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母今天也还想做人 作者:白孤生 文案 视角:主受 饥饿的食欲让朱利安散发着连他都闻不到的信息素。 食物…… 食物…… 食物…… 祂的身体叫嚣着能量。 那味道先是席卷了整颗雅斯顿主星,随后蔓延到了整片星际。 不断有精致冰凉的面孔抬头,它们露出了狰狞的镰刀状前足,仿佛透过星光注视着亿万光年外的雅特斯主星。 它们的孕育者,庇护者,主宰者降临了。 注意事项: 1.故事或许有点克系血腥,慎入。 2.这文设定类动物界虫母,【虫母文学】主受,不喜勿入。 3.攻有切片(代号A+埃德加多)融合(不过,就基因来说是同一只虫,没有他虫),不喜勿入。 4.可能会有一系列虫族特有生子、哺育等相关,不喜勿入。 -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星际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利安 ┃ 配角:埃德加多(代号A) 一句话简介:祂说:“哒哒哒——” 立意:东西不可以乱吃,话也不能乱说。 第1章 饥饿…… 饥饿…… 饥饿…… 朱利安从梦中惊醒,捂着疯狂蠕动的胃爬到厕所狂吐了半天,然后瘫在智能马桶旁蜷缩成一团。恶心反胃的呕吐感不断冲击着他的喉咙,几乎要压不住抠舌头的冲动。 他梦到自己在疯狂啃噬着一截胳膊。 不够。 不够! 他的胃部他的舌头他的嘴巴都在叫嚣着甜美,可当他想起梦中的那种饥渴感后,朱利安都要崩溃了。 他怎么会梦到自己吃进去那种恶心的东西? 那些…… 胳膊带着薄甲,那更像是某种壳的硬块,吃进去会是咔嘣脆的酸味,撕开薄甲硬块,肉很绵软,一口咬下去后的甜美味道立刻安抚了抽搐的胃,它能带给他能量……更多……更多的能量。 朱利安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他又不能自控地回忆起梦中的狂喜,自胃部升起的恶心感让他干呕了两下,连胃部的酸水都吐出来了。 室友莫尔顿疯狂敲门,“朱利安,你没死在里面吧?” 一星刻(15分钟)后,莫尔顿才看到门开了。 单薄的人影站在门口,湿哒哒的头发沾着额角,有点盖住了朱利安的蓝眼睛,俊美的脸色极为苍白,那游魂似的眼神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怜爱的脆弱感。 “我…没事。” 朱利安按着胃虚弱地说道。 这是他连续做噩梦的第十五天。 “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莫尔顿是个灰色皮肤的玛莎矿星人,常年在矿星生活的种族拥有着这独特的肤色,一眼就容易让人认出来,“你这都多少天了?” 他给朱利安弄了杯喜喜果水,甜酸的味道能立刻盖住呕吐后的酸臭味。 朱利安捧着热乎乎的喜喜果水一口喝完,紧绷的情绪才渐渐和缓下来,苍白的脸色有了回温的血色,他低低说道,“抱歉,我又把你吵醒了。” 莫尔顿笑嘻嘻地说道:“你之前可帮了我不少,现在只不过每天给你泡杯水不算什么。” 朱利安低头,手指还有点抽搐。他下意识握紧温暖的水杯,知道这不是“泡杯水”就能带来的宽慰,每次醒来后能看到莫尔顿的笑容,就会让他觉得自己还算是个人。 而不是…… 朱利安的脸色又苍白了些。 而不是个渴求着人肉的怪物。 “你还,做着那些梦吗?”莫尔顿试探着在朱利安的对面坐下,担忧地看着单薄苍白的朱利安。 在半月前,朱利安还是一个极为活泼的青年,就是他的善心与乐于助人才能让矿星来的莫尔顿有一个落脚点,能够顺利地找到工作。莫尔顿对朱利安是感激的,毕竟在主星,两千星币一个月的房租简直是白给。 所以他对好心房东这半个月的剧烈变化一直很担心。 他…… 莫尔顿下意识看了眼朱利安的脸。 以前的朱利安漂亮活泼,是人群中的焦点,可最近的他或许是因为噩梦的折腾,开始排斥进食,体重也在不断地掉。迅速消瘦下来的朱利安比以前更脆弱,也更精致了。他有点着迷地看着朱利安脖子滑落的冷汗,鼻尖好像有什么香甜的气味。 仅仅是一闪而过,莫尔顿打了个喷嚏,有点奇怪地揉了揉鼻子。 朱利安苦恼地捂着脸,“我真的……”他的喉咙间仿佛堵着一只巨兽,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一直认为那是人的部分,偶尔是胳膊,偶尔是腿,甚至偶尔会是内脏。 每天每天的梦境就像是在告诉朱利安他是一个食人魔! 只是两天前,莫尔顿小心地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唔,你瞧,朱利安,这不过是梦,就算多做了几次,也改变不了这是梦。”莫尔顿本意是想提醒朱利安,就算是梦到也无所谓,而且哪个类人种族长着翅膀之类的? 说不定都不是人,也不是同族。 但是朱利安不能接受……他能回想起那种饥渴疯狂的渴求,抽搐的胃部和喉咙在希望着同类的鲜血,所有,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东西,全部……都是食物。 那种仿佛是天性的漠视在梦里是刻在骨髓的。 梦里的他很清楚,那些是同类。 而同类,是食物。 朱利安拼命喝着喜喜果水,用酸甜的味道盖住了再一次蠕动的胃,“也许我们该找找宇宙公约之外的种族。” “宇宙公约之外?”灰皮肤的莫尔顿皱了皱鼻子,“那可都是些凶残的没有理智的种族,就算是类人型也不能被归纳成同类。” 朱利安有点神经质地说道:“或许还有没发现过的种族呢?”他扯出来的笑容苍白又无力,让还想说些什么的莫尔顿也闭嘴了,安慰了他好半天,直到把他送去睡觉后,才按着有点发痛的额头回了房间。 朱利安多次半夜惊叫把他吵醒,对莫尔顿还是有点影响的。不过玛莎矿星的人对睡眠的需求很低,四五个小时的休眠就足够了。 就在这栋房子重新安静下来后,平躺在卧室里的朱利安蜷缩成婴儿般的睡姿,在睡梦中不安稳地抱住自己的胳膊,那是完全不安的姿态。苍白消瘦的脸庞带着脆弱冰冷的精致,惨白的月光投射进漆黑的房间内,打下薄薄的一层浅影。 安静的姿态持续不过两星刻,瑟缩在薄被下的人抽搐了起来。 朱利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成球,两只手死死地按住胃,用力到就连手指都痉挛发抖,仍然止不住喉咙里溢出来的渴望呢喃:“■■——”冷汗渗透了枕头,汗液里散发着诡谲的信息素。 ■■—— ■■! 爆发出来的常人无法闻到的浓烈气味狂躁肆意,充盈了整栋屋子后的信息素张牙舞爪,终于顺着厨房的后窗缝隙倾泻出去,仅仅一星秒的时间就席卷了整颗雅特斯主星。 大气之外的真空能闻到味道吗? 宇宙中嗅觉最敏锐的达西亚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可以。但是微乎其微。 但信息素不同。 它……远不是味道能形容。 这股狂暴的信息素极快地肆虐了整片星域,再不断往外扩张,那迅猛的姿势如同吞噬的黑洞,任何逃逸的光都无法脱离。 信息素不耐而暴躁地传递出一个准确而单调的讯息。 【食物!!!!!!!!!!!!】 祂在不满地冲着所有同类咆哮。 … 头颅抛起,连带着撕裂的机甲一起泯灭在疯狂的袭击中。 一队探索的穿梭舰队无声无息消失了。 他抽出异变的胳膊,覆盖着一层深色薄甲的前肢不自然地扭动了两下,在凹凸不平的收缩中慢慢蜕变成属于人类的皮肤,光滑皙白到没有任何的毛孔,如同假皮一样地盖住底层的狰狞异肢。 咕咚。 哒! 心跳如同被控制住般狂躁地跳动起来。 气味。 信息! 高大男子那张冰冷无机质的脸第一次露出了压抑的神色,他慢慢抬头望着太阳的方向……不,是在太阳之后,不知多少光年后的雅特斯主星。 尖锐的蜂鸣中,他猛地变一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怪异生物,或许用凶残恶心来形容最合适不过。类人的四肢扭曲成数只落地匍匐的爬足,前肢尖刺如镰般利刃覆盖着银和黑交织的薄甲、又或者说是硬壳作为整个身躯最外层的保护,其头部宽大附着两只红色的复眼,倒映着整片星河的璀璨。 它尖啸着。 窸窸窣窣如同潮涌的啸声此起彼伏。 在这片晦暗的、阴沉的星域里,一双双红色的复眼睁开,密密麻麻挤遍了所有的空间,低等的它们蠢蠢欲动地跟着尖啸。 激昂的情绪让这群冰冷的种族摩擦着腹甲。 ——王! 或者说,虫母。 曼斯塔虫族的王,在召唤着它们! 祂急切地需要食物。 需要食物来满足饥饿的身躯。 这狂暴的信息素煽动着低等曼斯塔的神智,没有太多理智的它们如果不是被更高等的虫族控制着,早就暴躁地循着这股躁动的信息素追随不止,袭击着任何一颗阻挡在它们面前的星球。 曼斯塔虫族本就以星球为食。 每一颗星球,都是它们的食物。 而王不同。 王的食物,是同族。 为王而生,为王而死,是曼斯塔虫族的荣誉。 它们裂开口器,触须激烈地摩擦着,毫不留情地吞噬完这片星域最后一颗红巨星。在高等虫族尖啸的号召中,数以亿计的曼斯塔虫族从栖息地离开,留下空洞漆黑的死寂。无需任何星际母舰,它们是唯一能以肉身穿梭星空的种族。 它们狂暴,凶残,毫无人性。 这就是曼斯塔虫族。 作者有话要说: 冲动开文,缓慢复建中,更新可能不太稳定,啥时候写完啥时候更新。 xp释出文,可能有雷(作者暂时也不知道有啥雷),切记是【虫母】【主受】文学,不喜直接点X,ballball不要吵架!!感恩的心.jpg * 感谢反攻小菜花~的地雷x1,感谢是菇呀的营养液x1,反攻小菜花~x16,陆洺x10,Idiotx20 第2章 朱利安是负责养育“稀奇物种”的保育员。 第一保育园里,有一个专门的区域,是饲养那些还未判定危险等级的生物。因为很危险,所以下属第一研究院的第一保育园给出的工资很高。 朱利安在这里工作了三年。 他起了个大早,匆匆吃了点东西,就赶去保育园。 坐上悬浮车的时候,朱利安茫然地看了眼窗外,只觉得今日巡逻车比以前多了很多,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有些神经质地抓住胳膊,时不时看向四周,其实悬浮车上的其他人多少都被朱利安这样的动作惊扰了,只是他看起来实在太过精致漂亮,又太过可怜脆弱,也都忍耐下来,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站,朱利安刷了卡,下车。 第一保育园的标识就在路边 ,朱利安经过了几道安检,最后站在一个房间内被三道绿光扫射了几次,上头传来一道冰冷无机质的声音。 “身份确认,A级保育员,朱利安·休。” “今日任务,饲养-17层‘动物’,1-17号。” 朱利安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在听完今日的任务后,变得更为惨白难看。 第一保育园是分为地上和地下的。 地上的部分,自然养育着那些可爱的,毛绒绒的,让人心生怜爱的物种。哪怕是体积庞大的物种,在多了可爱与伪装的外表后,都会让人卸下心防。 ——即便是这些所谓让人怜爱的生物可以一口吞下保育员的胳膊。 但再是这样,也比地下那些安全。 至少生活在地上的生物,有理可循,可以对症下药。可生活在地底的那些生物,朱利安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去形容。 污秽。丑陋。恶心。扭曲。 是一看到,就会发出惨叫的东西。 第一保育园的保育员轮换比例,三年下来几乎是百分百,除了朱利安。 而朱利安,有不得不留下来的原因。 他苍白着脸色,游魂似地去了一层换上了保育员专用的衣服,那是一种鲜艳的明黄色,他弯腰在给自己套上鞋子的时候,身后的门进来了两个在说话的B级保育员。 “乔治没事吧?他不是一直炫耀说,那玩意对他多听话?” “哼,你听他在胡说,拜森说他一条胳膊都没了,如果不是被及时拖出来,可能连下半身都保不住。” “那该死的东西一直都是朱利安在负责,乔治什么时候进去过十七层?每天就只会炫耀自己,今天他是疯了才会主动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魔鬼蛊惑了!” “听说是和隔壁组的安诺打了赌,不然乔治那口花花的德性,才不乐意……” 说话的这两人,语气透着一种森冷的淡漠。 他们习惯,他们不得不习惯这种损伤,在第一保育园里,受点伤什么的,是非常常见的问题。但往往只是流点血,丢点皮,至于真的断胳膊少腿的,很少有。 除非是,除非是…… 他们两人看到了在角落里默默换衣服的朱利安,同时停下了说话的动作。 他们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怜悯和同情。 朱利安太倒霉了。 因为乔治那个傻逼弄得“那个东西”彻底清醒了过来,如果不能够在短时间安抚它,让它安静下来,那在三日后,第一研究所的人来的时候,肯定会发生乱子。 今天,朱利安是一定要去“喂”那个东西。 朱利安没有去听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他在换完衣服后,就带着身份卡出门。他目不斜视,一直走到饲养室,打算去领取喂养的肉泥时,才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他的全身几乎都掩盖在明黄色下,就连头上都带着宛如面罩的东西,是为了阻止他和饲养物的接触。此时,随着朱利安的呼吸,又或者说,是颤抖,那片明黄色也扑簌起来,像极了可怜兮兮的幼物。 好一会,朱利安平复了心情,刷了身份卡进了饲养室,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凹槽,再将身份卡插/进边上的卡位。 “滴滴——身份确认,A级保育员朱利安·休,今日领取饲料:CLONE N1” 朱利安盯着饲料看了半天,哐当哐当,从凹槽送出了一桶红通通的肉泥,散发着某种诡奇的腥味。 其他的饲料不用这么麻烦,需要特地来这里领。 可唯独“那个东西”需要。 而且必须使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喂养,为此,朱利安每次都不得不用悬浮车托运这沉重的饲料桶。“饲料”不是很好听,但其实桶身浑圆,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摸起来非常光滑,朱利安提起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桶,拔下/身份卡,收起来,然后拎着往外走。 悬浮车已经自动在外面就位,朱利安费劲运了上去。 他在这座庞大的建筑物找到了下去的升降梯,等待的时候,背后拐角又有两个C级的保育员晃悠过来。 “爱丽丝,昨天毛毛是不是摸你了?太可爱了,它那么小。” “你养着的迪卡兽也很可爱啊,毛绒绒的,摸起来都非常光滑,早知道我当初就申请去……” “啊,是朱利安。” 她们两人停下说话的动作,试图和朱利安打招呼,可是在被他苍白的脸色吸引前,她们先看到了朱利安右手提着的桶,会用这么原始的方式喂养…… 米娜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不可控地流露出畏惧和害怕。 只有“那个东西。” 朱利安只是点了点头,就在打开的升降梯前消失了。 他进去了。 米娜在看着朱利安带着悬浮车消失后,几乎要萎顿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天啊,朱利安又要去喂‘那个东西’,到底是哪个疯子弄醒了它,可怜的朱利安……” 她说了半天,没听到爱丽丝的回答,奇怪地往边上看了一眼,发现爱丽丝的眼神有些朦胧和茫然,吓得拍了拍她的胳膊,“怎么了?爱丽丝,你怎么了?” 爱丽丝回过神,语气有些飘忽地说道:“他,闻起来好香。” 啊?朱利安吗? 米娜想。 他长得,确实很好看。 是那种有点神秘,又很有蛊惑,非常脆弱的美丽。 但那家伙,太可怜,也太倒霉。 米娜:“别想啦,你知道他长得那么好看,在保育园待了三年都没有女朋友的原因是什么吗?”她靠近爱丽丝,压低声音说道,“因为,他被‘那个东西’看上了!是怪物!”她故意用那种惊悚,恐怖,又怪异的语气说话,吓得爱丽丝打了个哆嗦。 “怪物?” … 怪物。 朱利安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甬道。 他很害怕,但又带着一种僵硬的熟稔,在这条看起来诡异的通道上,每踩一步,都有一种奇怪的,嘎吱嘎吱的粘稠声。而在通道的最上面,每隔着一段距离,就会有闪烁着红色的监视器在冰冷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朱利安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下来。 然后汇总到第一研究所。 就像他也是一个冰冷的实验体。 走到尽头,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总算停了下来,朱利安深吸了一口气,站在泛着奇怪味道的铁红色大门边。 “验证通过——” 同样的电子声冰冷地响起,然后这道门裂开了一道缝隙。 腥血的味道随之扑了过来,或许是那些人在将乔治救出去的时候,忘记让智能触手打扫干净这地上残留的痕迹,就连一些肉沫和碎骨都分分明明落在地上,看得朱利安脸色发白,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下来,砸入他的锁骨。 这套保育员专用的服饰有那么一点聊胜于无的保护作用。最起码,它在猛兽咬断人的骨头后,能包裹住断肢受伤的部位立刻止血。 瞧瞧,这甚至是必须在受伤后才能发挥的作用。 朱利安没有花费时间去打开智能触手,他往下走,悬浮车跟着他,沿着宽敞到几乎能塞得下好几个体育场的底层,直到走到最尽头的窄小空间——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半圆的弓形门洞,依着朱利安一米七九的身高,勉强可以缩进去。 那里看起来空无一物,但在朱利安站在那里后,那个门洞后,逐渐有扭曲隐晦的虚影出现,它的头部硕大无比,那门洞几乎无法让它出入,黑铁色的鳞片生生摩擦穿过,才挤出那窄小的空隙,冰冷猩红的复眼分布在头部两侧,微微摩擦间,露出了狰狞的口器,一根长而粗壮的触须伸了出来。 即便朱利安看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 他头皮发麻,四肢冰冷,僵硬着身体操控着悬浮车将那桶肉泥放,或者说,推了过去。 肉泥桶被推了过去,落在了虫族,是的,没错,藏在第一保育园最底下的十七层,这是一只虫族。那肉泥的味道耸动着它的食欲,那根粗长的触须一下子插/进了肉泥里。 不过几下吮吸,那些肉泥就被口器吞下,伴随着桶被咔嚓裂开的声响。 这个时候,朱利安都不会抬头去看。 他散发着恐惧的气息。 一般,等它进食完毕后,还会有另一个,不得不让朱利安去做的事情。 他必须安抚好这只虫族。 ——在无数冰冷的监控摄像头底下。 … 最开始,这并不难。 三年前,朱利安就接手了这只虫族的饲养,那个时候,这只虫族还只是存活在一颗巨大的卵里,毫无动静。 一颗卵,对朱利安来说,当然没什么威胁性。 虫族,其准确的名称,叫曼斯塔虫族。 曼斯塔虫族在人类,和类人种族看来,是一种无法沟通的生物。他们……不,人类用“它们”来形容。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也藏着无法形容的畏惧。 在人类看来,曼斯塔虫族是无脑的生物,整个集体上下,只靠着一个单独的“脑”而活着,它们的“脑”,人族称之为虫母。在虫母的带领下,它们冰冷而疯狂,是人类在星际边际抗衡的最大敌人之一。 或者说,是威胁人类最大的危险。 曼斯塔虫族首选的食物是星球。但,这不意味着它们对星球上的生命是无害的。它们会从吞噬星球上的生灵开始,继而在最后吞没整颗星球——这似乎源自于它们某种神奇的力量。 这是完全毁灭的打击。 值得庆幸的是,虫族的虫母诞生并非那么容易,在上一只虫母去世后,曼斯塔虫族已经陷入无序的疯狂许久了。它们不断迁移,不断穿梭,似乎是在追寻着什么,可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一个疯狂的种族只会逐渐走向没落。 这对人类来说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疯狂的虫族陷入无序的状态后,对星球的渴求极度增加,因为它们不再有理智的束缚,只剩下不断掠夺的本能。 人类对外的扩张需要星球,人类的生存需要星球。而曼斯塔虫族,这种疯狂的,没脑的,凶悍的生物,却是如同蝗虫——一种上古人类记载中存在的害虫——疯狂席卷了它们迁徙之路上的所有星球。 有过几次,它们的迁徙方向,正是朱利安所在的主星。 据说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迫使曼斯塔虫族改道——但也仅仅是改道,并不是打败,更不是击溃。 总而言之,朱利安负责照顾的,就是这么一种危险生物的卵。 它在落到朱利安手里之前,是在第一研究所。 哪怕是出现在第一保育园的时候,也是轮换了几次,才被交给一个纯粹的新人,也便是朱利安的手里。 因为在花费了十几年的心力后,第一研究院不得不放弃这枚卵。 ——它毫无生机。 不管用任何的手段,都无法损坏卵的外壳,而任何一种尝试,都宣告失败。即便是想彻底放弃生物方向的钻研,将这枚卵往兵器融合的方面考虑,第一研究所也没办法破坏卵的构造。在浪费了十来年的时间与耗费甚多的研究费用后,这枚本该被销毁掉——丢到死寂之海——的卵,被某个不甘心的研究员悄悄地流放到了第一保育园。 第一研究所并非没有检测到这个错误,但他们默许了。 这枚卵,已经被宣告死亡。 哪怕不丢到死寂之海,也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而且,总有那么几个无聊的人类,怀揣着一点点希望……说不定,这枚卵还活着呢?至于如果这枚卵真的复苏过来,那照顾的保育员会是怎样的下场,这些冰冷专注的研究者又怎么会在乎? 一条命,和万分之一的可能,当然是后者重要。 于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朱利安接下了这个重担。 那会,朱利安还有两个需要照料的生物在地上一层,所以他经常会往返地下十七层和地面,就为了能够将三只动物都照料得妥当——是的,朱利安那时候,也将那那颗可怜的卵当做是一只还未孵化的生物。 他不知道这只生物为什么会被放置在地下十七层,一个尽管有模拟日光,却还是显得较为暗沉而失真的环境。 但他还是将卵照顾得很好。 这枚卵被放置在地下十七层的走廊尽头,那是一条漫长的走道。那会还没有这些修建好的,如同十几个体育场那样宽敞的空间,有的只有无尽漫长的通道,与在尽头半椭圆的建筑物里,被妥善安放好的大黑蛋。 那颗当真是一枚巨大的卵,看起来通体黑色,摸起来却有点粗糙不平,透着冰冷的寒意。纵然只是放在房间的一角,却恍惚有种好像充斥着整个房间那样庞大。 朱利安第一次看到大黑蛋的时候,满目赞叹。这是一颗多么巨大的蛋(后来他才知道是某种卵),看起来漂亮极了。 他严格按照张贴在十七层电梯外的准则来照顾这枚卵。 每天两次的翻转(以便它能完美地照到模拟日光),将它推到特殊的保育池浸泡(为了补充能量),然后是最后,也是最麻烦的一件事,要用某种特殊材料做成的刷子将一种散发着古怪味道的黄色膏体擦在大黑蛋的外表。 这颗大黑蛋是真的非常巨大,比一米七九的朱利安还要高出不少,每天将大黑蛋推去保育池浸泡,再送回来涂抹膏体,是最耗费时间和体力的事情。 好在朱利安年轻,还撑得住。 他每天送着大黑蛋去池子里浸泡,在费力气推拉着那辆拖车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轻声哼唱小时候妈妈给他哼过的摇篮曲,非常简单欢快的小曲子,“……星星在天上眨眼,大手牵着小手,我们要一起去看月亮~”他一边唱着一边将大黑蛋推了下去,保育池的液体溅上朱利安的胳膊,但他也没在意。 研究所的人说了,这些液体对人类是无害的。 他甚至经常会跳下保育池,踩着椅子给大黑蛋洗刷刷,用那根最大号的刷子。 朱利安在第一保育园待的时间长了,也隐约知道,他所负责的这颗大黑蛋——卵,是某种特别危险的生物,但早就没有了生机。 这是一枚死蛋。 但时间长了,朱利安对这颗蛋多少有了感情,不舍得按照正规流程那样将大黑蛋送去销毁,便也听之任之,每天照旧往返在地上和地下。 ……本该一直如此。 … 朱利安猛地回神,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一只硕大无比的异类,它缓缓地探出前肢钳制住了朱利安的腰,他不可自控地想要挣扎起来,却丝毫无法挣脱开来,逃得一线生机。 朱利安长得很漂亮。 当他的眼睛一点点盛满泪水的时候,那更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几十个监控后,那些方块的监控画面投在屏幕上,冰冷无情地剖析着朱利安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更多的监控盯着异类的动作,直到朱利安被拖了进去,所有的仪器发滋滋的声响,为首的研究员冷声说道:“都关了!” 啪嗒,清脆的动静,一瞬间所有的监控都黑了。 不是他们不想继续下去,而是在这个时候,那只虫族会释放出一种奇怪的磁场,任何还在运作的仪器都直接损坏。在经历过十来次的重新安装后,第一研究所总算放弃了时时刻刻监控的打算,转而在地下十七层的外面布满了“武器”。 “这一次会多久?” 有个女性研究员打破了寂静,正低头看着手上的光脑。 “上一次是持续了四星刻(一个小时),结合之前的平均值,在三星刻到四星刻之间。” “医疗组准备。” 站在最前面的白大衣露出个不满的表情,“这已经多久了,朱利安的精神状态为什么变得越来越糟糕?” 那苍白的脸色和一直消瘦下去的身体,都显示着他的身心问题。 “所长,那毕竟是曼斯塔虫族。”那个女性研究员朱迪·休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已经在上传的文件和视频,“他到现在还没疯,已经让我非常意外。” 所长叫马库斯·吉尔默,是个相貌普通,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可实际上,他快一百来岁。在星际时代,人类的寿命已经突破了百岁大关,普通人都能活到一两百岁,而那些注射过生命药剂的有钱阶级,活到两三百岁更是正常。 他漆黑浓密的头发微卷,戴着平光眼镜——实际上他的眼睛压根就没有问题——然后推了推仪器上的加速器。 马库斯:“不就是当初当着他的面吃了半个人吗?达里尔不是已经活下来了?”他的声音冷酷无情,完全没有把朱利安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朱迪在心里叹气,在马库斯的心里,朱利安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实验体。 ——用来实验人类能不能驯服曼斯塔虫族。 朱利安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在虫族面前毫发无损活下来的人。他对那只丑陋的异类似乎更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仿佛像是…… 朱迪皱着姣好的眉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 她见过那些纠缠的画面,诡异,淫/邪,疯狂又扭曲,生理性的反胃哽在心里,要吐不吐,人和非人的界限在撕扯,一种轻微的眩晕感让朱迪停止了回想。 痴狂。 朱迪不知不觉这么想。 而这一切的发现,源自于两年多前一次偶然的意外。 关于朱利安的同事,达里尔·勃朗特。 作者有话要说: 想躺,正着躺不舒服,趴着躺躺试一下.jpg * 第3章 两年半前。 达里尔一直很喜欢朱利安,他的同事们都看得出来。 朱利安开朗大方,长得漂亮好看,一头浓密微卷的长发经常束起来,带着某种过分精雕细琢的古怪美丽。他平时对同事朋友也很友善,会有人喜欢上朱利安很正常。 只是朱利安没有对任何人的好感暗示做出任何回应,似乎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达里尔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着急,再压抑不住,也没有冲动告白,而是细心准备了许久,才寻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在朱利安当保育员的半年后,他借着给朱利安帮忙的理由,跟着朱利安一起下了地下十七层——他想利用这里安静的环境来和朱利安告白,就算被拒绝了,也不会更丢脸了。 不巧的是,当时朱利安急着给大黑蛋涂抹黄色膏体。 他谢过同事后,就急匆匆地朝着里面赶去。 没留意到达里尔跟在他的身后。 他穿梭过宽敞的地下,经过几次验证才到了十七号房,大黑蛋正伫立在房间深处。 朱利安自言自语地说道:“宝宝,晚了点,今天的膏体还没涂,你再等等。”做保育员的,会和自己饲养的动物说话那都是常态了。他在准备间将东西提了过来,蹲在小凳子调试着位置。 达里尔就站在朱利安的身后,没话找话地笑着,“我记得之前来看过一次,这卵看起来可没这么大。”总感觉,像是无知无觉大了一圈。 朱利安把一头长发利索地束高,正咬着刷子的柄,也没细听达里尔在说什么。他含糊应了一句,像是在问他怎么还在这,白皙的脸上透着微红,脖颈优雅漂亮得如同天鹅,那种已经绝迹了的古老生物,达里尔曾有幸看过一次图像,纯洁又高雅。 他忍不住越靠越近,好似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香甜的气息。 达里尔克制住靠近的动作,灵机一动,突然拿了朱利安备用的刷子,“我来帮你的忙。”他美滋滋地想要趁机和朱利安多靠近一点,正弯腰去碰那些黄色膏体。 一直安静的、只有彼此的环境骤然挤出来陌生的气息,让沉睡的幼崽开始不满起来。 ——咔哒。 刷子沾上黄色膏体。 ——咔哒、咔哒。 达里尔一边靠近朱利安,一边往大黑蛋上刷。 ——咔哒、咔哒、咔哒。 蠕动。 那不属于人类听力范围内能觉察到的波动,横扫了整个地下十七层。像是沉/沦在长久黑暗和寂静中的种子被嫉妒和愤怒惊醒,蓬勃的生长欲/望撕裂了包裹的浓液和种皮,正试图冲撞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朱利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蹲在凳子上,弯腰擦拭着大黑蛋,全神贯注,甚至都不知道有几缕落发散落下来。直到闻到达里尔靠近的味道才回过神来。 ——达里尔身上总是喷着一种甜腻腻的香水味道。 朱利安皱眉想阻止他的时候,达里尔的手就已经撑在大黑蛋上了,他落点的姿势有点偏,竟然落在了已经涂好的那一侧膏体上,有些黏糊糊的,让他的心中升起一种反胃的感觉,只是当着朱利安的面,但没有说出来。他的左手厌恶地背着朱利安,在大黑蛋的另一侧没有染上膏体的地方蹭了蹭,试图将上面的粘液都擦掉,但另外一只手又非常勤快地用刷子抹,仿佛想要真的帮忙。 朱利安:“达里尔,我自己来就好。” 达里尔的眼里流露出痴迷的神色,不自觉喃喃,“朱利安,我来帮你,我可以一直帮你……”他的话有些露/骨,身体也不自觉朝着朱利安靠过去。 朱利安并不傻,“不用了,你还是先上去吧。” 可是达里尔好像听不进去朱利安的话,鼻子都要凑到朱利安的脖子边上。朱利安从凳子跳下来,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想和同事闹得太难看,但他对男的没兴趣。 达里尔好像没看出来朱利安的肢体抗拒,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那若有若无的香味,还有朱利安那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他不由得往前又走了几步,忍无可忍的朱利安差点就要动手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人都听到了咔嚓咔擦破裂的声音。 “咔嚓——” 两人都下意识被这个声源所吸引,一起看向立在他们身边这颗硕大无比的大黑蛋。 一直死寂无声的大黑蛋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达里尔比朱利安在保育园待的时间更久,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里面的幼崽要出壳的动静,看起来又惊又喜,“朱利安,你饲养的幼崽要出壳了!” 一时间两人都顾不上刚刚的摩擦,朱利安看着前面光滑的表面,立刻绕到大黑蛋的背后去,果不其然,大黑蛋的背面已经裂开了一条有半人高的缝隙。 朱利安立刻想起光脑里的保育要求,在调出来光脑将这件事报备上去后,他快步走到这一层最里面。这一层的饲养管道一直没被开启过,但该有的紧急措施都有。在最里面的墙壁上有按钮能让管道输送幼崽所需的奶水或者配料。 其他层的饲养管道或许分得很细,但是十七层的按钮一直都只有一个,鲜红色的。 朱利安重重按了下去,光脑也随之弹出来一个通讯要求。 这个通讯码非常奇怪,无需朱利安同意就自动弹了出来,一个冰冷、戴着眼镜的白大衣半身悬浮在光脑上,“地下十七层的幼崽孵化了?”这个人看起来就不是保育园的,从他的穿戴和说话的口吻,更像是什么实验室的大佬。 他说话的态度无礼又生硬,是那种习惯了指挥地位的人,透着一种令人生厌的居高临下。 朱利安的心里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但他还是略转移了位置,朝着大黑蛋的位置走去,“是的,刚刚我们听到了饲养动物出壳的动静,我的同事达里尔正在协助……” 他的话还没说完,朱利安、达里尔、还有光脑通讯的男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只节肢,从破裂的缝隙,钻了出来。 那看起来是莹莹的白色,甚至在最顶端还有点小小的粉色,在这节肢钻出来后,蛋壳开裂的速度更快,咔哒咔哒的声音不断响起,然后是碎开的小块小块蛋壳往下掉落。蛋壳的缝隙变成小小的豁口,紧接着是一只不足巴掌大的幼崽钻了出来。 它很小。体形细长,脑袋是有点软软的三角。复眼一共两对,均匀地分散在左右,是橙黄色。通体是白色的,非常白,仿佛透着莹莹的光芒,前足踩在自己刚钻出来的洞口上,看着非常锋利,尖锐细密的齿状物排列整齐,脊背的位置有着小小的突起,暂时分不清楚有几个。达里尔竭力去看,只能分辨出它背上应该还有一道小小的缝隙,不知藏着什么器官,但是这只幼崽看起来如此漂亮,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也包括光脑通讯的男人)的目光。 达里尔非常高兴,他甚至往前走了两步,仿佛不再厌恶这大黑蛋散发的奇怪味道,试图伸手去将这只小小的幼崽接下来。 刚出生的幼崽是脆弱的,可怜的,弱小的。 而且,大部分的幼崽有印随行为,会对看到的第一个人,闻到的第一个味道产生依赖。 达里尔清楚这只大黑蛋曾经得到过的重视,如果他能够借此机会得到这只幼崽的亲昵,说不能还能和朱利安一起抚养。如此来看,不仅能够得到上头的重视,也能借此机会和朱利安多多相处。 这也不能怪他,朱利安到底还是年轻些没有历练,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去接饲料。是他自己走开的,不是达里尔故意抢来的……他心里的念头倒是不少,手已经快摸到了那只幼崽莹白的背脊。 朱利安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严重,甚至浑身都开始发毛,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直在盯着他,“达里尔,刚出生的幼崽要等机构评定等级后才能判断接触的方法……”达里尔的动作非常快,已经顺着脊背摸了下去。 他真正摸到幼崽脊背的时候,才发现这背脊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脆弱,反而非常坚硬。幼崽搓了搓短小的前足,仿佛是受惊,又好像是在调整动作,左边橙黄色的复眼往上看,可爱得达里尔都要心软下来,然后眼前一闪,就失去了幼崽的位置。 他心头一跳,心里忽而闪过刚才朱利安的话,立刻往后倒退了两大步。 朱利安在他的后背大叫起来,“达里尔,达里尔,上面!”他的声音着急死了,还透着奇怪的惶恐。 达里尔下意识抬头,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扑在了他的脸上。那东西的动作很快,迅速爬到了达里尔的胳膊上,还没等他意识到那冰凉的感觉是什么的时候,胳膊上剧烈的刺痛让他惨叫了一声,抬手就要拍死那个啃咬他的生物。 “住手!” 光脑里的男人厉声叫住,那声音冰冷不再,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和狂喜。 达里尔的手掌僵住,紧接着胳膊用力挥动起来,想要将死死咬着他不放的幼崽给甩掉。被阻止后,他一时脑热的动作停住,可不敢将这东西弄死……杀了他都赔不起。有些生物是吃人肉的,在保育园的朱利安和达里尔不是不清楚这种危险。 他们自己曾经面临过好几次类似的险境。 朱利安没有立刻去救达里尔,而是往后跑,刚才他按下按钮的地方,已经输送出来两大桶东西。左边那桶是白色的奶,右边那桶看起来应该是混合的饲料——是专门给食肉的幼崽的。 朱利安将这两桶提了起来,然后朝着达里尔快速跑了过去。 就在这短短十几星秒的时间,达里尔的脚下已经流了一滩血。他们身上穿着的黄色保育服毫无用处,压根没办法阻止这只幼崽的袭击。达里尔的胳膊被撕开很大一道口子,而那边,朱利安已经快速掰碎了大黑蛋的蛋壳,将两个桶的东西混合在了一起,而蛋壳也一并丢在里面,然后一手提着桶,一手摸上了腰间的电/击/枪。 “嘘嘘,宝宝,宝宝,听话,他不好吃……”朱利安的眉间有焦急,可是说话的声音很平静,透着温柔的口吻,“这才是你的食物,过来这里吃。” 特制的饲料混合着奶香散发着古怪的香味,达里尔疼得都要发疯了。 但奇怪的是,在朱利安提着那桶饲料靠近的时候,那只该死的幼崽似乎真的停止了继续往里面钻的动作。这不足巴掌大的幼崽在将达里尔的胳膊撕开个大口子后,又踩了踩后节肢,慢吞吞地从血洞里爬出来,探出一个三角形的小脑袋。 白色的脑袋染着血红,前足扎根在达里尔的胳膊上,疼得他惨叫连连。 朱利安的脸色苍白,提着饲料桶又往前走了几步,见幼崽犹豫不前,想起他之前给大黑蛋洗澡的时候经常唱的那首歌,突然又轻轻哼唱了起来,“星星在天上眨眼,大手牵着小手,我们要一起去看月亮~”他的声音温柔的时候异常好听,那只幼崽猛地颤动起来,前足更用力扎入肉里去,像是弓起来的姿态,它的背脊——小小的突起破裂开来,绽放出两片小小的羽翼。 羽翼轻而薄,非常漂亮,漂亮得让人开始怀疑起,它真的能飞吗? 可是等它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达里尔 ,优雅地飞了起来,落下一地莹光的时候,哪怕刚见证过它嗜血一面的朱利安都忍不住赞叹…… 它可真美。 幼虫绕着朱利安飞了好多圈,几乎将他缠绕在了星光的包围下,然后才慢吞吞地循着本能去啃噬饲料,那桶里混合了它原生的蛋壳,对它来说是最大补的东西。而那些奇奇怪怪的饲料,不过是佐料。 朱利安看着幼虫已经一头栽倒在桶里,而且吃的速度极快,没半会就已经吃完三分之一后,立刻趁着这个时间想要给达里尔做急救。幼虫在飞走后 ,达里尔的伤口已经自动被保育服包裹住止血,但人已经跌坐在血泊里不断颤抖。 朱利安大步朝着他走去,已经完全忽视了光脑的通讯。 那个男人也一直默默看着,并没有出声提醒。 他看到了…… 幼虫在朱利安离开时立刻抬头的动作。 咔擦,它生猛地咬断了自己的蛋壳,冰冷无机质复眼盯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亲昵又让人痴狂的味道,它的,它们的……呓语,破碎的低语,断断续续的情感,让初生的幼崽难以分别清楚,却本能不愿意让朱利安离开它。 它渴望……不,更是渴慕。 像是要溺死在朱利安的视线、语言里,不容许有任何其他的生物分散他的注意。 轻盈、漂亮、脆弱得像是丝绸的翅膀支撑着莹白的幼虫飞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写着写着挺漂亮……呃,就是……呃,那句话咋说来着,美丽总是不持久(。 * 第4章 达里尔疼得要命。 他胳膊上的伤口看着并不深,实际上,幼虫前足切进去的距离,足以袭击到里头的白骨,他哆嗦着、抱紧着胳膊,额头的汗滚落下来,几乎要在地上打滚。可是他到底是不敢的,他听到他的光脑里,有后勤人员正在叫着他的名字,紧急确认着他的状态如何,但他疼得说不了话。 “B级保育员达里尔·勃朗特,伤势:撕裂伤,请及时派人来处理。”朱利安替他回答,然后跪在达里尔的身边,快速将止血喷雾喷在达里尔的胳膊上。 保育员的服装虽然能暂时止血,可那也是暂时,起不了医治的作用。朱利安皱着眉头处理着达里尔的伤势,严肃的模样让缓过劲来的达里尔打了个颤,一时间也不敢说话。 达里尔心虚。 这场违规事故,说到底还是他的责任。 如果不是他冒然去触碰幼崽,压根不会发生这场事故。现在可好,他因为朱利安所饲养的动物出了意外,也会连累到朱利安的评分。 达里尔的嘴巴惨白,说话没什么力气,“你过来给我处理伤口,给幼崽上了防护罩吗?” 朱利安:“上了。” 防护罩不只是为了保护这些珍稀生物,更多的是保护这些保育员工。这道屏障无形隔开了保育员工和珍稀生物的距离,如果遭遇袭击,屏障在最大强度的撞击下也可以维持15星秒,算是聊胜于无。 达里尔有一个,但是他没带出来。 就刚才的情况,他怕是也想不起来要捣鼓这个。 朱利安神色古怪,“你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被刀片划过一样。”止血喷雾里有镇静和止痛的药效,达里尔的脸色好了一点,“对,它的速度很快,看起来不是普通的生物。你要小心,它对你似乎很依赖。” 朱利安刚想说什么,却下意识侧过头去。 达里尔看着他,留意到他的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优雅漂亮的脖子近在咫尺,透着紧张的红,让达里尔忍不住分神了一秒,醒过神来,又想抽自己一巴掌。他连忙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朱利安,你在看什么?” 朱利安皱眉,漂亮的眉头紧蹙在一起,“我好像听到了,翅膀振动的声音。” 达里尔一愣,随之轻松地笑道:“不可能,你的防护罩还开着,那只幼崽再厉害,也不可能穿过你的防护罩,那动能还是百分百没损耗过的呢。”他试图宽慰朱利安,但朱利安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变好。 达里尔:“你觉得这幼崽是什么种类?” 朱利安心思不在这里,说话的语速慢吞吞,“它看来不像是普通的生物,没有太多血肉,更像是节肢生物,类似……重蝶?但看起来不太相似。” 这只幼虫太漂亮,漂亮得朱利安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那种害怕的情绪从何而来,却阻止不了它越来越肆虐。他确保达里尔能够支撑到后勤人员赶来后,就站起身朝着幼虫的方向走去,心中古怪的担忧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朱利安都没留神,他垂下来的手指都在轻微地颤抖起来。 桶,是空的。 在防护罩之外,朱利安止步,看着空无一物的饲料桶,脑子空白了一瞬。 “……达里尔,有什么生物能穿过防护罩吗?” “不可能。防护罩可是第一研究所研究出来的东西,就算真的要穿过,也必须是将充能耗尽,我们可一点撞击声都没听到。” 朱利安摸上无形的防护罩,100%,的确是100%,可是…… 幼虫呢? 朱利安的心口狂跳,就像是一把火在燃烧着恐惧的心脏,他的呼吸一点点急促,声音也低了下来,缓缓往后退,“不对,达里尔,你立刻退到电梯那里去,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倒退的时候,甚至不敢移开自己的眼睛,冷汗从额头滑下来,渗进眼睛里,酸疼得朱利安连续眨了几次眼。 他摸上光脑,声音急促,“后勤呢?怎么到现在都没过来?” 朱利安似乎听到后勤回复了几句什么,但他没有听清楚,因为他刚想起另外一件恐怖的事情。 ——达里尔是不是没有回话? 朱利安一下子站住,立在原地。 他听到了羽翼轻轻颤动的声音。再一次,远比之前还要清晰。 他僵硬地、缓缓地扭过头。 一只漂亮、梦幻得仿佛在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生物扑闪着轻盈的翅膀,无数星光散落而下,好像一场动人的舞蹈。伴随着无尽流淌的血红,趴在地上的男人歪着脑袋,断裂的脖子正如泉水般“咕咕”涌着红色的液体,将朱利安的鞋底都染红了。那妖艳古怪的生物落了下去,正巧落在男人趴着的头颅上,小巧灵活的前足撕下一条皮肉,撕开的纹理如同崩裂的布块发出奇怪扭曲的声音。 它的身躯,翅膀,乃至于挥动的翅膀,染上了刺目的红色。 朱利安缓缓地往下看,正看到达里尔的胳膊。 他恍惚地想,原来人的骨头是这种颜色……森白到发青的地步。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伴随着还在啃噬着人体的幼虫,朱利安的胃部开始痉挛。他惨白着脸扑过去,想要救下达里尔,但他的动作反而刺激了幼虫。 它开始发狂。 总而言之,等到后勤人员赶到的时候,达里尔没了半个,朱利安被强烈的刺激弄得晕厥了过去,而他的怀里,他的锁骨上,正栖息着那只刚刚胡作非为的恶兽。它心满意足地落在它最钟爱之物上,小小的前足抵着锁骨,拢着漂亮小巧的羽翼,尽可能将所有的地方和人类接触—— 像是一种无尽的渴望。 … 这是一场小小的意外。 在第一保育园里,时有发生。 只是朱利安来这里后,还没遇到过这么严重的异动,这是第一回 赶上了。保育园的评估员赶来后,将这只刚孕育出来的生物评定为A级并且带走了。 朱利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从一堆浓液里爬出来,他嫌恶地抹了一把自己身上的痕迹,爬出治疗的舱体,立刻冲进去隔间冲洗身体,将这些黏糊糊的液体都洗干净后,他才换上自己的衣服。 医生在外面等着,会一项项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这是保育园在出事后的一套流程。 朱利安算起来,才来第二次,比起很多刚来三个月就进来三次的人好太多了。他不喜欢这里冷冰冰的环境,将有点湿润的头发扎起来,慢吞吞穿过两道惨白的走道,在医生的办公室坐下。 “达里尔怎么样了?” 医生笑,“不先关心你养的动物吗?” 朱利安:“A级,这已经与我无关了。”他也才B级,是养不了A级的动物。 医生:“达里尔的情况不算危急,送去抢救的时候,心脏和脑子都还维持着一定的活性,可能要在医疗舱里泡上三个月,不过命是保住了。”这冷冰冰的话听起来没有半点温度,却是最好的消息。 朱利安的脸色苍白,“那是什么?” 他这话不该问。 每一个级别的保育员只能知道自己级别的物种资料,但提及达里尔,朱利安很难不想起那一天的惊悚。其实到最后,朱利安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晕了过去?但是为什么晕过去的?晕血? 可朱利安并不晕血。 医生观察着朱利安的表情,冷静地说道:“研究所派人过来,将它评定为A级,但实际上,它的等级,应该不止A级。你觉得,谁来饲养它比较合适?毕竟你是它的保育员,你的意见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的。” 朱利安沉默了,他犹豫了一会,干巴巴地说道:“……将它送回研究所,或许才最合适。” 医生在医案勾上潦草的字体。 ——该对象对代号A存在强烈的抗拒。 … 朱利安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从医生那里回来后,得到了三天假期,在家里痛痛快快睡了几天后,朱利安才回去上班。这一次,他不用再去地下十七层,只需要喂养地上那两只“动物”就好了。 虽然这两只动物也是奇形怪状,脾气暴躁。 但总比地底那只好。 朱利安听说出事的那一天,不只是第一研究所来人了,好像还来了军/队。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这些B级保育员也不清楚,唯二可能知道的朱利安和达里尔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能让这件事潦草过去。 半个月后,朱利安已经将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他的上司鲍利斯却把他叫了过去。 鲍利斯的办公室布置得很温馨,在他的桌上,甚至还摆放着他家里人的动态录影。朱利安见过鲍利斯的夫人和她孩子,非常可爱。鲍利斯也是个有趣的小老头,平时总是爱乐呵呵地和他们说话。只是现在的鲍利斯僵硬地站在门口,看起来如同速冻的老腊肉。 他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冷冰冰的男人。 他穿着白,从头到脚都包裹在白色里,鼻梁上架着平光眼镜,正冰冷地看着桌上的资料。 鲍利斯是那种很传统的人。 就算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他还是习惯用纸质版的资料。 朱利安站在鲍利斯的身边,注意到那桌上的资料……那张脸,是他自己。 那个男人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向朱利安,他的眼睛很黑,注视着朱利安的眼神好似他是躺在台子上的肉猪,又或者是压根没有生命的烂肉,那不只是高高在上,更是对生命的纯然漠视。 朱利安看向鲍利斯,“这位是?” 鲍利斯擦着汗,尴尬地说道:“这是第一研究所的所长马库斯·吉尔默,他来是为了之前那只A级生物的事情。” 朱利安并不喜欢这个消息。 他冷着脸说道:“关于那只生物的详情,我已经在出院的时候说得很清楚了。” 马库斯笑了笑。 鲍利斯哆嗦起来,汗流得更快。 马库斯:“那只……动物,回到研究所后很不配合,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让它安静下来的?” 朱利安:“我没有这个能力,不然达里尔就不会受伤了。” “不,你有。”马库斯生硬打断了朱利安的话,他嘴角微笑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是经过精确的度量,“他没有死,他本该成为它的养分,但它因为你的抗拒停下来了,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利安已经不耐烦了,眉头蹙起,瞳孔里染着两簇小小的火光,虽不明显,但也看得出淡淡的怒意。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恍惚让人想到孕育的种子,逐渐丰满,逐渐充盈,还未到成熟,却已经蠢蠢欲动。 马库斯的视线锐利,仿佛要将朱利安一点点解剖成肉块。 朱利安:“……或许只是因为它吃饱了呢?”他被鲍利斯背在身后的手狠狠撞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回答。 这个猜测不无可能。 后勤人员后来告诉朱利安,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蛋壳,也就是说,那硕大的蛋壳已经全部都作为幼虫补充的能量被吞噬了。 马库斯没有说话,将指间的一个小东西丢了出来,随之弹出来一段录像。 朱利安在看到录像的画面时就僵住。 ——那是地下十七层的监控。 监控中的朱利安跌跌撞撞地朝着达里尔扑过去,像是要在幼虫疯狂的攻击下救人。可是朱利安的参与似乎更加刺激到了幼虫,幼虫几乎发了狂,将达里尔的身体撕扯得不成人形。 朱利安的手里染着血,那是他护着达里尔时碰到的。 可是这么一小只东西实在太过敏锐,肉眼压根无法看到它的行动轨迹,达里尔的血越来越多,身上的保育服也彻底失去了效用。他死死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空洞无物,瞳孔逐渐散开,已是弥留之际。 朱利安看着录像里的自己恶狠狠地扯住头发,猛地抬起眼。 ……奇怪。 面无表情看着录像的朱利安心里一跳。 那一刻的他,好像捕捉到了幼虫的行动轨迹?那个神态,连他自己都有点陌生。 下一星秒,监控突兀黑了。 朱利安奇怪地眨了眨眼,紧接着监控里传来了其他的声音。 “快快快——” “救人。” “还活着吗?” “嘘——” 人声突然出现,猛地消失。 仿佛指甲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又戛然而止。 监控也适时恢复。 就见录像中的画面骤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只有两个倒霉保育员和一只暴走幼崽的地下十七层里挤满了人。朱利安看到无数手持武器的人严肃地站在房间的两端,看到好多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如同马库斯一样,还看到身穿防护服进来的后勤人员,他们拖走了即将死去的达里尔,如同拖着一块烂肉。 也看到了他自己。 他昏倒在地上,扎起来的微卷长发不知何时崩断了发绳,正披散在脸上、脖子上,显得狼狈又可怜。他蜷缩着身体,仿佛是在害怕抵御着什么外物,可那只摄人心魄的怪物却在他三步开外飞来飞去,不知为何就是没有靠近昏迷的朱利安。 它飞了很久。 整个地下十七层的人就等了它多久。 如同一场被按下暂停键的奇怪演出,参演的演员都尴尬地停留在台上,滑稽又僵硬。 很久、很久,那只幼虫落在角落里的大黑蛋上,以一种缓慢、又飞快的速度啃噬着残留的蛋壳,蛋壳内似乎还有着什么奇怪的液体,但都被它吞噬干净,就连一点都没有残留。 然后,幼虫重新慢悠悠的、似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靠近朱利安。 仿佛那种无形的阻隔消失了,幼虫心满意足地落在了朱利安的身上,合拢起翅膀,尽可能地贴着暖烘烘的皮肉—— 在无数人的眼皮底下,它的表皮逐渐分泌出一种奇怪的物质将自己包裹起来,最终变成一大块凝固的晶体。 直到这个时候,整个十七层才像是活了过来。 人,开始动了。 仿佛一场电影重新开始。 朱利安没有去看后续的处理,也没有必要看。 马库斯:“它对你很依赖。” 朱利安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在我们被它袭击的时候,你们早就在外面等着。”隔着一扇门。 马库斯扯开一抹冰冷的笑,“是。” 朱利安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几步上前,一拳狠狠地砸在马库斯的脸上。 … 哒哒。 哒哒哒。 粘稠。蠕动。 朱利安半睡半醒,触须在他的后背游走,粘腻地蹭着他,嗡嗡的,好似有什么昆虫翅膀鸣叫的声音,似有似无,仿佛在梦里听不清楚。咕噜,饥饿的欲/望令他原本还算安逸的情绪开始狂躁起来,他饿了。 他一直在饿,他……祂饿了。 无知无觉的饥饿,让朱利安散发着奇怪的、甜腻的、却又狂躁的气息。 几根触须从那团巨大的、冰冷无机质的黑暗蔓延出来,遵循着本能,它试图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祂。抚摸上柔/软的唇,然后是湿腻的舌头,坚硬的牙齿,一颗颗蹭过去,口水,粘稠的水声,咕咚咕咚。 祂……他醒了。 朱利安咬着一截触须,茫然地睁开了眼。 嘴巴里,塞着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咬了一口。 ……呕。 他一边干呕一边撕开那些触须,狼狈地从那个古怪的洞穴爬了出来。 几根触须可怜兮兮地跟上去,又听从着“那位”抗拒的意识僵住,然后慢吞吞蜷缩回来,自己含住。 它很难吃吗? 它没有追上去,将庞大的身躯缩了又缩,又塞了两根触须舔了舔。 朱利安感觉今天真的糟糕透顶。 连续做噩梦就算了,刚才和那头怪物纠缠的时候还梦到以前的事情,当然梦中他揍马库斯那一拳太爽了,他当初怎么没多揍几拳泄愤?现在醒来,他还差点吃了虫族的肉,想想都想吐,朱利安的胃部在抽搐。 他用力按了按。 抽搐。疼痛。 到底是恶心到抽搐,还是饿到抽搐? 朱利安有点分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躺,被基友拖着一起写… * 第5章 朱利安在洗澡。 他闭着眼睛,水流不断冲刷着,就好像把刚才的燥热和饥饿也压了下去。他拢了把头发,将湿哒哒的卷发往后捋,露出湿漉漉的脸,水流打在脸上,让他更清醒了点。 朱利安洗完澡,穿上备用的衣服。 他伸手指按压着太阳穴。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经常做噩梦的关系,朱利安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还有在研究所的时候。 他的等级,从B级保育员晋到A级,是从他答应马库斯开始。 不答应也不行,人比形式强。 保育园本来就是隶属于第一研究所的,背靠军/方,朱利安就算不答应,马库斯也能强行带走他。 这是在马库斯留给他收拾东西的一小会时间里,鲍利斯担忧地跟他说的。鲍利斯的确是个老好人,趁着那一点空隙,还给他讲了不少关于第一研究所的事情。 尤其是关于马库斯,鲍利斯巴不得朱利安可以远离他。 朱利安:……这看起来不取决于他。 朱利安一开始在研究所的待遇,可没有后来回到保育园这么好。 他被分配到了一处窄小的单人房,房间里除了床,桌子,卫生间和两套换洗的衣服外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对外联系的工具。 他耐着性子住了几天,然后发现了不对劲。 第一研究所的人看着他的眼神不对劲。 他们看着他,不是在看人,像是……在看着实验体。 马库斯亲自去一趟保育园,可不是为了请一个区区保育员过来的,他们为的,是研究朱利安对虫族的影响。 可朱利安并不知道他所饲养的生物是虫族。 被称之为代号A。 他在研究所的第三天,马库斯亲自带着他前往研究室。一路上穿行过的无数检测,都是靠着马库斯的身份信息才得以通过,那时候朱利安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如果真的遇到什么……他心中警惕,想要离开,就不是那么简单的神情。 但在那之前,朱利安的确没意识到自己会看到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刚出生的幼虫是脆弱的、无害的,尽管那只不过是伪装的假象,但有十足的欺诈性。可是当马库斯带着朱利安抵达一处异常宽敞的空间时,他却看到了—— 一只拳头大小的东西猛地飞过,快得连肉眼都无法捕捉,只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过,紧接着,一台在半空的机甲就猛地坠落。 半空中,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来,“死亡判定,胸甲受损。” 那机甲看着那么高大无比,朱利安记得那是八年前推出来的军用机甲,对比现在虽然有点陈旧,但仍不是普通人能使用的。它光是站着,就有十八米,这样的庞然大物狠狠砸下去的时候,让人连呼吸都忍不住屏住。 朱利安眨了眨眼,缓缓地看向那被隔绝开的领域。 那片宽敞到无法看得清楚边界的素白空间里,伫立着大大小小的机甲,它们存在在这个地方,无比清晰地撕开第一研究所的面纱——它的确是有军/方背景。 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军用机甲? “它来了。” 就在朱利安看着外面的机甲时,马库斯一直冷静自持的声音突然有了点点波动。他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将手贴上无形的屏障。 ——一团拳头大的物体安静地悬浮在三步开外,无声无息到了可怕的地步。 朱利安:“……它是?” 他的声音有点艰涩,还带着难以分辨的诧异。 十几天前,那刚出壳的幼虫是什么模样,朱利安还记得清清楚楚。可是现在出现在它面前的生物,又和之前有了绝不相同的变化。 纯粹的莹白开始向银色转变,仿佛玉质品的骨壳变得更有金属的光泽。它长大了,从脆弱如重蝶的模样,已经变得有些狰狞。前足上锋利的齿状物闪着锐利的光,扑闪的翅膀不再轻盈而薄,如同铁羽……更奇怪的是,其胸腹的位置,好像多出了一道开裂的痕迹,泛着浓郁的黑。 ……如果不是马库斯确信这就是那只幼虫,朱利安只觉得他在糊弄。 朱利安:“……它到底是什么物种?就算是已知的种类,在幼虫往若虫蜕变的过程中,进展速度也不会这么快。” 若虫是某种生物在往成熟期转变的过程。 那只若虫一直悬浮在那个地方,前足频繁而密切地上下滑动,朱利安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它是在试图出来……它是在试图用前足的锋利切割开这道无形的空气墙。 马库斯惊叹,“这道空气墙用了最新科技,隔绝了一切的感应,它不应该察觉到我们。但是从刚才的峰值和感应,它从我们进来后,就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这在之前十七天的观察中,从未出现过。” 他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快得几乎听不清楚。 朱利安直觉他话里有话,“你是什么意思?” 马库斯看向他,眼底闪烁着狂热的神色,但那张脸却还是冰冷得要命,仿佛情绪和皮肉完全割裂开,“之前的数据都错了,他们认定曼斯塔虫族的脑子里都是愚蠢的脑浆,连一点智慧的蓝光都没有。可它明明一直都在欺骗我们,在试图隐藏它的能力!” 在意识到“曼斯塔”这个词是什么含义之前,朱利安率先被马库斯说的话击中,后背发凉。 这只成长速度极快的若虫,从一开始就能通过这层所谓的“空气墙”察觉到躲在墙后的研究人员,但是它从来都没有表示出来过。 它在藏拙。 它在掩藏自己的本能和天赋。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说不定只是意外……你刚才说,曼斯塔?”他的语气骤然转变,猛地看向马库斯。 马库斯:“朱利安,我真是遗憾。为什么这只曼斯塔虫族偏偏看中了你,如果不是调查过你的身份,我差点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曼斯塔虫族混进来的卧底。”他说着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屈指敲了敲看不见摸得着的空气墙。 “在你眼前的这只虫族,是曼斯塔王族。” 曼斯塔,一个恐怖无比的族群。 其和人类近乎天敌,曾有数次掀起灭种的战争。 最近的一次,就是八十几年前的“荣誉之战”,人类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成功使得迁徙的曼斯塔虫族改变了方向,远离了重要的主星。 就算这些年没爆发过大的战争,但在遥远的星际,陆陆续续会听到曼斯塔虫族侵袭的新闻。只是这些冗杂的消息逐渐成为日常的一部分,以至于朱利安在马库斯提起来的时候,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所指的曼斯塔,居然就是传说中的曼斯塔虫族! 马库斯亲自带着他过来,目睹了代号A凶残地撕裂机甲这一场面后,才平静地说道:“曼斯塔虫族的肉/体力量非常强悍,如果不是靠着人类不断发展的科技,军队从不可能阻止它们。它们生活在星空,就算是若虫,还未蜕变成成虫,就已经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说到最后,更接近自言自语,压根不是一个好的讲解员。 但旁边的朱利安已经愣住了。 曼斯塔虫族,就算是再不懂俗事的人也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些年经常会出现在新闻报道上的名词,代表着某种极端的恐怖。 它们意味着死亡。 朱利安听到自己僵硬的声音,“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这颗蛋,如果传闻不假的话,落在保育园的时间可不短。 马库斯笑了起来,他这一回的笑,可比在保育园那会真心多了,“八十几年前,这颗蛋从荣誉之战的时候就落在第一研究所的手里,它是曼斯塔的王族。这可是花费了数千架机甲才从曼斯塔手中夺来的,军/队原本以为它们那么细心保护的是虫母,但没想到是王族……可惜的是,落在第一研究所的手中后,它就再没有任何的生息。” 任由是谁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后,却只得到一颗死蛋,谁都会不甘心。 朱利安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虫母是什么? 马库斯扫了一眼朱利安,淡淡说道:“对外的消息一直宣称曼斯塔虫族没有脑子,整个种族都是疯狂的异类。其实并不完全,它们是集体行动,一直以来,研究都认为,其种族内的智慧来自于虫母。虫母是它们敬仰追随的神明,只要虫母在,曼斯塔就不会灭亡。但虫母的诞生极其艰难,上一代的虫母死去后,曼斯塔就发疯到现在,成为无主的疯狂恶物。” 这些都是普通民众在平时不会仔细去思考的东西,他们知道曼斯塔虫族是敌人,知道曼斯塔虫族是集体思维,知道它们丑陋不堪的模样,但是更多的细节,上层似乎从来都不打算告知普通人。 包括虫母。 面对朱利安的问题,马库斯只是不屑地笑了,“告诉普通的民众有什么用?告诉他们,曼斯塔王族甚至有可能变成人的模样,这是打算挑起事端吗?”他丢下这句话后,不再解释,将那只若虫甩在身后,带着朱利安离开了这里。 他们一直在走。 一直,一直,直到在一道寂静洁白的走廊尽头停下,一道光屏自动跳出来。 “请登记身份。” “确认,第一研究所所长,马库斯·吉尔默。” 大门洞开。 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等着十数个研究人员的空间,陈放着无数灵敏、精密的机器。 这是一个,由无数朱利安从未见过的仪器构成的地方。 … “再等一会记录完毕,你就可以走了。” 洗完澡后的朱利安小睡了一会,被研究员的动静吵醒。朱迪登记完朱利安的身体数据,敲了敲他躺着的舱体,“乔治已经被开除,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乔治就是那个闯入地下十七层,惊动了它,差点没被弄死的一个B级保育员。本来最近这只虫族都处在沉眠阶段,如果不是乔治惊醒了它,朱利安压根不用下来“安抚”它。 朱利安从舱体爬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过段时间,再换一个乔治?” 刚才在医疗舱内,他似乎做了一个长久的梦,回到了他还在研究所的时候,回到了他被马库斯带入实验室的第一天。 这让他的脾气不怎么好。 朱迪停下记录的动作,看向朱利安,“你怀疑这是又一个实验?” 朱利安站在那里,浓黑微卷的长发蹭着他冰冷苍白的脸,僵硬得如同石像,他的眼睛如同精心雕琢的蓝宝石,却死寂得暗沉,盯着朱迪的时候,就算她处在一个更有利的地位——研究所的成员——她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朱利安的唇色很淡白,“难道不是?” 声音很轻,却很冷。 研究所再怎么利用这些人做尝试,将保育员当做诱饵,都是不为过的。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疯狂的存在。 声音好冷。 冷得朱迪不自觉想要回避朱利安的视线。 一只曼斯塔王族,如此完美的实验体,如此完美的研究对象……为什么不安置在森严的第一研究所,而是在第一保育园呢?大部分的保育员压根不清楚地下十七层究竟藏着什么,只知道那是一个怪物……为什么呢? 朱迪听着自己细细的呼吸声。 ——所有,都源自于眼前这个苍白俊美的男人。 朱利安·休。 当初,第一研究所的人是多么期待朱利安的到来。 一个人类,却能让一只初生的虫族产生了印随行为,究竟是因为这只王族的独特,还是朱利安有着别样的特质呢? 这正是第一研究所想要研究的地方。 朱利安遭受了最残酷的对待。 鲍利斯说得没错,马库斯的确是个疯子。 他给朱利安注射了“马丁卡瑞素”——一种能强行稳定大脑、让人不至于因强烈的痛苦而失去理智的药剂,完全没有通过任何的检测,只在研究所内部流通使用的药剂——然后对朱利安的身体进行了无底线的研究。 他们要的不只是身体的数据,更追寻到基因的微观层面。 他们穷尽一切的办法,试图挖掘出朱利安·休和代号A的联系。 短短一个月,朱利安数次濒死,又挣扎着活了过来。研究所内配置着最高等级的治疗舱,能够在几个小时内修复人的身体,尽管是用某种强行压榨身体潜能的方式,但在短时间内一直有效。 朱利安的身体一次次被修复,又一次次被剖析。 最严重的一回,为了研究朱利安的神经系统,他们没有给他使用任何的镇静和麻醉,活生生地进行了实验。 他再度被实验舱拼凑起来后,朱迪看着那一天几乎破碎的朱利安,第一次给马库斯打了申请。 她申请暂停研究。 “明天的实验必须暂停,马丁卡瑞素的剂量已经超过最大值,再给朱利安打上无数次也没用,如果他发了疯,要如何确保实验继续下去?” 朱迪的话很有道理。 马库斯尽管不愿意,还是采取了她的建议。 朱利安得到了一日的缓刑。 他躺在那间被分配给他休息的房间里,惨白的手指搭在暖黄的被子上。 那是房间内唯一的亮色。 苍白的脸孔朝着门口,他的眼睛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经过无数次医疗舱液体的淬炼,朱利安的身体健康到一种可怕的地步,不管他前一天到底经过怎样的摧残,经过长达八小时的浸泡,他又会“活”过来。 微卷的黑发蹭着他柔软的侧脸,从额头滑落,又散在素白的枕头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光洁苍白,像是一尊美丽的雕像……那些记录在古老历史的存在,每一寸都耗费人最极致的精力才能雕琢的完美,没有一丝一毫的缺陷。 他漂亮得过分,又脆弱得可怜。 浓密低垂的睫毛颤了颤,蓝眼睛里逐渐涌上来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疯狂……朱迪说得没错,朱利安的理智的确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 从白天,躺到黑夜,再到深夜。 过了零点,等到第二天,他将会再度被送到各个实验室去。 是等待解剖的肉猪,是毫无尊严的实验体。 ——是人,却非人的东西。 朱利安坐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的监控,冷肃的面孔漂亮得惊人,又有着某种扭曲的阴郁感。 他轻轻地、慢慢地笑起来,嘴角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就像是一尊肃穆的雕像,突然活了过来。 监控后的人一惊,下意识要放大画面。 下一星秒,监控画面变黑了。 哒哒。哒哒。 监视的技术员跳起来,用力按下警报。拉响的警报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警戒人员立刻赶往朱利安所在的房间。 他可是研究所珍贵的研究对象。 哒哒。哒哒哒。 嘶嘶嘶…… 技术员奇怪地捂住耳朵,猛地摘下通讯器。 是幻觉? 为什么他会听见一种…… 非常奇怪、非常奇怪的声音。 簌簌作响,像是翅膀的摩擦,又或许是某种奇怪的鸣叫?技术员开始觉得古怪,他和同事不断尝试重启监控,却一次次失败。 “库尔特·埃尔哈特,你们赶到朱利安·休的房间了吗?” 库尔特是今天轮班的队员。 通讯器滋滋了两声,似乎是信号不好,“嘶嘶……我们……嘶嘶……在……嘶嘶……危险,不要……嘶嘶……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技术员几乎是贴在通讯器上才听清楚库尔特断断续续的话,可最后那一句尖锐的惨叫声几乎扯破技术员的耳膜,惊得他立刻将通讯器砸到地上。 他和几个同事对视了一眼,产生了无名的恐惧。 直到黎明,直到白天。 他们方才知道,那一夜,代号A暴动。 ——欺诈。 它又一次欺骗了研究员。 在马库斯用朱利安的存在试探出代号A其实一直都能感应到空气墙外的生物信号后,它仍然完美地掩饰了自己,隐瞒了第二个秘密。 ——空气墙从来无法阻止它。 它听从着无名的召唤,无声无息地撕开空气墙,优雅得如同蝶羽。 拳头大小、灵动的若虫挥舞着金属光泽的翅膀,是踩着黑夜的死神,穿行过无数的机甲,毫不留情地撕碎所有阻挡在它前面的东西。不管是活的,还是没有生命的机器……它染上的红色愈来愈多,复眼闪烁得越来越频繁,它在杀戮中成长,被研究所强行压制的成长……伴随着某种奇异的呼唤,挣脱了束缚。 哒哒。哒哒哒。 它飞得更快。 若有若无的香味引领着它,暴躁的信息素刺激着它。 危险! 橘红色的复眼逐渐转变成猩红。 嘶嘶…… 近乎无声的飞速下,纯白的墙壁歪七扭八地溅着红,寂静的走道流淌着血红,一道道门被破开…… 直到它来到了祂的面前。 房间里充盈着无比香甜的气息,信息素如同鞭子抽打着它。 它歪着脑袋,轻巧地落在温暖的肉/体上。 膝盖。 冰冷锋利的几丁质前足紧张地收了收,开始朝金属般转变的铁羽合拢在一处……它裂开口器,露出牙齿。 振翅摩擦起来,窸窣鸣叫,如同一声可怜兮兮的苦恼。 它腹部正在蜕变成坚硬鳞甲的地方,那道原本让朱利安好奇的裂缝扩开来,如同被肌肉牵引着,落下来一根柔软的、透着粉白的触须。 起初,触须很脆弱。 是它面对唯一选时不断催生出来的新生物,这柔软的触须无法拢住祂。但在崩裂了几十次后,它总算催生出一根无比坚韧的触须。 它小心翼翼地用那根触须去触碰祂…… 它卷住了祂。 … 这就是关于朱利安和代号A的逃亡史。 代号A不知为何突破了收容,闯过整个研究所,将它所认定的所有物劫掠走,重新回到了保育园的地下十七层。 第一研究所遭到创建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损失,几十名珍贵的研究员,更多一倍的保卫人员,还有无数在收容突破中损坏的精密仪器…… 他们无可奈何。 研究所无法百分百压制住虫族,而代号A也无法完全突破研究所的封锁,它的发育并不完全,最后形成了一种僵持的局面。 代号A迷恋着朱利安,只听从朱利安的话;朱利安需要依靠代号A的威慑才能逃过研究所的掌控;研究所需要朱利安的存在,才能继续研究代号A。 这局面,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保育园,地下十七层。 在朱利安离开后,本该沉睡的代号A蠕动着,在浓黑的触须包围中,露出四只复眼,微弱的光线折射入它的眼,倒映着莹莹的光,如同闪烁着星辰万物。 其实很美。 可无人敢欣赏这种来自于异族怪物的非人之美,它匍匐下去,触须扭曲着、挥舞着,似乎在捕捉着一切残留下来的气息,过分甜美……又能催促着它的成长。 其实代号A从未得到过满足。 在贫瘠的人类土壤成长的曼斯塔虫族,还未品尝过它们真正的食谱。 但它得到了另外一种满足。 前所未有的情绪扫荡过它的肢体,它……它残缺不全的成长,无法让它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但它偷偷地,偷偷地驱使着那根断裂的触须。 … 地上一层,一栋被完全隔绝开的小楼伫立在西北。 这是完全属于研究所的地盘。 登记完所有数据后,朱迪看着已经要离开的朱利安,不知为何嘴巴干涩。 “朱利安,你最近的精神不太对,”她还是开口,“马库斯已经留意到了。” 朱利安背对着朱迪挥了挥手,然后插到兜里,慢吞吞地离开了保育园。 朱迪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 大部分人类都是如此,没有全然的善,也没有彻骨的恶。 他能逃出来,和那天朱迪的报告也有关系。 不然,他或许不可能活着离开研究所。 所以朱利安对朱迪,总有着一点不同寻常的感激。 但也只有一点。 再多,就会成为马库斯利用的工具。 研究所一直想弄清楚那一天朱利安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研究员一直怀疑他和代号A是不是存在某种联系……其实朱利安也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就是蜷缩着躺在地下十七层。 代号A冰冷地贴着他的脖子,似乎在感受着温热的脉搏,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几乎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 那只虫族似乎因为耗尽了力量而陷入了沉睡,并没有追赶朱利安。 跑到十七层电梯口的时候,朱利安看着轰然倒塌的废墟,这才后知后觉,或许这里就是虫族带着他钻进来的地方。 ……他逃出来了,他真的逃出来了! 激动狂喜后,朱利安不由得对这只虫族产生了一种复杂又奇怪的情绪。 如果不是这只虫族,他压根不会有这样悲惨的遭遇,可同时,它又的确救了他。这让朱利安既对它痛恨,却也有着浅薄的怜悯和喜爱。 那情绪太复杂,复杂到今日,朱利安也没弄清楚。但面对着逐渐膨胀到空间都塞不下的异类时,他从来都没有让那些奇怪的念头冒出来过。 只有纯然的恐惧和害怕吞没了他。 … 朱利安坐上了回家的悬浮器。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一些,似乎没有早上离开时的惶恐。 他还记得,早上莫尔顿让他早点回家,今天他要亲自下厨……玛莎矿星虽然是一颗矿星,可是玛莎矿星人都有一手非常好的厨艺。 朱利安摸了摸肚子。 他最近总是过分饥饿,又莫名其妙对食物没有食欲,但现在,他好像恢复了。朱利安看向悬浮车外,高耸的建筑物直插云霄,流光溢彩的灯带穿行在空道上。 他开始有些期待今天的晚餐。 朱利安没有留神,在他这件宽大的衣物兜里,一小截扭动的触须安静了下来。它的横截面缓缓渗出少许灰色的液体,污染了衣服……也开始侵蚀他的味觉。 一点、一点满足他的饥渴。 再一点点,勾起他沉寂的食欲。 哒哒。与口兮口湍口√。 【哒哒——】 他的神经跳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跑起来了,开始拖着基友… (拖,拖,拖……又想躺,一起躺躺挺好的,咸得干脆) * 第6章 莫尔顿的手艺很好,连着半个月都没什么胃口的朱利安居然吃了个八分饱。 他瘫在沙发上,看着灰色的室友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来,认真看着他的脸色,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朱利安,你看起来比早上好多了。” 朱利安:“我今天休息的时候,可做了好几个噩梦。”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笑意,莫尔顿也没着急,笑嘻嘻地将悬浮的光屏按开。 这种悬浮的光屏,其实是光脑的变种。 当然,人们也可以选择和光脑链接后进去网络世界,但是朱利安和莫尔顿还是喜欢这种坐在一起看的感觉,所以两人吃饱后的闲暇时间经常是凑在一起看东西。非常随便的消遣,有时候只是听歌,都能消磨整个晚上。 莫尔顿瞎按了一通,快速略过一些不感兴趣的东西,很快停留在了新闻频道。 他对朱利安解释,“家里给我发了通讯,说是今天会有新闻报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消息,神神秘秘的,也不肯说清楚。” 朱利安笑,“说不定是好消息。” 莫尔顿耸了耸肩,和朱利安闲聊,时不时看几眼光屏上的报道。 “……据悉,玛莎矿星已经通过……第三次……结果合格……八月三号,联邦通过条例确认……” 玛莎矿星这是通过了联邦的审查,成为了联邦的一份子,以后也会受到联邦的保护。 这对于出生偏远星球的莫尔顿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莫尔顿呆了,几星秒后,他突然跳了起来,抱着朱利安哇哇大叫,灰色的手指用力抓着房东的肩膀几乎要哭出来。 朱利安理解莫尔顿的激动,也搂着他狠狠拍了几下背。 莫尔顿激动完了,抽噎着说:“玛莎矿星还是太穷了,除了矿产,其他的产业压根发展不起来。等星球的矿物开采光了,以后就没有活路了。现在能并进联邦,最起码遇到星际盗贼的时候,不会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说话的时候,看得出来鼻头发红。 朱利安:“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可要带着我去玛莎矿星好好看一看。” 莫尔顿高兴得很,笑着说,“那当然。我们那虽然是颗矿星,但也挺漂亮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光屏上的新闻已经插/入下一条。 “现在临时插播一条紧急新闻,HIKI星系传来消息,有几颗星球失去了联系,经过联邦第八军团的确认,已经发现了曼斯塔虫族的踪迹。请在近期会经过HIKI星系的宇宙飞船,机屿席甲……所有班次绕道,联邦第三军团,第八军团已经赶往……” 莫尔顿脸上的喜色消退,“居然是曼斯塔虫族?” 他的语气不算好,带着某种厌恶感。 朱利安抱着喜喜果水,“你很讨厌曼斯塔虫族?”除去在研究所和保育园,他在平时生活几乎没有和其他人聊过关于虫族的事情。 莫尔顿:“我的同事卢埃林,他的星球就是在几十年前被路过的曼斯塔虫族吞噬了,残留活下来的人不足十几万,在星际流浪了几年才被路过的艾奇逊商船发现,接入联邦后,才获救的。” 一个星球能容纳的生命常常以亿万论数,却只活下来十几万人。 星际流浪者所代表的,从来都是颠肺流离的痛苦。 朱利安皱眉,“它们的食物……是星球,有特指是什么样的星球吗?”他喃喃说着,声音有点低沉。 十七层的代号A沉睡的时候居多。 人类供应不了它所需要的食物,它从初生就是孱弱的一员。 研究所原本以为它备受保护,是因为它是虫母……可实际上等幼虫孵化出来后,马库斯才能判断这其实是一只曼斯塔王族。但说是王族,可它的发育并不完全,没有足够的营养供给给它,导致它大部分时间都必须陷入沉睡,只有在小部分时候才呈现出活跃的状态。 可即使是这样一只孱弱的虫族,在研究所掉以轻心的时候——哪怕只是一次——都造成了无比惨痛的损失,这促使了现在整个保育园的措施做得水泄不通,代号A再想和之前那样随便袭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常年有一只队伍在候命,就是担心再次发生这种事情。 但朱利安听说过很多实验…… 从虫族身上取下来的腺体和组织液,以及其他一些朱利安不清楚的东西……第一研究所在私下进行的实验数不胜数,上个月才刚因为意外死了两个人……据说是他们的研究目标突破收容,一不小心将他们弄死了。 那几天,研究所的人来十七层的时候,看着代号A的眼神总是过分奇怪。 是恐惧。是期待。 也有着狂热。 朱利安是真的搞不懂这些做研究的人。 莫尔顿:“……总之,朱利安,最近你还是不要出去旅游了。曼斯塔虫族一旦出现,就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成群成片,到时候肯定很危险。还是留在主星最安全,到时候……” 朱利安若有所思,“但不是说,曼斯塔虫族已经失去了它们的首脑了吗?” 自从离开研究所后,朱利安也失去了获取虫族资料的渠道。光脑上能搜集到的都是一些陈旧的说法,的确如当初马库斯所说,官方并不希望民众过于了解这个可怕的种族……可,为什么呢? 莫尔顿:“……《宇宙公约》是什么时候出现来着?是不是在八/九百年前?曼斯塔虫族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不再经常出现的……我听我妈妈说过,曼斯塔的恐怖就在于它们集体的意识,还有可怕的繁衍力。那些可怕的虫族如果只是少数还好,可那是成千上万,而且悍然不怕死,只要它们的母亲活着,虫族就能源源不断地产生。”说到这里的时候,莫尔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像是被刚才想象到的画面恶心到发抖。 朱利安:“它们是牺牲了脑子换来的强大繁衍能力吧?” 莫尔顿屿}$汐[&团'队被朱利安的话逗笑了,摸了摸自己灰色的脸,“如果它们长得不那么丑,或者可以交流的话……算了,想想还是很恐怖,整个种族都是靠着它们的母亲繁衍的,那可实在是……” 哒哒。 朱利安缓缓眨了眨眼,摸了下耳朵。 他好像有点幻听? “你刚才说,都是靠着……母亲繁衍的?” 玛莎矿星地处偏远,莫尔顿他们所接受的常识,可能和朱利安他们不同。联邦没有刻意封锁那些消息,但也不支持传播,以至于朱利安要搜索起来很麻烦,或许得去图书馆看看……但是从莫尔顿这里,他似乎又得到了一些别的讯息。 莫尔顿:“应该是虫母。” 他使用了一个当初马库斯和朱利安说过的词,“虫母是曼斯塔的头脑,是它们的母亲。所有的虫族,都是虫母生的。” 哒哒。哒哒。哒哒。 朱利安捂住耳朵,怎么…… 莫尔顿看向自己的光脑,“我该去睡觉了,朱利安,你也早点休息。”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不喜欢,简单说了几句,并没有再说下去。 送走室友后,朱利安自己在客厅坐了很久,才慢回去休息。 他将今天换过的外套挂在架子上,带着换洗的衣服去了卫生间,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星刻后。他的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下来,头发已经被他擦得半干,只剩下一点潮湿的微卷。 朱利安将床头灯按亮,靠在床头看着之前还没有读完的书。 这本书是半个多月前从朱迪那里借来的,到现在都没看完。 朱利安心安理得地将原因归结于他的噩梦。 似乎,他的噩梦开始,也是在借了这本书之后。 朱利安看着这本晦涩难懂的书,开始头疼。 这是他获取虫族知识的第二个途径,书籍。 朱迪答应借给他的书籍是有关虫族的。 可惜的是,这本书是用某种极其难懂晦涩的外星文字所编写,和朱利安所知道的通用文字有点类似,可是要读懂却非常难。 朱利安不过勉强看了一点点,又困了。 … 月光逐渐暗淡了下去,就像是云层一点点遮盖住散落的光亮,只留下浅浅的虚影。 朱利安的房间内暗得不像话,原本点亮的那盏小灯似乎没有及时充能,正逐渐变得昏暗起来,连影子都变得浓黑起来。 一道小小的影子匍匐着,蠕动着,缓缓地爬上了朱利安的床。 它一点点、一点点靠近温热的身躯。 千辛万苦。 直到碰上朱利安的嘴。 … 朱利安哆嗦了两下,不自觉抱紧了自己。 他记得,他在上床后应该就睡着了,为什么会有意识……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躺在什么光滑的东西上面……他好困……好累……一种莫名的饥饿再一次侵扰着朱利安,让他将身体弓得更紧。 他在睡。 他还想睡。 但一种急促的感觉在追赶着他,让朱利安开始急躁起来。他好饿,他好暴躁,快要来不及了,如果没有足够的营养,他怎么能顺利将这一次的卵都生下来? ……他为什么要生卵? 这浅浅的疑惑被无形抹去,又变作对食物的焦躁。 朱利安逐渐融入到梦境,陷入到对食物的狂热。 有很多东西守在他的身边,隐隐绰绰,潮/湿的,触须,蠕动的,扭曲的暗影……一些,一旦看清楚,就好像能让人发狂的东西簇拥在他身边。 强烈的、疯狂的饥饿,终于让他抓起了其中一个东西,恶狠狠地撕碎。 柔软的,鲜活的,同族的生命,是最直接的补给。他咀嚼着柔软的触须,灰色的液体从断裂的截面缓缓流下来,又被他舔走。吞下去的触须一下子满足了几乎永恒的饥饿,他将所有的触须都吞噬干净,然后心满意足地躺在王座上。 他…… 小腹开始剧烈地疼痛,但又称不上疼痛,更像是某种……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小腹蠕动。 活的。 他在……他要……他要产卵了。 他迷迷糊糊意识到这点,露出个迷离的微笑。 压抑,潮湿,无比宽敞的黑暗之所,唯独王座是最干燥整洁的。 高大的、强壮的雄虫们环绕周围,是保护,是孺慕,是期待,是疯狂,它们的触须交织在一起,推搡着彼此,又拱卫着王座。 膨胀的腹部硕大无比,那是虫母搁在王座上唯一缺口的地方。 因为在那缺口之外,是簇拥着无数瘦小的虫族,它们是虫族中类似工蜂一类的种类,负责着很多搬运和简单的工作。在它们的虫母仰头,疯狂溢散出香甜到让虫疯狂的信息素时,虫母硕大的腹部动弹起来,一颗颗虫卵从尾部喷射出来…… 虫卵。数不清的虫卵。 疯狂的信息素。 无数簇拥在虫母王座的雄虫都为之疯狂,它们在信息素的抽打下变得更为强壮,更为冲动,开始自相残杀起来。但是没死几只虫,正在生产的虫母不耐烦地尖叫起来,那些莽撞强壮的雄虫懦懦匍匐下来,翻身露出最柔软的腹部。 它们臣服在虫母之下,为之疯狂痴迷。 睡梦中,朱利安的身体抽/搐得更厉害。 他的手指用力地抱住腹部,整个人紧张地缩成一团,不知道是在躲避着什么。汗水,不断从朱利安的额头爬出来,大片大片打湿了床单。可不知道朱利安到底是在做什么恐怖的梦,始终无法从中挣脱。 “不……” 惨白的唇动了动。 朱利安喃喃,“不,我不,滚开……” 猛地一个抽动后,朱利安从床上滚下来,疼得立刻转醒。 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人仓皇得就像是刚刚从绝望的黑暗里逃出来。他的睡衣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着他的身体,黏腻得让人难受。他吞咽着干涩的喉咙,用力地抱紧了腹部,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做…… 梦境很黑沉,朱利安都有点忘记他梦到了什么,只剩下无比的恐怖和害怕。 他缓了很久,才试图爬起来。 幸好这一次他没有惊醒莫尔顿,不然他真的太对不起他,至少看在今天这顿饭的面子上……牙齿,轻轻磨动了两下。 青年突然僵住,柔软的舌头一寸寸舔过牙缝。 他低头,将一点东西吐到手里。 朱利安看着手心的东西,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那是非常小的一块,像肉,又不像肉的柔软物质,灰黑的颜色,让朱利安的喉咙都压不住干呕的欲望。 他究竟吃了……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触须翻山越岭,跨越阻遏,主动喂食。 此情真是感天动地! * 第7章 朱利安提着桶往外走。 保育园为了更好的饲养动物,和它们更亲近,很多流程都尽可能是人工来做,而不是使用精密的机器操控。保育员要亲自动手做的事情可不少,朱利安忙活到了下午,才空闲下来。 那两只动物,从前对朱利安的态度不冷不热,不至于故意伤害他,但也爱答不理。可现在每次,只要朱利安进去园区,它们都会缩到洞穴里不肯出来,让他很头疼。朱迪有一次特地来找他,发觉了他的困境后,笑着说,“你身上都是雄虫的气息,它们当然会害怕。” 朱利安:…… 他刷了身份验证出了门,然后去了小楼。 朱迪照例在小楼等着。 做检查的时候,朱利安躺在舱体内,闭着眼睛说道,“朱迪,你那本书,可能得晚点才能还给你,有些看不懂。” 朱迪:“你要用多久都没问题。”她的手指在一堆数不清的按钮上飞舞,等到停下来的时候,朱利安差点睡着了。 她奇怪地打量着慢吞吞坐起来的朱利安,他最近似乎总是很困。 “你们的研究还没结束?”朱利安含糊不清地说道,他正用手捂着嘴巴,一个小小的哈欠溜了出来,“我看到马库斯了。” 朱迪:“实验体全死了。” 朱利安:“什么?”惊讶之下,他几乎吞掉了尾音。 朱迪犹豫看了眼门外,摘下防护镜坐下来,“大概半个月前。实验室的实验体陆续都死了,只剩下α-12还活着。但前天晚上,它也死了。” 朱利安:“是好事。” 朱迪苦笑了起来,她绿色的眼睛看了眼朱利安,“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研究所……”她斟酌着自己的语气,“但是,马库斯的身份不一样,他……”朱迪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最近脾气很不好,我担心他如果在α-12的研究里找不到原因的话,可能会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朱利安听得出朱迪话里的警告。 α-12是马库斯最近半年的研究成果,可以说,在过去那么多试验中,唯独这一只实验体臻于完美,虽然比起代号A还有很多不足,但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出了趋向于虫族的特质,这让马库斯将精力都放在α-12身上。 但没想到,α-12居然死了。 朱利安在保育园照常上班就是个幌子,但他需要这样的幌子来维持日常的平衡。在离开了小楼后,朱利安迟疑了很久,才朝着地下暗层走去。 他通过层层戒备,抵/达十七层的时候,看到了零星几个研究员。 他们看着朱利安的眼神,都有点古怪。 恐惧,又透着难以想象的狂热。 朱利安的嘴唇扭曲了一下,无视了那些充斥着恶意的视线,沿着冰冷粘稠的走廊走到了尽头。 “验证通过——” 铁红的门朝着朱利安打开。 走过宽敞到几乎能容纳下好几个体育场的空间,朱利安尽可能地靠近那个黑暗的洞穴,却没真正走进去。他靠在外墙坐了下来,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他知道那无数个朝着这里的监控,但没有什么……比得上这里的安全。 朱利安忍不住嘲笑起自己。 一边恐惧着那只沉睡的虫族,一边又借此为自己谋取利益。 他用后脑勺轻轻撞着墙壁,一会,又慢慢低垂着头。 朱利安的手指捂着嘴。 ……昨天晚上,他嘴里出现的东西,是虫族的触须吗? 他有些恼怒,更多是不解。 离开十七层的时候,朱利安确信没有将任何东西带出去。他总是很小心,避免让研究所通过他得到关于虫族的任何一寸肢体,但那点残片,怎么看都特别像是虫族的…… 想到这里,朱利安忍不住反胃。 可在这种古怪的情绪里,他平白又有了一种扭曲的渴望,他蜷/缩成一团,抱着腹部,忍耐着一次又一次的冲击,脸色也开始变得有些奇怪……直到这个时候,朱利安才不得不直视自己的身体……可能出现了问题。 抛去那些持续不断的噩梦,他最近过分的饥饿,其实就不太对劲。 是为什么? 朱利安咬着唇,细白整齐的牙齿,蹂/躏着那淡淡的粉色,将其折磨得更加发红发肿。他伸手,从前往后撸着自己的卷发,将发绳给摘下来,头发散落披在肩膀上,透着一种颓废的美感。 他沉默着,思索着。 和研究所的实验有关? 其实朱利安并不清楚研究所究竟在他的身上做过多少实验,从他和代号A一起离开后,他就得到了一小段非常难得的安逸,这大概是半年的时间。而这半年里,研究所逐渐在α系列取得成果,开始不断研究α系列,直到前几日全部都死去。 他有些头疼,难道这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联系? 就在朱利安低头沉思的时候,那片黑暗沉郁的所在——那洞穴里,若隐若现的,扭曲出一只庞大的、令人恐惧的躯壳,它无声无息地出现,却让所有的监控都在一瞬间全部响起了警报——无数的监控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对准了这奇怪的波动。 抱着腿坐在外墙的朱利安却无知无觉。 他看起来很小,在极端的体形差距下,朱利安看起来孱弱得可怕。 朱利安听到了一声……非常扭曲、暗沉、含糊,仿佛遥远得在不知名的星空,又近得就在咫尺之间,诡秘奇怪的轻喃,让他的心脏都疯狂跳动了起来。扑通——扑通——心脏用力地缩紧,又奋力地鼓动,血液从这一张一缩里快速喷发,流淌到四肢,散发着无名的、诡异的香味……一种,人类无法辨别的信息素。 是恐惧的味道。是渴求的味道。是饥饿的呻/吟。 一根触须,两根触须…… 冰冷的恐惧从朱利安的脚趾爬上来,粘腻的触感让人狠狠打了个寒颤,一种古怪的咕哝声让朱利安将尖叫压在喉咙,他的身体打着颤,死死地盯着那几根不该出现、不该清醒,却紧紧缠绕在他脚踝上的冰冷的存在。 嗡嗡。嗡嗡。羽翅振动摩/挲的声响,带着某种扭曲的暗影。 有几个监控试图飞过去,它们的体型小到人类的视力都无法分辨出来,却被灵活的触手狠狠摔打下去。 嗡嗡的声音,夹着在嘶鸣里,让朱利安眩晕得想吐。 离得更远的监控开始一个一个失去控制,它们抖得不成模样,一个个砸落下来。监控后的人,有的惊恐地惨叫起来,有的跌坐下去,扯着头发,就像是混乱的疯子……而在那片监控的中心,坐在亵渎黑暗的中心,在无尽恐怖的扭曲里,朱利安白得像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尽管研究员一直都知道朱利安的独特,但在浓稠、粘糊的触须包围着他的瞬间,那种非人的异样感还是再度侵袭了他们。 朱利安浑噩地站了起来,他的双脚缠绕着无数的触须,它们彼此交错在一起,黏糊糊地,带着某种过分的亲昵。时不时卷缩,又放松,像是某种异于常人的喜爱,恨不得揉断在一处,又不舍得地松开。在触须的操控下,朱利安跌跌撞撞地朝着洞穴走去,他不想……他用力挣扎,但是他的双脚压根无法受自己控制…… 他被黑暗吞噬,在无数的监控底下。 噩梦再来。 … 监控后,马库斯狂热地看着这一幕。 “错了,错了,我们犯下一个愚蠢的错误!”他的眼镜歪了歪,突然抓着头发哈哈大笑起来。站在他身后的朱迪和其他的研究员面面相觑,都感觉马库斯好像在这一瞬间发了疯。但不过几个星秒的时间,马库斯就恢复了正常,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控。 “阿方索,弗兰西斯,朱迪,毁掉关于α的重启。”马库斯平静的声音透着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狂,“转向Ω方案。” 朱迪的心狠狠沉下去。 马库斯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回响,仿佛恶魔尖叫,“我们怎么都忘了,曼斯塔虫族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个体,我们需要的不是单一的研究对象,是一个族群!” 他注视着监控中被虫族无力吞噬的青年…… 青年的脸色苍白,俊美漂亮的面孔透着绝望,却还是一点点被触须所覆盖,再一次、再一次被吞噬。 监控一下暗下来。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应急措施,它们在感应到虫族的弱电信号时,就出于自我保护切断了,不然只会剩下无数的废品。 可马库斯却更加激动。 人,和曼斯塔…… 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种融合在一起,会孕育出什么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啊,更新时间,我都是写完就发,所以很不可控不稳定……唔,从明天开始我尽量控制在中午十二点更新吧,固定个时间看看。 * 第8章 舔舐。 触须念念不舍地含着人类,巴不得将所有的地方都挨挨蹭蹭,一米七九的身高在雄虫面前,也不过是小矮个。人类的身上带着别的气息,它莫名躁动,执着地用触须将每一寸地方都蹭过,直到最后只剩下它的气息。 朱利安的血液好像被寒意冰冻,整个人抖如筛糠,他的手指抓着喉咙,几乎要抠出血来。可手指却不敢真的弄出任何伤痕,他的血,不知道为什么会让雄虫更加暴躁。 那种粘稠的、诡异的东西在身体乱爬,恶心的触感……他的蓝眼睛瞪大,空寂得几乎无物。 慢慢地。 脚板。小腿。大/腿。腹部。 爬上胸口。 像是溺死的恐惧。 令人不快。让人发疯。 到处都是涌动的软体,仔细一想都要让人崩溃。 朱利安的眼角慢慢滑下泪,一根触须小心翼翼地捧住它,再谨慎地送到口器附近。 口器裂开,一根与其他不太相同的触须探了出来,是粉/嫩的红色。这根粉红的触须舔走了泪水……水,无机盐、蛋白质、溶菌酶、免疫球蛋白,它如饥似渴地分辨着这里面的组成部分,为什么尝起来味道有点刺刺的? 它不懂人类的恐惧。 它不喜欢这个味道。 它将人类缠绕得更紧,却只让他哆嗦得更厉害。 朱利安……朱利安…… 朱利安试图去克制恼人的颤抖,他不喜欢这种本能的畏惧,他不应该,他不喜欢……一部分的他无法控制人的身体本能的畏惧,他依旧在恐惧这份“亲昵”,本能让朱利安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是非得拼命捂住嘴巴才能止住尖叫的可怜程度;但另一部分的祂高高在上,冷漠地注视着一切,为长久不得满足的饥饿而愤怒,祂无形间散发的嘶鸣,无时无刻不在鞭策着领域内的虫族。 代号A的发育不完全,弱电信号时有时无,但懵懂愚昧的它本能想要讨好、亲近朱利安;那些远在研究所,由人为所塑造而成的实验体,却一个个承受不住这种无形的压力,在逃离和疯狂追求间崩亡。 这就是实验体一个个死去的缘由。 它们为祂的疯狂而疯狂。 朱利安颤抖着想把身体抱起来,却在无处不在的触须下无法动弹。它被触须更深地送往里面,研究所的人一直想探寻他和这头怪物究竟是怎么结合的,他到底是怎么安抚这头雄虫的,因为每一次的监控都必须关闭,这成了他们心中无法解开的谜底,但是朱利安,朱利安其实并没有真的和代号A做出任何……亵渎人性的事情,这只怪物每一次都只是将朱利安的身体缠绕得死紧,仿佛是什么无法割舍的珍贵宝物,用尽任何能触碰得到的触须来接近他……然后再一点点陷入沉睡。 话到这里,另一件古怪的事情,便是朱利安其实从没有真的看清楚过这只虫族的模样。 它似乎经常用触须来掩盖自己的身形,将几丁质利爪和恐怖的外表遮盖在肉足下,可是这只能让雄虫的模样变得更加令人害怕,从一头扭曲的怪物走向更为极端的表象。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朱利安的手指抠住喉咙,不知是想阻止惨叫从嘴巴里跑出来,还是想阻止更为深沉的某种……他嗬嗬叫了一声,蓝色的眼睛瞪大,死寂的眼眸里总算泛出除却空白外的表情,他呜呜摇着头,更用力将自己埋了进去,头一次试图去寻求触须的保护,可是啊……那朝他而来的,岂非也是触须的一部分。当朱利安居然试图去靠近触须的时候,终究也会被底部的触须所捕获……它非常欢快地晃动起来,然后非常用力地捅进朱利安的嘴巴里。 朱利安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背脊,一下子僵住。 一直被伪装成平静的胃部扯下虚伪的假象,饥饿到抽/搐的胃部开始作怪,难以忍耐的狂躁从心底蔓延上来。生物要怎么去抵抗这与生俱来的吞噬的本能,在远古的时代,不管是哪一种生物都是为了活命而奔波,饥饿成为身体最畏惧可怕的敌人。 当饥饿难耐从未被食物满足过的躯壳被塞入过量鲜活的、美味的食物时,理智……再淡漠冷静的理智,要怎么去克制人,不变成怪物的一部分? 朱利安的牙齿哆嗦着,在触须光滑的表面上迟疑地磨着,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一道声音在疯狂阻止着他。 阻止他堕入疯狂。 可是。 ……好饿。 他,祂凶狠地咬了下去。 分明还是人类的面孔,却一点点渗透出非人的妖艳。 进食,开始了。 … 遥远,却又不算非常遥远的HIKI星系,第三军团和第八军团驻守的地方。 在冰冷灰白的会议室内,两个男人并肩站着,他们肩膀上带着的杠和服装,足以看得出来他们两人的身份。 第三军团长和第八军团长,他们的副将都守在外面。 就在两个星转前,他们刚结束和曼斯塔虫族的冲突,以两个军团的力量,也只能说是惨胜。而这里的曼斯塔虫族的数量,并不算多。 曼斯塔是一个以数量令人恐怖的种族,尽管现在统计到的数量已经多到令人害怕,但对曼斯塔来说,那还是不够的。 “测量出它们的前进方向了吗?” 第三军团长奥古斯特·朗斯特里特摘下军帽,随手往后一丢,那东西刚好完整地挂在身后的椅子上。 “主星。” 第八军团长菲利克斯·菲尔莫尔面无表情地说道。 “该死。”奥古斯特坐下来,双脚并着架在桌上,“主星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在吸引着它们?这群该死的无脑的疯子总是想着朝那里钻。” 菲利克斯:“它们的情况不太对劲。” 奥古斯特:“当然不对劲。”他冷冷哼了一声,凶悍的脸上挤出一丝嘲讽,“明明上一次已经几乎把它们打退,谁知道这群怪物又受到什么刺激开始发疯。” 他一想到这一次的损失,就露出肉痛的表情。 奥古斯特的脾气并不好,但是对自己的兵非常看重。菲利克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把悬浮在他们眼前的星图拖了过来,然后点了点其中一个位置,“这里,我们一直没查清楚。” 奥古斯特:“查什么?” “据我们接到的消息,一开始HIKI星系的曼斯塔虫族可没有这么多,但我们在这里驻扎也有点时间了,你看过数量减少吗?” 菲利克斯的话让奥古斯特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曼斯塔已经是一个逐渐走向灭亡的种族,它们所有的繁衍都依赖着它们的虫母,而上一只虫母已经死去很多很多年,曼斯塔再没有新生的子嗣后代。除却王族还能勉强维持着部分理智外,最是低级的虫族早就陷入永恒的疯狂。 它们注定灭亡。 一个没法繁衍的种族……怎么会在战争中越打数量却一直没有变化? 奥古斯特:“约瑟芬,扫描,目标恒准HIKI星系。授权人:奥古斯特。” “授权人: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没有废话,立刻也给予了授权。 横扫整个HIKI星系的扫描确认需要花费太多的能量,一般都需要军团长授权。菲利克斯紧接着答应,不过是为了在将来的时候证明此事是两人同意的。 约瑟芬是他们现在所在巨大飞船的智脑。 不过几个星秒,约瑟芬的声音响了起来。 甜美,好听,却是带来一个极端的噩耗,“HIKI星系,曼斯塔虫族数量达九千万,王虫等级的虫族为三只,捕捉到危险的讯号,警告,捕捉到危险的讯号——” 嗡嗡。嘶嘶。 仿佛鸣叫,又如同疯狂的浪潮,扭曲奇特的嘶鸣声充斥着整个星际。 奇怪,奇怪,真空无法捕捉到这诡奇的声音,但任何一个人类在看到那遍布的虫潮时,耳边都会仿佛响起那种古怪的嗡嗡。 … 雅斯特主星,保育园。 朱利安的身体抽动了两下,耳边好似伴随着诡秘奇怪的浪潮,慢慢醒了过来。他的意识一时间还没有回笼,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等他发现自己浑身赤/裸,一下子弹也似地坐起来。 他尴尬得要命,正想遮掩住自己时,却发现他现在仍然在这个洞穴。 ——这个独属于虫族的地方。 朱利安的脸色一白,但紧接着,他的身边没有那些恐怖可怕的触须,也没有高大到几乎让人害怕的虫体。在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缓缓站了起来,感觉身体……似乎比从前要轻松了很多,就像是……涌入了很多新生的力量。 他用力握紧了手,发现手指的老茧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根骨分明的手指光滑细腻,白得都不像是他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朱利安茫然四顾,第一次看清楚这个洞穴。 这里本就是保育园的所在,在成了虫族寄居的洞穴后,墙壁上遍布着坑坑洼洼的痕迹,这里实在是太大,大得几乎看不到尽头,但那些粘腻恐怖的东西都消失得干净,只能凭借着外面的光源隐约看清楚这里面的情况。 虫族去哪了? 朱利安本该在意识到虫族消失的时候逃出去,但他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一种笃定的诡异,让他不自觉地往前走,赤/裸的脚趾踩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哒哒。哒哒。他靠近了,他看到了…… 脆弱的,小小的,支离破碎的东西躺在那里。 就像是被人随意撕毁的娃娃,又像是饱受凌虐后的可怜生物,即将死去。 “咕……” 他看着那东西虚弱地抬起眼……它有眼睛吗? 【妈妈……】 它可怜唧唧地朝着朱利安又轻轻地“咕”了一声,却像是一声极其满足的叹息,然后彻底地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咦,我攻没写吗? 那我待会去角色栏补上,攻(有切片)不喜欢的不接受我都理解,谢谢大家。 * 第9章 在除去了触须,硬壳后,它只剩下这么小点,小到几乎用手掌就可以捧起来。它的身体破碎得很厉害,手指想要捧起来的时候,却不是漏了这一点,就是落下那一点。朱利安茫然地将它抱到膝盖上,赤/裸的身体很快就被它身上分泌的晶蓝色液体不断打湿,但也只剩下一点点,很快,就连这些液体也不再流淌。 看来好像是死去了。 朱利安莫名知道,它还没死。 但也快了。 或许在几个星秒,或者是一两星刻后。 他该高兴。 朱利安无法逃脱的痛苦和折磨全都来自于这只虫族的出现,在那段饲养大黑蛋的日子里,他每天上下班打卡,累是累了点,却从来没有过这种痛苦的绝望,自从它出壳后,朱利安的世界被彻底颠覆,好像掉进了魔幻的另一面。 他应该高兴。朱利安重复这么想。 ……那他为什么难受?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造成它这么悲惨的人……是谁。到底谁才是怪物?是这只即将死去的虫族?还是……他? 他才是那个怪物? 朱利安想吐,那种吃饱的餍足感让他的胃部反而抽搐起来。他记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在过去那么多连续不断的噩梦,在偶尔几次虫族试图将触须喂给他,在家里清晨惊醒时嘴巴里剩下的残片,还有今天…… 他吞噬了这只虫族。 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法。 朱利安,朱利安……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 朱迪无法想象她接到警报后赶到十七层究竟看到了什么。 在荒废到几乎冰凉的洞穴里,朱利安白得难以忽视,他的脸孔轮廓宛如雕塑,冰冷得像是雪。他浑身赤/裸地坐在地上,染遍了晶蓝色的手指抱着一团难以分辨的软体,声音如同轻飘的幽灵,在回答着最先抵达这里的质询者,“……不,它没死。” 他双手捧着那团软体,不顾它破碎的残缺和粘稠轻轻蹭着。 难以言喻的恶心和疯狂感涌上朱迪的心头,她只看得到朱利安脸上茫然、又有些扭曲的温柔。人和非人的界限在这一刻好像被模糊不清,让朱迪的脸色都被未知的恐惧冻僵。 过了不知多少星秒,她听到自己僵硬地扯着嘴巴,“通知所长。” … 朱利安完了。 朱迪焦躁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她的手边是刚整理完的资料,不管是纸质的还是输入在光脑内的,她埋首在这里的时间都足够她完成两倍量的,但她还没从这里离开。她穿着的鞋子都要把地板踱穿一个洞,可朱迪的脸色却没有变好。 马库斯是个行动派。 从他放弃了α系列,转而看向Ω系列的速度,就看得出来他的决心。他从来都不会为外界的因素动摇……只除了无法变更的客观因素。 他们的研究对象——虫族,无法离开朱利安就是一个客观因素。 尽管代号A并不完整,直到现在都没有发展出王族该有的智慧,这让马库斯很恼怒,却也让第一研究所的很多研究员心生安慰。不管是为什么,将一只这么危险的实验体放在主星,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之前的血案可还历历在目。 但代号A再怎么样,也是他们手上唯一一只活着的,能研究的珍贵对象! 现在这只珍贵实验体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变成了一团烂肉,连一点生命体征都没有,别说是马库斯会发疯,就连朱迪都不能接受! 可是朱利安…… 朱迪头疼得要命,为什么偏偏是朱利安,为什么出事的时候他在那里……难道说,是他导致了这一场变故?朱迪焦躁地咬着指尖,在办公室来回走,那只疯狂的虫族只偶尔会听朱利安的话,如果排除掉所有的因素,这的确是可能性之一,但…… 除了那团烂肉,其他的部分呢? 那些几丁质硬壳,那些触须,那些锋利的爪牙,几乎膨胀到能充满整个洞穴的存在,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得这么干净? 总不可能给朱利安吃了吧。 朱迪的嘴巴僵硬地扯动了两下,心里只剩下对朱利安的怜悯,没有谁能挡得住接下来马库斯的暴怒,尤其是已经失去了虫族做后盾的朱利安。 她深吸一口气,手抓着光脑戴在手腕上,取着东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朱迪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减少朱利安所要经历的痛苦。 … 朱利安睁眼。 这是他躺在这里的,第不知道多少天。 他的背很痛。 最近一次实验,他刚被粗暴地塞入了一座类似胶囊的舱体,不知道做了什么,他被带出来后,就总觉得后背疼得像是有人在用刀割开。 但朱利安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 在第三、还是第四次实验的时候,朱利安因为尖叫扯坏了他的喉咙,声音就变得沙哑许多。直到几天前一并丢进去治疗舱修复的时候,才顺带修复好了他的声带,但朱利安已经不会再叫出声来,这让负责的人失去了一点兴趣。 不要怀疑他们的品味,倒也不是什么丑恶的心思,只是一些无聊的报复心。在这些连续不断的实验里,研究员们饱受马库斯的怒火,对朱利安的迁怒不过其中之一。 其实谁都认为,就那点残片怎么可能是虫族呢?真正的虫族,早就跑了!整个十七层、保育园都翻了个底朝天,连一点痕迹都没有。那些庞大到无法挤压出去的虫体,全部都消失了。这只可能是逃走了,总不能是被朱利安吃了吧? 朱利安不过是被它蛊惑的无数人之一。 谁都以为那虫族毫无智慧,是一只发育不完全的王虫,没想到它真的具备了智慧,还一直隐藏到了他们放松戒备的时候逃走! 至于朱利安,可怜的朱利安,不过是废子…… 怪不得这只王族一直对朱利安与众不同,其实不过是诈骗的谎言,让研究所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虫族,怎么可能会在乎一个区区的人类呢? 想到这里,负责今天的研究员烦躁地看了眼泡在深色液体里的朱利安。 他环抱着自己,赤/裸地悬浮在舱体中。 微卷的黑发在液体中飘着,仿佛张扬的黑雾包裹着他的肩膀,又沉沉地垂下来。 不得不承认,朱利安的确长得好皮相。 真可怕,研究员沉沉吸了口气,转开头不去看。 ……仿佛是传说中的水妖。 朱利安破破烂烂的时候,却更能激起人心中更深层的破坏欲。让人想将他修长的脖颈后仰,仿佛掐着垂死的天鹅……想让朱利安那时常看起来无辜又纯洁,茫然又无措的蓝宝石眼睛彻底变得黑沉,染上痛苦的疯狂。 朱利安时常是放空的,无神的,仿佛意识沉浸在无尽的星空外。 只有偶尔朱迪过来,能得到他一点的反应。 马库斯借此做了更多的实验,后来,朱迪也不来了。 实验一点点变得疯狂而压抑,在失去了虫族后,他们只能利用手里头之前截留下来的肢体部分,还有虫族消失前留下来的那团烂肉……研究员已经数不清楚他们给朱利安打了多少马丁卡瑞素,后面发现不起作用,就连大量的镇定剂也不用了。 反正朱利安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研究所现在正推进的是Ω-5,Ω1-Ω4的实验已经宣告失败,但Ω-5让马库斯看到了一点苗头。 他们原本是想制造大量的虫族仿体,创造一个类似于虫族的族群,让它们一点点繁衍,看它们内部的构造是怎么回事。可是每一次创造出来的系列,从Ω1到Ω4,不管调整了多少变量和对照,最终诞生的实验体都会互相残杀,至死不休。 到了Ω5,马库斯改用了另一种方法。 他似乎是从代号A和朱利安的相处中得到了灵感,想要模拟虫族真正的内部结构……从虫母,到王族,再到普通的虫族,一个完整的结构!他们之前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想法,但是想要创造出让实验体接纳的“母亲”,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另外一组,由朱迪带领的研究员一直在试图攻破这个点,却一直没能成功。 直到马库斯重新想起了朱利安。 马库斯把十七层的监控取来连着看了好几天,出来后双目通红,却抱着助手哈哈大笑。那是冷酷的他从未流露过的激动,紧接着,他就中断了之前在朱利安身上的所有实验,把他丢进治疗舱好好疗养,再送到这奇怪的舱体中浸泡。 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 … 两天后,马库斯站在实验室内,阿方索和弗兰西斯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后。朱迪从外头匆匆赶了过来,发髻还有点凌乱,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刚刚随手套上的。 弗兰西斯看了眼朱迪,轻笑了声,“你不会到现在还想劝说所长改变主意吧?” 朱迪随手在光脑上点击了几下,不耐烦地看了眼弗兰西斯,冰冷地说道:“既然劝说无用,这种难得一见的实验,当然得从头看到尾,你以为我会错过所长的每一次实验吗?” 马库斯赞许地看了眼朱迪,朝着她招了招手。 朱迪顺理成章地站在马库斯的身旁,占据了之前属于弗兰西斯的位置。马库斯的手按在朱迪的肩膀上,平光眼镜后的眼睛冰冷锐利,又带着些许奇怪的情绪,他幽幽地说道:“朱迪,你来得刚好。” 整个实验室几十个研究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Ω-5项目里,一共有至少三个已经逐渐完整的族群,这些伪虫族是利用蜂、蝶等各种原本存在于人类世界的种族进行基因转换研究而成的,只是在经过基因重组变异后,它们的形状已经不像是原本的娇/小或优美,变得非常恐怖扭曲,族群内的冲突也非常频繁,互相厮杀的事迹时常有之,不管采取任何方式都无法阻止,如果研究员不小心掉入其中,也会被它们撕碎——这不是危言耸听,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血淋淋的法则。 马库斯盯着培养舱的开口处,冰冷地说道:“将他放进去。” 咔哒—— 冰冷的无机质的舱门往外开启,两个全身武装的男人压着一个…… 朱迪几乎尖叫起来。 浑身湿/漉/漉,只穿着一身白袍的朱利安被狠狠推了进来。 尽管被排除在外,但朱迪没想到这一次所谓的“实验”,居然是这么简单粗暴! 哒哒。 死寂一般的冷。 一直无序的、疯狂的培养舱内,突然陷入奇怪的安静。 安静。 真的太过安静了。 所有的研究员在这一刻,都忍不住抬头看向Ω-5的培养舱体,那个无比巨大,又本该无比吵闹疯狂的所在—— 嗡嗡。嗡嗡。振翅的声音,互相拍打,互相撕裂的杀戮。 嘶嘶嘶……嘶嘶嘶…… 疯狂的撞击声,古怪的嘶鸣声,在整个培养舱体陷入一瞬的寂静后,突然以千倍百倍的疯狂爆发起来。 它们耸动着,疯狂地撞击在和朱利安隔了薄薄一层的空气墙上。 ……仿佛想要将他彻底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没在十二点左右,但我尽力了,饿着肚子写到现在,我该去吃午饭了…… * 第10章 雅斯顿主星外,在肉眼看不到的星域,有一艘庞然大物漂浮在上,机甲从上面进进出出,也有小型飞船从它的尾部接驳,忙碌和整齐的样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第七军团布莱克·布什皱眉,有些发白的头发无损他的英俊,整个人站直的时候就如同一杆槍。他把军帽摘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奥古斯特那废物没拦住虫族?” 约瑟芬呈现在布莱克眼前的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少女,穿着蓬蓬裙,手中抱着一只可爱的布娃娃,这是智脑约瑟芬最喜欢的形态。她的声音甜美而动人,“第三军团,第八军团在HIKI星系拦截虫族冲突18次,于第19次冲击时防线被破。据上一次统计,HIKI星系虫族数量已多达三亿,王族五只。” 布莱克是联邦的老将,在战场上奔赴数十年。他手底下的第七军团唯他是从,几乎从上至下都被打造得固若金汤,没谁能插/进/去别人的探子。他听完约瑟芬的话,只是冷冷哼了一声,“荣誉之战以来,还没真的哪只王族突破防线抵/达主星,如果这一回没能阻止虫族的肆虐,岂不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回荡的时候带起一种令人畏惧的寒意。 HIKI星系的增援包括了第六军团和第五军团,整整四个军团,都没能将曼斯塔虫族留在HIKI星系,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虫族不计代价。 