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长渐》作者:arty【完结】 这是一个暗恋与明恋的BE故事,3P,第一人称,双轨式叙述。 呐呐,老文了,现在看起来真是无比渣啊这东西,生造词什么的,zhuangbility什么的T_T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长渐,方平,皇帝 ┃ 配角:晚昀,晚晴 ┃ 其它: 1、闲池阁 一、闲池阁 长渐,你瞧,北国的节气虽是晚了些许,也抵挡不住一年春色,又是碧草青青了。 天很蓝,泥土的气息也清鲜,可见昨夜的霏雨下得恰到好处,唯一不足的还是那条不中用的腿,隐隐在阴潮里痛了半宿。这事还真后悔听了你的,总之废掉的东西,当初索性锯了去,不是也少些苦楚? 不过也幸是这腿,寻常时候一夜无梦,好眠到天明。难得不安生,竟在那似真似幻的地方又见了你。 不是个梦罢,怕是如今举国皆知你只会在夜半去陪那个人了。 我不过于懵懂中又见了那些前尘往事,很多很多像是陈朽了的事情,原来却还存在于深处的回忆里,尚未忘却,真好。 初见时候怎么样呢?我尚是个赶考书生,忙着赶脚程进京,却痴懵的迷了路。我记得那时遍是萧瑟,残叶枯枝,秋风劲凉。 忽闻了笛声,转过山头就见你在那略高的土岗上,遍野凄惶的秋草摇曳,而那一袭天青的背影,杨柳身姿,凌驾了纷扰凡尘。 原来那俗野的牧笛声,牧童谣,居然能奏出别样的刚清,我闻笛声止,见你于夕阳里回首,那时余晖映耀,光明里不能视物,但我却知你一笑之后方飘然而去的。 京城数月苦读,没想过可以考取了鼎甲探花。初时闻说是得了当朝最年轻的大学士虞靖虞长渐大人的青睐,更加了传奇人物的仰慕,心里不由满是意气踌躇的自得。 面谢圣恩的时候,难敢置信的盯着你不卑不亢应皇上的话语,凝玄重紫的朝服曳下来,掩了轻絮的身段,显出另一派松柏气度。我见你眼里笑意从容,那威严却点点压下来,佐了皇上的霸气,圣主贤臣。 如此,天下幸也。 如愿得了翰林院的闲职,可见陛下毕竟慧眼如炬,知我原不是当官的材质,学不来那等圆润玲珑。读书赶考,不过是爷娘的遗愿,以及所擅的谋生途径罢了。 头日换了朝服,登殿三叩万岁。我于长长的队伍末列望了前方。你温润的声音娓娓传来,柔和的语气,潜藏了凌厉,让国舅大人没了反驳。 真漂亮啊,长渐。 而后是陛下不轻不重的笑声,传到九重殿下,轻描淡写却不容置疑,“行宫修缮从俭,陈阳侯稍安,这时就交了长渐办罢。” 国舅爷又建言工程浩大,恐虞大人一个,委实不够忙。 我在后面远眺了你背影笔直,裹在重重官袍下,于森严的殿堂里岿然,如凝固了亘久的光阴,耳畔是陛下依旧带笑的低沉声音:“朕的长渐,朕放心。” 我想这是太平盛世了,日后当名垂千古的。 早起了攀附之心,散朝候在殿外,许久等了你方端的步子,提了衣襟跨出来。意外权重如你者,身边竟不曾围了一人。 踌躇的时候更不料你先开口,唇边上翘溢出浅浅的笑来,理了袖袍呼我“方大人”。 诚惶诚恐,口道学生,大礼拜下。 然后见你修长莹润的手指轻搭在我极是难看的暗绿长袖上,映进我低垂的眼里…… 你很好听的声音说,“长渐年幼位高,不过是荫了先人的福禄。同朝为官侍主。何必拘了什么门生晚辈的俗礼?” 你还捏着我的袖子,上挑了尾音,含着些不清明的呢喃:“景寰……” 于是我再不能忘了那刻的心跳。我至今不能懂为了一品大员的你,如何这般自然而然的放低了姿态,亲昵的呼唤一个小小探花郎的表字。 我也不懂你何以在次日就派了帖子邀我赏学士府里的荷花去。