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的喜欢》作者:荣千树 文案 1、夏棠梨小心翼翼将池商周藏在心里多年,直到误听他的婚讯,才决心放弃。却不知道会在自主与他隔离后的第四年,池商周孑然一身的出现,婚讯只是一场乌龙。 彼时她21岁,他却依旧毫不避讳的将她当个不懂事的小孩,又宠又护,看破她的不当小心思也不怪罪。 池商周以为夏棠梨只是把一些感情混淆了,哪知小小的人已经喜欢了他十年。四年前突然从身周消失,不是小孩儿到了叛逆期。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日子,她已经独自熬过了人生的最大考验。 #暗恋,哪是一个人犯下的错,要不是你太耀眼,又太温柔,谁会义无反顾,重蹈覆辙。# 2、再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羞于表达的小破孩。 一个害她喜欢了十年的人,就一点责任没有? 那天夏棠梨将自己灌醉,胆大包天地强吻池商周。她笨拙地啃他,生疏地撬他的唇,却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是被反压进沙发。 夏棠梨的目的从来清晰,池商周才是那个混淆太多,又怕对方只是混淆太多的那个人。 那晚过后,夏棠梨还喊池商周哥哥,向来沉稳的人像冲破了某种束缚,黑沉沉的眸带着一种夏棠梨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光,英俊的脸笑的让人耳热。他俯身逼近,哑声缓道:“以后,改个称呼?” 阅读指南: 1、双初恋,双洁,年龄差8岁。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棠梨 ┃ 配角:池商周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暗恋?不了,强吻吧。 立意:幸福是要自己厚着脸皮争取的。 第1章 夏棠梨喜欢过一个人,为什么要加“过”? 因为她已经有4年多没见过那个人了,一件不合适的事她知道悬崖勒马。至少在发生这件事以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勒住了。 一个月前她才刚满21岁。因为大学最后半年生了一场大病,被妈妈从京城强行带回家,算是大病初愈,所以正大光明闲鱼在家,每天都过的很悠闲。想干什么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什么也不用干,但那件事就这么偷偷找上了什么也没干的她。 国庆节大假,她被乔汐拉出去拍照。乔汐做了个工作室,汉服设计。乔汐爱慕她的美好皮囊,非要她当模特。自己皮囊好她知道,但更知道乔汐就是想白嫖。 那晚她们在西门桥上拍完照,要立刻走了也许就没有之后的事了,要怪就是乔汐事多,要她用专业相机也给她和她的小妹们服务一次。 秋夜风凉,但那天桥上人还不少,桥面上车子来来往往。大概因为她打扮的太招摇,身上的汉服不仅手工精致,布料间还穿有丝丝金线,路灯一照,站在这方堪比路边的招牌。 头上盘发繁复,金钗摇晃,细软的假发直垂到束成一把的腰上,来来往往的人毫不掩饰地都专门瞧她一眼。 不过也还好,人家也就是瞧一眼,大概看个稀奇就走了。只有一个人,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离她们不远的一段桥栏边一直盯着她看。她估算过时间,看了她10分钟不止。 帮乔西拍照的同时,夏棠梨不得不注意这个人。 那目光带着一种莫名的贪婪,让人很不舒服。 “棠梨你给我好好拍啊。”她的心不在焉被乔汐逮到。“好好好,”她回头应付,也就是手指胡乱按快门,反正她们回去慢慢挑吧。 也继续用余光注意那人。 还看? 回家看你女儿去呀! 乔西完全没有发现这边的微妙,夏棠梨越发的烦躁,柔软漂亮的脸蛋早暗的快掉灰了。 不管她挪位置,侧身,那目光始终黏在身上。 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在乔汐一帮转过身去要拍个后背剪影的时候,夏棠梨深吸一口气,纤细的长睫一掀,大瞪眼睛。她用了吃奶的劲儿,十足刻薄,十足鄙视,把毕生最狠的都酝酿进了眼睛,然后一个眼刀甩出去。 正面交锋,睚眦必报。 什么死变态! 果然,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那男人一下垂了眼睛,敦厚的身体背了过去。 车声来来往往,因为这个微妙的胜利夏棠梨松了口气。但事情也就是这么冥冥之中找上了门来。 那人明知无趣,却始终不离开,只是走远了几步,夏棠梨还能清楚的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一个油腻老男人,大过节的,独自在这桥上行为古怪,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看,怎么想怎么膈应。 乔汐几个双脚踩上桥栏,单手高举,一起比了个剪刀手,夏棠梨摁下快门。她用一只眼睛侍候乔汐她们,也留了一只眼睛,然后她就看见他也双脚踩上了桥栏,不知道是不是在学她们这边的一帮女孩子。但不同的是他上去就没有停下来,她继续看着,接下来事情发生了。 男人整个都跨上了桥栏,身体突然就那么一歪,消失在了视线里。 这件事发生的第1分钟,夏棠梨一点也没有能反应过来,但显然比她反映快的大有人在。 “有人跳水了……” “哟,快打110,” “跳河了,跳河了……” “作孽哦,作孽哦……” 随着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夏棠梨清醒过来,也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地上,其实她刚才还听到过一个重物砸破水面的声音。 - 锦江河段,西门桥下水位最深之处,那人跳了下去,死了。在死之前,她跟人家干眼仗了,回家后夏棠梨就生病了。 大病初愈的身躯再次害病,高烧了三天。 就这个时候夏棠梨也还不知道,这个到死前才跟她有了一面之缘的人,冥冥之中改变了她往后的生活。 她夜夜噩梦,像做了亏心事,像是中了邪。但别人都以为她只是吓到了,妈妈整整陪她睡了一周,却一点改善也没有。 一个人都动了自杀的念头,得是多么的绝望!她老想这件事。 如果那天他遇上的不是她,而是一个美丽又善良的小姑娘呢? 她都臆想出了一出童话故事,一个又美丽又善良的小姑娘,递给可怜的人一个彩色气球,可怜人双眼含泪走下西门桥,继续努力生活。 她一定是疯了。特别是在乔汐她们来看她,告诉她所听到的“畏罪自杀”新闻后还是不停地胡思乱想,做噩梦,在梦里疯狂内疚。 好歹时间是流动的,或好或坏的也就这么一天天混过去了。她又大概好了起来,除了夜夜噩梦,基本健康。 一天下午太阳很好,她在客厅看电视,实际上只是握着遥控器在折腾电视机。一直换台,电视屏幕乱的跟她脑子一样。爸爸一直坐她边上,一副要跟她闲扯的样子。 所以一开始她也以为这只是闲扯。 “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自杀么?” 虽天天撒谎,说自己已经忘了这件事了,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到她眼脸下青着一条,快成熊猫眼了。 “乔西说过了,吃黑钱兜不住了,他活该自杀。”夏棠梨懒懒地答,乌溜溜的眼睛又盯回电视机,认真折腾。一张本就白皙的小脸最近又折腾的像附了一层寒雪,看不到一丝暖气。 老夏看了女儿半晌,“以后别穿白衣服了。” 夏棠梨忙里抽空,低头看自己。“怎么啦?” “白过头了不好看。” “哦。” “棠梨啊,” “嗯。” “你有多久没见过你商周哥哥啦?” 夏棠梨又盯回电视的眼睛倏然冻住,白色薄衫上的脸少了灵动的眼睛,人更显苍白。 “从你去北方上大学开始,是这几年都没见过他了。他最近来锦城了,也快半个月了。”老夏还是闲谈的样子。 夏棠梨冻住的眼睛一点点恢复,映着电视节目。她为什么要大老远背井离乡去北方上大学?家里任何人都不同意,这事算她仅有的21年人生里干过最叛逆的一件事。 这便是她的悬崖勒马。 “跳河那人是你商周哥哥他们锦城分公司的总经理,叫吴文德,他们南华新区的乐园出问题了,事情复杂。这人畏罪自杀,现在丢下一堆烂摊子,你商周哥哥过来接手。听说你被吴文德吓病了,让我告诉你这种人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怕的。” 好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因为刻意回避,以十足的经验精准避开所有能与池商周碰面,所有能听到池商周消息的机会。 夏棠梨手指还是胡乱地摁电视机,屏幕乱糟糟地闪烁,老夏不停地向她输出。 “为什么以前的人喜欢编鬼故事,因为夜里没灯没火,天一黑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风吹草动都闹不清。不了解才害怕,了解了也就没什么了。商周他说这次过来至少在这边待一年,你这也毕业这么久了,我跟你妈妈商量了,以后也难得再有这种机会,也为了你今后不会一想到吴文德就害怕,干脆你就去商周哥哥手下,跟着他工作,学着做点事,正好看着他处理吴文德的事。”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一丁点预兆也没有。老夏显然不是突发奇想,“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你跟着你商周哥哥,我们就放心了。” 这显然是有预谋有计划,所以任夏棠梨抗争、耍赖,她已经被扔给池商周了。 - 据说池商周是要来家里吃晚饭,所以那天直到下午,夏棠梨还在离家500米远的一栋别墅里玩儿。工作室就是乔汐一个为爱发电的项目,这货周末通常拉一大帮人在家玩儿。 虽然近来气色都差,连老夏那种大直男都对她的穿着提意见了,但夏棠梨知道自己的魅力仍然在线,乔汐的客人里就有她的爱慕者。 顶着黑眼圈又怎么样,对方不还是对她热情不减。 一个眼神,一句话,连乔汐都早看出来了。 但是她心如止水。 不过她很高兴,男人嘛,长得帅的男人嘛,这不就是,不也心如止水? 不就是池商周,对于现在的她又算得了什么! 大家在桌子上玩牌,夏棠梨玩的心不在焉,时不时有点气愤,时不时有点蔫。时不时就瞥一眼手腕上的表。妈妈要她早点回家换身衣服,要她打扮成熟一点。好歹是要把她丢给池商周安排工作,妈妈害怕人家看着太为难。 “什么意思?丢个小孩让我带?”母亲大人唐女士永远当她小宝贝儿,就心虚人家嫌她太嫩,不堪重任。 大概也是因为和池商周保持密切联系的那个时候,她还真的只是个小孩,池商周永远不会正视的那种破小孩。 才四点过,手机突然一响,吓得夏棠梨差点跳起来。电话接通,唐女士第一句就质问她为什么还不回家,“你商周哥哥都来了哦。” 来了。 …… 长达四年多没见面的那个池商周,此时此刻,或站,或坐,或以任何形式,已经出现在了她每天生活的空间里。 “不玩儿了,我回去了。” 乔汐:“才四点过哎。” 夏棠梨皱脸,皱出一脸无奈,“对啊,才四点过,” 桌子上的人七嘴八舌胡说八道,夏棠梨抱了乔汐送她的安神香薰就跑了。 毕竟那天不为乔汐,她不会去西门桥。只是这货太抠搜,这么大的祸害,就慰问一个香薰。 从乔汐家出来,太阳已经开始偏西,阳光染上了橘色,映的到处一片饱和的鲜明。夏棠梨手里抱着香薰袋子,500米的距离,她从跑变成了走,还越走越慢。 第2章 香薰装在纸袋子里,扩香器是个花枝造型,挺好看,陶瓷的,香气幽幽地蹿。500米的距离,能走多久,夏棠梨已经进了大门,穿过花园,站在了门廊上。 她脚上还穿着帆布鞋,身上是一条蓝色牛仔裤,一件薄薄的浅色针织衫,背着夕阳站在自家门口。这身打扮是稚气了点,不过正青春无敌。所以她完全迷倒了爱慕者,也迷倒了全世界最爱慕她的人之一。 门没关,唐女士身上系着件围裙,看到她一句小宝就出来了。 “小宝,傻呆在门口干什么?” 她们家有家政阿姨,唐女士通常不下厨,也的确没时间做这些小事,但她今天亲手下厨款待池商周。 妈妈忙忙叨叨离开门厅去了厨房。夏棠梨心虚,鬼鬼祟祟又假装镇定地四处瞧,没有看到那个身影,紧跟着唐女士溜进了绝对不会有客人的厨房。 “妈,你别这么喊我了,今天不是有客人吗。” 唐女士转过头来看看她,因为她还没照要求换衣服,又瞧了一眼她手上的袋子。“上楼去把衣服换了,快点儿。” “我们这不是骗人吗,平常什么样我就什么样嘛。” 夏棠梨嘀咕,唇懒懒开合,软糯糯的。 唐女士懒理的样子回了头,继续在灶台上忙活。家政阿姨李素琴帮忙打下手,忍不住笑了一下。 “行了,东西放一放再下来。不换就不换,你就是打扮成12岁的样子,你爸开口了,你商周哥哥也不能不要你。” 不能不要你! 什么虎狼之词! 夏棠梨连手指都抖一下。 这句话也大概只有她会这么理解。 - 池商周,9月28日已经二十九岁了,那也就是说他很快就三十岁了。 三十岁的男人,那就是个老家伙而已。 这么几年不见搞不好已经发福了,啤酒肚,还秃顶,还…… 夏棠梨端着个果盘,站在爸爸书房门口。池商周为什么这么早来,他来哄老夏开心了。 门没关,留着一道缝,能听到棋子落在棋枰上的清脆声音。夏棠梨看着从屋里溢出来的那道光。 落棋的声音很顺畅,她在门口举棋不定。 最后是听到客厅里好像有脚步声,才不得不伸手推了门。 她才不想被任何人逮到奇奇怪怪的样子。 门板竟然能带起风,夏棠梨感觉头发都被拖动了。空气里有一股以前没闻过的香气,不知道是自己身上沾的香薰,还是别的什么。 感官在一个劲儿的放大,脑袋也在发胀。 老夏的书房很宽,窗边,棋桌上两个人,除了老夏,还有个青年男人。显然,他没有发福,没有秃顶,没有…… 那不正是池商周。 一眼就将他看清楚了。 他坐的椅子背后搭着一件深色西装外套,身上的衬衫干净的泛冷,衬衫下的身体端正清瘦,腹部的衣料松松的打着皱,衬衫面料精致,褶皱凸起的布料有细腻的光。一手冷素地放在黑色西裤上,一手落在棋碗里。 果盘里的水果香一个劲儿的冒,夏棠梨过去,老夏听到她发出的声音了,还没有变成老男人的池商周也同样。窗外斜进来一道夕阳,浓烈的铺在窗帘上,两个男人同时转过头来,这场景真像乔汐精心布置的镜头。 “怎么不叫人,”老夏乐呵呵的声音。 “……商周哥哥。”自己迟疑、木讷讷的声音。 猝不及防的对视。男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爸爸觉得她一个小孩子池商周不需要这么给她面子,而且是他看着长大的一小破孩子。 “棠梨。” 他喊她,她看他。 几年不见了,一点也没有变,怎么能一点也不变。 夏棠梨嘴唇一点点紧绷。池商周夸她长大了,长高了,就像一个太久不见面的亲戚。亲热、亲切,但又有一定的距离,不知道这距离是她制造出来的,还是时间制造出来的。四年多以前,他随手就揉她的脑袋,伸手就捏她的脸。 他被老夏的棋瘾拉回棋桌,但是又侧脸来认真看了她一眼,对她弯了弯唇。他是双眼皮,但褶子很薄,所以眼睛显得极干净极清爽。睫毛轻压,笑起来深黑的眼睛里有光点,嘴角是一道明净的笑弧。清隽的五官,深邃的骨相,过份耀眼的人,一点没有变。 她想自然,但是大概不太自然的回应了他的私人招呼。 他没再多理她,回头去对了老夏,修长的手指在衬衫袖口上鼓捣,袖口打开,往上撩了撩。白色衣料下冷白的手腕骨顶了一点夕阳,执了一粒冷硬的黑子放上棋枰,敲出清脆的一声。 - 晚餐的时候,偌大的长方餐桌上,他们四个人坐在桌子的一头,池商周不是外人,这样方便聊天。在老夏和唐女士面前,池商周也是小辈,所以他和她坐在一侧。 他从不避讳她,因为她是个小孩儿。他一向是这么看她的,这一点似乎也是一点没变。 唐女士非常开心,老夏简直幸福。池商周和他们家没有血缘上的亲情,但他从来不是外人,他还曾在她家生活过三年,在她还很小的时候。 老夏准备了酒,劝池商周喝,池商周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从了。他们聊他的近况,聊池家的近况,聊他的工作进展,越聊越深入,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年幼的家庭成员就完全没了存在感。 夏棠梨只是低头扒饭。 “棠梨,对顺江区那边熟吗?”在唐女士和老夏的笑谈声里池商周突然侧脸来问她。 总算有她的用武之地了么? “顺江区,”老实巴交吐出几个字,但嘴巴里还挤着半个丸子,她一动,它就一鼓。她只觉得说话不方便,但唐女士被惹笑,说她像只小仓鼠。“这傻孩子,东西吃完再说话。” “……” 有两道无情的笑声,不知道池商周有没有笑她。 去北方念书以前她还是个高中生,到头也不过17岁,最熟悉的除了学校附近,就是步行街。顺江区,那是锦城的CBD,她一个“傻孩子”配吗。 咽下丸子老实回答不熟,然后池商周就说明天早上过来接她。 男人略侧着脸看她,轻勾着唇角,唇色嫣红,唇边是湿润的,不知道是沾了酒还是本身湿润。 她没说话,一时还没想好拒绝的托词。池商周伸手就朝她脑袋上拍来,“怎么,不想坐哥哥的车?” 一股温热,很轻巧的一个撩拨。她赶紧摇头,池商周满意的笑了,然而笑弧还没有完全在她眼前展开,他就已经转头跟老夏说起了别的。 手腕收回,腕骨上顶着的表盘反出一道冷亮的光滑过她的视线。 其实有时候她也会恨池商周,非常恨,就像这一刻自然而然的忽视。 她不止一次想到,如果她们差不多年纪呢,他也敢这么随便对待她,又随便无视她么。 - 夜深人静,酒也喝了,棋也下了,唐女士和老夏开心又幸福,代驾还没到,他们硬要送池商周去停车场,几个人出了门,踏进院子里,夏棠梨跟在最后,风从身上穿过,有点凉。 “你们回去吧,外边冷,让棠梨送我。”池商周对老夏和唐女士说。 “……” 她就不冷? 老夏喝了酒,脸红通通的,唐女士也小酌了一杯。反正她以后是要跟池商周混了,他们当然希望跟池商周脱节了几年的她多跟池商周热络热络。 老夏和唐女士立刻就跟池商周say goodbye。 花园里夜灯昏黄,大门外冷清清的。池商周在余光里披外套,浅色衬衫被罩住,余光里一下变暗。 “棠梨,” “……嗯,” 他喊她,她就转过脸看他。 “真被吴文德吓到啦。” 没有任何铺垫,没有假意说一句听谁谁说的这种开场话。就像一直很热络,像她压根就没有几年不见他。他还在整理衣服,冷肃的手指拎了拎西装领边,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眼睛里印着些光点。 “就,还好。”她答。 继续往前走,凉风幽幽。 余光里的一举一动都在眼底。 刚出大门口,池商周站住了,有阵风不知道从哪里来,带了一股裹挟着一点酒气的香味。 她停步,他将整理衣领的手落下,握了衣襟,掀开,另一边手伸进了西装内衬口袋。 “手伸过来。” “……啊。” 池商周衣服里随即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应该是要给她什么。但他身上的黑色西装除了整洁就剩利落,连一条褶皱也找不出来,这阵琐碎的声音从他身上冒出来,有些违和。 他探进衣服里的手已经出来,在她要伸不伸的当,他随手,全没有一丝犹豫,自己握了她踟蹰不前的手,圈着手腕拉到面前。极其迅速,极自然的塞了把东西给她。 是一把水果糖。 站的更近了,他太高,不得不仰着脸看他。 池商周眉毛轻轻一挑,“吴文德这种人没什么好害怕的,夜里做噩梦了就在嘴巴里塞颗糖。” 他松了手,隔着衣料,他掌心里的温度似乎已经留在了她的袖子上。他又回衣兜里继续掏,样子认真的像在百宝箱里找东西,期间还不忘垂下眼睛对她笑一下,像在叫她别着急啊,等着啊,还有好东西。 嘴角荡着一条笑弧,他低一下头,干净的头发上滑过些光点,抬头,挺立的鼻尖上盛着浅浅的光线。 大概是将兜里的内容都掏干净了,这次他错开她的手,毫不卡顿地直接牵开她身上针织衫的口袋,将糖全装了进去。 “藏好,别让你妈妈看到。蛀牙比做噩梦轻松,是吧。” 有一股清浅的香气和一点不明显的酒气氤氲在彼此之间的空气里。他手指装糖的动静就在她薄薄衣料下的皮肤上。 “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兴点儿。一整晚了哥哥还没见你笑过,嗯?”他唇角轻扬,一条明净的笑弧荡在嘴角尽头。冷沉的西装上染了一层路灯的暖光,清瘦的喉结上也有一点暖光。 第3章 她不需要糖。更不需要藏。她21了,好吗! 有时候真是……恨他。 如果她和他差不多年纪呢?就算21岁,那要是她习惯穿高跟鞋,喜欢抹口红,打扮的妖一点呢,他还敢这么待她么。 房间里到处都是明亮的颜色,雪色的窗帘,鹅黄的被子,粉蓝的沙发。窗下,白色书桌上,暖黄的台灯光圈里堆着一把水果糖。 夏棠梨站在一个离书桌不远不近的距离上抱着手臂咬指甲,最后极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朝那堆水果糖翻了个大白眼,一把抓起床尾的睡衣抱着进了浴室。 白色磨砂玻璃门被拖鞋鞋底粗暴的关上,“砰”一声。但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她大步大步的走到书桌前,抓了一块糖,剥开糖纸,咬进嘴巴。 糖纸习惯性的没扔,四根葱白的手指一扯,大概直了,拍在桌子上。 这样的糖纸,来自同一个人的它们在这个房间里还有很多。它们全被收藏在一个盒子里,盒子套箱子藏在衣柜顶上攒灰,平时谁都不会注意它。当然,谁都会尊重一个年幼的家庭成员的隐私,在这个文明.友□□。 临睡前,夏棠梨像做法事,把乔汐那个香薰换了几个地方,最后还是放在床头柜上,希望这东西真能安神。 为什么说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因为有多少人,上至圣人穷奇一生最大的修练也就是在自己本身。能管住身体行为,还能管住心、管住思维,那就成了。 所以夏棠梨一个刚刚过完21岁生日的人生菜鸟,又做了噩梦。 自那件事后,房间里整夜都会留一盏灯,但除了影响深入睡眠,没起多大安慰。半夜她又醒了,被噩梦惊醒。乔汐劝她别瞎想,忘掉,她当然想忘掉,谁还愿意自虐。 夏棠梨脖子被冷汗浸湿,双眼紧闭,白细的十根手指握着柔软的薄被,握的指节泛白,像极愤怒,极害怕。时间一点点过去,冷汗被空气蒸发,魑魅魍魉因为睁开眼睛看到香薰而想起池商周的糖才消失。 夜里静悄悄的,糖纸打开的声音是唯一的声音。糖滚进嘴巴,甜味在舌尖化开,是甜橙的味道。 夏棠梨最后一次收到池商周的糖是四年多以前。 为了见他,她勤奋开挂,一惯好死不如赖活的人,一年时间闯进怀德中学百名榜,最后一路高歌,挣了光明正大去海城第一中学五日游的机会。 那年她还没满17岁,高中生涯的最后关头,谁也没有对她的目的起疑心,爸爸还主动送上机会,告诉池商周她去海城的事。 在海城的最后一天学校安排自由活动,那天24岁的池商周披着全世界的阳光站在海城第一中学的大门口等她。 都说年少时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 她自小就认识他。 糖在嘴巴里化尽,房间里传出一道细细的呼吸声。 昏黄的灯光静谧无声。 昼夜悄悄交替。 那件事后,被子里的人这是第一次半夜惊醒还能好好睡着。 - “实习也不是第一回 ,爸爸相信你能做好,别耍滑头就没问题。”老夏嘱咐。 “下午,一般大概3点,这种时候最适合请同事喝东西。跟同事好好相处啊,别给你商周哥哥惹麻烦。”唐女士命令。 “……” 之前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什么也不需要准备,她人去了就行,轻轻松松的,高高兴兴的。连走形势的简历都是老夏带着眼镜,凭他的一阳指自己在电脑上做的。 她就知道,一入社会深似海,就算走后门的工作,那也是一份工作,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轻轻松松。 “我知道。”夏棠梨挂上包。 “下班到点,看别人走了你再走知道吗?别当领头的那个。” “行了,我以前实习过。” 夏棠梨转身出门,怎么听到背后一个松了一口粗气的声音? 转头,老夏搭着唐女士的肩膀,站在门里一脸的笑,对她挥手。 “……” 怎么有种被这俩人扫地出门的感觉。 - 天阴沉沉的。 呼…… 怎么感觉像要大祸临头。 夏棠梨安安静静的坐在副驾驶,池商周坐在驾驶室,近的触手可及。 为什么要说触手可及? 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呸! 摸什么摸。 夏棠梨转了脸,转的连余光里都是空的才算完。 车子启动,车窗外滑过一排排银杏。池商周真来接她了,还把车开进小区。这儿是只有几个车位的小停车区,车少,银杏树好看。 家里老夏没车,唐女士有辆卡宴。虽然老夏因病退休前干到了怀德中学的校长位,但不用避嫌,谁都知道老夏穷的底掉,没往家拿多少钱就算了,还经常忽悠唐富婆接济他们学校的困难学生。 唐女士的车里很香,随时都放着音乐,风格荤素不忌,零零后Super Idol的歌她也听,广场舞金曲她也喜欢。 池商周的车上有股新鲜的香烟味,一定是刚刚等她的时候抽烟了。车上不放音乐,听新闻。米国扬言要与多方北约国家商议对某罗斯措施,某罗斯回应不惧北约。 一大早的街上就开始车挤车了,池商周一直在认真开车,没多说什么话,她也自然就是他问了就答,他不问就一声不吭,直到一道红灯将他们拦在路口。 池商周车开的很好,非常稳。不过也是,他的工具好,这车比唐女士小两百万的车还要高档许多。路上车多人多,但车里除了广播的声音,很静。 “小棠梨,” “……嗯。” 这突然的老称呼,夏棠梨心上紧了一下。 以前,是老这么叫她的。 其实也有变化的,但这变化好像只是她自己。四年多时间过去,她已经不知道能跟这个西装革履的大男人说些什么好了。 转脸正好撞上池商周的眼睛,他瞳色深黑,眼白干净,只是眼角有几根红血丝。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目光压人,像一块沉重的玄铁。 他单臂搭在纯黑的方向盘上,“哥哥对你不好吗?”他个子高,就是坐着也高,有点压迫感,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啊?” “怎么感觉你害怕我?” “……怎么会,没有。” 池商周立刻就笑了,还不经意似地轻挑了一下眉毛,是一副领导体恤百姓,大人体恤小孩的样子,摇了下头转过了脸去。他衬衫领口上,被车窗外白色天光勾勒的明亮的喉结动了动,清瘦的骨骼被一层冷白的皮肤包裹着。 夏棠梨摁下心脏上的紧,转回脸来,手指捏着风衣粗粗的纹路。 红灯已经变绿,车子毫无征兆的动起来。新闻热闹,街景换新,像是谈话也应该翻篇。 池商周不说话,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西装深沉,眉眼稳重。夏棠梨就觉得尴尬在蔓延,然后实在坐不住了,不得不说点什么,“商周哥哥我听说你住老房子去了,那儿有人给你做饭吃吗?” “没有。” “……那你可以点外卖。”夏棠梨还转走了脸,余光里看到池商周侧了下脸,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怕哥哥去你家吃饭?” “……怎么会,随时欢迎你啊。” “嗯,那还差不多。还以为小棠梨也翅膀硬了,学会转脸不认人了,” “……” “微信是不是把哥哥删了,” “……” 池商周的重磅问题一个个甩出来,夏棠梨被吓的一脑袋懵。 车子转向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池商周打着方向盘,手腕上的表盘映着天光,冷亮的一团,一闪一晃。他淡淡地说话,声音沉沉的,干净平静,随意、恣意的样子,“说说吧,怎么把哥哥删了,真是翅膀硬啦?亏我大老远惦记着给你发红包……” 将池商周从好友列表删除的那天,是下定决心的那天。夏棠梨脑子开始极速运行,耳朵已经开始发红发胀,好在池商周没工夫看她。 手机掉了?中病毒?微信被盗?眼瞎点错了? 夏棠梨总算急吼吼打断,“我手机掉了。刚去京城的时候和同学出去玩儿,挤地铁挤掉了,捡到手机的人肯定动我手机了,真的。” 车子一个大转弯,驶上了一条更宽阔的大道。 “真的?” “真的。” “怎么不重新加回来?” “……经常听爸爸说你很忙,害怕打扰你——”话没说完,池商周一直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就朝她一路过来了,上升,越过视线范围,到了她头上揉了下。“回去加上。” “噢。” 骨骼压迫,皮肤温热,夏棠梨脸皮发紧。像过去了很久,其实很快,池商周的手就从她脑袋上收走了,鼻尖清楚的滑过一道早就若有似无地蹿进呼吸的香气。 很干净,含着点苦涩的味道,有点干燥、暖和,还有一股清澈。 池商周的手从她的世界撤走,牵着她的神思,直到一阵电话铃进来,打断这种连接。 电话直接到了车上,屏幕上来电人显示杨元清。 池商周冷素的手随意落下,泛着点血色的指尖一触屏幕,电话接通,那头的声音有些年纪,沙哑的从遍布整个车箱的音响里出来。 “池总不好了,出事了。” 视线离开铮亮如镜的控制台面移到池商周脸上,莫明的怎么觉得池商周眼角的红血丝好像深了几分。 第4章 第一天上班,夏棠梨就成功的没有去过公司。池商周将车停在了路边,接了好几通电话,又打出去好几通电话,夏棠梨不见同事其人,先闻其声。早上出门前,爸妈嘱咐的事当然也都办不成了,什么请同事喝下午茶之类的,这一路旁听电话下来,她觉得下午茶这种东西,大概是请不着了。 这份工作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叫杨元清的人一共来了三通电话,一个叫蒋时的来了四通电话。所以池商周现在不去顺江区公司所在了,要先去一趟南华区项目部,总部远在海城的尚惠集团开发的大型休闲旅游主题乐园工地上。 项目部昨天半夜被“抢劫”了,一伙人开着几量大货车,拖着一帮子人,半明半暗的恣意妄为,搬机具拖材料。结果被项目部的硬茬不拒危险,除了逃跑的,抓住了七八个人扣了起来。 这件事说简单就是这么个过程,但要处理起来牵扯就大了。抓人的人不敢报警,被私人扣押的人同样也不敢报警。 事发在半夜,但直到今早,项目部大门才被上百号人给堵了,场面乱成一锅粥。这件事项目经理曹立已经扛不下来,才不得不放弃自己对公司怀柔政策的不满意见,先斩后奏的计划夭折,派人报告了池商周。 车重新上路,一路驶出人多车多的顺江区向南华去,安静的车厢里池商周再次和杨元清通话,“施宏达到现在没露面?” “没有,但我猜他今天肯定也得来。从昨天半夜关到现在,曹立没给那些人放过饭。这些人也不过就是领施宏达一份工资,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们肯定会叫人去闹施宏达。” “给曹立打个电话,半个小时后发盒饭。告诉他我说的。” 电话挂断,总算没再来电话了。池商周面色沉重,将车开的很快,从杨元清的那通电话进来,夏棠梨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因为池商周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深黑的眼睛里沉静无波,脸上没有一丝明朗,手腕上的表盘冷冷的反射着阴天的白光。 池商周和刚刚那个质问她是不是翅膀硬了的人像变了一个人。 陌生,有点让人害怕。 车子已经驶进南华项目部的内部道路。 打围的围墙上滋滋冒着水雾,作降尘。越野车宽阔的轮胎重重的压着附着尘土、细砂,因为今早的事故无人打扫的泥泞路面,走了好一段,杨元清汇报的那一团乱劈头盖脸的撞进他们的视线。 一道工地特有的粗矿大门前,明显有两帮人对垒,形成一道厚厚的人墙。路边塞了好些黑色大众轿车,停靠的方式很粗矿,横七坚八,斜插在马路牙子上。 池商周的车没有避讳,直接停靠在了正对着大门的那段路边,自然是引起了人墙的注意。这样一台近千万的SUV别说这个不毛之地,就是在锦城大街上也难找到一台相同的。人墙立刻就开始松散了。 这些人是知道解决问题的人来了。有几个穿着稍微正式的男人率先从人墙里挤了出来,又接着将那些大概是准备去围堵车子的人拦下,更是引起一片哄闹声。 车停稳,池商周解了安全带,整了整西装,准备下车。 夏棠梨才急了,“商周哥哥。” 她喊了他,池商周回头,却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他甚至有几分诧异。 果然啊,她就知道,池商周好像是早就把她给忘记了。 “棠梨,”他喊了她的名字,还是很诧异,诧异外大概就是不知道应该拿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人怎么办。 这一点夏棠梨从他的脸上看到了。 所以,这接下来她要怎么办? 在他们的车后又停了一辆车,车上下来一个青年男人,很快到了车边候着。池商周看看车外的蒋时,还是转脸看了夏棠梨,“就在车上等着行不行?” 池商周问的口气是试探商量,所以夏棠梨立刻就忘了刚才那个冷的陌生的池商周,眼前这个软着眼神无奈的看着她的男人,还是那个无论什么时候也会照顾她的池商周啊。 “商周哥哥我不是你的助理吗,我想跟着你。”夏棠梨嘴硬地扯出工作的身份。 池商周断开了和她对接的视线,看了眼车外,人员混杂,痞子,混混,大老粗,青一色的男人,不怪小孩儿害怕。 夏棠梨是嘴硬,池商周收回目光,看她,直将她从稚嫩的脸看到黑色小皮鞋上。 “先坐几分钟行吗,就坐几分钟。答应哥哥,不能自己下车。”池商周说得有些郑重,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很温柔,连深黑的眼睛里都是软的,但下一刻就不管她答不答应,一言堂的收了手,下车了。 车门关上,车外的喧哗从强变弱,只是一瞬间,最后彻底成了嗡嗡声。 池商周下车后立刻被各种各样的人围了,敌方我方,面红耳赤的,上蹿下跳的,先前堵在大门口的两帮人全散了,集到了池商周周围。池商周像个磁铁,将这些零碎全吸附成一团,又以他为中心流进了那道粗矿的门里,消失在夏棠梨的视线里。 好的歹的,什么情况都看不到了。 车外边安静了,路上突然就连个人影也没了。车下的混凝土路面到处都是黄泥,能看到的地方好像都是黄泥。很像电影里那种杀人抛尸的工地。 夏棠梨数着时间等池商周回来。 但也心知肚明,池商周说的几分钟哄她的概率非常大。 他自己会遇到什么事?他有没有什么危险也一点不敢想象。刚才杨元清的电话里她也大概知道为什么他们不会报警,对方也不敢报警。因为这中间的事牵扯复杂,不论什么结果,事件外传只会对公司的声誉造成影响。 一个小时以前,今早出门以前,夏棠梨绝对不会想到池商周的工作竟然是这样的。 也大概知道了他眼角红血丝的来源。 天阴沉沉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全是车,那些横七竖八的插在马路牙子上的黑色大众轿车,满身灰尘,龇牙咧嘴,像一群凶野的猎狗,像随便一张口就能咬死人。夏棠梨胡思乱想,担心池商周在那道门里的情况。她算是见识了群体力量的疯狂,她想到社会新闻里那些法不责众的野蛮事件,越坐越心凉,直到看见先前候在车边等池商周的青年男人抱着个安全帽跑了过来。 “我叫蒋时,是池总的助理,” “我叫夏棠梨。”无需多言,刚才电话里听了一路这个声音。夏棠梨如获救赎,既然池商周都还能有心照顾她,至少证明池商周在里面很好。 蒋时也不多言,“小夏,你包里有橡皮筋吗?” “……啊,你们要用橡皮筋?” “池总说让你把头发绑一下塞到帽子里。工地上人多事杂,别太扎眼。” 夏棠梨从来识时务,立刻照办,同时回忆先前池商周认真打量她一遍的事,原来是这个意思么。头发不太长,才刚过肩膀,很好处理,绑了个丸子也就塞进帽子里了。 跟着蒋时从车里出来,再不用蒋时提醒,夏棠梨已经将身上的驼色风衣拉链从衣摆拉到了脖子根。脑袋上的安全帽直扣到眉毛上,蒋时走在前头,她紧紧跟上,手指紧握成拳,一副全副武装的架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惧,却蓦地瞧见斜插在大门旁的一辆大众车上的那一堆东西。 后排,半开着的车窗里再清楚不过,一堆长短适中的钢管,就感觉很适合打架行凶。 心上重重的揪了一把,连带的脚步都一趔趄。 蒋时回头,他为人机敏,只一看便一切明了。“别担心,池总来了,这些人不敢做这种事。我跟池总几年了,还没有池总压不下来的事,走吧。”蒋时轻松地弯了下唇,眼镜下的眼睛镇定阳光,夏棠梨干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才继续跟上。 大门里是一个被板房圈起来的大院子,脚下是混凝土地面。夏棠梨一步不敢落下,尤其是进入人圈。 眼底多是沾着黄泥的鞋子,沾着灰尘的裤腿。但在这些真正的劳动者中也夹着不少手上满是刺青,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异类。 只是气氛果然已经不像先前的剑拔弩张。 “我们池总当然是代表着集团来的,”这一圈人的对立面也散着很多人,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人群之首,大声嚷。穿过这些人,夏棠梨看到了尽头的池商周,他很高,高出散着的人一个头,很容易找到。他身边有两个男人,他们站在人群后方,一个年纪稍大,俩人手上都捧着蓝色资料夹,恭敬的样子递在他面前,他手上握着支笔在说些什么,面色冷峻。 和蒋时默默过去,池商周抬起了头来。夏棠梨准备悄没声地站到他身后就行,池商周倒伸出手臂,搭在她肩膀上捞了一把,拉到跟前,指了蒋时,让蒋时看好她,别乱走。 身后人群里出现了明显的骚动,夏棠梨也没有反映。 第5章 大门的方向那边新来了一波人,领头的像个社会大哥,大油腻肚子,大金手表,一大把年纪,身后带着好些人,夏棠梨听到池商周身边的人说施宏达来了。 “哎呀池总,池总幸会幸会,总算是见到您了。您看这事办的,这帮混小子,我都说了,吴文德死了,但池总来了,咱们干了活,池总一定明察秋毫,绝不能欺负咱农民工兄弟。” “就刚刚,有个小子给我打电话了,说池总您一来,就有人给他们盒饭吃。要我说您就不该开恩,饿饿这几个糊涂鬼,半夜喝了酒,仗着酒劲儿敢跑来项目上耍酒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饿死了活该。” 池商周从她跟前走开,那头施宏达肥胖的身体很灵活,由远及近,几步就握上了从这边出去的池商周的手。施宏达见面就一顶顶的高帽子扣下来,最后是一团和气的一起去了关人的那间空房子。 有池商周发话,那七八个人被项目经理曹立的人放出来。施宏达一见面就一人屁股上狠踢他们一脚,苦肉计演的嘻嘻哈哈的。 施宏达的人是自由了,扣人的曹立在池商周身边老大不高兴。 池商周侧脸,“行了。去收拾个谈话的地方出来。” “池总。” 池商周没再说话,黑沉沉的眸子平静地看了曹立一眼,曹立立刻转身对自己的人咬耳朵,那人招呼了几个人就走了。 “施总,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池商周站到施宏达跟前,施宏达单看又高又大,和池商周站近,足矮下去半个头。 “哎,当然好。我是早就知道您来了锦城,今天才见到面,真是很高兴,一定要好好聊聊。” 施宏达的客套话一箩筐,池商周脸上始终挂着一点笑意,池商周提出单独谈话,施宏达眼底扫过一抹狡黠。 既然是单独谈话,自然是双方都不带人。曹立已经准备好地方,施宏达摔先进了那间临时收拾出来的谈话室,一个人没带,他的人全堆在门口。 夏棠梨一直跟在蒋时身边池商周身后,收拾办公室的时候蒋时和杨元清嘀咕什么去了,她就落了单。池商周那边自然是不方便跟了,只能手指勾了勾安全帽的带子往下拉,眼睛从帽檐下看着池商周进了那间板房。 他们一进去,周围的嗡嗡声就渐次放大,这些人简直快把氧气都吸干了,汗味,烟味,臭味、焦躁飘浮在空气中。 心里躁躁的,帽檐下刚进屋的人却突然连名带姓的喊了她,侧着身子在门里,“进来,拿一下。”池商周长伸着胳膊,手上握着刚刚还好好穿在身上的西装外套,身上已经只剩了件衬衫和西装马甲。 11月初空气湿冷,这工地上又比城里要冷些。她有些愣,那道简陋的门里池商周又抬了下手。那握着衣服的手指肤色干净,指节修长,一根一根的冷白的握在黑色衣料上。 夏棠梨通常反映灵敏,这下却愣了一下才进去接了衣服,正想转身再出来。 “那边有张椅子,坐过去。”池商周交接衣服的手在底下反握了下她的手。 - “池总抽根烟?”施宏达递上香烟,池商周轻一摆手,施宏达便只笑笑,没有抽烟。桌子上有几个纸杯,都装着茶水,茶水还在冒热气,但没人喝,夏棠梨坐在屋子角落里也闻到了茶香。 但更清楚的是怀里池商周衣服上的味道,和衣料上的温暖体温。 这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池商周拒绝了抽烟,猝不及防的谈判就开始了。池商周直奔主题问起了施宏达准备如何处理塌方的事。施宏达眼睛明显暗了一度,脸上的假客套倒一点也没变,他给出的回答一桩桩一件件都抹上了润滑油,模棱两可,进一步退一步,不邀功更不揽错。 夏棠梨这是第一天报道,公司大门也还没进,当然一点听不懂他们谈话中的事件,不过没几个来回后,池商周就频繁地提到一个名字,吴文德。 夏棠梨坐直了腰。 池商周说起吴文德签的合同,说起工地上的施工问题,说起项目上所有往来的漏洞百出的工程签证材料,施宏达脸上的笑一点点融化,僵硬,在气氛僵到一个临界点时,池商周话锋又突然阴转晴。 “说到底你我都不是这些事的直接参与者,再说这些功过没什么实际意义。咱们都是生意人,我要结果,你要钱,目的不冲突。只要你能把事办好,处理得当,该承担的责任负责到底,不是胡搅。我希望不计前嫌,三期项目,还合作。”池商周语速平稳,语调平淡。 连夏棠梨都听出了池商周好像是在给台阶下,但是却没有看到施宏达脸上有变化,他一个字也没有,只听着池商周继续说下去。池商周始终没说过一句重话,没有一个粗鲁的字眼,施宏达的样子倒像池商周在割他的肉。 夏棠梨只能看到池商周的背,他们坐的桌子是两张简易的办公桌临时拼凑的,桌角还堆着些办公杂物,有纸有笔,池商周拖了张纸,拿了支笔,沙沙的在纸上画了好一阵,推到施宏达面前,也将他先前拿的一个文件夹推到施宏达面前。 这是两个处理方案。 “来日方长,谁也不亏。”池商周缓慢郑重的说出这几个字,“这些资料你看看,这份方案也回去算算。定下来,就来个电话。时间越短大家损失都小,这个道理施总应该明白。” 施宏达将那张纸拿起来看了好半晌,脸色青红白转换了一遍,又抬头看池商周。夏棠梨能看到施宏达干干的扯了下唇,她猜池商周一定是对施宏达笑了。 施宏达出去的时候将那张纸折了,揣进衣兜就那么走了。 什么事也没发生,没有群体斗殴,没有野蛮事件。施宏达的队伍像瘫在烈日下的薄水,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送走人,池商周站在门口,门外的白色天光铺在他直挺的鼻梁骨上,他侧过脸来,一半隐进阴影里,鼻梁、唇尖、下颌、喉结是一条明暗的分割线。 夏棠梨还站在角落里,看着池商周活像一道抵御外侵的城墙,站在他的背后就很安全。 “棠梨。” “……啊,” “衣服拿过来。” “噢。”夏棠梨赶紧过去双手递上。 “肚子饿了吧?” 池商周抖开西装,伸手穿上,空气里有股干涩清澈的香气在浮动。夏棠梨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快1点了。 “饿了。”看完表老实回答。 “傻丫头,饿不饿肚子不知道?” 安全帽上被扣了一下,咚的一声,震进耳朵里。 “帽子摘了吧。” “噢。” - 项目部的餐厅在一处四面敞开的板房里,凉风阵阵,吃饭的桌子摆的很随意,桌上大盘小碗的菜热气腾腾地冒,应该是刚出锅,这是在等着他们卡的饭点。 闻到饭菜的味道,夏棠梨才真切的感觉到自己饿了。从洗手间洗了个手出来,这些桌子几乎都被坐满了。池商周坐在那头一张长条桌的一端,桌子上放着很多酒瓶,他手指上夹着根点燃的香烟,白色雾气浅浅的被风带走。 曹立站在长条桌的另一端不停的开酒瓶子。 这里聚了好几十人,全是项目部的人,也全是男人。老一点的,年轻一点的,干净一点的,邋遢一点的。池商周也是个男人,他也还年轻,却冷肃着一张脸,坐在那一方,西装干净,独劈了一道风景。 洗手间没有热水,水凉的扎人。夏棠梨垂了视线,捏捏冰凉凉的手指,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桌坐。她头发还绑在头顶,是松松垮垮的一个丸子,身上的风衣拉满到脖子根。 池商周坐的那桌是一桌子的中年男人,像是要借酒谈些什么严肃的事情。 别的桌子都在端碗拿筷行动了,乱糟糟的,吵吵闹闹的,空位置到多,就是一个女同胞也没有。她瞧哪方一眼,哪方就立刻有眼睛瞧她一眼。 “……” “小夏,池总让你去他那边坐。”蒋时的声音穿透杯盘碰撞、喧哗的人声撞进耳朵里。 “噢,好。”夏棠梨立刻答应。知道池商周的位置,转头的第一瞬间就找到他的所在。 他在抽烟,桌上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大家在摆碗拆筷,酒瓶碰撞,也闹哄哄的。走过去,池商周的左手边果然有一张空凳子。 坐下,池商周侧脸看她,唇边滑出一团白色雾气,香烟味蹿进鼻腔。 像不知道是她,又像总算看到她。池商周先是晃眼一瞧,再是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他轻扯了一下嘴角,低了下眼睛将烟灰缸挪到了右手边,才又转过脸来,朝她歪近。 嘈杂中,夏棠梨看着靠近的人小声喊他,“商周哥哥,” 隔的很近,天光都披在他身上,她窝在阴影里。他问她去哪了,叫她别乱走,最好别离开他的视线。 他手上娴熟地敲着香烟,烟灰离开白色烟嘴,雾气被流动的空气从左往右拖着,烟灰准确地落进烟灰缸里。嘈杂中他眉毛轻轻挑起,像是要加重话的份量,“人多事杂,别让哥哥担心,明白吗?” 第6章 面前有一副碗筷,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白米饭。算一下离早饭有五个多小时了,夏棠梨握起筷子就开吃。 池商周面前也有一副碗筷,但碗里是空的,他手边有个纸杯装着啤酒。 池商周抽着烟和曹立说话,大概告知众人和施宏达的谈判,也是集团对这件事的最终处理决定。 其他人反映不大,曹立听了明显气愤,大口大口的喝酒,直言施宏达的事就该彻底揭开来说,吴文德能被逼到自杀,施宏达在南华项目上缠了两年,不能就这么算了。 池商周将香烟咬在唇上,吸了一口,雾气立刻便被穿堂过的风带出了板房外。“你不是一向跟吴文德不合,你有什么可不平的。”他淡声说。 曹立一听这话愣了一下,立刻反驳,“我跟他从来就没有私仇,您不信可以去查。” 池商周笑了一下,摇着头垂眼,将手上的香烟放到烟灰缸上敲了敲,烟灰轻飘飘落下。“是人就不能没毛病。我是来复工复产的,不是来办案的。” 风从左往右,将池商周手上的烟雾全拖出了板房。夏棠梨垂着头吃饭,同桌子有十来个人,都是陌生人。矫情也好,洁癖也罢,她只夹面前的一盘菜,在那盘菜被旁边的人翻过后,就只吃饭。 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池商放在眼前的手臂,耳朵全程不自觉的听他和曹立说话,倒真像个尽责的助理,要回去写份记录,大概都能背出来。然后她就看到池商周放在眼前的左手抬起来,表盘晃过一道冷光。他朝着厨房那边挥了一下,很快有个拴着白色围裙的矮胖男人跑过来。 “还有丸子汤吗?” “有的池总。” “舀一碗来。” 然后池商周要的丸子汤就摆在了她的面前,几乎要挨着她的碗。“别只吃饭,吃点菜。”池商周在和曹立的对话中,低声夹了这么一句。 吵吵嚷嚷里,抬起头来,池商周已经侧过了脸去继续和曹立说话。他脸色不太好,冷冷的,有点火气的样子。 有丸子有蔬菜的汤就放在了她的直辖区内,没人会来夹了。 “我有这个时间,你也有这个时间。你问问他们,同不同意停薪留职。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曹立,你算算我需要回去讨多少钱来填?你以为池叙尧的钱好拿?” “池叙尧的钱不好拿,施宏达的钱少一分,他手底下的人可以来这儿闹事,也可以换张脸就是社会最同情的底层农民工,几百号农民工拿不到血汗钱,你告诉我这会是个什么事件?” 曹立彻底不说话了。池商周眉毛皱了一下,香烟放在唇上吸了一口,手指落下抖抖烟灰,再继续,他说是可以打官司,是可以把事情翻个底朝天,吴文德拿了多少钱,吴文德和谁存在利益关系,施宏达又到底跟他干了些什么,但是这需要多少时间?这中间要是出了上访、社会新闻谁负责,怎么解决?” 只要是由人组织起来的集体,就不会有彻底干净的事。 不用施宏达只是义气用事,一,于事无补,二,不用他,用谁能保证在短时间内找齐要用的几百号工人,谁又能保证新来的队伍就比施宏达的团队更合适,不出新的矛盾,新的事端。 施宏达只是个组织者,干活的还是工人。 强龙不斗地头蛇。需要他,用他就行了,何苦斗。 集团要的:损失压在最小范围、零事故、按期竣工。 池商周和曹立说话,语气显然比和施宏达说话时重得多。他说话嗓音通常略显低沉,激动、声音拔高时,会有一道独特的音色混进来,这道声音更有辨识度,更具个人特点,也更强硬。 这件事不容置喙,也没有可不清楚,可置喙的了,利弊已经挑的中够明白。 - 从南华项目上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在转暗,到了顺江区公司楼下,池商周自己下了车,安排蒋时送她回了家。 那天是近来唯一不是因为吴文德而睡不着的一天。池商周说话的声音,池商周只穿着衬衫马夹的背影,他的侧脸,他抖烟灰时手指敲打白色烟身的动作,手腕骨凸起的形状。他高声和曹立说话的那种特别腔调。 那截白色香烟像嵌在了他手指上,他挥手,他甩着手说重话,香烟拖出烟丝像根鞭子,他西装胸前口袋里的笔帽不停的晃过光点。 这些画面像植入式广告,魔性的时不时闯出来播上一段,哪还有工夫记得别的。 世事难料,人力不可控制。 想来不可思议,像空穴来风,像无中生有。 如一条明明已经干涸了的小河,遇上了天降大雨,水不需要谁同意的从四面八方浸来,你什么也没做,它在自由生长。俏没声的,不引人注意。 从那天后,就开始自己上下班了。在真正见识过池商周的工作性质后,哪还敢等他亲自来接。 第二天夏棠梨就发现池商周西装胸口的口袋里整天都会插一支笔,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装饰。笔帽上有一圈冷色金属,池商周带着它走到哪里,它都会反映出亮晃晃的光点。 他握在手指上,通体漆黑,浑身铮亮。 这天,池商周随手就抽了口袋里的笔,坐在办公桌前唰唰地签字,夏棠梨在一边帮忙整理签好字的文件。 准予通过。池商周。 字写的潦草,乍一看龙飞凤舞,仔细瞄来,杂而有章,有棱有角。握笔的手指一根一根清瘦修长,握笔手势很标准,稍用了点力,骨节明显,俊秀中饱含力量。 把池商周签好的资料拿去综合办公室的时候,写签收单,夏棠梨不自觉地模仿了一下池商周握笔的方式。意识到这个举动的时候,先是觉得好看,然后是吓一跳,立刻纠正,恢复往常的习惯用拇指压着点食指写字。 上午,池商周在办公桌上签了几个小时的文件。下午从办公室转会议室,约见了一整个下午的人,脸色从明朗到阴沉,从施宏达说的明察秋毫到她从未见过的疲倦厌烦。上午他签完字随手插进口袋里的笔又拿出来握在了手上。 他的笔不光是用来签字的,用处太多,这会儿就像成了一根鞭子,带着刺的那种,在前来的不同的人的谈话资料上划过时,划的被约见的人面皮发紧。 池商周问什么,对方当然答什么,只是有顺畅,有迟疑。池商周的黑眼睛,判官一样审视每一个人,笔始终没有离过手,直到时间过了五点半约见的最后一个人从会议室离开,他才将笔从手上丢开。 暗沉沉的天总算下起了雨,窸窸窣窣地打着玻璃窗。 夏棠梨一直坐在会议室窗户边,蒋时几乎在池商周身边或站或坐了一个下午。 池商周背脊靠上了椅子上,拧拧脖子,抬手揉了揉眼角,很艰辛的样子。 人间真实,不是电视剧,坏人都长得斜眉吊眼,说谎了背过身的时候还有阴笑特写。夏棠梨看进来了这么多人,倒每个人都是肺腑之言。 池商周会信谁不信谁? 敢信什么? 桌子上散着许多资料,工作结束,夏棠梨自觉帮着蒋时收拾东西。池商周重新坐直,看了眼腕表,捡起桌子上刚才被他随手丢开的笔,用笔帽盖起来,“棠梨啊,” “哎。” “下雨好不好打车?” “好打,特别好打,网约车几分钟就来了。”手上收罗资料,纸张发出轻轻的脆响声。 “那就好。早点回去,别让你爸妈担心。” “噢。” 蒋时抱了一叠收拾好的文件出了会议室,夏棠梨自己继续收拾剩下的,偷眼瞧了下池商周。他眼角的红血丝一点没减少,这会儿好像连睫毛都累趴下了。 她没忍住问了句,“商周哥哥,你一般几点下班?” 昨天她倒是回去了,池商周是又进了公司。 池商周的生活真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比老夏还劳模。 池商周顺手将笔插进西装口袋里,冷色的金属笔帽冒出口袋一圈,亮堂地映着会议室里的灯光,很好看,像件装饰品。 听到她的话,他抬了头看她,嘴角一点点荡出笑容来,眼睛和他衣兜里的笔帽一样映着头顶的灯光,整个人好像在一瞬间就打起精神了。 夏棠梨愣在他的精神转换之间,池商周轻松道,“我下班?看我高兴,几点都行。小棠梨要请哥哥吃饭?” 请吃饭? 他有点像开玩笑,有点认真。 池商周私下里开玩笑的时候和一惯的样子不大一样,大概算不太正经的样子,尤其是不像那天在工地上和施宏达谈判的池总。 “请我吃饭不行?”池商周追问。夏棠梨看着人,呐呐地回答了一个傻傻的答案,“我妈没在家,她去安城了,李素琴做饭可不好吃。” “李素琴,李素琴是谁?” “做饭的阿姨啊。” “你没私房钱?” “……” 请他吃饭,和他单独坐在车里,一张桌子面对面,孤男寡女,约会,夏棠梨一瞬间想到的就是这些。 所以思想有多奔放,表现就有多纯真、呆傻,所以在意识到自己的不当思维发散后,就越发的呆傻,但是在听到池商周把她的呆傻当真了的话后,又有点失落,气愤。 就算是四年多以前,一顿饭钱她还是有的好吧! 池商周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视线随着他升高,然后看着手将手朝她伸了来,随随便便的样子就压在了她一边肩膀上,手指还全无忌讳的一握,“以后记得攒点私房钱,够了就请哥哥上外边吃顿好吃的。” “噢。” 或许是她自己表现的太怂了一点,才会被他小瞧。就像他那天给糖,她就只会照他说的接住,还配合地藏进衣兜。 “好吧,今天就放过你。回去吧,剩下的蒋时收拾就行。” “没关系,还早,我收拾完再走。” “哥哥想抽根烟,你不走,我不敢抽啊。” “……” 好像等不及她走了,池商周手上已经多出来一盒香烟,娴熟地抖出一支,干净的牙齿咬了一点白色烟嘴,将香烟从烟盒里抽了出来,叨在唇上。 嫣红的唇肉轻压着白色的烟身。 他没有立刻点燃,倒是饶有兴致的笑了一下,“小棠梨要是男孩子就好了,哥哥教你抽烟。” 第7章 池商周12岁那年被池老太从海城带来了锦城,托付给夏年柏,池商周便加入了夏家一家三口的生活。中学三年,老夏每天早晨带着池商周去学校,下午俩人一起回家,没有儿子的夫妻俩像白捡了个儿子一样的高兴,直到15岁,池家将人接走。 池商周对这个曾经生活过的家已经有感情,离开锦城后,不管是在海城,还是远在美国,每年都会来家里两次,夏天,春节,但也只来两次。年纪小的时候,回来会住上一段时间,后来是随着年龄增长,忙学业,忙事业,回来一次也就越发的匆忙。 他来,回回给老夏带厚礼,给唐女士带厚礼。夏棠梨是最好打发的家庭成员,一包糖,或是带着她去一趟超市,随便挑。 池商周对夏棠梨向来亲,毫无隔阂,夏棠梨的别扭在他这里从来只被当作小孩子的叛逆,一会儿黏人,一会儿可以完全不理他。 而在夏棠梨呢,是深入骨髓了,又从骨髓里强行剔除。 那些年喜欢他的是什么呢,不知道,甚至不知道那种喜欢是从什么开始,又为什么变味,变得不再是正大光明的事情。 四年多以前那样的强行,当然不想再来一回。 “爸,其实我觉得我这工作挺打扰人家的。” “……” “吴文德死了,公司里好乱啊,我去了,商周哥哥难免不给点照顾。人家那么忙,我觉得挺不好的。” 唐女士的主要产业在安城,时不时就有一段时间不在家,有时连老夏也会追过去陪自己老婆,家里就留她自己。这回应该是因为担心她害怕,毕竟吴文德的事才没过去多久,没敢留她一个人在家。 家政李素琴饭菜做好,厨房收拾妥帖就赶回自己家了,餐桌上只有他们父女俩。 “怎么,昨天不是还挺高兴的,今天又返水啦?” “爸爸,我在跟你讲道理。” “嗯,讲道理好。” “你就一点不觉得麻烦人家吗?” 老夏有些用力过度的“啧”了一声,点点头,“好像是有点儿。”老夏今天才56,但他退休了,因病退休,积劳成疾。其实他还是个帅老头,连下巴上的小胡子都挺有型,拉垮的是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老夏话说的好听,却没下文了。 夏棠梨视线从父亲脸上落下,“就觉得挺麻烦人家的。既然我现在都已经好了,没有害怕了,我就想能不能换个工作干,你们不是担心我给商周哥哥找麻烦吗,我出去祸害别人去,” 老夏一直吃的很认真,突然呀了一声,“七点了七点了,吃饱没,吃饱了碗筷就放桌上一会儿爸来捡啊。”老夏慌慌地喝了口汤,伸手在她背上草草地拍了下,就跑了。 “爸!” - 既然此路不通,夏棠梨另寻他法,好歹只要不是成天跟在池商周背后就行。最近整天去综合办公室拿资料,送资料,或许可以申请调职。 来的时候也是他们一言堂,根本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大概连爸妈都直接就拿她任池商周处置了。还要她请同事喝下午茶,她哪有什么同事。 请池商周喝下午茶? 下班更不用讲什么理,别人带头走,她才能走。每天池商周按时间让她下班,妨碍他抽烟,他还要催。 所以她找机会站在综合办公室里,第一次以要来这里工作的视角观察。 好歹她是当事人好不好,就没有一点主宰自己的权利与义务? …… 原先也没觉得他们有这么忙的啊。 开放办公区,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堆着厚厚的资料,人员密集,毫无隐私,死气沉沉,这种社畜生活她倒也经历过,也不是不能干。 杨元清原来是综合办公室的主管,在池商周面前恭恭敬敬、谦逊讲理的人,手底下那中年女人怎么跟谁说话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如果她来,会不会因为她是从池商周身边下放的,给点面子待她好点儿。 当夏棠梨抱着也许可以试试跟池商周谈条件的当天中午,就在茶水间的阳台后偷听了一段实习生受不来职场气的单口相声。 “反正错的就都是你干的,有功劳咋也轮不到。每天累的跟狗一样,尤其最近,上头来了新领导,除了脸帅啥好处也没有。哎,说起那太子爷是真的超帅,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极品的男人,可惜人品不咋地,跟周扒皮一样,他一来全员加班。其实加班也还好,关键是受不了办公室主任,一个老修女,骨子里就喜欢折腾人,鸡蛋里挑骨头,挑不出骨头也能把你搅的稀烂……” 嘶…… 除了说池商周人品不咋地,其它事情,夏棠梨全部认同。那个办公室主任,四十多岁,瘦高个,还真像个不通人情的老修女。 所以还是暂时…… 就暂时,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吧。 夏棠梨老实地整理从综合办公室交过来的资料。 池商周的办公室外有个小办公间,安置有几张桌子,但只有她在用,蒋时几乎不出现在这里,所以就更没有别人。 在这儿办公的期间,夏棠梨从各种文件上看到吴文德的名字,从各种资料上看到吴文德的签字。从一份档案里看到许多吴文德的照片,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经常穿着西装,或在什么地方参观,或在什么地方和另一群西装人士合照。地位时轻时重,有站在中间的照片,有站在犄角旮旯的。有头上戴着安全帽,站在粗糙的工地上的照片,也有领着一群头带安全帽的人合照的照片。 总体来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先前活的,现在死了。 但她有一点想不通,这么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为什么那天要那样地盯着她看?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人倒临死了拉她垫背。 夏棠梨有了新的疑惑,但这个问题,她谁也不好说。只是老夏说的没错,不了解才会自己臆想些该的不该的东西。而有一件事她是确定了的,吴文德那天必死无疑的事实,没人救得了他,也没人害得了他。 天还是雨水不停,夏棠梨整理好的资料蒋时全抱走了,她又短途跑了趟退,从财务部取了份资料过来,没多大一会儿一个胖女人和两个中年男人就进了池商周的办公室,三个人一来就都一副哭丧脸。 “池总,这笔款已经拖不下去了,您看这接下来怎么办嘛?” 池商周在抽烟,派了份简直的活儿给她干,她怀疑他就是想抽烟,所以要支开她。 池商周没理说话的人,只垂着头在看财务部的资料。他手上食指和中间娴熟的夹着香烟,白色的雾气绕着他的手指打转。一会儿,白晃晃的烟放在唇边,冷肃的脸颊轻轻动一下,很快就有白色雾气从唇边溢出来,浅浅的分散开,溢开。她看到有一缕很浅的白雾慢慢爬上他的肩膀,最后在炭黑色的西装布料上消失。 所以他身上会沾上烟草味,但通常是在下午。上午,池商周简直是个香饽饽。这也是跟了他这一阵的发现。还发现,池商周好像心情不爽、累了更会频繁地抽烟。 那几人轮番诉苦,池商周只偶尔抬一下脸,眼睛淡漠的扫一眼人,然后就是抽烟看资料。他们说自从吴文德的事情一发,总部就把该给的钱都扣下了,有问题的不放款,没问题的该放款的也不放款。但现在也不是说不放,好像是有意在拖延,反正是一点动静也看不到。现在钱是早就支不动了,可是没钱什么也办不了呀,所有人都在等着拿钱。 收回视线,眼睛落在面前的资料上。 老夏喜欢看三国演义,她有时候也跟着看。 池商周默默抽烟的样子,怎么觉着特别像出征北上伐魏的诸葛亮。 他是已经鞠躬尽瘁了,却无奈何前有贼寇,后无粮草。 看三国的时候,是恨不得自个儿帮着想想办法。眼下夏棠梨也有这个冲动,只是等他们报出那个数字后。 “……” 洗洗睡吧。 这几个人苍蝇似的,嗡嗡嗡,嗡嗡嗡。夏棠梨脑瓜疼,事情办完将东西交给了蒋时,就俏没声的出了办公室。等那几个人走后,她立刻点了街对面的咖啡和招牌点心,给了加急费,很快就送来了,然后立刻转送到池商周的面前。 “小棠梨工作干的这么出色,想要什么奖励?” “……” 也对,助手不就是该干这些事。夏棠梨看了看被池商周享用光了的咖啡和点心,这是她私人掏腰包点的耶。 “晚上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我,有事。” “有事,什么事。” “有要紧事。” “要紧事?你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池商周站在办公桌后的文件柜前挑柜子里的资料,他明天会去海城,讨要粮草。她打下手,就站在他背后,接过他拿出来的东西。 这话问的就有点不尊重人了! 她就不能有要紧事了么? 文件大概都有些日子了,带着一股发潮的味道,有点难闻。夏棠梨抱一点就转身,放到池商周的办公桌上。 手里空了,再回来。 池商周身材很高,但不像她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干瘦单薄。人虽清瘦,但该厚重的地方就很厚重,肩膀、胸膛。 都是她不太敢欣赏的风景。 他这么大一块占据着跟前的位置,所以能很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还能加以辨别。有柠檬和麝香、橙花被阳光融化,干净,暖和,苦涩,清澈,还有一点烟草的味道。 池商周抱了资料压过来,旧纸张的潮味就把所有味道都压死了。 池商周每天早上来的时候简直好闻。 她怀疑过池商周的香水或许出自哪个女人之手。 毕竟八百年前就听说他会联姻,女方是个什么什么人的女儿,了不起的大千金小姐,但是到了今天,也没见老夏带上唐女士、携着她去海城随份子。 一边思维发散,夏棠梨一边对池商周的话嗤之以鼻,正要反驳。 “不会是,谈男朋友啦?”池商周的声音突然从高海拔上落下来,砸的她一凛。 “没有啊。”这是什么污蔑! 池商周又握了一叠资料转过身来,这次没放她手上,反倒是拿了她原本接在手里的,自己搭在手臂上抱回办公桌边放下。 她回答的非常恳切且坚定。 东西放下,池商周已经空出手来,然后他的手就朝她伸了来,冷白的手指曲着,用手指背刮上了她的脸,一下不够,他刮了两三下。“没有?” 凉凉的触感,还有一点旧纸张的潮湿味道。如果他用的是指腹刮她的脸,那么,也许心脏就不会重重地揪,只会嫌弃他摸过那些旧资料。 “……没有。”脸烧起来,眉毛皱起来。 池商周弯了腰下来,脸探到她面前,觑起了眼睛,眼皮褶子薄薄的划出一道,像要审问她。审别人的时候……怎么不这么审。 一定会很有效。 他眸子里的深黑,像个蛊惑人的旋涡,吸着人往下坠。 夏棠梨站不住,闪着睫毛一点点往后闪腰,然后池商周的手腕就搭上了她的肩膀,在她鼻尖前说话,“没有就好。” 第8章 没有就好?为什么没有就好? 池商周就近在一个让人的谎话无处躲藏的距离上,那么她也可以审他?但是……立刻池商周笑了,他笑的很开,气音从喉咙里低低的出来,嘴角笑弧一直荡开,到能看见他的齿边,很白很干净的几颗。 他直了腰,松了手,眉毛不经意地轻松扬起,手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下,边转身,边说话,“长大一点再想这些事,那个时候才会认人,你爸爸妈妈也不用担心。” 池商周已经转过身去,左右扫了眼桌子上高高矮矮的文件堆。手指摁下桌面上的坐式电话,电话接到综合办公室。他略伏低身子,干净的衬衫在腰上压出褶皱,叫人找个箱子来装资料,搬到他车上。 - 对,她是不够成熟,还差的远。 脱离了学校,脱离了同龄的朋友圈,踏进社会她也很清楚自己对生活,对世事的浅薄。认识的人也太少,太片面,所以才会把一些本来很好的事变得别扭,难受。 或许在见识增长、年龄增长以后,才不会对生活迷茫,对自己迷茫,对他人迷茫,无法辨认对与错。 不算骗人,下班后夏棠梨还真就去了乔汐的工作室。 乔汐说有套衣服只有她才能穿出她们想要的味道,已经等她几天了。她也是信了乔汐的鬼话,又自己送上门免费被她们折腾。 乔汐的托尼老师帮她做好头发,乔汐的小妹帮她穿好衣服。她一身白裙垂地,长发揉腰,珠钗轻摇,站到镜子前。难怪老夏要她少穿白色衣服。 “芙蓉脂肉绿云鬟,病娇是不是超美?” 夏棠梨白了乔汐一眼。 罢了,谁叫她还有事心虚。突然有了工作的事她没跟乔汐仔细聊过,尤其没说老板是池商周。但她觉得乔汐搞不好有什么小道消息,尤其是今天对她的态度,像她欠了她钱来还债似的。 对了,就是乔汐,就是这个老色批,让她原本纯洁的感情变的不明不白。十多岁,乔汐就整天给她灌输什么老公、男朋友,要向池商周表白什么的,就是这个早熟鬼拉着她入的坑。 配合拍照完成,夏棠梨酝酿了又酝酿,终于在四下无人,在乔汐忙忙叨叨收拾饰品的间隙,极随口的就说出来了,然后乔汐对她挑了下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 真有小道消息? 一点儿都不带惊讶。 “啥时候把你池哥哥骗出来,让我饱下眼福呗。”老色批说。 “我保证你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 乔汐一乐,“那我就憋憋。” “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他是我老板,人家整天忙的要死,不适合被你这种人拿来意淫。” “你不喜欢他啦?”乔汐突然收起本性,青春少女起来。 “以前是不懂事,”夏棠梨照着镜子,拆下头上最后一件不属于头上的东西,极其假正经的叹气,“21岁了,不能再这么活了。” 乔汐独自哄堂大笑。 去死! - 池商周去海城,好几天后才回来。 所以那天他是因为要走,才要请她吃饭么? 最难猜透的是人心,世事也不好辨认。就像池商周永远不会知道她背地里在想些什么,她也永远不知道池商周待她的底线在哪。 给池商周当了一个月跟班后,完全不做恶梦了,还领到了工资。 吴文德在她这里,只剩了一个结:为什么那么看她?不过这个疙瘩大概是解不了了。 鬼知道一个一心寻死的人心里会想些什么。 至于池商周…… - “工资到账啦?” “嗯。” “打算怎么庆祝?” 办公室的另一端有张玻璃桌子,有时候来不及去餐厅,他们会在这里吃饭,池商周抽烟的时候也会把她打发到这里做事。一旁就是玻璃窗,玻璃向外推开,有新鲜空间进来,但不会有明显的风。 池商周站在桌子前手指上握着他的笔,在桌面上的资料上划拉,还一心二用的跟她说话。 先前天气明朗了几天,这些天降温,天色又阴下来,池商周身上藏色的西装映着窗外阴沉的白光,像染了一层冷霜。 庆祝? “我不是第一次领工资,我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实习过,领过工资的。”夏棠梨落下视线,她这话的意思有两层,一,她也是有过一些阅历的好吗;二,有过阅历的人领个工资有什么稀奇的,还庆祝,幼不幼稚。 所以当池商周淡淡地说:“今晚哥哥没饭吃,请我吃顿好的怎么样。”她才明白自己的一切小聪明对于一个压根都不屑于猜侧、解析她任何话的人都是徒劳。 池商周收了笔,笔帽一盖,轻轻的一声“哒”扣好,随手就插回了衣兜。他侧脸看来,她当然没答应,还在想借口,池商周的大手就朝她脑袋上压了下来,“别小家子气,工资每个月都有。嗯?”他拨了下她的头发,短促地一笑,自然嫣红的唇间闪现一星白齿。 掌心温热,手指轻柔。 夏棠梨木在他手下,眼底映着他温柔的笑弧,映着他很白很干净的牙齿。 很快,池商周收手,收笑,刚才撩拨她的手指已经落在桌面上,“现在先去把杨元清给我叫过来,有事找他。快去,忙完咱们就收工。” 出了办公室,离了池商周的视线,夏棠梨顺了顺头顶的头发,深深的闭了下眼睛。 池商周的一言堂,永远会是在前一刻让人想入非非,又会在下一刻浇一盆凉水。 让人清醒的……非常酒醒。 夏棠梨踩着重重的步子去了综合办公室,找到杨元清。 项目上已经复工复产,粮草到位,池商周最近明显比之前要轻松些,眼角的红血丝也消失了,眸子干净青黑。天气冷,公司里早已经空调开放,到处暖哄哄的,池商周手臂上搭着大衣,西装挺括大步领头。 “跟爸爸妈妈请过假了吗?”他侧了下脸来问她。 他们走路隔了一个身位,在公共场合池商周向来很正经,不会跟她开玩笑,不会动不动就对她“动手动脚”,非常在意对外形象呵。 典型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夏棠梨是想说点什么硬话的,或许:我21岁了好吗,吃顿饭要请什么假?或是:就算夜不归宿,也用不着请假! 出口的却是恭恭敬敬的一句:“请过了。” 怂怂怂,什么时候能硬气一回。 夏棠梨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 叹出声啦?“没有啊,就是,这外边空气新鲜,舒畅。” 依旧怂! 要死了。 夏棠梨使劲,撒气似的狠捏手心里的衣服。 上了车,车上又是新闻广播。 池商周把手上拿的大衣扔在了后排,看了眼她,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所以就对他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池商周只是二话没有,伸手一把拿了她抱在怀里的大衣,扔在了后排。 车子启动,池商周开了暖气,她随意往后瞧了一眼。 她的杏色牛角扣大衣有点厚重,池商周的藏色大衣单薄利落,厚重的大衣有点笨拙的压在藏色大衣上,像一头熊扑倒了一头猎豹。 她扑倒池商周。 呸! 什么鬼! 夏棠梨回头,想起一句话:人怂,心野。 - 请他吃饭,池商周一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所以一到地方夏棠梨顿时觉得池商周有点……心黑了。不相信他不知道自己也就领了几千块而已。 虽然这几千块不是她人生第一次拿到的薪资,意义不大,但好歹也给留点吧。 夏棠梨突然想起那天在茶水间偷听到的吐槽:周扒皮。 她转脸,池商周已经穿上外套,大衣从肩膀到腿弯剪裁利落,线条明朗。纯净的藏色,在阴冷的天色下像披了一层冷素的霜。 鼻梁骨挺拔,眉骨好看,眼睛漂亮,面孔上上下下,唇线,发际线的弧度,鬓角…… 周扒皮以外的吐槽是:极品男人。连攻击他周扒皮的人,也没法打压他的美色。 越老好像还越好看了。 呼…… 车就停在餐厅外的露天停车场,凉风一个劲儿的吹,她拉紧大衣,跟上池商周的脚步。 “冷不冷?”池商周转脸问。 “不冷。” 池商周伸手拎起了她衣服背后的帽子,盖在了她头上。 “……” 请池商周一个已经快要惹的夏棠梨翻脸了,结果池商周还在门口遇了个熟人。 “都说强龙不斗地头蛇,我听说施宏达被你制服啦?”男人个子比池商周要稍欠一些,池商周没揽他,他倒揽上了池商周的肩膀。 “利益共存的事,别胡说八道。”池商周胳膊顺势拐了他,关系好像挺亲密,这下对方总算发现了跟在池商周身边的她。 “哟,”男人像发现了新大陆,这口气显然带着某种意思。 夏棠梨心头掐了一下。还没能在心里翻出点什么花,池商周已经开口,她以为他要解释,结果他问了那男人认不认识她。 好了,下一刻这两个男人就排排站在她面前,看她。 大概物以类聚吧,这男人长的挺标志的,是个美男,只是跟池商周比……比不过。 虽然,但是。 哪有叫个男人这么看她的,况且人家说不认识。夏棠梨有点无语,池商周对那男人小声嘀咕了句什么,那男人就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满腔热情。 “棠梨,喊人。”池商周一把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朝那男人推了一点,手在她脑袋上一揉,“余辰。他也是你爸爸的学生。” 17年前,夏棠梨第一次被老夏带去学校那年才四岁,老夏用两张椅子在讲台角落里给夏棠梨拼了个小床,一件外套就给小家伙裹起来了。 五月底的天,已经有些闷热,小家伙呼呼大睡,短短的白裙子,两根肉的像莲藕的小腿就吊在椅子下,惹的一帮十二、三岁的大孩子上课都没法认真。 