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秃了男神的兔尾巴》作者:狛只 文案 *男主真兔子预警* 作为一个富家千金,岑念原本以为,她微服私访来当助理算得上是个惊人的秘密。 直到那天,在无人的休息室里,她撞见早就没了感情的前墙头窝在沙发上,头顶啪地一声,冒出两只毛茸茸的——兔子耳朵。 岑念:? 江与臣:! 两人四目相对,周围如有阴风刮过。 从此,人前她给江与臣端茶倒水;人后江与臣给她……捏腰捶腿。 * 人人都知道江与臣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偶像。身材挺拔,容色冷峻,除了脾气差了点,称得上无可挑剔。可没人知道,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在漂亮的小助理面前是怎样委曲求全的。 后来某天,忍无可忍的江与臣把岑念壁咚在墙上,决心来点狠的,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 “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江与臣咬牙冲岑念扯开领口,忍辱负重地摇了摇尾巴,“或者你更喜欢钱?一切好说,只要你保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然后他想象中本该饿虎扑食一样的少女“啧”了一声,目光从七位数的银行到账短信挪开,冷漠地给他领口打了个死结: “有话好好说,你能不能自重一点。” * 当窗理兔爪,对镜梳毛忙。 见出圆尾短,露出绒耳长。 出门见老婆,老婆甚惊忙。 追星两三载,偶像竟是……兔子郎。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岑念,江与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偶像真的是兔子 立意:爱护小动物 第1章 她大概是色迷心窍了。 从梦中惊醒的岑念倚在床头,僵硬地把脸埋进手里,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性转一下,她大概就是个只馋人身子的渣男:明明几天前,她刚对追了两年的人气偶像江与臣脱了粉,立牌加杂志都被打包挂在闲鱼市场上了。结果这天晚上她刚一闭眼,当事人就出现在了她的梦里,嘴角一勾,单手解开了衬衣领口的扣子,然后…… 岑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止住了回忆。 窗外天色仍晚。她抬手抚了抚睡出几道褶皱的床单,抬脚向露台走去——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了,不如去看看公寓顶层的夜景,也让夜风散散脸上的热度。 一切想得都挺好。只是路过沙发时,岑念余光瞥到DK娱乐的工牌,身子一僵,脚趾又条件反射地扣起地来。 ——梦里江与臣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一时半会儿算是过不去了。 * 要说她为什么对这位如日中天的偶像突然脱粉,故事倒也没有多么复杂。 有钱有闲的人消遣时间的方式有很多,比如买买奢侈品,养养游艇,或者去拍卖行一掷千金。而作为一个富家千金,岑念的爱好可以说是朴实无华了:她对别的没有兴趣,唯一热衷的就是追星。 是的,追星。不过与其他粉丝不同,她的墙头足足有八十个。大部分荧幕上相貌优越有小有才华的艺人,岑念都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叫出一声哥哥。 一般来说,墙头一多,就意味着对所有墙头都贡献不出什么。不过岑念与众不同。她出手阔绰,对这八十个小哥哥,她都一视同仁地愿意大把撒钱,日子过得真的蛮幸福:在别人遇到塌房而痛不欲生的时候,她只要拍拍屁股走人,就能在其他墙头的物料中寻找到快乐。 这种快乐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年多。直到前几天,有个江与臣的粉丝发现这个富婆粉其实是万家墙头,顿时像发现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天天苦口婆心地私信她改邪归正: “我觉得你这样根本不算是真爱。你这么做对得起江与臣对我们粉丝的付出吗?你想过他在练舞室里埋头苦练时有多辛苦吗?这么好的人难道值不上一份完完整整的爱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仔细想想清楚,好自为之吧!” 岑念:“……” 她果断把这人拉黑了,顺便上升正主脱了个粉。 开玩笑,现在怎么会连砸钱都有陌生人跑到她跟前指指点点。她追星是为了获得颜狗的幸福,又不是来给人守贞节牌坊的。如果连怎么追星都要看粉头的眼色的话,那她还追个屁的星,直接追粉头得了。 岑念就这样果断把江与臣踢出了八十个小哥哥的队伍。粉丝群一退,顺便连夜把周边全都挂到了二手网站上,自认为斩断前缘斩得干脆利落。 然后这天夜里,江与臣就出现在了她的梦境中。 当时梦里她先是身处一个黑暗的空间之中,四下沉寂,像是停电般伸手不见五指。 她在里面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会儿,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悬浮在空中的舞台,耳畔也由弱及强地响起了节奏分明的音乐。 好奇怪。这舞台音乐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 梦里的岑念仰头看着红黑交织的舞台光线伴随着节奏不断变换,心下紧张之余,总有一丝莫名的违和感。 她低头思考了片刻,勉强从尘封的记忆中重新挖掘出这段旋律:两年前江与臣好像就是以这首歌作为初舞台选曲,在选秀节目中杀出重围的…… 反应过来的刹那,她头顶突然传来男人的一声嗤笑。 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岑念屏住呼吸,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扫过舞台边缘时,突然警觉地停住:有个修长的身影半倚在那里,已经不知道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多久。 对方上半身潜伏在阴影之中。笔直的双腿漫不经心地垂下,正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晃动,偶尔随动作露出一截纤长又颇具力量感的脚踝。一片黑暗之中,那抹白衬得格外扎眼。身形冷淡之余,隐约透出几分痞气。 “江……与臣?” 她难以置信地开口。 “爬墙爬的开心吗?”清峻的男人开口。声音低低的,像拂过雪松的微风。 岑念:“……” 即使是在梦里,她也一时尴尬到头皮发麻。 江与臣没给她遁地逃跑的机会。他从高处一跃而下,清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瞰过来。忽明忽暗的灯光打在他挺拔的鼻梁上,让人看不清他阴影之后的神色。 “算了,我说笑的。”他朝岑念走近几步,微微俯下身子,声音放得很轻:“无论如何,感谢你曾经的付出。有份礼物,我想现在送给你。” 音乐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放慢,声音渐渐小下去,变成了温柔的抒情曲。绚烂的舞台像燃尽的烟火,一点点消弭在黑暗中。而江与臣的手指已经放到了半露锁骨的衬衫领口上,“啪”地一声解开了扣子。 岑念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突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个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等等! 成片的马赛克忽然在心里呼啸而过。 “不太好吧?”岑念故作镇定地一撩头发,脸却变得绯红,“报答的方式有很多,我觉得这一种尺度会不会过大了点……” “……” 江与臣低头瞥了她一眼,缓缓直起身子,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刚刚柔软的表情仿佛只是岑念一瞬的错觉。他冷淡垂下眼睫,两只修长的手指顺着领口探下,夹出一个粉色的信封,敲了敲岑念的头。 “感谢你当年买汽水帮我打投送我出道。这是十万箱东阳特饮的兑换券。一天八箱,够你喝到九十岁的。收好吧——” 他压低了声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脑袋里装满了黄色废料的小姑娘。” * 不错子,今天她又学到了。比做|春|梦更尴尬的,是自己想入非非,最终却做|春|梦未遂。 岑念挣扎着从回忆的泥沼中挣脱出来。莹白的手腕搭在额头上,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露台脚下的灯火。 夜色如墨。依稀亮起的灯光沿着街巷,涌流成缓缓流淌的星河,最终汇聚成万家灯火的星海,无愧于坊间“百万夜景”之称。只是乍见再怎么繁华如梦,看得久了也就觉得景致不过平平。 就像她不那么走心的追星历程一样:男艺人再令人惊艳,新鲜感一过,她也难免觉得有点乏味。 岑念恍神了片刻,从睡衣兜里翻出手机。 偌大的屏幕上,明晃晃地还是江与臣清俊的侧脸——她人虽然刚刚爬墙了,桌面还没决定好要换成谁的。照片上的人睥睨着镜头,眼神却清冷似雪。比起少年风流,反而多了几分娱乐圈少见的锐意。 以前,岑念还以为这手机桌面能用一辈子。毕竟小哥哥虽然多,江与臣却是最与众不同——毕竟,他是岑念追的第一个偶像。 可时光荏苒,心态浮沉。年少时的心动能坚持多久,谁又能说得准呢? 夜风微凉,岑念看着桌面背景,心里也许有那么几丝怅惘。不过紧接着下一秒,DK娱乐的来电就突如其来地响起。 “有件事通知你一下。”岑念划开通话。伴着嘈杂的背景音,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清晰,“小赵出了点意外,得有人替他一阵子。从今天起,你得代他跟团。” “嗯……嗯?!” 岑念最后一点惆怅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作为助理,入职DK娱乐的时间还不算长。正式跟团的机会来的这么快,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对方却没等她回话,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交接资料我让人发到你邮箱了,你现在查收一下。到岗后有前辈带你,一切听他安排。这个团是两年前出道的,你肯定知道,是——” “——是Voker。” 岑念翻看着邮箱里传来的资料,不着声色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窗外“噼啪”几声巨响,烟花突然在夜空中炸开。一片片流金碎玉转瞬即逝,下一秒却有新的烟火喷涌而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点燃了暗沉的天空,也耀亮了露台一角打包好的江与臣的立牌和海报。 岑念“吧嗒”一下合上电脑,仰面躺在椅子上,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奇妙的孽缘啊……” 她一手搭在额头上,看着窗外的璀璨的烟火喃喃自语。客厅里的座地钟悄无声息地向前推进了一格,低沉的报时声响起。 ——在爬墙的第三十七个小时,她成了前墙头所在团的助理。 * 房间里一片静谧,隐约能听到时钟的划过表盘的声音。滴答滴答,一声声回荡在耳畔,像是充满压迫感的鼓点。 江与臣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头上毛茸茸的两只兔子耳朵,正不安地扭作一团。他手里死死地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岑念放大的照片。半晌,在家族群里缓慢的打下两行字: “新来的助理,我之前见过她。” “我是兔子这件事,已经暴露了。” 第2章 家族群大概沉默了三秒。 宛如火山喷发前的寂静。反应过来之后,“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开始飞速刷屏。 “哥你认真的吗?” “我刚下飞机!说清楚!怎么回事!” “你说的这个人,她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 左一句右一句,群里的消息越来越多。黑暗里,手机莹莹的绿光不断跃动,仿佛实体化的焦虑映在他瞳孔中。江与臣轻轻地“啧”了一声,烦躁地抖了抖长长的耳朵。 “我不知道哪里露出了破绽。”他红着眼眶回,“两年前粉丝见面会的时候,她给了我一封信,信里说这个秘密她已经一清二楚了。” “当时具体什么情况,你还记得吗?” 江与臣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睛,隐忍地咬了咬后槽牙。 当然,他没有一天忘记过。 …… 两年前的那个周六,组合举办了出道后的首次Fan Meeting。热情高涨的粉丝把会场堵得水泄不通,签售一连持续了几个小时。他正趁粉丝上台的间隙闭眼揉揉眉心,突然感到有片阴影小心翼翼地蹭过来。 江与臣警觉地睁眼,不期然正与来人对视。 圈子里形形色色的美人不少,但眼前的女孩仍是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乌发雪肤的少女相貌清艳,双眸温柔似水,望向他的眼神甜的仿佛能滴出蜜来。 江与臣略一颔首,随即淡淡地错开目光。 他其实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之前偶尔强行营业微笑,队友反倒吐槽说像是不良青年的恐吓。他听得腻烦,干脆放弃了温柔可亲的人设。每天顶着满是不耐烦的一张冷脸,麻烦事倒是少了很多。 面前的女孩低低地抽了一口凉气,江与臣也没在意。他接过队友传过来的专辑,低头签名,突然听到一声明显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完蛋,冰山帅哥是真的很可!” …… 江与臣下笔一歪,不着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少女的声音像飘忽的柳絮,又轻又细,旁人照理来说应该听不到。她也自以为不露声色,脸上还挂着端正的浅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然而兔子的听觉显然是个例外。 江与臣动了动耳朵,决心装作没听到。他冷淡又礼貌地递出专辑,手里随即被塞了一个系着蕾丝的手提袋。 “从你还是练习生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关注你啦!你能顺利出道我真的很开心!”少女清浅的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欣喜,水光潋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今天准备了手写信,还有第一次自己做的点心!请加油!未来的路,我们粉丝会跟你一起走下去的!” “谢谢,不过——” 按理说见面会是不会收粉丝手作的饮食的。 江与臣刚张口要拒绝,却看到少女眼里已经泛起了水光。眼眶通红,像极了可怜巴巴的兔子幼崽。 算了,回头甩给助理就行,没必要当面让人难堪。 “——我会跟成员分享的。” 他垂眼,硬生生地把话收了回去。 每个粉丝上台时间有限,一旁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催促了。江与臣目送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下礼台,刚要把礼袋随手递给一旁的工作人员,肚子突然叫了一下。 江与臣:“……” 他犹豫片刻,鬼使神差掀开甜品盒的一角,往里瞥了一眼。 六块蓬蓬的泡芙正乖巧地躺在盒子里,表面覆着一层巧克力色的光泽。看上去还行,勉强能吃的样子。 他拾起桌子上的马克笔,顺手拿了一块泡芙,刚咬下去,身子突然一僵。 酸味犹如火山喷发一样,猛地在嘴里蔓延开。面团里还带有那么一点半生不熟的颗粒感,挑动着他的神经。待他屏住呼吸咽下去,余味居然还泛上一丝苦涩。 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江与臣额角抽动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拨弄了一下甜品盒上的蕾丝,余光扫到袋子里的署名信,下意识地低念出声。 岑念。 这人十有八九是个黑粉。 …… 江与臣睁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耳朵上的毛烦躁地揉成一团: “信里只有一句话。” “哥哥,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其实,你是兔子吧。” * “阿嚏!” 岑念揉了揉鼻子。再抬眼时,正看到文思思拿着她刚烤好的曲奇送到嘴边,一脸狰狞。 四目相对,文思思在岑念期待的目光中张开口,反复几次,最后还是没能咬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苦着脸对着岑念讨饶: “下不去嘴,真的。其实我们的友谊倒也没有坚固到能让我豁出命去。” “客观一点,不要夸张谢谢。我还打算明天上班送曲奇当见面礼呢……你难道不知道当年江与臣还尝过我做的点心吗!”岑念不死心地劝说。 “江与臣没当场报警算他人好。你没看到肥肥闻到味道后已经开始刨屎了吗?” 岑念顺着文思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胖胖的狸花猛地后退了几步,前爪奋力地在烤盘旁边猛刨。 岑念:“……” “何必这么认真呢?”文思思趴到料理台台面上,顺手把手里的曲奇一丢,苦口婆心:“以你的背景,去当助理不是玩一票就走人? ” 果然,周围的人没一个当她是认真的。 岑念看了文思思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家里人也只当她是一时兴起。毕竟单是祖辈的产业,也足够她这辈子随意挥霍了,再出去奔波实在没必要。但岑念向来思路清奇,硬是小手一拍,走上了一条歪路:既然没有生活压力了,那继承什么产业呢?要做就要做她最感兴趣的事。反正她经济自由了,谁也拦不住她。 料理台另一端,文思思还在继续劝说: “说真的,你干脆让家里直接涉足娱乐行业吧。直接给正主递资源,不比当助理来得爽? ” “……败家子的想法。” 岑念打了个哈欠,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气泡水。 瓶身翠绿冰凉,温度镇的恰到好处。她把脸贴上去,半眯起猫一样清亮的眸子: “平时花钱追星也就算了,我还没傻到真拿自家生意去捧人的地步。” 再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下一个看上的明星能喜欢多久。 文思思无语了一阵:“……那你这次跟的是哪个艺人?” 高脚杯的剔透的玻璃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几声响。气泡水顺着杯壁流入,发出沙沙的响动,仿佛包裹着小小的海浪。岑念把瓶子放到一边,声音突然有些飘忽: “……我们刚刚提到过的。” “嗯?” “你说没报警抓我是他人好的……那个江与臣。” * 手机突兀的响起,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江与臣眼神微眯。 刚刚的消息显然是惊动了不少人。家里一年也碰不上几次面的亲戚,眼下居然雷厉风行地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你心里有数吧?这个秘密牵扯到的不止我们兔子一家。”果不其然,对方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这件事不能从她嘴里传出去。” 江与臣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紧了一些:“我知道。” 大概是发烧了,他的头隐约有些昏沉。江与臣靠着墙站起来,用耳朵卷住着手机,一手在抽屉里翻找吃剩的感冒药。 “为了处理好这件事,付出再大代价都是理所应当的。你身为家里的一份子,也应该有这个觉悟。” 小叔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语气咄咄逼人,“你也是个成年人了。就算之前没经验,现在大概知道要怎么做吧?” 声音听上去有些阴狠。 江与臣翻找抽屉的手停住,心下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他晃晃手里空荡的药盒,焦躁地往桌子上狠狠一拍: “总有办法解决。你趁早把那种心思收起来!”他有些烦躁的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露出了刘海后清冷又略带戾气的眼睛。 “别对她动手。” “你去色/诱吧!” 电话两端同时发出的声音撞到了一起。 …… 一阵短暂又尴尬的沉默。 窗户没有关严。晚风吹来,拂动着花岗岩色的窗帘,像是灰色的海浪。厚重的布料打在窗棂上,忽忽作响。 “……你说什么?”这话过于荒谬,江与臣一时间怒极反笑。 “我还想问你说什么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反倒更加气急败坏,“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法治社会!现在是法治社会!真把人绑了不是上赶着找麻烦吗!” “知道你还出这种主意?”江与臣冷哼一声,抬手把药盒抛进垃圾桶,“你这——” 后半句脏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人都是有目的的。一个粉丝,多年前就知道你的把柄,没在金钱方面提过要求,反而现在还追到公司做助理了,你告诉我她图什么!”对方反倒理直气壮起来,“那不就是图你身子吗!” “家里收养了你,现在出了这种事,你就打算眼看着让我们横遭不测?” “别说了,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江与臣终于开口。他把头埋进长长的耳朵里,声音里情绪不明。 “你最好是真的考虑好了。”话筒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泛着一丝狠意,“要是那姑娘真的软硬不吃,倒也不是不采取点非常手段。没有什么比……” 聒噪。 江与臣抬手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房间里一时寂静,只听得到时深时浅的呼吸声。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露在外面的耳朵却越来越红。 指针在表盘上轻巧地划过。 半晌,江与臣坐起身,把手机又从地板上捡了回来,冷峻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恼火。手机在黑暗中悠悠的亮起,他咬牙在搜索框上打出七个大字: “初次苟且的技巧” 第3章 六点不到,岑念就睁开了眼睛。 空调运作了整整一夜,房间透着沁骨的凉意。机器运作的声音像是某种昆虫的嗡鸣,又轻又低。她打了个寒噤,顺手掏出手机,低头确认了一眼与经纪人的聊天记录。 今天艺人行程不多,只有一项:到公司开会讨论团综新企划。余下的时间是去健身房进行身材管理还是进行舞蹈练习,全看江与臣自己的安排。 “至于你的工作,”对接的人卖了个关子,“等来了再具体安排。另:来的时候,给我带一份手抓饼。加一个蛋,不要辣酱,谢谢。” “艺人的早饭,要我一起带过去吗?”岑念打了个哈欠,随口一问。 “不用。江与臣嘴太挑,不吃外面的饭。”对方这次信息回的倒是很快。 确实。印象里,她很少见过江与臣在镜头吃东西。就算是拍摄时队友递零食过去,他也只是摆摆手,推辞说在身材管理,扭头转递给另一个人。有一阵子她还为此很是心疼,天天在官博底下留言: “不要再瘦了!多吃一点吧江与臣!” “请正视自己的身材,给女粉丝留一点活路!” “点·我·看·江·与·臣·绝·世·长·腿·照” …… 算了,爱吃不吃。都是前尘往事了,想这些干嘛呢? 岑念及时收拢思绪,顺道心情颇好地去衣帽间配了条手链。在走廊等待电梯的间隙,低头扫了一眼公司发给她的交接资料,轻念出声: “Voker,隶属于DK娱乐,是通过《Dream for dream》选秀出道的组合。成员共四位,按出道位排序,分别是江与臣,熊林,张栩染和贾思野。队长由年龄最大的张栩染担任……江与臣,21岁,身高183cm,体重……” 这哪个工作人员准备的资料?还没有后援会外宣写的详细。 银色的电梯沉稳地抵达,发出轻巧的一声“叮”,厢门无声向两边。岑念摇摇头,脚步轻快地走进电梯里。 * 十五分钟后的DK娱乐会议室。 体格高瘦的经纪人正揣着手,皱着眉头教训其余几个助理。 “熊林是没有脑子吗!”他烦躁地踱了几个来回,冲着其中一人劈头盖脸地骂:“他怎么就没有身材管理的意识!你们也由着他胡吃!” “熊林说这是人设,所以……” 那人本想帮着解释几句。觑见了经纪人的脸色,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人设那是在镜头前营业用的!有他这样私下里管不住嘴的吗!” 经纪人冷哼了一声,把工作笔记摔得震天响。 他在娱乐行业已经干了不止一两年。世事起伏,人情冷暖,有些事他看得远比手下的艺人清楚:在这圈里,没有哪张面孔是不可替代的。粉丝今天可以把人捧到如日中天的位置,送上绵绵爱语;明天有更年轻帅气的鲜肉出来时,她们也能一哄而散,无情地将人遗忘在角落。 说到底,所有的艺人本质上都是商品。只沉醉在众星捧月的氛围里放纵自己而忘了维系形象和业务能力,那被取代也就是早晚的事。 可惜,能听进去这些话的人少之又少。 看着面前唯唯诺诺的两个人,经纪人重重地用鼻孔哼了一声粗气。余光扫到过门口时,注意力短暂地被分散过去:“哎,岑念是吧?你进来,我说说你的工作!” “是我是我,您好您好。” 匆匆跟在场几个同事打过招呼,岑念递过早饭。看着他探身从桌子上拖过一张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艺人的穿搭、出行、饮食甚至生活,助理都要参与。这点你之前应该有所了解。我不多说,之后工作中你会慢慢上手。”他一手握着手抓饼匆忙咽下,一手在纸上画了四个圈,“近期最大的行程安排是综艺拍摄,地点在本市郊区。今天的会议就是说这个节目的问题。” “Voker四人各配一个助理,有事互相协商帮忙。理论上来说,你是负责江与臣的。不过实际工作里,江与臣给你安排的工作量会比别人小很多。我估计着你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工作时间,都是在给其他三位同事帮忙。” 经纪人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匆匆忙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饭,随手把塑料袋抛进垃圾桶。 “江与臣喜欢独处。私下里不爱跟人打交道,也不愿意让助理跟着,倒挺省心,事儿也少。你们慢慢处着来吧。至于现在——” 他转了两圈笔,在代表江与臣的圈圈旁边,写了一个小小的“915”。 “——Voker的休息室是这间,现在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你打个招呼去吧。” * 休息室房间朝南。透过窗户,能看到微蓝的天空。明明时间还早,可夏天的阳光已经迫不及待地冲破薄云,照耀在这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 这是因为夏季,太阳直射点移动到北回归线附近,导致北半球昼长夜短——江与臣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上学的时候,他的成绩称得上优秀,班主任还一度鼓励他日后去进一步深造。后来得知他半路进娱乐圈参加了选秀节目,那个中年人看着他,半是迷惑半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真是没想到……没想到你会走上这条路。” 语气中不无遗憾。那一代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对娱乐圈还是多多少少存在偏见的。 江与臣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探身关上了窗户。窗户的空隙越来越小,他的神情也愈发冰冷。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坐实偏见的这一天。 当初收到岑念那封信之后,一连几个月他都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但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变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机构,或全副武装的人员在半夜破门而入。 在他暂时放下警惕,以为那只是小女生一时兴起的恶作剧之后,这几天身边却突然多了明里暗里的窥视。而岑念这种时候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再次出现,背后潜藏着多大的威胁,还不得而知。 江与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神冰冷,像是泛着寒光的刀锋。 他要把最微小的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即使要付出的代价令人难以启齿。 窗帘合拢,遮挡上最后一丝天光,房间里一时暗了下来。江与臣转身调试了一下灯光,突然身形一顿。 尽管很轻,但他还是察觉到有脚步声正在逼近。 他等的人来了。 第4章 原木色的门板透着扑面而来的老气。 DK娱乐上半年刚刚翻修了室内装潢,然而审美延续了以往的风格,依旧土得让人不敢恭维。让人实在难以想象,这居然是国内巨头娱乐公司的品味。 ——自家装修都能这么搞,那我以后再也不骂造型师的水平有问题了。可能不是他们不用心,而是DK娱乐从上到下,审美上限就只能达到这种程度了。 岑念盯着门板神游天外了一会儿,力图缓解内心紧张的情绪。她抬起纤细的手指,在门板上轻轻敲击。 叩叩叩。 她深吸了一口气。 “江……江老师您好,”岑念下意识地换了一个尊称,心里稍感别扭,“我是新到的助理,想跟您打声招呼。您在忙吗?” “进来。”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随即传出男人清沉的声音。 岑念抬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虽然是第一次来,岑念对这间房间却并不陌生。DK娱乐为Voker保留了专门的休息室,组合有不少Vlog都是在这里拍的。虽然一次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并不妨碍她当初翻来覆去的回味。 房间的环境还是跟视频里一样。米白雕花的墙纸,亚麻色的窗帘,左侧的墙上零零散散地挂着几张合照——有组合刚出道时的留念,也有拿到新人奖后的合影。江与臣那时的头发染成了银灰色,眼神里带着少年的锐气。比起艺人,反倒更像高中里逃课到天台睡觉的痞气学长。 不过今天的休息室格外冷清,光线也昏暗得多。厚重的窗帘把日光挡得严严实实,灯也只开了两盏,昏黄朦胧,映着桌角几只将谢未谢的百合。 总得来说,四处都透着一股不明不白的氛围。 岑念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往前迈了一步。 江与臣正背对她坐在沙发上。他身形挺拔,纵使没有回头,也隐隐透出一股疏远的气场。修长的手指抵在太阳穴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把门锁上。” 他突然冷淡地开口。 你们做艺人的私下都这么没有安全感的吗? 岑念腹诽,温柔地应了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余光里似乎看到有一只修长的手,正僵硬而缱绻地拂过沙发靠背。 …… 嘭嗵,嘭嗵。 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江与臣沉默地把领口向下扯了扯。汗水顺着修长的脖颈滑入衣领,沾湿衣料,带来一股冰凉的颤意。 放宽心,没什么好紧张的。 江与臣垂下眼睫,最后扫了一眼屏幕。手机上是他做了一晚上的笔记,密密麻麻地列满了注意事项。 ——「首先,氛围很重要。男方要温柔,不能给人冷漠或者鲁莽的印象。」 这不难,假装深情就可以。 江与臣沉默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嘴角已经带上了一丝惑人的微笑。向来恶劣的人突然柔和眉眼,最是能蛊惑人心。如果忽视他脸上多少还残存的一丝勉强,几乎就是一副深陷情网的模样。 ——「不要直奔主题,初次体验还是要婉转为上。给予女方尊重,时刻留意她的态度。」 江与臣微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攥紧拳头起身,正与少女打了个照面。 双方对视了片刻,岑念在心中轻轻吹了声口哨。 江与臣穿的很随意,也可以说,很直男。奈何身形挺拔修长,生生把样式简单的黑色卫衣穿出了高定的味道来。像处在叛逆期的少年一样,他把卫衣的帽子扣在头上,刘海压得低低的,仿佛在尽可能地挡住自己带点侵略性的脸和眼角那道小小的疤痕。顺着下颌骨的线条向下,通过衣领的缝隙,隐隐能看到喉结正随呼吸轻轻起伏。 也许是处于紧张,她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您好,我是新来的助理,今天开始负责您日常活动。”岑念迅速回神,面不改色:“有任何工作您都可以安排。我叫——” “岑念。我记得你。你曾经来过我们的Fan Meeting。” 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当初我果然没有追错人!冲这一点,下一个代言我还是会友情帮忙冲一冲的! 岑念心里默默对江与臣作出了肯定,面上不显,眼神依旧清澈又正直。 江与臣又向她迈了一步,眼神晦涩地朝她微微俯下身来。唇角微勾,却带着一点不显山露水的压迫感。 “……您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岑念不着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江与臣没有回答。他不疾不徐地上前两步,直接把岑念逼到了墙角,沉默着低头俯视她。修长的手指越靠越近,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时候,突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大概是她的错觉,但岑念总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江与臣略带颤抖的呼吸声。 ——他仿佛试图触碰,却又想着退缩的某种小动物。 休息室里灯光朦胧。而眼前的女孩乌发雪肤,盈盈动人,仿佛房间里最后一点柔软的光源。 江与臣不着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很好,没问题,一切都在把控之中。 微凉的指尖继续向前,仿佛蜻蜓点过湖心般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女孩的头发。江与臣低头,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岑念的神色。 女孩表情微怔,眼中划过一抹疑惑。没有抗拒,但似乎也没有多少迎合。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故作矜持?难道是他邀约的姿态还不够明显吗? 江与臣咬了咬牙。指尖拂过黑凉的发丝,想要试探着触碰少女娇嫩的脸颊。看得岑念屏住呼吸,心中警铃大作。 这方向,分明就是冲着她额头来的…… 不可以!她今天额头上起了小痘痘! 岑念猛地清醒过来,慌不择路地后退了一步。她仿佛一只刚从迷幻的蛛网里挣扎而出的蝴蝶,被这不知因何而起的暧昧弄得有点慌乱。 即使神经再大条的人,也该明白这状况有点不对劲了。岑念急促地深吸两口气,正要义正言辞地抬头询问当下是什么情况,却后知后觉地发觉气氛有些僵冷。 男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回去,指尖微蜷,轻轻地抓着袖子。 难道是讨厌他靠近吗? 江与臣的思绪一时有点烦乱。他目光颇为焦躁地扫过墙上的表盘,心下一沉。 已经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了。他虽然找理由把成员支了出去,但上午还有一场讨论会要开。最多一个半小时,成员们就会陆续回来。在此之前,他必须试探出岑念的态度。 笔记中的第四条不期然地划过他的脑海: ——「有的女孩子并不喜欢对方太过主动,这种情况下应该把主动权出,由对方来做主导。」 原来她喜欢这种play? 江与臣咬了咬牙。在少女惊愕的目光中,僵硬地掀起了自己的卫衣下摆。 “我清楚你是为什么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冷静,但岑念却从中察觉出了一丝涩然。男人颇具力量感的身躯一点一点显露出来,腰肢微微起|伏,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虽然没有经验,但我会尽量配合你。” 透过衣服,声音听起来有点含混不清。 “你最好给我——请,请你永远的把那件事烂在心里。” 黑色卫衣扔到了地上,男人挺拔修长的身躯显露出来。他的头发因为摩擦,颇为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微抿的薄唇透露出一丝冷硬,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岑念,凶恶中透出一点委屈。 岑念彻底石化了。 他在这里干什么,我又在这里干什么,这难道是新员工福利吗,不不不DK娱乐不是这么不正经的公司,不然早就被狙了,那这难道是他隐藏的第二人格吗,那为什么要在一个还不熟悉的助理面前表示出来,这样很容易被爆料的能不能警惕一点,可皮肤真的好白啊,平时营业的时候有这十分之一放得开粉丝也不至于抱着你偶然露出脚踝的抓拍哭着喊终于等到哥哥露|肉的一天了…… 眼看着江与臣已经把手探向了裤子,岑念的头皮感觉都要炸了。她抓起一边的绒毯,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了过去,往沙发上一按,从头到腰,把江与臣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先冷静一下。”岑念有点语无伦次。她整个人压在江与臣身上,手脚并用,死死的抓住绒毯,生怕一个松懈,江与臣会继续对自己的衣服下手。 身下的人用力挣扎了几下,好像随时要破毯而出,皮肤的温度仿佛能隔着毛毯传递过来。随着一次次起|伏,岑念的脸越涨越红:“这个欢迎仪式有点过于热情了多有得罪对不起……还是说这是综艺玩隐形摄像头准备拍摄助理的reaction呢哈哈哈可是你今天上午没有这个通告……” 江与臣的扑腾得更厉害了,像一条在岸边垂死挣扎的鱼。岑念咬咬牙,双手发力,毛毯压得更用力了些,耳畔却突然传来了“啪”地一声响。 声音很细微,是从江与臣头顶的位置传来。 岑念僵硬地抬眼。 一只毛茸茸的大耳朵从毯子缝隙里探了出来,东挪挪西挪挪,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岑念的手。 “……力气小一点。”江与臣的声音咬牙切齿的从下面传来,“我喘不过气了。” 第5章 艹艹艹艹艹艹艹艹艹。 爆粗口是不对的,一个软妹不应该有如上反应,即使是在心里无声呐喊也不行。 但岑念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时间她内心弹幕刷屏。如果她的心理活动能投影到B站,那屏幕上应该是如下构成:定格不动、充满惊愕的脸,加环绕四周,密密麻麻的感叹号。 她屏住呼吸,试探着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只柔软的兔耳朵,然后迅速收手。长长的耳朵一惊,猛地抖动了一下,随后另一只也从毛毯的缝隙挣扎着窜了出来。 ——温热,柔软,还在掌心里微微弹动。轻轻摩挲,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在其中奔流…… 真的是耳朵。 是真的耳朵。 耳朵是真的。 这五个字在岑念脑海中,以排列组合的方式花式旋转跳跃起来。 岑念:“!” 她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从江与臣身上爬下。 少了束缚,江与臣终于从毛毯中挣扎着探出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甩甩头挣扎着坐起,脸上还带着一丝潮红,毛茸茸的兔耳凌乱地垂下。随着动作,宽大的毛毯顺势从肩膀上滑落,隐隐约约露出锁骨的轮廓和宽阔的肩膀。 ……岑念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寂静尴尬的氛围当中,听起来就格外突兀。 江与臣显然也觉察到了。 他嘴动了动,没说什么。视线阴晴不定地在岑念脸上停留了一瞬,就负气一样地把头扭到一边。脸色还是荧幕前那副沉着淡定的冷峻少年派头,可两只耳朵却向岑念的方向高高竖起,分明在留神她的动静。 ——他现在大概,或许,可能,已经尴尬到脚趾抓地了吧? 岑念偷摸摸地觑了一眼男人的脸色,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用力抿住嘴角,竭力克制嘴角向上的冲动。 江与臣的内心现在确实也是忐忑又羞恼。 这种为人所不齿的事情,他也是初次试水。可事先千算万算,江与臣没算到岑念的反应居然如此剧烈,剧烈中甚至还带着点正直。仿佛一个浩然正气看破红尘的高僧,啪地一下就把|搔|首弄姿的莺莺燕燕一捆,面上还要义正言辞地劝上一句: “施主请自重。” ……明明当初这人把威胁信都指名道姓地送到他手里了,抱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可眼下这么一折腾,反倒显得心思不堪的人是自己。 着实可恶。 江与臣恨恨地咬了咬牙,拳头攥得死紧。 他事先做了一晚上的笔记,也反复进行了心理建设,结果事到临头居然遭到了拒绝,现下的心情一时难以言喻。难堪,担忧,疲倦,无奈,羞耻——也许其中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如释重负。他扯过毯子的一角,闷声开口: “……你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 岑念目光不自然的一偏,装作盯着休息室的窗帘发愣。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十九年来她都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走在破除封建迷信第一线,信仰马克思列宁主义……然后天空一声炮响,自家房子塌了:她追的爱豆摆摆耳朵,摇身一变成了兔男郎。 “挺……挺好的。毛色很好看,摸着也很柔软,绝对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岑念抬手捂脸,干巴巴的声音从指缝流出,终于还是露出一丝颤抖,“可我以前从来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是兔子……” 她又深呼吸了一下,问出了埋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我不太懂你们的规矩哈,可是这件事随便让人知道真的没问题吗?你们不需要保密?” 半晌没有回音。 ……怎么回事。 岑念透过指缝,忐忑不安地向江与臣的方向偷偷望了一眼: 男人惊愕地坐直了身子,耳朵高高竖起。毛毯又一次顺势滑落,影影绰绰露出颇为紧实的胸膛: “不知道?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两年前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你难道全都忘了?” *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那你会选择吃吗? 两年前文思思沉迷心理测试时,曾经问过岑念这么一个问题。据说心理学上,所谓后悔药的实质就是反事实推理。对问题的回答,某种程度上也能反映面对危机的态度。 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想起来了。 当时她正低头奋笔疾书,一封粉丝信写的洋洋洒洒,只等在后天的见面会上亲手递给江与臣。情到深处陷入自我感动时,她还忍不住抽噎了两下,头也不抬地回答: “不吃。改变会带来未知的可能,谁能说结果就一定会比现在好呢?不说那个了,你快看我刚给江与臣P的手机背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适合兔耳的男孩子!” “……我仿佛记得这位哥走的冷戾路线?你这么变相泥塑他真的没问题吗?” “自嗨而已,这又不会传出去!” 然而三天之后她就被火速打脸了。 见面会头天晚上她兴奋得睡不着,四点钟将将入眠,结果出发前手忙脚乱,带错了信封——本应装着满满爱意的长信,变成了她私下一时嗑图上头,随手写下鸡言鸡语的卡片。 等到见面会结束她发现不对,为时已晚。 “你倒也不用这么大反应,真的。”那天夜里,文思思隔着被子拍了拍岑念的屁股,力图让她振作起来,“偶像看到的奇奇怪怪彩虹屁肯定多了去了,不会把你这个特别放在心上的。” “你不要劝了,他现在心里一定认为我是个变态了。”岑念掀开被子的一角,生无可恋地拱出头来:“那个研究里有说后悔药研发到哪一步了吗?” …… 老天爷啊。如果后悔药真的研发出来的话,请直接寄送给江与臣吧。毕竟现在看起来,他比当初的我需要多了。 岑念偷偷瞥了一眼身形摇摇欲坠的男人,迅速把目光转移到一边去。 说实在的,蠢透了。 江与臣一手扶着沙发,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事情的真相居然可以让人无语到这种地步。 而他为了这个误会不光提心吊胆了两年,现在还像个小丑一样,亲手把秘密送到了别人面前。 ……真是蠢透了。 毛茸茸的耳朵突然脱力一样垂下。江与臣低低地喘|息了一声,闭眼趴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混沌,粘稠如阴暗的沼泽。 睡眠不足的疲惫,工作的压力,精神的紧张连同持续不断的低烧,此刻终于彻底将他击垮。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窝在那里,整个人却像是陷入了阴影里,一点点任由自己被阴暗的情绪所吞没。 脚下手机一震,屏幕此时猛地亮起来。 是小叔江遇舟发来的信息。接二连三,又快又急: “喂,解决了吗?” “顺利吗?” “那女孩怎么说?” “是不是一劳永逸了? …… 没有,他没做到。不光如此,还把事情全都搞砸了。 江与臣深|深|叹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补救。他咬牙撑起身子,准备和岑念重新交涉一番: “现在——” “岑念!你打个招呼怎么这么久!毛笠说会议提前了!准备准备该走了吧!” 门外突然传来另一个助理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门把手转动的咔哒声。见房门打不开,来人沉默了片刻,声音更高: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还锁门了呢!” 岑念:“……” 她咽了下口水,心猛地狂跳起来。 纵使没有什么解释,她也明白现在江与臣的状况,并不是什么能宣之于口的事情。无论如何,得先把眼下混过去。 好了,考验她编瞎话能力的时候到了。 岑念清清嗓子:“我们——” “在外面等着。” 江与臣突然开口,不轻不重地交代了一声。 声音不高,也没有指明对象。只是门外刚才还抱怨连天的助理马上安静了下来。 岑念:“……” 可以,够吓人。 她半含敬佩地看着江与臣甩甩头,啪地一声收回耳朵。随后腰身微弯,修长的手指从地板上勾起衣服,不疾不徐地套了回去。眨眼之间,又变成了人前那个脾气大又爱臭脸的人气偶像。 “是我的错。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江与臣冷着脸揉揉凌乱的头发,朝着岑念逼近了几步——不过这次是隔了一臂的安全距离。他环抱住自己的胳膊,眼眸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声音又轻又低: “在此之前,希望你对这件事守口——” “砰!” 门被猛地打开。 “哎?还好我助理带着钥匙~” 这声音拖得尾音很长,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俊俏的少年斜斜地倚在门框上,颇为自得地转了转手里的的银色的金属块。早上刚打过照面的同事远远地站在他身后,颇为紧张地看着江与臣的脸色。 “难得我提前到了这么早,你居然把休息室的门给锁了……真有意思。” 他边说边目光一转,兴味十足地看向从江与臣身后探出来的小脑袋。在看清岑念的相貌后,他眼睛一亮,笑容也轻快了几分: “那个新来的漂亮助理,就是你吧?” 第6章 很久之前,岑念就发现自己有这个习惯了。 在极度的紧张过后,大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会处于空白状态。别人说的话穿耳而过,不过嘴上还能不经思考地随口应和几分。手下如果有笔,甚至会不自觉地写写画画。 以往这种状况倒不曾引起过什么麻烦。只是现在—— “你真的有听清我说什么吗?” 岑念恍惚了一下。 她正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面前落地的玻璃隔断将会议室一分为二,划为里外两个隔间。岑念坐在外间,能看到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走动着,嘴皮上下翻飞,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可她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江与臣在其中侧着身子,好像在凝神倾听。阳光从落地窗倾泻进来,给会议室里忙碌的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影。可唯有他像一幅冰刻的剪影,清峻挺拔却没有温度,透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气场。 ——谁能想到他私底下,其实是个抓着耳朵一脸脆弱的小可怜呢? “你还要我说几遍?” 手中的笔记本突然被人拿走,在空气中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岑念手中一空,终于从恍神状态中清醒过来,扭头正对上熊林的眼睛。 罪魁祸首终于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这是个跟江与臣完全不一样的人。身形高挑,脸还带着几分少年到青年过渡时期的圆润。大概是刚从造型师的魔爪下逃出来,熊林还画了眼线,凌厉的黑色线条微微上挑,像是猫眼一样,棕色的瞳仁透出几分狡黠: “跟我聊天有这么无聊吗!我可是跑来跟你打招呼的啊。” “不好意思,我……” “没关系。”熊林拖过一把椅子,示意岑念坐到她旁边来,语气中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 他大概是个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的人,身上带着浑然天成的自信感。即使是面对刚认识的人,语气也大大方方地带着点甜。 他翻看着岑念走神时的写写画画,目光停留在江与臣Q版的头像上,拉长了声音感慨: “真温馨。你这画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 “……哪里哪里。” 岑念怔了一下,微妙地觉得有点惭愧。 虽说是半个团粉,但之前Voker四个成员里,她对熊林一直感觉平平。毕竟在节目里,熊林有事没事就在吐槽队友,语言犀利之余,偶尔也带着点恶毒。她曾经把江与臣当成本命,有时自然听得有点来气。 果然是镜头前的人设啊。岑念纤细的手肘撑在桌子上,一边托腮一边看他。这孩子私下明明说起话来,明明还满贴心的。 “是真的。”熊林学着她的样子,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在画上涂涂改改,声音懒洋洋的: “自从我小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种水平的画作了” 岑念握笔的手一紧。 你|妈|的,果然毒舌人设不崩。 …… 笔盖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江与臣转了一圈笔,目光又一次貌似不经意地看向会议室外间。 玻璃隔断的通透度未免有些太好。稍一抬眼,就能把外间的情况尽收眼底。他那个向来自来熟的队友眼里含笑,不知道在跟岑念说些什么,仿佛下一秒整个人都要凑上去。 轻浮。 他没有别的日程了吗? 看着两人之间逐渐缩短的距离,江与臣抿了抿唇角。 意外突发,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稳住,确保岑念不会把事情传出去。而他现在最大的筹码之一,就是他的美|色——虽然刚刚示好被拒绝,但既然岑念来过Fan Meeting,那对自己想必多少有点感情。平时故作温柔,让她死心塌地应该不是问题。 这时冒出一个熊林故作亲昵,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江与臣?江与臣?”策划疑惑地晃晃手,“关于你们做料理这一part,你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继续吧。”江与臣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刚刚的一闪而逝的情绪仿佛只是错觉。 一墙之隔外,岑念正面无表情地听着前墙头的队友对她的画作评头论足。 ……她隐约觉得这人是上天派下来考验她职业素养的的。 “我是说真的,你有空不如让贾思野教教你。上帝是公平的,虽然夺走了他在舞蹈方面的天赋,但总算在画画方面给他留了一点余地。” “虽然不是舞担,但我记得贾思野在舞台上好像也没有拖过团队后腿吧。”岑念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不着痕迹地把笔记本往自己的方向拉:“不过之前我确实不知道他还擅长绘画。” “时间长了你的发现会越来越多。”像是角力一样,熊林截断了她的动作,轻轻巧巧地把笔记本又拖了回去,“我们组合里面就没有正常人。除了打游戏就是睡觉的,人前踏实可靠人后是个偷拍狂的……” “不过说到底,江与臣是最不正常的一个。” 熊林坐直了身子,仰头伸了个懒腰。 在他的修改之下,江与臣的画像已经彻底面目全非。他毫不在意地斜眼看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恶劣的笑: “经纪人背地里都说他是狗脾气。相处好几年了,还天天臭着一张脸离人远远的。可今天初次见面,他居然就跟你在房间里独处那么了长时间没把你赶出去——” 岑念眼皮一跳,本能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她脚下发力,想不着痕迹地把椅子滑远,却发现椅子一动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熊林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靠背上,牢牢把控着椅子的走向。 “——所以我真的是非常好奇,你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 美艳娇小的女孩瑟缩了一下。因为紧张,眼睛里仿佛泛出了薄薄的泪色。她手足无措地往会议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嘴唇咬的紧紧的,仿佛一只受惊的雏鸟。 不是吧,我玩笑开得太过火了? 熊林脸上维持着恶劣的微笑,暗自咽了一下口水,突然心下有些后悔。他面上强撑着,微微凑近,留神观察着岑念的神色。 女孩把默默头撇向了一边,眼圈好像更红了点,仿佛随时会咬着嘴唇哭出来。 救命,这不会真被我说中什么了吧? …… 哦豁,不行了,要笑出声了。 岑念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这女人究竟特别在哪里”,这是什么偶像剧的土鳖台词。难道是DK娱乐接了什么烂本子给他吗?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托起下巴邪笑几声说“果然与众不同,离开他到我身边怎么样?” 怎么会老套油腻成这样。 岑念一边想,一边非常配合地作出一脸脆弱的样子。她泫然欲泣地抬起头,仿佛雨打过的梨花,泪水盈盈着给熊林编瞎话: “其实我家很困难……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更是让我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好在遇到了江与臣先生,他慷慨解囊资助我读完大学于是我决定到他身边工作报答他……我现在生活也很辛苦蜗居在小小的出租房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过我会坚强,从小我的妈妈就告诉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她一边说一边从指缝里面偷偷瞥向熊林。 这段发挥不好,说得太扯了。她几乎能想象出熊林眼皮抽动,一脸无语的模样。 然后她看到熊林的眼圈也红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里这么困难……我刚刚是胡说八道吓唬你的,戳到你的伤心处真的对不起……” 岑念:“……” 她脑子里突然回忆起网上的一句话: 别骂了,求求了。我们熊林虽然嘴毒,但人还是善良的。他只是个脑子不好的帅哥罢了。 岑念心情复杂地递上一张纸巾过去。熊林抽噎了一下,说了声谢谢。他眼线被冲晕了,黑色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莫名的有几分滑稽。随后他抹了抹脸,在衣服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到岑念手上。 小学商店里常见的那种膨化食品。五毛一包的那种。 “这请你吃吧……算赔礼了,别告诉经纪人这是我给的。”熊林的声音还是闷闷的,“不然他又要骂我了。” “谢谢。”岑念的声音也有几分没回复过来的哽咽。她看着手中油腻腻的袋子,思索片刻:“我不爱吃烤肉味的,你有番茄味的吗?” “赔礼你|妈!你就是这么身材管理的吗?” 毛笠阴恻恻的声音在熊林头顶响起。 熊林一脸惊恐的回头。这时候他才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真实情绪,半张着嘴,整个人犹如一只炸了毛的家雀。 “我说怎么都找不着你了……还藏着这种高热量的垃圾食品!你是离退圈不远了吧!” 毛笠表情狰狞。岑念跟着打了一个哆嗦,莫名想起了高中抓学生抽烟的教导主任,看着毛笠一边说,一边揪着熊林的衣领把他拖了出去: “你讨论会不用开了,反正你从来都是行行行好好好,没提出过什么屁的意见。节目相关安排我会传达你的。现在给我马上给我到健身房去!” 岑念:“……” 她满心同情地目送着熊林跟着毛笠走出会议室。 回廊里时不时传来“我真的没了”“那是最后一包”的抱怨,但随即被毛笠的怒吼压下去。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归于沉寂。 岑念小声呼了一口气,随即身形一顿,抬眼向江与臣的方向看去。 这种碰头会向来开的很快,算算时间,应该也接近尾声了。岑念看他跟策划简单地说了什么,不经意间低头划了下手机,嘴角突然极快地闪过一丝笑。 弧度很小,不过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不知道他是看到了什么。 …… 「毛笠:人我带走了。你安心开会。」 江与臣把目光从屏幕上抬起来,不着声色地往外瞥了一眼。会议室外间,岑念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身边空无一人。 看起来清静多了。 他低头,言简意赅地回复了经纪人一句。 今天的会议似乎格外长些,他的目光总是控制不住地往外飘。隔着玻璃,他能看到岑念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仿佛某种猫科动物,正在无聊地挠挠爪爪。 她心态倒是好。相比之下,自己未免显得太过狼狈了。 工作人员正小心翼翼地向他确认最后一个流程。江与臣随口应了一声,低头给岑念发了一条信息,满意地看到她愣了几秒,随即倒吸一口凉气的样子: 「江与臣:等下别走,跟我回家。」 第7章 黑色越野车无声地驶过长长的街道。 午后四野一片静谧,偶尔能听到鸟鸣声。风吹过大道两旁茂盛的法国梧桐,像潮水一样,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 像是仲夏午后一个宁静的梦,岑念想。 ……如果她现在不是在副驾驶席上正襟危坐的话。 刚刚会议一结束,江与臣就半是劝哄半是威胁地把她带到了停车场,咔哒一声,车门锁的飞快。 随即油门一响,高大的越野车就轰鸣着窜到了车水马龙的大道上,离市中心肉眼可知得越来越远。 流年不利啊,西游记里妖怪们抓唐僧,也都是捆回窝里再开始烧水磨刀的,岑念想。 等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她的活路。 她装作不舒服似地调了调安全带的位置,自然而然又暗含试探地往江与臣的方向看了一眼。 驾驶席上的男人一出公司就带上了黑色口罩,只露出颇具攻击性的双眸和眼角浅浅的一道疤痕。可即使如此,侧颜仍称得上赏心悦目。 路上正遇到堵车,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心情似乎颇不耐烦。 “你还要看多久?”他忽然语气冷硬地开口。 岑念:“……” 行了不用试探了。看这恼羞成怒的态度,今天少说也要砍下她一条大腿做肉蟹煲了。 像被点到名的小学生一样,岑念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端正坐好。右手则在背包的掩护下,屏气凝神地给文思思发了一条信息: 「姐妹,如果我两个小时之内没有给你发第二条消息的话,你就马上报警。」 …… 又没控制好语气。 江与臣面无表情地往左一打方向盘,心下有些懊悔。 独来独往惯了,他从没学过该怎么去讨好别人,又该怎么去拉近距离。这种两人独处的时候,明明是增进感情的好时机,却被他一句话顶得气氛沉闷。 哪怕刚刚礼节性地问一句今晚打算吃什么呢?江与臣苦大仇深地想。 其实他肉蟹煲做得还挺不错的。 说来说去,谈感情就是麻烦。岑念还不如刚刚强行把他吃干抹净了然后提裙子走人。这样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欠,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来得多干脆。 ……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 汽车穿过夏天的晚风,驶过几条林荫道,最终缓缓停在了一座建筑的门口。 一栋现代风的三层小楼,正亭亭地立在晚照里。夕阳的光映在顶层宽大的落地窗上,透着水果糖一样柔和的色彩。 院子外围着高耸如云的一圈栅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冬青和蔷薇,枝叶繁茂,把其余的风景挡的严严实实。 “还挺好看。”岑念情不自禁地开口。 “你在说废话。”江与臣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遥控,头也不抬地回答。 “……” “……”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越野车内又恢复了沉默。 车子静静地开进庭院,内里的风光渐渐展露出来: 入眼是一片青翠欲滴的草地,草叶绵绵,从栅栏处一直铺展到别墅台阶前。纯白的雏菊和蓝色的风信子挤挤挨挨地种在一起,旁边还有几块新翻好土的花圃。 一楼的落地窗外生长着几株颇为繁茂的树,根深叶茂。明明没有见到花的影子,可空气里却弥散着淡淡的幽香。 岑念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兔子的窝……跟她想象得不大一样。 日光在庭院中温柔地切分出明暗。岑念回头,看到江与臣正半靠着门框上。 他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望着窗前的大树。表情还是又冷又臭,可眼底却有一丝少见的迷茫。 也许有点莫名其妙,但那一瞬间,岑念突然觉得怯意褪去了几分。 算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走吧。” 她主动往前上了一步。 江与臣把目光落到她身上,眉头一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带她走进了别墅里,留下一地细碎的树影在风中摇曳。 大厅的布置出乎意料的简洁:三面都是单向可视的落地窗,能清晰看到庭院中风吹过草木的痕迹。别墅内有下沉式的庭院,空出四四方方的一个天井,日暮时分倾泻而入的阳光撒了一地。 岑念目光所及的地面上,全都铺了一层绒绒的米白色的地毯,柔软绵密,一直延伸到回旋楼梯的尽头。除此之外,这里的东西少到不可思议:现代风的吊灯,暗银色的投影,翠色逼人的几株绿植已经是全部——哦,还有在大厅中央摆放着的大小惊人的几个懒人沙发,以不容抗拒的姿态牢牢吸引着岑念的视线。 极简风? 岑念一边换鞋一边思索着。 亲戚里也有独居的男孩子。二十几岁的人,家里多少是有点杂乱的。要么有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球鞋,杂乱地放在一墙通体的鞋柜附近;要么在扶手椅周围,把篮球或者写真杂志扔得乱七八糟,唯独摆着模型的展览柜擦拭的干干净净。 像这样干净整洁的,反而是少有。 是天性使然吗?可她明明记得动物世界上说过,兔子有囤积东西的习惯来着? 江与臣已经率先一步走到料理台去了。那里正是门口的视野盲区。岑念小心翼翼地向前几步,还是没看到他人站在哪里,清沉的声音倒是听得很清晰:“你要喝什么?” 岑念:“都可以。” 反正不管给她什么她都没胆子喝。 料理台的方向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潺潺的水声。江与臣的声音在其中若隐若现,轻飘飘的:“哦。那你先找个地方坐吧。” 话是说得蛮客气的,岑念暗自腹诽。可大厅这个空荡荡的样子,能坐人的地方真的不多。 她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几步远的懒人沙发上。 在门口处,岑念就觉得这几个懒人沙发似乎比一般式样大了两三圈。现在走近再看,才发觉尺寸是当真惊人。双人床一样的大小,布料蓬软,手触生温,放在柔顺的长毛地毯上,仿佛在客厅里摆了几朵硕大的胭脂色的云彩。 ——躺上去,应该很舒服吧。 岑念心下一动。 她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拥抱棉花云彩的诱惑,顺着边缘慢慢坐了下去。 皮肤与温热的棉绒接触的那一秒,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果然蛮舒……服?!” 情况的急剧转变大概只在一瞬间。 放松警惕的刹那,沙发仿佛流沙一般活动起来,突然把她整个人都包了进去。岑念心下一惊,想要扑腾着站起来,却已经晚了:沙发柔软的质地此时让她无处使力,她挣扎了几下,反倒像是陷入了沼泽一样越陷越深,动弹不得。 眼前的视野一点点在变小,沙发的布料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柔和的蛛网一样,慢慢将她包裹起来。岑念挣扎片刻,望着头顶缝隙处愈来愈小的一线光,内心无比绝望: ……这兔子精不讲武德。她大意了,没有闪。 第8章 江与臣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DK娱乐人多眼杂。谈判也好暧昧也好,都不是个合适的场所,何况间歇性还有熊林这样的讨人嫌的队友出没。他把岑念带回家来,本来是想探探她的底,顺道再努力刷一下好感度的——为此他甚至拿出了家里最后一罐冰镇的可乐。 然后当他做好准备,深情款款地从料理台后面走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攻略目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不断抖动的懒人沙发。层层叠叠的布料褶皱深处,还时不时传来炸了毛的挣扎声。 江与臣额角抽动了一下,迅速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虽说这懒人沙发是他订做的,材质跟普通的有点区别,但肢体协调性差成这样人类,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沉寂了许久的手机突然嗡鸣了一下。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先对着抖动的沙发拍了几张,才低头看了一眼信息。 北方的狼: 解决了? 一上午没收到回复,大哥江与舟显然坐不住了。 江与臣垂下眼按手机。 JYC: 没 JYC: 我把她带回家了 北方的狼: 带回家?你真是……算了,屋子收拾干净了吗?那些不该让人类看到的东西收起来了吗!不要把事情越搞越麻烦。 北方的狼: 我有直觉,这个小姑娘应该是个狠角色。 狠角色? 江与臣抬头看了沙发一眼。 沙发里面的人显然累了,扑腾的声音小了很多。可过去了这么久,仍旧连个头都没探出来。 他换了个手拿杯子,低头敲手机。 JYC: 不会 威胁没预料中大能解决 北方的狼: 那就好! 北方的狼: 家里会记住你今天的牺牲。回头让江轩给你熬锅红豆粥,好好补一补。 江与臣:“……” 他锁死手机,突然不是很想再解释了。 手机时间静悄悄地跳到了18:00,离他带人进门刚好过了十五分钟,杯壁上已经凝结出了薄薄一层水汽。他甩甩头,啪地一下抖出两只长耳朵,不疾不徐地走去沙发旁准备探手捞人,身子突然一顿。 一只纤细、嫩白的小手,从绵密的布料缝隙里慢慢探了出来,左右摸索,仿佛试探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江与臣无声地嗤笑了一下,心里觉得有趣。他干脆两手背了回去,微微俯身,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只柔弱的小手茫然地在空气里抓来抓去。 这要是放着不管,天黑之前她是肯定爬不出来的,江与臣想。 ——然后那只纤细的手就像是张了眼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攥住了他垂下的耳朵尖。 * 岑念这个人是不信命的。 世界上没有改变不了的事情。如果遇到点困难就躺平退缩,那第一只尝试直立行走的猿猴,它的进化就会终止于哭唧唧地挑脚上的水泡。更别说之后再进化成砸石头的原始人,参加会试的举子,光荣的拖拉机手和在娱乐公司给人做造型的Tony了。 所以在惊慌了片刻之后,她马上恢复了镇定,开始思考怎么能让自己从这个陷阱里脱身出去。 岑念先是试着把布料扯破,想从内部破坏它。试了几次过后她就发现这无济于事。沙发面料虽然柔软,但却意外的结实。 不过这番折腾过后,她也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这困住她的奇怪沙发好像没什么杀伤力,自始至终,她都没受到什么伤害。 好吧,算那个兔子精有一点点良心。 休憩片刻后,她换了个思路,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姿势。 隔着一层布,沙发里颗粒状的细小填充物像是流沙一样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发出细碎的轻响。她在缝隙深处半跪着,微妙地维系着自己的平衡,向着头顶的那一处空隙努力摸索。 一个支点。只要给她一个支点,她就可以撬动整个地——不是,她就可以从眼前的窘境里逃脱出去。 …… 也许只有片刻,也许过了好几分钟——岑念的手突然触碰到了什么东西。虽然毛茸茸的,但却出人意料地柔韧。她来不及思考,使出拔河的力气迅速地反手攥住了这根奇怪的救命稻草,猛地借力起身。 胭脂色的布料从脸上擦过,仿佛柔色的流光在眼前消逝,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她盯着上方的逐渐变大的光点,眼睛一眨不眨,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终于踉跄着被拽了出去—— “你,还,好,吗?” 岑念双手撑着膝盖微微|喘|息着,听到江与臣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微妙地有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什么?” 在昏暗的地方待了太久,再柔和的光线对眼睛来说也有点过于强烈。她眯起眼睛,惊魂未定地看向声源的方向。 客厅里没有开灯。夕阳的光透过纱帘,划出一道光与影的界线。江与臣的上半张脸就蒙在这片暧|昧的昏晦中,犹如隔了一层极薄的面纱。 跟在休息室里惊鸿一瞥的样貌相比,现在的他大概才是私下里最自在的形态:本就修长的身形显得更加高大,瞳仁也变成了深沉的酒红色,寒星般掩映在鸦羽一样纤长的睫毛下。两只银灰色的耳朵从蓬松的头发里钻出来,僵硬地竖在头上,姿态稍微有点扭曲。 “……你觉得呢?” 岑念心怀警惕地回答。 虽然她一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并不妨碍她本能感觉到有些违和: 俊朗的男人嘴角微弯,明明是在温柔浅笑,可眼神却透着骂人的欲|望。 神经。刚刚脱险成功的是自己,他在这里不爽个什么劲。 人在心头火起时,胆子会意外的肥。岑念直起身子,同样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用更凶恶的眼神瞪了回去。 江与臣头顶那两只毛绒绒的大耳朵登时僵了一下,猛地背到了男人脑后,只露出一点微红的耳尖在肩膀处时隐时现。 岑念:“……” 她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在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抓到的是什么东西后,她默默地,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9章 事情不该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 岑念面上气势不减地继续跟江与臣对视,顺便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手迅速背到身后藏起来。 她心底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在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曾经带班上的孩子们一起养过小白兔。那时她和小朋友一起簇拥在老师周围,看着那个温柔的姐姐轻轻将兔子抱在怀里,一边抚摸一边谆谆教诲: “兔兔的耳朵非常薄,上面有很多血管和神经,是很脆弱的地方。所以我们大家一定不能随便揪小兔兔的耳朵,知道了吗?” “知——道——啦——!” “那我们从今天开始跟小兔兔做好朋友吧!要一起爱护它,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在大家像诗朗诵一样拖长了声音的回复中,只有岑念冲到老师跟前,高高举起了手: “可是老师!我昨天还看见你跟马阿姨一起在办公室啃麻辣冷吃兔呢!足足啃了两斤!” …… 那只兔子最后是否善终,岑念倒也不得而知,因为她很快就被妈妈揪着后衣领送到了另一家所谓的贵族幼儿园,跟新的小朋友们养起了小马驹。可那天的经历,让她刻烟吸肺地记住了两件事: 一,在人前不要轻易开口。 二,兔子的耳朵不能乱摸。 岑念飞快地朝江与臣耳朵尖的方向漂移了一下眼神,然后继续勇敢地跟他对视。 刚刚她使了那么大力气,她替他想想都疼,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耳朵揪坏……之后不会给他留下什么残疾吧? 可归根溯源,这件事她也是受害者。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然后骤然落入像是陷阱一样的东西急于脱险,她当时也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啊? 晚风拂过庭院的海棠树梢,发出簌簌轻响。仿佛有人在暗中窥视着沉默对视的两个人,掩着口彼此窃窃私语。 隔着分割的光影,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江与臣率先移开了目光。他上前一步把岑念背到身后的手拉出来,重重地塞给她一杯满是水汽的冰可乐: “我家里没有来过人。”他把重音放在最后一个字上,声音很低,语气却像在作报告,“……我不知道会出现这种意外。” “……哦。” 这是在向她解释,他不是故意的吗? 右手被握住的地方还残存着一点温暖。岑念不自觉地伸出左手覆上,垂眼轻轻摩|挲。 江与臣从她身边擦肩走过。他几步走到懒人沙发前,把它往后踢了两脚,干脆利落地坐到了洁白绵长的地毯上。随后左腿屈膝,右腿盘起,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岑念坐下: “那我们聊聊?” ……倒也不是不行。事情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是死是活,总得把双方的想法说清楚。 岑念犹豫片刻,走到江与臣身边的位置谨慎坐下,双手乖巧地捧着玻璃杯,动作标准到能让所有教过她的礼仪老师眼含热泪。 “因为某些——阴差阳错的误会,我让你得知了某些不该暴露在人前的事。” 江与臣一手撑着下巴斜眼看她,缓缓开口,神情已经不见了刚被撞破秘密时的羞窘。他左手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倾,另一只手揪住了地毯上的几缕毛,缓慢地缠绕在手指上: “当然,这是我的过错。” 岑念双手捧着杯子,姿态乖巧地侧头望过去,默默等待下文。 江与臣狭长的眼睛眯了一下。 他放低声音,仿佛语重心长的长辈在循循善诱:“你大概也知道,这件事一旦说出去,会带来很大的麻烦吧?为双方考虑,我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 余光扫到岑念微微蜷缩的小脚时,语气放得更轻: “我知道,你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他声音自带磁性,眼神冰冷中浸染着刻意的温柔,仿佛夕阳下的永冻海:“条件你可以随便开。需要钱吗?我名下有些资产,只要你愿意,随时……” 哇哦。 被别人用这么体贴的语气问有没有经济困难,对岑念来说还真是新奇的体验。如果不是场景不对,她还是满想笑的。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反驳,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江与臣那句“带来很大的麻烦”,可没有指明遭殃的对象会是谁。这种时候扮演一个懵懂无害又对偶像痴心不改的天真少女,显然要安全的多。 岑念思索片刻,决定梅开二度,再次发挥她让熊林哭花眼线的演技。 “我明白哥哥的顾虑。”她突然开口。脸颊上带着明明还带着少女的绯红,眼睛里却泛起了水光,“但是哥哥完全不需要担心!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我绝对没有二话!” “我今天好多次的反应可能让哥哥觉得,我其实是个对你毫无感情的假粉丝,但真的不是这样的!”岑念昧着自己的良心,望向江与臣的眸子闪闪发亮,仿佛只装得下他一人:“因为今天反复受到了太多惊吓,所以我的反应才会有点奇怪。” “能到你家里来,这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我,我不需要什么钱!我这一生对哥哥的崇拜都不会改变的!” “是吗?” 江与臣看了眼杯子里一口未动的液体,似笑非笑地审视着她。 这女孩说话条理混乱,颠三倒四,似乎是个常见的傻白甜。但如果真是照她所说,上午她看到自己有想与他发生肢体接触的意图时,第一反应会是拒绝吗? 还是说…… “叮!” 突兀的信息提示音响起。 像是在宁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刚刚几近凝滞的氛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忽然再次流动起来。 两束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岑念的手机。 只见来自“文思思”的信息提示在屏幕上闪了一下,手机又很快黑了下去。 ……怕什么来什么。 岑念心下一凛,不自觉地动了动身体。 她刚刚在车上发消息时,没来得及跟文思思说明情况。眼下这位亲友很可能是在心急如焚地询问她前因后果。如果聊天的内容透露出什么,被江与臣看到—— 这不得行。 岑念身体前倾,飞快地把手机抓到手里,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一条纤细的银色手链闪着流光,趁乱从窄小的袖口探出来与手机相碰,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这人真是吵死了!哥哥你别烦,我马上静音!” 信息还在一条又一条地涌现,这时候再关机就显得有些太刻意了。岑念僵硬地按下静音键,手心沁出一丝薄汗。 “是有朋友找你吗?” 岑念屏住呼吸,缓缓抬头。 出人意料地,男人身上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莫名淡了些。他揉了揉有点凌乱的头发,似乎不着声色地出了口气。 “是……啊。”岑念不明所以。但她小心地维持着不知道是否被看透的人设,顺势点头:“我们约好今晚一起出去,她大概是来催我的。哥哥可以稍微快点吗?我夜盲,一会儿天黑了回去会害怕的。” 