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文龙傲天的我手拿晋江剧本》作者:五湖春 文案: “每一个虐文龙傲天的成长之路,都伴随着亲人、朋友还有后宫的失去。” 除了没有后宫,云无晦完美符合。 “那我也会死吗?!”某龙大惊失色,可怜兮兮黏住云无晦说:“那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不想我,也不要太想我。” “不会的,我们会有团圆美满的结局。” ——从你出现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扭转的剧情不会踏回原路,命运还是被我改变了。 率真纯情白龙攻X强大护短美人受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无晦,江摇情 ┃ 配角:等等 ┃ 其它:等等 一句话简介:晋江攻和龙傲天受 立意:命运靠我们自己的双手改变 ☆、救龙 春雨初歇,群花枝头水珠滚动,盈盈动人。 树荫下流水潺潺,正午的阳光照进溪涧,花瓣打着转儿落下,铺了一地春色。 铺着细沙的小溪岸边,一条白色的小龙努力扑腾,四只爪子上聚拢出小小的一团云雾,又迅速消散了。小龙奋力不成,几下滚进溪水里,闭上眼睛不动了。 一只修长的手伸进水里,捏住小龙的尾巴把它拎起来,含笑道:“哪里的龙,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云无晦抓着小龙左看右看,觉得有些眼熟,摇两下没醒,决定先带回去。 龙族满三百岁成年,成年后会迎来一次炼身的天雷,江摇情六百岁逾,天雷却迟迟不来。别的龙族,比如他的胞妹江瑟瑟四百岁就过了雷劫,这么一来,江摇情难免着急,入凡寻找机缘,没想到刚到人间,天雷就来了。 劈得江摇情毫无准备,把他劈了个半死,落在一个小山谷里的小溪里,重伤难行。 江摇情醒来时,是好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他动动手指,发现自己已经化为人形,不再是原型的一条三根手指长的小龙,他一时脑子没反应过来,只记得昏迷中有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把他救了回去。 落难被美人救下,然后一见钟情或日久生情这样的话本子情节也会发生在他身上吗?江摇情心里一喜,感觉到屋子里有别的人在,勉力偏过头去看,只见一道身影坐在桌前看书,乌发红衣,露出一边如玉如瓷的侧脸。桌案烛火闪烁,照得灯下美人缱绻生情,江摇情心动不已。 云无晦合起书,察觉到这只小龙偷偷瞄向自己的眼神,只道:“感觉好了点吗?” 救命恩人开口说话了,他声音真好听。江摇情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含蓄道:“多谢阁下相救,不知恩人姓名,如何答谢?” “此地灵气聚集,是个洞天福地,你在这儿疗伤,事半功倍。”云无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把书放到桌上,端起一碗汤药走过去:“把药喝了吧,你的身体并无大碍,我救你随手而为,也并非毫无所求,你不欠我。” 江摇情喝下这碗苦巴巴黑漆漆的汤药,药效很快发散,云无晦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等他陷入沉睡,上前又诊了一次脉,确认江摇情已经没啥大事。 云无晦已经想起来这小龙眼熟在哪里了,天地龙族稀少,白龙更是只有天帝一脉,帝君坐镇天庭,一旦出事绝不可能没有动静。帝后膝下的两位殿下,帝女入凡历劫去了,但帝子的雷劫却迟迟未到,能这个时候这副模样被他捡到,也只有帝子江摇情了。 救下他,玄泽可要欠自己一份大人情。云无晦将信封用烛火燃尽,轻烟徐徐升起,飘上九霄。 云无晦拿起没看完的那本《百草集》,继续往下翻。 翌日,江摇情确认自己这次是真的清醒了,灵气在他体内自行流转,干涸的丹田也渐渐充盈,就是天雷劈下来的伤还没好全。但他经过这次雷劫,道体重铸,天雷带来的伤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摇情下床走了两圈,觉得自己非常可以,但出了屋门左看看右看看也没见到救命恩人,甚至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一想到此处,便觉得失落,低头瘪嘴,也提不起精神了。 云无晦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他这副模样,倒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云无晦在心里想。 江摇情的眼睛却是一下亮了,凑到云无晦身边行礼,真诚道谢:“多谢阁下相救,愿尽我所能回报于您。” “殿下不必客气,我想要的报酬,帝君已经给我了。不仅如此,帝君还向我交了束脩,让殿下拜师三年,好好学习。” “啊?” 怎么原来走的不是救命之恩一见钟情以身相许,而是要走日久生情师徒虐恋?这件事一下子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以至于忘了思考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江摇情毕竟年轻,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脸色跟着心里的念头转来转去。等到他最后下定决心师徒名分也不能阻碍自己,甚至心里还觉得有点小刺激,准备磕头拜师的时候,才发现云无晦站在旁边看完全程,表情耐龙寻味。 这条小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神情变来变去的,难不成觉得屈就自己了?好在云无晦也并不是真的要收这位帝子为徒,只是收钱办事。 于是他接着说完:“殿下也不必真的拜我为师。我姓云,勉强算是殿下的长辈,就托大请殿下喊我一声先生了。” 他说完这话,果然见江摇情的神色放松了许多,暗叹少年人心气高。殊不知江摇情是松了一口气,不用师徒□□,也不用被二位父亲抽鞭子,被天雷劈了。 云无晦微微一笑,他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了江摇情全身经脉,这就意味着以后,江摇情无法动用半分灵力,除非云无晦主动解开。直到这时候,江摇情才算真正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绝不是个柔弱的医师,恐怕两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捏死。 见到那双专注有神的大眼睛里明显出现的不可置信,然后迅速成为一只低落的大狗,云无晦又笑了一下:“殿下天资甚高,但太过于仰仗天赋了,这世上轻易能得到的东西,就不愿千辛万苦地走另一条路。然世事变迁,变数无穷,殿下又怎么保证永远就有取之不尽的灵力?” 云无晦文绉绉地说了很长一通话,最后的结果就是让禁止江摇情用灵力,也禁了他无坚不摧极其强悍的龙身,一切靠现在这具身体。 江摇情也毫不犹豫地按他的话去做了,而且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对云无晦十分殷切关心,云无晦怀疑他对自己亲爹都没这么热情。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云无晦翻完了《百草集》,坐在廊下的躺椅上看江摇情练剑。 他喜好红衣,容貌浓艳如风华正茂的群芳百花,人却是高如崖雪,远若淡云,说话做事都冷冷淡淡,江摇情在他这儿待了一个月,只见他笑过两次,而且至今不知道云无晦的名字。 越想越郁闷,江摇情力气一重,练剑石就被整个劈开了。 “重来。” “是,先生。” 从半个月前开始,云无晦问过了江摇情称手的兵器之后,就扔给了他这么一把剑,交待他每天挥剑一万下,每一剑都要和一开始分毫不差,错一次就全部重来。江摇情前几天还觉得有些吃力,但他上手很快,小半个月练下来,如不分心,已经能达到云无晦的要求了。 重来一万次,江摇情做得很快,完后执剑向云无晦行礼。 “殿下进步神速,令人感叹。也差不多可以进入下一步了,”云无晦走到江摇情身边,指了指小院后面树木葱郁的后山,“那边,就是殿下以后的试炼场,里面奇花异兽数不胜数,殿下灵力被封,很可能直面生死,我不会强求殿下去。去与不去,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先生一片苦心,我怎么能辜负。”江摇情立刻道。 他身姿挺拔,双目灼灼,说的话虽然恭敬,但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和傲气,仿佛迫不及待要向云无晦证明自己。云无晦的眼里,忍不住也染上了一点笑意,他伸手搭上江摇情的肩膀,肯定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我这段时间要出去一趟,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就全凭殿下决断。” 言罢,他收回手,大步跨出了院子,江摇情回头,只能看到他被风吹起的长袖,和越走越远的背影。 为答谢云无晦对江摇情的救命之恩,帝君遣信使送来了一枚雪山龙珠,为江摇情酬谢云无晦三年的教导,又送了一枚。云无晦手上就有两枚龙珠,对他现在的病情可以大大缓解,云无晦把玩了一会儿这两颗圆润剔透的珠子,只拿走了一颗。 他出门很少带什么东西,云无晦只再拿了一把弓箭。他年轻的时候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剑,但最后陪在他身边最久的,还是这把弓箭。要舍弃熟悉的东西,要下很大的决心,云无晦还年轻的时候,可以说断就断,但现在已经不行了。 不像江摇情,明明不擅长学剑,云无晦让他练,二话不说就去做了。其实是因为云无晦这儿除了他自己用过的剑和弓,也没有其他兵器了。 但这把剑给江摇情,也不算辱没他了。 云无晦说了要走,那就是说了就走,等江摇情晚上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凡间繁华的城池里,云无晦毫不客气地推开一扇门,他身上那种被冷漠掩盖住的浓烈的杀意毫不遮掩地释放出来,屋里什么响动也没有,云无晦就在院子里随便找了一把凳子坐下,慢悠悠地擦拭他的长弓。 他同样慢悠悠地说:“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亲自来请?”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撒花 ☆、旧事 屋子里爆发出一声惨叫,云无晦抽出第二支箭的时候,门开了。 一个男人屁滚尿流地爬出来,他的肩膀被一支箭贯穿,血流如注。男人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对着云无晦砰砰磕头,哀求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仙君,仙君放过我吧。” “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躲什么?藏得真是好,离我如此之近,果然艺高人胆大,可惜‘海中捞月’,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云无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一刻他真真实实想起很多快要被遗忘的往事,还有那些已经埋藏在漆黑的深夜里的回忆。 云无晦本来是有话要问的,但他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 云无晦闭了一下眼,重新睁开的时候什么情绪也没有:“你知道什么也不重要了。