老夏在黑板上写数学公式,堂下的大孩子一个个瞧着那裹在蓝色外套下的白嫩粉团子。 那天老夏下午有会,实在没办法,下课就干脆没叫醒孩子,威胁了一通班里的丫头小子,谁弄出动静吵醒了谁带。 结果小棠梨是被英语老师拍在讲台上的试卷声给吓醒的,哇的一声就哭了,英语老师怎么也哄不好。 小家伙只认得池商周,结果那天下午,小棠梨一手揪着个小布偶,一手吊着池商周的脖子,坐在池商周怀里听了整整两节初中英语,直到老夏开完会来接人。 第9章 池商周对余辰发出邀请,余辰大概是一听她是老夏的女儿,有点却之不恭的意味。 罢了,就当是花钱请了两个小哥哥陪吃饭,陪聊天。 就是年纪大了点儿,不会聊天,也不会哄人。 这家私厨没有菜单,全凭主厨今天想给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余辰总问她记不记得小时候去他们班里上课的事,他自己都说了那时候她才四五岁,当然不记得。 余辰又说他还去过家里,她也不记得。 实话实说,一年到头来家里找老夏办事的多到唐女士想搬家好吗。家里收的每一份土特产都是老夏偷家的证据。帮学生申请补助,申请不够就偷拿自己的钱往里垫,唐女士工作忙没工夫管他,也不知道他往里垫了多少钱。 有时候垫钱也就算了,条件好的学生也找他帮忙,上大学,转学,连学校老师调动工作也找他。老夏人缘不错,同学多在教育系统工作,真好像什么忙他都能帮,所以他就到处欠人情,一到逢年过节,又拿着唐女士的钱到处还人情。 余辰恭维着老夏的善迹,他是不知道,老夏又没有三头六臂,那都是凭着皮厚榨取唐女士的财富,每天都在软饭硬吃。 余辰巴拉了一通,总算察觉夏棠梨对老夏的话题不大感兴趣,才转头跟池商周聊起了别的事,说起了吴文德的八卦,说外边传吴文德是被他兄弟给害了,吴文德是死了,他兄弟倒自己逃去了缅甸逍遥快活。 “是真事?”余辰问池商周。 池商周难得的没有端端正正,一直懒散地靠在椅子背上。他笑了下,“公司机密,别瞎打听。” 菜上来了,余辰白了池商周一眼。 菜一道道的来,东西小而精,他们的所在是个开放大厅,布置雅致,用餐区置的不多,客人数量自然有限,环境很清静。 大厅中央有个舞台,舞台上有人弹钢琴,琴声优雅,恰到好处的融为背景。 “妹妹,你今年几岁了?”正餐用完,甜品上来,余辰饶有兴致的问夏棠梨。 “我21。”夏棠梨答的硬气,不经意地瞄了眼池商周。 谁知道她硬气的21却遭受拆台。余辰念叨了好几遍21,说真好,无忧无虑的,有同学玩,有长辈撑腰。 21被他说的……像3岁。 她瞄到池商周也是以同样羡慕又小觑的目光在看她。 快毕业那会儿,跟所有人一样,觉得自己是完全长成了,牛气冲天。到实习,踏入社会才知道他们这种年纪的人于别人来说只是: “刚从学校出来,不懂事,别见怪。” “20来岁的孩子,是这样的,多担待。” 余辰感叹她年轻,就说起自己还有两个月就30岁的事。那样子显然很在意自己30岁的事。好吧,年轻有年轻的苦,30岁当然也有30岁的苦。 夏棠梨知道他们这种年纪的人的命门。 一物降一物,夏棠梨的怂只限于对池商周。她撑着下巴,眼睛水灵灵的,一副天真样,极随意的问,“余辰哥哥,那你结婚了吗?” “为什么问我这种问题?” “你们30岁的人最让人好奇的不就是这个问题。”她一点没客气。 如果余辰要说结婚了,就问他有孩子了吗?要有了就问他准备二胎了没有?倒没想到余辰这种形象的人也能折在第一个关口。 “你看哥哥的样子像不像有老婆?” “论年纪早该有了吧,毕竟都30岁了。就不知道你自己会不会经营,会经营的人,孩子都上学了。也搞不好会像他一样,一手好牌打的稀烂。”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夏棠梨自己都震了一下。 苍天! 覆水还有得收吗? 池商周没有吃甜品,就一直靠在椅背上听她和余辰瞎掰。这下他突然坐直了,身体靠近桌沿,也靠近了她。 她怎么觉得他眼睛里像有点兴奋。 “你倒是说说,这话怎么解释?” 池商周很近的盯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体里散发在空气中的体温。 大概像一只一直抱在怀里的兔子,成天乖乖的,竟然突然会咬人了。夏棠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惯留在池商周那里的形象,开裂了。 心虚,坐不住。 夏棠梨先前一双胳膊肘都压在桌子上挖甜品吃,胸口都贴在桌沿上。这下有点坐不住,但又不好退开。 其实她是反映非常灵敏的那一类人,但她装的傻傻的,不懂事的样子。这个时候年龄小他们一大截真是妥妥的保护伞了。 “前几年我就听说你要结婚,到现在了你结哪儿去了?” 对,明明说有结婚对象的,现在不单没结,跟他这一个月里,也从没听到过他接什么谈情说爱的电话。 对,就是想知道,早就想知道。 所以她不退,胆肥的直视池商周,却完全没想到池商周伸手就握了她的下巴,“小棠梨什么时候变小碎嘴了,跟谁学的,嗯?” 池商周满握着她的下巴,深黑的眼睛突然就抵到了眼前,说话的气息都喷在了脸上。 “……”心脏唰地揪紧,耳朵发账。 他的手简直烫人,烫的夏棠梨猛的往回一退,池商周却又来抓她,没抓到,只是手指来回地滑过她的下巴。 下巴与异于自己肌肤的皮肤摩擦过,一点一滴都再清楚不过,体温的差异,不同的纹理。 心口发着烫。 夏棠梨抬了手,反手推了池商周还举在她面前的已经空了的手。手指抵着的是他的手腕,他的腕骨硌在她的手心里。 他手腕上的体温很明显,所以这道明显的体温就透过了她的掌心,直往身上蹿,乱蹿。蹿到脑子里,她想到刚才他近在呼吸间的唇,蹿到鼻腔她想到他气息里的味道,蹿到太阳穴,她想到……她想要他靠的更近。 一瞬间夏棠梨明白了一件事,除了池商周,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也快30岁了,这也是会让人好奇的事。”夏棠梨挥手摁下心里的种种凸起、翻涌的情绪,脸上极力淡然,淡然到像在怪罪池商周刚才捏她下巴的事。 她的世界在忙碌这些事,而池商周只是收回了手去,手臂叠在一起,嘴角的笑意未减,“我没他老,离30还有整整一年。” 他是完全没有察觉么? 她做的不就是不想要他有任何察觉。 指腹下是光滑的勺子,手指握紧,用力,银色的勺子插进奶白色的冰激凌里。 池商周这话是把战火引回到了余辰身上,所以余辰开始挖他为什么没有结婚的事。她默默地看着池商周,下巴上还残留着他的触感,很明显。 余辰也是听过池商周有过一个联姻对象的事,说因此根本没有女人敢追池商周。 池商周总算逃不过余辰的纠缠,“对方瞧不上,行了吧。” “瞧不上你?”余辰很好笑的样子。 服务员送过来几杯果酒,还挺大杯,服务员作了两句简单介绍就退开了。有一杯放在她面前,她心里有点乱乱的,抓起杯子就喝。 池商周对离开的服务员点了下头,又转对余辰扯了一下嘴角,有点苦涩的样子。 “别问我哪儿没瞧上,鬼知道他们哪儿没瞧上。” 池商周也端了放在面前的果酒。他手指很长,一根一根都长的非常明晰,很漂亮,但指腹有一点硬,附着薄茧。 这一点,她的皮肤知道。 池商周喉结滚动,杯子里的酒看得见的减少,他喝了一口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侧脸来看她。夏棠梨视线唰的落回面前,捧紧手里的杯子,大口地喝了一口。 余光里池商周还在看她,她不得不斜眼瞧回去。 池商周今晚情绪一直不错,除了刚才提到那件事时眼睛里闪过一瞬的苦涩。 池商周是不想给她喝酒吧,但这只是果酒。她不得不往余辰那边挪一点,就看到池商周把自己的那碟甜品推到了她面前,商量要用一整份甜品换她的一半果酒。 明明是商量,倒不管她答不答应,就自己夺走,强制执行。 一言堂。 池商周和余辰闲扯的间隙,她赶紧喝光了剩下的一半。 不知道池商周刚刚说的事是真还是假,夏棠梨就是记住了他眼底的苦涩。 她垫着脚尖也不敢去够的人,什么牛鬼蛇神竟然还伤了他。 她那么辛苦才下定决心不添麻烦的人,凭什么就没瞧上! 艹! 夏棠梨没有意识到果酒也是酒,还好只是半杯,她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的兴奋了。 她看到大厅中央舞台上演奏萨克斯的人下台了,她还看到舞台上竖着一把小号。 小时候除了钢琴她专门学过小号,请过私教,参加过学校管乐团。唐女士的初衷只为练她的胆子,所以她成了学校里唯一的女小号手。儿童节、运动会,都能看到她站在一排男生中间,跟在鼓手背后吹号,在校园里出风头。 没有抬着钢琴、拉着小提琴,吹单簧管游校园的,唐女士目标很明确。 去年在京城,学校里校庆活动,她凭一曲《ll silenzio》拿了个一等奖。 夏棠梨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发神经了还是愤怒,突兀地打断池商周和余辰的闲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敢瞧不上你那是他们眼瞎。商周哥哥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夏棠梨梗着脖子,对池商周扯了一个笑,才不管他们什么反映,毅然决然地从坐位上离开。 她大衣早就脱掉了,拍拍身上的豆绿色格子裙,上台和乐手沟通了一番,擦的亮闪闪的金色小号就递到了她手上。 挺有份量,和她的那把很像。 夏棠梨朝池商周的所在看了一眼,她一眼就看到他了,绝不会认错。他身上盛着头顶洒下来的暖光,很像站在阳光下。 四年多以前,他站在海城第一中学校门口等她,就像这个样子。 那是最后一次见他,但那一刻还不知道是最后一次。他把她从学校接出来,他问她想去哪玩,她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她恨不得立刻告诉他,为了见他一面她都干了些什么,才能有机会来这里。 到头,她只说想去看电影,池商周爽快的答应,揉了揉她的脑袋,拎了她的书包,推着她的肩膀带她上车。他很高兴的样子,上车还伸手掐了她的脸蛋,问她想不想他。 她幸福又伤心,开心又战战兢兢。 于他,什么也不知道。 她把几天的精力都在那天用完了。 那天他带她看了电影,带她去了海底餐厅吃大餐,带她去玩解压卡丁车,让她好好考试,考好了找他领大红包。 下午他带她去了池家,所以她听说了他有个联姻对象的事,他们很快会直接结婚。 第10章 小号音域较高,通常演奏的曲子都很有气势,激烈的、高亢的。夏棠梨吹奏的这首曲子倒和小号一贯给人的印象不同。 《ll silenzio》是一位意大利作曲家的举世闻名之作,它曲调平静,意境悠扬,极美妙的一首曲子,但演奏的美与丑也是会立竿见影的。 夏棠梨气息好,底气很足的将曲子沉稳、缓慢的展开,连贯绵长的曲调被撑的饱满尽致,曲子中需要的,很多人吹一辈子也难学会的颤音她也拿捏的十分到位。 演奏者自然而然使出的技巧,听者不会察觉,只会由着音乐带入作曲家所希望听者能看到的那种境地。 一片蓝色的海洋,平静的一望无际又暗藏汹涌。 曲子不张扬,绝不会对任何人形成打扰,它似是大气的背景音乐,但它会拉着你的耳朵,将人完全浸透,吸引,渴望更加深入的浸透。 余辰觉得自己汗毛直竖,难以想象地看着舞台上身体单薄的女孩,怀疑这副身板哪能有这样大的力量来填满这些音符,同时也醉心于音符中的沉静与汹涌。 池商周只是静静地看着,所有的目光都放在说要送他礼貌的女孩身上。 台上,一束暖色灯光从上至下散开,夏棠梨的心已经浸入曲中的那一片大海,浸入那平静的海面之下,幽深汹涌的旋涡之中。 她在那里发泄,发泄有的没有,能说出口的,不能说出口的,清晰的模糊的,糊里糊涂的。而这一切的表象,只是她细白的手指在金色的小号上轻轻地舞蹈,只是她还带着些稚气的脸颊上微微鼓起的一小团。 睫毛紧紧压在眼脸上,细细密密的漂亮毛发盛着灯光。 夏棠梨的演奏获了满堂彩。 她上去前没想出风头的,也真不是为了出风头。她下来的时候才明白这一点,也察觉了在获得掌声后,周围这些仍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开始不自在,尤其是有个小孩儿跑到她跟前,塞了支玫瑰花进她手里,然后二话没有的就跑了。她眼睛追出去就看到那头,一个年轻女人,打扮的珠光宝气,看她看过去后,还特意站起身来,隔空用双手给她点了个赞。 小孩儿的玫瑰花来自餐桌,每个餐桌上都有几枝玫瑰花。她不得不回应人家的赞许,然后转过身来,继续回去,池商周和余辰一人手里握着一枝同款玫瑰花,朝她递来。 “……” 她发神精的初衷好像已经变味了。 送给池商周的礼物,是不是成了她突然脑子一热的出风头? 酒劲散大了半。 - 这幢大楼顶层还别有洞天,她们从餐厅出来,余辰拍了拍池商周的肩膀,两个人眼神的交汇夏棠梨一秒读懂。余辰跟她道过别后就大步走了,池商周这是要负责任的先将她送走,然后再回来。 不知道他们还要玩什么。 朝余辰离开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出来。 “商周哥哥你要是有事,我可以自己打车的。”她很识相,只是下一刻又忍不住多了句嘴,“你好不容易按时下班一次不早点回家休息吗?” 池商周双手都插在西裤口袋里,大衣就吊在他左边的胳膊圈里,这样子有一种放松过度的不羁。她的酒劲是通过吹小号散了大半,怎么感觉池商周是不是酒劲上来了? “你这是要管我呀?”池商周侧脸看来。 “……我只是替你累啊。” 池商周就那么拧着脖子看了她好一会儿,看的她一点点往后闪腰,他不退竟然还朝她躬下了身来,简直快将她逼的要倒过去了。 极限时刻,池商周倒笑了,“平常真没白疼你。” “……” 他伸手,又揉上了她的脑袋,脸上荡开一个开怀的笑容。 她闻到一点淡淡的酒气。 他们继续出去,越往建筑外走,空气越凉。手里握着他们送的玫瑰花,三朵,分不清哪一朵是池商周送的。今天的宰人大餐最后是池商周结的账,大概是因为有余辰在,他的朋友总不好让她请客吧。 害她白担心了一场。 走到外边才看到又下雨了,细细密密的,车泡在细雨里。冷风湿雨就在面前,池商周探着身子往外瞧了一眼。 “餐厅应该有伞,我去借。”夏棠梨很自觉的揽事。池商周倒是把胳膊上的大衣拎在手上抖了开,然后往头顶一撑,成了个雨棚。 她感觉此时此刻的池商周好像是有一点酒精引起的兴奋。 他垂眼看她,轻挑了一下眉毛,“不借了,麻烦。” 她反映很快,秒懂他的意思,然后她就依他的葫芦画自己的瓢。 把杏色牛角扣大衣抖开,也往头上扣,就听到池商周在头顶笑。 “把衣服穿好,进来。” 从大衣里抬头看他,池商周弯着唇,嘴角荡着明显的笑弧。一星白齿,笑弧明净,眼睛里像生着光。 大衣有点厚,穿的慢,但她尽量快一点。 害怕慢一点,池商周就从身边消失了。 建筑门廊外的雨帘也消失了。 实际上这一切都只是她被吴文德吓的太利害,她生病了,出现了幻觉。池商周现在过的怎么样了,她不知道,池商周的婚姻状况进行到哪一步了,她也不知道,也不再去关心了。 怎么会有池商周因为酒精兴奋而站在她的面前。 最后一颗纽扣系完,背后一暖,她被罩进了一片暗色里,池商周的声音在头顶,告诉她,“出发。” 她整个人几乎就窝在他的臂弯下,他们小跑着进了雨里。有池商周的体温烘着,感觉不到冷。她的胳膊不时地碰到他,他在她头顶撑着大衣的胳膊也不时地碰到她。 大衣里是浓浓的她已经嗅熟悉了的那种香气。 柠檬和麝香邂逅阳光,混上橙花自然的苦涩味后完全交融,掺杂上骨肉的温度,像阳光在肌肤上融化,明朗的暖,明晰的清澈,是冬日的阳光。乍一闻云淡风轻,仔细嗅就是一道抓得住的阳光。 干净,温暖,苦涩,清澈。 她没有伸出一只手去揽住就在胳膊边的池商周的身体,钻进就在她肩膀旁的池商周的怀抱。脚下踩着湿哒哒的地面,鞋子蹚着薄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湿冷的风扫在脸上,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想到先前看到的从池商周脸上闪现过的苦涩,是不是他在故意装样子? 就像一个太幸福的人,不好在别人面前炫耀,只好挖出一点伪造的痛苦给别人看,好让人不那么嫉妒。 如果可以,谁能拒绝池商周,她想象不出来。 可以让人像喝醉了酒的池商周,他有什么可以伤心的。全世界的幸福都握在他的手上,他就是一切幸福的源头,快乐的源头。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存在,又有什么可以伤心的,他要是还需要伤心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到了车里,如梦如幻的,如痴如醉,糊里糊涂的,一切都消失了,破灭在车箱里的暖气中。 池商周坐在驾驶室,开了空调。他把沾了雨水的大衣随手扔到后排,她躲的很好,身上一点也没有湿,她也就没有脱外套。只是看着池商周,看他扔完衣服缩回来时经过自己身旁的手,看他的手指,看他干净的从西装里露出来的一截浅色的衬衫袖口。 “怎么?不吭声看什么?” “……果酒算酒吗?” 或许就因为她总是反映过于灵敏,所以池商周才不会察觉,永远也不能发现她的异常。 池商周皱了下眉,有点责怪哪壶不开提那壶,揭穿他的侥幸的意思。最后是无奈地点了下头,手指遗憾似地松开方向盘,然后他俩一起从前排挪到了后排。 雨水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代驾来的慢,三枝艳丽的玫瑰花被插在副驾驶车门的储物格里。 后排空间很宽敞,池商周坐的恣意,有点懒懒散散的样子,有点疲倦了的样子,不知道他精神里的酒意还剩下多少。 而她,也许是出于逆反心里,也许是身体里仅剩的酒精在作怪,或许她只将这当成了试探,试探池商周的底线在哪里。她开始第一次,重逢后的第一次,肆无忌惮的好好地看他。 车里播着广播,池商周垂着睫毛,靠在椅背上。她也靠在椅背上,只是侧着脸,目光描绘池商周整个人。 他的骨骼,他的皮肉,他的睫毛,头发,衬衫领口,过份精致的鼻尖,喉结。 愤怒。 不甘心。 自我厌恨。 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池商周突然睁开眼睛朝她看了过来。 “看吧,要是我自己打车,现在搞不好都快到家了。”或许,这又只是她在测试自己的临场反映能力,她甚至立刻就从那种窒息的迷茫中抽离,吐出了这句话。阻止、不让池商周对她生出一点怀疑。她这么没理由的,混不讲理的怪罪他的好意,所以池商周的样子有点懵,所以他当然发现不了她单纯、无理背后的阴暗。 她继续坐实自己的不懂事、白眼狼形象,“等代驾的时间还不如打车的时间。”就像平常跟老夏扯皮的口气。 夏棠梨窝在自己复杂的世界向外看,池商周高高的身体坐直,生来带着几分冷峻的眉眼此刻满是温和,他似是好笑,似是无奈何,最后抬手就朝夏棠梨拍了过去,一点不客气地拍了她的额头。 “关心你,还长脾气啦?” “……不是发脾气,我陈诉事实。” 池商周彻底坐好,倾了身体朝夏棠梨那边,他一条胳膊就枕在他们中间的扶手箱上。距离缩短,夏棠梨本就靠在那边车门上,当然退无可退,只是长长的睫毛闪了闪。 “照顾你,你还发我脾气?”池商周淡淡的说,眉毛挑了一下,明明是质问的样子,但也带着随意,轻松的样子,倒丝毫没有管被质问的人轻不轻松。像大人逗小孩儿,小孩儿越害怕,大人越觉得好玩。 池商周的这种神情,夏棠梨看得清,所以先前氤氲在他们之间的朦胧酒意消散了,所以她之前的心虚、退缩很快就转变成了气愤,“就算你老,你也不是我爸,不需要你照顾。” “……” 池商周先是愣了一下,看着夏棠梨不留情的小嘴,夏棠梨只是愤愤地看人,一点不知道下一刻池商周又是朝她伸手过来,一把就握了她的下巴,下巴尖就落在池商周的掌心里。 像是施行某种惩罚,池商周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捏了捏夏棠梨的脸蛋,捏的她嘴巴都闭不拢,粉粉的唇肉啵儿一声张开。 第11章 “说我老?说说,我哪儿老了?小碎嘴?” 不管池商周真正在乎的是什么,他在说什么,夏棠梨只知道自己的下巴、脸颊都在他的掌心里。 所以池商周!他到底想干什么,怎么就一点也不避讳,毕竟他们又不是血亲。他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 如果是旁人,如果换一个人,他这不是□□裸的撩拨么? 池商周捏的她闭不上的嘴巴就在他的手指边,他的手指甚至蹭到了她的嘴唇。 吻他的手指? 她只需要将唇轻轻张开一点,就可以吻他的手指了。 苍天! 就像刚刚在餐厅里一样,夏棠梨反手就去推池商周的手,也努力闭嘴巴,不让唇肉贴到池商周的手指。她推他,这次却没卡到他的手腕,从他手背上滑开。被捏着脸,脖子仰着,根本看不到手的方向,所以手指从他手背上滑开后,落到了哪? 指腹下是一片温热的皮肤,皮肤下是清晰的骨头。 “……” “没有,你年轻,你最年轻了,你还不到30岁,商周哥哥,我错了,我瞎说的,” 池商周总算放开她,所以她知道自己摸到了哪。池商周衬衫领口敞开着,锁骨头清晰平滑。 “我就是想说,就像你明明想抽烟你就抽你的啊,我又不是未成年,我的肺也没那么娇气,你不需要把我支开,也不需要憋着,在餐厅的时候我明明就看到你摸口袋了。” 她根本不敢看池商周的眼睛,就瞎巴拉,还好代驾来了。 - 池商周,池商周,池商周…… 这一夜夏棠梨又失眠了,是因为池商周。 满脑子都是他的脸,他的声音,他抵在眼底的鼻尖,浓长的睫毛。 要么浅眠,做梦,开始是下雨,从雨里跑过却又坐上了那张插着玫瑰花的桌子。池商周硬倒走了她一半的果酒,他捏着她的下巴,奇奇怪怪的样子,她吓的一下清醒了,再入梦却是那天池商周坐在那间屋子里和施宏达谈判的背,再没了今天的懒散、放纵的样子,他严肃又温和的声音质问得施宏达面红耳赤。 梦里的画面甚至比当时所见还要清晰。 他坐在男人堆里非常显眼,他用纸杯喝酒,他低脸将夹在手指上的香烟抖落,白色的雾气从他嘴巴里散出来,被穿堂的冷风带走。 他是刻意让她坐在他的左手边,那样就闻不到他的二手烟。 他皱眉,他头痛的样子抽烟,他高声和曹立说话,嗓音比一贯平和的时候要特殊,是一种特别腔调,很好听,直挠在耳膜上。 他握在手指上的香烟像镶嵌在了手指上,他挥手,他甩着手说重话,香烟就像一截鞭子拖出烟丝,他手臂的动作带的装在西装胸前口袋里的笔帽不停的晃过光点。 他从那堆糙事里抽身,温和地告诉她:“别只吃饭,吃点菜。” - 11月底,天气一天冷胜一天。 唐女士从安城回来了,给她买了一大堆衣服,唐女士一向对她用唐女士自己的话说:视如珍宝。所以她从小到大一不缺零花钱,二不缺漂亮衣服。 但有时候还是挺不自在的。 “妈,以后我的衣服您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本人的意见?” “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是,我也有挑一下的权利吧。” 唐女士从衣柜门的包围里退出来,“你本人喜欢就行了,我好不容易生个女儿还不让我打扮了。” “……”夏棠梨垮下脸。 “你本人一个孩子家,穿衣服也得慢慢学。” “妈!”她大声喊。 “小宝。”唐女士柔声喊她。 “别叫我小宝了!”夏棠梨突然发神精的拔高嗓门,把唐女士吓了一跳。 唐女士一回来,就殷勤的邀请池商周来家里吃饭,还是老规矩,亲手下厨。还不止,唐女士也给池商周挑了衣服,两件衬衫,都是格子的。其中一件乍一看是浅浅的蓝色格子,细瞧,蓝色格子中还参有两条粉色的线,难怪颜色看起来十分清新。 唐女士笑的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她告诉池商周别总穿的老气横秋的,年轻人也该穿点颜色在身上,多好看啊,英俊又朝气。 要说唐女士也是真有几分时尚品味,毕竟长年被富贵浸淫着,也是本性臭美,今年明明都50岁了,还死抓着青春尾巴不肯放手。 池商周可比她能讨好人,立刻就表示自己非常喜欢。 池商周回去的时候,老夏跟唐女士又要送他,但老夏膝盖上有毛病,受不了冷,池商周拒绝,唐女士便一句小宝将她拎了出来。 小宝这称呼夏棠梨是越来越不愿意接受了,还当着池商周这么叫,简直让人头皮发麻。或许她该谅解池商周不拿正眼看她的事。 毕竟法不则众,他们都不拿正眼看她! 在他们聊天时,她也往往想插点什么话,插点让他们看得起的话。他们这些自认为很有品、有修养的人也有这个照顾意识,她看出来了。但等她发言后,就显然跟他们不大搭调,显得很low,还不如沉默的好。 池商周没有推辞,她裹了件圆滚滚的羽绒服就跟池商周出门了。 离家没多长一段就有个小停车区,这个区域只供附近几幢房子停车,所以没停几辆车,唐女士的卡宴也停在这儿,桃木红,很适合老少女。 “明天带你去个地方。”池商周单手别开大衣,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边拎着唐女士的礼物。这会儿他抽出手来拖开车门,大衣落回去,将腿盖住。 礼物放在副驾驶上。 “……什么地方?” “明天就知道了。” “……” “回家早点睡觉,养足精神,早点来上班。”池商周回身,又伸手就在她头上轻拍了下,像是在说感谢,又像犒劳,他的大衣衣摆刮过她身上的羽绒服,窣的一声。 池商周的手从她头上拿开,夏棠梨立刻就转了身,要走。 “我还没走呐。” “商周哥哥慢走。”她面无表情地回身,朝他那边鞠了一下,转头就走了。 池商周还能带她去哪儿? 一点儿也不期待。 不知道自己看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眼神,她也从没有放纵过。而他看她的眼神就很明确了,老夏的眼神,唐女士的眼神。 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公司,池商周倒没有一早就像他说的带她去什么地方。他开了一上午的会,每天插在胸前口袋里的笔一直握在手上发号司令。 她发现他在这种时候不是握着香烟,就是握着笔,好像少了这两件东西,说话都会少些分量。 他一扬手,一落下,好像就是一个节点,一个重点,他语气也加重,在这种地方听的人就要记住了,令行禁止。 她不知道开会的人心里会是怎么样的感受,他们在回去以后,会不会也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自动播放池商周的手和他的笔,他的香烟,他在提高嗓门的时候那道特别的声音。 下午,她坐上了他亲自开的车。 他没带蒋时,只带了她,但她也知道这还是要去办公事。 她们的车辗转到了一片老居民区,停在一条破败不堪的巷子口,最后进了一个跟他的形象格格不入的房子里。 - “除了她爷爷的老房子,她二叔什么都没给我们留。房子我租出去了,她明年六月高中就毕业了,上大学的钱应该能攒上。我也在超市找了份工作,我没想到您能来看我们,昨天我跟她一说,她今天就没去学校。”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人很瘦,鬓边有些白头发,精气神很差,说一句话抹一次眼泪,她嘴里的她就坐在一旁,低着脸手指抠手指。 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着怀中的校服。 女人的话,池商周点了点头。他坐着这个家里唯一的沙发,腿随意的架着,一副不着急,可以闲谈的样子。 女人继续絮絮叨叨起来,说吴文德的事怪不得谁,只怪他自己鬼迷心窍,怪他纵容兄弟,才酿成今天的大祸。也怪她自己没有能力,一辈子就在家享清福了,什么事都没理会过才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夏棠梨坐在池商凋身旁的一张凳子上,看看不停擦眼泪的女人,看看抠手指的女孩,看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上的几个相框。 从照片里能看出这母女俩曾经生活的很富足。其中一个相框里女孩穿着一身汉服,头发直垂到腰上,小脸清瘦,白白净净的,很漂亮,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也有吴文德和母女俩的合照,曾经幸福过的一个三口之家。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别再担心了。”池商周语气很温和,和上午开会的时候截然不同,“明年孩子上大学要是有困难你来公司里找我,我尽量帮你。老吴的事到此为止,以后也不会有人来找你们的麻烦。” 池商周放下腿,看向女孩子,女孩子虽然低着脸,但也知道池商周的目光。 “读书一定要认真,叔叔希望你能考上个好大学,学费的事我会帮你妈妈解决。你现在是住校还是住这儿?”池商周问。 被问到,女孩抬起头来看她们,是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眼眶已经发红,她扫了他们一眼,小声回答:“住这儿。” 池商周目光朝周围看了一圈,这屋里没几样家具,墙皮斑驳,水泥的地,只是打扫的还算干净。“想早点搬出这里就要好好用功学习,早点带着你妈妈从这里走出去。” 女孩子还是手指抠手指,她早垂下了眼睛,对池商周的话,重重地点了下头。 池商周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牛皮纸信封,他轻放在桌子上,抹眼泪的女人在跟着站起来的间隙看过来,女孩子也看过来,夏棠梨也看着那个不算薄的信封。 池商周干净修长的手指在信封上点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和他手的颜色一样泛着冷。出口的话却温暖,“这是我私人的一点心意,家里该添的生活用品添上,好好生活。” 第12章 从那个女人的絮絮叨叨里能听出来,吴文德出事后,她们娘俩活得很辛苦,原来的亲朋好友避她们如避瘟神。所以她们是真正感激池商周的。 但夏棠梨不解的是对于池商周,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吴文德给公司造成的损失,绝不是人死了就一切跟着了结了的。 或许出于恻隐之心? 夏棠梨看过吴文德的档案,吴文德在尚惠集团待了二十多年。 从那个家出来,夏棠梨想着这些弯弯绕绕的,但这些也只是她脑子里此时此刻想的一个方面,她脑子里还缠着别的许多东西,缠着池商周这个人的多面性,缠着国庆节那天晚上,吴文德盯着她看的事。她心里的最后一个结大概是解开了。 吴文德盯着她看,应该不是什么龌龊的企图,只是一个将死之人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也许他在她身上看的是他们一家三口曾经经历的幸福。 这一趟短途的旅程,将夏棠梨的思想拉进了一个陌生怪圈。 少见的破败,她几乎都快忘了世上还有这么糟糕的环境,这样让人窒息的生活。 吴文德的死是在为自己造成的巨大的、他无力弥补的过错负责,绝不会是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善意所能改变的。 池商周的多面性。他远不是她仅认识的那么一个人,他比那个她从小认识到的要复杂的多,深沉的多。在他自称叔叔,告诉那个女孩子要用功好好学习的时候,他真是个严肃慈爱长辈,能拯救人于苦难的强大存在。 她也不知道池商周带她来这里,是报着什么样的目的。或许就是爸爸一开始想让她做这份工作时说过的:不了解才会胡思乱想,才会害怕,了解了,也就什么都简单了。 确实吴文德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因为做了错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池商周这是浸透式治疗法? 他很少和她谈这件事,没有规劝,没有说教。但在他身边,她会很自然的接触到这件事,然后自己理解,自己渗透,消化,自愈。 一路上池商周只跟她以闲扯了方式说了几句他对那母女俩的生活的看法,他说一个人生来要承受什么痛苦,什么形式的痛苦,早晚是会兑现的,有人来的早,有人来得晚,都是命。 池商周明明说的是别人,她怎么觉得他像在说他自己。 什么形式的痛苦? 他能有什么痛苦? 车里很暖和,路不太平整,车子有点摇摇晃晃,但池商周的车就算摇晃起来也舒服的像摇篮一样。思考和发呆、犯困就隔着一道薄墙,一格跨过一格,夏棠梨胡思乱想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件外套。 车已经停在公司地下停车场。 直起身来,看见是池商周的大衣在自己身上。 她想起先前他把那个沉甸甸的牛皮信封放下时衣服上滑过的暗光,想到他挥手要那对母女别送时手臂上衣料起的褶皱。 就像她那天假模假式地告诉乔汐那样,池商周这样的人真不该被她们胡闹。 背地里的,偷偷的也不应该。 驾驶室里没人,她看出车外,池商周立在一根柱子前抽烟,柱子边有个垃圾桶。他伸着胳膊将烟灰抖进垃圾桶顶端的烟灰缸里。 他身上只有西装,深灰色的,衬衫是浅蓝色的,他低着点脸,鼻尖端正的凸出于面部。从车上的角度看过去像一幅定格海报,干净、端正、冷肃、强大,身上有光影。 没办法让人不喜欢。 但他更应该受人尊敬。 夏棠梨看着他,眼睛里情绪不明。 唯一的明确,她希望池商周这样好的人可以永远生活的幸福。 夏棠梨推开车门,池商周听到动静,转脸看来,夏棠梨已经将他的大衣好好抱在怀里下车了。池商周将刚放在唇上的香烟转而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他们各走了几步,他的身上还缠着点香烟的雾气。 “商周哥哥你的大衣,谢谢啊。” 池商周是刻意认真、分明调侃的样子瞧了她一眼,“小棠梨睡一觉变乖啦?” “……” 他是为了和她消除代沟才故意这样? 明明可以让人肃然起敬。 - 隔天,周六,一大早夏棠梨被乔汐绑架到了工作室,先嫖她的颜,再嫖她的智。照片拍完,看策划稿,直到下午才结束。 也就是跟乔汐她们在一块儿,才感觉自己也是有脑子的,脑子里的东西也才是有用的。 天气好了一点,云薄了,太阳站在薄云后,能看到明晃晃的一团。 工作室二楼有个阳光房,乔汐拎了一大堆零食上来,大家瘫的,躺的,各人玩各人的手机。 夏棠梨戳进微信,随意翻了一翻,停在一处不动了。 她看到了池商周。 池商周微信上从来没有动态,头象也不知道是随手在哪拍的夕阳,不讲究角度,不讲究构图,就只剩颜色金光闪闪,除了这一点,真是一丢丢拿来当头象的价值也没有。 这个微信给人的感觉就像压根没在用。昵称也居然只是名字的首字母:CSZ。老夏的微信也好歹取了个:安于平淡。 眼睛从CSZ上移开,手指娴熟地戳进朋友圈。 池商周的生活和她的,不是一个世界。 也许本就不该是一个世界。 朋友圈青一色的吃喝玩乐,一条条蹦出来。 但是在半个小时候后,夏棠梨正瘫在沙发上捧着奶茶喝得起劲儿,接了个跨服电话。严肃世界朝她花花绿绿的儿戏世界搭了一架便桥。 “……啊,”蒋时在那边说了一通,夏棠梨原来叼在嘴巴上的吸管滑了开。 蒋时的声音有些焦急,“麻烦你先跑一趟看看什么情况,我这边最快的航班也要晚上十点才能到锦城。” “好,那你先不着急,我帮你去看看。” “门上的密码是池总手机前6位,加井号。” “好。哎,那,家里除了他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池总不喜欢家里有旁人,所以周末就没人。他也不喜欢外人照顾他,你一定要过去看看好吗。” “好,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当然会过去,我立刻就过去。” 池商周生病,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生病。 夏棠梨顿时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也顾不得乔汐在跟她瞎说什么鬼。 “偷、偷情?滚蛋,我江湖救急!”她双脚插进毛茸茸的雪地靴,颜色明晃晃的糖果系羽绒服往身上一套,直奔下楼。 “夏棠梨你被鬼撵啦,包,包不要了。” 不用上班,她就爱穿雪地靴,柔软又平稳。她几步返回,扯了沙发上的包包都懒的跟乔汐计较,转头就跑了。 池商周家这一代,以前是财主老爷住的地段。老街老巷,但环境好,街道宽畅,家家户户的房子都“土豪”,房子已经土了,就是占着特别豪横的地皮。 现在要修这么大的房子,大概都拿不到批文。 出租车在一处高墙大院的门口停下,夏棠梨站在门口完全看不到院子里面的情况,只能看到二楼以上和跟前的钢铁大门。 池家老太太偶尔会回来住一回,老夏就会带她来一次。只是上一次来这儿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铜黄色的门上是密码锁,输入密码。 门滴一声打开,一阵怪风从脸上刮过。 抬眼睛,薄阳下的房子透着一股老气横秋的颜色。 她压制了,也躲了的。 冥冥之中却有什么像要将她推近。 进房子,上楼,推开池商周的房门。明亮的天光从窗户进来,池商周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头滑下枕头,窝在被子与枕头中间,只露了小半张如何看都不掩英俊的脸。 他睫毛盖在眼脸上,露出的一点嘴角,不是向来的嫣红,是紫的,是一个失去了光泽的池商周。 “商周哥哥,你怎么啦?”什么心思都没了,夏棠梨心都在发抖。 她一边膝盖跪上了床沿,身上鼓鼓囊囊的羽绒服随着动作沙沙的响。探着身体,将手插进枕头缝里,探上了池商周的额头,皮肤平滑柔软,温度简直烫手。 “商周哥哥,商周哥哥,” 夏棠梨又喊又摸,池商周总算清醒的意识到有人,他睁开眼睛,伸手就握住了摸他额头的手。夏棠梨心头一凛,倒只是因为池商周手指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久病成良医,头烫身体烫,手指冰凉,他正在发高烧,不用测了。 池商周握着人,先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在看清眼前明晃晃的一团里裹着的小脸后,想重重丢出去的那只手只是轻轻松开。 “棠梨。”他哑声喊她。 第13章 “你发烧了。”夏棠梨还跪在床沿上。 “你怎么来了,” “我要不要打120?” “蒋时叫你来的?” “你头好烫,肯定39度出去了,咱们去医院吧。” 两个人跨服聊天。 池商周将原来蜷缩在一起的身体伸展开了,脑袋也挪到枕头上。不算厚的被子下能看到他的动作,他一只手捂上额头,不再是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哥哥只是感冒,不用打120。” 他声音有点哑,但好像在一瞬间情况就好转了。 不是夏棠梨太白痴,实在是他刚才的样子太吓人,就像不打120解决不了问题。 夏棠梨弯着腰,整个人就探在池商周近前,身上明晃晃的颜色跟池商周像处在两个世界。池商周摸了自己的体温后,将手从额头上拿下来,夏棠梨才看清他的脸,一点血色也没有,下巴上青青的。 “棠梨,那边抽屉里去拿两个口罩。” 夏棠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池商周发话了,就像迷路的人有了方向。她迅速从床沿上下去,照办。 “自己带一个,给我一个,知道吗。” “哦,好。” 池商周是害怕传染她。 不是她在池商周面前就降智,是池商周事事样样都想的周到,她认定照办就是正确的。 找到口罩转回来,池商周已经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头发没有打理,自然的垂在额前,脸上苍白失血。 她不知道自己生病是一副什么可怜样,这一刻她大概体会了唐女士在面对她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心急,心痛,怀疑。她怀疑这个人还是那个没有任何事能难倒,那个蒋时说有池总在他们不敢乱来,那个坐在破败的沙发上,鼓励别人要好好生活的池总么。 - 他们是打车去的医院,池商周开不了车。她是太清楚高烧的时候身体是什么状况,除了头和身体,四肢冰凉,痛楚是从额头、太阳穴直痛到骨头缝里的,腿脚使不上力,走路发软,精神恍惚。 她陪他一起坐在汽车后排,池商周身上穿的是家居服,外边罩的是她在他衣柜里翻到的最暖和的一件衣服,黑色的冲锋衣。 但是看他好像还是很冷的样子。 “师傅麻烦你把暖风开到最大吧。”师傅人不错,没有多话,只是照办,车也开的很快。 一会儿车里温度又上升了几度,池商周靠在椅背上,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口罩,露出来的半张脸白的吓人。他手就放在腿上,夏棠梨犹犹豫豫,还是伸手去摸了他。他人高腿长,手指也长,一根一根,骨节干净清瘦。 他手指很凉,手背也很凉。 夏棠梨缩回手,立刻脱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 保温还是羽绒服最好,但是池商周平常都只穿大衣,衣柜里也没有羽绒服。 她将衣服一把裹在了池商周的身上。衣服是长款的,在她身上能到小腿,在他身上好歹盖住了膝盖。 她不知道他这会儿有多难受,她都已经替他掖好了,把衣襟往他背后塞,让他压住,这么大的动作他才反映过来她对他做了什么。 池商周睁开了眼睛,亮橘色的羽绒服将他脸上映了点颜色。 “哥哥只是生病,不是冷。”他眉毛打皱。 “你别管了,有暖气,我不冷的。” 他的头发丝出卖了他身上轻微颤栗,除了催司机再快一点,夏棠梨不知道要怎么帮他了。掖衣服的时候,隔着冲锋衣她都探到了他的体温,像快烧着了。 池商周又闭上了眼睛。 夏棠梨看看车窗外,看看池商周,没一会儿池商周的头朝她这边歪了下来,她慌乱的用手捧了上去。 池商周双眼紧闭,呼吸深沉,身上有微弱的颤栗。他的头枕着她的手,皮肤烫着她的手掌心。 她老实的捧着,属于池商周的重量。 也许她愿意就这么捧着他,直到手臂石化,天荒地老。 - 医院里人很多,池商周已经打上点滴,手指上渐渐有了温度,额头上就凉下来了,脸色也好了许多。 一个人生病了,就被迫失去了尊严。医生可以随便摸他,连她也可以,他一点也没有办法,好像也懒得理。 挂了号,付了钱,跑了一圈手续,安顿好,夏棠梨给蒋时回了电话,蒋时是回海城去办事的,事情没办完就回来的话,还得回去。所以她自作主张,承担照看池商周的任务,蒋时将信将疑的感谢她。 他们在急诊科的病房里,人多嘈杂,她想办住院,池商周不愿意,没办法她只好去问了医生。她是一脸的担忧焦急,医生是一脸的见惯不惊,说医院里这两天收住的病人特别多,生孩子的都只能住走廊,药输完最好回家观察为好,如果明天情况不好,可以再来医院。 医生都这么说了,夏棠梨也只好接受。她跑来跑去,取报告拿药,医院不小,路又绕,到处问人,跑的脸上都发汗了。上次干这种事,还是十几岁的时候,老夏生病,就他们俩在家,她被逼上梁山,天都塌了,但干会了以为自己不会干的事。 后来她生病都是唐女士张罗的,不得不佩服,唐女士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也能给她弄到条件很好的单间病房,真是很利害。 要单单凭她,池商周就要住走廊了。 夏棠梨拎着药回来,视线尽头护士刚从池商周身边走开,他也看到了她,精神好像比她离开的时候又好了些。她正高兴,就发现池商周在打量她? 还是上上下下的那种? “什么意思?” 夏棠梨慢了步子,低头看自己。羽绒服敞开着,因为跑来跑去很热。她一双手一边拎着一个药袋子,因为要分开装,有高烧38.2以上才吃的,有一天三次必须吃的,有物理降烧外用的。然后她原本应该淑女的搭在腰肢上,压根只是好看不是用来装东西的小包包这下斜挂在身前,因为这里面装了池商周的身份证、新办的就诊卡,还有好几张检查报告塞的都关不上。 形象全无! 她很少这么狼狈的,怎么就偏偏在池商周面前了。 夏棠梨舔舔嘴唇,握着手里的塑料袋子走近。然后袋子刮衣服,衣服蹭袋子,带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走过去。“商周哥哥,我们可以回家了。” “棠梨,”他哑声喊她。 “……啊。”她看他。 “东西先放放,把衣服拉好了,外边冷。”他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 他是不是在嫌弃她? - 夏棠梨想到池商周那天说的,一个人生来要受什么苦,什么形式的苦,早晚会来。她不知道池商周有没有什么苦,她只希望自己不要再吃他酿的苦。 从医院回家天已经黑了,或许池商周像她先前觉得狼狈一样,他也不想把不好的一面让人看到吧。他总催她早点回家,但她知道他其实非常需要一个人在身边端水拿药。 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不管他什么样子,狼狈也罢,可怜也好,她大概是没办法讨厌他,挑剔他。 反正她没管他出于什么心要她快点回家,她自己点了外卖,自己给唐女士打了个电话,说和乔汐玩,今晚不回家了。唐女士向来知道她不会乱来,她也愿意给她足够的自由。毕竟他们向来自诩他们家是一个开明的家,所以大概不愿意,或许就在手机后抓狂,面子上也好言好语的答应。 所以明知道这些,每次有外宿的情况她还是会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告诉他们她很安全,也不会有他们担心的事情发生。 办完这些事,和乔汐串完供,夏棠梨就告诉池商周她今天不回家了。在他这里的理由是:时间太晚了,一个人打车有点害怕,遇到坏人怎么办。 池商周正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吃药,“跟家里说过了吗?” “说过了。” 池商周没再多说什么,她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反正脸色是又开始变暗了。医生说过他夜里很有可能会再发一次烧,但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没有很难受,她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还好,还是在死撑着。 脸上还带着口罩,从医院回来,池商周又让她拿了两张新口罩换。她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看他倒好药,摘下脸上的口罩,她就赶紧给他递水杯。 他看了她一眼,像无奈似的扯了一下唇。 一仰头,一把药一口就吞了,他仰着脖子喝了好几口水,清瘦的喉结上下滚动。 她该同情他吃这么多药,但她盯着他的喉结看。她该递纸巾给他,擦擦挂在嘴角的水滴,她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看。他们吃完晚餐,池商周就去冲了澡,因为身上发了汗。 池商周身上穿的是睡袍,脖子根的皮肤还泛着红,锁骨也泛着红,像在散发热气,散发香气。 真是……丧心病狂! 夏棠梨良心发现,收了视线,开始劝自己由衷的佩服池商周吃药真厉害,就见他从睡袍兜里掏了颗糖剥了,咬进嘴巴里。 “想要?”他已经发现她一直虎视眈眈的目光,所以又从兜里掏了一颗糖出来,递到她眼前。 对,她刚刚就是在盯他的糖了。 夏棠梨一把拉下口罩,把糖剥开,咬进嘴巴里。她下意识地将糖纸展开,却被自己这种不分场合的下意识吓一跳,转而将糖纸一把揉了,扔进垃圾桶。 对池商周的一切都得掩藏。 清甜的菠萝味在舌尖的津液里化开,下一刻,余光里有一团暗色在靠近,不只是暗色,还有皮肤泛红的颜色。 她转脸,是池商周,是他在朝她靠近过来。 周围很安静,偶尔能听到一个远远的汽车的呼啸声,但这屋里就只有他们俩人。 所以他,他想干什么? 她只知道池商周在靠近,没有管池商周平时对她什么样,他平常的作风是什么样,她只是看着他靠近过来,等着他靠近过来,看他会干些什么! 从他的距离到她的距离,两秒就能近的贴上,但是这两秒被无限拉长了。长的她有空看到他瞳仁里的光,有空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看到他高挺的鼻梁骨上盛着灯光,看到他鼻尖上多了一块很小的红点,看到空气中浸染开的他的气息。 看到他嘴角上一直没有擦掉的一点水渍。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第14章 池商周靠近过来,最后在半臂远的距离上停了。他只是将手朝她伸了过来。 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香,和他往常的香气不同。但也有相同之处,这相同的大概就是他身体本来的味道了。 “口罩带好,”池商周手指拎起夏棠梨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拉起来,好好包住了她的半张脸,最后在她鼻梁上捏了一下,口罩将她裹的严丝合缝。 “传染了,我怎么跟你爸爸妈妈交待,嗯?” “……” 还是没忘了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夏棠梨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羞愧,尴尬,不应该。心慌慌的,想抓点事来填补,总算还没忘了池商周嘴角还挂着水渍的事。有正事可以做,她简直高兴,简直安心。她转身一把抽了纸巾递给池商周,将眼睛里塞满懵懂单纯,告诉他嘴角有水。 他接了她的纸,下一刻却是把舌头探了出来,舔。 只探了一点点舌尖,肉肉的,水水的,嫣红的颜色,轻轻舔掉了那点水渍。 “……” 舌尖本身就附着水的,他这一舔,嘴角更湿了好吗。 唾液弄湿了更大一块,夏棠梨眼角轻抽,就看到池商周总算抬手用纸蹭了嘴角。 所以他伸舌头舔水不是多此一举? 心跳怪怪的,大概因为这屋里只有他们?大概是夜里,本来就会让人变得有点拎不清。 还是早点洗洗睡的好,“商周哥哥今晚我们怎么睡啊……”苍天她为什么要加个“们”! “我是说我睡哪合适啊,医生说你半夜可能还要发一次烧,就是我睡哪儿方便晚上你要喝水了,要吃药了,你喊我,我就能听到。” 池商周还真是不会跟她计较,她都已经语无伦次了,他还全无察觉地从沙发上起身,说就睡他隔壁那间。 一道沐浴香飘浮在空气中。 “走吧,哥哥去给你铺床。” “没有现成的吗?” “现成的,我的床,”池商周走的好好的突然停步,她差点撞上他。他回头,抬手就刮了下她的脸,“小棠梨要是男孩子就好了,咱俩就一块儿睡了。” 一!块!睡! “我才不想跟你一块儿睡。” “踢被子,踢床,踢人,我也不想。” “我什么时候!” 池商周口罩里传出一点轻笑,走了。 她的意思是她什么时候跟他睡过了? 他这意思是她还跟他睡过? - 床是池商周帮着一块铺的,因为她老摊不平,但铺完床池商周脸色明显变暗,很快就回了房间。只是简单告诉她要什么就自己去他那边找,衣服只能暂时穿他的。 拿东西的时候,池商周已经躺在床上睡了。她蹑手蹑脚进了卫生间拿洗漱用品,结果被整整齐齐的一大堆东西闪傻眼。 直想不到他一个大男人要这么多的洗漱用品,就是清洁口腔的产品都堆了好多。 难怪每天干净的跟个香饽饽似的。 夏棠梨只捡了几件刚需的就回了客房,更没拿池商周的衣服穿。在客房里冲了澡,她就立刻将贴身衣物洗了,又立刻用吹风机吹了好半天,干了,穿上。 躺在床上好久都没有睡着,想到池商周竟然说她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池商周,池商周,池商周…… 嚼着这个名字,像要嚼出个什么结果。 如果可以,她也宁愿自己是个男孩子,又或者是这段时间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因为她病的太利害了,在发烧的时候做的一场糊涂梦。 醒来,她还在京城,唐女士每天游说她,要她回锦城,别瞎琢磨什么在京城找工作的事。拍着万贯家财的胸脯告诉她,家里不缺钱,不需要她来当北漂,不需要她出人投地。 她于唐女士是失而复得,所以唐女士只差没告诉她:“我只要个活人。” 她可以很幸福,她也本来就很幸福,只要她不胡乱给自己找麻烦,给别人找麻烦。 半夜设的闹铃响了,夏棠梨一点没赖床。四下安安静静的,她进了池商周的房间。其实她胆子挺小的,也是这幢老房子气氛沉重,她一出房门就跟鬼撵了似的,一溜烟从这个门蹿进了那个门里。 池商周侧着身体睡觉,还睡的很熟。她不知道他现在状况怎么样,反正没像今天下午那样痛苦的缩成一团。 她拿手在他脸前晃了晃,一点反映没有。 体温计就在床头柜上,她拿在手里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双腿跪上床沿,伸手,把池商周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了点,又悄悄去扯他的衣服前襟,直到锁骨露出来才停手。 胸膛也露了一半。 “……” 简直不敢看。 被窝里涌出的温热劈头盖脸地朝她扑,心脏咚咚,咚咚。 做贼一样,夏棠梨拎起了池商周的袖子,将他胳膊抬了起来。手上拿着体温计,越过他的胸膛,正准备着往他咯吱窝里放,池商周突然睁了眼睛。 “……” “……” 屋里的夜灯足够让她看清他的锁骨、胸膛,也足够让池商周看清她的脸。 她拎着他的一条胳膊,跪在他的床上。 “棠梨,”他哑声喊她,两个字缓慢地吐出,带着疑问。 半敞着衣襟。 夏棠梨唰的松了手指,池商周的手臂唰的落下,砸的被子窣一声。 “……” 被子上再次响起一阵细碎的布料摩擦声,夏棠梨傻了,退退退,从床上退到床沿,跳到地上。不等池商周问她这是在搞什么鬼,立刻解释,“我想给你量体温,医生说你半夜还会发烧。我又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她极真诚又诚肯,老实的站在床边,举着体温计给他看,然后听到他笑了一声。 “傻瓜,哥哥又不是小孩儿,发烧也没关系,不用这么麻烦的。”他说话声音还是哑得很。 “我留在这儿就是为了照顾你啊。”她嘀嘀咕咕。 池商周躺平了过去,将衣服理了理,衣料盖住了附着厚薄适度的肌肉的胸膛。“棠梨,” “嗯。” 他又转过脸来,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情绪,“为什么对哥哥这么好啊?” “……” 为什么? 为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 夏棠梨弯下眼角,不管池商周看不看得清她的脸,她笑的单纯,“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爸教的。” 大半夜,她把一个病人逗笑了。 “谢谢你了。” “……不客气的。” “去睡吧,好好睡,我很好,没有不舒服。” “反正你都醒了,那我们还是量一下.体温?” 池商周又看过来,好一会儿,直到她已经心虚的不敢和他对视,他才说话,“那你去把口罩带好。” “噢。” 他还是要她拿了两张,他自己也带上。 池商周有些低烧,她干脆扯了一张退烧贴给他粘额头上。 池商周老实的躺着,任她折腾,被子下能看出他高大的身体,但因为额头上的东西有点像个小孩。 好像也没有差距到一点可能都没有地步。 …… 夏棠梨赶紧地,麻利地,毅然决然地出了池商周的房间。 大半夜,精神亢奋。 不知到了几时才睡着,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日上三竿。 她忘了调闹钟。 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睡在了哪才慌忙从床上下来,身上只穿了颜色跟羽绒服一样鲜亮的毛衣直奔池商周的房间,但池商周的床上已经空了。 窗户大开,天光明亮,床上被褥整洁,房间里都是室外清凉的空气。 从楼上下来,池商周已经浑身清爽地站在厨房里了,大概是在鼓捣早餐。 他背对着门口,身上是一套干净的家居服,单手插在深色的长裤口袋里,一边手里是一柄木勺,在一口不大的锅里划拉,挺悠闲的样子。低着头,露着一段冷白的脖颈。家居服柔软,倒遮不住他身躯的端正挺拔。 他这样子简直像一夜恢复了健康,除了耳朵上还挂着口罩。 毕竟他就是病原体。 夏棠梨过去,在经过门口的时候差点绊倒。厨房门有门套,四边的,还高出地面一截,像个门槛,果然是老房子。 她踉跄的声音,扰的池商周回过头来。他脸上带着白色的口罩,室外明亮的天光让他的口罩和他整个脸都像在发光,干净清洁的白光。 她稳住,站直。 池商周看了她一会儿,开口,“先去把口罩带好。”他嗓子却哑的比昨天还利害,“我担心传染你,你也要自觉点。” “噢。” “去吧,洗漱好就下来吃东西。” 池商周眼睛里浮着温和的笑意,整个人有种雨过天晴的愉快。他手里还握着大木勺,将一直插在兜里的手抽出来,朝她一拂,像生怕她不退反进。 想说的一堆话都被他这一拂给压下去了,夏棠梨老实转身。 池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是地主老财中的地主老财。据说在海城,一听到姓池的,就像听见了数钱的声音。池商周还会做饭,夏棠梨感觉有点惊喜,想跟他巴拉白话的。 帮池商周把舀好的粥从厨房里端出来,屋里响起一阵门铃声,夏棠梨抽了张纸巾擦手,去开锁。还想着蒋时不是说周末不会来人吗,门厅,可视屏幕里她爸,老夏端端正正地站在画面中! “……” 门铃响了一轮,没动静,老夏又抬了下手,所以屋里又响起门铃声。 池商周从厨房出来,撒了谎的人奔回厨房,俩人在餐厅撞上。池商周当然是要去开锁,夏棠梨不得不拖住人坦白从宽,说了自己压根没跟家里说过在他这里过夜的事。 池商周口罩上的眉眼打起皱。 “为什么?”嘶哑的声音从口罩里出来。 夏棠梨慌慌张张的样,收了抓着池商周的手,白细的手指离开池商周身上柔软的布料,“毕竟孤男寡女,我觉得,” 池商周皱眉:“……” 于她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昨晚非常自然而然的,下意识想也没想就撒谎了。于池商周,好像显然不是,所以他口罩外的半张脸在无话可说,无话可说外是不是在好笑? “……” 就一点这种让人起疑、误会的可能都没有么! 门铃在催,夏棠梨在石化,后悔嘴瓢,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目光杂乱,不敢看池商周的眼睛了,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埋头就从池商周跟前逃了,撞过他的手臂,带着一股他身上的味道,一把掀开餐厅厚重的窗帘,把自己埋了进去。 “别说我在这儿啊。” 第15章 池商周开门了,老夏的声音靠近。 夏棠梨背脊靠着墙壁,一个劲儿揉脑袋。 老夏是来探病的,因为今早给池商周来电话,听他声音哑了。 来探病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了。 她为什么没躲到楼上去。 听外边的谈话,老夏还给池商周带了吃的,是唐女士做的营养粥,香味隔窗帘都闻得到。 池商周的粥没勾起她的食欲,唐女士的粥让她知道自己饿了。 老夏问池商周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他一点没听她回家说过,俩人聊天的内容里就带上了她。 老夏先是说她现在每天兢兢业业早出晚归,精气神都好了很多,果然人还是要有规律的正当的事情做才行,说池商周来的正是时候。勤劳生善心,放浪生乱念,有他带着她,方方面面他们都很放心。 池商周没说太多话,大概是嗓子不方便,大概是老夏一个劲逼他多吃东西。 窗帘后只能听到老夏说话的声音,和勺子偶尔碰上瓷碗的声音。 池商周大概是把老夏带的粥全喝光了,老夏满意了还问他中午想吃什么。她连早饭还没解决,他们都在商量午饭了。 - 老夏走的还算快,没让她彻底饿扁。池商周重新舀了一碗热腾腾的他熬的粥放在她面前。 她埋头吃,池商周竟然在一旁坐了下来。 老夏过来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那件事应该翻篇了吧? 眼睛垂着,碗里的粥熬的很清淡,是池商周亲手做的,却有点吃不出味道。整个屋子里都安安静静的,偶尔有点声音也隔的老远,完全不与他们相干。 明亮的天光里带着太阳的颜色,强烈的映进屋里。 “你煮的一点也不好吃。” 夏棠梨突然开口,打破了一室的静谧。一副不懂事的样子,用勺子挖了挖碗里清白的粥,“青菜不够青,米也不够白,熬粥要加点糯米才好吃,商周哥哥你是不是没加糯米?”夏棠梨转脸才看到池商周在认真看手机。 她以为…… 以为池商周立刻就要质问她那件事。 “没加。”池商周侧脸看来,稍压下了一点眉毛。 她只好硬着头皮刁蛮无理,“难怪。” “小碎嘴,哥哥带病做东西给你吃,你就这么回馈?”他手臂搭上了她身后的椅背,动静从椅背上传给她。 “对不起,我错了,你做的很好吃,所以我要把这碗一起吃光。”夏棠梨回头继续吃。 “真的很难吃?”池商周在背后问。 “没有,我瞎说的,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不用放在心上,你忙你的。”夏棠梨立刻捧起碗,大喝了一口。 池商周在边上笑了一下,摇了下头,说她是第一个吃他做的东西,还敢挑三拣四的人。 所以池商周是已经忘了她的不当发言了吧。 还果然是一点也没有留在心上,直到她回家,只字未提。 老夏说了会给池商周送午餐过来,她当然不敢久留,只是不知道老夏是要用她的体力,送他的温暖。所以中午她就正大光明拎着唐女士精心填满的保温盒过来了。隔天,一大早,还是她过来送温暖。 手指上拎着沉甸甸的保温盒,推开门,院子里和昨天一样,造型精制的日本黑松安安静静的晒着清晨的阳光。 已经好久没有大工作日的这么闲着逛了。 转身将门推上,门刚落锁,怎么感觉背后好像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她心上紧了一下,还不及转身,就很明确的真是有个什么东西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在朝她冲来。 老鼠、猫、什么鬼? 夏棠梨唰的转身,才转到一半,一条大狗,金毛犬朝她身上扑了来。 “啊……” 保温盒从手上掉到地上,她吓的尖叫。 “金山,金山回来!” 夏棠梨双手护着脑袋,一个劲儿跳脚,听到一个女声在喊,挺老的一个声音。一分钟后,狗没走开,多了一个人。 夏棠梨在惊慌失措中看清了池商周奶奶的那张胖胖的脸。 这个见面太意外,她完全没了老夏希望她在长辈面前应该要表现的良好教养,她挎着老太太的胳膊,一个劲儿的让老太太把这“头”东西弄走。 小时候被狗咬过,吉娃娃吼起来她都会腿软。 “好啦,好啦,金山,走开,乖,屋里去。这孩子,它不咬人的,你别怕它啊。” 金毛也算听话,虽然离开前又在夏棠梨身上嗅了一会儿,还是转头跑了。夏棠梨没管老太太夸她长大了,高了,瘦了,漂亮了,为什么这几年春节都不跟老夏他们一块儿去海城看她。 夏棠梨就看着那头凶兽,简直像头狼,走路带凶光,一步一个脚印子的它不走小石子路,直踩过草坪进了门里,然后是蒋时和池商周的身影代替了它。 “姨婆,是你带来的金毛?” “它不叫金毛,它叫金山。” 她才不管它叫什么鬼,惊魂未定的捡起拿来的保温盒。晃眼里发现池商周出来了,他今天整个人精神又好了许多,连口罩都摘掉了。 她心上的惊吓消了一半,挺高兴。不过像坐过山车,她立刻意识到了点什么,尤其是看着蒋时跟着池商周亦步亦趋的走过来。 池商周好了,他的身边会有很多人。 “被金山吓到啦?”池商周伸手过来拿了她的盒子,温凉的手指蹭过她的手。他身上穿的很随意,大概今天也是不准备出门的,虽然他好了,蒋时也回来了。 池商周竟然没有一点同情,还笑她。她正斜眼恨池商周,一旁老太太伸手就朝池商周拍了过去,责怪他穿太少,然后连拉带推的将高出她许多的池商周拖进了屋里。 蒋时告诉她,他去池家遇见老太太,没注意说了池商周生病的事,老太太牵着条狗就跟来了。 夏棠梨以为这儿有蒋时,有老太太,就没有她的用武之地了,结果池商周还是吃了她带来的营养粥。老太太拉着她去了客厅,蒋时留下跟池商周谈去海城办的正事。 池商周的声音也正常了许多。 老太太从小就喜欢她,她也喜欢这个长辈,谁会不喜欢一个一见面就给礼物的大人。老太太递来一个盒子,盒子上还绑着个漂亮的蝴蝶结,夏棠梨正拆,金毛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吓的她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她不知道这狗是跟她犯了什么冲么,这屋里四个人,偏来吓她! “金山是喜欢你呀小棠梨,哎呦连它都觉得唐杏儿的小宝乖哟。”老太太一双手重重的捧了夏棠梨的脸,手指下力的捏来捏去。 池家的人多半这么叫她:小棠梨,也不知道是从谁起的头。 “……”夏棠梨被捧的仰着脸,“姨婆我害怕它,你让它走开行不行啊,” 老太太就笑,一脸的褶子就在她眼前。她还没放开她的脸,夏棠梨完全能感觉到老人家手上的粗糙纹路。说实话,她很小就不喜欢这种亲昵方式了。 但老夏威胁:别说姨婆是疼你,就是掐你,也得忍着,乖,去给姨婆抱抱。 老夏自小没妈,被继母带到半大,继母去世后,继母这个妹妹,被老夏喊了十几年的姨妈就成了家里唯一对他提供关怀的女性。 夏棠梨同情老夏的坎坷,所以接受他父债女还的心情。 “金山走开,去找你主人去。” 老太太总算松了夏棠梨的脸,她瞥见金毛还真走开了。 “姨婆,这金毛是商周哥哥的?” “它叫金山。”老太太强调,“我专门给你哥哥们买的,你大哥哥也有一条,省得他们活的没人味儿。去年买回来的时候这么小一只。”老太太在手上比划。 夏棠梨有了种不好的遇感,“那金毛是就放这儿啦?” “它叫金山。我过来就是专程带金山来的。” 老太太又唠叨了许多,说有金山在,池商周就不得不花点时间来照顾,好歹他也不敢把金山饿死。工作之余看看狗,怎么着也算是一种劳逸结合。 夏棠梨手上拆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条围巾,挺好看的。 能看出老太太很有心,还是年轻人的时尚潮牌。老太太亲自将围巾捆在了夏棠梨脖子上,就去餐桌上把池商周给拽到了客厅里。 池商周走过来,或许他们要说些什么家事,虽然怕狗,但夏棠梨还是准备给他们腾地方。池商周的鞋子出现在眼底,她刚从沙发上起身,肩膀上突然被摁了一下。 受重力,身体不自主的落进了沙发。 她抬眼正好对上池商周的脸,他轻抬了一下眉毛。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而下一刻池商周更明确地对她眨了下眼睛。 他几乎挨着她坐下来,被他压的凹陷的沙发牵扯了她坐下的布料。修长的双腿悠闲地交叠,背脊靠上了沙发后的靠枕,她抽眼,转脸,老太太也在他们对面重重地坐了下来。 老人家一改先前的慈祥,一脸不高兴的神情,显然是有不妙的私话要跟池商周说。 他是要她当挡箭牌? 这种事她做过,唐女士很少当着她的面对老夏发威,所以老夏就经常这么利用她。 夏棠梨不高兴的正准备将屁股抬离沙发,池商周却朝她伸了手过来。 清瘦的指节,冷白的肤色,手指一根一根干净漂亮,蹿到她腿边,捡了她脖子上长到垂在腿边的围巾尾巴。 冷素的手指一把握住软绵绵的布料。 夏棠梨抬眼睛看人,他不看她,眼睫垂着,纤长的毛发羽毛一样浓的遮住了眼睛。围巾上有流苏,他的手指就绕着那些流苏玩儿,像极无事可做。 围巾的质地柔软蓬松,奶白的颜色。池商周的手指冷冷的,手腕上的腕表也是冷冷的,指尖倒是每一根都泛着一点血色,只有这一点血色调和了他的手和围巾的颜色。 夏棠梨看的莫名心脏一抖。 她抬手,正准备把从脖子上连接到池商周手上的围巾抽走,老太太在他们对面开口了,问池商周这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好不好办,池商周懒洋洋的回了几句,有点随便应付的意思。 老太太一点点开启苦口婆心的架势,却并没有因为多一个外人就有所保留。她絮叨池商周的工作,絮叨他的生活,最后叹了口气,“你都快30岁了,” “29。”池商周提醒,有点没正经的样子。 “29离30还远么?你跟我叫这一岁两岁的真,我跟阎王爷叫去?你要是不让我亲眼看着你结婚,生孩子,你让我以后怎么下去见你妈?你就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第16章 这一刻的池商周和所有在长辈面前受数落的晚辈没有区别, 池商周被数落的没了傲气,没了一贯的气派,夏棠梨不想听下去了, 她坐不住。 池商周的如意算盘也没有打对,老太太跟本就不在乎她的存在。 听到最后一句,夏棠梨眼睛朝旁边的人斜,然后就和池商周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的黑瞳里映着光, 还映着她。 心脏猛然发紧。 老太太质问的是他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人,所以才搪塞她的安排。 他却在这一刻看着她。 夏棠梨在犯怵, 在云里雾里, 想入非非。明知道什么都没有,她倒也敢想入非非,所以很快她就看清了池商周的黑瞳里哪是只有她, 分明还映着那头的蒋时。 一道电话铃声立刻就从池商周的身上蹿了出来, 成功地打断老太太的质问, 也打断了她所有的臆想。脖子上的围巾一松, 池商周从沙发上起身了,沙发不明显的一松。 “我接个电话,棠梨好好陪你姨婆说说话, 乖。”池周池手指在她肩膀上压了一下,就走了。 空留下一道浅淡的带着温度的香味。 “小唐梨, 你实话告诉姨婆,跟你商周哥哥这么久就没见他身边有什么女人?”老太太立刻就坐到了刚才池商周坐的位置上,只是离的她更近, 她拉她的手捏住。 “……反正, 我没看到过。但我不知道有没有, 我跟他待的时间有限, 下班我就看不到他了,您可以问蒋时,” “那小子不中用的,跟你哥哥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这么久了你就一点发现都没有?”老太太皱着眉,抬头纹深深的刻在额头上。老人家这样子好像只要池商周背后有个人她就会很高兴。 “……我,没太注意。” 老太太是真心疼她的,也是真心喜欢她,但她只是一个喜欢想入非非的白眼狼,完全没有心思去体会她的苦楚。老太太在派任务,要她观察池商周,有情况向她汇报,而她在想,是不是正好趁这个时机问她老人家一个小小的问题:为什么池商周最后没有结婚。 老太太跟池商周一样,从不把她当成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的存在,所以四年多以前,她在池家听到了池商周将要和某千金大小姐直接结婚的家庭决策。 “姨婆,以前你们不是说商周哥哥有结婚对象了么?”她装作不经意,没心没肺地问了,老太太脸色明显暗了一度,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种微妙和池商周眼底曾经一闪而过的苦涩如出一辙。 老太太要笑不笑的样子,手上捏了捏她的手,好半晌才说话,“孩子啊你还小,不知道你哥哥其实命苦,他吃了太多的亏,姨婆才会放心不下他。那件事没成,没成也好,那家人也配不上你哥哥。这件事你千万别在他面前提了知道吗,以后你哥哥在这边,还要靠你们帮姨婆看着他,督促他多运动,好好吃饭,别整天就知道工作。” 老太太眼睛里起了薄薄的水光,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一点一点,都不需要夏棠梨搭腔了,就像一个人闷久了不得不找个对象倾吐。 而夏棠梨看着老人家满是褶子的脸,神游天外。 是池商周愿意联姻却被辜负,还是甚至爱而不得。 - 第二天,唐女士就亲自开车去了池家将老太太接到了家里,池商周牵着金毛,金毛一见面就又来扑她,但今天有所不同,金毛嘴巴上竟然带了口罩。 池商周问她这回不怕了吧。 虽然明知道很多人带狗出门,为了防止狗狗乱吃东西,也为了它不吓到害怕狗的人,会给带上口罩。但池商周问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开心。 金毛在身上蹭,还是有点害怕。夏棠梨高抬着一双手,池商周就在她旁边,她抬眼睛看他,“它不会不舒服吗?” “就让它不舒服着。” 肩膀突然被搭住,她还没反映过来,身体已经受肩上的重力趋使朝身边的人靠过去。她抬头,晃眼看到池商周荡在唇边的笑弧。 “摸一下?别怕。” 他们肩膀并着肩膀,池商周垂眼朝她轻抬下巴,见她不动,干脆伸手托了她的手臂放上了金毛的头。嘴巴里跟狗嘀咕,他喊它金山,让它乖,别动。 狗毛滑过掌心,很细很软。 池商周的手托在她厚厚的外套下,池商周身上一贯的温暖香气浮在空气中。 金山好像真听得懂人话,脑袋就乖乖的被她摸,只是屁股摆来摆去。 她听到池商周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他说金山才一岁多。 狗子几岁与她有什么相干? 狗子的毛有多光滑对她有什么意义? 池商周的体温在烘着她,池商周的香味在诱惑她。她已经21岁了,就算她只有18,16,他也该注意男女有别这种问题。除非他是她爸妈亲生,除非他天天欺负她,否则她就会心动,为什么不能心动。 就在夏棠梨因为今早的这些而又开始忍不住心神荡漾的时候,四年多以前的事重演了。 老太太过来,唐女士高规格接待,托朋友请出了锦城本土的一位名厨上门.服务。她还高兴地溜到厨房偷看李素琴有没有趁机学点技术,以后别再祸害她的味觉了。 如果李素琴的儿子不是老夏资助的学生,如果她和唐女士能拒绝老夏的道德绑架,李素琴早就因为业务太烂,被撤职了。 她从厨房出来,池商周已经去陪老夏下棋去了,连金山也没影了。 唐女士跟老太太在客厅聊天,聊的都是私话,说池商周不宜在这边久待。 “他跟叙尧都是我的手心手背,我不偏袒谁,但我也不能眼看着他吃亏。当年要不是他妈妈,池家到今天也不知道成了个什么样子。现在人是死了,我不能让她的儿子吃亏。叙尧也不容易,但是他跟商周不一样,叙尧心思太重,现在他是上去了,我就担心他亏待商周。” 唐女士沉默着听。 夏棠梨在一边,聊天的俩人和从前的所有时候一样,压根不拿她的存在当件事。但她不再是前几年的刻意不去听,或是再以前的十多岁孩子,压根没兴趣,听不进耳朵里。 “这一晃都该30岁了,该是好好找个人结婚了。我准备开春就让他回去,公司里那么多人,派谁过来不行。压根我就不同意他过来,现在事情压下去了,叙尧也不能说什么。” 池商周不属于这个地方,夏棠梨从来就知道。而回了海城的池商周,她更知道,那只是一个她一年能见到几次面的远亲而已。 无论见面有多么亲热,见面了也就开启了离别的倒计时。 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来。