磨那些。夜里的梦还魇着他,饭后他问了明豪锋一个问题:“你怎么找到我?” 明豪锋说:“夏家的小子说你们在那儿。” 明恕咬着后槽牙,低头,睫毛藏住了眼底的晦暗。 从这天起,日子似乎变得不同。明豪锋不再关着明恕,但还是不让他去萧家,也绝口不提萧家的人,仿佛那儿是个什么魔窟。 温玥带他去商场,挑了好几套新衣,还带他去豪华的餐厅,问他开不开心。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开心。 市里的餐厅、商场他都去过,哥哥的妈妈每次回来,就带他们几个去,那时他拉着哥哥的手,才是真的开心。 温玥满以为小孩儿都是好哄的,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天,怎么也该有个成效,明恕却一个笑脸都没有给过她。 她并不是真正慈爱的母亲,几天下来身心俱疲。 明恕正好一个人溜出去。 萧家大门紧闭,大概是走亲戚去了。明恕骑了辆车,离开大院,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转悠。 骑过一个角落,接下去就是一段缓坡。他本来不打算下坡,但忽然看见夏柊就在坡底。 噩梦,咖啡馆,哥,告状……一块块细小却锋利的碎片从他心底划过,割开了一块坚硬的膈膜,黑沉的恶意释放出来,一点一点覆盖他的理智。 他也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正义,小时候吃过的亏,受过的苦他都记着,只是有人给这些积淀的恶意裹了层柔软的糖衣,经年累月,像一个牢实的茧。 因为这个茧,他从未报复、伤害过任何人。 可现在,这个茧破了。 前方的景物在不规则地晃动,令人晕眩,明恕双眼无神,紧紧盯着下方的夏柊。而他当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自行车早已在斜坡上疾驰而下。 夏柊看着俯冲下来的自行车,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下,做不出任何反应。他的脑子甚至来不及替他辨识清楚那是明恕,明恕想要报复他。 平路上,自行车对人不一定能造成太大的伤害,尤其这只是一辆供小孩骑的自行车。 但一辆在坡道上俯冲的自行车,足够杀死一个少年。 明白自己不能这样做时,车已经停不下来,而夏柊呆若木鸡,面容惊惧而僵硬。 最后时刻,明恕竭力将车甩向一旁,他自己狠狠摔了出去,头撞在路边的栏杆上,而自行车还是伤到了夏柊。 明恕忍着剧痛和晕眩看过去时,只见夏柊被压在自行车下面,自行车的轮胎缓慢转着,血从夏柊的手背上渗出来。 医院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明恕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他不常生病,上次进医院还是跟着萧锦程吃坏了肚子时。 明家的,夏家的人都来了,明恕被拉扯着辗转各个检查室,照了好几个片,头上还缝了针。 医生问他感觉怎样,他反应有些慢地摇头。 他想告诉医生,他头很痛很晕,像快要爆炸,想吐,还想说他背和右肋痛,呼吸都痛。 可他说不出口。 这些痛不是别人给与他的,都怪他自己。 他没有资格说痛,因为被他伤害的夏柊还躺在病床上。 医院有暖气,但是打从被送来,他就止不住地发抖。他太害怕了,看见夏柊手上的血时,他以为夏柊快要死了。 那一刻头上身上的痛几乎淡去,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杀了夏柊。 温玥怎么也没想到,明恕会骑着车撞人,她和明豪锋心急火燎赶到医院,面对的就是夏柊父母的质问。 夏柊脸色苍白如纸,手上缠着的绷带渗着血。他抬起头,看向温玥和明豪锋,无措、委屈,哽咽着说:“我当时在坡下走,明恕骑着车就冲下来了,我不知道……他不是控制不住,他就是冲着我,车也没有停,幸好,幸好那个坡不算特别陡,我……” 还未说完,夏柊就哭了起来。 夏父怒不可遏,愤慨道:“看看你们教出来的好儿子!他想干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小柊!” 明豪锋还没有这样抬不起头过,怒火中烧,却只能替明恕道歉,然后在露台上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 温玥盯着明恕看了会儿,也转身走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他是泼在自己身上的耻辱,却没有想到,明恕也受伤了,或许也需要关心。 守着明恕的是明瀚。 老人看着木然站着的明恕,眼中是痛心和失望,“夏柊说你故意骑车撞他,是真的吗?” 明恕张了张嘴,没发出音节。 他能怎么回答? 故意撞人是事实,尽管最后关头他想要停下来,并且为此受了比夏柊更重的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了,明瀚比过去多了一份耐心。他拉住明恕的手臂,再问:“你真的故意撞了他?” 萧遇安闻讯赶来,在门口听到的正是这段对话。 明恕:“嗯,我故意撞他。”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讨厌他。” 第47章 夏柊和明恕的病房并不在同一层楼,他的手臂在摔倒时被划出一道口子,缝了两针,腿摔青了,现在伤已经处理完,正在病床上输水观察。 病房是单人病房,里面放着不少花——夏家亲戚多,陆续来探望,知道夏柊喜欢花,送的除了补品、水果,最多的就是花。 萧遇安来时,程粤正坐在床边剥橙子,本来还在跟夏柊讲笑话,忽然脸就沉下来,“你来干什么?” 两人前不久才因为夏柊的事闹了个不欢而散,现在遇上着实尴尬。但夏柊被撞,撞人的又是明恕,这一趟萧遇安是不得不来。 而且除了探望,他也有事要亲口问问夏柊。 夏柊看到他倒是很开心的样子,柔软地笑了笑,“萧哥。” 刚受了伤的人,精气神好不到哪里去,夏柊这样子像是强撑着,挺招人疼。 程粤说:“你还叫他?” “算了程哥,大家都是朋友,别这样。”夏柊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扯了扯程粤的衣角,“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老放在心上干什么呢?” “过去?”程粤哼了声,“我看过不去的是你,不然你还帮他说话?” 夏柊脸一红,小声道:“你别说了。” 萧遇安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夏柊跟他告白,他拒绝了。 其实有没有夏柊给明豪锋“告状”的事,他都不可能和夏柊在一起,夏柊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这几年和夏柊当朋友,更多是因为程粤做什么都带着夏柊。 他对自己人生的定位一直非常明确,至少在未来一个不短的时间段内,他不需要爱情。 夏柊好说歹说将程粤支走,程粤在病房门口和萧遇安擦肩而过,不悦地瞪了一眼。 萧遇安在这一刻看出了程粤的心思。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似乎喜欢夏柊,所以才会在他拒绝夏柊的时候,对他产生那么大的敌意,而这敌意又很矛盾,既庆幸他没有和夏柊在一起,又心疼夏柊被他伤害。 青春期的暗恋充满酸涩,他无缘也懒得去品味这份酸涩。 “哥。”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萧遇安时,夏柊就换了称呼,“谢谢你来看我。” 萧遇安带来的是一个果篮,装着这个季节盛产的草莓,他没有立即坐下,站在病床边替明恕道歉。 夏柊听见明恕的名字时,神情不自然地僵了下,讪讪道:“他就是个小孩子,可能不懂事吧,突然就冲下来了。” 萧遇安又道:“抱歉。” 夏柊赶紧摇头,想了想又说:“可能我做了什么事,让他记恨上了吧。哥,你们最好是带他去看看医生,他这样,这样心理有问题,将来说不定会伤害更多的人。” 萧遇安准备的那些话,忽然就问不出口了。 他和萧牧庭到出事的坡底看过,自行车的痕迹并不是直接冲向夏柊,在靠近时紧急刹车,这是明恕在补救。 地上还有一段明显的抛擦痕迹,在无法让车停下来时,明恕奋力将车压向一边,自己在惯性作用下被甩了出去。 如果不是听到明恕说“我讨厌他”,他已经确定这是一起意外,明恕并不是故意要撞夏柊,而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冲了下去,尽力补救,以至于摔伤撞伤多处。 那夏柊说的就不是实话。 然而明恕明确说了故意,此时再面对夏柊,他便没有立场去质疑夏柊的话。 不管怎样,夏柊是遭受无妄之灾的那一个,明恕无意也好,故意也好,完好也好,重伤也好,夏柊都是无辜的。 错在明恕。 他不能因为明恕是自己的弟弟,而去指责一个无辜受到牵连的人。 “你好好休息,明恕那边我会再去问问。”萧遇安说。 夏柊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哥,你会因为这件事讨厌我吗?” 萧遇安拧眉,“讨厌?” “因为我没有说明恕撞我是意外。”夏柊抓着被子,“如果我说是意外,这件事就更好解决了是不是?” 萧遇安摇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如果故意撞你,那他就应该为此负责。你不用为他隐瞒。” 夏柊抿了下唇,“哥,我知道了。明恕,明恕他的确是故意撞我,他看到我了,最后也没有刹车。” 萧遇安说:“我知道了。” 明豪锋将明恕的暴力行为归结于萧家的纵容,萧遇安想去看明恕,次次都被阻挡。 他知道明恕是故意撞夏柊,也知道最后关头明恕后悔了,竭力去减轻可能对夏柊造成的伤害。他甚至猜得到明恕为什么讨厌夏柊。 但他想让明恕直视他的眼睛,给他讲出事的经过。 明恕会去撞夏柊,他比谁都清楚,那绝不是夏柊说的心理有问题,也不是明豪锋认为的暴力倾向,那是因为他。 明恕对咖啡馆的事耿耿于怀。 他有责任去将明恕引导出来。 在当初他跟明恕说听哥哥的话时,明恕就已经成了他的责任。 明豪锋和温玥在病房看着明恕时,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明豪锋正在气头上,即便是萧览岳出面,也没有用。何况萧览岳早就不在这边了。 是明瀚将萧遇安放进去。 明恕瘦了一圈,头上、手臂、腿都缠着纱布。过分消瘦让他的眼睛显得比平常更大,看到哥哥时,眼里忽然涌出浓烈又矛盾的情绪。 “哥哥……” 萧遇安坐在病床边,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明恕鼻腔酸了,伸手去抓哥哥,以近乎低三下气的语气说:“哥哥,我错了。” 这几天他像犯人一样被管着,自个儿琢磨了很多事,越琢磨越害怕。 他撞了夏柊,这绝对不应该。他那天跟爷爷说讨厌夏柊,现在他还是讨厌夏柊——这个人要抢走他的哥哥,但这份厌恶并不影响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而防备的眼神看着他,温玥一出现就不断叹气,明豪锋则是连番责骂,还问他这些行为是不是跟着萧家人学来的。 他不在意明豪锋怎么骂他,即便是打他他也认,是他撞了人。 但哥哥一直没有出现,牧庭哥哥、萧锦程也没有来,这让他害怕、心慌。 哥哥一定生他的气,对他失望了。 他在心里说了无数句哥哥我错了,可是哥哥听不见。 哥哥真的来了时,他陷入一种满胀的空白,许久才想起自己应该道歉,请求哥哥不要讨厌自己。 “哥哥,我错了。”他又说了一遍。 眼前的小孩儿犯了错,还不是小错,唯一庆幸的是夏柊只是受了轻伤。 可即便如此,萧遇安还是忍不住心疼、心软。 明恕眼里是懊悔,还有乞求,整个人显得很消沉,低落得仿佛只差一个力,就要散开了。 萧遇安下意识抬起手,想揉揉明恕的头发,却意识到明恕缠着纱布。 最终,手指停留在纱布上,轻轻点了两下。 明恕微抬起头,眼睛似乎比刚才亮了些,里面有强忍着的泪,在灯光和他的注视里一晃一晃。 “怎么回事?”他的语气很温柔,是这个年纪的他能有的最温柔的语气。 明恕用力呼吸,将眼泪憋回去,“我就是讨厌他,讨厌他……” 萧遇安知道理由,但既然是谈心,就必须让明恕自己说出来。 “因为他想和你早恋。”明恕咬牙,“他要把你从我这里抢走!” 萧遇安说:“怎么会?” “会!”明恕越说越激动,眼睛和鼻尖都红了,“哥哥,我只有你一个,你早恋了,就不要我了!” 和一个五年级的男孩解释恋爱,这实在是太早了,萧遇安只能将他抱住,拍着他的背,以他能够理解的话说:“不会,就算哥哥早恋了,你还是我弟。” 这并不是一个现实的假设,前提就不成立,但不这么说,就安慰不了明恕。 明恕轻轻发抖,扬起脸看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真的吗?” 萧遇安心里叹了口气,“真的。” 明恕瞳光绽开,像遥远的星星释放光明,但不久,他又压住唇角,垂着眼睑问:“那你能不要早恋吗?” 他觉得自己得寸进尺。 哥哥已经答应,即便早恋了,也不会不要他,还是他的哥哥。 可他又想,如果哥哥连早恋都不要,那就更好了。 第48章 得寸进尺的小孩低下头,为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话不好意思,嘴巴抿得死死的,眼皮却悄悄往上撩,偷看哥哥。 发现哥哥也在看他,就连忙把头埋得更低。 他现在没什么底气,他做了错事,不该提那么多要求。越琢磨他就越觉得说错了话,小声嘀咕:“你非要早恋就早恋吧……我不生气。” 没听见动静,他又不情不愿地退了一步,“我,我支持你早恋。” 头上传来哥哥吁气的声音,他没忍住又撩起眼皮。 “好。”萧遇安说。 明恕一下子没明白:“啊?” 萧遇安今天有心要好好和明恕聊聊,刚才说了那么大一通,明恕错也认了,请求原谅的样子可怜巴巴,明明非常不愿意他谈恋爱,还勉强说支持。 支持个头。 他以前就教育明恕要坦诚表达心中所想,委屈就说,眼泪不用忍,不愿意做什么也要吱声。在他们萧家,哪个小孩儿都不兴受委屈。 让明恕别扭地说支持,这和温玥当年跟明恕说“男孩儿不能哭”有什么区别? “去年不都说过了吗?”萧遇安耐心道:“我不会早恋,和佟宇不会,和夏柊也不会,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会。你哥要考大学,没那么多时间谈恋爱。” 明恕鼻翼动了几下,开心的样子像一只刚刚获救的小动物。 小动物眨着眼,“真的不会?”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孩儿的脸变得最快,一句话能气哭,一句话也能哄好,明恕扑到哥哥怀里,用力蹭了蹭。 亲昵够了,又把脸儿扬起来,“哥哥,那你可不可以给我写个保证?” 萧遇安挑眉。 他从小到大,可没写过任何保证。 但他们家有个写保证的专业户萧锦程,明恕跟着萧锦程混,上学期也写过保证。 在小学生的圈子里,写保证似乎是件特别正式的事。 明恕爬到病床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本子,“哥哥,你就写保证不早恋,好不好?” 萧遇安挺无语的,这不过家家么? 但小孩儿的眼神太真挚了,他忽然又觉得,这份保证也许能够解开明恕的部分心结。 那也不是不能写。 他将本子接过来,拿起挂在病床上的笔,在本子上唰唰写起来。 明恕抻着脖子看,眼里的阴沉一点点消失。 他们小学生都较真,口头保证不算数,书面保证才算数。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萧遇安以为是明豪锋和温玥来了,扭头一看,却是萧牧庭和萧锦程。 “弟弟!宝贝儿!我可怜的崽崽!”萧锦程表情夸张地冲进来,看猴儿似的盯着明恕,“让你锦哥哥看看,都伤哪儿了?” 明恕被这声宝贝儿臊得脸都红了,他小时候才去萧家时,谨澜姐姐老叫他宝贝儿、小宝贝,那时他就觉得不好意思,但能当小宝贝,他又很高兴。 现在他都是接过萧锦程衣钵的明哥了,哪还能是宝贝儿啊? “你吼啥?”他连忙说:“别这么叫我,别人听到了会笑!” “哪有别人?”萧锦程大咧咧的,“这儿就你三个哥,你说说我们谁是别人?” 明恕刚才只是脸红,现在眼也红了。 他就受不了萧锦程这么说。 他这都孤单多久了,被关在家里时他越想越怕,觉得哥哥不要自己了,撞了夏柊后就更怕。 结果哥哥没有不要他呢。 萧锦程和庭哥也来了,他们都没有嫌他。 “嘿你们看!”萧锦程说:“要哭了!” 萧牧庭一把拍在萧锦程后脑勺上,“不都你惹哭的?” 病房里忽然热闹,萧遇安松了口气。萧锦程烦是烦了些,但心思其实挺细的,也是真关心明恕,他和萧牧庭都没法像萧锦程这么活跃气氛,得有人给明恕讲道理,也得有人闹明恕。 明恕捂着眼睛不让看,萧锦程忽然发现萧遇安手里的本子,抢过来一看,震惊了:“天爷!本人萧遇安,保证不早恋?天爷天爷!” 萧遇安:“……” 萧牧庭笑惨,“不是吧你老二?这什么东西?” 萧遇安心说哄小孩儿的,但要真这么说了,某个小心眼的家伙又得惦记着,于是一把将本子拿回来,把那页撕下来给明恕,“收着,你哥我不早恋,不担心了吧?” 明恕露出一排小白牙,用力点头,“嗯!” 四个人闹了会儿,明瀚回来了。 两家现在毕竟有矛盾,有隔阂,萧遇安跟明瀚道了声谢,又跟明恕说过几天再来,就带着萧牧庭和萧锦程走了。 他这次来是避着明豪锋和温玥,不过下楼时还是遇到温玥了,才意识到明瀚刚才是来提醒他们离开。 温玥刚和明恕的医生道别,唇边还带着一丝笑,可见到萧遇安三人的瞬间,笑容就消失了,换成冰冷的敌意。 萧遇安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萧牧庭收敛起笑容,就萧锦程看在对方是明恕亲妈的份上,还想笑嘻嘻说一句阿姨好。 但此间的气氛让他闭了嘴。 萧遇安不想在这儿和温玥产生冲突,尽管他对这对父母已经有些忍无可忍。必要的招呼打过了,他从温玥身边经过,继续向楼下走去。 但是走出三步之后,却听温玥道:“你们又来干什么?” 萧遇安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萧牧庭侧过脸,不悦地瞥向温玥。 “你这是什么眼神?”温玥声音微颤,极其防备地瞪着萧牧庭。 在她眼中,萧家的三个人没有太大区别,都是带坏明恕的罪魁祸首,明恕和萧遇安最亲近,但其他两人也并非没有过错。 萧牧庭当即顶回去,“我什么眼神关你什么事?” 温玥气到发抖,“好啊,好啊,难怪明恕现在变成了这样!” “撞人是他不对,但错得更多的是你们。”萧遇安终于转过身来,“我劝您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别一味怪他,他才五年级。” “教训起我来了?”看得出温玥正在竭力控制情绪,“你们在家里,也是这么跟长辈说话?” 萧锦程躲在萧牧庭背后打岔,“我们家没您这样的长辈。” 温玥面色一白,闭眼深呼吸一口,堪堪维持着体面,“我不替你们的家长管教你们。我只希望,从今往后,你们不要再来打搅明恕。他和你们不一样。” 这话激怒了萧遇安,“他哪里不一样?” 第49章 “他小时候不是这样!”温玥的声音渐渐变得尖而细,“你们把他变成了,变成了……他现在没有礼貌,还会骑车去撞人,我怎么对他,他都爱答不理!” 萧遇安眼色一寒。 明恕绝不是没有礼貌的小孩,学校没有一个老师说明恕没礼貌。 温玥在这儿歇斯底里控诉的,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温玥按着胸口,“你们来医院演哪一出呢?你们以什么立场来?他撞了人,是我们跟人道歉,怎么解决也是我们去伤脑筋。麻烦你们别再来影响他了,我知道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看着会打架、会玩儿的人,就喜欢去认个哥哥。但这不对!” 萧锦程听不下去了,“什么叫认个哥哥啊?明恕一年级开家长会,你们谁都不来,害他被欺负。这账我还没跟你们算呢!我就是他哥哥!” 温玥一听,越发激动,摇着头说:“明恕绝对不能再跟你们待在一起了!” 萧遇安听出端倪,“你要带他走?” “是!”温玥说:“我后悔没有早点带走他!你们走吧,如果你们再来找明恕,为了他能够健康成长,我只能立即将他带走!” 医院外,萧锦程跳了起来,“不是吧?那个疯婆子要把明恕带走?她把明恕带哪儿去啊?他们不是根本不管明恕吗?” 萧遇安和萧牧庭都没说话,心事重重地过马路。 “你吱个声?”萧锦程扯了扯萧牧庭的衣服。 萧牧庭下意识看向萧遇安,萧锦程也看萧遇安。 他们都把明恕当小弟,但谁都知道明恕和萧遇安最亲。明恕是萧遇安捡回来的,萧遇安已经是他的半个家长。 “你怎么想?”萧牧庭问。 萧遇安现在脑子也有些乱,温玥似乎是动了真格,一定要带明恕离开。但他们能把明恕带到哪里去? 父母带孩子搬家,他这个外人,着实没有阻止的理由,况且现在萧览岳不在,连一个能够和明家交涉的人都没有。 “要不我们把明恕收养了吧?他爸妈什么玩意儿?”萧锦程又异想天开了,“咱们把他户口弄过来。” “一天瞎想些什么?”萧牧庭说:“他爸妈不还活着吗?” 这天三人琢磨了一路,也没想出个解决方法来。 晚上萧遇安睡不着,发现这事当真是无解。 今天遇到温玥之前,他心情挺不错。终于见到明恕了,好说歹说,把小孩儿给哄好了。离开病房时,他还琢磨,明恕的心结虽然解开,但并不是说问题就彻底不存在了。 明恕的性格还是受到了家庭和成长环境的影响,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阳光,那些黑暗的烙印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它们本不应该存在。 可既然存在了,将来他只能更加注意。明恕还小,他还有办法将烙印慢慢抹除。 但温玥的话让他意识到,他可能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明家硬要带走明恕,他无计可施。 路灯的光芒从窗外照进来,他心绪不宁,抬手遮住了眼睛。 明恕不知道哥哥从自己病房离开后,与温玥产生的冲突。 他今天彻底高兴了,将哥哥的保证书小心翼翼地叠起来,藏在衣服里,后来看到温玥,都没那么抵触。 温玥也没提遇见萧遇安的事,和他说了几句不尴不尬的话,问他愿不愿意去跟夏柊道个歉。 如果温玥更早问他这个问题,他不仅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失控。但现在哥哥把一切都说清楚了,那他就不在意了。 夏柊喜欢哥哥,但那又怎么样呢?哥哥不喜欢夏柊,也不会谈恋爱。没有人能够把哥哥从他这里抢走。 “好啊。”他回答的时候还笑了声。 温玥很意外,已到嘴边的那些说教不得不咽回去。 夏柊伤得比明恕轻,明恕还得在医院待上一阵子,夏柊已经可以出院了。他出院当天,明瀚、明豪锋和温玥带着明恕去了他的病房,郑重其事地道歉。 夏柊站在床边,瘦削,头发柔软,看上去虚弱而缺乏攻击性,明恕鞠躬说“对不起”时,他还慌张地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明恕直起身子。这事他不觉得憋屈,他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道歉也道得心甘情愿,“以后不会了。” 双方家长都在,夏柊低声道:“嗯。” 这事到这里就算解决了,夏柊出院,到外地调养,明恕继续治疗。 中小学已经开学,明恕天天问明瀚自己什么时候能去上学,明瀚都说要听医生的意见。 他又有一阵子没见着哥哥了。但他没问。 他知道明豪锋不喜欢哥哥,哥哥不来看他,肯定是被明豪锋阻止了。但他现在一点儿不慌,他兜里有哥哥写的保证,等到出院了,他就自个儿去找哥哥,小学和一中离得那么近,他还愁见不着哥哥吗? 但就在他计划回学校的事时,转学也已经提上日程。 在明恕骑车撞夏柊之前,温玥和明豪锋就商量过将明恕从明家老宅接走。这个突发事件让他们更加确信,不能再将明恕丢在大院。 明恕被放养,被影响,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了一个怪物。 而怪物应该被驯养。 明恕在医院数着日子,终于等到了出院。 “我直接去上学么?”他坐在轿车后排,眼里闪着光,“今天星期四,课多,我一会儿就去学校。” “不急。”明豪锋却说:“今天就先不去学校了。” 明恕当然着急,“可我已经缺了很多课了!” “有适合你的老师在,很快就能补上。”温玥说:“回去休息一下吧,在医院住这么久,你也累了。” 明恕隐隐觉得不对。但直到看到已经被收拾好的行李,他也没有想到,明豪锋和温玥给他办了转学。 “我不走!”他大喊道:“你们想带我去哪儿?我不走!” 明豪锋强硬地挡在他面前,“转学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不由得你不走。你撞人的事整个大院都知道了,继续待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 “那我也不走!我都道歉了!”明恕着急地喊道:“爷爷!爷爷!” 明瀚背过身,一言不发。 “哥!”被锁进车里时,明恕用力拍打着车窗,用尽全力朝萧家的方向喊道:“哥哥!哥哥!” 正是上课的时间,高二物理竞赛班开始发试卷。萧遇安没由来地抬起头,蹙眉看了看窗外。 “卷子!”后桌喊了几声,不得不拿笔戳萧遇安。 萧遇安这才回神,拿起卷子往后面传去。 第50章 灿心小学位于言城城郊,是一座封闭管理的寄宿学校。 明恕是转学生,刚被温玥和明豪锋送去时,一度无法正常上学。 因为他无法接受被迫离开哥哥这件事。 灿心是私立小学,硬件设施一流,师资力量雄厚,校园比明恕念了四年半的小学大很多,宿舍两人一间,干净整洁。 然而明恕第一天就砸烂了窗户,将一切能砸的摔得稀巴烂。他的室友——一个比杜皓还要胖的男生吓得从宿舍爬了出来,哭着要求换宿舍。 那之后明恕就一个人住了。 校方多次联系温、明二人,要求对明恕进行父母在场的适当心理疏导。 明豪锋公事繁忙,几乎没有来过。温玥一百个不愿意,还是遵从了老师的要求。 她不想见到明恕,却又无法否认明恕是她亲生儿子这一事实。寒假在温家发生的事,以及后来明恕骑车撞人的人让她意识到,她必须管一管明恕。 但即便和明豪锋商量好将明恕带到言城,她还是无法让明恕带在身边,与自己朝夕共处。 言城的教育资源很强,知名小学就有三所,灿心小学正是其中的一所。最终她舍弃了离居所最近的一所,将明恕送去灿心,对明瀚解释的是那里的老师更加专业,而集体生活或许更能纠正明恕心理上的问题。 可真正的原因她与明豪锋都清楚——如果明恕每天放学回家,而他们扮演关系和睦的父母,迟早他们会发疯。 每次参加校方安排的心理疏导,按照医生的要求与明恕互动,温玥都如坐针毡,甚至后悔将明恕接过来。 她还是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去接受这段失败的婚姻。 从冬末到夏初,明恕在发狂的挣扎中终于认识到,父母是铁了心要将自己关在这里,他回不了那个熟悉的院子,即便离开灿心,他还是没办法见到哥哥。 他先是浑浑噩噩,然后给自己穿上了乖顺的外衣。 当他不再表现得充满攻击性,开始平静地吃饭、看书,医生告诉温玥,她不用再次次都来了。 温玥为此松了口气。 五年级下学期只剩半个月就要结束时,明恕走进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 他已经成为整个灿心的焦点了。 他的前室友是他的同班同学,他在宿舍发疯的事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听说他要来上课了,班上的同学一方面紧张,一方面又很好奇,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暴力学生。 然而没几天他们就对明恕失去兴趣了。 因为明恕既没有发疯,也没有刻意与其他人保持距离。他就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插班生,认真听课,不积极也不懈怠地参加课间操、体育课等集体活动,不明白的地方用笔戳一戳前桌,客气地询问,任何人帮助了他,都会得到一声谢谢,下午或者第二天收到他送的一瓶饮料。 外表出众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优势,明恕在班上没有惹过事,加上长得好看,那些针对他的传言没多久就偃旗息鼓。他的前桌——那个叫傅映的男生——成了灿心第一个为他说话的人。 “我觉得我后桌挺好的啊,你们哪儿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他和我说话一点儿不凶,我上次数学作业没做,他还借给我抄……” 不久后的期末考试,虽然缺席了绝大部分课程,但明恕竟然考进了班级前五。 老师又把温玥叫到学校,欣慰地将明恕的卷子放在桌上。 “我了解过明恕以前的成绩,一直徘徊在年级中段。你将他送到我们这里来,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小孩子不容易管教,外界一有诱惑,就会被分散注意力。他很聪明,以前只是不太将心思放在学习上,现在一集中精力,成绩就出来了。” 温玥向老师道谢,却没有太多家长该有的欣喜。 他对明恕没有寄予什么希望,成绩好不好是次要,只要明恕不变成一个暴力分子,一个怪物,她就松了口气。 现在期末考结束,意味着漫长的暑假到来,明恕将回到家中,她的生活又会被破坏。 看着成绩,和温玥一样平静的是明恕。 他确实没有考出过这么高的分数,但他惊喜不起来。 这几个月他唯一能让自己分散注意力,不去想“家”的办法就是看书、做题。 上学期,哥哥监督他学习,把五年级下的功课给他讲了一部分,他当时三心二意,一会儿偷看哥哥,一会儿缠着哥哥玩,有一次把哥哥惹毛了,他还和哥哥打了起来——当然只是闹着玩。 那时听不懂的地方,现在都自己琢磨会了。 他已经在反抗和僵持中发现了自己和父母的巨大差距,他对付不了他们,那如果他乖一点,说不定来自他们的管束就会轻一些。 他在这里当一个好学生,考一个好成绩,暑假时他们就会将他送回大院。 温玥将明恕接回家,那是位于市内繁华地段的一栋别墅。 得知明恕转学,萧争云亲自到明家,向明瀚询问一二。 “明恕确实伤人了,再住在我这里不合适。”明瀚摇头,“我管不了他,等他上了初中,我就更管不上了。豪锋说要给他换个环境,那就换吧,他们打电话回来说明恕适应得还行,老萧啊,你就别操心了,也回去跟你那几个孙子孙女儿说说,明恕有自个儿爹妈管。” 至于明恕现在在哪里念书,明瀚一句话不肯说。 萧遇安起初在冲动之下,准备请假去找明恕。明恕是他带大的,他太清楚明豪锋和温玥是怎么对待明恕。但是听说他们给明恕请了心理医生,他又犹豫了。 明恕现在的状态,确实需要被正确引导,能让心理医生帮忙,那再好不过。他贸然前去,说不定还会影响明恕。 高二下学期开学一个月之后就是竞赛,学校重视,把可能拿奖的尖子集中起来搞新一轮集训,连其他课都暂时不用上。 萧遇安被物理竞赛老师寄予厚望,无暇在别的事情上分心。 3月初赛,5月决赛,次次顺利,暑假还要参加全国赛。但放假之后,明恕还是没有回来,萧遇安不免担心。 他和萧牧庭都有手机,他向明瀚打听明恕的联系方式,起码通个电话,问问近况。明瀚却连这都不肯说。 不过之后没过多久,他收到了明恕寄来的信。 以前他监督明恕练字,明恕总是偷懒,现在字写得也不好,歪歪扭扭的,但他看得出,这确实是明恕写的。 明恕在信中说,自己考了全班前五,在年级里也排在前列,数学一道题都没错,已经交到了新的朋友,哥哥不要担心。又说暑假学校有活动,自己报名参加了,所以不回爷爷家。小学不准用手机,自己也没有,哥哥如果想自己,就往这个地址寄信。 地址是温氏集团的其中一个子公司,收信人是温玥。说明信件得由温玥转交。 萧遇安从头至尾将信看了三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恕太乖了,而在他的认知里,明恕太乖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是明恕刻意筑起来的防备。 上一次见面时,明恕的情绪明明还那么不稳定。 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心理医生开解的结果。 往好的方向想,明恕在父母的陪伴下逐渐改变,丢掉了一些偏执。往坏的方向想…… 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如果比寒假离开时更加糟糕,明恕写不出这样的信。 萧遇安给明恕写了回信,就在信寄出之后,乘上了参加全国赛的飞机。 明恕从温玥手中接过信,信没有开封,温玥一眼都没看,似乎对信的内容毫无兴趣。 他立即拆开,看的过程里,眼里蒙了许久的灰散开,像有什么在尘埃中发亮。 哥哥在竞赛里拿了奖,还要去参加全国赛,他就像拿奖的是自己一样高兴。 在写给哥哥的信里,他说自己过得很好,没再和父母产生矛盾,还交了很多朋友。看上去的确是这样,他只用半个月就扭转了大多数同学对他的偏见,也不再触怒温玥,可他并不是很舒服地做这样的事,只是知道这是他们想要的,才露出让所有人喜欢的一面。 包括那封信,也是他主动写的。 明豪锋回来了一次,明确告诉明恕暑假不会放他回去,他必须待在这边,上同龄小孩都会上的兴趣班。 他偷偷哭了一回,但没有让明豪锋和温玥知道。他已经不想在他们面前显露任何弱点。 给哥哥写信,报喜不报忧,是不想让哥哥担心。 心理医生是个温和的老头儿,他从老头儿那儿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因为不懂事让爱你的人受到伤害。 这话本来指的是父母,但他想到的却是哥哥。 他已经长大了,和父母的事能够自己解决。他想将这边的事处理好了,再回去见哥哥。 在这之前,反正明豪锋都不让他回去,他就不想让哥哥担心了。 担心也是一种伤害。他不能让哥哥受伤害。 萧遇安拿到全国赛二等奖,开学之后就是紧张的高三。明恕觉得寒假总可以回去了,寒假有春节,但这年明豪锋和温玥一反过去的各过各,带着他回了温家。 而这一年寒冬,萧遇安的外公在亲人的陪伴下过世了。 很多年后明恕和萧遇安说起儿时的遗憾,还是会提到这件事——他从未亲眼见到这位送了自己很多礼物的慈祥老人。 第51章 “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回爷爷家?”六年级下学期,明恕问了温玥这样一个问题。 他转来灿心寄宿学校已有一年多,和哥哥分开也有一年多了。上学期他表现良好,成绩优秀,连班主任都说,他现在和刚来时判若两人,已经彻底融入了班级。 而在一月一次的返家假中,他和温玥也几乎没有出现过争执,温玥甚至带他参加了一次社交晚宴。 他长了个儿,比同龄男生稍稍高一些,穿上温玥给他准备的礼服,显得贵气俊秀。 温玥要求他做的事,他都配合,春节回温家,他的表现也很得体——起码没有弄出去年那样的闹剧。 温玥有时看向他的目光不像过去那样防备、警惕,似乎有了一种母爱的情愫,尽管它非常浅淡。 他幼年时最渴望的就是温玥的宠爱,但现在这种宠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只是在经历了同龄人不曾经历的痛苦后,迅速长大,不打算再做浪费时间的挣扎,他要利用温玥的母爱,尽快回到哥哥身边。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问题,温玥怔了片刻,眼中浅淡的母爱消失了,眼神又变得冷漠,“回去干什么?那边的教学资源比得上灿心吗?” 明恕说:“可我已经有两个假期没有回去了。我想爷爷。” 温玥皱着眉,视线像扫描光束一般落在他身上。 他又说:“暑假我能回去吗?” 这个问题他其实并不需要温玥的答案,因为最迟这个暑假,他一定要回去。哥哥高中毕业,或许会去外地念大学,再不回去,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哥哥了。 温玥露出一个应付般的笑,“当然可以。” 明恕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学期还剩最后一个月,班级里毕业的气氛已经很浓厚了。学校给每一位学生发了空白的同学录,他们可以在diy之后拿给其他人写上个人信息和祝福。 明恕虽然是插班生,但一年多时间已经让他成为这个班上最受欢迎的学生之一,找他写同学录的不少,他自己的同学录却没有拿给任何人。 “真羡慕你,初中就可以去外面读了。”班长是个圆脸男生,有点黑,竟然和一年级时与他打架的煤炭之一长得有点像,一边等着他写同学录,一边在他旁边感叹:“我吧,虽然成绩好,但还得苦读六年,参加高考。唉,命不好。” 明恕放下笔,“什么去外面读?” “嘿你还装!我昨天帮班主任誊资料,都看到啦!”班长挤眉弄眼的,“你马上要出国了,你妈都和班主任谈过了!” 明恕根本不知道什么出国不出国,没有任何人给他说过要出国,而前不久温玥还跟他保证,暑假让他回爷爷家。 “你怎么啦?”班长晃了晃手,“怎么比我还惊讶啊?不对吧,你自己都不知道?” 明恕脸色不太好看,正在竭力克制那股心惊。 “我知道。”他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勉强笑了下,“但这事我家里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别到处说。” 班长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放心放心,快给我写祝福,就写‘祝你上了初中长成个大帅哥’吧,哈哈哈,你怎么不开心呢?出国是好事啊……” 为了证实班长的话,明恕偷偷在午休时溜进班主任的办公室,找到了那份毕业意向,他的名字后面的确跟着“预计出国”四个刺眼的字。 将资料放回原处,合上抽屉后,明恕忽然出奇地平静。 初夏的光从窗户射 进来,照在他的背上,身体仿佛起了一种矛盾的化学反应,看不到的地方温暖,胸膛却冷得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此时的校园很安静,老师和同学都在午休,他听见自己隆隆作响的心跳,它们像击打在鼓面上的重锤,将这一年累积在鼓面的水全都掀了起来。 他一直在忍耐,他从没想到温玥和明豪锋已经打定主意将他送出国——而在其他人眼中,出国似乎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他不用参加中考和高考了。 但他不接受。 哥哥参加过中考,即将参加高考。 那么他也不能放弃这两项考试。 毕业前最后一次回家,明恕将同学录放在餐桌上,以天真且礼貌的口吻问:“妈妈,我初中去哪里念?” 温玥僵了下,“实验中学,你在爷爷家待到8月中旬,回来我们就去办入学手续。” 实验中学是言城最好的中学,明恕看着温玥的眼睛,知道她在骗自己。 饭后,他拿起书包和同学录,“那我回屋写作业去了。” 温玥其实察觉到明恕不太对劲,但她下意识不让自己想得太深。 