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藏岭以南 作者:兔爷不吃辣 文案: 南江藏家的小小姐藏岭十九岁时,第一次见到她的未婚夫——顾以南。 男人裁剪得当的白色西装,金丝眼镜,斯文矜贵。浅蓝色的眼眸落了一层薄薄的雾凇。 - 后来,家族联姻,这个清冷如玉的男人与她约法三章。 其一就是,婚期满一年后,好聚好散。 直至她撞破那个男人的秘密。 摘掉眼镜的人仿佛捅破了冰面的湖泊,眼眸邪气肆意,波光潋滟,挑着女生的下巴,那向来彬彬有礼礼貌低沉的嗓音说着让她难堪至极的话。 “我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脸蛋不够漂亮。” “学历家世样样不如我。” - 结婚后,两人在家族长辈面前演着恩爱夫妻,并未公开婚讯,人后却形同陌路。 甚至他很少回同居的房子。 至终有一天藏岭从酒吧回家,一开门—— 男人没什么情绪的睨了她裸露在外的腰肢一眼,小姑娘的红裙逶迤宛如玫瑰,肌肤雪白。 他淡漠地叫她名字。 嗓音清冷如玉:“我们来约法三章。” 藏岭震惊:“不是婚前约了吗?” “第一条,晚上不许九点以后回家。” 藏岭:? “第二条,不许和别的男人有亲密接触。” - 一年后,小姑娘伸着手朝他要结婚证。 男人黑眸微微眯起,将她抵在墙上。 “想离婚?”声音危险极具压迫感。 藏岭老实点头,寻思着他这样的谦谦君子怎么都不会说话不算。 谁知,男人低头吻上她的额间,大掌顺势与她想推拒的手五指交叉,按在身后的墙壁上,低声诱哄着:“泠泠,帮我摘掉眼镜。” 眼镜顺着银白色的链子滑落,男人湛蓝的眸子里锋芒微露,一直隐藏的占有欲像滚滚江水奔涌而出,温柔皆被粉碎。 高甜#年龄差七岁#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 鬼马精灵天才漫画家x老谋深算狐狸大叔 食用指南: 1.he 2.先婚后爱 3.男主中国人,眼睛蓝色因为男主奶奶有英国血统 4.年龄差七岁 5.女主姓蔵不姓臧,后期文中会解释 6.双洁双c 一句话简介:小白兔×老狐狸 立意:踮起脚尖,追逐美好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甜文 时尚流行 搜索关键字:主角:藏岭,顾以南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泠泠 晚间下了场雨,从淅淅浅浅到晚来骤雨急。 藏岭出门时恰逢阵雨停,夕阳被窗棂切割成块,成片的散落在门廊前,整齐得像是校门口早茶店的黄金糕。 夏天的燥热被雨气冲散,傍晚的天气格外凉快,夕阳与斑驳的树影交错,满地锈色。 司机早已经等候在校门口了,见到藏岭出来,带着白手套微微欠身,恭敬地替她拉开车门。 藏岭欠身坐进车里,车里的空调温度刚刚好,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身子往后靠在舒服的椅背上。 车子平缓的驶出。 她这才有时间拿出包包里的手机,点开屏幕,上面的微信消息,都来自备注名为“姑姑”的人。 【姑姑:今天是以南的生日,记得晚上回你们在明水湖那边的公寓。】 【姑姑:记得给以南准备生日礼物。】 ....... 藏岭抬手揉了揉额角,深深吸了一口气。 半年前,藏顾两家联姻,她嫁给了顾家的二公子顾以南,本着双方家庭利益的最大化选择。 她之前是对这场婚姻有诸多怨言的,甚至三翻四次耍性子想要拒绝。 但是藏家合年龄的女孩就她一个,七大姑八大姨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这小姑娘同意了这门婚事。 最后,还是藏岭的爷爷藏叶下了言论,让这两人见一面吧,兴许见面了投缘呢。 事实证明,还是藏爷爷了解自己这个孙女。 初见顾以南那天,南江古镇下了细细绵绵的一场大雪,飘飘落落。 南江的梨落石桥,三生古亭,仙姑庙,家家户户的青砖黛瓦上都覆了层皑皑白雪,庭院路灯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光芒,月光温柔的洒落在雪地上。 藏岭怕冷,是格外要温度不要风度的那种,她裹着厚厚的军绿色大衣,头上戴了顶狗皮加厚护耳风帽,下面穿了条在机场临时买来换上的绿底大红牡丹花的棉裤。 南江突然下了场大雪,藏爷爷连忙打电话给自家宝贝孙女,让她穿厚点回来。 藏岭在服装店一眼相中这条棉裤,旁边来接她的司机颤颤巍巍的擦了一把汗,小声问道:“小小姐,真的要这条吗?家里今天来了贵.......” “贵客”两个字都卡在舌尖了,藏岭豪迈的挥了挥手:“不用包起来了,现在换上。” 司机拎着藏岭的行李箱,走在后面,胆战心惊的看着前面,单单看背影格外像村东头来唠嗑大娘的小姑娘,他伸手抹了把冷汗,想起老爷子藏叶叮嘱的话,今天家里来贵客,想着赶紧到宅子让小小姐回屋子里换身衣服,千万不能让客人撞见。 老爷子藏叶喜静,早在藏岭高中的时候就搬来了南江古镇,即便是年事已高,藏老先生依旧是桃李满天下,来探望的学生朋友络绎不绝。 老爷子也是第一次像今天这么重视,千叮咛万嘱咐让小小姐打扮打扮再来客厅。 司机小心翼翼的跟在藏岭后面,看着前面蹦蹦跳跳在雪地里踩来踩去的小姑娘,乌黑无害的眼眸里倒映着漫天飞雪,她蹦起来的时候,围着的红色围巾在半空中飞扬,像只振翅而飞的蝴蝶。 她是漂亮的,落落大方的,却不喜欢在人前刻意装扮。 司机初来时,小姑娘不过才上初中,粉嫩嫩的一小团,穿着漂亮公主裙,从老宅子的楼梯上走下来时,惊艳了藏家一众人,藏叶更是把她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因为藏岭的父母早早意外过世,藏老先生更是对她疼爱有加。 南城有位大设计师,姓沈,每年只接五单私人订制的女装。藏叶疼爱孙女,每年都要为孙女在沈大设计师那里定制衣服。 她那个时候是极爱漂亮的,衣帽间占了整整三百平的大房间,每次挽着藏叶的手来院子里聊天都像个精雕玉琢的冰娃娃,坠落尘世的小仙女。 后来,听藏家的佣人说,藏家小小姐上了高中,突然性情大变,将衣帽间锁了起来,常穿的衣服也从花花绿绿的小裙子变成灰白黑色系的宽松运动服。 没人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 藏叶的宅子紧挨着翠玉湖,湖面结了冰,像掉落进雪地里一块巨大玉盘,映着磊磊月光皎洁。 漫山遍野的风,浩浩荡荡的掠过湖面吹来。 藏家的宅子还是老样子,院落房子被笼罩在大雪下,院子里的葡萄架、石凳、水井边沿被雪覆上一层莹白,在月光下像剥好的荔枝般晶莹。 司机先一步拎着藏岭的行李箱去二楼的衣帽间了,藏岭慢吞吞的走在后面,迎着风眯着眼仰头看了看红砖院墙边缘覆着的厚厚白雪,上面落下几道阴影,还有簌簌白雪落下。 她将手抄进军大衣的衣兜里,往前走了两步,背部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砸了一下,她脚步顿住,穿着厚重的军大衣,手脚都不方便活动,扑腾着胳膊摸了摸后背被砸到的地方,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周围寂静,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 是她的错觉? 藏岭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往前走了两步,一个更大的雪球凌空而来,砸落在她的肩膀上,白花花的雪沫纷飞,有的飞溅进她的眼睛里,刺得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在闭眼的空档,铺天盖地的雪球砸在她的身上,紧接着传来一阵笑声。 石榴树边的围墙上不知何时爬上来几个孩子,穿着红色的棉袄,有的还带着毛线帽,笑的前仰后合。 藏岭站定在原地,挑了挑眉,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这么调皮,她拍了拍身上的雪,懒得理会这帮调皮的小家伙,转身准备上楼去换衣服。 “你就是那个没爹妈的大小姐啊?”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嘲讽。 藏岭脚步一顿。 “对啊,我听我阿娘说过,就是她。”另一个声音响起。 藏唇角勾了勾转过身,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准备吓唬吓唬这群调皮的小孩子。 “哈哈哈,你看她,果然过来了。”带着毛线帽的小男孩笑着举起手,里面的雪球毫不留情的砸在藏岭脸上。 一步步走过来的人身子一僵,雪渣薄薄一层覆在她的睫毛上。 没想到她突然转身,几个孩子有些后怕,带着毛线帽的小男孩最先想要往下跳,院落的围墙很矮,下面又是厚厚雪,摔不到他。 藏岭突然弯下腰,伸出手,她没带手套,端起石榴树下的木制筛子盖,上面落满了雪,劈头盖脸的朝围墙上孩子们泼去。 刚刚笑的最大声的小女孩“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泠泠!这像什么话!”这一幕恰好被出来的藏叶看到。 小姑娘裹着军大衣将雪泼在邻居家小孩身上,眉眼间带着满满的戾气。 藏岭慢吞吞的转过身,没敢说话,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不辩解。 “哎呀,老藏,别这么说孩子。”旁边的客人笑呵呵的打着圆场。 藏岭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藏老爷子叹着气同身边的中年男人说了什么,他们身边跟着出来的还有几个穿着职业装的人,但这些都被沦为了背景,她的视线一下子就被站在屋檐下的男人吸引住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带着白手套,撑开了一把纯黑色的大伞。他穿着的规整的白色西装,胸前别着一个金色的雪花徽章,带着一副矜贵斯文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蓝色的眸子像下了场皑皑大雪,平静的看过来。 目光和她对视上,他微微颔首。 不知道看这场闹剧看了多久。 他像是凛冬而来的使者,是坠落雪花间的白鸟。 他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胜过万物,再美的东西都沦为他的背景。 雪花飘落下来,落在藏岭的睫毛上,她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生怕稍有动作就把面前完美的人惊扰到。 那边的藏叶看了眼自家孙女,走过来不知道同男人说了些什么。 男人撑着伞,迎着漫天飞雪朝她一步一步走来。 黑色的伞面挡住她头顶那片冷雪。 他靠近时,她鼻尖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深沉静谧的香根草带着琥珀木的深沉,像是旷野的风轰轰烈烈吹来,迎面簌簌坠落一地浅白的玫瑰花瓣。 藏岭极其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虽然帅哥她见过不少,但是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极品中的极品,冷中带着漫不经心的欲。 面前的男人弯了弯唇角,目光越过她,朝她身后看来。 他的视线轻巧的落在围上的几个孩子身上,毫无缘由的笑了一声,声线慵懒中带着一丝冷,听得人没来由心脏一紧。 藏岭离得近,看清他眼底毫无温度的笑意。男人低沉好听的笑声就紧贴着她的头顶。 雪花坠落下来,院墙上的几个孩子不知是被吓住还是怎么了,连滚带爬的跳下去,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跋扈劲儿。甚至连告状都忘记朝藏爷爷告。 藏岭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心里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没有他外表来的那么正派温和。 好看如白玫瑰,却也带着锋利的荆棘。 第2章 泠泠 车子一路平稳地行驶至裕华国际,是东城寸土寸金的富人区。藏岭和顾以南所谓的“婚房”就在这里,别墅区周围的配套相当方便,裕华国际旁边就是天虹,对面是宝龙商场,斜对面有剧院和体育场设施齐全。 藏岭学校放周末和节日的假期,她经常过来小住,却从来没有碰到过顾以南。 她下了车,从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味,房子请了阿姨每周来打扫,藏岭经常回家和阿姨熟悉了,阿姨知道她喜欢鲜花,经常在打扫完卫生之余买来新鲜的花插在花瓶里。 今天的是白玫瑰,与素白中带着靛蓝刺绣的桌布相得益彰。 她换了拖鞋,将行李箱拎到二楼卧室,坐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这间是别墅的主卧,空间很大,是宽大的双人床,一黑一白雕刻着精致的水墨图衣柜镶嵌进墙里,是为她和顾以南准备的。 鉴于顾以南从来没回过裕华国际,这间主卧也就成了藏岭一个人的房间,床单早就备她换成了缀着蕾丝花边的草莓床单,上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玩偶。 放在包里的手机震了震。 藏岭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放进衣柜的最下面,起身去包里掏出手机。 上面显示着微信上的未读消息。 【姑姑:给以南买了蛋糕没?】 【姑姑:我刚刚问了以南,他马上下班到家。】 ....... 藏岭愣了愣,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马上回家回的是哪个家,毕竟她和顾以南太久没见了。 等意识过来,她手忙脚乱的打开美团外卖叫了个蛋糕。 蛋糕很快就送了过来,泛着奶香的鲜奶油,上面是雕刻精致的各种水果,店家还赠送了一个金色的寿星皇冠。 许是下雨天在宿舍开空调有点冷,藏岭看了看时间,洗了把脸,敷上绿藻泥面膜,盘腿坐在沙发上边刷手机边等顾以南回来。 等着等着,困意阵阵袭来,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睡着了。 藏岭是被开门声惊醒的,她小动物一样,猛地抬头,瞪着乌黑的眸子向玄关处看去。 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外面的天色都黑透了,四周黑漆漆一片,玄关处的灯被人轻轻扭亮,连带着客厅的灯渐次亮起。 放在灯开关处的手掌骨节分明宽大,露出带着手表的腕骨,沿着往下是规整妥帖的袖扣,银白色的鹿角袖口,深蓝色的西装,衣领处是金色的边纹线条,细细的两条平行绣,斯文又凉薄。 男人弯着腰换好鞋子,直起上身看过来时,露出弧度完美的下颚线。 目光撞上盘腿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满脸涂着绿乎乎不明物体的小姑娘时,微微错愕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太久没见,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妻子,顾以南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除了在南江那个裹着军大衣的臃肿身影,就是办理结婚证时迟到还淋了雨头发湿透披散着的形象。就算有一天真的在大街上见到,他可能都认不出她来。 沙发上的人吸了吸鼻子,站起来,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脸上已经发干的海藻面膜。她穿好了拖鞋,有些紧张的理了理头发。 太久没见面,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名义上作为她丈夫的男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姑娘的紧张,顾以南边抬手将文件袋放到桌子上边从容地同她搭话:“等很久了?” 他的嗓音清清冷冷,让人不自觉想到落雪夜的弯月,不亲近也不刻意地疏离。 “没.......没有。”藏岭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和他独处还是有些紧张。 她脑海里回想几番电视剧里看到的夫妻生活,每每丈夫回家时,妻子都做了满桌子喷香的饭菜,迎上去接丈夫脱下来的外套,搭在衣架上。 犹犹豫豫间,她小步试探性的迈着朝他走去。 男人背对着她,将深蓝色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裕华国际这里的房子是顾以南第一次来,他转身视线去寻衣架时,旁边伸出来一双小手,迎着来接他的外套。 藏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 他视线一垂,下意识地将外套往高举了举。 她一愣,悬在半空的手猛地一顿,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显然还没明白过来。 “抱歉,我不太喜欢别人帮我做这些。”他淡淡地开口,为她留了台阶又不着痕迹拒绝了她的示好。 “没事。”藏岭摇摇头,往后退了一小步。 任谁都知道顾家老太太最疼顾以南,从小被捧着锦衣玉食长大的,少不了佣人精心伺候,哪里有不习惯的,也许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她垂着头,没看他,内心却猜的通透。 其实她之前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因为初次见面那天,所有的人都在责怪她,连爷爷都认为她不该欺负小孩子,唯独他替她说了话。 也是在那一刻,她才决定接受这场家族的联姻。 回过神来时,顾以南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他里面搭配着深蓝色衬衫,系着暗黄底色的真丝领带,刺绣着西伯利亚冬候鸟,衬得他整个人规整,严谨。 他抬眼看向她,示意她一同坐下。 男人的眼睛眼窝很深,眼珠是琉璃般浅淡的蓝色带着一点不经意的冷,眼尾却又不着痕迹的微微上挑,被他平静地看着时只觉得深情又疏离,禁欲与深情竟然能完美地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藏岭咽了咽口水,没出息地心里默默加上一句,她接受联姻也因为他的美色。 她乖乖地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他将面前的文件袋打开,从里面抽出一份用曲别针固定好的文件递给她。 藏岭接过,目光接触纸张上的字时,陷在柔软沙发里的身子一僵。 她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视线看下来,每看一句话,仿佛心口就有什么东西失重般的下降,空落落的。 这是一份定好的合同,约束夫妻双方婚后行为的协议。 其一就是,婚期满一年后,自愿离婚。 她一项项看下来,大致内容是夫妻双方无需履行夫妻责任以及义务,只是顶着夫妻的身份,为两家的公司赚取更多的利益。 心口处像是打翻了的醋碟子,有些酸酸涩涩的情绪瞬着血液晕染开。说不委屈是假的,说不难过也是假的。 小姑娘捏着纸张边缘的手一点点收紧,她却什么都没说,没哭也没闹,和传闻里的娇纵蛮横的藏家小小姐有些不大一样。 东城里人尽皆知藏家的小姑娘骄纵得很,又很看颜值,甚至在上高中时用了手段让他们学校的校草做她的男朋友,那男生不愿意,她就用自己的背景向他施压,后来这件事被毕业的学生爆出来,藏家还花了大价钱将这事压下去,不了了之。 顾以南甚至都做好了这个小公主撒泼耍脾气的准备说辞。 然而她却乖巧的一页页读完,眼眶有些泛红,却什么都没说。 空气里瞬间的静谧,连呼吸声都是轻轻地。 藏岭突然站起来,将手里的合同放在桌子上。 以为她是对这些条款不满意,坐在旁边的男人开口,声音淡淡地:“你有需要加的条款或者别的要求都可以加上,不涉及里面条约的,我可以最大限度补偿你。” 毕竟生在他们这种家庭的人,多数对于婚姻没有选择的权利,都是利益往来,对彼此的家族都有好处。 只见小姑娘飞快的摇了摇头,小跑进了房间。 没一会儿,她又小碎步跑了出来,手里还捧着印泥和一只签字笔。 她穿着米黄色的丝绸睡裙,裙摆带着白色蕾丝荷叶边,垂到脚踝处,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荡着,露出白皙小巧的脚踝。 藏岭小小一只蹲在茶几边,将手里的笔按动一下,笔尖弹出来,麻利的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合同一式两份,她将上面那份推给了他。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察觉不到他存在似得,收起自己的那份,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穿着小拖鞋回了卧室。 房门被关上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客厅里安静的只有空调运转发出的声音。 藏岭去浴室洗脸的时候才发觉自己面膜没有卸,绿色的海藻泥已经干涸在脸上了。 拿了洗脸棉,蘸水打湿,将脸上的面膜擦下来,冲洗掉。 镜子里,少女本来的面容一点点展露出来。 漆黑的瞳眸,睫毛纤长浓密,眼尾深深带着猫儿般的骄傲。高挺的小翘鼻,樱唇玉肌,饱满光洁的额头上垂落几缕碎发,处处精雕细琢,又带着天真烂漫的憨厚可爱稚气。 这张脸,任何人看见了都不难动心。可她偏偏几次都将它藏在宽大的衣帽之下,要么是淋雨的头发盖住,要么是像今天一样,早早敷了层面膜在上面。 藏岭洗漱完毕,困意袭来。既然顾以南和她说清楚了,摆明了不想和她有任何其他方面的牵扯,她也就不用再顾忌尽到什么夫妻之责,索性放松地睡了一觉。 客厅里的蛋糕还摆放在餐桌上,上面樱桃奶油淋着的“生日快乐”四个大字有些模糊,旁边还放着一把主人拆开却没来得及插上的生日蜡烛。 男人行至餐桌边,脚步顿了顿,视线在蛋糕上停留了一瞬,没过多停留,穿好外套,打开门离开。 第3章 泠泠 从院子里出来时,夜色浓郁带着雨水的潮湿气息,月上柳梢头。 顾以南回到车上,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头来,苏澄笑眯眯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没和你的小媳妇理论理论。就你这颜值,我猜那小姑娘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肯签。” 毕竟,知道好友联姻是的藏家时,任谁都不难想到那个骄纵刁蛮的小姑娘,听闻高中的时候还强迫人家小男生做她男朋友,不答应就给人家的家里施压。 顾以南往后舒服的一靠,低着眼,将手里的文件袋往前放了放。 车子缓缓行驶,融进夜色里。 藏岭是被饿醒的,她光着脚顾不得穿鞋,踩在地板上,打开房门。 顾以南走时把客厅灯关了,开了一盏玄关处的落地灯,暖橘色的光芒照亮了黑暗中的一个角落。 空气里似乎还带着丝丝缕缕男人身上的气息,香根草和琥珀木混杂的味道,干净清冽。 她顺着亮光走过去,倒了一大杯水,仰头喝下去。 餐桌上还摆着蛋糕,混合着奶油的冰激凌软滑掉了,好在室内开的空调很足,瘫软着的冰激凌还没融化完毕,软踏踏的趴在蛋糕胚上。 藏岭饿极了,也顾不得什么融化不融化了,用刀了切了一大块,放到小盘子里大快朵颐起来。 一边机械性的将蛋糕叉起来放进嘴巴里,她的脑海也情不自禁的回想起顾以南坐在沙发上,低垂着眉眼看她。 当时她签好了名字,将合同推给他时,正和他的目光撞上。 男人的唇角轻缓的,带着几分随意的往上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眉眼里的冷峻融化开来。 眼底总是带着疏离淡漠地人,原来笑起来是极好看的。 那是他今晚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却是因为她在那份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天在裕华国际之后,藏岭好长好长时间都没有再见到过顾以南,两个人就如同毫不相交的平行线一般。 她大二课多,临近期末不但要交期末设计,还赶上了H大的校庆,美术系要单独在学校美术馆进行作品展览。 H大的美术系又分为六个学院,藏岭他们所在的艺术学院负责第三展厅的展览作品以及讲解介绍。每个展览厅交给本专业的学生全权负责,这也就意味着从展馆主题布置、选择展览作品、到展品讲解都要由他们负责。 藏岭所在的卡通漫画艺术A班和动画技术专业的学长学姐一起制作了一部长约五分钟的动画短篇,由二次元的人物形象来介绍H大的历史文化。 H大的周年庆在这周五,校园里各处都是迎风飘扬的彩旗和飞扬的气球。校园主干路铺上了长长的红地毯,两侧是学生们自己开的趣味小铺子,有卖工艺品的,套圈的,射击气球。各种社团也拿出了看家本领,服装眼花缭乱。 藏岭站在美术馆的落地玻璃窗前,重金属摇滚的舞蹈音乐被玻璃隔挡在外,美术馆里只有偶尔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交谈声。 她今天作为本场馆的展品讲解员之一。换上了统一的服装——主色调为姜黄色的改良旗袍,与场馆的《秋花》主题也相呼应。 女生被对着画墙站在落地窗前,姜黄色旗袍上开出朵朵白玫瑰花纹,素雅清新又天真烂漫。俏丽的曲线斜襟恰到好处勾勒着少女妙曼的身形,融入曲线的收腰裁剪衬得她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藏岭今天将乌黑的长发盘了起来,临出门时才发现自己的首饰盒里没有发簪,只得折了朵素白的纱花别住。经过一早上的忙碌,头发松松垮垮的,显得蓬松,两侧还有些许发丝垂落下来。 她站在窗边看风景,殊不知自己已然成为风景。 来美术馆的客人很少,讲解也基本都是闲着,两个女生站在靠近空调的休息区,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接了被水,给另一个女生陈思思递过去:“思思姐,喝口水吧。” 陈思思是这届学生会的副主席,也是这次美术馆主要负责人,她接过短发女生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微微皱眉,开口问道:“这水里怎么一股铁锈味儿?” 短发女生一瞬间怔愣。 陈思思将水倒进花盆里,把纸杯一扔:“这样的水让一会儿来参观的领导喝到了怎么办?”她冷眼一扫,“还不赶快去超市买矿泉水来。” 短发女生点头哈腰连连称是,转身就要去买水。 陈思思的目光一掠,摆摆手:“你不用去,咱们美术馆还需要人手,让她去。”说罢,手指直直的朝着站在窗边的藏岭指过去,“还有心思看风景,看来这位同学挺闲的,那就劳烦她跑一趟了。” 周围几个女生都没敢吱声,甚至旁边想自告奋勇去帮忙买水的男生也犹豫着收回了手。 这明显已经是故意为难了,至于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陈思思虽然为负责讲解的女生们统一发了旗袍,但是唯独她自己那身是量身定做的,这衣服的色调款型也符合她的气质,却没想到,藏岭的到来将她的风头抢了。 陈思思暗暗咬了咬牙,想着哥哥跟自己说的,有个重要的人物要来美术馆参观,她这一切的静心准备都是为了那个人。 正想着,第三展览厅的入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交谈声。 她一抬眼,越过人群一眼看到被簇拥在中央的男人,长身玉立,静静地伫立在动画展示的屏幕前,听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心跳不受控制的剧烈起来,陈思思整理了整理衣服,唇角扬着笑朝那边走过去。 六月天气温带着闷热的潮湿感,一出美术馆,空气就像保鲜膜一样带着温度闷住皮肤。 藏岭买水时碰到了班长李斌,见到她一个人来买水,李斌主动带着几个男生帮她把买来几箱瓶装水搬回了美术馆,不然她一个人还真没法一趟搬清。 回到第三展厅时画墙前多了很多穿着参观的客人,不见陈思思的身影,藏岭问了那个短发女生,说陈思思去了场馆二楼。美术馆二楼是尖顶的阁楼,分割成杂物间和休息室。 她拿着工作证畅通无阻的上了二楼,正对着楼梯的是一条由南到北的走廊,铺着颜色古老的地毯,走廊里唯一亮着一只明黄色的灯,两侧是分割成的小房间。紧挨着楼梯这边的房间门半开着,从缝隙里露出丝丝缕缕的白光,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人的说话声。那道女声正是陈思思。 休息室的窗帘拉开着,外面的日光照进来,男人站在窗前,眉眼带着淡漠,视线停留在面前站着的女生身上。 陈思思拘谨的揪着手指,耳朵尖泛红,却大胆地抬头看着他,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爱慕之意。 她早就听家中兄长提过好几次这位顾先生,大学本硕连读于M国,基础数学与金融工程双学位,圣翰高智商俱乐部四星级会员,毕业回国接手了濒临破产的小公司,从担任企业CEO,一步一步将当初的小公司发展壮大到如今炙手可热的百强企业。 而如今这位高岭之花,清冷如谪仙般的天之骄子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连一向伶牙俐齿自负清高的陈思思一开口,声音都不可抑制地发颤:“顾先生,我......我一直很崇拜您,是真的仰慕您很久很久——” 话说到一半,面前的男人动了动,顾以南抬手,将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摘了下来。 摘掉眼镜的人仿佛捅破了冰面的湖泊,那双浅蓝的瞳仁似乎带上了点点的笑意,却未及眼底。 他唇角浅浅的勾了起来。 陈思思在他靠近过来的一瞬间就大脑宕机。 扑面而来的是沉静谧的香根草带着琥珀木的深沉。 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面前的男人俯下身来,气息近得似乎能喷吐在她脸颊的细微绒毛上。 他漫不经心的开了口:“小姑娘,把你的小心思收起来。” 顾以南的俊颜近在咫尺,下颚线分明,浅淡的蓝色瞳眸里带笑,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残忍至极。 他收身往回退时,陈思思幡然醒悟过来,一把挽留似得抓住了他的袖子。 “顾先生,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我真的——”陈思思仰着头看他,她自诩自己有足够的美貌,家世也不错,大学里的更是追求者络绎不绝。 “嘘——”顾以南抬手,冰凉修长的手指悬空抵在她唇瓣前。 看到陈思思呆愣愣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唇角的弧度更大,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犀利至极。 “我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他凉薄的目光瞬着女生的脸颊往下移,“脸蛋不够漂亮。” 再移一寸,手指尖悬空入羽毛般在她下巴尖处掠过,“学历家世样样不如我。” 最后,他嘲讽般低低笑了一声,那向来彬彬有礼礼貌低沉的嗓音说着让她难堪至极的话。 他每说一句,陈思思的脸就跟着白一分。 第4章 泠泠 眼镜好像是这个男人披着绅士平静的外衣,没了这层镜片的遮挡,他的目光锐利宛如鹰隼,却带着轻佻的笑。 这才是真正的他,才是这个男人本来的面目。 陈思思哪里受过这种毫不掩饰的羞辱和看轻,她羞愤的满脸通红,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出房间的时候和站在门口正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却看了一出好戏的藏岭撞了个正着。 手里的一卷零钱夹杂着钢镚没拿稳,被陈思思一撞散落满地。 来不及追究这个不长眼的女生为什么杵在这里,陈思思捂住脸,迅速站起身来朝着楼梯口跑了下去。 藏岭揉了揉被撞到的手腕,转身弯腰开始捡掉落在地毯上的零钱,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掀起来滔天巨浪。 她似乎撞见了什么秘密。 想的太认真,连背后的人什么时候走过来都没意识到。 直到男人俯下身,拾起一枚硬币递给她,修长的手指夹着硬币泛着金属光泽,晃进了她的眼底,藏岭才如梦初醒般。 顾以南不知何时带回了那副眼镜,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的看过来。 面前的女生穿着和陈思思一样的旗袍,手扶住膝盖并拢,稍微往旁边半蹲,旗袍完美的贴合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她低垂着头,松散的发髻落下几缕碎发挡住侧颜,精致的侧颜若隐若现,像是大雾之中的古松瀑布,略闻水声就得以窥见其风姿。 因为他这动作,女生被吓得一顿,整个人宛如被猎人盯住的小鹿,僵在原地,引得她发髻上那朵白玫瑰簌簌摇曳,引人摘鄂。 她不动,他便极有耐心的等待着。 细致的温柔,和刚刚房间里笑容轻佻男人的判若两人。 藏岭先动了一下,他显然没认出她来。 她的脑海里急剧得头脑风暴,淡定的外表之下满是“我该怎么办啊啊啊啊”“怎样才能不抬头地把东西接过来”“大不了不要了?”“可是不要了会不会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算了,要不我还是跑路吧”。 在顾以南的视线里,小姑娘的头越来越低,飞速的接过他递来的硬币,莹白如玉的小手刻意地,在不触碰他的前提下,接过去。 他平静地站起身来,望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小姑娘跑得比兔子还快,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暗黄色的旗袍上绣着徐徐盛开的白玫瑰,随着她匆匆下楼的动作摇摆婀娜。 他的眸光暗了一下,刚要转身回了休息室,视线却看到房间的门前有一团浅粉色的东西。 是条项链,天然的星光蔷薇水晶,颜色粉嫩,在灯光下泛着水漾光华,让他想到刚刚那朵白玫瑰,娇美动人,却又天真烂漫。 顾以南摇了摇头,手指收了回来,项链却随着他这动作转了个面,水晶的背面正对着他,他看见了上面雕刻清晰的字符。 ZL? 照亮?走廊? 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他笑着摇了摇头,没再想这件事。 - 藏岭一路匆匆跑下楼梯,心跳快的下一秒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刚刚下楼就发现第三展厅里一片兵荒马乱鸡飞狗跳水漫金山,地板上满是水渍,护卫队的几个男生穿着胶鞋拿了墩布笤帚在“抢救”展览作品。 藏岭低头看了看湿滑的地板,又默默无言看了看脚上的高跟鞋。 穿着这鞋走在地上,不得十步一摔五步一滑才怪。 她站在最下一级台阶上,竟生出几分凄凉之感。 临近饭点,美术馆也到了闭馆时间,展厅里的负责的学生们不知何时都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护卫队在这里清理水渍。 料想也没人注意到她,藏岭慢吞吞的弯腰,伸出指尖,挑开了系在脚踝处的细细鞋带,少女莹白如玉的小脚丫肆无忌惮的踩在地板上,将两只高跟鞋在手里一拎,她慢悠悠的往外走去,步子又小又稳。 少女的天真烂漫和女人的妩媚动人恰到好处的杂糅交织。 身影倒映在光洁的地板上,天鹅坠落人间。 她不知道,这一切动作都落进了站在楼梯上男人的眼里。 - 藏岭拎着鞋子出了美术馆,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唐诗,一手跨着她的包包,见到藏岭出来一挑眉:“终于舍得出来了,我的藏大小姐,姐姐我可是在这里等到你们美术馆的人差不多都走清了。” 藏岭去卫生间换了自己带来衣服和平底鞋,卸了妆,再出来时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两人一道去吃午饭。 校庆这天的H大第二餐厅的饭菜之丰盛,中餐西餐日式韩式让人眼花缭乱,每个窗口都还带着一面校徽的小旗子,隔着老远就闻到饭菜的香味。 打了饭,两人找了个角落的小桌坐下。 餐厅里有些嘈杂,除了本校学生还有好多来参观的校外人员,交谈声,打饭声,食堂大妈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坐在藏岭斜后方桌子的是几个穿着白色日系制服的女生,穿的是第一展厅的讲解制服,她们的交谈声很大,清晰入耳。 “今天来咱们美术馆的那个男人什么来头?” “哪个男人?” “嘿嘿嘿,还能是哪个,白西装最帅的那个,一直走在校领导班子的C位,校长还跟在旁边亲自讲解呢!” “你个花痴,不过说实话,那男的确实是我见过最帅的了。” “悄悄告诉你们一件事,学生会的那个陈思思知道吗?就是仗着自己有点家境趾高气昂的那个女生,第三展厅的,今天白西装去了二楼贵宾休息室接电话,她紧跟着上去的,最后是哭着下 来的,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该,让她天天耀武扬威的,早就看她不爽了。” ...... 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到唐诗耳朵里,唐诗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认真啃着糖醋排骨的女生,还啃得贼认真,仿佛完全没有被这群人的对话影响到。 她没忍住,用筷子后面敲了敲对面人的餐盘。 “嗯?”藏岭呆愣愣的抬起头,嘴巴里还包着满满的排骨肉,鼓囊囊地咀嚼,可爱极了,像只小松鼠。 “听到了没?说你家那位呢。”唐诗挑挑眉。 她和藏岭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闺蜜,藏顾两家联姻的事儿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是她却知道。记得藏岭结婚之前还和她说过,顾家二少颜值简直是禁欲清冷男人中的天花板了。婚后却有一次藏岭半夜哭着给她打电话,说自己被嫌弃的明明白白的,还签了协议,从那次之后,藏岭就再也没和她提过顾以南的任何事情。 如今,隔壁桌的女生谈论顾以南花痴成那副样子,对面的女生却淡定的认真吃饭,看样子是真的只是馋了一下人家的颜值。 听到她这样说,藏岭明显愣了一下,持筷子的手小幅度的收紧了一些。 她抿了抿唇,想起在二楼休息室门口看到的那一幕,男人摘掉眼镜的眼神,危险轻佻,明明带着笑,却冷到极致,仿佛被盯住的人下一秒就会凝结成冰。 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颤。 藏岭舔了舔唇,一脸严肃的望着好友:“唐诗,我今天好像看到了他的秘密。” 她将今天看到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压低声音说出来。 “不过他没认出我来,毕竟几次见面都是遮住脸的。”藏岭长叹一口气。 提起这事,似乎嘴里的糖醋排骨都不香了。 唐诗一阵沉默,她知道好友心里的那道坎一直过不去,于是抬手,长胳膊轻而易举的探到对面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吃完饭,藏岭拿了唐诗的餐盘去找餐厅的餐具回收车。 唐诗慢悠悠的喝完了面前的可乐,正要起身,放在包包里的手机连着几番振动。 她掏出来,微信上跳出了好几条的信息。 回宿舍的路上,唐诗有些反常的沉默,在她的几番咳嗽加欲言又止之后,藏岭忍不住开口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唐诗:“......” 十四年的好闺蜜果然不是白做的。 她战术性的清了清嗓子。 唐诗:“刚刚萝尔网站的编辑联系我。” 藏岭:“嗯哼。” “你在上面连载的漫画,有公司想买下版权设计成游戏。但是那个公司,是长云旗下的子公司。”唐诗一鼓作气将肚子里的话说完。 长云是顾家的产业,好巧不巧的,还正是顾二少亲手“发扬光大”“临危受命”“解救于水火之中”的企业。 而藏岭在大一时因为热爱,在闲暇时创作了一部少女漫画,虽然是俗套的总裁剧情,但是画风精美,一次被唐诗无意中看到,就要来了她的稿子帮好友在萝尔漫画网上投了稿,却没想到热度爆棚,直冲畅销榜的榜一,唐诗申请的作者笔名“小藏羚羊”更是在网站里被捧上近乎神坛的地位。 藏岭人比较懒,只负责画稿交稿,其他的申榜,什么时候开新漫画可以多蹭榜单这种事情都扔给了唐诗。以至于编辑的第一联系人就是唐诗。 旁边的藏岭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的看着唐诗,开口:“这不是好事吗?给钱为什么不赚,卖动漫版权应该会给很多钱吧?” 第5章 泠泠 正午十二点,骄阳似火,烈日滚滚,蝉鸣一声漫长过一声,校园的林荫路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举着遮阳伞快步走过。 H大美术馆里一片寂静,已经到了闭馆时间,只有一个带着老花镜的负责老师慢悠悠地坐在值班室里,听着收音机哼着歌,藏岭仔细听了一耳朵,好像还是《定军山》,不错不错,和她爷爷喜好一致。 “別瞅了,这老师顽固得很,不会通融放你进去的。”唐诗挪了挪步子,往墙根的阴凉处靠了靠,这天气简直能热死人,她出门前可是厚厚涂了好几层防晒霜,生怕自己娇嫩的皮肤被晒黑了。 旁边的人猫腰着腰,探着脑袋鬼鬼祟祟地,就差没在脸上贴着“不安好心,不干好事”八个大字了。也幸亏这是午休时间,外面又这么热,所以没路过的人。 藏岭探着小脑袋刺探了一阵敌情,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的看着唐诗。 唐诗被盯得一头雾水:“看我干嘛?” “那老师好像睡着了,我现在溜进去,你在门口帮我放哨。” 唐诗:“......” 唐诗:“你确定你的项链是丢在了美术馆里?” 今天中午回宿舍收拾东西时,藏岭突然“嗷”一嗓子然后窜了起来,脑海还磕在了床板上,开始魔怔般的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唐诗一问才知道,她贴身带着的那条水晶项链找不到了。 拜藏岭这个小祖宗所赐,正午太阳当空照,花儿蔫巴巴,学生们都去宿舍咖啡厅吹空调的时间,俩人顶着大太阳把来美术馆的路上找了个遍,都没有,唯一可能落的地方就是美术馆了,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四十分钟后,唐诗的手机响了。 【羊崽子:门口的值班老师睡着了吗?】 【羊崽子:我被锁在休息室里了。】 【羊崽子:我觉得我要凉。】 唐诗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一跳。 【是唐诗不是宋词:所以,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跨越高难度挑战把自己锁进去的?】 【羊崽子:.......】 【是唐诗不是宋词:所以我也觉得你要凉,自求多福吧,姐妹。】 说完,唐诗关了手机屏幕,长叹一口气。 想她高智商高颜值的唐大小姐,因为憨憨闺蜜竟然也要沦落到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美术馆值班室的老师眯着眼,舒服的靠在躺椅上,似乎睡得正香。在他斜后面的衣架上放着一个金属质地的圆环,上面挂满了各种钥匙。 唐诗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念了n遍为了救好友的狗命,这都是逼不得已。 她放轻了脚步试探着走了过去。 少女穿及膝的白色牛仔短裤,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垫着脚尖,做贼一样的往里挪。 她的小碎步挪的小心而谨慎。 苏澄看着有些好笑,他来美术馆取顾以南落在休息室的车钥匙,就看到这精彩的一幕。 他在她身后站了好久,直到—— 少女的纤细的手指差一点就要摸到钥匙。 “你好,请问这里是美术馆吗?”温和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惊得唐诗一个激灵,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错愕的转过身,对上男人含笑的双眸。 - 美术馆二楼,东侧的贵宾休室里,藏岭一脸懊恼的盯着面前冰冷冷的门把手,和输入指纹的碧绿色感感应器大眼对小眼。 良久,她看了一眼电量不多的手机,以及迟迟没有给她回消息的唐诗,败下阵来,直起身子。 她也没想到这个休息室的门设计的这么变态,进门时自动触发指纹检测仪,如果是未录入的指纹,房门自动锁死。 休息室里一片漆黑,空调的冷气还未散尽,她索性背靠着门,等待救援。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久到藏岭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 门锁处传来指纹开门的声音。 “滴——”地一声,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清晰入耳。 本来抱成一团在沙发快要入睡的人“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这一声在她听来就是“盖世英雄下凡”,她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张开两个小胳膊,欢快的迎上去,劈头盖脸的抱住进门的身影,满足的将脸在来人身上蹭了蹭,像是撒娇的小猫。 小姑娘柔软的手抱住男人,她毛绒绒的脑袋只及他胸口处。 顾以南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夏天的衣料很薄,她穿的短袖,裸露的手臂肆无忌惮的抱住他,触感柔软温暖。 就因为这猝不及防的触感,男人刚刚抬起想要把人推开的手慢了半秒。 就这半秒的空档里,跟在人群最后面的唐诗很讲义气的又是咳嗽又是擦眼泪,好像真的被口水呛到了一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藏岭身子一僵,以一种缓慢的,可以分解成一格一格动作小幅度的抬头。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似乎打破了往日里的冷冷清清,带着一丝费解的神情看着她。 刚刚本来劫后余生来的心情瞬间变妖风大作泥石流滑坡,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藏岭感觉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摇摇欲坠。 她受惊了般快速将手臂收了回来。 怪不得这手感有些不太对,唐诗可没有这么精瘦结实的腰。 她咽了咽口水,隔着薄薄的衬衫,好像还有腹肌? 晃了晃脑袋,打住打住,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 顾以南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厚重的黑框眼镜后面,那双眸子却有些湿漉漉地,让人想到回家扑进主人怀里却又被嫌弃的小猫咪,还是那种黑白花纹的幼猫,带着点惊慌的害怕,咽了咽口水,又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顾以南挑了挑眉,他有这么可怕?这个小姑娘这么害怕他? 他显然认出了她,早就听说藏家小姐考上东城本地的大学,没想到是H大。 “顾先生,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您看看,这学生冒冒失失闯进您的休息室还得您亲自来一趟。”一个穿着西装的校领导满脸陪笑,点头哈腰,真的是生怕摁个指纹都把顾以南累着的架势。 趁着校领导和顾以南寒暄客套的空档,藏岭抬头看向自己的好闺蜜,唐诗也极有默契的抬头和她对视,两人在视线里无声的交流了n回。 ——你怎么找了顾以南来开这个门? ——请搞清楚,这是专属的指纹锁,是你老公私人的休息室,不用他的指纹打不开!还无辜地把我牵连进来。 ——那校领导为什么也来了? ——他们学校的学生私闯人家休息室,能不惊动校领导吗???亏得老娘为了你偷钥匙,还被旁边这个臭不要脸的抓包了。 旁边? 藏岭歪了歪头,余光小心地打量着走廊处的苏澄。 苏澄双手环胸,微弯着背,倚靠在走廊墙壁边,这两个小姐妹互动的小表情有趣极了,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目光落在唐诗涂了口红的唇瓣上,好笑的摇摇头。 这边,校领导和顾以南解释半天,并信誓旦旦打包票要严惩这个闯入休息室的学生时,男人摆了摆手:“不必了,小事。” “啊?”校领导没反应过来。 “学生嘛,调皮好动的年纪,犯些小错很正常,事就此揭过了。”最后还是苏澄笑眯眯的接过话,打了个圆场,他抬手看了看腕骨上的手表,收起了唇边那一直若有似无的笑,淡淡地提醒道:“到时间了,顾总。” 顾以南冲旁边的校领导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他身边跟着穿职业装的男男女女尾随而至。 苏澄眼睛一弯,看了唐诗一眼,转身紧跟着离开。 走廊里恢复了寂静。 唐诗拍了拍胸脯,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所以呢?你的项链找到了吗?” 说到这个,旁边的小姑娘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嘟着嘴:“当然没有。” 唐诗笑了笑:“不过你家老公看样子对你还念着情分,把你的处罚给拦了下来。” 藏岭翻了个白眼:“你没看到他都懒得认我吗?之所以念着情分是因为我爽快的签了他的协议,这对于我是有失公平的,我一个小姑娘啥都没干就有了婚史。这个狗男人于心有愧,不然你认为他会帮我。” 她越说越气,撇撇嘴:“而且到今天我才知道这就是个虚伪的禽兽,斯文败类,带着眼镜一个眼,眼镜一摘完全就是衣冠禽兽。” “好了好了,所以说,这婚约一年之后就解除了对你是好事。”唐诗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想起什么般叮嘱,“既然你们几乎不见面,那你眼镜后面的这张脸记得藏好了。” “不过,你们两口子是真的挺有夫妻相,一个眼镜后藏个人格,一个眼镜后藏了绝美的脸蛋,啧啧啧,要不你俩别祸害别人了,凑合过日子吧。” “唐诗!”藏岭磨了磨牙,恨不得冲上去挠花了这妮子的脖子。 为什么是脖子? 因为她矮。 唐诗一米七六的身高,绝佳的女模特身高,她蹦跶着过去可以挠花她的脸。 第6章 泠泠 盛夏七月,窗外的蝉鸣声一声漫过一声长,厚重的玻璃窗也挡不住外头晃眼的日光。 屋子里的窗帘半合着,遮住倾泻到书桌上刺眼的阳光宽大的原木色书桌上零零散散扔满了各种东西,压力笔,各种型号的笔刷,人物动作线条图,正中间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连接在绘图板上,小姑娘上半身没骨头似得趴在书桌上,双臂弯曲,脸蛋枕在自己的臂弯,软软的手指捏着笔杆,一下一下轻轻戳着绘图板。 放在桌角的手机震了震,藏岭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笔,拿起手机。 【姑姑:明天你表姐的订婚宴,你记得带以南一起来。】 【姑姑:地址朝阳北大街386号】 藏岭吸了吸鼻子,腾出手来打字。 【羊崽子:为什么要带顾以南去?】 【羊崽子:我自己去不可以吗?】 【姑姑:以南人脉广,认识各行各业的人多,也给你表姐和姐夫介绍认识认识,对你姐夫的行业发展也有帮助。】 藏岭沉默了一下,没回复。事实是,她到现在也没有顾以南的联系方式,更别说和他一起参加什么订婚宴了。 她被这消息打搅的连稿子也画不下去了,草草勾勒几步线条,画面定格在少女一身红衣,披星戴月,穿着长靴,绑着虎皮护膝,拉弓搭箭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本来今天还要把后期叠背景加上去,现在已然被姑姑的一串微信说的没有了心情。 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怎么应付姐姐姐夫的订婚宴。 房间里的空调运转发出细微声音来,她突然觉得格外烦躁,将笔记本关机转身去了浴室,想着冲个澡好好睡一觉。 她拿了干净的内衣和睡裙,进了主卧自带的浴室,和淋浴喷头做了半天斗争,最终以喷头天女散花似的水流喷了一脸完败下阵来。 藏岭抹了把脸上的水,嘴里嘟囔着“早晚把这个破喷头换了”边去了外面的大浴室。 反正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顾以南自从上次来之后就再也没来过裕华国际,说起来,两个人真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挂名夫妻”。 东城夏季的天气善变,本来艳阳高照的天空叠起层层阴影,大朵大朵的乌云将天空晕染的阴沉沉。这天气,骤然间变得乌云密布,不待行人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的砸下来,闪电带着雷鸣声阵阵,狂风四起,吹得街边的槐树花瓣落了一地,混杂着泥土和冰凉的雨滴。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停在院门前。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藏岭心情颇好的哼着歌对着镜子吹头发,带着小兔子的发箍,敷上面膜片,打开浴室门,穿着小草莓的吊带睡裙往外走。 客厅里的空调开着,她却嗅到了一丝丝琥珀木的低沉味道,莫名的熟悉。 目光接触到沙发上优雅交叠双腿坐着的男人时,她连走路的动作都僵硬住了。 顾以南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小姑娘身上,她穿着嫩粉色的吊带睡裙,白嫩的肩膀上挂着两条蝴蝶结的细细带着,裙摆下纤细小腿慢腾腾的,小脚丫被水蒸气熏的泛红,肆无忌惮地踩在人字拖上。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骤然闪过那天,美术馆里的旗袍少女,优雅的脱下高跟鞋,踩在地板的小脚丫上。 不知道他突然到来,藏岭显得很拘谨,正纠结着该怎么优雅不失尴尬的找个借口回卧室时,男人动了动,站起身来,抬手指了指她刚刚出来的地方:“我用下洗手间?” “啊,当然可以,你用用。”她小鸡啄米似得连连点头。 眼睁睁看着男人走进了浴室,藏岭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愣神了一会儿,她指尖蜷缩了下,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尖叫一声,往浴室的方向狂扑了过去。 浴室的门被她一把拉开—— 男式西装外套被脱了叠放在柜子上,她的僵硬的扭了扭脖子,感受到一道凉飕飕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她脖子顺着视线的方向动了动,顾以南天蓝色的眸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淡定地过分,他手上的动作并未停顿,修长的指尖在吊灯的光芒下白的过分,动作利落的解开衬衫底端的最后一颗水晶纽扣,将规整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脱下来。 藏岭下意识的捂住了眼睛,等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时,咬咬牙,将手指张开一条缝,努力着不去看他,目光直视坦坦荡荡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抬手将晾在衣架上的小小的卡通猫的内裤拿下来。 小姑娘一脸强装淡定的模样,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尖却出卖了她。 顾以南目光落下,她十个手指头细细小小,紧巴巴的攥着那一小块东西,在他面前掠过时紧张得同手同脚了。 果然还是小朋友,他无声轻笑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浴室里还弥漫着水汽,地板也湿漉漉的,带着香蕉橄榄沐浴露的清香味,藏岭觉得自己一定是紧张得过了头,心跳快得像是下一秒要从胸腔里挣脱出来似得,只顾着昂首挺胸坦坦荡荡的迈着正步往外走,腰杆挺得笔直,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做亏心事一般,却不想用力过猛,脚底踩在湿滑的地板上,整个人重心不稳失控般往后仰躺式摔去—— 她吓得一个激灵,两只小手胡乱地在半空之中想要抓点什么,惊慌失措的眼神在接触到那双淡蓝色带着冷意斜睨过来的眸子时,犹如被点了穴般,还悬在空中差一点就可以抓住他手腕的小手也停住了。 不敢,也不想,好像她进来故意摔给他看似得。 小姑娘眼眸湿漉漉的,这样一个角度摔下去绝对会疼得呲牙裂嘴,但是她却蓦然收了手,还一副认命的样子死死闭眼,因为紧张而抑制不住一直在颤抖的睫毛出卖了她心中的恐惧,明明差一点就能碰到他。 是他太凶了? 顾以南微微思索了一瞬,眼看着小姑娘苍白的小脸蛋,他忽而不知怎么得,抬手接了她一下。 臂弯里的身躯温热柔软,隔着薄薄的棉布睡裙布料,小姑娘的腰肢像是春天抽枝的嫩绿枝芽,纤细,好像饱含汁水的嫩叶般柔软得不像话。 这是天生的美人腰。 没想到宽宽大大的睡裙里藏着如此绝色。 他的眼瞳微微收紧一瞬,又恢复了平静,待藏岭站稳,绅士的收回了手臂,没有多余的触碰。 心跳一瞬间落回嗓子眼里,藏岭小手连连拍着胸脯,待稍稍平静一些后想着转身道个谢,刚刚扭过头,视线就看到男人肩膀上的伤口。 他皮肤冷白,即使在暖黄色的浴室灯下依旧衬不出温暖的色调,肌肉线条流畅分明,不是贲张盘虬的那种力量性,而是腰腹劲瘦有力。 在这样冷白宛如上好瓷器的皮肤上,肩膀出蜿蜒而下的猩红鞭痕刺得她眼睛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 红色的末端隐没到后背线条处,她没看到,却也能才想到他后背该是何番的光景。 男人收回手臂,慢条斯理的拿起洗漱台上的酒精和纱布来。 将酒精倒在纱布上,往伤口上擦拭。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血腥味,他清理完了伤口,一抬眼,藏岭还站在原地,好像伤口在她身上似得,他没擦一下,她就极小幅度的哆嗦一下,有点像....... 一只受惊的兔子? 他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但抬眼时笑意尽收,语气淡淡:“看够了?” 被他出声一打断藏岭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这里直勾勾得盯着人家换药盯了老久跟女流氓似得。 回过味儿来,藏岭面膜后的脸发烫,窘迫的飞快道:“不好意思,刚刚谢谢你。”她说完,兔子似得跑了出去。 回到卧室,藏岭冲进主卧自带的卫生间把已经快要干涸粘在脸上的面膜接了下来,用凉水快速冲了两把脸,擦干脸上的水渍,又把护肤品按次序涂抹完毕,她这才坐在书桌前。 腰间刚刚被他揽住的地方好像还有触感停留。 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她敏感的腰肢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纹理和走向。 没想到平日里西装革履的男人看着斯文,脱掉衣服后还有这番风情,确实是风情,冷和欲的结合,她游神着,想起在美术馆休息室看到的,男人摘了眼镜的模样,心里一阵发憷。 幸亏她老老实实签下了他给的协议,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这男人着实可怕,尤其是摘了眼镜的那副样子,他们不是一路的人,婚约也只是有利益可图而已。 她晃晃脑袋,拿起平板电脑,茫然无措的打开画了几笔,等勾勒完线条,目光接触到屏幕上把自己吓了一跳。 屏幕上的男人带着眼镜,笑的温和无害。 那眼神,仿佛透过屏幕而来。 吓得她赶紧将平板电脑关了。 窗外雷雨声阵阵,她上了床,不知不觉阖上眼皮。 第7章 泠泠 表姐陈玉的订婚宴设在市中心的酒楼,富丽堂皇金碧辉煌。 藏岭简单梳洗一番,扎了个马尾辫,带上自己那副黑框眼镜,挑了身略显正式地墨蓝色小西装,里面搭了黑色花瓣领的衬衫,下面是同款墨蓝色制服百褶裙,显得学生气满满。 她打了车直奔目的地。 到了地方,报了陈玉的名字,身着红色唐装的服务生笑盈盈引着她一路上至二楼。 拐过精致曲折的走廊,穿过一处假山流水映掩之处,便是小宴会厅的正门。 藏岭递了请柬,远远瞧见表姐陈玉穿着一身简洁的白色鱼尾裙,盘着发,挽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与来赴宴的宾客笑盈盈的交谈。 “泠泠,来这边。”正看着,耳边响起姑姑藏白杰的声音,她探头朝藏岭左右周围看了看,语气稍微冷了下去:“以南怎么没来?” 瞧着她这表情变脸一样,藏岭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无非就是借着顾以南的人脉介绍给表姐,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笑了笑:“他公司有事在忙,我带他祝福来祝表姐和姐夫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小岭,你这可害苦了你姐啊,你姐夫的公司投资出现问题,借着以南的人脉认识几个投资人这事本可以好端端的解决,就是他一句话的事,结果你还没把人带来。”藏白杰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但是碍于周围宾客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得瞪了藏岭一脸匆匆离去招呼客人。 宴席安排的席位处不一会儿,有服务生把写着“藏岭”和“顾以南”的名牌从第一排的桌子上撤走。 藏岭绕去宴会厅西南处的祈福箱前,取了红纸与金色签字笔,俯下身,在案几上写下囍字,投递到一旁的祈福箱中。 正写着,面前伸来一只手,两个女生说说笑笑的来取写字的红纸,取的时候碰了一下藏岭写字的手臂,金色的字迹的最后一撇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那女生取了红纸仿佛这事没发生过般接着和同伴聊天。 “陈玉的伴娘竟然找了你?我记得你们关系很一般啊。” “还能因为什么,她老公在创业的公司有求于我呗,我爸不是搞投资的嘛。”另一个女生道。 “我记得陈玉有个表妹,藏家小小姐,那个刁蛮任性又好色的,怎么不让自己家表妹当伴娘。” “噗,有个这样的表妹谁不藏着掖着的?说出来还不够丢人的,陈玉那么要面子的人更不可能说。” “哈哈哈哈,也是。” ....... 藏岭将笔帽盖好,转身离开。 这些闲言碎语她听得多了,早就习以为常。听得多了,就好像也没那么委屈。 宾客们的闲言碎语难免传到了陈玉的耳朵里,她脸色一阵难堪,皱了皱眉,抬手招过服务生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灯光照得流光溢彩,人人脸上都笑意盈盈。 藏岭去自助餐区取了杯果汁,转身时,一个穿着侍者服的男人匆匆走来,朝她微微颔首:“藏小姐,陈小姐为您准备了礼服,请您随我来。” 陈玉这次的礼服都是粉白主题的款式,女伴的服侍也是,藏岭没多想,跟着男人离开了宴会厅。 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假山流水,转到一处更衣间,四周安静,灯光昏暗。 “礼服就在里面。”侍者冲她一弯腰。 藏岭推开门走了进去,看清屋子里的设施有些奇怪,屋子空间窄小,唯一的床铺上放了件裙子,余下的空间似乎连转身都困难。 直觉这里处处反常,不应该是五星酒店的试衣间布置。 她心中一惊转身想出去,门却在身后被人大力关上,外面涌进来的光线骤然随着闭合的门消失,随后,外面响起上锁的“咔嚓”声。 “开门!!!快开门!!!不然我报警了!”她飞扑过来,双手用力拍打着门板。 屋子里空间狭□□仄,门一关上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没有窗户。 藏岭的一颗心开始随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往下坠,她穿的是小礼服,手机没带在身边,刚刚情急之下说的报警根本不成立。 此时正值七月天,小房间里没有空调和排气口,燥热潮水般阵阵袭来,藏岭睡醒后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刚刚一阵心力憔悴急火攻心,平息下来只觉得额头上冒虚汗,浑身无力。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欢歌如潮的宴席也趋近尾声,宾客们三三两两的结伴散场,陈玉也将礼服换了下来,正准备离去时,入口的大门被人霍然打开。 为了方便女客人穿着礼服裙,宴会厅里的空调特意调高了温度,即便穿着及膝短裙也不会觉得冷,此时大门一开,走廊空调的冷风簌簌吹进来,吹得人面上一凉。 推门的是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双目深凹,视线扫视过来自带凌厉气场。 他站定在门侧,冲后微微一弯腰。 这家酒楼不知走廊用了什么材质的灯,只见其光柔和的撒落下来,年轻男人走了进来,深海色的风衣衣角还沾着外头雨水的气息,男人的肩削薄挺直,身材高大,遮住走廊的灯光,罕见的靛蓝色眸子看过来。 被他眸子紧紧锁住的一瞬间,陈玉仿佛听到颅内血液的哀鸣。 冷,被这个俊美至极的男人一盯只觉得置身于漫天风雪之中。 陈玉不自觉后退两步,又想起是自己操办的订婚宴,不得已换上笑脸迎上去:“请问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吗?” 顾以南的视线在宴会厅环视一周,慢慢地收了回来,掀了掀唇角,浅淡的蓝眸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人在哪里?” 人?什么人?陈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上面前男人越发深邃的眼神,陡然想起被关在员工宿舍的藏岭,她的这个小表妹在外一向风评不好,今天她订婚宴本着结识顾以南方便她未婚夫找投资人的事情,结果藏岭不但没把顾以南带来,而且还因为藏岭的赴宴搞得她无端饱受非议,她一气之下给了小费让服务生把她这小表妹引到员工宿舍关上房门想着等宴会结束再放出来。 结果,没想到忙着送完客人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陈玉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苍白的再抬眼看向面前俊美非凡的男人,此时再猜到他的身份她不由得暗叫后悔。 前脚她还笃定藏岭和顾以南婚后情感不合,连人都请不来,后脚人家老公就找上门来。 场面忽然出现戏剧性的变化,现在带顾以南过去,看到自己妻子被关在员工宿舍里,那她连带着未婚夫都得玩完。 正思索着怎样应对顾以南,方才站在门边的男人方浩上前几步,附耳到顾以南耳侧说了什么。 萤蓝色的眸子微微转了转,顾以南转身抬步就走。 - 员工宿舍的房间昏暗狭小,沉闷的热气蒸炉样烘烤着皮肤,藏岭背抵在略微带着丝凉意的门板上,抱膝蜷缩在地上,昏昏沉沉间,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走廊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穿着侍者西装的人颤颤巍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里面的热气浪潮一样扑面而来。 藏岭小小一只蜷缩在门口,外套被胡乱的扔在地板上,里面的黑色薄衬衫被汗水打湿,柔软的布料贴合在曲线优美的脊背,黑色长发散落下来,只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 顾以南眸子眯了眯,大步迈进去,将少女娇小的身子抱起来,入手的重量极轻。 “藏岭,醒醒。”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又抬手再她鼻下探了探,呼吸平稳,想来是长时间关在闷热的屋子里中暑晕倒了。 昏暗的屋子里,少女的碎发滑落下去,露出那惊为天人的绝美容颜,她经常带着的黑框眼镜不知掉落到哪里了,少女侧脸线条立体,鼻梁秀气挺拔,睫毛卷曲浓密,仅仅苍白着小脸闭着眼都美艳非凡。 眼前的容颜同那日在美术馆里的旗袍少女重合,顾以南的眸色忽深,微微收紧搂在藏岭腰间的手,轻巧地将怀中的人颠了颠,让她的头可以舒服靠在自己肩膀处,长发随之摇晃遮住她的脸颊。 “先生,我留下收尾。”方浩几步跟上来,陈玉等人还在后面跟着,藏岭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被反锁在员工宿舍里,这事情的真相一查便出,往常这个时候都是他留下处理事情。 顾以南淡淡的扫了眼匆匆跟在后面的陈玉等人,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今天是临时接到藏老爷子的电话,给藏岭打电话无人接听,找他问问情况。方浩跑了一趟裕华国际也没找到藏岭,这才多反打听到了她今天下去要去酒楼参加表姐的订婚宴,联系酒楼经理查了监控知道藏岭被人领着出了宴会厅往员工宿舍的方向去了就一直未曾回来。这本是藏家的家事,他领了藏老爷子的令把藏岭完好无损的接回去便是,无需插手人家的家事纷争。 “是。”方浩明白过来,退后一步去拦紧跟在后的陈玉等人。 第8章 泠泠 头痛欲裂,沉睡的黑暗骤然撕开一条巨大的豁口,有清凉的风徐徐吹进来,漆黑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小鹿一样乌黑湿漉漉的眸子转了转。 视线里是洁白的房顶,身下是柔软的大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地盛夏黑莓的香薰味,蜜糖般甜腻。 藏岭撑着胳膊直起身子来,额头上冰敷毛巾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滑了一截。 面前的是完全陌生的陈设,米白色的墙壁,巨大的落地窗前是浅灰色的地毯,白色的纱帘随着风微微摆动,玻璃小茶几旁放着黑色的布艺沙发。 夜幕低垂,月色如细霜,温柔而绵长的光笼罩下来。 不知不觉天色竟然已黑。 藏岭撑着身子坐起来,她放在酒楼的包包和小西装外套都被带来了,放置在白色的柜子上。 她俯身过去够了包包过来,拿出里面的手机打开,好几个来自爷爷的未接来电。 跟藏叶回电话报平安时得知是爷爷让顾以南得了爷爷的叮嘱来寻她的,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她的心里“咯噔”一声,也就是说,现在是在顾以南的地方,视线落在一旁放在柜子上的眼镜,她一阵头疼。 这张脸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看到了。 正在惊疑不定之时,房间门被人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一位妇人,穿着绛紫色的围裙,头发包在发巾里,双手端着个木盆,盆里盛着浸泡着冰块的水和白色的毛巾。 见到藏岭醒了,妇人愣了了一下,有些无措的将木盆放下,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道:“姑娘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她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却让人在这冷淡风装修的空间里觉得异常亲切。 “已经好多了,谢谢您。”藏岭冲她笑笑,指指地板,“请问这是顾以南家吗?” “是,是顾先生的公寓。” “那他也在这里吗?” 妇人绞紧了手里的围裙,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顾以南在隔壁书房,毕竟顾先生从来没带女人来过这里,只是将人放在这里让她好生照料。 察觉到她的顾虑,藏岭善解人意的弯了下唇角,拿了自己的包包和外套:“那麻烦您帮我跟他道个谢,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她笑起来时脸颊侧露出了两个浅浅地小酒窝,配上这精致的容颜,竟令妇人也恍惚了一阵,再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小姑娘已经一阵风似得掠出了门。 书房里,男人坐在深棕色的舒适座椅上,湛蓝色的眸子淡淡的投了点视线在面前的投影屏上,棱角分明的额前垂下几丝细发中和侧脸的线条冷硬。 大屏幕上的视频会议结束,顾以南抬手,修长泛着冷白的手指松了松领带,挺直的后背往后一靠,陷在柔软的椅背里。 房间里瞬间安静的只剩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他抬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视线落下,杯子里不知何时空了。 “陈嫂。” “怎么了,先生。”陈嫂推门进来。 顾以南抬手点了点空了的玻璃杯,陈嫂立刻明白过来,取了刚刚做好冰镇在壶里的果茶将杯子倒满,抬头瞅一眼半闭着眼靠在椅子上的顾以南,犹豫着开口:“先生忙完了?” “嗯。” “刚刚您带回来的那位姑娘醒了。” 微阖的眼眸骤然睁开。 “姑娘说她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顾以南坐起身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藏叶交代他把人安全送回家,怎么着他也得把人亲自送回家,此后这小姑娘再出什么事都和他无关了。 带藏岭来的这处公寓是顾以南的私人公寓之一,在东城江北,远离闹市区,周围没有繁华的商业圈,既没有公交也打不到出租车,料想她只能走很长一截才能到最近的公交车站。 夜色迷离,顾以南单手掌稳着方向盘,车窗落下来,车子缓缓沿着马路行驶,路灯的橙黄色落在他袖口处,银白色的袖口泛着光泽。 这里本来就地处郊区,车辆人烟稀少,开了不多时,果然瞧见前面街道边有个熟悉的身影,湛蓝色的瞳眸在看清她的动作时微微眯起,顾以南放缓了车速,索性停在了路边,车窗缓缓升起遮住他精致的面容。 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藏岭,巴掌大小的脸上又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车里的男人眼神暗了暗,只有他才知道那副眼镜下的绝美容颜。 在美术馆偶遇那次女孩穿着旗袍,顾盼生辉,眼眸里仿佛盛了泱泱星河。 冰凉的蓝色眸子轻轻一转,视线又落在藏岭身上,任谁都没法把眼前这个带着笨重眼镜的姑娘喝美术馆的旗袍少女联系到一起,明明那般冰雪灵动的人,几次在自己面前都装的乖巧老实,甚至还有几分麻木愚笨。 好一个瞒天过海。 顾以南手肘撑在窗侧,手指弯曲,关节处微微摩擦过下巴,浅蓝眸子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他向来对女人的容颜不甚在意,即便惊鸿一瞥也从未过多留意。 “汪汪汪——”凄厉异常的狗吠声骤然响起。 藏岭两手握着刚刚从灌木丛捡拾来的木棍,与面前三条看不出品种的土狗对峙着。 她面前的空地处,几截泛着诱人香气的火腿肠拨开包装纸扔在地上。 离得最近的几条狗目露凶光,牙齿之间还夹杂着火腿肠的肉沫,却都在冲她狂吠不止。 藏岭双手死死握着木棍,有小狗试探性的上前想嗅闻地上的食物,她手中的木棍在半空中威喝似得挥舞几下,吓得上前的试探的狗后退几步,冲她露出尖利的犬牙。 夏夜清风徐徐吹过,藏岭额头却出了薄薄一层冷汗,本来娇艳艳丽的唇瓣不知是吓得还是心虚,血色全无,但她固执的不退一步。 对峙良久。 狗群呜咽着,冲她不怀好意的狂吠几声才不甘心的散去。 藏岭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蹲下身,从包里摸出纸巾,捏起地上火腿肠,随着她的动作,火腿肠的碎屑里露出白色的粉末,她漆黑的眸子一震,咬了咬唇瓣,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 是异烟肼研磨成的粉末,是抗结核的药,对狗却是致命的,许多厌恶狗心理扭曲的人在食物里撒上异烟肼扔在道路边,流浪狗一旦误食二十分钟之内没有得到救治必定死亡,就算侥幸送到医院洗胃也只有极少数能活下来。 对于流浪狗来说,这是致命的毒药。 藏岭抬头看向天空,明月皎洁,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之所以知道的这么详细,是因为曾经也由于这种可恶的毒狗人撒毒,失去了陪伴她长大的鹿鹿。 送到医院时,鹿鹿是绝望凄厉异常的狂吠,挣扎着从医生手中跳出来,大小便失禁,全医院的人都拦不住它,毒药发作它的精神已经疼到恍惚,藏岭始终都记得,她一蹲下,它就朝她跑来。 耳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她。 她始终记得它漆黑的眼眸,不甘心的睁着,重重地倒在了她的身下。 曾经无数个日夜,她和鹿鹿温暖的身体依偎着,互相取暖,她知道鹿鹿胆子小,遇到陌生的事物,她一蹲下,它就躲到她两腿下面。 它觉得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它觉得她可以保护它。 思及此,泪流满面。 对着皎洁的月光,寂静的街道,低空掠过的风,想起自己在藏家如今尴尬的地位,没有父母疼爱保护,迫不得已为了家族利益联姻,被未婚夫嫌弃疏远,又在订婚宴上被人暗算关进小屋子里,种种事情回想起来,只觉得委屈萦绕在心头,在当下这种场景最适合放声大哭。 眼眶一酸,眼泪就要顺着眼角流下来。 转身时骤然对上那双冷冷淡淡的浅蓝色眸子,藏岭整个人一愣,马上要掉下来的泪水被她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男人倚靠在车门边,右耳处别着一枚纯黑的蓝牙耳机,月光如水倾斜下来,他墨玉般的黑发在月光下有着淡淡地光泽,湛蓝的眸子浅淡的看着她,鼻梁高挺,帅气逼人。 顾......顾以南?!!! 藏岭被他这幽灵般突然出现在旁边吓得差点跳起来,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突如其来的悲伤气氛被这人的出现一打扰,瞬间紧绷起来。 不知为何,对上顾以南,她总是谨慎小心,既害怕又不得不接触。 “顾......顾先生怎么来了?”女孩仰着头看他,可漆黑的眸子里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盈盈水意,像在强忍着什么,惹人怜爱。 没有理会她的强颜欢笑,连句客套的关心都没有,顾以南扣在车门上的手指一用力,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冲藏岭淡然点头:“藏爷爷让我送你回去。” “啊?” “上车。”简短低沉的命令。 “哦。”老老实实的爬上副驾驶。 车子稳稳的驶出,车厢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在这样封闭狭小的空间,身边还有一尊冷冷的“大冰块”,找话题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了藏岭的肩膀上。 正犹豫着要开口,身边的人指尖轻点了点方向盘,淡淡地开口了:“你很讨厌狗?” 第9章 泠泠 没料到他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来,藏岭愣了一瞬,垂下眼眸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半晌,才点了点头。 将她的细微表情看在眼里,顾以南也不戳破,只是微微扬了扬唇。 车子驶入市区,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车灯交织如流,却不是去往裕华国际的方向。 十分钟后,在一处饭店停下。 藏岭困惑的抬头。 顾以南下车亲自为她打开车门。不得不说,这个男人身上浑然天成的绅士风度使他举手投足间都文质彬彬。 金丝边眼镜后的浅蓝眸子竟难得带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吃个晚饭再送你回去。”语气比之前柔和了不少,却依旧不容置喙。 看了看表的确到了饭点,藏岭点点头跟着他进了饭店。 服务生似乎对顾以南很熟悉,引着他们直接上了二楼包厢,放了两份菜单在桌子上。 藏岭拿起菜单来,目光象征性的在上面划过,整个人已僵,抬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这家狗肉馆的肉肉质鲜美,烹饪吃饱满多汁,油炸吃外酥里嫩,更是有温补脾胃、补肾助阳、壮力气、补血脉的功效。”顾以南接触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像煞有耐心地为她体贴介绍的美味菜肴的温柔情人,他每说一句,藏岭的小脸就白几分,到最后他“体贴”地为她点菜时可怜的小姑娘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几乎摇摇欲坠。 连服务员都看出了端倪,上前担心道:“这位小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有什么忌口的?” “我......”藏岭脸色一片惨白,张了张口,端起面前倒满茶水的杯子想喝口水压压惊,端水时右手却抑制不住的颤抖,脑海里鹿鹿死亡时的画面与血淋淋被剥了皮狗肉交织出现,滚烫的茶水撒了出来,她疼地猛的一松手,杯子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我不吃了。”被这一声霍然拉回神志,她猛地站起身来,白着一张小脸,漆黑莹润的眸子看向他,明明被戳到了痛点却暗自强撑,不知为何有种奇异的美感。 瞧见火候差不多了,顾以南见好就收,手指间把玩着精致的酒杯也放在桌子上,依旧处惊不变,对旁边的服务员道:“上两份生滚粥,搭配几道清淡的小菜。”说完又转眸看向藏岭,抬手示意她坐下。 小姑娘真的被惹奓毛了,纤长的睫毛垂着,也没了往日伪装出来的老实巴交,眼神都不看他。 “藏岭,先坐下。”温和平淡的声音。 藏岭抬头,对上那双无端冰凉的蓝色为瞳眸,眸子的主人不知何时摘了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细细的金色链条将眼镜悬于胸前,对上他没有镜片遮挡的目光,没了以往的犀利,冰中带柔,温和有力,却并不让人惧怕讨厌。 她像被蛊惑似得,慢慢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盛在精致瓷木盒里的粥端了上来,冒着白色的热气。各种美味的小菜盛在金色花边的小碟子里陆续端上了桌。小点心做的格外惹人垂涎欲滴,奶白色的糕体雕刻成栩栩如生的小白兔样子,红豆做成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香气扑鼻。 顾以南主动起身,取了小碗,亲自盛了份生滚粥放在白瓷盘上,桌面上的转盘缓缓在藏岭面前停下,白瓷碗里的粥冒着白色的热气。 藏岭又愣一下,亮如点漆的眸子狐疑的打量着他。 她这个怯生生又可爱的神态煞是可爱,顾以南看着她,唇角弯了弯:“尝尝。” 确实是他降尊纡贵亲手盛给她的。 藏岭索性不再客气,在宴会没吃都东西到现在确实饿坏了,端了小碗用勺子一勺接一勺的喝了起来。 没想到这小餐馆的生滚粥入口香浓顺滑。口感细腻竟不逊色于高档酒店。 “有时候沉默和隐忍并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顾以南认真的看着她,语气轻缓,清浅的蓝色瞳眸极其温柔,被他这般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沉沦,溺死在这汪浅蓝色的湖泊里。 顾以南背后的家族势力庞大,又是顾青云的独子,从小跟在父亲身边接触经商,商场如战场,大家族内的尔虞我诈又亲眼所见,经历甚多,对付她这种还没进入社会的小姑娘更是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先借着吃狗肉唬她打一棒子,再亲自盛粥温声细语的给颗甜枣。 藏岭戒备的看了他一眼,低头时心里已经在琢磨他的话,想起自己隐忍再三被锁在酒楼的员工宿舍,今天在车上顾以南又问及她是不是讨厌狗她也没有解释,他才带她来这里吓唬她要吃狗肉的事,确实是她一味的隐忍了。 但是,不隐忍又能怎么办呢?藏家唯一对她好的只有藏叶,但是藏叶年事已高,又秉承老一辈的理念忠于家族利益,她还不是被牺牲掉作为家族利益的附属品来联姻了。 抬眼就见顾以南正淡淡地看着她,唇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道:“我知道你自有你的难处。”温和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但是我也有我的难处。” “这次出事是藏爷爷打电话过来时,”他手指捏住茶杯耳,缓缓道:“我在开会,中途扔下三十二名下属散会就马不停蹄来找你,你可知道损失?” 藏岭骤然被他这突然压迫而来的语气吓得脸白了一度,又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挺直了腰杆:“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我会和爷爷说清的。” 顾以南看她良久,只是缓缓一笑,手中白瓷质地的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生滚粥,良久才开口道:“想要怎么说?” “我.......”话才出口,她才意识到,她要怎么说?直接和爷爷说我们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一年之后就离婚?还签了协议? 、 依照藏叶的性格,她的小脸没忍住皱了一下,不敢想象全盘托出的后果。 “我自会有自己的办法。”这丫头卸下伪装的乖巧老实的面目,没想到还是个倔骨头。 顾以南见她傲然仰着的小巴,尖尖的宛如盛夏荷花的花瓣间,眉眼间全然没有了以往在他面前伪装出的畏首畏尾,他忽而一笑,将勺子放回瓷碗里,身子向后一靠,道:“我这次来是希望把这个问题解决了,而不是得到无用的保证。” 他一番话说得毫不拐弯抹角,也直戳她的心虚之处。 被他毫不留情的点破,藏岭到底是没有他经历得多,面上挂不住,整张脸红成了小火炉。自己刚刚逞强般的保证无效仿佛闹剧。 解决办法似乎又转回他的第一句话上: ——有时候沉默和隐忍并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 她思绪千回百转,无意间的一抬眼正撞进那双湖泊般温柔深邃的眸子里。 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个男人攻于心计,城府之深,三言两语就断了她的所有后路,让她不得不思考自己在藏家的处事方式是不是太懦弱隐忍。 对面的小姑娘眼神警惕,带着小心翼翼的回看他一眼,顾以南眼里含着一丝极浅的笑意,白玉般修长的指尖不知何时把玩着一个黑丝绒的小盒子,瞧见她看过来,将盒子推至桌面上,转动转盘,在藏岭面前停了下来。 “这是服务生捡到的,你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藏岭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她丢失的那条项链,天然的星光蔷薇水晶,颜色粉嫩,在灯光下泛着水漾光华。 乌黑的眸子流露出一丝惊讶,她将项链拿起来,在灯光的照射下里面两个小小的字母也映入眼底。 这项链不是在美术馆弄丢了吗?难倒是她记错了? 困惑的眨了眨眼,带着出生小猫般的呆萌可爱,殊不知自己这番模样落在对面男人的眼中,即便带着笨重的黑框眼镜,也难以挡住明珠耀眼之美。 清冷的蓝色眼眸眯了眯。 “正是我丢的项链,无论今日的的出手相救还是这番忠言都要多谢顾先生了。”藏岭收了项链礼貌的道谢。 眼见她毫不怀疑的收下了项链,顾以南脸上的笑容若有似无。 本来猜测是惊鸿一瞥的错觉,现在看来,这小姑娘还真是藏匿着什么。 故意扮丑? 他手指指腹摩擦着手中的晶莹的杯身,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目的达成,后面的氛围便轻松下来。 吃过晚饭,方浩已经联系了司机等候在饭店门口,见到藏岭和顾以南一前一后的走出,上前对藏岭微微颔首:“藏姑娘,我是顾先生的私人助理,先生喝了酒不方便,我这边联系了司机送您回裕华国际。” “司机送我回去,方浩你亲自送藏岭回家。”顾以南跟上来,淡淡地吩咐。 男人身上的琥珀木淡香飘入鼻尖,低沉清冽的声音近在咫尺,藏岭惊觉他立在她身后,极近的位置。她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挪。 方浩将车子开了过来,顾以南仿佛没察觉到藏岭的想的什么,上前一步,亲自为她打开车门,唇角一弯,淡淡道:“那么,提前说晚安了。” 夜色深沉,夜风微扬,他淡蓝色的瞳眸里笑意一闪而过。 第10章 泠泠 回到裕华国际已经将近十点钟了,经过一番折腾中暑晕倒又和顾以南吃了一顿惊心动魄的晚餐,藏岭只觉得浑身疲累到极致。 前几天维修人员将主卧的小浴室修好了,正适合美美地泡个热水澡。 暖风徐徐吹动浴室花架上薰衣草干花,Stenders泡浴球漂浮在水面上,淡粉奶白色的芍药精油球缓缓融化开,藏岭轻巧的将衣服一件一件脱去扔进衣篓里,莹白的小脚丫试探性的踩进浴缸,舒服的水温让她情不自禁闭了下眼睛,整个身子趟了进来。 温暖的水流将她层层包裹起来,惬意肆意。 馥郁花香混合和蔓越莓浆果香让人心旷神怡,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下来。 藏岭将后颈靠在浴缸靠枕上,乌黑的长发倾斜下来,软软地悬空。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 天花板上倒种着细小的绿草,毛茸茸的,沾满了浴室内的水蒸气,湿漉漉的草叶子贪婪的吸收着。 她眨了眨眼,不禁想起自己,在藏家的地位宛 如这小小一株绿草,虽然有家,却好比漂浮无依的浮萍。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保护她。 表姐陈玉有姑姑的疼爱保护,藏白杰处处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着想,把最好的都给了陈玉。 而自己,乌黑如小鸟般平时充满灵光的眼眸黯淡下来,想到自己的经历,父母在年幼时双亡,被接到爷爷身边抚养,无依无靠,受尽了家族中人的冷眼。 她不得不收敛起来,不再穿好看的衣服,夹着尾巴做人,甚至因为姑姑藏白杰在老爷子耳边的絮叨,放弃了自己学了八年的舞蹈。 她隐忍至今,甚至接受了家族联姻,就是想要平平安安的等到大学毕业,不受家族束缚可以自给自足,彻底逃离开藏家。 却没想到,陈玉她们觉得她好拿捏胆子小,越发地没有下限的欺负到她头上来。 如今又多了一个不知算不算盟友的顾以南,他今日的这番营救,也是掺杂着算计和警告的意味,想到这里,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浴缸里站起身来。 少女身姿纤细,肤色莹白因为热气的氤氲而透着嫩粉,水珠沿着她曲线优美的腿滑落。 柔弱纤细中偏偏又带着不服输的挺拔。 美得不可方物。 殊不知她这番模样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心起波澜。 可惜藏岭没有闲情逸致来欣赏这份美,她累极,草草擦了头发,陷入主卧柔软的大床里,进入了梦乡。 八月底南江天气依旧闷热,时近黄昏,云朵渐渐溶解于天空,落日滚滚从云端坠落,像是风车滚下山坡般的轻快。 白日里冗长的闷热随着橘霞漫天消散下去。 江面两侧的山峰连绵起伏,天青色峰峦投映在江面上,与绛紫赤红的晚霞相交错落有致。徐徐清风自水面拂过,沁人心脾的凉爽缓解了夏日的炽热。 圈圈水纹荡开层层涟漪,一叶小舟沿着江水缓慢的由西向东而去,船身的木头木漆微微剥落,船篷侧横插着根泛着褐色的木杆,杆子上挂着写有“南江渔船”字样的绸布。 藏岭在南江爷爷家住了剩下的小半个暑假,也不得不感叹南江真是个天然的避暑山庄,太阳一落山,气温骤降,所以南江人家家都不曾安装空调。 她坐在船尾处,白色及脚踝的绸裤被她挽至膝盖处,露出两节俏生生地白嫩小腿,探进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水。 碧波荡漾间,时不时露出莹白小脚。 山风浩荡,她头上戴了顶竹编斗笠帽,帽子四周缀了一圈白纱,在山风间飘荡起来,遮住了美丽的脸庞,露出的小巧下巴和殷红唇瓣却显得缥缈而神秘的美。 船篷里的鱼篓里盛了满满当当的一小篓江鱼。南江人都爱吃鱼,用南江的江水烹饪出的鱼汤鲜美,鱼肉嫩滑,简直人间美味。 可奇怪的是,南江的江鱼离开这小小藏匿在灵山秀水中的小镇子,送往国内各地就做不出南江的味道。 小木船缓缓荡漾在江面上,朝着小渡口荡去。 近水岸边,木质平台,用着长条形的木条,两角起柱立在水泊里,另两角支在岸上。 藏岭擦了擦湿漉漉的小腿,弯腰穿上桃红色的绣鞋,站起身,抬手敲了敲船舷。 小船篷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从深棕色的麻木袋下钻出来个毛绒绒的脑袋,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看到藏岭,兴奋的叫了一声,跑出来蹭着她的裤脚。 “去,泊船了。”她从裤兜里摸出颗糖豆,一扬胳膊,朝岸边扔出去。 小糖豆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砸在黑色的伞面上,弹了一下,滚落到水里。 方浩举着长柄的黑色大伞,遮住了最后一点晚霞落下的光。 藏岭的目光顺着黑缎伞面看过去,心不禁停跳一拍。 顾以南站在伞下,她站在最后一抹晚霞晕开的温柔里,而他站在阴影之下,不知等了多久。 没有往日的西装革履,他今日穿了南江锦缎织就的皓月雪衣,长衫雪白,海清色绲边。 温润如玉,寒冷如松。 冷和温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在他身上几乎完美的协和融洽。 木船上的黑影一闪而过,木木已经跳进水里,将刚刚落水的糖豆叼起来,吃了。 它从水里探出头来,狗刨到船侧,叼住绳子,把船往岸边拖。 船尾接触到柔软的泥土地时,藏岭才如梦初醒般,从船上下来,将绳子扎实的系在岸边的木桩上。 少女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背着个小鱼篓,戴了顶斗笠,俏生生地站在顾以南面前,白纱之后的表情究竟作何表情,他无从得知。 想到方才她立在江面之上泛舟,遗世独立,冰清玉洁之姿。 眼眸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意,这个在他面前装尽了温厚老实的小姑娘,总给带给他一次次的惊喜。 他视线一低,看到她右手小指不安的蜷了蜷。 唇角掀了掀,他心中却想,这面纱之下,绝无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了。 “顾先生,怎么来南江了?”她语气似是疑惑,偏生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显然还记得上个月他的告诫。 “家父与藏老是多年的好友了,这次顺路来南江拜访藏爷爷。”顿了顿,顾以南不紧不慢接着道:“听闻南江沿江的美景,出来透透气。” 听到他这样说,藏岭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放下去,还好还好,不是和她有关的事情,也不是爷爷叫顾以南过来的。 想到此番,她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隔着面纱都能感动喜不自禁。 “顾先生欣赏美景,我就不打扰了。”她声音都带着笑意,食指和拇指合起,放在唇边,吹了个口哨。 木木湿漉漉的从水里一跃上岸,抖动着沾在毛发上的水珠。 “走喽,回家。”她招了招手,边牧犬木木应声跟在她后头,飞奔而来。 伴随着少女背着小鱼篓的背影消失,最后一丝暖霞消散了。 真是小孩子心性,就差没把那句“既然这事儿和我无关,也不是因为我才把你叫来的,那没我是事儿我就走了”说出口了。 江风浩荡,吹过来,夹杂着丝丝缕缕渗人的凉意。 “公子,江边太凉,湿气重。”在江边站了许久,方浩陪在顾以南身侧,不由得有些担心,出言提醒。 “那便回。”顾以南转身,衣摆果然沾了湿凉的水汽。 他也有些想知道,小姑娘再见到他该是如何一番表情。 - 藏家的宅子紧挨着翠玉湖,红砖黛瓦,小小的别院错落有致。 藏岭进了门,拎着小鱼篓就嚷嚷着:“爷爷!爷爷!快看我今天钓的——” 后面几个字被她生生给咽了下去。 藏岭惊得呆愣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屋内开着窗,翠玉湖的凉风徐徐送进来。藏叶坐在木桌的一侧,另一侧,男人优雅手持酒杯,晶莹的蓝色眸子正在认真的倾听着藏叶谈古论今。 她突然来这么一下,屋内两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 一句“你怎么还在这儿”哽咽在脖子里。 “泠泠,你回来了?”藏叶慈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对坐在对侧的顾以南道:“以南应当没吃过南江的鲈鱼汤吧。泠泠做这道菜有一手,今天就让她做给你尝尝。” “只听闻过南江鲈鱼之美,如今可一饱口福了。”显然,藏岭现在这个傻愣愣的模样让顾以南浅蓝的眸子里染上一丝笑意,心情大好,但他依旧神色如常。 藏岭目光环视了一周也没有找到顾以南的父亲人在哪里,心头正一紧着,藏叶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本就受到惊吓的小小心脏掀起惊涛骇浪来。 “看来你们小夫妻恩爱地很,以南也很照顾泠泠,都记挂着泠泠开学在即,亲自来南江接这个淘气的丫头一趟来。看到这般,我这老头子,也就放心了。来,再喝一杯,尝尝我这百年陈酿。”藏叶哈哈大笑,将酒杯斟满。 