她能感到江与臣的目光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 “今天先算了,之后再说。毕竟,我们还会相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这后半句话说得很慢。 江与臣利落起身,颇为绅士地俯身向她伸出一只手。他身后背着夕阳的光,暮色轻暖,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仿佛刚刚所有无声的刀光剑影都不曾发生过。 偃旗息鼓发生的如此突然,事情显然不合常理。岑念一时没明白是什么让江与臣突然转变了态度。不过此时此刻,能走就行。她咳嗽了一声,识相地借坡下驴: “哥哥是要休息吗?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过纯白的长毛绒毯,穿过庭院里树影和小径,朝别墅门口走去。漆黑的铁艺大门敞开了一人大小的缝隙。夕阳的余晖温柔地透出来,仿佛是光明和自由在无声地向她发出召唤。 “明天见了,小助理。”江与臣倚在门边上站定,黑色的耳钉发出金属的光泽:“你可千万别跑了啊。” 岑念愣了一下,笑得很甜:“那明天见啦,哥哥!” …… 少女的身影轻快地远去。风把她的衣裙微微吹起,像一只蓬蓬的鸟雀。江与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缓缓转身。 大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 江与臣在兜里摩|挲着岑念不小心滑落的手链,回想她今天的一举一动。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岑念的手机桌面分明是自己的照片。从袖口滑出的手链也是他之前参加某奢侈品线下活动时帮忙品牌推广的设计款,价值不菲。 DK娱乐有多敲骨吸髓,他心里最清楚。艺人助理的工资肯定不会太高。也就是说为了他,这女孩可能咬咬牙拿出了自己省吃俭用了攒了大半年的积蓄。 不是迷恋到相当地步,不至于此。 如果有这样的感情基础在,那之后稍加引诱,让她死心塌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 路上的法国梧桐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天色已经暗下去了。远处街上的灯火次第亮起来,星星点点,像一群凝在夜色中的萤火虫。 动作优美自然地拐过别墅视野范围内的最后一个路口,岑念终于脱力地靠在路旁的梧桐树上。脊背沿着粗糙的树干缓缓下滑,她把头埋在膝盖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三件事: 一,江与臣恐怕并没有什么妖力,也不愿沾上现世法律的麻烦。否则,她不会活蹦乱跳地活到现在。 二,粉丝的身份似乎在他面前格外好用。以防万一,不能暴露脱粉的事实。 至于三—— 岑念想起江与臣告别时,冰凉的手指在手心貌似无意的一勾,狡黠漂亮的眼里突然盈起了笑意。 ——江与臣似乎在有意无意迎合她。 而她恰好,非常吃这一套。 第10章 岚市的夏天是多雨的季节。 天是在半夜的时候突变的。在整座城市陷入沉寂的时候,天边突然响起了隐隐的雷声。乌云翻涌,原本漆黑的夜空反而透着些灰白,毫无预警地开始下雨。豆大的雨滴拍打着窗户,拍出杂乱的轻响。 一只毛茸茸的大耳朵敏感一抖,在床单上胡乱挥动了几下。几盒拆开的磁带被仓促扫下床,与地毯上几摞磁带撞到一起,稀里哗啦倒成一片。 不过床上的人却没有醒。 江与臣在梦魇中不安地翻了个身,腰身微微弯起,像是没有安全感一样缩成一团。冷汗顺着修长的脖颈淌下,划过起伏的喉结和缠绕成一团的耳机线,缓缓消失在领口。 窗外雨声匆匆,倏然划过别墅的檐角,落入台阶下浅浅的一汪水洼。 滴答,滴答,滴答。 …… 梦魇里又是那片下着雨的旷野。 天空泛着奇异的青色,将明未明,一眼望不到尽头。雨水从天空中倾泻而下,铺天盖地,几乎让人窒息。 梦里他还是幼年兔崽的形态,正筋疲力尽地伏在草丛中,克制不住地发抖。身上的皮毛已经湿透,稍稍一动就传来刺骨的寒意。他扑棱扑棱耳朵,努力想把它们伸得再长一些,再大一些,好尽可能地多盖住蜷成一团的身体,思维一时有些模糊。 坚持一会儿。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家里人就会重新把自己接回去的。 他翕动嘴唇喃喃重复着,不知是在自我鼓励还是悄悄催眠自己。 四下传来渺茫的歌声,仿佛来自天空,又仿佛来自漫山遍野枯黄的长苇。他听到窸窸窣窣的歌声逐渐尖细起来,不成曲调,但分明是在重复着谁说的话: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你乖一点,站在这里不要动……” “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 雨水无情打在他身上,带着冰冷的痛意。慢慢地,温度一点点流逝,痛感好像也变得模糊了。他把头往爪子里一埋,感到眼前的世界悄然暗了下去。 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秒,远处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他被人轻轻抱起,身上盖上了温暖的衣物。 “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竖起耳朵,听到抱着他的人跟同伴疑惑交谈,“明明他父母已经——” 他筋疲力尽地眼前一黑,梦中的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这次他在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中,身上零散的伤口都已经妥帖地上好了药。房间空无一人,只有老式磁带机在沙哑地放着温柔的抒情曲。他懵懵懂懂地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隙,躲在门后向外张望,看到有医生模样的人在跟一对夫妇交代: “只要休息几天就好了,幼年期的孩子恢复起来是很快的。但像他这样变形异常延迟的情况,我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说法。” “他变为人形可能在明天,可能要十年,也可能终身无法实现。这种不可控的因素也就意味着,抚养他的妖类随时都有在人前暴露的风险。” “你们要想好,收养这样的孩子会是一个负担。不然他的父母也不会把他……” 话语在发觉到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那对陌生的夫妇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惊讶又温柔的笑,露出跟他一样长长的兔耳。可他惊恐地倒退了几步,心脏狂跳着跑回了那个黑暗的房间,把头死死地按在爪子下面。 …… 江与臣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窗外天光大亮。 胸口闷痛的感觉还在。江与臣急促喘了几口气,把凌乱的黑发向后一捋,露出了被冷汗浸湿的额头和清冷的眼睛。 柔软的单人床跟着发出吱呀一声响,带着床上七零八落的枕头也跟着抖了抖,露出了更多的盒式磁带。他闭眼随手抓出一盒,动作几乎是有些匆忙地放进了床头的老式磁带机里。 房间里悄然响起怀旧的圆舞曲。江与臣平复了一下呼吸,向后重重地靠在冰凉的墙面上。 他已经很久没梦到过从前的事情了。 幼年黑暗的回忆就像是藏在棉花里的细针,总能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悄然刺出一道伤口。即使成年后见惯风雨,抵御伤痛的能力也有所增长,但每每想起时,曾经疤痕还是会隐隐作痛。 只是好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不知所措的孩子了。 雨过天晴,烟青色的窗帘透着微微的亮光。乍一抬手拂去,窗外过于明媚的阳光就让人不适地眯起了眼睛。江与臣不耐烦地竖起耳朵一挡,随手从窗边摸过手机。 屏幕倏地亮起,显示时间是早上6:38。艺人的生活作息不规律,他少有起得这么早的时候。微信的图标在桌面上绿的扎眼,右上角明晃晃地挂着一个鲜红的“99”。 事还挺多。 江与臣垂眸滑动了一下手机,想按网上发的恋爱攻略给岑念说声早安。在通讯录里找了半天,这才想起了还没加她的微信。他思索片刻,手指点进被压在最底的Voker工作群上,果不其然地找到了一个叫“艺人助理岑念(急事直接打电话)”的名字。 真是个毫无感情的打工人微信名。 他点进岑念朋友圈看过去。她动态发的不多,没有什么自拍,倒是隔三差五的有一两张甜点的特写,一看就是亲手做的。江与臣想起当初泡芙地狱一样的口感,条件反射性地皱了皱眉。再往下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小姑娘设置了陌生人仅一个月可见。 警惕性还挺高。 昨晚开了一夜窗,眼下他头还有点昏沉。江与臣咳嗽两声,手指在屏幕上一划,顺手发送了添加申请,踩着拖鞋朝盥洗室走去。宽大的睡衣隐约透出宽阔挺拔的肩膀,毛茸茸的长耳和鼓起的尾巴在身后懒散的下垂,随步伐一动一动。 今天时间还早,江与臣一边刷牙一边想。休息一下,他还有时间继续学习如何讨女孩欢心。 他现在有了新的家人,有新的要为之努力的目标。至于过去的……已经不重要了。 * “可以了,哥,再练就烦了。” 熊林坚定地拒绝了教练再加一组训练的建议,“啪叽”一声,往健身房地板上一瘫,屁股旋即传来一阵痛感——教练给他扔了一条毛巾,顺便踢了他一脚。 “起来!我说了很多次了,锻炼完不能马上躺下!”教练并不跟他客气。 他在圈内也算是小有名气,跟不少艺人都相识已久,动作起来也没什么顾忌:“难怪你经纪人老抱怨你没有脑子!” “身体的本能反应也怪在我头上吗?”俊美的青年慢了半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他歪头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懒洋洋地抱怨:“真是的,你们一个两个态度都对我够凶的啊!” 看样子没有自我反省的意思。 教练笑了声,也没去管他——自从那天熊林经纪人怒气冲冲地把他塞过来,三四天已经过去了。这段时间跑完个人行程,熊林就得见缝插针地往这健身房赶,时间紧张到令人暗自咋舌。 好在熊林嘴上没少抱怨,训练起来倒是不含糊。一次三组力量,硬是一个动作不少地坚持下来了。 “那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教练扔给熊林一条新毛巾,笑着骂。 说起来也有意思。社交平台上天天有男网民痛骂男艺人都是娘炮,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小白脸;而他们虽然除了在电脑前抠脚外从不锻炼,却顶着一身虚浮的软肉认为这才是阳刚之气的表现。 可笑。天天嘴上说着自己一拳能打倒十个偶像,真到健身房器械区里,有几个能坚持把动作做下来的? 教练这么想着,一边颇为赞许地看了熊林一眼。眼看着这人嘴巴一张又要故作长吁短叹,教练眼皮一抽,甩手朝门口走去。 开玩笑,熊林今天的训练量是做完了,他还有的忙。健身房的时间预约的很满,休息一会儿,他还得为下一位会员的到来做准备。 一旁的工作人员见状赶紧上前,语气温柔: “你……我可以扶你站起来吗!” 熊林敏锐地察觉到了声音中小小的兴奋。 他貌似懒洋洋地抬头,正看到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满满的欣喜和激动。 这人好像没见过。 熊林思索了片刻,而后才想起来,这大概是教练提过的新员工。 那也难怪看到明星会激动了,这还是入行时间太短了。等工作时间一久,看谁都是一个样。 熊林没接腔。他像老年人一样慢腾腾地站起来,顺手撑住器材银色的金属杆,这才习惯性地拉长声音:“哎?在小姐姐眼里我这么弱的吗?” “哪有的事!”对方仰头,分外轻声细语,“只是有点担心你而已。” 这话有点没分寸感,不过熊林没放在心上。他从角落拿起手机,随口接话:“好久没遇到脾气这么好的工作人员了。这么一想,我遇到的人脾气是不是都太差了点啊?” “你是说?” “我经纪人啊!”熊林此刻的精力全都在手机上,头也不抬:“不过队友有时候脾气也挺臭!经纪人还拿我作对比嫌我不身材管理……其实他们吃的也没少买!” “有买辣条的,买鲱鱼罐头的,还有江与臣那种每周三都订野生菌的……哎怎么工作群又有消息,我记得今天没通告了啊……” 工作人员体贴地递上一杯水,想要宽慰几句,下一秒却被少年的惊呼吓得愣在了原地: “要死啊我差点忘了!下午得去团综场地!还有录制呢!” 熊林从地板上一跃而起,拎起东西就往外走,动作敏捷,丝毫不见刚才在教练前的疲态。 “你……” “走了!下次再聊!”他头也没回地向后挥挥手,算是道别,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兴奋:“练得我手都要断了!你帮我给教练说一声,这几天先不来了啊!” 至于那个岑念—— 熊林低低地笑了一声。给自己的助理挂完电话后,飞快地给通讯录里的某个人发了两条信息: “兄弟,我直接从健身房出发去场地,不到公司了。” “江哥身边刚来的那个小助理,你帮我重点“照顾”一下。” 第11章 信息送达,手机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岑念没理。 团综录制在即,一个小时后,公司租好前往拍摄场地的大巴车就要出发了。这期Voker团综的拍摄主题是假日合宿,一共三天四夜,意图给粉丝展现虚假但喜闻乐见的队友爱。 眼下她在DK娱乐的艺人休息室里忙得脚不沾地,手里拿了大大小小好几件东西,正一件一件递给旁边的同事。听到手机铃声也只能无奈抬眼:“还没完吗?我还等着看手机信息呢。” “马上马上,三分钟之内结束。”另一个同为助理的姐姐擦擦额头上的汗,头也不抬地给艺人收拾行李箱:“不过这眼看都要出发了,谁在这个点找你啊?” “不好说啊,美女总是很忙的。”岑念把手里的充电插头递过去,还有闲心跟她开玩笑: “万一是我负责的那位酷guy提早到了公司要找我呢?” 助理姐姐闻言推了推眼镜,回答得也很干脆:“江与臣?绝无可能。” 她往行李箱里塞进一个墨绿色的水杯,毫不客气地戳破岑念的幻想: “你信我。他是那种但凡事情能自己解决,就绝不开口跟身边的人多说半句话的人。像这种前往拍摄现场的情况,一般近的地点他会自己开车过去。目的地远的话他就卡点赶到公司,轻车熟路地直接进保姆车里等出发了……贾思野列的那张单子上还差什么?” 岑念低头:“卫生纸抽。” 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一天过去了,私事也好行程也罢,那位兔男郎——不是,江与臣居然悄无声息地再也没联系过自己,到现在连面都没露。互相试探过的双方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沉寂得像是潜藏危险的一潭深水,维系着微妙的平和。 不然她也不会在等待出发去拍摄场地前,临时被贾思野的助理逮过来帮忙。 这次团里的几个人都各自有行程安排,策划干脆省去了车内拍摄的彩蛋,直接从别墅碰面开始拍摄。艺人是跟着摄制组人员一起从公司出发还是图个清净自己过去,全看个人选择。江与臣到现在还没消息的话,十有八九是要自己出发了。 收拾东西的助理闻言动作一停,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我真是要被贾思野这个人……” “嗯?” 岑念思绪被打断,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 “你以为是普通的纸抽吗?贾思野这人矫情的一批,纸抽只用云牌无香四层加厚的那种……”助理姐姐把眼镜摘下来,有点烦躁地擦了擦。 她比岑念大一两岁,相貌沉静,脾气也好。只是偶尔被惹毛了会有点急躁:“保姆车里是不是备了几盒来着?我还得去找找……还是你清闲,江与臣从没提什么特殊要求吧?” ……替他守住兔子的秘密算特殊吗? 岑念手下一紧,笑盈盈地摇头:“没有。” “要不你主动问一下呢?” 助理姐姐迟疑了一下开口,“虽然一般情况下江与臣有事会直接说,不用多问,不过这次拍摄里有抽签展示行李箱的环节。万一要有什么不方便在镜头前展示的东西,你还得提前替他收着。哎,贾思野那游戏机你给我递过来……” 也是,不管私下怎么波澜诡谲,明面上她还是江与臣的助理。看现在这情况,一时半会儿她也没法跑路。 递过最后一台switch,岑念从地上拾起手机,朝她使了个眼色:“那你忙吧,我就先——” “我不想用这个牙膏,给我换了重买。” 门口传来一道飘忽的男声。紧接着,一个绿色的脑袋探了进来。 来人趿拉着一双人字拖,相貌清秀,却挂着硕大的两个黑眼圈。他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晃晃悠悠几步走到助理和岑念面前,顺脚踢了踢箱子:“薄荷的辣嘴,直接扔了。” “已经换过了,这是留兰香的。”助理姐姐看向贾思野的眼神里满是“你这崽种”,不过嘴上的回答依旧干脆利落。 “哦?” 男人目光从终于手机屏幕上移开,纡尊降贵地看了她手里的牙膏三秒,继续否定:“买错了。我牙膏只用进口MW牌的,你重新买。”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毛……偏好的?” “今天早上开始。还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有哪个敢质疑事王的决定呢? 岑念瞥了一眼助理姐姐在背后攥紧的拳头,在心中感同身受地回答了一句。她朝助理同事点头示意了一下,攥着手机轻手轻脚地朝门口走去。 “快到出发时间了,要不今天先凑合着用一下?”好听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不紧不慢保持着冷静:”我马上找那种同城发货的店下单,明天就能送到拍摄场地那边去。现在临出发了,手上还有事要处理,现在去买的话时间有点……” 虽说怎么都是工作,但她幸好不是给这个人当助理。 岑念握着手机,暗自庆幸地想。 “就这?”贾思野的目光再次从屏幕上挪开,俊秀的丹凤眼一眯,头随即朝门口点了点,“那不是还有个人吗?” 一脚刚迈出休息室大门的岑念身形一顿。 游戏里厮杀的背景音越逼越紧,拖沓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下一秒,岑念娇小的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说你呢。没听见吗?” * 应该是没听到。 江与臣看了手机一眼,复又抬手关闭屏幕。消息发出已经快二十分钟了,岑念那边音讯全无。 DK娱乐的大楼翻修只做了表面功夫。灯光的线路接触依旧不好,地下停车场明明灭灭,看得人眼晕。他闭着眼睛,探身从副驾驶席上取过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在手里轻巧地转了个圈。 盒子咔地一下打开。 铂金手链在黑丝绒衬底里流转着莹莹的光泽。轻盈闪烁,仿佛情人眼底的流光,正是岑念丢失在他家的那一条。江与臣看了片刻,无声地将盒盖盖拢,略带放松地出了一口气。 不错。单独见面送还失物的情节历来都是增加好感度的经典桥段,这次他没道理失手。 不过这时间也太久了,明明岑念是个手机不离手的人。怎么,难道她心里还藏着什么别的心思,今天打算跑路吗? 江与臣犹豫片刻,在上一条“拾到你遗失手链。我在公司停车场”后,言简意赅地又发三个字“请速来”。 “嘶——嘶——啪!” 停车场的感应灯闪烁了几下,突然彻底熄灭。 …… 贾思野走出电梯时,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地下负三层一片漆黑,应急光源也只照得到球大的一小点地方。他眯着眼朝四周望了一圈,循着记忆绕到电梯后侧,视线突然在左前方定住。 江与臣正靠在他那辆拉风的黑色越野车上,表情冷淡地低头看着手机。四下一片黑暗,零散亮着的几处车灯就显得格外显眼。他逆着光,越野车昏黄的内灯照出他颀长的身形,看起来颇为挺拔。周围明明没什么人,他还在那里开着手机手电筒,抬手拉远,略不耐烦地对着脸打光。 有点莫名其妙。 保姆车就停在那辆黑色越野旁边。他扫了一眼,低头边打游戏边往司机那边走。与江与臣擦肩而过时抬头,开口打了个招呼。 “哥,该出发了,还不上车啊?” 江与臣比他更言简意赅: “我等人。” “那你开手电怼脸干吗啊?” “那人夜盲。” 总得让岑念能第一眼就看到他。这样才够印象深刻。 “……行吧,那我先上去了。” 贾思野无语凝噎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一划,顺利在游戏里拿下一滴血。他耸耸肩,先行拉开保姆车车门:“对了,你那助理我喊去替我跑腿了,等会儿你有事先找我那个啊,我……” 屏幕上的人物忽然不动了。紧接着另一位玩家上前,将他一刀毙命,画面变为一片灰白。 贾思野喉头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抵着他的后背。 “江哥?”他换了一个尊称,拽拽的语气微妙地卑微起来,一头绿毛在车灯底下泛着花椰菜般奇妙的色泽。 贾思野当然清楚江与臣手里的不可能是什么危险用品,但此刻伸手不见五指,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发毛。 “多久了?” “啊?你那个助理?就刚刚,刚走。” 贾思野不自然地咽了一口唾沫。 使唤别人的助理面子上的确不大好看。但江与臣向来懒得计较,又是一个组合的,勉强也说得过去。 稀碎的台词功底灵光一闪突然涌现,贾思野瞬间准备好了好几条理由开脱。他清清嗓子开口:“其实这事我可以解释……” “叫回来。” “我是说……” “现在就打电话。” 一万句解释噎在喉头,被贾思野生生咽了回去。他提了一口气在喉口,重重地吐了出去,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 ——这姓江的狗脾气,今天似乎格外不对劲。 第12章 蝉鸣喧嚣,夏日的晴空骄阳似火,炽热到连柏油马路都似乎散发着焦糊的味道。 岑念拎着口袋顶着太阳小跑了几步,终于回到了DK娱乐大厦沁人的阴凉里。她一面烦躁地给自己扇风,用手帕纸轻轻拭去脖颈上的汗水。脑中闪过贾思野那一头绿毛时,仍是忍不住恨得牙痒。 ——好小子,要不是我是个有职业素养的人,现在X瓣X组的首页已经全都是我雇人给你顶的一溜儿黑贴了。 电梯一路下行,里面的人站的零零散散。岑念倚着银灰色的厢壁,在心里冷哼一声,手机攥的死紧。 跑腿买个东西其实不算什么,助理本来负责的就是这种琐碎的事情,她一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被人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先是派去采购,下一秒又改变主意叫到停车场保姆车里。如此呼来喝去的,心中难免有微妙的不爽感。 显示屏上的数字从-2平滑地变为-3,电梯应声而开。岑念收拢思绪,恨恨地吐出一口气,刚要踏出梯厢。在看清外面的场景后,手却突然紧张地扒住了电梯门。 “……什么情况?” 仿佛前几日的梦境重现一样。电梯外的空间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用力跺了跺脚,停车场的感应灯却依旧毫无反应。 电梯门在身后悄然合拢。 视野一瞬间彻底陷入黑暗。岑念目光失焦了片刻,迅速把手机捧在胸前,小心翼翼地照亮脚前的一寸道路。微弱的一点白光在无边黑暗里,像是萤尾的一星灯火漂浮在漆黑的海。 对于一个夜盲症患者来说,这种缺乏光亮的环境仿佛处处潜藏着不知名的危险,总是缺乏安全感的。岑念谨慎迈步,刚刚微妙的不满已经被莫名的焦灼所取代。 DK娱乐的停车场构造奇特,俯瞰过来是一个巨大的H形,她所处的电梯附近正在中间那条横道的中心。马上就到出发时间了,她这么左右转向一辆辆车照过去,等发现保姆车停在哪里还不知道要多久。 岑念:“……” 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打电话向助理姐姐求助一下,至少得先问清楚这次保姆车临时停在哪里。 不过通讯录还没滑到底,她身后就传来喇叭一声轻响。 岑念扭头,攥紧了手中的袋子。一辆车从后方的视野死角缓缓驶出,灯光如柱,划破一片黑暗。有人从车上迈下,随即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停在她面前两三步的地方。 “谢谢……嗯?” 借着车前的灯光,岑念勉强辨认出江与臣那张冷淡俊朗的脸。他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周身透出肉眼可察的一丝僵硬。 迎着女孩略带疑惑的目光,江与臣深呼了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盒子:“我——” 我捡到了你的手链,现在物归原主。 他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然而第一个字刚出口,身后的一直充当背景保姆车突然灯光大盛,“哔——哔——”地响了两声喇叭,随后从驾驶席的窗口探出一个圆墩墩的脑袋来: “江老师哎!”司机师傅扯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我也不想打断你,不过辣个经纪人打电话来,问咱们啷个还不出发噻!” 江与臣:“……” 他望了一眼岑念,又似是无语又像无奈地瞪了保姆车一眼,低声跟司机交代了几句。保姆车内旋即亮起了橘黄的灯光,隔着茶色玻璃,像黑暗中一座发着光的小小岛屿。 “快上来。”他冲岑念招招手,一边挫败地叹了口气。随即别开眼睛,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手拿怀表、衣装革履的兔子一样,语气冷漠又温柔地对岑念开口:“你要迟到了。” 车门被无声地拉向一边,橘黄色的光线倾泻而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悄然敞开了一个明亮的空间。 * 汽车平滑地驶出黑暗的地下停车场。一个转弯,像是一只黑色的鲸,悄无声息地合流到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中。 江与臣从岑念上车后就没有再说话,手里死死地攥着一个黑色的盒子,刚刚微妙的温柔仿佛只是她短暂的错觉。岑念纠结了一下,抱紧袋子,也自觉非常识时务地不再开口。 这个小兔子大概是又有了什么心事了,她眼观鼻鼻观心地想。 保姆车内一片寂静,只隐约能听到后方传来的游戏打斗音效,贾思野大概就是那种永远不知道戴耳机的人。岑念靠在座椅上随手划开屏幕解锁,点进微信,不出意外地看到一连串消息噌噌噌地开始刷屏。 经纪人对出发与否的询问,文思思新种草餐厅的链接,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注过的公众号推送……她一个一个点过去,划到下方,手在半空中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联系人那个图标右上方明晃晃地亮着红点。她顺手点进去,发现有人上午给她发了条言简意赅的好友申请: 「JYC:江与臣」 大概以为她没看到,下午又是紧接着两条: 「JYC:拾到你遗失手链。我在公司停车场」 「JYC:速来」 发送时间是半小时以前。 岑念坐直身子,悄悄扭头。她坐在江与臣的正前方,透过座椅的缝隙向后望,隐约能看见男人锋利的下颌线。 难怪他脸色看起来那么冷淡。换做是她,特意来送还失物结果被放了鸽子,在停车场里毫无回应地等了那么久,心情也不会太好。 岑念组织了一下语言,从座椅前抬高身子探出头来,刻意放软了声音:“不好意思,我……” 余下的话她没说出口。 江与臣头靠在车窗上,正沉沉地睡着,窗外光线飞驰,在他脸上照出了变换的光影。在这种放松的时候,他眉眼间那种不良少年的气场反而淡了下去,肤色苍白,相貌阴郁又英俊,眼角的小疤痕看着也没有那么明显。只是嘴巴还抿得很紧,双手抱胸,摆出一个颇为防御的姿势。 岑念悄悄地看了他一会儿,滑坐回自己的座椅上。 她很少见到江与臣露出这种缺乏安全感的样子。 荧幕前的他总是一副桀骜又冰冷的样子,刚硬的如同一块没有温度的铁板。仿佛没什么能让他害怕,也没什么能让他在乎。可大概在这种无意识的时候,人才能泄露出心底最真实的情绪。 身份的秘密突然暴露。他一边处理,一边还要应对高强度的工作,大概也很长时间没安心地休息过了。 岑念学着江与臣的姿势,把头靠在玻璃上。夏日阳光白热,隔着茶色的玻璃,隐隐也能察觉到风扑面而来的热烈。暖融轻柔,像是兔耳的温度。 都说兔子是很胆小怕生的动物。可是身后的这一只表现得却意外的坚强。那天休息室里泛红的眼角,仿佛只是她一时混乱的幻想。 …… 世界逐渐变得模糊。岑念的眼睛一点点合拢,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伴着一个拐弯,头啪地撞倒了玻璃上。 人没醒。 最后一排传来一声嗤笑。 一局终了,车内的游戏音效终于彻底地消停。贾思野扭扭脖子,透过中央后视镜往岑念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头发微信。 四野: 醒着吗? 四野: 今天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江哥来了,替你出气没出成。 四野: 我有点心虚。你还没说那个助理怎么惹的你啊?回头问起来我总得有点话说。 熊林意料之中的没有秒回。 路面从漆黑笔直的柏油路面变为坑坑洼洼的土路,道路两边的绿茵也繁茂了起来。司机已经尽量靠着路面相对平坦的路段通行了,只是轮胎轧过石子和坑洼时,多少还是有些颠簸,带得车内自然而然地晃动。 岑念的头就这样一下一下地碰在玻璃上。幅度不大,其实也没多大感觉,但声音在寂静的车内却很明显。 听着挺疼的。 江与臣睁开一只眼睛。 他一手划开手机,不知道在低头翻找着什么,另一只手却懒洋洋地穿过车窗和座椅间的空隙。手掌伸平,下一个颠簸到来之前,巧妙地挡在了玻璃前面。 然后岑念的头猛地靠到了他的手上。 ……失策了。 江与臣垂眼看着手机里“101个偶像剧心动画面剪辑,激发你的少女心!”视频合集,不做声地暗骂了一句。 视频里心动的瞬间是女主醒来发现男主用手护着她的头,两人四目相对之时,BGM响起,这才情愫渐生。离目的地还有起码半个小时。她要是中途不醒,难道自己得一直举着? 江与臣本能地觉得不行。 顺着路势,黑色的保姆车平滑地拐了一个弯。岑念的头无意识地压上来,像一只羽毛温热的雏鸟,在他掌心蹭来蹭去。 身体一僵,江与臣突然觉得有点莫名的不自在。 ……视频里上怎么没说女孩的头发有这么软。 他低垂着眼,手指一屈,无比僵硬地把岑念的头移回到座椅的靠枕上,动作勉强称得上轻柔。 目睹了一切的贾思野手指在屏幕上舞的飞快。 四野: 江与臣对这个助理好像特别照顾。我怎么觉得你给我找了个麻烦。 四野: 说真的,以后这种小学鸡的恩怨你就不要找我了。我现在好心烦。 他心虚地一抬眼,往江与臣的方向靠了靠。刚要说话,手机突然一震。这次熊林倒是回的飞快: 林中有熊: 兄弟,你是不是脑壳有点问题?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找事了? 四野: 翻脸不认人?不是你让我重点照顾照顾的吗? 林中有熊: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让你照顾!你他妈的做什么阅读理解?那个妹子家里很穷,是受了江哥资助才完成学业的,现在碰巧留在这儿工作罢了!我是觉得她过得不容易,江哥脾气又差,想让你路上关怀她一下! 林中有熊: 算了,我的错,就不该找你。 林中有熊: 脑子里全是游戏的傻X。 脑子里全是游戏的傻X咬牙切齿地深吸了一口气,往江与臣的方向看了一眼。长长的胳膊穿过座椅的缝隙,顺势搭在江与臣的肩头上。 “哥,”他探究着开口,“你原来……” 车子轧过几颗石头,猛地一颠。贾思野眼睁睁地看着岑念的脑袋一歪,又朝玻璃上撞去。 江与臣手自然而然地往前一伸,在玻璃前护住了女孩的脑袋。而后头也没抬,两眼凝视着手机里的恋爱教学视频,冷淡地问:“嗯?” 那句“你原来还是个心怀大爱的善心人士,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嘴里拐了个弯。贾思野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你原来喜欢的是这种平胸啊?”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气氛不大对。 “你有对女孩评头论足的功夫。”江与臣终于开口。他摘下耳机,不轻不重地弹开了贾思野的手:“不如管好你自己。有空看看舞蹈教学,少给组合拉胯。” …… 后座终于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 保姆车一路飞驰。窗外林深成海,别墅区已经近在眼前。路面也重新变回了柏油路,平稳坦荡,不再有什么颠簸。江与臣把靠在手心的脑袋重新扳回座椅靠枕上,慢慢把手挪开。 ——也许是错觉,但手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痒意。 江与臣轻轻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攥紧了拳头。 第13章 保姆车一路行云流水地驶进别墅区,在日光下犹如一只身形灵动的的黑鲸。随着离目的地距离拉近,窗外的场景也逐渐清晰。透过茶色的玻璃,还远远能看到几座小山的轮廓。 场地周边,几辆棕黄的大巴车正停在用于拍摄的别墅前。不停有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正忙着搬运道具和器材。 “这就到了。” 司机大嗓门冲车内交代了一句,向右慢慢打了一圈方向。保姆车灵活地避开人群,就近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停下。 乍一停稳,贾思野就默不作声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临了还瞪了沉睡中的岑念一眼,吃了瘪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随着车门处传来重重的开门声,外面熙熙攘攘的喧闹也冲进车内,声音猛地清晰起来。 岑念一惊,恍惚着睁开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着实有些光怪陆离,梦里居然有鸟笃笃笃地追着她啄脑壳。虽然后来场景重归安宁,可一觉醒来,她靠窗那侧的头居然还在隐隐作痛。 最近不管是梦还是运势,都有点奇怪。等这次外景拍完,还是得找个道士解一解,岑念想。 她一边不出声地揉着额角,一边扭过头,装作不经意地向江与臣的方向看去。 男人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他单手撑着头,分明的指节抵在太阳穴处。一只耳机已经摘下来了,吊儿郎当地挂在他手里,狭长的眼中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探到一边的包里,左右翻找,似乎要取出什么东西。 似乎是听到响动。他神色冷淡地眼皮一抬,准确地地捕捉到了岑念的目光。 岑念:“……” 她默默把头往回缩了缩,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来。 两人毫无感情地对视着。车外人来人往声音喧嚣,更显得此时的寂静不合时宜,透着些许尴尬。 不过也许,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 “岑念。” 江与臣率先垂下目光。他指尖敲了敲放在包里的首饰盒,突然开口:“我捡到——” “砰!” 车门哗地一下被打开。 “岑——念——哎!”助理姐姐从外面探头进来,向来冷静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兴奋,“工作人员要分配房间了!动作麻利点我们能抢到带飘窗的!快一点! ……如果江哥这里没别的事的话。” 她大概这才看见后排江与臣的脸色,声音不自觉地越说越小。 也许是错觉,但在车门打开的那一刻,江与臣背后似乎已经开始冒黑气了。 “……我能有什么事。” 半晌,江与臣的声音车后座幽幽飘来,声音清冷,语气毫无波澜:“都走吧,我要看本。” 说真的? 岑念按捺住心中的雀跃,回头望了一眼。那只修长的手已经从包里探了回来,两个指尖拎出一本薄皮小册子——综艺剧本是一早敲定的。几个关键的环节点全都一一点明,其余的部分才有艺人们自由发挥的余地。 说话间,江与臣已经重新戴上了黑色耳机,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再待下去,似乎就有点不合时宜了。岑念拎起袋子从车上轻巧地一跃而下,例行公事地交代了几句: “有任何事直接打我电话,我马上赶回来!” “……嗯。” “走了走了!”助理姐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岑念的胳膊往前冲:“晚了好房间都被抢走了!” 人的情绪大概都是互相感染的。这种房子其实对于岑念来说吸引力平平,但在身边人的带动下,她的心情也明快起来,跟着一群人拉着行李飞快地往楼上跑。 二楼的房间已经被占完了,好在助理姐姐气场强大。在一派讨价还价下,成功换到了三楼最东三面环窗的房间。露台正对着作为拍摄地的别墅,跟对面三楼的房间隔空相望——就是不知道哪一个成员会入住其中。 岑念把行李箱推到南侧的墙角。白色的纱帘随风而动,她拂到一边,顺手推开窗户往下望。 摄制组的同事在下面来来往往,忙着往隔壁场地安装器材,远处有人正抱着东西往场地赶。有几张不甚熟悉的面孔正在楼前的阴凉下休息,再往右边就是江与臣乘坐的保姆车。黑色的车身周围人来人往,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要挑那张离门口近一点的床……你在看什么?” 李眉,就是那位助理姐姐从后面抱住岑念的胳膊,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随即了然地捏捏她的手:“别看了,你有的闲了,江与臣今天下午都不会从车里出来。” 岑念扭头:“你怎么知道?” “他一直都这样。”李眉犹豫了一下,接着开口:“怎么说呢……江与臣人不错,对工作人员态度都挺客气,不过性格冷了点,私下不合群也是真的。” “我们工作的老人有个共识,就是没事离江与臣远点。反正主动对他好,他也不会领情的。” “……倒也不用这么说吧。”岑念皱了皱眉,小声反驳,“他大概只是私下性格内向,这在这一行不是挺常见的吗?” 更何况兔子本来就不是那么喜欢热闹的物种。强行把喜欢独处和性格恶劣联系在一起,她实在找不到内在的逻辑在哪里。 “这是经验之谈。”李眉一手拉上窗帘,声音中带着几分讨论八卦时特有的诡秘和兴奋:“江与臣上一个助理体贴的像个老妈子似的,还不是出了那种事?你猜猜,他是因为什么走的?” …… 窗口被纱帘掩上最后一丝空隙,岑念的脸彻底消失在房间里。 江与臣低头,把目光重新挪回膝头没翻开的剧本上。他右手往身边一探,瞟了一眼包里的黑丝绒首饰盒,把它往里轻轻一推,重新放回包底。 * 夏日的天空总是黑得格外迟。傍晚六七点钟的时候,终于到了众人吃晚饭的时间。不过有一说一,这顿饭解决得并不走心。 按策划的说法,是因为明天要开工,不少人今晚还有零散的工作要做,不如等结束了再正经吃一顿。不过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策划今天没借到烧烤的煤炉。工作人员只能逮着一家能送餐的店,一口气点了二十几个菜。往院子里凑在一起的长桌上一摆,多少有了点聚餐的样子。 熊林和张栩染也总算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前者路上车况出了点问题,后者则是刚从另一个城市的线下活动飞回来。 跟台前一样,张栩染是个看上去颇为稳重的人,身姿挺拔,眉眼间有一股英气。他跟现场几个策划寒暄了几句,随即坐到长桌座首,招呼别人坐下吃饭。 两人都是跟人熟络的性格,身边渐渐地围坐了不少工作人员。周围的人嬉笑着推杯换盏,他们在其中融入得自然而然,一派自在。 跟眼下不受人待见的小兔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岑念在心里笑了一声。她收回目光,在江与臣面前一屁股坐下。 长桌尾没什么人,多少安静一点,几串小彩灯在桌子上默默地亮着红绿不一的光。她专心致志地拆开最后几个外卖的袋子,听见江与臣开口: “你不过去吗?” 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困惑。 “过去干嘛?”她啪地掀开一个包装盒盖,露出里面金黄的蛋炒饭,往江与臣面前一推,转手去开下一个,“我是你一个人的助理。” 声音安静了几秒,再次开口:“蛋炒饭就够了,别的不要。我口味……” “你口味是不加葱蒜,不要糖醋口,不要生冷,尽量少荤腥,讨厌花生和榴莲,尤其不能吃鱼和……兔肉。”岑念把桂花糖藕和青笋虾仁往前一送,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可乐,一口气咕噜咕噜灌下去,“要求有点多,不过也不算麻烦。” ——麻烦的是自以为是的好心。 岑念想起下午听到的风言风语,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后半句。 在她来之前,江与臣的助理是个姓张的中年男人。据同为助理的李眉说,那人细心又周到,是公司特意挑来照顾江与臣这种有性格缺陷的艺人的。 “他那人真是像个老妈子似的,不光干了助理分内的活,在别的地方也对江与臣特别照顾。” 李眉当时啧啧感慨:“在外拍摄的时候四处打招呼,买水买烟,还经常以江与臣的名义组织饭局,拖他跟工作人员一起吃饭。催着他下工之后跟其他艺人交流都是常有的事……这无微不至我都佩服。” “可这管的有点宽了吧?为什么要强迫不喜欢热闹的人——” “娱乐圈是个关系社会。”李眉回答得斩钉截铁,“出发点都是为了江与臣好。我说句实话你别难受,现在他看着没什么,但老张走了这事,江与臣肯定现在多多少少有点后悔。” …… 他确实后悔了。 江与臣夹起最后一片桂花糯米藕,在嘴里慢条斯理的咀嚼。 自己怎么就没早点提出换人。 张朋从出道后不久就跟在他身边了。平心而论,起初这个凭关系进来的助理的确把他的行程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可在越来越多的粉丝和同事夸赞他的事无巨细后,张朋的态度不知从何时起萌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强硬。 先是空暇时间安排,后是人际关系联络。张朋似乎把艺人的生活看作理所当然经手的一部分,并在参与的过程中车巠口勿感受到了快意。即使被江与臣态度冷硬拒绝,他也并不以为错在自己——每一个安排都是为了你好,为什么你就不理解呢? 在当事人原谅他之前,他就已经先原谅了自己。 再后来,正常的菜色旁开始出现张朋自作主张加的餐点。比如生鱼片,比如糖醋小排。被回绝之后他会端着饭盒,在其他工作人员面前晃一圈,语气可惜地抱怨: “江与臣不爱吃是没碰上做得好的。正宗的真的不一样。” “怎么会有人真的不吃生鱼片?他试一次就知道了。” “又因为这点小事摆脸色看。说到底,我们这些打工的不都是为了他好吗?” 几次三番的警告或交涉没有什么效果,消停几天之后一切依旧。他不需要江与臣的认同,其他人赞同和理解的言语以及道德上的满足感就能让他收获足够的慰藉。 自以为是的善意就像鲜花上的蛀虫。外人望去觉得两相静好,可只有当事人知道,背后藏着多少龌龊。 张朋出事那天,他原本打算找经纪人讨论行程安排,却阴差阳错地错过吃午饭的时间。在等待的间隙,张朋点头哈腰地小跑过来,递给他一份午餐。 “饿了吧?这次你肯定喜欢,我老婆亲手做的,周围人没一个不说好。你看你平时爱吃的东西都是些什么……” 江与臣打开餐盒的一瞬间,眼前好像泛起了一层极薄的白雾。 一个极大的兔子腿摊在米饭上,旁边点缀着西蓝花和玉米粒。兔腿的油脂已经渗到了米饭里,飘出一股混着五香粉的肉腥味。 “另外我都联系好了,今晚活动结束后就跟大家伙一起去吃顿饭吧?你别这么看我,这对你业内风评真的有好处……” 低三下四和自得的神情在张朋脸上以一种奇妙又和谐的方式浮现出来。他的嘴皮上下翻飞,唾沫星子几不可见地飞溅到盒饭里。身后有三两个工作人员正往这看,脸上一脸羡艳,感慨着他的认真负责。他似乎也听到了,腰板挺得直了一些,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油腻的慈爱。 然后江与臣站起来,冷静地一拳锤上他的鼻子。 几个工作人员惊叫着围上来。江与臣甩甩手上沾的血,居然还分神恍惚了一瞬。 再有下一个助理的话,他想,无所谓是不是经验丰富,也不要求一切大包大揽。 起码让自己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饭吧。 …… “好吃吗?” 江与臣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猛地回神。 满满一杯冰可乐已经被岑念喝光了。装着冰块的彩色玻璃杯折射着灯光,在她纤细的手中转来转去,映得女孩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粉意。似是觉得无趣,她转手把杯子放到一边,趴在桌子上笑眯眯地歪头看他。 “……还行。” 他移开目光,低声应了一句。 也许他该道声谢的。 吵闹,说笑,分享八卦,借机抱怨。几步外的地方,众人在一片嘈杂声中推杯换盏。不知谁打开了挂在墙壁上的一串小彩灯。有几个灯泡已经坏了,其余的勉强闪烁起来,红红绿绿,居然让人在夏夜想起十二月飘雪的圣诞节。 也许是氛围太温情,江与臣的嘴角终于轻轻地向上勾了一下。 他放下筷子,刚想开口,耳朵突然敏感地听到灌木丛的方向传来了什么响动。 “谁在那里!” 他厉声冲树后喝了一句,起身把岑念往身后一挡,眼神冷凝地向声源的方向看去。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人在偷拍!” 欢声笑语的氛围戛然而止。几个工作人员放下碗筷,匆忙冲灌木外跑了过去。 树后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可草地倒了一片,分明还残留着被践踏的痕迹。 ——不是错觉。这里刚刚,分明有人来过。 第14章 工作人员兵荒马乱了一夜。 先是检查拍摄场地周边的环境,而后又电话通知了别墅区的保安。制作人尤不放心,让人把别墅的各个房间又检查了一遍——以防人员藏匿,也要排除有人潜入临时安装隐形摄像头的风险。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责任在我。” 制片人清早到化妆室来了一趟,向来沉稳的脸上多了一丝愧色,“别墅区是封闭式管理,安保很严,以前作为拍摄场地从没出现过问题。我已经安排人去查看监控了,也要求对拍摄地周围加强巡逻,作为……” “作为补偿,之后几天的拍摄能让我们睡到自然醒吗?”熊林突然开口打断。 他还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本该阳光俊俏的脸上此时却挂着淡淡的黑眼圈,化妆师不得不用了比平时更多的遮瑕。 “……” 制片人顿了一下,坦然开口:“那你就是在想屁吃。” 这回答实在太过斩钉截铁。岑念没忍住笑出了声,惹得还在做造型的江与臣放下手机,不轻不重地朝她瞥了一眼。 他今天搭配了修身黑色长裤和宽松衬衣,看起来简单清爽,前额发凌乱着透出几分不羁的味道,像是青春怀旧电影里那种骑着山地车与女主擦肩而过时,扬手把追回的钱包抛还给她的邻家少年。 ……不愧曾是她全网八十个墙头里最喜欢的那一个。 就算是脱粉了岑念也承认,江与臣长得真的很养眼。清冷俊逸,清朗如松枝上的积雪。 任别家偶像的发色从火红染成银灰再变墨绿,他只要简简单单黑发白衣地站在那里,就永远是女孩年少最心动的那个影子。 要命哦,这脸长得真是好看。难道兔妖化人,一个个全都有这种若有似无的风情吗?那天休息室江与臣泛红的眼角,修长的脖颈和…… 不能再想了,再想容易后悔。 岑念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快步将取回的早饭送到江与臣边上,跟附近的几个同事客气寒暄起来。 工作人员间气氛因为昨晚不了了之的意外透着一丝紧张,但很快,又被拍摄前的忙碌所冲淡。外景总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但凡情况还在掌控之中,进度就不会随意中止。 四十分钟过后,拍摄正式开始。数台摄影机镜头微动,精准地取景到别墅前长身玉立的四位偶像。 “大家好,我们是组合Voker。借这次机会,想要跟粉丝们一起分享我们的假日生活。” 张栩染率先对着镜头打了个招呼,而后转身看向其他成员。他做起这种事来轻车熟路,镜头前看起来颇为沉稳:“难得公司这次舍得给我们拍摄下血本,走吧,我们先去别墅里面转一圈?” 大门开启,镜头跟着拉近。 上下三层的常规构造,里面颇为宽敞,连台球室和游戏房都一应俱全。几个人已经不是刚出道时没什么见识的新人,不过此刻为了效果,还是配合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感慨声: “行了,我们开始分房间吧!” “分什么啊,先到先得!” 贾思野提起行李就要往楼上走,被张栩染抬手拦住。这位队长看着楼梯扶手上的摄像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我们很久都没有一起促膝长谈过了。就没人考虑晚上跟我挤一间房聊聊人生的吗?” 哇哦。 岑念在摄像机后面发出颇为肃然起敬地惊叹。 可以的,这一听就是老综艺人了。 大部分组合的粉丝里不仅有唯粉,也会有团粉和嗑生嗑死的CP粉,后两者往往还有一定的重合度。这句话微妙的引导之后,后续甚至不需要过多亲密的镜头,也足以给剪刀手和同人文写手提供若干灵感素材了。 这段没有剧本,全靠临场反应。岑念朝张栩染的助理默默比了个NICE,后者眉头一挑,回了她一个了然于心的微笑。 取景框内,剩下成员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默契。三人像一阵风一样拖着行李箱飞快地朝楼上走去,并没有多分给张栩染一个眼神: “队长岁数大了,脑子也糊涂了。我们出道前只为吃的打过,从来没恶心巴拉的聊过心事。” “好不容易出来度假,傻子才跟别人分一间房。” “……” 镜头前再光鲜亮丽的男星,脱下的球鞋也是臭不可闻的。能选择的情况下,自然没人愿意受其他成员的荼毒。 江与臣拖着行李,越过身后的争执不休的兵荒马乱,抬手推开最西侧的房门。 房间是三面环窗的设计,光线明朗,带一个宽敞的露台。角落和书桌上的摄像机尽职尽责拍摄着,转动时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他把行李随手扔到拍摄死角里,在房间里像巡视领地一样安静地转了两圈,微微翕动了几下鼻子。 还行,看上去勉强算得上干净。不过空气里,似乎有股令人不适的味道。 ……错觉吗? 江与臣抬腿走到露台上。夏风拂来,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反而微微强烈了些。他眯了迷眼睛,向露台对面望去。 窗外万里云天,正与另一栋别墅的露台相对。窗后纱帘摇曳,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实。 * 节目拍摄进度很快。之后午餐环节的拍摄重点,落到了贾思野和江与臣身上。 综艺一切力求真实,开拍之后,Voker四个就不再跟着工作人员吃盒饭了。做饭过程作为拍摄重点,厨房的燃气灶、洗手池和案板架设了三四个摄像头,窗外还架着一个机位,力求全方位拍出居家的一面。 岑念和几个助理闲了下来,跟在摄影的后面看热闹。厨房窗外的机位架得离窗户很近,镜头几乎和窗棂平行。她们稍一探头,就能看到厨房的惨状。 “真的下血本了……锅里那是霜降牛肉吧?”这是张栩染的助理。 “贾思野私下刀工这么烂啊?新人设吗?”这是熊林的助理。 “他两是本色出演,真的。早知道应该让他们拍摄前多练练。”这是贾思野的助理李眉。 “完了,最近的大势是下得厨房的那种居家奶狗……菜!菜糊了!”这是岑念。 江与臣瞟了她一眼。 为了不影响拍摄,在摄影机面前,他只能装作没听见。但手起刀落,寒光粼粼,切芦笋的声音明显比刚才更狠了点。 几个人笑着一哄而散。去艺人房间查漏补缺完后,三三两两地去餐车拿工作人员配餐。二十分钟后有一个拍摄间隙,拍摄暂时停止,艺人要进行补妆,修整等活动,到时候又是好一阵忙。 不过还没走出几步,岑念就被人拦下了。 “是这样,我跟制片人觉得大厅的色彩太单调了,也体现不出夏日风情。附近的小树林里长着野花,你现在去摘点儿回来,现场我来看着。”场务给她交代。 “……行吧。”岑念无奈地揉了揉肚子,“具体在哪个位置呢?” “我忘了。大概是后排朝南走。” 对方十分坦然:“你四处找找问问。年轻人多走几步路怕什么呢?” 岑念:“……” 年轻人年轻人,事情说不清楚就交代给年轻人,请问年轻人是吃了你家大米吗? * 焦黑的牛肉,刷锅水一样的番茄汤,还有七零八落的芦笋。镜头前四个俊秀的年轻人迟迟不下筷子,一瓶又一瓶地猛灌肥宅快乐水。 虽说吃饭这一环节根据大纲自由发挥,这样几个人干瞪眼拍出来也不好看。导演在摄影机后使了个眼色。贾思野会意,率先夹起一筷子芦笋往江与臣的盘子里放:“今天炒了这么多菜,劳苦功高,来来来哥你先吃。” 摄像机尽职尽责地运转着,几个机位齐刷刷地一齐对准了盘子里蔓出一汪油的那块芦笋。江与臣面不改色地夹起芦笋送入口中,犹如一台没有感情的咀嚼机器。 意料之中的难以下咽,江与臣边屏气边想,不过还是比当年岑念做的点心好一点。当年粉丝见面会上的一口泡芙,足够他在午夜梦回之时回味多年。 不过她人去哪里了? 江与臣抬眸,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扫过摄影机后方,却没有看到那位灵魂大厨的身影。 “好吃。” 他在成员期待的目光中擦擦嘴,主动夹起第二块芦笋。“就是卖相差点,吃着还凑合。” 在座的一个个都是人精,看他喉头一动真的把菜咽了下去,才纷纷拿碗盛汤夹菜。江与臣轻哼一声,从桌边起身:“我去拿茶包。” 等他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楼下三人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江与臣对着摄像头低笑了几声,旋即腹中传来一阵饥饿的哀鸣。他抬手一看,表盘的指针早已过了三点。 不说忌不忌口,就是想吃,工作人员的盒饭恐怕早都领完了。不过好在露台的行李箱里还有半袋苹果干。他手抵着腹部揉了揉,往前走了几步,脚步突然一顿。 行李箱旁边端端正正地放着岑念抱了一路的口袋,亚麻色的布料被撑得鼓鼓囊囊,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袋口。 ……这什么? 江与臣翕动鼻尖闻了闻,随即从桌子拾起笔,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挑起绳结,谨慎划开。紧接着,一团苜蓿草滚落到他脚下。 江与臣:“……” 他拈起一颗草团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兔子化为人形之后,就可以食用人类的食物,不必再吃草料了。那个小傻子当宝贝似的抱了一路的,原来就是这种东西? 有点可笑。 他这么想着,薄唇凑到苜蓿草团旁边,还是轻轻地咬了一口。 “笃笃笃!” 门口突然传来低沉敲门声,随即有人推门而入。江与臣敏锐地把口袋往行李箱后一藏,抬眼看过去。 拍摄间隙到了。是化妆师和化妆助理提着工具进来,要趁这工夫给他补妆。按理说这时间助理应该忙前忙后地跑起来了,岑念却依旧不见人影。 江与臣沉默片刻,不自然地开口:“我助理……你看到她去哪了吗?” “你说岑念啊?” 化妆师在包里取出粉饼和定妆喷雾,嘴上不停: “被叫去帮忙了?场务找她去树林里摘点花装饰现场……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小童,你把那个裸色的染唇液给我递过来!” 江与臣拂开凑到脸上的粉扑,骨节分明的手紧了又紧。 ……那股熟悉的味道究竟是什么,他终于记起来了。 第15章 提摩西草,苜蓿草,蒲公英草,黑麦草,车前草,果树草…… 如果草料有番位,那在食草动物界,哪一个算是一番呢? 岑念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前行,脑子里混乱着思考着没营养的问题。 夏日的午后格外漫长。天空蓝到耀眼,仰头看去全都是白茫茫亮眼的一片。她耐着性子穿过别墅群间的小路,又走下长长的缓坡,总算走到了场务说的小树林前。 林子看起来不是很大,不过绿意格外深浓。越往里林荫越密,连空气似乎都要凉快些。白色的野花星星点点,开始还是零星几株,后来渐渐繁盛,像是碎了一地的白琉璃。 岑念弯腰摘下一朵,饶有兴致地凑到鼻尖嗅了嗅。 这似乎是……野百合? 她有些不确定地思索着,指尖在纤薄的花瓣上轻轻一碾。鹅黄的花粉轻盈地沾染在少女纤细的指尖上,像是异色的胭脂。 说起来,父母离婚之后,她就再也没再家里见过这种花了。幼年时那个温馨慈□□,短暂的就像是童话里的一场梦。 她那个薄情寡义的爹风流了一辈子,抛妻弃女时还自诩风雅地留了一封信,说就算他跟人走了,岑念的妈妈在他心中也永远是百合一样明丽的存在。两人也算好聚好散,万望她珍重自己,日后有缘重逢,最好也能像朋友一样互道一声“好久不见”。 “不光傻/逼,还挺矫情。” 岑念的妈妈轻蔑地笑了一声,难得爆了一次极不符合形象的粗口。美艳的脸庞却在转身意外看到她后,意外浮起一丝尴尬。 “说脏话不好,你不要学。” 她蹲下拉拉岑念的小手,语气再次变得柔软。而后理了理岑念的头发,又说:“……也不要跟妈妈以前一样犯傻。” “没必要真情实意地对男人付出感情,表面功夫做到就可以了。如果感到厌倦就不要再忍耐……妈妈今天才知道,忍气吞声是换不来幸福的。” 那天下午,那个美丽泼辣的女人把她抱在膝头说了很多的话。可她那时还小,后面的话已想不起太多。只记得从此之后家里再也没出现过百合花的踪迹,妈妈在家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从一周几天到一个月偶尔露面,甚至直到她从家里搬出来时,也只是收到了短信上言简意赅的一个“好”字。 也许心中有遗憾,但岑念心里并没有埋怨。 被好妻子好母亲的身份束缚了太久,也许是在离婚后,那个人才挣脱出来,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风吹树梢,层林摇曳。岑念从往事中回神,靠在树干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顺带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二十几只野百合凑成了蓬松的一把,花色轻盈洁白,仿佛拥抱着一捧夏日的雪。把头浅浅地埋进去,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袭面而来。她情不自禁地蹭了蹭,突然想起江与臣的一张旧照: 某次颁奖礼的后台他代表voker接受采访,突然被记者塞了一大捧百合。他当时似乎略有点被惊到,眼底登时变得漆黑湿润,鼻尖微红,腿也向后撤了半步。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紧绷的抗拒感,似乎随时会甩下记者扬长而去。 细细一想,江与臣这张偶然失态的抓拍,她爬墙前还兴致盎然地保存了很久来着…… 眨眼的工夫,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朦胧。岑念一抹脸,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满脸都是泪水。 搞什么?那是她泥塑的开始,也不是什么煽情的回忆,为什么就突然哭得…… 岑念紧接着又连打了两个喷嚏。眼泪不受控制,掉得愈发汹涌。 这鬼地方有点怪。 岑念后退两步,掉头就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林深树密,枝叶绵长。微风穿过树林,送来一阵又一阵微热的气浪。大概是细小的飞虫太多了,连带得她鼻子都有点开始发痒。岑念在风中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鼻子愈发酸楚,发觉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了。 感官在难以抑制的胀痒感中苦苦挣扎,酸楚的滋味顺着鼻腔直冲上头,激得泪水顺着脸颊不受控制地滑落。岑念挪动脚步靠到一棵树上,咬牙睁开眼。 视野被泪水浸染得一片模糊,朦胧间也能看得到树林边缘大亮的天光。可眼前这不过几百米的道路,现在居然无比漫长。 身后的草丛此刻却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 来人动静不小,明显是没有遮掩自己的意思,引得岑念心中警铃大作。 现在如果出点意外可来不及还手啊……无论如何,她起码得看清楚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岑念咬着牙睁开眼睛,手腕突然一冰。有人猛地往前拽了她一把,顺势劈手夺过了她手里的百合。 “你是……嗯?” 一片泪光中,来人的身形其实看的并不真切。岑念只能依稀分辨出他微微躬了下身子,耳畔随即传来熟悉的,清冷中略带嘲讽的声音。 “百合过敏还跑来摘花?你这人还真是……胆大。” 后半句话被江与臣强行变成了赞美的语气。 岑念:“……” 她幅度极小地瘪了瘪嘴,不过还是识时务地没有开口说话,心里却在默默思考:如果她是DK娱乐的老板,那她绝不会安排江与臣往影视方向发展。这人演戏明显不够走心。 刚刚那后两个字写作胆大读作傻缺,他真当自己没有听出来吗? 江与臣是不知道岑念的心理活动的。 他左手擒着岑念的下巴,正居高临下,略带嫌弃地一点一点用手帕拭干她湿漉漉的脸颊。擦到少女黑翘的长睫和紧紧闭着的双眼时,手微妙地停了一下。 隔着纸巾,岑念的眼皮传来轻微的颤动,仿佛有蝴蝶的翅膀在拍动着他的指尖。让人鬼使神差地觉得有点不自在。 “……你自己擦吧。” 他把头扭向一边,手帕往岑念怀里一抛,语气比刚才温柔了点: “别再有下次了。这工作对你再重要,也不值得把自己搭上。” 岑念小声道了声谢,把脸埋到纸巾里,声音含混不清:“我之前没有过敏史,所以没往百合花过敏这方面联想……” 她犹豫了一下,迟疑着开口:“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江与臣侧过身子,漆黑的眼底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们在公司见面那天,休息室角落里就摆着一束百合。你进去没过多久就呼吸急促,眼眶湿润。”他边说迈步往前走,示意岑念跟上:“我以为你是被我……你是一时情绪激动。可离开休息室不久,你又变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后来我想起,你当初粉丝见面会上台的时候也是眼眶通红。那天的会场布置用的花卉,恰巧也是百合。” 江与臣的脚步不知为何迈得又急又快。岑念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忍不住断断续续地质疑: “可是这样就说是过敏……有点武断……你的鼻尖现在也……” 江与臣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林木时发出的轻响。 “阿嚏!” 冷峻沉郁的男人腰身突然僵直地向下一躬,身体几不可见地抖了抖。两只硕大又蓬松的耳朵突然啪嗒一下窜了出来,占据了岑念的大半个视野,险些打到她脸上。 “……具体症状我当然一清二楚。” 江与臣直起身子。他居高临下地朝岑念转过脸来,眼底漆黑湿润: “……因为我也对百合过敏。” 林地被风吹起一阵又一阵绿浪,巧妙地掩去了两人一时无话的尴尬。 江与臣上前一步,把手帕往岑念脸上一蒙,顺势抓着她的手腕。另一手像是拎着什么脏东西一样,把百合拎得远远的。皮毛光滑的右耳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像是面罩一样柔软地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狭长微红的眼睛。旋即头也不回地拽着岑念往前走,只留下一个吊儿郎当的背影。 宽肩长腿,一只修长的兔耳拂过衬衫,一甩一甩地拍打着窄腰。 ……射射,已经谢了。 岑念喘|息了几声,看了一眼被江与臣手里的花束,小声开口:“要不把花扔了?你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你是个新人。出来这么长时间空手回去,制片少不了要骂你。”江与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虽然沉闷,却透着斩钉截铁:“外面有风。走出树林后就没事了。” 明明这人刚才还说过,再重要的事也不值得把自己搭上。 ……真狡猾。 就算心里多少有防备,她也很难不被这种柔软的善意所触动。 岑念鼻子又有点泛酸。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头却一阵干涩。紧接着,鼻尖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痒意。 “我……阿嚏!” 酝酿了半天的话猝不及防地噎了回去,变成了惊天动地的一个喷嚏。岑念杂乱的思绪瞬间被强烈的尴尬所取代。她快走了几步,心中社死之余还有微妙的庆幸:刚刚好像有什么不明液体喷出去了,还好她是走在江与臣后面,不然如果被撞见—— 男人的步伐突然猛地一停。岑念疑惑抬眼,随后倒吸一口凉气。 江与臣的背影僵直着,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绝望气息,右耳不知什么时候垂了下来,露出水墨画一样清隽的侧脸。大概是考虑到要维持面子上的友好,他薄唇抿得死紧,却没有说什么重话,但握着百合花的手臂上却青筋暴起。 而那只毛茸茸左耳高高地翘着,以一种反重力的方式立在空中,每一根兔毛仿佛都炸了起来。岑念看得分明,在薄薄的耳朵边缘,分明有一小团亮晶晶的东西,显然是她刚刚不小心喷出去的—— 完了。 少女心乱七八糟的绮色幻想碎了一地。 岑念后退一步,脑中开始自动演奏起一首世界名曲。 ——《黑人抬棺》。 第16章 “轻点,疼。”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里这么敏|感!” “你……算了。力气留到靠里一点的地方再使。” 短暂的对话后,盥洗室里随即重新响起巨大的嗡鸣声。岑念满怀着愧疚,捧着江与臣大大的兔耳朵给他吹毛。 时间推回半个小时之前,两人的相处还远没有这么和谐。 在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耳朵粘上了什么液体后,江与臣的身体猛地僵直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耳朵梢毛,又强压怒火地看了岑念一眼,开始一手扶着树干大力甩动兔耳。 成果自然是收效甚微,耳朵毛上还是挂着湿漉漉地一小滩。不过在岑念满是愧疚地好说歹说之下,江与臣没有当场炸毛,而是臭着脸用外套包住脑袋,避人耳目地跟岑念到了她的房间里。 好在拍摄空隙还没过,大部分人都在隔壁现场忙得热火朝天。作为工作人员住处的这一栋别墅居然意外的冷清。偶然碰到一两个闲着的也都在低头打游戏,自然也没看到两人鬼鬼祟祟的身影。 一进房间,罪魁祸首很识相地退到盥洗室外,顺带乖巧地把门关好。江与臣这才啪地一声抖开耳朵,抖着手倒了小半瓶洗发露,对着耳朵一阵狂搓,而后拽着耳朵尖在流水下反复冲洗,直到大半个耳朵都被溅湿才勉强停下。 雪白的泡沫噗噗地掉了一地,洗发露的味道在房间里挥之不去。江与臣颤抖着手反复擦拭长耳,突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失态。 他盯着镜子看了片刻,胳膊突然泄力一样垂下。 很多年已经过去了,可他始终不能接受耳朵被打湿的触感。人前再怎么不可一世,湿漉漉的皮毛总会一瞬间让他回到被抛弃的那个雨天,把他变回那个软弱的小孩子。 “不好意思。”盥洗室的门悄然被打开一条缝,随即探进一个柔顺的小脑袋:“我这里有吹风机,你需要吹吹毛吗?……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低了八度。 江与臣从镜子里与她对视。 说来很奇怪。他心里还有点不痛快,但却没了刚刚一触即燃的焦躁。心中那个时刻要炸裂的气球仿佛被牛毛针轻轻戳了一个小眼,气体在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散去。 跟她生什么气呢。 江与臣想。 这又不是她故意的。况且女孩都不喜欢脾气大的人,他现在还得让岑念对他死心塌地才行。 “进来。”他收回目光,故作不觉岑念一瞬间亮起的双眼,“……给我吹吹耳朵。” 盥洗室里响起吹风机特有的呜呜声。 手心里的大耳朵蓬松微暖,在灯光下闪着银灰色的光泽,仿佛一条贵重又柔软的围巾。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属于江与臣的秘密,现在就乖乖地待在她的掌心里。 就当我是KY吧。 岑念把吹风机往上抬了一点,自暴自弃地想。 她现在心脏砰砰跳动,愧疚之余还溢出了一丝不能言说的幸福感。 热风吹过兔毛,送出一股又一股洗发露桃子的味道,清新甘美,像是夏日里最后的一点温柔。江与臣翕动了几下鼻子,突然明白之前女孩周围的那股甜味是哪来的。 “……还没好吗?”他突然开口。 这味道闻得他有点牙痒。 “嗯?马上就好,只剩耳根的一点了。 ” 岑念只当他是担心后面的拍摄。 吹风机调到最大档位,整个空间都被骤然升高的噪音填满。她小心翼翼地吹散沾在一起的一撮毛,看到江与臣突然开口说了什么。 鼓风声隔绝了所有声响。岑念低头,一字一顿困惑地问:“你,说,什,么?” 江与臣迟疑了片刻,模仿起她的样子:“好,像,有,声,音?” “我,没……” 门传来砰的一声响,随即被重重地打开。 “你们在里面干吗啊……”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反应出奇的默契。岑念踮起脚尖举起毛巾,往江与臣身前一挡,江与臣则把耳朵往后一背,迅速地收了回去。现在的场景看上去倒有点像是三流偶像剧的情节:美貌惊人的少女满脸羞涩地踮起脚尖,正要给头发濡湿的心上人擦拭。而后者像受到打扰而不满一样,目光冷冷地审视着来者。 “大白天的我觉得还是矜持一点吧……” 来人语气猛地又高了一个八度,在岑念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抓拍了张照片。 居然是张栩染。 他一手扶着门框,语气听起来义正言辞,然而浓黑的眉毛微微扬起,明显是在憋着笑。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脸上洋溢着岑念十分熟悉的光芒——她跟文思思刷博吃瓜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这种兴奋的神色。 岑念后退了半步。 她一时难以把面前这个说话拖沓,还有点八卦的人,跟两个小时前成熟英俊的队长形象联系起来。 助理做这种琐事其实再正常不过。可是被张栩染这么反应夸张地一拍,岑念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抓奸的西门庆,身后站着则是一米八三的潘金莲。 “江与臣头发湿了,我来帮着吹一吹——”她开口无力地辩解。 “我知道……”张栩染低头满意地审视照片:“……但你身后那个小子心肠太黑了,我总得找补回来……这合照还挺能让人浮想联翩……行了,我会好好收藏的……” 黑心肠的人没有说话。 他示意岑念噤声,而后像潜伏的猎豹一样悄无声息地逼近到张栩染面前,强横把他手腕向后一掰,行云流水地抢过他的手机。 屏幕上还是那张偷拍。照片里他臭着脸满是不耐烦,一手虚挡在岑念身前。她眼神则是带着点惊讶和恼怒,亮晶晶地像个小狮子,可脸颊上还带着一丝可疑的晕红。 …… 怎么照得还挺好看。 江与臣手指顿了一秒,无视身后的怒骂把照片删除,而后像扔烫手山芋一样地把手机扔回给张栩染。 别墅外传来经纪人四处高喊他名字的声音,有VLOG轮到他拍摄了。江与臣抬脚朝楼梯走去,擦肩而过时脚步停了停。 “队长,再有下回,”攻仲呺:半*橘*洛*洛 他似笑非笑地瞟了张栩染一眼,顺带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这手机就别想要了。我不会手下留情第二次。” * 岑念本来也是要走的。 如果眼前的人的情绪看起来不是这么颓丧的话。 她把目光从楼梯拐角处收回,有点无奈地看向坐在地板上的张栩染。后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英气的脸上满是阴郁。手机也在手中捏的死紧,盯着屏幕一言不发。 虽说不是自己直接对接的艺人,但现在拍摄在即,把这种情绪状态的人甩下就走显然有点不合适。好在江与臣正在录VLOG,一时也用不到她忙前忙后。 岑念给张栩染的助理发了条位置信息,随后谨慎地凑过去。 “您看您有什么需求吗?”她客气开口,不着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情绪:“马上拍摄就重新开始了,您要不暂时先克制一下情绪?” 虽说如果一开始你不偷拍的话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岑念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我说……” “嗯?” “我说我这个队长当的够失败的。” 张栩染撑着地板站起身。他整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岑念的话像是触动了某个隐秘的开关,他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后悔了真的我当时就不应该答应做什么队长……那时以为从此他们三个就得把我当大哥供起来了结果屁用没有你看现在偷拍个照片都翻脸老子根本得不到尊重……” 张栩染的话说的又快又长,理解起来分外费劲,不过显然这不是吐槽的时候。岑念忍了忍,顺着他话开口:”那怎么才算是尊重你呢?“ “起码人前人后给我留足面子吧今天这种小事就不该跟我臭脸……你一个新来的不知道我不仅得协调关系还得代表团体跟工作人员沟通虽然我本身也不排斥……算了我不跟他计较反正我iCloud里面还实时有备份……” 他朝岑念扬扬手机,上面赫然是刚刚那张理应被删除干净的照片。当着照片主人公之一的面这么肆无忌惮,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而她作为一个助理,此刻确实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刚刚就应该让江与臣直接把你手机砸了。 岑念咬牙,继续撑着微笑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屏幕。 要死,这人的助理怎么还没到。 “我觉得现在粉丝也看出来我实际上没什么地位了……你知道吗现在我们团的关联CP tag居然全都是我在后面他妈的上个礼拜有个人连ALL染都写出来了……现实里不顺心也就罢了在虚拟世界里被强行写成了基佬居然还是饱受欺压的角色……” “嗯,嗯……嗯?” 岑念一惊,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她一直以为这是粉丝自嗨的东西,没想到居然真有艺人私下看自己的同人文! 而且说的这个tag她居然还有点耳熟—— “你说的难道是劝泥三思大大的文吗?”她凑近两步,小声开口。 “……” “……” 双方对视了一眼。 “……你也看过” “……没,不过我跟作者有点关系。” 何止有点关系,这人还是她的朋友。无数个夜里,岑念亲眼看文思思在电脑前一边码字一边抠脚。就在十几分钟前她还收到这人的微信,问家里的猫砂袋子挪到了哪里。 张栩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手指划过iCloud里无数偷着抓拍的照片,顷刻间说话语气恢复了正常:“我小号关注了她的微博,有几个地方她编的太过分了,当时还截了图……在这里!” 他指指几张长图,沉声对岑念开口:“我有几句话需要转告她,你——” “当然。不过在那之前,” 岑念上前一步,端庄的微笑褪去,露出一个像江与臣一个恶劣的笑来。她温柔地把iCloud相册翻到顶层,纤指轻轻点了点最新上传的一张图片: “刚刚那张偷拍的实时备份,您能先删了吗?” 第17章 次日的拍摄定于凌晨四点开始。 闹钟准时响起,岑念哈欠连天地摸过床头的手机,被屏幕的荧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她勉强眼睛眯开一条缝,才发现文思思凌晨疯狂发来了十几条微信。 “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栩染本人也在看我的产粮?” “我今晚不能入睡了!我的眼泪在祖国广袤的大地上奔涌!” …… “等等。” “他看自己CP同人?他不会是弯的吧?” “玛德。写文归写文。他要是卖着男友人设吃红利,吃完抹嘴对粉丝说自己是gay,老娘马上脱粉。” “你入职第一天是不是说想离职来着?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吗?” 岑念:“……” 她困倦地回想了一下昨天下午的经历,眯着眼回:“没有,他不是。张栩染此生唯爱自己的BG拉郎,请把这句话打在公屏上。” 昨天下午的事处理的异乎寻常的顺利。张栩染不仅删除了照片,还直接明了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文喜好,希望那位劝泥三思大大之后产出都能往这方面靠拢。 之后的综艺拍摄也是风平浪静,进度进行得飞快,只是镜头里江与臣和张栩染的脸色看上去依旧不大好看。 但导演在镜头后兴奋得两眼放光。 “成了!把这冷脸的镜头截下来,后期穿插工作人员的叹息或者队友的无奈,配上点悲怆的BGM和声音厚重一点的旁白,下一期的预告就出来了。标题就打上“一路同行,是什么让昔日的队友冷若冰霜”!” 他一边说,一边期待地看着现场:“等明早爬完山,他们四个肯定要来个击掌或者拥抱。这样镜头一拍还能赚一波眼泪,就叫“浴火重生,过往的朋友能否冰释前嫌!”” 可以,老套路人了。 岑念回神,卫生间里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李眉已经早她一步去洗漱了。房里黑漆漆的,也不知为何没有开灯。岑念刚要打开手机照明,屏幕也一下熄灭了——床头的插座居然是坏的。一晚上过去了,连1%的电都没有充上。 岑念:“……” 她循着记忆中开关的方位,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去。脚下磕磕碰碰,不小心一绊,膝盖猛地撞到桌角,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岑念忍着没有叫,咬牙走到门边,终于触到了灯光的开关。 预想中的光明并没有出现,只有开关的咔哒声在房间里空响。岑念试了几次才终于确信,这间房的顶灯恐怕也出了问题。 也是,工作人员的房间自然不会有专人反复检查。 她理智上可以充分理解。 可岑念揉着肿痛的膝盖时,脑子里却忍不住反复回想起文思思的消息: “你入职第一天是不是说想离职来着?” 也是。回家当米虫,屁事没有。 所以她一个富婆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吃这种苦呢? 岑念老神在在地走到露台,趴在栏杆上神游天外。 天空的黑暗依旧深沉,隐约还能看到几颗闪烁的星子悬挂在遥远的天际。对一个有夜盲症的人来说,凌晨时分的世界黑得有些可怖。 好在从对面露台上照来了微弱的光。 两边露台隔空相对。四下的影影栋栋沉寂在夜色里,更显得江与臣房内的灯火温柔。岑念把头埋进胳膊里,只露出一双潋滟的眼睛,看着男人黑色的影子时不时掠过窗边,身形挺拔修长,动作干脆利落,像一出没有配乐的皮影戏。 夜风无声地吹过路旁的树海,发出涨潮一样细微的轻响。岑念打了个哈欠,突然恍惚觉得,那透着明黄灯光的窗户仿佛一轮巨大的月亮,而江与臣的侧影镌刻其上,大概就是月宫中那只不食烟火的小兔子。 岑念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看着一米八的小兔子身形停在窗帘上,随后单手挑开窗帘一角,不期然与她四目相对。 岑念趴在栏杆上恹恹地看着他,难得地没有说话。 江与臣一怔。 他似乎暗自思索了片刻,而后走到露台上,任身后窗帘垂下,把满屋的摄像头挡的严严实实。而后弯腰从行李箱里拿了个小盒子,电光火石间瞄准岑念怀里扔过去,动作又快又狠。 而后盒子一歪,精准地打到了岑念头上。 “嘶……” 报复心好重的男人! 岑念这下彻底醒了,眼疾手快地把小盒子攥在手里。 这东西轻飘飘地,倒不怎么疼,不过着实吓了她一跳。她刚要瞪回去,对面人已经不在了:露台上空空荡荡,只有窗帘还在微微摆动。 怎么有点像是落荒而逃啊? 她低头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借着灯光,一字一句地慢慢念出盒上的字:“盐酸左西替利嗪片,功能主治……” 功能主治花粉过敏性鼻炎。 搞什么啊。 她恨恨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心情却一瞬间变得有些柔软。 以前她还是江与臣的粉丝的时候,在无数个沮丧或疲倦的晚上,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她就会像抓住最后一点光源一样不再颓丧,也能咬着牙重新面对满目荒凉的现实。那是她心中最强大的存在,冷淡不逊却又闪闪发亮,像是天上那轮远远的明月。 而现在明月里的小兔子从天而降,落入了她的怀里。 江与臣那种又臭又硬的性格无法让他瞬间变得卑躬屈膝,可岑念也不是傻子。这几天他种种举动虽然别扭,可分明是在尽己所能,试探地讨好她。 这一切只为了把她留在身边,守住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微风又刮了起来,天空慢慢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青色。一会儿的功夫,摄制组的人陆续在楼下三三两两地往来穿行。观光车和机器的灯光在下面逐次亮起,等前期做好准备,他们就该出发了。 岑念把发丝挽在耳后,轻轻叹了口气。 算啦,说她是被鬼迷心窍也好。也许这工作,她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就当是为了这别扭又凶狠的兔子美人。 * 一行人赶在天明前出发。 按导演的计划,今天的拍摄重点就是登山看日出。此外归程还要拍摄一两项互动活动作为备用镜头,下午再回别墅进行野外烧烤。作为重中之重,四个人一定要在路上展现出互相扶持,砥砺前行的队友情。 “就是那种,你知道吧,青春的感觉。最好到时候你们能冲着云海,大声呐喊出自己对未来的期许,然后四个人相拥而泣,此时恰好朝阳缓缓升起这样的。”导演说。 “导演你清醒点吧。300米不到的山,哪里来的云海让你拍啊?就这你还让人背着登山包?”熊林反驳。 “登山包可是赞助商的东西……你步子不能再迈大一点吗?这路走起来也不算累啊?” 江与臣冷冰冰地抬眼:“那你不如从车上下来吧。” 为避免画面看上去过于杂乱,除了Voker四人以及负责拍摄的摄像之外,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坐上了多人观光车,在镜头外默默地围观。道路很宽,四轮的小车在边上“rou”地往前一蹿,能把艺人们甩下老远。 导演就是在车上对着呼哧带喘的偶像们指点江山的。 岑念忍不住趴在车扶手上笑出声。声音不大,可江与臣还是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了她。 她换上了绯红色的长裙,颜色温柔得如同凝结的暮光。头发松松地披散在肩膀上,带一点微微的弧度,弯起眼睛坏笑时眼里亮晶晶的,仿佛一只小狐狸。跟他不小心对视后她一惊,马上收敛笑容,转头假装跟同事说话。 ……看起来是个傻白甜,可又时不时透出一肚子坏水。 江与臣背过脸去,又想起凌晨某个人可怜巴巴的样子。 是吃了药的缘故吗?她现在气色倒好了不少。 300米的海拔其实不算高。只是路修得比较绕,前后花了一个小时才到观景台。