我来,只是要你死。”说到最后一句,云无晦毫不犹豫地掐断了他的脖子。 直到临死前,男人还在大喊:“别杀我,我知道——” 知道什么,或许是魔君的藏身之处,或许是旧事的一些真相,都不重要了。 杀了他,云无晦的心短暂放松了一下,他并不觉得痛快,也没有感到自己解脱,复仇是无法带来快感的,这一点云无晦很多年前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了。 天边浮起一小块光亮的太阳的时候,云无晦到了这一趟出门的最终目的地。这次他很客气,敲门以后就在外面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儿,门开出一点,露出小片女孩子洁白的脸。 那姑娘看见云无晦,把门打开喊:“云先生,您可来了,爹爹等您一晚上了。” 周屏声在里面听见了,出声训了一句:“月儿,不可如此无礼。”周识月吐吐舌头,跳着跑开了。 “这孩子。”周屏声拿她没办法,摇摇头,伸手请云无晦坐下,给他诊脉:“你这段时间修身养性,身体本该有所好转,不知又为何牵动心神,损耗心血?”云无晦只道:“惭愧,是我不遵医嘱,今天我把雪山龙珠带过来了,请医仙大人看看,能不能入药。” 周屏声接过龙珠点头:“我估摸着你差不多也该去拿了,还差最后两味药,一味在我的药圃,我回一趟洞府。还有一味,”周屏声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三个月以后,北境之战结束,我们要的成朱草,就会生长出来。” 他们二人相对无言,云无晦把视线投到桌旁沸腾的茶水上,轻声说:“人间阴诡毒计风波不休,历来如此。道友不必感怀。” 周屏声欲言又止,他起身关紧门窗,复坐到云无晦对面低声说:“若只是说这些,都是常有之事。我只担心月儿,毕竟是她的血亲……” 十一年前,周屏声为故友寻药,走遍天下,去到了皇城。他混进太医院里,被皇后临终嘱托,带走了她的小女儿,然后一直被皇室追杀,若不是周屏声并非凡人,也护不住周识月这么多年。 但是,那里终究有她的亲生父亲、哥哥,还有母亲的陵墓。 “周朝气数将尽,北境之战过后,叛军就会南下,直入皇城。可叹京都里的那些贵人,还在千防万防,想要北境战败,避免功高震主,自己高枕无忧。” 这些天机推演,周屏声一半为了好友,一半为了爱女,云无晦的药是有希望了,但周识月亲缘断绝,恐怕对她修道之路会有影响。 云无晦道:“那周兄就告诉她吧,让她自己选。两个月后我会出发去北境,你也要离开人间,如果她自己愿意,把她送到我那里,我带她去一趟北境。她总要长大的。” 云无晦这时候突然想起了江摇情,他是真的无忧无虑地长大,赤子心肠,可能会受不了北境那种惨烈的场面吧。很奇怪,明明他们也就相处了一个多月,但云无晦心里已经把他当成徒弟在仔细教养、关心了。 “我知道了,我考虑一下。你现在不比以前,连夜赶路还是有损心神,去休息吧,我想一下,让我想一下。”周屏声疲累道。 云无晦出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周屏声摩挲着手上的一支凤钗,他的脸在森森灯光下被割裂成两半,一半如佛,一半如魔。 云无晦掩上门离开,他经常来周屏声这儿试药,所以有一个常住的小院子。 天就要亮了,太阳也快要升起来了。 云无晦站在墙内的树下,清晨的凉风吹起他宽大的白袍——若按他平时的穿衣习惯去杀杀母仇人,对娘太不恭敬了。虽然她更喜欢儿子穿鲜亮一点的颜色,喜欢带着孩子奔跑、欢笑,哪怕一年到头都在等一个不着家的人……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月儿,你睡了吗?”周屏声伸手敲了两下房门,周识月一下就把门打开了,笑盈盈地说:“一晚上不睡,现在也睡不着了。爹是喊我来吃早饭的吗?我想吃面,要放肉,打两个鸡蛋。” 她刚到自己怀里时,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现在也要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周屏声目光悲伤地看着她,声音很温柔地说:“好,爹等一下给你去下面。爹现在,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啊?”小孩子都是敏锐的,周识月很快就从周屏声不同以往的神情中察觉到不对,慌乱地问。周屏声摸了摸她的头:“是关于你的身世,你觉得是大事,就是大事,你觉得是小事,也就不值一提。不过我当父亲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要为你悬心的。” 差不多二十几天以后,云无晦把这段时间周屏声给他开的新药方轮番试了一遍,但没有成朱草和千年佛乐莲,药效还是差了些,也比之前好很多了。云无晦就准备要回去,江摇情还在他那儿,云无晦要去北境,也要和江摇情说一声,至于江摇情去不去,再看吧。 “如此,我走之前把月儿送到你那儿去。毕竟是血亲,也应该去看一眼,了断尘缘。”周屏声心情看起来非常之好,显然和周识月的谈话很和他的心意,“最重要的是,让月儿去看一眼她娘的坟。不在京都,照她的遗愿,送回北境安葬了。” 阔别二十几天,云无晦又回到了隐居的这片山谷。江摇情应该出来了,可能受伤了,云无晦带了很多疗伤的药回来,治外伤治内伤的都有,希望那条小龙不要受太重的伤才好。 后山的妖兽,云无晦心里都有数,不乏凶猛善斗之类,还有的成群结队,有没有生命危险也不好说,但战斗的本能反应,只有在千百次生与死的交界中,才能被锤炼出来。 云无晦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曾经深入心脉的疤痕。 江摇情捂着肩膀,努力让自己脚步平稳地走路,尽管他也不知道云无晦什么时候会回来,可能他现在回去了也见不到人。但是他现在真的很想,很想见到云无晦,好好地去见他。江摇情走三步喘一步,但步子不慢,他出来的时候天刚刚黑,现在太阳也没完全下山。 看到前面的一排房屋的时候,江摇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了自己的小院,这副样子去见云先生未免太无礼了,他肯定更加不会喜欢我了。 然而进了小院,江摇情愣住了,云无晦坐在廊下平时坐着看江摇情练剑的那把躺椅上,和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一样,在低头看书。 “我等了你一天。”云无晦说,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听不出喜怒。江摇情却不敢大意,道:“是我让先生久等了。” “不,你这段时间没有偷懒懈怠,我很欣慰。”云无晦难得笑了一下。 说完这句话,云无晦就要走,好像他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只是为了和江摇情说一句不错。江摇情鼓起勇气,问道:“先生,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这个问题从江摇情见到云无晦的第一眼就想问了,但是云无晦只告诉了他自己的姓,他大部分时间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和江摇情说话只谈正事,其他一句也不多说。今天云无晦难得对他开了句玩笑,江摇情忍不住就把藏在心底的话问出来了。 “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么,”云无晦莞尔,“我叫云无晦。” 我真的很凶吗?连名字都不敢问一句,云无晦心里好笑,他也是第一次以长辈的身份来教导一个晚辈,甚至可以说是徒弟了,要不以后多笑笑?这些生活的琐碎小事一缠上他,云无晦心里的阴霾消散了很多,心情也好了不少,莫非这就是周屏声爱享天伦之乐的原因? 要是江摇情知道云无晦心里的想法,肯定要大大懊恼,不过现在他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见到了云无晦,问到了人家的名字,心情可谓十分雀跃。 当他回到屋里,看到桌子上摆的好几瓶丹药时,这种雀跃融化成了一种更温暖更深重的感情流入他的心里,江摇情望着桌上各种外涂内服的药,终于偷偷地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攻:疯狂心动 ☆、启程 过了几日后,江摇情伤好得差不多了,这几天他一直都没见着云无晦,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今年春色甚好,有花堪折。 没有落款,江摇情还是认出是谁写的,美滋滋地收起纸条,想要去桃林来一场偶遇,他一连去了四五天,每天出门前起码端详半个时辰,结果一次都没碰到过云无晦。 云无晦倒是看见他了,他在林子旁边的山上,位置比江摇情要高出不少,能看见江摇情每天清早就过来,一直待到傍晚,或在林子里练剑,或下溪捞鱼。云无晦虽然封住了江摇情的灵力,但没有不让他辟谷,江摇情却每天按时按点一日三餐,也不知道他哪里搞来的食材和调料。 而且手艺还很好,江摇情做什么都会在云无晦的门口放一份,那些冒着热气的饭菜,让云无晦有一种真切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可能因为是水族的缘故,江摇情的鱼做得最好吃,会的菜式多种多样,可惜溪里养的鱼种类不多,等出去了,多买些鱼苗回来,还可以买些菜种,云无晦想着想着思路就歪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盯着手上被自己削没了的箭头,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笑一下,笑得停不下来。 还好没被江摇情看见,不然先生的尊严要保不住了。 专心以后,做事就很快,云无晦把这一批箭赶出来收好,想起也到时候和江摇情说要出门的事了,正好太阳西沉,小院里炊烟袅袅,可以吃晚饭了。 江摇情在厨房里忙活,这里灶和锅都有,云无晦很纵容他,江摇情经常跑去附近的城镇买东西,体会了一下赚钱的艰难,尤其是现在世道不好,恐怕越来越难…… “想什么?菜要糊了。”云无晦在门口出声提醒。 “先生来了!”江摇情的眼睛迅速亮了,恨不得立刻凑到他身边去,一心一意地和云无晦说话,他顾及手下的肉,想到肉价越来越贵,先盛出来装盘。才小步跑到云无晦旁边,又喊了一声先生。 江摇情成年不久,化出来的人身还是少年模样,但已经肩宽腿长,比云无晦要高一点,脸上有着他自己没感觉到,但云无晦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羞涩和雀跃。 云无晦温和了不少,瞥了一眼江摇情身后,案板上切得整整齐齐的菜:“你继续,我就看看。” “那先生等下和我一起吃饭吗?”江摇情可怜兮兮地问。 “好啊。”云无晦轻声说,目光里带了点点笑意。 他在江摇情面前向来十分冷淡严厉,颇有为先生的尊严,江摇情心里不想当他的学生,还是被云无晦冷冷淡淡的态度迷得神魂颠倒,云无晦现在稍微对他温柔一点,更加恨不得他们俩人马上成亲生子,甚至开始在脑海里畅想未来女儿的名字。 这一顿饭是他们第一次同桌吃饭,在桃花林里,江摇情在树上挂了灯,把菜端过来,然后站在树下抬头看他。比江摇情重伤醒来的时候,更让他心跳不已,那时候江摇情看云无晦,是幻想一个话本里一段奇缘的美人,是对救命之人的感激。 今天他低头看云无晦,虽然站得比云无晦高,但在江摇情心里,这个人是高不可攀的仙人,江摇情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一点儿也不敢亵渎。 但有时候,比如现在,云无晦坐在桌子前慢条斯理地吃饭,他很挑食,不吃蒜不吃姜,不吃内脏,太清淡的不喜欢吃,桌上有辣椒的菜都会伸筷子。 江摇情也会想,他是真实存在的,不在云端,在眼前。 