第11章 泠泠 小厨房里,灶台上架了口大锅,锅里煮着鱼汤,“咕噜咕噜”的沸腾着。 香菜、葱叶,生抽、现磨白胡椒粉、香醋一样样被藏岭倒了进去,每样的分量都是经过精心计算过的,咸淡适宜。 南江的香醋也是一绝,她回家时特意绕路去镇子集市上买来的。 她自小被接来南江,跟着邻居家的老婆婆学了不少南江美食,厨房有绝活的当属这道清蒸鲈鱼,老婆婆年迈被妻儿接走,去了城市里养老。这南江小镇子方圆百里便只有藏岭这道菜能做出南江的味道来了。 鲈鱼半条清蒸,半条做了炖了鲈鱼汤,乳白色的浓汤泛着鲜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将菜肴一道道端上桌,顾以南还坐在那处,眉眼少了些犀利冷漠,青柏般的身姿挺立着,正在认真的倾听藏叶念叨着曾经和老友的种种趣事,他时不时点头或回应几句,礼貌翩翩。 原来那冰凉的天蓝色眸子也可以露出这般神情。 耐心,温柔。 弯弯皎月挂在天穹,洒下微凉的光,落在他雪白的长衫上,他漂亮的五官沉溺在从窗口落进来的月色里,白玉无瑕,天人之姿。 藏岭不禁想起自己初见他时,也是被这人的容貌夺取了心魄般,鬼使神差的对联姻没有那么抵触。 “小小姐。”瞧见她愣神,在旁边的张姨轻唤了一声。 藏岭回过神来,将木托盘里的红桃小盅和白瓷盘放在桌上,张姨帮着将上面的盖子揭开。 鲜嫩的鱼汤香气溢满了厅室。 张姨去厨房取了青花瓷小碗来,藏岭用木勺盛了汤里的大块鱼肉,豆芽土豆皮海带丝等配菜,又盛了汤,将碗推到藏叶面前,又依样给顾以南盛了一碗。 男人的视线带着几分凉薄落在她的脸上,轻轻一触便离开。 顾以南手持汤勺,鲜嫩香滑的鱼汤入喉,鱼肉都被人细细的剃了刺,满口余香。 还真是手艺有绝活儿。 小姑娘为了方便下厨,把头发高高的盘了个花苞头,戴着个藕粉色的围裙,围裙带子细细的系在纤腰上。 只有他知道,那不盈一握的杨柳腰。 不过那精致的小脸上又戴上了笨重的眼镜。 湛蓝的眸子里泛着丝丝不悦,细小如湖上风,转瞬即逝。 藏叶似乎很喜欢顾以南这个年轻人,晚饭后又拉着他去了翠玉湖边的云亭喝了几壶桃花酿。本想让他在老宅子住一晚,明早再出发,却得知行程紧急,来南江接藏岭这一趟耽误了不少正事,老爷子颇有些惋惜,却还是理解,顾家的二公子,管理的事务自然多。 藏岭回屋子里去收拾开学带去的行李,将衣服叠好了一件件装进了行李箱里。最后将笔记本电脑装进了电脑包里,她推着行李箱出了门。 本来想着晚几日再回东城去,却没料到顾以南亲自来南江接她,又要走得这样急,只能胡乱收拾些常用的东西,没有的等到了东城再买新的吧。 方浩早就等在了走廊前,见到藏岭出来,自然的接过她推着的行李箱,道:“先生门侧在等您。” 藏岭点了点头。 南江的巷弄小路略窄,藏家宅子前也停不下车。 出了老旧的红木门,就看见等在灯下的顾以南。 庭院路灯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光芒,皎皎月光洒落在他雪白的衣摆上,在湖心掠过的风吹拂之下,宛若雪浪轻漾。 古镇小路不平坦,方浩带了副白手套将藏岭的行李箱拎了起来,不至于让路上的石子沙粒划了箱子上的小轮子。 藏岭本以为顾以南行程匆忙,出了古镇会直奔机场,却不料,来接他们的车在南江远郊的一间小楼停下来。 古香古色的小楼临南江水而建,白墙黛瓦圈了不大的院落,却干净整洁。 方浩先一步下车为藏岭打开车门。 等藏岭下车时,顾以南已经被小楼门口候着的人笑容满面的请进了院落。 藏岭跟着他们进了院落,里面栽种着的墨绿色植物,叫不出名字,只觉得淡淡的木叶香气。 “二公子初来乍到,真是辛苦您跑这一趟了。”来迎接的人叫杭来,南江绸布的品牌方负责人。三四十的年岁,却保养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他一边恭维着,一边用余光瞥了眼跟在顾以南身后的这个小姑娘。 平平无奇,还带着个黑框眼镜,瘦瘦巴巴的,看着年龄不大。东城人人惧怕的顾二公子难道好这口? 他暗自揣摩着,想着要不要给这小姑娘单独安排房间。可是,顾家二公子身边从未听说过有别的女人,杭来左思右想,最终狠狠心,冒险地决定不单独给藏岭准备房间。 这次顾以南千里迢迢亲赶赴来南江,就是为了谈妥南江绸布的供货,以及未来三年内将唯一为长云旗下的服装供货,本来商谈的价格是售价的50:1价格进货,但是杭来不知怎地,半途中反悔,在合约未签之前抬到了80:1的价格。 长云的服装业刚刚起步,工人厂房机器设计图纸都准备好了,却偏偏缺了这一样绸布的布料,导致部分服装厂暂停工作。 杭来还在殷勤的为他介绍着南江的风土人情。 转过楼宇,穿过拱形的圆形门,白墙上攀爬了郁郁葱葱的绿叶吊兰,风吹过,沙沙作响。 杭来提议设宴为顾以南接风洗尘,他自然不知道顾以南已经在藏家吃过了晚饭。 方浩得了顾以南的意思,拎着行李箱,引着藏岭先去房间休息。 不得不说,这民宿布置的清雅别致,没有用力过猛的装饰,宛如清清落落江南美人。 灰白黑石砖地板光洁明亮,藏岭进了屋子,将行李箱放置一旁,起身去开了木窗,空中飘来淡淡的花香,她低头一看,窗台外悬空做了木质的白色栅栏,里面放着红色陶土花盆,栽了密密匝匝的紫罗兰。 她偏了偏头,目光落在其他的窗台前,都做了小栅栏,每个窗前都种着同色系的花,煞是好看。 伸了个懒腰,藏岭去浴室泡了个澡,擦着半湿的头发,有些贪恋窗边的凉风,索性搬了个高脚木凳,在窗边坐着擦头发。 从这里可以看到来时路过的小亭子里的石桌,旁边的仿石雕宫灯里拢着暖橘色的光芒。 顾以南坐在石桌的一侧,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翠绿色的琉璃杯,杯中还有半杯清酒,在他指尖转动摇晃,倒是把漆黑夜空中的弯月拢了进去。 石桌对面的杭来先是阿谀奉承了一阵顾家的风采,又将话题转到了工作上,也是这次顾以南亲自来南江的原因,价格久久谈不妥,而这次的长云的服装系列,打得就是南江绸布的旗号,别地品牌还无法替代,杭来兴许就是抓住了这一点,肆无忌惮的把价格上调到了80:1的进货价。 “顾二公子,我这是真为难,若是只有长云这一家收货商那这绸布厂的员工都开不起工资了。”杭来搓着手,赔着笑,发出古怪的笑声。 他不由想起两周前的突来拜访的男人,湛蓝的眸子里荡漾着浅浅的温柔,春风拂面般的让人舒适。 他只坐了一刻钟,说了两句话。 “我能为你赚取到最多的利益。” “80:1 的比例,是他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说完他便离开了,后来杭来才知道他的身份,顾家的大公子,顾一北。 杭来想不明白,明明是一个母亲生出来的,怎么性格差别那么大,一个温柔似水,一个寒冷如冰。 但是他是真的缺钱,大女儿远渡美国留学,小女儿又身患慢性病,天天靠着几万的药材吊着命,他的妻子因为小女儿的身体也愁得病倒了,一家人的开销全积压在杭来的身上,他几乎绝望。 顾一北的这一袭话让他不得不咬牙信他一回,因为他太缺钱了。 不然放在平时,他这等小角色是不会招惹也不敢招惹顾二公子这等人物的。杭来知道这事只能顾以南做主,来协商的经理部长都没办法接受这么高的价格调动。 院子里有青灰色石头垒得小假山,流水淙淙穿过山体,涌进小池塘里。 顾以南忽而冷笑了一声,手中的琉璃杯猛地翻转过来,晶莹剔透的玉琼飞溅而出,洒落在石桌上。 杭来脸上的神色一凛,脸色“唰”地白了。毕竟经历的事情多,他面上极力忍下慌乱来,笑着问:“二公子是喝不来这酒?我那里还有几壶珍藏的陈年佳酿,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既然航老板不是诚心,那这生意,不做也罢。”顾以南起身,衣摆上落了几朵鹅黄的花瓣,随着他的起身飘落到池塘水面上。 他起身时意味不明的哼笑了声,似乎在嘲笑杭来的天真:“杭老板,南江的中医院名气挺大?” 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晦暗不明,仿佛带着漫天的风雨。 察觉到藏岭从窗户看下来的视线,顾以南微微抬头,看到小姑娘慌慌张张将脑袋缩回窗子里时的模样,忘记了南江的窗子窄小,额头撞在窗棂上,吃痛的皱着小脸蛋,又忙不迭的捂着被撞到的地方缩回窗子里。 第12章 泠泠 杭来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上下唇嗡动了几下,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他的小女儿,正在南江的中医院治病。 - 晚风带着花香丝丝缕缕地吹拂在脸颊上,藏岭捂着胸口靠在墙壁,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皱着眉,片刻在揉揉发软的双腿站起身来。 现在想来,顾以南还是给她留着几分薄面的,至少刚刚那样凌厉冰凉,充满戾气轻视的眼神,没有在她面前流露过。 她快速朝窗外望了一眼,石亭处已经没了人影。 玄关处传来房卡刷在感应区时“嘀——”地一声,那扇双层雕凤画水的木门被人拉开。 顾以南面无表情的抬步进来时,对上一双错愕惊诧的水瞳,明澈里带着惊慌。 小姑娘应该是刚沐浴过,浴室的玻璃门开着,绕着玻璃墙的一圈纱帘在夜风中飘扬,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桃子味。 还有桃子味的洗发水? 他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还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水果香味?甜腻柔软,果然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藏岭怎么也没想到顾以南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进来。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想起硬着头皮开口:“我可没让你过来南江接我。” 她突然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倒是给顾以南说愣了一瞬,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但是看着她紧张的抿得平直的唇角,突然觉得有趣。 平静无波的湖面骤起了圈圈涟漪。 他在米白色沙发上坐下来,冰蓝色的眸子在她紧绷的小脸蛋上轻飘飘掠过。 “是特意来接你的。”他说。 “啥?”藏岭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眼睛出了问题,这男人一本正经的扯着她压根就不相信的谎话。 他不再重复,抬起修长玉指,将茶桌上的彩瓷杯推过来,另一手把住玉壶的壶柄,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茶水早已凉透,他却丝毫不在意的一饮而尽。 “可你分明就是要处理别的事情,我只是顺带的。”她有些不甘心的小声争辩,“你刚刚还在亭子里和别人谈生意......”越说声音越小,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藏岭心里却在暗自懊恼,怎么忘记面前这人是个不近人情的冷面大魔王。 哼,她不说话了,背过身去,走到一边,拿了柔软带着花香味的毛巾擦头发。 这小姑娘这么沉得住气,还是又在他面前装老实? 顾以南侧过脸移开视线,他垂目,再倒一杯凉茶,晶莹地翠绿色透明液体微微摇晃着,修长的手指顿住—— 茶水宛如一面翠绿色的镜面,倒映着小姑娘纤细的身段舒展开来,她用毛巾包裹着头发时,露出微弯的脖颈,无端让人想到镜面般的湖水面,天鹅修长白皙的颈项。 她洗完澡后换了自己带来的睡裙,幼稚里又带着几分小可爱的款式,粉嫩嫩的,两根吊带上带着蝴蝶结,懒懒地耷拉在雪白的香肩之上。不知是不是南江水土养美人,小姑娘白嫩的皮肤连泡个温水澡都微微泛红,水蜜桃般诱惑人咬一口,尝尝是不是桃子般的甜美。 顾以南抬手弹了弹杯壁,茶水荡出波纹,遮住了美人如画。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方浩进了门,瞧见站在一侧擦头发的藏岭,惊讶了一瞬,微微冲沙发上的男人颔首:“公子,为您开了另一间房。” 藏岭虽然背对着他们,小耳朵却竖着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是来这里暂时落个脚,吓得她以为顾以南真的要和她住一间呢。 方浩将顾以南送到隔壁房间,安顿好,又回来朝藏岭要了身份证办理明天的机票。 - 清晨的暖阳不那么刺眼,鸟雀啾鸣声阵阵。 顾以南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是落落的清冷,没有丝毫酣睡初性的迷蒙困倦。 他起身,洗漱,穿衣,又恢复了一贯衣品。 墨绿色西装剪裁得体,妥帖地包裹着男人修长的身姿,里头搭配着款酒红色的衬衫,也只有他敢将如此大胆的配色穿得矜贵冷清,下面是同款的墨绿色西装裤,精致地没有一丝皱褶。 最后顾以南才慢悠悠地扣上表带,星空蓝色的表盘上,指针缓缓指向七点整。 方浩亲自推了餐车进来,将车上的早点一样的摆在餐桌上。 精致的南江特色早点都用油酥纸包了,放在精心挑选的各色小瓷器里,足以看出杭来在招待上,还真是用了不少心思。 顾以南依旧神色淡淡,接了勺子,尝了一口。 “公子。”方浩微微俯身,小声道:“杭来早上派人将签好的合同送过来了,只需要您签字盖章了。” 顾以南不咸不淡的看了眼,随口问道:“怎么松口的?” “按照您的意思,昨天我去开新房间的时候,有意朝杭来透漏了藏岭小姐的身份,杭来还特意在晚上去民宿前台问过工作人员。”方浩规规矩矩道。 藏叶自小对带在身边的藏岭多一分疼爱,因为这小孙女没了父母,便带在身边教养着,他好为人师,之前带的学生桃李满天下,之所以来南江养老是因为藏岭的奶奶的家乡在这,还有就是藏老曾经在南江古镇教书,带过不少学生。 藏家的人脉是人情,这也是顾以南接受和藏岭联姻的原因之一。 杭来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家庭贫穷,只能在窗外偷偷蹭课听,后来听说受过藏老的恩惠,让他进了教室,免去学费听课。 这是顾以南来南江之前便找人查杭来的身份,将边边角角乃至杭来童年的这些经历都搜集到了。以及顾一北的在多久前来了南江一趟,杭来就改变了注意,他都心中有数。 老练沉稳,一击拿下。 顾以南用餐毕,接过方浩递来的湿毛巾,缓慢擦着手指,他垂着眼眸,看不出情绪,明明这件事解决了,却不露丝毫喜色。 将擦过手的毛巾放回餐桌上,顾以南起身,裁剪精良的西装将他修长高挑的身材显露无疑。 方浩连忙跟上,请示道:“二公子,咱们现在就启程回东城吗?” 顾以南脸色平淡,“嗯”了一声。 他这次来接藏岭,第一是为了在藏叶眼里留下个好孙婿的印象,第二是因为他的父亲和爷爷在藏岭进门后,一直没有好好见一见儿媳,让他带着回顾家吃顿饭,杭来么,只能算是顺手解决的事儿。 藏岭是在半路得知要去顾家吃晚饭的事,整个人一下子贴坐在后座的椅背上,完全一副丑媳妇要见公婆的心理——怂得要死。 她和顾以南如果是真夫妻就算了,可他们有名无实,难不成还要在长辈面前装恩爱? 和身边这个大冰块装恩爱? 她想想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车子拐进御府西路,这条路是专门为御府庄园进出方便,两侧是浓绿色的林海,高大的墨绿色香樟树郁郁葱葱,柏油马路的尽头是青白色石砖砌成的河流状院墙,黑色的铁艺栏杆大门。 门口的保安认得顾以南的车,挥了挥手放行。 饶是知道顾家家大业大,但藏岭还是免不了因为这座华丽精致的别墅庄园吃惊了一瞬,真是财大气粗。 进了主别墅的大门,顾父顾母早早就在客厅等着了。 藏岭有些受宠若惊,与长辈一一打过招呼。 一顿饭吃的也算其乐融融,期间,顾父时不时问藏岭些寻常的问题,无非是“婚后生活怎样?习不习惯?”之类的,倒不至于在饭桌上冷场。顾母始终淡淡地,保养年轻的美妇人,风韵犹存。但是她同顾父说话,也依旧彬彬有礼,仿佛两人不是夫妻,也只是寻常的朋友。 吃过饭,顾父叫顾以南去楼上书房谈话,顾母本打算离去的身形顿了一下,复而折回来,拉着藏岭在楼下小客厅坐下,陪着她聊聊天。 佣人把茶点水果端上来。 两人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人过来提醒道:“太太,到休息的时间了。” 顾母摆摆手:“晚点不碍事。” “没事的,您去休息吧,正好我晚饭吃的多了,想去外面的花园散散步。”藏岭起身道。 主别墅旁边有条搭着葡萄架的小路,郁郁葱葱绿色的叶子遮住了月光,藏岭沿着小路慢慢走着,思绪却慢慢飘远。 从南江稀里糊涂的被接到顾家,她连一点主动权都没有,这种被掌控,受顾以南威胁,天天惧怕着他的日子真不好受。 就连顾以南这样淡漠不近人情的人都有父母,而她自己呢,孑然一身,要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来应对种种突发状况。 她慌忙伸手抹去眼角沁出来的一点湿意,不该在这里哭的。 带着花香的夜风吹过,她不知何时走来了这里,夜色下,层层朵朵的玫瑰花浪海般翻涌。 这偌大的庄园,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汪花海,她站在这里望过去,仿佛看不到尽头。 “可以帮我摘朵花吗?”温润清雅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第13章 泠泠 幽深的夜,月光被薄云挡住,花海枝叶碰撞发出簌簌声,这把骤然响起的男声却被让人觉得丝毫不适或惊吓。 她寻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 男人天蓝色的浅淡眼眸真温柔的注视着她,竟然是和顾以南如出一辙的天蓝色眼眸。似乎是认为她没有听清,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可以为我摘朵花吗?” 藏岭如梦初醒般,视线略一垂,看到了男人坐在轮椅上的腿,盖着块月白色的毯子,显然是移动不便。 被这样温柔的人殷切的注视着,没有哪个人会忍心不答应吧? “好。”她应了下来,又问:“你要哪一朵?”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鞋子边,笑了笑:“那朵就很好看。” 风起,云裂开,皓月当空,月光落在他的衣衫上,清隽淡然,脊背笔挺,在这涟漪般的花海中,宛若千百朵红中清新淡雅的一株白玫瑰。 竟将花比了下去。 这样的人,竟然双腿落下残缺。 藏岭心中一阵不忍,没再多想,弯腰去寻他方才要的那朵花。 瞧着她低下头去,顾一北温柔的水蓝色眼眸闪过一抹讥讽,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一朵朵认真找寻的女生。 没想到顾以南的妻子竟然是这么一位看着呆板木讷谨小慎微的女生,扔在人群里一眼都看不出来。 顾以南为了联姻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敢娶。 他唇角弯了弯,轻蔑无情。 轮椅无声往前挪了数寸,恰逢藏岭摘了玫瑰花起身,退后转身的时,后背一下子撞在往前挪动的轮椅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跌去的一瞬间,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扶身后的轮椅。 手在半空探了两番,连根轮椅的毛都未曾摸到,她反应极快,以手触地撑了一下,这才稳住身形。 藏岭游戏不忿的转头,看到往后退了小半步才堪堪停住的轮椅。 这是演哪出?撞了她一番,又后退不给扶,分明就是故意让她难堪的。 藏岭今天穿的白色阔腿裤,膝盖处蹭上了泥土,手掌上也灰扑扑的,慌乱中还蹭到了花茎,划出几道血痕。 对上她愤怒看过来的眼神,顾一北满脸无辜,甚至还带着几分惊讶,浅淡的蓝色眸子关切的看向她的手:“真是抱歉,这事怪我。姑娘的手受伤了,还是先擦拭一下,一会儿回去再包扎。”说着,竟然抬手从自己的衣摆处撕扯下块布条,便要来为她包扎手。 这人看着文文弱弱的,力气倒是不小。 “那就多谢了。”藏岭是真没跟他客气,她猫儿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 满是泥土的小手毫不客气的扶住他的小臂,借力站了起来。 月白色的衣袖上,赫然多了一个小手印。 “呀,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说着抱歉,边充满歉意的抬手去给他的掸衣袖上的泥土。结果,泥土印子是淡下去了不少,只是脏痕却越掸越多,从小臂漫延到整个右手袖子,全脏了。 藏岭一下子以手背掩住口,抬眼看他,她极力忍下要笑抽搐的肚子,表情不露分毫,眼角眉梢都带着“惊慌”,就差眸子里氤氲出水汽了。 “这......这怎么越擦越脏了。”好委屈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娇弱。 顾一北在想,难不成,顾以南是个声控?听着这小姑娘声音好听才愿意娶进门的?不然这么丑的姑娘娶进来为难自己吗? 薄纱般的云朵不知何时越积越多,乌压压的厚重,遮住了皎洁的寒月,本来明朗的天气突生变,疾风扑面而来。 东城夏季的阵雨说来就来,夜空被银白色的闪电撕裂,伴着轰鸣雷声阵阵。 细小冰凉的雨点砸在身上,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藏岭暗骂一声倒霉,跑往那边的石亭避雨时,看到还在原地若有所思望着细细雨丝发呆的顾一北,他侧脸轮廓柔和,水蓝色的眸子像是想着什么。 得,就当她藏岭在行善了,她掉头又跑回来,去推他的轮椅。 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乌黑的头发被雨滴打湿成一小簇一小簇的,湿哒哒的贴着额头,有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淌下来。 几乎是磕磕绊绊将人推到石亭里,雨势就大了起来,倾盆如注。 藏岭拍了拍胸脯,这要是晚一点不都得被浇成落汤鸡。 眼镜上蒙了一层水珠,她习惯性的摘下来擦,想到自己的包在主宅,又没带着眼镜布,小手下意识的伸向衣角。 瞧见她这番小动作,顾一北一晒,开口:“我这里有干净的毯子。”说着,将自己搭在膝盖上的白毯子递了过去。 藏岭抬手去接。 一瞬间,顾一北看清了她的面容。 淋雨将她往脸上敷的黄粉冲刷干净,去掉了笨重老气的眼镜,眼前的小姑娘皓齿明眸如莹莹秋月,鸦羽般的眼睫低垂着,正认认真真的擦拭着手里的眼镜。 说是国姿天色也绝不为过,雨幕成了她的背景,衬得她格外纤弱绝色。 擦完了眼镜,还自作聪明的擦了擦自己的手。 他收了目光,唇角弯了弯,原来如此,这玄机藏在眼镜后面。 顾一北垂在轮椅侧的手动了动,远处一直在默默跟着的清和早就让人取了雨伞过来,来到石亭,对顾一北弯腰,道:“大少爷。” 大少爷? 旁边的藏岭身子僵了一下,怪不得这人和顾以南的眸子都是水蓝色,可不就是顾家的长子么? 听说顾家两兄弟不合,但是顾家的家业几乎全交由顾二少打理。 她眸色暗了暗,原来是因为顾家长子腿有残疾。 这么一想,眼前这位看着温和好脾气的还是顾以南的死对头。 “现在雨小了,碰巧这有刚送来的雨伞。”顾一北冲她笑笑。 清和会意,将雨伞递给她。 青色的缎面,绘着浅白的梨花簌簌,褐色的竹骨伞柄。 “多谢。”藏岭接过,临走时想起什么般又折了回来。 雨后微风带着花香,沁人心脾。 顾一北往着膝上那脏兮兮的毯子,又几分哭笑不得,毯子上还一并放了她刚刚折地那只红玫瑰,沾了雨水衬得花朵更加娇艳动人。 “刚才那把伞是您常用的那把,需不需要我将伞换过来。”待藏岭一走,清和才出言问道。 “不必,是我故意将那把伞送她的。”顾一北向后靠坐着,摆摆手,清隽的面庞染上笑意:“名伞就当配美人。” 他修长的指尖拈起那支玫瑰。放到鼻下轻嗅。 夜色沉沉,零星有鸟叫和蝉鸣。 藏岭衣裳湿的湿,脏的脏,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回主宅,实在是太失了分寸。她收了收手中的伞,站在廊下发呆,思考着该怎么找个借口提前开溜。 - 二楼书房 檀木黑的圆形禅意山水画挂在玄关处,青玉色的玉石桌上茶水已经饮过几壶,顾父已经离开。 顾以南站在窗边,雨后的清新空气带着花草木的清香。 他一早就看到站在廊下避雨的藏岭。 小姑娘衣服上脏兮兮的,正愁眉苦脸的托着腮,蹲在石阶上,盯着沿屋檐滴落的雨珠发呆。 他大致猜得出她在发愁什么,无非是衣服脏了不敢再回主宅,怕被长辈看到。 “方浩,去问张嫂取套女生的衣服来,让她带人去换上。” 方浩早在书房门口等着,听到顾以南叫他进去,一眼看就透过窗户看到了门廊下的小姑娘,他心中明白,点头应下离开。 张嫂是顾以南生母嫁到东城顾家时带来的,也是顾家老人了,也是顾以南安插在大宅里的心腹,如今这位顾母是父亲后来娶进门的,并非他的生母。 张嫂早就听闻今天顾二少带着妻子回家来了,她是从小看着顾以南长大的,早就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原本以为顾以南是为了家族利益与这藏家小小姐联姻的,今天竟然将方浩亲自来通知她取件新衣服过去,怕藏家小小姐在长辈面前丢了面子害羞,便叫张嫂亲自带人去换衣服。 张嫂思忖着,看样子以南对这藏家小姐不像外人说道的漠不关心,单纯的为了利益。 - 藏岭在廊下蹲得腿麻,正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走人,再托人给顾以南说一声她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来个先斩后奏,后脚一个面色慈祥的妇人笑着过来。 将她带到远离主宅的小阁楼,为她准备了洗澡的热水和新的衣服。 一番梳洗之后,才将她送了回来。 时间不早了,顾以南的车已经等候在门口了。 凉风习习,月色溶溶。 藏岭跟着张嫂出来时,就连方浩也没忍住,呆了一瞬。 少女雪肤花貌,长发蓬松细软,随着她的走动间轻轻摇摆,雪色纱裙的裙摆像盛了一整个盛夏的果实般,纤细的腰身被诃红色的绸带挽住,不盈一握。 她头上带了顶宽大的草帽缀满了藕粉禾绿色的干花,遮住半张脸,露出小巧嫣然的下巴。 顾以南目光抬了寸,车窗缓缓降下,他幽深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开口时,声音依旧淡漠清冷:“上车。” 第14章 泠泠 张嫂可是费了一番心思打扮藏岭,从头发丝精致到小袜子的花边儿,越来越发现这位藏家姑娘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从头到脚对藏岭那是一百个满意。 张嫂的一番热气藏岭推脱几次不成,只能任她打扮,好在从张嫂取来的新衣服里有顶洋草帽,宽大的帽檐刚刚好可以遮脸。 藏岭美滋滋的想着,殊不知,月光清透,刚刚从树梢间漏下几缕来,随着她走来,那束光一晃而过,在顾以南的角度,刚巧得以窥见着精致容颜。 方浩往前一步为藏岭打开车门,清冷的月色透过车窗漫洒进来,男人撑着下颌,双腿优雅交叠坐在里侧,听见开门声,抬眸看了她一眼。 藏岭欠身坐了进去,还飞快的抬手压了一下帽檐,她身体紧绷,挨着右侧车门处坐好,和顾以南中间空出足够宽敞的空间来。 方浩关上车门。 静谧空间里,压迫感瞬间袭来,琥珀木淡淡的沉香将她身上洗完澡带的桃子清香挤压,吞噬,揉进深沉里。 好在方浩很快从前门上车,发动了车子。 顾家住的地方远离闹市区,来时的路两侧有大片的山峰连绵起伏,刚刚下了一阵暴风雨,山上的树根石头沿着山体被雨水冲刷下来,虽然方浩已经尽量将车子开得平稳,却还是小幅度的颠簸。 藏岭有所感应般的,脊背挺得笔直,每次转弯或者颠簸时,就拼命用屁股上的肌肉发力,控制自己不歪倒。 道路湿滑,又环山,多出有弯道,虽然不是急转弯,但是山上滚落的大石块往路中央突兀的一挡,转过弯来才看到的方浩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猛地一脚刹车才没撞上去。 这一脚刹车死死被踩到底,坐在后座的藏岭受惯性往左前方撞去,鼻尖正对的方向恰好是顾以南优雅交叠的双腿。 完了完了完了,她这不是照着人家大腿撞过去的吗? 淡淡的琥珀木香入鼻,男人冰凉的袖口蹭过她的手肘,稳稳地扶在她的腰上,在人要跌进他怀里的前一刻,稳住她。 “怎么回事?”他的嗓音响起,平淡无波。 “是我的失职,忘记拐弯处也可能有山上的落石,我现在就去处理。”方浩松了安全带,去后备箱取了工具去处理横亘在路中间的大石块。 藏岭眨巴了两下眼睛,心跳得极快,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靠顾以南太近羞的,白玉似得小脸蛋上染上一抹绯红。 她张了张口,小口小口的呼吸着。 腰间的手掌抽离开。 顾以南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般,抬手点了下车门,车窗徐徐落下。 此处山僻,夜空蓝得格外纯净,又因为下过雨,繁星满天,月光如云缎般明亮。 清新的空气夹杂着草木苦香,冲淡了车里的空调制造的冷气。 “好些了?”他突然问。 “啊?......啊,没事了,只是刚刚有些气闷。”小姑娘脸颊上的红晕微微散去。 他是在关心她吗?特意为她开的窗户? 顾以南未出声,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小丫头是在他面前装胆小还是真胆小。 到裕华国际已经临近十点了,藏岭下车准备朝顾以南打声招呼再进门,却没成想,男人紧跟着她下了车。 夜风吹过他墨色的碎发,他转过头来耐心地等她,瞧见小姑娘瞪圆了眼睛,顾以南想起自己从结婚都未曾在裕华国际过夜过,风轻云淡的给她解释了一句:“我住客房,明早送你去学校便走。” 既然和藏叶说过亲自将人送去学校,他便说到做到。 藏岭愣了愣,明白了过来,拎着行李箱跟上他。 顾以南人高腿长,他迈的步子她要倒腾两三步才能跟上,而且还拎着个这么沉的行李箱,这人都不带等她一下的。 她恨恨的停了脚步,放下行李箱,喘了口气儿,嘟囔着“男人都是不懂惜香怜玉的莽夫”边猛吸了一大口真气,一鼓作气,扛着行李箱脚下倒腾着小碎步,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跑。 前面的顾以南不知何时停了脚步,正饶有兴致的站在原地看她的小碎步式儿表演,不知道刚刚她嘟囔的那句话他听没听到。 顾以南有些好笑地看着藏岭刚刚面上的气愤不忿表情全部收了回去,立刻换上那副谨小慎微的表情。 他没进门,她自然不敢绕过他进去,只能在离他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 两人就这么静默了片刻,雨后的夜风清冷,她今天穿的这身裙子是薄纱做的灯笼袖,凉风一吹肌肤冷得几乎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自己可不能这么陪着这个男人在这里挨冻,藏岭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笑脸,问道:“怎么不进去?” 他说:“钥匙在你那里。” 藏岭:“.......” 他一身长衣长裤的是不冷,感情故意在这里让她挨冻来了。 小姑娘没说话,弯腰去掏钥匙,绕过他去开门时故意将门锁拧的“咔咔”作响。 将门推开,藏岭转身去拎箱子,身后一道高大的身影入了门,顾以南手里稳稳当当的拎着她的行李箱,给她放在了玄关处。 客房里都备着干净的新洗漱用品以及干净的浴袍,倒是不用让方浩去外面买新的进来。 家里的卫生都有阿姨每天过来收拾,地板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土。 藏岭累极了,换了睡裙洗漱过后将带来的衣服分门别类的塞进衣橱里,明天开学要带的本子作业清点了一遍。 点着点着,她眉头一蹙,有幅水彩画没装在行李箱里,她回南江之前,在裕华国际就把画画好了,于是就没带回南江。 藏岭穿了拖鞋在书桌上翻找了一通,将东西翻的乱七八糟也没找到那幅画,想要重新画一幅可能得熬夜了。 她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好像最后走的那天她看着夕阳落日很美,才想把画画了的,而唯一有落地窗房间是客厅正对着的客房。 应该不是顾以南住的那一间吧? 她悄悄将主卧门打开了条缝儿,客厅无人。她小跑着到客房前,抬手敲了敲门。 许久没人应声,看来里面没人。 她“刷拉”一下将门打开,卧室灯亮着,宽大洁白的床上放着几件叠好的男士衣服,浴室里传来“哗啦啦”地水声。 几乎是吓得她差点反手将门关上。 还是不想熬夜补作业的心战胜了恐惧,反正她悄悄进来将画取走了他也不知道,再说了,这本就是她的东西,没什么好怕的。 藏岭内心给自己加油打气,踮起脚尖,往窗边的长桌走去。 桌子上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油画颜料,还有洗刷干干净的调色盘,就是不见那幅画,客房里开着窗户,入夜的雨后凉风清爽,她却急的额头渗出薄薄一层冷汗,连浴室里的水声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 “在找什么?”低沉的一把男音在近在咫尺之处响起。 刹那间,藏岭浑身的汗毛倒立,满脑子只剩两个大字—— 完蛋! 她头皮发麻,不情不愿,几乎是一寸一寸,慢慢转过身子来。 面前的景色让她连“被抓到偷偷溜进别人休息房间”的心虚都吓得烟消云散。 男人刚刚洗完澡,墨发还带着几分湿气,他换上了干净的浴袍,衣领交握处随着他抬手的动作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宛如大理石雕刻。 那副金丝边眼镜在洗澡的时候就被摘了下来。 摘掉眼镜的人仿佛捅破了冰面的湖泊,那双浅蓝的瞳仁似乎带上了点点的笑意,却未及眼底。 让她想起在美术馆的那一幕。 “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无视她苍白的脸色,他“好心”地再度开口。 浅淡的琥珀木香气几乎喷洒在鼻翼处,他离得极近,在她头上投落一片浅浅的阴影。 “没......没事。”她慌乱的连连摇头,察觉他逼得太近,情急之下,竟然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就是长桌,她的腰身抵在桌沿处。 眼前的小丫头到底不过还未进入社会的小朋友,这次可见是真的慌乱了,顾以南看在眼里,没准备再逗她,吓唬一下让她长点教训别轻易进别人房间便好。 他长臂探过去,落在她的腰侧,刚刚洗过澡的肌肉带着滚烫的温度,蹭了一下她柔软的睡裙布料,将长桌上的抽屉拉开。 里面赫然放着一幅长河日落图。 “找的是这幅画?”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微哑。 藏岭早在画卷露出来时就眼睛一亮,听到他这样说更是连连点头,将画卷取了出来。 欧耶!她不用熬夜补作业了! 这样想着,连离去的脚步都是轻快的,就差滑着舞步了。 殊不知,她走后,男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她门口一瞬。 早就听说藏家小小姐沉迷男色,甚至在学校更是逼迫好看的小男生当她的男友,软硬兼施。 可是几次相处,这小姑娘的表现,绝不像谈过多次恋爱的样子,甚至对他的靠近还有几分惧怕。 至于丑陋至极,他突然轻笑出声,她的容貌若是丑陋的话,那这世界上还有称得上好看的人吗? 指尖把玩着飘落在长桌上的玉杯,不过几次相见,她次次都故意扮做丑态,要么就是掩面而饰。如果不是那次阴差阳错去酒楼救了她,兴许连他也会被糊弄过去。 第15章 泠泠 九月一开学日,H大校门口早就安排了学校护卫队的学生,穿着深蓝色的制度,带着红色袖章,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送学生的车辆依次按着路边停靠。 站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川流不息。喇叭声,引擎声,护卫队指挥生吵嚷成一团。 藏岭隔着车玻璃看着外面的拥挤,偷偷用余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方浩早上就将顾以南要穿的干净衣服带了过来。 做工精良的绛紫色西装,仔细看隐约可见精细的布艺暗纹,低调内敛的奢华。两肩处别着银质的雪花形肩章,肩章末垂下来细细的链子,似银又似水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施华洛世奇般的颜色。 藏岭撇撇嘴角,没想到这人活的这么精致,让她想到偶像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男主,早上起床就有管家给搭配衣服,一拉开抽屉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格子,放着卷叠规整的各式领带。 顾以南淡淡地坐在那里,规整的温莎结,熨烫垂感的西装裤,将他颀长如松的身姿勾勒得禁欲清冷。阳光落了寸许,将他眉弓处染上阴影。任外面喧闹嘈杂,他却充耳不闻般。 “那个……要不就把我放在这里?我自己走进去就好。”犹豫再三,藏岭出声打破了车厢里的静谧。 不然指着这车以蠕动的速度匀速前进,她觉得她可以再和身边这座万年大冰山吃顿午饭了。 “方浩。”顾以南抬了抬眼,“把人送进去。” 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小姑娘可是从卧室里拎了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出来,还附带两个书包一个挎包一个装书的整理箱。 就是方浩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还来来回回拎了三趟。 她这是拎了几箱子砖去学校吗? 方浩认命的跟着藏岭去了,两人在后背箱处倒腾了一阵,藏岭又不知从哪里借来个板车,一边是推车的把手,一边是又长又宽的铁板,是学校自动售货机用来进货用的。 她边将东西忙忙碌碌地往车上搬,边昂起小脑袋同旁边的方浩兴冲冲地说着什么。 即便是金秋九月,上午的天气晴朗,气温不低,她搬了两个小箱子额头上也渗出薄薄一层香汗,小脸红扑扑地。也不知道方浩说了些什么,逗得她忍俊不禁,她笑起来,脸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即便有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遮着,也透露出几分可爱灵动来。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是这样的。 九月老生报道同新生开学撞在了同一天,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家里的风俗也不一样,单手抱着一摞书一路走来,唐诗可算是开了眼。 有拎着活鸡来的,骑着家里三轮车往宿舍楼运行礼的,还有用红色的袈裟当包袱的,更绝的是,前面一哥们儿抱着个马桶一路往男生宿舍楼狂奔。 竟然还有自带马桶的。 唐诗慢悠悠的吃了一口手里的冰激凌,脚下好像自带凌波微步般,往左一拐,躲过迎面而来两个抬着一人多高的大泡沫箱的新生。 她来的早,昨天便到了学校,今天是给隔壁宿舍的女生取快递,那人火车晚点了,为了少拿点东西,于是将自己的课本邮寄了过来。 抱着书到了隔壁女宿,唐诗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她推门而入,边低着头将手里最后一口冰激凌连蛋卷带奶油吃掉,边将盛着冰激凌的纸壳子揉成团扔进门后的垃圾桶里。 抱着书走了两步,一抬头,愣在原地。 靠窗左侧的书桌边坐了个人,还是个男人,穿着套茶色的衬衫,正在细细的打量她。 察觉到唐诗的目光,苏澄友好地冲她笑了笑。 唐诗眼皮子一跳,怪不得觉得这人眼熟,这不就是那次藏岭被锁在美术馆里,她去偷钥匙被人出声打断才败露,就是那个男人。 漂亮的凤眸眯了眯,唐诗的唇角绷得平直,一丝笑脸都没给他露,半个脸扬了扬下巴:“往边儿靠靠。” 苏澄依言挪了挪。 “哐”唐诗将手里的书大力拍在了桌子上,转身就走。 她的长发在脑后束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辫,转身时不知是气的还是用力过猛,发尾间扫在苏澄的手指尖上,轻飘飘的蹭过。 像是被细小尖锐的嫩刺轻扎了一下,酥麻酸痒。 苏澄抬头,湛蓝的窗帘轻轻飘动。 苏小小的洗手回宿舍时,看到她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伸着手,对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哥?”她伸手在苏澄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苏澄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个小姑娘失了神,自觉得有些好笑,他摇摇头:“没什么。” 大三开学,课表上只零零散散排了几节课,大部分时间留给大三学生们临毕业考取证书,去图书馆自习。或者利用空余时间实习。 开学第一周藏岭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去图书馆赶稿子去了,因为签约设计游戏的那部漫画正在连载中,还差三分之一完结,她与青柏游戏工作室签约的时间是在今年十月之前,补完全部完整的故事情节,意味着要在十月前完结。 终于在她夙兴夜寐,熬夜早起的补稿生活中,赶在九月中旬将漫画完结了,将自己的整本画稿给成业编辑发了过去。 青柏也在第一时间买了广告和推广,借助漫画的人气以及曲折的主线情节大肆宣扬。 一时间《青柠》这部漫画以及游戏在二次元爱好者范围内大火了一把,尤其里面的二次元主角设计的精美华丽。仅在游戏上市前的预热就足以看出来喜爱这款游戏的玩家有多期待,其中更是以女玩家占大部分。毕竟是根据言情漫画改编的恋爱养成游戏。 游戏公司为藏岭注册了名为“小藏羚羊太太”的微博号,买了几万粉丝,然后转发了《青柠》手游的微博,一时间,“小藏羚羊太太”的微博粉丝数飙升。 藏岭总算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正好赶上周末。她约了唐诗去青柏巷吃火锅。 青柏巷在北城南市区,和H大隔了两个区,但是因为其特殊的夏日火锅口味独特,还解暑不油腻,又能吃到火锅这等美味,也是一种享受。 青柏巷顾名思义,巷子虽然窄小,但是两侧都是院子,院子里倚墙种着柏树,故名青柏巷。 火锅店是家夫妻开的,将自家的院子靠近巷子这边的院墙拆了,以屏风和葡萄架为隔墙,隔开了每桌又留下了私密的空间。 院子不大,所以每次来吃火锅都要一个礼拜前就开始预约。 靠着葡萄架的最宽敞的地方已经坐了几人,穿戴无不散发着奢华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明明是半路的来客,也能一个电话就叫老板把预定的客人推辞掉。 坐在近门位置的男人衣着淡雅,是设计界鼎鼎有名的大设计师沈宥,旁边挨着的是苏澄,再次是岑家的岑松。 这会儿岑松随意的坐在桌边,手中把玩着酒杯,调侃道:“是我和阿宥在北边儿呆得太久了么?连咱们顾二少娶老婆都是今天听苏澄说了才知道的。” 坐在他对面的顾以南连眼皮都没抬,倒是一旁的沈宥提了句:“是藏家的小姐。” “啊?你们不会都知道吧?”岑松一阵哀嚎,缓缓地把目光投向苏澄,满眼的希望着他摇头。 苏澄笑了笑,缓缓的点了下头。 岑松:“......” 感情兄弟们都知道,就他一人被蒙在鼓里。 岑松:“现在谁不知道你顾二少手底下的成业风生水起的,成家立业都有了。”他边说着边将顾以南的酒杯倒满,“来喝一杯。” 顾以南没有推脱,弯了弯唇,将岑松倒满的酒一饮而尽。 酒杯刚刚放下,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来了客人,隔着屏风看到浅浅的人影。 藏岭和唐诗进了院子,服务生将她们带到靠北的屏风后。 日暮时分,天气凉爽下来,尤其在这栽满了青柏的巷子里,连过堂风都是清爽的凉。 火锅很快就端了上来,一边是辛辣的热汤沸腾,一边是莹白色的薄荷牛奶锅,冰凉的汤汁里浸着西瓜芦荟烧仙草等小食,全是女孩子爱吃的。 两人边聊边吃,这里的火锅确实有点清淡了,青柏巷口还有个烧烤摊,唐诗提议买些烧烤来吃。 藏岭便让她等着,自己出去买烧烤。 烧烤摊的老板将东西用塑料袋装好了,递给她。 藏岭付了钱,拿着袋子往回走。 巷子里的灯泡忽闪了两下,突然熄灭了,她的心猛地一紧,不由加快了脚步。 背后却传来脚步声,像是故意跟着她的步子。 她吓得几乎要尖叫出来,更是不敢回头看,小跑着往前冲。 手里的装着烧烤的袋子被一股力量不轻不重的碰了碰。 一会儿,那东西又碰了碰。 藏岭狐疑的停下脚步,接着院子里的光亮转身看过去。 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跟在她后面,正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它瘦的几乎皮包骨头,两侧的肋骨一根一根被皮毛包裹着。 第16章 泠泠 青柏巷的灯光昏暗,映着树影橦橦,男人站在棵老槐树下,槐花在风中落了一地,洋洋洒洒夹杂着槐香与青柏的苦香交织。 顾以南站在树下接了个电话,有两片浅紫色的花瓣被风吹落,落在他肩头。 青柏巷的远处突然传来两声狗吠,和有人脚步凌乱的跑步声。 他略略抬眼,看到了藏岭。她拎着个小塑料袋,突然蹲下身来,将袋子里的食物掏出来,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在她面前蹲坐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身上的毛发都脏到板结成一绺一绺的,只漏出两只黑色的眼睛。 “给。”她把烤肠往前递了递,一笑,眉眼弯弯。 她笑的单纯而带着几分傻气。 顾以南移开目光,他不喜欢一切带毛的动物,更是不愿意接触这种流浪猫狗。 怎么会有这种女孩子,不嫌脏不嫌麻烦,还傻乎乎的用手去喂。 他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几句话结束电话,转身欲走。 “乖啊,慢点吃,都是你的。”女孩子轻且软的声音顺着风传入他的耳中,温柔又软糯。 鬼使神差的,他脚步顿了一拍。 那院头忽闪几下的灯泡突然亮了,粗糙而温暖的灯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歪着头,几缕碎发垂了下来,衬得她的脸庞柔美娇小,那双五黑的眼睛笑弯了,像柳稍头的月牙。 那只流浪狗埋头大口大口的舔食着她手里的食物,脏兮兮的毛发将她素白的小手也弄脏了,她却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顾以南默了默,湛蓝色的眼眸看着路灯下的小姑娘。 怎么会有这么傻气又天真的人? 他的唇角几不可查的弯了一下,真像她喂的那只傻狗。 - 青柏巷的火锅店内,人声鼎沸,古风古意绘有山水图的屏风不隔音,连隔壁的人在说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唐诗在等人的这空档,隔壁桌的人已经吵了起来,听声音是一对儿小夫妻,因为生了孩子女人辞退了工作全职带娃,被男人嫌弃天天在即里什么都不做,意见不和,连想吃顿火锅的时间都没有,天天要在家准备一日三餐。 男人觉得自己上班养家糊口比女人累千百倍,觉得女人矫情做作,浪费钱。 这顿火锅是女人偷偷溜出来吃的,被不想,半路被男人找了过来,两人在火锅店大吵一架。 火锅店老板来劝了几次,女人越想越委屈,开始抱着头呜呜的哭出声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天天累死累活的挣钱不比你辛苦,你还有脸哭,偷我的钱出来玩乐!”男人破口大骂着。 叫骂声,哭声,劝架声响成一片。 葡萄架下,岑松先放下了酒杯。 吵成这样,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桌边几人也陆续站起来,打算找个茶馆慢慢聊。 服务生过来弯着腰冲他们道歉。 苏澄摆摆手,接过刷完的卡,放进衣兜里,掀开帘子,刚刚抬步。 “哐当——”一个黑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走在后面的岑松被吓得怪叫一声,一把抓住沈宥的袖子。 那黑影是把椅子,直愣愣的隔着屏风冲着吵架的那男人砸去了。因为隔得距离远,只把中间的屏风架子给砸塌了,伴着客人的尖叫声。 那狠狠骂着的男人也被吓了一跳,本来要出口的话哽在嗓子里。 “我去,真的吓死我了,以为突发地震呢。”岑松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赶忙跟在沈宥后头小跑两步,嘴里还念念叨叨:“赶紧撤吧,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真打起来。” 苏澄笑了一下,好脾气的跟在他们后面往外走。 “谁扔的老子?!!”不远处,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沙哑凄厉。 下一秒,一个女声骤然响起。 “是你姑奶奶,我。” 周围真的是寂静了一瞬,连那跳脚骂人的男人也傻眼了一拍。 没想到有这么狂的人。 唯独苏澄,听到那个干净利落的女声,迈开的步子猛地停住。 他抬眼朝倒塌的屏风那里望去。 唐诗的长卷发为了方便吃火锅扎了一个吊高的马尾,红唇似火,穿着一身白色的短款小西装,下身是同色的包臀裙,黑色长靴堪堪及膝盖处从,衬得她双腿修长,腰肢纤细。 不光别的客人傻眼,老板也傻眼了,没想到这个打扮的这么美丽惹眼的女生说话这么彪悍。 实在是太......和她的形象相差甚远了。 那男人一见是个女的朝他扔凳子,愣了一瞬间,反应过来,抄起那把凳子就朝唐诗砸过去。 他的妻子想阻拦,被他用力一推,跌倒在地上。 苏澄漆黑的眸子一暗。 “让你特么的动手打你老子,你他娘的看老子不废了你这张狐狸精脸。”男人脸红脖子粗,本来就看不起女人的他如今被这样一个漂亮女生当众砸了椅子,更是怒火中烧。 刚刚喝了点小酒的男人,更是被一激,就失去了理智。 唐诗微微弯了下唇角,娇艳的红唇开口,冷笑道:“怎么?被戳中痛出恼羞成怒了?看不起女人,也嫉妒好看的女人,那你这个窝囊货是从茅坑里挖出来的吗?没妈的东西!” 伴随着最后一句,男人手里的凳子朝她头上狠狠的抡了过去。 苏澄眸光蓦地一紧。 男人“啊啊啊啊”地惨叫出声,手上的凳子被人劈手夺下来,膝盖处被狠狠踹了一脚,没稳住重心,跪倒在地。 身着浅灰色翻领衬衫的男人不知何时挡在了唐诗面前,他将衬衫袖子翻折起来,单手接住椅子,小臂因为用力而绷直,露出蜿蜒的青筋。 苏澄素来温和的眸子此时没什么情绪的斜睨着匍匐在脚下,抱着膝盖哀嚎的男人,抬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腿,淡淡开口,吐出一个字:“滚。” 眼前的人明明长了双多情温柔的桃花眼,无论是皮相还是衣着都光鲜亮丽,给人谦逊有礼之感,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却语气阴冷,仿佛压抑着惊涛骇浪的怒气。 他手腕上的黑色表盘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莹莹的光泽,那光泽落到男人眼里,他趴在地上,慢慢表情变得惊恐。 “没吓到吧?”苏澄将手里的椅子放下,理了理衬衫的袖子,转头问道。 他站在她面前,几乎挡去了所有的光。 随着话音落下,垂下眼,微微笑了笑。 一瞬间,他似乎又变成那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桃花眼眼尾微挑,他离得有些过于近了,近到她一抬眼,就看到了,他眼底的,还未融化的冰冷。 分明多情,却在眼底浸着寒冰。 她心口一窒,刚刚看背影没有将他认出来,本打算道谢的,如今一看是熟面孔,还是撞破坏了她事儿的男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就算他刚刚不抬手阻止,唐诗也不怕,她从小学习跆拳道,对付一个喝醉了徒有虚表只会虚张声势欺负女人的怂种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句“谢谢”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谁要你来管的?” 她眼尾微微一颤,害怕撞进这双眼里,深情又淡薄,异常迷人。 她佯装气鼓鼓的看他一眼,拎着包包转身就走,不知是气得还是愤怒的,原本莹白如玉的耳朵尖都红了,像串小樱桃。 其实只有唐诗知道,她离开时的身姿潇洒,内心却如同擂鼓,一声大过一声,震耳发聩。 - 巷子深且长,时不时有人声隔着院墙传来。 藏岭将手里的食物全部喂完了,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手指间的食物残渣和油渍,准备离开。 可是她刚走一步,脚边那个毛绒绒的小家伙就蹭过来,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久久不愿离开。 藏岭有些于心不忍,又蹲下身子,摸摸它的头:“我真的要走啦,你也回家吧。” 小家伙见到她蹲下,欢快的摇起了尾巴,被她抚摸得舒服地闭上眼睛。 她望着这个鲜活可爱的小家伙,内心一阵不忍,甚至动了想养它的心思。 裕华国际是顾家名下的房子,顾以南虽然几乎不回去那里,但是万一回去,不就撞破了吗? 她犹豫着,狠了狠心,准备站起来就走。 毕竟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她也是寄人篱下讨生活的,都自身难保了,再养只狗狗,怕是连人带狗都被他当做麻烦了。 “汪汪汪!”她的手掌刚刚挪开一点,小家伙就察觉到什么似得,焦急的连蹦带跳,用小爪子不断地扒拉着她的手。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狠狠地剐蹭了一下,虽不用力,却酸麻入骨髓。 几乎是一阵热血上涌。 她一把将不断扑腾的小家伙抱进怀里,轻声哄着:“好了好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家伙兴奋的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着她的手指,开心的小耳朵都贴着脑壳。 “我不喜欢养宠物。”一旁忽幽幽传来一道男声。 薄凉,清冷,像雪松无端摩擦着月光。 她一惊,下意识看过去。 顾以南不知何时站在棵古槐树下,灰蓝色长衫,黑色长裤,形容清隽,眉眼带着一种极致的冷清。 他在那里一站,连月光也失色。 第17章 泠泠 男人高挺的鼻梁骨微侧头时,光与暗在鼻骨上被分隔,淡蓝色的眸子一侧浸在柔和灯光里,流转出施华洛世奇般的温柔。另一侧浸在沉沉的黑暗里,极致的冷感。 簌簌槐花飘落,有一瓣落入藏岭因为吃惊而微张的嘴巴里。 微凉,带着苦香味,瑟瑟的。 一人一狗因为这突然出声的人,竟然神同步的抬头,然后愣了半晌。 脏兮兮的小狗突然挣扎了起来,从藏岭怀里一跃跳下来,护在她面前,冲着顾以南“汪汪汪”直叫,连后脊背上一缕深色的鬃毛都狰狞竖立起来。 “呵”顾以南无端的低笑了一声,沉沉的音色像红丝绒摩擦过天鹅羽,低醇,却带着神邸般的优雅,不屑于和面前这小东西较劲儿。 他长腿一迈,连眼神都未留给面前的小家伙,从它旁边绕开。 巷子里风吹古槐树,响起“沙沙”树叶声,安静的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的离开。 “我可以把它养在笼子里,绝对不会打扰到您的生活,可以吗?”身后的女孩突然扬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还是害怕的,不确定的,虽然努力控制了,可还是被他捕捉到尾音发颤,藏岭觉得自己真的是鼓气自己毕生的勇气了。 明明惧怕,却还是固执。 努力得想争取点什么。 男人的脚步一顿。 小姑娘还蹲在原地,仰着小脸看他,素白的小脸,眼圈泛红,却没有一滴泪水。 她就这么固执的看着他。 像一株小小的洋甘菊。 坚定且温柔。 顾以南微忖,好像她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没有诉过任何委屈。 无论是让她签那么不公平的协议,还是在订婚宴上被她的家人算计,亦或是威胁她不要给他填麻烦。 她总是默默妥协,没掉过一滴泪。 要知道,真正的惹人疼惜不是泪水涟涟,而是浑身泥土伤痕累累却不发一语。 顾以南挑眉:“就为了这么个素不相识的流浪狗,值得你这样?” “值得。”藏岭一脸义正言辞,她的眼睛“刷啦”一下亮了起来,似乎是看到了希望,锲而不舍的说教:“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它值得。”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脏兮兮的小家伙勇敢的挡在她面前冲顾以南昂头挺胸。 他湛蓝的眸子剔透,像浸了寒冰,突然上前一步。 低下头,看着只及他裤腿的小狗。 周遭的气压瞬间沉了下去,连风都止息了。 小狗像被扼住了脖子,一下子噤了声,屁都不敢多放一个,就夹着尾巴滚蛋了。 藏岭:“???” 藏岭:“……” 她突然就沉默了。 ——值得 ——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她刚刚说的话信誓旦旦,犹在耳边。 现在只剩下“啪啪”地打脸声。 顾以南挑了下眉,他那双湛蓝的眸子平染上一丝青汁色,平直的看进她的眼瞳里。 明明没有半句出言嘲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却看得她低垂下头来,不敢与之对视。 羞愧,心虚,既复杂又不知所措的情感在她胸腔蔓延。 他连和她说教几句都不屑于。 顾以南离开时衣角被风吹起一点儿,沾上了青柏巷的古槐香。 眼看着男人的身影转过了街角巷尾,她才慢吞吞地往前走,一小步一小步的蠕动着。 隔着砖红色的院墙,能听到里面喧嚣的交谈声,欢笑声,听得那么真切。 这几天藏岭连着早起贪黑赶稿子赶了那么久,紧绷得弦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又偏偏撞上顾以南这么个祖宗。 一时间,委屈的情绪潮水般漫涌上来。 她慢吞吞地走着,一脚踢飞眼前的小石子,孩子气的咒骂道:“什么王八东西,这也管那也管的,烦死了。家里面养个狗跟你有毛线关系,老东西,臭男人,早晚有一天,老娘往你被窝里塞十只狗,让你在噩梦中醒来!” 她还不解气地补充上:“喝你的血,扒你的皮,痰你的骨髓!” 又一脚踢飞一块小石头,她忍了忍,没忍住,鼻头一酸,眼眶一阵热流上涌,酸涩的憋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越哭越委屈,结婚后一幕幕的不顺心在脑海里过电影般倏忽而过,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她吸了吸鼻子,将眼镜摘了下来,从包里掏出纸巾,边走边哭,委屈得不得了。 走着走着,想着回到唐诗面前总得把脸擦干净,不能让她看出来。 藏岭低着头擦的起劲儿,脚尖先一步撞上什么,然后鼻尖嗅到了古槐混着淡淡的琥珀木香。 她大脑宕机一秒,几乎是以一格一格的缓慢动作,抬头——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摘下的金丝边眼镜挂在胸前,没了镜片的遮挡,蓝色的眸子在黑夜里像剔透的蓝水晶,沉浸了月光。 她小嘴微张着,柔软娇嫩的唇瓣因为刚刚用纸揉擦变得殷红,乌黑的眸子无辜的瞪大,肉嘟嘟的小脸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一副被吓到要哭不哭的模样。 嗯,和刚刚那个凶巴巴恨不得咬牙切齿杀了他骂人的家伙判若两人。 他离得极近。 夜风徐徐而过。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不打算喝我的血,扒我的皮,痰我的骨髓了?”他微微眯眼,音色清绝好听,但是传入藏岭的耳朵里,宛如魔音。 完了!他全都听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要亡我,朕的大清亡了! 小姑娘傻站在原地,显然被吓得不轻。 顾以南突然轻笑了一声,这是他第二次直面真实的她,没有遮挡和掩饰。 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微微吹起,夜色下,茫然无措的小表情像林间迷路的小精灵,白皙的皮肤像是透明似得,长长的睫毛无措的眨呀眨,洁白的贝齿下意识的咬住唇瓣。 寂静的只闻虫鸣阵阵。 顾以南沉默片刻,弯下腰。 她顿时整个人被他的气息笼罩住,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两人的呼吸几乎交融。 藏岭一惊,眼睫飞快的眨着,想往后退。 下一刻,琥珀木的气息萦绕着,强势不容拒绝,单手扣住她仰着的后脑勺,他薄凉的手指弯曲,指背探过来,轻轻地,将她脸颊上的那滴泪水蹭去。 她慌乱中只感到一片冰凉,抬头去看他,掉落进那双湛蓝的温柔里。 “逮到你了。” 第18章 泠泠 月朗星稀, 男人甫一摘下眼镜后,那冷松浸浸,白雪泠泠的气质倏然一变, 像是极致危险的白玫瑰,刺上沾着致命的毒,却俊美诱人。 青松清隽, 俊美倜傥,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一个拒人以千里之外,一个极致危险。 却在顾以南身上相得益彰的融洽。 - 唐诗一出院门就看到这样一幕, 小姑娘粉颊上还带着泪水, 黑白分明地澄澈眸子瞪得老大,她本就个子娇小, 整个人被笼罩进面前男人的阴影里,瑟缩着想躲, 却被男人抬手轻而易举的扣住后脑勺, 弯下腰来。 那俊美男人周遭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藏岭拆吞吃入腹中。 唐诗看得脑瓜子“嗡”地一声几乎炸裂开。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以一副母鸡护小鸡的姿势大踏步地走过去, 一把将还在发愣的(吓到腿软)藏岭扯到身后, 护得严严实实得, 抬头怒瞪着面前的男人:“你谁啊?当众对我宝贝耍流氓啊?” 顾以南眼神轻飘飘地绕过唐诗,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似得, 薄唇轻启:“让开。” 他明明神色不温不火,唇角还浅浅勾着, 语气却不容置疑。 “你........”唐诗当然袒护小姐妹到底, 双手一张, 寸步不让,正准备反唇相讥,旁边一股力道轻柔地牵过她的手腕,用了巧劲儿将她一拽。 “喂?你干嘛?”看清来人,唐诗挣扎着想把手腕从苏澄的手中挣脱出来。 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斯斯文文的,劲儿怎么这么大? “快给老娘放手!”唐诗恼怒,伸脚去踹他,却被苏澄好整以暇的躲过,将踢踢腾腾的女生圈进怀里,低下头,认真的看着她道:“别惹他。想救你的小姐妹就别惹他。” 这个“他”,说得是顾以南。 作为顾以南的好友,苏澄是知道这人的脾性的,平时清清冷冷,漠不关心,其他事就算翻了天也不计较,但是,但凡顾以南认真起来,招惹到他的,挡了他路的人或事,从来落不到好下场。 这人心狠手辣,不讲情分。 看刚刚那情形,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情绪翻滚,唐诗这个时候冲上去,真是不明智之举。 月色下,他的瞳眸漆黑且认真,收起了往常总是笑眯眯的表情,温柔且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唐诗突然就噤了声,被他拉着,绕过巷尾。 - 顾以南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五黑漂亮的眼睛几乎在唐诗冲过来的一刹那就亮了起来,然后随着苏澄过来将人拉走,远走越远,越来越暗,到最后两人走过巷尾的时候,藏岭的脖子伸得老长,狐獴一样睁着饱含殷切希望的大眼睛看着两人的身影一点点消失。 真像主人离去时,可怜巴巴地瞅着主人拿钥匙,背着包,出去上班的宠物。 不难想象到,大门关闭的一瞬间,亮闪闪的眼睛会瞬间暗下去,蔫巴巴地趴在沙发上等着主人回家,一等就是一天,从晨光熹微等到日落黄昏。 顾以南看着,突然就想,被这样可爱的一只小宠物赋予全部的信任和依赖,似乎也不错。 可面前的小宠物心思不在他上面,全身的情绪都透着一股子“蔫了吧唧”“我的救世主走了”“我该怎么办”“还要面对眼前这个狗男人”的气息。 绝望,又丧,是现在藏岭内心的真实写照。 唯一能解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当了逃兵。 顾以南微微直起身子。 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焦灼的压迫感消失了些许。 随着他的动作,藏岭抬头看向他。 湛蓝色的眸子被月光笼罩,像是浸了霜。没了那层镜片的遮挡,多了几分柔软。 她干净澄澈的目光就那样直愣愣地撞进了那湖冰蓝色里。 莽撞、干净。 藏岭歪了歪脑袋,奇怪的是,他的眸子平淡,好像还带着淡淡地笑意,并没有撞破她骂他的那种愤怒。 零星有从青柏巷里来往的路人看向他们。 英俊高大的男人和娇小漂亮的女孩子站在一起,像在含情脉脉的对视。 “那个,没啥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哈。”藏岭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火速立定转身,准备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顾以南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仿佛是觉得她这慌张的举动带着几分孩子气。 他长腿一迈,轻松跟上她的步子,淡淡道:“一起走。” 啥?一起走?她可以说她想么? 藏岭老老实实的跟在男人的身后,内心腹诽半晌,却连个屁也不敢蹦一声。 出了青柏巷,不情不愿跟在身后的小姑娘突然开口:“顾先生,我晚上吃的有点多,溜达着去公交车站坐公交就好了,就不麻烦您了。” 看出来她在找理由开溜,铁了心不和他一道走。 藏岭本来以为他会找三言两句将她的话怼回去,毕竟她刚刚骂他骂得很难听。 不料,男人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抬手将眼镜戴上,凉薄的镜片遮住他淡蓝色的眼睛,像隔着烟雾山水与她对望。 凉如冬季寒梅,雪落纷纷。 他没有勉强她,开口只是淡淡一个字。 “好。” 藏岭抓紧了小包包的袋子。 却没想到,顾以南真的没有为难她。 他不着痕迹的往前买了一步,站在斑马线边等着过马路,夜风将他墨色的碎发吹起来一些,衬得他面庞如玉,引得路人频频回头观望。 藏岭看了一阵,想起来唐诗,她低下头去包里翻出手机时才绝望地发现没电关机了。 她压根没真的想挤公交车啊,现在看来只能沦落到挤公交了,因为她包包里只有个一块的钢镚了,还是n天前买水剩下的。 走到公交车站,藏岭有些茫然的看了半天站牌上的线路,一转头,看到周遭等公交的人都带着口罩。 藏岭:!!! 她连口罩都没带,怎么做公交车? 真是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 问了一圈,公交车站等车的加班族都是双目无光呆滞的摇头,没有多余的口罩。 她心一凉,一屁股就坐在站台边上。 背对着马路,面朝着非机动车道。 时不时有飞驰而过的车灯一晃而过,下晚班的,送外卖的,高中下晚自习的学生。 每个人都忙忙碌碌。 唯独她,抱成一小团,独自安静成一个小角落。 每次遇到顾以南都没有什么好事。 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一束刺眼的蓝色车灯晃进她的眼底。 藏岭眯了眯,刚想往后挪挪,给这车腾地儿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瞥看到驾驶座的方浩。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连忙站起身,双手挥舞着:“方浩!方浩!” 车子在她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车窗缓缓落下,方浩一脸的迷茫看着她。 “方浩,你带多余的口罩了吗?”藏岭眼巴巴凑过来。 “您是?”方浩一瞬间没认出眼前这位漂亮的小姑娘是谁。 后车门被人轻轻打开,男人下车,几步走到藏岭面前。 他缓缓俯下身,修长的手指一勾,将耳罩勾在她的小耳朵上。 一瞬间,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顾以南的动作却格外绅士,礼貌疏离,仿佛就只是单纯的给她带个口罩。 蓝色的眼眸认真的看着她的耳垂处。 他的手指微凉,轻轻扫过她柔软的耳朵。 口罩质地绵软,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琥珀木香。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看不见她的尴尬,反身上车。 车子缓缓离去。 藏岭站在原地,长发被车子离开的气流带的飘荡,美丽异常。 她精美的容颜被口罩遮挡住,只留了一双黑眸。 指尖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她低下头,看到了死死攥在手里的眼镜。 她猛地在原地愣住。 - 【是唐诗不是宋词:死丫头,你今天怎么回事?】 【是唐诗不是宋词:看到我的消息赶快给老娘回消息。】 【是唐诗不是宋词:你敢夜不归家老娘就报警了!听到没?!!!】 ....... 藏岭回家手机刚刚充上电开机,就极其有经验的把手机拿的远远的,远离自己的耳朵,举在半空中。 “叮咚”“叮咚”“叮咚”...... 微信的提示音响简直连成了一首克罗地亚狂想曲。 【羊崽子:我到家了。】 此时唐诗正懒洋洋的在椅子上敷面膜,手指在键盘在已经拨了一个“1”字,怕是藏岭的消息再晚回几秒,这110都已经拨出去了。 【是唐诗不是宋词:交代吧。】 【羊崽子:交代什么?】 【是唐诗不是宋词:该交代的都老实招了。】 【羊崽子:大哭.jpg】 藏岭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的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招了。 【羊崽子:怎么办?我觉得我要凉了。】 那边顿了顿,半晌,才回复消息。 藏岭本来“挺尸”一样瘫在床上,听到消息提示音,一激灵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手机。 【是唐诗不是宋词:要不.......投湖自尽?以证清白?】 【是唐诗不是宋词:我看你家小区的那个人工湖就不错。】 藏岭:....... 她这是交的什么损友? - 夜色如水般深沉,是近似于蓝天鹅绒的深色。 车子缓缓开出一截,坐在后座上的男人微抬了抬头,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闭上眼,揉了揉眉骨。 路灯的灯光随着车子的移动倏忽而过,将他棱角分明地脸衬得光暗分明。 他睁开眼时,湛蓝色的眸子里已然一片清明。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竟然回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小胳膊小腿儿的小姑娘,跳起来都没他高,明明自己很弱小却义愤填膺地维护着比她还弱小的生命。 小姑娘蹲下时,眉眼格外地温柔。骂他坏话的时候,那张小脸上的表情却更加鲜活起来,仿佛最精美的瓷器染上了色彩。 让他想到北宋的汝窑天釉洗。 盈盈一水间,翠绿清透。 “方浩。” “前面的青柏巷有条小流浪狗,你一会儿让人送去宠物店,洗干净,先养着。” 方浩开车扶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差点没控制住一脚闷在油门上。 他稳了稳心神,努力把那句“老板你是不是被人移魂了”这个疑问咽下去。 于是就出现了以下极具戏剧性的这一幕—— 夜半时分,几个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东城最规整最优秀的保镖们,半猫着腰院墙下,树荫里,学着狗叫一边极力压制声音,一边找狗。 东边的一户人家的院子门打开,一个抱着木盆的中年男人出来倒水,本来惺忪的半闭着眼睛,结果看到本来就狭窄的小巷子里乌泱泱地挤满了身强力壮的男人,像极了百鬼夜游,吓得他腿一软,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 周六的清晨,鸟雀啾鸣声悦耳。 藏岭在柔软的大床上睁开眼睛。阳光从窗帘未合拢的缝隙里倾洒进来,有些刺眼。 她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赖了会儿床,然后才慢吞吞的下床洗漱。 将主卧门推开,看到空荡荡的餐桌时,藏岭愣了足足三秒钟,才想起来,今天是中秋节,家里请来做饭打扫的阿姨昨天就和她请假了。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窗外几乎能晃死人的刺眼阳光,又打开齐刷刷摆放着可乐酸奶各种气泡水的冰箱,不死思心地扒拉了一下里面,连颗蛋都没有。 可是外面看着那么热,真的不想出去买菜啊。 难倒她这个双休日要在家里被饿死了吗? 可惜,藏某人现在一点儿求生的欲望都没有,她穿着拖鞋拿了罐酸奶,慢吞吞地往客厅沙发上一瘫,打开手机,将里面的美团外卖APP打开。 还没来得及纠结点什么外卖当早餐,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微微:藏老师,你在吗?】 【微微:图片.jpg】 【微微:这是我们根据漫画男女主的人物形象做出的人设图。】 【微微:因为是少女恋爱养成游戏,以女性玩家为大部分受众群体,涉及到男主的形象不一定迎合所有的玩家的口味,所以增加了几位男主,设置了多种支线任务。】 【微微:“图片.jpg”】 【微微:然后我们工作室方面在游戏预热时发微博了解到,可能现在的小女生比较吃男二类型的男主,于是我们把主线剧情改成男二和女主的故事发展。】 ...... 看到这里,藏岭原本混沌的脑瓜子“嗡”地一热,手里的酸奶罐子因为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表面上凝结了薄薄地一层水珠,顺着她的手心滴到睡裙上她都没有发觉。 微微是买下藏岭漫画《青柠》游戏改编版权的柏悦工作室小顾问,在签约电子合同的时候就负责联系藏岭的人,至于改编开发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由柏悦那边自主制作,藏岭也只是在签订合同的时候发了条微博。其余的一切进程都是在微微这里了解个大概。 微微发来的图片除了有《青柠》里的男主女主之外,还把许多男配角的人设图发了过来,为了迎合女生玩家的审美,颜值都齐刷刷地往上提了不止一个度。 当时签合同时,青柏那边明明说的是保留漫画的主要剧情,比如藏岭最为担心的男主女主1v1的恋爱,不要掺杂和其他人的爱情线,青柏那边也是口口答应过的。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一阵气血往头上翻涌,连打字的手被气的颤抖。 【羊崽子:可是我们在签合同前明明说的保留男女主1v1的爱情线。】 【羊崽子:并且我的漫画里是男主女主走到故事结尾,你突然把男二替换上来,并且没有和我商量,这就是你们的合作态度?】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微微:青柏是和您签了游戏改编权的,我们这边是有权利改编的。】 【微微:而且我们的人设图都是按照漫画里的1:1还原的,对于宣传您的漫画也有好处。】 看到这回复藏岭只想冷笑,她的漫画还用得着一个游戏工作室来给她宣传。 【羊崽子:我不同意。】 【羊崽子:这已经不是改编了,是在篡改。】 这次微微那边一直没有回消息了,似乎是懒得和她解释,反正已经签了合同,他们为了盈利就可以改编游戏里的人物设定。 这发来的几条微信消息,瞬间让藏岭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下一层楼。 她的内心燃烧起满腔的怒火,将刚刚的聊天记录一条条勾选,转发给了唐诗。 【羊崽子:看看,顾以南手下的工作室和他的人一样心黑,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羊崽子:我头一次听说改编把男主改没了的。】 【羊崽子:呜呜呜呜,妈妈的男主崽崽啊,是妈妈对不起你,把你卖给了后妈。】 【是唐诗不是宋词:你咋戏那么多。】 【是唐诗不是宋词:现在只有两个解决办法。】 【是唐诗不是宋词:第一,和负责人协商。第二,出更高的价格,把版权买回来。】 【羊崽子:我穷......】 感叹完这一句,藏岭打开和微微的聊天窗口,接连发了好几句消息都入石沉大海。 不是忙就是故意不想搭理她,就先前她俩儿的一番聊天来看,后者的概率占99.99%。 藏岭就这么瘫在沙发上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耗过了一个上午,肚子一直“咕咕”叫个不停,身体提醒她,该补充食物了,她才不情不愿的,迫不得已起身,去厨房窸窸窣窣翻找一阵儿,在橱子里找到一包泡面,不知道过没过期,反正能填饱肚子就行。 起锅,烧水,煮面。 她站在电磁炉边,有些迷茫地盯着锅里“咕嘟咕嘟”翻腾的白色泡沫,面条也跟在在水里翻滚着。 直到手指尖被溢出地热水烫了一下,她才如梦初醒般的尖叫着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想关电磁炉,但是白色的面汤已经溢出来,滴在按键上,顺着台子往下流,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几滴溅到她的脚指头上,烫的白嫩的皮肤红了一大块。 这时候,一直大手突然从她身后伸出来,拿了桌子上的抹布调低了电磁炉的档位。 锅里往外溢出的的白色泡沫落潮一样退了下去,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弯腰取了双筷子搅动了两下锅里的面条。 白色的面条乖顺的伏贴下来。 藏岭一惊,茫然的转过身来,对上男人湛蓝的眸子。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 规整的深蓝色的西装,没有一丝皱褶。 藏岭咽了咽口水,她觉得自己需要缓缓,这人为啥鬼魂一样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顾以南轻轻拉了她一下,将她拉到身后,将电关了,拿了抹布擦了擦溅的满流理台的面汤。 他做这一切时微微弯着腰,裁剪得当的西装随着他的动作折出几丝流畅地褶皱。 “顾.......顾先生怎么来了?”身后的小姑娘憋了半天结结巴巴憋出这一句。 顾以南抬了抬眼,没看她,问道:“盛出来?” 他手里拿着筷子。 “我自己来就好。”她哪里敢用他这尊大佛来盛面,她怕折寿啊她。 男人恍若没听到她说的话般,避了避。 她过去接筷子的小手一下子抓在他的袖口处,入手的衣料光滑柔软。 愣了一下,她快速收了回来,耳尖微微泛红。 这般清冷谪仙般的人,现在竟然在厨房.....煮面条。 真的是不真实。 他动作熟稔的将面条盛进盘子里,看着白嫩的面条,问:“就这样吃?” “有榨菜的,我就着吃。”小姑娘仰着头,身上还穿着棉布睡裙,露着白藕般的纤细手臂,两只小手平举着向上,眼巴巴地等着他将盘子递给她。 听到她这话,男人嗤笑一声,没说什么,转过身去,目光在调味料上浏览了一圈,取了几种瓶瓶罐罐,又拿了瓶新的麻酱,拧开,各种都倒了一些在碗里,搅拌均匀,再淋到面条上。 “尝尝。” 藏岭双手捧着盘子,端上了桌。 这个动作神圣、庄重,这都快堪称一盘子圣面了,她都在纠结了一下,需不需要三跪九叩默念经文再动筷子吃面。 麻酱浓稠的芝麻香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 “藏爷爷在南江做的玫瑰花月饼,托我带给你。”正在埋头吃面的藏岭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一口面噎住,梗咽在脖子里,上不来,下不去,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面前被人推过来一杯柠檬水。 她一把抓过,来不及道谢,一通狂灌。 那口不老实的面条终于咽了下去,她连连拍着胸脯,边道谢,边抬眼小心翼翼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的衣袖上有点点氤氲下去的深蓝色点,是刚刚她太快抢水杯甩出去的水珠。 顾以南慢条斯理的抽了张纸巾,在衣袖处压了压。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跟着打量他。 湖泊深蓝色的西装,细看之下有蜿蜒自上而下的规律暗纹,多了一丝高雅。里面是深黑色的衬衫,领口的水晶扣规整的系好,搭配了条深绿色的渐变领带,领带上自上而下是星空、月亮、森林、夜莺、玫瑰的暗纹,衬得他清冷又神秘。 顾以南简单的擦拭了下衣袖,一抬眼,看到这妮子正在好奇的盯着他的领带,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这一身唯独领带花纹多一些,早上本来准备换掉的,要替换的那条落在了车里,就带着这条去开会工作了,忙到现在都忘记了。 真是个小孩子的心理,就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 他突然凑近几分,出声:“喜欢?” 她一愣。 “喜欢就送你。” 他倾身,灵巧的长指绕着领带解了几下没解开,正好有电话打进来,他接了电话,边举着倾听边几步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一只手撑在餐桌边,将坐在凳子上的小姑娘困于胸膛于餐桌之间。 不知道电话那边是出了什么紧急状况,里面的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顾以南开口淡淡安抚了两句,然后开始帮他分析解决办法,他的嗓音清清冷冷,宛如碎雪落于湖面上。 此时他靠的极近,湛蓝色的眼眸看她一眼,示意她自己动手解领带。 藏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伸直了胳膊,小心翼翼地去解领带。 她的手在抖,解了几次也没能解开。 顾以南打着电话,空出来的一只手倏地伸过来,将她的小手包裹在大掌里,带着她穿过缝隙,轻巧的解开。 淡淡的琥珀木香萦绕在她鼻尖。 他松开手,极其绅士的直起身子,后退几步,去窗边打电话去了。 藏岭大脑一片空白,只余他靠过来时,几乎震破胸腔的轰鸣声吗,“咚咚咚”一跳比一跳快。 她机械的坐在座位上吃着面,连顾以南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等回过神来时,看到了客厅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礼盒,除了藏爷爷寄过来的南江玫瑰月饼还有其他种类的月饼,几乎把玄关处摆满了。 不一会儿,又传来敲门声。 藏岭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穿着拖鞋去开门。 来人是个盘着头发的妇人,冲她笑笑,问:“是顾先生家吗?我是先生请来的中餐厨师。” “啊,是的是的。”藏岭受宠若惊往后退几步,让出位置让妇人进来,有些心有余悸的问:“顾先生今天中午要回来吃饭吗?” 她内心祈祷着,可千万别回来。 “顾先生说家里的厨师请了两天假,我来顶上,给夫人做饭就好,夫人您喜欢吃什么菜?有什么忌口吗?”妇人边进屋边询问着。 一声“夫人”叫得藏岭头皮发麻。 “没什么忌口,菜式你看着做就行,就是.......”藏岭有些心虚的指了指冰箱,“里面里食材可能不剩什么了。” 妇人笑了笑,没说话,拎着自己的布袋子去厨房忙活了。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来的人是方浩,后面跟着几个人高力壮的男人,或拖或拽着泡沫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还带着冷气的蔬菜水果。 藏岭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来人把东西利索的摆放进冰箱,然后方浩跟点头示意了一下,一行人有秩序的离开了。 托顾以南的福,午饭她没有再将就,新厨师的手艺很好,很快就做好了三菜一汤。 藏岭吃完午休了一会儿,醒来就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微微:我忙了一上午才看到消息,不好意思。】 【微微:要不这样吧,老师你去找我们领导聊一聊,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小助理,只有通知权,没有决定权。】 领导?谁知道她们领导是谁,连签合同都是为了节约时间线上签得电子合同,她的联系人里只有微微这么一个青柏的工作人员。 藏岭翻了个白眼,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多,也就是说,微微连午休时间都“忙到没有时间看一眼手机”,分明就是故意不想搭理她,连这最后的解决办法都是糊弄她的说辞,她根本联系不到青柏的领导。 【羊崽子:可以,麻烦把领导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我去沟通。】 如藏岭所想的那样,这条微信发过去果然如石沉大海,对面半天没有动静,倒是朋友圈里微微的头像那里闪了一个小红点。 藏岭点开一看,气乐了。 【微微:真是晦气,碰到一个不配合工作的画手,明明签过合同了还自持清高哦,当初签约拿钱的时候可没这么清高。】 下面还配了张小猫咪发脾气的表情包图。 真的就差把“这个恶心人的画手就是小藏羚羊太太”这几个字整整齐齐的码上去了。 藏岭还仔细的看了一眼,这条朋友圈发的时间是五分钟之前,也就是说,刚刚藏岭给她发的那条微信她是看到了的,就是不回,还要发条朋友圈来恶心她。 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模样,就是不想回你微信,反正合同签了,版权你也拿不回去。 藏岭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宫斗剧里有些人就喜欢惹是生非,俗称犯贱。 她磨了磨牙,眯起眼睛,狠狠的将手机截图键按了下去。 拍到和唐诗的聊天对话框内。 那边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回复了过来。 【是唐诗不是宋词:我去?欺负到我们羊宝宝头上了?】 【是唐诗不是宋词:这事儿不能忍。】 【是唐诗不是宋词:青柏工作室的位置我发给你,五点整门口集合,讨说法去!】 【是唐诗不是宋词:地理位置】 青柏工作室五点半下班,还赶得上,这件事不能拖。 藏岭收拾了一番,叫了车直奔青柏工作室。 到了青柏,唐诗早就等在旁边的凉亭里了,大波浪长卷发及腰,吊带a字连衣裙,红唇如火,引得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藏岭刚想冲上去打招呼,眼皮一跳,看到一个不速之客。 男人笑的温和站在唐诗身边,手里还举着把黑色的大伞,将两人的身影遮在伞下,俊男美女,配得她都不想走过去坏了这幅美景的氛围。 脚步来了个急刹车。 “过来啊,停什么停,这么磨蹭都该下班了。”倒是那边的唐诗一脸的不耐烦,几步走过来,一把拉住藏岭的手腕。 “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啊?”藏岭压低了声音,看看旁边的苏澄。 “没他你觉得你进的来吗?青柏工作室不让外来人员进的,你那个微微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就算你找来工作室的地址了,也进不去。”唐诗冷笑一声。 藏岭:“......” 果然还是她太单纯了。 她偷偷抬眼看了眼后面的苏澄,男人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笑眯眯地,但她记得那天在美术馆,他是顾以南身边的人。 她在看苏澄的时候,苏澄也投了一点目光在藏岭身上,昨晚天色昏暗,没来得及多看,现在才把她和藏家小小姐对上号。 藏岭带了一顶宽大的遮阳帽,将半张小脸遮挡进了帽檐的阴影里,只留出一点小巧的下巴,粉嫩的唇瓣,和唐诗那种张扬成熟的美不同,她是娇嫩清秀的,小小一只。 苏澄心中了然,昨晚被顾以南带走的小姑娘原来就是藏岭,这藏家小小姐,和在美术馆见面时的模样气质都截然不同了。 怪不得呢,他心中立刻明白了过来。 青柏工作室表面上是长云旗下的,其实从员工选拔到里面的管理制度都不归顾以南管,这些来青柏的员工都是从长云拨过来的人,都是顾一北的人,顾家大少将自己的人手集中到一起,另辟蹊径建立了独立的游戏工作室,工作理念同长云完全不同。 其实说白了,就是防止顾以南对这些人下手,开除,顾一北才留了这一手,让顾以南不能插手青柏里的事,而且还阻碍了长云游戏策划运营开发这边的进程。 苏澄将这些事捋顺了过来,看了眼前面两个小姑娘的身影,心道:这件事得赶快联系顾以南过来,不然真出了什么事,他身为长云的经理也无权干预,最多只能是带着唐诗她们进去,而且,看两人这么义愤填膺怒气冲冲的样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她们两个又哪里斗得过青柏这群老油条。 第19章 泠泠 青柏工作室就在和长云隔着一条马路的对角线, 没有租写字楼的场地,而是一间旧的办公楼,外墙爬满了了春藤。窗子是老式的双开木, 经过的时候,有燥热的风顺着窗户缝涌进来。 里面有拱形屋顶,像老式的厂房, 水泥灰的地面,但是干净整洁。 奇怪的是, 宽敞的办公楼里中间以屏风隔开,这边是忙忙碌碌的公共办公室, 那边索性连灯都关了, 黑漆漆的一片。 这是什么诡异的造型?一半工作,一半留着辟邪?难道这房子的另一边的风水有问题?问题是, 就算是风水有问题也没有半边儿风水不好的吧?除非这中间的地下埋着什么。 藏岭越想越觉得脚底一阵凉气直往上涌动。 她不由得和唐诗靠近了些,还揽着唐诗的胳膊, 就恨不得八爪鱼一样缠在她的身上了。 唐诗:“喂, 青天白日之下的,不要拉拉扯扯,不要离我这么近, 你不热吗?” 藏岭:“阿诗啊, 你有没有感觉凉飕飕的。” 唐诗:“感觉到了啊。” 藏岭:“是不是这房子风水不好?” 唐诗无语的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你旁边有个台式空调, 看到没?”边说着边捏着好闺蜜肉嘟嘟的小脸,掰着朝向空调的方向。 藏岭:“砍倒里(看到了)。” 唐诗嗤笑一声, 和藏岭在旁边等着,一转头看到正在和青柏的工作人员攀谈的苏澄, 男人微倾着身子, 依旧是温和好说话的表情。 五分钟后, 苏澄带着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朝他们走来,笑道:“这位是《青柠》的画手,今天是想跟你们交流一下关于人物设计的细节。” “这位是青柏的设计总监,张总监。” “张总监,你好。”藏岭点点头,换上一副笑脸。 “你好,既然是谈游戏人设的,那来我办公室吧。”张总监看看苏澄和唐诗,意有所指地道:“这毕竟是我们青柏的机密,就算所属一个公司也是不能外传的,希望苏先生理解。” “当然。”苏澄唇角一弯,很好说话的点头,“我们在旁边等会儿就好。” 唐诗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藏岭像自家刚上幼儿园的小闺女似得一步一回头,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满心期待着的模样,引得她母性情怀泛滥,恨不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这小羊崽子护在身后。 “别去,你去了只会更糟。”男人清澈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苏澄垂头认真的看着她:“放心,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仿佛自带一种神奇的魔力,明明他们才认识不过两天。 - 藏岭跟着张总监沿着木质楼梯上了二层,是个阁楼,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色的吊篮,生机勃勃的绿色枝叶舒展着。 “坐。”张总监冲她抬抬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谢谢。”藏岭点头,依言坐下。 张总监在她对面的办公椅上坐下,笑眯眯地打量她一番。 “是这样的,张总监,我这次是因为和我的协商助理微微得知,要把《青柠》里的男主替换掉,在游戏里改设男二和女主做完主线剧情,对吗?” “是这样的,藏小姐,你先别着急。我们之前签的是《青柠》的游戏改编权,是有权利迎合市场需求进行改编的。并且我们也没有大改动,只是把更受玩家欢迎的男二放在主线剧情里了,这都是属于正常范畴内的改动。” 顿了顿,张总监接着说道:“你可以看看根据小说或者漫画设计改编的游戏,这种改动是很正常的,不必担心。” 藏岭:“????” 去你玛德把男主和男二换位叫正常,那是不是把女主和女二换位也正常啊? 如果现在她眼前有快板砖,她一定毫不客气的抄起来,砸在张总监的头上,给他砸得练练跪地求饶认错,外加把她的男主主线剧情改回来。 藏岭长长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发生下一秒脱了鞋把鞋砸在张总监脸上的这种事故。 她语气平静,直视着张总监:“张总监,我想,作为这部漫画的作者,也是赋予人物灵魂的人,应该有权在你们擅自改动之前得到消息,而不是改完了随便找个人给我知会一声就完事。第二,咱们在签合同之前是不是说过故事没有大问题,也不会做大改动的?” “藏小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的目标都是想让游戏做的更大更好对不对?所以青柏又花费了人力财力做了调查表和统计图,才做的改动,这也是我们青柏的领导班子们开会做出的决定,是慎重的决定,不是什么擅自的改动。”张总监收起了笑脸,手指敲敲桌子,“之所以签改编权,就是为了出现这种问题,导致只有恋爱脑的作者不愿改的情况。” 恋爱脑?去你大爷的恋爱脑,老娘的漫画为什么在萝尔订阅榜的榜一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当然是吃男主那套了,你给老娘换了还说小改动,改你妹的改! 藏岭“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也没了笑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到底是你们懂女性读者还是我懂?你们口口声声统计数据,数据在哪里?”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自有我们的方法,总之,无论是合同还是改编权利,我们工作室都是有的,版权您也已经卖给了我们,在这里争执只是白费口舌,我们做游戏的最了解游戏怎么设计,请您一个外行人不要过多干扰了,不然阻碍了我们的游戏开发进程最后吃亏的是我们双方。”张总监喝了口茶水,不紧不慢的看着藏岭道:“游戏上市的时候还需要您帮忙宣传和转发微博,这是合同上规定的。” 他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到底还是未出校园的小孩子,遇到点挑衅就沉不住气红了脸。 打发这种小姑娘还不容易,让她知道这是社会,签过合同就要履行义务,不是让她玩闹撒泼的过家家。 瞧见面前的藏岭沉默了下,本来就白净的小脸上血色全无。 - 夕阳无限好,天边的云朵被晕染成淡粉色到橘红色的渐变。转过街角,桂花的花瓣散落一地,有些被晚风卷起,扬起,落在藏岭的裙角。 她背着自己的小包包,垂着头,恍惚着走在人行横道上。 从青柏出来,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认真画的漫画被人胡乱改动了,她还要转发微博给他们打广告。 对于一个漫画手来说,每一篇漫画都是倾注了心血,像是她的孩子,现在青柏的举动无疑是给孩子截肢整容,弄成畸形还要她去宣传整形对孩子百益而无一害,她还只能忍气吞声,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合同具有法律效益,因为她太轻信别人,在青柏的微微找来时说了对她的漫画很满意,不会有大的改动,但是为了工作室的合作关系,还是要在合同上加上改编权的,她还天真的相信了。 她的眼前像是有一片茫茫黑暗将她吞噬进去,病急乱投医问了苏澄长云的位置,来找寻祈求她最后的希望。 面前的大厦表面笼罩着一层夕阳的金色光芒,通过锃亮的玻璃反射进藏岭的眼底,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暗暗给自己鼓气。 你可以的,藏小岭! 苏澄给的地址是写字楼五十五层5507室。 藏岭进了写字楼,里面充足的冷气将夏末的燥热冲刷一净。 下了电梯,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偌大的玻璃窗,整个办公区域被化分为规整的格子间,整齐划一的办公转椅,职业装的精干年轻人,键盘打字声和打印机工作的声音混杂着速溶咖啡的苦香味。 还亏得苏澄提前和长云的前台打过招呼藏岭才可以顺顺利利地进来,一路畅通无阻。 穿过两边是磨砂玻璃间的走廊,尽头是总裁办公室。秘书小姐带着她进去,端进来杯柠檬水道:“藏小姐稍等一下,总裁在忙。” “好。” 秘书小姐走出去还体贴的把门关上。 办公室宽敞明亮,浅灰色的地板,更深一度灰的树干纹路墙壁,米白色的地毯上放置着宽敞的IDESA双色台面办公桌。后面是扇形的书架,架底亮着柔和的灯光。 不奢华奢靡却简洁大气,没有炫华耀学之意,书架上的书有明显的翻动痕迹,像是在彰显着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品味。 低调,却暗藏锋芒。 办公室里拉着窗帘,遮挡住了外面刺眼的阳光,藏岭坐在宽大舒服的沙发上,一抬眼,发觉这窗帘暗藏玄机。 薄薄一层轻纱,既将刺眼的夕阳遮挡住又留足了光线,让房间不至于陷入沉沉的黑暗里,正对着窗户的墙壁上,缓缓浮现出一幅飘雪寒竹图,是阳光窗帘上的各种细小镂空图案形成的,随着夕阳一点点沉寂下去,光与影形成的雪花在缓缓的飘落。 第20章 泠泠 “喜欢这窗帘?”身后忽传来男人的声音。 正在窗户前仔细端详着窗帘的藏岭被这冷不丁一声吓了一跳, 这人,走路没声音的啊? 她慢吞吞的转过头,男人今天穿着休闲款式的西装, 看着比以往少了几分冷漠。不经意看过来的目光却总带着淡淡的冷,一晃而过,容不得人亲近放肆之感。 藏岭想着还是不要说喜欢了吧, 万一说了喜欢,这人又像今天送领带一样把窗帘摘下来送她怎么办?还要她自己踩着凳子去摘窗帘。 “挺好看的。”藏岭眼珠子转了转, 挤出个相对满意的回答,她可不想扛着窗帘回家。 “坐。”