早先到达的摄像已经架好了固定机位,正对视野最宽阔处。 岑念跟着制片人和导演下车,看着Voker四个人赶在日出前的最后一刻,冲到了取景的中心位置。 背景的朝阳在喷薄而出,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素颜的样子并没有舞台上那么精致,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眼睛里仿佛都闪着光。 大概青春原本就不需要修饰,它本身就凝聚着世间的所有美好。 被情绪感染,导演大概也恍惚了几秒。岑念看到他擦擦汗,飞快地举起白板示意:“现在!对着镜头喊出你们的真实愿望!” 不需要再多的言语。四个男生对视一眼,几步冲到栏杆旁边,冲着云层呐喊起来: “XXX第三季!有生之年!” “公司赶紧批假下来!” “我要发大财!人民币速来!” …… 太阳升起来了。 导演的眼眶有些湿润,在阳光下发着闪闪的光。不过岑念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不是出于感动,而是出于悔恨: 悔恨一开始在这群狗崽子们面前强调了太多次真实性,也悔恨没有抓住机会,给他们后脑勺一人来一下子。 然而今天的日出就像他的青春一样,不会再有第二次重复拍摄的机会了。 摄像机关闭,这一环节的拍摄正式结束,工作人员开始三三两两地聚拢起来收拾器材。岑念飞快地穿过人群,给江与臣递过一瓶水,又顺手接下他刚脱下的登山包。 包还是温热的,带着男人身上的未褪的余温和汗气,不过却并不让人讨厌。岑念把包满满地抱在怀里,看着江与臣向后捋了捋被浸湿的黑发,仰头灌了几口水。 喉结耸/动,汗水顺势滚下,向来冷感的人此刻居然透出一丝微妙的色气。 岑念面带羞涩,眼睛一眨不眨,在心中吹了声口哨。 很好,就这么看着我。 江与臣观察了一下岑念的反应,把他广受欢迎的某饮料广告近景低调地再现了一边,刻意放慢了喝水的速度。凌厉的眼风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岑念亮晶晶的眼神,在心里无声地松了口气。 这该把失手打中她脑袋丢的印象分补回来了吧? 似乎是有个电话要接,女孩走到了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不过即使如此,她也边拿着手机,颇为不放心地回望。江与臣用手背重重地一抹嘴,故作自然地向外拉了拉领口,露出一小节分明的锁骨,听到岑念语气温柔地对手机那头说: “没有很久……再有两天我就回去啦。” “OK,等回去我们一起吃。” “嗯嗯,知道啦。” “我也想你……” 江与臣:“……?!” 他呼吸一窒,紧着着呛出一口水来。双手搭在膝盖上微微躬身,随即低头咳得撕心裂肺,眼底几乎咳出一片泪光。 几个工作人员听到声音围拢过来,担心地询问他的情况,不远处的岑念也匆忙挂了电话,焦急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我没事。” 高冷俊逸的偶像喘了口气站起来。眼角咳了一点红晕,脑子里却如有惊雷炸过: 什么意思? 岑念有男朋友了? ……那他现在,是在当小三? 第18章 江与臣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兔子,其实是很有节操的物种。 虽然一提到配对,大多数人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只有兔子超长的发|情期,但兽类化形前和化形后思想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江与臣虽然从没幻想过会和什么样的伴侣共度一生,但他更从来没有料到,自己初次和异性接触,就接二连三地丧失了尊严…… 他深吸一口气,把领口向上扯了扯。水也不喝了,恨恨地把瓶盖拧得死紧。 岑念给文思思打完电话后,扭头正看到江与臣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刻意与自己错开了眼神。 岑念:? 她把伞往江与臣头上一举,手腕险些擦过男人肩头。其实都是正常社交接触,可果不其然,江与臣的身体又不显山露水地往后避了一下。 岑念:“……” 她一时觉得有些无语。 一会儿投怀送抱一会儿贞洁烈夫,怎么兽类性格都这么多变的吗?这真的不会被打吗? 贞洁烈夫正散漫地坐在树下。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心情乱七八糟。 这么多年来,从来只有他让别人抬不起头的份,没想到遇到岑念不到一个星期,他也接二连三地沦落到了又羞又窘的境地:先是自以为是地色|诱,被人一毯子蒙在头上;后来重振旗鼓,准备潜移默化间让岑念对自己死心塌地,又撞破自己其实不知不觉间当了挖人墙角的小三。 奇耻大辱,以往的媚眼十有八九是抛给了瞎子看。 不解风情的女瞎子还在边上站着,浑然不觉他脑中的翻江倒海。她掏出扇子,又顺手从包里拿了两个饭团兴冲冲地递过来:“要先吃点垫垫肚子吗?里面包了笋干和杏鲍菇,早上刚送来的。” 江与臣本来是要拒绝的。 但他随即想到这顿不吃,下顿又只能对着镜头吃队友做的泔水。 “……拿来。” 他头扭到一边,只留下一个颇为冷峻的侧影,手却很诚实地伸了出来:“你休息去吧,不用给我扇风。” “你确定吗?”岑念问,“今天的气温可有将近38度。兔子是不是很怕热的来着?” 后半句话的声音放得很轻。 “不会热很久。” 江与臣解开饭团表面的保鲜膜,薄唇凑过去,小小地咬了一口,“雨很快就要落下来了。” 像印证他的话一样,山间忽地卷起一阵风,几个休息中的摄影师远远地大呼凉快。岑念仰头,看到视野里的天空看起来还是阳光明媚,碧色如洗,只是天际处隐隐压了几朵厚重的云。 “你难道有什么预知未来的能力吗?”她忍不住问。 “没有,我只是五感敏锐一些。”江与臣顿了顿,“大雨到来之前,林木,泥土和山风的气味都会改变。” 风中的味道总能传来很多信息。就像那天他一开窗,就闻到了风中送来的百合香一样。 岑念啪叽一声坐到他对面,语气夹杂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憧憬:“好厉害啊……之前看你上其他野外探险综艺也是,看一眼就能辨别植物有毒无毒,还能说出具体种类!” “……不算什么,经验而已。” 风势比方才又猛了一些,树海的枝叶在风中猎猎作响。天色似乎也略微黯淡下来,日光不再那么灼热,此时环境成了夏日难得的惬意。岑念跟江与臣在树下,远远地看着工作人员先是四散着小憩,而后凑成一圈打打扑克,最后突然纷纷站起来,朝路边走去。 有点不明所以,不过两人都没动弹。他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头上吃着饭团,像两个春游的小学生一样,气氛莫名地祥和。 直到岑念的后背被重重地一拍,一张大脸猛地凑了过来。 “收拾收拾快走!” 是制片。他抹了把汗,声音里带着丝显而易见的懊丧:“外景是拍不成了,导演刚接到他气象局一朋友的电话。下午到夜间天变,暴雨马上就要来了!” * 一行人从山上匆忙撤退回别墅,大概只用了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窗外下起了倾盆大雨,天空阴沉的犹如黑夜。墨色的天空不断翻涌。偶尔几道电光闪过,整个天空都被耀亮,随即仿佛来自天际深处的惊雷此起彼伏地响起。 下午的室外拍摄被紧急叫停,岑念跟摄制组的其他人都聚集到了拍摄用的别墅里。四位艺人和大多数工作人员都闲了下来,只有导演和策划人在墙角皱着眉头,为着拍摄时长绞尽脑汁地思考plan B。 然而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考虑。 临近傍晚,雨势不减,反倒越下越大。一声惊雷伴着闪电,在窗外猛地炸响。室内的电灯忽闪了两下,倏地熄灭,偌大的大厅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之中。 人群静了一瞬,而后突然别墅各处突然爆发出惊叫: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断电啊?” “是不是保险丝断了?” “一早就说过不要定这么便宜的拍摄场地。先是我们住的那一栋到处出毛病,现在拍摄场地都……” “控制成本没办法啊,毕竟这是公司自己拍的网综……” “备用电源!备用电源在哪里?” …… 周围黑漆漆一片,混着嘈杂的人声,更显得一片混乱。零星亮起的手机屏幕也无济于事,到处传来有人碰到墙壁或桌椅的吃痛,以及迎面相撞的抱怨。 岑念无奈地深吸了口气。 她轻车熟路地摸索到了沙发靠背,扶着它缓慢前行,小心翼翼地绕到沙发前方。好在这次一路走来除了脚下有点崎岖,还没怎么磕绊。她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刚要试探着坐下,脚下突然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岑念。”她头顶传来男人清澈隐忍的声音,温热的呼吸仿佛紧紧地拂过她的头发:“……你踩到我的脚了。” “嗯?!”老兄,怎么总是你? 岑念一惊,像一只鱼一样飞快地弹起,手腕旋即被另一只大手牢牢握住。手的主人轻把她往前方一送,眼前的视野随即一转,身下一软,轻飘飘地坐进了沙发里。 沙发的皮面紧接着向旁边微微塌陷过去——江与臣远远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离她隔了有两个人的距离。 “你怎么知道是我啊?”她踟蹰了一下,小声开口,“我都还没说话。” “不需要。”他的声音又恢复了下午莫名其妙的冷淡,“我闻得出来。” 是像是桃子一样的清甜的气息。他记性向来很好,闻过一次之后就不会再忘记。 窗外雷声轰鸣,雨势更盛。有人急匆匆地拿了手电筒来。几束白光犹如朦胧的光柱,客厅里转了几圈,最终打在墙上。众人借着光线,总算看清了自己的位置,惊叫声一时消弭下去。 “各位,我有了一个想法。” 导演的声音突然在大厅中响起。岑念循声望去,才发现他手里正握着一把手电筒。光线从下向上打在他脸上,看起来好像只有一张青白的脸浮在黑暗中,有点像是上个世纪的香港电影里的僵尸,看上去分外诡异。 “今天意外有点多哈,在山上拍摄的时长太短了。这样一来我们很难剪个6期的内容出来。”他边说目光边在大厅扫了一圈,确定了voker四人的位置,顺带看了岑念一眼,“原来想回来拍一个烧烤活动的,现在这种天气情况也没法进行,临时进行别的活动也很受限,拍不出效果。” “所以我有了一个新想法。我们干脆借着这个环境条件,搞一个新的环节。” 他笑了笑,随后刻意压低了声音: “鬼话夜谈你们听说过吗?” 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骤然变大。 “现在开始灯光全灭,我们集体保持静默。而你们四个人,要按着逆时针顺序,每人轮着讲一个鬼故事。” “我们会凑八台手机出来,你们双手各握一只。环节开始后,最先叫出声放弃的那个人视为出局,游戏结束;如果四个人都撑过一轮,那就按手机测试的心率排名,心跳最快的那个人被淘汰。” “我们也不搞什么吃黑暗料理之类的惩罚了,直接来点现实的。”导演突然把声音一扬,笑容阴恻恻的,“明天拍摄正式结束。但今晚最先被淘汰的,明天结束后不能返程。他要留下,额外多拍半天的惩罚时长。” 大厅里寂静了片刻,随后社畜心有戚戚焉的抽气声响起。 一边的场务开始给艺人分发手机,有人在旁边困惑举手:“导演,我们这次没带红外摄像机啊?拍夜景恐怕有点困难。” “不需要那个,后期字幕会看着说明的。”导演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坚定:“做好收音就行了。现在——” 他环视了一周,随后把手电筒高高举起,光柱伴着窗外的闪电倏地一起熄灭。 岑念眼前一黑,堪堪错过江与臣精致冰冷的侧颜和怔住的瞳孔。 “鬼话夜谈正式开始。” 第19章 四下再次陷入黑暗,雷雨在窗外轰鸣声清晰可闻。比起刚才的嘈杂来,现在的气氛反而让人更加紧张。 “我先开始吧。” 房间一角传来熊林少年气的声音。 岑念悄悄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屏气凝神地竖起耳朵。 “有一所学校的琴房里,早年间曾出过恶性|事故。校方一开始声称要彻查,但渐渐地却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处理也就不了了之。只是第二年的时候,学校毫无缘由地推倒了旧楼,在原址上盖了一座新的教学楼。” “新楼的设计风格与旧楼迥然不同,唯独在四楼走廊的尽头也设置了一间琴房。但奇怪的是,来往的师生都仿佛看不到它一样,从来没有人踏进去。这间琴房就诡异地成了学校里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地点。” “……直到有一天,有人回学校取作业,却听到了理应无人的琴房传来的琴声。” “这个学生有点害怕,然而更多的是好奇。他咽了咽口水,贴着着墙边悄悄地走过去,想从门缝的空隙看一眼,却发现房里布满尘埃,钢琴前并没有人。” “走廊里的日光灯一闪一闪,弄得他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他害怕起来,直起身子想要逃走,却一瞬间仿佛血液静止,动弹不得。” “——他从琴房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双眼躺着血泪,已经不知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多久。” ”他一瞬间惊恐地喊也喊不出声,眼前发黑,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被人送到医务室的床上,医生正在给他找药。逃出生天,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给医生颠三倒四地讲述刚才的经历,恳请他去报警。可讲完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会有医务室里,悬挂着贝多芬和莫扎特的画像?” “帘后再次响起了钢琴声。他看着医生从药品柜前转身,双眼突然淌出血泪,对着他咧开了嘴,问,” “——你是说这样的吗“ 熊林的声音突然变大。岑念依稀听到房间一角的工作人员发出惊叫声。她在心中“啧”了一声,无聊地抠了抠指甲,险些打出一个哈欠。 背景是琴房,厕所,电梯,医院和太平间的故事她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主人公来回来去,劝都是好奇心过剩的人和身体有缺陷的鬼。真心希望鬼故事届能有所突破,摆脱模式化,早日创新。 沙发突然动了动,江与臣不知为何朝她挪近了位置。现在两人几乎是并肩而坐,她几乎能听到他有点凌乱的呼吸声。 贾思野突然开口:“我来讲第二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日本。有个女孩子深夜搭乘晚间电车回家,发觉这趟平日乘客寥寥的车上今晚空无一人。她本来没太在意,坐了一会儿却觉得毛孔发凉:本来五六分钟就到达的站点,过来二十分钟了也没有停下,像是着魔一样在轨道上奔驰。” “她觉得很害怕,于是穿过一列列空荡荡、明晃晃的车厢,去敲列车长的车门,却一片死寂没有人回应。正当她惶恐不安的时候,车忽然停了下来,车窗外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车站。” “她颤抖着手想要报警,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诡异的钟鼓声。” ……这不是日本的都市传说”如月车站”吗?这样一个十年前的故事真的能吓到人? 岑念轻轻发出一声嗤笑,声音很小,听上去反而像是因为害怕发出的吸气声。 身畔的人动了动,身畔旋即传来一阵温热:江与臣坐得离她又近了一点。岑念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清冷的雪松味。 她一时觉得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安安分分地坐着没有动,听着贾思野继续压低声音讲述: “好在这时,女孩子在隧道边遇到了一个人,对方说可以把她送到附近的旅馆。她不顾朋友接二连三地发来信息劝阻,还是决心上了车,却很长时间内再也没有回复朋友的消息。” “直到朋友收到她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 “司机似乎,意识,有问题——” 这不是一个有冲击性的结尾。讲完两三秒,客厅里才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岑念为了效果,也配合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轻响。随后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在黑暗中准确地一把捞住她的手腕。 “你在害怕吗?” 声音又低又轻,靠着她耳畔响起,像是缥缈的晚风。 …… 女孩子的手腕怎么这么细。 江与臣在黑暗中一把擒住她时,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他不是第一次握住岑念的手腕了,不过以往情势使然,都没怎么往心里去。眼下处在黑暗之中,指尖传来的触觉突然无限放大—— 少女手腕芊芊,肌肤是跟自己截然不同的柔滑软腻。 江与臣突然觉得有点微妙的不自在。 就在刚刚灯光乍熄时,他有过一瞬间的怔然,但随即很快进入状态。只是熊林讲鬼故事仿佛是在念经,听得他昏昏欲睡,实在提不起精神。 四下一片黑暗,不会摄像机会在暗处从各方位死死地拍着他的脸。他把头往后一仰,刚准备小寐片刻,身边突然传来几声轻响。 ……似乎是岑念不安地在沙发上动了动。 是不敢听恐怖故事吗? 他想起刚刚某个工作人员的尖叫,犹豫片刻,往岑念身边坐了一点。 可是没用。尽管贾思野的故事讲得跟熊林一样没水准,他还是能听到身边的小姑娘战栗的呼吸声。 于是他又往岑念身边坐了一点。 …… 等到贾思野的故事讲完,他跟岑念坐到肩并肩了。然而身边有人在的事实似乎也没给她安全感。在听完故事结局后,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吸气,而后窝在沙发上,似乎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也是,她似乎还有夜盲症。在这种黑暗中,条件反射地就会觉得没有安全感吧? 窗外雷声大作,夹杂着偶尔的闪电,电光石火间照亮了岑念雪白的脸。视野重归黑暗,可明明是一闪而逝的画面,却反复出现在他脑海里。 ……算了,小三就小三。当初衣服都脱了,现在矫情个屁。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艰难地挡住衣服上的领夹麦克,一手抓住了岑念的手腕,低低开口:“你是在害怕吗?” 对方没有回音。 “我要拿着手机,没办法一直握住你的手。”他的声音又轻又急地在岑念耳畔响起,透着一股毅然决然。 “你如果实在害怕——” 岑念的手被他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后腰上,随即听到他低低的气音。 “可以握住我的尾巴。” 第20章 岑念的意识好像空白了一瞬。而后,手在大脑反应之前本能先有了动作。 掌心顺着江与臣的引导微微合拢。岑念随即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手下微微颤抖——温热的,毛绒绒的,一都以哦度,像是一个硕大又蓬松的蒲公英团子…… 窗外风雨如晦。岑念的大脑与窗外的天空,同时闪过一道惊雷。 ——兔,兔,兔子尾巴! 老天爷啊!这是不花钱就可以摸的东西吗! 岑念一手死死地捂着嘴,整个人难以置信地僵在那里,像是被雷雨惊到般一动不动。 在视觉失灵的环境里,掌心传来的触感此刻分外清晰。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托住的不是兔尾巴,而是一朵随时会消散的、梦幻般的轻云。 岑念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力道很轻地捏了捏手里的兔尾巴。 很奇怪。虽然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触碰到江与臣尾巴以外的任何地方,她却微妙的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岑念几乎能想象得出他现在挺直了修长劲瘦的身躯,正一脸隐忍地正襟危坐的样子。 ……可谁能想到一个衣冠楚楚的大冰山,现在正把尾巴放到她手里动来动去呢! 一片黑暗中,江与臣敏感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很奇怪。按理说毛发没有神经细胞,是不会有知觉的。他也料定了岑念不会下狠手把他的尾巴揉来揉去。可纤细的兔毛划过女孩柔嫩的掌心时,战栗感却像是电光一样沿着直觉神经一路向上,直直地冲进了天灵盖里,连带着四肢百骸都难以克制地酥痒。 ……这不大好。 江与臣压住了几乎冲到喉头的喘|息想。 还是得速战速决。 掌心的尾巴在岑念手里不安地蹭了蹭。江与臣不适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清冷如霜的嗓音突然从黑暗中响起:“我开始讲第三个故事。” “一个镇子常年人烟稀少,有一天突然搬来了一对外来的夫妇。这对夫妇性情古怪不愿意跟人来往,但有人却三五不时看见他们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盖着黑布的小笼子,急急地往山上去。” “某天夜里风雨交加。邻居爬起来关窗,却正好看见夫妇两人从山里回来。他们手中依旧提着那个盖着黑布的小笼子,可身后的黑影里却分明多了一个人。” “一个跟他们五官极为相似的,看上去已经有八九岁的孩子。” “那邻居觉得奇怪。他从没听说过这对夫妻俩有孩子,那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何况都八九岁的人了,哪是那么容易藏住的。难道是一直偷着养在山里?但这又是为什么?” “风雨飘摇,他敏锐地看到那个笼子居然在风里晃了一下。里面显然还有东西,但重量似乎轻了很多。他把脸贴在玻璃上,想看得更仔细一点,突然感到浑身发寒。” “那个孩子正站在雨里,像是没有直觉一样直勾勾地看着他,露出一个笑。” 窗外应景地划过一道电光,雨水倾泻的声音清晰可闻。江与臣描述的场景有种太过微妙的亲历感,声音却像机械一样过于冷静。岑念突然觉得一阵发毛,手也下意识地紧了紧。 柔软的兔毛从指缝里溢出,她听到江与臣的声音一顿,似乎在极力抑制自己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 “那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继续看下去,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去了邻镇想避一避。每夜提心吊胆,但却都无事发生。他渐渐放下心来,在某天傍晚悄悄回到镇子里,却又撞见那对夫妇从山中回来。” “他心有余悸地狂奔回家,远远地一回头,发现那对夫妇还在原地面朝他站着。嘴一张一合,不知冲他说了些什么。盖着黑布的笼子在他们手里,角度奇异地晃着。” “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听到窗外传来诡异的窸窣声,好像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划过玻璃。他咽了咽口水向外一看……” “啊啊啊啊啊草|泥妈的我认输不要再讲了!” 熊林崩溃的声音突然无比尖利从后面传来。 大厅里凝滞的气氛一瞬间被打破。仿佛冲破了什么无形的禁制一样,刚刚还一片寂静的人像松了一口气一样发出声响。嘈杂的交谈声,后怕的喊叫声以及互相安慰的劝慰声混合在一起,大家都仿佛在刻意驱散着某种无形的不安。 在一片混乱中,导演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断断续续地响起:“熊林,熊林出局。明天正式拍摄结束后必须留下来加拍惩罚环节……” 还没有得到应和,声音就被其他工作人员淹没: “我日真是吓死了!就不该在这种天气里讲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 “你摸到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了吗?到现在我还觉得发毛……” “吓人是吓人,可故事还没讲完,老实说我挺想接着……” “接你个头,你有毛病吧?不要连我们一起带上啊!” “手电筒!把手电筒都打开!有人给别墅管理打过电话了吗?” …… 四下一片嘈杂。可岑念没有心思留意那些。她能感觉到从刚才开始,江与臣就仿佛凝固一般,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她把头转向江与臣的方向,想要说些什么,掌心却忽然一痒:大尾巴团在她掌心里蹭了蹭,而后突然凭空消失。下一秒,应急灯昏黄的光线骤然在大厅亮起。 江与臣的侧影就这么闯进她眼里。 他十指交叉,下巴轻轻地放在指节交错处,清冷的眼睛茫然地盯着地毯上的第一点,似乎陷入了某些久远的回忆。后腰的衣服还带着些凌乱的褶皱,可丝毫看不出尾巴存在过的痕迹。 “江与臣?”她小声唤了一句,但没有得到回音。 有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走来,拍拍他的肩膀,随后收走了测试用的手机。他这才被恍然唤醒一样动了动耳朵,转头看着岑念。 “有事?” “你……” 岑念本来想问他刚刚在想些什么。可想到那时他透着一丝的寂寥的侧脸,下意识地扭转了话头:“……刚刚故事的后续是什么?” “后续?” “对啊!感觉会发生很可怕的结果……” 头上的光线忽明忽暗,映得江与臣眼里的情绪也在不断变幻。 他轻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那对夫妇和那个孩子也许并没有什么恶意呢?” 声音很小,岑念几乎捕捉不到。 她偏偏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没有后来,随口编的故事而已。你抓紧时间去休息吧——” 江与臣从沙发上站起身,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岑念的脑门,低声开口: “——胆小又爱rua人毛的小矮子。” * 清早的天空看起来湛蓝得惊人。大概是因为下了一夜大雨的缘故,透着一股水洗的透亮。 好天气似乎也冲淡了昨天拍摄变故的不愉快。拍摄别墅里人流进出,来来往往。能赶在这天返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或浓或淡轻松的笑意。 除了熊林。 他站在别墅门口,看着队友在助理的陪伴下,一个个坐上返程的保姆车,恹恹地给健身私教打了个电话。 接通音长长地响了两下,随即被人接通:“熊老师吗?张教练去卫生间了。我是这边的工作人员,有事需要我转达吗?” 有点耳熟。熊林思索了片刻,脑内模糊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面孔。 “哦,给你说也一样。”他看着岑念拖着箱子第二次从自己面前经过,顺手拉住了她的袖子,“我拍摄延期了,明天的私教课程取消,另找时间吧……你先等等。” 他边说边把岑念往旁边一拉,放低声音,“先别走,帮我个忙。” “……你要干嘛?” “我买的东西寄到公司了,今天跟助理回不去,你先帮我取了。” “熊老师,拍摄结束大家就各回各家休息了。”岑念学着其他工作人员的语气调侃,“我好像不太顺路。不过后天你们都要到公司练习室排练,不能等两天吗?” 熊林语气笃定:“你等会儿绝对会回去。江与臣订的野生菌每周三雷打不动地送到公司,就那种白色塑料泡沫盒的,他一定会去拿。公司里面人来人往的太乱了,这几天又刚换安保,我怕等了两个多月的东西出问题……” 倒也合情合理。而且一样是找助理帮忙,熊林的态度总比贾思野那个绿毛好多了。 岑念点头,这事儿就算应下了,熊林这才放心地撒手。他看着她上了车,接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眼神却越来越飘忽:“嗯好,还听得到吗?那我这周六过去……行,行,那再见,挂了啊。” 一旁等候已久的工作人员一拥而上。 …… 富有教育意义,引领道德风尚,符合时代主题,响应环保号召——熊林在三十几度的室外高温下捡了一上午的垃圾,总算活着等到了拍摄结束的那一刻。他半闭着眼把环卫工人服一脱,整个人像脱力一样瘫在了路旁的树荫底下,气若游丝地让助理去车载冰箱里拿冰镇可乐。 拍摄正式结束,工作人员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很多,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讨论或是休息。熊林随手摘了片叶子,闭着眼给自己扇风,忽然听到熟悉的咔嚓声。 他条件反射性地睁开眼。 一个帽子压得低低的女生正拿着手机对着他,眼睛里满是狂热,也不知是趁人不注意从哪儿冒出来的。她嘴里叫着熊林的名字,人还在一步步靠近,整个人下一秒就要贴到熊林的身上—— ——这狗|日的现场安保! 熊林反应迅速地往旁边一躲,大声高喊保安。一旁闲散的工作人员终于反应过来,飞扑上来强行把私生粉拦住,在女孩的尖叫和哭骂声中夺下了她的手机: “未经允许请不要私自拍摄,这些都要删除,这几张……你怎么还有前天夜里的偷拍?” 助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哆嗦着举起了手:“那天晚上躲在树丛里的人是你!” 第21章 微信群中的消息在一条接一条地刷屏。 林中有熊:兄弟们!你们绝对猜不到我在现场遭遇了什么! 林中有熊:安保架住了一个私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就是前天晚上躲在树丛里偷窥的那个! 林中有熊:这人还是别墅区的业主,我说那天怎么没逮到人啊! 林中有熊:握草我今天一睁眼她整个人都快贴我身上来了! 林中有熊:……有人理我吗? 显然并没有。半天之后只有队长回了句话,@的还是经纪人: 栩染:@毛笠小五郎。安保问题给公司重申一下,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其余的人没有再说话,群里仿佛惊不起半点涟漪的死水。 不是无动于衷,实在他们对这种事早已麻木了。 私生犹如游走在法律边缘的蚂蟥,是艺人们逃不掉甩不开的心障。蹲守酒店,围追堵截车辆,甚至安装监控和定位,他们粘稠地潜伏在可能的角落里,时刻准备用近乎病态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 ——可艺人偏偏拿他们没有办法。 报警最多也只有口头教育;公司出的声明他们也不会理会。如果艺人亲自劝导,他们要么只沉浸在与偶像对话的喜悦中,要么态度大变,直接破口大骂。更有甚者开始造谣或者投毒——谁能日夜提防一个在自己生活中无孔不入的人呢? 江与臣臭着脸把手机丢在一边,余光看到岑念从前方递了根pocky。他头也不抬地张嘴含住。再往旁边一拽,没拽动。 他面色不善地抬眼,英俊的脸庞上透出一丝凶狠。 岑念拽着pocky的另一头,表情还有点意外:“……这是香菜味的pocky,你确定?” “……那你突然递过来干什么。” 难道不是看他心情不好,想喂点小零食安慰吗? “打断一下,那是给我的。”经纪人的声音在后排幽幽响起。 江与臣:“……” 他看着毛笠探身从岑念手里的盒子拿了小半包pocky,一边嚼一边翻着手机:“今天下午没有日程安排,等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 江与臣:“不用,我自己开车回去。” “知道你隐私意识强。不过你那个手不是扭到了吗?还能开?” 昨天爬山时,follow他的摄影不慎脚滑,险些跌倒。他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手腕被摄影不小心顺势一扭。当下疼的倒不很剧烈,不过确实多少有点影响。 毛笠思索了片刻,对岑念开口:“你有驾照吧?” 突然被点到名的岑念一个激灵。 “嗯?!有倒是有,不过……” “哦,那就你一会儿把江与臣送回去。”毛笠一屁股坐回座椅上,又对江与臣开口,“助理总不算外人吧?哎你把你收货人改成岑念,不要总留我的号码,消息又发到我手机上了……” 岑念的表情透着微妙的纠结,仿佛想犹豫着开口,江与臣透过车窗的倒影看得一清二楚。他拿起掰断的小半根pocky,百无聊赖地对着玻璃上的影像戳了戳,突然打断: “那就你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突然很想看看岑念手足无措的样子。 手机又有信息发来。江与臣把目光从车窗上挪开,冷淡地垂眼,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复。 ——他也就没有看到玻璃里,岑念在纠结过后突然露出的笑容。 * 岑念小时候曾看过一部影片,名叫《头文字D》。男主角开着送豆腐车在秋名山漂移的画面一度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时她抱着柔软的抱枕坐在地毯上,看着投影中奔驰而去的车影,在心中许下了风驰电掣的梦想: “等我长大了也要开车玩漂移!哪个都拦不住!” 后来这个梦想受到了现实的一记记重锤。比如长大后,她得知飙车会违反交通规则;再比如考科二一次又一次倒车入库压线,半路熄火。 家里请来的私教是个很好的人,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教了她两年。直到岑念终于考过科目四拿到驾照那一天,她打电话过去,听到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子哭得比她更凶。 “我给你个建议,真的。”岑念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呜咽:“考完驾照,所有人都有面临一年的实习期。实习期内可以上路,但如果违反交规,驾照没有扣分缓冲的机会,会被直接吊销,那你又要重考。”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重考“这两个字,声音哽咽:“所以你拿到驾照后,这一年你不要碰车。等实习期过了,你再上路。行吗?行吗?行吗?” 今天离实习期满还有三天。 …… 岑念从对往事的怀想中回过神来。 DK娱乐的大楼就在眼前,她小跑着往前冲了几步。跨过自动感应门后,几步走到DK娱乐的前台。 快递员似乎已经在前台等了一阵子了,正一手死死地抱着箱子,另一只手翻看着手机。岑念走到她面前,试图抬手接过快递员手里的小箱子,顺口寒暄:“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 “你是谁?” “嗯?” 箱子没拽动。 岑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快递员大概是看她面生,眼下不放心把东西交到自己手上。 “我是新来的助理。”她好声好气地解释,“其实你可以把快递放前台登记就行,不用特意在这里干等的。” “没事,我没有别的单子了。”对方是个面相憨厚的女性,说话声音有点含糊。交付完成后压低帽子转身就走,步伐出人意料的敏捷。 是有急事吗? 岑念向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没太在意,转身向大门走去。 从车库开出的黑色的越野车正静静地停在路边。她轻巧地把箱子往后备箱一塞,拉开驾驶室的门坐下,镇定自若地踩下油门。 车没反应。 副驾驶席的江与臣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狭长的眼睛警觉地眯起。岑念在他开口之前露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放下被自己遗忘的手刹,镇定自若地打了一圈方向。 越野车僵硬又缓慢地驶入了夏天和煦的暖风里。 …… 在逗弄岑念的时候,江与臣其实是没想到他会在车上过完一辈子的。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但今天到家的时间确实分外漫长。他瞟了一眼那位全神贯注的司机,没忍住开口:“你知道我这车的油门不是一次性的吧?” “嗯,我知道啊,”岑念紧盯着路面,没分给他半个眼神,“哪有车的油门那么不经用的啊。” 江与臣忍无可忍:“那你一路上还留着油门不舍得踩?刚刚那个路口时间是不够充裕吗?” “有句话叫宁让三分不抢一秒。”岑念一丝不苟地打亮转向灯,慢腾腾地平稳拐弯,“现在司机驾驶的时候就不要跟我讲话了哈,会分散注意力的。” 江与臣:“……” 他险些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恨恨地背过身去。 越野车以安全又憋屈的速度慢腾腾地驶过了几条街道,弯过几个路口。等开到那条长满梧桐树的大路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新手司机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后视镜里瞥了江与臣一眼。 他单手撑在窗沿上,正撑着下巴看路旁的晃动的树影。表情看上去平平淡淡,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冷意。 眼窝深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只要不是在笑,眉眼间就好像透着一股戾气,让人看着不敢接近。 “司机驾驶时可以偷看乘客吗?” 他突然冷不丁的开口,旋即漫不经心地把修长的手覆到方向盘上,向右一拉,巧妙地绕开了一个隐蔽的水坑。而后看也不看岑念一眼,又重新窝回座椅里。 岑念:“……” 这人还挺记仇。 越野车驶过大路满地斑驳的光影,现代风的三层建筑随即映入眼帘。岑念接过江与臣抛来的感应钥匙,刚要放慢速度,却横生出始料未及的变故: 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车前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孩子。像是中了邪一样,他笔直地冲着车头扑过来,刚一触及车身,就像烟一样轻飘飘地倒在地上。 车……车祸? 岑念的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刹车声尖利地响起,她手脚冰凉地扯下安全带,猛地推开车门。一只软乎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紧紧地拉住了她的鞋。 “天热的要死,我等了好久……你就不能放把备用钥匙在门外吗?” “你,你有没有……” “我当然没有啦有的话……你是谁?为什么开着江与臣的车?” 刚刚还有气无力倒在地上的人忽然抬起脸。他应该只有初中生的年纪,脸庞秀气到称得上一句漂亮。眉眼弯弯,嘴角上挑,好像天然带着一股笑意。 “我是他的助理……实在对不起,你哪里觉得不舒服吗?我,我现在马上送你去医院!”她颤抖着手去摸包里的手机。即使隐约觉得这孩子有点不大对劲,眼下也无暇顾及了,“你家长的联系方式你还记得吗?” “助理?” 少年并没有回答岑念的问题。他的眼睛在岑念和江与臣间转了一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随即手脚利落地拉住岑念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小姐姐,我家长你认识的啊!” 他无视江与臣警告性的眼神,遥遥地冲车里一指: “车里的那个,就是抛弃我的亲爹啊!” 第22章 大庭广众之下。 秀美的少年半躺在地上,低声抽泣着抱住了岑念的脚踝,细密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水。他时不时往豪车的方向偷偷打量一眼,随即慌张地低下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惊惶。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足以登上新闻社会版头条的场景。 岑念叹了口气,似乎满是同情地开口:“你先起来说话。” “我起不来……我的腿好痛……呜呜呜呜……” 江黎边哭边把眼睛悄悄张开一条缝,偷摸打量着岑念的反应。 正午的阳光太过炽热。逆着光线,他看不清岑念的表情。只隐约能看到那张粉嫩的嘴唇轻轻一抿,辨不清情绪。 真好看,这颜值出道也够了,给江与臣当助理有点可惜。 他边想边清了清嗓子,哭得声音更凄厉: “姐姐,你不要被他的样子骗了……那个人心肝肠都黑透了!呜呜呜我一路找到这里真的好辛苦……” 半晌没有回音。 江黎的哭声又高了几个调,预想中小姐姐香香软软的安慰|抚|摸和对江与臣一迭声的质问却迟迟没有到来。 怎么回事? 他掩藏住自己不耐烦的情绪,我见犹怜地仰头望向岑念,突然觉得后颈一片冰冷。眼前明艳动人的小姐姐一脸温柔地提起了他的后颈: “小朋友,姐姐也不想对你发出来自祖安的问候。”岑念的眼睛甜甜地眯起,手下猛地发力,“所以我心平气和地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刚才说哪个是你老子?!” 这女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江黎瞥见她垂在身侧的拳头,不易察觉地咽了下口水,垂死挣扎:“你有话好好说,长这么漂亮怎么对人动手动脚的,有没有一点性别意识……” “你刚刚拽着我鞋不撒手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性别意识呢?”岑念狞笑一声,把人举的更高,“不光车前碰瓷,还造这种谣造到我家艺人头上,你还真是有胆子啊!是不是有记者蹲在角落等着抓拍呢!你是哪家的黑子线下找事,给我老实说清楚!” “没有,其实我不是黑……” “还不是黑,难道你是粉?我家粉籍这么好领的吗?打开微博让我看看你每天去哪家超话签到!头像和历史相册用的是谁的照片!微博置顶是哪家后援会的公告!” “我跟他就是一家人!你给我放手!” 江黎在岑念手下拼命扑腾着。奈何身高不占优势,力气也小,看起来像是落入渔网中垂死挣扎的鲤鱼。隔着空隙,他看见了江与臣正趴在车窗上,眼皮一张一合,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样子。 这个见死不救的混蛋—— 江黎闭上眼睛,干脆利落地放弃挣扎。他手指动了动,指甲突然变长,伸出尖尖一个顶。而后趁岑念抬胳膊的空隙,瞄准胳肢窝一阵轻挠。 “我可告诉过你让你放手了啊!你自找的!” 痒意猝不及防地袭来,岑念手下一时失了力气。少年趁机从她手下逃脱,喘着粗气躲到了她前面三五步远的地方。 “你给我过来把话说清楚!” 岑念不甘地拭去眼角笑出的眼泪,直起腰来,正对上江黎黑漆漆的瞳孔——少年的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比刚才大了一圈,隐隐透着一丝兽类的野性。 “小姐姐哎。”江黎当着她的面收回了一点点收回了爪子,试探着蹭回她的身边,抱住她的胳膊开始卖萌:“我真跟他是一家的。” “正式介绍一下,我是他表弟江黎,江家真正的颜值担当,岚城最英俊的一朵娇花,市级作文比赛获奖者,满级XX游戏账号拥有人,QQ号还跟着两个太阳!” 他边说边忽闪着眼睛,把头靠在岑念胳膊上蹭了蹭,斜眼往车上一瞟。 果不其然,刚刚还昏昏欲睡的某个人现在正睁开眼睛望着他,一手已经打开了车门。 ……我刚才被拎得像个鸡崽子一样也没看见你出来帮我,现在稍微亲近点你就这表情? 算了,瞪我也没有。这么长时间没个准话传回来说明你还是魅力不足……果然,勾|搭小姐姐的任务还是得交到我手里。 江黎暗自腹诽着,刚仰头绽放出一个溺人的笑,脖颈忽然再次感到一阵熟悉的冰冷。 “没用的哦。”岑念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美艳里带着戾气,眼神跟某个人一样冰冷,“姐姐已经过了喜欢小矮子奶狗的年纪了。” “现在我来教你第一件事。未经允许,不要随随便便贴到女孩子身上。把你手从我胳膊上拿开,马上。” * 别墅里还是跟上次一样的光景:覆满了整个地面的乳白地毯,清澈透亮的落地窗,巨大又奇怪的懒人沙发,以及在窗外随晃动着光影的海棠枝桠。只是这次多了一个上蹿下跳的小矮子,跟着她后面喋喋不休。 “为什么要我来搬呢?请问我哥是没长手吗?”江黎把快递箱放到料理台上,扯着嗓子不满地抱怨。 “因为你哥哥手受伤了。”岑念接过江与臣顺手递过来的剪刀,刺啦一下划破封口处的胶带,头也不抬的回答,“这种时候要体恤伤员,互相扶持。” “那你呢?你怎么不搬啊?” “温柔的大姐姐来教导你第二件事。”掀开盒盖,一大箱蘑菇映入眼帘。岑念拿起一朵仔细看了看,“优秀的男生应该要有绅士风度。当然,我不是说你非得拥有这项品质不可。” “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不仅长得好看,力气还很大。像你这样懒惰、爱抬杠又没风度的小孩儿我一拳能打穿十个。现在对谁来搬箱子这事,你还有什么别的疑问吗” 江黎噤若寒蝉。 …… 人与人之间的化学反应真是奇妙。明明今天之前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吵起来却丝毫没有顾忌。 江与臣双手抱臂靠在冰箱上,看着他们出神。冰箱光滑的亮面倒映出他白皙的脖颈,朦胧的好像水中的月影。 回到熟悉的窝里,江与臣紧绷已久的神经忽地松懈下来,一时袭来的困意压过了手腕神经传来的疼痛。他走到岑念身后,垂下眼睛拉了拉她的衣角,随后迅速放开。 “我头疼,上去睡一会儿。”他难得地解释了一下,“你自便吧。要走的话车费走我的开支,月底公司会发给你。” 岑念:“……” 把女孩子带到家里做家务然后自己回去睡觉。不错,这真像是死直男能做得出来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从昨天在他面前接了文思思的电话后,江与臣的态度就开始在高冷的贞洁烈夫和不正经的绿茶少男之间反复横跳。 江黎还黏在岑念旁边,眼神热切的像是随时都要扑过去。江与臣不顾他的反抗,一把把他拖到楼梯上,略带粗暴地掐住他的腮帮子: “别凑她那么近。药你带来了吗?” “药?哦哦,我放到楼上你门口了。”江黎从他手里挣开,语气忽然难得正经,“这是三个月的量,你不要吃多了。吃多了你脑子就不清醒,不清醒就要影响判断,影响判断耽误挣钱不说,还会惹上某些意外的麻烦……” 他朝岑念那边暗暗地使了个眼色。 “我跟她之间的事,小孩子不要管。”江与臣动作一顿,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等下不可以欺负她。” “她刚把我拿捏成什么样子,你居然还要担心她?”江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药的副作用除了让人发困,难道还对视力有影响吗?” 江黎梗着脖子气鼓鼓地往回走。 不过几步远后人又回来,脸上带上了不得不开口的屈辱: “我还有一件事忘了说了……你家空调我刚刚不小心弄坏了。你能先忍着头疼把空调修修吗?我有点热!” 这次回答他的,是江与臣掉头就走的背影。 江黎:“……哈?” 他不满地哼唧了一声,掉头朝料理台跑去。 厨房的一侧装着铁艺花窗。一阵海棠风影拂过,轻飘飘吹过岑念的发梢,她抬起修长的手指,把几缕微卷的发丝随手掩到耳后,侧脸在夏日的光影下看着格外温柔,像是童话绘本里那种会给小动物包扎伤口的姑娘。 她也确实跟我们这些“动物”有点缘分。 江与臣走到她身前,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虽然偶尔凶一点,但他并不觉得岑念讨厌。恰恰相反,她似乎对他们这种人,有某种天然的吸引力。 “喂,你喜欢我哥吗?”他站在岑念的影子里,突然仰望着她开口。 “喜欢啊。”岑念只当这是小孩子喜欢/讨厌二选一的二极管提问。她把盒盖放到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这世界上真的会有反感他的人吗?” 虽然有几分趁机表忠心的意思,但说的也是真心话。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江与臣,值得所有人的掌声和喜爱。 ……这就好。 料理台旁边放着一把高脚椅。江黎沉思了片刻,踮脚坐了上去,忽然凑到岑念身边开口:“你知道他让我带的药是什么吗?” 清洗蘑菇的纤手一顿。岑念转脸看向他,语气是少有的迟疑:“……抗过敏药?” “那都只是小毛病,用不到找我们的“医生”专门配药。但凡找过去的,都是普通医生治不了的毛病。” 江黎的脸突然凑近,声音里带了一丝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诱惑: “你听说过……发|情期吗?” 第23章 [最新] 这三个字一出,空气里登时带上了些暗哑的色彩。 岑念心下一愣。 这个词对她来说,倒也并算不上陌生。在无数个她在被窝里挑灯阅读ABO小说的时候,“发|情期”这个词总是频频出现。里面的主人公每每碰到这种时候,头脑会完全被生理冲动所支配,彻底丧失平日理性的样子,之后被偶然撞破,就会顺理成章半推半就地跟另一半发生某些不能过多描写的事情…… 这种情节虽然狗血,但阅读时她看得非常上头,常常咬着被子一角反复回味。可眼下,她实在很难把江与臣与那种面色潮红、浑身发热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多说多错。岑念理智地没有当即开口,而是装作思索片刻后礼貌发问:“我其实是个正经人,没有特意了解过这一方面……你说的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呢?” 江黎在高脚椅上晃着腿,讲解得居然异乎寻常地耐心。 早年化为人形的兽类的确像电视剧里一样,不仅能自由变换外貌,还能随心操控外物,强大者甚至还能操控一方的风雨雷电。 然而几千年过去。时至今日,现代化形的兽类的能力早已式微。除了感官更敏锐一点,已经与常人无异。此外,他们还有更多的困扰:比如偶尔不受控制的变形,比如先天注定的癖好,比如不定期出现的……发|情期。 “我虽然还没亲身经历,但也听说过发情期有多难熬。好像那时感官的每一丝知觉都变得无比敏锐,但脑子却像是沉浸在温热的雾里一样,暧昧晕沉。” “可发|情期又没有规律。即使本人也不知道下一次的情|潮会在什么时候来,又能持续多长时间……这有时就会造成麻烦。” 江黎转了转手里尖利的叉子,小心觑了一眼岑念的脸色。 “我们算是很幸运啦,有一位很厉害的家庭医生。他配制出了强力的阻绝药,能让我们发情期跟平时一样清醒,看不出来异样。” “但强烈的药效也意味着同等剧烈的副作用。嗜睡,厌食,头疼……总之会很难受。我们有的同类会先随便找个临时伴侣,但我哥……脾气比较怪。成年后,一直都是靠吃药过来的。” 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啪”地一声放下那把银叉,语气故作老成地开口: “我觉得他不像讨厌别人那样讨厌你。如果,如果你也喜欢他的话,下次可以抓住机会把他……套住。也不用担心他会生气,反正……” 反正看的小说里面,男女主任何一方吃了X药后,只要跟另外一方度过一晚,事后关系就会毫无逻辑的升温。那些细水长流的心动与关切,似乎远远比不上一次莫名其妙的床/事。 此前两人相爱与否,情感的进展,以及这场意外的对错,忽然就没有人再计较了。他们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地接受这种现实,然后像快进一样让感情仓促地升至燃点。 ——江黎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可当岑念轻轻掰过他的下巴与他对视时,他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后面的话变得再也说不出口。 “看在你年龄还小的份上,姐姐今天再教给你最后一件事。” 岑念俯下身来,在他脑袋上重重地一弹。她这次手下得蛮重,少年的额头上立即浮起一个红印,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她。 “你给我听好。那种事是相爱的两个人情到深处后甜蜜的体验,不是用作束缚和勉强情感的工具。怎么成年人之间好端端的事,被你这么一说就显得很龌龊呢?” 装满蘑菇的盒子没盖好,露出窄窄一道缝隙,隐隐透出菌类特有的气息。岑念犹不解恨地捏了江黎腮帮子两下,轻巧地转到水池边开始清洗蘑菇,听到身后有声音闷闷地响起: “可你明明说喜欢我哥……” “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岑念没有回头。 “对你哥来说,既然他之前选择了咬牙挺过去,那就代表他对自己的人生有理智的判断,不想屈从于兽类的本能。我如果跑过去自荐枕席,那就不值得他的尊重。” “对我来说,如果他为了生理需求就愿意随便和人温存,那他也对不起我的喜欢。” 水声沥沥中,岑念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自己对江与臣怀有怎样的情感,她心里一直都很明确。曾经是混合着少女幻想的崇拜和憧憬,现在则是被怜爱和刺|激感挑起的兴趣。但无论哪一种都离爱情相去甚远,远不到她上赶着宽衣解带的程度。 风拂花影动,簌簌的树叶声从院里传来。厨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到两人静静的呼吸声。 “讲了一堆大道理,你可不要后悔。”江黎脸瞥向一边,抢过她手里的蘑菇,声音却透着孩子气的别扭,“我肚子饿了。你可以做一点饭给我吃吗?” 这个年纪的动物幼崽,永远都不会在嘴上服输。可说来说去,总归还是个嘴硬的小孩子。 “倒不是不行……”岑念饶有兴致地拿起一只蘑菇打量了一下,“但这种蘑菇我第一次见,具体做法我有点拿不准。” 江黎踮脚拿了一只,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很笃定地开口:“红伞盖,圆菌柄,这明显就是红松伞嘛,很常见的一个品种。你可以做道汤吗?” 在刚才一番交谈之后,他的态度终于礼貌了很多。 蘑菇汤并不是什么麻烦的料理。岑念点头答应,顺便良心提醒了江黎一句,“但我做饭恐怕不会很好吃。” “那没事。”江黎这下答应得很痛快,“总不会比我哥的东西更难吃吧?” 岑念:“……” 其实真不一定。不过她看着江黎期待的目光,还是没忍心开口。 不是每一个女孩子的目标都是朝着贤妻良母迈进的。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世间险恶吧。 银色的汤锅里添上薄薄一层底油。开关打开,蓝色的火苗嗖的一下窜出来,像是贪吃的怪兽一样,安静地舔/舐着锅底。 趁着油烧开的功夫,岑念把蘑菇放在案板上切开。肉肉的一朵捏在手里很有质感,下刀轻轻一划,就平顺地一分为二。她拿起一片放在鼻尖嗅了嗅,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听说嗅觉灵敏的人,能闻出菌类特有的香气。显然她不算其中的一员,只能闻到生涩的味道。 锅里的油转眼间已经沸了,温度正好。她拿起锅铲,刚要把蘑菇片丢进去,突然疑惑地“咦”了一声。 这么短的功夫,碗里居然有不少蘑菇隐隐透着淤青色。 “江黎!”她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这种蘑菇切开变色是正常的吗?” “就是这样!对对对!继续继续!”江黎正躺在客厅里。他带着耳机,对外面的声音浑然不觉,只知道看着游戏界面激动地冲队友吼。 ……好吧。 她把蘑菇下锅,跟洋葱碎一起翻炒。之后加清水煮沸,放入黄油与面粉混合成的小块,随即一边搅动着锅底,一边加入一点生奶油——按理说这种蘑菇不该用法式做法,然而她匮乏的烹饪经验并没有给她第二种选择。 ……管他呢,只要是蘑菇,做起来方法总是差不多的。岑念盛出一小碗来,仔细地品尝味道。 有点淡,还可以加点盐和胡椒,蘑菇也没熟透——但味道真是出奇的鲜美。 岑念把炉灶调成中火,转身打量着身后的冰箱。月白色的亮面朦胧地倒映出她的脸庞,边缘的地方贴着四五个冰箱贴,下面附着几张拍立得和便签。 胡萝卜种植要点,杂志订购年表,麦田的照片,还有…… 她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 江黎肝完游戏里的每日任务,终于摘下耳机长舒一口气。耳畔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没抬头:“姐姐已经做完饭了吗?” 没有回答。 江黎抬头,正看到岑念扶着门框。娇小的少女一脸惊恐和茫然,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他身后,声音带着一丝颤意: “我说,搭在你肩膀上的……是什么东西?” 第24章 像是一条巨大的摇粒绒围巾, 也像是一只暴饮暴食的胖蟒蛇——当那个奇怪的彩色条状体晃晃悠悠,以一种不科学的姿势从江黎身上飘过来的时候,岑念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上万个小人儿互相拉扯着, 组成的一张小型降落伞。 它们每个大概只有手指那么大小, 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戴着尖尖的帽子,细声细气地叫着, 互相扯来扯去。彼此之间, 要么拉着身边人的胳膊,要么扯着别人的衣服,乱七八糟地结成一张大网, 像是慢镜头里的弹球一样, 在屋子里弹来弹去。 “你听到了吗?”岑念上前几步,软软地倒巨大的懒人沙发里,一手指着天花板, “他们在唱《难忘今宵》……” 江黎:“……” 他沉默了三秒, 而后撒开腿朝楼上跑去,像是《情深深雨蒙蒙》里九姨太雪琴上门捉奸一样用力砸门: “哥!哥你醒一醒!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吃菌中毒啦!” …… “这不是我订的那箱东西。” 江与臣头发睡得凌乱,眉毛微微皱着,英俊的眉眼间还带着突然被人吵醒的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甩出一句“这干我屁事”然后抬腿走人。可他偏偏耐着性子垂着眼睛站在那里,一勺一勺翻看着锅里剩的蘑菇汤,目光透着难得的冷静。 “这箱蘑菇里面混着见手青, 炒不透就有毒性。没有经验的人做这个很容易出问题。” 他把汤匙放到一边, 语气里透着冷意,“寄这个的人没安什么好心思。” 结果却波及到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有这么复杂吗?会不会是那个卖家给你送了点新货尝鲜,忘了说了?”江黎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他咽了口唾沫, 眼神飘忽地岑念的方向看去。 这种程度的意外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鉴别菌类品种对他们来说是最基础的知识,只要他当时多看一眼,或者多说一句话,现在的情况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但岑念做饭时他在低头打游戏,完全没给厨房一个眼神。 无辜的受害人此刻正陷在客厅的沙发里,眼神涣散地对着一片空气拍巴掌,言语之间情绪激动:“这你还不分手?赶紧打死那个渣男!” 人类的身体真的比他想象得还要脆弱。只消一碗汤,她就变成了一个不懂得掩藏自己情感的小孩子。 江与臣从客厅方向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汤锅。 锅壁尚有余温,乳白色的汤汁熬的正浓稠。他从锅里舀出一块不起眼的蘑菇,往江黎面前一递,冷冰冰地开口:“你告诉我,哪家试吃送这种东西?” 江黎的目光低了下去。 光盖伞。 颜色稍浅,体型细小,这种蘑菇看上去普通无害。然而它里面却含有能导致神经精神型中毒症状的光盖伞辛,严重情况下会导致瞳孔涣散和心跳异常。 而且。它从来没有作为食用菌的先例。 如果见手青还能用意外解释,那它的出现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江与臣擦着江黎僵硬的肩膀走过,没有多说什么。他踏过白色的长毛地毯,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旁边,俯瞰着在布料里陷作一团的岑念。 她目光空茫,脸颊上还带着潮红,脸颊上黏连着被汗水沾湿的发丝,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可怜。 好像她第一天掉进沙发里的时候也是这么狼狈,扑腾的却很厉害。那天他端着家里最后一杯冰可乐远远走过来,几乎以为里面笼住了一只脾气暴烈的小鸟。 江与臣蹲下,抬手探了探她的脸颊。 “岑念?”他轻轻叫她。看着她冲自己眨巴了两下眼,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嗯,是我。”他把胳膊垫到她颈后和膝盖窝下,探身把人从沙发里捞起来,“我们现在出门。” “去哪里?我不想走,小人演的电视剧我还没看完呢,女主马上就要提着菜刀去捉奸了!我最爱看痛打狗男人的剧情了……” 江与臣:“……” 他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岑念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不能再拖时间质疑他的看剧品味。而后低头,像哄小孩子一样开口:“我们去医院。你吃蘑菇中毒出现了幻觉,必须马上找医生处理。” “不去医院!不能去医院!” 刚才还很安静的人突然一下激动起来。她拽住江与臣的衣角,大力向下一扯,“你有想过带异性去医院被拍到,会引起多大的麻烦吗?” 江与臣抬起她的脚踝,有条不紊地给她穿鞋:“别说这个了,不治疗会有危险。你把脚趾屈一点……” “那也不要你送,你真的不能去!” 岑念像是一瞬间恢复了意识,猛地挣脱他的掌心站起来。 “你带我过去,马上就会被人捕风捉影,然后就是媒体和营销号联动黑,编造一堆假料 ……那你公众形象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几乎要被莫名其妙的责任心激得掉出眼泪:“辟谣也没有用……现在除了粉丝,大家都只在爆料的时候出来吃瓜看戏,事后谁还管人云亦云的是不是真相呢……” “换一个人带我去吧,你不可以。”岑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语气无比坚决,“你要是出事,我这个月工资就没了。” 这可是她第一笔靠自己赚到的钱。虽然连买个包都不够,但纪念意义无价。 “江黎没有驾照。”大概是被岑念对金钱的执念震撼到了。江与臣无语凝噎了片刻,终于放软了语气,“你有没有……” 他本来想问岑念有没有能赶过来的朋友。可开口的一瞬间,昨日岑念对着电话那句温柔的“我也想你”忽然在脑海中闪现。 “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呢?”江与臣神情莫测地垂下眼,牵着岑念的衣袖,把她重新带到沙发里,“让他来接你吧。” “什么?我没……”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把家庭医生叫过来就可以。”江黎突然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一丝愧疚,“那个老头子处理这种情况是很有经验的,再说人类的体质和我们也差不了太多,不过……” 不过那人不仅对人类有偏见,跟江与臣之间似乎也有些不愿提及的龃龉。起码自江黎有记忆以来,他从没见到他哥主动跟那位医生联系过。就连几月一次的阻绝药,也都要辗转通过他送到这里。 所以江黎原本以为,他哥要犹豫一阵子的。 然而江与臣眼底虽然翻涌着某些压抑的情绪,却很快下了决断。 “你在这里看好她。” 江与臣开口,没有犹豫地转身上楼。 脚下的长毛地毯柔软光洁,悄无声息地吸收了一切走动的声音。这静谧他一向习以为常,今天却觉得静得有些可怕。 这只是作为主人的负责。他拿起手机,想,不能放任岑念在自己家里出问题。 接通中的号码发出一声长音。江与臣呼了一口气,发觉开口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艰难,他居然还能保持虚伪的礼节: “您好。是我。” 无需多言。电话那头旋即传来低低的吸气声:“啊……有什么事吗?” “之后再跟您叙旧。我有……朋友菌类中毒,想请您来一趟。” 电话那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又是人类吗?” 江与臣没有回答。 “没别的意思。毕竟对象不同,药物会有差别。不过你还真是……”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声音,电话那端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之后干脆直接被主人挂断。 江与臣看着黑屏的手机,突然脱力一样松开了攥紧的手。 记忆是不会欺骗自己的,比如久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在这种关键时候回忆起来却异常的流畅;比如跨越了十几年的时光,同一个人话中的未尽之意依旧让他觉得无力。 岑念还窝在沙发里,整个人陷进去,像是一只困在花瓣里的蝴蝶。人已经迷迷糊糊的,听到脚步声,还想挣扎着抬眼看他。 睡吧。江与臣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轻轻在她耳边劝。 “我不想睡。你家好热……”岑念烦躁地晃了晃头,“明天我就用让小人用降落伞吊一百吨雪到你家。二十吨造底座,五十吨给你塑一座雪人像,剩下三十吨捏二百个小猪佩奇,围着你转圈圈……” “我哥不喜欢小猪佩奇。他喜欢章鱼哥。”江黎插了一句嘴。 岑念扯了扯领口,瘪起了嘴:“可是我不会捏章鱼哥……”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我还可以教你捏海绵宝宝和松鼠珊迪。”江与臣轻声敷衍着,给她擦了擦汗。屋子里太闷热,空调半天出不来凉气。他不耐烦地瞪了弄坏空调的始作俑者江黎一眼,动了动耳朵。 两只兔耳啪地一下舒展开,柔韧修长,像是拉长的芭蕉叶。江与臣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一腿屈起,对着岑念扇动耳朵。 空气中卷起气流,轻缓地拂过她的脸。 睡一觉吧。他再次低声劝岑念。而她仿佛挣断了最后一根弦,终于陷入了黑甜的梦,松开了一只拽着不放的衣角。 ——睡吧。 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25章 意识虽然模糊, 但岑念依旧能感受到身下冷硬的触感。尽管还没有睁开眼睛,但她呼吸间依稀能闻到草木的清香。 ——我不是还在沙发上吗? 岑念眼皮弹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大概是黄昏时分, 恢宏的天空呈现出一片绮丽的金黄色, 不知道什么鸟飞过, 偶尔能听到很悲伤的长啸声。四下空旷无人,她正孤零零地躺在一片田野上。 岑念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拍拍身上的草屑, 周围突然升腾起许多萤火虫一样的粉色光点。它们在空中转了一圈,冲她飞过来,岑念才看清这是刚刚那群小人儿。它们聚在一起, 似乎很焦急地冲她嚷嚷着什么。 岑念愣了一下。 嗯?这么说, 她还是在幻觉里? 小人儿们的队形在空中升腾变换,突然变成了一条粉色的绳子,一头系在她手腕上, 另一头向远处延伸。随后突然发力, 拉着她穿过泛着金色麦浪的田野。 所到之处,惊起更多粉色的光点。它们在岑念身后不断聚集,像一片朦胧的柔雾,声音也越来越大。 ……没有翻译吗?我实在听不懂诸位在说什么啊? 岑念被拉得跌跌撞撞地向前。脚下变得一片潮湿,仿佛前方的区域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她分开眼前草丛,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上,苍白的手腕上系着丝线的另一端。 “请你去帮帮他吧。” 她终于听清小人们说的话。 可是要怎么帮呢?我并不认识他…… 蜷成一团的身影没有回头, 但明明在小声呜咽。岑念往前走了几步, 才看到包裹在他身上的湿漉漉的兔耳朵。 银灰色的绒毛,蒲公英一样蓬软的尾巴……我知道了,你是—— 岑念从幻觉中猛地睁开眼。 房间内一片寂静。花岗岩色的窗帘透出朦胧的暮光, 透着柔和的色彩。窗户没有关,隐约能听到有一两只飞鸟略过,发出短而清脆的叫声。 这不是医院,也不是自己的公寓。 岑念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四下打量着。 跟客厅一样,这间的装修风格也是典型的性冷淡风。从灰色的大理石墙面,再到极简的吊灯和家具,四处透着跟主人一样冷冰冰的气息,就连床也是一样的缺乏弹性。 可房间里零散的布置,还是泄露了主人不愿为人所知的癖好:到处堆叠的盒式磁带,老旧的收音机,咬了一口的胡萝卜,单人床上居然摆了五六个蓬松的鹅毛枕头。 岑念:“……” 她大概知道这是谁的房间了。饲养指南上说兔类爱囤积东西的习惯,诚不欺我。 门口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岑念一惊,下意识地滑进夏凉被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向外张望。 “醒了?” 有人在床头放了一杯温水,随后动作粗鲁地拖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头还有点晕。” 岑念小心翼翼地抬眼,首先看到的是几层双下巴。下巴的主人身材庞大,蓄着短短的胡茬,正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好像名侦探柯南里的目暮警官啊。 “头晕是正常的。” 胖胖的医生递给她一杯水,不苟言笑地解释:“你昨晚误食了没做熟的见手青,造成神经中毒,产生了致幻反应。已经药物治疗过了,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接下来这几天自己注意饮食和休息。” 他思索片刻,又开口: “我是第一次给人类治疗。你一下午没醒,江黎吵了很久,担心是我没经验把你治傻了。” ……这确实是江黎能问出来的话。 岑念抿了几口水,苍白干裂的嘴唇终于得到了滋润。她向医生道了声谢,小声问道:“请问江与臣他?” “在客厅。他休息不足,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医生显然不愿与她多交谈。板着脸问了岑念几个问题后,又提醒了几项注意事项。随即背过身去整理带来的药品箱,似乎打算就此离开。只是岑念突然想起江与臣扭伤的手腕,忍不住开口:“江与臣的手腕好像扭到了,您有空的话能帮他看看吗?” “扭伤?” 医生身形一顿,随后从药品箱前起身,不急不缓地逼近到她眼前,熊一样庞大的身躯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小姑娘。”他看着她开口,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我不知道江家那两个小子对你说过什么。但你得明白一件事。即使外表看起来再相似,我们跟人类也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兽类的基因有强大的恢复能力。这种程度的损伤,只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完全自愈。管好你自己,其他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考虑。” 岑念:“……?” 你说的好有道理,但从一开始,这事情就不是我主动要参与进来的吧? 医生并没有给岑念什么讨论的时间。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岑念一眼,体贴地为她掖了掖被子,随即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只是从外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拧着眉冲着空气问了一句: “怎么,你是有什么不放心吗?” “我如果怀疑,就不会把您请过来了。” 本应在沙发里窝成一团,现在却倚在墙上的某个人直起身子,手臂微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向来对患者是很负责的。这么多年,您让江黎送来的阻绝药从没断过。”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楼梯走去,暮色通过走廊上一扇扇落地窗落在他们身上,像是聚光灯在无声中交错。 “不必把我说的这么高尚。你也应该很清楚,我的观点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变过。” “兽类的天性是不可抗拒的。无论披上什么样的伪装,我们的本质就是慕强而自私。就像我不管是来出诊还是给你送药,为的都不是救死扶伤,而是为了早点让事态平静下来,不要惹出更多的麻烦。” “这并不是什么低劣的品质。恰恰相反,你养父母在我眼里才是异类。即使时光退回十几年前,我也不会收回我对他们说过的话。” 医生在庭院的暮色里看着江与臣,眼底毫无波澜:“其他血统的孩子只能带来麻烦和负担。与其收养,还是当初让你死在荒野里更好。” 暮色里的晚风静悄悄吹过。江与臣突然笑了一声,从医生身边擦肩走过。 “您总是很热衷于对别人的事发表意见。” 两人穿过庭院里最后一片海棠树的影子。海棠盛放的时节还没到,江与臣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开口: “您觉得我寄人篱下,应当夹着尾巴感恩戴德,可我随心所欲,从来不被什么莫名其妙的规矩束缚;您还觉得我父母会为收养我后悔,可现在他们看着我屏幕里的节目和演唱会,早就认定我是他们最骄傲的孩子。说到底——” 江与臣抬手打开别墅庭院的大门,重新向身后看去:“外人的想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从始至终,都没人问过你的意见吧。”他轻声补充。 “那我也等着。”医生的声音同样慢条斯理,“看他们是否会被这没用的好心拖垮。毕竟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朝江与臣伸出了手。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冷心冷肺的小崽子。” 两人在大门口握了握手,礼貌又冷漠地道别,甚至还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即使两人都对对方的恶意心知肚明。 回到别墅时,江与臣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 房子里此时显得格外安静,仿佛今天下午的兵荒马乱从未发生过。不曾有人意识模糊地捏着他的耳朵尖喊热,不曾有人在边上抹眼泪问如果岑念傻了怎么办,也不曾有人挑起他的伤疤,客观平静地说他骨子里还是冷漠又擅长伪装的野兽,当年就不该把他捡回来。 只是偏见而已。 江与臣想。 可当他拿着首饰盒朝房间走去时,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难以挣脱的悖论。 现在他为了家里的利益去刻意讨好接近岑念,那对她来说,自己本质上就是个凉薄欺骗,冷心冷肺的伪君子;但如果他没有笼络住岑念,如果某天秘密外泄,那他的养父母的生活就会被彻底摧毁,他就真成了给江家带来不幸的祸端。 无论哪一种,他仿佛还是逃不出医生诅咒一般的断言。 * “叩叩叩” 门后传来规律的三声轻响。 岑念靠在床头上闻声望去,看着江与臣推门走过来,重重地坐到床畔的椅子上。 他眸色很凉,似乎隐隐压着一股火,右手还拿着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嗯? 岑念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荒谬的想法。 江黎之前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一通,又是发情期又是抓住机会的扯了一堆。她刚拒绝,后脚主人公就一脸羞恼地带着疑似首饰盒的东西找上门来。联想到江黎那套“我哥本质上还是思想传统”的说辞…… “你不会是来跟我求婚的吧?”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江与臣心思还没收回来。闻言他冷笑一声,反驳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 “你想得倒美。” 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他们两人对视半晌,突然别过头,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我刚刚还在想你能坚持多长时间。”还是岑念先转过头来。她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落落大方地看向江与臣: “毕竟作为助理来说,你对我好的实在有点过分了。” 她在某些不合时宜的时候总是意外的坦诚。 江与臣沉默了一瞬,把手上的盒子递给她。 “物归原主。”他低声说,“本来前几天就要给你的……怕被人撞到对你误会,就随手配了个盒子。” 盒盖咔地一声打开。铂金手链在黑丝绒衬底上闪着耀眼的光泽。 岑念接过手链。随后颇为严肃的坐起来,两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直视着江与臣的眼睛。 “我呢,也不是傻子。知道你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她余光瞟见江与臣的指尖似乎僵硬的一动,继续开口。 “其实刚开始我失眠了很久。晚上在床上滚来滚去时会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个秘密会被我撞破呢?我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而你对我的照顾是不是为了麻痹我,其实暗地里谋划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人的恐惧都是来自于无知。可今天我了解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从梦里醒来的那一刻,忽然觉得不再害怕了。” 原来你没有能惑乱心智的法术;会时刻警惕着被人发现;即使身体强健一点,可一样会在药物的副作用判断失灵,心悸多眠。 岑念说完这番话,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她冲表情变幻不定的江与臣伸出小手指,手腕的细链映着晚霞的色泽。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与臣语气似乎微微发涩。 “我幼儿园毕业之后就没跟人拉过勾了,觉得这很幼稚。如果真要违反誓言,两根手指的触碰又能有什么约束力呢?”岑念吐了一口气,仰头看他。 “可现在我觉得,这种没有束缚的承诺,用来担保的反而是最沉重的人心。” 艺人的工作时间不规律,江与臣已经很久没看过日历了,可他莫名觉得这天一定是夏至。 不然他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今天的傍晚会漫长到不可思议,以至于时间停滞了那么久,岑念的眼底的光仍然那么清晰而瑰丽。 小指被人轻轻地拉住,他听到岑念的声音清澈地响起: “你呢,要不要跟我坦诚相处试试看?” 第26章 江与臣当时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可岑念的直觉却告诉她, 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曾经的相处模式像是面带笑容遥遥对峙的弓箭手。虽然面上相互亲近,但两人都在心中隐隐带着警惕,在斡旋中车巠口勿相互试探。而现在, 虽然两人没到彻底敞开心扉的地步, 但那层坚冰已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岑念甚至还在回家途中接到了江与臣发来的消息。 JYC:注意安全 跟“多喝热水”一样典型的直男关切, 毫无灵魂。岑念忍不住嘴角一弯,回了一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 JYC:? “没什么。”岑念一手托腮回他, “只是想不到你有主动找我的这一天。” 她刚入职的时候, 还以为有生之年江与臣都不会在微信上找她闲聊。 手机那头的江与臣似乎无语了一瞬。岑念看着“对方正在输……反复出现了几次,终于收到了他纠结了几次后发来新消息。 JYC:苜蓿草团以后不要再买了。在人前吃草看起来很奇怪。 JYC:换成冻干苹果干。 岑念:“……” 可以。刚说完要坦诚相处,这老兄就真的开心地把她当助理用起来了。这么一想, 她居然还有一丝怀念之前被小心翼翼供起来的待遇。 晚班电车的车窗外映着傍晚的霞光, 浓烈的如同油画的笔触。她随手点进江与臣的朋友圈,发现他头像下面的个签是一行浅灰的小字:“77ing”。 77ing? 这是什么?进行时?那77指的又是什么东西? 岑念没忍住好奇,又把聊天拾回来了。 艺人助理岑念(急事直接打电话):我想问哦, 77ing是什么意思? 艺人助理岑念(急事直接打电话):我记得这不是你的出生年份。 艺人助理岑念(急事直接打电话):是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这次对面回的居然很慢。 那行“对方正在输入……”在聊天框顶上时隐时现了很久。久到岑念以为他是不想再说话了。她把头靠在车窗上, 看着透出酒红的暮色,忽然感到手机一震。 JYC:不是日期。是我耳朵的长度。 JYC:以后长了之后还会改的。 岑念愣了一下,突然发出了无比欢快的笑声。 车窗外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晚霞在上面晕染着无比绚烂的胭脂色,像是印象派朦胧的油画。车窗外的建筑伴着电车的咔哒声后退。她窝在电车的座椅上,为这突如其来的解释笑弯了眼角。 怎么说呢,臭脸冰山兔子的反差萌意外地符合她的笑点。 市中心的站点转瞬即到。岑念随着人潮走下电车, 脚步轻快。打开公寓门锁时嘴里还哼着愉悦却不成曲调的歌。 下一秒, 强劲的冷气仿佛有了形体一样,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刻从昏暗的房里铺天盖袭来。 落地窗虚虚地掩着窗帘,平白可惜了窗外的好江景。房里的灯也一盏没开。文思思带着肥仔, 一人一猫正在毫无形象地坐在沙发里,看着投影里的女主人公转身,意外在医院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同学。 是一部十年前的电影,《阳光姐妹淘》。 岑念把行李箱留在门边,走过去拍了拍胖狸花的屁股。狸花委屈地叫了一声,踹了岑念一脚,不情不愿地让出了文思思旁边的位置,在沙发里重新找了个位置趴下。 “开着空调盖毯子,你说你是不是有点奇怪。”岑念掀开毯子一角钻进去,不出意外地碰到了文思思冰凉的胳膊。 “但是这样的确很舒服。”文思思侧过头,“相比起来还是明明是富婆,还动不动就跑去坐电车的人更奇怪一点。” 岑念没有反驳。 她好像天然就对电车有一种迷之喜爱。不管是行进时发出的轻响,还是映着城市夜景的车窗,都会让她心绪莫名安宁安定下来。 她小时候跟家里人负气,背着人偷偷跑出来,最后就是在电车里被找到的。