实验中学是个幌子,她和明豪锋已经商量好,等明恕一从灿心小学毕业,就将他送到国外。 一年半以前,是她从明家将明恕接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到母亲的职责。但现在,执意要将明恕送走的也是她。 她受不了了。即便明恕在寄宿学校,她也感到压抑,她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母亲,还将明恕带去她的社交场合,但仍是适应不了。 她就不该生下明恕。 他是来跟她讨债的。 但将明恕就这么送回去,那也不行。明恕去年的那些行径吓到了他,一旦回到大院,她不确定明恕会不会又变成一个随时可能伤人的疯子。 明豪锋也不同意将明恕送回去。 他们商量的结果就是,让明恕出国。他们教不好明恕,那就让明恕远离他们,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 或许,或许明恕更适应国外的教育方式? 至于答应让明恕回去看爷爷,这不可能。她觉得明恕在骗她,明恕想见的根本不是爷爷奶奶,而是萧家的那几个孩子。 她不喜欢明恕,可对明恕又有一种扭曲的占有欲,发现明恕和外人亲近,她感到不满。明明她才是明恕的母亲。 明恕回到卧室之后,并没有写作业,坐了一会儿后,将攒下的钱全都找了出来。 他清楚地知道,想从这个家中逃离,剩下的机会已经不多,不能等到暑假,从学校逃走比从家中逃走容易。 他也不能现在联系哥哥,哥哥马上高考了,知道他离家出走会担心。 他从容地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只有钱、哥哥寄来的信,还有那两串他始终带在身边的手串,以及哥哥写的保证书。 返家假结束,明豪锋开车将明恕送到灿心小学,承诺会来参加半月后的毕业典礼。 刚上小学时,明恕盼望明豪锋来给他开家长会,现在听到明豪锋说这样的话,他只是乖巧地笑了笑。 “好的,爸爸。” 灿心小学在半山腰,对学生管理得非常严格,但明恕知道一条下山的路,他必须在夜里行动,白天很容易被发现。 他计算了时间,只要他在早读之前搭上离开言城的长途汽车,就算成功了一半。 到时候发现他不见了,班主任会马上联系明豪锋和温玥,可他已经在车上,他查过路线,只要他不搭两地之间的直达城际客车,就几乎不会在回家之前被找到。 他的钱足够他“迂回”地回到长大的城市。 礼拜三,晚间的活动课之后,学生们纷纷回到宿舍。 六年级即将毕业,老师们对六年级的管理放松了些,让他们多在教室待一会儿,准备毕业典礼。 明恕背着书包,安静地观察了一圈,正准备离开时,听见前桌傅映喊自己,“明恕,你要发言啊,来排练一下!” 明恕说:“我今天不太舒服,明天吧。” 傅映毫不怀疑,挥着手说:“那你早点回去睡觉哦!” 明恕在灿心小学其实收获了许多善意,这些早早被父母“扔在”寄宿学校的同学,家庭多多少少和普通家庭有些不一样,这让他们更能彼此珍惜。 从校园西面的墙洞钻出去之前,明恕停下来看了看那栋亮着灯的教学楼,向它鞠了一躬,低声说:“再见。” 下山的路非常难走,即便有心理准备,走到一半时明恕心中仍是涌出冷感的恐惧。他摔了一跤,脚被扭到了,不严重,但继续走就痛。 他不敢在盘山公路上走,担心被偶尔驶过的车辆送回学校,只能藏在公路旁的林子里,艰难地下山。 凌晨4点,他终于下到山脚,而这里距离长途客运站仍有一段距离。 山下有出租车,但他不敢搭,忍着痛往长途客源站的方向跑。 天边出现一抹青色时,他买到了第一班车票,狼吞虎咽啃完一个煎饼果子后冲到车上,坐在倒数第二排,用帽子将脸挡住。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打量他半天,“嘿,哪家小孩儿这么早就来坐车啊?” 他僵着脸说:“妈妈生病了,我赶着回去探病。叔叔,车什么时候出发?” “哟,孝顺!”司机乐呵呵的,送给他一个面包,一根火腿肠。 他缩在座位上,浑身冒汗。 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司机跟他搭话时,他紧张到了极点,生怕司机看出些什么,然后通知警察。 好在司机相信了他的话,太阳彻底蹦出来时,客车已经上了高速公路,驶向家的反方向。 温玥得知明恕不见了时,已是当天的正午。 第52章 明恕不告诉哥哥自己要离家出走,是因为害怕影响哥哥高考。 高考离他还遥遥无期,他的爸妈甚至都不希望他参加高考,可是高考是件大事,他虽然还小,但已经明白高考的重要。 总之他不想因为自己害哥哥考差。哥哥是一中最好的学生,哥哥应该考上最好的学校。 可他在情急之下忽视了另一件事——他失踪之后温玥和明豪锋一定会联系爷爷,然后找到萧家。 离高考没几天了,萧家整个氛围都还算轻松。萧牧庭不准备上大学,已经联系好了部队,拿他的话来说,只是陪老二萧遇安上一回战场。 不过萧遇安也没把高考当做战场,他的成绩加上在全国物理竞赛上拿的奖,足够上国内任何一所名牌大学。但那些大学都不是他的目标,他打算报考的是公安大学。 萧牧庭说:“你不是闭着眼都能考上吗?” “那也需要考一下啊。”萧遇安有十足的把握,过线肯定没问题,可他还想尽量将分数考高一点。 他知道公安大学内部还有一个选拔机制,最优秀的学生会被集中起来进行特殊培训,高分完成特殊培训的学生出来之后都是全能型人才。 他就是奔着这项特殊培训去的。 “行啊,以后我穿军装,你穿警服。”萧牧庭趴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看向院子里逗狗的萧锦程,“猴子就跟着你混了。” 萧锦程这才初三,但已经多次声明将来要当特警了,问就是特警服比迷彩帅。 这回太阳已快下山,初夏的夕阳总是很绚丽,金色和红色纠缠在一起。 萧遇安忽然想到了明恕,小孩儿长大了想做什么?也会像他和萧锦程那样成为警察吗? 以前他问过明恕这个问题,明恕反问:“哥哥想做什么?” “想当警察。”他说。 “那我也要当警察。”明恕脱口而出,“哥哥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他揉明恕的头发,“什么都跟我学,你得想想你喜欢做什么。” “唔……”明恕这回考虑了一会儿,眨了眨乌漆漆的眼,“我喜欢追随哥哥!” 谁听到这样的话,心口都会发软,明恕天真却也真诚,他那时就想,当警察就当警察吧,他能当警察,明恕为什么不可以?他比明恕大六岁,将来明恕若真的循着他的路,成为一名警察,他,不止他,还有萧锦程,都可以照应明恕。 大院的傍晚有种令人心安的宁静,萧遇安和萧牧庭在露台上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都带着点儿分别的惆怅——他们一同在这里长大,生日只差一天,不懂事时没少打过架,但一转眼,当这个夏天过去,就都要离开这里了。 不过少年的惆怅敌不过展翅高飞的憧憬,那点儿离愁别绪风一吹,就轻飘飘地散了。 正当两人要回屋时,萧遇安忽然看见明瀚匆忙赶来。 萧锦程因为明恕的事,对明家没有好感,垮着脸说:“您有什么事啊?” “明恕在不在?”明瀚一头银发,气息有些急,“他来找你们了是不是?” 萧遇安紧皱起眉。 萧锦程懵了,“他不是去年就被你们带走了吗?我都一年半没见着他啦!” 萧牧庭也听出问题来了,“怎么回事?明恕不见了?” 萧遇安立即下楼。 明瀚把明恕失踪的事说了,灿心小学已经明确,明恕是自己离开的,从他带走的物品判断,他就是离家出走了。 明恕离家出走,只可能是来萧家。 可萧家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明恕不知道哥哥为了他已经两天没去上学,他自认为选择了一条温玥和明豪锋无法将他半途堵截的路,绕了个弯子,直到第三天才从县城坐一辆中巴回到长大的城市。 艳阳刺眼,下车时他狠狠呼吸了一口熟悉的空气,心潮澎湃,甚至有点想哭。 这两天他其实也很害怕,他搭了好几班长途客车,在充斥着各种小贩、黑司机的车站走来走去,住的是窗户都没有封严实的招待所,前台问他怎么是一个人,他装腔作势地喊:“打工!” 现在终于回家了,他迫不及待要去找哥哥,中途实在太饿,才进肯德基买了个汉堡,顺道给哥哥也买了一个。 可是到了一中,才知道哥哥已经几天没来了。 “你这狗东西!”程粤因为夏柊的事,和萧遇安这一年多以来就没怎么说话,但也听说明恕丢了,萧遇安到处找人。 此时看到明恕傻不愣登地提着个肯德基口袋站在教室门口,就气不打一处来,拽着人手臂就往外面拖,“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你哥急成啥样了?后天就高考,你想害他落榜是不是?” 明恕被吼懵了,满脑子都是落榜。 程粤生怕一放手人又跑了,抓着没放,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给萧遇安打电话。 萧家明家的大人都在托人找明恕,萧遇安看到是程粤的电话,一时有些意外,但到底还是接了。 “你家那个不省心的在你教室门口。”程粤语气里全是不耐烦,“我给你逮着,你马上过来。” 直到萧遇安赶到,明恕还在发抖,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 他自责得眼眶都红了,眼泪就挂在眼角。 他以为小学放假之后,就没有机会逃回来了,不逃回来就见不到哥哥。他以为自己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既不会被抓到,又不用让哥哥担心。 但他都在搞什么?这么关键的时期,哥哥竟然在到处找他。 一年半没有见了,他好想哥哥啊,视野模糊一片,是一块一块降下的水纹,哥哥从走廊的另一头跑来,哥哥又长高了,头发比去年寒假时更短。 他抽泣得不能自已,本该冲过去抱住哥哥,却生生退了一步。 我害了哥哥——他心里这么想着,我不懂事,我又做了错事。 从小,家里人跟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这里错了,哪里不对,这一年多和温玥生活在一起,温玥的态度也时常让他觉得自己又犯了错。 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错了,没有脸面对哥哥。 他只是用很轻的声音说:“哥哥,我回来了,哥哥。” 却没想到下一瞬,哥哥蹲下来,牢牢将他抱住,那么用力,几乎按得他无法呼吸。 一中是高考考点,教学楼正在清场,这时走廊里的人已经不多了,萧遇安紧紧抱着明恕,半天没说一句话。 程粤站在一旁看着。他人高马大的,在高三是出了名的扛把子,有他站在这儿,即便有人想围观,也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些探寻的视线都消失了,他啧了声,这才转身下楼。 明恕瞪大双眼,眼泪打着转,还是掉了下来,划过脸庞,浸在哥哥的肩头。视野终于又清晰了,他试探着抓住哥哥的校服,用力得拳头发抖。 哥哥的心跳撞在他的胸膛上,哥哥的呼吸近在咫尺,哥哥的汗水贴着他的手臂,像火一样。 “哥哥。”他终于喊了出来,“哥——” 这两天大约是萧遇安十八年来最慌乱的两天,明恕不见了,萧、明两家都找不着人,明恕才六年级,一个人能上哪里去? 两地的各个汽车站、火车站,他们都去找了,没有明恕的影子。他和明家一样,也认为明恕离家出走肯定是来找他,但明恕一直没有出现,最可能的情况就是——明恕在路上出了事,比如被人贩子拐走。 温玥和明豪锋都来了,两人皆是追悔莫及的样子,一个说今后再也不逼着明恕做不喜欢的事,一个说明恕想留在这边就留在这边,只要平安回来就好。 他才隐约知道,明恕在信中说的很多都不是实话,小孩儿在远离他的地方过得很辛苦,只是因为不想让他记挂,而只告诉他好的方面。 明恕还是当年那个被他捡到的小孩,敏 感而纤细,会一个人躲起来琢磨很多。 后悔的不止明恕的父母,还有他。 这两天他不断在焦急中想,去年他如果不顾及那些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强横一点站在明豪锋面前就好了。 接到程粤的电话,他飞快赶来,看见明恕好端端地站在走廊上,红着一双眼轻轻叫他哥哥,眼前的景象仿佛陡然翻转,不再是教室,而是多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 明恕看向他的眼神从来没有改变过,仿佛他是希望,是光明,是火焰,是一切。 那一刻,他只想抱住明恕,告诉这个吃过很多苦的小孩儿,不怕,哥哥来了。 只是感情时常超越言语,体温、眼泪、哽咽……它们让言语变得苍白,不再重要。 他牵着明恕回家,在那条他们走过无数次的路上。他给明恕买了炸肉串——明天小贩就不允许在这里摆摊了。他还给明恕买了奶茶,这种糖精兑的饮料,以前他几乎不允许明恕喝。 “哥。”明恕低着头,情绪仍旧十分低落,“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萧遇安说:“你不要道歉。” “可是我害你不能复习。”明恕最在意的是这件事,他仰着头,看着哥哥的侧脸,“你怎么办啊?” 萧遇垂下眼眸,与他对视,“放心,你哥不差那两天复习时间。” 第53章 最后一堂考试已开始7分25秒,一中门外翘首以盼的家长还舍不得往阴凉处退一步。 鉴于往年高考曾经出现学生没晕家长中暑的情况,一中很贴心地在校门外那一大块空地上支起遮阳伞,摆上塑料桌椅板凳,供家长们乘凉。 今年格外人性化,还提供了冰镇绿豆汤和酸梅汤。 不过比起去遮阳伞下歇着,家长们大多愿意戳在门口,目光殷切地射向教学楼的方向。 他们的孩子正在战斗,他们不能陪伴,也想要和孩子一同受煎熬。 大夏天站在太阳底下,确实也算一种煎熬了。 门口那一排戳着的家长里,有两条不那么像家长的身影。 明恕满脸汗水,嫌校门挡住他的视线了,时不时踮起脚。 萧锦程虽然比他大三岁,但个头没比他高多少,也老踮脚。 萧览岳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一人肩上拍一下,“看够了没?能跟我去躲躲太阳吗?” “我就要在这里。”明恕说:“我等哥哥出来。” 萧锦程也说:“萧牧庭和萧遇安在里面遭罪,我们自个儿凉快去了,这不厚道吧?” “人家教室有空调有风扇,要你们瞎操心啊?” 萧览岳其实有点担心,萧锦程自己成绩就不怎么样,过阵子还要参加中考,要晒出毛病了耽误考试,萧家上下得翻天。明恕也是,离家出走小一周,刚被找到,路上吃了苦头,这要中暑了也麻烦。 但跟半大男孩讲理最没用。两大的参加高考,两小的就一定要在门口守着,哪个来说都不听,明恕还说什么心要诚,哥哥才能考出好成绩。 这不是搞迷信活动吗? 但明恕和萧锦程非要这样,他这个当大人的也觉得窝心。萧锦程从小和萧牧庭、萧遇安闹,这关键时刻还是知道心疼哥哥,比自己参加考试还紧张。 太阳越来越晒了,萧览岳一想,还是觉得不能让两小的一直站在门口,推着人往遮阳伞走。 萧锦程好歹听话了,明恕还在犟,扬着一张被晒得通红的脸说:“我得站那儿!” “为什么非得站那儿?”萧览岳说:“阴凉处也是一样等,这还一个多钟头,快收卷时你再挤过去。” 明恕皱着眉,看着有点深沉,“哥哥前两天都没来得及复习。” 萧览岳叹气。他知道明恕内疚,小孩儿想用这种“自虐”的方式缓解内疚,但其实没什么意义。再说,萧遇安那成绩,最后两天复习不复习都无所谓。 “你都惹哥哥一回了,害哥哥没能复习,还想惹哥哥生气啊?”跟小孩儿说话就得用小孩儿的思路,萧览岳说:“哥哥一会儿出现,看到你晒出两块高原红,不理你了怎么办?” 萧锦程已经在一旁笑了,“现在就有高原红!” 明恕啊了声,又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伞下喝酸梅汤去了。 这两天他过得晕晕乎乎的,既像真的,又不那么真。那天哥哥将他领回家时,温玥、明豪锋都在,温玥哭了,想牵他的手,他躲开了。 他以为温玥又会甩他一个巴掌,就像一年半以前在车上那样。但温玥不停给他道歉,说平安就好。 明豪锋始终板着脸。他问:“我可以留在爷爷这里吗?我不想出国,我能这边读中学吗?” 这问题让明家整个沉默下来,最后是温玥说:“不出国,今后我不逼着你,你想在爷爷这边就在爷爷这边,只要你别再离家出走。” 他点了点头。 当时他在心里反驳,这不是离家出走,他只是回到自己真正的家而已。 哥哥要考试,他不敢去萧家打搅,哥哥跟他保证,说缺了两天复习时间也没关系。可他还是不放心,开考第一天就和萧锦程去一中门口守着。 每一堂考完,哥哥都说发挥得不错。他高兴一会儿,又开始担忧,就这么反复着,萧锦程说他都快愁成一个小老头儿了。 温玥昨天已经离开,明豪锋还在。他和他们都没有太多话可说,只跟爷爷说,初中想上一中。 爷爷老了,不像以前那样严肃,问他决定好了吗,他点头。爷爷也点头,他后来听见爷爷跟明豪锋说:“明恕就留我这。你们以前不管他,今后也不用管了。” 他跟着温玥生活了一年半,时间漫长得比他从5岁到现在加起来还难熬。但他现在又回来了,他知道温玥和明豪锋是彻底放弃了他,他一点儿不悲伤,反倒觉得是个好兆头。 他的苦日子过去了,好运传给哥哥,哥哥要考出最好的成绩。 萧遇安考完后没能第一时间出来,高中三年就此划上句号,将来天南海北,各奔东西,班长挨个通知今晚的聚会,他刚问了地方,就听后面有人喂了声。 是程粤。 程粤算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但夏柊成了他们之间一道无法修复的隔阂。夏柊高二读到一半就出国了,与他们都断了联系。但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夏柊的离开而缓和,有点渐行渐远的意思。 萧遇安听说程粤要去当兵,今后就真是天各一方了。 程粤叫住萧遇安,可也没有太多要说的。周围有很多学生跑来跑去,哭的哭,笑的笑,他俩都没说话,像是静止在洪流里。 不久,萧遇安走过来,伸手捞住程粤的背。程粤绷着的表情在那一刻终于显出一分笑意。 两人不那么热切地抱了下,彼此拍了拍后背。 放开时萧遇安说:“我先走了,小孩儿在门口等我。” 程粤点头,“我走之前找你喝一回。” 萧遇安挥手,“行。” 明恕看着一波接一波涌出来的人群,半天没等到哥哥,脸都急红了。萧牧庭先出来,萧锦程赶紧冲上去问能不能及格,被萧牧庭一把拍开。 萧遇安告别程粤之后就没再耽误了,刚到校门口,人没见着先听到声音。 “哥哥——” 明恕这一声太响亮了,他循着方向看去,明恕已经跑到了他跟前。 “哥哥,考得怎么样?” 学生都烦在考完之后被家长问考得如何如何,萧遇安也不大想说,可他知道明恕忧着这事,心思还细,没法糊弄的,他要不说,明恕能自个儿想出最惨烈的结果。 “不错。”他只得道:“上线没问题。” 明恕把心放回去,拉着哥哥的手不放。他都有一年半没见着哥哥了,有很多话要和哥哥说,虽然回来已有几天,但高考在前面挡着,他不敢耽误哥哥时间,就自己憋着。这下好了,他今晚要拉上哥哥说个一天一夜! 但他没想到,哥哥要和同学玩个一天一夜。 萧遇安虽然疼明恕,但也在乎朝夕共处三年的同学,聚会是早就说好了的,他自己也盼着,不可能因为明恕放大家鸽子。那种场合带个小学生也不合适,明恕就被安排和萧锦程还有萧锦程那一群初三同学一起吃烤肉。 萧遇安凌晨2点多才回家,萧牧庭班上结束得早点,他走进自家院子时,看到萧牧庭正和明恕坐一块儿啃西瓜。 这画面有点滑稽,萧牧庭那是喝了酒,啃西瓜醒酒呢,明恕当了个陪啃的,聊不到一路去,尽瞎聊。 萧牧庭晕沉沉地说自己要去部队了,萧锦程是个事儿精,你帮我管着他。 明恕哪管得了萧锦程,居然小大人似的答应,说庭哥你放心,我罩萧锦程。 萧遇安都听笑了,萧牧庭还在那儿说胡话。 明恕瞧见哥哥回来,拿起一块西瓜就凑上来,“我切的!” 萧牧庭啃完西瓜就趴桌上,萧遇安把人架上楼扔床上,又下来了。 明恕现在是彻底被放养,这大半夜的不回家睡觉,明家也不管一管。萧遇安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还是觉得明恕可怜。 明恕被带走的这一年多,他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忙,有时想到明恕,仍是担心,但他再担心,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 直到听说明恕丢了,从去年冬天开始发生的一幕幕不断在他脑里回放,他为当初“没有立场所以后退”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对,他不是明恕的亲人,但他们萧家哪一个没有将明恕当做自家孩子来疼?现在明恕在父母那儿受到伤害,连人都不见了。他在冲动下理智地想,找到明恕后必须把人保护起来,到时候不管明家是什么态度,他都一定会挡在明恕面前。 意料之中的冲突没有发生,大约是因为那一层血缘,温玥妥协了。从此之后,明恕就真正成为了萧家的责任。 “哥哥。”明恕说:“你去上大学之后多久回来一次?” 院子里很安静,明月挂在枝头,偶尔有夏虫叫两声。 萧遇安说:“大一的时候一年能回来两次吧。” 明恕扁嘴,“真少。那我可以去看你吗?” 萧遇安说:“你不上课了?” “那我想你怎么办?” “打电话,给你配一个手机。” 明恕直乐。 乐完了还想讨价还价,“但我还是想见到你。哥,你真要当警察啊?警察是不是很危险?” 萧遇安沉默了会儿,点头:“但危险的事也该有人去做。” 明恕琢磨半天,“哥你等着,我跟你考一个大学。我毕业之后去你那儿工作,你就是我老板了。” 第54章 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站在明恕面前,手里提着一个浅蓝色的精致小纸袋,害羞地说:“明,明哥……” 明恕叹了口气。 当初他因为哥哥早恋的事,和哥哥闹过脾气,如今成了一中的一员,才知道其实早恋在一中根本不算什么事儿。老师会管,但这种事有时就没法管。 上初中之后,他都被自个儿班、别人班的女生堵好几回了,她们给他塞情书、糖,上体育课打篮球,也有女生冲他尖叫,给他送水。 但他都没答应。 再漂亮的女孩儿他也不喜欢,萧锦程盯着他呢,说他要是早恋了,就跟哥哥说,让哥哥来教训他。 被送小礼物的事儿多了,明恕看着面前这位,以为人家也是跟他表白来的,正在脑子里琢磨怎么拒绝,就听人家说:“明哥,帮我把这个交给杜皓好么?” 明恕马上笑了,“皓子?成!” 杜皓念小学时是个小胖子,明恕打起架来像一道闪电,杜皓像个炮弹,完全不同的风格,不过杀伤力都很强就是了。 上初二后小胖子开始长身体,居然噌噌抽了条儿,体重转换成身高,居然成了和明恕不相上下的帅哥。 明恕小学最后一年半被关在寄宿学校,和杜皓断了联系,中学一起进一中,居然又分到了一个班,延续着从一年级开始的友情。 杜皓抽条儿之前,都是杜皓给明恕带情书,现在明恕也给他带好几回了。 明恕自己不想早恋,但只要有女孩儿觉得杜皓不错,明恕就很乐意将自家好兄弟给“推销”出去。 浅蓝色小纸袋放在杜皓桌上时,杜皓愁眉苦脸地抬起头,“你干嘛啊?” 明恕的座位就在他前面,坐下从桌斗里拿出一瓶可乐,“看看?” “不看了,看着伤心。”杜皓说着不看,还是往纸袋里瞄了一眼。 明恕啧了声,“你伤心个鬼。” 杜皓说:“我失恋好几回了我能不伤心吗?” 明恕就笑。 杜皓失恋这事儿他太清楚了。杜皓性格好,五官凑一块儿很俊,以前就吃亏在胖,现在女生缘特好。但跟杜皓表白过的女孩儿不久都成了“杜家兄弟”,觉得杜皓好玩儿,但谈不了恋爱。 所以杜皓就不断失恋。 “为了不再失恋,我决定再也不恋爱了。”杜皓忧伤地说:“这可能就是早恋的报应吧。” 明恕转过来问他:“真算了?” “真算了!”杜皓挺了挺胸,“我决定好好学习,暑假报个补习班,下学期不就初三了吗?皓哥发誓不再谈恋爱!” 明恕才不信,还想调侃杜皓两句,但忽然想起暑假快到了。 下周期末考,马上就放暑假。 这事让他有点犯愁。 哥哥今年春节没回来,参加特训去了。他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才大二就要参加特训,连春节都不能在家里过。 除夕时哥哥打电话回来,他和萧锦程正在河边放鞭炮。 以前哥哥和庭哥还没有上大学,没去部队之前,过年时都是他们四个一起放鞭炮,谨澜姐有时也在。现在只剩下他和萧锦程,放鞭炮都不好玩儿了。 他想哥哥得很,问哥哥明年春节回来吗——那时他觉得哥哥既然春节都不能回来,那暑假肯定更不能回来。 哥哥却说,暑假找个时间回来看看。 他从那会儿就盼着暑假了。 但这马上到暑假,他又开始发慌。 他怕哥哥笑他。 男孩子很多都是在初二开始发育,出现明显的性别特征,一中还开了健康教育课,引导进入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平安度过这个阶段。 他一下子蹿了个头,成了他们班最高的,也许不等升上高中,就要追上萧锦程。 他也打湿过裤子,不好意思说,清早起来自己把裤子和床单都洗了。 现在他不怎么住在自己家了。明家有他的床,卧室还是那间卧室。但是小学毕业前夕闹的离家出走,将他与温玥、明豪锋的矛盾彻底敞了开来。这两年他都没有再见过他们,倒是和爷爷的关系融洽了许多,他给爷爷说想去萧家住几天,爷爷也同意。 他第一次弄脏裤子时,是在哥哥的房间。 他想告诉哥哥来着,老师说过这是长大的见证,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他拿着翻盖手机,编辑了半天信息,还是全都删了。 丢人是不丢人,但有点羞。 即便要说,也得等到哥哥回来了再说。 怎么说他都想好了——“哥,我和你一样,是男子汉了!” 还是个英俊男子汉。 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长大不仅是长高、弄脏裤子,还有变声,以及长青春痘。 他脸上时不时冒一颗痘,丑不丑得看位置,长在额头和脸颊边缘都没什么,就怕长在鼻子嘴巴附近。 萧锦程就不长痘,自夸这叫天生丽质,还嘲笑他鼻尖长痘,像个小丑。还是谨澜姐回家一趟,带他去看中医,喝的涂的开了一堆,最近一个月他都没再长痘。 真正困扰他的是变声。 他上面三个哥哥,他们变声时,他都知道,印象里没谁难听。但轮到他自己,怎么就像嗓子被烧了一样?破破烂烂的,低不下去也高不上去,经常说着就破音。 最近一听他说话,萧锦程就笑,“你还是别说话了,公鸭都比你好听。” “你没公鸭过么?”他烦躁地怼回去。 “鸭过啊。”萧锦程清着嗓子,“但我这不不鸭了吗?” “你结巴。”他一激动就又破音了。 萧锦程笑得直抽,“哎哟我的傻弟弟,你真别说话了,再说我给你录下来,发萧遇安听听。” 他吓一跳,赶紧把萧锦程的手机抢过来。 现在他有点懊恼。 其实当时让萧锦程录一段儿发给哥,也不算坏事,起码让哥提前知道他变声了,有个心理准备。 期末考结束,暑假真的来了。 杜皓踌躇满志上补习班去,据说在补习班都收了几封情书。 明恕啥班都没上,在网上找了个偏方练嗓子。那偏方据说是过来人整理的,能够让变声期的少年听上去不那么像公鸭。 事实证明,过来人是骗子。 明恕直接练成了一只哑公鸭。 而哥哥回来的日子已经到了。 公安大学正常放寒暑假,但是萧遇安当年的高考成绩远超录取线,后来又通过了一系列复杂的体力智力考核,被选入那个神秘的特殊培训梯队,从大二就开始接触实战任务,寒暑假没有保证。 因为春节没能回家,他跟队上打了申请,得到十天“暑假”。 上初中后明恕就有手机了,写日记似的给他发信息,他很难第一时间收到,往往一开机,手机就不停振动,大部分信息都是明恕发来的。 他都看,有时拨回去,有时回文字。 明恕长个头了,跟他说了好几回。他也是从明恕这个年纪过来的,稍稍一想,就知道这学期明恕经历的事儿肯定不少。 但明恕自己不说,他也不主动问。反正一中向来注重青春期小孩儿的教育,不用他操心。 明恕最近不给他打电话了,他猜到可能是小孩儿到了变声期,觉得自己声音难听。 但他没想到,那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 萧谨澜开车载着明恕到机场,明恕巴巴望着。萧遇安其实一眼就看到他了,一年不见,小孩儿高了一大截,有这个年纪男孩一贯的清瘦,穿着白色运动t恤和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篮球鞋,手上一边戴着护腕一边戴着表,头发打理得很清爽,一看就是校园里最受欢迎的干净小少年。 萧遇安笑了笑,扬手打招呼。 明恕看到哥哥的一刻,那股矜持小王子的劲儿一下子散了,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不顾萧谨澜在后面喊“慢点儿”,就逆着人流跑了过去。 当然,也忘了自己此时的嗓子是破烂公鸭嗓。 “哥——哥——” 第一声还好,第二声破得把旁边的白领都给逗笑了。 破音的时候他就傻了,一看哥,哥正别开脸笑。 萧遇安身为稳重的兄长,一位准人民警察,本来不至于笑的。但明恕那一声实在是踩在他笑点上了。 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孩长大了,在青春期里,像一株生机勃勃的竹,挺拔又俊美,即便是在人头攒动的机场,也那么扎眼,叫人一扫就能看到。 正是因为明恕长成了如此出众的样子,那一声破音的“哥”才显得那么好笑。 就像一个精美的礼盒,打开突然蹦出一个缺牙的小怪物。 明恕皮肤白,所以脸红起来根本挡不住。 他这会儿戳在半途,臊得脸都要滴血了。他可看清楚了,哥刚才在笑他,真的在笑他! 萧遇安知道自己伤到小孩儿自尊了,立即整理好表情,可没办法,还是想笑,忍笑忍得腹肌都绷紧了,快步走过去,想宽慰两句。 明恕看着哥向自己走来,嘴瘪得越来越厉害,心里委屈死了。 他想过哥会笑他,但哥这么毫不掩饰,当着他面笑出来,他那点儿倔强的自尊心是被碎成了粉,一吹就没。 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 就想听哥哄哄他。 第55章 萧谨澜没搞明白,明恕怎么撒着欢冲出去,满脸委屈地被萧遇安领回来。 “你别是欺压我们小恕了吧?”萧谨澜看看明恕,又看看萧遇安,诧异得很。 自个儿亲弟是什么性子她还不了解吗?萧遇安干不出欺负小孩儿这种事啊。 明恕睁着一双大眼,斜斜往哥瞥了下,又别扭又殷勤道:“哥,行李给我吧。” 长个头的男生普遍瘦,吃再多都消耗了,细胳膊细腿,身子跟拔竹节似的,不挂肉。明恕这一年饭量涨得厉害,脸却比以前还瘦了,孩童那点肉感没了,出落得清隽又灵气。 也是因为脸太瘦了,眼睛就显得特别大。 他以为自己偷偷瞥了哥,哥啥都不知道。但他这大眼睛扫出去的光哪儿藏得住啊,萧遇安马上就注意到了。 “不用你。”萧遇安笑着挡了下,“不然姐又说我欺负你。” 萧谨澜笑道:“唉,我说错了还不行?但小恕怎么愁上了?刚不还好好的吗?” 明恕假装没听见,双手抄在牛仔裤袋里,看向别处,“啊……” “我们一会儿自己解决。”萧遇安一手拎着行李包,另一手从明恕脖子后面绕过去,搭在明恕胸前,往自己一捞,“小恕,是不是?” 在明家,小恕是长辈的叫法,几个小的不兴这么叫,不是直接叫名字,就是学萧谨澜小时候对明恕的称呼,叫宝贝儿。 萧谨澜现在工作了,把自己当长辈,过年还给四个弟弟发压岁钱,就也叫小恕了。 萧遇安这故意学萧谨澜,一声小恕叫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明恕就更奇怪,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而且明恕刚才还在走神,不仅被叫了声小恕,还被哥捞这么一下,重心直接歪了,往后一跌,撞在哥身上,连忙说:“对!姐,我们自己解决,你别操心啦!” 萧谨澜笑道:“行行,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我还不稀罕参合你俩的事儿。” 从机场到家里,明恕没怎么说话,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哥说,还想问哥在大学训练了些什么,执行了什么任务。 可他有阴影了。声音太难听,前阵子参加那个糊弄人的学习班,还把嗓子糟蹋得更难听了。一出声他自己都嫌,哥笑他那也正常。 遇到好笑的事儿,总不能拦着不让笑吧。 所以就愁。 哥大忙人一个,回来也就待个几天,他这破烂嗓子几天内肯定好不了,但他想哥都想疯了,有一肚子话想和哥说呢,就这么憋着也太难受了。 说了吧,哥耳边天天就是他的嘎嘎嘎嘎,那直到下次见面,哥只要想起他,就会想起他这公鸭叫。 天呢! 萧遇安早注意到明恕的小情绪了。这小东西在学校虽然是虎头虎脑的明哥,但在他跟前就一话痨黏人精,就算现在长大了点儿,成了个英俊小少年,懂得害羞了,也不至于这么缩在一边。 不过男孩儿的事得私底下说,现在萧谨澜还在,听了不合适,小孩儿得更别扭,说不定就不理他了。 萧谨澜倒是没注意明恕缩在一边,她也挺久没见到萧遇安了,惦记得很,一见面就有叮嘱不完的事,这一说就说到了家门口。 萧锦程马上升高三,暑假都没有,这会儿还在学校。奶奶走了,家里就萧争云一个老人家,好在还算健康,早早准备了冰镇西瓜和盐水煮毛豆,听见车的声音了就赶紧拿出来,看着萧遇安满脸欣慰,“我们遇安这么高了,好,好。” 萧谨澜帮着准备晚餐去了,一中有晚自习,本来萧锦程晚餐都在食堂吃,但听说萧遇安今天回来,就早早跟她这个当姐姐的点了菜,非要赶天赶地回来吃。 家里已经装上空调,但院子里的大树比以前更加枝繁叶茂,坐在树荫底下,比待在空调屋子还舒服。 萧遇安回屋洗了个澡,换好衣服下来,正好看见明恕顶着一头汗,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口袋雪糕。 “哥!”明恕到底还是出声了,“我和萧锦程不怎么吃雪糕了现在,冰箱里没有,我刚去买了些。” 萧遇安好笑,“你们都不怎么吃了,我还吃啊?” 明恕眨巴了下眼。 在他的记忆里,夏天有几样必不可少的东西——切成三角形的西瓜、萧老爷子煮的毛豆、树荫下的水池,还有批发的冰棍雪糕。 小时候他特别喜欢吃薄荷冰,这几年饮料层出不穷,没什么人往家里批发雪糕了,去年萧锦程还批发了一堆回来,最后没吃完,今年都没人提这一茬了。 但刚才哥上楼洗澡时,他忽然想起来,总觉得差了冰棍,这夏天就差了一抹味儿,赶紧跑出去买。 小时候的批发店已经没了,他这一口袋其实不是批发来的,是在便利店按正价买的。 家里冰箱换了台新的,黑猫警长的贴画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五颜六色的冰箱贴,下面压着便签纸。 两人将雪糕冰棍一起放进冷冻室,萧遇安注意到其中一张便签纸上鬼画桃符地写着今天的日期,还有“哥要回来”。 是明恕的字迹,开心都从字里面蹦出来了。 萧遇安笑了笑。 明恕剥开一支薄荷冰,“哥,你真不吃啊?” 萧遇安不想吃,但到底接了过来。明恕赶紧给自己也剥一支。 薄荷冰还是以前的味道,一下子就将人拉回了小时候,萧遇安想起自己被明恕那满是糖水的手弄脏的白衬衣,转眼小不点儿就是变声期的少年了。 “还在生气没?”伤害到少年脆弱的自尊心,萧遇安准备道个歉。 明恕拿着薄荷冰的手抖了下,假装淡定,“我没生气啊。” “没生气,但不高兴。”萧遇安说:“我们明哥委屈了。” 明恕这年纪包袱特别重,脸皮还薄,几句就被说红了脸,还要硬撑着,“哥你说啥啊?我从来不委屈。” 还从来不委屈。萧遇安想,家里最能委屈的除了明恕就没别人。 “在机场嘴角都要撇到下巴上去了。”萧遇安说:“还不委屈啊?” 明恕脱口而出:“那是你笑话我!” 萧遇安说:“嗯,给我们明哥道歉。” 明恕这会儿耳朵都要烧穿了。 哥的声音很低,好像实实在在贴在他的耳朵上,然后不断往下沉,直到挨上他的胸膛。 他以前就觉得哥嗓音好听,但这回感受特别明显,有他羡慕的、向往的成熟男人的低哑磁性。 不像他,动不动就破音。 还被笑。 “谁都有这个过程,就跟长个子一样。”萧遇安又道:“我和萧牧庭变声时不跟你现在一样吗?” “一样吗?”明恕说:“哥,你声音就没鸭过。” 萧遇安被他这描述逗乐了,“没,我们都鸭过。” “那我怎么没印象?” “因为那就是一小段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明恕自个儿想了会儿,半信半疑的。 “我那时也觉得难听,负担重,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萧遇安继续开解,“但你看,只要过了那个阶段,你就记不得了。” 也不知道是觉得哥说的有道理,还是单纯因为哥说的话他都无条件相信,明恕这就被说服了,“那我不鸭了,声音能变成你这样吗?” 这鸭来鸭去的,萧遇安忍住笑,“你什么都照着我来啊?” “因为你是我哥啊。”明恕之前都压着嗓子说话,现在不压了,嗓音一放出来,又响亮又滑稽,“你是什么样,我就要变成什么样!” 少年天真的话语让萧遇安不仅有些感慨。 早几年他自己都还没成年,不懂怎么管小孩,但明恕又是他的责任,他不得不管明恕。摸不到缰,那就用最主观也最笨的方法——照着他自己的喜好“捏”明恕。 明恕确实长成了一个优秀的少年。 但阅历增加,再看明恕,就觉得应该给明恕一个选择的空间。他是他,明恕是明恕,他不应该把明恕养成另一个他。 不过明恕好像已经习惯了处处模仿他,将他走过的路视作自己要走的路,这才是初中生,就想着今后当他的下属。 他有点苦恼,一方面觉得当警察也好,他可以多照应明恕,一方面又觉得明恕应该脱离他的影响,考虑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只是这些话好像也没办法和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说。 人家现在还在为公鸭嗓苦恼,操心下一次考试、下一场架,也许还有情窦初开,隔壁班心仪的女孩。 他是没有为类似的事烦恼过,但萧锦程当年早恋的事是他们家大新闻,明恕也到这岁数了,有喜欢的人并不新奇。 家里长辈总说养男孩儿不操心,他看这养男孩儿也挺愁人的。 明恕哪儿能想到哥正在操心他有没有对隔壁班的女同学害相思病,他就觉得哥这趟回来又变帅了,甚至刚才教育他的时候都特有魅力。 他居然想趁这几天多犯几个错,让哥来收拾收拾他。 但醒豁过来时又捶了自己脑袋一下,心里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第56章 明恕放暑假后几乎就住在萧家,折腾的是哥哥的卧室,躺的是哥哥的床。这下哥哥回来了,床就得还回去。 两年前,就萧遇安和萧牧庭毕业离家之后,萧家搞了个老房翻新,重新装了一回,有的家具还在,有的实在太旧了,就换成了新家具。 几个卧室的床都换了,萧遇安这屋的床跟以前差不多大。 明恕不愿意走,哥哥回来一趟多不容易啊,就是打地铺,他也要留这儿。 夏天气温高,在地上铺席子睡也舒服。萧遇安晚上和萧争云下棋,见明恕风风火火拖着席子在院子里刷,刷完还拿把小风扇对着吹。 萧争云吃掉一枚棋子,笑道:“尽会使唤人,一回来就让小恕做这做那。” 萧遇安挺冤枉的,他什么时候叫明恕刷席子了? 他只跟明恕说,一张床睡不了他们俩,你要么回家睡去,明天再来,要么睡客房。 明恕起初不干,硬要和他挤一张床。 他没答应。 明恕是从小在他被窝里待惯了,觉得这儿就是自己的窝。他不在家时倒没什么,但他回来了,就不好让明恕挤上来。 男孩儿长大了,老这么黏人不叫个事儿。 “别刷了,进来喝酸梅汤。”萧争云对着院子喊。 明恕忙着呢,“爷爷,我席子还没晒干!” “哪用得着你晒席子。”萧争云说:“哥哥一会儿自己弄!” 