吃完晚饭以后,云无晦和他说起去北境的事:“过几天我要去北境找药,你和我一起去。”江摇情抓住“找药”这个重点词,很紧张地问:“你病了吗?找什么药?要不要早点去,我明天就可以走。”云无晦哭笑不得:“还好,也不差这一会儿,我还要等一个人,是朋友家的女儿,他们家有点私事要去北境处理。” 听到朋友的时候,江摇情的耳朵警惕地竖起来,听完以后又放心地放下来,既然有女儿,那就已经成家立业,对他构不成威胁。 不知道江摇情心里在想些什么的云无晦继续说,他斟酌了一下,道:“是个小姑娘,她年纪比较小,又从小娇生惯养的,我怕我们两个大男人照顾不好,会带一个偶人去。她现在还是凡人,刚刚入道,不能带着她缩地成寸,所以我们用凡人的出行方式。” “我会好好关心幼崽的。”江摇情信誓旦旦地如是说。 又这么过了几天,周屏声把周识月送过来了,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不用云无晦格外准备,他自带了偶人。周识月年纪小,难得出门一趟,欢呼一声就跑到桃林里玩去了,周屏声絮絮叨叨地和云无晦讲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恋恋不舍地望着女儿的背影,云无晦问:“不去告别?很多天不能见了。” “不用了,月儿知道我要走的,现在去不就提醒她了,小丫头脾气不小,反悔了就走不了了。”周屏声笑着说,周识月是个小姑娘,小时候还好,大一点以后周屏声也要注意距离,有偶人在,周识月的日常生活都不用周屏声太操心。 现在周识月也大了,慢慢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周识月既然到了,启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云无晦嘱咐江摇情收拾自己的东西,后天一早走。他们在的这座山谷地处南方,到北境的时候,战争应该也结束了,不必让他们两个亲眼见血流成河的惨象。 周屏声和云无晦说了,周识月跟着他去北境,只是去祭拜亡母,再去京都看一眼父兄。而等他采到成朱草疗完伤,再了结了魔尊,就在这个小山谷里窝住,过岁月静好的日子,江摇情念旧情,偶尔来给他做一顿饭,就很好了。 一个月后,北境——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花开得迟,现在正是亭亭立在枝头的时候,从前,家家户户都要出门踏青赏花,比不上京都还有南方那些大贵人讲究多,也是别有乐趣。 今年不同以往,战火一起,起义军在北方揭竿而起,联合了关外的游牧民族,直溃北境防线,一片紧张肃然的气氛里,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严阵以待。空留枝头寂寞,飘零到空荡荡的街道。 “三间上房。”江摇情放下银子,对店小二比了个手势,他一身剑客打扮,气质不羁,身边的小姑娘却是一身上好衣料,珠钗环饰无一不手工精巧,身后还立着一个恭敬的妇人。 因着北境的战事,这城里已经数日无人来往,难得有外地人来客栈,还如此富贵,店小二打起精神来应对。 给钱的这个公子虽然是潇洒自如,但装扮举止都像个江湖人士,大概是个护卫,年纪最小的姑娘约莫是大家千金,旁边的是侍女。还有一位,身着红衣,他气势迫人锋利,店小二不敢乱猜,低下头办客人吩咐的事。 “总算到北境了,云先生要找的药在哪儿啊?”周识月天真道,她一开始还对客栈有新鲜感,但日子一久,就越控制不住想家,只想早点办完事回去。 “不急,先去祭拜令堂。周兄和我说,令堂的尸首被送回家乡安葬,就在这座城里,埋在她家的祖坟。” 周识月沉默了一会儿,她坐在云无晦的手边,低着头,顶着两个圆溜溜的丸子,神情有些复杂:“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我娘,我爹说她很爱我,很温柔,要是能陪着我长大,一定会比爹爹照顾我还要细心百倍。京都的那些人,我爹好像很讨厌他们,他们很自私,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整天只想着害人,可我还是想去看一眼,看看他们和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长得一样。” “爹爹不是我的亲生爹爹,却待我这么好,我,我还惦记别的从来没见过的血缘上的陌生人,是不是很没有良心?”周识月咬着嘴唇,很小声地问。 江摇情也有一个妹妹,见到年纪小的小姑娘就忍不住照顾,而且他在路上从云无晦提到的只言片语里自己脑补了一场什么爱而不得黯然神伤,抚养心爱女人和别人的骨肉的狗血大戏,对周识月的身世也很感伤,于是安慰她:“怎么会呢,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对生父和血亲有好奇之心,实乃人之常情。” “修道之人,脱离尘世,需断舍离。周兄是希望你尽快了断尘缘,专心修行,得道成仙。所以让你来一趟,了结因果,日后便不会心魔缠身。”云无晦道。 其实在云无晦看来,周屏声选择坦白是很明智的,周识月一天比一天大,总会知道世上不止有父亲,还有母亲,将来要是问起来,周屏声如果好意隐瞒,终究会为周识月的道途埋下隐患。但要是坦白,那时赵氏皇族已经被赶下了江山,亡国之君只有死路一条,周识月因为这个产生心魔,实在得不偿失。 现在这个时机,刚刚好。 他们走的这一路上,越往北,百姓生活得越苦,世道艰难,皇帝却还在京都修行宫。 周识月也从一开始的好奇期待,越来越沉默,她有赵氏的血脉,虽然没有享受过赵氏公主的供奉,仍然为父兄羞耻难安。 尽管她只有十一岁,心里已经怀有天下,周屏声和云无晦本来都希望周识月修行得道,有两位真仙为她护航,不日定能位列仙班。 女帝的命运,还是不能改变吗?让周识月抽离出来,对云无晦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想了想,还是说:“如果你还是舍不下这份血缘,觉得自己对天下的百姓,有为公主的责任,那就去做想做的事。” ☆、命运 想做的事? 周识月迷茫地看向云无晦,云无晦摸了摸她的头:“不要急,你现在还小,等你有足够的能力,就能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不管周识月会不会和原来一样,成为一名称霸天下的女帝,或是和周屏声所希望的那样,修炼得道,那都是她的路。 而云无晦的命运,从来只凭自己心意,他要的未来,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 这也是云无晦想告诉周识月的,或许她长大以后,偶尔回想起云无晦的这段话,才会真正体会其中的深意吧。现在的周识月,只是迷茫了片刻,很快就被店小二送上来的瓜子点心吸引住了,趴到桌子上专心吃东西。 江摇情有点兴奋地坐在云无晦旁边的凳子上,也不吃东西,用一双小狗眼亮晶晶地看着云无晦,云无晦知道,江摇情是想自己能和他一起在飞仙城逛一逛。他们一路赶路,也没怎么停下来歇息游玩,连当初说好的,出去领略人间的各种美食都没有,江摇情一路上十分失落,但体贴地没有表露出来。 他们会在飞仙城停留两日,云无晦也要打探一下北境之战的具体消息,南方往来消息不便,还是北边近一些的城知道得更多。 正好也到晚饭时间了,云无晦微微颔首,江摇情迅速站起来,抑扬顿挫道:“我们去吃暖锅,天冷吃这个最合适了,我听店小二说,这城里就有一家最大的酒楼专门做这个,有名得很,十里八乡的人都慕名来吃嘞。” 红霞楼前,门庭冷清,伙计拿着把扫把,百无聊赖地扫门口的落花。 “打仗很快就要打到这儿喽,哪有人有心情来吃锅子,我们东家的也在想要不要关门。”伙计手脚麻利地起锅上菜,一边对云无晦等人解释,他惆怅地说:“以前我们飞霞楼就是在京都也鼎鼎大名,还在恒京开了分楼,皇帝都吃过我们家秘制配方的暖锅。现在不行了,恒京那边迟早也开不下去,估计会搬到南边,我看几位贵客不像我们本地人,外地来的吧?” “我们从南边来的,来探亲。”周识月说。 她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伙计想起自家女儿,忍不住多絮叨了几句:“这年头像贵客这么厚道的亲戚不多了,大家伙啊,都是拼命往南逃,你们还上赶着往北。我闺女也像姑娘您这么大了,要是不打仗,我升个小掌柜,就能多给她买几件新裙子了。” 几个人相对无言地吃完了这顿饭,周识月说累了,想先回客栈睡觉,偶人陪着她回去了。云无晦和江摇情慢悠悠地在飞仙城的街上走着,过了好一会儿,云无晦先开口说话,是一种近似揶揄的口气:“怎么样,来了才发现一般般吧,压根没有天庭那么美。” 江摇情稍微靠近了一点:“天庭再高雅,天天看也看腻了,而且父君和爹爹天天闭关,妹妹又下凡历劫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所以你也想到人间来玩?人间可不好玩。”后一句,云无晦的声音轻如飘渺。 “先生,我一直觉得,你在把我当小孩子。”江摇情很郁闷地道。 “对于我而言,你年纪确实不大。” “先生!” “好吧,我不该这么说,你已经成年了。六百岁,比起凡人,已经活了很多个年头了。你活了这么多年,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来人间看看吗?”云无晦也有一点好奇这件事。 “想过肯定想过,但是未成年的时候我爹不让,他觉得我太傻了,很容易就会被人骗。” 确实挺傻的,云无晦心想,当然,为了照顾小龙的自尊心,云无晦没有这么说,保持倾听者的姿态,耐心地听江摇情把话说完。 “后来我快成年了,我妹就出生了,他们把蛋扔给我孵,破壳以后也交给我带,我当然不可能带我妹妹去人间,万一出事了父君要打死我的。再后来,瑟瑟长大了一点,她很聪明,天赋也很高,父君说以后要把帝君之位传给她,而我连天劫都没过,就把我关起来苦修了。” 江摇情提到妹妹的时候,神情特别地梦幻,这段时间在路上,也同样很照顾周识月,一手好厨艺也有他妹妹的原因在里面吧。他以后要是有了女儿,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心里这么想,云无晦只说:“你是个很好的哥哥。” “也没有了,照顾幼崽是应该的。”江摇情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他们接触变多,聊天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多,但聊得这么深入,谈起彼此的家庭,还是第一次。江摇情手心冒汗,不知道云无晦会不会也会对他提起往事——这意味着江摇情在云无晦心里不止止是一个需要被照拂的小辈,而是更进一步,更平等的,能够吐露心声的关系。 这一次云无晦沉默了一会儿,他们沿着河道走,云无晦在一颗两人都合抱不住的大树前停下来,道:“我小时候,家门口也有一棵这样的树。我娘,脾气不好,每次我一顽皮生事,她就跳脚要打我,我就爬上树去,让她打不到,过了一会儿她气消了,我再下来。” 没想到云无晦有这么活泼的童年,江摇情惊讶道:“看现在先生的样子,我真是一点都想象不出来。” 云无晦升仙的年岁比江摇情的年纪还大,这些事少说也隔了□□百年了,还记得这么清楚,凡人的那段时光一定让他很难忘吧。 云无晦见江摇情对自己的过去似乎很感兴趣,不欲让他知道深重沉郁的大部分过去,挑了小时候一些家庭美满的趣事说了。 虽然不知道隔了多少年的光阴,但此时回想起来,仍然往事点滴在心头,就是那些温暖的回忆,支撑着云无晦一直到现在。 其实现在想起父母的死,云无晦已经平静很多了,再多的痛苦和无力,都在时间里渐渐淡化了,云无晦知道,母亲不会希望他成为一个满怀仇恨的孤家寡人。所以云无晦一直有好好生活,有关心的朋友,现在万事在云无晦的掌控之中,等魔君的事情了解了,他会试着去组建新的家庭,拥有新的亲人。 “先生吃辣原来是从小就爱吃,我小时候其实不爱吃饭菜来着,觉得辟谷更符合身份,被爹爹抽了一顿才改的,爹爹无辣不欢,我一开始不怎么吃辣菜,后来觉得吃着感觉很不一样,很奇特,后来也慢慢喜欢了。瑟瑟随爹,天生爱吃辣,我常年带着她嘛,久而久之做什么菜都要放点辣椒了。”