据说她当时坐在车窗边睡得不省人事,表情却出乎意料的镇定,反而是大人们一个个急红了眼眶。 “真好啊。”文思思收回了目光,转眼看向屏幕,“我现在还记得你妈妈抱着你喜极而泣的样子。” 重逢的喜悦散去,影片里的女主人公发现老同学已经身患绝症。曾经热情洋溢的人如今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苟活。 “我离家出走也已经半年了,可始终没有人来跟我道歉,更没有人找过我。虽然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我一直是跟你在一起蹭吃蹭喝。”文思思又开口,脸上映着投影的不断变幻的暖色,“我一直都等着家里人软下心来回头找我。直到我刚刚接到电话。他们又生了一个弟弟。” “我父母宁可放弃一个不符合他们心意的孩子,也不愿意尊重我的想法。” 文思思向来蛮横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哽咽。她吸了吸鼻子,随即拉住岑念的手,动作粗暴地塞给她一张薄而坚韧的银行卡。 岑念猛地抬头,银行卡在指尖摇摇欲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卖小说版权的尾款到了。”文思思没有看她,似乎是被电影情节所吸引,始终不想与她目光接触:“这大半年一直在你这里白吃白住,这钱算是我的一点补偿……你识相一点,不要给我说那些都是朋友怎么能拿钱的屁话。” “我今天突然明白,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的情谊。就你这房子的地段,这点钱分明还是我在占你便宜。” 岑念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得倒美。” 她攥紧手里的银行卡,不自觉地模仿起江与臣又冷又狠的语气:“我不仅要把这个钱全都花光,还要逼着你写更多的小说,挣更多的钱,成为更厉害的大作家……一直到书店里、电视访谈上到处都是你的名字,一直到让你爸妈每次看到这些,都要在心里后悔曾经撕掉你的手稿。” “然后你要趾高气扬地当着他们的面搬进自己买的豪宅里……就我现在对面那户房子吧,再头也不回地给他们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在他们悔恨的哭声里微微一笑。” “那不就成了歪嘴的龙王赘婿了吗?”文思思终于转头望向岑念,忍不住破涕而笑,“还有,对面那户江景大平层也是你家名下的吧?这种白做梦的规划里居然还安排我买你家的房子,你说你是不是奸商!” 嘴上在骂,毯子下的两个女孩子的手却拉得死紧。 影片里的背景音乐缓缓流淌。导演借主人公笑与泪道出自己的心声:成人的世界里没有被人专宠的大人,也没有低头就可以混过的人生。岑念重重地仰倒在沙发上,一手搭着额头,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纷乱的场景: 爸爸离去那天的背影,家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百合花,文思思望着全家福发呆的侧脸,还有初次见面时江与臣警惕泛红的眸子…… 现实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轻而易举和花好月圆呢? “你在想什么?” 岑念耳畔突然传来文思思的声音。 “没什么。”岑念不想再勾起她伤心的回忆,也不能多说江与臣的情况,只能转移话题,“第一次跟外景回来,觉得有点累。” 文思思却像是提起了兴趣。她调整了一下坐姿靠近,仔细地问东问西:“给我提供点经验素材吧。拍摄现场什么样?流程是怎么运作的?这几天有什么意外情况吗?我要是之后开现代背景娱乐圈文,说不定可以用得上。” 太过详细的内幕岑念自然不能透露,不过程式化的环节还是可以说一点的。她简单地介绍了几句这几天的拍摄过程。犹豫了一下,又掐头去尾地模糊了具体人名,提到最近有艺人订购的食品险些被人掉包,造成食物中毒。 “这很好解释啊!”文思思摸着下巴推理,“不是说在拍摄场地抓住了一个私生吗?肯定是那个家伙安排别人干的。她自己近距离窥视还不够,又偷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内容。为了满足自己的干涉欲,干脆找人冒充快递员送东西给艺人。” 经纪人后来在群里也是这么解释的。说虽然私生没有承认,但十有八九是跑不了的。让Voker四人放宽心态,公司会加强安保防护。 但岑念心里始终存在着疑虑。 “我不明白。”岑念喝了口乌龙茶,迟疑着开口,“私生也许可以了解到他的饮食习惯,但怎么会连蘑菇盒的包装都准备的一模一样?而且是我们是前一天晚上才确定了能返程的人选,她又是怎么拿到消息,才提前在那里蹲守的?” “DK娱乐的安保还算严密,所有人都要凭工作证进出。外卖快递也是专人配送,不是前台熟悉的面孔根本不可能放人。” 岑念从沙发上站起来,双眸在昏暗的光影中闪闪发亮: “既然如此,那个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第27章 次日早上。 “餐马上送到, 请到前台自取。” 一条消息伴着提示音出现在熊林助理的手机界面上。 经纪人毛笠正和他说话,闻声瞟了一眼,不走心地问:“这干嘛的?” “熊林的减脂餐。他自己也意识到了镜头里脸有点圆, 正在努力塑形。”助理回复了几条消息, 头也不抬地解释:“那家健身房的减脂餐还挺有口碑的, 公司常有人订,我就给他也约了一个月的。” “行, 这小子知道形象管理就行。那你等会儿上来的时候, 从公司食堂给我带份饭回来。” “毛哥哎!”助理苦着脸,摆手拒绝:“加上我们自己订的,一共有五六个人的份, 我哪儿来那么多手再去给你买饭啊?” “行行行不用你。”毛笠扫了一眼练舞室角落里的岑念, 习惯性地给她发微信: “帮我去买一杯豆浆一份黑胡椒牛柳饭,豆浆要甜的,谢——”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 两根手指像抓娃娃机一样, 利落地拎起了他的手机。 “以后不要总让她去给你买饭了。”江与臣倚在墙上,垂眼把他打好的一行字删除,眼里映着冷光灯清凉的光,“她是艺人助理,不是经纪人助理。” ……怎么对助理还能护起犊子? 毛笠尴尬地笑了一声,东拉西扯地开始扯皮。后方的熊林毫无关心地扫了一眼,用胳膊肘捅了捅一头绿毛的贾思野, 示意他看自己的手机。 “绝了。”熊林边看边喃喃低语, “这有个粉丝分析了上个月见面会我们每个人的微表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关系差到早晚有一天要拿刀互捅。” 贾思野看着iPad里的舞蹈练习,头也没抬。 “这不正常吗?有些人眼里是不存在的队友情的。男团要么是台上营业台下打架扯头花的虚假兄弟, 要么是台上强忍爱意台下疯狂doi的绝命鸳鸯。你帮我看一眼,这个动作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很难吗?这就是拍子快了点,其实就是左脚先往前一个滑步,同时手上动作变换两次,转身后右脚站定再接一个wave。”熊林边说边站起来,目光扫过一旁的岑念,突然叫了一声: “小岑念哎!过来给我们录个像!” “……” 江与臣捏着经纪人iPhone的大手一个用力,急的毛笠连声相求。他把手机往毛笠手里一抛,看着蔫成一团的岑念神情恹恹地走到成员身边。 当事人上一秒还坐在角落里恍神。 一晚上过去了。蘑菇毒素残留的幻觉已经消失了,可是又晕又胀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散去,脑子晕乎乎地像陷在温暖的沼泽里。岑念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拿起一边的手持摄像机。 “从这个角度拍。一会儿我打个响指你就开始。”熊林找好角度,扭头看着岑念习惯性地自夸,“拍完就放到官博上!舞蹈一对一教学,团魂就是在这种细节之处展现出来的!” “大概是我孤陋寡闻。”岑念说的有气无力,“但小视频里,这种一对一的双人片段能展现都不是团魂,是爱情。” “……也有道理。” 熊林思考了片刻冲到毛笠身边,无视江与臣的臭脸,连拉带劝地把人拖了回来。“走吧走吧,给粉丝拍点福利。队长!一起来!” 四人在练习室中间站定。岑念眯了一下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角度。出于说不清的私心,她把取景框向左偏了一点,正好能把边缘位置的江与臣的全身拍进去。 动作不明显。但江与臣似乎察觉到了。他略略抬头,向摄像机的方向瞥了一眼。 贝斯的声音突然响起,略带颓废的曲调开始在练习室回荡。鼓点跟进,声音沉重有力,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四个人应声而动,左脚向前迈出颇具力量感的一步,右手随节奏划过一道弧线,轻敲响指。下一秒目光向前,脚步变换,双手交叉举过头顶,带出全身的一个wave。 随后音乐突然激烈,四人应声而动,队形变作两行,江与臣转到C位。他跳舞时也是随性而有力度,仿佛战胜的君王在巡视自己的疆场。随节奏一个停顿,手背冷冷地擦过下颌线。 ……大概幻觉又出现了。 明明练习室里还有不少人,但他们此刻都缓缓化成了背景,逐渐暗淡下去。明亮的灯光下,攥紧的手持摄影机里,还有岑念的双眼中,忽然只装得下江与臣一个。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再烦我就锤爆你狗头”的又冷又凶的人,为什么现在举手投足间,会透露着不自知的色气感? 不会是衣服的原因。练习室里冷气开得很足,他还是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下面套着宽松的白色运动短裤,万年不变的直男打扮。只是伴着转身或是蹲起,上衣总会随动作微微被扯上去,一闪而逝间,能看到腰上的隐约的人鱼线。 岑念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喉头吞咽的声音。 Rap部分开始,贾思野分开众人走出来进行solo 。江与臣顺势退到另一侧,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板。冷白的肤色衬着深色的背景,居然有种微妙又隐秘的禁忌感。 明明都是一样的编舞,他做起来却比别人多了几分自如的味道。 岑念不自觉地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屏住了呼吸:因为江与臣突然抬头,冷淡地朝着镜头看过来。 明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透过取景框与他对视的那一秒,岑念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当年选秀的初舞台上,他也是站在临时组合的边缘,可依旧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Solo part 特写时,别人都是花样百出地挤出一个wink,浮夸而不自知。唯独他动作利落地收尾,抬眼对着镜头比了一个狙击的手势。 场下沸腾,而她就此沦陷。 攥着摄像机的手已经出汗了,岑念清楚地听到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跟鼓点一样猛烈的心跳。 旋律终结,四下掌声响起。舞蹈老师颇为高兴地上前,从岑念手中拿过摄像机回放:“这次的效果相当不错。贾思野稍微有一点错拍,不过问题不大。” 他边说边招呼四个人过来:“都先看看这次自己有什么不足。江与臣你真是,最后ending pose对镜头的回眸是怎么回事?” 岑念听到他低低地回了一声:“……突发奇想。” “效果不错,可以考虑加进舞蹈动作里。” “嗯。” 他刚结束剧烈动作,湿漉漉的汗水打湿了头发,未加打理的黑发此刻无比乖顺地贴着脸颊。汗水滴落到脖颈上,又一路向下,消失在卫衣与锁骨间的空隙里。他又恢复了私下冷淡又略带散漫的样子,一手扯着卫衣领口扇风,一腿屈起坐在地上。 ……明明昨天她还抱着这人的枕头,心平气静地主动和人家勾手。这一秒岑念却觉得江与臣惑人到令人不敢直视。 不行,空间里某人的荷尔蒙浓度过高,她急需出去清醒一下。 熊林的助理正四处找人一起去拿餐。岑念留下一句“我帮着先去取点东西”,跟着人慌不择路地跑出练舞室。 跑什么?他没跳好? 江与臣收回了视线,顺手掸开压在他肩膀上的胳膊。 “江哥,我感觉你今天很不一样啊。”熊林盯着回放,“舞台上另说,平时你练舞没有这么卖力来着。” “我也感觉到了,骚气啪啪打脸。”张栩染捂着脸思考,“我屡次担心摄像要被你搞瞎。” “脑壳有病。”江与臣冷笑着回怼,自觉问心无愧,“不是你说这视频要当粉丝福利发出去吗?” 扯到摄像是几个意思。 身边的几个人又左一句右一句地开起了玩笑。 “队长你完了,这话一传出去就坐实了voker队内不合的铁证了。” “滚,我看你就是DK娱乐的沈玉琳吧?一天到晚在编造八卦。” “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难道还真有人以为我们每天除了谈情说爱就是撕逼捅刀吗?” ……等下,还真有。 张栩染想起粉丝在网上的互相扒皮互骂,突然哑火。 “以后在人前还是注意点吧。”他叹了一口气,忽然恢复了营业用的稳定持重,“粉丝很好……不能指望她们所有人都是理智的。” * 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着,过道里飘着一股又一股的凉风。岑念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火热的大脑总算清醒了一点。 太打脸了。前天她还理直气壮地教育江黎不要沉湎于□□,刚刚自己却脸红到爆炸,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都一拥而上,冲进了大脑里。看了那么多小说,男主标配的“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她却从来没有掌握到精髓。 真要命。放到古代,她大概就是那种被小妖怪勾勾手指就魂不守舍的书生。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14层,门缓缓开启。岑念跟在另一位助理身后走进去,看着银灰色的电梯厢壁,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开始思考一些能让头脑冷却下来的事。 比如这次悬而未决的蘑菇箱事件。 如果说是有人调换了包裹,那是在哪一步出了问题? 电梯到达一楼,大门再次向旁侧滑开。岑念边思考边向大厅走去。脚步还有点虚浮,她一个踉跄,与另一个女生撞到了一起。 对方好脾气地摆摆手,没有继续计较的意思。似乎是刚送完餐准备离去。岑念冲她抱歉地一笑,抬脚追向前方的同事。 大厅里面的人步履匆匆,前台的人正给无工作证通行的人作登记,没人注意到这边。那个女生掸掸身上的灰,抬脚朝出口走去。 “你不会真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吧?” ——岑念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响起。 那人僵硬回头,衣服右上角“洪仲健身”分外显眼。而她的胳膊,此刻正被岑念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岑念冲她露出一个明媚而危险的笑容,手下暗暗发力。 “刚才我就觉得你很眼熟。” “那天送快递的人,就是你吧?” 第28章 大概过了一秒, 两秒,或是更久——那个女生一动不动地盯着岑念看了一阵,任她扯着自己工作服的袖子。脸上震惊之余, 满是委屈和难以置信。 难道是自己认错了人? 岑念心里开始打鼓, 手也不自觉松开了了几分。她咳嗽一声, 正要开口解释澄清误会,对方突然一个大力甩开她的手, 拔腿就跑。 六分的怀疑变成了十分。岑念眼疾手快, 抬手要抓,指尖却堪堪跟那个人的衣角擦过。抬脚再追时人已经跑出了几米远,运动鞋踏在大厅光滑的瓷砖上, 发出急促又刺耳的声音。 可疑人员都送上门了, 没道理就让人在眼皮子底下逃走。岑念顾不得脚下发软,咬牙跟了上去。 江与臣的助理一脸不明所以。他傻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几秒,还是下意识地跟着岑念跑起来, 冲着惊呆了的前台大喊:“把那人先拦住!” 工作人员迅速拿起了电话, 大概是打给安保——岑念没留心看。她跟在可疑人员的后面一路狂奔,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不断晃动的身影。 DK娱乐的一层大厅的结构说不上简洁。前台,接待区,休憩区,电梯间,甚至还有在室内的小型咖啡厅和便利店。拐角众多,通路开阔又漫长。然而这人看似慌不择路, 但其实逃跑的路线都很巧妙, 明显是直奔着直线距离最近的西门而去的。 ……这孩子很聪明,肯定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追她!”熊林的助理在她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几乎要跟不上岑念的步伐, “那是健身房送餐的工作人员,最近常来,别是什么误会……DK娱乐的很多艺人都是在那家健身房塑形的……你,你跟她有私人恩怨的话最好也不要带到公司……” “什么私人恩怨!那人十有八九是个anti粉!就是给江与臣调换包裹的那个!”岑念眼睛紧盯着前方,头也不回的大喊。 绝对是这个人没错。 她心中豁然开朗。 离开拍摄场地那天,也就是熊林找她帮忙的时候,曾经清楚地提过江与臣网购的食用菌当天就会送达公司。甚至两人闲聊间,他还准确描述过箱子的外包装长什么样子。她分明记得叫住她的上一秒,熊林还在跟健身房的人打电话,并没有关闭手机。 也就是说,只要有心,电话那端的人完全可以把他们的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借着配送的契机,前台的接待人员自然会放人进来。所以这个可疑人员那天完成工作后只要换个衣服掩藏身份,再留神到前台询问大件包裹的人,确认身份后抢先一步说自己是快递员,如果对方没什么戒心的话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东西送出去…… 想到自己那天还跟人寒暄了好几句,岑念怒从中来。 敲他奶奶的,今天决不能让这人就这么跑了! 她提起一口气,干脆利落地脱掉了脚上繁复的高跟鞋,往旁边的地面上重重一甩。 几个人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现代风的建筑里,奔跑追逐的影子在光洁的大理石墙面一闪而过,西门出口近在眼前。内墙上高高悬挂的电子时钟盘上,鲜红的数字在漆黑的地盘上不断跃动变换,时间马上逼近中午十一点。 正是安保人员交接的时间。 经历了突如其来的剧烈活动,岑念现在一呼一吸间,喉管都透着火辣辣的疼,仿佛是青春期跑八百米体测的痛苦回忆再现。但晃动的视线扫过公司侧门时,她的心却骤然一冷:本应林立着安保人员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人。 没有人能顺势把这个可疑人员拦住……可自己的体力,已逼近极限了。 岑念的腿机械地摆动着。她双目灼灼地望着前方翻飞的衣角,大脑飞速思考:现在如果冲过去来一个飞扑,说不定能抓住她的腿或者衣角。 可那样,自己就要面临脸扑地的危险……好像有点不大值得啊…… 前方的女孩离公司大门出口只剩几步之遥。她显然也预料到了自己这次能顺利脱身,居然还有闲暇挑衅地回首,冲岑念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挑衅。 岂有他|妈此的理!你看我今天豁不豁的出去! 岑念心头火起。她后脚发力,咬着牙准备往前奋力一扑,衣服却突然被熊林的助理眼疾手快地死死拉住。 “别别别,你自己拼什么命啊!” ——话音刚落,从斜对角的走廊视野死角区域,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两个穿制服的大汉。三两下的功夫就擒住了那人的胳膊,随即往身后一背,死死地把人摁在地上。 女孩尤不甘心,在地上折腾的很厉害。安保人员之一不敢松懈,半跪在地上掏出对讲机:”西三门抓到人了!赶紧多几个人过来!” “就差那么一点就让她跑走了,这人也真会挑时间……有空我倒是很想研究一下他们这种人的脑回路。”同事扶起岑念,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怎么关键时刻总有作死举动呢?” 一步之遥,这人就险些DK娱乐的大楼里逃窜出去。要是她先人一步混入人群或是搭乘到交通工具,那人海茫茫,他们到哪里才能把人追回来? 岑念摇摇头,没吱声。她现在只觉得从喉咙到肺叶仿佛都着了火,透着轻微撕裂一样的疼痛感,眼前像是断了天线的老式电视机一样,滋啦滋啦地闪着黑白雪花。急促地呼吸过后,她强撑着走到女孩身边,蹲下看她。 经过一番拼死挣扎,女孩的帽子已经掉落,头发乱七八糟地垂下。背包的拉链也在挣脱间滑开,里面的东西零零散散撒了一地。除了口红,手帕纸这类东西,更多的就是周边:DK官方出的钥匙链,胸针,手帕……全都印着熊林的签名。 是熊林的粉丝。 “我认得这个徽章。”岑念深深|喘|息了几声,终于开口。一枚银杏叶形状的金色徽章静静地躺着她的手心,边缘已经模糊了。 “这是杏临高中的校徽。正直,求学,自强,成长——自建校以来,校训从没变过。我不知道你做出这种事的时候,有没有在包里偶然翻到过它,心里又是否有过触动。” 岑念顿了顿,还是抬起了女孩的下巴:“初次见面,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认识你,学妹。” 女孩的眼影眼线因为汗水糊成一团,看上去分外狼狈,脸上的粉底斑驳成片。 岑念曾被她过于成熟的装扮欺骗过。但现在仔细看过去,她五官还隐隐有一丝稚气未脱,分明还是个孩子的脸。 “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这件事我们私下解决,不要说出去……” 她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挣扎着抬起头,眼里盈满了泪水,惊慌失措地望着岑念。 “我磨了很久舅舅才答应让我去他的健身房帮忙,如果,如果闹大我一定会被家里人打的……对不起我真的是一时冲动,我昏了头了,我们好好谈谈吧……” 她边说边突然卸力,整个人放弃了抵抗,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保安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把她从地上搀起,双手反剪到背后。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熊林哥哥……全部的时间,零花钱,我都投到了他身上。他在我眼里值得所有美好的一切,我不能容忍他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为什么熊林哥哥不能单飞呢? 青春期的少女时常会愤怒地思考这个问题。 明明在她看来,熊林才是舞台上最出彩的一个人,可资源永远倾斜不到他身上:MV里他的镜头时长比别人短了好几秒,宣发也永远达不到她心中预期,分词总也轮不到他分到最多的字数……即使这样,成员在相处中也没有处处包容他,反倒常常怼人,比如那个总是一脸不耐烦的江与臣…… 她很想为熊林做些什么。 所以当上次听到熊林在健身房里无意抱怨过后,她就把他那天的一番话牢牢地记在心里,时刻等待着一个能替他出一口恶气的机会。 “我是真的一时糊涂……你总明白,不可能全部人都是团粉吧?一个团里有喜欢的成员,就一定会有讨厌的人……” 她边说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了岑念一眼。岑念似乎微微动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还差一点。把眼前这个女人搞定赶紧和解,不能让人找到家里,甚至闹到学校去。 拿定主意,女孩再次开口,眼泪簌簌掉落:“其实我还有件事没有讲……我,我不仅未成年,还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每天要靠吃药缓解……” 眼前的女孩嘤嘤抽泣着,像是古早小说里霸总最爱的小奶猫,哭得我见犹怜。 岑念叹了口气。 在女孩隐含期待的目光中,岑念抽出纸巾来,貌似无奈地擦干她的眼泪,声音温柔得像春日的晚风: “装你妈|的抑郁,别哭了。” 第29章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 岑念脑海里闪过了自家老娘的身影。她突然明白当年妈妈撕破一贯优雅的形象,轻蔑地对着渣爹留下的东西口出嘲讽时,脸上何以出现了出奇畅快的表情。 ——说脏话不好, 说脏话有损形象, 但是对着脑子有坑的傻/逼直抒胸臆, 是真的很爽。 “你,你凭什么说我是装的!” “那妹妹平时是吃什么药呢?舍曲林, 氟西汀, 马来酸氟伏沙明还是盐酸文拉法辛?”岑念冷笑一声,微微扭过她的下巴,示意她看向散落在地上的几颗酒心巧克力, “服用精神类药物的患者, 饮食上是要避开酒精的。你真有抑郁症的话,这点用药禁忌会不清楚?” “哪怕你能说出一种抑郁症患者服用的药物,我都愿意当场给你赔礼道歉。不过现在看来, 你就连把我说的药物名称复述一遍都很困难吧?” 女孩涨红了脸, 咬着嘴唇不说话,可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岑念,仿佛想在她身上戳出一个窟窿。 “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抑郁症患者每天经受着怎样心理上的折磨,却硬要扯着这个名号来道德绑架,作出一副弱者的姿态来强迫别人献出同情和包容……” “真正的抑郁症患者的社会形象,就是被你这种人败坏的。” 走廊拐角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似乎是有其余的安保人员在赶过来。岑念松开女孩的下巴, 把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 胸针,手环,小卡, 甚至包上系着的丝带。岑念没再说话,把这些东西往包里一塞,重重地拉上拉链,放到女孩脚下。 旁边江与臣的助理也喘着粗气开口:“你也不必扯着唯粉的旗号给自己遮掩了。唯粉对各个成员的感情有亲疏,但最多也就是真情实感的diss一通。像你这样直接威胁人身安全的,不是被爱冲昏头脑,而是犯罪。你——” “——你们真的以为我会害怕吗?” 女孩的表情一瞬间变了。 她声音轻快,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我还不到18岁。你们又能拿一个未成年人怎么样呢?我从始至终都不需要你们理解,哥哥自然会明白我为他做的一切。” “明白个屁!”助理红着眼睛骂了一句,接着追问:“之前其他成员收到的死蛇和遗照,也是你的手笔吗?” 她没有回答,反而把头抬得更高了一些。 在场的几个人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的情绪从故作淡定到羞恼,最后归于一脸无所谓的轻蔑。 不是每一个人的年少时光都是纯白无暇的。 或是练习室里,或是画架前,或是在体育场上,或是课桌旁,有数不清的少年少女双眼明亮,正全身心为了自己的梦想拼搏;也有人心灵早早地溃烂,看似青春的皮囊下是一滩沤烂的泥血和肮脏的灵魂。 已经没有对话的必要了。 岑念拍拍同事肩膀,后者瞪了女孩一眼,低声跟安保人员交流了什么,转身跟着岑念朝电梯走去。 该做的他们都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警察处理。 走廊一侧是清透的玻璃幕墙,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 奋力追赶时,他们只觉得这走廊分外漫长。现在事件告一段落,走下来才发觉它其实也只有三五十米远,走个几十步就到了拐角。闻讯赶来的安保人员仓促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等人散去,岑念他们才注意到拐角处伫立的两个人。 是江与臣和熊林。 向来阳光的男人垂下了猫一样的眸子,小声开口:“这么久没回来,我就拉江哥跟我一起下来看看,结果听到了保安的动静……” 他们刚从电梯下到大厅的时候,撞见几个工作人员在神情紧张地交头接耳,地上还散落着不知是谁的两只高跟鞋。他看着三四个保安一边呼叫着对讲机一边匆匆跑过,当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江与臣却脸色一变,头也不回地朝着保安离去的方向奔去。 他虽然不明所以,也跟着在江与臣后面跑起来,结果却亲耳听到了自己的粉丝几近恶毒的一番话。 似乎是望见了熊林的身影,女孩突然再次开始挣扎起来,尖叫声中夹杂着安保人员的训斥。岑念后退了半步,问道: “你要和她说两句吗?” 熊林摇摇头,复杂的神色中透着一丝厌恶。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anti的存在。作为偶像,诸如见面会时手里藏刀片,甚至给艺人车辆制造故障的事件他多少都有所耳闻。但他此前从没把暗害队友anti和每天私信道早午安,给他加油的粉丝联系到一起。 身后的尖叫声突然拔高,近乎歇斯底里: “哥哥!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被蒙蔽了!为什么不相信他们都是要害你!队友!经纪人!公司!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放开我!我有抑郁症!你们如果敢过分对我,我就自杀!哥哥!你看我一眼!” 熊林转身,没有再回头。 …… 人抓到了,但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有人匆忙联系张栩染和贾思野两人的助理,询问之前关于死蛇和威胁信的情况。岑念没有多留,跟着江与臣走到了公司的天台上。 不枉寸土寸金的价格,从顶层望下去的视野分外开阔。隔着边缘的栏杆,能看到鳞次栉比的大厦,还有不远处缓缓流淌的江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全然是能让人滋生野心的一片风景。 不过江与臣似乎全然没放在心上。 他一手插在兜里,不知从哪里摸出几枚硬币,当啷当啷塞到了自动贩卖机里,偏头问岑念:“你喝什么?” “嗯?那就肥宅快乐水?不要百事的。” 江与臣在心里默默给岑念加了一分。 这人品味还凑合。喜欢喝可口可乐的不会有坏人。 按钮按下,机器随即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这种老式贩卖机反应速度总比那种能扫码付款的慢一些。等待间隙,江与臣看着岑念垂下的睫毛,突然鬼使神差地问: “在粉丝心里,偶像究竟算是什么呢?” 贩卖机里的货架向前推进旋转,紧接着嘭嗵两声,掉出两瓶冰凉的可乐。他略一弯腰掏出,随手递给岑念一罐,低声说: “我刚出道的时候,经历过人气低迷的时刻,那时经常会自我怀疑。我感觉我只是一个在舞台上有些天赋的人,但这些天赋是否优秀到值得陌生人给予我支持吗?” “我跟粉丝的生活很难产生交点。但就算这样,为什么她们还是愿意把最炽热的真心和信赖托付出来呢?” 手里的可乐罐沾着冰凉濡湿的水汽。岑念啪地一声掀开拉环,难得认真地回答: “粉丝的心理有时候很难捉摸。就像娱乐圈里年年有层出不穷的艺人,各种人设翻来覆去地炒。但只要感觉不对,我们就会很挑剔,觉得这个油腻那个造作。可有时候少女的心思也很单纯。一首歌,一个动作,或是舞台上单纯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我们心动了。” 可乐入喉,碳酸和糖分发出致命的甜美治愈气息。她在江与臣深深的凝视中一口气喝下小半罐,满足地叹了口气,接着说: “……其实不需要额外为我们做什么。粉丝最大的希望,就是看着你们的事业顺利发展,有更多的镜头和有更高大上的资源。你们不仅仅是偶像,也是粉丝疲惫生活的时候,能让心头柔软起来的一抹亮光。所以,” 岑念把脸贴到散着凉意的饮料罐上,冲着江与臣甜蜜地笑了笑。 “偶像的存在,本身对我们就是意义。” “那你呢。”江与臣修长的手指扣到金属拉环上,单手用力:“我在你心里也有这么重要吗?” 话说出口,他才微妙地这话似乎有点歧义。不过岑念似乎也没多想,语气欢快地回答: “跟你说实话,我感觉我还不算是完全死忠……你们刚出道时代言的护肤品我就没有买。” 刚出道的新人很难一开始就接到高大上的代言,大多数找上门的还是小品牌。比如Voker,被DK娱乐强行按头签下的第一个代言就是某品牌的夜间修护精华。 岑念略去了“曾经是”粉丝的前提,开始捧着可乐回忆过往:“那个夜间精华被美妆博主po过成分平平,对敏感肌有刺激,价钱还死贵……我跟粉丝群的其他人diss了很久,说DK娱乐把我们当韭菜不要太明显。最后为了自己的脸,还是痛心放弃了。” “毕竟你们日后肯定会成为光芒四射的大明星,会有更多高端的代言,可我的脸又没有第二张可以替换……” 江与臣听着岑念的碎碎念,突然偏头笑了出来。 夏天的风吹过午后的天台,在草地上吹出一阵一阵的绿浪。他把易拉罐捏扁,朝远处一抛。金属罐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垃圾桶里随即传来清脆的撞击声。 “感谢你对我们实力的信任。”他开口,露出犬齿一点冷白锋利的牙尖,“准确预计到了我们三年后的发展。” “嗯?” 夏日午后的天台四下无人。江与臣左右环顾了一眼,修长的手指往岑念掌心一搭,袖口外自手腕向下的地方砰地变成了一只蓬蓬的兔爪子。 在岑念疑惑的目光中,他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她,漆黑的眼里却仿佛有雪化般的笑意,还带着一丝少年意气的骄傲: “V.LA的一线代言,我们拿到了。” “现在,请你帮大明星剪一剪爪子。” 第30章 岑念愣了一秒, 随后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V.LA是Vtiempo旗下的品牌,在宣发上一向低调,以往的广告多是意识流——天空, 大海, 森林, 穿插国外金发少女的侧脸的镜头,配合时有时无的慢节奏音乐和低沉的英文旁白。进入中国市场后, 除了五年前某影后曾拿下过代言人, V.LA近几年最多只给出过品牌挚友和宣传大使的title。 ——现在这个惊天巨饼“咣叽”一下,砸到了自家头上。 “在你来之前公司就已经在沟通了,不过迟迟没有一锤定音。”江与臣难得颇有耐心地说明, 巨大的兔爪在岑念眼前晃了晃, 似乎对她迟迟没有动作有些不满,“昨天公司和经纪人刚敲定完最后一步。” “V.LA开发了一条新的护肤产品线,叫白川之露, 想进一步开发国内年轻女性的市场, 所以……” “那可是V.LA的饼啊!” 江与臣还说了什么,岑念难得的没有听进去。她毫不走心地把江与臣的爪子捧在手心里搓来揉去,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从三无牌子到一线title!这就是养成系的快乐吧!” 江与臣漆黑通透的眸子透过凌乱的刘海,情绪复杂地看着岑念。 能拿到一线代言,开心他当然是开心的。但现在看着岑念为了V.LA双眼放光,却全然没有给自己的兔爪半分注意力,他心头又有微妙的不爽:“眼下最重要的是代言的事吗?” 岑念理所当然:“啊, 那不然呢?” 江与臣:“……” 他一眨不眨地瞪了这个事业粉半晌, 冷哼了一声,抬手就要把自己的爪子抽回去。 好在岑念眼疾手快,双手向前一抓, 准确地扑到了兔爪粉嫩的肉垫上。 “我还想问江老师,你这是发生甚么事了。”岑念弯起眼睛,轻轻在胀鼓鼓的肉垫上按了按,拉着江与臣坐进了自动贩卖机角落的阴影里,“啪的一下就要把爪子收回去,很快啊。” 江与臣又冷哼了一声。他左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头坚定地扭到一边,还是不愿意看向岑念,蓬松右爪子却在揉捏之下很诚实地舒展开,像是绽开了一朵柔软的花。 给她一个机会罢了,江与臣在心里想。这是看在岑念之前坚定支持了自己这么久的份上。 那天岑念敞开心扉说的一番话,他本能地觉得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动物间反目成仇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提高点警惕总不会出错。他可以将一些无关大雅的事情托付给岑念,但增进好感度的进程不能放松。 ……就比如让她剪剪爪子,一举两得。 很多人类都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论皮毛的光泽和柔软,他有信心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一只兔子。 夏天的温度很高,蔚蓝的天空明净到耀眼。偶尔有飞机从上空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尾痕拉线。但奇怪的是,两人坐在天台的角落的阴凉里,却并不感到灼热。 心情宁静的时候,好像自然就会觉得凉快。 岑念仰头喝光了最后一口冰镇可乐,惬意的眯起眼睛。而后两只手捧起江与臣的肉爪子,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着。 跟宠物店里一般垂耳兔或者荷兰兔纤细的爪子不一样,江与臣的兔爪比他人类的手掌还要大一圈。握在手里,就像是捧着一团沉甸甸的、被阳光晒好的棉花,又温又软。爪子银灰色的漂亮兔毛在日光下闪着粼粼的光泽,五个樱粉色的肉垫若隐若现。轻轻一挠,还会敏感地蜷起来。 “我觉得你的爪毛也可以理一理。放心吧,我手部护理的技术可是很高超的。” 岑念侧头向江与臣咨询意见,顺便展示了一下自己白皙美丽的双手。 黑发男人没有回答。他把头别过去,只露出修长苍白的脖颈,半晌后动了动爪子。 那这就是行的意思。 岑念放心地掏出常备身边的宠物指甲刀,捏了捏肉垫,开始慢条斯理地给兔爪子剪指甲。她之前常在家里名叫肥仔的狸花上操作过,上起手来轻车熟路,还有心思跟江与臣聊天: “你们是四个人一起负责一个单品吗?” 咔哒,咔哒,咔哒。 江与臣清沉的声音随着她的动作忽高忽低:“不是。每个人对应一项单品。” “哦。那之后线上应该会放单人链出来,说不定顺便会推礼盒。”岑念把指甲刀收起来,满意地看了看,又开始给江与臣剪爪子毛,“拿到这么好的代言,粉丝一定高兴惨了。” 冰凉的金属划过温热的肉垫,江与臣轻轻|喘了口气,坐姿也端正起来:“……怎么,粉丝会在广场上刷赵明伟万岁吗?” 赵明伟是DK娱乐的老板,常年被挂在Voker的粉丝们挂热搜上辱骂。 “不会的。” 岑念终于停手。她朝江与臣的爪子呼地吹了一口气,几缕剪下来的银灰色毛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是雏鸟最细嫩的羽毛: “粉丝会说DK娱乐终于干了一件人事,不过这主要归功于我们哥哥自己争气。一年前节目乱剪辑,六个月前没有及时维护艺人名誉,上个月乱推行程和这周你手受伤的仇可以暂时放一放,保证两个星期内不再把公司高层挂在迎客松上喜迎八方来客。” 江与臣:“……” 短短半小时,他对粉丝的认知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再聊下去,新世界的大门敞得就过于大了。江与臣及时岔开话题,开始不尴不尬地聊天气,顺势把兔爪抽回来低头了审视了片刻。 银灰色的兔爪被修建的干净又整齐,偶尔从肉垫间隙冒出来的毛毛也被清理的一干二净。 真好,看起来又是漂漂亮亮的一只爪子。 江与臣忍住想舔|肉垫的冲动,右爪子一抖,转眼间又变回了男生的手掌。指节分明,修长有力。黑色卫衣外露出的小臂冷白,凌乱地挂着几串金属色的手环,透着莫名禁|欲的味道。 在岑念温柔又狡黠的目光里,他不自在地伸出左手,递上了另一只蓬软的兔爪。 “……这一只,也要剪剪。” * 对于产品推广来说,拿下代言合同只是第一步。不光广告商方面还有其他工作要筹备,Voker拍摄前的档期也是满满当当。 艺人的行程大多是提前安排好的,一个都推脱不了。线下见面会,节目助阵嘉宾,舞蹈练习……等到V.LA的产品线广告正式开拍,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这一个月里,岑念也深切感受到了职场的凶险。 以往远程追星时,她总是非常羡慕艺人的贴身助理。这份工作不仅能够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伴随在养眼的俊男靓女身边,还能近距离探听到娱乐圈的八卦秘闻一线吃瓜,难道不是神仙职业吗! 然而当她拖着行李昼夜颠倒地跟着艺人四处奔走了一个月,少女的心就已经变得像老咸菜帮子一样坚韧了。 高强度的工作节奏,琐碎的工作任务,还有层出不穷的奇葩……尽管江与臣给她的工作量只是其他助理的一半,岑念也充分体会到了职场的沧桑。 这份工作真不是人干的。不过好在她有钱。 夜深人静时,岑念常常数着银行卡余额,心平气和地安慰自己。 人在有足够的底牌时,往往对工作中遇到的奇葩有着异乎寻常的宽容。更何况这一个月来,虽然江与臣嘴上不承认,但他私下的态度确实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两人独处的时间渐渐变得自在了很多。偶尔,江与臣还会主动给岑念讲一些极为乏味的冷笑话。 实践拖拖拉拉,接近10月初的时候,终于到了V.LA的广告拍摄的这一天。一行人又是从清早起来就开始忙碌,雷厉风行地往户外拍摄场地赶。 以往的广告宣传注重的多是电视及线下广告投放。近四五年,自媒体平台反而成了宣发的另一个重要阵地。即使拍摄完成后,仍有一大串工作需要跟进:平台投放,线下活动,流量追踪等等,怎么抓住群体的眼球就成了一个新问题—— “——所以这就是你们跟来拍摄现场的理由吗?” 十月份的岚城依旧闷热难耐。广告拍摄现场,经纪人不耐烦抠着手指甲,跟DK娱乐企宣部门的人闲聊:“你们写文案还要跟到这里?真是少有。” “看能不能找点灵感吧。” 企宣部门的同事也很无奈,“光看成片写出来的东西千篇一律,没什么噱头,全都是“他是XX……,也是XX……,现在他是XX……,让我们共同期待……”这种古早的东西,不然我也不愿意跑到这里来喂蚊子啊。” 岑念在一旁应景地伸手,“啪”地一下拍死一只飞虫。 通常的室内影棚拍摄之外,为坚持品牌风格统一,拍摄方今天还追加了山中溪谷取景。森林,溪水,性冷淡风的光线——典型的V.LA风。绿意葱茏,清淡自然,看上去颇有小资情调,就是虫子多得实在让人心烦。 远处的树下或坐或站,有五六位手模在助理的陪同下休息。有几个人脸上分明也透着几分无奈,不过没人开口做声。 “哪行哪业的社畜都不容易啊……不过毕竟V.LA的牌子在这。” 岑念站在江与臣身后,略带向往地感慨了一句,“要不是进错行了,有生之年我也很想给这种一线拍广告。” 她手下的某个人坐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动:“你当然愿意了。V.LA开出的拍摄薪资是市场水平的三倍。” “嗯?能有多少?” “大概一场是你现在月工资的八倍。”江与臣冷淡的语气透出几分无奈,“还没好吗?” “马上!” 岑念及时收回目光,尽职尽责地把注意力放在于眼前的软玉温香——不是,专注于江与臣低垂的后颈上。 大概男女生天然发质就有所不同。江与臣的头发就像他在外人面前表现的脾气一样,又硬又直,触着还有点扎手。岑念把他脑后的碎发反复向两边拨了好几次,这才露出男人修长的颈子。 冰凉翠绿的花露水顺着少女纤细的指尖,滴到男人冷白的皮肤上。随后,一双小手轻轻覆了上去。 江与臣的体温比常人低一点,在夏天也透着一股凉意,她手下拂过略带紧绷的肌肤,仿佛触摸着一块镇过水的羊脂玉,冰凉温润。然而岑念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犹如得道高僧一样正直。 擦擦擦,她是个没有感情的驱蚊机器。 “这个味道好重,我不喜欢。”江与臣烦躁地瞪了正朝他的方向指指点点的工作人员一眼,眉头微簇,用只有岑念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反抗。 “讨厌也要忍。”岑念手下微微发力,恨不得把花露水的味道揉进江与臣的皮肤里。只在指尖划过喉结时,稍稍停顿了一下:“你也想被虫子咬了被拍摄导演骂一顿吗?这人脾气差得名不虚传!” 她边说边心有余悸地朝拍摄导演那边看过去。 广告行业不少人都是有点小脾气的,不过这位的性格似乎眼里格外揉不得沙子。刚拍完一幕,岑念已经听到他骂了四五个人了:骂摄影助理找不好角度,骂场务打光板角度不对,骂手模手上被虫子叮了个小包影响拍摄状态…… 总之弄得现场的气氛透着一丝压抑。 也不知是被她说服了还是怎么样,但总归江与臣没再反抗,只是肢体还隐隐有点抗拒。尤其是岑念揉到他耳后时,他不着声色地绷直了身子,一把钳住了岑念的手。 “不要再擦了。”清峻的男人没回头,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侧脸,着意加重了语气。岑念隐约看到他深色发丝中透出的耳尖泛着轻微的粉色,“痒。” “哦。” 岑念把玻璃瓶收回包里,摆摆手冲江与臣露出一个毫不羞涩的笑容:“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害羞了呢。不觉得我手很细嫩,所以按摩起来格外舒服吗?” 江与臣:“……” 他忽然内心涌起了淡淡的挫败感。 直来直往的性格有时意外地有杀伤力。在相识的第八十二天,江与臣对人类的认知再一次成功得到了刷新。 * 休息间隙转瞬即逝。很快,现场拍摄的工作人员就神色匆匆地跑来,安排江与臣去拍第二幕单人镜头。 岑念远远看着导演走到江与臣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眼他的状态,而后摆摆手没说什么,才像送孩子去幼儿园成功的老母亲一样暗自松了一口气。 显然,同样神经紧绷的不止岑念一个人。因为她耳畔紧接着传来别人的叹气声。 岑念心有戚戚地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个神情木讷的中年男人。他正站在离岑念几步远的地方,小心地照看着一位手模。被照顾的那位紧皱着眉头,正不满地冲他抱怨:“我刚刚还在椅子上看见那么大一只虫子!我的妈呀,它顺着扶手就爬上来了!这来的什么鬼地方?” “小声点吧姑奶奶!”那人不知是助理还是经纪人,又叹了一口气,明显比她紧张得多,“机会难得,人家怎么说我们怎么拍就是了。我给你喷点驱虫的喷雾?” “怎么你脑子不好使,嗅觉也有问题吗?你拿的那瓶喷雾味道那么臭,一会儿我还怎么拍摄?” ……嗯? 这姑娘的思维有一点子怪哦。 虽然岑念没懂,气味会对手的特写产生什么影响,但本着顺手帮一把的心理,她还是拿起刚拆封的花露水,朝那位手模走过去。 “我这里有花露水,是很清淡的薄荷味,你可以先拿着用。” “谢谢谢谢!”对方助理喜形于色,刚要接过来,紧接着就被打断。 “什么呀?这什么牌子的?”手模仔细看了看,露出嫌恶的表情。“啧,国产的便宜货……这里面大部分都是酒精吧?我皮肤很敏感的!你没有泰国驱虫液吗?” 岑念:“……” 叮死你算了!还敢看不起物廉价美的大六神? 岑念一把把花露水从对方手里拿回来,气哼哼地掉头就走。对方显然也没想到岑念还挺有脾气,先是安静了一瞬,旋即又传来不满的抱怨。不过这次岑念没理,往自家同事身边一站,板着脸目视前方江与臣的拍摄现场。 “你就是总对无关紧要的人好心。” 经纪人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他拿过岑念手里的玻璃瓶,顺手往胳膊上喷了几下。 冰冷的液体带来一阵薄荷的清凉。毛笠舒服得眯起了眼睛,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教育岑念:“不必多管闲事。这种人自有她吃亏的时候。” 那边的姑娘明显听到毛笠说了什么,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急的助理低声下气地忙着劝解。毛笠也没闲着,嫌站得腿累,干脆溜达着去找工作人员拿椅子去了。经过手模身边的时候还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又惹来一通吵闹。 岑念也没再多给那边眼神。她把花露水收进背包里,转身跟企宣部那位身形高大,文质彬彬的同事聊天:“我听说你们组招聘了一批新人,有几个之前还运营过小有名气的娱乐营销号?” “……是有这回事。” “有功底好的新人在,这次通稿的压力还这么大吗?” “……也就写八卦还行。作为商业推广来说,他们写作风格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企宣部同事的眼神犹如死去。他冲经纪人的背影努努嘴,压低声音问岑念: “你看清毛笠现在什么样子吗?” 天气炎热,纵使溪谷里也是一阵气闷。毛笠出了满头大汗,衣服裤子背后全都洇湿了一片。虽然气势还在,不过出于长时间站立的缘故,腿也有点抖。 岑念诚实地点点头。 “那几个新人只会博眼球的低俗风格。这件事让他们来,十有八九会这么描述:衣衫全湿,脚步虚浮?知名经纪人毛笠疑似出现中风前兆!” 岑念噗地喷出一口水来。 毛笠警觉地回头。同事连忙转移视线,掐了岑念胳膊一下,装作聚精会神地观察拍摄现场:“江与臣今天的状态不错啊。” “纯路人,不吹不黑说一句。”岑念同样目不斜视,神色正直,“岂止是不错,这简直是绝美。” 为了配合拍摄,今天江与臣的头发少有地染成青枫木色,发间点缀白色羽毛。镜头里,他一手扶着葱茏的大树,仿佛听到召唤一样忽然回望,神色凛然而冷淡。 “我不同意你说的话。”同事看得目不转睛,低声赞叹了一句,“这哪里是绝美,这是天神下凡来拯救万千少女于水火之中。” “兄弟,回神。你看对天神看直眼之前,得先跟少女去铲除一个妖孽。” 岑念似乎余光看到了什么,眼睛突然危险地一眯,拍了拍同事的肩膀:“……去取我的九齿钉耙来。” * 广告拍摄现场禁止私摄,这是业内的底线。 原因无他。拍摄的宣传物料一旦通过非官方的途径发布出去,造成物料偷跑,不但会影响广告投放效果,对品牌方和艺人形象也都会造成损失。严重的还会影响广告上线,甚至动用危机公关的程度。 而现在她却清楚地看到,某个业内人士正却趁人不备,偷偷摸摸地对着江与臣举起拍摄。 岑念深吸了一口气,轻车熟路地挽起了袖子。 不是她要发火。岑念磨着牙想,是有的人实在做事实在太过分了。 拍摄现场工作人员林立,大部分人都在紧张地工作,无暇分神。那个手模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只在手腕上虚虚盖了件外套遮掩。 岑念倒也不想干扰拍摄进程。 她客客气气一边说着借过,一边带着同事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几步冲到小模特的面前,把摄像头挡得严严实实,语气带火:“你在干吗!” “哎!你!” 刚要按下拍摄键,镜头却突然一黑。小模特抬眼,看到岑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仿佛有火苗在燃烧。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同事,同样面色不善地盯着她看。 模特悻悻地翻了个白眼,把手机一锁:“又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身后的同事抢先一步冲出来,有意识地压低声音:“你这是在偷拍现场物料!泄露出去,你是盼着这次广告投入打水漂吗?” “嚷嚷什么呀,真是的,这不是还没拍吗?”对方面上有些心虚,眼神躲闪,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我就是比划一下开个玩笑。再说就算拍了,传出去还扩大宣传了呢,大哥你上纲上线的干嘛呢……” 带头“上纲上线”的人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气笑了。 官方自有自己的宣传节奏在。就算要预热,那也是品牌方跟公司协调决定的事,后续再调整配合一系列的工作,推出成品。现在一个无关人员疑似把拍摄片段泄露出去,算是哪门子的扩大宣传? 她强压住火气,明艳的眼睛一瞥,居高临下地逼问: “品牌方和公司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拍摄作废后,请问这成本损耗由你来承担吗?我也想知道高贵如您是哪家公司的,居然有这么高的职业素养?” “你——!” 为了不影响拍摄,两边的声音已经极力压低了,但还是引起了几个工作人员的注意,有人边看边窃窃私语。毛笠的身影似乎在人群中一闪而过,但岑念还没看清,那位刚刚还神秘消失的助理就不知从哪个角落一溜小跑冲了过来,急匆匆地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这就删除,啊?” 边说边轻轻推了推小模特的肩膀,只得到一个大大的白眼: “没有!我还没开始拍呢……道什么歉啊!” “小点声小点声……你看,既然还没拍呢,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吧,别影响和气,行吧?” 息事宁人这四个字已经□□裸地写在脸上了。 岑念抱臂看着他。 夏天炎热,这个助理出了一身汗,手里还捏着个小瓶子,大概真是去找什么驱蚊液了。一个一米八几的人看起来居然唯唯诺诺的。而模特本人还在他身后,一脸愠怒地看着手机,手机壳上的水钻米老鼠blingbling地亮着,恨不能闪瞎周围人的眼睛。 ……心累,真的。 岑念无奈地捏了捏额心,觉得自己应该去庙里拜一拜。 虽然知道娱乐圈奇葩不少,但最近一个月冲撞到的奇葩未免也太多了一点。刚走了一个Anti黑粉,后脚就来了这个自以为是的业内人士。就是游戏里升级打怪,也没有这么频繁的任务吧? “这位兄弟。”岑念松开额心,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臂,很坦然地看着这位同行,“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按理说大家能来拍V.LA的片子,应该也是入行很久的专业人士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拍摄场合作出这种举动。” 对方擦了擦汗,低声下气地解释:“这个不好意思,我们棠棠年纪小还没什么经验,以后……” 他像是意识到了说漏了什么,生生截断了后半句话。 岑念却没有漏过他话外的未尽之意。 没什么经验,但却拿到了参与拍摄V.LA大片的机会;脾气轻狂,但分明还不怎么懂得某些行业禁忌。再联想到今天,那位拍摄导演比传闻中更差的脸色,分明是在憋着什么火气…… 原来如此。 这广告界托关系塞人,里面的水恐怕不比娱乐圈浅多少。 身边的同事按捺不住,冷笑着开口: “怎么,你这助理当得轻重缓急都分不出来?当谁都要供着你家模特?”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晰。 “我们——” “都怎么回事!” 像是晴空霹过一道惊雷。从人群当中,突然传出一句不怒自威的问话。 附近围观的工作人员窸窸窣窣地退了几步,匆忙让出一道空隙来。岑念回头,正对上拍摄导演不善的目光。他上下打量了在场的几个人一眼,被太阳晒得黢黑的国字脸上不辨喜怒。 就在三分钟之前,单人镜头的第二幕拍摄流程已经结束了。 岑念身边的同事快人快语,指着模特抢先往前上了一步:“这人想偷拍现场,被我们发现了还没有悔改的意思!” “什么偷拍,你看看相册,到底有吗?我还说你们欺负新人呢!”小模特也涨红了脸,“知道你们是顶流艺人带来的,背后有DK娱乐这种大靠山。不过虽然我们行当不同,也不能这么欺负小透明吧?” “什么叫欺负,明明……” “你是在污蔑我吗?”那个名叫棠棠的女孩不顾助理的劝阻,干脆撕破脸,“空口白牙的就要污人清白?” 同事还想说什么,被岑念生生拉了回来。 他们是在偷拍之前抓了对方个现行。虽然阻止了拍摄,但相应的也没留下证据。当时工作人员都没有留意这边,现在没有依据就要指认,反倒真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对方临时改口,显然是还想顾忌着在导演面前的形象。这是拍摄现场,现在一切都看导演的判断如何。高声争执,反而可能破坏形象,落了下乘。 天光透过树影,给在场的人脸上蒙上一层斑驳的光影。几十个人的现场静得可怕,一时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轻响。 导演的目光在岑念一行人和小模特之前逡巡了一圈,眼神冷的出奇。 这大概是个很有威严的人物。周围虽聚拢了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但却没一个敢开口讲话的。半晌,才终于再次开口。 与之前的破口大骂不同,此刻导演反而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怒自威的味道: “场地还要拍摄,现在没有功夫给你们升大堂。” ——可能是顾忌着关系,但听意思,这恐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岑念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话已出口,再吵闹只会让自身变成没理的一方。她抬起头,想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一通,却听到导演的手指向了模特: “但你,现在马上给我离开拍摄场地。” 第31章 溪谷里的空气安静了一瞬, 随即被女人的尖叫打破。 “你……您这是什么意思?”模特瞪大眼睛,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真是的, 您可别逗我玩啦……第三幕镜头是不是马上开始了?咱们快点准备吧。” “我说真的。” 导演拧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你别拍了, 打道回府吧。” 名叫棠棠的手模身体一僵, 后背险些沁出汗来。 这次拍摄机会难得,她也是托了关系好说歹说才被选上的。哪知道自己在现场随手一拍, 居然会碰上个硬钉子。 ……早知道刚才服个软就好了。 几十号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其中就有同是手模的五六位同行。这要是在拍摄现场还能被当场退货回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她怎么能在这些人面前维持得了脸面! 她暗暗咽了口唾沫, 装着镇定自若地扫了一眼现场, 试图垂死挣扎:“您真的误会了,我们就是开个玩笑,您听我解释……” “跟这个没关系。”导演毫不留情地打断, “只要不影响拍摄, 你们私下怎么乌七八糟的我都懒得管。但你目前手的状态没法出镜。” “现在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是钱,这么多人没那个闲工夫等你。” “手?什么……” 后半截话被她自己咽回去了。 溪谷里蚊虫太多。她一时疏忽,眨眼的工夫,手上被叮咬了好几个包。红肿的颜色在白嫩的皮肤上,显得分外扎眼。 “我保证,这个不会影响拍摄的!”一旁五大三粗的助理也急了起来,朝人群四处张望:“化妆师呢?遮瑕上一层!快点!” 没人站出来回他的话。 “颜色能盖住, 凸起你告诉我怎么盖。”导演也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耐心, 嘲讽的目光透过镜片直直地望着模特,“我们是要给手部特写的!” “后期,不是还有后期吗?或者我们……” “后期?”导演反倒笑了起来, 脸上带着一丝嘲讽,“你倒真给我提了个醒。” “手部条件不错的人多了去了。既然说要动后期的,那我用谁的手不是用呢?” “我助理的手就很好看。” 男人清沉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响起。 岑念呼吸一窒,随着导演的目光慢慢转头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正对上江与臣散漫的目光。 上一场拍摄刚结束,江与臣还顶着那副冷淡又勾人的造型。五官英挺清隽,唇色很淡,刻意画长的睫毛低垂时会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可他的表情却褪去了镜头前的高冷沉静,眼皮一抬,浓淡分明的眉眼间顿时带上了一丝痞气,说的话更是直截了当: “我觉得她来拍也行。” 岑念:“……” 她默默倒退了一步,远远地朝他比了个X,对江与臣在人前无所顾忌的狗脾气也有了新的认知。 非要说的话,业内倒不是没有过艺人身边的工作人员在广告、电视剧乃至电影里客串的先例。只是现在算是什么情况?三分钟前,她还在义正言辞地讨伐模特;三分钟后,就毫无准备地被推到导演面前直接上位? 不,她觉得这赶鸭子上架不行。 导演没有注意到岑念在他背后冲江与臣比的手势。他从人群外收回目光,挑剔地打量着岑念:“你先把手伸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岑念机械地把手探了出去。隔着挤挤挨挨的脑袋,她望见江与臣一手插兜斜靠在树上,另一手遥遥冲她比了个“8”。 8? 什么意思? 岑念任导演上下左右全方位地严肃打量着她的手,指关节硬到像是人偶的部件。电光火石间,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工作间隙时她跟江与臣的对话: ——“V.LA一场的拍摄薪酬大概是你月工资的八倍。” ——“真好。要不是进错了行,有生之年我也想给这种一线拍广告。” …… 岑念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原来小丑竟是她自己。 其实那时她只是在开玩笑,哪里想到江与臣还真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了。 少女尴尬的心思诚实地体现在了肢体上。指尖一抖,僵直得仿佛断了线的瓷偶。 她的手其实有点偏小,跟别人合掌比大小时,一般都要差出半个指节。好在比例完美,指尖修长,称得上纤纤玉手。加上皮肤明净,平日在人堆里就格外出挑,现在在日光下一照,细嫩的肌肤更是白到仿佛有雪光。 导演没察觉到岑念的心理活动,暗自点了点头。 “行吧。”他看了半晌,扶了扶眼镜,头也没抬地问,“那就这样?” “这个……” 岑念纠结着抬头,正对上小模特气红的眼睛。这人还没走,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岑念,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手里还死死地攥着手机。 她顿时一秒钟都不再犹豫:“没意见!很愿意!我可以!” 导演瞅了她一眼,板正的国字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不是问你!” 他边说边扬起声来,冲着树后喊:“说话啊,小子?人是你推荐的,有事你负责没问题吧?” “随便你。” 江与臣习惯性地摆出一副臭脸,似乎有点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他貌似不经意间与岑念对视了一眼,随后垂眸看向一边。 第三幕开拍正式开始。 按拍摄剧本,这一幕应该给观众展现这样一种效果:俊美的少年站在长满苔藓的巨石上,身上披着凋零的羽衣,眼神冷冽地向上仰望。象征自然的神灵纷纷自浓雾中探出手来,向他奉上山林的馈赠。 山风骤起,清泉流落,最后离去的神灵用指尖在他眼角滴上一滴清露。水珠犹如泪水划过脸颊滴下,在空中缓慢下落,荡起一圈水样的涟漪,最终滴入了瓶中——V.LA精华水。 岑念要替的正是最后那个恋恋不舍的神灵。 “不要这么僵硬,很简单,反正不会拍到你的脸。”导演拿着扩音器给岑念讲解。她身边热热闹闹围了四五个漂亮的手模小姐姐,一个个都冲她笑得很友好。 所以那个棠棠到底是在无形中惹怒了多少人啊? 岑念暗自想。 “……你要做的就是注意指尖的角度。等她们伸出手后,江与臣回头,你看我信号,再蜻蜓点水地在他眼尾来一下……” 被叫到名字的那个人正坐在树干上,闭着眼睛让造型师帮他打理头发。纤长的睫毛垂下,像是某种蝴蝶的尾翼。 “……当然,效果不好就要反复重拍。不过你不要有压力。”导演又补充,看得出来他换完人后心情突然也变得很不错:“你露出的只有一只手。但我希望你通过动作,能体现出温柔的情愫。情愫你懂吗?就是……算了!” 他挠挠头,暴躁地喊拍摄人员就位:“试一条你就懂了!都赶紧的!” 溪谷里的蝉鸣一声大过一声,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树在一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按着导演的安排,镜头火速开始拍摄。 岑念看着江与臣从溪石上轻轻一跃,高傲地转过脸去俯瞰着镜头。或蹲或站的手模小姐姐们按照指示,从几个方向探出手去触摸他的衣角。 江与臣淡淡地拂开她们的手,动作礼貌而清醒,向浓雾,或者说向岑念的方向仰起头。他身上蒙着斑驳的光影,凌乱的发间夹杂着白色羽丝。 温柔无害的造型中和了他平日的冷硬感,仿佛是在冰冷的刀刃上蒙上了一层轻纱。 镜头后面,导演远远给了个信号。 岑念深呼了一口气,低头向前微微探手,不期然对上江与臣的眼睛。 这人正经的时候,也依旧带着几分软硬不吃的,年轻独有的桀骜感。狭长的眼里似有锋芒,黑亮的瞳孔中正映出她一个人的影子。 半跪着仰起头时,他甚至会不自觉地露出修长的脖颈——明明是谦逊又脆弱的姿态,但江与臣嘴角却透着一丝疏远。仿佛取景框内这个被祝福的少年下一秒就要撕破伪装,死死攫住神灵垂下的指尖。 岑念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慌忙错开眼。 在相识的第一天的时候,江与臣在灯光暧|昧的休息室里怀揣着秘密,曾经是那样小心翼翼地靠近,又半含试探地触碰自己。他眼眸漆黑,神情屈辱,动作却轻柔到仿佛怕惊走一只蝴蝶。 在相识的第八十二天,情景倒转。她看着这个容貌危险又英俊的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半跪着仰起头,敛起一身锋芒,仿佛一头圣洁又危险的白狼,配合地等待着她的触碰。 哪怕她只是随口说出的一句玩笑话。 摄像机还在尽职尽责地运作。镜头里,岑念的指尖微凉如玉,轻轻贴近江与臣的眼角,令男人垂下高傲的头颅,轻轻合起双眼。 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肌肤相触的刹那,岑念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听说人在肉眼直视强光过后,即使迅速转移到黑暗处,光源的炙热感也会残留视网膜上久久不去。岑念觉得,她自己现在也得了类似的后遗症。 不然刚刚江与臣突然冲她露出的那丝青涩又恶劣的笑容,怎么会反复出现在她脑海里。 第32章 夜色渐深, 公寓露台外熙熙攘攘的灯火也一点点稀落下去,渐渐归于沉寂。整座城市像是终于陷进了梦里。 江城中心顶层公寓的房间内。 文思思在键盘上敲击完最后一行字,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篇Voker的同人她在lof断断续续更了有一个多月, 今天终于在评论的一片哀嚎声中, 心满意足地为它达成了BE结局。 底下有人呜呜呜地喊她后妈, 也有人问她什么时候能给其他墙头开新文。文思思没回。这几天的工作忙得她脚不沾地,能抽出空闲终结一篇同人, 已经是榨干了她最后一点精力。 她打着哈欠从电脑前站起来, 准备活动一下自己僵直的老腰。门却在此时“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 “我来借一点咖啡豆磨磨~” 一只纤细的小手颇为羞涩地从门后伸出来,随后冲她厚脸皮地摊开手掌。 手的主人已经决心, 今日势必要守到凌晨十二点。 素材剪辑, 视频处理,平台联动,线上店铺活动预备——自那天广告拍摄完, 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V.LA的官方消息瞒得滴水不漏, 直到一周前才突然在官博上po出了一张海报作为预热。 除了新品宣传照外,海报上面还有四个人犀利的剪影。品牌方省去了“为你而来”“敬请期待”这种宣传单的套话,只右下角注明了一个11.27,说此次形式特殊,宣传片将和新产品一起在当日零点上线。其余不再过多说明,一切留给想象。 轰轰轰轰轰轰—— 官博的评论区,果不其然地炸了。 尽管没有给出正脸, 但这对网友辨认身份并没有构成丝毫阻碍。吃瓜群众久经风浪, 智慧过人,能慧眼如炬地从明星po出的微博照片的背景上判断此人是否出轨,单身人设的新晋小鲜肉是否有恋情瓜, 或是营销号放出的内部截图是否经过PS处理。像这种凭影猜人,简直就像开卷考试一样简单。 “呜呜呜是我们voker的漂亮妹妹!妹妹们冲鸭!” “泥塑走开,voker明明是儿子!儿啊妈妈总算等到你有出息的一天了!” 前排都是粉丝的狂欢。不过往下翻翻,后几页陆续出现其他声音。 “V.LA这种品牌也沦落到要找流量明星割韭菜了吗?” “坐等晒单。Voker的粉丝都是一群xxj,根本艹不动这个价位的销量。” “不是说这个资源是章书鸣的,半路被Voker截了吗?他们还都是一个节目出来的……哎,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在文思思打开房门的前一秒,岑念还胳膊夹着《宠物兔子饲养手册合订本》,用空闲的那只手一个个打字解释过去: “不是割韭菜,是认证了Voker的影响力。” “粉丝人数很多,不只有年龄小的妹妹。有经济实力的姐姐们会根据自身情况理性采购,不必担心~” “之前那只是营销号瞎拉人出来溜罢了,捕风捉影的事当不得真……” 五分钟之后再一刷新,多了几条回复她的评论,中心意思大同小异: “脂粉又来控评了。” 艹泥马! 岑念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梗在喉头。 好在文思思开门开得恰是时候。她把门缝敞开,不由分说地把岑念拖进房间里。岑念顺势往床上一趴,把书随手甩到桌子上,颇为悲愤地叹气: “我突然明白那些疯狂输出的战斗粉是什么心理了……要是能讲通道理,谁又愿意去做口吐芬芳的老母亲呢!” 半晌没得到回音。 岑念疑惑地睁开眼睛,正看到文思思拖了把椅子到床边,低头翻看着《宠物兔子饲养手册合订本》,眼睛里满是探究。 “姐妹。”文思思声音里透出疑惑,以及一丝吃瓜时特有的八卦,“你最近是看透了娱乐圈的黑暗,想改行去当农民吗?究竟是目睹了人性怎样的龌龊,才能迫使你往养殖业发展啊?” 岑念:“……” 她深吸口气,笔直地从床上坐起来:“就不能是我想带只兔子回家跟肥仔作伴吗?” “不可能,你受不了的。兔子屎比猫屎还要臭。”文思思把书递给岑念,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膛,“而且因为牙齿的原因,它们特别喜欢咬电线。没有一只是例外。” …… 磨牙棒最好备上一盒。有备无患。 岑念自动忽略了兔子屎相关的内容。她接过《宠物兔子饲养手册合订本》,暗自在心里记了一条。 白天刚换洗好的埃及棉床单又香又软。她反身趴在床上,一边翻书一边把零零散散的工具和草料添加购物车,听到文思思的声音从零食柜后面传来: “太久没喝了,这豆子也不知有没有霉掉……你今晚有事要忙吗?” “忙啊……我今晚要抢V.LA新品前1000名下单的名额,时间很紧张的。” “嗯?直接去专柜不行吗?那点优惠你又用不到。” “可是旗舰店前1000名下单有立牌送啊。” “哦有立牌……嗯?” 文思思翻找咖啡豆的动作一停,瞠目结舌地从零食柜后探出头来看向岑念。 ——真情实感的追星是要遭报应的。给娱乐圈的小帅哥们花花钱就行了,不要投入过多的时间和心力。 最先拿这句似乎很有哲理的话告诫文思思的,就是眼前这个埋头钻研兔子饲养技巧,疑似要去做养殖大户的人。 可眼下岑念居然为了抢前1000名下单赠送的立牌,宁可去现磨咖啡喝也要保持清醒。 打工人苦啊,这才当助理工作了半年呢。 这万恶的资本主义,把没良心的人都压榨魔怔了。 文思思考虑了片刻,试图重新唤起岑念渣女的理智。 “你还记得章书鸣吗?就Voker出道那个节目里,排位第五位,没出道成功那个?” 岑念撑着自己的眼皮思索了一会,顺便又下单了十袋无盐胡萝卜干和两袋猫砂:“……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当年节目期间,章书鸣也算是凭空出现的一匹黑马,一首原创给他迅速聚集了大量人气。不过后来节目播出期间他有黑料爆出,口碑随之断崖式崩塌,也就没能出道成功。 再到后来,他所在的公司后来安排他作为solo歌手出道,一时居然也小有名气。只是在那首昙花一现的原创之后,再也没有写出过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我那时候多喜欢他啊,一首歌翻来覆去的听,还逼着你在手机上把那首歌设置成我来电的专属铃声,身边一有人说他不行,我宁肯撕破脸也要冲上去吵。可他出圈的永远只有去夜店的爆料。” 文思思顺势往岑念旁边一躺,开始追忆往昔。从她的角度,只要稍微一偏,就能窥到岑念的手机屏幕。 ……居然还是江与臣那个男人。 岑念这打工魂着实让人敬佩。 文思思收回目光:“当时也是你劝我,说艺人拿出一部像样的作品,比粉丝去刷屏骂十页要有说服力的多。真正努力的人不会两年过去了,能拿得出手的还是只有那一首原创。” 岑念躺在一边安静地听着,听着文思思的声音渐渐高起来,指尖突然触到一点潮湿。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文思思情绪一激动,掌心就要忍不住出汗。 “……我当时好像醍醐灌顶一样。所以,我一直蛮欣赏你那种走钱不走心的追星风格,好像不爽了甩下票子就走的渣女。”文思思总结,顺带大喘了一口气, “但我总觉得,你对江与臣的态度变得好像有点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岑念瞟了一眼时钟。 离零点发售还有3分48秒。 她拽过一只枕头,不动声色地把脸埋进去:“哦,毕竟是我现在跟的艺人嘛。” “工作和私人感情要剥离开!“一个月就这点钱还想让我出卖灵魂”,这不是你的原话吗?” 出卖了灵魂的岑念默默地点到旗舰店的下单界面。 还有1分13秒。 “我那句话当然十分有道理啦,但问题在于,现在不是钱的问题。”岑念一边敷衍一边提起精神,半闭着眼睛狂点付款按钮。 从前她是是台下的陌生人,是江与臣生活中的旁观者。她像欣赏其他墙头一样欣赏江与臣的外貌和才能,但同时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是挑选着“偶像”这一商品的买家,恰好碰到了符合自己心意的娃娃。 可当那天她被江与臣以一种意外又莽撞的方式拉进了他的生活。从那之后,江与臣对她而言就不再是一个幻想的象征,或是屏幕上一个冰冷的图像——她是受到了兔男郎诱惑,自此跌入了奇妙世界的爱丽丝,从此与那个冷峻又少年气的男人间多了一层不足为外人道的联系。 起初是互相提防。经历了种种事件后,现在是萌芽状态中的友谊——至少岑念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从她把江与臣划到了自己友情的庇护范围内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像丢掉玩厌的玩具般轻松地把江与臣剥离出自己的生活了。 ——还有三秒。 电子时钟划过最后三格表盘,指针归零的那一刻,岑念的手快到简直划出了残影。 什么备注,配送地址,她完全没有关注的余暇。直到付款成功那一刻,岑念才松了一口气。 关于江与臣的话题不宜再多谈。她顺手把晒单截图发到粉丝群里,轻巧地锁上手机。随后拿起文思思床头的褪黑素瓶,开始狡猾地转移话题: “这个吃下去多久会起作用啊?” “刚刚还要借咖啡豆,现在又对着褪黑素问东问西,我看你脑壳确实有点问题……” 文思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没好气地把咖啡豆扔到一边,张牙舞爪地跟岑念扑在一起。 手机随着两人的笑闹,静悄悄地滑落到长绒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岑念也就没看到刚刚那条发错人的信息,突然收到了某个人的深夜回复: JYC:“?” 第33章 联想到这张晒单图的意义后, 江与臣一怔,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站了起来。 他原本正蹲在别墅庭院的空地里,一丝不苟地种着白菜。艺人行程繁忙, 能回家的时间少之又少, 之前长出的绿芽早已枯死了大半。再不抓紧时间播种育苗, 过冬的时候就没有自己种的菜可以吃了。 至于商超里卖的蔬菜,虽然也能入口, 他本能地觉得没有灵魂。 长长的耳朵在这个时候发挥了用场:江与臣右手挖坑左手埋土, 兔耳正好卷起戳着小孔的纸包,一抖一抖地向下撒种。甚至口袋里的信息提示音响起时,他还有闲暇用另一只耳朵卷出口袋里的手机, 不走心地瞥了一眼。 然后, 江与臣就瞥到了那张数值惊人的订单图。 他微微睁大了酒红色的双眼。 V.LA向来走的是贵妇路线。旗舰店开了个人单链的这套礼盒定价在2万4,价格不菲。就连公司高层也早跟他们通过气,说这种品牌的加成意义远重于销量。至于销售额, 看看就好。 ……然后岑念的这张订单图上, 晒了整整五十套礼盒。 一百二十万。 江与臣仰头,对着月亮微微出了会儿神。 助理能挣几个钱啊。 他心情复杂地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时间真是令人琢磨摸不透的存在。仿佛在不知不觉间,人的模样和心情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江与臣还记得第一次带岑念回家的那天。那时他心怀警惕,性子也强硬的多。虽然在努力违心讨好这个小姑娘,但那个下午他其实在想,如果岑念软的不吃, 他也只能冷起心肠, 用点手段让她吃吃苦头。 所以岑念从袖口滑落的那条他代言的奢侈品手链,其实是救了她自己。 他那时看着这个小姑娘为他挥金如土,内心其实没什么波澜, 反倒有种大局在握的安定感。 可现在江与臣再看到岑念这么毫无保留地为他牺牲,强大的心脏却像是浸泡在少糖的柠檬汽水里一样。 呲啦呲啦,他的胸膛里像气泡一样上下翻涌跳动。微微的甜之外,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酸涩。 其实没必要对他这么好的。 江与臣重新蹲到田里。两只耳朵抖动了一下,像是泄了气一样,慢慢慢慢地垂了下去。 如果从一开始就诚心相待,接受或拒绝这份少女珍贵的善意时,他大概还可以做到坦坦荡荡。但两人相识之初时,他却是个献身未遂的情感骗子。甚至在岑念与他推心置腹之后,他面上应承,心里却依旧带着防备。 他这样的人,大概当朋友都是不合格的。 月色如霜,清凉凉地铺了一地。从庭院的另一头,急匆匆地窜出一个篮球大小的棕毛绒团子来,哐叽一声撞倒江与臣挺拔的两条腿上。 “哥!哥!”那个胖乎乎的毛绒团子发出邀功的声音,“我把庭院那边的菜都种完了!” “哦。干得好。” 江与臣不走心地敷衍了一句,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 “你手机上有什么?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那个毛绒团子颇为不甘心地蹦跶了几下,“砰”地一声变成了江黎的样貌。眉眼俊俏的少年不顾江与臣的冷脸,死皮赖脸地伸长了脖子。 ——似乎是礼盒订单的截图,一共五十套。一套两万二,也就是说…… 江黎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足足一百二十万的订单? 他直愣愣地瞪大了双眼,颤抖着爪子一个位一个位数过去。 确实没看错。那个漂亮的小助理真的眨眼的功夫,就真金白银地给他哥的代言氪金氪了一百二十万。 “好家伙!那个姐姐看着不显山露水的,居然这么有钱?我能求她给我买个PS5吗?”江黎目光灼灼地贴过来。 “她没钱。你不要烦她。”江与臣微微蹙起眉头,不耐烦地把江黎推远,“也不要来烦我。” “下了这么大的单还没钱?你在骗我!她肯定是个富婆,而且虽然嘴上不承认,但特别喜欢你!” 江黎毫不气馁。 “没有。助理工资很低。她应该是贴上了全部积蓄,可能还贷了款。”江与臣语气很冷的解释,“我要把这笔钱还给她。” 他一时又想起了平日相处的蛛丝马迹,心情变得更差:“她也不喜欢我。她有男朋友了,还跟男朋友合住在一起……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纯洁的很。” 所以人类真是难懂。怎么会傻到为了友情,倾家荡产给他冲销量。 “那你呢?”江黎一时有点失落,尾巴也垂了下去。他蔫了吧唧地随口问江与臣:“你也把她当做朋友吗?” “……应该吧。” 江与臣拍了拍手上的土,淡淡地把手搭在了心口上,“我也说不上来。” “但这几天看到她的时候,我偶尔会感觉心头有点奇怪。” “那也正常。这几天是满月嘛。” 江黎把目光从眼前的背影上挪开,仰头看向月亮。 是了,月圆的前后几天,他们的兽性基因要比平常活跃,多少对心情都会造成点影响。他哥最近行为异常,也一定是因为满月的关系,没有第二种解释。 PS5看样子是蹭不到了。江黎双腿一盘,扎实地坐进土里。掌心相对,两只爪子对着拍拍,簌簌地拍掉了夹在指尖的泥土。随后他悄无声息地翻出手机开始摸鱼,顺手把V.LA官博12点发布的宣传片转进了他管理的粉丝群。 果不其然,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群主果然也没睡!” “我已经反复把广告片刷了18遍了!” “微博有路人说,哥哥这次造型跟《心间酒》里的人物很贴脸哎!” 不知道《心间酒》是个什么,不过江黎敏锐地判断,此时跟风绝对会被嘲。 “谨言慎行,不要舔饼。” 他深思熟虑后回复,又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生活中要忧虑的事情太多了。 他哥至今还没有拍过电视剧,这次代言的销量不知道能日多少,新款PS5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拥有,同学家的猫猫奶水又听说不够…… 桩桩件件压在他心头,实在没有心思去写只动了几页的作业。 忧国忧民的江黎同学学着江与臣的样子,故作深沉地着一手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哥,我不想努力了。你认不认识什么人美心善,又喜欢正太的超级大富婆啊?” “不认识。” “那不是超级大富婆,但能实现PS5自由的大姐姐呢?” “没有。” “那稍微有点小钱钱的呢?”江黎惆怅地问,“其实你那个助理我就很喜欢,可惜贫穷了一点……哎,不过两个人要是真心在一起,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你猜她愿意等我等到成年吗?” 刺啦—— 种子袋被江与臣面无表情地撕碎,小半包白菜种全都扬了出来。他似乎是忍无可忍地偏过头去,冰冷的目光像月色一样凉:“不知道。你离开你爸太久,今晚是皮痒了吗?” “嗯?哥你可不要恩将仇报啊!” 江黎打了个激灵,突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手忙脚乱:“我爸眼看就要回来了,我本来好日子就没几天了,你可不要乱说!再说我今晚又是帮你送药又是干农活的,真的也很辛苦!” 他边说边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木盒子递给江与臣:“这是这次的分量,你收好哦,不要再弄丢了。” “没有丢。” 江与臣放缓了语气。他打开盒子,拈起一颗白色的药片,对着月光打量了一下:“药物我一直看管得很仔细。” 看上去依旧是熟悉的质地和色泽,没有什么变化。可这几次的药效,似乎莫名地弱了很多。 夜色已经深了。虽然是初秋,但露水深重,也不宜多待。江与臣将盒盖合拢,拎起江黎的领子,起身往别墅里走去。少年犹疑的声音,却突然从他身侧期期艾艾地响起: “真的没丢吗?哥你再仔细想想。” “医生说药的配比一直没变过,可你用药的次数却频繁了很多……” “如果不是药物遗失,像这样毫无征兆地用量突然变大,只有一个可能。” “哥。” 江黎难得正色地仰望着江与臣,语气笃定: “看来是因为某种原因,你以往一直很稳定的发|情期……变得异常了。” 第34章 岑念这天清晨是被冻醒的。 房间还很昏暗, 隐隐的晨光映在黛青色的法兰绒窗帘上。