可就算是虫族,在疯狂之余,它们的王族并非没有智慧,甚至拥有人的形态。 三亿的数量,任由是哪一个人听来都会绝望,而虫族的数量只要上了亿等,其攻击力就会翻一倍。 曼斯塔虫族除了王族外,从来不是一个以个体取胜的种族。 它们靠的是成千上万的同族。 数量愈多,就愈发疯狂。 布莱克的声音苍老而冰冷,“约瑟芬,你告诉联邦,雅斯顿主星上,肯定有什么东西,是曼斯塔王族要的。”不然三亿虫族的数量,对现在的曼斯塔来说也不算小数目。 尤其是这种不计代价的疯狂。 “好的,尊敬的布什阁下。” 布莱克心里低低叹了口气,HIKI星系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它存在一个空间跳跃点。 而这个跳跃点,直通雅斯顿主星。 … 朱利安在做梦。 似乎是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梦。 他在梦中沉浮,好像感觉到无数奇怪的小光点。 那些小光点很奇怪。 朱利安苦恼地想,看着它们一个个前仆后继地往他身上蹭。 他随手捞起几个,那几个就开始疯狂蹦跶,像是高兴到发疯。其他没有被碰到的,也在疯狂乱窜,像是嫉妒又像是哭哭脸。 ……可它们都不完整。 朱利安想。 他有些懵懂,有些茫然地去触碰那些小光点,有的是内部空陷,有的是缺了一块,但更多的是,缺少的东西多到难以形容的地步。它们不够完整,它们的生命不过朝夕,它们即将、总会死去,徒留下一声死亡的呜咽。 朱利安为这个想法而皱眉,那些小光点却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怎么样的,只要能和朱利安靠在一起,就能让它们高兴到浑身的光波都在颤抖。渐渐的,朱利安的情绪好像也放松了下来,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就在这温暖的轻松里,朱利安想起了代号A。 他想起了那只被他吃掉的可怜虫族。 朱利安的怀里抱满了可怜可爱的光点,却一门心思,开始在想那只被研究员从他怀里抢走的的虫族,只剩下一小团肉块,大抵已经死去。他在浑浑噩噩的实验中,零星几次听到研究员在抱怨代号A逃跑后,整个研究所都变得更严格起来,连出入都是麻烦。 也就是说,其实研究所的人并不知道,代号A并不是逃走了,而是……被他吃了? 朱利安扯了扯嘴角,也是,谁会觉得一个人能吞下那么多、那么多东西呢? 所以,代号A已经死了吗? 最近在实验中被摧残的理智逐渐拼凑起来,一直愣神的朱利安好像找回了不少神智,一种深藏在心里许久的愧疚感一点点蔓延上来,让朱利安想起他最开始对还未出生的幼崽怀有的期待,当他真的亲眼看到那只可怜脆弱的小东西从蛋壳里爬出来的时候……他不是不欣喜,不是不高兴的。 而在那之后,随着第一研究所的插手,朱利安对代号A的了解还是太少,他甚至都不明确虫族这个物种,也不清楚代号A为什么会有那种偏执,他连代号A的模样都没有真正看清过。可朱利安那个不断的噩梦,和他最终真的吃掉代号A的现实,仿佛是某种征兆,让朱利安开始认清自己的问题……他的手指拨弄着那些小光点,带着一点柔软的喜爱看着它们在追逐着指尖。 ……如果代号A还在。 就在这个意念出现的时候,一团更大的光点恶狠狠地冲进来。 它横冲直撞,非常嚣张,将很多光点都狠狠撞飞,一路闯进了朱利安的怀里。它的撞击非常有劲,在冲进来后,又骤然变得柔柔弱弱,可怜唧唧地躺倒在朱利安的膝盖上。 不该叫它光点,应该叫它光团。 不大不小的光团在朱利安的膝盖翻滚,分明是无声无息,却硬雨_兮[*团是让朱利安品出几分唧唧叫的模样……他犹豫了一会,手指慢慢地抚上光团。 光团僵硬住,然后软化成一滩水。 它心满意足,好似发出一声轻轻的,柔软不可觉的“咕”声。 就像是一个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拒绝,却得到了垂怜的可怜虫。 朱利安猛地惊醒。 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还没消失,仿佛他真的能感觉到那么多如同光点的小小意识,他甚至有种错觉,他的手指轻轻一拨动,他就能轻易决定它们的生死。 嘎吱—— 某种非常尖锐的、仿佛是指甲剐蹭着什么的响声,让人牙酸。紧接着,是羽翼摩擦的声音,嗡嗡,嘶鸣,然后是非常强烈的撞击声,撕裂声……那些声音实在是太过吵闹,不管是对朱利安的耳膜,还是对他的意识。 【■■】 太吵。 他以为自己是从嘴巴里将这句话丢出来,可实际上,朱利安并没有开口。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朱利安睁开眼,迷茫了一会,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在他被推进来舱体后,身后的舱门就紧急关了起来,他们躲闪的速度就像是在躲避什么恐惧的洪水。他疼得不想动,倒在地上缓了很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朱利安本能地觉得刚才状态不大对。 他慢慢坐了起来,抬手将额头乱搭着的湿卷发捋到脑后,想看清楚这舱体究竟是什么模样。他刚才躺着的地方散发着清淡的青草味,窸窣声随着朱利安的动作而躁动了一下,又立刻停了下来。他的视线越过生硬的人类建造物,然后……落在数千、数万,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虫族上。 它们千奇百怪,它们无一不是,它们即将死去,它们在上、在下、在左、在右,它们簇拥在朱利安的身旁。外形是恐怖扭曲的,却没有任何一只真的敢于靠近,细细密密的数量铺满了整个培养舱,却唯独给朱利安留出来小小的空缺,是扭曲又柔软的亲昵。是喜欢,是亲近,是纯粹的敬爱。 他躺着的地方,无虫侵扰。 它们的身体很小,比代号A小太多。 它们不动,它们沉默,它们安静地注视着朱利安。 无数双虫目,无数只复眼。 小而纯粹,仿佛倒映着星空万物,一切澎湃壮阔砸入朱利安的眼底。 仿佛一曲无声壮美的乐章。 … 培养舱外,实验室。 弗兰西斯的脸色扭曲起来,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亵渎。扭曲。不该共存。 一个不该打开的禁区。 “怪物。”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干巴巴挤出来这个词的时候,连马库斯都好像被烫了一下,猛地扭头盯着他。 “怪物!” 不知道谁又低低说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燥热的天,不如鲨了我,怎么会这么热…… * 第11章 朱利安在培养舱已经待了几天,实验室有研究员日夜不停地盯着他,也逐渐发现了一些行动上的规律。 首先,能够靠近朱利安的,都是个体较为强大的伪虫族。它们的体型较其他伪虫族要大一些,战斗也更为血腥凶残。但再凶残的伪虫族,在朱利安面前都是乖顺的小猫小狗,没有任何的傲气和凶性,只会乖顺地跟在朱利安的周围,仿佛任何一点亲密的接触都会让它们战栗。不管是哪一种伪虫族,在朱利安出现后,都没有之前那么凶残了,仿佛逐渐有了点理智……或者说,整个族群从不可控走向了可控。 深夜,朱迪站在实验室外,看着朱利安睡在他花了几天搭建起来的小窝,嘴巴干涩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出去。 她并没有回到研究所自己的房间,而是一路走到马库斯的房间外。 所长的房间和普通研究员的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第一研究所内的布局都是从一开始就统一布置好的,马库斯也没有做出额外的改动。 朱迪没有权限,在等待马库斯授权的时候,她看到了阿方索。 阿方索是个安静的男人,金灿灿的头发和他浮夸的外表与他的性格截然不同,所以每次初见对他有兴趣的人,都会被起冷硬沉默的性格所挡住。 朱迪:“我猜,你和我,是同一个问题。” 阿方索冲着朱迪矜持地点了点头。 刷地,门打开了。 马库斯冰冷的脸出现在他们两人的面前,他很瘦,脸上还戴着那架眼镜,冷冰冰的视线从平光眼镜后望出来,“你们两个同时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在我门前对视吧?”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 朱迪:“所长,我只是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 阿方索:“我也是。” 马库斯看着他们好一会,“进来吧。” 他让开路。 他的房间整齐得过分,折叠成方块的被子,冰冷素白的墙壁,除了桌面稍有凌乱,看得出来刚才马库斯就是在这里作业外,其他地方就像是从来没沾过人气,透着一种死寂的冷色。 朱迪平静地看了眼阿方索,又看向马库斯,“所长,您之前在推进Ω-5方案的时候,是打算利用朱利安和代号A的联系进行研究。但在真正采用朱利安作为实验体之前,我听说您曾经让弗兰西斯多加了一道作业。”她说话很直接,也就少了拐弯抹角。 “不错。” 马库斯随意地在椅子坐了下来,让他们自己找位置。 朱迪坐下了,阿方索却背着手站在床的不远处,他不紧不慢接上了朱迪的话,“弗兰西斯在昨天之前,就将自己关在休息室不肯出来。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说……他犯了一个大错,然后一直低低絮语,说着一些,混乱的话。”饶是这个态度一直很温和的男人,阿方索都很难用更平和的语气去形容弗兰西斯的模样。 他混乱,疯狂,将自己彻底封闭。 仿佛见到了夺命的魔鬼,又像是神智破碎的疯子。 他吐露出来的话,凌乱不堪,难以拼凑起来。 阿方索只能勉强从弗兰西斯的话察觉出他做的事情和朱利安有关,也和马库斯有关。 阿方索是为此而来。 马库斯摘下了眼镜,用白大衣下摆擦了擦,然后又戴了上来。他突然笑了,这对一贯冷脸的他来说非常难得,“朱迪,阿方索,你们两个人,比起弗兰西斯那个废物,总是多了一点机灵。” 他像是很满意这两个人的深夜来访,挥手将桌子上凌乱的东西打开,露出放在底下的东西。马库斯用两根手指捏了一下,那轻薄的屏幕就悬浮了起来,让朱迪和阿方索都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上面,是一记隐秘的记录。 是从十八天前,就开始的记录。 朱迪倒抽了一口气,就连阿方索的脸色也算不上好。他们两人看着屏幕上逐日记录下来的东西,每一道记录的后面,都签署着名字:弗兰西斯。 ——这是关于,人和虫族基因融合的实验。 朱迪肚子开始绞痛,有种莫名的反胃感。她想吐。 阿方索:“……所长,这违反了第九条例。” 之前对朱利安所做的实验,已经是在边界徘徊,但第一研究所拥有着其他研究所所没有的自主权,在紧急情况下,是可以绕过律法而操作一些不当的行为。 在遇到虫族这样的大事上,第一研究所当然有这个资格。 但在律法之外,对一些研究员来说,有些科学界内遵守的条例,反倒是更让他们铭记在心的戒律。 这些条例一共九条。 第九条,是伦理相关。 即,与人有关。 马库斯在听到阿方索提起第九条例的时候哈哈大笑,当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抹着眼角的泪花,笑得难以自制,“阿方索,遵不遵守第九条例,对朱利安来说有差别吗?你以为他就不恨我们?” 阿方索皱着眉头盯着屏幕,上面的记录清晰可见。 七月十九日,注射X。 七月二十日,X9浸泡。 七月二十二日,注射X,三针。 七月二十四日,X9浸泡。 七月二十五日,X9浸泡。 七月二十六日…… X是研究所在代号A身上提炼出来的基因萃取剂,因为过分珍贵,整个研究所也没有多少。而X9则是研究所根据X基因萃取剂研发出来的、尽可能靠近虫族基因的药剂。 可实际上不管是X还是X9都没有经过任何的人体实验。 朱迪:“所长,之前您的实验从来都不会这么冒进。类似朱利安这样的个体异常珍贵,Ω-5的实验过激粗暴,连对照组都没有。这不是您以往的习惯。”她的嘴唇苍白,说出的话却也很是冷硬,仿佛只是为了实验着想。 马库斯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他的眼镜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手指在光脑上速敲了几下。 “……据悉,HIKI星系沦陷后,主星外的空间跳跃点都被实时监控起来,目前,暂不知道虫族会从哪个方向出现,第七军团,第九军团已经集结。目前,联邦政府对此事发出第一警告令,主星所属……” “捕捉到曼斯塔虫族的弱电信号,雅斯顿主星即日起全星球封锁,再次重复……” … 凌晨两点二十五分,距离培养舱两星刻距离的实验室内。 低沉的女声机械化地响起来,紧随着是滴滴滴不断的播报。 “警告,实验体收容失效——” “警告,实验室O12被破坏——” “经检测,通风管道存在酸液,请及时处理——” “警告,标本A①已消失,请及时寻回——” … 哒哒。 朱利安半睡半醒,蜷缩在树叶与枯枝打造的巢穴里。他身上那件白袍透明又肮脏,已经蹭满了湿泥的印记。 他浓黑而微卷的睫毛颤动着,好像正从一个长久的梦里逐渐清醒过来。 他怔愣地睁开眼。 看着虚空的某一个点。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像是什么无声的轻喃,轻柔飘忽到听不清。可是人类安装在培养舱体内无处不在的收音仪器在调到最大时,总算能听得到他在说什么。 朱利安在说,“——” 守夜的研究员奇怪地偏了偏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他摸上自己的耳朵。 潮湿的,温热的。 他低头,看到一手的血红。 低到人类本不该听清楚的声音在实验室内振动,如同轻颤的羽翼。除了这个研究员外,其他人无不是捂住耳朵,或者突然尖叫起来。有个女性研究员猛地拽下了自己的挂牌,瞪大了双眼极其恐怖地瞪着培养舱体,她的嘴巴颤抖着蠕动,“不,别,别听——” 她扑了过去,在无声恐怖的压力下用力推动那个按钮,将MAX再推到0,两股热流从她的耳朵流了下来。 是蜿蜒的,血红的细流。 培养舱体内,朱利安又平静了下来。 他垂下头颅,皮肤白得好像会发光,极致完美得如同雕塑的面孔藏在了那该死的巢穴后,只看得到微卷的漆黑长发。在靠近发尾的地方,正栖息着一只小小的尖尾蝶,但它已经不是从前漂亮轻盈的模样,浑身长满的尖刺和耸立的肉翅令人作呕,它轻轻扇动着翅膀,抖擞了两下,扎穿的果子就掉下来。 在朱利安小小的巢穴外,正堆满了无数的果肉和残骸。 这是它们的供奉。 为朱利安,为它们的神明。 躺在巢穴内,朱利安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虫卵。 真奇怪。 朱利安轻声地说道:“你是怎么过来?” 在半睡半醒间,他总能梦到一颗过分活泼的光团。 在无数的光点里,这颗光团总比其他的光点要大。可尽管它要大得多,可是它和无数的小光点一样,逐渐、逐渐也衰弱下去。 它将会面临死亡。 光点来而又去,如此多的数量,有熄灭的也有新生的。 朱利安平静地看着它们的来去,似有触动,却又仿佛带着某种超然在上的古怪。 可是这颗光团是不同的,它主动、活泼、亲近又过分霸道,非得将朱利安被霸占住不可,又亲昵地蹭着朱利安的心口。 朱利安对它,总有某种过分的熟悉感。 就像是,代号A。 他的怜悯和亲近,让他允许了这颗光团的靠近,也在注视着梦中的光逐渐暗淡下去时,产生了某种不舍的情绪,那是朦胧的,难以捉摸的意识。 他希望它活着。 只是一个梦醒,朱利安就看到两只伪虫族朝这里飞了过来,它们的爪子尖锐,正抓握着一颗、或者一团渗着灰色液体的烂肉。那散发着奇怪的青草香味,又带着扭曲的活性,分明即将腐烂,却又似乎在轻轻颤抖着,挣扎着…… 朱利安第一次接过它们送来的东西。 他接住了这团……奇怪的生命体。 它颤抖着在朱利安的掌心里收缩着,像是精疲力尽,花费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有一根小小的触须,小到几乎肉眼看不到的肉芽,非常细微又眷恋地蹭了蹭朱利安的手掌。 然后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晶体化成卵的模样。 朱利安心中蓦然有种古怪的念头。 它分明将死,但它又挣扎着重生。 它跨越了死亡的边界,它为了他的呼唤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研究所的剧情快收尾了,但还会有点,如果不太喜欢的宝子们暂时先放一放?揉揉大家,不过这篇本来以为很小众自娱自乐,没想到会得到反馈哈哈,谢谢新老读者们_(:з」∠)_ * 第12章 朱利安抱着的虫卵已经成长到研究员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们曾经有几次试图想把虫卵带出来,但是都没有成功。一个是因为聚集在朱利安身边的伪虫族数量太多,另一个是他们对朱利安存有莫名的畏惧。 想要强行将虫卵掠夺过来的方式当然有,但马库斯在看完当天的监控后,并没有这么做。 “代号A没有死。” 那天,在收集完所有的警报后,马库斯只是冷冷丢下这句话,就将主管这个实验的弗兰西斯剔除了,然后把原本不在行列的朱迪加了进来。 阿方索并不在意。 马库斯幽幽的眼眸透过眼镜后注视着朱迪,“待会和实验体的例行沟通,由你去。” 朱迪无声地吐了口气,“好。” 等到马库斯离开,她才去实验室。 阿方索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语气很奇怪,“弗兰西斯消失了。” 朱迪看了他一眼,“他离开了?”他的精神状态也不适合继续留在研究所。 阿方索摇了摇头,强调般地说道,“是消失。”他面无表情,“我查阅了所有的出入记录,没有弗兰西斯的身影。但是他的休息室也没人了。” 朱迪无声无息看了眼阿方索。 两人都不说话了。 弗兰西斯如果真的消失,第一个知道的人肯定是马库斯。可他在刚才的交流中,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简单地卸下了弗兰西斯的职务交给了朱迪。 在到了实验室后,朱迪在控制台前坐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注意到实验室的其他研究员都像是躲避般往边上退,这叫她想起前几日的乱象。 朱迪点开需要记录的数据,“朱利安?” 从她这里来看,培养舱内,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 疯狂厮杀的伪虫族们安静了许多,原本随处可见的肢体肉块都消失了,窸窸窣窣的羽翼振动声时而响起,在棕绿色的丛林倏忽而过。 时常能看到它们出动,却是以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组合。 它们似乎在这段时间内开始分化出了不同的工种,形态各异的伪虫族们忙碌地将整个培养舱当做是它们的巢穴,开始一点点改造起来。 这让人感觉它们活的,有着自己的规律,而不是人工塑造的扭曲物种。 而有时候,这里又安静得仿佛一片野外丛林。 藏在“巢穴”最深处,朱利安抬起了头。 他赤脚走出藏身地,身上的衣服似乎已经换成了别的。研究员还是设法送进去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发绳。 朱利安的微卷长发已经扎了起来。 他的脸色比之前好多了,不再那么苍白。 “朱迪。”朱利安温和地笑起来。 朱迪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她不想出现在任何和朱利安有关的实验的原因。她的出现非但没办法帮助她的朋友,反倒是某种诱导他的因素。 这种赤/裸裸的利用,让一直职业素养很高的她也产生了厌倦。 “朱利安,这两天身体感觉如何?”朱迪强迫着自己开口,“我感觉你的脸色好多了。” “没有那些恼人的实验,的确好很多。”朱利安平静地开口,“它们也帮了我不少。” 它们。朱迪挑眉:“你似乎没有之前对代号A那种抗拒?”她直言。 朱利安笑了笑,他的面孔美丽得过分,以他现在身处的环境来说,这是不该存在的艳丽。他碰了碰鼻子,无奈地说道:“朱迪,你觉得我还能选择什么?”选择这群不会伤害他的丑陋小东西,还是选择研究员? 朱迪听得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了一会。 “朱迪,我并非在责怪你。”朱利安的语气不紧不慢,像是真的从崩溃的边缘恢复正常,“它们不像是代号A,不像它那么强壮,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其实很脆弱。我的人类本能让我害怕代号A,这对于它们,倒也没那么灵敏。”他说话时,带某种古怪的韵律感,似乎还带着某种过分卷舌的音调。 朱迪:“你口中的这群小东西,曾撕碎了一个人。” 朱利安似乎是有点诧异,但在安静了一会后,他摇了摇头,“你们杀死它们,它们杀死人,只是一个循环。” 他们的交流到此为止。 朱利安退回去巢穴,不再回应朱迪的问话。 他知道朱迪的为难。他对朱迪的亲近,同样也是伤害他的利器。 之前朱迪的主动远离,反倒是保护。 朱利安疲倦地靠坐在巢穴内,抱着晶莹洁白的虫卵,感觉额头抽搐地疼。刚才他回答朱迪的话,有一半是真,另一半是谎言。 与研究员相比,他的确更愿意和这群丑丑的小东西呆在一起。 ……但并非毫无畏惧。 朱利安苦笑,如果只有一只两只,那还没什么,可这里栖息的何止百只千只,视线一擦过去,处处都是它们。 密集到令人恐怖发毛的地步,就算朱利安能感觉到它们无害亲近的态度,却还是难免会有恐惧与躲避的心理。 但奇异的是,在这里几天后,朱利安的意识都清醒了,再没有之前的茫然放空。 大抵是从不再做光点的梦,他就彻底恢复了。 仿佛某种躁动的本能被安抚,不再那么急切、也不再那么狂躁。 朱利安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晶莹的虫卵。 什么时候,它会孵化? 在这片诡异的培养舱里,居然是这颗突然出现的虫卵,给了朱利安一点古怪的安慰。 … 雅斯顿主星外,遍及或是明耀,或是暗淡的星辰。 人类总是如此向往着星海,即便在他们拥有了如此卓越的飞船技术,绝大部分人已经把空间穿梭跳跃当做是一件寻常可见的事情时,他们仍然会为星辰震撼,为充斥着轮廓的浩瀚而沉沦其中。 在外太空,是无声寂静,可星辰的本身便是生命。 于是寂静的宇宙里,在无数星辰间,生命也遍及无声的真空。 雅斯顿主星正是这片星域最大,也最热闹的星球。 无数的航道,无数的飞船机甲会在太空港口停泊,会有来自不同种族、不同星系的人在这里汇聚,钢铁生命的本身,同样带着生命的热闹。 这是永恒不息的川流。 八月十号,雅斯顿主星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人类立在雅斯顿主星上,抬头望,可以看到逐渐显露身形的庞然大物,那是第七军团和第九军团的身影。那是飞船,那是机甲,那是战争的气息。 曼斯塔虫族,出现在了这个星系。 空间跳跃点周围监视的驻点将这个消息传回来后,就彻底和联邦失去了联络。等到智脑约瑟芬检测到该星空时,那已经是一片死寂的星海。 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潮涌,此起彼伏,尽管不该有声音,可是看着密密麻麻充斥着整片星域的虫族,人们耳边不由得回响起令人狂躁的嘶鸣声。那些凶残暴戾、只懂得杀戮的杀人工具振动着羽翼,冰冷的复眼闪烁着微光。 他们仰头望着星穹,却看不到任何的光亮,星星都失去了生命,无声无息地暗淡了下去。 饥饿者。暴食者。亵渎者。贪婪者。无畏无知者。 曼斯塔,虫族。 它们所到之处,空留寂静。 王族的数量,比约瑟芬最开始统计的还要多,已经有九只。 非人的物种身体强悍,穿梭在星际间,无畏地撕开战舰和机甲,低等的虫族爬行着,飞行着,它们的前足没有王族那么锋利,那就用啃噬。一只的数量不够,那就十只,一百只,一千只!它们的数量几乎看不出锐减,只有放眼望去的丑陋和疯狂。如同潮涌的虫族爬行在这片领域内时,任由是谁都会心生绝望。 但第七军团的存在,给了他们足够的信心。 军团的排列从一到九,第一军团和第七军团是联邦最强大的军团。如今第一军团驻守在远方来不及返身,第七军团就是他们最大的倚仗。 而布莱克的确是个好将军。 “是埃德加多?” 冰冷的战舰上,布莱克皱着眉头,手指蹂/躏着军帽的边缘,有些花白的鬓边被梳理得很整齐,整个人精神头看起来并没有比虫族出现前差了多少。副将双腿一并,认真地说道,“据技术员的分析,很可能是它。” 既有名,却还是用“它”来称呼。 布莱克将军帽丢到一边,叹息着说道,“不妙啊,居然连这个可怕家伙也过来了。” 副将苦笑,“将军,联邦还是没有传回消息吗?” 布莱克斜了他一眼,“你猜,联邦政府会到现在都找不出来原因吗?”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我甚至觉得,那其中怕是有些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灾祸源自于什么。” 副将的脸色冷下来,“政客。” 布莱克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发出邦邦的声音,“等过后,会好好跟他们扯掰清楚这一点。不过现在,还是想想要怎么把这些王族……该死,我还以为埃德加多已经死了呢。”他发出不满的唔唔声,让副将哭笑不得。 布莱克将军都到这年纪了,有时候还是有点孩子脾气。 但一想到王族,副将的神色也不好看。 曼斯塔虫族的确是拥有着无比强大的肉/体,也拥有着星际穿梭的能力。可是绝大部分的虫族已经在退化,空间穿梭并非无法伤害到它们的肉/体,许多年前它们最是疯狂的时候,甚至还有无比庞大的母舰能容纳它们穿梭,那才叫恐怖…… 其实一盘散沙的虫族并不为惧,它们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们的弱电信号,在于它们的思维链接,在于它们无畏无惧的疯狂,在于它们是活着的怪物。 而曼斯塔里的王族,是可以化身成人的。 王族无法像虫母那样指挥虫族,那是独属于虫母的领域,无人能够侵/犯。可只要有王族在,虫族多少是能沟通。 也即是存在“脑”。 … 这一次袭击雅斯顿主星的王族,一共有九只。 它们并不太喜欢变成人身的模样,所以多数时候,都会维持着庞大的虫躯。但这一次出现在雅斯顿主星附近的王族,或多或少都转变了一部分人的形态。这是某种无意识的自然选择,只除了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 该怎么用人族的语言来形容它呢? 一个残暴者。一个屠戮者。一个疯狂者。一个无智者。 绝大多数的人类士兵在看清楚它的模样后都会精神失常,它的形态并非永恒,也无法固定,扭曲得如同黑雾,却更像是丑陋无比的怪物。就连曼斯塔王族,也不怎么会和它过分接触,谁也不想在沾到它后被它吞噬。 埃德加多,本是王族里的失败品。 总会有这么些可能性。一颗王族的虫卵还未被彻底孵化前就被污染,还未亲近过虫母就已经面临虫族的衰亡。刚出壳之时,它在荒芜黑冷的星球上,身旁是无数以为它将死去,等待着将它吞噬的同族。它的出生即是黑暗,仰起头,正是侵占屠杀的战场,窸窸窣窣、遮天盖地的虫族遮挡住了群星,于是也懵懂地踏入厮杀。 它是失败者。它是胜利者。 敌人畏惧它,同族排斥它。 再是低阶的虫族,都有本能的害怕,想要远离吞噬。 埃德加多的附属虫族数量是最少的,但一只只都是与它类同的怪物。 是怪物中的,怪物。 唔唔……一种难听的挤压声后,附属于埃德加多的虫族都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叹息。 它经常都没有任何动作,可一旦有动作,就连自己虫都会有些惊恐。 “去。” 一个简单的、虫族语言的单音节。 嘶嘶。躁动。 成千上万的杀人机器裂开口器,弹出坚硬的几丁质利爪。 它们的复眼染上猩红。 是战争的开始。 第13章 咔哒。 朱利安枕着胳膊睡着了。 咔咔…… 晶莹的虫卵躺在他的怀里,不自觉地轻轻挣动。 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别样的召唤。 朱利安还在睡。 他看起来异常平静,漆黑微卷的头发遮盖住他小半部分脸,睡得很沉。周遭这个巨大的“巢穴”也很是安静,仿佛那些喋喋不休的窸窣声都被藏进了黑暗里。只是树上,草丛里,阴影中,无数角落都掩藏着它们的身影。 它们也都安静着,注视着他……祂。 等到那振动的咔哒声大到朱利安都惊醒的时候,他也听到了吵闹声。 这对朱利安来说,还真是难得。 毕竟他在这里的时候,培养舱是从来都不会发出这样激烈的动静。他试图坐起来,却突然发现一直靠在它怀里的虫卵好像开裂了一点点。那纹路太细微,细微到朱利安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看错了,当他想要靠近再看清楚的时候,外面的响动已经大到朱利安无法不在意。他迅速将虫卵塞到怀里——虽然这个姿势过分诡异,塞在胸前又很突兀,滑落到肚子前更是奇怪,但不得不承认放在那里最不碍事——他立刻站了起来,随手抓住这些天一直陪着他的棍子。 这棍子能做成,多少借用了那些小虫子们一点点微末的帮助。 但还没等朱利安探出头去,他就先听到了一声尖锐的电子音,像是被什么撕扯一样,“朱迪,快回来,它们太疯了!”那个男声……朱利安并不熟悉,但是紧接着响起来的声音,尽管透过电流的滋滋声,但朱利安还是听得很清楚。 “阿方索,再给我一星刻。” 这声音急促,近在咫尺,在聒噪、疯狂的撞击声中。 朱利安握紧了木棍,紧接着松开,浮起一个奇特的念头。他大步往外走,柔软的草根被踩倒,又柔柔闭起。他越过最外层的防护,看到了那些虫族正疯狂地袭击着一个古怪的……不,朱利安仔细看了看,才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只是在这个人之外,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簇拥着那些古怪的虫族。 它们疯狂又暴戾,不断撕扯着防护服,想要将藏在里面的活物拖出来撕裂。 这是异类的气息。 是陌生。 是敌人! 它们尖锐地亮出了獠牙和利爪。 “你会死——” 那个男声,夹杂着电流的声音急促地再响起来。 “她不会死。” 一道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在那些疯狂的嗡嗡和嘶鸣声里,就仿佛是突然劈开一切的寂静。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不只是形容,而是真的。 刚才还围着穿防护服的人发疯的伪虫族全部都离开了。 窸窣地落下,疯狂的嗡鸣变得低沉。 它们抖着翅膀,趴在任何一处,复眼只落在那个刚刚走出来的青年身上。然后,就是轻轻的、繁杂的虫鸣,那声音如同清脆的乐章,与着丛林过分相和。仿佛是微风吹过草野,才会微微晃动出来的生命力。 朱利安出现了。 他微卷的黑发落在肩膀上,皮肤白得像是会发光,俊美得如同雕塑的脸上没有半点疲怠的神色。 仿佛这些天他在这里,得到了过多的滋养。 瞧,连他之前因为饲养危险动物留下来的伤痕都全部消失了。在朱利安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一个伤疤和茧子的痕迹。 朱迪感觉自己被抓了起来,而这身沉重的防护服让她的骨头都要惨叫,她哀哀叹息了一声,却来不及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在防护服内操作了一下,然后从防护服的外部某个地方弹出来一个小方卡,“收着,这是弗兰西斯的身份卡。他之前是马库斯的助手,拥有他大部分的权限。他出事后,马库斯并没有移除他的身份卡权限。” 朱利安:“……你可以用其它的办法,不用这么冒险。”通过其他手段将东西送进来,总好过亲自冒险。 这培养舱生物的危险,朱迪只会比他更清楚。 朱迪摇头,声音藏在防护服内,闷声闷气,“不行。这身防护服是弗兰西斯的,暂时被送到后勤锁定清理,所以,通过它所有的数据才不会被送到实验室。其它所有的手段都无法瞒得住马库斯。朱利安,雅斯顿主星遭到了袭击,是虫族。明天,研究所会有外人来,大部分人都必须远离岗位和他们交涉。那时候,我们会给你制造机会离开。”她这话来得突兀又粗暴。 朱利安握住小卡,“朱迪,为什么帮我?” 朱迪是他的朋友。 不是坏人,但也不是纯粹的好人。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朱迪的动作看起来很像抓一抓头发,但受限于防护服无法动弹,她压低声音说道,“朱利安,主星遭到袭击的事情刺激了马库斯。等明天送走那些人后,他决定对实验体——也就是你,进行人体的改造。那将是彻底的、无法挽回的实验,你想变成怪物吗?” 朱利安沉默不语。 很久,他喃喃地说道:“我现在就不是怪物了吗?” 朱迪闻言,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僵住。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朱利安,你的肚子……你的肚子为什么会动?”在刚才紧张的吵闹中,朱迪来不及仔细观察朱利安的样子,只是大概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急着和他解释,直到这个时候才真的开始打量他。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袍,那衣袍长得触及脚腕,在腰间有一条黑色的束带扎紧。而在黑色束带之上,朱利安腹部的位置有一处小小的浑圆,看着微突的痕迹,勉强用褶皱可以解释过去的弧度,却给朱迪带来极大的震惊。 这让原本想问朱迪是怎么瞒过实验室外那群人进来、以及想问清楚那实验的内容是什么的朱利安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伸手摸了摸小腹的突起,歪着脑袋,黑色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动,仿佛浓稠的暗影。朱迪看着朱利安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带着某种古怪的韵律感,“这是我的孩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利安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怀揣着恶趣味的心思。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放松的心情。 可是今日,今时,当他看到朱迪冒着巨大的风险闯进来的时候,朱利安心里某处极其阴暗的角落得到了少许安慰。尽管那对比他所经历的痛苦远远不够,但最起码让朱利安没有彻底对人性失去期待。 朱利安说出那话,更像是逗趣。 他本不期待得到什么回答。 但……那是一种感觉。 古怪。畏惧。说嫌弃算不上,但恐惧藏在深处。 朱利安好似能看透朱迪苍白的表情下,到底藏着什么情绪。那些情绪,那些肾上腺素好像在她的身躯内发疯地打滚,与此同时,他听到朱迪干巴巴的声音。 “马库斯,他打算,为你创造子宫,让你拥有孕育胎儿的能力,然后……”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迪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哆嗦,“他之前在你的身上注射了大量关于的X,那些都是虫族的……算了,没什么。但是,他觉得不够,他想要创造出一个……人造的‘脑’。” 朱利安感觉到朱迪已经有点混乱,她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尾音还有点颤抖。 朱利安想笑一个安慰她,但生扯出来的笑容好似冰冷的幽灵,在意识到这点后,他又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你是想说,他想让我拥有……”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后面,脑,又是什么?” 另一道声音接管了朱迪这套衣服的对话器。 “我是阿方索。曼斯塔虫族是靠着种族内的联系活动,通过弱电信号,通过它们的接触,通过王族,也通过它们的‘脑’。‘脑’是它们的首领,它们的王,也即是虫母。 “虫母是曼斯塔语言里至高无上的神明,同样也,代表着孕育和新生。” 朱迪深吸一口气,“你和伪虫族的关系,让马库斯很感兴趣。但你的基因研究,却实实在在是个人类。这让他萌发了要亲自创造出一只虫母的想法……” 她像是彻底无法接受,理智都要崩溃般。 “他知道代号A没死,他知道你藏着代号A,他想让你把那个怪物再一次孵出来,然后结合。”她的声音到了最后,居然又变得坚定了起来,“他在试图闯过禁区,朱利安,那些改变,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亵渎!” 朱利安的呼吸变得微弱了起来,他抚摸着小腹坚硬的圆块的动作慢了,仿佛意识也有点飘远。 奇怪。 朱迪说话的声音那么近,但在朱利安听起来,却逐渐飘远了。似乎在她和阿方索开口后,朱利安的耳朵就好像隔着一层水面,朦朦胧胧地听着他们的说话声。 心脏砰砰跳动起来。 耳边有粘稠的、混杂着粘液般汩汩的水声。 虫母。孩子。生育。 ……繁衍。 咕咚—— 某种冰冷的、奇怪的感觉爬上了朱利安的背脊。 好像是黏糊糊的、恐怖至极的视线,又像是无形的空气触碰,慢慢地、慢慢地从脚腕往上爬。淫/邪,古怪,寒冷的黏糊感,拖曳着某种湿润的液体,一点点擦过细腻的皮肤……像是虫子一样扭动,然后,钻进了肚子里。 朱利安肚子蓦地疼得一抽,无措地想要捂住那里,却发现掌心下的硬块开始疯狂地颤动起来。 咔哒—— 这一次,破裂的声音清楚地落入朱利安的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现在评论都有属地了…我是在pc端看到的,app莫得,可能是我咩更新吧。 现在真是啥app都要ip地址了,害 * 第14章 有什么东西诞生了。 王族们窃窃私语,在它们的思维网里。 在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它们是不会吝啬于思维网的勾连。它们的作战也不是一只虫在负责,而是这些王族们协同负责。 这是它们的天性。这是种族的优势。 即使是埃德加多,它们的思维网依旧是够畅通无阻的。 只是它基本上不会在里面交流。 包括这一次,它们在彼此的思维牵连里窃窃私语,可埃德加多所代表的那一片黑沉的暗影,却连一点反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冰冷。 但这不过是个小插曲。 它们能感觉到同伴的诞生,但同伴并不能回应它们,就说明这同样是一只残缺不全的王族。这样的曼斯塔王族,活下来也不过是第二个埃德加多。 而,埃德加多的经验是无法复制的。 现在最重要,最让它们疯狂的,是那一道呼唤。 驱使着它们,令它们追逐,竭尽一切也要出现在雅斯顿主星的原因——它们的王,就在雅斯顿主星。 人类所不能觉察到的信息素充斥着它们的气味捕捉器,几乎将它们煽动得发疯。 哪怕这是人族的陷阱,这群冰冷的疯子也是不会在乎的。 … 研究所,实验室。 朱利安手忙脚乱想要抓住那只在他身上乱爬的小东西,但是无论是朱迪还是阿方索,他们都陷入了沉默。尤其是朱迪,她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朱利安的动作,怎么都无法将现在这么机灵的朱利安和刚才他抚弄着肚子的模样结合在一起。 几星秒前的朱利安透着某种异样的圣洁……眼睛如同蓝色的湖泊揉碎了星光,用美丽来形容都过分无力苍白的脸上带着恍惚的神色,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细碎的呢喃:“……孩子。” 那一刻,朱迪几乎寒毛耸立,仿佛她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非人的化身、亦或是神明亲手打造的雕像。 不然怎么可能完美得如此,又令人畏惧得如此? 朱迪深吸一口气,她不想这么说,但,她不是不能理解马库斯对朱利安的狂热。某种程度上,所长的态度和看法是正确的。 即便朱利安的多次检查,都明确他的人类身份。可在朱利安身上,肯定还有什么,是他们还没发现、还不知道的存在。 ……不然,谁能解释他和这些异端的亲密? 如何解释这些小怪物对他的过分依赖? 朱利安总算在他的脖子上抓住那只乱动的幼崽,用三根手指把它捏了起来,然后放到眼前观察。 这只新生的幼崽和之前的代号A差别不是很大。 它的颜色和它的蛋壳几乎一致,同样是晶莹的白色,小得过分,几乎只有半根手指粗细。脑袋和之前一样是软软的三角,在两边有两对金色的复眼。前足柔柔弱弱地踩在朱利安的手指上,仿佛是害怕刺伤他,几丁质的硬物往里面收缩着、锯齿般敛起。它的背脊和胸腹都覆盖着硬壳,只有微微的缝隙,仿佛藏着器官。 它看起来和之前相比,只有眼睛颜色和身体的细节发生了变化。 朱利安:“代号A?”他下意识叫了一声。 这是个不够隐蔽的秘密。 幼崽蠕动了一下。是真·蠕动,整只虫虫抖了一下,可怜兮兮地挂在朱利安的手指间,“咕……”它小小声,委屈地、轻柔地呜呜了一声,像是只可怜虫。 这让朱利安不期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代号A时,它的惨状。 朱利安抿紧嘴,将略显粗鲁的姿势换了一下。 他用掌心承载着这只幼崽。 “不可思议。”这是阿方索的声音,“之前代号A残留下来的组织部分,已经几乎没有活性。但它究竟是怎么出现在培养舱,又重新变成虫卵的?难道曼斯塔虫族其实拥有着重生的能力?这是属于曼斯塔虫族全体,还是只属于曼斯塔王族?” 朱迪不得不切断了阿方索的频道,不然接下来还得听着他的科学怪人状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迎着朱利安的视线,朱迪无奈苦笑了一声,“别理他,阿方索一旦遇到谜题,这种状态很正常。”应该说,做研究员的,遇到这种难解的谜题,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狂热。马库斯是这样,阿方索是这样,朱迪其实也不例外。 朱利安笑了笑,温和地说道:“你该走了。我不知道你是利用什么办法出现在培养舱内,但这里也是实验室的一部分。就算你和阿方索有办法瞒过监视,但已经拖得太久。不要为了我连累到你们两个,好吗?” 他的掌心护着那只初生的幼虫,和朱迪说话的语气又过分温和。 朱迪眨了眨眼,将水汽给眨去,轻声说道:“就,只是答应我。如果哪一天安全了,给我个信号。” 有意外,或者没有意外,这都是他们短时间内最后一次见面。 朱利安蓝眼睛里带着浓郁的笑意,仿佛湛蓝的湖泊泛起了涟漪,“当然,你是我的朋友。”他的语气温和宽厚,好像回到了他们还在保育园的时候。 朱迪在朱利安的目视下离开了。 伴随着那无数窸窣的虫鸣,她在一双双冰冷残酷的眼睛注视下退了出去,直到冰冷的舱门在她的眼前合上,直到她站在那一堵空气墙外,她才发现冷汗已经把她的衣服全部都打湿了。而她整个人正在无意识地哆嗦,压根没办法把沉重的防护服拆解下来。她的手软得要命,正在摸索着按钮,整套防护服就突然自动脱落下来,还站在里面的朱迪脚一软,摔倒在赶来的阿方索怀里。 是他从外部解开了防护服。 阿方索一手抱着朱迪,在防护服上按了几下,它自动缩小成提包的大小,然后被阿方索拎了起来。 “我说了我可以去。” 阿方索平静地说道。在褪去了那点狂热后,他又变作那个温和内敛的男人。 朱迪无力地软在他的怀里,疲倦地叹了口气,“不行。朱利安不会相信你,实际上,他也不会完全相信我。但我去,是最好的。” “为什么这么想救他?”阿方索歪了歪头,带着朱迪和防护服离开这里。 程序代码只能阻止三个星刻的监控,会在屏幕上重复播放相同的画面,这是利用了阿方索的权限后门。 如果朱迪刚才再不出来,他们的时间就不太足够了。 阿方索在将一切归回原位,再将朱迪送回自己房间后,才听到红发女人近乎呢喃的一声轻叹,“……我希望……他,经历这么多后,还呢能用人类的视角……无论如何……”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阿方索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累得睡着了。 他没有再留下来,退出房间后,他站在房间门口陷入沉默。 ……用人类的视角? 朱迪的用词,透着某种古怪的预兆。 … 实验室内,正头疼着要拿代号A怎么办的朱利安有点后悔地捂住嘴,闷闷地说道:“忘记问他们之前是怎么喂它的了。” 这么小的幼崽,尽管朱利安知道它后来的恐怖残暴,但还是无法将两者对上号。 虫族幼崽要吃什么东西? 朱利安一边思考,一边往前走,只是走了几步,窸窸索索,这片丛林好像降了一场小雨般,摇曳晃动的声响接连不断。他抬头望,才发现是那些可怕的小东西砸落了下来。密密麻麻,一层层,堆满了朱利安前行的路。 这是它们的死亡季。 一批批死去,再一批批被填充。 来而又去,如此短暂。 真让人愤怒,让人不喜的高高在上啊…… 朱利安无声叹息。 那声叹息沉了下去,沉到意识海底,沉到那还在安眠的、广袤无垠的精神链接网里。它毫无意义,掺杂着曼斯塔无法分辨的情绪,是它们难以理解的存在。 可无形触动的瞬间,它们品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它们的须须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苦的,难受的,厌弃的,是难吃的味道。 比难吃还要难吃一万倍。比苦涩还要苦涩一万倍。 它们感受到了,却无法描述,无法解释。 所有无法理解的窒息疼痛化为残暴的杀戮欲望,原本还算有来有回的战局突然被狂暴的曼斯塔虫族撕开了裂口。 第一只虫族,闯过了雅斯顿主星的防线。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该攒攒稿子(痛定思痛) * 第15章 联邦在雅斯顿主星收到曼斯塔虫族入侵线路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在转移重要人物和紧急物资,如同几十年前的荣誉之战。 指挥官在送走了上头那些要紧人物后,指挥室仍然设置在雅斯顿主星。他似乎没有要走的打算,并且在接到第七军团布莱克的通讯咆哮时,露出了个无奈的微笑。 “老伙计,亚瑟已经去了第一研究所。” 布莱克听到这句话,收敛了怒意,浅色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指挥官,“您的意思,和贾森·巴尼特有关?” 第一研究所背后站的人是谁,普通民众不知道,但是站在他们这个位置,却是了若指掌。 联邦在七十年前授权了贾森·巴尼特进行一项关于人体的实验,这一个项目是在完全监管的前提下进行的。 过了二十年,第九代生命药剂的研究得到了突破,再也没有注射后基因不稳定的后遗症。 这一场研发的成果,其实并不是来自大众所以为的联邦医学院,而是第一研究所。 贾森把所有的名利都拱手让了出去,换得了联邦的监管放松。 四十年前,贾森在研究所的实验意外失去了一条胳膊一条腿,并且从研究第一线退了下来。然后取而代之,替代贾森上位的人,是马库斯·吉尔默。 贾森还在,但只作为幕后人员,一直在给第一研究所提供资金。 有了他的身份背书,第一研究所这些年在联邦的眼皮底下一直很安分,并且因为贾森之前的杰出贡献,得到了过多的资源倾斜。 指挥官的笑意消失,“荣誉之战是八十九年前结束的,当时军队从战场中掠夺了一颗虫族卵,他们都以为和虫母有关。最开始这颗蛋的研究是由联邦医学院负责,但一无所获。后来,大概在四十五年前,这颗蛋连带着当时在战场收集到的所有东西都辗转到了第一研究所手里。 “而在第一研究所呈报上来的记录里,看得出来,他们关于虫卵的研究都只在最近十几年,并且在三年前就放弃中止,将虫卵销毁了。老朋友,依你的看法,这里面有几成真假?” 布莱克的咆哮如同雷暴,更像是狂风暴雨。 “愚蠢,愚蠢!贾森是什么人?他会放着这么大个宝藏什么都不做,并且乖乖地退下前线,等到他的后继者来研究?” 指挥官的眼神有些冷漠,带着沉沉的怒火,只是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我怀疑,我和亚瑟都怀疑,四十年前,导致贾森不得不退下来的原因,和这颗虫卵有关。导致现在曼斯塔虫族齐聚雅斯顿主星的原因,也和此有关。” 第一研究所每年交上来的数据,绝对有问题! … 朱利安花了几天的时间,测量出了这个培养舱的大小——在他恢复了神智后——这面积看起来有点恐怖,比地下十七层还要大上不少。朱利安很怀疑这个实验到底维持了多久,研究所真的是在代号A被孵化后,才开始着手对虫族的研究吗? 这个时间和体量,怎么看都不太可能。 第一研究所一直在偷偷研究关于虫族的事情?那关于代号A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对外的说法,他们无法穿透、无法解剖蛋壳的说法,是真的还是假的? 朱利安的心里有无数个困惑。 本来询问朱迪是个好办法,但一来,朱迪虽然是他的朋友,但她也是研究所的一员。有些事情她未必不知道;二来,朱迪为了救她已经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而朱利安绝不认为如果被马库斯发现,朱迪能逃得过去。 马库斯的性格过于阴狠无情,他不想让朱迪再卷得太深。 尽管有无数个疑惑猜想,但现在,朱利安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刚出生的幼崽上。 那只饥饿可怜的幼崽。 为了喂它,朱利安真是头疼不已。 他本以为幼崽的蛋壳可以如上一次短暂成为它的营养补给,但这一次的蛋壳显然没有之前的价值。代号A可怜唧唧地趴在蛋壳里,看起来并不想吃。 朱利安只能无奈将它又捉了起来,放在掌心里,沿着培养舱转悠了一圈。 代号A的前足缓缓摩擦了一下,朱利安感觉到了某种捕猎、或者说欲/望的攀升。他愣了一会,突然沉默了。 是了,他怎么会犯蠢。 这里,怎么会没有食物呢? 在知道了代号A其实在他这里,其实没有死后,马库斯一直都任由着这珍贵的实验体生活在培养舱……岂非是因为,这里,同样是个巨大的食物储藏地? 整片丛林,似乎只剩下朱利安的呼吸声。 就连饥饿的代号A也没有再发出吵闹的声音。窸窸,是脚步穿过草丛的动静;嗡嗡,是近乎无声的跟从。朱利安站定,抬头看着四周,除了冰冷的人造物外,无数个活物回以寂静的视线,它们匍匐着,它们孺慕着。 是如此渴望朱利安的视线。 这么、这么多的食物,朱利安当然不用再去想,当初代号A被从保育园带走后,到底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喂养到拳头大,他也不用再去深思为什么每次从传输管道取走饲料的时候,总有一股异常奇怪的腥味…… 朱利安想吐。 对这个事实,对研究所,也对自己。 朱利安,不想伪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何尝不是靠着吞噬了代号A,才满足了几乎永远无法满足的饥饿? “……不。” 朱利安听到自己近乎蠕动的,用尽一切力量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然后又狠狠摇了摇头,“听着,你不能吃那些。”他感觉到——他知道他本不能——但他的确感觉到代号A对那些伪虫族——用研究员的说法,它们远远算不上真正的虫族——的捕食欲,它已经快按捺不住了。 他用力盖住那只幼崽的视线,艰涩地重复,“你忘了吗?你之前在保育园的样子,那是错误的。”进食了太多伪虫族,代号A最终才蜕变成那个德行。 可那种的成长方向是绝对错误的! “不用跟着我们。” 朱利安听到自己在说,用某种过于古怪的腔调,在驱逐着这些伪虫族的跟随。如潮水的窸窸索索声退去,像是大片浓郁的黑色在退散、朝着远离他们的培养舱方向撤退。这是朱利安第一次对它们说话,而它们仿佛真的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代号A不肯听话,朱利安不能保证自己拦得住。 但在朱利安回到巢穴后,代号A依旧乖乖地呆在朱利安的手心,只是在遮盖光线的另一只手掌移开后,发出一声“咕”的声响,又趴着不动了。 它饿了。 朱利安茫然地意识到这点。 ……他阻止了一场进食。 作为代价,朱利安总得找点什么东西来弥补。 可代号A还能以什么为生呢? 在朱利安无意识的疑问迫使下,幼崽在他的掌心咕咕唧唧,猛地翻了个身,露出朝天的几只触足,晃动了几下后,又立刻翻了过来,四只冰冷的金色复眼都朝向一个方向——朱利安。 然后,它开始攀爬起来。 它还没有长出翅膀——不像上一次那样顺利,它利用了锋利的前足,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朱利安的胳膊,然后是肩膀。 代号A昂起身体,像是立了起来。 为了看清楚它,朱利安侧过头去,就感觉幼虫的前足轻轻碰了碰下嘴唇。 … 咕哝,咕哝…… 仿佛粘稠的,无声的舔舐。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冰冷的触感滑过,坚硬的几丁质硬壳沾满了液体……本该是一场异常正直的喂食,却因为喂食的东西、与对象,而产生疯狂的、悖逆的亵渎感。 有时候,人类真的很难想象一切非人的存在,到底能怎么突破底线? 到底是何等的扭曲,何等的疯狂。 活物在嘴里的感觉,好恶心。好可怕。有点想吐。 奇怪,浑身发抖。 本该干爽的几丁质外壳,有时会突兀地化成某种黏糊糊的、极其恐怖的粘稠触感。 朱利安僵硬地靠在巢穴里,嘴巴微张——暂时也合不上——但那种绝望的、恶心的、扭曲的感觉攥住了他的胃,令其几乎抽搐着翻江倒海。 他后悔。但后悔也来不及。 … “——” 曼斯塔王族们冰冷地抬头,思维触网里,突兀地响起一道不能理解,不能分辨,非常之扭曲的振鸣。 令虫不快。又难以解释。 它们留神,它们观察,它们发现,那是埃德加多。 它无形,无体,恐怖,又疯狂。 它本是安静,却突然发狂,它在寂静的星空里突兀地展露身形,用那庞大、扭曲、令人望之崩溃的身躯……一只眼睛,两只眼睛,三只眼睛,无数只眼睛——浅灰色的,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但在硕大无比的眼球里,又隐隐闪烁着金色的微光。 那些浅灰色的硕大眼球睁开后,整片战场的虫族倏地僵直,陷入突然的安静。 “嘎吱……嘎吱……” 突破人类认知的存在,突破想象的边界,无形的、有形的触须疯狂舞动起来,如同一曲扭曲的乐章。 人类的机甲和战舰如同玩具,被触须随意扫开,击毁。 它们舒展,颤动,弹射到星系之外,又颤抖着收缩回来。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宛如流动的液体……巨大、粘稠的东西仿佛被电击般抽搐着,又像是眷恋似地横扫,却始终卷不住那个给予它这种古怪触感的存在。 “——” 再一次,曼斯塔王族们的思维网里响起了埃德加多的鸣叫声。 这一次,它们听清楚了。 是渴望。 是疯狂的孺慕。 它们第一次,感知到了埃德加多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嗯……就……液体(干巴巴) 嘴对嘴还能吃什么(再次干巴巴) 又及,觉得雷的小伙伴们就,咳,这篇写到哪里是哪里,挺那个什么的,如果雷到了就抱歉惹(继续干巴巴) 请速速放弃(比个手指舞) * 第16章 亚瑟的身后跟着马库斯和阿方索等人,在空寂冰冷的研究所内巡查。 亚瑟是代表联邦政府过来的稽查员,虽然他没有明说他的身份,但从他出现在研究所身后跟着的那一群随从和护卫来看,亚瑟的身份并不一般。 他甚至都没有提及自己的姓氏——这很不礼貌,却也透着某种意味。 他是个长相可爱的青年,金色短发,绿色的眼睛,在看向马库斯时带着甜甜的笑意,“所长,听说你们最近研究成果里,有一项是和虫族有关的,我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我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前往参观?”他说话的时候很温柔,但就是带着种莫名的气势。 那是常年在高位才拥有的压力,让人不容小觑。 阿方索隐晦地看了眼马库斯,马库斯点了点头,平光眼镜后的神色非常淡定,“当然可以,请往这边走。” 雅斯顿主星正在遭受入侵,星球上的住民忐忑不安,联邦政府的军队勉力抵抗,但已经有一些虫族落到地表了。这么危急的时候,居然会有政府的稽查员前来,本来就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讯号。 队列中,朱迪并不在。 他们要前往的方向,是Ω-5实验的所在地。 朱迪就在那里。 在马库斯和阿方索都必须离开岗位的时候,她身为主管之一,当然不可以再走开。但,在收到马库斯光脑送来的消息,必须执行方案二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方案二:置换。 研究所对虫族的研究可不是一年两年了,想要随便拿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来敷衍稽查员不是不行,但对朱迪来说,这也是她和朱利安的机会。 朱迪和阿方索都对联邦政府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感到奇怪,经过两人的推算,研究所在进行虫族实验的事情估计泄露了,所以才会在这么要紧的时候还派人过来——朱迪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曼斯塔虫族的入侵是否与此有关——大量的实验不合规,为了避开稽查员的核查,马库斯有70%的可能性会执行紧急方案二。 ——敷衍联邦政府并没有用,他们敢来,就肯定掌握了证据。 这时间段,朱利安所在的实验室A会和一个与其平行的实验室A1切换位置,A退到原本A1的位置,A1替代A进行审查。为了确保置换时一切顺利,实验室A的监控会暂时中断,所有的权限暂时会落到主管的手里。 也就是朱迪的手里。 而对她来说,制造一场实验体的暴动,并不难。 至于在那之后,她和阿方索会怎么样…… 朱迪将实验室的数值进行了调整——她相信,联邦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她和阿方索的主动投靠的——她启动了置换。 … “曼斯塔虫族的社会结构非常有趣,它们并不倚靠个体的智慧。低阶的个体只有纯粹的本能,我们将其称之为‘工兵’,工兵是战场最前线经常出现的种类,是‘炮灰’。数量庞大,外壳坚硬,狙杀方式:建议三人为一体的机动小队。弱点:砍断它们头部后脑的硬块,似乎可以阻止它们的思维串联。往上,是各司其职的‘哨兵’和‘工具’。‘哨兵’专司保护,‘工具’为曼斯塔虫族内的各种功能虫,这其中可供研究的方向太多,暂且不提。 “这几种简单粗暴的分类,只依靠族群内的属性划分,并没有判定种类。曼斯塔虫族的种类至今为止,在人类的眼中徒留恐怖的图像,难以细分。在这三种外,曼斯塔种族还具备两种独特的存在,其一是‘王族’,之所以称为‘王族’,是它们是最接近(涂抹的痕迹)的存在,似乎具备某种能力,可以在人形和虫态切换,且‘王族’一定程度上可以威慑低阶虫族……它们的力量远比其他三类虫族强大……” “……最令人不解、且困惑的是,尽管最普通的一只‘工兵’都能轻松杀死一个不携带机甲的人类,可是它们的‘王’却是一只孱弱的‘■■’,没有任何的攻击能力,甚至可能比普通士兵还要弱小…… “改正,‘■■’对曼斯塔虫族有着至高无上的掌控,它(划掉)祂是曼斯塔的母亲。曼斯塔是纯粹的集体,个体的存在没有意义,整个族群都只存在一个意志,那就是祂。” 朱利安半睡半醒,好似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正在看书。 是那本,从朱迪手里借过来的书。 那本书晦涩难懂,用的是某种和通用语有点类似的语音,需要很费劲才能分辨出词句的含义,所以朱利安一直看得很慢。 在他出事前,他好像看完了最后的一部分。 但紧接着出了那么多事情,朱利安早就将那些知识都抛在了脑后。只是这会,不知为什么,又不知不觉梦到了那些繁杂的文字。那些字体就像是扭曲的小虫,蠕动着钻入了朱利安的记忆,让他醒来后,眼神有些空白,像是回不了神。 “咕……” 一声轻轻的、柔软的鸣叫声。 朱利安下意识低头,正看到一只幼崽正趴在他的胸口,前足谨慎地收敛起来,就窝在这身袍子的褶皱处,仿佛一个踩出来的小小虫窝。那晶莹的白色和小巧的身形,无一不让人升起怜爱的心思。 