江摇情说起这些来神采飞扬的,又说飞霞楼的暖锅虽然好吃,但辣味略有欠缺。 后来话题不知不觉就拐到了吃食,两人还去买了不少蜜饯和点心,一半留着吃,一半送到周识月房里宽慰她。 又过了一日,天下起微微小雨,周识月去祭拜亡母。 皇后的遗体不于皇帝同葬,说出去总归不大好听,是以悄悄葬了,也没什么人知道,但城中哪家出过皇后,还是能打听一二的。周屏声说先皇后葬在家中祖坟,周识月找了很久,总算找到一方偏僻之坟,只含糊写“周氏文英之墓”,周文英就是先皇后的闺名。 一见到墓碑,周识月忍不住跪下痛哭起来。 云无晦和江摇情远远等着。周识月把想说的话说完,又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他们身边,眼睛红红地说:“云先生,江哥哥,我们回去吧。”她昨天在房间里闷了一天,今天早上才走出来,现在已过中午,她还没有吃早饭和午饭,江摇情逗她开心,说借客栈的厨房给周识月做好吃的。 回客栈后,江摇情言出必行,还很花心思地琢磨了各种好看的摆盘,周识月果然开怀了不少,她脸上表情不似之前忧虑重重,反而是下定决心的果毅。 第二天雨停了,仗还没停,但成朱草应该是到时候了,云无晦不欲带周识月去,江摇情要留在飞霞城照拂,所以只他一人前去。 北境五座城池已经全部沦陷,起义军还在不停向南推进,欲直取帝都,不过飞霞城离京都有段距离,一时间不用太担心那边的安危。 北境之战,最激烈的一场在天贤关,兵马大元帅亲自领兵,结果战死沙场,他手下各级将领、小兵悉数殉国。 若那起义军是真心想推翻一个腐朽的朝代,还百姓一个安定也就罢了,可偏偏尽是阴险之徒,勾连异族,把天贤关就这么拱手相让给了草原。 云无晦站在城外远远看着天贤关的城墙,他早就超脱人世,也无谓故国,但纵然心是石头做的,见此惨象也要为之感伤——天贤关被屠城了。草原不过贪图城里粮食物资,杀完人抢完东西就走,现在的天贤关空空荡荡,已然成了一座死城。 在册仙官不能插手凡间帝皇大事,生死枯荣乃是常事,云无晦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神识扫遍全城,竟发现还有活人的气息。 城内一间学院,地窖里还藏着几个孩子,这地窖设计得十分隐秘,躲在里面的几个孩子侥幸逃过屠杀,但缺水断粮,已是奄奄一息。云无晦顾不上采成朱草,先将渡气给几个孩子稳定气息,把他们带回了飞霞城。 ☆、决心 “都没伤到根本,等醒过来喝几天粥再吃饭。” 救回来一共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几个人慢慢喂了糖水进去,还是周识月跟着周屏声有经验一些,又有偶人芸娘包办,几个孩子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这几个孩子都只有四五岁,饿了几天还是能看出是被精心照顾着长大的。 他们还在昏睡,周识月照顾了很久,累了去休息了。芸娘在房间里看护,江摇情和云无晦并肩走出去,江摇情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先生的药采到了吗?” “无妨,我再去一次。”云无晦安抚道。 “那你现在就去。”江摇情看起来比云无晦还急,连连催促他快去。 成朱草长于苦寒阴冷之地,很难能见,周屏声翻遍古籍,发现这种草的生长需要极多鲜血供养,战乱频发的地方偶尔生长,因为其细叶红如滴血,每每一见,常被视为亡国征兆,极为不详。 成朱草、雪山龙珠、千年佛乐莲都是极阴极寒之物,以此三味药材入药,或能彻底祛除云无晦经脉里的天雷痕迹。 但就是这三味尤为难得的药材,都不一定能保证效果,药方是周屏声百年一样一样试过来的,最后敲定了现在的这一份,云无晦已经习惯了,暂时还死不了。就是一调动能力,天雷就在云无晦经脉疯狂游走破坏,云无晦自身修复能力很强,但一边修复又一边被破坏,云无晦浑身都疼,除却外头一副皮囊,内里已是千疮百孔。 确认云无晦采到药,江摇情才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他拉着云无晦去看三个孩子,都醒过来洗过一遍澡,换了一身衣服,周识月带着乖乖在桌子前喝粥。 现在客栈没什么客人,房间是应有尽有,云无晦出手大方,江摇情平易近人,他们已经在这客栈混熟了。说起来,江摇情也是直到出门才知道,云无晦原来非常有钱,至于看着他每天背着打到的野兽去换钱。 “你有问过我吗?” 先生也有恶趣味的一面啊,江摇情又哭又笑。 过了两天,三个小孩情况好一点了,江摇情问出了他们的名字,最大的男孩叫陈雪愿,第二大的小姑娘叫兰芝,最小的那个男孩叫白隐,按骨龄来看,两个大的五岁,小的四岁。小孩子记不清自己的具体年龄,但是对一年一度最受疼爱的日子有个模糊印象,所以还是能够判断出孩子们的大小。 洗刷干净以后,三个孩子一个赛一个地玉雪可爱,云无晦见了也不禁心动,向江摇情提起想收个徒弟从小教起。江摇情一想到要多个小孩儿来叫师兄,先生肯定更加疼爱小的,于是抓住云无晦的袖子抢先说:“先生,我想收这几个孩子为徒弟。” “三个都收?” “都收。”江摇情绝不允许有一个漏网之鱼,斩钉截铁道,他想了想,补了一句:“就收这三个了。” “你自己愿意就好。”为人师长,也有利于江摇情的成长,这么一来,云无晦也是师祖级别的人了,不知道帝君突然当了爷爷辈,有何感想。云无晦完全没有想到过江摇情是为了争宠,云无晦是见孩子可爱,一时兴起,随口一说,江摇情却是如临大敌。 要收弟子,还得本尊同意,江摇情抱着几个小孩密谈一番,以他带小孩的深厚功底,自然不在话下,没多久就春风满面地当起人师父来了。 江摇情收徒,当然是收修道苗子,几个孩子根骨不差,年纪也小,从小教起应该没什么问题。江摇情信心满满,他借如何教导一事和云无晦又多了很多话题可聊。 江摇情能明显感觉到,云无晦和一开始的态度相比有了很大变化,对他也不老端着个架子了,随和自如,越发露出真实的自己来。 成朱草的事一解决,云无晦北上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大半。只消带周识月再去一趟京都,便可打道回府,不仅周识月想念自家悠悠药草清香的大院子,云无晦也有点想念住的山谷了。 何况这次回去,一定会很热闹,云无晦无奈瞥了一眼缠着江摇情听故事的三个孩子。 帝君把江摇情托付给云无晦,一方面是觉得端云仙君是位刀山血海拼出来的狠角色,自家不孝子跟着说不定能学到点什么,另一方面是觉得云无晦可能懒得理他,但江摇情那个缺心眼的性格,待在端云仙君旁边也不会受什么大罪。两番思量,确实是为父之心。 云无晦自己呢,头一段时间确实懒得花心思,最简单最直白的就是让江摇情练剑,先看看他的水平,再看看他的耐心,受不受得住云无晦这么挑剔。事实证明江摇情做到了,他天赋高,出身好,战斗力虽强,但最差的,就是那生死一线的警觉,云无晦就把江摇情扔过去了,同样没让云无晦有机会失望。 江摇情这么亲近他,云无晦真没想到,学生一般都畏惧先生如虎,严厉教导之下难免生出怨怼之心,云无晦这个半路先生也没几分真心,江摇情还是一心一意地对他好,关心他,惦记他,什么都听他的,没有半分帝子傲气。 饶是云无晦心再硬,也要柔下来了。 几个孩子经此大难,性格都文静了不少,听完江摇情讲的故事激动了好一会儿,连周识月也两眼放光地聊七聊八。孩子的精力有限,没一会儿就耗尽力气睡着了,云无晦拿起一条大毯子给他们盖上,江摇情抱着孩子放到软垫上,拉起一道小帘子遮光。 这马车是云无晦收着的一件法器,外面看来平平无奇,内里大有乾坤,能分割成好几个小房间,其中就有休憩用的软榻,熏香、枕头、被子一应俱全。 芸娘陪去周识月旁边,江摇情捧了一叠蜜饯干果坐到云无晦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云无晦翻书,是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见江摇情过来,云无晦合上书,自然地捻起一粒蜜枣。 “快到京都了,先生打算在京都停留几天,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疗伤。说起来,先生一直没和我说过,你受的什么伤,严不严重啊?”江摇情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陈年旧伤而已,不要紧。” “先生,我看得出来,这不是简单的旧伤。难道能对医仙说,就不能对我说吗?” “不是不能对你说,好罢,”云无晦悠悠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的仙位尊号吗?”迎着江摇情疑惑的目光,云无晦把手搭到江摇情的手上,“我就是端云仙君。”江摇情一下子把手翻过来,握紧了云无晦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端云仙君的事,江摇情也有所耳闻,听说这位仙君修道百年就得道升仙,以战功封得仙君,还有一件大家心照不宣的事——端云仙君,是个人魔混血,当初天庭讨伐魔族,他所杀的魔族亲王,是他的亲生父亲。 然而从别人嘴里听故事,和知道这个人是云无晦是不一样的,云无晦觉得江摇情比自己还难受,云无晦另一只手轻轻盖上去,说:“我身上的旧伤,就是当年弑父降下的四十九道天雷,天雷威重,难以祛除,才拖延至今。” “不过再怎么样也死不了,江小友,你放心吧。” “先生,你老是江小友江小友这么叫,也太生疏了,能喊我的名字吗?”江摇情感到云无晦的心软和愧疚,突然灵光一闪,提出了这么个请求。他提出的,云无晦一向无有不应,何况改个称呼这样的小事,他立刻就点头了:“好啊,摇情。” 芸娘从旁边的帘子里看见,她虽然是偶人,但多年滋养下来,也有了简单的神智,现在看见两个大男人手拉手靠得这么近,忍不住心里奇怪:这两位感情可真好。 到京都的时候,天阴沉沉的,黑云压城,快要下雨了。 云无晦没有人间的户籍,也不能凭空变出路引,他直接设障眼法混过去。周识月掀开帘子往外看,城门口是大批大批出城外逃的百姓——起义军马上就要打到京都来了。 知道周识月关心,云无晦也顺着帘子一角往外看:“听说,朝中已经有人提出要迁都了,金銮殿上的那位,估计很快就会被说动了。” “百年国度,说抛下就抛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江摇情叹气,就连旁边抓着毛笔练字的孩子们也齐齐撇嘴,被江摇情看过去以后乖乖低下头继续写。 马车驶进京都,京都的亭台楼阁依旧如往日富丽堂皇,河道上画舫云集,歌声曼丽,然再不复当年兴盛繁华之气象。 顶着周识月郁闷的目光,云无晦悠悠然道:“很久之前,我也来过一次京都,那时候还是先帝在位。先帝是有为之君,亲贤臣,远小人,为君虚怀若谷,爱民如子,国泰民安。” “先生的意思,我已经全明白了。若想要百姓有好日子过,就需要一位真正贤明,真正关心天下的君王来重整河山,我自认有此责任,既然男人可以称帝,我也可以为心中理想,去争霸天下!” 女孩之言掷地有声,她目光清明坚定,云无晦见之,可遥望未来君临天下女帝之风采,于是他抚掌而笑,朗声道:“好,有志气。” ☆、魔息 京都已经空了大半,但是有点家底的人家,通通往南迁去,留下的,只一个朝堂,和一部分故土难离的百姓。 摘星楼是京都的最高处,皇帝负手站在楼顶,眼中收尽京都风光,他年纪已经不轻了,很高,很瘦,抿着嘴,很威严。 太子就站在他身后,比周识月要大十几岁,他们长得很像,周识月远远看了一会儿,拉拉云无晦的袖子,轻声说:“先生,我们回去吧。” 不必见面,这样就够了。不知道是不是血缘的联系,周识月走时,皇帝和太子不约而同地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回去的时候,灯下多了一个人,温温柔柔地站在客栈门口等他们,周识月迈大步子,跑起来冲到周屏声怀里,大声喊:“爹!”周屏声接住她,抱着她转了一圈,放下来对着她上下打量,还胖了一点,于是放心地长松了一口气,对云无晦笑着说:“药我拿到了,可以着手根治你的旧伤了。” 三样主要的药材全部到手,周屏声拿着成朱草当晚就带着周识月走了,他急着回去做前期准备。 京都是千年古都,云无晦要陪江摇情在这儿逛几天再回去。 “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急中出乱,我看我还是悠着点好。”云无晦说。江摇情蹲在河边,放下一盏点亮的河灯,有些不满地回头去望云无晦:“疗伤要紧,先生不能先回去吗?” 他这么微微仰着脸,话里的不满带了点娇嗔,云无晦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在心里摇摇头,顺着江摇情的毛摸,说:“后天就回去了,你明天想去哪里?” 这两天他们游览了不少地方,但周识月和三个孩子都在,闹腾得很,仿佛是带孩子郊游。周屏声一看了几个孩子,就拍板要带他们回自己那里,说在地窖里受了寒气需要调理,他架着云无晦的马车走了。 明天要是出去,就只有云无晦和江摇情两个人了。 京都虽然大,但没有人气,也无甚乐趣,少了几个孩子在旁边问东问西,云无晦不是多话的性格,江摇情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拼命在心里找话题好开口,一时两人都很安静。 云无晦很享受这种安静的氛围,江摇情的脸上是藏不住事的,见他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云无晦先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装作无意道:“你今天话没有以前这么多。” 以前有四个小孩,声音就没停过,怎样都有话说。江摇情仔细回想,发现自己追求进度喜人,云无晦对他又不抗拒,也没有什么情敌来妨碍他,这么看来,追求成功指日可待啊。 云无晦转头,发现江摇情又在用那双专注认真的狗狗眼看他了,他眼里只倒映着云无晦一个人,哪怕云无晦身后春色无边,花雨飘摇,通通入不得江摇情的眼里,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云无晦觉得自己的脸要热了,处于一种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理,云无晦移开目光,指着城墙边一棵梨树对江摇情说:“你看那边,那棵梨树估计有两百多年了,估计是前朝的时候种下的。” “是啊是啊。”江摇情只会跟着云无晦的话点头。 本来就很傻了,怎么更傻了。云无晦在心里无声叹气,他面部表情没有心理活动那么丰富多彩,在江摇情看来,就是繁华春景和美人相互呼应,此情此景,正合时宜。 他们登了京都旁边的一座山,晌午时分回去的,江摇情热火朝天去做饭了,他出手大方地包下了客栈的厨房,划为己用。云无晦在楼上喝茶,这时候他的心情是很愉悦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但当云无晦望向窗外的时候,这种愉悦荡然无存,他看见窗外,无声无息地飘过一缕魔气。 云无晦认得,这是魔君的魔息。 “这是雪山龙珠?不是先生治病的重要药材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雪山龙珠,长在龙族栖息生长的雪山之巅,只有龙族自己,才能进入雪山。但就是龙族自己,要拿到龙珠,也要经历一番苦楚。这龙珠帝君当初给了我两枚,一枚当作我当先生的报酬,我拿来入药已经用了,至于这一枚,是帝君要答谢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但我希望,这一枚,你自己来给我。” “先生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等你伤好了我再去,也是一样的。” “你现在去,等你回来,我就好了。”云无晦不容抗拒地按住江摇情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云无晦坚持,江摇情纵然心里不愿,但还是乖乖应了。 他既然答应了,那就说到做到,云无晦心里放心了一些,江摇情离开京都,云无晦就要动身去找这一缕魔息的下落。 魔气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泄漏出来,十有八九是魔君察觉到云无晦在京都,故意放出来引诱他的,这一去可能会有陷阱,但云无晦等不及了。 魔君那个疯女人,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做事随心所欲,而且滑不溜秋,云无晦是难得抓住她的踪迹。 那魔气飘自城外行宫,云无晦生等江摇情走了,往行宫赶去。 皇室行宫,山水花鸟,五步一景,无不完美无瑕。这座行宫已经空了,云无晦进去的时候,行宫最大的一处人工湖上,悠悠飘着一叶小船,一个少女扎着辫子,挽起裤脚坐在船边戏水,心情很好地冲着云无晦笑:“仙君来了,真是好久不见,我可是日思夜想您哪。” “不劳挂记,死不了。”云无晦声音里有如淬了寒冰,他手里紧紧握着长弓,手背青筋暴起。 “哎呀呀,别那么激动,我现在是个将死之人啦。你看。”少女跳起来转了一圈,向云无晦展示,她身周魔气淡得几乎一无所有,肩膀贯穿了一个大洞,黑漆漆的魔气一缕一缕地飘出去。 “你那一箭伤得我真深啊,我是养不好了。”魔君幽幽地望着云无晦,“看在我马上就要死的份上,你也别这么急着动手,咱们也聊一聊呗。”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云无晦完全不想和她多说哪怕一句话,搭箭就向魔君的方向射去,他浑身都疼,手却一点不抖,这一箭直往魔君的心口冲。魔君轻飘飘地挪开,泛着光的阵法从她脚下徐徐展开,把云无晦也笼罩了进去。 “端云仙君,你知道我在这里,肯定会动些什么手脚,你还是急冲冲地赶过来了,这片心意,我多谢你了。”魔君高声笑道,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浮起红晕,肩膀的口子渐渐变大,连脸上也爬上了裂纹,“为了答谢你这番心意,临死之前,我还是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好了,就请仙君,自己看一看吧。” 云无晦眉头不动,又一箭射出,魔君的身体倒了下去,一点挣扎也没有,沉入湖里。 她死了,阵法却没停。 云无晦手开始抖起来,他把弓箭收起来,阵法的光芒越来越盛,云无晦的眼前渐渐出现重影,雨夜、无穷无尽的鲜血…… 阵法开始生效了吗,不过也没关系,一起死就一起死吧,云无晦轻蔑地想,他意识是越来越模糊,耳边响起母亲绝望无力的大喊:“晦儿!晦儿!快跑……”这声音渐渐无力,最后变成一片死寂…… “先生!”江摇情目眦尽裂,好在云无晦放他去雪山,已经解了对他经脉的封锁,他管不上这么多,化为白龙冲破阵法,抬起大爪子小心翼翼地把云无晦捧到手心里。 白龙甩了甩尾巴冲进云层里,两只爪子合并在一起,为云无晦挡住高空的烈风。应该不会被人看见吧,白龙顶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心虚地想。 修道者甚少在人间御剑御器而行,避免让凡人看见,更别说天庭仙官,行事更要懂得避讳,云无晦出门驶的马车,从表面上来看,和普通马车别无二样,重在内里乾坤。 当然,以云无晦的修为,想要不被凡人看见,是轻而易举,他不御器而行,只是因为天雷游于经脉,甚少会用灵力。 这些都是周屏声偷偷告诉江摇情的,江摇情心里心疼云无晦,飞得更加快了,他不知道周屏声住在哪,但愿他会在云无晦的山谷等他们。 如果不在,江摇情烦躁地大甩尾巴,发现颠到云无晦,又懊恼地调整了一下前爪的姿势,云无晦只是紧紧闭着眼,他身体僵硬,额头不断冒出汗,更危险的是,云无晦的皮肤外慢慢渗出血丝,染红了江摇情的爪子。 “怎么我刚走就成了这样!”周屏声脚程和动作都很快,已经在云无晦的山谷里把大部分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本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云无晦这个病患回来,没想到意外总是打得他措不及防。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生突然要我去龙族雪山取龙珠,我看他神色有异,有折返回来,再找到他就成了这样。”江摇情跪在床榻边,抓着云无晦的手,轻柔又心疼万分地用手帕给云无晦擦身上的血,哽咽着说。 “情况不容乐观,你先让开,我先看看他什么情况。”周屏声脸色十分凝重,他拍拍江摇情的肩膀,等他站起来让开,坐到云无晦旁边给他把脉。 几个孩子似乎也知道云无晦重伤,心里担心,由周识月领着,都扒着门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等着。 ☆、幻境 “比我想的最坏的情况要好,但也很危险。”周屏声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转过身来盯着江摇情的眼睛,把江摇情看毛了:“有什么你就说啊!” 周屏声皱着眉头:“我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试一试。” 他讲了一大长串江摇情听不懂的术语,大致意思是云无晦是心魔难消,意识不清醒,现在就动手祛除云无晦经脉里的天雷,不好动手,要先让脱离幻境。 “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不管他醒或不醒,我都会动手。但他意识模糊,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出事……”云无晦几次三番动用灵力,分明就是生怕自己不死,连着所有旧伤一齐复发,江摇情凝视着他胸口那道深深的剑痕,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疤痕,觉得自己要哭了。 磅礴雨势之下,鲜血随着冲刷天地的雨水流向四面八方。 “这里还有一个小崽子。”云无晦被人提着领子从屋里拖出来,半死不活地被扔到树下,他努力抬头,只能望见一双缀着明珠的绣花鞋,听见一个脆生生的骄矜女孩声:“还来问我做什么,一律处理掉。” 按住云无晦脖子的男人有些迟疑:“毕竟是殿下的血脉,您这么私自处理,会不会不太好,殿下要是知道了……” “住嘴!”女声突然拔高愤怒起来,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冷静下来了,轻蔑道:“不过一个混血杂种,郎君是不会在意的,等我嫁给郎君为妃,自然会再有孩儿,你若还有废话,那我亲自动手!” “是……” 云无晦的心口被一把刀狠狠贯穿,很疼、很难受,云无晦无力地闭上眼睛,女人似乎是以为他已经死了,满意地带着人回去了。云无晦觉得自己的呼吸非常困难,心口和四肢的痛苦已经慢慢麻木,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涌动催动着云无晦身上的伤痕痊愈。 只有心口的那道,太深,云无晦在雨里躺了一个晚上,才感觉血慢慢止住。 天慢慢亮了,大雨过后,东边要升起一轮崭新的太阳。 云无晦挣扎着爬出院子,他的脸上、手上甚至全身都浸泡在血水里——昨晚那伙人不仅杀了他全家,连他所有的邻人也都杀光了。 右边那座院子的王大娘,桂花糖做得很好吃,人也很热心,她家的孩子经常和云无晦一起出去抓兔子;对门的白先生,年纪大了,无儿无女的,把村里的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孙儿,教大家读书写字;西边的李屠户,豪爽大方,村里但凡有人家有人什么困难都会帮一把。 还有魏姨、小虎哥、二丫小妹…… 这些往日里一起欢笑,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这个村子曾经热闹温馨,现在只有一片死寂…… 云无晦在中心的一片空地里停下,他觉得自己累得很,还不如就这么死去了。无人管束的鸡鸭从人的院子里跑出来,好几只踩到云无晦身上,跑过的时候回头小黑眼疑惑地盯着云无晦,迅速跑掉了。 