曾以为那是邀了一众同僚捎带着我的,如约到时却只见了你一个,你浅笑着以那青葱纤长的指揽我肩,音容宛如见了故人知己。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竟也真的成了知己故人。在你府邸上逗留的时间越发长久,我习惯了你闲时轻拉我的袖角,眉眼飞扬讲见闻轶事,习惯了你忙时亦牵扯我的衣裾,拧出额前轻纹的沉思。我拜见了你失亲守丧的孤嫂,哄熟了你视如己出的小侄怀儿。 我开始察觉同僚们带了复杂的神色远离我,我见着大内总管王公公每次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偶尔莫名的应了诏,在上书房长久垂首而立,接受圣上满是玩味刺探的目光,和那间或一点讥诮的笑意。 我是个闲臣,平白受了国家的俸禄。我想大家是嫌了我趋炎附势且无功无用罢。可依然厚了脸皮赖下去,在没有人进言赶了我之前。 因为长渐你在啊,这样平和长久的,就很好了。我们一起,就这么无话不谈了,我曾简单的相信着。 直到那日你而立的生辰,你言是推了圣上邀约的。我满心受宠若惊,与你独坐荷亭,把酒言欢。 你笑说,眼见荷花又开,便是相识要满了一年的,不待我言,自顾自的无言酣饮。 我已经可以不被你偶尔露出的顽皮吓到,然见你这般失了姿容的灌酒还是头一遭。 没有阻拦。 看惯了你浅尝辄止,应酬同僚的仪态方端。这次便痛痛快快的放任了一场罢。人生百载,又哪得几多恣意畅然呢。 原来你的酒量竟也不过寻常,那么快便叫眸子浮出些迷茫来。你抛了杯,在凉亭里旋身肆笑,应和了那一池半开的荷莲,明媚了夜半。 此情此景,某些潜藏了的话不由冲口而出:“当真是风华绝代……” 你转身回来,步步逼近,两斜柔润的目里半醺然半自嘲:“徒然风华,不过以色侍主罢了……” 话音不过风过水波,悄然无痕,却顿消了我所有醉意,清醒过头,反不知今夕何夕,衣衫尽湿。只得勉强道:“长渐醉了,速速回房歇罢。” 心虚的见了你眸子里光辉烬灭,深邃得只剩了凄清,面上却挑起轻巧的笑来,鲜少飞扬狂野的挑衅:“景寰不信?瞧不上长渐的本事?” 你指尖挑了宽白的束腰,外袍褪弃在清池里,内衫于风中纷扬,你笑里春情妖娆如山间精魅,偎身往我怀里来,诚然最好的□□。 然而你眼里没有笑意。 绮念全无,苍凉里紧紧收臂拥了你微凉的肋。 不要这样啊,长渐。 “可愿帮我?”你气息拂过耳畔。 怎能不愿,长渐。 “舍了性命呢?” 笑,“父母已去,孑然无挂。” “今夜留宿”,你头往近凑,“同榻。” 熄了烛火,和衣榻上,不明你笑声的寓意。 “景寰”,你气息渐近,有戏谑的味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罢……” 只好转了身,不理这玩笑,然后听见你声音轻轻,音调却严肃起来,藏了几多刀光剑影。 终于要同国舅爷开战了么,托付我照顾了嫂嫂和小侄么? 长渐啊,我忽怨责了自己的迟钝与怠惰,没有一点人脉。独蜗居在翰林院,居然从未察觉这朝堂上已是剑拔弩张的关头,帮不得你分毫。 你声音低低,“景寰谦谦君子,其实接近你,我本就存了利用心思的……” 只能摸索着抓了你手,施力交叠十指,感受你的反握。 “皇上……” 你冷清决绝的打断,“无他相助。” 散朝的时候王公公留了我。上书房里摒了众人,圣上负手立,留黑色的背影对我。 空气沉重,生冷如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瞧着窗外。 “是。” 陛下转了身,高高俯视着伏地的我,如对草芥。感觉了广袖拂过头上,丝丝凉意沁进来。 “莫以为可以偷天过海,欺瞒圣听。” “是。” 长渐,我想陛下还是向了你的,你看他圣意着我官贬七品,往北方做个县令。嫂嫂侄儿,我将照拂好。你可安心了罢,不要这样把担忧都镌在眼里啊,不过别离而已。 原来还是天真,居然不曾想有人大胆到于左迁的路上公然袭来,便知你拨了一百亲兵的远见。却依然比不得那众多手持禁营连弩的“强盗”! 惶然失了分寸,只顾冒了箭雨跌撞往另一辆马车去。短短路上,连累倒下了数个护得我周全的义士…… 我错了,长渐。原来我空做了承诺,却是拿来败坏的。嫂嫂奇女子,托了怀儿给我,居然生生施力把那中了心脏的利刃又送进几寸…… 我第一次后悔自己是个无力缚鸡的书生,险里求生,环了怀儿闭目跳下山涧…… 没想过再睁眼时,会先见着你的。我盯了那孝袍,如嫂嫂般外柔内劲的美好女子,终是云过无痕了么? 长渐,对不住。我张口,却一时干滞涩苦到说不出话。 见到你满是忧虑的眼,显是清减了的身姿,握着我那更觉棱角的指节。你声音略嘶哑:“景寰,你右腿……” 我便明了了,无声笑起来。很好啊,当有此报的,不过还是轻了些罢。 吃力出声,问得了怀儿无恙,终可放下些心来。 可是,长渐,不要流泪啊,你看我肩头衣衫已尽如雨打风吹了…… 怀儿每日于榻前童言稚语,还有你悉心照料,浅笑轻言,日子悠闲懒慵。阳光亦总是温和,天上人间。 旬日已可尝试柱拐扶墙挪动几步,原也不甚喜庆,却因见了你如莲绽放的笑容,便觉心头也戚戚愉悦了。 惟在询起你何以闲置了身子于此时,得你缄口沉默,笑着不提朝堂之事,只言风光正好,北方这乡间生活,竟是与京城大不同的。 捺不住担忧,趁了你带怀儿出门采办,挪出院子。又见秋叶飘落,路旁半黄了的杂草轻轻摇曳。你大约并不知道的,原来打我第一眼见你,已近两年了呢。 茶摊随与人同坐了,纷纷议论的均是京里剧变:国舅爷骄奢淫逸已非一日半日,更兼谋残忠良、结党枉法,这次居然真就迫死了方正清廉的虞大学士啊!皇上圣明仁厚,念在皇后面上,只赐了白绫三尺。至于某小小七品知县赴任路上遭袭,平时或可拿来就了酒饭,此刻确实在不足道哉。 不胜唏嘘者,拍手称快者,大胆揣度者,众生百相。 我缓步路过这活络热烈的地方,往清幽家里去。 原来,长渐,你竟选择了为我脱身么? 又或是,和皇上出了状况? 心头疑惑,郁郁不解,懒懒应了归来的你。只惦念了如何从你口里得出真相来,目光追随了昔日的大学士引火生灶,洗手作羹汤时。 晚膳间你分添了菜与怀儿和我碗里,叹:“生有此日,尽足矣。” 笑了应和。 我不曾料到入夜你会来了榻前索求,但从未想过拒绝。 仿佛你我间这第一次,却已水到渠成,举重若轻。努力放松了准备承接,感受你轻轻欺身下来,灵活游移的十指,居然尚从容想到,这是夙愿得偿,胜却人间无数了罢。 …… 日晒三杆时候醒来,忍了体内轻微的不适,起身见桌上甜粥尚温软,人却遍寻不见。 最后唤了门外耍玩的的怀儿,孩子的黑瞳里满是稚嫩,童音软软,却如亿万斧凿加身、地狱炎火烧灼,苍凉过尽了的灰飞烟灭。 “叔父说,要出很远很远的门,要怀儿乖,要方叔叔去看书房案几上的画……” 那卷纸上淡淡水墨勾勒出来,一汪孤帆远影的江花春水,寂寥不见人影。清净的题字,“相揖别去会无期,微惆怅,不断肠。” 那是谁的会无期?谁的不断肠?劝我么?自述么? 长渐,你什么意思?! 日出又落,月阙复圆。半月了呢,居然没有你持了杨柳身姿、松柏气质,步步在阳光下踏来,倚门漾出生动的笑意,轻道一声:“玩笑罢了。” 