但在朱利安的表情变得柔和前,他一下子想起来,在他睡着——昏迷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后,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耳根又泛着红。 说是愤怒,也有点,但更多的是羞恼和自省。 朱利安总是用人类的眼光去看待它们,但实际上,它们根本无法用人类的三观和道德来判断。 他不该在代号A表露出来对他……体/液的渴求时,随随便便地以为给出一点……救命,朱利安只要一想到之前的画面,就巴不得把自己的记忆都消除掉。他那个时候肯定是发了疯,不然为什么居然会配合起代号A的动作?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那种诡异发毛的感觉,他是再也不想体会第二遍。 朱利安看了眼上面。 这里的培养舱配合了外面的时间,白天晚上会有划分,现在亮着灯,就说明已经是第二天白天。 也就是说,到了朱迪所说,会有人来检查的时候。 朱利安摸了摸藏着弗兰西斯身份卡的地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不知道朱迪说的那个“机会”什么时候出——对朱迪来说,她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创造一个时机——从现在他开始只能全神贯注,不遗漏任何痕迹。 刚才的梦还在影响着朱利安,让他的头突突生疼。 他坐起来,在食物营养剂的地方抓了一下,随手拿了一根,也不看是什么口味就吞了下去。营养剂的味道都十分之一般,再是置换成各种口味,都比不上真正的食物。 等到他把空了的营养剂丢到一边时,他才想起,代号A还挂在他身上。 朱利安低头一看,发现代号A又往下滑了一点,趴在了他的——他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趴在了他的乳/头上。如果只是这么一件事,朱利安当然不会想太多,可是隔着一层衣服,幼崽的前足微妙地悬停在半空,像是要压下去,又带着某种奇怪的犹豫。 总之,在朱利安留意到的时候,他正看到幼崽谨慎地按了下去。 然后整只幼崽都颤抖了起来,不像是害怕,更像是古怪的欣喜。 不,这简直是太奇怪了。朱利安两根手指把幼崽给提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说话,“我是不会出奶的。即使马库斯那个变态想要让我成为那个什么母亲,但我还是个男人好吗?” 他的乳/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挤出来液体的! 过了两个星刻,朱利安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除了身份卡和代号A外,朱利安并没有什么要带。 其实连代号A,朱利安都是犹豫了好一会,才将它塞进了怀里。 不知道这小家伙是不是察觉到了朱利安的意图,走到哪里都扒拉着他的裤腿,实在是恼人得很。 就在这时,朱利安感觉到了一阵细微的、难以觉察的晃动。 好像整个实验室都被移动了。 过了好一会,他听到了培养舱内响起了朱迪的声音,“好了,朱利安,听清楚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稽查员已经过来了,其他人都赶了过去。现在你所在的实验室和备用实验室置换,所有的监控下线,由我监管。现在我也要立刻赶过去备用实验室,在五十星秒后,你所在实验室的伪虫族会暴动,我已经圈定你的位置,在空气墙撕毁前不要离开,它们无法靠近你所在的地方。等空气墙撞毁后,余下的利用你手里的身份卡都可以解决。”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已经只剩下三十几星秒的时间。 他们总得造假,朱迪无法就这么直接取消空气墙的权限。 朱利安的脸色几乎都发白,仿佛意识到朱迪想做什么。 所有……他的视线立刻扫过周遭所有,嗡嗡的声音逐渐变大,它们一点点在失去控制。不知道朱迪做了什么,或者是释放了他不知道的气体,总之,这群最近一直过分安静的伪虫族群体窸窣声开始止不住,羽翼振动,碰撞,冲突…… 它们眼底逐渐露出难以控制的猩红。 嗜血、疯狂的气息开始流露。嘶鸣声尖锐起来,乱飞的翅膀,嗜杀的欲/望,它们开始互相残杀,但更多的腾空而起,朝着最远端的空气墙狠狠撞击。 砰—— 砰砰砰—— 飞跃的虫躯抖落无数闪烁璀璨的光粉,那痕迹如同绚烂的星辰,倏忽而过,前仆后继赶往死亡。带着难以形容的扭曲与狂喜。 “不……”朱利安喃喃,在他的意识深处,仿佛有什么地方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试图……他用力闭了闭眼,他感觉自己似乎要去阻止什么。 但另外一道、另外无数道弱小的、飘忽的、难以察觉到的、脆弱的光点,无意识地回应着他,稚嫩得可怕,纯粹得可爱,带着它们都难以分辨的孺慕和欢喜。 它们说:“——” 【……离开……离开……请您离开……】 【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 【请您离开——】 重复的,无序的,低阶到难以捕捉的信号,让朱利安的脑袋疼得仿佛有人拿着锤子在用力敲击。 朱迪冷酷无情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要想着拯救它们,朱利安。为你而死,是最好的结局。它们的生命本就短暂,不管我们成功还是失败,它们都不会再遇到下一个痛苦的实验了。”话到最后,她难得柔软了一点,“我想,这对它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朱迪:“祝你好运,朱利安。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挥手),我出去玩惹! * 第17章 朱迪赶到备用实验室,看到那个众星捧月般站在中心的男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立刻低头,将身体藏在另外一个高大的男性研究员的背后,手指在光脑上快速点了几下。 阿方索站在亚瑟和马库斯后面几步的位置,平静地扫了一眼光脑上的消息。 [你怎么没说来的居然是亚瑟·卡文迪什?] [他是卡文迪什家的人?] 朱迪看到阿方索的回复,心里呻/吟了一声,觉得事情要糟糕了。 卡文迪什家是有军方的背景,他就是现在雅斯顿战场的指挥官的小儿子。别看他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上非常心狠手辣。不过亚瑟·卡文迪什很少在外界露面,只有在军方行动里才会偶尔看到他的身影。阿方索不知道他是谁,情有可原,就连朱迪自己,也是在一次偶然的对外研究里撞见过一次军事行动,才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马库斯会不知道吗? 朱迪关掉无声的、鲜红的警报提示,心里有种不妙的预兆。 … 最初,这件事发生得悄无声息。 曼斯塔虫族入侵雅斯顿主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联邦,时而有残躯和碎片坠落,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但伴随着虫族零星突破防线闯入地表,雅斯顿主星的警戒又上了一层,莫尔顿每天回家的时候都很担心。 担心自己的命,也担心他的房东朱利安。 几个月前,朱利安突然发了条讯息给他的光脑,告诉他,他有急事要出门,让他自己安排,然后就彻底消失无踪。不管莫尔顿给朱利安·休发了多少条消息,都从来没见他回复。 莫尔顿怀疑,那条讯息,不是朱利安发的。 他发消息,总是习惯留自己的缩写,JH,但是那条讯息并没有这个署名。 灰扑扑的玛莎矿星人叹了口气,打开了门。 一股奇怪的味道从房子内传了出来,他很难形容那是什么味道,有点像是青草的气息,带着一点古怪的腥味,说难闻不难闻,但也让人很不舒服,有种黏糊糊的、非常压抑的感觉掺杂在气味里,让莫尔顿在闻到的时候,不自觉往后倒退了几步。 早上他离开的时候,屋子里还没有这样的味道。 “管家,过滤房子的空气。”莫尔顿开口,“有什么陌生人来过吗?”现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家里都会有一个智能管家,它会负责房子大部分的主管系统。 温柔的电子女声响起:“已经开启过滤系统。在租客先生离开的时间内,并无陌生访客。三个星刻前,主人已经回家。” 主人? 莫尔顿瞪大了眼,主人! 朱利安回来了? “朱利安在哪?”莫尔顿着急地说道。 电子官家:“在后厨。” 莫尔顿急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会看到这么一副……场景。朱利安躺在后厨,他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脸上,衣服,几乎浑身都沾满了鳞粉,亮闪闪的。 莫尔顿:“朱利安,朱利安?” 他试图唤醒朱利安,更靠近些,发觉朱利安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他的脸颊透着某种仿佛是被熏出来的潮红,但细看之下,长长睫毛打下的阴影,其下的脸色又带着过分的苍白,两种古怪的视觉感融合在一起,让莫尔顿觉得有种微妙的不合理。 但他暂时找不出这种奇怪的感觉来自哪里,正试图弯下腰,把朱利安搬起来——天啊,最起码搬到床上去吧? 只是莫尔顿触及朱利安的时候,才发觉他身上那层湿漉漉的粘液,正是这奇怪气味的来源。 他来不及多想,把朱利安半抱半拖着到主卧后,尝试了几种办法都没能将朱利安叫起来,他叹了口气出门去,本来是打算联系医院,但是想起那条他怀疑是假的讯息,又把光脑切掉,联系起了自己的一个同事。 同事赶过来,在检查了朱利安的情况后,只说他是陷入了深度昏迷,没有其他的外伤,等待身体自然恢复后,就会醒来。 莫尔顿谢了这位同事,又忍不住看了下他一身狼狈的样子,“你过来的路上,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同事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别提了,你没看新闻吗?第一研究所出了事故,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导致很多实验体收容失败,全都逃了出来。” 莫尔顿没能理解这严重性,还奇怪地揉了揉自己的大鼻子,“再严重,能有外面围着那堆曼斯塔虫族恐怖吗?”说到这里,莫尔顿忍不住哆嗦起来,似乎对曼斯塔这个名字有着反射性的反应。 同事痛苦地说道:“不如说,这是一回事。” 他打开了自己的光脑,从腕表状物体上弹出了一道光屏,正是滚动播放的新闻。 “……据悉,第一研究所发生剧烈爆/炸后,有大量的实验体收容失效,它们有着极其强烈的攻击性,嗜血,凶残,具备部分曼斯塔虫族的外形,请广大居民在看到任何与其类似的存在立刻离开,不可逗留……” 在下方,正是一个摇晃的视频。 哪怕是监控,它看起来都带着扭曲的不稳定性。 莫尔顿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他记得视频里的建筑物,那是每天上班会经过的第一研究所,只是那会他是从悬浮车往下看到的——先是剧烈的、疯狂的爆/炸声,不知是从哪里响起来的,强烈的晃动带着爆闪的红光,多次闪烁后,他看到了恐怖的画面——铺天盖地,真正铺天盖地的阴影蔓延了出来。 起初他以为是天突然暗了,紧接着,他发现,那些密密麻麻、堆砌在一处的暗影其实是成千上万只类似虫族的生物。这东西,这玩意……就像是一种,被强行扭曲了物种、硬生生拼凑到一起的丑恶生物。 没有哪一种是曾经熟悉的存在,却偏偏有着异样的熟悉感。 视频是黑色的,却不是纯粹的黑。 透着某种诡异的红,就像是在整片无光的黑影里膨胀、又收缩的心脏。嗡嗡振翅的声音,夹杂着某种难以发觉的、粘稠的水声。 眼睛……那些……那些应该是眼睛…… 莫尔顿浑身发毛,嘴巴微张,一时间很难去形容是什么感觉。 有一种从骨子里爬出来的排斥和反胃的感觉,让莫尔顿疯狂眨眼,像是想把影像从眼前眨掉。他眼睁睁看着蠕动着朝远方消失的黑色阴影,那数量多得几乎要把建筑物吞噬,不断闪过人的惨叫和武器的冲击声……他哇地一声,冲进去厕所吐了几口酸水。 同事干巴巴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来,“我大概需要借住一下,外面不安全。”外头官方正在竭力控制局面,但仍然有大量逃离在外的怪物。 莫尔顿无力地挥了挥手,那意思大概是同意了。 … 视频仍不够清晰。 如果足够清晰,他们就会发现,那片浓郁扭曲的怪物群里,不只有怪物。它们也并不是在逃窜,不是为了杀戮,而是“护送”。 蠕动的根须纠缠在一起,沾满着古怪的粘液,一颗颗肉瘤和破裂的肿块纠缠到一起,鼓胀到一定程度就会爆裂,溅出浓稠的绿色液体。扭动的根须纠结成如同网状的兜兜,又如同疯狂生长的草须覆盖而上,遮住了藏在最深处的“网兜”。 网兜里,躺着一个人。 他在恐怖和幽暗的诡影里,如同最纯白的石像,皮肤苍白、细腻,带着某种非人的瑰丽感。他美得令人心神恍惚,带着令人不敢侵犯的圣洁感。当触及他的存在,连意识都要消散,模糊的轮廓被一点点吞噬,仿佛连注视都是一种亵渎。 那些振翅,那些羽翼,那些散落的鳞粉,那些黏糊糊的液体…… 一切有了由来。 是它们将朱利安送回了家。 遵从祂的意愿。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换气系统一直在稳定运行着,带着人体几乎无法觉察到的轻微震动,但朱利安却像是被什么惊吵到一般猛地坐起来,用力地捂住耳朵。 他的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肩膀上。 手掌用力地捂着耳朵,已经到了痉挛发抖的地步。 代号A从衣服里钻出来,快速地爬上了朱利安的肩膀,但此时此刻,朱利安正陷入一种无名的恐惧。 怪异。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异。 潜伏在黑暗里,如同丑陋可怕的眼睛……正窥伺着他。 连皮肤都刺痛起来的危险感,让朱利安几乎要叫出声来,却颤抖着咬住了牙齿,没留神已经用力到了嘎吱作响的牙酸地步。 他能感觉到……就好像,在纯粹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密密麻麻的斑点,像是散落在黑幕上的星球,却非常暗淡,如同暗哑的光斑。那些匪夷所思的星辰,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任何一张星图上,它们排列的方式就像是随手揉捏后的诡异。 不…… 朱利安颤抖着,竭尽全力想要将自己遮挡起来。 在那些星辰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像是赤/裸的……光溜溜的,毫无任何遮掩的……那不是星辰,不是……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 是眼睛。 一双,或者,很多双眼睛,是扭曲的浅灰,恐怖又硕大。 有什么东西窥伺着他! 密密麻麻的复眼镶在软烂粘稠的黑幕上,如同烂在肉泥里。一眨一眨,污秽恐怖的球体蠕动着,像是星辰移位,撞击,撕裂……承载着一切鬼魅阴冷的亵渎。 “——” 他仿佛听到几乎能掀开他头盖骨的嘶鸣,带着语言难以觉察的刺激和尖锐,让朱利安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恶心和颤栗让他抠住喉咙,找到了…… 他的脑子里闪过混乱无序的恐惧。 他被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到我觉得,把脑子都写出来了(沉默)(窒息)(捂住嘴巴)(眼泪流出来了) * 第18章 听到惨叫声的时候,同事迷迷糊糊睁开眼,莫尔顿已经利索地下了床,直接奔着主卧去了。等同事捏了捏脸,彻底清醒过来跟着过去后,发现莫尔顿正蹲在床边,语气紧张地和一个靠坐在床边的男人说话。 “朱利安,你还好吗?” 同事莫名其妙在莫尔顿的语气听出了点……像是已经习惯了的感觉?习惯了什么?习惯了这种关切?还是习惯了他这位房东大晚上做噩梦? “……抱歉,莫尔顿,又吵醒你了。”那是一道低得几乎不可闻的叹息,带着莫名的脆弱感,“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他的语气有点飘忽,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里。 同事打量着这位房东先生。 床头的壁灯无声亮起来,照亮了一小块地方,正好笼罩在这位叫朱利安的男人身上,柔和了他的轮廓。同事不得不承认,莫尔顿的房东确实长得不赖,他的眼睛……就像是能滴水般漾出纯粹的蓝色,微微湿润,长长的睫毛沾着淡淡的水汽,仿佛脆弱的瓷器——一种精致、又容易破碎的珍宝。 他…… “嘿,伙计,你靠太近了。”莫尔顿抵住同事的胸口,“行行好,你挡住光了。” 同事惊觉,往后退了两步,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你们没闻到什么奇怪的香味吗?”他随口扯了一句,却发现当真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在他的鼻子附近徘徊,想要追寻它的来源,却又飘忽不定。 “你昏倒在后厨,我让同事过来看看。他之前在医院上过班。”莫尔顿没理会同事的话,对朱利安低声说道。 朱利安叹了口气,他好像从刚才的慌乱恢复过来,“抱歉,莫尔顿,麻烦你了。”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疲倦,“为这些破事。” 莫尔顿憨厚地笑了起来,“这可不算什么,不过,你真的没遇到什么吗?”他隐晦地说着。在同事来之前,莫尔顿就已经清理过朱利安身上的痕迹,但他能察觉到,那些痕迹,似乎和外面那些乱飞的怪物和虫子们有关。 朱利安偏了偏头,看向莫尔顿的光脑,“新闻没播报吗?” 莫尔顿愣住,眼神越来越严肃,“你是说?” 朱利安倦怠地点了点头。 莫尔顿倒抽了一口气,显然意识到朱利安在暗指什么。 他失踪的这几个月,今天爆/炸了的第一研究所,朱利安身上奇怪的鳞粉……还有,那些源源不断、麻烦缠身的噩梦。 “我必须尽快走。”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再留下来你会很危险,我也是。我会把房子的密钥彻底开放给你,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没问题。当然,如果你想走,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一旦冷静下来,就变得很果断。 朱利安把凌乱卷发重新扎起来,带了新的衣服进了厕所再出来,人和刚才有些颓废的样子截然不同。看得出来他洗了把脸,但比这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肩膀上趴着一只……像是虫子,又不太相似的……模型? 莫尔顿和同事狐疑的视线频频看了过去,朱利安冷静地说道:“从里面带出来的纪念品,想摸摸看吗?” 莫尔顿看着一动不动的晶莹白色幼虫,默默摇头。 就算是模型,他也一点都不想碰。 朱利安的动作敏捷,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给自己收拾出了一个背包。里面只装着无关紧要的衣服和一点钱,更多的重要东西收在了他戴着的项链——那实际上是有着一立方体容量的空间钮。 只有一立方的容量,却贵得要命。 等他收拾妥当,和莫尔顿他们简单吃了个早饭,朱利安的身影就消失在他们的眼中。 等莫尔顿和同事一起走出这栋房子,打算去上班的时候,同事突然问道:“你的房东先生,是什么人?” 莫尔顿正在检查光脑上的讯息,没来得及回答同事的话。 “护卫队已经清除了A区,B区,C区的危险,请……” “……黑玫瑰港口将会在明日下午,在第九军团的护送下,启动最后一艘飞船。他们都是A级研究人员,随身携带着……” “第一军团的支援正在……” 等悬浮车在他们眼前停下的时候,同事耸了耸肩,似乎也忘了这件事。 他们在车上坐下来,莫尔顿的视线从光脑收回来,看着外面穿梭的护卫队——那看起来比以往要戒备得多,来往飞行的车辆甚至有着军方的标志,这让他眼底的不安更重。 他认识朱利安,是在两年前。 一个黑市上。 偶然成为朱利安的室友后,他对朱利安的了解,就仅限于他在保育园工作。他从来没见过朱利安的父母,也不知道朱利安这么年轻、是如何在主星拥有一套房子,每天下班也没见过朱利安和其他朋友聚会,除了偶尔去酒吧喝酒……哈,他可是酒馆的宠儿,但更多的……几乎不存在。 奇怪,莫尔顿眨了眨眼。 朱利安的身份,像是凭空出现的。 … 朱利安低着头,在绕开保卫队巡逻的范围后,又虎着脸把试图从他肩膀钻出来的代号A塞回去,他的声音很低,“不要乱跑,这里的监控很灵敏。” 他来这里,其实也是一场冒险。 朱利安需要离开雅斯顿主星。 越快越好。 尽管他靠着朱迪的帮助,以及弗兰西斯的身份卡,的确逃离了第一研究所。 可他清楚,一旦研究所内的情况曝光,后续接手的人员不可能不对他和代号A这两个实验体感兴趣。或许他们的待遇会更好些,或许会更尊重他们——但朱利安绝不会再让自己成为那种所谓的实验体。 可离开雅斯顿主星并不容易。 利用醒来后的这一小段时间,朱利安检查了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发现曼斯特虫族已经将整颗主星都包围了,第七军团和第九军团正在强攻,但实际上防线已经快控制不住,时不时就有虫族落入地表的报道。 在这种重重围困的情况下,要离开主星何其难,朱利安把他过去的路子都算了一遍,不大高兴地发现自己可能只剩下一个选择。 他得“回去”一趟。 朱利安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他实际上有一位养父。 这位养父把他带大到十几岁后,两人就彻底决裂了,直到他读完书回来,收到了养父寄送过来的钥匙和产权书,把他名下一套房子给了朱利安。 那时的朱利安虽然不想接受,但在随着这两件东西送来的书信中,养父写到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在这种琐事上争吵,朱利安到底还是收下了。 这就是他那套房子的由来。 而他的养父,叫贾森·巴尼特,是个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小老头。 朱利安和他相处不来,被福利院领养出来后,也没有更改姓氏。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朱利安不会回去。 老巴尼特很古怪。 他的名下,拥有着不少房子,看起来是个有钱佬,但他日常生活却看不出挥霍的痕迹。 他的庞大资产,似乎纯粹是用来支撑他的实验——是的,老巴尼特也很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实验,就在老宅的底下,有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实验室,朱利安曾经不小心误入过一次——印象极差。 他对实验室的负面印象来自于此。 每隔一段时间,老巴尼特就会和不同的人见面。 有些人进了老宅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朱利安不喜欢这种氛围,他更不喜欢老巴尼特看着他的眼神。那不像是人类看着幼崽时脉脉温情的眼光,而是带着某种冰冷的、无机质的……难以形容的深沉。他在和马库斯接触了这么多次后,终于明白这种眼神的含义。 ——是在看着砧板上的肉,是在看着即将推进去的实验体。 这就是为什么这几年,朱利安从未试图和老巴尼特求救的原因。 他的养父,贾森·巴尼特未必是个好东西。 但这一次想要要离开雅斯顿主星,朱利安不得不选择冒险回去。 老巴尼特和主星的黑玫瑰港口负责人关系不错,他记得,在他还没有离开那栋豪华奢靡的宅子时,老巴尼特和负责人往来的时候,他曾经送过老巴尼特关于黑玫瑰港口的VIP卡。如同弗兰西斯的身份卡,找到那VIP证明,朱利安就能混进去黑玫瑰港。 搭上那一艘会在明日下午离开雅斯顿主星的飞船。 这就是朱利安在最短时间内能想出来的办法。 危险,但值得一试。 … “警告,舰体受损60%,61%,62%……” “警告,王族‘尤金’越过防线。” “146任务已完成,缺口已补上。” “警告,第七军团127小队任务失败。” “187任务已完成,缺口已补上。” “警告,王族‘克鲁克斯’越过防线。” 智脑约瑟芬甜美的女声在指挥室一次次响起来,带来或好或坏的消息。 布莱克·布什沉着地看着星图,上面一个个闪烁的光点,就是激烈的战场。 “滴滴滴——” 急促的通知声响起来,紧接着就是光脑跳出了现在雅斯顿战场指挥官的脸。他的表情并不好看,简单粗暴地插入话题,“第一研究所内存放了大量的虫族基因和研究遗留,研究时间长达四十几年。所有的数据已经在收集存放……” “别说废话。”布莱克粗暴地打断了指挥屿__汐-!独.家官的话,“我要听结果。” 研究所昨天爆发的事情,布莱克已经收到消息了,他要听的不是这些。 指挥官叹了口气,“我们猜得没错,贾森那老东西没那么简单就退了。事实上,马库斯是他的后来者,包括这些年的研究,一直都有贾森在背后支持和指导。这一次导致实验室收容失败、正好赶上亚瑟巡查的人,是一个叫朱利安·休的实验体。 “但他同时,也是贾森·巴尼特的养子。” “什么?”布莱克下意识说,“老巴尼特把自己的养子送去研究所?” 指挥官:“从亚瑟追查的线索来看,从一开始,贾森收养朱利安·休就是别有用意。他对曼斯塔有着某种奇怪的吸引力……不过话说回来,刚才亚瑟已经传回消息,老巴尼特失踪了,安排的人没堵住他。” “所以问题出现在朱利安·休身上?”布莱克一下子听出指挥官的言外之意,“他到底是什么人?” “警告,警告,警告——” 约瑟芬的声音突然出现,带着哪怕是智脑都过分急促的语速。 “王族‘埃德加多’离开了原定位置,128-145小队失去联系。” “警告,埃德加多正在快速靠近游离带。” “警告,航道上存在红宝石号飞船,将在一星刻后碰撞!” 指挥官和布莱克沉默后,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来。 “老巴尼特在红宝石号上。” “朱利安·休在红宝石号上!” … 太弱。 总是,太弱。 那联结总是来得轻快,又倏忽断裂。 断断续续。如同呻/吟。如同低低絮语。混乱。无序。所有的词语,都难以形容那无法捕捉、又让曼斯塔发疯的呓语。 如果人类能够分辨出它们的词句含义,便会为它们贫瘠的词汇而头疼。 ……天啊,它们一直在称呼的,不过‘■■’。 不过是‘母亲’。 母亲。 母亲。 母亲。 母亲。 母亲。 母亲。 母亲。 它们小小声,在寻找。它们发了疯,在嘶鸣。信息素在空气,在真空,无处不在,像是一道指引,令它们从遥远的星系而来。 它们能听到,那道呼吸声。 有时候急促,有时候平缓,缓得如同流淌的河流。 它们也都安静下来。 一边安静,一边作战。 敌人。需要撕裂。需要屠杀。需要过去。 需要母亲。 低阶的虫族没有太多的意识,它们简单、直白得可怕。 大部分时候,埃德加多就如同低阶的虫族一样,混乱无序。极其难得的,它收拢了那些游离的、诡异的触须……或者,是雾气?什么都好,在散去那些恐怖的、扭曲的部分,剥开这诡奇的外在,所能露出来的,不过是更为可怕、古怪的怪物。 强烈的、疯狂的污秽感让人恨不得戳瞎眼睛,凡是在它途径路上的飞船和机甲都彻底失控——要么是被它所毁灭,要么是操作员发了疯。 布莱克发布的紧急通知令,已告知所有的士兵。 决不能用肉眼去窥视它。 星辰,群星,雅斯顿主星外,绝大部分星球已经失去了生命,仿佛吞下了最后一声死亡的叹息。在无数爆闪的光点——那些战场外,有一艘飞船隐蔽地、悄悄地试图穿越危险的交火线——这很危险,但是他们不得不。 红宝石号上,有着极其重要的任务。 船长擦了擦汗,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安静。” “是啊,怎么会这么安静?” 他们先前,可是不小心遭到了炮火的袭击,差点就出事了。但现在,他们附近的星域却好像……不管是虫族,还是人类,都失去了踪迹。 船长不安地又检查了一遍。 这是怎么…… “船长,你看,”一道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艰涩与恐惧,“那外面,是,黑了吗?” “天黑那是在星球上才会有……”船长不耐烦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住,整个人也木了。 是呢,飞船穿梭在星域里,几乎没有永夜的时候。 总会有星辰,总会有指引。 可这一刻,他们从窗口望出去,却只能看到永恒不变的黑。那黑色不够纯粹,不够浓郁,带着黏糊糊的流动感,仿佛是某种粘稠的、恐怖的液体,却又开始闪烁,窸窣。蠕动。 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眨动。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疯狂的恐惧爬上了在场所有人的后背。 那是眼睛。 闪烁着浅灰色、几乎融入浓郁的黑色里……一颗颗硕大、丑陋的眼睛挤在舱窗上。 不知何时开始,在静悄悄地窥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应该继续写一点,想写到见面来着,但是看了下时间……我还是先更新吧呜呜。看在我今天字数多的份上,就忽略这么晚的更新吧(。 下一章能不能写到见面不好说,不过不是下章就是下下章,快了! * 还有V的问题,本来是打算周末,但我周末可能没空,就提前到周四,大概周四会V,谢谢大家。 * 第19章 要如何描述朱利安出现在红宝石号的过程呢? 想必,那会和大部分故事说的没什么差别。 一个年轻人,试图偷偷潜入自己已经变成危险老巢的家,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被可恶的敌人(也就是贾森和他的保镖)发现踪迹,最终被搜刮走了所有的东西,然后一起带到黑玫瑰港口,最终用另外一种古怪的方式上了飞船。 为了逃离险境,又把自己推入另外一个险境。 朱利安必须得说,回去老宅是他做过最失败的计划。 但总归有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比如,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朱利安也无从得知他这么悲惨的几年,居然还有他的养父在其中插手。 再比如,贾森·巴尼特和马库斯是认识的。“认识”这个词或许不足以形容他俩的关系,“师生”“传承”这样的关系更贴切。 朱利安很累。 他靠在舱室的床上,脚上戴着束环。光脑和项链都被拿走了,包括一直咕咕趴在他肩膀上的代号A。 这个关着他的房间不大,只容得下一张床和进门的狭窄过道。不过在门的对面,有一扇小小的舱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星际。 朱利安讥讽了自己几句,但情绪不算糟糕。 他更该担心的是,贾森带走了代号A,要是那个孩子……(等下,他什么时候会用孩子来形容一只虫子)在飞船上失控,那朱利安可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他可不想在实验室费劲活下来,然后又死在了太空爆/炸里。 在他想出合适的办法前,他这个窄小的舱室门打开了。 朱利安看着站在门口的黑衣人——说真的,没有谁能比老巴尼特还要复古,他身边这群保镖不折不扣全都是黑衣服,也不知道是在致敬哪个时代的服饰——他被黑衣保镖抓了起来,拖出了这个房间。 他选择对这个人的粗鲁行为闭口不言,趁机在路上观察这一艘飞船的内部构造。他曾经背过……一些设计图,如果没有太大的差别的话,只要朱利安能逃走,他应该能够在这个飞船上存活一些天。 他被带到了二层,远离底下那个舱室的一层,贾森·巴尼特虽然不是个奢靡的混球,但他既然有钱,当然不会亏待自己。相较于朱利安待着的那个如同囚牢般的舱室,这一层宽敞得像是个小套房,不仅拥有舒适的卧室,还配套一个小会客厅。 贾森就坐在小会客厅内,缺了一条腿和胳膊,并没有对他的阴冷气势造成什么影响——是他自己执意不要人造移植——他黑沉的眼球动了动,透着一种僵硬的冷意,“坐。” 朱利安被保镖用力地按在老巴尼特的对面。 朱利安:“……如果你是想就实验的问题再来一回的话,只会得到另一场争吵。”第一场大吵大闹已经在老宅结束了,就是在那之后,朱利安得到了脚上这个束环——为了避免他的逃跑。 老巴尼特看起来很老态,他这个年纪,如果服用药剂的话,是不会外露得这么严重。可是正如同他不肯移植人造的肢体,他对生命药剂的服用也只保持在最低状态,纯粹是为了延长寿命,而不是外表。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满是皱纹,可是光是坐在那里的模样,再配上他冰冷的视线,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个糟老头子。 老巴尼特冷冰冰地说道:“所以马库斯解剖了你,却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后,将你和那群实验体丢到了一起,反倒酿造了研究所的惨祸?” 他们在老宅的交谈还没这么深入,只是提及了“实验”“马库斯”“研究所”“虫族”“三年”这些过去的事情。 朱利安:“讲讲道理,我活该死在研究所吗?出事后,联邦可以说是第一时间就接手了第一研究所,我猜,你们早就被官方盯上了。”他皮笑肉不笑,讥讽了一句。 如果可以的话,朱利安不希望自己的情绪波动剧烈,他其实很累。 不管是身体,还是他的精神,他连轴转的时间够久了。但他不能够在老巴尼特的面前松懈下来,他对他这位养父再了解不过,他就是吞吃腐肉的秃鹫,时时刻刻都如影随形,如同个活该下地狱的魔鬼。 老巴尼特仔细地打量着朱利安,视线活似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在层层剖开他的皮肉骨骼,“我把你交给了马库斯,得到的回报不是太好。” 朱利安:“又或者,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收养我。”他很难克制话里泄露出来的糟糕情绪。 老巴尼特呵呵笑了两声,沙哑的声音带着衰老的气息,“你不是我收养的。”他的眼睛如铁钩,像是要把朱利安肚子里的肠子都勾出来,“你是我创造出来的造物。” “绝无可能。” 朱利安冷冷地回敬他。 真奇怪。 在他远离老巴尼特的这些年,朱利安对贾森·巴尼特又恨又怕,他绝不会说自己喜欢自己的养父,也从来没良善到想要去回报他这些年的养育,只想离开得越远越好——但他到底是害怕的,他害怕他这位从小就让人敬畏的养父。 可现在,朱利安却古怪地发现,那种仿佛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畏惧消失了。 他搜肠刮肚,都再找不到半点痕迹,他再看看眼前这个人类……腐烂苍老的气息在他的骨架底下乱爬,他终究会死,很快就会死去。 老巴尼特敏锐地察觉到了朱利安的异样。 他看着他,不是弱小在看向强大,不是孩子在看向大人,而是另外一种……超然的,或者说,更趋向于冷漠的态度。 老巴尼特想,不,看来他错了。 马库斯并不是什么都没成功。 他通过那些残酷的实验做到的事情,远比朱利安想象的还要多。 这让老巴尼特失去了和朱利安说话的兴趣,摆摆手让保镖把人带走后,他对站在他身后的人冷冰冰地说道:“代号A和XI融合得怎么样?” “已经推进50%了。” 老巴尼特缓缓点头,浑浊的眼珠子里透着一种难以觉察的狂热,快了,就快了。 … 真的吗? 朱利安在心里嘀咕着,然后费劲地把束环从脚踝扯下来。这些东西,和十年前没什么差别,在经历了研究所的事情后,对朱利安来说,想要将它们都弄下来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当老巴尼特的人只是收走了项链和光脑,却没有仔细检查他背包——甚至也没有带走的时候,就是个很大的漏洞。 那的确只是个普通的背包。 但背包里总归有些其他的东西,在除了一点钱,衣服之外,其实还有一本书,以及零星的、难以被觉察到的碎片,是那些可怜的小东西留下来的。 ——莫尔顿说在他身上找到的。 像是鳞片,又像是别的其他的什么甲片,反正非常锋利。 在老巴尼特家时,朱利安其实有过那么几个瞬间,好像真的也感觉到那些帮着他逃跑的小东西——那些难以描述清楚的光点、弱小的情感、无法解释的混乱——朱利安尽可能地驱逐了它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就是将“远离”的意识抛摔出去,让它们去更为安全的地方。老巴尼特家藏着太多危险,那些小东西(尽管也是非常丑陋可怕的小怪物)救过他的命,没必要每一次都让它们为之牺牲。 尤其是为了朱利安身上这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吸引力。 老巴尼特和马库斯信誓旦旦有这东西。 朱利安……在他能停下来思考的间隙里,不能说他没有。 毕竟是一群小怪物拖着他出现在了自家家的后厨(他甚至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知道那是他的家),另外一只小怪物死了又活了,一路跟着他安安静静没发出半点声音(但可惜的是现在估计会在老巴尼特的手里受苦),一切都乱套了。 他感觉自己一脚踩进了什么混乱的领域。 左右摇摆。 他是人? 还是说,不是人?造物? 朱利安费劲地用藏在背包里的甲片割断了束环——很好,这科技的产物某种程度上突破不了生物本身的锐度,他动了动自己的脚,确保没有其他的限制。 但这只是第一步。 朱利安知道,在他的门外,还站着至少一个保镖。 他需要一点助力……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门外的混乱声——真的吗?这飞船居然连隔音都没做好?穿透这道门,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不,等下,那是有原因的。 朱利安辨认了一会,才发现那必定是极其仓促,而且忙乱、数量众多的脚步声,才会穿透房门让他听到。 发生什么事情了? 但紧接着,朱利安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他总是要出去的。 那为什么不趁这个时间闯出去? 外头的保镖,不会比其他时候更好对付,但在混乱的人群里,他未必能及时抓住他。 朱利安决定就这么办。 ——只除了,他没去看背后黑沉的舱室窗户,以及,没来得及去质疑为什么在一艘飞船上,居然会有数量这么多人开始逃离自己的舱室? … 逃离。 朱利安重复这个词语,然后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次。 逃离。 大写,加粗,紧急。 他躲在靠近下层仓库的通道,这里昏暗、拥挤,还有着畏惧、害怕的人群。在还算成功的逃离了那间舱室、避开了保镖的追逐混进人群后,朱利安得知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艘飞船被一只王族盯上了。 王族! 朱利安双目无神,这些飞船上的“客人”都是在自己的窗口被曼斯塔虫族给吓疯了,纷纷逃离了房间,所以才……到底是多可怕的模样,才造就了现在这通道里还有人疯疯癫癫的呓语,听说还有人在那时候直接发了疯,现在已经完全没了理智。 ……这听起来比代号A还疯狂。 朱利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的背包在他身后抵住了尖锐的管道,避免坚硬的固体捅到他的背脊,但他已经听到有女士在恐惧中低低啜泣。 “科尼利厄斯船长,科尼利厄斯船长?” 朱利安听到有人在大声叫着,带着歇斯底里的害怕,“我们……” “嘻嘻,嘻嘻,它来了,它来啦……” 还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咙口,朱利安几乎能听到几声倒抽的空气,挤在这里的人群开始远离那道声音,远离那个正在进行通讯的男人。 而彼端,诡异的声音还在接连不断。 “谁也挡不住它,嘻嘻嘻,来了,嘻嘻,救救我,嘻嘻嘻嘻嘻嘻……”那甚至听不出是个男声还是女声,沙哑扭曲,带着崩裂的疯狂,“我们都会死,嘻嘻,我们,我们……”喉咙发出一声挤压出来的尖叫,舌头像是不受控制。 “嘶嘶嘶嘶……” 朱利安几乎是弹了起来,他四下看了眼,发现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听到那几声奇怪的嘶鸣。 因为他们都木了,困在对面那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声音。 对面的人还在说话,在疯狂地大笑,在拼命地求救,在嘻嘻,在重物碾压过他的喉管,发出恐怖粘稠的咕咚声后……嘎吱嘎吱,骨头在碎掉,肢体在断裂,原本还有点吵杂的背景音彻底消失了。 就好像被彻底吞没了,被什么东西…… “它进来了。” 低、沙哑,却绷紧到几乎尖锐的女声撕裂了寂静,“那怪物进来了,进来了!!”她的声音一下子让所有远离的冲击撞了回来,朱利安的耳边立刻充斥着各种哭喊和惨叫,这让他的肚子近乎痉挛,酸水爬上喉咙,但被他用力吞下。 人群的恐慌,几乎是立刻就蔓延开。 朱利安被乱跑的人流冲得非常痛苦,那些衣裳华贵的男男女女、那些白大衣笔挺的研究人员——好吧,在这个时候看到研究员崩溃畏惧的神情,对朱利安来说并没有什么感觉。他试图挤出去,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灯,通道两侧昏暗的灯,开始闪烁。 这里远离了一切窗口,远离了干净整洁,也远离了对外的恐惧。 徒留这些一闪一闪的灯,散播着恐怖的气息。 有人在惨叫,有人在痛哭,有人在逃跑……天知道,只是一会的功夫,这里这些原本光鲜亮丽的人就开始逐渐崩溃,陷入另外一场理智崩塌的狂欢。 这究竟是…… 朱利安憋住一声脏话,用力从一个胖子身边挤过去(他觉得自己的肋骨在惨叫呻/吟),他记得,一般的飞船在这通道尽头,理应会有个小小的维修舱体——再拐过去的地方。 啪嗒—— 那两排闪烁的灯惨叫着失去了最后的亮度。 一下子,整个环境都暗淡下来。 这就让那些痛苦变得过分明显,让朱利安必须死咬住牙齿,才能将这些都抛开。 濡湿,粘稠的水声。 摩擦。摩擦。摩擦。 是幻觉。 朱利安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他用力推开挡在他前面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男人,一边迈开脚步。是幻觉,绝不是现实,那些声音,那些吵闹的动静,那些,那些…… 骨头拗断的脆响。 肉块搅烂的黏糊。 无法形容的恐惧。 是假的。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朱利安没有回头,他逆着人流,试图把自己挤到那个小门去,他已经看到了轮廓——在几乎看不见的黑暗中,这可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粘稠,潮湿,有什么黏糊糊的,冰冷的气息…… 干燥的通道变得幽冷起来,每走的一步都有着奇怪的“滋滋”声,就好像底下突然铺满了厚实的、沾满了水的毛毯,又或者是奇形怪状的蘑菇苔藓,哈啊,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东西呢?对吧? 对吧! 危险的预感从朱利安的骨髓里冒出来,一下子抓住了他狂跳的心脏,逃进去就好了……他在心里想,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逃进去…… 什么时候,通道这么安静了? 那些惨叫声,那些痛哭声,那些嘻嘻、发狂、腐烂到极致的恶毒和害怕交织在一起,渲染了古怪又别扭的疯狂。 它们全部都消失了。 他们也都消失了般,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利安剧烈地喘息着,他贴在冰冷的舱门前,谢天谢地,那扇门开了一条缝隙,他立刻抓住门把手,用力地撞击着它,试图让它打开的缝隙更大一点,至少能够挤进去一个人。 这扇门真的是太重,撞得朱利安的肩膀都在发痛。 砰砰——砰砰——砰砰—— 如同心跳。 一下。又一下。重合了。 朱利安打了个寒颤。 冰冷的、潮湿的、粘腻的……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脖子上。 像是黏糊糊的舔舐,又一掠而过。 湿/漉/漉的,非常寒冷,非常恶心,仿佛是粘稠的泥状物,滑落进他的衣服里,就像是冰冷的铁块、又像是冰,冻得他直颤抖。 他不想,他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可是人啊,脑袋啊,朱利安几乎要尖叫起来,他仿佛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发现他正在一点、一点地试图回头看。那姿势僵硬、冰冷,带着极其强烈的古怪阴冷,他的脖子发出酸痛的呻/吟,但他最终,还是看向了背后的黑暗。 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咕哝…… 人,东西,惨叫,通道,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黑。 然后,是密密麻麻的、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圆点,浅灰色,挤压着、蠕动着,它们就好像是……什么光斑,古怪地闪烁着。藏在雾气下,一些难以窥探清楚的节肢,像是古怪的虫体,又像是蠕动的软虫,没有固定的形态。 快速地靠近,快速地掠过一些……无名的疯狂,它们疯狂地闪烁起来,像是…… 哦,天啊,那是密密麻麻的眼睛。 是眼睛……藏在黑色扭曲的雾气下……那无处不在的眼睛…… 朱利安有意识的下一秒,他已经用尽全部的力气打开了那扇门,然后躲了进去。他颤抖着捂住眼睛,然后是嘴巴,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已经摔倒在地上疯狂呕吐,然后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被呛死。 “不……” 他发着抖,惨白的脸上,却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漂亮和美丽。他的眼睛,他的蓝眼睛仿佛盛着一汪湖泊,还带着难以抵抗的妖冶。 在浓郁的黑暗里,他的皮肤,仿佛会发着微光,白得如同牛奶。柔软,过分的白,仿佛和他的惊恐彻底脱节,朱利安的恐惧,仿佛成为滋养他的养分,在他无意识的时候蜕变得越发令人疯狂。 【■■■■——】 我的…… 像是滋滋、扭曲的弱电信号,疯狂地跳动,试图钻进朱利安的耳朵,用他能理解的语言形容。 嘶嘶。诡异扭曲的振翅声。 黏糊糊的触须蠕动着,欢快着,愉悦地贴上墙壁,贴上门,挤进这条通道,靠近万物中的万物,带那么多、那么多无法理解的扭曲狂喜。 “我的神明。” 那些古怪的动静能逼疯人。 朱利安神经质地抓紧书包,恨不得蜷/缩成一团。 “不……” 好恶心。好害怕。 鸡皮疙瘩。 过量的恐惧,让朱利安的手指都痉挛着颤抖,发白。 他不知道,他不明确,他不清楚。 他的意识里,那片沉寂的、只在无意识时发出几声呓语的汪洋,一团模糊不清的扭曲虚影靠近了,更近了。 庞大、无比的庞大,扭曲、亵渎的存在,如此逼近。 仿佛就在耳边,脑后。 “呜啊呜呜啊啊啊——”朱利安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断,被恐惧和疯狂彻底吞没,无意识地挥舞着背包,又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滚开滚开滚开——” 声音在寂静窄小的维修舱内过分清晰、又夹杂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名为恐惧的情绪,终于揪住了朱利安的肠子和胃,让他克制不住干呕了起来。 咕哝。 仿佛气泡破裂的声响。 咕哝。 又是一声。 外面静了下来。 然后,哒哒。 哒哒哒。 真实的、虚幻的,两道门,似乎同时被敲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写到这里,为了写到他们见面,所以我不得不写到现在,但总体来说,虽然字数超标了,但还不算偏离目标。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我会尽可能早点更新(比如,今天试图写点,明天再写点),好了,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 第20章 持续不断的敲门声, 不只是敲在门上,更是敲在朱利安的耳朵、心上, 仿佛恐怖回响的厄运, 一遍又一遍,浇灌在他的头盖骨里,刺挠得发疼。他的脸都僵硬得动弹不得, 手指痉挛地抓住背包, 用力到几乎要掰断指甲。 指尖发白,难以克制地颤抖。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反锁的门, 传来极细、极轻的“咔哒”声。 ! 这一声摧毁了朱利安的理智, 恐惧的情绪促使他疯狂逃离身后坚硬的门,本该是屏障的东西, 却成为纯粹噩梦的来源。 洞开的门后, 是纯粹到极致的黑暗。 蠕动的、扭曲的、无形的诡谲如影随形, 澎涌而出。 它们追随着、它们捕猎着。 它们纠缠在朱利安的后背, 低低地、细细地缠绵。 无序混乱的语言冲进朱利安的脑子, 骇得他软倒在地,无力地抱住了背包, 整个人哆嗦着, 颤抖着, 几欲发疯, “滚开……” 他啜泣着,无力地捂住了眼。 窸窸索索的轻响逼近, 难以名状的恐惧笼罩下来,就好像扎根多年的恶意破土而出, 阴森的寒意如同被子, 一点、一点盖住了朱利安。 ……不, 那不是错觉。 明明隔着衣服,却有种黏糊糊的感觉直接沾到了皮肤,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攀爬,越过了布料的阻隔,直接贴在了身体上。 黏腻腻的,爬行,爬行…… 他感觉到坠入深海的窒息感,朦朦胧胧,仿佛被人捂住口鼻无法呼吸。蠢动的、如同肉块的东西,黏在了他的手脚,身体,口鼻,眼睛,一切的一切都被盖住。 朱利安无神的蓝眼睛里充斥着恐惧,混乱的脑子已经无法处理发生的事情。 有什么冰冷的、光滑的利物碰到了朱利安颤抖的脚腕,一下子就见了血。 撕开的皮肉,让他从癫狂的情绪里挣脱了一小会。 疼。 朱利安有了第一个感觉。 害怕。 这是第二个感觉。 他抽/搐着往后挪动着脚,想要将自己藏在更深处的黑暗。 好疼,好疼,不知道伤口切到了哪里,血,湿/漉/漉的热意流下来,他却不敢去碰。他抱住脑袋,低低地啜泣,“为什么,你是谁,走开,不要碰我……”他的瞳孔里,痛苦和绝望交替着出现,却又融在一起。 在那些接连不断的恐惧笼罩下,他的挣扎称得上毫无用处。 软黏的,湿腻的触感爬过脚腕。 血液被舔走,融入无形中。 隐隐约约,那种剧烈的痛感消失了,就像是……愈合了? 他下意识缩了缩脚,几乎把自己抱成一团。脚腕的位置光滑一片,就好似刚才的伤痕都是错觉。 是假的? 真的。假的。 朱利安现在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但他能感觉到遥远的星空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抽/搐鸣叫,为无上的狂喜和纵容,为血液中的力量,为■■的垂怜。锋利的爪牙撕开胸腔,掏出抽/搐的紧缩的脏器,疯狂和血液洒满了途径的所有航道,在这条红宝石号途径过的航道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星空之中,会有雨水吗? “啊啊啊啊——” 侧耳,好像听到遥远之外,有难以觉察的惨叫声。 但现在,朱利安坐在黑暗中,将自己团缩起来时,却已经无暇他顾。 他感觉到…… 他再一次感觉到饥饿的渴望。 救命,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他饿了。 朱利安恨不得将自己的肠子扯出来,打上几个结塞到胃里面去,以满足这几乎要吞噬掉他自己的饥饿。 他简直是疯了,什么人会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身体却像是背叛了他一样感到无比的饥饿。 那种狂暴的欲/望从肚子里爬出来,几乎要顺着朱利安的脏器往上爬,然后堵住他的食道,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骚扰他,迫使他去进食。 朱利安在背包里乱翻,无视了这诡异的黑暗,循着记忆的触碰到了一点点圆管的硬块,手指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背包里仅有的一管营养剂,然后拼命地往自己的嘴巴里灌。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喉管都没有彻底打开,差点呛咳出来,却又被朱利安自己捂住了嘴巴,拼命地吞咽下去。 快点、快点满足…… 朱利安的发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崩裂,一头漆黑的卷发已经散落下来,有些乱发黏在他的额头,湿哒哒的,潮/湿的,冰冷的。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攥紧营养剂的瓶身,几乎要将它给压碎。 哆嗦着,用力着,他苍白到可怕,宛如一道幽灵,手指痉挛地颤抖了两下,然后将它甩开,呜咽着扑到在地。 没有用,没有用。 朱利安克制不住破碎的呻/吟,眼底是无比的空洞。 他感觉身体,身体的内部破开了一个大洞,荒凉、空寂的气息从中穿透而过,饥饿的痛苦逼迫着他去,去做点什么。 他不知道那无形的信息素膨胀起来,透着居高临下的尖锐和疯狂,如同狂啸的鞭子抽打、鞭策着所有笼罩在其意识下的曼斯塔虫族。 他饿了。 祂饿了。 越发妖冶、摄人心魄的美丽从朱利安的身上绽放,仿佛他的骨髓里扎根了一株妖调疯狂的曼陀罗,正在汲取着他的恐惧和诡异而生。异样,邪恶的感觉在朱利安的骨肉皮相里滋生出来,伴随着疯狂的饥/渴越发强烈。 极致的恐惧束缚着他,饥饿的欲/望撕扯着他。 朱利安感觉自己的灵魂、躯壳好像都轻飘飘了起来,越来、越远。嗡嗡,嘶鸣,振翅的声音,滴答,滴答,哒哒,哒哒,哒哒…… 他好像…… 他好像在融化,变成,连自己也无法揣测的怪物。 好饿,好饿。 祂重新睁开了眼。 … 祂在不满。 祂在暴怒。 为还未得到满足的饥饿欲/望。 为那些现在还没有出现的子民们。 祂的狂怒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整个星系,那些弱小的、强大的、扭曲的光点们好像都被无形地抽打着,狂躁的怒火迫使着它们瑟瑟发抖。 不管是还在和人类作战的虫族,还是那些已经环绕在雅斯顿主星、试图从这颗庞大的星球啃噬下什么的王族们,都猛然爆发了尖锐的惨叫声。 那嘶嘶声无比剧烈,透着疯狂的敬畏,它们在害怕,它们在狂喜。 它们翻滚着,匍匐着。 几丁质的硬壳裂开,露出柔软的腹部,几根软的触须从低阶虫族的口器缝隙里钻出来,柔柔弱弱地摇曳起来。 它们在示弱。 它们在臣服。 它们在捕捉着狂暴的信息素,试图定位“王”的位置。 母亲,母亲,母亲,母亲…… 虫母的信息素如此狂烈,带着简单粗暴的命令。 这是除了最开始那一道外,第二道如此清晰、明确的联结。 第一道联结,让亿万曼斯塔虫族跨越了无数星辰而来;第二道联结,让它们再一次追寻到了虫母的位置。 不是那几次迷乱的,暧/昧的,难以捕捉的痕迹。 每一次都若有若无、在意识里一闪而过,让它们狂乱又无法追逐。 但这一次,却是如此清晰,如此明了。 【■■】 ——食物。 窸窸索索,疯狂的杀意骤然褪/去,它们猩红的复眼变得柔和,仿佛蜕变成柔和的橙黄,紧接着,原本还密密麻麻环绕着整个雅斯顿主星的虫族们尖啸了起来,锋利的羽翼切割着机甲,却是为了撞开道路。 它们不再追逐厮杀,不再记挂人类,它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侵占得来的战场,大片大片地从雅斯顿战场撤离。 “这群疯子是怎么回事?” 布莱克恼怒地站在舱室内,他的肩膀透着一点粉红,那是伤口在军服底下无声地渗透着血液,他受了伤。伤口虽然经过包扎,但是在战场上也不能奢望更多,能暂时止住喷涌出来的血液已经算是厉害。 他的脑袋一阵阵发疼,为着红宝石号传来的消息,为雅斯顿战场的惨状,为他们差点启动了最终武器的恐惧,也为着这亿万突然撤离了战场的曼斯塔虫族。 他恶狠狠唾骂了几句,但其余不干不净的话很快被吞了下去。 他是第七军团的团长,可以短暂发泄自己的情绪,却不能过度沉浸其中。他收拾了心情,压着声音和怒气说道,“副将,去清点现在的情况。约瑟芬,和指挥官通讯,同时捕捉曼斯塔虫族的前进方向。” “好的,已经为您联上通讯。” “曼斯塔虫族的前进方向为红宝石号所在航道,该航道内附属第七军团和第九军团、暂且存活的人类意识已全部撤离。扫描结束,红宝石上尚存三百三十九个生命体,王族‘埃德加多’的本体正在附近,建议不要靠近。” 指挥官的通讯已经接了进来,但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听到了智脑约瑟芬的话。 指挥官:“亚瑟已经从研究所挖出来不少东西,但我觉得,估计都比不上你现在想和我说的。”他的声音有些沧桑,像是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的那种沙哑。 但其中的坚毅和沉稳并未改变。 布莱克粗暴地说道:“你刚才不是已经听约瑟芬说完了?那群疯子突然抛弃了雅斯顿主星,朝着红宝石号的方向追过去的。是全部。”他用力强调。 是包括还在雅斯顿战场上的虫族,也包括了在雅斯顿附近星域的曼斯塔。 “像不像最开始曼斯塔不远万里都要来雅斯顿主星的模样?”指挥官听完布莱克的话,甚至还有心思笑,他轻轻笑了几声,带动空气的振动,“看来亚瑟的报告倒是来得及时,你瞧瞧看吧。” 指挥官说完话,在他和布莱克之间凭空弹起来一道光屏,上面正是一份纸质版的文件。 布莱克皱着眉,低声诅咒了几下。 指挥官笑着说道:“可不要觉得这办法复古。事实上,就是这些有趣的老办法,才躲过了监察。一切都用手写记录,同时佐以纸质资料、而不是光脑,这看起来是第一研究所的老习惯了。” [5月4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失败。 该实验试图通过腐蚀蛋壳(模糊不清的字迹),失败原因已经在上一份报告里记录,略。 多次实验的失败足以说明,人类目前的科技无法突破曼斯塔虫族的蛋壳,但这不应该。从对“工兵”的针对性研究中可以看得出来,配合得当的情况下,机甲足以撕裂它们的外壳,那作为孵化它们的蛋壳,这颗蛋本不该如此坚硬。 联邦医学院的研究虽然乏善可陈,但结论是正确的。 这是一颗王族的蛋。 但其更有可能,与曼斯塔虫族那神秘的主宰有关,下面记录几个方案。 1.1…… 1.2…… 1.3……] [6月3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失败。 人类和虫族的基因无法融合,一旦强行接触,人类的基因串就会崩溃。 实验进度无法推动,但学生马库斯提出了另外一个观点,“不要融合,而是吞噬”,这是个有趣的说法。] [6月8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待定。 无法评价。] [6月15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待定。 无法评价。 我是疯了吗?为什么会看到(划掉)(划掉)(划掉)] [6月18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待定。 我一定是疯了(混乱的划痕)如果不是疯了,我为什么……哈哈哈,都是疯子,都是疯子……嘻嘻嘻……] 看到这里的时候,布莱克忍不住停下。 