一只猫儿从树上窜下来,抬着尾巴围着云无晦转了一圈,好像认识他,凑过去在云无晦脸上舔了舔。 这是白先生家的猫,经常满村地跑,很不着家。云无晦感受到脸上湿漉漉的触感,也认出小猫来,他努力支起身子把猫搂进怀里,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过了很久,日上中天,云无晦慢慢顺着猫咪的毛摸,猫很安静地靠在云无晦怀里,蹭蹭云无晦的脸,云无晦身上被太阳照得有一些暖意,好像活过来了,午饭时间一到,肚子也饿起来。 他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安葬了母亲的尸首,埋在家里的那颗大树下。 吃过饭后,云无晦出门,开始给全村的人收尸,他一个个在心里默念他们的名字,每下葬一个,他磕一个头,足足花了三个月时间,他才把人全部安葬完。 然后,云无晦要走了,他带了一点干粮,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上的疤除了心口的那长道,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失了。云无晦摸着自己胸前的伤痕,跪在母亲面前给她最后磕了三个响头,在心里发誓,一定会为她和村里的大家报仇。 猫咪蹭着他的裤脚,娇滴滴地喵喵叫,云无晦于是弯下腰抱起猫,也带上了它。 此时正逢乱世,乱世之中难得有这样的桃花源,现在也没有了,云无晦站在村口回头望,两边的山林郁郁葱葱,好像还能见着半空升起的袅袅炊烟,云无晦无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再没有回头。 现在世道不好,各地割据混战,眼看着天子是名存实亡,心里有点打算的人家,都会把孩子送到道观里学些法术,不管是专心修道还是学点本事谋生都好使,而且道家收徒只看根骨悟性,不看出身,时人趋之若鹜。 云无晦有心想学点,但他敏锐地从那个晚上感觉到自己身份的不同寻常,可能不是个纯粹的人,要是被当成妖孽抓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他今年已经十五了,再不开始,可能这一辈子,云无晦都无法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更别提去报仇了。 “小友,我观你根骨清奇,不如和我一起修道,也不算埋没你,如何?”云无晦回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本正经地问,他剑眉星目,望着云无晦的眼睛十分真诚,云无晦一见到他,竟从心底生出几分亲近来。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江摇情了,他在幻境里生生见云无晦所经历的痛苦却无法参与进去阻止,总算等到云无晦心念松动之时插进来,反客为主,让幻境随着江摇情和云无晦的接触而调整。 莫名其妙的,云无晦就跟着江摇情走了,来到一处景色秀美的小山谷。 这小山谷就是幻境外头他们住的那个,江摇情一路和云无晦交谈,在幻境里稳住自己的存在,用自己的神念改换幻境,硬生生造了一个山谷出来。 虽然现在的云无晦回到了十五岁,但潜意识里,他还是端云仙君,看见自己有感觉,对住了很久的山谷也会有感情吧。 十五岁的云无晦刚刚经历了人生剧变,满身棱角,极力地给自己包上一层冷静的外衣,若换成周屏声,一眼就能看出来云无晦的彷徨无助,换了江摇情,只觉得先生果然是成大事者,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心境。 他大大咧咧的,说起话来也是真心诚恳,云无晦本就对他感到熟悉安心,在和他的交谈里,心中的痛苦暂时平缓下来。 进幻境的时候,周屏声交待江摇情,要让云无晦解除心魔。带着云无晦回到山谷的第一个晚上,江摇情苦苦思索,辗转反侧,挑灯夜读,也没能想出个究竟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顶着一双黑眼圈去给云无晦送早饭,看见他坐在屋前廊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的天空。 江摇情呼吸停了一瞬,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云道友起得真早,我煮了粥,还配了小菜,要不要来试试?” 云无晦不好推辞,加上他也确实饿了,接过江摇情的碗抿着嘴角点了点头,跟着云无晦的那只猫儿灵巧地跳到云无晦膝上,抬高了下巴示意江摇情:主子的那份呢? 这猫儿平时就吃得油光水滑的,而且上树抓鸟、下洞掏鼠事事俱全,是身强体健,十分迷人。江摇情的手是蠢蠢欲动,为了保持形象好险控制了,他变戏法一样又从背后掏出一个食盒,端了一盘肉给猫,其他的都摆到云无晦旁边的地上,他撩起袍子也随便坐下了。 经过一个晚上的苦思冥想,江摇情勉强得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首先,要让云无晦放下戒心,江摇情要努力和他套近乎,云无晦现在刚经历丧母之痛,亲近的好友和邻人也都因自己死去,心里的创伤难以愈合,江摇情就要给他送温暖,送着送着,或许云无晦心结也能稍解。 幻境和外面的时间流逝不一样,在幻境里,江摇情估计有三年时间,这种多年难以释怀的事,就要慢慢来,一步步来。这个幻境做得很逼真,江摇情抱了一大堆话本子回来,打算从各位风月老手那儿取经学习。 云无晦吃过早饭以后就在屋子里看书,他四书五经是早就倒背如流的了,江摇情昨天给他搬了一大堆修炼入门的书,字字句句都是要清心澄澈,静心通达。 看了半天,云无晦的心也没有静下来,索性放了书出去走走,这山谷景色秀美,云无晦虽然是初到,却觉得安心。树下摆了两张躺椅,江摇情盖着毯子在上面摇摇晃晃的,手指尖冒出几串水流,在半空中变成各种形状。 江摇情看见云无晦来了,也没有起身,摆手招呼他也过来躺下,晒晒太阳。 “你和我想象的修道仙人,一点都不像。”云无晦端正坐下,看见江摇情收了法术,侧身去拿扶手旁小桌子的果子。那上面红枣蜜饯、花生瓜子什么的都有,云无晦想到小时候先生教导之语,忍不住问。 “我门修的是逍遥之道,重在自在随心。你随便吃,有什么想吃的没有的,我再去买。”江摇情摆摆手,突然伸手把云无晦扯着躺下,“你躺下,这个不躺着感觉不出来它的舒服。” 云无晦被他的突然动作惊到,终于有了一点儿少年郎的模样,涨红着脸也不好对江摇情说什么,闷声不语地往嘴里塞了两粒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虐完了虐完了,后面都甜了! ☆、修心 两个人吃了一通点心,午饭时间也没动弹,云无晦躺在躺椅上,在阳光悠悠的午后,也慢慢睡着了。 江摇情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云无晦眼前摇一摇,确认他已经睡着了,松了口气把藏在毯子下的话本子拿出来,抚平皱褶,决定先把话本子放回房间。 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张毯子给云无晦盖上,这时候要入秋了,天气渐渐凉起来,云无晦现在还是犯人身体,也会着凉生病。 他心里还惦记着猫,去林子里找了一圈,发现猫大爷优雅地立在树枝上,用爪子按着一只鸟儿,玩得正开心,江摇情默默退下,退回到他的躺椅上和云无晦一起小憩了。 江摇情这是小憩,云无晦却是一觉睡到大晚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房间,被子也有人给他掩好了,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房间,清凌凌的。 这一觉云无晦睡得很沉,很安心,精神比前段时间好很多,他之前老觉得晕乎乎的,如今却是神清气爽,连带着心情也好了很多。他站在窗口望月亮,想到母亲临死前,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说:“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不是满腹牢骚、心怀怨恨地活着。 仇恨的滋味,云无晦在过去三个月已经切身体会,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种仇恨固然会推动他迅速成长强大,也会让他一生活在阴霾里,一辈子不好过。但道理人都明白,云无晦只是感情上,实在没有办法释怀宽心。 窗外忽然亮起来,云无晦回过神来仔细去看院外,红彤彤地一片。他心生好奇,推开门往外走,发现是江摇情在外头搭了不少灯笼,照得院子前的一片空地亮堂堂的。 空地上摆了一张大桌子,上面架起锅子,热汤沸腾,锅子周围满满当当地摆满了碟子,调料蔬菜肉类应有尽有。 原来要吃暖锅,云无晦的心也跟着一起热起来,他主动过去把地上的灯笼递给□□上的江摇情。江摇情挂完灯笼跳下来,揽着云无晦的肩膀,神采奕奕道:“你还没吃过暖锅吧,来,我来帮你烫,这个调料你喜欢什么口味,自己加,桌子上都有。” 暖锅里夹出来的菜十分烫舌,云无晦咬了一口,被烫得脸都皱了,江摇情热衷于看他各种面部表情变化,坏心眼地先看了一会,才把云无晦找的茶递给他马后炮地说:“哎呀小心烫,先吹吹再吃。” 云无晦接过水来喝了一大口,趁着热乎劲把剩下的肉吃了:“热的辣的,吃起来比较爽。这个冬天吃好,去屋子里吃,吃了身子暖和。” “你喜欢,我们就经常吃呗,这个搞起来也方便。云小友,无晦,你那只猫叫什么名字啊?”江摇情现在年纪是比云无晦大,不能像以前一样叫云无晦先生,他暗戳戳地改了称呼,听起来更加亲近。 云无晦没注意到这个,他专心致志地从锅子里捞起东西来吃,一张脸都被热气蒸红了,他红起脸来生动许多,江摇情也吃得热火朝天的,他们一直吃到月儿东移。 晚饭直接吃过了夜宵的时间,江摇情和云无晦并肩散步消食,江摇情是很自在。云无晦一开始还对这个仙人有些敬畏敬仰之情,一天相处下来,知道江摇情豪爽随和,还有点傻傻的,也放下了一些戒心。 其实云无晦一见江摇情,心里就觉得他很熟悉,和他说话相处很舒服,只是强逼着自己多思多想,不对别人轻易放下心防。 江摇情虽然天真,也没妄想见一面就能让云无晦对自己吐露心事,现实里云无晦一个字都没对他说过,现在江摇情见到的,也就是云无晦过去的冰山一角。 他们静静地走了一会儿消食,差不多了江摇情就催促云无晦回去睡觉,他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今天也太晚了,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还是多睡会儿。”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去睡了。” “得道成仙以后,也会睡觉吗?” “会吧。”江摇情想起自己家里,除了修炼狂魔妹妹,都是按时睡觉,云无晦以前好像也会每天睡觉,他又肯定地补了一句,“不管到什么境界,终究都是会累的,睡一觉多舒服,养精神。” 在山谷里休养了好几天,云无晦没有先急着修炼,他把能翻的有关入门吐纳引气入体的书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也问过江摇情,不过江摇情是天生仙体,只能干巴巴照本宣科说上两句。 江摇情生怕云无晦急于求成,本来不想多说,万一乱说什么影响到云无晦就不好了,但云无晦来问,他只好咬牙,扯了一通,着重强调要“找到自己的道,修道修心”。 修道修心,云无晦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字,他知道自己的心静不下来,也知道时间不等人,但在这座小山谷里,云无晦就是没有急迫感,到处转转,看山看云看水,日子也就一天天打发了。 江摇情不欲云无晦为修炼的事悬心,变着花样地给他找乐子,八月中秋,江摇情提着一盏花灯去找云无晦去城里逛逛。 