顾以南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边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在桌子上, 抬头看她,礼貌的微笑, 抬手示意她坐在对面的座椅上。 藏岭往他那边走的时候衣角上的荧光碎片挂了一下窗帘,那薄而浅色的纱帘跟着她的步子被拉开了半帘, 墙壁上的寒竹图顷刻间开出了荷花。 她瞪大了眼睛, 一秒钟的惊诧过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新大陆般,将第一层薄薄的窗帘拉开, 那幅完整的竹影图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夏荷, 蜻蜓。 这薄薄的窗帘共四层,分别是通过叠加形成春夏秋冬四季节的美景图。 原来这么神奇。 顾以南坐在舒适的办公椅里, 抬手解开西装扣子,也不出声打断, 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娘这里翻翻, 那里瞅瞅, 湛蓝的眼眸自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连他自己也未发觉。 像什么来着,嗯,像刚刚买回猫爬架,到处兴奋的瞅瞅嗅嗅的小奶猫,伸展着四只粉嫩嫩的小爪子摆弄摆弄上面的玩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调皮又大胆。 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这才是,栩栩如生的,她。 最后一点夕阳投在她的脸颊上,落进她灵动带着兴奋的眸子里呈现出深褐色,粉嫩的唇角还弯着,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她扯着窗帘跑动的时候,裙摆纷飞,恍若蝴蝶降落,整个人几乎要融化进这最后的金色里。 她的笑容应该和那金色的阳光一样。 柔软,温暖。 男人微微转动椅子停顿了下,微微眯起眼,从IDESA双色台面办公桌下滑出一扇小木桌,上面摆放着木茶案,各色瓶瓶罐罐的茶叶,他挽起一小截衣袖,各色取了一点。 瓷器相碰发出细微的响声,清脆悦耳,在窗帘边跑来跑去的小奶猫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停下了动作,僵硬的转过身来,看着动作优雅沏茶的男人。 “玩累了?来喝茶。”他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纵容,少了几分冰冷不近人情。 好像宠物在外面撒泼打滚弄了满身泥浆,脏兮兮的回家时,主人站在门口摸摸头,道:“玩尽兴了?回来洗澡。” 藏岭摇摇头,把自己这种不切合实际的乱入画面晃出脑海,乖乖地走过去坐下,悄咪咪的打量着男人的神情,好像没什么变化,应该没有生气。 顾以南感受着这只小奶猫小心翼翼打量过来的目光,权当感应不到。 他的手指白玉般的修长,将澄澈剔透地茶水缓缓倒进面前的茶杯里,推了过去。 茶杯里翻动漂浮着粉的白的花瓣,闻着一股桃子的清香味,是受小女生喜欢的类型。 不得不说顾以南心细,连这种细微的小细节都能注意到。 “谢谢。”藏岭伸出两只小手,捧着茶杯移过来,或许是夏天太热,她真的口渴了,还没等顾以南出声提醒就捧着茶杯喝了一大口。 那张白净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像颗红扑扑的小番茄,她含着口花茶,滚烫的茶水,想吐不知往哪里吐,碍于顾以南在也不敢吐在他办公室的地板上,憋得辛苦,眼泪花都出来了。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两腮鼓鼓地,小河豚一样焦急的转来转去又说不出话来。 好心地将自己的水杯递给她。 藏岭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将那口几乎快把她小舌头烫伤的茶水吐在了里面,伸着粉嫩嫩的小舌头“呼哧呼哧”地往外哈气,试图用办公室里凉丝丝的冷气来缓解舌头上的滚烫感。 呜呜呜,本仙女的舌头,下次得给舌头买个保险了。 不行不行,得看看本仙女的舌头有没有烫伤。 于是,就看到小猴子一样被烫得上窜下跳的某只小羊崽子开始到处找镜子,乌黑无害的杏眼里还含着晶莹的泪花,又可怜又好笑。 她急忙忙傻乎乎地在办公室里转悠了一圈,只找到玻璃窗,对着玻璃窗像小狗一样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哈气在窗子上氤氲出一层雾气,根本就看不清她宝贵的小舌头有没有烫伤。 抬眼时,就见顾以南淡淡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说不明的笑意,诱哄着迷路小动物的声线开口,问:“烫到了?过来我看看。” 许是他的声线不经意间柔和了几度,也许是她病急乱投医而带来的错觉之感,藏岭乖乖走到他面前,隔着办公桌,灵动乌黑如小鹿般的眸子微微泛红,要哭不哭的样子可爱又可怜,她像个受伤找到家长的小朋友,“啊”地一声,就乖乖地将粉红色的小舌头吐出来给他看。 他一探手,长胳膊伸过来,带着淡淡的琥珀木香,轻巧的抬着她的下巴,指尖冰凉。 湛蓝色的眸子左偏偏右偏偏看着她的小舌头,哄小朋友一样道:“嗯,看着没烫伤,好着呢。” 藏岭急了,张着小嘴吐着舌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了半天。 (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 一副自己挺紧张自己的样子。 顾以南听着,笑了一下:“看得可清楚了,不会有事的。” 她这才放心,满意地收起小舌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喜欢茉莉还是玫瑰?”他问。 藏岭抬头不解地看他,视线看到他掌心放着的透明小盒子。 “薄荷糖。”他解释。 “啊啊。”她边吸着气边大着舌头说道,怕他误会了,还伸出小爪子指了指那盒粉色的糖果。 他取了一粒递过来。 藏岭接过,含进嘴巴里,一股清凉的玫瑰香甜瞬间缓解了舌头上麻麻的感觉,舒服极了。 一通鸡飞狗跳之后,她才想起来,正事儿还没问呢。 小心翼翼的清了清嗓子。 顾以南一抬头,就看见藏岭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面前,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他挑了挑眉。 “我们来说正事。”小姑娘仰着头。 “嗯?” 小姑娘气鼓鼓的,噼里啪啦将青柏的种种恶行一一阐述,越说越气,越说脸上的表情越坚定,本来白净的小脸渐渐染上红晕,最后,那双乌黑的眸子也带上了怒气,就差腾起几簇小火苗了,仿佛终于明确目标:老娘现在怒不可遏!!! 显然被气得不清。 她在那边一通申诉完了,口干舌燥,拿起晾好的茶,一饮而尽。还颇有几分气地,“啪”地一声将茶杯拍在桌子上。 男人那双浅蓝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撑着下巴,好像在示意她:接着说,然后呢? “我.......”她气势一下子就弱下去一头。 “你身为青柏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不觉得这件事做得有些失德吗?” 顾以南抬手看了眼腕表,其实这件事他早在刚刚就从苏澄那里得知了个大概,这小家伙胆子倒是不小,只是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往青柏那里创,少不了要吃亏的。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领,三言两句绕开话:“时间不早了,一起吃个晚餐?” 藏岭瞪圆了眼睛。不是,这明明在讨论他的员工失德和眼瞎加脑子有病,怎么突然就扯到吃晚饭这个话题上了? 顾以南已经起身了,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单手将椅子推回办公桌下。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透,站在落地窗前,璀璨地星河在天空之下缓缓流淌。 他抬手关上办公室的灯,偌大的空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顾以南站在门口处,半开着门,静静地等着她。 他站在那里,面朝她,前面是黑暗,身后是温暖地,绵密的灯光,衬得那双蓝色的眸子泛着莹莹蓝光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他向来是耐心极其好的。 藏岭仿佛明白过来什么,这是不言而喻的拒绝,他拒绝帮助她,他也站在自己员工的立场上。 或许是避免了直接拒绝的难堪,给她留了台阶。 她本来带着满满期望的眼睛暗了下来,像极了某种受伤的小动物,如果长着耳朵的话,想必也是耷拉下来的,不情不愿的拿着自己的小包包,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 这个人,就如她初见他时的那样,不会轻易为了任何不正当的理由妥协,不会因为她而去做出任何改变。 飒飒风雪里的白玫瑰,有着锐利的刺和冰冷心,不甘于为了严寒而折腰。 办公室的门在她出去的一瞬间关上,那束照进黑暗里的光也随之熄灭。 第21章 泠泠 华灯初上, 明月当窗。夏末秋初地晚风微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交织出七彩的绚烂,飞驰而过的车掀起地气流扑撒在面上, 带着尾气混合着汗水蒸发的味道。 藏岭拎着包包站在马路边,汽车的大灯照过来刺得她眼睛生疼,耳边是轰鸣的喇叭声,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刚刚,她真的再也撑不起这副强装欢笑的皮囊了, 礼貌的拒绝了顾以南邀请同进晚餐的好意。 夜空深沉,星空漫天, 她站在这车水马龙又喧嚣的人间, 不知所措,无处为家。 错过了最后一班的公交车, 在十字路口打不到车,用手机叫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她小跑着过去时为了赶绿灯, 还摔了一跤。 跌倒在马路中间,一辆车猛地在她面前刹住车,车窗玻璃降下来, 车主探出脑袋, 破口大骂。 藏岭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样浑浑噩噩到家的, 餐厅里亮着灯,餐桌上摆放着盘子, 上面用保鲜膜细细的包裹起来,还扎了小气孔。 卧室的书桌上还散落着凌乱的画稿, 有《青柠》的人设图, 有赶稿时无意中碎碎画的, 乱七八糟的从桌面上铺散到地上。 月光温柔遣绢,整整持续一天的强壮欢笑,麻木的神经仿佛在刹那被激活,酸涩的感觉顺着鼻尖上涌,像涨潮的海水一发不可收拾,从眼眶涌出第一滴泪水时,找到开闸的泄水口一样,她伸出双手将自己环抱起来,呜咽地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缩成小小的一只,谁也看不见她。 她哭得太投入,连玄关处响起钥匙插入锁孔里的声音都没听到。 以至于,男人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幕。 屋子里独独开了盏餐厅灯,白色的光线像跌落进黑暗里的天使。在光与影顿挫模糊的交界线处,小姑娘抱成一团,无尾熊一样瑟瑟缩成一团。 他听见她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地细微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小猫咪的哀鸣,白裙子的裙摆花朵一样的散开,鞋子踢得东一只,西一只。光着白嫩透粉的小脚丫半蜷在地毯上。 可爱的让人想揉一把。 “咔嚓。”门板被风带得关上,发出的响动惊醒了沉醉于痛哭之中的小姑娘。 藏岭一脸茫然的抬头,在呼吸时不透气的鼻子还弹出了一个大大的鼻涕泡,“噗”地一声破裂,像她碎裂一地的外壳。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男人站在玄关处。 脑中那根紧绷地弦突然断裂,不知是被他撞破自己这么狼狈的一幕羞愧的,还是自己千躲万躲也有人找来家里气的,她的脸颊上升腾起阵阵火热,好像全身的血液倒流,漫涌。 藏岭“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她没穿鞋,光着脚啪哒啪哒小跑过去,小旋风一样冲到顾以南面前,伸手就推。 边把他往门外推边,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噼里啪啦落在她的手背上,嘴里还不忘记孩子气的咒骂着:“你走你走,你来干什么?是爷爷又有什么委屈你的事情来找我算账了?还是看我笑话的?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是不是?” 她越说越委屈,哽咽到嗓子眼发酸。 男人纹丝不动站在她面前,她根本推不动。 她连支配这里的权利都没有,她在唐诗苏澄面前没哭,在青柏的总监讽刺时没哭,在微微嘲笑似得看着她时没哭,在顾以南拒绝她时没哭,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她的笑话,好不容易憋到家了,所有的委屈可以好好的释放出来了,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看她的笑话。 她连将他推出去都做不到。 一时间,委屈,被撞破的难堪,愤怒通通爆炸开,刹都刹不住。 “藏岭,你冷静一下。”他的声音清冷,单手控住住她乱扑腾的双臂。 “你放开我!放开!”她像被困的小兽一样挣扎,腿脚胡乱踢着,却被越控越紧。 可能是破罐子破摔,她挣不过他的力气,突然伸手揪住他规整干净的衬衫袖子,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顺势滑落,冰凉的手指接触到她唇瓣的时候,藏岭一低头,张口狠狠的咬住他的手掌。 她用足了力气,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延。 得逞般的抬头朝他示威。 却不料,男人竟然轻轻笑了声。 原本只以为她不像外表装得那样老实,现在看来,不仅不老实,逼急了还会咬人。 顾以南慢条斯理的,等着她解恨发狠般的松了口,才将手抽了回来,他湛蓝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眼镜被另一只手取下,随意的松手,金色的链子撞击在衬衫水晶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清隽的背影上,男人不紧不慢的抬起被她咬破的那只手,青白的皮肤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牙印,伤口处朝外丝丝渗着血珠子。 他抬手,眼眸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像是用网子困绕着猎物般,将手背受伤的地方送到唇边,张口,用力含住了伤口,还细细的吮吸了一下。 月光为他加冕,他身披潮水般的银白色,蓝色的眼眸眼尾微挑,俊美无双,邪气四溢。 小姑娘看得呆住了,足足在原地傻愣了十秒钟,才用一种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惧怕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抹了把脸,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声,拧过头,转身撒丫子就往卧室里跑。 在手抓住门把手将门重重一关之时,一只大手探过来,轻易的控制住门板,将快要关上的门打开。 小姑娘红着一双兔子似得眼睛,惊愕地抬头瞪着他,都忘记哭了。 顾以南一手撑住门,俯下身,不知何时又戴回了那副眼镜,湛蓝的眼眸带着一抹浅浅的无奈,他看向她的目光无比的认真:“我没有来嘲笑你,相信我,好吗?” 月光落进他的眸子里。 她一抬眼,就掉进了那片蓝色的海。 - 五分钟后,藏岭坐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双手撑在两侧,低垂着小脑袋,她往后小幅度的移动着。 男人轻“嗯?”了一声,小姑娘顿时老老实实地坐好,不敢再乱扭。 大掌一掀,将她轻薄的白色睡裙撩起来,软软地耷在膝盖上,一手抬起她的脚踝。 入手的皮肤带着温度地柔软,柔弱无骨一样。 顾以南垂了垂眸子,弯腰用镊子夹起蘸了药酒的棉花在她的小腿上轻轻蹭了蹭。 眼前这小人儿是不是水做的,怎么在地板上跪着哭一会儿都能把小腿上的皮肤跪出淤青来。 真是个娇气的小东西。 “嘶——”藏岭随着他的动作,腿小幅度的颤了颤,碍于面前这人是顾以南,不敢说什么,也不敢把腿收回来。 她委委屈屈地嘟了嘟嘴。 这可爱的小表情恰好落进他抬眼的眸子里。 她不再乱动。 他低下头来,安静的上药。 - 周一早上,青柏工作室微博开始了恋爱养成游戏《青柠》的预热。 第一条,发了几张主角人设小配饰的图片 第二条是男二的cv老师的几句语音条。 第三条是女主的cv老师的语音条。 配文:酸酸甜甜的夏季,酸酸甜甜的你。 【青柠超话】小柠檬们期待的《青柠》马上就要和大家见面啦~下面让我们欣赏一下《青柠》的小彩蛋呦~ 下面的柠檬粉儿们先是因为cv大大们好听的声线兴奋了一阵,转而发现少了男主的cv彩蛋。 【十一楼:我的男主CV呢?】 【十五楼:对啊,快把我的男主cv放出来!】 【二十二楼:怎么少了个人?为什么配饰图没有我男主大大的耳钉了?是我们男主不配吗?】 ...... 藏岭正好下了第 一节课,刷了一下微博,恰逢看到青柏那边给她发来的微信消息。 【微微:请配合青柏对《青柠》手游进行宣传。】 【微微:记得转发微博。】 藏岭冷笑了一声,登录微博,用“小藏羚羊太太”的微博号对青柏早上发的几条微博进行了转发。 她格外配合这点倒是有些出乎微微的意料,本来以为这个小画手还要折腾一阵,或者以各种理由拖延一阵。 藏岭将手机往书包里一装,她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那天晚上,顾以南轻飘飘一句“我没有来嘲笑你,相信我”让她一瞬间放下了所有的恼怒以及不甘。 冷静地想,确实是怪在她自己身上,轻信别人。 不管那晚顾以南是处于受爷爷之拖,看她状态不好怕她死在家里所以过来看看的原因也好,还是怕她从楼上一跃而下第二天头条微博热搜就是,长云旗下的青柏工作室合作的太太也好,他那一句话,都让她冷静了下来。 毫无意义的抗争没有作用,要厚积薄发,吸取教训。她现在无论怎么和青柏反抗都是无用之争。 藏岭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文具,将书本装进书包里,正要走,课桌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陈思思笔直的站在她的桌边,耐心地等着藏岭磨磨蹭蹭收拾到注意到她,才笑了笑,开口问:“是藏岭同学吗?” “我是。” “是这样的,我们这周有个艺术学院内部的迎新典礼,班级里每个人都要参加的。本来有个节目是李月的古中国舞,但是她脚扭伤了,跳不了,我们商量了一下,想让你补上这个节目。” 第22章 泠泠 陈思思边说边打量着藏岭的表情。她来之前就问过卡通漫画艺术A班的人, 得知藏岭这个人在班级存在感很低,无论社团还是美术系的组织都没有加入过,在班级里走得近的只有唐诗一个人。只有成绩勉强算是优秀, 在系前五十晃悠。 当初大二的时候A班选女生去参加校庆舞蹈排练,本来选中了藏岭,她不知因为什么理由找到辅导员, 后来又把她给撤了下来。 至于原因是什么,陈思思问得那个女生也不知道。 这么平平无奇的一个人, 除了摘掉眼镜那张脸够漂亮,真的是一无是处, 陈思思不明白, 顾以南为什么和这样一个女生走得近。 新生报到那天,她是亲眼看到顾家的车开到校门口的, 虽然是方浩和藏岭从上面下来的,没看到顾以南的人, 但是方浩是顾以南的私人特助, 除了顾以南没人能命令得了他。 在工作时间,方浩亲自来送藏岭来学校,这说明什么?说明藏岭和顾以南或所或少都有一定的关系。 今年的艺术学院的迎新典礼, 恰好是陈思思作为主要组织人在办, 典礼的节目单上一共就只有两个舞蹈表演, 陈思思的《芭蕾舞天鹅湖》和陈月的《中国舞山水人间》。 学过舞蹈的都知道,无论是芭蕾舞还是中国舞都需要有非常扎实的基本功在才能完美的演绎, 没有学过基本功的外行人是没办法顶替出演的。 藏岭耐心地听陈思思把话讲完,将文具盒往包里一塞, 也不看她。 “我没学过什么中国舞, 不能替她补上这个节目。你再去找找别人吧。” 陈思思在打什么鬼主意她不知道, 但是来找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谁知道,陈思思呵呵笑道:“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这个没办法改了。” 没办法改你个香蕉,这阵子她是不是水逆,怎么什么货色都跑来她前面给她找不痛快。 藏岭系书包带子的手一顿,抬起头来,她的目光被遮挡在镜片后面,不甚真切,却冷地吓人。 藏岭:“那就让晚会的节目空着,负责人是你,没组织好的是你,出了事自己担着。” 这阵子被青柏的事情烦得焦头烂额的,她可没心情陪陈思思演戏。 刚转过身,陈思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陈思思:“那好啊,你没时间,A班不是还有个唐诗吗?让她上吧,跳不好演砸了。我记得那个叫唐诗的,好像在申请校级的奖学金,没有积极筹备校园活动,应该要扣分的吧?” 藏岭面无表情的一回头,就对上陈思思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 陈思思:“哎,对了,同学,麻烦问一下,扣阳光分还能不能拿到奖学金啊?我忘记了。” H大的校级奖学金设计的制度很磨人,每个参与奖学金评选的学生都有一张阳光分的加减表格,每学期的期末凑齐一百分才可以参加下学期的奖学金评选。 而加分则要参加许多校园组织的活动,参加一场活动下来,累死累活可能才加个一两分,但凡做不好还要倒扣五分。 藏岭当然知道。 这个节目交给她来跳,跳不好最多美术系丢丢人,交给唐诗的话,跳的不好直接倒扣五分。 陈思思就站在她身后,笑的人畜无害,路过她时唇角扬起个小小的弧度:“那就辛苦你了,藏岭同学。” - “真是欺人太甚,等把我逼急了,我非一把火烧了她的狗学生会!”藏岭一把将书包拍在宿舍桌子上。 坐在对面椅子上懒洋洋敷着黄瓜片面膜的人缓缓放下手里的书,一脸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看。 呦呵,小羊崽子发怒了,值得一看,值得一看。 藏岭小嘴叭叭叭的抱怨半天,只觉得口干舌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伸出小爪子在桌子上摸索到水杯,灌了几口,正要认认真真的再和好友倾诉一番陈思思的恶行,就看到对面的人托着下巴,手机也扔到了一边,用一种在看动物园里动物的表情看着她。 藏岭:“???” 藏岭:“你为什么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藏岭:“你没有觉得我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你吗?为什么我没有看到眼泪盈眶的那种感激之情?” 唐诗将脸上的黄瓜片一片一片的揭下来,放进垃圾桶里,这才转过脸来,笑眯眯道:“我这不在宿舍睡了一天了,校园网坏了半个上午,联不上网,听不了德云社的相声,这不,一到你下课就看到现场版的了,我想好好欣赏一番。” 藏岭:“.......” 去你喵喵的闺蜜情,她现在回去和陈思思说你让唐诗去吧,唐诗不会跳舞,就狠狠地扣她的分!!! 瞧见小姑娘气呼呼的坐下,鼓着腮帮子,像个金鱼一样,唐诗手指觉得有些痒痒地,忍耐不住,起身,戳了戳她的脸颊。 软软的,糯糯的。 “喂,唐诗你个色女人,手往哪里......”反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脸上的手指强行打断。 左右开弓,捏住她柔软的脸颊又是捏又是揉的。 藏岭泪花都要被揉出来了,从零零碎碎的大声咒骂“唐诗狗女人”“你早晚会遭报应”到细细碎碎的求饶声。 “唔....别.....别揉了......” “唐诗姐姐.....天下第一美.....” “这还差不多。”唐诗满意的收回手。 藏岭捂着被揉捏过的小脸蛋,欲哭无泪。 抬手看了眼手机,唐诗心情大好问道:“说吧,什么时候迎新晚会,姐去给你撑撑场子,就算你跳的再糟糕,我也会带上口罩把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地给你使劲儿鼓掌。” 她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需不需要给你做一块LED的灯牌,写上‘小羊崽子第一美’给你带去现场?” “不!”藏岭张口就回绝了她的损主意。 将手机掏出来,打开20xx届美术系的□□群,往一堆“收到”的回复消息里扒拉了扒拉,看到一个@全体成员的通知。 她眼皮子掀了掀,抬脚,本来想在唐诗的小腿上踹一下,隐隐泛酸的脸颊提醒她:不要得罪这个女人。 于是,悬在半空的脚尖转了个位置,对准唐诗面前的那块地板踢了踢,以解心头之恨。 “开学典礼在这周五下午下课,记得来。” 唐诗应着“好”边拿过连上网的手机。 那边藏岭将衣服换下来边不放心地叮嘱:“你记住了哈,别忘记了放我鸽子。” 唐诗的指尖顿了一下。 那边的人还在边弯腰换睡裙边碎碎念着,没有看到唐诗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得惨白,又强装回如常的样子。 只是握着手机连打字都发抖的手出卖了她。 “藏岭,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去了。”好半天,唐诗才放下手机。 “啊?”被她这突如而来的客气震惊到了五秒,藏岭换好睡裙在低下头找拖鞋的时候抬头茫然的看过来,然后就看到小姑娘丹顶鹤一样,穿着拖鞋的单脚蹦跶着过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唐诗摇摇头,将手机屏幕关了,顺手放在桌子上,拍了拍藏岭的脑袋,“那个什么中国舞别去跳了,我找个会舞蹈的学妹给你顶上,咱们不去丢那个人。” “乖,别怕啊。”唐诗收敛了上一刻的不正经。 其实在藏岭絮絮叨叨的时候,唐诗就已经想好了找个人顶上藏岭,本来想自己周五亲自去,晚一点告诉小姑娘也稳妥点,现在看来,周五自己是去不成现场了。 唐诗不说,藏岭也不多问。这是她们两个人相处的默契。 其实藏岭是学过舞蹈的,整整八年的中国舞。 随着她父母的离世,她再也没有穿上过。 寝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两人各有各的心事,却非常默契的没人多嘴的追问。 藏岭抱了笔记本电脑去窗上躺着刷剧去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寝室的电灯亮了起来,寝室门不隔音,外面走廊充斥着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谈论“晚饭吃什么”以及“什么化妆品出新品”的笑声。 唐诗这才摸索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解锁。 微信消息上那个红点还停留在那里。 发消息的是个黑色的头像,中间是一轮月亮。 【苏:周五放学我来接你。】 强势、不容否定的语气,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不由得想起男人眉眼温柔站在路灯下,想起他搭在衬衫扣子上的手,修长,拇指上带着枚黑色的戒指。 想起他眉眼明明温柔,却温柔不及眼底,唇角总是带笑得,却带着一种凌厉的柔和。 想起那天家里打来电话,她心情不好,独自去了酒吧,喝得半醉看到他,被迷了心智,在酒精的作用下仰头吻了上去。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那么优秀,家世样貌样样出色。她根本没有同他一起站在山峰的实力。 清醒之后,她做贼一样溜走,躲得远远地,不敢碰见他。 唐诗深吸一口气,在对话框上回复了个“好”。 不管结果是什么,总要面对的。 第23章 泠泠 寝室里陆陆续续回来下课的人, H大的本科宿舍都是六人间,上床下桌,每个寝室还带一个单独的阳台和洗手间。 舍长王语涵是个圆脸的女生, 带着个眼镜,也是寝室里八卦的引导者,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刷微博刷论坛, 冲在各种瓜田的吃瓜一线。 王语涵将手里从食堂打来的米线放进饭盒里,拆了双一次性筷子搁在纸巾上。米线太烫, 她就一边把食品袋子打开口晾着边刷微博。 “哎,我去, 这都顶到了微博热搜上了, 前十啊。你们快看看,微博!”舍长大人激动地筷子一个没拿稳, 掉到地上,她顾不得捡就开始埋头奋战于吃瓜一线。 “你们知道那个《青柠》吗?最忌近挺火的一个漫画, 不是签约了游戏版权吗?结果微博上爆出来, 把漫画里的男一和男二直接对调了,《青柠》的粉丝们已经炸了。” “什么?把我的男主大大给换了?” “我最近也在追那个漫画,这是游戏策划多想不开?脑子有坑吧?” 同寝室的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听到这里, 藏岭眼皮子一跳, 几乎是心有灵犀的快速和下面坐着抹保湿的唐诗对视一眼, 两人动作一致的埋头看手机。 藏岭几乎是颤抖着手指头打开微博,就看到了微博热搜第十:《青柠》游戏制作男主xx变男二。 首先沦陷在粉丝们的声讨叫骂声中的是青柏的官宣官博评论区。 【一楼:你们游戏策划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不清醒了?】 【二楼:《青柠》沦落到你们工作室真是倒了八百辈子霉。】 【三楼:这是策划的授意还是羊羊太太的授意啊?】 【四楼:我看游戏策划背不了这个锅, 八成是这个作者做的妖。】 【五楼:我记得藏羚羊太太在更新《青柠》的时候就说过更喜欢男二那种的男生,策划背不了这个锅。】 【六楼:指路作者的微博@小藏羚羊太太】 【七楼;:@小藏羚羊太太】 【八楼:@小藏羚羊太太, 自己看看你做的孽!这像话吗?】 ...... 青柏工作室的官博沦陷还只是主战场, 分战场在藏岭的微博, 从转发青柏那条微博的评论区骂到私信99+,一条又一条的小红点不停的跳出来。 藏岭看得脑仁子疼,她这无辜躺枪的咸鱼作者,成了背锅侠。 突然从床铺下方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抢过她的手机。 唐诗面无表情地开口:“别看了,不是你的错。” “哈哈哈哈哈,你说这个作者怎么这么作呢?好不容易火一本,她作,把男主改了,这下好了,游戏还没上架,先被骂上了热搜。” “谁说不是呢,你看她现在像个鸵鸟一样,微博底下骂声一片。” 王语涵她们笑笑闹闹的声音像是细细密密的针尖,无孔不入的穿过皮肤,越过发丝传递进藏岭的大脑里。 小姑娘耷拉着个脑袋坐在床铺上,被抢了手机也丝毫没有反应,看得唐诗心疼的一抽一抽的。 “哐——”椅子倒地巨大的响声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一下子销声匿迹了。 “唐诗你干什么?”推倒的是陈月的凳子,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吓过后,愤愤不平地站起来,一跺脚,冲到唐诗面前。 “治治你这种碎嘴子。”唐诗冷笑一声,歪着头看她,“不是脚崴了么?怎么还跺得这么用力啊?做陈思思的走狗是不是挺风光的?” “你——”陈月被戳到了痛处,气急了说不上话来,脸憋得通红,余光看到不知是谁的桌子上放着的水杯,里面是冒着热气的花茶,陈月想都想,端了水杯就朝唐诗的脸上泼去。 她真的是厌恶极了这张脸。 尖叫声混杂着热水泼洒的声音。 唐诗没反应过来,只感受到劈头盖脸的热气然后被床上光着脚蹦跶下来的小姑娘一把抱住。 滚烫感一下子扑打在藏岭的后背上,疼得她精神一瞬间的恍惚,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抱住唐诗的手狠狠掐在唐诗的胳膊上。 “泠泠!”唐诗大脑一恍而过的空白,一把搀住挡在她面前的小姑娘。 心揪着一样疼。 陈月也愣住了,看着脸色惨白的藏岭,不敢置信地松开了手,杯子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 医院的走廊里泛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白炽灯照得床上的人脸色苍白。 藏岭趴在病床上,露出后背被烫伤的皮肤,泛着粉红色。 医生在给她上药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抓住床单的手一直在抖,床单被抓出褶皱,却没掉一滴眼泪。 唐诗旁边看得不忍心,别过脸去。 医生上好了药,叮嘱一番注意事项才离开。 唐诗一一应着,她眼圈微微泛红,却还是忍着,拖了张凳子坐在藏岭的床边,道:“疼不,看你还逞不逞英雄了。” 藏岭别过头去,哼哼唧唧两声:“用我的美背换你的脸,值了。” 唐诗冷笑:“值什么值.......” 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的惊呼声打断,接着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对儿中年夫妇和陈月,还有她们辅导员陈景瑞。 唐诗眼疾手快,一把将病房床铺间的蓝色帘子拉上,遮住床上趴着的藏岭。 “这位就是陈月同学的父母。”陈景瑞笑着介绍,“这边这两位是陈月的同学,唐诗,还有藏岭。” “你好你好,陈月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这丫头欠管教,真是对不住两位小同学。”陈月母亲上前同唐诗握手,有些担忧地往了藏岭的方向一眼,问道:“小姑娘伤势怎么样了?” 唐诗对于这一家子突然闯进来的行为很是反感,撇撇嘴,刚想刻薄的出言怼回去,帘子里的藏岭伸出小手揪了一下她的衣摆。 唐诗闭嘴了。 “就是烫伤了,当时隔着衣服,没多严重,抹点药膏就好了。阿姨不用担心。”藏岭声音从帘子里传来,还有些虚弱。 “错在陈月,月月,去给同学道歉。”陈月母亲推了陈月一把。 陈月这才不情不愿的上前,将手中的果篮放下:“对不起。” 藏岭透过床帘的缝隙看到陈月母亲担忧的表情,像是穿透了时光,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好像也有妈妈这样看着她过。 在她摔倒的时候,哭鼻子的时候。 鼻子尖蓦地一酸,虽然她知道,陈月母亲此刻的担忧目光不是关系她的伤情如何,完全是害怕把这件事闹大,学校会给陈月的处分。 即便知道这幅担忧的样子是假的,但她还是甘之如殆。 “阿姨。”藏岭轻轻的开口,她将帘子拉开一点,露出苍白的脸庞:“我没关系的。” “是陈月做的不对,那这件事,小同学你看,陈月也道歉了,咱们能不能.....不计较了?”陈月母亲放软了态度。 “是啊,藏岭,人家也道歉了,而且唐诗同学也涉及进了这件事里,这件事要是上报给学校,弄不好还要和阳光分挂钩。”陈景瑞上前一步,笑笑道:“你看,人家认错态度也很好,咱们就算了好不好?毕竟都是同学一场,医药费陈月家出,再多补给你一部分。” 其实陈月父母知道出了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是去辅导员陈景瑞,大包小包的往辅导员家里拎了许多东西,三人这么一商议,加上辅导员有A班的班级学生信息,得知这次受伤的小姑娘藏岭没有父母,无权无势,才敢来这么一出,想私了解决事情。 “对对对,同学你就安心养伤,医药费我们出。”陈月母亲边说边对身后的男人使眼色,陈月父亲立刻从包里掏出一张黑卡,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看到那张卡,唐诗立刻就火了,实在忍不住下一秒就要上前把那张破卡甩在辅导员的脸上,并且破口大骂“把你的臭钱拿回去,谁稀罕”时,旁边的那只小手再次拉了一下她,将她所有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 唐诗冷哼一声,双手环抱双臂,冷眼斜着看着面前这四人,不发一语,守护神一样站在藏岭的病床边,冷冰冰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扫射过来。 行吧,今天就依着藏岭这个病号。 藏岭冲陈月深深的看了一眼,唇角弯了一下:“真羡慕你有个这么爱你的妈妈。” 她又看向旁边面露关切之色的女人:“阿姨,那这件事咱们就算了,就是些小伤。你们走吧,我有些累了。” “好好好,那同学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找陈月。”陈月母亲连连赔着笑,拽了一边不情不愿的陈月一把。 病房的门却在这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病房门被一只大手推开,男人一袭浅运动咖色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衬衫,金丝边眼镜垂下精致的细细链子随着他收回的手臂晃动。湛蓝的眸子缓缓扫视一圈病房里的一众人,在小姑娘苍白且惊慌的脸上一晃而过,最后落在陈月的脸上,问道:“听说我家泠泠在学校里受伤了?” 第24章 泠泠 死寂, 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藏岭从哪里杀出来的家长,看这一身的穿搭气质也不像是无权无势的家庭。 “这位是藏岭的家长?”还是陈景瑞最先反应过来,笑脸相迎, “刚刚陈月的父母也和藏岭交涉过了,这位同学也道歉了......”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再次被打开—— 随着跟进来的方浩微微欠身:“公子, 张律师到了。” 随着他这一句,“呼啦啦”涌进来一大波西装革履的人, 或拎着电脑包,或拿着笔记本。 这哪里是请张律师, 分明是把整个长云最精英的律师团请过来了。 呼啦啦的进了半屋子人, 本来不大的病房顿时显得狭□□仄。 男人唇角带着点笑,却只是礼貌疏离, 湛蓝的眼眸幽深,目光透过镜片, 被他视线扫过的人皆感觉面上一凉。 在全场的一片死寂之中, 唯独两个人在状况之外。 第一个就是立在病床边环抱着双臂的唐诗,本来她还优哉游哉地拿了瓶特仑苏,拆开吸管喝着, 这会儿没红唇微张, 吸管掉了出来, 她都没有发觉。 此时,唐诗心里两个巨大的加粗加黑的“纳尼”飘过, 她满脸写着震惊。 她刚刚明明是抽空去给藏叶爷爷打的电话,就怕出现现在这种辅导员带着学生家长来为难泠泠, 结果来的怎么是顾以南? 状况之外二号是软软地趴在病床上的小姑娘, 蓝色的床帘将病床周围拉了一圈, 只露出她的那颗小脑袋,眼尾带着红晕,鼻尖也是红红地,本来是微微翕动小鼻子接触到顾以南目光的一刹那,停止了动作,瞪大了乌黑眼睛,受到惊吓的茫然样子,可爱极了。 像在外面调皮捣蛋的小羊崽子,被野孩子欺负惨了,挠了人家一下,孩子的家长找过来对小羊崽子拳打脚踢,小羊崽委屈巴巴的看着家长领着野孩子扬长而去。 越看越可怜。 而此时从男人进来时,某只小羊崽子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完了完了肯定是 唐诗那个狗把这事捅到爷爷那里去了”“呜呜呜,然后单纯好骗的爷爷给顾以南打了电话让他来‘照顾’自己”“自己应该用余下的存款在哪里买块坟地比较好”“自己的棺材是买滑盖的还是翻盖的”,得买块山清水秀的。 藏岭压根就没听清顾以南进来时说的话,她脑子里现在“嗡嗡嗡”地乱成了一团。 顾以南突然轻笑了声,他嗓音本就清冷低沉,但是就现在的场景听来,却让陈月家人以及陈景瑞听得心底一沉。 这个男人,绝对不像藏岭那么好糊弄,看这架势,根本就不是个善茬。 “这位是藏岭同学的哥哥?”还是陈月母亲先打破了这可怕的静谧,扬着笑脸,一副好说话好商量的模样。 一句“藏岭同学的哥哥”叫的旁边唯二知情的方浩唇角抽搐,心想:仅凭借这句话,本来就没有和解可能的希望直接变成负值了。 顾以南抬眼看向面前的女人,细细的金丝边眼镜框住他的眉眼。男人抬手轻推了一下镜框,声音不咸不淡毫无起伏,让人听不出他的心情。 “怎么?老师家长联合起来欺负我们家泠泠?” “您说哪里的话?我们是担心藏岭的伤势,来探望的。这件事是陈月做的不对,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我带着这孩子来给藏岭道歉的。”陈月母亲极会审视适度,赔着笑脸。 一番言辞心平气和,明明是为了私了不给陈月的档案造成影响,却被她说成是担心藏岭的伤势。接着以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将大事化小,小事就用道歉来解决。 藏岭回过神来就听到男人冷冰冰一句“我们家泠泠”被雷的焦头烂额,差点儿背过气儿去。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毋庸置疑,那就接受惩罚吧。”陈月母亲在说话时男人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机,像是没在听她说话的样子,却在这时仿佛早就预料她会说这句话。 旁边的张律师立刻会意,不疾不徐地冲陈月夫妇点点头,清清嗓子道:“根据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殴打他人的,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并处200元以上5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 说完,他颇有深意地看了陈月,纠正道:“陈月女士已经年满十六周岁,是完全可以负刑事责任成年人。” 张律师一番话说完,陈月从进门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到“兵荒马乱”之下,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妈,我不能被拘留,我不是故意泼她的,妈!你说话啊!” 情况急转而下,陈景瑞也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想着辅导员故意怂恿学生私了这件事捅到学校那里去,她的工作可能都不保了,狠狠心,一咬牙,面朝顾以南道:“藏岭哥哥,这件事是学校里做出的最优决定,毕竟一方无心之举,也不是故意的,刚刚您也听到了藏岭同学也说了原谅陈月同学的行为了,咱们把这件事闹大了也不好,您看,不如就让陈月报销医药费,给藏岭同学道歉,这几个小姑娘都是一个宿舍的,将来还要相处呢,闹得不愉快也破坏同学关系您看是不是?” 说完了,陈景瑞眼巴巴的看向眼前俊美的男人,希望哪怕他点点头都行。 顾以南连目光都没投给她一星半点,迈开长腿,径直朝病床上的小姑娘走过去。 张律师适时地挡在陈景瑞面前,阻止了她要追过去的举动:“您好,有什么问题和我谈就好。” 方浩抬手会意,将病房里的人都“请”了出去。陈月傻了眼,没想到情况急转而下,“藏岭哥哥”连辅导员的话都不带考虑的,一点面子都不给,现在这个高大的保镖又强硬的将他们往外请。 本来拥挤热闹的病房一下子就清静下来,白色的灯光投下来,病床上的小姑娘眨眨眼,看着老实又乖巧。她整个身子锁在蓝色的病床帘子里,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和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让人想起夏天泡在溪水里的桑葚,清澈诱人。 他弯下腰,近距离得看着她。 夕阳滚落,最后一丝金色照进他湛蓝的眼瞳里,宛如在冰蓝色的湖泊里刺进最后一把骑士的光剑。 半晌,直到那最后一丝金色落在他浅薄的唇瓣上,缓缓流淌过整洁的衣领,到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上,他才缓缓直起身。 “看起来气色不错?” 藏岭咽了咽口水,小手在床帘后面死死的抓着,十个手指头松了松又抓紧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我没受什么伤。”露在外面的那颗小脑袋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顾以南不禁觉得好笑,那天发狠一样扑过来对他又是骂又是咬的人是她,现在对他唯唯诺诺怕到不行的也是她。 当初对着他怎么就那么胆子大呢,现在被人欺负了还老实的想要网开一面,这难倒就是传说中的......窝里横?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发觉那湛蓝的湖水平静,并无一丝不悦,甚至还带了一丝好整以暇的笑意。于是她胆子大了一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仰着小脑袋说:“你为什么要揪着陈月不放啊,其实她真就不是故意的。” 男人随手将旁边的凳子拖过来,坐下,从小桌子旁边的果篮里拿了个苹果来。 医院用来陪护的凳子没有椅背,四四方方的一张小凳子,高大的男人就这么坐在那张小凳子上,长腿长手都没办法舒服地伸展开,极其不协调,像俯首称臣的骑士,被甘愿被女王囚禁于城堡。他却格外认真的拿着水果刀在削苹果,修长如玉的手指间,一串苹果皮转着圈一样缓缓舒展开。 不知道方浩把人赶去了哪里,走廊里杂乱的脚步声,交谈声也消失殆尽。病房里安静地只听到刀锋摩擦过苹果果皮分离时的沙沙声。 他神情专注,在思考着什么。 在病房外听到小姑娘那一句“真羡慕你有个这么爱你的妈妈。”时,他本就平静无波的内心好像晕开圈圈浅淡的涟漪。 她说得风轻云淡,声音还是带笑的,但是语气里那种委屈和羡慕像是滴了一滴泪,滴进了那片湛蓝的湖面上。 苹果皮漂亮的翻着花边从他的指尖坠落,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削断,干净漂亮。 顾以南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到桑葚般乌黑的漂亮眸子正在盯着自己——手中的苹果。 漂亮的眼睛认真的一眨不眨。 他觉得好笑,问:“想吃?” “嗯。”格外诚实的点头。 水果刀在他手中晃了几下,苹果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整齐地码在盘子里,上面插了一只小竹签。 藏岭插了一块放进口中,果肉酥脆香甜。 想感谢的话滚至舌尖,最终一个字没说出口,心里像是打翻了调料盒似得五味杂陈,又酸又涩,又涩又甜。 在她埋头大快朵颐时,病房的门轻轻开了又合上,男人不知何时早已离开。 第25章 泠泠 顾以南离开之后, 院长带着一众医生护士赶来,将藏岭转到了三院最高配置的vip病房,弧形落地窗正对着视野开阔的休息区草坪, 宽阔的客厅电视沙发到私人厨房里空气炸锅、电烤箱、煎锅、洗碗机等等一应俱全,冰箱里备着各种食材,每天都有护理专业的漂亮小姐姐来打扫卫生。 家里的阿姨每天都会将做好的三餐带来医院。 在唐诗中午来探望时, 瘫在病床上的藏岭从薄被里露出半个脑袋,懵懂而又迷茫地望着她。 唐诗面无表情走过去将窗帘一下子拉开, 明媚的阳光照进屋子里,驱散了几分阴恻恻的氛围。 “小日子过得太滋润了?现在是中午饭点了知不知道?” 藏岭揉揉眼睛, 从床上坐起身来, 嗓子有些沙哑,她巴巴地瞅了唐诗一眼, 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做饭的阿姨习惯性地在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壶温柠檬水。 唐诗受不了这种委屈巴巴小动物一样的目光幽怨地盯着她,几步走到桌子边, 拿了杯子, 嫌弃地看了眼里面杯子里喝剩的柠檬茶,摇摇头:“藏岭啊藏岭,你真是养个病养成了猪。” 将杯子冲刷干净, 给床上懒成猪的人倒了杯温柠檬水水, 看着藏岭抱着杯子仰头“咕咚咕咚”喝了, 唐诗突然有一种自己养女儿的错觉。 “托你家那位二公子的福,陈月因为这件事在警局被拘留了半天, 学校这边给出的惩罚是档案上记过,全校通报批评。辅导员陈景瑞因为包庇学生已经被学校辞职了。”唐诗有几分幸灾乐祸地在沙发上坐下, 撑着下巴, “怎么样, 你家顾二公子可真是铁了心看不得你受一点委屈,是不是感动地准备以身相许了?” 藏岭喝饱了水,放下杯子,一脸的蔫头巴脑:“哦。” 唐诗:“你就一个‘哦’字来表达心情?” 藏岭:“不然呢?” 顾以南的私人助理方浩先生每天准时来医院一趟监督她有没有按时吃饭上药,唐诗则是以免受外界打扰为由没收了她的手机。导致她现在了解外界的消息都要靠着唐诗来传递。 藏岭突然有一种猪被圈在家里,天天好吃好喝等着过年就宰的错觉。 她背上只是个小烫伤而已,却生生在医院呆了三天,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只有电视机里无限循环的新版《还珠格格》,天天对着尔康的鼻孔发呆。 如果再不出院,她和尔康,绝对得疯一个。 唐诗瞧着她的表情像是明白了什么,幸灾乐祸问:“顾公子不让你出院?啧啧啧,有家人管,真让人羡慕。” “家人”两个字她刻意加重了读音。 “我今天必须要出院!”藏岭一拍桌子,像一只斗志昂扬准备上战场的小鸡。 “呵。”唐诗冷笑一声。 藏岭一脸警惕:“你笑什么?” 唐诗:“等你打脸。” 藏岭学她:“呵。” 唐诗没搭理她,起身将桌子上的瓜子皮薄荷糖纸什么的收进垃圾袋里,扎紧了去外面倒垃圾。 连房间里唯一一个和她斗嘴的活人都出去了。 藏岭嘴角一耷拉,慢吞吞地走到茶几边,弯腰拿了装着药膏的小瓶子。 虽然身后烫伤的地方已经痊愈了,但是女孩子总是担心留疤,还是要抹点去疤痕的药。 病房里静悄悄的。 粉嫩的蝴蝶结肩带被轻轻抽走,洁白的睡裙滑落下一半,露出少女牛奶一样柔嫩白皙的背,上面隐约可见一小块粉红的烫伤,浅浅地。 藏岭手指尖沾了药膏,伸着细长的小胳膊去够后面的地方,五个手指头里最长的那个往蝴蝶骨下的地方努力的伸直—— 还差一点,一点点。 “嘶。”手腕一麻,因为超过极限距离带来丝丝酸痛。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脚步声停了一下。 “愣着欣赏本姑娘美背傻眼了?诗诗,过来帮我涂一下药,我够不到。”最后一句语气委委屈屈地。 小姑娘背对着人,能看到一条漂亮的脊椎沟蜿蜒向下,纤细的腰肢上勾着一点粉色的布料。 身后的脚步慢慢靠近,茶几上的药膏盒子被拿起。 冰凉的指尖沾着药膏在她背上轻轻涂抹。 指尖碰到她的一瞬间,藏岭打了个寒战:“你怎么手这么凉?” 身后的人动作继续,却没开口说话。 藏岭愣了愣,这会儿就算是傻子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唐诗就从来没放过怼她的大好机会,今天怎么这么沉默了?出门倒垃圾把脑子倒掉了? “你这是怎么.......”后面的一个“了”字随着藏岭的转身掐死在喉咙里,被她丧失的理智生生掐灭了音。 与顾以南那双平静的湛蓝色眼眸对视上时,藏岭面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平静无波(其实是吓傻了),内心却火山爆发,天崩地裂,海啸翻涌,龙卷风摧毁停车场。 足足愣了十秒钟,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白皙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扑扑地,鼻尖都紧张的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像是只落水的小猫慌慌张张地想转身跑,转过一半却又想起自己的涂着药膏的后背,又不得已转过来,双手死死攥着前面的睡裙布料往肩膀上按着。 随着着来来回回的大动作,屋漏偏逢连夜雨,右边肩膀上的蝴蝶结带子松散开来,后背上挂着一点的睡裙布料倏然垂了下去。 她发出了一声小动物般的哀嚎,灵动的乌黑眼眸都不会转了,她咬了咬下唇,在脑海中飞速的权衡了一下是光着裸背飞奔回几米开外的大床还是身边这位近在咫尺的....... 小姑娘突然朝着他飞扑过来,雪白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像浪花一样炸开。 一阵夹杂着药膏苦香味的气流伴随着一团柔软温热的东西扑了过来,无尾熊一样直愣愣撞进他的怀里。 顾以南一顿,低下头。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类似于小动物的颤抖,无措的小手略带恳求意味的扯了扯他的衣角。 “闭上眼,好不好?” 藏岭整个人埋进男人的怀里,小小的身躯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的笼罩住。他今天穿的衣服面料柔软舒服,带着丝丝薄荷凉。 几乎在她说这句话时,他本来伸出想推开她的手悬在了半空,那种下意识的排斥女性的亲密接触行为,因为小姑娘一句软趴趴的话,破了例。 他湛蓝的眸子垂下来,没理会她的咕哝,抬手,拎起滑落到她翘臀处的粉嫩绸带,无视她露出的那点可疑的腰上的小布料,修长的手指灵巧的系了个绳结。又如法炮制把右边的也系上。 虽然没之前的那么好看。毕竟他是头一次系这种女孩子喜欢的蝴蝶结。 放眼整个东城,能让顾二少降尊纡贵的系睡衣带子的女人,她是第一个。 “好了。”察觉到他在系带子的时候,怀里的小姑娘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僵硬的状态,像是生怕他吃了她似得,他不禁觉得好笑:“我又不吃人,你紧张什么?” “咔嚓——”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打开,唐诗一脸面无表情的进来就看到这劲爆的一幕,娇小的女孩依附在男人的怀里,一时间三双眼睛六目相对,唐诗相当的震惊,张口就来:“不好意思,走错房间了。”说完一脸淡定地转出去顺手“啪”地一声关上门。 病房里本来紧张氛围又因为这个小插曲变得有几分缓和了下来。 藏岭小心翼翼的看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也感受不到一丝愤怒,她不由得放松下来。 “下次记得反锁房门。”男人轻飘飘的叮嘱了一句之后,就看到怀里的人仰着脑袋,大张着嘴看着他。 怎么这副表情? 顾以南挑眉:“怎么了?” 藏岭:“还有下次?我不想有下次了哎,我现在已经痊愈了,可以出院了。” 说完她还为了证明自己康复得很好,松开男人的腰,在原地蹦了蹦,转了一圈。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飘起来,赤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裙摆上,盛满了星星,露出光洁的小腿和带着点粉嫩色调的膝盖。 确实,他刚刚给她上药的时候也看到了,只有点点的微红色。 沉吟了一下,顾以南道:“一会让方浩送你回学校。” “好耶!”几乎是下意识的欢呼出声,藏岭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憋死人的笼子了。 她小跑着蹦跶回床边,开始将小桌板上的画稿一张张的叠好收起来,装进文件夹里。整个人欢快地像要归家的小夜莺。 一张张铅笔简单画成的线稿,被她宝贝一样按照顺序一页页的码整齐。 上面的线条简单凌厉却将人物的动作神态刻画的栩栩如生。 青柏签约的《青柠》漫画作者小藏羚羊太太是藏岭这件事也是方浩去查过才知道的,甚至在 当时,都让顾以南微微吃惊,这个小姑娘,总是在不断地给他创造惊喜,恰如同现在。 虽然只是站在距她几步之遥对她手里的画略略一瞥,却还是惊叹于这个小姑娘的构图想象能力,她的确有足够的资本。 第26章 泠泠 回到H大已经是周四, 不知道顾以南用了什么办法致使学校对陈月这件事特别重视,还单独为藏岭和唐诗调到了研究生女宿,两人一间的宿舍, 附带单独浴室。 后来据唐诗说,是辅导员陈景瑞说的那句“这几个小姑娘都是一个宿舍的,将来还要相处呢, 闹得不愉快也破坏同学关系”让顾二公子想起,这俩人还是一个宿舍的, 不行,不能再让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来影响藏岭, 于是就有了学校这边私下给她们调了宿舍这一出。 方浩作为顾以南的私人助理办事效率极快, 几乎在藏岭出院回学校的下午,就把唐诗和她的行李打包好搬去了新宿舍。 藏岭将床铺整理好, 双手环臂,立在窗边从“这窗户真开阔, 视野好”感叹到“啧啧啧, 不愧是研究生宿舍,这瓷砖,都是印着花纹的哎。” 受不了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坐在床边的唐诗面无表情抬起脸来, 幽幽地道:“友情提示, 今天周四,距离艺术学院的迎新典礼倒计时:1天。你准备好了吗?” 藏岭:“我准备好上台丢人了。”她还一脸认真的思考了半天问道:“你说我带个面具去台上丢人, 是不是别人就认不出我来了?” 唐诗:“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咱们学院的这种大型庆典应该不会穷到请不起报幕员。” 藏岭:“.......” 唐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再说什么。 话头点到即止, 她们都心知肚明地不再触碰那个对于藏岭来说的“禁忌”话题。 整整八年的舞蹈, 到现在藏岭回想起来,都忘记了自己放弃的那一刻,好像也没有多不甘心。 将那袭飘逸的舞裙塞进了衣柜的最下面,再也没有碰过。 窗棂里倾洒进夕阳的光,碎金锡箔般静静陈列在地板上,唐诗带来的空气香薰机在嗡嗡地工作中,盛夏黑莓蜜糖般的气息揉碎到空气里。 随着日落黄昏,太阳沉寂之前最后的一束光照射进来,直直的照进了藏岭漆黑的眼瞳里,刺眼,一片金光晃晃。 在那一片金光里,她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道路两侧是浓绿色的梧桐树,高大,在夏天支撑起一片绿色的大伞。那条通向宿舍的路刚开始是尘土飞扬的土路,后来政府出资砌成了水泥地。 藏岭家住在工人宿舍最南边的小筒子楼里,因为没有空调,夏天燥热难耐时,林淑华就搬两个小板凳到楼下去,她一个,小藏岭一个。 在高大的梧桐树下,透过浓绿的树叶隐约可以窥见星子碎钻一样撒满夜空。 小藏岭枕在妈妈的腿上,渐渐阖上眼睛。 耳边是清凉的晚风,林淑华用扇子轻轻替她驱赶蚊虫。 每次小藏岭醒来时,总看到林淑华半眯着眼睛,但是手还无意识地给她摇着扇子。 那时,小藏岭觉得妈妈的力气无穷,不会累。 后来,小藏岭上了幼稚园,林淑华给她买了好多新衣服,每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去幼稚园。小藏岭好几次看到妈妈穿得是几年前的旧衣服,她曾问过:“妈妈你自己为什么不买新衣服啊?” 林淑华只是摸着她的头笑,说自己不喜欢现在的款式。 幼稚园开了各种兴趣班,从绘画白描到拉丁芭蕾中国舞等等。 藏岭记得自己把报名的消息告诉林淑华时,妈妈只是笑笑,没说话。 她不知道那时家里的经济已经拮据到吃每顿饭都要精打细算的地步,也没看到妈妈的饭量变小了好多。 后来,幼稚园大班的小朋友们都报了各种各样的兴趣班,每次放学时都只有林淑华来接她,她眼巴巴地看着穿着漂亮舞裙的小姑娘在教室里嘻嘻哈哈的等着舞蹈老师。 周五放学,兴趣班停课一次,林淑华来接小藏岭拉着她的小手去坐公交车时,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昂首挺胸穿着青绿色的舞蹈裙,经过藏岭时,惊讶地看她一眼:“藏岭,你为什么不报中国舞啊?我昨天看到你在教室外看我们跳了好久。” 童言无忌,林淑华一愣,就看到牵着的女儿低下头去,支吾半天,也说不出来什么,看得她的心一沉。 周六,林淑华就带着藏岭去了舞蹈服装专卖店,买了最好看的舞蹈裙,练功鞋。 周一去幼稚园时,老师来告诉小藏岭让她跟着中国舞的兴趣班学习。 从幼稚园到初中,每次舞蹈课,林淑华都在教室的最后面看着藏岭上课,但凡上课不认真或者动作不标准林淑华都毫不客气,直接亲自上去当着一众人指导训斥藏岭。 为此,舞蹈班的老师和其他孩子都对藏岭一家印象不太好。 试问,哪个老师上课愿意一个家长摄像头一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视”着自己上课啊。 但是因为舞蹈班归属的辅导机构只负责收费,至于家长在教室后面旁听这种,不影响交费和课堂秩序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次藏岭落了舞蹈鞋上来拿,听到休息室里的老师阴阳怪气地议论:“那个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家长是不是穷啊,交这么几千块报个舞蹈班至于像几万块艺术班那么盯着吗?” “是啊,我看她的衣服都是老气的不行的款式,哈哈哈。” “她女儿跳得也一般,这家长也是,送到这里来的没几个是认认真真学的。” ....... 站在休息室外的少女紧紧攥紧了拳头。 在一次学校组织的舞蹈比赛中,她站在舞台上,每个舞蹈动作都连贯标准,惊艳了一众同学老师,拿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她这才意识到,舞蹈在无形中改变了她。 从走路姿势,挺直的脊背,气质,以及站在舞台上就信手拈来的自信,都与同班只顾着学习弯腰驼背的女生不同。 情书潮水般的袭来,每次藏岭来教室都能都桌膛里掏出一大摞情书和各种小礼物。 她在这一刻突然明白过来她拥有的这些,都是因为母亲的坚持。 她一次又一次站在各种比赛的舞台上,拿下各种奖牌和证书。 白色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少女一袭橙红色的明艳舞裙,裙摆翻飞。 每次旋转间,她只要实现一落在台下,就能看到坐在观众席上的林淑华,女人乌发间夹杂着几根银发,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皱纹,却笑得慈祥温和。 那是藏岭最怀念的时光。 眼瞳里刺目的金光潮水般退去,像是熄灭的舞台灯光,藏岭回过神来,寝室的灯被打开,天边最后一抹金色黯淡下去。 她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自从母亲车祸去世,父亲不知所踪那天起,她被藏叶爷爷接回了老宅子,里面许许多多的陌生面孔,陈玉表姐带着藏家的一众小姑娘疏远嘲笑她,说她是没爸没妈的孩子,还偷她的舞蹈裙剪碎了当风筝玩,她和爷爷说过一次,老爷子很生气,狠狠训斥了几个孩子。 那却是藏岭噩梦的开始,她们开始变本加厉的欺负她,甚至在同一所学校里恶意散播她的坏话。 对于成年人来说,那只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对于藏岭来说,却是毁天灭地的折磨。时间久了,连藏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人护着她了。 从此她不敢穿好看的裙子,把所有的林淑华给她留下的舞蹈裙收起来放进衣柜的最下面,带上那副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唯唯诺诺做人。 一直到后来藏叶退休搬到南江养老,远离了市区的老宅子,藏岭才从那个大环境里解脱出来,但是,她却再也穿不起舞裙了。在大学的校园里不敢穿好看的衣服,唯一的朋友是在高中认识的同桌唐诗。 “哎,总算是赶完了。”坐在桌子旁的唐诗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将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一关,大有一副“老娘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论文作业这种东西”的架势。 “不是,您怎么还在窗边儿上站着呢?这是在上演现实版的‘我在窗边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快想想晚上吃什么,我快饿死了。”见到藏岭还傻愣愣一副刚刚回魂的表情站着窗边,唐诗白眼一翻,出言讽刺。 藏岭被她这日常毒舌的插科打诨缓解了几分悲伤,她收拾了下,准备和唐诗去食堂吃晚饭。 月朗星稀,晚风微凉。 唐诗和藏岭肩并肩走着,宽阔的林荫路上时不时又拎着浴筐穿着睡裙的女生说说笑笑与她们擦肩而过,空气中弥漫着带着沐浴露洗发水香气的桃子味,干净又清新。 藏岭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夏天酷热难耐,工人宿舍常常停水停电,林淑华就买了个大塑料桶,红色的,接了热水和凉水兑好温度,让藏岭坐在桶里洗澡,林淑华用小木盆盛水,代替花洒从藏岭身上冲洗着。 妈妈的手温暖,柔和。 藏岭记得一次妈妈给她洗澡,看到她腿上淤青的痕迹,连旋转跳摔得两条腿上都是轻轻浅浅的伤痕,哭了,泪水滴到藏岭的手臂上时,她以为下雨,一抬眼,看到母亲泛红的眼眶和身后偌大的星空。 第27章 泠泠 周五下午艺术学院就在着手布置大礼堂了, 鲜花气球彩旗被按照颜色大笑或整齐的贴在墙上,或摆在第一排的贵宾席上。 迎新典礼在下午第 二节下课后开始。藏岭早到了半个小时,后台的化妆间里早就挤满了人。 藏岭一路喊着“借过借过”“开水来了, 让一下”“小心烫到”才挤进去。最里面的两个试衣间都被反锁了门,里面有换衣服的声音,化妆台前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混成一团。 后台没有多余的凳子了, 藏岭便站在试衣间门口等。 右侧的门被打开,里面的女孩出来时, 目光和藏岭相撞。 她穿着白色的芭蕾舞蓬蓬裙,白色的丝袜勾勒着好看的腿型, 长发盘成一个花苞头。 竟然偏巧撞到了陈思思。 见到藏岭, 陈思思也愣了一面,随后笑了起来:“藏岭同学, 好巧啊。” 正所谓见面不打笑脸人,藏岭也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好巧。” “你还准备了舞蹈服呀?是要换衣服?”陈思思瞧见藏岭手里拎着的黑色背包, 佯装惊诧。 藏岭自然清楚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面上装作为难地样子:“借的别人的,我要先试试看合不合身,不行的话还得去换, 你让下道儿, 我得赶紧试衣服。” 她这么一说, 陈思思果然满脸看好戏的表情给藏岭让了位置。 她倒要看看,藏岭准备怎么上去丢人。 因为陈月的事情闹得艺术学院沸沸扬扬的, 据说藏岭家世神秘强大,她还有个张得俊美非凡的哥哥, 一开口就是一个律师团, 西装革履气势汹汹的杀到学校。本来陈思思以为这演出换人的计划也跟着泡汤了, 这次本打算让藏岭出丑的,她还心有不甘,却没想到藏岭傻乎乎的来了迎新典礼。 看着藏岭进了更衣室,陈思思冷笑一声,去了化妆台。 今天,她就一定要碾压藏岭。 让艺术学院的师生看看,谁才是才貌双全的系花。 - 校门前的秋菊开了簇簇,零碎的金黄色花瓣在风中摇曳。唐诗站在校门口边,长卷发被她利落的扎起来,梳了个高马尾,白色西装,里面是藕粉色的小香风及膝裙子,白色的长靴子衬得小腿修长笔直。 她只往哪里一站,就自成风景。 短短几分钟已经拒绝了两个个上前搭讪来要微信的男生。 远处传来汽车轰鸣声,那声音之大,像是故意惹人去注意的。周遭的路人纷纷抬眼,唐诗也跟着看过去。 银灰色的兰博基尼sto几乎是贴着马路稳稳地停在唐诗面前,银灰色的机械流畅车身,红色线灯托底,车窗缓缓落下,露出男人温和的面庞,温润如玉。 苏澄冲她温和一笑:“下午好。” 男人眉眼如画,黑色的眸,温和清恬,视线缓缓扫过周遭围着看热闹的人,下车,宣誓主权般的为唐诗体贴地拉开车门。 周遭的人群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声,刚刚朝唐诗要微信的几个男生悻悻地转身就走。 眼前的男人虽然说话做事都带从容不迫的温和,仿佛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兵荒马乱,但是唐诗知道,他骨子里的强势以及骄傲。 唐诗仰着头看他,周遭人的视线密密麻麻聚集在她身上,她本是想撇清和他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才决定见一面的,谁想这人一改往日的低调风格,开了辆这样惹人眼的车来校门口接她,又正是周五下午,学生放学归家时。 她莫名有些烦躁,问:“就不能换辆车吗?” 苏澄看都不看她一眼,却依旧维持着打开车门的姿势,语气温柔如水:“外面冷,上车吧。” 淡淡地,却不容置喙。 - 大礼堂的灯光一瞬间熄灭,黑暗中一束光倾照下来,将主持人笼在光芒之中。 第一排的评委席,男人坐在正中央的位子上,正在礼貌的倾听的李校的说话。 顾以南半张脸陷在寂寂地黑暗里,他的眼睛眼窝很深,眼珠是琉璃般的浅淡蓝色带着一点不经意的冷,眼尾却又不着痕迹的微微上挑,眉弓骨长,鼻梁高挺,不说话时,气势周身沉寂着一种极致的冷感。 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金丝边眼镜将他的疏离清冷之感又升高了个八度。 李校长简单的给这位艺术楼的投资人介绍了一下典礼的流程之后,被冷的连屁都不敢多放一个,生怕自己说错什么,为学校造成名誉和资金的双重损失。 毕竟谁都知道,顾以南的时间弥足珍贵,这次艺术学院的迎新典礼还是李校长得了总校的命令,一周跑七趟长云总部才将人求了来。 礼堂的舞台上正在表演相声,逗得观众们哈哈大笑,而李校这边,只觉得周遭寒气萦绕,他悄悄投了点目光在右侧,男人垂眸,正拿着迎新晚会的节目单认真端详着什么。 节目单是柔韧的红色卡纸,在他莹白修长的手指间。 目光一目十行往下,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藏岭《中国舞山水人间》 他微微挑眉,寒冰碎水般的眸带了点温和。 迎新典礼的单人舞节目只有两个,却偏偏被人排在了一起,一前一后,前面是陈思思的《芭蕾舞天鹅湖》,后面是藏岭的《中国舞山水人间》,让人捉摸不清这排布节目单的顺序。 陈思思作为学生会的副会长,艺院的系花,H大的十大女神之一,这些学妹学弟只听说过,却没见到过真人,此时报幕员报出陈思思的姓名与节目时,观众席上的学生像是炸开花,尤其男生们,激动地又是尖叫又是鼓掌,学生会学生们带着袖章维持了半天纪律才整顿好。 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音乐缓缓响起,随着陈思思的出场,观众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少学生会成员也跟着鼓掌欢呼,带着几分炫耀成分,毕竟,这是他们的副会长,才貌双全。 女孩身体舒展开,穿着白色的芭蕾纱裙,脚尖绷地笔直,陈思思化着精致的妆容,头发上带着白色天鹅羽毛的扇子头饰,眼尾贴了大片亮晶晶的白色碎钻,伴着优美的舞姿,真的像是湖面上的天鹅公主。 一曲结束,陈思思姿态优雅地朝台下鞠躬时,灯光大亮,她一眼看到了坐在评委席正中间的男人。 低垂着头,翻看着手里的卡纸,半点儿目光都没投给她。 明白色的光线从他周身散落,他略略抬眸,宛如神邸。 清澈的浅蓝色眼眸,那样干净剔透的蓝色,极致的冷。 陈思思一瞬间的恍惚,从小到大从父母到芭蕾舞老师都夸她有舞蹈天赋,看过她表演的人无一不惊叹,她在跳舞时,仿佛可以赢得全天下。 而如今,却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对她的告白拒之千里之外,她在台上翩翩起舞之时,他坐在台下,冷冷淡淡地看她一眼。 赢得了全天下,却赢不得他的目光。 她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是人们口中的天之娇女,爸爸宠着妈妈疼着,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却在这一刻,陈思思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无论她多努力,无论她怎么和爸爸妈妈撒娇,终归不是她的。 优雅的鞠躬,下台。 学生们还沉浸在那美丽天鹅湖之中,久久不能忘怀。这直接导致了藏岭上台时报幕员晚了一拍报幕。 大礼堂的灯一瞬间黯淡下来,观众的目光才聚集到台上那个身影上。 女孩背对着舞台,青绿色的裙摆,墨色的长袖,黑发挽了个发髻,用翠绿的飘带系着,剩下的散落下来。 大屏幕的背景是温暖的江南水乡,片片翠竹绿叶飘过,渔歌阵阵。 随着节拍,她轻巧的转身,美人脸庞如画,皓齿明眸,回眸一瞥百媚生,美得空灵而不经雕琢。 随着她的转身,全场的目光宛如聚光灯般聚焦在了她身上。 青绿色的裙摆飞速旋转开,随着她的动作漫延出一幅青绿画卷,墨色的袖子延伸出一幅水墨山河图,她的黑发跟着旋转起来,那根翠绿色的发带像根绿色的竹笔,将这幅山河美人画卷缓缓绘于纸上。 陈思思站在后台,衣服都没换就来看藏岭的节目,眸中从惊艳到嫉妒,狠狠地盯着台上的女孩。 台下静悄悄地,藏岭捏着兰花指的手微微发抖,恍惚间想起,她第一次上台时极为害怕的,母亲对她说:“泠泠不怕,妈妈在台下看着你,只要一紧张,就看看妈妈,泠泠就不怕了。” 可如今,她的眸子低垂下来,满座的面孔里,再也找不到那个笑的温和的女人了。 心中一慌,脚下错了一拍。 她心跳如鼓点密密麻麻,一时间失了方寸,脚下被裙摆绊了一跤。 台下传来一阵惊呼声,有男生下意识地担心站起身来,好像这样就可以扶起台上漂亮的小姑娘,不让她摔疼。 藏岭用力闭了闭眼,周遭的声音像针孔,刺进她的全身,每一寸的肌肤,挣扎不得,像网子,轻轻一动就疼入骨髓。 妈妈,泠泠好想你。 鼻尖泛酸,情绪再也收不住。 “泠泠,站起来。”清绝好听的声线在嘈杂中响起来。仿佛隔绝了所有杂音,在这一瞬,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里。 第28章 泠泠 藏岭抬头, 四周仿佛瞬间暗沉了下去,观众关心惊讶的表情,台下陈思思幸灾乐祸的笑脸, 通通消失不见。 眼前是漫天的飞雪,浩浩荡荡,飞花一样, 她晃了晃沉重的脑袋,鼻尖嗅到淡淡的香气, 整个人一愣,坐直。 “怎么了泠泠?做噩梦了?”身边是林淑华恬静的笑容。 藏岭一惊, 周遭是飞逝而过的景物, 出租车里温暖,安逸。 “妈妈, 我们快下车。”她一把抓住林淑华的袖子。 “泠泠别怕,妈妈在呢。”林淑华轻轻将她搂进怀里, 轻怕着后背。 “不——妈妈!”她张口欲再说什么, 在巨大的撞击声中,火光冲天,灼热席卷了她的全身。 在最后一瞬间, 林淑华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死死抱住。 雪越下越大, 却扑不灭满眼的炽热。 她好像是醒着,又像是睡了, 浑浑噩噩。 “泠泠,站起来。”再睁眼, 是在宽大明净的舞蹈教室里, 她旋转时跌倒了, 女人站在镜子前,看着她。 “泠泠,站起来。”清绝好听的声线在嘈杂中响起来。仿佛隔绝了所有杂音,在这一瞬,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里。 她抬眼,女人的身影渐渐模糊,男人浅蓝色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舞台的灯光落了一点在他的眸子里,剔透纯净。 一时间,雪停,周遭的喧闹潮水般的回归于耳中,她跌倒在舞台上,清晰的感受到观众的情绪,自己的情绪。 她怔忪地看了眼铺散的裙摆,又看了眼台下,惊住。 刚刚她自以为是幻想的男人,端端正正的坐在第一排,正中间,浅蓝色的眸子遥远地望过来。 顾以南。 所以,刚刚的不是幻觉。 真的是他在叫她吗? 最后一个鼓点响起,台上的女孩像是蝴蝶一样,突然旋转而起,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是风,是云,是雨,是雪,是人山河,也是人间。 翠绿色的飘带不知何时落了,乌黑的长发散落开来。 最后的快转一气呵成,气韵天成,锋芒毕露。 仿佛她就是山河万里最美的那一抹色彩。 一曲舞,惊艳了台下的每一位观众。 随着音乐的停止,她像屹立在花瓣上的蝴蝶,停止了转动。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短短几秒钟的寂静,掌声潮水般响起,几乎要把大礼堂的屋顶掀翻。 学生会的成员连忙去台下维持秩序。 藏岭缓缓鞠躬,裙摆在空中划过蹁跹的弧度,然后落下,宛如落了一地花开。 灯光亮起时,她再看时第一排中间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仿佛他从没来过。 报幕员上台。 藏岭拎着裙摆下了台。 进了后台,她去更衣室将舞裙换了下来,叠好,装进背包里。 音乐声响起,台上新的节目还在继续。 换裙子的时候藏岭有些腿软,说不上是紧张得还是激动。 跟负责老师说了一声,她就背着包出了大礼堂。 天色已经黑透,头顶着寂静的星辰,她沿着大礼堂后门的小径一路向前,灯光昏暗,脚下的路看不真切,她走的格外小心,一小步一小步。 “藏岭!”身后有人叫她。 藏岭停住脚步。 是陈思思,气喘吁吁的追上来。 藏岭歪着头,不解地看着她,乌黑的眸子清澈如水,没带着一丝胜利者的高傲或者炫耀。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等她。 月色下少女的面容带着一种清冷的绝美,竟让陈思思也惊艳了一瞬。 陈思思反应过来,将眸中的惊艳掩藏,昂着头走到藏岭身边,说:“今天是我技不如人,输给你。” 这姑娘倒是敞亮,藏岭笑了起来:“我没和你争什么,没有比赛,何来输赢。” 陈思思瞪大了眼睛,眼见藏岭转身就要走,赶紧开口:“等一下。” “怎么了?”藏岭疑惑。 “就是,就是想问问你怎么在几天之内把舞蹈,跳得那么好的?” 藏岭幽幽地看她一眼,佯装思考状说:“咱们就是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是我之前学过舞蹈呢?” 直到藏岭走远了,陈思思还在风中凌乱。 学过舞蹈? 学过舞蹈为什么一直避开学校和班级举办的舞蹈活动啊?健美操藏岭还请假了,跳的那么好却偏偏避开,真是奇怪。 大礼堂里传来隐隐约约传来音乐声,在月光一般的吉他声中,藏岭扶着树干,停在小径的尽头,那边通往宽大的柏油马路。 月光纯净皎洁,风吹树梢发出沙沙声,婆娑的树影摇晃,藏岭抬眼,看到了被温柔月光笼罩住的人。 顾以南轻垂着眉眼,站在一簇紫叶李旁,穿着紫红色的低领无袖线织薄毛衣,里面是更深一度的酒红色衬衫,袖口是纯黑色的,解开,袖子挽至手肘。 他修长的手指扣着手机,放至耳边,正在同人说着什么,开口是低醇性感的法语,被他清冷的声线一浸,在月色下像梦陇法国波尔多干,轻轻一摇晃,都是水晶般的红,浓醇的酒香。 不得不说,顾以南衣品是真的好。 藏岭抿了抿唇,放轻了脚步,不去打扰他,也怕惊扰了这美。 “泠泠。”他叫住她,说得是中文。 藏岭一惊,去看他。 顾以南有条不紊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着什么,又换回了法语。 可是他刚刚叫了她,她又总不能视而不见走开吧。 迎面秋初的风吹来,有些凉,藏岭坐在石子路边的长条木椅上,从包里摸出唇膏,没找到小镜子,她小袋鼠一样四处张望了番,看到不远处的一小滩积水,抱着小书包挪过去,对着水面,细细地涂着唇膏,连男人什么时候打完电话走到她身后都未曾察觉。 凉风拂过,几缕散落的发丝粘在刚刚涂完唇膏的唇瓣上。藏岭伸手拈下来,有又几缕被风吹粘上。 反反复复,她索性放弃。 今天出门时带的那根翠绿色的发带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 她悻悻地站起身来,轻轻回头,鼻翼扫到男人的毛衣上,淡淡的琥珀木香,柔软又绵密。 她一惊,小动物般地想后退,却忘了后面是一小滩积水。 顾以南眼疾手快,在她腰间揽了一把,没让她一脚退进水里。 “呼,吓死我了。”藏岭伸出小手连连拍着胸脯,月色下脸颊红扑扑地。 现在在他面前,她不似以往那般拘谨了,放开了些。 顾以南垂眸看了眼她散落的发丝,问:“没拿发绳?” “本来带了,可能再更衣室弄丢了吧。”她抬眼看他,笑了一下:“我宿舍还有的。” “嗯。”他轻应一声,又说“转过去。” 她不明所以地蹙起好看的柳叶眉,却依旧听话地转过身去。 少女的长发蓬松,发丝很细,绸缎一样摆荡到腰际。 顾以南不禁想到那天在明媚的黄昏里,她的脊背,粉嫩,能看到一条漂亮的脊椎沟蜿蜒向下,纤细的腰肢上勾着一点粉色的布料。 他伸出手来,以指为梳,从她的发丝间穿过。一根根的指,白皙若玉,指节削薄。 她的发质极软,据说,头发软的人最容易心软。 他的眸子晶莹剔透,专注前方。手指将她的发丝一缕一缕地分开。 发丝被分开时细微的力量轻轻牵扯着头皮,酥酥麻麻的细小力量,却那么清晰,让藏岭垂在两侧手攥紧了裙摆,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在帮她编头发。 这么不可思议,她从未曾企及的,却真实地发生了。 金黄色的桂花瓣被晚风垂落,飘了几瓣在她的发丝上,几瓣在他的肩头。 她的裙摆被风吹得翩跹,鼓动又落下,懒懒地耷在脚边的月季花上,引得她低垂了眉眼看过去,却看到了他们的影子—— 高大的男子笼着娇小的少女,金黄粉白的花瓣在风中翻飞,他们的影子交叠着,错位着,缠绵悱恻。 看得藏岭红了耳朵。 少女的耳珠小巧,像夏日的冰镇荔枝,剥去硬壳,露出的果肉,白嫩,牛奶一样。 此刻却染上淡淡的红晕,白里透粉,粉中带红,煞是好看。 藏岭的长发被编成了好看的鱼骨辫,两侧垂了些碎发下来,衬得她脸庞愈发小巧精致。 发尾处却是散开的,没有发绳。 顾以南浅蓝的眸子思考了一瞬,一手掐住她的发尾,一手抬起,解了衬衫上的领带,缓缓穿过她的发尾,系住。 赤红色的烫金暗纹,布料柔滑,穿过她黑色的发,带着一种妖冶惑人的美。 “好了吗?”察觉到他松了手,藏岭问道。 “等一下。”他淡淡出声。 抬手摘了几朵淡粉色的木芙蓉,零散的别在鱼骨辫上,像是落了一整个春天。 “好了。” 面前背对他的人儿转过身来,大眼清清亮亮地,里面藏进了弯钩皎洁的月亮,还有细小的星。 她“腾腾腾”地跑到刚刚的小水洼前,蹲下来,扭来扭去都看不到后面,有些恼气的撅起嘴巴,这幅孩子气的模样让顾以南觉得好笑。 他走过去,在她身后俯下身来。 “泠泠,看我的眼睛。”他说。 她蹲在他的影子下,望向水面上,他湛蓝色的眸子。 里面盛着她,小小的她。 第29章 泠泠 夜空是一种近似莫兰迪卡的深蓝色, 月光清浅,树影婆娑。 小姑娘本来蹲在小水洼前,突然一阵风似得站起来, 转过身,男人在她身后,微微弯着身子, 没料到她这小兔子似得一惊一乍想到什么做什么的性格,她起得太快, 转身也转得太快,鼻尖蹭到了他的嘴唇, 柔软, 冰凉,带着薄荷叶似得清冷。 心跳似漏了一拍。 两个人皆是一愣。 藏岭微张着小嘴, 黑玛瑙般的眼睛也僵硬得不转动了。 此时,要是有读心术, 就能听到她内心凄惨的哀嚎声。两岸猿声啼不住, 一声堪比一声高。满脑子充斥着一种绝望之感,刚刚缓解了和顾以南的关系,现下好像陷入了迷之尴尬中。 像只落水后被救上来的小猫咪, 满脸的茫然以及“不是我的锅”“我可什么都没动”的表情。 月光清冷, 低低的一阵凉风拂过, 旁侧拒霜思的花瓣晃动,顾以南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 又回到了藏岭需要仰视的高度。 看到藏岭满脸满眼满身都不自在的样子,他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湛蓝色的眸子盛满了月光, 落满了花影。 - 夜色泼墨般浓郁, 车子在环山公路上飞驰而过,周遭是寂静的黑暗,一侧是险峻的山峰,黑黝黝地像巨石叠盘成的怪兽,一侧是浪拍悬崖,带着腥咸味的海风撞击着车窗。 车子怒号着在公路上飞驰,仿佛前面就算是悬崖,也这般孤注一掷地冲过去,向死而生。 唐诗整个人紧紧贴在靠背上,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双手死死抓紧安全带,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前方。 连她也不明白,这个一向温润如玉的男人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般,将车从市区飙到郊外,一直开到这里。 可能是他在接到她时,她抱着不要再不明不白纠缠的心思说了一句“我有男朋友了,苏澄,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她想了很久,才决定把他当做昙花一现的梦。 如果说他是月亮,那她便是站在山脚下的人,抬头望一眼都是恩赐。 那天下了场雨,月亮掉进雨色里,她是醉酒的鹿,低下头,吻到了水中月。 雨过天晴,那天只是梦一场。 他那么遥远,她不敢企及。 车子猛刹车,唐诗惯性地往前猛扑,被安全带护住,后背弹在椅背上。 她惊诧地抬头,对上苏澄平静无波的眸子,还带着笑意,只是笑未及眼底。 他俯身过来,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长指一扣,安全带“啪嗒”一声弹开。 面前是破涛汹涌地墨色海,唐诗下了车,海风的腥咸味带着凉凉的湿意拍打在鼻尖,入夜了气温降低,她觉得有些冷,搓了搓手。 带着男人体温的外套罩在她的肩头,带着清冽的柠檬淡香,是在那个夜晚缠绕在她鼻尖的气息。 属于他的,气息。 “我从小在东城长大。”苏澄的声音响在耳侧,渐渐变远。 他走到高耸的悬崖边,烈烈夜风吹动他的衬衫,将男人健硕的线条勾勒地淋漓尽致。 他转身望向她,微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 浩荡地风吹动他墨色的发,他站在风里,身后是几十米高的断崖,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现在,你是第二个知道这里的人。” 他突然朝她伸出手。 唐诗站在距离他几步之遥,像被蛊惑了心智般,朝他走去。 到他面前,站定。 犹豫着,没有将手交付到他手中。 他被她这犹豫的小表情笑出声来。 下一刻,没有任何犹豫,他掌心向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另一只手臂,紧紧的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毫不犹豫的转身。 几乎是下意识地,唐诗拼命挣扎起来,要知道他身后是几十米高的悬崖,她头一次失了分寸,惊慌地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往后退,眸子中溢满了惊恐。 这男人的温和外表下怕不是一个疯子,要拉着她一起去寻死。 苏澄笑了,眸子中仿若下了一场桃花雨,他轻而易举揽住怀中挣扎女孩,带着她朝后倒去—— “诗诗,恨我吗?”他最后一句话轻轻地,却带着愉悦的气息。 “苏澄我去你丫的!你想死特么的别拖着老娘!你丫的给老娘松手!松手!”唐诗几乎是一嗓子咆哮出来。 风声在耳边划过,带起急速的气流,她像只绝望的鸟儿,清晰地听到血液在脑海里倒流的声音,心跳声被放大了数倍。 风止浪平。 唐诗抬头,看到苏澄,眉眼含笑。 他们相拥在栏杆边,原来这处断崖旁设了栏杆。 她被他抱在怀里,他后背抵在栏杆处。 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海面上的月亮。 几乎比一千枚,一万枚六便士拼接在一起的都大,比宇宙里的星星聚合在一起都亮。 脑海中不自觉的勾勒出少年苏澄,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撑着下巴,在断崖处看着如此巨大耀眼的月亮,心中的烦躁苦闷也被海风包容。在天亮时,拍拍裤子上的土,继续带上他那温和的面具。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望向他。 恰巧,或许不是恰巧,他一直都在看她。 在她看月亮时,他也在看她。 湿咸的海风吹来,狭裹了绵密的沙粒,从她脸颊擦过,有些痒。 她低下头,把目光从苏澄身上移开。 腰间的手却突然发力,将她稳稳地托举到栏杆上。 唐诗半部分重心悬了空,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男人的腰身,抱得那样紧,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 “你今晚抽什么疯?”她愠怒。 如果眼神能杀人,苏澄绝对会被她眼眸中的熊熊怒火烧得片甲不留。 他单手在她身后虚护着,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在女生娇艳如火的红唇上轻轻蹭过,笑道:“这才真实,你假装礼貌疏离的样子可真不讨喜。” 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热情似火,愤怒也似火,炽热,明媚,鲜活,不是那个冷冰冰说着“我有男朋友了,苏澄,我们不要再联系了。”礼貌疏离的唐诗。 他指尖离开时,沾了一抹绯红。 当着她的面,听着她喋喋不休挤兑他的话,将指尖放进口中,舔了舔。 嗯,玫瑰味的。 像极了她的性格,骄傲,要强。 “你——”唐诗正在从苏澄祖宗十八辈儿开始骂起,却不料男人笑的清淡,还占了她的便宜。 “呸,不要脸,让我下去。”她神色带着些不自然,两条腿扑腾着乱踢他,在男人的西装裤上留下一排小脚印。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却丝毫没有松懈。 “唐诗。”他叫她的名字。 “把车上说的那句话收回去,我当什么都没发生。”他垂眸。 风起,海水拍打着崖壁,哗哗作响。 她仰头看着他,半晌,说:“我要是不收呢?” 他佯装思考状,琢磨着,威胁道:“不收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她紧紧抱着他,两人的心跳几乎要融为一体,背后是悬空的海风,吹得她的辫子摇摆不定。 天地浩大,仿佛只剩他们。 其实,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丢她下去,只是知道她要强又内心带了一点小自卑的性格,他给她这个台阶下。 把他认为最珍贵的月亮与她一同分享。 唐诗望着面前的男人。 她内心清楚的知道,如果下一秒,她依旧固执的坚持撇清和他的关系,他就真的不会再出现在她的身边了,他亦是内心骄傲。 她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突然就想赌一把。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抱着他的手紧了又紧,一字一顿,清晰地说:“我收回我那句话。” 苏澄明净山水般的黑眸里缓缓流淌了清澈温柔的笑意。 他低声应她:“好。” 再一顿,将她从栏杆上抱下来来,“好乖。” 在他们身后,皓月温柔的光芒洒满了海面。 - 星期五当晚,H大的论坛就被一张照片刷屏了。是艺术学院迎新典礼上的一个女生,穿着青绿色的长裙,侧眸看过来,宛如谪仙。 这条帖子瞬间就被顶了上去。 【一楼:我在现场,亲眼所见,仙女姐姐本人比照片漂亮一百倍啊!!!我的少男心!!!】 【二楼:求问图片中的小姐姐哪个学院,哪个班,哪个寝室。】 【三楼:小姐姐半夜睡觉堵好马桶,我可不走寻常路。】 【四楼:小姐姐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 而处于被议论话题中的某人,去食堂打包了一份香菇鸡丝面,回宿舍吃面,洗澡,然后去床上呼呼大睡。 表现出了格外的心大。 - 出了大礼堂后面的小花园,顾以南接了个电话,让藏岭先行回去。 打完电话,他掸了掸落在肩侧的苦叶菊花瓣,正欲往前走,却察觉到洛在身上的视线,以及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有些疏冷的皱起眉,他转过身。 不知何时,后面稀稀落落跟着几个男生,穿着军训的校服。 一个高个子的见到他转过身来,眼睛发亮,几步上前,问道:“请问您是藏岭哥哥吗?” 眼前的男人浅蓝色的眸子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下文。 男生咬咬牙,鼓起勇气,膝盖一弯,给顾以南跪下了,伴随着一声大吼:“哥哥好!从今天是,您就是我亲哥!” 第30章 泠泠 方浩拿着待审批的文件来时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们顾二少站在喷泉池边,面前挤着一群H大的学生,争先恐后地叫“哥哥”, 更有甚者给他们顾二少直接跪下来。 还好这是在人烟稀少的大礼堂后面,只有偶尔跑过的几个学生投过来怪异的目光。要是搁在学校正门口不得上了头条,就连学校论坛也得炸了, 长云的公关部也要忙得焦头烂额。 看得方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咋了, 改走女性柔美路线了?二公子准备男女通吃了?不过走温柔路线也轮不到他们公子这个冷冰冰地性格啊,怎么着也得是苏公子吧? 走近了恰好看到前面的男生眼泪汪汪地“噗通”跪下, 伸出双手想抱着顾以南的腿, 被男人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躲掉。男生倒是不气馁,吸溜吸溜鼻子, 仰着脸,一副天可鉴其真心的模样。 看得方浩心惊又胆战, 生怕顾二少一个不耐烦, 一脚将人给踹进前面的喷泉里。 “藏岭哥哥,我是真心喜欢藏岭的,见到她的第一眼, 我就认定了她是我唯一挚爱的人。我可以和她一起穿越世界的荒芜, 可以和她一起面对死亡的恐惧。”男生捂着自己的胸口, 顿了一下,复而抬头:“哥哥, 你听到了吗?是我的心在思念藏岭小宝贝的跳动声。” 听得方浩一阵恶寒,他勉强保持着面上的镇定, 走到顾以南身后, 小声道:“公子, 青柏那边的内部保密协议文件,员工签署的那份,小柳刚刚复印了送过来。” “嗯。”男人应了声,淡蓝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愠怒,平静若无波的湖面,他指尖在掌心点了点,平静而宽容地道:“这几位同学,家中小妹已有婚约了。” 他姿态认真,仿佛真是位谦逊有礼的兄长,委婉地替妹妹拒绝追求者。 方浩默默地,后退一步。 銥誮- 清晨的海风是温润地,太阳探出个明晃晃地半圆,探出海岸线,温暖明媚,晃得海面上一片赤金色。 唐诗醒来时,头枕在男人结实的臂弯,赤金色阳光透过玻璃倾泻进来,投了一点在他的眼尾处,将他好看的眼型笼罩在光芒里。 昨夜里,便是这样一双桃花眼,眼底带着笑意与炽热,引着她沉沦于冰与火的浪漫中。 她被引诱着,失了心神,甘愿于他沉沦。 纵使他是天边月,她是林中路,那么在这个下着秋雨的夜晚,共醉,至死方休,也是好的。 至于雨过天晴的事,那便等天晴了再说。 她伸手,涂着赭红色指甲油的指尖,在他的眼尾侧轻轻划过。 男人的眼睫颤了颤,落下细碎的阴影,像停在脸颊上的黑蝶。 她忍不住偷笑一声。 漆黑的眸子缓缓张开,带着初醒时的慵懒和迷茫,看清旁边唐诗带着笑意的唇角,眸子里溢出丝丝笑意,抬手将她作乱的小手笼在掌中,拉下,声线带着刚刚起床的沙哑慵懒:“乖,别闹,再睡会儿。”说完,手臂将身侧的人一揽,搂进怀里。 - 唐诗回到宿舍时,寝室的窗帘还拉得严严实实,某人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头上还带着粉色小猪的眼罩。 唐诗面无表情走进去,“哐”地一声将房门关上,把外面跟着她尾巴后面想进来的男人关在门外。 苏澄摸了摸鼻子,好脾气的笑了笑。 “喂,小羊崽子,起来了。”唐诗走过去,一把将蒙的严严实实鼓起一块的被子一把拽开,顺带拉开窗帘,金色的阳光洒满室内。 床上的人不情不愿地将眼罩摘下来,眯着眼睛打量着进来的唐诗。 见到藏岭虽然在睡觉但是穿着秋天的睡衣,捂得严严实实,唐诗才将房门打开,冲外面扬扬下巴。 藏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半坐起身子,睁着惺忪的睡眼:“唐诗你怎么一晚没回来之后变得.......” “变得怎么?” “变得像只吸食了男人精魄后餍足的女妖精,瞧瞧那口红,啧啧啧,粉底液都掩盖不住你容光焕发的脸。”藏岭往后一靠,舒服地靠在抱枕上,眯着眼懒洋洋地坐在床上评头论足。 本来洋洋得意的小表情因为后面跟进来的苏澄一僵。 男人笑眯眯的,脾气很好的样子,冲她弯了一下唇。 藏岭嘴巴张成一个“囧”字,想起自己刚刚说得玩笑话全被别的男人听了去,顿时臊的面上一红。 感情这是真被她开玩笑说中了,还真是吸食了男人精魄。 “呵,瞧你那怂样儿。”唐诗看了一眼床上只会“窝里横”的某人,嗤笑声。 她抬起脚尖去打开柜子,又把床底下的行李箱拖出来,将柜子里的衣服挑挑拣拣,叠好往箱子里装。 唐诗在将衣服往箱子里放时,苏澄抬步走了过来,仗着身高优势抬手翻看着柜子里的衣服,抽出一件毛线衣,又挑出个薄羽绒服,接着再拿了条黑色长裤,一一往唐诗的床上摆开。 “你挑得都是些什么?”唐诗嫌弃地看着苏澄挑出来的衣服,那么保守的款式,她都准备扔掉了。 藏岭看了半晌,反应过来:“你这是要搬走?” 苏澄笑眯眯的抬起头来:“周六日带着诗诗回家住。” 至于是哪个家,不言而喻。 “藏岭是不是也要回家去?” “啊?” “周六日。”他温和地提醒。 藏岭点点头,她每个周末确实都回裕华国际那里。 “诗诗我只有周末接走,周一至周五还是你的。”苏澄冲她眨眨眼,笑的善解人意。 等他们拎着唐诗的小行李箱走了,藏岭才意识过来,这俩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她翻出手机,犹豫着,打开了流量开关。 【羊崽子:你什么时候和苏澄开始的?】 【羊崽子:老实交代!】 那边没回复,不知道在车上是不是像热恋中的人一样,你侬我侬甜言蜜语。 藏岭放下手机,泡了份面当做早午餐。 手机放在桌子上,她一直没动过,也不敢动。 怕自己一拿到就会控制不住去看微博,看那些评论留言。 明知是万丈深渊,却依旧不甘心,想看看是否会有人站在她这边。 吃过饭,洗了个澡,将头发在太阳下擦干,她坐回书桌前,拿起手机。 上面显示了四条未读消息。 前三条是唐诗的微信。 【是唐诗不是宋词:我说实话,貌似在上周就稀里糊涂的有了牵扯】 【是唐诗不是宋词: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是唐诗不是宋词:你这周末住宿舍?独守空床?】 下一条是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135822*****:两点到你宿舍楼接你。】 莫名其妙,藏岭翻了翻白眼,果断把这个诈骗号码拉黑。 抹了桃子味的身体乳,她心满意足的上床接着睡觉。 不知是这几天太累,还是洗个澡神清气爽,这一觉就睡到了三点多。 醒来时,天却阴沉了下去,像是憋着沉沉阵雨,倏而就会落下。 寝室里只亮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暖黄色的护眼光,窗户开了一条缝,将寝室里的泡面味散去,外面的风带着雨水混合着草木的气息,偶尔传来手指翻动书页的声音,寂静而美好。 等等?翻动书页的声音? 唐诗不是回苏澄那里去了吗? 藏岭“腾”地一下子坐起来,小脑袋以一个标准的舞蹈甩头望过来。 男人坐在她的小书桌前,正在翻看着她散落扔在上面的画稿。