他狐疑地看着指挥官,“你不是故意用一些不知所云的文件来戏耍我吧?”他的声音粗粝,显然在看这些东西的时候,也不是如他外表那样不为所动。 指挥官:“你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 [6月25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待定。 我们所有人都疯了。我,马库斯,还有那几个已经记不住名字,可能已经在疯狂中自/杀死掉的研究员,我们被困在这里,我失去了我的胳膊,马库斯失去了他的眼睛,但是我们都没办法从这个炼狱里逃离。 原本属于我们的实验室变成了我们无法控制的地方,我们不知道(划掉)我们知道的,是我们创造出来了那个怪物,嘻嘻嘻嘻……] [6月29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没什么实验结果。 玛丽死了。 她是研究所里,唯一一个反对我们研究的研究员,不知道她死在她亲爱的实验体下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当初对我们的主意。 理智总是时有时无,清醒的时候还行,疯狂的时候……上一次,我把自己断掉的胳膊吃了下去,如果没及时清醒过来,我怕是要被断裂的骨头扎穿喉咙。 谨慎。要谨慎。] [7月11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人类最好不要直视它们,尤其是祂。 如果只是王族,在幼生体状态下,脆弱得就像是蝴蝶。但一旦给了它们机会快速成长,就会蜕变成可怕的怪物。 但怪物也只是怪物,如果是祂的话……] [7月18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嘿嘿……嘻嘻嘻嘻嘻……祂来了……嘻嘻嘻……祂好漂亮,是最完美的造物……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谁来救……] [7月21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诡异,玛丽的尸体消失了。 我知道马库斯存着玛丽的尸体是为了什么,我们快没有食物了。] [7月30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连续保持清醒的第九天,我们吃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草根,烂肉,什么都可以。如果再没有机会离开,我和马库斯怕是要成为彼此的猎物。] [8月3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奇怪,我们好像听到了啼哭声。] [8月6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啊啊啊啊啊啊啊祂啊啊啊啊啊啊啊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啊啊啊啊啊啊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亵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神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禁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造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莱克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贾森是个多么理智的人,也看得到在这文件里的反复挣扎,怪不得这文件是如此仓促,布满诡异的痕迹,带着杂乱无章的疯狂和扭曲的古怪。 到底是怎样的事情,才会让贾森变成文件里这个疯子? [8月12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啼哭,啼哭,又是啼哭声。我们找遍了整个实验室,在这个困住我们的地方,我们压根找不到其他的痕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声音?] [8月13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虫子,虫子,尸体上长出来虫子,嘻嘻嘻嘻嘻嘻,可爱……] [8月15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成功 祂诞生了。 于玛丽的尸体里。] 布莱克无言。 他头疼地揉着自己的穴道,在舱体内来回踱步,“这份文件的真实性呢?”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被强/奸了,鼓胀得难受,含糊不清的词语和疯狂的笔画,想要辨认清楚那文件上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可不容易。 读完后,布莱克觉得自己都要被贾森·巴尼特的精神状态传染了。 指挥官:“90%吧,毕竟是亚瑟送过来的。” 布莱克的视线隐晦地往上看了眼,然后又瞥了眼智脑约瑟芬。 智脑约瑟芬:“布莱克将军,您知道我可以时时计算您的肢体语言,请问需要我回避吗?” 布莱克面无表情:“说得好像你回避了后就不会继续记录一样。”智脑的存在不只是为了辅助,它的效用,当然还在其他的方面上。 指挥官打断了布莱克和约瑟芬的交谈,平静地说道:“上面记载的日期,正好是贾森从第一研究所退下来的一个月前。他在实验中失去了胳膊和腿,从此远离了前线。而马库斯在休养了两个月后,接替了贾森成为第一研究所的所长。 “从刚才你所看到的记录中,可以得知,不管是贾森还是马库斯,都在当年曾经经历过那一场研究。但是不管是马库斯还是贾森,都隐瞒了此事并未上报。” 布莱克突然说道:“我记得,马库斯是戴眼镜的吧?” “那是古老的平光眼镜,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但是刚才的文书记载上,明明说了马库斯的眼睛受损。” 指挥官微微一笑,“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要说的事情。我从马库斯的账号里截取了他所有和医院相关的记录,又调取了他的档案。从其中可以看得出来,马库斯最开始被送去医院后,他的视力的确一度羽曦犊+。受损,但住院期间就‘无理由’自动好转了。 “紧接着是贾森的记录,他在实验中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你是将军,布莱克,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样的出血量如果没及时送到医院的话,会面临怎样的结局……但,贾森·巴尼特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人还在红宝石号上。” 当年的那个实验肯定是出了岔子,但这引发的混乱,却也让贾森和马库斯这两个疯狂的研究员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领域。 是亵渎。悖逆。 是令人憎恶,不能容忍的禁/区。 那个称之为玛丽的研究员所要阻止的实验,到底是什么内容? 布莱克不由得想起那文件上最后一行字。 ——祂诞生了。 于玛丽的尸体里。 这个“祂”,难道会是朱利安·休吗? 可,年龄对不上啊! 就在这时候,智脑突然发出哔哔哔的警告声,那声音急促又冰冷。 “警告,警告,大量曼斯塔虫族入侵航道,已经自动开启清除系统——” “警告,警告,王族‘埃德加多’的能量产生异变——” “警告,警告,曼斯塔虫族陷入发疯状态,请紧急撤离所有在前线的人类,勿要阻拦在它们面前。” 最后第三条,是智脑出于计算得到的最安全结果。 还有大量的机甲和战舰散落在战场上,不仅是为了打扫战局,也是为了预防曼斯塔虫族杀个回马枪。 虽然谋略,这是属于人类的特权,但是脑子这个东西,曼斯塔虫族的王族多少还是有的。谁也无法保证事情会不会如他们想象那样发生,毕竟从前,曼斯塔虫族都有清扫战场的习惯——它们会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吞噬入肚,绝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一个贫瘠又疯狂的种族。 布莱克的脸皮颤动了两下,阴测测地说道:“副将,按照约瑟芬说的去做。约瑟芬,观测红宝石号,我要和船长说话。” “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的声音响起,过了片刻,温和的女声播报,“抱歉,无法联系。船长室已经没有生命体存在。经过扫描,船长舱外有一个圆形的缺口,已经被重新填补上。王族‘埃德加多’已经入侵红宝石号,目前位置并未改变。建议方案:开启等离子炮轰炸,有2%的概率击杀‘埃德加多’。” 布莱克毫不犹豫地嘲笑约瑟芬,“2%的概率你都敢说,难道是觉得雅斯顿主星地表还被犁得不够完美,想要再来几下吗?” 他的声音骤然变冷,“放弃红宝石号 。” “第九军团团长请求通话——” “接入。” 哔哒,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布莱克的面前,从虚影额头还在滴下来的血液,看得出来,他刚才也经过一番混战。 第九军团的主舰正好在曼斯塔虫族撤离的正面,他差点就回不来了。 “你打算放弃红宝石号?” 第九军团的团长单刀直入。 布莱克眯着眼,立刻抓住他这句话,“你知道什么?明知道战力紧张还分派人手去保护红宝石号?那艘飞船上难道有什么东西?” 第九军团团长干巴巴地说道:“红宝石号上有一个实验室,里面囊括了军方最新的实验,其中有一部分是和第一研究所合作的,号称有着能对付虫族的最佳利器。我建议我们最好还是尽力回收红宝石号……” 他的话还没说完,布莱克就抬手凭空拉出一张硕大无比的星图。 他的食指和中指并着,用力点在某个位置上。 那是一条被标注出来的航道,有一个小红点站在不断闪烁,一动不动。那是红宝石号的位置,而在红宝石号的周围,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圈住了整个红点,无数,又可以说是亿万的数量重叠在一处,一层又一层,将周边所有的位置都挤占住了。 坐在如今这个位置上,第九军团团长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这么一个画面。 在浩瀚,沉寂的星空中,红宝石号孤独地停在航道上。 它不能前行,也不能后退。 站在舱窗看向星际,只会得到无数挤压、扭动的肢体,它们一只又一只,一层又一层,触须贴着触须,粘稠的肢体爬上飞船的外表。处处都是扭曲、折叠在一起的触须、腹甲、蠕动的节肢和多足晃动着,恐怖又残忍。 红宝石号压根没有逃脱的可能。 “哒哒。” 约瑟芬一直开着的通讯里,突然传来轻轻的两道声响。 在这里的数人,布莱克,他的副将,第九军团团长,指挥官……这些人都做出了不同的反应。或是蹙眉,或是紧张,或是振奋,又或是奇诡。 唯独智脑约瑟芬好奇,“你们的体征有着微妙的变化,心跳加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分泌加快。” 指挥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说道:“约瑟芬,你没有听到刚才的声音?” “抱歉,指挥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哒哒。” 这几乎是同时出现。 约瑟芬抱着一只可爱的娃娃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是智脑最喜欢的形象。它歪着头,如同人类一般微笑,“系统已经自检,在过去三十星秒内,通讯没有任何声音。” 布莱克:“这不可能!” 指挥官:“幻觉?” 呼呼…… 通讯的对象,似乎响起了风声。 温柔的、细细的,只有在春季才会有的凉风,那力道不大,但仔细听来……更像是,有人在通讯那边呼吸。 一进,一出,一进,一出。 和呼吸是多么相似。 这让舱室内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好像有什么从背脊和头皮炸/开,鸡皮疙瘩窜了起来,寒意爬满了他们的身体。 “嘎吱,嘎吱……”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咬碎,断裂,紧接着是吞食。然后是黏糊糊的,像是软肉,又像是什么带着汁液的触须……粘液,或者水声咕哝咕哝的声音,听起来过分诡异。 是牙齿,在搅拌,在咀嚼。 然后是吞咽,从柔/软细腻的管道往下滑,顺着脏器,抵/达胃,总是需要一些时间。 他们像是听到了无名的欢喜,又仿佛有什么在尖啸。 这把疯狂,几乎敲碎了他们的耳膜。 无序、混乱、疯狂的呓语,意识消散前最后的残留,扭曲的狂喜……简单、非常简单的情绪,或者几乎算不上情绪,只能算作是游离的碎片……可是那么多的碎片,那么多的残留,当这一切的一切聚集在一处,本该不被人所觉察的弱电信号就不断地往外辐射,将人类也牵扯其中。 指挥官远在雅斯顿主星上,他受到的影响最小,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人。他咬着牙,嘴角有血红不断流出来,“约瑟芬——” 他在叫吗? 他听到自己喉咙振动的声音吗? 如此苍白,如此混乱,就像是个理智崩溃的疯子。 “……关掉,通讯。” 布莱克的双手用力抓住控制面板,几乎都掰断了其中一柄杆,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好像是从彼端跋涉而归。 但总算,总算,约瑟芬还是听从他的指挥,干脆利落地关掉了和红宝石号的通讯。 站在布莱克身后的副官已经栽倒在地上,差点没吐出来。他捂着耳朵的手上有血,怕是听力受损了,布莱克则是又过了一会,才松开紧咬着的牙齿,吐出一口血来。 指挥官:“……红宝石号肯定发生了异变。” “新生的虫母,大概就在飞船上。” 一道有别于之前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能听到指挥官在叫他,叫他“亚瑟”,他就是指挥官的小儿子,也是负责这一次研究所扫尾工作的人。 “刚才的异变,怕是我们打扰了祂在进食。” 亚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甜美的小个子挨在他父亲的身边,谁也看不出他在战场上的疯狂。他继续温柔地说话,“从他们的研究中,多少可以看得出来,新生的虫母需要大量的食物,这些是人类满足不了的。” 指挥官:“……虫母,以同族为食。”而这的确是人类从一开始、从很久之前就探查到的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上一任的虫母死去实在太多年了,他们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想起来这最要紧的事情。 想当然的,他们也猜出来为什么曼斯塔虫族会撤离。 曼斯塔虫族为王而生,为王而死。 一切繁衍和新生,都依赖着虫母。 它们既是虫母的食物,又是虫母的子民,更是祂的属从。 虫母饿了…… 它们会做什么呢? … 两星刻之前,红宝石号上。 “朱利安·休跑了。” 老巴尼特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并不在小会客厅。实际上,他正在和朱利安同一层——也就是底层,那里存放着这艘红宝石号最大的秘密。 第九军团之所以会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下,还分出人手来护送红宝石号,当然不是为了红宝石号上这些可怜的、误以为自己很重要的权贵,而是为了护送一些东西。 在红宝石号的底层舱室,藏着一桩秘密。 而正是老巴尼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带着他的名号,带着他宝贵的知识,带着他的身份,成为这里的座上宾。 但是在听到朱利安逃走后,他冷静的脸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下,带着某种阴狠的怨毒和恶意。只是一闪而过,并不明显。 老巴尼特叹了口气,看向身后的保镖,“看好代号A,它的融合,是最后的希望。安迪,巴特,约翰,你们几个,去把朱利安给我带回来。”他说这话的声音,就好像在对待调皮的孩子。 “是。” 几个保镖在离开后不久,突然又折返回来,把飞船上出现的乱象告诉老巴尼特。老巴尼特的脸色微变,看向实验室的进程,在看到那远远还称不上达标的数值后,他握紧了手杖,喃喃自语,“已经追了过来……他的信息素越来越无法遮掩了……王族?” 他说话的速度很快,又很轻。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老巴尼特站起来,用手杖缓慢走到实验室内,在经过几道复杂的手续后,他将一个复杂的圆形仪器起了出来,然后带在身上。 “走吧,先回去。这里之后,不安全。” 老巴尼特带来的保镖人数足够多,就算是实验室的人想要阻拦,也无法拦住他们。尤其是在外侧的研究员很多都莫名失踪了,这更无法拦下他们的步伐。其中几个保镖在前面开路,在通道里试图为他们和雇主找到回去的路。 但在即将离开这一层的时候,他们发现通道被堵死了。 而另外上去的通道,得绕一大圈。 这解释了外面的走道为什么会有那些人。 老巴尼特:“揄系正利。别看窗。”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冰冷的语气告诫着每一个人。在返回到实验室,再穿过实验室去到另一侧的时候,笃,笃,笃—— 拐杖敲打在地上的声音,就好像在计时。 “啊啊啊啊——” 仿佛要突破人体极限的惨叫声从前面传来,让老巴尼特这些人都吓了一跳。但这声音只是响起来了一瞬,就立刻消失了。好似正在播放的唱片被突然切断,徒留下诡异的余韵,让人忍不住去细想其中的恐怖。 老巴尼特一手抱着那个圆形的仪器,突然大声说道:“走,走,回去,立刻回去。”喜怒无常,反反复复,老巴尼特的确是个不讨喜的雇主。但那些保镖好像没有感情,也不知道害怕,在老巴尼特的命令下立刻折返。 他们有两人架起了老巴尼特,然后快速撤离。 在他们身后,哒,哒,哒…… 通道两侧的灯一盏盏熄灭,陷入永恒的黑暗。 危险的预感扎穿了老巴尼特的脊椎,令他几乎要抽/搐起来。他的声带撕扯着,带着某种尖锐的疯狂,“约翰!” 落在最后面的保镖立刻撕开自己的衣服,然后投身进那片黑暗里。 可以看得出来,他的脊椎两侧,有着裂开的豁口,那里面,蠕动的触手和羽翼正撕开皮肉舒展出来。 这些保镖,一个个都是改造人。 但不够。 远远不够。 黑暗是贪婪的,饥/渴的。 它以飞快的速度吞没了通道,将所有的声音都吃得一干二净,在淹没了逃跑的人群后,老巴尼特突然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些被他倚仗的改造人“保镖”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唯独他站在漆黑中。 漆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经过某种扭曲……或者说,变异,他可能也看不清楚这道路。人的眼睛,要怎么在纯粹无光的环境下看清楚东西呢? 老巴尼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起初,是浅浅的轮廓。 空气里,好像有振翅的声音。 须臾,就靠近了。 很近,近得老巴尼特都差点发出一声尖叫。 附肢在微微晃动,摇曳的触须带着柔/软的触感,还有轻轻的嗡嗡声,是翅膀,是羽翼,是悦耳的扑闪声。濡湿、冰冷的空气里,带着浓浓的青草香、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被那几乎无处不在的草味覆盖,难以觉察。 他听到了嗡响,仿佛蜂鸣。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一个人。 坐于黑暗的国度,他的轮廓是如此分明,如同瑰丽灿烂的娇嫩花朵,他的皮肉,他的骨相,他抓着诡奇之物的手指,都散发着莹莹的白光。是在这浓稠的黑暗里,唯一能够看得清楚的物体。他的身体,称不上纤细,却处处刚好,某种称得上异常的变化发生在了他身上,仿佛邪恶、亵渎的悖逆感……但,谁也无法抗拒那种蛊惑。 老巴尼特移不开眼。 他的视野,他的注意力,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这个人抓住。 ——被朱利安。 “不。” 老巴尼特喃喃,他试图发出人类的声音,但听起来更像是奇怪的咕哝,带着粘稠的水汽。 不是他。是祂。 从脚腕缠绕而上的触须舔舐着青年的皮肤,猩红的肉块纠缠成了王座,人类无法归纳的形状……到底是粘稠的烂肉,还是扭曲的眼睛……它们一并被踩在皙白的脚底,正嘎吱嘎吱地蹭着细腻的皮肉。 古老的、诡谲的呓语不断回响。 是呼唤。 是长久的叹息。 不可名状的虚影笼罩在祂身上,随着祂伸出手,一个圆形的仪器轻飘飘地从老巴尼特的怀里飞了出来。仔细看,其实藏匿在扭曲黑暗里,不可言状的雾气托着它——那仪器落在了朱利安……祂的脚下。 那圆形仪器里,是代号A。 老巴尼特几欲疯狂的脑子里突然挤出一点清明,难道朱利安还清醒着? “朱利……朱利安……” 他的舌头像是无法捋直,含含糊糊,带着诡异的咕咚。 嘶嘶。嗡嗡。 奇怪,奇怪的吞/吐。 “朱利安!” 濡湿嘈杂的摩擦声间或响起,窸窸索索,无可名状的触须托着祂——虚幻,空洞的蓝眼睛看向老巴尼特。 老巴尼特终于、终于看清楚祂的脸。 嗬啊嗬啊…… 他的喉咙再发不出声音。 干枯的手指抓烂了自己的脸,撕下带血的皮肉,挖开自己的眼睛,在大声狂啸中,在永恒的疯狂中投入黑暗的怀抱。 ——不可直视祂。 老巴尼特忘记了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评论区会询问我的精神状态? 我的精神状态很好哒(嘻嘻) * 第21章 他游荡在星空大海里, 好似诡奇的梦境。被无形之物推动着,抚弄着, 朝着遥远的深处飘荡, 去往黑暗的国度。 他记得……他有很多、很多跟从着他的子民。 它们可怜又可爱,只是有时候会发出过于吵杂的尖啸。 这不好……这不乖…… 他呢喃着,将那些不乖的孩子抱了起来。 他在哄着它们, 在唱着无名的、诡异的曲调, 咿咿呀呀,扭曲晃动的虚影好似抓握着冰冷的长笛, 在寂静冰冷的星空里演奏着诡异的曲子。他哼着, 他唱着,他笑着撕下了孩子的前足, 满足地当做零嘴……或者其他什么…… 穿梭过的星辰如此冰冷空寂, 他可以吃掉孩子。 但孩子们要吃什么? 在污秽、黑暗的国度里, 他听到了亿万子民的尖啸。 它们饿了…… 污秽至极的土壤, 贫瘠无比的种族, 永远无法满足的饥饿,从他开始, 到其诞下的无数子嗣, 它们同样蠢动着肢体, 为着难以填饱的欲/望。 他…… 听到了智慧生物的歌唱, 带着甜美的食物的香味。 一切存在的存在,都是食物。 【来】 他听到自己说, 用着一种无法理解、无法解释的语言,伴随着哀嚎的尖啸和诡异的曲调, 咕哝扭曲的语言撕开嗜血的序幕。 【那是属于你们的盛宴】 欢快、热闹的星群很快变成冷冰冰的星墓, 在无尽的痛苦嚎叫后, 零零碎碎的残骸在星际漂浮着,然后被紧随而来的它们吞噬。它们不会放过任何惨留下来的肢体,它们啃噬着每一颗星球的地表。 最终,它们开始吞噬群星。 饿。 一个贯穿它们种族的本性,从它们最初的“王”身上蔓延下来的欲/望,成为了曼斯塔虫族凶残的代名词。 ……虫族? 他好像航行过无数的旅途,见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物和星球。 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对,孩子…… 他好像,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 肚子蠕动,好像胀了起来。 过分细长的手指摸上肿胀的肚皮,好似被撑开了皮肉,感觉到了底下蓬勃的生命力……是,他一直在生,一直在生…… ……他为什么会生孩子? 这个细小的困惑一闪而过,湮灭在了无数的星辰间。 有些孩子很蠢,蠢到只能理解几个简单的词语,或者是非常明确的命令。但也有些孩子足够聪明,是啊……它们好像还学会了一个狡猾的种族的变形……唔呜呜,不过最开始太不乖了,容易被他当做是食物…… 饿了。 他难耐地蹭动了两下,肿胀古怪的身躯在污秽黑暗的群星尽头蠕动着,他总是很饿,但唯一能满足他的饥/渴,却是他创造出来的这些丑陋的小怪物。 他怜爱地捞起一只,听到它尖啸着狂喜的呓语,疯狂地扭动起来。 “……朱……” 他偏了偏头,似乎在聆听遥远彼方的幽灵之声。 “朱利安!” 一种嗜血暴怒的欲/望燃烧了起来,他几乎未曾有过这么浓烈的情感,这是只有……他的面孔突然冰冷,身躯开始扭曲翻滚,某种被沉沉压抑在海底的东西试图浮出水面……是了,是了,这么激烈的感情,这么激烈的厌恶…… 只有人。 啊…… 他惊醒,从混沌,湿冷的彼岸挣扎出片刻存在的意识……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嘻嘻嘻嘻人类啊! 他抠住自己的喉咙,似人又非人的手指几乎将其捅穿几个洞。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他抓住这仅存的一点情绪痛苦地惨叫起来。 他是人,他是人类,呜呜呜呜他是人……他嚎叫着,绝望地抱住自己,有什么莫名的波动回荡着,撕扯着他。他就像是被永无止境的黑暗吞噬,濡湿柔软的肉块包裹着他,仿佛它们本来就黏连在一块……他竟然产生了一点难以觉察的不舍,好像它们本该就是一体,彼此交融,他不该他不该他不该…… 他是…… 舌头,像是第一次学会了说话,开始含糊不清地念着。 “朱,朱……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朱利安。 他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朱利安。 他是人类。 他是个,叫朱利安的人类。 … 或许醒来不是一件好事。 朱利安躺在湿哒哒的地上,精神恍惚爬起来时,感觉下半身都深陷在粘稠的肉块里。他的手指胡乱地摸在腿上,把那些覆盖的柔软东西撕开,剥出自己的腿。黏糊的水声在他踉跄爬起来时,随着他的走动,滋滋响着,好像每一下都挤爆眼球、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好,让人头皮发麻。 他扶住墙壁,手刚摸上去,直接打了个哆嗦。 哪怕他现在有点神志不清,但是飞船的通道内,不可能有这样湿腻的触感。他僵直地站在那里,也不愿意去回想刚刚从腿上撕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是用力闭上眼睛,沉沉呼吸了两下。 ……在他恢复意识之前,朱利安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听起来,有点像是老巴尼特的声音。 那把声音,点燃了朱利安的怒火。 也把他从彼岸拖了回来。 朱利安神色发白,恍恍惚惚靠在墙壁上,喃喃地说道 :“难道是他把我给……”他想起那些瑰丽恐怖的梦境,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是人类。 朱利安神经质地咬着手指,他是人类,对,没错,他肯定是人类…… 深一脚,浅一脚。 他在这条几乎无望的通道内走着,试图尽可能逃离这片黑暗。等到他终于走到有光的地方,朱利安膝盖一软,跪倒在了潮湿的地板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耳边响起重物滑落在地上的咔哒声。 朱利安低头一看,一个圆形的仪器掉在地上。 它看起来没留下任何可以打开的缺口,但是从仪器最底下那个显示屏,倒是可以看得出来它还在运作的。 ——98% 这是做什么用的? 朱利安有点迷茫,手指抓着这个圆形仪器,正要打量的时候,却听到光的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来不及多想,朱利安立刻把这个圆形仪器塞到了背包里。 下一刻,从拐弯处跑出来几个装备整齐的男人——看起来是军人,他们手里端着的武器,朱利安曾经在光脑上看到过。 这是第九军团护送红宝石号的护卫之一,他们的护卫不仅是在内部,在外部也是留有机甲保护。只可惜在经过重大的变故后,就只剩下还在红宝石号上这几十个军人了。 他们在剧变后按照规章和程序开始搜救民众,并且把他们都带到较为安全的地方。 红宝石号的底层是最危险的地方。 所有的仪器都标明这里有极其强烈的磁场和信号,王族‘埃德加多’入侵这里后,最有可能盘踞的地方就在这里。 前往底层当然危险,可这些第九军团的军人们在接到护送任务的时候,同样也得知了任务的核心——即在底层实验室有着对付曼斯塔虫族的新武器。 为了这个可能,前来冒险,是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原因。 只是他们一行人一路过来,危险倒是没有遇到,如影随形的窥探才叫他们发毛。 尽管从仪器、从肉眼都察觉不到有活物,可他们就是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路跟着他们。那种难以掩饰的恶意冰冷让这些习惯了生与死的军人非常敏感。 除了异变的通道,腐朽的气息,古怪的滋生物外,只有一种冰冷的孤寂感。 黑暗仿佛要凝结成实体,将冒然闯进这里的人全部绞杀。 能找到朱利安,也算是个意外。 他们原本的前进路上,并不包括这里。但是通往实验室的方向被奇怪的物质堵住了,他们在尝试过几次后选择换了个方向突进,这才会撞上刚从甬道里挣扎出来的朱利安。 “所以,你是被你的养父带上飞船,现在也不知道养父去了哪里?” 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的军人,他看起来年纪不大。 是那种真的还带着点年轻气的鲜嫩,他是这一行人里对朱利安态度较为温和的,还主动给他分了食物。 这些军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相信了朱利安的话,但在用东西检查过他身上的东西,包括背包后,就让朱利安跟着他们行动了。 ——他们似乎很相信探测仪的效果,并没有去翻检朱利安的背包。 朱利安拿着营养剂犹豫了一会,低声道谢,“出事的时候,我跟着其他人一起逃到了这里。然后躲在了这条通道尽头的维修舱内……然后就昏了过去。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通道就变得……”他的脸色微变,似乎是想起那种湿泥般的潮湿味,还有诡异的、挥之不去的青草香。 年轻军人亚伯,了然地点了点头。 飞船被王族入侵后,引发了一系列的异变,那些诡异恐怖的变化就算是经过训练的军人都未必承受得了,更何况是普通的民众。在他们救回去的人里头,有好几个都疯疯癫癫,只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 在亚伯和朱利安说话的时候,有两个军人在他提及到维修室后,提着武器和光源一步步进了那条过分恐怖的甬道。 一星刻后,他们又撤了回来,对着领头的军人点了点头。 在甬道的尽头的确是有一个维修室,那些腐烂的变异只衍生到了外头,并没有真正腐蚀舱室内的环境。那么狭窄的空间,的确只能容纳下一两个人。 朱利安说的话基本上可以得到证实。 亚伯和朱利安解释,“我们是有任务在身。待会还要去实验室一趟,你可能得先跟着我们走一趟了。不过你要是走不动,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等我们完成任务后,再绕回来接你。” 两种选择都不算好,但一般人都会选择后者。 毕竟军人去执行任务,谁都能想象得到其中的危险。但朱利安在听到亚伯的话后,苍白的手指抓紧了营养剂的瓶身,轻声说道:“我能跟着你们吗?”他再也不想独自留在这么寂静恐怖的空间,尤其是他刚刚从那种……环境里挣脱出来,他只想尽可能多地跟人类呆在一块。 好似他这么做,就能反复强调自己的身份,不会再被“那边”拖回去。 亚伯和其他军人商量了一下,答应了朱利安。 朱利安感谢了他们后,就坐在边上不说话了。他仍然没有吃营养剂,只是将它小心翼翼地塞回去背包里。 ……他,不饿。 他抱紧背包,仿佛这样就可以和肚腹隔开一层,能让他忽视那几乎满足的饱腹感。 是啊,满足…… 那种愉悦的满足感,像极了上一次朱利安吞噬了代号A的时候。 只要一想到这点,朱利安就恨不得晕过去。 他的呼吸急促、沉重,长而微卷的睫毛轻颤着,如同扑闪的蝶羽。他的蓝眼睛如同湖泊,泛着隐隐的水光,随着有些炙热的吐息,朱利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体的疲软。 这么一番折腾,要是朱利安的身体毫无反应,那才叫他害怕。 他靠在墙壁上闭眼休息了一会,直到亚伯轻轻碰了碰朱利安的肩膀,这才把他惊醒。他看着已经收拾妥当的小队,立刻站了起来。朱利安除了一个背包,也没别的要收拾的东西。他默默地跟在小队的后面。 亚伯跟在他的身边,像是断后,又像是在保护他。 他是个活泼的性格,在队伍里有他说话,才显得不那么闷。能看得出来其他几个年长些的军人也在纵容他——毕竟在这种安静恐怖的环境下,如果一直都是僵持在一个状态,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也受不了。 只是走着走着,朱利安有点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通道里没有灯,全部都损毁了。他们现在是倚靠着小队里提着的光源,也不知道是什么造就的,但能勉强看清楚几步内的环境。 再远,再远出去,就都吞没在黑暗里,似乎潜伏着极其可怕的危险。 朱利安清楚,人在黑暗压抑的环境下会胡思乱想,所以一直都在尽可能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抛出去,但是……视线,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那种阴森冰冷的窥伺,贪婪而癫狂。 朱利安起初试图说服自己那是错觉。 但紧接着,他感觉……他感觉那无形的视线透着扭曲的淫/邪,总有种身体被舔舐、抚弄过的古怪触感,让他恨不得拼命搓洗皮肤。身体逐渐僵硬麻木,无法自控的寒意让朱利安打了好几个颤栗,毛骨悚然的恐惧操控着他的身体,让他差点尖叫出来。 亚伯无奈地说道:“我们也有这个感觉。可能真的有什么善于隐蔽的虫族在跟着我们,可是我们下来这里这么久,却一直都没有看到。是真是假,也没办法判断。”他们再是素质高,也只能凭借手头的工具保护民众,其他更高科技的玩意都一起泯灭在了王族的入侵里。 实际上,这艘飞船没有被吞噬殆尽,已经非常离奇。 对某些人来说,能活多久是多久。 朱利安见状,只能忍下心头的惶恐。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走了多久,在寂静恐怖的环境下,朱利安竭力克制不要去看左右那些布满诡异痕迹的甬道,直到…… “到了。” “难办啊,看起来也被堵住了。” “不过比对面倒是好点。” 朱利安在亚伯身后探出头去,看到了一堵几乎填满了通道的墙壁。那墙壁看起来非常奇怪,像是用褐色软质东西塞满堵住,覆盖着如同污垢、黏糊糊的东西。但诡异的是,闻起来并不臭,甚至有种奇怪的清香。 朱利安吸了吸,总有种若有若无的吸引力…… 就好像,散发着食物的清香。 他的脸色微变,变得愈发难看。 他看起来像是想吐出来,手掌捂住嘴,重重呼吸了两下,又忍下那种过分诡异的感觉。 朱利安的神色过分苍白,几个动作都透着古怪的神经质,好像动作间都有控制不住的轻颤,立在黑暗与光线的边缘,他的轮廓似乎都被模糊了,带着某种诡异奇特的气质。 他有点奇怪,亚伯想。 实际上,队伍里对这个目前为止找到的唯一一个活人不是没有怀疑,亚伯会时刻紧盯着他也不是出于纯粹的善意。 但……奇怪,奇怪,这个环境很奇怪,有点疯疯癫癫的朱利安很奇怪,觉得这样的朱利安好看的自己,也很奇怪。 亚伯闻到一种淡淡的甜香味。 从近在咫尺的朱利安身上飘来,若有若无,难以捕捉。 朱利安猛地看向亚伯,冰凉的蓝眼睛刺得他吓了一跳。 亚伯这才惊觉自己差点凑了上去,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忙乱地说道:“我去,我去给他们帮忙。”年轻的军人踩着吱呀作响的通道往前走。 朱利安吞咽了一下,又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他好像,在那堵墙上,看到了一张人脸。 那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像老尼伯特的保镖约翰?而且为什么那些军人都看不到? 他们就站在那张脸下,正讨论着要怎么挖开这道墙。 朱利安正想去提醒他们的时候,某种奇怪的振翅声从身后响起来。他吓得寒毛倒立,猛地一个转身,可是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可仍有一个古怪的声音在他的背后。 他愣了一下,突然拆下背包抱在怀里。 嗡嗡。嗡嗡。 窸窸索索的声音从背包里传出来。 那个仪器? 朱利安分明、分明应该把这个危险的东西交给亚伯,可他就像是被人操控了神智,又仿佛有着诡异、阴森的呓语在耳边徘徊,轻声呢喃着古怪的呻/吟。 他好像听到有什么在喊他,持续不断,紧紧贴在耳边,仿佛是奇异的召唤。 朱利安打开了背包。 一只小小的虫族趴在背包内,圆形的仪器已经被踢到在背包的角落里。黏糊糊,粘稠的汁液覆盖在衣服上,拉出诡异的粘液。精致小巧的虫族抬高脑袋,口器裂开,一根粉/嫩粉/嫩的触须摇晃着,他仿佛能看到空气在它的发声器里流通,回荡出一声诡异的呢喃。 ——母亲。 听起来,仿若人声。 朱利安的脸色扭曲了起来,过分强烈的怪异和疯狂,反倒让他勉强维持住理智,甚至忍不住想吐槽这群疯子、怪物,那么多只复眼是瞎了吗? 在悲愤莫名的情绪中,朱利安猛地拉上拉链。 谁是你妈?! 他可是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饿,溜达去做核酸。 核酸检测点就在家附近可真是一桩好事(闭眼) * 第22章 亚伯似乎感觉到朱利安这里的骚动, 从墙前回头,皱着眉严肃说道:“你最好再走过来点, 远离了光源不安全。” 朱利安抱紧了背包, 冲着亚伯点了点头。 他希望那只该死的小虫子能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要再乱动乱叫了,不然在这些军人的木仓口下, 他们可一点活路都没有! 不知是代号A真的感觉到了朱利安的想法, 还是因为刚才的窸窸窣窣只是他幻听,等到朱利安走到墙下的时候, 背包里已经没什么动静。 那是代号A吗? 朱利安抿住嘴角, 他刚才惊慌之下,并没有仔细看清楚虫族的样貌, 但这么小、让他嫌弃又莫名有点怜爱的幼崽……只有这么一只吧?代号A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这里, 是不是意味着老巴尼特也曾经出现在这? 代号A是被老巴尼特带走的, 而且朱利安确定他那个该死的养父肯定会把它带上红宝石号。 ……如果是这样, 那就说明, 那个声音的确是贾森·巴尼特。 能让朱利安这么痛恨的人实在不多。 朱利安一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人,他才醒过来, 他心里难免泛起一丝嫌弃。 他心里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已经走到了墙边上。 淡淡的光源笼罩在他身上, 瞳孔幽深得诡秘, 苍白的面孔在光影间透出诡异的妖魅,就像是一道苍白的幽影。 亚伯眼角余光瞥到他的时候, 都忍不住吓了一跳,和队友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 但朱利安却没有注意到这个, 他盯着那堵墙, 那堵……肉墙。 在他的视线里, 那张脸再清晰不过,仿佛是约翰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镶嵌到墙上,只露出一张脸……又或者说,他只剩下一张脸皮? 这后一种猜想,让朱利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亚伯等几个人已经起出了另外一个圆头的仪器,准备行动的时候,朱利安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你们,难道都没有看到吗?” 几个靠近朱利安的军人立刻抬头,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眼神异常犀利,他沉声,“你看到了什么?”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在你的脑袋上,有一张脸。” 朱利安的话,无疑在他们心中抛下一颗炮弹。 这么近的距离,朱利安几乎能看到其中一个人脸皮抽搐,眼底闪过惊恐的神色。但他们毕竟训练有素,切换武器的速度快到肉眼几乎都看不清楚。 亚伯急声,“哪里?” 朱利安抬手指着那张脸,“那是约翰的脸。他是我养父的保镖,这一次跟着登上红宝石号的,也有他。”随着朱利安的动作,近处的几个人探头,果真,在他们原本以为是空无一物的地方,竟然真的嵌着一张活生生的脸皮! “滴滴滴——” “经检测,空气中并不存在致幻物。” “经检测,B-1区域存在八个生命体。” 连续几道声音响起来。 朱利安顺着这机械的电子音看过去,才发现是队长把检测的仪器打开了。八个生命体……军人小队一共是七人一个单位,加上朱利安,的确是八个人。 代号A的存在,并没有被仪器检测到。 朱利安悚然一惊。 如果刚才是隔着圆形仪器才无法检测到,可是现在代号A已经爬出来了,仪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可朱利安很清楚,队长手里拿着的仪器是最新的探测仪,本来就是用于探测虫族的存在,新闻都曾报道过。按理说不会出现这么大的误差……除非,代号A的存在别有不同。 朱利安想起在老宅的时候,老巴尼特看到代号A时,脸上那种又怒又喜的样子,到现在都难以忘记。 “队长,我看到了。” 亚伯急促的声音响起来,他盯着上方一个位置,感觉自己的理智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他在几星秒前压根看不到东西的地方,随着朱利安的话,立刻就看到一张恐怖的脸。它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撕下来又黏上去,带着扭曲的怨毒和恶意,整张脸皮邹巴巴的,惨白得可怕。 “不是幻觉。”队长压着声音,他的眼睛如同鹰钩般一点点扫过拦在他们身前的墙,原本还判断不出材质的墙壁,一下子就让他联想到了好几种可能。 每一种都异常恐怖。 朱利安就看到他们换下了之前准备的大功能武器,而采取了最简单最人工的挖掘法,正如队长所预料的,他们轻而易举的就撕开了这一层皮。肌理间流淌下来的液体……晶莹的、粘稠的、泛着诡异浅绿色汁液闻起来并不臭,带着一种淡淡草腥味。 队长脸色古怪,他和亚伯检查了好一会,都无法分析出这些是什么东西。 被撕开后如同烂肉一般萎顿下来的东西透着肌理纹路,但又没有人体的表征。但他们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些……的确是人,是人被液化、或者是某种方式扭曲消融后,被堆在了这里。探查无果,只能继续往里面走。 越过这堵墙后,在这条通道的尽头,就是实验室了。 接下来的路途,队伍里一句话都不说,只闷头赶路。刚才看到的东西,难免影响到了他们,让整支队伍的情绪都很低落。 朱利安心里惴惴不安,非常难受。 仍然有某种癫狂、贪婪的渴望在暗处窥探着他,那种如芒在背的刺痛感让他精神紧绷,险些没留神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 前面居然有光。 实验室的门口闪烁着暗淡的光,一闪一闪。 门是打开的,毫无遮拦的。 空寂黑暗的门后,像是有着一种奇怪的、淅淅沥沥如同雨声的动静。 朱利安下意识蹙眉,仔细听去,那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些。 宛如诡奇的呓语,在断断续续地召唤着什么,那声音如此奇异,如此离奇,令人听之头皮发麻。窸窸窣窣,间或有着细微的嘶嘶声,淡淡的血腥味传来,一丝一缕地笼罩着他们。 亚伯抱紧了手里的星炮器,忍不住说道,“这听起来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队长冷冷地回应,“人的声带能扯出这么诡异的腔调?” 朱利安盯着浓黑的幽暗,隐约有种奇异的感觉。那窃窃私语、怪异呓语,像是某种召唤,这让他的心中好似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渴望。 他忍住不去看那门,低声说道:“你们真的要进去?” 这看起来就很古怪,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有一种打开大门诱惑猎物进去的感觉。 队长冲着朱利安摇了摇头。 小队里都是军人,对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但任务在身,他们没有推辞的理由。他们在门口商议了好一会,决定留下亚伯看着朱利安,其余六个人准备进去。 朱利安:“不用考虑我的安危……” 亚伯打断了朱利安的话,笑着说道:“我也是后勤,在外面负责接应的,你可别多想。”其余几个人并不多话,再一次整理了装备,就提着光源进去了。 他们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暗淡的实验室灯光后,就好像被黑暗逐渐吞噬了一般。 朱利安和亚伯安静坐了好一会,才听到亚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他并没有谈兴,不过这可以分散那种古怪的感觉,朱利安也强打精神和他说话。 但不一会,他便觉察到亚伯对他淡淡的好感,一时间有点沉默。 亚伯就着光源,还没意识到朱利安已经感觉到他的想法,还在笑着说话,“……红宝石号虽然被虫族入侵,但现在航道星图还是在准道上。如果想办法去船长室,说不定还能找到办法……” 他们坐在通道的两端,这里还算干燥,没有之前一路走来压抑潮湿的气息。 可就在刚刚某一刻,亚伯身后的墙壁似乎突然变得柔软猩红,缓缓地膨胀、又收缩,就好像在蠕动的胃部。 朱利安眨了眨眼,那光滑冰冷的墙壁正沉默地伫立。 好似在嘲笑朱利安刚才的恍惚。 他下意识地抱紧背包,是错觉?可这里好像不太对…… “ΞΥοξΞΥοξΞΥοξΞΥοξ——” 猛地! 实验室内部,突然响起了一种可怕到极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难以用语言去描述那种恐怖的气息,就好像整个实验室都活化了过来,散发着恶毒诡异的寒意。像是尖尖细细的、锐利的爪子在抓挠着耳膜,那种过分强烈的渴望就这么从耳朵钻了进来,紧接着钻入人的心里。 诱/惑…… 过于强劲的蛊惑,不知从何而来。 亚伯蓦地站了起来,大步地朝着里面走去。某个时刻,他的身影变得过分僵硬,就好似被什么提着走一样。 紧接着,是有点含糊的声响,“我担心队长他们,我进去看看。” “不要进去!” 朱利安的声音又快又急,可是亚伯头也不回,投身到那片黑暗之中,徒留下他茫然一人坐在原地,惶恐地抓住背包的布料。 不到片刻,他又孤身一人。 这场景荒诞怪异,仿佛某出诡异的戏剧,戏码演绎到一半,所有的角色都猛地散了场,就留下一个不合时宜、茫然闯入的过客。 “——” 细细的、难以觉察的响动。 然后是背包被轻轻顶了一下,那蓦然的动静吓得朱利安差点把东西抛出去,但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后又僵住,然后缓缓地收了回来。 他沉默了一会,拉开了拉链。 幼崽正趴在背包口,眼巴巴地看着外头。 它没有妄动,而是乖巧地趴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昂起小小的脑袋,发出“咕”“咕”的轻响,可怜又可爱,带着初生的纯粹。 略显晶莹的身躯在暗淡的环境中宛如亮着幽光,朱利安这才后知后觉亚伯冲进去的时候,并没有把他们的光源带走。他看向那道冰冷的门,又立刻转了回来,盯着代号A看了又看。 朱利安的眼神有些朦胧,呢喃地说道:“代号A?” 他的手指顺着幼虫的三角脑袋往下抚摸下去,然后是坚硬的几丁质硬壳,冰冷锋利的前足……还有轻颤的羽翼,仿佛某种诡异奇怪的肉翅,但摸起来又带着淡淡的温度。 代号A轻柔“咕”了一声,然后窸窸索索,“母亲。”是稚嫩的、清脆的、重叠般的声音。 听不出是男是女,无法辨别是任何情感,只带着某种扭曲的幻影,仿佛从彼岸穿梭而回,带着某种冰冷的、隐秘的狂热。 朱利安的身体僵冷,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代号A从背包里钻出来,爱娇地蹭了蹭朱利安的指腹,又轻轻地鸣叫起来。代号A裂开口器,吐出柔软的触须,甜蜜蜜地叫道,“母亲~” 这看起来过分可爱,可另外一种危险的征兆油然而生。 好似有无数只冰冷湿腻的手抓住朱利安的脖颈,胳膊,腰腹,腿脚,宛如带着另外一个世界的拖曳,试图将朱利安拖入冰冷死寂的墓地。 他猛地站起来,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朱利安摸上后脖子,然后将手掌在眼前缓缓摊开。 满手都是湿/漉/漉的汁液。 他毛骨悚然,抱着代号A大步往前跑,直到躲在实验室的门附近,方才敢回头看。只见身后、那不远的地方……隐约看起来是刚才那堵墙的位置,有什么东西蠕动着、挣扎着钻了出来。 那看着像是一个人,却又带着过分细长的身躯。肢体柔软得过分,两条腿诡异地分开,仿佛刚学会走路的人,又像是某种软体……或者是习惯了多足行动的生物,摇摇晃晃地朝着朱利安走来。 近了,更近了些,朱利安甚至能看到淡灰色的眼珠挤满了“他”整张脸,密密麻麻,压根没给其他器官留下位置。 那两条摇摆在身体的胳膊,软得就像是诡异的触手……那根本不是人,而是怪物! “嘶嘶……嘶嘶……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这个“人”像是刚刚学会说话,舌头都卷得含糊,“母亲,母亲……” 他能听到“他”胸腔里微微挣动的腔调,带着古怪的嘶嘶声,濡湿又粘稠。 名为恐惧的情绪已经占满了朱利安的脑子,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等到他觉察到自己跑得呼吸都喘不过来,不得不停下来,连喉咙都满是腥甜时,他才零零碎碎地记得他好像在极度的恐惧下把背包丢了出去。 他把代号A也丢了。 朱利安僵硬地立在黑暗中,缓缓地蹲了下来,把自己缩得小小的。 他的眼眸是死寂的蓝,如同幽暗的深海,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雾蒙蒙的,仓皇的时候也带着可怜的柔软,带着某种混淆着色情与懵懂的模糊感。越是恐惧绝望,美丽的色彩越是停留在他的身上,仿佛是扭曲的根源,更是恩赐的造物。 朱利安几乎难以压制一声尖锐的啜泣。 他把自己抱得更紧,像是这样就能躲避那些如影随形的恐惧。就在这种极度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可怜唧唧的软哼。 “咕!” 朱利安抽了抽鼻子,低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代号A费劲地软倒在朱利安的鞋子上,又发出一声哼哼唧唧。 它看起来累极、又可怜可爱。 “咕……” 然后又叽叽咕咕了一句。 朱利安盯着那只在黑暗中宛如散发着微光的幼崽——丝毫没有留神自己在黑暗中竟然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喉咙再压不住那呜咽,抱着这代号A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又哭又笑,简直就像是个疯疯癫癫的病人。 他没注意到,从他踏足这实验室开始。 那种古怪的声音、那种鬼魅般的诱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这一切,不过是虔诚的铺路。 只为了迎接他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告诫了虫虫在学fei真正变身的时候,不要随随便便把丑丑的人形显露在喜欢的人面前(指指点点) 再次重申如果有任何雷到的地方,请速速退出不要犹豫,么么 * 抱歉哦,今天去逛漫展了,回来的时候实在太累不小心睡着了呜呜,所以更新这么晚orz,因为今晚凌晨会上夹子,所以明天的更新也会在晚上十点、十一点这样,到时候会补偿万字更新的,谢谢大家。 * 第23章 代号A从未得到过这样的亲近, 被抱进怀里的时候还“咕”“咕”了好几下,然后前足抵着朱利安的胸口僵住了, 整只虫都傻傻的, 连胸腹处的腹甲裂开了小口,露出柔软的要害都忘了收缩。几根触须悄咪咪从两侧耷下来,试探着勾住朱利安的手指。 经过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 朱利安发泄了最近激积累起来的压力, 等到哭得眼睛都红肿酸痛,整个人出奇更更清醒了。 他一边抽噎, 一边嘟囔, “你,触须, 好恶心。” 代号A“嗖”地一声收了起来, 可怜兮兮地看着朱利安。 它好像真的能明白他的意思? 朱利安眨了眨眼, 把最后一点水汽眨开, 盯着这只幼崽, “你再叫我一声试试?” 代号A的口器裂开,试探性地“咕”了一声, “母……母亲……” 朱利安狠狠地闭眼, 不行, 果然还是好恶心。 但那种恶心是纯粹生理性的, 因为过于非人的存在突然产生了类人行为后,一种轻微错位的眩晕感。 代号A似乎是感觉到了朱利安的嫌弃, 整只虫子软了下来,像是可怜地化成了一滩软体, 在朱利安的掌心一动不动。 朱利安看着这只散发着诡异又可怜气息的幼崽, 到底没有把它和刚才那样甩下去, 而是托着它放到了肩膀上,干巴巴地说道:“你自己坐好,掉下去的话我可不管你。” “咕!” 代号A立刻活了起来,昂着三角小脑袋快速应了。 朱利安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朦胧模糊的念头……他真的是喜欢这只小东西吗?还是因为刚才过于极端的恐惧,所以随便抓着一个次之的选择来安慰自己……还记得它最开始的诡异吗?那种恐惧,不只是来源于刚才那个恐怖的人形怪物,也是来源于这只古怪的幼崽……但朱利安不在乎。 或者说,他的潜意识让自己不去在乎。 有一种奇诡的预感,在阻止着朱利安思考太多。 是了,是了,在这么诡异的环境下,知道得太多反而死得越快。 他在极度害怕之下,闯入了他本来不打算进来的实验室,在一片黑暗中,朱利安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他不太记得自己发疯的样子,但肯定弄出了不少动静,可是整个实验室还是静悄悄的,仿佛刚才进去的小队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了。 他现在停下的地方,模糊能看得出来似乎是某种控制室,从那些五花八门的按钮和闪烁着不祥红光的提示框——他似乎还看到了一些黏糊糊的物质糊在了操纵杆上,而他决定不要去细想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利安越过这个控制室往前走。 空寂冰冷的通道内有空气的流动,有点潮湿,还带着种奇怪的腥味。朱利安一边走,一边在观察这座实验室的内部构造。他多少是在第一研究所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是作为实验体的身份——但对实验室的了解还是有点的。 这个实验室看起来不是一时半会改装成的,很多细节上看得出来,应该是从一开始红宝石号在建造的时候就有留了实验室的空间。 他一路走过去,有时也试探着寻找小队里的人。 可朱利安没有发现他们一丝一毫的踪迹,就好像除了他之外,就没有其他人来过。 可这不可能。 朱利安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在一条直线上,除非这个实验室有其他的暗道,不然他们肯定走的是一条路。 他竟然不知道哪种可能才更恐怖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这艘飞船上为什么会有实验室?尼伯特赶上这艘飞船,就是为了这个实验室吗?”那这个实验室,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以至于伯尼特上赶着要过来? 脚步轻轻,朱利安不敢发出太过吵杂的声音。 但仍然是不可避免的,鞋底和地板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代号A蓦地昂起小脑袋,四只复眼一起朝上看,一团暗影悄无声息地从通风管道掠过,没敢下来。它盘踞在上头,似乎仍有蠢蠢欲动,代号A愤怒地直起来上半身,几只前足刷地弹出镰刀状的尖锐物,宛如一个无声的、即将要攻击的前兆。 那团暗影受惊,猛地窜了开去。 朱利安像是有所感觉,抬头看了下通风管道,又看着仍然直着上半身的代号A,声音近乎无声,“有别的东西。” 这的确不是个好消息。 但也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这里实在是太过阴暗寂静,如果一直都身处在这个环境下,朱利安好不容易保持住的理智可未必还能坚持下来。又沿着通道走了一会,朱利安逐渐感觉到这个实验室是呈现圆形状态,而且根据他走过的路程,再计算一下那些空置的房间大小,足以看得出来,实际的空间远比肉眼看得到的要大。 也就是说,的确是存在暗道,能够通往被隐藏起来的空间。 而这部分被隐藏起来的空间才是这个实验室最重要的地方,或许,那些失踪的军人们就在那里。 猛地。 细碎的响动,让朱利安一下子贴上墙壁。 就看到左边拐角处,那面墙壁突然扭曲了一下,从里面滚出来一个人。他看着狼狈,但侧脸依稀让朱利安认了出来,他是小队的队长。 他的肩膀诡异地下垂,像是脱臼了一样。额头还流着血,大口喘着气,像是刚刚剧烈奔跑过。在那扭曲的墙壁后,朱利安甚至能听到一种……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动物在用爪子抓挠着,刺挠的声音令人耳膜发痛。 但它似乎穿不透这道门。 “……队长?” 朱利安犹豫着叫了一声,他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知道队伍里的人都叫他队长。 队长猛一下抬头看着朱利安,眼底的警惕和冰冷透着浓浓的杀意,在看清楚是朱利安后,他的神情并没有随之变得柔和,反倒是摸上了腰间的刀具,“你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会戒备他,很正常。 换做是朱利安,也会这样。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突然冒出来一个他们好心救下来的人,怎么看都怎么诡异,尤其是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朱利安抿住唇角,“你看到亚伯了吗?” 他没有回答队长的问题,反倒是问了另外一个他关心的事情。 队长坚毅的脸上闪过隐秘的担忧,“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朱利安深吸了口气,“没有,在你们进去后,他听到了实验室里传出来的古怪动静,然后就不肯听我的劝说,直接闯了进去。说是担心你们的安全……但那看起来更像是被……” “蛊惑。” 队长吐出这个词语,对朱利安的戒心少了一点。