却见了硬木上好的灵柩,由那面目生冷的人扶来,没有表情的嘱我:“虞大人日前进宫面圣,风云不测。陛下令我送大人归来。” 他那么事不关己的口气,是说了什么? 我好像忽然听不懂了呢…… 长渐长渐,你躲在那里,都快些现身罢…… 我记得你缱绻的温柔,时常在你我异口同声议了什么的时候现出来;我记得你于朝堂上中正决断的舌战了那班顽固,力主开仓济灾;我记得你在我称赞那亲手做得的八宝莲子羹时,尽现如得了无价之珍的自满,我甚至记得你吹了牧笛翩然离走时衣衫下摆挂着的秋草…… 念念都是活泼真实的存在啊! 怎能,怎能就殁了呢?! 不敢看那棂棺,掷拐奔逃却颓然跌落地上。手指掐在潮泞阴湿的泥土里,连着心。起身的力气也无。任皇上派来那人眼底尽落了我的卑微粗鄙,刻板劝了节哀。 泪涌出来。 如何不明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你比我通透许多,怎不知陛下那般骄傲的人,何曾容得背叛?却依旧回去了,决然不悔的,送死去了…… 弃我在这里,遥遥望了你洒然的人生,欲诉无言。 他重于我那么多? 可是,可是,他连你的灵柩都不屑收留啊…… 其实我只想问,与我一场,终究只是你的施舍么? 长渐,我从来不懂你。 最近有些不好的征兆,恍如记忆里那些相处的细节都成了悠长的文字,可以诉说的一清二明。可故人的眉眼和笑颜却像洇了水的绘画,点点氤氲模糊起来。 或者,真是太过美好的事物,连回忆长久遗落人间,都要被不忍的神明收回了么? 不当如此罢?只能祈求。 一场邂逅,花落水凉了,却还是我命里最珍惜完美的。不想忘记,就每每来了这里重复絮语,可有扰了你的好眠么?听久了烦么? 该去唤怀儿起了,这孩子最近长得很快,品德良正,你可放心罢。 真有些悔恨竟不曾问了你对怀儿的期许。那时风光正好,牵了你手,相视会心,我就觉得光阴漫漫,可以一生了的。 我总是这般天真。 长渐长渐,长平久安,温文渐进,多好。 那么,长渐你说,怀儿加冠的时候,又该取了什么表字呢? 2、宫墙柳 适才又是头痛,却将那班杂碎尽都赶了。这病已治不得的,朕如何不心知腹明。 独登了临照台,半条命几乎累去,才觉这身子确是不成了。 不成便不成罢。临儿不小,又有晚晴在,朕可安心。 夕阳正好,俯瞰这山河万里,层层如镶贴了赤金,和顺赏目,都是朕的。 一世为人主,苦碌奔命,换得青史“国泰民安”四字,方对得起先人了。 也算偿了你的抱负罢,长渐。 忽觉登高独揽这江山秀水固是好的,却总空荡荡缺些什么。四顾也没有个可以聊话的人,不胜寒凉。 昨夜入梦又见了你,是那日殿试初见时,仪态从容温润如玉,掀了衣摆拜下,神情祥安的应答如流,却在间隙里向旁立的兄长勒出个笑意。很小很小的瞬间,尽褪了才子名士的姿仪,显出少年人的顽气来。 以为朕没有察觉么。 一梦便尽,清醒时分,见着枕边空落凄寒,从心头泛了冷意下去,寸寸透骨。 明明不该止于那处的,你在的光阴,念念都是好风景,朕可一一都记着呢。 只说次日,是忽来了兴致,着王安一路换了便服,往宫外市井繁华里去,恰见得新科得意,马蹄轻疾,一日观遍百花京城。 惟你一个撑了最耀眼的红,神态一抹掬得都是阑珊,却还挂了和润的笑,身子在马背上起伏,只是舒展缓雅的散漫着。 旁有路人论了这新科状元不愧为已逝的前大学士之子,方及弱冠,却早有才名在外。今见之,果是风采炳然! 长渐啊,朕也曾有那一次是在人群里仰望了你的。 初闻了你姻约于身的那般狂躁愠怒,当即诏遣了那待嫁守阁的昭诚郡主,一生远远婚了岭南去——那是朕第一次失了为君者的自持,放纵任性。 