明恕穿一橘色运动背心,背对着屋,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的,“这我自己席子!” 萧争云看萧遇安,“你让他睡地上啊?” “随他。”萧遇安也吃掉一枚棋子,“他想睡地上,我还拦得住?” “不像样!”萧争云现在上了年纪,就格外惯着家里两个小的,反正三个大的都各有各的出息,也就萧锦程和明恕还天天在他跟前晃。 “家里这么多房间,地上有什么好睡?”老人家一疼起孙辈来,棋也不下了,“你去跟他说说,席子帮他搬回来。” 萧遇安笑道:“好好,棋别动啊。” 下棋本来就只是陪萧争云过过瘾,不下就算了。萧遇安朝院子里走去,明恕听见声音了,回头说:“哥,你不陪爷爷啦?” 席子还有点湿,但这个天气,再过一刻钟肯定干。萧遇安说:“我给你放隔壁屋去?” 隔壁屋就他卧室旁边,空着没人住。 明恕斩钉截铁,“不!” 萧遇安:“……” 那行吧。 萧锦程吃完晚饭后冲去学校上晚自习,10点来钟蔫蔫着回来,就看见萧遇安和明恕正在客厅打游戏。 准高三生马上疯了,“你们这也太没素质了!知道这儿住了个即将冲击命运的高三学生吗?你们居然在他辛勤耕耘的时候在他面前玩游戏!” 说着,萧锦程站在电视机前猛戳胸口,“你们没有心!” 这么一挡,明恕的角色差点死了,赶紧吼道:“萧锦程,你挡哪儿不好非挡电视?让开!” 萧锦程偏不。 萧遇安冲他摆一下手,“校草,让让?” 萧锦程刚还横眉竖目,时刻准备干一场,被萧遇安这么一喊,马上眉开眼笑,笑得还有点二。 一中年年都会评选校草,萧锦程那张脸是越长越英俊,从高一开始就当上了一中的校草。 不过这校草有点心口不一。 萧锦程时常表现得不把校草这名头当回事,说男人不看脸,看实力。 但一回家就炫耀自己是校草,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写在脸上。萧遇安和萧牧庭假期回来,喊他一声校草,他能高兴得把家务活全包了。 萧校草乖乖闪一边儿,书包都没放,就盯着电视看萧遇安带着明恕过了一关。 “我来一把我来一把!”看哪过瘾,还得自己来。 明恕眼看自己的手柄要被抢过去了,就往哥哥身上靠。 他“狐假虎威”有一套,哥哥在,萧锦程还能欺负到他头上来? “做你的题去。”萧遇安护着明恕,往楼梯扫一眼,示意萧锦程上去。 萧锦程不依,“你就知道疼他!我不是你弟啊?” 明恕快美死了,冲萧锦程做了个对眼。 他们老这样,吵是真吵,但气不是真气,就闹着玩。 萧锦程这回反应迅速,摸出手机“咔嚓”就是一下。 明恕听见那声都愣了。 萧锦程拍完直接发萧遇安手机上,凶巴巴地哼一声,对明恕道:“看看你都丑成啥样了。” 萧锦程那手机是萧牧庭上回回来给买的,最新款,拍照清晰,号称毛孔都能看清。 毛孔能看多清明恕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大白眼仁儿那是太清了。 哥哥还故意把照片放大,笑道:“这是个智障吧?” 明恕:“……” 再说要生气了! 明恕一蹦一跳地要抢手机,萧遇安举着手,不让他抢。 “哥,哥!”明恕急得不行,“你还留着啊?” 萧遇安逗:“不让留啊?” 明恕说:“当然不能留!” 这都什么鬼照片? 萧遇安将手机放进裤袋,还轻轻推了下明恕脑袋,“不让也留。” 明恕又怄又没办法,怪谁呢?怪他自己脑子犯抽,冲萧锦程做对眼。 这一闹时间就不早了。萧遇安最后跟明恕确认了一回,是不是非要跟自己睡一屋。 明恕点头点得那叫一个坚定,回屋后也没耍脾气,说睡地上就睡地上。 萧遇安从学校赶回来,其实有点累了,关了灯就想睡觉,但小孩儿像个夜猫子,嘴巴就没停过。 “哥,你们平时练些什么啊?” “哥,你在你们专业拿第几?” “哥,你看我能考上你们专业吗?” “哥,执行任务危险不危险啊?你受过伤没?” “哥,……” 萧遇安觉得自己身边跟了个聊天机器人,叽叽呱呱的,前面几个问题他都带着困意回答了,后面那个受过伤没,他却顿了下,然后困意一下子就没了。 他受过伤,不重,就春节那回,他们组被拉出去执行实战任务,不算特别紧要的任务,而且有前辈带着,风险不高。 但任务中途却出了事,情报错误,他们5个人被困在埋伏着走私犯的仓库里,外面接连爆炸,如果不突围出去,等待他们的就是死。 一个前辈对他们说:“是我把你们带过来,我就一定会把你们安全地送回去。一会儿听我指令,都不要含糊!” “是!” 子弹在空气里撕开一道道火光,他们且战且避,硬是坚持到了救援赶到的一刻。 直到攀上直升机,他才赶到后腰钻心地痛,一摸,满手的血。 队友将他背上的衣料剪开,做紧急处理,幸运的是,子弹只是擦着后腰飞过,皮肉崩裂,没有伤及骨头和内脏。 回去后他一直待在医院养伤,半月后才听说当时护着他们的前辈受了重伤,人救回来了,但是身子也残了。 这么近距离面对死亡和伤痛,于他而言是第一次。 而这只是最普通的任务,今后还有更多更危险的任务等待他去执行。 腰上的伤已经好了,但疤还在。他有时洗澡时会摸到,和旁边的皮肤相比,疤是硬的,指腹上的茧也是硬的,它们贴在一起,摩擦起来粗粝又分明。 “哥?”明恕半天没等到回应,从席子上坐起来,趴在哥哥床边,“哥,你睡了啊?” 萧遇安当然没睡,但明恕刚才的问题让他无法平静地作答。 倒不是因为那道伤疤本身,而是伤疤承载的重量。 他还不能平静地谈起那场战斗,还有前辈残缺的身体。 所以他没有回答,在黑暗里轻轻闭上眼。 明恕这个年纪,想象不出真实的任务,以为哥哥真的睡着了,便悄悄躺回席子上,小毯子一掀,也睡了。 听见明恕的呼吸变得平稳,萧遇安翻了个身,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将被掀开的小毯子重新搭在明恕肚子上。 明恕上了一学期健康教育课,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还好奇是另一回事。 他很早就醒了,今天他要做一件大事——偷偷看看哥哥早上是啥样。 不过哥哥朝里睡着,不方便他观察。他做贼一样靠近,却瞧见哥哥露在外面的一截腰上,有一道难看的伤疤。 第57章 明恕像是宕机了一样,盯着那道细长的疤。 疤的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浅一些,不规则地拱起,中间拱得多一些,两边较平,疤旁边有点起皱,像一条难看的虫子。 他耳边嗡嗡嗡的,像是有烦人的虫子在飞,可是脑子又像停顿了一样,啥都没办法想,就空着,傻着。 好一会儿,他才怔怔地抬起胳膊,用自己的手隔空比划了一下,发现伤疤竟然有手掌加上中指那么长。 收回手时他忽然一个激灵,脚底发凉,眼泪已经先于脑子给出了反应。 他哭了,就在那一段耳鸣和空白之后。 就坐在床底下,折着两条腿,穿着睡觉时才穿的背心和小短裤,哭得没点儿声,但肩膀直抽,眼泪划过脸庞落下来之后,就吧嗒吧嗒地砸在膝盖和手背上。 他都忘了应该叫醒哥哥,就这么自己哭自己的。 萧遇安晚上失眠了会儿才睡着,早上正是睡得沉的时候,模糊察觉到背后有动静,醒来转身一看,残留的困倦顿时消失了。 床沿边支着个满脸是泪的家伙,眼睛和鼻尖通红,鼻翼一收一张的,大眼睛里不断流出泪珠子,都哭抽了。 “怎么了这是?”他连忙抓住人手臂,早起的嗓音本来就带着一份沙哑,温柔起来更是往心坎里沉。 “哥——!!!”明恕闷着哭了半天,泪没停过,可是情绪半点没发泄出来,被哥哥这么一哄,那些心痛啊、难过啊、不安啊,才一股脑地奔涌出来,忽然嚎啕起来。 他很久没这么哭过了。 他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这么哭过。 但他现在就是没办法,忍不住。 那道疤有多长多丑啊,他的哥哥怎么能受伤?他的哥哥去年春节时回来还好好的。谨澜姐带他们去泡温泉,他都看到了,那时哥哥腰上没有这道疤! 萧遇安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床和明恕一起跪在席子上,将人搂住,“怎么了?给哥说,怎么了这是?” 这种情况在明恕很小的时候发生过。当时也是早上,他隐约听见有人哭,一找,发现是明恕团在床尾哭。他哄了半天,明恕才说做噩梦了,爸爸妈妈不要自己,哥哥姐姐也不要自己。 按理说,明恕这马上初三了,而且和温玥、明豪锋几乎没了感情,不至于还能因为做梦哭成这样。 萧遇安拿起床头柜上的抽纸,扯了很多张给明恕擦眼泪,“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到底怎么了?” 明恕不是不想说,他肯定得问,刚才不说话是哭岔气了,一出声就抽。现在哥哥把他捞怀里,哥哥的胸膛比以前还坚实,他靠在那儿,就听得见哥哥沉稳有力的心跳。 就这么数着心跳,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哥。”明恕双手撑在哥哥腿上,“你痛不痛啊?” 萧遇安没听明白。 什么痛不痛? 明恕管不住情绪,一问出来鼻子就又酸了,鼻翼一鼓一鼓的,望着哥哥,声音都颤了,“哥,你痛不痛啊?” 萧遇安皱着眉,一下知道明恕指的是什么了,下意识摸向后腰。 他受伤的事家里只有父亲和萧牧庭知道,这趟回来,他没打算跟爷爷和明恕说。本来就是个小伤,只是伤疤看着有点严重,起码得耗一年时间,拱起的地方才能平下去。 睡觉时背心翻起来了,他又背对着明恕,所以才被明恕看见。 他不想给明恕说,就有这个原因。明恕和他最亲,以前他打架受丁点儿伤,明恕都能伤心得掉金豆子,看到这个伤疤还得了? 但到底还是让人给看到了。 “已经好了。”他只得尽量安抚明恕,“伤的时候有点痛,现在没感觉了。” 明恕吸着鼻子,拿手背擦眼泪,擦完爬到哥哥身后,仔细看那道伤,心疼死了,“你是怎么受这个伤的啊?”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萧遇安不好继续遮遮掩掩,但实话不可能给明恕说,明恕这年龄最容易瞎想,而且本来就敏 感,要让明恕知道这伤是实战时受的,当时情况还特别危急,明恕今后忧着这事儿,恐怕就再睡不好觉了。 “演习时没注意。”萧遇安哄着:“还被教官批评了。” 明恕一听,又气愤又委屈,“你都受伤了,怎么还批评你啊!” 小孩儿是真的为他着想,直白又霸道地护着他。萧遇安心里一阵酸软,将背心下摆放下去,“应该批评,是我没做好。” 明恕使劲儿摇头,不同意,“我哥哥什么都好,没有我哥哥做不好的事!” 萧遇安心里叹了口气,想赶紧让这事过去,又听明恕说:“哥,我能摸一下吗?” 都这样儿了,还能不给摸吗?萧遇安点头,再将下摆拉回去,“摸吧。” 明恕小心翼翼的,手指刚贴上,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 他怕把哥哥给弄痛了。 萧遇安偏过头去看,“摸好了没?” “我再摸摸。”明恕说着,手又伸了过去,还是很小心,但好歹没有一碰就缩。 拱起的伤疤挨着指腹,像一道绷起的筋,有点硬,凹凸不平的。 明恕摸着摸着,唇角就撇下去了。 哥哥说现在不痛了,但受伤时肯定痛啊,这么长一个疤呢。他打了那么多次架,受的伤也不少了,可从来没有留过这么长的疤。 哥哥也没有留过这么长的疤。 痛死了。 麻痒在后腰延展。其实伤疤上的感知比其他地方钝,但大约是明恕摸得太仔细,太专注了,手指的颤抖都连同心疼通通传达给了萧遇安。 那不是真正的麻,也不是真正的痒,是感受到一个人无条件的关心后,心脏催生的化学反应。 萧遇安到底把下摆放回去了,拍拍明恕的手,“好了,看也看够了,摸也摸够了,去洗把脸,别伤心了。” 明恕这还没完,伤疤不给摸了那就不摸,但他得跟他哥唠叨几句。 “哥。” 萧遇安一听,这语气都变了。刚才还是小孩儿委屈得不行的调子,现在就有小少年的稳重了。 但少年再稳重能有多稳重?少年的稳重多半都是强装出来的。 “嗯?”萧遇安应了声。 “那你今后不能再受伤了。”明恕摆着明哥谱儿,“你一个人在外面读书,我也不能去照顾你,看着你,只有你自己顾着自己。” 萧遇安差点笑出来,心想我还用得着你这小不点儿照顾啊? “你还笑?”明恕看出他哥在笑了,抓住人膝盖,“我说正经的呢!” “我听着。”萧遇安假装洗耳恭听,“明哥还有什么吩咐没?” 真要这么聊,明恕又吩咐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哥,你有伤,这几天在家享福就行。” 萧遇安忍俊不禁,赶明恕去洗漱。 明恕把伤的事情问清楚了,那股急得掉泪的劲儿才散,洗澡时想起彻底忘了观察哥哥的发育状态。 他们班男生对这事好奇得不行,他听说有些住校的,每天早上还比一下。 他其实心里也想跟人比,但男生们都叫他明哥,他就觉得自己不好参与。而且和同学比也挺没劲的,不都还在发育吗?他想看看长他几岁的男生——不,那应该叫男人了——早上起来是啥样。 哥哥就是最佳人选。 今早给耽误了,那就只得等明天。明天如果还不行,还有后天。 反正哥得在家里待一周多呢。 萧遇安是真不知道明恕打了那点儿主意。这次回来他就是陪陪家人,没通知以前的同学,就打算在家里过。 结果从早上到晚上,他过得都很“累”。 倒不是体力上的累,明恕把他当一需要伺候的伤号,啥都抢着干,恨不得厕所都帮他上去。 他想去厨房拿瓶冰水,明恕冲过来帮他开冰箱门,瓶盖都要亲手给他拧开,活像他已经残得开不了瓶了。 他踩着拖鞋去菜市场买菜,明恕一会儿站在他左边,一会儿跑到他右边,生怕别人挤着碰着他。菜也要帮他提。 但他也不能让一瘦猴儿提那么重的东西。 明恕还跟他来语重心长,“我都是为了你好”那一套。 回屋他想自己做个菜,明恕想帮他,围裙都穿上了。 他问:“你会吗?” 明恕:“……” 我可以学! 他给明恕的勤学好问泼了盆儿凉水:“教你太麻烦,还不如我自己做。” 下午他往客厅一坐,准备看看手机,明恕就端着果盘过来了,“哥我给你削个桃子,哥你吃香蕉吗,哥你吃哈密瓜吗?” 吵,吵得头晕。 他手机也不想看了,索性拿这大半天的事逗明恕,“你在学校经常帮女生开瓶子啊?” 明恕愣半天,“没啊。” 没女生找他开瓶子,倒是杜皓上回买了瓶可乐,不知怎么回事,脸都涨红了也没拧开,找他帮忙,结果他轻轻一扭就开了。 为这事他嘲笑了杜皓几天,嫌矫情。 萧遇安说:“那你给我拧瓶盖拧得那么熟?” 明恕觉得这事儿根本不用解释的,“你不我哥吗?” 我给你拧瓶盖儿天经地义啊。 萧遇安看着明恕那表情就想笑。小孩儿以前长得秀气,像个女孩儿,现在五官渐渐长开,越来越俊,可以想象在学校冷着脸的时候就那种很有气质的校草。 但在家里,气质这些东西都是没有的。 明恕在他面前就一长不大的烦人玩意儿。麻烦是真麻烦,贴心那也是真贴心。 这要倒回明恕5岁那年,问他还捡不捡,他可能还得捡。 就这么又过了两天,萧遇安上哪明恕都跟着,但早上起来观察哥哥那件事,明恕始终没找到机会。因为这两天他醒来时,哥哥已经起了。 一直这么着那不行,哥哥假期有限,时间耽误不起。 这天晚上明恕不到10点就睡觉,萧遇安还纳闷小孩儿怎么不打游戏了。 早睡还是有好处,清晨不到6点,明恕醒了,轻手轻脚跑去卫生间解决完,揣着一颗兴奋的心回来了。 这时天还没亮,哥哥平躺着,腰间搭着一条毛巾被。 他假装睡觉,暗中观察。 太阳升起,光线从开着的窗户照进来。 明恕就盯着,没眨眼,好一会儿,却脸红心跳地转了回去。 不看了! 也不比了! 第58章 萧遇安又觉得明恕不对劲了。 都说男孩子长大之后会学着独立,小时候再黏人,到了初中,也不好意思老缠人了。但他们家明恕是个例外,心眼儿多是多,爱琢磨事儿,但这不耽误人家黏人。 而且这黏人工夫还随着年龄噌噌往上跳,一点不害臊的。 萧遇安回来这几天,明恕就只差双手套个圈,挂他脖子上了——而且挂脖子这事明恕也干过,被他拍下去了,只得一边当尾巴根儿一边跃跃欲试等待机会。 早上刷牙明恕都要和他挤一起。 而且人家还有正儿八经的理由。 “哥你这么久没回来了,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理理我还不行啊?” 就是这么个离不得人的东西,突然在吃完早饭之后说“哥,我一会儿出趟门,你别跟来啊”、“哥,我想一个人写写作业”、“哥,我今晚回家睡觉”…… 那绝对是心里藏了什么事。 明恕说回家就真回家了,萧家难得清静下来。萧遇安陪萧争云看了会儿电视,萧锦程下晚自习回来,将一张写得乱七八糟的物理卷子拍桌上,用十分谦虚的语气说:“哥,亲哥,给你又帅又可爱的弟弟讲讲题成么?” 萧锦程成绩不好不坏的,主要是以前基础没打好,现在马上高三,一中搞题海战术,他被打击了几回后硬生生被逼出斗志,一想家里有个物理竞赛选手,不利用白不利用。 萧遇安两年没做过高中的题了,但给萧锦程讲讲重点问题不大。 兄弟俩窝在书房,一人一杯咖啡,磨到了凌晨2点多。萧锦程打哈欠打得一脸眼泪,把最后一道题写完之后摇摇晃晃睡觉去了。萧遇安却没马上回屋。 解刚才那些题把他精神解出来了,暂时没有睡意,就开始琢磨明恕到底怎么了。 昨晚睡觉之前明恕就有点奇怪,但和今天的奇怪不一样。昨天明恕说要早点睡,早上他起来时已经没见到人影了。 早饭是爷爷熬的粥和去大院外面买的油条和卤鸡蛋,明恕前两天跟他坐在餐桌一边,一边吃一边说话,爷爷都吃完多久了,他俩还没下桌。 今天明恕在他上桌前就吃得差不多了,看到他时视线有点躲,说了句“早上好,哥”。 特矜持,可能明哥在一中就这样。 早饭吃完没多久明恕就出门了,说要去买教辅,老师布置的任务。 既然是和学习有关的正事,那他这个当哥的当然应该过问一下,说一起去,到了书店好帮忙看看。 明恕居然拒绝了。 小孩儿从小到大拒绝他的次数,可能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不过马上念初三的男生,向往独立这太正常了。他也没多想,帮爷爷打理小花园去了。 中午明恕是回明家吃的饭,午后又背着书包来了,说要写作业。 他把书房让出来,中途削了水果,去书房拿给明恕,无意间看到明恕那摊开的习题册上一个字都没写,草稿纸也干干净净。 这写的是啥作业? 明恕听见他进来,还有点紧张。 他倒也没戳穿明恕,小少年哪个没点心事,明恕不主动告诉他,他没马上问。 下午班级群里很热闹,他点进去看了看,这不放假了吗,大学同学很多都回家了,有人起头吐槽自家弟弟,说小小年纪就喜欢同桌姑娘,居然一声不响地“私奔”,两家人急死了,还报了警,刚把人找回来,“私奔”也没奔多远,就在市郊的游乐园,警察找过去时,两人还在摩天轮上。 话题一起,大家就聊开了,有弟妹的说弟妹早恋,没弟妹的说邻居家小孩儿早恋,还总结了不少早恋的特征。 萧遇安一通看下来,觉得和明恕今天的状态有点像。 ——莫名其妙就不理家长了。 ——要一个人出门,千方百计不让家长跟着。 ——说着要学习,其实在发呆。 萧遇安心中好笑,萧锦程初一还是初二就早恋被请家长,明恕也到这个年纪了。 这书房现在归萧锦程和明恕,大半是高考冲刺卷,小半是中考冲刺卷。他走到明恕那一堆,随手翻看,又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个陈旧的笔记本。 是明恕上小学时的周记本。 明恕当年被温玥和明豪锋带走,这个周记本跟着明恕,后来明恕回来,本子也回来了,一直放在这儿,重修装修也没被扔掉。 周记本里夹着很多卡片、小纸画,一翻就掉。一同掉出来的还有一张和本子颜色不一样的纸。 萧遇安捡起一看,眼中多了分惊讶。 那是他的字迹,写着——本人萧遇安,保证不早恋。 萧遇安:“……” 他念高二时,被明恕误以为早恋了,小东西跟他闹脾气,明明已经解释清楚了,但后来出了撞人的事,明恕在医院,心理和身体都遭到不小的打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跟他讨要一份正经的保证书。 他那时不想写的来着,也犯得着和小孩儿保证什么。但他想哄哄明恕,让受伤的小孩儿尽快好起来,于是写了这份保证。 他写完之后,明恕终于笑了。 他以为这纸条早没了,明恕居然还留着。 这倒是给了他一些启发。 明恕躺在自己的床上,恁是失眠了。 他今天一天都亢奋得难受,像是突然被怼了一管精力,怎么消耗都消耗不完。 他就不该去偷看哥哥。 非礼勿视的道理小学班主任就说过,他这事儿干得着实不地道,看完了觉得羞,但看都看了,还老挥之不去的。 早晨和哥哥一起吃饭他都觉得如坐针毡,想跑,怕哥哥知道他干的“好事儿”。又怕哥哥问他到底干嘛了。 本来去买完教辅他就该蹲自己家里,可他又舍不得。哥哥在家的日子就剩三天了,他怎么都得去守着。 结果去了吧,脸上还是烧,只好去书房躲着。 哥哥中途来送水果,他吓一跳,上课看闲书都没这么紧张。 好在哥哥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熬到天快亮了明恕还瞪着眼。 上学期他们班一群男生去看隔壁班转学而来的班花,看得可带劲了,班长对男生们的行为提出严肃批评,“你们怎么这么色呢?” 那次围观他没参加,杜皓叫他去,他嫌挤。所以被批评的不包括他。 可现在他不得不自我批评,“明哥,你怎么这么色呢?你看了人家啥啊?” 青春期的烦恼实在是太多了,明恕没想到,他失眠整宿后还要面对他哥语重心长的拷问。 “给哥说,是不是在学校有喜欢的女同学了?” 明恕正打哈欠呢,下巴差点脱臼。 萧遇安一看这吓得,应该是被说中了,揉了下明恕的头发,“你这年纪,有这个心思正常。但心思可以有,真谈那不行。” 明恕把嘴合上,头皮直冒汗。 哥这是在说什么啊?他哪有喜欢的女同学?上学期好几个女生跟他表白,他都拒绝了。他就没这心思好么!隔壁班花他都没去看的! “哥……”他想说点什么,但一时又没组织好语言。这让他怎么说啊?而且哥也奇奇怪怪的,突然就跟他提这事,没道理啊! 一看明恕要争辩了,萧遇安就觉得还应该多说点,“你还没上高中。高中生谈朋友,还得被老师家长管管,你个初中生,心里有点数啊。” 明恕脸都气红了,“我没谈朋友!” 这不变声期么,一喊就给喊劈了,气急败坏的一句话,劈了听着就搞笑。 萧遇安强忍住笑,拿捏着身为兄长和半个家长的度,又道:“没有最好,省得像萧锦程一样被请家长。” 明恕现在是两头着急,早没早恋没说清楚,公鸭嗓又让他出了个大洋相。 咋就这么倒霉呢? 萧遇安这也就是敲打一下,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守着明恕成长,明恕动了歪心思,他只能提前打个预防针。 明恕要真的早恋了,他也不可能从学校飞回来逼着明恕和女同学分手。 但愿明恕听得进他的话,安安稳稳把初中最后一年过完。 至于上了高中,那就看明恕自己了。初中是最不稳定的时候,很多孩子学坏也就是在初中,升上高中基本就有判断能力了,明恕在他眼皮底下长大,他还是相信明恕在早恋这件事上有分寸。 “记得这张纸吗?”他拿出当年写的纸条,在明恕眼前晃了晃。 明恕“啊”了一声。 萧遇安笑道:“你监督我写的。” 明恕臊得不行。 “咱们礼尚往来,明哥,你也写一张?”萧遇安从那本泛黄的周记本上撕下一张纸,笔也准备好了,“来,照着我这张写。” 明恕握着笔半天没动,“可我没早恋啊!” 萧遇安挑眉:“难道我当年早恋了?” 明恕努嘴,“哥,你这是打击报复!” “那就当是打击报复吧。”萧遇安在纸上点点,“别废话了,快写。” 这么一折腾,明恕那点亢奋劲儿被打击得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在萧家待了两天,然后就到哥哥离家的日子。 第59章 上高中之后明恕住校了。 报到那天在住读生名单上看到明恕,杜皓吓一跳,“明哥,你住校干嘛?你家离咱学校那么近,我都没住校你还住校?” “我爸回来了。”明恕穿一套白色短款运动服,两有不规则的金边,张扬得很,说话时很平静,语气淡淡的,从容又不在意的样子。 杜皓却险些把嘴里的雪碧呛出来。 “啊?他回来干嘛?又想把你带走啊?”小学最后一年半的事儿杜皓一直记着,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和明恕的友谊就这么断了,回家哭了至少三场。 明恕和家里那些事他知道得虽然不全,但也明白明恕和父母关系不好,一听明恕的爸回来,马上如临大敌。 “没。”明恕在领书单上签了名,抱着自己的书往教室走,脸上没什么情绪,有点酷。 他算是男生里发育得较早的,这才高一,就长到了1米8,刚过去的暑假被即将去警校的萧锦程拖去健身房,手臂和腹部练出了一层肌肉,看上去不像同龄男生那么单薄。 他走在过道上,微抬着下巴,青春逼人,又带着几分傲气,引来不少人的视线。有人小声说:“看到没,那个就是初中部升上来的校草。” 杜皓没心思听别人八卦,他现在就关心他兄弟,“不是,那你干嘛住校啊?又闹家庭矛盾了?” “懒得天天对着他们。”明恕还是那冷冷的调子,“我妈也回来了,他俩现在住一起,想让我也搬过去。是你你乐意吗?” 杜皓就搞不懂了,“他们……他们不是包办婚姻,互相看不惯吗?” “谁知道。”明恕轻蔑地啧了声,“彼此折磨太多年,忽然发现凑合着还能过吧。” 走完大半个过道,杜皓算是把他明哥住校这事儿给弄明白了。 明豪锋和温玥冰释前嫌,住在市中心,隔三差五去大院看看明瀚和明恕,有点想补偿过去,一家人家和万事兴的意思。 可惜明恕不买账,懒得玩这父母慈爱、儿子孝顺的游戏,加上萧家仨哥哥的最后一位也去大学了,明恕索性办了住读,眼不见心不烦。 为这事明家还吵了一回,明豪锋骂明恕不懂事,明恕不争但也不妥协,最后还是温玥说,算了,孩子大了,想住学校就住学校吧。 杜皓觉得明家真是愁人,他明哥长这么大着实不容易。你说这温玥和明豪锋都折腾半辈子了,这时候还和好什么?想给他明哥一个家吗? 扯淡呢! 他明哥要答应,他都不答应。 明恕就这么在宿舍住下来,周末有时回去,有时不回去,回去也只是看看明瀚和萧争云,两个老爷子现在都老态龙钟了,腿脚不像以前那么灵活。他有时帮着做点事,陪着吃顿饭。 萧锦程经常说他心眼多。他就是心眼多,还斤斤计较,温玥和明豪锋在他这儿没什么分量,但明瀚有。 再怎么说,他也是明瀚带大的,当年也是明瀚松了口,把他留下来。这老头儿严肃了一辈子,鲜少表露感情,但他知道,爷爷心里好歹有自己。 如果遇上温玥和明豪锋也在,那他就不在家里吃饭了。他俩能冰释前嫌,他没那么容易接受他们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不需要,没必要。 他现在在学校过得挺舒坦的。 一中宿舍四人一间,他读理,杜皓读文,纠纠缠缠十年的友情眼看就被文理分科给破坏了,结果杜皓有事没事就往他宿舍跑,给他带自家蒸的包子做的蛋糕,俨然成了他们宿舍的外挂兄弟。 同寝其他三人都是外校考过来的,不清楚初中部的事。和杜皓熟了之后,三人就问,明哥长这样,怎么这都高二了还不谈恋爱啊? 杜皓一边分蛋糕一边说:“谁知道他,爱学习吧。” 大家就笑,明哥能爱什么学习?成绩不上不下的,聪明是挺聪明,但不努力,老喜欢出去打球。 就明哥这脑子,要真爱学习,早就上年级红榜了。 杜皓心里其实有个猜测,但没说。既没给别人说,也没拿去问明恕。那是明恕是私事,是真是假他都支持。 明恕不谈朋友,很可能是因为萧遇安。 小时候萧遇安是他明哥的榜样,现在大家都到年纪了,谁心里都琢磨这那事儿,他明哥能不琢磨吗?八成琢磨的就是萧遇安。 萧遇安是男人,那也没关系,也不是说男的就得跟女的在一起。 为啥不交女朋友这事儿,明恕被问得太多了,一般不理,但要是被问得急,刚好当时心情又不错,就从手机相册里找一张拍下的纸条。 那纸条上的是——本人明恕,保证不早恋。 “以前给家长写过保证,不能早恋。” 别人要说这话,那一定是苦哈哈的。高中被禁止谈恋爱,那多没劲啊。没苦大仇深就不错了,哪像明恕,还挺得意,好像正炫耀自己有人管似的。 但这么一张纸条也太高校了,明哥群架都敢打,恋爱不敢谈?悄悄咪咪的不就行了?瞒家长多简单的事。 仨室友觉得写了保证也不是明哥不谈恋爱的理由,问杜皓,杜皓灵机一动,就说我们明哥家教比较严。 明恕听着这话了,眯眼笑了笑,像只狡猾的狐狸。 他其实早恋了,喜欢的是他哥。 什么时候喜欢的他说不清,就今年春节时,哥回来,天太冷,哥将围巾摘下来,围在他的脖子上。 他心脏狠狠跳了下,呼吸在围巾里变得炽热,熏红了他的脸颊。 他猜那就是喜欢。 不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就是那种喜欢,最单调最狂热的那种。 当晚他冲进卫生间,很久才出来,想的全是哥哥。 这份悸动如果一定要追溯,也许是那个他偷看哥哥的清晨。 这秘密他一直藏在心里,谁也不说。但他时常梦到那个早晨,哥哥是男人了,他也即将成为和哥哥一样的男人。 他几乎没有费力气,就接受了自己喜欢哥……喜欢萧遇安这一事实。 他不喜欢萧遇安,还能喜欢谁呢?哥哥从小就是他的目标,他总是盯着那个跑在前面的人,连余光都舍不得分给别人。 可他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喜欢自己,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是恋人才有的喜欢。 萧遇安从公安大学毕业之后,参加了几次涉密任务,和外界的联系时常处于中断状态。明恕高一时,他还能时不时关心一下小孩儿的学校生活,成绩怎么样,和同学处得好不好。 等明恕上了高二,他就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了。 因此也不知道明恕因为联系不上他而以为他出事,担惊受怕。更不知道明恕在担惊受怕时,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喊着哥哥,做那些青春期少年常会做的事。 疏于关心的后果就是,当再次见到明恕时,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有些陌生。 高二的暑假,明恕一个人去了首都。 他提前联系萧遇安,“哥,你不回来,那我放假去找你啊。” 萧遇安住在单位安排的公寓,正好有一段时间的假,听说明恕要来,自然同意,但嘱咐把作业带上,马上就高三了。 一中高三的暑假只有一个月,8月提前开学。这意味着明恕顶多只能在哥哥身边待一个月。 他不想让作业挤占为数不多的时间,但为了显得像个好学生,还是听话地将卷子带上了。 飞机傍晚到,萧遇安开车去接,明恕又长了个头,已经比萧锦程还高,穿着豆绿色的t恤和牛仔裤,露出额头,手上戴着一块黑色的表,还有一串也许是装逼用的木珠。 萧遇安怔了下,就见明恕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哥!” 上车之后,明恕下意识嗅了嗅,车里有一股很淡的香水味。 “嗅什么?”萧遇安让他系好安全带,将车滑出去。 当然是嗅有没有别人的味道。明恕没说,但心里其实揣着事儿。他开学就18岁了,他哥也快24,肯定有人惦记他哥,就不知道他哥在百忙之余,抽没抽时间跟谁谈恋爱。 这事他在电话里也不好问,更不好去问谨澜姐。 不过据他观察,哥应该还没有谈恋爱。 车里的香味很舒服,不像混合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味道,他一下子安了心,但车快到家时还是问了一嘴,“哥,你一个人住吗?” 他自认为这话问得很有水平,问完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就盯着人看。 “谨澜让你打听的?”萧遇安说。 昨天晚上他才和萧谨澜通过电话,萧谨澜很有长姐的自觉,对他的个人问题操心得很。他说最近忙,没时间考虑那些。萧谨澜好像还不太信。 他就猜到明恕也会问。果然。 不过自从今天接到明恕之后,他就有种不容易形容的感觉。 小孩儿是真的长大了,10月份成年,不仅身高冲了一大截,身板也结实了,不像初中那样像根竹签。 就连看人时的眼神都变了。 “啊?姐没让我打听啊。”明恕眨两下眼,“我怕你屋有人,那我住进去不方便吧?” 萧遇安笑道:“不方便那你还来了?” 明恕吓一跳,“那真有人啊?” 萧遇安停好车,逗他:“嗯,有人。” 第60章 明恕心里揣着那点见不得人的事儿,一听哥家里有人,就咯噔一下,咯噔完了一看哥那眼神,才知道被骗了,马上拖着行李箱撵上去,“哥,你逗我玩呢!” 萧遇安心想,这不赶着来招逗的么? 明恕第一次来哥哥从家里独立出去之后的住处,打从进电梯就按捺不住新奇,往门口一站,那更是两眼贼亮,鞋还没来得及换就说:“哥,你喷的啥空气清新剂?” “阳台上有几盆薄荷和茉莉。”萧遇安提前整理过屋子,给明恕准备了拖鞋,是蓝色的卡通牛牛。 地板干净,明恕打着赤脚就往里跑。 萧遇安踢了一脚拖鞋,“回来把鞋穿上。” “不穿!”明恕一点儿不客气,“哥,你那拖鞋是给小孩儿穿的。” 萧遇安看了看,自己脚上是正常成人拖鞋,灰色,没多余的装饰,衬托得明恕那双是有些好笑。 但明恕在他这儿就是个孩子。 “我马上就18岁了!”明恕说:“不穿那种拖鞋。” 这是夏天,打赤脚没什么,萧遇安没坚持,但押着明恕去洗手。 明恕是故意的。 在学校他可爱干净,身上随时带着湿巾和免洗洗手液,在外面晃了大半天回家第一件事一定是洗手,但他要自己去洗了,哥就不会来唠叨他了。 他就稀罕哥唠叨他、管着他。有时他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定是有什么毛病,但再一想,有毛病那也是快乐的毛病。 他不想好了。 萧遇安这套公寓不大,一室一厅,客厅外有个阳台,一个人住着正好,多一个人就显得挤。明恕现在是大高个儿了,各个房间窜来窜去,萧遇安就老觉得有条影子在跟前晃。 明恕先在阳台上欣赏了一下薄荷和茉莉,然后又冲进卧室,大着嗓门儿喊:“哥!你这床不够大啊!” 萧遇安那是单人床,挤两个人不是不行,但够呛,他们都太高了。明恕来之前,萧遇安就计划好了,让明恕睡床,他睡沙发。 “放心,这回不让你打地铺。”萧遇安想起大二暑假回家时的事了,明恕赖着不走,非要在他房间打地铺,他也没纵容明恕,让明恕上床来。这回好歹客厅还有个沙发,凑合一下,谁都不睡地上。 明恕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哥,挤挤呗。” 萧遇安笑,“让你一个人睡,你还不乐意啊?” 明恕跑出来,在萧遇安跟前蹲着。他上学期和杜皓他们一起去烫了头发,金黄金黄的,特酷,被老师批评了也没染回来,倒是来首都之前老老实实去弄成了黑发。 托尼老师给他做了护理,他现在头发特别顺,黑得发亮,仰着头看人时有种和平时不一样的乖巧。 “哥,就挤挤吧。你那屋有空调,挤也挤不热,我想跟你聊天。” 萧遇安不知道他折腾过头发,抬手揉了两下,“白天还不够你聊?” “白天和晚上聊天是两种风格。”明恕有道理得很,“晚上有氛围,能聊白天不好聊的东西。” 萧遇安没答应,但也没立即拒绝。虽然这几年明恕没跟在他后面当尾巴根儿了,但只要一见面,这家伙那黏人的劲儿马上就能上来。 偏偏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惯着明恕。 收拾一番后,萧遇安带明恕出去吃饭。 这天气上哪儿都热,在家里最舒服,明恕其实也想和哥待在家里,但是更想和哥出去溜达。 他现在长高了,不再是以前比哥矮得多的小屁孩,而且他即将成年,出去逛街的话,可以悄悄当哥的男朋友。 那种快 感只是想一想,就让他浑身舒爽。 “傻乐什么?”在去餐厅的路上,萧遇安说。 出门之前,他就觉得明恕过于亢奋了,挑衣服挑了半天,行李箱大敞着撂客厅地板上,一件一件拖出来试,最后选定的其实是第一次试的那套。挑完衣服又弄发型,发胶可劲儿喷。那架势哪里像是随便出去吃个饭,简直就是上舞台。 他头一回觉得,他这臭美的小弟有花孔雀的潜质。 以前好像不这样? 明恕承认自己乐,但不承认傻乐,跟哥哥出来约会,还不兴乐一乐啊? “我高兴。”他挑着眉尖,意气风发的,“哥,我特想你。” 萧遇安一阵窝心。明恕从小就这样,有时特烦人,但说好话的时候又很乖。 别人说想,那不一定是真想,或许只是一句场面话,明恕说的就是真想,半点不含糊,发自肺腑。 没有人能无视这种直白和热烈的真情。 萧遇安带明恕去的是一家西餐厅,明恕这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点菜不客气,萧遇安都不用招呼他多吃,他就吃撑了。 杜皓不知道明恕上首都去了,接连发了好几条信息,约去山里玩几天,算是高三前的誓师大会。 明恕干脆拍了张照发过去,“不去了。” 杜皓一看就急了,“槽!这哪儿?吃好的不叫我?把我们穿开裆裤的友谊置于何处!” 明恕:“你一年级还在穿开裆裤?” 杜皓:“我就打个比方!” 杜皓这人特能掰扯,如果不被他妈没收手机,那种胡说八道的信息能发一下午。明恕可没这闲工夫,哥在呢,于是说:“我上我哥家了,精神上参与你的誓师大会。” 杜皓半天才回,风格还跟之前不一样,“那你们到哪儿了?” 明恕觉得字都认识,但连成句子就看不懂。 什么到哪儿了? 这不到首都了吗还能到哪儿? 明恕:“?” 杜皓好一会儿说:“没事儿,你就当我瞎比比。” 明恕觉得杜皓莫名其妙的,这还用当瞎比比吗?这就是瞎比比本比。 萧遇安看明恕在那按手机,猜到是和同学说话。明恕上初中后交了不少朋友,这五年他没办法陪着明恕,但小孩儿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好好长大了。他最担心的心理问题没有再出现,后来认识明恕的人可能都不知道明恕五六年级时发生的事。 那个总是一个人吭吭呜呜的小孩儿就这么长到了18岁,自信,还有点可爱的自恋,上一秒还是高高冷冷一校草,一下秒就黏上来笑着撒娇。 偶尔想到明恕和萧家的缘分,萧遇安不免心生感慨。 明恕不和杜皓聊了,收起手机继续对付牛排。 萧遇安又给他叫了两份甜点,其中一份是薄荷蛋糕。他就乐了,“哥,到底是你喜欢薄荷,还是我喜欢薄荷啊?” 萧遇安:“嗯?” “你还在家里种薄荷。”明恕说:“你比我还喜欢薄荷。” 那两盆薄荷倒不是因为喜欢才买的,萧遇安有次回家,见到一个老汉背着背篓卖花,天正在下雨,老汉剩下四盆花,看见有人经过就问买不买,很便宜。 萧遇安把四盆全买了,放在阳台上,也就每天浇浇水,居然都养活了。 “给你泡水喝。”萧遇安换了话题,“等会儿和我去趟超市,买点你喜欢的零食回去。” 明恕愉快地应下来。 西餐厅在一个商场的,吃的逛的啥都有。明恕硬要让哥哥陪着去看衣服,然后再去超市,中间还去看了场枪战片,采购回家都晚上8点了。 明恕抢了那双灰色的拖鞋,萧遇安懒说他,自己穿上蓝色牛牛,明恕又乐。 到了睡觉时间,明恕还想争取一下,“哥,咱就挤挤吧。我又没汗臭,我跟你一个味儿,不信你闻闻。” 他说的味儿是香皂的味儿,刚洗过,身上是香的。 萧遇安从柜子里拿枕头,笑他:“自己闻去。” 明恕抓住枕头,耍赖,“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他就这么盘腿坐在床边,双手抓着枕头,脸仰着,头发黑,眸子更黑,覆着一片透亮的潮湿水膜。 萧遇安心软了,“怎么会嫌弃你?” “那你不和我睡。”明恕撇了下嘴,伸手去环哥的腰,环住就不撒手了,“你大一大二还能固定时间回来,现在不仅回来没个规律,我还经常联系不到你,你的号码总是打不通。我只知道你去执行任务,不知道你在哪执行任务,也不知道你好不好。我太担心了,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萧遇安将枕头抽 出来,右手抚摸明恕后颈,除了肢体接触,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安抚明恕的办法。 语言有时很苍白。他选择了这份职业,危险就存在于每一次任务中,他无法对明恕说“别担心,不会有事”,因为他连对自己,都无法这样保证。 片刻,他轻轻拍了拍明恕的背。 “我就想跟着你,看着你,我在家就看不到你,有时连声音都听不到。”