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朱利安说话的语气里不会充满那样真实的感情。他有点焦虑地叹了口气,但并没有放下捂住腰间的手,“我们在实验室里闹出了一点小麻烦,亚伯那个该死的家伙……”他声音里充满了对亚伯的担忧,“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就看到对面那个苍白得如同幽魂的青年神情怔然,他下意识地往左边的肩膀上看了一下——那里空无一物——然后又慢吞吞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眼底翻涌出浓郁的恐惧,他的身体克制不住颤抖了一下,这才轻声,“你们和亚伯一起撕开的地方……那里,突然出现了一具像人,但又不像是人的,怪物。” 朱利安犹豫了好一会,才想清楚要怎么描述那个东西。 早在看到男人出现后就滑入朱利安衣服里的代号A不安地踩了踩前足,然后发现一不小心把朱利安的衣服踩出来一个洞,锋利的玩意卡在洞里不上不下,代号A整只虫虫都僵掉了,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敢再动。 那边,朱利安还在尽可能地给队长描述那个可怕的怪物。 只是许是他受到的冲击过大,那些凌乱的、破碎的描述未必能够引起队长的重视。朱利安有点气馁,他看得出来,队长虽然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但未必真的相信那个东西多么可怕。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朱利安是个孱弱、苍白的青年,大概是一点奇怪的幻觉、又或者真的有那么个东西存在,但也没有他说的那么恐怖。 总而言之,队长能听得进去一点,朱利安也只得把焦虑隐藏起来。 “那道门之后,才是真正的实验室吗?” 朱利安看向刚才队长滚出来的地方——或者说,逃,更为恰当——刚才的扭曲感已经消失不见,但隐隐约约能看得出来那里有道门。属于那种如果一开始就不知道,那只会当做是特殊的花纹忽略过去,但一旦看到,就会产生这里有扇门存在的意识。 队长敏锐地看了眼朱利安,似乎本来是在犹豫,但一想到队伍里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有些隐瞒就不太必要了,免得要是真的遇到危险,青年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更容易送死。 队长:“实验室发生了一点异变,可能是王族入侵的时候有什么失控了,现在内部的实验室里全都是怪物。”他简单明了地解释了这些,就开始就地给自己包扎起伤口。 朱利安这才发现,除了额头的伤,队长的胳膊也划拉了很大的口子。 借着他身上携带的光源,朱利安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伤口泛着不祥的紫红,仿佛什么收缩的肿块,吓得他寒毛耸立。可是队长就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简单处理了伤势后,就快速地对着朱利安比划了两下手势。 “待在外部,不要进去。这里的门应该带着特殊的限制,那些怪物暂时还不会过来。你呆在这里是最安……”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上面的通风管道突然响起了嘎嘎嘎的诡异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 砰—— 一道非常剧烈的声响,一道黑影从上方的通风管道砸了下来,还没扑在地上,就在半空中强行扭转了身体,朝着朱利安的方向扑了过去。队长的反应很快,摸出腰间的刀具飞快地投向不速之客,同时将朱利安扑倒在地,连续两个翻滚离开了怪物的攻击范围。 那把小刀狠狠地扎入怪物的眼球,让它吃痛地嘶鸣起来。 朱利安有点恍惚,那个惨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就像是…… 他还没想清楚,就被队长快准狠的动作给震慑住。他不知怎么做到的,一下子从朱利安身上弹了起来,几个猛助力跳到了墙壁上,然后一个转身反扑到它的背上,滋滋作响的灼烧声起,“咻咻——咻咻——”怪物歇斯底里地大叫,但很快就没了声息。 它摔倒在地的时候,队长也踉跄落地。 显然刚才突然的爆发对他的体力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消耗。 朱利安瞥了一眼他手里握着的东西,没能看清楚,但应该是军人专门配置的武器。他很快就收了起来,皱着眉头看向朱利安。没想到这内外的通风管道居然是勾连在一起的,也是,如果不是实验室突然失控,谁会特地在这个细节处做专门的设计呢? 单单靠着那些进出的门就足够了,毕竟没哪个实验体能够逃出去。 朱利安看出队长的为难,主动说道:“不然我呆在这里?” 队长看了眼地上的怪物,沉声说道:“哪怕再来一只,你就没命了。” 朱利安想起刚才那只怪物在半空中朝着他疯狂扑来的灵敏,的确是十个朱利安也比不上的快速。 队长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很快就定了主意,“你跟我进去。只要我还没死,你就不会死。”他简单地做了保证,然后快速地靠近那扇门。 朱利安叹了口气,他看得出这些军人不是坏人,不然也不会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还要带着他。可是就连队长这么厉害的人都不得不逃出来,那里面肯定很危险。 吸引他必须回去的理由,除了还没有完成的任务,就只有他的同伴。 朱利安:“其他的人,去哪里了?” 队长:“被困住了。他们特地给我撕开了去主控室的路,但我赶过去后,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可能是在出事的时候被谁带走了,也可能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所谓的秘密武器。 ……东西不在? 朱利安不期然想起那个圆形仪器。 会是,那个东西吗? 可是那个仪器已经连同背包被朱利安丢出去了,而且,为什么那个东西会是秘密武器?这怎么看都不像……如果是真的秘密武器的话,那藏在圆形仪器里的代号A岂不是第一个要被杀死的虫族?可是这小东西现在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衣服里,恼人的爪子扯着衣服,不用看都知道已经撕开了几道裂缝。 哼哼唧唧,哼哼唧唧的虫虫还在努力不要被发现,殊不知朱利安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默然地看着队长立在门边再次尝试,试图打开那道门。 墙壁上扭曲的虚影再次出现,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门口同时响起尖啸声的时候,队长已经快/手快脚把刚才的武器捅进去胡乱搅和了一通。伴随着怪物熟悉的惨叫声,那只蹲守的怪物逐渐失去了嚎叫的力气,再没了动静。 这一次,朱利安听清楚了那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仿佛听到了……类似虫族的嘶鸣,夹杂在“咻咻”的惨叫声里,那若隐若现,几乎难以觉察的嘶嘶声如此细微,仿佛是某段神经被触动,拉扯出来的诡异动静。 就在队长回头看着朱利安,像是想要开口问他是不是犹豫的时候,从通道的尽头——朱利安走来的方向,传来了扭曲奇怪的动静。两人都忍不住随之看过去,尽管在昏暗的通道内,应急灯能发挥的效果极为一般,但还是让他们勉强看清楚那东西的轮廓。 正如朱利安所说,两条、不,是四条腿在地上快速地爬行,在身体的两边摇动着的细长手臂怎么看都更像是某种软体生物的触足,而那张脸上——好吧,这一张脸上,鼻子、眼睛、和嘴巴这些该有都有了,可是嘴巴长在额头上,眼睛密布了四对,贯穿了整个脸的鼻子狭长而恐怖,仿佛劈开了整张脸。 四条腿看起来过分怪异,可速度却极快,一下子就从尽头掠了过来,几乎要逼近他们两人。 队长一下子理解了朱利安那话的意思,纵然是再冷静的他也忍不住毛骨悚然,只感觉自己的理智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立刻抓住朱利安的胳膊,拖着他一起冲进了门内。 门猛地关上,那怪物也撞在了紧闭的墙壁上。 队长站在门后,难得变了脸色,幽幽看向朱利安,“那东西比你说的还恐怖些。”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身边还有人。这一次朱利安虽然也害怕得不行,但勉强承受住了冲击,没有失去理智。 他干巴巴地说道:“啊哈,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还能进化。”捏了鼻子眼睛嘴巴也就算了,为什么是四条腿! 这怪物还会进化吗? 隔着一道门,那团烂泥、或者是诡异人形趴在墙壁上。 它没有呼吸,却做出一种如同呼吸的动作,整“条”人自上而下蠢动了一下,隐约有种淡淡的草腥味道传了出来。它的动作异常诡异,但强忍着不适感看久了后,便会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这东西在思考。 “撕拉——” 它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一片东西,扭动的肢体晃动了两下,勉强能看得出来那是一张人皮。活生生的,还凝固着极度的恐惧和疯狂。蠕动的软手左扯扯,右扯扯,然后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它扭动着手转了360度,然后又不动了。 它把倒着的人皮转了过来。 很久、很久以后,这“条”人把自己从墙壁撕了下来,两根——不好意思,是两只手用力地揉搓着脸,像是在对待一团肉泥一样疯狂揉捏,等到软足——手垂下来的时候,那张脸——已经是一张比较合格的脸了。 嘴巴在下面,眼睛在上面——虽然是复眼,但好歹是一对了,鼻子呢带着某种诡异的尖钩,但总算,总算看起来比之前正常多了。它毫不犹豫地扯断了多余的两条腿,糅合在左右的软手上,就逐渐变得如同活生生的人一样。 如果有人看到它的动作,大概会有种恐怖的错乱感。 ……这只怪物,这只怪物正在学着怎么做人。 一点点,将过分怪异脓肿的部分塞进人皮,捏造出一具人类的躯壳来。 它带着某种强烈的渴望和狂热,嘴巴张开,一根粉/嫩的触须从里面爬出来,试图捕捉朱利安留下来的最后的气息,然后,它做出了一个“推开”的动作。 那道在队长预料中,应该会阻挡它很长一段时间的门,就这么轻轻被它给推开了。 它走进了那扇门。 所有还在这艘飞船上的人,都莫名感觉到红宝石号好像诡异地晃动了一下。那一瞬间产生的古怪晃动感,让不少人做出了应激的反应,还有人拼命地拍着舱室的窗户,仿佛想要撞破、然后跳出窗外去。 有人试图拦住他们,却得到了他们疯狂的辱骂。 “我们已经不在航道上了,我们被吃了,我们被吃下去了……嘻嘻嘻,为什么不信我?你们看看外面的窗——”那个发疯的人被拖走了,余下的人忍不住也抬头去盯着那些对外的窗。 舱室内总有窗是对着星空的,那片无比漂亮的星海是不少人喜欢的景色,可是如今看出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盯着久了,那片永恒的纯黑诡异地蠕动了一下,闪过诡异的暗红。 一张,一缩,一张,一缩,颇有规律,就好像什么脏器的内壁,又像是如同触须状的血管,伴随着黏糊的黑色肿块扭动着,真实,一点、一点在被擦去虚幻假象的人类面前显露出来。 嗡嗡。 虚幻中,他们听到了扭曲的振翅声。 一道从来都存在,却不知为什么会被他们忽略的轻响。 这个挤满了幸存者的舱室寂静无声,只有那个发疯的人还被压在角落里嘻嘻笑着。 “我们都被吃了哦~”他的尾音过分地扭动着,扯开一个分明像是在哭却还在笑的扭曲笑容,盯着窗外那片隐秘的黑暗蠕动着猩红的肉块,“它在发疯嘻嘻嘻……” 作者有话要说: 埃德加多:做人好难,怎么还学反了? * 没写完,说好万更的,所以晚点会有第二更,但会晚点,估计在两点?别等,明天起来看吧。 * 第24章 “你身上到底带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这么惹这些怪物关注?”队长喘着粗气把朱利安拉到一个隔间, 这内部实验室居然没有断电,各处都闪着诡异的光——说诡异, 是那光源不知为何看起来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 他们刚才遇到了一波怪物的袭击, 来得又快又猛,全都是冲着朱利安来的。队长为了护住他,受了不少伤。但也得益于这个攻击的模式, 他们已经总结出了经验。 朱利安茫然:“我什么都没带。你身上的伤势怎么样?”他倒不是在转移话题, 而是队长包扎的伤口看起来不太美妙,好似有点肿块突起。 队长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沙哑地说道:“没事。”虽然他这么说, 但朱利安看得出他的体力消耗严重,几乎没什么力气说话。 朱利安摸了摸腰间, 像是随意而为, 但手指轻轻按了下, 像是在阻止什么。 代号A不情不愿地缩了回去。 代号A在保育园的时候显得过分强大, 可那时候它已经是成熟体。现在它不过是个幼崽, 和这些稀奇古怪的怪物比拼,那可实在是太为难一只小虫虫了。 他们一路闯进来, 遇到了好几拨怪物, 都是靠着队长击杀了他们。可是队长仅存的体力也快耗光了, 而距离他们小队其他人被困住的地方, 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距离。如果仅凭队长一个人再这么闯下去,那可真是要印证他那句话, 等他先死了,就轮到朱利安了。 他看向外头闪烁着紫光的通道, 压低声音说道:“不如你在这里先休息, 我出去探探路?刚才你杀掉的那一波, 应该是这附近最后的了。”它们死去后,朱利安没再听到其他的动静,那种如同在耳边缭绕的嘶鸣声也消失了。 队长并不赞同朱利安这么莽撞的想法,他强撑着站起来,“不行,这里远比外头还要危险。你如果出去,说不定连尸体都留不下来……” 他突然停住,侧耳。 朱利安也小心地屏住呼吸,不发出动静。 队长:“我听到了枪声。” 听到队长这一句话,朱利安整个人都愣住,他仔细去听,别说是枪声,就连一丝风声也听不出来。 但很快,的确有了细碎慌乱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对队长来说应该非常熟悉,只见他在听到这一动静后脸色微变,一丝喜悦从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又变得有些痛苦,然后他按住朱利安把他推到墙上,吩咐他不要乱跑,之后就拉开这扇门冲了出去。 朱利安摸了摸躁动的代号A,有些担心队长他们的安全,但他却帮不上什么忙。他叹了口气,他的身体素质不能算差,但是到底还是个普通人,可比不上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在房间内等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匆忙的声音,随后是门被大力推开,有四个人一起挤了进来。除了队长之外,就是另外三个人,那其中还包括亚伯。 他们这几个人的模样比队长还要狼狈不堪,浑身上下就没看出来哪块好肉,裸露在外的皮肤能看到肿胀的紫红,仿佛有什么蠕动的触须在皮肤下游动。其中有一个人在进门之后就已经忍不住跪倒在地,疯狂地呕吐出一些腐烂的东西,看起来有些黏糊。屋内顿时散发出一股恶臭。 亚伯拦在队长面前,哑着声音说,“不要碰那些东西,那会传染。”然后他看着那个跪倒在地的同伴,流露出悲哀的神色,“他已经没救了。” 队长像是不能理解,又仿佛是不想去理解亚伯说的话。 “什么叫没救?为什么只剩下你们几个人?其他人呢?”刚才在外面压榨了最后一丝体力爆发杀了三只怪物的队长,此时像是不敢接受真相的可怜虫,“说话呀,一个两个都怎么啦!” 亚伯带着哭腔说话,“他们都死了,在队长离开之后,多米尼克和切斯特两个人就开始呕吐,吐出来的东西就跟比尔现在一模一样,没过多久他们就都死了……乔尔是被另外一种怪物给弄伤了,然后逐渐异变成了第一种怪物。”一时之间,被锁起来的屋子里只能听得到比尔接连不断呕吐的声音。 朱利安的视线落在比尔的身上,然后又逐一在其他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所以刚才一路杀的那些怪物,其实全都是……人?” 这个事实,让朱利安的心里泛起诡异的恶心感。 但比他更难受的,应该是队长他们几个。 “那怪物长什么样子?”队长似乎很快就收拾了情绪,没有再流露出刚才那么失控的模样,“画给我看看。” 亚伯吸了吸鼻子,从胸甲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然后就光速画了起来。 对于他们这些常年出外勤的军人来说,有些东西——再高科技,在真正遇到绝境的时候,还不如最简单的东西,比如一根笔,比如一张纸。 而队长…… 他正蹲下来,似乎在和那个叫比尔的人说话。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比尔已经快死了,他刚刚所吐出来的那一团腐烂如同棉絮般的东西,其实应该是他的内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异变成那么腐烂腥臭的模样,散发着一股恐怖的气味。 朱利安听到队长轻声说,“嘘——别怕,我知道你已经很难受了,我会让你解脱的。” 比尔已经痛苦到扭曲的脸上缓缓流下来一滴泪,在队长的手捏住他的脖子的时候,露出一种解脱的神情。 咔嗒—— 队长扭断了比尔的脖子。 朱利安很难形容那一瞬间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但是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 而那边亚伯已经画完了图像,把它交给了队长。朱利安就站在队长的身后,勉强看清楚了那张图。 亚伯为了赶时间,只是匆匆描绘了个草图,但仍然能够看得出来这只怪物充满着某种扭曲的诡异。它看起来具备着某种类人的模样,可实际上又充满着另外一种物种的隔阂感,就像是,就像是…… 朱利安喃喃:“曼斯塔虫族。” 没有任何的证据,没有其他的缘由,他几乎是顺从潜意识的某种感觉说了出来。 另外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平头男人点了点头,对着队长说道,“我们也是这个猜测,这个实验室从一开始就存在于红宝石号上,这里发生的异变……不,这不是异变。”他冲着亚伯画出来的图像昂了昂下巴,“这种怪物,或许从一开始就存在于实验室,是他们正在研究的产物,就假定它们是虫族基因者。在红宝石号出事的时候,这些虫族基因者也跑了出来,感染了还留在实验室内的那些研究员,使得他们异变成了一直在袭击我们的怪物。” “疯子。”亚伯咬牙切齿地说道,“这里所有的实验都触犯了规则,而我们居然是在护送这样一个实验室,队长,长官们到底知不知道红宝石号上的事!” 朱利安:“至少有人是知道的。” 他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来,透着一种诡异的空灵。 “还记得吗?我的养父老伯尼特,他的全称是贾森·伯尼特,他四十年前还是第一研究所的所长。而就在我被他带上飞船的前一天,第一研究所刚刚发生爆破,释放了大量人造虫族……现在的研究所所长马库斯,正是我养父亲爱的好学生。”他平静地说着,词措用句却令人产生一种无名的恐惧,“一个前研究所所长,出现在拥有这个实验室的红宝石号飞船上,会是偶然吗?” 队长的脸色阴沉,“那你呢?当时整个雅斯顿主星都被曼斯塔包围,红宝石号飞船一票难求,想挤上来逃离的全都是那些愚蠢的权贵。你又有什么价值,会被贾森·伯尼特带上飞船?” 朱利安笑了笑,“是啊,我也想知道。说不定,知道后,还能解开许多谜团。” 可相比较得到真相后的绝望,朱利安其实有时候更像是把脑袋插/进/去洞穴的鸵鸟——据说这种生物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这么逃避,他就是这般真实的写照。 朱利安只是选择了另一种活下去的方式。 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就活得自在些。 他靠着这种办法活到现在。 但是现在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活生生打破人的界限,硬是把朱利安的理智从脑子里扯出来踩在脚下,他已经能听到岌岌可危的理智在发出嚎叫……但这样胡乱的疯狂,有时候又让朱利安勉强维持住一丝人类的情感。他隐约知道自己的不对劲,也清楚他和虫族……这个贫瘠残酷的种族间或许存在某种联系,但这可不足以让朱利安放弃自己做人的根本。 朱利安从不想改变这点。 比尔死后,再经过刚才的谈话,他们躲避的这个房间陷入了沉默。这几个人里,除了朱利安外,剩下的几个体力都几乎耗光了,能站着就不容易。朱利安勉强收拾出一小块地方,让他们几个能靠着休息一会。而他则是站在门边的位置,时不时打量着门外的方向,预防着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这个任务并不难,也是朱利安主动揽下来的。 朱利安靠在墙上,手指捂在腰间,时不时动一下,眼睛则是看着外面,他甚至能听到累极的亚伯发出轻轻的鼾声,队长和另外几个人应该是没睡着,但也都闭目养神,一切都是这么安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一直都没什么变化,就在朱利安精神都快要松懈下来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外头那堆模糊的紫色/色块像是突然动了一动。 就好像灯光变成了某种流动的粘液。 朱利安最开始以为是错觉,但他过分敏锐的神经一突一突跳动起来,仿佛某种无声的预警。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紧盯着外面的门,这轻微的动作立刻引起队长的反应,他睁开了眼。而朱利安压根无心去和他说话,快速比了个手势,缓缓往后退。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刻意的轻松,直到远离门口,才干巴巴地说道,“外面围着,很多很多怪物。它们学聪明了,而且,我看到亚伯说的虫族基因者了。”那么恐怖扭曲的体形,却悄无声息地行走。它们似乎学会了隐蔽躲藏,避开了视觉的死角,如果不是朱利安的神经正在撕扯着发疯,可能真的就被忽略了过去。 队长压低着声音说话,“你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不管朱利安之前是什么身份,他顶多也只是个普通人,遇到这么强烈的冲击,能忍住并且保持理智和他们沟通,已经非常难得。 他把在休息的其他几个人叫醒,然后开始无声地准备起来。 这个房间最开始被选中的原因,就是因为它没有通风管道,不会有怪物突然从顶上跳出来,与此同时左后边有一扇窗,实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从那破窗而出。 毕竟那些怪物是没有脑子的。 但是从虫族基因者的表现中可以看得出来,它们其实具备有一定的智慧,比那些人被感染而异变的怪物聪明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动作太快,还是外面的那些怪物实在太过敏感,它们仿佛察觉到了房间内的动作,突然爆发出了激烈的尖啸声。而后,看不清楚数量的怪物一跃而上,彻底包围了这个房间。 朱利安差点尖叫出声,因为在他身后的窗户,也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敲击声。 回头一看,几张巨丑无比的脸挤压到了特质的窗户上,活生生变成一张大饼。这显然就是虫族基因者,它们的脑袋奇大无比,脖子长满了尖刺,手足看不清楚,但近乎异变成了爪子,攻击的时候带着嘶鸣声。而它们的眼睛,长着四只,复眼两左两右,扫了一圈后,无比清楚地落在朱利安的身上,动作越发狂暴了起来。 朱利安:……救命! 整个房间惨遭围攻,窗户的方向已经被堵住,而门那边源源不断有怪物试图挤进来,又被队长他们生生拦住。亚伯从那边抽身回来,挡在窗户面前——那里已经发出难以承受的破裂声。尽管亚伯做出保护的姿势,但谁都清楚,只要窗户破开,他们必死无疑。 朱利安不想死,他也不想让小队剩余的人死。 他的长发乱糟糟地黏在他的肩颈,额头冒着虚汗,苍白到几乎散发着微光的皮肤上,淡青色的经络盘踞在朱利安的脖颈处,仿佛是无声的、尖锐的呼吸让其微微跳动、突起。那双蓝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点恍惚,雾蒙蒙的眼睛看着窗外。 “朱利安,朱利安——” 他没听到亚伯在叫他,没听到窗户最后的一声哀鸣,没听到身后有人发出了惨叫声……他的意识在某一瞬不知被什么拖走,那些扭曲的、嘶鸣的虫族基因者……他好像能听懂它们的鸣叫……带着古怪的、令人战栗的狂热。 嗯……狂热…… 它们不是要杀他,它们是要……亲近他,亵渎他,占有他,成为他的一部分。 嘎吱—— 窗户碎开,大门被冲垮,丑陋不堪的怪物们疯狂地蠢动。代号A再也忍不住撕开布料,带着一种仿佛愤怒的情绪钻了出来,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一瞬间,那些暴动般的怪物们身体僵直了,但下一刻,它们又卷土重来,变得更为疯狂。 人类挤在一处,已经是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 朱利安的嘴巴微微颤动了一下,扭曲成一个苍白的微笑。 那种古怪的诱惑从他的眉梢,从他的眼,从他的脸,从他的嘴唇,从他臻于完美的容貌,从一切的一切倾泻而出。一种异样的魅力在他身上疯狂滋长,那诱惑仿佛浸满了恶意的种子,仿佛是扎根在骨髓里的曼陀罗。 【——】 这一次,朱利安仿佛能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他……在说,滚出这里。 一部分自己意识恍惚,另一部分“自己”却仍然带着那种冷酷残暴、又透着扭曲怜悯的情绪。 ——劣种。 一种黑暗的冰冷爬满了朱利安的身躯,带着某种扭曲的暴怒。仿佛是野兽的领域被突地触及,令祂凶猛地露出獠牙。 疯狂诡奇的呓语在人类的耳边回荡,好似来自彼岸的亵渎之语,听之就让人头皮发麻,浑身发冷,恐怖的寒意吞噬着他们的理智,让他们难以维持住最后的冷静。 而在他们失控前的最后一刻,他们目睹了那些丑陋不堪的诡异造物突然僵直在原地。 不过瞬息,它们浑身抽搐着,痛苦着匍匐在地,那种无名的恐惧笼罩着它们,只剩下纯粹的畏惧和卑微,压根不敢在这个屋子多待一秒钟。它们以一种比进来时还要快的速度,如潮水般离开了这间屋子。 而后,便是寂静的黑。 他们晕了过去。 朱利安感觉体内有种炙热古怪的感觉在燃烧,另一种恶毒的冰冷纠缠着他的意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撕扯着他,让他恍惚有种自己踩在脆弱边界上的错觉。他头疼欲裂,还夹杂着某种想吐的感觉,来不及多思,就已经软倒在地,难受着干呕了几下,眼前一片发黑。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代号A似乎急切地在嘶鸣,与此同时,身体深处的恐惧在惨叫着什么,可是朱利安已经再分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只隐隐约约意识到似乎有一双冰冷柔软的手抓住了他,湿腻得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好冷,好冷。 朱利安挣扎着咕哝了最后一声,便也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呃呃呃虽然是现在才更新第二章 ,但这章也五千多了,两章一共快一万二,算超额完成昨天的更新了吧(x 今天的更新估计还是下午到傍晚,等我有空再调整下更新时间吧,现在稳定不了呜orz * 第25章 整艘红宝石号突然蠕动了一下, 然后又一下。 “他”的身体险些没绷住形态,又把已经收回去的羽翼和触须弹出来。“他”抱人的姿势非常怪异, 像是从来都没有和人接触过一样, 一点一点地学着用最合适的姿势去触碰朱利安。 代号A趴在朱利安的鞋子上,朝着“他”裂开口器,疯狂地鸣叫着。 “他”低头看着代号A, 脑袋上两对复眼拉长, 流动了下来,突起的肉块冰冷地注视着代号A, “他”同样裂开口器, 粉/嫩柔软的触须探了出来,在代号A的身上挥舞了两下, 捕捉到浓密的属于朱利安的气息, 这让“他”的反应一下子过激, 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触须猛地将代号A抽打到墙上去。 “他”没有留情, 代号A当然不会坐视着挨打, 啪叽到墙上后,它的体形无端膨胀了起来, 原本如同莹白色的虫躯色彩褪去, 变成银白。突长的羽翼舒展, 看似轻盈, 实则透着冰冷的锐利,前足弹出来的几丁质硬甲如刀, 狰狞又残暴。 它的形态,和它在朱利安面前表现出来的乖巧截然不同。 嗡嗡, 嗡嗡…… 是羽翼轻轻振动的声音, “他”和代号A彼此间只剩下本能的敌对。 蠕动, 蠕动,红宝石号外的暗影似乎如同流水一般缓缓舒展了起来,就好像是包裹着它的存在开始有了新的动作。嘎吱,嘎吱……机体发出无声的悲鸣,粘稠的汁液从窗外流下,恍惚还以为是雨水。可细看,却是猩红的肉泥,骇得许多幸存者惨叫连连,四散逃逸。 “警告——警告——” “警告,机体受损50%,51%,52%……” 在几乎损坏的船长室,仅剩存活的系统机械地播报着。 55%,56%,57%…… 内部实验室已经毁得差不多,原本还林立着的墙壁轰然倒塌,破败不堪。 在短短几秒前还算得上整齐的地方,现在已经毁得不剩下什么。代号A的翅膀没了一半,身体缺了一部分,金色的复眼早就转变成充满杀意的嗜血……但站在它的对面,“他”抱着紧紧抱着朱利安,除了几个还在蠕动着恢复的坑洞,看起来毫发无伤。 整一艘红宝石号都被“他”吞了下去,“他”的本体还在其外,如今蠕动分解出来的不过是一小团“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转变成人,第一次尝试自然是有些生疏。 不然现在代号A已经死了。 虫族对待敌人万分残酷,可对于挡道的自己虫,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概念。 代号A快死了。 是彻底死去的那种。 “他”歪着脑袋,软绵绵的手抱在朱利安的腰间,然后偷偷长出了第三只手,试图把代号A彻底弄死的时候,一道似人非人、古怪离奇的声音响起来,“母亲……嘶嘶……不喜欢……嘶嘶……你。” 诡异空白的面孔对上代号A,骤然扭曲成更怨毒的怪物。 代号A:“你丑,母亲,不喜欢。” “他”不打算杀了它。 “他”改变主意了,“他”要吃了它。 疯狂残酷的杀意猛地贯穿了曼斯塔王族的联结,其他几只还在雅斯顿主星外的星域游荡的王族们被刺激得露出了完全的形态。一时间,无边的星海出现了各种奇形怪状、让人看了恨不得发疯的庞大虫族。 它们窃窃私语。它们不解。它们愤怒。 [埃德加多——] [你隐藏着什么?] [你在追杀另外一只王族?] [不是王族] 它们低语,不是真正的王族。是残缺的。是弱小的。是废物。 和埃德加多同出一源。 几乎一样的联结骤然出现在王族们的意识网里,难以分辨出究竟谁是谁。 但那恶毒阴冷,突如其来的杀欲,必定属于埃德加多。 从一开始就被埃德加多隔绝在外的王族可不是蠢货,它们本身具备的智慧远比埃德加多要完美。能引起它这么狂暴的原因,除了另外一只不完整的王族与它同出一源之外,更有可能的是它们遇到了虫母! 不然,虫族一般情况下,不至于对虫族下手。 而埃德加多更是一只孤寂冰冷的虫,平时别说是吃虫,从来都不见它在联络里动弹。 埃德加多的庞大阴影依旧无声地盘踞在意识海里,但森然的杀意翻涌咆哮,透过无形的联结传递四散了出去。同为王族的它们都差点无法接受,更何况是低阶的虫族?原本追随着无形的指令来到红宝石号附近的虫族们骚动起来,一种奇怪的嗡鸣声此起彼伏,在它们交织的联络网里互相侵袭。 那种过于强大的压力完全挤占了它们自己的意识,把它们仅剩无几的逻辑都彻底碾压,只剩下纯然冰冷的杀意。就在那些围绕在红宝石号——或者说,埃德加多的本体外的虫族们开始露出猩红的复眼时,一道古怪的、柔软的意识突然出现。 那道意志,以一种摧枯拉朽般的强横压垮了它们的联络。但也只是一道残缺的、模糊不清的意识。 ……在说,吵。 然后又是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别闹了。 粘稠的,仿佛含在嘴边的絮语,就像是在梦里,带着某种不耐烦的粗暴,却又是无可奈何。仿佛本能里已经接纳了这种种族无法抹除的嘈杂,所以只得暴躁着接纳这群蠢动的小怪物。 窸窸索索的虫族们安静下来,它们存在的方向不一,距离不一,可是此时此刻,所有的虫族都诡异地扭向了同一个地方,它们竭力伸长脖子,试图去凝视着一切的一切,逐渐恢复的复眼倒映着星辰万物——即便那是死寂的、毫无生机的星墓,却也璀璨如歌。 低低的虫鸣,此起彼伏,是无比浩瀚的生命力。 腹甲微微收缩,间或地蠢动两下,簌簌的轻响穿越而过,遍及亿万的子民。与它们凶残冰冷的外表相反,此时此刻,它们安安静静,背甲上隐约有流动的光彩。仿佛倒映着它们穿梭过的无尽星海与冰冷宇宙。 时间有时失去了意义。 朱利安无意识的呓语平息了埃德加多的杀意,尽管那并非主观意愿,可也给了代号A逃跑的机会。代号A是一只拥有智慧的虫虫,尽管本能依旧促使着它和“他”争夺那位,可“他”的存在同样能完美地保护那位。 这时逃跑不是错误,不是悖逆,不是叛逃。 代号A悄无声息地隐去了踪迹。 “他”冰冷地注视着代号A离开的方向。 整艘飞船都在“他”的本体里,之所以还没被消化,只是因为那位的存在,既然如此,代号A不管去往哪里,同样在“他”的注视下。只是“他”一时间懒得去再找代号A的麻烦,而是抱着朱利安陷入了沉思。 丑。是什么意思? 刚刚学会人类的语言,就要立刻消化理解这些词汇,可实在是太难为“他”这只孤独虫。“他”沉默了一会,感觉到朱利安就要醒来。 已经明确那位就在埃德加多体内的王族们正在蠢蠢欲动,带着某种无法抵抗的渴望。就在这时候,它们感觉到那片庞大的虚影突然扭动了一下,而后,慢吞吞地舒展了开来,虫生头一回搭上了联结,顿时,一股意识冲了过来。 过分。过分! 王族们尖啸着,为这个不将道理的臭虫虫,那意识的分量重得过分,但勉强让人理解了埃德加多的意思。 它在问,怎么做人? 王族们:? 这不是想变就变的吗? 接收到同族传回来的意识后,“他”呆呆站了一会。 然后,曼斯塔王族再一次意识到那该死的、有病的埃德加多又一次恢复了死寂的空白,就像人类在打通讯的时候突然挂断,它们再联系不上埃德加多。 它们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尖啸,不像是面对仇敌的冰冷,但也是充满着无尽的恼火和不甘。 想揍虫。 埃德加多小心翼翼地把朱利安放下来,然后上半身诡异地倒转,仔细地观摩着朱利安的外表。“他”能感觉到这身体的孱弱,又透着过分的精致和美丽——美丽? “他”做出一个不解的歪头,近乎发出一声咕哝,仔细看完后,又爬到了另外一个人类的头上,两对复眼认认真真地观察着,刀状的触足在他的脑门晃动了两下,像是在思考着要不要把皮囊扒下来。但过了好一会,“他”还是选择了放弃,继续去观察下一个人、 “他”贴在他的耳边盯着他的耳朵——哦,还有这个东西…… “他”最初是爬行,伴随着一个个看过去,他的眼睛突兀掉了一对,被吞进去身体里。裂开的口器蠕动着缝合,没留下任何痕迹。第三只手已经被塞了回去,又捏了一对耳朵出来……还有头发。 “他”盯着队长的脑门,看着郁郁葱葱的头发,奇怪地抓了一把。 黑色的草,奇怪的人类。 为什么人类要把草种在脑袋上? “他”接连不解地咕哝着,然后又爬——不,这一回是走回去,“他”伪造了人类的骨骼,总算真正地走动起来。 背后的羽翼合拢,又分开,最后贴着背脊舒展开。 当“他”开始真正思索着人类,以及人类的存在时,变化的确是无声无息。 … 朱利安半昏半醒,迷糊着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一张苍白冰冷的脸倒悬在他的视野里,吓得他立刻清醒过来,一下子就要猛地要坐起来,却撞上那人坚硬的脑门。 砰! ……他的脑门是用矿石做的吗? 朱利安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眼角发红,捂住额头往后缩了缩。 他发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裸男,等下,裸男? 那个男人很高,看起来比一米七九的朱利安还要高上不少,他的面孔苍白到近乎透明,脖颈随着他的动作拉出富有张力的线条。他的五官带着某种无机质的冰冷,棱角分明的轮廓带着锋利的气势,额头白色的头发微微盖住了他的眼睛,但透过些许暗影,能看得出那是一双浅灰色的眸子。 他裸/露的体格匀称,健硕修长,俊美得如同凝固的雕塑,带着如同刀凿的力度。可本该是让人欣赏的类型,却莫名让朱利安升起一种古怪的不安感。 尤其是那双眼睛的颜色,或许是巧合,但浅灰色……那可真是带给他无尽噩梦的眼睛。 密密麻麻,就好像交织在他的梦里。 朱利安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响起来,“你是……谁?” 艰涩的语言挤出来,带着他都难以觉察的轻颤。 本能。 本能总是远比人类自己都要提前觉察到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埃德加多:我学fei了! * 卡耶,头发卡掉光了(没有!!) * 第26章 朱利安和裸男面面相觑了好一会, 那种无名的僵持才被第三人给打破。 亚伯捂着额头的剧痛爬了起来,低低呻/吟了一声, 随手把手掌摊开到身前, 才发现上面沾满了血。他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被割开了一道伤痕,怪不得湿/漉/漉的。 对面,他的同伴安东尼正竭力爬起来, 而在他的边上, 则是队长。 亚伯:“队长,安东尼, 你们两个没事吧?” 队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亚伯盯着他的脑袋看了一会,忍不住低头扑哧扑哧地笑起来。安东尼不明所以, 跟着去看了眼队长的脑壳, 然后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勉强压住的笑意从喉咙咕噜噜冒出来。 队长看着他们两个, 如何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上出了点问题? 他抬手一摸, 发现在脑门的中间,靠近发际线的地方突兀地秃了一块, 隐隐的刺痛感还在, 像是被人恶狠狠地揪了一把。队长一想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脸色也不由得黑了下来。 他恶狠狠地说道:“你们两个是欠操/练了是吧?” 他们三人的动静, 打散了朱利安和陌生裸男之间无形的拉扯,他又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谁?”但是男人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看朱利安倒退了一步, 又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形成了某种奇怪的追逐。 朱利安和这个男人的动静立刻引起了房间另一头的小队注意, 队长从原地蹦了起来,声音猛地低沉严肃,“别动!” 他的语气过分紧张,让原本只是怀疑这个裸男身份的朱利安都有点焦虑。 从队长他们的角度看过去,这陌生的男人身体健硕修长,体格臻于完美,但是他赤/裸的背脊上,左右两片如同舒展开的轻薄羽翼状的东西顺着他的皮肉生长,甚至给人一种宛如活物的妖异感。 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普通人! 而且还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内部实验室的人! 亚伯:“你是谁,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试图说话吸引这个人的注意,最起码把他从朱利安身前引开,不然以他高大的身形,完美地挡住了朱利安。 该死,这男人至少得有两米高了吧? 男人似乎把这些都当做背景音,非但没给出任何的回应,还在持续不断地靠近朱利安。朱利安都被他吓到整个人都贴到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却没料到身后有障碍物,整个人一下子跌坐了下来,屁股和腰部被震得发麻。 就在这时,那男人突地在朱利安的身前跪了下来,将冰冷的脸庞靠在他的腿上,身躯弯曲,如同一柄完美的弓箭。他一下、又一下轻微地蹭着、摩挲着朱利安的腿,那种亲昵和孺慕,一时间就连朱利安都迷糊了。 一个高大得几乎能笼罩他的男人,突然在他面前弯下/身躯,甚至如此诡异的亲昵,要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朱利安感觉到了自己潜意识的放松……像是本该如此,本就如此。 他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低低呢喃,这本就是他所能接受的,压根无需这么惊慌。 “朱利安,朱利安?” 朱利安听到了亚伯迟疑的声音,他越过男人白色的头发往后看,果然见队长和亚伯他们的槍口都已经对准了这个男人,与此同时,朱利安也能从他弯腰后露出的赤/裸背脊,看到了那让他们几个紧张的因素。 ——不得不说,那确实带着扭曲的瑰丽。 轻薄而妖异的纹路在男人厚实的背脊上蔓延,如同扎根在骨髓里的脉络。不管怎么都看都不可能是普通人,朱利安敏锐的感知在提点着他如此危险,可他的手还是不知为何,轻轻地落在了男人的头发上。 白色的,短发。 摸起来有点过分的柔软,但不是朱利安想象中的那种湿腻,它很干燥,摸起来……不太像是这个男人的外表那样坚韧。 朱利安后知后觉到他这个动作的古怪时,他感觉到男人又轻轻地蹭着他的腿,喉间发出一种古怪的、像是猫咪……或者其他动物在舒服时会有的呼噜声。 他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好似有种奇怪的感觉促使着他远离,他生怕在哪个时候这个男人就会脱去表皮,突然露出凶残恐怖的肿块,如同一只正在脱变的怪物。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让朱利安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的喉管。 触手是湿腻冰冷的皮肤,而不是他臆想中诡异恐怖的口器。 朱利安松了口气,果然是他神经有点紧张过头了。 … “不会说话?” 亚伯好奇地绕着这个男人转悠了一圈,他赤/裸的身上穿着一件勉强从其他怪物身上扒下来的衣服,虽然有些脏兮兮的,但至少能够遮住身体。面对其他人的打量,那个陌生男人一句话也不说,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只盯着朱利安看,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跟到哪里。 朱利安面对这些如影随形的视线,感觉背上有点刺疼——这盯得也太紧了吧! 队长:“你认识他?” 朱利安摇了摇头,不认识。 亚伯:“不认识的话,刚才你摸他脑袋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摸孩子呢。”他笑着说道,语气有点放松。 他们刚才已经去检查过了周边的情况,实验室似乎发生了剧变,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房间都倒塌了,那些怪物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地上那些尸体残骸。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刚才那下意识的反应。他现在仔细回想,都觉得刚才好像是昏了头。 “可是他现在盯着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不认识。”亚伯好奇地说道,“而且他身上除了背上的纹路之外,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毛病,难道他是实验室的实验体?” 朱利安对实验体这三个字过分敏感,听到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就看到他冰冷漠然的眼睛突然有着微微的波澜——那是纯然的喜悦。 朱利安抿住唇。 如果他是这里的实验体,那他身上的纹路,以及他对朱利安的过分亲近…… 安东尼靠近那个男人,本来想试探性地搭上他的肩膀,却没想到那个男人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他的长臂一挥就打到安东尼的脖子上,然后反手掐住他脖子,狠狠地摁在墙壁上。 他用力之大,令安东尼的颈骨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安东尼拼命挣扎起来,却丝毫无法挣脱那个男人的怪异力气。队长和亚伯两人悚然一惊,猛地扑过去,一人一边摁住男人的胳膊,想要把他从安东尼的身上拖开,却发现他们撼动不了男人。 眼见安东尼要被活生生掐死了,朱利安脱口而出,“停下!”他的声音似乎蕴含着奇怪的韵律感,仿佛有着难以理解的振动,像是什么在轻轻碰撞的声音,又远得好似来自星空之外。 男人的动作立刻就停了下来。 不仅停了下来,他撒开安东尼后,转身看向朱利安,他的眼睛亮得令人害怕,几个跃动出现在朱利安的身前,然后如同一只猛兽般趴俯了下来。只是他刚才的跳跃,略微不自然。就好像支撑的骨架生硬得可怕,带着某种诡异的不妥帖,可他磨蹭着朱利安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试图讨好伴侣、又或者说母亲——朱利安汗毛倒立,立刻把这个词语从脑子里擦去——乖巧得如同最听话的狗勾。 亚伯扶着拼命咳嗽的安东尼,队长则是皱眉看着那个男人。 非常可怕的力量。 他能感觉到,男人在动手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情绪。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完全的空白……他之所以动手,只是对安东尼的“触碰”做出来的回应,而不是他对安东尼的存在有任何的想法,他似乎只对朱利安有反应。 联想到他们昏厥前发生的事情,队长看向朱利安,“那些怪物,是你赶走的吗?” 朱利安:“不知道。” 他如实回答,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朱利安只存在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他好像的确是开口说话了,可是又记不清楚说了什么,隐约记得他好像还阻止了一场斗争……等下! 朱利安脸色微变,视线突然急切地在屋内——或者说,破败的废墟里找了一圈,然后又把自己的衣服扯了扯。这明显是在寻找的动作引起了队长的疑窦,“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有个东西丢了。” 朱利安怅然若失地说道。 代号A不见了。 不知道它是在胡乱中逃走的,还是出了什么事……要说朱利安对代号A的感情多深厚,那当然不可能。那只小怪物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麻烦,让朱利安几乎以为无法逃离那种恐怖的炼狱……但与此同时,朱利安并非完全忘记它的存在给予的安心感。 是的,多么有趣又多么荒谬,人,居然会寄望于一只丑陋可怕的怪物给予的安全庇护……但他的确是靠着那种恐怖的威慑从研究所手下活了下来。 朱利安出了口气,拍拍男人的肩膀,“起来先。” 好在男人虽然不会说话,但还是能听得懂别人的语言,朱利安让他起来,他也就乖乖站了起来。只是勉强能遮住他上半身的衣服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尴尬地露出了底下昂然大物。 朱利安整个人都痴呆了,沉默了一会后猛地往后靠,男人下意识就要跟上来,得到朱利安语无伦次地抗拒,“你先把,你先把那东西处理了再说!” 男人这下顺着朱利安尴尬地比划低头。 男人沉默。男人好奇。男人用力地捏了捏。 朱利安“啊”了一声,莫名有种感同身受的痛苦,但见那个男人毫无反应,甚至歪着脑袋,试图用力把那东西给扯下来。 救命啊啊啊—— 朱利安不想看,但朱利安看不下去了。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猛地把男人的手扯开,然后快速地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捆在男人健硕的腰间,“你不许再动,等待会要是找到合适的裤子,你再把衣服还……算了,不用还给我。” 他略不自在地说道。 亚伯:“神人啊。” 安东尼:“不痛?” 队长:“……” 他们是怎么从绝境求生,突然变成搞笑剧场的? 总而言之,在检查完这里没有其他的问题后,小队剩下的三个人都帮着彼此料理了身上的伤势,然后准备离开这里。既然没有了他们所需要的东西,那这实验室也不是什么能留下来的地方。就见安东尼走到他们战友的尸体旁边,蹲下来,不知做了什么,然后又站起来。 朱利安看到安东尼手里拿着一个牌子,以及一小撮头发。 亚伯强笑着说道:“人是带不走了,但最起码得把他的证明带回去。” 他们现在一个个体力不支,根本无法负担把战友的尸体带到安全地方的任务——更何况,在这艘诡异的飞船上,有哪里算得上安全呢? 在试探着往外行动的时候,那个陌生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利安的身边,赶也赶不走。在场所有人的武力值都打不过他,队长也没有把武器浪费在他身上的打算,直接无视了他。 走了一段,就在即将要拐出去的时候,朱利安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了拉。 他微愣,看向身边的男人,却看到他正看向左侧幽暗的走廊。 走在前面的队长看他们突然停下来,随着他们的动作看向左边,声音低沉地说道:“这里就是置放所谓武器的地方,但是我在那里一无所获。”亚伯和安东尼与队长会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此时脸色也不好看。 可男人却抓着追朱利安的衣领往那边走。 朱利安被拖得踉跄,倒着走了几步,“你发现了什么?” 男人歪着脑袋看着朱利安,浅灰色的眸子异常干净赤/裸,像是初生的幼崽无法理解他的话。两人对视了半晌,男人突然拦腰把朱利安抱起来,然后朝着左侧走廊快速掠过—— 他的速度实在惊人,朱利安都能感觉得风扑在脸上生疼,难受得要死。 但也就一会,朱利安就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他晕头转向地站稳,就感觉后腰被轻轻推了一下,男人仿佛邀功一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种无边的欢喜从他的眼底流露出来,可是朱利安却无法理解他在高兴什么,这里是…… 朱利安看向四周,脸色一点点变得冰冷发白。 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一个个实验舱,那些掠过去有点眼熟的仪器,还有置放在中间硕大无比的圆球仪器……这些无一不是实验器材。尽管和第一研究所的有所不同,但也相差无几。 他甚至能够看到有些还没被破坏的舱体内泡着形态可怖的变异者,长着几只扭曲的爪子,身体都被坚硬的甲片覆盖,如同昆虫的模样,可脑袋却是人的脸……那种惊悚恐怖的感觉让朱利安仿佛回到了从前。在那些完好的舱体外,还有几个破碎的舱体,应该是里面关着的东西都闯了出来,撒下一片湿腻的液/体。 朱利安说不好…… 整个实验室似乎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甜腻,有点熟悉。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味道,在没有意识到之前一点都觉察不到,可是当人开始“意识到”这股香味的存在时,却又感觉它无孔不入,从一开始就弥漫在空气中。 奇怪的熟悉感缭绕在朱利安的心头,一时间很难准确地知道到底是在哪里闻到过这个气息,可心头却如同有几只小手拼命地抓挠着,似乎在提醒着朱利安这里面的重要性。 他下意识地往里面走了两步,倏地,那味道仿佛从记忆中翻涌而出,变得愈发明显。 朱利安眨了眨眼,蓝眼睛里充斥着某种奇诡的茫然。他一步步地走到实验室内,站在那个庞大的圆形仪器前,正好看到了在圆形仪器的中间,复有一个拳头大、也是圆形的空缺。没有任何缘由的,朱利安立刻清楚这就是最开始关着代号A的小圆形仪器该在的地方。 老尼伯特从这里带走了它。 一切串联起来了。 身后的脚步声急急传了过来,是队长和亚伯他们。 亚伯一边跑一边还在吐槽,“他到底是什么毛病?一见面就粘着朱利安不说,现在又突然把人掠走了,队长,你真的要带着这个恐/怖/分子吗?”他似乎对那个奇怪的背生纹路的男人有着明显的排斥和不喜。 队长沉稳地说道:“你能打得过他吗?” 亚伯:“……” 这已经不是要不要打的问题,是能不能打得过的问题。 安东尼突然吸了吸鼻子,奇怪地说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他的鼻子比一般人灵敏,所以之前的任务里,他被那些怪物身上的粘液散发的味道弄得死去活来。 如今在远离了危险靠近这里后,也是第一个发觉这实验室的香味的人。 在安东尼说了这话后,队长和亚伯不约而同地闻到了一股甜腻的、诱人的味道。它非常奇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好像、就好像牵动着人的身体本能……那种气味,带着极其强烈的蛊惑性,让人忍不住想钻进里面去。 队长皱着眉头,勉强还留着点理智,“不对劲,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这味道。” 安东尼喃喃地说道:“是一开始没有这个味道,还是因为队长没有意识到……所以完全没有闻到?” 他们不自觉地被香味牵引到那个圆形仪器去,那里已经站着朱利安和那个古怪的男人。只是在他们还要更靠近的时候,朱利安有点紧张地拦住了他们,压着声音说道:“你们不觉得……这里的液体看起来有点奇怪吗?” 队长看着圆形仪器里承载着的液体,那是一种如同金黄色,又隐隐有种粉嫩的汁液,非常奇怪,无法形容,截然不同的颜色,为什么会在同一种东西里出现?他的意识里有种无名的警惕,却无意识靠得更近……更近了些,他也闻到了更为浓香的气息。那味道是如此美妙,仿佛能够勾引出人体最深沉的渴望。 他本能觉得不对劲,两手抓在圆形仪器的边缘上,克制着自己一脑袋扎进去的欲/望,看向朱利安,然后他才发现,朱利安的模样比他还要狼狈。 朱利安漂亮的脸上满是潮红,薄汗隐隐,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痕迹,整个人的神态都有些茫然出神。蓝色的眼睛里雾蒙蒙一片,像是有隐隐水光,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理智,轻声说道:“你们也闻到了,这里的东西,看起来不太对劲……”他转头看向那一池子汁液,呢喃般地摇头,“或许,这就是这个实验室最大的秘密。” 男人站在朱利安的身后,手指牢牢地握住朱利安的手腕。而朱利安显然陷入某种狂乱,没有意识到这点。 那男人的面孔带着某种非人的冷硬,他居然是整个实验室内最正常的一个人,一点都不受影响。恍惚间,队长好像看到他背部的衣服好像蠕动了一下,仔细一看,那平坦的痕迹毫无褶皱。 是错觉? 队长晃了晃脑袋,把那种古怪的沉闷感丢了出去,锐利的眼睛扫向四周。有了比之前还要清醒的认知,他检查起周围的环境也更为认真。亚伯和安东尼也被队长狠狠拍醒,然后跟着一起搜查。 “队长,这里有个东西还没被损毁。”过了一会,安东尼急切地叫道,“看起来是有着自带的储备能量,能在断掉一切的支援后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运转。不过看起来需要通行验证,这玩意我不擅长啊!”实验室里的仪器有通行验证,那再正常不过了。只是眼下对他们要搜集资料来说,就非常的麻烦。 朱利安看着那个闪烁着红光的屏幕,突然喃喃:“通行代码的话,不如用这个试试看。”他报出了一连长串东西,安东尼半信半疑地输入进去,却发现真的打开了。 朱利安:“这是我养父最喜欢的研究项目编码。” 安东尼:“……” 仪器闪烁着暗红的光,破裂了一半的屏幕勉强能看得清楚上面的文字。这看起来是一份文字报告,是记载着实验室当日的进程。但奇怪的是,不知道记录的主人究竟遭遇到了什么,那些遣词造句看起来无比奇怪,带着诡异的扭曲感。 而后半段,已经不是实验记录了,仿佛变成了某种日记。 已经凑过来的队长凝神看着上面的记录,念了出来。 […… …… …… 我觉得不对劲,我一直希望实验失败,但是这个想法不能被他们知道。我不知道第一研究所的人到底给他们什么保证,几乎让他们发了疯地相信这个实验能成功,但怎么能够呢?这是亵渎,是重罪!我们生而为人,却做出如此悖逆的事情,总有一天(一连串敲出来的乱码 ) 贾森·尼伯特送来的东西非常诡异,它似乎能够活性化已经死去的虫族肢体,让那些残缺不全的部分在汁液里继续存活,甚至能有重新生长的可能。这个实验结果让阿尔杰农他们乐疯了,整日整日泡在实验室里不出来。我知道他们是想将让军方能掌握这项技术,毕竟人造的东西再完美也比不上自然的肢体,但后来的实验越来越残酷,已经突破了底线。我听说隔壁组的艾伦已经打过报告,但始终没有人来中止…… …… 我偷听到了,那诡异液体的来源……是虫母的汁液,不不不,不是真的虫母,是尼伯特和马库斯不知通过什么办法研制出来的……它不够完善,但它同样能促进虫族…… 疯了,他们都疯了,他们居然打算把虫族基因融入到人体里…… …… 不知道该称之为成功,还是失败。 我们创造出了怪物,它们的身体类似虫族,却拥有着人类的形态,有点像是王族的变异,但远远比不上王族。 勉强来说,可以算是劣种。可是在他们的眼中,只有狂热和欣喜。 尼伯特再一次到来,带来了新的消息。 他下一次,会带来虫母基因。这个消息让整个实验室都陷入了狂欢,而我却只感到恐惧。我看着那只被囚禁在实验室最里面的“人”,他们原本也是军人,如今却变成了这个鬼德行,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 那群实验体疯了,有个研究员在做研究的时候不小心把汁液滴入了实验舱中,他们一个个都发了疯地冲撞实验舱,差点导致收容失败。虫母……对已经异变的“人”来说,他们似乎对这些汁液过分敏/感,贪婪得可怕。 虫母的汁液,到底是什么? 太甜了,太甜了那味道,我仿佛能闻到……(狂乱的符号) …… 完了,我们都完了,他们居然觉得这东西能够把虫族吸引走,让整个雅斯顿主星获得一线生机。那些涌动的汁液仿佛散发着爱欲的味道,如此蛊惑,如此让人发狂……嘻嘻嘻嘻……这整艘船都是牺牲品……虫母……哈哈哈哈哈虫母……我受够这一切了。 我知道“他们”也是不甘痛苦的,我耳边好像日夜都徘徊着“他们”的痛苦嚎叫……嘻嘻嘻……等我,我会救你们的,我会把你们都释放出来。 那将是,新的纪元。]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更新app来着,但咋有评论前有小苗苗,可爱咧 * 一个平静的过度,感觉这两章应该不太吓人吧(之前真的吓人吗,挠头) 飞船副本快结束了,好想直接跳到去写后面哦(幽幽) 谁能给我施展一个时间快进大法! * 第27章 安东尼的声音艰涩:“所以这里的惨状, 都是这位……这位研究员造成的。” 