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来打扰他们。 窗外天气很好,是个不错的日子。 亲戚聚会的日子好像大多都是这样的好日子。 各人陪着各人在乎的人。 她可以选择和任何人亲近,可以加入任何一个谈话组织。池商周也会认真的陪她玩,甚至带她出去玩,带她去超市扫荡。 但时间一到,不管是快乐的、平淡的、幸福的只会戛然而止。 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如果她不生病,或许此刻还留在京城,或继续学业,或找份有挑战的工作。或妈妈来个电话突然提到池商周,她只是愣一下,也就一下而已,就过去了。 吴文德又是什么人,她都不认识他,她不过是横了他一眼。他也死有余辜,为什么他死了,会拉出池商周来搅和她的生活。 远远的一个空洞的呼啸声划过,夏棠梨打了个冷噤。 池商周说的,一个人生来要承受什么痛苦,什么形式的痛苦,早晚是会兑现的,有人来的早,有人来得晚,都是命。 - 老太太走了,留下了金山。池商周恢复健康,便继续工作。他有一半时间会在公司,一小半时间在出差,还有一小半的时间会去海城。 他没再带她去过什么危险的地方,也没再带她去干过什么辛苦的差事。中午时不时还带她出去吃一顿大餐,每天到点就催她下班,她几乎从没有加过班。 而她,已经在有计划地疏远。能在外边办公室里做的事,她就不去推开池商周所在的那一扇门。只是他还丝毫没有察觉,一如往常,动不动就随手揉她脑袋,说她叫的下午茶好吃,天天让她请客。又在她有点承受不住压榨时,突然就扔个红包过来,说犒赏她。 池商周,池商周,你千万别给自己找麻烦,惹急了我,我可是很难缠的。我不会在乎合不合适,不会在乎以后还能不能见面。我会让你很不好受,我会让你很尴尬,超级尴尬,让你觉得对不起老夏。 夏棠梨身上穿着一件露肩礼服,鹅黄的颜色衬的她肤色如雪,站在幽暗的宴会厅后台通道上,看着灯光闪耀的台子上讲话的人,像在对他默念咒语。 12月底,公司年会,池商周在舞台上作年度总结讲话。宴会厅里人头密集,水晶灯下酒香浮动。 池商周的笔今天没有拿在手上,就插在胸口的衣兜里,亮堂堂的反射着舞台上落下的灯光。他双臂撑着面前的桌子,桌上的花鲜艳地映着他英气俊朗的脸。 “大家都清楚,今年是个多事之秋。赶上这种时候,一天消耗三天的精力,我是这样过来的,大家也同样付出了努力,我由衷的敬佩每一个为本职工作付出劳动的人,……” 池商周稳沉干净的声音通过话筒送出来,说到激昂的时候,他嗓音里会出现一道独特的音色,这道声音极有辨识度,极具个人特点,极强硬也极具感染力,似乎每一个音节都能击到人的心脏上。 他的讲话里完全没了处理吴文德事件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消极妥协,对人性,对世事,对社会现象的妥协。 他讲的,宣扬的都是积极的努力向上的,虽然不乏有人清醒的听着他这些近乎煽呼的漂亮话,但没人不会在此时此刻受到他的蛊惑,在心里甘愿成为他所赞扬的那种人,与他一起披荆斩棘。 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节,他每一次扬起手臂,每一次做强调的甩手,都无一不在打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 第17章 年会在池商周激昂的总结下拉开, 按惯例,请了外来的表演人员唱两首歌,跳几只舞, 演一出魔术后就是各部门里活泼爱闹的人上台来点拙劣的接地气的表演。夏棠梨是被池商周连忽悠带骗带命令,哄着报名的。 一曲《ll silenzio》小号独奏点亮年会高潮。 夏棠梨鹅黄的礼服精致窈窕,肤色白的赛雪站上了花团锦簇的舞台,她手臂纤细, 脖颈细长,长睫低垂, 面孔如花。 小号曲声优雅, 激荡;女孩夺目,耀眼。 表演结果与那次餐厅效果一样,掌声雷动, 所有人的耳朵都简直听的竖了起来。 半个月前, 池商周在桌子上办公, 将夏棠梨叫到他办公室里。 “小棠梨, 想不想要奖金?”他低着头阅文件,西装端正严肃,脸色倒轻松悠闲。 “……我有奖金?”夏棠梨有自知之明, 她根本没做过什么特别贡献。 “年会表演给你报名了,到时候把小号带过来, 哥哥设个大奖发给你……” “不要!”她立刻反驳。 “不要奖励还是不要表演?”池商周停下手里的笔,抬起眼睛,青黑的瞳仁里映着光点。他今天穿了唐女士送他的衬衫。 “不要表演!”她目光与他对视, 非常明确地拒绝。 第二天池商周就通知她去挑一条好看的裙子准备表演, 演出服他私人出资赞助, “小号家里有就拿家里的, 开源节流。” “我不要!”她惊呆他的一言堂。 “听话,乖乖的给哥哥长长脸。” - 一等奖有一万两千元的大红包、最新款的ipad,夏棠梨塞了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既然上台露了一次脸,当然要把大奖抱回家,所以出门的时候她就有准备的拎了个大包包。 池商周亲自开车送她回家,车里暖和,但礼服外她还是套了羽绒服。 礼服是露肩膀的款式,在台上她的肩膀手臂白如软玉,无一不在发着光,此刻安安静静的藏在厚厚的衣料下。 因为毕竟孤男寡女。 就算他不屑看她,她们在一起明明就是孤男寡女! 他难道看不到她其实已经很成熟了吗? 他就看不到今天有多少人在看她吗? 她敢断定,那些眼神中不会缺乏爱慕的。 为什么他只会心如止水。 他到底会被什么样的人诱惑,要什么样的人才诱惑得了他。 心里装着人,所以看不到任何人? 夏棠梨侧了脸看驾驶室的人,池商周每天都西装衬衫,今日更甚,衬衫上系的是个优雅漂亮的领结。他的笔还是插在胸口的兜里,这笔于他,就像武士的佩剑,上战场的枪。他会随时掏出来,给某个人画重点,给某个人签字,用它代替手指戳某人处理的一塌糊涂的文件。 “商周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她脱口问道。 池商周在驾驶中快速地回头瞧了她一眼。 他眼睛里的光点滑过她的视线。他好像总是在闪光,眼睛闪光,笑起来嘴角带光,头发上有光,笔上有光。 她不知道池商周是本来这样,还是只有她看到的是这样。 “送完你就回去。”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回海城,回去了就不在这边待了这个意思。” 池商周这回没有看她,车子转了一个弯,已经到了小区大门。他来的不少,他的车也很特别,门卫保安认得,没有卡顿的就给开了门。 车子沿着小道进了回家的岔路,到了银杏树下的小停车场。 车停稳夏棠梨提醒他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听姨婆说你开春就要回去。” 池商周笑了一下,“我倒是想,这么大一烂摊子,不是哥哥想回去就能回去的。身不由己,定不了。” 夏棠梨的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握紧着羽绒服袖子,喉咙里涌上来一股酸。其实问不问,早一个月,晚一个月,早半年,晚半年,结果都是一样。 就像生病的那段时间,天白晚上对她来说,没有区别,天不黑也得打针吃药,天不亮也不会少了必须做的那一道工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 夏棠梨立刻解了安全带,下车。她听到那边门也响了,池商周也从车里下来。 他简直打扮像要去拍杂志,光线昏暗也能看到他的衬衫白的晃眼,他的西装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他眼睛里在闪光,他身上在散发香气,他的头发一顺向上,没有留一点刘海。 光从发型上讲,一点刘海不留的发型不会好看。但是池商周额头非常端正,发际线很漂亮,鬓角像用画笔精算比例描绘的,这发型倒正好将他自身的每一分好都干净的展示出来。 他手上握着大衣,看样子是想送她到家门口。 “商周哥哥,” “嗯。”他过来。 “我想要你一件东西,我想要你的笔。”池商周的笔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上次掉过一支,她想去找,他说家里还有,结果第二天真又有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插在他的衣兜里。 “你这笔挺好用的,我想要一支。”她解释。 池商周笑了下,随手就抽给她了。 接了笔,握在手里,笔明显染上了体温。“行了,不需要你了,你走吧。”她立刻垂下眼睛,直不愣登毫无感情的拎了裙子转身就走了,听到池商周在背后说她小没良心的。 对,没良心,就是该抛弃该有的不该有的所有的心。 走吧,赶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 夏棠梨是随时都在准备着送走池商周,池商周却一刻也不准备放过她。他带着蒋时去海城出差,倒把金毛丢到她家,要她照看。 她才不管池商周说什么,反正金毛带着口罩她就理它,没带就休想靠近她。 跨进1月更冷了,连狗都不愿意待在室外。 这狗子好像真是喜欢她喜欢的厉害,整天黏她黏的很紧,她看电视它看电视,她上楼它上楼,她甩门把它关在门外,它还要在门口趴半天,一副可怜样。 “你别妄想我叫你金山啊,你就是一条狗,你叫金毛知道吗?” 她是看它可怜兮兮才带了它进她的闺房。 夏棠梨盘腿坐在沙发上,金山就躺在她面前,它脸上带着口罩,倒也傻乐。她伸手摸它,摸它的脑袋,就像那天池商周带着她那样摸,顺着它的皮毛向下。 “你已经改名字了知道吗,金毛,点头,快点儿。” 金山仰了脖子用嘴部去蹭夏棠梨的手,一双狗眼睛,水灵灵的,健康的皮毛金晃晃的反光,很干净很漂亮。 池商周从海城回来那天已经是周六。那天下午夏棠梨逛到乔汐家,金山就贴在她身边。不用想,她断定这狗东西肯定是条男狗,就专贴她和唐女士的,尤其贴她贴的最厉害,狗眼睛倒挺会挑,还喜欢年轻的。老夏每天喂它吃喂它喝,它都不领情。 “它叫什么?” “金毛。” “池哥哥的狗连个名字都没有?” “一条狗要什么名字。” “……” 乔汐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摸金山,“我觉得它好帅耶,你看它的身材,它这眼睛多霸气。” “单身久了是这样,看狗都眉清目秀。”夏棠梨握着金山背上的绳子,看乔汐去摸它,突然有点失落,以为金山立刻就要见异思迁了。结果这家伙竟然躲了乔汐的手,绕了她一圈到了另一侧,又主动将头凑到她手边。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高。 乔汐一句艹就出来了,“它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摸!” 金山拱着夏棠梨的手,她用手指给了金山回应,金山乐的直蹦,夏棠梨嫌弃的直推它,一狗一人特别像在打情骂俏,特别欠揍。 “抱歉啊,它喜欢漂亮女人。” “去死。” 恩爱都秀的乔汐翻白眼了,金山还一个劲儿的拱她,她以为这家伙是想回家了,没想到立刻池商周就打了电话过来 池商周说他已经回来了,要她带金毛回他家。 夏棠梨觉得金山这家伙有点神。 对池商周她一向言听计从,想也没想,脱口就答了好。 回家拎上金山的行李,坐上出租车她才想起,是不是正因为她的言听计从,池商周才会自然而然全不拿她当个能和他平起平坐的成年人看待。 到的时候,池商周家的铁门大开着,这门一向是不全开的,车子开进车库,大门就锁起来了,只用旁边的便门出入。 手上握着金山的绳子,金山迫不及待要进屋,夏棠梨被它扯着进了门,院子里果然有所不同,多了辆大红色的法拉利,外地牌照。 金山一个劲儿的拉,不及她有任何准备,他们进了屋。 客厅里有个女人,陌生女人,挺漂亮的一个年轻女人。 她坐在沙发上,没穿外套,身上是一条珠光绸面的裙子,大波浪卷的头发垂在胸前。裙子只到膝盖上,露出来的膝盖、小腿很光滑,她整个人也因为光着的腿看着很艳丽。 从家里的温暖程度可知道池商周应该不是刚回来。 金毛在夏棠梨身上蹭,她脑子在轰鸣。 虽然池商周早晚都会有女人,结婚了老夏还会携带家眷去海城随份子,那时不管池商周身边站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都要笑眯眯的恭喜他。 老太太让她盯着池商周,给她汇报情况,他这是有情况了么。 喉咙上的唾液突然变得丰富,心脏被系上了降落伞,无下限的坠,坠进入了一个无底空间,一直,一直。 从来都知道的,总会发生的事情,原来真发生的时候会是这种感觉。 夏棠梨手上握着金山的绳子,站在客厅与门厅之间,那女人总算发现她的到来,正了脸看向她,也缓缓从沙发上起身。 “回来啦。” 听到池商周的声音了,但夏棠梨眼睛只是看着那个女人。对方也打量她,可她什么也没准备,脚上甚至还是金毛拉的她没及换的雪地靴。 用仅有的清醒弯了一下唇角,对那陌生女人。 夏棠梨将脸转向了池商周声音的方向。 池商周从楼上下来,她想转身就走,她对这个女人,对池商周将要为她介绍的这个女人一点不感兴趣,甚至已经有了厌恨。 如果池商周跟这个女人结婚,她一定不会跟着老夏去海城随份子。 如果他心里藏着的就是这个女人,从今天开始,她就不再见他了。 池商周在走近,夏棠梨在努力握紧手心,金山的带子快被她嵌进了手掌心的皮肉里。 池商周直走到跟前,却没有如预想中越过她走向那个女人,而是朝她伸了手臂过来,搭上了她的肩膀,朝他身边一带。 肩膀被握住,那力道让她转了个身,沙发前的女人就再次进入视线。 她整个人窝在了池商周的臂弯里。 不是躲雨,不是什么必要,当着第三个人,这是从未有过的过份亲密,绝对的超过了正常相处的亲密。 她听到池商周在对那个女人介绍她,他喊她“梨梨”,而那个女人,他只称她为某小姐,很生分的介绍。 “打个招呼,这位是曲小姐。” 一瞬之间,就像池商周把人认错了,很明显,某种她在一分钟前认为的位置互换了。 第18章 池商周在头顶说话, 夏棠梨听到他的声音从胸膛里出来,是一种奇怪的视听角度。 她的视线里是那个女人,但她的眼底出现的人象只有池商周。 她知道他的脸是什么样的, 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样,他的一切都在她这里很清晰明了。所以她完全能凭着他的声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什么样的表情在说话。 一直下坠的心脏踏上了可以着力的平面, 但这平面不是踏实的土地,而是汹涌的水面。 比先前的下坠还要无助。 池商周这突来的改变, 一瞬间打破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界限。 把她深埋的不敢理会的秘密都从深深的地里挖掘出来了。 只要他喜欢她, 她们之间还能有什么问题,她这么想,这么认为, 只要他表示他也喜欢她, 她就没有任何顾虑。 其实她配他好像也并没有多不合适, 她只不过是比他小了八岁。 这于他又有什么不好? 她会很顺从他, 因为他阅历丰富,他做的任何决定她都觉得非常正确并且真心崇拜,她大概永远不会和他吵架。 但是他当然也会爱护她, 她们现在看来是差了些阅历、经验,但是在十年, 二十年后,她们之间的年龄导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小,直到不值一提。 她也会努力垫起脚尖与他比肩。 因为他, 她曾经不也在高中最后关头突破了自己以为的能力极限。只要有一个足够的动力, 她完全可以做成任何更好的样子。 池商周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一点, 其实他完全知道她有什么心思, 他完全知道了却没有疏远她,反而在她打算放弃,有意疏远他的时候,用了很多借口让她重新回归,躲无可躲,藏没处藏。他让她没有办法不喜欢他,就是为了这一刻,他在别人的面前,以这种不明说,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想法,来告诉她他的想法么。 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的确不适合有告白这种事。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挑破,如果一方的想法完全和对方相悖,那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她对他没有一丝的把握,所以是到死也不敢做什么告白这种事。但是她从没有想过,如果他也有点喜欢她,但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当然也绝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现在这种稳定的关系一旦出现了什么意外,很有可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这种情况跟所有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表白被拒,大不了不见面,或假装做朋友,或死皮赖脸继续追求,各种处理方式都可以,又有什么要紧。 但是他们不行。 夏棠梨完全听不到池商周在说些什么了,完全看不见沙发前的女人。池商周拉起她的手,从她手里拿了金山的绳子,还拎了她背在背上的金山的行礼背包。他放了金山自由,搭着她的肩膀将她从那女人前面领开。 那女人才是外人,她和他才是自己人,池商周搭着她的肩膀,领她去门厅换鞋子,金山在她们周围绕圈。她完全迷糊的,就在她迷糊的就快要掉下眼泪的时刻。 “委屈一下,帮哥哥一个小忙。”池商周压低身体,贴的很近的告诉她。 她抬起眼睛,他偷偷对她眨了一下眼。 “别说话,配合就行。” 他手指在她肩膀上轻压了压就走了,她厚厚的羽绒服发出缓慢的窣窣声。 金山几天没回来了,很兴奋,但它没有完全忘了夏棠梨,不时奔回到她身边,拱拱她。夏棠梨低头换鞋子,她的心里在翻江倒海,眼睛连哪一双是她的鞋子也看不清了。 金山不知道,回了客厅撵人的池商周更不会知道。 “池商周,只要你没有结婚我就不会放弃。”客厅里的女人已经拿了大衣,拎了包,脸色非常难看,眼睛湿了,大步朝门口来,长到及腰的卷发在背后在手臂上忽闪。长腿白晃晃的,裙子的样式掐的腰肢很细,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高跟鞋踩的哒哒哒的从夏棠梨身边走过。 夏棠梨还在对付看不清的鞋子,女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将夏棠梨从头打量到脚,她已经厌恨上了夏棠梨,和夏棠梨刚进来的时候,厌恨她的情绪一模一样。 鞋子刚换上,夏棠梨直起腰来,身边空留一道浓浓的香水味。她朝客厅里望去,池商周就站在沙发边,身上的浅蓝色衬衫有点冷,他单手从深黑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娴熟的抖了一支用唇咬了,点燃。 样子冷漠,丝毫没有因为那女人而有所动容。 她的心脏在不规律的跳动,从悲到迷茫,从迷茫到悲来的太快,她没有这种经验,没有这种自作多情到不惜把自己的陈年伤疤全部揭开,准备坦白一切,却兜头受了一盆冰冷刺骨的水的经验。 院子里一个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法拉利发动的动静有点大,有点震耳。 她该怎么办? 她将刚刚放进鞋柜里的雪地靴又拿了出来,重新穿回脚上。她想转身就走,但是她只是出了门厅,准备去向池商周道声别,那头池商周的那支香烟已经抽的差不多,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他问她为什么还没有换鞋子,她说还有事要走了。 “先等会儿,跟我去一趟车库。” 去车库? 她哪儿也不想去! 她恨不得立刻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或找个窄点的地方躲进去。尤其是不想看到人,看到能说话,能思想,能猜测人的人。 “怎么啦?”池商周更近的走到他跟前,他躬下背,到了差不多能和她平视的位置。他的眼睛里倒影着她,他待她向来温柔。他身上的冷漠都拿来给了别人,他到底有没有可能,或许也不是全看不到她的。 池商周隔的很近,他这么问她,但她已经尽量在控制自己不露破绽。 对,她这是怎么啦? 该生气吗? 她看着他,只知道自己在克制呼吸,克制思想,克制自己认真看他。却不知道自己表现出来的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他身上只有衬衫,但她身上是厚厚的羽绒服,他只不过是揽了她的肩膀,把她拉进他的臂弯里。她裹成这样,其实那根本算不了什么。何况她们一向就是能勾肩搭背的,他也从来对她做这样的事,从小到大。 况且他根本就没有把她看作过女人。 “还有朋友在等我,我就是把它带回来。”金山刚好兴冲冲的朝他们过来,然后蹭了蹭她又疯了一样的跑远了,狗爪子在地板上碰的脆响。 池商周是完全没有听她编谎话的习惯,他没有一点客气,伸手就推了她的肩膀,一言堂的将她带去了车库。“忘了刚才的事,也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我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就别当个小碎嘴盘问了。有东西给你爸爸,帮哥哥捎回去好吗?” 所以她对他的心思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有见光的时候。 在他的眼睛里,从来就没有装进过她。 进了车库,池商周从车子后备箱里拎了个箱子给她看,她一点也不感兴趣他要给爸爸的东西。他说他刚回家,什么事都来不及干,那个不速之客就上门了。 他称那个扬言他不结婚就不放弃的女人为不速之客,一个从海城辗转追到锦城来见他的人,只喝了他一杯水就被他拎了个假女朋友出来给撵走了。 池商周又从后备箱里搬了一箱子的资料出来,挑了一些握在手上,要拿上楼去看,一副风尘仆仆,鞠躬尽瘁的样子。那女人竟然来找这样的他谈情说爱,怎么可能成功? 如果告白了,如果被看穿心思,她也就大概成了他嘴里的不速之客。 - 老夏膝盖不好,因为职业长期站立的原故,退休前的最后一年已经严重到快坐轮椅了,现在做了手术已经好起来,走路已经无异常。 池商周给老夏的是一个进口的红外线理疗仪。 她抱着箱子坐在出租车后排,闭着眼睛,静静的,嘴巴里的糖在一点点融化,是橙子裹上蜜的味道。 这东西不太重,但池商周直拎到车上才给她。关车门的最后一刻,他从装着香烟的口袋里掏了一颗水果糖剥了,一言堂地塞进她嘴巴。 “今天的事替哥哥保密,尤其是你姨婆,好吗?”他伸出手指刮过她的脸颊,弯唇,明朗的笑弧荡在嘴角,露出一星白齿。 他是个讲究的人,抽烟抽的不少,身上却不留异味。手指上没有,嘴巴里没有,时时都干净清洁。 他吸引那个女人的又是什么呢? 耀眼的外表? 讲究的习惯? 人格? 举手投足? 一颦一笑? 夕阳拖出蜜色光泽,院子里唐女士新买了好些花回来迎接新年。回家夏棠梨就将自己关进房间直躺到天黑,李素琴叫吃饭。 家里全屋地暖,夜里她一个人侧躺在暖和的地板上闭着一双眼睛。身边没有金山,没有任何活物,一直放在衣柜顶上的箱子躺在她身边。 箱子里放着好些旧物,其中占了箱子三分之二空间的是一个豆绿色的盒子,它还没有被打开。 她手指上握着支笔,贴在额头上,正是从池商周身上要来的那支。 第19章 夏棠梨缓慢地曲了膝盖, 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没有办法不喜欢池商周怎么办。 她彻底认清了这个事实。 但这个事情得不到解决。 这也是事实。 今天的事,像挨了一闷棍,像被人含蓄的羞辱了, 又像是自己被自己羞辱了,没人知道,但一刻也没办法忘掉,更没办法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难受, 从来没有过的难受。 但最难受的是哪一个部份呢? 连发泄的理由都找不到,也找不到再打开那个盒子的勇气。最后只是将池商周的笔放进了箱子里, 那个装着她所有秘密的盒子旁边。 她从没有做过这种事, 上学的时候没有翻过学校的墙去玩,在家里没有翻过篱笆出门约会。夜半三更她一声不响地下了楼,从大门出去, 叫了辆车, 在城北, 105度找到乔汐一伙人。 乔汐经常邀她去买醉, 但十回有八回她都参与不了,以前是身体不好,不想让老夏他们担心, 后来因为有了需要早起的工作。况且她也实在没多大兴趣,乔汐他们活的太放浪, 池商周才是阳光正道,才是值得人向往的方向,这下意识的认知默默地影响着行为。 一瓶啤酒, 她就飘飘然, 两瓶就将她送上了灵魂巅峰, 她握着麦克风, 直将喉咙吼哑才被乔汐拖出105度。 她不管任何人,也不在乎有谁在注意着她,如同她看着池商周那样的目光。 乔汐喝了酒,找了个代驾来,俩人坐在后排,乔汐当然知道夏棠梨今天不对劲,但什么也问不出来。 “棠梨,小梨梨,乖啦,告诉我这是被谁欺负啦?”乔汐还是不死心。 夏棠梨窝在角落里一副死活无所谓的样子,她眼睛闭着,浓长的眼睫盖在眼脸上。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很漂亮,一贯雪白的皮肤酡红迷醉。 “小梨梨,”乔汐凑近继续哄,刚才还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回光返照,“别这么叫我!” 乔汐吓一跳,正想暴粗口,夏棠梨却一扑抱了她,乔汐被扑的直仰在了椅背上,怀里的人像只淋了雨的小猫,可怜兮兮的直往她怀里钻。 还哭了。 到最后夏棠梨还是缄口不言,乔汐只能将她带回自己家,隔天一大早夏棠梨却死没良心的偷偷从她床上消失了。 夏棠梨裹紧外套,从离家500米远的地方回家。天色还很早,寒冬腊月的清晨,雾气浓厚,让人有种被世界隔离的感觉,又像跳出了世间在看世界。 大自然的规律让她豁然觉得好像有些事也没有多么大不了。 冬天就会降大雾,雾气后就躲着太阳,一切都在正常运转。河里的水没有倒流,天没塌,地没陷。老夏跟唐女士还是会催她早点出门,鼓励她快放假了,加油。公司里池商周一样忙的脚不沾地,他抽烟还是会把她支开,私下里抬手就拍她脑袋,看她吃饭不香隔天又带她开小灶。 一切都再好不过,没什么在变坏。 至余…… 至余…… 夏棠梨一双胳膊神经质的拍着自己的腿,裹在浅色针织连身裙外的羽绒服被拍的沙沙响。 她脚步闲散,乱步走在浓雾里就像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了她一个。 “为什么不能反其道而行?”她想。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 自私一点,混账一点。 最后雾气里一道电话铃声穿透朦胧,清楚地震来,将所有有的没的都拉回了现实。 她早早的离开只是因为躲乔汐,倒还没考虑这一夜要怎么跟爸妈解释。 - 夏棠梨自觉反映灵敏,慌话也是张口就来。所以为什么半夜出门,还不打招呼这种问题,琢磨一下,倒也不是很难。因为乔汐邀约,因为老年人的睡眠一打扰就够呛,所以偷偷走了。不知道他们信不信,她已经编圆了,就回了房间,很快唐女士就出现在她的浴室外。 她忽略了一件事,昨天从池商周那儿回家后死气活样的情绪外泄。 从磨砂门上能看见唐女士的身影。 热水兜头淋下,她感觉很舒服,她不想再去琢磨刚才在路上做的那些想胡闹的决定,也不想琢磨昨天的天塌地陷,她也希望唐女士能放过她。 “小宝,你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她害怕唐女士要跟她说什么,听到妈妈开口,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抵触感。她的声音透过磨砂门,透过密集的水滴砸地面的声音进入她的耳朵,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也没有。 她抹开脸颊上的热水,“随便,都可以。” “那就随便啦?” “好。” 唐女士还没有走开,“小宝,”她咸她。 心脏紧了一下。 “好好的,别做什么让我们心疼的事好吗。” 鼻子猛地一酸,夏棠梨闭了下原来湿漉漉又被热水洇的更湿的眼睛,再睁开,门板外已经没人了。浴室里热气弥漫,像在雾里。 穿戴好下楼,老夏跟唐女士再也没有对这件事提一个字,大概也是看她精气神还行。她知道他们最担心的是什么,所以她也让他们明白她知道他们最担心的是什么。她不会随便做那种大人最担心的出格事。当然,她找谁做啊? 她以为这件事在他们这儿就这么结束了,直到隔天早上还没来得及出门池商周突然打来电话说要带她去安城出差。池商周向来只带蒋时出差,因为她于他真有点可有可无,完全没有一起舟车劳顿的必要。 昨天上班,池商周开了一整天的会,就是为了今天要去出差。她和蒋时也跟着忙活了一整天,和池商周也完全没有说私话的机会,所以过的还算轻松自在,庆幸,也暂时忘却了早上在雾气里有过的那些设想。 但是今天…… 她握着手机,听池商周说完总算忍不住,“为什么突然要带我?”昨天完全没有这种迹象的。 池商周在那边缓慢的“哦”了一声,那声音很近很清晰,就像贴在耳朵边说话,直挠耳心,“昨天忘了。好好收拾行礼,一会儿来接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又是一言堂。 她只好收拾了东西下楼。唐女士出门晨跑没回来,夏棠梨告诉了老夏出差的事。 “嗯,去吧。”老夏淡定的有点过分,手上拿着份教育杂志在看,眼睛都没有挪一下,叫她好好工作。 “爸,你昨晚给商周哥哥打过电话?”夏棠梨只是试着问,而老夏果然有点异常,他过快地抬起了头来看她,所以他再否认,谎话说的再天衣无缝已经晚了。 要是爸爸知道她情绪的源头就是池商周,而他这种自以为的爱护却是实实在在的坑害呢? 夏棠梨拖着行李出了门,在小停车场看到池商周的车,车门一开,她心头紧了一下。 她想到了自己的设想。 在她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中,却是蒋时从那打开的门里下来。他一脸的好精神,几步接了她的箱子,替她放进了后备箱,她才瞧见池商周坐在后排,手里握着手机。 她坐上了副驾驶,一路听着池商周讲电话,偶尔从后视镜里瞧他。 他西装衬衫干净笔直,口袋里还是插着笔,和被她要走的那支一模一样。笔帽上那圈冷色金属映着车窗外的光,在他身上添了一道光彩。 他也本就光彩。 安城不远,从锦城过去不过2个多小时车程。 锦城条件也不错,但与安城就完全不可比,安城是省城,是新一线城市,经济条件直追海城。池商周过来参加一个金融峰会,天白会议,晚上宴会,隔天又是会议,晚上又是晚宴。 这两天蒋时也西装衬衫讲究,时时跟着池商周,她以为既然池商周搞不好就是因为老夏才带她出来换个环境散心,或许会让她自由活动,结果他也让她跟着去。 两天下来,她才知道池商周或老夏,他们哪是让她来散心的,他们就是想让她跟着长长见识,开阔开阔眼界。前路宽了,哪还需要什么后路,世界大了,哪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何况她一个初出茅庐的人那点小情小爱。 但是池商周错了,老夏也错了。他们错在对她一无所知,就乱下药,错在根本不知道她的病症正是结在了打算开解她的人身上。 所以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她所有的见识和眼界都只长在了池商周身上。两天下来她只是见识了一个风度翩翩的池商周,一个老成持重的池商周,一个被众人夸作青年才俊的池商周。 她嫉妒,恼火这样的池商周。她恨不得收起所有落到他肩膀上的光,她想把这个人藏起来,不让他被更多人发现。 但她遮不住任何光,更阻止不了任何注视着他的目光,池商周也从来不属她。 她能做的只是背着池商周喝了香槟,不再去管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他看别人又会想些什么。多么高大的,她远够不着的,她都不去关心了。 自己出了宴会厅,找了处露台把自己和那个广阔世界隔离起来。 安城,繁华的大都市,唐女士经营的日式温泉酒店就挤在这其中。她发现自己还是喜欢锦城,那里没有这么多她够不到的,不认识的。 冷风刮脸,刺骨,脑袋有点昏昏沉沉。露台上有两条长椅,她挑了角落里的一张坐了,有玻璃护栏挡着冷风,感觉舒服多了。 她缩了腿,鞋子踩上椅子,拉紧大衣靠着椅背和墙壁的夹角就那样睡了过去,所以连一通电话铃声都没有听到。 直到有人握着她的肩膀,将她从迷迷糊糊中叫醒。 “一个人跑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是池商周,池商周来了,但是先前还聚着世界上所有光彩的人脸色阴沉的吓人。 池商周的脸就抵在眼前,他声音很凶,好像她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但她只是睡了一会儿觉。 “商周哥哥。” 夏棠梨一副无措的样子看着人,当然不知道池商周打了多少通电话,找了或许会因为小小的感情失意就想不开的她多久。 夏棠梨显然很好,脸上是睡醒后的朦胧。池商周握着人,无可奈何的样子,舒了一口气,脸上的阴沉变淡。他伸手臂,一捞,把夏棠梨整个抱进了怀里。 隔着头发,他手指重重地捏着夏棠梨细细的后脖子。“是不是想吓死我。”池商周脸颊贴着夏棠梨的头发,沉声说话。 第20章 她吓死他了, 她做什么吓死他了? 不重要,不重要。 夏棠梨猛然收紧的心随着时间流动在一点点松懈下来,然后一下一下清楚地撞击胸腔。 寒冬腊月, 她在这种地方睡了一觉,酒劲消失,身上早就冷透了,池商周的体温于她格外明显。与他紧密相贴的每一处感知都非常明显, 他的体温浸透了她。 脸颊下是他的胸膛,鼻腔里全是他的味道。 她的手就缩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被压在池商周的胸膛上, 她能感觉到他皮肉下心脏的震动,和皮肉上的炙热温度。 天快塌吧,地快陷吧, 让她就这么待着, 直到变成一具骷髅就好了。 谁也不要来打扰。 让她数清池商周的心跳声, 摸清他脉搏跳动的频率。 但池商周放开了手臂, 将她从他身上扒了下来。 他看着她,好像要说什么,嘴角动了一下却又什么也没说。 她一声不响从他们身边消失, 又有老夏的不准确情报,他或许是担心她想不开什么的吧。 “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在找我。”夏棠梨立刻道歉。 “没有怪你,没事就好。走吧,这儿冷。” “噢。” 池商周又用手揉了她的脑袋。她抬起眼睛, 池商周脸对着建筑下的星河, 大概余光里知道她在看他, 他偏回脸来, 温柔的对她扯了一下嘴角,和刚刚她醒来的时候看到的那张阴沉脸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 眼角都带着温暖的光。 他真的就一点也没有怪她给他添麻烦么,是不是不管她做什么,不管什么,他都会容忍。 “走吧,感冒了,不好受。”池商周手指握上了夏棠梨的肩膀。 “商周哥哥,” “怎么?” “谢谢你不怪我。” 池商周喉咙里轻嗤了一声。 池商周率先起身,夏棠梨将一直缩在椅子上的脚放下地。她心里涌起一种情绪,再次想到了之前的设想,这种想法一蹿上脑袋,心脏瞬间就激荡起来。害怕做什么,又害怕什么也没有勇气做。 夏棠梨脑袋胡思乱想,所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腿麻了,她站起来就迈步,然后眼看着自己身不由己的从池商周身边直直滑过,就要往地面砸,腿弯一软,一双膝盖直直跪下,磕的“咚”一声闷响。 她在公司里上班两个多月,认识蒋时也两个多月,她自认为从来没有对蒋时作过什么恶作剧,连坏话也没有讲过他。 她直直的跪在了刚找到他们的蒋时跟前。 蒋时被她的大礼吓的退了三步。 她只是想想,还没有付诸实际就惹恼了那路神仙么? 大冬天的磕膝盖真的好痛! 夏棠梨一双膝盖痛的无所适从,比针扎的还要不能接受,被池商周从地上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她也完全没有工夫去注意了。 池商周在问她什么,连蒋时也蹲在了她跟前。她一双手指都掐进了掌心里,嘴巴里一个劲儿的叫痛。池商周要撩她的裤腿,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痛痛痛,不要,不要动我。” “痛更要看看。” “不要,不要,我缓一会儿,你让我缓一会儿。” “池总,要不要去医院?” “不要!”夏棠梨嗓门儿拔高。 他们没再强迫她干什么,直到膝盖上没那么痛了她才发现,池商周的手掌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她的掌心正贴着他的掌心。 “还痛吗?” “还痛。” “很痛吗?” “很痛。商周哥哥,你能不能背我到车上去?”既然处罚都已经挨了,她事情还没做呢。愤怒是临门一脚。 夏棠梨小心翼翼地看着池商周的反映。池商周个子高,连坐着也比她高出好多。她弯着背脊就更弱小了,大概是一副老实可怜的样子,他会答应吗? 虽然有蒋时在这儿,很多余,但是夏棠梨不想管那么多了,誓要满足自己一次。 “池总,我背吧,”她都已经感觉池商周马上就要开口了,多余的蒋时抢道。 夏棠梨唰的抬眼睛。 他背! 她为什么要他背! 蒋时被看的局促了一下,大概是害怕她误会什么,立刻补了一句,“外边还有好些人。” 这话像一盆冷水直淋到夏棠梨的头上。确实地方不对,怪不得池商周没有立刻反应,她真是蠢,为什么不留到待会儿到酒店的时候再赖皮要他背她上楼呢。 夏棠梨在尴尬丢脸,暗恨错失良机,脑袋却突然被推了一下,她抬眼睛。池商周朝站在她跟前的蒋时拂了下手,要他走开,然后他就自己蹲到了她脚边,把背留给她。 “来吧,背你。” - 蒋时已经先去开车了,池商周一个人背着她从露台出来。 他的背又宽又稳,还很暖和。她老实趴着,手臂环着他的脖子。 他问她能不能认清痛的是肉还是骨头,她却在听他身上的每一个微小的动静,或是心脏震动,或是脉搏流动。 “肉痛,不是骨头。”她的脸颊就贴着他的肩膀。 “你能认清?” “真的是肉痛。” “是不是怕上医院?” “是怕上医院,但是真的只是肉痛啊。”说完她又补充了两个字,“很痛。” 池商周背着人不急不徐,没有故意挑路径,但他们一路上都没有遇上过什么人。刚出来夏棠梨也担心过,害怕自己的胡闹损了池商周的精英形象。 只是最后在电梯里,他们才遇上了一对情侣。 被池商周背到电梯口她已经很满足了,她是想下来的,池商周倒说爬上爬下麻烦,他的意思是出电梯还会背她。 他还真是被她的很痛骗到了么。 所以他们俩这造型刺激到了电梯里和她同样喜欢想入非非的女同胞。 女人一个劲儿的瞄他们,一会摇男人的手臂,一会儿推男人的脸要他转头看看她和池商周。 她假装不知道他们的这些小动作,也完全不恼火女人瞄池商周瞄了很多次。 她已经垂涎上池商周的绝色容颜了吧。 但是此时此刻他是她的,他的背是她的,她的手就环着他的脖子。任何人也别想觊觎,只有干瞪眼,羡慕的份。 他们要下地下室,那两个人在1楼出了电梯。电梯合上,池商周突然说话,“小棠梨。” “……啊,” “这么多年,你饭都吃哪儿去了。” 池商周面对着前方,她从电梯壁的反光面里能看得出池商周正看着她。他说他离开锦城的那年背她,她就已经40斤了。 池商周问她记不记得,夏棠梨摇头。虽然确实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她已经在不喜欢那些印象了。 他跟她没有血缘亲情,她只需要将对他的称呼改为池商周,就和别的爱慕他的,想要他的任何人没有区别。 蒋时将车停在电梯口附近,池商周直接将她放上车,是后排。蒋时要开车,池商周让他等等。 “把裤腿卷起来。”池商周将车顶的灯开了。 夏棠梨只看着他,没动。虽然有蒋时在,但要她撩腿给池商周看,怪怪的。 “要我帮忙,还是自己卷?”池商周伸手就捉了她的一只脚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她简直惊了一下,“我自己。”心上猛紧,赶紧自己上手。 脚踝下池商周西裤的纹路印在皮肤上,心口发着烫。黑色的裤腿一圈圈卷起来,就在池商周的眼睛底下。她皮肤白,在纯黑的裤腿下看来尤其白皙,池商周一直看着她,她脸皮有点发烫。池商周在看她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别的情绪呢。 夏棠梨胡思乱想着,直到裤腿下露出一团淤青,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才一瞬散了。 没看到只知道木木的,一看到痛感又来了,夏棠梨一下就红了眼睛。 “还好,没有破皮。”池商周说话。 “青了。”夏棠梨两个字都快带上哭腔了。 裤腿是她自己卷上去的,这下池商周伸手过来又轻又快的替她一圈圈地放了下去。见没什么大问题,蒋时已经将车子启动,很快就出了建筑。 池商周让蒋时在前排拿了什么,夏棠梨也没心思看了,只知道皮肤上刺刺的,像有很多针头在扎她。 “回去冰敷一下明天就没事了。” “我不想冰敷。” “这点小事就哭啊?” “我,没哭啊。” 夏棠梨侧脸,自己感觉眼睛是有点湿,看见池商周手指上多了东西,他在剥糖,糖纸窸窸窣窣的。他手指隔着包装捏着糖块递到了她嘴边,“张嘴。” “快点,听话。” 池商周一副哄孩子的样子,将糖直凑到了她嘴唇上,一股清甜的菠萝味蹿进鼻腔。 夏棠梨睫毛一个劲儿地闪,视线从池商周眼睛上落下,张开嘴巴,嫣红的唇肉压上橙色糖块,含进了嘴巴里。 回酒店池商周就没再背她了,他说走走看,感觉一下膝盖骨头痛不痛,痛必须去医院。她当然不想去医院就只能自己好好走路,不能再作妖了。 “商周哥哥,你会帮我冰敷吗?”蒋时已经被池商周打发去找冰袋了,电梯里只有他们俩。她身上的小包包就拎在池商周的大手上,酒店的电梯壁跟镜子一样,四面八方都是人影,都是池商周。 池商周低眼睛看她,眼皮轻压。 是?是看出什么了吗。 “我不会弄,没弄过。”她立刻补充,转了眼睛,从镜子里看他。努力装得一副坦然的样子,再带点不懂事、傲娇、不屑。 就看到镜子里的人朝她头顶压了下来,脸颊就停在她头发边,侧了脸从镜子里捉住她的目光,相视,“求哥哥帮忙,就这态度?” 第21章 从小到大好像真的没有受过什么需要冰敷的伤, 所以她哪知道冰敷这么难受! “棠梨,棠梨,” “商周哥哥, 我,我明天热敷吧,24小时后就可以热敷了,我不要这个。” “坐好, 你不坐好,要我把你绑起来?” “……” 最后池商周曲了一条腿用膝盖压住夏棠梨的一双小腿, 才将人控制在沙发上, 冰袋好好的盖在她一双青了的膝盖上。 “也没多难受嘛,对不对。”池商周就坐在沙发边沿,一双手照料着冰袋。他手指一根一根, 连指押都端正好看, 每一处骨节都恰到好处的漂亮, 夏棠梨绝对想不到这双漂亮的手能让她这么痛苦。 夏棠梨牙齿咬着唇边, 一双细手指紧紧的揪着沙发边沿。“不对!”还不忘反抗池商周。 池商周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笑,“这一点儿苦都受不了,以后要好好听你爸爸妈妈的话了。”说着将冒着冷气的手抬起, 在夏棠梨脸上刮了一下。 夏棠梨眼睛一颤。 就知道老夏肯定找过他,并且凭自己丰富的想象编造了些什么。 呼…… 池商周的手又抬了起来, 这回却是用两只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用力托了一下,她不得不抬起脸, 眼睛不得不看着他。 不得不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 “小棠梨这么漂亮, 答应哥哥, 别随随便便被什么人骗了, 行吗?” “……” “脑子清醒点,机灵点,嗯?”下巴上的手指捏了捏,意思要她回答。 “嗯。”夏棠梨赶紧回答,下巴上的手指才松了,抵着她的目光也满意的收了,从她近前退开。池商周眼睛里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能轻易攥住人的魂魄的东西。 池商周动了下冰袋,夏棠梨的知觉才又重新回到了膝盖上,那触感像针刺一样。池商周说再坚持一会儿。 清醒点,机灵点。 清醒和机灵要用在他的身上吗。清醒点她做不到,机灵点可以让自己快乐。 池商周说冰敷疗程要20分钟,今晚如果能间隔敷上2、3次,明天保证不会肿。 “商周哥哥,我困了,一会儿我睡着了怎么敷?” “手机开着,时间到了我叫你。” 这房间里有一张大床,还有这张大沙发,这是不用看的,但夏棠梨大幅度地、特意要引起别人注意地左右看了看。“我能不能就在你这儿睡,就不用你跑来跑去了。”夏棠梨立刻伸了伸手臂,伸了个懒腰后就歪在了沙发背上。 “棠梨,” “嗯。” “要跟我睡?” 夏棠梨脑袋耷拉在沙发上,斜着眼睛,和池商周目光一对上,心头紧了一下,一下直起脖子来,“我的意思是我睡这张沙发,你睡你的床,没问题吧。”夏棠梨感觉脸热,她就是想待在有他的空间里而已,没有别的想法的。 要命了。 “想睡沙发?” “我就是不想半夜跑来跑去。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过去就是了,反正就算肿了最后还是会好。” 夏棠梨余光里见池商周抬了下胳膊,腕表闪过一星冷光,“行了。”他一把将她膝盖上的冰袋揭了,说已经20分钟了。随即站起身来,要走开的时候,被冰袋冻的凉凉的手指压上了她的脑袋,“真会折腾人。” 他是答应了?夏棠梨回头,池商周拎着冰袋朝冰箱去。 膝盖上的木讷因为冰袋的消失又痛了一下,不过一会儿又木了。 池商周竟然连这样也能忍她。 “商周哥哥你肚子饿了吗?” 池商周给她点了宵夜。 “商周哥哥你睡着了吗?” “又怎么啦,饿了还是渴了?” “你睡沙发会不会太短了?” “你再不睡着,我就把你扔出去。” “哦,晚安。” “晚安。” 夏棠梨将头抬离枕头,偷偷瞧沙发上,池商周一动不动,呼吸声很均匀。 - 冰敷虽然难受,但是敷完效果果然好。第二天早上起床,膝盖只是青了两团,并没有肿,也不太痛。 她醒的时候池商周早洗的干干净净,穿的整整齐齐了。 今年是个暖冬,雨水少,阳光多。酒店的餐厅里靠落地窗的一排餐桌都沐浴在阳光下,勺子、餐具上都染着金光。 “小夏,你是跟我一起回去吗?池总他还有私事要办,明天才能回去。” 池商周离开餐厅接电话去了,餐桌上只有她和蒋时。夏棠梨抬头,“什么私事?” 蒋时默了一下,“私人聚会。” “他不带你吗?” “……,私人聚会,池总当然不带人。” 夏棠梨咽下嘴巴里的食物,蒋时没再说话,低头吃东西,他吃东西挺斯文,有点池商周的影子。 “是他让你问我的吗?” 蒋时抬了下眼睛,嘴巴里有食物,他没说话,只是轻摇了下头。 “哦,那我想跟他一块儿回去。” 蒋时认真看了她一眼,最后只是点点头。 所以池商周一过来,夏棠梨就主动出击:“商周哥哥,我想跟你一块儿回去,行吗?” 池商周坐下,椅子轻响,他拿了勺子还是没有说话,抬眼睛看她,她还以为他要拒绝。 “我说不行,你能乖乖答应?” “不能。”夏棠梨嘴巴一咧,眼睛简直弯成了月牙。 蒋时:“……” 蒋时一个人回了锦城,池商周自己开车,车窗外阳光很好,他手腕上的表盘映着阳光,有点晃眼,但很好看,让他的手腕像在发光。 “蒋时说了我还有个私人聚会?” “嗯。” “我们这种快30岁人的聚会你也喜欢?” “……提前看一下老年生活也挺好。” 池商周握着方向盘的手朝她过来,压了压她的脑袋,抽走,健康的指甲盖泛点层薄粉。夏棠梨自己翻了下眼皮,他老,这是他自己一直在强调的事。 她侧过脸去,池商周已经专心开车。 安城,一个号称来了就别想走的城市,因为它可以堵的让你回不去。 路上车子很多,车上依旧播着广播:据报道,米国智库战争研究所给出某罗斯入侵某克兰时间表…… 阳光明媚,道路车辆、鲜花堆叠的绿化带都明晃晃的,每个人,每辆车都有个地方迫不及待的要去。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可以在一块儿,可以相处。别人的两情相悦不也是见面、相处么。 夏棠梨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轻飘飘的,爱看看什么就看看什么,包括近在咫尺的人。 放飞自我,很爽。 池商周要参加的是什么聚会,既然他都肯带她,她当然不需要担心。她只要没脸没皮,没心没肺,必要时她也可以死皮赖脸,看不清形势的贴着他就成,就像昨晚。 夏棠梨决心当池商周的影子,却完全没用脑子想过,池商周认识的30岁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所以当她看到余辰那张脸的时候才如醍醐灌顶。锦城离安城近,老夏的好多学生就都在安城拼事业,所以池商周聚会的对象里好多是老夏的学生。 影子成了焦点,她的名字成了妹妹。 他们问她这问她那,都是关于老夏,都叫她妹妹,最后终于有人问了别的,“你哥哥他有女朋友了吗?” 人也不算太多,大概二十来个,男人都一边抽烟去了,剩了一半的女人,有的大概是别人带来的朋友,问问题的就是其中一个。显然池商周的事,女人都感兴趣,大家都在等着听。 “有了。” “……啊,我之前听余辰说他还单身啊。” “之前是,现在有了啊。”夏棠梨看了眼那边,池商周坐在一张藤椅里,手指上握着香烟,白色的雾气在他手边游荡。 “什么样的人啊。”女人不是池商周他们的同学,显然也没有30岁,还挺年轻。 “很漂亮,条件特别好,特别年轻,搞不好很快就会结婚。”夏棠梨一本正经,张口就来,谎话说的比真事还要真。 那边系着很多人的心的池商周双腿交叠着,恣意的抽着烟,阳光很好,但毕竟冬月,还是有些冷,他身上穿着大衣,干净的藏色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幽冷的光。 他椅子边就有一张小桌,桌子上是水晶的烟灰缸,他手指轻敲,烟灰缓缓散下,闪过一点火星。 池商周已经完全将她丢开了。 夏棠梨怀疑池商周就是故意没有说明聚会的性质和人员,所以把她丢给这些半生不熟的人,他既完成了老夏的任务,又自己逍遥自在了么? 她掏出手机,敲字。 冰糖雪梨:“商周哥哥,我找不到卫生间。” 这是一个度假山庄,地方特别大,她这么说也不过分。 她这边一发,池商周在那边掏手机,阳光热烈,他低头将手机放在阴影下看,藏色衣领上露了一段冷白的脖子。 夏棠梨假装不看他那边,就低着头看手机,也不跟旁边的女人们聊天,假装一个人很孤独的样子,果然很快池商周干净的一层不染的黑色皮鞋出现在眼底。 池商周没有委托别人,自己带她找了卫生间。 “你别走,等我哦。” 池商周高高的站在灯下,有点无奈的样子,“我不走。” “噢。” 夏棠梨转身,嘴角忍不住的扬起,她再出来的时候,池商周果然没动,还站在原地,只是背对着这边,背影很高大,很端正,很英俊。 “商周哥哥,”夏棠梨出声。 池商周转过身来,头顶的灯光在他干净的头发上闪。 “我饿了。”夏棠梨扬着脸看他,手指摸上肚子。 “在酒店不是吃过早饭?” “吃少了。” 池商周抬了下胳膊,露出冷色腕表,低眼睛看了下,抬眼,睫毛上有细碎的光,“暂时吃点儿点心好吗?” “点心不好吃。”夏棠梨摇头。 “那么多,挑挑看?” “太干了。” “水果?” “太冷了。” “叫人给你下一碗面条?” “那中午就吃不下饭了。” “那想吃什么?” “随便。” 池商周好像有点察觉她的故意捣乱。但他只是不动声色,继续好脾气的问她,“咖啡?” “不要。” “饼干?” “不要。” “那你想吃什么?” “随便。” 夏棠梨眨眨眼,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池商周低了眼睛,白色的牙齿露出一星,撕了撕唇边。然后他慢悠悠的单手撇开了大衣衣摆,插进西裤口袋里,突然弯了腰下来,另一边手一把握了夏棠梨的下巴,“是不是想挨揍?” 他的眼睛突然出现在鼻尖前,说话的温热气息里带着一点烟草的味道,手指上的力量压人。夏棠梨吓的一凛,被迫抬着脸对视。她立刻认怂,“你给我找杯牛奶喝就行。” 夏棠梨不敢再故意捣池商周的乱了。山庄里有高尔夫球场,有茶室,有酒吧娱乐室,有温泉有桑拿。晚上大家聚完餐,男人都去了酒吧,女人都约着去泡温泉结果都因为夏棠梨膝盖上的两团乌青改选了桑拿。 桑拿房里聊的最多的还是池商周,不知道是审美太统一,还是池商周实在风头太胜,她们聊他上学的时候有多受欢迎,他成绩有多神,他有多疼她这个小妹妹。 “夏老师是咱们学校唯一带着孩子上课的老师,你哥哥是咱们学校唯一带着妹妹上学的学生。”脸上已经初显岁月痕迹的女人笑道,另一个女人接上,“你哥哥的耐心全用在你身上了。”她一副十分羡慕的样子。 直到晚上夏棠梨才知道,女同学只有这两个,其他人都是别人带来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但都慕名认识池商周。 桑拿房出来,她们还有活动,夏棠梨以困了为由自己回了房间。 收拾干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乔汐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令人羡慕。 她宁愿没有过那些,没有过她已经不记得,但确有发生过的那些。 所以池商周看她是不是永远也走不出那时的影子。 掏出手机来看,但凡认识的人都能在手机上找出些东西来了解,除了池商周,什么痕迹也不留下。像很近,又像很远。好像什么都可以问他,但对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 手指戳进朋友圈,乔汐整天晒照片,恨不得上厕所都分享。 那天折腾乔汐一夜后,她对乔汐的一堆问题只有两个字:狭隘。乔汐再说什么她就不理她了。 她就必须得是因为一个人不开心么? 乔汐这个死鬼,经常猜她一猜一个准。 不知道在床上滚了多久夏棠梨才迷迷糊糊起来,直到床上被什么重重砸中,她唰的睁开眼睛。安安静静中,池商周仰躺在了她的床上,浑身的酒气。 他的额,他的鼻梁骨,他的侧脸,他的气味,这个她喜欢了不知道年月,分不清深浅的人,化成灰她也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池商周躺了片刻,喉结动了动,胸膛轻轻起伏。他缓慢地翻了个身,就正面对上了夏棠梨的眼睛。 两个人近在咫尺,近的能吸呐对方的吐吸,又将自己的吐息送给对方。 他醉眼朦胧,半睁半闭,但也看清了人。 干净的睫毛温柔地眨了一下,英俊的脸上泛一个清浅的笑。 第22章 “我是不是做梦了, ”池商周喃喃地说话,嗓音带着朦胧的暗沉,私密的呢喃, “小棠梨怎么跑到我的床上来了。” 夏棠梨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瞪着眼,看着池商周的脸,看着池商周神色不清的眼睛。 很显然他喝了很多酒, 他醉了。 柔软的被褥上传来窸窣声,池商周缓慢地抬了手, 手指一点点触上夏棠梨的额头, 指腹一寸寸地滑过她的眉毛。细密的毛发在他因酒精而泛红的手指下展开,他手指一直滑过夏棠梨的脸颊,最后从她唇边落下。 饱满的唇肉在他指腹的碾压下失血又迅速恢复嫣红, 像一朵被蹂.躏过的花儿, 春风一过迅速恢复生机。 夏棠梨的心脏随着那手指的路径在燃烧。 池商周手指上有酒味, 有香烟味, 也有他自己的味道。他的手指本就因为酒精变得发热,灼人,他烫过夏棠梨的脸, 烫的她的心脏某些地方翻涌出一些大胆的想法,大胆到一想心脏就颤栗起来。 她很清楚这一刻的渴望, 她渴望这个人,渴望他的靠近。她想要他,想霸占, 想独享, 不仅仅是平平淡淡的相处, 没有任何权利义务的亲戚。 如果她就这样钻进他怀里, 明天早上他醒了会怎么面对她呢。 夏棠梨正因为池商周的抚摸在发醉,池商周却因为温热真实的触感而逐渐醒神。他手指从夏棠梨脸上落下,倏然皱了眉。 “傻丫头,怎么跑这儿来了,” 池商周嗓音沉沉地说话,艰难地睁眼,“哥哥是男人,你长大了,不能跟我睡。” 一切的冲动、迷醉都敌不过池商周的突然清醒。 永远是他先撩动的她,也永远是他清醒的提醒。 “这是我的房间,商周哥哥。” “你的房间?” “对,我的房间,是你走错了。” 房间有两张卡,池商周只给了她一张。 两个人同时从床上弹起来,但池商周刚起来又立刻往一边歪。那边可就是床下,夏棠梨一把拖住他的胳膊。池商周迷糊的厉害,他道歉,说自己糊涂了,走路跌跌撞撞,夏棠梨赶紧扯了件外套披上,将人送进了隔壁的房间。 池商周满嘴巴的酒气,让她别管他。夏棠梨将他丢在沙发上,告诉他别动,她打水给他洗脸。夏棠梨在浴室里浸了张热毛巾,回头,池商周已经靠在浴室门边。他脑袋垂着,手在扯身上的外套,他衬衫打皱,领口开了些,锁骨暴露在浴室出来的灯光里。嘴巴里还在叫她回去睡觉。 “你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别说话了。”夏棠梨展开手上的毛巾,贴上了池商周的脸颊,“商周哥哥你别动,我帮你擦擦脸。” 池商周歪歪扭扭的靠在门边,夏棠梨垫着脚尖,手上的白色毛巾一点点在他脸上游走,毛巾换了几次,白色的柔软布料轻轻地直擦过男人额侧的黑色细发,漂亮的发际线生得干净利落。 夏棠梨托了池商周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她只是聊胜于无的这么说了一句,没想到还得到了回答。 “哥哥心里不痛快。” 池商周背脊塌在门上,夏棠梨抬头看他,池商周眼睛低垂着。 “你有什么会不痛快?”她引诱。 “撞见个晦气的人。” 夏棠梨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他的样子也实在不像能说出什么可信度高的话。罢了,她顺着他“哦”了一声,低眼睛,握了他的另一只手,仔仔细细的擦。 “小棠梨有一天会嫌弃哥哥吗?” 池商周在她毛巾下的手指皮肤很干净,骨节很长,好看的能让人心动。他这句话落在头顶,夏棠梨从他手指上抽离目光,再抬起头来,池商周却顺势就朝她倒了下来,伏在了她的瘦肩膀上,压的她晃了一晃。 但是他倒下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神情是夏棠梨从没有在他脸上见过的。 “商周哥哥,商周哥哥。” 池商周再也没有说过话,也没有睁过眼睛。夏棠梨费尽了力气才将人拖上床,他已经睡着了,刚才的痛苦已经从他脸上消失。她跪在床边看了池商周好一会儿,最后蹭下床,大步走到门口,手指刚触上门把,却又毅然决然地转了身回来。 池商周还像刚才一样纹丝不动,呼吸沉沉。 她爬上床沿,手掌撑在他手臂边,深吸了一口气利落地将自己朝他凑上去,停在了他的脸前。 手指一根根抓紧,脸颊上已经能感觉到池商周皮肤的温热,她盯着他的唇瓣。唇肉嫣红,光滑饱满。掌心发痒,心脏发痒,她瞄准目标压近,心头烫的利害,他的呼吸清楚地打到她的下巴上。 夏棠梨鼓足勇气,压下去。 最后一刻,嘴唇却转头它向,只是在池商周脸颊上贴了一下,就跑了。 夜里夏棠梨因为自己的怂包崩溃,清早在光天化日下再看到池商周,简直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弃暗投明。 第二天池商周已经恢复正常,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当然不会有后续了。夏棠梨也希望他只是在撒酒疯,瞎胡说的。如果不是他们在山庄餐厅撞见那群人,夏棠梨也只会将这件事忘了,顺便忘了自己的猥琐行为。 餐厅在建筑一层,入口很大,他们一帮人,正巧遇上了另外一帮人,各走了一边,一起进入,倒也不冲突。那帮人走的稍领先,走在人群最后的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长的极漂亮,打扮得也精致,身上从头到脚都是顶级名牌。 但这些都不足为奇,能来这儿玩的人,经济条件都不会差。那女人先是晃眼看了他们这边一眼,最后是看着池商周明显愣住了,而她身边那个打扮稍有些妖娆的女人就明显地朝这边剜了一眼,拉着人走了。 这两个人的微妙显然都是用在池商周身上的,一大早夏棠梨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从头皮直凉到手指。 池商周昨晚的话,他痛苦的样子立刻浮现。 能让池商周苦涩的恐怕就一件事了,夏棠梨如醍醐灌顶,莫名其妙的她已经认定了那个漂亮女人的身份。那或许大概就是那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女儿吧。官家小姐配富豪,池商周曾经打算结婚的对象。 “妹妹,看什么呢。”余辰最后来,搭上了夏棠梨的肩膀。 夏棠梨晃然回神,摇了下头,机械地跟着余辰过去坐下,而池商周好像若无其事。 山庄消费很高,所以人当然不会很多。在餐厅里用早餐的人不太多,夏棠梨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个两个女人的存在。 她没发现池商周有看过那边一眼,也没发现那女人再看他们这边,倒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女人不时的转头,瞄来一眼。 夏棠梨手指握着勺子,却没有动作,白细的手指捏的泛青。 所以就是那个女人抛弃池商周的? 也是那个女人让池商周痛苦难受? 夏棠梨再瞧过去,这回没有立刻收回视线。她将对方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大概比她要大几岁,年龄是和池商周相配,外表也确实耀眼。但是,她凭什么!胆敢伤害池商周! 夏棠梨完全吃不下东西,心里藏着一团浓浓的火,烧的她手指发颤,心脏发颤。 她起身,一个字没有,去了洗手间。 温热的水从银色的水龙头里出来,哗哗的冲唰,在手上滚出泡沫,又破灭,砸进盥洗台流走。夏棠梨的情绪复杂的难以控制,又难以分辨。 她从洗手间出来,并没有心情好一点,正浑身长刺,却冤家路窄的撞上了个人,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女人。 “走路眼睛长脚底了么。”那女人生得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不知道是本性恶劣,还是认得她故意找茬。撞一下有多大点事,本来可以和气生财。不过夏棠梨看她这副样子倒也心里一松,眼角甚至带上了笑意。 她夏棠梨垫起脚尖,搭上梯子也不敢亵渎的人,她们TMD凭什么! “你刚才是跟池商周一块儿的吧?”那女人又道。 果然啊,果然! 夏棠梨轻嗤了下,“池商周也是你TMD随便叫的吗?”夏棠梨直接暴粗口,她就是想暴粗口。 “你骂谁TMD?”女人被夏棠梨猝不及防的国骂惊到。 “我骂你,你TMD,听清了吗!”夏棠梨双手掐在腰上,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女人彻底瞪起了眼睛。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一样你都没学,只会拿一双狗眼睛惹你不该惹的人!” 女人哈哈地干嚎了两声,立刻伸手就朝夏棠梨挥了来,说要教训她。 开玩笑,她敢一个人去京城上学,唐女士敢同意,她从小奔忙于各种补习班也不全都是白花钱的! 夏棠梨灵巧地退了一步,就躲开了女人挥来的巴掌,却反手一把握了那女人脖子上的丝巾猛力一扯。女人穿的是高跟鞋,又受惯性力量,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她这点三角猫的技巧惩恶扬善不够,跟个把女人单挑还没吃过亏。 女人嘴巴里已经嚎起来,扬言要杀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就朝她冲,连背上的长头发都透着一股张牙舞爪。 夏棠梨赶紧躲,她一直退,直退到了卫生间角落里。她长的白瘦,面孔稚嫩,细胳膊细腿,直退的样子像是被吓到了。那女人见状更是来了劲,直冲冲的扑过去,狠的像要立刻把人撕碎。结果是夏棠梨一把掀开了一扇门,那女人就结结实实的撞在了门扇上。 这时候有人进了卫生间,那女人一副狼狈样蹲在地上,好像是害怕再冒失吃亏,没再立刻来扑她了。夏棠梨得胜,气顺了便回了餐厅。 “干什么去了?”夏棠梨坐下,池商周问她。夏棠梨心情一下畅快了,明朗地弯起唇角,“刚才在卫生间拍死了一只苍蝇,特别过瘾。” 池商周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但她不管,“商周哥哥,要是有什么苍蝇敢来烦你,我全帮你拍死。” 池商周当然不知道这小丫头在说什么,伸手压上她的脑袋,将她的脸转向餐桌。夏棠梨面前有一整杯牛奶,干净晶亮的杯子,乳白的奶,还冒着热气。 “吃不下东西,至少把这喝了。”池商周有点无奈的样子。 “好。”夏棠梨眼睛亮亮的。 池商周转头和大家聊天去了,夏棠梨捧起牛奶喝,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进到胃里,暖暖的,很舒服。她正享受牛奶,头上却突然浸来一股温热,然后是兜头淋下,像淋雨,将她的头发浇了个透。 第23章 桌子上的人全不知道夏棠梨这一趟背后发生的事, 但夏棠梨心知肚明,她只是没想到这女人能这么不顾脸面,会在这种公众场合对她出手。 从小到大, 有唐女士调.教、保护,她就从没受过谁的欺辱,也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 夏棠梨唰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甩手就给手里还握着杯子的人一巴掌。 从泼水到夏棠梨甩耳光, 整个过程发生的极快,这“啪”的一声响起, 他们这桌子上的人才反应过来发生在夏棠梨身上的冲突, 但不止他们,整个餐厅的目光都被这一耳光吸了过来。 夏棠梨跟前的女人眼眶腥红,鼻尖也发红, 头发乱糟糟的, 这下又挨了耳光, 简直彻底气疯了, 不管不顾同样朝夏棠梨甩去巴掌。夏棠梨头发湿淋淋的站在椅子的包围圈里,这下是退无可退了,幸好池商周一把截住了那女人的手。 夏棠梨也不是吃素的, 伸手还击,但池商周不单截了那女人的手, 也截住了她的手。 “棠梨,够了。” 夏棠梨不复气,“你放开我, 让我教训这只苍蝇!” “够了。” “你放开我, ”夏棠梨脾气来了, 一抽挣脱了池商周的禁锢, 而那女人的手也自由了,俩人眼看着就要扭打起来。夏棠梨有池商周的保护,总是占着便宜,所以那女人又吃亏了。 像被欺负的无可奈何,女人尖声叫了起来,声音简直快撕破人的耳膜。 这一团乱虽然不知道发生的因果,但是夏棠梨这边的一桌子男人,还能让老夏的女儿在他们面前受了欺负不成,而女人那边的一帮朋友也一哄全围了过来。 顿时两方的男人剑拔弩张,整个餐厅像要闹出大祸,但谁也没有料到下一刻那女人尖叫着喊了池商周的名字,所有人都意外地愣住了。 “你们不是想知道被维喻甩的男人是谁吗!” “就是他,他就是池商周!”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女人的尖叫声中夏棠梨看见池商周的脸在一瞬间暗了下来,像天空出现了裂缝,一幢房子遭了雷击,一切都要坍塌。她后悔了,她知道错了,如果可以重来,她绝对不会再去招惹这个女人,就算吃了这女人的大亏。 池商周为什么被甩? 比起答案,她更害怕看到池商周脸上的痛苦。 “闭嘴。”叶维喻冲出人群,漂亮的身影立在女人面前。 “他们欺负我,你没看到吗!” “如果还想跟着我,我让你闭嘴!”叶维喻压着嗓子,声音简直咬牙切齿。女人眼睛里滚出一团泪,捂了脸冲开人群就跑了。 叶维喻完全没有理会跑掉的人,身体僵直地转过来。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漂亮的眼睛里绝对不是一个站在至高点甩了别人的胜利者该有的自信。她有些难堪地看着池商周,目光甚至有些胆怯,虽然漂亮,浑身顶级名牌,但脸上现出一种与之不匹配的神情。 “好久不见。对不起,对不起,”叶维喻望着池商周,连续说了两次对不起。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夏棠梨只看着池商周。 池商周冷冷的,眸子黑沉沉的,很暗,他很不开心,他松了还握着的她的手腕。不知道是因为女人间的荒唐却反让他颜面扫地,还是那女人要说没有说完的答案让他痛苦。 没有听到他开过口,黑深深的背影走了。 夏棠梨脑子里响起一阵轰鸣,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头发被谁擦干的她也不知道,他们对她说过些什么,她也一个字没听进脑子里。最后余辰送走了大家,她一个人站在池商周的房间门口,好久才鼓起勇气敲了门。 她手指握紧,门打开,闻到一股香烟味,池商周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子挡在门口,挡住了屋里出来的灯光。她不敢认真看他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又低下眼睛,视线里是他黑色的裤腿。 “我……” “东西收拾好了吗?” 他在她头顶淡淡的说话,夏棠梨再抬起头来,池商周脸上无喜无忧,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也没了明朗。 “去收拾好,今天该回去了。” “商周哥哥。” “听话,去吧。” 夏棠梨什么也不敢多说了,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很快收拾好行李,从门里出来,池商周站在走廊里等她,那头是余辰离开的背影。 他身上是一件深灰色的大衣,在光线柔弱的走廊里看来只是黑沉沉的一片。 车子停在露天停车场,阳光依旧明媚,车子铮光发亮,什么都没变,但又什么都变了。这一路池商周都没说什么话,只是领着她一直走。他将后备箱打开,拎了自己的行李放了,又来拎她的。 他身上的大衣现在看出了颜色,夏棠梨站在他背后,目光数着他衣料上的细纹,心里在挣扎。 池商周后退一步,关了后备箱门,夏棠梨朝他伸手,想拉住他的衣服,想认错,手指刚触上他的衣料,又眼看着他离远。 落空的手被阳光照的白而亮,手指蜷进手心,垂下。 “怎么不上车?”池商周走到驾驶室拖开车门,回头看她。 阳光热烈,到处都晒的白晃晃的,夏棠梨看着那边的池商周,好晃眼,眼睛好酸。她扯了扯唇,想弯弯唇,却只是弯不下来。 最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上了车,车子一路出了山庄的绿荫路,驶上大路。 阳光斜进车里,落在手背上,夏棠梨盯着,直到眼睛花了,“对不起,商周哥哥对不起,”她侧了脸,花着的眼睛看着池商周,声音混着车里的广播,“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惹事,我不该去惹她们,……” 他无下限的爱护她,她怎么能无下限地给他找麻烦。他对她仁至义尽,她这不是恩将仇报么。就算用过脑子替他想一分钟,也不会闹出这种局面,闹出这种于他的面子,于他的痛苦都是祸事的局面。 夏棠梨明知道了自己最大的错误在哪,她自私自利的只知道自己的好恶,从未替池商周想过一分钟,一次也不愿意去琢磨他的好恶。她的道歉出发点也是自私自利的,她只是害怕池商周会将对她的一切都收回,再不给了。 就算不能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永远也看不见她,她还想每天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享受他的照拂,吃他塞到嘴巴里的糖。 她已经没有四年多以前那么豪气了,人是越活越没出息了,所以就再没有胆量、勇气发那种从今往后都再不要看到他的人,再不要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的誓言。 夏棠梨咕咕哝哝,呜呜咽咽,她声泪俱下,却道着目的终归是自私自利的歉,最后被车里突来的一通电话制止住。是杨元清来的电话,她咬着嘴巴收了声音。 池商周早在她崩溃的第一瞬间就将车顺在了路边。 “咱们先接电话?” “好,你先接电话,我不出声。”夏棠梨抓了池商周手上的纸巾,掩上了眼睛,带着纸巾点点头。 池商周手指触上屏幕,指腹上还沾着夏棠梨湿漉漉的眼泪,杨元清的声音出来,“池总,已经处理好了,是私人纠纷,报警了,人也带走了。但还有件小事,得向您汇报一下,” “说吧。” 私人情绪还来不及收拾,公司里又生事端。夏棠梨是处在私人的多事之秋里,池商周是里里外外都站在多事之秋中。 他单手撑着方向盘,听杨元清一一道来,一通电话结束,他拨通蒋时的电话,蒋时更详细的汇报了今早发生的事,但一切都好,现在已经妥善解决了。 池商周满是荆棘的心算是松去了一半,一旁哭的涕泪横飞的女孩儿也收住了,池商周不敢再去惹她,重新将车驶上道路。 夏棠梨安安静静的,手心里握着两团纸巾,白色的边角从细瘦的手指缝里伸出来,一双眼眶子都还红着,像随时都要掉下眼泪。 “棠梨,” “嗯。” “所以,在卫生间拍的苍蝇就是那女的?” 夏棠梨侧脸,池商周笑了一下,“就你这细胳膊小手,就敢跟人动手,勇气很好嘛。” “……” “知道拉偏架吗?” 夏棠梨的眼睛就像随时能下雨的天。 “哥哥拉偏架了,你没发现?” 池商周眼睛看着路上,手指摸索着触上了副驾驶置物箱摁扭,手伸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多了一颗水果糖,他夺了夏棠梨手里的纸团,换成了那颗水果糖。 “脸擦干净,把糖吃了。” 春节将至路上来来去去的车很多,在上高速之前,池商周将车驶进一处加油站,油加满却没有立刻上路,把车停在了加油站超市前的一棵树下。池商周下车,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门,伸手,“走,带你逛超市。” 夏棠梨眼睛还是红着,眼眶子里洇着泪水,因为池商周的不怪罪和掩饰情绪。他哪怕是骂她几句她也好受,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没节超的混账。