一阵风吹过,带得露台窗帘一角猎猎作响,又从缝隙里送入了正好的阳光和隐隐的鸟鸣。 岑念打了个喷嚏, 闭着眼睛往旁边摸了摸。果不其然, 在文思思身上揪到了裹得紧紧的薄绒毯。 ——昨晚她没有回自己卧室。跟文思思天南海北地聊着天, 不知不觉间就双双沉睡过去。 岑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挣扎着拽过毯子一角, 探手从枕头底下里把手机捞出来。一晚上过去, 两个粉丝群齐刷刷地置顶,再次刷屏了999+的消息。再看工作群,也连发了三十几条通知。 她往下翻了翻, 突然在第一页发现了江与臣的头像。 嗯? 我什么时候联系过他了? 岑念不明所以地点进聊天界面, 一眼看到从自己手机发出去的图片。 是个订单截图,看上去还有点眼熟…… 这不是她昨晚发到粉丝群里的晒单图吗! 岑念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双手飞快划屏,难以置信地扒拉自己的发言记录。终于确认昨晚睡意上头时, 她小手一滑点错了人。晒单图没能传到粉丝群里, 反而直接发到了当事人本人手里。 岑念:“……”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尴尬中混杂着一丝绝望,再次点开跟江与臣的聊天记录。 77ing:? 就一个简短的符号,对话到此截止。 岑念目光上移,留神了一眼时间。 江与臣是十二点多发的信息。他没等到她的回答,倒也没有一直追问。不知道是转眼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还是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岑念在心里虔诚祈祷是前者。 这当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只是她心里多少有点尴尬。 经营了这么久的小助理人设, 这下大概率一夜间就要被土大款形象所取代,她几乎能想象出今后在DK娱乐里会迎来怎样指指点点。 更别说第一次去江与臣家里的时候,她为了脱身还强行搞了一把“不爱钱财只爱美人”, 着力塑造自己不然铜臭痴心一片的形象,现在…… “……这下好了,小丑竟是我自己。” 岑念重重地躺倒在床上,一手脱力地捂住了脸,脚趾又习惯性地开始尴尬扣地。 被她的声响惊动。趴在猫窝里的胖狸花骚气地叫了一声,笨拙地跃到床上,开始对着岑念的胳膊蹭来蹭去。 “你先自己去玩。我现在心情好复杂,不是很想逗你。” 岑念把胖猫坨子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继续暗自神伤,狸花今天却意外地倔强。它不满踹了她胳膊一脚,又紧巴巴拱过来,骚里骚气地翘起了尾巴。 “喵呜~喵~呜呜~” 岑念与它对视了片刻,在狸花期待又焦躁的眼神中轻轻地拎起了它的后颈。 “……原来如此,你是发|情了。” 岑念若有所思地挠了挠狸花的肚皮,顺手拿了根猫条喂给它。 小公猫一头扎进来,在她的掌心埋头猛吃,尾巴顺势又卷到了少女的胳膊上。 “以为你还小不用着急呢……不过现在倒也不晚。” 岑念慈爱地摸摸它的头,在狸花傻乎乎的注视下,开始搜索最近的宠物医院: “发情期的问题,倒也不难解决。” “等做完绝育后,你就再也不会有这种痛苦了。” * “世界上出现动物都几亿年了。为什么经过这么久,我们还没有进化出摆脱发情期的能力啊?” 此时此刻的江家别墅里,江黎咽下嘴里的面包,含混不清地冲他哥抱怨。 江与臣正立在台阶上,俯下身去系鞋带。熹微的晨光打在他身上,修长挺拔的窄腰微微弯下,恍然如玉山将倾。 不过江黎视若无睹。 这个年纪的男生对自己总有莫名的自信。表哥是顶流偶像又怎么样,能与自己颜值一较高下的勉强只有金X武和吴彦X。他表情狰狞地啃了口像石头一样硬的面包,继续絮叨: “就没有什么一劳永逸,或者不那么痛苦的办法吗?我看到你隔一阵子就大把塞药,真的对我的未来感到很惶恐。” 江与臣修长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绕过长长的鞋带,松松垮垮地打了一个结。而后他直起身来,一手扶着门框,眸色很凉地朝江黎瞥了一眼:“你也可以去做绝育。” “但如果成年后你敢乱搞男女关系,我就打断你的爪子。” 江黎一噎,嗖地把瑟瑟发抖的尾巴收回去,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 门厅的枫木长柜映着晨光,泛出厚重的红釉光泽。江与臣勾开其中一个扁长的抽屉,低头看了片刻,随手从车钥匙里拎出一把。 这几天日程紧张。即使刚服用过阻绝药,身体因为副作用还没缓过来,他今天也一样得去录音室把demo录完。 “那我跟你聊点正经的。” 江黎磨蹭了一会儿,在他出门前又忧心忡忡地探头过来,“哥你不要嘴硬,你的发|情期绝对出了问题。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这几次身体的反应都跟以往不一样?” 江与臣的放在门把上的手微微一顿。 越来越短的发作间隔,越来越大的药物用量,似乎都在向他隐隐暗示着什么。 可是这不合逻辑。 他身边没有出现任何会扰乱他心智,进而影响发|情期的因素。 这种没有依据的推论,未免也太站不住脚。 “没有。不是。” 江与臣语气很笃定。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满月加上生长期的影响而已。” 门厅侧边的玻璃花窗正对着庭院。江黎看着江与臣干脆利落地把耳朵一收,纵身迈上另一辆跑车扬长而去。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但今天他哥离开的速度似乎格外迅速。 江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果不其然地发现江与臣的微信签名已经成了“79ing”。 还真是生长期没过去吗? 他困惑地忖度了片刻,羡慕地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努力把嚼了半天的手工面包咽下去。 有一说一,是真的拉嗓子,不知道他哥怎么能把东西做得这么一言难尽的。 这么一想,他跟那个助理还真是绝配——一个手艺难吃,另一个做饭要命。 * 与此同时的DK娱乐大楼里。 “阿嚏!”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大概是有人背后骂我。”岑念揉了揉鼻子,小声回应。 “这么坦然,”李眉望了她一眼,语气中不无钦佩,“别的不说,心理上你已经具备了当娱乐公司老板的素养。” 岑念笑了一声,顺手拖了把椅子坐到李眉身边,看着几个工作人员在前方调试投影,房间里满是轻松愉悦的氛围。 她情绪一直来得快,去得也快。眼下跟同事混在一起,早上那点尴尬的心思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当然,其中不排除江与臣临时晚到,她没跟他打上照面的缘故。 V.LA代言首日销量惊人,相关负责人更是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他们几个助理把艺人送到录音室之后,干脆借了隔壁空闲的房间,要直接把广告宣传片投影出来看看效果。 “实时销量你们看了吗?”一人站在桌前,边说边调试着插线接口,语气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八千七百多套!” 八千七百多? 岑念听到了身后其他人传来小小的惊呼声。她侧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黑色的指针清晰地指向十点四十八分的时刻。 从开售带现在,仅仅过去不到十一个小时,已经有将近九千套礼盒预约出去。每套单价两万四元,也就是说—— “这次代言已经达成了将近两亿的销售额!” 岑念觉得同事的声音都在抖。 礼盒相比较单品而言优惠力度微乎其微。除了新产品线爽肤水、眼霜、精华以及面霜的组合装,比单品链接仅仅多了明信片和人形立牌的赠品,路人参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也就是说,一夜之间,粉丝们真金白银地贡献了两亿多的家底。 “快别说了!一会儿该听不见背景音了!”又有人在小声抱怨。 会议室里的百叶窗应声合拢。明明是白昼,房间里却骤然变得有几分暗淡。投影亮着蓝盈盈的光,画面还没有出现,但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进进出出的声音也自觉变小。 图像轻微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徐徐映出俯拍的林海。 低沉的大提琴声响起。 镜头贴近,一路分花拂柳,越过深林中的枝桠和浓密的白雾,突然定格到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身上。 他身姿修长,背后是无尽的晨光。像是听到了什么响动一样,鸦羽一样的长睫微动,漠然地向镜头的方向扫视过来。 岑念不自觉看得入神。 眉目英俊,睫毛纤长的男生在镜头上很容易显得柔弱。有人即使刻意控制了表情,回首顾盼间偶尔也会透出善良无害的气质。可江与臣却明显是个例外。 林中的光影在他脸上分出明暗,高挺的鼻子投下淡淡的阴影。尽管他双眸清亮,但五官线条锐利,睥睨镜头时永远都带着不自觉的压迫感。 在他身上也许会联想到盛夏的林木,初冬的风雪,但绝不会是春日的繁花与柔软的情愫——广告商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分配的拍摄主题恰好契合他的特性。 门口传来轻微的声响,似乎是又有人进出。岑念习以为常地坐在椅子上没动。 紧接着,自她身后传来挪动座椅轻微的响动,以及衣物摩擦产生的窸窣声。 投影上的光影不断变幻,镜头即将切入她和江与臣同框的场景。背景中大提琴声音悄悄变弱。 “喂。” 身后有人靠近,胳膊散漫地搭上了她的椅背。岑念条件反射地一躲,随即感到自己的发梢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很奇怪。虽然没有回头,但她凭动作就敏锐地分辨清了来人的身份。 岑念注视着投影,用气音轻声抱怨:“你怎么有时候像个小学男生一样!” “说的像你不喜欢小学男生似的!” 江与臣想到岑念给他花的那一百二十万,不假思索地反驳。 话一出口,两人都安静了一瞬。 投影还在继续,曾经的光影又重新浮现在眼前。岑念看着广告里的江与臣从横亘的枝干上一跃而下,仰望自浓雾中伸出的手,眉眼冷然到令人难以接近。 可此时此刻,屏幕上的主人公却坐在她的身后,一手虚搭在她的椅背上。 明明没有肢体接触,可她的后颈总觉得有轻微的痒意。 “不要误会。我说的喜欢,是朋友之间,或者粉丝对明星的那种喜欢……你想成什么了?” 江与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似乎有点烦躁,语气却很轻。 他把碰过岑念发梢的指尖收回,在黑暗里凑到鼻尖嗅了嗅。 好甜。还是那股淡淡的水蜜桃味。稍微一闻,就好像回到了曾经的夏天。 可今天的香气比起之前,似乎还多了一点若有似无勾人的味道。 他把胳膊搭在椅背上,下巴深深地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睛。右手微微抬起,鬼使神差地拈起一根岑念粘在衣服上的头发,慢慢绕在指尖上。 四下光线昏暗,无人留神他的动作。 ……也自然不会有人察觉,男人眼睛里慢慢透出的迷离和挣扎。 第35章 微妙的欲|望像狡猾的星火, 一点点燃得悄无声息。 先是体温悄然升高,紧接着是呼吸加快。等江与臣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时,那颗胸膛下的心脏已经跳动得分外剧烈。 他一手缓缓探向衬衫领口, 略带困惑地把掌心贴到胸膛上。 从这里仿佛要飞出一窝雏鸟, 混乱, 脆弱,无序……有什么力量正扑腾得厉害。 怎么回事……离上次发|情期才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月…… 他咬着牙。 广告的投影还没有放完。昏暗的房间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屏幕, 没人注意这边。 变幻的光影投在工作人员脸上,扭曲朦胧,像是出自某个三流画家的印象派油画。 江与臣极力压制住自己渐渐粗重的呼吸声, 悄无声息地从外套中掏出几枚药片, 迅速张嘴叼住。 而后才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女孩此刻异常安静柔软的背影,大脑逐渐变得昏沉。 为什么最近的发|情期变得越来越异常?为什么之前没有察觉, 这几次却渐渐能闻到了她的味道?……她为什么, 还不回答我的问题? 冷白的药片在锋利的牙尖外隐隐露出一角。江与臣掐住掌心的手微微用力,冷淡凛然的脸色划过一丝茫然和不知所措。 ——“不要误会。我说的喜欢,是朋友之间,或者粉丝对明星的那种喜欢……你想成什么了?” ……可我能想成什么呢? 岑念望着前方继续播放的投影,心下也有些不明所以。 这问题有点模糊,不像是江与臣的性子会问出来的话。 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片刻过后还是诚实回答:“没有误会啊,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放心吧,我会一直保守秘密,尽职尽责地做你最可靠的助理。 搭在她椅背上的手不知不觉间放了下去。 “也是。” 江与臣沉默着直起身子, 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坚硬的药片被齿尖无情咬碎,在嘴里化成一片久久不散的苦味。 “你要走了吗?” 少女惊讶地扭头看她,漂亮的眼睛里盈着光,像是遥远的小月亮。 “嗯。去录音室。” 他听到自己冷淡地回应。 广告里,他的镜头已经结束了。画面按顺序切入贾思野的单人part。 私下吊儿郎当的秀气少年从树上折下一枝花来,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目光深情,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温柔。 “不要跟着我。”他抬手制住岑念想要起身的动作,“今天给你放假,回家吧。” 他的眼睛藏在漆黑凌乱的刘海后,令人看不透情绪,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走廊上的窗户没有关,能望见玻璃幕墙外的朗朗天光。气流吹过,顺着衬衫和锁骨间缝隙钻进来,让江与臣身上微微发冷,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迷幻中清醒了过来。 ……好冷的风。 他系紧领口,垂下眼睛想。 大概秋天是真的来了吧。 * 沉闷的关门声后,昏暗的房间重归寂静。轻微晃动后,投影里大提琴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 不过岑念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广告上了。 兔美人的情绪,似乎有点奇怪。 虽然不明显,但她还是隐约察觉到了她想跟去录音室时,江与臣周身极淡的一丝抗拒。 明明两个人熟稔起来之后,他就再也没表现出过这种情绪了……怎么回事,难道关系变好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吗? 直接问本人显然是不合适的。岑念掏出手机,在联系人里找到了江黎的名字。 艺人助理岑念(急事直接打电话):你哥身体不舒服吗? 半晌没有回音。 广告放映此时结束了。某位工作人员打开白炽灯的开关,语气激昂: “……广告片反应非常好。加上这次的销售额,再一次证实了粉丝的购买力和Voker的号召力。我相信,下一个优质资源指日可待!”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迈了几步,双手撑在桌子上,催促众人去看评论数和转发量: “看看这人数!我之前是没想到广告也能反带艺人一把……好几个粉丝百万的营销号凌晨就开始疯狂转发了!” 岑念若有所思地往下翻热搜榜。 这次代言的宣发买了好几个广告位,她一眼就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名字。 #Voker 绝美广告# #Voker 护肤线代言# #熊林令人心动的眼神# #江与臣秦锋# …… 嗯? 最后一个是什么? 岑念挪着椅子往前蹭了几步,拽拽李眉的袖子,示意她去看最后一条:“秦锋是谁?” “《心间酒》你不知道吗?终点中文网去年上过年榜的小说?” 岑念诚实的摇头:“不知道。我看小说一般都在晋河文学城。” “回头分享一下收藏夹,我文荒很久了。”李眉耐心解释,“秦锋是《心间酒》里面的人物,虽然不是主角,但人气异乎寻常地高。” 一般来说,这类热搜背后多有公司的授意。娱乐公司经常会为艺人接到剧本之后在热搜上炒一波,而后配合剧方定档。 “不是主角啊……” 也行吧,虽然这个角色不是男一,但偶像初次试水就担一番的几率确实微乎其微。 细水长流,之后总会有更好的影视资源。 岑念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江黎还是毫无动静。她按捺下心中的不安,随口询问: “这个约是什么时候谈下来的?经纪人什么风声都没透。” “谈下来?”李眉有点奇怪的看着她,随即了然地挑挑眉。 “好消息是这个热搜不是我们买的。DK娱乐没给江与臣接这个本子。恭喜你,见证了一次真正由路人点上去的热搜。” “至于坏消息——” 李眉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信息提示音此时恰到好处地响起,岑念低头,发现江黎终于来了消息: “有吗?他出门的时候还挺正常的。” “但江与臣情绪好像有点低落。”岑念起身避开人群,边回忆边在屏幕上敲击,向江黎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我大概明白了。” 手机那头的江黎嘴里叼着根胡萝卜干,偏头看向桌子上只写了几行的作业,脑子里似乎灵光一闪。 “一定是这几天我哥频繁辅导我功课,结果太累了。” 他煞有其事地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借信息对岑念循循善诱,“因为过于担心我作业写不完,哥一时想起来急火攻心,所以才那么忧虑。” ——这当然是在扯谎。 不过既然他哥说了不干发|情期异常的事,那就肯定跟那方面没有关系。反正排除了最危险的因素,那趁机捉弄一下漂亮姐姐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我哥说不让你去找他,那你就放他一个人缓一缓。” 江黎眼珠子一转,连哄带骗,“其实你完全可以从根源上替他解决问题的……比如,替他来给我辅导功课,再写写作业?” 屏幕那头,岑念的额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她冷笑着拂了拂刘海,噼里啪啦给江黎回信息: “好呀,那我们一会儿见。姐姐会加油做个好老师哒~” 这熊孩子明显是在唬自己,不过倒也没必要拆穿。岑念锁死手机,冷笑着想。 毕竟,她也有很多疑问,想从中套一套江黎的话。 * 有一部分人的知识曲线呈现这样一种形态: 从小学开始不断攀升,高考前到达顶峰。从高考结束第二天开始,知识水平就呈现出一种缓慢下降的趋势——三角函数,历史年号,物理公式和文学家生卒年月,以一种缓慢而不容抗拒的趋势,全都还给了高中老师。 ……很不巧,岑念正是这部分人中的一员。 轻轨行进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初秋时节,虽然还不到傍晚,天空已经开始隐隐透着一丝暗色了。她把头抵在玻璃上,看鳞次栉比的灯火与轨道擦肩而过,长长地叹了口气。 ……刚才答应的好像有点太快了。要是等一下江黎掏出几道奥数题来,那她岂不是颜面全无。 不行。这关乎成年人的尊严,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岑念坐直了身子,努力回忆脑子里还残存的数学公式,嘴里小声念念有词。 直到她身边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嗤”的笑声。 岑念猛地抬头。 透过电车玻璃反射的影像,她隐约看到邻座一个颇为高大沉稳的男人朝她这边看了一眼。那人脸上带着墨镜,看不清楚神情,不过微勾的嘴角隐约透着一丝……嘲笑。 岑念:“……” 怎么最近总是反复经历这种社死场景。 她颇为恼羞成怒地闭紧了嘴巴,把包攥得死紧。 轻轨到站的声音响起,岑念飞快地站起身来走出车厢,余光看到那个灰衣男子也下了车。她头皮一麻,马上加快脚步,混在人流中走出闸口。 好在再回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轻轨站离江与臣的别墅并不远。她走走停停,很快步入了梧桐大道。右拐几个弯,转眼现代风的小楼已经就近在眼前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轻车熟路地站到黑色铁艺术雕花大门前,抬手摁下门铃。 清脆的铃声遥遥响,随后归于一片沉寂。 别墅里没有人出来开门。 怎么回事? 透过栅栏的缝隙,岑念隐约能看到二楼上亮着的灯火,不像是无人在家的样子。她耐着性子又摁了一边门铃,依旧没人开门。 是那孩子又在戴耳机打游戏吗? 岑念咬着嘴唇,低头给江黎发消息,也就没注意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在往大门靠近。 门在她眼前轰然开启时,她吃了一惊,像小动物一样本能地往后缩了半步。 “好慢哦!江黎你是不是又在——” 剩下的半句话被生生噎在嘴里。 公交车上那个高大的灰衣男,正一手撑着门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请,请问这是……” “啊,江与臣给我儿子找的家庭老师?进来吧,没走错。”他打量了岑念一眼,转身招呼她进去,“我是江与臣的小叔。门给关一下。” ……既然是江与臣的熟人,那刚刚在轻轨上丢失的形象还是要挽回一点。 岑念跟在灰衣男后面亦步亦趋,语气端庄迟重:“您好您好,幸会幸会。不过我不是家庭教师,我是江与臣的助理……” 男人高大身形突然停顿了一下。 岑念及时刹住脚,险些撞倒他背上。余光里,突然看到江黎在二楼正拼命向她挥手,无声地做着什么口型。 「外——丑——?好像不对……」 “久仰大名。” 灰衣男子偏过头来,动作优雅地摘下了墨镜。 他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星眉剑目,眼神犀利,举手投足间透出红酒一样成熟的韵味。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岑念,一只手慢慢探向了口袋。 江黎明显焦急起来,嘴型变得更加夸张。 「怪——口——?还是不对……」 灰衣男子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俯下身来,在岑念耳边轻轻开口:“就是你啊。” “——那个唯一知道我们秘密的人类小姑娘。” 天色似乎暗了下来。 岑念的眸子里映出了匕首的寒光,也映出了江黎终于放大到了极限的嘴型: 「快——走——」 快走! 第36章 岑念不是不想逃的。 事出突然, 她来之前完全没料到自己会遇到这号人物。瞳孔映出匕首森然的刀锋时,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循着记忆向大门的方向撒腿狂奔。 ——没问题的, 她跑800米从来没出过3分钟。哪怕比赛跟男生一个赛道时, 也从没落过下风。 出了这个大门, 她就不信这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她动手。 灰衣男子忽然笑了一下。 他看着岑念一溜烟远去的背影,不紧不慢地把匕首收回鞘里, 而后抬手朝二楼江黎的方向威胁性地点了点。 这才右腿后撤了半步, 眼神微眯,高大的身子像绷紧的弓一样,腾地一声追了出去。 两人间的距离转眼间就生生被逆转。 离大门只剩几步之遥时, 岑念身侧好像骤然飘过一阵风, 眼前从雕花铁门的缝隙里漏出的光也忽地被什么东西挡住。 她略带绝望地抬头,果不其然地发现那个灰衣男正闲适地靠在大门上等着她。他鼻梁高挺,双眸像葡萄酒一样透出危险的红, 两只漆黑蓬松的兔耳朵兴奋地高高竖起。 “抓, 到,你,了。” 他冲岑念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顾她的反抗,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把尖利的爪子抵在她皮肤下隐隐奔流的血管上。 而后像拎小兔崽子一样,单手把岑念拎回了别墅里。 * 江与臣名下的这间别墅虽然大, 岑念却从没见过卧室和客厅外的其它的地方。 当然, 她也曾经好奇过。但考虑到这是人家私密的兔子窝,她还是很有礼貌地没有提出过参观的请求。时间一长,也就渐渐把这件事压回了心底。 今天, 好消息是她在这个黑耳兔男的带领下,成功解锁了江与臣兔子窝的第三个区域。 坏消息是……全程她都被手帕牢牢地蒙住了眼睛。 黑耳兔男带她在别墅里穿行了一阵,似乎是下了好几层楼梯,而后带她进入了一个颇为温暖的地方。岑念敏锐地察觉到,开门的那一瞬,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沉寂了下去。 这房间里,显然还有其他生命的存在。 “怎么,害怕吗?” 那人抬手把她拎进了巨大的懒人沙发里,自己随即也“扑”地一声找了个什么地方坐下,压低声音开口,“我是江遇舟。听说你很久了。” “……一开始是有点。” 此时此刻,岑念反而镇定了下来。 这场景似曾相识,第一天来的时候,她一时大意,也是这样陷进沙发爬不出来。好在那时她抓住了某个人的耳朵,成功借力把自己捞了出去。 但显然,今天不会有那么幸运。 手帕绑得并不紧。岑念将眼睛微微睁开:“其实我对您多少也有点耳闻。” “都听说了些什么?”江遇舟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一只注|射|器,在一片窸窸窣窣声中,饶有兴致地开口。 “一点猜测而已。” 岑念抬起头来,努力回忆这人的言谈举止,还有以往江黎随口透露出的蛛丝马迹:“您在社会上应该是个成功人士。身居高位,很有权威。” “继续。” “而且您善于权衡利弊,非常……果决。”岑念把暴躁两个字替换了一下,“在家庭中也是说一不二,对孩子家教很严。” 此外饭做得也非常难吃。不然以江与臣的烹饪水平,江黎怎么可能回回口头抱怨,却诚实地顿顿都不剩饭呢? 以她的社会经验来说,这种人一般都很喜欢听赞扬,尤其是不着痕迹的马屁。岑念思考片刻,决定短暂抛弃自己的尊严,故作诚恳地开口: “像您这种大人物肯定很清楚,眼下这种情况,我完全对您造不成任何威胁。既然如此,您不如让我坐下好好谈谈,看能派上什么用场?” “……挺有意思。” 对面传来轻哧一笑。随即金属的冰凉划过咽喉,慢悠悠地贴到了岑念脸上。 下一秒,手帕被人猛地挑开。 岑念条件反射性地眯起了眼睛。 这里应该是个地下室。四下没有窗户,密不透风。好在花岗岩色的石墙上亮着一排橘黄的灯火,地上也铺着与客厅里同色的乳白地毯,才使得这个空间显得不至于过于昏暗。 在她正对面,摆放着一把宽大的黑色皮质的单人沙发。穿着灰色毛衫的黑耳兔男翘着二郎腿坐了回去,怀里挤挤挨挨地窝着两三只小兔子。那双酒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而江黎正垂着耳朵跪在沙发旁边,瑟瑟发抖地捧着自己的不及格的试卷。 岑念:“……” 眼前的场景过于离奇,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此刻异常安静,好在江遇舟倒也没逼着岑念开口。 他垂下眼睛,慢条斯理地把装满温热奶水的注|射|器拔掉针头。而后捏起一只小兔子的后颈,开始给它喂奶。 其他没轮到的小兔子着急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被他居高临下的眼风一扫,立马瑟缩着不敢再动弹。过了一会儿大概还是觉得肚子饿,胆子又肥了起来,继续在他怀里不安地撒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男,男妈妈? 岑念倒吸一口气,艰难地把目光从被小兔团子环绕的大乃,不是,胸肌上挪开,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撼。 “我原本以为,你是贪图我侄子的美色。”外貌成熟俊美的男人终于开口。 他放下一只喝饱奶的小兔子,给它擦擦嘴,又顺手拎起另一个小毛团子开始喂奶,“结果他们告诉我,那只是场误会。” “这半年你没向我们家索取过什么,不过还是保守了秘密,我很高兴。看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 他边说边瞥了大气不敢出的江黎一眼,低头摘出一只险些钻进他衣服里的毛团子,话风突然急转直下,“但这样却更让人放心不下。” “没有所图,换句话说就是没有把柄。” 江遇舟终于抬起了眼。 用注|射|器给小兔子喂完最后一点奶,他擦了擦手指,轻轻拍打它们睡觉。另一只手把打火机握在掌心翻来覆去地把玩,看向岑念的目光里带着阴恻恻的威胁: “小姑娘,给我一个能放你平安离开,不必担心秘密泄露的理由。” “不然,你今天恐怕很难完整地从这里走出去。” * DK娱乐的录音棚内。 今日的demo录制终于结束。隔着玻璃,调音师冲江与臣比了个OK的手势。后者神色很淡地摘下耳机欠了欠身,算是表达了谢意。 从录音棚冰箱里拿出的可乐还没有喝完,易拉罐的冰冷的外壁还附着一层潮湿的水汽。江与臣推门走出,疲倦地坐在沙发上揉了揉额头,扬手将可乐一饮而尽。 大概是放置的时间太长,碳酸气泡都跑光了。微甜的饮料顺着喉管流下,留下的只有挥之不去的甜腻感。江与臣将空荡荡的易拉罐贴在额头上,突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刚刚语气重了吗? 他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想。 ……不过语气重了又有什么关系?他跟岑念除了友情之外,也就只有工作关系了。怎么,现在偶像说话做事,还要考虑助理是什么感受? 荒谬。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药片,像是要强行压下什么情绪一样,嚼也不嚼生生吞下,任苦味肆意弥散在喉咙深处… 今天是被突如其来的发|情期打乱了步调。这种失态的情况,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调音师从录音室探进头来,例行公事地问:“现在试听一下?” 江与臣动也没动,习惯性的应了一声。 以往他每次录完歌,总要反复听几遍效果再走,再加入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不管时间多晚,都不会拖到第二天。 “行,我去准备。” 调音师习以为常地要转身调设备,突然被江与臣从身后叫住:“……今天先算了。明天吧。” 他把单肩包甩到背上,迈开长腿转身离开,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心烦意乱。 停车场里光线昏暗。江与臣走到车门旁,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终于来信了吗? 他神情不明地低头划开屏幕,却发现这是江遇舟发来的消息。 北方的狼:[愉悦] [愉悦] [愉悦] 北方的狼:我回国机票改签到今天了。现在就在你家。 北方的狼:原来是想把我儿子接走的,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有意外收获。这可比找着一个家庭教师有用多了。 北方的狼:[图片] ——照片上是一只纤细的手,看上去似乎要比常人的手掌小一点。 一缕猩红的血丝正顺着手腕缓缓流下,在纯白的毛衣袖口染下刺目的一点红。 江与臣的瞳孔骤然缩小。 停车场内一片黑暗。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唯有被暴起青筋的手死死攥住的屏幕,还在一闪一闪地提示着新消息的到来。 北方的狼:离好戏开场还有十分钟。 北方的狼:不回来看看吗? 第37章 ——“小姑娘, 给我一个能放你平安离开,不必担心秘密泄露的理由。” ——“不然,你今天恐怕很难完整地从这里走出去。” 泛着奇妙暖意的地下室里灯光昏暗。 岑念仰头, 看着江遇舟不怒自威地端坐在真皮沙发里, 酒红的眸子散发出危险的光。房间里一片寂静, 唯有他手里的那个金属打火机,在修长手指的拨弄下发出机械的咔咔声。 “如果您只是想探探我口风的话, 何必搞得这么剑拔弩张呢?” 岑念把目光从那一小簇火苗上挪开, 心情反倒彻底镇定下来。 她在沙发调整了@轻@吻@书@屋@独@家@整@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冷静开口: “从一开始,您就没下定决心要对我出手吧?” 有些细节虽然微小, 却能透出水落石出的真相。 一个颇为富裕的家庭, 即使父亲长年出差,也绝对沦落不到孩子没人看管。 不说江与臣一个单身男性,根本没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就是论艺人这一职业的敏感性, 正常情况下也绝不会让孩子寄宿过来。 ——除非是他对江与臣的判断仍有怀疑, 所以才刻意安排江黎留在这里,向自己时刻报告状况之外的风吹草动。 “如果您真的觉得我不可靠的话,就不会等到今天……早几个月前,我大概就遇上什么意外事故了,对不对?” 纤细的少女歪了歪头,眉眼弯弯。 撕去了傻白甜的伪装,她笑的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余光扫过江遇舟顿住的手指, 内心更加笃定。 ——在孩子面前连犯了烟瘾都不敢抽, 只能翻来覆去摩挲打火机的男人,会在小兔团子们眼前跟她动手吗? “所以,现在我们能好好聊聊了吗?” 岑念坐直了身子, 冲他扬了扬被绑住的双手,声音里满是游刃有余的闲适。 身形高大的男人沉默了一瞬。而后饶有兴致地从沙发上站起,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岑念。 昏暗的灯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划出明暗,那双比江与臣更长的黑色兔耳终于放松地垂了下来。围在肩膀上,像是一条柔软光亮的长绒围巾。 他将三只将睡未睡的兔宝宝小心翼翼地送回角落里的睡眠箱里,再回头时,眼里的情绪已经少了狠戾,多了几分成年人的审视。 “的确是个聪明的姑娘。” 江遇舟说着,手忽然变成了巨大的兔爪。尖尖的爪子一弯,贴着细嫩的皮肤,灵巧地划开了岑念手腕上的束缚。 “脾气也跟我儿子说的一样,吃软不吃硬。” “……过奖了。” 岑念搭着黑兔爪子,摇摇晃晃地从懒人沙发里站起来,这才发现这间地下室远比她想象的宽阔。 在真皮沙发的后面,还摆着几只蒲团和一个现代简约风的茶几。茶几上放着精致的骨碟,上面依稀是撒了黑松露粉的干酪,山竹果羹和颜色诡异的…… “蒜香青豆。” 江遇舟介绍。他示意岑念坐下,又让江黎去楼上把他作业拿过来:“我喜欢吃这个。” “本来想在客厅里吓唬吓唬你,再套套话。但是孩子还小,离不开人。这间别墅里,就数地下室最暖和。” “哦哦,理解理解。” 岑念瞥了一眼桌上的奶粉罐子,露出一个正直又纯洁的笑容。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刚刚险些以为,注|射|器里的奶都是江遇舟自产自销的。 她咳嗽了一声,回忆起带孩子的家长都是怎么互相寒暄的,虚情假意地恭维: “你家孩子真可爱。哎,一看就跟你长得特别像。” “丧良心的假话就别说了。” 江遇舟抬起眼皮看她一眼,给她倒了杯热水,“它们现在连人形都变不出来,你怎么看出跟我长得一样的。” 岑念:“……” 她虚心请教:“那要等到多大呢?” “三岁。这是我们兔子历来的变形期,从无例外。”江遇舟说,“除非有异类出现。” 比如江与臣。 过了这一时期仍没有变形能力的小兔子,会成为家庭里一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它们离不开人,需要父母时刻陪伴在身边;一旦暴露在人前时,恰巧赶上不稳定的变形期汹汹而来,那秘密的暴露会将全家都拖入无底深渊。 所以在等待了七年之后,江与臣的父母终于厌倦了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在一个雨天,把还是小兔子的他遗弃在了荒野里。 他本会死在那个寒冷的雨天的。 如果没有另一对兔子夫妇恰巧从荒野里路过的话。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直到江遇舟拈了一颗青豆在手里,捻去炸衣,再次开口:“事关重大,你也不要怪我多心。我是个商人,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好像无欲无求的人类。” “江与臣是这一辈里,人形最清隽英俊的孩子。拒绝他的美色,我还可以勉强理解为他不符合你的审美;对金钱视而不见,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挺符合我审美的……” 岑念一手捂脸,喃喃开口,努力消化着过大的信息量:“但这方面的事情不好强求……而且我也不是那么缺钱花……” “不缺钱花?你该知道,为此索要几个亿都不为过吧?” 江遇舟上下打量了岑念一眼,明显目露怀疑。 反正之前已经掉过马了,说详细点也无所谓。岑念点点头,回答得无比诚实:“我知道。但我家一年的收入,也差不多能到这个数了。” 江遇舟:“……” 他的眼神明显漂移了一下:“……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主要经营房地产,这几年刚涉猎金融。” 岑念叉了块果羹,嘴角的笑容无比朴实,“当助理只是我的个人爱好啦。其实我每个月主要靠收房租过活……市中心那个紫云台公寓您知道吗?我现在住顶层,您有空可以带孩子去我家玩玩。” 江与臣的耳朵抖了抖。 “什么您您您的!你这孩子又说傻话!” 他一拍桌子,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同样朴实亲切的笑容: “既然你觉得我侄子长得还不错,那就随他叫我小叔行了!你知道吧,不是为了你的钱,主要还是冲着你这人来的!” 岑念险些被水呛住。 “大大……大可不必!”她咳嗽着拒绝:“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那种,非常正经又纯洁的,就是那种……总之就是没有那种奇怪的情愫在!” “我给你提供一点方向参考。” 江遇舟循循善诱,“不要看江与臣现在每天臭着脸,成名后好像脾气很大的样子。其实私下在家里,他是个家务全包,爱干净又礼貌的好孩子。” “你想象一下,在人前高冷又帅气,好像松枝雪一样只可远观的偶像,晚上跟你回家之后,就主动脱去了那层不可亵|玩的伪装。” “他会站在厨房里,垂下眼睛一丝不苟地为你洗手切菜。就算你把手探到他的尾巴,或者衣服里更|深的地方,他也只能颤|抖着耳朵,低声劝你等会儿再闹,抓着青菜的手松了又紧……” “不不不……不要再说了!” 岑念的脸突然涨得通红,结巴着劝阻。 “不喜欢这个场景吗?那我换一个。” 江与舟的手划过屏幕,点开下一本言情小说,开始有感情地朗读; “走廊里人来人往,工作人员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演唱会后台这个不起眼的房间里。但本该在万众呼喊中站上舞台的那个男人,此刻却被你压在墙上。” “你的手顺着他敏|感蓬松的兔耳朵,一路滑向他耸|动的喉结。因为隐忍,他冷冽狭长的眸子里泛起了水光,却克制着不能发出声响……” “可可可……可以了!再念我要报警了!这种毫无希望的事你不要再瞎劝了!” 岑念羞耻地捂住耳朵,把头深深地埋在胳膊里,觉得自己一生的结巴都在今天用完了。 江遇舟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放到一边,眼里透出笑意,顺手给自己冲了杯茶水:“你怎么确定是八字没一撇呢?” “因……因为我们都对彼此没有想法!” “是江与臣真的没有想法,还是你们两个都没有往那方面思考过呢?” 江遇舟捧着热茶,突然很轻地说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 江遇舟晃晃手机,“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他示意岑念伸手出来,然后右手变作兔爪,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肉垫。猩红的液体像是一条细细的线,滴到少女的手腕后缓缓向下流淌。 “十分钟的时间。如果江与臣不出现,我就把我名下的房产全部让渡给你,而且再也不会来叨扰你的生活。” “如果他不仅赶回来,还愿意为了你跟我动手——” 江遇舟发完最后一条信息,略带慈爱地看着眼前少女,轻声开口: “就请你留意一点他的小心思。偶尔,也往不那么纯洁的可能上想想吧。” 第38章 ……怎么会有如此离奇的境遇。 岑念靠在内室的墙壁上, 认命地把耗完电的手机装回衣兜里,趴在墙上向外张望。 透过一道刻意留出的,大概三寸长, 两指宽的缝隙, 她能看到江遇舟在一墙之隔的外间心情颇好地边喝茶边吃蒜香青豆。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不知从哪里搬出来的电磁炉, 炉上有锅,正热腾腾地煮着一锅米粥。 “你在里面稍微等一等啊。” 江遇舟留意到岑念的目光, 很潇洒地向她挥了挥爪子, “虽然他不一定来,但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十分钟后要是他不出现,我再把你放出来。” 岑念:“……” 她颇为无奈地透过缝隙瞪了江遇舟一眼, 贴着墙壁缓缓蹲下, 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老实说,有这墙挡着也挺好的。 听了一下午的精神荼毒后,要是现在去直面江与臣, 她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不过他真的会来吗?为了张一眼假的图片? 脚下有热乎乎的东西在拱来拱去。江遇舟把她放进来时, 顺便把装着三只兔崽子的睡眠箱也送了进来。眼下它们大概是听到了响动,东倒西歪地从箱子里探出头来,不安地窝在了岑念脚边。 “害怕了吗?” 岑念温柔地抚了抚它们的脊背,声音轻得像是在唱歌,“……现在的中年人就是喜欢打一些没用的赌,明明这种东西连小孩子都骗不过……你们长大了这点可不要学爸爸。” “别担心,睡吧。” “等你们醒来, 一切都会没事的——” 岑念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 好熟悉。 ……似乎曾有人在她耳边, 用一样的话低声劝过她。 她记忆里没有那人的样貌。可依稀能想起,当时似乎是—— “砰!” 外间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三只小兔团子明显受到了惊吓,紧紧地缩在一起。岑念慌忙伸手过去捂住它们的耳朵, 把它们送回隔音的睡眠箱里。这才大气不敢出地走到墙边,顺着那道缝隙向外张望。 ——而后,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英俊清隽的黑发少年正双目猩红地站在地下室门口,背后是从走廊落地窗里透过来的无尽天光。他把铁门重重地踹到一边,直接越过栏杆从几十级高的台阶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两步地冲到了江遇舟面前,两只巨大的银灰色耳朵在头顶上高高竖着,毛凶狠地炸成一团。 “您把她带到哪里去了……!”他上前逼近几步,眼睛红得可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哦?着什么急呢?麻烦一了百了,难道你不应该觉得卸下了一身担子吗?” 江遇舟没看他,自顾自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蓬松的兔耳突然破空而来,险险擦过男人的下巴。茶杯“啪”地一声被狠戾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打着转。 “我不是在跟您开玩笑。”江与臣直接攥住了江遇舟的衣领,眼里泛着森然的冷光,“她在哪里,现在马上带我去见她,否则……” “否则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江遇舟收敛了笑意,紧盯着自己的侄子,“就靠你这双让人类剪掉尖的爪子?” “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是家里收养的孩子。” 他的声音像是恶魔在低语,“难道我们不该在你心里排在绝对优先的位置吗?而你现在在做什么?朝自己的小叔动手?”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去。只有那一锅热粥,在炉子上发出噗噜噗噜的响声。 “……之后我会向您道歉。” 江与臣声音很低,微微带着嘶哑。 他眸子猩红,眼里泛着一层极薄的水光,瞳孔里的光却凉得可怕:“……把我从家里赶出去断绝关系也可以,要砍下我一截兔耳朵也无所谓。但是岑念,我今天必须看到她完完整整地离开这里。” 攥住江遇舟衣领的手愈发用力,条条青筋暴起,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她是我……她是被我牵连进来的人。她本来不用经历这些的!” 如果,如果岑念出了事的话…… 一墙之隔的内室里,岑念猛地背过身去。 那些从未细想过的,乱七八糟的细节在她脑海中翻涌,刺激到心脏也莫名其妙地狂跳。她把头埋进臂弯里,突然感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拉了拉她的衣角。 “姐姐!” 江黎站在她身后,朝她比了一个“嘘”的口型,示意岑念跟上自己的步伐。而内室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启了第二扇隐藏的门。 “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就能从大门的地方走出去。” 空旷的地道里,江黎的脚步此刻显得分外淡定,“爸爸之前告诉我,如果我哥回来十分钟事情还没有结束,就让我先把你带出去。” “你们现在突然见面,彼此都会觉得尴尬。而且你现在肯定想法很乱……乱的时候人容易冲动。” “可感情方面的事情,是最不该被一时情绪影响仓促决定的。” 地道尽头,亮光渐渐浮现。岑念跟着江黎重新回到地面上,心思一时还有点惊魂未定。 说起来也很奇怪。身处险境时,她尚且能保持理性思考。可碰到这种事,她居然一时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好。 “……你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了解。”岑念捂着心头,喃喃着问。 为什么自己一个成年人,反倒显得心慌意乱。 “主要还是通过学习!” 江黎揉了揉头发,诚恳开口,“我们家有一本压箱底的恋爱经验秘诀,是一辈辈总结市面上各类言情小说的套路后整理归纳的,我偷看过很多次了。” “那本笔记不能给你。但是现在,我可以托付给你一样东西——” 岑念顺着他的目光低头。 一个亮晶晶的金属物体,正静静躺在自己手上。 * 此时的地下室内。 江遇舟刚勉强挡下一记重拳,眼前的少年眼神微凛,修长的腿闪电般直接斜劈下来,紧跟着重重的一记飞踢。 “你小子还挺狠……” 江遇舟翻身闪到沙发后面,舔了舔肉垫上崩裂的伤口,猛地提高嗓门:“停!我放她走了!” 江与臣一个手刀凌空砍下:“你又在——” “不是!” 江遇舟懊丧地举起爪子,示意他看自己手上的伤口,“照片上是我的血!” 趁江与臣停手,他又忙不迭地开口:“你仔细闻闻!这血味到底是谁的!我艹你还真是半点不带客气的……” 江与臣没理会他。 他身子绷得像一张弓,紧张地翕动着鼻子,分辨出空气里每一丝不同的味道。 米粥的香气,青豆的蒜味,奶粉的余香,还有兽类受伤的腥气…… 确实没有人类血液的味道。 他深深喘了口气,这才站直了身子,冷冽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江遇舟:“……你什么意思。”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江遇舟搅搅烧干的锅底,心疼地对着焦糊的锅巴皱起眉头,“你这么大动肝火的是因为什么呢?” “发|情期也紊乱了,对长辈的性子也变硬了……哎我说你是不是对那个小姑娘——” “我不是!我没有!”江与臣猛地抬头,刚垂下的兔耳朵再次绷直,反驳得飞快, “……同事而已。” 江遇舟这次没说话。 他给粥锅里重新添上水,转了一圈没找到红糖,就甩了瓶临期的川贝枇杷膏倒进去。在江与臣即将耗尽耐心之际,才终于开口: “……我可没点明,你是出于什么心思赶回来的。” “你刚刚,是想否认什么呢?” 秋天的晚风吹来,摇动庭院里早已枯黄的海棠树,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声音透过长廊和歪倒的铁门猛地传进这个底下的房间里,像是傍晚时分涨潮时的大海。 江与臣的呼吸突然有一瞬的慌乱。 “就算是为了家里考虑,也要和她搞好关系。” 他低头看着脚尖前的那块雪白的地毯,语气很轻,也很倔强, “……而且如果她在这里遇到事故,会对我的事业产生不良影响。” “哦。确实是合情合理,完全符合个人利益的想法。足够说服我这个商人。” 江遇舟慢悠悠地盛出半碗看不出模样的黑色粘稠物来。 像是对烹饪成果十分满意一样,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江与臣,薄薄的嘴角突然勾出一个明显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勉强你多做什么。不过有三件事,我作为长辈还是要跟你交代清楚。” 他煞有介事地说着,回身从公文包里取一本被仔细包裹的笔记,珍而重之地塞到江与臣怀里。 “一,这本江家祖传的笔记,今天开始保存在你这里。你要留心珍藏,有空仔细翻阅。” “二,狡兔三窟。就是说我们现代的好兔子,每人至少得有三套房。市中心紫云台公寓的顶层风水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江遇舟喝了口粥,慢条斯理地嚼了几颗青豆: “发|情期紊乱后,最剧烈的情|潮不在当日,而在第三天。初次紊乱的反应会格外剧烈。” “也就是说后天的时候,以防万一,你最好在“那个”房间里度过一整天。” “——如果不想让某些人,看到你那副“不堪”的样子的话。” 第39章 初秋的晚风有点凉。 梧桐叶飘摇地挂在枝上, 发出萧瑟的声响。偶尔有一两片单薄的叶子,随风晃晃悠悠地落到往来行人的身上。 岑念心神恍惚地拂去身上的落叶,埋头冲进公寓的电梯间里。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开始跳跃增长, 她终于像脱了力一样, 重重地倚在冰凉的厢壁。 口袋里沉甸甸的, 里面还装着江黎硬塞过来的东西。岑念缓慢地摊开手掌,才发现自己掌心里全是冷津津的汗水。 知道了这么多该了解不该了解的秘密后, 下次再见面时, 又该抱着什么心情呢? 岑念望着电梯顶上的冷光灯,眼神飘忽地想。 公寓里,文思思和肥仔正在埋头吃饭。好在一人一猫都习惯了她的早出晚归, 也没有察觉出她神态的异样。岑念像踩着云彩一样, 脚步虚浮地回到房间,重重地躺到了床上。 江,与, 臣。 温热的气流从娇嫩的唇齿间划过, 像某个不能言说的秘密。她小声地念了一遍那个人的名字,指尖在空中,轻轻勾勒出这三个字的轮廓。 要说心中没有一点点触动,那肯定是假话。 英俊,清隽,表面刻意的恶劣下藏着一点难以启齿的温柔。虽然在人前似乎高冷又骄傲,但私下却会把她说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这样的江与臣, 就像是雪原上的一弯月亮。不会有少女在面对他的眼睛时, 心像枯井一样没有半分波澜。 可对她来说,月亮虽然美好,却从来萌生过没有摘下它的欲|望。 如果像朋友一样相处就已经足够自在的话, 为什么一定要向前一步,扯下那层脆弱的窗户纸呢? 岑念略带迷茫地喃喃自语。 百合开了会败,恋慕淡了会散。爱情甚至比不过友情,它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飘忽不定的东西。 最低电量达成,手机耀眼的白光适时亮起。岑念魂不守舍地划开消息栏,一排未接来电和信息叮叮当当跳了出来。 最早的未接来电来自江与臣。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在她跟江遇舟打完照面不久打来的。联系不到她后,他显然没有边等边多打几个电话的念头。单肩包一甩,就直接冲了回去。 ……还是发条信息报平安吧。 停在屏幕上的指尖顿了顿,接着向上滑动。来自经纪人的三四个未接来电映入眼帘,红色感叹号一个比一个醒目。紧接着手机一震,又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江与臣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要撤掉明后天的全部通告了!” 电话一通,毛笠就迫不及待地逼问。 “……公司同意了?” “没有。明后天是V.LA的初次线下活动,这个节骨眼上推行程简直就是胡闹!” 电话那头的毛笠似乎余怒未消,“除非他解约,不然这次活动爬着也得到现场!” “V.LA是什么地位的品牌?我最多替他推掉后天晚上晚宴的行程。但其他活动,一个也不能缺席!” 岑念的掌心紧了紧。 江与臣是个胜负欲和自尊心都很强的人。她实在想象不出,他现在是处于什么状况中。 毛笠的火气还没泄完。他喘了两口粗气,又把矛头指向了岑念, “你也是!一个助理,就要时刻以艺人的事业为重!我就不说你该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这种话了,手机关机是什么意思?宣发都忙疯了,你就不能拿出私人时间,去社交平台上留意舆情动态?” “一个月2400的工资!2400呢!公司要你豁出命工作不合理吗” 岑念:“……” 岑念:“合理。我竟无从反驳。DK娱乐简直太慷慨了。” 内卷时代,总有人位置还没坐稳,精神上就已经当上了资本家。放在平时,她是一定要嘲讽回去的。但是眼下她心烦意乱,没什么和毛笠多交流的欲望。揉着额角应付了几声,终于草草挂断。 半个小时过去了。江与臣还是没有回信息。但是粉丝群里的发言却是一条接着一条,明晃晃地吸引着人的视线。 岑念点进去,这才理解了李眉口中的坏消息是什么意思。 ——#江与臣秦锋#的词条网上排位升得太快,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本身跟娱乐圈相关的热搜,就没几个人相信是网友自己搜上去的。不说第三第五这样心照不宣的广告位;就是那种三四十的位置,路人的第一反应也是”资本又来配合下场炒了”。 所以当#江与臣秦锋#的词条慢慢爬升到前十位的时候,点进去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 抵触翻拍的《心间酒》书粉,吃瓜嘲讽的路人,浑水摸鱼的黑子,还有趁势安利别家艺人,妄图挑起冲突的披皮……各色人马在热搜下面混战。粉丝群里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号召有空的去净化一下广场。 就连文思思都咬着面包,饶有兴致地从门缝里探进头来: “唉热搜上的那个——” “那个真不是买的!”岑念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我是想说,江与臣这次的造型确实很贴脸。” 文思思舔了舔手上的果酱,“不过秦锋的设定还要再多几分衣冠禽兽的感觉……你觉得呢?” “……其实我没看过那本书。” “嗯?!” 文思思的表情瞬间有一点微妙。 “早就喊你吃我安利吃我安利你不听……”她边说边小步跑回房间。几分钟之后递给岑念一本书,边缘已经被摸索得有点毛边了。“快看,看完之后跟我分享读后感!” “这要真是个影视化的饼就好了。” 岑念抚摸着封面喃喃自语,“听说这是个很好的ip……” 老天爷啊。 她在心里小声说。 如果江与臣之前受过那么多伤的话,请让他今后的日子越来越好。至少,事业上要保佑他一帆风顺吧。 “写《心间酒》的大大曾经写过一句话。说任何表面幸运的人,暗地里都不会放弃千分之一努力的可能。” 文思思留意到了岑念的脸色。她拍了拍岑念的肩膀,在耳畔轻声开口:“你可以先替江与臣看看这本书。” “万一下一秒,作者就顺应舆论,亲口指定角色了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 岑念这天睡得并不好。 梦里光怪陆离。时而是父亲转身离去抛妻弃子的背影,时而是文思思笃定的劝告,时而又是江与臣泛红的眸子。不过好在出发时,她还是顶着黑眼圈,准点出现在机场航站楼里。 艺人和工作人员都到得差不多了,只有贾思野在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还要再等个十分钟。岑念打了个哈欠,目光扫过人群,不期然正对上江与臣黑漆漆的眸子。 双方面上都若无其事。片刻过后,还是江与臣率先垂眼,淡淡地移开了目光。岑念也僵硬地把头一抬,装作远眺飞机喷出的长线。 ——还好。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天谢地。他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 两个人一个看天一个望地,很有默契地想。 登机时间转眼即达。岑念顺着挤挤挨挨的人流,准确地找到自己的座位。 从江城到岚市,飞机要三个多小时航程,运气好的话还能抓紧时间补一觉。 她刚放松地长舒一口气。余光看到江与臣低头朝这边靠近的身影,系安全带的手又是一顿。 ……机票是一个多礼拜前订的。为了方便照顾艺人,还特意嘱托要了相邻的座位。当时她可没料到,会发生这种别扭的情况。 眼下怎么办?淡定自若地聊聊天气say hello,再一路照常睡过去吗? 岑念刻意地把目光挪到飞机舷窗上。 遇事不决,反正装死就对了。 从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像是踩在人心脏上,不紧不慢,步步逼近。紧接着伴随游戏里的一声“first blood”,来人重重地坐到了她旁边的座位上,翘起了二郎腿。 岑念:…… 岑念:? 她屏住呼吸,略带惊讶地扭头,看到贾思野正顶着标志性的黑眼圈坐在自己旁边。 而江与臣跟他换位置去了前排,现在正沉默地倚在座椅上。从后面看去,只能望见他黑色的发梢和一点锋利的下颌线。 ……也行吧。 她心情有一点微妙,不过肩膀还是诚实地放松下去。 飞机逐渐攀升,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岑念一时再无睡意,干脆从包里拿出了那本《心间酒》开始从头翻阅。 这是篇古早套路言情文:男主和女主是同学,相识多年,感情深厚。毕业后女主意外拿到一家大公司的offer,入职后发现顶头上司,也就是男二居然是自己断了多年音讯的童年玩伴。 后来就是我爱你但同时也对他心动/什么你这个女人居然背叛了我/宝贝离开他吧到我身边/兜兜转转我发现我爱的还是男主…… 实在是太狗血了。但作者的文笔是真的好,居然能让人一边骂一边有想要读下去的欲望。 岑念接过空姐递来的果汁,顺手翻开下一页。 全书进行到三分之一的地方,秦锋才刚出场。 说这只是男三号,确实没有夸张的成分——毕竟作为男二的弟弟,秦锋和女主居然毫无感情纠葛。 这并不是说他是什么冰清玉洁的正人君子。恰恰相反,他还是个反派:秦锋的目标一直以来,就是从哥哥手里把公司夺回来。 「秦锋沉稳地向看向面前的董事,眼中闪过冷光,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会议开到一半就走人,用公司的资金去一掷千金买珠宝……哥哥做下的荒唐事已经太多。」 「“公司不需要一个脑子里整天只有恋爱的总裁。已经是时候,扶持真正有能力的人上位了。”」 「“而您,不会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 岑念:! 她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 秦锋身为男三却人气颇高的原因她终于找到了。这可是出场人物里面,唯一一个有脑子的人啊! 她头也不抬地把手指从座椅缝隙探过去,习惯性拉了拉江与臣的衣角:“江——” 江与臣!我又发现了一个宝藏太太! 她本来下意识地想跟平日一样,跟他分享自己生活中某些没什么意义的细节。但“江”字出口的一刹那她终于惊觉有什么不对,强行把没说完的话咽回了心底。 现在情况不比以往。 ……好在江与臣还没有醒。 岑念这么想着。可心脏却像是燃料渐渐耗尽的热气球,一点一点带着沮丧,沉重地向下坠去。 江与臣的头斜斜地靠在座椅上,露出凌乱的黑发,像是被狠揉过一样乱七八糟地翘起。她垂下眼睛,微微勾了一下手指,悄无声息地把手往回撤。 直到指尖突然冷不丁地被人捏住。 * 江与臣其实只浅眠了一会儿。 离发情期的到来只剩不到十个小时,逐渐攀升的体温让人不由自主的焦躁了很多。对于异常敏|感的五感来说,平时再寻常的飞机轰鸣声,此时也无异于一场折磨。 他把头一动不动地倚在靠枕上,抑制着心中的无处宣泄的烦躁感,闭着眼开始数自己带了什么行李,试图自我催眠: 睡衣,牙刷,阻绝药,耳机,球鞋,锁链,还有—— 他没能数下去。 因为一只小手从后面伸过来,悄然抓住了他的衣角,冰凉的指尖无意间蹭到了他的小臂。 皮肤相接触的时间也许只有千分之一秒,也许面积远远小过最幼嫩的一瓣花。可当那股与自身温度截然不同的冰凉,像微妙的电流一样顺着神经末梢传到大脑时,江与臣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怎么回事。 那股冰凉带着幽微的甜香,就像是往篝火中泼进的一杯酒。短暂的躁动平息后,反应却更为剧烈。他能感到身体的其它部分在叫嚣,无声地渴望着更多的触碰。 不要走。再碰碰我的手…… 少女寒玉一样的指尖却逃离得飞快。手指在空气中轻柔地勾了勾,眼看就要狡猾地从缝隙中钻回去。江与臣眼睛眯起,本能地伸手一扣,把那几只小小的指腹牢牢地捏在手里。 “你在干吗?” 他压低声音说。似乎是问岑念,但更像是在问自己。 少女的语气同样很僵硬:“看,看小说。” 哦。原来如此…… 江与臣短暂怔了下后,突然清醒过来。 像是突然被火燎到手一样,他速度惊人地把手缩了回去。 “……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僵直地没有回头,只低低地道了句歉,心情瞬间荡到了谷底。 刻意不再交谈也好,与贾思野调换座位也好。他现在与岑念之间,本就不适合再有过多的接触。 那个在人前性格高傲又闪闪发亮的江与臣,是维系着他在岑念面前最后尊严的壳子。如果这几天被冲昏头脑的情绪左右,露出一副摊开肚皮乞怜的样子,那即使她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悄悄嘲笑。 如果这样,她就更不可能对自己产生—— ……产生什么?他在暗自期待什么? 飞机撞上一阵不稳定的气流,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颠簸。有温柔的乘务人员走出来安抚其他旅客的情绪。岑念看着江与臣从刚才开始猛然僵住的背影,发现他周身的气场似乎突然冷淡了许多。 后半段的航程一路无话。 因为天气影响,落地时间比预计晚了一个小时左右,旅途显得尤为漫长。落地时,睡了一路的贾思野才迷瞪着睁开眼睛。察觉到江与臣此刻格外明显的低气压,居然也就识相地没有说话。 例行公事地坐完摆渡车,搬运行李,再带上营业的表情礼貌,感谢在机场苦苦等待接机的粉丝。一行人在尖叫和喧闹声中匆匆离开机场,总算在十一点前赶到了下榻的酒店。 好在这儿离活动会场不远,明天也就不用如此仓促地紧赶慢赶了。 电梯一路上行,其他人陆续停在不同楼层,疲惫地走向自己的房间。空荡荡的电梯里,不知不觉只剩了岑念和江与臣两个人。 “……这是你的房卡。” 电梯门响,岑念拘谨地低头将房卡递给江与臣,又顺手拉起他的行李,却被轻轻拦下。 “谢谢。我自己来。你去休息吧。” 冷漠的语气,客气的动作。映着走廊昏黄的顶灯,此刻岑念眼里的江与臣突然变得格外遥远。遥远到即使两人只有一臂之遥,她也看不清楚他眼里翻涌的情绪。 “好。那你早点休息。” 岑念呼吸一顿,同样克制地回答,礼节规范到随时可以拿去入职培训做样本。她冲沉默的少年客气地点点头,转身步入自己的房间。 木门的最后一丝缝隙在眼前合拢。江与臣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回身,刷开自己房间的门锁。 房间很宽敞,也很奢侈。品牌方这次大手一挥,豪气为他们订了总统套房,从露台望下去,是分外令人赏心悦目的夜景。江与臣开窗凝望了片刻,转身从行李箱内取出浴巾,向洗漱间内走去。 窗外一阵风起。敞开的行李箱在空荡的房间里晃了晃,轰然倒在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撒了一地。 混乱中,一条冰凉的金属锁链,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第40章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浴室里响了很久。半晌, 一条修长紧实的胳膊从水汽中探出,颇不耐烦地扯下了置物架上的浴袍。 水声骤停。 江与臣毛躁地甩甩头,单手揉了揉还滴着水的黑发, 一边擦拭一边从洗漱间里大踏步地走出来。 冰冷的水滴顺着不那么柔顺的发梢, 悄然滑向浴袍缝隙的深|处。乌木色的地板上随着行走, 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水|痕。他浑然不觉,径直走向吧台旁的冰箱旁, 啪地一声打开了金属门。 一柜子高低错落的洋酒, 琳琅满目。不过却唯独没有冰镇可乐。 少年不悦地蹙了蹙眉,还是垂手拎起一瓶冰酒,回身重重地坐到宽大的沙发上。 又要下雨了。 套房的窗户没有关。他闻着风里飘来的气息, 沉默地想。 已经是夜深时分了。墙壁上挂钟尖锐的指针, 正一点一滴地挪动,板正而严苛地向象征着明天的“12”靠拢。那股被凉水澡强行压下去的躁意,也正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顺着四肢百骸, 悄然野火燎原。 这样不行。 江与臣用牙咬住橡木瓶塞,猛地一偏头,房间里随即传出“嘭”地一声响。 他往嘴里扔进几颗药片,重重地灌了一口冰酒,试图压下那阵让人神志不清的情|潮,也将从喉间发出的,那声小兽一样的呜咽强行咽了回去。 冰冷的液体入喉, 从食道一路向下带来刺骨的寒意, 使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可短暂的冷意过后,潜伏于暗处的火辣和刺痛就猛地袭来,灼得他隐忍地攥紧了酒瓶, 感官也在酒气中渐渐模糊。 ——不,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仿佛被短暂麻痹了。 若有若无的混沌中,唯有下|腹的温度格外灼|热,几乎要透过浴袍那一层凌乱松垮的布料。 一双长长的兔耳朵战|栗地探了出来,无声垂下,时而紧绷时而松散地挡住了江与臣肩颈处的线条。 轰——— 雷声在天边隐隐炸响。恰到好处地隐藏起从城市某个角落里暗带痛苦的喘|息,又将一切不能言说的秘密收于眼底。 本不该这样的。 透过冷汗迷蒙的水汽,江与臣将湿漉漉的额发向后捋起,迷茫地望向亮着一盏明灯的天花板,露出脆弱中又暗含着力量感的脖颈。 明天有线下活动要出席,录音棚里有他尚未完成的demo,甚至行李箱里还带着只谱了半首的曲子;他本该在今天晚上养精蓄锐或者埋头工作,把有限的时间争分夺秒地投入紧悬一线的待办事项中,而不是带着醉意,在空旷的套间中露出这种不堪入目的丑态。 是宿命吗? 为什么努力了这么久,即使做到外表和人类毫无二致,还是要忍受发|情期这种毫无意义的生理本能? 修长滚|烫的手指抚过玻璃瓶身。江与臣一手撑着额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灯光下这瓶泛着琥珀色的冰冷液体。 酒。还有酒。 他以前是从来不碰这种东西的。 论味道甚至远比不上汽水的玩意儿,但却像是开启人情感开关的钥匙。他曾无数次出席宴会的时候,见到那些衣冠楚楚或憨厚老实的人借着酒意撕破伪装,嚎哭着靠在身边的人身上,倾诉自己的心酸。 他当时冷眼旁观,心里只有无法感同身受的漠然。 败犬的痛苦罢了。 他永远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可怜的境地。 可现在他蜷缩在沙发,鬼使神差地伸出苍白中泛着潮|红的手,又猛地往下灌了一口冰酒。 幼年时他和江黎一样,活得张狂又肆意,从未考虑过发|情期这种东西。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另一半该是什么样子的。只在大人们逗弄他时,他会垂下眼睛敷衍的开口: ……皮毛柔顺,性格开朗,不吃香菜,最好还要有一双好看的爪子。 在大人的哄堂大笑声中,那个模糊的轮廓一直像张单薄的剪影被他抛在脑后,沉沉地压在记忆深处。 可这些日子以来,即使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脑海里那张剪影也渐渐变得清晰,甚至跟某个整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人重合起来。 她的发丝很软很细,带着水蜜桃淡淡的甜香,可以轻易地被他绕过一缕缠在手上。 眼睛像映着月亮的池塘,永远潋滟着水光。偶尔不怀好意地弯起时,就像一只一肚子坏水,却并不让人讨厌的小狐狸。 皮肤……皮肤很细腻,脚也纤细漂亮。偶尔不设防地坐在他面前对行程时,他只要垂眼一瞥,就能看到脚踝处露出的一抹雪光。 也许她的男朋友会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轻轻地把她的脚踝捧在怀里。一边为她揉|搓|按摩,一边听她抱怨工作中的琐事。岑念可能也会提到自己。 “江与臣”这三个字的音节会从那张嫣红的小嘴中缓缓吐出,带着或柔软或厌烦的情绪…… 时间早已过了十二点,那股热|意又汹汹而至。似乎比上一波更为强烈,长|驱|直|入地灼到心尖,带着不能言之于口的酸楚和痛苦。 ……如果他是人类就好了。 那就不必像今天这样,臭着一张脸将她越推越远。 他的强健的兔子心脏也不会在钢丝上左右摇摆,时而想让远离自己这个潜在的伤害,时而理智又被本能的欲|望吞噬,时而又因为她沉默受伤的目光而微微酸涨。 他甚至可以将某些不能深想,不想承认的心思坦然剖开,无所顾忌地站在她身边。在她温柔羞涩的目光里,一起磕磕绊绊地探索一些更大胆的,更加不被允许的事…… 江与臣把头重重地抵在沙发,银灰色的兔耳缓缓绷成一条直线,对动物而言最脆弱的喉结也豪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中。 雨下得更大了。滂沱的雨声中,天际下的一切都显得分外渺小。 房间里只有自己。不会有人来,他们更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在混沌中呼吸急促地想。 明天再跟岑念说清楚,从此划开界限互不来往也来得及。 就只有今晚,就让他先稍稍沉湎于那些让人头皮发麻,却难以启齿的幻想中吧…… “叩叩叩” 房门口传来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声音很轻,但此刻无异于惊雷在耳畔炸响。 铺天盖地的雨声中,传来少女轻柔的嗓音:“江与臣?你睡了吗?” 咣——! 蒙着一层水汽的冰酒瓶重重地倒在地板上,琥珀色的酒液潺潺|流出,在深色的地板上漫成一片潮湿的水泊。 灯光朦胧中,江与臣猛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第41章 厚重的木门后静默无声。 雨声沥沥, 空气凝滞到岑念几乎以为房间里的人真的已经早早睡下,没有听到她敲门的声响。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转身离开的那一刻, 门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凌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倏然在门后生生停住。 “很晚了。有事吗?” 声音很低, 也很冷漠。像今晚告别时的语气一样疏离,也跟两人第一次在休息室见面时, 毫无感情又心怀警惕的试探如出一辙。 岑念磨了磨牙, 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 “您的围巾忘在我这里了。粉丝在机场送的手写信也没有拿。” 她掐了掐掌心,对着木门皮笑肉不笑地报告,“鉴于您以往都习惯在睡前将信全部看完, 我特意给您送来了。” 门后的人沉默了片刻:“今天不用。你走吧。” “那不行。”岑念不假思索地反驳, “睡了另说。既然醒着,那我今晚一定要见到你!” 语气里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定。 沉默。又是沉默。 过了许久,江与臣才再次开口:“……等我三分钟。” 一门之隔内, 他拢住松垮的浴袍, 脚步凌乱地朝行李箱的方向走去。行走间衣袖飘动,隐约露出微微带着血痕的小臂。 刚刚在门后,他几乎是用仅存的意志叼住了手腕,才能克制自己不发出不堪入耳的喘|息。 修长的脚踝越过地板上冰酒的水泊,直直地踩到从行李箱中掉出的金属锁链上,有种触目惊心的颓废感。江与臣将一头锁死在床柱上,另一端顺着浴袍外沿缓缓向下, 干脆地扣到了自己的脚腕上。 金属冰冷的温度沿着末梢猛地流窜, 几乎过电般瞬间就传达到了粘稠的神经中枢里。敏|感的兔耳朵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险些踉跄着跌到在地板上。 好在他及时反手抓住了床柱。 江与臣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撑着身躯, 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这种特殊的日子,他本来该在自己的窝里找一个秘密的地方,与世隔绝地熬过最艰难的那几个小时。可眼下的情况,他显然已经没了选择最优解的余地。 算了,没关系。 门只打开一条缝隙,让岑念把东西递进来就马上离开。 即使发生理智不受控的情况,锁链的捆绑也能将他束缚在这个房间里,不会让他像个彻头彻尾的野兽一样追出去,把少女叼回自己的领地。 三分钟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岑念百无聊赖地倚在门框上,终于听到木门“吱呀”一声,露出条一掌宽的缝隙。 她猛地抬起头。 房间里很昏暗,只有吧台的地方亮着一盏小灯,孤单地散发着一小圈橘黄的光晕。江与臣的大半张脸也隐藏在了黑暗中,像是美术馆里冰冷而英俊的大理石像。泛着水汽的黑发湿漉漉地垂下,让人看不清楚那双平日狭长而骄傲的眼睛里,此时隐藏着什么情绪。 “东西呢?” 他一手在暗处死死地握着门把手,隐忍开口。 岑念上前一步,把纸袋的提手递到他手里:“在这儿……嗯?” 掌心肌肤触碰的那一刻,她敏锐地感觉到,江与臣的身体似乎不着痕迹地战栗了一下。 可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江与臣冷淡地冲她一点头,眼看就要干脆利落地关门走人。岑念猛地上前一步,缝隙处随即探进了一只趿拉着拖鞋的小脚。 “大晚上过来就为了给你送信送围巾,你真当我是闲出屁了吗?” 她冷笑一声,在江与臣微怔的目光里“啪”地撑住了门,高高地抬起了下巴,“听好了,我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有些话,必须跟你现在说清楚。” “我不是个喜欢误解来误解去,把所有话都埋在心里变成个疙瘩的人。确实,一开始我也纠结了几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我今晚突然发现如果不挑破这层窗户纸,我们相处起来只会越来越难受。” 就像曾经的轻松自由、无所顾忌被心照不宣的沉默所取代,张扬放纵的少年不知不觉间,也有可能变成了社交场上礼貌客观,疏离早熟的成年人。 曾经相处的记忆太过美好,她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岑念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亮的像夏日最后的燃尽烟火: “江与臣!你是不是喜欢我!” 轰——! 惊雷在城市上空猛地炸响。闪电转瞬即逝的光芒,映亮了某人泛红的眼角。 “谁……谁无聊到在你面前编这种谎话!” 江与臣的薄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身后悄悄摆动的尾巴猛地停住。 他抑制着有些急促的呼吸,匆忙把目光瞥向一边,不再看岑念那双淬了火一样明艳的眼睛。 “就当我在自说自话吧,但我希望你听我说完。” 少女的声音就像一把沾着蜜糖的匕首,轻柔又无情。在这寂静的雨夜里伴着水蜜桃的甜香,一字一句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从小到大没交过异性朋友,你是唯一一个,也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一个。” “跟你相处的日子虽然偶尔有点危险,但我一直觉得很开心。可以说即使有过误会,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跟你认识过。” “我不知道让你态度大变的,有没有其他我不了解的原因。我也不会去打探你的隐私。但如果今后的相处模式还是这样,刻意尴尬,故作冷漠,那只会让我们重归陌生人之前,消耗掉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 “所以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岑念上前一步,纤细的手指穿过门的缝隙,轻轻地捏住了江与臣的下巴,逼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如果我的存在已经对你的生活造成了困扰的话,那就明说。我会辞职,会远离你的视线。而这,就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晚。” “——要赶我走吗?” 银色的闪电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光,闪烁了几秒后就让夜幕重归黑暗。 但电光火石间,岑念还是看到似乎有条蛇一样细长冰冷的物体,从卧室的方向蜿蜒到江与臣脚下。 她没能再辨认出更多的东西。 因为下一秒,黑暗里的人就突然钳制住了她的手腕,重重地把她扯到了怀里。 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浴袍下,是温暖而坚实的胸膛。那颗在其中狂乱跳动的心脏几乎随时要跃到她手心里。岑念慌乱地抬头,却只能仰望到江与臣的下巴——她以往从未觉得他的身高如此有压迫感,以至于江与臣发烫的掌心挟持住她另一只手腕时,她本能地觉得危险,却失去了轻而易举地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狡猾的人类……” 一只蓬松的兔耳悄然蒙住了她的眼睛。她目不能视,只能听到江与臣在耳畔咬牙切齿的,一声温热的叹息。 以往的嘴硬、挣扎和否认,此刻都成了荒谬的笑话。他在脑海里缜密计划了若干遍让岑念远离的想法,可她自己亲口说出时,却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恐惧,酸涩和掌控欲。 ——「“江与臣!你是不是喜欢我!”」 嗯。喜欢。 不过在承认之前,那个可能就被打上了死局。 温柔的水蜜桃香盈满臂弯,是他能想象出的最甜美的梦境。 江与臣垂下眼睛,隔着兔耳柔软的绒毛,僵硬地落下一个不为人知的吻。然后松手,轻轻地把岑念推到门外。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不用离开。” 江与臣后退到阴影里,拢紧了身上的浴袍,声音很轻,“事情会回到正轨的。” “回去吧。很晚了。我的……好朋友。” 最后三个字似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带着点扭曲和轻微的不甘。 他抬手抛给岑念一把钥匙,“明天早点带着它来找我。”又最后深深地看了岑念一眼,终于关闭了房门。 偌大的房间重归黑暗。 江与臣脱力地坐在门边的角落,把头深深地埋进那条还沾染着少女气息的围巾里,听到岑念的声音再次犹疑地响起: “……你不舒服吗?” 他从鼻腔内发出一个短促而粘稠的应和。浴袍内苍白劲瘦的窄腰微微起|伏,蓬松的兔尾巴跟着无声地抖动。 脚步声渐渐消失,随即去又复返。 一门之隔外,毫无所知的少女靠在墙上,翻开了一本言情小说,对着门缝开口:“……你还在吗?” “嗯。” “总觉得这么撇下你不大好,不过确实我现在进去也不合适。” 岑念循着书签,指尖定位到上次阅读的地方,“不知道你什么习惯,我生病时很喜欢别人给我念书听……仅此一次,我可以给你念一小会儿。” “……哦。” 少女轻柔的嗓音伴着雷声,像是在心尖上弹拨的夜曲。 江与臣埋在围巾中的嘴角突然上挑,勾出一个恶劣又野心勃勃的笑。可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一副要哭的样子,湿漉漉的,像是含着雾气的雨。 ……好朋友。 谁要当那种东西。 如果刚才咬住她纤细的后颈,把她衔叼进隐秘的黑暗里,在惊惶的挣扎声中钳制住那双莹白的脚踝,她又会怎么想呢? 手上的动作愈发剧烈。从锁骨凸显的边缘,一滴晶莹的汗摇摇欲坠地晃动着,坠落到了柔软的,乳白色的围巾上,像是某种不能宣之于口的不堪幻想。 江与臣偏头张嘴叼住围巾的一角。在周身迷蒙战栗的汗意中,无声地发出长长的叹息。 绝对不行。 她一定会哭的。 “江与臣?你还好吗?” 门外传来岑念小声的询问,又像在自言自语,“念了这么半天连个动静都没有,不会早就回床上睡着了吧?……烦死了,这人怎么这么招打啊!” 合拢书本的窸窣,渐行渐远的脚步,随即是关门时轻沉的一声“咚”。四下重归寂静。 而他终于毫无顾忌地倒在狼藉的地上,手背盖住眼睛,沉默地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声。 ……一点都不好。 江与臣收起潮湿的尾巴和耳朵,闭着眼睛酸涩地想。 他彻底完蛋了。 第42章 江与臣的态度变了。 倒不是说这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事。毕竟随着阅历增长和时间推移, 人的性格发生微妙的转变也是顺利成章。 仔细想想,从休息室里那个差点恼羞成怒的臭脸帅哥,再到如今表面冷淡, 私下却别扭着送温暖的俊俏兔耳男, 也只不过是半年的工夫。 ……但以上合理的转变, 绝对不包括这种一夜之间突然冒出的色|气感。 岑念抖着手想。 今天一早,她就按着江与臣的要求, 带着备用房卡早早赶到了总统套房。 雨过天晴, 窗外秋光湛蓝。大门伴着一声机械的“滴答”应声而开时,她还在心情颇好地分神思考,那串不明所以的钥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然后, 岑念就看到英俊的男人正衣衫不整地倚在床头上, 被子拉到胸口,脸扭到一边,沉默地冲自己微微晃了晃左腿。 ——有根从床柱蜿蜒而下的黑色的金属锁链, 正牢牢地禁锢在那只苍白纤细的脚踝上。 岑念:? 岑念;…… 岑念:! 她倒退了一步, 觉得自己打工人的理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好家伙的,娱乐圈的黑暗终于在今天向纯洁少女露出了冰山一角。