明恕眼睛更潮了,声音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依赖的意思,“见得着的时候我就不想和你隔一堵墙,我睡卧室,你睡客厅,不要这么生分。” 萧遇安还想说点什么,但到底打住了,继续顺着明恕的背。 他觉得此时的明恕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动物,缠定他了,他可以做出驱赶的动作,但这未免残忍。 “哥。”明恕拉长了调子,将脸埋在他腹部,“你就睡这儿吧,我想跟你多说会儿话。” 那个准备丢在客厅沙发的枕头,最后还是放在了卧室的床上。 第61章 明恕起初并未想过这么早让哥哥知晓自己的心思。 他自个儿酝酿了大半个高中,心意是早就摸清楚了,他就是喜欢萧遇安,正儿八经的,有独占欲的那种喜欢。 是爱情,不是兄友弟恭,也不是别的什么情。 他们宿舍一帮男生经常在卧谈会时讲荤段子,有人定力不行,说着说着就往卫生间跑。 他也跑过,干那事儿时脑子里想的就是萧遇安。 萧遇安不是他的哥哥了,是他男朋友。 但他还没准备好坦白。 这趟来首都,主要还是因为他想哥了,跟哥待一块儿,别的什么都不做,他也觉得高兴。 他太了解他自己的哥了,这马上他就升高三,他要敢表白,哥肯定拒绝他。 不早恋的纸条还在哥那儿收着,这么关键的一年,哥能和他处对象就怪了。 他着急也不着急,一会儿觉得哥反正都是他的,等他将来成了警校生,哥能不答应他吗?一会儿又觉得哥可能对他没那意思,他连哥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摸不清楚。 明恕打着和哥安安稳稳过个暑假的主意,自以为把心思都藏实了,殊不知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一个最细微的眼神,一个最容易被忽略的动作,也是一场直白的戏。 萧遇安看出来了。 明恕自幼黏他,能和他挤一床就绝对不睡别的床,睡相也不老实,睡着前就得贴着他,睡着后那动作就更多了,抱抱蹭蹭这都不叫事儿,他有时甚至会被压得呼吸困难,醒来一看,不出意料是明恕趴在他胸口上。 但这回,明恕的黏和以往不一样了。 队上放假,外面很热,晚饭出去吃还好,中午在太阳底下走一遭简直影响食欲。所以他每天早上带着明恕去附近的菜市场,赶在太阳还没那么烈之前把菜买回来,中午就在家里吃。 明恕在萧家就跟个小少爷似的,没做过什么家务,会煮面会炒鸡蛋饭就不错了,他在厨房忙,明恕下手都打不上,只能在一旁看着。 看不久,就贴上来了,从后面抱着他,有时把额头抵在他后颈,有时费力地把下巴搁他肩上。 亲密的姿势很多,有的是兄弟之间可以做的,有的只有恋人之间才会做。 明恕第一次从后面抱他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往后推了下,将明恕拨开了。 明恕有股赖皮劲儿,以前明恕非要贴着他,被他推开也会很快贴回来。 但那次没有。 明恕好像明白自己不该那么做,乖乖地退开,拿了个西红柿去水池边剥皮。 但过了两天,明恕又做了相同的动作。 像是明知道不应该,却情不自禁。 此外,明恕洗完澡还喜欢让他帮着吹头发,晚上看电视时躺在他腿上,每当他提到一个明恕没有听过的名字——队友、同学,或者仅仅是便利店的老板——明恕都会像查户口一样打听这个人。 仔细想来,明恕这个年纪,喜欢谁都不奇怪。 但自己可能成为了这个被倾慕的对象,萧遇安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从来他都是将明恕当做弟弟。明恕是他一份责任,和其他任何试图靠近他的人都不一样。 他对别人的好感很敏锐,几乎所有对他有意思的人,在告白之前他都有所察觉。 但如果别人没有明说,他会装作不知道,就像当初和级花的那一段一样。 明恕不是别人。 明恕一点儿不知道那些忍不住的小动作已经被哥注意到了。 他让哥帮忙吹头发,哥给他吹了。他要躺在哥腿上,耍赖不愿意起,哥也没把他扔下去。他听到出现在哥身边的陌生名字就如临大敌,刨根问底,哥说他管得宽,但架不住他磨,也都给他讲了。 他喜欢从后面抱哥,哥推了他几回,可也没有勒令他不准抱。 傍晚下了他来首都后的第一场雨,还是暴雨,风雨交加的,哥上阳台收衣服,收完之后站在栏杆边看雨。 风横着刮,没往里面灌,所以他们站在阳台上没事儿。 哥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迷彩居家裤,脚上踩的是本该他穿的蓝色牛牛鞋。他看得心里发痒,本来想着就和哥站一块儿,看看风雨得了,但走近了,却几乎是本能地张开手,环住哥的腰。 前天他们一起去超市,换了薄荷味的沐浴液,现在哥身上有很浅的薄荷香,和小时候吃的薄荷冰有些像。 他贪婪又小心地嗅了嗅,正要将额头贴在哥后颈,手就被掰开。 哥转过来看着他,眉心微皱,眼神比平时多了一丝认真。 他蓦地心跳加快,耳膜鼓荡着隆隆声。 也不知道是空中的闷雷,还是自己胸膛里的雀跃和忐忑。 横着刮的风忽然偏了向,雨丝飘进阳台,凉意浇在他脸上。 他忽然清醒,却又没清醒太多,发慌,但不明白自己在慌什么。 视线交汇,他朦胧意识到,哥好像什么都知道。 “哥……”他轻轻叫了声,下意识伸手去抓哥的手腕。 他现在有些僵,向来灵活的身体像被定住了,能动,但动起来像个机器人。 萧遇安将明恕的一切肢体动作收入眼底,暗自叹了口气。 雨雾中,一道闪电劈过,白色的光在云中闪烁。 明恕下意识耸了下肩膀,萧遇安将窗户关上,离开阳台,又回头道:“别站那儿,进来。” 明恕喉咙发干。他觉得即将发生些什么,哥要对他说什么。他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却避免去想。 “过来。”萧遇安坐在沙发上,下巴指了指斜对面的座位,“坐那儿。” 明恕心神不宁,背挺着,没挨上沙发背。 “哥问你几个问题。”这种情况,萧遇安也是头一次面对,不比明恕轻松。换成别人,他根本不会挑明,但明恕不是别人。 明恕双手捏成拳头,压在膝盖上,手心都出汗了,湿着难受,“哥,你别这么严肃啊……你吓着我了。” 他确实被吓着了,但不是害怕那种吓,是始料未及,他还没准备好。 风彻底从横着刮变成了往屋里灌,好在衣服都已经收了,只有滑门边的窗帘被吹得乱飞,像长裙夸张的下摆。 萧遇安再犹豫了会儿,还是觉得有问题就该及时解决,沉着嗓音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明恕脑子里嗡了下,双眼大睁。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谁都没有刻意移开视线。 明恕张了几次嘴,少年气地将脖颈绷紧好几回,终于道:“哥,你,你都看出来了?” 须臾,萧遇安点头。 明恕觉得胸口好像堵着一块棉花。 棉花本来是紧紧压着的,现在压着棉花的东西忽然消失了,棉花就这么无所阻拦地膨胀,挤得他有点难受。 还是能够呼吸过来,也不痛。 可他就是难受,就是痒。 想把那棉花抓扯出来,但隔着胸膛,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计划好说辞,没有考虑过如果被拒绝了该怎么办,哥真是……为什么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呢? 哥不是最宠他的吗? 这次怎么要这样…… 少年遮遮掩掩的心事被发现了,被直白地挖出来。一切浪漫都不浪漫了。告白变成一场审问。 他不高兴,不想这样。 他觉得委屈。 这也不是萧遇安设想中的情形。 从小到大,他管教过明恕无数回,即便这五年和明恕相隔两地,见面的时间比小时候少了很多,但该管的他不会落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 但这次不一样。 从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他就对失控有所察觉。对明恕的管教,向来主角都是明恕,可这回他也牵涉其中。 而任何事一旦与感情有关,就不是理智能够决定的。 他难得地在管教明恕这件事上感到困惑。 明恕在短暂的慌乱后,委屈和不甘占了上风,藏着掖着的青涩、羞赧、对未知的不安,这些和单恋暗恋有关的情绪通通消失了。 我在怕什么呢?他近乎莽撞地想,我喜欢了一个陪我长大的人,他最优秀,对我最好,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喜欢他,我爱他,我为什么要难为情? 我有什么说不出口? “哥!”明恕站起来,冲动、无畏、幼稚……什么都好,那些少年才会有的感情冲刷着他,他像被点燃了,还是被他哥今天的质问点燃。 他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否则他会疯掉。 萧遇安看着少年靠近自己,脸颊绯红,胸膛在白t恤下快速起伏,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是他过去没有见过的热烈,像一瞬间爆燃的火。 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明恕站在萧遇安面前,澎湃的心潮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你问我心里怎么想,我……”他控制不了声音里的颤意,他连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都不太明白,嘴巴机械地往外吐着字,连伪装都来不及,全是他没有经过雕琢的、原始的心思,“我不想给你当弟弟了,我不给你当尾巴根儿,我也不要你再当哥哥。我,我长大了,我马上18岁,就,就是个男人了。我们男,男人不需要哥哥,我不要哥哥,我要男朋友。” “哥……”明恕忽然晃了晃头,蹩脚地喊着那个最熟悉,可几乎不会用到的名字,“萧遇安。” “我喜欢你,萧遇安。” “我想和你谈恋爱。我想当你男朋友。” 第62章 杜皓在魔法台球室看到明恕时,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他明哥不是上首都当“哥宝男”去了吗? 可那个穿着豆绿色t恤,将台球捅得砰砰响,浑身散发着“我很烦,别他妈来惹我”气场,黑脸遮不住苦的男士,不是他明哥还能是谁? 魔法台球室是一中附近一坏学生据点。 倒也不是说好学生不上那儿,但老师们心目中品学兼优的学生基本上都不会去。去也是偷偷摸摸的。 杜皓和明恕去过几回,想着这马上跳入高三的火坑,再不去就没机会了,当机立断约了帮兄弟杀来。 早知道明恕回来了,他就不约别人,只约明恕了。 和明恕打球带劲,他明哥打起台球来人狠话不多,一杆接一杆上就完事儿了,不像其他人,打出几个好杆就逼逼赖半天。 “啥时候回来的?”杜皓不和约的人玩了,把人家安顿好,跑明恕这儿来,“怎么不说一声?” 明恕没抬头,又是干净利落的一杆。 “哟,清脆!”杜皓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明恕不对。 他明哥虽然有时挺高冷的,但那得看人,对他这发小那必须是春风般的温暖。 这大夏天的突然美丽冻人,怕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明恕能遇到啥事儿? 杜皓都不用琢磨就知道肯定跟温玥和明豪锋有关。 “擦!他们又想送你出国啊?”杜皓拳头都捏紧了,“别听,也别气,咱马上18了,他们想管也管不着!” 明恕绕着台球桌找角度,杜皓就跟着绕。明恕一转身,两人直接撞一块儿。 明恕不耐烦地啧了声,“边儿去。” “我这不担心你吗?”杜皓说:“你烦也别闷着,往台球上出啥气啊?台球又听不懂。” 明恕砰砰砰连着撞了好几杆,不打了,去座位上喝水。 台球才好呢,听不懂,不会在一旁叭叭烦他。 杜皓跟上来,“那你给你哥说了没?他总能帮你解决吧?” 明恕被一口薄荷水给呛住了,咳半天才停下来,眼尾有些发红。 杜皓大惊:“卧槽咋把眼泪都给咳出来了!” 明恕小臂在脸上一抹,拿上包就想走。 他确定自己没有咳出眼泪,更没有因为别的事冒眼泪,但眼尾确实在发热,和呛不呛没关系。 杜皓刚才说的那一堆都是废话,他爹妈没计划把他送国外去,他更是犯不着让萧遇安帮忙。 按说他现在确实还该待在首都,等到开学前一天再回来。 但他昨天晚上就回来了,提前买了机票,一个人从萧遇安的住处打车到机场。 他现在想到萧遇安都不想在心里喊哥了。 一周前首都暴雨,本来是挺普通的一天,但萧遇安问他心里什么想法,他最初还愣着,后来忽然明白,萧遇安啥都看出来了。 如果他冷静一点,当时就该明白,萧遇安是想跟他谈,让他放弃。 可他上了头,觉得萧遇安就该接受他的告白。 他已经想不起当时说了些什么,也许想得起,但他不敢去想。 他就那么不留余地地将一颗心摆在萧遇安面前,心咚咚的,萧遇安却皱着眉,眼中困扰。 有些话不说出来,还能在一层纸的遮掩下过日子。 说出来就不行了。 他见过萧遇安拒绝别人的样子,干脆得有些绝情。 以前他觉得哥这样最好了。 现在觉得这简直是刀没扎着自己。 好什么啊?就不能给个机会? 那天暴雨一直下,萧遇安听完他颠三倒四的告白,让他坐下。他告白得糊涂,听得也糊涂,都怪雷声风声太大了,他听清楚的就那几句话——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把你当做弟弟。” “你和萧牧庭和萧锦程一样,都是我兄弟。” “不,你理解错了,这和你是不是男生无关。” “我不能和我弟弟发展那种关系。” “嗯,我不能接受。” 他哭得抽气,手在脸上胡乱抹,没个章法。萧遇安让他去卫生间洗把脸,他不去,就坐在客厅说那些他自己都理解不了的话。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我和萧锦程,和庭哥哪儿一样?” “他们跟你有血缘关系,我有么?我只是你邻居!” “我才不是你弟弟。” “你也不是我哥。” “我不跟你当兄弟。” “哥,你为什么要嫌我啊?我很乖,我有多乖你最知道了。你怎么还能嫌我啊?” “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让我不趴窗户,你让我不要动不动就打架,你让我吃水果,我都听了啊。” “你就不能依我一次吗?” 他越说哭得越厉害,哇哇的,狼狈得很,可他根本顾不上了。 “你说不能早恋,我也听你的,我还不够乖吗?你不能嫌弃我。”见眼前落下一道阴影,他知道是萧遇安过来了,抬起头看,鼻腔酸得更厉害,情绪控制不住,也不知道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了,“我回去就要18了,18岁不叫早恋。你今天要不刺激我,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我就是很乖,我没早恋,我都没打算今天给你说……” 萧遇安递来几张纸,声音是在他听来都有些陌生的沉,“别哭了。” 他确实需要纸,他的手都没有干处了,这么擦下去,脸只会越擦越花。 可萧遇安居然叫他别哭了。他盯着萧遇安,没接纸,一开口就打了个哭嗝,“但是,但是是你说的,我可以哭。” 萧遇安眼神忽然深邃,那里面像是有一道漩涡,卷住的不止他一个人。 “你说我可以哭,你说听哥哥的。”他越说越委屈,“你现在又不让我哭?你不喜欢我。” 萧遇安似乎想说什么,但他不想听,他就顾着自己说了:“小时候你说听你的,我听了,现在你又要推开我,不让我听你的。那我到底该不该听?我不想当你弟弟,我本来就不是你弟弟,我们又没血缘关系,哥,萧遇安……” 那些语无伦次的话每次想起,他就觉得耳根烧了起来,往下往上蔓延,把他都给烧光了。 雨下到半夜才停,他在雨停之前就被萧遇安哄到了卧室的床上。 他脑子不清醒,还拉着萧遇安的手腕,想把萧遇安留下来。 但他没有被纵容。 第二天萧遇安的假期就结束了,白天要去队里,中途给他打电话,说冰箱里有菜,可以自己试着做做,也可以出去吃,晚上一起去外面吃。 清醒之后他想着夜里的事就坐立不安,但萧遇安没有因为这件事躲着他,两天后的晚上,还有意再与他谈一谈。 逃避的是他,他不愿意说,什么都不想听。 反正都是拒绝,他不乐意再听一遍。 这么相处着就尴尬,萧遇安晚上都睡沙发,不跟他一起睡了,他也没脸继续贴上去。 前天他说要提前回来,萧遇安看了他好一会儿,“哪天的机票?我送你。” “我自己去。”他忽然倔强起来,“我明天就走。” 其实他的机票是下午,萧遇安说的那个时间他完全赶得上,但他在萧遇安送他之前就上出租车了,还故作轻松发过去一条信息——我走了,不用送。 他哪有这句话这么轻松啊,昨晚几乎整宿没睡着,但要说想了什么,好像也没有,脑子都不转了,就觉得烦躁,觉得委屈,觉得难受。 他眼里只容得下一个萧遇安,他可以变得更好,但现在问题不是他变得更好或者更坏的事儿,是萧遇安就没想过要和他有点什么。 因为他在5岁时就被萧遇安捡走了,萧遇安是他家长。 家长就不能跟家里小孩儿谈恋爱。 是这个意思? 可萧遇安不是他亲哥,更不是他真家长,他们没丁点儿血缘关系,他也没有被萧家收养。 他追求萧遇安哪儿不行? 萧遇安就不给他机会。 来魔法台球室纯属是想发泄,结果遇上杜皓这么个话多的。 他其实也挺想倾述,可这事不好跟杜皓倾述。 怎么说?我爱上我哥了,他嫌弃我是他弟,怎么办? 杜皓得吓死。 杜皓问了半天没问出名堂,但确定和温玥明豪锋没关,就松了口气,拍着明恕肩膀说:“你也别瞎怄,马上高三了,咱得好好准备考试不是?别的事能放就放了,你不是想追你哥吗?你哥成绩那么好,你不努力考不上他那学校啊。” 明恕听得眼皮直跳。 追有两个意思,杜皓说的追显然不是他被拒绝了的那个追,但这也够戳他心窝子了。 杜皓说一会儿打完球了大家一起吃晚饭,他没应,说要回去看书刷题。 杜皓:“……” 这就开始追了啊? 一晃就到了高三开学,明恕这阵子都没联系萧遇安,杜皓那天的话推了他一把——现在想那些追不追的根本没用,反正他本来的计划也不是高三时追萧遇安。 他首先得考上公安大学,踩在萧遇安的脚印上,再考虑下一步。 暑假走错了一步,现在他把试探的脚收回来了。从小到大,他别的不敢确信,但有一件事在他这儿毋庸置疑, 那就是萧遇安始终在他前面,他走的路和萧遇安是一条路。 萧遇安在他能看见,能追逐的地方,跑不了。 他怕什么。 第63章 收到明恕发来的消息时,萧遇安立即请了假,赶去机场。 机场人多,明恕那身橘红色运动服很打眼。他没找多久,就看到人了。 少年坐在一条空荡荡的长椅上,最边角的位置,银色行李箱放在面前,右手边扔着一个被压扁的双肩包。 周围的人大步流星地走着,广播正在播报航班信息,明恕垂头看手机,头发喷了不少发胶,精神抖擞地立着,一边还别了个精致的发夹。 但打扮得再精神,人也无精打采的。 萧遇安本来想过去,但过去又能说什么? 他俩最近关系尴尬,明恕在家里都躲着他,说话客气了很多,往日都是脱得只剩一条内裤冲进卫生间,现在洗澡前洗澡后都穿得整整齐齐的。 按理说他是哥哥,他经的事比明恕多得多。明恕不懂事,闹脾气,他应该像以前那样轻轻松松解决。 但这次实在是轻松不起来。 那天晚上明恕一边说一边哭,像个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小孩。而他又不能不顾这个小孩,任其伤心。 明恕一下子说了很多话,有的听得出是气话,有的却是肺腑之言。 他头一次为拒绝一个人的爱慕而感到失措,当时就一个想法,哄一哄明恕,让明恕别再哭了,其他的冷静下来再说。 可明恕抬起头对他说,哥,是你说我可以哭,你说听哥哥的。 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被蛰了一下,那么酸那么胀,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甚至让他僵在原地。 他还没有这么进退维谷过。 是啊,当年是他跟明恕说,如果觉得难过和委屈,你可以哭,听哥哥的,可以哭。 明恕可不就是难过得紧,委屈得紧吗? 他凭什么递上去几张纸,就让明恕别哭呢? 事情就这么僵着了。人的感情是最大的变数,也是最难捉摸的东西。 在察觉到明恕的感情时,他以为自己能够像面对之前的那些倾慕者一样,妥善地处理。 可话才一开头,一切就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奔去。 明恕不仅是他的倾慕者,还是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弟弟。他看着明恕磕磕绊绊地长大,明恕如果痛了,他也会痛。 他几次想和明恕说说那事,但明恕不愿意提。 想想也知道,明恕心里不痛快,还觉得丢脸。 他倒是不认为明恕丢脸。那晚明恕哭得脸都花了,最后还是他领着去水池边洗。他就觉得胸口挺闷的,明恕丑不丑,丢不丢人,他都不在意。 他想等明恕冷静下来,他自己也再冷静一下,再来说这个事。但明恕又跟他说,不住了,要回去。 回去也行,拉开一定的距离,不用天天这么心事重重地对着,不一定是坏事。而且一中8月就开学了,明恕高三,不该在情啊爱上浪费过多的时间。 他是过来人,他首先得为明恕考虑,这件事不能影响明恕的将来。 都说好了今天中午他开车送明恕,小孩儿还是自己跑了,好在还记得发条消息过来。 萧遇安远远地看了明恕一会儿,打消了过去和明恕坐一块儿的念头。 明恕马上成人了,也该学着消化情绪。他现在过去,忙帮不了,倒忙能惹一堆。 明恕进安检口之前,他没走,看着明恕咬着机票,像一棵小树一般排队,过了扫描机,才转身离开。 队上什么时候有任务都没个数,萧遇安从机场回到队里,还琢磨了好几天明恕的事,之后就来了任务,全副武装一出去,就是再惦记着明恕,也只能将工作放在第一位。 虽然是暑假,但一中的校园每天都挺热闹,上一届高三毕业的回来填志愿,住得近的跑来打球,准高三里那些特别勤奋的,7月就找老师要了教室钥匙,按上课时间来上自习。 明恕单肩挂着包,提着两杯奶茶走进教室时,引来所有人行注目礼——尽管这时在教室的学生只有个位数。 明恕径自走进去,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纸巾开始擦桌。 “明哥!”数学课代表是个蘑菇头,惊讶半天终于回过神,“你你你怎么来了?” “学习。”明恕扔掉用脏的纸,又拿出一张,“和你一样。” 在座的都是理科12班的勤奋选手,但明恕不一样,高中三年,他这名字就没和勤奋沾过边儿。 蘑菇头和斜前方的招风耳面面相觑,又问:“你也学习啊?” 明恕啧了声,“我还不能学习了?” “没有没有,明哥你当然能学习!”蘑菇头说:“我就是好奇……” “写你的题去。”明恕心情还是不怎么好,不太想说话,“马上高三了,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 莫名其妙被他们班的大哥教训一顿,蘑菇头愣头愣脑地转回去,还真算起题来了。 别的学生也没好奇多久,说了会儿小话,教室又安静了。 明恕打架虽然厉害,有时还爱冷脸,气场两米八,但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拿气势去压同学的人,他们班好学生坏学生都跟他关系不错,女生还说他笑起来可爱。 收拾完桌子,明恕把书本拿出来,一本本放好,想了一会儿,决定从物理开始。 这些书都是他上午去书店买的,他基础一般,智力不低,每次考试的分数取决于他考前努没努力。 题海战术对他这种人最管用了,几十套题刷下来,马上在考试里见成效。 下午热,窗外的蝉叽叽喳喳,明恕起初觉得烦,后来做题做进去了,就听不到蝉鸣了。 5点多的时候,他对着答案改完错题,丢下笔伸了个懒腰,发现蘑菇头一群人又在向他行注目礼。 “操——”他笑骂了声,“看啥?” “明哥你到底咋了?”蘑菇头说:“你是不是遇到啥事儿了?” 那小眼神还挺关切的。明恕打架时凶,但对别人的好意特别敏 感,谁一对他好,他就心软,重话都说不了一句。 “没事儿,就觉得基础没打好,想努力一把。你们想考重点,我也想考个好学校。” 他这话说得真诚,不像之前那样吊儿郎当的。 蘑菇头马上感动了,“那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问我啊!我其他不行,但我数学好,保证给你讲明白!” 明恕笑道:“谢了。” 晚上大家一块儿吃了个饭,又回教室来备战。 明恕放空时忽然想起,高一时蘑菇头被其他班的人欺负,他顺手帮了一把。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但蘑菇头还一直记着。 也不知道是因为做了大半天的题,还是单纯因为这件小事,明恕觉得压在心头那些烦躁好像散了些。 他还得加快步子往前跑。 一周之后,高三生报到,一中彻底热闹了。明恕尽量不去想被拒绝的事,一门心思想把成绩赶上去。 8月底高三来了个摸底考,然后就是家长会,这次的家长会和以前不一样,相当于一个动员会。 明恕犹豫了半天,才给明豪锋打电话。 小学时,明豪锋和温玥都不来参加家长会,但到了高中,他俩关系缓和,还双双搬了回来,现在住一块儿,没缺席过家长会。 但明恕不太希望他们来开家长会。 明豪锋问了时间,说一定会去。 明恕无所谓。 家长会那天,明豪锋果然来了,班主任专门夸奖了明恕,说摸底考进步很大,整个8月都很有冲劲,后面还有硬仗,要坚持。 明恕没去教学楼,也没回家,一个人去高三的副楼上自习去了。家长会后明豪锋给他打电话,说有事想跟他聊聊。 他去了。 父子俩一块儿在校园里走,明豪锋心情不错,问了些学习上的事,明恕冷淡地一问一答。 走到喷泉附近时,明豪锋忽然停下脚步,语气颇为认真,“我和你妈商量过了,想让你学商。以前你小,不愿意出国,现在也这么大了,应该明白去外面深造的好处。但你如果还是不想出去,我们也不逼你。你就考个管理专业,先读两年,想出去了,我们再计划。” 喷泉很吵,哗啦啦的,明恕转过身,眉心紧皱。 他的五官已经隐隐有了锋利的意思,但到底还是少年,有少年的纤弱,不过他的眼神已经锐利,不躲也不闪,“我读什么,我将来做什么,由我自己决定。” 明豪锋脾气不像以前那么暴躁了,但还是很难接受独生子的冷漠反抗,闻言板起脸:“我们已经给你铺好了路!” 明恕冷笑一声,“你就那么自信,觉得我稀罕你们铺的路?” 明豪锋显然对此有所准备,强压住火气,“我不想和你吵。为人父母,总不可能害自己的孩子。你也该懂事了,你老师说你最近学习很努力,明年想考个好成绩。你回去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吧,我为你做的选择是最好的选择,你会明白。” 明恕说:“不必了。” 明豪锋说:“不必?” “我的意思是,我不必再考虑。”明恕轻蔑地哼了声,“我的前途我早就规划好了,用不着你们来横插一脚,你们也插不上。我不念什么经管,我要像我哥一样,去公安大学。” 第64章 这几年里,明豪锋最不愿意听明恕提及萧遇安。 他无法否认萧遇安的优秀——高分考入公安大学,进入特殊培养梯队,大二就开始跟随前辈执行任务,毕业即进入公安部。 但明恕对萧遇安,以及萧遇安背后萧家的依赖,令他感到不悦。 明恕上高中之后,他与温玥反思过以前对明恕做的事,知道自己不是合格的父母。萧家代替他们,给与了明恕幼年时最需要的关爱。 一方面他感激萧家,一方面又难平,这种难平每每在明恕说到“哥哥”时攀上顶峰。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家的血脉,被别家夺走了。 他已经尽力去理解明恕,尝试补偿,但是明恕不领情,还老是用萧遇安来给他添堵。 “去什么公安大学?”气在头上,明豪锋脱口而出:“路我已经给你铺好了,别的你想都别想!” 明恕睨眼看着面前这个极少露出笑容的男人。 小时候,他害怕他。长大了些,又恨他。 到了现在,害怕消失了,恨也很淡。 他吵都懒得和明豪锋吵,只冷笑了声:“我不仅要想,我还要做。而且我已经在做了。” “你!” “老师不是给你看过我的成绩单了吗?我进步了一百多名。你以为我废寝忘食,是为了出国留学?”明恕唇角带着一丝笑,一字一顿,“我是为了追赶萧遇安。” 说完这话,明恕看了看明豪锋铁青的脸,不耐烦地扬了下手,“我上自习去了。” 温玥在家里准备了菜,门口传来动静时,笑着上前迎接,可回来的却只有明豪锋一人。 她脸上的笑马上就暗淡了。 晚餐味同嚼蜡,温玥听完明豪锋的话,沉默了很久,“下次再好好和他谈谈吧。他现在大了,也该知道我们是为了他好。” “什么都跟着萧家那小子学,也不知道萧遇安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明豪锋仍是愤愤不平,“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当警察。现在都这么离不得萧遇安,将来真当了警察,天天待一块儿,那还得了?” 温玥忽然抖了下,脸色苍白。 明豪锋看她一眼,“你怎么了?” 温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出去走走。” 刚入秋,气温还很高,晚风吹在脸上有些灼人。温玥牵着家里养的贵宾犬,在林荫道上无神地走着。 刚才在饭桌上,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她和明豪锋都无法接受的可能——明恕是个同性恋,明恕喜欢萧遇安。 否则怎么解释明恕的偏执? 明恕当年念小学时,她给明恕办了转学,打算在小学毕业之后,将明恕送去国外。明恕宁愿离家出走,也要回去找萧遇安。 这五年多,明恕一直照着萧遇安的步子向前迈,放假从来不和她过,反而跑去找萧遇安。 现在更是明确说,明年要考公安大学,像萧遇安一样当警察。 明豪锋想不到的,她想到了。明恕只是出于对萧遇安的崇拜才这么做吗?只是因为一直把萧遇安当做哥哥和榜样? 她简直不敢往下想了,下意识摇了摇头。 但是一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很难将它打消掉。 她捏紧了牵狗的绳子,手腕轻颤。 明恕真的是个同性恋吗? 国庆过了没多久,明恕18岁生日就到了。这天他手机就没停过,不断有人跟他说生日快乐。温玥也打来电话,说在一家高档餐厅订了座,下午放学后直接过去就行。 他倒不是刻意想让温玥难堪,只是明哥人缘太好,杜皓他们早就约好了,就在一中对面的烤肉店,来回不费时间,吃完还接着回去上晚自习。 “那你……”温玥试探道:“周末我们再约吧。” 明恕说:“算了吧,我们周末只放半天,我想睡个觉。” 高三最重要的无外乎学习和休息,温玥不好再说什么了,但挂断之前忽然道:“你最近和萧遇安有联系吗?” 明恕皱眉,语气马上冷下来,“有什么事吗?” 被拒绝的事已经成了他的动力,他现在不高兴,单纯是不想和温玥讨论萧遇安。温玥和明豪锋忌惮谁厌恶谁,他心里门儿清。 “没什么。”温玥讪讪的,“那你好好和同学过……” 明恕没听完温玥后面的话,就把手机拿开了,但也没有马上挂断,直到那边挂了,他才将手机收起来。 杜皓以前说过他,“是我我就直接把电话给挂了,留什么面子?” 他有时也不知道自己这点儿温柔是怎么回事,礼节性的客气?还是不忍心在这种事上伤害对方? 萧锦程以前老笑他心眼多。 那多就多吧,心眼多有时会累一点,但也比没心没肺好。 没心没肺那成什么了? 高三生的聚会注定不可能太长太疯,一中晚自习7点开始,明恕一群人5点多过去,吃到6点55,终于不得不匆匆赶回教室。 烤肉店很吵,明恕都到教室了,才看见手机里有三个未接来电。 萧遇安。 以前他的备注是哥哥,上次在首都机场,他把哥哥改成了萧遇安。 那仿佛是一个神秘的仪式,萧遇安从此不再是他的哥哥,而是他想要占为己有的人。 铃声打响,几个男生踩着点冲进教室,差点和拿着手机冲出去的明恕撞个满怀。 “明哥,上课了!” “明哥今儿生日。” “嗐,明哥才努力两个月,咋又逃晚自习了?” 最后这一声是蘑菇头的恨铁不成钢。 明恕跑到这层楼的露台上,迎着秋凉的风,脸和心口却火烧一样烫。 他其实从昨天开始就在等这通电话了。 他紧紧抓着手机,焦急地听着里面传来的机械音,心脏怦怦乱跳。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萧遇安的手机经常打不通,很多时候他明知萧遇安在执行任务,手机不在身边,还是忍不住拨过去。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太紧张又太期待,以至于觉得长到即将自动挂断。 从首都回来之后,他只给萧遇安发了条消息报平安,之后没有再联系。高三充实,一不留神两个多月就过去了,他想极了萧遇安的声音。 “喂——”一声低沉的,熟悉的男声传来,像带着电流,在明恕脊椎上刮了过去。 “哥!”语速快到滑稽的地步,“我刚才和杜皓他们在吃烤肉,没听见。” 萧遇安笑了笑,“猜到了,一中对面那家?” “嗯。”明恕手心出了汗,在裤子上擦了下,“哥,你是不是有事?怎么才接?” 萧遇安略有不解,“一响我就接了,最多耽误了两声。” 明恕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感知出现了偏差。从他拨过去,到萧遇安接起来,根本没有过他以为的那么久。 他抓住被风吹得发凉的栏杆,甚至想将脸也贴上去。憋着的一股劲儿连同紧张一起消退,再开口时,语气也弱了几分,“哥……” “生日快乐。”萧遇安说:“18岁了。” 明恕弯着唇,“谢谢哥。” “给你寄了份礼物,今天应该送到家里了。”萧遇安说:“下了晚自习去看看喜不喜欢。” 每年生日,明恕都会收到萧遇安的礼物,但这次不一样,18岁是一个特殊的象征,而且他们之前还有了表白和拒绝的摩擦。 他甚至都以为,今年萧遇安不会给他准备礼物了。 “是什么?”明恕兴奋地问。 “看了就知道。”萧遇安说:“今晚在外面玩儿?” “没有!”高三生怎么能动不动就玩呢?明恕马上说:“我们吃完烤肉就回来了,一分钟都没耽误。” 萧遇安说:“真的一分钟都没耽误?” 明恕啊了声,他何止耽误了一分钟,这都打铃多久了! “回教室去吧。”萧遇安又道:“这一分钟挺长的。” 明恕舍不得挂,情绪有些翻涌,一个没按捺住,就说:“哥,我已经决定了。我明年要考你的大学,你在哪我就在哪,你执行什么任务,我就执行什么任务。你别劝我,我不听劝的。我说了要追你,那就是全方位的追。我,我……一定要追上!” 萧遇安的呼吸声传来,似乎想说什么。 明恕不让他说,又加快了语速,“哥,你就当这是我的生日愿望吧,不兴在许愿时泼冷水的啊。我说完了,我回去上自习去了,哥,再见!”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明恕慌忙把电话挂了,生怕萧遇安泼他冷水。 他太明白了,萧遇安要真的泼他冷水,那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不好过。 虽然冷水浇不熄他的那些非分之想,不久他又能振作起来。 可没人喜欢被泼冷水。 温玥的电话没挂,倒是把萧遇安的电话给挂了。他背对着蓝紫色的晚霞,用力往肺里吸了口气,然后朝教室跑去。 礼物是一套定制西装,贴合身体的线条。 明恕在镜子前照了很久,头脑一热,做了个单膝点地求婚的动作。 但这个姿势并未持续太久,他臊得跳起来,脸红得像抹了胭脂。 暑假在首都时,他非要穿萧遇安的西装,但他比萧遇安矮一些,身板也不如成年男性,撑不起西装。 萧遇安就带他去定制铺子量了尺寸,后来发生的事让他把西装都给忘了。 但萧遇安没忘。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加更。 以下是明恕团子的小剧场—— 心眼儿多的明恕是个做错了事就乖乖认罚的乖小孩,但是他又怕痛,小时候他在学校惹了事,回来就找萧老爷子要来吓萧锦程的竹棍,用很多棉花把头子裹起来,像个棉花糖,然后递给萧遇安,伸出手,“哥哥,我错了,你可以打我手板心。” 萧遇安:“……”这还是竹棍吗? 明恕摸自己的手手,“犯错了要被打手板心,但是我怕痛,哥哥,你就这么打。” 萧遇安打得下去就有鬼了。 (后面还有一段,但是作话不能超过300字,发不下,发在下一章作话) 第65章 西装9月中旬就送到萧遇安手上了,但是否要作为成年礼送给明恕,萧遇安斟酌了很久。 衣服是明恕向他剖白心迹之前订的,那时他还将明恕当做弟弟。过往每一次有人向他告白,他在拒绝之后都会明确与对方拉出距离。 这事显得挺无情,但既然没那个意思,就不能拖泥带水,给对方不切实际的期望。 放在明恕这儿,西装就不该送了。 可明恕不是他能够无所顾忌拉开距离的人,他得管着明恕,他俩的关系不是他拒绝之后就了结了。 他们了结不了。 明恕过去是他的责任,将来也是他的责任。 明恕回去之后,他几次想给明恕打电话,最终都放弃了,活了20多年,还没这么纠结过。 男生在明恕这个岁数都是骄傲又脆弱的,丁点儿大的事都能计较很久。再加上明恕高三了,高三的孩子,那是受不得一点刺激。 那个雨夜的对话,他其实有些后悔。现在回头去想,觉得还是急了,当时明恕既然没明确跟他说,未来一年也不会跟在他身边,他何必要在明恕马上升高三时捅破那层纸? 捅破了,问题却没解决,明恕心里可不得纠结着? 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在明恕生日之前,将西装寄出去,作为18岁的生日礼物。 18岁太重要了,他又那么了解明恕,这小孩儿如果在成年时没有得到他的礼物和祝福,一定会伤心难过。 而对他来说,未在明恕成年时给与祝福,也是憾事一桩。 西装是作为兄长送的,明恕一定要往别的方面想,他也没有太多办法。 他只是像所有家中有小孩要高考的家长一样,尽力在高三这个关键又奇妙的年份里,为明恕营造一个能够安心拼搏的环境。 至于别的,只能暂时往后靠,等挤过了高考这座独木桥再说。 明恕没跟任何人说自己有西装了,自个儿美完了,就换下来,规规矩矩挂在衣柜里,然后心平气和地写了3个小时作业。 深夜,窗外万籁俱静,他桌前的光映着路灯的光,像在深棕色的瞳孔里点了一盏星星灯。 写到最后一道题时,明恕抬起头,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平静。 今天是他18岁的生日,他收到了萧遇安的成年礼,一套西装。 他在心里给礼物分了类,过去的生日礼物是哥哥送的,18岁的生日礼物是萧遇安送的。 收到喜欢的人的礼物,居然还能心无旁骛写作业? 片刻,他双手捂住眼睛,笑得没声儿,肩膀却抖了起来。 萧遇安,是你鼓励我追你的。 那我就来了。你等我先考上你的大学。 你给我等着! 他这么想。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在一中又被叫做一摸,下学期3月和5月,还有二摸和三摸。 一摸最后一门考完,蘑菇头就冲过来找明恕对答案,忧心忡忡的,“明哥,你发挥得咋样?” 这半学期明恕和蘑菇头他们老在一起上自习,数学和物理分数次次都在往上涨,蘑菇头高兴归高兴,但一摸和之前的月考到底不一样,考的是综合,题也更难,月考考得好,一摸不一定也能考好。 “还行吧。”明恕拿着笔袋,不慌不忙瞥了蘑菇头一眼,“你考得不行?脸都皱成抹布了。” 蘑菇头嗐了声,“我这不担心你吗?来对个答案,哪儿做错了我提前给你分析一下,你心里也好有底。” 明恕乐了。 他心里其实挺有底的,能做的都做上了,那些实在做不出来的本来就在他能力之外,寒假再加一把劲,二摸时可能就没问题了。 除了语文,其他几门他估都能把分数估出来。 估分这事,是他以前跟萧遇安学的。 