她还想偷亲他?她凭什么可以对这个人做这些,还不是凭他对她的宽容。 池商周在夏棠梨眼里突然像成了个可怜人,任她怎么作,怎么胡闹,他不在意,全盘接收。他身上披着阳光,她头上顶着乌云,脚底踩着黑泥,黑完了。 夏棠梨愣着不动,池商周自己伸手拽了人,将兀自痛苦的人推进超市。她早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牛奶也只喝了几口,但是她不饿。 他们越过一堆小零食,走过饮料架,超过饼干,停在一处堆满各种小蛋糕面包的货架前,池商周问她要什么,她哪还有心思挑剔,随便捡起两包蛋糕。 “选好啦?” “嗯。” 池商周就又推她走,停在牛奶面前,这回没让她挑,他自己捡了一瓶。 眼底满是池商周深灰色的大衣衣料,池商周走她跟着走,他停下,她也停下。他们排队付钱,出了超市,他手上拎着袋子,袋子里只有蛋糕,没看到牛奶,但她哪有心思思考这些。 已经走到车边,夏棠梨总算思考落定。 “商周哥哥,如果你,”她猛地抬起头来。她良心发现了,池商周的好恶她凭什么不尊重,就算他喜欢的是一个又老又丑、整天作上天的妖精呢,何况也不是。他高兴,他就有权利去做,她凭什么给他搅黄。 夏棠梨眼睛里装着一股豁出去的笃定,“我可以去道歉,如果她是你在乎的人,我愿意去道歉,我诚心诚意的去道歉。” 池商周刚伸手搭上车门。夏棠梨仰着脸,看着他的后脖子,看着他后脖子冷白的皮肤和短短的黑色发根,他侧回脸来,她就看着他的眼睛。 “我愿意为了你去道歉,只要你开心。我知道你不开心,你心里有事,不止公司的事,你不用掩饰,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池商周彻底转过了身来,手上拎的购物袋子窸窸窣窣的。 只可惜这么好的池商周那个臭女人凭什么辜负他。夏棠梨唰的低了眼睛,一滴泪从眼眶子里滚了出来,她看着脚尖前的一小片树叶,再看到池商周干净的皮鞋踩上了她脚边的地面。 视线暗了一度,脖子上被一揽,脸颊贴上了一片柔软的衣料。 池商周的大衣下是一件黑色毛衣,很温暖,很柔软。 他将她揽到了他的胸膛上。 第24章 树下, 车子旁边,高大英俊的男人一手拎着个简易的塑料购物袋,单手将单薄的女孩揽在胸膛里, 手指握着对方的脖子,隔着细软的头发上下滑动,轻轻地捏,是温柔地安抚, 是耐心地爱怜。 女孩儿安静了,他好一会儿才说话:“记不记得咱们从吴文德妻子家出来, 我说过她们要承受的苦都是命。我也有事要承受, 这也是命。” “我的事只是一件事,不是一个人。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何况那种无关紧要的人, 你道什么歉。“ “忘了今天的事, 别提了, 晦气。” 池商周松了手, 手指从女孩细软的头发上离开,将胸膛上的人从身上撑开。他拖开副驾驶的门,最后捏了捏夏棠梨的瘦肩膀, 将人推上车。车门合上,池商周绕过车头, 穿过树枝的阳光在他身上滑过,忽明,忽暗。他眉毛扬了一下, 有些苦涩, 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池商周上车将一直拎在手上的袋子放到了夏棠梨身上, 又掀开自己的大衣, 从大衣内侧口袋里将夏棠梨先前以为消失的牛奶拿了出来。 在手上握了握,一瓶牛奶在他的大手上显得很小巧。“不凉了,喝吧。” 夏棠梨从木讷的世界里醒过神来,她看见牛奶是放到哪里了。她接了,盒子上还有明显的温度,是池商周的体温。他已经转过头去,好像全然不在乎这种小事,车子启动,片刻便出了加油站,加入鱼龙混杂的车流。 车窗外阳光热烈,牛奶贴着掌心,夏棠梨的头皮在发紧,心脏在发酸,手指在发痒。 她扎上吸管,牛奶入口,虽然没有明显的温度,但是不凉了。 只有老夏会冬天将橘子揣在兜里,用体温捂暖后才剥给她吃。 被池商周的体温温过的牛奶夏棠梨没有喝光,她留了一小半。 “盒子怎么不丢?” “没喝完。” “一瓶牛奶也不喝完。”池商周因为她的挑食摇了下头,而回家后夏棠梨就将剩下的牛奶连盒子封了起来,贴上不能扔的字条放进冰箱的最深处,又在某个时候翻出来看看。 厨房的角落里,夏棠梨抱着肩膀蹲在冰箱旁边,脑袋枕着墙壁,看着门口的一道夕阳一点点挪步。 她看起来无所事事,在一边收拾的李素琴也这么认为。 没人会知道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人心里藏着多重的焦虑,多大的恐惧。不仅仅是求而不得的痛苦,是连求的可能也没有条件创造的痛苦。 “既然他心里没有人,她为什么不可以。”这句话她已经问了自己千百次了。 他说的“事”或许就是被辜负。 没有人不会因为恋爱而快乐,也许她也能带给他快乐。 她怎么也不会是一个给人带去痛苦的人吧?池商周不会因为她的喜欢而变得痛苦,一定不会。 上次,她把自己喝懵的那天,那个江智韫从头到尾就坐在离她最近的距离上,他总想找她说话她知道,她就是一个字也懒得跟他说。但是他一点儿也没有放弃,还试图哄走她手上的酒,想她去喝他摆在她面前的那些果汁。 连管千凡那种万人迷都喜欢江智韫,他倒来懒着她。所以,她怎么也不至余是会给人带去痛苦的人吧? 离春节只有三天,公司里已经不用去了,池商周明天会回海城,但是离开以前他会和他们一起吃顿饭。年关,老夏应酬不断,唐女士更是忙碌,见朋友,采购礼物,家里只有李素琴和她。 夏棠梨突然直起头来,“李阿姨我妈他们今天晚上不在家吃饭吗?” “嗯,他们吃了晚饭回来。” “那你也不要煮我的了。” “……啊?” “我同学约了吃饭。” - 整天跟大家闲混的白菁刚和男朋友确立关系,请大家吃饭。夏棠梨原本没凑这种热闹的心思,但她不想再一个人待着,不想再一刻不停的胡思乱想下去。 站在一堆人里总会好点儿,她把自己丢进人堆里。 饭吃完转场,一伙人去了锦城消费最高的一家酒吧,大夏月。 “你觉得这男人怎么样?”乔汐抱了夏棠梨的肩膀,酒吧晦暗不明的灯光打在她们脸上。夏棠梨偏头瞧乔汐话题里的主角。 “不温柔,不体贴,装逼耍酷,当着自己女朋友面还敢瞄别的女人,白菁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一点没看见?” “我艹,你嘴下能不能积点德。” 夏棠梨抿了口手上的酒,“他酒挑的还不错,五官也还算端正。” “呵呵。人家请客真是喂了狗了。” “你这是准备一顿饭就把白菁卖了。” 乔汐笑了,“玩儿呗。你当还要结婚啊?男人能玩女人,女人也可以今天高兴一起嗨皮,明天厌烦就say goodbye咯。”乔汐一副阅人无数的无所谓样。 酒吧中央舞台里几个年轻舞者穿着清凉,前凸后翘的利害,跳着激烈的舞蹈动作,音乐轰隆,震着耳膜,空气里浮动着酒味,香烟味。 白菁坐在男朋友身边,不时有一缕白烟在她身上绕,他们玩游戏,那男人一直输,白菁替他挡了好几杯罚酒。男人很高兴,一直空着一边手握着白菁的腰,俩人卿卿我我的。他耳朵上打着耳钉,手指上的戒指挺值钱,手指倒长的很普通,薄薄的唇上咬着支香烟。 嘈杂在后退,人声在模糊,夏棠梨眼睛里看到的是一双干净,没有装饰物的手。池商周有很多表,大多款式简单,颜色深沉。 干干净净的,素手素面,只是眼睛生光,嘴角生光,衣兜里的笔帽是他身上的装饰品,手里的香烟是他的武器。 夜在变深,音乐声更浓,酒味更重,香烟味裹挟着一切浮在空气中。 夏棠梨胳膊圈了乔汐的脖子,将她从热闹里拉出来。 “你男朋友会对着你抽烟吗?” “我TM有男朋友?” “上一个。” 乔汐好笑,“这世上只有我爸抽烟会躲开我。” 夏棠梨看着乔汐涂的鲜红的唇,淡淡的笑。 乔汐咧唇一乐,“要有一天,哪个男人能像我爸一样对我,我就嫁了。” “可惜你不能嫁给你爸。” “滚。” 夏棠梨放了乔汐,有人在跟她说什么,她摇摇头,酒杯在眼前晃动,有笑声跟着。白菁邀的全是女生,他男朋友带的全是男生,但女生多,男生少,男生成了香饽饽。夏棠梨仰了脖子靠在沙发上,头顶的灯光带着梦幻的色彩,音乐在耳朵里有节奏地强烈震动。 可惜你不能嫁给你爸。 她百无聊赖的在心里念着这句话。 眼睛低下来,酒吧里人头攒动,都是笑脸。他们是来找乐子的,还是本来就很快乐。 目光最后停留在一张看着眼熟的侧脸上。 不,不是眼熟,是完全的熟悉,从身材轮廓,到举止动作。 一张深色的双人沙发里,男人占了一头,背脊懒散地靠着沙发,长腿交叠着,手指上握着一截香烟,白色雾气慢悠悠地浅淡的胡乱分散在那方的嘈杂里。 夏棠梨直起脖子,漂亮的眼睛里霎时浸上了湿意。 那一圈沙发里有七八个人,喝酒谈笑。 男人还握着香烟的手,又端了酒杯,朝某个人虚晃了一下,隔空遥敬,酒杯在唇边碰了一下,脸颊轻微凹陷,又轻轻鼓动,再恢复平静。 没有贪杯,他继续抽烟。 不是烦躁、恼怒地抽烟,眉眼显然愉悦,连侧脸也看得出来。 是池商周。 “棠梨,色眯眯地看什么?”乔汐的脸伸出来代替了池商周。 夏棠梨眉眼打皱,喉咙发紧,乔汐当然不知道她上一刻要死过去的心只因为一个人就一瞬间复活了。乔汐不停地寻她到底在看什么,酒吧空间大,人又多,人影攒动,她当然寻不到。 夏棠梨重新软了背脊,继续将脖子陷进沙发里,“你都说色眯眯了还能看什么,看破不说破,有点眼力劲行不行。” 乔汐看了夏棠梨一会儿,伸手指勾了夏棠梨的下巴。细眉一挑,色眯眯的样子,“就你这张小俏脸,勾勾手指的事,还用得着偷看,沙雕。” 曾挨打前乔汐丢了手,继续热闹去了。 她只需要偏一点头,视线顺过去,只要没人挡住他们之间的空间通道,就能看到。 夏棠梨偏着头,偷偷地偷看着一个人。 看他笑,看他说话,看他抽烟,看他抖烟灰。 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动。 无时无刻不想见,无时无刻不想听到的声音。想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想知道他的眼睛在看些什么。 有人要先离开,夏棠梨做了决定,从沙发上起了身。 “你为什么要先走?”乔汐问号脸,明明两个人一起来的。 “困了。” “你鬼才困了。” “真困了,快12点了。” 乔汐骂她不讲武德,白菁控诉她扫兴,夏棠梨已经逃跑,带着满腔的蠢蠢欲动。跟她出来的女孩儿有人接,到门口就走了。酒吧建筑的街对面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她握着手指进去,眼睛里涌动着一种燥热的情绪。 她买了杯奶茶,趴在一道橱窗边看着酒吧门口,样子像在发呆,而发呆的内里是千军万马在整装待发。马在嘶吼,人因为即将发生的战争而颤栗。 白菁跟男朋友腻歪的恨不得原地开房,当然不会玩太久,一堆人没多长时间就从建筑里出来了。隔着花坛、喷泉没人会看到躲在街对面橱窗后的她。 夜越发的深,离去的人越来越多,夏棠梨一个也没有放过,一个个排查,最后那道熟悉的身影总算出现。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哪需要费神排查,就算他混在万万人里,也会耀眼的发光。 夏棠梨从桌子上直起身子来。 七八个大男人在门口分别,池商周将握在手上的大衣抖开,披上身。衣摆盖下,是干净挺拔的一个人。他迈开步,步子闲散,大衣直坠到腿弯。他走到车边,没有上车,大概要等待驾。手臂撇开外套,手插进西裤口袋里,低头在车边踱步,路灯的暖光落在他露出来的后颈脖上。 夏棠梨手指握紧放松,等待揭晓高考成绩时的心情也不过如此。 做这件事不难,难的是她或许会惹出自己承受不了的后果。 她害怕那些后果。 但是不去做呢? 同样承受不了。 那边,花坛里的喷泉不停息的工作,水冲出束缚它的水管奔向天空,又从高高的地方砸下,噼里啪啦,哗啦哗啦。 水雾弥漫在空气中。 夏棠梨的每一根神经都被一股恐惧扼住,但她还是迈着步子,靠近,更靠近,伸出手臂,手指总算触上池商周的衣服。 她已经走到了他的背后。 大衣布料柔软,还带着室内的温度,她手指用力,好像触到了布料下的骨肉。 “商周哥哥。” 第25章 任性也罢, 自私自利也罢,对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也罢。她只要他知道,知道她从来就不单纯, 如果她错了,那这也是他造成的,至少他有一半的功劳。从前到现在,熬到今天, 她已经承受不来了,他是不是也有义务也有责任来解决, 帮帮她找到一个正确的出路。 池商周转过身来的一瞬间脸色变了几变, 大概是一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她这张脸。 他问她怎么会在这儿,问她跟谁一起来的, 问她在这儿干什么, 还闻到了她嘴巴里余留的酒气, 虽然他自己就一身酒气。 “我有话要跟你说, 所以在这儿等你。” 池商周当然看不到夏棠梨镇静表面下的一切,两个人没有站在一个频道里对话,夏棠梨重复了这句话就率先沉默了, 池商周也总算沉默。 在这样一个深夜里,想要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彼此都有很多的时间,谁也不需要急于一时。 夏棠梨冷静的预备着,她不能着急忙慌的把一件于她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匆匆忙忙, 糊糊涂涂地搞砸。她看着人, 池商周也在打量她, 因为没有得到他满意的答案, 所以在她身上寻答案。她很好,至少从外表上看她非常好,不至于让他误会了她是遇上了什么坏事才来找他。 池商周平缓下来,眼睛也变得温柔了下来。“行吧,哥哥听你说。” 夏棠梨眼睛暗了暗,软软的嘴唇蠕了蠕,却没发出声音。 “要不咱们先上车?冷不冷。不管什么事……” “商周哥哥,”夏棠梨打断,“我不冷,我不想在车上说。” 她不喜欢他嘴里的哥哥,但她自己就改不了。 池商周点头,他的样子像是不管她要他干什么他都乐意配合。这样子就像她把他拿去卖了,让他自己点钱,他也会毫无怨言,绝对不会怪她。 池商周怎么会这样呢,连曹立那种凶巴巴的人也害怕的池商周怎么会这样呢。 夜风凉,夏棠梨的心更凉,凉的手指都开始打颤了。 要达到某些目的,她还是需要一些引线,所以她先问他是不是很快就要回海城去了。池商周看了她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没像上次一样随便拿身不由己来搪塞她。 他在认真地看她了,他会不会有预感她将会说什么? 如果他有一点异样的感受,他是愿意听她说下去?还是害怕她把他们的关系变得尴尬,变得难以相处。 半晌后,“是,舍不得我回去?”池商周开口。 她默了默,点头,“是,我舍不得你回去。” 有一缕风经过,先是扯了池商周额侧的碎发扫了他的眼睛,再是扯了她脸侧的头发,糊了脸。 夏棠梨将头发往耳朵上另,还是仰着脸看池商周,重复,“我舍不得你回去。” 她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她们对话的走向有没有全在正轨上,最后的话要怎么说出来,要怎么让他知道。但是她忘了池商周从酒吧出来没有离开的原因。代驾来了,不是代驾,是余辰。余辰毁了她的苦心铺垫,整局筹划。 “棠梨妹妹?” “你哥哥今天还带了你?” “你们俩怎么不上车?” “冻死了,你倒是不冷,有好酒喝。” “我去对面买杯咖啡,妹妹喝什么?奶茶?什么都不要?行。” 夏棠梨什么都不要,余辰就放弃了喝点东西的想法,三个人一起上了车。最后的机会也没了,余辰上车就迫不及待地跟池商周聊他今天晚上的应酬,他在为来年的事业铺路,某些问题还请池商周给他意见。 余辰很开心,他来年的问题是大概解决了,她来年的问题呢? 余辰原本就在附近办事,他没有喝酒。池商周明天就回海城了,在走之前组了个局,也邀了余辰,但余辰赶不来,所以现在办完事正好过来帮池商周开车,算是道别了。 车子驶上道路,余辰驾驶着车,池商周坐在副驾驶,聊着夏棠梨一个字也听不进耳朵里的事。 池商周就在离她不足一米远的位置,但已经不在有别的可能。 车子直驶到家附近的那个小停车场,他们两个人一起下车,把她直送到家门口才离开。 门合上,池商周的脸消失在门板背后。 在她说了那些话后,池商周为什么还是一点别的反应也没有。 夏棠梨腿一软,蹲在了门后。 老夏和唐女士对于她的应酬抱以宽容的态度,他们知道她不会做出格的事,他们一向这么认为,虽然每次会明里暗里的打量她。 夜半三更,四下静谧,夏棠梨躺在床上无法入眠,听着窗外突来的雨声眼角浸湿。 下午还有夕阳的。 她从床上起身,走到窗户边,雨水滴滴答答砸在玻璃上,冷凄凄的。从玻璃上滚落的水滴,像从人的眼睛里掉下的干净眼泪。 她盘腿窝进了书桌前的椅子里,掏了抽屉里的一本笔记。 她偶尔会写日记,但一向害怕被偷看,所以从来不往日记里写不能被人看见的东西。 翻开本子,粉色的纸页上是浅白色的泡沫。像一颗热情泛红的心,在不安份地浮动,那每一个泡沫都是不安份的证明,都藏着最隐秘的心事。 夏棠梨拿起了笔,将那个名字满满地写在了这样的纸了。 池商周。 池商周。 池商周…… 一笔一划写来,字浓,墨深。所有不敢说的,说不出口的全压向笔尖,落在纸上。 不知道明天,不知道后天,不知道未来的每一天,还会不会有那个人的参与。 如果没有可能,为什么要来打扰。 一切的冲动和忍无可忍,最终成了一串泡沫。最后她甚至不能留下这么一张全然揭穿心事的纸。在爬上床睡觉前,夏棠梨将这张纸从本子上扯了下来,撕成碎片全扔进了垃圾桶。 这一夜直到凌晨夏棠梨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窗外雨早停了,天又晴了,昨晚的阴沉好像专为了她一个人。 从床上爬起来,时间已经快11点。头昏沉的厉害,她去了浴室把自己从头到脚用热水浇透。裹着浴巾出来,门上被敲响。 “棠梨起床啦?”李素琴在门外喊。 “起了。” 李素琴催吃饭,她也的确胃里空的难受。下楼的时候老夏在客厅里接待来家里找他的客人,她悄没声地进了厨房,就在厨房的桌子上对付了早饭。 李素琴让她吃点鸡蛋,说她脸上没有血色,身体一定缺铁。她用勺子挖了一大勺蒸的满是蜂窝眼的鸡蛋羹放进嘴巴咬着吞了,李素琴看了很高兴。 看她饭吃的差不多,李素琴就解了围裙要去楼上打扫卫生,人已经上楼,夏棠梨才想起夜里丢在垃圾桶里的纸。 死气活样了半天,夏棠梨总算活了,几步冲进房间,以换衣服为由,锁了门才将那些撕碎了的纸一片不留的捡了起来,又从笔记本上扯一张干净的纸将它好好包了,放进了今天会穿出门的衣服口袋里。 在这么一张柔情旖旎的纸上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大概连神经大条的李素琴看了也会浮想联翩的。 得丢到一个没人认识、没人听过池商周这三个字的地方去。 - 夏棠梨穿戴好,兜里揣着那包见不得光的东西,等着一大早就不在家的唐女士回来接她和老夏,然后一家人去跟池商周见面,结果来接他们的却是池商周和金山。 一狗一人站在院子里。 阳光下,金山皮毛灿烂,池商周是永不退色的英俊惹眼。大衣挺括,干净的手指握着金山背上黑色的带子,像握了根皮鞭。 池商周要将金山托付给他们,这件事已经说好了,但她一点也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和他虽然……但是已经非常密切了,而他还是有好多事压根连知会也不会知会她。 金山热情不改,在她身周打转,池商周将控制金山行动范围的带子塞到了她手心里。他一点不客气,没有避讳,没有冷淡,什么也没有,像昨天晚上她并没有去找过他。 手指触碰,皮肤摩擦。 这难道不像牵手,不像抚摸。 她想抓住他的手,但是为什么他还是能淡然地转身,拎着金山的行李和老夏进去,空留一片橙花的苦涩气给她。他交待金山的照顾事项,就像此刻,他要离开锦城了,最需要担心的,最大的事只有这条狗。 和昨晚情形差不多,后排只有她自己,她就坐在他的背后,只是身边多了金山。老夏和他在前排聊天,金山总是缠她。 年关将至,路上车多人多,车开的很慢,她的眼睛大部份时候不得不落在金山身上。暖气开的足,金山太缠人,扰的她全身燥热,奶酪色的斗篷大衣被她从身上扯下来搭在腿上。衣兜里露出一角淡粉色的纸,最后被金山的爪子蹭落,滑到坐位下,但她浑然不知,也全然忘了它的存在。 一顿饭后,他们又在餐厅的阳光花廊下坐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到池商周要走,他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私话。露天停车场,阳光下,老夏和唐女士最后在跟池商周说春节去海城的日子,池商周要帮他们订机票,唐女士说机票早订好了。 远的分离总算还会有日子去准备,眼下的分离就要发生,连金山也知道。金山在池商周腿上蹭,用裹着口罩的嘴巴去吻池商周漂亮的大手。 而连接那个可以蹭他,可以吻他的存的的带子就在她手里。她握紧,她在告诉金山留住他,不让他走。 “路上注意安全。回头见。”唐女士拍拍池商周的手臂。 “回头见。”池商周扯了唇,开朗的笑意荡在唇边,荡出一道干净漂亮的笑弧,嘴角像生着光,眼睛里也存在光。 “棠梨,棠梨,” 被点到名,夏棠梨才猛然松开死死地握住的手指,抬起眼睛来,老夏用眼睛在质问她怎么都不跟池商周道别,说说话。老夏当然不知道,在这里,三个人一条狗,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变成金山,那样她会咬住池商周的衣服,咬着他的裤腿死也不松口。 他去哪,她就跟他去哪。 什么也不要,跟着就足够。 唐女士来的晚,车停在后边,他们去开车,所以她和狗,可以跟池商周多待两分钟。 “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了吗?” 夏棠梨仰了脸,看人。光天化日下,车流来往中,还有什么话。尽管池商周在认真看她,好像要认真听她说话。 “没有。” 她低了头,努力地看着金山在身边上蹿下跳,就像池商周可以随时离开,而她下一刻会高高兴兴带着金山玩。 好一会儿,“回头见。”池商周在头顶说话,他还是伸手揉了她的脑袋。 “回头见。”她只是努力的看着金山在他们身边蹿。 第26章 “昨天还舍不得我走, 今天就不认人了。不会那么快,你还有时间折腾哥哥。走了,回头见。”池商周上车前突然说了这么些话, 车门关上,他在半开的车窗里对她笑了一下,也看了眼她手上牵着的家伙。“傻丫头,去玩儿吧。” 池商周的黑色越野车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太阳照在它身上的光影也彻底看不见。金山一个劲儿的蹿,如果金山会说人话, 它肯定会求她松手, 让它去追池商周。如果它听得懂人话,她会告诉,她比它还想去追。 金山一个劲儿的朝着池商周消失的方向蹦高, 夏棠梨以为它或许会闹一会儿, 结果唐女士妖艳的卡宴停在他们跟前, 车门刚一开, 金山一头就蹿进了车里。 还真是没心没肺。 年底,每条路都车多人多,尤其是回家的那条, 竟然堵死了,最后走通才知道一辆面包车侧翻, 满车的鸡从笼子里飞出来。抓鸡,处理车祸,街道被堵的一塌糊涂。 一塌糊涂的跟她一样。 他们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车库里亮着灯, 金山也在车里闷坏了, 一下车就又蹿又跳, 狗爪子一把扑在她身上。 她衣服颜色浅,立刻就印了个梅花印,她赶紧低头拍,手指就扯着衣服口袋,所以想起了一件事,但是:哪儿去啦? “小宝,怎么啦。” “没事,我东西掉车上了。” “要妈妈帮你找吗,” “不不,不用,你们先进去。” 车上没有,坐位下没有,边边角角、缝隙里都摸遍了也没有。今天去过的地方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太多。 出门坐的是池商周的车。 不会的,不会这么巧! 在餐厅里她也没穿过外套,在花廊下晒太阳的时候也没穿过外套,掉在哪都有可能,肯定掉在了别处,一定不会这么背。 春节前的两天,春节后的每一天,夏棠梨都因为这件事,随时想起,立刻陷入恐惧。 如果被池商周捡到会怎样?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简直精神崩溃。 为什么要写那么个东西?为什么偏偏这么要命的事她会这么粗心大意。像这种被人看到就会将自己陷入难堪的东西她从来不写的。果然不能写,只要摆出来了,终究是个隐患,一颗地雷,你以为疏通了心情,压根没管它哪天就炸了。 年初一那天一大早,在夏棠梨无数次戳进池商周的微信,又退出来后,池商周突然给她发了红包过来,转账说明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收到的第一瞬间,夏棠梨如获大赦,这样不言不语就给她红包,还是平常的池商周。 没事了,她安慰自己没事了,收了红包,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劫后余生的人,感激就行了,不要再有非分之想。白天她是这么想的,但是到了晚上,在跟唐女士出门晃荡一整天回到家后,池商周又重新住进心房。 想到他的声音,想到他的眼睛,想到他插在衣兜里的笔。那支笔给她了,但是离开了他的衣兜,离了他的手指,它只是一支笔。 池商周难得用微信发什么信息,有事就是一通电话,他没有来过电话,但她也没有去过电话。他可没她这么闲,放假前蒋时说他们回海城总部还有事办,春节也还有活动需要应付。 池商周对她忍耐,对她宽容,对她有求必应,他也对老夏有求必应。这样的池商周捡到那样一张纸,就算有什么,他也只会照样给她发红包,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会不会是这样? 接下来的每一天,夏棠梨除了跟乔汐他们见过一次,就只是跟着老夏唐女士到处蹿门,在家里待客,魂不守舍。她没心思出去玩,也没心思陪任何一个爱她的,难得见一面的任何人。 池商周,池商周,池商周…… 不知道去海城的日子是福还是祸,忽而希望立刻就去,忽而希望那天永远不要到来。 到海城的那天,已经是年初五,往年也都是这个日子,到这天唐女士的亲戚朋友都见完了,就可以陪老夏去海城了,花上两三天时间和池老太太相聚。 去年的今天,她已经借口走了。在机场和爸妈分别,他们去海城,她去京城。 这个日子在路上的人不太多,海城机场里人也不多。是池商周亲自来接的他们,他拎了老夏手里装了很多唐女士臭美行头的大行李箱,拎了她手里轻飘飘的小行李箱。他脸色很好,和往常一样管唐女士叫杏姨,反而管老夏叫夏老师。 她走在最后,眼底是老夏灰色的大衣衣角和一个装礼物的纸袋,唐女士秋香色大衣和Hermes包包的后脑勺。 池商周走在最前,不时侧脸和唐女士说话。不知道是唐女士的哈哈声太嚣张还是池商周太迷人,他们这一行人很招别人的注意。 池商周也确实过份迷人。 他笑脸对她,拿她行李箱的时候手指蹭到了她的食指,像往常一样。但是他今天没有伸手碰碰她的脑袋,压压她的肩膀。 他说海城前几天每天下雨,他们一来,把太阳给带来了。他脸上一直挂着笑,他不笑的时候很英俊,笑起来很迷人。唐女士向来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打交道,她一定也很喜欢池商周在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白色牙齿,和他嘴角上的笑弧。 他低头时头发上滑过阳光,他抬眼时青黑的睫毛画浓了眼睛的线条,蓝黑色大衣被阳光晒出一层幽蓝的光。 唐女士进了车里,老夏有个电话进来,在一边听。池商周将行李推到车尾,她捏紧手指过去,“商周哥哥,” “嗯。”他先拎了她的小行李箱放进车里。 “你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呀。” “乱七八糟的。”他又拎了那只大箱子放好。车门落下,他回头,“坐前面还是后面?” “都可以。” “肚子饿不饿?” “不饿。” 池商周弯了下唇,脸一偏,“上车。” 池商周拍了拍手,走了开。他没有拍下她的肩膀,也没有推一下她的背,又或许只是因为手上有灰。 夏棠梨看着那边,池商周已经上车,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她坐了副驾驶,池商周看她的时候脸色依然明朗。 - 因为池商周,她已经有四个年头没来海城过春节了,接待规格还是和从前一样,池家大部分人都在。 “大哥哥。”夏棠梨恭敬地招呼和池商周同父异母的哥哥池叙尧。如果池商周的身上有一半暖,一半冷。那池叙尧的身上就只有冷,和一种明显的上位者的严肃。 “二表叔,姑妈,嘉谊哥哥,小哥,……”夏棠梨一一打招呼,池叙尧虽然严肃冷峻,但他对任何人都严肃冷峻,还好其它人的热情融合了一切。 池老太拉了夏棠梨到身边,见面就给了她一个厚厚的红包, 所有人都在等他们吃午餐,长桌上的椅子被坐满,池家最大的长辈就是池老太。老太太坐在桌首,大家的坐位就好像按照年龄在分坐。夏棠梨自觉坐了桌尾,远离父母,远离池商周,和一个天生跟她犯冲的人坐到了一起。 四年多没见过了,池家唯一不喜欢她的人池依心还是一副浑身长刺的老样子。但夏棠梨没工夫理她,有那么大的事横亘在心上,还有什么多余的精力。 “你凭什么坐我前面。”只是无奈,树欲静风不止。 夏棠梨从食物上抬起头来,侧脸,算是认真看了看池依心,“因为我比你大。” “你比我大?”池依心,一个典型的纨绔大小姐,眼睛上下打量夏棠梨,“你有哪比我大了?” 夏棠梨不想跟池依心找茬,但她没有忍耐被找茬的涵养。 “脸是没你大,下巴也没你宽。” 池依心眼睛漂亮嘴巴漂亮,身材真有几分傲人,整个人唯一的缺点还真就是下巴有点宽,家里又不准她动刀子,这是她的痛! 这一句算是扎到心窝子上了。 池依心火了,“你才宽!”她这一吼,最先惊动的就是离她们最近的姑妈家的哥哥。 “依心你干什么?” “小哥,她说我丑,” “我只是说你宽。” “你才宽!你不只宽,你还小!” “你才小!” 俩人这下是吵的连桌首的老太太都听到了,满桌子的淡笑都移到了她俩身上。俩人年龄长小不出一个月,池依心从小就不服气家人要她喊夏棠梨一声姐姐。 “心心,别没大没小的。” “小宝,别没礼貌。” 唐杏和池依心的妈妈同时开口。 “她说我丑。” “她先找茬。” 两个年纪相当的女孩儿同时回答。 俩人是这张桌子上年纪最小的人,是这一大家人里唯二的女孩儿,眼睛都水灵灵的,脸蛋都白嫩嫩的,软糯漂亮,任性调皮,惹的一桌子人哈哈大笑。小哥起身将俩人隔了开,坐在了她俩中间。 夏棠梨被换了坐位,落坐,心里恼火。 但离池商周近了一步。 夏棠梨越过身边的池嘉谊,看见了池商周,他低着头吃东西,嘴角是和大家同样的笑。她不知道,对她和池依心的幼稚,他比桌子上任何人都更觉得无奈。 夏棠梨不动声色地撤回了视线,没人会知道她在看谁,最在乎在谁面前出了糗。 这一整天耳朵里没清静过,下午原先在餐桌上没见到的池家成员也回来了,人更多,更热闹。池商周就在桌子上的另一端,沙发的另一边,花园的尽头……他没和她说过一句私话。他低头抽烟,伸手喝茶,下棋,接电话,消失,出现。 他被老太太拉住在说什么,穿过树枝桠的阳光落在他肩膀上,像在他身上撒了星光。 “小棠梨,看什么呢?” “啊,没,没看什么。” 夏棠梨侧回脸,姑妈家的小哥哥盛和豫在她身边坐下来。青年眉目干净,五官俊朗,一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是个阳光且英俊的人。 “还在跟依心生气?” “没有。” 大家都在花园里坐,夏棠梨坐在一棵桂花树下。太阳往西斜,阳光爬到了她脚边,盛和豫拉了一旁的池嘉谊帮忙把阳光伞朝夏棠梨挪了挪,阴影重新将她罩了起来。 这边池老太看着年轻小辈们漂亮的脸蛋开心的眯缝了眼睛。 “什么包办,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是嘉谊就是小豫,一会儿我就跟唐杏儿说。你有机会也给小丫头作作思想工作,她最听你的话,你可别让外边的什么癞□□把人给哄走了,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老太太扯了扯池商周,池商周“嗯”了一声,“知道了。”他想起身,又被老太太摁住,“你说是不是小豫更合适点儿。” “您说是就是吧。” 池商周走不了,又靠回椅子里,伸手拿了桌子上的烟盒,刚抖出一支,被老太太一把夺了,“什么叫我说。嘉谊什么都好,就是稍微大了点儿,这点小豫就要加一分了。两个孩子都年轻又漂亮,站在一起更有夫妻像。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嘉谊跟小豫总有一个适合。”老太太立刻就丢了池商周,找唐杏去了。 第27章 晚上, 池家又来了很多表亲,餐厅里又添了一张桌子,晚餐的最后池老太下了死命令, 要池叙尧和池商周明天一个也不准缺席,带小辈们去枫香山别墅玩两天。池商周没话,池叙尧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天晚上,池家摆了两桌牌局, 池商周输了好多钱给唐女士,在后半夜的时候又赢了回来。 夏棠梨看到一半就回了给她安排的房间, 翻来覆去,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夜她做了个梦,梦里她从池商周的衣兜里找到了那张纸,池商周叫她别折腾他, 他就当没看见过。 “我喜欢你。”她望着他, 喉咙里硬的难受, 总算把这句话说出来, 声音都起了哭腔。 “哥哥也喜欢你。”他总算伸手摸了她的头,声音温和,眼睛温和, 但他说的喜欢显然不是她的喜欢。 - 就像池商周说的,他们带着阳光来的。 第二天也是个艳阳天, 池家建筑外的院子里停了几辆车,池家自己的小辈,加上表亲小辈有十多个人, 但用四辆车足够了, 池依心却非要自己开一台车。 整个院子吵吵嚷嚷的, 夏棠梨跟在池商周背后, 脸色是这么多天以来最明朗的。 “棠梨,想坐哪辆。”池商周手上拎着她的箱子。 梦终究是梦,她的烦恼只能在微小中观察。但池商周一靠近,她的世界就又成了艳阳天。只要没发现他有刻意回避,她就风平浪静。 池商周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晒到脸上的阳光,“这辆。”她指了池商周昨天开去机场接他们的车。池商周点点头,“坐副驾驶,不跟他们挤,舒服点。” “好。” 池商周拖开副驾驶的门让她上车,自己拎着箱子去了车后。 池商周从来不是什么乐意为人服务的人,她当然知道。他生气的样子很吓人,训人的样子很凶,声音硬的像带着力量的棍棒,让人听了心惊。 夏棠梨脑袋随着池商周的活动路径转。这么多人吵吵嚷嚷,他只管了她坐哪辆车,只安置好了她一个人的行李箱。 院子另一边。 “枫香山路窄车多,你不能自己开车。” “我又不开快,我慢点开还不行吗。” “慢点也不行,你要是不听话我只能找你爸爸告状。” “我都21了,求你了,干嘛老烦我!” 池依心使劲将拦她的保姆从车门前推了开,保姆一个不小心,歪了一下,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池依心趁机麻利地钻上了车。 院子里人多,话多,先前没人管她们,这会儿已经不年轻的保姆摔的啊呀一声,不得不引了别人的注意。 刚上了另一台车的池叙尧在驾驶室皱眉,刚将夏棠梨的行李塞进后备箱的池商周看了一会儿,从车边走开,过去。 池依心已经迫不及待打了火,跑车引擎隆隆,保姆已经嚷嚷着从地上爬起来。池商周到了车边,保姆看到他像找到能做主的人,嚷嚷太太不让池依心开车。 池商周没理她的乱嚷嚷,弯腰,手臂劲直伸进跑车里,车子立刻就熄了火,他手臂再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车钥匙。 “池商周!”池依心气的一把推开车门,要抢车钥匙。 池商周单手就拎了池依心的衣领子,钥匙递给了保姆。保姆虽然是个外人,但从小照看池依心,也不管池依心胡闹,自己拿着车钥匙气呼呼的就走了。 “池商周你真讨厌,还给我。” “没大没小。” “那你还我嘛,哥,哥哥,求你了!” 池依心被池商周拎着,好不容易别过池商周高大的身体才看到保姆已经握着车钥匙走远了。池商周身上手机响了,他松了手,池依心气的要打他。池商周一手握着手机接通,一手捉了池依心的手腕,眼神警告。他认真了,池依心就一秒焉气了。 夏棠梨一个人坐在车上,捏眉头。 她应该是没有池依心幼稚的,她回想之前和别人干架,池商周抓她手腕的情景。 也像她那样? 夏棠梨垂着眼睛,无语。 “小棠梨。” 这个声音让她回了神,侧过脸,是盛和豫拉开车门坐了上来,车门“嘭”关上,车子颤了颤。 “你开车啊?这不是商周哥哥的车吗。” “哥有事,他让我开,可能跟大哥有什么事要说吧。” 盛和豫已经系上安全带,“怎么,不想坐小哥开的车?” “……怎么会。” “那你这什么表情。” 夏棠梨眉毛压着,笑也笑的不自然。她豁然松开眉头,笑了笑,盛和豫也笑笑,伸手将车启动。车子一开启,新闻广播就打开了。昨天这车上也是新闻广播,所以夏棠梨确定这是池商周的车。 盛和豫伸手将广播翻到了音乐频道。 夏棠梨心头莫明地蹿出一股凉意。 越过盛和豫,那边,池商周已经上了池叙尧的车,门车闭上,车窗漆黑,连一点影子也看不到。自她有记忆,就没见过池商周与池叙尧亲热,所以她自小就不喜欢跟池叙尧说话。 池依心不坐池叙尧的车,也不坐其他表亲开的车。 “你,下来。”池依心手指敲了副驾驶车窗,夏棠梨视线从远处收回,侧了脸去看车窗外的人,眉眼一点点拧起来。 她心里已经在翻波起浪。 因为池商周,她不大相信他有什么事非要弃车,现在说。 夏棠梨当然不会下去,池依心直接拖开了车门,“下来啊,快点。” “我为什么要下来。” “我想坐副驾驶啊。” “你想得美。” 夏棠梨一把将刚打开的车门“嘭”的拉上了。 两个人眼看就要掐起来,盛和豫下了车,“池依心我数三个数,你再不上来,你就坐哥他们的车去。” “你们都欺负我!”池依心嚷嚷着还是上了车,车门被她摔的震耳朵,“我才不坐他们的车。一车魔鬼。” 一路上夏棠梨烦死了池依心,但她应该感谢池依心不让她有一刻安宁,否则她会在这条去枫香山的路上一点点从怀疑到恐慌,将自己熬到干枯。而不是从发冷到被气得火冒三丈。 “小哥,你该不会喜欢夏棠梨吧,干嘛总帮她!” “当然喜欢,除了你谁不喜欢她。” 一个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个是从小就不吃亏的小公主,两个人拌了一路的嘴,盛和豫被吵得哭笑不得,到地方一下车就跟池商周他们吐苦水。池叙尧下车,别墅里的人就过来听分附,池家二叔的独子池嘉谊强行将池依心拎走。 夏棠梨自己下了车,身上的冷早被烧干,烧得浑身噼里啪啦的爆炸,不平顺,处处凹凸不平。一双干净的运动鞋出现在眼底。 她抬眼。 出来玩,连池叙尧也穿的随意,池商周身上是一件柔软的运动服,深邃的蓝色很洁净,加一双灰白相间的运动鞋。 他喉咙里发出笑声,“又吵架啦?” 夏棠梨心上一股一股的泛着酸,池商周却只是一张云淡风轻的脸。她的异常在池商周眼里又成了幼稚的怄气。 “真是的,小孩儿一样。” 盛和豫在后备箱拿东西出来,忍不住发笑。 “本来就是小孩儿。”池商周抬手压上了夏棠梨的脑袋,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走吧,小孩儿。”手从她脑袋上落下,搭在了肩膀上推了她走,和池嘉谊拎走池依心区别不大。 但于夏棠梨,这是这两天以来,池商周第一次伸手碰她。 夏棠梨咽了咽干干喉咙,闭了下干涩的眼睛。 也许只是自己太敏感。 池商周和盛和豫在好笑,夏棠梨只是在注意着池商周搭住她的那只手上的力量和温度。要是没有那件事,大概这两天以来的,每一件被她当成事的事是不是都只是她自己多心了。 或许只是在自己吓自己。 夏棠梨默默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池商周从她肩膀上撤了手,但他是要拎行李。左边手上拎得是他自己的,右边手上拎得是她的。 夏棠梨垂着睫毛,关注眼睛里的酸涩,跟在池商周背后进去。 别墅很大,地下一层,地上三层,从一层到三层都有卧室。四年以前的春节就来过这边玩,地方并不陌生。大家在分房间,加上在这里管理打扫的人,有二十多个人,吵吵嚷嚷的。 夏棠梨一只脚踩在阳光里,一只脚陷在阴冷中。 没有任何度假的心情,没有任何玩乐的兴趣。那件事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她就不得安宁。 她伸手扯住了池商周的衣角,深邃的蓝色衣料陷在她白细的两指之间,“商周哥哥你住哪间,我要住你隔壁。”她装得一副天真的样子。 池商周侧脸看来。 她要求证,无法控制的不断的求证。 “可以。”池商周缓慢地说了这两个字,就像往常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夏棠梨一颗心重重地落下。 他没有躲她,要真是如她想的,他在躲她就一定不会答应。 是这样的吧。 “傻丫头,走吧。” “嗯。”夏棠梨低头跟上,手指摩挲着手心里的袖子。 午餐吃的是西餐,有私厨服务,水准很高,最后一道菜做完,两位主厨出来跟大家打了招呼,池叙尧还跟人喝了杯酒表示感谢,那两个人也敬了池商周。 夏棠梨和池心依被分的远远的,免得两个人再掐架。 池嘉谊守着池依心,守她的人却不是池商周,是盛和豫。 池商周和池叙尧间或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有好些事都是她知道的。这让她开心,有一种踏实感,就像可以和池商周并肩,知道和他一样的东西,而不是被池依心强行拉踩降智的沙雕蠢才。 别墅里有私人影院,下午大家一起下了地下室看电影。夏棠梨还是不断地做着各种试探,靠近池商周,又或许她只是想要靠近池商周。 他接受了,准许她靠近了她就阳光明媚,反之,天色突变。 看电影的时候,夏棠梨刻意和池商周坐了一张沙发,他问她怎么不喝东西,是不是没有喜欢的。问她怎么不专心看,是不是不喜欢这片子。 “没有,喜欢,很喜欢。” 池商周手臂就搭在沙发脊上,离得她很近,脸上挂着不经意的笑容。一如往常,在乎她,又不在意她。中途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却一直没有回来,后来盛和豫坐了他的位置。 第28章 夕阳已经斜到了山头上, 火红的颜色染透了花园里的一草一木。在别墅里服务的人已经在院子里拉上了彩灯,架好了烧烤炉,生了火。餐桌就置在一棵香樟树下, 香樟树很大,树冠童童如伞盖,覆着一片草地。桌子上铺着颜色鲜明的粗格子布,托着香槟、饮料、水果, 鲜花。 夕阳坠入黑暗,大家都在院子里烤肉, 独少了池叙尧和池商周。 人多声音杂, 架子上已经飘出肉香。建筑里走出个人来,人高腿长,步伐沉稳, 背着建筑里的灯光。夏棠梨探着脖子看, 看清却是池叙尧。 池叙尧和池商周的身材有几分相似, 只是池商周骨架比例更好看, 人也更英俊。 盛和豫端着个盘子过来,挑了一串牛肉给夏棠梨。烤肉都是在厨房里工作的人弄好的,他们只是烤, 所以烤出来卖相很好,味道也香。 “我亲手烤的, 怎么样?” “还行。” “就还行啊?” “好吃。谢谢小哥。” 盛和豫笑了一下。 夏棠梨埋头又撕了块肉进嘴巴里,盛和豫看着她。夏棠梨抬眼,像随意一问:“你看到商周哥哥了吗?” “怎么整天都在找他?” “……我之前没问过你吧。” 盛和豫笑了一下, “是呵。就是整天跟在他屁股后头转而已。” “……” “也就是你, 要是换成池依心敢像你这么黏他, 早被收拾了。” “小哥, 小哥!”人是说不得,盛和豫刚提到,池依心就在那边鬼叫。盛和豫瞧了她一眼,无可奈何的转了脸,不理她。池依心不死心,大步走到俩人跟前,一把夺了盛和豫手上的盘子,“她要吃,自己不知道烤,又不是没长手。” 夏棠梨本就郁郁,脸一瞬黑了。 她心里不仅有火,还是气,怨,愁,忧,正没地方撒。将手上的烤肉拍在了小哥手上,一步过去从池依心手上硬抢了那个装满烤肉的盘子。池依心当然不肯罢休又回来夺,俩人总算又干上了。 “依心放手!” “棠梨乖,快点松开。” “天啦!我重新烤,都给你们烤行了吧!” 这两个人盛和豫是一个也劝不了,也管不了,震不住。 池依心是存心找茬,夏棠梨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哪有心思使出攻击躲避的招数。她气的头顶冒烟,池依心坏透顶一点不让,拉扯中,夏棠梨一个不小心歪着一头撞上了一边撑着彩灯的木桩,头没伤着,鼻子里倒立刻就躺出了血来。 夏棠梨蹲在了地上,捂着鼻子,热滚滚的血从手指上滑到手心里,眼眶子里一颗颗眼泪滚出来,最后汇集成渠。 池商周是不是不管她了。 如果他捡到那张纸,如果他有什么想法不应该跟她坦白么?不应该和她谈谈? 就算是骂她也好,训她也好,为什么要这么凉着她。 骗子,大骗子,混蛋。 他怎么可以用这么折磨人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夏棠梨呜呜的哭,满脸的泪,满手的血,池依心早吓到了,也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盛和豫赶紧将人从地上扶起来,池嘉谊掏了张干净的手帕替夏棠梨捂上了鼻子。池叙尧骂池依心胡闹,池依心扭头就跑了。其他人也搞得手足无措。 盛和豫和池嘉谊俩人左右一个将夏棠梨往屋里带,经过台阶,夏棠梨哭的眼睛也睁不开。 “小心台阶,” “小心,” 她又差点摔跤,但这次被一条结实的手臂拦腰截住了。没有睁眼睛,鼻子呼吸不了气味,但是她知道是池商周。身体陡然变轻,池商周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背脊,腿弯下是池商周的手臂,很有力,很稳当。 手里的血和着眼泪漫过手指缝隙,滴到身上的浅色大衣上。 夏棠梨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哭声,没听到池商周斥责盛和豫的声音。 “连个人都照看不好。” 盛和豫委屈,但还是跟着,池嘉谊也跟着,看了眼手上沾着的血。 “去找个冰袋,没有就拿点冰块过来。”池商周派活,抱着人大步进了最近的洗手间。 - 脖子下是松软的枕头,被子掩在胸口上,周围都是池商周的味道,这是池商周睡过的床,是他的房间。夏棠梨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除了池依心,池家的表亲戚,这幢别墅里的管事,大家轮番的来看望,连池叙尧也来过。 鼻血止住了,是池商周用毛巾包了冰块帮她敷的,脸上的血是池商周捏着她的下巴替她清理干净的,身上弄脏了的大衣是池商周替她脱掉的。 大家来了又走了,就剩了她自己和他。 “头还晕吗?” 夏棠梨不说话,池商周在床沿坐了下来,她听到他压在被褥上的声音。 “棠梨?” “不晕了。”她回答。池商周好半晌没有动静,一会儿后,“我送你回自己房间好好睡一觉,好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她放到这里来。枕头上是他的味道,被子里也是,浅浅的香气,淡淡的苦涩橙花味。 她又糊涂了,不知道池商周到底想干什么,又到底知道些什么。或是根本就没有在乎她,拿她当了跟池依心一样没心没肺,压根不用认真对付的存在。所以可以随便把她放在了这个他的私人世界里,让她闻他的气味也没关系,让她躺在这个与他最贴近的空间也没关系。 夏棠梨睁了眼,不答应,从枕头上看人,眼眶还没有干,眼角湿漉漉的,红红的。 “哥哥总不合适去睡你的床吧,嗯?”池商周一副好笑的样子,就像是她要赖皮,不想走。 “是你自己把我放这儿的。” “你是女孩子,让大家在你房间里进进出出不方便吧。好了,现在没人打扰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原来,只是这么简单、周到的原因。 夏棠梨将脸侧进了枕头里,在枕头里说话,瓮声瓮气的,“我饿了,我刚才没吃过东西。” 她听到池商周的笑声,夸她真厉害,没吃东西都有力气打架。 “想吃什么?” “烤肉。” “烤肉不行。你不怕流鼻血,我还怕你半夜折腾我。” “我只想吃烤肉。” 池商周妥协了,各退一步,下一碗面条,烤肉当佐料。 “我不要小哥烤的。” “好,我去。行了吧,要外焦里嫩是吧?” “外焦里嫩。” 池商周消失在门扇后。 夏棠梨好好地窝回了枕头里,一双手臂将被子满满的塞了一胸口,抱住。空气里,周身都是那种她熟悉了的香气,若有似无,但清晰的存在。 就像抱紧了,有些东西就能抓住了。 会不会她赖皮了,池商周早晚会妥协。 别墅一层偏厅,电视停在娱乐节目上,盛和豫将池依心堵在沙发角,要她去给夏棠梨道个歉。池依心向来心高气傲,从来凭脾气胡闹,从小到大只有她让别人认输认倒霉的份,哪有她给人道歉的事。 “池商周照顾她,那是他小的时候因为他妈成了个受人嫌弃的孤儿,寄人篱下的可怜虫,欠着她家的没办法,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池依心!”盛和豫气的一把捉了池依心的胳膊。“胡说八道什么,再不懂事也该有个分寸,他也是你哥哥。” “呵呵,好巧哦,让我身份跌价、财产缩水的人正是哥哥。” 盛和豫:“……” 盛和豫简直不敢相信池依心会说出这种话。 盛和豫握着池依心的胳膊,靠近她,压低嗓子,“那你该记恨大哥哥,该去欺负大哥哥在乎的人。” “嘁,没有池商周,你以为光池叙尧他就能抢了我爸的位置,做梦。池商周也不是个好东西。” 盛和豫是怎么也没能想到池依心调皮不懂事的背后竟然是这么沉重的问题。俩人目光对峙,背后有人过来,盛和豫只好松了池依心。池依心这种话他只能当没听过,转头却正是池商周走过来。他手里托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双筷子,一碗面条。 盛和豫有点心虚,“哥。” “怎么啦。”池商周打量了他俩一眼。 池依心会跟夏棠梨过不去,正因为她不敢跟池商周胡闹。池依心刚刚说完那些话,不免和盛和豫一样心虚。 盛和豫笑道,“叫这丫头上去道歉,死活不肯。臭丫头。” 池商周将手上的盘子递到盛和豫手上,要他给夏棠梨送过去。盛和豫装着不在意的看了眼身后的池依心,还好,人早蔫了,他才算放心走开。 盛和豫端着面条进池商周房间的时候,夏棠梨还躺在床上装样子。听见门响,她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却是盛和豫朝她大步过来,门后也没有池商周的人。 盛和豫将东西放了,夏棠梨坐上沙发,看了眼顶着烤肉的面条,拿了筷子吃。 “小哥,这是你做的啊?” “嗯,好吃吗?” “不好吃。” 盛和豫忍不住笑了,“是哥给你做的。” 夏棠梨抬起头来。 “面不知道是不是他下的,肉是他自己烤的,嫩了还是老了,很难吃?” “那他去哪了?” “还说没整天找他?” “……” 俩人正说话,门上响了两声,夏棠梨以为是池商周,结果来了个不速之客。池依心一把将门推开,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对不起。” “……” “……” “我说对不起,听到了没!” “反正我说了。记住告诉你的好哥哥,我已经道过歉了。再说你自己明明心知肚明,是我推的,还是你扑我扑的。”池依心都没进来,扭头又走了,很快池商周就出现在了门口。 长身玉立,门口的灯落在他头上,打下的碎发阴影铺在平直的额头上,铺在高挺的鼻梁骨上。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机会换,抱夏棠梨的时候,给她洗脸的时候,有血沾在他深色毛衫的浅色条纹上。 “依心来道歉了?”池商周走进来。 “道歉了。”夏棠梨回答。 “面好吃吗?” “好吃。” 盛和豫:“……” 他一个也降不住。 池商周不愧是池商周。 盛和豫在沙发上陪夏棠梨吃面,池商周就走开了。他外套早脱了,毛衫上有夏棠梨的血,有油烟味。到了房间另一头,衣柜前,衣服一把脱掉,光洁的背脊一瞬暴露在暖色的灯光下。 再忙也没有放弃晨跑的人,胸膛结实,腰腹劲瘦。不是少年人的干瘦,没有成年人的赘肉,是一副健康漂亮的男人身体。 夏棠梨吃面的间隙回头看池商周干什么去了。盛和豫没说错,她是整天都在找他,但她怎么知道他在换衣服。 池商周脱衣服,穿衣服,身体凹凸的线条被暖色灯光描绘的深入浅出。 他手臂伸进衣柜,肩胛骨压出一条线,腰腹下也绷出一条线,直直往下,最后掩进了黑色的长裤里。他随便扯了件衬衫出来往身上罩,白色衣料从腰上往上拉,他低着头,后脖子上是清瘦的棘突。 第29章 “怎么了, 面条烫吗?” “不烫。”夏棠梨囫囵的吐出两个字。 “脸怎么这么红,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 盛和豫不放心地又瞧了她一眼,他是好心, 但夏棠梨心虚的睫毛直跳。 池商周已经走过来了,腿上仍是白天的黑色长裤,毛衫换成了衬衫,白色的很干净。在茶几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也听到了盛和豫的话。 他刚坐下又起身,就朝她探了过来, 伸手摸上了她的额头。 她抬眼睛, 眼前是他的手腕。他手上的温度有点高,掌心有点烫,柔软。她想到他的背, 想到他的胸膛, 灯下的线条, 凹凸的那个点。那只手抽离, 额侧的头发落下,嘴巴里的面条在牙齿下断裂。 “哪里不舒服要老实说,知道吗。” 夏棠梨拼命咬着面条, 点点头,眼睛一点不敢往池商周身上看了, 面条塞得脸颊鼓鼓的。 池商周看不过去了,“慢点吃,有这么好吃吗?” 盛和豫看着夏棠梨鼓鼓的脸好笑。“知道是你做的就变香了。” 夏棠梨从碗里抬起头来, 扑哧一声, 刚塞进嘴巴的面条扑了一桌子。这下池商周跟盛和豫有得忙了, 不用再看着她吃了。 面条吃完夏棠梨就自己回了隔壁房间, 脑子里乱乱的。鼻血流的还不少,身体有点脱力的感觉,脑子也有点晕乎。 简单地洗漱一番从浴室出来,披了件衣服,刚打开门,池商周却站在门口,高高的,像一面墙,白色的墙。他手上握着杯牛奶,一边手举着,大概是正要敲门。 他冲了澡,头发湿漉漉的,乌黑的垂在额侧。身上穿的是白色的浴袍,没有系的很紧,能看到两条光滑的锁骨。 之前看过的那副情景重新鲜活。夏棠梨唰,抽开眼睛,不等池商周说话,“我口渴,想出去喝水。” “喝牛奶行吗?” 池商周手里的牛奶递过来。 “我肚子撑,喝不下牛奶了,只想喝水。” 鼻腔里是一阵阵沐浴的香味,有她自己的,也有池商周的,混淆不清。她目光随意,不经意的看看他,看看别处。 听到面前的胸腔里震出一个短促的笑声,他说她真会折腾人,就转身走开了。 她又没说要他拿。 夏棠梨走出门边,池商周的背影出现在视线尽头,他自己仰头喝了她不要的那杯牛奶。 所以流了那么多血是换回了他么。 如果是……何乐不为。 何乐不为。 夏棠梨转了身,还是回了房间里,却没有进去,靠在门口的墙壁上。 眼睛湿漉漉的。 等着,等到一个脚步声接近,门上敲响,响了两声,算是告诉了屋里的人,池商周推门进来。 他不知道她就在门口,推门就进,所以差点把她给撞了,又在她险些跌倒的一瞬间将她拎回了跟前。 脸颊蹭进一片揉软的布料里,额头贴上的是散着温热的皮肤。心在狠跳,手指着急忙慌中握的是池商周的腰,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样,现在知道了是什么样的腰上。 还不及站稳当,夏棠梨已经心虚地从池商周身上收了手。手指不知道该放哪,干脆捂上又险些受伤的鼻子。 夏棠梨的心思池商周当然一无所知,他只以为又撞到她鼻子了。 “流血没有?”池商周弯腰在她面前。 “没有没有,只是刮了一下。” 她想走开,池商周直了身,握着她的肩膀,压着她往后退。他将手上的水杯放在了她背后的柜子上,胸膛蹭着她的耳朵。他回身,这才捏了她的下巴,像之前帮她清理血渍一样,脸就抵在她近前。 他要检查,拿开了她捂着鼻子的手。毫无遮挡的,他的脸就在眼底,皮肤上最细微的绒毛也看得见,眼睛里映的每一个光点都像星光落进了水底。 池商周瞧清了她鼻子没有重新流血,大概也感觉到了她看着他的不错目光。他蓦地抬眼,视线咫尺相交。从他到她,像搭了一坐桥,桥那边的人有什么心思,桥这边的人好像意识到了。 “没流血就好,这两天自己注意点。” 下巴上的手松了,落上肩膀,提醒的拍了下。 桥断了。 池商周从她跟前走开,从另一边拿了柜子上的水。其实他只需要压着她的肩膀,身体蹭着点她的耳朵,一伸手就拿得到,就像刚才着急的时候。 水递到面前,杯子晶亮,水清澈。“喝了好好睡觉,早点睡,明天就要回锦城了。” “你呢,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还要过几天。” “为什么要过几天,公司里不是从明天就已经上班了吗。” “我当然有我该做的事。” 水杯硬塞到了她手上,他垂着眼睛看她,他们之间又架起了一道桥,只是再不是刚才那一道。“别整天尽想黏我,哥哥快30岁了,生活跟你不一样。你才21岁,21岁,多好的年纪,无忧无虑,你问问,谁不羡慕你这个年纪。好好享受当下,过好21岁年纪该有的生活。” -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就来了两辆车,蒋时从其中一辆副驾驶上下车,拖开后排车门。池商周和一个高个男人从建筑里出去,男人拎着个箱子装进了车子后备箱,那是池商周的。池商周身上穿的是大衣,黑沉沉的,他侧身上车时,大衣里西装口袋胸口上闪过一个光点。 夏棠梨知道那里插着一支笔。 她站在二楼,房间的纱帘背后,眼看着载着池商周的车走远。很快池叙尧也从建筑出去,上了另一辆车,别墅里跟出去的人,恭敬地立在朝阳里,目送池叙尧的车子离开。 吃完早饭,来时的几辆车都在,大家还是分了几车人回去。池嘉谊开了池叙尧的车,盛和豫还开了池商周的车,池依心和她被分开坐了两辆车。 2点的飞机,当天他们就离开了海城。到天新机场天色还早,从机场出来,一个小时就到了锦城。 池商周也果然过几天就回来了,开春天气暖和了,老夏腿脚越发的利索,亲自将寄放在朋友家的金山接了回来,池商周回家后,他又亲自给他送了过去。 夏棠梨抱着综合办公室拿过来的资料推开了池商周办公室的门。他坐在办公桌里,手边是一摞需要签字的文件。他口袋里的笔握在手上,签完一份拿开,蒋时再翻开一份递到他面前。蒋时捏着文件夹的一角,简述文件内容,池商周的笔没有碰到纸,虚虚地在纸上划过。 她将文件放下,弄出的动静打断了他们。池商周抬眼看来,又低眼睛看了眼腕上的表,将文件从蒋时手上扯了,“好了,你先跟棠梨去吃饭。” “您呢?” “再说。” 以前要么是他们三个一起去三楼员工餐厅一起吃饭,要么是让人准备三个人的份,放在办公室桌子上,他们一起吃。时不时池商周还会提前带着她从办公室出来,也不管她的意见,一言堂通知她今天开小灶,改善伙食。 夏棠梨低了眼睛,跟着蒋时从办公室里出来。 他的生活和她不一样。 他快30岁了,她才21岁。 30岁是什么生活,21岁又是什么生活。 她从来守着自己的规矩,是他自己不知道收敛,不知道避讳。一步一步,一天一天,将她变成了今天的样子。为什么一起犯的错,要她一个人承担。 那张纸果然是掉在了池商周的车子上,所以他才跟她说了那些话。 意思很明确了。 还真是够背。 他也果然就明白了纸上的意思。 是不是很明显,一看就知道。否则,谁会吃饱了撑的,一遍一遍地写一个人的名字,一笔一划,没有一个字是敷衍的。 他的意思就是你知我知,但大家都假装不知道算了,就当没有发生过。他会从现在改,一步步的避讳,一点点的收敛,再不会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揉她的脑袋,捏她的脸。甚至可以背她,可以抱抱她,给她心动的机,让她有机会喜欢他。 他拒绝了。 其实他这样处理是不是最好的办法,其实那张纸冥冥之中就被他捡到正是最好的结果。没有告白,没有拒绝,他还是个好哥哥,还是会照着老夏的意愿照顾她,什么损失也没有。 她都不知道还能有这种既意思明确又天下太平的结果。 - 春天彻底来了,唐女士从安城回来,带回了她认为适合她年纪穿着的今春新款。唐女士什么心思她还不知道么。什么年纪就该穿什么年纪的衣服,这是一种心里暗示,一个人的穿着,会无形中影响行为。育儿书里的内容。 唐女士也是恐惧她会学乔汐偶尔坦.胸露.乳的装束。 3月中旬,池商周没那么忙了,但出差的很频繁,当然,一次也没有带她。池商周的工作进程已经定下了,5月份,也就是一个多月后他就会回海城去,以后这边的事会新派人过来主持,而对她还没有作任何安排。 所以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跟迎接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一样,见面的第一刻就知道还剩多少时间。 或许并没多大不了,也就是几年前经历过的那一段再走一次。还是同一件事,忘的还是同一个人。已经有了经验,搞不好比那次来的轻松。 就像他说的,这也许就是她需要吃的苦,每个人有不同的命。 苦吃完了,也就好了。 混蛋吴文德! 混蛋池商周! 夏棠梨在准备走送走池商周,池商周却先给她送来了一个人。盛和豫从海城来了锦城,来的第一天就上了家里,和池商周一起,唐女士亲自下厨款待。 盛和豫才24岁,刚完成学业回国,他没有在集团里任职,来了就是玩,也没有去过公司。池商周给她放了假,让她带盛和豫在锦城玩玩。 她问他这算公差吗? 池商周从文件上抬起头,西装深沉,英俊稳重,严肃的眉眼添上温和,“公差。干的好有奖金。”扯了扯唇角,一道干净的笑弧浅浅的荡在唇边。 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池家老宅虽在锦城,但池家的小辈大部分人没在锦城生活过,对锦城的记忆都是儿时的一次假日。一开始夏棠梨完全没有意识到池商周给她放假,唐女士给她建议带盛和豫去哪儿玩的特意,她只当陪盛和豫找儿时的记忆,尽地主之谊。 自从海城回来,盛和豫会偶尔给她来一通电话,微信上闲聊几句,她也一点没往歪了想。 要不是盛和豫回去的那天莫名其妙送了她一束花,她也不会想到,池商周竟然是一直在撮合他们。 粉色的小菊、玫瑰、康乃馨,中间夹着很多满天星。花语:期待。 原来在海城的那几天,吃饭的时候,看电影的时候,去枫香山的路上,池商周的每一次消失都是有意而为,他不是有事,也不是凑巧。 她把这些事串起来了。 夏棠梨握着花束,凉凉的馨香浸在空气中。 她将花举起来,转来转去的看,花儿很好看,但她哪有情绪欣赏。 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她一次次的试探,自以为是的庆幸,又自己愁的睡不着觉的那个时候,池商周就已经在为他自己找退路了么。 夏棠梨心里一阵阵泛酸,眼眶子一下就湿了。 夏棠梨先是大步朝回家的方向走了一段,又大步朝盛和豫离开的方向走了一段,最后才掏了手机,原地打了个车去了池家商家。 第30章 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房子里看不出明显的灯光。夏棠梨在门口筹措了半晌,没有去开门。池商周还没有回来,也许这正是给她一个机会, 让她想清楚,到底自己过来是报着什么样的目的的机会。 是不是要摊牌,把明明已经巧妙地掩盖了的,谁也不会难堪的局面再扯烂摔碎。是质问他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还是问他看到那张纸后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荒唐, 还是觉得恶心, 所以那么迫不及待把她支给别人,让她去缠别人。 夏棠梨蹲在了门口,一双手臂叠放在膝盖上, 脑袋深埋进去。手里还握着那束花, 鲜艳清新的花朵垂在白色的帆布鞋上。 为了好好陪盛和豫, 她煞费苦心, 老老实实。 池商周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夏棠梨蹲在门口是在等池商周回来,却没想到池商周会从她背后出来。刚蹲一会儿,金山就在门里嚷嚷, 她没心思理它,倒没想到那是金山在叫池商周出来。 门上轻响了一下, 门扇朝里拉开,空气流动,扯着她的感知。她抬头, 池商周从门里走了出来。他身上是端正的西装, 只是西装里的衬衫扣子是胡乱敞开的。看到是她, 他倒没有忘记她害怕不带口罩的金山。 池商周将刚蹦出来的金山推进了门里, 将门关了。 夏棠梨脸上滑下一滴泪,她偷偷抹去。从地上站起来,裙摆从身上落下去,直盖到小腿上,繁杂的裙子褶皱陷了她手上的花。脑子里也像盖下了一层布,盖住了一分钟以前愤怒的,乱的没有头绪的那些。 池商周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躯压迫人。他眼神审视她,倒像是她做了什么坏事,需要他来调查,研究,责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木木的嘴唇只能说出这个。 “刚回来一会儿。怎么不打电话,蹲这儿?” 明明是他欺负了她,明明是他该对她有个说法。就算她想要他,他也没有那种把人当傻子的权利。 “小哥回去了。”她讷讷道。 “我知道,他在机场给我打电话了。你小哥走了又舍不得啦?” “……” 夏棠梨木木地看着人,他的“又”字提醒了她一件事。所以他是完全没有把那天晚上,她等他那么久说的那些话放过在心上。她是喜欢聚,不喜欢散,但是不喜欢也不会不喜欢到大半夜的等着一个人只为了告诉他,舍不得他走。 夏棠梨牙齿压了压唇边,举起了垂着的花,“这是小哥送我的花。” 池商周“嗯”了一声。 “我没猜错的话,小哥是不是有别的意思,你看是吗?” 池商周视线落在花上,又轻飘飘地落到她脸上。像是百无聊赖,他将一双手插进了西裤口袋里。但她猜他大概是对她来找他的原因,不敢想的那么简单了。 “你是在撮合我跟小哥吗?” 金山一直在门里蹭,爪子刨的门板唰唰响,这下是总算不耐烦了,开始吼了起来。池商周一边手从兜里拿出来,朝她伸来,他让她跟他进去,但是他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夏棠梨一步退开,池商周的手落了空。 “你还没有回答,你是不是在撮合我跟小哥?” “你们都还小,以后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小哥你也觉得他小?” 池商周看了眼她,眉眼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了,不知道真是因为金山的吠叫,还是因为她。他一边点头,一边伸手在门板上拍了两下,黑深深的西装让他的动作显得又冷又厉。门里的金山很知趣,立刻就闭了嘴。 但是她不知趣! 花的香气幽幽地蹿,蹿进鼻腔,顺着呼吸到肺里,到心脏,用抓子挠她,又痛又痒。 她转了转手上的花,像是要将花的每一个面都展示给池商周看看。“但是我不喜欢小哥怎么办。” 他回头来,“你们不是相处的很好,” “好吗?要说好,我跟你,不是相处的才更好吗?” “棠梨。”他严肃地喊了她的名字。 他在警告她,警告她不要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 他认真了,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和,嘴角没有一点笑意。他脸色冷肃地看着她,就像刚才凶金山一样凶她。所以她也怂了,跟金山一样,他一不耐烦,他们就都不敢放肆了。 夏棠梨手指握紧着手上的花,花纸硬硬的硌着皮肤。她将花一把塞给了池商周,“麻烦你帮我跟小哥说一声,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花从手上松开,夏棠梨转身就跑了,听到花掉在地上的声音,听到池商周在背后叫她。金山又忘了池商周的警告,在门里又吼了起来。 她只要池商周,她还是只想要池商周。 如果不是,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任何池家的人。 她也再不会去海城,不管是春节,还是他们有谁结婚了生孩子了,还是池商周他要结婚了生孩子了,池家的任何事她都再不能纳进眼睛里,收进耳朵里。 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让她看到他。如果要吃苦,就让她吃别的苦头,别再拿这个人来折磨她了。夏棠梨使劲儿地跑,夜里的凉风刮着脸,跑出了好长一段,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忘了一件事,既然都到了最坏的结果,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 从前的,之前的,现在的。 她喜欢了这个人多久?如果人生就到21岁,她的一生,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心里藏着这个人。快乐的,痛苦的,都有他参在其中,若隐若现在每一件有她存在的事情里。 为什么不弄清楚,说明白,既然就要结束了。 不是今天,也会是在5月份的某一天。 她转了身,池商周已经追过来。他向来走路沉稳,身姿稳重,而现在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焦虑、烦恼、着急的样子。 一辆车迎面来,灯光刺眼,刺的她看不清池商周,刺得她眼睛泛酸。她闭了眼,抬手遮挡,池商周的气息已经扑来,撞进呼吸。 眼泪糊了眼睛,肩膀上被搭住,受了那股力量的控制她一点也不能自主,脚步不受控制地跟着走。 池商周的声音在头顶,他说有什么事进屋再说,他会好好跟她谈谈。 是得好好谈谈。 他一边手握着她的手腕,一边手推着她的肩膀,不容置喙,是往常的一言堂,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想干些什么。是会说些让他难堪的话,还是说些让他烦恼的话。 回到门前,门刚一打开,金山就朝夏棠梨身上扑了来。最后池商周是一手拎着金山,一手握着夏棠梨的手腕,将他们一起带进了大门里,带进了室内。 门边放着一个箱子,箱子上胡乱的扔着一条深色领带。 池商周是刚回来从车库里搬着东西进屋,就被金山拉到了门口。而夏棠梨到门口的时候,池商周的车才刚开进车库熄火。 门扇关上,池商周就丢了夏棠梨的手腕,直直地拎着金山离开了门厅,他们再出现的时候,金山嘴巴上多了口罩。 夏棠梨又蹲在了门口,就在他的资料箱旁边。 池商周走过去,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随手扔在鞋柜顶上,在箱子上坐了下来,金山就坐在了他腿边,和他一起看着眼眶腥红,垂着睫毛的女孩。 “晚饭吃过了吗?” 半晌夏棠梨才不乐意地挤出两个字,“吃了。”他不知道她总蹲在地上为何,不知道她是因为要摊牌,吓的,又或许是伤心的手颤腿软,连站立的力气都欠缺。 “要不要换鞋子?” “不要。” 她一双小手抱着自己的脚踝,白色的鞋子也小小的。池商周目光从她有可爱涂鸦的帆布鞋往上挪,停在她垂着的睫毛上。 被眼泪浸的乌黑。 那睫毛掀起来。 “你是不是捡到过一张纸,一张写着你名字的纸。”小丫头一副鼓足勇气的样子。 “捡到过。”他答。 她睫毛一瞬压下,压出两行眼泪。池商周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往黑色西裤上压,喉结轻动了一下,“小棠梨喜欢我,很喜欢是不是?” 那睫毛又掀开了,驮了更多的眼泪,更是又黑又重。睫毛下藏着一双湿淋淋的眼睛,倔强、不相信地看着他,软软的嘴角蠕了蠕,倒一个字没说。 池商周压在膝盖上的手指还是熬不过,松了,朝那脸蛋探了去。触上柔软细嫩的皮肤,抹去带着温度的泪水,一点一点。 “所以才写了那张纸,全是我的名字。” “写的工工整整的,很用心。” 池商周耐心地抹着指腹下的眼泪。睫毛下藏着的眼睛,红了又红,看他又不敢看他,躲闪的像只怕人的兔子。 手指上全湿了,泪顺着指腹直滑到掌心,温凉的聚集。全是来自这副小身体,这双青葱的漂亮眼睛。 池商周本来高大,还坐在箱子上,夏棠梨本来弱小,就蹲在他脚边。池商周看着掌下可怜兮兮的人,蓦地他手指一滑,手直从夏棠梨软嫩的脸颊到了下巴,一把将她握满了掌心,扣住。 没给她任何反映的机会,逃脱的机会,池商周另一边手掌推开金山看着他们的狗脸,已经将自己直压到了夏棠梨的脸前。 两双唇瓣几乎撞上,他的,她的,对方脸颊的温热气彼此都清楚。发生的太快,夏棠梨除了眼睛一瞬瞪了起来,什么也做不了,灯光让脑子眩晕,让眼睛快看不清。 池商周直言不讳了,她反而无话可说,他说的都是她干的,她能说什么。 像被人抓住小辫子,只能任人宰割,任人翻过来挑过去的挑剔。 但是他温和地给她擦眼泪,像以往的任何时候,不管她怎么胡闹,他也包容,像时光倒退。所以她又沦陷了,陷在他温柔的手指上,吸人精神的眼眸里。先前所有决定,决心,愤怒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是没出息,是想入非非,还反复无常,还怂。 她不是想要他么,池商周突然越界似的靠近却把她吓到了。 池商周握着人,目光在夏棠梨眼睛上来回梭巡,睫毛上盛着灯光,目光巡到她的唇上停住。夏棠梨背脊发凉,浑身的皮肤都在收紧,冻结。 “想跟我接吻吗?”池商周沉沉地开口。 第31章 接吻! 呼吸在变重, 心跳在变重。 夏棠梨唰地从池商周手指上抽走了下巴。先前她一直蹲着,这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脏猛力地撞, 心头腾腾地翻滚着一股热气,四处乱蹿,最后蹿上了脖子,胀上了耳朵, 爬上了脸颊。 池商周一直坐在箱子上,她逃了, 他放了金山的头, 离开箱子,单膝朝她脆了过来。他的膝盖和她膝盖挤在一起,骨肉的触感越过两层衣料, 体温很清楚, 皮肤的软很清楚, 骨骼的硬很清楚。 又是近在咫尺, 一种阳刚的、强硬的,她从未体会过的逼迫感。 池商周近在鼻尖的温热吐息压得她不敢呼吸,他还朝她伸手过来, 她只是死死的将背抵在柜子上。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神情在对池商周要吻她的事做出反映。终于,池商周收走了她拒绝的手, 唇齿也离开,呼吸也退远,她一口气一点点溢出来, 偷偷摸摸的恢复了呼吸。 池商周被黑色西裤装裱的冷硬的膝盖蹭着她满坠碎花的膝盖离开了地面, 他坐回箱子上的时候手上多了巾纸, 白色的一团。 “是不是吻不下去。”他突然说话。 池商周眼睛温和, 声音温和。她红着一张脸,扫了他一眼,他却好像对刚才的事已经一点也不在乎了。还长伸着手臂,帮她擦脸,纸巾柔软的压在眼睛下的皮肤上,下巴上的皮肤上。听到他笑了一声,她还是不敢看他,但余光里知道他的目光就在她脸上。 心脏在发软,手指在发软,他说他也吻不下来。