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顾以南望过来,浅蓝色的笼罩住那小小的,有些呆滞的身影。 “醒了?”他问。 藏岭慢半拍的点点头,视线落在他指尖的画稿上,只听到脑海里“轰”地一声,火山爆发。 那是她最近画的稿子,男主把女主按在浴室墙上亲的那部分,亲着亲着还逐渐—— 她不敢细想顾以南看到了多少,心里只剩一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几乎是连滚带爬下床,她兵荒马乱地就往书桌边冲,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画稿,支支吾吾:“这,这是我的东西,你,你怎么能随便看?” 小姑娘赧然的模样着实讨喜。 他不禁逗弄:“你我本是夫妻,看看画稿也不可以吗?” 清清淡淡的声线。 “不,不行!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来不及计较他口中的本是夫妻,她将抢过来的画稿抱进怀里,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我就看一张,好不好?”忍不住还想再逗一下。 他抬手作势要从她怀中抽一张。 藏岭下意识地往后躲,卡通睡衣后面多出来的小尾巴挂在桌边的挂钩上,她重心瞬间不稳,朝后仰去。 双手胡乱的在半空中乱扑腾,想抓住些什么。抱在怀里的画稿被抛洒地漫天飞舞。 她闭紧了眼睛,今天可丢人丢大发了。 却稳稳地跌入男人结实的怀抱。 鼻尖是淡淡的琥珀木苦香。 窗外一声惊雷炸起,银色的闪电带子似得穿破云层。 她一惊,睁开眼。 细细凉凉的雨丝从窗户缝隙溜进来,扑打在面颊上。 第31章 泠泠 漫天的画稿飘飘荡荡落下, 其中一张打着旋儿飘落,轻巧地掉在藏岭面前的桌面上。 画纸上是铅笔草稿,线条凌厉简洁却将人物动作刻画地栩栩如生, 入木三分。 她低下头—— 空气一瞬间凝固住,焦灼着,像是掉入一罐琥珀色的糖浆里,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绵密。 画稿上高大的男人将娇小的女生抱在怀里,一手抬起女生下巴, 一手将女生的手腕扣住,按在身后的墙壁上。 !!!!!! 藏岭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脑袋顶可能是着火了, 从脑袋尖尖到脖子根都火烧般灼热, 如果皮肤上带着水的话可能会冒出蒸腾的白气来。 她动了动,感受到隔着薄薄的布料贴着男人的胸膛。他身上的琥珀木苦香混着雨水湿气, 将她笼罩。 鼻翼扇了扇,似乎还闻到了一丝丝深沉静谧的香草根幽深。 她一呼吸, 仿佛被这清清冷冷的气息包裹起来。 有些难受的挣了挣, 从顾以南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站好。 一抬头,男人已经拿了她掉落在桌上的画稿看了起来, 眼神中带着饶有兴致的趣味。 这眼神, 让藏岭没来由地一慌, 心里“咯噔”一声。她连忙伸出两只手,手掌张开去挡着, 不让他看。 小姑娘穿着软软的卡通猫咪睡衣,厚厚柔软的黑发散落着, 有几缕遮住了眉眼, 慌慌张张伸手去挡的样子, 可爱又羞涩。 似乎是正看在兴头上,顾以南轻“啧”一声,大掌落下,一把将她的两只小手都拢了进去,清晰细腻的指骨收紧。 可以轻而易举把她的两只拼死抵抗着不让看的小手移开,似乎都没用劲儿,玩闹般的。任凭她自认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死摁着,十个手指头收紧又张开也挣脱不掉。 那张画稿重新映入眼中。 他的唇角弯了弯。 “你.......”她怒目而视,乌黑水润的黑眸带着鲜活的色彩。 真实形象的色彩。 鲜活生动。 那双纤细的小胳膊还在不甘于现状地扭来扭去。 “顾以南!”她恼了,开口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清脆脆地。 “嗯?”他清淡的声音近在咫尺。 “放手!”她跺了跺脚。 窗外是哗啦啦的,几乎要淹没整个世界的雨声。小姑娘的眉眼被骤然滑落的闪电照亮,嘴角撅得老高。穿着睡衣头发散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每一丝线条都是慵懒而真实的模样。 如果再逗弄下去,这只小猫兴许还会伸出尖锐的爪子。 他轻哂一声,松开她的手,将面前的画稿翻过去,示意不再看了。 藏岭几乎是随着他的动作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长呼出一口气,呼气到一半又憋了进去,想起什么来问他:“你怎么突然来.......我宿舍了?” “上午给你发过短信。” 短信? “顾松柏晚上到东城,来裕华国际吃晚饭。”看到她眼中的不解,他解释道,末了,淡淡补充一句,“本来想再打个电话提醒你。” 藏岭头皮一紧,似乎意识到他下一句会说什么。 “但是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废话,那必然打不通,被拉进黑名单的号码能打通么? 她狗腿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打电话多不方便,以南哥,咱们要不加个微信吧?” 以南哥?他挑挑眉,没跟她计较这个称呼。 见到他不出声,算是默许的意思,她打开手机屏幕,问:“我扫你还是......” 声音像是断线的珠子,猛然刹车。 她攥着手机的手指发白,关节绷得僵硬,本来红润的脸庞急速消散。 她低着头一动不动,半晌,才接着刚刚的话:“我去个卫生间。” 说完转身就要走。 还没迈开腿,下巴就被男人的手指抬了起来。 小姑娘黑亮亮的大眼睛一瞬间含了水汽,委屈地像个孩子。 他似是轻微的叹息一声,将委委屈屈的小家伙拉到身边来。 她在眼眶中憋了半天的泪珠子不知是不是被他这声叹气诱因引着,一滴一滴滑落下来,滴在他的衣服上,开出深层次的花晕。 不知是不是为了见顾青柏,他今天穿了白色温雅的西装,晶莹皎洁的白,一如她见他那般。 这世界上,能把白色穿得如此好看的人,她只见过他一个。 男人抬手将她死死攥紧的手机往外抽,藏岭手指动了动,不撒手。 “泠泠,松手。”他开口,清润好听的声音。 她毫无反应,甚至眼泪却涌动得更凶。 “泠泠,让我看看,好吗?”还是那个清润好听的声音。好像那天,她跌倒在偌大的舞台中央,就是这个声音。 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他将手机抽出来,一看。 上面是微博的页面,私信页面满满辱骂不堪入耳的话,还有将《青柠》漫画恶意涂画剪辑成的图片,那么大的恶意,透过屏幕,全部劈头盖脸砸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汹涌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溢出屏幕的狰狞笑脸。 青柏游戏工作室的不作为,把锅全部扔在藏岭身上。 一条条,一句句。 乌云翻滚,沉闷地雷声掀翻黑夜。 顾以南再抬眼时,湛蓝眸子中的寒光转瞬即逝。 - 到裕华国际的时候,雨停了,傍晚的阳光是流沙般的金色,似乎张开手就能捧起满满一捧。 方浩先一步下车将拎着藏岭的小箱子将她送进去,回来打开车门上车,准备去机场接顾青柏。 刚系上安全带,后面的男人突然开口:“青柏那里进行到哪一步了?” 方浩透过后视镜看到顾以南的眼眸中一片清寒。 彼时,夕阳暖光照了进来,却半分融不进他的眼眸。 这样的眼神,许久不曾出现了。 方浩顿了顿,言简意赅的将青柏那边的情况简述。策划忙的焦头烂额,想将男二和男一的剧情位置改回来。但是这一切错误总要有人承担,于是,这几天沉寂的微博账号“小藏羚羊太太”成了他们疯狂甩锅的唯一出口。 青柏官博发了几条微博,明里暗里都在说着人设调动是基于创作不得已的改变,他们也没办法做主。但是因为这次粉丝们的意见,决定还是尽最大努力保留漫画的原本剧情。 方浩说着,坐在后座的男人静静地听。 半晌,顾以南抬了抬手指,抚在白色西装的袖口上,琉璃为扣,经过夕阳的折射,流光溢彩。 - 顾以南接到顾老爷子顾青柏,没有将人带回裕华国际,而是在外头订了包间吃了顿饭。 全程顾青柏吹胡子瞪眼,小孩子般嚷嚷着要见见孙媳妇,都被顾以南三言两语挡了回去。 气得顾青柏一扬筷子,指着坐在对面的顾以南:“好你个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爷爷。” 吃完饭将顾青柏送回顾家老宅,不用顾以南多说,方浩一路将车子开得飞快,往裕华国际的方向飞驰。 远远便瞧见房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明明走的时候是开了灯的。 顾以南微阖的眼眸睁开,看进那一片沉沉黑暗里,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一磕。 起初,他以为那是夜色太浓,看不清前方的路而无端的意乱。 后来,方得知,那种奇妙的情愫是担心。 - 下午东城下了场暴雨。暴雨天最惬意的就是睡觉,唐诗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 醒来时天边是滚滚鎏金色,宛如蛋黄流沙包,被咬了一口,流出的金黄浸透了绵软地云层。 她下了床,穿上拖鞋。 是苏澄早就准备好的女士拖鞋,知道她爱美,买了带点小高跟的款式,将她一双腿衬得笔直修长。 拉开虚掩着的卧室门,客厅开着一小盏落地灯,暖橘色的灯光,不刺眼,厨房传来油烟机的声音,还有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飘来。 一时间,她突然想起一个字—— 家 想拥有这样一个家,在暴雨将至可以安心酣睡,可以在睡醒饥肠辘辘时,自己做一份食物。 她穿过客厅,走向厨房。 男人穿着灰色的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拿着筷子,正在动作娴熟的煮面。 唐诗穿着他的白衬衫,踩着小高跟拖鞋,斜依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将煮好的面条捞出来,盛在白瓷碗里,又加水和各种调料药材煮汤。 温暖的白色蒸汽将他的眉眼包围。 他用剪子将牛奶袋剪了个开口,把牛奶往锅里倒,用来熬汤。 “我也想喝牛奶。”她盯着他手里的那袋牛奶。 他一抬眼,看到倚在厨房门边的唐诗。视线停留在她白皙细长的腿上,她穿着他的白衬衫,身上是属于他的气息。苏澄微微思忖了一下,考虑先喂她还是先喂自己。 “饿了。”她舔舔嘴唇,娇媚的眼睛看着他,大有一副小动物讨食的小表情。 他轻笑一声,决定还是先喂她,将煮汤的火关小,加了点鸡汤,倒进盛好面条的白瓷碗里,撒上一把葱花,一小勺芝麻。 又给她取了一副筷子。 唐诗饿极了,老老实实抱着碗去餐桌边吃面。 他也将椅子从桌下抽出来,坐在她对面,安静温和地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 第32章 泠泠 顾以南披星戴月而归, 今天上午方浩还把他穿戴的一些衣物带了过来,收拾妥当安置在一楼卧室里,为了顾青柏来, 显得这空落落的房子有些人气。 现下,顾以南打开房门的一刹那,突然心头略过淡淡的思绪, 一种从未思考的问题,她周六日搬来这冷清没有人情味的大房子里, 会害怕吗? 将钥匙放在玄关储物架上,月光如水倾斜泻在他不染尘埃白西装上, 儒雅清润。 忽逢晚风含香, 客厅的窗户大开着,本就因下了雨寒凉的风“呼啦啦”地灌进来, 吹得白纱窗帘鼓动如帆。 藏岭坐在窗前的地毯上,她侧着身, 两只手拄着撑起上半身子, 两条腿斜叠着侧坐,光着的小脚丫一摆一荡地。 荡在星河上,荡在他心口。 凉风习习, 吹得她长及腰际的黑发飞舞。 听到脚步声, 藏岭转过头来, 白皙的小脸上带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她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舔唇角, 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柳叶眉弯弯, 山明水净, 天真娇憨。 顾以南走至她面前, 抬手将“呼呼”往里灌缝风的窗户关上。 带着雨水气息的晚风止息,鼻尖才隐约嗅到一丝酒香。 熨烫平整的西装裤脚被一只小手抓住。 他低眉。 她仰着小脑袋看着他,眸中沉沉浮浮,起起落落,宛如雪□□嫩的花茶在杯中氤氲。 在她周围的地毯上,或倒或立着几个粉色的小酒壶。 他蹲下身,拿起一只细细看了。 桃花酿,嗯,倒是这种小姑娘喜欢喝的东西。 就这么低的度数,还能喝醉。 真是个酒量不行还馋嘴的小东西。 他有些好笑地抬起她的下巴,看着那乌黑莹润的眸子里,带着出生小鹿般的困惑。 指腹慢慢将她唇角那点莹润的酒渍蹭掉,伸出舌尖,当着她的面舔了进去。 酸酸甜甜的,他甚至没尝出酒味来。 伸手刮了刮她的小脸蛋:“这种饮料都能喝醉,真是个酒量不行还嘴馋的小东西。” 他的手指微凉,力道很轻,许是把他她刮得痒痒了,藏岭的大眼睛弯了起来,睫毛长长密密的,“噗嗤噗嗤”地在那里傻笑,嘴里咿咿呀呀含混不清地嚷着:“痒,痒,痒。” “还偷喝酒吗?”他威胁。 “喝。”她条件反射。 修长的指滑落到她脖颈,曲起,轻轻扫过。 她左躲右躲也逃不开那只在痒痒肉上作乱的大手。 藏岭笑的眼泪花都溢出来了,脸色绯红,像极桃花,半醉着还不忘去护着她喝到一半的小酒壶。 “啧”他没想到,喝醉了还惦记着吃。 伸手将小酒壶拿过来,抬手高高举起。 “我的。”她嘴里嘟嘟囔囔着宣誓主权。 眼见他将酒壶拿过去,她便亦步亦趋的扑腾着去够。 室内的空气香薰机散发着柠檬香味,小姑娘几乎半个身子趴在顾以南身上,黑发逶迤散落,温香软玉在怀,一只小手肆无忌惮撑在他的腿上,另一只手高高的伸着去够他手里的酒壶。 她目光认真专注地盯着他手里的酒壶,执拗地像个孩子。 小姑娘馨香温软的身子附在顾以南的胸膛上,努力地够呀够。 月光将这一对璧人笼罩其中,男子淡薄的湛蓝色眼眸似乎带了点温度,他开口,前所未有的耐心,问:“想要吗?” 藏岭的目光看着他手中的酒壶,不自觉被他清雅好听的声线拖拽回来,看到他好看的眸子,在月色下像浸透了光的蓝水晶。 她点点头。 他眉眼轻弯,诱哄着:“泠泠,帮我把眼镜摘掉,就给你喝,好不好?” 她似是中了蛊,点点头,抬着手,小心翼翼地去摘他鼻梁上的眼镜。 那般清冷宛如谪仙的男人,温顺地坐在地毯上,任由小姑娘跪在他面前(没有肢体接触!不要乱锁),胡乱的将他的眼镜摘下来。 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没了镜片的遮挡,俊美异常,眸子里的情绪四溢,沉沉翻滚着,横冲直撞。 即便是喝醉的小家伙也察觉到他眸子里的锐利,格外危险,藏岭下意识地收回撑在他腿上的手,往后撤退,身体的保护机制叫嚣着让她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空气骤然被压紧。 这个男人的眼眸像镜湖里的哥斯拉,隔着湖水,窥不见其真相,某天冰湖融化,巨大的哥斯拉破水而出。窒息感满满而来。 顾以南不慌不忙地抬手,将惊慌失措想逃离的小猫咪圈禁在怀里,手指在纤细的腰肢上一勾,小姑娘没了支撑点,没骨头一样半趴在他怀里。 举着酒壶的长臂一弯,在她眼皮子底下,将酒壶里仅剩的一点桃花酿喝进口中,湛蓝色的眼眸宛如盯着猎物般的目光从始至终落在藏岭身上,不曾移过分毫。 她却专注地盯着酒壶,眼瞧见自己的酒没了,急了,扑上去,两只小手揪住他的衣领,鼻尖蹭在他的唇瓣上,小狗一样煽动着鼻子嗅闻着他唇上的桃花酿香气。 真的一滴都不剩了。大眼睛里满满的失望。 她的眼睛垂落下来,撅着嘴,想从他身上爬下来。 下巴被人抬起来,男人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插入她的发丝,压住她的后脑勺。 那双无辜的湿漉漉的黑眸瞪得老大,过于惊诧而微张没有丝毫防备的牙关被轻而易举的攻破,桃花酿的酒香被舌尖带着探入,掠夺般的侵袭她口中每一个角落。 强势,不容拒绝。 她仿佛听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凝固倒流的声音,心跳阵阵加快,再快,下一刻就要撞破胸膛而出,双腿阵阵发软,几乎快要不能呼吸。 “放.......唔.........”她含糊不清的音节,被男人毫不留情的亲吻(你好,审核员,这里只是单纯的亲吻描写,没有脖子以下亲热描写),发不出声来。 他的亲吻强势,不容拒绝的侵略。 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困难地抬起手,想要呼吸,呜呜地拼命想要后退,两只小手艰难的想要抓住着什么,却只是徒劳,下巴却在他的掌控之中,被迫挑起承受着男人的亲吻。(你好,审核员,这里只是单纯的亲吻描写,没有脖子以下亲热描写) 月光下他的睫毛被风吹得轻轻颤抖,显得目光温柔诚挚。湛蓝的眸子里锋芒微露。 一吻作罢,藏岭眨了眨迷茫的眼,理智回笼般一把推开他,连滚带爬地就要跑。 湛蓝的眼眸眯了眯,似乎被她可爱的表情愉悦到,染上了一丝笑意。 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醉得腿软脚软,一起身用不上力,立即失去重心,“啊”一声摔在地上。(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审核员!!!!!这里就是喝醉了!!!摔了一跤!!!没别的意思啊!!!!!) 幸亏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地毯,才没有当场摔晕,不过也眼前一花。 她摇晃着脑袋,缓了三秒,眼睛恢复过来,忽然看见顾以南的手掌朝自己伸来,眼睛瞪得更大,骇然往后退。 脊背抵在沙发边,退无可退。 “摔倒了没有?疼不疼?”顾以南俯下身来,就要去撩她的睡衣裤腿查看。 “不!你走开!坏人!” 男人轻缓地笑了,“脾气还挺大。” 一边笑着,动作却是不容拒绝,扣住她想逃开的脚踝,放轻了动作,将裤脚往上挽起一截。(解释:只挽到了脚踝) “唔。”衣料摩擦到刚刚摔到的地方,她发出一声闷哼。 虽然有着柔软地毯的包裹,还是将脚踝磕出淡淡的淤青。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顾以南取了药酒回来时,藏岭已经迷迷糊糊地趴在地毯上睡着了,恬静的睡颜格外乖巧。 格外放轻了动作,给她脚踝摔得淤青的地方上了药。 地毯边缘的地板上,是滚落在一边的金丝边眼镜,反射着银白色的月光。 清晨醒来,窗外是鸟雀清脆的啾鸣声。 藏岭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只觉得头疼欲裂,贪杯喝醉的后果就是头疼,撑着身子坐起来,连带着右腿的膝盖也跟着疼了一下,她倒吸一口凉气,将裤腿挽起来,脚踝上一片浅浅的青紫色。 她这是昨晚梦游了?撞墙上了? 那不应该是脑门撞伤吗?怎么还能伤到脚踝呢? 她疑惑着起身,习惯性地去摸索床头柜上的柠檬水,却意外的看到一小碗醒酒汤。 是阿姨做的吗? 她揉揉膝盖,拿着小勺子喝了,不适的头痛感果然消减了许多。 昨晚喝醉了,断断续续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被一头蓝眼睛的野兽追逐着,她惊惧哭泣着不停地跑,跑着跑着,越过山岭,穿过森林,越过湖泊,精疲力尽时被绊倒狠狠摔在地上,一回头,那野兽的蓝色眼睛似乎在笑,舔着嘴角飞扑上来,不顾她的挣扎嚎叫,将她一口一口吃掉。 太可怕了,她摇了摇脑袋,将这个可怕的噩梦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拿起枕边的手机准备看眼时间,就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微信消息刷屏了。 【是唐诗不是宋词:我的泠泠宝贝,快去看微博!】 【是唐诗不是宋词:热门微博:青柏工作室私自改动《青柠》人设!】 【是唐诗不是宋词:热门微博:青柏工作室员工与《青柠》作者聊天记录对话曝光!】 【是唐诗不是宋词:热门微博:青柏工作室员工承认甩锅作者并爆出真相!】 【是唐诗不是宋词:热门微博:青柏工作室官方发文道歉!】 第33章 泠泠 藏岭一愣, 将唐诗发来的微博链接一一打开。 关于青柏工作室的微博包揽了文娱榜热搜的前五,她往下翻了翻,看到了最早的一条, 一个黄v微博账号曝光了青柏游戏工作室关于这次《青柠》策划私自改动男一男二人设的内幕。 第一条是一段青柏工作室人员的内部通话录音。 ——“是这样的,张总监,我这次是因为和我的协商助理微微得知, 要把《青柠》里的男主替换掉,在游戏里改设男二和女主做完主线剧情, 对吗?” ——“是这样的,藏小姐, 你先别着急。我们之前签的是《青柠》的游戏改编权, 是有权利迎合市场需求进行改编的。并且我们也没有大改动,只是把更受玩家欢迎的男二放在主线剧情里了, 这都是属于正常范畴内的改动。” ——“你可以看看根据小说或者漫画设计改编的游戏,这种改动是很正常的, 不必担心。” ....... 竟然是她在青柏和张总监的对话录音, 她的那部分被变声器加工过,并且那个微博账号还把她说话那时候的字幕加上了“小藏羚羊太太:”这样的字。 第二条微博是从微微那里爆出来的微信聊天记录,包括和藏岭的那部分, 全部被张贴出来。 其中和领导的聊天记录条条句句都指向把这私自换人设位置的锅往作者头上推的意思, 字字直白, 看得人火气蹭蹭蹭往上涨。 下面评论区的粉丝们已经炸了锅。 【一楼:来吧,骂过我家太太的狗们, 都出来瞅瞅,别不吭声】 【二楼:这些去骂作者的人欠我们太太一个道歉!不可饶恕!】 【三楼:没想到青柏工作室策划这么脑子有病, 领导层还这么肆无忌惮的甩锅作者, 小藏羚羊太太选择把《青柠》版权卖给你们!】 ...... 小藏羚羊太太微博下面从臭气熏天的咒骂到现在, 评论区的人们齐心协力地痛斥着之前来这里骂她的人,正义清高地仿佛他们就是光的使者。还有许多人站出来帮着藏岭说话,说着什么“我早就说没有作者的意愿青柏工作室也能私自改动,你们不信。”“我早就猜到了青柏一直当缩头乌龟这事就有隐情”等等。 藏岭默默地关了手机屏幕,但是在她背全世界唾骂抛弃斥责时,没有人站出来为她发声辩解,哪怕是说一句话,一个字。 如果真相没有被这个微博账号爆出来,没有流量,这件事最后会以一种什么形式收场? 画手被万人唾骂,千夫所指。 就算她拿出和微微的聊天记录也不会有人相信。而且《青柠》的游戏改编权在青柏那里,她但凡稍有动作,青柏那边势必会拿《青柠》的改编来威胁她,那是她的软肋。 最终,青柏做出了对本次事件的解决方案。 其一,将《青柠》的人设位置调回原版,按照原著原汁原味的剧情设计游戏。 其二,开除以张总监为首的领导及员工,都在本次枉顾作者意愿改编事件里参与或者表示支持。 其三,由青柏工作室和长云官方微博对这次事件作出对小藏羚羊太太的道歉。 长云官博和青柏工作室微博前后发出对小藏羚羊太太的致歉信。 一时间,《青柠》连带着藏岭本人都被推向风口浪尖。她的微博私信更是受到许多实体出版社编辑的询问,想拿下漫画的实体版权。甚至在萝尔网站上,《青柠》的订阅量翻了好几翻。 - 上午十点钟,写字楼高层。 总裁办公室里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来人推开门时带起一小阵气流。 进来的是个中年男子,留着小络腮胡子,带副眼镜,夹着个公文包,看到坐在办公椅上的男人,放慢了步子,先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顾总”。 顾以南撩起眼皮,看到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下,起身:“张叔叔,您怎么来了?” 张瀚城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被他那双琉璃般蓝的眼眸看着,仿佛下了场雾凇,皑皑白雪,周身凄冷。 几年前,顾以南还只是个少年,被他带离顾家偏宅时,抱着冰冷的金属大门手柄,不撒手。 雕花的门柄刺痛他的手掌,那个少年,倔强地,沉默地,像头被困在陷阱里的小兽,冲一切接近他的人呲牙咧嘴。 别人一旦靠近,就拳打脚踢,连抓带咬,就是不离开偏宅。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他,不让人接近一步。 后来还是张瀚城等了一天一夜,顾以南一天一夜没合眼,终于支撑不住,昏迷过去,张瀚城这才将少年带去主宅。 一晃数年过去,再见到少年已变成高大英俊的男人,只是,那样的眼眸,仍旧镌刻在张瀚城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彼时顾以南刚从M国留学归来,他变得温润了,眼镜片遮去眸中的锋芒。 第一次召开董事会,没有任何人通知顾以南,众人到齐时,却发现,男人早就坐在会议室后面的椅子上,抬头,礼貌的与各位长辈们一一打招呼,滴水不漏。 即便是顾家的二公子,也无权在毕业后就担任顾家任何企业的一把手。当时长云刚刚成立,还只是在金融方面有所涉及的小公司,一上市就面临了小型的金融危机,濒临破产,没有人看好长云,这个男人却义无反顾的接过了濒临破产的小公司。 短短数年,将长云从当初涉及单一濒临破产的小公司发展壮大到现在,涉及金融、医疗器械、能源、交通运输的百强企业,甚至还着手对游戏开发策划这里下功夫,企图在游戏设计运营这方面分一杯羹。 其实,最初准备单独成立青柏工作室是打算交给苏澄运营的,但是以张瀚城为首的元老级别领导极力反对压了下来,于是张瀚城与几位元老带着自己手下的心腹员工们被分配到了青柏。 也是这次反对顾以南的行动取得了小小的成就。 然后开始肆无忌惮的利用青柏打着长云的旗号,想要为长云抹黑,扳倒顾以南想开拓电子游戏这方面的决心。哪知,顾以南在青柏早有眼线,将他们决策乃至秘密会议的内容都摸得一清二楚,甚至在他们将游戏人设乱改一气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动作。 好心机,好手段。 顾以南就是蛰伏在黑暗里的毒蛇,精打细算,给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转来青柏的一批人,领导加员工,全部开除,并且在顾家以及与顾家交好的一众家族企业中不得再录用,这也就意味着,在整个东城,乃至全国的一线城市找不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张瀚城在顾家工作二十多年,兢兢业业,年轻时跟在顾老爷子顾青柏手下,后来跟着顾以南父亲,和顾家三代都有交情,今天收到一封开除邮件更是气的直接来长云找顾以南。 “以南,我好歹是顾家的老员工了,和顾老爷子都说得上关系甚好,你就这么一封开除邮件寄给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张瀚城虽然愤怒激动,但还是碍于顾以南的面子,沉下语气好好说话。 “张叔叔说哪里话,您为顾家效力这么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听说您身体不太好,让您提前步入退休生活。”顾以南没有笑意的扯了下嘴角。 “你这样做,顾老知道了.......” “我的公司,旁人插不得手。”顾以南凉笑一道,清清寒寒的眼眸却不见丝毫笑意。 “张总莫不是忘了,您在我手里的把柄,还少吗?” 最后一句话,伴着男人修长指尖在触摸屏上的轻点,落进张瀚城眼里的,一条条,一句句都是他私自挪用公款的证据。 中年男人的脸霎时就白了,不可置信,结结巴巴得指着显示屏:“这这这.......不可能,你怎么会有......” 顾以南目色淡然,看着张瀚城,明明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曾经高高在上对他打压挖苦讽刺,如今一瞬间,恍若顷刻间苍老了下去。 张瀚城出办公室的时候意识恍惚,没有站稳,顾以南抬手扶了他一把。 他恍惚中抬眼,那水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看着他。 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男人轻飘飘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顾一北保不住你。” - 藏岭再去青柏工作室时,是被早已等候在门口小助理迎了进去。 里面的屏风被移除,青砖墙,布满凹痕,裂纹,斑驳的染上岁月的纹理。黑色工艺的吊灯,暖黄色的光线。黑色的工业铁艺置物架,上面摆满了世界各地的收集的游戏光盘,中文、英文、法语、拉丁文、斯洛文尼亚语,琳琅满目。 之前整齐的现代化办公桌也换成了老旧的长木桌,空气里混合着咖啡浓香,绿植摆满了窗台桌角,员工们的马克杯混乱的放在桌面上。 苏澄见到她,笑了笑,介绍道:“办公楼是北洋年间的遗物,之前封的那部分,就是之前遗留下来的老旧家具,以南让人翻新刷漆后才舍得拿来给我用的。” “这是以南母亲留给他的。” “母亲留给他?”藏岭不解的皱眉,她上次去顾家还见到顾母了,保养的优雅雍容。 苏澄笑笑,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现在青柏交由他全权负责,便将负责人换了同藏岭签了新的版权合同。 第34章 泠泠 “那之前, 青柏的员工在这里时,为什么要在一楼中间放着屏风?”被苏澄引着到了二楼办公室,藏岭问道。 办公楼的二楼抬眼就可以看到天花板破了的地方, 用钢化玻璃罩住,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来,兴许雨天在这里枕雨听风喝茶, 是一种极美的意境,藏岭想。 苏澄为她拉开椅子, 起身去泡茶,听到她这个问题, 挑挑眉:“青柏工作室的建立是顾以南提出的, 国内的手游崛起,长云自然不想放过。” 他摘了腕骨处的表, 指骨上的戒指,净手, 端坐于茶案前, 汤器、请茶、洗茶、泡茶、拂盖、封壶、分杯、回壶、分茶一套动作行云如流水。 “以南上头还有一个哥哥顾一北。”他指尖是晶莹剔透的瓷器。 藏岭点头:“听说过的。” 苏澄笑:“兄弟阋墙的戏码。” “长云在顾以南手里繁荣兴旺,东城人提到长云皆知顾家顾二少,树大招风, 明里暗里总有人生嫉妒。”他将茶水倒了一遭。 眉眼低垂, 接着道:“顾一北和顾以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当年顾伯父同以南的母亲离婚时,将顾一北的母子接了过来。” 藏岭心口一颤, 抬头往他,满眼震惊与不可置信。 苏澄缓缓笑着:“是你想的那样, 早在顾以南的母亲怀他时, 顾一北就出生了, 所以将顾一北接回顾家,名正言顺。” “当时顾伯父是同以南的母亲有婚约,才迫于家族利益结婚生子的,之前一直同顾一北的母亲暗生情愫,于是顾爷爷才出手将顾一北母子暗中送走。” “后来将顾伯父手中势力壮大,满世界的寻人,当着顾以南母亲的面,将顾一北母子亲自接了回来,顾一北却跟着母亲孤苦伶仃的常年在外漂泊生了病,瘸了一双腿,终生不能站立行走。” “也是因为顾一北落下了残疾,顾爷爷才没有阻止顾伯父将人接回来,因为这样,顾家的家业继承权是在顾以南这里。” 苏澄将茶盏缓缓推至藏岭面前,一笑:“顾伯父退居二线,将手里的大部分势力交给了顾一北,至于顾以南,是靠着自己的实力一点点带领长云走到今天的,即便是疼爱他的顾青柏也没有帮过他。” 他眸子弯了下:“顾以南,一直是一个人在战斗。” 藏岭接过茶杯,看着翻滚起粉白墨绿鹅黄的花瓣,忍不住心口轻轻一磕,有些酥麻酸痒,说不上来感觉,好像看电影时,跟着主人公的经历悲喜欢笑流泪。 所以,她那次去顾家看到的顾母,不是顾以南的亲生母亲,怪不得那般疏离客气,连着顾父对自己的二儿子也不甚欢喜,冷冷淡淡的样子,仿佛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有着相同姓氏的陌生人。 所以,顾一北手里有着绝对可以和顾以南抗争的权利,人手,所以在顾以南想建立青柏时,就有人阻挠,有人想毁了青柏,毁了长云,毁了顾以南。 苏澄将表带扣在手腕上,看着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样子,笑了笑:“不要想太多,这也是个契机,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名正言顺的接手青柏,还除掉了在长云内部的几颗钉子,是好事。” 他打开办公桌上的抽屉,将早就打印好的合同推到她面前,笑的温暖:“看看,这是新的合同。” 洁白规整的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温度,油墨的香味。 藏岭略略翻过一页,便拾起笔签字印手印。 “不仔细看看?”他笑问。 藏岭摇摇头:“不用看,唐诗不会允许你坑我的。” 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乐了,苏澄笑着将合同收了起来。 送藏岭走时,小姑娘突然回头,清澈的目色,表情有些认真:“所以,顾以南他,很讨厌家族联姻吗?” 因为利益,因为各取所需,没有感情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 苏澄愣了一下的功夫,小姑娘已经慌慌张张地拽着书包带子喊着“师傅等一下啊啊啊!”一边撒丫子跑着去追公交车了,两只小腿倒腾地飞快。 他站在原地,笑了一下,怪不得。 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种明媚的特质,引着人忍不住想接近,尤其是在寒冷中长大的人,更加渴望那种光芒与温暖。 - 十月黄金周,宿舍里空落落地,只有藏岭一个人,唐诗和苏澄自驾,去稻城旅游了,临行前苏澄笑眯眯地邀请她要一同去,顺便路上还能多一个倒班开车的司机。 唐诗在一旁喝着奶茶,看着苏澄将自己的贴身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往行李箱里装,冷笑一声:“她?考科二考了四次,科三至今未过,你是想无证驾驶去局子里捞她吗?” 藏岭连连摆手,礼貌地拒绝,就算去稻城玩她也不想跟着他们去吃狗粮。 于是,收拾了东西回裕华国际。 整整十天的假期无所事事呆在家里画稿子一定能闷死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练车把驾照考下来。 于是翻出手机在做功课查了一圈东城的驾校后,她百无聊赖地趴在茶几边上,打开了微信聊天对话框。 【羊崽子:在?】 【是唐诗不是宋词:?】 【羊崽子:给我推荐几个东城的驾校。】 【羊崽子:要教练不会很凶遇到智障学员也能遏制住杀气耐心教导的那种。】 【羊崽子:我看东城好多驾校的训练视频,视频里面的教练长得凶巴巴地,呜呜呜呜,我怕我这种科二四次过的成员去了被杀之泄恨。】 【是唐诗不是宋词:得嘞,我要是教练,直接不收你,把你扫地出门。】 【是唐诗不是宋词:怎么了?被南江的驾校教练嫌弃了个遍准备来东辰霍霍东城的教练了?】 (霍霍:方言,意为糟蹋折磨,带调侃开玩笑意味。) 【是唐诗不是宋词:国庆哪个单位不放假,这样吧,我认识一个学弟,也是咱们艺术学院的,上大二,比我小一届,学生会的小干部,车技特别好,听说还业余开赛车,我问问他愿不愿意教教你。】 【羊崽子:脾气好吗?】 【是唐诗不是宋词:放心,不杀人昂。】 藏岭:....... 怎么被唐诗说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吃过午饭,青柏那边推来一个新编辑的微信,与藏岭交接,虚心请教了半天感情线的细节,两人一聊进去就忘记了时间,天色昏暗,才意兴阑珊的挂了电话。 藏岭退出语音通话也才看到唐诗发的消息,以及联系人那里一个红点。 【是唐诗不是宋词:让他加你了】 【是唐诗不是宋词:喂,小羊崽子,你干嘛呢?通过申请啊!】 【是唐诗不是宋词:下午要练车的啊!喂,我把你家地址给他了!】 【是唐诗不是宋词:你完了,你死定了!】 【是唐诗不是宋词:语音条】 藏岭点开,里面传来呼呼的风声,不知唐诗在哪里,但是她能想象到唐诗红唇勾着刻薄的冷笑,一字一句说道:“藏小岭,你丫的给老娘等着!等老娘回到东城不把你绑在床上日上个三天三夜就不姓唐!让你哭都哭不出.......唔” 骂道一半,听到男人低沉的笑声:“绑谁?嗯?” “绑我好不好?”更近的声音。 听得藏岭头皮一阵发麻,然后是语音条结束的滴滴声。 ...... 藏岭拿着手机的手一抖,真是看个消息都能吃到狗粮,下一瞬间响起的门铃声让她将手里的手机慌乱地抛了出去又手忙脚乱的接住。 她踮起脚尖,走到门口处,透过猫眼往外看,看到少年金色的鬓发,带着自来卷,漂亮的眼瞳好奇的张望着,穿着紫边的白色篮球服,露出两侧臂膀有力的肌肉线条,带着黑色护腕的右手夹着个篮球,脚尖轻轻在地板上来回戳。 她将门打开。 “藏岭学姐。”少年立即扬起一个笑脸,像只傲娇又阳光的小狮子,他伸出一只手,“学姐好,我叫辛巴,唐诗姐让我来教你科三的。” 辛巴说话的时候眼睛眨得飞快,眼睫上被阳光晕染上长长的金色眼线,他边说着边观察藏岭,确实是艺术学院迎新典礼上跳中国舞的那个漂亮学姐。 软软萌萌的,身高才到他的胸前,似乎是来开门跑得太急,只穿了一只拖鞋,另一只小脚丫光着踩在地板上,简直可爱死了。 “你好。”她忐忑地在少年带着年轻汗水气息的掌中一握,将人请进来,“你先坐,稍等我换件衣服。” “好。”辛巴绽开一个无害的笑颜,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等着。 藏岭单脚穿着拖鞋蹦跶着满地找另一只的时候,一道身影笼罩了下来,在她面前弯下腰来。 “学姐,给,在这儿呢。”少年边说着,边弯下高大的身子,将手里粉嫩的小兔子拖鞋套在她光着的小脚丫上。 脾气很好很和气的样子。 “谢谢。”藏岭仰头冲他笑笑,穿着拖鞋去主卧换衣服了。 辛巴坐在沙发上,单手转着篮球,明媚好看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很快又收敛起来。 第35章 泠泠 过了正午, 阳光没那么毒辣刺眼,客厅正对的落地窗前摆了晚白色的小几,放了个白色的绵软小垫子, 小几上零散的放了一把彩色笔,几张画稿零散的摆放着。 辛巴眯着眼,笑了一下, 想象到她不久前坐在这里画画的样子,长长的头发蒲公英一样散落下来, 迷迷糊糊的丢了只拖鞋。 香薰机发出细小的声响,满室清新的桃子味, 带着蜜糖的甜, 像她该喜欢的味道。 门锁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坐在沙发上辛巴停止了转球的手, 将篮球收在脚下,单脚踩着, 撑着下巴看过来。 “咔嚓——”清晰的开锁声。 男人进来时带了丝薄荷的凉意, 他抬眼看过来时,眼尾带了丝深蓝,纯黑色SUPER120西装, 赤棕色领带, 上面镀了一层星芒, 在阳光下,呈现出金黄深蓝的色泽。 他的眸子是奇异的湛蓝色, 宛如湖面下的琉璃。 弯腰换鞋子时,西装外套的两侧垂落下来, 露出里面的黑衬衫, 黑色皮带的带扣反射着冰冷的蓝色光芒, 将男人窄而劲瘦的腰身紧紧扣住。 这人没有惊诧,没有敌意,辛巴来了兴趣,撑着下巴,歪着脑袋冲男人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你好。” 藏岭换好衣服打开房门时,就看到两人隔空对视上的视线,噼里啪啦,仿佛下一秒就要燃出火花来。 她腮帮子一鼓,头皮发麻,完全没想到顾以南在这个时候来裕华国际。 “学姐,我们现在出发吗?”辛巴将篮球从左脚换到右脚。 顾以南的视线扫过来,他今天带了副银边眼镜 藏岭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身处南极。 她尴尬的硬着头皮笑着介绍:“这位是我的同学辛巴,教我练科三的。” “这位是我.......”犹豫了一下,她心里纠结着怎么解释自己和顾以南的关系,犹豫半天,下了决心一样,抬头看他:“是我的哥哥。” “原来是学姐的哥哥。”少年眼中带着防备敌意的笑立刻散去,换上那副乖乖宝宝的模样,将篮球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伸出手来:“哥哥好。” “哥哥?”顾以南轻哂。 这两个字似乎从舌尖缓缓摩擦而出。 空气一下子绷紧了。 小姑娘被夹杂两个高大的雄性生物之间,仰着头看顾以南,乌黑的眸里带着满满的恳求。 良久,他缓缓笑了:“是啊,我是泠泠的哥哥。” 藏岭偷偷小幅度的松了口气。 “谢谢你抽时间来教泠泠。”男人抬手正了一下领结,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臂弯上,露出里面规整的衬衫,他唇角一弯,看向藏岭:“想学车怎么不跟哥哥说,哥哥教你。” 藏岭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巴巴看他。 她天真的以为躲过一劫,原来挖坑在这里等着她呢。 不等她回答,顾以南将西装外套披在小姑娘身上:“入了夜天气冷,多穿点。” 他的外套带着男人身上温度,琥珀木苦淡的香气将她萦绕,明明是极淡雅的,笼罩了他的温度却变得强势极具有压迫感。 明明是他穿极其合适的长度,穿在她身上下摆却垂到了大腿处,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藏岭皱着个脸,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顾以南将辛巴送到门口,不知说了什么话,少年眸色冷了一瞬,随即看向她,笑得格外灿烂,冲她挥了挥手。 本来以为找了个脾气好地人来教她,这下科三稳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截胡了。 她默默的低着头,想要拎着包也从窗口翻出去,看了看窗户的高度,放弃了。 顾以南教她科三,不用想就能感受到绝望。 - 远离市区的主干路宽阔平整,方浩开来一一辆手手动挡的车。 藏岭老老实实上了车,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来,看着方浩,小声问:“方浩,你来教我学车可以吗?” 被小姑娘水汪汪无辜的眸子一盯,还真有种一口答应下来的冲动。 方浩正色,站得笔直,摇摇头:“二公子当比我教的好,藏岭小姐放心。” 藏岭心内的小人嗷嗷嗷地哀嚎。 放心?她一百个不放心,就是因为是顾以南才害怕的。 她颤抖着坐在驾驶座上时,男人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藏岭立刻脊背绷得笔直,像乖乖端坐好等着上课的小学生。 “安全带。”他出声提醒。 “哦。”她连忙低头系好。 哆嗦着手握紧方向盘,汽车在笔直的路上行驶着,一挡的速度比蜗牛还慢。 顾以南看了她一眼:“换挡。” 速度纹丝不变。 旁边的人哆嗦着来了句:“我怕。” 顾以南:“.......” 看着驾驶座上的人紧张的握着方向盘,好像那个方向盘就是董存瑞炸碉堡时托举的炸药。 紧绷地一张严肃的小脸,让他觉得莫名地好笑。 前方路段到了左转弯处,藏岭伸手碰了一下右转向灯,然后,毫不犹豫地右转弯。 顾以南:“漂亮,声东击西。” 藏岭哆嗦着嘴唇:“哪边是东?” 顾以南不说话了,唇角带着一丝微妙的弧度。 藏岭瘪瘪嘴,敢怒不敢言。 明明她找了别人来教,明明不用他,他自己跟上来,还这么面无表情凶巴巴的样子。 发呆的空档,车子转了个弯,直直地朝马路牙子冲过去。 藏岭一慌,手忙脚乱的找刹车。 旁边的男人淡淡开口:“加油啊,撞上去。” 藏岭:“我不敢。” 顾以南:“不敢?不敢你还不踩刹车。” 藏岭欲哭无泪:“刹车在左边右边。” 男人好像存心想这么逗她,不紧不慢说了个“东边”。 东边?东边是哪边? 眼看着就要撞上去,她一下撒开方向盘,认命一样闭上眼睛。 旁边的人无端轻笑一声,大难临头,不慌不忙探过身来,单手将她的小脑袋护住,另一只手在最后关头,稳稳地拉起手刹。 车身猛地一震,即便有安全带护着,藏岭仍旧因为惯性也跟着脑袋往方向盘磕去,护着她的那只手沉稳有力,将她往后一带,带了回来。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狂跳不止。一声大过一声,似都能穿透鼓膜。 鼻尖是琥珀木的苦香。 额头抵着他的衬衫布料,略硬的布料材质。 “吓到了?”他问。 她红着脸,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笑:“怎么胆子比兔子还小。” 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洒进他湛蓝色的瞳眸里,让她想到那个梦,也是这样一片蓝。 十月一黄金周藏岭练了整整九天车,从左转右转分不清到现在换挡自如,甚至还可以简单的超车。这几天,她天天早起晚归,车技也飞速进步。 最后一天,顾以南给她放了天假。 藏岭这是头一遭在国庆假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靠在床头刷了刷朋友圈,都是好友们出去旅游拍地好山好水好风景,然后她自己的朋友圈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发,发什么?总不能发她练了九天车吧。 最新的一条动态书唐诗的,对着壮丽的晨曦比了个“耶”的手势,配文:回家。 她看着,软了眉眼,想想唐诗这会儿也该到东城了,看样子和苏澄这趟旅游很开心。 唐诗那样要强总是内软外凶的人,确实应该找个温柔的男子好好宠着她。 藏岭想到这里,笑了一下,放下手机去吃早饭。 卧室门轻轻地关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亮了一下,响起来电铃声。 许久无人接听。 - 青柏工作室,办公楼。 苏澄将办公室的窗户打开,凉爽的风吹进来,窗台上的绿萝叶片簌簌。 他转过身温和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客人,道:“请稍安勿躁,我们已经联系画手本人了。” 来人一男一女,约莫而立之年,女的从进来就板着脸孔,坐在椅子上,也不动苏澄沏给他们的茶水,一副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小助理送糕点过来,刚刚跑去买的提拉米苏草莓慕斯小饼干等等,放到盘子里,端到客人面前。 在离开时,苏澄朝她招招手,小声问:“联系上藏岭了吗?” 小助理为难的摇摇头:“藏岭小姐一直电话不接,微信也没有回。” 苏澄轻“啧”一声,无奈地摇头:“真是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个给我掉链子。” 黄金周的最后一天假期,《青柠》又一次被冲上了微博文娱榜热搜。 【原微博:漫画《青柠》疑似涉嫌抄袭星光杂志2019连载专栏文章《盛夏》,经对比剧情相似度30%】 下面是星光做的调色盘。 连载文《盛夏》早在2019年就在星光杂志上连载到完结了,而《青柠》是今年才开始在萝尔网站上连载的,谁先谁后,一眼就辩出。 苏澄进门时,虽然依旧是笑着的,神色却冷了下来:“在没有联系画手确定是否抄袭的情况下,贵社直接做调色盘发微博似乎不妥吧。” 坐在椅子上看手机的女人站起身,冷笑一声:“都这么久了还联系不上画手,你们画手怕不是心虚携款跑路了吧?我们只是需要一个让大众来公证评判是非对错的平台,又没有指认抄袭确凿。” 第36章 泠泠 苏澄愣了一下, 彻底冷下脸。 不得不说,这个温润笑眯眯的男人冷下脸来还真是吓人,周遭萦绕着寒气阵阵。 小助理缩了缩脖子, 没敢说话,悄摸摸溜走去给藏岭打电话。 李佳欣红唇弯了一下,转身走回去坐着, 拿起小叉子,轻轻戳着蛋糕上的小樱桃。 其实, 作为星光杂志的编辑,这种纸质媒介的书籍已经走向没落, 连星光这种几年前位居畅销杂志前三的的书, 到如今都是销量一年不如一年,大批量的书籍堆积在仓库里, 她作为编辑,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仓库人员将过期的杂志往垃圾车上搬。 她在星光干了十几年的编辑, 眼看着杂志社没落, 她的心里焦虑、烦躁,而且下面还有一双儿女等着她抚养。 在几天前,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称星光杂志在2019年2月期刊是不是有篇名为《盛夏》的连载文? 她去查了刊号把杂志调出来。 对方问了她的银行卡号, 给了她一笔足够花到下辈子都无忧的钱, 然后将《盛夏》与《青柠》的调色盘发给了她。 李佳欣握紧了手机,问:“可是时间久远, 《盛夏》的作者我们根本联系不到。” 《盛夏》的作者只是个小作家,原来曾经在知乎软件上连载这篇文章, 被主编看中, 联系了转载权, 甚至那个作者连和他们交接都未曾。 因为作者的文笔一般,所以在星光上连载上基本没有粉丝过多关注这篇文章,连载了几期,也就不了了之。 李佳欣将《盛夏》和《青柠》认真比对过,真是除了人设,剧情走向的相似度极高。 她看了看银行卡里的那笔钱,咬咬牙答应下来。 去青柏工作室,将《青柠》的抄袭调色盘发到微博上,事成之后,她就带着那笔钱和家人出国,找个新的城市生活,衣食无忧。 - 随着《青柠》抄袭风波的涌起,微博上更是炸了锅,黑粉们撕得不可开交。 藏岭吃完早饭美美的洗了个澡回卧室,边擦头发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吓得灵魂出窍。 无数个未接来电,99+条未读消息。 分别来自苏澄,唐诗。青柏编辑,甚至还有顾以南的。 她傻了眼,看了眼消息。 【是唐诗不是宋词:出事了,快来青柏一趟】 【是唐诗不是宋词:在干嘛呢?电话也不接,你快看微博,说《青柠》涉嫌抄袭,人家星光的编辑都找来青柏了,苏澄在尽力给你压着,你快过来解释】 【是唐诗不是宋词:晚了,压不住了,直接闹到长云总部来了。我的小姑奶奶呦,你不会是真的抄袭心虚跑路了吧?跑路你也得叫我一声啊!】 【苏:来青柏一趟,速度】 【苏,来长云总部】 ...... 藏岭头皮一麻,来不及看微博上说了什么,换上衣服就匆匆往长云赶。 此时,长云的接待室,除了星光杂志的编辑李佳欣和她带的助理,还有以苏澄为首的青柏众高层,右边是长云律师团。 顾以南坐在会议桌最前,眉眼冷淡地听着,手指间把玩着一套棱角牌,银白色的牌身,上面画着看不懂的几何符号。 他指骨上带了枚银质的戒指,反射的冷光射进李佳欣的眼里,冰凉一片。 她有些惊诧地偷偷打量这个男人,原来长云的董事这么年轻清冷,美得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就算是当红明星也不及他的半分帅气。 “李编辑,如果《青柠》的作者真的是抄袭《盛夏》,那我们青柏绝对不会包庇。”苏澄的声音响起,温柔,不疾不徐。 “这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情。”李佳欣昂首说道:“你们签的作者一直不出面回应,难倒你们就一直不确定是否抄袭了吗?”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在外面等着的唐诗听着里面的诋毁就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蹬着十几厘米高的高跟鞋“蹬蹬蹬”地走到李佳欣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尖:“仅凭做出个破调色盘就敢说我家崽子抄袭,等着老娘做个反调色盘出来糊你脸上!” 会议室里的众人惊愕了。 还是苏澄最先反应过来,将气呼呼的唐诗拉到身后,阻止她一个气急会脱了高跟鞋砸在星光编辑的脸上。 李佳欣也恼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唐诗怒气冲冲的就要开骂。 苏澄将唐诗护在身后,低声耳语了什么,转眸,看向李佳欣的眸子璀然一冷。 李佳欣把脖子里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你别拦着我!老娘今天偏要撕烂了这小贱、人的狗嘴!”唐诗美目一瞪。 一时间,偌大安静的会议室里吵闹声,劝架声乱成一锅粥。 藏岭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两个女人撕打在一起,稳稳占据上风的那个明显是唐诗,脱了高跟鞋红唇带着冷笑抬脚就往另一个女人身上招呼,招招专挑疼的地方下手。 旁边一众西装革履的男人们手忙脚乱的拦着,说是拦着也是单方面的象征性拦着唐诗。只有跟李佳欣过来的小助理可怜兮兮的护着自家编辑,身上落了好几脚。 至于苏澄,看样子在劝架,实际上只有轻轻拉着唐诗的手腕,防止她踹人的时候站不稳,还小声说着什么“小心,别把脚踹疼了”“轻点”“当心”之类的。 青柏连同长云的人早就看这个怒气冲冲为了蹭热度杀过来的编辑,只是碍于顾以南在,大家都是文化人,没人敢把李佳欣怎么样,如今唐诗一同乱骂加上直率的“老娘看你不爽上来就揍”“揍伤了老娘赔医药费就是要揍你怎么滴吧”的狠劲而是做了众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儿。 于是大家都只是象征性地拦拦。 隔着老远,男人依稳稳地端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棱角牌合拢又分开,他一抬眼,就看到小姑娘慌慌张张地往里闯。 她张了张嘴,弱弱挤出一句:“我来了。” 然而,里面的人打闹得不可开交,本来应该是主角的藏岭直接被全员忽视了过去。 顾以南将手上的纸牌拢齐,视线却略过争执扭打的众人,投向刚刚进来的小姑娘。 只见藏岭先是弱弱的喊了两声,无人理会,她瘪了瘪嘴,想挤进来,奈何身高太矮,小小的一只,被挤在外面,怎么推也进不来,小脸都憋得通红也没能成功。 藏岭乌黑大大眼睛打量了一番会议室的光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歪主意,突然笑了一下,然后—— 整个人趴下来,从会议桌的这边往里爬。 桌下空间很大,她像条入水的鱼,刺溜刺溜的就“游”了进来,眼看着爬到桌子这边,就要探出头来,顾以南动了动手,垂下右手,拦了一下想要探出头来的藏岭。 在藏岭刚刚想要探出头来位置,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重心不稳一屁股坐了下来,还碰到了顾以南拦着藏岭的手臂。 那人一抬头,看到是顾以南,慌了一瞬,连忙站起来:“顾总,抱歉抱歉。” 顾以南摆摆手,浅蓝的眸子垂下,将手中拢好的纸牌不轻不重在桌子上一磕,顿时,纸牌四散如雪花。 满会议室的人安静了下来。 男人浅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声音清冷,无喜无悲:“都停手。” 唐诗冷哼一声,松开了揪住李佳欣头发的手。 顾以南抬手瞧了瞧身下的桌子腿,对待小动物般的语气:“出来吧。” 随着他的声音,桌子下怯生生地露出一个小脑袋,四周转了一圈,确认安全,自己不会被磕着碰着,这才手脚并用爬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小姑娘身上。 藏岭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土,抬眼看到不远处衣衫整洁的唐诗和发丝凌乱衣服褶皱的李佳欣,如果不是环境允许,她真想鼓掌给唐诗大声喝彩“打得好!” “你就是《青柠》的画手?”李佳欣看到突然出现的小姑娘,冷笑了一声:“调色盘看到了吧?《盛夏》在2019年揪开始连载,你还有什么想要辩解的?” “辩解?我们家崽子就没抄袭,辩解个屁,看来是刚刚打你打得太轻了?”唐诗环抱双臂站在苏澄身边,反唇相讥。 “你——”李佳欣眼睛一瞪。 顾以南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刚想开口,把这件事对藏岭的名誉伤害降到最低。 “你们别吵了。”小姑娘清脆又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藏岭“哒哒哒”地跑到唐诗和李佳欣中间,将两个恶狠狠互相瞪着对方的女人隔开,“这两本都是我写的,你们不要吵了。” “就是,听到没有,两本都是........呃?”唐诗说道一半,才意识过来什么。 不光她,整个会议室的目光再度聚焦在藏岭身上。 “《盛夏》是2019年我在星光杂志上连载的随笔,其中和星光主编的聊天记录我还有。”藏岭掰着手指头,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冲李佳欣扬起一个无害的笑容:“对了,星光承诺给我的稿费还没打,是按照连载的期数算的,请问您是来给我送稿费的吗?” 第37章 泠泠 全场哗然, 满座寂静,就连李佳欣都没反应过来。 稿费?什么稿费? 还是顾以南先反应过来,波澜不惊的湛蓝色眸子也带了笑意, 指尖弹了弹纸牌的边缘,不紧不慢道:“那就把聊天记录调出来核实。如果是我们这边的画手伪造证据,长云一定不轻饶。” “相反的, ”他撂了纸牌,修长的手曲线无瑕, 复而抬眸,眼中那微如缥缈的笑意也消散, “如果是星光杂志没有弄清楚真相, 为了蹭热度来,那么长云绝不姑息。” 他顿了一下, 接着道:“至于微博上对于《青柠》涉嫌抄袭这种子虚莫有言论而带来的影响,我会追究到底。” “这......这不可能。”李佳欣脸色苍白如纸, 还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旁边的男助理伸手扶住她。 顾以南笑了一下,抬眼看着那个男助理:“这位应该不是星光的工作人员吧?” “他一直是我的助理。”李佳欣强撑。 方浩适时地上前,先恭敬地冲李佳欣一颔首, 然后说:“李女士, 经我们所知, 您的账户在x年x月x日下午15:09分收到一笔转账记录,然后您于上周三申请了前往x国的签证, 包括您的一家也在申请。您身边这位,是您的丈夫xxx, 工作于xx保险公司, 并不是星光杂志的工作人员。” 苏澄淡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发丝凌乱, 眼眸通红,狼狈不堪。其实在李佳欣不顾阻拦怒气冲冲带人往长云总部跑,想把事情闹大的那一刻起,不管她是不是占理,都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 就算是李佳欣在理,顾以南明面上道歉将人打发了,出资撤热搜,但是事后,苏澄不相信顾以南会轻饶了这个女人,办签证出国?痴人说梦,以顾以南的手段,这个女人的后半生在国内彻底永无出头之日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显然为了蹭热度往《青柠》上泼脏水,而且李佳欣还只是个背锅的小喽啰,真正在万千文中挑中了《盛夏》的,才是背后主使。 出了会议室,唐诗手上拎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光着脚走在地板上,心情却很好,还哼起来歌,没走两步,就被后面的男人一把抱起来,双脚离奇地。 她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挣脱,苏澄就拉开旁边休息室的门 。 “你干什么?”她恼了。 男人反手将门关上,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椅子上面,托起她垂在半空的脚。 脚底沾了地板上的灰尘,他垂了眸子,将白衬衫的袖子扯起来,仔细地擦拭着她脚底的灰尘。 他的手指带着衬衫的布料,很软,也很痒,她忍不住,咯咯笑着把脚往回缩,却被他一把钳制住,不让她往回缩。 “太痒了,啊哈哈哈,别......”她半求饶半玩笑地轻轻踹他。 平素里温柔的男人却不依了,握着她脚踝的手不撒开,惩罚性地放轻了指尖的力度,将灰尘擦去了,才拿过细高跟鞋穿在她的脚上,系上红色的带子,高跟鞋红似火焰,衬得她的脚又白又莹润,像玉。 红色配她真的很好看。 苏澄一句话没说,给她把鞋子穿好,站起身来,一眼都未看她,抬脚就要走。 唐诗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素来性子强硬,打架骂人都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姑娘温软了眉眼,也放轻了声音:“你生气了,是不是?” 苏澄在进会议室之前跟她叮嘱过问题他来解决,让她在外面乖乖等着,结果她听到里面那个女人这样说她的小藏岭,没忍住,冲了进去,还热血上头打了人。 之前上心理课的时候,心理老师就说过气质类型是胆汁质的人暴躁易怒,而唐诗恰恰是胆汁质的类型,有了火气憋不住的典型。 听到她这样的语气,苏澄叹了口气,也放软了态度,感受到她贴在他背后的脸颊,带着暖暖地温度,他抬手握住她抱在腰间的手,转过身。 面前的姑娘额前滑落几缕发丝,他想着她刚刚脱了高跟鞋往李佳欣脸上砸得那股子狠劲儿,不由得轻笑出声。抬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看着怀里的人:“我是不是让你乖乖等在外面,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她指尖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点了一下,笑道:“我这不是认错了吗?今晚赔罪好不好?” 男人漆黑的眸子随着那只点在他身上的手,微微一僵。 他牵了她的手,带下来,包裹在掌心里,笑道:“就罚你,夜夜侍寝。” - 十月一假期最后一天的瓜被吃出了戏剧性地反转,先是《青柠》作者涉嫌抄袭被顶到了热搜前十,紧接着在众人评论区掐架吃瓜中,又顶上来一条:《青柠》与《盛夏》皆为同一作者所创作。 【一楼:我去,我家太太还有小说作品】 【二楼:知道什么叫才女不?我们家羊羊太太就是】 【三楼:呵,果然人红是非多,小藏羚羊太太性子淡泊了点,揪觉得好欺负了?青柏的锅和抄袭的脏水三天两头往身上泼,贵圈真是用心险恶】 【四楼:星光杂志编辑丑恶的嘴脸】 ...... 偌大的会议室里的人都三三两两的散了,李佳欣夫妇也被方浩清了出去,藏岭低着头,抱着自己的小包包嘴里念念有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抬脚就要跟着大部队开溜。 “泠泠,你留一下。”男人突然出声。 他清冷好听的声线叫她的名字,格外悦耳。 会议室里往外走的众人看似认真的翻着笔记本打着电话,实际上耳朵都在竖着仔细听。 看样子这位作者和顾总关系匪浅啊,都叫得这么亲切了。 某个抬脚准备往外溜的人背影一僵,哭丧着个脸转过身,道:“您找我有事。” 会议室里的人走清了。 顾以南抬眼看着小姑娘那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突然心情很好的弯了下唇角:“晚上想吃什么?” - 顾以南带藏岭来的餐厅就在公司旁边的万博广场,步行就能到。 餐厅里水晶灯光芒温暖柔和,里面铺着柔软的蓝色明黄色交织的波斯地毯,正对着玻璃门的玄关墙面上挂着牛骨做的面具,下面垂着蓝色贝壳的风铃,客人进门带起的风吹得风铃叮当作响。 来这里的客人穿着得体,即便是在没有包厢的堂食,也轻声细语的交谈,优雅的进食。 穿着改良民族服饰的姑娘引着他们到靠窗的位置坐好,将蓝色硬壳本的菜单呈上来。 “想吃什么?”男人浅蓝色的眸子看过来,极具绅士风度的将菜单推到对面小姑娘的面前。 藏岭也不客气,接过来翻开。她确实饿极了,中午饭没吃就往公司跑,眼睛还没看清楚菜单上的字,就挥了挥小爪子,嚷嚷道:“给我来肉,我要吃肉。” “啊?您是全要荤菜吗?我们店的荤菜很多种。”显然在高档餐厅的服务生姑娘没见过这种好像“这辈子没吃过肉一样”的客人,还是礼貌的维持着嘴边的微笑。 “那把你们最贵的菜都端上来。”藏岭小手一挥,将菜单合上。 “好,您稍等。”服务生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心理素质一流,将菜单收了起来。 藏岭往椅背上一靠,就看到对面的男人单手撑着下巴,下颚线分明,水晶灯的光芒将他湛蓝色的眸子笼罩住,堪比月色清冷。 他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良久,抬手为她倒了杯燕麦茶:“这里的精酿很好喝,要不要尝尝看?” “精酿?”她果然喜欢这种精灵古怪的东西。 男人眸底一抹精光转瞬即逝,很快被他敛了下去。在抓捕猎物之前,总要得知她的喜好,才能更好的放下诱饵。 顾以南放下手中的玻璃杯,食指拇指捏合,打了个响指:“一杯比利时蕾丝。” 果不其然,对面的小姑娘听到这个新奇名字,眼睛亮了亮。 不一会儿,身着燕尾服的男侍者端着一个托盘过来,在桌子上放上杯垫,将托盘上的玻璃杯放在杯垫上。 纯黑发亮的液体,上面漂浮着雪白的泡沫。 “比利时蕾丝,跟爱尔兰健力士一样,这杯酒打出要119秒。”他将杯垫推过去,“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隔着一截距离,藏岭酒闻到了烤焦的深色麦芽苦香,她两只小手捧着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浓郁的苦香滑入口腔中,与味蕾共舞。 一杯喝完,白色的泡沫还留在杯壁上。 “这是‘挂杯’很像‘比利时蕾丝’是不是。”他招手让人收了杯子,“这也就是这杯酒名字的由来。” 她脸颊微红,眼睛很亮,双手撑着下巴认真听他讲,从苏格兰“酿酒狗”到Cocoa Psycho再到“巧克力世涛”,男人嗓音清冷,博学多识,甚至去过世界各地的精酿吧,知道哪里的精酿正宗。 直到极具民族特色的大盘烤肉端上来,藏岭听得还有意犹未尽,她舔了舔小舌头,掰开一双筷子去夹了一大块。 对面的男人已经拿起手套,将调料撒在肉上,修长的手指灵巧的撕下几条最鲜美的牛肉放到她的盘子里。 灯光下,他垂着眼认真专注地处理食物,刚刚那般动作做的如此理所应当,没有一点突兀感。 第38章 泠泠 餐厅里播放着柔和的音乐, 据顾以南说,许多都是由传统民族乐器弹奏,很多是年代久远古籍乐器。 一顿饭坐在对面的男人滴酒未沾, 他湛蓝色的眸子里始终清明一片。 指尖是浅棕色的大麦茶,散发着麦子的香气。 “我吃饱了。”对面的藏岭放下筷子,仰着脑袋看他。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起身:“我送你回去。” 服务员引着他们往玻璃门处走,态度极好, 不知他何时已经付过款。 回到裕华国际,顾以南将车停进院子里, 打开车门下车, 绕过来,旁边副驾驶的门毫无动静。 他口指敲了敲车窗玻璃, 叫她的名字:“藏岭。” 里面依旧毫无动静。 将车门拉开,一个黑影直直地歪着头栽了下来, 亏得顾以南反应快一把将人接住。 想来是头靠着车窗睡着了。 他晃晃她的肩膀。 小姑娘睡着很熟, 头放心地枕靠在他的肩窝,呼出的气息带着酒香,轻轻拂在他的下颌处。 又温又痒。 贪杯喝醉了的小东西。 他抬手摘了她额头上不知在哪里蹭的花瓣, 从腰间抱起她。 藏岭喝了不少, 在饭后又吵着让他介绍几种名字好听的精酿, 结果听完了又要喝,不给喝就用那种水汪汪眼巴巴地可怜眼神看着她。 于是又这样稀里糊涂的喝了两杯。 就醉成这个样子。 将藏岭送回卧室再出来, 院子里一棵榕树沙沙作响,隐约听到清灵的声音, 顾以南抬头, 看到绑在树梢上的风铃, 应该是自己做的,上面有着自己涂抹的色彩,明媚,灿烂。 是一种近似夕阳与日出的金黄色,带着红色晕染开。 他往院门口的步子停住,往那棵榕树下走去,看到了靠在秋千边腾箩筐,里面放着许多装裱好的画。 那个晚上,他竟格外耐心地蹲下身,试图靠一幅幅画去了解一个人。 出了裕华国际,顾以南驱车去了顾家。 顾以南绕开主路直接开往南边的偏宅——一座红砖小楼。 抬眼看去,一切都死气沉沉,月光下那幢小楼投下黑色影子,屋子里没开灯,三楼的窗户半开着,厚重的黑色窗帘飘飞出来一截。 顾以南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满屋子是中草药的苦涩味,不香。 他进去时随手将外套随手搭在一楼客厅椅子上。 约莫四十分钟后,男人再出来时,额前的黑色碎发濡湿,紧紧贴在脸侧,那双薄情的眼眸里奔涌翻腾着异样的陌生感。 他将外套穿上时,微微蹙眉。 顾以南闭了闭眼,下台阶时扶住木质扶手才稳住身形。 院子里荒草丛生,只清理出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沿着小路出去,远处的路灯下站了个人,准确来说是坐了个人。 那双与顾以南如出一辙的浅蓝色眸子格外温柔,唇角带着笑意看过来。 “我亲爱的弟弟,怎么了?站不稳吗?”顾一北唇角是温温淡淡的笑。他将搭在毯子上得手抬起来,操纵着轮椅往顾以南身边滑动,抬手去扶他。 伸出去的手却被顾以南劈手打开。 顾一北也不恼,抬手拍了拍自己弟弟的后背,笑道:“不要跟哥哥这么见外。” “撕——”顾以南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转身一把将后背的手揪住,压在顾一北膝盖上。他的眸子冷得几乎要浸出寒霜来。 云层遮月,顾以南俯视着轮椅上的男人,浅蓝色眸子看不出情绪,他突然笑了一下,凑近些:“顾一北,我现在懒得动你,不代表不敢动你。” 顾一北的手腕被男人大力掐得生疼,他却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极其柔和:“我的好弟弟,你知道吗?每次看你从偏宅出来伤痕累累的样子,我就好生心疼啊。不知道母亲最近过得还好吗?看样子哥哥你要看好母亲,不要在发疯砸了......”后面的话顾以南没让他说出口,一把将他的手臂折过去,拧在身后。 他表情淡然,仿佛在做一件无关轻重的事,手下却用足了力气,让顾一北这个疯子疼的面孔扭曲说不出一句话来。 风很大,顾以南的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散落,领口随着夜风微动。 “看到青柏那群老头子的下场了吗?他们这辈子在东城再无容身之地,我说的。”他轻敛了眼眸,松开拧住顾一北的手,转身离去。 - 藏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时她觉得头疼欲裂,嗓子也火烧火燎地疼。 她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下床去找水喝。 院子里的树影从窗户里投下来,她光着脚踩着地板,去厨房倒了一杯柠檬水,喝完时抬头看到一楼浴室里亮着灯。 “我这是怎么了?总是忘记关灯。”她迷糊地嘟哝了一句,走过去打开浴室门准备关灯。 磨砂的浴室门被她推开,藏岭习惯性地抬手去摸墙壁上的灯开关,入手的是温热的肌肤。 她下意识地摁了摁,硬的。 “奇怪,这灯怎么关不上。”她念念有词地转进去,对上男人的眸子。 酒醒了一半。 再定睛一看自己爪子大刺刺地搭在男人的胸膛上,好了,剩下的那一半酒也醒了。 头不晕了,嗓子不疼了,就是感觉身在梦里一样。 当着顾以南的面,藏岭默默的抬手掐了自己的脸颊一下,疼,她皱起小脸。 被她这既傻乎乎的可爱样子逗到了,顾以南开口问了一句:“手感好吗?” 藏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手感,什么手感?” 顾以南朝她点点下巴。 她的视线过去,一落,看到自己的爪子还肆无忌惮摸搭在他的胸膛上,一激灵,将手收了回来。 脸颊泛红,视线却没有收回,而是大胆的望着他。 男人皮肤冷白,即使在暖黄色的浴室灯下依旧衬不出温暖的色调。 在这样的冷白上,一条狰狞的伤痕翻卷着皮肉在肩膀上露出末端。 藏岭身子猛地一震,上次,也是这样。 究竟什么样的人,什么地位的人才能伤他? 她真的想象不出来,这世界上还有人能让他受伤,除非他心甘情愿。 “吓到了?”他问。 她摇了摇头,看到大理石梳洗台上放着酒精药膏纱布,仰头问:“我可以帮你上药吗?” 他浅蓝色的眸子里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的,半晌,他没答话,却妥协着迁就她的高度弯下了身子。 琥珀木的苦味被酒精遮去了大半,却依旧强势地不容拒绝。随着他的动作将她面前这一块的空气挤压下来。 藏岭用酒精给手消毒,然后沾了药膏,抹在伤口上。 她小心翼翼,卷曲而浓密的睫毛低垂着,绷着一张小脸,格外认真。 他垂着头看她,看着她泛红的耳朵尖,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可以呼吸。” “噗”她被他逗得猝不及防笑出声来。 原来自己一直紧张的忘记呼吸,屏息着个气。 她笑得眉眼弯弯,有几分小傲娇的语气说着:“我知道。”边用沾满了药膏的手去抹他肩膀上得伤口。 就算男人俯下身来,她伸直笔直的小手依旧够不到,皱了下眉,抬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提出更加无理且不要脸的要求:“可不可以蹲下?” 他一怔,忽的笑了一声:“要点儿脸行不行?嗯?” 她嘟了一下嘴,小声辩解:“可我就是矮,又不可能一下子长高,要不你等等,我去客厅搬个凳子进......啊!”说到一半的话被惊呼声噎在嗓子眼里。 原因无他,男人单手将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的小姑娘拦腰抱起,手臂线条肌肉微绷,轻巧地跟什么似得,另一只手取了衣架上搭着的粉色浴巾,铺在大理石洗漱台上,然后将她放了上去。 他双手岔开,撑在她两侧,将人困在自己胸膛与镜子的夹角里。 偏巧,那双湛蓝的眸子还格外认真地看着她,找不到一丝不恰当的情感。 他呼吸喷洒在她的额间,开口依旧声音清润如玉:“这样呢?能够到了?” 被他圈在怀里的小姑娘此刻大脑一片空白,脸几乎红成了虾米,手僵硬在半空中。 他皱了下眉:“还够不到吗?”边说,边俯身靠近。 不是!等等等!怎么越来越近了啊啊啊!打住打住啊!不然传到外面铁定都认为是她被色冲昏了头脑非礼他的啊! “够够够!够得到!!!”她愣了一秒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往后靠去,后背触到冰凉的镜面被凉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往前靠。 直直的撞进男人的胸膛。 恰逢他低下头来,小姑娘柔软的唇瓣毫无征兆地与他薄凉的唇相触。 他清晰地看到她眼眸里的惊慌,活像进来了陷阱里不知该往哪里跑的小兔子。 察觉到藏岭想往后躲得趋势,他眸子暗了一下。 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怨不得我。 男人的舌尖轻而易举的撬开她的唇瓣,单手钳制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插入她的发丝间,扣住她的小脑袋。 (这里是单纯的亲吻!!!!!连头发丝都飘扬着爱党敬业诚信友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男人的舌尖带着薄荷的微凉,在她唇齿间缠绕住她不断躲避的舌头,缠绵悱恻。 第39章 泠泠 胸腔中的空气被一点点抽离, 藏岭伸出小手在半空胡乱的推举着,被稍一用力就夹在了胸膛和她之间。 她耳根轻颤,仰头想呼吸, 唇齿间却都是他微凉辛苦的琥珀木气息。 藏岭觉得自己酸软成一滩春水,渐渐融化在他的气息之间。 她颤抖着抬脚去踹他。 小姑娘那点力道顾以南根本不放在眼里,宛如小猫挠痒痒一样, 他稍稍用力,让她动弹不得。 眼见她小脸憋得通红, 小舌头生涩地躲避着他,顾以南轻轻离开她的唇, 浅蓝的眼眸染上一层阴影, 清冷地声线略哑,凑近她颤抖的耳珠, 诱哄着教道:“泠泠,呼吸。” 她一惊, 从那般温情里回神来, 腿软着就撑着台子边缘要往下跳,被男人一把捞回来。 “不.......”她抗议的声音被他吞咽进唇齿间。 富强 注意 文明 和谐 诚信 友善 (此处单纯亲吻!!!除了女主手臂抵在男主胸膛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接触!!!!没有脖子以下的亲热描写!!!) 窗外云遮月,树影婆娑。 浴室里淡淡的蜜桃香甜混合着琥珀木苦涩。 他抓住她的小手包裹掌心, 舌尖缠绕, 耐心指引。 男人放开她时, 浅色的眸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还心情颇好的抬手为她擦拭掉唇边那一抹晶莹, 餍足之色不言而喻。 小姑娘满脸呆滞,缓了好久, 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抬眼时, 满眼晶莹,无措而委屈,惊慌失措地往下跳。脚尖着地时,膝盖一软,旁边的男人扶了她一把,被小姑娘鼓着个腮帮子甩开,“哒哒哒”地跑了出去。 顾以南站在原地,指腹在唇上轻轻一点,浅蓝色的眸子若有所思。 好像,把这只小猫咪吓到了? - 藏岭几乎是仓皇而逃,中途经过客厅还被自己乱踢乱扔掉的拖鞋绊了一跤,踉跄着晃晃悠悠往主卧跑去,将门板“哐”地一声关上。 后背抵靠在门板上,心跳快的像是要从悬崖边跌落。 她将耳朵贴在门板,听到浴室门开了又合上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最后是旁边卧室门打开关上的声音。 藏岭几乎是腿软脚软的爬上床,从枕头下面扒拉出手机来,摁亮屏幕开始“啪嗒啪嗒”地打字。 【羊崽子:诗女神,问你个事儿】 那边果然没有动静。 她抱着煲抱枕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地一团糟。 被猝不及来的亲吻。 男人的眼眸很深,吻她时候却很温柔,若春水滑过湖面,她呜咽着“哼唧”出声求饶,他却又强势地不容拒绝。 他为什么吻她?又是以一种什么身份? 顾以南这样的人,清冷高洁,永远自律,衣衫永远落落拓拓,眉眼惯态清冷,从不会做出违背利益的事情。 那个亲吻,也是利益吗? 藏岭翻了个身,对着月亮。 这段时间,他或多或少地对她略有照拂,让她觉得好像生命中有了亲人。 他对她的关切照料,像兄长,像哥哥。 她真的把他对她的关怀归结为哥哥对小妹的照拂,也是受爷爷所托。 今天男人强势地亲吻,眼底一片清明,他没喝酒,没有醉,清醒的宣誓着主权。 那片深蓝湖泊里的占有欲滚滚倾泻而来,滔滔不绝像是下一秒就会将她吞噬,根骨不剩,吃干抹净。 像野兽的目光,来自雄性的占有欲。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倒是希望自己看错了,也会错了意。 她连自己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过去都不知道。再醒来时手机上是唐诗的狂轰滥炸。 【是唐诗不是宋词:亲爱的藏小姐,凌晨三点你丫的朝老娘请教问题?】 【是唐诗不是宋词:你夜猫子非常人作息!但是别人要睡觉的!懂吗?!你不干人事儿,你狗得很,但是,请把别人当人对待,OK?】 【羊崽子:我想问你个事儿】 【是唐诗不是宋词:放】 【羊崽子:你能不能态度温柔点?】 【是唐诗不是宋词:我不】 【羊崽子:......】 【羊崽子:我一个朋友,被一个男人强吻了。】 唐诗正懒洋洋地窝在柔软舒服的大床上,面前放着个小桌板,摆着精致的早餐,她边看着平板电脑上的综艺边吃了一口面包。 糕点师刚刚做出炉的红豆面包,软糯辛香,里面的红豆馅料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再低下头看了眼手机,拿起豆浆喝了口。 等她眯着眼睛看清楚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时,一口豆浆全做天女散花状喷了出来,差点呛住。 微信上的消息还在一条接一条的往外蹦。 【羊崽子:但是她天天和这个男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羊崽子:所以,要怎么避免和这个男人相处的尴尬?】 【是唐诗不是宋词:说!是哪个狗男人夺取了我崽子的初吻!老娘要去宰了他!】 藏岭:...... 【羊崽子:纠正一下,是我一个朋友,不是我】 【是唐诗不是宋词:说!是不是辛巴那个混小子!】 【是唐诗不是宋词:赶紧交代,别整些有的没的,不然下午我就去学校狂轰辛巴】 【羊崽子:是顾以南,嘤......】 - 苏澄晨跑完回家,一开门就看到自家小娇妻坐在沙发上,皱着娥眉,满脸苦恼的模样。白色的丝绸吊带睡裙勾勒着她窈窕的身段,胸口处的白蕾丝勾边,纯白无瑕。 她为了方便吃早饭将乌发简单的用夹子别住,几缕弯曲的卷发垂落下来,落在细细的白色吊带上,衬得她肌肤白如玉色。 苏澄眸色沉了沉,异样的情绪翻涌而起。 “问你个......喂!”唐诗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横抱起往卧室走去。 怀里的美人怒瞪着眼睛,抓住男人身上的运动服,娇斥:“你先去洗澡!浑身都是臭汗味!” 苏澄低头闻了闻,入鼻尖的是淡淡的咖啡香,他晨跑时在路边的自动售卖机买了杯咖啡,哪里有什么臭汗味,苏公子的洁癖人人知晓。 他笑,指尖隔着睡裙光滑柔软的布料在她腰际收紧:“那一起洗。” 说完,不容她拒绝,抱着人进了浴室。 水花四溅,白色的睡裙被打湿。 唐诗指尖死死掐住男人的肩膀,被他抱在怀里。 水雾蒸腾萦绕,满室的旖旎。 洗完澡被苏澄抱着擦干,裹上浴袍吹头发时,她想起来,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苏澄:“顾以南最讨厌什么样的女人?” 苏澄正在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闻言顿了顿,偏着头吻在她的鬓发上,语气柔和:“怎么突然问这个?” 唐诗扯了一下他的浴袍带子:“问你你就回答。” 他笑:“好啊,那你亲我一下。” 镜子里,女人抬手环绕住身后男人的脖子,踮起脚尖,闻了上去 。 明明用的都是同一种沐浴露,她身上却总带着好闻的玫瑰香,如同她的人一般,致命吸引。 苏澄的眸光一沉,将唐诗抱起,坐在洗手台上,依旧温和的笑:“宝宝,想不想在这里来一次?嗯?” - 下午是H大十月一假期结束的返校时间,藏岭出门时顾以南早就不在房子里了,她自己收拾好行李,拎着去学校。 上了出租车,看到唐诗发来的微信消息。 【是唐诗不是宋词:老娘出卖色相给你打听到的密报。】 【是唐诗不是宋词:顾以南最讨厌娇气,大小姐脾气,狗皮膏一样甩不掉的女人,最好再主动一点】 【羊崽子:你确定你这不是让我追他?】 还主动?她现在主动不是羊入虎口吗? 【是唐诗不是宋词:确定】 出租车只能停到校门口,司机帮忙把她的两个行李箱搬了下来,藏岭将手机收起来,道了谢,推着两个行李箱往宿舍楼走去。 校园通往女生宿舍的主干道上来来往往搬运行李的学生,藏岭推着两个行李箱,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她在靠边的阴凉处停下,从包包里翻找纸巾。 “给。”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拿着一张干净的湿巾。 藏岭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抬头,辛巴金色的卷发撒满了从叶片缝罅间漏下来的阳光,黑色的瞳仁被拢在光里,呈现一种浅褐色,他抱着篮球,额间绑着黑色的运动发带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 “学姐,湿巾。”辛巴把湿巾又往前递了递。 周围路过的女生频频看过来,视线在这个少年脸上一晃而过,然后眼睛带笑的扯了同伴的袖子窃窃私语。 “谢谢。”藏岭接过,擦了擦额头上得汗。 “学姐,你在几栋?我帮你拎过去吧。”辛巴说着,握上她行李箱的扶手,推着向前走去。 藏岭本想客气说不用,见到他已经推了往前走,无奈的摇头笑笑:“我住在研究生宿舍那边。” 辛巴帮她把箱子扛到三楼宿舍才离去。 藏岭道过谢,用钥匙开门,顺带拿出手机给唐诗打电话。 “喂,这都下午五点了,你怎么还不来?”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响声,而后传来唐诗“唔”地一声,带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娇柔。 藏岭愣了一下,然后电话似乎被那边的人拿走,苏澄的声音响起,依旧温和:“喂,藏岭,是我,唐诗在我这边,她身体有些不舒服,你们今天晚上不是没课吗?我就没送她过去,明天早上我亲自将人送过去。” 藏岭从头顶红到下巴尖,突然就明白了刚刚唐诗那奇怪的声音是为什么发出来的。 流氓诗! 第40章 泠泠 周一, 苏澄如言将唐诗送到H大。他同校领导打过招呼,便驱车直入校园。到了宿舍楼下,男人打开车门绕到副驾驶这边。 他穿着深蓝色的高领毛衣, 举止投足间彬彬有礼。 副驾驶门打开,探出一截穿着高跟鞋的小腿,银白色的, 男人伸手,唐诗自然而然的把手交付到他手中, 同色系的深蓝长裙,外面罩着件男式西装外套, 上面缀着点点碎钻, 宛若星空。 他们一出现,许多穿着睡衣下楼打饭的学生拉长了脖子去看。 当晚校园论坛里就有人登上了他们的照片。 【惊!研究生女宿楼下惊现明星情侣】 下面是苏澄伸手去扶唐诗的那张照片, 俊男靓女,男人眼眸柔情似水, 唇边的笑宠溺万千。 车上的女子仰着头往进他的眼眸里, 纤细的脖颈宛如高傲的白天鹅般。 【一楼:我把民政局给你们搬过来,请原地结婚!】 【二楼:哇哇哇!这是艺术学院的宿舍楼,这个男人是艺院哪个班的, 好帅好温柔啊啊啊啊!】 【三楼:三秒钟, 朕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 【四楼:楼上的, 别肖想了,人家有女朋友花痴个屁!】 ...... 唐诗边翻看着论坛边轻“啧”了声, 将手里的勺子放在餐盘边。 “吃惯了苏澄做的饭再吃食堂怎么这么不适应。” 对面的藏岭正在和餐盘里的荷包蛋作斗争,闻言翻了个白眼, 拿勺子尖戳着上面的番茄酱, 像是在戳唐诗的脸。 “咋啦?嫉妒?”唐诗放下手机, 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看过来。 藏岭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的动作表情神态,无一不像极了苏某人。” 被她幽怨的小眼神逗到,唐诗笑出声来,放在手心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笑的肩膀颤抖,抬手去开屏幕,在看清楚微信上的消息时,面容一冷,外套都没拿着,转身就往食堂外冲。 “哎,外套!”藏岭匆匆咽下嘴里的荷包蛋,顾不上擦嘴,拿了唐诗落在椅子上的衣服就跟着跑了出去。 十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尤其到了晚上,小风一吹藏岭打了个寒战,咬着牙小跑过去追前面的唐诗。 冷风簌簌,她边跑边咬牙切齿:“唐诗你个疯女人,发什么神经!” 前面的人影充耳不闻,越跑越快。 就这么一跑一追,一直杀到学生会中心,前面的人才停了脚步。 后面的藏岭气喘吁吁追上,捧着唐诗的外套,几米外就感受到了前面女人的杀气。 她捧着衣服,像伺候娘娘的小宫女,巴巴地跟着唐诗走了进去,上楼,左手第一间教室半开着门,在楼道里就能听到里面人的说话声。 “可是我们把画都撕了,她看见了怎么交代?”一个女生的声音。 “交代什么?这间教室写着她名字了吗?”另一个声音,满满的不屑。 “是她自己要把东西堆积在这里占地方的,那我们用这间教室就要清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些东西是谁的,她问起来就说不知道是谁的。”里面的人边说边响起“刺啦——”撕纸的声音。 唐诗冷着一张俏脸,一脚踹开门。 里面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靠近门边的女生手里还拿着撕了一半的画纸,深蓝的底色,上面画着苍茫地月光。 藏岭感觉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尖锐,生疼。 那是唐诗的笔触。 气氛在瞬间凝固住,降至冰点。 许久,唐诗涂着温柔粉色唇釉的红唇一弯,那笑容,却一点都不温柔,她走在满地的碎画纸上,眉眼明媚,弯腰,捡起地上一张残破的画,挑眉问:“你撕的?” 她的眼神犀利,看得那个女生连连后退。 “这间教室我们要用来放学生会成员的档案,今天就要清理出来。”另一个短发女生接过话。 窗边的短发女声叫柳言,是学生会负责艺术学院档案的部长,和唐诗一届面试进学生会的。 当时唐诗的样貌身材太过惹眼,学生会的会长锲而不舍追求了唐诗一个学期也没能抱得美人归,为了追求唐诗破例把她提拔到部长,干得还是最轻松的活计。 后来,前部长毕业,柳言用了两年才爬到部长的位置,明里暗里都看唐诗不顺眼,各种背地里使绊子,都是些小打小闹闲言碎语的,唐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和她计较,没想到这人越来越肆无忌惮。 这间教室一直没人用,唐诗征求了会长的同意才将这里改造成了个小型的画室,在没课的时候来画室画画,再将画挂到网上去卖掉补贴生活费。 她深知自己和苏澄的差距隔着深深的沟壑,越不过去。骄傲如唐诗,她绝不做攀附于他生长的菟丝子,从未开口朝他要过什么,甚至连苏澄给她的黑卡都没有动过一分钱。她靠着每学期拿的奖学金和卖画的钱维持日常开销,留下一半寄给远在南城老家的母亲。 “啪——”唐诗五指并拢,用力扬起手臂,一巴掌扇在柳言脸颊上。 白皙的皮肤上顿时泛起红色的手掌印子。 “你敢打我?”喋喋不休的柳言捂住脸,一脸不可置信。 唐诗冷笑:“打的就是你。乱吠的狗。” “你——” “啪”又是一巴掌。 柳言被扇得站在原地捂住脸躲闪着身子尖叫,站在门边的女生惊慌失措地想跑出去叫人,却被唐诗冷眼一瞪,不敢动弹了,只能看着柳言像个疯子一样又叫又喊。 藏岭站在门口,抱着那件外套,没有阻拦。 她静静退到走廊里,树影在粗纱帘子上投下写意的暗影。 藏岭仰着头,面对着月亮,忽地想起刚见到唐诗的时候,是在南江古镇的高中,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生被一群人拖拉进女厕所,脸上身上都是划痕污泥,却昂着头冷笑,抄起一旁的刷厕所的抄子就冲进人堆里。 那群推搡着她进来的女生尖叫着四处躲避。 藏岭记得那个时候唐诗扛着粪抄子进来时的表情,像个得胜的女将军,大踏步着,脸上发丝上沾了不明黄色物体也毫不在意。 藏岭条件反射性地往后挪了挪,一脸警惕。 再次见面,在仙姑庙旁的巷弄,夕阳是满地锈色,女生倚靠着青砖石的老旧墙壁,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正在低头啃着烧饼,吃得满嘴芝麻油渍。 巷子的外面,卖烧饼的老大爷跳着脚嚷嚷着“哪个贼娃子偷了烧饼?没给钱!” 藏岭攥紧了书包带子,蹭着墙边准备开溜。 “喂,你。”坐在地上的唐诗茶着个腿,小流氓一样轻飘飘地眼神打量着藏岭,痞气的勾了勾手指:“过来。” 她剪着短发,乱糟糟的假小子发型,却依旧挡不住眉眼间的风情流转。 “我要回家给爷爷做饭。”藏岭蹙眉,想绕过她走。 唐诗伸直了腿挡在她面前,笑嘻嘻着拽着她的书包带子往下一拉,脏兮兮的小手拿了块烧饼塞进藏岭嘴里,哈哈大笑道:“你也偷吃了张大爷家的烧饼!我们是共犯!” 她迎着阳光,笑得明媚动人。 “吱呀——”教室门被人推开。 唐诗走了出来,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 藏岭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碰到她肩膀时,只觉得一片冰凉。 藏岭头一次觉得回宿舍的路那么漫长,树影婆娑,夜风猎猎。 半夜,她醒来时,发现旁边床的人不知何时站在窗边,窗户开着条细小的缝,唐诗手里那长长一截烟突然断了,掉下,烫在她的脚背上,痛得唐诗一个激灵,慌乱弯下腰去时,一个踉跄,跌跪在地板上。 整整一百多幅画,被撕得七零八落,根本拼凑不出原型来,还有几幅已经预定出去的画,买家定金都已经付了。 思绪一团乱麻,她碾灭手里的烟,抱紧膝盖。 窗户突然被人关上,然后手腕被人拉过去。 藏岭赤着脚走过来,穿着粉嫩的小兔子睡衣,正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手上烫红的地方,认真地捧着,吹着气。 “打扰到你睡觉了。”唐诗苦笑。 “突然跟我这么客气我是真不适应。”藏岭乌黑莹润的眸子瞪她一眼,“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站窗边干什么?吓得我一睁眼以为倩女幽魂。” “你别多想了,大不了我养你,《青柠》的版权费都到手了,养你不是小意思。” 唐诗轻笑,看得出小姑娘在努力地活跃氛围,她揉揉藏岭的脑袋:“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哪里有妹妹养姐姐的道理。” “那你还有苏澄啊,为什么这么愁眉不展。”藏岭托腮望着她。 “起来起来,地板这么凉,想感冒啊?”唐诗扯着藏岭,把她赶上床。 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披着藏岭的大棉被,望着星星。 很久之前,在南江,唐诗被追的东躲西藏无处容身时,就悄悄钻狗洞进了藏岭家的院子,和藏岭挤在那张窄小的床上,一床被子里,两个小小的孩子相互依偎着取暖。 没想到,四年之后,还会依偎着挤在床上,谈天说地。 藏岭在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还不忘记扯着唐诗的袖子,小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唐诗为她掖好被子,笑着摇了摇头。 第41章 泠泠 自古便是豪门世家多恩怨, 从罗密欧与朱丽叶到牛郎织女都几多遗憾。 落都的唐家也出过一桩丑闻,唐家的唐奇偶然间去南江游玩结识了一位姑娘,生的肤白貌美, 明眸皓齿,性子也不同于北方人的豪放爽快,而是温温柔柔, 笑不露齿,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唐奇与这姑娘自相见便坠入爱河, 天雷勾地火,甚至趁着家中长辈祭祖的功夫, 偷了身份证户口本同这姑娘登记去了。 唐父宴席间从老友口中知道了这事气的额角青筋直爆, 连夜从祭祖老家回来,拿着祖传的拐杖去祠堂, 让唐奇面朝牌子跪着,拿着拐杖去砸他的脊背, 砸得唐母红了眼眶。 唐奇死活同意离婚。 后来有了唐诗。据说唐诗出生时早产, 营养不良,要花钱续命,彼时唐奇和唐诗的母亲在外漂泊, 唐奇更是为了和妻子私奔放弃了家业, 净身出户, 为了唐诗,他们不得已回了唐家。 唐父退了一步, 说将唐诗的母亲养在唐家,让唐奇娶了别家女子。 唐诗一直交给家里远房亲戚一位无儿无女的老婆婆带着, 后来老婆婆生病了, 她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想回唐家探望母亲,却隔着院墙听到自己父亲同别的女子言笑晏晏的声音。 她掏空自己全身的钱财给了看门的老婆子,央求让她进去看一眼母亲。 清冷稀落的宅院,女人双目无神的看着院子里的榕树,苍老了不止十岁,听到唐诗叫她,呆呆地看着唐诗,已经不知她是谁。 唐诗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她将母亲接回南江,并对唐家人起誓带着母亲远走高飞,再也不出现在唐家人面前。 年仅十六岁的小小孩子,撑起了母女两人的生活。 后来,母亲的情况渐渐好转,能认得她,会拿着钱上街去买糖葫芦。 唐诗上了大学时,每月定时给母亲打钱,又拜托了邻居奶奶时不时帮忙照看着母亲。 她白天上课,其余的时间参加学生会活动只为了一学期一评选的奖学金。周六日藏岭不在学校,她经常在画室待一天,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 现在全部毁于一旦。 那些她一笔一笔涂抹出来的,那些赤红鎏金的色彩,都被支零破碎地收拢在垃圾箱里。 对于艺术家来说是艺术品。 对于清扫卫生的阿姨来说是废纸垃圾。 对于她来说,却是近两个月的温饱。 - 学生会部长唐诗在服务中心故出手殴打学生的事轰轰烈烈地传开了。 源头是一条论坛的帖子,楼主发了一张照片,上面是带着红手印的脸颊,直指艺术学院大三的唐诗。 【一楼:我认识,艺术学院特漂亮一女的,看着就劲儿劲儿的,天天浓妆艳抹的,没想到这么嚣张】 【二楼:画得跟狐狸精似得】 【三楼:就这还不开除?】 【四楼:我见过她!穿的带的价值不菲的样子,出来卖的吗?还是被哪个富得流油的老爷爷包养了,啊哈哈哈哈哈】 等贴吧管理员发现帖子涉及暴露学生私人信息删除时,早就一发不可收拾。 人言可畏,人言诛心。 藏岭下了选修课就往宿舍赶,推开门,寝室里空落落的。 她拨打唐诗的电话。 无人接听。 心脏掉进一口枯井里,不知道黑酸酸的井里有何种未知的风险。 - 华灯初上,明月当窗。 初秋的东城,错综复杂的街道,到了深夜这一片行人稀少,发廊的挂壁旋转灯灯红酒绿。在一间窄小地毫不起眼的门面,掀开老旧泛黄的塑料帘子,里面的轰鸣震耳的音乐声,酒精劣质香水味刺鼻。 舞池里人山人海,身着包臀裙的女人眼线画得比蜘蛛腿还长,黑色短袖的男人胳膊上是色彩狰狞的纹身,都跟着DJ小姐姐的旋律摇摆着,时不时响起尖叫喝彩声。 酒瓶子烟头落了满地,在人群里垫着脚尖挤过去都能蹭上满胳膊的粉底。 藏岭猫着身子,借着自己身材娇小的优势,从人们腿下“蹭蹭蹭”地挤过去。 她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把大学城旁边的酒吧网吧找一圈。等找到唐诗这个小妮子真得好好骂她一顿,一言不发地就跑了,真是要急死她。 这个酒吧别看门口招牌破破烂烂的,里面场地却别有洞天,先是外面一圈环形舞池,中间是 铺着彩色玻璃板的座位区,再里面靠近DJ的地方是圆形的舞池。 这样坐在里面喝酒的人前后都可以感受到火热放纵的氛围。 “啊啊啊啊,路哥,有流氓!!!”舞池里的短发女人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往旁边的男人怀里躲去。 被称作路哥的男人眼眸里闪过一丝兴奋,揽着女人,温香软玉在怀,安抚了几句,边转头一示意,旁边几个小弟纷纷靠近,将周围的人往边上推搡。 人群中一下空出一块残缺来,本来“唰唰唰”地往前爬得正欢的藏岭突然感到头顶上一亮,红橙黄绿蓝靛紫的灯光一溜儿的闪过来,刺得她张不开眼,下意识的手脚并用朝前面爬去了。 爬了几步,发现周围的景物没变,身后仿佛有一股力量阻止着她前进。她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转头瞅了眼,看到自己的裤脚被黑色的皮鞋踩住。 顺着视线往上,看到男人满脸褶子的脸,凶神恶煞的眼神。 “就你个小豆芽?”路哥叼着根烟卷,冷笑着一把揪起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藏岭,揪着衣领将她拎起来,像拎一只小鸡崽子。 突然双脚离地的恐惧感让藏岭下意识地尖叫出声,不自禁地手脚并用挣扎着,小腿踢腾在半空中却也扭转不了被揪住的结局。 “把你拍的照片交出来。”旁边的短发女人挽住路哥的手臂,将上半身贴过来,放柔媚了声线:“路哥,这个小丫头片子偷拍人家,好可怕哦。” 即便被这个纹身男揪在手里藏岭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内心腹诽:这个女人戏太多,身上那股子劣质香水味熏得本崽崽快要吐了。 “我.......没.......拍.......”断断续续挤出的声音伴随着还不甘放弃踢腾的小腿,这小豆芽菜还想下来。 “你狡辩!你就在下面偷拍我!”女人不甘示弱。 路哥笑了声,手一松,手里的小豆芽“哎呀”一声摔在地上,舞池里重低音音乐声盖住了她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 藏岭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撑着地面站起来,不用挽起裤腿也知道膝盖肯定磕破了,心里不禁咒骂唐诗小兔崽子,真不让人省心,这膝盖就是为她伤的。 眼镜也摔在地上,滚进人群里,被踩的稀巴烂。 藏岭皱着眉,当着女人的面从兜里摸出手机,调出相册来,伸到她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吗?