今天开始,这男人再也不是那个高冷禁欲又冰清玉洁的偶像届白月光了。 岑念痛心疾首的想,心下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是她自作多情了。都怪那天江遇舟瞎胡乱扯误导人思路。江与臣哪里是对她有意思。他分明在抓紧时间纵享人生,私下里玩的还挺大。 ……怪不得昨晚不让她进门,还表现得奇奇怪怪的。 着实气人!这人怎么这样! 可恶。 岑念咬牙切齿地想。 或许是恨铁不成钢,或许是还有别的什么情绪。总之虽然表面上, 岑念还是一副见过大世面后波澜不惊超脱凡尘的样子, 手下的力度却没了轻重。 她面无表情地把江与臣的脚踝握在手里,钥匙毫无章法地对着锁孔戳来戳去,死活就是对不准。 两根修长的手指突然伸出来, 拽了拽她的衣袖。 “轻一点。” 江与臣垂着眼凑过来。他屈起一条腿,薄唇微启,声音里透着丝若有似无的沙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片刻后,语气又带上了以往相处时熟悉的轻狂和调侃:“我说,你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能不能倒一倒?” “你脑子里才装着黄色废料!” 岑念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明艳的目光一扫,倒是发现了很多第一眼没留意到的细节。 凹陷的锁骨浅坑也好,被子里探出的一截小腿也好,都干干净净的没什么暧昧的印记;房间里除了淡淡的酒味外一切正常,似乎也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好像确实也不会有人玩那些奇奇怪怪的play时,会把钥匙交到第三个人手上。 ……似乎是个误会。 岑念唰地一下涨红了脸,想。 不过这种时候,她是不会低头认错的。 “这……这也不能完全怪我!” 岑念磕磕巴巴地狡辩,低头拼命转钥匙,把锁链扭得哗哗作响,“谁正常出差跑行程,会带这种让人误会的东西啊!” 这确实不好解释。 江与臣沉默了片刻,决定撒个谎:“有的人自力更生时就是喜欢某种……你又不懂。” “什么不懂。初中的生理卫生课早就讲过了,这一门我回回拿满分。” 岑念头也不抬的地反驳,“不就是少年人血气方刚,晚上孤枕难眠,然后——” 江与臣及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温热的鼻息微微喷在手心上,带着濡湿感和难以言说的痒意。江与臣的指尖动了动,与岑念睁大的眼睛对视了片刻,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 “……知道你懂。不用挂在嘴上。” 他声音很低。 “……哦。” 风吹得窗帘呼啦作响,窗外大好的晴光争先恐后地涌进这个寂静的房间里。 岑念的心里,后知后觉地有点懊恼。 江与臣态度好不容易回到正常,那种打打闹闹的相处模式也终于回归正轨。眼下,怎么就被自己一句话,又搞得气氛不明不白了…… 她尴尬地不敢再抬头,像个在大润发杀了十年活鱼的阿姨一样专心动作,不再吭声。 好在这次歪打正着,锁链“咔”地一下,跟着应声而开。 漆黑的镣铐从江与臣脚踝处脱落,重重地掉在地上,震得岑念不自觉地跟着抖了一下。 她把目光从那串颇能引人遐想的锁链挪开,不自觉地对上江与臣漆黑狭长的眸子。下一秒,突然略带慌张地从床沿上站了起来: “十点半去做造型,十二点活动开始……反正你抓紧时间,等会儿我带你下楼!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冲出了房间,连手机都没带。 ……傻子。 江与臣颇为无语地从门口处收回了视线,缓缓转了转自己的脚踝。 脚腕处磨了一圈刺目的红痕,不过倒不影响行走。他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斜倚在冰冷的窗框上,低垂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不甘和嫉妒。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江与臣睥睨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冷静地想。 情况虽然不理想,但好在时间还长。 他会向岑念的男朋友证明,兔子,才是挖人墙脚的一把好手。 * 十一点三十分,几辆黑色的保姆车缓缓驶入会场建筑的地下停车场。 离活动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后台各项准备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好在艺人这边的化妆造型等工作都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压力和焦点都转移到了主办方现场布置和气氛调控上。Voker四人在后台,还有调整状态的空余。 “你又在看什么?” 队长张栩染理着西装领口从岑念身边走过,顺手抬起她手上小说的书脊看了一眼,“《心间酒》?上过热搜的那个?” 岑念目不转睛地点了点头。 小说这个东西真的有股神奇的魔力。 每当告诉自己只看个开头,看着看着,就成了把第一个事件看完再说;再到后来,就是离整点还有十几分钟了,到点再停下;整点之后又发现实在停不了,毕竟马上女主就要出场开始复仇虐心了,不看明白怎么发展不甘心;算了算了,只要能看完那不休息也行…… 她这辈子是成不了霸道总裁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这种总裁必备的素质,自己至今尚未拥有过。 张栩染一时觉得有趣。他倚在化妆镜上,习惯性地又要偷拍。在举起手机的那一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他屏退了自己的助理和化妆师,凑到岑念身边咳嗽了几声:“那个劝泥三思,就是写Voker同人文的那个,最近怎么没给我产粮啊?” 岑念头也不抬地翻开下一页:“嗯……她最近比较忙。” “本职工作太多了?有什么比我亲自开口还重要的?” “不是。最近有播放平台有新剧上了,她转剧粉忙着嗑主角二人组的CP,暂时没时间关注娱乐圈。” “不用担心。等你们新歌MV曝光或上综艺节目,她肯定第一时间亮出粉丝身份跑回来产粮……为爱发电,就不要这么多要求了吧。” 张栩染:“……” 话是实话,就是听着有点堵。不过他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猛地被人掐住了后颈。 “队长。” 江与臣在他背后淡淡开口,手指却像玩笑似地发力,“——你该走人了。” 张栩染心有余悸地倒退了几步,朝门口看了一眼。 从活动会场通道的方向,确实紧锣密鼓地赶来了十几个工作人员和保安,有条不紊地安排他们立刻前往现场。 张栩染:“……” 他手指颤抖着“你你你”重复了好半天,发现自己一时居然也找不出错处。只能泄愤似地踢了脚化妆台,带着助理抬脚朝会场走去。 休息室到一楼中厅的走廊四个多小时前就已经被封锁了。岑念跟在江与臣后面一路小跑,隔着安全门,隐隐听到会场里传来的尖叫声。 是赶来参加活动的粉丝。不用想也知道,外面会有成百上千个高高举起的手机和□□短炮的镜头。站台上的主持人正声若洪钟:“让我们掌声欢迎——” “你很喜欢那部小说吗?”江与臣突然侧过头来,颇为认真地轻声问。 “还,还好吧。” 安保人员已经将安全门推开一道缝了,眼尖的粉丝已经开始尖叫起来。岑念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一时没明白为什么这人会在这个节点问这个问题,“其实我主要是为了秦锋这个角色追下去的……” 原来如此。 大门轰然打开,粉丝的呼喊声像潮水一样用来,闪光灯像是星海一样此起彼伏。Voker四人沿着安保人员早已分开的通道步入聚光灯下。 岑念站在后台不远的地方,小心地抱着江与臣的外套和手机。 “很开心啊,今天请到了Voker参加这次品牌方的线下活动。来,先和我们的粉丝朋友们打个招呼……” 伴着寒暄,活动逐步进入正轨。 品牌推广,使用感受,现场互动……一切都在按台本有条不紊地来。直到现场主持人突然开始向四人提问: “这次的广告效果非常轰动,我看国民关注度也是非常高。有没有什么话想跟粉丝们分享的?” “感谢粉丝的支持。能被V.LA选中,我们意外之余也感到备受鼓舞。未来的路,希望能继续跟你们走下去。” 熊林笑眼弯弯地背诵着标准答案。 “哦,滴水不漏?那为了活跃气氛,我要开始逐个击破了。”主持人话风一转,“听说贾思野私下沉迷游戏?有这回事吗?” “爱好而已,沉迷就夸张了。”贾思野居然也很冷静,“我的本职工作还是偶像,不会让游戏影响舞台表现。一月份Voker会发行新歌,请多关注。” “那江与臣呢?这次#江与臣秦锋#的词条上了热搜,不少人对你参演《心间酒》的呼声很高。怎么样,你对此有没有兴趣呢?” 岑念:? 她在台下捧着外套的手倏然一紧。 这个问题太不专业了。一般顶流偶像的影视出道作,即使出于番位考虑,也不会有人会情愿出演一个男三号。 可是当着媒体的面委婉回绝,难免会显得心气过高;一时应承下来,恐怕既违心又丢了面子。想来想去稳妥起见,好像只能无趣一点打个马虎眼应付过去—— 岑念这么想着。目光穿过人群,跟江与臣对视了一秒。看着他从队友手里接过话筒,笃定开口: “可以。有机会的话期待合作。” ——攻略的第一步,就是先跟对方心中理想型绑在一起。《聊斋志异》里的前辈都是这么干的。 江与臣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目中垂下眼睛,冷静地想。 第43章 简单的一句话看似没什么信息量, 但是迅速在现场的粉丝中激起了强烈的反应。 人群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猛地爆发出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快门咔嚓声和狂喜的尖叫。 一片混乱中,岑念在台下感同身受地捂住了狂跳的心口。 粉丝们的心态是很微妙的。 如果自家偶像迟迟没有接到影视资源, 大家会团结起来, 骂工作室或是经纪公司拿钱不做事, 养了一堆废物; 如果营销号传出选角相关的风言风语而官方没有声明,大家会在粉丝群里期待地做法求饼。但是在社交平台上枪口一致对外, 骂营销号遛人炒作, 号召路人不要给眼神,一切等官宣; 如果经纪公司真的官宣了影视资源,安排的却是像“秦锋”这种人设很好但二番都排不上的角色, 大家暗暗期待的同时, 私下又会怒骂公司接的全都是烂资源。 ——总之不管是哪家的粉,遇事不决,怒骂娱乐公司的老板就对了。 但眼下这种情况, 显然又不一样。 虽然角色不起眼, 但既然偶像本人表现出了兴趣,那就没什么反驳的理由。 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发散联想,如果江与臣主动试镜成功后,后续该跟进什么工作安排了。 嗯,这说的就是岑念。 会场活动还在继续,主持人娴熟地令本已火热的气氛又上一个高峰。她低头掏出手机,开始在微博上搜索关于《心间酒》作者的相关信息。 查无相关账号。 实时广场也如出一辙。除了嗷嗷待哺的书粉之外, 并没有搜到更多作者相关的蛛丝马迹。 岑念:? ……这怎么搞得还神神秘秘的。 文学圈的事, 果然还是要问文学圈的人。她思索片刻后打开微信,正巧收到家里那位三流同人写手发来的消息:“怎么样!看完了没!” “没,还差十八章。我昨晚差点一夜没睡。” “今晚别睡了, 火速吃完我安利。结局真的虐到你嚎啕大哭!看到现在有什么感想没?” “感想就是期待秦锋早日上位。” 岑念的手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这个角色真的塑造得好丰满!连江与臣都被打动了!” “这么一想,没捧过人的生活阅历未免过于匮乏……你说我要是联系到作者,得给人家多少钱,才能把这个资源给江与臣拿下啊?” 文思思沉默了片刻。 “……娱乐圈果然复杂,你堕落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没有的事。我依然是那个除了金钱,智慧和美貌外一无所有的纯真少女。” 岑念厚着脸皮坚决否认,“主要考虑到江与臣现在也算我们自己人……你有能联系那个作者的门路吗?” 没等到回答,人群中就再次传出惊呼。 岑念抬头,发现站台活动已经进行到最后的环节。 在跟品牌方合影之后,四个人微笑着与粉丝作别,匆匆向着安全出口的方向赶去。她收起手机,和其他助理迅速跟上,兵荒马乱地在一众保安的护卫下冲到停车场里。 “简直累死了……” 汽车乍一发动,保姆车里就有人疲惫地舒了口气。 品牌的线下推广活动不止一场。一行人还要赶凌晨的飞机去往另一座城市。 活动结束后到再次出发的这七八个小时,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休息时间了。 就连一向活跃的熊林也靠着车窗打起了哈欠,恹恹推开了助理递过的水杯。岑念瞥了正塞着耳机闭目养神的江与臣一眼,觉得现在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于是她悄无声息地从背包里掏出了言情小说,争取返回酒店之前,能把最后十八章读完。 按书里的进度,男二跟女主的感情突飞猛进,在公司时间愈来愈短。秦锋的行事也愈发光明正大。 某天男二匆匆离去后,他云淡风轻地走进空无一人的总裁办公室,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份机密文件。 「门外传来茶杯破碎的声音。秦锋警觉地抬头,发现秘书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眼神里满是慌乱:“我想给您端杯咖啡……可您,您手里的是……”」 吱—— 遇到拥堵,保姆车又是一个急停。岑念一手撑着额角,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走走停停的,这车让人格外头晕。小说眼下是看不成了。 她双眼一合靠在座椅上,心里被勾得百爪挠心。 “怎么不看了?” 江与臣冷不丁开口。 岑念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向右看去。 江与臣还是闭着狭长的眼睛,一副倦怠的样子。左耳空荡荡的,一条细长的耳机线正在冷白的手指上缠来缠去。 岑念:“我有点头晕……” 而且车里光线也不好。 她暗自腹诽。 保姆车的玻璃都是深色的,中间座位的光线自然要比窗旁的暗一点。 以往江与臣都是独自坐在最后一排,从上车到下车,全程闭眼假寐。这次却突然坐到了自己旁边,不仅莫名其妙地占了车窗旁的位置,还把光都挡了。 江与臣轻嗤了一声,没有说话。指节分明的手甩开耳机线,重重地覆到了言情小说上。 “到哪一页了?” “嗯?” 岑念颇为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这种传世名作我建议你还是从头看起,这样比较连贯。” “什么从头看。”他略不耐烦地拈起手中的书页,“不是想知道后续发展吗?我读给你听。” 窗外夕阳正好,照在茶色的玻璃上,斑斓得像是童年记忆里带着甜味儿的玻璃糖纸。江与臣挺拔修长的侧影映在其中,仿佛也覆上了一层温柔的浅光。 “就,就到这一行……” 岑念突然磕巴了一下,在一页书上点了点。 江与臣的目光向下看去。 少女的指甲透着一点淡淡的粉色,看上去分外纤细,像是春日最细嫩的海棠花蕊。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按岑念指的位置低声朗读: 「“秦锋直起身子,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来。秘书并不了解他的本性,却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先出去……”」 「“她仓皇转身,手腕却被猛地抓住,被迫转过身去,正对上秦锋危险的目光:」 「“你都看到了什么?”」 好了不要再念了,这实在是太羞耻了。 岑念表情麻木地想,脚趾几乎要抠破高跟鞋的鞋底。 有些让人热血沸腾的描写,自己默读时是一回事,被朗读出来后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当念书的还是个声音清沉有磁性的帅哥时,羞耻度更是成倍上涨。 还是得辩驳一下自己的阅读品味。 岑念捏着涨红的耳垂,悄悄地看向江与臣的方向看了一眼。 英俊的少年眉目如画,正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地朗诵: 「“相秘书对吧?我记得你。”」 「他边说边挑起一缕女孩的头发,放在手里轻轻拈了拈,猛地发力把她壁咚到了墙上。”」 岑念:“……” 她眼睛一闭,彻底放弃挣扎。脑袋歪在座椅上默默装死,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出拙劣的演技。 朗读还在继续。 岑念犹如沉睡一样悄无声息,唯有纤薄的眼皮还在不自然地颤抖着,脸越涨越红。 江与臣一边读一边时不时抬头,莫名地觉得有趣,眼里也盈起了淡淡的笑意。 其实这真算不上什么耻度爆表的东西。毕竟男团营业的时候,尴尬的话说得比这夸张得多。 比如张栩染,上一秒还在差点跟贾思野揪着领子打起来;下一秒上台活动,马上就能肩揽着肩,对着镜头哽咽着讲述队友情。 不过难能看到少女脸红害羞的样子,他突然就起了坏心眼,并不想给她讲明这一点。反倒趁闭眼凑近了点距离,用更色气的声线在岑念耳畔轻声公开处刑。 …… 等保姆车抵达酒店时,岑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车门窜出去的。 向来反感的工作例会此时成了转移尴尬的救命稻草。她抓着同事姐姐的衣袖,眼里几乎要放出光来: “群里是不是通知说今晚有临时会议来着!” “是有这回事。但不用急。” 李眉回答。 不过看到岑念眼巴巴的目光后,她又马上改口:“不过既然人都到齐了,那还是早点开完早点休息的好。” “张哥,孙姐,你们帮着把艺人送回房间。我们助理组的就不上去了,就近找个地方把工作交代清楚。” 一行人于是就地分成两拨。助理组的原地待命,其他工作人员领着艺人走向VIP专用电梯。 最后擦肩而过时,江与臣居然还发出了很轻的一声笑。冷冽的眼睛里黑黢黢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岑念:“……” 她看着被江与臣执在手里渐渐远去的言情小说,感到血液一下又冲到了脸上。 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得行。岑念收回目送众人远去的目光,转脸望向李眉: “那咱们几个现在去哪里开会?” “开个屁会。都累了一天了。” 人一走,李眉突然神采飞扬,唰唰唰地打了好几个电话,“刚才那话是唬他们的。” “走走走,经纪人牵头。今天黄道吉日,正好带你们去做一点邪恶的事。” 第44章 左边坐着一个容色清秀的小哥, 边玩手机边在岑念旁边哼歌。 右边又端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的成熟男士,砰地一声开了两瓶啤酒。 岑念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着一位身材健硕的型男正满脸微笑地走来。目光热情, 步伐稳健, 抬手重重地在她面前放了一个红油锅底—— ——“菜齐了!小料自己拿哈!” 沸腾的热锅冒着香气, 上面翻滚着一层热辣的红油和花椒,活色生香地挑逗着往来人的嗅觉。岑念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迟钝地拉住身后李眉的袖子: “那个, 今晚的例会……” “没那回事,大家就是抽时间来团建一下。” 岑念指着端上来的毛肚和鸭肠,声音颤抖:“那你刚刚说的那种, 邪恶的事……” “晚上跑出来吃宵夜还不够邪恶吗!” 李眉兴高采烈地又开了瓶啤酒, 顺手递给身边的同事:“就这我们还要打着开会的旗号瞒着艺人。不然他们本来天天吃健身餐,听说了肯定又要闹意见。” “随便点,随便吃。经纪人说了, 今天他请客。” 岑念:“……” 110的同志在吗?你好, 我想报警,这里有人虚假宣传。 渴望能被挑战道德底线的少女觉得受到了欺骗。 她表情沉痛地往料碗里加了小半碗香菜,又往锅里下了一大只脑花。 这家火锅店正开在江边,虽然是秋天,吃火锅的人也并不少。店主干脆搬了七八张桌子在外面。秋夜凉爽的风从江上吹过来,带得五颜六色的小灯泡一阵晃悠,看上去颇为热闹。 “我开始以为, 今晚肯定是要带我见识一下行业黑暗面, 挑战职业操守呢。” 人声鼎沸中,岑念趴在李眉肩膀上颇为受伤地抱怨。听得后者哈哈一笑,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开玩笑。人家想被潜规则也得去找导演和投资人, 什么时候找到助理身上啊?” “不过说真的。我是希望行业内这种事越来越少的好。本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孩子,何必糟蹋了自己呢?”李眉摘下眼镜,又边擦雾气边感慨。 灯光温柔,烟火缭绕。岑念突然发现,这位平日总一副社畜脸的同事,黑框眼镜下的眉梢眼角其实流露着成年人的稳重和温柔。 她打开一瓶可乐,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锅里的红油再次沸腾,辛辣的味道直冲人的鼻腔。经纪人毛笠咳嗽了两声,摇摇晃晃地从桌前站了起来:“啊,别的不多说了,大家这段日子都辛苦了,今天我请客。” “老板!”他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这里再来两箱扎啤!” “要死啊!”身边有人笑着骂他,“你怕真是这几天睡少了脑子不清醒。你吃感冒药怎么喝啤酒啊?老命不想要啦?” “哎,是我忘了。” 毛笠举起一瓶啤酒又放下,不无遗憾的咂咂嘴:“但说实话,那网上盼着我出事的人真还挺多的。” 岑念夹肉的手一顿,隔着渺渺的蒸汽看了他一眼。 其实也是自嘲。干这一行的,有几个没被粉丝骂过呢?相对起公司老板来,经纪人和助理挨骂还算是轻的。 粉丝把艺人当成心尖上的宝贝,他们工作人员也一样想让艺人红红火火。 但其中或是人情来往,或是利益关系牵扯,总有结果不令人如意的时候。 “哥哎,你心态阳光一点。” 李眉夹起一块的肥牛,含糊不清的说,“这事儿正常。你说你把孩子送去寄宿,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心里是不是多少对老师有点意见啊?那粉丝看明星,也像你看孩子那么宝贝呢。” “倒也是。” 毛笠说着,又笑了起来:“总之这次拿下代言,是我们迈上的一个新台阶。相信未来,Voker和我们团队一定还会取得更大的成功!大家再接再厉!” “好哎!”桌上有人应声,“老板,我们这边再加两盘雪花肥牛,要最贵的那种!” 小五郎笑着骂了几声兔崽子。几个人开始推杯换盏,天南海北的聊起天来。 岑念身边的清秀小哥也放下手机,笑眯眯地给她杯子里又添了半杯可乐。 “来这么久了,今天正式跟你打个招呼。我叫陈琅,之前在DK娱乐另一位艺人身边当助理。” 他边说蘸着啤酒瓶壁上躺下的水汽,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某当红小花的名字,略带期待地抬起头:“话说你有男朋友了吗?” “……久仰久仰。”岑念夹起一块小酥肉,自动无视了他后半句话,“在她身边的工作量肯定不小吧?” “跟现在其实差不了多少。” 陈琅羞涩地给岑念递了张纸巾:“不火的艺人身边最轻松,可那儿也没个奔头。” “你来的晚,恐怕想象不到Voker刚出道那一两年是个什么光景。” 岑念默不作声地鼓动着腮帮子,头一次没有接话。 开玩笑,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小兔子从出道开始一路的坎坷,她一个都没有错过。 刚刚成团的时候,Voker几乎没有物料,公司也不给他们拍综艺,曝光几近为零。粉丝天天在下面抗议,总算迎来了每周一期的小团综。更别说通过各种渠道,见缝插针地向身边的人卖安利了。 都说追星快乐。但其实粉一个不火的明星是很痛苦的。 你和他们一样共同奔走在充满荆棘的长路上,看不到终点和方向在哪里。有时候一阵热血上头,会觉得希望就在眼前;有时候又分外的悲凉,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过渺小,愤怒于为什么他们的才能没有得到认知。 就像毛笠说的,娱乐圈从来不缺俊男美女。每一天,都有人在无声的竞争中销声匿迹。 还好。 还好小兔子一路走来,终于坚持到了这里。 她托着下巴想。眼睛里是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笑意。 陈琅没察觉到她的心思,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他凑到岑念身边,望着那双美艳明丽的眼睛,微微涨红了脸:“其实我觉得——” 他后半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岑念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因为某人的来电,咄咄逼人地响了起来。 * 十七楼的总统套房一派寂静。 江与臣靠在窗边的躺椅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根胡萝卜干。盖在他膝头的那本书,眼见已经阅读到了二分之一的位置。 岑念现实中的男朋友什么样,他并不清楚。 但从这本书的阅读品味推断,她的理想型很可能是表面高冷精英,私下举止勾人的那种绿茶男。 江与臣抿了口茶水,颇为无语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说实话,这种审美他实在难以苟同。 “秦锋”这种无情又浪荡的人设,书里看起来大概很带感,但现实中决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如果岑念那个恋人也是这个路数,那她平日在家里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想到这里,他突如其来地多了几分焦躁。 离两人停车场分道扬镳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再繁琐的会议,按理说也该结束个七七八八。 可岑念和工作群的消息界面,都沉寂得像一潭死水,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 江与臣手指微微动了动,还是给岑念打了通电话出去。 紧邻一江秋水,岚市的夜色孤寂之余,也透出朦胧的美丽。沿江而绕的照明映在水面上,像是一只只莹白的河灯。 他微微偏头,把头抵在玻璃上,沉默地数着灯火的影子。 嘟嘟的机械音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等他数到第12盏灯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声细索轻响。 “还在忙吗?” “你肚子饿了?” 电话两端的声音默契地撞在一起,随后是短暂的沉默。 还是岑念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轻快。隔着听筒,仿佛一只灵俏的雏鸟:“忙完了哦,我正在外面跟人吃夜宵。” 的确,电话那头隐隐传来推杯换盏的嘈杂声。不仅如此,偶尔还有男声响起,不知在跟她小声交谈什么。 江与臣把目光从灯火上移开,冷白的手指在胡萝卜干上反复摩挲:“是跟可靠的人一起吗?” “特别可靠!”岑念一手捧着有些发烫的脸,“我们助理组的人跑出来吃火锅喝啤酒了。来的有经纪人,孙哥,李眉姐,陈琅……陈琅你对得上号吗?经常过来搬行李的那位小哥?” 江与臣的手突然一顿。 “哦,记得。” ……那个总爱偷看岑念的眼镜矬子。 大概是酒精上头的原因。有一瞬间,岑念突然觉得江与臣的声音像是今天的晚风一样,温柔中带着寒意,弄得人晕晕乎乎的。 她晃了晃头,坚持说下去,““我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去。你有急事吗?酒店里有值守的同事,可以先——” 电话那头传来哈地一声轻嗤。听起来不像是愉悦的意味,反而像是怒极反笑。她一愣神,电话那头已经被人果断挂掉了。 岑念:? 她不明所以地低头,正巧看到屏幕上跃出来自江与臣的微信消息。 “一个小时?” 语气有点奇怪。更别说下面还紧跟着张图片。 一张现照的自拍。没露脸,只从修长的脖颈开始向下。领口解开,露出一点锁骨。衬衫被兔爪的尖刺笨拙地勾到一边,隐隐露出肩膀的轮廓,胸膛以下的部分又在镜头外戛然而止—— 岑念险些一口水喷出去,心却倏然狂跳了几下。她猛地把手机扣在胸|前,确定左右无人,才敢拿出来看第二眼。 叮地一声,新信息又接踵而至: “不能提前回吗?” “我爪子又长了。把衣服也勾坏了。” “现在急需我某个好朋友来,帮我剪·一·剪。” 第45章 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 江与臣觉得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彻底死去了。 这是何等破廉耻的行为。 正经人家的兔子没有做这个的。 江与臣在房间里又后悔又羞愤地来回走了好几圈,两只毛绒绒的耳朵搭在肩膀上,随动作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的长相原本偏锐利。眉眼漆黑, 个子也高, 眼尾狭长的弧度看人时似乎隐隐带着锋芒。平日不笑时, 总透着一股“不良少年生人勿近”的气场。可如今眼角因羞恼泛起红时,居然有了几分正直可欺的味道。 那本《心间酒》还摊在躺椅上。里面的内容正进行到“秦锋”为了获得股东支持, 发信息邀请同是出身豪门的女二共进晚餐, 提升好感。 正直可欺的良家少年盯了这段灵感之源片刻,突然颇为不爽地踢了躺椅一脚。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误人子弟。 ……这种套路真的有用吗。 他忐忑又不无焦虑地想。 要是岑念不回来,那他就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万一被扣上了“这人不是居家好男人”的帽子, 这一波反而弄巧成拙了, 印象分很难挽回来; 可要是岑念真的两眼放光地往回赶,那说明她就是喜欢这种不是良家的调调。攻略成功之前,他还不知道要咬牙做多久这种破廉耻的事。 银灰色的兔耳朵被江与臣抓在手里不安地揉来揉去, 时不时有兔子毛从指缝间飘下来。银灰色的一小缕, 像是映着月光的新雪。 他这几天情绪大起大落,换毛也变得比往日频繁。有时变回兔子形态后顺着肚皮捋一捋,能薅下小半爪光滑漂亮的绒毛来。 再这么下去,过几个月要难捱了。 偏偏又听说预报说今年冬天格外冷。 江与臣窄腰微弯,默默地把那几缕毛攥在掌心里,又捋了一遍爪子上的毛。蓬软的一小团,全都被他塞回了行李箱的秘密口袋里。 不能浪费了。回头可以把这些毛打成毛线, 给岑念织条围巾。 他神情不虞地思索。顺手又把「观看“围巾编织教程”」添加到了写歌、买房之后的每月待办事项里。 等待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黑发男人臭着脸坐回了躺椅上,偏头睥睨着楼下往来的车水马龙。 往来的车辆不少,从高处往下去只有盈盈一点。可想着其中某辆里可能坐着岑念, 渺小朦胧的光点似乎也就有了温度。 又过了十分钟,十五分钟,或者更久。 走廊尽头的电梯处,终于发出“叮——”的一声响。有人从电梯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鞋跟踩在走廊的地毯上,发出又绵又闷的脚步声。 江与臣在躺椅上一动不动,一只耳朵却高高竖起,敏锐地分辨着愈来愈近的声响。 高跟鞋,小跨步,脚下又快又稳。 是岑念没错。 ……她还真好这一口啊? 作出判断的那一秒,江与臣马上换了个姿势侧卧在躺椅上。兔耳一垂,僵硬地把毛衣往肩膀外侧又扯了扯。浑圆的爪子以一种极为不自然的角度,虚虚地搭在了露出一隙人鱼线的窄腰上。 “滴”地一声,套房门应声而开。 岑念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子。她拖过一只矮椅坐到江与臣旁边,隔着袖口捧起了他的手腕。 “怎么会长得这么快呢!” 她掂掂手里绵软的兔爪子,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我上个礼拜刚刚给你剪过了吧?为什么才五六天,都能长到勾破衣服了呢?” 她又上手扒开爪缝间的细毛,面露怀疑:“这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尖……那只手给我!”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掌心上。指腹很窄,侧面生着薄薄一层茧。划过手心时,带着蜻蜓点水般的痒意。 看到照片时那种一瞬莫名的心跳又来了。 “我说的是兔爪子!”岑念眼皮一抽,不自然地收回手,“……谁要看你现在的指甲什么样子。” “……哦。” 修长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眨眼间又变成了蓬松的兔爪。岑念握着宠物指甲剪的手在空中来回盘旋了半天,还是没找到该修剪的地方。 “衣服真的是被爪子勾破的吗?”她一脸怀疑地看着从刚才开始,目光就一直没与自己对视的江与臣。 后者不动声色地把水果刀往靠垫里塞了塞,借势把领口扯得更大。 “那不然呢?”他的声音很冷静,一丝心虚转瞬即逝:“总不可能是我自己把衣服扯破了,然后故意把好朋友叫过来吧?” “好朋友”三个字说得格外缓慢。 岑念:“……” 实不相瞒,她心里确实有过这种怀疑。不过江与臣说的这么坦荡,反而打消了她的疑虑。 “大概那衣服本来就不结实。”她说着,低头从包里掏出一把毛梳子,“我等下给你拿件新的过来……要梳一梳毛吗?” 这下轮到江与臣无语了。 他暗自深吸了口气,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凹了一下姿势,锁骨的曲线和若隐若现的胸肌顿时变得更加明显:“……我觉得有点冷。” 岑念上手把衣服给他扯回去:“露着半个肩膀能不冷吗?你不要歪着躺,领子就不会往下掉了。” 江与臣:“……” 他梗着脖子从躺椅上坐起来,又动作僵硬地试图吸引岑念看向他的人鱼线:“可这衣服上下窜风。” 这次岑念露出了赞同的目光:“确实,下次给造型师说一下,毛衣里面就不要穿紧身衬衣了。DK娱乐还没有秋衣秋裤的品牌商找上门拉代言吗?” 江与臣冷冷地闭上了嘴巴。 他干脆利落把躺椅上的靠垫扯过来盖在腰上,耳朵在脖颈周围一绕,把裸露在外的皮肤盖了个严严实实。 上个屁班。岑念不如直接去少林寺出家。 一无所觉的岑念却梳毛梳得很高兴。 肉垫分开,细密的梳齿划过毛色鲜亮的皮毛,仿佛农夫的钉耙划过秋日的麦田。稍微拢一拢,就能齐刷刷地梳下一小团银灰色的绒毛来,仿佛捧了一只小小的蒲公英团子在手上,一口气就会晃晃悠悠散掉。理完之后对着呼一呼气吹去浮毛,又是漂漂亮亮的一只爪子。 她一时没忍住,把脸轻轻地埋了进去。 跟吸猫吸狗的感觉不一样,兔爪上的毛要更加绵密些。脸靠上去,就像是陷入了温热柔软的海洋里。她轻轻戳了戳江与臣掌心的肉垫,没忍住开口: “别的地方要我梳梳吗?” “不用。” “其实我就是好奇,你兔子形态是什么样子啊?” 江与臣的声音从头上闷闷地传来:“银灰色的一只。没什么好看的。” 这几天正在换毛。出于私心,并不希望岑念看到自己毛发凌乱的样子。 不过岑念却像是被他的话挑起了兴趣。她往前凑了一步,把椅子拉得更紧了,目光灼灼地望着江与臣的冷淡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 “但我真的特别想看。” “……” “到现在了,以我们铜墙铁壁一样的情谊,难道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 “……” “求你了,我马上就要生日了,到时候跑通告肯定又过得特别凑合。我没有别的心愿,就想提前看看你小兔子的样子不行吗?” 这次江与臣把头偏了偏,不过声音还是很僵:“……你生日是哪天?” “就在下周日!”岑念马上打蛇随棍上。她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里顿时冒出了星星点的泪花,仿佛一株含露的海棠:“老天在上,我用人格担保。只要现在让我看一眼,我就此生无憾了!” “不要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江与臣终于彻底把脸转了过来。 他原本姿态懒散地靠在躺椅上,这下却紧绷着坐直了身子。看到岑念眼角的泪花后,手指无措地在空中顿了一下。 想要触碰,但他还是慢慢地把手缩了回去。 “你得跟我一起活到长命百岁才行。”他声音很低,像在欲盖弥彰地补充,“毕竟,你是我唯一的,绝无仅有的……朋友。”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弭在空气里时,江与臣长身鹤立的躯体也突然消失不见了。 一轮圆月从浮絮样的层云中挣脱出来,清冷如水般的月光静静地挥洒在这座江边的城市上。月光耀亮如潮的人流,越过如织的灯火,无声地照进了十七楼酒店的这个房间里。 喧嚣的晚风将车辆渺远的鸣笛声送入房间,像是一曲意识流的背景音。 岑念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从摊在躺椅上的一摊衣服里,突然鼓鼓囊囊地探出了一只长长的耳朵。紧接着,一只银灰色的小兔子从里面钻了出来,静静地看向岑念的方向。 它大概只有小半个鹅毛枕大小。毛茸茸的一小团沐着月色,那层银色的皮毛上隐隐闪动着流光,透出一股圣洁的味道。乳白色的胸前毛像小小的围巾,蓬蓬地在脖颈处绕了一圈,看起来分外乖巧又高冷。 “只能给你看十秒。” 眉清目秀的小兔子突然开口。 它在躺椅上卧下,四只爪子都收了回去,只留下小巧的脑袋和一只汤圆似的尾巴。毛茸茸的一团在微风中不安地颤动着,狭长的酒红色眼睛望向时钟,神情晦暗不明。 岑念:! 她努力抑制住嘴角向上的冲动,轻声开口:“我刚才用人格担保过,看一眼就满足了。” 江与臣,或者说小兔子警觉地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它往后动了动,警觉地竖起了一小只耳朵:“然后呢?” “但老天爷在上。”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我决定今晚不做人了。” 第46章 当一只柔软蓬松的兔子团乖乖地站在你面前, 爪子微微抬起,露出毛茸茸的小胸脯和一看就很绵软的肚皮,眼睛湿漉漉地仿佛含着水汽……真的有人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定力吗? 反正岑念是忍不了的。 所以她咽了下口水, 像只小狼崽子一样扑了上去。 这番举动显然超出了兔团子的预料之外。它在原地愣了半秒, 随后从躺椅上跳下来就要往椅子底下钻;然而岑念的速度远比它预料得要快:兔爪子刚落到地板上的一刹那,兴奋的少女已经眼睛放光地扑了上来, 把它重重地抱在了怀里。 很难描述把脸埋进胸前绒兔毛那一刻的感受。 细软干净的绒毛像是最轻柔的棉花海, 隐约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跟皮肤接触的一刹,那就仿佛将脸浸在了绵软的热水里。幼嫩的兔毛从各个方向涌来,温柔地摩挲着岑念的脸。 她难以自持地用力吸了两下, 发出一声像是猫闻完猫薄荷之后满足的叹息。 “怎么会这么舒服……” 就像是把脸埋进了被日光晒得正好的云里。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毛, 岑念能听到紧邻的胸膛下,小兔子快到几近不规律的心跳。她恋恋不舍地在它肚皮上蹭了蹭,小兔子身体猛地一僵, 随即手脚并用地开始扒拉她的脸。 “从我身上下去!” 从银灰色的兔子嘴里发出了江与臣的声音。它用耳朵用力推拒着岑念的脸, 仿佛隐隐压抑着什么情绪,“说过了只看十秒的!” “嗯嗯嗯,好好好。”岑念不走心地答应了一句,伸手去挠它的下巴。 她撸毛茸茸的功夫向来很好,家里的胖猫经常追着让她摸肚皮。从脑袋到下巴再到肚皮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江与臣已经肉眼可见地连尾巴尖都开始抖了。 “不要再……摸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出一声低吼,“我没穿衣服!” 砰—— 秋风顺着缝隙, 呼啦啦地从窗里灌进来。白色的纱帘高高飘起, 恰到好处地蒙在了岑念脸上。 像轻薄的一层丝巾,也像是待人掀开的头纱。 月下眉清目秀,任人欺凌的银灰色小兔子没了。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 是一副宽阔清爽的胸膛。 肤色冷白如玉,胸肌紧实流畅,像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样隐隐蓄藏着力量感。身体的主人正被她压在地板上。即使隔着一层纱帘,她也能察觉到那双深渊一样黑沉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目光缓缓挪到了她的手上。 她跟着望下去,结果看到了自己还按在江与臣身上的手。 分明的腹肌正在掌心下微微起伏,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热气,她指缝里甚至还残留着一小缕兔毛。 岑念:! 她慌不择路地把手撤了回来,隔着纱帘连连倒退了几步:“其实这事我可以解释……我看到猫猫狗狗,当然还有兔子这类小动物上手时不会有性别意识……不,不是有意要染指你的身体的!” 江与臣顶着爆红的耳朵飞快地背过身去,恼羞成怒地扯过一床被子,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喊:“那你倒是先把眼闭上啊!” 岑念:…… 她在后知后觉中绝望地闭起了双眼。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这种社会性死亡的现场不宜久留,否则对心灵受伤的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岑念伸长胳膊,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像忘带触棍的盲人一样闭着眼睛摸索四周,磕磕碰碰地向门口走去。 没走出几步路远,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脚步声。 是怕我摔倒,所以强忍着羞耻来带路吗? 江与臣真是个好人,这事是不是就过去了?眼也可以睁开了? 岑念几乎流出了热泪。 她心怀感激地抬头,刚要睁眼道谢,一只硕大的耳朵就呼地过来蒙住了她上半张脸。 “没让你睁眼!” 江与臣少年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夹杂着温热的吐息。随后手指插|进岑念的指缝,小心地从她手上勾下——几缕兔子毛来。 岑念:…… 她僵硬地感受着那双微微发烫的手在捋完毛后,直接把她胳膊反剪到了背后,像警察把变|态送上警车一样带她绕过了房间里的其他障碍物,直接把她送到了房门口。 “……这事没完。” 他咬牙切齿地在少女耳边交代了一句,迅速把房门合拢。 套房里的窗户没关。纱帘还在不知疲倦地飘舞着,看得人心烦意乱。江与臣大踏步地走回躺椅上把书甩到一边,被子在身上裹得死紧。 什么勾引不勾引借鉴不借鉴的,不用这一套了!岑念不同意也得同意! 江与臣掀开某人打包回来的麻辣藕片,一边吃一边恼怒地想。 被人看完了也摸完了,眼下他已经彻底不纯洁了。 今天这事,他必须得要个说法。 * 另一边。 岑念涨着番茄一样红透的脸回到房间里,把头往被子底下用力一埋,发出了懊丧的呐喊。 不是错觉。她实打实地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渣女。 那天晚上,她义正言辞地要维系友谊纯洁的话还在耳畔。现在虽然不是出自本心,但的确是上手把江与臣从里到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完了。这事要是不善后,以后恐怕很难抬起头来。 岑念把头蒙在被子里想。 那难道要让他再摸回来吗?只有傻子才会选择这种逻辑吧! 长夜漫漫。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可死活就是想不出什么解决方案。每每困意上来时眼睛一闭,脑子里就又浮现出江与臣愠怒又勾人的脸,震得她一个激灵,马上彻底清醒过来。 于是一夜下来她硬是睡都没睡,在床上瞪眼看天花板看到天明。 第二天的行程跟前一天几乎如出一辙。赶航班,入住酒店,参加线下宣传活动。这一场的地点安排在宁市最大的商厦里,活动的规模也上了一个台阶,主办方甚至特意在会场中搭建了一片舞台。除了介绍产品一系列活动之外,还邀请Voker现场唱了一曲。 粉丝的尖叫声仿佛能冲破房顶。处处人头涌动,四层五层的栏杆上面也密密麻麻的围堵了不少观众。尖叫,气球,手幅和海报像是铺天盖地的潮水,从目之所及之处滚滚而来。 “哈啊……” 岑念在台下叹了口气,没有抬头。 一想起江与臣昨夜的眼神,她无心欣赏舞台,只觉得心事重重。 自然也就没看到台上某个人投来的,像良家女看负心汉一样的眼神。 这个秋季有些莫名其妙。时而漫长得像是永不结束,时而又短暂的像是易逝于掌心的流水。而那晚之后工作骤然忙碌,行程变得更加马不停蹄,岑念居然没再找到跟江与臣单独相处的机会。 只是时不时目光相撞时,江与臣狭长冷冽的眸子会格外不依不饶地看着她。对视到最后往往是她先招架不住,颇有点狼狈地把头转向一边。 结束了七个城市的线下活动后,再次踏入岚市的机场时,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了。 飞机落地时发出巨大的轰鸣。空乘人员用甜美的语音向各位旅客告别,提醒乘客带好随身行李。岑念在座位上困倦地划开手机,随即叮叮咚咚跳收到好几条房租到账的手机。她才恍惚觉得,原来已经11月份了。 “这次线下活动算是圆满结束了。” 等其他人都坐上车之后,经纪人开始有条不紊地一一安排:“但是还不能懈怠。后天下午一点准点到练习室,开始学习舞蹈,同时筹备新MV的拍摄。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果不其然的没有回声。 经过了半个月的奔波,从艺人到工作人员,每一个人都已经疲倦到了极限。大家现在脑子里除了回家修整之外,没有第二个念头。 岑念也不例外。 保姆车驶下高架桥,飞快地穿梭在市区的各个街道里。每到一个地点就有人下车,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奔向自家的方向。到最后来来回回,车里又只剩下了岑念和江与臣。 两人一前一后地靠着车窗坐着,一时都没吱声。 直到清脆的来电提示音在这个密闭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五十盒V.LA的套装!” 岑念划开手机,紧接着就听到了文思思的尖叫,“我今天接到公寓管理员电话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这要用到什么时候!” 岑念下意识把手机拉远一点:“到的这么慢吗?我明明下单都下完半个月了……” “这是重点吗!这堆精华你拿来擦脚背都能擦三年吧!这么多东西要往哪里放!” “好啦好啦,作为惩罚,这堆东西我会自己拿回来的。” 岑念指尖戳着玻璃,心不在焉地安抚,“别生气呀,不然我们再买一个冰箱放化妆品?冷藏的话不会坏的。” 文思思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果断挂掉了电话。十秒钟之后,给岑念甩了条信息: “晚了,这五十份快递我都替你取完了。作为赔罪,你今天得请我吃城郊南巷的那家私房牛肉面。” 岑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 文思思说的那家店还是她出去搜集素材时意外发掘的。门脸不大,盖在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拆迁的城中村里。店主做面一绝,不过每天只在上午开张,过时不候。 眼下十点不到,时间还来得及。 “行啊。”她低头回,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那我们直接面店里见吧。半个月不见,我真的发自内心地想你~” 文思思回了她一个丑丑的熊猫人表情包。 午饭是有着落了,岑念的心情一时变得雀跃起来。她往前探了探身子,准备告诉司机更改目的地方向,却猛地对上了一双瞳色漆黑的眸子。 江与臣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握着扶手的指尖微微用力,几乎要陷入皮质的护套里。 “一个连快递都要催你自己去拿的人。”他轻声开口,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不过是个吃软饭的蛀虫罢了。” “可你就是为了他……才迟迟不给我个交代吗?” “好,朋,友?” 第47章 ……这个人究竟在说啥子。 有那么一瞬间, 岑念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 她跟文思思是互扯着辫子一起长大的,实打实的穿一条裙子的交情。两人一起爬过树,潜过水, 赏过极光, 更别说还共同收养了一只流浪的小狸花。 虽然小狸花现在变成了一只听到罐头响才会屁颠屁颠跑来的大胖子, 两人还常为谁去铲屎而发生争执,但这并不影响文思思在她心里特殊的地位。 所以即使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大对, 岑念还是本能地开口辩驳:“什么吃软饭的蛀虫……你又没见过她, 她人很好的!” 江与臣简直气笑了。 “毫无担当,斤斤计较。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会幸福吗?为什么非要——” 非要在垃圾堆里找男人? “我幸福得不得了!” 岑念想想自己有钱有猫有闺蜜的生活,只觉得江与臣这番话问得莫名其妙:“我跟她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完又扬起声音冲驾驶席的方向喊:“司机师傅!我等下去城郊南巷!” “哦, 好。” 保姆车在车流中静默无声地驶过一条条街道, 路旁建筑物和枯枝的影子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老式电影情节的再现。两人各自负气坐在座位上看向一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心里却各怀心思。 冷静下来, 岑念心里才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后悔。 虽然这人对她朋友的评价不算礼貌更称不上客气,但很明显其中有误会在。再说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好,就是语气有点直——好吧,江与臣是个不会说话的臭直男这件事,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在靠背前若隐若现的漆黑发梢,低头发了条微信过去。 艺人助理岑念(急事直接打电话):知道你是好心,但我觉得现在的生活真的蛮好。 艺人助理岑念(急事直接打电话):如果你愿意, 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误会解开, 大家其实都挺好相处的。 “还有那个交代……”岑念边打字边留神江与臣的反应,“我也思考很久了,那你说想要我怎样嘛!” “让你摸回来肯定不行, 物质补偿你又不缺,不然再给你梳一年的毛?烤苜蓿草饼干你吃不吃?” 靠椅上黑色的发梢动了动。随后手机一震,短促的提示音响起。 岑念低头。 JYC:不吃 JYC:就一年? 岑念:…… 她收起手机,觉得这人着实有点得寸进尺。 诚然她做饭是难吃了一点,可问题在于江与臣自己的手艺也说不上好。没成想有朝一日,自己的烹饪技术会被一只兔子嫌弃。 还有梳毛。 那天晚上她也不过是一时撸了个爽罢了。虽然有几分耍流氓的嫌疑,但梳一年毛都不行,难道要把后半生都赔进去打工吗! 这剥削少女血汗的毛茸茸资本主义。 她暗自腹诽。 保姆车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朝着城郊方向驶去。街道两旁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和钢筋水泥渐渐稀疏,看上去略有年岁的建筑开始陆续出现。纵使植被绿化比城中心好了很多,也掩饰不住淡淡的破败感。 江与臣摘下耳机。指尖划过暗色的车窗,重重地碾死了一只飞虫。茶色的玻璃上映出不断向后飞逝的街景,也映出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十几年的相处。看来还是青梅竹马。 有时间积淀的墙角向来都是最难挖的。倒回几千年,即使那些在赶考的举子面前泪眼汪汪摔倒的优秀前辈们,也不会对有了家室或订了亲的下手。 麻烦。 这么一想,岑念的行为似乎也就解释得通了。有这么一个对她死缠烂打了十几年的人在,不先把事情理清楚,她又哪儿来的心思对别人动情,再作出额外的承诺呢? 还是得怂恿她把人踹了要紧。 江与臣抽出手帕,一根一根地擦拭着沾了昆虫残肢的手指,侧头凝神思索着。 不知道那个人好在哪里,能让她这么护着。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车又向前开了三五分钟的路程,终于在城郊南巷街角停下。在灰头土脸的街道和一片破败的住宅区里,保姆车低调奢华的影子在其中似乎格格不入。 然而岑念对此见怪不怪。 车刚一停稳,她就从车上一跃而下。而后拖着行李箱,带着觅食的笑容朝着城中村的深|处走去。 眼下才十点半,这口面还是吃得上的。 少女就这么步伐轻快地消失在巷子拐角,浑然不知此刻江与臣内心经历了怎样的酸楚。 隔着玻璃,那道冷凝的视线扫过摇摇欲坠的招牌,污水横流的路面和街头凶恶的野猫,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开车吧。” 他低声吩咐司机,脑海里却还是岑念向他和司机挥手作别的画面。 阳光下,少女的眸光像水一样清澈,明艳的侧脸让人无端想起树影婆娑中的海棠,好看到让人心动。可在她背后的那一片低矮阴暗的楼房却像是粘稠的沼泽,在某个角落将她纤细的身影吞噬殆尽。 原来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拳头在黑暗中紧了又松。江与臣轻轻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攥过一样,酸涩到发痛的地步。再睁眼时,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隐隐翻涌的,是令人心惊的嫉妒和怒火。 不光吃软饭,还是个一无所成的废物。否则怎么会让岑念跟他住在这种肮脏的地方,让她吃这种苦。 而她居然浪费了十几年的时光在那种男人身上,却不能到自己身边来…… 青年的脸色愈发阴沉。开车的司机觑了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打开车载广播试图缓和气氛。 主持人正在电台里就小额贷、套路贷的新闻展开讨论。谈及某些年纪轻轻的孩子因认识不当而身陷囹圄时,连连发出叹息: “……一旦上当受骗之后,脱身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甚至犯罪分子还会抓住这个把柄要挟其家人……而贷款的目的也不一而足,追求新款电子设备,游戏充值,甚至还有人是为了给喜爱的偶像冲代言冲销量……” 那双大理石一样修长苍白的手突然顿了顿。 在广播的低声嘈杂中,在柏油路车来车往的喧闹里,手的主人静默了片刻,按下了某个隐蔽的按钮。在驾驶席和座位间,随即升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隔音挡板。 “小叔。” 电话拨通,江与臣把身子陷在座椅里,声音闷闷地开口:“那套紫云台顶层的公寓我打算买下来。明天你陪我跑一趟,现金一次性付清。” “嗯,七千万也在接受范围之内。越快越好。” 黑发青年把头靠在车窗上。指节分明的手微微发力,心口处衣服被抓出了扭曲的褶皱:“不是自住,要送人。一想到她在那种环境里生活,我胸膛里就难过到好像喘不上气。” “我到今天才终于明白。那些求偶时搭建舒适的窝,把好看的羽毛,鲜花,玻璃,所有美好的东西送到心上人眼前,希望她从此远离风雨,脸上只有笑容的同类……” “……原来,是这种心情。” * 饱经风霜的少女现在正在店里,含泪点了两个大份的牛肉面。 “老板,再帮我加蛋,白灼青菜和六两牛肉!” “知道了。小妹妹你先找个地方坐。” 岑念从玻璃柜里拿了瓶汽水,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顺手给文思思发了条信息:“你再不来,等会儿面上了就该坨了。” 而后她一手托腮,顺势打量了一眼店里的环境。 跟上次来吃时好像没什么区别。印刷不清的菜单,摇摇欲坠的招牌,还有墙面上早已褪色的合照。如果不知道的人从店外走过,恐怕也很难想象到在城中村的一角,居然还隐藏着这种美味。 小小的门店满是面和牛肉的香气。她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睁眼时,某个半月没见的姑娘就笑眯眯地出现在了店门外。 半个月没见,文思思的头发又长了些。眼下依旧是常年挂着两个黑眼圈,看样子熬夜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她跨过岑念行李箱,大大咧咧的往凳子上一坐,顺手抽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餐巾纸来擦了擦桌子。 “大爷,我这儿也要一碗红烧牛肉面!” “你朋友给你点过了!还有说过几次了我才36!不要叫我大爷!” 从后厨里传来抻面师傅不满的怒吼。文思思跟岑念相视一笑,老神在在地掏了掏耳朵。 说话间,服务员端上两碗汤色澄红的牛肉面。雪白的面条上盖着大块的牛肉,上面还点缀着一撮碧绿的香菜。岑念也没多说什么,从筷筒里挑出双筷子,直接把香菜全都夹到了自己碗里。再抬头时,发现文思思正咬着筷子头,眼神格外怅惘地看着她。 “我脸上有面让你吃吗?” “没有面,但是有感情。”文思思用极为文艺的腔调叹了一句,低头夹面,“我妈以前,也是这么给我挑香菜的。” 汽水盖砰地一声掀开,翻涌的碳酸气泡不甘寂寞地冒上来。岑念咬了一口牛肉,没说话。 其实她跟文思思也算是幼年相识。两家都是做生意的,她家底厚,文思思家自然也不差。只不过文思思的脾气比她要倔得多,家庭关系也格外别扭些。 两年前文思思她爹坚持要她去商业联姻,甚至破口大骂并撕掉了她写的日记和小说;文思思则彻底爆发,那天开始就拖着行李箱跑来跟自己住到了一起。 有家不能回。再坚强的人,偶尔也会有感到孤单的时候。 小店外有人骑着自行车慢慢悠悠地从街上驶过,铃声响彻街头巷尾。岑念不愿意让她想起那些伤心事,开始故作自然地转换话题: “我走这半个月你都在干嘛?朋友圈也很少发,最近很忙吗?” 文思思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她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汽水,开始反问:“我借你的书看完了吗?” 岑念反应了几秒。 “看完了看完了!我真诚地为之前嫌秦锋这个角色番位小而表示忏悔。他真的好有魅力!” “真的?” “真的!《心间酒》的作者你联系到了吗?我好想帮我们江与臣拿下这个资源啊!” “我们江与臣?”文思思咬着面口齿不清,眼神却很犀利,“关系已经好到这地步了?” 岑念噎了一下:“这是出于打工人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 “既然如此,你那全网八十个小哥哥都哪儿去了?” “他们……” 岑念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不知不觉间注视了一个人太久。猛地回头时她才惊觉,自己好像确实没再关注过其他墙头的消息了。 那些今天看小奶狗腹肌,明天看小狼狗腰线的日子似乎已经隔了很远。远到她甚至记不起那些人的样貌和名字,闭起眼睛,脑海里却只有江与臣倚在窗边看月亮时冷淡的侧脸。 岑念不做声地捂住了心口。 有什么东西似乎暗中逃脱了控制。 不然她的心跳不会像在过山车即将到达高点一样,倏然空了一拍。 “吃完赶紧走,陪我去看个铂金包。”文思思突然开口。她把碗往桌子上轻轻一放,笑眯眯地看着岑念,“我提前找SA预约过了,就等你去配货付钱。” “……你才是奸商吧?” 岑念按捺下心慌意乱,不走心地应付,“借你书看半个月而已,居然要这么高的报酬?” “借书不要报酬。但本作家向导演组推荐角色人选是要钱的。” “我就说不可能……嗯?!” 岑念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文思思擦了擦嘴,冲她露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要不说你有时像个小傻子。” “难道你从没想过,《心间酒》的作者也许就是本小姐吗?” 第48章 “你真的是作者本人吗!” “这问题你已经问了一路了!骗你的话我现在就把猫砂盆里的屎球子吃下去!” 岑念死死地拽着文思思的衣袖不撒手, 跟在她身后从门厅走到阳台,发出唱美声一样的高音: “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居然一直以为你只是写拉郎同人的业余写手——!原来你就是那个专注写BG虐文的后妈——!” 文思思:“……” 她上前一步,忍无可忍地给岑念嘴里塞了个车厘子。 “几个月前我给你银行卡的时候, 明明说过是把版权卖出去了。”她自己也咬了一只苹果, 含混不清地开口, “好家伙的,你卡收下了, 居然一点都没有往深里想过。” “我哪里能想到居然有这种巧合!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写BG的笔名是什么啊!” 岑念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她, 眼睛里像藏了星星,分外殷勤地从文思思手里拿过猫砂铲:“请让我来!这双宝贵的手怎么能用来铲屎!请您赶紧去电脑前写《心间酒》番外!” 文思思摸着下巴,笑得很满意:“不错, 真是个识相的女人, 你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说吧,你想要什么情节,我可以给你定制一篇番外!” “谢谢太太。”岑念扭捏开口, “没有别的, 我就想看那种通篇H男女主连搞三天三夜的。” 文思思:“……” “这不行。”她态度卑微地把猫砂铲子从岑念手里拿回来,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容,“我笔下的人物绝不可以在我之前有性生活。” 岑念与她对视了三秒,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窗外日光晴好。从露台放眼望去,虽然往日的绿树成荫的街道只能见到萧瑟的街景。但一时枯荣的背后,也许蕴含着无数可能。 《心间酒》的剧本早已完善好,一番二番的选定也已经进行到八九不离十。除了敲定最后几个配角人选, 之后还有筹备协调等一系列工作。 借此机会, 文思思也打算搬出去,找个距离更近的地方居住。 “其实我多少有点担心。” 玩闹过后,岑念注视着文思思收拾行李的身影, 不无忧虑地开口,“这么拉资源算不算空降啊?感觉对你业内形象会有影响……如果情况难处理的话,不如让剧方联系DK娱乐安排试镜竞争上岗吧?反正——” 反正就算正常走流程,也不会有人比江与臣表现的更好。她略带骄傲地想。 文思思:“完全没关系。之前#江与臣秦锋#的热度就已经很高了,剧方挑人时本来也会考虑舆论因素。再说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给他们推荐的人选早不止江与臣一个了。” 岑念:“嗯?还有谁?” “章书鸣啊!” 文思思边说边把零零碎碎的东西塞进背包,“就是我曾经非常喜欢的那个墙头!节目第五名出道没成功的那个!” 岑念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人影:“……我有印象,你提过好几次。你不是对他已经累觉不爱了吗?” “就当是最后给他一个机会吧。” 文思思叹了口气,“毕竟我真情实感地追星追了很长时间。节目后他就一直半红不紫的,是真的时运不至还是不思进取……我总得亲眼看到他的表现才甘心。” 贵重物品分门别类打包好后,余下的琐事交给专业的搬家公司就行了。只有胖狸花还缩在沙发角落里不愿出来,颇为警惕地打量着两个少女的表情。 “弃猫效应吗?” 岑念拿了一个罐头,轻声招呼它,“听说被抛弃过的小猫仔,再被别人捡回家后会格外没有安全感,害怕自己又一次遭到丢弃。” 狸花喵了一声,试探地凑过来,动作是往日少有的小心翼翼。 “傻子猫。我不会把你丢掉的。”文思思挠了挠它的下巴。“你在岑姐姐家里再住两三天。等我新家收拾好,马上把你接过去。” 肥仔又叫了一声,把尾巴尖也缠到了文思思胳膊上。 “也许正是因为被丢弃过,所以遇到感情才更加不愿意放手吧。” 她小声感慨。旁边岑念开罐头的动作却突然一顿。 被迫流浪的猫崽会患得患失。那曾经被家人丢弃的小兔子,也会这样没有安全感吗? 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岑念划开屏幕,里面传出公寓管理员歉疚的声音:“岑小姐,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您。但刚刚有人联系我,说有意购买您对面的那户房子。” “你跟他讲清楚不接受分期了吗?” 岑念心事重重地摩挲着手里的咖啡杯。 “是的,对方答应得很痛快,已经一次性付清款了。”管理员解释,“您之前把相关程序都委托在了这边,按理说是不用您出面的……但是买家提了个要求,一定要我来问问您的意向。” “你说。” “您现在住的这套他也想买下来,把墙壁打通,做成一层一户的设计。”电话那边的声音小心翼翼, “他明天想跟您见一面,问开价多少您才愿意把房子让出来。” 一口咖啡险些呛在嗓子眼里。岑念匆忙拿起手帕捂住嘴,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咳咳,我没有卖房的想法。你告诉那个买家,我不可——” 等一下,为什么不可能呢? 岑念脑子里的算盘突然开始噼里啪啦作响。 她名下的房产有的是,到哪儿住其实都一样不会降低生活质量。而现在紫云台公寓顶层一户的市场价,已经到了7000万以上。 对门那套房子,买家愿意当场一次性付清,说明这人不仅财大气粗,而且意愿迫切。也就是说如果她态度强硬一点,说不定能把手上这套房以一个亿的价钱卖出去。 平白差价三千万哦!这钱不赚白不赚。 想到这里,岑念话锋一转:“倒也不是不行,但价格肯定是要涨的。我明天没什么安排,你跟那边协调时间吧。” 管理员客气地一一应下。末了又说对面已经交付过钥匙了,买家希望今天就搬东西进来,问是否会影响岑念休息。 “没事,让他搬吧。”岑念答应得很痛快,“现在还不到晚上,而且我们这里也有东西要托运。” 而且现在留个好印象,明天坐地起价时就更能理直气壮了。 平日里异常寂静的公寓顶层这天下午出奇的热闹。从相对的两扇门里,各自进|出着专业的搬家工人,分外用心地搬运着家具和日用品。 不过对门的进度显然要慢的多:文思思这边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对面的工作人员还在一刻不停地忙碌着。 从长绒地毯到古董镜子,甚至还有这个季节难寻的蓝色无尽夏绣球花。一件件东西被小心翼翼地从电梯里拿出,又安置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看得出房子的主人品味不错,但似乎急于将它布置成能即刻入住的模样。 “你在看什么?” 文思思从岑念身后探出头来,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由衷感慨:“这人有点儿家底啊!” “要是来的是个姑娘,说不定我跟她还能交个朋友。”岑念倚在门框上,同样喃喃自语,“好多东西都极其符合我的审美……天哪还有老式座钟!” 这种有点年岁的文艺老东西不多了。她在外跟行程时,偶尔会抽出时间去当地淘一淘,大多数时候还是抱憾而归。阴差阳错,眼下却居然遇到跟她一样对这些老古董感兴趣的人。 岑念顿时对这位神秘的新住户好感度又高了一点。 当艺人助理其实是没有休息日这一说的。即使是放假时间,遇到情况也要随叫随到。岑念跟文思思吃完晚饭,正窝在沙发上准备找部无脑剧来看,DK娱乐那边视频会议的通知又来了。 岑念:“……” 她苦大仇深地接通电脑,屏幕上的聊天房间里已经有了三四个小框框:经纪人,公司代表,几个她叫不上名字的同事,还有左下角像个逃课的不良学长一样,正面无表情不知道想什么的江与臣。 她嘴角突然不受控制地翘了翘。 “开这个视频会议不是为了别的,啊,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经纪人清了清嗓子,眼中放出兴奋的光,“《心间酒》剧方跟公司接触过了,刚刚邀请江与臣去参与角色试镜!” “那现在舞蹈练习可以往后推一推,是吧,大家配合艺人的工作安排。剧方发来了一段剧本,我邮箱给你传过去了……”经纪人猛地提高了嗓音,“江与臣!说你呢!” “我在听。” 貌似神游天外的清隽青年举起了手,语气冷淡,“已经查收完打印拿到手里了。还有别的事吗?” 经纪人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倒,倒也确实没有。” “噗。” 岑念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与臣那双黑曜岩一样的眸子隔着屏幕看了过来。 他凝视了岑念片刻,又重新低下头拨弄手机,不知在忙些什么东西。 耳机里经纪人的唠叨还在继续,岑念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笔记。三秒钟之后,面前的手机屏却突然亮起。 她低头,发现是屏幕里的不良学长发来的信息。 JYC:明天有时间吗? JYC:有东西想送给你。 第49章 细长的中性笔在手里转了两圈, 冷不丁失去平衡,脱手从指缝间滑落下去。 手的主人匆忙把手机放到一边,弯腰去捡那根不知滚到哪里去了的笔。娇小的身影一缩, 就像兔子回到地洞中一样, 突然在屏幕上就没了踪影。 有趣的人类。 屏幕前的江与臣从聊天房间的右上角收回视线, 把高领毛衣一拉,径直蒙住半张脸, 冷冽的双眼中闪过无声的笑意。 需要他直接参与的会议内容虽然已经结束, 经纪人还在那边跟其他人絮絮叨叨,没有停下的意思。 出于尊重,他不好马上走人。但电脑屏幕旁已经立起了另一个平板电脑。视频正以0.5倍速的频率播放着, 赫然是《围巾编织教程》的入门教学。他在桌子底下拿起两根毛衣针, 笨拙地模仿着视频里的手法。 攒了小半个月的兔毛,洗一洗纺一纺,也就收回了两团毛线, 围巾都没法织个长的。他曾经想过多薅几爪子毛, 最后也没能下手:万一之后再有以动物形态出现的机会,像个没毛的秃兔子一样就太难看了。 短就短。 岑念要是识相的话,就给他好好珍惜着点。这可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围巾。 ……虽然她如果就是嫌丑不戴,他也没什么办法。 桌子很高,下面有足够的空间,够他拿着两根毛衣针织了又拆,拆了又织。没人知道屏幕上看似一脸冷峻陷入沉思的江与臣, 摄像头外的手上正七扭八歪地缠着银灰色的毛线团。 屏幕无声亮起。江遇舟又发来了信息。 北方的狼:手续已办完。室内也布置得差不多了, 可以直接入住。跟对面那户约了明天下午的时间,见面再详谈他是否愿意出让吧。 北方的狼:其实按我的意思,这太仓促了, 也没必要。她是不是还没正式跟你在一起? 拿着毛衣针的手一停。 江与臣垂眼思索了片刻,把腿懒散地往桌子上一搭,低头回信。 JYC:知道。但我不想等。 江遇舟发来一串省略号,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几分钟过后他又联系江与臣,说一切交接完毕,钥匙放在公寓管理员处。对细节不放心的话,今夜可以去看看。 江与臣瞥了一眼挂钟。 漆黑尖锐的指针恰巧向前走了一格,笔直地指向“9”的方位。 时间倒也不算太晚。 视频会议结束得恰到好处,聊天房间里的方框接二连三地变成漆黑一片。他在毛衣外套了一件飞行夹克,起身从电脑前站起来。 别墅内暗沉沉的,不过庭院各个角落里早已亮起了荧黄的地灯。一道修长的身影地拂过室内纯白的地毯和满庭稀疏的树影,坐进车里扬长而去。不到二十分钟,黑色越野车就低调地停在市中心紫云台公寓的楼前。 早在楼门口等待的公寓管理员上前,殷勤地替他认证了身份。 “欢迎您前来入住。” 电梯一路上行,管理员很有职业素养地开始向江与臣介绍,“公寓安全方面您可可以放心,这里保卫工作向来严密。日常有任何需要,管理都可以提供相应服务。比如餐厅预订,鲜花送达,还有——” “那就每天送花过来。”江与臣倚在厢壁上交代,“明天换蓝绣球和垂丝海棠,没有就换上其他应季品种。”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冷硬的语气多了一丝柔和,“……但百合花不可以。” 管理员一愣神,低声答应下来。 电梯叮地一声响,银色的门无声向两边滑开。再向前几步,走廊两端各出现一扇颇有分量感的大门。江与臣在管理员的带领下向左走去,只是转身的一刹那,他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空气里隐约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这地方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江与臣迟疑了片刻,还是抬脚朝自家公寓门口走去。 高吊顶,大平层,露台外还有繁华的江景。室内装修的情况比他预想中要好得多,东西布置得也算整洁漂亮。他在公寓里转了一圈,开口向管理员提了几处改动的细节,抬脚向露台走去。 玻璃围栏跟隔壁离得很近,两边露台距离不过隔了一米左右。从他站的地方,甚至隐约能看到隔壁阳台的光景。 月下又一阵微风吹来。他转身欲走,身体却突然定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 角落里的管理员不安地上前靠近了几步。 市中心寸土寸金,住在这栋公寓的人更是非富即贵。他跟不少业主打过照面,各种脾气的人都能一一应付,却从没见到有人如此失神过。 夜色苍凉,少年背后映着清辉似水的月光,那张英俊清隽的侧脸却冷得可怕。微风露台上猎猎吹过,拂动他凌乱的额发和鸦黑的睫毛。他却动也不动,双眸紧盯着隔壁露台的方向,扶着栏杆的手已然爆出青筋。 “先生?”管理员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气,“您身体是否有什么不适?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他恍若未闻。良久之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 “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人似是在回答,又似在喃喃自语,微微垂下的肩膀莫名让人想起即将被积雪压垮的松枝,“……一个本来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的味道。” “可她明明……” 管理员竖起耳朵,却没有听到这位人气万千的偶像再说什么。他只是站在风里,怔怔地望向隔壁的方向,让人分辨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良久,江与臣终于朝角落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管理员站到自己身旁。后者按捺着狂跳不止的心跳,战战兢兢地走到露台上,却莫名地不敢抬头。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面对的比起人,反倒更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大型食肉动物。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我耐心不多。” 头顶传来的声线很好听,透着淡淡的磁性,然而带着莫名的压迫感。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前,那股令人透不过气的压抑。 “隔壁住户的情况,我希望你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我。” 第50章 十一月三日, 星期二,天气晴。 今天是岚城秋季少有的好天气。 岑念在柔软的床单和枕头间懒洋洋地探出头来,极为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艺人助理工作既多又杂。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睡到自然醒的日子了。 一只热烘烘的小脑袋拱了过来, 在岑念怀里喵喵叫着蹭来蹭去, 似乎对这个点儿了还没吃上猫粮颇为不满。岑念揉揉它的肚皮, 刚刚张嘴想叫文思思的名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常年顶着黑眼圈铲猫屎的姑娘昨晚已经搬走了。以后公寓里, 只剩她一个人住了。 岑念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觉得有些冷清。 习惯了陪伴,现在冷不丁一个人在这偌大的房子里转悠,心里总觉得有些烦闷。岑念也懒得再做饭了。她往露台的躺椅一趴, 直接给公寓管理员打了个电话: “我是顶层东户。”岑念边说边拿出逗猫棒来, 恶作剧似地在它眼前晃了晃,“请帮我送一份早餐上来。”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管理员在电话那头尽职尽责地提醒,“早餐的餐点已经撤了。给您按午餐的份例送去可以吗?” 岑念:“……” 她瞄了一眼挂钟, 镇定开口:“可以。尽快准备吧。跟买家的会面安排在几点?” “下午一点。” 那还好。江与臣约她下午五点找地方见面, 时间完全来得及。 岑念应了一声,刚要挂断电话,管理员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岑小姐,有件事还需要向您汇报。” 岑念:“嗯,你讲。” 电话那头的声音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说明:“昨晚您对面的新住户已经入住了。他向我详细打听了您的情况,脸色不大好看。看样子……似乎是您的旧识?” 旧识? 岑念楞了一下。 “我人缘倒也没好到这种地步。”她一手抵在额头上思索着, “那人长什么样子?是干什么的?”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好多说。” 管理员的声音很为难, “入职时我们都是签了保密协定的。您放心,昨晚我一样也没有透露您的关键信息,只说您是位外貌姣好, 事业有成的单身女性。” “至于那位新业主……反正很高很帅就是了,令人一眼难忘的那种。”管理员又补充。 岑念:“……” 岑念:“谢谢你的描述。入职培训很到位,这我就放心了。这番话真是准确到了和没说一样。” 话虽如此,挂断电话后,她还是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帅到令人过目不忘,还是旧相识……难道是初高中或者大学同学吗? 不不不,这不可能。从小到大,她身边的男同学就没有长得好看的。要不是丑男太多,当初她也不会一门心思奔着娱乐圈追星去了。 脑子凝神思考的时候,手上的力度自然而然就放松了些。狸花瞅准这个机会猛地向前一扑,逗猫棒在岑念手里将落未落。小崽子亢奋地跳到空中,尾巴猛地一抽,那根买回来仅一个月的逗猫棒就被这股劲,大力甩到了隔壁露台里。 回神过来的岑念:……? 她倒抽一口气,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来,两根手指威胁性地捏住了狸花的后颈皮。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的冻干全停掉!你真是……” 岑念说着向隔壁张望了一眼,分外无奈地捂住了脸。 隔壁露台静悄悄的,新住户似乎还没察觉到这场小风波。虽然说逗猫棒不要了也无所谓,但贸然把东西甩到别人家,道歉还是必须的。 岑念只得又打电话给管理员,让他准备瓶葡萄酒上来,打算一会儿客客气气地送去解释几句,再看看这到底是哪个旧识。 所以当敲门声响起时,她差不多是毫无防备地走到门前,语气里还带点疑惑:“今天效率很高啊,以前——” 后半句话被她硬生生咽回了嘴里。 肩宽腿长,让人一见难忘的江姓帅哥正站在门口。左手拎着一个小纸袋,右手像拎着脏东西一样嫌弃地捏着那根逗猫棒。 走廊里光滑的大理石墙面映出连廊外的天光,也映出他那张五官冷峻利落,似乎有点不近人情的侧脸。江与臣把逗猫棒在岑念眼前晃了晃,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辨喜怒, “这位家庭贫苦,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朋友?” * 要死。 当初第一次见熊林时,她就不该一时兴起编了那个“贫困少女奋发自强,长达成人前来报恩”的狗血故事。不然何至于今年面对这么尴尬的境遇。 岑念面带微笑地江与臣端上一杯咖啡,在心里叫苦不迭。后者没有说话,只是把半张脸蒙在高领毛衣里,沉默地扫视着屋内的环境。 空气十分压抑。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岑念端端正正地坐了片刻,又忍不住尴尬,拿起一个苹果低头削皮。 话说回来,岑念暗自腹诽。虽然这个瞎话在DK娱乐谣传了很久,但之前她氪金冲V.LA销量的时候,曾经把订单图发给过江与臣。 当时虽然是无心之举,但他应该多少能猜测到某些真实情况,不至于一直被蒙在鼓里。 哈哈哈他总不会以为她是省吃俭用贷款冲销量吧? ……好像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社会新闻。 岑念止住了心里的尬笑,眼观鼻鼻观心,把头埋得更低。 “我以为你住在城中村。急匆匆地买了公寓想送你。” 片刻之后,还是江与臣率先开口。 他声音很轻,用的还是陈述句,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但事实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我其实就是去那里吃个饭……” 岑念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削苹果的手变得更加僵硬。 莫名其妙被瞒了这么久,还傻子似地花出去一大笔钱。略想一下就知道,江与臣心里肯定不会太痛快。 俊美的青年端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细细摸索着还未送出去的钥匙,微垂的眼皮半遮住漆黑的瞳仁。失了血色的薄唇微抿着,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怔怔地映着水果刀薄凉的色泽。 “也就是说,我现在做的都是多余的。” 他又缓缓开口,“你过得很好。” “没有住在潜藏着危险的环境里,不用斤斤计较舍不得开销,也不需要一睁眼就为了生计发愁。” “岑念。” 江与臣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岑念一直悬着的心猛地一抖。 手下失了分寸,大半个苹果咕噜噜地滚到地上。削了半天,结果手里只剩下被刀切剩的一小块果肉。 岑念:“……” 她尴尬地愣了片刻,还是决定把手里的苹果残骸吃掉,另给江与臣削一只完整的。