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是这不影响生活,更不影响长辈为你规划未来。你要什么我都依你,但是不能再跟我说这种事。我跟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傻丫头,我是哥哥,不要混淆了。” 池商周说他会当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也要她忘了今天的事。如果小哥的事她不愿意,他会跟老太太说,他要她原谅他。他说话的时候,偶尔将她放到了平等的位置,偶尔又将她放到了他不会正视的地位。 夏棠梨躺在床上不断的回想池商周捏着她下巴的那一刻,靠得那样近,时间像被冻结,变得缓慢,每一分的光影变化都在眼底。如果那一刻她不退呢,如果那双唇吻了她呢? 如果池商周亲了她。 但是他就没有一刻是真想亲她的。他只是用了这种方式吓她,是一种警告,一种威慑。 夏棠梨在被子下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 池商周混蛋! 他怎么可以这么吓她,他以为这样就解决了所有麻烦么? 他就不会想到他这么做只是淡化了她原来对他的那一层跨不过去的尊敬,和拨不开的,像陌生人初次见面,心里生出的胆怯与某种生疏。 他的膝盖用力地磨过她的膝盖,那是他的骨和肉,是他的力量与施在她身上的生命力。 他亲手开启了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新局面。 他握着她的下巴不再只是居高临下的逗弄,不再只是一言堂的身份。那是可以接吻的前奏,方便两个人表达爱的辅助。 她没跟人接过吻,也曾幻想过接吻是什么样的感受。同样柔软的皮肤,同样敏感的皮肤,它们相触在一起,连唾液也要交换,那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会在心里激起什么样的反映。会不会像有人吹嘘的那样,让人像触电。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像他这样,击起她想将一种幻象付诸实际的冲动。 所以她怎么放弃得了他,怎么放弃得了。 她想要他,想要他。 想吻他的唇,想咬他说话的舌头,想尝他的唾液,想吻他的眼睛,想吻他的笑起来生光的嘴角,吻他的手指。强烈的、压制不住的想要这些属于池商周这个人的所有的。 喜欢早已经不够。原来的,年幼时的那种小心翼翼已经悄然消失,只要一次见面,只想听见一次声音就满足的那颗心已经成长,大到胆大包天。想跟他一起生活,想要他未来的每一天。希望从他嘴里听到除了鸡毛蒜皮小事以外的话,希望看着他朝她走近,不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关系。 经过一个周末,两天的沉默,多次的崛起又放弃,夏棠梨迎来了关键的临门一脚。唐女士又要去安城,老夏是打算去的,他们也原本一向不分开。年轻时聚少离多,老了退休了总算有机会秤不离砣。所以夏棠梨自己安排了去处,成全老夏,更成全自己,她决定了搬去和池商周住。 她和池商周,不是孤男寡女,父母的这个老认知顺利地成就了她。 周末傍晚,吃了李素琴做的晚饭,夏棠梨收拾好行李就出门了,半小时后就站在了池商周跟前。 “怎么啦?跟爸妈吵架啦?”池商周看看她手上的行李箱,看看她。 夏棠梨看看一旁桌子上的蒋时,看看乱跳的金山,看看池商周。 “我爸妈去安城了,我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 “所以?” “所以我搬来跟你住。” 池商周脸上无喜无忧,眼睛里是一惯的让人看不透的深邃。夏棠梨仰着脸,但不去细看他的眼睛。 有金山在,不需要面临任何尴尬,也不会出现局促,也不需要池商周的允许,“那你忙,我就住上次住过的那间了。” 手指摸摸金山的头,看看它,跟它说话,拎了箱子,擦过池商周的衣摆。他们一狗一人就上楼了,一切都自然而然。 金山很兴奋,因为夏棠梨的出现。箱子摊开在地板上,衣服拿出来平平整整的放在床前的沙发里。占地为王,很快这个原本空荡荡的房间,迅速被一个女孩子的东西占满。 老房子,不是每间卧室都有卫生间,但夏棠梨就要这间。 池商周的房间就在隔壁,只有一墙之隔。 手里的两包洗漱用品沉甸甸的,夏棠梨将落在与池商周房间相连接的那道墙上收回,出房间,进了外边的卫生间,归置她的东西。 卫生间就在两个卧室形成的走廊尽头,站在卫生间,门没关,能看到池商周房间的门板。 木质的地板,软底的鞋子压上有轻轻的窣窣声。夏棠梨走到尽头,探出头。楼下蒋时大概是要走了,池商周在跟他说什么,手指在桌面上划,手腕上的表盘折出他们头顶的灯光。 他后脖子的头发修的很短很整洁,脖子干净笔直,皮肤上泛着一层冷素的颜色。 怎么来,夏棠梨就怎么回了卧室。软底的布拖鞋里包裹着一双白细的脚踝,它轻轻踩过池商周房间外的地板,回了未来或长或短的暂时栖息地。 池商周来敲门的时候,夏棠梨正在把衣服挂进空荡荡的衣柜里。 这幢房子一直都有人在管理,陈设老旧,但到处都很干净,连衣柜里也一尘不染。 “进来。” 压根就没关的门外,池商周进来,站在余光里,他在看她,在走近。手指松开衣服,木质的挂勾撞上木质的衣架。她转身,垂着睫毛,再到床头前的沙发上拿衣服。 衣柜有点高,她垫了脚尖,才能将衣服顺利挂上去。 “在你回去以前,我想跟你住在一起。”衣服脱手,她转脸,池商周一双眼睛落在她脸上。他双手随意的插在黑色长裤的口袋里,高高的站在那里。“可以吗?” “为什么想跟我住?” 手指蓦地从衣柜门上滑开,“你知道的。” 一个不太重的叹息声从池商周身上发出来。像无可奈何,又像只是呼吸重了,也像迟疑不决,“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 “我已经21岁了,不会连亲情和……那个也分不清。” “真这么想吗?” 再确定不过,早就确定了。 却不知道该怎么轻松的开口,心脏像被什么攥住,有点痒,有点痛,有点闷。夏棠梨不说话,认真,又有点不确定地看着池商周。 后者却突然朝她走了过来,原本在他身后的他的影子慢慢挪到了身前。直到那影子铺到她的身上,他的手臂触上她的脚踝,他的头发爬上她的膝盖,最后将她整个人罩住。 池商周的鞋子踩上了她脚下的同一块地板,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有香味,有烟味。正是那天他在门口捏着她的下巴问她想不想接吻的距离。 池商周朝夏棠梨伸了手,夏棠梨以为他会故技重施,如果是那样…… 但这次他又换了新花样。 池商周冷素的手指撩开女孩细软的黑发,直朝她颈脖里藏的最隐秘的那一片皮肤探去,同时弯下了腰。英俊的脸颊,从未有过的主动靠近一个人,用温热的呼吸一寸寸压近,压过女孩儿脖子上的绒毛。 他的目的是什么?在一切都还介乎于若即若离之间,就像一切错误还未发生,夏棠梨又忍不住退了。 池商周的举动,是要吻她的脖子么? 得寸进尺。 夏棠梨也许敢将自己的嘴唇去靠近池商周的嘴唇了,但是她的进步,总是晚了一步。 夏棠梨背脊撞上衣柜的门板,咚的一声,人也从池商周的阴影里退了出来。 池商周还过来,心脏咚咚,咚咚…… 目光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他的手,先前探进她颈窝的那只手抬起来,最后只是揉上了她的脑袋。 池商周笑了,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甚至连像上次那样的解释也没有。 他揉了她一下,就从她脑袋上收了手,转身走到床头前的沙发边,拎了还没有挂完的衣服。 “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嗯。” “缺不缺什么,要什么告诉我,有的我就给你找,没有的咱们就出门买。” “嗯。” “以后乖乖的就不吓你。愿意折腾就折腾吧,一个月,还有一个月。” 第32章 大门上有人摁门铃, 池商周把剩下的几件衣服帮她挂进衣柜里就走了。他说叫人送了牛奶过来,他这里没什么吃的,要是她半夜找他喊饿, 他就只能让她把自己啃了。 夏棠梨站在窗户边,看池商周出了建筑,背后跟着金山。他们穿过院子,再从门口回来的时候池商周手里果然多了一个白色的箱子。 窗外的空气带着夜里的凉, 手臂旁边就是窗帘。风掀着它,粗粗的纹路摩.挲在额头的皮肤上, 像有一个人用手在摸她。 夏棠梨一下从窗帘边退开, 耳朵一股股地发胀。 池商周! 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走廊里很快传来一个杂乱的硬物扣响地板的声音,夏棠梨赶忙从窗户边走开,片刻后她还羞于面对的人却没有来, 半开的门里钻出个狗头。 金山跑进房间, 蹿到夏棠梨跟前, 拱拱她, 狗头就朝外边蹿,蹿了两步又回身看她。夏棠梨没动,它就又过来重复刚才的动作。 “你想我跟你下去?” 金山从她身边蹿开, 朝门口走,回头看她, 她动了,金山三步两步就蹿出了门去。 穿过走廊,走过楼梯, 池商周出现在视线里。桌子上还有好些资料, 他在整理。听到动静, 侧过脸来, 脸色明朗。 就像他一直在这里整理资料,从来没有把手伸向她,把脸压进她的脖子,像要亲她。 “牛奶热了,喝了吧。”他随手指了下,桌子边放着一杯牛奶,杯壁有细小的蒸气水珠。 “谢谢。” 金山蹿到池商周身边,拱他,他底眼看去,伸手揉金山的头。修长的手指陷进金山干净的金毛里,动作有力量,却温和。那手指一根一根在毛发间滑动很漂亮,也很温柔。夏棠梨伸手拿了牛奶,杯壁的温度烘着手心。 不禁想到池商周的手指放在自己头发上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金山像是邀功得了肯定,池商周从它头上收手,它屁颠颠的样子,蹿来蹿去跑开了。 “时间还早,想不想看电视?” “好。” 牛奶的香味绕在鼻尖,夏棠梨抿了一口,浓浓的奶香,淡淡的甜味。目光从杯子上看出去,落在池商周先前用来摸金山,现在穿梭在白色纸张间的手指上。 她问他需不需要她帮忙,他说不用,告诉她遥控器在哪。 电视声音出来,电视节目停在央视。 她问他平常看电视吗? “偶尔。” 她问他平常天天在家办公吗? “偶尔。” 夏棠梨揪了沙发上的枕头摁进怀里,眼睛木讷讷地盯着电视机,不论她认真与否,或是早已魂飞天外,但样子是像看得入迷了。 这边,池商周手指伸向桌上的烟盒,抖了一支香烟,懒散地咬在唇上。香烟点燃,神色朦胧的眼底印了一点红光,白色烟雾模糊了一张清隽的脸。 浓密青黑的睫毛加深了眼眶的轮廓,英气的眉间压着香烟化不开的烦恼。 纸张翻动的声音从密集到稀疏,一支香烟徐徐燃到尽头。池商周眼底原先朦胧的神色已经清明,像浑浊的天空经过一朝狂风暴雨的洗礼后,重现了清明。 桌面上繁杂的资料也已经一扫空,一切都有序了,整洁了。 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池商周进了一趟卫生间,洗净了一手的香烟味,走进客厅。 池商周坐上沙发,沙发下陷的窸窣声很清晰,夏棠梨将原来懒得快塌陷的身体伴着那个声音直起来。电视频道停在一档美食节目上。 “肚子饿啦?” “没有,随便看看。” “明天下班咱们去一趟超市,买点菜什么的回来自己做饭吃,你觉得怎么样?”池商周背脊靠上沙发。 “你的意思是你做,还是我做啊?”夏棠梨脸上挂着违心的笑意看池商周。 池商周将目光从电视上挪到她脸上。 “会做饭吗?” “不会啊。” 池商周低脸笑了一下,电视屏幕的白光映得他鼻梁骨和额头发白。 “你怎么会做饭的?”目光莫明被他盛着电视光线的鼻尖吸引。 “是找不到话要跟我说,还是真想听。”池商周手里拿着遥控器,扫了她一眼,转看电视,将她原先害怕打扰他调小了的声音加大。 电视里播着最朴实的食物制作过程,普通的农家,粗糙的烹饪方法,质扑的人物,一切都很自然,纯粹。 找不到话跟他说? 夏棠梨眼睛从他鼻尖挪上从这个位置能看到的他的眼角。 池商周在意又不在意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什么都挑明了,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还像以前一样,像最以前,被他在乎,又不被他在意的那个时候。 池商周突然转回脸来,又像他刚才什么也没说,眼睛里是惯常对她包容的笑意,“今天晚上早点睡觉,明天早点起床跟我晨跑怎么样?” “晨跑?” “起得来吗?” “……起得来。” 沙发宽阔的可以坐下四个人,他们中间至少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夏棠梨考虑,又义无反顾的样子池商周看在眼底。他丢了手上的遥控器,漫不经心又动作沉重的朝夏棠梨挪了半个身位的距离。曲了一条腿横放上沙发,膝盖若即若离的擦着夏棠梨落在沙发上的衣摆。 “知道我最喜欢小棠梨什么吗?” 夏棠梨早在池商周朝她挪近,将腿压上沙发的那一刻就在心里打鼓了。 池商周认真地看人,目光在她一双眼睛间来回的辗转,“喜欢你老想跟着我,像我长了条尾巴。”池商周抬手,漂亮的手指压上女孩的头顶,陷进她细软健康的头发。“最漂亮尾巴。” 翌日,清晨,在池商周敲门以前,夏棠梨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说他很高兴在锦城的最后一个月她过来跟他一起生活。所以800米算什么,如果是见池商周,1800米她也能跑着去。 天还没亮开,夏棠梨已经踌躇满志地等着池商周了。 暗恋有多醉人,半个小时后夏棠梨就知道了。学校操场的死亡800米,她从来是赴死一样完成的。 “商周哥哥,还要跑多远啊?”实在受不了,夏棠梨双手掐着细的一把握的腰,大喘粗气,早从跑成了走。第一次看池商周穿运动服的热情早消耗干净了。 跟前高大的男人,头发没有打理,额前的头发随意的垂了一半在额角,穿一身素色运动套装,清爽的像个大男孩。他低眼看手上的运动腕表,“800米还不到,要放弃啦?”只是说话的语调和过度沉稳的神态出卖了他的阅历。 夏棠梨抬脸,皱着脸赖皮地笑,先前跑远的金山又回头来找他们了。朝阳里,金山通身金黄,跑的颠颠的,蹿到池商周身边,将池商周一向冷白的皮肤也染上了暖色。 晨跑最后变成了晨练,他们沿着清水河的绿荫路走了一圈,就回家了。这条河的尽头是大坪山,流经这一带,绕城而下,河水异常清澈干净。 - 如池商周所说,还有一个月时间。 会议室里人员来往,池商周始终坐在桌首,用他的笔签下名字,做下一项项谁也做不了的主。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他在一份文件上写下一个日期,推给杨元清。 “4月的第二周以前,定下来。” 杨元清接过资料,“我们抓点儿紧,应该没问题。” 池商周抬眼看了杨元清一眼,杨元清只得改口,应该改成一定。 请款的资料抱进来,终审的图纸抱进来,招标的资料抱进来,整个会议室资料翻飞,大大小小的事都在池商周笔下通过或否决。 谁都知道,很多事情需要在这个月内完成或启动。 夏棠梨服务于蒋时,蒋时服务于池商周。窗台边的斜阳得寸进尺地爬来室内,你想抓住它,让它停下来,静止,但有谁能抓住,谁也抓不住。 在它彻底踏进室内,占据了窗户边的每个角落时池商周离开了公司,夏棠梨一个人站在公司大楼底下。 夕阳火红的一团挂在西边,夏棠梨瞧了一眼,焦躁,不耐烦,压着眉,压着眼。路上车来车往,面前的方向有两条路,一条可以去锦城最大的那家超市,一头直接回家。 抬手,手腕上精致的腕表折射出许多细碎的金光。 时间还早,帆布鞋忽而向左,忽而向右,最后只是直接回了家。 池商周说过要一起去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池商周也还没有回来。 电视节目还是美食节目。 夏棠梨下巴搁在沙发扶手上,面对着落地玻璃门的方向,眼睛看着外头越发朦胧的天空。金山的脑袋搁在她膝盖上。 电视节目结束,热闹的广告声出来,夏棠梨将自己在沙发上滚了半圈,脸上被电视屏幕的光映了一层彩色。握起一旁的手机,毫不犹豫哒哒哒打了一排字,发送。 “要回家了吗?” 就像在沙发上静止的这段时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思考出结果,就不再犹豫了。 很快手机画面从空白突然变暗,对话框里多出来一张照片。俯视角,深色的地板,有几副落在单人沙发前的男人腿脚。 显然池商周还在办正事。 很快几个简短的字冒出来:别等我,先睡觉,让金山待你屋里去。 沙发上的人垂着眼睫,认真看照片底的一双膝盖头,那是池商周的膝盖。她不知道手机那边,池商周随手拍照的举动已经被调侃,笑话他这是被查岗了吧。 池商周当然知道“查岗”的所指。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浅浅的笑声,将目光从调侃他的人脸上落下,垂眼,手指上的香烟放在烟灰缸上方抖了抖,眼底慢慢生出一些与这个场合不搭调的情绪。他轻摇了下头,也不是否认,好像只是觉得好笑的样子。 先前由他打断,现在由他继续了刚才暂时中断的谈话。 手指上的香烟抖落了烟灰,重新变得鲜亮。 一屋子的男人,西装革履,年龄参差不齐,但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几位,唯池商周年纪轻轻。坐在池商周沙发背后的蒋时不动声色地扬了下眉毛,低眼睛继续看手上满是数据的资料。 - 空空荡荡的老式别墅里,只有客厅里亮着柔和的暖色灯光,深夜了池商周才从车库进了屋,他以为早在房间里睡熟了的人却还躺在沙发上。 走近,电视机开着,金山的头放在夏棠梨腿上,一狗一人就这么睡着了。直到他走到他们跟前,金山从夏棠梨身上弹起来。 金山蹦到身边,池商周手指在它头上顺了顺,它才安静下来。沙发上的人睡的还熟,细长的睫毛密密地盖在眼脸上,身上浅色的睡衣有节奏地起伏,脖子边的花边轻轻托着一缕温柔的细发。 夏棠梨要等池商周回来,连梦里也没有忘了这件事,她困得用手指掰开眼睛也想醒来看看池商周回家了没有。算不清在梦里掰了多少回眼睛,才真实地睁开了,像落水的人总算从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回来。 一口气呼出来,迷糊了好一会儿后才反映过来自己睡在了哪,才疑惑身上盖着的被子。 被子松软,暖和,夏棠梨从沙发上半撑起身体,整个人像陷在云团里。客厅里只留着墙壁上的壁灯,金山不见了,池商周肯定是回来了。 他怎么不叫她,她一个人睡这儿金山不在,还挺害怕的啊。 迷迷糊糊,有点烦闷,自棠梨视线落到了沙发的另一个组成部份上。 那上面躺了个人。 这张沙发是个转角沙发,形状对称,这头可以睡下夏棠梨,那头池商周将就一下也能睡下。他们一人占了一头,各自的落脚处就在沙发的连接处。 耳朵里没有一点声音,眼睛里没有一个活物,像还在梦里没有醒来。 就着昏暗的灯光,夏棠梨盯着那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背脊一软躺了回去。 不用撑起来,只需要将胸口的被子压平,视线的尽头就是池商周隐在昏暗夜灯里的脸。 幸好他是朝着她这方侧脸的。 是池商周,就不会把她一个人丢下不管。 夏棠梨侧回脸来,幽幽地舒出一口气,整个身体从脖子开始放松,到胸口,到肚子,到腿脚,才留心到脚心里早有意识的那一股异于自己的温热。 它显然不是来自被子、或沙发的某个部份。 好像是一个人的脚。 第33章 池商周的脚就放在她的左脚心下。 夏棠梨一动不敢动, 一双腿都僵直的保持原状,虽然只有左脚与池商周相交。是他伸进了她的被子下,还是她伸进了他的被窝里。 那温热的一片烘着脚心, 好一会儿她才试着动了动大拇指,指腹上立刻传来异于自己的皮肤触感。五个脚趾一起往下压,就摸到了池商周脚的轮廓。 心口在发烫,是人在做亏心事的时候, 身体的自然反映,惊心、快乐、刺激并存。 她知道从中趾到小指压的地方是池商周的脚心, 那里的皮肤很软, 光滑。脚趾一点点移动,触感一寸寸的直烫在心脏上。 一夜夏棠梨都没有将脚抽走,隔天早上有意识的第一瞬间, 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像个总算找到心仪工作的实习生, 要迫不及待地瞧瞧刚到手的宝贝。 夏棠梨先动了动脚趾, 皮肤摸到的却是干爽的布料。 意识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清醒,但她睁眼的动作故意朦胧不清,制造一种睡迷糊了的假象。眼睛一点点睁开, 透过纱帘进屋的晨光将室内的一切照的朦朦胧胧,但很明显沙发的另一个分支空了, 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被子, 就像它们本来就空空荡荡。 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 很安静。 绷紧的肩膀塌回了沙发里, 夏棠梨翻了个身, 闭了眼睛。 昨晚的事当然不是做梦,她很清楚。 没多久,大门上有响声,她听到金山的声音。她以为池商周或许是上楼洗漱了,这下看来都已经晨跑回来了。 他怎么不叫她一起了,难道一点也看不出来,就算是痛苦,她也会想跟他一起去。早起也好,晚睡也罢,等待也没问题,只要尽头是他,结果就是好的。 “吵醒你了,还是自己醒的。” 池商周进门的时候,夏棠梨刚把闭着的纱帘打开,推开了一扇落地玻璃门。 “自己醒的。”一股清凉的空气迎面来,有草的味道,有院子里某棵树的树汁味道,总体好闻。她背着光看过去,池商周坐在门口给金山擦脚。 “我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睡着了,你回来怎么不叫醒我。”这是假话,夏棠梨因为这句假话,心口发烫。 如果还有下次,你一定不要叫醒我,叫我也不醒。如果你担心我一个人害怕,就陪我一起睡沙发。沙发不够长,如果你的脚放不下,就尽管放到我的被子里来。 “商周哥哥,你今天早上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 池商周从门口过来,门外的光线从他背后来,描出他高大的身体,让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但有鼻梁眉骨清爽的轮廓。 他当然不会知道她的这些心思。 “咱们先出门,你慢慢挑,挑中什么,就吃什么。” “那今天我想吃点甜的。” “甜的。行。” 是不是今天早上没有她打扰晨跑,所以心情愉快。一整天夏棠梨都有种错觉,池商周好像格外高兴。这种气氛一直延续到了晚上,他们一起走进超市。 商场笨重的推车在池商周手上显得很轻便又听话。他进来的时候,把外套扔在了车上,现在身上只有一件衬衫,还是之前唐女士送的那件。颜色很清新,没有外套,一下轻挑了许多,年轻了许多,乍一看倒有点像盛和豫的感觉。 想到这,夏棠梨心上紧了一下。小哥给的那束花最后去哪儿了她也没工夫管。 小哥对她一向不错,虽然……感觉挺对不住他的。 池商周袖子随意的撩在小臂上,单手推着购物车,一手伸进西裤口袋里掏了张纸出来。夏棠梨回神赶上他,他正低头认真看,眉眼认真,修长的手指捏着干净的纸条,纸上长长的写了一串,字迹还挺工整。 不愧是池商周,逛超市还要立清单。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凡事有谋才有成功,不要小看对每件小事情的计划。”这是池商周在新年后第一次开全员大会上讲的话。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忙,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蔬菜食材,水果、牛奶、鸡蛋,很快装了满满一车。有清单,确实又快又准确,清单上的东西都买齐,池商周推了购物车宣布可以回家了。 “我呢?” 池商周侧脸看来。 “我忙前忙后半天,你都不问问我想要什么?” “出去奖励一个冰激凌?”池商周愉快地问。 有灯光落在他半俯的睫毛上,鼻梁骨上也有光滑的一道。他挑着眉。 “一个冰激凌也太抠了吧。”夏棠梨抬了手,目光落下,手指握住面前的胳膊肘。衬衫布料单薄,手指下是他硬硬的骨,软软的皮肉。 - “我要那个。” “这个?” “不是。” “这个?” “不是。” 男人站在货架边,女孩手指指着货架最高的那一格。男人好脾气的两步到她跟前,手指捏住女孩的手指,认真又分明是玩闹的样上,从她手指上量出一条直线,挪到货架上,“这个?” 女孩在他转身拿东西的时候,认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像少看一眼就会消失。 “还有那个。” 知道她的花样,男人已经放弃询问,两步回到女孩跟前,“这回又是哪个被挑中啦?”修长劲瘦的手指捏上女孩柔软细白的手指直量出去。 从车库将东西拿到屋里俩人跑了两趟,两趟池商周都押着夏棠梨,他说谁叫她的垃圾食品占了一半。池商周做饭,也叫她打下手,谁叫饭菜她也会吃掉一半。 “商周哥哥,你怎么会做饭?” “会做饭稀奇吗?” 别人是不稀奇。“你什么时候学的。” “应该是吃不惯你爸爸做的饭开始。” “……” 池商周无奈地扬了下唇角,伸过手来,骨节修长的手指上挂着晶莹的水滴。夏棠梨将刚在水龙头下洗干净的青椒放到他手里。 池商周走路做事都不会太快,但他不是反应迟钝,是事事都有一种不会出错的沉稳,稳如泰山的沉稳。 他切菜就让她洗菜,炒菜就要她帮忙递盘子,盛饭就让她摆饭。在她一回头差点撞到他胸口的时候,他倒是一句:“就这么喜欢跟我待在一块儿?” “……” “行了,摆筷子。” “……哦。” - “棠梨,喜欢洗碗吗?” 酒饱饭足,夏棠梨双手伸懒腰,手还没放下,被池商周的话惊到。这个人今天一直使唤她。哪有人会喜欢洗碗,。 厅餐有道门,通向屋后的花园,门敞开着,金山的餐桌就在门口,它也酒足饭饱地趴在那儿,懒得连眼皮也耷拉着。 连狗也吃完东西就犯懒。 人间四月天,太阳落山晚,正是暮色初降,屋外的天空也像一个犯懒的人,不黑不亮,昏昏沉沉。 “哥哥累了,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了怎么办?” 夏棠梨放下手,厨房里都没收拾耶,他就这么欺负她?“你忍心让我一个人洗啊?” 池商周单手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脸,看着她点头,一点也不犹豫。 夏棠梨手指抠桌面,男女搭配干活才不累,让她一个人洗也太狠了吧。 “你连捡也不帮我捡吗?” 池商周点点头。 “好吧,你休息吧。”谁叫她死皮赖脸跑来的,谁叫她……“那你得把你身上的围裙给我。”妥协,如果是为了他,还是愿意的。 池商周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摊开双臂,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 还要她自己解? 这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的还真是彻底。 池商周连脚都没有挪,就站在餐桌边。夏棠梨站到他身后,灰色的布带绑着个简单的结,就在他的腰后,清新的衬衫上。她随便拽着一个头,使劲拉,带子是纯棉的布,不怎么滑,她用力拉,围裙紧压着池商周的腰腹。 绳结解开,围裙散在池商周身上,怎么莫名其妙有点尴尬。夏棠梨在脑子里自己给自己一巴掌,挥去脱池商周衣服的联想。 她又伸手去解池商周脖子后的结,手指捏住,布带子上已经染了他的体温,是暖和的。这下不能使蛮力了,除非想把他勒死,那可舍不得。 夏棠梨垫了脚尖,一双手认真地解。 眼睛倒闲得很,看到他的耳朵,看到他的发根。皮肤很好很干净,冷冷的白,头发黑黑的,很健康。 池商周突然转过脸来,“解不开吗?” 耳朵脖子头发都消失,他下巴突然出现在额头上方,温热吐息清楚的抵到皮肤上。餐厅灯斜过来,将他侧脸的阴影落在她脸上。 地上的影子,映出接吻的样子。 夏棠梨呼吸一滞,脚跟一瞬落了地,从池商周脸前退了开。她想起那天,他用想不想跟他接吻吓她的那天,想到他在衣柜前,朝她脖子深处伸手。 带子解开,棉布的围裙有些份量,它在往下掉。夏棠梨往跟前的人身前一钻,一把抓住,布料的纹路印在掌心。“好了,解开了。我去洗碗了。”转身就走。 “真没发现厨房和昨天有什么不一样?” “……啊?” 一步之外,池商周好笑的样子,走过来,伸手推了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说她观察力太差。 池商周,池商周,池商周…… 他们进了厨房,洗碗槽旁边,昨天这儿还是空的,现在多出了个大家伙。 洗碗机。 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原来是逗她玩儿的。 第34章 “这什么时候装的?” “今天。” “科技解放双手, 这是个好东西呀!” “好东西吗?”池商周在头顶笑。 “那当然。” 他笑的声音在胸腔里回荡。 池商周拖了她手上的围裙,拉着她转来转去,围裙就系在了身上, 池商周替她系的。 “你去帮我捡过来,我先研究研究这怎么用。” “你不会用?” “你会用?” “我也不会。家里有,但是我没有用过。” 洗碗机在运作,声音吸引了金山, 夏棠梨将厨房里的垃圾全部打包。池商周说不知道弄对了没有,就蹲在洗碗机前守着。 她可从没见过家里有谁会蹲在洗碗机前守着。 一人一狗, 蹲的好好的。 莫名滑稽。 夏棠梨偷偷掏了手机, 对着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她还从来没有偷拍过池商周,手机里也从来没有过他的照片。其实手机里除了老夏以外的异性也不是没有,有时候是合照, 有时候是大家一块玩儿随手乱拍的, 有时候会记得清理, 有时候忘了也就留在手机里了。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的, 她的手机就是没有任何一张关于池商周的。 池商周,从来就是那个属于她,越是最在乎越是连眼神都不敢多给的那个人。 手机落进兜里, 夏棠梨拎了垃圾袋,“商周哥哥, 我去扔垃圾咯。” 池商周转脸看她,金山也转过狗脸看她,“放着就行了, 一会儿我扔。” “反正我又没事。” “天黑了, 你一个人去?” “没事。不就在拐角那儿么?” “那就让金山跟你去。”池商周伸手拍了下金山。不愧是他的狗, 立刻就从地上蹿了起来, 一副军令如山的样子。 从屋里出来,夏棠梨一双手上都拎着垃圾袋,金山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一点也不乱跑,还真像池商周派给她的护卫。 垃圾扔进垃圾箱,夏棠梨拽出金山背上的带子,走了一段,突然蹲在了金山跟前。金山嗅她,嘴巴里呼呼咻咻的。 “喂,你觉得我是真的想要他吗?点头就是肯定,摇头就是否定,我知道你最聪明了,你给我一点指示好吗,嗨,快点啊,给我一个答案。” 金山狗眼睛睁的大大的,夏棠梨没说话了,它就又继续呼呼咻咻地嗅她,头是又左右摇,又上下点。 “好了,咱们重新定个规矩,要是肯定你就嗷嗷多叫几声,否定你就??叫两声怎么样?很简单的对不对,来我喊口令你就给我答案。”夏棠梨拿金山当硬币抛,当寺庙里抽签,完全凭天意。倒一点没发现有两条野狗在朝他们靠近。 她要金山叫,结果金山立刻嗷嗷地雄壮地嚎了几嗓子,夏棠梨刚乐,还以为金山显灵了,就被身后传来的呜呜声吓傻眼。 转脸,两条黑呼呼的狗,身子俯底,嘴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在路灯下一副全力御敌的架势。他们好像害怕金山,但更像正因为害怕,而要决心发起挑战,战胜自己的恐惧。 野狗不比金山小多少,还是两条,一副嗜血凶兽的样子,它们全身皮毛乌黑,吊眼角,呜呜声下露出尖牙,眼睛凶恨的像猎豹。 夏棠梨吓的全身僵住,直到金山金色的皮毛出现在身前,她才醒神。 金山高大的身体挡住了那两条野狗,嗓子里起了呜呜声,它沉稳地走了两步出去,那两条狗立刻忌惮地退了两步,但也只是退了两步,在金山停下脚步后,它们开始缓慢地分散了队形,形成了一个合围的局势。 “……” 狗都成精了。 金山开始将脚步左移两步呜呜地警告,右挪两步还是呜呜地警告。 它在保护她? 夏棠梨唰地从地上弹起来,一趟就往家里跑,刚进门就听见外边金山已经和两条恶狗交火了。夏棠梨吓的大叫池商周,池商周还以为她怎么了,立刻从屋里跑出来。 “金山,金山跟人打起来了,不是,它跟狗打起来了,快去救它,商周哥哥你快去救它。” 池商周顺手就拎了放在一棵日本松下的金属洒水壶,“别出来,”从她身边跑过时,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 夏棠梨回头,池商周被风鼓起的衬衫已经消失在门板后。心咚咚咚乱跳,门上的灯,院子里的灯,交错照明。 金山的战场就在屋外不远,在家里完全能听到它们的吠叫声,然后是一个金属物件砸地的哐啷声。夏棠梨最后是抱着一把拖把冲出去的,却只剩池商周和金山傻眼地看着她。 金山朝她冲来,像是对她的新造型稀奇,绕着她转圈。夏棠梨松了手上的武器,左右看金山,它显然没有受伤。她转脸看池商周,池商周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握着电话,在投诉野狗的事,当然他也是好端端的。 他们三个一起回家,心脏在猛跳,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心脏上缠绕。夏棠梨手指还握着“武器”,门在身后落锁,她腿一软,跌坐在了石子小路旁的草地上。 池商周先前看她好好的,这下吓了一跳。 立刻一个男人,一个大狗,凑在了夏棠梨面前。男人急得眉眼打皱,问她是不是被狗咬了,大狗浑身嗅她,像在做某种它才懂的检查。 “没有,没有,我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吓到啦?” 夏棠梨看看池商周,眼睛里有种无所适从,最后是一扑,把金山牢牢抱住了,抱的结结实实。金山在她怀里蹭了蹭,最后他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 池商周:“……” “好了,金山身上脏。” “棠梨,金山在地上打过滚,放开它吧。” 夏棠梨一个字没有只是死死地抱着金山,金山的狗头倒是享受地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狗眼睛一眨一眨,还间或瞄一眼池商周。 “金山被你勒着了。” 这句话总算管用,夏棠梨一把放了金山,却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池商周被扑得晃了一晃,手掌撑了脚边的草地,才稳住。怀里的人紧紧箍着他的腰,像刚才抱金山那样用力,脸压在他心口,压得死死的。 金山在一旁转,狗头要来拱夏棠梨,被池商周一把推开。 “嗷嗷,嗷嗷……” 那天夏棠梨放开池商周的时候,莫名其妙丢了句话:“有机会我也会护着你们,不讲道理,不论形式。” 所以一周后,池商周去华南项目上遇上那群人,夏棠梨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跟前,虽然对方的攻击只是鸡蛋。 她乌鸦嘴了。 一群大妈有二十来人,年纪最轻的也至少有四五十岁,年纪大的就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手里拎着个篮子,蓝子里就装着砸人的鸡蛋。 夏棠梨挡在池商周面前时,一颗鸡蛋正中她的胸口,池商周要拉她已经晚了。 鸡蛋液黏糊糊地糊在了夏棠梨罩在衬衫外的薄外套上。池商周一转脸,一向张驰有度,稳成平和的脸上布了戾气。他身材高大,西装深沉,脸冷下来,那边还要继续丢鸡蛋的人手都颤了一下,随即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人咯,打老人咯,快来人啊,大家伙都来看看呀。这些地主、强盗、恶霸,占了我们的地,不要人活咯,现在还要打人哟。” 老太太这一吼,她们当中立刻便有人掏了手机,对着他们三人拍。 他们才刚从车上下来,还来不及进项目部大门,也显然不知道这是闹的哪一出。 这块地属于尚惠集团已经多年,土地的来源也是政府拍卖,不管是搬迁也好,赔偿安置也罢,都与项目是没有任何牵扯的。项目与当地百姓的唯一牵联,大概也就是集团的扶贫政策了,答应尽最大努力解决当地劳动力。 老太太的骂词显然是一种提醒,警告他们项目上再多人也没用,要敢对她们动手,她们这一群都是老弱妇孺,弱势群体,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 一时间,池商周跟蒋时都只是保持着沉默。 “当初搬迁的时候说的好听,招商投资,大企业扶贫,要带领我们大家伙儿脱贫制富。这下好了地给我们占了,屋给我们拆了,倒还是让我们干苦力,啥好活儿都不给。这跟剥削人的地主有什么区别哟。” 老太太还在地上瞎吆喝,倒是出来了个稍年轻的妇女说了点事情的原委。 池商周偏头跟蒋时说话,那边的妇女团见缝立刻就将老太太从地上扶起来,那老太太的手倒是又伸进了篮子里。 夏棠梨看得眼角一抽,她算是听明白这算是什么事了。公司里开会,她没有落下过一场,每一份从她手里交到池商周手上的资料,她都有数。 夏棠梨一把挣开握着她手臂的池商周的手,不及池商周再拉住她,已经跑上去,拦在了一群人面前,尤其是挡住了那老太太。 “你老年人,我还是未成年呢。你打,打呀,刚才打我一个,我已经忍了,现在你再打一个试试,看法律是保护你还是保护我!我们未成年人是祖国未来的花朵,法律尊老,更爱幼,我告你们殴打未成年人!” 夏棠梨一张脸长的稚嫩,眼睛一瞪圆滚滚的,眉黑肤白,也经常省了化妆,她这么一讹,倒还真有点像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老太太被她唬的不敢耍懒躺地了,抓鸡蛋的手也松了。 “那是我叔叔,我跟他来这儿是学校布置了任务。你们就算有天大的冤也该好好说话,不能动不动就蛮不讲理。” 夏棠梨有一张灵巧的嘴,这边一帮人也不是吃素的,一窝蜂的就吵嚷起来,也大概吵出了她们今天这儿闹的目的。正好就是前不久南华乐园招工的事,她们这一帮人大多年龄大,没文化,但又不满足于卑微的工作,认为在他们的土地上盖的乐园,就应该给她们一份像样的好工作。 夏棠梨大张着双臂,进进退退,努力挡着一切要上前想接近池商周的人。 “278一张门票,3张多少钱?你立刻算出来,你就不用做清洁工!你连钱都算不清,你们会用电脑吗?阿姨,不让你修树枝难道让你当会计啊?还是让你当向导,你会讲英文吗?你是知道我们锦城的历史文化,还是知道咱们锦城出过什么英雄人物?你什么都不知道,游客也许是远道而来,人家花钱在我们这片土地上不是来做慈善的,人家是来度假,散心的。玩开心了,玩值了,才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你让人家花了钱来看你发呆,咱们锦城的旅游事业还能做起来么?” “科技改变社会,人才致富,勤劳致富,工作不分贵贱,关键是咱们能胜任什么就做什么对不对!” “向往美好生活是好的,有梦想也是好的,但是咱们不能胡思乱想,给社会制造麻烦,给愿意远道而来投资扶贫的企业制造麻烦。” “你们知道我叔叔是谁吗?他可不是区区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他是尚惠集团总部来的总裁。总裁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吗?就是古时候穿黄马褂的钦差,你们用拿鸡蛋砸钦差来解决问题,你们是怎么想的!要是得罪了他,集团撤资,别说你们,就连锦城的济经都会受到影响,甚至咱们省的人均GDP都会受影响,到时候你们就是请了天王老子来,也没人能给你解决工作。” 第35章 夏棠梨身上仅剩了一件花边衬衫, 衬衫上也被鸡蛋夜浸湿,她拿湿纸巾擦,现在衣服上湿了一片。池商周和蒋时已经办事去了, 只有她自己留在车上,用空调把自己烘干。 最后是蒋时出来,告诉那群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人,有什么要求, 有什么疑问,回去商量好了, 派一个代表, 把想解决的问题写成书面文件,公司自然会给她们答复。 等项目部的人发现这方冲突的时候,人群已经快散干净了。 夏棠梨眼睛认真地看着手心里躺着的两颗水果糖, 这是池商周塞给她的奖励。 难道他就没想过, 就算扔来的是石头, 她也会去挡。这么大的勇气, 用两颗糖来当奖励是不是也太轻了。 夏棠梨在车上鼓捣、观察手里的糖。越过这辆车,越过车旁的高墙,越过一个坝子, 一条不太宽畅的水泥路,有一排在这片区域里新竖起来的建筑, 在一间临时的办公室里,池商周正在对一帮人发脾气,斥责他们为什么没发现那帮人, 及时汇报处理。 只有曹立敢发声。 “这些人就是些听不懂道理的农村妇女, 这种小事情咱们越是管, 她们越是意想天开, 不理就行了,要闹随她们闹去,有问题也是当地遗留的老问题,跟咱们项目有什么关系。再说就凭那几个没文化的妇女能翻出什么花。”曹立脸色灰暗,一阵咕哝。 池商周沉着一张脸,坐的是一张宽阔的扶手椅,他将唇上的香烟拿下来握在手指上,一缕白色烟雾从干净的齿缝里溢出来。他冷眼看了曹立一会,曹立越说越小声,最后嘴唇蠕了蠕,停了。 “小事情?”池商周反问,曹立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彻底不敢说话了。 池商周从来不对谁破口大骂,也从不讲脏话。跟他们这些成天在工地上混,浸得一身戾气的人不一样,但他那种沉脸的压迫感,谁看了心都得紧一下。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池商周视线从曹立脸上收了,握着香烟的手指点了一个人,叫他专门负责这件事,该怎么办照公司规定来,找杨元清对接。冷素的手指在深色的桌面上敲了一下,那人忙点头承诺一定办好。 这件事说好,为解一室的尴尬,立即有人提起今天的正事,资料铺开,那件事也就算完了。但池商周一直冷着脸,手上的香烟没停过,一办公室的人身上都罩着一层低气压。 只有蒋时知道夏棠梨替池商周挡鸡蛋的时候,他脸色的瞬变。 但也看到夏棠梨在危机时刻表现出处变不惊的能力时,池商周脸上的赞赏。 就算杨元清派专人过来处理,也不会比这个结果更好。 所以,此刻池商周这么大脾气来的莫名其妙。 车上,夏棠梨没事干,干脆刷剧,电视看完一节半,看见池商周一个人回来,他拉了驾驶室的门。 “蒋时呢,他不一起回去吗?” “还有点事没办完,我先带你回去。” “哦。” “衣服干了吗?” “干了。” 池商周坐在驾驶室,而她在后排。为了坐在后排等他,她都没挪过位置。事事难料,弄巧成拙,现在连他的侧脸也看不太到。池商周在驾驶室脱外套,夏棠梨在设想,她只需要膝盖压在扶手箱上,一边脚一边脚的下去,就可以爬到副驾驶去。 “棠梨,”池商周突然在前排叫她。 “嗯,” “坐前面来吧,咱们好说话。” “……噢。” 夏棠梨立刻扒在前排的两个坐位之间,“商周哥哥,我能从这儿钻过来吗?” 池商周转脸来,高高的鼻梁骨上挑着车外进来的明亮天光,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短促笑声,打蛇随棍上,夏棠梨朝他一乐,“可以嘛,我懒得下去了。” 她是想自己爬的,没想到池商周会伸手过来扶她。手掌就在眼底,掌心宽阔,手纹细腻,手指一根一根,骨节漂亮修长。手腕上弯曲的脉络是干净的蔚蓝色,清晰的延伸向上,隐进白色的衬衫袖口底下。 手腕还是手掌…… 她一把抓了手掌,掌心落进他的大手掌里,手指扣上他的手掌边沿。 体温透过皮肤蹿来,烫红了一颗本就不经事的心。 如预想的一样,夏棠梨一只脚一只脚放下去,很顺利从后排到了前排,只是最后歪了一下,撞到了池商周的肩膀,闻到了他颈脖里的味道,还有他肩膀上新鲜的淡淡烟草味。 池商周的脸就在她额头边,他俯着眼睛在看她。 侥幸的,恶作剧的,短暂的窃喜,都淡了。不够,这些都不够,太少,她想要他的更多,虽然不明确那到底是什么。 还有一个月,一个月怎么会够。 “商周哥哥。”她出声,抓紧手指下的手掌,像是要将它拿来填塞心脏上的裂缝,后者却只是关心她撞到了没有。 撞没撞到有什么要紧,根本不要紧。但是这个人永远只会关心于她无关紧要的那一部分。 池商周把她送回家又走了,只是给她点了外卖。冲好澡下楼,人已经不在了,只有金山屋里屋外地乱蹿,桌子上饭菜冒着热气,菜香浸满了餐桌四周的空气。 夏棠梨坐下,拿起放在座位前,明显是留给她的一张纸条。 “碗筷放着,我回来收拾。”池商周的字,就用他口袋里的笔写的。 纸张纯白,指腹摩.挲过,是粗粗的干燥的声音。 夏棠梨仰了脑袋,脖子枕在了椅背的脊上,闭着眼睛,将那张小纸条拍在脑门上。耳朵里是金山嘴巴里发出来的呼呼咻咻的声音,和它的爪子撞地板的声音。 最后那些饭菜一口也没动,夏棠梨重新穿戴好出门了。 锦城春绿广场后最高的那幢大楼锦玉大厦顶层一家餐厅,八九个青年男女吃饭聊天,夏棠梨挖着一杯冰激凌,乔汐将手机凑给她看,“不讹你,一只,一只你就能买到我的守口如瓶。” 乔汐手机上是一只口红的美照,新款上市。 夏棠梨挖着挖着笑起来。 也不知道乔汐这家伙怎么就跟条狗一样,什么风声她都知道,不仅知道她搬家的事,连她和池商周去超市买了什么零食都能背出来,她能怎么办。 一桌子的人,胡说八道,男生跟女生随意开玩笑,女生跟男生随便抓头发,拧胳膊。江智韫还是单身,他从不跟什么女生勾肩搭背,眉来眼去,但这关她什么事。 他问她最近在干什么,很久没有看到她了。 她还能干什么,一无所成,一无所有。饭局结束,有人邀约去大夏月玩,在上车的最后一刻夏棠梨又自己打了辆车回了两个小时前逃离的那个地方。 她祈祷池商周还没有回家,没有发现他点的东西她一口都没吃。不想做任何会惹他烦心,让他觉得难受,为难的事。 两个小时以前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想气他? 很清楚,很明白了,她只愿意待在会有池商周出现的地方,就算一时不在,但有盼头的那种地方。一个不可能看到池商周的人,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的地方太难受,难熬。 说话,吃东西,看着别人笑,看着有趣的东西新奇,但是这些里的所有事物,每一个面,都穿插着一个声音,一个身影。 它近了,又远了,你想握住,想利用它填塞空的要裂开的心脏,却是越填越空,像是完全用错了方法。 于她,池商周这个人永远只是暂时地消停,有一会儿忘了他的存在,但也只是一会儿。他会参在一杯奶茶里出来,会混在一句话里冒头,会站在一个念头里以他自己的形象出现。 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掩盖他,食物不可以,收缴清醒的酒精也不行。她得回去,等着那个人回来,就心安了。 夏棠梨从来相信科学,所以她的祈祷不灵。池商周已经回来了,并且只是和她前后脚回家,刚发现桌子上原封不动的饭菜,所以他当然有些生气。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他问。 “你喝过酒吗?”她发现他身上有酒气,但今天没有公事上的饭局她清楚。 俩人站在餐桌前,池商周一脸疲累,他没有回答,向来端正的身体像是一瞬之间快要垮塌了。他没有回答夏棠梨的问题,而是拎了餐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手肘支在桌子边沿,手指捏上了额头。 夏棠梨从来没有见过池商周这样。就算那次去安城,他半夜喝醉走错房间,痛苦的倒在她肩膀上也只是一瞬间后就没了。 他们只是分开了三个小时,夏棠梨不知道他突然这是怎么了。当然更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这三个小时里,经历了与她大同小异的心路历程。见任何人,用酒精填充,也抵不过心底深处压制不住的渴望,所以甚至还先她一步到家。 夏棠梨走近,池商周另一只手随意放在膝盖上,黑色的西裤布料托着冷白的手指,手指上缠着的创可贴很明显。 三个小时以前没有。 “你手怎么啦?”她伸手去碰池商周的手指。修长漂亮的手指依旧修长漂亮,除了中指第一个指节缠着创可贴。池商周垂着头,那边手指深深地摁在额头的皮肤上。 “抽烟烫了。” “抽烟怎么会烫到手?” 他喉咙里嗤笑一声,“不知道。”摇了下头,只是仍低着脸。 她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看不明他的情绪,只知道他摁额头的手指很用力。 “我去找点药给你洗一下。”夏棠梨松了手,从他跟前直起腰,刚转身,手臂被一把拉住。背后,池商周大概是用头枕在了她的手臂上,枕在她手臂和背的夹角间。 第36章 “让我靠一会儿, 好吗。”池商周说话的声音沉的甚至有点哑,像极疲惫,像极无奈。 他的手指握着她, 是静止的,他的脸靠在她身上,也是静止的。只有一团温热的呼吸在运动,它越来越温热, 清晰地印过两层衣料到她肩胛骨之下,腰际之上的皮肤间。 他握她的是那只伤手, 显然, 他不在意手指上的伤。 只有在极安静的时候才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身周的呼吸声。夏棠梨眼睛朝客厅里看出去,视线里却是模糊的。 池商周在想什么, 他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有什么是让他快乐的, 喜欢的, 又有什么是让他厌烦的,不愿意看不愿意听的。 他因为什么事在痛苦,有什么事才会让他悲伤。 他一定不会知道, 现在被他借靠的自己,在半个小时以前, 也经历过痛苦。而她的痛苦很简单,只是因为太想他。没有任何快乐能让她放弃这种幸福与痛苦并存的感受。 最后池商周什么也没说。他不告诉她这几个小时去了哪,干了什么, 也不让她看他的手指。 傍晚出门的时候夏棠梨因为那个鸡蛋冲过澡, 这会儿她再次打开热水, 将身体浸泡的浑身红通通的。 池商周回房间后就没再出来过, 不知道他的手指到底烫成了什么样,不知道他的人这会儿怎么样。 夏棠梨洗漱干净从卫生间出来,池商周的门里还是没有一点光亮。 手指摁下墙壁上的灯,卫生间里里外外黑下来,她走向自己的房间门口,将墙壁上的灯也摁下,走廊里也黑下来。 四下静谧,只有建筑外墙根下的虫子在发出声音,和某个电子设备发出的隐秘电流声。 夏棠梨回了房间,门扇闭上。 隔壁,她以为睡着了的人,此时此刻正躺在房间外露台上一张沙发里闭着眼睛吹冷风。手垂在地上,修长漂亮的手指贴着凉凉的地面。 手指上没有香烟,没有创可贴,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内侧有一块皮肤被香烟烫坏,没有皮肤的保护,腥红的一块。 - 经过一整夜的自然修复,手指烫坏的那一块皮肤颜色变深了,它在一点点的变成痂。夏棠梨亲手替池商周贴上了一块新的创可贴。 公司大会议室内,池商周坐在桌首,西装口袋里的笔帽依旧铮光发亮。蒋时站在他身后,夏棠梨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池商周右手边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今天会议主要目的正是因为他的到来。 在未来,他将接替池商周在这边的工作,今天算是一个预热,锦城公司管理层,不论是公司内的,还是在外项目部上的,全员到会,与这位新领导认识。 会议持续一个半小时,结束出来池商周和那个人单独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外的小办公间里,蒋时难得的和夏棠梨一人占了一张桌子,跟她聊起了昨天的事。 夸她应变能力强,夸她处理的很好,对公司发生的事了解的也很全面。年轻实习生他打交道的不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今天做的事明天就能忘的,上周的事拿到手上就能乱成一团的,这种是多数人。他说要是她能一起去海城就好了,但听池总说她父母舍不得她远行。 蒋时没有提夏棠梨替池商周挡鸡蛋的事,夸的都是她工作上的条理,和发现她对公司里发生的大小杂事都非常清楚,这说明她平常工作很用心。 但就连蒋时也是一点没说池商周打算如何安置她。 月中,连接任的人都已经来了。 4月15日,天气已经非常暖和,最美人间四月天。夏棠梨目光看向窗外,天空蓝的空荡荡的。半个月后的这种下午,她会在哪儿? 人与人相处过好歹也会留下点印记,他会不会在海城的办公室里突然喊到她的名字,以为自己还在锦城。 而那个时候,他也还没能从她这里彻底消失,余温还在。清晨睁开眼睛,习惯的想到上班,习惯的在脑子里有个印象,池商周今天是在公司里办公,还是要出门。 办公室的门从里打开,那个中年男人出来。很精神的一个人,不太高,身材厚实,西装严谨。这个办公间有一半是通透的玻璃,他直朝他们过来。 “以后还要请蒋助理多照应了。” 男人是池商周亲自从总部挑下来的,和蒋时经常打交道。未来半个月的交接还有许多事需要勾通,未来分公司他作不了主的事还要通过蒋时报给池商周。 男人很客气,蒋时也很礼貌,俩人握手,闲聊,蒋时也向他介绍了夏棠梨。 池商周从没有关的门扇里远远看出来,看到夏棠梨对人微笑,说会好好配合做好工作。 他背脊靠上椅背,手指拽松脖子上的领带,从烟盒里抖出一支香烟咬在唇上点燃。 白色烟雾缭缭绕绕,他毫不在意的用伤了的手指将香烟从唇上拿开,身上的衬衫被压在椅背上压出了褶皱。 半年多的时间,一切都顺了,任务圆满,男人眉间的褶皱却皱越深,黑沉沉的眼睛里布着朦胧的深重的忧伤,映着明灭的香烟火星。 - 傍晚,公司宴会厅小摆了几桌,就是中午开会的人再次聚在一起,表示对新领导的欢迎,也预送池商周的离开。 通常新旧领导交接难免伤感,但池商周是回归他本来的职位,本来的中央地位,以后分公司的重大决策还是得在他手下完成,所以不存在伤感与否。 水晶吊灯下,热闹非凡,平常接触不到这位集团太子爷的人,半年来天天与之打交道的人,都在努力经营自己的事业。尚惠集团现在是池叙尧在当家,但谁都知道,池商周或许可以达到的地位。 而被所有人包围的中心,却一刻也没有认真听任何一个人说话,宴席差不多的时候就先离开了。 夏棠梨没有参加这场全是管理人员的聚会,虽然作为池商周身边的人,她可以参加任何一种公司里的聚会。 她早早下班,随便吃了些东西,去了一趟花店,挑了好些花,连带花瓶,拎了两个袋子回家。餐桌上插一瓶百合,客厅里放一盆蝴蝶兰。卧室,池商周的卧室放了一束干枝雪柳,剩一束清香的乒乓菊、石竹、喷泉草组成的花束摆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池商周回来的时候,夏棠梨将他拉进他的卧室,池商周问她插一把干树枝在花瓶里干什么。 “这叫干支雪柳,最近网上超火的。”夏棠梨忍不住笑,她第一次听说这东西的时候也是池商周这种表情。池商周伸手去折了一枝,夏棠梨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将断枝拿近看,干枝里确实是有生命力的。 池商周将干枝拿在鼻尖下闻,夏棠梨转身调整被池商周破坏了的造型。 “别看它现在这样,只要我每天浇水,一周他就能发芽,半个月后就能开花。它吸收功能特别好,净化空气很利害,正适合你们喜欢抽烟的人……” “半个月后,是指半个月,还是半个月以后。”池商周突然打断,语调沉稳,徐徐问来。他问的是一个语言上的字眼问题,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半个月的含义。 干枝被夏棠梨泡过水,还湿漉漉的。没什么好调整的,反正也只是一把干枝,她刚收手指,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串不太明显的“哒哒”声,视线一下陷入黑暗。 眼睛从光明到黑暗的一瞬间,什么也看不到,时间一秒两秒,室外灰暗的天光才起到一点作用,卧室里的事物被昏昏的勾了个大致形状。 “是片区停电吗?” “应该是。” 池商周在背后说话,他们在二楼,看出去,附近没有一点灯光。 “还会不会来啊。” “应该会。” 一个硬物撞击地面的声音在从远到近,金山还在楼下,可能也是因为停电在慌张,要上来找人,获取安全感。 金山奔跑的声音是眼下唯一的声音,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声音像摆动的钟,是时间流动的证据,像要催促某些事的发生。 莫名其妙的。 夏棠梨的心脏在狠跳,不知道是突然停电难免让人吓一跳,还是在突然陷入黑暗时心里涌出的一个念头,还是更早,在灯熄以前,在池商周问问题的那一刻。 半个月后,是刚好半个月,还是半个月之后的所有时间。 夏棠梨转了身,池商周就站在她背后的黑暗里,她犹豫着往前进了一步,池商周没有动作。光线极暗,但她知道只要伸一点手就能拽着他,但她的手只是落在腿边。 “半个月后你就要回去了吗?”她开口说话。 池商周迟疑了一下,答应是。 黑暗里除了她发颤的声音,和池商周沉沉的声音,没有一点别的。金山已经冲进屋里来,它的黑影蹿到池商周身边,不知道池商周有没有摸摸它。金山的嘴巴又拱到了她的手指边,但是她的心完全没办法理会它。 她手指拿起了,像是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适,一种无所适从将她控制,她胡乱地抬手,抓了抓头顶的头发。 “我不想你走,我不想你走。”她说。“池商周,”她喊了他的名字。 背地里,心里,她叫他池商周,池商周,但是出口永远带着哥哥的称谓。 “池商周,我不想你走。” 第37章 “半个月不够, 一个月也不够,我不想你走,有什么办法才能让你不走, ”夏棠梨一双手放在头发上,眼睛已经被情绪冲花,某种屏障也被冲破,她一头扎进池商周怀里。被猛然挤走的空气清楚的滑过脸颊, “我喜欢你,想每天看到你, 每天听你说话, 你走了我怎么办。” 被抱着的人一动不动,夏棠梨紧紧地收着双臂,像要将人捆紧, 直到她说她想跟他一起生活, 想了解他的全部, 想知道他的全部生活, 池商周才将人从身上扒开。 黑暗里夏棠梨看不到池商周眼睛里突然出现的抗拒,在她说想要进入他的生活,了解他的全部开始, 那股抗拒一点点滋生,最后变成恐惧。 池商周从西裤口袋里掏了手机, 手机电筒一瞬点亮,黑暗消失,黑暗里能不顾一切做的事就做不下去了。 夏棠梨再纠缠不下去, 池商周将手机放在柜子上, “我下去找蜡烛。”转身朝门口去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夏棠梨吼出来, 她的声音吓到了在屋里乱转的金山, 金山嗷熬了两声,走到门口的池商周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背着电筒光的人。 “你知道不是。”他说。 “为什么不可以?” “我认为亲情比别的一些东西更宝贵,更值得我们一起维护。”池商周严厉地沉声说完转身就走了,夏棠梨在房间里大声喊他的名字,金山像是被她的失控吓到,跟着下了楼。 池商周下楼没能找到蜡烛,在黑暗里枯坐了好久,掏了支香烟点燃,香烟快燃尽他也没有察觉,直到手指再被烫到,一股针刺的痛蹿来他才醒神。 他从沙发里站起身来,烟蒂扔进烟灰缸,大步朝楼梯的位置走,眼中带着一股疯狂,在黑暗里独有的打算不顾一切的疯狂。 可惜鞋子刚踏上楼梯第一阶台阶,突然消失的电,它突然来了。 - 夏棠梨坐在池商周床旁的地板上,房间里灯火通明,池商周的手机还亮着,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她一动不动,直到金山进来,直到池商周的手机因为电筒毫电过大,而关机熄灭池商周也没再进来过。 期间她听到过一个汽车引擎起动的声音,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 池商周消失了一整夜,到清晨也没有回来。金山一直都趴在门口睡觉,它一向很自觉,也很喜欢自己舒服的狗床,它这是在守她,就是这样了池商周倒依然担心她会害怕。 真是可笑。 行李来的时候一箱子,走的时候也一箱子。 她一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撕开所有那天和池商周一起挑的零食,和着眼泪吃。弄出一片狼藉后,在门口抱了金山好一会儿,终于拎着箱子毅然决然地走了。 家里没有人,李素琴便放了假,带薪休假。 箱子丢进房间里,人滚进沙发,一躺就是大半天,昨夜少睡的觉,在沙发上全补回来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上午还是明晃晃的天,下午阴了。窗台下的树灰暗地摇摆,手机响了一下,她掏出来看。是群消息,乔汐@所有人,约晚饭。 手指哒哒哒敲下去,她第一个响应,乔汐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群里的饭局夏棠梨难得响应,还响应的这么积极。周六,闲的长蘑菇的大有人在,在夏棠梨的响应声后,一串串的人冒出来。 饭局就在大夏月不远的一家火锅餐厅,一群人造完火锅移步大夏月,锦城最高端的酒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这群人,大概就是这样,条件相当。 音乐震耳,沙发圈里,一半人去了舞池,白菁坐在夏棠梨旁边,其实某种意义上她们同病相连。 “棠梨不去吗?” “嗯,我一会儿去。” 白菁端了一杯酒,跟她手里的撞了一下。白菁已经跟男朋友分手,因为对方劈腿,就这几天的事,好像还有点伤感,毕竟是失恋。 舞池里,乔汐跟一个男生混得火热,江智韫也在舞池里。 “最近忙什么呢?”白菁问她。 “瞎忙呗。” 夏棠梨脖子陷进沙发脊,有意无意地将脸朝上次发现池商周的那个方向斜,显然,这次什么也没有。白菁和她闲聊,她的眼睛四处梭巡,看看上次她们坐的位置,看看池商周上次坐的位置。隔得那么远,但只要他在,她就能一眼找到他。 “你怎么不愿意搭理江智韫?你不出来他也好久没出来了,你一来,他就来了。”嘈杂里白菁不得不朝她挪近,才能这么跟她闲谈。白菁笑了一下,眼睛里装着许多无奈,有点羡慕的样子。 “有吗,就是碰巧吧。” “哪有巧的这么明显的。” 音乐声更劲,酒意朦胧,夏棠梨拉了白菁的手,两个人一起进了舞池。白菁哪又知道她此时此刻羡慕的人正深处在痛苦中,比她还需要安慰,也比她更痛苦。 玩儿呗。 乔汐经常这么说。 夏棠梨没有玩儿过。为了一个人,情窦初开的十多岁,豆蔻年华的十六岁,最特别的十八岁。她没有玩过,从来没有玩儿过。一双眼睛看不见任何人,只是小心翼翼的将那个人藏在了心底里,快乐的痛苦的并存。但快乐只是短暂的吝啬的,痛苦就是绵长的不尽的。 这就是偷偷喜欢上一个身份不太合适的人的后果。 江智韫老想靠近,她一点不给他机会,也从来没有给过他橄榄枝。 在舞池疯够了,大部分人都回了沙发圈,夏棠梨揽着乔汐的脖子,警告乔汐不准喝多了,因为她今晚要来一回不醉不归,要乔汐负责把她送回家。不对,不是回家,是去她家,蹭她的床。 “你不住池哥哥家啦?” 夏棠梨好笑,“别叫的这么亲热,人家搞不好都不认识你了。”夏棠梨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跟池哥哥吵架啦?” “吵什么架,他一个几十岁的人,好意思跟我吵架么。一个老男人,一只老孔雀,谁稀罕。” 乔汐摇摇头,不稀罕,不稀罕能作成这样。所以在夏棠梨喝懵了以后,池商周的来电信息出现在夏棠梨手机上的第一瞬间,乔汐就红娘附体了。 “棠梨她喝酒了,喝了很多,我们在大夏月。好,好啊好啊,我看着她等你来。” “她不是让你带她去你家?”乔汐刚放下夏棠梨的手机,江智韫冒出来一副质问的样子。感情这哥们儿一直在偷听她们说话? 乔汐干干地张了张嘴,“这个不是外人,是她哥哥。” “她什么哥哥?” 嘶。 乔汐认真看人,江智韫帅则帅矣,但是想把夏棠梨这颗早就根深蒂固的死脑筋掰过来,再修炼八百年吧。 “你没见过,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池商周来的很快,男人个子极高,脸……先前乔汐觉得江智韫长得很帅。现在一看,不用比了,别说八百年,再加一倍,一千六百年,江智韫也别想夏棠梨这个色鬼会移情别恋。 这副皮囊简直是带着攻击性的,比小的时候留给她的印象还要更加扎眼。他身材厚了些,也更挺拔了,看着好像又更高了。眉眼深邃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一种独特的气势,逼人得很,压迫人得很。 池商周打横就把人抱走了,江智韫连话也没敢上去说一句。乔汐殷勤的紧,将人送出大夏月。沙发上剩下的一圈人,毫无疑问,关注点都绑在了这个来得快,走得快的绝色男人身上。除了乔汐,白菁也认识池商周,也是小时候见过,女孩儿们打听夏棠梨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帅的哥哥。 “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想要。” “谁不想要。难怪一直不找男朋友,天天被这种美貌惯着,口味得叼成什么样了。” 这话! 白菁偷瞄了一眼江智韫,果然整个脸都灰了。 - 池商周将人小心放进后排,乔汐放了夏棠梨的包在副驾驶,回头。身后的男人正在脱外套,背脊端正,肩宽腰窄,衬衫褶皱细腻的映着各处来的灯光。 干净,英挺。 池商周将外套整齐的叠了两下,伸手抬起夏棠梨的头,将衣服枕在她头下。 乔汐愣愣地看着池商周的动作,这……简直温柔的不像话。他从车里退出来,英俊的侧脸带着疲惫,关车门却关的很小心。他抬眸朝她看来,分明不是个柔软的人。 男人骨相深邃,摄人的面孔冷隽严肃,衬衫白的泛着一层清冷。 乔汐回神,“池哥哥,棠梨就交给你了。” “乔汐,是吧?你等一下。” “……啊,哦好。” 池商周从车子的阴影里走出来,转过车头,去了驾驶室,从车门里退出来的时候手里握了个黑色钱夹。池商周说话的语调自带着一种压迫感,乔汐莫名其妙忍不住老实,等着,看着,所以发现了池商周手腕上怎么缠着纱布? “池哥哥,你手怎么啦。”她怯怯地问。 池商周已经从钱夹里掏了张卡出来,随意瞥了眼手腕,“一点小事故。”将卡直递到乔汐手上,说是大夏月的卡,让她把今晚的消费用这个卡结。 “……这怎么行。” 池商周温和地弯了下唇,“下个月我就回去了,以后也用不上,拿去吧。” 下个月就要回去,回海城? 乔汐一下通了。 之前听过夏棠梨说池商周过来主要是来处理跳河那人惹出来的麻烦,所以现在他是处理完了,要回海城了? 合适不合适,这张卡乔汐都没有来得及还,池商周已经上车。她目光追过去才看到这辆耀眼的车,车头花了好大一块。像是出过车祸,近期。 这样的豪车,怎么也不可能撞花了放着不管。 车上,池商周察觉了乔汐的目光,“一点小事故。”他抬手,对乔汐扬了一下缠着纱布的手腕,算解释了。“去吧,你朋友们不是还等着么。” “哦,好,您慢点开车啊。”对着车上长辈一样嘱咐的男人,乔汐自觉用了尊敬的语气。 还真是屁都不敢放。 第38章 “棠梨, ” “棠梨,” “坐好,别摔了。” 气质老派, 修建考究的老式别墅,二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夏棠梨被放在盥洗台上, 眼睛半睁半闭,她想睁开, 但眼皮重的掀不动。 池商周离开了一瞬, 又立刻回来,将拿到手上的白色浴巾抖开,像理发店的围裙, 好好圈在夏棠梨脖子上。 “棠梨, 刷牙了, 好吗?” 暖色的灯静静的落在女孩脸上, 池商周伸手捏开她的嘴巴,电动牙刷伸进口腔,白色泡沫一点点淹没了女孩细白的牙齿。 “唔……” “马上就好, 乖。” 一口泡沫吐在盥洗盆里,被白水冲净。脸自由了, 夏棠梨迷迷糊糊地伸手打控制她的人。手指刮过池商周手腕上的纱布,后者只是淡淡地看着,目光落在她细瘦的手指上, 落在她咕噜不满意的嘴唇上。 黑眸柔和。 热水出来, 升腾的雾气糊住了镜子, 池商周捏着夏棠梨的脸仔细查看。眉毛描了一点, 嘴唇上干干净净的,皮肤很通透,所以不用去研究该拿什么洗护用品帮她洗脸。白色的毛巾来来回回擦了几次,这张小脸也算干净了。 盥洗盆里重新放了热水,男人的大手掌握着女孩的瘦脚,浸进热水里。看着她细白的皮肤上毛孔渐渐打开,皮肤上细细的绒毛凝结了水珠,水珠也凝结在他的手指上。 从大夏月出来,直到背脊躺上床,夏棠梨才说了一句半清醒半迷糊的话。 她整个人压在池商周将她放下还来不及收走的手臂上,“池商周你心也太狠了,我真的好喜欢你。” “有多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 夜一点点深,池商周疲累的靠在床头,有半条手臂被夏棠梨压着。他目光落在受伤的右手上,手腕上的白色纱布染了台灯的颜色,中指第一个指节上的烫伤又结上了痂。 再痛的伤口,假以时日,自会痊愈。 一个细细的呼吸声压着墙根下传来的夜虫叫声,不急不徐,恰到好处的传进耳朵。池商周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清瘦的脸平静、灰暗。 - 鼻腔里的气味,是这半个月以来闻惯了的气味,是日本松散发在空气里的特殊气味。 清香,苦涩。 眼睛打开,果然又回来了。抓手机看时间,已经没电了。下楼,金山从餐厅里奔过来,将她拦在楼梯口。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她的行李也还满满的占了一间卧室,昨天撕的那一堆零食口袋已经清理。 池商周像往常一样,脸色明朗地从厨房里出来,叫她吃早饭。 “你爸妈今天就回来,这会儿大概在路上,收拾好吃完饭我带你回去,他们可能还比我们先到家。” 牙齿一点点咬紧。 夏棠梨压下脸,低头看金山,摸了它一会儿,等喉咙上的酸涩消退了才抬脚过去。沉默地吃完早餐,直到上车的时候,她才忍不住问,“是你叫他们回来的?” 池商周从驾驶中回头瞧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我就这么大本事啊。”语气轻描淡写的像她在和他谈论今天的天气。 “你是害怕我缠着你吗?”所以连她爸妈都被他请回来了。 池商周明显皱眉,喉结的滚动出卖了他的平静。夏棠梨咽了咽空空的喉咙,她不放过他,“你放心,我不会的,我还没那么……”但是剩下的话她咽了。 痛苦到无所适从,站不是滋味,坐不是滋味,已经好几餐没有正经吃过东西的人没有心思关注自己是被洗的干干净净才放上床的,没有发现池商周拆了纱布但有一点肿的手腕,没有发现为什么池商周今天要换一台车开,但车上还是播着一惯的内容。 池商周在驾驶室没再回过头,也没再说过什么话,身上的浅蓝色衬衫显得清冷。新闻里讲的是最近世界上发生的一件特大事件,某罗斯与某克兰之间正在进行的一场战争。 只有在他的身周,才会听到这些与她的小世界离的老远的事。 口红色号远了,茶奶口味远了,谁在追谁,谁跟谁有一腿,包包衣服朋友圈都远了。好像他就要丢下她走了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金山安静的横在后排坐位下。 夏棠梨伸手将广播换了一个台,找了一个音乐频道停下来,手指收了。女人柔和的声音从音响里出来,她歌唱爱情,讲诉一个于她很重要的人,他是她最特别的存在,用了一切最美的事物来比喻他的存在。 这种东西在池商周听来是不是无病呻吟?靡靡之音? - 天气明朗,没有太阳,没有雨水。餐桌就摆在院子里桂花树下,海棠花近前。草坪开春的时候唐女士请人养护过,这个时节已经非常浓密了,踩上去比地毯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常都是绕着草,走中间的石子路,偶尔把餐桌摆在草坪上吃一顿饭,非常美。院墙上蔷薇密密匝匝开了一堆,桃红的颜色染了一片。 “事情都安排好了吧,你这次回去就难得再回来了。”老夏将几杯椰汁分发到每个人的面前。从安城带回来的新鲜椰子。 “说不准,有事还是得过来。”池商周将老夏没够到夏棠梨面前的椰汁彻底放到她面前。 直接从椰子里倒出来的汁,不如超市饮料看来美观,擦得晶亮的水晶杯装着它,稍显浑浊。但味道还不错,也自然健康,是唐女士喜欢的食物。 杯子盘子勺子筷子的声音络绎不绝,唐女士还在厨房里鼓捣餐后甜点,她准备一步到位,等会儿就不用再离开桌子。 金山的狗餐也摆在草地上,它也吃的恣意。 夏棠梨突然在池商周和老夏聊天的空当插了一句话,“爸爸你知道电视台的江叔叔吧,” 老夏侧脸看来,片刻他点点头,“啊,怎么了。” “你知道江叔叔的儿子吗?” “我倒听说他女儿很能干,进电视台几年干得比他爸还行,未来也是个领导人才。他儿子怎么啦?”老夏端了椰汁喝。 “他儿子在追我。” 刚从屋里出来的唐女士也听到了这话,老夏大概是呛到了,咳了两声。唐女士的东西放上桌子。餐后甜点是冰激凌蛋糕,只有三杯,一杯咖啡的,两杯草莓的,老夏不吃这种东西。 在老夏和唐女士的对视中,夏棠梨继续,“江叔叔儿子叫江智韫,比我大两届。我觉得他人还不错,但是我还没答应。” 唐杏继续分发餐后甜点,拖开椅子坐下来,脸上似乎不以为意,她甚至问,“为什么没有答应。” “我还没想好啊。” 显然没有人会真的不以为意。 老夏在那边一句话也没有,而池商周他会有什么反映,她没有侧脸,没去看他。 他就在左手边,身上浅蓝色的衬衫占据着一半的余光,衬衫下是深沉的黑色长裤。没有平常那样严谨,但依旧严肃。 “但是我想试试,我从小到大还没谈过恋爱,想试试了。”夏棠梨笑了一下,“我都21岁了你们也不担心,正常人大概没有像我这样21岁了还没有恋爱经历吧,你们就不担心万一我不正常?” 老夏总算在那边发声,说她能说这话,就证明她很正常。有思想有追求的人,通常愿意晚一点,“好事不怕晚。”老夏缓慢地说,有点郑重的味道,说话间还看了一眼池商周,像是希望得到认同。 她依旧没有侧脸去看看池商周。 “你可以先当朋友相处试试。你们年纪都小,可以先从普通朋友开始,多一个朋友也不错,当然,异性朋友也不是坏事。” “明知道人家喜欢我,我当没事发生,还跟人家做普通朋友,不好吧。商周哥哥你觉得呢?” 一束桃红的海棠花都快伸到了池商周的左肩上。粉色遇上蓝色,是很新鲜,很好看的颜色。她看他了,他也在看着她,他伪装的很好,脸色平静得很。 