我手机都没拿出来偷拍个锤子啊。” 况且你长得那么丑,还没我家唐诗万分之一漂亮,我拍你?闲的? 面前的女人突然瞪大了眼,路哥也吐出叼在嘴里的烟卷,眼睛眯了起来。 摘掉眼镜的小姑娘五官精致地让人挪不开视线,五色霓虹灯下,她小嘴微撅着,整个表情都衬得多了一丝生动灵气。 清纯的素着一张脸,是不属于这里的洁白无瑕。 女人紧张的看着路哥,如临大敌。 旁边的路哥甩开她的手,上前一步就要挑藏岭的下巴,被小姑娘乌黑的眸子一瞪,毫不示弱的一口咬住。 “牙尖嘴利的小辣椒,我还真喜欢。”路哥俯身过来,身上的烟味带着女人脂粉味,他笑得露出一口牙齿,因常年抽烟而泛黄。 另一只手一把揽住藏岭的腰,就将人往怀里带。 周遭是喧嚣声,震耳欲聋的摇滚声,周围人喝彩欢呼的声音。 面前这个人像恶魔,狰狞着一张脸,要讲她拆吞入腹。 “你放开!放开!”藏岭头一遭遇到这种无法掌控的局面,娇小的身子颤抖着,挣扎着,没想到世间真有这种肮脏龌龊之事。 下一秒,厄运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身上穿着的外套被用蛮力撕扯下来,周围无数双眼睛好像散发着狼一样幽绿色的光。 看好戏的,喝彩的,通通无视了她求救的目光。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滚落下来。 路哥嘿嘿一笑,挟制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姑娘走到卡座处,深红色的沙发挡住了部分刺眼的灯,他将人放到沙发上,单手压制着,另一只手探过去,边解着腰带边色眯眯道:“学生妹,现在哭早了些,一会儿哥哥让你——啊!” 路哥突然发出杀猪般凄厉地喊声,松开钳制藏岭的手。 热辣的音乐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男人站在那里,靛蓝的旋转灯在他眼前一晃儿过,衬得他湛蓝的眼眸恍若凝结了冰雪。 顾以南单手扣住路哥的肩膀,唇角抿着,面无表情,手腕处却用了力量,狠狠一拧,路哥惨叫着松了手,膝盖窝处被踹了一脚,跪倒在地。 蜷缩在沙发上得小姑娘泪眼朦胧地望过来,还没看清楚,头顶就被罩上一件西装外套,有温度。 白色的。 带着琥珀木的苦香。 第42章 泠泠 舞池里的灯光闪烁, 现场除了路哥的惨叫声却寂静地可怕。 藏岭泪眼朦胧地望过来,还没看清楚,头顶就被罩上一件西装外套, 有温度。 白色的。 带着琥珀木的苦香。 熟悉的声线在头顶上方响起,眼前伸来一只手掌。 “能站起来吗?” 她望向他,黑瞳轻颤, 点了点头。 小姑娘的小手放到男人摊开的大掌里。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下坠中,他突然探手捞了她一把。 顾以南将小姑娘勾进怀里, 护着往外走去。 他高大清隽的身形将她娇小的身子挡得严丝合缝,西装外套罩住她的脑袋, 他牵引着她, 往前走。 方浩带着一众身着制服的保镖团陆续跟在后面。 人群鸦雀无声,自发地让开一条路。 不知后面发出了什么动静, 一阵唏嘘声,路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被方浩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拦住, 不让他接近。 “都是我的错,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被鬼迷心窍了, 求求您放过我。”他声音沙哑, 双膝一弯, 就跪在了地上,边说边扇着自己耳光。 藏岭透过罩在身上的西装领口缝隙看到玻璃地板上涓涓血红色的液体。 她一惊, 小手一紧,忘记自己的手被握在顾以南手里, 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食指。 她的手太小, 张开了也只能抓住一根手指。 顾以南淡漠的蓝眸一停, 低下头看她。 “流血了。”她意识到不妥,想将手抽出来,他却不依,故意收紧了手掌,将她的小手包裹在里面。 扫了一眼眼前跪着的路哥,顾以南将怀里的小姑娘搂着腰身,一提,将人提溜起来,轻放到自己面前。 她的鞋子踩在他的皮鞋上。 小姑娘两只小脚踩在一边,被他扶住站稳。 藏岭一僵,差点惊呼出声,想弯下头看。 “站好,别乱动。”他低声道。 怀里的人还不死心。 他轻“啧”了声,就没指望着她乖,索性揽着她的腰迈开腿。 她没想到他突然迈步,重心不稳,吓得也不装矜持了,空着的那只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腰。 “这不就乖了吗。”他淡淡说着,边带着怀里的人毫不费力地迈过地板上那摊红色液体。 出了酒吧,没了刺眼的各色彩灯,视野里是柔和的糖浆色路灯。 被抱上车藏岭才如梦初醒般,想起来正事,小爪子推拒着车门,仰着头急急道:“等一下,我还没找到唐诗,她今天一直没回宿舍。” “哎呦”腿还没迈出车门,就被旁边的男人弯起手指弹了一下脑门。 “开车。”顾以南将扑腾着的某人按进去,利落的关上门。 “你弹我干嘛啊?”藏岭瘪瘪嘴,却不是质问的语气,她也知道自己理亏。 车窗外是凛冽的夜色,掉了一个字母的霓虹灯诡谲地闪烁着,破败胡同的灰色墙面上是暴躁凌乱的涂鸦,夹角旮旯的绿色铁皮垃圾桶旁一滩不知名的液体。 车厢里静谧至极,方浩在前面老老实实地开车,眼观鼻观心。 藏岭被这氛围撼动,人虽然老老实实坐着,手却悄悄地蹭上门把手。 却没胆子开。 车子一路开到盘山公路朝顾园开过去。 停了车,顾以南先一步打开车门下去。 方浩绕过来帮藏岭打开车门,看到小姑娘红着双眼睛的可怜样儿,忍不住出言安慰:“别担心,唐诗已经回寝室了,发现你不在,她找不到人吗,才跟咱们二公子打的电话。” “今天本来是二公子回顾家的日子,接到唐诗的电话就让人去寻你,二公子是担心你。” 藏岭微诧。 她掏出手机一看,上面消息通知栏果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在嘈杂的酒吧里,她没有听到。 方浩带着她安排了房间。 在二楼,靠近北边的房间。 石榴红的墙、白地毯,红砖壁炉,仿木质长桌。 给唐诗回了个电话报平安,并且说了一声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放下电话藏岭去洗了个澡,温热的水流顺着肩膀蜿蜒而下,膝盖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她一低头,看右腿膝盖处摔的伤口,外面薄薄地白色皮肤被蹭的红肿破裂。 - 唐诗手机关机,旷了半天的课,去了市中心的人民广场。 她买了三十块一小包的面包屑,倒在手心里,就有数不清的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停在她手臂上啄食。 阳光明晃晃的,广场中央的雕塑喷泉边呼啦啦飞过一群白鸽,投下各异的影子。 旁边一个卖气球的老婆婆眯着眼坐自己带的小马扎上,观察唐诗许久。有母亲带着孩子来买气球,老婆婆解下一根,递过去。 小孩子接了气球笑得眉眼弯弯,蹦跶着往前跑,跑太快没看到前面的小石子,被绊了一跤,一个踉跄,手一松,氢气球离了往天上飞去。 一只手眼疾手快揪住气球绳子的最末端。 唐诗俯下身,将手里的气球递给小孩子。 “还不快谢谢姐姐。”孩子的母亲付完钱小跑着过来。 小孩子睁着天真澄澈的大眼睛看着她,奶声奶气说:“谢谢姐姐。” 唐诗笑了下:“不客气。” 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她的肩膀上,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唐诗的脸颊。 似乎鸽子也更偏爱美人。 即便她素着一张脸,也难掩天姿国色。 唐诗常常想,是不是因为这张脸,父亲才会喜欢上母亲的。 她轻笑一声,走到长椅上坐下。 直到月色水银般散落下来,滢滢绕绕,像揉碎了的水晶。 手机开机,上面空落落的。 除了来自藏岭的电话,苏澄甚至不知道她身边发生了什么。 他也不会去关注。 “姑娘,怎么还不回家啊?”卖气球的老婆婆收拾好摊子,一转身看到唐诗还坐在长椅上。 唐诗一抬头,撞进那双慈祥的眼眸里。 真的好像母亲。 她鼻尖一酸。 突然张开双手,抱住老婆婆,将头埋进她的怀里,无措的落泪。 “我......我好难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骄傲如唐诗,头一次情绪这么失控。 老婆婆愣了一下,随后垂下头来,温柔的抚摸着唐诗的长发,一下一下的。 “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啊。” - 唐诗回到宿舍,连着叫了几声“泠泠”,都没人应答。她出去的急,寝室钥匙也没带,于是跑下去朝宿管阿姨借了钥匙,打开宿舍门,里面空无一人。 拨打藏岭的手机也无人接听。 唐诗顿时慌了神,问了同班女生才知道藏岭下了课就去校外找她了。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崽子。”唐诗跺了跺脚,本想去找人,后来转念一想,藏岭听不到电话,万一回来又和她错过了。 于是,唐诗一通电话打到了顾以南助理那边,隐去了自己在学校这边发生的事。 那边的助理承诺会尽快传达给顾总,电话突然被人拿走。 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唐诗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拜托他尽快找到藏岭。 “行,知道了。”顾以南声音四平八稳,没有丝毫慌乱。 他挂了电话。 唐诗却被他冷静的声音安抚到,强压下慌乱的心。 果不其然,一会儿就接到了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告诉她不应担心,藏岭已经被顾以南接回去了,没有受伤,让她放心。 十二点多,藏岭又回拨了电话跟她报平安,唐诗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 藏岭洗过澡,吹干头发,想着一会儿出去问问方浩能不能送个医药箱上来。 将吹风机拔下来,她推开浴室的门,光着脚走在地毯上,绵软舒适。 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这时,门口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藏岭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二楼走廊尽头是扇四格玻璃窗,白橡木窗棂,半开着,吹进来的过堂风兜住房间的房门,差点儿吹关上砸到藏岭的鼻子。 来人伸了只手将门板一推。 月色撒了一地,他坐在轮椅上,白色的毛衣,浅蓝的瞳仁,笑得温和无害,膝盖上还叠放搭着一块白色的毯子。 顾一北微笑道:“听以南说你可能受伤了,我这里有些药膏,来帮你上药。” 藏岭一愣,顾一北什么时候和顾以南关系这么好了?上次听苏澄的意思,这两兄弟貌似不合。 “我从小因为腿疾,研读过千卷医术。久病成医,父亲也托了东城最好的大夫给我上过课。”顾一北看出她的顾虑,解释道,“你放心,我对于医术钻研之精。”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藏岭连连摆手,打开门让顾一北进房间,有些不好意思:“大半夜的,辛苦你跑一趟。” 清和跟在顾一北的后面,拎着个木质的药箱,将箱子放在顾一北边上。 “你先出去吧。”顾一北温和道。 清和点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她穿着白色的睡裙,十分不合身,外面又罩了件自己的外套,走路时,宽大的裙摆下笔直光洁的小腿,被月色一笼,羊脂玉般温润。 “是哪里受伤了?”顾一北视线在少女的小腿上一晃而过,问道。 第43章 泠泠 拉上酒红色的窗帘, 月色被挡在窗外。藏岭扭亮了壁灯,乳白色的光线下,她披散着的头发柔软又蓬松, 眼睛黑亮温柔,走过来,拖了张小凳子, 就着顾一北的高度坐在他旁边,将裙摆往上扯了一点点, 露出右腿的膝盖。 上面的伤口被热水冲过,边缘泛白, 蹭破的皮肉处沾着血丝。 顾一北浅蓝色的眸子浮现出一抹心疼, 毫不掩饰,他看了眼藏岭:“怎么伤的这么重?” 他打开药箱, 一股中草药味飘荡出来。 藏岭想到刚刚人家把腿疾拿出来劝说就是为了让她放心,有些羞赧。 “以南没护好你。”顾一北的手指修长漂亮, 指甲修剪到根部, 整齐,打开个翠绿的小瓷瓶,挑了点药膏出来, 又取出一方白玉石板, 小小的, 搁在腿上,指尖一转, 将药膏平涂在上面。 又抓了把绿色的不知名叶子,取了药杵杵碎了搅拌进药膏里。 他做这一切时动作不疾不徐, 有种清润如玉的美感。 取了药膏, 他朝她示意把膝盖凑过来。 半天, 没动静。 顾一北抬头,不由得轻笑出声。 小姑娘的视线已经被他药箱子里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吸引住了,正闷着头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他吃力的俯着身子,伸手,将轮椅转了转角度。 伸手,沾了药膏抹在她的膝盖处。 带着薄荷凉意的药膏沾上伤口,藏岭瑟缩了一下,想躲,看到顾一北为了迁就她膝盖的高度,吃力的弯着上身,给她涂抹药膏。 顿时不敢动了。 漆黑的眼瞳颤了颤。 顾一北一抬眼,就看到委屈巴巴咬住下唇,想动又不敢动的某人。 他忍俊不禁,不知从哪里摸出盒奶糖来,打开,抓了一小把递过去。 “什么啊?”她问。 嘴上问着,还是乖乖的伸出两只小手,摊开。 像幼儿园等着分糖的小朋友。 他笑,松开手。 一把白花花的奶糖滑落到她摊开的掌心。 小兔子的,可爱极了。 顾一北收拾好了药箱离开,清和静静等在门口,见到他出来,微微颔首,推着轮椅离开。 下楼后清和本想从后门绕出去,谁知道,刚出了后门,迎面就撞上回来的顾以南。 男人眼眸沾染着寒气,下颌线条折角锋利。 清和一僵,就要往顾一北身前挡,被顾一北摆摆手拦住,他说:“不用。” 顾一北仰着头打量面前如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笑道:“弟妹不是受伤了吗?我担心,去亲自给上了药。” 树影婆娑,月光如银,笼在顾以南身上,他微微抬眸,突然抬手,一把揪住顾一北的衣领,将人从轮椅上单手拎起来。 声音淬了寒冰,一字一顿,压抑着怒气:“我说了,别动她。” 顾一北被他拎在手里,呼吸渐渐微弱,脸庞带着奇异的红润,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却笑得灿烂:“怎么办.......那个小姑娘......我......喜欢得紧呢.......” 清和刚想上前,被顾一北瞥过来的眼神生生定在原地,咬着牙齿,双手攥拳。 “头一次见你这么......生气......我......”顾一北笑得愈发灿烂,话还未说完 顾以南突然松手—— 毫无防备的顾一北狠狠摔在地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时,男人的脚用力踩在他的背上,将刚刚撑着手臂起的顾一北踩在地上。 银色边框的眼镜摔到地上,镜片粉碎了一地,有几片划过顾一北的脸,留下清浅的血痕。 皮鞋用力碾压下来,力道之大,顾一北半边脸贴着地,蹭满了泥土却大笑出声来。 他像个疯子。 顾以南面无表情收回脚,抬步朝楼上走去。 二楼的房间门大开着,他几步走过去,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一周。 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得痕迹,而顾一北刚刚和他撞上,也没有带走藏岭。 悬在半空的心落下来。 “泠泠。”他叫了几声,无人应答。 浴室里,地板潮湿,显然是刚刚洗过澡,也没有人影。 他找寻的目光突然一顿,越过玻璃窗,看到院落槐树下的人影,离得太远只能看到随风飘摇的白色长裙。 那是浴室里的一次性睡裙。 浅蓝色的眸子略微舒缓下来。 院落里风大,老槐树下还架着木板做的秋千。 顾以南隔着几步就听到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 走近了,看到她散着的长发随风而起,宛如一面黑色的山水墨花卷。 小姑娘坐在秋千上,玩得正欢。 “泠泠。”他叫她。 恰逢秋千往前摆荡,她的裙角开出花来,听到有人叫她转头找人,手下意识的松开了秋千的绳子,整个人随着秋千向前的惯性飞了出去。 裙摆挂在老槐树支棱的树杈上,“刺啦——”一声,人往下坠,布料被重力撕扯下一大片,挂在树上。 顾以南攒眉,上前,双臂张开,将小姑娘接了个满怀。 藏岭的脸颊在他胸膛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她被人抱在怀里,抬眼看他。 男人下颌线刀削般,将光与暗分割分明。 他的脸侧突然一热,本来因为顾一北,眉眼间攒着满满的生人勿进的清冷,黑沉沉的压着人,因为这柔软的触感,忽地松开眉。 小姑娘温软的小手抚了上来,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突然打了个酒嗝,嘿嘿的傻笑着:“帅.......你帅......” 大着舌头说话,含混不清。 月光下,他看清了她眉眼间染上的红霞。 醉的不清。 他抱着她上楼。 手抄在她膝弯处。 右腿膝盖上涂抹着绿色的药膏。 树影婆娑越过窗棂投在她的腿上。 笔直,纤细,莹白得晃眼。裙摆被挂坏了,这惹人眼的白色一直蔓延到大腿根,才缓慢地延伸进腰部的布料里。 他看到,浅蓝的眼眸一暗,喉间一紧,薄唇紧抿,不动声色将她裙摆上仅剩的布料往那处盖了盖。 偏偏怀里的人醉得厉害,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指骨的凉意,渴望着找寻着用脸颊往他身上贴。 “别乱动。”他大掌惩罚性地在她的翘臀上拍了一记。 “呜”怀里的人发出受伤小动物般的呜咽。 回到房间,顾以南将人放在床上时才发现藏岭睡着了,眼睛紧闭着,小嘴却微张,一只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衬衫下摆。 他手指微用力将她的手掰开,又俯身给她盖好被子。 床头边的柜子上散落着一把白色的东西。 兔子形状的,散发着奶香味。 顾以南捻起一粒来,放到鼻尖下轻嗅。 里面似乎混杂着别的味道。 稍一用力,将奶糖掰开,里面有几滴透明的液体洒落下来,渗入地毯里。 是酒。 酒心的奶糖。 也就骗骗小姑娘,顾以南睨了眼床上酣睡正香的小姑娘。 这就属于典型拿着糖都能骗走的,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 顾以南抬手按了按眉心,将糖果一把拢起扔进垃圾桶里,临走时将房门轻轻带上。 - 次日早上,艺术学院的通告栏就张贴出来对大三卡通漫画艺术A班唐诗同学的处罚。 全校通报批评,罢免学生会部长职务并且责令其深刻反省错误。 唐诗写了检讨,也将自己在学生会的工作交接给了另外负责的学妹,唯独同柳言道歉,一直拖着,迟迟没有履行。 柳言气的三天两头去找辅导员告状,辅导员也明里暗里找唐诗谈过话,在知道事情原委之后,索性放任唐诗这么拖着,不了了之。 学校方面也没兴趣纠结于这件小事,唐诗在全校门前连检讨书都念了,至于道歉这件小事,没有哪个领导真正追查责难。 十二月末,天气转冷,学校的奶茶店热络起来,热奶茶热咖啡的香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早课时图书馆里人也稀稀落落的,早晨第 一节课的逃课率明显上调。 这周五,《青柠》手游上市。 青柏官博,青柠手游官博,以及藏岭的微博这些天预热微博一个接着一个的发。 苏澄那边也因为青柏工作室的第一个上市手游忙的焦头烂额,打电话来和唐诗说这周自己不回合住的公寓了,叮嘱唐诗如果住不惯宿舍就自己回去,他吩咐了阿姨去打扫做饭。 唐诗应了,将床铺下面的行李箱拖出来,开始装衣服。 藏岭将青柏发过来的微博转发了,一抬眼,看到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唐诗,奇道:“你一个人回去住两天带那么多衣服干嘛?” 她走近,拎起一件,闻了闻:“还都是干净的?” 唐诗抢过她手里的衣服:“还闻,谁像你似得每周带一堆脏衣服回去用洗衣机洗,懒羊。” “那你干嘛去啊。”藏岭好奇。 “买了票回南江老家。” “啊?” “前几天南江照顾我母亲的阿婆打了个电话,说母亲的情况好转,我想着回去一趟看看。” “原来这样,你怎么不早说。”藏岭一喜,然后转身去桌子抽屉里拿了张卡,趁唐诗不注意塞进她的行李箱夹层里。 “如果可以就把阿姨接来东城治病吧,这里医疗水平比南江好的多。至于费用方面不用担心,《青柠》的版权费十几万呢,我下一本漫画准备开了,其他漫画也有订阅费。”小姑娘蹲在唐诗旁边,仰着小脑袋,说得格外认真。 唐诗心里忍不住一酸,她笑着默默藏岭的头,说:“好。” 第44章 泠泠 唐诗一路颠簸, 下了高铁倒大巴车,到了南江,已经傍晚, 太阳落山。 梨落石桥上一对儿小情侣在拍照,女的站在石桥上,男的蹲在不远处, 拿着单反,将天边赤红色的夕阳一并框住。 唐诗拖着行李箱站在桥下, 静静地等。 拍完照,男的拿着相机凑过去, 两人看着相片边点评边笑闹。 暖橘色的光投在他们的眼角眉梢。 人间欢喜, 当是如此。 仙姑庙檐角的铜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声音。旁边摆摊算命求姻缘签的阿婆也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样样装进小布袋子里,扎上口, 准备回家。 面前刺眼的金色光芒突然被遮住,阿婆眯起眼, 看清来人, 画着纤细上挑的蓝色眼线,红唇艳烈。 赵家阿婆险些没忍出来人是谁,她眯了眯浑浊的双眼, 看到来人耳垂上的红痣。 “唐家的姑娘啊。”赵阿婆记得, 当初这个小姑娘考上东城的大学, 来拜托自己照顾母亲时,耳垂上的那颗红痣。 夕阳滚滚沉落, 赵家阿婆推着小竹车,一瘸一拐地走着边对唐诗说:“姑娘, 你也别太伤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你母亲想来在天上看到你这么出息, 考出这座笑镇子去,肯定高兴得紧。” 唐诗闷头跟着,不说话。 阿婆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一天是在父母的遮蔽下度过的。眼瞅着考上好大学马上就能毕业将母亲接过去,又发生这种事。 两天前,赵阿婆给唐诗母亲送菜送饭时,怎么敲门都无人应答,她将早饭放在门口就摆摊去了。等中午回来发现放在门口的饭菜原封不动,意识到出事儿了,让自己放学回来的孙子搬了梯子,爬进院子里,开了门,才发现人已经咽气了。 “寿衣什么的已将备好了,都放在门口。”阿婆掏了钥匙出来,递给唐诗,“这东西都是偷着买的,省的这宅子的主人知道了嫌晦气。” “谢谢您,多少钱,我给您。”唐诗接过钥匙。 “不用了不用了。”阿婆摆摆手。 - 周日,阴雨天。 南江没有墓园,只有墓地。 所谓墓地,也是找片山清水秀的地方,将祖祖辈辈都埋在这一圈儿附近。 唐诗买了铲子,一铲一铲挖出一方土坑来,将小小的骨灰盒子埋了进去。 入土为安。 料理完母亲的丧事,唐诗给苏澄打了个电话。 “喂?”那头的男声清润温和。 “怎么了?诗诗?” 许久没见面,她听到熟悉温暖的声音,几乎要落泪。 再坚强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 更何况她一个还没大学毕业的姑娘。 “苏澄,我们见一面吧。”她捧着手机。 那边突然沉默下来,良久,他笑着安慰:“下周五好吗?” “可是,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她垂下头,握住手机的手攥紧。 她说话的声音是平静的,就连示弱也骄傲着。 “那你先忙吧。”察觉到他的为难,唐诗垂下了手,刚要挂断电话,那边的苏澄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好,我过去找你,在公寓还是学校?” “我在外面办事,晚上回公寓。”她说。 “好。” 挂断电话,苏澄揉了下眉心,转过身问:“我这里忙到焦头烂额了,你来做什么?” 岑松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大刺刺的瘫着,撑着下巴,吊儿郎当的笑着:“这不是替我苏姨询问进展来了。” 苏澄:“我看你是太闲了。” 岑松嘿嘿一笑,直起身子来,凑过去,放轻了声音:“你刚刚跟谁打电话呢?轻声细语的?外头还养着一个?” “就苏姨那架势,除了咱们东城几家的姑娘,肯定不能让你娶外人的。苏姨特别喜欢陈家的小女儿,我看架势,哼,你和陈家的婚事板上钉钉了。”岑松摸着下巴,“苏姨不是前天带着陈家那姑娘来和你吃饭了吗?你觉得怎么样啊?” “我记得张衡就是家里娶了一个,外面养着一个,你那小情人脾气好不好?”苏澄皱眉的表情显然取悦了岑松,这家伙全然来了兴致。 苏澄握住茶杯杯耳的手一顿。 脾气虽然不好,但是对他很好,还很乖很听话,从来不会任性打扰他的工作。 这段时间他太忙,唐诗也安安静静的,温顺如小兔般。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别笑了,一看你这副表情就知道了,你的小情人天下第一美,天下第一好脾气。”岑松摆了摆手,“我不在你这里呆着了,热恋中的男人笑起来真恶心人。” - 裕华国际 藏岭睡醒午觉已经下午四点多,东城下了场小雨,天空阴沉。 她懒洋洋爬起来,从冰箱里拿了酸奶水果,做了个水果捞。 吃完看了眼表,快五点了。 往常阿姨都是五点之前就来做饭了,藏岭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食材,很丰富。 于是给做饭的阿姨发了条信息,天气不好让她别过来了。 刚把食材拿出来,洗好,电话响了。 她用围裙上的擦手巾蹭了蹭湿漉漉的手,接起电话。 “喂?” 小姑娘的声音很软带点沙,不知道是不是刚起来的缘故。 “是我。”那头是顾以南清清冷冷的声音,梅间覆雪的伶仃冷感。 “一会儿晚上青柏的庆功宴,来吗?”他问。 因为《青柠》手游上市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加上这些天青柏上上下下的员工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从上市前就盯着数据,到上市后的一周,取得不错的成就,紧绷的弦终于可以稍松一下。 而苏澄作为青柏的总经理,第一责任人,自然要请客设宴。 藏岭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刚想拒绝。 “这次不单单青柏的人会去,还有刺客、长淮、庆生云......”男人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马甲名(马甲意为ID),都是各漫画网有名的画手大神,还有许多出版过漫画集的。藏岭甚至临摹过好多刺客的作品,无论社交平台还是微博上,这些画手都从没爆过照片,而青柏的庆功宴他们竟然都去。 想到可以看到这些画手的真人,想想就激动。 隔着听筒,顾以南听到那边的人明显激动的“咕咚”地咽了口口水。 “这么激动啊。”他愣了下,随即笑着逗她。 小姑娘不禁逗,红了脸。 “我要去。”她握着听筒小声说。 “十分钟后,我去接你。”他说。 果然符合这个男人一丝不苟的个性,时间精确到分。 五点十分整,车到了楼下。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藏岭打着伞出了院子。 方浩冲她颔首,然后拉开车门。 男人坐在后座,车里的阅读灯开着,橘黄色光,衬得他的眉眼在这暴雨天也柔和了几分。 许久不见,他额前的碎发长了些,眉眼依旧犀利淡漠。 顾以南眼睫一抬,看到收了伞在外面甩了甩伞面上的水坐进来的小姑娘。 穿了件糯粉色的套头卫衣,上面点缀着立体的花朵,后面是同色系的帽子,还垂了长长的兔耳。下面是白色阔腿裤,背着个小熊包包,头发扎了个高马尾,发尾却格外蓬松,整个人软软糯糯像块樱花夹心小蛋糕。 她化了淡妆,桃子果冻般晶莹的唇彩,让人格外想咬一口,脸颊也扑了淡淡地腮红,可爱极了。 顾以南将手里的文件在小桌板上一磕,拢齐了,收起来,边道:“这么重视?” 藏岭一愣,而后想来他是在说她的衣着妆容,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对啊,那几位可都是我喜欢得画手大大,必须重视。” 男人笑了声,没接话。 苏澄订的餐厅在工作室的那条步行街上,没一会儿车子就开到了。 古香古色的木门,车子往里开,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精致风雅。 藏岭下了车,有些惊叹,外面那么小的门,进来之后却别有洞天。 穿着旗袍的服务生引着他们往苏澄订好的包厢走去。 旗袍的下摆随着她的走动婀娜多姿,顾以南眸子一扫而过。 想起在美术馆遇到藏岭,她也穿着旗袍,他却没将她认出来。那种古典若泼墨烟雨的美,惊鸿一瞥。 包厢在二楼,很大。 苏澄早就到了,见到顾以南来笑着上前打招呼,包厢里本就落坐的人们也纷纷起身,男人高大的身形后一阵窸窸窣窣,探出个小脑袋来。 水润无害的眼眸,高马尾,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周围一圈从长云选拔进青柏的老员工都知道,顾以南从不近女色,身边别说女人,连在办公室养的两只巴西龟都是公的,如今公司聚餐,却带了这么清纯可爱的女生过来。 苏澄一愣,马上反应过来,笑着介绍:“这位是《青柠》的画手兼作者,让咱们《青柠》上市之前就大蹭热度的同志,她于《青柠》如今的成就可是功不可没啊。” 苏澄一调侃,周围一圈人都哈哈大笑,给他们腾位置。 有顾以南在旁边,没人不长眼敢去探寻顾总和这小姑娘的关系。 精致的菜肴很快就一道道端了上来,盛放在雕花工艺瓷盘里。 藏岭自落坐后就抬着张小脸环视四周,眼巴巴地,看看这个,不像,看看那个,带着个眼镜油光满面的,怎么可能是她的刺客大大! 她偏了偏头,眼神蓦然一亮,斜对面一个男人正在垂着眼把玩着酒杯,旁边的人和他说着什么,他偏过头去听,眼尾上挑,笑起来有几分混不吝的样。 待她伸长了脖子,还想看的更仔细时,眼前伸过来一只手,修长骨感,持着筷子,掠过她去夹菜。 那只手臂刚巧挡住她的视线。 藏岭急了,往左,那手也跟着往左。她往右,他也跟着往右。 “你干什么呀!”小姑娘的声音软糯,明明是生气的语气却听着依旧乖得过分,与这一屋子的觥筹交错格格不入。 第45章 泠泠 周围一众人的目光霎时被吸引过来, 只见小姑娘怒着个脸,小嘴嘟着,眼眸水润而带有怒气, 脑袋顺着刚刚那手臂伸过来的方向一扭。 对上男人无害的瞳眸,顾以南甚至还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浅蓝的眸子清冷一片。 有点吓人。 本来气鼓鼓的某人缩了缩脖子, 本来怒气冲冲的气焰瞬间熄了火。 被藏岭这一串活灵活现的变脸艺术逗到,那边有人“噗嗤”笑出声来。 藏岭抬眼一看, 是刚刚她斜对面的男人,刚刚她一直在看的, 那人笑起来单眼皮的眼睛更是带着痞坏的劲儿。 “哈哈哈哈哈, 老顾,你这媳.......”岑松哈哈大笑着, 抬手指着藏岭,“媳妇”两个字刚要从嘴里出来, 就被旁边的苏澄一把捂住嘴, 赔笑到:“这人喝多了,脑子不清醒。”边说边将岑松脑袋往边上狠狠一按,凑过头来, 低声道:“你疯了?顾藏两家联姻可是从未公开过。” 被他这么一提醒, 喝了几盅酒大脑有些昏沉的岑松猛然反应过来, 暗暗惊呼好险,目光偷偷打量着顾以南。 却发现, 男人压根没往这边瞅,而是俯着身子, 同那小姑娘说着什么, 逗得小姑娘红了一双小耳朵。 “那道蒜蓉虾仁看样子味道不错。”顾以南俯身, 绛紫色衬衫前的领带随着他的动作下垂,微蹭了一下藏岭的脸颊。 藏岭抬眼,那道蒜蓉虾仁在她的右边,刚刚转过去,就算是伸长了胳膊也不一定够得到。 目光一转,落在里的盘子里刚刚夹过来的两颗虾仁上,其中一颗还被她咬了一小口。 藏岭伸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完整的虾仁夹住,放到顾以南的盘子里。 旁边的人没动筷子。 藏岭狐疑地抬头,看他。 男人目光清冷似雪,却岿然不动。 显然是还不满意。 藏岭小脸一垮,皱着张脸,忍痛割爱般,伸出筷子,将她仅剩的,咬了一小口的虾仁也夹起,小声说:“这个我咬过了。” 金黄酥脆的虾仁上留着一弯浅浅的小牙印。 本以为他会嫌弃万分,却不料,顾以南没说话,抬手轻巧地抬过她的手腕,就这小姑娘的筷子,张口,咬住筷子尖上的虾仁,慢慢咀嚼。 他吃东西时有种浑然天成的斯文优雅感,矜贵万分。 不光岑松,不少人虽然谈笑觥筹交错着,目光却八卦般偷偷往这里瞥。 顾以南的洁癖人尽皆知,连衬衫西装都不能叠出皱褶来,更是发生过新来的美女秘书倒茶水光顾着搔首弄姿,洒了一滴出来在桌子上而,他将人连带着招聘负责人一起开除的事件。 结果在他们清冷矜贵的顾总,竟然刚刚吃了小姑娘咬过的虾。 咬过的虾啊啊啊! 表面上每个人风轻云淡在夹菜的夹菜,聊天的聊天,倒酒的倒酒。 事实上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夹菜的机械性地夹着面前空了的盘子,聊天的嘴巴一张一合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倒酒的酒杯里液体满溢出来却浑然不知。 苏澄离得最近,清晰地听到,他们的顾总,不是吃了小姑娘的虾仁,完全是半威胁半逼迫地把人家餐盘里的食物“抢”了过来。 苏澄稳住手里的筷子,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瞎”得彻底。 那边的岑松没控制住表情,嘴角抽搐了一下,刚想起身去个卫生间大笑特笑,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接起来,皱眉:“你怎么来了?” 那边说了什么,岑松收起脸上那一贯的吊儿郎当的笑容,走过来对苏澄说了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包厢。 不远处是古香古色的石雕宫灯,荷花的灯口出用薄纸糊了一层,防止里面蜡烛的光芒刺眼,暖黄色的光晕格外朦胧。 外花园里沿着鹅卵石小路走了几步,就看到那边的竹凳上坐着等待的少女。 梳了个黑色麻花辫,带着顶毛线毛,宝石蓝色小香风风衣,下面是黑色铅笔裤,衬得双腿修长。 听到脚步声,陈思思抬起头来,远远看见那头的男人身形修长,踏着月色而来,忍不住眉开眼笑,先叫了声:“岑松哥”,然后视线对上那边的男人,清脆的叫着:“苏澄哥。” “嗯。”男人应了声,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就如同她初见他那天,瞳眸那么温暖澄净。 “怎么突然来这里了?”岑松问。 陈思思低下头,脸颊有些发烫,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澄黑色风衣的衣角,她站起身来,笑道:“托苏伯母的嘱咐,来看看苏澄哥。” 随即,陈思思坦坦荡荡地面朝苏澄:“苏澄哥,伯母让你少喝酒,喝酒伤身,注意身体啊。” 夜风袭来,刮得园子里竹影摇曳,秋菊的幽香阵阵袭来。 陈思思突然踮起脚尖,伸手去过,捏住苏澄风衣上的一枚树叶。 少女凑得很近,带着白栀子的馨香。 却不是他偏爱的红玫瑰。 “有片叶子。”陈思思歪头朝他笑,娇憨又可爱,带着小女孩的机灵俏皮。 “谢谢。”他淡笑着颔首。 不知陈思思是不是从苏母那里打听到了他的喜好,见到苏澄既不挽留也不邀请,倒也不撒娇要求留下,朝他吐了吐舌头便道别要走。 夜深露重,让这么个小姑娘大老远的来,自己走确实不礼貌。 岑松看出苏澄的为难,拿了车钥匙,自告奋勇松陈思思回学校。 陈思思显然没料到还能来这一出,不情不愿地跟着女岑松走了,边走还边一步三回头。 石亭边上挂着大红灯笼,苏澄轻笑一声,摇摇头,转身,刚准备回去,却愣在了原地。 女生拎着个黑色的小行李箱,带着口罩,大波浪散落到腰际,正在石亭边望着他。 显然是风尘仆仆下了火车就往这里赶,连公寓都没回。 唐诗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久。 火红的灯笼光映照在她眼底,一片赤红。 风轻,夜静。 她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 宴席上酒过三巡,连顾以南也不可避免地被敬了几杯酒。 眼见岑松和苏澄一前一后出去了都没回来,方浩联系了苏澄助理将客人一一送走。 顾以南喝了酒不能开车。 方浩替他挡酒?喝了不少,好在餐厅早就准备着代驾。 顾以南站在正门前的台阶上,月光清浅,落在他的脸庞,镜片将他那双淡蓝色的瞳眸与黁黄色的宫灯隔绝开。 藏岭朝几位画圈的老师要了签名,磨磨蹭蹭背着包出来时,恰好看到男人站在月色下,白色西装,赭红色领带,抬头望月。 仿佛他即是月。 听到脚步声,顾以南转过头来,伸手推了推垂在肩侧的银白色链子,问:“送你回去?” 他深色淡然,藏岭突然想到那个晚上,男人落下亲吻时明明清冷若谪仙,吻却那般炙热强烈。 这个男人太过可怕。 摘掉眼镜宛如冰与火的极端。 明明致命危险,本应该远离的,她今天却还是这么轻信于他,跟着他来了。 藏岭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一跳,想起唐诗说过的话。 ——顾以南最讨厌娇气,大小姐脾气,狗皮膏一样甩不掉的女人,最好再主动一点。 车灯光一晃而过,黑色低调的轿车停在台阶下。 顾以南走下去,方浩已经替他打开车门。 男人一弯腰,坐进车里,后面却没了那亦步亦趋跟过来的脚步。 顾以南抬眼,平静地看着站在台阶上别别扭扭的藏岭,无声的对视,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过来。 方浩为藏岭打开另一半的车门。 藏岭鼓起腮帮子,像是在酝酿什么。 她不动,顾以南耐心极好的等。 他向来不慌不忙,淡蓝的眼眸眯了眯,就算狩猎,也会看准猎物,一击即中。 半晌,她攥了攥小拳头,给自己打气般,昂首挺胸,仗着自己站的台阶高,睥睨着他:“我要坐公交车回去。” 以高冷女王的姿态,像是宣战。 顾以南看她一眼,点头:“行。” 藏岭:??? 这就完了?没了? 她满腔热血没地儿抛洒,对手一个“行”就认输了? 顾以南冲代驾说了什么,清冷的声线不甚清晰。 方浩替他关上车门,车子疾驰而去。 留下藏岭一个人站在台阶上,萧瑟冷风刮过来,她搓了搓手。 极不情愿的认命往外走去。 边走边暗自骂自己,抽的什么风,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餐厅里嚷嚷着要做公交车。 最起码也要等出了这古风古色的大院子再说啊。 走了一截,藏岭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揉着腿,长叹一口气。 等到了最近的公交车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秋风萧瑟,夜里气温低,藏岭瑟瑟发抖跺着脚站在车站,连末班车都赶不上。 她打开手机的打车软件,叫车等了十几分钟都没等到接单的车主。 她哭丧着个脸,抱着双膝蹲在车站边,将头埋进膝盖里。 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不远处,黑色的车子低调的停在转角,男人坐在后座上,骨感细腻的指尖把玩着眼镜腿上细细的银色链子。 苏澄犹疑地看着窗户外面,不远处的少女,问:“公子,我去将藏岭小姐接过来?” 顾以南不紧不慢地抬眼,慢条斯理带上眼镜,“不用,让她长点教训。” 第46章 泠泠 夜风萧瑟卷起几片落叶, 打着旋贴着柏油马路掠过。 小姑娘抱着膝盖委委屈屈地蹲在马路牙子上,凌晨两点,时不时有零星的车飞驰而过, 车灯像刺破黑夜的星辰。 藏岭小小一只,将头埋进膝盖里。心里忍不住骂了唐诗八倍祖宗,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现在好了,她要去跟乞丐抢几张破报纸考虑睡桥洞了。 长叹了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啪啪啪”地按字。 【羊崽子: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害的我今晚要睡桥洞了!】 往常除了休息时间就秒回信息的唐诗不知在做什么, 出奇地没秒回。 路灯落下暖橘色的色块,不规律地掠过树影, 温柔地洒下来,像给面包块状的公交站台撒上一了层椰蓉。 后面突然传来引擎声, 男人打开车门走下来。 暖橘色的光在他背后散落, 为那浅淡地眸子增添几分温暖。 顾以南走到藏岭身边,停下。 男人熨烫笔挺的白西裤边缘蹭到小姑娘手背。 面料挺括,酥酥麻麻的痒。 藏岭一惊, 抬眼。 他本就身姿清隽高挺, 现下, 站在她旁边,她还蹲着, 抬抬眼看就极其费劲。 被她努力仰着脖子的小动作给逗到,顾以南突然弯腰, 弓着背, 学着她的样子跟她并排蹲在马路边。 路灯光温柔的笼罩下来, 两个身影一大一小,极其融洽。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他高大的身影给她遮挡了部分风,没那么冷了, “你怎么还没走?”良久,藏岭开口,说话时依旧看着前方,上翘的唇角被她用力绷直。 小姑娘装高冷的时候有几分灵动的可爱。 顾以南起身,掸了掸裤脚的落叶,伸手:“送你回家?” 他好像压根忘记了之前她故作骄傲拒绝的事儿。 藏岭清了清嗓子,本来打算稍稍装作犹豫样子再答应,顾以南忽俯身,一手抄过她腰后,一手绕过她的膝窝,将人抱起来。 他压根就没打算等她答应。 藏岭惊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什么。 硬的,水晶质地的。 被她用力一扯,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叮”地一声。 两人皆是一怔,低头往地上看去。 晶莹的纽扣反射着月光,在地上蹦了几蹦,消失在灌木丛里。 纽扣? 藏岭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浅淡色眼眸,顿时有种被讹上的错觉。 弯着腰,将她抱进车里,顾以南从林一侧绕上来,薄唇一掀,刚要开口。 “我赔你!”赶在他开口之前,藏岭抢先一步。 小姑娘黑睫颤抖得飞快,生怕他吃了她似得。 顾以南本就没想过要她赔偿,现在,这姑娘傻乎乎把把柄都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也好,让她吃亏长长教训。 他点头,“行。” 她警惕的看他一眼。 顾以南只是笑,凉薄的眼瞳浸染了丝暖意,抬抬下巴。 前座副驾驶的方浩早就在后视镜里瞄着两人的互动,早就准备好般转头,冲藏岭微微颔首道:“藏岭小姐,二公子这件西装上的水晶扣一共五颗,没颗都是单独订做的。”他看了看手机上的订单备注,然后道:“弄丢的这颗是正数第二颗,英国珠宝设计师GFS选取天然祖母绿玛瑙以及施华洛世奇水晶纯雕刻而成,定制款无法用市场价衡量。” “给她最低的价格,原料价。”顾以南抬眼。 “好,刨去手工制作的费用,原材料的价格是三千五百三十七零四十九点八七六......美金。” “咕咚。”方浩话音一落,寂静的车里只听到某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把小数点后面的也去掉吧。”顾以南不紧不慢道。 旁边的藏岭脖子一缩,瞬间想回到五分钟前,扇自己一个耳光。 - 明水公寓。 客厅的沙发上零零散散的扔着几件吊带睡裙和男士衬衫,被清洁卫生的阿姨叠好了放在沙发旁边,整齐的堆叠着。 苏澄将窗户打开,手指尖的烟跳动着猩红的火光,让白色的烟圈飘荡到窗外。 唐诗很少看到他抽烟。 她知道苏澄很讨厌烟味,除非他极度烦躁,万不得已。 她默不作声的拎着箱子往卧室走去。 将箱子横放在地上,打开。 然后去衣橱里挑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装进去。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争执吵闹,她冷静地像个局外人,好像她才是那个清醒过来及时抽身的人。 男人跟了过来,手里的烟头被他扔在地板上抬脚碾灭。 白色的地板上一小圈黑色的烟灰。 他鲜少做出这种近乎粗鲁的举止。 “要搬出去?”他问。 “嗯。”她应道。 那种淡淡地,完全不是置气的语气。 她将自己带来的那部分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他给她买的却一件都没带走。 “为什么?”压抑着的语气。 她转头,笑了一下:“你刚刚在车上不是解释了吗?你母亲要你娶她,难道我还要恬不知耻地留在这里,等着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是小三吗?” 她笑:“苏澄啊苏澄,你给不了我名分。如果你母亲让你和我彻底分开,总有一天你也会将我抛得远远的。” 唐诗收起最后一件衣服,长及脚踝的白色睡裙,叠好,刚要装上,被男人暴躁的一把抢过。 他太过于用力,丝绸质地的裙子一下子被撕开个大口子,再也拼凑不回去。 两人皆是一愣。 唐诗没抬头看他,收敛了情绪,将他手里的衣服碎片拽了回来。 他缓慢地松了手。 布料从掌心中滑过。 “你护不住我。”她说。 唐诗将行李箱合上,望向苏澄,他离得很近,以至于她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柠檬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 “祝你前程似锦,再遇所爱。”她笑,红唇艳烈。 起身那一刻,被苏澄拦住,他将人狠狠的抱进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他舌尖还带着烟草薄荷的味道。 是冰与火的浪漫。 之前唐诗一直不认为苏澄是个枉顾他人意愿而强势的人,他总是漫不经心,三分笑,七分彬彬有礼。 今晚,却像撕裂了猎人皮囊的野兽。 那双永远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眸里笑意渐渐淡去。 他说:“唐诗,我赌上自己一切担保,我不会喜欢上陈思思,她只是应付母亲的工具,联姻的工具,有了她母亲才不会追究你的存在,即便你在我身边,她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好好的和你在一起。” “我那么爱你啊。”低低地一声,带着他声线特有的深情。 她被他抱在怀里,挣扎不开,反唇冷笑:“你爱我?还是爱这最后温顺听话的灵魂?嗯?” “你苏总喜欢乖顺听话的女人,对,我听话,自从跟了你便不吵不闹,但是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又让你爱上我脾气里自带的烈性。这样的女人跟你了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苏总?” 男人愣了一下,突然发狠的吻落了她殷红的唇瓣上。 “唐诗,你以为你的故作乖巧我看不出来?”他仿佛笑她天真,“你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懂了吗?嗯?” 指尖带火。 她被逼迫得说不出话来,眼尾泛红。 偏偏就是固执的咬着下唇。 不吭一声。 “我最了解你,唐诗。”他慢条斯理的弹了下指尖。 “我喜欢的是你本来的样子。” “不管来多少个陈思思,都入不了我的眼。”他眼眸一眯。 他熟悉她,了解她全部的弱点。 说到最后,他的唇角苦涩的牵扯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我养你,一辈子,嗯?” 苏澄的眼眸认真看人的时候及其深情。 唐诗忽然想起那晚,那轮月亮。 她对着月亮许愿,愿他岁岁平安。 他轻轻放开她,抬手为她抹去眼尾的泪水。 “诗诗,我能保护你,相信我,好不好?”他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诚恳地几乎卑微。 她不忍心看下去。 他明明是月亮,是该那么骄傲优秀的一个人,不应该为了挽留她放低到这般态度。 他是苏澄啊。 她抬起眼睫,颤抖地看向他,轻声问:“如果我拒绝呢?” 男人的眸子倏而一顿。 她笑:“苏澄,以你的骄傲,不该这样的。” 苏澄陡然抬眼,看向她。 她明明红着眼,却笑得明媚。 漫长的沉默。 他突然抬手,想替她擦泪时,却又意识到了身份的不同,本来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男人那双桃花眼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 他说,“好。” “既然如此,那我尊重你。” “和你谈恋爱的期间,是我是考虑不周到,让你平白受了许多委屈,我会以别的形式补偿你。” 他果然是骄傲的。 她的脚步迈出门槛。 “诗诗,祝你前程,一路顺遂。” 他说。 从公寓走出去,外头是深蓝的夜色。这个点学校宿舍肯定回不去了,只能在网上订了离这里最近的酒店房间。 唐诗拎着小箱子,不禁想笑。 自己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走。 唐诗不知道的是。 自她走后,男人穿上外套,不远不近的跟着她,直到她安全进了酒店。 他在外面抽了一支烟,才离开。 第47章 泠泠 “这些是《青柠》的版权费, 另一张里是在萝尔网站连载时的订阅费。”回到裕华国际,藏岭就“蹬蹬蹬”地跑进主卧,再出来时, 手里拿着两张银行卡,递给站在旁边的方浩。 “这.......”方浩不知是要接还是不接,目光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我就只有这些了, 都给你了。”小姑娘捏着手指,语气委屈巴巴地。 顾以南没说话, 抬手,修长骨感大手手掌摊开。 藏岭嘴巴一瘪, 走过去, 将手里的卡放到他摊开的掌心上。 男人的手一收拢,将她的小手包在里面。 他抽了一下, 没将卡抽出来。 顾以南看着她,无声挑眉。 “那个.......我能不能留两千块的生活费啊。”被那清冷的淡蓝眼眸一盯, 加上她心虚, 说话都不利索了,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细若蚊呐。 “两千块啊。”他眼眸平淡地看着她, 最后一声微微拖长了声音, 带着点意味深长。 掌心里的小爪子还极其不安分的抠唆了一下。 小守财奴。 他哼笑一声, 问:“舍不得把全部身家都给我了?” 藏岭没说话,低垂着头,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小姑娘黑睫眨啊眨的,煞是可爱。 “两千块又不多, 我明天还想去吃学校外面的蜂蜜鸡翅芝士焗饭呢。”她小声嘀嘀咕咕着, 弱弱的松开银行卡, 把手抽出来。 果然是没原来那么怕他了。 顾以南心情颇好,站起身来。 男人身量本就高,一站起来压人的气魄无形之中散发出来。 被笼罩在属于他的阴影里,藏岭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小手在半空中摆了摆:“我知道钱不够撒,你别着急嘛,我会慢慢还上的哩。” 兴许被他突然站起来吓到了,小姑娘一急着解释,说得就是南江的方言,用她这样温温软软的语调说出来,糯糯地宛如南江的梅子雨。 脆生生地好听。 他眸色一沉,笑了。 弯下腰,骤然凑近。 “亲一下,就不计较了。”他说话时,浅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向来清冷矜贵的眼尾似乎弯起了一点弧度。 她一僵,小嘴微张。 距离近得似乎能掉落进那片蓝色的湖泊里。 他十分耐心地等她反应过来。 她攥进衣摆的手指紧了又松,脑海里天人交战。 天使小人:不能亲,你和他又不是情侣关系! 恶魔小人:亲啊!亲了就不用还钱了!而且你们又不是没亲过!也不差这一下!你想想,亲一次三十万呢! 藏岭抿了抿嘴,漆黑的眼睛视线落在男人的唇上。 只是亲一次,就当为了还钱,她也不吃亏吧? 就当亲了一颗土豆! 小姑娘闭了闭眼,黑睫颤抖着,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 凑过去,唇瓣在空气中寻觅着。 近一点,再近一点。 却只蹭到了布料。 藏岭睁开眼,发现顾以南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一愣。 顾以南站的挺拔清隽,抬手点了点唇尖,示意她过来亲。 藏岭鼓着腮帮子瞪他。 她瞪人不知是不是跟南江那边的姑娘学的,明明是瞪人,却眼尾勾人,偏偏她的杏眼看人的时候,及其认真,清纯动人。 小姑娘踮起脚尖,努力的来够他。 她身上带着点花香味。 努力地踮了又踮,还是够不到。 “你这是故意为难——” 顾以南长臂一伸,揽着她的腰,将她轻轻一提,单手托举着抱起来。 小姑娘发出一声惊呼,本来想拽紧他西装的手在半空一顿,转向搂着他的肩膀保持重心。 “这样够得到了吗?”他说话的气息就在耳际,呼出的气息甚至撩拨到她鼻翼上淡淡的绒毛。 她瑟缩了下,故作镇定地睁眼看他。 “你先闭眼。”她强装镇定地说。 他笑,却什么都没说,闭了眼。 温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摘掉他鼻梁上的眼镜,然后,藏岭柔软的唇瓣覆了上来。 在那一瞬间,男人猛然睁开眼。 藏岭一慌,傻住了,想往后缩的小脑袋被他的手掌挡了一下。 “做事不负责任的可不是好孩子。”他的唇瓣几乎是摩擦着她鼻尖低语。 须臾,他便占据了主导。 直到空气加湿器开始自动工作时,喷洒出的白色水雾发出细微的声音,宛如海浪退潮,夕阳融化于黑夜。 藏岭脚尖着地,试探地蹭了蹭,随后,踩上柔软的地毯。 顾以南单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随后递到唇边:“嗯,你回去吧,我晚上住在裕华。” 他边打电弧余光边瞥着她,眼看着小姑娘站在地毯上时腿软了一下,电光火石间,他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放了手机,他低头看她,笑了一下,将口袋里的银行卡拿出来,在她面前蹲下来,放进她斜挎着的小包包里,指尖一挑,替她系上包包的带子。 “好了,还给你,我从不要小姑娘的钱。” 加湿器停止了工作,空气里瞬间静谧一拍。 藏岭看着自己面前低着头温柔摆弄她包包带子的男人,那双眸子,没了镜片的遮挡看什么都犀利得过分。 顾以南站起身来,问:“这里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吗?没有的话我让人送过来。” “有的。”她应了,跑进主卧里去找。 不一会儿,拿着一套牙刷毛巾出来,上面还叠放着件粉色的东西。 客厅里没人影。 藏岭记得顾以南睡的房间,敲了敲门,然后进去。 男人正站在窗边,听到推门的声音吗,转头。 手指挑起了那件粉色的浴袍看了看,问:“这是你的尺寸和颜色吧?” 藏岭点头,道:“只有这种了。”想着他可能有所顾虑,解释道:“我一次没穿过,是干净的。” 他笑了:“穿过也没事。” 她眼睛傻乎乎地一愣,不知道想到什么禁忌画面,“腾”地红了,耳朵尖火烧一样烫。 “对了,这件衣服,劳烦我们泠泠帮我缀个纽扣。” “啥?”她支棱着耳朵,看他。 下一秒,她的大掌探过来,带着她的小手,在西装被揪掉扣子那里,点了点。 “这里。” 她瞪大眼睛:“凭什么让我弄?” 顾以南抬了抬下巴,松了手,笑意不减:“你说呢?” 他将书桌边的椅子拖过来,坐下,双臂在她面前伸直。 藏岭惊悚地看着他:“你干嘛?” - 直到抱着他身上的那件白色西装回到主卧,藏岭的胸腔还是炽热的,心跳快的什么似得。 她将衣服平铺在画画用的桌子上,摊开。 细看之下才发现纯白色的西装上有细细的金色暗纹,矜贵异常。 她脑海里又忍不住想起在房间里,伸手去解他身上的西装扣子,一粒又一粒。 他近乎迁就地伸着双臂,像慵懒的狮子宠溺着在自己身上打闹得小野猫,看她哆嗦的手和紧抿着的唇瓣,清冷的眼眸露出个弧度:“又不是让你做什么坏事,怎么那么紧张?” 西装外套下,薄薄的衬衫勾勒着他健硕清隽的身形。 她有些不自然地努力镇定着去解下面的扣子,却怎么解也解不开,涨红了脸。 藏岭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一种异样的心慌感在胸腔满涌,那种让她为之失去分寸的慌乱。 原本对于这种调侃,她改是愤怒地,不喜欢的但男人的尾音上挑,在他清冷的音色里骤然沉进了些低醇,刮得她心间一痒。 藏岭翻出针线的手在逗,她拐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接了捧凉水泼到脸上,强迫自己把这种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而来的情绪从脑海里抹去。 - 周一去学校,唐诗早就到了宿舍,正坐在桌子前,化妆包开着,粉底睫毛膏腮红眼影摆了满桌子。 “你怎么来这么早,咱们周一上午没课吧?”藏岭边说着边把自己的小箱子拎进来,打趣道:“我还以为你和苏澄要腻歪到下午才来呢。” 桌子前对着小镜子化妆的唐诗扭过脸来,眼睛周围擦了厚厚一层粉底,吓了藏岭一跳,箱子差点砸到脚面上。 唐诗虽然日常化妆,但是她皮肤很好,从不用敷很厚的粉底。 “你怎么了?” “感冒了,没睡好。”唐诗一出声,才发现嗓子都是沙哑的。 “吃药了吗?”藏岭将行李箱一搁就跑去过拉开自己的小抽屉找感冒药,还拿了支温度计出来。 唐诗看着忙忙碌碌又是烧水又是沏药的小姑娘,没忍住,鼻头一酸。 泠泠啊泠泠,可能是世界上唯一关心自己的人了。 将药和热水递给唐诗,藏岭又给她量了体温,36.6°,没发烧。 “别化妆了,去睡一觉。”藏岭将她手里的粉饼抢过来盖上盖子,“要是下午还难受,我就去帮你请假。” 唐诗头一次这么乖,任由藏岭帮自己卸了妆。 她眼睛周围的皮肤泛红肿胀。 这绝对不是感冒的症状。 “泠泠。”唐诗突然拉住了藏岭的手。 “我和苏澄......分开了。”唐诗苦涩的一笑。 她侧过脸,去看窗外光秃秃刺向天空的树枝。 最后一句话沙哑得不成样子,也不知哭了多久把嗓子哭成这般。 “分开,是我提的。” 窗帘外是阴沉沉的天空,这几天东城气温降得很快,仿佛随时可能飘落场浩大的雪来。 第48章 泠泠 日子转眼入了一月, 德育楼前载种的寒兰花盛开,紫粉色的花瓣不畏惧严寒,舒展着枝丫。 元旦那天, 东城下了场大雪。 藏岭裹了件白色羽绒服,下面露出红色的长裙,挽着唐诗的手往大礼堂跑, 风雪之间,裙摆似波浪散开。 今天艺术学院在大礼堂举办元旦晚会, 陈思思作为学生会副会长,为了将本学院有才华的学生发扬光大, 天天锲而不舍, 三顾茅庐去研究生宿舍,甚至一次藏岭去厕所, 冲水完了一出隔间,看到陈思思拿着节目单的表格, 捏着一只笔, 冲藏岭笑的一脸灿烂:“藏岭同学,你舞蹈功底那么扎实,跳舞那么惊艳, 长得又漂亮, 就报个名呗。” 藏岭从厕所隔间里走了出来, 去洗手池前洗手。 陈思思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竟然亲自去扯了张擦手纸, 递给她。 藏岭刚刚洗完手,甩着手上水珠时, 旁边的陈思思就把纸递给了她:“藏岭同学, 给。” 这殷勤样把藏岭逗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接过来,擦干了手,将纸丢进垃圾桶,问:“咱们艺术学院不是有舞蹈系的同学吗?” “舞蹈系出了个团体舞表演,咱们卡通动漫也不能被比下去啊。”陈思思振振有词。 藏岭眨了眨眼:“你这副会长还真辛苦,为学院的光荣夙兴夜寐,鞠躬尽瘁。” 陈思思递上表格和笔:“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藏岭这才迫不得已在元旦晚会上报了支独舞《梅》,陈思思特地跑了几个舞蹈班给她借了合身的红色舞蹈长裙。 等和唐诗赶到大礼堂,排在前面的节目已经开始了。 音乐声响得震耳发聩。 唐诗拎了化妆包在后台给藏岭化妆。 涂眼影的时候,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来电显示那里跳动着一个“顾”字。 她拿过来,接通。 “喂?” “是我。”男人清冷的声音透过电话听筒传过来。 “元旦放假吗?”他问。 “嗯。”小姑娘那边有些嘈杂,时不时有“借过借过”“哎,那个睫毛膏接我一下”“张琪琪,该你上台表演了”这种声音。 “我们今天元旦晚会,我在后台,可能有些吵。”藏岭捧着电话,接着道:“怎么啦?是有什么事吗?” 那边的男人低低地笑了声:“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顾以南轻哂一声,被她乖巧的不敢反驳取悦到,没再逗她,说:“方浩前几天去南江办事儿,捎了点南江的特产,给你放裕华那边了。藏爷爷给我来了个电话,让你晚上早回家,别在外面玩了,听到没有?” “知道啦。”她应,还不忘记辩解,“我又没有那么贪玩。” 挂了电话,一扭头,就看到唐诗促狭的表情。 “和你家顾二公子发展得天雷勾地火了?”唐诗给她做完头发,冲镜子里的小姑娘眨眨眼。 “瞎说。”藏岭笑着推了她一把,“准是我爷爷电话打到他那里,顺口让叮嘱我的。” 她和顾以南,怎么可能。 这个男人如今对她的偶有照顾也只是看在她对于青柏的作用,以及她没有胡搅蛮缠影响到他的事业。 毕竟离婚协议都签订好了,能愉快的相处,何乐不为呢? 唐诗笑笑,在小姑娘的翘臀上拍了一下,“快去准备吧,我看会儿书。” 藏岭应道:“好。” 唐诗自从和苏澄分开后,也没有了学生会繁忙的实务,重心就转移到了学习上,加之前段时间有个英国交流学习的项目,唐诗破天荒地报了名,而想要去交流学习要通过两门考试,分别是英语和动漫设计。 唐诗几乎一心扑在了这上面。 “藏岭,到你的节目了。”陈思思在那边喊道。 “来了来了。” 藏岭表演完节目下了台,元旦跨年晚会已经进行了一半,她回到后台,和唐诗从大礼堂后门溜了出来。 “快饿死了,咱们晚上在外面吃点东西吧。”唐诗边走边蹦了几下:“后台人进人出的,快冻死我了。” 元旦假期,H大旁边的小吃街人满为患,唐诗远远 望着,皱了下眉:“怎么人这么多,要不咱们去远一点的地方吃?”边说边打开了手机准备叫车。 晚高峰,着急着回家和家人过元旦的上班族,放假拎着行李准备去火车站的学生将校门口挤成一片远远望过去像粘稠的黑色海洋,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藏岭身后两个大叔,五大三粗的样子,一边大声嚷嚷着:“别挤了别挤了!”一边疯狂往前挤,藏岭拉着唐诗的手被挤开,人潮中,她像颗孤苦无依的小白菜。 “唐诗学姐!藏岭学姐!”远远传来少年清澈的声音。 藏岭只觉得左右夹击快要将她夹成肉饼的力量骤然消失。 辛巴穿着橘红色的羽绒服,寒风吹得他那头金色卷发翻飞,他伸手,拉了藏岭一把,将她拉出人潮。 “学姐,你没事吧?”少年眼中带着关切,问道。 “没事。”藏岭摇摇头,她一头柔顺的长发挽了个双螺髻,两边还系着粉色的带子,垂下来浅粉色的流苏,被他拉着往人群外跑时流苏的穗子来回摆动,可爱极了。 唐诗在旁边的车棚前等他们。 “学姐,人我给你带回来了。”辛巴站在藏岭身边,朝唐诗努努嘴。 白色的细小雪粒飘落下来,旁边的小姑娘瑟缩了一下。 “这个点,你们去吃饭吗?”辛巴问。 “对啊,校门口旁边的饭馆人太多,我和藏岭说去新市区那边吃,但是打车排队有五十多号人。”唐诗跺了下脚。 “我的车在那边?我载你们过去?”辛巴一笑,指了指那边的。 元旦假期,市区稍繁华点的路段就是十步一堵车,五步一停的架势。 到了新市区正值饭店,透过车窗就能看到两侧的餐厅坐满了人,从烤肉店,火锅店,炒菜馆一样样开过去,都能看到靠窗两侧的桌子坐满了人。 “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唐诗目光在一排餐厅上浏览一遍,皱眉。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唐诗问完了,许久没回应。 她坐在副驾驶给辛巴指路,辛巴在开车,后座许久都没人回应。 正好慢吞吞堵车的空档,前座的两人同时回头看去。 指尖后座上的人额头抵在玻璃窗上,正在认真地对着玻璃哈气。窗户上氤氲开,她伸了手指在上面画画。 歪歪扭扭的心形,没有眼睛的小鱼儿,抱着饼干的小熊..... 车厢里明显安静了一瞬。 “问你话呢,泠泠。”唐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啊?”藏岭懵懵地抬头,看这懵懂的小眼神儿,是别指望她听到刚刚唐诗问的话了。 “我有个朋友在这边开酒吧的,不乱,有简单的晚餐可以吃,要去吗?”辛巴的声音带了些笑意。 酒吧的名字叫“落日”,在新市区裕华路上。 红色金属的门,打开里面是一截铁皮箱的悠长隧道,摇滚的音乐声传来。 路过吧台时,辛巴冲朋友打了声招呼。 - 藏岭回家时已经过了十二点,雪粒子变成鹅毛大雪,她却不觉得冷,在酒吧里和唐诗抢着一杯青梅酒,浑身暖暖的。 辛巴先送了她到裕华国际,再带着唐诗回学校宿舍。 藏岭下了车子,拎着裙摆走在雪地里,一蹦一跳地,回头时,发现辛巴的车还停在院子门口,她冲那边挥了挥手。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一点,露出辛巴带笑的眸子,他金色的卷发被夜风吹得飘扬。 “学姐,元旦快乐。”他说。 “ 元旦快乐!”她双手扩在唇边,作小喇叭状,红裙被吹得在雪夜里翻飞。 藏岭进门的时候,脸蛋红彤彤地,不知是喝了点果酒醉的还是被冷风冻得。 她换了棉拖鞋,将外面的白色羽绒服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客厅里漆黑一片,她踩着拖鞋摸索着往灯开关的地方摸去。 “啪”地一声,客厅灯被按亮。 一瞬间,藏岭看到了站在窗前的男人,身量修长,下颌线锋利清俊,他这次没穿规整的西装,而是浅灰色的家居服,让他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慵懒,退去了锋利感。 藏岭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点家里还有人。 顾以南站在窗边,他后背是落地玻璃窗,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自他身后而落。 像极了她初见他时。 他今天没带眼镜,淡蓝的眼眸没什么情绪的睨了她裸露在外的腰肢一眼,小姑娘的红舞裙逶迤宛如玫瑰,肌肤雪白。 甚至红扑扑的脸蛋显得异常兴奋。 他温和地开口:“这么晚了,去哪里了?” 明明他的神色很淡漠,语气很温柔,可偏偏是过于柔和了,是他平时不会有的语气,反倒让藏岭心底一慌,那淡泊宁静的浅蓝里,仿佛黑云翻涌,沉沉地压抑着什么,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顾以南眼眸眯了一下。 藏岭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就......和同学吃了个饭。” 第49章 泠泠 等辛巴将唐诗送回学校, 车子已经开不进去了。漫天的大学纷纷扬扬,鹅毛似得往下落,堆积满了进校园的路。 唐诗让辛巴将车停在了校门口, 她裹紧了围巾,下了车。 宿舍楼前的路灯橘黄色的光线里是遮天蔽月的雪,积雪松软冰凉, 唐诗一脚踩下去,陷到小腿肚处, 凉得她咬紧牙关,抑制不住的发抖。 她低着头, 裹紧了大衣领子。 冰凉的雪渣子被冷风挟裹着, 往脸上扑打。 绕过个拐弯,她小跑着进了宿舍楼。 瞬间, 一股暖气袭来,她在原地跺着脚, 蹦着将落了满身的雪花抖落下来, 免得积雪融化把衣服弄湿。 “小姑娘,你看宿舍门口嘞个小伙子是在等你吗?”宿管阿姨从窗口敲了敲,道:“你瞅瞅, 嘞个在门口等了很久哩。” 唐诗顺着宿管阿姨的手指指的方向往外看去。 愣住了。 浩然大雪, 细细绵绵, 飘飘落落。 暖黄的路灯光线里是缥缈的雪,纷飞如落花。 男人站在路灯下, 撑着把烟青色的长柄伞。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 他的头发剪短了些,眼眸深邃, 眼圈周围泛着淡淡地青色。脸庞似乎消瘦了一圈, 带着青色的胡渣。 察觉到她的目光, 苏澄抬眼,与她的对视上。 他穿了件黑色的三角领长风衣,肩膀上落薄薄一层雪花,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这小伙子,外面那么冷,我劝了老久,就是不进来。”宿管阿姨啰啰嗦嗦着,“外面好冷得哩,姑娘,这是你男朋友?赶紧劝劝,让人进来说话,小情侣间的,有话好好说,别让人在外面冻着。” 后面宿管阿姨说了什么唐诗没听清,风雪呼啸声,她清晰地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他说:“诗诗,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明明外面是倾盆大雪,飘飘落落,但是他的声音却那么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声声入耳,字字落音。 心突然狠狠一颤。 她曾无数次地想念过这个声音,雨天,雪天,入夜后曾无数个夜晚,对着窗外的月亮,默默流泪枯坐到天亮。 甚至走在街边时,看到面包店的风铃,想到他们一起去宜家买东西时,她挑的白色羽毛风铃。 在深秋,将它挂在窗户边上,风起,她托着腮站在窗口看着。 他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一下子将人搂进怀里,她笑着伸手去推他,两人笑闹成一团。 她一遍一遍翻看着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他迁就宠着她突如其来的小脾气,包容着她那骄傲的根骨。 他比她年长六岁,在一些极其细微的事情上做的总是比她成熟,他似乎永远眼底带笑,除了说分手那次,唐诗从来没见过他情绪失控。 她知道他不爱陈思思,只是受困于家族势力的压制,但是她第二铮铮傲骨以及对母亲经历的遗憾,让她无法接受对于自己在见不得光的暗面陪伴着他。 他终是要骄傲耀眼站在山巅的,而她隐匿在暗处,与他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苏澄进来时,走近她才看见他衣领处已经氤氲开一片暗色,是霜雪都融化了。 他收拢了伞,白色的雪花飘落到地板上。 他那双桃花眼仿佛永远温柔。 带着凛冬磊磊冬雪气息。 她看着他的眉眼。 那是她在无数个夜晚对着月亮时的想念。 风雪掠过,此处寂静。 她说:“好。” 她就当自己是飞蛾,朝火光扑去。 纵使烈火焚身,纵使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 裕华国际 顾以南眼眸眯了一下,走了几步,在沙发上闲适的坐下。 藏岭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就......和同学吃了个饭。” 她被顾以南凉薄的眸子一盯,脊背一亮,浑身汗毛倒立,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顾以南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中,舌尖舔了下唇瓣,笑了:“吃饭吃到凌晨?嗯?” “我就是......”解释的话刚开了个头,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去酒吧?只是单纯吃了个饭? 她瘪了瘪嘴巴,而且,她为什么要和他解释啊,他又不是她的谁。 小姑娘穿着毛绒拖鞋,撅着个嘴,拎着包就要往卧室走。 路过顾以南身边时,被男人好整以暇地伸手一捞,强拽到自己怀里,手指在她被冻得通红的耳垂上弹了一下:“去哪里吃的饭?一身酒气。” 藏岭不答话,拼命挣扎,却丝毫也逃脱了不了他的桎梏,顾以南像豹子逗弄掌下猎物一样,逗问道:“刚刚送你回来是个小男生,怎么,谈恋爱了?” 藏岭被他双臂强围在怀里,怎么挣扎也撼动不了他半分,想起苏澄害得唐诗这段时间日渐憔悴,而苏澄又是顾以南的得力干将,喝了的那点青梅酒上头,给了她顶嘴的勇气,眼睛一瞪:“我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的谁,管得着我吗?” 腰间的手猛地收了回来,藏岭没有对抗力,挣扎地力度顺着惯性扑到顾以南胸膛上。 额头撞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疼的她低低呜咽一声,男人宽厚的大掌覆在她撞疼的额头上,帮她揉了揉,低声道:“还疼吗?” 许是他揉捏的力道减轻了额头上的疼痛感,藏岭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疼了。” “哇哇!”双脚忽然离地腾空,让藏岭发出一声惊叫。 似乎是确定她不疼了,男人将她抱起来,往卧室走去。 将怀里不断踢腾打闹得小姑娘放在书桌上。 藏岭一抬头,对上男人浅蓝色的眼眸,明明眼尾带笑,眼神却阴鸷。 酒精上头的勇敢被现实打破,她忽然怂了,心虚的不敢看他,低头,刚想开口,下巴一凉,她抵不过男人的力气,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叫人不安的凌厉目光。 “我不是你什么人?”他自言自语着,浅蓝的眸子离得很近:“合法夫妻,我是你法律意义上的丈夫,还算没有关系吗?” 他说话时,拖长了语调,玩味地打量着她,轻轻吐出几个字:“你说是不是呢,老婆?” 没了那层镜片遮挡,他眸底的阴鸷薄情宛如破碎冰面的湖水,通通浮现。 小姑娘被抱坐到书桌上,睁着乌黑的眼睛眨巴眨巴,显然因为他那一声“老婆”,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的状态,被雷得外焦里嫩。她晃了晃脑袋,还是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们只是单纯的家族......联姻.......” “哦?我怎么不知道。”他唇角带着戏谑的笑,眼眸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靠近。 他的气势太迫人,藏岭的脊背,顿时硬生生被逼出一层冷汗。 她整个人为了不断的往后仰,直到——脊背抵在墙壁上,退无可退。 他身上沉浸月色的琥珀木苦香萦绕在鼻尖,藏岭甚至感觉自己肺部的空气被他的气息挤压,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偏过头,强装着镇定,颤抖地声线却出卖了她。 “我们签了......离婚协议的。” 倔强的模样,反而让男人唇边侧笑意扩得更大,像在逗弄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奶猫般,诱哄着问:“什么协议?” 她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甚至那份协议都是他拟定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藏岭硬生生把想往后缩的潜意识冲动按捺住,看着他,强调:“你签过的,一式两份,我那里也有,可以拿给你看。” “好啊。”顾以南危险地淡淡笑一声,竟挪开了身子。 藏岭从书桌上跳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回自己房间。 一把推开卧室门,就往柜子前冲。 心砰砰直跳,她跪坐在柜子前,将抽屉一个一个拉出来找。 顾以南进屋就看到小姑娘跪坐在地板上,地上乱七八糟放着书籍画册什么的,她嘟嘟囔囔着:“就放这里了啊,怎么会没了呢?”还边固执地不死心地埋着头在抽屉里扒拉着。 “找到了吗?”男人清冷的声线在身后响起。 她的小心脏吓得一扑腾。 这人走路怎么不声不响的,早知道她刚刚就应该把卧室门反锁上。 她跪坐在地上,小小一只,抬头看他,不说话。 顾以南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那总是看不出情绪的眸子眯起来。 “可......可能落在宿舍了......”被他这样的目光一盯,藏岭说话舌头都打结。 “还逞强?”他指尖伸出,刚要挑起她的下巴,就被她伸出小爪子不客气的一拍,手指偏离了方向。 浅蓝色的眸子闪过一抹兴奋,似乎没想到沦落到这般境地小家伙还有胆子反抗。 “呵。”他低低地笑了声。 大掌落下,强势地钳制住她两个纤细手腕,一推,越过她的头顶,往后,抵在她的腰际。 将她推着,往怀里一带。 “别闹,再闹就让你履行夫妻义务了。”他的声音沉沉,带了点威胁的意味,在她头顶响起。 一瞬间,藏岭浑身的血液倒流,被他挟制双手抱着,却一动也不敢动。 第50章 泠泠 空气一瞬间绷紧, 鼻腔里,呼吸间,漫天遍野, 铺天盖地都是强势的琥珀木苦香。 顾以南浅蓝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倒映着小姑娘瞪大的眸子。 他骨骨感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捏着她的下巴,淡漠的叫着她的名字。 “泠泠。” 嗓音清冷如玉:“我们来约法三章。” 藏岭震惊地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不是婚前约了吗?你那里也有一份合同的。” 他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眼眸温柔乍现,唇角弯了一下:“第一条, 晚上不许九点以后回家。” 藏岭:“?” 什么玩意?限制人身自由了啊这是? “第二条,不许和别的男人有亲密接触。包括送你回家。” 藏岭张了张嘴, 反驳的话还未说出来, 男人微凉的手指轻抚在她的唇瓣上。 她的唇瓣柔软娇嫩,带着淡淡地自然浅粉色, 煞是可爱。 瞧见她茫然无措黑眸,浅蓝色的眼眸中精光乍现, 宛如找寻到猎物的大型猛兽。 小姑娘眨巴了下眼, 似乎机警的嗅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扭着腰想将手腕从他的钳制中逃脱。 晚了。 顾以南俯身下来,炽热的吻落在她的眉眼上, 鼻尖上, 脸庞上, 细细碎碎,最后辗转到唇瓣上。 没有强迫她张开嘴, 而是盘桓在她唇瓣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飘飘地吻。 藏岭傻了, 凝固在原地, 忘记了挣扎。 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男人离开, 勾唇低笑,笑声低沉,从胸腔里透出来:“亲一下就傻了?嗯?” 她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红了脸,愤愤不平地怒瞪他:“你在做什么?” 她浅粉色的唇瓣被亲吻的微微发红,明明木已成舟,这个固执单纯的小东西还在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渴望刚刚发生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做什么?合法夫妻,自然是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他缓缓地,残忍地打破她内心的最后 一丝幻想,不留余地。 他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小姑娘想往外跑又看到男人严丝合缝地堵住往外跑的路,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推开他直接跑出去。 藏岭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话,乌黑的眼眸里溢满了泪水,被吓得鼻翼颤抖,却没落一滴泪下来,声线抖得厉害,满眼戒备的看着他:“可是,你明明不喜欢我的,结婚不是应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她说完,不敢正眼看他。 顾以南也不打断她,只是饶有兴味地抚着下巴,看她黑眸亮了一下,继续锲而不舍的劝说他。 想听听小姑娘还能说出朵什么花来。 “你想想,结婚是不是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才幸福。”藏岭看到了希望,继续锲而不舍的劝说,一双猫一样的大眼睛却戒备地盯着顾以南,时刻防范着。 “是啊。”他一挑眉。 “那我们这样为了家族利益才联姻的关系,根本就是不是爱情,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你也得不到幸福——” 顾以南突然俯下身子,低头,与她鼻尖抵鼻尖,鼻息交缠,两人的唇瓣靠得极近,但凡她再开口说话就会蹭到他的唇瓣。 后半截话被藏岭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他低低笑了,那蓝眸里氤氲的浅蓝色仿佛温柔地融化开。 真是单纯的小姑娘,到现在还不明白他要得到她的决心有多强烈。无关家族联姻,无关家族利益。 “所以,我现在就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就不能得到幸福了呢?”他薄唇勾起邪佞的笑容,可在藏岭看来,那笑还不如不笑。仿佛密密麻麻交错的网子,将她本就拔凉的心,兜头网住,无处可逃。 她粉嫩的唇瓣张张合合想说些什么,分明在强装镇定,猛烈地摇了摇头,仿佛是理解不了他的话。 瞧见她还想自欺欺人,他眸子闪过一抹笑意,丝毫不留情面的承认:“泠泠,就是我喜欢的人。” 明明那么清冷的音色,说着这样话却显得格外深情。 这句话却像宣告书,将她钉入死刑上。 丝毫不给她曲解的空间。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顾以南虽然在笑,那笑却未及眼底,冰凉一片的水蓝色眼眸看着她,将她笼罩在视线里,仿佛在等,耐心地等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简直就像最出色的猎人,一出手,便一击即中,因为他已经确信她无论如何也逃不走了,玩不出什么花样。 “你说,我这是不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呢?”男人直起上身,薄唇微扬。 明明语气闲适,漫不经心,却胜券在握般的笃定。 “现在,我还不算你什么人吗?嗯?”指尖挑起她一丝秀丽柔顺的长发,纠缠在手指上慢慢把玩着。 他语速很慢,一字一句,声音又轻又温柔,像是故意说给她听,却听得藏岭不寒而栗,浑身汗毛倒竖起来。 她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立在原地。 “不......” 不是的。 她下意识地想否认,却在顾以南的眼神下僵硬的不敢动弹,否认的话也吞咽进了肚子里。 顾以南轻笑了声。 男人离开后,藏岭几乎是连扑带窜地冲到门口,将卧室门“啪嗒”一声,反锁上。 她背靠着门,无力地缓缓滑落下来,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手还是颤抖的。 窗外北风呼啸,落雪鹅毛般纷飞。 藏岭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房间里暖气很足,窗户玻璃上很快氤氲出一片水雾。 她心里乱糟糟地一团,因为顾以南的一席话,久久不能平静。 他说,喜欢的人是她。 藏岭翻了个身,头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至今都记得顾以南找她签离婚协议那次,淡漠清冷,恨不得拒她千里之外,她敏感地察觉到,他虽然不至于厌恶她,但绝对也称不上喜欢。 他对人总是清清冷冷地,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让人不自觉想到落雪夜的弯月,不亲近也不疏离。 可那样一个人,却口口声声说着“泠泠,就是我喜欢的人。” 她竟不知作何感想,那种不真实感又笼罩住她。 他那样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分真心呢? 她就这样装满心事辗转反侧。 第二天醒来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漫山遍野的银白色,被阳光一照,晶莹剔透。 藏岭蹑手蹑脚下了床,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半天,客厅毫无动静。 将房门打开,玄关处多了一双男士拖鞋。 顾以南果然已经走了。 她做贼心虚的偷偷推开隔壁卧室的门。 深灰色的窗帘被拉开,绑在窗棂两侧,阳光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她探着脑袋进来张望,确定安全之后才走了进来。 里面的装修风格已经焕然一新,是灰白黑的主色调,浅灰色的实木颗粒大衣柜占了半面墙。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推开。 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按照颜色深浅,种类挂满了各式的西装。 中间的设了几个抽屉,满满两抽屉的领带,规整的卷叠好,下面几排抽屉从袖扣到领结。 此时正常人的想法应该是,这个衣柜的主人一定衣品极好,干净整洁。 而藏岭同学的想法是:完了哇,这个狗男人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的带了这么多东西来这里,他不会是真的打算长久住在这里了吧? 想起顾以南昨晚新“修订”的约法三章,她头皮一阵发麻。 于是,当机立断,回房间收拾行李。 - 长云总部 顾以南刚刚开完晨会,将笔记本合上出了会议室就看到等在一旁的方浩。 他将笔记本递给旁边的助理,边走边问:“怎么了?” “刚刚赵松说,藏岭小姐收拾东西从裕华国际出门了,看路线是去了学校。”方浩边说边观察顾以南的表情,见到男人神色如常才稳了稳心神,斗胆将最后一句话也一并说了,“而且,藏岭小姐还联系了换锁公司把裕华国际的大门门锁换了。” 旁边的助理虽然目视前方,但是嘴角还是没忍住弯了一下,她又竭力绷直了。 跟在顾以南身边久了,自然从方浩他们的谈话中多多少少知道顾二公子娶的那位小娇妻,原来没见他又多上心,最近这半年“藏岭”这个名字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对话里。 走在前面的顾以南突然顿了下脚步。 方浩跟着助理小姐齐刷刷地也跟着停下。 谁知,男人突然弯了下唇角,淡蓝的眼眸收拢着。 “还挺可爱的,是不是?” 方浩一愣,和助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还没反应过来,顾以南已经长腿一迈,走了。 助理小姐拎着电脑包,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追过去。 留下方浩一人在走廊里风中凌乱。 不是,二公子,这什么意思啊?一句可爱就没了?您不准备拦一下吗?老婆都跑了,家门都进不去了,还又心思琢磨可爱不可爱的问题。 他默默掏出手机,预约了开锁师傅的电话。 第51章 泠泠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 藏岭就收拾包袱回学校宿舍了。 说好听点是“回”学校,说难听点,是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回学校。 寝室门没锁, 她推开,就看到靠窗的台灯开着,唐诗头发扎了个马尾, 正伏案拿着书,口中念念有词背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 唐诗抬头,惊讶道:“元旦假期你怎么回来了?昨天不是还开开心心的吗?” “别提了, 顾以南昨晚突然发疯。”藏岭将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往柜子里放。 “哦?他怎么发疯了?”唐诗来了兴趣, 撑着下巴问她。 “他说......他说他喜欢我。” “噗......咳咳咳”正在喝水的唐诗一口柠檬水含在嘴里,听到“喜欢我”那几个字时, 瞬间嘴里的水天女散花状喷了出了。 “我说泠泠啊。”唐诗走过来,慈爱的伸手在藏岭头上揉了两把, “是不是昨天晚上喝醉了看了半宿韩剧啊?” “不是。”藏岭将在自己头顶上作乱的手拍掉, 瞪她:“我说的是真的。” 她将昨天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包括和顾以南签订离婚协议放在抽屉里不翼而飞。 唐诗坐在床边,似乎想到了什么, 若有所思。 藏岭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谈过恋爱, 初中时因为一些事情更是常年带着眼镜, 将那副容貌掩与眼镜之下,对于男女之情从未接触, 甚至还带了点抵触情绪,处于本能的恐惧。 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 藏岭似乎对顾以南没有那么强烈的排斥之感。 唐诗闭了闭眼, 想到自己以后没办法永永远远在藏岭身边, 心中顿时一阵烦躁。 - 下午,唐诗借口约了老同学见面出了宿舍。 她和顾以南秘书约好了时间,出了校门打车直奔长云总部。 助理小姐引着她到总裁办公室,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 “进。” 助理这才推门领着唐诗进去,对坐在办公椅上的男人微微颔首:“顾总,人带来了。” 顾以南点头。 助理出去时将门轻轻带上。 关门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明显。 办公桌前的男人抬头,浅蓝色的眸子看向唐诗,抬手:“坐。”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加湿器工作时微微的响声。 唐诗点了点头,将大衣拢了拢,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顾以南,他是一种和苏澄完全不一样的清冷感,清冷下面是翻腾的看不出的沉稳,危险至极。 “我来,是为了泠泠的事。”斟酌再三,唐诗说出口,面对这样一个高深莫测她看不透的人,那便直抒胸臆,将来意表明。 “我知道。”顾以南站起来,人高腿长,他将沏好的茶水倒在杯子里,端着过来,一弯身,放在唐诗面前的茶几上。 人也顺理成章的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离近了,唐诗才看清,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漠的透着冰凉。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落进来,唐诗不知为何,突然就笃定地认为这样一个温润如玉又云淡风轻的人,不屑于也不会为了欺骗小姑娘说出那些话。 从写字楼出来,黄昏的光晕柔和,落在街道两侧的积雪上。 唐诗手机震了震,她拿出来,边往公交站走边接通了电话。 是苏澄。 “诗诗,在干嘛呢?”那边的男人声音温和,似乎心情不错。 “出来逛街,马上回宿舍了。”唐诗胡诌了个理由。 “在哪里?我去接你?”他问。 唐诗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五点半,正值下班晚高峰。 “带你去吃晚饭,好不好?” 听声音都不难想象他温柔的表情。 唐诗心软成一滩春水般。 她应了,“好。” 将位置给苏澄发过去后,给藏岭发了条消息。 【是唐诗不是宋词:晚上和朋友出去吃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那边老久没回复。 唐诗索性将手机装好,在车站等着苏澄来接她。 - 藏岭下午起床赶稿子赶到晚上,唐诗才回来,还拎着她最爱吃的锅包肉。 “哇!我最爱吃的锅包肉!”藏岭眼冒绿光,扑了上去。 唐诗嗤笑一声,将打包袋丢给她,看着赶稿子赶得饿极了的人在里狼吞虎咽,轻“啧”了声:“要是让你粉丝看见她们最喜欢的太太吃个东西跟饿了几万年的狼一样,你的才女人设就崩塌了。” 抱着锅包肉啃的小姑娘闻言转过脸来,笑得没心没肺,眉眼弯弯,嘴里嚼着酥脆的锅包肉,说话含混不清:“我油布药星星。”(我又不要形象) “快吃吧你,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唐诗笑骂了句,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 浴室里水汽弥漫,温暖的水流顺着肩膀滑落下来。 唐诗站在花洒下,忍不住想起刚刚和苏澄吃饭时。 他邀请她回公寓住,被她拒绝了。 男人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失落,但是很快收敛起来,将自己切好的那份牛排欢到她面前。 她听到他斟酌许久,小心翼翼地语气。 “下个月,母亲让我带着陈家的那个姑娘去巴黎拍婚纱照。” 他看她,眸子里似乎带着哀求之意。 “我已经和陈家姑娘明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家族联姻,命不可违。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主的婚姻。” “诗诗,除了一纸结婚证,其他的我都给你,好不好?” “别离开我,好不好?” 她听着他一句句,宛如刀子割在心口上,血流不止的疼。 她的苏澄,本该骄傲如月亮,怎能为了她而流露出这般的神情。 餐厅的灯光柔和,她突然就笑了,抬起指尖抵在他的唇上,阻挡了他接下来的话。 她笑着说“好。” 仿似万千朵玫瑰,摇曳浪漫。 - 元旦假期一过,天气骤然转冷,又下降了一个度。 H大的图书馆人满为患,都在争分夺秒为了期末考试做准备。 正所谓,临考前磨枪,不快也光。 唐诗除了天天跑画室之外还要为去英国的学习项目准备英语和动漫设计两门考试,忙的焦头烂额。 - 期末考试眨眼就来。 下午考完了政治从考场走出来,藏岭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的行李箱早就收拾好了放在教学楼底下,拿了箱子就打车去机场,大概晚上九点多就到南江那边的镇子了,住宿一晚,第二天再回爷爷家。 唐诗还要留在学校准备学习小组的考试,故而还要多留几天。 藏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出了校门推着向行李箱往旁边人少的地方走去,打开叫车软件,刚准备叫车,却看到不远处的男人。 一瞬间,她仿佛全身的血液倒流,站在原地,脚生了根似得。 顾以南站在棵槐树下,树枝上是前几天下雪落的积雪。 男人身姿颀长如玉,穿着深灰色灯芯绒毛绒大衣,里面搭着件高龄白毛衣,衬得他更加清隽动人,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书卷气扑面而来。 周遭的人来来往往,视线却抑制不住的往男人身上看去,更有胆子大的女生,捂着嘴笑,推推搡搡地来到他面前索要微信号。 “不好意思,我已婚。”男人睨了不远处呆滞的小姑娘一眼,语气清淡的说。 藏岭被他淡蓝的眼眸一盯,整个人都慌了。 就在不久前,顾以南还打电话问过她什么时候放假,他来校门口接她,藏岭当时害怕见到他,于是晚说了一天,这样她就可以在回到南江的时候,光明正大的和他说,她们考试提前了,早放假了一天,她人已经回南江了,就不劳烦他了。 谁知道,她这种低等的小把戏,早就被他看穿。 只要他想,就能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男人在电话里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好”,提醒她别忘了装课本衣服,才挂了电话。 如此看来,他早就知道她放假的时间了,打电话问她也只是出于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乖乖如实回答这种心理。 在她欺骗他的那一刻,谎言就被洞悉。 藏岭站在原地,抿了抿唇。 许久,才不情不愿朝他走过去。 小姑娘在冬天穿的尤为多,奶黄色的面包服,长长的裹到脚踝处,头上带着个红白色的针织毛线帽,脖子上还围了条方格子围巾,推着行李箱,像只小企鹅,慢吞吞朝他挪来。 顾以南垂眸,无声的笑了下。 这个小家伙,还真是自己心疼自己。 她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乌黑水润的眼睛眨了眨,望向他。 两人同框乍一看,像两个季节的人。 他在深秋,她在凛冬。 “你来了啊.......”她乌黑的睫毛扑闪扑闪地,越说越心虚,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消了声。 原因无他,而是男人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箱子。 他的手掌覆在她手上。 “怎么手这么凉。”他说着,将箱子换到另一边,推着,大掌包裹着她的小手,带着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藏岭一愣,思绪茫然中,被他牵着手,穿过马路。 男人的手掌温热。 她冰凉的小手被他拢着,一点点回温。 心尖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不轻不重拨弄了一下。 第52章 泠泠 H大校门口被来接学生回家的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道路本就略窄,电车三轮摩托车机动车挤在一起,你“滴滴”我, 我“滴滴”它,都被困得前后左右挪动不了。 顾以南一手拉着小姑娘,单手推着行李箱, 带着人三绕两绕,出了最拥挤的路段。 天色渐晚, 最后一点沉浸的阳光染红了天边的云朵,绵软的火烧云薄雾一样, 缱绢铺展着。 转过街角, 一辆罩着玻璃罩的小推车停在路边,上面用红色的胶带纸歪歪扭扭贴了几个字——“冰凉葫芦”。 小推车的车把上还挂着个大喇叭, 里面循环播放着:“糖葫芦,冰凉葫芦, 三块一串, 五块俩儿。” 顾以南浅蓝的眸子目视前方,似乎都没看到这么一辆小推车。反倒是旁边一小股力量,似乎在逆着劲儿和他抗争。 他微愕, 低头。 身边的小姑娘眼睛像粘在了某处, 一步三回头。 朝着她的目光看去, 看到了一排排糖葫芦,整齐的插在泡沫板上。 他忽然停下脚步, 低头看她:“想吃?” 藏岭丝毫不矜持的点头。 顾以南带着她折回去。 “买糖葫芦?”旁边看摊的老大爷拿了糯米纸,笑呵呵地说:“挑吧, 三块一个五块俩儿。” “我要这个, 还有这个。”藏岭熟门熟路的挑。 老爷爷给她将山楂和橘子的糖葫芦用糯米纸包好, 放进纸袋里。 藏岭接过,正低着头伸着小手准备去兜里掏手机,“滴”地一声,那边男人已经将钱付了。 “走吧。”他道。 “哦。”她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从袋子里掏了一串糖葫芦出来,边走边吃。 她吃得专心致志,嘴角沾上了塘渣,却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男人逐渐变慢的步子,他刻意落了几步在后面,将她小小的身子护在身前的姿态。 藏岭满足了咬了一大口山楂,酸酸甜甜地。 只见她眯着眼,眉眼弯弯,宛如三月桃花绽放。 一串糖葫芦就能让她这么高兴,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东西。 夕阳金色的光芒笼罩了她半边脸庞,能看到小姑娘用力咀嚼时鼓起的腮帮,上面一层细小的绒毛肉眼可见。 