萧遇安上高中时,他还是个小学生,觉得哥哥怎么这么厉害,考试一完就知道大致多少分。 “哥哥,你很神奇。”他那时带着一种很自豪的语气说。 “这有什么。”萧遇安就笑,“等你上了高中,你也会。” 几天后,分数出来,蘑菇头看完自己的又看明恕的,惊讶道:“和你估的差不多!” “说了我有分寸。”明恕笑笑,往蘑菇头肩上一拍,“谢了啊,上学期给我讲这么多题。” 蘑菇头不经夸,马上害羞,“都是同学,没事儿!” 春节萧遇安和萧牧庭都没回来,据说甚至不在国内,萧家没一人能联系到他们。 明恕知道萧遇安是执行任务去了,除夕都过得提心吊胆。他现在没什么怕的,就担心萧遇安的安全,可也明白那是萧遇安自己选择的路,他也会追到那条路上去。 下学期快开学时,萧遇安回国,给家里打了电话报平安,明恕把心放回去,开始最后四个月的冲刺。 高三生有些神秘的仪式,在课桌或者墙上贴标语。 蘑菇头写的是“我相信我,我最行”,杜皓写的是“我愿用我帅气的脸换帅气的高考分”。 明恕桌上贴着一张纸,言简意赅,“等着我”。 “你这啥意思?”可能太赅了,杜皓看不懂,“谁等着你?” 明恕充耳不闻,在草稿纸上疾笔演算。 杜皓想了会儿,自己觉得想明白了,“大学等着你啊?你还真够隐晦的。” 明恕心想,我喜欢上我家长,这必须隐晦啊。 燥热的夏天终于到了,高三年级开了最后一次家长会,明恕的座位上坐着明豪锋。 三摸已经结束,明恕整个高三的成绩一直在稳步上升,明豪锋手上拿着老师发下来的成绩单和初步志愿——一中每年都会搞一次志愿模拟填报,学生先填,然后老师根据成绩提出建议。 明恕用极其嚣张的字迹写着,公安大学。 明豪锋眉间深拧,手指将纸捏出折痕。 家长会结束之后,老师和家长们一对一交流。 明豪锋找到班主任,班主任欣慰道:“明恕这大半年特别努力,他这志愿填报得也没有问题,我和他聊过,他的目标就是成为警察,而且他的分数也够得上。” 明豪锋道:“请您建议明恕修改志愿,他不去公安大学。” 班主任愣了,“您的意思是?” “我和他母亲已经给他计划好了将来的路,我们希望他学商学管理。您是他的老师,他会听您的话。” “这……”班主任思索了会儿,“填志愿的事,我会和明恕再讨论一下。但您也应该多听听明恕的想法。在您眼中他还是个孩子,但其实他已经有判断力,也认真思考过自己的人生。” 明恕上高中之后,每次家长会,明豪锋或者温玥都会来。班主任不像明恕小学的老师那样清楚明家的问题,但仅仅是从明豪锋这寥寥几句听来,她就已经发现明恕和父母不睦。 “我会的。”明豪锋语气有些冷硬,“我们当父母的,总不会害他。” “明哥,镜姐叫你干啥?”看明恕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杜皓赶紧凑上去。 明恕笑了声,“没什么,问志愿的事。” 杜皓奇怪,“上次不是问过了吗?是不是你家……” 明恕叹了口气,沉沉看向杜皓。 他这发小吧,有时是个铁憨憨,有时又冰雪聪明得过分。估计从他被班主任叫走,就猜到是什么事。 但杜皓着急,他反倒轻松了。 去年开学那会儿,他就跟明豪锋掰扯过一回志愿的事。他亮明了态度,明豪锋不接受,不欢而散。 后来没人再提这件事,连春节吃团圆饭,也谁都没说。 但将来做什么,考哪个大学,是必然要面对的问题。现在明豪锋让班主任来做他的工作,那就是又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来了。 那行,大家都不闷着了。 班主任虽然答应了明豪锋,但并没有一味地劝说他,“父母和老师的话你都可以听,但人生是你自己的,我给你足够多的信息,就业前途、理想都给你分析透了,剩下的就是你自己判断。明恕,镜姐相信你有判断能力。” 明恕离开时向班主任鞠了个躬,从容道:“镜姐,您放心。” 杜皓可劲儿在一旁焦虑,“你想报公安大学,他们要送你出国,那怎么办啊?” “你瞎操心什么?”明恕在杜皓脑门儿上戳了下,“走了。” “去哪儿?”杜皓摸着额头,“你是我兄弟,我能不操心吗?” 明恕单肩挂着书包,“回去,解决事儿。” 杜皓愣了,“你要去和你爸妈谈判啊?” 明恕先嗯了声,又摇头,“你语文怎么学的?判断是有商量的余地,我今儿是回去告知他们。告知,懂?” 杜皓:“……” 操,你可真酷! 明恕不爱搞突然袭击,提前给温玥打了电话。温玥很高兴,问他想吃什么。 “我不吃饭。”他说:“我就回来说说志愿的事。” 一楼客厅开着亮堂的灯,明恕和明豪锋、温玥对坐在饭桌两侧。 后来过了很多年,他也记得当时的情形。 他很平静,也很从容地对他们说—— “我不会按你们设计好的路走,我要考公安大学,将来成为警察。” “我要追随萧遇安的每一步,不仅因为他优秀。” “更因为我爱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下午5点还有一更 以下是明恕团子小剧场,接上一章的作话—— 明恕看电视,里面有个男的犯错被老婆罚跪搓衣板。 明恕看看自己的手,刚才他把裹着棉花球的竹棍给哥哥,哥哥在他手板心敲了两下,一点儿不痛。 不痛就不算惩罚。实诚的明恕觉得自己也应该跪搓衣板。 萧遇安回屋,看到明恕跪在自己的床上,膝盖下面压着自己的枕头。 明恕张开手:“哥哥,我来跪搓衣板了!” 萧遇安:“……那是我的枕头。” 明恕:“可是搓衣板太硬了,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萧遇安把人抱起来,明恕嘟嘴,“哥哥,手手也打了,搓衣板也跪了,你不生气了么?” 被生气的萧遇安:“……” 第66章 温玥在一段并不漫长却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发出一声尖叫,失态地向明恕扑了过去。 她的担忧成了现实,她终于没有办法继续扮演一个温柔的、包容的母亲。她无法接受自己的独生子是个同性恋,她要打醒明恕! 但明恕早已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被扇耳光的小孩儿。现在别说是温玥,就是明豪锋,也无法轻易对他动手了。 他看着温玥扑过来,敏捷地一退,迅速抬手,抓住温玥的两边手腕,看向温玥的目光冷淡,却带着一丝怜悯。 温玥整个人剧烈颤动,发疯般地想将手腕抽出来,哭着喊道:“同性恋……同性恋,你不能是个同性恋!” “可我已经是了。”明恕仍旧牢牢控制着温玥,言语间抬眼瞥向一旁震惊的明豪锋,“我喜欢萧遇安这件事就跟我要报考公安大学一样,不管你们接不接受。我不是来询问你们接不接受。” 明豪锋仿佛五雷轰顶,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恕轻嗤,“你想威胁我什么?” 他太清楚自己这对父母可能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了。 小时候,他已经经历过。那时他绝望而无助,只能盼着哥哥来救自己。可是哥哥也是个未成年。哥哥的肩膀还没有到他能够依靠的地步。 但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他18岁,是个成年人了。 他比她哭泣的母亲、盛怒的父亲都更高,他心里燃着一团咆哮的火,它将他的顾虑、不安烧成灰烬,留下的是一颗闪烁的、坚硬的宝石。 萧锦程念初中时总是念那些酸不溜秋的诗,什么爱可以让人勇敢,爱无所不能。他听不懂,酸得抖鸡皮疙瘩。 现在他懂了,对一个人的向往,确实可以让人无畏。 明豪锋面色铁青,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你想清楚你正在跟谁说话,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明恕半步不退,甚至还扬了扬下巴,“该让头脑清楚的是你,你又在计划把我关起来,然后直接将我送去国外,是吗?” 被说中了心中所想,明豪锋脸色更加难看,“既然知道,你还敢和我犟?” “你无权对我做这种事。”明恕笑了声,“我知道你本事不小,但我也有准备。今天如果我没能回学校,萧遇安和萧锦程马上就会知道。萧锦程虽然还没毕业,但已经开始执行任务,萧遇安……萧遇安就更不用说了吧?囚禁一个成年人犯法,你,你们……” 说着,明恕又扫了温玥一眼,“可别知法犯法。” 温玥已经被松开了,跌坐在靠椅上,双眼空洞地看着明恕。 她的孩子,是有备而来的!他再也不是那个被她丢进寄宿小学的男孩,也不是被明豪锋关在房间里的男孩。 他一直都在反抗,只是过去的反抗没有太大的力量,现在的反抗,却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魄力。 “小,小恕。”温玥伸出手,想要拉一拉明恕。 明恕避开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至于你们的意见,我不想听,也不会接受。”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了?”明豪锋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明恕的衣领。 温玥再次尖叫,明恕却冷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缓缓吐出两个字:“放开。” 明豪锋当然不会放。 明恕扣住他的手,因为用力,手背和手腕上骨骼突起。 两人沉默地角力,一旁是温玥的抽泣声。 明豪锋的劲很大,明恕最后挣脱开来时,双手已经麻了,领口也被扯出一道口子。 “话我已经说完。”他拿起丢在椅子上的书包,甩在右肩上,“走了。” “站住!”明豪锋说:“你今天从这个家走出去,就别想再回来!” 温玥痛苦地摇着头,“不!” 明恕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侧着脸道:“你以为我想回来吗?哪一次,不是你们叫我回来?” “既然你提到这事儿,那我就一次性说明白,省得下回又来掰扯。”明恕压着眉心,刻意将脸上那些属于少年的羸弱抹干净,“你们如果接受我考公安大学,是个同性恋这两件事,那我们还可以维持家庭关系——就跟过去这几年一样。如果你们非要反对,那从今天起,我不再承认你们是我的父母。” 温玥双手捂嘴,明豪锋惊愕地瞪眼。 “作为你们婚姻的附属品,我早就累了。”明恕眼色冷下来,“你们心里清楚,你们配不配为人父母。” 说完,明恕不再逗留,甩门而去。 杜皓守在明家附近的咖啡店,死死抓着手机,上面全是汗。一看明恕出来了,竟是放松得翻了个白眼。 明恕无语,“帅哥,注意一下表情行吗?” 杜皓连忙说:“我这不紧张吗?我怕他们真给你关起来,你再不出来,我就得给锦程哥打电话了!” “行了。”明恕要了杯薄荷奶油冰沙,一口气喝下大半,“没事儿,我能解决。” 杜皓还是忧心忡忡的,“他们这是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事儿肯定还没完,等明豪锋反应过来了,有你的罪受。” “我不怕。”明恕伸了伸长腿,“总要迈出这一步,我不能一直缩着。” 咖啡馆的卡座有点窄,明恕一伸腿,就踩到杜皓的白鞋了,杜皓赶紧拍拍,“不能缩你就来祸祸我啊?” 明恕盯着他,嗤一声笑了,站起来往人头上呼噜了几下,弄得杜皓直叫唤。 “最近还是得辛苦你,如果发现我突然不见了,及时联系我哥和萧锦程。” “放心,兄弟一直都在。” 明恕和明家的关系就像一条绷到极致,马上就要断裂的弦。但在高考结束之前,明豪锋和温玥都未再做什么。 明恕在高考前一天接到萧遇安的电话。 “我准备好了。”明恕紧张归紧张,但一点儿不想在萧遇安跟前露怯,“哥,我如果拿到录取通知书了,能去找你吗?” 萧遇安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鼓励明恕,话都捡好听的说。高考是件大事,他这当家长的也是操心,不能回去陪着,心悬得更厉害。 明恕这大半年再没跟他提喜欢,他也就不提,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了,一切就都等到高考之后再来解决。 “拿没拿到通知书,都可以来找我。”萧遇安温声道:“放平心态,提前把笔、准考证都准备好。” 明恕装得淡定,其实从听到萧遇安声音的一瞬心跳就加快了。他闭上眼,想象萧遇安就在他身边,低沉的嗓音像一双手,似有似无地揉捏着他的耳垂。 “那一定得拿到通知书。”不能再想下去了,他悄悄深呼吸,用尽量爽快的语气道:“哥,那我先复习了啊,你再祝福我一句吧。” 萧遇安顺着毛捋,“祝我们明哥考出好成绩。” 明恕说:“不是这句,哥,你得说——祝明恕考上公安大学。” 萧遇安微顿。 明恕没听见声儿,就厚着脸皮催,“哥——” 萧遇安叹了口气,高考生是有“特权”的,他得给这个“特权”。 “祝我们明哥考上公安大学。” “好勒!”明恕满意地笑起来,“那我,我复习去了,等我的好消息。” 烈日下的征战,以不眠的狂欢夜告终。 成绩放榜,明恕松了口气,高三这一年,他一次都没有退步过,最终分数已经够他填报公安大学了。 不过一直未降下来的暴风雨终于在此刻落在明家。 明豪锋态度强硬,决不允许明恕报考公安大学,他与温玥已经给明恕决定好了人生,半个月之后,明恕就将被送到国外。 明恕站得如同一棵松柏,“你认为你真能把我送出去?” 明豪锋反唇相讥,“你那些小伎俩还奈何不了我!我管教自己儿子,萧遇安没有资格过问!” “我已经不是你的儿子了。”明恕神情冷漠,“你们也不再是我父母。” “少拿断绝关系来威胁我!”明豪锋喝道:“随便你认不认我,但你要跟着一个男人跑,想都别想!” 明恕说:“那你就等着,萧遇安和萧锦程马上就会知道你们囚禁了我。” “知道又怎样!这是我明家的家事!” “够了!”一直没说话的明瀚忽然一杵拐杖,“家事闹得人尽皆知,还要萧家参合进来,你们也不嫌丢人!” 明恕看向风烛残年的老人,忽然有种预感,爷爷这次会站在自己一边。 明瀚是个极其固执刻板的老头,几乎不笑,对小辈非常严厉,但明恕不得不承认,是爷爷将自己带大,6年前他从外地跑回来,明豪锋和温玥还打算将他送出国,也是爷爷出面阻止。 爷爷和他没有太多感情,但养育本身就是一种牵绊。 明豪锋说:“爸,您什么意思?” 明瀚睁着混浊的眼,“他成年了,让他去做他决定的事。” 老爷子发话,明豪锋一时也只能收敛脾气。 明瀚又转向明恕,语气仍是不悦且厌烦的,“自己家的事,关起门来解决,动不动就找萧家帮忙,我们明家没你这样的孩子。” 两句话,把子辈和孙辈都骂了。明恕怔了会儿,意识到自己可以从这个家离开了,他们明家的事在明家解决,解决的方式过于粗暴,但也算遂了他的意——他不再是明家的孩子,往后明家谁也别再管他。 凌晨,萧遇安执行完任务,回到所住的小区,想着家里没水喝了,于是上便利店买水。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生抱着一箱水,不小心撞到了他,视线交汇,他眼中是惊讶,对方眼中却是惊喜。 “哥!”明恕喊道。 第67章 从明家离开时,明恕拖着一个半空的行李箱,橘红色,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高考本来就是一场断舍离,18岁以前的行囊多数被他抛下了,而那些珍贵的、承载着他成长经历的东西,不少都放在萧家,好端端地摆在萧遇安的卧室里。 他拉着那个行李箱,哐当哐当,迈入萧家的院子。萧争云白发苍苍,脚步已经不像当年那样矫健了。 “爷爷。”明恕轻轻唤了声。 萧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过来,仰头端详他——他早已是1米8多的青年,而萧争云缩了筋,只有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片刻,萧争云叹了口气,在他手臂上拍拍,“进屋去吧,那儿是你家,爷爷这儿也是你的家。” 明恕点点头,点下去就没再抬起来。 因为他眼眶红了。 和明豪锋决裂时,他眼没红,被怒斥“滚”时,他也没眼红。 但是在萧争云面前,他眼睛开始发烫。 其实他一点儿不难过。他等这一天很多年了。萧争云说那边是他的家,其实不是。他固执地觉得,只有像萧家这样温暖的、令人有归属感的地方才是家。 他处处拿萧家作为参照物,明家就当不成家。 现在他被明豪锋赶出来了,挺好,他再也不用充当一场失败婚姻的附属品。 萧争云做了粉蒸排骨和凉拌鸡,是他爱吃的。他吃完涮了碗筷,昏睡一场,就开始收拾行李。 现在离开学还早,录取通知书都还没有下来。他填了公安大学,通知书的地址写的是萧遇安家。 他买了后天出发的火车票,钱是跟杜皓借的,说好暑假打工还。 杜皓哭着捶他一拳,说他敢还钱,就跟他绝交,还非要他把火车票退了,买更贵的机票。他没答应。 出发前,他给萧遇安打了几个电话,但没打通。 萧遇安在不知哪里执行任务,归期不定。 可他奔赴前程的日子已定。 “要不再等等?”杜皓唠叨起来像个婆婆,“你现在去了也没用啊。万一遇安哥十天半月也不回来,你睡大街啊?” 明恕说:“没睡过,体验一次也成。” 杜皓皱着脸,“没你这么瞎体验的!” “皓皓,你就别操心了。”明恕笑着瞥自己的发小,“我去年不是过去住过一段时间吗?那周围我都熟,找个网吧、餐馆打工,包吃住的那种,怎么都能凑合,几百块路费我过会儿就能还给你。” “我呸!”杜皓恶狠狠的,“你再给我提路费!” 明恕笑笑,火车站人多,还杂,大喇叭不断播着到站、晚点、检票之类的信息,还有10分钟,他那趟列车就要检票了。 “回去吧。”明恕收起脸上时常挂着的散漫,“我要追人去了。是兄弟就别担心。” 杜皓抿了半天嘴,认真道:“行!” 明恕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 刚才他是故意说出“追人”两个字的,杜皓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和家里出柜的结果是断绝关系,可爱一个人本身没错,没谁不希望自己的爱情被祝福。 他就要离开家乡,去另一个地方了,他不想瞒着自己的好哥们儿,私心一点说,他渴望被朋友祝福。 他以为杜皓在听到“追人”两个字时,会怔愣,反应过来后震惊,然后花好一会儿才能接受。 但是杜皓似乎早就知道了。 “你……”他看向杜皓,在对方眼中找到了答案。 “我冰雪聪明,善解人意,早就看出来了。”杜皓哼哼,“你不说我就帮你瞒着,看你啥时候坦白。” 明恕叹了口气,压在心上的那些沉甸甸的东西突然化成粉末,一吹,就飞了起来,闪闪发亮。 “追吧追吧。”杜皓其实挺舍不得明恕,他俩可是小学一年级第一场架的交情,但好哥们儿要去追爱了,他装也得装出豪情万丈,给明恕打足气,“别人怎么说你都别管,你就知道,你兄弟我永远支持你就行!” 车轮撞击着铁轨,火车从站里驶出,隆隆向前。 明恕看着倒退的城市和天际线,轻轻按了按酸胀的眼眶。 萧遇安果真不在家,明恕有准备,在附近的宾馆开了间房,行李放进去,吃了碗炒饭,马上开始找工作。 他这个年纪想找份零工很容易,他又有外表上的优势。火车中午到站,他当天晚上就搞定了工作——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当店员。 便利店有休息室,平时也没人住,他跟店长一商量,店长索性让他上夜班,休息室暂时归他睡。 刚成年的男生,精力使不完,一天工作下来,也不觉得累,还想再找份工作。 恰巧对街的奶茶店缺人,明恕跑去试了试,又给聘上了。 萧遇安回来的这天,他已经在便利店干了16天,在奶茶店干了9天。 前阵子,录取通知书他都收到了。 萧遇安风尘仆仆,眉心微拧,打量了他片刻,“你怎么在这儿?” 明恕连忙将水放下,“我被录取了,未来4年我都在这儿。” 说完往休息室跑去,拿出锁在柜子里的通知书,得意地扬了扬,那份等待夸奖的情绪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此时便利店没有别的客人,萧遇安接过通知书,看看又还给明恕,“哪天来的?” 明恕说:“半个多月了。” 萧遇安说:“怎么不提前联系我?” “联系了啊,但联系不上。”明恕耳根有些热。怎么说,此时的萧遇安让他觉得心口发烫,跃跃欲试,却又有些不自在。 这是才执行完任务的哥哥,他熟悉的温和劲儿还没上来,有种面对犯罪分子时的冷与压迫。 是不一样的哥哥。 而他好像也是个犯罪分子。 他甚至有点希望被当做犯罪分子来镇压。 这好像也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和萧遇安面对面,他长大了,他是个男人了。这个认知让他兴奋得额角直跳。 萧遇安问那个问题,是觉得明恕如果知道他不在,就不该来。但是明恕的回答和眼里闪着的雀跃已经说明一切——我偏要来,你在不在我都要来。 自从去年夏天,明恕向他敞开心扉后,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就已经改变了。这一年因为明恕要准备高考,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到雨夜的事,不过现在,拖着的事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 “你住哪儿?”萧遇安说着朝休息室的方向看了看,“就那儿?” 明恕说:“对啊,店长看我没钱,单独给我的福利。” “去收拾一下。”萧遇安说什么都不能让明恕一个人在外面住,成什么样子,“下班了跟我回去。” 这会儿大半夜的,离下班还有几个小时。明恕心里美得很,当然想马上就跟萧遇安回家,但换班的同事没来,他就不可能走。 有工作就是社会人了,社会人得有责任心。 “我6点换班。”明恕说:“哥,那你先回去吧,我换了班自己回去。” 萧遇安看一眼时间,考虑了会儿,“煮面会吗?” 明恕说:“你要在这儿吃?” “回去懒得弄。”萧遇安说:“你会不会?” 便利店有关东煮,有各种肉串和包子,也有现点现煮的面。萧遇安不爱吃别的,只想填个肚子。 明恕马上说:“哥,你小看我啊,我都在这儿工作半个月了,他们都夸我煮面好吃。” 萧遇安笑笑,从货架上拿了瓶无糖茶,“一起算。” 明恕扫了货码,却不要萧遇安的钱,“哥,我请你。” 萧遇安也不跟他争,到窗边那排座位边坐下。 明恕调好佐料,手有点抖,不是紧张,但兴奋,克制不住。 他都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凌晨,没有其他人的便利店,风尘仆仆的男人归来,而他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啧,这多浪漫啊! 萧遇安盯着窗外的夜色,脑子放了会儿空。 他知道明恕一定会来找他,但没想到明恕把工作都找好了。 看明恕那么意气风发的,他有点哭笑不得。 明家一定希望明恕从商,路说不定早就铺好了,明恕填报公安大学,在明家必然经历过一场“战争”。 明恕像个斗胜的将军。 “哥,来了!”明恕将托盘放在桌上,满眼期待,“尝尝好吃吗。我自作主张,加了5串关东煮。” 萧遇安搅着面,“吃公粮?” 明恕说:“那哪能!我付钱了!” 便利店里的面都是严格按计量单配比,煮的时间也有规定,难吃不到哪里去,也不可能特别好吃。 萧遇安吃,明恕就在对面看。 吃完收拾完,离换班的时间还剩1个多小时。 萧遇安没回去,就在店里等着。 反正没客人,明恕回休息室收拾行李,箱子大敞开,里面除了衣服、证件、充电器之类的必需品,还有一些不那么必须的东西。 早就戴不了的薄荷色手串,上初中时收到的手表,还有18岁的生日礼物。 萧遇安站在门口,明恕背对着他,蹲在地上。 萧遇安说:“你把它们都搬过来了。” 明恕肩膀僵了下,转过来,望着萧遇安,片刻,右手抓住了萧遇安裤子。 “哥,我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我没别的地方去,来投靠你,你收留我吗?” 第68章 6点刚换过班,路上就有老人家出来晨练了。 明恕跟在萧遇安后面,行李箱的轮子在不平的地上拖出“哐哐”声响。 萧遇安也有行李,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从热气蒸腾的早餐摊经过,绕过打太极的大爷,走向那一栋栋外表安静,内里却千姿百态的楼房。 明恕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悄悄看向萧遇安。 他觉得他们像一对殊途同归的情侣,萧遇安是警察,他也是。他们分头执行完任务,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一起奔赴他们共同的家。 明恕压住唇角,不让它得意地扬起来。 但眼里的光遮不住,比那刚从城市的天际线跃起来的太阳还璀璨。 不过是长了一岁,心境就彻底不一样了。 去年他从这儿离开,一个人去机场,灰头土脸的,愁肠千转的。现在故地重回,那种惆怅劲儿一扫而空。 他都长大了,还考上了萧遇安六年前考上的公安大学。他有什么可退却? 萧遇安要再拿弟弟说事儿,他就不依了。 他得把萧遇安摁在沙发上问:“弟弟怎么了?我们一没血缘关系,二没收养关系。别人能追你,我不能啊?我从小就追着你跑,我长大了追你不是天经地义?” 他敢打赌,萧遇安会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就挺卑鄙的。 现在他既要摆脱萧遇安弟弟这个身份,又要拿这个身份作威作福。盯着萧遇安的人那么多,有谁能像他这么说话吗?也就他仗着是弟弟,才能这么不要脸。 他就知道,萧遇安疼他,拿他没办法。 去年他一个准高三生,还是个未成年,干啥都没底气。萧遇安一句“你还小,学业为重”就能把他所有脾气都堵肚子里。 可他现在出息了,虽然成绩没萧遇安当年好,但也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刑事侦查专业,多响亮的名字。 考上大学对他来说是个里程碑,意义不止在于能够正大光明追萧遇安了,也在于完全从明家脱离出来。 少年的意气风发全在他眼睛里,即便拖着行李,走路也能带起风。 萧遇安察觉到身后那点儿不安分,驻足转身,明恕脸上的嘚瑟收都来不及收。 萧遇安皱了皱眉,“又在琢磨什么?” 明恕眼珠一转,瞥见旁边的松针包子铺,“哥,我们吃了早饭再回去吧。” 萧遇安半夜吃过一碗面,这时可吃可不吃,但明恕这年纪,不至于一顿吃一头牛吧,两笼包子还是没问题。 “嗯。”萧遇安答应了。 明恕天天早上在这儿解决早餐,和老板娘都混熟了,一去就说:“陈姐,鲜肉,南瓜粥,咸鸭蛋!” 说完又跟萧遇安说:“哥,我请你,别跟我抢啊……唉,哥,你干嘛盯我看啊?” 明恕心里其实有点美,但忐忑也有。萧遇安看他,他当然欢迎,一中校草不是吹的,再加上他现在天天干两份活,自己赚钱,硬气。可萧遇安眼神跟平常不一样,好像带着点儿探究。 他看不出萧遇安在探究啥。 更不知道在萧遇安眼里,他这劲劲儿的样子有些好笑。 大约刚离开高中校园的男生都这样,拼命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得成熟、体面,但往往把握不好度,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 再说,这年纪的男生能成熟到哪里去呢?和同龄人演一演还行,面对看着自己长大的兄长,那些凹出来的把戏一眼就能被看穿。 明恕还不知道呢,老板娘一把包子粥端上来,他就又卖力起来了,哥你吃这个,哥你吃那个,活像他才是这地儿的主人。 萧遇安没拆穿他,但蓦地觉得,自己跟前坐,不,蹦了只开屏的孔雀。 明恕说话不耽误吃饭,萧遇安有那一碗面打底,没吃多少,明恕把剩下的全吃完了,麻溜给钱。 老板娘笑道:“你俩原来是兄弟啊。” 明恕“对啊”都说出来了,又改口,“也不是,我们是邻居,发小!” “你这孩子。”老板娘说:“我都听你叫哥了,还害羞呢?” 明恕那哪是害羞,他就从来没因为叫哥这件事害过羞。但他现在有更远大的追求,他要当萧遇安的男朋友。 屋里挺久没住过人了,萧遇安打开窗户通风。 明恕走在路上威风八面的,这会儿真进屋了,那点忐忑就冒出来了,蹲在地上换了半天鞋,直到萧遇安来叫了,才磨磨蹭蹭站起来。 两人都是一宿没睡,萧遇安让明恕先去洗澡,明恕要“谦让”。萧遇安就不管他了,自己先去卫生间。 听着里面的水声,明恕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恍神地摸了下胸口。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心脏蹦得太快了,胸口像烧起了火。 “我……”他深吸一口气,拳头还捏了下,笨拙地给自己打气,小声道:“我明汉三又回来了!” 他心里想,自己这回是做足了打长久战的准备,步步为营,戒骄戒躁,还要时不时装个傻撒个娇,反正他就擅长跟萧遇安赖皮,他就赖这儿了! 萧遇安洗完澡出来,见明恕正拿着块布擦桌子,而卧室的床上已经铺好干净的寝具了。 明恕说:“哥,你累了就去睡,我做做清洁。你不会马上回队上吧?中午我们正点吃还是睡醒了吃?” 萧遇安看着那布,“你哪儿拿的?” 明恕说:“阳台上取的。” 萧遇安说:“那我擦头发的毛巾。” 明恕惊讶,“啊?” 萧遇安无语,但语气没有责备的意思,和以前一样带着几分纵容,“一来就搞破坏。” 明恕一耸肩膀,“那我下午去店里给你买张新的?你现在拿什么擦?我帮你?” “不用。”萧遇安去卧室衣柜里拿出一张没用过的,催明恕去洗澡。 明恕洗完后,萧遇安已经躺床上了。萧遇安是寸发,夏天气温高,拿吹风随便吹几下就干了。 “哥。”明恕趴门上,想进去又藏着些循序渐进的心思,找废话说:“你中午想吃啥?我给你买回来。” 早前在便利店,他们已经聊过一回了。萧遇安知道明恕除了便利店的工作,还在附近的奶茶店打工。下午2点去,工作到晚上10点。 等于说明恕只有上午能休息。 “你别忙了,睡觉。”萧遇安说:“午饭不用你操心。” 明恕抓抓头发,“那我就去睡了啊。” 其实他挺想将自己丢萧遇安身边的,啥都不干,就这么躺着。他就馋萧遇安身上的味道,他也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反正就一气息,他从小闻到大,闻着了就安心。 矜持点儿。心里一个声音叮嘱道。 矜持就矜持吧。 明恕甩着两条长腿,倒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这十几天睡得不太好,便利店的休息室总归不是自己家,他上午在那儿睡觉,就算关着门,也听得见外面的声音。而且偶尔有同事进来换衣服,睡一回觉能醒四五回。也就他年轻,身体好,才扛得住。 现在到了家里,这感觉就不一样了,即便往地上躺,那也踏实。 没睡着的成了萧遇安。 以前每次执行完任务,萧遇安回来倒头就睡,也不管时间,睡醒再处理别的事。 这次明恕就在客厅,虽然不声不响的,但存在感极强,让人难以忽视。 这种感觉其实很新奇。 需要他的通常都不是轻松的任务,精神高度紧张,一丝一毫也不能松懈,那种紧致的感觉很磨人,他每次都是在一个不短的睡眠之后,才能彻底缓过来。 但家里忽然有了另一个人,空气里充斥着明恕的呼吸,这像是一双看不见的手,用一种他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方式,抚摸他绷紧的神经。 他能够察觉到,任务的“后遗症”正在悄然淡去。 明恕的存在,竟然就跟睡眠一样将他从负面情绪中缓缓拽了出来。 他有个关系要好的队友,叫易卓,家里养了三只猫,一出任务,队里闲着的人就得上门帮着照顾猫去。他都去给猫铲了几回屎。 易卓说,猫就是他易某人的祖宗,执行完任务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吸猫,情绪再不对,也能被猫安抚好。 易卓还建议他也养一只,但他没那闲工夫。 “唉你这是没体会到养猫的好处。那是个活物啊。”易卓说:“想想你一回家,累都不是重点,关键是神经绷着,家里冷冷清清,啥人气儿都没,你怎么调节啊?睡觉算一个,但你起码得睡七八个小时才好吧?那如果一开门,猫冲你喵喵,要给撸毛,粘死你,那种感觉,真的……嗐,马上就爽了,你得自己试试!” 明恕睡得酣甜,一脚把毯子踹地上去了。 这一声很轻,但萧遇安是狙击手的听力,正好被拉回思绪。 家里开着空调,不搭毯子的话容易着凉。萧遇安从床上下来,走到沙发边,捡起毯子,轻轻给明恕盖了回去。 明恕无知无觉,睡着了就失去刚才那种装出来的成熟劲儿了,有些乖。 萧遇安看了会儿,又想起易卓说的话。 他回家没猫冲他喵喵,但有个弟弟冲他喊哥哥。 黏人的程度可能不亚于要撸毛的猫咪。 第69章 “不想上夜班啦?”便利店店长成天笑呵呵的,很好说话,听明恕说想换个班次,马上答应下来,“成,你也上好一阵夜班了,是得调个班,轮流着来。早上6点这趟你能上吗?” 明恕想的就是6点这趟,“行的廖哥。” 店长见休息室的行李已经拿走了,“崽儿,你哥把你接去他家了?” 明恕眉眼一舒,少年那种带着嚣张的意气风发遮都遮不住,“嗯,他回来了。” 刚到便利店工作时,明恕就把自个儿的情况跟店长说了。店里都知道他是来找哥的,但他也有藏着掖着的地方,没跟人说他不仅要找哥,还要追哥。 店长往他肩膀上拍了下,“那我就放心了。你说你吧,一个人大老远跑来,没个落脚的地方,一直住在休息室也挺憋的。” 便利店排班的事解决了,明恕又琢磨奶茶店的班。 萧遇安没回来之前,他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天除了工作就是睡觉,一点儿干别的事的空闲都没有。 现在得变通一下。 他打两份工是因为需要钱,打从走出明家的那一刻,他就不会再花明家一分钱,今后的一切开销都得由他自己解决。 不过两份整工把他和萧遇安相处的时间都挤占完了,他不乐意。 好在奶茶店不仅请固定工,还请小时工。明恕和店长厘姐一商量,给自己换成了小时工,上2点半到7点半这5小时。 厘姐说:“上一个跟我换小时工的小卫是忙着追女朋友,你是想干嘛?” 明恕一噎。 他总不能说是打算追男朋友吧…… “就挺累。有点儿吃不消了。”他个头高,入夏后居然又蹿了一截,穿一身整洁轻薄的白色运动服叉腰站着,整个人都在发光。 厘姐明白人,笑道:“大小伙子哪那么容易就吃不消了,我看你精神得很。” 明恕抿着唇笑,无意间拨了下额发。 “换衣服,干活去。”厘姐催道:“别跟我一姐姐放电。” 每天从早上6点工作到晚上7点半,明恕几天就适应好了。 于是萧遇安晚上8点来钟从队上出来时,就瞧见霓虹闪烁的夜色里,一个长胳膊长腿,将银灰色运动服的兜帽扯起来罩住脑袋的年轻男人朝自己挥手。 “哥!”明恕另一只手提着奶茶店的包装纸袋,因为周围光影的原因,逐渐成熟的五官和轮廓显得比白天深邃。 萧遇安本来要向露天车位走,此时却停下脚步。 明恕快步走来,声儿听着挺兴奋,“我来接你下班。” 萧遇安蹙眉,直视明恕的眼睛。 明恕在他家也住一周了,两人都没提去年的事。 他忙,每天披星戴月的。明恕本来夜里要上班,后来把班次给换了,早上走得比他还早。他出来洗漱时,总能看到餐桌上丢着便利店的红豆沙面包、巧克力面包,或者保质期仅有三天的八宝粥银耳粥。 他其实不怎么在家里吃早饭,都是到单位上解决。明恕丢的这些东西他不爱吃,但总不能扔掉。每每他拿起来,放在包里,就有种被明恕投喂了的感觉。 而他之前还因为易卓的话,觉得明恕像只猫。 所以是被家养的“猫”给“反养”了? 但“猫”除了丢点便利店的食物,别的投喂技能几乎没有。他8点多钟回到家,明恕就穿着睡衣,抱膝团在沙发上,找他要吃的。 再过两个多月,明恕就要满19岁了,那么高一个,看外形的话,他已经没法把明恕当做小孩儿。 可明恕跟他要吃的,用那种有点委屈的语气说“哥,我肚子有点饿了”时,他又觉得这还是那个老黏着自己的小孩儿。 家里很少开火,麻烦。队里一日三餐都供应,明恕没来时,他就在食堂吃了再回家。休息日才有兴致出去买些菜,回来做个两荤一素。 但讨债的来了,总不能真给饿着。 小区旁边有一小型生鲜市场,他经过时就随便买点,做的都是不麻烦的家常菜。 他做什么明恕都爱吃,小伙子食量大,一会儿就把盘子扫空了。 明恕饭前打不了下手,饭后抢着洗碗收拾厨房。家务事做完一般就快10点了,明恕早上5点半就得起,跟他说了晚安就去沙发上躺着。 对比去年拉着他胳膊睡觉的小孩儿,明恕现在老实得可疑。 可这老实的外套好像快穿不下去了。 萧遇安伸手,将明恕那当装饰的兜帽扯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明恕有些惊讶,萧遇安的手从他耳边拂过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听见了头发被摩擦的声音。 摩擦是会带来热度的。 “费劲。”萧遇安说:“大老远的。” 家离队里有差不多5公里,开车倒是快,但明恕没车没驾照,只能挤公交地铁,累,还浪费时间。 明恕咂摸着这话,萧遇安这不是在心疼他吗?心里马上美起来,“没事儿,反正回去早了也没饭,不如来接你一块儿回去。” 说着,还提了下手里的奶茶口袋,“我打包了奶茶,刚做的,里面有料,先填填肚子。” 萧遇安说:“你就一‘11路’,怎么接?” 明恕乐了,拿背对着萧遇安,双手往两边一摆,像只企鹅,“‘11路’就不能接啊?要不你上来,我背你。这总算能接了吧?” 萧遇安笑了声,给车解了锁,“上车。” 明恕麻溜钻进车里,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 回家前两人一起去买菜,平时明恕都不点菜,萧遇安做啥他吃啥,今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亲自来了生鲜市场,还挑挑拣拣起来了。 萧遇安瞧他,“明天给我列个单子。” 明恕正想说好,忽然打住,“我不,明天我还去接你,哥,你带我来买。” “真不嫌累啊?” “你就让我接你吧。” 萧遇安没阻止。这事其实也没办法阻止。腿长在明恕腿上,明恕想跑哪儿去,那是明恕的自由。 萧遇安向来惯着明恕,多年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 明恕精明着,说了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那就得照着这么来,不带慌的。 就这么过了一周,明恕又有计划了。他这会儿肯定买不起车,但他可以学车,再去考个驾照,那就可以给萧遇安当司机了。 但高三的暑假虽然长,还是不够花。明恕算来算去,这时间怎么都不够用。两份工他一份都不想耽误,得攒钱呢。报驾校的话,就必须辞掉一个。 结果他把这事儿拿给萧遇安一商量,萧遇安就特不给面子地说:“不坐你开的车。” 他急着争辩:“我学东西很快。” “那也不坐。”萧遇安笑了笑,“不过你想学开车,我教你。哪天休息,来我们队上练。” 明恕没想到能撞上这种好事,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休息日。 易卓首先发现萧遇安不对劲,在走廊上盯着萧遇安聚精会神地打量。 萧遇安睨着他,“干嘛?我身上贴了金子?” “你别动。”易卓说:“让我亲眼证实我的猜测!” 萧遇安无语,推他脑袋,“你都猜啥了?” 易卓抬起头,斩钉截铁,“你,终于在我的感召下,供养了一只猫主子!” 萧遇安:“……” 易卓咳了声,又说:“虽然我还没有证据。嘿……你明明养猫了,怎么身上一根猫毛都没有呢?” 其实听到猫时,萧遇安就想到明恕了。 可明恕粘人大小伙一个,还真不是猫。 萧遇安挺好奇的,问:“你哪儿看出我肯定养猫了?” “这还用问吗?”