他的平静下又会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睛在看着她,是不是已经开始厌烦她的这些行为了。像一个死缠烂打的不速之客。 她也装的很平静,甚至还有些对将要发生的新鲜事而兴奋的样子,“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去找他们玩,到时候商周哥哥就假装过来接我,我介绍给他认识,他要是觉得可以我就试试,如果他说不行,我就算了。” 她就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不速之客。 老夏和唐女士当然什么都不会察觉到,甚至因为她会请池商周把关后才做决定而松口气,唐女士在给池商周递信号,而池商周呢? 他点头了,只是像一个无可奈何的长辈。 池商周,原来你能做到这么虚伪。 阳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来了,桂花树枝的阴影落在餐桌上,海棠花瓣被忽来的一阵风带到餐桌上。既然有池商周来把关,这件事好像就算是过去了。 她在做什么,不知道。 想干什么,不知道。 突然说的这一切都是凭一时义气。既然池商周答应了,夏棠梨立刻底头在手机上组局,桌子上老夏在商量今天下午要去的地方。 如果是池商周要邀夏棠梨干什么,无论何时何地于她都是天大的事。夏棠梨在群里组局,消息出去,响应的第一个人正是江智韫。 第39章 她的突来的插曲不需要如临大敌。 池商周的情绪不高, 唐女士说池商周活得太复杂,心思太沉重,想得太多。她说他15岁那年被接回海城还哭了, 是个感情丰富,敏感的人。 老夏和唐女士要去大坪山,大坪山上有个香火鼎盛的寺庙,最重要的是那儿有个老和尚和老夏关系不错。老夏邀池商周同去, 池商周答应了。 “我能去吗?”夏棠梨问。 “你保证不乱说话,也可以去。”老夏回她。 唐女士在一旁笑。夏棠梨看了眼桌上的几个人, 包括池商周, 这是今天他们唯一不带情绪的对视。 “封建迷信。”夏棠梨抗议。池商周能将一切若无其事,她也可以。她表现的就像表面的这一切就是她所在乎的,在做的所有。 所以唐女士从桌子对面伸手过来捏她的脸, 像宠溺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这是敬畏之心。你小孩子不懂的事还很多。” 对于唐女士嘴巴里、手下的小孩子, 夏棠梨已经习惯无可奈何, 反驳只会更加坐实唐女士给她定议的身份。 从家里出发,到大坪山山脚下也不过一个多小时,车子就停在山门前的停车场。现在的锦城哪还能找到原生态的角落, 寺庙也不例外。 “千佛寺”几个字描绘的金光灿灿,停车场整洁有序, 商业气息很重。 车上下来,阳光刺眼,唐女士戴着顶白色花边帽, 夏棠梨脸上戴着一副太阳镜, 背上背个单薄的运动背包。池商周和老夏素净地走在前头, 树荫阴影落在他们身上。 寺庙里现在不准大量燃香, 因为不环保。他们参观了许多金殿,老夏给他们讲他所知道的神佛故事,每个功德箱他都会放点钱,但是他不拜。唐女士倒会在某些佛像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虔诚地拜上一番。 池商周和她站在殿外。 “你信这些吗?”这是上山来,夏棠梨第一次和池商周说话。虽然视线,注意力就没有一分钟能彻底离开他。 池商周侧脸下来,眼睛认真看人,像要透过夏棠梨脸上的太阳镜看清她的眼睛。身上的浅蓝色衬衫进了风,轻轻鼓动,“不是说好了不乱说话。” 池商周很会避重就轻。 他当然看不到她的眼睛,夏棠梨弯了下唇,仰着脸,大概是一副天真的样子,像是要冰释前嫌了,但下一刻她又翻脸。 “想不到你也迷信。” 夏棠梨推了推压在鼻梁上的太阳镜,“既然你都信,那我也去拜拜。我求点什么好,就求我喜欢的人……”她低脸,将刚推上去的太阳镜从脸上摘了。“也能喜欢我。” 无理取闹,随心所欲,孩子气。 或许像垂死挣扎,病急乱投医,在池商周离开以前,抓紧时间作一回,干点什么都好,就是没办法跟他一样沉默下去。 夏棠梨转身就进了大殿,没看到身后的人脸色更苍白了。 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股清凉的空气裹来。佛像高不可攀,庄严肃穆,佛台前燃着清香,香气缭绕。膝盖一跪上蒲垫,隐在殿外进来的天光外的老人敲响钟声,一种莫名的庄严感笼来,佛台上的佛像好像生了光,好像真能有求必应,救苦救难。 但是她求什么呢。 池商周只会越来越讨厌她,她会消耗光他的耐心。 如果灵验,那就让池商周永远也别厌恶她,保佑池商周永远平安健康。 千佛寺后院,游人止步的地方,他们被知客僧领进去。不进来完全不知道这后院还有这么多的屋舍,虽然不比供人参拜的殿堂威严,但一切都古朴的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亵渎的神秘感。 一间书籍堆积如山的宽敞旧屋里,老夏找到了他来见的人。老和尚大概有七十多岁,有些消瘦,皮肤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右手捏着一串深棕色念珠,念珠已经被磨到光滑的像玻璃珠子。在这样书本堆积如山的屋子里,一个肤色苍白的人,不免认定他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这里,博览群书。 一个佛学老和尚说话像个哲学家。夏棠梨没有心思去听,她以为会喜欢的池商周也站在屋外的平台上,眺望远山。 重山叠起,层林叠翠,温暖的风拂面过,带着树汁的苦涩香味。 “棠梨。”池商周突然喊她,但他眼睛只是看着前方,看着没有尽头的山峦,身上的浅蓝色衬衫更是被这方高处的风掀的像海边的波浪。 夏棠梨没有回他,站在这样的地方,听着不明方向的木鱼声,心很平静。 她的不应,池商周侧了脸来。 她平静地看他,他也平静地看她。 好一会儿,他从木质栏杆上松了手,冷白的手指摩挲,细细滑过深色的木纹,他好好地站在了她的跟前。 他的身影被阳光斜拉着,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21岁的时候在意过的事,做的事,到今天有一半是错的,还有一半是没用的。别孩子气了,好吗?”池商周的手掌放上夏棠梨的头,触摸过苍老木栏的手指现在轻轻拨动女孩细软的头发。 风在掀他的衬衫,也同样在掀她的头发。他手指耐心地将她脸上的乱发顺在了耳朵上。 耳边是风声,是隐隐的木鱼声,是听不清的远处的念唱声,和屋里老夏浅浅的说话声,还有唐女士从屋里走出来的脚步声。 池商周从夏棠梨头上收了手,唐女士出现在余光里。 唐女士和池商周闲谈了几句,要池商周进去听老法师聊聊天,说也许会有意外收获。这大概就是夫妇俩要池商周一起来的原因,他们认为池商周有心结需要解开,有事情需要释怀。 “去吧,”唐杏在池商周手臂上拍了拍,池商周低头笑了一下,也就进去了。 - 从山上回到城里已经是傍晚,夏棠梨组了局,却迟迟不到,早有人敲打她了。所以有些时候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想回去却仿佛有什么在冥冥之中牵制。 就像半年以前,她明明已经可以和池商周相安无事,却被推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听到她手机频繁的响声,唐女士开明地放她去聚会,而池商周晚点会去接她。 人的思想、心思有时候比大风天里瞬息万变的云团还要多变。在见到乔汐,看到这一群与她年纪相当的人后,在见不到池商周的脸后,某种情绪又一点点将她牢牢抓住,紧紧地扼住喉咙。让她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恐惧,一种害怕以后的生活就只有眼下的这些人和这些事,再不会有从池商周身边所见所闻的那一切。 她发现自己热爱池商周车上的新闻广播,热爱他那间办公室,热爱他办公桌深沉的颜色,热爱金毛,热爱池商周的严谨西装,热爱他为了方便时刻插在衣兜里的笔。 但是她还能做什么。 这些已经在变得暗淡,所有的都会随着他一起离开她的生活。 大夏月从来不缺乏人气和喧嚣,舞台上舞者引领气氛,舞池里绚丽的灯光让晃动的人影有一种不真实感,朦胧,迷醉。 沙发圈里乔汐将池商周给的那张卡塞到夏棠梨手上。“池哥哥昨天晚上接你的时候给的。” “他干嘛给你这个。” “他说以后反正也用不到了,然后就请我们玩儿。” 黑色的卡片,中间有金色的三个字,右下角一排小小的编号。夏棠梨将卡片拿在手上看,乔汐问她和池商周到底怎么会事。 “他既然不要了你就拿着吧,反正我们不是用得着吗。”夏棠梨将卡拍下,避重就轻,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乔汐问什么,夏棠梨都不正经回答,死要面子。乔汐看她演戏,等她演够了,打算把昨天晚上池商周怎么把她带走,怎么照顾她的事告诉她。 乔汐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会有那么大的耐心对待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就是热恋中的男人也不见得有池商周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肉眼可见的……小心翼翼。或许正因为他们的关系比一般男女又不一样,反正乔汐是不信池商周真会就这么走了,两个人什么也不会发生,最终还是止步在原来的关系上。 真比磕一对偶像CP还让人心急。 “你干嘛?”夏棠梨发现乔汐的打量。 “看你长得好看。” “……” 一圈人喝酒玩闹,夏棠梨昨天才喝的不醒人事,今天还来大夏月,所以在她喝到第二杯酒的时候,所有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江智韫冒了出来,强势、不容商量地夺了夏棠梨手上的酒杯。江智韫这一远超普通朋友的举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开始起哄。 江智韫想要夏棠梨已经很明显,但是夏棠梨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江智韫不说不做,只是默默地看着人,每次的聚会最后看她平安回家了,就是他需要做的一切。 但是,这怎么会够。越在意一个人,只会越魔怔。 两个当事人,夏棠梨被起哄的脸上发热,江智韫却突然像吃了秤砣铁心了,一把将刚从夏棠梨手上夺走的酒杯放到唇边,仰头一口喝尽。 他这么一来,大家更热闹了。 江智韫浅色的眸里燃起一层热切的光,弯唇对明显恼怒的人笑。 “哎在一起,在一起……” “嗷……” 两个人因为抢一个酒杯,已经从沙发上出来,这下起哄的人也都从沙发里站起来。音乐声热烈,每一处都有每一处的热闹,这种局面也不算尴尬,在这样的灯红酒绿里,反倒很应景,像一场激情的邂逅,青春张扬的爱情游戏。 “棠梨,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我一直都在等着你,等你有一天能注意到我,但是现在我不想等了,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追你。” 音乐轰隆里江智韫大声表白了,他朝已经惊得愣了神的人靠近过去。夏棠梨退一步,他就再进一步,大胆狂热,在嘈杂里追问她:“你同意吗?” 夏棠梨被逼得退步,腿弯蹭过柔软的沙发角。胳膊蓦地被什么圈住,禁锢住,脚步受了一股力量的牵引,继续往后退。 “不同意。” 伴着这个声音,她已经闻到了属于池商周的味道。在远了,在以为再追不到踪迹后突然出现。池商周的浅蓝色衬衫占据了视线,也占据了满是裂缝的心脏。 “棠梨,该回家了。” 第40章 夏棠梨抬起头来, 池商周的脸出现在眼前,高高的鼻梁骨上挑着一线朦胧的灯光。 “我来接你了。”他平静地说。 一步之外的江智韫显然还没能从自己按捺不住表白的亢奋中醒来,“棠梨, 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江智韫眼神殷切。 “喜欢”夏棠梨将这件事用在池商周身上已经算不清多久,她看池商周的眼神又是副什么样子。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对池商周直呼姓名,把心底的话倒出来的那个时候,在池商周手机电筒的光下, 她又是一副什么样的眼神。 夏棠梨突来的微妙悲伤在江智韫眼里成了一线希望,江智韫渴望得到答案, 他怎么会知道夏棠梨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人的那个原因此时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江智韫要答案, 夏棠梨抬了脸看池商周,“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高大英挺的男人,娇小漂亮的女人, 他俯着眼, 她仰着脸。他不容置喙的严肃, 她势弱的央求, 这都是表面的。 池商周脸色严肃,像个来抓逃学孩子的严格家长,先前起哄的人都闭了嘴。这个人的第二次出现, 再次饱了一帮小女人的眼福,也让她们见识了有个哥哥管束的恐怖, 连谈个恋爱都得得到他的同意才行,难怪夏棠梨从来不敢乱来。 夏棠梨和池商周还没有纠清,在江智韫, 他还以为是希望。 江智韫伸手拉了夏棠梨这边的手腕, 希望夏棠梨自己回答他, 却在池商周冷重的“放开!”两个字后吓得不敢再碰夏棠梨。 这个英俊到惹人眼的男人收起温和, 浑身都在释放寒气,别说是一个江智韫,以及这些初入社会的青年人,就是浑身沾满社会习气的曹立也是忌惮的。 - 出了大夏月的建筑池商周依旧没有松了夏棠梨的手,直到绕过喷泉,将人完全塞进副驾驶手指才松了。从柔软的皮肤离开,触到的是副驾驶的车门。冷的硬的事物反而让他眼底沉着的某些东西不再那样浓了。 浅蓝色衬衫在带着暖色的夜灯下也泛着一层冷。 唐杏说他也许会有收获,他的确有收获,所以这副身体下压制着的那头困兽,在蠢蠢欲动。 夜色笼罩着一切,夏棠梨不知道前路如何。池商周,这个一向克己自持,早过了青春冲动年纪的人亦然。 池商周绕过车头,稍长的衬衫袖子直盖到手腕下,掩盖了腕上的肿。拉开门,车子启动,引擎发动的声音像一只老虎在低吼,带着震人的凶猛沉稳前进。 两个人一路沉默,互不对视,像约定好的。直到池商周的车在被银杏树包围的小停车场停下,夏棠梨才让池商周带她去他家。 “听话,回去吧。”池商周脸色疲惫,夏棠梨也仿佛平静下来,“我不能回去。我会发疯的。”她甚至笑了一下,侧脸,“发疯了搞不好就乱说话呢。” “棠梨!” “难道你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池商周的严肃换来的不再是夏棠梨的收敛和妥协,是一句大吼。 沉默,沉默的最后是池商周重新启动车子。 池商周又妥协了,对她还真是无下限呢。 想笑。 更想哭,想大声说话,想把心脏剖开。 夜色在城市的灯火下变淡,道路两旁的树静静矗立,偶尔迎面来的车灯蹿进车里。夏棠梨闭了眼睛,头侧在枕头上,手指死死掐束在身上的安全带。 她真会发疯的,在远离他的空间。 - 池商周给的洗漱用品,给了件他的衣服,都整齐干净地放在盥洗台上。淋浴间里热气升腾,夏棠梨仰着脸,让热水冲唰这颗发胀的脑袋。 水帘糊住了听力,耳心里轰轰隆隆的声音是所有的声音。 只是到最后,热水除了时间什么也带不走。 没正经穿过池商周的衣服,这是第一次。棉质的T恤衫,宽大的不像话,更像一条裙子。衣服上仿佛能闻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卫生间的灯暗了,走廊只里她房间里的灯光,还有池商周门扇下溢出来的光。 他也总算睡不着了吗? 害她寝食难安的人也睡不着了。 两个人的难受,好像要好过一个人的难受。他终于知道了,好像要好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隔壁,卧室浴室里,池商周赤着上身站在镜子前,沐浴后的身体泛着红。他右手腕上缠着一张冒着热气的白色毛巾,做热敷。脸歪在肩膀上,压着手机和老夏通电话,告诉他夏棠梨在他这儿,并且回答老夏的问题。 江智韫怎么样?找不到比拟对象,老夏将盛和豫拎出来比对。 池商周给了笼统的答案,他认同老夏的意见,夏棠梨太小,不管是江智韫也好,小豫也好,她还需要时间成熟。 “行吧,那你早点休息。” “您也是。” 手机放上盥洗台,磕出声响,池商周这下认真热敷。疼痛于他并不是什么大事,它反而能让人保持清醒。他只是实在无事可做,难以安眠。 最后掏了只香烟咬在唇上点然,亮起的一星火光在黑沉沉的眸子里泯灭。一只香烟燃尽,嘴巴里全是苦味。他含了漱口水,想洗掉那道苦涩,但怎么洗都是苦,他跟这股味道叫上了劲。 抬头,镜子里映着一张暗淡的发灰,毫无生机的脸。一捧水泼花镜子,冷色水龙头哗哗注水,瓷白的盥洗盆重新盈满水,水光晃晃荡荡。 池商周将脸扎进冰冷的水里。 手指握在盥洗台上,有拧伤刚才还呵护有佳的手腕此刻撑在瓷白的台面上,因为力道,蔚蓝色的脉洛高高绷起。 直到卧室里传来开门声,脚步声,池商周才放过自己,彻底从水里出来。黑发上水滴四溅,冷白的脸挂着晶莹的水滴,像泪珠,他憋红了一双眼睛。 池商周用毛巾擦脸,拉门出来。 夏棠梨穿着他的绵质T恤,衣摆长到膝盖。 池商周还赤着上身,房间里灯没开全,光线些许朦胧,但男人肩胸腹漂亮的线条也明晰,也多了灯光明亮下没了的遐想。 而夏棠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她不怕了,这要感谢在酒窖里找到的酒。 池商周白色毛巾在黑发上游走,颈瘦的腰束在长裤布料里,他快步走到沙发边。夏棠梨脚跟跟着转,看着他拿了上衣往身上罩。蓝灰色布料盖住了失礼的身体,纽扣一粒粒往下,失礼的腰腹渐渐隐在了沉闷的颜色里。 一口气幽幽地从嘴巴里舒出来。 还是喜欢衣冠楚楚的池商周。就是这个样子,衣料遮完了让人害怕的,就只剩了惹人爱慕的英俊脸庞。 一步,两步,昏黄的台灯和浴室的暖光交错着,相互配合着恰到好处的照亮房间。不太暗,她能看清他;不太亮,让人更大胆。 什么?我怎么了?没怎么。 我只是不想就这么放你走。 池商周站在沙发前穿衣服,夏棠梨踢了脚上柔软的鞋子,瘦脚踩上沙发,沙发很软,直陷到她细白的脚踝,这样和池商周就一样高了。 才不想听他在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鬼话,也不想看他的眼睛。 她瞄准了他说话的嘴巴。 手臂抬起来,就是这样,圈住他的颈脖。 他的皮肤好烫。 夏棠梨眨眨迷蒙的不像话的眼睛,池商周的脸就近在眼前,真是好看得过份。 草草打量落定,好了,靠近,再靠近,她闻到了体温的味道。手臂用力,不能让他逃跑,行了,她捉住了那双唇瓣。 这是属于池商周的。 一个从没有接过吻的人,只知道用唇肉去压嘴巴下的唇瓣,但只是这样已经在浑身颤栗,因为亲到的人是池商周啊。连心尖都在发冷一样的颤栗,圈着人的手臂就要软的圈不住,她握紧手指,才能对抗他的拒绝。 凭着对接吻的粗浅了解,她伸出舌尖,摸索着伸进了嘴巴下的那个人的唇缝。 酒精在持续发酵,但是夏棠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虽然也在害怕,尤其是舌尖触到了池商周唇内肌肤的那一刻。舌头停下,舌尖停在湿润的那处不敢再动。 是不是过份了,继续?还是后退? 夏棠梨仅凭着最后的一点思想在胡乱思想。凭她已经糊涂了的脑袋是一点也注意不到,被强吻的人身体的反映,他已经到了忍耐极限。前一刻还想将她推开的手从肩膀上消失了,在腰上出现,那突然附上来的力量之大,她整个人从无力的驼背到了半个身体都顶了出去。 后颈被压死。 原先试着要撬开的唇,重重地朝她反压过来,那没能真正探开的唇里,闯出舌头。口腔突然被陌生的舌头占满,它挤走空气,挤走神思。 这个吻与夏棠梨相比,是春雨和夏夜的暴风雨,是露水遇上洪水。 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与无助。夏棠梨努力挣开,“池商周。” “这真是你要的么。”池商周粗重的吐息抵在唇肉上。 “商周哥哥,”她快起了哭腔,脸颊慌忙逃窜,一瞬扬起的目光,恍惚间看到面前的眼睛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色。 第41章 心脏狠撞着胸腔, 下巴被他捏住,池商周已经没了平素对夏棠梨的温和,也听不到她求饶似的改变了的称呼。脸不可控制地被转了方向, 下巴上的指腹压上了她的唇瓣,重重揉过,再来的就是吻了。身体被重压着,背脊找上了沙发, 陷进沙发。 事情是她挑起的,却再不受她控制。 池商周在发狠, 不留余地, 舌头又压进女孩嘴巴里,丝毫没有温柔,重重扫荡他所能触到的, 不让人有后退的余地, 不让这个太能挑事的人有余地。 或许对的与错的, 她比他还能承受呢。 而她却在颤栗, 在推他,在流泪,闷哼的声音在紧贴着的口腔中回荡。池商周总算从这一丝震荡里找回清醒。 他放开, 看这个逼得人快发疯的人。漂亮的眼眶发红,低着的睫毛驮着眼泪, 半掀半掩,瞳眸水灵。不知道偷喝了多少酒,不知道她有多少清醒。 乱了的呼吸扯着胸腔, 要把人撕裂。他也是人, 普通通的人, 不可能一直保持理智, 记得定下的原则与计划。池商周闭了眼,放纵自己再将唇齿压下去,去靠近。 他恢复了一贯对这个人的温柔,却继续了以为不会做的事。舌尖变得有耐心,变得柔软,讨好,抚慰所有因他而起的惊吓。温柔的蛊惑,缱绻的抚平先前的错,要人愿意为他平静,温顺。 池商周从疯狂变得温柔,夏棠梨已经从惊恐变得迷糊,她无法拒绝,昏昏欲醉。 是池商周啊,好的坏的,她用什么来拒绝。只要是池商周,她早就魔怔了,疯了。 就算是他的惩罚、报复。 这是池商周在吻她,他吻了她,就算他明天就走,或许已经足够。 这能算作长长久久暗恋的一个圆满结尾吗。 吻别吧。 - 夏棠梨记得酒意彻底上头前,池商周一直抱着她和她一起睡在沙发上。她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酒,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池商周果然不见了。 这样的道别也许已经是最好的方式。 掀开身上一定是池商周替她盖的被子,手指触摸上唇瓣,异于自己的那抹味道犹在。他吻她了,但仅限于吻,这样他就没有辜负老夏,他就能心安理得的离开了。 回房间找到手机,简单的洗了把脸就回家了,失魂落迫得连金山也没有理。 车上打开手机,乔汐今早来过电话,电话没接她就转发微信。问她跟池商周的事,问她昨天晚上在搞什么鬼,问她江智韫又是怎么会事。 手指哒哒哒在屏幕上鼓捣一阵,解释了一堆,改了几次,删减几次,最后还是全部去掉,重新敲了几个字:别问了,放过我。 回完,立刻将手机关了。 脑子里不停地回放昨晚,池商周的脸,他的手指,碎裂的画片挤满脑袋。他手指摁在唇瓣上的力量,舌头压在脸颊内侧软肉上的力量,他唾液的味道,他的薄荷味。他起初疯狂,最后缠绵的吻她,惩罚不像惩罚,他手臂抱得她很紧…… 也许是想这些想得太伤神,回家后夏棠梨就发烧了,病来得莫名其妙,没有感冒,没有任何病症。 睡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唐女士守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在他们面前还敢想池商周吗? 她错了,她就不该爱上一个不该去惦记的人啊。她真是没出息。 浑身泛力的连爬也爬不起来。 她除了给他们惹麻烦,没为他们做过任何贡献。她只管自己,一切只能为自己的那点喜怒哀乐忙活。 爬不起来,夏棠梨就舒展了手脚,脑袋蹭了蹭枕头,乌黑的细发柔柔的铺了一片,“妈,你昨天烧香的时候是不是没提我,要不就是提我的时候不够诚心诚意。”也笑不出来,干脆就让自己躺的更恣意一些。 对夏棠梨摆出的这副懒样唐女士好笑,“别胡说八道。” 对于夏棠梨毫无病症的发烧,唐女士有决断,坐在床边就开始定条例了:从今天开始行踪要跟他们报备,不能再去喝含酒精的东西,也不要频繁的出去乱吃东西,冰激凌天气热了才能吃。 “嗯,遵命。” 唐女士总算好笑出声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从今天开始我好好听你们的话。”夏棠梨疲软无力,倒也不影响嘴皮子,这话惹得唐女士赶紧摁了摁眼角的鱼尾纹,唐女士认定这是在拿话内含她。 老人?谁是老人了! 烧会退下去,时间也会一点点过去。想起来会心痛,忘记了就能好受一会儿。失恋,这算是第二次失恋吧。虽然,就从来没有拥有过,失去倒是实实在在的。 发烧时昏昏欲睡,烧退了还是昏昏欲睡。 没了白天黑夜。 老夏让夏棠梨向池商周请两天病假,她说请过了,实际上她连手机都没碰过。经过昨天晚上的事,他还想见她吗,听到她的声音会是什么反映。 也放过她吧。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接触任何与他有关的事。 所以避免见面才是最善解人意、对谁都好的做法。 于她,于这件事,没有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唯有一刀切,皮肉血脉筋骨,一刀折断,从血肉模糊里一起结疤。否则,如何戒得掉。 夏棠梨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而隔天下午,池商周却出现在了家里,因为老夏又亲自给池商周打了一通电话,替她请假病。 他是不是因为老夏才不得不过来,毕竟她生病了。还是因为她生病,他毕竟知道大概与他有关。 楼下,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声音不大不小。沙发上老夏坐了一方,池商周坐在另一方。唐女士不在,李素琴也不知道在哪。 池商周背对着她,大概从公司里来,身上是规矩的西装,很整洁。老夏看到她下楼了,池商周也转过脸来。 池商周,池商周,池商周…… 这个人和往常无异,只是脸色在她看来有些苍白,但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去的一切都苍白晦暗,又或许是因为他黑色西装里又穿了件黑色衬衫的原因。 手指深掐在手心里。 她走过去,脸色失血。但只因她身体还不太舒服,而非因为见到某个人。 “棠梨怎么不喊人?”老夏抽了口手上的香烟,将刚好抽到尽头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池商周转回脸去,眼睛垂着,同样将手指上正泯灭的香烟摁灭。白色烟身还长,冷素的手指捏着杵了两下,火星便灭了。大开着的窗里进来的风将他们制造出来的烟雾带去了和它对开的一扇门外。 喊人?对于一个和她接过吻的人,她还是要恭恭敬敬喊他哥哥吗。池商周,你为什么要来,做人能不能别这么虚伪。池商周手指离开烟灰缸,他竟然问她身体好点了吗。 他难道不知道这点时间太短,她怎么能好得了。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她就是因为他才生的病,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若无其事的坐在她生活的地方,和她的亲人侃侃而谈。 “昨天千佛寺带下来的茶我试了,是真好,你看我这杯。你等一下,我泡一杯给你,你要是觉得好就带点回去。” 老夏当然对他们之间的微妙全然不知。他很快乐,每次见到池商周他都很高兴。如果他知道她生病是因为池商周,第一次忤逆他们的意愿,去京城读书也是因为池商周,他还能这么喜欢他吗。 爸爸一转身,池商周就又朝她看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对视,池商周的眼神在变,在暗,当着老夏的那一套淡然在散。 脑子里一阵眩晕,今天才恢复的体力又沉下去了。 池商周垂了眼,倒是他率先断开了他们之间的连接。电视机里突然变亮的光线映在他脸上,映在他突然抬起来的冷白手指上。他抽了插在胸口的那支笔,同时从桌上放的那本杂志上撕了一角。 老夏背着身在鼓捣茶,池商周在写字,她的手指越握越紧。在老夏转过身来的一瞬间,池商周手指下的那张纸已经塞到了她手里。 她什么都没做,但是面皮发紧,紧绷的像快要裂开。池商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却若无其事。他脸色灰暗,喝了老夏的茶就跟他们父女俩道别了,还叫她好好照顾身体。 而她手心里握着那张写着“车上等你”的字条。 池商周离开的时候不过四点,夏棠梨在卧室的沙发上窝了半天,又在窗台前站了半天,直到快吃晚饭才拉开卧室门,穿过楼梯,从家里出去,这个时候快六点了。 在这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那四个字快被她揉烂。手指摁上嘴唇的时候,她在想那天的吻,齿尖咬咬舌头,想起池商周的舌头用力压她的那种莫名其妙快让人窒息的恐惧。 她从来就没有听进过池商周的大道理,如果他想给点劝慰,妄图她会好受一点,效果其实还不如今天他这一趟别来。 见面三分情,反之亦然。 总会好起来。 “小宝,快吃饭了你去哪儿?” “我去一趟乔汐那边,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不能一会儿拿。” “我拿了就回来,不耽搁。” 春末的天多变的很,不到六点天就阴了,阴得像要下雨。踏进院子里,一阵带着蔷薇香的暖风从身边卷过。拖到这个时间才出来,是一种聊尽人事的心态,池商周在与不在不是她出来的根本。如果有一天,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碰上面了,池商周问起这件小事,她会说自己出来了,但是他已经走了。 四月末,到处都是鲜花。走尽门口的小路,尽头,银杏树小停车场只停了两辆车,除了唐女士的车,另一辆车车身漆黑,阴沉的光线也掩盖不了它身上的光亮。 在她还无所反应的时候,车门打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车上走下来个男人。他已经等了很久,等到认为事情大概已经有了定数。 21岁人的心果然比这天色还没有定数,还没有开始,他已经被抛弃。 第42章 这辆车的天窗很大, 全景天窗也是它的特点之一。为了透透车里的香烟味,池商周将天窗全开了。 “关机是因为生病了,还是……”池商周的表情很怪, 愤怒,委屈,他这样一个人竟然现出卑微的样子,“还是因为那天我对你做的事生气了?” 从被池商周握着肩膀, 被推上副驾驶,夏棠梨就开始耳鸣。池商周的话她不知道什么意思, 无法理解, 眼睛湿了,花了,她看着人。 “不是说喜欢我。这么快就……已经反悔了?”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是故意想折腾折腾我, 还是立刻就后悔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池商周身上的西装早扔在了副驾驶, 颜色纯粹的黑色衬衫随着他的胸膛起伏, 细腻精致的布料滑过隐隐的天光。他突然朝她靠近过来,手掌压上她身后的椅背。 “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不明白。” “也不知道我在这儿等你什么意思?” “不知道。” 两个人在呼吸相缠的距离上对视,都在凭着自己眼睛看到的琢磨对方。长达几分钟的静默, 夏棠梨仰着脸,还是没有琢磨透池商周明明拒绝她了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而池商周大概琢磨清楚了。 朝她靠近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抗拒,不是没心没肺, 不是已经厌恶了他。他看到她的唇肉在颤动, 看到她那天主动伸向他的小舌头, 看到她眼睛里的委屈和悲伤。看到的是那个倔强的说喜欢他, 没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有人朝他扔东西,想也不想就敢挡的那个不再只是个小孩儿,而是能独挡一面的小女人。 这些当然不是他在这儿苦等不来人的时候所认为的。 分明是满载渴望的。 “也许可以试试。”池商周说话的声音快沉进了嗓子里。 两天的时间,他像变了个人,原来的对任何事的能承受能粉碎的气度全部垮塌。像是试探,他再问她,“愿意吗?” “商周哥哥,” “你想要我做哥哥还是,还是换一种方式相处?” “池商周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都敢叫我池商周了,你觉得我还能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哪里蹿来了冷气,夏棠梨觉得浑身好冷。池商周从她身前退开,靠回了自己的椅背,手掌也从她的椅背上收走,椅子上因他而起的动静传遍全身。 耳朵快要听不见声音,眼睛垂着,手指抠着手心。“我要回去了,他们在等我吃饭,我,” “棠梨,” “……啊,” “答案呢?” “愿意。” “愿意吗?” “当然愿意,你明明就知道不是我整天死……是我追的你啊。但是我现在得快点回家,我撒谎说去乔汐家拿东西,不耽搁。” 手指摸到车门,一推它就开了,力量没有掌控,眼睛是花的,不知道池商周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她放下一条腿去触地面,然后整个人就歪了出去。 - 天色越发的阴沉,白天和黑夜即将交换,不是梦吧,不是发烧烧糊涂了吧。 夏棠梨转回头,小路尽头,高高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那儿,那正是池商周,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浑身黑沉沉的。 他问她愿意吗,他说可以试试。是他说的,千真万确。 池商周这是和她在一起了。 她甚至丢脸地摔了一跤。 手指压在心口上摩挲,那里的裂缝在发痒,又也许只是想念,才刚分开,就已经想得抓心挠肝。原来以为这些裂缝只要有他了,有了这个人就能填塞,好像不是,一点没有得到满足,反而越发的分裂了,掰的心脏像要碎裂。 但,是她自己硬要离开的。 他也没走,会不会也在舍不得呢? 想回头去,想冲过去,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他面前。 但是鞋子已经踩进了家门口的视线。 唐女士质问:去哪儿了,拿的东西呢,怎么这么久。 久吗?太短暂了,短暂的都忘了……或许是不是该有点别的什么?或许是,至少该垫起脚亲一下池商周的脸颊。 至少该问一句:为什么突然就又变成这样了。 太仓促,太仓促了。 池商周要跟她在一起了。 池商周说她在折磨他? 折磨这个字眼,在某种情况下变成了浪漫,旖旎。 她关机是在逃避现实,躲避乔汐,为什么最后躲的竟然是池商周,所以他说她在折磨他。 夏棠梨像一个濒死的人突然就回光返照了,像一根枯枝上开了鲜花,老夏和唐杏怎么会不担心。吃了晚饭,唐杏将人摁到沙发上,说是一家人看会儿电视,说说话。但作母亲的在普通的对话里仔细观察女儿的微妙,作父亲的装模作样的在一边看杂志。 “你商周哥哥今天来过,跟你说过什么吗?” “说,没说什么,爸爸也在的。” “我是说就没有私下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他来一会儿就回去了。” “那个叫江什么来着,” 唐杏连那个名字也没记住, “你商周哥哥没跟你说过这件事?” 这个“江”字一出来,夏棠梨揪紧的心一下松了。还以为…… 对母亲的问题,夏棠梨眨了下眼睛,脸上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迟缓,像是漠不关心,“你指的是什么?” “那天你不是说要是你商周哥哥觉得不行就算了,你商周哥哥前天晚上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他觉得不行,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他说过江智韫不行吗?” 唐杏难免不会把夏棠梨突然生病这件事和前天下午的插曲相联系。她点点头,伸手拉了女儿的手握在手心里捏。 哪个当母亲的大概都难以接纳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不再是个孩子,还会因为连作为母亲也干涉不了的事而不开心,甚至伤害自己的身体。 “他什么时候说的?” 夏棠梨追问,样子一无所知。夏棠梨这种反映,唐杏脸上掩不住的放松下来,看来池商周还没有跟夏棠梨谈过这件事,所以生病大概也就真是身体素质差,这会儿也是身体舒坦了,精神就好了,而不是因为某个她一听就浑身不自在的入侵者。 “前天晚上接了你,他就给你爸爸打电话了。那现在你商周哥哥否定了,你自己这儿呢?” “否定。” “是吗?” “我那天也只是说想考虑一下,既然商周哥哥说不行,当然否定。” 夏棠梨这么回答,好像还真是他们多想了。唐杏回头看老夏,老夏对唐杏撇了下嘴唇,眼睛里浮出笑意,一家人头顶的乌云慢慢散了。电视机节目响着,老夏手上翻着杂志,翻到一页,“这书谁给我撕的?棠梨是你干的吗?” “……,不是。” “今天下午我才新拆开,不是你还能是你商周哥哥干的?” “不不,不是他。” “你磕巴什么?” “我,没有啊。” 老夏将厚厚的一本合订《读者》摊在膝盖上叹息那一角缺陷,夏棠梨从沙发上起身,懒懒地打了个假哈欠,自然而然地走了。 - 独栋别墅环境很安静,耳朵里只有窗下浅浅的虫鸣声。夏棠梨窝在沙发里,怀里压着个枕头,脸左右荡来荡去,枕头柔软的布料在下巴的皮肤上磨擦。 一扭头视线落在衣柜上,衣柜顶的箱子冒了一角。 费劲巴拉的,她把那箱子搬了下来,打开,手上扑了灰,她把手洗干净了才打开了那个豆绿色的盒子。几年没有打开过,东西如旧。 这些东西,她一刻也没有下过狠心要扔了。 彩色的糖纸仍旧鲜艳。池商周给的红包,有好几个,红包里的内容她一张也没动,那是在微信普遍使用以前他给的,这些旧版的百元人民币大概都花不出去了吧。 细白的手指捏着还新的旧版人民币,小心塞进喜庆的新年快乐红包里。 一个好幼稚的发卡,那是池商周挑的,高中生被他当小学生打发的幼稚礼物。 几张超市购物小票,一叠电玩城纪念票,几个游戏币……乱七八糟的没有任何收藏价值的东西仍然被好好关进盒子里,装在箱子里,放到了衣柜顶上。 重新窝进沙发时夏棠梨看着手机上的一张照片发呆,一条狗一个男人,蹲在洗碗机前。 挺滑稽的。 目光落在照片上,视线早模糊了。 那天晚上池商周竟然给老夏打过电话,他说江智韫不行,他说这话是在他们接吻前还是接吻后? 她想起那晚,此时此刻再回忆起池商周反过来吻她的时候,和这几天注意的都不一样了。他不只吻她了,他手指掐过她的腰,他抱着她睡了一整晚,迷糊里他还说过些什么。 如果池商周不接受,他还会吻她,还会那样对她么?她却一点也没能拿池商周一贯的行事习惯作参考。 手指点进通话记录,又退出来,最后又点进去,犹豫了半天,最后触上那个名字。 通话记录上还躺着许多未接电话,这些冥冥之中发生的事磨得人没了棱角。 池商周会是什么时候对她…… 他那样的一个人。 “喂。”沉沉的声音从话筒里出来,夏棠梨心脏紧了一下。关系的突变,只不过是一个声音,也莫名其妙的害臊。她在紧张,好紧张,所以当然听不出话筒里比往常更沉的声音是因为那人已经两夜未合过眼。 “你在睡觉吗?” “刚才是。” “我打扰你了吗?” 那边朦胧的声音笑了。“棠梨,”他喊她,语调缓慢。 “嗯。” “想跟我说什么吗?” “没有。” “没有吗,” “那,那我不打扰你了,我挂了,” “别挂。” “……好。” 一个吸气的声音传过来,太近,好清楚,像抵在耳朵边。心脏像被人拿羽毛扫了一下。池商周应该是在床上翻了个身,她听到一阵应该是从被子里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她的21年人生,和池商周认识了大半辈子,但是他给她的,她认识的都是一个表面的他,衣冠整洁的高高的低俯她的池商周。 这种私下里的声音,私下里的人,于她是陌生的,是透着让她有些害怕,有些忌惮,有些神密的。 睫毛重重地闭了下,“商周哥哥,我还是挂了吧。我就是无聊给你打了电话,我也没什么话要说。” “你在,紧张吗?” “……” “棠梨,”那边的声音缓慢又重,每一个字都像郑重地从他身体里爬出来的,穿过手机爬到她的身上,“你打电话过来我很高兴。” “噢。”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好。” 有好一会儿没人说话,但谁也没有挂断。夜静静地变深,夏棠梨将自己埋在枕头里,听手机那头每一点细微的声音。 “你开心吗?”他问她。 “……开心。” “是你想要的吗?” “是。”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笑了。 第43章 老夏和唐女士都有晨练的习惯, 老夏要锻炼身体,唐女士要保持还算不错的身材。夏棠梨被硬拽起来过,那种被生拽起来的经历简直痛苦。大清早这么保贵的时间做点什么不好, 多睡十分钟金不换。 但是今天夏棠梨一瞧见老夏跟唐女士消失,分分钟就出走了,天色还暗着。 衣服OK,妆容OK, 字条留言OK。 两天没上班了,休息够了, 她要去上班了。 网络打车实在方便, 大清早路上也车少人少,不到半个小时夏棠梨就站在了池商周家门口,化着精致的淡妆, 气喘吁吁的。 自己打开门, 屋里果然亮着灯, 好在池商周还没有出门。 “棠梨?” “商周哥哥。” “你, 这么早,怎么这么早?” 金山在屋里到处乱跑,从门厅将她送到池商周面前。池商周站在餐桌边, 手里还握着杯子,杯子里的温水洇得杯壁起了水雾。他这么问, 夏棠梨唰地红了脸,心头一阵一阵地发热。 这一路她倒没想过早不早,合不合适这种问题。睁开眼睛想起这个新的变化, 只是睡不着, 躺不住, 想认证, 想确认,想…… 已经等不及池商周来接。 “早饭吃了吗?” 夏棠梨摇摇头。 “想跟我晨跑才来这么早?” “……”死亡晨跑!夏棠梨还摇头。 “要不要喝水。” 她点点头,一双眼睛不错眼地看着人。 池商周从餐桌边大步过来,抬手,手掌落上她的肩膀,手指满满地握着她的肩头。那一掌心的温热,烫得她心脏骤然缩紧。池商周推她、揽她这种事很正常,但是他从来不这样,用全部的手指,紧紧贴合她的皮肤。 真的不一样了。 而这边的肩膀就蹭在他怀里,半个身体都察觉得到他的体温,他挨得好近,闻到他身上一股清新的洗涤香味。两边衣服不同的布料蹭得窣窣响。金山的狗爪子在地板上撞,它一起进了厨房,但是池商周让它出去,金山刚转头,池商周手指在门扇上一推,门就关了。 门撞上的声音,撞在了神经上。 夏棠梨心尖一凛,像冷,但她不冷。 池商周在倒水,温热的水嘟嘟嘟的注入擦得晶亮的玻璃杯。该站哪等他?脚尖向左向右,最后只是呆在梳理台前。 水倒洒了,池商周抽了纸巾擦,吸足水份的纸张洇湿了他的手指,冷白的皮肤被泡得湿漉漉的,像刚从浴缸里出来的人。 池商周突然侧脸看来,像干坏事被抓包,她唰地抬眼,从他手指上转而对上了他的视线。 池商周对她笑了一下,笑意在嘴角荡出一条干净漂亮的笑弧。 他好久没有这样对她笑了,不是对她,他好像就很久没有这样笑了,已经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池商周端了水过来。 “谢谢。” 夏棠梨伸手接,池商周的手指握在杯子当中。握哪?夏棠梨手指上下晃了一遍。都接过吻了,不敢握他的手也太假了。 所以她一把捏在了池商周的手指上,然后……一个短促的笑声从面前的胸腔里发出来。 他在笑什么? - 池商周握着杯子自己喂夏棠梨喝水,后者一双手撑在背后的梳理台上,心跳异样。 一个人想靠近,而另一个人又何尝不是。好不容易冲破的束缚,打破的禁锢,如何不好好体会。 握着杯子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生得均匀漂亮,皮肤是冷淡的白,像个矜持清隽的绅士,只有手背上凸起的脉络表现出一股阳刚的力量,说明冷隽下也藏着热血的欲.望。 “不着急,慢点喝。”男人说话,温热的呼吸向下压在低脸喝水的人额头上。玻璃杯下的人,唇肉轻轻蠕动,在他的注视下她感觉很尴尬,也好紧张。因为关系的突变,和新的不同于往常的相处方式。而头顶的呼吸却不体量她的紧张,越压越近,然后印上了皮肤。 池商周在夏棠梨额头上亲了一下。 “看来今天不发烧了。”他轻描淡写的解释自己的额头吻。 “……” 这个理由编得太假,夏棠梨没忍住一口水从嘴巴漏回了杯子里。 这下这个一向沉稳、善于照顾人的人有得忙了。拿纸,洗杯子,男人身上白色的运动衫在夏棠梨视线里晃,一截冷白的脖子往上就是短短的发根,他头发很黑,一切都很干净清爽,也很好看,她看呆了。所以到他回过头来,手指各一边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 夜里鸣叫的虫这个时候也不叫了,金山被关在门外,耳朵里安静的像时间静止。 无处安放的手指落在腿边,握上了背后的梳理台。池商周看她,看得很细,耳朵好热,他问她今天几点起床的,这么早还化了妆?起这么早不困吗? “……”这个人也太……她也要点面子的。“我,我,那我回去了。” 夏棠梨想挤开人出去,池商周笑声震在胸腔里,就在耳郭边,有力的臂膀稍一圈,她就被挡了回去。 两个人的手指都放在梳理台上,那只修长漂亮的男人手摩挲过一段大理石台面。连对石头那指腹也温柔有耐心,然后它轻轻触上了大理石以外那只细白幼嫩的女人手。拇指从她小指与无名指的指缝进入,勾住。 夏棠梨呼吸一紧。 “好了,翻篇。早上想吃什么?”池商周正经的问。 “都可以。” “不要说都可以。” 池商周的手指一直在摸她,一点点在她小指上滑过来,又滑过去。夏棠梨脸上已经热得不行,这话提起了她之前的恶作剧,在安城她故意折腾他的那会。这个回忆倒缓和了一点他手指摩.挲出来的痒,和空气里的燥热。 “这次是真的都可以。”夏棠梨仰脸回答。 “真的都可以?” “真的。” 光线突然暗了一下,嘴唇就被嘬了一口。“那干脆就把你吃了。”只是一下,唇肉下压又离开,温热柔软,有很小的一点湿。 “……” 那晚接吻的记忆腾地闯出来,夏棠梨心头猛热。池商周的阴影还罩在面前。 池商周是忍不住想跟她接吻吗? 可惜待会儿还要去上班,会很尴尬的。 池商周看了会眼下的人,最后只是勾了一下唇,眼底的某种神色被强行压下。 “走吧,吃饭。” “……” 勾她小指的手松了,转握上了她的肩膀,人也从面前挪开,肩膀再次被握住。 咳咳……想多了。 他们在街口的一家餐厅吃的早饭,然后一起去公司。路上池商周接了两个电话,这两个电话就占满了空余的时间,到公司池商周就更不属于她了。 新来的领导姓沈,叫沈学之,大家也都叫他沈总。可是这个沈总是什么人物?她只是两天没来,他竟然就占了池商周的办公室。 “那池总以后,我们以后在哪办公?”池商周还是要回海城,那池商周的意思是,异地恋?或是?夏棠梨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个事发生了,显然是会影响很多事,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想到。 夏棠梨蓦地陷入了一种矛盾,很现实的矛盾。蒋时倒笑了,“逗你的,咱们有新办公室,在顶楼,环境更好。” “既然池总有新规划了,当然要有新地方。走吧。”蒋时抱了一个箱子率先走了,夏棠梨抱了放着两盆花的箱子跟上去。 新办公室在这幢大楼的顶层,远离了会议室,远离了一众办公室。有会客厅,有休闲厅,有大露台,办公室后有宽敞的休息室。 池商周为这场还存在许多矛盾的恋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在夏棠梨不知道的那两天里,他计划齐备、启动,又因她的不辞而别暂停,现在再因她的点头又重新启动。 池商周的近30年人生里,还是头一次被一个人耍的团团转。 一上午的忙碌,夏棠梨一直跟着蒋时转,池商周被沈学之、杨元清缠的没有一点空隙。快吃午饭的时候池商周才从人堆里出来,她和蒋时跟着他出了小会议室。 “池总好。” “池总。” “池总好。” 过路的人不停地打招呼,夏棠梨抱紧手上的资料夹。到电梯前蒋时伸手摁了电梯,电梯门缓缓打开,他们一起进去,门扇缓缓滑上,视线里还是电梯外大厅里的发财树,头发上传来动静。 回到工作环境,偶尔会恍惚怀疑池商周是近的还是远的,但池商周会打碎她这种怀疑。 电梯里,池商周站在中间,她和蒋时一人一边。他们大概是池商周的左膀右臂吧,虽然她这只手臂太细太小,不过他们三个是经常这样四处活动。 夏棠梨缩缩脖子,小心侧脸,池商周摸她头发的手刚刚收回。视线抬起,池商周唇角上扬,笑弧压在嘴角。整洁的西装上身,难免严肃,但这笑容将所有生疏都压散了。 蒋时在安静里开口,和池商周说杨元清刚才汇报的一件小事,池商周说不要紧,现在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夏棠梨眼睫垂下,手指抓紧手上的文件夹,嘴角扬起和池商周一样的弧度。又忽而抿抿唇,忽而不可思议的抬抬眉毛,舒一口意味不明的气。 无论如何至少池商周暂时是不离开了。至于以后……以后会是什么样。 电梯打开,几个人踏进整幢楼最安静,最舒适的空间,一起进了新办公室。 好几年前,总部就打算以锦城为根据地,大力开拓西南市场,从这边开始探索文旅产业,这个办公间也是那个时候准备好的。 只是谁愿意远离权力中心,实实在在过来干这件事? 起初池商周过来只是短暂停留,也为了更了解吴文德的事件,就占用了吴文德的那间办公室。 办公室有两面落地玻璃,办公家具都是现成的,已经被打扫的一层不染。一堵墙的鱼缸灌上了水,养了鱼,整个空间就活起来了。休息室里被褥整洁,绿植,红花,放在窗台上,摆在沙发边,处处都布置的井井有条。 员工餐厅将三个人的午餐送上来,摆在落地窗前的玻璃桌上。室外进来的天光,撒了一桌面的星子。 蒋时就坐在他们对面,和池商周说下午要去海城的事。夏棠梨坐在池商周这一侧。 池商周马上就要去出差,他一点也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 谈话中蒋时起身,去拿他们谈到的一个人的档案。夏棠梨赶紧凑近,哑着嗓子,用气音问他“怎么没听你说过?” “那一会儿我就要走了,想不想跟我单独待会儿?”池商周将脸朝她偏过来,也用气音说话。 “……” 那头,蒋时刚才还在翻,突然就转了脸过来。“我还想到一个人,也是同一年进来的。” “你衣服这是沾的什么?”夏棠梨手指啪啪地拍池商周近在她脸前的肩膀,还用嘴巴“呼呼”吹了吹,说原来是烟灰。 池商周轻咳了一声,叫蒋时一起拿过来他看看,蒋时才又转过头去。夏棠梨红了一张脸,池商周忍不住笑。夏棠梨在退,他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作剧心里朝她挤了过去,小丫头果然吓得大瞪眼睛。 池商周手指握住了她的椅子腿,然后她的椅子就动了起来,直到俩人膝盖碰到一起,池商周才松手。 “……” 蒋时走回来,将两张纸放到池商周面前,夏棠梨赶紧夹池商周那边的菜,做出一种一切如常的假象,好像是因为要夹菜两个人的位置才突然变窄的。 蒋时却压根没在意什么,继续和池商周说起正事。池商周也低着眼睛,看蒋时手指所落之处。夏棠梨斜眼睛看他,脸上一本正经,但是他的膝盖一直在贴她。 快进5月,天气日渐温暖,衣裤都薄,两层单薄的布料当然挡不住体温的传递。 - “也行,照你说的做。你先去准备一下,2点准时出发。” “好。” “棠梨留下,有事找你。” “……” 蒋时一个人出了办公室,木门厚重,合上的声音也重。池商周将原本握在手上的水杯放下,磕得咚的一声,他朝她走近。夏棠梨也握着水杯,站在这个宽敞的空间中央,池商周一步步接近,她手指缩紧,像害怕手上的杯子会跑似的。 池商周站到跟前,鼻尖下蹿来他的味道。讲究的香水味,苦涩也罢,清香也好,这些混合了太多元素的味道就是池商周的味道。 舍不得,又胆怯。紧张,又快乐。要握紧杯子或许只是因为手掌心里的痒意太难忍耐。 “商周哥哥,你过去要几天才能回来。” “那,小棠梨想哥哥几天回来?” “……” 她不是故意这么喊,但他故意这么自称。 明明是以前常有的对话,这下听着好奇怪。夏棠梨目光开始乱浮,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闯出来,空气在变得稀薄,被池商周搅薄了。 “我当然希望你早点回来啊。” “那哥哥就早点回来。” 池商周突然伸手夺了她手上的杯子,“小棠梨的水好喝吗?” “……跟你一样,白水啊。” “嗯。”池商周点点头,视线状似无意的落在夏棠梨脸上,落在她嫣红色的唇上。将杯子举起,用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喝了口杯子里的水,唇就压在女孩喝水的位置。 “偷偷给自己加糖了?” “……” “怎么有点甜。” 第44章 俩人的身侧就是沙发, 沙发边有桌子。池商周弯腰,胸膛蹭过夏棠梨的肩膀,将手里的杯子放下。他站直回来的时候, 伸手握了她的下巴,手指挑起。 突然的正色,四目静静相对,墙壁上的时间在一点点接近2点。 “还好吗?”池商周淡淡地开口。 夏棠梨只是望着人, 从昨天到现在,还没能好好见面, 好好说话, 就要分开了。但池商周说暂时的分开,是为了留下来。 “跟我在一块儿了还好吗?”池商周目光温和,拇指触上她的下巴, 指腹轻轻摩挲, 像指腹下是一块嫩豆腐, 稍一用力就会捏坏。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爬进耳朵, 一路踏进心脏。跟他在一块儿了还好吗?好得不能再好。好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用什么来迎接。 “两点钟就要走了?” “嗯。” “我,” “你什么, ” “我,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已经近在咫尺。池商周刚摊开双臂, 夏棠梨就挤进了他怀里。抛开光天化日的羞臊,一双手臂紧紧揽着男人衬衫布料下的腰。 鼻息里的味道实实在在,很清楚, 每一分苦涩, 每一分掺上骨□□温的柠檬麝香都有清晰的脉络, 从没有这么接近过的池商周。 “我尽快回来。” “嗯, 一路平安。” 就像这个拥抱只是道别,并没有谁急需、渴望着靠近对方。池商周将脸埋在夏棠梨脸侧,呼吸她头发里的香味。夏棠梨将脸深埋进男人的胸膛,嗅属于他的体温。 不够,还是不够…… 想把对方揉碎了装进身体,连夏棠梨也有这种渴望,虽然她连一张纸也揉不碎。 “你为什么突然就,”这个问题早就想问了,问他为什么突然打破他自己一直以来的态度,还有他为什么会改变想法。但不知道怎么问才合适。夏棠梨的话才开了个头就卡顿了,卡的说不出后续,但池商周回答了,“不是突然。” 他明白她的半截话问得是什么意思? 夏棠梨双手松开,仰起头来。 池商周低着眼睛,窗外进来的明亮天光照得他一双黑眸异常明亮,但明亮里浮着一层哀伤。池商周的答案还没出口,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夏棠梨双手已经彻底放开池商周,但是还不够,她慌慌地退了两步,退出了两天以前他们之间存在的距离。 池商周抿了下唇,有点无奈,有点好笑的样子,侧脸,沉声应道,“进来。” 员工餐厅的人进来收拾桌子,杨元清的人和财务部的人进来签字。墙上的时钟一点点接近2点,胖胖的女人和综合办公室的高瘦老修女总算一起出了办公室,但蒋时随即就进来了,他说没时间了。 池商周从椅子上起身,先前脱掉的西装还放在玻璃桌的椅背上,夏棠梨赶忙帮着收拾好,跟上去。 蒋时在前,她跟着他们往门外走,池商周将右手上拿的蓝色资料夹挪到左手,朝她递上来的衣服伸手,却不是要拿衣服。 池商周握了夏棠梨的手腕,一拽。 蒋时已经率先出门,女孩被掩在了门扇后,池商周握着她的手腕,脸朝她压来,重重地含了下她的唇瓣,放开,目光在夏棠梨脸上停留了片刻,拿走了外套。 - 下班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唐女士亲自开车来接的她,车上还坐着金山,池商周又把它托付给他们了。吃完晚饭也还早,老夏在书房里研究棋谱,唐女士带着一副妖气十足的眼镜在电脑上处理酒店发来的邮件。 她领着金山晃荡出门,一把大伞遮了一条狗一个人到了乔汐家。犹豫再三,也是磨不过乔汐的攻势结果还是把这两天的事全交待了,但逼着乔汐发誓不准到处乱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偷情。” “……” “你们打算偷情?” “放屁。” 两个女孩子窝在一张沙发上,窗外雨水嘀嗒,金山在落地窗前蹿来蹿去。夏棠梨拧乔汐,乔汐看着也算窈窕,但那是忍饥挨饿减下来的,毕竟骨子里强壮,一个熊抱,夏棠梨就投降。 “毕竟我们不是还有别的层面一些关系嘛,就还没想好这该怎么处理。” “那池哥哥没下指示?” “我跟他现在是平等关系,下什么指示!” 乔汐收回双臂,在胸前环抱,认真看夏棠梨。想想真有点不可思议,脑子里描出池商周的样子。那么一个高大的人,走路像领导视察似的,怎么会跟这个小色鬼谈恋爱! 虽然,但是。 “苍天没眼。”乔汐摇摇头。 “……” “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爸当年怎么就没给我领个什么好哥哥回来,养着养着成了女婿。哎哎,错了错了,住手,要不要我分享点小秘密给你啊,”乔汐抓住夏棠梨攻击她的手。 “不稀罕。” “关于你好哥哥的不稀罕?” “有屁就放。” “那不放了。” “金山,撕她。” “你不是说它没名字?” “我池哥哥的狗怎么可能没名字。” “嘁,不过‘金山’也是取的够随便的。” “金银珠宝堆成山,多喜庆,多吉利。” 乔汐把夏棠梨喝懵那天池商周怎么来接的她,怎么把她放上车,怎么给她垫枕头详细地说了一通。“沙雕。如果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没这么做的。要只是哥哥就更不会这样,小时候抢零食,大了骗我零花钱,女朋友一大堆,看我找男朋友就敲诈勒索我,这才是哥哥好吗!” 夏棠梨漂亮的白齿咬着唇,笑的肩膀发抖。 从乔汐那儿回家天色已经黑尽,浴室里亮着灯光,金山站在淌着薄水的地上,夏棠梨洗完它的脸,帮它洗脚,眼睛时不时瞧一眼房间里挂在墙上的钟,九点了。 池商周每次去海城出差事情都安排的很满,所以他才能尽快回来。 把金山洗干净,擦干,犹豫半天握起手机,最后还是没拨电话过去,先在微信里戳了他一下,一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没想到很快就得到回复。 又是拍的现场照片。一张大办公桌,池叙尧的半张脸,和拍照片人面前的烟灰缸。 CSZ:一会儿打给你。 见状,夏棠梨赶紧也简洁的回几个字,告诉他自己没什么正事找他,不用管她,池商周便没再回话。 没吃过猪肉,还算经常见猪跑。乔汐一谈恋爱,手机一整天都在充电。也没什么聊的,打游戏,今天吃什么,见了谁,鸡毛蒜皮可以腻歪半天。火热的时候,可以聊一整夜。你先挂,你先挂,不要,你先挂嘛。想你了,好想你。 金山就睡在房间里,夜渐深,窗外的雨声变大,像催眠曲。双眼无所事事地看天花板,脑袋里天花乱坠,池商周出现的最多,最鲜活。最后眼睛睁着睁着倒也睡了过去。池商周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夏棠梨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他说有点想她了。 侧着身,手机受重力好好躺在耳朵上,手指使不上力,只轻轻固定着它。 心脏咚咚,咚咚…… 池商周的想她,让本就还糊涂着的脑袋有点晕头转向了。 他会不会想她这种事她就没想过,与其说是没习惯,没有过这种习惯,实际上是太奢侈。一个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牵肠挂肚,牵肠挂肚了算不清时日的人,突然有一天说他在想着自己,这种事真是……不可思异。 那头的人沉默着,只有一点点不明显的呼吸声,他是不是在等她回应点什么。但一出口好像就把某些浪漫打破了,“商周哥哥。”她喊他。 “不打算改个称呼?” 别墅三层的露台上,夜空下,池商周抖抖手指上的烟灰,星火明灭。他仔细听着那边的回音,却只有一阵被子里传来的窸窸窣窣声音。 “棠梨,”他柔声喊人,“你希望我永远留在锦城吗?” 海城的夜空星星不多见,今夜倒还不错。池商周低下脸,笑了一下,夜风吹散他唇齿边吐出的烟丝。那头的人大概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他却在问一个不清醒的人永远。 “没什么,随口说说。把你吵醒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因为我突然改变行程,你姨婆知道了非要跟我过来,说我是不是在这边藏人了。” “那,那怎办?” 池商周笑着离开露台,手指从粗粝的石材护栏上收走。脸上无可奈何的样子,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黑眸里映着屋里的灯火。“害怕啦?” 夏棠梨已经从被子里坐起来,鹅黄的被子软的像云团。她双眼朦胧,但早就清醒了。 实际上要真正和池商周走到一起还有许多矛盾。于她,矛盾之最,之先,最担心的恐怕就是电话那头笑着问她是不是害怕了的那个人。如果有人反对,他的态度会不会转变? 她是一点底也没有。 池商周拒绝她的理由,也就是他们之间的矛盾。 池商周很快挂了电话,要她好好睡觉。这头的沉默难言,那头的人以为她是困得厉害。这通“跨服”聊天结束后夏棠梨翻来覆去一夜难眠。 才开头的美好,才发芽的鲜花,才开始的期待……被现实蒙了一层阴影。 忽而幸福,忽而忧伤。忽而想念占据所有,忽而担心占据所有。 像一个攻城略地的国王,攻是攻下了,但是打江山已经不容易,守江山更难。 白天,夏棠梨看着池商周的办公室门发呆,晚上躺在床上做怪梦。夜里千条路,天亮走原路。原来没人会疑心她整天黏着池商周所怀的心思,也更不会怀疑池商周和她能出什么问题。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问题,也是如果被人发现后会面临的问题。 原先池商周不在,她的办公桌没一会儿资料就能堆成小山,全是等着池商周回来决定允、否的文件。现在有了沈学之,琐碎的事就不需要池商周再操心。 脸放在办公桌上,忽而烦恼,忽而想到池商周心上一荡,盼着他回来的日子,又祈祷老太太不会跟他一起过来,至少让她再多和池商周陪养陪养感情也好。 池商周去海城耽搁了三天,回来的那天已经是周末。她向来没有神佛信仰,所以祈祷向来不灵。老太太来了,也带来了艳阳天。 池商周不在的这两天下了雨,墙上的蔷薇落了一地。他今天回来了,阳光爬出来,蔷薇又开了一墙。 池商周一踏进大门,金山立刻扑上去。老夏、唐女士把老太太请进屋。他们那个老年组织是挤不进她的,所以自然而然,她回了头,金山在院子里跟池商周腻歪。 当一条狗还真好,喜欢扑谁就扑谁。 金山蹭池商周的腿,嗅他衬衫上的气味。狗爪子摁在池商周的黑色西裤上,狗嘴巴剐蹭池商周浅色的衬衫。他单膝压地,蹲在地上,手指在金山金棕色的皮毛上拨动,手指和金山的毛发颜色鲜亮。 他总算抬起头朝她看过来。 傍晚的阳光落在他肩膀上,院子里没人了,就他和她,还有这条癞皮狗。 池商周从金山脑袋上抬手,朝夏棠梨勾了勾手指。后者紧张兮兮地朝屋里看了一眼,倒是一双眼睛像暮色里突然通电的路灯,一瞬点亮。她小心迈步,明明有迫不及待的样子,但掩盖他们关系的小心还是占据上峰。 鞋子踩过被夕阳映得亮堂的鹅卵石小路,不过几步的距离,好像变得好长,好不容易才能到达。池商周站起身来,夏棠梨接近,目光随着他起身升高。金山大概还没亲热够,仰着脑袋对池商周直蹦高。 它没够,她还没够上呢。 夏棠梨伸手去推金山的脑袋,倒摸到一只大手。池商周也正要推金山,但是推狗头的手指从她掌心划过,那指尖有些烫人,从她掌根直烫到手指。 远看是他们俩人在一起欺负金山,只有她知道,男人的手指将她的手捏住。 “会被看到的。”夏棠梨急抽手。 “就这么怕他们?”男人戏谑的样子。 “……” 池商周干脆一把拖住已经到手的手指,夏棠梨吓得睫毛直颤。 “对我怎么就这么大胆?” “……” 池商周笑着将惊诧的人那几根细手指一点点陷进掌心,轻轻摩挲。 夏棠梨仰着脸看池商周染着夕阳的睫毛。 对,她对他是算大胆的,那天可是她强吻的他。手上皮肤摩擦,体温在交融,心脏在狠跳。夏棠梨不收手了! 宁教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池商周。”风流鬼索性改了称呼,仰着脸,小声叫人。 “……” “池商周。”她再一次的咀嚼他的名字。 “小宝~”池商周这么回应。 小,小宝!? 第45章 正是春花烂漫时。 餐桌还摆在院子里, 唐女士亲手下厨,有昂贵的虾蟹表示对客人的在意,有清素的时令小菜展现唐女士的精湛手艺。 餐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 大家都很快乐,夏棠梨心脏发紧,院子里不太明亮的灯光掩盖着她脸上的颜色。 能搬来搬去的桌子当然不大,池商周和她坐在同一侧, 很近,但大家都坐的不远, 他的膝盖偏过来压着她的膝盖。 软的肌肉组织, 硬的他的骨骼,暖的是他的体温,粗粗的是他西裤的布料纹路。 有谁筷子掉了勺子掉了, 就会把他们当场抓获。 有谁离开餐桌, 回头一看就能看到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膝盖。 到最后先离开餐桌的竟然是池商周。 他握着电话走开。几根修长的手指摁在腰处黑色的皮带上, 肩宽背直, 黑色西裤,浅色条纹衬衫,整个人看着一股冷硬感。 不止她在看他的背影, 所有人都在看。 池商周一走,老太太说怀疑他是不是在这边藏人了, 好好的答应她回海城,突然就改主意了。还拿工作的事来压她。 接下来的话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跟老夏他们偷偷讲,说以前没见池商周对这件事上心, 也明明知道做这件事, 废时废力, 还不一定有好, 但远离总部就是实实在在的。 夏棠梨毕竟在公司工作,老太太这话倒知道防备夏棠梨了,害怕小丫头乱说,或是以后跟小豫说,就对池商周不利了。 老太太左右最在乎的还是池商周能拿到手的权力,这就是她老人家自以为的爱护。她爱护池商周是至真至纯的,但压根没想过池商周会因为什么获得幸福。金钱、地位故然重要,但人生一朝要是只为了这些打转,恐怕也是无味。 老夏和唐女士对视一眼,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一时也无法做什么疏通,“叙尧呢,叙尧最近怎么样了。” “呵,”老太太笑的气愤,“这人都说同人不同命,这两个倒好,不同人还同命了。我这把老骨头,是摁不住哪处了。不管他了。” 在老人家的眼睛里,池商周,池叙尧这两个人人艳羡的精英子孙,倒是一个也活的不成样。 老太太每次说到池商周结婚这种话题时候的样子,真好像只要池商周能找个女的,活的,她就高兴了。夏棠梨低头吃东西,心里有股冲动,什么时候干脆问问在姨婆心里,她想池商周找个什么样的,介不介意年龄,阅历。 如果是她呢,她会什么态度? 手边的手机咚一声,夏棠梨瞥一眼。看到CSZ,头皮发紧,唰地将手机翻了个面,可能动静大了,妈妈在对面看了她一眼。 “是乔汐,整天废话多。” 好了没人看她了,手机从桌面挪到桌子下。 CSZ:不想单独见见我? 手心发痒,心脏发痒。 那几个字好像会动,就快要跳起来,摆在桌面上,戳穿他们背后的勾当。 老太太已经从池叙尧说到池嘉谊,再到盛和豫,夏棠梨总算捂着手机离开餐桌。 夏棠梨刚一走,老太太又瞄上了夏棠梨,就说起了撮合盛和豫的事。 “唐杏儿,你老实说是不是没瞧上我们小豫?” 唐杏一下笑出声,“您冤枉人。” “冤枉?那你要下工夫撮合啊,这孩子大了,再不撮合以后有了自己的心思,再棒打鸳鸯麻烦不是。我们小豫多好啊,你看吧,学历学历好吧,从小到大高才生你都知道。长相有吧,大高个,眉清目秀那快赶上我们家最好看的商周了吧,长丫头3岁,这一点比嘉谊还合适,天作之合。” “关键是小豫对丫头有心。”老太太突然凑近唐杏,唐杏吓一跳,赶紧说好,她会撮合,“要是小豫我当然喜欢了。” 唐杏说的倒也不是假话,一开始老太太跟她提这事,她还不太能接受。但平常夏棠梨也是莫名其妙的胡闹一回,再后来又有江家小子追她那件事,她是一天天接受现实了。 女儿一天天在长大,不中留,与其是些不认识的,还不如家里知根知底的孩子好。 “要说漂亮还得是商周这小子长得漂亮,毕竟随他妈妈。”说到这儿,老太太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几个人笑着的脸上都暗淡了一瞬,无可奈何,也惋惜。 那样耀眼的人,到最后却是那样收场。 - 客厅外有个大露台,露台与客厅的连接是一扇大落地玻璃门。门边纱帘轻荡,夏棠梨脚步轻轻出去。 池商周依在栏杆上,头顶是茂密的桂花枝叶,树冠密得像一柄伞,遮了半个露台。栏杆上的手指间有一点火星明明灭灭,散出一缕不太显眼的白烟。 鞋子踩上一张落叶,很细小的窸窣声池商周也听到了,他在昏暗里转头。 “商周哥哥。”夏棠梨轻轻出声,小心走上去,做贼一样。闻到空气里的烟草味,莫名其妙的紧张。 池商周没有回应,只是站直了身体。露台上有张小桌,桌面上有个烟灰缸,他走过去,香烟捏在指尖,准备灭掉。 “等一下。” 夏棠梨朝池商周手指伸去,“能不能给我?” “给你做什么?” “你每天都在抽,我也想尝一口你的烟味道好不好。” 池商周摇头,好笑,“你不能抽。”将手臂举高,躲开夏棠梨伸来的手。 两个人说话都默契的小声,其实院子那头,灯下的几个人不可能听到这边的声音。小声像是一种幽会的必须条件,而幽会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私密的旖旎烂漫。 “还有四个月我就22了,我朋友里女生抽烟的多得是,”夏棠梨去够池商周的手,池商周再将手举高,高到她拿不到的位置。 夏棠梨垫了脚尖,拽池商周手臂,俩人越发的挨近,一再压缩从礼到亲密无间的距离。 都轻悄悄的说话。 矮的人额头蹭高的人胸膛、下巴,垫着脚尖不稳当,膝盖撞他的小腿骨。她要,他不给,她手指拽他的衬衫的袖子,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烟草味,都蹿进呼吸里。 在黑暗的地方,在没人的地方,人很容易变得大胆,无谓,放浪些。 大概“慎独”说的也就是这个原因了。 池商周是低着脸的,所以很容易。 夏棠梨脚跟更是离开了地面,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脚尖上,心口蹭过池商周的胸膛,仰起的脸蹭过他衬衫的领口,嘴巴够上了他的唇。 附着淡淡烟草味道的肌肤被她重重的压了一下。“我不怕烟味。”她在他唇上说话,脚跟才落下,距离拉开,昏暗里池商周的眼睛也有光亮。 那光亮自己朝她压下来了,这次他来迁就她了。 “真想尝一口?”他哑着声音说话,声音接近气音,近似呢喃。 “嗯。”夏棠梨大胆的仰着脸,对着他,他笑出嘴巴的热气洒在鼻尖上。 说的是香烟,实际上,鬼才在乎香烟。 池商周将高举的手臂落下来,却是自己将香烟咬在了干净的白齿上,脸颊凹陷,烟头上的火星更亮。香烟从唇上拿开,胸膛压着夏棠梨退了一步,烟头往烟灰缸里丢。手指松开,昏暗里那截白色躺进烟灰,空了的手回来,单手勾住因他的压迫而闪着腰的人。 他一手揽腰,一手握了夏棠梨的后颈,将人送向自己。双唇接壤,口腔里的香烟一点点送向她。 夏棠梨没想到池商周说的让她尝一下是这样,一点烟就呛的她直咳嗽。池商周松了人,指腹温和的离开一掌便握了一半的腰,将剩余的烟吐进昏暗里。 “现在讨厌烟味了吗?” “你,你,讨厌。” 缓过劲来,夏棠梨伸手朝池商周身上打,池商周立刻哄人。想试试抽烟的人不过是突发奇想,混闹也好,赖皮也罢,都只是一种靠近的手段。拿香烟呛人的人也不过是想做点关系改变后能做的特殊作弄。 “嘘……暴露了。”池商周将人摁进怀里,夏棠梨一双手被压在他们中间。 露台上能听到点院子那边的说话声,能看见灯下的半张桌子。但那边看不到这边黑暗下的身影,看不到高高的男人怀里抱着个单薄的人。 安静下来,距离消失,浮躁消失,只剩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夏棠梨在池商周怀里蹭了蹭,深深的窝进他的怀抱,又好像还不够贴近,将脸挪出来,“商周哥哥。” 池商周脸就压在夏棠梨额头上,“叫我的名字。”他语调缓慢。 “池商周。” “嗯。” “池商周。” “小宝~” “……” “你干什么也这么叫我。” “小心肝宝贝太长,小宝,正好。” 这么丢脸的称呼竟然可以这样……摇身一变。 “小宝~” 耳朵发烧。 池商周揽着人,垂着眸,看怀里看不太清的人,问她。“我们被抓住了怎么办?” “不会被抓的。他们又看不到我们,但我能看到他们。” 昏暗里,池商周无可奈何的笑,把头埋得更深,手指轻轻摩挲指腹下的细发。 此时此刻的这个人,在这方昏暗里,不再是老太太嘴里快30岁的大男人,不再是任何人或忌惮,或想讨好的那个池总。 他的年龄在缩小,想什么都不要了,过一过和怀里这个小丫头一样的生活,抛下一切。 在他们紧贴着彼此忘了时间,忘了周围的几分钟后,“小宝,小宝,”客厅里传来与池商周呢喃语调截然相反的声音。此小宝非彼小宝,唐杏刚才还在院子里,突然就进屋来了。夏棠梨吓得一把将池商周推了开。 “快快快躲起来。” 池商周猝不及防,被推得整个人都晃了一晃,“……” “快你快躲到窗帘后面去。” “躲窗帘?你回答就行啦。” “这怎么可以,快快快,”夏棠梨手指撑着池商周的衬衫,手指下压的是他的腹部,高高的男人一路被推进了窗帘里。“会被抓住的,你快藏好。” “……” 夏棠梨慌慌忙忙将人藏好,拍拍窗帘让它自然垂直,手指刚从窗帘上离开,已经瞟见唐女士的身影在以及快的速度在接近。 “妈你叫我干嘛。”心脏咚咚直跳,做亏心事真是吓人。 “在这儿不答应我。”唐女士的脚步就停在落地玻璃门外。 