顾以南走在她斜后方,夕阳也落了半截在他的大衣上。 男人颀长的身影与女孩娇小的影子在地上堆叠,并排。 - 车子一路开回了裕华国际。 藏岭最后下的车,磨磨蹭蹭的刚下车,一抬眼,就看到顾以南掏出钥匙就要开门。 “等一下!”她突然出声,小旋风一样冲到他面前,从男人和门之间的缝隙挤进去,陪着笑:“那啥,我来开门把,我这里有新配的钥匙,我试试好不好用。” 其实哪里是什么新配的钥匙,压根就是她把门锁换了,怕他的钥匙打不开,来为难她。 顾以南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他后退了一步,绅士地给她留出位置来。 藏岭拿着钥匙开了门,做贼一样。 瞧见小姑娘鬼鬼祟祟的样子,顾以南一挑眉,将手插进口袋里,俯身,问:“你这钥匙怎么感觉和我的不太一样?” “咔嚓——”房门被打开。 藏岭顿时汗毛竖立。 她慢吞吞转过身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咱们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锁换了呢?” 顾以南直起身子,被她诚实的样子逗到,扬了扬唇,浅蓝色眸子带了丝笑意,像星光落入深海。 在他身后,夕阳缓缓滚落那最后一抹金光。 - 今年的春节略晚,在二月中旬。 顾以南老早就和蔵叶打过招呼,说留藏岭在东城多住一阵子,等春节前夕带着藏岭一道回南江陪蔵叶过年。老爷子自然爽快的答应了。 只有藏岭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住在裕华国际这几天跟顾以南提了好几次她要回南江过年,都被男人用各种理由搪塞了回来。 最近几天更是连下班时间都不见顾以南的人影。 - 顾园 清白的大理石与枣红色的砖墙相映的独栋小楼,二楼青白色的栏杆斑驳,院子里的花草长久无人打理,疯长的疯长,荒芜的荒芜。 顾以南推门进去,上了二楼。 二楼的最东边的卧室门开着,暖黄色的阳光从屋子里洒落到走廊上。 他不禁有片刻的恍惚。 已经忘记了有多久没在这小楼里看到阳光的颜色了。 他忍不住脚步放轻,走了进去。 女人正坐在摇椅上,闭着眼晒太阳。 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她垂落在两侧的发丝根部泛白,阳光洒在她的脸庞上,有种岁月静好的沉稳感。 在窗户边站了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见到顾以南进来,冲他微微颔首,悄声退了出去。 顾以南走了进去。 满屋子的中药苦涩味。 躺在椅子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看到进来的人是顾以南,笑了一下。 “阿南来了?” 屋子里正在对着床的衣橱门开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排旗袍,雍容华丽的针线,精致完美的工艺,风一吹来,垂落的旗袍微微晃动着。 顾以南浅蓝色的眸子在旗袍上一略而过,问:“就剩这些了?” 女人半张脸沉浸在阳光里,眉眼莫名地温驯。 她点头,目光有些动容,却还是笑着:“就剩这些了。” 从嫁到顾家来时带着九十九箱子旗袍到现在,只剩下这些是完整的。 其余的送人的送人,被她发病时剪碎的旗袍绚丽华美层层叠叠铺散过一屋子。 路雪曼撑着手臂,从躺椅上吃力的站起来。 顾以南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女人一愣,抬头看他。 他比记忆里高了许多,如今,单手就能扶稳她了。 她看着他,目光里沉浸着满满的怜爱与不舍。 “您要拿什么?”他问。 “我亲自来。”路雪曼笑笑,轻轻抚落开他的手。 她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衣柜前,颤抖着手将下面带锁的抽屉打开。 红木的抽屉,里面垫着几层宣纸,上面放着个樟木箱子,上面雕刻着字画,用黄铜锁锁着。 路雪曼微笑着,将手腕上一直带着的红绳解下来,递给他。 上面挂着一枚小小的黄铜钥匙。 “听方浩说,我们家阿南有钟意的姑娘了?”路雪曼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却依旧温柔,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他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眉眼间带着远超于年龄之上的成熟。 这些年她没能以母亲的身份陪伴他身边,无需多言,她知晓在顾家,他自己成长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宛如站在悬崖走路的人,稍不小心,便是万丈深渊。 他身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成熟与稳重,那是被岁月磨砺,被压力碾压而后站起来的蜕变。 顾以南点头,淡蓝无波的眸子看着她。 “打开看看。”路雪曼笑着催促。他捏着手里小巧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里。 “咔嚓——” 将箱子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樱花粉的旗袍,领口上面缀着流苏,下面绣着精致地花纹,用了莹白的珍珠缀成花蕊。 “年轻的时候就想着我们阿南以后也会娶妻,就亲手绣了一件给我们阿南喜欢的人。”路雪曼扶着躺椅,缓缓坐下,“最近难得清醒,想起来有这么一件,款式有些老了,就简单改了改。” “你回去让小姑娘试试,看合不合身。” 女人的目光格外温柔,落在顾以南身上,粘稠的如有实质般的,满是不舍。 当年生下顾以南后,她得知顾父在外面另有家室,加之那段时间,路家分崩离析,被顾家在不知不觉中掏空。 她的父母受不了打击,相继病逝。 路雪曼怎么也无法想到,那个联姻时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男人会如此残忍决绝,在路家倒台后,另将自己在外面养的女人娶进了家门。 甚至,和那个女人早已拥有了一个儿子。 巨大的打击让路雪曼精神饱受刺激,整日沦陷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暴躁症,精神病,焦虑症,高度抑郁折磨着她。 她无数次想过自杀,在自己臆想里的世界从楼上跳下去过无数次,每次在下坠的过程中都被一个人狠狠的拉住。 她想寻死不能,情绪疯狂,就用鞭子狠狠的抽打那个人。在她一片暗沉的世界里,那个人只是和黑影,她看不清面容。 直到后来,一次清醒,她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 浅蓝色的,带着无限包容。 那一刻,猝然清醒。 她佯装体力不支昏迷,在顾以南将她抱上床,离开后。 路雪曼站在二楼的卧室窗口,看着儿子离去时的背影,满身伤痕。 于是,在为数不多的清醒里,她开始积极配合医生吃药,控制止病情。 但,天不遂人愿。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渐渐地发展到,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靠着营养液维持生命。 今天,难得的阳光晒在身上,她突然觉得全身都暖融融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进这片温暖里。 一直负责她的赵医生难得慌乱,守着她,寸步不离、 人之将死,亦是笑着模样。 她闭着眼,躺在摇椅上,想起来,有个词,叫回光返照,原来是这般感受吗? 窗外的一小簇子紫藤花在冬季竟然开了。 路雪曼眯着眼,笑着望向站在旁边的清隽俊秀的男人,道:“可以让我看看那个孩子的照片吗?” 女人温柔的目光望向他。 顾以南点头,将手机打开,弯下身子,递过去让她的高度刚好可以看到屏幕。 照片上的小姑娘正在吃糖葫芦,侧脸轮廓精致而柔和,嘴角吃的满是糖渍,马尾辫在夕阳的光晕下有着毛茸茸的轮廓。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女人唇角柔和,突然抬手,柔软的手掌抚在顾以南头上。 “阿南,妈妈对不起你。” 女人的手,格外温暖。 窗外的云朵绵软,大朵大朵棉花糖一样遮住阳光,刚刚明媚温暖的温度骤然降低,习习凉风吹过,窗外的那一小簇紫藤花在冷风中摇曳。 女人抚在他头顶的手滑落下来。 木桌上的樟木箱里,放着她一针一线绣织而成的旗袍。几瓣紫藤花飘落进箱子里。 第53章 泠泠 一月底, 裕华国际的住宅区路灯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花园里光秃秃的树枝也被保安用绳子绑上了鹅黄樱粉色的纱布花。 人真是一种矛盾的生物,在本该萧瑟肃穆的冬季偏偏将一切装点成生机盎然的景象。 藏岭坐在车子里,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物飞逝而过。 今天顾以南受了苏家的邀约, 带着她前去赴宴。 苏澄的订婚宴。 除了苏家和陈家的父母,苏澄只邀请了几位相知的好友,没有做声势浩大的排场, 在餐厅订了个包间,也就一群人一起吃顿饭, 把结婚的日子敲定下来。 去赴宴的前夕,苏澄穿了身中规中矩的西装衬衫, 站在穿衣镜前系领带, 不知怎得,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唐诗这段时间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 也没有再对他订婚这事表示反对,却总让他莫名地心中不安。 “我来帮你。”一双手抽走他手里的领带, 唐诗站在他面前, 穿着平底拖鞋,只能踮起脚尖来,帮他将领带系好。 她即便素颜, 红唇艳艳, 依旧美丽的不可方物。 唐诗抬手又为他整理了下领子, 突然伸手,扯着他的领带将男人带得弯下腰来。 她温暖带着花香的唇瓣印在他唇上。 缠绵悱恻。 半晌, 她有些气息不稳的离开他的唇,揪着他的西装外套站稳。 苏澄低笑, 伸手轻抚过她的唇角, 凑近道:“嘴馋的小东西, 晚上回来补偿你,好不好?” 她仰着头看他,眼眸笑得妩媚动人宛如三月桃花酒,眼尾上挑,沉浸满了对他的喜欢。 “等你回来。”她轻声道。 苏澄在她额头上细细碎碎落下亲吻,摸摸她的脑袋:“乖乖在家。” 他拿了车钥匙车门。 走出家门,不放心地又回头看她一眼,总觉得她今天乖得过分。 唐诗靠在门框处看向他,酒红色的睡裙下露出纤长笔直的退。 她看着他,淡淡一笑。 - 餐厅里放着柔和的钢琴曲,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红玫瑰,娇艳欲滴,带着晶莹的露水。 墙壁上挂着色调温暖的油彩画,足以容纳二十人红木圆桌,玻璃杯里插着倒叠成三角形的花边餐巾纸。 顾以南带着藏岭进门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男人带着金丝边眼镜,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是冰凉浅蓝色眸子。他穿着一袭黑色羊角扣长风衣,衣扣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绵软的高领毛衣,将这眼中的生冷融化了去,整个人显得柔软了不少。 旁边跟着小姑娘穿着软糯盐系奶油黄色的羽绒服,裹了条红围巾,戴了顶贝雷帽,长而柔软的秀发散落下来,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乌黑的杏眼里满是晶莹清澈的不谙世事。 “以南来了。”坐在靠近门口处的沙发上一位美妇人和蔼可亲的站起来,看见顾以南旁边的藏岭,流露出惊叹的目光来:“这是蔵家的小姑娘?几年没见,出落得这么水灵了。” “可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以南真有服气。” “这位是苏澄的母亲,叫苏姨就好。”顾以南伸手将躲在自己身后的藏岭牵到面前。 “苏姨好。”藏岭脆生生叫道。 “哎,真是个乖孩子,要是你没和以南结婚,阿姨怎么也得让你嫁到苏家来。”苏姨笑得温婉。 周围女眷们闻言都笑了起来。 “以南,让泠泠留在女宾这桌吧,苏澄在那边。”苏姨柔柔的牵了藏岭的手,将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行。”顾以南应了声,浅蓝色眸子看了眼藏岭,对苏姨道:“麻烦您照顾好我家小朋友了。” “我家小朋友”几个字被他清冷如玉的嗓音一读,宠溺护犊子的意味不言而喻。 周围的女眷们笑得更欢了,清冷如玉的贵公子顾二难得这般。 “行了行了,知道了,不会让你家小朋友受一点委屈的,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 “没想到二公子还是个媳妇控。” “哈哈哈哈,知道了,块去吧。” 一群女人笑闹着调侃他。 顾以南唇角略弯,转身去男宾那桌去了。 男人转身时,风衣的腰带处微紧,隐隐约约勾勒出精瘦的窄腰,身姿如玉,容颜如松。 藏岭被苏姨牵着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们说话。 她在陌生人面前本就不怎么爱说,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听,话题涉及到她的时候乖巧地回答。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她穿着羽绒服很快就觉得热,但是目光在包厢里巡视了一圈也没找到放衣服的地方。 “热了吧?衣服我帮你放到那边里的衣柜里吧。”坐在藏岭右手边的女人仿佛是看出她的不安,笑了,伸手接过她的黄色羽绒服。 “谢谢你。”藏岭并拢双腿规矩的和她道谢。 “客气了。”女人笑起来格外温柔。 恰好苏姨注意到这边,凑过来,对藏岭介绍道:“这位是陶樱,就是蔵老爷子总是去南城找的那位大设计师沈宥的妻子。” 沈宥,藏岭眨了眨眼,想来了,爷爷每次开春给她定制衣服找的都是这位沈大设计师来着,没想到他的妻子这么温柔漂亮。 陶樱朝她微笑。 和苏姨她们寒暄了一会儿,订婚宴的女主角却迟迟不来。 “樱樱。”沈宥走过来,包厢的灯光从他上方散落下来,将他凌厉的脸庞轮廓润得像浸在玉中般凉薄。 他朝她身手:“过来。” 藏岭头一次见到这位沈大设计师的庐山真面目,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年轻俊美。 还要再看时,面前被一道阴影挡住。 她往左,那人也跟着往左。 往右,那人也跟着往右。 她有些不耐烦地仰起头,对上顾以南冰霜般的瞳眸。那边,沈宥已经带着陶樱出了包厢。 顾以南手里拿着她刚刚脱掉的奶油黄色的羽绒服,将人从沙发上带到自己怀里,拢着到门口处。 他突然弯腰,将衣服给她穿上。 藏岭眨巴眨巴眼睛:“我们现在就走吗?” 这不是才刚刚来么? “嗯。”他应了声,“穿衣服。” “哦。”她听话的低头系着扣子。 羽绒服宽大,系到下面剩下几颗怎么也扣不上。 头顶响起低低一声叹息。 藏岭还没反应过来,男人俯下身,修长骨感的手一颗一颗给她把羽绒服的扣子系上。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人群一阵骚动。 藏岭想回头看时,却被男人的大手捂住眼睛。 他带着她,出了包厢。 月当空,星斗漫天。 冬夜的风凛冽刺骨,直往人皮肉里钻。 因为订婚宴突然散了,且散得早,方浩去公司办事了,没开着车来接。 顾以南出了餐厅,准备拿手机叫辆车回家。 凛冬已至,街道上的行人稀稀落落,连路灯暖黄色的光线都不足以温暖这掠过街角的风。 衣袖突然被旁边的人一拽。 “怎么了?”他低头。 藏岭带着浅咖色连指手套,只用“两瓣”手指“夹住”他的袖子,目光盯着不远处一晃而过的公交车数字,扬声:“看,8路公交车!” 他压根没理解她语气里的欣喜激动是怎么回事,就被一股拉力扯着往前跑去。 顾以南:“?” 一向波澜不惊的淡蓝眼眸出现一丝疑惑。 “这趟车可以直接到裕华国际那站!快点快点!不然等下一趟还要好久!”她扯着他的袖子,跑的飞快,一看就是一副“这种流程我早就熟悉”的样子。 他被她着,明明轻而易举就可以超过她,或是拉着她跑,他却没有,低垂了眉眼看着她焦急地红扑扑地小脸,唇角悄悄一勾,任由她拉着自己,在寂静地街道上狂奔不止。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两侧风景掠过。 “师傅!师傅请等一下!”藏岭边跑边挥着另一只手。 他余光瞥了一眼,像咖啡色的小熊爪子。 所幸,公交车司机镜子里看到撒丫子狂奔的两人,将车停在车站。 藏岭拉着男人气喘吁吁的上了车。 比起她略显狼狈的样子,顾以南脸不红气不喘,甚至好整以暇的从口袋里拿出黑色的口罩,勾在耳侧,戴好。 藏岭“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边瞪了眼旁边的男人,余光就看到他摸了摸口袋,拿了张红色的钞票就要往投币机里扔。 “等等等!”她心一急,一爪子摁住他拿着钞票的手。另一只手从手套里缩了出来,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找到两个硬币出来。 硬币丢进箱子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姑娘仰着脸,围巾裹着半张脸,只露出乌黑漂亮的杏眼,看着他,狡黠一笑:“我请你。” 她眉眼灵动,如果后面长了尾巴,肯定早就竖起来了。 天气太冷,骑车族都选择坐公交车上下班了,公交车上早就没了座位。 藏岭扯了扯顾以南的衣角,小声说:“我们去后面站着,那里人少,不挤。” “好。”他应了。 拉着她的手,将人护在怀里,走到车厢后面。 果然空间宽阔了很多,许多站着的乘客都在前半截车厢拥挤着。 第54章 泠泠 公交车缓缓开动, 顾以南长身玉立,抬臂抓着栏杆上的吊环,另一只手将面前的藏岭一带, 让她站在后面的台阶上,抓着她的手,让她环抱住自己的腰。 “扶稳。”男人的声音清冷好听。 即便是带着纯黑色的口罩也难掩其眉目雅致, 清贵骄矜。自一上车就有女生忍不住悄悄看他。 藏岭被他单手护在怀里,即便公交车走走停停, 摇晃刹车,她也被扶得稳稳地, 双手从男人的风衣下穿过, 抱着他精瘦的腰身,感受到他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到她掌心。 车窗外, 路灯与树木的斑驳阴影一晃而过,阴影打在车厢里, 落在他们身上。 她仰着头看他。 他精致地眉眼时而浸在阴影里, 是极致冷感的深蓝,被路灯光照到的时候,又是剔透琉璃般的浅蓝, 在柔和又深邃的五官之上, 让人想将他偷偷收藏。 “看什么呢?”他微低下头, 声音近在咫尺,清冷又又温柔, 似呢喃耳语。 她看着他,问:“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啊?” 顾以南轻轻蹙眉:“你知不知道, 苏澄和唐诗和好了?” 她一愣。 “苏澄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本该与他订婚陈思思, 两人当场一拍即合, 决定联姻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可后来,陈思思也另有钟意之人,为了那个人,决意背离家族,放弃联姻。” 他目光略低:“苏澄决定在订婚宴上,将这件让无论是苏家还是陈家都脸面全无的事摆出来。他想彻底断了苏姨为他找家族联姻这条心。” “他怕,以后还会有无数个陈思思与他相亲。” 所以,沈宥带着陶樱提前离场,顾以南也将她带了出来,怕看到那般难堪的场面。 怀里小姑娘软软的睫毛眨了眨:“可是,唐诗并没有和我说她和苏澄和好了啊。” 他没必要这么做啊。 顾以南眼眸中,一抹暗沉一闪而过,像是想到了什么。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怀里的小姑娘撞进他的胸膛里,莫名柔然的触感。 车厢静谧,藏岭脸蹭在男人的胸膛上,后知后觉的拉开了距离,她别过脸去,耳朵尖却红色像要滴血般。 她的小手扯着他的毛衣衣角,攥了又松。 “晚上没吃晚饭,我饿了。”良久,她开口,声音细若蚊呢:“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他将侧耳倾听,极致耐心。 男人眸子里染上一抹温柔暖色,仿佛能将车窗外的冬夜融化。 “冰箱里还有食材,想吃什么,回去给你做?” 她眼睛“刷拉”一下就亮了:“糖醋排骨。” “好。” “还有菠萝咕咾肉。” “好。” ....... 他们像一对普通夫妻那般,在公交车上低声交谈,眼眸眉梢唇畔,满是笑意。 从餐厅到裕华国际有十几站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站了几站,在他们旁边座位上的一个妇女拎着兜子起身,准备下车。路过他们身边时,笑眯眯的冲顾以南说:“那边有座位,快让你媳妇去坐着吧。” “好,谢谢您。”顾以南清冽的声音响起。 藏岭头皮一紧,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下一秒,男人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老婆,过去坐?” 停车到站,车厢本就静谧。 他这一句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故意没收着,周围坐着的一圈乘客都能清晰可闻。 小姑娘的脸红得宛如天边晚霞,几乎是一瞬间抱住他的手就缩了回去,大有一副“我和身边这个男人关系清白”“我们不是夫妻关系”“我要自证清白!”的模样。 藏岭火烧屁股一样,逃也似得直奔那个空出的座位,一屁股坐了上去。 顾以南故意慢了几拍,才走到她的位置旁边,单手撑在她的椅背上,将她护在自己的范围内。 小姑娘低着头,把围巾缠啊缠,裹啊裹,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 仿佛冷冷月光洒满淡蓝色的湖面,微波漾漾,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决定不再逗这个害羞的小东西。 没事啊,来日方长。 - 冬季的夜晚似乎格外漫长。 唐诗倚靠在,门框处,看着男人走近电梯离开,她垂下头,走近屋子里,强撑地笑容再也支撑不住。 她走近卧室,将衣服叠放好装进行李箱。 记得搬家买这个衣柜时,苏澄还为了迎合她的喜好,定制了镶嵌式的衣帽间,素白的纹理,碎樱的色调。 他总是一边说小女生气一边将他的衣服也放进来。 打闹亲吻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历历在目。 心中仿佛拿了把刀子直直的捅进去,翻转搅动。 欢喜也好,怨恨也罢,通通混合在一起,痛入骨髓。 唐诗收拾好东西,拎着行李箱打开房门。 她的考试成绩出来了,没有意外下学期开学直飞英国学习。 有风顺着门缝吹进了,窗户边的风铃“叮铃”作响,紫色的流苏随风摇曳。 她一瞬间想起苏澄和她一起相互依偎,没有形象地坐在地毯上,剪纸胶带堆满了茶几,两个手笨脚笨的家伙凑在一起做风铃。 做出来的风铃歪歪扭扭,不尽人意。 后来她买了紫色的流苏挂上去,才将这个“丑小孩”打扮漂亮。 那些和他经历的,一幕幕,一帧帧,难以忘怀,念念不忘,却又不得不舍弃。 房门被轻轻关上。 这个家的女主人已经离去。 茶几上放着一张淡粉色的信纸。 她曾趴在茶几上,一笔一划写给他看: 这不是心血来潮,是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 阿澄,原谅我至今徒留着那倔强的骄傲,不肯将就。我知道这已是最好的安排,但是唐诗至死都骄傲。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我想去很多地方,曾经被牵挂拴住脚步,负重前行,如今了无牵挂,孑然一身。 一个人了,突然就想去看秋水湖的雪落,碧阳山的高俊巍峨,龙门石窟的光怪陆离......想去看很多很多。 这样可能就会胸怀宽广吧。 最后,感谢你的出现,教会了我去爱,懂得爱。 也祝愿你和思思婚姻幸福美满。 阿澄,祝你前程似锦,万事顺遂。 再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 唐诗 - 裕华国际 厨房里,背影高挑的男人正穿着家居服在煮汤圆。 Gusula深灰浅灰撞色家居服,布料绵柔的垂下来,看着就柔软的让人想摸一把。 藏岭洗了个澡换完了衣服出来,从敞开着的玻璃门看到氤氲的热气,丝丝缕缕的从沸腾的水里争先恐后的往上飘,柔和的熨帖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模模糊糊的拢住了眉眼,让他整个人跟着柔和了不少。 晚上一口饭没吃就被顾以南带了出来,藏岭饿极了,穿着小拖鞋,站在厨房门口,伸长了脖子狐獴一样往里瞅。 锅里几个鹅黄色的汤圆随着沸水漂浮。 “咕噜咕噜”肚子极其不争气的响了两声。 她红了脸。 顾以南手里拿着勺子,睡衣袖子卷到肘部,露出冷白色的小臂,线条却硬朗,流畅。 他听到声音,抬眼,看她,笑了一下:“快好了。” “哦。”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应了。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小碎步走过去,看他在锅里煮的东西。 “汤圆吗?” “嗯。” “什么馅的啊?”迫不及待的舔了舔嘴唇。 她还真是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单纯的可爱。 “菠萝。” “还有菠萝馅的。”她惊讶,视线却一眨不眨地黏在锅里翻腾的汤圆上。 他淡淡一笑。 “想吃?” 她没答,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矜持一下。 顾以南拿了干净的白瓷勺子,盛了一颗黄橙橙的汤圆,放到唇边,轻轻的吹气。 他的唇瓣很薄,是近乎浅粉的色泽。 “尝尝,熟了没?” 他弯下腰,捏着勺柄将勺子递至她唇边,另一只手在她下巴处虚接着。 他离得很近。 厨房里黄色的灯。 她清晰地看到灯光被蒸气嘘得在他淡蓝色的眼瞳里跳跃,像火。 熟悉的琥珀木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被他的眼眸一盯,下意识地,藏岭酒就着他的手吃了汤圆。 她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着。 汤圆皮被他吹得温度正合适,不烫,咬开皮肉,里面是菠萝酱,软糯却不是很腻的甜。 “熟了。”她嘴里吃着东西,含混不清道。 他将锅里的汤圆捞出来,沥干水,放到盘子里,递给她。 藏岭乖乖的端着出去,放到餐桌上。 他双手带着棉手套,端着个棕褐色的红泥陶盅,放在桌垫上。 揭开盖子,里面的菠萝咕咾肉还在因为余热沸腾冒着气泡。 另一个玻璃盘里盛着排列整齐的糖醋排骨。 他又取了两只樱花小碗来,将煮汤圆的汤盛出来,放了虾籽来吊位,鲜香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一抬眼,对面的藏岭已经拿了筷子,乖乖地将餐椅拖出来做好了。 她穿了西瓜红的长袖睡裙,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腿在椅子下晃悠晃悠地,长发刚刚洗澡时没擦干,发尾处垂在胸口,在衣服上氤氲出一小片深红。 他冰蓝色眸子暗了一下。 “去把头发吹干再吃。” 将筷子一搁,毫不留情的语气。 她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像受尽委屈的小猫,屁股一挪,下了椅子,去浴室吹头发。 第55章 泠泠 藏岭乖乖将头发吹干回来, 吃了两口,放在桌角边的手机响个不停。 她接了,放在耳边。 “喂?” “藏岭, 你知道唐诗去哪儿了吗?”那头是苏澄的声音,却没了往日的温润平静。 “唐诗不是一直在学校宿舍吗?” “她考完试就搬到我这边的公寓了。她现在人在哪里?你知道吗?”苏澄皱眉,手指间死死攥紧那封信, 上面的字迹不似女生家的娟秀,而是龙飞凤舞, 自成一起,横竖撇捺都带着潇洒肆意。 “我现在联系不上她。”他都声线嘶哑, 不知是不是喝酒喝的。 “她和我说考完试想去南方那边游玩。”藏岭皱着秀气的柳叶眉, 蓦然想起来,在公交车上顾以南说苏澄准备彻底与苏姨决裂也要阻止家族联姻的事情时, 她说,唐诗并没有和自己说, 她和苏澄和好了。 可偏偏, 苏澄说这些天唐诗都住在他那里。 一个几乎可能的念头滑过她的脑海。 藏岭脱口问道:“唐诗下学期去英国学习你知道吗?” 电话那一头静默了下来。 空气安静地几乎能听到微弱的电流声。 长久的沉默中,她听到那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那般风光月霁儒雅偏偏的男人,头一次暴躁的低吼出声:“我问你她人在哪里!!!” 他的突然爆发将藏岭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将手机扔在桌子上。 “她人在哪里?!!” “你说话啊!” “你肯定知道她在哪里的, 对不对?” 一声又一声的嘶吼, 宛如发狂找不到方向的野兽,透过手机喇叭放出, 即便没开免提,也震得手机机身嗡嗡作响。 顾以南端坐在餐椅上, 八风不动, 他抬眼, 看到对面的小姑娘一脸惊悚地盯着桌上“嗡嗡嗡”震颤着的手机,里面还源源不断地传来男人的吼声。 他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指,点着屏幕将手机滑到面前来。 “行了。”清沉的嗓音,似能定风。 电话那边猛地安静下来。 “她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像兜头而落的暴风雨,嘶吼翻卷,吞吐翻涌,却在某一瞬间止息,雨过天晴。 被这通电话打搅了兴趣,藏岭只吃了一小碗饭。 顾以南吃得不多,但是吃饭速度很慢,他应该从小就被教导用餐礼仪,执筷的手每个动作都优雅流畅。 灯光落在他的面庞上,他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肤色很白,宛如冰雪雕刻砌成的。 藏岭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什么站起身子来。 椅子被她腿弯处顶得往后滑了一截距离,发出声响。 顾以南这下看她了,也只是一眼。 她口型无声地说着“抱歉”,边整个上身弯下来,贴着桌子,努力地舒展着,甚至连手指尖都伸直了,去够他放在手边的手机。 男人觑她一眼,将手机推过去。 她小手一勾,够到了。 “谢谢。”她小声道谢,抱着手机回了卧室。 点开和唐诗的聊天窗口,对话还停留在昨天,她们讨论最新的韩剧是男一帅还是男二帅。 她找出唐诗的电话,拨通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机械冰冷的女声透过听筒传来。 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的再打。 明明说好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却连一声都没吭就扔下她了。 - 顾以南将餐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将盘子放进洗碗机。 小姑娘进了卧室就毫无动静。 顾以南想起,那个明艳娇张的姑娘来找他时,就说了她准备离开。 “我们家泠泠就托付给你了,请你务必好好待她。”唐诗站起来,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骄傲如她,甘愿为所托付之人,弯腰请求。 直起身时,他看到她眼眸里一片晶莹。 “这件事还请不要告诉泠泠和苏澄,拜托了。”她说。 - 藏岭早上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洗漱,她看着镜子里的女生那双肿的像核桃一样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死唐诗臭唐诗,为了这么个臭女人昨天哭了一夜,都忘记拿冰块敷下眼睛了。 洗了把脸,将头发梳了个马尾辫,带了副墨镜遮去了半张脸。 一开卧室门,沙发上坐了个男人,跟她如出一辙地带了副大墨镜,两人隔着客厅两两相望。 良久,苏澄将目光移开。 藏岭也低下头,摸了下鼻子。 谁都没说话。 过了儿,她问:“你要去南江?” 今天是顾以南早就订下带她回南江的日子。 “嗯,唐诗的母亲在南江。”苏澄顿了顿,看她:“你知道她母亲住在哪里吗?” 藏岭有些犹豫,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着你找一找。” 他们早上出发,从东城机场到稻城月罗,飞行四个半小时。又换乘轿车从月罗到乌水,车子经过盘山公路,弯弯绕绕一路颠婆。 中间苏澄受不了下车吐了几次。顾以南下车,拿了瓶水,拧开瓶盖,递过去。 苏澄蹲在路边,鞋底磨着的砂砾在路上骨碌了一圈,掉进深不见底的路崖下。 风过山谷,山岭绵绵,群山绵延,视野里满是墨绿色,风一过,层层宛如海浪晕开。 他接过顾以南递来的水,一直放在后备箱里,被冬天山里的温度一浸,冰凉刺骨,顺着喉咙而下。 血液好像都被冻结住了。 苏澄眯着眼,却难得的享受。 原来她长大的地方是这样的。 车门被打开,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藏岭手脚并用爬下来。 为了方便走山路,方浩联系在月罗接他们的车子是越野车,车底很高。 藏岭下来,小跑了几步,她围着姜黄色的格子围巾,蹲到一边的灌木丛里,伸手薅了几把,滚落了满手掌的红色小果。 她的手太小,双手捧在一起也只够抓住几颗。 “给,吃了这个就不晕车了。”藏岭捧着一把红色果子,小鸭子一样“哒哒哒”地跑到两个男人中间。 苏澄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有些嫌弃,将手里的塑料瓶子捏扁了,问:“这干净吗?上面会不会有农药残留?” 藏岭被他问愣了,后想起包包里有纸巾,想去拿,又发现自己两手捧着果子,当着苏澄的面,总不能放在地上。 一只手掌伸过来,手指根骨分明,掌心泛着冷白色,他单手接过她两只小手才能拢住的果子。 藏岭一抬头,和顾以南淡蓝色的眸子略一对视。 小姑娘低下头去,从包里翻出纸巾,抽出来将果子一个个的擦拭干净。 她低着头,擦得格外认真。 顾以南目光停留在她被风吹得飘扬的格子围巾上,认识她越久,越发现,她和嚣张跋扈这四个字压根就不搭边,不知道怎么会被传言传成那个样子。 “擦好了,给你。”藏岭也有样学样,蹲在苏澄旁边,递过去。 瞧见他还是犹豫着。 “唐诗也经常容易晕车,就吃这个。”她补上一句。 苏澄眸光闪烁一下,伸手一把抓过。 味道有点像山楂,又酸又甜。 不过那种郁结在胸的恶心感随着这酸甜烟消云散。 他好像在经历她经历的事,走过她走过的路,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呼吸,明知这样只能加速下坠,肺部吸入大量的水,却还是舍不得屏息凝气,将她遗忘。 苏澄站起身,吸了口气。 几人上了车。 阳光沿着青瓦洒落,一层层的给瓦片边缘镀上一层金光。明明是冬日,天边低垂,蓝色仿佛油彩般纯净澄澈,是东城的天空不曾有过的颜色。 街边家家户户的门都敞开着,里面是或莹白石雕或翠绿赭红色的壁画照壁。 车子绕过翠玉湖,湖面结了冰,像掉落在亭台阁楼间一块巨大的玉盘。 漫山遍野的风,浩浩荡荡的掠过湖面吹来。 蔵家的宅子院门敞开着,像是专门在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车子停下,藏岭第一个跳下了车。 院子里的葡萄架光秃秃的,石凳还放在石榴树下。水井边挂着两个木桶,桶身的木质稀松发黄,是岁月斑驳的痕迹。 “爷爷!爷爷!”藏岭小跑着就往屋子里冲。 顾以南将小姑娘的行李箱从车后拎出来,粉红色的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卡通人物,他不认识。 方浩跟着他将几人带的行李,还有给蔵叶买的补品礼物往屋子里搬。 苏澄站在院子门口,此时正值傍晚,红霞满天,他凝视着翠玉湖,迟迟没有动身。 方浩又出来拎了趟行李,看到他站在门口没动,说了句:“苏先生,要不要进去歇一歇,里面有热茶。” 苏澄站在湖面,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闻言,摇了摇头:“你们先进去吧,跟以南说一声,我去镇子里转一转。” 方浩有些犹豫。 苏澄人已经走远了。 “怎么了?”顾以南出来帮着拎带来的礼品,看到方浩望着远处,问道。 “苏先生他......”方浩斟酌着词句。 顾以南眯眼看了眼融化在黄昏中的背影,淡淡道:“随他去吧,丢不了。” 执念之深,他想经历这一切,便由他。 缘起缘灭,非得他亲自走过。 第56章 泠泠 西边的天空晚霞似火, 站在翠玉湖边远远望去,群山环抱,树木掩映间, 仿佛看见晚风坠日落,天边,林梢, 赤红一片。 顾以南同藏老爷子寒暄一番后,再一出院子, 藏岭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太阳落山,天边绵软的云朵渐渐染上紫蓝色, 月如钩, 挂在山头那边,像陷入紫萼色流沙的宝藏。 顾以南站在廊檐下, 檐上堆积的细雪被呼啸而过的风拂过,窸窸窣窣飘落下来, 落了细微在他的衣领上。 男人长身玉立, 在暮色四合的光影里,宛如神祇。 藏岭端着小木盆从厨房出来时正瞧见这幕—— 帷幕四合,天边落的只剩一点稀薄的光, 稀稀散散垂下来, 他的眼窝深邃, 鼻梁高挺,下颌线刀锋般明朗, 一侧脸颊隐匿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她微微失神了一瞬间,随即反应过来。 端着小木盆放在石榴树下, 用脚尖挑过来树下的木凳子, 屁股往凳子上一坐。 她带了一次性手套, 将牛奶、胡萝卜碎、猪骨粉、鸡胸肉丁、鸡蛋黄一一倒进盆里,加了面粉,揉捏着,搓成块面团,一小块一小块揉成球状。 木木也跟了出来,伸着舌头围着她打转儿,馋的哈喇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藏叶掀了帘子出来透气。 看到站在檐下的男人,平静温柔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坐在凳子上的小姑娘。 木木馋的两只前爪搭在她的腿上,伸出舌头去舔她的脸颊。 藏岭带着手套,没法推它,只能边忍着痒痒湿漉漉的触感边笑边躲避它。 她怕痒,笑得缩成一团。 女孩子的眉眼笑起来格外漂亮,真实而自然。 月色静凉,在她的睫毛处投上一层浅黄色。 她笑得没心没肺,许是痒得厉害,精致地五官挤成一团,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情不自禁跟着,唇角勾起一点来。 “没心没肺,真是没个姑娘家的样子。”藏叶虽是数落着,却呵呵笑着。 顾以南看了眼藏叶:“您怎么出来了?” “害,屋子里太暖和,出来透透气。”藏叶背着手。 “果真是厨艺有绝活。”顾以南说。 藏叶摸了摸胡子,笑:“你看,泠泠这丫头在做什么?” 顾以南伸手抚了下眼镜。 “准备做点心?”他问。 藏叶笑出声来:“那是给木木做的零食。” 顾以南看了眼馋的快流口水的小土狗,心想这小东西倒是有了口福。 夜色渐暗,廊檐下的白炽灯亮了。 藏岭正好将搅拌揉搓好的面放进模具板里,一个个小骨头的样子。她起身,端着板子准备放去厨房的烤箱烤。 起身的时候,木木纵身一跃,爪子刮着她用来绑头发的头巾,带了下来。 藏岭乌黑蓬松的长发泼墨般倾泻下来,一半挡住了她的视线。 藏岭咬牙切齿,她双手端着东西,带着的一次性手套上满是油渍,又不能碰头发。 “藏木木!今晚就炖了你的狗肉!”气呼呼的语气。 木木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弯着身子,趴在地上,胆怯的小眼神打量着藏岭。 藏岭深呼吸一口气,理智在叫嚣着:“不能打狗不能打狗,不能跟狗一般见识,冷静冷静冷静。” 她甩了甩头,成功的把另一半头发也拨弄到了脑袋前。 欲哭无泪。 “有人吗?爷爷?张嫂?”藏岭在原地喊了两声,没人应答。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一个“后下腰”把头发甩到后面去时,身前响起了脚步声,很轻。 熟悉的琥珀木带着霜雪的气息。 他伸手,修长骨感的手指拢住她的头发,往后,以指为梳,微凉的指尖一下下轻刮在她的头发上,牵扯起轻微的涟漪。 遮挡在眼前的头发被他梳起来,绑了个马尾辫。 “皮筋。”他一手拢着她的长发,一手伸向前。 “啊。”她愣了一下,有些尴尬,“没有带。” 他没再说话,伸手进口袋里,挑出跟水绿色的带子,将她的马尾辫绑上。 “好了。”他淡淡道。 她转身想要道谢时,顾以南已经进了屋子,明亮温暖的窗户时不时传来藏老爷子爽朗的笑声。 晚饭餐桌上,藏叶心情颇好,接连多喝了两小杯白酒,一副认了顾以南做亲儿子的模样。 藏岭吃饱了站起来,去厨房拿给木木烤的饼干。 “我们泠泠交到你手里,我也算放心了。”藏叶喝的红光满面,将酒杯放下,道:“也算没愧对藏南。” 藏南是藏岭的父亲,即使藏家的传奇,也是藏家的伤疤。 《百家姓》中只有“臧”这个形式,并无“藏”姓。 彼时,藏南学成,从大洋彼岸归来,接手了藏家的产业。因为藏叶一生清贫做了教书匠,藏家的大小事务自然落到了藏南的肩上。 一次出差,他途径云藏,被那里的自然风光所吸引。 云藏少数民族特别多,但是环境艰苦,梯田山路环绕,藏南一行人去住的也是潮湿的吊脚楼。 当时主要攻克的技术难题是电力输送,以及进出云藏的山路开辟。 群山环合间一条山岭斜插而过。 当地人叫这条山岭为藏岭。 藏南在云藏住了几天,每天清晨就带着一帮工程师地行师出去了,到凌晨才回来,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水汽。 藏南和藏岭的母亲林淑华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藏南从不端着架子,与手下的人也是同吃同睡。 一次洗澡时,他的毛巾落在了小棚子里,眼看着有个短发男人进去了,他推开门去拿毛巾,还说了句:“兄弟,不好意思,我拿个.......” 话头猛地刹车。 他几乎是逃也似得出了那个为了洗澡搭的简易棚子。 后来,他才知道,来的工程师里有个女孩子,为了方便,剪了短发。因为云藏洗澡的水要靠着大家伙儿用木桶装了,挑上来。 她怕长发洗澡浪费水。 正巧被他撞见。 后来,藏南发现林淑华勘测规划丝毫不逊色于男人。 藏岭上的自主发电太阳能板铺设成,藏岭之下一条隧道穿山岭而过,藏岭侧是环合的盘山公路,彻底解决了云藏的两大难题。 在艰难的云藏地区耗时大半年,举行庆功宴的时候,林淑华的头发已经长到脖颈处,她笑着同同事们一一敬酒。 后来,云藏地区的人们为了感谢藏南对这里的帮扶,通过旅游业让他们过上能吃饱穿暖的生活,都亲切的称呼“臧南”为“藏南”,为此还专门申请了锦旗和地区为此的准令。 故此,臧家的这一代人受了藏南的福泽殊荣,在口头称呼时将“臧”称呼为“藏”。 但是,出了藏岭这代往后,臧家的人不再受此殊荣。 所以说,藏南是个神奇的男人,以一己之力为家族冠此殊荣。 藏叶是喝醉了,眯着眼,皱纹从眼角晕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多好的孩子啊,就这么被我逼走了。你说说,我当是要是没逼着他们分手,两个人都活着,好好的,多好。” “现下冷冷算是有人托付了,也算对的起他们。”藏叶仰头,看着屋子房梁上的缝隙。 良久的沉默。 藏叶从回忆中缓了出来,看向顾以南,自嘲的笑了笑:“人老了,就爱瞎想。让你听着我这老头子啰啰嗦嗦的,怪没劲的。” “您说哪里话。”顾以南笑了一下。 “甭跟我这老头子客气。”藏叶摆了摆手,想起什么来般,问道:“对了,还没给你收拾房间。冷冷的房间在东屋二楼,橱子里面有干净的被褥,先委屈你将就一晚,明天让张嫂收拾了,你再搬进去。” “不算委屈。”他唇角极浅的一勾。 - 月光清浅,从窗棂里洒在地板上,像素描画里浅薄的灰色。 房间里没开灯,藏岭洗完澡,穿着睡衣趴在床上看恐怖电影,电影在将女生宿舍楼的宿管,每天早上天蒙蒙时就起床端坐在宿管室里,宿管室的窗帘拉一半,只露着下巴,上半张脸隐匿在帘子后。 放学学生们经过宿管室也能看到宿管端坐在里面,只露着下巴。 直到一次女主和男朋友看电影,晚上散场,到了宿舍发现门锁了,只能敲门,她看到宿管的青紫色的上半张脸—— “吱呀——”房门被推开,顾以南进来时,天青色的月光落满了他的肩头,他洗过澡,换了件白色的家居服,纯棉的,纯白色,将他清隽颀长的体型勾勒出来,袖子卷到手肘,手臂肌肉瘦而均长,搭着条纯白色毛巾。 他本以为屋子里没开灯没有人,谁知床上趴着的人慢半拍的回头,猫儿一样圆的眼睛受惊吓般瞪直,盯着他。 顾以南淡蓝色的眸子与她视线接触,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指尖一用力,将门关上。 果不其然,下一秒,女孩子的尖叫声刺破天空,扶摇直上,惊得楼下藏老爷子养在笼子里的鹦鹉扑腾着翅膀,“叽里呱啦”乱叫一通。 藏岭惊魂未定,拍着胸脯坐起身来。 房间门被一只手掌推开,月色朦胧,男人倚靠着门口,不咸不淡地看过来。 第57章 泠泠 月光浅淡, 屋子里虽没开灯,却看得见彼此的面孔,在夜色中像是给五官镀上一层温柔的浅灰色。 顾以南平静的看着她, 无声挑眉。 藏岭与他相对视,月光为他加冕般,笼罩着他修长的身材,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露出饱满的额头,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 月光也成为他的陪衬。 他看着她, 无声弯了下唇, 抬手,“啪”地一声摁亮了卧室的灯。 暖黄色的光线倾泻满室, 藏岭被突然而来的黄线刺得眯了下眼,稍微适应了下再睁眼时, 脸正好怼在屏幕前, 手机屏幕上是宿管阿姨放大的脸——准确来说,是半张脸,上半张血肉模糊根本不能称之为人脸。 藏岭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往脑门上涌。 原来人受到极度惊吓是发不出声音的。 她猛地往后一仰, 丢开手机, 跌跌撞撞地往床下跑。 小姑娘柔软温热的身子直戳戳地往顾以南怀里撞去, 他下意识的伸手,接了她一下, 另一只手轻护着她的额头。 藏岭的鼻子轻撞在男人的胸膛上,被他的手垫着缓冲了一下, 不疼。 他刚洗完澡, 身上带着薄荷皂角的清香味, 手指尖微凉。 “怎么冒冒失失的?” 他问,声音却全无责怪的意思。 她一颗心咚咚直跳,皱着个小脸,不敢回头看,说:“在看恐怖电影,想制造点氛围感......”她腾出一只手拍着胸脯:“谁知道你突然进来啊。” 他哂笑,长腿一迈,走了进来。 “你来干嘛?”她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顾以南熟门熟路进自己家一样坐在她的粉色懒人沙发上。 他看了她一眼。 “过来睡觉。” 藏岭猛地瞪大眼睛,本想跟进去,目光接触到放在床上的手机,里面响起电影的恐怖音乐,脑海里又回想起“宿管阿姨”的脸。 顾以南一抬眼,起身,走去床边,弯腰,抬手将手机关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藏岭走进去,关上门。 明明她的房间格外宽敞,不知为何,他一进来带来外头的霜雪气息,沉沉浸在房间里,好像被为他所包裹,她顿时生出这房间狭小的错觉。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他们来的早了些,张嫂估计还没把别的房间收拾出来,唯一一间腾出来客房估计要留给苏澄了。 她思索了片刻,走到橱子边,打开,抱了床新被子出来,白色的褥子边,浅粉的被芯。 她弯下腰,又从抽屉里拿了套被罩,乳白色的。 “被子和被罩都是张嫂新做的,刚洗了在我们来之前放阳台上晒了一天的。”她说。 灯光落在她脸庞着,她挽起袖子,露出两条纤细莹白的胳膊,认真的翻着被罩,将被子的衣角塞进去。 这边塞进去,那边的被角又松了,她鼓起腮帮子,不信邪一样,小脚丫“腾腾”甩掉两只拖鞋,手脚并用爬上床,用力将被罩抖起来,整个人爬进去找被角。 顾以南坐在懒人沙发上,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姑娘钻进被罩里,倒腾来倒腾去,成功地将自己困在被罩里找不到出口了,还发出了细微的呜咽声,听着好不可怜。 她被被子包裹在里面,扭成个□□花,歪歪斜斜的挣扎一番,眼看着“麻花”歪斜在床边,就要往下滚落。 顾以南眼疾手快,起身,几步过去,一伸手,将“□□花”捞了个满怀。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还极度不安分,来回乱扭。 (解释:这里是女主套被罩不小心把自己套进去了!!!!没有亲密描写啊审核大大!!!!!) “别乱动。”他抬手。 某人充耳不闻,还在自顾自的挣扎着。 “不听话。”大掌找准位置,在她的头轻上拍了一下。 被罩里的人霎时就不动了。 僵直乖巧地像根木头。 任由男人抱着她,放在床上。 藏岭抬头,视线被被罩拢住,眼前是一片白茫茫。 头顶响起被罩拉链拉动地声音。(这里是被罩的拉链不是衣服的拉链!!!审核看仔细啊啊啊!!!!!!) 他的手掌探进来。 破光而入—— 富强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 (这里是从被罩的口子里探进去把女主从被罩里解救出来!!!!别锁我!!!) 她仰着头,突然就情不自禁伸手,小手软软地覆盖上去,被他稳稳地接住,一个用力,将人从被罩里拉了出来。 小姑娘挣扎得发丝凌乱,光着脚跪坐在床边,呆呆的,像个小疯子。 他看了她一眼,无声弯唇,将被子和被罩分开。 他站在床边,动作娴熟,抖直平展被罩,将被角塞进去。 他手掌很大,一手攥着两只被角,去套剩下两只。 然后将被罩拉链拉好。 一抖,被子像白色的海浪,翻腾着,在某一处猛然刹车。 藏岭回神,看到自己屁股下坐着的一截被子,吐了吐舌头,连忙站起身来,拿过剩下两边被角。 白色海浪在两人间翻涌起来,被子抖起的风吹动她的头发,他的衣袖。 “对了。”将被子铺好,藏岭脚尖往床下就要落。 顾以南手动了一下,单手将人一下子从床上抱起来,放在另一侧。 “穿拖鞋。” “哦。”她应了,脚丫伸进拖鞋里。 他松了手。 藏岭趿着拖鞋,走到靠墙的那扇衣橱前,推开,里面是两格的构造,上面小下面大。 她弯腰,猫着身子进去,一阵窸窸窣窣,抱了个带着塑料袋的枕头出来。 见到他站在原地看她。 藏岭撇了下嘴,拍拍怀里的枕头,说:“新的。” 顾以南想起,她刚刚抱被子和被罩也特意跟他解释过,是为了避嫌?还是觉得他不愿意用她用过的东西? 男人思维敏捷,思考一下,脱了鞋子,上了床。 他没动两人刚刚铺好的那床被子,反而掀开她盖过的那床,粉底小兔子花纹的,钻了进去,头枕在她的枕头上。 藏岭低着头,将手里的塑料袋抽走,一抬头,傻眼了,急急上前两步:“这是我的被子。” 他闻声,睁开眼,偏过头来看她。 “嗯。”及其平淡的一声。 她气势弱了下来:“我睡过的。” 他突然单臂将身子撑起来,埋下头去,鼻尖蹭进柔软的枕头里,吸气。 “嗯,怪不得有股桃子味。” 他眼眸淡蓝,褪去了冷漠,似有星辉洒落下来,澄澈直视她。 屋外风吹树摇,抖落簌簌檐上雪。 她被他这格外大胆的动作惊得瞪大眼睛。 他却早已躺下身去,闭了眼。 她嘟起嘴吧,却还是放轻了脚步,去到门口将灯关了。 月光落在他长长的眼睫上,衬得他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他的鼻梁高挺,在侧面落下一小片阴影,斜在薄薄的唇瓣上。 不得不说,他闭上眼的时候,样子格外乖巧,那种冷漠疏离感敬而远之。 好在藏岭的床够大,就算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她脱了鞋,翻身上床,将被子掀开一点,整个人像尾小鱼钻了进去。 窗外北风凛冽,树影摇晃。 - 南江的路弯弯曲曲,不知名的小巷子又多,乱如牛毛般横叉在这小小一方镇子里。 苏澄几经辗转打听,才在石桥边的一个老婆婆口中打探到。 “你说的是唐家的姑娘哩。”老婆婆眯着眼睛,叹了口气,“是个可怜人撒。” 老婆子絮絮叨叨跟他念叨着。 “老早就被赶出家门,前段日子又没了娘呦。”老婆婆慢腾腾的起身收拾东西,看到苏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问:“小伙子莫要来这里找人喽,那屋子都变卖了去,不会回这里来了撒。” 苏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老婆婆没说什么,叹了口气,将收拾好的东西卷起来,拿上了小推车,推着走了。 苏澄深吸一口气,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站在这一方天地里,觉得天地浩大,而自己那点喜怒哀乐,微渺如星芒,根本不值一提。 他从不知道唐诗的身世,她的经历,她的童年。她也从未和他提过。 但是在金钱上,她却从未朝他伸过手,开过口。 原来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可以养着她,她也不必那么辛苦。 而这一刻,仿佛豁然开朗。 她害怕依附,害怕而不敢朝他要太多。 她自己有一天被人丢弃,像她的母亲一样。 她极度没有安全,内心柔软所以表面伪装得坚强,伪装得强大不可一世。 而他,从始至终都没给她踏实的安全感。 甚至......甚至还认为自己已经给予她足够多,自私地认为自己才是两人关系里最为难的那个。 苏澄突然很冷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胸腔被一股大力撕扯着,把心肺抽丝剥茧从皮肉组织里生扯出来一样疼。 他突然蹲下身去,抱着头蜷缩在庙宇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梨落石桥上一对小情侣在拍照,路过苏澄身边时频频朝他看去,不懂这个穿着得体的男人怎么一动不动蹲在这里,肩膀直颤抖。 他下颌线紧绷,不可抑止地发出一声悲鸣来,竟不似人类,引得周围的行人纷纷看过去,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 他明明这么自私,还自我感动,她却在信的结尾,一笔一划的写: 也祝愿你和思思婚姻幸福美满。 阿澄,祝你前程似锦,万事顺遂。 再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 她祝他这个伤她无数的人,往后幸福。 甚至到最后,她都不怪他。 她早就动了离开的念头,却固执地,违背自己的骄傲,在最后的日子留在他身边。 骄傲是她,柔软也是她。 第58章 泠泠 南江夜半下了场小雪, 清晨时雪停。 梨落石桥,三生古亭,仙姑庙, 家家户户的青砖黛瓦上都覆了层皑皑白雪,像安徒生童话里的小人国度。 藏岭起床时,旁边的床铺上已经空了, 被子规整的叠好放在床尾处。 她揉揉眼睛,下床。 穿衣服, 梳头发。 洗漱时撑在洗手台边,拿了毛巾架上的毛巾擦脸, 入手是略硬的手感, 不像她平常用的那块香香软软的小毛巾。 鼻尖嗅到香草根的气息,苦中带涩。 她一僵, 睁眼,看着手里不属于自己的灰色毛巾。 又以极其缓慢地动作, 一点点转过头来, 看到自己的毛巾端端正正地挂在架子最边上。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昨天,顾以南俯身在她的小枕头上, 湛蓝的眼眸里落进了月光, 温柔地不像话。 他突然单臂将身子撑起来, 埋下头去,鼻尖蹭进柔软的枕头里, 吸气。 他说:“嗯,怪不得有股桃子味。” 桃子味? 她拿起自己的毛巾闻了闻, 没有味道啊? 院子里突然传来狗吠声。 一声比一声锐利。 藏岭匆匆穿好衣服下了楼。 木木挡在院门前, 脊背上的鬃毛都竖立起来, 尖尖的小耳朵也吹下去,满眼防备之态挡在大门处。 汽车引擎振动声停了下来。 “快,把给姥爷的礼物拎进去。”藏白杰的声音响起。 “这么多我拎着好沉啊。”紧接着是陈玉不情不愿的声音,“我都说了别来南江过年了,又冷又冻得,你非要吵着来。” “你以为我想来这儿?这不是妈妈听说顾家的二少陪着藏岭来了南江吗?你不想给项目拉投资人了?你和和小李求爷爷告奶奶都完成不了事儿还不是顾家那位一句话就能给你解决了的?” 陈玉不吭声了。 两人在门口争执一会儿,还是陈玉拎着两箱子补品先进了门,刚绕过照壁,木木就狂吠着朝人冲了过去。 “啊!什么东西!!!!”陈玉没料到进门后还有这一出,一个不知名的黑色物体直直的朝她冲了过去,吓得她后退两步,高跟鞋的后根却卡在青石板的石头缝隙里,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后仰过去。 陈玉慌了,松了手里拎着的东西,抬手去撑。 礼品盒四散摔落了一地。 木木也被吓了一跳,它本身就是胆子小冲人瞎汪汪,从来没咬过人,“汪唧”一声委屈巴巴地躲到了藏岭身后,小身子贴着她的裤腿。 陈玉本来精心打扮过,大波浪卷发,明艳的口红,包腿小皮裤,上搭一件白色羊毛衫,这下一摔全毁了,头发凌乱沾着泥土雪渣滓,皮裤上蹭花了一大块。 “怎么了怎么了?”听到陈玉尖叫声,藏白杰忙不迭地跟进来,就看到自家女儿摔的七荤八素,狼狈地坐在地上,而藏岭站在不远处,还护着个黑不溜秋的小狗子。 “玉玉,摔到哪里了?”藏白杰连忙把女儿搀扶起来。 外面的一阵鸡飞狗跳,屋子里早就听见了动静,帘子掀开,藏叶先出来,手里拿着个烟斗:“大清早的,吵吵什么?闹得我都头疼。” “姥爷。”见到藏叶,陈玉委屈的一瘪嘴,一瘸一拐地被藏白杰搀扶着站起来,眼圈一红,“我给您买了补品,刚进门,藏岭养的狗就冲过来咬我,你看,我膝盖都磕红了。” “爸,这不过年呢嘛,玉玉趁着还没结婚说来南江陪您过个年,不然她以后就要去婆婆家过年了,玉玉在东城那边知道您身子不好,精挑细选了好多补品给您带来,这不,才刚进门,泠泠就让这狗冲玉玉一通乱吠。”藏白杰眼中带着心疼,搀着自己女儿。 藏叶眯了眯眼,认出来人,笑出来声来:“原来是玉玉回来了。” 他走下台阶,藏白杰和陈玉极其有眼力见的上前搀扶着。 陈玉格外乖巧,担心的看着藏叶:“姥爷,您腿好些了吗?南江这边湿气重,等我和李东(陈玉未婚夫)结婚定居,就把您接过去怎么样?” “哈哈哈哈,我这老骨头,就不去东城那边拖累你们了。”藏叶被哄得心花怒放。 陈玉笑着打趣:“姥爷您哪里老啦?” 走着走着,她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玉玉怎么了?”藏白杰立刻明白过来。 “没,刚刚那一跤将膝盖摔伤了,不碍事。” 藏叶一听这话,扭头又看了眼身后,藏岭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泠泠,过来跟姐姐道歉。”藏叶停下步子,拐杖戳了一下地面。 藏岭一愣,本来和木木对视着,慢半拍的抬头,看到在场几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自己身上,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你姑姑姐姐进门招呼都不打一声。”藏叶瞪她一眼,也没打算为难她,说:“过来给姑姑姐姐打个招呼,藏家的姑娘别这么没大没小的。” “哦。”藏岭撩起眼皮子:“姑姑好,姐姐好。” 小姑娘站在照壁后,蓬松的黑发挽了个花苞头,一张小脸素白清秀不施粉黛,穿着香草奶油的小坎肩,里面是海棠红的翻领毛衣,下面是淡蓝的高腰长裤。 陈玉皱了皱眉,她明明记得藏岭从高中起就不喜欢传穿色彩艳丽些的衣服,甚至常年带着副老土的黑框眼镜,现在这是怎么转性了? 她眸子的阴翳一闪而过,刚要开口,面前的门帘被人掀开—— 对上那双浅蓝色的瞳眸。 男人走路带风,只是冲藏叶礼貌的颔首,边从她们身边走过去,连半个眼神都没赏给陈玉。 他几步走到小姑娘面前。 黛蓝色的织针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荷花白的外套,下面是黑色长裤,整个人带着霜雪的气息。 顾以南走到藏岭面前,一低头,大掌扣住她缩在衣袖里的小手。 柔软,冰凉。 她一惊,抬头望他。 “出去走走?”他问,声音低沉悦耳。 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牵着出了门。 两人十指相扣,沿着翠玉湖走到梨落石桥,木木不远不近的跟着,时不时闻闻花叼叼草。 路边卖花的婆婆,背着竹篓去赶早集的阿姐,还有赶着牛车慢吞吞走着的老伯,视线时不时看向他们,衣着玉这里格格不入,却也只是看两眼就过,把他们当做来这里旅游的游客了。 南江虽然地方小,但胜在风景美,也是抖音上强推过得网红打卡地,只不过近几年没有形成度假村的完整旅游业。 梨落石桥边坐着个姑娘,粉白的碎花棉袄,挎着个篮子,见到两人牵手而来,眼睛一亮,挎着篮子迎上前去:“阿哥,给女朋友卖束花儿吧?” 瞧见顾以南的正脸,那姑娘脸颊微红,却还是将篮子往前递了递:“阿哥,在南江的梨落石桥上送心爱之人花束,会受到仙姑的祝福,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等藏岭反应过来,男人已经付了钱,接过花篮来。 她惊愕:“你买这么多花儿干什么?” 顾以南眼眸平静:“向仙姑祈福。” 他边说边伸手,从花篮里抽了支娇艳欲滴玫瑰,地给她。 梨落石桥上,晨风带着草木清香,撩起他额前墨色的发丝。 男人站在她面前,浅蓝的瞳眸一丝不苟的认真看着她。 玫瑰花瓣艳烈似火,衬得他的手指羊脂玉般白皙。 藏岭站在石栏边,伸出手去—— 在要接到时,她乌黑的眸子颤了一下,一下子缩回手来。 他们又不是那种关系,怎么能祈求仙姑的祝福呢? “怎么了?”他问。 小姑娘低着头,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不敢看他。 她不答,他耐心极好的等着。 良久,她手指反复揉卷着衣角,低着头,仿佛那衣角是她最心爱的宝贝,嗫嚅着道:“仙姑不保佑的。” 他轻笑一声,摆明了不信,却也不戳破她,只是一弯腰,靠近她。 藏岭惊得往后挪了一步,后背撞在梨落石桥的桥栏上,退无可退。 他指尖捏着玫瑰花,轻巧地将花朵插进她头顶上斜着的小花苞里。 插好了,他还手指弯曲,弹了弹。 小花苞带着玫瑰花,瑟瑟发抖。 她不舒服了,憋着小嘴,蹙着眉,弯腰就要从他胳膊下的空隙溜出去。 浅蓝色的眸子一挑,顾以南岂会看不出她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只是他并不去阻止,而是好整以暇的,就像是看着一只小猫在玩弄毛线球那样做着徒劳无益的事情,直到看到她眼眸这里一闪而过的兴奋,他觉得放任够了,一抬手,在她马上要脱离他控制的气息时,将人抱起,放在石栏上。 背后是呼呼的晨风,面前是男人带着琥珀木淡淡松香的胸膛。 她的一颗心狂跳不止,脸上还带着懵懂的神色,显然没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明明马上就逃出去,怎么又回到了原点。 但是屁股半悬空的一个姿势让她回过味儿来,她一抬头,掉落进面前那片深蓝色的湖泊里。 “泠泠,你看。”顾以南指尖轻柔的蹭过她的脸颊,温柔的像在对待最珍惜的宝贝一样,“拒绝是没用的。” 他的指腹轻柔的蹭过玫瑰花柔软的花瓣,忽地低笑了声,这个小东西,到现在依旧不明白他想要她的决心有多强烈。 第59章 泠泠 薄云散开, 晨曦散落下金色的光芒,清浅的,温柔的。天空蓝的仿佛油彩画, 梨落石桥两侧渐渐热闹起来。 来来往往的人都要瞧上他们一眼,这些人里不泛藏岭认识的,她只觉得一股热气顺着脖子往天灵盖直涌。下意识地想躲开眼前的男人, 全然忘了自己坐在在桥栏上的现状,她一动想避开和他的气息接触, 整个人就重心不稳朝后仰过去—— “啊——”她惊叫出声,小姑娘慌乱中两只小手在半空中挥了挥, 想抓住点什么。 顾以南撑在她身侧的手迅速抬起来去扶, 紧紧揽着她的腰,将人从半空中往自己怀里带。 他用了力气, 手臂上青筋拢起。 她几乎是被他猛带着,狠狠的扑进他的怀里。 鼻尖撞在他的胸膛上, 蹭着他的衣料, 紧贴着他的身子滑了下来,脚尖猝不及防踩在他的鞋子上。 小姑娘战栗着,手指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袖。察觉到他低头看她, 赌气般的死死揪着他衣袖, 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里, 不让他看。 她头上那朵小花苞也随着她轻颤着。 “都怪你,我要是掉下去摔死了, 你赔!”孩子气的咒骂,声音闷闷地, 她的脑袋依旧埋着, 不出来。 他一愣, 随即无奈的一笑,伸手在她的后背轻拍着,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怪我。” “哼。”她小肩膀一甩,不让他碰,却又死死抱着他,不抬头。 大朵大朵绵软的白云假的一样低垂在天边,像白色海浪,风一吹,云浪跟着跑。 阳光像是播种撒下的金色麦田,跟着云朵的阴影跑。 金色阳光沿着青瓦洒落,给仙姑庙镀上一层金边。 庙宇内,红色丝绸系成的绸花高悬在赤红的柱子上,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能看到丝丝缕缕的金光中漂浮的灰尘。 藏岭坐在小凳子上,眼圈泛红,别过脸去,不看面前的男人。 男人瘦削颀长,影子垂落在她面前,挡住了刺眼的阳谷。 唯一一个小凳子让给她坐着了,顾以南也不恼,反而从容淡定地在她面前蹲下来,手指慵懒的下垂。 她不答话,吸溜着鼻子。 安静地庙宇内,只听到她吸溜吸溜的声音。 “再吸就吸到脑子里去了,会变傻。”他冷不丁来了一句。 “噗嗤。”红着眼睛的小姑娘被他这冷幽默逗得笑出声来,还喷出来个大大的鼻涕泡,“啪”地一下就灭了。 她有些羞赧,虽然和顾以南已经这么熟悉了,但是未免有点尴尬。 “擦擦。”面前递来条手帕。 棕褐色的,带着明黄色的四边角暗纹。 拿起来带着丝绸的了凉意。 她瘪瘪嘴,接过,还小声咕哝着:“一个大老爷们还随身带着手帕。” 她的碎碎念被他一字不差的听进耳朵里,却像纵容卧在腿上玩毛线团的小猫一般,不予计较。 等她擦完了,他才开口。 “泠泠。” 他叫她小名的时候,两个字清冷似雪,恍惚正应了她的名字。 泠——清凉的水声。 阳光渐斜,落进他湛蓝的眸子里,金色与冷清的蓝色交融,奇异蛊人。 他喉结滚了滚,似是在斟酌着措辞。 指尖不由自主的在门框上一下一下轻点着。 他的家庭,他的成长环境从小就教会他,喜欢一样的东西必须去拼尽全力去争取,去抢夺,不然这样东西就永远不可能属于你。 保护母亲是,留学回国也是。 所以他对待藏岭,下意识的选择了这种方式。 “书上有句话说的好。” “爱一个人,就有了软肋,同时也有了铠甲。” 曾经他以为枉顾她意愿的,这种以结婚关系句可以将她留在他的身边,就足够了。他以为时间漫长,可以慢慢等她接受,她总有接受的那一天,直到—— 他眼眸微眯,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一扇阴影:“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会难过,看到你受伤,我也会心痛。” “你是铠甲,也是软肋。” 他笑,声音清澈却浸透了力量:“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个是这样的感受。想把她留在身边,又害怕她受伤,害怕她不开心。” “爱原来不是强弩之末,不是束身就缚,而是花团锦簇,比翼齐飞。” 他抬眸,无比认真地看向她。 “唐诗在走之前,来找过我一趟,我知道你有不想提及,陷入无端痛苦害怕被触及的回忆。 知道你害怕被人一次又一次抛下。知道你极度没有安全感,不敢敞开心扉走向任何人。” “泠泠,如果从我这边,到你那边,有一百步。” “我来走一百步。” “你退一步,我便跟一步。” “你不敢走向我,那我来奔向你。” “别怕,有我。” 他的目光炙热而有力量,明明是清冷的浅蓝色眸子,却好似能融化冰雪。 安静的庙宇里,仙姑像慈眉善目的看着渺小的她,似在微笑,似在点头。 藏岭好像听到自己胸腔里,一声接一声的心跳,振破耳膜,撕开血肉,想跳出胸膛,来表达这满腔的欢喜。 她双手揪紧了衣摆,不知如何作答,揪得指尖都泛了白,还无意识的揪着。 他看到,伸手,将她的小手拢进手掌里。 她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他指尖微凉,温柔的将她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掰开。 他说:“泠泠,我不逼迫你。” “你慢慢想。” 她抬头。 却触及他太多炽热犀利得目光,吓得将头又垂下来。 他弯了弯唇角,牵了她的手,往仙姑庙外头走去。 外面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小商小贩,操着南江方言吆喝着。 “如果你哪怕有一点点对我的好感,就去找我。”他牵着她的手,将人护在怀里,穿过街道。 他逼迫她现在就喜欢他,回应他浓烈炙热的感情,他只要那一点点的好感。 他便走向她。 有一百步,那便走一百步。 有一千步,那便走一千步。 “日落之前,去找我。”他说。 金色的阳光漫山遍野的洒落下来。 他们穿过梨落石桥,她望着结了冰的翠玉湖,突然问道:“如果日落之前我没去找你呢?” 他但笑不语。 金色阳光洒落在他的眉眼之上,仿佛是烈焰中的冰雪。 藏岭突然想起,他刚刚说的你是铠甲,也是软肋。 她的心无可抑制的抖了一下。 “你就要离开是不是?”她问。 蔵家的院子就在翠玉湖边。 进门时,檐上的积雪融化,往下淌落,冰凉的水滴落下来,像是在她心里下了一场雨,湿落落的。 他抬手遮在她头顶。 水滴没落在她身上,却落进了心里。 木木不知何时早就跑回了家,见到藏岭进门,兴奋的“汪汪”直叫,小尾巴在半空晃得跟电风扇似得。 照壁上映着葡萄架的影子,风一吹,细白的雪粒子随风而落,影子投到照壁上,像邂逅了一场花开。 藏岭回家就去厨房找张嫂,帮忙做午饭。 蔵白杰她们回来了,午饭肯定要多加几副筷子。陈玉小时候也在南江上过一段时间的高中,据蔵叶说,表姐在学校人缘极好,经常带朋友来家里玩。如此想来,陈玉在过年回南江,保不齐午饭邀请朋友来家里一起吃,张嫂一个可能忙不过来。 “这是刚回来?”看见藏岭熟门熟路的进了厨房低着头系围裙,张嫂笑眯眯的问。 “嗯,来找点事情做。”藏岭系好围裙,搬了小凳子将装着蘑菇的小木盆搬过来,接了水来回揉搓。 她必须找点事情来做,远离他的,不然就控制不住想起他。 思绪真是一团乱麻。 一想到他要离开,她的心就又酸又涩。 “泠泠啊。”洗到一半,张嫂突然凑过来,笑得慈眉善目,问道:“和顾二公子相处的还好吗?他对你好不好哩?” 不得不说,女人八卦的本质真是难以遮掩,尤其在中年妇女身上。 藏岭掰蘑菇的手顿了一下。 他对她好吗? 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慢慢渗透进了她的生活。 瞧见她这幅样子,张嫂笑了:“常常听老爷子说给我们家泠泠找对了人,甚至这次过年,嫁人的姑娘本应该回婆婆家的,以南前两天亲自打电话跟蔵老爷子说,你想家想得紧,他来回两边做工作,还亲自陪你回这边来过年。” 她一愣。 张嫂一低头,就看到小姑娘杏眼清澈黑亮,似乎带着层薄薄的雾气,秀气的柳叶眉蹙着,满是忧虑之色。 藏岭蹙着眉,她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明明结婚之后该回顾以南父母那边过年,为什么他却陪自己来了南江。 好像,他默默做了许多。 她手指微颤抖。 帮张嫂做完午饭,藏岭回卧室去换衣服。 卧室的窗帘被人拉开,冬季并不多见的阳光暖暖的倾洒进来。 床上只剩她的那一床被子。 他的枕头被子都不见了。 她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急速下坠,伸手出去却抓不住,心也跟着一起失重下坠。 她急急地冲进浴室,果然,男人的毛巾牙刷也都被带走了,只留下她的洗漱用品,放在洗手池边缘,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第60章 泠泠 午后的阳光细软绵密, 像橘色的砂糖。 藏岭一觉醒来,只觉得撩在眼皮上的阳光暖意渐渐散去。 中午因为顾以南的一席话,让她纠结的, 没敢去餐厅同大家一起吃饭。 怕见到他,又想见他。 矛盾又期待。 午饭她找了个借口没去吃,现在饿得肚子咕咕叫。 她穿了鞋子, 蹑手蹑脚的去了茶室。 张嫂知道她喜欢吃各种小点心,每次藏岭一回老家都会在茶室的小抽屉里备上她爱吃的小点心。 她衣服都没换, 就受饿极了的小胃支配着,往茶室跑。 - 茶室里, 茶香袅袅。 茶桌前, 晶莹剔透的茶水汩汩浇灌在茶宠上——一对儿深紫色的荔枝。 经过茶水浸透,荔枝上的深紫色缓缓褪去, 取之而代的是剔透可人的荔红色外皮,嫩白色的果肉, 被茶水一浸, 栩栩如生,真的一般晶莹。 “以南有心了,知道我这老头子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茶宠。”藏叶坐在旁边的红木椅里, 满眼都是对孙女婿送的礼物的满意。 “小辈对您的心意, 聊表敬意, 不足挂齿。”顾以南不卑不亢。 男人坐在对面的红木椅上,葭灰色的衬衫工整一丝不苟, 檀红色的无袖毛衣,恰好露出里面衬衫的长袖和规整的领口。 他浅蓝的眼眸被薄薄的镜片遮去了犀利得锐气。 陈玉坐在藏叶身边, 却仍无法控制被这男人的气场所吸引。 他像是蓝田玉, 沉在湖底, 那般清冷让人情不自禁想潜水去打捞,哪怕湖底诡谲莫测,也想为之冒险。 “姥爷,给您。”陈玉双手捧茶,递了过去,笑道:“您最喜爱的大红袍。” “好好。”藏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家玉玉也是大孩子了,明年就去跟婆婆家过年喽。” “姥爷~”陈玉拉了一下藏叶的衣角,小女孩般的娇态。 “哈哈哈哈,好好好,姥爷不说了,不然我们玉玉害羞了。”藏叶打趣道。 周围几个女孩子纷纷捂嘴吃吃的笑。她们都是陈玉儿时的玩伴,这次来也是过年回老家来见朋友一面。 闻言,小梅打趣:“连玉玉也是马上要结婚的人了,我到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小兰:“让玉玉给你介绍一个,大城市里的。” 小梅红了脸。 小竹一早就看出小梅在想什么,意味深长的说:“这位先生也是东城人吗?” 她指的正是顾以南。 男人正倚着木椅,后背靠在椅背上,目光颇有几分午后慵懒的望向窗外,阳光浅淡了几分,透过石榴树的枝丫缝隙散落下来,像是琥珀色的玻璃糖果。藏岭穿着睡衣,踢趿着小拖鞋穿过院子跑过来。 她的长发没梳,散落在肩头,发尾带着自然的弧度,一跑起来,像小马驹的尾巴,似在发光。 “顾先生是做什么的啊?” “顾先生?”小菊叫了好几声,男人才微微转过头来,浅蓝色的眸子看向她,轻声道:“抱歉,刚刚没听到。” “没事没事。”小菊摆摆手,脸颊微红,“就是问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经商。”清冷的声线,初雪般好听。 小梅红了脸,鼓起勇气,出声问:“那你有女朋友吗?” 茶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藏岭恰好听到这一句。 她显然没料到下午茶室里这么热闹,惊了一瞬。 但视线接触到顾以南湛蓝的眸子,心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攥着,可以随意的揉捏成各种形状。 男人没说话,目光沉沉看向突然闯进了的小姑娘。 藏岭站在门口处,被四周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看着茶室里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们,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睡衣,光脚踩着拖鞋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涩。 “顾先生,您有女朋友了吗?”那边的小梅又认认真真的叫了一句,似乎不愿意错过这个时机,偏生要等到他的答案一样。 听到这个声音,藏岭一抖,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到小梅的脸,她的瞳孔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旁边是笑盈盈的小兰小竹小菊,她们都是她高中时上一届的学姐。 回忆宛如噩梦。 顾以南双腿优雅的交叠,并不答话,而是把主动权交给了藏岭。 他说了的,如果还对我有一点点好感,那就来找我吧,在日落之前。 他说,别怕,有我。 她垂在两侧的手掌突然用了力,死死地攥紧。 小姑娘死死咬着下唇,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半晌,突然抬头,直直的,毫不畏惧的看着小梅:“他是我的人,我们结婚了。” 梅兰竹菊皆是一愣。 小竹突然笑出声来:“这不是藏岭学妹吗?你才多大就结婚了,骗......” 顾以南站起来,长腿一迈,朝她走过去。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棂洒进来,给他的背影镀上一层金色,他仿佛从光中走来,朝她走来。 藏岭瞪大眼睛,血液滚烫,她耳膜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拍大过一拍,响彻心底。 她站在这里,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喜欢他。 他突然伸手,揽着小姑娘纤细的腰肢将人搂进怀里。 她没控制住力道,被他腰间的手揽着,跌进他怀里。 “泠泠。”他叫她的小名,清冷的声音染上一丝纵容,“你终于来找我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浅蓝色瞳眸里小小的自己。 他低笑一声,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往后挽至耳后。 “我好高兴。” 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敞开心扉,那我便用余生,走向你,直到你能接受我。 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出现一丝裂缝,有什么称之为温暖的东西洒落进来,他似乎是再也忍不住,弯下腰来,在她的唇瓣上轻轻轻吻。 浅尝遏止,在唇瓣前流连忘返,仿佛她是世界上最最珍贵的宝物,稍微用力都怕弄坏了,他一下又一下的亲吻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天知道这个宛如凛冬而归白鸟的男人笑起来有多温柔。 藏岭被他的亲吻吻得晕晕乎乎,反应过来,察觉一屋子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小手在他胸膛上打了一下,声音小小的:“大家都看着呢。” 他被她这娇俏的小模样逗笑了,将她的小手拢在手心里,低低答:“那我回去亲?” 她不说话,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绯红,像颗小樱桃。 他侧身,唇瓣几乎要抵到她的耳垂上:“你现在不走,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小姑娘肩膀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平直的目视前方,小手也任他牵着。 他笑了一下,牵着藏岭的手,将人带到自己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扶着她的肩膀,轻轻一按,让她坐下。 藏岭端端正正地做好,一抬头,就对上藏叶笑眯眯的眼神。 脑海里紧绷的弦突然断开。 果不其然,下一秒,藏叶笑吟吟开口了:“看这对儿小夫妻,年轻真好啊。” 藏叶笑着摆了摆手,让陈玉搀着他去院子里晒太阳了。 顾以南站在藏岭身后,双手将她散乱的发挽了个丸子头。 藏岭坐在椅子上,小脚丫一晃一晃的,嘟着嘴问:“为什么你编头发啊?” 他还没答,她又追问到:“是不是之前给别人辫过?”一想到他可能之前给别的女孩子编过头发,她心里就酸酸的。 他笑:“之前给母亲编过。” 过了一会儿,他手法熟稔的将她的发丝顺好,一手撑着椅背,弯下腰来,语气温和,声音夹杂着几丝笑意:“满意了吗?顾太太。” 他如此说,将她心里那点小姑娘的心思洞悉的一干二净。 他包容成熟,他说给她安全感,就真的给她最大程度的安全感。 小梅在不远处看着,被酸了一下:“原来还真是结婚了啊,藏岭学妹可真是好福气。” 她一说话,藏岭才想起她这号人的存在。 当年的一幕幕,如鲠在心头。 “我们也回去吧。”她拉了拉他的衣角。 “好。”他应了。 - 陈玉陪着藏叶在院子了转悠了一圈。老爷子回客厅去逗鸟了,她折返回来,看到还在茶室里的梅兰竹菊,有些烦躁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小竹叹了口气:“藏岭何德何能摊上个这么好的老公,我刚刚在百度上都查到了,东城的顾二少,人帅还事业有成,看刚刚对藏岭那宠爱劲儿,我都酸的慌。” 小梅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当年在高中还是给这小东西的教训不够,玉玉,你看到了吗?她刚刚怼我那个架势,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谁知道那个是她老公啊,跟什么似得,我要是知道还会问吗?” “好啦,你别生气了,我们手里还有一堆她的把柄呢,怕什么?”小兰安慰道。 经她一说,陈玉似乎想起来什么:“我记得她在大学似乎就不朝爷爷要生活费了,好像在什么平台连载漫画,还挺火的,姥爷跟我说过,有一部还改编成手游。” 她点着额头想了想:“似乎叫什么《柠檬》?” 小菊眼睛亮了一下:“你说的是《青柠》吧?原著是小藏羚羊太太,这名字也对上了哎!” “对对对,就是《青柠》。” 陈玉突然笑了一下,眼底意味不明的精光闪过:“你们还有陶清文的联系方式吗?” 第61章 泠泠 日暮渐渐拢上薄云, 石榴树的影子懒懒地斜在院子里,慢慢地折叠到月白色的照壁上,最后影子变得稀薄而浅淡。 二楼卧室, 窗户开了一小条缝,午后带着阳光气息的风吹进来,白色的窗帘迎风飞舞, 像白色的帆,鼓起又瘪了下去。 藏岭坐在椅子上, 双腿在半空中轻轻晃着。她头顶上的“丸子”也跟着晃呀晃地。 房门被人推开,男人端着个土黄色的小砂锅走进来, 他两手带着张嫂用的那种烤箱手套, 将砂锅放在她面前的桌垫上。 一揭开盖子,香菇鸡丝面的香味顿萦满了屋子。 藏岭肚子早就饿得单曲循环空城计了, 本来想去茶室拿点心也被突然到来的梅兰竹菊给搅和的忘记了,她上楼的时候还在暗暗懊恼, 这里明明是她家里, 怕什么啊,直接拉开抽屉拿就好了。这下好了,她房间里没备零食, 还打算饿到晚上。 谁知道顾以南上来一趟就端了碗刚刚做好的鸡丝面来。 她咽了口口水, 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先挑了一筷子,吹了吹气, 吞进嘴里,边咀嚼边幸福的眯起眼来, 像只吃到可口美食的小狐狸。 男人轻哂一声, 伸手拖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对面的小姑娘大快朵颐, 解决了整整一大份香菇鸡丝面,吃饱了,有力气思考了,她抽了张纸巾边擦嘴边后知后觉想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男人侧脸清隽,白纱窗帘鼓起的阴影明明灭灭,衬得他脸庞格外白皙。 他闻言,抬头看她。 浅蓝色的眸子清湛,带了点笑意:“你午饭没去,张嫂说藏家小小姐过会儿睡醒了又要去茶室吃点心了。” 她瞪大眼睛:“所以你早知道我要去茶室。” 顾以南后背放松地靠进椅背里,他在半明半暗的阳光里,很浅的弯了一下唇角:“是。” 藏岭的心里一颤,她的思绪被他这干脆利落的承认搅得宛如一团乱麻,有些不知所措。 她自以为的鼓起勇气,却是他早就暗中设计。 良久,她抬起脑袋来,问:“那要是日落之前,我没有去茶室呢?” 他目光定了定。 “那日落之前,我会去找你。” “总会遇到的。” 顾以南双腿优雅弯曲,熨烫笔挺的衬衫袖子微微上移,他抬手,朝她招招手,让她过去。 藏岭吸了吸鼻子,难得乖顺的走过去。 他伸手搭上她的手腕,将小姑娘拉过来。 他锻炼得宜的身体被衬衫严丝合缝的包裹着,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规整严谨的让她想要破坏。最高级的性感从不是暴露,而是克制,禁欲。 她低着头,娇小的小姑娘被男人拉着带到两腿之间,站好。 他坐着,她站着,依旧衬得他身形颀长,似乎一张手就能将她包裹住。 淡淡的琥珀木气息充斥在两人之间。 顾以南眼睫一掀,手臂一用力,让怀里的小姑娘一下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男人身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西装裤传递过来,藏岭只觉得坐了个烫“手”山芋。 她皱着眉,有些不太适应突然而来的亲近,屁股蹭了蹭,想慢慢地,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挪下来。 刚动了两下,男人的手掌在她腰身上轻轻一掐,凑过来,唇瓣就抵在她耳边。 “顾太太,再动,就起反应了。” 和谐社会文明富强法治公正 爱岗敬业 说完,他无视她刷拉一下红得仿佛滴血的耳垂,将身子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浅蓝色的眸子里满满的无辜清冷,仿佛刚刚说这话的不是他。 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整个人僵硬住,一动不敢动,他心情颇好地弯起唇角,一手在她腰后垂下,虚护着她的后背,一手漫不经心的弹了弹她簌簌发颤的“小花苞”。(小花苞是头发!丸子头!别想歪了谢谢!) 和谐社会文明富强法治公正 爱岗敬业 藏岭瞪了他一眼:“别碰我头发。” 他答:“嗯。” 手上却又弹了一下。 “顾以南!”她瞪大眼睛,大声叫他的名字。 “在呢。”他声线清冷好听。 她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要打他。 却撞进他认真望向她的眼眸里。 他指尖挑起一缕她垂在脖颈后的发丝,在指尖打转:“泠泠,有我在。” 她打他手臂在半空中顿住。 他笑了一下:“有我给你撑腰。” “无需害怕。” 男人的手指尖微凉,是不是勾着她的发丝,轻轻牵扯头皮的力度似在她的心里过了电,激起酥酥麻麻的电流。 藏岭眼睛眨了一下,心里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不轻不重地一磕。 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 晚饭是在东边的小屋子吃的,里面专门放着烧烤架和小凳子。 陈玉竟然带了梅兰竹菊一起来。 小梅笑盈盈的同藏岭打招呼:“藏岭学妹,又见面了,没想到玉玉是你的亲表姐。” 小竹:“呦,这么久没见面,藏岭学妹变漂亮了好多,喜欢穿衣打扮了。” 小姑娘头上还顶着下午顾以南给她梳的花苞头,有细小的毛茸茸发丝垂落下来,显得她的脸庞小巧又精致。穿了件佛手柑黄色的帽衫,袖子是撞色的覆盆子红,下面是黑加仑色的宽松长裤,可爱又朝气蓬勃。 听到有人叫她,藏岭看过去,对上梅兰竹菊看好戏般的视线,她破天荒的别过脸去,就当没看到她们一样。 “你——”小梅显然没想到这个当年被她们欺负地奄奄一息的小姑娘,见了她们就浑身颤抖绕路走的小姑娘,如今敢这么大胆子的无视她。 “行了。”陈玉拍了拍小梅的肩膀:“我们去里面吃饭,张嫂做的奥尔良烤翅一绝。” 小竹本想翻个白眼,但是看到藏岭旁边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看过来,湛蓝的眸子里沉沉,她不由心口一紧,连忙跟着同伴往东屋走去。 东屋里放着几张小木桌,蔵叶和蔵白杰陈玉她们做了一桌,只剩下有梅兰竹菊的那桌还空着位置。 藏岭一言不发,另寻了一空桌,坐下。 顾以南自然的拿了张凳子,坐在她旁边。 “泠泠啊,怎么不和小梅她们坐一起,那桌还没坐满呢。你坐过去吧,张嫂还能少收拾张桌子。”陈玉看到出声道。 她本以为藏岭软软糯糯的性格,从不忤逆她的命令,就算有顾以南在,也没胆子,谁料,小姑娘视若无睹,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一般。 “泠泠,你表姐跟你说话呢。”蔵白杰帮衬了句。 藏岭带手套的动作停了一拍,她咬紧了下唇,手在抑制不住的发抖。 顾以南低头,俯下身来,声音压得极低,偏偏动作嚣张至极,凑得很近。 “别怕,有我。” 藏岭垂下眼睫,不敢看他。 他轻笑一声,在他面前胆子大的跟什么似得,一到该胆大的地方就怂得小猫咪一样。 “既然不喜欢她们,就拒绝。”他说。 小姑娘双手握拳又攥紧,半晌,没梅兰竹菊那桌已经开始说说笑笑了,蔵白杰说了句:“泠泠就是不太懂礼貌。”那桌也开始别的话题了。 藏岭突然站起来,来了句:“我不想过去坐。” 她声音太小,周遭的喧闹将她的声音盖住。 藏岭扭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顾以南,眼神似乎在说:“这样可以了吗?” 男人不答话,慢条斯理的拿起桌上的琉璃盏,在半空中颠了颠,一松手,琉璃盏摔在地上。 玻璃破碎声清晰入耳。 满座寂静,只有顾以南面色如常,将剥好的炭烤扇贝肉放进藏岭面前的餐盘里。 他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偏偏每个动作都在偏袒她。 ——有我给你撑腰。 ——无需害怕。 ——既然不喜欢她们,就拒绝。 他在一步一步的教会她勇敢。 藏岭站着的小腿绷得笔直,攥紧的小拳头垂在身体两侧,立正站好,突然出声:“我不是没有礼貌,我只是不想过去和她们坐一桌。” 众人愣了一瞬。 小梅撇撇嘴:“不就是不愿意过来坐嘛,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小菊赶紧去拉她的衣角。 “泠泠,坐下。”顾以南开口,眼皮连抬都没抬,仿佛他就是认认真真的剥个扇贝。 男人的突然出声,将小梅的话打断。 良久,气氛才渐渐热络起来。 谈笑声,酒杯碰撞声。 小菊这才开口,瞪了小梅一眼:“那么安静的情况你还抱怨什么,没看到顾二少对那个小丫头片子护得紧。这小丫头长开了,还真是有几分姿色,不过男人嘛,也就看上她这一张脸了。” 小梅叹了口气,愤愤不平道:“我这不是没忍住嘛。” 小菊语重心长道:“你就现在忍一下怎么了?她蹦跶不了多少天,玉玉下午就去联系陶清文了,而且当年的事还有许多校友知道,南江这边都有传闻藏家小小姐好男色。” “对啊,我刚刚看她微博账号,粉丝不少,都十几万了,这事情捅出来,你等着瞧好吧。”小兰笑了一声,“到时候你看那顾二少还要不要这么一个好色成性的人做妻子,给他丢人都不够呢,哈哈哈哈。” 小梅装作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男人。 小竹碰碰她的胳膊:“到时候,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吗?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 小梅被好友们说的心下一喜,面上却娇羞得不说话了。 第62章 泠泠 今年的春节来得晚, 在二月份中旬。 除夕当天,藏岭收到了唐诗寄来的明信片,厚厚一摞, 用复古蓝马口铁半岛铁盒装着。 过年的物流停滞,这本该是年前就到她的手里的快递。 回到房间,藏岭就迫不及待的拆开。 一共十张还有一封信笺, 是竖格的,右下角印着水墨图, 有淡淡的松香味。 藏岭看完,笑了一声, 心中的担心也烟消云散。 原来这妮子真的去游历祖国大好河山去了。 明信片都是照片底图, 上面是满山瓢泼的风雨,寺庙的门柱前, 唐诗一身藕粉色的古风纱裙,双手合十, 闭目祈愿, 长发也被拉直,散落着,风雨扬起几缕, 烛火衬得她面容平静。 藏岭眼眸眨了眨, 唐诗她, 是真真正正的放下了。 手机突然震了震。 她心跳加快,仿佛为了证明心中所想一样, 打开。 【是唐诗不是宋词:妞儿,看到你快递签收了】 【是唐诗不是宋词:怎么样?想爷了没?】 看到那熟悉又嚣张的语气, 藏岭眼眶一热, 差点留下眼泪来。 【羊崽子:你干嘛去了?你瞅瞅这些天我给你发了多少条微信, 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羊崽子:你躲着苏澄就算了,竟然还躲着我】 【是唐诗不是宋词:浔南的山区这边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暴雨,差点泥石流,手机一直没信号】 【是唐诗不是宋词:妈妈的傻崽崽,真以为我会不联系你了啊?哈哈哈哈哈,不可能的昂,放心,你是妈妈最喜欢的崽崽,怎么可能不要你】 【羊崽子:滚】 【羊崽子:你去浔南了?那么远】 【是唐诗不是宋词:嗯,下个地方去西北】 藏岭正跪坐在地毯上,和唐诗聊天聊得兴致盎然,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她头都没抬:“进。” 房门被推开。 顾以南进来就看到小姑娘丝毫没有防备的光着小脚丫坐在地毯上,屋子里暖气开得太足,她换了棉布睡裙,裙摆柔软散开,她小小一只,像坐在花蕊中的拇指姑娘。 她笑得眉眼都眯起来,手指在手机上点来点去,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笑得那么开心。 “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男人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藏岭懵逼的一仰头,对上男人弯腰,自上而下看过来的湛蓝眼眸。 她傻了眼:“你怎么来了?” 顾以南的目光在她微涨的小嘴上停留了一瞬,说:“借个浴室。” 她将脑袋正过来,看他:“客房的浴室坏了?” 顾以南:“嗯。”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波澜。 她点头:“那你去吧。” “好。” 他抬手将外套脱下来,顺手搭在她的沙发上,修长的手指灵活探入领带,左右一扯,在白衬衫上带出几道皱褶,将男人清隽不失力量的身躯勾勒得完美。 不知是不是开完视频会议,他今天的白衬衫外配了件深灰色的无袖马甲,袖子上带着龟背竹深绿的袖箍,严谨又禁欲。 “咕咚”在旁边愣愣地看着的藏岭咽了口口水。 顾以南视线在她呆滞的小脸上,轻笑一声,不打算提醒,将领带抽离出来,放在外套上。 他手指顺着领口往下滑,解开马甲上第一颗黑色的纽扣。 他的视线却落在她的脸上,湛蓝的眸子里荡漾起一丝涟漪。 “看够了?” 直到将马甲也叠放好,他才一挑眉,慢悠悠的来了一句。 看啥?藏岭眼珠子都不灵活了,等意识过来自己盯着人家在脱衣服这件事不礼貌的时候,他身上就剩一件规整的白衬衫了,隐约可见其肌理结实。 “没没没......”她连忙摆手。 “原来没看够啊。”他若有所思地攒起眉,唇角却是愉悦的弧度。 “不是,看够了看够了。”她越解释越乱,最后索性肩膀一耷拉,放弃挣扎:“就看了一小眼,又没占你便宜。” 正嘟囔着,眼前的一暗,顾以南靠过来,藏岭下意识就把身子往后缩了缩。 顾以南很有绅士风度的停住了,唇角啜笑:“让你占便宜,好不好?” 藏岭浑身僵硬一瞬。 虽然他们之间的心意已经开诚布公坦诚性对,他却格外有耐心地顺应着她那点女生的小矜持循序渐进着来,并没有操之过急,也没有这样暗示性意味强烈的对话。 等藏岭回过神来,发现浴室的门已经关上,里面传来“哗啦啦”地水声。 【是唐诗不是宋词:车子一会儿进山了,可能会没信号】 【是唐诗不是宋词:等下学期开学我可能直接跟着教授去英国了】 【是唐诗不是宋词:亲一口妈妈的崽崽,来年见!】 藏岭回过神来,和唐诗的聊天框里只剩下这两行字。 藏岭不由想起苏澄南江离开时的背影,他们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唐诗的母亲已经去世。 她现在真的就像风一样,来去自如,了无牵挂。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直响,顾以南的衣服叠得规整放在沙发上,空气中若有似无带着淡淡的琥珀木香气。 藏岭的鼻翼扇动几下,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这淡淡的苦香味好闻极了,像雨过天晴后的松树林,被太阳光照耀着。 情不自禁,还想要再近一点点。 她像松林里来回跳跃寻觅食物的小松鼠一样,将头凑过去,鼻尖贴在他的马甲上,柔软冰凉的面料让她晃而醒悟过来。 她心虚地望了眼浴室的方向,暗暗懊恼自己怎么做出这么变态的行为,抓着人家的衣服闻。 恰好浴室磨砂门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影,虽然模糊,但是依旧可以看出男人颀长挺拔的轮廓。 藏岭不禁脸颊微微发红,脑海里的画面不可抑止想起在裕华国际,帮他抹药的画面,想到他冷白色的皮肤,被温暖的水流冲洗过。 不行,不能再想了,她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 藏岭啊藏岭,你怎么像个女流氓一样。 她脸颊,耳垂一想到那个画面就烫的不行,伸出手扇了扇也带不来丝毫凉意。 她索性换了衣服,下了楼。 凛冬的凉风吹来,让她发烫的脸颊稍稍降了温度。 院子里一片热闹,在南江,除夕这天要例行扫巡,也就是大扫除。 张嫂早就找到干净的稻草和青蒿,用麻绳扎紧,贴上红纸做成了扫帚。 “张姨。”藏岭穿着雪地靴跑过来,“我帮你吧。” 小姑娘穿了粉色的斗篷,外面缀了一层雪白的獭兔毛边,前面还垂下来两个小雪球,可爱极了。 两人一起坐在小竹凳上扎扫帚,然后将院子里的积雪扫成两堆。 屋子里时不时传来陈玉和藏叶的笑声,还有电视机里小品的声音,热热闹闹的。 藏岭经过客厅时,看到陈玉坐在藏叶旁边和老爷子说着什么,把藏叶逗得哈哈大笑,藏白杰在旁边边剥瓜子边跟着笑。 其乐融融的景象。 藏岭飞快的垂下眼睛,跟着张嫂去厨房帮忙。 她不禁想起曾经,父母去世,无人收留。曾经因为藏南而阿谀奉承的各路亲戚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甚至亲姑姑藏白杰都不愿意收留她,只有藏叶,笑呵呵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 她无数次的梦见到最后藏叶也不要她了,没人收留她。于是,在藏家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不敢惹出一点麻烦。甚至在吃饭时,保姆为她盛的饭,她都硬塞进去,一粒米都不敢剩。 后来还是藏叶发现小姑娘被撑得去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这才让保姆在盛饭时给她少盛。 初来乍到时,陈玉和藏白杰不喜欢她,甚至在高中里,陈玉带着梅兰竹菊欺负她,孤立她,她也只是苦苦隐忍,不敢告诉藏叶。 她怕藏叶会觉得这是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怕藏叶说她不懂事,怕爷爷也不要她了。 她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明明他们才应该是一家人。 如果藏叶不把她领回来,那藏叶的疼爱会全部给了陈玉,疼爱这唯一的外甥女,而不是她。 