怪不得这些虫族基因者能够挣脱收容,在研究所内肆虐。 他们本来应该被收容在最安全的地方。 亚伯:“是他们活该。”从刚才的记录中可以看得出来, 被充当实验体的人是军人, 也即是他们的同僚,这如何不叫他们愤怒? 安东尼苦笑,“那还不是我们来打?” 他们一路上, 可被这些怪物和虫族基因者弄得够呛, 还牺牲了好几个队员。 朱利安本就和那些实验体同样的遭遇,自然理解其中的愤怒和绝望, 但他现在没心情和亚伯他们共情, 从报出这里的密码后,他的情绪就有些糟糕。 他不断地看向四周, 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一种不安感。 味道越来越浓郁, 已经让他的脑子有点发麻, 这种气味再加上刚才记录里写的东西, 也能猜得出来是马库斯和伯尼特搞的鬼……他们这些年的研究总是有点用, 而那个虫母基因…… 他狠狠打了个寒颤,尽管朱利安不愿意承认, 但他内心的深处是有过怀疑。 但他的人类本能又让朱利安忽略了过去。 朱利安的精神并不脆弱, 但总有一些是需要循序渐进……对, 这样才对。总不能跟那些疯狂追逐的知识一样猛地塞满人的喉管, 挤爆人残留的理智。 他的本能,总会在正确的时候发挥作用。 朱利安因为这个实验室内越来越难以忽略的气味, 脸色变得越来越潮红,他忍不住打断还在研究着记录的其他人, 催促着大家离开。 队长隐约感觉得到朱利安的特殊, 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没有犹豫,果断地说:“走。”就在刚才,他们已经把记录都拷贝下来了,就算还有什么是之前没发现的事情,那也能等之后再看。 只是亚伯在走之前,还记得用密封的仪器装了一小罐诡异的汁液。 不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等回去后还是得交给——他想到这里,突然突然卡壳,他们现在在红宝石号都自身难保,谁又救得了谁呢?他叹了口气,把仪器装到了背包里,爱咋咋的,该做的还是要做,至于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了任何阻碍后,他们脚程飞快,一下子掠过刚才错误的方向直接朝着实验室的门口奔去。 等到他们立在实验室门口,稍作休息的时候,亚伯盯着他们原本破除的那堵墙喃喃说道:“那些东西怎么都不见了……” 原本应该堆积着一堆可怕东西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朱利安和队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想起了他们所看到的那个恐怖东西……队长现在也没有讲古的心思,只是用力拍了拍亚伯的肩膀,然后干脆利落地说道:“休息够了就走,我们在这里拖延的时间太多了。” 朱利安突然停下,轻声说道:“队长,在你进去那个所谓藏着秘密武器的实验室之前,那个实验室是封闭的还是打开的?” 队长:“打开的,刚才你们看到是什么样子,我进去看到就是什么样子。” 朱利安:“既然如此,为什么那里没有那些怪物?” 队长愣住,朱利安说的话电光雷火间闪过他的脑子……是啊,如果那些汁液(假定真的是人造的虫母汁液)真的如记录上所说,那一直洞开着大门的实验室来来往往,为什么会没有怪物循味而去呢?刚才那么明显的气味,要说闻不到,那绝无可能。 朱利安沉吟,或许是和藏着代号A的仪器有关。 老尼伯特来到这里后,带走的小圆形仪器原本就镶嵌在大圆形仪器的中间,有可能实际上有用的东西全部都被老伯尼特带走了。余下的部分,尽管还存有少许能力,却不足以真正产生效果? 代号A在里面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朱利安总觉得还有哪里没想明白。 ——老尼伯特去哪里了? 但此时,他们已经不会再逗留。 就在队长和亚伯他们打算提速赶路的时候,朱利安被陌生男人猛地抱起来。 朱利安一声尖叫憋在喉咙里,就见男人快速地跟在队长他们的身后,甚至速度比他们还要快。已经远远把他们几个都甩在了身后。 朱利安吓了一跳,“你要去哪里?” 男人说不出话,却用加快自己的脚程来当做证明。 朱利安倒是想和之前一样叫住他,可是这破风般的速度,已经让朱利安连嘴巴都张不开。一张开,就迎风吹来无数自己的头发。 朱利安:“……” 他郁闷地闭上了嘴。 但更苦的是身后的几个人,在男人刚起步的时候,队长的反应非常快,但是再快也快不过那个如风一般的男人。他们只能咬牙追赶,试图跟上他的速度,但随着男人一直提速,他们只能勉强跟上一个影子,不跟丢已经是万幸。 直到他们跑得连喉咙都要喘出腥甜来的时候,前面的人才突然刹车,小心翼翼地把朱利安放了下来。 队长立刻掏出了武器——尽管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朱利安放下!”他们刚才是直接横穿了底层,直接上到了三层。三层之前是有客人居住的,只是在爆发了危机后,大部分的房间都空了。也有的房间紧闭,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小队虽然肩负的是去底层的任务,但往上的楼层也有人在负责,三层也是有人来过的。可是现在第三层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惨白的通道闪烁着诡异的灯光,看起来透着一种过分的安静。 飞船上仅存的军人开辟的避难所是在顶层,第三层尚属于下层的楼层。 男人站在的是第三层的中间,他在把朱利安放下后,突地徒手撕开了一面墙壁,那骇人的力量让亚伯控制不住开了枪,一道如同电光一样的东西击中了他的后背,本该紧随而来的冲击波却半点都没有作用,炸/开的布料飘飘落下。男人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已经抬手将裂开的墙壁彻底打通,紧接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蔓延了开来,就像是血腥味和一些怪异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散发着腐烂腥臭的气息。 正面遭到这味道袭击的朱利安已经忍不住干呕起来,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的模样,就被生理性的反胃折腾得虚弱起来。 男人看着朱利安,似乎是不明白他怎么了。他歪着脑袋,脖子像是好奇朱利安的表情般弯了下去。在某个时刻,他脖子扭曲的弧度仿佛像是要拗断筋骨,让捂着鼻子也想吐的亚伯吓了一跳。 他拼命眨眼,却发现自己好像产生了幻觉,那个男人明明是晃动…… 男人差点把溃散的触足给扭出来,但还是勉强收拾好了自己的“人”样,抬手把苦苦的人往外头推了推,然后又推了推,转身整只虫——抱歉,整个人扑了进去,如同弹射的弓。 队长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朱利安的身边,只发现他眼睛被气味熏得发红,脸上和额头被乱发粘得有点没形象外,倒是没哪里受伤了。朱利安一边捂着脸一边闷着气说道,“这里,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 屠宰场。 被男人撕开的墙壁后,那个不算宽敞的空间挤满了尸体。他们的肢体扭曲重叠,裸露的肌肉群灰败,又似乎长满了肉瘤。他们的身体肯定经过残酷的折磨,才会被一起放置进这墙壁后的空间。空气中腐烂的臭味粘稠得仿佛拧成了雾状,让人感觉从鼻子到呼吸道都像是在燃烧。 朱利安咳嗽了几声,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几步。 但那个男人已经拖着什么东西出来了,他的动作非常灵敏,仿佛穿梭过这么恐怖的空间非常轻松。身后他拖拽的东西跟着他的跳跃一起飞扑了出来,再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肉酱摔烂的恐怖声响。 ……那个东西,看起来像是个人。 他的左半身似乎是经过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无数灰白的触须从他胳膊和腿的断裂处疯狂滋长,膨胀扭曲成硕大、仿若肉瘤的构造。他的眼睛被蠕动的粘液沾满,连眼球都成了它们寄生的养分。而他刚刚被男人拖住的小腿已经粉碎性骨折了,也不知道是从一开始就受到的伤势,还是在刚才的跳跃里偶发的意外。 他的身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已经不知道和那些尸体藏在一起多久。他左半身那些古怪的触须似乎还会蠢动,可怕又扭曲。 安东尼古怪着脸色说道,“他是实验体吗?” 不应该啊,这里不是底层了。而通往其他楼层是需要验证的,从他们刚才走的方向,唯一留下来的破坏痕迹就是刚刚被站在朱利安身边的那个男人弄的。 那些实验体并没有出现底层以外的地方,所以……他是怎么回事? “……他是,贾森·尼伯特。” 朱利安的语气有点怪异,难以忍受的愤怒和压抑的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几乎燃烧了他,把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恨意浓缩到了极致。他的眼睛明亮得如同璀璨的天河,声音冷漠得仿佛在遥远之外,“我亲爱的养父。” 在他的身后,刚刚扒拉出老尼伯特的男人轻轻地靠近朱利安,他像是想去舔朱利安的侧脸,但在险些撞上鼻子后,他又突然改变了想法,又挪回去朱利安的身后。在他的衣服底下,一根触足小心翼翼地舒展了出来,然后轻轻地贴到了朱利安的后背上。 他古怪地颤动了一下,又扭动了下触足。 他想咕哝。但不行。 苦苦的。涩涩的。 想要。带来。但不高兴。 不是“想要”吗? 不懂。好难。 他开始在思维网里翻滚,庞大的阴影极其可怕,扰乱了一切的秩序。 就在此时此刻,本来几乎没了声息的老尼伯特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他身上所有诡异的造物突兀地蠕动穿刺着,让他爆发了一连串诡异无比的嘶吼声。他一边咯咯笑一边翻滚,一边发出尖锐可怕的嚎叫声,仿佛正在遭受人类所无法承受的痛苦。 黏糊糊的液体从他的身体流了出来,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他趴俯在地上,两颗眼球本来在的位置已经挤满了腥臭的粘液,他吐出舌头,舌头上居然似乎又长出了一张嘴巴。 所有的触须仿佛都齐刷刷地冲着朱利安爬去,却又猛地被他身后的那个男人所踩烂。 “哈哈哈哈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是你是你是你,你是最完美的、你是最完美的存在……嘻嘻嘻嘻他们不会懂的,只有你才是……改变……嘻嘻嘻伟大……跨越时空……贫瘠……嘻嘻残暴的君主……星辰,星辰在收缩在膨胀在吞噬……”舌头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居然开始说话了,“玛丽,玛丽,你为什么不信我啊啊啊啊啊……” 玛丽这个词,让原本冷漠的朱利安恍惚回了神,他定睛看着诡异得已经不是人的老尼伯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微妙急促,“你说的玛丽,是谁?” 这么多年,让朱利安一直容忍老尼伯特的诡异,哪怕想逃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主星的原因不多,但其中的一个,是因为他的身世。 老尼伯特曾说过他是被收养的,其父不祥,但母亲叫玛丽。 玛丽,这个名字,是朱利安幼年时的幻想。 他的母亲,他的家人。 他几乎逃离尼伯特家的时候,老尼伯特告诉他玛丽没有死,只是生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老尼伯特甚至……还给朱利安看过玛丽的相片。 非常漂亮的一位女性,那头微卷的黑发,和朱利安是一模一样。 他为此留在主星。 在逃离研究所后,不顾一切也要先回家的原因……不过是为了取走那一张小小的照片。他的家人……他幻想中存在的家人…… 老尼伯特的眼睛——或者说,挤满粘液的眼眶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而那根耷拉下来的舌头蠕动了几下,怨毒尖锐地裂开来,“嘻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死于祂诞生之前。你永远、永远都见不到她!” 他像是骤然在永恒的疯狂里挣出了一丝清明,嘶吼着最后的诅咒。 所有的神情都从朱利安的脸上褪去,他的面孔惨白得可怕,静静地看着老尼伯特。 愤怒。 纯然的暴怒在青年身上倾泻。 晦暗冰冷的通道内,朱利安的神情隐藏在闪烁的灯光残影下,皮肤散发着过分莹白的光。他整个人看起来些疲怠,那种倦倦、又滋长着邪恶的诱/惑仿佛随着他的愤怒越发难以抗拒。 暴怒、狂躁……这些情绪都成为养分,化为某种膨胀可怕的存在。 老尼伯特的眼里一闪而过无边的混沌,但紧接着,他像是从永恒黑暗的国度被拉了回来,突兀恢复了理智。 他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声音,却怎么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开始不断撕扯着自己的肢体,他从鼻子,从裂开的嘴巴开始疯狂地喘息,饱含痛苦和疯狂的嚎叫接连不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撕下了自己的身体,一块块地抛在地上,一边发出诡异的声音,一边保持着纯粹的清醒。 无边的恐惧吞噬着他,无法忍受的痛苦啃噬着他。 他试图求救,却说不出人话,他的理智在这个时候却成了推动他疯狂的利器,让他陷入永恒的绝望。 惨剧发生的时候,小队三人不是没做出任何的反应,但站在朱利安身后、那个高出他一个脑袋的男人露出浅灰色的眸子紧盯着他们。 纯然冷漠……不,连冷漠都没有的眼睛里满是虚无,他就像是一头刚初生的怪物,只有最稀薄的存在感和对朱利安的偏执。 他牢牢地守护在朱利安的身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靠近。 自然,也不许他们靠近就在朱利安脚下的老尼伯特。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老尼伯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埃德加多:不懂,不懂,不懂。 其他王族:(眼神死)给虫死! * 第28章 亚伯捂住自己的眼睛, 幽幽说道:“我眼瞎了。” 安东尼:“他刚才哀嚎的那一通话,你们理解是什么意思了吗?我怎么觉得我的耳朵嗡嗡的, 像是被人锤了脑袋。”他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自己的耳朵。 队长:“朱利安, 不要靠近了,脏。”这个短发军人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眼角看着老尼伯特身上的液体差点要蔓延到朱利安的脚下时候, 还是忍不住抽搐着嘴角说道。 朱利安在看着老尼伯特死后, 浑身的力气像是泄去了,摇晃着后退, 却没想到一下子撞上了背后坚硬的墙壁……不, 不是墙壁,是人。他快速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小队三人, 立刻意识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 刚才朱利安意识恍惚的时候, 都完全忘记了这男人的存在。 他立刻旁边走了两步, 想要避开这么亲密的姿势, 一根触足快速地掠了回来, 藏在了男人的衣服下。朱利安无知无觉,正抬头看他, 本来还想说什么, 但是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睛, 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沉默了一会,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谢谢。” 他本来想叫男人,但又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管怎么称呼都很奇怪,只能略过这个事。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朱利安看着老尼伯特的尸体, 复看向男人, “你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男人没有回答。 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不会说话,所以不想说。 朱利安是在底层捡到了小圆形仪器,说明老尼伯特是出现在底层后,才又出现在三层的。而这个男人是在底层内部的实验室出现的,那刚才他们出了实验室后,男人几乎是一路把他直接带到了这里,像是…… 知道朱利安的所思所想。 一想到这里,朱利安耸然一惊。 他刚才的确想知道老尼伯特的行踪,紧接着男人就把他带到这里来,是意外……还是他真的有办法探知朱利安的想法? 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老尼伯特在这里的? 就在这时,队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起来像是他蹲到了老尼伯特的身边,正在检查他的尸体,“他的胳膊和腿是受到了什么伤势后,才变成这个模样吗?”而亚伯和安东尼已经站在墙壁的裂缝外,在检查里面的情况。 他们三人都戴着面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的,直顶着那股腥臭腐朽的味道在翻检着。 朱利安喃喃地说道:“不是,尼伯特身体的残缺是从前就有的,他一直不肯移植人造的肢体。我原本以为他是不想接纳人造机械,但现在看来,他其实也一直在对自己做实验,他想要的是真正的、属于自己的身体。” 也就是记录中所说的,能够促进虫族肢体再生的汁液。 老尼伯特已经把自己撕得不成人形了,队长也只能简单确认了他的残骸和那些诡异的断肢。安东尼出来,蹲在队长的身边吐气,“里面那边全部都是人,但身体都被扭断塞进去的。在他们身上发现不少奇怪的痕迹,初步判定,有可能是他做的。”他冲着老尼伯特的残骸点了点头。 队长:“他身上所有的部分都失去了活性,就算是那些触须和眼球的粘液也是,舌头的异变消失了。如果不是我们同时都产生了幻觉,那就说明在刚才的确是有一股我们不知道的力量施加了影响,从而让老尼伯特在我们眼前突然发疯自/杀。” 看着这通道血迹斑斑的样子,腥浓的血味翻涌而来,很难想象一个人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把自己的身体虐杀成这样? 朱利安在小队的人陷入沉思后,露出苦笑,“我能感觉得到,他从一开始就发了疯……”朱利安下意识看了眼高大男人,“老尼伯特是个非常注重自己仪态的人,如果他还有一丝理智,他都不会容许自己躲在脏污的尸群,而且他的眼睛……” 疯狂,恐惧,害怕,绝望…… 从最初的话里,朱利安找不出一点他还留着理智的可能。 不过最后他发疯的时候,朱利安却有种他还清醒着的错觉,但那不可能吧……如果一个人清醒着,是要怎么把自己撕开成这个模样呢? 亚伯从里面出来,耸肩说道:“我想也是。队长,你就别白忙活了。他这样的人,就算我们真抓住还没失去理智时的他,短时间也无法在他嘴里挖出真相,还不如考虑我们要怎么从红宝石号出去。” 朱利安:“外面,到底变成什么模样了?” 他只隐约记得飞船出了事情,整艘船的人都在跑,然后朱利安跟着他们躲避到了通道里,听到了船长的惨叫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入侵了这艘飞船,从队长的只言片语中隐约能猜到,这艘飞船上其实存在着虫族……还是非常危险的曼斯塔王族,只是到现在为止,除了这些诡异的变化外,谁也没有真正看到一只纯正的虫族。 队长脱下手套丢到残骸里,看着见证了这场异变还没有发疯失控的朱利安,迟疑了一会,这个坚毅的军人还是摸了摸短短的头发说道,“这艘飞船一开始的任务是为主星寻到一线生机。但这是面向军队的任务,封锁得很死。这些抢着要上来的人,要么是权势不够,要么是知道但还是想搏一搏,但是我们在实验室并没有找到所谓的秘密武器。这所谓的倚仗,在现在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现在红宝石号外应该围满了虫族,只是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还没有试图入侵。” 队长很少说这么多的话,说到最后连亚伯和安东尼都愣愣地看着他。 朱利安在理清楚事情经过后,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摇头说道:”队长,你还隐瞒着最后一个猜测,对吧?如果这艘飞船真被王族入侵的话,那曼斯塔虫族庞大的身躯,要怎么挤进来这艘飞船内? “我们都知道曼斯塔的体型庞大,王族一般都带着诡异疯狂的能力,普通人看了会因为其超出了一般想象的界限而崩溃。如果它真的已经挤进来的话,我们全部人都无法活到现在……其实从一开始,这场入侵就不是在内部,而是在外部……不是曼斯塔虫族进来,而是我们进去……对吗?” 朱利安很想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 他们在曼斯塔虫族的内部,整一艘红宝石号都被袭击的王族吞吃了下去……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站在窗前,都无法看到外面的星空。 此刻在飞船外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亚伯叹了口气,挠着头说道:“这也没有人能保证这猜想是对是错,总之走一步算一步了。”出事的时候,长官基本都在船长室全军覆没,现在也没有谁能把控整个红宝石号的局面。 他们已经在往上继续走,而那个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利安的身后。这一次再不是朱利安跟在后头的队形,亚伯落后一步,就跟在朱利安和男人的后面,似乎是保护,更像是监视。 刚才武器明明是射击在这男人的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足以看得出来这男人的恐怖诡异。他肯定是实验室的实验体——也就是那些虫族基因者!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失去控制,甚至还能简单沟通。 但谁都不会忘记那个实验室最终的下场,要是这男人其实是带着恶意、想要趁机感染更多的人的话……亚伯想到这里,冷冷地盯着他看。 朱利安:“单凭飞船上这些人,真的能对曼斯塔做些什么吗?” 队长沉稳地说道:“一般的曼斯塔虫族没有那么可怕,如果你看过战场的记录,就知道大量冲锋在前的那些普通的虫族其实也没那么吓人,只是模样看起来稀奇古怪。低阶的不可怕,高阶的就危险了。而王族……它们很少见。自从后荣誉之战后,就没再见过曼斯塔王族,这一回一共出现了这么多只,才引起了混乱。” 朱利安迷迷糊糊地说道:“但红宝石号的体积这么庞大,曼斯塔王族也能一口吞了?” 跟在后面的亚伯无奈地笑了起来,“别的王族或许没办法,但是埃德加多可以。它的体形太庞大,别说是红宝石号,就算是想啃下一颗小行星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是任何的虫族都像埃德加多这么疯狂,也不是所有的虫族都拥有如此巨硕的身躯。 朱利安安静了下来,等到他们终于抵达了顶层,再跟着队长他们去交接任何,分配了个房间休息时——坐下来的那一刻,朱利安感觉有某种难以抵抗的疲倦从身体深处滚了出来,他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就软绵绵地睡倒了。 亚伯吓了一跳,检查了一番才发现,朱利安只是太累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那个亦步亦趋跟着朱利安的男人,“他休息了,你跟我出去吧。” 男人没有看他。 男人没有反应,直愣愣地站在床头。 不得不说,尽管他有一副好皮相,但是这样执拗盯着人看的时候,还是令人忍不住升起一种诡异感。亚伯往前走了两步,挡住男人的视线,不耐烦地说道:“你再这么纠缠着他,可别怪我……” 十几星秒后,队长看着亚伯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他挑眉,“你居然活下来了?” 亚伯干巴巴地说道:“我说会吵醒朱利安。”然后那个只有肌肉不长脑子的傻瓜就收了回去,又默默地站在朱利安的床边看。 亚伯带着点恶意比划了下自己的额头,“他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队长斜睨了他一眼,严肃起脸色,“我知道你对朱利安有好感,但他身上不是没有疑点。而且那个男人太过危险,你不要再去挑衅他了。这是命令!” “是!” 亚伯不情不愿地说道,“可他真的很危险。” 队长吐了口气,幽幽地看着朱利安休息的房间,在点了两个人盯着后,薅着亚伯去开会了。 ——朱利安,也未必见得就不危险。 房间内,朱利安睡得很沉。 尽管已经知道了现在不太美妙的危险局面,但身体空耗后,朱利安精力一下子跟不上来,总是需要靠睡眠来补充的。他睡得很沉,甚至都忽略了房间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起初,那是两道细细的呼吸声。 紧接着,变作了一道。 男人已经忘记了应该呼吸这回事。 埃德加多靠近了床头,房间内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一道狭长的暗影落在朱利安睡着的鼓包。那是个人形,但很快又不是人形,其诡异地蠕动了两下,又压抑了下去。 埃德加多看了朱利安很久很久,久到几乎要以为要凝固成石头的时候,他又僵硬地迈开了腿,生硬地、悄无声息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的脑袋扭了180度看向舱窗,窗外,仿佛有近乎浓郁黑色的暗红在缓缓流动,先是剧烈地颤动了两下,紧接着又变作坚硬的墙壁。 越过这道阻隔,看向遥远、再是遥远的外面,仿若能看到激烈的战场。 曼斯塔虫族一般是不会打自己虫,但总有例外。 这些例外往往发生在王族间。 王族之所以为王族,除开它们身为高阶的虫族可以变成人类外,更本质的原因是因为它们的诞生凝聚着虫母更多的力量……它们不仅是虫母的子嗣,不仅是王的护卫,等到虫母进入孕育期、或者有了想要结合的打算时,王族也便是备选的王夫。 ——成为王虫。 这不是一件纯粹排他的行为。 虫母会拥有很多只王夫,如果祂愿意的话,随便把它们当做食物也是经常的事情。祂带领着子民存活在黑暗国度之中,祂便是无上神明。 这是王族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当虫母出现时,追逐保护祂的存在,不过是开始。 可非常、非常奇怪的是,在度过那么漫长的、没有虫母的岁月,跋涉而归的母亲却拥有着人类的形态。 它们在思维联结里窃窃私语。 脆弱。无比的脆弱。要好好保护。 可是阻碍,埃德加多在阻碍它们…… 耐心等待从来不是某一只王族的好习惯,它们本性就是掠夺和残酷,靠着无比的残暴才能存活下来。自然,也容忍不了埃德加多的霸道和独占。 它把整一艘红宝石号都吞下去,其最本能的深处,不过是为了阻挡同为王族的窥探。 轰隆—— 无声无息的爆/炸在星空响彻,一场无声的厮杀早就开始了。 饶是埃德加多,再是强大,它要分神操控这个小小的人类分/身——作为初次尝试,它必须将大部分的心神放在这里——可它本来就不够完全,分出心神的后果就是它在王族的围攻中无法牢牢占据上风。 毕竟,那可是整整六七只王族。 埃德加多的形体溃散了一部分,露出狰狞的外表,一直掩藏在雾蒙蒙的、无数触足下的埃德加多露出了残酷的形体,丑陋的节肢被外骨骼所覆盖,透着深渊一般的黑色。伤口处的地方,正在扭曲成可怖的肉芽,紧接着蠕动在一起缓慢恢复。 勾爪在蠕动的肉芽覆盖下狠狠撕开另一只王族的触足,几近不死不休。 这是弥漫在红宝石号外的残酷气息。 而在于红宝石号内,顶层的一处小房间,埃德加多捏出来的人类躯体,还在眼都不眨地看着朱利安。 盯着久了,埃德加多的身体不自觉颤动了两下,几根不受控制的触足钻了出来,用最柔软的尖尖戳了戳朱利安的脸,然后整只人都僵住。那过分柔软的感觉是“他”从未感觉过的。 “他”带着一种钻研的精神,两根触足溜进去朱利安的衣服里,先是捏了捏小肚子,然后往上爬行,又趴在左右两边的尖尖好奇了一会,触足转来转去,然后奇怪地覆盖了上去。沉睡的人类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翻了个身,将手抱在身前,却压住了正在他衣服里捣乱的触足。 埃德加多的身体差点崩溃,四散成怪物的形状。 “他”的喉咙叽叽咕咕了起来,发出轻/颤的嘶鸣声,像是奇怪,像是不懂,又带着残酷的天真,又用力地戳了戳。朱利安哼哼得更大声了,然后又翻了个身。两根触足立刻窜了回来,竖起摆在埃德加多的身前。 软绵绵的、耷拉着的触足透着诡异的粉,还诡异地抖动着,令虫不解。 埃德加多歪着脑袋看着朱利安,它怀揣着一种过分急躁的情绪,但这种无名的躁动却不知从何而来。 … 朱利安起初睡得很沉。 他实在是太累了,从通道跑出来遇到小队,然后再经历了实验室的事情后,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致,迫使着他借助睡眠恢复。 但梦里总有些奇怪。 好像有什么柔软的、古怪的小东西在触碰他,那让朱利安微微蹙眉,挣扎着想要逃离,很痒,有些难受……嘴巴,像是被柔软的触肢触碰了一样,有东西爬了进去。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湿腻、冰冷的感觉滑进了朱利安的食道,紧接着继续往里面钻。他开始拼命地颤抖,反射性想要把东西吐出来,但是他仿佛在梦里被无形之物镇压,只能勉强用牙齿磨了磨,那也是他能做出来最后的反抗。 他疯狂地想要醒来,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尖锐的恐惧爬满了他的后背,只能痛苦地感觉最后一串东西也消失在他的喉咙口。 那种诡异的感觉几乎逼疯了朱利安。 就在这时候,一连串紧急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红宝石号,尖锐的声音从上到下,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在飞船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警报,飞船尾部受损严重,已进入自毁倒计时……” 朱利安猛地醒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趴在床边不住干呕,抽搐的疼痛和诡异的恐惧纠缠着他的理智,让他险些没有听清楚这警告声。 他的身体不住颤抖,仿若脆弱到极致的花朵,却让人恨不得揉碎在指间。黑色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去,遮挡住他大半的神情,只隐隐约约能听出少许尖锐的抽气声。 “朱利安,朱利安,你在吗?“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叫声,紧接着有人闯了进来,“朱利安,我们得立刻赶到逃生舱去,红宝石号要炸了!” 埃德加多缓慢地收起掩盖在阴影角落里、布满牙痕的触足,冰冷地看向闯进来的亚伯。 朱利安半睡半醒地被叫起来,茫然地听着一声又一声尖锐的警报,他的脸色微变,“飞船要炸了?” 亚伯闯进来,一手抓着埃德加多,一手抓着朱利安往外走——他没意识到埃德加多原本想拧断他的脖子,却在朱利安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收了回去——他急促地说道,“外头的虫族不知道在发什么疯,自己虫打自己虫,结果把红宝石号的侧翼和舱体都打穿了,刚好波及到了要害。根据飞船的底层逻辑,系统会在判定危险的时候自爆。” 而自毁系统刚刚已经启动了。 埃德加多的本体震荡了一下,才发现原本包裹着红宝石号的身体破了一个小洞,肉芽正在缓慢蠕动着闭合。他的喉咙发出低沉的振动,带着含糊不清的迷惑,人类的造物如此脆弱不堪,让虫不解,但朱利安在这里。 埃德加多的眼眸变得恐怖残暴起来。 ——这是个大威胁。 第29章 雅斯顿主星上。 布莱克站在指挥室门外, 嫌弃地看着站在里面的指挥官,一点都不想进去。他身后突然响起一把温柔的嗓音, “布莱克叔叔, 您再继续堵在门口,父亲也是不会放您走的。”亚瑟笑着说话,稍矮的个子几乎被布莱克挡得严严实实。 指挥官这一次请布莱克过来, 本就是有什么烦心事, 自然不会让人给跑了。布莱克不满地摸了摸自己有点花白的头发,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亚瑟就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去。 指挥官的面前, 一张硕大的星图就凭空挂在他的身前, 正随着他的手指摆弄变来变去,只瞧着他的背影, 都能看得出来指挥官的疑惑。 布莱克没好气地说道:“虫族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主星的防御网也都攒够了能量打开了, 短时间内就算再来一次也不怕, 你在这里焦头烂额个什么?”他说话的声音洪亮中带着嫌弃, 但人已经走到指挥官身边, 与他一起看着星图。 “那只年轻的虫母肯定还在这里。”指挥官的脸色微沉,并指点了点星图上的某个位置, “所有的虫族都被吸引到那里去, 如今都不曾离开。红宝石号虽然被吞了, 可是约瑟芬至今还能感觉到飞船系统的存在, 只是无法联系上。就说明,埃德加多并没有吞噬掉那船人, 它想做什么?” 虫母在飞船上,但他既然是虫母, 那也就不是人了。 不是人的存在, 这到底是在顾忌什么?等下, 虫族会有顾忌的情绪吗? “如果我们弄得清楚虫族是怎么想的,就不会到现在都是仇敌。”布莱克不耐烦地说道,“你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这件事吧?”他最近为了处理第九军团的事情,忙得有些脚不沾地,这一次还是被指挥官找来,才特地抽空挤了时间。 第九军团背着军方和第一研究所私下做了不少研究,这其中还牵扯到了联邦内部的事情,布莱克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政务,结果还是得听着那群人腻歪,烦得要死。得亏主席一早就派了人过来联合处理,不然布莱克早就想撂担子不干了。 指挥官:“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就突然出现了。她一下子嗷呜吞掉了星图,然后抱着洋娃娃在他们几人面前转悠了个圈,抬手放出另外一段影像。 那是…… 在幽深的星海中互相厮杀的虫族。 约瑟芬:“曼斯塔王族内斗了起来,埃德加多落在下风。” 简短的话语,压根无法形容那段影像。 众人默默地看着那段影像,只感觉眼球都在突突生疼,带着某种诡异的干呕感。 亚瑟揉了揉眉心,他这段时间连轴转处理事情,精力再充沛,还是有点疲倦的,“看来是它们找到虫母这件事,激发了曼斯塔虫族的本能……也可能是那只虫母处在了孕育期,或者是散发了想要寻找伴侣的信息素……” 这些都是他最近恶补来的知识。 毕竟身为军人,他平日里怎么会用到这些? 他们打仗又不是学生物的! 约瑟芬:“就在五十星秒前,埃德加多的部分/身体被击散,露出了一小部分红宝石号。约瑟芬借此与飞船系统联系上了。非常可惜的是,攻击穿透了飞船的重要部分,系统已经开启了自毁系统。“ 布莱克猛地抬头看向约瑟芬,“飞船上还有多少人?” “还剩余185个生命体。” “中止红宝石号的自毁系统!” 一直很冷静的布莱克显得有点冲动莽撞,他的语气快速而冰冷,带着某种愤怒。约瑟芬的女声再度响起,“很抱歉,约瑟芬虽然是联邦的智脑,但无法直接越过飞船系统内的底层逻辑进行修改,我没有这个权限。”军方飞船的自毁系统从一开始就被刻在底层逻辑里,约瑟芬无法更改。 布莱克没有说话,但腮帮子突起了一块,咬得死紧。 红宝石号上还有一干不知详情的军人,自毁一旦开启,就无法终止,也意味着他们全部都会葬身在虫腹。 亚瑟:“红宝石号是三年前的型号,按照军方的规定,大概会配比10%的求生设备。” 布莱克的声音粗粝沙哑:“虽然第九军团的团长是个蠢货,可是他手底下的兵不是。飞船上还有一百多人,求生设备是无法完全把他们装载进去的。到时候,你猜他们会怎么选?” 约瑟芬:“红宝石号的自毁计时,有一星刻。” 饶是如此,再漫长的时间,在死亡面前不过一瞬,须臾而过。 … “数量不够。” 队长铁青着脸色,看着已经被警告的红光布满的通道,就在刚才,他们已经清点过飞船的逃生舱。可或许是因为在几次震荡中损毁了,如今逃生舱只剩下几十个,但他们足足有百来个幸存者。 就算把全部的军人都留下,饶是不够。 朱利安被亚伯催着赶来这里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的视线在这里一扫而过,只见挤在这里的幸存者的脸上都带着仓皇和害怕,还有的神色麻木,像是已经被接连不断的事情搅和得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是痴呆地跟着人走。 这和他之前躲在底层通道时的景象多么相似,一下子就勾起了潜藏在朱利安心里隐秘的恐惧。他的手指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子,哑着声音说道:“逃生舱数量不够的话,那……” 一把尖锐的嗓子盖过了朱利安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恶毒,“你们不是说会保护我们的吗?啊!什么狗屁!我们都死多少人了?现在把我们带到这里,又和我们说逃生舱不够?你们是想逼疯我们吗?”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穿着华贵的衣服,看起来有点秃头,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球里布满了可怕的红丝,感觉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拼命挥舞着手,像是要和人拼命。 他的领口已经不知道被撕扯了多少次,领结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几个刺目的红手印,不知道是怎么印上去的。 随着这个男人的率先爆发,挤在逃生舱门前的人们爆发了剧烈的争吵。过度的恐慌,蔓延的畏惧,对死亡的害怕,还有无法逃脱的恐惧……这些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们的理智,让他们差点陷入永恒的疯狂。 人都是自私的,在发现逃生舱的数量不够,而飞船又要开启自毁程序的时候,谁都想成为那个能挤上逃生舱的人。 数量不够?那就去抢,总之,只要死的人不是自己,那过程是怎么样的……离开这里后,谁会知道呢? 丑陋的情绪在不断滋长,哪怕是手握武器的军人,都未必能够镇压得住这份不断蔓延的恶意。 朱利安被无比吵闹的声音弄得头晕目眩,只感觉刚才那股令人作呕的反胃感犹在,时不时想要吐出来。 亚伯就在他的身边,脸色非常难看。 那些谩骂,自然也把他列入其中。 朱利安无力地抓住亚伯的袖子,然后靠在他的胳膊上无力地说道:“你们该走。”他的声音有点轻,只有他和站在他身后的埃德加多能听到。 埃德加多的眼神非常恐怖,他盯着朱利安和亚伯接触的部分,喉咙间正嘎吱嘎吱响着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 朱利安重复:“逃生舱无法带走所有的幸存者,但是可以带走你们的同伴。” 亚伯猛地看向朱利安,咬牙说道:“我们是军人……” “他们走不了了。” 朱利安喃喃地说道。 亚伯看向他的蓝眼睛,只感觉其中闪过某种无法形容的色彩。朱利安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没听到吗?”听到那如影随形、恐怖又令人发疯的嗡鸣声。 在这个通道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是低阶虫族。 在第一只虫族出现的时候,人群爆发了极其恐怖的叫喊声。朱利安能感觉到那快速蔓延的恐惧,在激动的人潮中,朱利安和亚伯被冲开,唯独埃德加多牢牢地抓住朱利安的胳膊,不肯叫人类离开。周遭这些吵闹的人实在是太多,让埃德加多越发有一种将他们全部都撕碎的念头。 人类对虫族来说,虽不是主要的食物,但啃噬星球的时候顺便吞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在埃德加多蠢蠢欲动的时候,朱利安的手指无力地在他的胳膊上也抓挠了一下。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诡异的平静,“你也走吧。” 虽然人潮正崩溃乱跑,但已经有几个军人率先冲了上去。 他们是为了拦住那只低阶虫族。 逃生舱那边聚集的人反倒是不多,在混乱爆发的时候,很多人下意识都往自己的来处逃窜,反而背离了逃生舱的位置。 埃德加多被朱利安推着走动了两步,然后停在那里回头看着朱利安。 朱利安没有那么舍生忘死,他只是……有点累了。 老尼伯特,玛丽,家人……谁也不知道真假,谁也不知道真相,他从研究所逃出来后,感觉经历的事情最终看起来也不过是一场空,只是让人更加难受。 那是一种诡异的,明知道无法改变,又无能为力的灰败情绪。 他靠在墙壁上。他想睡了。 明明低阶虫族的危险就在前面,可朱利安却难得没再有恐惧的感觉。 他看着那这嘶鸣的虫族被军人拦住,听到了翅膀振动的声音,恍惚间,他还有一种谁也无法逃离的错觉。朱利安闭了闭眼,听到了另外的诡异动静。 嗡嗡,带着柔软而轻微的嘶鸣声。 “咕。” 急促而简短的声音,让朱利安下意识抬头。 “咕咕!” 他的视线在天花板上逡巡了一会,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通风管道。只见一只拳头大小的虫族趴在那里探头探脑,在和朱利安的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骤然响起可怜又委屈的叫声。它一边咕咕叫,一边又扯着嘶鸣,夹杂在其中的情绪可委屈了,然后裂开的口器一下子就啃掉了通风管道前的栅栏,猛一下就钻了出来,扑闪着翅膀砸入了朱利安的怀里。 在恐慌嘈杂的人群里,代号A的动作极快,几乎没人能看到。 代号A一扑到朱利安的身上,就立刻甩着翅膀钻到了他的衣服内部,鼓起一个小鼓包,任是谁都看不到。 朱利安忍不住想笑,他的眉眼微弯,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无奈。 “你怎么……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他抬手摸了摸代号A躲着的地方,差点摸得虫虫都颤抖掉下来。 ……但,还记得之前那个“几乎”吗? 埃德加多悄无声息地靠近朱利安,那猝不及防的接触,让朱利安吓了一跳,几乎把代号A给抖下来。他背靠在墙壁上,紧张地看着这个男人。到了现在,朱利安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他对朱利安总是怀着一种诡异的善意,这让朱利安无法忽略。 他为什么不走?还留在这里很危险。 朱利安的意识里有这么个声音在古怪地呢喃着,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绪也有些不对劲。 “该死,还有!” “走,快走啊……” “全部都上逃生舱,能上多少上多少,立刻走!” 远处,人类和虫族的战场,传来了若隐若现的声响。 朱利安下意识回头,就看到惨烈的局面。 他看到虫族的利爪毫不犹豫地夹断了人类的腰,看到了屠杀。 他看到猩红的血液流淌了一地,他看到了死亡,看到了绝望,看到了红宝石号终将毁灭的结局。 代号A在朱利安的怀里蠕动,它能感觉到埃德加多辐射过来的杀意。如果不是朱利安在,埃德加多铁定会在这个时候把它撕碎。 可是代号A冒着危险也要赶过来,不正是因为这艘飞船要爆/炸了吗? 代号A从前考虑不了太多的事情,只凭借着本能行动。 在保育园和研究所的时候就是如此,可是在从小圆形仪器里爬出来后,代号A感觉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快速激活了,从前朦朦胧胧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仿佛也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以及那从意识思维里蔓延出来的恐怖压力。 代号A的脑袋扎在朱利安的怀里,更用力地扎进去。 “愚蠢。”它在意识思维里朝着埃德加多嘶鸣,“他还是人类,飞船爆/炸了他也活不了。”埃德加多浅灰色的眸子变得愈发深沉,好像一瞬间就能把人吞噬掉。 他的动作会很快的,不到零点几星秒的时间,甚至还能更快——快到人类的眼睛里只有一道残影,谁也不会发现他动手的痕迹——想要杀了眼前这只幼虫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而埃德加多本身也的确是不会克制的虫,他的手已经开始扭曲成…… “啊啊啊啊——” 在另一头,突然响起了过分诡异的惨叫声。 而叫声的来源,居然是在逃生舱。 朱利安下意识抱着代号A转身看去,就发现在逃生舱的附近,也突然出现了好几只虫族。它们的体型和刚才出现的第一只虫族差别不大,尖锐的硬甲透着铁红的色彩,身后有着两道铁羽般的翅膀。 身侧的几只足落下,轻易就把人刮出了伤痕。 前后夹击无疑是非常危险,如果是飞船整体破损了的话,这舱室内蕴含的大量氧气只会外逃,整艘飞船上的人都活不了。可是现在,他们还是能够吸食到氧气……那这些怪物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 朱利安非常困惑,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人在太空环境下,是做不到用肉/体去对抗虫族的。虫族的身体本来就是用于星空穿梭,无比的坚硬。在飞船不穿机甲想要抵抗它们,无疑是以卵击石。朱利安能听到尖锐的惨叫,自然也能看到这血肉横飞的惨剧。 奇异的是,朱利安虽然惊恐,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甚至有点漠然地注视着那些焦躁痛苦绝望的幸存者在四处狂奔,而他将自己抱成一小团躲在通道的尽头,仿佛是一个局外人一般。他既不去挤逃生舱,也没有四散逃命……直到他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队长他们。在他的身边,自然是亚伯和安东尼。 好奇怪。好奇怪。 人类为什么如此奇怪? 明知道无法战胜的存在,明知道那是名为牺牲的代价,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这让几乎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朱利安略动了动,他缩在那里看着那几头怪物,比起王族来说过分渺小的身躯,对比起飞船的通道又有些硕大,挤得满满当当。 在游走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飞船嘎吱嘎吱像是要碎裂的声音。 那种声音好似抓挠在朱利安的耳膜上,刺疼得很。 朱利安喃喃:“我不希望他们死去。” 有那么些时候,人类让他痛恨不已;但有另外一些时候,这些短暂的生命如他,却让朱利安难以控制紧随的心脏。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代号A差点悬空,然后两只触足猛地窜了出来,扎在衣服上保持自己的身形。而后它好似感觉到风声,一下子贴着朱利安的皮肉不敢动弹。埃德加多终究没有对它做什么,他推搡着朱利安的肩膀,像是要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朱利安冲着男人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这似乎是人间惨剧的地方。 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是几步。 复眼。冰凉的、猩红的复眼。 充斥着无尽的杀意。 他已经把自己曝光在了所有虫族的眼皮子底下——虫族有眼睛吗?哦对,它们是复眼,朱利安有时候也会思考这些问题——他知道,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怪异,还有他对虫族那种过分的吸引。只要当他走出庇护所时,灾难总会降临到朱利安自己头上。 他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感觉到无数双虫目好似扎根在他的身上,弄得他生疼。 嘶鸣。狂啸。 难以分辨的嗡鸣声。 几乎碎裂的舱体摇晃着,伴随着愈发急促的警告和闪烁的红灯,朱利安仿佛能察觉到它们更为疯狂。他僵硬地舔了舔唇,看着远处的虫族无视了身边的人类(敌人),开始摇晃着朝着他爬来。无名的惊悚操控着朱利安,让他下意识想要后退。 但眼角的余光在看到重伤的队长后,朱利安又强迫着自己不动。 它们尖啸着,它们狂喜着。 耸动着触须肢体,它们的翅膀飞快地扑闪,如同搅拌的螺旋。 眨眼间就到了朱利安跟前。 朱利安吓得寒毛耸立,就连手指都在哆嗦。 恐惧的心理无法自控地从心里爬出来,这是人类的本能。冰凉的、如同甲壳虫的庞然大物趴在他的跟前,试图用前足去触碰朱利安。可还没有碰到,就看到埃德加多狠狠地一个拳头砸了过去。 就在朱利安都来不及叫住他的时候。 他本以为男人会受伤,却没想到对面的虫族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好像真的在痛苦。他有点茫然地看着男人拦在他的身前,一拳又一拳机械地砸在它的硬壳上,生生砸出裂痕,再撕开触足,随手将其抛却在通道的尽头。 [埃德加多,面对我们的时候还如此分神……] [桀桀……你是在找死吧?] 几乎是同时贯穿埃德加多本体的核心,两条截然不同的尾巴如同巨硕之物,在埃德加多的体内乱搅。 它并不疼,也没有那么多的意识。它只是反射性地将伤害还击了回去,以十倍、百倍。笼罩它身上无尽的黑雾总算逐渐散去,真正露出它的模样。 埃德加多的本体没有固定的形态,至少在暗淡的星光下,比起蠕动翻滚的蠕虫,还是千奇百怪的怪物要好上一些。 只是一旦陷入浑噩状态,那便是谁也无法说清。 它有一对、或者两对庞大的羽翼,肉膜覆盖在强劲的骨架上,伴随着挥舞时的动作逐渐舒展收缩。肉膜间有猩红的腕足、或者说触角?而其他的部分……膨胀的肉瘤里生长出来的浅灰色复眼密密麻麻,伴随着无规律的起伏,那些恐怖的复眼也就在拼接而成的肉/缝里滚动。 无法形容,无法言语,无法用文字来描述。它就像是人类的书籍中记载的那些邪神?或者是古老祭祀里最邪恶原始的诡谲产物。 它可以变化成任何它想要的形状,但那也意味着它没有自己的形态。这在虫族里几乎不可能,而它身为王族,更是劣等之一。 它们视为其失去了虫母的庇护,仿佛是最恶毒的咒。 [埃德加多]它们尖啸,[让开,你的思维网出了问题] 而独占,是虫族里最不可能的情感。 虫母,神明,母亲…… 它们被祂所拥有。 朱利安晃了晃脑袋,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诡异的声音。但是含糊不清,仿佛是呓语,只在他耳边嗡嗡响动了两下,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但眼前的男人……朱利安却是能看得出来他突然的衰弱,他像是突然遭受了重击,忍不住摇晃了两下。 它终究是需要分神操控两边,一旦大量的精神凝聚在另一处,这具残缺的人体就会一点点失去效用。朱利安吓了一跳,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还是扑了出去,把栽倒在地的男人费劲拖了回来。 他想叫他的名字,但他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用力拍打着男人的脸,却没办法把他唤醒,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仿佛在颤抖,身体的温度快速下降,很快就变得如同冰块一样寒冷。朱利安落在他赤/裸胸膛上的手指也开始颤抖起来,就好像他触及的地方不再是干燥的皮肉,而是某种扭动的触须,湿腻又冰凉,吓得他猛地一个哆嗦。 但紧接着,男人挣扎着睁开眼,狂乱地寻找着朱利安的踪迹,直到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盯住了他。 朱利安恍惚好像看到了什么扭曲的星子在男人的眼睛炸/开,他那只冰冷的手掌用力地攥紧朱利安的手腕,竭力地张开嘴巴。 有那么一瞬,朱利安很害怕。 他害怕男人的嘴巴张开后,里面吐出来的舌头和老尼伯特一样,或者说更恐怖的……没有舌头,或者是长满了利齿之类的。但奇怪的是,他的嘴巴张开后,整齐的牙齿和一根舌头……如此正常,却又不正常的姿势维持着,而朱利安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好像是在重复着一个单词……或者是……是名字? “埃德……埃德加多,埃德加多……” 重叠的,奇怪的字句里仿佛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嗡鸣声。 那很细微,却也很粘稠,好似在水雾里搅和的触须,带着黏黏糊糊的寒意。但朱利安还是听清楚了男人说的话。 “你叫,埃德加多?” 朱利安重复了那字句。 他没有看到。 他没有看到男人的喉管食道里密布了诡异的触须,他没有看到口器在腔壁裂开,探出一根形状有些不同的粉/嫩触须,他没有看到那根触须正在贪婪地汲取他的气息,他没有看到真正发出共振声音的不是舌头,不是喉管,是藏在男人裂开的嘴巴深处的诡异之物。 朱利安只是茫然地听从着他的话,再一次地叫了他的名字,“埃德加多。” 啊…… 埃德加多—— 那如母亲一般的温柔称呼,让它从内部开始崩裂。 那是诡谲悠长的嗥叫, 它闻到了他恐惧的味道,但是别怕。 埃德加多抽取了最后一丝残留在人体身上的意识,然后无数双复眼看向阻拦它的同族,裂开诡异的口器。 ——等它碾碎这些烦人的同族后。 朱利安呆坐在那里。 刚刚告诉他名字的男人……埃德加多失去了最后的温度。他的皮肤如同寒雪一样,触之令人发颤。他的呼吸早就已经停止,他的肉/体好似颤动了两下,有那么些时候,就好像是溃烂的蠕虫。但紧接着,朱利安就发现是自己太神经质,只是看错了。 埃德加多死了吗? 朱利安茫的手掌还压在男人的心口上,却是连一点跳动的声音都没有。 怎么回事呢?他是哪里受伤了吗?他和虫族交手的时候……区区一个人类?埃德加多的脑袋倚在朱利安的膝盖上,冰凉的脸颊压着他的身体,给他带来越发浓郁深沉的恐惧。 而在那之后,更多低阶虫族涌动了进来。 却没有更多的惨叫。 因为朱利安在这里。 几乎所有的低阶虫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都会不由自主地朝着他飞快地爬行过去。眼见着朱利安即将被耸动的虫族包围的时候,代号A撕开了朱利安的衣服愤怒地爬了出来,拳头大小的虫族发出恐怖的尖啸声,几乎和掠夺了它们所有的意志。 威压。 低阶虫族猛地翻了个身,露出最要害的部位。 但紧随其后,好几只虫族都奔了过来,附肢和墙壁发出刺挠的摩擦声,令人耳朵发疼。代号A已经陷入狂暴的状态,它恶狠狠地飞上最前头的虫族身上,在朱利安身上过分柔软的触须猛地绷紧成为尖刺,疯狂地扎穿了虫族的肢体,令它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 怪异。 它们能够感觉到代号A存在的怪异。 它们害怕着它,畏惧着它,又觉得它很奇怪,带着某种难以分辨的奇怪。低阶虫族没有足够的智慧来理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它们倚靠本能。 它们害怕着代号A,便服从;它们试图追逐虫母,便行动。 它们无法抵抗这消逝了不知多少年的悸动,种族的天性在它们的身体冲撞,迫使着它们去追寻虫母。而小小的虫母如今就站在这里,他弱小,纯粹,无形间散发着难以抗衡的信息素,叫它们失去了最根本的逻辑,差点化为只为其蠢动的恶物。 朱利安本来想抓住代号A,可是那小崽子过分灵活,就算朱利安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他,结果他还是从朱利安的手里溜走了。他起初不知道代号A想干嘛,可当他看到最前头的虫族突然爆发了嘶嘶的哀嚎,怎么能理解不到代号A去做了什么? 朱利安的心纠成一团,不住担心着幼崽的安全。 它才那么小…… 但他的身体还被埃德加多的尸体压着,仿佛有某种奇怪的力量在封印着朱利安,让他无法逃离。 嘶鸣,仿佛是肉翅颤动,又像是粘稠摇曳的水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越来越潮湿的气息,让人连呼吸时都带着难以过滤的水汽。急促晃动的红光夹杂着机械的倒计时,朱利安的喉咙仿佛堵住了棉花,把所有想要挤出来的话全部都堵住了。 近了。 更近了些。 嗡嗡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的头顶。 朱利安浑身的寒毛炸开,猛地抬头看,正好发现一只体形较为娇小的虫族不知什么时候倒爬上了天花板,如今正试图用垂落下来的触须去勾住朱利安。 朱利安看着那根粗壮、甚至还长满尖刺的触足咽了咽口水。这玩意要是真的把他给拢住了,可不得把他扎了个对穿。 这是想吃串烧呢还是想折磨他? 害怕的情绪的确是有,但这些虫族丑则丑矣,实际上还是比不上朱利安之前见过的那些超越了极限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意志得到了磨砺,如果从一开始朱利安先看到的是这些低阶虫族,肯定也会吓得鬼哭狼嚎——但在经历了突破人类想象极限的东西后,再回头来看这些低阶虫族,又似乎好像可以接受了。 但,不至于吓疯,不代表没有畏惧。 朱利安本能地感觉到这些虫族是无法沟通,无法交流。 它们似乎是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一直试图和他靠近,就像是当初研究所对他做的那些实验一样。在朱利安的身上,语希圕兌。它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过多只虫族聚集来的后果,就是它们开始互相打起来了。 不管是哪只差点要碰到朱利安,都会被其他的挤开。似乎是某种奇怪的欲/望在催促着它们,但无形间又在驱赶着它们。 朱利安最后看了一眼脸色灰白的埃德加多,把他的尸体尽可能地拖到里面藏起来,然后趁着那些乱战一团的虫族们无暇他顾的时候,顺着它们之间的缝隙逃走。 代号A快速地爬过几只虫的脑袋,每爬过一只都顺便给予它们重重一击,最后一下子蹦跶在朱利安的肩膀上。 朱利安好不容易趁着代号A帮忙的空隙钻了出来,就见虫族群外还站着几个人手持武器在攻击,站在前头的,可不就是已经满头血的队长? 队长一见是朱利安逃出来了,眼底惊喜和怀疑一闪而过,但立刻把他拖出来不说,又把他推给身后的亚伯。亚伯和安东尼带着他就跑。朱利安莫名其妙使出吃奶的劲儿,跑得连肺都要挤出来了,却还不忘说话,“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想来是累极了。 亚伯一把拖住朱利安的手,然后想把他往逃生舱的方向塞,“快点,就等你了。