为了静心,云无晦这几天开始抄佛经,江摇情进来的时候,刚好抄完手头的一卷,他听完江摇情的来意,放下笔应了。 一天两天的看不出来,日子久了,江摇情就越来越装不出稳重的样子了。 而云无晦过了最开始一段时间的适应期,剧变后性格的变化就默默展露了出来。他本来的性格不算跳脱,也绝对说不上安静,现在平日里很少说话,只有江摇情来找他搭话才会笑一笑。 中秋庙会,云无晦和江摇情两个俊俏郎君受到了广大姑娘的热烈欢迎,手帕和花环一波一波地掷过来。他们俩好不容易冲出重围,买了面具戴上,一个猪头一个猫脸相视着对望,都笑起来。 他们身后就是热闹纷呈的人群,云无晦专挑没什么人的小路走,江摇情提着灯给他引路。这花灯做得精致,是江摇情亲手做的,中秋没有放河灯祈福的习俗,河里还是飘过来几只零零散散的莲花灯。 放河灯的说法众多,一说有为亡者祈福。云无晦想起亡母和邻人,在小摊上买了一只河灯,写了张小纸条放进去,让河灯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这年头处处都在打仗,这地方山高路远的,百姓自给自足,当地父母官也尽心尽力,多年来将小城治理得井井有条,不算一等一的富足,也有安定的生活。云无晦也希望这座小城,能一直维持现在的平静。 江摇情要带云无晦去吃饺子,要吃刚出锅的,新鲜热乎的那种味道才最地道,他们坐在小摊子旁边,坐低矮的小木桌,人来人往的不知有多吵闹。云无晦小村小镇的,对这种环境习以为常,江摇情竟也一副吃惯了的样子,这仙人确实很接地气了。 吃完了饺子,还有粗粮丸子,里面包了黑芝麻、白糖、花生碎,用粽叶包着蒸起来,飘出一股清甜的香味,这种地方美食,云无晦没有吃过,拳头大的丸子一连吃了两个。 他在人群里鲜活了不少,江摇情心里突然闪过一道念头,云无晦从小是在人堆里长大的,喜欢清静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现在会不会更加适应市井生活?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转了一转,云无晦逛得尽兴了,转过身来对江摇情说:“咱们回去吧。”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回”这个字让江摇情心里一暖,他拎着大包小包,也笑着说:“好,我们回去。” 这大包小包里着实装了不少东西,给云无晦的房间添了不少装饰,还有成套成套的新衣服新鞋,江摇情自己倒没怎么买,他摇头晃脑地说:“修道之人,不畏暑寒。” 本来,云无晦的房间虽然大,采光好,但空荡荡的。江摇情只有送重伤的云无晦回来时进去过,担心他的伤势也没怎么注意过房间里头长什么样。 幻境是由云无晦的记忆构成的,只有这座山谷是江摇情想出来的,他不知道云无晦的房间长什么样,里面也就空空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个凳子,再就是几个柜子和搬过来的书。 现在大变样了,窗边的矮榻上搭了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宽口小盆,里面浮动着荷花莲叶,也不知道江摇情从哪儿采来的。床边挂了颜色清雅的帘子、两个桂花香囊,书都被放到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好,柜子里也都塞了满柜子的衣服和棉被。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桌上笔墨纸砚都是上佳,还放了一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云无晦看书看累了,也会起来在屋子里走一走转一转,欣赏一下房间里的变化。 云无晦现在已经开始修炼了。 那晚中秋回来,云无晦再翻书,居然能平心静气地看进去了,翻完两页,突然有感顿悟。 他看的是《太上清心经》的心法,云无晦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应该选这本功法。他在房间里打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亮起来,走动间功法流转,已非凡人。 ☆、发觉 灵气从天地之间引入身体,流转全身,云无晦脚步格外轻盈,视野也开阔了许多,能望见老远的景色。他到此时此刻才觉得自己在这里安下心来,总算能有一点实力,报仇也是来日可期了。 托另一半血脉的福,云无晦修行进度飞快。 很难想象,云无晦父亲是个沉稳寡言的男人,一年虽然会出几次远门,大多数时间还是留在家里陪他们母子,父亲在家里对母亲言听计从,每次他娘气急败坏要抓着扫帚打人,他爹也只会帮忙按住云无晦。 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母亲一天天数着日子等他回来,结果等来的是自己命丧黄泉。 云无晦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功法运转一停,云无晦也没有心情再续上,他随手拿起床边的外袍披上,去桌上倒了一杯凉茶。 过了几个月,天气渐渐冷了,外头的树枝结上了霜,云无晦懒懒地在房里不爱动弹,江摇情偶尔出去,每天晚上睡前必定回来。虽然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云无晦的房间里已经摆上了炭盆,据老大夫诊脉说云无晦身体有点虚,江摇情就对这些事格外注意。 不止是身体虚,老大夫还和江摇情说,这个小公子啊,一看就心事重重的,对身体不好。江摇情内心是一万个赞同,他知道原委,但不好和云无晦说自己知道,也不能贸贸然去问,毕竟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云无晦心里是个什么地位。 幻境外头,勉强算半个徒弟半个朋友?幻境里头算什么,云无晦的心思,江摇情从来看不透,但总归有几分情分罢。 虽然江摇情当然带云无晦走的时候,说是看他根骨好,带他修道,其实也没怎么教过人家,日常相处也都是平辈相称。江摇情存了一点私心,亲近地叫他无晦,云无晦原来是很客气的,被他纠正过后,就叫他小江哥。 每次云无晦这么喊,江摇情脸都有点热,一边窃喜一边觉得自己居然敢占先生便宜。但不可否认,江摇情心里是很开心的,他觉得云无晦和他的关系一天天在变好,化解心结这事他虽然不熟练,但可以走长久发展的道路嘛。 等到云无晦可以轻描淡写地对他提起往事,或许就能放下了吧。 这天白天,云无晦来找江摇情,说他要炼体。 原因没说,但这是江摇情唯一能使出力气的方面,他一口应下,然后神秘兮兮地说自己要去准备准备。龙族天生就皮糙肉厚耐揍能扛,但江摇情在炼体这方面也是下了功夫学的,以他的身份,接触到的自然都是顶级的功法,他给云无晦的同理。 炼体确实是个苦差,但云无晦提出来了,江摇情就会尊重他的选择。 首先从每天跑步开始,天气越冷越要跑,视情况加大训练量。江摇情则闷在屋子里,打算偷偷给云无晦做一把弓箭,到时候作为阶段性胜利的礼物送给他。 跑了一段时间步以后,江摇情觉得差不多了,可以进行第二个阶段了,他把自己做的那把弓箭送给云无晦。 弓身用凤凰涅槃焚烧过后的梧桐木所制,曲线流畅,云无晦拿到后细细摩挲,欣然接受。 但不知怎的,江摇情总觉得云无晦有点怪怪的,也没问江摇情为什么要送一把弓箭给自己,也还好他没问,江摇情总不能说早就知道云无晦以后会用弓箭吧。 有了这副弓箭,云无晦练弓的同时,每隔一段时间就以药淬体,可说效果显著。 实战当然是最重要的,江摇情在这方面当然是义不容辞,陪他对打,而且态度十分端正,绝不放水手软,云无晦练得一身伤痕也咬牙坚持下来。 他们出去玩的闲暇时间也少了,云无晦是抓紧一切时间突破自己的极限,现在临近年关,云无晦初学几个月,身段步法已经大有不同,现在一箭射出去,山石都能被他射穿。 他果然天生就是这方面的料子,更别提有绝佳的心法功法和陪练,但就是江摇情也为云无晦进步的速度感到心惊,怪道端云仙君青年时期就渡过雷劫飞升为仙,既有天赋,又肯下苦功,他做事是从没有不成的。 不久就要过年了,江摇情整日缠着云无晦,让他给自己放了几天假,给院子贴福字对联窗花,杀鸡杀鱼,就算是只有两个人住的小山谷,也溢满了浓浓的年味。 云无晦在家时,简单和母亲学过几道菜,这次也持刀上阵,给江摇情打下手。除夕那天一早,两人都是早早起来了,江摇情是第一次在人间过年,但要装出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便觉十分辛苦,但和云无晦一起操持,再辛苦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过了中午,他们开始动手包饺子,江摇情揉面团,擀面皮,云无晦拌馅,两个人一起包,会的花样不多,但自己做的,滋味总是不一样的。 暖锅当然也有,要一直守岁到半夜,他们就这么慢慢吃着打发时间。 到了凌晨,城里开始放烟花,云无晦站在窗子前微微笑着,江摇情小酌了几杯酒,坐在桌子前傻乎乎地看着他的背影笑。 守岁以后,两个人散了。云无晦回到房间里,一眼就看到挂在最显眼的地方的那把长弓,江摇情到底透过他在看谁呢?这把弓江摇情做了大半个月,如此用心、精心,一刀一凿地做出来这把弓箭,云无晦有自知之明,他一个乡村凡子,何德何能入江摇情的眼。 这个疑问很早就存在云无晦的心里了,他从日常的蛛丝马迹里得出一些信息,比如江摇情某些时候的口误,偶尔惆怅的眼神,还有一副想说却不得不憋住话头的样子。 江摇情留下自己,或许是透过自己,在想念某个很重要的人吧。 云无晦心里不悦,伸手抓紧了弓身,又强迫自己放开,极力忽略这股不痛快。 因着这股不明不白的情绪,云无晦和江摇情的话少了很多,他孤身一人去了山里,山林里只有花儿鸟儿,时或跑过几只小动物。云无晦一身单衣,顶着湍急的水流,从瀑布的底部往上攀爬。 等他再从顶上下来,显眼的大石头上放了个食盒,似乎是有法术护持,还热气腾腾的。 云无晦的心仿佛有一半泡到蜜水里,又一半泡到酸水里,五味杂陈。江摇情是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但一日三餐地不落着送来。云无晦咬牙,有心把事情挑明了说,却拦不到人。 这几天江摇情也很烦恼,他是个心大的,结果莫名其妙,云无晦就一声不吭地跑进山里,和他开始冷战了。他就像个摸不着头脑的傻丈夫,和妻子闹了别扭,也不会去哄人,只好让自己隐形消失。 早春料峭的某个傍晚,云无晦终于手疾眼快地揪住了江摇情,他好气又好笑地问:“你躲什么?”反弄得是他的错了。 “我没躲啊!”江摇情憋红脸,半天就挤出这么一句话。 他是个坦荡之人,云无晦疑心自己是不是想错了,还有其他可能。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云无晦有心诈他一诈,冷不防问江摇情一句, 江摇情的目光游移起来,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云无晦身上,他就嗯嗯呐呐地含糊一通。 “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到了,难道你还能瞒过我?”云无晦故意道。 “!”江摇情大惊失色,又像一只被主人训斥的小狗,耷拉着尾巴苦着脸说:“你都知道了怎么还生我的气,我来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的伤。” 随即见云无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江摇情几乎要跳起来:“你诈我!” 云无晦从他短短一句话里提炼出不少有用的信息,难得开怀笑起来:“让你说句实话而已。” “苦练了许多天,我回去休息了。”云无晦接过江摇情手里的食盒,潇洒地走了,他伸起一只手朗声道:“再过十天,我生日。” 这一场风波有始有终,也算结束了。江摇情再不肯多说什么,但云无晦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关键信息,也不进一步逼迫他,总算恢复了原本的相处方式,对江摇情也更随便了。 