易卓摆摆手,“你都只在食堂吃午饭了,不是养了猫,还能是养了个人?” 萧遇安:“……” 还真是。 “你这状态和我太像了,我想跟它多待一会儿,就在家吃了早饭再出门。”易卓一副过来人的态度,“晚上吧,我得赶回去喂它小鱼干,不然它饿了就拿水汪汪的眼睛瞪我,特招人疼,那咱肯定不能在食堂耽误时间。” 萧遇安回想一番。 明恕来接他之前,他一回屋,确实能看到明恕饿狠了的表情。 等着他回家,等着他做菜。 “不过你养的啥猫啊?”易卓说:“咋不掉毛?它不在你身上打滚吗?” 萧遇安懒得解释了,随口道:“土猫。” “土猫也掉毛啊,还掉得贼凶。”说着,易卓忽然想明白,怜悯地看向萧遇安,“那就是它不黏你。你得多哄哄它。” 萧遇安心想,这都从小黏到大了,还哄不得上天? “土猫”本猫正在便利店搬货,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咱们空调是不是开太低了?”店长正好经过,“我调高点去。” 明恕揉揉鼻子,“没事,廖哥你别忙了,一会儿我去。” 店长笑道:“跟我客气啥?” 明恕搬完货就下班,得赶去对面的奶茶店。拿驾照接萧遇安上下班的事被否了,但他过两天可以去萧遇安队上练车。 这几天特别热,晚上去接萧遇安时,明恕又打包了两杯奶茶。 他就在路边等着,也不进去,等了一刻钟,见萧遇安出来了,白衬衣黑西裤,不过分健壮,但也能看出是有料的。他看着看着,视线就往下边去了。 这阵子他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其实心里早就色慌了。 萧遇安穿正装时他特别容易发热,那点儿心思一忍再忍,快要憋不住了。 第70章 萧遇安也看见明恕了,正扬手打了个招呼,准备走过去,就被突然杀出的易卓叫住了。 “遇安,跟我到车上去一趟,我那儿有个猫爬架,我们家祖宗好几个,那个它们都不爱用,你拿回去组装一下就可以。” 只要是和猫有关的事,易卓就特别热情,“嗐你别跟我客气啊,我那个架子我家就一个祖宗爬过一回,新的!” 萧遇安当时说自己养了只土猫就是随口糊弄一下,现在却要扛一个猫爬架回去。 这…… 明恕远远看见一个和萧遇安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与萧遇安拉拉扯扯,那情形就像是对方哄萧遇安去哪里,但萧遇安很为难,不想去。 这人打萧遇安的主意啊?那还得了! 明恕生出警惕性,马上赶过去,正巧听见对方说:“土猫也要好好养的,你以为土猫不喜欢猫爬架啊?你家土猫不是不在你身上打滚吗?那就是不亲近你。你把我的猫爬架拿回去,它知道你对他好,保准黏着你不放!” 明恕头上冒出一串问号。 什么猫爬架?什么土猫?什么黏着你不放? 易卓正说着,忽然发现旁边多了个人,“诶,你是?” 萧遇安觉得这天要聊出问题来了,无奈道:“我弟。” 明恕在外人面前挺能装的,教养、体面、风度,啥都不缺,说话温温和和的,孔雀的羽毛紧紧收起来,“你好。” “原来是弟弟,你好你好,我是遇安的队友,易卓,你叫我卓哥就行。”易卓是个几句话就能混成兄弟的性子,“来找遇安玩儿啊?” 玩儿多肤浅,明恕挑着一边眉,流露出几分张扬,稚拙地显摆着自己与萧遇安的关系,“我来接他回家。” “哟!”易卓有点吃惊,“那你们现在住一块儿啊?” 明恕微笑,“对啊。” 易卓猛地反应过来,“遇安的土猫是你养的吧?我就说,他这性子怎么突然养起猫来了!” 明恕这回是真迷惑了。他们家什么时候养了只土猫? 萧遇安想打断这段尴尬的对话,但易卓不给机会,跟明恕说:“我刚才和你哥说呢,我车里有个猫爬架,新的!他居然不要。养猫怎么能不要猫爬架呢?难怪那猫不黏他,他身上猫毛都没有。来,你跟我拿猫爬架去……” 就一会儿的工夫,易卓已经勾着明恕的肩,将人捞远了。 萧遇安看着这俩的背影,失策地扶了扶额。 明恕稀里糊涂就被塞了盒猫爬架,当易卓合上后车厢门时,那“嘭”的一声突然敲醒了他。 他们家没有土猫,而萧遇安给易卓说家里养了只土猫,易卓以萧遇安身上没有猫毛为由,认为土猫不亲萧遇安,所以热情送来一个猫爬架。 虽然不知道萧遇安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家里有土猫,但很显然,萧遇安指的应该是他这只土…… 呸,指的就是他! 队员们的车都停在这一片,萧遇安也走过来了。易卓兴致勃勃地跟明恕传授养猫秘诀,明恕心下已经明了,没拆穿萧遇安,假装虚心地听着。 萧遇安给车解了锁,冲明恕喊:“上车。” 明恕一副受教的模样,礼貌地跟易卓说:“谢了卓哥,我哥叫我了,咱下次再聊。” 易卓笑得像个慈祥的班主任,“有问题找卓哥,就没有卓哥教不黏人的猫!” 明恕抱着盒子回来,塞到后座上,坐上他熟悉的副驾,一切都和平时差不多,但萧遇安敏锐地察觉到,明恕一身都冒着劲儿。 明恕起初还老实地坐着,双手甚至还抓着安全带。 但车开了一截后,就着实憋不住了,不仅是话憋不住,胸膛里那些躁躁的东西也憋不住,转过去看萧遇安,“哥,你什么时候养了只土猫啊?” 明恕自己觉得这话问得还挺诚恳,语气也很真挚,但其实听在萧遇安耳朵里,就有些欠。 那股得意洋洋的嚣张是当真掩饰不住了。 这就是猜到自己是土猫了。 萧遇安也不费力解释,“养了不少年。” 明恕座位也不好好坐了,侧着身说:“哥,你居然给别人说我是土猫!” 萧遇安笑,“土猫不还自己拿了个猫爬架回来吗?” 明恕瘪了下嘴:“我哪儿像猫了?” 像猫也不能像土猫啊! 萧遇安看着路,目不斜视,“那你想当什么猫?” 明恕认真想了想,“怎么也得是个波斯?” 萧遇安不跟他说了,他一边想一边自个儿乐,又偷偷瞄了萧遇安几眼,这么近的距离,鼻梁、喉结、胸膛,还有下面那一片,他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看了就免不得想,欲 望直往那儿冲。 我可真色。他从后座拿了个枕头过来,压在腿上。 回家后,萧遇安去厨房做菜,明恕在客厅折腾猫爬架。饭菜上桌时,明恕已经把猫爬架装好了,就立在沙发边。 萧遇安看了看,“何必呢?” 明恕下巴一昂,“毕竟家里养了只土猫。” 饭后明恕收拾完厨房,就跟沙发上坐着。萧遇安之前已经把衬衣西裤换下来了,这时正在卫生间洗澡。 明恕今天格外躁动,坐着也不安分,左腿抖完了右腿抖,牙齿还不停地磨,像只忍了很久的野兽,饿极了,终于要对猎物下手。 但这不对,剩下的那点儿理智警告他,你才来多久?循序渐进忘了吗?日久生情忘了吗?现在火候还没到,萧遇安生气了怎么办?到时候你连沙发都没得睡了! 明恕腿不抖了,情绪忽然低落。 他最近老这样,打两份工本来已经很忙很累了,居然还有精力一会儿亢奋一会儿失落,可劲在自己那些怀 春情绪里蹦迪。 今天在车上,他都有反应了,要不是及时拿枕头盖着,萧遇安肯定会看出来。 这事儿让他兴奋,又让他臊得慌。萧遇安当时啥都没做呢,本本分分开着车,就跟他提了几句土猫,他就看着人的脸、脖子,还有裤 裆来了反应。 这他妈的,也太猛太管不住下半身了吧! 客厅开着空调,温度还被他调得很低,但他越坐越觉得燥热,身体里滚动着一股力,要是不发泄出来,能把他憋死。 他扭头看了看猫爬架,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一只猫就好了,至少可以在猫爬架上蹿下跳消耗一下精力。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明恕捂了把脸,即便不照镜子都知道脸在烧。 赶在萧遇安出来之前,他收好睡衣,打算萧遇安一出来,就冲进去。 他真憋不住了,他还没满19岁,就一18岁的小伙子,在欲 望最强烈又最不懂得控制的年纪,他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每天都在努力克制,克制得他都委屈了。 不能和萧遇安做什么,他起码得自己弄一下。 萧遇安在卫生间门口差点被明恕撞着,明恕打着赤脚往里挤,那里面滑,萧遇安下意识扶了一把,发现明恕手臂很烫。 “别跑,当心摔。” 明恕都没顾上答应,就要关门。 门锁扣上的声音很清脆,明恕却觉得自己懵了。 他这么急冲进来,是想躲着萧遇安解决一下,再冲个冷水澡,把今天过分古怪的冲动都压下去。 但真站在这儿了,却比在客厅还躁动。 浴室里弥漫着水汽,水汽裹挟着沐浴露、洗发水的气味,都是萧遇安的味道。 那些热气包围着他,就像萧遇安将他困在怀里。 他哪里受得了? 他闭着眼,背贴在瓷砖上,咬着下唇,理智已经管不了大脑了。他想着萧遇安,花洒喷出的水将他浑身淋湿。 最后他蜷起脚趾,迎着水流喘气。 水是冷的,将热气都驱散了,但却降不下他自个儿的体温。 他折腾半天,最后徒劳地发现,还是难受。 他被浓烈的冲动填满了,哪哪都堵得慌,刚才那点儿不够,差得远。 他还是委屈。 蹲在地上,他将自己圈起来,脸埋在膝盖上。 怎么办呢? 忍不住了,怎么办呢? 高三的学子,习惯于在错误中寻找原因。他刚毕业,还保留着过去一年养成的习惯。 毛毛躁躁地一复盘,发现今天这情况,主要是萧遇安的错。 萧遇安干嘛穿衬衣西裤勾引他? 萧遇安干嘛说他是只养在家里的土猫? 这不是成心刺激他吗?他都忍得这么辛苦了! 萧遇安煮了一簸箕毛豆,放在茶几上凉着,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台,等明恕洗完了澡来吃。 半大男人的自制力不值一提,明恕脑子一团乱,就觉得今天必须做点什么。 萧遇安见他出来,招呼他来吃——他小时候在明家没吃过毛豆,在萧家吃过之后就年年惦记着,一到夏天就得吃。 明恕脸红得不正常,眼神又狂又软。 萧遇安一与他对视,就意识到不对劲。 明恕走到沙发边,蹲下,抬头看萧遇安,他头发是湿的,眼睛更是蒙着一片水,眨一下眼,睫毛就湿润了,坦荡又羞赧。 萧遇安微蹙眉,伸手要拉他。 可手腕却被打开了,明恕低下头,侧脸枕在萧遇安腿上,露出一截漂亮的后颈。 他此时的姿势和模样简直称得上乖巧。 “哥,土猫哪儿不黏人呢?他明明很黏你,是你不要他黏。” 第71章 萧遇安早就习惯了明恕的耍赖和撒娇,但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以往是弟弟对哥哥,哥哥有义务宠着惯着,有义务包容。 这次却是追求者对被追求者,掌控权被完整交到他手上,而他没有义务纵容追求者。 他低头看着那一截修长的后颈,眉心很浅地拧起,顶灯白色的光打下来,在他瞳孔里投下山一般的暗影。 他可以将明恕推开,事实上,他的手已经压在明恕肩头。 明恕此时的姿势重心很难稳定,他只要稍稍用个力,明恕就会向后仰倒。 他到底没有推明恕,继续让明恕趴在自己膝头。 明恕的心思,去年这个时候他就一清二楚了。今年明恕带着全部家当跑来,只说和家里闹翻了,来投靠他,一年前宣之于口的事只字不提,跟他玩步步为营的戏码,满以为他看不出来,但明恕是在他的身边长大的,那些小心思怎么瞒得过他? 他并不排斥明恕的靠近,这些年独自生活,明恕的出现甚至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那种有人陪在一旁的感觉并不坏。 可他又很矛盾。 他性子里有冷漠疏离的一面,不是谁都能闯进他的世界,他的情绪更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安抚。 明恕从小跟着他,所以才轻而易举地让他觉得舒服,换一个人就不行。 但也正因为明恕从小跟着他,是他的责任和天下独一份的记挂,他才无法轻易答应明恕。 他是明恕的家长,怎么能纵容明恕的追求? 明恕洗的分明是冷水澡,却把自己洗得浑身燥热。说完方才那句话,就不吭声了,心里汹涌起伏,又不安又亢奋,嫌自己太丢人了,说话不过脑子,又暗自夸了夸自己,说那话说得挺好。 是萧遇安说他是土猫,那他就来当当这土猫。 他就黏人了,土猫黏人不是天性吗? 土猫心里像有另一只小猫又抓又挠,明恕抬起头,手搭在萧遇安膝盖上,望着萧遇安,眼睛比刚才还潮了,光在里面晃来晃去,把两个人的心神都给晃乱了。 “哥,你不推开我,我就真的要来黏你了啊。”大约是在浴室待得太久了,明恕声音都被水泡软,“我以前都不敢黏你,我忍好久了,忍得难受,都快忍出毛病了。” 除了明恕,没人能这么跟萧遇安说话,示弱,讨好,那么被动,似乎把自己放得很低,却又恃宠而骄,有恃无恐。 萧遇安眼中那山一样的暗影落在明恕身上,像将明恕压住了。明恕瞄见他的喉结滚了一下,这像是一声号角,邀请着求爱者冲锋陷阵。 明恕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汗湿,他抓着萧遇安的膝盖,用力一撑,将自己往前送,上了沙发,跨坐在萧遇安腿上,双手大胆地环住萧遇安的脖子。 刚才他在下方望着萧遇安,萧遇安的眸子就像黑色的潮,顷刻间就能将他淹没。 现在他居高临下,俯视萧遇安,萧遇安的注视就变成了泛光的湖,他的模样投映在湖心。 肢体相触,腿贴着腿,萧遇安轻而易举察觉到明恕在发抖。 他不知道这颤抖里掺杂着什么,是兴奋?还是胆怯?还是情难自已? 他诧异于自己这一步一步的纵容,明恕哪还是什么土猫,明明是只趾高气扬的豹子。 豹子的爪子都抓到他脖子上来了。 他握住明恕的左臂,正准备将那不安分的手从自己身上挪开,明恕就俯下 身来,弓着背,将脸埋在他肩上,湿漉漉的头发在他刚换的睡衣上轻轻蹭,“哥,我不舒服,我刚才在里面想着你弄了一回。” 萧遇安眉心皱得更深。 “我本来以为弄一回就好了,我弄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耳边全是你的声音,空气里也是你的味道。你叫我土猫,那些热气贴在我身上,像火在烧我。”明恕背上也出了汗,呼吸渐渐变重,“但是弄完还是没用,洗冷水澡也没用。我还是难受,你摸摸我。” 说着,明恕忙不迭地抓住萧遇安的手,往自己背上引,要萧遇安抚摸他的背,还在萧遇安的手隔着布料贴在他的背脊上时,轻轻将背拱了拱。 萧遇安由着明恕腻在自己身上,像抱着一个大号的热源。好一会儿,他才在明恕背上拍了拍,“这赖要耍到什么时候?” “不是耍赖。”明恕声音很闷,带着鼻音,着急地重复:“哥,我不是耍赖。” 萧遇安几乎是以哄人的语气说:“那还不起来?这么热的天,你不嫌汗贴着汗?” “那我难受。”明恕不肯动,“哥,我心里有想法,有欲 望,我憋着难受。” 欲 望这个词被毫不掩饰地说出来,萧遇安搭在明恕背上的手微微一僵。 明恕忽然撑起来,在极近的距离里看着他,“哥,你就没想法,没欲 望吗?” 萧遇安眉峰倏地挑起。 “你比我大六岁,我不信你没想法。”说着,明恕挺了下腰,小心地在萧遇安腿上磨,脸更红了,耳根羞得能滴出血来。 萧遇安警告似的捏住明恕的腰,但明恕没有停下来,动得很慢,幅度也小,可就是固执地不肯作罢。 “我天天都偷看你,看你那儿,你穿西裤我也看你,穿睡裤我也看你,我都看到了。”明恕越说越亢奋,上了头,说的是啥都不知道,就知道说,把那些龌龊的,丢人的,闷得他发疯的话全都倒出来,说到后来都离谱了,“我就是色,可我都19了,我不该色吗?你也色,你不可能不色。” 萧遇安在他后腰上扇了一巴掌,“说什么?” 明恕没被打醒,反倒更激动,视线往下面去,盯着那隐约可见的一包,“我说得不对吗?你又不是不正常,你就老装!” 萧遇安卡住明恕的腰,用了劲,打算把人弄下去再说。 可明恕也用了劲,死死地骑着,肌肉都绷出来了,硬是不肯下去。 “下去!”萧遇安自然能将明恕推下去,明恕现在个子虽然高了,但论身板论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真推他也下不去手,明恕状态不对,硬推没准会撞着磕着。 这一声很冷,明恕下意识绷直了背,可话都放出来了,他这会儿也不想退,硬支着那口气说:“那你有想法怎么办啊?像我刚才那样自己弄,然后冲冷水澡吗?” 沙发发出细微的响动,两人彼此角力,明恕用的是蛮力,一股横冲直撞的劲儿,萧遇安维持着清醒,制约着明恕。 “我都来了,哥,你没必要再自己弄。”明恕说着,右手就摸索着往下方探,看着可怜又委屈,说的话却咄咄逼人,“我帮你解决啊,我……我可以给你弄,你用我……” 啪的一声响,萧遇安打在明恕手背上。 明恕一个激灵,热流猛地从尾椎往上蹿,扯着他的筋,转出痉挛般的痛。 他终于清醒了些,身子的麻意逐渐清晰,从被打红的手背扩散。 他眼眶一下子红了,摸着手背,小声说:“痛。” 萧遇安确实用了力,但要说把人打痛,那还真不至于。明恕缩了起来,肩背都塌了,可还跨在他腿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像只在主人这儿受了气,却不肯离开,非要主人哄一哄的猫。 又是猫。 萧遇安心里并不像外表显露的那么平静。明恕说得没错,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想法,有欲 望,需要合理的纾解,乃至放纵。 明恕就这么坐在他腿上,一下一下地磨,红着脸挑衅他,试探他的底线,他不是圣人,再擅长克制,也经不起这样的亲近。 可他是明恕的兄长,明恕脑子不清新,他不能跟着明恕胡来。 “你先下去。”他的语气温柔了几分,轻拍着明恕的腰,“我们……” “我哪儿不行呢?”明恕肩膀颤了颤,声音忽然带上哭腔,眼泪蓄在眼皮里,马上就要掉下来,“萧遇安,我怎么就不行?” 夜空晴朗,但萧遇安还是想到了去年那个下着暴雨刮着狂风的夜晚。那次明恕也叫了他的名字。他听惯了明恕叫他哥,当明恕换了称呼,那种陌生而新鲜的感觉就像蚊子咬在皮肤上,很轻却也很痒。 明恕撑着的力卸了个干净,又将脸埋在萧遇安肩头,刚才有劲,这回却整个人软了下去,不甘心地呢喃:“萧遇安,我成年了,19岁还不能和你谈恋爱吗?我最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还嫌我。我哪儿不好?我哪儿不比别人好。萧遇安……” 他魔怔了,不断念着这个名字,好像从嘴里吐出这个名字,就是与名字的主人亲吻。 “你听话了吗?”萧遇安顺着他的背,“我叫你下去,你不还趴着不动?” 明恕闷着哼了声,没底气地说:“那不一样。萧遇安,那不一样。”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情绪就不对。萧遇安搂着人坐了会儿,将明恕抱了起来。 “萧遇安!”明恕腿脚悬着,轻声惊呼。 萧遇安没搭理,将人放在卧室的床上,明恕在黑暗里喊他,他带上门,独自回到客厅。 第72章 卧室平时是萧遇安在睡,明恕这一个多月老老实实的,每次进来都是拿衣柜里的衣服,主动远离床,这还是头一回躺在床上。 身下的“麻将块”被空调吹得凉丝丝的,明恕瞪眼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觉得冷,手忙脚乱地抓住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个茧。 被子上有萧遇安的味道,很浅,是洗澡之后身上带着的沐浴露香,每天留一点在被子上,渐渐就成了独有的印记。 明恕起初愣愣地抓着被子,像一个宿醉的人强迫自己清醒。可是清醒到一半,被子上的味道开始在他身体里发酵,像蛊惑人的毒物,将那些还没有来得及燃烧的冲动、欲 念全部点燃。 有什么东西在跳跃的火焰中叫嚣翻滚,他用力抱着小腿,蜷缩成一团,贪婪而野蛮地吮吸着那味道,想象那是萧遇安的拥抱。 不,不仅是拥抱。 还是占有。 他想在这张床上,萧遇安的气息比现在浓烈千百倍,铺天盖地,他的呼吸被填满,再也嗅不到其他味道。 他全无保留地给与萧遇安,任由萧遇安摆弄。 来自身体的燥热迫使他将力气都用在了被子上,他抓得那么紧,却又像个饥寒交迫的旅人。 他一头栽向枕头,大口呼吸。意识一半狂热一半清醒,清醒的那一半嘲笑着狂热的另一半。 “你在干什么?你爱萧遇安,还是仅仅想和他做?” “想想你刚才说的话,你不害羞吗?不觉得太不要脸了吗?” 他在枕头上狠狠摇头,背脊如弓,单薄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可他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像这些日子压抑下来的全在今晚爆发了。 他就是想要萧遇安,比起和萧遇安从牵手开始谈恋爱,他更想马上和萧遇安做。 这想法让他一个激灵,他跪坐起来,双手在眼睛上下来回搓动,低喃道:“不是,没有……” 他简直不想承认那疯狂的想法是从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 心脏像烧起来,泵出来的血把燥热带向四肢,他摸着自己的脸,手掌像是被烫着一般飞快挪开。 直白的欲 望让他无比羞恼,他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 他明明都制定好计划了,怎么突然控制不住,像头野兽一样只想做? 他当然要和萧遇安做,可他还想和萧遇安做更多的事! 脑子乱七八糟,他往回想,方才在客厅的一幕幕灌入脑海,他几乎叫了起来,再一次将脸埋进枕头。 他都不敢仔细想自己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咋那么不害臊呢,咋那么像只发晴的公狗啊? 难怪萧遇安会把他关这儿。 有的话说的时候嘴上没把,一吐为快,都是情真意切,都是肺腑之言。可真心和肺腑那不都该是好好收在胸膛肚腹里的东西吗? 它们血淋淋,它们满是腥,轻易掏出来,就是没分寸,不体面。 “呜……”憋着的气在胸膛里翻转,终于从喉咙挤出来,明恕把自己给呜清醒了。 骑在萧遇安腿上,他其实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念高中时有很多人喜欢他,但他从来没谈过恋爱,雏儿一个,哪里懂怎么勾引人啊?这一时冲动就往萧遇安腿上坐,满嘴混话,手还往下三路去,不是混账东西是啥? 混账东西翻来覆去,躺那儿都觉得有火在烤他。 觉是肯定睡不成了,可这门他也不好意思出。 他现在就不能看着萧遇安。 他得羞死。 萧遇安有意让明恕自个儿凉快去,但他自己也不像展现给明恕看的那样不为所动。 明恕蹭他时他不是没有反应,他是个正常男人,不是什么圣贤。他向来有明确的目标和计划,这些年因为工作,暂时将感情排除在外。 但生理需求和感情不是一回事,他可以不谈恋爱,身边没伴儿,但他不是根木头桩子。明恕那么闹他,要说他心里一丁点儿波澜都没有,那不可能。 这会儿放明恕冷静去,也是给他自己琢磨这事儿的余地。 明恕已经跟他挑明了,去年一回,现在又是一回。去年碍着高考,重话他不能说。今年没高考这个顾虑了,他就能狠狠训明恕一顿,将人毫不留情地推开吗? 好像也不成。 明恕就不是别人,他对付任何人的态度方法在明恕这儿通通得换。 明恕的敏 感他最清楚,刚才明恕能爬到他身上来动手动脚,那是豁出去了。明恕把年轻的真心剖给他,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放任明恕追求,这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他还是把明恕看做弟弟,哥哥可以纵容弟弟的耍赖、毫无道理的小脾气,却很难让看着长大的弟弟成为自己的恋人。 西瓜还放在茶几上,谁都没吃。萧遇安闭目坐了会儿,起身将西瓜端去厨房。今晚不吃,放明天就坏了,他没心情吃,知道明恕也不会半夜摸出来吃,只得倒垃圾桶里。 明恕看见门缝里的光没了,摁亮手机看了看,已经过了12点。 他心里还慌着,不断想睡着就好了睡着就好了,结果硬生生看着清晨的光线从窗帘透进来。 他轻手轻脚出门,瞄见萧遇安睡在沙发上。 平时他也是这个时间起来,精神抖擞的,今天镜子里的小伙子却挂着两个黑眼圈。 他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词:纵 欲过度。 可马上又甩甩头,心酸地想——我这哪是纵 欲过度呢?我是欲 求不满。 明恕从卧室出来时,萧遇安就听见了,但一直没动,直到明恕在5点47分时关上大门,去便利店上班。 萧遇安一到队上,就迎来一道关切的目光。 他这种执行过多次实战任务的警察,对视线格外敏感,不用看都知道,是易卓在盯着他。 “有话就说。”萧遇安一边换衣服一边道。 最近没有特殊安排,新的任务也没下来,普通任务轮不到他们,训练占了大头。他打算去练个枪,下周要带地方警察的特训,得提前准备准备。 易卓马上溜过来,那殷切的劲儿就跟搓手的卖家差不多。 “我那猫爬架,用着还行吧?” 萧遇安说:“这事你问我?” 易卓愣了两秒,“嗐,我还能问你家猫啊?” 萧遇安想了想那放在沙发边的猫爬架,用着行不行,他确实不知道,根本就没人也没猫去用那玩意儿。 但不给易卓个好评,这位爱猫人士就消停不了。萧遇安随口道:“还行吧,谢了啊。” 不想易卓是个售后服务极其到家的卖家,又问:“那它爬多少回?爬得兴奋吗?” “他……”萧遇安想把这俩问题也敷衍下去,可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昨天猫爬架孤零零地立着,他们家的土猫把他当成了猫爬架,爬到他身上就死活不下去。 爬倒是只爬了一回。 但爬得挺兴奋,兴奋得差点儿出问题。 这些话自然不可能跟外人说,萧遇安斜了易卓一眼,“申队一早就在找你,你不去问问他什么事?” 申队是他们副队长,特战前线退下来的,严格得像个阎王。易卓一听申队找,马上跑了。 萧遇安和另外几名队友去射击中心,前面几组打下来老找不到状态,精力不像平时那样集中,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土猫和猫爬架。 训练时他向来是进入状态最快的人,那几组打出去,一旁的队友都注意到他不对劲了。 “我歇会儿。”他摘下护目镜,坐在休息区看队友们练。 萧遇安好歹睡了觉,明恕是亢奋了一宿,到了该上岗的时候,精神却萎靡了。上午有个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顾客跑来买套子,他扫货码的时候居然手抖了下,套子抖在了桌上。 本来不是个什么事,掉也没掉地上,拿起来重新扫一回就完了。但那顾客嘴挺贱的,一来就跟明恕叫哥们儿。 “咋啦哥们儿?没摸过套子啊?这怎么还手抖呢?” 明恕个子高,快到1米85了,这两年锋利劲儿都给打磨出来了,五官漂亮归漂亮,但攻击性半点不少。 他冷着脸一眼刮过去,那顾客就吓一跳。吓完又觉得自己这反应太怂,怎么着都得讨回来,立马在店里耍横,“店长呢?店长出来摆两句!你们这招的啥员工啊?开句玩笑就瞪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搞黑社会,开黑店呢!” 明恕啥人物,上小学那会儿就成明哥了,初中高中没少打过架,被这么一涮,差点就要去干。 幸亏店长及时赶到,几句话把那顾客给哄好了。 明恕心里不痛快,垮着脸戳收银台后面。 “有的客人嘴碎,碰到就别理,让他们说。”店长正儿八经开导明恕,他是过来人,长明恕好几岁,觉得被涮那几句根本不算什么,又不少块肉的。 但明恕听半天也没听进去,嘴上嗯嗯的,那表情一看就是不服。 店长又气又乐,“还跟套子过不去啊?你这才高中毕业,没用过套子不稀奇啊。别气了,啊?要不这样,咱店里的你一样买一盒回去,提前熟悉一下,总得有用到的时候是不?” 明恕抬起眼,眸子里那点凶狠还没褪去。 店长说:“哎哎不兴瞪我啊。我可是你店长。这样,你也别掏钱了,我送你,真别气了。” 下午下班时,明恕还真提了一口袋套子出来,但他没让店长给钱,全是他自己买的。 第73章 没过几天,萧遇安就在柜子里发现了一大包套子,五颜六色,那几个知名品牌的都有,还分不同花纹不同材质,压在明恕一堆衣服底下。 萧遇安:“……” 家里不大,就两间屋,他一个人住着合适,明恕来了就显得小。客厅没有柜子,阳台上的储物柜放的是杂物,明恕的衣服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能放他卧室的衣柜里。 他专门给明恕收拾了三格出来,能挂着放,也能叠着放,还有放内裤和袜子的抽屉。 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那一块儿给明恕了,就是明恕的地方,他没再去看明恕往里面放了什么。 只是前阵子萧谨澜得知明恕和明家闹翻了,被他收留着,爱心泛滥,买了好些夏秋的名牌男装寄过来。 他今天休息,东西正好到了,便想着帮明恕放柜子里。 结果一收拾,就看到了套子。 他一时不知该把套子放回去,还是给明恕没收了。于是暂时将口袋拎在手上,后退半步,坐在床沿。 一数,一共有13盒。 明恕这年纪,有这方面的想法太正常了。可这想法是冲着他来的,他成了局内人,就着实不好处理。 那天之后,他们谁都没再提,就跟去年暴雨之后差不多。 但明恕到底长了一岁,还成年了,不像去年那样刻意躲着他,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说话做事都挺正常的,但他稍稍观察,就注意到明恕是在假装成熟,假装稳重。 其实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19岁的半大小子,刚从学校出来,能成熟稳重到哪里去? 这也是他难以接受明恕的地方。 明恕小他六岁,成年是成年了,但是越过18岁的坎儿,就能完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吗? 不见得。 明恕口口声声对他说喜欢,语言、肢体都表达得那么充分。但是明恕分清楚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了吗?是爱情?还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依恋? 他觉得明恕根本没有分清楚。 少年满腔热血,冲动行事,轻而易举将喜欢挂在嘴边,还心急火燎地要与他发生关系。 但他是兄长,他不能由着明恕胡来。 片刻,他捏着口袋,到底没放回去,但也没扔,拉开自己那边的柜门,将套子全都放在一个抽屉里。 明恕本来说好去萧遇安队上练车,中途出了个不可控事件,就没好意思提了,但还是天天忙完奶茶店的活就去接萧遇安,装得挺云淡风轻的。 他觉得自己有点没招了,追人这事也没个人能交流一下。 他白也告了,腿也坐了,萧遇安还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萧遇安是他哥,他其实也理解萧遇安的顾虑,小尾巴不当弟弟了,要当男朋友,这可能是有点难接受。 但他也没要萧遇安马上接受啊。 他就想帮萧遇安解决一下,两个男人,这有啥了?高三时他们隔壁宿舍还互相解决呢,他心里有人,没去参与而已。 萧遇安这都不同意,还把他抱卧室关着。 要不是他知道萧遇安健康得很,都要怀疑萧遇安不行了。 这几天他过得特不安生,想靠近吧,又怕自己克制不住,更怕萧遇安说点儿什么他接受不了的话,不靠近吧,那他还追什么人? 他念高三那会儿想法挺纯洁的,就觉得想和萧遇安谈恋爱,牵牵手亲亲嘴什么的,现在不行了,都住一屋了,他馋人家的身体。 “我就是色。”他自言自语。 “嘀咕啥呢?”奶茶店店长厘姐给了他一肘子,“小伙子咋没精神了?” 明恕连忙挺胸抬头,冲走过来的客人笑道:“欢迎光临!” 问题解决不了,明恕就拖着。他想反正萧遇安也没赶他走,他就赖着,实在不行就把哥哥弟弟这层关系掰扯出来,萧遇安能忍心赶他么,哥也不能真不管弟弟了啊。 但这是下策,他都说不当弟弟了,又掰扯回去那太卑鄙。 这阵子热得慌,谨澜姐寄来的秋装他穿不着,夏装试了试,都很喜欢。 柜子底下套子不见了的事,他都没发现。 后来有几回去萧遇安队上,他又遇见易卓了,这人简直爱猫如命,一见就问猫和猫爬架相处愉快吗。 那猫爬架在他们家都落灰了,做扫除时让萧遇安拆了放杂物柜里,但这事不能让易卓知道,而且土猫是谁也解释不清楚了。明恕索性问啥答啥,说猫儿很喜欢猫爬架,天天待在上面就不愿意下来。 “那你们给它起名字没?”易卓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你们不会就叫它咪咪吧?” 明恕一哆嗦,脱口而出:“起了啊。” “叫啥?” “宝贝儿。” 易卓差点喷了,“这么腻啊?你起的还是萧遇安起的?肯定是你吧,萧遇安不可能起这么腻的名字。” 明恕说:“我哥起的啊,那是他的猫。” 易卓不敢相信。 这番对话萧遇安没听见,特训拖的时间有点长,他出来时明恕已经等好一会儿了。 明恕没给他说自己给那只根本不存在的猫取名了,结果第二天,易卓就在他跟前直转悠,“我的萧哥,你这是铁汉柔情啊!” 萧遇安莫名其妙,“喝多了?” “谁喝多了!咱搞训练呢!”易卓故意压低声音,“我听说,你给你家那只猫取名叫宝贝儿啊?” 萧遇安倏地抬眼,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家根本没猫,易卓只可能从明恕那儿得知猫叫宝贝儿。 易卓大笑,在萧遇安肩上拍了拍,“所以你这是铁汉柔情啊。宝贝儿宝贝儿,真够宠的!” 萧遇安也笑了笑,没答。 明恕刚在奶茶店换好制服,耳根忽然烫起来,拿手去冰,结果越捏越烫。 “谁比比我?”他没好气地哼哼。 这时,厘姐忽然探了半个身子,朝他招手,看上去似乎有难以启齿的话要跟他说。 萧遇安带特训去了,中途休息时却又想到易卓的话。 明恕知道土猫指的是自己,还故意跟易卓说猫儿叫宝贝儿,还说是他给起的。 这心思也过于直白。 明恕被厘姐叫到奶茶店后面的小巷里,暂时没人经过。他对看人表情这件事太在行了,一眼就明白厘姐要跟他说的事可能不太好。 “是这样,咱们店生意不是挺好的吗,老板就招了几个熟手,都是上固定班的,他意思就是咱们不需要小时工了。”厘姐越说越不好意思,“小楠我已经说了,她愿意调去长生路上班。那咱们店就只剩你一个小时工,你看你是调一下店,还是改成固定班?” 明恕听明白了,他正面临踏入社会后的第一次“裁员”…… 本来他也是上固定班的,但是继续上固定班的话,他和萧遇安就没什么相处时间,所以后来才调成小时工。这让他调回去,他自然不愿意。 换店就更加不可能,他选这儿,就是因为离家和便利店近,换个远的地方,他赶不上。 两种解决方案都不行,厘姐挺遗憾的,“那就只有……” 明恕也不是非要这份工作不可,更怕别人因为自己的事为难,连忙道:“没事儿,我下月也开学了,那你看我明天还来吗?” 厘姐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工资我给你结到这周末,我给你开了个贵宾,今后你来喝奶茶不要钱。” 明恕笑笑,大方地接受了厘姐的好意,下午做事也挺麻利的,但下班之后,心情迟来地沉下来。 他其实并不想打工,在便利店和奶茶店工作都挺累的,早上5点多就得起,中间除了吃饭,就没有休息的时间了。也就他年轻,体力好,才无所谓。 杜皓、蘑菇头他们旅游的旅游,学乐器的学乐器,个个都在利用这个绝无仅有的漫长暑假提高自己,做以前没时间做的事。 就他还在为钱的事发愁。 过去19年,他就没愁过钱。 和明家的关系断了,临走之前,爷爷倒是给了他一笔钱,这笔钱够他大学的开销。但他轻易不想动。 他已经19岁,有能力应付自己的生活。如果还是花明家的钱,那他的腰杆就挺不直。 学费、生活费,他得自己攒,争取大一结束时拿一笔奖学金,那后面的日子就好过了。 现在只剩下便利店一份工作,这两天必须再找一份小时工。 萧遇安每天晚上看到明恕,这家伙都是精神奕奕的,今天却盯着一处,似在走神。 他都走近了,明恕还没发现他,被他吓了一跳。 “哥!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你自己走神还赖我?”萧遇安说:“遇到什么事了?” 明恕这一听就高兴起来,他有心事,萧遇安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关心么? 回家路上,明恕就把被“裁员”的事说了,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哥,你说我再去找个什么工作啊?” “歇着吧。”萧遇安说:“打一份工就差不多了,打两份你吃不消。” 明恕说:“我吃得消啊。” “不单是身体的问题。”萧遇安又说:“你耗在上面的时间,可以做更多提高自身的事。” 明恕想了会儿,有点闷闷的,“可是我现在需要很多钱,比起别的事,我只能把钱放在第一位。” 第74章 萧遇安转过脸,以一种有别于以往的目光审视明恕。 这似乎是明恕不再是个小孩儿后,第一次跟他提到钱。明家和温家都不缺钱,但明恕不要,从明恕离开大院的那一刻,他就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脱离了出来。 但成年、考上大学,在现在这个社会不一定就意味着完完全全的独立。萧遇安回想自己高考结束之后,其实也没有立即放弃来自家庭的帮助,从未因为钱而发愁,更没有为了学费和生活费而起早贪黑打工。 19岁可以负担起自己的生活了,很多困难家庭的小孩,初中就出来打工赚钱。 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考虑起来难免多一层心疼,总归不希望他受太多苦,希望他平平顺顺。 明恕当不成明家的宝贝,还当不成萧家的宝贝吗?萧家的孩子,虽然不乏严格的家教,但哪一个不是被宠着长大的? 没道理这眼看着就要读大一了,明恕还在愁学费,愁奶茶店的工作没了,该赶紧去哪儿再找一份。 明恕以前没穷过,那现在未来也别穷。 不是不能为钱发愁,是没必要。 明恕小时候是骄傲的、有包袱的明哥,今后也把包袱给好好背着,不兴委屈,那些因为缺钱的窘迫、寒酸、局促,都不属于明恕。 明恕就是要闪闪发光,他养出了明恕的骄傲,还能让明恕丢了? 明恕被看得紧张起来,不由得将视线挪开,“哥,你,你看啥呢?” 萧遇安将车发动起来,缓缓挤入夜间的车流,“攒多少钱了?” “啊?”明恕没想到萧遇安突然问这个问题,想了会儿低下头,“就几千。” 其实他打两份工,一个暑假下来,攒齐学费生活费没问题。 但他到底没过过精打细算的生活,赚了不少,花得也多,把萧遇安的屋当自个儿家,时不时添置些东西,不便宜的花和进口水果都买过好几回,遮遮掩掩地献殷勤。 要不是谨澜姐寄了好些夏秋的新装来,他还得花钱买衣服。 一中的明哥不是叫着玩儿的,他长得帅,穿得也不赖。以后肯定不能老在衣服上瞎花钱了,但要他马上将身上的名牌换成地摊货,他心里也憋得慌。 这么花着花着,钱就捏不紧。他自个儿研究过他那专业的课程,大一就挺忙的,虽然不至于忙到不能打工的地步,但做不相干的兼职绝对会影响学业。 说到钱他就觉得别扭,没差过钱,突然穷了,那种感觉有些无地自容,他脑袋埋得更低了些,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爷子的钱不打算动?”萧遇安问。 明恕唔了声,“不动,我自己能挣。” 萧遇安说:“开学了还打工吗?” 明恕没马上回答。这事他也在犹豫,继续打工的话,时间上消耗不起,考上公安大学只是第一步,但萧遇安远比普通的公安大学学生优秀,当年萧遇安进的是特殊培训梯队,他已经差一截了,若是不奋力追赶,他和萧遇安之间的差距就会越来越远。 “我不是说打工不好,用劳动来支撑自己的生活,是一件能够挺胸抬头的事。”萧遇安顾及着明恕的自尊,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你离开你父母,尝试过以前没有过过的生活,赚钱、攒钱,这不丢人。” 明恕轻轻收紧手指。他的心跳正在加快,脑中清明又茫然。他好像猜到萧遇安要跟他说什么,又好像一片空白。 “但是我不想就这么看着你因为金钱而束手束脚。”萧遇安的声音像是混入了夜色,醇厚且迷人,“便利店的工作,你继续做,但是第二份工作,就不必再去找了。” 明恕闻言飞快看向萧遇安,“但是……” 萧遇安直视前方,余光都没有瞥向右侧,“你懂得自力更生,但自力更生不代表完全不依赖身边的人。” 明恕十指越收越近,喉咙紧涩地滚动,“哥……” “学费、生活费的事你不用操心。”萧遇安说:“以前怎么过,今后还怎么过。” 明恕胸膛里咚咚直响,就一会儿的工夫,额上汗都出来了。 “哥。你说这话,挺不好的。”脑子乱,嘴里蹦出来的词儿就不受约束,明恕小声嘀咕,说的是什么他自己都没琢磨明白。 家附近有个西餐厅,开到近处时,萧遇安直接将车停下了。 他今天懒得做饭,不如带明恕在外面解决。 “下车。”萧遇安解开安全带,“边吃边说。” 明恕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抬头往外面看了看,那西餐厅是个很有格调的玻璃房子,晚上霓虹闪烁,漂亮而浪漫。 “在外面吃啊?” “嗯,有你喜欢的蟹肉焖饭。”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用餐的客人很少,靠窗的位置安静,吧台上有一个身着长裙的优雅女人正在拉小提琴。 萧遇安点了蟹和牛排,都有一份海鲜杂烩,都是这儿价格比较高的。 明恕计较着车上说的事,服务员一走,立马问道:“哥,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萧遇安说:“我那么说,哪儿不好?” 明恕一窘,“你听到了啊?” 他庆幸这儿的灯光是暖色调的,这样显不出他那发烫脸颊上的红晕。 “嗯。听到了。”萧遇安语气平静,“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明恕别扭了好一会儿,牛排都上桌了才道:“你让我不打工了,不操心钱,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你来管吗?” 萧遇安点头,“我给你一张卡,你自己掂量着花。你现在是个大人了,钱怎么花,用在什么地方,我相信你有分寸。” “可是……”明恕皱着眉,双手握着刀叉,却没有切下一块牛排。 他有点着急,怕自己表达不清楚。 可怎么能表达清楚呢?他这心里都没有捋明白。 萧遇安耐心道:“可是什么?” “可是你凭什么呢?”明恕脱口而出之后突然生起自己的气来,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他怎么能质问萧遇安,可是话说出来就特别难听。 萧遇安半挑起眉,“凭什么?” 明恕索性放下刀叉。他今天太不对了,这阵子他就没有对过。 见明恕着急,萧遇安温声说:“不着急,慢慢说。” “我……我马上19岁,成年都一年了,我不花明豪锋温玥的钱,爷爷的钱我也不想花,我得证明给他们看,我负担得起我的生活!”明恕情绪激动,眼眶微微泛红。 这个年纪的男孩,看着长大了,实际上又没有。对赚钱特别在乎,但和三四十岁的人赚钱又不是一个目的。 他们只是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是个可靠的男人了。 “我打工是没多少钱,但那也是我一小时一小时挣的,我用着心里踏实。”明恕像只刚从母亲的巢穴中走出来的年轻野兽,眼里迸发着没有杂质的光,“我不依靠他们,我也不能依靠你。” 萧遇安说:“为什么不能依靠我?” “因为……”明恕卡住了。 这问题他答不上来,因为刚才已经说了原因。萧遇安没有听懂吗?可要他再解释一遍,他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句词。 “因为你成年了?马上19岁了?”萧遇安说:“成年是一道分水岭,但它只意味着你可以直面外面世界的风雨了,并不意味着你身后就不再有港湾。” 明恕瞳光忽闪,轻轻咽了口唾沫。 “别说19岁,萧锦程20多岁了还在找萧牧庭要手表。”萧遇安笑了笑,“这影响他那份儿独立和成长了吗?” 明恕说不出话来。 “你不依赖明家,一分钱都不花,那是因为你已经下定决心和他们划清界限。”萧遇安又道:“但你和我们也划清界限了吗?” 明恕马上摇头。 他怎么可能和萧家划清界限呢?萧遇安刚才说港湾,萧家不正是他的港湾吗? 萧遇安说:“那我让你不用操心学费生活费,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有什么问题吗?” 明恕眼皮烫得难受,不得不拿手心去捂,可是手心也不凉,捂了半天,温度没降下去,倒把眼睛捂得更红了。 菜已经上齐,萧遇安多的不说了,示意明恕快吃。 桌上都是自己喜欢的,明恕几乎狼吞虎咽。 他没那么饿,但是他身上憋着一股蛮劲儿,都是萧遇安刚才给灌进去的。 萧遇安怎么这么混账呢? 老是说捅他心窝子的话,被这么疼,他受不住,他宁可天不亮就去打工! 后来萧遇安又加了份甜点,看明恕吃得打了个嗝,才笑着去买单。 回家路上经过早餐铺,夜里那个位置卖的是麻辣烫。 明恕看了一会儿,说:“哥,我明天再起来早一点,买包子回去,你起来时应该还是热的。” 萧遇安摇头,“不用,我出来……” 明恕蛮横地打断,“我要!” 萧遇安略感诧异。 路灯下,明恕像是浑身毛都炸起来了,激动得莫名其妙。 “我也想为你做点事,我不能就这么花你的钱。”明恕说。 萧遇安没争辩。 明恕咬了下唇角,声音发紧,“你又不接受我,又养着我,我,我……” 身后的声音低了下去,萧遇安停下脚步,转身。 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尾巴就拖在他的阴影里,炙热却委屈地看着他,“我都觉得我被你包养了。” 第75章 男子汉的自尊,让明恕跟萧遇安较了一回劲,但花萧遇安的钱,对他来说没有花明家的钱那么大的负担。 萧遇安要养着他,不让他过苦日子,他心里别扭了半天,也就接受了。开学之后,他搬到学校宿舍,本来还想兼顾便利店的工作,但大学生活过于丰富,加上不差钱,他就把工作给辞掉了。 自从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萧遇安说了“包养”,就没再提追不追的事了。他每个周末都回家,收拾一包脏衣服回去,星期天晚上又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同一屋的兄弟里有个叫杨竞的,起初还以为他是本地人。 他不得不费唇舌解释,“我住我哥家。” “那你带那么多衣服回去,你哥给你洗啊?”杨竞羡慕道:“这么贤惠?别是你嫂子给洗吧?” 明恕心里马上冒出一句话——我就是我嫂子! 可他没法说出来,敷衍道:“家里有洗衣机,我自己洗。” 他确实是自己洗,家里阳台大,洗衣机还能烘干,比宿舍方便得多。 眼看着这大半学期过去了,马上就是寒假,明恕花着萧遇安的钱,萧遇安不出差去外地的话,他每周都能和萧遇安待两天。 但关系却迟迟没有进展。 萧遇安现在还正儿八经成他的家长了,他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萧遇安给的,他想买的新品冬装,也是萧遇安买的。他暑假打工的钱没花出去,就偶尔往家里买些没用的玩意儿。 没有人待他比萧遇安更好了。但萧遇安只给他当家长,不给他当男朋友,他就没办法。 大学校园里追人被追,甩人被甩是最常见的事,他们宿舍有一哥们儿前阵子就被高中女朋友甩了,苦大仇深的,拉着全寝室出去吃自助,狠狠发泄了一通。 说实话他有点羡慕人家,起码人家能发泄。他呢,他连发泄都没门儿,只能给人当着弟弟,挖心挠肺地盼着爬人的床。 回家得坐几公里校车,下了再转公交。明恕坐在窗边琢磨事儿,被冷风刮得差点面瘫。 今年冷得特别早,明明还没到腊月,街上就有腊梅卖了。 明恕心里那点追求浪漫的劲儿上来,掏小金库买了把腊梅回去,插好瓶又上菜场买菜去,等萧遇安下班回来做。 他每个周五都是这么过的——赶天赶地回家,脏衣服丢洗衣机,做做扫除,把想吃的菜都买好,数着点听萧遇安的脚步声。 这周特别忙,他们和反恐专业一起搞体能,就今天上午还有一场拉练,他又困又饿,冬天天黑得早,他把自个儿给洗了,准备一会儿吃完饭就睡觉。 但热水澡一洗,还不等吃饭,他就有些想睡觉了。 家里本来只有一张床,他夏天睡沙发。去年还能挤一挤萧遇安,现在萧遇安不让他挤了。 9月份他军训完回来,发现客厅多了张小床,就在沙发旁边,本来整洁的屋子突然拥挤起来。 他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 但总之算是这套房子的常住居民了。 他怕萧遇安跟他生气,一般不上卧室那张床去。但今天洗热水澡把他洗懒了,胆儿也洗肥了,睡衣都没穿,就拱开被子躺了上去。 客厅那床哪有这张床舒服,这儿有萧遇安的味儿。 刚躺着时,他都没动,脸埋在被子里,贪婪地嗅着。 他本来也没别的想法,躺躺就作数,萧遇安回来之前他得给人床收拾整齐。但真躺着了,就由不得他了。 半张脸压在枕头里,刚被热水冲洗过的肌肉贴在床单被套上,双手往下,眼睛闭上,呼吸逐渐急促。 刑事侦查专业都是一帮血气旺盛的小伙子,在宿舍到了点儿还抢卫生间,这一周的体能拉练把小伙子们榨得没脾气,回宿舍就睡,哪里还能惦记那事儿。 明恕这是憋挺久了。 他控制不住,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干嘛。 后来就彻底没法控制了,床头柜上没纸,完了他还沉浸在余韵中,眼睛半睁半闭,刚洗过的头发又汗湿了。 手也是湿的。 腿也是湿的。 几分钟后,像是被拉扯回了地面,他从床上猛地弹起来,看着狼藉的床单,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 天已经乌漆嘛黑,到了萧遇安回家的平均时间。 他心脏狂跳,不过十分钟,门口一定会传来钥匙插 入钥匙孔的声响。 “操!”他低声骂道:“禽兽啊你他妈?” 这床单绝对不能让萧遇安看到,他自己看着就觉得臊,臊得眼睛火辣辣的。 萧遇安一开门,就闻到洗衣服的味道,很浓,过浓了。 洗衣机在阳台上,按理说,正常洗个衣服,不会有这么大的气味。 他换了拖鞋,走到阳台上一看,大冷的天,明恕居然光着膀子往晾衣杆上挂毯子。 “哥,你回来啦!”明恕刚才着实慌了,手忙脚乱地拆被子拆床单,塞进洗衣机里转,情急之下洗衣粉倒多了,中途又觉得只洗卧室的床具不洗自己的床具太可疑,连忙把客厅那床上的也拆了。 一通瞎忙,居然忘了自己只穿了条睡裤,上身啥都没,非但没觉得冷,还忙出一身汗水来。 萧遇安一眼就看出问题,让出条道:“你先进来,把衣服穿上。” 明恕低头一看,啊了声,冲进屋里裹睡衣。 萧遇安走到阳台上,洗衣机还转着,地上一堆喷出来的泡子,床单洗好挂着,盆里还放着明恕自己的被套床单。 明恕几下穿好衣服,又用力在卧室嗅了嗅,没闻到自己弄出来的味。 保险起见,他刚才把腊梅放进去了,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准备好了腊梅。 深呼吸一下,明恕才回到客厅,粗着嗓门儿给自己壮胆,“哥,今天天气好,我就把被子床单都洗了!” 明恕这一嗓子让萧遇安越发确定,他今天不大对。 明恕挺能做家务的,每周回来都是自己洗衣服,但从来不洗床具,大约是嫌太大了,洗着麻烦。今天这么赶着把两张床的都洗了,一定有别的原因。 萧遇安又往阳台看了一眼,明恕那张床的被套床单还在盆里排队,最先洗的是卧室的床单。 那问题就出在卧室的床单上,其他都是打掩护。 明恕眼珠转了几下,耳根泛红。 他心里慌着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萧遇安要是一会儿问他,他就装傻到底,反正现在卧室一屋腊梅味,萧遇安就算聪明过头,也找不到证据。 “哥,你不去做饭啊?”明恕说着就往阳台走,洗衣机都开始叫唤了,“我买了翅膀,你给我炒鸡翅膀吧。” 萧遇安没立即问他,点了点头,“行。” 明恕松一口气,在洗衣机边忙碌时还哼起了歌。 在他看来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但是两套床具洗完,晚饭也吃了个十成饱,明恕被叫到卧室灌被子。 他小时候最喜欢灌被子,哥哥一说要灌被子,他跑得比谁都快,哥哥灌好一个角,他就捏住,等到四个角都灌好了,就卖命地抖。哥哥说好了别抖了,他都不愿意停。 他觉得被子抖起来就像海浪,他向往海边,那里有哥哥的外公,他听了很多和海有关的故事,也想浪花亲吻他的脚丫子。 暂时去不了海边,那就抖抖被子。 不过这回灌被子灌得忐忑不安的。 他总觉得萧遇安已经发现他干的“好事儿”了,叫他进来就是兴师问罪的。 萧遇安确实猜到了。 这小半年他们彼此都守着某条看不见的线,过得和一般的兄弟没什么差别。 但这条线也不是总能守好,他们到底不是真正的兄弟,明恕想当他的男朋友,不仅是嘴上说说,他也不像表现出的那么不为所动。 明恕好不好? 好,这孩子就是他照着自己的喜好“捏”出来的,所有优点他都知道,所有毛病他也清楚。 如果他一定要找一个人来喜欢,没有谁能比得过明恕。 别人总有无法和他完全合拍的地方,他不可能站在恋人的角度再去“捏”对方。 只有明恕,他根本不用再去“捏”。 从某种角度来说,明恕之于他,就是完美的。 明恕那些小毛病,则是他能够容忍的缺陷,这些缺陷的存在,让明恕的完美更添生动。 但他是为了让明恕成为自己的恋人才“捏”明恕吗? 不是。 并非血缘关系才是坎,他看着明恕长大,这是比血缘关系更难以跨过的坎。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正在被明恕所吸引。 紧追着他步伐的明恕有种青年人独有的朝气蓬勃,像朝阳,像烈火。 那些目光倾泻在他身上,他忍不住回眸。 明恕本身,就是他的喜好,他的审美。朝夕共处,他怎么可能不被明恕吸引? 他不再仅仅是明恕的哥哥。 他对这个弟弟的关爱已经掺了越来越多的杂质。 就像现在,他已经想到明恕在这张床上做了什么,他认为自己应该愤怒,却愤怒不起来。 他叫明恕进来,也只是想确认这个事实。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确认呢? 他很少有找不到答案的时候,但这次,在开口之前,他确实没有找到一个理由解释自己的纠缠不放。 “洗床单和被套,不是因为今天天气好吧?”他看着明恕忽然瞪大的双眼:“天气再好,太阳也已经落山了。” 第76章 明恕抓着被角的手僵住。 他穿的是纯棉睡衣,衣袖挽到了胳膊肘,此时小臂上的筋因为紧张而绷起来,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萧遇安语气平平,但是他听得出藏在这话里面的意思。 但是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萧遇安问的是什么,第一反应还是装傻。 “啊?”他好像很无辜,无辜得自己都快相信了,“哥,你说什么呢?” 萧遇安看着明恕的脸颊一点点变红,起初那个对视后,明恕就把视线别开了,眼睑垂着,眉睫的阴影在眼下颤动,给这张俊美得颇具攻击感的脸平添了一份柔软稚气。 萧遇安眼神发沉。 明恕知道什么样的反应会让他心软,在让他没有办法这件事上,明恕是个天才。 但这并非因为重重心机,只是潜移默化里养成的习惯。 萧遇安伸出手,将被角从明恕手里拿过来。 明恕还拽了一下,不安地瞥了他一眼。 耳根更红了。 他端详着那一抹红,无端生出一丝冲动——他竟然想碰一碰那耳根,看它到底烫到了什么地步。 明恕脚上的拖鞋是新的,上周末回来时才第一次穿,非常厚实的羊绒,是谨澜姐寄来的,一共两双,说是非常保暖。 他现在脚板心已经汗湿了,脚趾紧紧蜷缩着。 萧遇安忽然将被子往右边挥开,露出下方刚换上的床单。 明恕闻到了洗衣粉的清香,还有腊梅的味道,但是它们纠缠在卧室的空气中,却将他烧了起来。 他好像闻到了他留下来的气味。 但是不应该啊,他已经开窗通风,还拆掉了床具,连腊梅也搬进来了,怎么还会有味道? “床单被套被弄脏了,所以要马上洗。”萧遇安循着明恕的视线看向床单,而后又看向明恕的眼睛,“只洗卧室的,跟哥解释不过去,所以要把客厅的也洗了。是吗?” 明恕僵着腰背,像块木头戳在泥地上。 不仅仅是因为萧遇安开诚布公,还因为萧遇安以他的角度说的那声哥。 他头脑发胀,那些挤不出去的热仿佛都冲到了他头顶,下一瞬,他说出一句让自己和萧遇安都意外的话—— “不是哥,不是哥!是萧遇安!” 萧遇安一时间没有听懂,但几秒,便在明恕的气急败坏中找到答案。 不是跟“哥”解释不过去,是跟“萧遇安”解释不过去。 萧遇安失笑。 两个称呼都是他,但明恕现在嘴上仍然喊着哥、哥哥,但是在心里,他早就不再是哥。 “对不起。”明恕慌忙地转过身,抬手遮住眼睛。 刚才那一声把他自己都喊懵了,他就像一只鸵鸟,以为将眼睛捂住了,危险和窘迫也就不复存在。 可是这里不是沙地。 他也不是真正的鸵鸟。 当他听见萧遇安在后面再次喊他的名字时,他就不想当鸵鸟了。他转过去,虚张声势,气势汹汹。 萧遇安本是见明恕情绪不对,想将人叫过来,尽可能平静地谈一谈。但是明恕转回来时,他看到的分明是头受了天大委屈的,浑身毛都竖立起来的小兽。 他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小兽率先向他发难了。 “我早就没把你当哥了,我叫你哥,只是因为我怕你把我推远,我在骗你!”明恕语速快,声量也大,吐字却是颤抖的,他红着眼,瞳孔里盛满万千渴望。 它们盛不下了,它们溢出来了。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那里比过去厚实,却尚达不到一个精英刑警应有的体格,“我在这儿叫你萧遇安!我跟你告白之后,它每次想到你,都是萧遇安,不是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 明恕咬牙切齿,气息更加不稳,“你为什么还要自称哥呢?你就那么想当我哥?你从我5岁当我的哥,当到现在,你还没有当够吗?” 明恕胡乱在眼上揩了一把。 他没哭,只是眼睛胀得难受。 “小时候是哥哥,一辈子就是哥哥吗?”刚才那句话像是耗掉了他莫名鼓起来的气,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肩膀震颤,“可我不想一辈子给你当弟弟!” 萧遇安也没想到对话会突然发展成这样。 他手指动了动,牵引着手臂抬起来,想将明恕搂过来。 一种陌生的感觉穿梭在他五脏六腑。 失控。 他控制不了与明恕的这场拉锯,他失去了对局面的主导。 他轻微蹙着眉,知道自己正被明恕拖拽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此时他已经坠入河中,但一只手还牢牢抓着岸礁,只要他不松手,那个漩涡就淹没不了他。 但是来自明恕的力柔软,稚嫩,甚至有些悲伤,它们原本奈何不了他分毫,他却主动放开了抓着岸礁的手。 他坠向漩涡。 “床单就是被我弄脏了,因为我在上面闻到了你的味道,我在上面想着你,想着你……”明恕捏紧拳头,明明没有吼,但声音竟是有些嘶哑,“我都把床单洗了,你还要找我兴师问罪吗?我偷偷喜欢你都不行吗?你不要我,但是又养着我,我吃的穿的都是你给的,我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你啊!” 悬着的手终于抓住明恕的胳膊,萧遇安仿佛是从容不迫地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没有什么从容不迫。 在漩涡里即将溺水的人,谁能从容不迫? 明恕在发抖,抖得越来越厉害,萧遇安抱着他的时候,听见他牙齿磕在一起的声响。 这时该说什么? 萧遇安不知道,他处理不了,他只能顺着明恕的背,试图让这受伤的、无理取闹的小兽不再颤抖。 明恕将脸埋在萧遇安的肩头,那些噼里啪啦燃着的火星烧掉了他的理智,他以为是自己扑到了萧遇安怀里,大概是他表现得太可怜了,萧遇安没有推开他。 他缓缓深呼吸,想快些平静下来。他不想因为现在的急切而被讨厌。 可是不知不觉,他的手却紧紧抓住了萧遇安的衣服。 “我就是喜欢你。”他喃喃地说:“要么你就把我撵走,我的一切你都不要管,在赶走我之前,你还可以打我一顿,骂我一顿。是我非要缠着你,我活该。” 萧遇安听着这近乎呓语的话,手停在了明恕的脊柱上。 这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明恕自称身不由己,其实他比明恕更加身不由己。 明恕说他可以将他撵走。 但这怎么可能? 他与明恕,也许是在互相为难。 这似乎也不准确,因为他对明恕不是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明恕并没有为难他。 “你又不赶我走,又不要我喜欢你,我偷偷在你床上想着你做,我都没有当着你的面,我把弄脏的床单都洗干净了,你还是不允许。”明恕声音更小了,“你不能这样,你没道理,怎么你把好处都占全了,一条路都不给我留?” 萧遇安长吸一口气,明恕的话语像有实质,一寸寸摩挲着他心口那片柔软。 覆盖在明恕脊柱上的手终于又动了一下,沿着那薄薄的一层布料,也不知手掌的温度能不能够传到那正在颤抖的背上。 明恕觉得后背过了一串电,电流让他冷静,让他清醒,可也让他冲动,让他无畏。 他忽然撑住萧遇安的胸口,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盯着萧遇安的眼睛,年轻而蓬勃的占有欲疯狂地叫嚣,他克制再克制,却一瞬崩盘。 萧遇安跌坐在床上,眼前投下一道阴影,明恕压了上来。 明恕推他时,他本来可以挡开,明恕的力量远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有意阻止,此时明恕已经被他扔到客厅里。 但那个力扑向他的时候,他仅仅只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后背就撞向了刚铺好的床单。 坠落时他还拽了明恕一把。 再也没有比这更隆重的邀请了。 明恕压在萧遇安身上,他眼里是火,身上也是火,他按住萧遇安的手时,想的是——是你给我点的火,刚才你不抵抗,那现在你肯定抵抗不了了! 火已经烧起来,在两具身躯上燎原。 谁逃得出去吗? 逃出去了,烈火的灼痕就会消失吗? 萧遇安闭上眼。 明恕的手指滚烫,指腹上没有他一样的枪茧,这是一双年轻的,没有经过打磨的手,就像此时压着他的这具躯体,璞玉一般,只有最纯粹的、最青涩的冲动。 “萧遇安。”明恕攀在他耳侧,亢奋地颤声说:“萧遇安,你承认吗?你再也不是我哥哥了,除非……除非你现在把我踹下去。我……” 话音未落,萧遇安半闭着的眼睁开。 他看向明恕的时候,明恕动作一顿,心跳几乎都停下来了。 他没有踹明恕,亦没有阻止明恕的动作,但他翻了个身,位置随之调转。 是明恕自己停下来,后背被摔入床垫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失重,也失焦,片刻,明恕张了张嘴,竟是叫出一声“哥哥”。 萧遇安笼罩着他,大约因为背对着顶灯,眼中几乎没有光亮,如夜里的海水。 萧遇安压下来时,明恕瞳孔紧缩,情不自禁地收紧身躯。 他像嗅到了海潮的味道,他被他向往的那片海所淹没。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一段扩写,只是扩写,不是从中间挖去一段,不看不影响阅读,前后是连贯的。wb“老子今天吃好吃的了吗”里有一条粉丝可见,看编辑记录,保留到明天。 第77章 自从萧遇安和萧牧庭高中毕业,萧家的春节就很难有小辈齐聚一堂的时候了。 萧遇安是警察,除夕这样的大日子,别说是回家过年,就是假都休不成。 萧牧庭在部队,春节倒是不像萧遇安这样忙,但是部队有部队的纪律,涉密特种部队更是不可能说放人就放人。 但明恕大一这一年春节,萧家四姐弟却到齐了,加上明恕这个“外挂”,那就是五姐弟都回家了。 萧家张灯结彩,萧谨澜买了不少灯笼和彩灯,明恕刚放下行李,就被叫去充当苦力。 他是和萧遇安一同回来的,他倒是挺早就放假了,但萧遇安一直忙到腊月廿九,才终于拿到假期批条。萧锦程比他们早到两天,被萧谨澜“奴役”得够呛,见他回来,马上摆出哥哥的架子,指挥他做这做那。 明恕小时候在萧锦程手中总吃亏,打也打不赢,说也说不赢。 但现在情况反转了,他比萧锦程高,如果不怕被追着打的话,他拍拍萧锦程的脑袋不是问题。 个子高了心态都比以前好了,过去萧锦程让他干活,他老委屈,现在不委屈了,干就干呗,帮小矮子做做事,就当日行一善。 萧谨澜心思细,让明恕也回去给明老爷子挂挂灯笼,她都准备好了。 明恕点点头,“姐,我有数。” 就算萧谨澜不提,明恕也会回去看明瀚。他和明豪锋温玥再无往来,但对明瀚,他心里是感恩的。 高考后拖着行李箱从明家离开,一别就是半年,从萧家过去,五分钟不用就能走到。 明家现在就明瀚一个人住,冷冷清清的。除夕中午,明豪锋和温玥开着车回来,接明瀚去吃团年饭,傍晚又把明瀚送了回来。 这些明恕都知道。 也知道明豪锋和温玥不会留太久,尽到了孝心,没有失掉体面,那就行了。 果然,天黑下来时,那辆在明家门口未停多久的车开走了。萧家的团圆饭还没吃完,萧锦程喝了酒,闹着要和萧牧庭、萧遇安玩小时候老玩的军棋。 明恕听见车离开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放下筷子。 萧遇安知道他要去陪明瀚,将冲他嘟囔的萧锦程拉到自己这边,轻声道:“去吧,这边有我。” 明恕离席,拿了萧谨澜的灯笼,还有自己和萧遇安准备的礼物,在大家的心知肚明和假装的没有注意中向明家走去。 “老爷子。” 明瀚正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对联,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转身,明恕站在院子外,朝他扬了扬手上的灯笼和红口袋。 明瀚脸上满是皱纹,眉间紧紧拧着。他似乎没有笑容这个表情,永远古板严肃,但明恕看得出,自己的出现让他高兴。 “这儿没你的饭。”明瀚朝隔壁努嘴,“回去吃了再来。” 明恕笑道:“我这不已经吃了吗?” 明瀚说:“真吃了?” “真吃了。”离家之后,明恕觉得一切都在改变,他从容地站在这里,并无一丝忐忑,倒是明瀚,似乎比他紧张许多。 “要贴对联啊?”他走过去,东西全放下,“那您快写,写完了我来。” 明瀚抬头望着他,眼睛有些混浊了,看得清,也看不清。 爷孙俩就这么站了会儿,明恕说:“那您接着写?我去把灯笼挂上?” 明瀚欲言又止,重新拿起毛笔。 长大让很多困难变得渺小,以前明恕总觉得明家是一座大山,明豪锋是他翻不过山顶,但是长大之后,山就变得低矮,轻轻一迈,也就过去了。 他顺利地把灯笼和彩灯挂好,其间几乎没有与明瀚说话,直到明瀚叫他,说对联写好了。 “来了。”他从a字梯上跳下来。 明瀚还板着脸说:“要摔。” “不会。”他将对联接过,拿上胶水,朝门口走去。 明瀚写的对联有好几幅,除了大门和院子门,里面的几个小门也要贴。 明恕动作麻利,上上下下好几次,背上出了汗,贴完最后一个门时,明瀚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几个饺子。 明恕从下午开始嘴巴就没停过,萧锦程偷东西吃,也会帮他偷一块。 但现在也不是吃不下一盘饺子。 “吃。”他说。 明瀚点点头,蹒跚地朝厨房走去。 明家包饺子时,萧家已经下了席,萧锦程嘴上说要下军旗,萧牧庭一说车后备箱全是鞭炮,他立马改口要去放鞭炮。 现在城里不让放了,得去河边,萧遇安正要和萧牧庭商量谁开车,忽然被萧览岳拍了拍肩。 “聊聊?”萧览岳语气随意,像待朋友那样冲萧遇安打招呼。 萧遇安看出萧览岳有事要跟自己说,于是让萧牧庭带着萧锦程先走,自己一会儿去河边找他们。 “明恕回去了?”萧览岳回屋里拿来两个人的外套,丢给萧遇安一件。 “嗯。”萧遇安穿上外套,往明家看了一眼。 父子俩在空荡荡的路上走了一截,萧览岳说:“前阵子明恕他爸来找过我。” 萧遇安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知道明恕和他们闹了矛盾,高考后就住在你那里,但我以为明恕和他们的矛盾还是以前的矛盾。”萧览岳顿了顿,停下脚步,看向萧遇安,语气比平常严肃,但没有生气和质问的意思,“明豪锋说,明恕是因为要和你在一起,才和明家断绝了关系。” 萧遇安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看着前方路灯的阴影。 “是这样吗?”萧览岳说:“你和明恕的关系,是明豪锋说的那样吗?” 这问题萧遇安目前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和明恕是什么关系?恐怕他和明恕自己都说不上来。 那个周末,他将床单的事丢在了明面上,明恕红着眼睛把他推在床上,撕扯他的衣服,他非但没有阻止明恕,还在明恕失控之后,跟着明恕一起发疯。 起初明恕压在他身上,后来是他将明恕翻到了下方。 明恕的手还不是一个合格刑警的手,上面唯一的茧是中指边上长期写作业留下的茧。 他的手却很粗糙,指腹和手掌上都有常年与枪、器械为伴生出的枪茧。 他比明恕长六岁,明恕再主动,也只是小豹子的挑衅和试探。很快,明恕就乱了章法,眼睛蒙着水雾,痴痴喊他的名字。 萧遇安,萧遇安。 明恕似乎对这个称呼分外执着,一个音节,一个气息都不能少。 可后来,明恕还是叫了他哥哥,水雾变成眼泪,把脸都打湿了。 哥,哥哥,哥…… 一声一声的,每一声都嵌在他失去理智的大脑中,将明恕从小到大喊的无数声哥哥置换掉。 哥哥的意义不一样了。 他还是明恕的哥哥,却再也不是明恕的哥哥。 那个周五成了他们彼此不提的默契,明恕不再跟他说喜欢,他们像是从一种困局掉进了另一种困局。 明恕还是每个周五回来,周日晚上回校。在家的两天,明恕在他的床上。 他们从来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他也没有再拒绝明恕的亲吻和其他动作。 除了拥有彼此,他们什么都做过了。 回家的那天,飞机9点起飞,这意味着他们天不亮就要起来,他定了闹钟,但是明恕比他的闹钟醒得更早,在仅有微光的卧室,钻进他的被子里。 他将明恕拉出来时,明恕狡黠地看着他,舔着唇角,然后凑到他跟前,亲他的下巴。 他们不是恋人,也不是兄弟,“互相慰藉”好像是唯一一个相对准确的描述。 “我们……”寒冷的夜风从街道尽头刮了过来,将未成型的话语吹散。 萧遇安在寒风里眯起眼。 而萧览岳正等待着他的回答。 从小,他就是萧览岳的骄傲,萧览岳没有吝啬过对他的夸奖,他亦未做过任何离经叛道的事。 但这回,他知道自己无法给萧览岳一个满意的答案了。 “是您理解的那样。”他看着萧览岳的眼睛认真道。 萧览岳沉默,像是在费力地消化这个并不突然的信息。 萧家对小辈外松内严,萧争云萧览岳只是不像明家那样刻板地要求子女,但他们这样的家庭,至少在子女的择偶观上,都有非常传统的要求。 半晌,萧览岳长叹一声,仍旧维持着平静,“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开始。 理智上萧遇安知道自己应该否认,只要否认,这个话题就能够画上句号。 但是此时,他想到的却是明恕。 明恕不会知道他与萧览岳说的话,他与明恕也确实没有到要向父母坦白的地步。 但他脑中浮现出明恕通红的眼睛,咬破的唇角,发着抖的身躯,委屈地喊着哥哥。 明恕总是很委屈,他有无数种欺负明恕的办法。 可在这个尚且没有答案的问题上,他不愿意让明恕受委屈。 如果他否认,明恕受的就是天大的委屈。 “夏天。”他说:“今年夏天就开始了。” 明恕吃完饺子,帮明瀚收拾完厨房,远处的商业中心已经开始放礼花了,明恕陪着老人家看了会儿,收到萧遇安的短信,问他结束没有,要接他去河边放鞭炮。 第78章 明恕在副驾上坐了会儿就察觉到萧遇安情绪不太对。 之前在萧家的团圆饭桌上,萧遇安跟他说晚点去河边放鞭炮时,是轻松又平常的样子。现在整个人却有些紧绷,像是他离开的这两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哥?”他侧过身子,偏头看萧遇安,“你怎么了?” 除夕夜,街道两边的树上全挂着彩灯,热闹得很,但马路上却几乎看不到车辆。 萧遇安匀速开着车,余光稍稍往右边扫了下,淡然道:“嗯?” 明恕皱起眉。 他太熟悉萧遇安了,只是这一声嗯,他已经听出问题。萧遇安若无其事,把刚才那两小时发生的事揣心里,不跟他说。 “哥。”明恕挤到萧遇安跟前,再近点就要影响他开车了,“哥,你有事儿。”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晃在萧遇安脸上,时明时暗的,明恕就没别开过眼,捕捉到萧遇安轻轻抿唇这个微小短暂的动作。 “我的事儿不就是带你去放鞭炮吗?”萧遇安一笑,眉眼间的紧绷仿佛就散了。 但明恕心思太细,“你别逗我,哥,我看得出来。” 萧遇安眯了下眼,没再搭理明恕。 明恕也没继续问,靠回椅背上坐好了,咬着下唇里侧的肉,自个儿琢磨。 肯定不是队上的事,如果队上有什么,萧遇安这会儿就不会载他去放鞭炮了。 那就是家里的事? 刚才一大家子还好好的,再说,家里有事也用不着这么瞒着。 明恕长长吸了一口气,有点明白了。 这事应该和他有关。 但这两天在萧家,长辈们待他和以前没有两样,还是把他看做家里最小的孩子,该宠宠,该说说。 他不在,萧遇安才被叫去谈了关于他的事,这事让萧遇安有些为难,想瞒着他,还如约带他去放鞭炮。 不,这都不是如约了。 他其实还可以多陪陪老爷子,是萧遇安急着把他叫出来。 萧遇安想看到他。 明恕胸口那儿有些胀。 暑假,他跟明豪锋和温玥决裂的时候,明明白白说过自己非萧遇安不可。他是跟家里摊牌了,但这份感情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让萧家的长辈知道。 面对他们时,他不可能像面对明豪锋时那么无所忌讳。 他承认自己胆小,他敢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给萧遇安,却不敢跟萧家的长辈说——我喜欢萧遇安,我想和他在一起。 他害怕伤害他们。 他在明家没有得到的关爱,萧家都给了他,他小学第一次被请家长,是萧览岳去的,他那些新款玩具,是萧遇安的母亲和姑姑买的。 他们像亲儿子一样爱护他,他长大了,却要拐走萧遇安。 他平时不敢细想,因为不管怎样,理亏的都是他。 他对不起萧家的长辈。 感情这事没有对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控制。他喜欢就是喜欢了,他没法不喜欢。 但萧家的长辈却要因为他的情不自禁,承受一种伤害。 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了,却挑了他不在的时候问萧遇安,他们给他留足了体面。 明恕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成拳头,过分用力使他肩背轻轻颤抖。 车速忽然慢了下来。 还没有到河边,但已经能听见从河边传来的鞭炮声。萧遇安将车停在路边。 明恕回过神来,转头看萧遇安。 几分钟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先开口的是明恕。 “哥。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低着头,声音很低,“明豪锋给叔叔说了,是不是?” 过了大约五秒,萧遇安说:“嗯。” 猜测被证实,就算有十足的心理准备,明恕还是很慌,心跳阵阵加快,手心出汗。 他不确定自己在慌什么。 担心萧览岳不同意?因此训斥萧遇安?今后会上演家庭阻碍这样的戏码? 还是太想知道萧遇安说了什么? 萧览岳是一位很有风度,并且尊重子女的父亲,萧遇安的品行就是继承自萧览岳。 明恕想象得出萧览岳是怎么问萧遇安。 但他想象不出萧遇安是怎么回答。 ——不是您听说的那样,明恕只是住在我家里。 ——对,明恕是跟他父母说过,他的感情我无法左右。 ——我们?我们从未开始,我还是把他当弟弟。 ——真的没事,您就别操心了。 ——我会处理好。他还小,也许是冲动吧。 ——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明恕指甲掐进了肉里,如果萧遇安没有这么回答,那又会说什么? 他们并没有谈恋爱,一切都是他主动,连每一次互相用手,都是他耍赖讨来的。 萧遇安在这件事上对他的包容,仿佛只是多年来对他纵容的一个缩影。 萧遇安还没有被他拐走,他也不是萧遇安的男朋友。萧遇安仍然是萧家的骄傲。 他丧起气来,那种委屈的感觉,就像是将心脏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块。 “他问,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萧遇安的声音像酒一样醇厚,缓缓地将明恕包裹起来。 明恕不吭声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开始。 萧遇安甚至都不用解释,照实说就行了。 车里沉默了片刻,暖风扇发出呼呼声响。 萧遇安说:“我说夏天,从夏天就开始了。” 明恕倏然睁大双眼,瞳孔里的光像被定住的星星。 大脑好像宕机了,处理不过来那条简短的信息。 “夏,夏天……” 又过了一会儿,萧遇安说:“嗯。” 血疯狂地跳动,方才明恕觉得四肢发麻,现在却被那股突然蹿起的力闹得手足无措。 “可是我们……”明恕抓了好几下裤子,将汗都抹在上面。 他想说些什么,起码表达一下他此时的激动?意外?还是亢奋? 但他找不到合适的词,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他词不达意。 “我们还没有开始啊。” 最后从嘴里蹦出来的居然是这句话。 这明明不是他想说的,他气得咬牙,可已经听见萧遇安又嗯了一声。 他忽然就冷静了。 血还在沸腾,刚才是往上,现在是缓缓下沉。 他注视萧遇安,萧遇安也转过来,平静地看他。 不,那不是平静。 萧遇安根本不平静,那只是长他六岁的时间和阅历。 时间和阅历让萧遇安显得比他从容,但那也只是假象。在爱情这件事上,萧遇安又比他高深到哪里去呢? 他还早恋过,撕毁了亲手写的协议,上高中不久就摸清了自己的心思。萧遇安连早恋都没有,这扯不清的关系,还是他硬把萧遇安拉进来的。 所以萧遇安不可能比他平静。 他忽然好满足,他心爱的人为了他,向家人撒了谎。在那段围绕他,却又避开他的谈话中,他被萧遇安维护了,他不是自说自话的傻子。他们还没有到那一步,但是萧遇安已经将他挡在身后,把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哥。”明恕心里又酸又胀,“哥哥。” “走过去?”此时这种情况,萧遇安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索性打开车门,换了话题。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陌生的角逐。 向萧览岳承认了并不存在的事实后,他本应该独自待一会儿,至少整理好心情,但是听着萧览岳的那一声叹息,他最想做的,竟是让明恕到自己身边来。 