此后二三番坏了你婚配的打算,明诏暗示的。你不会不懂,却依旧风轻云淡,泰然自安,认真尽了臣子本分的行素。 便是越发合了朕意的性子,无法放手。 步步拔擢,见你上朝的位置渐近了。唔,长渐,且抛开私心,你的才智,原也当常伴朕左右的。 只是单纯的左膀右臂,于朕远远不够而已。 惯了朝上于高处微倾寸许视线,越过左首几位皇叔,扫你沉静的侧脸。一眼,再一眼。 倒不曾料你升了大学士,竟就立同晚昀杠起来。 有趣。 你那逝去数载的父亲可还有几个门生肯随了年轻资浅的你么? 而晚昀他,陈阳侯,大将军,皇后长兄,佐了朕君临天下的大功之臣。权倾朝野,树大根深。 却依了什么和人家斗? 你躬了身,拘起玄暗深沉的的袖服,声音平平:“臣下所依,惟圣上耳。” 大笑,绕过书案抚了你手,隔了绸袍感受那形态完美的十指。 却见你轻退一步,冷冽冰清,“万望陛下不曾会错了意。” 惟有望了你翩然的背影,无言。 以为三两言语便算提点了朕么? 笑话。 北方那班游窜蛮夷偶尔侵扰也罢,这次居然杀我城防、夺我雄关。不能再忍。 晚昀这几年是骄纵得过了,今次倒谋得好计策,荐了你兄长往关外为使,敲山震虎示了威。若成,还顺带可除了常挑他过处的眼中钉。 虞竑是才德俱佳的贤人,却非如你这弟弟可做得能臣。太过刚正又惯了直言,如何长久?当真就中了算计罢,激昂志气的应了呢。 “长渐,怎么看呢?”懒懒问了。 你抬头,我第一次见了那眸子里跃跃斗志的焰火,良久却按捺然烬,居然温声应道:“臣以为,甚好。” 收束了拳,“那便虞卿去罢。” 不知你留了什么妙计,又劝慰了什么,竟真令你那执拗的兄长放低了姿态,赚得那帮子没开化的蛮人诚悦臣服。 这局,当真又是朕输了。 长渐,你好,真的很好。 后得了飞秋的鸿书,言晚昀正酝酿了除掉虞竑,掷在一边。且任他胡闹,不想得了鸟尽弓藏的恶名,便待他惹了民怨,万众激愤罢…… 月余是虞竑恶疾猝逝的消息,遣了王安告慰,顺带捎话与你,“虞卿撇下孤妻幼子,可需朕体恤了忠良,诏那孩子入宫,做太子临儿的伴读?” 伴君伴虎,你不会不懂。飞秋说你爱侄如命,果然是朕灵锐的暗探卫长,总知晓什么是朕需的。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非是几番接兵,迫了朕放任性情时,长渐,你就是躲不过的。 果是殡后归朝,便入宫单禀了侄儿顽劣,不堪隆恩。 这次欺身下去,得了你主动迎合,那两痕常逸了浅笑的轻红,比期待里更加可人…… 征服了么,借着为君者的特权? 内心渐不敢确定,因你前前后后,依旧是那风浪不惊,宠辱过尽的安和。 焦躁暴戾了,夜里招你来侍,便点点加了侮虐,次次探索你这逆来顺受的容忍极限。 直至那次过得太多…… 三日里惶恐不能自持,杖责遍了太医院,因无人敢保一句你不会有恙的话来。 罢朝守榻,恍是离别渐进了清晰眼前,连着从骨缝里丝丝抽离的疼痛,远非切肤所可形述。 终是见你转安了,不能自已紧紧拥了抱熟的肩臂,瞬就安然入眠。 不能失去,朕明了了。于是再不得那般荒唐。好好待你,我们当长久的。 倒也慢慢见了你态度转圜,原来你也爱作了小把戏揶揄人的,那时可以掩了面,只露弯弯的眉峰眼波,便觉失了威仪如何,这山河万里,惟此处是值了贪恋流连的风景…… 那日枕边闻了你喟然轻叹,“得这江山安泰,便可归耕田园了罢。” 忽就觉得这晚昀还是不可除的…… 要江山安泰么,便把些政务都交了你做罢。 先皇曾告诫朕,为君者,他人都是不可尽信的。 