江摇情这个人分去了云无晦大部分注意力,他这时候再想起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报仇之心虽然坚定,但那种侵心蚕食的刻毒心恨却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云无晦这时候再想到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也能听得进去,好好思考自己的以后了。 报仇完要做些什么呢?就还在这个小山谷里,天下之大,各地风土人情各不相同,可以到处走走,如果真正修成正果,算得人的来世,远远望上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还有江摇情,他一定会回到自己的时间,再见,他应该能打得过他了,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这段记忆。没有也不要紧,重新认识也改变不了什么的,云无晦的心热起来,他好长一段时间,第一次感受到对未来的期盼。 春天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心结马上就解了,也马上就要完结了! 准备开新文,是纯种小甜饼! ☆、完结 远远的地平线上渐渐透出天光,和一小块火红的太阳。 天边的绯红霞光越阔越大,云无晦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看云雾渐渐散去,朦胧黑夜被刺穿云层的日光驱走,太阳的全貌在天的一角显露出来,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自然盛景,世间凡人莫不感到震撼。 “以后的你,射下这轮烈日,也是举手之事。”江摇情低低道。 纵使江摇情有心遮掩,还是被云无晦一次又一次地套出话来,最后他干脆自暴自弃地放弃了,除了没提这是幻境,其他都囫囵说出来了。感谢那大叠话本子,江摇情编故事的能力增强了不少,连在云无晦面前,瞎话也能睁着眼睛就来。 静静看完这一场日出,天彻底亮了。 “你不是想我解开心结吗?我和你讲讲我以前的事吧……” 即使江摇情已经亲眼见过,但听云无晦这么自揭伤疤地再说一次,仍然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云无晦一起受了当胸一剑,心都要裂开了。 江摇情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云无晦的手,云无晦反而安抚地把头靠到江摇情肩膀上,说:“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真的已经过去了,云无晦望向高空中耀眼的太阳,看得泪水都出来了也不移开眼睛。 为了转移江摇情的注意力,云无晦突然问起另一件事:“你为了我回到现在,如此心意,你和以后的我是什么关系?” “知己,挚友,不像吧?”云无晦笑盈盈地问。 “是我敬重的先生。”是我,心爱之人,江摇情轻声说。 云无晦的目光澄澈,任何谎言在他的目光之下都无所遁形,江摇情不敢对上他的双眼,他欲放开云无晦的双手,反而被云无晦抓住不放。 今天是糊弄不过去了,不说,江摇情怕自己以后再见云无晦会难堪,说了,云无晦拒绝自己,就更难堪了。 也罢,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 “我心悦你的,不为心爱之人,断断做不到这般地步。”江摇情进入幻境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神魂离体久了便会逸散,就算外头只有三天时间,也难保江摇情肉身不会出身。 出乎江摇情意料的是,云无晦听了并没有勃然大怒然后和他一刀两断,而是低着头喃喃自语:“原来这是喜欢吗?” 他看着江摇情的眼睛,认真问:“你喜欢我?” “我爱你。”江摇情万分郑重道。 “好,你既然说喜欢我,那就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好啦。”云无晦抚掌道,他靠近江摇情,离他的脸若远若近的,身上清冽的冷香也迎面扑来,云无晦说:“看你表现。” 他说完不给江摇情反应的机会,就迅速抽身离去了。 江摇情在原地呆成了一尊石像,反应过来后连滚带爬地跟上云无晦:“先生,先生,您这是答应我了!”下意识地,江摇情就用上了老称呼,激动得语无伦次,简直想冲过去抱住云无晦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 但他伸出手,又不敢,云无晦见他想动手又强行克制自己的样子,凑过去,在江摇情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次是真的跑远了。 江摇情这次也是真的傻掉了。 虽然云无晦还留了句“看你表现”,但江摇情心里美滋滋的,他表现是绝不敢不好的,那道侣就是板上钉钉的道侣了。 沉浸在美梦实现的江摇情待在原地,突然一拍脑袋,云无晦愿意建立一段新的感情,是不是代表着他愿意慢慢放下,但幻境一时半会儿还没把江摇情弹出去,看来要再等一段时间了。 再等一段时间也是好的,云无晦现在是见过的人太少,所以遇到一个救他于水火的人就许以真心,等云无晦想起来了,或许会把这件事当作一个错误。江摇情能偷得这么些时光,也够了。 确认过关系以后,他们的相处方式也没怎么变,只是多了一些亲近的举动,但也只是牵手拥抱,再多的,云无晦不懂,江摇情也不敢。 但就是这样,江摇情还是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他就这样静静看一下午,以前是偷偷摸摸地看,不能让云无晦发现了。现在能光明正大地看了,还能常常凑过去嘘寒问暖,动手动脚,这样安宁、温馨的日子,就是一年流逝,江摇情只觉得短暂。 这一年云无晦的生日又到了,去年他们去看了日出,也是在那一天,云无晦意外地答应了江摇情的心意,那一整天江摇情都沉浸在莫名的兴奋里,把给云无晦过生日这事给忘了,等他想起来还有一件东西没送,云无晦的生日都已经过了。 就是第二天再补上,也没有当天的意义了。 所以这次,江摇情想好好给云无晦过,这头一件大事,就是送生辰礼。 今天云无晦起了,发现早饭的包子小粥早就放到自己桌子上了,只是不见江摇情人影,现在他们每天同饮同食,除了睡觉,几乎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今天不见他,真是出乎江摇情的意料。 云无晦又出去转了几圈,还是不见云无晦,他心里奇怪,连修炼都没有什么精神,心烦得很,索性打道回府。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哐哐当当地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 ?云无晦心生疑惑,伸手把门推开,见屋里江摇情身上挂着红绸缎,正手忙脚乱地扶摇摇欲坠的大镜子,脚边还零零散散地落了不少东西。 ……云无晦帮着江摇情一起把东西整理好,江摇情简直羞愤欲死,本来他是想悄无声息就把事情办妥的,结果云无晦这么快就回来,江摇情完全反应不过来,一听见云无晦的脚步声整个人都慌了,最后搞得一地鸡毛。 云无晦倒是很有兴趣,他兴致勃勃地围着大镜子转了一圈:“这就是你的生辰礼?”还有别的比如酒壶、发冠之类的,江摇情点点头,又赶紧摇头:“不是。”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江摇情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拿出一个盒子,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一片鳞片和一颗宝珠。 “这是?”云无晦接过盒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仔细看。 “这是我的逆鳞,还有龙珠。”每一条龙,在找到自己的终身伴侣时,都会把自己的逆鳞送给伴侣,江摇情不仅送了自己的逆鳞,还把自己的龙珠送给了云无晦。 每一颗龙珠都凝聚了龙族修炼到这个阶段的毕生修为,一般龙族都是直到死前,才会吐出龙珠交给后辈。有了这颗龙珠,江摇情的性命都托付到了云无晦手里,他现在已经成了一条毫无修为的废龙。 “龙珠意义重大,你还是收回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云无晦不容抗拒地把龙珠推回了江摇情手里,江摇情愣愣地看着云无晦,发现他的神情已经变了。 少年云无晦还锋芒毕露的神情已经内敛,换成了一种更加内敛、深沉的感觉,云无晦的记忆全回来了,他目光缱绻温柔地看着江摇情,上前去攀着江摇情的肩膀,在他的唇上轻轻一贴。 下一刻,江摇情就被幻境排出去了。 直到回到肉身里,江摇情摸着自己的嘴唇,还没反应过来。 “先生清醒了!”周识月拦住江摇情就要往外冲的身体,他神魂刚归位,脚步甚至有点踉跄,“我爹正在施针,关了门不让人打扰,你去了也是白去。”江摇情这么重一条龙压下来,周识月扶得都快断气了。 不能进去看,在外面等也行。 几个小孩也在外头等着,坐在石桌前一笔一划地学写字,周识月很有风范地招呼他们去吃饭,把小萝卜头们领走了。 江摇情在外面等了七天,周屏声满脸疲惫地从里面走出来,冲江摇情点头:“没大问题了,他还在昏迷,但应该快醒了,我想他醒来第一眼想看到你。” “多谢医仙。” “不用你谢我了,端云也是我的朋友。” 江摇情进去的时候,云无晦已经醒了,他靠在床头,对江摇情说:“你的逆鳞呢?” “先生!”江摇情跑过去,又不敢扑过去,怕自己压坏了云无晦,所以只好克制地扒在床沿,幻境拔的逆鳞是假的,他在外面的时候把逆鳞剜下来,现在上面还有血。 所以江摇情很不好意思,他还想把龙珠也一起给云无晦,被云无晦把龙珠还回来了,“说了不用你给这个。”江摇情坐上来和云无晦挤到一起,听他慢慢说话。 “我的事,幻境里还没有说完,现在给你讲讲吧。” 没有遇到江摇情的真实的过去。 “我埋葬了我娘的尸骨以后,就离开了,后来拜入国师门下,师父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对我也很好,从不计较我另一半魔族血脉,还经常劝我宽心,放下仇恨。但他后来,死在了王朝权力斗争里,连个全尸都没有。 我没有再拜师,也吃了一些苦头吧,就飞升了。后来跟着帝君一起征讨魔族,杀了害死我娘的那个男人。但后来我才知道,我爹没有变心,是魔君和他争权夺利,派人追杀我们母子,为了激起我的仇恨之心,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留了我一条命。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我渐渐找到魔君当年派出来的手下,悉数杀了,又杀了魔君。这桩往事就此了结了。”云无晦说得云淡风轻,江摇情知道这些绝没有这么简单,但正如云无晦所说,事情已经了结,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以后。 “等你的伤全好了,咱们去你爹娘的墓前,我给他们磕头,你也去见我的双亲好不好,我带你去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知道你因为天庭议论,很少在那儿常住,天庭其实很美的,不理那些多嘴八舌的,好好享受我们的双人时光。” “好。” 往事暗沉已过,未来光明灿烂可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虽然是篇小短文,也算是一种进步吧,起码写完了! 明天开新文,欢耽小甜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