如果“从夏天开始”的事是犯错的话,他卷入了错误,他需要那个始作俑者尽快出现。 车外寒风扑面,明恕紧了紧衣领。萧遇安走在前面,他落后两步,没急着赶上去,却也没有拉远距离。 越是靠近河滩,鞭炮的声音就越响亮,萧牧庭和萧锦程就在放鞭炮的人群里,再往前走,他们就要汇入人群中了。 明恕停下脚步,他不想放鞭炮了。 这里好像是世界的边缘,只有他与萧遇安二人,走下去,他们就要染上其他人的气息。 而爱情,是排外的。 “哥。”明恕看着萧遇安的背影,“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呢?” 萧遇安驻足,没有立即转回来。 有人点了一簇昂贵的烟火,在天顶砰然炸开,像亿万星辰闪烁又寂灭。 那些光和暗,都落在明恕眼中。 “你说我们在夏天就开始了。”明恕说:“但是没有啊,夏天我来赖着你,你没有答应我,你到现在还没答应我。” 停了几秒,明恕又说:“我们什么都不是。” 他觉得自己狡猾又卑鄙。 他故意这么说,将委屈和可怜剖给萧遇安看。他在图谋着更多,他得寸进尺,又厚颜无耻。 夏天他计划里的步步为营早就被他自己破坏得稀巴烂,可他现在又步步为营起来。 谁让萧遇安为他撒了谎呢? 萧遇安转身,他盯着地面,没看萧遇安。 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两步距离,但是一前一后变成了面对面。 明恕嘟囔,“你不和我谈恋爱,也不和我做。我赖着你,你才肯摸我。我们……我们只是互相摸过……” 说完这句话,明恕就看见了萧遇安的靴子。 他想抬头,但已经有一个力,勾住了他的下巴。 他的瞳孔在再次绽开的眼花中骤然一收,嘴唇碰到了萧遇安的嘴唇,呼吸里填满了萧遇安的气息。 他的狡猾得逞了,萧遇安在吻他,而他想要的仅仅是萧遇安给他说——我们并不是什么都不是。 第79章 大一即将结束时,明恕所在的刑事侦查学院搞了次选拔,考核内容包含刑侦实操,也包含作战技能。 选拔并非人人都必须参加,本着自愿的原则,在选拔中进入前十的,会被拉出去和其他警校生一同进行为期45天的封闭特训。 特训在暑假进行,这就意味着,明恕一旦参加选拔并挤入前十,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就泡汤了。 而他们这批新生在刚入学时就被告知,大一的暑假很可能是大学阶段唯一一个不会被任务占据的暑假。 “咋整?”杨竞穿一大裤衩,焦虑地蹲在宿舍阳台上,“露露你说咋整,这选拔咱要参加吗?” 明恕刚结束了他愉快的周末,提着一堆东西从家里回来,顺带给宿舍里兄弟们带了一只烧鹅。 学霸不看书了,马上不客气地分烧鹅。 “参加啊。”明恕觉得这都不是个问题,选拔都不参加,那还想干啥?他们宿舍怎么能出杨竞这么个没上进心的玩意儿? 杨竞烦死了,“但是如果进了前十,暑假就废了啊。” 明恕正喝奶茶,险些呛出来,“想啥呢静静?还没进前十就幻想自己没暑假了?” 杨竞就是个经不住激的,刚才一副老大不情愿参加选拔的样子,这下一蹦而起,“前十算啥?你竞哥出马,必须拿个前五给咱寝室光宗耀祖!” 学霸吃着烧鹅,白他一眼,“耀你自个儿的祖宗去。” 明恕全寝都报名了,后来排名出来,拿到前五给宿舍光宗耀祖的成了明恕,杨竞挂在第九名,也挤进了集训名单,学霸和另一个哥们儿都在前二十,期末考一考完就收拾行囊回家了。 杨竞有点幽怨,“我就说,我不该报名的。” 明恕白他,“你哪来那么多戏啊?” “我和你不一样吗?”杨竞得意归得意,但回不了家,到底挺惆怅的,“你家坐地铁就几站路,我家他妈在大西北呢。” “我家……”明恕本来想说自己家其实也不在这儿,也得坐飞机坐火车的,但再一想,萧遇安在哪儿,他家不就在哪儿么? “暑假一共60天,集训训掉45天。”杨竞苦哈哈地掰着手指头算数,“如果剩下的15天集中在前面或者后面,我还能回去一趟,他妈的前面8天后面7天!” 明恕听笑了,在杨竞背后拍了拍,“走,明哥请你涮肉去。” 整栋宿舍都没多少人了,明恕今天就要回家,十分具有人道主义精神地打算用肉来安抚一下室友。 “不要。”杨竞摇头晃脑,“回你的家吧,从今往后我就一个人霸占宿舍了!” 好歹当了一年兄弟,明恕最后还是把杨竞拉出去涮了顿肉,回宿舍搬行李时,看见萧遇安的车已经停在楼下面了。 杨竞热情道:“哥!” 萧遇安来接过明恕几回,自然认得明恕的室友,笑着点了点头。 明恕在同学面前一个样,在萧遇安面前是另一个样,一见着人,心就飞了,赶紧把杨竞打发掉,行李往后座一放,钻进副驾。 涮过肉,身上总归有些味儿,车里开着空调,明恕还非得把窗开着。 萧遇安开车之前,他凑过去亲了亲萧遇安的脖子。萧遇安穿的是衬衣,他的唇一半贴着皮肤,一半贴着衣领。 嘴里含着在餐馆拿的薄荷糖,清凉的气息留在萧遇安的脖子上,也留在萧遇安的衣服上。 萧遇安抬手摸了下,明恕老实坐回去。 “哪天回学校?”萧遇安已经知道明恕挤进选拔前十了。他当年念大学时,暑假之前也有类似的选拔,不过入校不久他就被选入了特殊培训梯队,接受的一直是最为严苛的精英训练,不必参加选拔。 “只能在家待四天。”明恕瘪了下嘴,“老赵让我们提前回去,他再磨我们几天。” 萧遇安笑,“应该的,不然到了集训营,你们适应不过来。” 明恕声音软软的,有点撒娇的意思,“哥,那你明天陪我去逛街。我想试新衣服。” 去年这个时候,他和明家决裂,带着不多的行李跑来“投奔”萧遇安,身上只有一张明瀚给的卡,卡里的钱他不打算用,为了学费生活费打了两份工,满脑子想的就是自立。 但后来还是没自立得成。 萧遇安给他钱,养着他,为他解决学费的烦心事。他没过过苦日子,喜欢漂亮的名牌衣服,萧遇安也不短着他。 他起初还不好意思,觉得这哪行呢,还是得去打份工,起码买衣服不能花萧遇安的钱。 但学业不轻松,他想追赶萧遇安,就不能把时间耗在打工上。 久而久之,脸皮就厚了,住萧遇安的,吃萧遇安的,还要萧遇安给买衣服。 萧遇安说:“明天队上有事,后天下午陪你去。” 明恕开心道:“哥,你最好了。” 马上就要去接受魔鬼集训,明恕在家睡了一天,中午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的,坐地铁去找萧遇安。 等萧遇安时又遇见易卓了,这位仁兄打架时猛,一遇到和猫有关的事,脑子就变得特简单。这都一年了,易卓居然还没发现明恕就是萧遇安家的那只土猫。 明恕和易卓聊了会儿猫,各说各的,天居然还能聊下去。 易卓说:“你哥这人,对猫不上心,你多疼疼你们宝贝。” 明恕说:“没有没有,我哥挺疼猫的。” 易卓又说:“土猫你别看它高冷,它其实最喜欢主人家摸它。你哥不摸的话,你帮着给挠挠痒,摸摸头。” 明恕说:“摸了摸了,头和脖子都摸了。” 萧遇安从楼里出来,易卓就要走了,发自肺腑地说:“萧队,没想到你还挺会养猫的。” 萧遇安看明恕,明恕别过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商场里的新款琳琅满目,明恕试衣试得兴奋,每件都要萧遇安给个意见,逛到天都黑了,才提着大包小包回家。 萧遇安在卫生间洗澡,明恕就在卧室整理衣服。 以前卧室这一面墙的衣柜里,他只占其中一扇门,现在萧遇安的地盘不断被他侵占,两人的衣服也开始搅合在一起。 他整理来整理去,自己这边又放不下了,只得往萧遇安那边放。结果收了没一会儿,居然在柜子最下面那一格发现一大包套子。 那一刻,他忽然僵住,第一反应是将套子塞回去。 但他很快发现,这包套子是他去年在便利店买的。 当时是被一个客人给气着了,对方笑他没用过套子,收银还手抖。他下班就把店里所有品种的套子都买了。 他记得自己是把套子藏在衣柜里来着,但是后来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萧遇安也没跟他说过套子,那就不可能是被萧遇安拿走了。 一年不见,居然在这里! 他心跳都加快了,在使用衣柜上,他一直挺规矩,去年绝不可能把套子放在萧遇安这边。那就只能是萧遇安发现了套子,然后藏过来的。 他抓了抓头发,想不通,萧遇安藏他的套子干嘛啊? 萧遇安发现套子时是什么心情?把套子藏起来时又在想什么? 明恕浑身躁动,捏起拳头,无意识在自己手背上咬了一口。 卫生间花洒的声音哗啦啦的,明恕听着就脸热。客人笑他没用过套子,嘴脸是挺丑恶的,但他没用过套子是事实。 直到现在,他还没用过套子。 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和萧遇安不清不楚,这关系本来就不可思议。 今年春节回家是一场变数,萧览岳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谨澜姐好像也看出来了。 他有点抬不起头,但是萧览岳在他面前一句重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拿冷脸给他看。 他们没有立即接受,但似乎是在试着接受。萧家没有一个人怪他,他们大概觉得,萧遇安是哥哥,他俩的关系如果算是犯错,那他们身为父母的,也更该和萧遇安谈。 萧遇安向萧览岳承认时,其实他们连吻都没接过。那天晚上萧遇安第一次吻他,手揽着他的后腰,让他不至于跌倒。 他自以为聪明,可接吻时他又那么笨,连呼吸都忘了。 但这小半年,他和萧遇安还是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萧遇安会亲他,抚摸他的每一寸肌肤,但最失控的一次,萧遇安也只是让他将腿收紧。 那次他的皮肤都破了。 他知道萧遇安还是有顾虑。他可以不把萧遇安当哥哥,但在萧遇安那儿,他始终还是弟弟。 萧遇安迈不过那道心理上的坎儿。 水声停了,明恕赶忙关上柜门,萧遇安一出来,他就抱着衣服冲了进去,以免萧遇安发现他脸红了。 洗完澡,明恕已经收拾好心情,换上今天刚买的一件衣服,往萧遇安腰上坐。 还是没有做到最后,明恕心里发痒,睡觉时手搭在萧遇安腰上,一边摸那一块块线条分明的腹肌,一边要萧遇安亲自己。 萧遇安扣着他的后脑,在黑暗里纵容他的小动作。 除了那件事,萧遇安其实什么都能满足他。 他还是贪心。 在家过了几天舒坦日子,马上就要去受苦了。 集训营不允许使用通讯设备,天塌了都不能和外界联系,明恕舍不得,临到出门还将脸贴在萧遇安背上。 萧遇安将人送到学校,有件事他没跟明恕说——队上有个高级别的任务,他马上就要出发了。 明恕参加集训,正好不用为他担心。 作者有话说: 明恕在大学时外号叫露露,这个是《心狂》里写过的,原因这边不写在正文里了。给没看过《心狂》的读者解释一下,明恕有个同学,前后鼻音不分,而且把恕认成了怒,明恕长得好看,后来就被叫成了露露。明恕爱买衣服,萧遇安惯着他这一点,在《心狂》里,萧遇安在明恕工作的城市买了套房,专门装了个衣帽室,让明恕放衣服。 第80章 “我想我家的猫了。” 阴云吞噬掉星星和月亮的光,一辆警用吉普在浓墨般的黑夜中穿行,车上的四人俱是穿着黑色作战服,战术背心、头盔佩戴齐整,在摇晃中握紧各自的枪械。 说话的是易卓。他坐在窗边,眼神和语气都很温柔,根本不像即将执行一场生死未知的任务。 “健哥他们有没天天去给它喂罐头,给它看我的照片啊?”易卓说:“它见不到我,肯定想我。它—想我就抓我的沙发, 坏家伙。” “我这次买了三个月的罐头。”易卓又说:“本来还想多买几箱,但再多就过期了。我走之前给它开了一个,它知道我要走了,都不肯吃。我.....我忘记让健哥照着我那牌子买了。” “你自己回去买。”萧遇安突然打断,“健哥都帮你喂猫了,还要帮你买罐头?” 易卓愣了下,笑着叹气,“我说错了,回去罚我喝酒。我,刚我就是有点紧张。” “出息。”萧遇安声线比平时冷,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扶着一架狙击步枪,“执行多少次任务了,紧张什么?“ 易卓又笑,拍了几下头盔,“你们别学我啊,没事儿,多大个任务啊,咱们队不虚的!“ 之后车里就没人说话了,粗粝的风裹挟着沙子和石头砸过来,在车身上打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萧遇安看着前方,面容冷峻。 易卓和他同期入队,能力没话说,每次执行任务之前话都多,老是嘀咕家里的猫祖宗。但以前易卓不会担心猫今后没人管,罐头够不够。 这次任务级别太高,出发之前队长给他们每个人都说了,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后腰忽然传来隐约的痒。萧遇安下意识背过手去摸了下。 起初他没意识到是什么在痒,手按上去,才忽然想起,那是他大二第一次执行实战任务时受的伤。 这么些年下来,那本来狰狞丑陋的伤疤已经变得又浅又淡,但奇怪的是,它偶尔还会痒一下,像是提醒他它的存在。 队上的兄弟,没人没有受过伤,大家有时说起伤,都有相同的经历——陈年的伤疤也会痒。 萧遇安收回手,闭了会儿眼。 那微弱的痒让他想起了明恕。 当年明恕发现这条伤疤时,还是个初中小孩儿,清早起来把脸都哭花了,小心翼翼地摸着伤疤,生怕弄痛他,不断问——哥哥,你痛不痛啊? 他不痛,但他被明恕摸得很痒。 伤疤像是记住了明恕手指的触感,后来每一次痒,都和明恕那次哭哭啼啼的抚摸差不多。 小孩儿娇气,心疼他,那么小的一个伤,就交待了那么多眼泪。 尹那如果他受了更重的伤。 如果他有去无回…… 萧遇安猛然睁开眼,从假设中回过神来,才察觉到自己和易卓一样,也在为这次的任务不安。 易卓记挂的是家里的猫,而他刚才想的是明恕——他跟易卓开玩笑时说的土猫。 在他们队里,牺牲并不是特别遥远的事,队上的英烈墙上有很多照片,每年都有人交出年轻的生命。 和其他队友相比,他将牺牲看得淡一些。因为他出生于军人家庭,他的父辈、兄弟,除了成为特警的萧锦程,都是军人。 他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且选择了这样—份职业,那就是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可现在后腰上的痒刺激着他的神经,每一下都在提醒他,明恕没有做好准备。 如果有一天他没有了,明恕怎么面对? 明恕正在接受封闭集训,甚至都不知道他正在拿生命冒险。 他了解明恕,明恕将他视作目标,一定卯足了劲,想要拿下荣誉,第一时间显摆给他看。 可万—他看不到呢? 他极轻地吁了口气,体会到—种陌生的、异样的感觉——后悔。 他应该告诉明恕他要出任务了,这次的任务和之前的不同,更加危险,他不保证能够平安回来。 这样,明恕起码有个心理准备。 可假如时间倒流,他真的能说出口吗? 得知明恕要参加封闭集训,他内心是松了一口气的,如此就不必跟明恕解释。 那天他开车送明恕去学校,明恕浑身都是朝气蓬勃的骄傲,那种即将大展拳脚的兴奋像一团耀眼的光,明恕就在光里面。 明恕舍不得,在车里向他讨吻,他情绪也上来了,将明恕亲得像第一次接吻那样大口喘气。 车突然停下来,身后是整理装备的响动。 萧遇安立即收回思绪,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他们要与另一支小组汇合,缉拿一个跨国犯罪团伙的核心之一。 战斗在夜最深的一刻打响,爆炸将天空烧成血红色,枪声接连不停,萧遇安在光学瞄准具中冷静地锁定一颗颗头颅,沉稳扣下扳机。 他眼前所见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是需要他火力掩护的队友。耳边子弹呼啸,呼吸里全是灼人的硝烟。 明恕从他的大脑里彻底扫除出去了,他的小男朋友不需要知道血与火中的实战是什么样。 头盔被流弹撞出凹陷,大腿的肌肉被子弹撕裂,血顷刻间涌出,头上的那一下令他剧烈耳鸣,视野里,易卓在向他喊着什么。 直升机在疾风中降落,包括他在内的伤员被抬了上去,做紧急救治。 天边已经有些许晨光了,是淡青色的。 他一咬牙,这才感到腿上钻心的痛,而明恕也恰在这一刻灌入他的意识里。 "没伤着血管。”队医三十多岁,经验丰富,麻利地给他处理弹伤,完了往他肩上一拍,“睡一觉。” 他闭着眼,却比被抬上直升机时更加清醒。 他听见哭声,呜呜呜的,是明恕的哭声。 明恕看着他的伤,想摸,但这回鲜血淋漓,明恕双手就这么悬着,不敢摸。 “哥,你痛不痛啊?“ “哥,你吓死我了!“ “哥,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他想说话,但开口嘴里就是血腥,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他只能任由明恕控诉。 明恕拿了封闭集训的荣誉徽章,马上20岁了,英俊的大高个儿,可哭起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哭抽了还打嗝,埋怨他不要自己了。 我不会不要你。 输入血管的药水起作用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脑中独独盘旋着一句话,我不会不要你。 现实和想象渐渐混淆,他把明恕搂住,温柔又耐心地哄着。 “我不会不要你。” “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都不告诉我!你差点回下来了!“ 明恕还在流泪,但被他抱着,不敢挣扎,怕弄裂了他的伤口。 于是他将明恕抱得更紧,“我都告诉你,以后出什么任务,我都让你知道。” 阳光刺入病房,萧遇安刚醒,眯着眼往窗户看。 他回来已经有一周了,一直在医院养伤。 这次任务有伤亡,易卓险些被子弹削了脑袋,但别的伤没受,每天医院和家两边跑,喂完家里的猫,就来给他们这些负伤的兄弟做牛做马。 萧遇安看了会儿窗,下床准备活动一下。 他现在做不了剧烈运动,但腿每天都要走动。他身体素质好,队医来看了好几次,今早说再住三天,就放他回家休养。 三天后,正是封闭集训结束的日子,明恕要带着一口袋徽章回家了。 集训到底训成了什么样,他也不清楚,明恕在自个儿学校是尖子,到了外面不一定能项项拼在最前头,但不知怎么,他脑中老有明恕提着一口袋徽章的模样。 明恕冲他露齿而笑,骄傲得发亮。 作战时身体的一切机能都为战斗所调动,没有任何机会去想旁的事。 但现在闲下来,一遍一遍回忆当时的情形——刺鼻的血腥,震耳欲聋的爆炸,撕开筋肉的子弹…… 他轻轻打了一个寒颤。 倒不是怕了死亡,是突然心中一空。 他一直没能迈过最后一步,不管明恕怎么明示暗示,坐在他身上蹭,他也没有占有明恕。 可现在他有一个极其强烈的欲望。 他要明恕。 不是兄长对疼爱的弟弟,是年长的恋人对自己小男朋友。 他不想让他的小男朋友再等了,明恕想要的,他都给明恕。 明恕也是他想要的。 封闭集训宣告结束的时候,明恕头脑一阵空白,躺在地上,双眼盯着天空,只顾着喘气。 没有人来拉他,他身边都是喘气的声音。 他太累了,怎么能这么累呢? 这45天他简直脱了一层皮,—想就觉得,这儿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教官来招呼大家起来,回屋收拾行李,明恕听见他的声音肌肉都绷紧了。 不过魔鬼—样的教官现在和蔼了,脸上堆着笑,显然对弟子们十分满意。 陆陆续续有人挣扎着起来,小臂交握,拍拍彼此的背。明恕也终于爬起来了,匆匆收拾好行李,和大家一起离开基地。 他比来的时候强壮许多,但也受了伤,有次从高墙上摔下来,把腰给撞了,昨天更是划伤了小臂,刚结疤。 集训时他都没精力想萧遇安,坐在车上却归心似箭。 他都打好主意了,现在时间还早,萧遇安还没下班,他先回去洗澡,把自己收拾干净,萧遇安回来了,就让萧遇安帮着打—次。 不,—次不够,得两次。 他得了很多徽章,累了45天,萧遇安肯定会惯着他。 家里果然没人,但是他敏锐地发现,家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萧遇安出任务去了。 他眼皮突突跳起来,手也哆嗦了两下,连忙拿起手机,给萧遇安拨过去。 他以为这通电话会打不通。 但是只响了两声,竟然就接通了。 “哥!”他紧张道:“你在哪?你出任务去了?” “嗯。”萧遇安已经到了小区门口,“马上回来。” 第81章 夏天衣料薄,身上的伤根本遮不住,更别说明恕穿的还是短裤和背心。 挂断电话后,明恕拿上钥匙就往楼下跑,一颗心在胸膛里像过了电,淬了火。 他听出萧遇安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不是声线不同,是情绪有别。他以为那是因为太久没有见面。 跑得太久,转弯时迎头撞向一人。 明恕奋力刹车,可那人伸出手,不躲不避,反倒将他捞进了怀里。 明恕眼中的雀跃绽开,急声说:“哥!” 他还没有留意到萧遇安腿上的伤,但萧遇安已经看见他小臂上那个鲜明的痂。 萧遇安半蹙起眉头,“手怎么了?" 明恕看了看小臂,马上露出委屈的神情,声音都软了,“哥,我从高墙上面掉下来,擦掉了一块皮,好痛啊!” 擦掉一块皮是够痛的,但痛的时候早就过了。医生给他喷药时,他咬着牙一声都没吭,也就这会儿看见萧遇安了,才娇气起来。 要萧遇安疼疼,要萧遇安哄哄。 “我腰还摔着了。”光让萧遇安心疼小臂那块皮还不够,他连忙把背心撩起来,露出腰上的绷带,“医生说得缠一周。” 他显摆伤时转了半圈,此时背对着萧遇安,没注意到萧遇安的目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深邃。 “不过我拿了很多徽章,有个人也有集体。”他把背心下摆放下来,越发得意,“哥,你看不看?” 萧遇安盯着他,他心里毛毛的,觉得今天萧遇安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以前他也见过萧遇安执行任务回来的样子,比待在队里时疲惫、沉默,眼神平静。这次萧遇安的眼神也没有多少波澜,但他觉得那里面有东西。 他注视着,忽然,神经像是被扎了一下。 欲望!他好像在萧遇安眼中看到了直白的欲望。 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轻轻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是昏头了。萧遇安才回来,他也才回来,他们都精疲力竭,这时候他居然觉得萧遇安眼里有欲望! “哥………”他喉咙发干,没头没脑地嘀咕了—声。 萧遇安的视线烫在他小臂的痂上,他竟是有些不自在,像是料到了什么事,却不敢去承认自己料到了。 他把手臂缩回来,摸了两下,“哥,你别老看我啊,你又出任务了啊?我都不知道,你受伤了没?” 萧遇安点头。 明恕吓—跳,萧遇安看着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啊。刚才他揣着一颗担惊受怕的心冲下来,看到萧遇安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就把心放了回去。 萧遇安这一点头,他马上慌了,“什么伤啊?伤哪了?我看看!” 萧遇安避开那只掀衣服的爪子,瞳孔里是刚才更浓的占有欲,沉着嗓音道:“先回去。” 明恕忐忑死了,一进屋就想检查萧遇安哪里有伤,可他到底不是萧遇安的对手,背砰一声撞在门上时,他大睁着眼,单纯又露骨地盯着萧遇安,“哥?” 他受伤的小臂就在萧遇安手里,萧遇安粗糙的手掌贴着他脆弱的痂,若是稍用一些力,就可能将痂捏破。 萧遇安看着眼前这因为亢奋、紧张、晴欲——也或许是别的什么——而轻轻发抖的人,忽然体会到一丝懊恼。 明恕一直在他跟前,经常变着花样勾引他,羞是羞的,但冲动抵过了害羞。 他明明不是毫无触动,却始终没有遂明恕的意。 他抚摸明恕、亲吻明恕,让明恕抚摸,也让明恕亲吻。他觉得自己像个掩耳盗铃的混账。过去总是觉得只要没有发生最后—步,在道义上他就是正直的。 可这算什么正直? 真要继续给明恕当那道义上的哥哥,他就该彻底把明恕推开。 他做不到。他也早就被明恕吸引。明恕的娇都是被他惯出来的,他这一辈子,都得对这个缠人的玩意儿负责。 他将明恕抵在门上,一边压着明恕的手,一边捏住明恕的下巴,他要吻明恕,但在他碰到明恕的嘴唇之前,明恕已经笨拙又心急地凑了上来。 他们总是这么合拍。 仿佛他的每一个行动,明恕都愿意追随。 而从今往后,明恕的每一个心愿,他也都愿意为明恕实现。 地上丢着衣裤,还有—条长长的绷带。 明恕不敢坐起来,侧着身子从床上翻下来,还是痛得嘶了—声。 他身上有薄荷的香味,很浓,是刚才萧遇安抱他去浴室清理时沾在身上的。 他腿软,萧遇安就单手搂着他,在他身上涂薄荷味的沐浴液。他眷恋那种抚摸——即便不久前,萧遇安已经抚遍了他的身子。 腿软腰软没影响他耍赖,本来抹一遍就该冲掉泡沫了,可他拿着沐浴液的瓶子,还要萧遇安给抹。 萧遇安说他尽会使唤人,他就将脸贴在萧遇安肩上,嘟嘟囔囔的,故意不把话说清楚。萧遇安在他后腰上拍了一巴掌,纵容地继续涂沐浴液。 要不他现在也下会像个大号薄荷叶。 萧遇安还在浴室,他光溜溜的,下床来拿绷带。 他的哥哥这一下午快把他弄死了,他还是个伤号呢,居然就被拆了绷带,小臂上的痂也破了,血从破掉的痂里渗出来,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萧遇安在血线的终点亲吻,沿着血线向上,舔掉了所有血珠。 伤口又开始痛了,比擦掉一块皮时还痛,那个停在痂上的吻,痛到他心悸了。 捡起绷带,他没法坐,就回床上跪着,试图将绑带缠回腰上。 但手突然变得很笨,缠不好。 他的手臂也很酸,哥哥抓他抓得太用力了,手臂上全是红色的手指印。 缠不好,那就不缠了,一会儿等哥哥来缠。 丢开绷带,他有点傻气地笑起来。 高二暑假,他被拒绝之后就不在心里说萧遇安是哥哥了,老是萧遇安萧遇安的,连手机里存的号码也从哥哥改成了萧遇安。 但经过这个下午,他又愿意说哥哥了。 得不到才要—直强调是萧遇安,不是哥哥。 都得到了,那就不纠结这个了。 萧遇安就是他的哥哥,这个哥哥爱上了自己。 萧遇安回到卧室,就看见他们家的土猫在傻笑,走过去捏了下明恕的脸,“怎么傻了?” “哥——”明恕这么高一个,在外面已经是个有偶像包袱的男神了,可在家撒起娇却软得没边儿,萧遇安一过来,他就把萧遇安圈着,下巴戳戳萧遇安的腹肌,“哥,你把我的绷带都弄散了。” 萧遇安看了看那绷带,去医药箱里拿来—卷新的,又拿了一瓶药油,拍拍腿。 明恕红着脸,“你要给我上药啊?我自己……" 萧遇安又拍腿,“过来。” 明恕脸更红了,那瓶药油没标签,他误以为萧遇安要给他按摩那儿。 这还怪难为情的。 结果扭扭捏捏地趴过去,上头却传来萧遇安的声音:“你拿哪儿冲着我?” 他愣了两秒,啊一声,差点蹦起来,“你给我腰抹药啊?” 萧遇安声音里带着宠爱的笑意,“你以为是哪儿?” 他赶忙退了退,“没,我也以为是腰!哥,你这是啥药啊?” 萧遇安没揭穿他,耐心地抹药,又按摩了一会儿,这才用干净的绷带把他的腰缠起来。 到了这儿,那些沸腾的情绪终于退了潮,萧遇安看着明恕腰和小臂上破开的痂,意识到自己过火了。 两个人都有伤,而伤有时就是致命的毒,他本就在失控的边缘,彼此身上的伤把长久以来的克制全都冲破了。 除了好好疼爱面前这个人,他没有别的疏解方式。 “哥。”明恕揉了下胃,“我有点饿了。” 他是真的饿,这段时间训练量太大了,他今天赶着回来,本来就没吃饭,折腾这么一下午,胃里早就没货了。 萧遇安揉了揉他的头发,“想吃什么?” 明恕什么都想吃,列了一堆,最后强调一定要有毛豆。 盐水煮毛豆,和薄荷冰、西瓜一起,是他还是个小孩儿时,在萧家那个荫凉的院子里最深刻的记忆。 他要男朋友,也要哥哥。 他贪心得不得了,贪心的人不爱做选择题。 家里只有米,萧遇安换了衣服,准备去一趟超市。明恕一分钟前还赖在床上,此时已经穿上他的衬衣,要和他一块儿出门了。 “真要跟我去?”萧遇安说:“走路有没不舒服?” “小看我!”明恕仰着下巴,眸子发亮。 萧遇安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非得穿我的衬衣?” 明恕耳根烧了下,他是故意穿萧遇安的衬衣,虽然比他自己的大了些,但穿着心里特别高兴。 “不让穿啊?”他的语气带着一点娇气,自己倒是没发现。 萧遇安笑:“不让你不也穿了吗?” 两人你一言我—语地出门,明恕什么都没带,就带了个自己。 临近傍晚,日头西沉,暑气尚未褪去,天地间一片璀璨的霞。 摆夜市的小贩开始做准备了,小区外面的路上热闹又嘈杂。 萧遇安和明恕踏着暑气也踏着热闹,朝不远处的超市走去。 明恕穿着他哥的衬衣,身上有小时候的薄荷香。 第82章 (完结) 除夕将近,冬邺市。 安排给实习警们的宿舍从早上就开始吵闹。 每年的春节假期,都是警察们最忙碌的时候,24小时轮流值班,大年夜也很难和家人团聚。 队长考虑到这是实习警们最后一个学生时代的春节,没有将他们排在值班表里,腊月廿八一过,就给他们放假。 明恕住的是两人宿舍,室友叫陆雁舟,是个特警。冬邺市是座大城市,市局承担着磨炼实习警的任务,被丢过来的实习警别管是什么警种,先放在—起轮岗,哪个岗位都要熟悉。 明恕是刑警,但也必须和特警一块儿训练。好在他大一的暑假就参加过封闭集训,家里还有个从特殊培训梯队出来的全能家长,特警那些训练还难不倒他。 陆雁舟算是实习特警里的佼佼者了,明恕跟他过过几次招,知道这人厉害,就是稍微有点聒噪。 因为马上可以回家了,陆雁舟昨晚就没睡觉,行李收拾了一宿,和盼着春游的小学生没差。 害得明恕也几乎没睡。 陆雁舟上午10点的火车,早上6点坐在桌边抖腿。 明恕下床来贴面膜,接收到直男—万吨好奇的目光。 “明队,你还贴面膜啊!”陆雁舟惊声道。 实习警哪里能当队长,但实习警也有天大的梦想——比如有朝一日成为独当一面的队长。 明恕他们这群人都互相称队长,算口嗨,也算讨个好彩头。 “你要么?”明恕丢去—张。 陆雁舟像接到烫手山芋似的,赶紧丢开,“我不贴我不贴!” 明恕心里好笑。 这陆雁舟吧,以他苛刻的审美来看,都称得上帅,但就是不太讲究,特别糙。 他平时也不大想在糙哥跟前敷面膜,但今天萧遇安要来冬邺,顺道接他回家过年。挺久没见了,他昨晚本来想睡个美容觉的,被糙哥给破坏了,只得清早起来敷面膜。 “你还这么悠闲呢?”陆雁舟说:“你今天不走啊?” 明恕按着面膜说:“要啊。” “那你还不收拾?你几点的火车?” “有人来接我。” 陆雁舟马上来兴致了,“谁谁谁?女朋友?” 明恕差点把面膜笑掉了,“你满脑子都女朋友。” “这不因为我还是单身狗吗!”陆雁舟羡慕道:“我恋爱都没谈过。” 明恕去洗了脸,和陆雁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又一起去吃了早饭,陆雁舟怕堵车,不到8点就拖着行李箱走了,走之前还特别遗憾,“看不到你女朋友了。” 宿舍门关上,明恕坐了会儿,也开始收拾行李。 这层楼住的都是实习警,外面唯唯唯的声音就没断过。 但这种回家的响动在这个时间点儿听着舒服,他收了会儿,忽然听见外面开始放“恭喜你发财”,竟然也跟着哼了起来。 不过回家过年这件事,他期待归期待,但还是挺忐忑。 他要回的是两个家,萧家和明家。回明家就是陪老爷子吃饺子,把屋子打扫一遍,回萧家是得住好几天。 以前他不喜欢明家,这两年倒是觉得待在明家要轻松一些。 老爷子什么都知道,而他打从高中毕业离家时就没打算隐瞒。他爱上了萧遇安,他不会像明豪锋那样为了家族利益和不爱的人结婚。他亏欠明家。 可明家也亏欠他。 在亏欠这件事上,他和明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让他反而不拘束了。 但在萧家不行。 他童年、少年时代得到的所有关爱都来自萧家,他长大之后却拐走了萧家长辈引以为傲的孩子。 他像个贪婪的小偷。 大一的春节,萧遇安向萧览岳承认了那时尚不存在的关系,大二春节萧遇安在国外,他独自回家,大三倒是和萧遇安一起回来了。 萧家长辈以前怎么对他,现在还是怎么对他,即便是思想最老派的萧争云,也没有说过他半句不是,没有冷过他一次脸。 小姑送他们几个小辈礼物,也从来不会少了他的一份。 但他们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是内疚。 他和萧遇安的关系,萧家上下统共就问过一次,之后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谁也不提。 这事如果不摆到明面上来说,那他就永远是萧家的小儿子。 他快要承受不起他们的包容和大度了。 下午,实习警们基本上都离开了,走廊安静下来,明恕也已经收拾完毕,正在镜子前抓头发时,手机响了。 萧遇安:“我到了。” 明恕唇角马上弯起来,心里那些忐忑一扫而空。 见到萧遇安就是最高兴的。 提着行李箱,看到马路对面的人时,他恍惚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他背着大书包,从小学跑出来,“亭亭玉立”的哥哥就站在校门口接他放学。 亭亭玉立这个词是他那时学的,现学现用,他觉得哥哥就是亭亭玉立。 这个形容把萧锦程笑了个半死。 “哥——”也不顾周围的目光,反正他还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实习警,明恕拖着行李跑近时,忽然跳起来,向萧遇安扑了过去。 亏得萧遇安是执行特殊任务的,肌肉力量能把这黏人玩意儿给稳住,不然两人都得摔。 萧遇安在明恕唇上轻轻碰了下,把人放下去,笑道:“黑了。” 明恕马上争辩,“我训练辛苦啊!我还能白回来。” 萧遇安哪儿在意他白还是黑,但有事没事就爱逗他,“都黑了还能白回来?” 明恕说:“我哥多疼疼我,我就白回来了。” 萧遇安揉了揉他的后颈。 当天晚上,他们就回了家。 萧家院子还是跟往年一样,挂满灯笼和彩灯,大家挤在厨房准备明天的年夜饭,今天晚上就打火锅。 明家居然也挂着灯笼,明恕本来想先去看看老爷子,但见外面停着几辆车。既然有客,那他就不去了。 —到萧家,明恕就觉得气氛有点细微的不同。但他一时也说不清哪儿不同。 想了想,他猜大概是自己每次回家都会紧张,今年特别紧张,以至于感觉出现了误差。 火锅就摆在院子里,一桌坐不下,得坐两桌。 明恕饿了,坐在萧遇安身边就只顾着吃。 菜都是小姑开车现拉回来的,比在外面吃的好得多。他实习小半年,累得够呛,多久没敞开肚子吃过了,所以也没注意到,萧遇安—直在给他烫那些只用煮几秒钟的肉。 烫好一片,就夹到他碗里。 过去的三个春节,他和萧遇安在家里刻意保持着距离,几乎没有亲密的举动,他宁愿去和萧锦程凑—块儿,也不和萧遇安过于靠近。 他担心长辈们看着心里难受。 萧遇安此时的举止却仿佛是一个信号,一种示意。 萧遇安要在所有亲人面前,承认他们的关系。 明恕在又吃了一块烫得又脆又劲道的毛肚之后,终于意识到问题了。他愣了下,然后偏头看向萧遇安,心脏忽然加速跳起来。 “哥…”他轻轻地喊了—声。 对面的萧览岳放下筷子,平静地看向他们。 萧遇安没有回应那一声哥,却握住了明恕的手。明恕下意识就想抽回来,却抽不动。 萧遇安牵得很用力,他挣脱不了。 火锅咕古作响,烫着夜色,烫着年味,烫着家的牵绊。 萧遇安站起来,仍是执着明恕的手,“爷爷,爸,妈,我和明恕的事,这些年来谢谢你们的默许。我知道对你们来说,接受它并不容易。” 明恕低着头,不敢看桌上的任何人,他的胸膛滚烫,脸颊也滚烫。 “你们希望我能像你们一样,结婚生子,当初刚知道时,你们无法接受。”萧遇安顿了顿,“但你们也没有因此伤害明恕,你们一直在包容我们,试着理解我们。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很感激。” “明恕下半年就满23岁了,也将正式成为刑警。下一个春节,我们不一定还能回来。”萧遇安低头看了看明恕,语气温柔而坚定,“他是我的恋人,他很优秀,也很好。我今年带他回来,他多了一个身份。我希望他的新身份也能得到我们共同亲人的祝福。” 明恕喉咙发紧,再抬起眼时,眼眶早就红了,没忍住的眼泪从眼尾落下,还没来得及揩,就被萧遇安的手指拭去。 他仍旧心跳如雷,可又出奇地平静。他望着萧遇安,像看着光和信仰。 他的哥哥是他的一切。 他是求爱的那个人,他得偿所愿,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宠爱。 另一桌,萧遇安的母亲站起来,朝屋里走去。仿佛是因为愤怒而离席,可几分钟之后,她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她走到明恕面前,将盒子放在明恕手里,然后张开手臂,抱了抱明恕。 明恕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小时候,明恕总是盼着她回来,因为她每次回来,都会带来许多玩具,然后带着他们一群小孩儿到处玩。 她说:“看看是什么?” 明恕打开盒子,放在里面的是两份钥匙。 萧览岳也走了过来,轻叹一口气,“这几年委屈你们了,我们其实早就想通,我们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为什么要去阻碍孩子找到自己的幸福?” 萧览岳在萧遇安的肩上拍了拍,“这套房子在市中心,地段交通都不错,孩子成家了,当父母的总得把新房问题给解决一下。过两天你们去看看,虽然你们都忙,不可能常住,但心意不能缺。” 明恕指尖有些发抖。 他没有想到萧遇安会突然请求父母给与祝福,更没有想到长辈们不仅愿意接受他和萧遇安在一起这件事,还像寻常的父母一般,给他们准备了新房。 他一时失去言语的能力。只感到晕眩般的幸福。 他曾经那么不幸,现在却那么幸运。 他有了一个哥哥,从此有了—大家爱他的人。 “钥匙收好,先吃饭。”萧争云发话了,“肉片都烫老了,后面还有那么多菜,你们还吃不吃?” 火锅吃到最后,桌上就只剩萧遇安这—辈了。 他们当年都是小孩儿,可现在萧谨澜都有孩子了,最后一个学生明恕也即将大学毕业,他们不再是最小的小辈。 萧遇安和萧牧庭喝酒,明恕也跟萧锦程喝。萧谨澜乐呵呵地看他们,也不劝少喝点。 他们萧家的男孩子,聚在一起不容易。 明恕喝多了,被萧遇安架走时,萧锦程还冲他招手,笑嘻嘻地说:“小嫂子,小嫂子!” 明恕马上红脸,“哥,萧锦程喝醉了,你看他瞎说什么呢!” 萧牧庭拍萧锦程的脑袋,萧锦程还冲萧牧庭嘟囔:“他就是小嫂子啊!萧牧庭,你给不给我找个小嫂子?” 春节短暂,从大年初三开始,萧家的军人和警察们就陆续离家,到了初五,终于轮到明恕和萧遇安了。 新房的钥匙两人各自拿了一套,萧遇安送明恕回冬邺市,仅能休息两个小时,就有队上的直升机来接。 冬邺市局外,明恕圈着萧遇安的腰,眼里都是眷恋,“哥,我是不是最厉害的弟弟?” 萧遇安纵容地笑。 “我追到你了,家里也终于承认我们,我马上还要成为真正的刑警了。”明恕说:“我就是挺厉害的。” 萧遇安说:“毕竟是明哥。” 明恕踌躇满志,却也有些惆怅。 他终于要在冬邺这个陌生的城市大展拳脚,独当一面了。他是刑警,没像萧遇安那样接受过特殊培训,毕业之后必须下沉到各个城市。冬邺是他、萧遇安、学校一同商量,认为最适合他穿上警服的城市。 “那哥,你等我几年。”明恕说:“等我成了一个成熟优秀的刑警,我就去找你。” 萧遇安在他鼻尖刮了下,“也许是我来找你。” 明恕说:“你找我?” 萧遇安笑,“未来那么长,看着走。” 冬天还未过去,街头仍是浓厚的春节气息,明恕挥着手,跟萧遇安说再见,萧遇安看着他融入这座城市的钢筋与云天。 不久,他就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守护者。 “我来找你,陪你。”转身时,萧遇安轻声自语,“你都奔跑那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