她的出现,分走了藏叶的爱。 她从来都不是被偏爱的那个。 因为母亲出身低微的原因,其实藏家一直都不曾接受藏南和林淑华的婚事,两人在东城偷偷领了结婚证,藏南就因为工作原因去了西部。 而藏家一直不曾接受林淑华,连带着不接受藏岭。 当时林淑华为了带藏岭辞去工作,而藏南远在西部,连电话联系都成问题。 藏岭默默的低着头,如果她的母亲没有去世,她是不该来到藏家的,也不该分走藏叶的宠爱。 “泠泠,来尝尝,我蒸的年糕熟了没?”张嫂已经揭开了蒸屉盖子,白色热气在厨房里萦绕。 南江的习俗,除夕的午饭要吃红团蒸年糕,寓意着来年红红火火,团团圆圆。 张嫂给藏岭先盛了一个,红色年糕做成桃子的形状,放在小碗里。 “快去屋子里歇着吧。”张嫂推着她,让她去客厅和藏叶他们一起歇着,怕油烟气熏着这小姑娘。 第63章 泠泠 顾以南洗完澡下楼时, 张嫂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方浩和司机李叔在宅子大门口,搬着凳子在贴白头对联。 白头联就是对联的红纸上有一截白纸头,以此来惦念曾经的南江百姓为了抗战牺牲的革命英雄们。 院子里的红砖小墙上覆了厚厚一层白雪, 像安徒生童话里的丹麦村庄。 廊檐下,青玉色的台阶上蹲了团白绵绵的雪团子。 小姑娘抱着个碗,蹲坐在台阶角落里, 套了件粉色的斗篷,外面缀了一层雪白的獭兔毛边, 前面还垂下来两个小雪球,可爱极了。 她神色却有些呆滞, 碗里的年糕一口没动, 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她突然低下头去, 从斗篷里探出一只小手,攥了攥毛衣的袖子, 在眼角边飞快的擦了一下。 顾以南目光一偏, 看到她身后不远处的客厅窗户里,藏叶几人围坐在一起边看电视边笑着聊天。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细小的刺布不轻不重刺了一下。 冰天雪地,他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捧着块冷透了的年糕, 悄悄抹眼泪。 她的手又小又软, 在冷风里抱着个碗, 冻得关节处都微微泛着红色。 顾以南想起外界对藏岭的传言,藏家小小姐骄纵刁蛮, 丑陋至极,甚至在高中的时候还强迫人家小男生做她的男朋友, 不答应就给人家的家里施压。 他越想, 内心就像长风掠过的湖面, 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搅动成旋涡。 他的小姑娘,这些年,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委屈。 她那么小小一只,坐在那里,外界纷纷扰扰的喧闹喜庆仿佛与她无关。 顾以南看着,眼里的心痛宛如丝丝缕缕的荧芒,从湛蓝的眸子里宣泄出来。 “泠泠。”男人清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的呼吸慢慢往下。 藏岭一抬头,顾以南已经在她上一级台阶蹲下。 他刚刚洗过澡,身上带着丝丝缕缕她的沐浴露香味。 桃子的奶香味。 “你这么快啊。”她一惊,低下头快速,用袖子蹭了蹭眼睛。 他轻笑一声:“我快不快,你要不要实践一下?嗯?” “啊?”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明白他指得是什么,只觉得一股热气流顺着脖颈往脸上窜,像烧水沸腾的水壶,脑袋顶上差一点就要冒出蒸腾的热气来。 “不......不行的.....”她语气都结巴起来。 男人歪着头看她,边将她手里捧着的碗拿出来放在一边,将她的小手拢在掌中,低下头去。 她一惊,用力把手往外抽,却被他微微用力,大掌与她的小手十指交叉,一低头,口中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被他护着,掌心掌心相对,一片温热。 他低着头,纤长的睫毛落下遮住湖水般湛蓝的眼眸。 她看着他认真的给自己捂手,抿了抿唇,一种说不清的温热感,顺着手指尖,涌动进心脏。 仿佛屋外的寒风冰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融化。 “手还冷吗?” 他问。 她小声道:“不冷了。” 心底里某个地方也被捂得温热。 他拉着她的手,放开,从十指相扣转为把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捏在掌心里,微微一用力,将人带着站起来。 客厅里,陈玉正依偎在藏叶身边说着东城发生的趣事,藏叶边听边笑呵呵的评价。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外头的冷风吹进来,撩得人面上一凉。 顾以南将只及自己胸膛高度的小姑娘带进来,看到屋子里的人,冲藏叶微微颔首:“藏爷爷。” “以南和泠泠来了啊。”藏叶笑着招手:“快过来坐。” “姥爷,我跟你说,我实习的公司主管夸我翻译做的好呢。”陈玉扯着藏叶的袖子拽了拽,示意他听自己说。 “玉玉上次翻译的诗歌,还登在东城晚报上了呢。”藏白杰说了句。 藏叶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有些惊讶,却还是欣喜的问:“我们家玉玉这么厉害了?” “哎呀,妈妈你又总提。”陈玉坐去藏白杰身边,挽着她的手臂撒娇。 顾以南感觉自己身边的小姑娘身子僵硬了一瞬。 屋子里暖气烧的很足,藏岭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个橘子,无意识的用指尖戳着橘子皮,一下又一下,戳的指甲盖缝隙里满是橘黄色的汁液,她也浑然不觉。 院子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张嫂招呼着大家去餐厅吃午饭。 藏岭思绪还在飘着,下意识地跟着起身。 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一抬手,拽住她的手腕,往后一用力。 藏岭整个人被拽得往后跌过去。 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就跌坐在他腿上。 顾以南另一只手臂一搂,好整以暇的将跌坐下来的让人扶稳。 她手里的橘子也骨碌碌地滚在地上。 “喂。”她人坐在他腿上,上半身还不老实的扭过去,视线追随着被她抠得稀烂的橘子,在羊毛地毯上骨碌出一道色泽鲜艳的痕迹,然后消失在沙发底下。 “怎么这么不专注?”一只大手轻巧地捏住她的下巴,将人的小脑袋转过来。 藏岭被迫扭过脸来看他,这才意识到两人这个姿势有多暧昧。 她怒气冲冲瞪他一眼,张口刚要说话,本来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忽然往上一移,改为揉了揉她粉嘟嘟的脸蛋。 小姑娘被他揉得口齿不清:“里房受!”(你放手) 她伸出两手攀上他作恶的手腕,企图挽救自己的被□□摧残的脸。 怎么掰也掰不开他的手。 这个老男人怎么和臭唐诗一样,喜欢揉她的脸,真是臭味相投。 眼见着她蹙着眉,一副被逼急的样子,顾以南眼眸里的笑意一掠而过,松了手。 她目光落在他的衣领处,这个男人是花孔雀吗?怎么这么多套衣服,而且.....审美似乎还好巧不巧地戳到了她的点上。 浮岚色的外套露出一截皓白色的衬衫袖口,皑皑如檐上雪,白胡椒色的长裤,裤腿的前线熨烫的笔直而带着棱角。 衬得他清清冷冷,宛如白松覆雪。 被顾以南这么一搅和,刚刚被藏白杰她们搅乱的孤独感似乎烟消云散。 “去吃饭。”男人看着她,双臂从身体两侧自然的垂下来。 一副斯文绅士地好好先生模样。 藏岭咬牙,搞得好像是她自己爬到他腿上一样。 “二公子。”方浩推门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小姑娘坐在男人的腿上,咬牙切齿的狰狞小表情。 他连忙后退一步,低下头,素质良好的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藏岭的脸霎时就红了,连忙从顾以南腿上爬下来。 “怎么了?”顾以南整了整袖口,问道。 方浩:“《东城周刊》的采访备份录音出了问题,周记者来电话问能不能补录一份?” 顾以南:“推了。” 男人的声线毫无起伏,藏岭偷偷拿眼睛看他,真是冷漠至极的语气,他抬眼,她不经意撞了进去,冷到极致。 “好的,我知道了。”方浩点头。 “等下。”顾以南不紧不慢地出声,站起身来。 站在他旁边的藏岭往侧面缩了缩,他一站起来,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 顾以南:“下次遇到直接推了。” 方浩:“明白了。” 藏岭咽了咽口水,这个男人无情起来有些可怕。 - 午饭是藏岭自己去的餐厅,半路上顾以南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事情,回房间开紧急会议去了。 本来顾以南是让她稍等下,跟藏叶说一声,等会儿和他一起吃。 却被小姑娘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她知道他是怕她在饭桌上受冷落和刁难。 餐厅里,陈玉和藏白杰坐在藏叶的左右位置,藏岭进来时只剩下门口的位置。 张嫂正在盛线面,看到藏岭一个人进来“咦”了一声:“二少没跟你一起吗?” “他临时有点事,一会儿来吃。” “行,我做的菜多,一会儿让他叫我,给他热一下就行。” 藏岭笑笑:“好。” 张嫂做的蒜香虾仁就在她面前,藏岭还真是饿了,咽了咽口水,伸着筷子去夹。 “姥爷您多吃点虾仁,补补身子。”陈玉突然出手,将那盘子虾仁端到藏叶面前。 藏岭伸出的的筷子还直愣愣地悬在半空中。 藏叶眯了眯眼:“让泠泠吃吧,她爱吃虾仁。” 陈玉:“姥爷,孙女外甥女都是要孝敬您的,还是您先吃。” 她边说着边把盛着虾仁的盘子放到藏叶面前。 “姐姐说的是。”藏岭和和气气的笑着,漂亮的杏眼一弯,格外讨人喜欢。 她站起来,拿着勺子和餐盘倾着身子去盛了几勺子虾仁,端着碗的手回来时,被陈玉不轻不重地碰了下,本是她能承受的力度,谁知道藏岭突然撒了手,连碗带着浇了蒜蓉汁的虾仁,一股脑扣在了陈玉的脑袋上,黄色的粘稠汁液粘在陈玉的头发上。 陈玉反应过来,虾仁黏连着大蒜味道的汁液往下流淌,她“啊!”的尖叫出声,怎么也没有想到唯唯诺诺惯了的藏岭敢来这一出。 第64章 泠泠 陈玉怒极, 虽然不知道藏岭是故意还是无意,但是她向来看不起这个出身卑微的小表妹,她高高在上惯了, 从来没想到藏岭这个被她踩在脚下的人有一天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怒气上头的一瞬间,陈玉理智尽失,抄起桌子上的玻璃杯朝藏岭砸去。 门外, 走廊寂静。 顾以南结束了视频会议,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去, 匆匆赶来,刚推开门, 就看到陈玉面部狰狞, 抄着玻璃杯往藏岭头上砸去。 他眸色一暗,搅动着滚滚低气压。 往日老老实实又乖巧地小姑娘眨巴了下眼, 在此时却灵活的像只小松鼠,一弯腰, 就往桌子底下钻去, 边躲还边抽空探出头来嚷嚷着:“表姐我不是故意的!爷爷快救我!” “你个小贱、人!就是故意的!看我今天不撕烂了你那张脸,你就不配进藏家的门,要不是因为你妈妈, 藏南舅舅也不会出事!都是因为你!”陈玉目眦欲裂, 破楼大骂。 “陈玉。”藏老爷子面容一冷, 拿起椅子边的拐杖,重重的敲击在地上。 餐厅里的鸡飞狗跳一时间安静下来。 陈玉头发上的粘稠汁液还在不住的顺着发梢往下滴答, 狼狈不已。 “你出来。”藏叶沉着脸,语气却稍微缓和了几分。 藏岭从藏叶身后的桌子底下爬出来, 掸掸衣服上的尘土, 站直, 水润的杏眼看着藏叶,委委屈屈小声道:“爷爷。” 被她这么一盯,一软巴巴的叫一声,听得人不禁心软几分。 “泠泠,站直了。别动不动就撒娇,你看你把姐姐弄成什么样子了?”藏白杰语一番重心长,看似是长辈宠溺小辈一样的说教,实际上暗藏锋芒。 “姥爷,是我不对,刚刚急火攻心了。”陈玉抬头,狼狈不堪的样子,却语气平静下来,“对不起,泠泠。” 她道完歉,放软了声音,又说:“我只是想起来藏南舅舅,原来我们一家过年时多快乐美满,因为某个妄想攀附上我们家的女人,就.......” “玉玉,住口。”藏白杰出声。 陈玉委屈的低下头,不说话了。 一提及藏南,藏叶拄着拐杖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藏南一直是藏家的禁忌。 因为藏家之前致力于经商,但是到了藏叶这代,藏叶却改行去做教育,踏踏实实的做他的穷教书匠,于是这重担子就落到了藏南的肩膀上。藏南大学毕业就继承了家族的产业——旅游风景开发行业。 藏家旅游风景区开发与其他产业不同的地方是,藏南将地区选在偏远的西南部,他都是亲力亲为上山下乡考察实情,甚至为了解决当地的水电问题亲自领队勘探,做出的发电机和太阳能电板发的电却无条件供应给当地的村民,不收一分钱。 也是因为他的举措,许多偏远山区村落被旅游风景区带动了经济发展。带动了许多年轻人往风景区发展,当地百姓的孩子基本上都实现了有学可上,有钱上学的现状。 他也因此成名。 甚至藏家的人在提及藏南时,语气里都是抑制不住的骄傲。 但是,这样一个卓尔不群风采才华的男人,却在一次实地项目勘探中爱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林淑华无父无母,身边更是连亲戚朋友都没有。 藏家是不允许这样一个来历不清不楚的女人嫁进来的。 藏叶为此更是支开藏南去西部开发,而他亲自出面给林淑华一番警告。 谁知,这个看似温柔安静的女人只是静静听着,最后离开时也礼貌至极,但是表示自己依旧不会离开藏南。 因为藏白杰结婚时,爱对方爱的死去活来的,把藏叶气得不清,她年轻不懂事,不顾家人反对嫁了人。 后来,藏白杰生下陈玉,因为是个女孩,又没有藏家的家业支撑,被男方赶出来了家门。 也是因为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藏叶和藏白杰对林淑华更加不看好,甚至暗中切断了她和藏南的联系。 而藏岭母亲林淑华出事的当天,藏南第一时间赶现场,带着重伤昏迷的林淑华搭乘当天的专机出国求医,而藏家却收到飞机失事,机上人无一幸存的噩耗。 藏叶拿着拐杖的手颤颤巍巍的,苍老的眼眸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悔恨。 他沉默了一下,突然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 藏岭站在她面前,鼻子间小幅度的耸动了一下。 “藏岭,去祠堂跪着。”藏叶伸手揉了揉眉心,再开口的声音沙哑却严厉。 他没叫她泠泠,而是叫她藏岭。 显然是发了真火。 藏岭抬头,目光看到倚在门框处的顾以南,求救性地看向他。 小姑娘的眸子黑白分明,没化妆,双眼皮衬得她的杏眼乖巧又可爱,眼尾自带一点淡淡的粉色,可怜惹人爱。 陈玉看到藏岭这个架势,扯了扯嘴角:“姥爷,泠泠也成家了,顾二少在这里看着呢,让她去跪祠堂是不是不太好?” “闭嘴!”藏叶呵斥一声:“成家了就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就不太好了?” 陈玉不说话了,低下头去。 藏岭却看到她的嘴角隐隐的弯曲着,而她朝顾以南投去的求救目光被这个狗男人无视的彻彻底底。 喵的! 口口声声给她撑腰的人现在认怂了? 什么别害怕,都是假的。 嘴上说说而已。 藏岭觉得自己像个被孤立的小丑,一瞬间起了自暴自弃的心。 她垂着头,一言不发往外走。 路过顾以南身边时,她刻意贴着墙走,都不想与他身边的空气接触。 小姑娘鼓着个脸颊,风一般从他身侧掠过。 气鼓鼓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顾以南手指抵着半弯的唇角,站直。 冬天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将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形展露无疑。 他还穿着规整的西装,与这餐厅里的景象格格不入。 藏叶也看到了他,脸上的神色一缓和:“以南来了?快坐下,吃点东西。” “姥爷,我先去换件衣服。”陈玉在藏叶耳边说了句。 藏叶摆摆手,示意她自便。 藏白杰拉着陈玉往外走了。 餐厅里只剩下藏叶和顾以南。 张嫂进来给顾以南添了碗筷,也出去了。 “藏爷爷,晚辈就不坐了。”顾以南抬手,松了松领带,语气虽然恭敬却疏离得过分:“顾家有家训,忠妻,护妻。” 藏叶搁下手里的筷子,脸上的笑容收住了。 “你什么意思?” 顾以南湛蓝的眼眸在镜片后深邃如湖泊。 他指尖在门框上富有规律的轻点着,无声哂笑:“顾家还有家训,敬长。” “我敬您,所以单独跟您说。” 所以等藏家小辈们和无关的人离开他才说。 给藏叶留尽了面子。 他撩起眼睑,直视藏叶,语气不卑不亢。 “有我给她撑腰,谁也动不了她。” 窗外屋檐上的积雪融化在阳光里,沿着檐角滴露水珠。 - 藏岭几乎是气鼓鼓的旋风一般冲进二楼卧室里。 “胆小鬼!” “狗男人!”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孩子气的咒骂着,还是不解气,小碎步跑到桌边,扯了张便签,用加粗记号笔写下“狗男人顾以南”六个大字,贴在大熊公仔脑门上。 字迹对仗工整,龙飞凤舞。 “哼哼。”她鼻孔出气,揪起枕头,往公仔的脑门上狂抡不止,使出来浑身的力气,打得她手都发麻了。 “顾以南你个王八蛋!” “泯灭人性的小人!” “我明天就把你的名字用进漫画里,做太监!给藏岭皇后娘娘跪着洗脚!” 一阵凉丝丝的风从身后刮来,藏岭突然觉得浑身一冷。 她后知后觉的转身,顾以南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倚靠在门框处,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而藏岭已经满脸呆滞,不知道刚才她骂他的话被听去了多少,大脑已经暂时失去思考能力,手臂机械性地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拿着枕头砸在大熊公仔上。 公仔脑袋上的便签没粘紧,被这一砸震得飘忽而下,摇摇晃晃的被风一吹,好巧不巧飘落到顾以南的脚下。 他垂下眼睑,看了一眼,而后望向她,无声挑眉。 藏岭感觉自己脑海里有烟花炸开,她刚刚都骂了他什么,她不敢想。 风拂过檐上雪。 “我.......我肚子疼,我先去个厕所。”许久,她几乎是动用仅存的理智,说出这句漏洞百出的话。 顾以南看着小姑娘脸色苍白,眼神毫无焦距的看向前方,绕过他,就要往外走。 他收回目光,拽着藏岭的手腕,将人一把拉了回来。 另一只手抬起,当着她的面,关门,落锁。 “咔嚓”的落锁声在寂静地屋子里清晰入耳。 藏岭呆愣愣地抬头看他。 顾以南皮笑肉不笑的看她,下巴点了点身后,好心地提醒她:“你屋里有。” 藏岭后知后觉。 她“哦”了一声,还是那副没有魂儿的样子,往卧室的洗手间走去,将门关上。 藏岭绝望的坐在马桶盖上,双手摊开,将脸埋进手掌心里。 想死的心都有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藏岭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好像......没什么声音? 他走了? 藏岭吸了吸气,决定再在卫生间赖一会儿。 他总不能破门进来。 卫生间的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男人毫无起伏的声线在外面响起:“好了没有?” 藏岭脖子一缩。 “没有,我可能还有.......” “行,你再不出来,我就砸门进去。”顾以南轻飘飘地哂笑一声。 第65章 泠泠 许久, 卫生间的门开了一条缝,藏岭挺着着个脑袋,走了出来。 她已经做好了思想建设。 心虚的人不该是他吗? 明明是他说话不算话的! 思及此, 他才应该是那个理亏的人。 自己凭什么要躲着他。 在经过顾以南身边时,甚至还小有骨气的,用漂亮的杏眼瞪了他一眼。 接触到男人犀利的瞳眸, 她的气势瞬间溃不成军,兵荒马乱, 兵败如山倒。 “请你出去,我要换衣服了。”她仰着脑袋看他。 殊不知自己这种明明气势极弱还要强撑着与他对峙的模样落在顾以南眼里, 更激发起男人的征服欲。 “换衣服?”顾以南淡蓝的眼眸看着她。 目光像是空气中无形的铁丝网, 将她擒住。 “我要去祠堂罚跪,里面太冷, 我要找衣服。”小姑娘鼓着脸颊,背对着他。 一想到刚刚自己的难堪, 无助都被这男人看在了眼里, 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帮着她说,鼻尖的酸楚贯穿眼眶。 陈玉有藏白杰护着。 而自己又有谁呢。 委屈和酸涩像潮水满涌,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下来。 她快速吸了一下鼻子, 还是抑制不住上涌的情绪。 其实她受了委屈, 无人问津, 难受一下,自己躲起来哭一场也就过去了。可是偏偏他要出现在她面前, 偏偏要来问她。 胸腔中的委屈涨潮般,蜂拥而至。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胡乱找了件厚实的军大衣, 从抽屉里拿出来, 就要往身上套。 小姑娘起身时, 眼眶都是红得。 耳边传来一阵低低地叹息声,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 “怎么这么不禁逗?”虽然是问句,却带了怜爱之意。 藏岭低头,抱着衣服站起来。 是那种东北的绿色军大衣。 还真是舍不得自己冻着。 她闷着头就要往外走。 却被顾以南一把拽着手腕,拽回来。 “你干什么?”她甩着他紧箍在腕上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顾以南没说话,将人扯回来,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往藏家肩膀上一推。 她不住的后退,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 藏岭下意识都想站起来,却不料顾以南挡在她面前,仗着身高优势弯下腰来。 她的唇瓣差一点就要和他的贴合上。 吓得藏岭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下巴被他的指尖挑起来。 果然眼眶红了。 这样委屈又倔强的表情,任何一个男人看到都忍不住将其占有,令其折服。 顾以南的眸子沉了一下。 藏岭意识到了什么般,她像小鹿般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抬手挡了一下,手掌张开,挡在自己的嘴唇上。 果不其然,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面上。 他笑了一下,大掌轻而易举的将她挡着的手拢在掌心,抵在沙发背上。 “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别的男人,知道了吗?”清冷的嗓音掺杂上几丝暗哑。 像玻璃杯里摇曳的葡萄酒,低醇完美。 “啥?”她没明白。 他的气息已经附了过来。 惊慌中,她抬起另一只没被控制住的手,挡在两人中间。 他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上。 顾以南意味不明的低笑了声。 接着,细细密密的轻吻落在她的手背上,手指尖。 他淡蓝色的眼瞳染上一丝琢磨不透的神色。 湿热的吻落在她手指尖上,藏岭终于变了脸色,受不了痒痒的气息,缩回了手。 这正合了他的意。 顾以南的吻落在她的唇瓣上。 良久,他才松开她,直起身来。 满眼的餍足之色。 藏岭呼吸有些急促,胸脯起伏着,揪紧了衣服的袖子。 - 直到顾以南离开,藏岭的脸上的滚烫感才渐渐消失。 她换了衣服去找李叔要祠堂的钥匙,甚至还拿了个小篮子,放了两瓶桃花酿。 想着祠堂里又冷又冻得,怎么着也得备点御寒的东西。 藏岭下楼时,外头下小雪,像银蝶翩跹飞舞。 “祠堂钥匙?”李叔正在清扫门前的积雪,闻言笑了一下:“不用去了。” 藏岭:“啊?” 李叔:“顾二少跟藏老爷子说了,不用去祠堂罚跪了。” 藏岭:“什么时候的事?” 李叔笑得格外灿烂:“这我就不知道了,老爷子特地嘱咐我来着,要是你来找我要钥匙,就告诉你不用去罚跪了。” 往回走时藏岭头还是蒙的,凉丝丝的雪花打在她的脸上,才让她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 她错怪他了? 藏岭慢吞吞的走进院子,绕过照壁。 小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纷纷扬扬。 漫天风雪中,她小跑着往廊檐下冲。 头上那一方天地却突然风雪停止。 一抬眼。 男人修长的手指带着白手套,撑开一把纯黑色大伞,挡在她头顶上放。 他穿着浮岚色的外套露出一截皓白色的衬衫袖口,皑皑如檐上雪,白胡椒色的长裤,裤腿的前线熨烫的笔直而带着棱角。 衬得他清清冷冷,宛如白松覆雪。 他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到耳边跟那边的人说着什么。 他说话不急不缓,一环扣一环,逻辑严谨。 这样清冷的音色,说着那些藏岭压根听不懂的经济术语,她却觉得没有丝毫烦躁。 耳边是雪落声,以及他的声音。 一种缺失了许多年,被称之为安全感的东西仿佛无形的将她包裹起来。 她只管跟着他走,无惧前方风雪。 ——有我给你撑腰。 ——无需害怕。 他说给她撑腰。 说到既做到。 - 顾以南将小姑娘带到廊檐下,这才收了伞,伞尖在地砖上磕了磕,抖落伞面上簌簌雪花。 “嗯,剩下的事等我回东城处理。”他说完,撂了电话。 面上忽然一股不属于霜雪气息的柔软逼近。 小姑娘踮起脚尖,费力地伸直手臂,去擦他肩膀处落了的雪沫。 她踮起脚尖,有些站不稳,目光却认真笔直。 风雪凛冽,顾以南突然想起唐诗临走时,来找过他。 那个美艳犀利的女人坐在沙发上,红唇艳艳,说:“她很单纯很可爱。如果你是真心的待她好,她会感受到的。” “她会用她的方式回馈你。”唐诗弯了弯唇。 “她想比你爱她,更爱你。” “虽然有时笨拙,却赤诚热烈。” 想到藏岭一家家的酒吧去寻自己,唐诗站起身来,最后看着他,目光坚定:“请替我照顾好她。” 顾以南垂眸,看不得她费力的样子,却又享受着她难得的主动。 他索性弯下腰来,让她够着方便。 陈玉和藏白杰从茶室出来,隔着落雪为幕,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男子迁就近乎宠溺的弯下腰来,藏岭跟个小管家婆一样,伸手替他将肩膀上的雪花掸落下来。 “走吧。”藏白杰没什么表情。 陈玉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一幕,捏紧拳头,心生怨恨:“凭什么?她一个灾星把舅舅害死,凭什么她过得这么幸福。” 藏白杰看了女儿一眼:“当初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和顾家联姻的事,你呢,你和李家那小子爱的死去活来的,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那就由不得人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陈玉不吭声了,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的肉里。 “等着,她马上就要从那棵枝头上跌下来了。”陈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 除夕当晚,南江人要辞年,祭天地。 在院子里拈香拜天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晚饭也是在餐厅里架起火炉子,一家人围坐在炉子边吃饺子和烧烤,尽享天伦之乐。 晚上,一家人坐在客厅看春节联欢晚会。 陈玉看到八点多,借口和梅兰竹菊她们出去玩,溜了。 顾以南回房间忙工作去了。 藏岭挪了挪屁股,藏叶睡得早,一会儿九点多就去睡了,她不想和藏白杰独处一室,于是借口出去放烟花也溜了。 外头的雪停了,厚厚一层笼罩在南江古镇上。 院落里的房子被笼罩在大学之下,院子里的葡萄架、石凳、水井边沿被雪覆上一层莹白,在月光下像剥好的荔枝般晶莹。 藏岭闲来无事,又不想回房间一个人呆着,出了院门沿着翠玉湖边散步。 靴子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沙沙”地声响。 翠玉湖边聚集了许多放烟花鞭炮的人。 梨落石桥上三三两两的人扒着栏杆望向夜空。 藏岭站在石桥上。 夜空中盛开出大朵的花束,光芒映照在她的脸庞上,结了冰的湖面上,绚烂多彩。 周围的人都是成双成对,唯独她自己形影单只。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藏岭拿出来,是唐诗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接了。 “泠泠,新年快乐!”那边的唐诗鼻子冻得通红,将镜头一转,她背后是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森林。 “好漂亮。”藏岭惊叹一声,随即也将相机镜头翻转,让她看南江的烟花。 “诗诗,新年快乐啊!” 此时已经快要到零点,梨落石桥上的人越来越多。 藏岭挂了电话,托着腮,情绪也被人们的兴奋感染。 她带着顶白色的毛绒帽,上半身前倾着,去看夜空中大朵大朵的烟花。 璀璨绚烂。 第66章 泠泠 “哇!阿娘你看那个烟花!”小孩子们兴奋的尖叫起来。 鎏金色的光芒自翠玉湖的那头直冲云霄, 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金色光芒,在夜空高处绽放开来。 周围的人们欢笑着,尖叫着, 大声倒计时着。 “十!” “九!” ....... “三!” “二!” “一!” “泠泠,新年快乐。”男人清冷的声线自头顶响起。 同新的一年一起,如期而至。 与此同时, 藏岭前倾的身子被人温柔的拢住,琥珀木的气息在寒风中让人格外踏实。 她转过头来。 男人的眉眼映照在漫天烟花之中, 他的轮廓半隐在光影中,随着光芒明明灭灭。 烟花绽开的声音也趋于热烈。 藏岭听到自己心跳声, 一拍大过一拍。 原来有人陪着跨年的感觉, 是这样的。 温热的,柔软的。 一千颗羽毛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落下。 “你不是要加班开会吗?”她心底雀跃, 眼眸也掩饰不住,亮晶晶地望着他。 “嗯。”他应了声。 “陪你跨年。” 烟火的光芒宛如星空坠落般热烈。 人群拥挤着, 推搡着, 藏岭却被他护在由双臂圈出的地方。 梨落石桥边有摆摊卖各种烟花的小摊子。 藏岭买了一小把仙女棒。 两人沿着翠玉湖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仙女棒的火光闪耀,藏岭给顾以南手中塞了一根。 山风浩浩荡荡,穿过冰雪覆盖的山林而过, 南江这小小一方镇子满夜的欢声笑语。 - 南江习俗, 大年初一要去仙姑庙叠平安塔。 平安塔就是由苹果垒起来的, 专门为祈福而制作的。 林林总总的祈福流程顺下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好在仙姑庙离藏家宅子近的很。 藏岭回家就直奔卧室, 倒在沙发上,连午饭也不想吃了, 叠平安塔讲究心诚则灵, 要跪在垫子上叠, 她跪的膝盖都麻了。 她舒服地瘫在沙发上,准备刷会儿手机,还没解锁屏幕,就看到唐诗发来的n条未读消息和数十个未接来电。 一股不好的预感上涌。 【是唐诗不是宋词:崽崽,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是唐诗不是宋词:链接:小藏羚羊太太掉马,疑似高中时胁迫过男同学,人设崩塌!】 【是唐诗不是宋词:顾以南在不在你身边,赶紧联系他,让他找人撤热搜】 【是唐诗不是宋词:陶清文个傻逼,丫的这时候还敢出来蹭热度】 【是唐诗不是宋词: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来陷害你,说不定还是你身边的。陶清文这件事除了南江高中的同学,没人知道】 【是唐诗不是宋词:你回南江和高中同学接触了吗?】 未接来电分别唐诗、苏澄、青柏小助理。 藏岭手指颤抖了一下,顺着唐诗给的微博链接点了进去。 里面右下角是一个橙红色的“热搜”字样。 她眼皮子跳了跳,点进去。 里面图文并茂的将小藏羚羊太太和藏岭就是同一个人之间的种种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 并且和附上了藏岭的学校专业以及照片,虽然都是加了模糊化的处理,但是明显能看出来字迹。 紧接着被叫做“soft亲爹”的微博号又发了一条视频。 针对“藏岭”在南江一中的种种传闻,其中就有一条,仗着家族势力胁迫男同学。 里面是“被胁迫人”陶清文的访谈录像。 记者:“请问你是藏岭的高中同学吗?” 陶清文:“是,我们高中三年都是同班级。” 记者:“那么对于藏岭胁迫你这件事,能详细的说一下经历吗?” 陶清文:“是她先跟我告白的。但是我想以学习为主,就没有同意,她开始纠缠我,上下学尾随在我后面。” “她的家庭背景在我们那个镇子算是不错的,她就以此为理由要挟我,如果我不同意和她在一起,就要跟班主任打报告,说我骚扰纠缠她.......” 视频上,陶清文的脸型做了马赛克处理,声音也经过了变声处理,但是藏岭还是第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给她带来无尽噩梦的人。 下面的评论区发言惨不忍睹。 【一楼:人设崩塌,前排吃瓜】 【二楼:大年初一刚睡醒就让我吃到了这么热乎的瓜】 【三楼:有理有据,让人很难不信服。连当事人都找到了。唉,为什么我粉的画手太太一个接一个的崩塌啊,我还觉得她挺有才华呢】 【四楼:我去!!!我就是南江一中,和她同一届的,我记得叫藏岭来着,原来小藏羚羊太太就是她啊。当时在一中是有过传言来着,说她啊,勾搭男人,不检点】 【五楼:看到了没?粉丝还洗什么洗?看你们怎么瞎编洗白】 【六楼:这和婊、子有什么区别】 【七楼:才高中就这样,小小年纪,不知检点,这种人画出来的漫画还能看?可别带坏了咱们孩子】 【八楼:强烈建议下架《青柠》,封杀她】 ...... 手机突然被人抽走。 身边的沙发有人坐下来。 藏岭呆呆的抬眼。 冬季的阳光漫长而落寞,撒在男人湛蓝的眼眸里。 他穿了件鸽灰色的高龄毛衣,干净又清冷的模样。 “我没有纠缠他。”藏岭突然仰头看他。 小姑娘咬着牙,胸膛起起伏伏,却还是认真的看着他:“我不是那样的人。” 本来是想过来安慰她,看到小姑娘这副急着为自己辩解的样子,顾以南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他问:“娘子这是在和为夫,自证清白?” 藏岭傻眼,不明白这明明是生死攸关,时间就是生命的关头,这个全身上下都透着“正儿八经”气息的男人怎么突然不正经开了。 见到她这副模样,顾以南将手里的手机搁置在一边,神情柔和下来,眉梢抬着,食指挠了挠她的下巴。 像逗猫一样。 顾以南:“明天我们就启程回东城。” 在这里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爆料确实有些棘手。 他选择先过来,安抚藏岭的情绪。 - 大年初二,顾以南和藏岭清早启程,回了东城。 藏叶没过多挽留,甚至神色淡淡。 他本就热情好客,桃李满天下,春节期间自然少不了学生探望,藏家之前早就被压下去的丑闻又在不少人口中提及,让他觉得颜面尽失。 自然也没有挽留。 说起来,藏岭因为纠缠威胁男同学这事,在南江还起了不小的轰动,当时班主任请家长,去的就是藏叶。 藏家小小姐蛮横刁纵,甚至高中时还强迫人家小男生做她男朋友这个传闻,却是因为这件事传出来的。 - 回到东城已经下午,日落时分,夕阳如碎金。 藏岭在路上一直心事重重的,本来上车就睡得人,这一路来反而清醒的思考了一路。 顾以南先将她送回裕华国际,叮嘱她好好睡一觉,才让方浩开车去青柏。 一路上折腾的心力憔悴,藏岭几乎是机械性地回家,机械性地凭借生存的本能换衣服,爬上床。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做不下去,只想浑浑噩噩的睡一觉。 她将卧室的窗帘拉上,房间里瞬间黑了下来。 她闭眼睡了过去。 窗外的夕阳坠落,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狂风席卷着暴风雪倏然而至。 藏岭在梦里,又梦到那段回忆。 阴沉的,噩梦一般的。 那时的她还在读高二,因为在班级里没什么朋友,一直独来独往。 只有吃饭的时候,跟唐诗一起去食堂。 在课程量以及知识难度骤然加剧的高二,她遇到不懂的问题,甚至连询问同桌都不被理会。 原因很简单,她是以陈玉梅兰竹菊为首的高三小团体孤立的对象。 那天,藏岭在午休的时候照例拿着作业本,去办公室问老师不会的问题,却发现办公室的门锁着,她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同学,你是去问数学题吗?”一道男声在耳边响起。 藏岭抬头,看到了陶清文。 男生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站在楼道里,恰逢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窗洒进来,落在他身上。 藏岭点点头。 男生笑了笑:“我给你讲吧,我刚刚把小测卷子上的题都弄懂。” 藏岭:“好。” 可能男生不懂女生之间的勾心斗角,他坐在藏岭的前座,转身冲向她这边,拿着笔将她卷子上做错的地方一一讲解。 后来,藏岭知道,男生叫陶清文,他们班的学习委员。 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清风朗月般的一个男生。 后来,班级里换座位,陶清文和老师提及,被调到了藏岭的后座,她有什么问题,下课经常和陶清文头对头讨论。 那个时候,这个突然出现的男生好像是她昏暗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 不用担心弄不懂问题,不用担心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无人提醒,甚至她的练习册被孤零零的扔在讲桌上陶清文看到也会给她拿回来。 青春期那种属于少女的萌动,在春天开了花。 陶清文长得清秀耐看,加上学习成绩又好,周围许多女生都喜欢找他问问题,他讲起题来态度春风和煦,而且遇到听不懂的步骤还会重复讲到会为止,不厌其烦。 可是自从他换到藏岭位置后面,每逢下课都能看到两个人交头接耳的讨论问题,根本没机会插话问其他的事情。 第67章 泠泠 本来就对藏岭颇有怨言的女生们这下积怨更深。 其中一个直接去了高三一班, 将这件事告诉了陈玉。 南江一中离藏家老宅不算近,高二晚自习下课常常天色已黑。 唐诗选择住校,于是每天晚上放学都是藏岭形影单只的回家。 早春的最后一波倒春寒, 南江下了场小雪,夜晚漆黑更是无人在外面久呆。 回家的路上路灯还坏掉了几盏,藏家宅子在翠玉湖的对面, 藏岭过了梨落石桥,攥紧书包带, 沿着翠玉湖边往家走去。 宅子前挂着的两盏红灯笼在风雪中飘摇,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下来。 但是那红色映照在藏岭眼眸中, 是无尽的安心, 马上就要到家了,她的脚步轻快了起来。 脚下突然一滑, 一阵剧痛顺着脚踝传递上来,她没站稳, 往后栽过去。 身后就是翠玉湖。 “小心!”一直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力量将她拉了回来。 藏岭心有余悸的抬眼, 看到陶清文。 男生气息不稳,在路灯下能看到鼻尖结了薄薄一层汗。 “你没事吧?”他问,神情关切。 “没事。”藏岭摇摇头, 接着他扶过来的手臂站直。 “这几天降温, 翠玉湖边原来融化的雪水结成了冰, 上面又覆上一层雪,稍不注意就容易滑倒。” 男生的手臂带着温度, 传递过来。 藏岭垂落着眉眼,不敢抬头看他, 只是小声说着“谢谢。” “不用谢, 本来就是怕你一个女孩子走这么远的夜路回家不安全, 我就想着跟来看看。”陶清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原来他是不放心自己。 藏岭面上一暖。 从那天之后,她回家时身边多了个人。 两人经常在放学路上交流校园里发生在身边的趣事,经常是陶清文说,藏岭安安静静的听。 他朋友很多,无论男女生缘都很好。 他就像是照进她黑暗生命里的一束光。 他知道她一切秘密,被全班女生孤立,不敢和爷爷说陈玉在学校欺负她的事情。 “我怕爷爷觉得我麻烦,他不要我,就再也没人要我了。”藏岭坐在翠玉湖边,望着天空。 就算把这件事告诉爷爷,有藏白杰在,最多训斥陈玉一顿,只能换来陈玉她们第二天变本加厉的欺负。 她能理解陈玉对她的敌意。 因为她的母亲,父亲才出了事情。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不会孤立你。”良久,陶清文坚定的说。 少年的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藏岭心里。 也被她暗暗记下。 她相信他说的话。 深信不疑。 她曾认为他是这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结果,最后,他还是朝着现实妥协。 梅兰竹菊她们朝陶清文只稍稍施压,他便背信弃义加入了她们。 那天是藏岭的生日,下午没课,她本来约好去学校和陶清文自习的. 她按时去了,教室里却空无一人。 陶清文从来不爽约的。 她在教室等了好久好久,直到黑夜怪物般笼罩住整个教学楼。 藏岭收拾东西,走到教室门口。 拧着门把,门把手却纹丝不动。 她被人反锁在了教室里。 窗外是凝胶状的黑夜,仿佛是怪物变幻莫测的影子。 她的心凉了一半。 “有人吗?!”她用力拍打着门板,走廊里只有她空落落的回声。 北风呼啸发出呜咽的声音,像千万鬼魂的哭泣。 她捂着嘴,眼泪落了下来,手掌用力拍打着门板,拍得掌心发红,却没有人来救她。 周围的黑暗潮水般笼罩包围过来,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她哽咽着,像被欺负的小兽,顺着门板滑落下来,瑟缩在墙角,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黑暗。 “求求你,来个人,求求你。”她攥紧了衣角,哭到声音嘶哑,却只能徒劳的将自己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 又冷又饿,藏岭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醒来时,是被人踹醒的。 小梅环抱双臂站在她面前,踢了踢她:“喂,醒醒了,灾星。” 藏岭迷茫的睁开眼睛,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陶清文呢?” 他明明约好了和她一起自习,然后过生日的。 小菊冷笑一声:“是陶清文为了讨好我们,才在今天把你约过来的,他故意放你鸽子。” “不......不可能。”藏岭固执的摇着头,“我不信。” 小菊上前两步,一把拧过她的下巴,尖锐的指甲刺入皮肤。 “这个灾星还不信呐,啊哈哈哈哈,是不是让他亲自来告诉你,你才信啊。” 藏岭挣扎着,将自己的下巴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一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男生。 她眼眸流露出光芒来,宛如初生小鹿般的黑眸眨了眨,摇摇晃晃站起来,还没走过去,被小菊一脚绊倒,狠狠的摔在地上。 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再次跌跌撞撞站起来,朝陶清文走过去。 像是飞蛾扑火,执迷不悟。 小梅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将人往前狠狠一推,在她膝盖弯处踹了一脚。 藏岭飞扑着摔在陶清文面前的地板上。 她抬眼,明明全身上下痛到极致,却还是朝他伸出手,唇角弯了起来。 她想冲他笑的,可是好痛好痛,眼泪不自觉从眼眶里滑落。 陶清文垂在裤子边的手紧了紧,没看她,抬眼看向小梅:“学姐,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我把她骗来了。” 藏岭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看他。 那个说着会永远在她身边的男生,抛弃了她。 陶清文不敢看她,不敢看那么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哀伤的表情。 小梅勾了勾唇:“你做的很好,不过,再加一点。” 教室门在藏岭面前重重关上。 第二天,清晨来学校打扫卫生的阿婆发现高二教室里关了两个学生,一男一女。 被叫到办公室里。 陶清文面无表情,按照昨天小梅交给他的说辞,一字一句道:“是她骗我来教室的,是她对我纠缠不清。” 藏岭站在他身边,长久的沉默,那灵动的眸子里没有了焦距般。 “藏岭,他说的对吗?”班主任老师问道。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 她突然抬头,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 她听见自己是说:“是。” 直到最后一刻,她依然选择袒护他。 她的少年,她曾以为的光,昨夜在教室里,看着她,说:“藏岭,你行行好行不行?别纠缠我,我不能失去我的那些朋友。” “我还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我不能和你一样没有未来。” “我不能被孤立。” 那个曾在翠玉湖和她谈天说地的少年,经不起命运的压迫,弯了脊梁。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 她却生不起一点儿责怪他的心。 她本就如污垢里的烂泥。 或者像藏白杰说的,她真的是个灾星。 她身边的人,都因她而受牵连。 从办公室出来,藏岭看到站在旁边的陈玉。 “难受吗?”陈玉穿着干净的校服,站在阳光里,和她破破烂烂满是污渍的衣服,像是在两个世界。 藏岭低垂着头没说话。 陈玉笑了一下:“既然那么难受,那去死啊。” “死了就不难受了。” “去地下给我舅舅赔罪吧。” 轻飘飘地语气,格外温柔。 外头的阳光刺眼,藏岭眯着眼看了眼湛蓝的天空。 她一步一步走到栏杆边。 风很大,吹起她的长发,漫卷如云。 跳下去吧。 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同学。”清冷声线响起。 她面前的阳光被挡住。 少年身形高大,带着副银边框的眼镜,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记得他那双淡漠的蓝色眸子。 “你挡住我的路了。”他说,边腾出一只手来,将她从栏杆边拉回靠墙的那侧。 从她面前径直走过去。 “那是谁啊?好帅啊啊啊!” “看见咱们的那栋教学楼了没?据说是他家捐的。” “我去!高富帅!我想嫁给他!” “人家可是城市里的阔少爷,这辈子你都不一定能见到下一面呢!” ...... 周遭的议论声渐渐淡下去。 天光骤亮,藏岭猛地睁开眼睛。 视野里是焦灼般的黑暗,她掀开被子,呼吸急促,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那天的一幕幕,恍若实质般切实的发生在身边。 她光着脚跳下床。 客厅漆黑一片,窗外是漫天飞舞的雪花,簌簌敲打在玻璃窗上。 这个夜晚,没有月光。 房门的缝罅里,露出一丝橘黄色光亮。 她像是溺水的人,扑火的飞蛾,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朝那方光芒走了过去。 室内是浅灰色的地板,落地灯开着,散落一地的暖色。 门被推开,露出窄窄一条缝。 顾以南正坐在桌子前,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他没穿家居服,还是那件黑色的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扣上,露出喉结来,耳朵上别着枚小巧的蓝牙耳机。 对上那双湛蓝色眸子,她浑身僵硬住,像是沸腾的岩浆呼啸着流淌在血管里。 她想起梦中那个少年的眼眸。 与面前的男人重叠,交错。 此处风雪寂静。 似旷野的风,从胸膛而过。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 他便救过她一命。 她鼻尖蓦然发酸。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们就见过啊。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铺天盖地席卷了理智。 銥誮 她禁不住浑身颤抖,想要落泪。 那个说为他撑腰的男人。 原来,我们在那么早就遇到了。 她只管跟着他走,无惧前方风雪。 第68章 泠泠 小姑娘从门缝里探出个小脑袋来, 怯生生看了他一眼。 她穿着白色睡衣,露出白皙的脚踝,长发松松垮垮的散落下来, 显得脸颊越发的小巧,眼眶发红,看上去楚楚可怜 顾以南有些意外, 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面前突然掠过一阵风,他还没反应过来, 怀里就撞进来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 顾以南低头。 “怎么了?” 怀里的人全身都在不住的颤抖。 原来真的是他。 是他。 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手指将她的下巴挑起来。 那张小脸却异常的红润, 眼角还带着泪痕。 他垂下目光, 看到她怀里死死抱着的玩具熊,问:“做噩梦了?” 怀里的人点点头, 又摇摇头。 “我不想回我那屋了。”她声音很小,手指无意识在揪着小熊的脑袋。 因为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理取闹, 所以她格外的心虚。 “行。” 随即响起鼠标点击的“咔嚓”声。 他抬头, 扶了扶耳麦:“今天的会议先开到这里,辛苦大家了。” 在顾以南怀里的人明显僵硬了一下,藏岭慢半拍的扭头, 望向书桌上。 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 页面是会议模式, 多个视频小窗口里人密密麻麻占据了屏幕,皆是正装出镜。 藏岭甚至在视频会议的左下角看到了自己, 无尾熊一样挂在男人身上。 瞳孔地震,火山喷发。 尴尬的最高境界也不过如此。 丢脸丢到家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将头埋进顾以南的衬衫里。 本着看不见脸认不出她的原则, 选择装鸵鸟。 青柏长云的高层们皆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模样,实际上因为视频前发生的一幕已经心肝乱颤,要么低着头装作整理桌上文件的样子,要么眼镜一摘,伸手捂脸。 顾以南垂下眼睑,无声轻哂,将耳麦取下来,淡淡道:“家妻怕生,让各位见笑了。” 嗓音带笑,却宠溺至极。 “家妻”这个字眼用他清冷好听的声音说出来,莫名地蛊惑人。 心里像是有把小刷子在不停的挠来挠去。 顾以南合上笔记本,低下头来,好笑地看着埋头在自己胸口的小东西。 嗓音带着笑意:“怎么这么害羞?” “谁害羞了?”怀里的人“刷拉”一下抬起头来。 她的眼睫毛纤长,上面还挂着泪珠。 “嗯,你没害羞。”他说。 紧接着又八风不动的接了一句:“我害羞。” 藏岭:您这说反话却又这么正儿八经的语气怎么听着那么欠儿呢。 藏岭:“有没有人说你睁着眼说瞎话的样子很像在讲冷笑话。” 顾以南佯装思考了一下:“还真没有。” 窗外的风雪呼啸,扑打在玻璃上。 而室内灯光温暖缱绢,一地鹅黄色的温柔。 藏岭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她翻了个身,望着在沙发上看书的男人,眼睫颤了颤。 她睡在他的床上,被子枕头上都带着淡淡的琥珀木香。 “怎么了?”瞧见床上的小姑娘还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顾以南问道。 “我睡着了.......你会离开吗?”她半张小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里,眼巴巴盯着他。 “你想让我离开吗?”他反问。 或许因为灯光柔软,连带着他的音色也不自觉软了下去。 她不说话,摇头。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随着她的小幅度动作,像是摇曳的花朵。 “我不走,快睡吧。”他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来,低低地叹息一声,大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肩膀。 他挡住了光,却成为了她的光。 掖好被子,他一低头,发现床上的人还睁着眼睛,半张小脸藏在被子下,打量着他。 “盖这么多,热。”她的声音又轻又小。 他笑了声,突然俯下身来。 男人身上的气息夹裹着天生的冷感。 他离得很近,呼出的气息轻飘飘的拢在她的鼻尖。 她一慌,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几乎要振破胸膛而出,却固执的睁着眼睛,佯装镇定的不想躲开。 他的额头与她相抵。 心底里汹涌的情绪仿佛有了宣泄口。 他闭着眼,离得如此之近。 “怎么这么烫?”他直起上身来,看到她红润的脸色,稍加思索,出去了。 再回来时拿了支温度计。 “试试体温。”他说。 “哦,好。”她刚一动,却被他的手掌探进被子来。 “别坐了。”他的手掌微凉,在被子里将她睡衣的衣领往下轻轻一牵扯,“抬胳膊。” 她听话的照做。 温度计塞了进来,却一点都不凉,上面带着他手掌上的温度。 他的手收回去时轻轻蹭到她肩膀上的皮肤。 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肩膀,流窜到四肢百骸。 过电一般。 后半夜她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朦胧中,好像被人抱起来。 夜色浓稠,大雪纷飞,鹅毛般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顾以南将小姑娘裹在羽绒服里,抱在怀里。 外面的大雪漫天,道路上的积雪厚厚一层,每一步下去都蔓延到小腿处深。 肯定没办法开车了,叫家庭医生过来不知多久才能到。 他将怀里的人颠了颠,让她的脑袋舒服地倚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呼吸粗重,气息滚烫,烧得厉害。 雪夜路,他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走过。 路灯的光芒撒落下来,道路上长长一排脚印通向远方。 “顾以南。”迷糊中,怀里的人还不忘叫他的名字。 “冷吗?”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别离开我。”她说。 烧得这么厉害还记得这些。 后来,藏岭又睡了过去。 漫天风雪中,她没能听到,他低声的应和。 “不离开你。” - 藏岭再醒来时,喉咙火烧火燎得疼,她几乎发不出声音。 睁开眼睛,被清晨的日光刺得眯了下眼睛。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 这是哪里? 她不是在顾以南的房间吗? 藏岭费力地转过头来,看到床边的人,便愣住了—— 顾以南睡着了,用手撑着脑袋。阳光落在他凌厉的下颌线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处落下扇形的阴影,卧蚕却有淡淡的青色。 她偏着头,视线落在他的腕骨上。 他另一只手中握着个玻璃瓶,手臂高举着,靠着墙借力。 人已经睡熟了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药液顺着瓶子流向输液管。 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进来查房的护士看了眼醒来的藏岭,笑着道:“昨天晚上没有输液架了,你哥哥就帮你举了一晚上输液瓶,对你可真好。” “来,试试体温,看看还烧不烧。”护士将消毒好的体温计递给藏岭。 原来她是发烧了。 藏岭接过。 “谢谢。”她说,嗓音沙哑。 随着她的动作,床边的男人眼睫颤了颤。 “他不是我哥哥,是我的爱人。”他在清晨的阳光里,听到小姑娘这样说。 她说的很认真,一字一句的解释着。 明明嗓音沙哑,喉咙生疼,却还是说给护士听。 她右手输着液,左手拿着温度计甩了甩,却没有力气,水银条还卡在那个刻度上。 “原来这样啊。”护士有些尴尬,笑了笑:“怪不得对你这样好,小姑娘,你可真幸福。” 藏岭弯了弯眼眸。 一转头,对上男人浅蓝色的瞳眸。 他身后,白色的纱帘随着房门关上的气流摇曳着。 他明明刚睡醒,意识还有些朦胧,却从自然的藏岭手里拿过温度计甩了甩,递给她。 “好点没?”男人刚睡醒的声音带着磨砂质感的沙哑,听得藏岭面上一红,觉得莫名地性感。 他说着将温度计递给她,探身起来,手掌覆在她额头上,边问:“早上想吃什么?” “喝粥吧。”藏岭说。 护士上前给她拔了输液针,看了看温度计:“不烧了,费用已经缴过了。” “是心力憔悴而导致的免疫力底下,加上这段时间天气冷风寒引起的发烧,要多注意保暖。”护士边将温度计消毒边笑着说道:“小姑娘家家的,要对自己好一点儿,别总瞎想,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外面下了一夜的大雪,给东城的建筑街道笼上了一层银白色。 24小时的社区医院旁边就有家粥店。 输完液才早上七点多,正是早餐点。 两人进店找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 点了水晶包,白粥和油条。 不一会儿,服务员将早餐端了上来。 “你昨天什么时候带我来的医院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藏岭喝了一小口白粥,问道。 “昨天你晚上高烧,睡得迷糊了。”他将擦手巾放在一边,睨她一眼,“当然不记得。” 藏岭看到他捏着瓷勺的手微微发抖。 一滴粥洒了出来。 他面不改色的抽了张餐巾纸,擦干净。 再抬头,坐在对面的人突然捧着自己的碗站了起来。 饶是顾以南,淡蓝的眼眸里也染上一丝惊诧,没明白她要去干嘛。 藏岭捧着碗绕了一圈,绕到这边,顾以南旁边,坐了下来。 她将自己的碗放好,把他的那份推过来,用勺子盛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第69章 泠泠 周遭是人声鼎沸的早餐店, 食客们的交谈声,上餐时碗筷的碰撞声,在这一刻突然就沉寂了下去。 面前的小姑娘伸着手, 小心的捏着勺子,乌黑的眼眸看着他,眼尾上翘。 阳光拢在她的睫毛上, 染上一层金粉。 顾以南浅蓝色的眸子沉了沉,薄唇轻启, 就着她的手,将白粥缓缓饮下。 他的眸子却目光灼灼, 像滚烫的热浪, 麦田里的阳光,坦诚直接, 似能将她融化了进去。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饶是藏岭,也被他这目光看的不好意思, 面上一红。 这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我不喂了。”她将勺子一撂。 说完嘟着嘴, 就要走人。 手却被人轻轻拉着,带着她坐下。 “要不要换个方式喂,嗯?”顾以南的声音近在耳侧。 她抬眼。 他的目光带笑, 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藏岭当即明白过来, 从凳子上跳起来, 耳朵跟着发烫。 “你羞不羞啊?”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带着娇嗔的意味。 周遭的食客们纷纷看过来。 藏岭一愣, 然后低着头,乖乖的坐下。 对面的男人一手撑着额头, 笑声沉沉, 涟漪般从胸膛晕开。 低沉悦耳的笑声, 让她更加无法招架了。 “顾以南!”藏岭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瞪着大眼睛站起来。 她伸出手去,想打他,想起他在医院为自己举了一夜的输液瓶,手悬在半空中。 最终,只是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羽毛一样轻柔。 - 吃完早餐,方浩已经等在早餐店门口了。 青柏那边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将藏岭送回裕华国际。 顾以南才离开,他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件。 藏岭站在门口,目送车子离开。 车轮在雪地上留下浅浅两排轮印,开进了风雪里。 藏岭回到卧室,打开笔记本,连接了绘画板,开始画画。 萝尔网站上连载的漫画存稿基本上已经吃空了,得将后面的剧情赶出来。 现在连载的这本《蒲草》曾经是最有望与青柏再度签约的作品,甚至有的出版社已经编辑已经在开文之初就来跟藏岭谈签约漫画实体版权费用了。 如今“小藏羚羊太太”人设崩塌,如树倒猢狲散。 甚至过年时还殷切祝福她的几个出版社编辑都删除了她的微信好友。 其中一个在得知消息发了条朋友圈,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屏幕藏岭,还是故意想让她看到。 【云中彩虹:前段时间一直在和那个《青柠》的作者交涉,想把新漫画《蒲草》的版权谈下来。交涉过程中就感觉这个作者架子很大,劲儿劲儿的。幸亏没谈妥,今天一看,这个作者人品渣的一批,仗着家世背景欺负男同学,这还是一个女生干的事儿吗?】 藏岭面无表情地找到这个编辑的微信号,删除。 她将手机设置了静音模式放在一边。 投入到工作里,她整个人都安静下来,眉眼低垂,一笔一划都落得干脆。 外面的路灯渐次亮起,夜幕降临。 藏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不知不觉已经七点多了。 远处时不时传来鞭炮声。 藏岭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了眼,天空又下起了细细的小雪。 她赶了一天的稿子,又累又饿,只想窝在沙发上眯一会儿,于是拿手机叫了个外卖。 取了一床小毯子,窝在柔软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窗外大雪无声,路灯下挂的红灯笼随着风雪飘摇。 分针在钟表盘上转过四分之一圈,迷迷糊糊中,藏岭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却并不清晰,仿佛是有人进了院子,在门口摸索。 门口处传来钥匙插进锁孔里的声音,金属碰撞的转动响声让藏岭彻底清醒过来。 意识在瞬间回笼。 她以为是顾以南回来了,掀开小毯子伸着脚去找拖鞋。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半天,却没能打开门,又抽了回去。 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在围绕着门口来回踱步。 不是顾以南。 不然他不可能打不开门。 藏岭脑海中的弦立刻紧绷了起来。 她踮起脚尖走到门口处,扒在猫眼里往外望。 外面灯火昏暗,站了个穿着裹着羽绒服的人,看不清脸,佝偻着腰,拿着个长条的铁片在门锁里摆弄着。 一片刺眼的亮光反射到藏岭眼底。 月色下,她看到那人衣领上白色的雪花,以及左手拿着的——匕首。 刀片上反射出白晃晃的月光。 藏岭心里空了一拍,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捂住嘴,才把冲到嗓子口的尖叫声咽了下去。 那人见到开门不成,改为踹门,刀尖胡乱的往门上捅。锋利的刀刃划在门板上响起尖锐的声音。 - 方浩将车子开进裕华国际,“咦”了一声。 后座撑着头的男人睁开眼:“怎么了?” “这院子门怎么开了?”方浩疑惑,车灯照过去,院子里的花盆被摔的稀烂,雪地上散落上凌乱的脚印。 “哗啦——”玻璃窗被人从里面砸碎,黑色的唱片机被人扔出来,与此同时,屋子里响起女生的尖叫声,凄厉异常。 糟了,方浩眼皮一跳,心狠狠一沉。还没来得及停稳车,应急锁被打开,后座的男人已经跳下车而去。 深夜的风很大,狭裹着雪花从窗户涌入,卷起窗帘疯了一样飘飞。 藏岭瑟缩在衣柜和墙壁的角落里,伸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那人已经听到玻璃窗砸破的一声尖叫了,疯了一样翻找着屋子里的东西,手里的刀胡乱往四处挥舞戳了进去。 白色羽绒纷飞,被子被他挑烂,玻璃酒橱砸烂,各色酒水流淌了一地。 “出来出来!”那人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月光洒进来,藏岭一抬头,看到他野兽般血红的眸子。 他也看到了藏岭,手中的刀刃反射着冷冷的光,往她的方向走过去。 风声呜咽怒吼,雪花拍打在脸上。 藏岭满眼惊恐,不住的发抖。 那人狰狞冷笑着:“你这种恶心的人怎么配活在世上?” 藏岭捂住嘴,挣扎着往门外跑,被那人一把揪住头发,撕着着甩在地上。 后背上一阵刺麻的疼,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尖锐的刺进皮肉里。 那人手里的刀再度刺来。 划破了风声。 她睁大了眼睛,满眼的不甘。 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为什么没有做错的人要被诋毁、被辱骂,要承担本不是她犯下的错误。 面人男人手里的刀突然被人踹飞。 她一惊,抬头看去。 顾以南唇抿成一条直线,眼色一冷,将那人的肩膀抵住,拧着胳膊,往后狠狠一用力。 骨骼错位的声音瘆人。 那人哀嚎一声,脚下用力往顾以南身上踹去。 顾以南眼神冰寒,在看到藏岭完完整整的在面前时,心中悬空的石头骤然落下。 那人左手从口袋里又掏出来一把水果刀,往身后狠狠捅去。 藏岭瞳孔剧烈一缩:“小心!” 顾以南抬手制住那人的手腕,两人扭打着争夺。 方浩及时赶来。 两人合力,将那人制住。 藏岭眼眶里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她像是溺水挣扎的人得知自己终于得救,松了一口气。 风雪顺着窗口门口往屋里涌进来。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后背一片濡湿,不知是被冷汗浸透的还是血水染透。 冷风一吹,瑟瑟发抖。 她被轻轻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仿佛周遭风雪都消失。 鼻尖是熟悉的琥珀木苦香。 她鼻尖一热,眼泪毫无征兆地落在他黑色风衣上。 “泠泠,我来晚了。”顾以南蹲下身,将他的小姑娘搂在怀里,轻轻的,轻轻的。 仿佛她是个易碎的布娃娃,稍微用力都会破碎。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 顾园 灯火通明 藏岭趴在床上,小手揪紧了床单。 旁边放着医用托盘上垫了块纱布,密密麻麻放着带血的玻璃渣子。 “好了。”家庭医生将最后一块玻璃捏出来,放进托盘里。 床上的人小幅度的缩动了一下,颤抖着睁开眼睛。 走廊里传来人走动的声音。 医生给藏岭上了药,将伤口包扎好,安慰道:“伤口都比较浅,按时换药,伤口别碰水,很快就好了。” “好,谢谢您。”她说。 家庭医生笑笑,提着药箱出去了。 窗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藏岭到窗前只看到一束车灯照进绵绵黑夜里,劈开黑暗而去。 她在房间里百无聊赖的呆了一会儿。 没忍住给顾以南发消息。 【羊崽子:我伤口处理完了】 【羊崽子:你在哪里?】 对面一直没有回复。 一直到她洗漱后上床,躺在陌生的房间,望着沉沉黑暗里的雪落,翻来覆去睡不着。 放在床边的手机响起的时候,她立刻睁开眼睛,接通了。 “喂?” 方浩:“藏岭小姐,是我。” “请问您知道今天闯进裕华国际的是什么人吗?” 藏岭回忆了一下,说:“不知道,我不认识,不过很大程度上可能是我的漫画粉。” 那个男人应该是很清楚她的“人设崩塌”事件。 “是这样的,那个人拿的水果店上抹了毒药,二公子和他打斗时蹭在手腕上,有道小的伤口。刚开始注意,等毒药渗入血液的时候才被发现,现在在抢救室治疗,如果有解药可以快速脱离生命危险。” “您能试着和犯罪人交涉得到解药吗?他手里很可能带有解药。” 藏岭呼吸猛地一停,像一记重锤砸在心间,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 她努力地稳定下心神,点头:“好,我进全力交涉。” “好的,麻烦您了,司机已经等在楼下。” 第70章 泠泠 瓢泼大雪滚滚似星辰坠落。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 走廊空旷, 白色的灯光洒落下来。 藏岭坐在外面的等候椅上,呆呆的望着手术室的方向。 害怕,愧疚, 懊悔一阵阵漫无目的的情绪,海浪一样拍打。 她宛如海面上的一叶小舟。 无助,惶惶然。 不知道是否下一刻会暴雨将至。 “解药已经送到主治医生手中了, 二公子不会有事的,藏岭小姐您也别太担心了。”方浩接了电话回来, 就看到小姑娘红着鼻子眼眶,呆坐在椅子上, 忍不住安慰几句。 “嗯。”藏岭低垂下头。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您是怎么同那人交涉的?这么快就把解药要到手了?”方浩在她身边坐下, 试图挑起话 题。 “实话实说。” “他曾经经历过校园暴力,失去了弟弟, 痛恨施暴者。”藏岭平静的抬眸。 她无法忘记那个男人知道真相后匍匐下上身,在审讯室的地板上, 哭的像个孩子。 走廊里的白炽灯光线白的晃眼。 “方浩。”她突然叫他。 “您说。” “我在想, 是不是一味的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甚至这股战火还会伤到我爱的人。” “那些施暴者永远不会明白她们对你的伤害有多大,她们高高在上,以你的疼痛哭泣为乐趣, 为笑点。她们人情淡漠, 她们麻木不仁。” “是不是只有巴掌落在她们身上, 她们也真真切切感受到我的疼,才知道跪地求饶。” 她别过脸去。 走廊里安静下来, 只偶尔有医生护士经过,响起一阵脚步声。 “方浩, 我想把真相说出来。” “无论他们信不信。” 藏岭转过头来, 眼尾泛红, 却眼神认真而坚定。 “你知道有什么公众平台可以联系吗?” 方浩一愣。 今天上午的青柏公关会议上,有人提及最好解决这次风波的办法就是出资撤热搜,然后等热度过去人们就渐渐淡忘了。 这确实是解决当前困境的最好办法,且是在不损害公司名誉的基础之上。 但是这条解决方法却被顾以南当场否决。 会议结束后,顾以南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露天阳台。 东城冬季的风干燥阴冷,阴天没有太阳,顾以南只穿了件棉底衬衫,站在冷风中,撑着玻璃围栏,眺望远方。 “二公子。”方浩进来寻人,看着男人的背影,问了句:“属下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用常规解决方法。” 男人闻言,微微抬了下头。 方浩走过去,也撑在露台上。 天空中徐徐落下的雪花细碎,片片晶莹。 入手是一片冰凉。 方浩看到男人浅蓝的眸子里泛起涟漪。 少有的温柔流露,虽然只有浅浅一丝。 “是因为藏岭小姐?” “嗯。”风声入耳,他声音低沉。 方浩陪顾以南在露台上站了很久,看茫茫大雪笼罩了东城的上空。 良久,方浩听到他说。 “我相信她。” “我想给她一个机会,让所有人相信她。” 顾以南垂下眸子,他的小姑娘,他偏要叫她清清白白,一尘不染。 他不允许世人诟病。 “那藏岭小姐要是不愿意说呢?” 顾以南伸手,接住了徐徐飘落的雪花。 “我愿意等。” 给她时间,也给她勇气。 “如果哪天她想说了,不用报给我审批,长云和青柏的公关团队全程为她提供最大程度的资源。”顾以南半开玩笑半认真说了句。 保护人的姿态从不是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下全世界的攻击。 而是教会她勇敢,教会她无论是否有人相信,无论她在做什么,都有人在她身后。 她只管往前走,无惧前方风雪。 泠泠,有我给你撑腰。 无需害怕。 - 东城接连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周一上午,长云官微、长云公众号、青柏官微、《青柠》官微、小藏羚羊微博在十点整同时发了一段采访视频。 藏岭站在镜头前,将曾经她无数次不敢提及的事情,一件一件细细道来。 她说话时语气不卑不亢,神色不浓烈亦不淡然。 “古话有云,恶人先告状。被施暴者往往是不敢提及的那个。” “我有足够的勇气站在这里将真相公之于众,是因为,我没错。” “错是你们。” “陶清文,你扪心自问,你说这些话时,良心可曾安?” 她的眸眼漆黑轻灵,望向镜头时,眼尾泛红,却并不示弱。 这条视频瞬间被冲上微博热搜文娱榜榜一。 众人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波神反转看晕了头。 【一楼:这个视频里说的可信度有点高啊】 【二楼:我也觉得。她真的直接正面回应了,而不是什么虚假的“针对xx账号在微博等平台发表的不实言论,本人及工作室将立即采取法律手段进行维权”这种没有结果的空话】 【三楼:没错误的那一方绝对不心虚!没有变声器和马赛克处理说明人家坐得端行得正!】 【四楼:如果她说的是事实,那爆料被胁迫的男的真恶心】 【五楼:我去!!!我太太露脸了啊!!!这么好看还胁迫男生???就算看到这张脸,还用胁迫吗?编造请有个度行不行】 【六楼:这件事确有耳闻,我是当是南江一中的学生,我记得当时确实有高三一个女生小团体扬言要孤立藏岭来着,而且谁跟藏岭走得近,都要被那个小团体威胁,好像有个叫陈玉的是大姐大】 ...... 画风陡转之下。 中午的时候,许多南江一中和藏岭同届的校友发微博证明确有其事。 【吃了个小橙子:我是藏岭的同班同学!这件事我可以证明!当时因为这个原因不让班级里其他的女生靠近她。其实她人挺好的,当时挺想和她做朋友的。】 【花椒不要醋:这件事情爆出来之前我就为藏岭说过话,被一群毫无理智的疯狗们喷得不清,你们就这么喜欢群起攻之一个人吗?足以可见当时藏岭心里多难过】 【花甲粉:同为南江老师,陶清文说的关于藏岭胁迫纠缠他那段,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没有学生亲眼目睹,而且藏岭也不是个强势顽劣的孩子】 ...... 顾园 院子里的小路被人清扫出来。 雪停了,阳光正好。 她将画架支在阳台上,一笔又一笔带着明艳色彩的画刷刷下来。 画布上是橘黄色的落日,嫩绿的花叶枝干以及明亮的黄色花瓣,向日葵在风中迎风招展。 从上午视频发出去,到现在,她将微博消息静音,手机放在桌子上,没有关注这件事的结果如何。 尽吾志也,足矣。 信不信交由他人。 “很漂亮的画。”男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藏岭一惊,手里的画笔掉到地上。 她转过头,看到男人穿着薄薄的白色毛衣,黑色长裤,坐在轮椅上,湛蓝的眸子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顾先生。”她表情有些茫然,“您怎么来了?” “你背后的伤口好了吗?”顾一北问,语气不急不缓。 他只字不提关于网上的那些言论。 “还好。” 小姑娘穿着棉布睡裙,长长的垂到脚踝,却因为坐在凳子上,裙摆飘荡在小腿际,随风摇曳,阳光从她身后拢过来。 仿佛她踏光而来。 顾一北眯了眯眼睛,想起在今天在视频上看到的,她将真相公之于众时,言之凿凿,语气坚定。 这是怎样一个女生呢? 明明温柔可爱,却能在某些时候爆发出难得的坚韧。 创造一次又一次的惊喜。 他不可抑止地想接近。 可能生在黑暗里的人,本该向光。 他承认之前惊艳于她的外貌,也是起了与顾以南争抢的心思,只是想得到她。 而如今, 他无声弯了下唇。 突然想将这热烈的向日葵据为己有,困在他的一方天地,只能为他盛开。 看到小姑娘眼眸里的防备,顾一北笑了笑:“那便好。” 他将药箱拎过来,打开盖子。 从里面取出一个绿色的小瓷瓶,递给她。 藏岭乌黑的大眼睛打量着他,没有接。 顾一北湛蓝的眸子弯了弯,看出她的防备来,将小瓷瓶放在一旁的小圆桌上:“这是可以去除疤痕的药膏,早晚各一次即可。” “是我自己研制的药膏,市面上没有出售的。” - 顾一北离开了,仿佛他只是单纯来这里确认她是否安好。 藏岭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她总是不自觉把顾一北往坏处想,或许他是个很好的人? 将画笔捡起来,藏岭有些心不在焉。 于拿过桌子上的手机看了眼,呆住了。 微博粉丝狂涨,微信列表涌进来无数条信息。 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顺利。 记得昨天和方浩说安排公关团队时,她记得这方面申请很困难,没有顾以南的亲自审批高层们肯定不愿意冒风险帮她。 方浩打了几通电话回来,却说。 “二公子很早之前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她鼻尖泛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漫涌,直往喉头和眼眶翻涌。 原来那么早之前,他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点头。 她只管往前走,无惧前方风雪。 无需害怕。 第71章 泠泠 二月十九, 雨水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下午一点,雨停, 病床窗外的树上阳光灿灿。风一吹嫩柳枝摇摆,细细碎碎的金光像散落一地的金箔。 干净洁白的床单上,男人躺在窗边的病床上晒太阳。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 依旧衬得他气质如松,少了几分凉薄。 他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耳朵里带着黑色蓝颜耳机。 他看的极为专注,连藏岭推开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到。 她猫着腰, 踮着脚尖走过去。 看到他在看自己的那段视频。 “我本不想勇敢。” “但是为了保护我爱的人, 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与校园暴力以及造谣者誓死抗争。” 本来说的时候不觉得什么, 现在从视频上看到自己,藏岭突然觉得一种莫名地羞赧。 尤其是视频上飘过的一屏屏的弹幕, 她脸上的热气又加重几分。 然后, 她看到,顾以南腾了双手,在键盘上打了一行字。 病号服的衣袖挽上去一截, 露出好看的腕骨。 她的视线顿了顿, 落在屏幕上。 那是一句弹幕—— 我的小姑娘, 就该花团锦簇,明媚得恣意昂扬。容不得别人欺负。 藏岭立在原地, 直到顾以南取下耳机,转过头来, 眸光落在她的面庞上, 清浅而温柔。 那是一种被称之为“温柔”的眼神。 他看着她, 朝她伸出手:“泠泠。” 她讷讷的,后知后觉涌上来一股温热的情绪,忽然想哭。 她朝他飞扑过去。 扑进他温暖带着苦香味的怀抱里。 心里在疼。 她吸着鼻子:“你怎么昏迷了这么久才醒来。” 虽然解药已到,他也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但是一直昏睡不醒。 昏迷这几天,她不敢来看他,一直乖乖的呆在顾园里,但是不可抑止地想他。 看书时想他,睡觉时想他,雪落时想他。 今天,得知他刚醒,她就第一时间赶到。 却看到他在看自己的视频。 在他醒来的第一件事。 “我想你。”她脸埋在他的怀抱中,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呼出的气息隔着薄薄的布料喷洒在他胸膛上。 顾以南僵了一下,沉默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他指尖灵巧的将怀里小姑娘的下巴挑起来。 下一秒,转为覆在她的颈侧,低头吻了上去。 她生涩懵懂,却被他的炙热张狂带领着。 数天的对彼此的想念、担心、慌张、失而复得尽数爆发。 原来吻是这样的。 即便相互不说话,却能感受到他有多担心,多想念她。 深入骨髓,甘之如饴。 她却能感受到,他又多爱她。 这世间的爱大抵屈居于儿女情长,占有欲令人发狂,吃醋者不居少数。 而他对她的爱绵长浩大。 他教她勇敢。 将她引领出迷局,却在烟花尽数绽放之时,将她推向盛大的舞台,让她收获掌声如水,让她被这世界所偏爱。 她低下头,却发现,他就站在台下看着她。 好的爱人,让你更加优秀,更加被这世界所偏爱。 藏岭以南,便是穿暖花开。 - 南江。 藏家这几天被低气压笼罩着。 陈玉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本来好端端的新年假期,却被藏岭的澄清视频将南江一中陈玉校园冷暴力冲上了热搜,南江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全部知道了。 藏叶本就极好面子,没想到藏岭这事儿刚刚平息又牵扯出陈玉的丑闻,本就好客的藏叶过年都没有宴请客人,大门一关谢绝见客,连来探望的学生都拒之门外。 甚至一气之下摔了祖传下来的拐杖,让陈玉去跪祠堂。 本与陈玉订下婚约的李东一通电话打过去,取消了婚约。 梅兰竹菊也被殃及,她们有的本就在南江小学当老师、在医院当护士,这下更是在南江混不下去,被人人戳着脊梁骨谴责,纷纷离开家乡,去了别的城市工作。 陈玉更惨,这波网络波及直接提名她,导致她在国内都没办法清清白白的混下去。 藏白杰哭倒在藏叶面前,抱着他的腿磕头求求他和藏岭说说好话,出言替陈玉澄清。 “父亲,不然玉玉这后半生就毁了啊。”蔵白杰哭到发丝凌乱,眼睛红肿,“我现在就只有玉玉了。她欺负泠泠是她做的不对,我们跟泠泠磕头道歉。” “求求您了,泠泠和我们的关系不好,只有父亲您了。” 藏叶一甩袖子:“知道为什么不好?你们有没有对她哪怕有一点点关怀。” “是是是,父亲,我们都知错了。”藏白杰边哭边磕头。 藏叶长长叹了口气,终究是狠不下心。 - 二月底,H大开学。 由于唐诗去了英国,二人间的宿舍就空出来了一张床。 在寒假,“H大藏岭”这个词条在学校论坛就大火了一把。 原来《青柠》的作者就跟自己同一个大学,许多H大的校友纷纷晒出自己的学生证。 藏岭因为《青柠》漫画实体签约迟了两周去学校,跟辅导员请假可谓轻轻松松。 三月初,去学校的路上,藏岭在车上接到藏叶的电话。 她接了。 校园里的连翘花开了,两侧花圃里一片鹅黄色, 阳光从车窗照进来,她眯着眼睛,指尖在窗框上轻点着。 “对不起,爷爷,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她们。”她说。 旁边的男人抬了抬眼睫,有些惊诧,他本以为,以她的性子,给陈玉她们的教训够了,会心软,会劝说他帮忙收手。 下一刻,他听到小姑娘坚定的声音。 “她的所作所为带来的舆论已经伤及了我的家人。”藏岭说这话时,大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哀伤。 她不敢想,如果真的因为她,顾以南彻底醒不过来,她会有多愧疚,多难过。 她已经失去过父母,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失去亲人的感觉。 藏岭挂了电话,感觉旁边人的视线似乎带着火花,在她身上一寸寸的掠过,有如实质般。 “你在看什么?”她实在是忽视不了这灼热的视线。 这他喵的哪里是看人,分明是想吃人。 而这个男人偏偏还穿的人模狗样的,格外正经。 翠虬色的衬衫,面料材质挺阔,白色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下面是黑色的领结,衬着他清冷宛如山涧青柏。 衬衫两侧系了黑色背带,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束缚得刚刚好,背带扣在下面米黄色的长裤上。 他今天带了副黑色边框眼镜,斯文清冷,说出来的话却极度不正经:“谢谢老婆这么为我着想。” 小姑娘被他这话撩拨的,霎时红了耳朵,半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方浩还在前面呢。”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腿上打了一下。 像小猫挠痒般。 顾以南勾了下唇,故意道:“他听不见。” 藏岭瞪大眼睛,不知道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怎么这么炉火纯青。 方浩低头,没忍住偷笑一下,接着一本正经道:“我什么也没听见。” 藏岭:“.......” - 这次来学校藏岭带的行李比较少,就一个小箱子,里面是夏天的衣服,她自己拎上了楼。 大三下学期课业量已经很少了,今天全天就下午一节政治课。 藏岭从进教室前,到下课后,经历了从合拍到要签名一系列请求。 甚至她人还在教室上政治课,窗外就围观了许多好奇的同学。 下课后的教室前后门都被前来要签名的人堵住了,水泄不通。 等从教室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了。 凉风习习,天色还未完全陷入黑暗。 风很温柔,路边都是三三两两从食堂出来的学生。有亲热的挽着胳膊走在一起的女孩子,也有拍着篮球准备去吃饭的男生,还有牵着手在一起的情侣。 看到他们,藏岭不禁想起唐诗。 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笼罩了她。 “请问你是藏岭学姐吗?”男生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藏岭脚步一顿,看着他。 男生似乎是被同伴们推搡过来的,红着耳朵,手里紧张的拿着手机。 “学姐方便加个微信吗?” 藏岭刚想拒绝。 他又说:“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拜托学姐帮个忙吧。” 见到男生恳求的样子,藏岭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咽了下去。 她拿出手机来,刚想说“好”,却发现周遭的女生们突然都纷纷停下来了脚步,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甚至还响起了吸气声和压抑着的尖叫声。 藏岭:“???” 她承认她靠这张脸吸了不少粉,但是也没有女粉在看到她是这副样子吧? 难不成她这张脸不但斩男而且还斩女?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抽过她举着在手里准备点二维码的手机。 紧接着,男人轻飘飘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不方便。” “啊,好......好的。”男生拿着手机离开了。 晚风温柔,柔和的路灯光线渐次亮起。 藏岭慢半拍的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顾以南。 “你怎么来了?”她眼睛像是寻得溪水的小鹿般亮了起来。 叫人不忍心责怪。 “再不来,微信号都送出去了?”顾以南长身玉立,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第72章 泠泠 男人换了宽松的运动外套, 白色黑线的运动裤一拉到底,衬着他人高腿长,清鲜的像颗青柠, 即便在大学校园里也并不突兀。 “也不是他想来朝我要的嘛。”藏岭轻咬了下嘴唇。 顾以南笑了声,也不打算拆穿那个男生的本意,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转身就走。 、 “喂,你先把手机还给我啊。”藏岭一愣, 反应过来连忙颠颠的跑过去追。 天色沉寂下来,后院的道路两侧载重着白玉兰, 风一吹, 硕大的花瓣簌簌摇晃。 “顾以南!”身后的小姑娘跺了跺脚,叫他的全名。 顾以南低低的笑了一声, 收住脚步。 “给你。”他双手背在身后,示意她来拿。 藏岭狐疑的瞅他一眼。 “在外套口袋里。”顾以南突然弯下腰, 好心地提醒她。 他的声音飘荡之耳侧, 藏岭大眼睛眨了眨,问道:“在左边还是右边?” 他喉结滚了滚,低笑一声, 不答。 她索性张开双手, 分别探入他的左右口袋里, 摸索着。 腰间突然一紧,她双手被带着, 猛地扑进他的怀里,鼻尖就要磕在他的胸膛上, 却被男人的大掌护了一下, 碰在他柔软的掌心。 道路两侧时不时有洗完澡拎着浴篮女生三三两两走过, 各种洗发水的香气裹在晚风里,温柔的拂过。 风也温柔,喜欢的人就在眼前。 藏岭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他算计了。 但是她却并不抵触这种感觉,反而心里像是吃了夹心巧克力,蜜糖般甜腻的充实感萦绕在内心,稍微一想,就控制不住嘴角上扬。 “想什么呢?”他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笑得这么开心?” 她望进男人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抱着他腰身的手没放开,反而侧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小猫一样在撒娇,声音软软地:“把手机还给我吧。” 说完,还仰着小脑袋望向顾以南,乌黑的杏眼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我下次不乱加了,好不好呀?” 顾以南眼眸眼眸暗了暗,低下头去。 带有侵略气息的琥珀木香气充斥在唇间,不同于以往的浅尝遏止。 他的舌尖仿佛带火,与她唇瓣交缠共舞。 强势,不容拒绝。 藏岭微惊,感觉自己像坠入火焰的锡兵,被他炙热的亲吻一点点融化,不久就喘不过气来,双腿发软地往下滑。 她呜咽一声,抱在他腰身上的手用不上力,人就要顺势往下滑。 耳边是男人的呼吸声,以及轻笑声。 他一把将人箍在自己怀里,温柔的亲了亲她的唇角,声音低沉地问:“站不住了?” 小姑娘的睫毛颤了颤,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张着嘴小口的呼吸着。 好不容易,气儿顺了,她不用他扶着站直,就看到男人眼眸里沉沉的意犹未尽,那目光,像烈火炙风,席卷她全身每一寸的皮肤。 她慌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两小步。 见到她后退,他嘴角噙笑,步步紧逼:“害羞了?” 落英缤纷,柳条摇曳,连带他们的身影投在假山石壁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 - 见到小姑娘害羞得紧了,顾以南有所收敛,捏了捏藏岭泛着淡粉色的脸颊,问道:“准备去哪里吃晚饭?” “你也没吃晚饭?”她惊诧。 “嗯,来陪你吃。” H大的第一食堂二楼是西餐厅,因为价格在食堂里算是偏贵的,所以人很少,不用排队去挤窗口。 两人挑了张靠窗的桌子。 餐厅里放着柔和的钢琴曲,用玻璃墙和食堂嘈杂的氛围隔绝开来。 点完餐,顾以南去窗边接电话了。 藏岭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机点着手机。 餐厅的玻璃门被推开,带起风铃摇曳的声音,清脆好听。 几个高大的男生边说说笑笑边走了进来。 藏岭旁边这桌的椅子被人拉开。 “藏岭学姐,真的是你。”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 藏岭抬头,看到辛巴金色的短发,带点自来卷,胳膊下还夹着个篮球。 他一说话,周围几个男生也纷纷看过来,都是篮球社团的。 H大的篮球社团俗称男生颜值扛把子,不但聚集了H大美术系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而且个个颜值天花板,一进来就吸引了许多小姐姐的目光。 “这就是传说中的藏岭学姐?”旁边一个穿着黑色篮球服的男生笑了,看过来。 他将辛巴手里的篮球接过来,放在一边,笑着对藏岭道:“学姐你好,我是周琪峰。” 他笑起来格外好看,卧蚕也跟着眉眼柔和起来。 周琪峰,校篮球队的队长,学生会主席,美术系首个在大三就保研北上美术大学的学生。 他这句“学姐”颇有调侃的意味在里面,明明是和她同一届的,却跟着辛巴一起叫她学姐。 周遭的男生们一阵起哄。 藏岭冲他点点头,格外客气:“你好,周琪峰主席。” “学长,篮球给你,我去个洗手间。”辛巴将篮球一抛。 周琪峰一挑眉,笑了笑,将辛巴的篮球接了过来,放在脚下,说道:“没想到你现实里比荧幕上还要漂亮。” - 顾以南接完电话回来,离着几步之遥,就看到小姑娘小小一只坐在餐桌边,周围或站或坐围了一圈男生,穿着各色的篮球服,露着胳膊,满满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这么看起来,小姑娘像是掉进了狼窝里的兔子。 偏偏这只兔子还不自知自己被别人盯上了。 男人不紧不慢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从容走到藏岭那桌,将她对面的椅子拉开,坐下。 他浑身透着一股矜贵从容不迫的气质,明显与这群在上大学的男生有所不同的成熟感。 “这位是?”对上男人浅蓝色的眸子,周琪峰问道。 藏岭还没开口介绍,旁边的男生抢答了:“这不是藏岭学姐的哥哥吗?我们迎新典礼的时候见到过的。”旁边一个带棒球帽的男生替她抢答了。 藏岭心里一沉,想到当时为了解释她和顾以南的关系,她确实和辛巴说过,顾以南是她哥哥。 藏岭张了张口,大脑里飞速运转着怎么解释,话却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他是我哥哥.......” 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指尖在桌上点了点,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清冷和低沉并不相冲突,音色宛如泠泠白雪:“哥哥?我老婆确实喜欢喊我哥哥。” - 顾园 夜色下院子里的紫玉兰簌簌摇曳,月光清冷笼罩着这一方星空。 房门被人轻飘飘的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白色岩板桌上放着顾以南平时轻易不喝的白葡萄酒,他很少喝这种度数极低的酒。 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动。 男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腿优雅的交叠着,灯光落在他金色的镜框上,反射出的光芒落蔵藏岭的眼底,她只觉得这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无形的低气压,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从那顿晚饭开始,到后来拉着她的手腕一声不吭的上车,问都没问她,直接开往顾园,车速飞快,她连找机会下车都做不到。 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小手无意识的攥紧裙摆,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对面椅子上的小姑娘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对面的男人抬眸。 “我......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作业,明天要交,我得回房间补作业。”藏岭颤颤巍巍的扯起一抹笑:“你还有事吗?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去回房补作业了。” 顾以南也笑:“你说呢?” 藏岭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我觉得你没有。” 说完就要抬步开溜。 “泠泠,过来。”他叫她的名字。 藏岭起身准备开溜的背影骤然僵硬住。 她慢慢的转身,眼神带着防备,显然不信她。 顾以南浅蓝色眸子看向她,明明能轻而易举的抬手将她抓过来,他却不动。 “拿手机跟你老师打电话,今晚我们好好谈谈,作业延期交,我来跟你们老师说。”他从口袋里拿出她手机,放在掌心,在她眼前摊开。 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让她去打个电话。 藏岭哭丧着个脸:“可以不谈话吗?” 顾以南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觉得呢?” 藏岭在他的注视下,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去。 天知道她哪里有作业要补,分明是为临时逃脱找到的借口。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从他掌心中拿过自己的小手机。 翻开通讯录页面,指尖在一排联系人上往下滑动,大脑飞速旋转着,该朝谁求助。 她已经刻意地将动作放得很慢很慢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好了吗?”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等下你别着急.......等......” 顾以南冷不丁的伸手,一把箍住她的腰身,将人困在自己双腿与桌子之间。 她没拿稳,手机顺着手臂滑落下去,掉到了桌子上。 她的注意力还放在通讯录列表上,因为想到了可以帮忙的人选而眼睛发光,丝毫没注意现在的氛围有多危险。 第73章 泠泠 “我想到了, 我找李老师.......唔唔” 话还来不及说完,人就被拉进男人坚硬的怀白里,霸道而强势。 藏岭呆住了, 傻愣愣的被他挑开唇瓣,给了他可乘之机。 富强注主义文明和谐诚信友善 富强注主义文明和谐诚信友善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这个吻夹杂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沉, 像暴雨将至。 富强注主义文明和谐诚信友善 她的内心慌乱如麻,被逼得步步后退, 腰身却抵在他沿着桌面边缘护着的大掌中。 男人掌心滚烫,吓得藏岭下意识的往前, 欲哭无泪, 更加深了这个吻,顺了顾以南的心。 