可是朕尽信了你,因为你不是他人,你是朕的长渐。 朕的长渐,这四字萦在口里,胜过膳房任意珍馐,让人顿觉得了这世间无可伦比的餍足。 朕的长渐。 龙年会试照例是你主持了,礼部遴选来最终呈上的卷子,与你对坐长案共携了朱笔批示。 嚼惯了你的锦绣文辞,每次摊了卷张,先见那淡远的字迹,如青莲徐绽眼前,品读回味了,更是口中余香,清歌萦耳,三日不绝。 相比眼下,顿觉太多文字不能入目,都是满心趋向功名之辈,糟粕多,真材鲜少。 抬首见你斜行上眉鬓的旖旎,流彩四溢弥散开来,漫着柔和的微光。 不忍相扰,及你终舒口气,指尖摩挲了那薄薄纸张,恋恋不舍放了。 问原因,却见你神色瞬息黯淡,道读得这一卷刚直文字语言,宛似亡兄。 手顿了,心虚,扫一眼那卷张的名头。方平,端的好生俗直。 “晚昀谋了家兄,瞒不过皇上的暗卫罢。” 讷讷无语。 你指尖抵了额前倦倦支在案上,良久,轻声叹:“我懂,虞家无力自保,怨不得皇上。” 越发惶恐,四顾言他,连卷张尚不曾看,乱询道:“既得你赏识,可要点了这方平状元?” 是你冷笑,“倘真如我兄之性情,要推来风浪前端,是谋了他命罢。” 遂内定了探花,在朕尚未亲阅了那人的文字前。 及真殿上见了,那方平倒人如其名,相貌言辞平淡温吞,不显山水,全不似你那兄长志气昂扬、刚劲直率。 失望么?长渐。 后这般问了你,却得别样回答,“天然质朴,呆而不迂”,复论断曰,“天然呆。” 贴切,不愧是朕的长渐。 见你率性扯了纸,泼墨挥毫,寥寥数笔,勒出只憨态迟缓的乌龟来,带了点顽意的笑,“像这个罢。” 像么?朕倒不觉。 不过长渐你若喜欢……翰林院倒有着了暗绿朝服的位子,又是个无甚风浪的地方,养个闲人博你一笑罢。 渐渐得了飞秋来报,你与那人日趋亲近。初尚不以为意,久却难免郁结,掂起不经意的语气,询那方平可真与你兄长相似了么。 得轻巧回答,“与家兄大不同。景寰是景寰,妙人。” 妙人?便诏了方平来,见他匍匐余地,微薄谦恭,只晓得应声诺诺,寡索无味。惟能说,耐心尚好。 这人,可哪里得了你青睐?朕好生不解。 你言笑晏晏,讲景寰聪慧剔透、温雅良正。 可说那人在朕面前藏了拙? 起了兴致,多叫方平来瞧,见他面色茫然的恭顺。着飞秋查了,居然在个闲职上也尽力呕心,补复了许多珍贵古籍来。 忽就晓了你欣赏方平的缘由。纯质素净,有自知,无野心,的确是一种别样的聪慧剔透。你我均扰扰于这纷繁俗务里,断没了机会得那人的坦荡闲适。 艳羡,甚至妒忌了的,当有人占据了你魂魄里需渴却永不可得的那么多美好。 放下心,你也不过就存了同样的念想接近那人罢。 有些事情,知错就已晚了。当你提了那人眉宇满是恋恋的温柔;当伏上你身,你闭了目隐隐的忍耐。无间亲密里,画出渐深的沟壑,两个世界就分隔开来。 长渐你……可还是朕的? 及你而立生辰,竟还拒了朕相邀。原是备了褐衣,欲同你厮混市井,偷得半日暇闲的…… 月前斟酤酒,不销孤寒,独坐天明。 飞秋来禀,呈了你素喜的绣白束腰,言你于花前月下,对另一人解带宽衣,送抱投怀,同榻相拥…… 捏紧了那取自荷塘、犹带水气的白带,指尖冰凉掐进掌去。 下一刻却闻了飞秋平板无起伏的话语,“两位大人畅聊一夜,绝无其他。难得学士府里撤了守备,刻意叫属下听得一清二楚。” 气力顿泄,一瞬不知当喜当忧。 长渐,你存了多少心思?侄嫂托了方平,又借飞秋之口授意予朕。是算准了朕的脾性么,断不能因莫须有重责了方平,亦不能任了你亲人遇险。 长渐,你还当真是朕的长渐,知朕如斯! 犹须撑全了精神,端威仪,上朝去。 如你愿罢,远远遣了那人,暗里知会飞秋紧盯了晚昀的动作。 