夏棠梨乖乖立正,一副乖宝宝样,一双手背在背后偷偷将牛仔裤屁股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我跟乔汐聊天呢,没听到。” “看到你商周哥哥了没?” “没,没。” 唐杏朝露台上看了看,踏了一只脚进来,“我问他还吃不吃点东西,他没吃多少。” 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池商周扔下的烟头还有一点火星,夏棠梨吓得一步堵上去,把唐女士堵进了门里,“他没在这儿,好像在楼上,我刚才听到他打电话的声音了,肯定在楼上。” “楼上?” “对对,楼上安静嘛,打电话就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肯定是在楼上,我陪你去找找。” “你身上什么味道?” “没什么味道啊。” “烟味。” “……,那可能是之前商周哥哥抽烟的时候飘到我身上的。” “以后你商周哥哥抽烟,你站远点。这二手烟跟一手烟没区别,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我以后肯定站他远点。” “……” 第46章 才刚开始的事业, 幼芽才出土,当然得好好罩起来,藏好。至少让它再大一点, 高一点壮一点,经得起考验的那个时候才能揭开。 这是夏棠梨这几天以来大概想通了的事。到那个时候也许就没有人能退缩,尤其是池商周。 翌日清晨,夏棠梨一身素净的打扮站在小区外的马路边, 细软的头发柔柔的落在肩膀上,手里抱着个保温桶, 无所事事的样子, 低着眼睛。一辆黑色越野车慢慢靠近,车头的碳纤维女神车标将车身的黑烘托的至纯至净。 车停在跟前,夏棠梨才抬眼。车窗降下, 车里的男人衬衫白的晃眼。 “这谁家小孩子儿, 想不想坐哥哥的车。”池商周一条手臂压在车窗上, 落在车门边的手指颜色冷素, 指节修长。 男人唇齿干净,眉眼漂亮。 他在开玩笑,夏棠梨只是弯了下嘴角回应。她在认真看他, 唐女士说他瘦了,是真的瘦了。脸颊线条更清晰了, 连双眼皮都更薄了,是因为她的折腾吧。 夏棠梨细细地看人,双眼缓慢地在池商周脸上流连。被看的人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嗤笑声, 他推门下来, 近在耳边, 玩笑的问她是不是想他了。“走吧, 上车让你慢慢看。”池商周手臂压上女孩单薄的肩膀将人推上车。 十指满握,松开时指腹流连。 车箱里一改往日气象,听的不是新闻,音乐频道随机播放。 音乐清爽,朝阳浅浅。 “怎么不听新闻了。” “你不喜欢就不听了。” “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 “喜欢?” 夏棠梨点点头,池商周手指触上控制屏,音乐声即刻收拢,再出来的就是那种她早已经听习惯了的严肃,字正腔圆的声音。 “下面我们继续关注某克兰危机,由于两国战局影响,国际能源……” 这才是池商周,这才是池商周的车。 车驶上道路,平稳,安全。 “这是给我带的?” “对。”清早打电话说过。夏棠梨将抱在怀里的保温杯拎起来,晃了下。 “你妈妈做的?” “当然。我做的给你吃那不是害你,” 池商周惊讶的压了唇角,夏棠梨赶紧补了一句:“但是我以后会学,” 男人从驾驶中转脸瞧了她一眼。 “……”好像太上赶着了。 但是他本来也就知道她有多稀罕他。 “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池商周说话。 “那你找个地方停车,吃了咱们再走。” “停下时间就耽搁了。” “那也不能饿了也不吃东西,你最近都瘦了。” “我瘦了吗?” “瘦了。” “那你喂我吧。” “……喂你?不危险?” “你喂专心点,我只管张嘴,不影响。” 驾驶室的人说的一本正经,连脸也不回一下,好像理所当然。夏棠梨低了眼睛,打开保温盒。唐女士的营养粥不仅味道好,盖子一打开连气味都不一样。勺子将浓稠的粥挑起,热气氤氲。 夏棠梨还真就一勺一勺喂上了,然后就不得不看到池商周嫣红的唇肉一次次刮蹭瓷白的勺子,看他喉结上下吞咽的动作,缓慢,柔软,有力。 不得不联想到那晚他们接吻的时候,他的嘴唇,他的牙齿,他做吞咽动作时的喉结也是这样动来动去的么。 “……” 夏棠梨唰地垂了眼睛,脸皮发热,耳朵发热,勺子落在保温盒里。 “怎么不说话了。”刚好红灯路口,车子停下来,池商周侧脸看来。 “说什么,” 旁边的人突然倾了身体过来,脸颊被刮了一下,“脸怎么红了?” “……” 朝阳明亮,车子里的天光足以让任何人的脸色无处遁形。池商周嘴角擒着笑意,手指从女孩脸上收走,软软的触感留在了皮肤上,未来的每一天都他都会仰着脖子等待。 - 因为行程的变故,公司新的部署,池商周每天更是忙碌。所以他留下来,是因为工作调配,还是因为要留下来调配了工作?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池商周实实在在的留下来了。 很快,先前还是洪水猛兽的5月来了,池商周床头柜上的雪柳也真的开花了。白色小花,让枯木逢春。 据说池商周分咐在别墅里洒扫庭除的人每天给干枝洒水。 在床头放花,还专门嘱咐照顾,老太太嗅到了异样的味道,问是谁买的,夏棠梨说是自己,老太太立刻就失去了兴趣。 “姨婆,要是商周哥哥这次回去了,你准备给他找什么样的人相亲啊?” “好歹也还是要配得上的吧,年龄,样貌,家世。我骂他那是想打压打压他,但是实话实说,你就说你凭你哥哥这样的条件,大高个,那么张漂亮脸,是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是。” “就是年龄大了点儿。” “对,30岁了年龄好像算是个缺点。” “但是男人倒也不太要紧,岁数大点成熟稳重。” “……” 老太太说者无意,听的人正在一波三折。 “不过好歹经济条件好,30岁的男人找个20岁小姑娘也不是难事。” “20岁也可以?” “我是说别人,你哥哥嘛,30岁找个25岁的就差不多了,找个太小的不会照顾人,也不懂事,折腾你哥哥我还心疼呢。” “……” “你看他最近都瘦了,肯定是被哪个小妖精折腾的。所以我这才过来抓他,你就真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听说你前阵还在家里住了半个月,就没发现他偷偷半夜往外边跑?” 老太太满是褶子的脸逼在脸前,夏棠梨一个劲儿退,疯狂摇头。 “要真有这么个小妖精,早晚被我抓住尾巴。” 夏棠梨一屁股从床沿上退到了床下。 “哎呦,这孩子怎么搞得,” “没事没事,” “摔疼了没?” “没有。” 池商周在楼下打电话,夏棠梨被老太太拖着在池商周房间里找蛛丝马迹。什么也没找到,老太太就拉着她坐下慢聊。 这房间能容纳两个人宽坐的就只有一张沙发,那张沙发也正是那晚他们接吻的沙发。所以夏棠梨死活要坐这张大床,结果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我就说坐沙发嘛。” “不痛,一点都不痛。” 小妖精本精擦汗,那晚她可是和池商周挤在那儿睡了一整夜的,要是在上面找到一根头…… 太吓人了! - 过节,老太太约了老夏和唐女士来这边吃饭,唐女士没一会儿就来了,老夏倒还去棋社逛了一圈。午餐的时候大家坐了一桌子,一直在这个家里照料的人夏棠梨也总算见到。是一对中年夫妻,40多岁,相貌朴实干净,是老太太亲自托人介绍的老相实的后辈人。 不是在花园,也是大白天,实在害怕老太太抓住她的小尾巴,夏棠梨没敢和池商周坐一块儿去,还专门挑了老夏跟唐女士的中间坐,池商周的位置在对面。 “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收藏的棋谱比我们几十岁的人还多。姓蒋还是姓江来着,”老夏从棋社回来,心思还飘在棋上。他最近在棋社结识了个年轻小伙子,棋艺不错,最重要的是他手里的棋谱,简直五花八门,其中有不少绝版精品。 老夏聊完棋,老太太和那对夫妇理上了娘家祖辈上的关系。 午餐吃的绵长,池商周突然在桌子那边叫了夏棠梨,她眼睛抬起来。 “有宠物店的电话吗?问问今天营业没有,金山该洗澡了。”池商周轻轻往外偏一下脸。 夏棠梨吓得睫毛打颤,池商周是要叫她出去?他怎么不偷偷发信息?脸上的动作也太明显了吧。“宠物店应该在营业的,我问问。” 池商周从桌子上起身,对大家礼貌地点了下头示意,“我先去把金山带车上。” “好。”夏棠梨也起身,椅子推开,心虚的四下看,就发现唐女士的目光好像一直在追着她。 是不是看到池商周对她偏脸了? 夏棠梨硬着头皮,指了指外边,“我去打个电话,” 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现,唐女士点点头,垂了眼睛。妈妈已经不再注意她,她倒再将随意装的实在一点。 夏棠梨弯了点腰,随口似的问唐女士,“妈,我可以跟商周哥哥一块儿去吗?我想看金山洗澡。” 唐女士点了头。 被乔汐说中了,真跟偷情一样。 不过……是跟池商周偷情!她就是他身后的小妖精! 不可思议。 夏棠梨还真问了宠物店,节假日给狗狗打扮的人更多,当然在营业。手机握在手指上,想着“池商周背后的小妖精”这茬刚踏下车库台阶,脚歪了一下。 眼看着又要摔,这回倒跌进了一个结实的怀里。 还以为今天走背字,要连摔两次,然后夏棠梨整个人就离开了地面,细盈盈的小腿从男人裹着衬衫的手臂上垂下来。 “走路不看路,在想什么。” 整个人悬了空,眼前是池商周干净清朗的下颌。身体压着的是池商周胸膛,手臂。真的是一副好容颜,连一个老太太都整天夸的漂亮脸。 “没了,没想什么,你,你放我下来吧,” 池商周低眼睛笑了一下,没理她的要求。 心跳加速,所以心虚加速。“被看到就惨了。” “有多惨?” “很惨很惨,”姨婆要是知道是她,然后她还跟她演戏,会不会……韩剧棒打鸳鸯三件套? 池商周稳稳抱着人,在这个全是人的家里,夏棠梨在瞎想。她身上是一件齐膝盖短裙,这一抱起来,一双白嫩嫩的膝盖从淡珊瑚色的布料下滑出来。抱着人的人呼吸异样了一瞬,却没有绅士、正直地将眼睛挪开。 上次他们去安城,小丫头摔青的那两团早好全了。皮肤很白,很细,她脸上没肉,膝盖倒肉乎乎的好看。 池商周细细描摹后,得出:这膝盖……跟他还真是天壤之别。 好像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词。 将人放进副驾驶,池商周手臂从夏棠梨腿弯抽走。白嫩的皮肤细腻地擦过手背,跟他的……真是天壤之别。“以后别穿这么短的裙子。” “……啊。” “以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别穿这么短的裙子。” 男人干净漂亮的唇齿在脸前说话。夏棠梨闻到他呼吸里的味道,心脏蓦地紧缩,不可控制地胡思乱想。“已经到膝盖啦,这是我妈买的,我跟朋友一块儿买的都是膝盖以上十公分的。” “膝盖以上十公分?” 夏棠梨在胡思乱想中陈述事实,池商周眼前滑过膝盖以上十公分的画面,所以他压眉,将手掌撑上夏棠梨背后的椅背。 夏棠梨被逼视得回了全部心神,专心,又不全专心的回答,“夏天热嘛,不是很正常吗?” 池商周不喜欢她穿短裙子? 是哪种不喜欢? 是男生不喜欢自己女朋友穿的暴露那种?还是他思想保守,觉得女生就要穿得严严实实,跟老夏一样古板,代沟初现。 乔汐预想过,要是他们之间会出现什么矛盾的话,肯定代沟当先。 在遐想代沟的人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的裙子在动。 “穿给我看可以,就别穿出去了。”池商周手指挑起女孩滑上腿的布料,捏在指腹下,轻往下拽了一截,手指一路蹭过她的膝盖。 第47章 池商周手指滑过的痒意从膝盖上一路蹿到头皮。 后排车门大开着, 先前被池商周赶上车的金山早跑了。因为救一个想入非非的人车门没来得及关,现在也没关。金山这下突然又蹿上了车来,吓得本就因为池商周而神经紧绷的人以为他们被当场抓获了。 夏棠梨张嘴巴就差点叫, 近在咫尺的人将她所有的声音都堵回了嘴巴里。 池商周手指握着人,双唇紧贴,有声音震在彼此的口腔之间,震在喉咙上, 像拿羽毛挠痒。 声音灭了,男人才从她唇上退开。隔着头发握在她后脑勺上的手指重新贴着脸颊, 撩开头发, 没有阻隔地握上了她的脖子。 呼吸已经紧得快要绷出裂痕,“商周哥哥,”夏棠梨呼吸不畅地喊人。 “换个称呼。”男人要求。 “我好紧张, ” “我能吻你吗?”他有耐心的在她唇角轻吮了一下。他说的吻当然不是这么轻易, 这么简单。 “我害怕, 现在是白天哎。” 一切的旖旎情调, 燥热冲动都被女孩这句天真的话给冲垮。 一个短促的笑从男人喉咙里出来,最后他只是细腻的用唇擦了擦她的唇,没有去吻那些更敏感, 更接近她的肌肤。手指也从她后脖子上离开,细滑的黑发从冷白的手背扫过。 车子驶出大门, 驶上道路,夏棠梨的脸还热着。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们在车库接吻了,但这件事于她, 还是太新鲜, 太难为情。“就这么害臊啊。”偏偏池商周还要戳穿。 他不能当没看到么?跟看破不说破有仇? “以后习惯了我就……”夏棠梨快言快语, 但是……她在说什么鬼。 “嗯, 行,那以后我们多,习惯习惯。” “……” “天黑的时候。”他歪过来补了一句。 “!” 阳光也好,温度也好,一切都刚刚好。车上播着新闻,他们都喜欢,应该是池商周喜欢的夏棠梨就会喜欢。没办法,莫名其妙就是这么的对味口,池商周喜欢的任何东西于她都是鲜明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戳中心尖最敏感的那处的那种喜欢。 但是…… 池商周这个人也太耀眼了,不只她喜欢。 夏棠梨身上穿的是一件花边衬衫,淡珊瑚色的小裙子盖在膝盖上,青春阳光;池商周黑色西裤,浅蓝衬衫,肩宽腰窄,干净英挺,不仅帅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矜贵的味道。 然后,夏棠梨眼看着自己被挤出宠物店中央人圈,白色帆布鞋一步步踩出池商周身边。眼看着池商周和金山被围进了女人堆里。 狗叫什么名字,它多大,多重,平常吃些什么,皮毛怎么这么光滑,也太好看了。 呵呵! 她们是想知道池商周什么名字,多大年龄,平常喜欢什么,为什么这么帅吧! 五一假期,来宠物店来捯饬狗狗的客人果然很多,还全是女人。原来宠物店是不适合男人过来的! 眼睛都黏在池商周身上了,简直唰唰冒泡泡,还好意思拿狗说事。 电话号码?哇,真是臭不要脸! 以后可以让狗狗一起玩? 这借口找的天衣无缝。 池商周难道看不出来? “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哥你有电话,哥,快去接个电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夏棠梨挤进人圈里,连一贯称呼的那两个字都不加了,不能让她们知道池商周的名字,姓也不行。夏棠梨拽着池商周的胳膊将他拽出人圈,把金山留下让她们慢慢看个够。 夏棠梨埋着脑袋,拉着高高大大的男人一个劲儿往停在路边的车去,俩人的身影被略偏西了的阳光粘连着拖在他们身前。池商周问家里谁找他,是不是老太太。夏棠梨不答,白色的帆布鞋重重踩着地上池商周的影子前进。 谁叫他招蜂引蝶。 俩人上车,关车门。 他们的车顺停在路边,离宠物店有一段距离,总算看不见那群女人,夏棠梨从车门侧掏了瓶水喝。 池商周侧坐在驾驶室,膝盖就抵在中空台边。膝盖压迫的架势,像恨不得压碎这正副驾驶之间的屏障。他一边手搭在方向盘上,冷白的手指无所事事地敲击黑色的方向盘,眼睛往副驾驶最低的位置看去,是夏棠梨细瘦的脚踝、干净的帆布鞋。 当然没有电话,夏棠梨也不解释,反正她不高兴了,就一个劲儿喝水。 “不高兴啦?” “没有。”副驾驶的人摇头,不以为然的样子。 “找我的电话呢?” “没有电话,我就是帮你,被那么多人围着你不嫌热吗?” “哦。”池商周看着故意不看他的人,“那为什么踩我?” “……” “我只是跟人家说了几句话而已。那要是,” 池商周故意停顿,夏棠梨将手上的水拧起来,侧脸等他“要是”之后的话。 池商周只漫不经心的,视线从她眼睛上落下。然后突然就俯了身朝她倾来,手臂已经伸到副驾驶地上,一把握了夏棠梨细白的脚踝,抬起来。“要是以后我干了什么,” 这辆车前排后排空间都宽阔,夏棠梨的一只脚已经被池商周握着歪到中控平台上。 “你是不是要拿脚踹我?” 后者已经被他惊得傻眼,瞪着一双眼睛,说自己踩了影子而已。 中控平台旁就是池商周的膝盖,池商周握着她的脚放上自己的腿,“那你还想踩人?” 这样的打情骂俏有点过份了吧。夏棠梨一双手指都抓紧了,握着水的一边手摁着光滑的副驾台,一边空着的手指抓着毛孔明显的皮质坐椅。她要缩腿,池商周不放。 “说说,是不是吃醋了。“ “没,没有。“ “这样还不吃醋,不在乎我?” “你故意的?” “不是别人主动的么。” “……” “嗯?” “那你……放开,” 夏棠梨的脸红得快滴血,耳尖也胀红。池商周握着她脚踝的手指总算松了,但不等她收走,他手指从她脚踝上一滑到了膝盖窝里,手指用力,膝盖被托起。 池商周弯腰下去,郑重地在她白嫩的膝盖上落了一个吻,还用力吮了一会儿。 “……” 那瓶水咚地咂在地上,某人倒丝毫不受影响。 阳光照得路面发白,夏棠梨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手指扯在裙摆上,一个劲往下拽,想遮住膝盖上红了的一块。 池商周在她膝盖上种了个……草莓。 心脏在乱跳,手心在发痒。 明明是她被欺负了,池商周倒一副委屈的样子说为了不惹她吃醋生气,他就不下车了。 这个人……坏蛋。 夏棠梨晕头晕脑领了金山交给店主,然后再一个人领回来。一路上有意无意都用手指捂着膝盖上红着的那一小团,池商周说话她都不太敢细看他的嘴巴,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下的一小时前他的唇齿对她做了什么。 车在车库熄火,俩人从车上下来,夏棠梨明明心虚着,他们已经走出车库池商周还朝她挤过来,“傻瓜,别扯了。” “……” “欲盖弥彰。” “……”夏棠梨一双长睫扑闪得快起飞了。 不过是亲一下膝盖就害臊成这样。池商周嘴角压着笑,大手掌压上她的头,一通揉,算是激发了某人的活泼天性。她反手打过来,俩人一路从这边进屋,进门厅才和解。 家里却多了一个人,于热恋中的两个人大概算得上不速之客了。 “棠梨。哥。你们回来啦,” 盛和豫阳光明媚地从客厅里朝门厅过来,身上浅色T恤上的彩色涂鸦在门厅的灯下反光。额前的头发盖在眉梢,24岁的盛和豫青春帅气得紧,而他来此的目标当然是同样青春的夏棠梨。 池商周视线落下,换鞋子,淡淡道,“小豫来了。” “小哥。”夏棠梨也跟着招呼人。 金山从腿边蹿过,夏棠梨还有点愣,被金山撞得歪了一下。视线随着金山过去,她以为金山要去蹭小哥。结果盛和豫伸手跟金山打招呼,金山倒直直的从他手下冲进了客厅。 屋子里回荡着一阵洗牌的声音,叮叮咚咚的,两个年轻人离开后,老太太带着老夏两口子跟园丁两口子在后边院子里玩牌,麻将磕着桌面。 唐杏见女儿回来了叫了她过去,盛和豫跟池商周说了会儿话,也自然而然跟夏棠梨过去了。 俩人才围观牌局一会儿,老太太就等不及了,“你们年轻人就别跟我们混时间了,出去玩儿吧。”老太太浑浊的老眼睛朝唐杏射出一道狡黠的光。唐杏扶了扶耳边的头发,“小宝,你小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天下午交给你安排了,带你小哥好好玩玩儿。” “对,你们年轻人一块儿去看看电影什么的。”老太太赶紧附和。 牌桌后刚踏下台阶的人腿脚冻了一瞬。 桌子边,夏棠梨回头看池商周,害臊早没了。这撮合的也太明显了,她委屈巴巴地看人,他不是说了他会告诉姨婆么?怎么又来这出? “来小豫,帮外婆打一局,我跟你哥说点事,”老太太胖胖的身体从旁边挤过,伸手在夏棠梨肩膀上压了一下,“小棠梨去看着你小哥,别让他给我输咯。” 夏棠梨一双眼睛盯着池商周求救,盛和豫从面前过,浅色T血衫的布料蹭过她的肩膀,鼻尖滑过一缕清香。胳膊被他拉了一下,他叫她帮他把把关。 面前的视线再空出来的时候,胖胖的老太太已经拉着高高大大的男人消失在门口。 一楼一间大卧室里,老太太握着池商周的胳膊,将他摁在沙发上坐了。“臭小子,不耐烦了是吧?” “不敢。” “不敢?我可告诉你啊,这回小豫过来你得帮着我。别跟我说什么还小,不小了,丫头长的俊你眼睛看不出来么?那树上的樱桃,你等它熟透了还有剩么。难道……你是觉得他们两个不配?” “……” 池商周一个字没有,别说热情,脸都是冷的。难怪上次小豫过来一点进展也没有,合着就是没帮着她上心。老太太怀疑地看着池商周,他不愿意配合,难道是觉得她没撮合对,还是就懒得帮她。 “你给我说说他们两个不配吗?” “不配。” “……你,你再说一次?”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七十多岁人了,这一激动就开始眩晕,池商周吓得赶紧扶。 “不要你扶,你气死我算了。你这叫什么哥哥,你是觉得我们小豫不好么?” “没说小豫不好。” “那你说丫头不好咯!” “没有。” “那你说他们能不能配!” “……” “到底配不配!” 第48章 “车钥匙呢, 给我。” “我带他们去。” “不用你带,钥匙给我。” “我的车,不习惯让别人开。” 老太太瞪起一双眼睛, 看边上的青年,窗外明亮的天光进来,映得他浅蓝的衬衫泛着一层凉凉的幽光。 “你……你一个当哥哥的人,你大他们多少啊!怎么能对弟弟妹妹心眼儿这么小, 你自己的事还没给我交待清楚。要不你这会就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是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回去, 我都安排好了, 你突然就反悔,……” - 高大的越野车上,池商周坐驾驶室, 盛和豫坐副驾驶, 夏棠梨一个人坐后排。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 盛和豫在手机软件上定票, 最后只是订了一部喜剧片。 节日,电影院人挺多,熙熙攘攘, 很快夏棠梨身边就只剩了盛和豫,池商周双手懒插在长裤口袋里, 走在俩人身后。 “哥想喝点什么,我们去买。” “随便。” 池商周目光落到盛和豫身边的夏棠梨身上,后者被盛和豫拽着胳膊, 挤开身边的人, 去柜台前排队。 娇小的女孩子, 腰束在小裙子里, 看来一手掌可握。年轻的男孩子,干净的碎发落在额上,青春英俊。回头看他,笑一下,脸颊下一个浅浅的凹陷。池家人,只有盛和豫脸上长了梨涡。 想到老太太说的配,池商周从他俩身上收回视线。电影院大厅到处都是光可鉴人的装饰墙面,他侧脸看镜子里的自己。 最后是老大不高兴地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含进嘴巴,牙齿咬得咔咔响。 两个人从人群里出来,怀里抱着爆米花,奶茶,薯条,外带一杯咖啡。池商周抽走了其中一杯奶茶。 “哥,你不喝咖啡?”盛和豫递上手里的咖啡。 “没尝过,”池商周扬了下大手掌里花花绿绿的跟女孩儿手里同款的奶茶,“尝尝好不好喝。”奶茶朝夏棠梨过去,跟她手上的撞了一下。“走吧。” 坐上柔软的椅子,电影快开场,广告已经停了,两边扶手上都堆着零食,夏棠梨眼睛往旁边瞄。池商周就什么也不打算做,任她被大家撮合么。 三个人,夏棠梨坐了中间,盛和豫偶尔跟她说说话,池商周一直安安静静的,跟她一个字也没有。电影进入主题,笑声不断,夏棠梨歪了点身体,将左手缩回背后,然后……一路偷偷摸摸到了池商周那边。 她得问问他。 池商周的手指架在一起,放在腿上。 手过去,她想拽他的衬衫,但是手摸到了哪? 衣服呢?指腹下触到的是被体温浸热了的……皮带。 夏棠梨手都抖了一下。余光里,身边一直安安静静的人突然朝她压了过来,“你在摸什么?” 夏棠梨唰地收手,池商周将那只逃跑的小手捉住。 电影抖了个包袱,满堂大笑,夏棠梨解释的一个“我”字被淹没在笑声里。 夏棠梨身体直回来,手却被池商周扣在了他那边。这头盛和豫朝她凑近,以为她是在跟池商周讨论剧情,所以她不得不一本正经的应付,跟盛和豫聊电影情节,背后的手指却和池商周纠缠在一起。 “……” - 小哥从“小棠梨”改叫她“棠梨”夏棠梨就隐隐觉出了问题。问题是现在也没办法。 车上,盛和豫说电影不错,他老转头来跟她说话,而池商周老在后视镜里看他们,不是看他们,好像就只是在看她。 这夹板气她不受了。 况且,这是她的错吗? 在盛和豫提议吃宵夜的时候,夏棠梨第一个拒绝,车刚到银杏树下的停车场,她就一个人下了车。 “不用不用,就几步路,我们小区安保做的很好的。拜拜,拜拜,”夏棠梨眼睛穿过副驾驶的盛和豫看那头的池商周,“商周哥哥,你开车小心啊。” 池商周看她,情绪不明,淡淡的嗯了一声。 夏棠梨缩了朝他们摆的手,转身。 白天的阳光晒热了地皮,夜里的风也是暖和的。有风缠过裸露的皮肤,膝盖上,细细一体会,那种被用力吮吸的奇妙感觉还隐隐残留在皮肤上,有点痒,有点扎。 “池商周我们接过吻,还做了别的,你可千万别想着再把我推给别人。” 夏棠梨逃之夭夭,车上两个男人都在看着那个身影直到消失,才罢了。池商周将车启动,调了个头,一路驶出小区。 “哥,你真打算继续留在这边?” 车已经驶上直直的大路,池商周单手放在方向盘上,一边手肘支在车窗边,手指在下巴上缓慢的摩挲。指尖上还清楚的附着一个人的味道。 “嗯。”他回答。 “这样那总部的事呢,不是……” “小豫,”池商周打断了盛和豫的话。“你觉得你跟小丫头能成吗?” “……” 池商周这话,盛和豫有点意外。池叙尧跟池商周,这两个哥哥,同父异母,但好些地方颇为相似,比如从他们的嘴里从来就听不到池商周刚才问的这种问题。 于他们大概是太婆婆妈妈,太小,太不值一提,不大丈夫。 盛和豫低头笑了一下,“外婆又让你撮合我们?” “小丫头好像有喜欢的人,你看不出来?” “你看出来啦?” “不够明显?” “那我就让她比较一下,衡量一下,也许哪天改变主意了呢。毕竟她年纪还小,变数大。” “……” 对面车道来了几辆车,不道德的远光灯射进车里,盛和豫看到池商周皱眉,眉头都压出了印子。 - 变数大,变数大。 池商周带着这几个字睡了一夜,所以他做了个梦,小豫牵着丫头,俩人十指紧扣。 “哥,我追到了。” “商周哥哥,我们是不是更配一点?” 两张青春稚嫩的脸怼在脸前,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半夜爬起来冲了个澡,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打开了书桌上的电脑,斟酌一番,发出去一封邮件眉头才算彻底松开。 夜深人静,电脑关机,屏幕熄了,池商周还是没从椅子上起来,最后是从桌子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个牛皮文件袋。袋子里有个粉色小纸包,那纸包里全是碎了的纸片,但那些碎纸片上满满地写着他的名字。 夏棠梨工整地写完这张纸费了不少时间,池商周费了更多时间将它拼了起来。碎纸片他数过,121块,撕得稀碎,像一颗摔裂的心脏。之前他已经拼了一大半,剩下的这一角黎明时总算完整了。 粉色的纸页爬满浅白色的泡沫,字一笔一划写来,字浓,墨深,字写得清秀好看。工工整整的,细细看来,没有一个字是敷衍了事的。 指腹抚摸过那些字,纸上的裂痕从皮肤下传来,好像成了个有温度的事物。池商周泛了红血丝的眼睛里浸出笑意,有几分天真的意味。这种单纯的幸福,让他这样一个人现出了青春年少时也没有过的天真。 翌日清晨,天气依旧晴好,朝阳在窗下缓慢爬行,所到之处都被它镀了一层细腻的金光。浴室里,池商周站在镜子前,额前趴着细碎的头发,半晌还是跟一贯那样往上撩起,时间静静流淌,最后那些健康的黑发只是落在冷白的额角,大概遮了些额头。 一大早站在镜子前,最后只不过是做了这一点改变,但天天在等着抓现形的老太太也看出来了。一向觉得池商周活得太过严谨的盛和豫也看出来了。 “哥,你这是,” “不用去公司,就穿随意点。” 盛和豫没问完,池商周倒自己解释。 老太太绕着池商周转了一圈,头发变了,穿着变了,“你今天要去哪儿?” 池商周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垂头瞟了眼自己,也就是穿了件稍显年轻的休闲衬衫和……鞋子,“不去哪儿,给你们开车。”池商周已经朝车库的方向去。 “今天不要你开车。” “我今天没事。” 老太太瞧着青年黑色长裤下的干净白鞋,步调沉稳的走远。 - 池商周要来,夏棠梨不停地看腕上的表。表盘上映着超市顶白色的灯光,反映进她明亮的眸子里。 手上的推车有点重,购物车里装了许多新鲜水果,还有鸡蛋面粉南瓜,杂七杂八的。唐女士最后挑了一包玉米粉,俩人才从超市出来。 午餐已经订了小区门口的餐厅,时间到,自会送来。唐女士要亲手做点无糖的健康点心给老太太带回去吃。 东西太多,车没有停在外边停车场,直接从屋后开进了车库里。 东西拎到厨房,听到楼上有笑声。夏棠梨心上像被什么扫了一下,又痒又扎,朝上望了一眼,问唐女士池商周他们是不是已经来了。 “没有吧。”唐女士在屋里看了一圈,老太太要是来了也不至于上去陪老夏下棋。 “那爸爸在跟谁说话?” “你去看看。” 夏棠梨帮妈妈将东西放进厨房,李素琴正在洗水果,说老夏带了客人来。夏棠梨端着果盘上楼,正琢磨着是哪来的叔叔声音还挺年轻,但是声音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手里端着果盘,手肘将留着条缝的门扇推开。 那头,老夏的樱桃木书桌上摆满了旧书,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男人跟老夏排排站,微卷的头发在灯下呈棕色。俩人先是低脸在鼓捣书,这下集体抬头。 好多天没见的江智韫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棠梨?”还一副惊讶意外的样子。 “你认识我们家棠梨?” 江智韫侧脸,“叔叔,原来您是棠梨的爸爸?” “啊,对。” “呵,怎么会这么巧。” “……”巧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果盘放下的过程,夏棠梨知道了江智韫就是爸爸在棋社结识的那个年轻小伙,他有很多棋谱,放假没事干,今天特意带了几本过来,跟老夏一块儿鉴赏。 所以当池商周到的时候,江智韫正在和老夏下棋。夏棠梨站在一边,疯狂想把老夏拉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问问他难道一点也不记得她之前提过一个姓江的想追她这件事么? 池商周脚步凝在门口,夏棠梨眼疾手快,几步出去,将池商周拉开了。 老夏遇棋疯,还一点没注意夏棠梨拉走了谁,和对面江智韫脸上的神色变化。 夏棠梨把他哥拉开,是什么意思? 她那个哥哥不喜欢他,这一点那天晚上已经很明确。 最后江智韫只是眼睛里泛起了庆幸的笑意。 以为这大概是夏棠梨在维护自己。 而走廊外,夏棠梨是一路将池商周拉进了自己的房间。门扇关上她才发现今天池商周与平常的大不同。他头发怎么变成顺毛了? “商周哥哥,”夏棠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圈在门扇上了,“你头发怎么变了?” 但是这句话扳回了一局。 池商周已经被几个人连续问这个问题了,就这么夸张? 夏棠梨在无意间乘胜追击,直逼的池商周这种人也红了脸。她问他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年轻,还饶有兴致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看他的打扮。 休闲的条纹衬衫,时尚小立领,衣摆没有商务地扎进皮带,就随意的盖在身上。黑色长裤下是一双简单的白色鞋子,少了一贯的英挺,成了个大男生。 池商周喉结滚了滚,一向喜怒难形于色的人冷白皮上一点点蹿红。他这样的人竟然脸红,夏棠梨简直看呆,被嘲笑够了的人一把将她反抵到了墙壁上,“你的意思是我平时老?” “没,没说你老,你不老,你一点儿也不老。” “……” 接连几个老字连珠串从眼前的小嘴跑出来,池商周高高的圈着人,一点没客气,直擒住那双唇瓣,吮咬一番又温柔的认真下来,夏棠梨也从推人变得软了手脚。直到池商周的舌尖翘开她的齿关,真正闯进嘴巴,夏棠梨吓得心脏一抖。 昨天膝盖上的草莓已经让她胆战心惊了一天,晚上唐女士问她膝盖怎么了,她还撒谎说在门上撞了。 “商周哥哥,” “哥哥可不敢亲你。” “池商周,会被人听到的。” “你越动,门越响,傻丫头。” “……” 夏棠梨身体有三分之二压着墙,三分之一压着门。 人乖乖不动了,任池商周又细细的在她唇瓣上缠磨了一会儿。两个人十指交扣,停在咫尺的距离上对视,掌心贴着贴心,乐意的呼吸着彼此身体循环过的吐息。 空气变得浓稠,还想靠近,想不顾一切,想吞噬对方的所有。 但理智压着本性,礼、规矩压着冲动,最后静静地看着彼此,说了些最无关紧要的话。 明明知道此时此刻谁也插.不进他们中间,握在一起的手指不时地动一下,以便更清楚地摸到对方的温度和骨肉。 “那叫江什么的,怎么跑家里来了。” “我爸从棋社带来的,他不知道是他。” “他来这儿想干什么?” “不知道。” “那天以后你们见过?” “当然没有。” “小宝。”他哑声喊。 “嗯。”她软声答。 “可不能再看上别人了。” 第49章 有他了, 这个人怎么还可能再看得上别人。 夏棠梨的眼睛里早就只能看到池商周了,就算在没有他的时候。 以至于快22岁的人,才送走了初吻, 才有了第一次恋爱。 心脏在缩紧,在伸张,在加速跳动,让身体的血脉加快流动。 池商周说的是情话还是认真的。 无论那一种都太迷人, 夏棠梨正血脉滚烫,正醉心于池商周的怀抱, 情话, 背后的门上突然“咚咚”的两声响起,将她从一个迷蒙的世界直拉回来,然后被吓得魂飞天外。 “小宝, 是你在房间里吗?” 此小宝非彼小宝。夏棠梨一颗心脏猛跳, 看着刚刚和她接吻了的池商周快哭了。“在。” “谁在跟你说话啊。” “……” “是我, 我在跟棠梨说话。”池商周淡然接话, 某人感觉自己快被送走了。 不仅接了话,池商周还压着夏棠梨伸手就去开门,后者已经脸色苍白, 还算没有丢掉机警的本性。夏棠梨从池商周臂弯下一钻,在门打开以前逃了开。 唐杏进来, “是商周啊,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妈,”夏棠梨青着一张脸抢先开口, 好好地站在门口俩人几步远的地方。 “小宝, 你……怎么啦, ”但是她脸色实在太怪, 自己的女儿,唐杏当然一下就看出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一个母亲的本能,唐杏过去,伸手就想摸摸夏棠梨的额头,害怕她又是发烧,但这回夏棠梨倒没乖乖让她摸。 夏棠梨抬手,细细的食指直指池商周,“我不是不舒服,是因为他,他刚才骂我。” 手指那端的人:“……” 唐杏一下好笑,伸手要打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女儿,但拍的极轻巧。夏棠梨倒没管唐女士的假把式,继续做她的。 “妈,你知道跟爸爸下棋的人是谁吗?” “不是从棋社带回来的朋友?” “是,但是他就是江智韫,电视台江叔叔的儿子。我又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商周哥哥非说是我蹿通好的。” 唐杏:“……” 唐杏立刻找老夏去了,夏棠梨为了不被收拾,赶紧跟上唐女士的脚步,房间里立刻剩了池商周一个人。 他低脸好笑,抬眼,看了眼这个房间,一个女孩子的闺房。 很整洁,粉的颜色,天空蓝,鹅黄,浅白,又清又鲜艳,很漂亮,很……小孩儿。 池商周看着大片大片的色彩,脸上有点无奈,有点……害怕。 害怕自己仰着脖子等待的未来靠不住。 - 就算江智韫是江智韫,人已经来了,老夏跟人热络了那么久,就算是发现被套路了,也不可能立刻翻脸。何况老夏经过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接触,是真心觉得这小伙子人不错。换言之,如果真是为了追他的女儿,下这么大工夫来套路他,那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何况退休以前老夏跟江智韫的父亲打过不少交道,是个很正值的人,至少知道他女儿就培养的不错。 老夏跟唐女士思想起了分歧。唐女士坚决不要江智韫破坏夏棠梨跟小豫,老夏冒着“生命危险”说至少留人家在这儿吃顿饭,以后不往家里领就行了。俩人最后还找了池商周,要池商周评理。 “……”池商周也是没想到。 顺其自然。池商周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夫妻俩最终谈判,各退一半。 院子里太阳正好,金山躺在草坪里跟老太太撒娇装乖。老太太挠它的脖子,摸它的肚子,金山狗爪子跟老太太互动。 一个黑影从头顶罩下,老太太抬头。面前高瘦的青年这突然换了种面貌,着实让她不习惯,老把他看成嘉谊或小豫。她还以为这小子今天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结果又哪儿也没去。 “年柏的客人是谁啊?”老太太又垂了头逗狗。 “不是什么正经客人。”池商周也在草坪上蹲下身来,金山见了池商周,一翻从老太太手下滚了出来,蹿到池商周脚边,哈巴狗似的用嘴唇贴他的手指。 池商周这话? “什么不是正经客人?” “一个年轻男孩儿。” “年轻男孩儿?” “好像是对小丫头有意思,所以追到家里来了。” “……”这这,的确不正经,这还了得! “您要干什么?别着急。” “能不着急吗,豺狼都进家门了。” 池商周目送小老太太胖胖的身体冲进屋里,唇角不经意的上扬,好笑又无奈,目光跟过去,看到和老太太擦身而过的盛和豫,无奈得更彻底了。 盛和豫从屋里来,手上还拿着纸巾在擦手。 “哥,我刚才收到一封邮件,是你还是大哥的决定啊?” 池商周手指朝外一佛,在他手指下玩的金山立刻会意,转身就跳着跑了,蹿到墙边蔷薇花下,硕大的狗身子所过之处,蔷薇艳红的花瓣扑簌簌地落。池商周从青草里站起身来,白色鞋子离开草地,踩上干净的鹅卵石小路。漫不经心地问盛和豫,“什么决定?” “之前我不是想去黔城参与在那边的扶贫旅游项目,你们都没答复,但我刚才收到一封公司里来的邮件,” “哦,你说的那个啊,你现在不想去?” 盛和豫迟疑了一下,“也不是说不想去,只是,” “想去就别犹豫,年纪轻轻说话做事不要反反复复。时间一刻千金,想虚度很容易。”池商周重重在盛和豫肩膀上拍了一下。“虽然那边条件艰苦些,好在交通发达,想回来随时订张机票就行了,没什么可考虑的,一会给人事部一个回复,别人好安排。” 池商周打扮的年轻,但他时尚的白色鞋子走出来的步伐还是大气,老成持重的样子。盛和豫跟上,池商周走的好好的突然停步,侧脸,“这件事就别告诉你外婆了。男人大丈夫,别整天被一个老太太牵着鼻子走,明白吗。” 盛和豫看着池商周走开的背,眉头皱了一下,半晌还是松了,没琢磨出个什么结果。 厨房里热火朝天,倒不全是因为烹饪。老太太问唐杏楼上的人怎么会事,唐杏根本不敢停下手里的活儿,不忙也装得一副很忙的样子。 池商周走进来,“需要帮忙吗?” 老太太跟唐杏集体转头,李素琴也看着门口的英俊青年。她觉得今天家里这三个小伙子真是任意挑一个当女婿都太好了,一个比一个长得俊。 “你要帮什么忙?”唐杏试探问。老太太倒像突然被点拨通了,才不管池商周所说的帮忙是帮什么忙。她不缠唐杏了,命令池商周,“你去把那小子给我撵走。” “撵谁走?”池商周漫不经心的样子,抽了张湿纸巾擦手,冷素的手指小心拿了梳理台上刚出炉的小点心,放进嘴巴。 “还能有谁,”老太太到池商周跟前,池商周双唇闭着,慢慢嚼嘴巴里的东西,干净的手指又朝放点心的盘子里伸,老太太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哎哟,哎哟,”老太太双手扶脑袋,“你不把人撵走,我血压不顺。” 老太太装的太过,池商周倒像真被她吓到,赶紧扶了,满口答应撵走就是,不过他要一个帮手。 “唐杏儿,唐杏儿,”老太太伸手出去抓人,唐杏沾着满手的面粉,扶了老太太胳膊,“好,我洗手 我马上就去。” - 二楼,老夏跟江智韫坐在棋桌上,正杀的卿卿我我。江智韫棋艺不错,老夏好久没有下得这么全力以赴了。 夏棠梨一直站在一边,等机会,想私下跟江智韫说点什么,但是两个人连卫生间都不去。 门上响了一下,夏棠梨百无聊赖地转头,却是池商周。夏棠梨原本坐在椅子上,这下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坐这儿绝对不是在陪江智韫! 站起来还不够,还离开椅子,远江智韫更远一点。 夏棠梨心思复杂,紧张,心虚,害臊,表忠诚。后者倒只是气定神闲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看她,漫不经心地坐上她刚才坐的位置。 老夏招呼池商周,江智韫认识池商周,只是这个男人今天的样子跟之前有些差别。江智韫起身客气地打招呼,依了夏棠梨的称呼喊他商周哥。 “坐吧,别客气。”池商周淡淡的朝他压了下手。 江智韫恭敬坐下。 池商周长腿交叠,宽坐在木质的扶手椅观棋局。老夏很开心,告诉池商周自己今天棋逢对手了,要他一会儿也跟江智韫来一局。 夏棠梨就站在老夏旁边,一眼不敢多看池商周,这下他们说话,她顺其自然转过目光,池商周朝她眨了下眼睛。 “……” 夏棠梨睫毛乱颤,但很显然老夏才没看到池商周对她眨眼睛。 脸一阵阵地红,想起刚才接吻的事,想起昨天这个人叭在她膝盖上做的事。 好热,好闷,有点站立不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摁也摁不住地冒。嘴唇上仿佛还留着他的味道。身上有一堆证据可以证明她和池商周背地里都做了什么,但是他们还在大家面前装模作样。哪天被戳穿……真是没脸了。 夏棠梨压根没琢磨池商周为什么要来这儿看江智韫跟老夏下棋,直到唐女士端了几杯鲜榨果汁进来。 “我榨了果汁,橙子加芒果,特别甜,来大家尝尝。” “阿姨。” “哎,小江别客气,坐啊。商周帮我递给小江,” 唐杏笑嘻嘻的样子,慈爱的像对自家子侄,老夏有点懵。明明死活让他撵人,怎么突然这么好心送果汁进来。老夏正纳闷,池商周那边递给江智韫的果汁就撒了。 唐杏:“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 池商周:“抱歉,还以为你拿稳了。” “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拿稳。” 果汁浇了江智韫一袖子,江智韫突然变成视线焦点,有些尴尬, “这这,小江你跟阿姨出来吧,我找件你叔叔的衣服给你换一换。真是抱歉啊,” “没事儿阿姨,是我自己没拿稳,不要紧,擦一下就行了。” “哎哟来吧来吧,你跟阿姨来,我帮你收拾干净。” 老夏看看池商周,看看唐杏,果汁是池商周递出去的,好像也不至余。 应该不至余吧? 唐杏独自将人领走。 第50章 楼上有的是卫生间, 江智韫却被唐杏领到了楼下。江智韫在水龙头下冲被果汁污染了的衬衫,唐杏很快拿了件老夏的衣服过来。 江智韫换好,唐杏在卫生间门口等他, 接了他湿了的衣服。“小江啊,阿姨想跟你说几句话,你看行吗?” “当然可以。” 唐杏指了餐厅那边,盛和豫正在低头专心鼓捣一个装食品专用的纸盒。厨房里大开着门扇, 从室外到厨房的天光,又从厨房到餐厅。男人年轻帅气, 十指修长, 那手指在食盒上翻飞,像在发光。 “那是我们家棠梨的男朋友。你跟我们棠梨是朋友,但是今天这种情况, 你看是不是容易引起误会?” “那不是棠梨的小哥吗?” 先前盛和豫就来过书房, 夏棠梨称他小哥。 江智韫这话, 唐杏哈哈笑了, 解释是这样没错,他们两家人不仅是亲戚,关系还非常亲近。但是他们没有血缘上的关系, 所以夏棠梨跟盛和豫不仅是青梅竹马,还是长辈认定的一对。 “那商周哥和棠梨也?” “……, 是这样,商周和小豫他们是表兄弟。”唐杏觉得没必须解释这么多,直切主题, 夏棠梨已经有对象了, 今天这种场合他作为一个异性朋友在这儿不大合适。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谁知江智韫吃了秤砣铁了心, 白着一张脸,还说唐杏误会他了,他今天来只是因为老夏的邀请。 “衣服谢谢您了。叔叔还等着我,我先上去了。” “……” 江智韫已经几步走开,上楼。唐杏有点傻眼,但无论如何她也是个长辈,还能怎么办。 江智韫还真回了书房,却在书房门口撞上故意在这儿等他的夏棠梨。再次看到人,江智韫脸色变了几变,从没有关上的门里能看到棋桌。 那个男人已经坐了他刚才的位置。 所以那天他才要阻止夏棠梨回答他的问题,所以刚才果汁也是? “你还好吧?”江智韫脸色不大好,夏棠梨不知道池商周是不是故意的,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你是在跟你小哥谈恋爱吗?”江智韫倒问了这个。 “……” 问题来的突兀,夏棠梨没有立刻回答,但清澈的眼睛里是明显的否认,不止否认还很惊讶。江智韫将这些情绪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的凉一下消散,他有点不敢相信,继续追问,“你小哥是你男朋友吗?” “不不是,你别瞎说。” “不是?” “我小哥就是我小哥,你……” “真的不是吗?” “谁告诉你的?你小点儿声!” 所以说是家里人在撮合他们,包括她那个哥哥,但是夏棠梨是不愿意的? “好,我不说了。” “江智韫,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很好,一点果汁而已。” 江智韫的样子从灰暗到亢奋,就在一瞬间,他转身就又回了书房。夏棠梨在这儿等不止是过意不去,她还有话要说,但江智韫已经亢奋地走了。 “……” 棋桌上老夏跟池商周玩了一局,江智韫一直旁观。池商周的棋艺好像也不过如此,一局结束,老夏起身要江智韫跟池商周下一局看看。 “商周哥,您要手下留情呀。”江智韫嘴上客气,心里已经盘算池商周和老夏棋局中的路数。也盘算好想要夏棠梨,老夏是突破口。 江智韫执了白子,池商周执了黑子。 棋他一定要赢,鉴于池商周和老夏的棋局,江智韫从这些观察到的地方入手,开局便想尽快置池商周于死地,以此得到老夏的赞赏。 棋局展开,江智韫积极应对,制服,但黑白棋的对局犹如水涨船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江智韫的狠手换来的倒是一点点张弛有度的技术增涨,到最后他才看清这是比他更狠的迎战。 哪还有刚才池商周跟老夏下棋的温和局面。 男人手指冷素,每一根指节都很修长,稳稳地握着黑棋落下。精品那智黑石打磨的棋子落在棋坪上,声音清脆明亮。 池商周手起,棋盘的四分之一已经姓了黑,江智韫额上浸出薄汗,抬眼,男人依旧神色淡然。 在江智韫身后观战的夏棠梨偷偷对池商周竖大拇指,池商周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 “再来一局?”池商周视线平静地看出去。 “……嗯,好。”江智韫艰难地点头。 池商周的技术升级挑起了老夏的兴趣,第二局,老夏加入江智韫的阵营,在江智韫出现漏洞的时候及时提醒。 小小一个棋局搞得夏棠梨紧张兮兮的。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观战的队伍从夏棠梨一个人到加入了盛和豫,唐杏。 只是没人站到池商周背后,都在江智韫身后,但一个个偷偷对池商周竖大拇指。要他把江智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杀个片甲不留。 盛和豫简直感动,不是大事池商周一向懒得和谁认真、计较,他是没想到池商周会这么维护他。 一局棋很快再次落定,老夏失落,愤愤。合着平时池商周跟他都没动真格?敷衍他? “是要下去吃饭了吧?” “啊,是是是,菜都送来了,来吧,小江,大家一起下去。” 江智韫木讷讷地下棋桌,干干地对唐杏笑了一下。一家人除了老太太跟李素琴,都在这间书房里,大家出去,老夏拉了江智韫一把,宽厚的手掌拍在他肩膀上。 “小江,别灰心。你别看唐梨哥哥他长得年轻,其实他快30岁了。”老夏压低声音,他这句莫名其妙的鼓励,通过空气,传进了某个走在大部队最后的人耳朵里。 快30岁的某人在别处听的都是年纪轻轻,年轻有为。 老夏对江智韫笑,“所以她哥哥阅历丰富,下棋的经验也丰富,你千万别气馁。” “……” 夏家餐桌好久没聚过这么多人,天气晴好,墙头蔷薇艳得耀眼。餐厅里,餐桌上早被摆的满满当当,都是小区外最好那家餐厅预订的,菜品精致,色香味俱全。长方餐桌中央放了两瓶花,颜色艳得勾人,都是唐女士亲手从墙上摘的蔷薇。 虽然来了江智韫这么个小插曲,但是刚才池商周把江智韫杀的片甲不留,气氛还挺欢乐。连江智韫也不例外,棋是输了,但他好像感觉自己多了盟友。 餐桌上江智韫坐老夏一旁,老夏很照顾。夏棠梨坐在唐女士旁边,池商周拖开夏棠梨身边的椅子,便坐到了夏棠梨一旁。 唐女士歪头告诉刚才书房里的棋局,老太太得到了点安慰,有池商周收拾那小子,她还算放心。李素琴坐在老太太一侧,借着唐杏的话夸赞了池商周一番,老太太很高兴。 桌子上杯盘碟盏的声音不绝,气氛大概融洽,聊天分几波。 夏棠梨不敢跟池商周靠太近,做过亏心事,就总觉得会露破绽。跟所有人说话,才敢跟池商周说一句话,看了所有人才敢看池商周。 手肘蹭掉放在桌沿的餐巾,夏棠梨弯腰捡。池商周的手伸了来,两个人的手指隔着一层布。夏棠梨睫毛掀起,从下到上看人,睫毛一根根全部紧贴着上眼脸,将一双漂亮眼睛裹得像朵花儿。 池商周在近前问,“就这么害怕?” “谢谢。” 夏棠梨睫毛落下,一个劲儿闪,根本不敢搭池商周的话。从男人手里拉走餐巾,他捏过的地方已经附上了体温。 池商周无奈何。 餐桌上江智韫的主要目的在于讨好老夏,盛和豫跟唐杏聊的投机,其实还真没人在注意夏棠梨的鬼鬼祟祟,她完全没必要这么冷落已经快没有“耐心”的池商周。 一边,等着抓现形的老太太更没空管他们。老人家兜里的电话响起,中断了她跟李素琴的闲聊,接通电话,“你到了么?哎,太好了太好了,已经进来了么,哎呦好孩子,奶奶出来接你。” 老人家嗓门扯得高,电话挂断,大家都知道还有客人要来。唐杏问是谁,老太太卖关子说一会儿人来了她就知道了。果然十分钟后,老太太特意点了池商周陪她出去接人,唐杏要陪同,老太太还不要。 高高的青年走在跟前,明媚的阳光落在他端正的肩背上,人看着是越发的英俊挺拔了。老太太看着孙子眼角笑纹更深了。“小子,” “嗯。” “我问你件事。” “说。” “跟你说个话,你什么态度。” 池商周停步,侧脸回头,眉眼还算有耐心。老太太笑了一下,“你还记得曲家的小姑娘么?” “……” “你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池商周脸冷下来,阳光落在他身上,也化不开他眉眼里一瞬间笼来的冷。他这脸色,小胖老太太不高兴了。 “这姑娘你告诉我,是哪儿不好了?” “你把人叫这儿来啦?” “你先告诉我,你觉得人家哪儿不好?” 这老太太真是……胆大包天。池商周好笑,也不耐烦,望了眼刺眼的太阳,英俊的眉眼压低。他烦恼的事已经很乱,真是不让人消停。不过在他低下眼睛来的时候,黑沉沉的眸里缓缓酝酿出了一层光。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马,坏事加坏事,就不一定还是坏事了。 而老人家还在自己着急,人她都已经找来了,现在可由不得池商周。要么接人,要么老实交待有没有藏人。老太太一把抓住池商周的胳膊,“你有能耐你就给我拎个姑娘出来,看我还会不会□□这些闲心。” “真的?” “……” “我害怕你把人吓到。” “……,真有?” 池商周点点头。 “你少糊弄我,早不承认,晚不承认。这会儿人来了,跟我来缓兵计?” 俩人正交锋。一个人完全糊涂,不大相信池商周随口来的鬼话。一个人也不全明白这件事是对还是错,此刻不做,又待何时。这件事于他太棘手,很棘手,没有经验,没有判断依据。 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从远处传来将他们打断,祖孙俩集体回头。 “奶奶!”曲怡月又甜甜地叫了一声。 女人手里拎着个亮晃晃的小包远在一段距离外就喊人了。五月的天,曲怡月身上已经是单薄的裙子了。藕粉色的套裙,显得她皮肤白皙,单薄的布料让姣好的曲线展露无疑。 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老太太不明白这臭小子怎么就不乐意了。 老太太收了跟池商周对峙的神色,恢复体面的样子。 曲怡月优雅地走到他们近前,本是个大方活泼的女人,但看一眼池商周就一副羞怯样。还是,男人不该自己长得太漂亮,被这些女孩子捧惯了,傲的谁都瞧不上。 老太太暗叹。 “好久不见。”曲怡月羞怯又大胆地看着池商周,跟他打招呼。后者被老太太在手臂上捏了一把才“嗯”了一声回应。 老太太是不大相信池商周的鬼话,为了缓解尴尬,索性丢了池商周的胳膊,挽上曲怡月,把人带进了家里。 池商周清隽的脸现了一丝浮躁,黑沉沉的眸子里已经是定下一件事的坚决。 第51章 老太太带来的人, 唐杏当然欢迎,何况还是个漂亮姑娘。唐杏带头都起身欢迎,家里的人一个个都打招呼, 到夏棠梨,她一脸煞白,曲怡月也僵在了夏棠梨面前。 夏棠梨当然不会忘了这位曲小姐,而曲怡月忘了谁, 也不可能忘了夏棠梨这张小脸。池商周的身边从没出现过女人,这是个唯一。 也许不需要池商周自己做什么了, 曲怡月的出现会让他不那么自私, 不那么主动,不那么为难。 “怎么,你们认识?”老太太问。 “小宝?”唐杏脸上仍是笑容, 但两个年轻女孩的脸色绝不是什么朋友见面的脸色。仇人也不像, 不够。她们在互相害怕, 忌惮, 恨和惧怕分不开,不分明。 曲怡月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脸上是明晃晃的尴尬与深受挫败, “奶奶,她还没跟池商周分手吗?” 前不久一次偶然的机会, 曲怡月攀上了老太太,一来二回之后,她再次成了会被安排给池商周相亲的对象。她想要池商周, 她满心期待着, 以为有个干干净净、光明正大追着他跑的机会了。 曲怡月焦虑地看向老太太, “她还跟池商周在一起, 奶奶,您叫我过来是?” “傻丫头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家商周的妹妹,这是他妹妹,” “但是上次他们,他们,”分明是情侣。 “小宝,怎么会事?” 一屋子人除了池商周,大家都糊涂了。两个女孩子的脸色都太奇怪,不可忽视。 “池商周。” “棠梨,怎么会事啊?” 夏棠梨连嘴唇都发白了,她要时间,要机会,她当然想坦白。无时无不刻不希望正大光明地站到池商周身边,告诉大家她和他是一对。他们的关系才更近,她喜欢池商周不参一丝杂质,而现在池商周也接受她了,他也喜欢她了,他们才是一对。 她不要盛和豫,也不要江智韫,池商周也不可以要曲怡月,他不可以要任何人。 曲怡月的美貌,老太太将曲怡月带进家里一路的亲昵与认可夏棠梨已经受不了。嫉妒的火焰在燃烧,焚着她的灵魂。 占有欲,大概人人都有,就看你对那件东西有多宝贵。如果宝贵的连命也可以不要,那占有欲就可以冲破一切。 “妈,我喜欢的人是商周哥哥。”夏棠梨一滴干净的泪从眼眶子里滚落,但是她双眼明亮,无论谁不答应都不行,她什么都可以做,什么要求都可以做到,只要他们让她和池商周在一起。 视线在变暗,垂在身侧的手蓦地被一团温热包裹,池商周握起了夏棠梨的手,站到了她的身旁。 这顿饭是注定吃不成了,池商周握着人,说夏棠梨是和他在一起了。两个人的神色已经很明显,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分明有着万端情愫。 池商周背后是有人了,那人就是他掌心里的小丫头。 老太太一股气直冲得头晕,夏年柏、唐杏震惊。在场外人太多,凭着长年修练而来的涵养,三个长辈才勉强故作平静地将俩人叫到了楼上单独谈话。 两个小辈并肩坐在沙发上,握在一起的手已经放开,中间隔着一个极小的距离。三个长辈第一次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坐在一起的俩人,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池商周高大英俊,眉宇间的城府是额侧的那些碎发盖不住的;反观他身边的女孩,那是他一向爱护的小妹妹,是长辈希望放在他身边,被潜移默化的小孩。 老夏的期望:“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这是从未让人有过设想的局面。 难以面对的局面。 被看得不自在,池商周开了口,刚想说点什么,立刻被老太太打断,“我不听你说,棠梨,”老太太声音非常严肃,“你告诉姨婆是怎么会事。” 被点名的人只是白着一张脸,手指放在腿上,各自紧紧掐着手心。心里千头万序,却理不出一条对他们有利的拎出来。池商周以为夏棠梨是被吓坏了,被长辈的威严吓到,而夏棠梨只是害怕她和他才刚发芽的关系经受不住风吹雨打。 夏棠梨说不出话,池商周再次开口,“还是我给你们解释吧……” 老太太明明不想听他说话,池商周这一开口,气得老太太伸手就打他,夏年柏跟唐杏拉也拉不住。 “你这个糊涂鬼,你像个哥哥吗?孩子交给你,你不好好护着,你这是在胡闹些什么。你不要脸了么,你糊涂鬼,自私鬼,你到底有没有替我这把老骨头想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大尾巴狼你,我今天打断你的腿,” 老太太是动了真格,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打在池商周肩膀上,胸膛上,丝毫不留情面,也不顾任何人的体面。挨打的人倒只是像个被孩子在身上胡闹的大人,从始至终他不躲也不作抵抗,只是双臂敞开,直直的,任打任骂。 老太太打得并不轻,也不听劝,夏家夫妇眼看着早成了人中龙凤的池商周挨打,巴掌声听得人头皮一阵阵发紧,一下一下的脆响直撕在人的心头。 夏年柏和唐杏都如此,何况夏棠梨。 老太太骂池商周到底有没有替她这把老骨头想一想,夏棠梨认为这骂的人不就是她自己。胡闹,糊涂,自私,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些都不是池商周做的,池商周拒绝她了的。他拒绝的时候或许正是在为她老人家着想,或许正在绝心要好好护着她,做一个好哥哥。 是她,她才是该被骂被痛打的那个人,这些话一项项都是直指她的,直指她所犯下的错误。 “姨婆,你别打了,”夏棠梨一把扑到池商周身上,一双细手臂无所顾忌的当着父母的面紧抱着男人的脖子,用单薄的身体将人护在怀里,“是我,是我的问题,是我追的商周哥哥,他不答应,是我喜欢他,也是我天天缠着他不放的,是我逼着他的,是我先喜欢的他,是我,” “哎哟,你这傻丫头,你护他干什么哟,”老太太的最后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夏棠梨的背上。女孩儿软绵绵的皮肤承了她的手掌,跟池商周大男人的硬骨头天差地别,老太太失手打下去,立刻就心疼的哭上了。 老太太一哭,看得唐杏也落泪。夏年柏额头冒出细细的汗,忙扯了张椅子半抱半托着老太太坐了,也扯张椅子要唐杏冷静。几分钟后平静下来,池商周离开沙发,给老太太拍心口顺气,被老太太一掌拍开。夏棠梨低垂着眼睛,还坐在沙发上,眼泪扑簌簌地落。 池商周还坐回被审问的沙发,小丫头的眼泪映着室内的灯光。他心上凉了一瞬,心下有些许后悔,后悔自己是否操之过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来简单,做来心痛。老太太是真下狠手了的,身上被拍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小丫头替他挨的那一下也轻不了。 而矛盾也还有很多,好歹至少这一步是迈出去了。 “丫头,你告诉姨婆,也告诉你妈妈,你们这算是怎么会事,姨婆信你的话。池商周你闭嘴!” 夏棠梨咬咬嘴唇,抬头,干净的眼泪挂了一脸,神色倒镇定了,“我很喜欢很喜欢商周哥哥,也已经喜欢他很久了。还有四个月我就22岁,我早就不小了,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别人像我这个年纪,别说谈恋爱,就算结婚也大有人在。” 夏棠梨越说越平静,“但是我还从没谈过男朋友,因为我一直在等。从很早开始,”夏棠梨哽噎了一下,眼眶里滚出一颗干净的眼珠,“所有人都喜欢年轻,祈祷青春永驻,但是我每一次的生日愿望都是快点长大,快点变老,现在我们都是二十多岁,我不认为我们有多不配,所以我大胆地追求了商周哥哥,他一直躲我,是我逼得他没办法才答应了,就在他决定留下来的那天。” - 池商周带了老太太回家,曲怡月早离开了,老夏也顾不得江智韫,池商周一行离开,他才想起,人早走了。 夏棠梨一个下午都自己窝在房间里的沙发上。今天发生的事跟她预想过千百次的情况都大不相同,结果也大不相同。 好像没人怪她,没人死活要拆散他们,除了肩膀上火辣辣的疼,她毫发无伤。 但也没人表态支持。 池商周直到离开,他们也没能单独说上一句话。只要池商周不退缩,还没有任何坏处。她承认了,包揽了责任,他还会觉得负担吗? 大尾巴狼不是他,吃窝边草的也是不他。 夏棠梨躺在沙发上,身体昏昏欲睡,脑袋分明清醒。她回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所有举动,回忆池商周挨了多少巴掌,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拿出勇气替他分担。他会觉得羞辱吗,他会委屈吗,他们回家了姨婆还会对他做什么,说什么。 他的眼睛会看到些什么,耳朵会听到些什么,心会想些什么。 会不会已经决定不要她了,不敢要她了。 门上响了两下打开,夏棠梨也恍惚不觉,直到唐女士坐到她腿边。 窗外,初夏的风幽幽地蹿进来,带着一股蔷薇温润的香气。夏棠梨闻不到,唐杏闻到了。 身形纤细的女孩侧躺着,健康柔软的头发散在干净的靠枕上。白嫩的耳朵后顺着一缕细发,干净温柔地贴着的皮肤,眼睫垂着,细密又长。眼眶红着一圈,眼底闪着盈盈泪光。 她长大了,早有了温柔小女人的模样,也早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严重至此的小心思,他们作父母的却一点没发现。 唐杏眼底情绪复杂,伸手放上女儿单薄但柔软的肩膀。 “从你很小,妈妈就天天骗你说要跟你做朋友。实际上我就是想偷听你在我视线以外发生的事,心里在想什么啊,遇到什么事了啊,好的事坏的事,跟谁吵架了,谁跟你说了什么。你是说者无心,我是把这些都当情报,分析老师对你好不好,分析你跟同学相处的好不好。但是显然你聪明得很,早就知道挑着说了是不是?尤其是这种事,对吧?” 沙发上的人不说话,只是睫毛闪了闪。唐杏的手一直轻轻在女儿身上拍,她突然进入正题,“你真就这么喜欢他呀?”唐杏换了一种口吻,是从未有过的口吻。不是问她哥哥,而是一个“他”字,这个字仅代表一个男人。 片刻后夏棠梨才“嗯”了一声,睫毛颤得更急。 “那你能确定他是喜欢你的吗?我指的不是通常的喜欢。” 唐杏将目光从夏棠梨闪烁不定的睫毛上抬起,看出去。二楼正好能看到墙头蜿蜒的蔷薇,像一条匍匐前进的艳丽大蛇。 “妈妈知道,要说相貌你商周哥哥确实少有人能比。性格也好,能力也好,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这几年就更不用说了。但是我家小宝也不差,漂亮招人喜欢就不用说了。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没让我们失望,学什么都一学就成……” 一直好好窝在沙发里的人突然坐起来,一扑进了唐杏怀里。这个熟悉的怀抱从小到大给予了无尽的幸福,现在还会给她吗。 她害怕听到反向答案,害怕唐女士说完好的,“但是”就会紧追着出来。 夏棠梨双臂紧抱着妈妈的背,她什么都可以听话,什么都可以不要,就要他们体谅她这一次,只要他们体谅这一次。 夏棠梨开始道歉,说她不跟他们坦白最大的原因是害怕招到反对,她真的很喜欢池商周,刚才当着池商周说的那些话也都是真话。如果没有他,以后的每一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说自己没出息,没办法照他们的期望做,也不会控制欲望,没有能力控制住欲望。她现在就想要池商周,除了他,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事也不想做,提不起兴趣。 知道自己很矫情,也试过了,没有池商周的生活太难了,要放弃,连身体都会自己出问题,眼睛看到的东西连颜色都变了,天也灰蒙蒙的,花也灰蒙蒙的。池商周拒绝她的时候,天都快塌了。 夏棠梨没有哭,只是说话的声音已经很怪很哑,她平静的剖开自己的心,简单的说清了这件事不是儿戏和一时的胡闹。唐杏听着,没再说话,只是任夏棠梨将她抱的紧紧的。 夏棠梨没有猜错,唐杏好的后面确实跟了些坏的,一些现实问题。 池商周很好,方方面面都好。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什么品行,什么性情他们夫妻俩再清楚不过。但且不论池家的纷争复杂,就只是这孩子自身的命运就很坎坷,他心思深,重情,敏感,自然有很多事,有方方面面太多的牵扯,放不下。 于这样的一个人,小丫头和他是适合的吗? 要池商周只是一时冲动,还好处理,若是真有什么认真的打算,于两个人恐怕还真不算是一件幸运的事。 唐杏回想起这段时间两个年轻人身上的异样。 前段时间夏棠梨好端端的生病,没病没痛却高烧了一整天。池商周脸色也很差,人也明显瘦了。 究竟是福还是祸,谁又能看得准。 唐杏什么都没再问了,等夏棠梨冷静下来,只是撩开她的衣领,看了她肩膀上被老人家失手打出的五个手指印。唐杏浸了热毛巾给夏棠梨热敷,心疼又惆怅,再没提他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夏棠梨也没再问。 她只是在等池商周,在等他的一通电话,或许什么事也没有,以后的每一天都一如继往,可以期待。又或许没这么顺利,再或许更有甚者。 第52章 池商周开车回家, 乘客两个,一路上一个人也不说话。 老太太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小豫安安静静坐在后排。池商周眼睛看着前路, 面色淡然,干净的黑眸里空荡荡的。似乎什么也没琢磨,又或许是琢磨得太多,一样也琢磨不了就空了。 他只安静开车, 腕骨上顶着一只休闲腕表,表盘颜色冷素, 很衬车里的冷清。 进屋的时候, 池商周叫小豫,打算跟他说两句话,小豫一个字没有, 黑着一张脸, 回了自己住的房间。老太太对他第一句话就是:“跟我过来。” 俩人便一起坐进客厅的沙发里。 “你到底怎么想的?认真的?你, ”老太太上下看这个人, 从他突然改变的发型,到他黑色长裤下的白色鞋子。向来成熟稳重的人最近花样百出,她还真是嗅准了味道,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背后藏的竟然是自家的小丫头。 池商周没话,背靠在沙发上, 是一种任打任骂,但不听教诲,认定了一件事的态度。老太太看他半晌, “你30岁了, 要结婚, 要生孩子的, 小,”老太太简直有点说不出口,“小丫头才21,” “还有四个月22。” “……你!她22,你就30了。” 池商周嘀咕了一句,30岁不老的话。池商周是成心不打算正经谈话,老太太也看出来了。池商周自小看着好说话,实则性格倔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外人很难干预。 老太太无可奈何的横了他一眼,最后也是压着脾气再朝他靠近。 显然池商周既然会承认,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对这件事就认真了。毕竟他跟夏年柏一家三口关系非比寻常,这种事不可能闹着玩,随随便便说出口再随随便便收回去。也不可能像小丫头说的那样,因为她的胡闹就跟着胡闹。 “你真看上棠梨丫头了啦?” 池商周点点头,“看上了。” 老太太一想到小丫头那张稚嫩的脸就一阵头晕,“她能跟你马上结婚?你忍心这么小的孩子就陪你结婚生子?” “那我就等等。” “你等得起吗?” “那您说怎么办吧?” “……” “我要知道怎么办,我还要你说什么!” “您原先担心的不就是我不找人,孤独终老,以后死的时候连个给我送葬的后人都没有,” 池商周这话惊得老太太老眼睛瞪起来,抓了青年光滑漂亮的手一个劲敲沙发前的桌子。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了,就是晚几年。我发现您的要求是水涨船高,一山还望一山高。” “……” 老太太一把丢了池商周的大手,那手倒反过来握她,问她是不是忘了她最初的本意。老太太认真看着面前的青年。池商周这些不正经的话倒正戳中她的心思。只要他肯找个人,不要孤零零的,有个人照应,开开心心,过过他这个年纪应该享受的生活,这是她最大的愿望。至于她天天挂在嘴边的结婚生孩子这些事,实际上只是想掩盖一些本质的晃子,把一些不好的东西掩盖起来,用最轻松、轻巧的方式说出来,逼着他改变。 池商周从来就不愿意接纳任何人进入他的生活。五年前那桩事也是她一手撺掇,以为他妥协了,说不定最后真能成,结果却适得其反,闹出那么多晦气事,让池商周更是抗拒与人接触。 老太太看着孙子这副过分漂亮的容貌,只是叹气。 孩子从小就长得俊俏,百日宴那天大家都开玩笑,说这小子长大了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好姑娘,以后可得把他看紧了,免得造孽。 现在她倒想他造点孽,有罪就让她这个老太婆用下辈子去还。 这件事要说同意,不妥的地方太多,要说极力反对,又好像又不至于。老太太琢磨了又琢磨,最后认清或许这件事她真是管不了。 或许冥冥之中这两个孩子的缘分早就注定。 当年池商周被送来锦城是迫不得已,是她只信得过夏年柏。现在池商周要选一个共赴未来的人,他能放心信任的人也好像也只有夏家的人,能够长久陪着他的恐怕还真的只有这个丫头了。 吃了晚饭,暮色四合,池商周不声不响一个人开车出门了。老太太站在窗帘后,想起问夏棠梨有没有发现池商周夜里偷摸出门的事。 这不就偷摸出门了。 哎。 池商周从这边偷摸出门,那边夏棠梨早在银杏下的停车场里等着了。 一个人有了心上的人,不可能不想去靠近,不可能没有破绽。心管不住,腿也管不住,眼睛更管不住,心思当然藏也藏不住。两个人相爱了,不可能不渴望见面,靠近,拥抱,接吻,拥有彼此,让所有人都知道。 路灯透过枝桠提供照明,夏棠梨坐在停车场边树荫里的长椅上。空气温暖,夹带着花草的味道。她在这里巴望着一个人,于她,是她心上有了一个人,很久了。两个人相爱,这于她是模糊不清的,不敢这么认定的。 即使半个小时以前池商周来电话了,他问她怪不怪他没有阻拦曲怡月,问她肩膀上挨的那个巴掌痛不痛,他说别怪他。甚至问她后悔了吗? 后悔?她怎么会后悔,只要他不后悔,就算他后悔了,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执念。于她,池商周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只是她的一个执念。深处在骨髓里,深处在脑神经中最核心的那一个部份。不是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那她的这个世界或许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空间。空气是那个执念的吐息,土地是那个执念的皮肤,这个世界由他幻化所成。就是这么一个古怪的空间,所以怎么能控制得住跟他相安无事。 “池商周,池商周,”她紧握着手机,喊他的名字,“我能见你吗?” “想见我吗?” “想,想见你。” “现在?” “现在,立刻,我想单独见你。” “找个地方,等着我。” 木质的长椅,表面刷着一层光滑的清漆,手指握在其上,摸不到木质的纹路。夏棠梨低着头,手指紧握着长椅光滑的边沿。她无所事事的样子,鞋子碾着地上的落叶,只是眼底湿漉漉的。直到有辆车娴熟地驶近,车灯将她从树冠的阴影里剥离出来。 池商周来的很快,电话挂断他立刻就出门了。这不是女孩儿一个人的巴望,是彼此的渴望。只夏棠梨的感情外放些,而池商周,大概是带了一点顾虑,莫明的顾虑,害怕热切太过,会失去。 这种个人隐匿的心思夏棠梨也有,都无从传达,所以有了小心翼翼,有了相互试探。 夏棠梨眼睛半眯着,没有抬手去挡车灯,只是看车子进进退退,停稳。车上下来个一举一动都格外稳重的人,是她看惯了的与她这个年龄的人行为举止都大不相同的一个人。 车灯熄灭,他从光明的路灯下走进了她所在的昏暗角落。 这个地方刚刚好,她喜欢昏暗,它可以藏起很多东西,让人变得大胆,从容。 这是她的初恋,好像跟别人都不一样,不是淡淡的春风,清新的初夏。它是寒冬雪地里的一堆火,等不及它充分燃烧,散发出足够的热量,人已经扑上去,近了暖了,也烫出了很多只有自己知道的暗伤。 夏棠梨从椅子上起身,两步撞进池商周怀里。 池商周身上还是白天那套装扮,陌生的装扮,但身上是她早已经熟悉了的味道。夏棠梨一遍遍抱紧池商周的腰,池商周当然反抱她。但他以为如此紧抱他的人正与他一样浸在甜蜜中,而怀里的人却从心底里发酸,直酸到肩膀开始颤抖,无声地啜泣。 池商周自然知道夏棠梨此刻的喜欢,因为之前的种种,因为白天当着长辈的那些话,所以他当然幸福。但是夏棠梨不知道池商周,对他还很模糊,自然很苦。 “棠梨。”池商周喊人。 夏棠梨不回答,池商周只得将人从怀里扒出来,昏暗中夏棠梨脸上已经泪光闪闪。“怎么了,挨骂了?” 夏棠梨摇摇头,“没有,没人骂我。” 池商周伸手,指腹擦去女孩儿眼睛里滚出的泪水。 “你呢,姨婆还打过你吗?背还痛吗?” 池商周摇头,苦笑,以为夏棠梨就因为这件事哭,但是手下的眼泪却越抹越多。 “棠梨?” 夏棠梨只是不理,池商周大手捧了她的脸抬起,昏暗里看不清神色,只知道眼泪抹不干净。池商周衬衫领口下的喉结动了动,沉声问她,“告诉我为什么哭,嗯,告诉我,行吗?” 夏棠梨睫毛掀起看看人又低下,唇肉里露了一星白齿撕咬唇肉,光线昏暗也能看到她嘴唇上水光闪闪。 “池商周。” “嗯,我在。” “如果有人不同意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夏棠梨抬起眼睛,“如果遇到阻拦你会不会就放弃了?” “为什么这么认为?” “是我追的你。” “所以?” “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池商周沉默了一会没说话,只是用指腹不停地擦手下的眼泪,温热的液体湿了他十根手指,顺着手指滑到掌心。这眼泪是为他而来,这于他是幸福的,像在汇集某种不可多得的宝物,他静静的感受这些泪在手上蔓延。 心底闯出一种近似扭曲的渴望。依恋,依靠,眼睛只看他,他想拿走这漂亮女孩儿全部的喜怒哀乐。 “我都不准备回去了,还以为我是在跟你玩儿?” “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池商周手指抹泪,缓慢的告白。 第53章 翌日清晨。 “你哥都快30岁了, 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你原谅了好吗?” “您之前不是明令禁止,我盛和豫这辈子要是看上除了棠梨以外的任何人, 就从这个家滚出去。” “你小小年纪,什么就这辈子了。” 盛和豫双手扣着老太太的肉肩膀,将人从他面前移开,大步出了门去。清晨的朝阳, 蜜一样洒在院子里的草地上。 “你哪儿去?” “玩儿去。” 盛和豫大摇大摆地出门,没多长时间手里就多了辆车, 很快驾着这辆车就到了离夏家别墅最近那个被银杏包围的停车场。 车窗落下, 银杏叶子扇子一样随风摆,盛和豫拨通了夏棠梨的电话。 “你不觉得小哥被你们欺负的有点值得可怜吗?我就在你家附近停车场等你。” 电话断开,手机被随便扔在了置物箱上。盛和豫从车上下来, 在车头绕了一圈, 最后依在副驾驶车门上, 仰头看被暖风摇得细细颤抖的银杏叶。经过一个冬天, 又春天,叶子正营养充足,清新鲜活, 阳光加深了饱和度。 听到有脚步声接近,年轻男人低下脸, 看到人来了弯了下嘴角,脸颊下现出浅浅的梨涡。 “小哥。吃早饭了没?” “早饭吃了,小棠梨可以请我吃午饭。” “那咱们一起去家里, 午饭我们做大餐, 你想吃什么?” “你也不会做饭, 都是你妈妈做的。那不行, 太便宜你了,你得请我出去吃。” “……,出去?” “怎么,是舍不得花钱了,还是不愿意啊。” “怎么会。那也行,你等我回去跟我爸妈打声招呼。” 夏棠梨脚尖已经调了个头,盛和豫倒一把扣了她胳膊。 池商周说一会儿要来,没等到池商周,盛和豫倒来了。 男人身高力大,夏棠梨很容易就被拽得转了个身。“打个电话就行了,小棠梨该不会是想忽悠小哥吧。”盛和豫轻抵着夏棠梨的背,将人推着就走。 “小,小哥,你等一下,至少让我回家换双鞋子吧。” 盛和豫低头看,夏棠梨身上是一件浅紫色的简单小裙子,荷叶边的裙摆盖在膝盖上,小腿光着,很漂亮。脚上却是一双简单的帆布鞋,她压根就没有出门的准备。 女孩帆布鞋系到脚踝,鞋子雪白,细盈盈的脚腕也干净得像雪一样白。身上没有衣兜,手机就握在手指上。 衣服是为池商周而打扮的,鞋子是出来见盛和豫随便穿的。 “不用换,很漂亮了。” “……” 夏棠梨被直直推着去副驾驶。池商周说过要来,盛和豫现在要带她出门。所以他和池商周是吵架了? 这件事也确实有对不住小哥。 几步的踟蹰,夏棠梨已经从强推改为自己主动商量请盛和豫去哪吃好吃的。 这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池商周。如果是维护池商周与家里的和谐,什么她都愿意做。 池商周,池商周。 夏棠梨嘴巴里在讨好盛和豫,心底、脑门晃过的全是那么一个人,是昨晚他就在这个地方和她说的所有。池商周说他会处理,但她不希望什么事都让他自己去承担,比如要盛和豫的谅解。 夏棠梨思想杂七缠八,有辆车驶过来,带起一阵风,她扫了眼没管。 旁边的车娴熟地往离他们一个车位的位置上倒。夏棠梨拉开副驾驶,坐上去,车门拉上。 “棠梨。”旁边刚停下的车里,江智韫在极速下降的车窗里喊人。 江智韫的车并没有停好,甚至还有半个车身在车位外,江智韫立刻从车上下来,盛和豫已经绕过车头,在那边拉开驾驶室门。 “棠梨,”江智韫立刻到了他们车边,穿过银杏树的阳光星星点点落在他身上,头上。带点棕色的头色被阳光一浸,是很漂亮的颜色。 夏棠梨还坐在车里,她忘了还有个江智韫大概也需要她交待点什么。 但不是今天。 夏棠梨仰着脸在车里看人,水灵的眼睛微弯,明知故问,“是去乔汐家玩吗?” 江智韫摇摇头,阳光在他头上晃,“我来找你。” “……” “你要出去?” “不好意思,我跟我小哥要出去一趟。” “我有事找你。” “她现在没空。”不等夏棠梨发话,那边,盛和豫不耐烦,正脸都没给江智韫。他一矮身,坐上车,额前的碎发被流动的空气掀了一下,黑色碎发下的眼睛懒得看人。 车门摔得“嘭”一声响,盛和豫手指在车门边一晃,副驾驶的车窗缓缓升起。 “你今天先回去吧,改天我请你吃饭。”趁车窗还没完全升起,夏棠梨赶紧善后。 盛和豫不该先关车窗,该先上锁。夏棠梨在车窗缝隙里对江智韫摇手,江智韫倒一把将车门拉了开。 “棠梨我有话想跟你说。你们要去哪儿,我送你,” “……” 然后夏棠梨就莫名其妙被江智韫从副驾驶上拽下了车。 “江智韫,” “我有话要问你,等不了改天了,只要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好吗?”江智韫的头发满是阳光,他的眼睛倒像要下雨。 男人装可怜,可怜的程度真是要胜过女人。 一束阳光落在额上,夏棠梨压着眉眼看人。 早晚也需要一个跟江智韫说清楚的机会,如果能在车上的时间把江智韫的事处理好,倒也是一举两得。夏棠梨索性让盛和豫自己开车,一会儿目的地汇合。 夏棠梨不管盛和豫的反对就上了江智韫的副驾驶,最后是盛和豫一起上了江智韫的车。 就算他哥欺他太甚,那也不能让这小子把人带走。 “……” “……” 刚停下的车又娴熟地驶出停车场,一路出小区。在小区靠近门禁处与一辆黑色越野车错身而过。 “那不是小豫么?”驾驶室,蒋时偏头问后排的人。 后排,池商周显然已经看到,不仅看到,还比蒋时看的全面。男人手指朝一旁指了一下,蒋时将车靠边。 池商周拿手机拨通夏棠梨的电话,却响了一声就被对方给挂断了。 蒋时探头瞧那辆载着盛和豫的车。蒋时跟了池商周多年,跟盛和豫也很熟,盛和豫早上开过来的车就是找蒋时要的。 池商周在后排盯着被掐断的电话皱眉,微信“咚”一声。拇指指腹触上屏幕,微信打开,果然是小丫头来的。继续点开,蹦出一个大大的表情包,是个撒娇的样子。紧跟着就冒出来一段文字:你可不可以改成下午再过来,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咱们下午见面。 文字结束,背后又跟了一个飞吻,一闪一闪地放大缩小。 池商周被这两个花里胡哨的表情包晃得眼花。 CSZ:什么要紧事? CSZ:去干什么了? CSZ:小宝? CSZ:? 再没有下文了。 小区出去一段就是个交叉路口,江智韫的车出去走的慢,这个时候才缓缓并入车流,蒋时也才收回视线。 “车牌号记住了没?” “……” “追上。” “你不是……这些东西还没……” 池商周身边堆着一堆购物袋,全装着礼物,后备箱还有。他只告诉夏棠梨今天会来,倒没言明此行的目的。 “叫你追就追,别废话。” 池商周头发已经如一贯那样,顺着它们自然生长的方向,梳在额侧上,漂亮的发际线干净地露出来,整张脸看来也更干净清爽。乌发白肤,骨相深刻,身上还是规矩的衬衫西裤,是向来那副英俊得高不可攀的模样。 蒋时被这么个人瞪得回头,调头直追出去,还好那车的颜色在车流里辨识度还算高,要不他哪追去。 昨晚,池商周偷摸出门后,老太太给蒋时打过电话。这件事老人家思来想去,或许是太突然,心里总有一丝不踏实。 蒋时是成天跟着池商周,但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蒋时也看不清,只是两个人在一起这种可能性很大,极大。 他跟了池商周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池商周这段时间以来的古怪表现,向来稳打稳扎的人还开快车出了车祸。 这下能解释通了。 车一路追,前车并没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车道宽阔,左左右右追,蒋时总算看到车上哪止盛和豫,还有那个竟然真把池商周给拿下了的,特会卖乖,折腾人的女孩儿。 当然,从来都只折腾池商周。 还真打是亲,骂是爱。 蒋时从后视镜里看人,“您真跟……小夏在一起啦?”蒋时突然问。 虽然拜访家长的礼物都买了。 蒋时幸灾乐祸的眼睛对上池商周,后者有点好笑的样子。 他默认了,黑沉沉的眼睛里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明显喜悦的神情。但他不说话,抬手,手指往外往上指了指。 天光透过冷色的玻璃窗进来,照得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泛冷。路口,交通指标灯,红灯转绿,车流动起来了,蒋时转回脸继续跟。 江智韫的车在锦玉大厦前行驶缓慢起来,最后驶进了地下停车场。后车隔着几辆车,也缓慢进去。这幢商业大楼除了吃喝玩乐,大概没有其它用途。 蒋时有点纳闷了,在池商周带着礼物准备登门这天,夏棠梨倒跟着曾经被撮合过的盛和豫一起出来玩。 蒋时不需要指挥了,有点觉出事情的严肃,埋头兢兢业业地跟踪。从地下停车场,一路跟到一家餐厅,然后看着平常还算规矩的小夏,怎么约会的对象还不是盛和豫一个人。 落地窗边,桌子有四张椅子,两个年轻男人为抢女孩子身边的坐位还差点动手。 “冷静,陈书记还没走,你可真不能出去,”蒋时摁住情绪不明的人冷硬的肩膀。 从进餐厅第一刻,蒋时就瞧见隔着七八张桌子,餐厅最角落处坐的那个男人。其人五十来岁,领着个小女孩儿,一脸慈爱,跟俩人在一起的还有司机。 这是个池商周专门上门拜访过的人。 不管是池商周要去把夏棠梨带走,还是加入这几个人的饭局,恐怕都不太好看。 蒋时摁着人,池商周黑脸:“手拿开。” “那你保证不过去。” “……” 蒋时讪讪松手,“没必要,不好看,呵呵……” “……” 服务员送来两杯水,一杯放到衬衫冰白的男人面前,年轻女孩心机的将菜单递给池商周,想近距离瞧瞧这个惹人眼的男人,然后被对方刮人的眼神吓一跳。 “我说我要去?”池商周刀刮的目光又甩到蒋时身上。 “当然没有。”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这么凶。 - 一张台球桌上,盛和豫跟江智韫对决。夏棠梨双手抱着两个人喝了一半的水,盛和豫赢了跟夏棠梨击掌,江智韫赢了也跑过去要击掌,气得盛和豫抽了夏棠梨手上江智韫那瓶,一把扔进垃圾桶。 为一瓶水,两个人差点要打起来,夏棠梨一把将盛和豫的水一块儿扔进垃圾桶,扭头走了。 “这两个人真是幼稚。”蒋时忍不住想笑,倒没忘了他们在跟踪,他捂着嘴忍着。侧脸,旁边的人吓得他手一抖。 男人脸黑得快胜过锅底了,手上他刚去给他买的矿泉水被捏得咔咔响。 “他们走了。” “是不是要回家了。” 蒋时祈祷快点回家的人倒又在台球馆大厅门口闹上了。江智韫跟盛和豫一人握了夏棠梨一边胳膊,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但明显在……争风吃醋。 蒋时一把丢了刚从池商周手里拿走的被他捏扁了的矿泉水瓶,将人抱住,“冷静,再忍忍,陈书记带着孙女在商场里玩,还没走呢。” “放手,” “真没走呢!” 在蒋时快要摁不住的那一刻,大厅门口的三个人又一块儿走了。 “……” “……” 有个人气得发抖,而那三个人还浑然不觉。 “棠梨,喝果汁吧。” “一看就不是鲜果窄的还不如奶茶,还是喝奶茶吧。” “你们两个爱喝什么,喝什么,我的我自己买。”夏棠梨干瘪地朝柜台上的服务员弯了下嘴角。也不嫌丢脸了,脸早在餐厅就丢光了。“不好意思,麻烦给我一杯冰激凌。” “冰激凌早了点吧。” “冰激凌太早了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 “……” 劝架劝得嗓子快冒烟了,夏棠梨横了俩人一眼,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咖啡,我要一杯咖啡。” “两杯。” “三杯。” “……” 温热的咖啡到手,温柔地暖着手心,夏棠梨咬着吸管喝。 这两个人到底是在耍她?还是……就是在耍她。 盛和豫被她叫了一辈子小哥,虽然一年难得见两次,但见一次也是会相处几天。从小到大没见过他这么幼稚。 柜台前两个人又因为拿咖啡的先后顺序掐上了,夏棠梨头上狂掉黑线。 嘴巴里的咖啡不免让她想到池商周。 他们在公司里喝咖啡,多惬意。池商周就绝对不会像他们这样,难怪她会喜欢池商周。 幼稚,太幼稚了! 三个人都拿了咖啡,就又连体婴似的走了。尾随的两个人便尾随到了他们刚刚点饮料的位置。 “他们喝的什么?” “咖啡。您也想要?” 池商周侧脸,眼睛黑,脸黑。被商场漂亮灯光照得白到晃眼的衬衫也压不住他身上的黑气。 池商周一个字没有,但为了保险起见,蒋时还是去了饮品柜台前,“要一杯跟刚走那三人一样的咖啡。”说完又补了一句,“要一模一样的。” 第54章 “他们这是又要去哪?” “看样子是要去看电影。” “……” “也, 不一定,好像要继续往前走。” 那边三个人没去柜台前购票,而是越过了电影院售票大厅。 池商周手伸进黑色西裤口袋里, 再试一次打夏唐梨的手机。显然那头的女孩子,身上连个兜也没有,一双手也是空着的,也没有背包。 “她手机呢?” “……” “我问你她手机呢?” 蒋时回神, “是不是在小豫那儿。你看他裤兜有点沉。” “盛和豫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怎么知道! “他故意气我?” “大概是吧。哎,哎, 他要是存心气你, 你现在过去他不更高兴吗。这就跟小孩儿耍赖皮一样,他故意捣蛋就是想你看他,你不理, 他一会儿自己就没劲了。” 蒋时死活拦着池商周。 盛和豫也想知道这一天自己都在干些什么。 他是想把夏棠梨带出来气池商周, 谁知道遇上了这么个鬼, 计划全盘打乱, 池商周没气着,自己是气得肺炸。 电梯口,夏棠梨先进了电梯, 盛和豫伸手臂挡住要进来的江智韫,“你还想跟到哪儿?” “棠梨去哪儿, 我就去哪儿。” “我回家。” “听到了吗,她要回家。”盛和豫拐了江智韫一拐子,这拐子虽然拐的不轻, 但也决对不至于将一个一八几大男人拐的摔了出去。 江智韫整个人摔了出去, 夏棠梨傻眼。 “小哥你干什么?” “他装的, 别管他。”盛和豫一把拉住要出电梯的夏棠梨。 江智韫在那边捂着自己的肩膀, 半蹲在地上,仰着脸,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们。嘴巴里还嘶嘶的,好像真的很痛。 “……” “……” 江智韫装样子,夏棠梨当然和盛和豫一样有眼睛看。但夏棠梨还是甩开盛和豫的手,挣出电梯,“小哥,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他装的你看不到?”盛和豫快气炸了。 “我只看到你很过分。” 这一天,已经缠到这个时间点,两个人夏棠梨一个也没能处理好。盛和豫脸色难看,干脆先把他气走得了。夏棠梨是这么盘算的,谁知道盛和豫气不过,倒挤开她,几步拎上了江智韫的衣领。 两个人斗了一天,这回真像要打起来。 夏棠梨想去拽盛和豫,盛和豫挥起拳就要砸江智韫,夏棠梨往后瞧了眼。 商场电梯厅设有便民沙发,沙发整个都被柔软的布料包裹着。这商场夏棠梨熟得很,也知道那沙发软。就着盛和豫胳膊推她的力量,夏棠梨学江智韫那样,将自己摔了出去,屁股落在沙发上,然后从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滚到地上,立刻大叫了起来。 那边,两个正要动狠手的人这下傻眼了,更傻眼的是池商周突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西裤深黑,衬衫冷白,高大冷肃,眉眼英俊更冷得吓人。俩人被他一盯,不由得停火,地上装样子的人刚才还嚷嚷,这下也立刻收声了。 池商周看看盛和豫跟江智韫,看看地上的人。白色衣料下的胸膛起伏了一次,一句话也没有,形容还是一副冷静威严的模样,只是下一刻矮身,将地上的人打横抱了。 池商周抱着人,冷脸让盛和豫把夏棠梨的手机拿出来,后者大概因为心需,也大概本身对池商周的忌惮,老实地将先前没收的手机掏出来。池商周朝蒋时偏了一下脸,蒋时接了被盛和豫捂暖了的手机。 池商周已经抱着人进电梯,蒋时趁机告诉盛和豫:“我们中午就来了,一直跟着你们。” “……” “你哥都快被你气死了。见好就收吧。” 盛和豫还没明白他今天的主要目的早就达成了,且效果佳。 - 商场电梯四壁光可鉴人,有蒋时在,夏棠梨有些尴尬,再次解释,“放我下来吧,其实我没摔着。” “我知道。”池商周语气淡然得有点过头。 夏棠梨抬眼睛看池商周,白色衬衫上的脸平静淡然,清瘦的下颌干净的抵在眼前。他垂了下眼睛,黑色的眸子里有点笑意,有点像嘲笑。夏棠梨睫毛打颤,假摔前明明看了四周没人才那么做的。 他看到了? “……”头痛。 蒋时早上会跟池商周一起过来,完全是因为礼物太多,池商周一人双手拿不了,也显得狼狈。这下有夏棠梨了,池商周立刻让蒋时下班。 到最后上车时就只剩两个人了。 池商周侧坐在驾驶室,眼睛一瞬不眨地看副驾驶的人。 没有他她怎么办。害怕他不要她。从很早开始就期盼变老,就因为想跟他在一块儿。 他想要这些,着迷这些。 但就像刚捡了只被人遗弃的流浪小狗,还没抱暖和,好好摸摸,转脸就冒出一堆人来认领。小可怜明明说这世上只有他了,他不要,它就活不成。他心疼的抱在怀里,正琢磨该拿什么来好好宠,转脸就有人来抢,转脸就不再属于他一人。 “池商周,”夏棠梨被看得心虚。 “嗯。”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骗子。” “……” “过来。” 池商周宽坐在副驾驶,夏棠梨将自己向前倾,朝他靠近。池商周却是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坐过来。” “……” 夏棠梨长睫乱颤,池商周大手掌又在腿上拍了拍。手指冷白,西裤纯黑,精致的布料下隐隐现出肌肉的轮廓。 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这儿可是停车场。 “我们回去吧。” “回去,就不是我们两个人了。”池商周朝夏棠梨靠近了些,眼睛还是一瞬不眨地看着人。黑沉沉的眸子下是藏不住的热切,目光仿佛在两个人中间搭了一座桥。 夏棠梨被他这种目光看得心口发烫,心脏咚咚,咚咚…… 她想过去,想靠近池商周,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已经想抱住他。池商周的诱惑,她没有抗体。但是礼,规矩,她可没办法让自己坐到他大腿上去。 副驾驶的人脸皮发热,从椅子上抬起身体,但只是倾着身子朝男人凑近过去。细白的手指压在深色皮质坐椅边沿,像某件易碎物,陷进了危险。 她探身在池商周唇上压了一下。“我们还是先回去了吧。”温热的吐息抵在池商周脸上,又回荡在自己脸上。她喜欢闻他脸上的味道,喜欢近距离看他的睫毛,鼻尖。但还是退开,腰上却突然被一揽,心口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挺。 “抬脚。”池商周的话吹在鼻尖,他脸凑在皮肤上,在嘴角上轻咬了一下。 紧张也罢,害臊也好,池商周在她嘴唇上的动静越来越大。热吻袭来,腰上,腿上被抱起来的动静就弱了。等嘴巴被放开,坐的已经不再是那舒服的皮质坐椅。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布料传来,池商周的胸膛压着她,呼吸的空间被压缩。 “池商周。” “别说话,” “我们,” “乖,” 脸颊被握住,下巴被迫仰起,接受他的亲吻。唇肉被碾/磨过,齿关被撬开,闯进一条凉凉的舌,舌尖相触的一瞬,夏棠梨身上泛起一阵不自主的颤/栗。 那只一直握在她脸颊侧的手,轻托上了她的脖子,一点点往后移,温柔地捏她的后颈脖,像对待金山。 他在鼓励她,鼓励她接受他更亲密的吻。 既然他们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又有什么不可以。她想要他,再陌生的地方也想靠近他。 唾液交换,心脏像被什么握紧,又被什么撑开。一会儿后她知道那是池商周的手指,隔着衣料他握着她的背,手指从她一节一节的背脊骨骼上数过。 这也是从未有过的,像是得寸进尺,他们的距离正在匹配着他们关系的改变而日夜增进着。虽然她对他还是有好多不了解。 裙摆因为坐姿不够罩住膝盖,池商周的腿压着她的膝头,皮肤上是他黑色西裤布料纹路的触感。她用手指抓住他衬衫下摆的衣料,握在手心,增加力量。 “我爱你,”在被短暂放开的间隙,夏棠梨忍不住表白。 “爱我吗,”他吮了下她的舌尖,抵着她的嘴巴在她身上说话,声音都撞在口腔里。“那愿不愿意为我牺牲一点?” 夏棠梨热气翻滚的脸,再掀血脉滚动的热/浪,池商周什么意思? 她有点吓到。 他的舌,他的手,他的脸颊、鼻尖,他的衣服、体温、胸膛紧紧裹着她。心脏乱跳,她迷糊得紧,还好池商周离开她的唇齿后,只是在她眉心压了一下,“以后,离别的男人都远一点。” “……” “答应我。” 他磨蹭她的鼻尖。 “嗯。” 他说的不过是这个。 他没再吻她,此刻俩人平静的四目相对,也没再说话了。目光的交汇,深入,情感的交流好像不比接吻弱。 夏棠梨从男人的左边眼睛看到右边眼睛,再返回来。从那当中她看到自己,再深一点,她好像看到了他神思里的每一分微动。 这双眸子又黑又深,像一个吸人旋涡。但是现在这个旋涡她不用避了,她可以放心的被他吸进去,住进去,享受属于他的所有。在那当中有他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他血肉的温度,有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的热度。 她好像真的拥有池商周了。 夏棠梨昏头昏脑,一双眼睛直直的扎在池商周的眼神里,耳朵是被外界拉走的第一个叛徒。车外,两个年轻男人说话的声音侵袭了俩人的旖/旎世界。 第55章 盛和豫竟然还和江智韫一块下来了。池商周的车离电梯口不远, 夏棠梨已经被池商周灌醉了的眼睛也一点点清明。 “是小哥。”她悄悄说话。 “不管他。”池商周淡淡地答。 “可是,”夏棠梨手指撑了池商周的肩,想将他推开, 但后者不放。 “他们会看到我们的,” “就让他们看。” “那怎么行。”她还坐在他腿上! 夏棠梨再推人,她挪了一边手撑上背后中控台光滑的表面,屁/股一点点往后挪, 打算爬回副驾驶。池商周倒是一臂就让她所有的努力徒劳。 手臂也好,身体也好, 又回到了池商周腿上。他身体一侧转, 夏棠梨背脊就被他从手臂上放在了驾驶坐的椅背上。 深色椅背缓慢往下放,夏棠梨惊得瞪眼睛,身体随着椅背的下落而伸展开, 面前高大的人又朝她抵来, 白色的衬衫占了一半视线。 车子天窗大开着, 耳朵里还能听到车外盛和豫他们的声音。夏棠梨手指握紧, 看着池商周近在眼前的脸睫毛打颤。 他再压近下来,骨肉压着她的心脏。这种实实在在的压迫感只有那晚,他们第一次接吻那晚, 池商周整个人重重地将她压在沙发里。就算酒精麻痹,也心脏打颤, 呼吸困难,手指发软。 “就算是小豫,以后也要注意保持距离, 好吗?”池商周说话, 吸纳着他的吐息夏棠梨胡乱点头, 心思忽而飘在车外, 忽而飘在那晚。 要是没有那晚,现在会是什么样。 池商周是不是已经回了海城,而从今往后她都不敢再见他。 “说话要算话。”男人强调,女孩乖乖点头。 夏棠梨三分之一的人在胡思乱想,三分之一的人在后怕,三分之一的人担心会不会突然有人来敲车窗。一心一意的后者伸手捉了她一双手腕摁在深色皮质椅背上,耐心地推开她紧紧握在手心里的手指。 白皙的小手压在深色皮面上,男人五根骨骼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细瘦的指缝,十根手指摩擦,冷硬与柔软相融,相扣。 先前已经被揉得发红的唇瓣再次被覆住,干燥的唇,湿/润的舌,占据了所有知觉。不管车外有谁,三心二意的人收心,忘了所有。彼此的呼吸就是所有,细细颤栗的神经从心脏牵到手掌心,牵到小腿骨,再由全身汇聚到心脏的最中心。 唯一的力量只留在了神思。 - 池商周带着满车礼物是准备去夏家正式以一种全新的身份登门拜访的,也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为了得到心爱的人理所应当要做的一件事。 而俩人刚从停车场出来,池商周就接了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 老夏和唐杏都在他的房子里,说老太太有事要他立刻回家一趟。 他这一趟早上就出门了,却注定不大顺利。 池商周一直以来说的只是暂时留下来,而老太太在一个小时以前才知道了池商周的全盘计划。他不仅不准备回海城了,还要丢弃一些东西。为了夏棠梨,也为了他自己,往后生活的重心会是锦城,而非这么多年以来,老太太一直在监督着他打基础的事业。 如果是盛和豫不回去,抑或池嘉谊要彻底搬来锦城那也是没有什么妨害的,所以老太太敢指定要夏棠梨。而就是池商周看上了小丫头,老太太也想着年轻人两个城市来来去去大概也没多大问题。 眼下池商周这个私自的决定,老太太是万万没想到。 池商周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将夏棠梨送回去。 车驶上路,池商周不让她一起,夏棠梨还是不放心,“是不是……” 池商周一把捉了她放在腿上的手,拖到自己这边,放在黑色的膝盖上,捏了捏,“不是。别胡思乱想,好吗?” 下午5点,太阳已经西斜,阳光已经有了颜色。 驾驶室的男人笑容明朗,衬衫整洁,像承载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如果池商周存心有什么事不想告诉她,她大概也无从判断。夏棠梨收回视线,将目光看向前路。而人终究是懦弱的。 他们的关系,她打算的是从长计议,打算的是自己承担。但在池商周这么说了以后,她只祈祷真是什么事也没有,祈祷只是缩在池商周背后,就能坐享其成。 - 老人家突然叫来夏年柏跟唐杏,还要他立刻回家,池商周已经大概猜到原因。所以他先安置了夏棠梨,所以看到客厅里的两个行李箱并没有太惊讶,面对老太太的质问他也没有无从应对,只是平静的接受。 “你不是准备暂时不回去,是打算不回去了是吗?” “对。” “所以那天你回去找叙尧谈的是什么事?” “就是您听到的那样。” 没有外人,不能听这些私话的人已经被老太太提前打发下班。 池商周冷静,老太太也异常冷静,对池商周供认不讳的态度她只是不大平常的点了点头,银发轻颤。 “做了的事就不追究了,现在你跟我回去,东西我都替你收拾好了。回去我亲自找叙尧,不管你们谈了什么,都不作数。我拖着这把老骨头舍不得撒手,就是为了好好守着你。你不能这么对我,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能这么干。” “我不能跟您回去。” “什么?” “我累了,不想争了。我现在只想留下来,所以您也别折腾了。” “池商周!” “我已经决定了。”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知道。” “你不知道你小叔一家人什么心思吗?你不知道叙尧什么心思吗?你要是自己放弃了,以后你还拿得回来么?过几年我眼一闭,腿一伸,你就真拿不回来了。” “那就不要了。” 夏家夫妇是老太太叫来的帮手,她会冷静得跟池商周谈,正因为事情非同小可。而正因为事情非同小可,她知道池商周不会是一时冲动而为。 老太太被池商周一句句淡然的肯定堵的恼怒,焦急,无计可施。她总算看向俩人,他们是来帮她的,池商周不听她的,或许能听他们的。 “你们说说他,你们快帮我骂醒他。”老太太央求,但被央求的人只是为难地看着她。 夫妻俩人也是在半小时以前,才知道了池商周这段时间以来在背后做的这些事。虽然老太太言语里没有一句责怪,但夫妻俩人难免不清楚池商周这么做的一些原因,他们真害怕是主要原因。 两个年轻人的事,显然池商周认真了。而是福是祸,谁也看不到。 “我清醒得很。卧薪尝胆这种事我做不来,我不是池叙尧,我也不想当第二个池叙尧。”池商周还欠着这对夫妻天大的恩情,也还有天大的恩情需要他们再施舍。他将老太太的为难揽回自己手里。 “谁让你跟他比!他是黑心鬼,老三两口子是野心狼,他们要夺的都是你的呀,那是你的。池家眼下的大部份那都是你妈留下……” “要是为了那个人,我就更不稀罕。” “那个人是你妈!” “所以您到底在乎什么?要我结婚,要我跟他们争,还是要我争她留的连她自己也不在乎的东西?您要的太多了,什么都想要,有时候要的太多,到最后就真的可能一无所有了。我会一无所有的。” 池商周从胸有成竹的平静,到声音里那种特殊的有辨识度的声调出现,他黑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轻松与可动摇,也没有愤怒与冲动,他眼睛里倒有种无辜的神情。 是一个鞠躬尽瘁,蜡矩成灰,却还是不能得到体谅的无辜。 老太太总算歇息了,一屁股落上了身后的沙发,她拿一个自觉无辜的人又能怎么办。 最后老太太是跟盛和豫一起回的海城。池商周不听话,头头是道,她又无论如何无法接受他做的这些事,至少眼下面对不了。或许有一天她能接受,又或许有一天是池商周后悔,妥协。 客厅里两只行李箱只剩了一个,夏家夫妇同坐一张沙发,池商周端坐二人对面。老太太的事解决了一半,而他欠下的另一个交待还未启程。 三个人坐了半晌,唐杏才开口问池商周,老太太说的话是否属实。但不等池商周回答,就自己好笑。她是问了一句废话,反之老人家也不会这么着急。 “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棠梨吗?”唐杏认真地看着眼前早已足够成熟稳重的青年。 “三分之二,的原因。”池商周答得字斟句酌,“也是这么做的根本。” 老夏一言不发,双臂环抱,眉眼沉着。像这件事极难,又像这件事压根不需要他来费心,所以不用回答,也不用回应。他这种表现让池商周喉咙发紧。 池商周见过携利器和他谈判的人,也见过名声远扬的大人物。他听过威胁,受过褒奖,他长居人上,下命令,布计划。他要么手里拿着香烟,要么手上握着笔。一扬一顿,就是承诺,命令。 此刻他仍是穿着自己早习惯了的正装,衬衫整洁,西装笔挺。但他浑身不自在,一双手无助地搭在膝盖上,冷白的手指不安地握着,面对着两个他曾经视为依赖的长辈脸色发紧。 因为他要了他们亲手交到他手上的人,他们盼望他好好引导,好好照看,而他兔子吃了窝边草,成了大尾巴狼。 冰白衬衫掩映下,清瘦的喉结轻轻滚动,唯一双深邃的黑眸坚定如常。 第56章 “跟棠梨的事没有一开始征求你们的同意, 对不起,是我的错。” “虽然,我大棠梨很多, 我也有很多缺点,我没有一个好的生活态度,我也从来没有好的生活规划。棠梨没来家里住以前,冰箱里连瓶牛奶也没有, 这个地方也不像个家。”池商周往四周瞧了一眼,“我回来也只是用它好好冲个澡, 舒服睡一觉。” “后来棠梨来了, 这儿就变了。我们在家里煮饭,冰箱里都是吃的,到处都是她的小零碎。有些事情没有过无所谓, 但是有过了, 知道了, 就害怕回到原来, ” 池商周说着低了脸,压着眉眼看自己的双手,看着指甲盖上那一弯浅白色月牙。又突然抬头, 眼睛变得锐利、笃定,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他只想要接下来的,“把棠梨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她, 照顾她一辈子。我想留下来, 用我的全部跟你们在一起, 跟棠梨在一起, 好好过未来的每一天,我喜欢,向往这种生活。我明白你们会有的顾虑,所以现在都没有了,这是我的决心。” 唐杏年轻的时候自己被表白,也没有过眼下这种心情。池商周说的向往,她也向往。 实话实说,若池商周不是池家的孩子,当初他来到他们家,只是个普通的没了妈妈的孩子,那她指定会千方百计想法要了他当儿子。 作为儿子,她心疼,万分心疼,作为另一种身份……一时还是难以习惯,这是对他的人。而对他的事业,既心疼他的负重,又心疼他决定的放弃。 矛盾,意外,束手无策。 裹挟了太多事的决定,一时谁又能判定得好对与错。 天地茫茫,生命渺渺。 唯一能确定,已经能确定了的是她的小宝是幸运的,很幸运,于她,这件事里不包含祸。 唐杏拐拐身旁从头到尾一个字没有的人,老夏才像一个灵魂出窍的人醒了过来。他也不看妻子,就自己做了主,缓慢开口,“我们不反对,以后慢慢适应吧。” 谈话很快结束,关系的突变,三个人都有些说不出的不适应,尤其是夫妻俩。池商周将两位长辈送到门口,老夏今天话极少,到最后却又补了一句:如果老太太才是正确的,棠梨以后也可以跟他去海城。兹事体大,慎重考虑。 “你奶奶年纪大了,别惹她生气,这两天回去一趟,无论如何好好哄哄。”唐杏在驾驶室探着头,也不放心地补了一句。 池商周白色衬衫下的喉结轻滚了一番,弯下唇角,点头。 桃木红的保时捷缓缓走远,消失在路口拐角。 - 池商周第二天就回海城了,是夜,老夏在桌子上翻书看,唐杏在电脑上回复邮件被某个看书也看得唉声叹气的人吵得好笑。 唐杏伸手摘掉脸上的眼镜,玫瑰金的镜框在灯下折着光点。老夏见她大概是有工夫理他了,一把扔了手上的杂志,“你给棠梨打个电话。” “今天才走,下午才通过电话,这会儿又打电话干什么?” “下午是下午,现在是什么时间点了你也不看看。” 电脑屏幕右下角,墙头的钟都是准确时间。夜里九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该洗洗睡了,年轻的人也该准备着洗洗休息了。 唐杏当然知道丈夫在担心什么。 “自己看大的人你还……”不放心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老夏就开口打断,“他天天在我们面前进进出出,还骗了我们呢。” “那你还要答应他?我可是什么都没答应,什么都没说过的。” “……” 窗外起了一阵风,树叶被摇得窣窣响。与此同时的海城也起了风,院子里树影摇晃,夫妻俩牵挂的人哪有他们以为的那么自在。 夏棠梨正在为自己的幸福努力,救赎自己的懦弱。 所以对池商周和老太太的“矛盾”错误认识的人鼓起勇气跟着来了海城,却发现好像并不存在她想象中的事。所以昨天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老人家没有生气,但又自己回了海城,而池商周紧接着追过来。 一间布置古朴的卧室里,老太太已经洗漱干净,夏棠梨跟她一起坐在床沿,托着她的手指帮她修指甲。低着眼睛,修的仔细认真,长睫毛又青又黑,脸蛋干净白嫩。 老太太看了半晌,问,“还有四个月22?” “嗯。” “你哥哥四个月后就30岁了。” 夏棠梨眼皮一跳,还是稳住不动,银色指甲钳在老太太苍老的手指上小心地来来回回。 “以后你会不会嫌他老啊?” 夏棠梨抬眼,“当然不会,永远不会。”说完还垂了眼睛继续工作。 小丫头的讨好司马昭之心。老太太叹了口气,其实她已经彻底妥协了,只是这两个年轻人还不知道。 海城这几天天气不大好,昨晚上还下了雨,今天天空也没有明朗开,入夜又吹起了风。也正是在这样让人难免情绪低落的天气里,池家发生了一件足以让老太太想通,妥协并接受池商周那番言论的事。 池叙尧的母亲昨夜伴着风雨声在疗养院里去世了。 上一辈的三个人,折腾了一生的三个人中最后的一个也去世了。不知道是长久以来的怨气终于消了,还是对生死的感悟。在生死面前,老太太想到池商周说的:什么都想要,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那个女人争了一辈子,却用了半辈子在疗养院挨到死,到头又有什么? 夏棠梨替老太太修完指甲又替她摁起了肩膀,会的、能派上用场的都使上了。老太太被侍候的心情阴转晴,最后是将人拉了躺在她身旁,跟她一块儿过夜。 昏暗里夏棠梨平躺着,按摩到发软的双手放在肚子上,跟老人家一个姿势。这么轻松就让她过关,是她来海城以前的胡思乱想中没有的。她以为姨婆就算不跟她计较,至少也不会连池商周也不管,结果倒是什么也没有。 “听说我今天去哪了吗?”老太太在黑暗里开口。 “听说了。” “明天你也跟着去一趟吧,”老太太平静地说池叙尧母亲葬礼的事。虽然那个女人和池家早没了瓜葛,但她始终是池叙尧的生母。 老太太发牢骚似的说那个女人现在是不是满意了,是不是得到消息,知道他儿子赢了,就心满意足撒手走了。那个女人是恶毒,像这种人老天就不该赏他一个儿子。要是没有叙尧,她就能跟她老死不见面,无瓜葛。但是如今有叙尧在,不仅她得去,是池家的人就都得去一趟。一来为了池叙尧,二来但愿池叙尧往后做事或许会多想想本是同根生的道理。 老太太自顾地说,也不管听的人对这些事能否明白。 于夏棠梨,池家的一堆事,她只知道池商周的爸爸和池叙尧的母亲关系不和,结婚没两年就离婚了,后来才和池商周的妈妈结婚。但是池商周的妈妈很早就生病去世了,爸爸遇了车货事故,池叙尧的母亲昨晚去世。 至于为什么本来关系清楚明确的三个人,只因为池叙尧母亲的后悔就成了一团乱麻,夏棠梨就不清楚了。 - 老人的腰睡不得软床,这张床太硬了,翌日清楚夏棠梨醒得很早,但还有比她更早的,老太太已经不在床上了。 腰好酸,她从平躺换成了侧卧,脑袋刚侧过来就被床旁沙发上的人吓一跳。 “我这么吓人?”池商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夏棠梨脑袋陷回枕头,放松的缓了缓。沙发上的人手指握着窗帘遥控哭,帘子一点点滑开,池商周眉眼的轮廓从昏暗的光线里慢慢清楚,窗口涌进杂着花草味的新鲜空气。 “很晚了吗?”枕头上的人问。 “很早。” 夏棠梨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那你怎么不睡觉。” 沙发上的人往前坐了点,膝盖抵到床沿上,眉眼更近,缓慢地说话,“想你了。” 夏棠梨抿了抿唇,手指抓了被子缓缓上移,盖住脸。 被子上干燥的皂香味蹿进呼吸,眼睛掩在被子下。被子外的手指被捉住,温凉的皮肤覆上来,轻轻摩挲她带着晨起体温的手。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热,也能感觉到他的凉。他是不是也一样? 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房间里全屋地毯,很安静。院子里是清脆的鸟鸣,和偶尔传来的远远的某种机械发出的尖啸声。 男人的手指看来修长冷硬,女孩的手指白腻纤细,握在一起,包裹,覆盖。 静静的时光最后被一个咳嗽声打断。 “跑我这儿来干什么。”老太太慢吞吞的步子踩着软地毯进来,一点声音也有。 夏棠梨立刻要收手,池商周反握,一把没握住被她逃了。 “我的人被您扣了,我还不能来了。” - 池家有几栋楼,有单独的,有长廊连接的,有拼接的。老太太住的这栋便独自处在东边角上。给夏棠梨安排的客房就在老太太卧室隔壁,夏棠梨回了房间冲澡,池商周跟老太太说话。 关于她一起去葬礼的事,夏棠梨还没跟池商周说过。冲好澡出来,她琢磨衣服该怎么穿,就看到床头柜上多了件裙子,黑色的。 房间打量一圈,没人。裙子拎起来,看着倒挺合身。头发擦干,裙子上身非常合适,布料也柔软细腻,擦着皮肤很舒服。 是很简单的款式,只裙摆带了点荷叶的弧度,正式中稍带了些许俏皮,裙摆堪堪盖在膝盖下方。 夏棠梨嘴角含笑,拎拎裙摆,站在镜子前好好打量了一番,室外进来的天光在她身撒了一层清白。 裙子一定是池商周挑的,但是他是怎么挑的?这种事夏棠梨稍一琢磨,心脏就开始发痒,手心也在发痒。 池商周,池商周…… — 池家人多,且复杂,池叙尧的母亲下葬,老太太发话,连表亲戚都过来了。浩浩荡荡的人、车一起从池家出发去墓园。他们的事大概是老太太已经公开宣扬,看得出来,所以夏棠梨不避讳的一直站在池商周身边,以前不和她一个小辈打招呼的人现在都特意的跟她寒暄几句。 “真是看不出来,你野心还不小。”包括池依心。池商周刚从夏棠梨身边走开几步,池依心就找上门来了。 “还行吧,多谢夸奖。” 夏棠梨看看人,只是心平气和。池依心再近一步,“那你怎么不去贴池叙尧,他野心也大,你俩正好配一对儿。” “可惜我不是跟他不熟嘛。” 夏棠梨仍旧心平气和,她的突然服软,池依心倒有点不习惯。存心找茬,拳头打在棉花上,不爽得很。池依心横了夏棠梨一眼,却还是不走开,只远瞄了池商周一眼。 像偷东西的耗子,只要猫不过来,耗子当然抓住机会为所欲为。 “不过你也算捡到宝了。”池依心一技不成,再施一技。而后者现在心情好得很,一般重量的打击她都无所谓。因为老太太不怪,因为父母承认,因为池商周爱她,“夫复何求”。 “凭我知道,池商周还从没交往过女人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捡到宝了。” “……,因为他不敢。” 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知道为什么不敢?因为他自卑。他告诉过你他妈的事了吗?”见夏棠梨不说话,池依心的快乐立刻飘上眉毛,她又偷眼瞧了还在那边与人谈话背对着她们的池商周,低了点略宽阔的下颌,倾近夏棠梨,“我猜对了,我就知道,池商周跨不过这个坎。所以啊你别高兴的太早,搞不好他也就是年纪大了,还是准备找个女人玩玩,毕竟男人嘛。” “池依心你过份了。” “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你就说说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这个秘密?”依池心根本不需要夏棠梨反驳,自己问了,又立刻下定论,杀人诛心,“呵,对他也就这点了解,还妄想什么呢。” 那边池商周大概已经和人谈完,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寒暄着告别,池依心朝夏棠梨耳朵边贴近,最后说了一句话,开头是一个名字,一个女人的名字。 “很有名的,去网上查查,保证有惊喜。”池依心抬手在夏棠梨肩膀上轻拍了一下,趁池商周回头前溜了。 第57章 那个名字, 夏棠梨听过,但陌生,陌生的也只是听过而已, 很远,遥不可及。 池依心的杀人诛心一点点奏效了。但对于她这么干想要达到的简单结果,显然太天真。 从墓园回来,老太太也在车上, 一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电台的广播代替了一切交流。上一辈的人去世, 仇恨好像没有积攒到下一代, 这是老太太长年做的努力。但要说手足情,那是无能为力的事。表面的和谐,内里的淡漠已是不易。 都没说话, 老太太在感叹生死;池商周在准备着迎接于他而言全新的, 翘首以盼的生活;夏棠梨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独处的机会。 阴沉沉的天, 灰蒙蒙的道路,辗转到家已是午后,老人家累了, 要回去睡觉。夏棠梨来的目的就是讨好老太太,理所当然的送了老人家去睡觉。 老太太睡着了, 池商周也和蒋时开车出门了。 就像对一件事有所预感,夏棠梨的心颇不平静。 如同唐杏对夏棠梨,夏棠梨本身做了什么事, 好与坏, 那不是她最在乎的。但要是夏棠梨因有了某事, 而造成了不开心, 不幸福,不轻松,这她受不了。 所以,此时此刻,池依心的池商周不敢、自卑、跨不过去的坎,这种事夏棠梨受不了。 她想起那次去安城,想起叶维喻,想起夜里池商周喝醉酒,他莫名其妙问她,有一天会不会嫌弃他。 夏棠梨在搜索栏里打下了那两个字。一位去世了多年的美籍华裔女演员,一个网络资料不太多,凭一部电影在世上留名的美人便是这个名字所对应的人。 夏棠梨确实知道这个名字,舔屏短视频就见过百科上这张特别的照片。 一个三分之二的侧脸,过肩的黑发,干净的额,微抿的唇,一双似乎在发光的眼睛。她目光柔和,唇角笑意浅浅,骨相精致,鼻唇颌的特殊线条够成一张绝美的面孔。 但这是多么遥远的年代,多么遥远的人,这是她从未在身边听任何人说起过的名字。 夏棠梨一个人出了建筑,辗转几栋房子才找到池依心。池依心一看夏棠梨泛青的脸,瞬间就乐了。布置了恶作剧,那当然就是想要收到效果的。但要怎么才能更爽呢? 池依心将横在沙发上的腿收了,爬起来拍屁股就走。 某人越急,她就越是不理,爽感升级。 “你站住。” “我为什么要站住,搞笑。” 一个走,一个追。 “你跟我胡说八道这些想干什么?” “好玩儿啊。你觉得是胡说八道,不信不就行咯。” 池依心被夏棠梨横胳膊拦在了门口,两个人,夏棠梨没了心情愉悦时的好脾气,池依心还玩世不恭。 “怎么,查过啦?” 池依心明知网上能查到的资料很少,因为多余的早被人花钱清了。有限的资料里只有个人的基本信息,以及电影参演信息,寥寥数字只知其人36岁死于艾滋病,故于米国。 “她是谁。” “是谁,怎么,惊到不敢认?” “我问你她是谁。” 夏棠梨认真了,发狠了,狠得桃花一样的眼睛被一圈红色包裹。池依心看着这双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发急的兔子是会咬人的。 “还能是谁,长相你看不出来么。”玩儿够了,池依心调头,阳光花房四通八达,到处都是门。 “站住!” 这回不是挡,夏棠梨抓了池依心的胳膊,“为什么说池商周不敢?为什么说他自卑?你胡说八道的对不对?” “有病吧你,放手。” “回答我,” “放手,你发疯啊,” = “是不是胡说八道的!” “不是不是,那女人干了丑事,死的不光彩行了吧!所以池商周30岁都不敢结婚,他根本就不敢让人知道,你放手你!” “依心!” 空气馨香的花房里,两个纠结在花架下的女孩子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喝住。老太太站在花房另一道出口前,一丛粉白的牡丹花旁边,宽松布衣罩住的胖身体挤着花朵。 牡丹花娇艳,但此刻没有人会去注意它。 夏棠梨一下松了手,被放开的池依心脸色瞬变。如果只是恶作剧,她做得过头了。 “不是我一个人在说,你怎么不吼她。” “你闭嘴!” “反正从小到大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池依心倒打一耙救了自己,推了一把挡在身前的夏棠梨,扭身从另一边逃跑了。 - 阳光花房里的花卉有专人养护,什么千奇百怪的花都有,什么名贵、独特的花都能在这儿成活,开放。花香味,草香味浸在空气中,让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愉悦。阳光花房一侧推拉门下就连接着鱼池,水份蒸发的清冷味又冲淡、调和了花香味。 鱼在水里拍打的声音浅浅传来,风撩动草尖,细枝头的花朵也摇出声响。老太太乍一听平淡,细听显然有些悲伤的腔调混在这些细小的声音里。 “你哥哥他还没跟你说过家里的这些事么?” “嗯。” “那我跟你讲讲吧。” 池商周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他会愿意她去了解吗。老太太双眼悲伤,夏棠梨点了头,眸子里沉着浓愁。她希望池商周平安幸福,希望他也许存在的悲伤只是他个人错误的认识,她听着老人家缓缓道来。 老太太说那是个她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就是那个人自己生的儿子池商周也远比不上。 但是这个人命不好,忒不好,太波折。她幼时无父无母,在港城的孤儿院长到半大,却被一对年过半百的米国夫妻领养,还是一个富豪之家,也就有了后来的不平凡。 老天给了她最好的容貌,也给了她被人认识的机会,只是这个人太天真,也太单纯,爱上一个男人后就快乐地丢弃了原来的生活,带着自己继承的所有遗产嫁了。 老天爷将这么一个人送给了池家。 “她一笑起来一双眼睛都在发光,唰唰地闪,我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就像仙女儿下凡到了我们家。你妈妈是见过她的,这家里的人,外边来拜访的人,没人不喜欢她,谁她都乐意相处。她一乐,一排白牙,那嘴角,那眼睛,比电视上好看,比照片上好看,……” “一辈子也不跟谁争,她要是争了也不至于一个人出国,她要是争了也不至余有今天。在家里生活的那么多年,从来不跟谁置气。刚来那会儿更是见谁都乐乐呵呵的,对谁都没有防备,……” 可惜人心太坏,就是这么一个人,生病了,死了,没人替她说话。 报纸,杂志,网络,钟爱流量。 1、昔日之星,米籍华裔女演员离婚后生活糜烂,染艾滋病而故。 2、一个天真烂漫的女人参与慈善活动,在非洲血液污染害病而故。 哪个可信? 人性不喜爱关注无聊的事实真相。 天使堕落,自然是扣击人心的舆论。尤其前者只需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便可煞有介事,而后者只是平常繁琐的文字说法。 老太太对这个人有喜爱,有愧疚。因为没人不喜欢她,因为她离开以前留下了自己的全部财产,救了池家濒临破产的产业。 一个烂漫的乐天派,无所求,不会争,害怕抢,被另一个女人纠缠8年后,留下所有,自己走了。 天生纯良的人以为自己成全了大家,殊不知最后是害了一个男人,害了自己的孩子。男人在她离世后的第二年,清掉所有相关舆论后,车祸而故,孩子终身活在那年受人指点的阴影之中。 这就是全部,是池商周永远不愿提及,不愿探明真相,任何人不敢在他面前说起的全部。 但这些事老太太也向另一个人提起过,那便是老人家以为池商周已经妥协于硬塞给他的人。以为“屈打成招”了,“生米或许能煮成熟饭”,想摁头将他硬塞进一段感情中,或许他也会屈服,会接受新的生活。 谁知是她老太婆看走了眼,信错了人,错付了努力。 老太太将叶家女孩儿当成了未来孙媳妇告知家事,叶唯喻却因受不了池商周的拒绝就将事情传了出去,而池商周更彻底的缩回了他压根背在背上不肯卸下的壳里。 - 和老太太分开后,夏棠梨回了客房,拨通了池商周的电话。 事情已经是陈年旧事,就算五年前她以为池商周会结婚,背后却是受了那种侮辱的那些烂事,到现在也都成了旧事。有伤,有痛,但也早结了巴,伤好了,巴掉了,如果还留有印记,那也是一日一日,每夜每夜积淀而来的。 像一棵小树苗,种下了,经过了太多岁月它已成参天大树。想要清除已经太晚,因这棵树的成长而造成的伤害也早已经完成了,注定了,再到适应,最后融洽,一切都早学会了和它和平相处。 但夏棠梨还是压制不住的悲伤。 电话接通,对面的人漫不经心的问她午觉睡醒了么。 “池商周,” “声音怎么啦?” 夏棠梨压压眉,清了下嗓子,“没事,我,刚睡醒。” 对面的笑声沉沉的传来,很近,很私人,似乎通过手机就能触到那人的呼吸。 “你事情办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想我啦?” “嗯,嗯。是想你了。” 情绪不对,声音自然受影响,控制不住。池商周听出异样,夏棠梨的谎话倒是张口就来,说自己刚刚做恶梦了,有点害怕,所以想见他。 “傻丫头。脸转过来,我回来了。” “你已经回来了?” “嗯。不是门口,是窗,回头。” 心酸的很,酸到有点迷糊,视线从门口转向落地窗,看出去,草坪蜿蜒的小路里走来一个人。 就像老太太说的,她眼睛里藏着天上天星星,他眼睛里也有;她一笑那嘴角,那眼睛,他也同样。 像天使一样的人儿,命运为何薄待。 夏棠梨想起多年以前,在那久远的她刚开始建立起性别意识,情窦初开的伊始。那年夏天,池商周来锦城,爸爸跟他在窗口下下棋,她们一帮小孩儿挤在一边围观。乔西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白菁用电话手表偷拍了一张照片,糊成一片大家也抢着要。从她们嘴里她重新认识了池商周的特别。 后来池商周越发的没空来锦城,他很忙,有很多她看不明白的事要做。再后来他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能与他匹配者,听来的都是达官显贵,背景让人望尘莫及。也就是这样的女人也甘心或殷勤,或默默,或转弯抹角盼着他的青睐。 池商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自知的携着许多人的幸福。而他本身又如何会不幸福呢,谁能想象得到他的不幸福。 第58章 房间朝院子的一方是一壁落地窗, 左右两边是一扇可以推开的窗户,离地不太高。池商周身上还穿着黑色的衬衫,他让她退开。她离开窗口, 他修长的手指落上窗框,颜色冷素的手掌一撑,黑色身影就从室外到了室内,矫健利落得很。 他也有青春张扬的一面, 不循规蹈矩的一面。 他不该总记着那些事,活在那些事给他造成的阴影里。 “做的什么噩梦?” 夏棠梨眨眨眼, 扩展开紧压在一起的眉, 克制一些不该表现出来的情绪,“就乱七八糟的。” “还是吴文德的事?” “不是,不是的, 早就忘了。” 池商周笑了, 笑声轻松, 明朗。“过来。”他背着窗口, 背着室外清白的天光,双臂敞开。 他的怀抱宽敞,有力, 安全,有肉眼可见的幸福。她挪脚过去, 填进他给的美好。 他的大手掌拍上她的后背。 明明黑衣黑裤,明明年轻,明明怎么看也不能看出他会有耐心, 细心, 也不像个会照顾人的人。 池商周在头顶念叨着些类似迷信的字眼, 夏棠梨不作声, 只是伸出细手臂圈住他的腰。 他说:不怕,不怕了,梦是反的,要是做的梦越吓人,就表示要走好运了。 她鼻尖深深嗅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就当今天的事是一场噩梦,噩梦醒了,这个人没有任何不幸。他一直都是,就像她看到的那样,是一个幸福的人。已经存在的抹不去,就创造新的,用新的填补缺失,创造新的幸福代替一切陈旧的痛苦。 夏棠梨在忧愁这件事,而池商周一直拍她的背。 他会小看她,大概就是她的谎话太多。明明自主独立的人,在善意的谎言下成了个连噩梦也害怕的人。 在海城他们只待了三天,最后的一天时间,池商周早上出门,到晚上夜深了也没有回来。因为做噩梦的谎话,她被他塞给了老太太,他这样解决她的害怕。 夜深人静,姨婆早就睡沉了,不算夸张的鼾声缓慢有节奏,老人家很健康。枕头下突然亮了一下,闭着眼睛也感觉到变化的光线。 夏棠梨摸出手机,是池商周回来了。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再关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从老人家房间出来,软布拖鞋踏上木质地板发出细细的声响。那头,客厅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池商周果然在哪儿,照顾老太太起居的阿姨在跟他说话,俩人脸色都高兴。 阿姨走开,被她身体挡住的桌面露出来,有份蛋糕,已经分切好,勺子,叉都已经拆开摆好。 银色餐具,在灯下亮晶晶的。 池商周已经听到来人脚步,抬眼,原本高兴的脸更是温和。他才刚回家,身上还穿着规矩的衬衫,端正英俊的容貌压着眼底的疲惫。他手掌从膝盖挪上沙发,在身旁的位置拍了拍。 “过来。” 空气里已经浸出蛋糕的甜香味,暖香味。他看着她走近,在身旁坐下。她嗅着越来越近的,除了蛋糕味以外的气味。 白天池商周是去处理工作了,身上果然有香烟味;夜里还应酬了,果然有酒气。他工作、应酬,都拍了照片给她看。她问为什么要拍照片给她,他说主动给她查岗。 “我听说女人都喜欢查丈夫的岗,你不想查我的岗?” 这是晚上,一整天没听到他的声后,她打了一通电话过去池商周说的话,有点调侃,有点勾人。 “尝尝,喜不喜欢。” “闻着好香。”受邀请的人压了腰,倾身闻桌子上的蛋糕。 “当然香,刚出炉。” “这么晚,怎么会刚出炉。”她侧脸,眼睛亮晶晶的看过来。 “那你尝尝,他们有没有骗我。”池商周手肘压在膝盖上,也倾身,俩人肩并了肩。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休息了。墙根下夜虫浅鸣,灯光浮在眼底,蛋糕甜味淡,奶香倒十足浓郁。 手臂蹭着池商周的胳膊,腿上散开的柔软衣料依着池商周挺括的黑色西裤。侧脸,鼻腔里嗅到一抹香烟味,凑近过去,鼻尖就要触到眼底的衬衫布料。 她嗅他的衬衫,倒不知道他也在嗅她,嗅她身上他觉得舒心的味道。 “嗅什么?”他问。 “以后每天少抽一点烟好吗?”她脸颊轻轻压上他的肩膀,没有顾虑,像占据一件本来属于自己的物品那样理所当然。脸颊蹭蹭,压实。 是在嗅他的香烟味,也是在靠近。 也像在挑剔一件既然已经属于自己的物品,所以该挑的毛病也得挑挑。她低着脸,看不到被挑剔的人有多喜欢这种挑剔。 “好啊。”池商周用脸颊枕上已经敢理所当然霸占他的人。 “你累不累啊?” “累啊。” “那我帮你按摩吧,我按的很……” “不,别动,别动,” 池商周将人压回原位,他的臂弯里,俩人继续依偎。 “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吗?”她问。 “嗯。”他答。 池商周恣意的闭了眼睛,静默,好半晌后才有一个细小的声音打破宁静。 “今晚,我想跟你一块儿睡。” 池商周缓慢掀开刚放沉的眼皮。 夏棠梨等他的回音,却没有回音。 她没有如池商周一样闭眼,视线里是他的黑色西裤,是干净的纯黑,腿上因坐姿起的褶皱细腻地映着屋里的灯光,布料很精致。 他为什么不回答? 显然他不可能听不到。 “我想,跟你一块儿,今晚。”既然说了,也不怕再说一次。夏棠梨厚着脸皮,大着胆子再朝池商周挪近,腿挤向他的腿,手臂伸向他的腰。 心脏在狠跳,满身都面对着他的骨骼,肌肉,体温。 不知道这件事的尽头是对是错,只是静不下来,等不下去,害怕变故。而她面对的对象不是件物品,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有计划地在循序渐进。 “今天我累了,放我睡个好觉,明天还得早起。”他将她的话只当了字面意思处理了。但夏棠梨心里已经敲鼓,好不容易拿起的勇气被拒绝,她低下眼睛,胡乱答嗯。 她收手,上一刻还靠得很近的心,好像一瞬间就远了。刚才还能任她左右的人一下有了思想,主见,不能任她主自安排。 就算他有许多不幸,但他是池商周啊,是很多女人求而不得的一个存在。 一下变得不敢确定,。 夏棠梨昏头昏脑地从池商周腰上收手,她感觉丢脸,所以当然不会知道池商周视线里全是她白皙的脸颊,白皙的眼皮。他看她软得像一块嫩豆腐,咬进嘴巴,会在舌尖下化得连渣也剩不下。 腰上的手在松开,怀里的人在松开,他的克制,已经在因为她纯真的投怀送抱变得不坚实,她还不自知的靠近,抓扯。像被谁从心脏上撕下一层皮,一点点撕,从心脏撕到掌心,再从掌心撕到心脏。 在夏棠梨将要从池商周身上分开的最后一线,池商周总算一臂将人捞了回来,大手掌握了对方的脑袋。 人,全属于他了。 吻有点急躁,险些不知轻重。 不可控制的想将这个人吞得连渣也不剩,想真正得到。 没有距离,任何事都不能成为阻挡,或许这个人根本不该被他定位在不经事的位置,实际上她也早就具备了一个决定自己行为能力的成人。 她已经是他的女人,而非其他身份。 池商周将人压在沙发柔软的枕头里,它们帮他禁锢着人,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吻尽她唇间的每一丝甜味。她早晚终将会是他的,这一寸寸的皮肤,细弱的骨,思想,笑容,未来,纯真的这一整个人。 温柔是克制出来的,怜惜是对她的本能。 夜在变深,但还有很多时间,一切都来得及。 接受亲吻的人以为施吻者这是反悔了么,接受她提议了。所以她开始紧张,开始害怕。她是想和他建立起更深的联系,建立起他不会再有余地的联系。而现在真正踏上她不敢细想的那条轨道了,她又害怕了。但在她害怕的最后,她打算用全部来深爱的人压下了全身翻滚的血液将她放开,如每一次的点到为止。 灯光落在他身上,她在他的阴影里迷糊,他手指蹭过她的唇角。勾起一道温和的笑,“还有很多时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所以不是现在,不是在一些事他还下不了决心坦白的现在。这个人也有权利完全了解他,他也该给她选择的权利。 池商周将迷糊的人送进了那间,他再野兽也不敢造次的老人家的卧室。 - 第二天,池商周仍是一大早出门,到午后才同蒋时一起回来,接上夏棠梨三个人直奔机场,很快就在锦城落地了。 蒋时自己离开,两个人再次回到二人世界。 车之前就放在机场,坐上熟悉的车,听着熟悉的广播,驶回熟悉的城市。 夏棠梨不时侧脸看池商周,他好像也很开心。 这是走的时候没曾想到过的结果。 走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快想不起来了。 此时此刻太快乐,静不下来,太幸福,静不下来。 “傻笑什么。” “我没笑啊。” 池商周摇头好笑,看着前路。有车窗玻璃的隔热隔光,他的脸颜色冷白,眉眼干净青黑。 夏棠梨压着唇笑,将脸侧向另一侧。机场高速两侧的白扬树又高又直,车辆带起的风将枝叶扯的哗哗颤,地上的落叶跟着车轮飞舞。 放在膝盖上的手被覆住,握住,离开自己,再落下去的地方是被体温哄得温凉的西裤。 第59章 (正文完结) 回到锦城, 好像有些事就变远了。又大概是因为池商周脸上的明朗,让那些在变远。 好像已经不用再特意改变什么,做什么。而即使要改变什么, 做什么,也一切都好,也许她可以胜任,凭着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的情愫。 车一路回家, 不是池家,是她的家。两个人这两天心里的、外在的, 各有各的忙碌, 没有接到电话,就谁也没有记得给家里来一通电话,到家才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满院的蔷薇在夕阳下妖艳的散着香味, 凉凉的花香气洇了一院子。 夏棠梨拨通父母的电话, “你回家啦?”唐女士在那头问, 她这么一问,夏棠梨心头猛地一跳,冒出一个念头, 所以顺嘴就接了一句:还没。 “我跟你爸在安城,那你回来前先打个电话, 我们就回家等你。” “好。” 眼睛往外瞧,池商周离得她玩,听不到她的谎话。 真是谎话成精了, 张口就来。 电话打完, 夏棠梨头皮发紧, 不过自然而然的她就跟着池商周回了那幢老别墅。 玩物丧志, 不堪造就…… 在盘算未来两天的计划里,她脑子里不时闪现这种成语。 几天不见,金山热情得很,缠着她又蹦又跳。时间还算早,在家里干活的阿姨还没下班,他们一回来,阿姨就请池商周进了厨房。 她的箱子和池商周的箱子都很轻,她一手拎一个就上楼了,金山跟前跟后的玩耍。再下楼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了池商周一个人。 支开金山,她轻手轻脚的进厨房。池商周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冷素的手指扶着冰箱门框,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脚步轻轻,走到他背后。被暖光照亮的冰箱里,食物塞得满满当当,池商周退开一步,才发现她的存在。 晚上吃什么? 吃什么都好。 喜欢吃什么? 什么都喜欢。 打下手行吗? 当然行,乐意至极。 夏棠梨对未来两天的规划很简单: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她会尽量帮衬池商周。但就如她早就有了的认识,她的进步永远会晚一步。 池商周一早便开了购物单回家,所以此时此刻冰箱满满当当。上午在海城,他已经规划好回来以后暂时在家办公,所以蒋时很快就带着沈学之手下的人从公司里来了家里。 院子里有风,大门开关的动静都被迫变大。水槽前,夏棠梨一下松了手里的蔬菜。“你怎么不告诉我有人来?” 一旁,池商周皱了下眉,低脸好笑,继续切手上的姜丝,“还要拿一个人藏起来?” “……”也不是那个意思。 夏棠梨脸上泛红,耳朵发热。她眼睛往池商周身上瞧,男人浅色衬衫,黑色围裙。虽然,但是。她彻底松了手上的东西,手指滴着水,“那我去招呼一下。” 池商周一把将人扣在臂弯下,沾湿的手指垂在夏棠梨眼前,食指上粘了一条极细的姜丝,“你要去招呼什么?” “……,请他们跟我们一起吃饭,” “那不行。” 脖子被圈着,夏棠梨扭脸,抬眼。耳朵里已经有蒋时他们进屋的脚步声,“为什么不行?” “我又不是厨子,所以,”池商周看着夏棠梨脸红,倒越起了逗弄的心,更是凑近她的耳朵,“只为你一个人服务,明白吗。” “……” 如池商周所说,他不是厨子,怎么可能谁都能吃他做的东西。他也不是什么脾气顶好的人,所以蒋时放下东西,见机行事,这种情况,池商周是不会喜欢他留在左右的。 蒋时极自觉的就带着人走了。 沈学之手下的人是从海城总部带来的,对池商周也不算陌生,进屋以为会与这位,突然决心开辟西南市场的池总在一间超大的书房见面,听听他谈谈工作,却万万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 所以集团最近的小道传言是真的?不爱江山,爱美人,池总不回总部,其实是为了一个女人。只可惜这美人一直躲在厨房不出来,没瞧见模样。 - 晚饭过后,池商周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坐上了房间里的办公桌,处理最近积攒的工作。 生活,夏棠梨还勉强能帮上一半的忙;工作,好像连三分之一也帮不到。整理,抽检,分类,就再帮不上什么忙了。既然是送到这里的文件,当然样样都是需要池商周深思斟酌,亲笔签名的。 夏棠梨回了房间,洗好澡,吹干头发,连金山的牙都刷干净,侍候去睡觉了,池商周办公桌上整理出来需要今天处理完的文件也还很厚。 台灯暖黄的灯光将池商周的侧脸轮廓描了一条明亮的线,夏棠梨心疼地看他忽而皱眉,忽而落笔,忽而转头问她几点了。 高大的人,也会被工作压垮。 “商周哥哥,” 池商周还回了头来。 “你累不累啊?”心疼,崇拜,让她不自觉的改称呼。 池商周侧着脸看人,舌尖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对方一本正经的样子,他配合着她的认真,点了下头。 “你看要不要这样,干脆我念,你听,你闭着眼睛琢磨,这样轻松一点。你觉得行吗?”夏棠梨以为自己想了个好办法,池商周琢磨了一下,她以为行,结果他摇头。 “可能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样,哥哥看起来就不帅了。” “……” 夏棠梨笑着侧开脸去,身旁的人拽了她的手臂。 “真想帮忙?” 她看了他一会儿,看他好像认真了,点了点头。然后被池商周一把拽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着惯性力量,再坐下去的位置就是他的腿了。 体温烘着,气息烘着,好近。坐高了,他们目光平行,呼吸平行。 这样还怎么做事? 屋里安静得很,连呼吸的声音都能清楚分辨。 心跳的声音好像也会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这算什么帮忙?”目光乱浮中,她咕哝,但池商周已经靠近过来,在她唇上压了一下。“那,算作奖励吧。努力工作的奖励?” 吻密集起来,还不等她同意或是不同意。 心脏一个劲儿地撞,她横坐在他的腿上,拧着腰。 台灯就在他们背后,池商周的吻从浅到深,又从深到浅,再从唇上离开,到了颈侧。他想干什么? 心跳更急,眉压着,她看见地上他们的影子。纠缠,奇怪,池商周埋头在她脖子里。 颈脖处很快传来一点细细的刺痛,能感觉到吮吸的力量。夏棠梨不自主的双肘往后一支,胳膊差点推倒桌沿边的资料。 她侧开脸去看,脖子被放开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池商周捏着下巴拉回来。“没关系。” 夏棠梨的体重于池商周一点不碍事,他一手托上她的腿弯,一手抱着她的腰,人就跟着他的起身而升高。 吻,大概也是一件有开头,难结束的事,除非进行到底,宣泄到底。 仅有的理智只是让他不至于将人抱到这间卧室的大床上,他们卧上沙发,像那一夜,冲破束缚,索性亲了这个人的那一夜。 房间里只亮着台灯,沙发这方光线昏暗,被吻的人开始羞涩的回应,她在主动将自己送给他。 这一夜能让他停下来的条件都不存在了。 池商周停不下来,抓心挠肝的一股力量攥着他的思维,直到女孩横在他眼前的一颗纽扣挡住去路。 炙热的吻离开皮肤,陷进沙发。再不经事,夏棠梨也知道继续下去将要发生什么,而此刻的停下,大概是代表着那件事中断。 继续,她会害怕,而中断,好像更让人害怕。 昨晚相同的情况池商周停下了,他说还有很多时间。 心脏撞着胸腔,心不平静,和那天池依心挑衅时的不平静不谋而合。所以她又想起池依心,池依心说池商周有秘密;她也想起姨婆,姨婆说池商周一直缩在一层壳里,不愿意迈步。 台灯的灯光走到这方已经晦暗,她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见他们之间是否有屏障。夏棠梨颤着手指抓住那只大手,拽着放在他刚才停下的那方,她的胸口。 “我愿意,池商周,我愿意。” 她鼓起勇气做的事,说的话,得到的却是这样回答:“日子还长,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等你彻底了解我的那天。” 池商周话说的很缓慢,好像很疲惫,他在从她面前离开。 “你说的了解,是你妈妈的事吗?” 一直存在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池商周挪动的身体也僵在面前。 说出这句话,夏棠梨拿出了比先前更大的勇气。逃避很安逸,很安心,但也许有些事没办法这么处理。 “对不起,我,我是偶然知道这件事的,我不” “你没什么可对不起的。” 池商周继续动起来,从她身边挪开,就好像无事发生。如果他们刚才只是平常地坐在沙发上聊天,那是无事发生。但他们刚才明明……池商周也不会这么对她。 “我不该从除了你以外的人去听这件事,这是对你的不尊重,但是……” “别说了。” “池商周……” “行了,好了,知道了。”池商周打断,“我,口渴了,先下去喝杯水。”已经不及她阻拦,池商周已经出了房间,脚步声一点点消失。 老太太说池商周大概是信了那些最卑劣的谣言,老人家说不理解池商周为什么好的都不信,偏要去信那些坏的。 她以为或许池商周根本不是信了什么,他只是在逃避。这件事发生的起始他还那么的小,这样的事当时于他一颗幼小的心是如何的存在谁也不知道。而它就这样盘踞在他的生活里这么多年,如此之久,现在又成了个什么样的存在,又有谁能真正识得、完全了解。 她还天真的以为回了锦城,那些事就远了。 夏棠梨从房间出来,下楼。楼下只有壁灯亮着,池商周说了下来喝水,但餐厅里没灯,厨房里也没灯。 光线很暗,她在找人,却不开灯,因为不知道找到人又该如何,如何才是正确。直到她昏头昏脑,将所有事,以前的,近来的,刚才的搅拌成一团浆糊,将自己绊倒在沙发背后,池商周听到声音,从玻璃门外进来,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任何时候,池商周也不会不管她,果然如此。如果他真这么在乎她,他会放开一切,和她一起幸福的。 像害怕人会再溜走,夏棠梨一双手臂圈了池商周的脖子,他既然已经将她抱起来,她就不会任他将自己放下,夏棠梨收紧手臂圈着人。 没有前奏,就如池商周一贯跟她说话那样,“好的坏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不知道你这么在乎的原因是什么,你有你的道理。但是我只想告诉你,我已经很了解你了,我什么也不在乎,你也很好,你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好。”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我从来没打算告诉任何人,也没脸把这种事到处说。其实,” “其实我从很小就开始喜欢你了,池商周。我从来喊你哥哥,但是,你说我是不是变态,我很小很小就开始偷偷喜欢你了。那天在姨婆,我爸妈他们面前说的话不是瞎说,但是比那还要早,比那还要多。” 他们就站在沙发背后,池商周还抱着她,她贴着他的脖子,也抱着他的脖子,眼泪胡乱地落,说到这儿,她已经快忘了说起这些的原由。 “家里衣柜顶上有只箱子,箱子里有个盒子,那里装着很多糖纸,你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糖纸,它们都是从你手上来的。还有游戏币,超市购物票,红包,乱七八槽的,除了我没人会知道那些留着干什么。” “家里冰箱,最底下那格,有个牛奶盒。去年冬天的时候,那天你把那盒牛奶塞在衣服底下,捂暖了给我,我留了一半没喝。” “我,那年我去海城中学你还记得吗?其实就是为了可以见你。你不知道那名额多抢手,我拿到有多不容易。后来你来接我,你不会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你带我去了家里,但是那天姨婆说你要结婚了。” “后来我就去北方读书,我不该拿读书这种事来折腾,但是我没办法,我只想那样就可以离家远一点,离你远一点。我四年没跟你联系过,就是因为以为你要结婚了。” 夏棠梨再说不下去,好像不说,她还真没盘算过,原来因为一个喜欢,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头。想了见着不,念了没法靠近。 不正常的爱恋,快乐只有自己一个人,痛苦亦是。 如果再来一次,回到那个不懂事的年纪,还敢将这样一个时时远在天边的人装进心里么。 她原本已经打算放弃,是他主动招惹。 还好他来了,还好命运将他送来。 “说的都是真的吗?” 池商周总算说话,夏棠梨听得笑了。她又哭又笑,眼泪落进他的衣服里。她大概已经忘了自己说出这些的初衷。她将自己的卑微塞给他,只为希望他不再孤独。被她如此喜欢着的人,不该孤独。主宰着她全部幸福的人,他怎么能自己不幸福。 她没有回答,池商周也没再问。她已经抱他抱得够紧,而他还是反过来抱了她,比她还要紧的抱了她,他们之间再没有一丝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