他浅蓝的眸子似乎稍稍融化了几分冷漠。 她被他扯着手腕, 紧接着腰身一紧,下一秒, 小姑娘已经跌坐在高大男人的怀里。 她像是掉进狼窝的小兔子, 浑身紧绷,不敢动弹一下。 顾以南干燥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被吻得微微红肿的唇瓣上抚过:“疼吗?” 藏岭只觉得他指尖抚过得地方酥酥麻麻,但是她一动也不敢动, 她睁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着他, 眼角含泪, 鼻尖发红,点点头, 又摇摇头。 一副想动又不敢动的模样。 “你哥哥会这样吻你吗?”清冷的声线近在耳边,呼出的气息撩得她腿脚发软, 如果不是坐着, 她现在可能双腿一软, 膝盖跪在地上,大大方方的给顾以南磕个头。 哥哥? 原来他在计较在餐厅发生的事。 “不是你想得那样。”她腾地站起来,握着小拳头。 顾以南浅蓝色的眸子里,似有碎冰浮动,泛着葡萄香气的液体缓缓倒入玻璃杯里,被他修长完美的手指捏着杯子,轻轻摇晃。 他不语,似乎在给她时间作答。 但是对这个答案满意与否,全凭他来定夺。 他的视线落在小姑娘垂在腿侧攥紧的小拳头上。 “我没有不想承认公开和你的关系。”她说。 “我只是觉得,自己还没有足够好。” 还不足以配的上堂堂正正的站在你的身边。 想和你一样强大,想和你并肩作战。 “我不想别人提及长云总裁顾以南的时候,先和一个无权无势无父无母的藏家姑娘联系在一起。” 她忍不住想起,因为无父无母,曾经在南江受过多少欺负,被多少人看不起,说她克死了父母。闲言碎语戳着她的脊梁骨铺天盖地将她兜头罩住。 明明她才是那个最爱他们的人。 不会有人比她再爱她的父母了。 “我不想你因为我,因为和我在一起而被诋毁。” 尤其是之前长云对她的无条件支持,以及和青柏的签约。 如果他们结婚的关系被摆到台面上来,这些都会引起许多的风言风语。 她不想把他也搅合进来。 男人静静地听她说完,也不表态。 月光洒在他金色边框的眼镜上,反射出薄凉的弧度。 他杯中的白葡萄酒被一饮而尽。 良久,他才开口:“那你想什么时候公开?嗯?”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 “我们的关系,随时都有可能被媒体挖掘出来。” 藏岭震惊的睁大眼睛。 什么叫随时都有可能被挖掘出来。 他将酒杯放下,直视她漂亮的杏眼:“到那时,你打算怎么办?澄清?撇清?” 藏岭被他这一番话说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一团,他后面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听见,满脑子都是自己不能连累到他。 她的身世经历可以被扒出来,被人们吃瓜消遣,但是不能和他牵扯上一丝一毫。 乌黑的眼睛眨了眨,她抿了抿唇,完全没感受到周遭的低气压,朝他张开手。 “结婚证和我们的婚前协议。”她看向他:“你那里是不是还有协议的另一份。” 男人的黑眸微微眯起,掐着她的腰,将人按到桌侧,紧紧固定住她的腰身。 他离得很近,沾了酒精气息的唇瓣若有若无的与她的相接。 酒精蹭在她红肿的唇瓣上,麻麻苏苏,又痒又疼。 “想离婚?”声音危险极具压迫感。 藏岭想说话,可一开口就会与他的唇瓣相撞,她怕疼,不敢开口,只能老实的点点头。 富强注主义文明和谐诚信友善 谁知,男人低头吻上她的额间,大掌顺势与她想推拒的手五指交叉,将人带到窗边,按在身后的墙壁上,低声诱哄着:“泠泠,帮我摘掉眼镜。” 这个男人摘掉眼镜是副什么模样藏岭是再清楚不过的,她说不话,想解释的话只能在心里焦急的来回翻转,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肯碰他的眼镜。 “呵。”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大掌带着她的手,缓缓覆上自己的眼镜。 手心里的小手不住的抗拒,瑟缩。 只是却犹如蜉蝣撼树。 眼镜顺着银白色的链子滑落,男人湛蓝的眸子里锋芒微露,一直隐藏的占有欲像滚滚江水奔涌而出,温柔皆被粉碎。 “我说过,既然你来找我。” “你那时不走,以后便没机会了。” “世俗名利,旁人眼光我都不在乎。” “至于你想要的与我并肩而站。” 他低头吻了吻她颤抖的耳珠。 “我也给你。” 他之前曾说过—— “泠泠,如果从我这边,到你那边,有一百步。” “我来走完这一百步。” “你退一步,我便跟一步。” “你不敢走向我,那我来奔向你。” “别怕,有我。” - 顾园的最东边,顺着石子小路穿过葡萄架,是一片宽阔的药圃。 以篱笆圈架起来。 明黄色的连翘花在微风中簌簌摇曳,宽大的板蓝根叶片在土地上舒展着,苦参叶子细细小小的躲在根茎下。 药草的苦香混杂着夜风中。 在药圃的中央,用红砖垒起了一座小房子。 男人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条毛毯,双手交叠放在毛毯上,闭目假寐。 月光凉凉的洒落在他的睫毛上,像覆了层银霜。 恬静美好。 他面前的长宽木桌上放着各种器皿,从煎药的红泥小火炉到药蛊,从长木勺到带着中草药味的蒲扇。 在桌子的后面是高大的镶嵌入墙壁的柜子,由密密麻麻若干个小抽屉组成,黄铜的小锁上贴着药材名的标签。 放眼望去许多都是市场上千金难买的药材。 门帘子被人掀开,清和走进来,看到睡着的顾一北,没敢出声,而是放轻了脚步。 “人走了?”顾一北人虽然闭着眼,却像长了后眼般,出声问道。 “陈小姐和陶先生不肯走,他们执意要见您一面。”清和低下头,忍不住想起陈玉和陶清文跪在药圃门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现在他们在国内已经混不下去了,唯独借住顾一北开口,借住顾家的力量。 轮椅上的男人一瞬间睁开眼,浅蓝色瞳眸格外柔和,语气也温柔至极。 “让人滚出我的药圃。” 他不紧不慢的将桌子长用黑色布盖着的玻璃盒子滑到面前。 “资金和人力我都给了,好好一手牌打得稀烂,还有脸滚来我面前?”语气依旧温柔,话语却犀利异常。 顾一北慢条斯理的拿了一旁的塑胶手套戴上,将玻璃盒子打开,捏起里面已经奄奄一息的黑色蜘蛛。 “我明白了。”清和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顾一北轻笑了一声。 “乖,忍一下就好,马上就不疼了。”他像是在诱哄最心爱的宝贝。 润玉般的长指捏着注射器,伸进蜘蛛的躯体里。 蜘蛛感受到了疼痛,黑色毛茸茸的长腿疯狂的挣扎着,歇斯底里。 说着最温柔的话,手上却做着最残忍的动作。 极致的疯狂。 直到抽搐着,一动不动了。 顾一北才慢条斯理的收回注射器。 他心情颇好的弯了弯唇角。 清和进来后,熟门熟路的将小火炉里沸腾的水取下来,和井水一起倒进木盆里,端到顾一北旁边。 顾一北摘了手套,将双手浸泡进水里。 过了一会儿,清和拿过熏香蒸过的毛巾。 顾一北擦了手,后背放松地靠在轮椅背上。 “清和,你知道这种蜘蛛的蛛网吗?”他似乎是心情很好的准备聊天。 清和上前看了看,很诚实的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一般的蛛网都是白色的。” “这种蜘蛛的蛛网是金色的,很漂亮是不是?” 金色的,像太阳,炙热浓烈,是他生命中不曾拥有过的。 可能生在黑暗里的人,本该向光。 “像她该拥有的颜色。”顾一北眯起眼睛。 不禁想起小姑娘穿着棉布睡裙,长长的垂到脚踝,却因为坐在凳子上,裙摆飘荡在小腿际,随风摇曳,阳光从她身后拢过来。 仿佛她踏光而来。 还有她画板上栩栩如生的向日葵。 这株向日葵,他势必要讲她种进属于他的玻璃罩里。 要她只为他一人盛开。 男人湛蓝的眸子里溢出无限的温柔。 清和在一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 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来,只有他知道,公子越是露出这种温柔的表情,就越是会做出疯狂而罔顾理智的事情。 生于黑暗中的人,何来光明。 窗外月色温柔,连翘花簌簌摇曳。 第74章 泠泠 四月中下旬, 谷雨。 细雨连绵暮春到,雨生百谷夏将至。 《蒲草》漫画完结,先后与青柏签订了游戏改编以及与朝夕出版社签订了实体出版合同。 这家朝夕出版社的主编是在藏岭人设崩塌事件出现时, 第一个出言“红时不追,难时不黑,只赏其作, 不问是非”的主编。 在萝尔网站上,《蒲草》即便是在连载时也因为藏岭的热度, 人气一直位居金榜之首。完结之后更是热度往上飙升了一波。 五月初,立夏。 炎暑将至万物长, 日光明媚且张扬。 《蒲草》的漫画版第一次首印就远超同期三倍。 青柏和朝夕为了庆祝顺利签约在玉玺酒店举为藏岭举办了庆祝晚宴。 晚宴大厅在酒店三楼举办。 来的都是与青柏长云有过合作的公司负责人, 还有出版权圈的编辑以及许多知名画手作者们。 深褐色的长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垂下带着流苏的长摆, 银色的烛台,喷香的烤肉, 软糯的土豆泥, 带着水珠的果蔬被雕刻成可爱的兔子形放在盘子里。 红色的地毯从大门铺到舞台上。 宴会厅里放着柔和的音乐,来来往往的宾客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顾二。”岑松与几位长辈敬酒颔首之后, 拿着酒杯到顾以南这边, 与顾以南碰杯, 上上下下的打量男人一番:“啧啧,色调大胆啊顾二少。” 晚宴这种正式场合, 男人依旧是西装长裤。 但是双色搭配却清新出奇。 水色的湖纹西装外套,手腕出露出一截皓白的衬衫袖口。下身是香草色的长裤, 衬得他整个人气质斐然, 绝骑出尘。 浅蓝色的眸子看什么都是淡然的神态, 仿佛他站在这里与周遭的喧闹便隔绝开了。 “还行。”顾以南淡声应了,垂眸,摇晃着酒杯中的液体。 “二少,老松。”苏澄也过来了,一身白西装,柔和温静。 “不是,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老松了。”岑松一脸的不服气,正了正自己的胸针,上面清清楚楚画着个小铅笔的标注,右下角是小小的金色名字——刺客。 “我好歹也是个坐拥几十万粉丝的画手大大啊。”岑松哀嚎。 苏澄笑得温和:“但是和你在微博上发言的气质有些许不符合,你说我录一段你的视频,放网上去,是不是你这刺客大大高冷神秘的形象就被破坏了?” 岑松哀嚎,一跳八丈远,双手捂脸:“苏澄你这个坏人,整天笑眯眯的人都心黑,你心黑。” 苏澄笑眯眯的,不否认。 岑松欲哭无泪,往顾以南身边靠了靠:“还是我们顾二少好,最起码心和外表一样黑,不像你天天笑得温和,心里一肚子坏水。” 宴会厅柔和的钢琴曲戛然而止。 宾客们的谈话声渐渐小了下来。 一束绵长柔和的灯光聚集在宴会厅的门口处。 两位身着旗袍的服务生将手放在大门的左右两侧,用力拉开。 漫天的光束倾泻下来。 顾以南的眸子沉了沉,信步走过去。 藏岭站在门的另一边,她乌黑的长发被发型师盘了起来,鬓发上别着一朵小小的水色山茶花。 樱花粉色的旗袍,领口上缀着流苏,下面绣着精致地花纹,用了莹白色的珍珠缀成花蕊,俏丽的曲线斜襟恰到好处勾勒着少女妙曼的身形,融入曲线的收腰裁剪衬得她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在这件旗袍后,路雪曼竟然别出心裁的加以层层叠叠的香草浅粉色的蛋糕长纱拖地,从后背的腰际一直铺展到地板上。 仿佛是少女的婚纱。 看到旗袍,在场众人都清晰的知道,旗袍与顾以南有着怎样的地位。 他的母亲家族曾经从事旗袍刺绣行业。 而这个小姑娘身上的旗袍,是路家的刺绣针法,仅此一家。 随着他母亲的离开,这种绣法也已经失传。 唯一可能的是,这个小姑娘身上的旗袍,是顾以南的母亲路雪曼一针一线制作出来的。 聚光灯在藏岭的身上聚焦,周遭的目光或惊叹或赞赏都落在她的身上。 藏岭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知所措,她只知道是商业合作的一个晚宴,要上台致辞,却没人告诉她怎么来这么高调的阵仗。 她乌黑水润的杏眼有些无助的在人群在环视一圈,在看到某一点时,亮了起来。 男人大步走向她。 今天他身上的色彩搭配与她的遥相呼应,仿佛在宣誓着什么。 那一刻,她的眼眸中只有他的身影。 ——泠泠,如果从我这边,到你那边,有一百步。 ——那我来走一百步 ——你退一步,我便跟一步 ——你不敢走向我,那我来奔向你 如今,他真在万千人的注视之下,朝她走来。 她的视线与他浅蓝色的眸子相撞。 顾以南已经走到她面前,他朝她伸出手来。 藏岭清晰的听到自己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一拍强烈过一拍。 她小心翼翼,缓慢而坚定的将自己的小手放于在男人的大掌之中。 周围掌声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包围。 她穿着银白色的高跟鞋,被他沉稳有力的手带着,与他并肩而站,在红毯上一步一步朝宴会厅中央走去。 光芒洒在他们身上。 她被他牵着,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手上,本来紧张的心变得从容坚定。 “快,到位置了。”岑松眼疾手快推了苏澄一把。 两侧的人群里忽然响起“砰砰砰”地声音,漫天的彩色飘带,荧光花瓣冲上穹顶,在半空中飘落。 藏岭一惊,下意识的往顾以南怀中靠去,被他护着脑袋,搂进怀里。 苏澄才能够旁边缓缓走来,他推着送餐车,车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摆着个六层的大蛋 糕,蛋糕周围以可使用的红玫瑰花瓣装饰,最上面一层插着两个粉色胖墩墩的数字蜡烛—— 22 顾以南接过旁人递来的话筒。 “在宴会前,想先耽误各位一点时间,为我的小公主庆祝她的二十二岁生日。” 他丝毫不避讳两人亲密的关系,在众人面前对她的宠溺透过一言一行折射出来。 仿佛在朝全世界宣告,她是他的小公主。 是他的泠泠。 藏岭不可置信的望向顾以南。 窗外突然生腾起一小簇一小簇的烟花,冲上天际,绽放出绚烂的花朵,照亮了黑夜。 “泠泠,生日快乐。” 男人清冷低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将她脸颊两侧的碎发拢到耳后,然后弯下腰,亲手为她别上了钻石公主冠。 他的小姑娘,就该花团锦簇,明媚得恣意张扬,做全世界的公主。 一股压抑许久的热流沿着血管缓缓流向心脏,藏岭抬手,捂住嘴巴。 从来没人给她过过生日。 自从高中,她就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没人给她举办过这么华丽的生日宴。 没人对她这么好。 突然被他这么温柔的爱,她不知所措,鼻尖泛酸。 是不是缺爱久了的小孩,被人这么强烈的爱时,也会不可置信,不相信这是为自己准备的。 她不相信自己值得被这么好的对待。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慢慢地修复她破碎的爱情观。 他真的在认真的爱她,带着她走近他的生活。 他在慢慢治愈她不幸的童年。 “抱一下?”他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朝她张开双臂。 她扑进他的怀抱里,不可抑止地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温柔:“傻姑娘,哭什么?” “从......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以后都会有人对你这么好。”他抬手,指腹为她抹去泪水,语气笃定。 今天晚宴青柏和长云的人来了不少,他将她在自己的朋友圈子里宣告,仿佛在无声的宣布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 岑松扬了扬眉:“我看顾二这架势,真是宠妻狂魔。”他碰了碰旁边的苏澄:“你说平时那么高冷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个藏家小姑娘这里就吃了亏呢?” 苏澄抬头看了一眼跟在顾以南身边,挽着男人胳膊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挽着男人的小臂,顾以南将她带着,在一一与旁人攀谈敬酒。 他是真的对她认真。 苏澄垂下眼睑,指尖在掌心戳了戳。 “这边两位你都认识。”恰逢顾以南带着藏岭过来,“左边这位岑松,岑家少公子。右边这位苏澄,青柏工作室的负责人,也是苏姨的儿子。” 藏岭乖巧地朝两人一一敬酒,不过她杯子里盛的是橙汁。 “嘿嘿,藏岭妹妹好啊。”岑松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笑眯眯的和藏岭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好。”小姑娘笑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 “说起来,咱们还是同行呢。” “啊?”藏岭不明白。 “我副业也是画手,不过没有那灵气画漫画,都是接写小单子。” 藏岭的眼睛亮了亮。 岑松:“要不咱们加个微博相互关注,我这边有许多商业合作可以介绍给你。” “好。” 藏岭掏出手机,在看清岑松的微博名字时,她的眼睛带着藏不住的惊喜:“你是刺客大大?” 岑松见目的达到了,得意的表情瞬间就收不住了摆在脸上。 “是个小画手罢了。” “不是的!我一直超级喜欢您的颜色搭配和构图,真的!!”藏岭一脸小粉丝见到偶像的表情。 顾以南突然伸手,掐住小姑娘的腰肢带着人往别处走去:“给你介绍几个商业合作伙伴。” 藏岭被他带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岑松冷笑了声:“男人吃起醋来真是空气里都泛着酸味。” 第75章 泠泠 晚宴结束, 东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将宾客们一一送走后回到顾园已经凌晨。 方浩将车在停车位前,拿了副驾驶放着的长柄黑色打伞,撑开, 下车,绕到顾以南这边,将车门打开。 车后座, 男人坐着没动。 在他的腿上,藏岭侧枕着, 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卷曲,粉颊柔软的陷下去, 睡得正酣。 她的小手还无意识揪着他衬衫的衣角, 似乎抓住了什么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睡颜舒展着。 顾以南垂下眼帘, 看着小姑娘的恬静地面庞,神色柔和下来, 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 盖住她 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将人公主抱起,一步一步迈向别墅里。 方浩跟在他身后, 举着伞。 细雨连绵, 润如酥的小雨并不大, 却细细密密。 顾以南将人抱回房间,放在床上。 藏岭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头还往枕头上拱了拱。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真是不会委屈到自己的小东西。 目光却在接触到她身上的粉色旗袍上时, 停顿了瞬。 穿着旗袍睡肯定不舒服。 睡梦中的藏岭翻了个身, 小腿蹭到后摆的粉纱拖尾, 不舒服,哼唧了声。 顾以南顿了一下,收紧下颌,抬手捏了捏鼻梁。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凌晨一点多,张嫂肯定睡了。 顾以南略略思索,将床上白色的羽绒被掀开,在半空中抖开,盖在藏岭身上。 旗袍前襟上用的是玉石白色盘口。 他指尖将盘口挑开,触及到滚烫的肌肤,不禁一愣。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他倒是知道她嘴馋,看到花花绿绿的鸡尾酒,趁他不注意,跑去偷偷喝了两杯,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酒量这么不好,醉得这么厉害。 被子卷裹着的人格外的不老实,将头在枕头上拱了拱。 顾以南俯下身去,单手将她的头托着,往枕头上挪了挪。 为了让她枕着更舒服一点。 原本熟睡中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缩在被子里的手一把抓在他的脸上,将男人鼻梁上的眼镜带了下来。 顾以南几乎在她睁眼的瞬间呼吸一窒,浅色的眸子深深,不动不躲,望着她。 藏岭呆呆看他一瞬,咧嘴笑出声来,她手指抚上男人那张棱角分明,下颌线清晰的脸。 “以南。”她有些口齿不清,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 “顾以南。”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我在。”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哦。”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他低下头,在她唇瓣上轻轻一吻,语气温柔,诱哄道:“先把衣服换了好不好?” 她笑起来,眼睛一眯,弯弯的像是只得逞的小狐狸,乖得不行:“好。” 然后整个人一把掀了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樱粉色的旗袍宛如绸缎般从她身上坠落。 小姑娘肌肤雪白,像是尾银白色的小人鱼,腿部线条流畅漂亮,腰肢纤细似烟柳。 顾以南压根没聊到喝醉了的人胆子这么大,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来这一出,眼眸一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感觉全身的血液沸腾,朝某个方向奔流而去。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声线有些暗哑:“睡裙在床边,自己换上。” “哦。”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 窗外风雨飘摇,屋内只有落地灯开着,暖黄色的光线充斥着一方角落。 “顾以南,我解不开。”许久,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顾以南眼睫颤了颤,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她的手就从他身后圈过来,抱在他的腰间。 背后一股温暖的柔软贴上来。 顾以南身躯明显僵了一下,他慢半拍的转过身来,不看她,垂了眼,抬手:“转过去。” 他将她后背上的锁扣解开,不去看她莹白细腻的脊背,淡淡道:“好了,去换睡裙睡觉吧。” 他刚要走,衬衫的衣角被一股柔软的力道揪住,不放。 “怎么了?”他问,却依旧没有转身。 “你......你在哪里睡?”她的舌头被酒精麻痹,说话结巴了一下。 “我的卧室在逆隔壁。”他说。 “哦。”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副极其不情愿的样子。 直到男人离开,藏岭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旁边的睡裙换上。 她只喝了两小杯鸡尾酒,只有头昏昏沉沉的,意识却清醒。 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地声音。 她盯着天花板,发呆半晌,打开手机。 【羊崽子: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藏岭翻来覆去,受不了自己一身酒味,索性去浴室洗了个澡。 - 从房间出来,方浩已经等在门口了。 “二公子,她们还是执意来见您。”方浩跟在男人身侧,恭恭敬敬道。 “你把人放进来了?”顾以南走近隔壁卧室,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不敢。”方浩指了指窗户,“人在下面等着,您要是不见,我将她们送出去就是。” 一道银白色的闪电撕裂夜空,可以看见外面的雨幕里站着梅兰竹菊四个人。 他极轻的挑了下眉:“把人送出吧。” “别脏了顾园。” 方浩应了,退了出去。 外面小雨渐渐变大,瓢泼大雨泠泠坠落。 顾以南突然想起藏岭那屋子里的空调没关,他起身,走到隔壁,准备敲门。 “所以说,你家顾以南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啊?”唐诗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 藏岭洗完澡,穿着睡裙躺在床上:“不知道,我从他背后抱住他,结果他闭着眼睛给我解带子。” 她欲哭无泪道:“你不是说他眼镜的过,我把他眼镜都摘了。” 唐诗笑出声来:“原来顾以南是真的不行啊,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们都老夫老妻了,这都,没做到那一步。那必定是他的问题啊,面对我们泠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还能坐怀不乱柳下惠。” “没事啊,崽崽,等妈妈大四回去好好疼你。” 藏岭也跟着她笑,笑得肚子都疼,娇嗔道:“我等你回......” 落地灯黄色的光忽然被遮去了大半,她下意识抬头去看,猝然尖叫出声。 顾以南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悄无声息,倚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他冷峻的面容以高挺的鼻梁为界一半沉匿在黑暗里,无关,衬得他浅蓝色的瞳眸带着霜雪倾覆的冷意。 “怎么了?泠泠?出什么事了?”唐诗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来,显然是被她那一声尖叫吓到了。 “我......”被男人湛蓝的眼眸盯着,藏岭是无论如何也继续不下去刚刚的话题了。 唐诗:“你刚刚那尖叫吓我一跳,以为你咋了,能说话就行,能说话就死不了。” 藏岭:“我有点困了,想睡觉。” 唐诗:“别啊,我刚刚想到了,顾以南要是那方面不大行你要不要给他买点壮阳补肾的人参片,给他磨成末,放到水里。” 藏岭捂脸,她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顾以南淡淡掀了掀眼皮:“我不需要人参片,谢谢。” 唐诗:“?” 唐诗:“!!!” 唐诗:“泠泠啊,我这里突然信号不太好,没事的话我先挂了哈。” 藏岭:“........” “嘟......嘟.......嘟......”电话的忙音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顾以南拿了遥控器,将空调关了。 藏岭咽了咽口水,如果可以,她现在真的想眼睛一闭,晕死过去。 男人走回她的床前,居高临下望着她:“没醉?” 藏岭顿时红了脸,她边嘟哝着“我醉了”边一掀被子整个人窝了进去,装狗熊。 头顶传来男人的轻笑声。 蒙住头的被子被人一把掀开,熟悉的琥珀木气息萦绕进来。 藏岭倏得瞪大眼睛,他的面庞近在咫尺。 她的小手胡乱抓着被子想往上扯,被子却被他压在膝盖下,怎么扯都纹丝不动。 “刚刚都聊什么了?”他语气清淡,似乎真的打算和她聊天而已。 “没聊什么。”她立刻否认。 “真是个不诚实的孩子。”他说,突然凑近,鼻尖抵在她的下巴上,蹭了蹭。 小姑娘身上有好闻的樱花桃子味道。 “身上怎么那么香?嗯?” 藏岭的脸已经通红,顾以南的双手撑在她两侧,她怎么挪都挣脱不掉,索性破罐子破摔:“你在门外都听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她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地,像盛满了星星,脸颊却是迷人的烟红色,如此毫不掩饰地大胆看向他。 顾以南舌尖抵着上颚,轻轻笑出声。 “一直克制,舍不得碰你,怕吓到你。”他声音清冷带了一丝暗哑,轻轻吻在她的唇瓣上,一触即离,“我本想循序渐进,用尽了我的耐心想慢慢教你一步一步的来。” “你却质疑我不行?嗯?” “不.......不是.......”她想解释,他的唇瓣却一下又一下轻吻在她的唇上,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瞪大眼睛,望着男人慢条斯理的解下领带。 藏岭慌了,心跳一声大过一声。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童话里的锡兵,融化在火焰里,只剩那颗坚硬的锡心,感受着火焰的温度。 窗外的雨声潺潺,愈下愈大,细密的雨滴落在顾园的荷花湖上,平静的湖面像是泛起千万道皱褶的镜面,碎玉投珠般噼里啪啦打下来,每一滴雨水都晕开无数道涟漪,越扩越大。 第76章 泠泠 暴雨滂沱, 席卷这座城市。 藏岭觉得自己化身为一片叶子,被冲刷进这漫天倾盆的雨幕之中,起起伏伏。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迷蒙中, 她听到他餍足的叹息声,贪婪地闻着她身上属于她的桃子香,在她耳边低低道:“我爱你。” 她眼前是茫茫白色, 突然想到南江的大雪。 男人撑着伞,迎着漫天飞雪拆她一步一步走来。 黑色的伞面挡住她头顶那片冷雪。 他挡住了光, 却成为了她的光。 - 翌日,东城下过一夜暴雨, 雨停后,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藏岭一晚几乎没睡, 折腾到凌晨,顾以南才勉强放过她。 昨晚她累的几乎是倒头就睡。 但是顾以南却不依, 抱着她, 下巴在她脸颊上亲昵的蹭了蹭:“宝宝,去洗个澡好不好?” 她嗓子早就哑了,哭的眼尾泛红, 眼角还挂着泪珠, 睫毛也湿漉漉的好不可怜。 她摇着头, 只想睡觉。 顾以南笑了声:“那要不要再来一次?”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猛地睁开眼,漂亮的杏眼哭得好不可怜, 拽了拽他的衣角,张了张嘴想说话, 声音却沙哑得发出声来, 只能猛摇头。 给小姑娘洗了澡, 顾以南去调了杯蜂蜜水,喂她一小口一小口,喝下半杯,才放她去睡觉。 清晨,藏岭被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吵醒。 她睁眼,盯了天花板半晌,才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面上顿时一红。 “醒了?”男人清冷好听的声音在旁侧响起。 藏岭扭了扭脖子,却还是不想起床,索性歪着脑袋枕在枕头上看过去。 她耳朵尖发烫,不禁想起缠绕在手腕上的领带,也是这样的赭红色。 顾以南蔚蓝色的眼眸带着笑意,满眼餍足之色。 他站在穿衣镜前慢悠悠地系领带。 霜白色的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沿着往下是规整妥帖的袖口,银白色的鹿角袖扣,外面是熨烫精致地天水碧西装外套,衬衫下摆完美延伸到腰线,被收进笔挺的西装裤里,衬得男人宽肩窄腰,宛如翡冷翠般凉薄又清冷。 看着他换衣服好像是一门赏心悦目的艺术。 一举一动都优雅至极。 藏岭歪着头打量他,不知不觉就入了迷。 直到对上顾以南蔚蓝色的眸子,她才眨了眨眼,将脸扭过去,不看他,声音闷闷地传来:“我要补觉。” “先起来吃早饭。” “不要。”她将脑袋埋进被子里,一副打定主意赖定得模样。 “起不起来?”他问。 “不起!........喂!” 身上的被子连同她一起被裹成个大大的蚕蛹。 “顾以南!”小姑娘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她左扭右踹地也没法从被子里挣脱出来。 好不容易从被子里踢腾出来,藏岭挣扎地头发乱七八糟,十足的像个小疯子,身上的睡裙也满是皱褶,凌乱不堪。 顾以南带着琥珀木气息的吻落在她的唇瓣上。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落在她眼皮上,暖暖的。 她不自觉的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旁边的男人已经戴上那副金丝边眼镜了,蔚蓝色的眸子看过来,带着淡淡笑意。 和顾以南一对比,他禁欲斯文,浑身上下精致工整,脸不红心不跳,正经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参加什么学术演讲。 而她脸颊泛红,鼻尖也是淡淡的粉色,红唇微涨着轻轻喘气。 半娇嗔半生气的瞪他一眼,心里暗暗骂道: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可别怪把持不住。”他低低一笑。 藏岭冷哼一声。 被小姑娘这副模样取悦到了,顾以南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没再逗她。 “收拾好了下楼去吃早餐,张嫂做了你喜欢吃的胡辣汤和虾皇饺。” 闻言,原本恹恹的某只羊崽子眼睛刷拉一下亮了。 - 吃过早餐,藏岭打了个哈欠,上楼准备接着补觉。 睡醒时已经正午,阳光热辣滚烫。 她睁眼时,有燥热的微风从窗口涌进来,吹动白色的纱帘,她看到在窗户前的男人背影。 顾一北坐在轮椅上,即便在夏天依旧在腿上搭着一块白色毛毯,微风抚动他额前的碎发。 藏岭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轻轻蹙眉,她有些不喜欢顾一北这种每次都招呼不打一声直接出现在她房间里的感觉。 即便他这个人对她从来绅士温柔,但她就是对他生不出好感。 “醒了?”即便她不说话,他也察觉到,调整着轮椅转过身来,滑到她的床边。 “嗯。”她应了一声,问:“顾先生找我什么事情?” 顾一北眼底溢出笑意,声线温柔和煦:“没事情就不能找你了?” 藏岭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现在是在我的房间,你这样不问一声就突然出现,我觉得不太好。”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进来的,但是藏岭坚信顾以南不可能同意让顾一北轻易进来。 “怎么就不太好了?我觉得很好啊。”他语气柔和,唇角还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藏岭深吸一口气,决定在这里把话跟他说明白:“我是顾以南的妻子,您不应该擅自——唔” 床边的男人靠过来,上半身倾斜着,一把扣住她的下巴,将人往自己这边拖拽过来。 她的两只小手扒在他的小臂上,却撼动不了他的力道。 顾一北看着清瘦病恹恹的样子,皮肤苍白没有血色,力气却大的惊人。 他靠近她,鼻尖在她唇瓣,鼻梁,脸颊,额头上轻轻嗅闻,蔚蓝色的眸子猛地一暗。 “他碰过你了?”虽然是疑问,却是肯定句。 他一把松开藏岭的下巴,她被惯性带着整个人扑在床边,差点摔到地上。 顾一北朝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定定地望着她,突然笑了:“清和,把她带回药圃。” 他眼神一冷:“我偏要叫顾以南再也找不到你,再也碰不到你。” 他停下说话,总是从容微笑的脸庞闪过一丝嗜血般的扭曲:“我看上的东西,就只能属于我一人。” “你疯了。”藏岭猛地瞪大眼睛,不信这么毫无理智的话会从顾一北嘴里说出来。 她慌不择路的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想往外跑。 丝毫没注意到顾一北的目光炙热近乎痴迷的在她身影上流连, 小姑娘长得实在是漂亮,脚趾也生得细长圆润,小巧可人,让他禁不住想抓在手里把玩。 看到顾一北的眼神,清和敛了声,恭恭敬敬地在外面等候着。 藏岭飞快的跑着,不敢与顾一北对视,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倒涌,恐惧而战栗着。 她甚至都不曾看清顾一北怎么动的,脚下就被一条白色的长毯绊了一下,腰间被一股力量一卷,被带着扑倒在男人腿上。 她仰头,对视上那双蔚蓝色的眸子,被里面翻涌沉卷着的情绪吓到,脸上血色全无,满眼戒备。 顾一北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像是在逗弄弱小无助的猎物,知道她怎么挣扎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藏岭骇然色变,猛地想往后退。 才退两步,顾一北突然奇怪的笑了一下:“你就这么讨厌我?” 小姑娘瞪圆了猫一样眼睛,看着他,明明害怕得要死,声线都颤抖了,却依旧不卑不亢:“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既不是物品也不是没有情感的东西,是活生生的人。” “顾以南他尊敬我,爱护我,同样,我也爱他。” “爱是相互的包容和尊重,既不是禁锢,也不是恃强凌弱。” 她说完,一抬头,正对上男人若有所思地危险目光。 她心一揪,直觉不妙。 下一秒,脚踝顾一北一把抓住,她头朝下,倒栽葱一样摔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 他拎着小姑娘的脚踝,将人往上一拎。 很明显是生气了。 血液朝头部上涌剧烈地失重感,她尖叫着,另一只脚去踹他。 “您不能进去!”清和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房门被人大力踹开,发出“轰”地一声,摇摇欲坠。 顾以南面容冷峻,眸中的寒光几乎要将顾一北射穿。 “放手。”他的每一字都浸透了寒意,淡漠的表情下是压制不住的戾气。 顾一北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面上就挨了顾以南一拳。 顾以南咬紧了腮帮子,又是一拳砸在顾一北脸上。 他一声不吭,唯独镜片后的眼眸氤氲着怒火。 顾一北脸被他打得一偏,红色的血液顺着唇角流淌下来。 藏岭看到顾以南拎着顾一北衣领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在微微颤抖,似乎极力克制着愤怒。 他抬头,看到顾以南眸中一片惊心动魄的赤红。 他嗤笑一声,放轻了力道,将小姑娘放在地毯上。 一获得自由,藏岭几乎连滚带爬跑回顾以南身边,扑进男人怀里,身子还在轻轻颤抖着。 她低着头,乌发披散,小脸白净地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心忽然被一种情绪揪紧,明明抱着她,却依旧觉得难以平静。 “顾以南。”她的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袖。 他将人紧紧搂进怀里,温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藏岭慢慢地将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仿佛只有他身上的气息才能让自己疯狂跳动的心平静下来。 他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又重复了一遍:“别害怕,我在。” 藏岭愣了一拍。 他在安抚她的情绪。 他来时带风,外套残留着阳光的温度。 “好一副伉俪情深的画面。”顾一北撑着下巴,望着面前相拥的两人,“为了她,连长云的高层会议都不开了赶过来?” 他笑:“你这总裁位置岌岌可危啊,弟弟。” 藏岭一愣,才反应过。 他为了赶过来救自己。 她刚要仰头,后脑勺却被顾以南的大掌拢着,护在怀里。 男人犀利得目光透过镜片射出来。 “顾一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过事情被毁尸灭迹,就渺无踪影了?” “世界上永远没有完美的犯罪。”顾以南望着那双同自己颜色如出一辙的眸子,他的眼眸安静又深沉:“很快,你做的那些事都会图穷匕见。” 第77章 泠泠 “从青柏创立之初私自改动人设到你马甲暴露的事情, 都是顾一北在背后推波助澜。”顾以南将面的门打开,一推,满室的阳光倾洒进来, 空气中浮动着香薰机制造的淡淡橘子香味。 这里是东城江北顾以南的私人公寓之一,远离闹市区,周围没有繁华的商业圈, 公寓的安保系统完善并且极其注重业主的隐私。 藏岭换了拖鞋,走进去。 公寓不大不小刚刚好, 之前顾以南从陈玉的订婚宴上将藏岭救下来,也是带她来了这里。 到了公寓已经中午了, 公寓阿姨早就做好了午饭。 顾以南那边还有没处理完的事情, 连午饭都没吃就匆匆赶回去了。 大三本就没什么必修课了,加之藏岭的专业成绩优秀, 在大三拿了不少奖状,学分已经修够了, 大四一整年都负责实习以及写论文, 于是顾以南提前给她办理了在青柏的实习证明。 方浩去学校宿舍给藏岭将行李都搬回了江北公寓这边。 原本按照顾以南的意思,只用占着个在青柏实习的名头就行,但是藏岭过意不去, 于是在线上接一些青柏的宣传画稿。 怕藏岭无聊, 顾以南还给她准备了一份小惊喜。 在某天下班回家, 他给她带回来一只小狗。 是在青柏巷的那只小流浪狗。 被养的白白胖胖,身上的毛发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在头顶上的毛发还用一只小夹子别上,露出黑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 小家伙见到藏岭, 兴奋得直摇尾巴, 扑到她的裤腿上, 抱着。 藏岭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莉莉,因为长得像只雪白的小狐狸。 那天晚上藏岭又是给莉莉洗澡,又是看着它吃东西,又是陪它玩耍。 顾以南实在看不下去了,将笔记本合上,走到一人一狗旁边,一把将莉莉拎起来,往卧室外一送,然后在藏岭的大声抗议声中,将卧室门反锁。 用他的方式狠狠的教训了这个见狗忘色的小姑娘。 窗帘飘动,满室旖旎。 - 藏岭每天在家乐得清闲,无非就是画画稿子,下楼遛遛狗。 唐诗知道后半调侃边羡慕:“顾总还真是金屋藏娇,老娘在这里天天都累成狗了,上次为了和一个同学抢模特,我俩把人家裤子都撕烂了。” “噗嗤”藏岭没忍住在这边笑出声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下学期吧,我们这次的培训期末考试前三名可以拿证书,回国之后直接与H大的美院合作公司签约。” 藏岭眼睛亮了亮:“你想进哪个?” 因为H大的美术系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与其合作的公司自然不在少数,而且都是实力雄厚,不容小觑。 “我想去Ska,动画设计。” Ska的动画设计在行业内一直都是顶尖的存在。像金字塔的塔尖,可望不可及。 “我相信你可以的。”藏岭握着手机,面对好友的憧憬,一字一顿的说道,信心满满。 “行啊,等着我以后把你的漫画制作成动画。” “让更多的人看到。” 藏岭唇角上扬,笑道:“好,我等着。” - 六月初,天气愈渐变得闷热,只有晚上,偶有清凉的风掠过。 今天藏岭的《蒲草》人设的设计稿完成,本来线上交稿提供给设计师参考就可以,但是因为人设的有些小细节和最好不要改动的部位要交代,藏岭亲自去了一趟青柏。 和青柏的设计师核对完人设画稿之后,外头天色已黑,长宽的老旧木桌上摆满了喝完咖啡的一次性纸杯。 “你刚刚说的我都记下了,三视图做出来跟你核对。”设计师是个刚毕业的姑娘,也是H大美术系的,温柔的对藏岭笑笑:“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我也开车,要不要我送你?” “谢谢你,不过我有朋友送。”藏岭道了谢。 方浩一直等在青柏,怕她在半途中遇到什么危险,所以顾以南让方浩接送她。 出了青柏,夜晚的风吹拂过来。 她看到站在车边的男人。 长身玉立,身形清隽颀长,路灯的光拢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浅浅的光圈。 顾以南眼看着小姑娘出来看到自己时,愣了一拍,然后本就因为疲倦而有些恹恹的眼睛刷拉一下亮了,像是看到主人的小狗,兴奋的朝自己飞奔而来。 她包包上的两只兔子耳朵随着她的跑动一摆一摆的。 藏岭一下子扑进顾以南的怀里。 “你怎么来了?” “今天下班早,来接你回家。”他揉揉她的脑袋。 她挽着他的手臂,靠着他坐上车,叽叽喳喳的说着今天在青柏发生的事情。 顾以南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回应她两句。 倾诉欲和倾听本就是爱的表现。 兴许是忙碌了一整天太累了,后半截车程,小姑娘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顾以南伸手轻护着她的头,让她更舒服的枕在自己大腿上。 月色静谧,车厢里只能停到藏岭睡熟时轻微的呼吸声。 确定藏岭睡熟后,顾以南才抬手,捏了捏鼻骨,问:“最近顾一北的人来过吗?” 方浩在前面开车,回道:“公寓附近没有,今天来青柏时有一辆尾随的车,被我甩掉了。” 恰好开到十字路口,等红灯。 方浩看了眼后视镜:“二公子,大概定在八月份启程,您觉得可以吗?” 顾以南平视前方:“七月底吧,越快越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睡得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我不想让她再被那样一个疯子觊觎。” 路灯黄色的光线一帧一帧的洒进来,时明时暗,落在顾以南蔚蓝色的眸子里。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柔软下来,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 “我想给她一个婚礼。” “让她堂堂正正接受这全世界的喜欢。” 方浩握在方向盘上的指骨用力,红灯变路灯,他踩在油门上,将车子开了出去。 很久之前,顾以南就在着手调查顾一北的人脉关系网。 顾一北潜心于医学,想要治好自己残疾的腿,一心学医,甚至在顾园开辟了一块药圃,潜心学制药,却渐渐走火入魔。 为了掩人耳目,他甚至在远在南边的边陲县城兰山开辟了一处私自售药的地点,将他自己制作的药物以极高的价格售卖。 兰山逐渐沦为他的卖药地点,制度森严,定点有人放哨。 甚至还有活体人试药实验,手法极其残忍。 想要捣毁这个窝点,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清楚位置以及地点,做了万全的准备才能一举捣毁,拿到证据上报警方。 而在上月,顾一北身边的清和出现在m国的某拍卖会上,拍走了一瓶天价的药物提取液,而这种提取液可以将人类身上某些细胞激活唤醒,比如唤醒沉睡中的植物人,或者是治疗好顾一北长年瘫痪的腿。 药物提取液被秘密运往兰山。 这也是顾以南的目的之一。 - 藏岭醒来时,她已经舒服地平躺在车后座上了。 她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就透过半开的车窗,看到窗外城堡上空绽放的烟花。 还有音乐声传来。 “这里是.......”她睡得有些迷糊。 看清了游乐园几个大字,不禁面上一喜。 “喜欢吗?”顾以南一直坐在她身边耐心地等着她。 “儿童节快乐,小朋友。”他的声音低沉清冷,在嘈杂的烟花声中也听得真切。 儿童节? 藏岭下意识的拿出手机,看了眼日历。 六月一,儿童节。 原来遇到好的爱人,他真的会把你宠成小朋友。 在百忙之中也能抽空来补偿她缺失的爱。 记得关于她的每一个节日。 原来被人捧在掌心宠着,是这样的感觉。 比吃了蜜糖还甜。 “想不想进去玩?”他问。 “想。”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吃到腥的小狐狸。 顾以南早就让方浩抢了游乐园的夜场票,无需排队,两人直接刷脸进园。 游乐园里灯火通明,欢乐的音乐声萦绕,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原本是顾以南人高腿长,走路自然比藏岭要快,一进游乐园不知怎么的,这小姑娘时速猛地飙升,一会拽着他的袖子去玩摩天轮,一会儿去坐过山车,来来回回跑得飞快。 下了过山车,藏岭一副完全不累的模样,一转眼,就看到了亮着彩色光芒的旋转木马。 “我要玩这个!” “行,去排队吧。” “你不跟我一起坐吗?”闻言,藏岭转过来,水汪汪地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顾以南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俯下身来,在她唇瓣上轻轻亲了一下:“我给你照相。” “好。”小姑娘很快就被说服了,乐颠颠的上了旋转木马。 恰逢深紫靛蓝色的烟花在城堡上方绽开,明明灭灭的光映在她的脸上。 她举起手来,冲他的方向比着“耶”。 夜风吹起少女的长发,招展宛如黑色的夜玫瑰。 烟火映照在镜片上,男人蔚蓝色的眸子氤氲出笑意,他弯下腰来,就着她的高度,按下拍照键。 要永远快乐,我的小朋友。 第78章 泠泠 藏岭从旋转木马上下来, 手腕上突然被人系了个轻轻的东西。 她仰头一看,一个大大的可妮兔氢气球漂浮在半空中,另一端用粉色的绸带系在她的手腕上。 男人眉眼低垂, 专注认真,骨感修长的手指将细细的带子在她手腕上打了个蝴蝶结。 藏岭动一动手腕,可妮兔也跟着晃来晃去。 硕大的兔子头在风中摇摇晃晃。 想到顾以南这么一副严肃正经得面孔去买气球, 她就觉得极具喜感,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姑娘一笑, 眉眼涟漪般晕开,粉色的唇瓣柔软, 在夜色下像是樱花味的果冻。 顾以南干燥的手指在她唇瓣上一抚而过, 引起她的簌簌战栗。 他的眸光落在她的唇瓣上,眸色很淡, 却杂糅着某些不可名状的情绪。 她的眼睫飞快的眨着,宛如黑色的蝶。 他突然俯下身, 吻了下来。 此时此刻, 只想遵循本心。 只想吻他最爱的姑娘。 身形高大的男人搂着娇小的女生,大掌温柔的扣住她的后脑勺,强势而温柔。 他们身后的夜空中无数烟花绽放开, 古堡上, 王子牵着公主走下来与小朋友们合影拍照。 她的鼻息唇齿间都是他的气息。 整个人被吻得晕乎乎的, 不住地往后仰,却被他的手掌扣住, 躲闪不得。 耳边传来音乐声,以及过山车缓慢上升时的锁链摩擦声。 藏岭一愣, 随即, 身后的火山车猛坠下来, 车子经过半浸在水中的轨道,喷溅出漫天的水花来,凉丝丝的落在他们身上。 她的尖叫全数被他吞咽进去。 他将她搂进怀里,唇瓣却并未分离。 藏岭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融化在冰与火的浪漫之中。 顾以南放开她时,像是提前知晓一样,将手臂放在她的腰间,将人带着靠近怀里,让她可以将重量倚在他身上。 藏岭呼吸有些急促,看着顾以南一脸餍足之色的蔚蓝色眸子,有些气恼的抬手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你刚刚就知道会有过山车开过来是不是?” 顾以南含笑不语。 小姑娘半娇嗔半撒娇的样子可爱极了。 鼻翼眼睫上覆着薄薄一层水珠,像是新鲜可口的青苹果,让人想咬一口。 顾以南忽地勾唇淡笑,附耳道:“真想现在把你一口全吃掉。” 小姑娘莹白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在夜色下缀了两颗小樱桃。 可妮兔的气球在空中来回摇摆着。 “想不想去看电影?”他问。 “游乐园里还有电影院?” “4D电影,小孩子喜欢的。”顾以南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唇角一弯:“我们家泠泠,也喜欢。” 男人声线低沉好听,他说着“我们家泠泠”,几个字宛如石子投湖般在她心里泛起圈圈涟漪,过点一样流窜进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痒。 电影院就在游乐园古堡里。 古堡是欧洲复古风格,一楼是灯火通明的大厅,二楼才是4D电影院。 藏岭目之所及都是家长牵着小孩子来看电影,她不禁面上一赧,往后退了退,从和顾以南并肩到揪着他的衣摆跟在身后。 顾以南怕她跟丢,手臂绕到身后牵着她的小手。 电影是小孩子们喜欢的动画版。 关于两只小熊漂流到岛屿的历险记,经过躲避蜜蜂群,涨潮,寻找食物,与怪物奋战等等历险,过上了幸福而美满的生活。 顾以南偏了偏头,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中,看到旁边的藏岭缩在椅子里,4D电影的椅子会随着电影情节而移动,上下摇摆,喷水。 小姑娘此刻后背紧紧贴在椅子上,双手死死抚紧椅子把手,一脸紧张严肃的小表情。 可爱得他心尖发痒。 她看得专注而认真,纤长卷曲的睫毛眨啊眨地,看得格外认真,像个小朋友一样。 她在看电影,他在看她。 “妈妈,你看那个哥哥都不看电影,一直在看旁边的姐姐哎。”坐在后排的一个小朋友说道。 “那说明哥哥很爱很爱姐姐。”旁边的母亲温柔的摸摸他的头。 电影结束,藏岭还沉浸在情节里意犹未尽。 随着人流往外走时,她想着脑海里的剧情,拉了拉顾以南的袖子。 “怎么了?”他偏头看她。 “如果我是那只被困在岛屿上店小二小熊,你会奋不顾身去救我吗?” “嗯?”他没认真看剧情,问道:“你怎么就被困在岛屿上了?” “哼,你都没有认真看。”她别过头去,不让他牵手,孩子气地道:“你根本就不会舍命去救我。” 末了,又加一句:“诗诗果然没说错,男人就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他被她这副傲娇的小表情逗得顾以南哂然一笑。顺着她的话说:“我怎么就得到你了?” 藏岭猛地瞪大眼睛,扭头瞅他:“你忘记了你自己那天晚上......” 说到一半对上他半戏谑半好整以暇的目光,她及时闭了嘴。 他分明就知道还故意装作不记得来问。 男人含混的笑声响起,胸膛微微振动。 下楼的时候,他牵了她的手,将人护在自己身前。 她不依,站在原地不动,还嘟着嘴。 她这副小女生的表情落在顾以南眼里,反而觉得她更加鲜活,可以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表达自己的小情绪,可爱极了。 顾以南瞧她半晌,竟笑了一下:“就必须舍命相救吗?” 她冷着个小脸,鼻子出声:“嗯。” 他只笑不答。 她看着更气,头一甩就要往下走,却被他一拽,撞进他怀里。 她不忿,踢腾他:“你干嘛?” 男人的手掌突然撑在她的头上。 刹那间,古堡扶手两侧的栏杆上喷射出无数彩色的飘带。 尖叫声欢呼声响起,阵阵热烈的呼喊声响起。 他护着她,从扶梯上冲下来。 她的心脏砰砰砰狂跳不止。 藏岭被他的手护着头,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一股暖流似得涌过。 一楼的大厅响起优美的旋律,无数穿着欧洲中世纪裙子的“公主”和“王子”手牵手走了出来。 裙摆翩跹,翩翩起舞,漫天的花瓣灯光落在他们身上。 其中一位“公主”拉着一位小朋友的手,带着他滑入舞池。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耳边突然响起男人清冷的声音,带着点宠溺小动物的语气。 他在哄她。 毫无计较的包容她的小脾气。 灯光落在他摊开的手掌里。 顾以南今天难得没穿衬衫西装,只是一件白色T恤,城堡上的灯光散落下来,隐约可见白色布料下男人利落的宽肩窄腰线条。 她像是着了魔,将小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 回到公寓已经凌晨一点多。 藏岭洗了个澡就累的上床睡觉了。 梦中她被人搂进怀里,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脸颊睫毛上。 小姑娘甚至在睡梦中都弯起了唇角,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得像个孩子。 顾以南将她搂进怀里。 “泠泠,再等我一下。” - 七月初,H大放暑假。 东城的天气燥热,阳光明晃晃的洒落下来,连道路两旁的香樟树都受不了,蔫蔫的卷起叶片来。 藏岭也是在这天知道顾以南要出差的消息。 她委屈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角,问:“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顾以南抬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耳骨:“乖,我答应你,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她闷闷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我怕。” 怕他不在身边。 怕顾一北那种疯狂又丧心病狂的闯进来。 她怕极了顾一北那种眼神,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狠狠撕裂,吃掉。 “乖乖不怕,顾一北这次也要去,这一仗,我必须打赢,为了你,也是为了长云。”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又轻又柔。 顾一北也要去? 她一下子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是不是很危险,你们去做什么啊?” 她不放心他,急切的拉着他:“不能让方浩去吗?” 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别担心。” “我向你保证,这次一定会成功。” 只有他亲自去,才能拴住顾一北那头饿狼。 “我想跟你去。”她委屈小声道。 “顾一北的目标是你,你更不能跟去,只有这样才安全。”顾以南说:“虽然我有十足的把握能保证你跟在我身边时安全的,但是,泠泠,因为你是唯一的,所以我不敢冒险。” 身为顾以南,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说,爱一个就是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她是他的软肋。 “你要多久才能回来?”她问。 他沉默一阵子,将她抱到腿上,坐好,才说道:“说不准,少则一周,多则一个月。” 藏岭有些意外,连他都这般说,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情有多棘手。 她感受着他手掌传递来的力量,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有软肋。 不光他,她也是。 舍不得他离开,怕他会遇到危险。 她将眼眶涌上来的酸涩感通通咽了回去,不想在分别之际让他担心。 怀里的小姑娘抱住了他,蹭在他的脖颈间。 她说:“好。” 她说:“我在家等你回来。” 小姑娘软着嗓子乖巧懂事的样子,让他心疼。 男人干燥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低下头,吻了上去。 藏岭头一次热情的回应。 不用千言万语,仿佛要把彼此对对方的爱意与担心镌刻在骨子里,流淌就血肉里。 窗外忽的下了场小雨,雨珠打得树叶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她的心也跟着树叶在风雨中沉沉浮浮。 只有他的面容,在月色下看的真切。 第79章 泠泠 七月末, 热风里蝉声阵阵。 佛门地,嵩香山,千丈阶。 朱红色的院墙, 明黄色的瓦片,青檀郁郁葱葱从院墙里探出头来。 黑白花的猫咪懒洋洋地趴在墙头晒太阳,看到藏岭进来, 掀起眼皮瞅她一眼,翻了身, 露着肚子晒太阳。 嵩香山寺庙地处两峰交界,寺庙的祈福殿在最高处, 要走完一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才能到达。 今天太阳毒辣, 寺庙里没几个人,藏岭摘了遮阳帽, 双手交握放在额头之上,俯身, 与腰齐平。 她走得认真, 每上一级台阶,都恭恭敬敬地弯下身去。 一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她一级一鞠躬, 一级一叩头。 心诚则灵。 大殿中央, 藏岭跪坐在软垫上, 将祈福蜡烛一盏一盏点亮。 上千盏蜡烛,火光映照在她的面庞上, 少女黑眸坚定虔诚。 她双手合十,将面前的香点燃。 佛祖, 愿我心爱的人, 能够平安归来。 佛祖, 请保佑我心爱的人,平安归来。 佛祖,唯愿他,平安归来。 香炉内生腾起袅袅白烟。 她双手合十,低头又是一拜。 佛祖,愿我心爱的人,能够平安归来。 佛祖,请保佑我心爱的人,平安归来。 佛祖,唯愿他,平安归来。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为所求之事,已经接连半周来祈福殿了,念念不忘,必有回想,不必拘泥于内心的执著。”立在旁边的僧人双手合十,微微一笑。 藏岭抬头,笑了笑:“我闲来无事,为心爱的人祈福也好,许愿也罢,只想为他做些事罢了。” 出了殿门,她看见菩提树下的方浩。 她明明是背着风,却感觉眼眶蓦地一酸。 “藏岭小姐,我来接您回家。” “他回来了?”她的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 “还没,但是大局已定,二公子让我先行回来接您。”方浩一弯腰。 大局已定。 她就知道,他定会成功的。 心里像是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烟花。 她都已经想到见到顾以南时,一定要扑进他怀里。 一定要用力的抱住他。 藏岭看了看手机,中午十二点半了,顾以南是今晚到东城的飞机。 要不,还是亲手给他做一顿晚饭吧? 这样想着,她从下午就开始准备食材。 慢炖小牛里脊伴白芦笋,茶香石斑鱼、河豚狮子头还有银花糕。 在做最后一道土豆奶油汤时发现家里没有喷砂奶油了,藏岭思索了一下决定出门去买。 超市就在公寓区里面。 她买了奶油、酸奶和几个鲜橙青柠打算回家去做鲜榨果汁。 藏岭结完账出了超市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 复式公寓住宅区都是单人单户,住户和住户都分得很远。 她抄了近路,沿着花园的小路往家里走,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顾以南,她唇角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穿过花园后,阴沉暗淡下来的天空突然下了细细的小雨。 公寓门外停着辆黑色的轿车,车灯在水雾里延伸出两条笔直的光线。 闪电划破夜空。 在那一瞬间,藏岭看清了车边人的面孔。 苍白,了无生气,浅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顾一北坐在轮椅上,清和站在他身后,手里撑着把白色的打伞。 看到她,顾一北微微笑了笑,朝她伸出手来。 “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藏岭的瞳孔在一瞬间剧缩,她慌不择路的往公寓院子里跑去。 顾一北在原地,微笑着看着她,仿佛好整以暇的看着玩弄毛线球的小猫咪,看着她无力的挣扎。 她小跑到门前,双手用力的拍打着门。 “开门,快开门!” 冰凉的雨水溅到她的小腿上,她手掌都拍麻了,面前的大门严丝合缝。 他还没有回来。 藏岭眼睛暗了一瞬,她咬咬牙,外院子外跑去。 “呵。”顾一北无端低笑一声,忽的抬起手来。 黑色的枪身沾上了薄薄一层水珠。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远处那个踉踉跄跄的小姑娘,扣下扳机。 一道金色的光芒飞逝出去,接触到皮肤后,张开一张金色的蛛网,粘在藏岭的小腿上。 顾一北眯了下眼,唇角一弯。 藏岭飞快的低头看了一眼,脚步却未停。 小臂一麻,又是一张金色的蛛网粘在手肘处,她伸手想把蛛网拽下来,却被粘稠的金色粘腻物弄得满手都是。 左腿突然一麻,她踉跄了一下,想迈步的腿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她右腿撑着,单膝跪地,蹲下身来。 却固执的撑着,怎么也不肯倒地。 “这蛛网沾了蜘蛛的毒素,能麻痹人的触觉神经,让你浑身无力。”男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藏岭回头,惶惶然而无助地瞪大眼睛,看着顾一北从轮椅上优雅地起身。 他竟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她。 暴雨夹杂着闪电在他身后织成一张网子,她像粘在上面的小虫,怎么也逃不过命运的束缚。 手臂也没了力气,她的身子晃了晃,被顾一北一把接住,拦腰抱起来。 毒素已经顺着皮肤渗入血液,她全身发软,眼皮沉重,似下一秒就要睡去。 她强撑着,手指在半空无力的蜷了蜷。 明明,就差一点了。 明明差一点就可以见面了。 “乖宝宝,安心的睡吧。”顾一北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抚在她的眼皮上。 她陷入了沉沉的黑暗里,耳边是哗啦啦的雨生。 一滴眼泪,顺着小姑娘的眼角缓缓流下来。 被男人抬手蹭去。 白色手套上一处被泪水氤氲的痕迹。 顾一北弯曲手指,将那处手套放在唇瓣间,含了一下。 怀里的小姑娘中了麻药,乖巧地枕着他的腿睡在他怀里。 清和在前面开车,车灯刺破雨夜。 哗哗的雨水敲打在挡风玻璃上。 顾一北凝视怀里的人许久,突然开口:“清和,把车开到顾园,你就离开。” 前面开车的人一愣,握着方向盘的手因用力而骨节泛白。 “是清和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是,跟着我,你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顾一北轻轻笑了:“你离开吧。” 他的语调亲切温柔,充满一种慷慨诀别的味道,让清和心头涌上一阵不妙的预感。 “清和想要跟在大少爷身边。”他语调急切。 “清和本就是孤儿,没了您的收养和培育,哪里能有今天的清和。” 顾一北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一去,连命都保不住。” “清和愿意陪您,同生共死。”在清和眼中,顾一北已然成了他的家人,虽然毫无血缘,却密不可分。 他清楚的记得顾一北为了能跟着母亲回顾家,为了打消顾家家主顾长恭的疑虑,自愿废去双腿,这样下来,就没有了和顾一北争夺顾家继承权的机会。 顾家家主明明也是他的父亲,却因为他的母亲出身低微,对他不喜,在娶了顾以南的母亲,稳定公司地位之后,才想方设法将母亲接了回去。 而他,在顾长恭面前费了自己这一双腿,才能在路雪曼路家面前保住一条小命,才能被接进顾家。 所以他对顾以南恨之入骨,恨他的母亲路雪曼的出现,分离了他的母亲和父亲,让他从小就没了父爱。 顾长恭虽然愧对顾以南的母亲,但是顾一北的母亲身子不适合再受孕,而当初为了在大众面前落实一个好父亲的形象,也为了片过路家,他扬言顾一北不是他的血脉。 如今顾以南在国外学成回来,接手了顾家产业,并且与藏家小小姐联姻。 藏家没有了藏南虽然已经不复昔日,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了藏家的支持,他已经毫无胜算。 唯有与之奋战。 他潜心学医,暗中搭桥构建人脉,想要为自己和母亲在顾家争夺一席之地。 却没想到,顾以南防得滴水不漏,还将他研制的药物提取液拍走了。 而如今,大势已去,他自知已经走到了尽头,不可能再有生的机会,但还是想要在最后一刻。 将那个人,拉下水来。 暴雨愈下愈烈。 顾园,药圃 藏岭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她被绑在椅子上,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 顾一北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漫天的雨幕。 察觉到声音,他回过头来:“醒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藏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满是惧意,却强撑着不露怯。 她知道,自己是威胁顾以南的唯一筹码。 她必须在这之前弄清顾一北的目的,才能想方设法最大可能的帮到顾以南。 “口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顾一北倒了杯温水,端至她唇边。 藏岭确实有些口渴,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他轻笑一声:“不怕我下毒?” 她语气笃定:“你把我毫发无损的带过来,当然是有作用,想毒死我何必这么费力气。” “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他毫不吝啬的夸赞,俯身在她耳边:“我的目的,是要顾以南的命。” “他既然对我毫不留情面,抢夺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那我和我一道上西天去吧。”顾一北缓缓说着,神色骤然变得狰狞。 窗外闪电划过,他看着她,突然放软了眉眼。 “上天真是待人不公,什么他都要同我来抢。” “父亲,公司,未来。” 男人的指尖冰凉,抚上她的脸庞:“还有你。” “明明我不比他迟多少,你说,为什么连你也心甘情愿的跟着他呢?” “藏岭。”他低声叫她的名字,语气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一起下地狱吧,陪我。” 藏岭的心随着他的话,一截一截坠入冰窟。 第80章 泠泠 雨声潺潺, 木棱支开老旧的窗户,细细的雨丝被风刮进来一些,打湿了窗台上几盆小小的向阳花, 明黄色的花瓣,风一吹,颤颤巍巍。 月色被乌云遮住, 顾园大门敞开,无数警车车灯刺破夜色雨幕。 顾一北的药圃前无数灯光警笛声响彻一片。 夜色浑浊, 雨幕遮挡了人们的视线。 顾以南立在檐廊下,面色平静。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 敲出一只烟, 拿烟的手指却细微的颤抖。 就在不久前,他回家进屋看到的还是摆了满桌的香喷喷饭菜, 她的小姑娘本应该笑得明媚,在家里等他回来的。 他低下头, 将烟摁灭在廊台上。 不能再想了。 “顾先生, 人质是您的妻子。”张队走过来带着几位穿着警服的同事,以及谈判专家:“犯罪嫌疑人藏在狙击手射击不到的位置,并且拒绝我们的谈判专家进行交涉......” “他只叫我单独前往。”顾以南没什么情绪的垂下眸子, 将手里的烟卷在窗台上一磕, “走吧。” “您怎么知道?”张队有些吃惊, 见到男人真的说走就走,半点不带犹豫, 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您带上这个蓝牙耳机,我与你随时保持通讯。” 顾以南接过, 依言带在耳朵里。 “一定要注意安全, 您需要做的是将嫌疑犯带离遮蔽物, 我们的狙击手会找机会——” 顾以南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揉了揉眉心,再抬头,眸中已然一片清明。 “现在被困在里面充当人质的是我的妻子。” “请您务必尽全力保证她的安全。” 他说完,走进了雨幕中。 背影如他的人一样,洒脱,宛如檐上雪。 - 跳跃的火光从顾一北的指尖跌落,顾一北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漫漫夜色。 没想到,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 浓烟滚滚,火苗吞吐翻涌着,舔上房墙脊梁,浇过汽油的木头沾染上一点儿的火星就燃烧成一大片。 他看着那个男人,从火光中走来,突然笑了。 “我知道你回来。” 顾以南直视他,神色淡然:“她呢?” 顾一北眯了眯眼,从他脸上找不出任何颤抖或者恐惧。 “不出五分钟,这片房屋连带药圃都会沦为火海,顾以南,你们走不出去的。” 顾以南蔚蓝色的眸子缓缓转动,突然抬手一拳砸在玻璃上。 明明是粗俗暴力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带着几分斯文。 玻璃窗被砸得粉碎,四散飞裂。 与此同时,百米之外的狙击手扣动扳机,红色的光点落在顾一北身上。 “嘭”“嘭”两声利落的枪响。 一道人影飞扑过去,挡在顾一北身前。 一声出自狙击手,一声出自顾一北手中的枪。 清和睁大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手却无力的垂下去。 在最后一瞬间,他挡在了顾一北身前,却没料到,自家公子早就彻底动了不想活下去的决心。 在狙击手之前,开枪自结。 顾一北淡然惯了的眸子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他极轻极淡地吐出几个字:“傻孩子。” 身子无力的坠了下去。 暴雨夹杂着闪电将天空照亮。 零星的白色碎片飘飘摇摇的从半空落下。 七月天,竟然下了小雪。 燃烧的木条横梁砸在眼前,顾以南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 浓烟滚滚呛得人不停咳嗽。 “顾先生,请您立刻出来!”张队在耳机的语音几乎是在咆哮。 “我们的消防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请您立即出来!” 男人皱了皱眉,将耳机取下来扔进滚滚大火中。 视线被烧灼得模糊。 烧断得横梁砸在腿上,他踉跄了一下,抬眼,在漫天的火光中,看到了他的小姑娘。 奄奄一息的被绑在椅子上。 “泠泠.......咳咳咳........”一说话就被呛得不停咳嗽,火光似乎灼烧到了肺部,辛辣呛人。 藏岭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了唇间一片清冷。 她缓缓睁开眼,在烧灼着人肺部的浓烟中,闻到一缕淡淡的细微到几乎能被忽略的琥珀淡香。 他来了? 是他吗? 她猛地睁大眼睛,看到男人撑在她的椅子上方,躬着腰,用身体在她正上方撑起一片保护罩,护着她,低头,唇瓣低低的蹭过她的唇,将空气渡了过来。 他手指颤抖着,一条条解着她身上的绳子。 在这漫天炽热间,她看到他熟悉的面庞。 在这陌生得不知危险何时到来的时候,她看到他熟悉的面庞。 在这杯火光笼罩的天地间,她看到他熟悉的面庞。 眼眶一酸,不知是被火光蒸腾得,她突然就绷不住了。 被顾一北恐吓,她没哭。 被关在空无一人的房间看着火光渐渐燃烧起来,她没哭。 为什么一见到他,就绷不住了。 泪水在眼眶里被蒸腾地滚烫,她眉头蹙着,皱着一张小脸,泪水没收住,往下掉。 落了一滴在他的手背上。 男人抬眼,看到小姑娘脏兮兮的小脸皱着,红着眼,无声地泪一滴接一滴顺着下巴滑落。 温度太高,她的眼泪在脸庞上烫出一道道红印子。 “别哭。” “我们马上出去。” 他护着她,俊脸突然扭曲了下。 屋顶的横梁砸下来,砸在他的后背上,痛得他眼前一白,整个人摇晃一下,强撑着没倒,低头接着去解她脚腕上的绳子。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烫得满是水泡和污渍。 “顾以南........你管我了.......”她看得直揪心。 他紧攒着眉,充耳不闻般。 屋顶上没有了房梁的支撑,砖石瓦片接连砸下来。 她被他护着,鼻息间沉沉都是他的气息。 紧挨着墙壁的药柜被大火灼烧着,倒了下来。 藏岭眸子一凝固,想站起来,想推开他。 却被他圈进怀里。 她的眼睛被他捂住。 她头一次知道,人的手掌被烧焦的气味。 药橱砸下来的一瞬间,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听不见任何声音。 空白的那一秒那样漫长。 他发出一声嘶吼。 嘶哑绝望,在忍受莫大的痛苦般,竟不似人。 她瞬间掉下泪来。 那怎么可以是他。 他那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 她哭到哽咽,一颤一颤的,无法自已。 “泠泠......一起........活下去” “我数一二三......就松手......一起朝门口跑.......” 她哽咽着,用力点头。 他手臂上青筋爆起,一把撑起砸在两人身上的药橱。 “跑——” 他在她背后推了一把。 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踉跄着往前跑去。 他看着她平安的跑向出口。 像是完成了最最重要的使命,卸下来了全身的力气。 松了手。 原来,爱一人,就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外面等待接应的张队连忙将人一把带了出去。 藏岭仓皇回头,看到轰然倒塌的药橱,火星四溅。 “不——”她霎时红了眼睛,踢腾着就要挣脱开往里冲,却被人紧紧攥着手,不让她进去。 骗人。 他根本就没有想着往外跑。 她哀嚎起来,泪珠直掉,身体里某个紧密贴合的部分骤然空了。 她的心仿佛跟着那轰然倒塌的药橱,被压榨成一地粉末。 漫天冰凉的雨水混着雪花坠落,耳边警笛声医护车的鸣笛声响成一片,嘈杂刺耳。 她却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如果我是那只被困在岛屿上店小二小熊,你会奋不顾身去救我吗?” “你怎么就被困在岛屿上了?” “哼,你都没有认真看。” “你根本就不会舍命去救我。” “诗诗果然没说错,男人就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就必须舍命相救吗?” 他只是笑,却不答话。 想来他那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这世上做出承诺而履行的人寥寥无几。 他对她承诺的全做到,未曾承诺的亦履行。 她却还像个小孩子似得跟他怄气。 心尖缀在漫天的雪地里,直往下缀。 她双腿一软,跌跪在雪地里。 “快,人还活着!”消防员穿着红色的消防衣,两人合力将药橱撑起来。 大火已灭。 药圃里一片荒芜。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架着担架将里面的抬出来。 她浑浑噩噩的抬眼,看到担架上的男人剧烈地咳嗽,紧闭的眼毛扇动,有感应般的猛然睁开。 蔚蓝色的眸子越过重重人群, 越过风雨, 越过漫天白雪。 越过人群嘈杂,警笛嘶鸣。 与她的相对。 他唇角一弯,似是很努力地想笑一下。 想安慰她。 她紧绷的身体突然松懈了下去。 漫天飞雪,泠泠飘落。 像极了初见时。 他撑着伞,站在廊檐下。 隔着层层雪幕,目光和她的对上。 像是凛冬而来的使者,是坠落雪花间的白鸟。 她低头,仿佛已经不会哭了,只有眼泪刷刷直流。 佛门地,嵩香山,千丈阶。 上千盏蜡烛,火光映照在她的面庞上,少女黑眸坚定虔诚。 她双手合十,将面前的香点燃。 佛祖,愿我心爱的人,能够平安归来。 佛祖,请保佑我心爱的人,平安归来。 佛祖,唯愿他,平安归来。 她的心爱的人,真的归来了。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 她竟是不知被什么强撑着,支撑了那样久。 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眼前的大雪沉寂与滚滚黑暗。 第81章 泠泠 遇到一个好的爱人, 真的可以让你变得更好。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藏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自己梦回高中。 小小的课桌上堆积了厚厚两摞课本, 她在课桌上被惊醒,枕着课本睡觉得了侧脸压出了红印子。 “哈哈哈哈,藏岭你怎么才醒, 都要上晚自习了。”前桌的女生回过头来,见到她迷迷糊糊的眼神, 笑了一下:“你没吃晚饭吧?我这里有蛋糕要不要吃?” “喏,刚买的奶茶。”文娱委员路过她的课桌时, 将杯奶茶放在她的桌子上。 “谢谢。”藏岭接过。 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了。 她左边空着的位置, 椅子被人拉开,男生刚刚打完篮球, 穿着篮球服,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他撩起篮球服下摆, 毫不在意的擦了擦满脸的汗水。 教室屋顶的电风扇刷刷地转动,她闻到了属于他的气息,男生运动过后的荷尔蒙夹杂着淡淡的琥珀木香气。 一袋蟹黄包盛在一次性饭盒里被推过来。 “喏, 刚刚去食堂抢到的, 最后一份。” “看你下午下课就一直睡, 担心你没吃晚饭。” 这声音。 藏岭一惊,扭头看过去。 男生戴着副透明边框眼镜, 看过来,蔚蓝色眸子与她的对视上。 她好像听到自己心跳渐渐变快的声音。 温暖得想要落泪。 他说:“泠泠, 下课我送你回家。” 声音清冷, 似能定风, 穿越风雪而来。 教室里同学们嘈杂的议论声渐渐远去。 她猛地睁开眼睛。 阳光从窗棂空隙照射进来,被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菱形,洒落一地。 窗台上用木条钉了花架,花藤缠绕,绿色的藤萝间,白色山茶花被风一吹,簌簌摇曳,花瓣上被人浇灌,滚落几滴晶莹的露水,垂在叶间。 她透过那晶莹的露珠,看到杂糅在里面如火的夕阳。 纯白色打得纱帘被风吹起,鼓动如帆。 她手臂撑着坐起身来。 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 鼻息间是山茶花香,没有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 病房门被打开。 “泠泠,你醒了?”耳边是熟悉的声音。 她一转头,看到女人张扬散落的波浪卷发,烈焰红唇,耳垂上挂着硕大的耳环。 “唐.......诗........”嗓子一开口像是有烈火在烧灼。 唐诗小碎步跑进来,一边抬手按了床头的按钮叫护士,一边拿了水壶给她倒了半杯温水,拧开个罐子,撑了勺蜂蜜放进水杯里,用玻璃杯搅了搅,端至她唇边,喂着她喝下。 “你的嗓子吸入太多浓烟了,今天已经输过消炎药了,多喝水,晚上就会好很多。”唐诗给她把枕头塞在她的背后,方便她坐着时往后靠。 “他在哪里?”她喝完水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他的下落。 唐诗正在给她掖被角,闻言,笑了:“这么着急啊?一醒来不是问问我怎么在这里,上来就找他。” 唐诗存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哪个他啊?” “顾以南,他在哪里?”小姑娘紧巴巴的拽着她的衣角,眼尾泛红,满眼焦急。 “怎么还急上了。”唐诗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脑袋:“放心吧,他就在你隔壁的病房,伤势并无大碍,没有危及到生命.....哎,不是,你干嘛去?。”说到一半,床上的人极其不老实的往下溜,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光着脚,就往外面跑去。 “你这个小羊崽子,我真是一回国就是给你擦屁股。”唐诗骂骂咧咧的追了出去。 今天穿的高跟下限值了她的行动,前面的小姑娘光着脚丫子跑的飞快。 “这个死丫头。” 藏岭不管不顾的往前跑,仿佛是朝向生命里的光,一把推开隔壁病房的房门。 男人面容平静地躺在病床上,他苍白的脸庞显得柔和。 她站在距离他几步的距离,却不敢走过去。 只是讷讷地看着他,目光仿佛看痴了般。 鼻尖泛酸,后知后觉涌上阵阵情绪。 终于,她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 站在他的病床边,她缓慢地伸出小手,探进被子里,握住他的大掌。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 一种被称之为失而复得的喜悦感笼罩了她的全身,她忽然绷紧身体,浑身颤抖,将脑袋埋进他的被子里。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惊惶、失措、恐惧、担忧都有了宣泄地。 一只手掌,缓慢地,缓慢地,放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她的发丝。 “泠泠,不哭。” 她耸动的肩膀僵了一瞬间,抬头—— 男人侧着头看她,眸光清浅平静。 盛着满满地温柔。 她看到那蔚蓝色里的自己。 “不是说好我们一起跑的吗?都怪你,我差点以为.......”埋怨到一半,她嗓子发涩,情绪上头,哽咽到说不出剩下的话。 她伸手想去打他,手落下一半,却又舍不得了,只轻轻的,羽毛一般的落在他的胳膊上。 他没答,撑着胳膊,吃力的想坐起来,却碰到被烫伤的地方,微微蹙眉。 藏岭连忙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坐起来,她两条腿跪坐在他的病床边,伸手去够多余的枕头,将枕头塞到他后背处,却猝不及防,被他揽了一把,狭裹着纤细的腰肢跌跪在他怀里。 她柔软的唇瓣撞在他的喉结上,顾以南身子僵硬了一下,沉默一瞬,低头,修长干燥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她一惊,瑟缩了一下,却在看见他眸子里的不安时,鼓起勇气,热烈的回应。 她被他带着,感受到彼此这些天堆积的担心、失而复得、不安、喜悦。 不用言语,却知道有多爱。 她唇齿间全是琥珀木的苦香,他来势汹汹,仿佛要用这个亲吻表达自己有多爱她,她闭上眼,忘乎所以的回应。 哪怕是溺水,无法呼吸,也想在此时此刻,与他沉沦。 舌根被他吮得发麻。 她一颤抖,泪水顺着眼眶滑落,落在两人唇瓣之间。 他滚滚翻沉着黑云的眼眸一刻的清明。 相拥着把她搂进怀里。 静谧的病房里,两人相拥盖着一床被子,属于他的温度包裹着她。 只是简简单单的拥抱却平息了忐忑与紧张。 高大的男人单手揽着小姑娘,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小姑娘的长发漫卷如云,散落下来,被窗棂斜射进来的夕阳镀上一层暖暖的金黄色。 追来的唐诗站在门口,看着相拥亲吻的两人,翻了个白眼,默默的转身走了,顺道还拦住了要进来查房的护士。 许是那天的阳光太暖,也许是见到他醒了,在他的怀抱里,她格外的心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似乎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床头看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线,她被他搂在怀里,他们相互依偎在这一方明亮的角落,周遭是沉沉的几乎能吞噬整个世界的黑暗。 她闻到潮湿的泥土味,混着露水的气息。 扭头看去,窗户半开着,外面下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芭蕉叶子上。 夹杂着雨气的凉风袭来,吹得藏岭面上一冷。 身边的顾以南还在熟睡,胳膊紧搂着她的腰身,浅淡的光线投了一点在他的侧脸,他将鼻尖抵在她的颈窝处,呼出的气息喷洒之处,她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藏岭放轻了动作,一点一点用不被他察觉的力道抬起他的胳膊。 她绷直身体,缓慢地坐起身来,膝盖微微用力,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身后的手掌贴合着她的腰线,将人一勾。 她重心不受控制,跌回去,被顾以南好整以暇接了个满怀。 “鬼鬼祟祟的要去哪里?嗯?”男人刚醒时嗓音沙哑,带着几分慵懒,他轻轻在她耳垂上吻了一下,引得小姑娘一阵轻颤。 “你干嘛?我去关窗户,太冷了。”她伸出小脚丫,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被顾以南的手一把抓住。 他似乎被她的小脾气取悦到了,低低地笑出声。 她不肯认输,另一只脚踢了过去,被他压在腿下。 “还踢吗?” 她瞪他:“顾以南,你怎么这么幼稚。”说罢,眼中一抹精光闪过,想趁他以为自己生气时,快速把腿抽出来。 只是—— 失算了。 他像是早就算准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唇角一弯,连带着将她的手也制住,举过头顶。 “你——”她没想到这人反应这么快。 他的影子笼罩在小姑娘的上方。 藏岭乌黑无害的杏眼眨了眨,放软了语气:“顾以南,我冷,关窗户,好不好?” 小姑娘软软地没什么攻击力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却能让人丢盔弃甲。 “好。”他应了。 将被子一卷,把她裹在被子里,在她的惊呼声中,裹春卷一样单手抱在怀里。 顾以南单手抱她也毫不费力,甚至还颇有心情颠了颠她,抬手将窗户关上。 冷风被窗户阻隔在外,病房里一片温暖。 “不是,你抱着我下来干什么?” 顾以南将下巴在她颈窝蹭了蹭,声线带着无限缱绢低低的融进夜色里:“不知怎么的,突然一刻也不想放开你了。” 第82章 泠泠 千丝万缕的细雨银针一样坠落人间。 外面冷风软雨, 冷意几乎能渗入人骨子里,芭蕉叶被风吹拂得影子在墙壁上摇晃不止。 病房内却温暖如春。 娇气的小姑娘不想下床,窝在床上, 披着他的被子,将自己裹成个狼外婆的样子。 顾以南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将病房里的空调温度又调高了几度。 两人都是睡到晚上才醒的,顾以南打电话订了晚餐, 是方浩亲自拎过来的,还带了简易的小桌板, 支在床上。 外卖是装在木质的餐盒里, 盒子上镂空雕刻着花卉山水。 打开里面是一小盒一小盒分装的,精致而喷香扑鼻, 丝毫不比餐馆里的差,足以看出来这装餐的人用尽了心思。 顾以南同方浩在病房门前低低的交谈着, 叮嘱了几句。 窗外雨声潺潺, 藏岭隐约听到什么“药物提取液”“尽快送到”之类的。 灯光温暖昏黄,她突然生出一种就算外面掀起滔天巨浪,她与他厮守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的念头。 顾以南再一回头, 藏岭伸手拿了西班牙红虾肉就往嘴里放。 她吃得唇角都是粘腻的红色酱料, 丝毫不计较风度。 他在她身边坐下。 “这个面包羊排好好吃, 外焦里嫩,羊肉都裹着面包香, 你尝尝。”她撕了一块,递到他唇边。 顾以南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抬手箍着她的手腕, 就着她的手将食物吃了, 还伸出舌头将手指上残留的酱料也卷进口腔里。 “嗯,好吃。” 他松了了手,掌心里小姑娘的手却没有收回去。 顾以南一挑眉,没想到这个平常害羞的小姑娘这么大胆了。 她又撕了一块,递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他:“你还吃吗?” 他回眸看她。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将人搂过去,带进怀里。 “怎么了?” 她摇摇头,不答话。 他也不逼迫她,索性将人抱在腿上,拿了筷子,一口一口的亲自喂她。 格外耐心。 “我吃不下了。”她喝下最后一口奶油蘑菇汤,嘴角还沾着白色泡沫。 他抽了张纸巾给她擦了,凑近,低声问:“怎么不开心?” 她垂下眉眼,将脑袋靠进他的胸膛。 “要不我哄哄你?”他说。 “宝贝。” “宝宝。” 他的音色本就清冷,说出这种暧昧至极宠溺直至的称呼,仿佛清冷外表下染上几分人间烟火气。 蔚蓝色的眼眸却格外认真。 她被他这声“宝宝”叫得面上羞赧,却极为受用。 “怎么不开心,跟我说说,嗯?” 她揪了一下他的袖子,靠在他温暖的怀里。 “就是想到了你之前说的,不会离开我。” “但是这次........” 真的差一点。 她不敢想象最坏的结果。 害怕失去他。 他似乎洞悉她想的是什么。 大掌放在她的后背上,轻柔的拍着。 一下又一下。 他说:“都过去了。” “泠泠,无需害怕。” “有我在,无需害怕。” 她仰头,脖颈牵扯出优美的弧度,忽地来亲他。 他伸手扶着她的腰:“傻姑娘,不会离开你的。” 其实在危险发生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先大脑一步行动。 无从反应,只想她能平安离开,无计后果。 他根本没把握自己能全身而退。 在尔虞我诈的家族待久,他自认自己杀伐果断,对对手毫不留情,不信佛不信正,从未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会活下来。 后来,偶然间陪藏岭去嵩香山。 小姑娘进去还愿,他与寺内主持攀谈,才知道。 寺庙的祈福殿在最高处,要走完一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才能到达。 他的小姑娘,为她走完上千级台阶,一步一叩头,一步一行礼,在大殿里为他点燃千盏蜡烛,只愿他能平安归来。 佛祖,愿我心爱的人,能够平安归来。 佛祖,请保佑我心爱的人,平安归来。 佛祖,唯愿他,平安归来。 - 九月末的嵩香山蝉鸣阵阵,菩提树郁郁葱葱的绿色叶子遮挡住午后刺眼的阳光。 山涧溪水奔流而过,清澈得可以看见溪底的鹅卵石。 下山的路陡峭不好走,藏岭拎着裙摆,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要不要我背你下去?”顾以南看着,忽抬眼问了句。 “不行。”她一脸的认真,“心诚则灵,我是来还愿的,必须自己走才是对佛祖的敬信。” 他没说什么,抬起手臂,递到她身边,让她扶着。 山中蝉鸣阵阵,溪流湍急,水声叮咚,他扶稳她,轻声开口:“泠泠。” “想不想要一场婚礼?” 她一惊,脚下踩空了,被他一把接住,搂进怀里。 “崴到脚没?”他蹙起眉,抱着她放到溪边的石头上,弯下腰,半蹲下来看她的脚踝。 男人眼眸底满是担心关切,她只看一眼,仿佛就能沉沦进去。 其实自从顾以南不避讳的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圈时,界内外就或多或少出了这样的传闻:昔日没落的藏家靠着小小姐的那张脸蛋榜上顾家二公子这颗大树。 媒体杂志碍于顾以南的面子不敢大肆报道,但是人言可畏。 藏岭和顾以南订婚之时只匆匆登记过结婚证,却从未有过婚礼。 而如今,在这样流言四起之时,他却问她想不想要一场婚礼。 试问哪个女孩子不想要一场浪漫的婚礼呢。 这是一个女孩一生中最美的时刻。 藏岭眼睫颤了颤,但是她不想他被流言说成那样子。 “疼不疼?”他问。 她摇了下头:“没事,我脚踝软,不会崴到脚。” 后来下山路,这件事就被搁置了。 他没有再提及,她没有去追问。 - 唐诗回国以后就进入Ska入职,碰巧的是,陈思思在Ska实习,但是唐诗学习回来直接入职做了动画设计总监,陈思思在她手下做事。 没了苏澄那层关系的束缚,两个性子敞亮的姑娘相谈甚欢。 十月底的时候,唐诗设计执行的动画《青柠》在网络上播出收获一众好评。 她邀请了一众好友参加庆功宴。 在南丰酒楼定了包间。 包间里彩灯流转,从饭桌到KTV到台球桌应有尽有。 “唐诗姐,恭喜啊。”陈思思挽着岑松的小臂来敬酒祝贺。 唐诗看到她挽着的男人,弯唇一笑:“少不了你的功劳,是我们部分的员工共同努力地结果。” 陈思思笑得眼睛弯弯,拽了拽身边的岑松:“唐诗姐,这是我未婚夫,岑松。” 岑松冲唐诗点点头。 “你好。”唐诗也点头,打趣道:“结婚的时候缺伴娘记得叫我。” “那必定忘不了唐诗姐。”陈思思促狭的冲她眨眨眼。 不远处的沙发上,藏岭坐在顾以南身边,小姑娘今天散着长发,烫了个空气刘海,泡泡袖的山岚色裙子,看着乖巧又甜美。 她身边的男人着同色系山岚色的衬衫,菉竹色的马甲,露出里面衬衫规整的袖子和一丝不苟的衣领,一副金色边眼镜下是蔚蓝色的眸子,看着清冷又禁欲。 宛如檐上雪,林间松。 “顾二公子还是有眼光的啊。”旁边的人在同顾以南攀谈,一副要将人吹捧到天上的模样。 藏岭听得百无聊赖,打了两局第五人格,她玩了个最弱的修机位把把开局撞鬼第一个飞天,收起手机想去餐品区拿点吃的,于是站起来。 还没走两步,就被顾以南拉住手腕,他虽然在同别人讲话却注重到她这边的动静,淡淡问“干什么去?” 藏岭:“我饿了,想吃小蛋糕。” 顾以南松开她的手腕:“去吧,一块,晚上多吃甜的不好。” “好。”小姑娘乖乖应了,朝着甜点区去了。 那人看着藏岭背影,感叹一句:“您和令夫人真的恩爱。” 藏岭取了一小块榴莲千层,目光环视一周,发现长沙发上坐着的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她索性拖着小盘子走到台球桌边,用小叉子叉了蛋糕吃。 她模样生得好看,在这混乱嘈杂的包间里,安静乖巧地靠在台球桌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蛋糕。 “藏岭学姐。”一道清澈的声音响起。 藏岭一抬眼,就看到了少年那烫得微卷的金发。 辛巴冲她招招手,冲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从顾以南这个角度看过去,藏岭边吃边同辛巴聊天,辛巴不知道讲了什么,逗得她拿着蛋糕的小手笑得抑制不住。 “二少,不整两把球?”岑松目光闪烁,唇角一弯:“这不是你的主场吗?” 换做平常,顾以南定然推脱了,在这种场合,他向来懒得做样子。 但是,今天。 男人的瞳眸危险地眯了眯,起身,抬手将袖扣解下,将衬衫袖子挽上去一些,露出肤色冷白的小臂。 他一起身,周遭的空气像是有了无形的压迫感。 那边藏岭还在没心没肺的笑着,和辛巴说起唐诗,眉飞色舞,猝不及防被一道阴影笼罩住,她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盘子被人接过去,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男人的手掌干燥温热,在她腰间轻轻推了一把,藏岭不受控制的往后,被他的力道带着上半身仰躺在台球桌上。 绿色的绒布桌面映衬得小姑娘皮肤莹白如雪。 顾以南俯下身来,眉眼神色满是专注,球杆架在她的肩骨上,手指撑在她耳侧,架住球杆。 藏岭紧张的呼吸似乎都不顺畅了,满眼只有面前男人专注地神情。 蔚蓝色的眼眸里极致认真。 白色的主球被杆子击出,满桌子的彩球四散撞击,多数顺着桌上的球口落下去。 咚咚咚 像是落在她心间。 周遭的人群霎时就炸了,尖叫声,欢呼声,仿佛这不是唐诗的庆功宴,是他们的订婚宴。 顾以南直起上身,将藏岭箍着腰,扶起来。 小姑娘显然还没缓过来,自己怎么就成焦点了。 顾以南唇角一弯,笑了一下,宣布道:“十一月二十号,东城涞水庄园,顾某和夫人的婚礼,届时希望诸位来现场。” 怀里的小姑娘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 岑松第一个起立鼓掌:“恭喜恭喜!” “一定参加!” “新婚快乐啊!” “恭喜啊,二公子!” “恭喜啊,藏岭学姐!” 耳边都是人们的祝福声。 她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 他真的一切都给了她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