却助不得其他。犹记朕掌心充盈了温软的五指,轻轻相扣,契合自然一体,闻你沉静肃穆的声音:“臣子间内斗无妨,牵涉皇上的偏倚,便是步步迫了晚昀逼宫的……没有决然把握,皇上断不可涉手。” 而后奔劳沥血,与飞秋一路收束了明里暗处的力量,归在朕手里。却始终谏朕时机不到,打草徒惊蛇。 那般全倾了意念为朕打点啊。 那个时候,朕的长渐。 而今却捺不住隐隐质疑,朕曾以为那是情的,你尽了良多心血的奉献。 抑或只是臣子的忠么?忽忆起你敛了生动,现出严正时,提及最多的,永是朕当端肃行止,拔除怠惰。 原来你从未忘却了臣子本分的…… 学士府讣告传来,言你魂往西去,因得了虞竑当年的恶疾,终前尚念念不忘谏朕为君明贤…… 雷霆滚落,霹得魂魄千重尽散。 暴怒里岂得瞻顾,着禁卫即刻擒了晚昀,以电闪之势。 哪里会有叫人于一两日内收勒溃烂尽失了身姿容颜的病啊,分明只有晚氏的奇毒罢?!诛十族不够偿此罪愆,朕必要万剐了他!!! 然静平了却顿生疑窦出来。晚昀怎会这般张扬的故技重施?虞竑去后,你又何曾疏忽遗算过? 不及深思,却得密报方平于路遭袭…… 秋霜层披脊背,冰遍头足。强提了神气,读那薄纸,“虞云氏重伤不治,方平虞怀不知所踪。疑皇后谋为。” 皇后……晚晴? 良久默然。 她为朕疏落,远非一二寒暑,自是明了你我种种,却隐忍了按下不发,至这时一击关键么? 好耐心,好决断,果然是做得这母仪天下位置的,居然能瞒了我们两个啊…… 千虑之失,中伤致命。 幸在已擒了贼首,只余各个击破,这等待了太久的大事算先成一半。 思虑再三,除晚昀,保晚晴。她虽有动作,毕竟还惦念了不伤及朕,是报复而非谋逆。且临儿尚需她……长渐,你可以理解见谅的罢? 朕不信了你西去,嘱飞秋全力寻查。 终得了音讯:你于北方现身,与身残的方平一起。 交集百感,喜怒难言。暗里谢了诸天神佛,又恨不能碎了那方平! 长渐,这是你的抉择了么? 叫朕情何以堪? 却不料你竟归来,着了朝服安立宫外,口称奉了朕密令。 朕于长阶上见你缓缓趋近,步步踏上朕心尖。暗重的朝服隐在森森长殿,模糊了身形轮廓。 你不远不近站定,谦端凝重拜下,恍光阴倒转,似曾相识如初见。 “为什么走呢?长渐。” “时机成熟,惟此法可令陛下决心立定。兵贵神速。” “仅此?” 你抬了头,目里坚定,“晚昀已除,皇上不为明主的因由,就是臣下。” “……无关方平?” “景寰身边,就是一世和乐完满,臣渴求良久,此为私心。皇上恕罪。” 提了那名字,你整个人都柔和起来。这般坦诚,令朕无法置评。 “又,为何归来?” “知了皇上寻着我们。” 嗯,朕信你有这般能力。 “皇上放过景寰。”不是乞请,轻飘的语气,你站直了身子,就面色平和地要求来。 忽觉得这世间荒谬,片刻里居然遣不出言辞。长渐,你怎生这般了解了朕啊,就知朕无法拒绝了这样的你么?! “凭借什么?”切齿问出来。 你转身面北,迎了殿外的阳光。 倒下…… 大骇滚落长阶,簌簌爬至近处,见你暝目,唇凝浅笑…… “这条命罢。” 你最后这样说。 至服毒去了,你这一世竟没给过朕一次选择的机会。总是这般稳妥了,方才轻描淡写的语气知会了他人。 朕的长渐啊…… 临照台往北,千帆过尽的江河,再远,是层峦叠嶂的苍茫关山。朕知飞秋就是送你去了那边某处的。 那人身旁,你当和乐完满罢。 而朕于此处,在每个夜里回归往昔,得梦幻泡影的昙花美景,待将至的解脱。 不久还可想见罢? 尚需思量,彼时,当同你讲些什么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