不过刚要动作,余光里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就站了起来,静静地走到她面前。 下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少女浅棕色的眸子里映出江与臣清隽的身影。他蹲下身来,垂眼握着她的手腕,然后微微偏头,叼住了她掌心的那块苹果。 薄凉的唇瓣与敏|感的皮肤一触即分,但若有若无的温热吐息似乎还在掌心中挥之不去。岑念的指尖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随即感到那只禁锢着她动作的手离开了片刻,径直揽住了她的腰。 用很轻的力度。 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果肉吞|咽完毕。 江与臣终于抬眼。 那双略微泛红的眸子深深地凝视了她片刻。而后像是长途跋涉后骤然找到归宿的旅人一样,不容抗拒地上前,重重地把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 “岑念。” 江与臣又闷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像是在发出某种叹息,又像是解开了某种心结。坚|硬又凌乱的发梢像某种带刺的植物一样,伴着温热的吐息划过少女的脖颈。 微痒之余,仿佛有隐秘的电流顺着敏|感的末梢神经一路而上。 岑念微微缩了缩脖子。顺着江与臣坚实的肩膀向下看去,那只硕大的,蒲公英一样的兔尾巴已经从衣服间隙窜了出来,正左右轻轻摆动着。 “……你不生气吗?” 她听到自己略带迷茫地问。 “有过一点点。”江与臣低声回答。 明明是兔子,他此刻却像大狗勾一样在她肩头微微蹭了蹭下巴,露出冷峻清隽的侧脸,“可后来只觉得庆幸。” 真是太好了。 识破真相的那一刻,他脑海中纷繁的情绪褪去,只有一个念头。 ——那些痛苦,挣扎,黑暗和泪水都是虚假的,岑念没有经历过……真是太好了。 第51章 岑念的心跳倏然空了一拍。 像身体最柔软的地方轻轻被人挠了一下, 也像心田某处被微风拂过,悄然绽开一朵小花。突如其来的愧疚夹杂在微妙而充盈的幸福感中,莫名有了让人鼻酸的冲动。 ……明明十几年前渣爹离开之后, 自己就再也没有主动掉过眼泪了。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清楚的。” 岑念闭上眼睛, 把头轻轻和江与臣靠在一起。后者的呼吸停顿了片刻, 随后把挺拔的、湿漉漉的鼻头靠在她的后颈上,像只小动物一样蹭了蹭。 “还有, 谢谢你。”她小声说。 江与臣没有说话。只是揽着岑念腰的胳膊慢慢变得更加用力, 像揽住某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午后的室内一片静谧。阳光从落地窗外柔和地挥洒进来,仿佛给深枫木色的地板上留下一地碎金,也在无言依靠的两个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 除了那只轻轻摇摆的兔子尾巴, 此刻静止的场面就像是一幅朦胧的油画。 空气中充满了若有若无的暧昧, 两人的目光轻轻相触,又电光火石间刻意避开。直到在旁边围观了很久的狸花蹑手蹑脚地跑过来,猛地扑到了棉花团似晃动的大兔尾巴上。 江与臣:“……” 刚刚贴心大狗勾似的、眼角微微泛红的表情, 几乎瞬间就从那张英俊的脸上消失了。江与臣臭着脸直起身来, 反手捏起狸花的后颈皮,把它拎到了自己眼前晃了晃: “……没眼力见的猫科崽子。” 一如既往冷淡的语气里多了丝不满。 狸花老大爷似地喵喵叫了一声,爪缝里还残留着几丝刚抓下来的兔子毛。趁着江与臣微微松手的时机猛地窜到岑念怀里,告状一样小声呜咽着。 “其实肥仔也不是个坏孩子。” 果不其然,岑念像护犊子的家长一样挠了挠它的肚皮。再抬头时,水光潋滟的眼里又多了一分歉意,“而且它马上要搬走了, 就不要生它气了吧?” 江与臣:“……” 他打量了小人得志的狸花一眼, 俊美狭长的眼中露出几丝厌烦。 一只阉过的小胖公猫而已。装绿茶还挺上道。 不想让自己醋性大发的一面暴露在岑念眼前。江与臣掩住心里的情绪,修长的手指拂过狸花的下巴:“你要把它送人吗?” 岑念摇了摇头。 “也不算。我有个闺蜜一直跟我住一起,肥仔就是她收养的。昨天她刚搬走, 说等新住处收拾齐全,就要把它接过去……” 她边说边恋恋不舍地撸了一把狸花的肚皮,余光却看到江与臣的眼里像是划亮了火柴一样,一点一点燃起了星芒。 “一直和闺蜜住在一起。” 岑念听到他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声音里透出了淡淡的,冰雪消融般的笑意。 然后他不顾狸花轻微的反抗,矜持地把胖猫团子拎过抱在怀里。 “真是个可爱的猫崽子。” 江与臣的嘴角克制地一抿,眼眸里透着少年气的得意和锋芒。他学着岑念的样子重重地挠了挠狸花的下巴,略带笑意开口:“我没有生气的念头。” 岑念楞了片刻。 她心里一时奇怪江与臣情绪怎么一阵一阵的。像夏天汹汹而至而不可捉摸的雷雨天一样,阴云密布和雨过天晴都似乎只要瞬间的功夫。 可思索了片刻,她就释然地窝进了沙发里,心情颇好地看着眼前一人一猫强行父慈子孝的画面。 谁知道呢。也许兔子本来就是这样高冷傲娇,心思不好琢磨的动物。 她这么想着,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一下。 敲门声再次响起。显然是管理员送午餐和葡萄酒来了。岑念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开门,余光看到江与臣像抱孩子一样抱着狸花,悄无声息地躲进了隔壁房间。 虽然看起来高冷了点,但江与臣在某些不经意的地方,心思却意外的妥帖。 岑念揉揉发烫的脸颊,抬手解开了门锁。 * 樱杏色的壁纸,柔软的床单,蓬松绵软的抱枕,精致闪亮的小饰品和零食袋…… 目光所及,处处都充满着女孩子甜美的气息。 他似乎意外闯进了岑念的卧室里。 江与臣收回目光,安静地抱着不断扑腾的狸花,后背重重地靠在了墙上。 一门之隔外,岑念正客气地跟管理员交代:“谢谢,我朋友已经搬走了……嗯,以后送一人份的餐就可以……还有件事……” 所以她是真的没有男朋友。 道德的枷锁,良心的谴责,还有对假想敌的嫉妒……过往种种压在心头的重负像是洗衣粉吹出的泡泡,轻轻一戳就烟消云散了。 他仿佛意外发现洞窟里宝藏的恶龙,只消往岑念的方向看一眼,甚至不需要触碰,心里的满足就好像随时都会溢出来。 风拂窗影动,吹来一室淡淡的甜香。江与臣指节分明的左手捂住脸,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眼前的路宽敞明亮。他向岑念前进的步伐,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 …… 怀里的狸花又一次不安地扑腾起来。它扒拉了两下江与臣的胳膊,终于抓住时机从他怀里一跃而下,示威似地在他面前来回踱步。 “回来。” 江与臣低声唤它。因为心情颇好,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耐心,“你要玩这个吗?” 他边说边晃了晃那根失而复得的逗猫棒。 狸花却没有这么给面子。它轻轻松松地越到桌子上,轻蔑地往江与臣的方向看了一眼,抬爪就要扫下一个茶杯。 江与臣胳膊一伸,准确地在落地前把茶杯抓在手里。回身看到狸花又跳到衣柜里,跃跃欲试地往外扒拉衣服。 江与臣:“……” 他不悦地靠近衣柜,压低声音劝阻:“安静点,不要闹。等下你主人——” 话没说完,他脸上就猛地甩来一件衣服。 江与臣轻松抬手抓住那块软软的布料,清隽的侧颜微微一偏,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恼火:“你怎么——” 像被扼住了喉头,剩下的半句话突然卡了壳。 一件精巧柔软的少女内衣,轻飘飘地挂在他修长的指尖,上面的蕾丝和蝴蝶结清晰可见。 江与臣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冷白的耳尖迅速窜红。心脏狂跳的声音瞬间盖过了外面谈话的背景音。 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左手已经失去了知觉,变成了木头一样僵硬的固体。 罪魁祸首幸灾乐祸地喵了一声。 它从柜子里又扒拉了几件让人脸红心跳的衣服,飞快地从衣柜里一跃而下,留下了满地七零八落,解释不清的事故现场。 黑发青年僵硬站在原地,挺拔修长的身躯一动不动,背影生生透出几分无措。而一墙之隔外,岑念已经跟管理员交谈完毕,正往房间的方向走来。 三步,两步,一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 江与臣缓缓抬头看着若无其事的狸花。后者舔了舔爪子毛,望向他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一丝挑衅。 ——“你刚刚捏我的后颈皮又怎么样呢?现在的情况,你解释得清楚吗?” 它圆溜溜的眼睛里分明透露出这种意思。 …… “我跟管理员说明白啦!” 岑念步伐轻快地从门厅处走来,吱呀一声推开卧室的门,“今天下午交易取……消?” 她一手扶在门把手上,怔愣地站在了原地。 江与臣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衣橱旁的地毯上凌乱地堆着好几件她的内衣,柜子里更是狼|藉一片,贴身衣物都被扯的乱七八糟的。 岑念:“……” 她带着羞耻和惊愕扫视着犹如事故现场一样的屋子。一只银灰色的小兔子却这时突然噔噔蹬跑来,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呜,呜呜。” 它用江与臣的声音不甚熟练地撒着娇,耳朵冲露台方向指了指,“我体力不支,突然变回兔子了……这些都是那只胖猫干的,跟我没有关系。” 它边说边抬起了爪子,示意岑念看它被抓掉的毛:“我一时失察,还被它打了两下。情况就是这样。” “我爪子痛……现在想,想要抱抱。” 第52章 一边是你养了好几年的猫猫。你熟知它的脾性, 平日除了贪吃一点向来很老实,绝育之后更是变得懒散爱撒娇。今天能愿意扑腾逗猫棒,已经是它难得勤快的时候了。 另一边是疑似对你有过好感的小兔子。虽然长得非常可爱, 身上也很好rua, 但你跟他满打满算认识了也就大半年的工夫。而且他刚刚在沙发上揽住你腰的时候力气明明还很大, 现在却突然说体力不支,仔细想想也有点奇怪。 真相只有一个。 是谁把她的内衣翻腾出来的,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都是臭猫猫不好!内衣小偷!” 岑念心痛地把眼睛湿漉漉的小兔子抱在怀里, 轻轻地吹了吹它柔软的小爪子:“哪里痛?姐姐给你吹吹!” 比岑念其实大了三岁的江与臣一时无语。 但他还是不崩兔设地举起了爪子,示意岑念看他故意在桌角磕了一下的肉垫:“这里。它抓的。” “我把它的罐头停掉!今天它只许吃猫粮!” 岑念痛心疾首地轻轻揉搓着兔子的小爪子,温柔地吹了吹气, “它怎么敢这么欺负我们兔兔!” 目睹了一切的狸花目瞪口呆。 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它横行霸道半生,今天居然遇到了比自己更厚颜无耻的毛茸茸。 “喵呜!” 它嚎叫了一声,试图窜到岑念怀里把兔子抓下来打一顿。但岑念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任它为所欲为, 反倒把兔子往怀里抱得更紧。 “走走走, 我们把肥仔留在这个房间里,关它一小时禁闭。” 岑念边说边抚摸着小兔子的后背,走出门外才突然觉得有几丝不对。 她低头去看小兔子的表情,迟疑着开口,“嗯……你是不是脸红了?” 兔子用肉垫捂住脸,发出江与臣的声音:“没有。你看错了。” “真的吗?” 岑念突然不自在起来,“要不你还是自己下来走?我记得你说过, 兔子形态的时候你是没穿——” “爪子好痛。” 小兔子轻声突然开口。一双狭长的眼睛雾蒙蒙地望向她, 不着声色地转移话题:“……难受。想要摸摸毛。” 砰! 少女柔软的心脏被精准命中。 满心满眼,一时间全都是小兔子捧着爪子求撸毛的样子。 “真,真拿你没办法。” 刚刚还在嘴边打转的话转瞬间就被抛在脑后。岑念努力抑制着嘴角向上的冲动, 心疼中夹杂着幸福地开始抚摸兔子的后背,像是怀抱着一团被阳光晒得正好的云。然后把头埋进它柔软的小肚皮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午后的室内又恢复了宁静。虽然偶尔有猫抓门板的声响,但很快又沉寂下去。 岑念趴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摸着兔子后背,顺手递过一块苹果:“真可爱,要是能多rua一阵子就好了……还有多久能恢复体力,你能感觉到吗?” 江与臣:“……” 他伸出爪子接过苹果,违心解释:“大概明天早上吧。我说不准。” “明天早上?” 岑念重复了一句,眼睛噌地亮了起来:“那你岂不是恢复之前都可以随便撸……我是说,都需要人照顾吗?” 江与臣僵硬地点点头,忽然觉得有些骑虎难下。 然而少女瞬间就绽放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不等江与臣再多说什么。她在一堆漫画和小说底下翻出了那本积灰许久的《宠物兔子饲养指南合订本》,信心满满地把它拍到桌子上: “放心,我一定让你在这里吃好喝好,半根毛都不带掉的……不过明天下午就要试镜了,准备工作怎么办?” “剧本我带了。” 江与臣沉默了片刻,难得开口解释,“晚上可以看完,不会耽误工作。” “那我就放心了。” 事业粉岑念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把手从《宠物兔子饲养指南合订本》上拿开,蠢蠢欲动地向江与臣伸出魔爪: “扑腾了那么久,耳朵都脏了。要不我先带你去洗个澡?” 眉清目秀的某只兔子跟她对视了片刻。尾巴一抖,闪电般飞快地钻进了沙发底下,怎么叫都叫不出来。 …… 澡当然是没洗成的。 虽然江与臣以为,主动变成兔子求摸已经是迈出了破羞耻的一小步;但面对岑念直接提议洗澡的一大步,他的心理防线显然还是稍逊一筹。 好在四处逃窜,你追我赶了一下午后,岑念也终于放弃了给毛茸茸洗澡的执念。她筋疲力尽地躺在沙发上翻开《宠物兔子饲养指南合订本》,右手微微垂下,用剧本敲了敲沙发的边沿。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银灰色的兔子终于中沙发底深处探出头来。它用嘴叼过剧本厚厚一沓纸,在沙发旁边找了个灯光好的地方,开始安安静静地低头看剧本。 暮色四合。偌大的房间里,一时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我其实还有个问题。” 许久过后,岑念轻声问。一阵困意袭来,她眼皮重得吃力,“书上说你们过了幼年期之后就不能再吃苜蓿草了,是真的吗?” “嗯。”江与臣用爪子翻开下一页剧本,冷静解释,“年龄大一点之后,兔类就更倾向于吃提摩西草了。” 岑念轻声笑了一下。 “怪不得第一次拍室外综艺时,我拿的苜蓿草团你动都没动,亏我还背了一路。” 江与臣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岑念一眼。 都说楼上观山,城头望雪,灯下看美人,这话大概有几分道理。昏黄的光影下,少女俏丽的侧脸透着几分朦胧。眼波盈盈,好像含着一潭月影。 “那时我还没有完全相信你。但以后不会了。” 江与臣清冷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柔软。 他愿意像小动物一样对她敞开肚皮,交付无条件的信任。 “还有耳朵……耳朵也很奇怪。”片刻后,岑念又含混地嘀咕,“为什么人形的时候,耳朵和尾巴都那么大,但变成兔子后就只有小小一只了呢?” “为了成比例,也为了掩护自己。” 江与臣说。他放下剧本跳到沙发上,叼起毯子一角,轻轻拽到了岑念身上:“一米八高的兔子,别人看到就会马上报警吧?” 一只纤细的手从毛毯里伸出,轻轻勾住了他的耳朵。 “……我不会吓到的。” 岑念断断续续地反驳。厚重的书籍从她手中落下,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如果知道是你,我就不会害怕……嗯……超大玩偶一样的兔子,我也想看看……” 后面的呢喃消失在了席卷而来的困意里。 江与臣沉默地看着岑念,用爪子试探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在一室寂静中开口,声音里带着淡淡笑意。 夜色渐渐沉寂。黑暗中,秋日的风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客厅里一盏孤灯光线盈盈。墙面上毛绒兔团的影子正在悄然变大,耳朵逐渐伸长。到最后,变成了跟白日里的少年身高相当,像只漂亮玩偶一样的大兔子。 “这可是很费体力的啊。” 他轻声抱怨了一句,然后跳到沙发面前,动作轻柔地把岑念环在了自己怀里。 柔软蓬松的兔子肚皮带着温热的气息,像是散发着春日青草味道的绒毯。即使已经睡熟,少女还是忍不住朝热源方向蹭了蹭,本能地开始吸来吸去。 两只纤细的手搭在兔子香软的肚皮上,随呼吸无意识地摸摸蹭蹭。毫无威胁力的动作又轻又小,像极了小兔子踩奶。 好在大兔子及时克制住了给幼崽舔毛的冲动。 他把目光从岑念柔顺微卷的头发上挪开,尾巴一摆,把《宠物兔子饲养指南合订本》推得更远了些。而后缓缓躺下,用耳朵把岑念团到自己肚皮下圈起来,像是在护卫着某种私有物。 “仅此一晚哦。” 他轻声警告了一句,抬爪拉上了吊灯的开关。 第53章 夜晚的睡眠充满了治愈感。 说来离奇。岑念在梦中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中, 里面全是被阳光晒得温热的棉花团。她抱起一捧蓬软的棉花又蹭又揉,在里面开心地打了好几个滚。 四处都是温热柔软的水浪,随着她的呼吸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舒适之余, 她心里充满了莫名的信赖。 仿佛只要在这片怀抱一样温暖的棉花海里, 就可以永远不受到任何伤害。 这个梦境过于美好。以至于耳畔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时,她虽然本能地觉得有些奇怪, 但还是翻了个身不愿醒来。直到十几分钟后, 水声乍停。她鼻腔里隐约闻到一股奇怪的焦糊味,才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睛。 从厨房的方向,飘来一股淡淡黑烟。 岑念睡眼惺忪地看了片刻, 一个激灵慌忙坐起来。 她隐约记得自己睡前还趴在沙发上。结果一觉醒来, 她却在地毯上窝成一团,身上还严严实实地捂着好几层毛毯…… 不过眼下,这显然不是关注的重点。 她把毯子一掀, 慌忙赤脚朝糊味来源方向跑去。厨房门拉开的那一刻, 一股黑烟猛地窜出来。她被烟呛了一下,捏着鼻子咳嗽了两声,强撑着眯眼往厨房深处走去,险些撞到某个温热的胸膛上。 “醒的还挺早。” 胸膛的主人在她头上促狭着开口,顺手给她递过一块打湿的毛巾。 江与臣已经恢复成了人类少年的样子,身上也换上了昨天的那一身衣服。他头发湿漉漉地还带着水汽,看样子应该是刚洗完澡。左手拿着另一块毛巾, 正懒洋洋地擦拭着头发。 “借你浴室冲洗了一下, 就想做个早餐回报你。”他漆黑的眸子微微躲闪着,“出了点意外……不过也不一定不好吃。” 岑念的目光在锅里犹如马王堆出土文物一般的荷包蛋上停留了一会儿,镇定自若地移开目光。 “挺好的。就是我最近在减肥, 不怎么爱吃东西。” “哦。” 江与臣头上毛茸茸的大耳朵瞬间垂了下去,半晌才轻轻地哼了一声。 “……不吃算了。” 只是岑念转身走后,他面无表情垂下眼睛,在手机里待办事项那一栏恨恨地添加上今日的日程安排: 「试镜」「作曲」「舞蹈练习」「织围巾,同时钻研家常菜烹饪教程」 * 《心间酒》的试镜安排在下午三点半。 这部剧由播放平台和风行工作室联合制作,试镜地点就选在播放平台总公司的写字楼里。走廊一侧是明净的落地窗,敞亮,通透。在走廊尽头面试间的门旁,三三两两地坐了好几个岑念颇为熟悉的面孔。 最近一两个月人气正旺的新兴小生,渴望开拓戏路的青年演员,甚至还有获过不少收视奖项的演艺圈前辈。各自虽然面上都保持着礼貌,但空气中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引人关注的大流量ip是块诱人的蛋糕,有野心的人都想来咬上一口。 在焦躁的踱步或紧张的叹息中,江与臣显得尤其格格不入。他垂首看着剧本,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纸张。英俊清爽的脸上除却冷静,竟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你不紧张吗?” 趁着他翻完一页台词,接过杯子喝咖啡的工夫,岑念悄声问:“我记得你之前没参演过电视剧吧?” 江与臣瞥了她一眼,犬齿轻轻地在吸管上咬下一个凹槽:“没演过。但也没什么好怕的。” 要试镜的片段是秦锋发现自己对女二动心后,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为了公司的权势放弃昔日的恋人。女二质问,哀求,最后还是痛苦着转身离去。而他独自坐在咖啡馆里望着窗外的雨景,默默点了一根烟,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 第二天,他就出现在了另一位董事千金的楼下,微笑着递上一枚本是为女二定制的戒指。 这段戏台词不多,但剧情冲突感强烈。人物心境如何变化,全靠神态、动作和周身的气场表现。 放在以往,因为情感匮乏,这种片段多少会让江与臣眉头微簇,略略感到头疼。 可在亲身尝试过不甘与嫉妒,甜蜜与苦涩后,再面对剧本上的情感冲突,他已经能无师自通地做到感同身受了。 工作人员推门而出,小跑着过来请他进去试镜。江与臣将水杯递还给岑念,跟那双紧张不已的眼睛对视了片刻,嘴角突然勾出一个轻快而恶劣的笑来。 “放心吧。我看准的东西,绝不会空手而归。” 像高中生打赌一样,他伸手跟岑念碰了碰拳,身影随即消失在面试间里。 …… 大门合拢,隔绝了一切喧嚣。 江与臣从门后转过身来,眼神已然变得深沉而狠厉。 “是我对不起你。” 坚实的肩膀微微塌下,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对着导演和制片人惊艳的目光,江与臣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沉默地燃起一根细烟。 * 岑念在走廊里来回转了几圈,惴惴不安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她现在的心情很像是高考考场外的家长。明知自己不能冲进去帮忙,但又忍不住着急,左思右想就是觉得心神不宁。没坐几分钟她又站起来,漫无目的地朝着楼梯间走去。 哪怕跟文思思聊几分钟天呢,岑念想。 总之现在她急需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安全门的轻响回荡在久无人至的楼道里。岑念探头进去,才发现墙角里早已站了一个人,正低头在那里吞云吐雾。 “您是……章书鸣?” 岑念略带惊讶地问。 也不怪她语气犹疑。这人实在跟几年前选秀节目里神采飞扬的少年相差甚远。虽然化了淡妆,但仍能看出脸上的浮肿和浅浅的眼袋。更别说那道瞟过来的浑浊的目光,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朝气,反倒像是饭桌上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人。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哦……是我。怎么,是我粉丝?” 章书鸣眯着眼睛看过来,上下打量了岑念一眼,“还挺漂亮……要什么?签名还是合照?” ——要你大爷的项上人头,狗东西。 岑念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考虑到这是文思思多年前的偶像,她还是忍住骂人的冲动,好心提醒: “谢谢,都不需要。您是来试镜的吧?按流程应该快了……您助理或者经纪人不在吗?” “找他们来干吗啊。” 章书鸣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身上传来淡淡的酒气,“没必要,这角色就是内定给我的……外面那一圈人,全都是来陪跑的,你信不信……” “我知道原著作者很欣赏您。但是她只能推荐人选,最终拍板还需要制片和导演的意见。” 岑念忍着恶心,不着声色地往安全门方向后退,“您还是休整之后早做准备吧。我去帮您叫人来。” 一条胳膊从身后袭来,轻佻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原著作者当然顶不了屁用,但我身后有别人撑腰啊。” 章书鸣的声音湿漉又黏腻,显然醉得不轻,“发行方的老板你听过没?我跟他……” 他哼了一声,手顺着少女的胳膊缓缓向上,“我就这样到制片人跟前,一样选得上。叫人过来干嘛?来,你凑近点和我说说……” 满是手汗的手掌眼看就要搭上岑念的肩膀,突然被她轻轻拂去。少女转头,冲她露出一个既甜又娇的笑来,湖水一样清亮的眼里波光盈盈: “别这么着急啊。”她咬着下唇撒娇,示意章书鸣去看角落里的摄像头,“这里有东西拍着呢。再往上走两层是天台,那里没有人,我们上去好不好?” 章书鸣满意地笑了:“情|趣还挺多。” 他边说边不自觉地跟上了少女轻盈的脚步,脑子里幻想着某些龌龊的画面:“今天算你走运……你知道有多少粉丝盼着跟我亲热吗……嗝……不过这事偷着乐行了,你可不能说出去。” 岑念推开了顶层天台的门锁,回头巧笑倩兮:“怎么会说出去呢?放心,我一定给您一个终身难忘的回忆。” …… 铁门缓缓合拢,四处空无一人。 章书鸣不耐烦地扯着衬衣领口,踱步向岑念逼近:“快点儿的,我们速战速决。等会儿我还有个酒局要去。” 岑念:“这不就来了吗。” 她深呼一口气,在男人欣赏的目光中缓缓脱下高跟鞋,温柔地朝他笑了一下。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鞋跟狠狠砸到了狗男人的脑壳上。 第54章 岑念一直以为, 少女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也最值得被珍惜的东西。 心怀温柔对待一切,关键时也能勇敢表达爱意。每一个在欢呼和掌声中走到聚光灯下的艺人, 身后都有无数这样美好的女孩子在默默支持。 她们相信自己偶像的品格洁白无瑕, 也真切地希望他的才能可以被更多人发现, 可以带着祝福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 正因如此, 章书鸣才更让人难以原谅。 好色揩油的人欠打。 利用工作行龌龊之事的人更加可恶。 享受着女孩子们的祝愿和支持, 转身却利用这点地位和名声半哄半迫粉丝上|床的,直接锤死下地狱都不为过。 所以岑念一鞋跟抡过去时,当真手下半点都没留情。 “你他妈|的……!” 章书鸣猝不及防, 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捂着额头靠在了墙壁凸起的排风管道上。 指缝间没有黏腻的触感,看样子好在是没出血。饶是这样,他酒也醒了大半。章书鸣吐了一口气, 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奔涌, 被打的额头更是一阵接一阵地突突疼。 “不知好歹的贱|货。” 他捂着额头,从指缝里恶狠狠地看着岑念:“长得有几分姿色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信不信我把你——” 话没说完,第二只高跟鞋稳准狠地扔了过来,险些砸中他的眼珠子。章书鸣偏头险险闪过,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那个他以为是自己粉丝的漂亮软妹正赤脚站在地面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砖头。 “精|虫上脑的狗东西。” 岑念脸色也冷了下来,“就你也配当偶像?” “枉我姐妹打投花了那么多钱, 当初还天天买难喝得一批的饮料代言为你冲销量。” “没耐心等你人设崩塌身败名裂的那一天了。我今天就打死你这欺骗少女心的狗东西, 替□□道!” * “好!这分寸拿捏的真好!” 面试间里有人轻声鼓起了掌。制片人低头在纸上写了什么,眼中满是赞赏:“感情表现得很到位……倒是我以前对偶像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了。你说呢?” 她抬手拍拍身边的导演。后者思忖了片刻,也给出了肯定:“的确不错。这是试到现在, 唯一令人眼前一眼的表演。” “点上火却迟迟不抽,烟灰燃尽烫到手指,你才颤了下眼皮收回目光……这段是自己安排的吧?” 江与臣:“嗯。” 他又解释:“这是秦锋与心上人相见的最后一晚。他这种性格的人,话一出口就不会回头。尽可能多看几眼恋人的背影留在记忆里,失神片刻,已经是人性里难得的柔软了。” 面试的几位听完他的话,又开始交头接耳。最后客气地让他回去等通知,但神色语气颇为满意,分明已经有了定夺。 大门合拢,面试间外依旧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焦灼。江与臣面色沉静地从几位面熟的小生中穿过,四下张望了片刻,却没有看到岑念的影子。 ……她去哪儿了。 电话迟迟不通。江与臣在原地思忖了片刻,抬脚向走廊另一头走去,一边留神着往来的人员。在走到楼梯安全门拐角时,鼻尖突然翕动了几下。 这里好像有岑念的味道。 铁门推开,楼道里的气味更加明显,其中还混合着难以忽视的烟酒气。清隽的男人蹙起眉头,顺着楼梯一路向上,猛地拉开了天台生锈的大门。 然后他对上了一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 “兄弟!你来得正好!” 章书鸣摸了一把鼻血,遥遥冲后头一指:“有个疯女人出手打人!你赶紧叫人过来!回头帮哥儿们做个证,我是受害人!” 江与臣冷漠嫌恶地拂开章书鸣搭过来的手,长睫微掀,岑念手拿板砖的豪爽身影正好映入眼帘。 “江与臣!” 岑念远远地叫他,声音很甜,不过冲到他身前来也只用了眨眼的工夫。 她眼眸里亮得惊人,像一只发怒的小狐狸:“帮我把门关上!我要打死这个下三滥的崽种!” 姓章的崽种匆忙闪到一边,动作十分狼狈:“警告你马上停手。现在我出鼻血了,你到警察局就是拘留一礼拜的事;要是打出伤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信不信?” “我是吓大吗?” 岑念抬脚又要上前,却冷不丁被人从后面环抱住了胳膊:“……江与臣?” “他说的有道理,你不能再打了。” 江遇臣在她身边轻声劝,像笼住脾气暴烈的小鸟:“虽然这里没有摄像头,但他之后要是硬闹到警局,你会吃亏的。” 岑念:“但他动手动脚耍流氓!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她边说边抬起手腕,示意江与臣看章书鸣的脏手攥出的印子。后者薄唇微抿,沉默着把砖头从岑念手里拽出来,远远地抛到了墙角。 “怎么说呢。打架不是件好事。” 江与臣终于开口。他眼睛里黑漆漆的,眸光很凉,像隐隐压抑着什么情绪,“但我也不赞同遇到危险的时候,女孩子就该闭上眼睛逆来顺受。” “不过像你刚才那样动手,回头他去验伤,按法条你的确吃亏。所以下面我演示的技巧,你得看得仔细点。” 话音刚落,他矫健的身影已经跃到骂骂咧咧的章书鸣面前,一拳挥了出去。 动作迅捷,下手却狠厉。一阵拳风袭来,章书鸣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身上汗毛竖起,伸出胳膊格挡。 江与臣拳头的方向却在半途中换了方向。 他避开了头、颈这些脆弱又容易致命的部位,拳化手刀,在章书鸣油腻的腕关节重重一击。等后者吃痛无神招架时,紧接着膝关节朝他肋下又发力一顶,身手轻快如燕,利落得令人咋舌。 章书鸣紧急向后退了两步,蛮横而不择章法地向前挥了两下,却被江与臣举重若轻地避过。他抓住空隙,一肘狠狠撞上章书鸣的腋下,在膝肘关节处接连发力。章书鸣随即觉得一阵酸麻感伴着同意汹涌而至,一个踉跄,被江与臣反剪着摁在地上。 “动手要找准这些部位。” 江与臣无视身下的反抗,偏头冷静地给岑念讲解,“这样反击完了,最多鉴定个轻微伤。” 岑念:“……” 她目瞪口呆地吸了口气,然后发自内心地鼓了几下掌。 “我上学时候,看到会打架的高年级学长就忍不住走得远远的。” 岑念看着江与臣微僵住的侧脸,不无崇敬地开口,“但我觉得你刚才好帅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考虑过演仙侠武打戏?” 江与臣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没有。但我刚才说的——” “你们当我是死的吗?两个杂种?” 章书鸣的声音突然断断续续响起。 耍酒疯不成,反被人摁在了地上,眼下他的醉意早已消散。那张勉强算得上秀气的脸上,粉底液、眉粉和汗水混成一团,看上去分外肮脏油腻。 在江与臣戒备的目光中,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在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别管有没有摄像头,不报警这事也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章书鸣体力不支地靠在墙上,浑浊的目光扫过两人,眼神里透着阴狠。 “早跟你说过发行方的老板跟我有点儿关系。你不识好歹,还有胆子把你主子叫来下黑手……还有你,江与臣是吧?现在你他|妈就是给我磕头,我也得找人把你给收拾了。” 他边说边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狰狞的脸上满是得色: “不就背靠DK娱乐,这算个屁……岑望生的名头,听过吗?” 第55章 岑望生。 岑望生。 这个过于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少女唇齿间转了两圈, 伴着一口颤抖的吐息缓缓吐出。岑念停下了转身欲走的步子,定定地看了章书鸣半晌,突然强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我不走。” 一双纤细光洁的手从地上拾起高跟鞋, 动作优雅地套在脚上。岑念理了理头发, 一番话像是说给章书鸣, 也像是说给自己: “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来……看看岑望生到底能对我说些什么。” 看看他当年背叛婚姻抛妻弃女,十几年来连面都没露一个, 究竟能给出什么解释。 久未翻动的回忆是一个生了锈的铁盒。里面珍藏的片段还历历在目, 上面却布满了细微的尘埃,稍一翻动,烟尘就顺着鼻腔飘散, 呛得鼻子发酸, 好像随时都要逼人落下泪来。 岑念隐约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 游乐园的气球,睡前的童话书,还有被扛在肩膀上仰望夜空时看到的烟火。曾几何时, 岑望生也曾给予过她那个年纪的孩子所憧憬的一切。 那时妈妈脸上也常带着笑容。她会一边正衣领, 一边略带头疼地叮嘱自己,在幼儿园里不要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幼儿园都快给你换遍了。”她柔声叮嘱岑念,“再这么闹下去,就没有地方愿意要你了。” 结果后来不要她的不是幼儿园,而是岑望生。 她隐约记得那天下午岑望生郑重其事地提了什么,家里随即爆发了很严重的争吵。那个男人甩下一大堆粉饰太平的话,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妈妈在楼上居高临下地望了很久, 咬牙要强地拭去了眼泪, 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检查她的古诗背诵。 可她摸到妈妈的脸时,小手还是沾上了一丝水痕。 从那之后,除了他的代理律师外, 岑望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一通电话。家里其他亲人似乎也对这个人讳莫如深,每次差点谈到他时,话题都会被生硬地扭转过去。仿佛那是一段从没存在过的、错误的回忆。 从幼儿园,小学,初中……再到大学毕业。期间她面对过无数次类似《我的爸爸》这样的命题作文。她一开始只能抓着那几个短暂的回忆片段反复地写,后来写烦了开始胡编乱造。 再到后来她看到这种题目会思忖片刻,然后冷静地题目地下写上一句话作为开场白: “很遗憾。我没有爸爸。” …… 一双温暖的手掌突然伸过来,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脚踝。 岑念回神,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细长的高跟鞋握在手里,竟是到现在还没穿上去。 “别怕。” 江与臣低声叮嘱,声音像拂过雪松的清风。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从岑念手中拿过高跟鞋,珍而重之地套在了她的脚上。 “拿出你学不良少年打架的气势来。” 他又补充。 岑念没说话。只是在江与臣起身时,不自觉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们三人在天台上并未等待太久。在章书鸣时而骂骂咧咧,时而捂着痛楚的呻|吟里,天台的门终于被重重打开。两三个人一看到章书鸣的脸,就急匆匆地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这弄得?” “120,要不要打120?” “哎哥!说好让你等一会儿去走个流程,你看你这……哪个不长眼的动的手?” “就那两个!” 章书鸣在七嘴八舌的嘈杂声里晃晃悠悠地举起了手臂,目光阴狠,“封杀!处理!岑叔,这没问题吧?” 最后一句话的语调高高扬起。 一双黑皮鞋从不疾不徐地映入岑念眼帘。来人在另几个人的陪同下,从她眼前擦肩而过,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章书鸣的伤势。 “值钱的也就那张脸。现在伤了。我怎么开口给刘导塞人。” 他语气很平,“跟刘导商量试镜延后吧。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 “打人的那个姑娘,还有小伙子。站到我跟前来。” 岑念拉着江与臣的衣角,低头一动不动。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示意身边的助理过去拉人,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还挺有脾气。年轻人真是——” 看清岑念脸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在空中停顿了几秒,带上了一点不可思议: “……念念?” * 远处小提琴琴声悠扬,恰到好处了掩去了无人说话的尴尬。彬彬有礼的服务生端上两杯饮品后就很有眼色的快速远去,将咖啡厅一角重新归还给一老一少,相对无言的两位客人。 岑念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重新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十几年过去了。岑望生胖了,也沧桑了很多,身上多了上位者的气场。以至于岑念跟他直视时,比起怀念,更多的却是陌生。 她几乎要调动全部的联想,才能把眼前眉头深锁的男人,跟童年中爸爸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一片沉默中,岑望生的手掌在桌子上敲打了两下,不无感慨地开口:“你长大了。我一下居然没认出你。” “我走的时候,你才到我这里——”他在腿上比了比,又咳嗽了一声,“现在也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岑念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躲不避地直视着岑望生:“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当年你离开,是因为什么?” 桌子下看不见的地方,少女的双手紧攥成拳。 她曾经幻想过很多解释。 比如不得已的苦衷,比如某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她甚至猜想过他当年是不是患上了某些不治之症,为了不让她跟妈妈伤心,才会突然提出离婚,从此杳无音信。 然而岑望生摇了摇头。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在你妈身上,我再也找不到新鲜感了。” 他缓缓摩挲着咖啡杯,若有所思:“你不了解男人。男人从本性上来说就是喜新厌旧的。” “我和你妈妈真的相爱过,也幸福过。但是在一起三年五年之后,新鲜感过去,她身上已经再也没有让我动心的那个影子了。” “我每天工作回家,日复一日地面对那张年轻不再的面孔。虽然和你们其乐融融的时候,面上也是带着笑的,但我心里始终很烦躁——一想到之后的几十年里,我还要面对那张日渐衰老,毫无新鲜感的脸,心头就像压着一股火。” 他喝了几口咖啡,皱着眉头丢进几块方糖,语气云淡风轻地像是在谈论天气:“所以那天我想通了,决定从这个漩涡里挣脱出去。” 岑念低头沉默了很久。 小提琴换成了欢快的舞曲,节奏激昂,色彩浓烈。她望着杯子里黑沉沉的咖啡,轻声开口:“说真的,你还不如得绝症死了呢。” 那她还可以靠着幻想编制一点温暖来安慰自己。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任肮脏恶心的言语粉碎她童年最后一点彩色的回忆。 她又开口:“你说没有新鲜感……那个章书鸣,你在他身上能找到刺激的感觉吗?” “章书鸣?” 岑望生浓密的眉毛诧诧异地一挑,随即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来。 “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应酬时有人介绍贴过来的东西。碍于面子罢了,我看不上眼。” “你要是喜欢,爸爸可以让他现在跟着你,算是一点补偿。他似乎以前是个偶像,还有几个人气……” 椅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岑念猛地从桌上站了起来,像避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从小到大的作文,自己也许并没写错。 岑念攥紧拳头想,指甲几乎嵌到手心里。 ——“很遗憾。我没有爸爸。” 咖啡厅开在二楼,外面是露天的走廊。岑念推门而出,几乎被迎面而来的风迷到了眼睛。她靠在墙面上背过身去,任乌黑的发丝拂了满脸。扭头再看时,正看到不远处江与臣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正坐在走廊铁质的栏杆上。修长的双腿自然垂下微微晃动,像是等隔壁班女孩下课的高中男生。 一阵风吹过,刮得他灰色的衣角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有从高空坠落的危险。他却浑不在意,一手松垮地搭在扶手上,定定地望着远方。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江与臣很快转身过来,偏头问她:“解决了?” 岑念:“嗯。” 他没有多问,她也没有多说。 走廊上空无一人。这个时间点,来咖啡店消磨时间的人并不多。岑念调整好情绪,顺着江与臣目光的方向远远望去:“你在看什么?” “那个方向是以前住的别墅。江遇舟发信息,问我有没有意愿把它卖掉。” 江与臣声音依旧清沉,“我说不卖,留着。” “我在庭院里种了很多白菜,过几天就熟了。等天冷的时候,我想跟你一起坐在热烘烘的房子里涮火锅,边吃边看落地窗外的雪景。” “寒冬很长。但我想跟你窝在家里的地毯上,懒洋洋地等待春天。” 他不经意间低头瞥了一眼岑念,发现她也正望着自己,眼里隐隐泛着水光。 “江与臣。” 岑念咬牙切齿地开口,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我讨厌负心汉。尤其是那种言而无信,把感情当儿戏说扔就扔的。” “你以后如果敢——”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匆忙转身过去。一双修长的手却突然伸出,双臂不容拒绝地把她环在怀里。 “如果敢什么?” 江与臣从身后把头轻轻搭在她肩上,侧头去看她的眼睛,那双黑凉的眸子里像是亮着一颗渺远的星,“不守承诺?道德败坏?” “还是敢离开你?” 隔着衣服,岑念背后依旧隐约能感受到少年人胸膛里加快的心跳。她用力抿着唇角不去看他,呼吸却乱得惊人。 “兔子是很忠贞的动物。” 江与臣似乎含糊着笑了一下,那张冷淡勾人的脸又凑近了点。隔着一指的距离,他在她耳后低声开口: “那天晚上你在门外问的话我现在回答。没错,我就是喜欢你。” “一样的问题,我也想问你一遍。” 他像怕冷一样,无意识间把她抱得又紧了点,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 “你呢,你喜欢我吗?” 第56章 砰嗵。 秋日的气流在钢筋水泥间形成气旋。不远处一只花盆从高处坠下, 落地时发出几乎与岑念心跳共鸣的一声闷响。 唇齿间氤氲着温热的气息。她嘴唇不知所措地张了张,终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 ……可恶的直球系。 她默默攥紧了手。心脏里却像是藏了一只焦躁的鸟雀, 仿佛随时都要从胸膛里飞出去。 空气沉默了一秒, 两秒, 三秒,身后的江与臣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像怕她冷一样, 用大衣从身后安静地环住了她。被风吹得黑发凌乱的脑袋也轻轻靠在她肩膀上。 仿佛只要稍一用力, 他马上就会离开,重新退回到安全距离之外。 隔着几寸的距离,岑念能稍稍觉察到江与臣若有似无的吐息, 温热的像是某种小动物。只要稍一偏头, 就能看得到他鸦黑的睫毛,冷淡而少年气的脸,还有那双又黑又亮, 仿佛浸着冰水的眸子。 他在安静地等待一个宣判。 砰嗵。 ……说好只把他当朋友的。 她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心跳仿佛脱离了掌控, 声响在脑中像是刻意调慢的镜头一般,缓慢而清晰地反复回荡。 ——“你呢,你喜欢我吗?” 砰嗵。 ……这种场合,这种时刻的告白,未免也太差劲了。 如同幻境重现。小兔子清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在脑海中冷不丁地再次响起。 她仿佛被蛊惑一样缓慢地转头过去,正撞入那双专注的,仿佛只装得下她一个人的眼睛。 砰嗵。 ……不可以, 最理智的处理办法还是要当场拒绝。 岑念深吸一口气, 用力扯住了江与臣的领口,迫使他微微俯下身来跟自己对视。呼吸交缠,她甚至能看清江与臣睫毛上凝结出的水汽。 砰嗵。 ——她闭眼, 重重地咬上了江与臣的唇角。 理智的规劝和戒律要重复一千遍一万遍。但青涩情感的崩塌,也许只需要视线相交的半秒。 娇嫩的唇瓣吻上那片冰凉的皮肤时,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失控了。 江与臣喘|息着发出闷哼,像是被扯下项圈的某种野兽一样用力地揽住了岑念的腰,仿佛环抱着某种觊觎已久的珍宝。每每她因为换气不得不仓促停下,用手指抵住他的脸时,他总会低低地呜咽蹭着她的手指,然后不依不饶地又追了过去。 五感混沌,大脑空白。而通过薄薄的布料,岑念居然还能察觉出江与臣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原来眼前的人并不像面上那么冷静淡泊。告白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也在紧张,也在恐惧。他在赌桌上押上了自己全部的尊严和爱恋,把宣判他命运的决定权交到了她的手中。 月亮里那个高冷而恶劣的小兔子,终究还是从天上落入她怀里。 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青涩地露出一点舌尖。 …… 秋风又起。 天气预报里从西伯利亚长途跋涉而来的冷气流,在这个下午一无所觉地回荡在岚城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痛苦的,不甘的,酸涩的,胆怯的心绪和回忆像一阵朦胧的雾。在这个宁静而寒冷午后,悄然被席卷而去。 半晌,江与臣神色挣扎地抬头。 他头发凌乱,几缕发丝因汗意贴在脸颊上,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低声开口:“……好了,不能再……哈……再亲了……” “为什么?” 岑念耳朵通红。她没敢抬眼看他的眼睛,还是下意识地反问,手悄悄环到了江与臣的后腰上。 江与臣的脑袋搭在她肩上蹭了蹭,像是在隐忍地撒娇。 “我快忍不住了。” 他低声说,清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委屈: “再亲下去,我的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 所以究竟为什么,她跟江与臣确定关系后的氛围反而比告白前更加尴尬了呢? 岑念躺在陌生又熟悉的懒人沙发里一声不吭,脸涨得通红,好像一只随时会爆炸的压力锅。 青涩而冲动的亲吻过后,两人笨拙地手拉着手,匆匆忙忙又回到了公寓楼里。不过这一次,是她跟在江与臣身后,步入了自家对面那套刚刚布置好的公寓。 一进门,江与臣就把耳朵和尾巴都露了出来。 他脸上的神色还是冷淡而矜贵,然而蒲公英团似的尾巴却在腰后克制不住地左右摇摆。没过几秒种,他就像只大狗似的试探着伸出手,想故作自然地捏住岑念的手指。 明明是一米八多的个子,多少隐隐带着淡淡的压迫感。可他克制而矜持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时,居然有种莫名正直可欺的气质。 更别说虽然肢体上闻闻蹭蹭的小动作不断,江与臣却始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把嘴唇轻轻地抿成一条缝,露出一丝克制的笑意。 偶尔视线相交时,他总是飞快地调转视线,随即兔耳朵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直愣愣地顶在脑袋上,像是灰里透红的两根大萝卜。 导致岑念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起来。 拽着英俊少年的领子强吻时的勇气突然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汹汹而至的羞耻感。 每一次眼神接触,被咬住唇角时江与臣那张冷淡惊讶的脸,还有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就像电影特写一样,开始在她脑海里反复重播。 好羞耻,好尴尬,好社死。 她把脑袋蒙在沙发里想。 ……可是这种像是柠檬汽水一样,带着酸涩的甜蜜感是怎么回事。 “你要喝水吗?” 岑念听到江与臣低声问她,身边随即传来布料塌陷的触感。 “不,不用了。” 她憋着气回。 江与臣像是轻声笑了一下,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岑念几分钟,一直看到她细嫩的耳根越来越红,就是没有从沙发里抬头的苗头。这才从沙发里站起来,让尾巴梢像是不经意地擦过岑念的指尖。 “我去洗点水果。” 他一低头,果然看到女孩细笋似的指尖害羞地缩了缩。 脚步声渐渐远去,从开放式料理台传来淙淙的水声。岑念这才赶在憋死之前把头探了出来,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眼角险些泛起了泪花。 这套公寓与她自住的那套是对称的格局设计。从客厅向右稍一偏头,就能看到料理台的风光。 腿长肩宽的兔男郎正背对着她低头清洗车厘子,动作间布料隐约透出窄腰的轮廓。看得她心跳又是一阵不受控制,慌乱地把目光投向公寓内其它装饰上。 “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 兔男郎好听的声音夹杂在水流声中传来,意味不明。 “我要去改姓。” 岑念强迫自己回归正常的思绪,试图从暧昧桃色的氛围中跳脱出去,“……改成我妈妈的姓。” 纵然以后不会有其他联系,她也想跟那个恶心肮脏的人甩清最后一点关系。 “我陪你去。还有呢?” “还有就是等待片方和公司的消息,看试镜有没有通过,要不要安排后续进组。”岑念的声音渐渐理性。 “然后呢?” “然后——” 她突然卡了壳,“还有什么我遗漏了的事项吗?” “嗯。” 水声乍停,某人低沉的声音透出一丝紧张和克制,“我想跟我喜欢的人单独相处几天,不行吗?” 砰! 岑念热意刚褪的脸一瞬间又涨红了。 “干,干嘛还要特意拿出时间。”她声音越来越轻,“明明每天工作都能见到,现在住得又这么紧……这是什么?” 她视线突然锁定在桌子上一个小木盒里。盒子是敞开的,里面零散地装着几十枚白色药片,显然已经被人吃了不少。 “你生病了吗?这是治什么的?” 一时着急,岑念倒也顾不得羞涩了。她噔噔蹬跑到料理台前,紧张地询问江与臣,“哪里不舒服吗?连个日期都没有,这药怎么看起来好像三无产品啊?” 江与臣眼皮几不可见的颤了颤:“……没关系。这是给你治蘑菇中毒的那位动物医生配的。疗效很安全。” “可究竟是——” 岑念的话突然卡在嗓子里。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当初江黎在她面前那番关于“发|情期”的长篇大论。 “是克制,那个的吗?” 她不敢看江与臣的眼睛,问得含含糊糊。后者沉默片刻,安静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江黎说过,不是好几个月才一次吗?”岑念轻咬下唇。 “以前是。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自从发觉了内心的悸动和隐秘的幻想后,发|情期不规律就成了常事。 现在跟喜欢的女孩走到了一起,之后恐怕要更加频繁。 无意间的眼神,发丝传来的味道,轻轻的一个拥抱……都有可能星火燎原。 “《宠物兔子饲养指南合订本》里说兔子是可以全年发情的动物,我开始还不信。”岑念喃喃低语,“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江与臣咳嗽了一声:“……习性相同的地方,多少还是有一点。” “熟悉之后会变得黏人,性格也跟书上说的一样。” 江与臣:“……嗯。” 他手上清洗苹果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书上还说兔子只有三秒,你也是吗?” 像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陆,岑念不假思索地问出口。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大对,“我的意思是……” 英俊清隽的青年沉默片刻,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里暗沉沉的,闪着危险的光。像钢琴家一样修长的手缓缓捏住了岑念的指尖,猛地扣住了她的手指,以一个危险的姿势牢牢把她摁在了料理台上,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冰冷的指尖带着侵略感,缓缓摸索着娇嫩的唇瓣。在岑念些微的呜咽声中,江与臣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声询问: “是不是三秒钟这件事,你要不要亲自实践看看?” 第57章 江与臣的指尖仿佛带着微小的电流。岑念呼吸一窒, 只觉得被摩挲的唇瓣开始微微发烫。 “你不要这个样子……!” 仅存的理智迫|使岑念把头扭向一遍。她脸颊涨地通红,恼羞成怒地瞪了江与臣一眼。却看到他脑后那两只漂亮的大兔耳朵听到她的话后,似乎颇为落寞地垂了下去。 “不行吗?” 江与臣垂下了眼睛, 缓缓松手, 放开了对岑念的禁锢。 像是瞬间失去了生命力了一样, 他后退了一步,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一齐耷拉了下去, 在身后落寞地摇摆, “……你讨厌没有经验的男人吗?” 几句话间,他眼尾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晕。那张冷淡禁欲的脸上,居然因此透出了几分委屈和色气。 岑念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没有!我平生最喜欢干干净净的男孩子!” 岑念看着那只像能感受主人情绪一样的, 软绵绵的兔尾巴, 口不择言地安慰, “但这个问题在于……就是……不用操之过急,等, 等你下次发|情期到的时候也不迟……” 圆蓬蓬的尾巴一停, 突然又试探性地左右摇摆起来。 “就是说,这件事你其实不讨厌对吗” 江与臣的声音重新响起,尾音低低地拖长,语气里似乎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修长的手指缓慢靠近,重新牵住岑念的小指拉了拉。见她没有排斥,又包住了她的手掌,缓缓地牵引她去摸自己的尾巴。 ……老天爷啊。 岑念大脑彻底当机。 掌心陷到兔尾巴团里的那一刻,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小臂以下的感官瞬间被无限放大。她能感到那团柳絮, 或者蒲公英似的尾巴毛带着热意在她手上轻轻蹭了蹭,似乎在战栗地请求抚摸。在她想微微发力握下的时候,却突然闪到一边让她扑了个空。只有毛茸茸的尾巴梢拂过指尖, 似乎透露出几分恋恋不舍的情绪。 江与臣晚风似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又在耳畔响起: “我很喜欢让你这样摸摸。但是根据几千年的传统,只有关系最亲密的人,才能随便轻薄□□我们的尾巴……” 岑念:“真的吗?” 她像被勾了魂一样望着那团晃来晃去的毛绒团子,居然也就忘了之前雨夜拍综艺的时候自己已经轻薄过兔尾巴一次了,无意识地追问, “那怎么才能算是关系最亲密呢?” 江与臣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看着岑念盯着自己尾巴失神的小脸,像古代诱惑贫困书生的美艳兔子精一样抖了抖耳朵,轻声细语: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在岑念失神的目光中,他熟练地变成了一只银灰色的小兔子。故作笨拙地从衣服里钻出来,然后向前蹦了两步,可怜兮兮地捧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仰望岑念: “毛脏了想洗澡,可是打架时伤到了手腕……你可以帮我吗?” 岑念:“……” 有谁能拒绝这样一只没有坏心眼的兔兔的请求呢! 她就像《聊斋志异》里闭眼往妖精陷阱里闯的傻子书生一样,怀着怜香惜玉的心情和晕乎乎的脑子,飞快地抱着小兔子走进了浴室。 * 胖狸花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打了个滚。 铲屎官出门很久了,眼下房子里只有它一只猫在,怎么爬上爬下都不会有人跑出来拦着它。 它惬意地舔舔爪子上的毛,突然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隔壁似乎隐约有奇怪的响动。 狸花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跳到了露台的躺椅上,好奇地伸长脖子向隔壁张望。 透过玻璃围栏,它看到那户公寓的露台门颤抖了片刻,突然猛地被打开。 自家铲屎官小声呜咽着,似乎是慌不择路地想往外逃跑,却因为体力不支跌到在地上,娇小的身躯上凌乱地披着一件浴袍。 她一手窘迫地抓住浴袍衣领,一手胡乱地往后推拒着什么。挣扎间发丝从肩上滑过,露出满是印记的锁骨和脖颈。 “江与臣……!说好,说好只有一次的……” 她颤抖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哭腔。 狸花喵了一声,跳到了另一只椅子上。 它澄黄的瞳孔里随即映出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那只手从公寓的露台门里伸出,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抓着岑念纤细的脚踝,把试图逃离的少女一点点拖了回去,像猛兽将猎物拖回自己的巢穴慢慢享用。 “没有骗你……” 狸花听到另一道男声响起,似乎也有点耳熟。那人含混地轻笑了一声,“但那说的是我的一次,不是你的一次。” …… 伴着一声似欢愉似绝望的呜咽,铲屎官最后一点纤细的指尖也被人从身后牢牢扣住,重新拖回了房间里。露台的门也被一阵气旋重重关上,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狸花茫然无措地在原地转了两圈,重新跑回了屋子里去。 * 岚城这天晚上又下起了大雨。 大雨瓢泼,电光隐隐而来。雨声隔绝了一切,仿佛这座公寓是水气弥漫的海洋里唯一一座孤岛。 一道惊雷轰然作响。岑念眼皮颤了颤,在黑暗中勉强睁开了双眼。她咳嗽了两声,觉得嗓子透着一丝沙哑。 一杯水无声地递到她面前。 杯壁上传递着温热的体温。岑念安静地接过来,一饮而尽。末了才把空荡荡的杯子递出去,疲倦地倚在床头,冲着黑暗处轻微地招了招手。 江与臣随即从阴影里现身。他把胳膊靠在床边上,头抵在岑念掌心,温柔地蹭了蹭。 “你这只狡猾,恶劣的败类兔子——” 岑念揪住他的耳朵根,迫使江与臣看向自己。 黑暗中她并看不分明,但他的眼睛却像黑曜石一样,微微闪着隐秘的光泽。 “……我居然一时心软,稀里糊涂上了你的当!” 岑念小声控诉,嗓音还有些哑。 江与臣却闷声笑了出来。 夹在在嘈杂的雷雨声里,他的声音像夏日的晚风一样轻。少了平日的冷淡,多了一丝少见的缱绻: “光揪耳朵解气吗?” 他握住岑念的手,在她掌心缓慢地挠了挠,“要不要再捏捏尾巴?” 岑念一惊,马上心有余悸地缩回了手,重新把整个人裹在了毯子里。随即听到毛毯外又传来江与臣的轻笑声,身旁的床铺也塌陷下去。 江与臣侧卧在岑念旁边。一手托腮,温柔地而充满占有欲地凝望着这一团鼓鼓的毛毯,像是恶龙巡视着自己的珍宝。 “真的一点都不舒服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感到毛毯下的那个人瞬间僵直了身子。 半晌没有回音。 他颇有耐心地一直等了许久。直到岑念在毛毯下动了动,从毯子里探出一根手指,像小动物一样轻轻地触了一下他的掌心,又很快缩了回去。 “……倒也不是。” 江与臣听到她含混的回答,显然又到了恼羞成怒的边缘,“你问这么仔细干嘛!离我远一点!满脑子只有那种,那种事情的兔子精!” “我可以根据你的反馈提供1V1定制服务。” 江与臣把头埋在胳膊里,无声地摇动着尾巴,“如果你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我也可以——” 岑念忍无可忍地掀开毛毯,准确地捂住了他的嘴。 “对我温柔一点。” 江与臣在黑暗中作势挣扎了几下,从岑念的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几个字来,坏心眼地逗弄她,“你们人类怎么这样……吃到手……就不负责了吗……” “臭流|氓还好意思开口!” 岑念忍着身上的酸痛,往江与臣腰上踹了一脚,语气像极了韩剧里的恶婆婆,“什么负责,我家大门是那么好进的吗!……等你怀上孩子再说吧!” “你说真的?” 江与臣修长的手在黑暗中突然准确地抓住了她的脚踝,又一点点向上攀去。在岑念即将炸毛的时候突然方向一转,按着她的脚掌踩上了自己温热结实的小腹。 “兔子容易假孕……你没听说过吗?” 第58章 夜色深重。 在窗外时隐时现的电光中, 江与臣敏锐地捕捉到了岑念那双因惊愕而睁大的双眼。 她似乎被“兔子可以假孕”这句话洗刷了三观,整个人僵在毯子里,一动不动。 “……你说真的?” 岑念的声音虚浮地响起, 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但明明你是男, 不是,公兔子……公兔子也会有这种情况吗?!” 当然是假的。至少在江与臣的认知里, 还没有男兔妖精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岑念这幅惊讶又绵软的样子让他觉得十分有趣。江与臣咳嗽了两声, 还是没打算拆穿这个一戳即破的谎言。 好在卧室里一片黑暗,岑念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听到那道清冷如风的声音凑到她耳畔,缓缓开口: “是真的。你那本饲养指南里, 是不是说兔子的背不能乱摸?” 岑念:“……” 她呼吸一窒, 三观尽碎地点点头。 江与臣无声地笑了一下,手貌似不经意地搭上了岑念的后腰,缓缓游移: “你自己算算, 我的背被你撸过多少次毛了。刚才你还一边哭一边抓得那么用力……如果后续我身体产生反应, 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岑念脑子都乱了。 老天在上,她这么多年来可一直都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青年,在大学还凭自己的政治觉悟当上了第一批入党的积极分子。 哪能想到有朝一日,马失前蹄。 她没抵抗住这只高冷兔子精的蛊惑,被动反复地把他吃了几遍。原本想着抽根事后烟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居然一不小心搞了个大新闻出来—— 完了。江与臣如果真的扶着腰上门,那她一定会被她妈打断腿的。 这么想着, 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摸上了江与臣的小腹。 温暖, 结实,青年修长的身躯里隐隐蕴藏着力量感。那块皮肤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还在有意无意地蹭着她的指尖。 “既, 既然是假孕,那你应该不会真的生一窝小兔子出来吧?” 岑念像个没良心的渣男一样开口,声线都微微打着颤。 江与臣漆黑的眼里闪过一道玩味的光。他一手把岑念拥得更紧了点,下巴抵在她头顶了,语气里透着淡淡忧伤: “是不会有。可这样你就打算撒手不管了?” “虽然最后不会真的抱一窝小兔子,但假孕经历的生理反应是一样的。连着一两个礼拜,都会失眠,难受,食不下咽……” “难道因为没有孩子,你就打算吃完不要我了吗?” 岑念:“……” 这番话很耳熟,电视剧里潘金莲幽幽哭诉的时候,台词好像也差不太多。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哈。哈哈。” 身高一米六的西门大官人干笑了几声,僵硬地咽了咽口水,“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如果真的……假孕了,我肯定体贴负责地照顾你,在这段生理反应结束期间尽量满足你的愿望……” “真的?” 高冷兔子精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尾巴又开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声音低低地带着喘, “我尽量努力。为了增大概率,不如再来一次试试……” “我不是这个意思——!” …… 窗外风雨如晦。 卧室内,兔金莲用耳朵捂住了岑念大官人呜咽的嘴,又轻笑着覆了上去。 * 兔子精会不会假孕,岑念不知道。 但全年发|情期这个事,江与臣确实是身体力行地向她证实了这一传言。 连着好几天的工夫,只要她出现在兔金莲的视线范围之内。几分钟不到的工夫,这个人就会撕开镜头前淡漠禁欲的伪装,眼尾泛红,尾音拉长地往她身上蹭。 岑念:“……” 对此岑念大官人不觉得享受。大官人觉得十分肾虚。 《聊斋志异》里常有被这个妖那个精化成的美女小姐姐采补过度,最后阳气耗尽一命呜呼的路人甲乙丙丁。她觉得在这么跟江与臣折腾下去,自己离嗝屁那天也为时不远了。 可是江与臣摸透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也学得聪明。每次主动凑过来之后,都是一番言语诱导加眼神勾引。 举手投足,面上的清隽疏离里透着若有若无的色气,清冷的声音再微微一喘,她就三魂去了七魄。 再回神时,江与臣的领口扣子已经被自己扯开了好几颗。 “我觉得我离死不远了。” 某天下午,岑念双目无神地缩在沙发里,捂着腰喃喃自语,“我肾好虚。经纪人给你放这几天假,应该不是让你干这个的。” “再虚一点也可以。” 兔子精开口,小意温柔地给她喂了一块水果,身上带着雪松后调的香气,“我直接给你报工伤。到时候DK娱乐批病假下来,我就把行程推了照顾你。” 岑念:“……” 她抬眼看了衣衫不整的江与臣一眼,深深地把头埋进了靠枕里: “谢谢,我已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除了赶紧上班996,我脑子里没有其他愿望,真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祈祷。第二天,DK娱乐就紧急安排了行程过来。 ——《心间酒》男三的试镜,江与臣通过了。 也许是心怀愧疚,也许是想着切断最后一点联系。那天写字楼天台的风波过后,不管是章书鸣还是岑望生,都没有传来任何不满的消息。 从社交媒体到公安机构全是一派风平浪静。导演和制片人也难得干脆地放了准话出来。说对江与臣那天的表现很满意,也不必再试其他人了,请他尽快入组。 “按正常流程来说,进组拍摄是没这么快的。” 后来文思思得知后发信息给岑念解释,“但是秦锋这个角色先后出了太多风波。片方也不想让这个男三的戏份再出什么问题。所以跟其他演员协调行程和拍摄时间后,把江与臣的拍摄提前了。” “那你现在还伤心吗?” 岑念敲击着屏幕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会影响跟文思思的关系。 “哭过一场,现在不伤心了。” 手机那头回得却很干脆。 “我只恨识人不清,这么多年的青春和金钱都平白喂了狗。你说我给章书鸣打投花了那么多钱,放银行吃利息能吃多少啊!” “我算是看透了。心中无男人,赚钱如有神。发财第一步,远离狗男人!” “噗嗤。” 岑念捧着手机,忍不住笑出了声。惹得身旁的人闻声扭过头,好奇地往她这里伸长了脖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跟朋友聊天。” 人多嘴杂,岑念不想透露跟文思思私下的这层关系。她把手机一关,转而望向镜头里的女二孙景柔,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家艺人是科班出身吗?” “那当然了。”那位助理显得很自豪,“我家柔柔不光业务能力好,态度也很端正。《心间酒》的原著她都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昨天在保姆车里还哭,说秦锋这个角色她最喜欢,死的也太冤屈了些。” 岑念的眼睛眨了眨。 作为反派角色,秦锋在书里的出场的确短暂又精彩。 他作为私生子被接回秦家,一开始并不受重视。后来抓住男主跟女主忙于恋爱无心事业的契机,才慢慢上位。为此他舍弃了爱情,用尽了阴谋。最后却因为对手故意安排的交通事故,死在了前往某场谈判的路上。 今天江与臣进组的第一场戏,拍摄的就是秦锋初到秦家的场景。 取景框内,一辆轿车从盘山公路尽头驶来,稳稳地停在秦家老宅前。车门打开,男人修长的腿无声迈下,踩在了刚被雨水淋湿的台阶上。 “我本来没打算让你认祖归宗的。” 面容肃穆的中年男人对着英俊沉郁的黑发青年开口,“但是你爷爷坚持秦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我只能把你接回来。” “家业有你大哥在,无须你插手。除了他吩咐你去做的事之外,不要生出别的心思,听懂了吗?” 青年的小指无声地颤了一下。地上的水洼反射出他瞬间凌厉的目光。 然而他抬起头时,却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脸色,语气谦卑:“能被您认回,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会任家族差遣,您无需多虑。”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后走去。秦锋沉默地跟上,黑色皮鞋重重地踏进水洼里,踩碎了一汪夕阳。 …… “这条过!” 导演从监视器外抬头,高高地扬起了手。 作为一个新人,江与臣的表现着实令人惊艳。不管是忍辱负重的阴郁还是故作明朗的刻意,种种情绪都表现得相当到位。 就连原本在一旁围观的女演员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热切地伸出了手:“天哪,我小说里的男神居然有从纸上走下来的一天!” “这是孙景柔,这部剧的女二。你有两三场戏是跟她一起拍的,私下可以多聊聊培养感情。” 导演在一旁匆匆介绍,随即招呼剧组工作人员更换道具。 “其实我一直都是你的粉丝!你是第一次拍戏对不对?” 孙景柔又上前一步,脸颊异常绯红,“之前V.LA的代言我还买了一套呢……有不适应的地方可以跟我讲,我帮你调整!虽然我们对手戏不多,不过共同话题肯定还是有的。我们加个联系方式私下多聊?……” “谢谢。是。谢谢。还好。不用了。” 江与臣礼貌性地跟她握了握手,视线穿过人群,牢牢地锁定在了岑念身上。 她正跟另一个陌生的男助理聊得正欢,不知在讨论些什么。留意到他的目光后,终于笑着挥了挥手,从台阶上跳下朝自己走过来。 江与臣垂下眼睛,不做声地咬了咬牙。 一旁的孙景柔热情依旧高涨。似乎以为江与臣冷淡是出于男艺人的矜持。她故作自来熟地凑近一步,语气亲昵: “行啦,拍摄现场媒体狗仔都进不来的!大家都是一个圈儿里的,关系自然而然就熟了。今晚我做东,不如——你怎么了?” 她被拂得倒退半步,愣愣地看着江与臣。看他从匆忙跑来的助理手里接过水杯后,终于像体力不支似地靠在了那个姑娘的肩膀上。 “抱歉。” 江与臣低声说了一句。 他咳嗽几声,左手捂着小腹,瞥了一眼呆愣的岑念,似乎意有所指地开口: “聚餐我就不去了。” “我突然有点头晕恶心……今晚只想吃点酸辣的。” 第59章 ——头晕恶心, 还想吃酸辣的。 听到江与臣的话后,在场的其他人倒是没有多大反应。毕竟开拍之后全组人都天天吃盒饭,偶有肠胃不适也是很正常的事。 鉴于他平时对人都客客气气, 还有热心的工作人员把自己特意带来的肠胃药拿过来。千叮咛万嘱咐用量用法过后, 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孙景柔她们外出聚餐。 但是岑念不一样。 也许是做贼心虚,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一道惊雷,反复回荡着“酸儿辣女”四个正气凛然的大字。人群一散, 她就心惊胆战地握住江与臣的手, 语气颤抖到仿佛他得了绝症: “这么快身体就有反应了?我们先回酒店好不好?” 江与臣一手搭在她肩膀上,脚下听话地挪步,云淡风轻地觑了岑念的侧脸一眼。 这当然是装的, 只是独占欲作祟而已。刚才看到岑念跟别的男性谈笑风生, 他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好在不管之前还是现在,“兔子可能假孕”这个说法在岑念面前都格外好用。对于喜欢的人,她从一开始就交付了全部的信赖, 心底甚至不会产生一丝怀疑。 ……他本来该为此感到庆幸的。 一点玩笑加套路就可以把喜欢的姑娘吃得死死的, 让她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身上,懵懂地任他牵着鼻子走。 可眼下看到岑念真得为他着急到六神无主,他心里除了病态的满足感之外,更多的居然还是不安和内疚。 小动物信赖地露出肚皮时,绝不会期待遭遇冰冷的皮鞭;岑念交付信任时,换来的也不该是从玩笑衍生出的谎言。 ……何况他还想跟岑念过一辈子的。 “我没有不舒服。” 江与臣不无遗憾地思考片刻了,拉着岑念停下了脚步。 他垂下眼睛, 淡淡地叹了口气, 指尖在衣服的遮蔽下轻挠她的掌心,“……我只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那个人刚才离你太近了。我不喜欢。” “我也反感嘈杂的场合,更讨厌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人际交往上。” “如果你很想去聚餐的话, 那就走吧……我在房间里等你回来。”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十分绿茶,透着难掩的低落。 从片场到剧组酒店的路并不算远,眼下他们已经走了三分之一。道旁的路灯在两人头顶上明明灭灭,像是偶像剧片场一块不合格的打光板。 岑念的眼睛微微睁大。 四下无人,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缓缓贴上江与臣的小腹,眼睛里倒映着街灯的柔光,语气温柔: “也就是说你是骗我的?情况良好?并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身体反应?” ……三连问句。情况有点不妙。 江与臣眉心一跳,突然觉得有点后悔。 现在还在室外。安全起见,他一米八多的个子不能瞬间变成小兔子形态靠撒娇化解危机。车巠口勿只能别扭地微微弯腰,目光不自然地躲开岑念的逼视:“……嗯。” 尾音却突地变成了一声克制的喘|息。 那只小手顺着他的腰腹一路向上。划过青年结实的胸膛,又拂过喉结,最终狠狠地拽住了他人类形态的耳根。 “再有下次。” 岑念踮脚,轻柔的发丝伴着晚风拂到他脸上,像是黑色的纱帘阻断了外界的视线。红唇贴在他耳畔,阴恻恻地叮嘱: “我直接把你扒光了扔进浴缸里,再倒上两箱子料酒和桂皮八角腌一晚上……我家祖传的做兔子手艺,你想试试吗?” …… 晚风吹过路旁的灌木和树丛,发出海浪一样的声响。随着夜色渐深,风声愈吹愈烈。 灯下两人的身影贴的很紧,不多时就朝着酒店的方向渐渐走远。风声又起,似乎无人注意到树后,若有所思的一双眼睛。 * 在剧组的时间虽然只过了一个礼拜,但岑念觉得每一天都格外漫长。 跟着艺人跑综艺或演唱会等其他活动时,虽然行程紧张,但好歹安排不一样,每一天都充满了新鲜感;现在在剧组里闷头拍摄的日子,却真是单调地令人发指。 读剧本,拍戏,反复重来,通过后换场,抽空吃饭,然后再拍摄,睡觉……第二天又反复这套流程。 剧组禁止粉丝进入,能来探班的只有圈内人士。偶尔Voker的其他成员或是别的演员的朋友带着甜点零食过来探班时,岑念都像在监狱里关久了的人一样双眼放光。 “有这么夸张吗?” 熊林颇为无语地看着眼泪汪汪的岑念,顺手递给她一杯咖啡。 控制饮食再加上个子疯长,他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些,锋利的下颌线已经初见轮廓。初见时那个小恶魔一样眼睛溜圆的俊美少年,如今也多了几分成熟的模样。 “那是你没有在剧组待过……我陪着赶场一天只能睡五个小时,天天吃外卖盒饭,一脚已经踏入猝死边缘了。” 岑念一口咬下肉汁满满的牛排滑蛋三明治,声音哽咽,“外人光看娱乐圈挣钱,不知道其中有多辛苦。我觉得江与臣比我更累,他一天能睡四个小时就谢天谢地了。” 熊林“唔”了一声,眯起眼睛远远端详了江与臣一眼:“确实。我感觉比起跑V.LA线下宣传的时候,江哥脸色好像苍白多了。” 今天拍的是夜景戏,取景地选在山里。拍摄的是秦锋即将出国参加商务谈判的前夜,到自己母亲的墓前祭拜的场景。 为了复仇,为了事业,他在公司忍辱负重,放弃了与女二的感情。眼下他几乎已能与男主抗衡半壁江山,只待拿下这场商业合作,就可以借此机会正大光明地在董事会上提出换人的提案。 ——虽然他自己也料想不到,这是最后一次能跟亡母交谈的机会了。剧本早已写定,他会死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心思费劲,最后只落得一场空。 “只差最后一步,我就可以踩在当年欺凌过您的那群混蛋头上了。” 监视器内,身形高大修长青年从墓前缓缓站起,一头黑发在风中凌乱飘舞。眼中像是沉寂的一堆灰烬,只有提到复仇时才能燃起一星半点的火星: “……等一切待定,我就把秦家的墓园推平,把您安置在那里。我会让人把松树掘了,多种些风信子。您会喜欢的。” 他最后安静地看了那块墓碑两眼,转身离去。走下山坡时,却像是失去了力气般踉跄着靠在了树上。 一滴泪几不可见地从他眼角滑过,飞快地消失在了衣襟里。 …… “过!” 导演在监视器后满意地首肯,搓着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可以啊小子!渐入佳境啊!” 作为业界小有名气的人物,他在片场也是随心所欲惯了。演员表现不好,他能骂的狗血淋头;状态上来,他又能变脸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江与臣进组以来的表演显然让他喜出望外,眼下他招呼工作人员的声音都格外热情: “人呢?赶紧过来给小江披衣服。哎呦这脸白的……冷不冷?太入戏了吧?” “还好。谢谢。” 一出镜头,江与臣就又恢复了那副人前冷淡礼貌的样子。他从岑念手里接过风衣外套,装作不经意地划过她的指尖,语气平静地跟导演交流: “今晚没有我的场了吧?” 导演瞄了一眼统筹。后者查看了一眼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肯定回答:“没了。等会儿只差在山里转场拍几个配角的戏份。” “那你先回酒店吧,看看明天的本。”导演扭头叮嘱,“眼见快杀青了,这几天注意身体啊!这手凉的……” 他边摇头边啧啧了几声,又重新坐到椅子上看刚拍摄好的镜头。 乍一走出人群,熊林就精神抖擞地围了上来。他上下打量了江与臣两眼,张开双臂就要求拥抱: “后天你杀青,队长和贾思野他们说到时候一起来看你。江哥你这状态——” 熊林斟酌了片刻,“怎么说呢,为什么表情臭得一如既往,眉梢眼角却透着点脆弱感呢?” “……胡说八道。” 江与臣面无表情地推开了熊林的手臂。后者也不嫌尴尬,小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接搭上了岑念的肩膀: “好好好我不沾你,这毛病真是一如既往……我跟你助理说总行了吧?你吃马卡龙吗?我订80份过来?” 后半句话是笑眯眯地对着岑念说的。 岑念:“……”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动作故作自然把自己的肩膀从熊林的魔爪里解救出来:“……那个太甜了,换黑森林蛋糕可以吗?” 熊林哈哈一笑,毫无性别意识地胳膊一搭,重新靠在了岑念肩头上:“可以!大家都是熟人客气什么!江哥你吃吗?” 空气却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没有回音。 熊林头皮一麻,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正撞进江与臣黑漆漆的眸子里。他身子重重地倚在树上,脸色苍白,一手捂着腹部,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搭在小助理肩上的手。 明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熊林却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微微松开了手。他看着岑念像雏鸟回巢一样飞快跑去江与臣身边的背影,小声发问: “江哥,你身体不舒服吗?” 江与臣没说话。只从岑念肩膀上抬头,冷淡地觑了他一眼。 “我不舒服。”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在岑念耳边抱怨,“也不想吃那些甜的。能不能让他走,你现在带我回酒店?” “江小朋友,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岑念想到了上次的事情,以为江与臣故技重施:“你借口都不带换一个的。这些骗不到我了,书上说公兔子不会假孕……再说熊林特意来探班,这么着急撵他走多不好。” 她边说边扶着江与臣坐到椅子上,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俯身用同样小的音量在他耳畔叮嘱: “不过今天你的演技确实更上一层楼。算了,不想跟人打交道的话你就别走动了,我来处理。我现在带熊林在片场转一圈,把他送走后回来找你。” ……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远去。风里传来他们三五不时的交谈,不过随着距离拉远,声音很快就弱了下去。 江与臣咳嗽了一声,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那个喊着狼来了的孩子,最后失去了自己全部的羊群。 而他因为贪恋那份纵容和关注,一时坏心眼装虚弱说自己假孕。谎言被戳破后,眼下看着岑念远去的背影却无法开口挽留。 大概所有的谎言,最后都会付出真挚的代价。 “可是我大概是真的……” 江与臣小声喃喃了一句,胃里随即又泛上一阵酸水。逼得他弯下腰去,呕吐出胃里本就不多的食物残渣。 眼前的世界一片晶莹,狭长的眼角泛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突然眼前一黑,泄力地坐到了地上。 第60章 江与臣突然昏迷这件事在剧组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起初只是呕吐, 再起身时却发现使不上力气。等工作人员听到声音闻讯赶来时,他只抬头向远处张望了一眼,就重重地仰倒在地。 拍摄现场没有急救箱, 分导演只能叫着场务, 几人合力把江与臣夹起来, 急匆匆地送回了酒店。 “你去哪儿了!吓死人了!你们江与臣晕倒了你不知道吗!” 岑念乍一从场外回来,孙景柔的助理就猛地冲上来, 拽着她的胳膊一惊一乍地叫: “我的天哪, 我还以为他脸色这一阵子越来越苍白是造型要求。原来他身体真的差到这种地步了啊!” “……你说什么?” “哎呀江与臣!现在在酒店房间躺着呢!医生也不知道来没来,你快回去看看!” 岑念晃了晃头,像是没反应过来听到的是什么。 而后她后退了几步, 猛地朝酒店方向飞奔而去。 ——不应该把他的话当成玩笑的。 路两旁的风景飞快地向后略去, 片场明亮的灯光在身后愈来愈远。岑念攥着拳头埋头猛冲,肺部火燎燎地一片疼,几乎跑得喘不上气来。 脱水, 心悸, 过呼吸症…… 她之前以为“假孕”是一句谎言,从那之后就再没有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江与臣的身体状态上。可是却不曾想过,其他娱乐圈艺人常见的疾病,也一样会降临到江与臣头上。 她被保护了很久,被逗弄了很久,也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太久。久到她以为江与臣永远都是那个强大恶劣,高冷善良的大明星, 却一时忘了他也会有病弱受伤的时候。 ……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 酒店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浮现, 岑念推开旋转门,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一路狂奔。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刻,她几乎是含着眼泪冲到走廊尽头, 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了最东头的那个房间。 分导演和场务表情严肃地围在床前,周围还零散地站了好几个工作人员。江与臣倦怠地靠在床头,发丝漆黑,肤色苍白。薄薄的一片唇毫无血色,像是春末开败的白玉兰。 “我还是坚持你该去医院一趟。” 分导演朝门口望了一眼,见是岑念,很快又低头跟江与臣交涉,“虽然你现在醒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身体没问题。” 江与臣的眼睛却像是亮了一下。 他下巴微抬,不着声色地朝岑念的方向颤了颤手指,跟分导演谈判的语气却依旧清冷: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缺乏休息,没有必要做检查。” “你这么敬业我们很感动。但是我们跟DK娱乐也签了合同,如果艺人的健康除出了问题,我们这边也不好交代。” 江与臣垂眼,冷静地打断了分导演的话。 “我的戏份杀青在即。现在拖垮整个剧组的拍摄,再搭上一天十几万的场地费,我觉得没有必要。” “但是……” “如果剧方这边有顾虑的话,把我的戏全都提到明天吧。早点拍完,我也可以早点去医院调养。” “这……” 分导演和场务交换了几个眼神,随即表示这件事他们需要再和导演商量,可行的话等会儿会再另行通知。叮嘱了几句静心休息好好恢复后,一行人随即颇有眼色地离开,轻轻地关上了门。只留下岑念在靠在墙边上,咬着下唇定定地看着江与臣。 一只毛茸茸的耳朵从凌乱的黑发后探出来,虚弱地朝她的方向招了招。江与臣头一歪,清隽的脸上又扯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笑来: “现在可以给我个抱抱了吗?” 岑念像只小熊一样扑了过去,在床前生生停住,晶莹温热的液体在眼圈里打着转:“我还以为……” 她胡乱抹去险些流出的泪水,声音发涩:“真的不用找医生来吗?” 江与臣摇了摇头。 他疲倦地揽过岑念。又硬又扎的头发靠在她腰上,闭上眼睛轻轻蹭了蹭:“没有必要。我不想惹出麻烦。” 短暂的昏迷没什么。但如果在各种仪器的轮番照射下,被人发觉出他与人类的异样,这才是真正棘手的情况。 所以尽管这一个多星期以来身体异样的状况越来越明显,他还是强撑着没有多说一个字。 “明天把戏拍完,我会找赵医生到家里去一趟。” 江与臣揪着自己的兔子耳朵,断断续续地开口,“大概是之前服药的副作用吧……不用担心。”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轻笑了一下。 “我是厚脸皮的臭兔子精。”他坏心眼地学着岑念的语气开口,“……所以我是不会有事的。” 酒店的床很大,也很温暖,足够躺得下两个互相依靠的人。岑念被虚弱的兔子精不知不觉间拖进了被子,随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让我抱着你睡一会儿吧。” 他像是示弱,又像是别扭地撒娇。那张素日清冷遥远的脸在灯下似乎像邻家哥哥一样亲近可欺。他把下巴抵在岑念头发上来回蹭了蹭,声音含糊: “……也许明天早上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 晚上的那句话说得温柔而稳重。像是渺小的期许,或是不经意的承诺。 ……然而江与臣却第一次食言了。 清晨起来拍摄戏份,他的脸色甚至比前一天更加苍白。早饭也一动未动,被转手送给了造型师和其他工作人员。以至于岑念看着监视器时,隐隐有种心惊的感觉。 江与臣似乎是对秦锋临死前的这场戏投入了全部情感。以至于拍摄结束那一刻,工作人员在掌声和欢呼中为他送上鲜花时,他还像一时没有出戏一样,眼角发红地晃了晃身体。 “江与臣?” 岑念费劲地挤到他面前,着急地晃了晃他的袖子,“我们快点离开片场回家,联系赵医生来一趟吧?” 江与臣似乎是怔忡了一下,随即低头,漆黑的眸子异常安静地看向她的眼睛。 “嗯。” 他低低地应和了一声,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你回酒店帮我收拾行李吧。我在停车场入口等你。我们快点回去……” 在深色围巾的包裹下,黑发青年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岑念的心仿佛瞬间停跳了一拍。 一秒钟都没有多耽误。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酒店打包行李,办退房手续。只是在她拖着行李箱气喘吁吁地跑到停车场时,却没有看到江与臣的身影。 ……十五分钟,他人就突然不见了。 电话无人接通,信息也没有任何回复。岑念在停车场反复转了好几圈,又几乎把片场翻了个底朝天,可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想到昨天江与臣突然昏迷的场景,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满脑子都是不祥的预感。 “监控,还可以调监控……!” 岑念喃喃自语了片刻,抬脚朝保卫人员走去。没走两步,却突然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拦了下来。 章书鸣略显局促地站在她面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之前多有得罪,我没想到你是岑总的千金。小姐姐,你务必得给我个机会跟你赔礼道歉——” 岑念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章书鸣却没放弃,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谄媚的笑。 休养了一阵子,眼下他总算面前恢复了几分帅气清秀的样子。他快走几步,跟在岑念后面亦步亦趋: “我这次剧里的戏份降成了男五,前天才刚进组,不然早来打招呼了……小姐姐这么急匆匆地是要干嘛呢?嗨,只有别人上赶着来照顾你的份,哪有让你反过来给那小子劳心劳力的道理?我看那江与臣走了也好。你要是缺人陪,其实我也可以——” “你看到他了?” 岑念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章书鸣。 “是,是看见了。他在停车场坐了一会儿,突然像失了魂儿一样直愣愣地就走了。” 章书鸣咽了咽口水,还是大胆开口: “你跟他其实也是那种关系对不对?我那天在树丛后都看见了……这种脾气差又不会照顾人的病秧子没什么好留恋的。如果你喜欢这一口,其实我——” “不要再拿这种话来恶心我。” 岑念冷笑着打断了章书鸣的话,漂亮的脸色笼罩着显而易见的寒意,“你没有跟他相提并论的资格。” 江与臣不是可以随便替代,随便抛弃的那八十个墙头。 他是她从月亮里接过来的小兔子,是她在舞台上第一眼看中的人。 ——是绝对不能出事的存在。 * 轿车飞快地停在市中心的公寓前。刚一停稳,岑念就急匆匆地从车门里冲出来,一边等电梯一边回答电话里医生的问话。 “恶心,头晕,嗜睡,无力,肤色苍白,疑似感冒。” 那位胖胖的赵医生在电话那头总结了一下,语气迟疑,“阻绝药我配置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有这种副作用。” 岑念焦虑地反复按着电梯按钮,内心慌乱不已,“可昨晚江与臣确实是这么猜测的……难道他是患上了什么人类的疾病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电梯厢门打开,岑念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然而两侧的公寓都空空荡荡,完全没有江与臣曾经回来的迹象。 电话那头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医生的声音迟疑了片刻,“你跟江家那小子做过那种事了吗?” “……现在是问这种话的时候吗?!” “小丫头,不要质疑我的职业素养。”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严肃,“如果有过,那他的失踪和这些症状就都解释得通了——显而易见,你把他肚子搞大了。” 岑念:“……” 她脚下险些踩了个空,将将扶住墙角。 “您您您说什么胡话呢!”她脸颊半是羞赧半是焦急地涨得通红,“江与臣明明是——”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性别。但问题在于假孕这种情况的发生不分公母。” 找到问题根源后,电话那头医生显然放松了下来, “你说的那些症状都是假孕的正常反应。这种情况大概持续十几天,江与臣才会渐渐恢复正常。我觉得他现在应该是被兽类本能所驱使,正在躲在某个安全熟悉的地方专心做窝。” “……做窝?” 岑念直起身子,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嗯。假孕期间他的意识会比较模糊,动物的思维也会自然而然地占据上风。” 医生说的很坦然, “不用担心。等这几天过去,生理和心理异常反应就都会消失。你们两个小年轻就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 岑念咳嗽了一声,及时打断了医生接下来要说的话:“那不是重点。现在当务之急在于,您知道应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吗?” 这次换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半晌,医生犹疑着开口。 “……一般这类靠吃阻绝药度过发|情期的孩子,房子里都会留一个特殊的房间。如果遇到发|情期异常或不规律的情况,可以把自己关在里面,防止造成骚乱。” “房间里安静,封闭,对兔类来说是绝对熟悉安全的环境。我猜想江与臣有可能在旧别墅的那间密室里……但问题在于,密室的钥匙通常保存在他们家人手上。” “江与臣是初次假孕,很难说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但他家人现在都不在本市。即使连夜赶回来,也未必来得及——” “……您说的那个钥匙,我好像知道在哪里。” 岑念颤颤巍巍地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视线扫过衣帽间,定定地停在落了灰的首饰盒上。 ——夏末她与江遇舟发生那场绑架乌龙时,江黎曾一边闲聊着一边带她从地下室的密道走出去。 而那个下午离别之时,那个孩子分明狡黠地眨了眨眼,在她手里塞了一把银色的钥匙。 第61章 别墅的地下室内昏暗而干燥。 周围万籁俱寂, 配合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暖意。江与臣蜷缩在墙角一隅,挣扎着睁开眼睛。 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属于人类的漆黑和兽形的猩红飞快交替。他的眸光很快混沌下去, 脑子里也一片昏沉。 不对劲。 ……他之前还在停车场, 似乎要等什么人……为什么意识恢复之后, 突然就到了别墅地下的这个房间里…… ——「因为周围环境很危险。你现在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做窝。」 江与臣呼吸一窒,脑内突然莫名其妙地浮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仿佛冥冥间, 是动物的本能反应自然而然地帮他作出了回答。他疲倦地喘了两口气, 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思维一片混乱。 ……可是又为什么要做窝?江与臣艰难地想,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 ——「因为你现在在孕期。你需要一个地方度过这段日子, 并给以后的孩子们搭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潜意识里的那个声音又告诉他。 仿佛在解释, 但更像是在催眠。 眼眸中的漆黑渐渐被猩红所取代。江与臣舒展开银灰色的耳朵和爪子,肉垫颤巍巍地又摸了摸小腹。 皮肤依旧结实、平坦。然而在幻觉里,他却感到那处皮肤微微鼓起。奔流滚烫的血液在这层皮肉下奔流而过, 似乎有微弱的生命在其中萌发。 是的。他记起来了。 他有了喜欢的姑娘的孩子。 他现在需要做一个窝。 …… 昏暗的房间里, 黑发青年的眼尾潮红,眸中却混沌一片。他疲倦地地靠着墙角站起来,修长的身躯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茫然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突然抬脚向着角落里的干草走去。 那是夏天时他在花园里随手种的苜蓿草。收割时被太阳晒得蓬松干燥,隐隐还带着温暖的味道。江与臣安静而缓慢地把它们在地上垫成厚厚一圈,而后从边缘开始,用爪子拍打着, 一点一点地加高。直到干草用尽落成一圈高度及腰的墙, 他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疲倦地蜷缩在窝里。 可这样还是不够。 脑海里有什么声音在隐隐叫嚣,反复搅扰着江与臣近乎脆弱不堪的神经。他脸色苍白地反复梳理着耳朵, 爪子,尾巴上的毛发,动作大到接近撕扯。而后把这轻柔的一小堆毛珍而重之地铺到了草垫上,心情才略微舒展了些。 很奇怪。 这种粗糙程度对兽类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他潜意识里总是反复想把这个窝做得舒适,仿佛在刻意等着什么人。 ……可他在等谁呢? 江与臣停下动作,突然茫然地想。 他现在肚子里有一窝未出世的小兔子。那他应该就是有一个喜欢的人。可他居然一时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 自己是被抛弃了?不然在怀孕这种最脆弱的时期,为什么身边却没有人在? ……那个女孩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只是他虚妄的、被爱的想象? 江与臣倒退几步,重重地捂住了疼痛欲裂的额角。 微弱的火苗顺着血管,悄无声息地燃烧至四肢百骸。他终于再也撑不住人形,衣服撕裂,喘|息着变成了一只虚弱,蓬软的大兔子。 意识模糊之际,走廊里却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咔哒,咔哒,咔哒。 高跟鞋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在他警觉的倾听中,准确地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 即便已经来过这座别墅好几次,找到那间密室也颇费了岑念一番工夫。 地下空间别有洞天。真正顺着木质楼梯走下去,岑念才惊愕地发现地下的构造居然出人意料的复杂,房间远不止一处。她像走迷宫一样顺着一侧墙壁逐间试过去。几乎走到了扭曲盘旋的走廊尽头,才终于听到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江与臣?” 她壮着胆子喊。 门后突然安静下去,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她等待了片刻,终于拿出握的温热的钥匙,缓缓插|进了锁孔里。 咔—— 伴随着一声轻响,金属雕花的大门缓缓开了一条小缝。一股暖融融的气息伴着青草香,无声地随气流扑到了她的脸上。 “江与臣?你在这里吗?” 岑念一边呼唤,一边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看清房内情况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僵在了原地,轻轻地屏住了呼吸。 在昏暗空旷的房间中央,有一个庞大而柔软的,明显是用干草仓促搭建而成的兔子窝。窝的造型仿佛一座浑圆的堡垒,将内里的情况掩盖的严严实实。细软的干草缝隙中,偶尔还能见到一小撮银灰色的兔毛。窝里仿佛有什么动物,正在其中不安地发抖。 “是你吗?” 岑念努力稳住心神。她脱下高跟鞋,赤脚放轻脚步走过去,“江与……臣?” 后半句话微微卡壳。 因为她出乎意料地对上了刚从一只刚窝里探出来的,又大又蓬的兔子头。 银灰色的皮毛仿佛绸缎,抖动间如同月光在上面流泻而过。那只柔软而美丽的,仿佛童话故事里巨型玩偶一样蓬松的大兔子正红着湿漉漉的眼角,腰背略弓起,像是面对敌人一样冲着她微微炸毛,硕大的耳朵在空中高高扬起。 岑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江与臣的兔子完全形态会是什么样子,也曾暗戳戳地表示过自己想见识一番的欲望。然而江与臣对此似乎很抗拒,每次都是生硬地应和几句后就没了下文。 她从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见到他原本的形态。 “你不记得我了吗?” 岑念小声说,手试探着向前。大兔子随即猛地朝她挥了一下爪子,警惕地缩到了兔子窝的深处,身上的毛炸得更厉害了,仿佛一个巨大的毛线团子。 然而即使这样,它还在笨拙而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细白的手在空中一顿,还是缓慢地收了回去。岑念头疼地扶额,血管突突直跳。 赵医生说兔类假孕期间,兽类的本能会盖过人类的意识。眼下江与臣当真沉浸在自己正在孕育小兔子的错觉里,已经认不得她了。 可他现在的身体离不开人照顾。继续像这样不吃不喝地抱着肚子趴在窝里,他早晚会陷入第二次昏迷。 岑念深吸了一口气,在大兔子不安而惊恐的注视中,慢慢地,慢慢地解下了自己的围巾,挂到了兔子窝上。 “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她放轻声音,学着幼儿园老师跟幼年的自己交流的方式,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看,我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拿对不对?” “不要怕,我离你远一点,你不要把自己缩成一团,胃会难受的。” “那条围巾有没有很眼熟?你靠近点看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一步一步。回过神来,她已经贴到了房间的墙壁上。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服传来时,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然而大兔子的情绪却因为威胁的远离,悄然放松了些。 它身子慢慢舒展开,试探着往前跳了一步。兔爪子一勾,轻轻地把那条围巾勾到了自己眼前,鼻子翕动了几下。 然后它叼着那条围巾往兔子窝深处挪去,缓慢地铺在了那一层兔毛上。 岑念:“……” 这是拿她的衣服去搭窝了? 不过无论如何,能取得它的信任就是好事。岑念又脱下了风衣上前几步,如法炮制地把衣服搭在兔子窝边上。看着它警惕把头埋进衣服里闻了闻,接着张嘴咬住风衣一角,又直直地往窝里拖。 …… 如此反复几次,大兔子终于对她的靠近不再那么抗拒了。至少在她靠近窝边时,它只会睁着那双玻璃一样脆弱朦胧的眼睛安静看着她,睫毛濡湿。而不再像开始时剧烈地直起身子,把毛炸成一团了。 ……不过她身上除了一件贴身羊绒毛衫和牛仔裤之外,也已经脱得再无他物了。 “如果不是了解情况,我都要以为你是在故意调戏女孩了。” 岑念把身子靠在兔子窝的干草墙上,无奈地笑了一下,背对着它喃喃自语, “……我都快忘了。之前我们两个还不熟悉的时候,你也是这种疏远又冷淡的脾气。” “性格臭不说,还软硬不吃。那是我觉得你要不是长了一张帅脸,简直没什么优点可言。” 她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话说得时断时续。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虽然第一印象给人感觉又冷又倔,脾气不好,但不管是对工作人员还是家人,你都有那种不经意的的温柔在……后来好像不管遇到什么意外,我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可以依靠的人,就是你了。” 岑念吸了吸鼻子,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有句话我嫌矫情,一直没有说过……但能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所以江与臣。” “快点好起来吧。” ……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那只满脑子只有生崽造窝的大兔子又来试探着叼衣服了。 岑念疲倦地解下系在手上的丝带,头也不回地递过去:“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给你了……” 这次丝带纹丝不动,指尖却传来一阵温热。 是嫌太小了吗? 她疑惑地回头,眼皮一颤。 英俊清隽的黑发青年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朝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而后捂着小腹耳朵一甩,偏头咬住了她的指尖。 第62章 江与臣的意识依旧是模糊的。 隐秘的窝旁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闯入者。尽管看起来身材娇小, 但他还是本能地觉得危险。 面对可能的威胁,他本能地护住自己的小腹,身上的毛全都炸成蓬松一团, 极为警惕地蜷缩在兔窝的深处凝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如有意外, 优先选择用爪子和脊背去格挡。 绝对不能让这里受伤。 江与臣摸了摸小腹, 护崽的意识一时大过了自保的欲|望。 他不安地想。 然而那个奇怪的女孩却并没有冲上来猎杀他。 她先是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半晌,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然后无奈地喃喃自语了几句, 一边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 一边缓慢地靠到了兔窝边上。 “江与臣?” 他听到她小声地呼唤,试图伸手触摸他竖起的耳朵。在他用爪子剧烈地表示反抗后,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这是个胆子很小的入侵者。 江与臣翕动了几下鼻尖, 大脑中作出了判断。 然后他闻到气味的那一刻, 身体突然在思维之前作出了反应,一时僵在了原地。 这个女孩的身上,好像有一股自己渴求了很久的, 安心的味道。 ……怎么回事。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注视。奇怪的入侵者摘下了那条奶白色的围巾, 露出了天鹅一样细长脆弱的脖颈,语气温柔,眼神明亮: “那条围巾有没有很眼熟?你靠近点看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种对待小孩子似的语气跟他说话。 江与臣冷冷地注视了她片刻,还是抵挡不住好奇。他从兔子窝的深处谨慎而小心跳了出来,把头轻轻地埋进了围巾里。 很奇妙。那股水蜜桃似的清甜味道冲入鼻腔时,血液里隐隐叫嚣的躁动瞬间平息了下来。好像心脏里那块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上的空缺, 突然满了起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放松警惕, 在这个味道的环绕中打个滚。 江与臣犹豫了几秒,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咬着围巾一角拖回了窝里。 风衣, 薄外套,发带,甚至还有一副丝缎手套。那个女孩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心思,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递过来搭在兔子窝旁。而混乱的意识也在一次次循环往复地叼衣服铺窝中渐渐变得平静。 房间内很温暖,也很安静。女孩像晚风一样无奈而温柔的低语就显得格外清晰。他把耳朵一垂,头埋进那堆衣服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猫吸足了猫薄荷一样,露出了餍足而安心的神色。 可是还不够。 他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寂静了片刻,又开始不厌其烦地引诱: 把她抓进来,把这股甜蜜温暖气味源带回自己的窝里。不要再让别人闻到这股气味,这原本就该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 像被蛊惑了一样。 江与臣缓慢地向前挪了两步,身躯一颤,瞬间又变回了清隽俊美的样貌。修长柔韧的腰肢上蒙着淡淡的汗意,清冷的脸庞带着一丝迷惘的绯红。 背对他的少女一无所觉。指尖在光影里莹白如玉,像是荔枝绽开的果肉。 他不自觉地晃动尾巴,偏头用牙尖一点咬了上去。 “呀!” 岑念低低地惊叫了一声,本能地要把手指蜷回去,却被蛮横地拦住。江与臣死死地禁锢住她的手腕,似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垂眼把唇边的手指更深地含进去。 眼前的这一幕,堪称活色生香。 人前像寒冬初雪一样清冷而沉默的那个男人,现在神态迷离而执拗地舔|咬着她的指尖,眼角和薄唇都透着不正常的红晕。修长结实的身躯明明是颜色苍白,传递的温度却异样灼热。岑念几乎能看到一滴汗顺着江与臣锐利的下颌线划过,啪地一声滴在他轮廓分明的锁骨上。 她手指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却抵到了兔男郎的敏感的上颚。 像是受了委屈一样。江与臣的喉咙紧了紧,终于喘|息着重新张开了嘴,却仍然捧着岑念的手腕不肯放开。那双湿漉漉的黑色眸子透过沾着水汽的睫毛,定定地望着岑念,忽然抖了抖耳朵。 然后他又变回了巨型兔子玩偶的体态,趁岑念猝不及防叼住她毛衫的后颈,猛地把她叼进了窝里。 岑念:…… 岑念:? 一阵天旋地转。她后背随即重重地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等稳住心神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兔子窝的深处。 入眼之处,是用衣服和银灰色的兔毛搭起的温暖巢穴,又软又蓬。大兔子一爪子把她摁倒在衣服堆里,像犬类一样在她身上不安地来回嗅了嗅。而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把她团到了肚皮底下,像照顾幼崽样伸出粉红的一点舌尖,一点一点地舔她的头发。 硕大的,仿佛像云一样绵软的毛绒绒正在自己身上温柔蹭来蹭去,岑念心都快化了,一瞬间仿佛以为自己陷入了棉花糖海洋里。她用力在大兔子的肚皮埋头上吸了一口,勉强拿出几分自制力,捏住了它软软的腮帮子。 “我身上的味道你很熟悉对不对?” 她忍住自己想扑回毛绒绒怀抱的念头,一脸严肃地跟它对视。 大兔子没说话,那双玻璃一样血红明亮的眼睛只是温和地凝视着岑念,慢慢地眨了眨。 “我知道你现在……怀着小崽崽,没有安全感。”岑念斟酌了一下措辞,安抚地挠了挠它的肉垫,“但你要相信,我是来保护你安全度过这段时期的,一丁点伤害你的念头都没有。” “兔子的形态行动起来不那么方便对不对?你可以先变成人形,然后我们慢慢交流。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者需要做的事,你都可以告诉我。因为——” “因为我怀的是你的孩子吗?” 江与臣清冷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掌心绵软的爪子又变成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不安地捏着她的手腕。兔耳美男不安地晃了晃尾巴,声音轻得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了: “……我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我感觉孩子们也很喜欢……” 他边说边勾起岑念的手指,让她的手掌轻轻地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以往狭长锐利的眼中,此刻却满是不安和柔情。 “是……是我。” 岑念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老天在上。 她原本的计划是放松江与臣的警惕,让他恢复人形,意识正常一点之后再给他讲明白假孕的原理,让他从这个幻觉中逐渐清醒过来。 可眼下看着兔耳美男捂着肚子一副脆弱又柔情的模样,她居然不忍心拆穿这个他全身心沉浸的幻想。 ……而且,现在的场景实在是太涩了。 被汗水浸湿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江与臣清瘦冷白的脸颊上,连那双骄傲高冷的瞳孔里也像蒙着未尽的雨那双银灰色的柔顺长耳乖巧地贴在他的脊背上,往下就是曲线分明的窄腰和若隐若现的人鱼线,和在空气中轻轻抖动的,色气的尾巴。 恢复人形之后,他好像隐约也有了一点羞耻意识。兔耳美男安静地垂下长睫,把她还沾着冷意的深色风衣挡在身上。而后抖着耳朵从衣服里探出头来,欲语还休地望着她。 “你……不喜欢我和孩子吗?” 他终于低低地开口。 呜呼,完蛋。 岑念用最后的意志力掐住了手心,不让自己发出颜面尽失的嚎叫。她咳嗽了一声,故作郑重地握住了江与臣的手。 “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努力回想着偶像剧里男主角得知女主怀孕后的反应,言之凿凿地开口:“你都不知道我听说你……有了之后,心里有多高兴!” 江与臣的眼皮颤了颤,锐利的侧脸带着月光的清冷,平添一抹单薄的风情:“……那我为什么会自己待在这个房间。” 水蜜桃一样甜软的香气悄无声息地放松着他的感官。江与臣怀里抱着那件泛着凉意的衣服,呼吸渐渐开始急促: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觉得很累,可还要咬牙撑着从头开始做窝。搬几次草就要休息一会儿,生怕肚子里的孩子们会受影响……” “……这里太安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我希望有人来,又担心遇上的是什么猎人或者歹徒……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 “可你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现在才过来……” 江与臣越说情绪越激动,漆黑的眸子里又蒙上了水汽,眼尾的那抹红也愈发明显。像清淡的水墨画上打翻了朱砂,鲜明的颜色让人不由得心惊。 “……对不起。” 岑念咬了咬唇,心口一丝丝地开始酸涩发痛。 她主动往前凑了几步,避开江与臣光裸温热的肩膀,把胳膊轻轻地挂在他的脖颈上,示弱一样地仰头看着他:“要我怎么样,你心里才会舒服一点呢?” 兔耳青年安静了片刻。 修长的手带着紧张和渴望,试探地牵住了她的衣角。江与臣望着岑念的眼睛,略带委屈地摩挲着小腹,低声开口: “我有很多愿望。”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抛弃我和孩子,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突然消失不见。” “我希望你眼里只看得到我一个。不管我们在一起多久,你永远不会喜欢上别的野兔子。” “我想要你全部的喜爱,想要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江与臣被咬得嫣红的唇凑到了岑念耳畔。隐约只隔着一线距离,温热而紊乱的气流轻轻吐息,带来丝丝战栗: “……我还想被你铐上项圈永久饲养……可以吗?” 第63章 岑念的心脏仿佛被狡猾的毒蛇咬了一口, 酥麻和痛楚中夹杂着一丝诡异的晕眩感,被他的这番赤|裸而炽热的表白说得险些意志力崩盘。 ……这是意识清醒时的江与臣绝对不会说出的话。 兔美男的侧脸还凑在她耳畔。挺拔的鼻子若即若离地擦过少女红透的耳垂,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 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痒。岑念面红耳赤地把手撑在他胸膛上推了推, 江与臣随即听话地跟她拉远了一点距离。只是那双狭长的眸子还执拗地盯着她, 无比固执地想要等一个答案。 “你还没有回答我。” 江与臣清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哑。乱七八糟的黑发湿哒哒地贴在脸颊上,眼神潮湿, 像极了雨天等待主人的弃犬。 岑念的脑子都要爆炸了。 ——江与臣只是暂时被假孕期间的动物本能冲昏了头脑。他那么骄傲不驯的一个人, 不可能低头把今后的人生交到自己手上。 她作势想把手从他胸前抽回来。刚一动作,江与臣就敏锐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焦急地把下巴贴到她掌心里,清冷的脸上好像瞬间就褪去了血色。 ——等他清醒过来想起现在的所作所为, 一定会后悔。 岑念像被勾了魂一样怔怔地与他对视。江与臣不自觉地摇了摇尾巴, 眼里仿佛凝着一汪湖泊。水色润泽,倒影里只囚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不要把这种意识不清的话放在心上。 “好啊。” 岑念听到自己肯定地回答, 像是作出了一个郑重的承诺。细嫩的指尖顺着下颌线划到喉结, 在江与臣颤抖的颈子上虚虚地比了一道线,像是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 “……我愿意永远驯养你。” ——她完蛋了。 岑念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许江与臣清醒过来后,会臭着脸对这段丢脸的话矢口否认。但眼下望着他那双认真急切的眸子,她实在是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让孕夫脆弱的心灵受伤。 然而江与臣却像是得到了珍贵的承诺一样,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 他专注地看了岑念片刻,确认她没有逗弄自己的意思后, 耳朵欢快地一摆, 直接把岑念扑倒在了苜蓿草堆里,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我有点难受。” 江与臣的声音从她身前闷闷地传来。像是在不熟练地抱怨,又像是男生笨拙地撒娇, “胸膛很闷,胃也一直在泛酸水。” 岑念很上道地咳嗽两声,隔着一层衣服温柔地抚摸兔美男线条流畅的后背:“这都是……孕期的正常反应。等过了这几天,就不会这么遭罪了。” 江与臣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温柔的语气里透着对岑念无知的怜悯。 “一看你就没有生过小兔子……我们怀崽都要怀一个多月的。几天的时间,你以为是像那群禽类下蛋一样吗?” 岑念:“……” 她忍住憋笑的冲动,挠了挠了江与臣的下巴。后者惊讶中带着点羞恼地瞪了她一眼,拂开她的手指,把头重新靠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我应该把手机充满电带进来的。” 岑念摸着兔子耳朵轻声嘀咕, “这种珍贵时刻不拍摄下来实在太可惜了……我好想看看过几天你意识清醒后,再看到这些视频会有什么反应。” 兔美男没说话,只从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修长的胳膊紧紧地抱着岑念的腰,一副生怕她逃走的样子。鸦羽般漆黑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苍白瘦削的脸上,眼下那层发青的黑眼圈格外明显。 ……他是真的憔悴了很多。 岑念揉|捏兔耳毛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你肚子饿不饿?我出去给你……找点食吃?” 江与臣紧紧闭嘴,抱着她腰的手更用力了些。身子一动不动,只尾巴不满地摇了摇,似乎很抗拒岑念离开。 “但是不吃东西的话……孩,孩子们也会饿,对不对?” 岑念摸着他的头发耐心诱哄。指尖擦过兔美男单薄冰凉的唇,似乎沾上了一点潮湿。她凑在光线下一捻,才发觉是他嘴唇缺水干裂的血。 再这么不吃不喝几天下去,他人一定吃不消。 似乎是被“孩子”这两个字触动了神经。江与臣克制地在她肩头蹭了蹭,终于一脸不情愿地抬起头来,语气谨慎: “……你会去很久吗?” “怎么可能!” 岑念马上一手指天,信誓旦旦地开口:“我一秒钟都不耽误,很快回来!除了吃的,我再给你带几件衣服回来。你这么——” 她视线扫过眼前衣不蔽体,秀色可餐的江与臣,生硬地地扭转开话题, “——总之看着就非常冷。” 没想到江与臣却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啧,我不要自己的衣服。” 他边说边抬起身子,眷恋地抱住岑念丢下的围巾轻轻翕动鼻子,“……但是你的可以多带点过来。” “我想用老婆的衣服重新造个窝……这样你出门的时候,我趴在衣服堆里,还能感觉你像在身边陪着我和孩子一样。” 岑念:“……” 她面色淡定看着兔耳美男抱着自己围巾眼角潮红的样子,在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 高段位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她终于在今天彻底领教了。 * 过冬的衣物,配好的营养餐,各类冻干果蔬条,甚至还有江与臣三天两头甩在身后的单肩背包。 尽管赵医生说过假孕期持续也就三五天的工夫,但岑念还是搬家一样不遗余力地把想到的东西全都打包起来塞进车里。途中经过一家宠物店时,又抬手让司机停在路边等她片刻。她自己则拎起背包,飞一样地冲进店里。 叮当—— 伴着风铃清脆的声响,玻璃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店员小哥惊讶地抬头,发现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孩正气喘吁吁地站在店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店里的几只宠物兔子。 “请问您有什么需求?” 他放下手中的小狗崽,客气地迎了上去。 “有个问题我想咨询一下。我家兔子这几天身体虚弱不爱吃东西,但他现在正怀……正在假孕。饮食结构方面需要做什么调整吗?” “假孕?” 店员撑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带她走到一柜兔饲料前, “按理说不用做什么大的调整。如果您实在担心,可以增加饲料中燕麦、胡萝卜和莴苣的比例。但这几款产品都是进口的,价格较高,不如——” “我全都要了。” 店员一时没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请把这两柜子都给我包起来,再给我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岑念说着掏出手机,“之后有需要的话,我会再联系你送货上门。” 小哥的笑容一瞬间变得无比真诚。 “好的,马上为您打包,付款台请跟我来……不考虑带几只兔子回去跟您家里的作伴吗?这几只都是市面上流行的品种,性格温顺,也不闹腾。您可以摸摸看,很听话的。” 几只巴掌大的小兔子闻言动了动耳朵,亮晶晶的眸子眼巴巴地望着岑念。看着她白皙的手慢慢靠近,忽然又在空中停住。 “还是算了吧。”岑念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补充,“我家那只兔子醋性比较大。” “如果被他闻到我身上有别的兔子的味道……他会气得几天不理人的。” * 面容清隽的男兔子精在衣服堆里安静地翻了个身,手轻轻地搭在小腹上。 岑念一走,也带走了房间里最后一点热闹。别墅地下静得可怕,他极力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到一点风刮过树枝的响动。 ……不该让她出去那么久的。 江与臣心里突然有点后悔。 他隐隐动了想去外面寻找岑念的念头,可又本能地觉得窝外的世界没有安全感。最后只能半跪着把头搭在衣服顶上嗅着岑念的味道,把布料揉成一团。像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宠物一样,望眼欲穿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也许过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或许更久——房间里没有时钟,他对时间已经没有了概念。地下室的锁孔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岑念抱着小山一样的大包小包,重重地放在了房间里的一角。 “我回来啦——!” 话音未落,江与臣就扇动着耳朵猛地抱了上来,像有肌肤饥渴症一样黏在她身上不肯松手。还趁她没留神的功夫,一脚把碍事的购物袋踢得远远的。 “江与臣!那是我刚给你买的兔粮!” 岑念恼火地喊。却一下被他连拖带拽,直接拉进了兔子窝里。 “我等了你好久。” 他双手撑在岑念头上专注地望着她,脚踝发烫的皮肤难耐地磨蹭着她略显粗糙的裤脚,语气里带着一丝乞求:“我现在不想吃那些……就想抱着你闻一闻。” “不可以。” 岑念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严肃地推开他试图凑近的脸,“你先起来把东西吃了再说,别的事我们都可以商量着来。” 然而江与臣一时却来了脾气。 他也不说话,只是垂下眼睛,委屈巴巴硬要把头往岑念颈窝里埋。岑念推拒着推拒着,手上一时失了分寸。指尖没抵到江与臣的下巴,反倒扑了个空,扯到了他的领口。 响亮的一声“啪”后,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风衣扣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满的弧线,直接落到了苜蓿草堆的深处。 “我只是想闻闻你的味道……现在做那个,对孩子不好。” 江与臣半露着紧实而流畅的上半身,极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就仓促地用耳朵盖住了胸膛。 岑念:“……” 岑念:“其实我也不是——” 然而江与臣却误解了她的意思。 似乎以为岑念要来一句“也不是非你不可”之类的渣女语录,他脸色一白,几不可见地咬了咬牙。随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弯下腰去,捂着小腹冲她摇了摇尾巴。 “如果你真的很想……也不是不可以。” 他艰难开口,声音带着颤, “但……可以轻一点吗?” 第64章 静默的空气中登时多了几分靡|乱暗哑的色彩。 岑念向来自认为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强大的人。再加上自己已经与这种懵懂状态的兔耳美人相处了一阵子, 照理说此刻的心脏就应该像是在少林寺扫了十年地的老和尚一样波澜不惊。 然而眼下面对这么活色生香的直球攻击,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涨红了脸,手腕撑着身子连连后退: “你你你有话好好说, 先把衣服穿上!” 然而江与臣却并未体会到她内心深切的挣扎。 似乎以为遭到了岑念的嫌弃, 他向来淡定从容的脸上划过一丝茫然的焦急。原本挡在胸前的银灰色的兔耳朵直直地竖了起来, 试图引诱岑念去看他锁骨的曲线和阴影: “……老婆不喜欢吗?” 语气十分纯真。然而他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却色气到直接可以上《花花公子》的封面。 岑念:“……” 岑念:“我其实喜欢良家妇男那个调调的。你你你不要着凉, 把不该露的地方先都包起来好不好?” 她边说边紧闭起眼睛, 又摸索着往后退了几下。手碰到兔子窝粗糙的边缘时,才如释重负地坐起身子,摆出了面壁思过的姿势: “我闭上眼睛先不看你。等你收拾好了说一声, 我再过去陪你聊聊天吃吃饭!” 视觉暂时封闭时, 其余的感官似乎一瞬间就敏锐了起来。她手指一戳一戳地扣着搭窝的苜蓿草,只听到身后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细微的声响好像就贴着她耳根骚|弄。 可江与臣却始终没有说话。 岑念清了清嗓子, 又小声开口:“……而且我想辩解一句, 我刚才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窸窸窣窣声突然中断。随后又以更加急切的速度再次响起。但江与臣仍旧沉默。 她心里突然多了一丝不安。 “江与臣?” 岑念试探着开口,“你穿好衣服了吗?穿好的话我就要——” 身后的声响骤然增大。一股温热的风猛地扑来,从背后紧紧地把岑念抱在怀里。 “我,好,啦。” 江与臣向来清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狡黠,像是一颗甜味很淡的水果糖,慢悠悠地化开在她耳畔, 带来一丝微痒。 岑念身子无意识地动了动, 下一秒却僵在了原地。 后背传来的那股清晰的,温热而有力量感的触觉,分明是—— 像是读懂了岑念的心声一样。江与臣哧哧地低笑了一声, 当着她的面从身后拽出了刚披在身上的衣服,松手丢在岑念眼前的地上。 “老婆真好,还怕我着凉。” 兔耳美男的声音甜丝丝地贴在她耳畔,透着不自知的诱惑,“……可我也想让你舒服一点。” “一直忍着很难受吧?轻一点,没关系的……崽子们虽然很重要,但在我心里,老婆比它们还要更珍贵一点。” 他修长的手指从身后探出,轻轻地扳过岑念因震惊而微微颤抖的下巴。齿尖舍不得用力似地咬着她的唇角,偷偷地勾引她跟自己接|吻,偶尔因为换气发出黏|腻的喘|息: “你头发的味道真好闻……” “我有点热……” “为什么你接吻都不会呼吸的?” …… 左一句右一句,江与臣牢牢地把她禁锢在怀里,用最冷静的声音在她耳畔无知地呢喃着最色气的话。岑念挣扎着探出一只手,羞恼地捂住了他的嘴: “这种时候就不要配解说了!” 然后兔美男的舌尖蜻蜓点水一样,飞快地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我现在什么都不说了。” 他迷蒙的眼中闪烁着笑意,不动声色地把玩着岑念的领结。而后把她一点点逼到了角落里,迷恋地嗅着少女发丝的味道,声音里透着一丝委屈, “……等会儿再叫得大声一点。” * 新的一天,新的肾虚。 岑念从睡梦中恋恋不舍地醒来,觉得身上格外沉重。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随即映入眼帘的却是江与臣遍布着星点抓痕的胸膛。一只毛茸茸的银灰色兔耳正慵懒地搭在他修长的颈上,随呼吸一起一伏。 岑念:“……” 她目光往下瞟了一眼,果不其然地看到江与臣的胳膊正颇显占有欲地搭在自己腰上。矫健挺拔的身子像张弓似得微微蜷起,无意识地保护者她和……自己的肚子。 岑念从他怀里灵巧地挣脱出来,像抽事后烟的渣女一样靠在墙边,默默扳起了手指。 “已经过了两天了啊……” 赵医生说过,假孕最激烈的反应持续只有几天的工夫。这段时间过后,江与臣的记忆就会自然恢复。 这么说来,他重新变回那个清醒而高冷的偶像,恐怕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了。 岑念心情微妙地盯了江与臣的侧颜片刻,用手机偷着拍了张照片下来。 “突然还有点舍不得你这样子了。” 她看着相册里兔美男衣衫半露的侧影喃喃开口。 不过话虽如此,这情况再拖下去,DK娱乐那边就要瞒不下去了。这几日的闲暇已经是她在经纪人面前绞尽脑汁编了好几个借口争取来的。如果江与臣的意识明天之前还没有变化—— 岑念头疼地抓了抓头发。 难办啊。 江与臣要是没事业心就好了。那样她就干脆把他包下来,让他再也不用背负着这种万众瞩目的压力,每天乖乖在家里等她回去就好。 可是话说回来,他要是真的主动开口想混吃等死求包养,那也就从朱砂痣变成了蚊子血,再也不是那副让她动心的少年意气的模样了。 ……做人真的好难。 岑念头脑放空地静坐了片刻,像古早小说“霸道总裁金丝雀”里故作深沉的男主一样,眼里带着三分决绝三分不舍还有四分内敛地叹了口气,只得出了这个毫无意义的结论。 手机此时却叮地一响,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蔚蓝专业宠物店:岑小姐您好,感谢您之前光顾我们门店。」 「蔚蓝专业宠物店:我昨天整理货架时突然想到,很多假孕期间的兔子都有撕扯自己毛发的倾向。店里有专用的护理营养液,可以将您家兔子的皮毛养的油光水滑,您那边需要吗?」 脱发? 岑念下意识地扫了江与臣一眼。 那头凌乱的黑发被揉得乱七八糟,看上去毛茸茸的,倒是没有什么发际线后退的现象。然而那两只长长的耳朵上,银灰色的兔毛却明显稀疏了很多。 她不信邪地悄悄凑过去。果不其然,耳朵有被爪子大力撕扯的痕迹。就连江与臣之前很引以为傲的兔尾巴,直径居然也比原来小了一圈。 岑念顿时不再犹豫:“给我加急来一桶,谢谢。” “呃岑小姐,我们是论瓶卖的……我先给您准备两瓶送过去。店员最快大概十分钟之内赶到。” “可以,那我在门口等你们。” 她最后低头回了条信息,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悄悄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 因为突然降温的缘故,室外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冷风一吹,就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岑念在庭院里无聊地转了几圈,余光突然看到花坛里好像正茂盛生长着什么东西。她一时来了兴致,趿拉着拖鞋踏进了花圃里。 ……是一排长得挤挤挨挨的白菜。 冬日来临之前它们显然被料理得很好。一个个叶片翠绿而肥硕,盈满了植物甘甜的汁水。岑念无聊地弹了一下健壮的白菜帮子,脑海里突然想起之前江与臣貌似无心的低语: ——“我在庭院里种了很多白菜,过几天就熟了。等天冷的时候,我想跟你一起坐在热烘烘的房子里涮火锅,边吃边看落地窗外的雪景。” 那天下午风很大。他说话时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随口说了句生活中鸡毛蒜皮的期许。而她当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来人生再悠长的时光,也都是由这些平淡无奇的点滴构成的。 而江与臣对未来最平常不过的幻想中,也都包含了她的影子。 岑念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勾了勾。 宠物店的小哥到得很快。也就七八分钟的工夫,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在别墅门口。他从车里取下两瓶毛皮营养液,尽职尽责地双手递给岑念: “这原理类似于化毛膏,是通过食用起效的。假孕期间的兔类需水量格外大,可以趁机把营养液混在水里喂给它……您家的兔子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大概就这一两天了吧。” 岑念回答,扶着腰回到了别墅。 ……时间再长一点,她肾就吃不消了。 通往地下室的木质楼梯上涂着一层清漆,微微散发着釉面的光泽,每次乍一踩上去时都会发出一声轻响。她怕踩楼梯的声音太大,小心翼翼地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下蹭。终于挪到走廊尽头时,却发现地下室的大门是敞开的。 岑念:! “江与臣!” 她头皮一麻,甩开拖鞋就往房间里跑。 兔子窝里的某个人显然听到了响动,从衣服堆里慢条理斯地探出头来。从毛衣到休闲裤一身穿得妥妥帖帖,狭长的眸子又恢复了黑曜石一样深沉的黑色。 “嗯,我在呢。” 江与臣衣冠楚楚地背对着岑念开口,声音不辨喜怒。苍白的手略微抬起,指间闪烁着某种金属冰凉的光泽。 第65章 “你……” 岑念的嘴反复张合了几次, 嗓子眼却因为吃惊发不出声音来。一时间她居然分不清楚“江与臣突然清醒”和“江与臣疑似手持利器”之间,究竟是哪一项更让她震惊。 她之前百无聊赖时曾经设想过,江与臣恢复记忆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然而无论哪一种都不包括眼下, 他居然当着她的面毫不犹豫地把那根冰凉尖锐的金属往自己掌心里插—— “江与臣!你假孕伤到脑子了吗!” 眼见着下一秒, 那根尖锐的金属就要在他手上捅出血来, 岑念一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她从还有好几步的台阶上飞跃而下,几步冲到了兔子窝里, 闭眼把江与臣的胳膊抱得死紧: “赵医生也没告诉我说你会留下这种后遗症啊!你怎么突然开始自残了!” “完了完了, 本来脾气就差,现在脑子一坏真的就只有脸能看了……” “别害怕,睡都睡了, 我也不会抛下你不管……我替你出DK娱乐的违约金, 不然你就安心退圈每天在家给我打扫卫生做做饭吧……天哪我家可怜的大傻子……” 怀里的人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挺好,他脑子不好归不好,还有沟通的可能。 岑念心有余悸地睁眼, 想趁江与臣安静的工夫从他手里把东西夺过来, 没成想却正好对上了@轻@吻@书@屋@独@家@整@理@一双狭长清冷的眼睛。 江与臣揶揄地望着她,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自残?傻子?……只有脸能看?” 他似笑非笑地重复着岑念的话,语气越来越重,到最后隐隐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是该感谢你不离不弃,还是庆幸我的颜值……确实能当饭吃?” 岑念:“……” 岑念:“都行,都行。” 岑念:“也可以感恩一下国家发展的好, 让成功改革成果惠及全体人民。百姓经济水平上来了, 安居乐业,家里多养一个傻子也能负担得起……此处的傻子特指我本人。” 她看着江与臣手里那两根银光闪闪,在指间飞速穿梭的毛衣针, 声音因心虚而越来越小。 江与臣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从她怀里把胳膊挣出来,手上动作不停。 假孕的生理反应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拂干净身上的草屑,他就又成了那个无懈可击的人气偶像。 那个眼神像湖泊一样潮湿,懵懂诱人而不自知的兔耳美男好像就这么消失了。他在黑夜里咬着自己耳尖,求她摸摸小腹的声音好像还在耳畔回响。可现在在江与臣的脸上,她却找不到一丝那种诱惑而柔软的神情。 “假孕时发生的事,你一点印象都没了吗?” 岑念还是没忍住开口。随即她敏锐地察觉到提到“假孕”这两个字时,江与臣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没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有过这回事吗?” 江与臣表情依旧若无其事,不着声色地把下巴埋进了高领毛衣的领口。 他侧颜生得好看,在朦胧的灯光照耀下,更显得五官深邃。一头黑发乱七八糟的,额角还带着一抹睡觉压出来的红痕。加上眼神里刻意的高冷和不屑,当真让岑念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传闻中把人堵在巷子里要钱的不良学长。 ……不过眼下,不良学长却神情冷淡地垂着眼睫,指节分明的双手速度飞快地编织着一条厚围巾。 岑念:“哦?” 岑念:“真的吗?我不信。” 这种不擅长撒谎的人,违心否认时处处都是破绽。 “我这里有视频和照片留存!你要不要看看回忆一下?” 她边说边威胁性地冲江与臣晃了晃手机,唇角一咧,露出点尖尖的虎牙,仿佛有条恶魔尾巴在她身后晃来晃去: “不需要别的,光看着这些照片我都能吃下三碗米饭!” “……” “说话的语气也很柔弱,捂着小腹神情温柔的样子也很让人心动……完蛋了我好像有新的性|癖觉醒了怎么办!” “……” “哎好可惜,下次看到你这样子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应该不是你一生只有一次的生理反应吧?” “……” 江与臣忍无可忍地把手里的围巾编织收好了尾,略显狼狈地它反手套在了岑念的脖颈上,重重地打了一个死结。后者挣扎着从围巾的包围中探出半张脸来,坏着心眼不依不饶地开口: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这算是封口费吗……咦?” 她试探着把脸埋在围巾里蹭了蹭,又一次闻到了江与臣兔子形态时那股熟悉的味道。像是被阳光晒过的苜蓿一样,透着淡淡的草香。 她没忍住开口:“你怎么会有毛线针和线团这种东西?” 而且还织得这么熟练? 这未免跟江与臣在人前冷淡疏离的形象差得也太远了些。而且她追星时,也从没听说过他私下有编织东西的癖好。 江与臣:“……” 他也不看她,头别扭地转向一边,只朝墙角象征性地抬了抬下巴:“这种东西随便买买就有。平时装在单肩包里,也就无聊时偶尔织一织。” 在剧组的时候,他每天拍完戏就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边看剧本边拿着毛衣针比比划划。一条短围巾拆了织织了拆,大半个月过去了,终于只剩下收尾的几针。 如果不是突发这种莫名其妙的生理反应,本该在这波寒潮降温之前送出去的。 江与臣从窝里那条被揉的皱巴巴的乳白色围巾上不着声色地收回目光,把大半张苍白的侧脸都埋进了毛衣领里。 然而岑念却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敏锐地抓到了重点。 “毛线团真的是你买的吗?” 她把头埋进围巾里深深地闻了一下,发出小动物一样含含糊糊的叹息:“可是这个颜色和味道,都跟你身上好像啊。” “……” “简直就跟把脸埋进兔子怀里的感觉一模一样!你是不是——” 岑念原本想说用的是不是羊绒而是兔绒毛线。然而余光瞟到自己握在手里的毛皮营养剂时,她却电光火石间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联想: “这不会是你把自己的毛薅下来给我织的吧?!” 江与臣沉默片刻,在岑念亮晶晶的眼神注视里抬手把毛衣往上拽了拽。 ……然后他把衣领往上一翻,飞快地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 在地下室一连待了几天的时间。眼下乍一到室外,江与臣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即使天空现在层云堆积,一片灰白,这种程度的光线也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他不紧不慢地回到别墅里翻出一副墨镜,这才神色凛然地重新出门,冷冰冰地蹲在了白菜地里,偏头观察着白菜的状态。 长势不错。不过还得要一个礼拜左右,才能生长到最汁水丰沛鲜美的时期。 该浇点水。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白菜帮子,顺势探到了土里,却意料之外地触碰到了一片潮湿。 “我都替你浇过啦!” 岑念神出鬼没地扑到了他后背上,笑嘻嘻地用围巾去蹭他的颈子。 之前在被逼到墙角之后,江与臣终于一脸屈辱地承认这却是用他身上的兔子毛纺的线。末了又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要她好好珍惜这条围巾,必须每天戴在身上。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毛可以薅了。” 江与臣闷声闷气地开口,耳根却涨得通红,“又织围巾又造窝,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养回来。” “……想要手套的话,等几个月再说吧。” 像被摇晃了很久的碳酸饮料。拉环一掀开,酸甜的泡沫就猛地逃窜出来。岑念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也在甜蜜和酸涩中左右摇摆,看着江与臣英俊却消瘦的侧脸,没忍住轻声叹了口气: “我又改变主意了。” “假孕真的好辛苦,不想再看你这么折腾自己一回了。我等会儿就问问赵医生,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一劳永逸啊?” “你是要我把送去做绝育吗?” 江与臣忍无可忍地捏住了她的腮帮子,漆黑清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 “以后……的时候,你不要一直抓我后背就行了。像昨天那样趁我睡觉,从下向上逆着毛摸更不可以。” 岑念“哦”了一声,突然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江与臣:“……” 他自知失言,与岑念对视了片刻后,扭头把墨镜又往上推了推,却被岑念毫不留情地揪住了耳朵。 两人四目相对。他黑色琉璃一样的瞳孔里完整地倒映出岑念美艳的笑脸,像是一朵从深井里绽放出的百合。 他像认输一样闭上了眼睛,终于低声开口:“……其实后期能记起一点东西。” 岑念哼了一声,接着逼问:“比如?” “把你衣服都叼去做窝了。” “还有呢?” “把你当小兔崽子团在肚皮下面,舔你头发。” “这个不算,还有没有印象更深的?” 江与臣声音微妙地停顿了片刻,突然勾了勾唇角。 “……是有一个。”他压低了声音,揶揄着开口。 “我努力摇着尾巴喊你老婆时,你就是红了红脸却没有否认。” “对不对?老,婆?” 第66章 心跳的声音突然被放大了无限倍。 像是电影里一帧一帧的慢镜头配上缓慢的配音, 每一下都让从鼓膜奔流而过的血液循环突突加快。岑念拉下了江与臣的墨镜,声音因心虚而显得有些飘渺: “……你这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江与臣没有否认。 “没有钻石和高定礼服,只有一条围巾……好吧, 虽然确实挺舒服的。” “嗯。” “没有香槟玫瑰, 只有一排大白菜……甚至还没长熟!” “……噗。” “不要笑!” 岑念两只手背在身后因为羞恼绞成一团。她色厉内荏地提高嗓门, 不由自主地开始结巴: “甚,甚至连追妻火葬场这种套路都没有!莫名其妙就被求婚, 从心理层面来说我觉得也不是很满足!” “但是我听说, 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江与臣往下拉了拉墨镜,露出小半张清冷如霜的脸,惑人到让她移不开视线。敏锐地觉察到自己又占了上风后, 他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 “我丰厚的嫁妆都被你来回来去花了这么多次了, 现在你不想让我进门?” “……” 这下被憋的说不出话的人变成了岑念。 她围巾以上,刘海以下的脸颊变得通红,吭哧吭哧地像一只炖着米粥的高压锅一样, 半天终于憋出几个字来: “……你你你也不算吃亏, 反正你第一次的时候技术也很差……” 后半句话被她及时咽了回去。 然而江与臣的眼睛却瞬间危险地眯起。 两只耳朵“啪”地一下直直地竖在脑袋上面,像两个巨大的感叹号一样,无声地震慑着岑念: “《聊斋志异》里多得是书生跟妖精们海誓山盟后,转眼就中了状元把承诺忘得一干二净的。” 他声音不重,但每一句都像在拷问岑念的良心, “哪能想到几千年过去了,性别一转换, 你们人类还是这么——” 他边说边像是负气地转过身去。从没长好的白菜上粗|暴地扯下一片叶子, 放在嘴里无声地嚼来嚼去。 岑念:“……” 她隐隐觉得理亏,又来不下脸来光速道歉。只能一点点蹭到江与臣背后,戳了戳那只从衣服后襟的缝隙里漏出来的尾巴。 原本在身后微微抖动的尾巴团子一僵。江与臣冷淡地嗤了一声, 换了个方向继续啃白菜叶子。 然后岑念又绕到他背后继续去戳。 …… 如此反复了几次后,岑念终于耐不住性子。她眼疾手快地直接攥住了江与臣的尾巴根,像是抓了大把的蒲公英在手里,浅色琥珀一样澄澈的眸子里透出一丝苦恼: “我倒也没有把你吃干抹净了再拍屁股走人的想法,但是结婚这回事……” 在之前的那个下午,当亲口答应江与臣要永远驯养他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要拉着这只大兔子的爪子度过漫长一生的念头。但“结婚”这个词真正放到她眼前时,她还是本能地觉得有些恐惧。 “你想好了吗?”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手里的尾巴,像是询问,也像是喃喃自语:“……说不定你的家人会很反感你跟人类在一起;或者现在正如日中天的偶像事业也会受影响……” “我想得很清楚。” 手心骤然一空,硕大的兔尾巴团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江与臣温暖的爪子。他安静地转过身来看了岑念半晌,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背安抚: “可你是在害怕吗?” 声音很冷静,但说的话却一针见血。 岑念其余的理由顿时噎在了喉头。 像高压锅终于拔掉了气阀。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小脸埋进兔爪的肉垫里,迷茫地开口: “我总觉得那不是领一张证那么简单的事……从各个方面来说,我都觉得很忐忑。谈恋爱可以好聚好散,但如果结婚了又出现问题,又不能像退换货那么简单处理……” “如果你可以把我退掉呢?” 江与臣突然开口。 冬日的天空灰白而压抑,仿佛随时都要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降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黑发青年眼中映着无限天光,一字一顿地,对着岑念冷静开口: “我们可以先尝试订婚。所有那些让你不安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在这段日子里一一去体验和化解。” “如果你找到了安全感,那合适的时候,我们再做下一步打算;如果你还是不喜欢这种形式,那实验就到此中止,我们慢悠悠地谈一辈子恋爱也可以;如果你在我身上发现了难以忍受的问题,决定要跟我……分道扬镳,” 这四个字在江与臣口里说的异常艰难,“……那你要无条件把我退掉,也可以。” 一阵微风骤起,吹乱了庭院里几株枯树的枝桠。他又硬又扎的额发在脸上胡乱地飘动着,像是一从倔强的野草挡住了那双清冷的眼睛。他用银灰色的长耳朵把额发一捋,似乎是极力压制着嗓音里的颤抖: “……但我有话说在前头。我不是个那么豁达的兔子。宽容,善良,大度,这些童话书里动物应该有的品质,我全都没有。” “你如果跟别人走到一起,我没法一笑释然,也不会祝福你们。婚礼我不会参加,度蜜月朋友圈我不会点赞,哪怕一毛的份子钱我也不会出。” “你如果不想让我出现在你视线范围之内,要我从公寓对面搬走,从此远离你一千米。那我就在离你一千零一米的地方买套房子,跑完行程就在家等你电话。” “以后你被欺负了,只要招招手,我就能马上把你重新叼回我的窝里。然后一边冷笑着嘲讽你有眼无珠,一边把你团在肚皮下面,用爪子拍打着后背安慰你。” 江与臣的表情依旧高冷而凛然,但说到这里,尾音已经隐隐带上了一丝呜咽。 “我会像只鬣狗一样,抓准每个他对你不好的时机等着撬墙角……” ……一定是空气太过寒冷干燥的缘故。 不然她怎么会默默深呼吸了几口气后就鼻子发酸,心头也堵得难受。 岑念掐着手心想。 她嫣红的唇无声地张合了几次,又开口:“……我怀疑你是故意的。为什么要把我不要你的场景描述得这么惨……” “你当我愿意吗?” 江与臣生硬地翕动了一下鼻尖,难堪地用耳朵挡住了脸,声音隔着皮毛闷声闷气地传来,“我又能怎么办。” “妖精这一行自古以来就是高危职业,一百个跟人类谈恋爱的,九十九个都要心碎。” “忍不住喜欢你……能有什么办法。” 风声渐起,像是野兽低声的咆哮,凉意几乎冻僵了岑念的指尖。她看着像个自闭的蘑菇一样蹲在白菜地里的江与臣,突然轻声“嘶”了口气,手指冷不丁地插到了他耳朵根里。 江与臣的身子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但还是没把她手指甩开,反而往温暖兔耳毛下面压了压,包裹得更紧。 “我恐怕得跟DK娱乐多请几天假了。” 她声音含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明后天有事请找别的助理。” 江与臣猛地抬头,清隽的脸色中闪烁着一丝惊疑:“是因为——” 岑念及时开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我没有要跑路的意思。只是得把我妈约出来谈谈。” “打算拐一只兔子回家的事……我总得给她商量清楚。” 第67章 尽管嘴上说着要给DK娱乐请几天假。然而对岑念来说, 真要见到自己的妈妈,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自从那年的婚变过后,萧清和就变成了一个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女强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 起码有三百多天都在各个国家中奔波。岑念电话拨过去时她似乎刚开完一场会议, 语气疲惫之余, 还透着一丝意外: “念念?你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 “我现在人生面临一个很重要的选择……你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说不准。” 萧清和在电话那头无奈地品了口红酒, “不是什么大事的话, 你就直接在电话里说吧。我记得你之前一直是个独立的孩子, 这是怎么了?” 岑念思索了片刻。 “我遇到了能让我心动的人……在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电话那头喝酒的声音突然一停。 异常漫长的几分钟过后,萧清和终于再度开口,语气却意料的镇定: “这不是挺好的吗?不要顾虑太多, 顺着你的心意去做就行了。” “嗯?我以为你会规劝我仔细考虑考虑, 或者把他叫出来当面聊聊看……” “然后甩给他一张几千万的支票,让他离开我女儿吗?” 萧清和反倒笑了。沉默片刻后,她走到酒店的落地窗前, 突然用怀念的口吻说起当年的事: “我曾经担心过, 家里的事会给你的感情观造成不好的影响。有时我甚至在想,岑望生固然是个王八蛋。但我作为母亲来说,也未必合格。” “我憋着一口气拼事业,却忽视了你当时也很需要人照顾。回过神来,你已经成了一个很有想法,却不愿意跟我倾诉的大人了。” “……不要这么说。” 岑念捏紧了手机,“如果你因为“妈妈”这个角色而束缚了自己的人生, 我才要觉得难过。” 世界上没有理所当然的奉献和爱意。若干年前岑望生转身离去的那个下午, 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电话那头传来萧清和安静的呼吸声。 “你也一样。” “念念,你可以更大胆地往前走……你是个值得被爱的孩子。妈妈很感谢有你。” 岑念安静地垂下眼睫,轻轻地抬手挂断了电话。 是的, 她可以更有安全感一点。 世界上存在着百分之一的败类。但她不该因此而将心中隐隐的不安和警惕转移到剩下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身上。 比如妈妈,比如文思思,比如在工作中遇到的许许多多的同事。 ……比如江与臣。 她收起手机,抬眼向台上望去。 DK娱乐为Voker接了电视台一部访谈类节目录制。摄影棚里,张栩染正跟主持人夸夸其谈。趁着几台摄像机都对准了张栩染的工夫,她偷偷给江与臣发了条短信过去。 「“你家有父母考察女孩子的传统吗?”」 江与臣的目光穿过摄影棚里挤挤挨挨的人群,准确地定在她身上,而后低头。 「“没有。兔子不是群居动物,长大后就各自离家各自居住了。”」 「“但如果你愿意去看看的话,他们会很高兴的。”」 「“那我们约个时间去拜访他们一下吧。我拐走了这么漂亮的一只大兔子,总得表示感谢。”」 ——也很想感谢他们在那个雨天的荒野里,将年幼的你捡了回来抚养长大。 所以我才能遇到你,你也能遇到我。 “对方正在输……在对话框上反复出现。随着镜头切换,最终江与臣只来得及仓促地发来一个好字。 但那双在镜头前向来含着坚冰一样的眸子却突然有了温度,像是在这个深冬里吹来的第一缕春风。 * 录完综艺后的一个礼拜,岑念终于见到了养育江与臣长大的那对兔子夫妇。 说是四五十岁,但他们两人看起来却都异样的温柔美貌。与一般人类夫妇的不同之处,也只是脑袋顶上都竖着两只长长的黑色兔子耳朵。 乍一见到岑念,他们就把爪子变成了人类的手,语气亲切地拉着她到沙发上坐,还送上了新鲜的胡萝卜和西红柿让她吃。 “真好看啊。” 待找理由把江与臣支走后,江妈妈晃着耳朵,像是少女一样望着岑念的脸轻声感慨,“我很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人类小姑娘了。” “也,也就还好啦。” 岑念一时被夸得有点脸红。没想到江妈妈托腮注视了她片刻,突然语出惊人: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想不开找了江与臣这种又冷又硬的?” 她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我还有几个性格更温顺,长得也很英俊帅气的儿子,你要不要再挑挑看? ” 岑念:“……” 岑念:“谢谢,我差点就要心动了。不过真的不用了。” 养兔子很费劲。醋性大,占有欲又很强。 现在这一只可以跟她依偎着度过以后的人生,已经足够了。 江妈妈略带遗憾地咬了一口番茄,似乎对岑念只能拐走她一个儿子感觉颇为惋惜。闲聊了几句后仍不死心,从书架顶上取下一本相册,指点着要给岑念看照片再考虑考虑。 “再仔细看看呢?万一有其他钟意的孩子,打包给你也不是不可以……我们是真的都很喜欢人类的。” 岑念:“看,看出来了。” 然而在满眼穿着短裤露出小白腿的兔耳小男孩里,她第一眼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童年的江与臣。 短短的耳朵,小小的尾巴……只是脸上又冷又拽的表情依旧跟长大后如出一辙。 “他从小就是这个脾气。不爱笑,明明性格也有可爱的地方,但总是倔强。” 似乎是注意到了岑念的目光,江妈妈的指尖在小江与臣的脸颊上点了点,声音温柔得像是这天的暮色: “赵医生一直不赞同我们收养他。他说与臣这个孩子冷心冷肺,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很怕会被再次抛弃,但自尊心又很强,拉不下脸来撒娇。很多次我烤了饼干分给他们,其他孩子都会吵吵嚷嚷地围过来。只有他会躲在墙后面偷看。等到其他兄弟们都挑完了,他才垂着尾巴走过来,很小声地说一句谢谢。”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听到园子里有刷拉刷拉的声音。挑起窗帘一看,才发现他正躲在花坛里,埋头帮我种萝卜。晚上寒气那么重,他爪子都冻得红彤彤的……那时他才那么一点点大。” 江妈妈的声音很轻,耳朵柔柔地擦了擦眼睛。 “与臣他是个好孩子。” “嗯,我知道。” 岑念也轻声开口。 ……他本质上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要拨开那层桀骜坚硬的刺,才看得清他的内心有多么不安和柔软。 相册很厚,满满地记录了十几年的时光。她跟江妈妈两个人边看边聊,仿佛江小兔子的童年像老式电影胶卷一样在她眼前重演了一遍,不知不觉就到了天黑的时候。 江妈妈婉转拒绝了她要去厨房帮忙的请求,反倒建议她可以在这座老式洋房里四处转转。 “二楼左起第三间房是与臣搬出去之前住的房间。他其他照片都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你可以自己找来看看。” 她这样向岑念建议着,转身朝厨房走去。深色的尾巴随着步伐一动一动,像一只圆鼓鼓的全麦面包。 岑念险些又被萌出一口老血。 顺着颇有年岁的红木楼梯,她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踩上去,很快找到了江妈妈说的那个房间。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挖掘一下江与臣可能的黑历史,她心里紧张之余,还隐隐多了点兴奋感。 以防万一,她还是矜持着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进来。” ……房间里居然真的有人? 岑念愣了一下,轻轻地推开门。 背对着大门摆放的沙发上,正安静地坐着一位熟悉的兔耳美男。银灰色的耳朵随意地翘起,手指抵在太阳穴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听到声响后,他微微偏过头来,静静地与岑念对视。 仿佛曾经的时光重现。 在似乎已经很遥远的那个下午,她一无所觉地闯进了DK娱乐休息室的大门里,却没想到遇上了一只心不甘情不愿要对她献身的兔男郎。 那时他勾引人的业务明显还不熟练。语气虽然谨慎妥帖,眼神却凉的可怕。像是毫无温度的月亮,虽然清冷圣洁,却散发着遥不可及的光亮。 “您好,我是新来的助理,今天开始负责您的日常活动。” 岑念靠在门板上,揶揄地模仿起那天的对话,“有任何工作您都可以安排。我叫——” “岑念。” 江与臣显然也回忆起了什么,像那天一样打断了她,“我记得你。你来过我们的FAN MEETING。” 他说着从沙发里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岑念眼前,双手插在衣兜里,弯腰下去专注地看着她。 “……您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她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但还是不崩人设地复述着那天的对话。直到江与臣突然笑了一下,手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这次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这次我有一个请求。” 他的唇瓣若即若离,仿佛在蛊惑。漆黑的眼睛里泛着粼粼的笑意,仿佛迷幻的漩涡,随时都能把人的心神吸进去。 “是什么?” 岑念不由自主地开口。 “不要再把我塞进毯子里了。” “……” 两人对视了片刻,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些曾经的警惕,不安和对立,最终消散在了时间和情愫的长河里。如今她可以毫无芥蒂地投入他的怀抱撒娇,而江与臣的眼里的笑意,也终于有了深情的温度。 “就像是离奇的传说读本。” 岑念踮脚把头靠在江与臣肩膀上,听到他在轻声开口,“故事的开头是,有只兔子喜欢上了人类女孩。” “但这次没有奇怪的和尚道士,没有别人的指指点点,也没有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有的只是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岑念张嘴咬了咬他的耳朵尖,声音很轻: “因为那个女孩,恰巧也喜欢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