你刚才是疯了吗?如果那些虫族真的杀了你……” 这年轻军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哽咽。 朱利安看着逃生舱的通道前几乎无人,再看着队长压根没有回头的打算,如何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他挣扎起来,“不,我说了,最应该上去的人是你们——” 亚伯把朱利安塞进去逃生舱,用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仅能容纳一个人逃生的舱体迅速闭合,只留下一个窄小的窗体。亚伯冲着朱利安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然后行了个军礼,转身朝着他的队伍跑去。队长,安东尼他们……都还在那里。 而朱利安,朱利安所乘坐的,是最后一个逃生舱。 朱利安颤抖着,感觉脸潮湿得难受。 他想抱住自己,却只能抱住代号A咕叽咕叽的身体,他听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 咔哒一声,是一块小小的记录体。 队长沉稳的声音流淌了出来,带着某种隐秘和深沉的担忧。 “朱利安,我希望我所做出来的决定是对的。 “但你的身上的确是存在着某种诡异、不同寻常的基因。这份记录藏在了研究员的日记底下,带着和你几乎相同的样本,我已经封存并在我死亡后会传送回军队,这是我的职责。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还是人类,你就是我们需要守护的一份子。” “祝你好运,朱利安。” 最后一个逃生舱离开了爆/炸的红宝石号,如同飘散的星子被推出了爆裂的火海。 它看着、无数双复眼盯着那颗渺小的星辰从它的体内离开,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遥远的星空荡去。 埃德加多的意识沉下去,更沉下去,它无视红宝石号爆/炸所带来的后遗症,沉到了无底的深海,而后朝着它的眷属发出无法质疑的命令。在其他王族还未有意识前,它粗暴地命令属于它的族群追随而去。 一种可怕的渴望在它的身体燃烧,带着混沌的恶欲,与它自己都无法辨认清楚的欲念吞噬了它所有的理智。它想他的体温他的眼睛他的呼吸他的颤抖他的头发他的声音他柔软的喉管他那害怕的味道他的皮肤他的手他的手他的手搭在它无用腐烂的身躯上他那甜美的唇—— 它…… 浅灰色的眸子彻底转变为嗜血的红。 星空之上,密密麻麻挤满了红色的星子,如同恐怖的潮水,挥之不去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改正下更新时间,希望明天也能在白天更新~ * 我还是要吐槽晋江每次出新的改动都要抽搐这么久,我打开评论区依旧需要一点运气,我恨,强行戒掉我看评论的习惯吗?? * 第30章 逃生舱内会释放大量的气体让受助者陷入休眠状态, 这可以减少消耗,以节约能量。 等朱利安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时, 浑浑噩噩的脑子几乎想不起来在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他的手软弱无力地在舱体内胡乱拍了好几下, 封闭的舱门突然打开,朱利安整个摔倒出来,疼得瑟缩成一团。 他在地上躺了好一会, 才挣扎着爬起来。 代号A哼哼唧唧地往他身上爬, 那不轻的分量,让朱利安下意识捞住了它。他浑身湿/漉/漉的, 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略显干燥难闻的空气让朱利安忍不住咳嗽。 这是一个极度荒凉的星球。 灰扑扑的土壤毫无植株生长的痕迹,苍穹之上只有暗淡的星光。朱利安甚至听不到其他的动静, 仿佛整个旷野只有他和代号A的存在。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星球, 朱利安想。 他逃出来了? 一想到“逃”这个词, 朱利安就不由得想起了队长, 亚伯, 安东尼他们,还有……还有埃德加多。那个男人莫名死在他的眼前, 让他短时间都忘记不了。 “妈妈, 妈妈……” 嘶鸣声在代号A的胸腔震荡, 哪怕已经知道它会说话, 但再一次听到这声音,还是让朱利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趴在他怀里的小怪物。 它的模样有拳头大小, 通体是银白色。 羽翼乖巧地蛰伏在背上,几只爪爪都被收缩到身子底下。除此之外, 那些触须不知隐藏在哪里, 倒看不清楚踪迹。 看起来没有之前的精巧可爱, 但也没那么吓人。 朱利安抿住了唇,“不要那么叫我。”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我不是你的母亲。” 代号A似乎有点着急,爪爪动了动,又小小声叫,“妈妈。”带着一点可怜兮兮。 朱利安沉默,他摸了摸代号A冰凉的身躯,出神地说道:“……我,是个男人。又是人类,不可能会是你的母亲。” 他回头看,那个保护着他逃离了红宝石号、远离了凶残虫族的逃生舱外表已经在穿梭大气层的时候燃烧殆尽,只有内部还保留着尚算完整的构造。他把代号A放在地上,起身走到逃生舱。不知是已经冷却完毕,还是这个星球本身的原因,朱利安靠近的时,逃生舱外部已经不再烧热。 他在逃生舱里找了一会,找到两个东西。 一个,是之前队长塞过来的芯片记录体。 另一个,则是朱利安的空间项链。 朱利安愣了一会,把这个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的确是他的空间项链。在这之前,这个项链被老尼伯特的保镖收走,后来应该是在他们的手里,这个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代号A趴在朱利安的鞋子上,骄傲地昂起了小脑袋。咕咕叫了两声,然后说,“我,我,给,妈妈。” 朱利安硬生生从一只幼虫身上看出“骄傲”的神情,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笑了,“是,多谢你。”他没有问代号A是在哪里找到的,潜意识里不想去细思那些问题。 他把项链收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项链里有衣服,有钱,还有营养剂,至少足够朱利安撑上一段时间。他再检查了一遍逃生舱,确认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后,这才弯腰抱起代号A,选了个方向走。 他必须在食物消耗完之前,确认他是在哪里。 如果是有人的星球,那还好 ,如果没有……那或许,这项链里的营养剂有多少,就代表着他的生命能延续多久了。 等到朱利安的身影消失,唯独逃生舱伫立在这——苍穹之上,数十只体型庞大的虫族从天而降,狠狠地砸落在地表,荡起无数的尘埃。 它们窸窸索索,它们捕捉着气息。它们朝着朱利安的方向追去。 … 朱利安抱着代号A躲在一个洞穴里。 走到一半,天上突然下雨,朱利安在被彻底浇湿前,勉强找到了一个能够容身的洞穴。这洞穴看起来非常隐蔽,如果不是朱利安不小心摔了一跤,也发现不了在靠近地表的地方,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个窄小的空间。 他将身上的衣服换了,然后坐在尽可能远离雨水的地方。 这里的雨水似乎带着腐蚀性,朱利安甚至都能听到“pici”的灼烧声,一滴滴砸在地表。他摸着身上刚刚滴到雨水后有点刺痛的皮肤,“看来这里的地表这么荒凉的原因,找到了。”雨水有这么强的腐蚀性,就说明这里是一颗不宜居星球。 一般要么是无人星,垃圾星,要么就是矿星。 朱利安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希望是颗矿星吧。 得亏逃生舱在设置的时候都会优先选择空气适宜人类呼吸的星球,不然朱利安出来的第一时间就会中毒或者因缺氧而死。 在等待雨水停歇的时候,朱利安不知不觉睡着了。他睡得不太/安稳,时不时发着抖,像是在做什么古怪的噩梦。 他不是很喜欢做梦。 近来的梦,总是更像噩梦。 他梦到了冰冷的洞穴,和他避雨的地方有点相像,但远没有这么小。 宽敞的,昏暗的洞穴内,他仿佛看到无数在爬行的虫族,它们来而又去,似乎每一只虫都有自己的任务,在无比巨硕的虫巢里,它们看起来是如此普通。 有一股浓郁的香味…… 在复杂、遥远的洞穴里,他闻到了粘腻,又散发着蛊惑的气息。 梦。黑暗,扭曲的梦。 他看到了王虫在自相残杀,胜者血淋淋地爬上了石床;他看到败者被一点点拖了下去,成为它们的食物。他听到了狂喜的尖啸声,也听到了此起彼伏的产卵声。 扑哧扑哧扑哧…… 那些卵,碎开后,又爬出无数新生的幼虫,它们快速成长,它们蜕变成成虫,它们加入了厮杀,它们在争夺交/配权。 如此往复。 糜烂,香浓的味道,直到朱利安醒来的时候,都缭绕不去。 他用额头抵着湿冷的墙壁,感觉还不如不睡觉。 这是什么破梦? 他捂着磕到的额角,喃喃地说道:“这就没什么节育计划吗?” 阉割一下也行啊! 哪有这么无止境地生下去的? “妈妈,外面。”代号A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扎根在了他的鞋子上,沉甸甸的重量的确是给人很安心的感觉——不安心也不行,这重量、这存在感杠杠的——它的翅膀不安分地扇动了两下,“有东西。” 代号A说话的速度不快,用的词汇也很简单,像是刚刚学会了要怎么说话的人。 但它说的话,朱利安还是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从项链中摸出一把电光槍,未必有用,但聊胜于无。 外面的雨声还在持续下。 淅淅沥沥的雨水里,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声音。那听起来像是什么尖锐物划过土壤的声响,又仿若是追逐猎物,听起来正在朝着朱利安的方向狂奔。 知道还有别的活物,当然值得高兴。 但如果是什么凶残的生物,那可就倒霉透顶了。 朱利安握着电光槍,小声挪到了洞穴边缘,用之前的衣物挡住了自己的身形,试探着去看了一眼, 在荒凉的旷野上,灰扑扑的土地满是死寂,婆娑大雨让人几乎看不清楚行踪。但盯久了,朱利安还是能隐约看到一群体型硕大无比的虫族正在狂奔,它们看起来至少有三四米高,庞大的身躯在跑动的时候是怎么做到几乎无声的? 朱利安捂住嘴,缓慢注意到它们的背上都长着小小的翅膀,像是能借此省力般。而它们高高翘起来的尾巴晃动了两下,尾部是黑漆漆的倒钩。 朱利安缓缓地把脑袋缩回去。 这颗星球上也有虫族? 看起来数量不少……不,朱利安在心里纠正自己的错误,如果是对其他的物种来说,几十只算得上量多,但是对虫族来说,几十只可以算量少了。极其少。 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落单的虫族?但是看起来这颗星球上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不过听说曼斯塔虫族在饿极的时候是会吞吃星球的,不会这么倒霉吧? 朱利安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往洞穴里贴了贴。 他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引起它们的注意。 但总是会事与愿违。 越是靠近,朱利安就越能感觉到地面震动的轻响,紧接着,那些声音骤然停下。 总不会是无缘无故。 朱利安闭了闭眼,又睁开。 他按亮了手里的电光槍,在噼里啪啦的亮光中,他看到洞穴口已经被堵上了。 洞穴内骤然变得昏暗。 但紧接着,那些在不断泼洒进来的雨水也被阻挡在外,再没有溅进来的水渍。 朱利安借着电光槍的亮度,看到了挡在洞穴前的是一只虫族的背甲,也不知道它是如何趴俯的,总之,它帮朱利安挡住了洞穴口里溅射进来的雨水,同时,也把朱利安挡在了里面。 朱利安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看向还趴在脚上的代号A。 他本来想是悄声和它说话,但看着它趴得过分安逸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你知道你很重吗?”他带着气声,还有一点好笑。 代号A的复眼本来左右分开,左边那两只正盯着门口的虫族,另外两只一直没从朱利安的身上移开,在听到朱利安说的话,它两对复眼猛地转悠了回来,盯着朱利安委屈地咕咕,又咕咕起来,拳头大的虫族在鞋子上蠕动。 真的非常实心,是秤砣。 “没有,A,还小。很小。” 代号A试图争辩它还是个小娃娃,就听到朱利安说,“你变成卵之前,不是已经成年了?”不知为什么,听到妈妈这么说,代号A突然有点想找个地方缩起来,缩得小小只的,以逃避妈妈的视线。 它对变成卵之前的记忆已经记不清了,那是非常混乱破碎的片段,感觉它那个时候的脑子也不太好使。 但它还记得妈妈对它的恐惧和害怕,每一次都会舔舐到苦涩的气息,那种味道让它连食欲都快丧失,只想要整只虫都趴下来。 在代号A扭捏的时候,朱利安已经看向洞穴的方向。 那些虫族在挡住了洞穴口后,就没再有其他的动作,不知道是就这么休息了,还是故意挡着他的出路。但是现在外面正在下雨,朱利安也不可能冒雨出去。 他盯着电光槍“滋滋”的响声,还是松开了按钮,抱着它和衣服藏在了最里面。 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 这一静观其变,就整整花了五天的时间。 这个不知名星球上的暴雨连续下了整整五天都没有停止的打算,就算外面有虫族在堵着,总会有一些积水从地表渗透进来,蔓延到洞穴底部。 代号A哼哧哼哧地用它的利爪在洞穴墙壁上给朱利安挖出来一个能坐的坑位,在它紧接着要再挖出个睡觉的地方时,朱利安好笑又无奈地把它抓了过来,然后把一瓶营养剂塞到它的嘴巴里。 代号A嘎吱嘎吱地把营养剂的瓶子也给吃了。 前几天,朱利安都没有意识到虫族吃饭的问题,直到他早上看到代号A一边给他挖坑,一边偷偷吃掉挖出来的碎石土壤,惊得朱利安把它抓过来反复查看肚皮,发现腹甲处毫无变化,就好像刚吞下去的其实是什么软绵的软体。 朱利安:“……” 他默默掏出来一瓶营养剂喂给了代号A,然后弯腰坐在挖出来的坑。 悬坐在墙壁上,最起码鞋子衣服不必受到腐蚀性雨水的袭击,他看着趴在他膝盖上的代号A,“你们,是靠什么生活的?” 他恍惚记得有谁和他说过,虫族似乎是有着一些种族的记忆传递的。 代号A:“什么,都吃。” 它两只前足抓住营养剂的瓶口,也只吃剩下一个瓶口了。 “有什么,吃什么。” 朱利安闻言,看向堵住洞穴的虫族。 外头的雨已经下了好几天,就没再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这只虫族也没有挪开的动作。那它们又是吃什么的? “你们一餐,能顶饿多久?” 代号A茫然,“如何,定义,一餐?” 它咕叽咕叽,轻薄的翅膀轻轻/颤动。 “直到吃饱,就视为一餐。” 代号A:“到进食季的时候,能,吃饱,然后,挨到下个进食季。”它断断续续的,似乎很难用语言组织起来自己要说的话,“一个进食季,有……” 它开始掰着爪子在算。 朱利安的眼角抽了抽,看起来它的数学不是很好。 虫族会给自己虫上课吗? 虫族的生态到底是怎么样的?虫族除了自己的王、或者说虫母外,它们的等级又是怎么划分?它们是怎么繁衍,是怎么生存?它们的历史到底有多悠久,是不是没有自己的国度? 从前朱利安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在来到这个陌生星球后,倒是有了小小的好奇。 他想起之前朱迪曾借给他看的书,那本有点晦涩难懂的书,他还没完全读完。朱利安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忍耐住要掏出来看的冲动。 不知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 暴雨持续了七天,总算停了。 朱利安最后两天都是在墙壁上开凿的坑睡着的,睡得整个人腰酸背痛。第七天醒来的时候,就见洞穴里的积水已经逐渐下沉,除了四周有点湿/漉/漉之外,已经没有了影响。 朱利安挣扎着下来,艰难地舒展着身体。 代号A还在隔壁的小坑里呼呼大睡。 朱利安坚决拒绝了它要和他一起睡的想法,强逼着这小怪物在隔壁开凿了个新坑。早前在研究所那些诡异的喂食和接触,已经让朱利安不敢忽视。 而代号A面对外面那些追逐过来的虫族……态度有点奇怪。 它看起来并不畏惧它们,但也不太喜欢它们。 不知道它们彼此到底是怎么交流的。 朱利安看向洞穴,发现原本挡在洞穴门口的铁红色硬块消失了……雨停了,它们也走了吗?这几日,它们和朱利安相安无事到有些令人害怕,仿佛它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而这些虫族也没有试图侵入的打算。 他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吃了今天的营养剂,随手给还没醒的代号A也塞了一瓶。 代号A迷迷糊糊裂开口器,咔嚓就把营养剂的开口给咬碎了,结果水蜜桃的味道喷溅了出来,直接溅在它的两对复眼上,金色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哼唧哼唧地晃动着几只爪子,气呼呼地把剩下来的部分全都吞了。 朱利安在旁边看得直想笑。 但他没有真的笑出来,虽然这几天和这只幼虫相处得还算可以,但朱利安也不能保证它在那之后会不会……到底是不同的种族,甚至是仇敌,本就该有戒备心才对。 朱利安一边这么告诫自己,一边往外走。 当他爬出洞穴的时候,地面满是奇怪的味道,朱利安闷闷咳嗽了几声,感觉还是有点呛喉。人还没站稳,一具冰冷的虫躯就倒转着看下来,橙红色的两对复眼盯着朱利安瞧。 这复眼如同人的脑袋一样大小,可谓凶恶。 朱利安被吓得险些栽倒回去,扶着洞穴门口摇摇欲坠。 这些虫族竟然都没走? 朱利安看着靠得最近的一只、两只、三只……然后是放眼看过去的好多只虫族,它们窸窸窣窣地把朱利安围起来,堵死了所有能走的路。就连他身后的洞穴上都趴着两只,庞大的身躯几乎把天空都挤占没了,只剩下一丝昏暗的亮光。 朱利安寒毛耸立,悄无声息地想要后退。 “嘶嘶!” 为首的那只虫族冲着朱利安发出嘶鸣,然后大脑袋猛地凑近。 朱利安被顶得差点摔倒,就看到一只银白色的虫族猛地从洞穴里窜出来,灵活地爬上朱利安的肩头,沉重的分量压得一沉,旋即昂着脑袋朝着靠得近的虫族们嚎叫,那愤怒的声音和嗡鸣振动伴在一处,叫朱利安分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庞大的低阶虫族缓缓后退,然后趴在朱利安的跟前。 它左右的附肢都摊开,腹甲贴着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低头轻叫了一声。 朱利安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他用一根手指戳了戳肩膀上的代号A,“你们在说什么?”这看起来分明是短暂的交流,只是低阶的虫族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代号A嘀嘀咕咕地在朱利安的肩膀上转圈,“它,让跟着,保护,看,妈妈,安全,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乱七八糟的语序叫人难以分清楚,但是代号A对这些陌生虫族的抗拒是听得出来的。 “保护?”朱利安皱眉,他看着这些庞然大物,露出古怪的表情,“它们为什么要保护我?” 他可没忘记在飞船上发生的事情。 他对虫族没有好感。 “不能让它们离开吗?” 朱利安看向代号A,从之前的几次,他也能感觉到代号A应该是虫族里等级比较高的那种,应该是可以命令这些低阶虫族吧? 代号A更生气了,哼唧着在朱利安的肩膀上疯狂转圈。 好吧,这样子看来是做不到了。 朱利安有点头疼地看着这些庞然大物,尝试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没办法绕开它们,哪怕他千辛万苦、不惧它们是虫族的身份爬过它们的身躯,但在落地走了几步后,他的身前又会挡着一堆虫族阵。 很妙。很有韧性。很招人烦。很没办法。 朱利安只得不得不接受了这份“意外之喜”。 就在他认命了的时候,他恍惚好像听到了一阵阵喜悦的嗡鸣声,就好像是这些虫族高兴的情绪。 … 这是一颗无人星,大概。 朱利安在流浪了半个月后,冷静地思考着该如何活下去。 他带的营养剂说多不多,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吃的话,能撑上一两个月,但加上代号A后,顶多就是一个月。那些占地方的钱毫无用处,得亏空间项链内还有一点日常用品,让朱利安还不至于回归野人的状态。 苦啊。 朱利安坐在一只虫族的脑袋上,把一瓶营养液随手塞给了代号A,然后又摸了摸底下这只低阶虫族的大脑壳。 大脑壳上坑坑洼洼的,是最初来这个星球时和大气层的摩擦、以及在那之后为朱利安堵门淋雨遗留下来的痕迹。虽然在缓慢地愈合,但对低阶虫族来说,这个进度有点缓慢。 再多的警惕和戒备,在这半个月里已经消磨干净了。 朱利安发现它们异常憨厚直白,除了吃和睡,就是围在他的身边。 他走,它们就跟着走;他停下来,它们就跟着停下来。它们没有太多的情绪,也不会跟代号A那样哼唧着粘人,特别像是那种憨厚的老黄狗,只要时时刻刻跟着主人就行。 再又一次下雨,而四处没有遮挡的时候,几只最靠近朱利安的虫族第一反应是把朱利安护在身下——尽管差点没把朱利安给压死——在停雨后为了避免朱利安走在腐蚀的水中俯下了身,试图把朱利安顶到大脑壳上后,朱利安真的很难保持谨慎。 它们实在是古怪过了头。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无知无觉地抚摸着人家的大脑壳,这叫趴在朱利安脚背上的代号A好生嫉妒,轻薄的翅膀支撑着它飞了起来,落在柔软的怀里,“妈妈……”它轻轻叫着,试图吸引虫母的注意。 朱利安一根手指堵住了代号A的发声器,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说了,不要再叫我妈吗?” 他没这么奇怪的娃。 被堵住的发声器内,偷偷地伸出来一根触须,黏糊糊地舔舐着朱利安的手指。惊得他立刻把手指抽/出来,湿腻的感觉叫朱利安头皮发麻,特别想把这小怪物丢下去。代号A对朱利安的情绪很敏/感,意识到朱利安的不喜欢后,立刻就撒娇地靠近朱利安,将锋利的爪牙和不好看的利刃都藏了起来,只露出乖巧的模样。 它不叫妈妈,也不叫母亲,黏糊糊地靠着朱利安,带着一种纯然的天真。 朱利安抖着手看了他一会,到底还是把眼睛移开,没再打算把它踹下去。 今天没有下雨,看起来还算晴朗,有光。 朱利安坐在低阶虫族的大脑壳上,任由着它驮着往前走,也没有个确定的方向。走了这么久都没看到人烟,朱利安已经差不多快放弃在这里找到人的打算了。这几天他也一直在观察能不能找到别的可食物,但贫瘠的土壤寸草不生,别说是可食物,就连一点植物都没有。 这些虫族也不在乎。 它们吃土,吃石头,吃干涸的河岸,似乎什么都能当做食物。却也让朱利安感到另外一种悲凉,它们这么习以为常,只能说是天性而为。它们习惯了长久无法满足的食欲,所以什么都能吃,什么都可以填饱肚子。 代号A似乎感觉得到朱利安的情绪,从他怀里探出个小脑袋来,“朱利安,朱利安,”它哼唧了好几下,像是刚刚学会这个词语,高兴又诡异地重复了好几次,“不要,不要去可怜,不要去可怜低阶。”它乖巧又嫉妒地蹭着朱利安的胳膊。 “我们,都是怪物。” 朱利安盯着这只小怪物半天,把它从怀里薅出来,然后丢到后面。 没有理会它的可怜唧唧,朱利安从空间项链摸出了一本书,就着这还算晴朗的天气,开始头疼地读着这本晦涩难懂的书籍。 “……我们一般把虫族的族内阶级,当做是金字塔的结构。曾经我们以为,负责养育的阶级是在底端,后来我们发现,虫族是一种纯粹的母系社会。而从前的记载也存在谬误,虫母是单一存在的个体,它没有更多的数量,一代唯独一只。这样奇诡的种族社会,也就造就了虫族对虫母异常看重。整个虫族的繁衍都依赖于虫母本身,则意味着一旦虫母死去,虫族就无法再继续生育……” “虫母对虫族的掌控力似乎远比一般想象还要严厉,所有的子民都是祂的子嗣,不论是不是祂所生育。当一只虫母诞生时,虫族便诞生了新的母亲……” “……虫母是整个虫族共享的存在,只要是虫族的最强者都可以享用虫母,但这种交/配权的主导在于虫母,而不是雄虫。一旦虫母在交/配的过程中产生饥饿的食欲,往往会把就近的雄虫当做食物。而一旦虫母失去交/配的兴趣,哪怕正处在繁育季,也不会……” “虫母的交/配和繁育是可以同时进行的,雄虫的进/攻不会伤及孕育子嗣的囊袋,但必须注意,过分刺激囊袋,会令虫母产生极其强烈的攻击欲/望……” 朱利安面无表情,按住书页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什么玩意? 交/配和繁育可以同时进行? 他想起那个模糊不清的梦境,是更遥远的梦境。 他仿佛能够听到扑哧扑哧不断的水声,那些持续不断的卵从半空砸落到水池,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无数颗,不断地、不断地产卵。一想到那种画面,有股无名的寒意从朱利安的脚底蹿升,直叫人头皮发麻。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就看了这么一会,眼睛已经有点酸痛鼓胀。 这些知识仿佛不能细读,只要多看几遍,都好像要被那些晦涩的知识亵渎了一般。 他强忍着又看了几页,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得不把书页给合上,然后用两根手指捏着这本书籍,像是非常嫌弃那样丢到了储物项链里去。 所以,他没有看到就在他将读未读的那一页后,还有这么一行字迹。 ——当虫母在持续不断糜烂的梦境里看到伊始,那将是繁育季开启的前兆。 … 夜深,再一次寻找人类踪迹和食物无果的朱利安靠在身后的低阶虫族上。 在不远处的洞穴里,他的衣服有一半被拿出来铺在地上当做是垫子,另外一半是他的被子。代号A经常在他的身边钻出来一个小窝。 现在还睡不着,朱利安坐在外头看着星空。 也不知道逃生舱究竟把朱利安弹射到哪里去,无垠的苍穹下,贫瘠的土壤毫无生机,黑暗的旷野透着苍茫荒凉的气息,让朱利安多穿几件衣服都不够。这颗星球通体都是灰扑扑的,这些天就几乎没看过别的颜色。 身后的虫族前足其实非常锋利,也很凉。 但可能是因为其体型庞大的原因,在失去了恐惧的前提后,靠着这样一个地方,反倒是给人一种无法比拟的安全感。 朱利安直到困了,才缩回去洞穴里睡觉。 那些无声安静的虫族就聚集起来,把整个洞穴都围住,像是在御敌,又像是在保护它们小小、脆弱的母亲。 他很快就睡着了。 沉沦在黑暗的梦里。 黏糊糊的液/体带着甜美的气息,膨胀到几乎无法掩盖的欲/望伴随着信息素的扩散,一点、一点地传递了出去。糜烂、快乐的娇花扎根在黑暗的骨髓里,一点点滋长着,纯洁又脆弱,又带着蛊惑的味道。纯洁和欲/望交叠在一起,如此、如此潮/湿漂亮的曼陀罗就越发地美/艳,是黑暗中唯一的亮光。 冰凉的洞穴,庞大的石台,蠢动的虫族,扭曲的欲望…… 一种像是饥饿、又不似饥/渴的欲念极度攀升,让他在睡梦中也忍不住抽动了两下/身体,如同迎合着梦中诡异的甜美。 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浸满了朱利安的身体,它如同饱满的桃子轻轻一掐,就渗透出糜烂甜蜜的汁液,蠢蠢欲动的气息令围绕在洞穴外的低阶虫族有些暴躁。它们的本能开始躁动,促使着它们去靠近那个洞穴,但另外一种奇怪的威慑,又让它们不敢靠近。 朱利安的身旁,代号A已经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 两双金色的复眼冰冷地注视着朱利安。 他原本平躺的姿势正一点点地弓起来,像极了是红透了的虾子,又或者是另外什么的东西,他的嘴里嘟哝着听不清楚的呓语,是挣扎,是尚未理解的痛苦。 他越来越难受,却一抽、一抽,无法从梦里醒来。 代号A敏锐地闻到了另外一种味道。 饱含在信息素里,带着淡淡的腥甜味,是初生的奶乳。 它的复眼有那么一瞬变得无比的猩红。 但紧接着,便是朱利安痛苦地抽/搐,然后猛地从梦境里惊醒。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惊慌,他在寂静的黑夜抱住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狂乱到他自己都因为要跳出来。他的肚子莫名酸痛,但那可以当做是半夜饥饿的胃部在蠕动,可是另外一处诡异的地方,却也带着古怪的刺痛、仿佛是要鼓胀起来,又像是某种湿软的渴望。 朱利安更用力、更用力地抱住自己,缩成一小团。仿佛这样就可以驱赶走那些糜烂黑暗的梦境,缩回柔/软的安全地带。 他没有注意到,这个夜晚,所有的虫族也都是清醒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我突然在想,我是不是得预警下有可能生子和产那啥(绝望,是雷点的话我很抱歉嗷嗷嗷现在才提及,因为我这篇文属于写到哪里是哪里(气虚 * 第31章 “代号A, 你给我滚出去。” 朱利安的声音从洞穴里传出来,而后, 一只银白色的虫族猛地从里面滚出来, 委屈可怜地趴在门口,但它可怜攻势的对象连头都没有探出来,还在洞穴里忙活。 这已经是他们在这颗无人星上的第不知道多少天。 两天前, 朱利安的营养剂刚刚吃完, 开始不得不硬着头皮尝试虫族们猎杀带回来的肉。 这无人星上,并非没有生物。 这颗最初以为安静的死星, 其实遍及了生命, 只是为了适应星球生活下去而变得非常隐蔽,难以寻找踪迹。 它们往往掩藏在地下, 只在晚上出没, 是一种如同负鼠的小东西, 形状有点诡异, 但肉质还可以。除了这些负鼠外, 还有长着三只脚的吉力兽,有六个翅膀的古牙兽……看起来都是变异种, 而且还是往稀奇古怪的方向变异, 也不知道它们体内有没有什么诡异的射线残留。 但作为这一群虫族里唯一的人……朱利安没有选择的余地。 毕竟他现在颇有种靠虫养着的感觉。 朱利安把捣乱的代号A赶出去后, 头痛地看着刚剥了皮的吉力兽, 一想到还得忍受自己难吃的厨艺,他的胃就开始痛。如果不是他之前储物项链里还有点做饭的家伙, 朱利安就得面对生吃,还是生吃的问题了。 他头疼地把存下来的雨水放到过滤处理器里煮开——这个小仪器能最大可能过滤掉雨水中的酸性物质——又把处理好的肉丢到一边去, 准备等煮开后就丢下去煮肉, 顶多再加点调料。 ——这就是朱利安的基本厨艺。 以前他在主星, 室友还没来的时候,他就是靠外卖活着的。等室友搬来和他合租后,朱利安就是靠着室友的一手厨艺过活的。 他本人的厨艺非常之垃圾,已经到了自己都快受不了的地步。 朱利安处理完手上的血水,在等待水开的时候,也吐槽自己的娇生惯养。如果不是有低阶虫族和代号A在,朱利安怕不是在逃离了逃生舱后,撑不住三个月人就没了。 整颗星球非常荒凉,朱利安手里头留着的器具都无法定位。 不知道星球的定位就没办法知道自己在哪里,自然也发不出去求救信号。 不过朱利安对这件事不太上心,他呆在这里的时候虽然还得考虑下怎么生存下去,但那种禁锢在身上的绝望已经消散了,他活得比在主星还要自在。 水煮开了,朱利安面无表情地把肉丢下去,简单弄熟后,就开始艰难地给自己塞。 吉力兽的肉不难吃,就算是朱利安的垃圾手艺,还是能勉强让他吞吃下去。吃完后,朱利安欢呼地把东西丢到一边,准备等下一餐再开始痛苦做饭的事情。 他走出洞穴。 他现在住着的地方,是经过几次寻找后,在略显崎岖的山上由几个虫族挖出来的。毕竟又要干燥,又要方便,还得出入容易,这样天然的洞穴可不好找。结果代号A哼哼唧唧地和几只低阶虫族比划了两下——用须须,朱利安都不知道代号A之前都把脑袋上的须须藏在哪里——它爬到低阶虫族的大脑壳上和它们对波了一下,然后低阶虫族就给朱利安挖出了这么一个完美的洞穴。 连排水都很方便——清/理做饭的血水的时候。 洞穴外,代号A还趴着。 它不服气地哼唧,“妈妈,我比它们听话多了,妈妈不要理它们。” 朱利安:“……” 代号A这种争宠的行为,叫人不知如何反应 ,而且它死活改不过来妈妈这个称呼了,除非是朱利安生气,它才会扭扭捏捏换成朱利安。 “你不要老是欺负它们。”朱利安弯腰把代号A抱起来,它现在老沉老沉了,可不只是拳头大,都有个小抱枕那样的体积,这重量自然也越来越沉。 朱利安颠了颠,喃喃地说道:“半只吉力兽。” 代号A僵住,代号A想哼哼。 代号A又耷拉下来,软绵绵地说道:“妈妈想要吃掉我吗?” 朱利安像是没想到这个话题怎么突然转变到这里,神色奇怪地看向它,就看着代号A小心翼翼地在朱利安的怀里转了个身——作为一只虫族,它这个灵活性也够强了——然后代号A裂开自己的背甲,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探出了四五条灰黑色的触须,一起涌动到朱利安的嘴边,“妈妈,吃。” 朱利安:……yue! 他一下子撒开手,避开递到嘴边的触须丛。 这点小高度对虫族来说就像是在玩耍,代号A灵活地在地面停住,两对复眼紧紧地盯着朱利安,“咕”了一声,小小声的,然后说,“妈妈,不吃?” 朱利安捂着已经饱得塞不下的胃,用力压抑刚才反胃的抽/搐,他可不想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不吃。”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 虽然他和虫族们相处还算融洽,但总有些时候会让他意识到人和虫族是不太一样的。 几天前,有一只低阶虫族在猎杀的时候受了伤,一只前足掉了,回来的时候,整齐的队伍后面跟着一只走得缓慢的大家伙,朱利安当然一眼看得出来它受伤。 但是他的储物项链里只有一点普通药物,对外伤的压根没有。 代号A那会趴在朱利安的脚背上,沉甸甸得很,“活不下来,就,没用了。” 朱利安动了动几乎僵硬的脚背,被小肥虫压得麻了,“如果它们死掉了呢?” “就,死掉了。” “尸体呢?” “吃掉。” “同族也吃?” “是食物。” 那时候,朱利安就没说话了。 他看着那只守在最外围的大脑壳,想了想,还是拖着小肥虫挪了过去。 受伤的大脑壳动了动,橙红色的复眼盯着朱利安。 这些天的相处,朱利安已经分清楚不同的虫族复眼颜色不一样,而当它们都统一变成猩红色时,就是面对外敌浸满杀意的时候。大脑壳伫立不动,还把锋利的前足往里面挪了挪,嘶嘶了一声,像是生怕这东西把朱利安捅了个对穿。 朱利安靠近去看,才发现是它的一只附肢分离断裂,断裂的缺口糊着一层仿佛有腐蚀性的粘液,正阻止着它的修复再生。他废了很大的劲,才把这些东西刮掉。那些粘液掉到地上,还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朱利安皱眉,看向大脑壳的伤口。 刚才还逐渐发黑的伤口横截面一下子收缩,像是已经开始自我修复。 这种强大的修复力量,的确叫朱利安吃惊。 代号A:“妈妈,都说了不用管它。妈妈不信我……”它的声音还带着种呜呼呜呼的声音。 朱利安随手揉了一把它冰凉的背甲,“这只,是之前挡在洞穴门口的那只虫族吧。” 代号A昂起小脑袋,“妈妈认得出来?” 朱利安:“这么明显,为什么认不出来?” 这一只大脑壳背上有好几道划痕,但背甲最大,趴在上面最舒服。它的颜色虽然也是铁红,但带着一点点和其他只虫族不太一样的粉,经常是走在最前面的虫。 代号A听完后不知道在叽叽咕咕什么,但从那一天起,他就很爱和它们吃醋。 朱利安也不知道它上哪来那么多心眼,仿佛这么努力学说话,就是为了把所有的撒娇都用上。 他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就跟上来好几只虫族。 这附近因为有了这一伙横行霸道虫族扎根后,很快就成为了禁地,基本上没什么小动物敢往这里来。但这些虫族在朱利安外出行走的时候,还是总会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朱利安看着它们挪那么一小步一小步,都替它们觉得难受。 “A,是谁派它们来的?” 代号A的两对复眼向上的则看上面,向下的则看下面,总之是不看朱利安。 朱利安揪住它的翅膀,幽幽地说道:“不会是你吧?” 代号A呜咽了一声,“我没这么无耻呜呜呜……”它嗷呜嗷呜爬上朱利安的脖子,将冰凉的脑袋——或者说脸贴在了朱利安的肩窝里,湿凉湿凉的感觉,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它哭了。 糟糕,A这家伙特别会卖乖。 撒娇就算了,还经常委委屈屈地假哭,也不知道一只虫到底是上哪里学来的臭毛病。 尽管朱利安知道它是在假哭,但是一只会喷泪的小怪物贴着人一抽一抽,也只能翻了个白眼然后用力地抱紧它。 ——勒死虫! 代号A虽然逐渐狡猾了起来,但它唯独学不会的就是对朱利安撒谎。 这些虫族的确不是它弄来的。 也是,就代号A这连身体都长不大的德性,怎么看都是个光杆司令。 “是红宝石号上那只吗?”出于一种奇怪的原因,朱利安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摸了摸有点冒冷汗的胳膊,仿佛有种无名的恐惧深藏在他的身体,平时没有任何的动静,一旦被提醒就会从骨髓里扎根冒出来。 代号A:“咕咕咕咕咕——” 朱利安:“……突然就不会说人话了。” 看来的确是。 但那只的等级比代号A高,所以代号A不敢说? 朱利安有点发愁。 他记不清楚在飞船上失控的时候做了什么,但他隐约记得他大概、也许、有可能和那只虫族打了个照面……但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只有刻在记忆里的恐惧。 他当然不想和那只虫族碰上。 但这一群憨厚的低阶虫族偏偏是它捣鼓来的。 不知不觉,朱利安溜达得有点远了。 身后大粉,大红,大黄这几只大脑壳突然都窜到了他的跟前,拦住了朱利安的去路。紧接着,他听到了地面轻微震动的声音。 朱利安一愣,就见灰扑扑、死寂一般的土壤上,突然钻出来许多如同负鼠的吉力兽,而后便是六个翅膀的古牙兽,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突然从地下钻了出来,如同逃命一般朝着西北方向逃去。 朱利安拍了拍大粉的前足,大脑壳把脑袋低了下来,又伸出一只冰冷的足,让朱利安能够爬上去。等到朱利安扶稳后,他对代号A说,“往它们相反的方向走,但隐蔽点。” 朱利安是没办法和这些低阶虫族们沟通的。 它们听不太懂人类的语言,而朱利安也做不到和它们须须对着须须,在思维联结里交流。 代号A不情不愿地伸出了自己的须须,爬到大脑壳的前头碰了碰,然后快速地跑了回来,连带着须须也没有了。 朱利安抱住猛地撞过来的代号A,无奈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嫌弃自己的触角?” “丑,很丑,妈妈不喜欢,不要讨厌A。”代号A含羞带怯地说,“A,还小。” 朱利安抿唇,底下的大粉已经带着他们朝着和动物狂奔相反的方向在跑。而他看着正埋首在他怀里的代号A,一时间有点错乱。他记得,当初代号A在研究所的成长速度很快,它几乎是以非一般的速度变成了成虫,然后便是那些……朱利安略过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如果代号A在研究所都能成长那么快,那没道理现在还是个幼虫、或者说若虫的形态。 是因为没吃饱吗? 在无人星扎根了后,代号A和虫族们一样开始吃上了肉。它也会捕猎,它捕捉到的动物基本填了它自己的肚子,余下最细嫩的地方就会被它带给朱利安邀功。 这么看来,吃的东西也不少。 怎么就长不大呢? 大粉就是之前受伤的那只虫族,在经过几天的休养后,它断掉的地方虽然没有重新长出来肢体,但是不影响它的行动。它依旧是冲在第一线的虫虫,它奔跑的速度极快,背甲上的两只翅膀起到辅助的作用,扑闪的时候,朱利安都往往要往后避开。 这看起来也挺锋利的,不失为一种武器。 它们疾行的速度很快,等到大粉大红它们突然停下来,急刹车藏在了岩山后时,那地面震动声已经非常明显,仿佛就在耳边突突突地响着。 朱利安正想示意最后面的大黄藏得更严实的时候,就见A飞了过去,重重往下一跳,就把大黄的大脑壳硬生生砸歪了。 原本有点突起的地方就恢复了平整,再看不出这里藏着三只大脑壳虫族、一只若虫,还有一个人类。 朱利安慢吞吞从大粉的脑壳上爬起来,靠着岩壁扒拉住自己的身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越过岩壁,在更远处的旷野上,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机器正伫立着,两条长长的铁臂摇摆着,正缓缓地从地底拉出来一条矿车般的队伍。而在这机器的下方,围着它似乎建立了一个营地,来来往往进出的人虽然不多,但是那的确是人类的面孔。 ……就是看起来不太像是联邦人。 朱利安眯着眼看了老半天,总算从一个爬出来的矿工辨认出来一点点痕迹。 ——灰色的皮肤。 朱利安立刻想起自己的室友。 灰色皮肤,矿工,几乎无人的星球,恶劣的天气…… 朱利安微微瞪大了眼,这里难道是玛莎矿星? 可是玛莎矿星距离雅斯顿主星非常遥远,而且经常遭受虫族的袭击。当初因为能加入联邦,莫尔顿都抱着朱利安哭了一顿。 这么遥远的距离,那逃生舱里的燃料真的足够支撑朱利安飞跃星空到这里吗? 朱利安慢吞吞缩了回来,坐在大脑壳上发呆。 他没有留意到,刚才爬出来的那一批矿工在等新矿工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后,就四散出了营地。有两个结伴朝着这面岩壁走了过来,身上还带着灰扑扑的印记,有些矮小的他们看起来颇像是故事书上的小矮人。 “本杰明,预计还能再挖几天?” “挖不了多少天了,雨季又要来了。我们得趁着开始下雨前搬走仪器,不然到时候损失太大。” “真是倒霉,最近半年的气候为什么这么奇怪?” 朱利安屏住呼吸,示意地朝着虫族们摆摆手,也让它们都保持安静。 它们听不懂他的话,但能感觉到他的肢体动作,能轻轻触碰他细腻的思维,尽管他从来都没有回应,像是从不知道这群拙笨的虫族已经把他并入了思维联结里,心满意足地趴了下来。 至于代号A? 它当然知道。 但是这只小肥虫为什么要说呢? 这只重得要命的小胖虫心眼都比针还小。 那两个玛莎矿星的人走到岩壁下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问题后,也没有立刻回去营地。想来他们也不是很喜欢营地里乱糟糟的样子,趁着换班的空隙在外面走走总好过在那里闻着臭气。 “马奇,头儿说最近不要往南面去,好像是监控到了有低阶虫族出现。” “又是那群该死的东西!它们到底看中这里哪里了?那些矿石?还是这里贫瘠得要死种不出植物的土壤?这还不如一些垃圾星呢!” “反正别往那边去。听说数量不多,等雨季来前,他们会顺便把它们都清/理了,免得它们把矿洞弄塌了。” “本杰明,不如担心它们会不会把矿石都给吃了。” “哈哈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它们根本不喜欢吃那些矿石……” 他们交谈时用的是联邦通用语,带着非常浓重的口音。虽然交谈的时候没有提及这里到底是哪里,但朱利安觉得有80%的可能是玛莎矿星了。 ……但清/理虫族? 朱利安低头看着正趴在岩壁后,呆呆不动的憨货一号,憨货二号,憨货三号…… 这说的就是它们吧? 最近也没听代号A说附近有别的虫族。 朱利安有点恼,都互不相干的事情,怎么还能顺手除虫呢? 这些憨货也不过是为了一口吃罢了。 他微顿,突然意识到自己想法的错位。 站在玛莎矿星人的角度上来说,想要灭掉这一小队虫族再正常不过,如果是在主星,突然报道有哪个地方出现了虫族被保卫队给击毙,那朱利安在看到新闻的时候也只会叫好。 这就是立场的根本不同。 人只能着眼于自己的利益,但是他刚才的想法……又是立足于哪? 营地又发出古怪的动静,那巨大的机器再一次把新的矿队拉了出来,这两个还靠在岩壁上说话的矿工连忙朝着营地的方向跑去。随着他们的远去,这里又恢复了安静。 朱利安盘膝在大脑壳坐了一会,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大脑壳,大粉就开始挪动身形悄咪/咪离开。 以一只虫族的体形来说,大粉大黄它们是真的做到了举重若轻,基本没有任何的动静。等到远离了开采的营地后,才放开腿——很多只腿开始狂奔。 开采的营地距离朱利安的洞穴挺远,如果不是这一回他突然出去溜达,未必能够知道那里会有人。虽然从一颗无人星变成一颗矿星,还是他认识的玛莎矿星,这对朱利安来说当然是好事。 但是对这几十只曼斯塔虫族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的。 跟着朱利安出去的虫族只有三四只,但跟着朱利安来到玛莎矿星的曼斯塔虫族却少说有几十只。这几十只的数量对虫族而言过于稀少,想要弄死它们虽然不容易,但也的确如矿工他们所说也不难。虫族是个集体生活的种族,数量越多它们的战力越强悍,只有几十只不足为惧。 回到洞穴后,朱利安就看着被大粉分派出去狩猎的大脑壳们都回来了,一只只都血淋淋的,带着五颜六色的血液。不是所有的生物血液都和人类一样是红色,也有的是青色、或者绿色。凝聚在大脑壳的几丁质硬甲上,就仿佛涂抹的色彩。 其中一只大脑壳小心翼翼地把已经死掉的古牙兽夹着放到洞穴前,古牙兽外表的坑坑洼洼,是它们试图给其去毛无果的努力。 曼斯塔虫族吃古牙兽当然不需要拔毛,但人类朱利安需要。 它们最开始就是整只整只送过来,后来发现朱利安吃不了那么多,就夹碎一半、或者四分之一投喂。到最近,都发展到了想拔毛的地步……可惜的是它们锋利的节肢可完成不了这么精细的工作。 但这无法抹去朱利安在看到那一刻的熨帖。 他被一群曼斯塔虫族养了起来。 这种古怪的感觉非但没给朱利安带来恐惧,反而透着一种日常的温馨。 这实在是…… 朱利安叉着腰,站在洞穴前出神。 别说那群虫族看起来血淋淋的,朱利安浑身上下其实也透着一股流浪荒野的气息。 为了方便做事,他把最便于行动的衣服翻出来穿了,那是以前和同事——在还没有虫族这一摊子事之前——买了一起去园区郊野外作业的衣服,黄褐色,身上都是各种小袋子,非常能容纳各种零件和小物件。 过肩长的漆黑卷发被朱利安用发绳扎了起来,就是额前总有些碎发掉下来,他正琢磨着有空的时候要剪掉它们。 他看起来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落拓,但也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快活。 朱利安弯腰把古牙兽的一半尸体拎起来,把还赖在他身上的代号A丢了下去,“你重死了,该减减肥了。”然后抱着那一半肉去另一边处理。 A跟在朱利安的身后,“A不重,A轻,很轻。”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代号A的背上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两根灰黑色的触须溜了出来,在朱利安的面前晃悠比划。 朱利安一把掐住触须,石刀在上面比划了两下,“对人类来说,你现在的重量相当于0.8个人,所以你就是胖了。”每次被压到脚背,朱利安都觉得自己的脚都在发出惨叫,负重前行。 代号A委屈地把触须缩了回去。 又立在自己的两对复眼前。 代号A开始掰着触须数自己到底有多重。 朱利安忍。朱利安忍了又忍。 朱利安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虫族没有教数学,或者其他知识吗?” 每次看到代号A连数数都不会的时候,朱利安都油然而生它是笨蛋的错觉。 ……可能也不是错觉。 代号A:“传承记忆,有。但A,不全,丢。”它说话的时候还分神在数着自己的触须,数着数着突然炸起了自己的羽翼,带着沉闷的郁气挥舞了两下。 朱利安眼角抽了抽,不用问,肯定发现自己数错,然后又不记得自己数到哪里了。 他决定闭嘴去处理自己的晚饭。 毕竟自己的胃更值得可怜。 … 朱利安不想睡觉。 他躺在大粉的脑壳上,双手交叉在后脑勺,看着苍穹上暗淡的星光。 玛莎矿星常年都是雨季和风暴,空气的质量不是很好,但勉强能让人生存。从矿星上往外看,是看不到太多的星星,基本上都被遮挡住了。 他看着这些暗淡的星光,脑子却惦记着别的事情。 他在思考着那个开采营地的事情。 按理说,看到人类的踪迹后,朱利安该做的事情应该是找他们求救,然后顺理成章地通过他们进入到人类世界,或是留下来、或是找个机会离开,都好过在旷野上流浪。但朱利安那个时候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找他们求救,而是让虫族们悄悄带他回来。 这当然有虫族们对他没危害,但不知道营地那群人态度的原因,但另外一个朱利安不愿意承认的原因…… 他的确在乎。 他在乎他离开后,这群虫族会何去何从。 如同营地矿工说的那样被击杀?或者是离开这个星球,去别的地方? 代号A哼哧哼哧从大粉粗壮的节肢爬了上来,它在朱利安的面前总乐于表现出它柔弱的一面,这样一来妈妈对它总有无奈的妥协,比如现在…… 朱利安把代号A捞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你是真的好重。” 朱利安嫌弃地说道。 代号A知道,妈妈总会这么说,他一边嫌弃着,一边用柔/软细腻的手指抚弄着代号A坚硬的背甲。然后是那两片轻盈地贴在背甲上的翅膀,温热的指纹似乎也蹭热了虫族冰冷的血液,那双翅膀无力轻/颤了两下,又顺着他的力道乖巧地任由其抚摸。 朱利安永远都无法弄清楚,代号A的翅膀纹路。 它已经逐渐长成,但是那对翅膀还是如此精巧漂亮,带着繁杂细密的纹路。 朱利安有时候总会感慨造物主是多么奇怪,既然赋予了虫族冰冷残暴的天性,却还是在某处给它们留下了足以诱骗人的精妙。 代号A:“妈妈怕我吗?”趴在朱利安的肚皮上,几乎把他整个上半身都盖住的虫族这么问。 它说它还是幼崽,它说它还是只小小虫,它装乖,它撒娇,都但无法掩饰它是虫族的本质。但它说得小小声,说得随意,就好像是一句随便的话。 朱利安便也说,“怕。” 哪怕是到现在,他的背后躺着的地方是大脑壳,是他起名大粉的大家伙,他的手抱住了代号A,手指还在小怪物的身上摸来摸去,但是该怕的东西,到底还是会怕的。 这种惧怕,来自于人类的本能,是潜藏在最深层的潜意识,那压根无法靠着人自己克服,只能在一次又一次过于亲密的接触中被触动,然后就是爬遍全身的鸡皮疙瘩。 “那妈妈,为什么要在意,我们?” 多么巧妙,这个时候,又不再是“我”,而是“我们”了。仿佛归结成“我们”,就不会暴露代号A最为关切的事情。 朱利安:“如果没有你们,我也活不下来。想要你们活着,很奇怪吗?” “不懂。” 代号A干脆地说。 朱利安叹了口气,“我也猜你不懂。” 人和虫族到底是隔着一层,他无法理解虫族在想什么,虫族也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如果让这些虫族们离开,他能承担日后若是在新闻,或者哪一处听闻它们伤人的后果吗?朱利安知道,他能认出来。就像是他现在可以认得出来大粉大黄大红他们,也当然能认得出来剩下这几十只虫族。 “但是,妈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若虫在朱利安的腰腹上蠕动了两下,把所有锋利的地方都收缩了起来,冰冷的腹甲贴着朱利安的胸膛,硬邦邦的,让朱利安感觉自己都快喘不过来气。 他忍不住把垫在脑后的胳膊抽了出来,隔开了还试图往上窜的代号A,明令禁止它的动作,只许呆在肚皮上。 代号A也没有不高兴,它难得和朱利安这么亲近。 平时朱利安顶多抱抱它,或者让它呆在肩膀上,可从来没有贴着肚皮这样的待遇。 如果遇到人类,可以和妈妈变得这么亲近的话,那是不是要去把那一堆人都抓过来呢?代号A开始想,想着想着,它的脑子就开始想朱利安那个光秃秃的洞穴,洞穴里除了能睡觉和做饭的地方外,就什么都没有。 朱利安带过来的衣服不多,除了轮流换的两件,其他都被拿去当垫子和被子。 这个洞穴,这个巢穴…… 代号A不自觉发出嗡嗡声,太不合格了。 陷入沉思的代号A没有留神,自己的翅膀不自觉在朱利安的抚弄下打开,背甲裂开了一小道缝隙,正从后面钻了下来。 朱利安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代号A压着的地方痒痒的。 但紧接着,那种瘙痒的感觉就变作是另外一种诡异、古怪的刺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隔着衣服在顶他的肚皮。朱利安忍了忍,还是费劲地把代号A整个掀开,暴露了嫌疑犯·触须。 被莫名其妙掀开的代号A四只复眼乱转,都不在同一个方向上,然后才晕头转向地看着朱利安,刚想委屈地撒娇,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触须正被揪住。 代号A难得发出一种像是哽住的叽咕声。 朱利安:“这根触须是什么意思?” 代号A着急得身后背甲又钻出来几根触须,一下子卷住了朱利安的手。 被灰黑色触须如同潮水一样卷住胳膊,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朱利安就感觉恐惧的情绪在后脑上扩散,让他差点不顾一切挥开那些湿腻冰凉的东西。 代号A看着朱利安眼底的恐惧,好奇怪,好奇怪,它感觉自己也变得苦苦的。但它没有松开触须,反而是无意识地卷缩得更紧、更用力。虫族实在是一种不知怎么体贴的种族,它们只会掠夺,用更残暴的手段确保它们想要的东西牢牢抓住。 “因为,底下,是妈妈的生殖腔。”隔着一层柔/软的皮囊,再往下,就会是那一处最神秘、糜烂的腔道,“信息素,有点变了。” 代号A喃喃地说。 作为一只虫,它学习的速度还挺快,虽然感觉脑子只长了一半,但是说话都比之前好上太多,有时候总是让朱利安有种自己在和人类说话的错觉。 可它到底不是人类。 它没有眼皮,只有一层薄膜在眨眼时会从下往上覆盖。金黄色的复眼死死盯着朱利安,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朱利安看着它趴在自己的肚子上,尖锐的节肢拨着皙白的肚皮,仿佛隔着一层肉在逗弄藏在底下小小的腔道。他似乎听到代号A甜甜的声音,“妈妈,你说得对,我不是您的孩子……”疼痛的抓挠缓缓划过朱利安的肚皮。 冰冷的刺痛,仿佛是要剖开湿软的皮肉,带着一种诡异的偏执和疯狂。 “我想把妈妈的肚子剖开,再钻进去……”血腥残酷的话语贴在朱利安的耳后,仿佛有一只手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把寒冷和恐惧塞满了他的耳道,又埋进了胸口。 扑通、扑通…… 朱利安好似听到自己狂跳的心。 ——“这样妈妈生下来的我,就是您的孩子。” 朱利安猛地坐起来,他满头大汗,攥着心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紧张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衣服,又卷起贴身衣物看了好几眼肚腹,“……我在做梦。”他喃喃,“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做梦而已……” 睡前和代号A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夜里也做了奇怪的梦。 只是这样而已。 朱利安想,只是他脸上的潮红久久不散,不自觉把自己抱住的动作带着僵硬。 空气,似乎潮/湿起来。 雨季比玛莎矿星人预计的又快了些,洞穴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朱利安细细密密的颤抖呼吸,也不自觉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是假的。 只要是假的,就好了。 第32章 营地, 玛莎矿星人正冒雨在收拾东西,不乏一些难听的脏话乱飞。 这雨季来得太快, 比他们预计的还要早, 以至于他们都没来得及处理好后续,那精贵的仪器已经沾满了腐蚀性的雨水,发出些许滋滋的声音, 听到他们头皮发麻。 “马奇, 马奇,你快点, 你还在看什么?” “我们现在走了, 估计来不及去杀那些虫族了。” “那也不关我们的事情,还是早点把东西都送走, 然后封锁矿洞要紧。快快快——” 玛莎矿星人的速度很快, 不到两星刻就收拾了一切, 紧接着他们登上了一艘悬浮的圆盘离开了这里。 等到朱利安反应过来雨季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冒雨过来的时候, 已经再看不到营地里热闹的模样。 那些人都走了。 但朱利安也不失落,知道这里不是无人星, 想要找到人就不那么难了。他冒险出来这么一趟, 更是想确认雨季对玛莎矿星人的影响是不是那么重要, 等回去后, 朱利安就让大脑壳它们都躲了起来。 给朱利安挖了洞穴后,大脑壳们其实一直都还在隔壁挖。 每天出去捕猎回来后, 它们就会和代号A一起钻进通道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做什么,难得有时候A能不那么粘人, 朱利安乐得高兴, 也没去管它们。 刚好下雨的时候, 也能让它们进去里面躲一躲。 雨势太大了。 就算虫族们被腐蚀性的雨水侵袭之后能缓慢修复,但是在雨势最迅猛的时候,还是躲着走为妙。 毕竟这时候出去捕猎,也没多少食物。 朱利安看向被他挂在洞穴里试图风干的古牙兽肉,他是不是也得思考怎么做一些风干肉保存起来? 但以他这个厨艺,不饿死人就不错了,这么高级的进阶办法,他着实是不会。 罢了,等死。 朱利安坦然面对他的垃圾厨艺。 这场雨一连下了七八天都没见停,代号A早就从隔壁的洞穴溜过来找朱利安,腻歪在他的身边不动弹。 朱利安:“你们这么久不吃东西,没问题吗?” 这几天雨下再大,都会有几只大脑壳出去,然后带回来或多或少的食物,腐蚀掉的地方都被A吃掉了,剩下的留给朱利安。但这么少的分量,肯定不够那几十只虫族们吃。 代号A:“朱利安不担心,可以饿。” 它像是人那样,翻了个身,试图摸摸自己的腹甲。 “饿不死。” 到底是会饿死的,只是它们能够忍受许久许久。它们本来就是一个贫瘠得过分的种族,忍耐和饥寒是它们的本能。 朱利安:“但,如果一直都这样,一直都难以生存的话,为什么……”他含糊不清地带过那个词语,“要生育这么多的虫族?” 代号A:“繁衍,新生,传承……”它念叨着好几个词语,然后整只虫试图靠近朱利安,“越多,越强大。” 朱利安费解。 但他撕下一条血淋淋的肉丝塞给了代号A。 代号A的口器裂开,一口吞了下去。 然后触须舔了舔朱利安的手指。 朱利安:“你再这样我就赶你出去了。” 代号A乖巧地说:“妈妈,我听话。” 朱利安一听到代号A说妈妈,石刀切割古牙兽肉的手一抖,一不小心就割开了自己的指腹。血液滴落下来,混合在古牙兽肉里,血糊糊的一块,叫朱利安没了食欲。 他看着左手食指上的豁口,只想随便冲冲就算了,但见代号A已经出现在了石台边上,四只复眼紧紧地盯着朱利安的手指,银白色的背甲颤了颤,两片轻薄的翅膀不自觉地抖动起来,舒展出繁杂的纹路。 朱利安觉得有点奇怪,他皱眉,下意识往后退。 “A?” 他现在很少称呼它为代号A,而是叫着它A,就像是一个亲昵的昵称。 代号A恍恍惚惚记得,人类总是会这么亲昵地称呼他们在意的人,那这样是不是说明朱利安也在乎它呢? 它的翅膀彻底地展开,金色的复眼染上一丝猩红的边。 在朱利安几乎要退到洞穴墙壁边上时,代号A已经转瞬出现在了他的跟前。它没再趴着,而是直起来整个虫躯,左右几只节肢蜷/缩在腰腹旁,腹甲蠕动了两下,突地有灰黑色的触须从它的背甲爬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了朱利安的胳膊固定住他——像是害怕他再逃跑那样——而后其中一根触须强迫着朱利安抬高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代号A弯下躯体,刚刚闭合的口器又裂开,探出一根粉/嫩的触须 ,柔/软湿腻的触感缠绕上了朱利安。 虫族痴迷地舔舐着朱利安的手指,吞下不断分泌出来的血液,咕叽咕叽,他听到了虫族发出之前撒娇般的声音,却是在如此尴尬淫/靡的时刻,叫他连耳根都要发烫起来。 朱利安另一只手拼命想要把代号A推开,触须再是细腻,可诡异之物舔舐着手指的感觉还是让人头皮发麻,“代号A,代号A!”他的声线几乎要绷直,带着难以觉察的颤抖,“你不是说你要听话吗?” 代号A黏糊糊的声音甜甜的,天真般地说道:“听话,A,听话,A在帮朱利安,止血。”发声器和口器并不在一个地方,触须粘腻地舔到指间的时候,也丝毫阻止不了虫族回答的声音,“朱利安的血好甜……” 它听起来像是磕了药,晕乎乎的。 朱利安趁着它愣神的时候,一脚踹上它的腹甲——一点用都没用,这些虫族的身体强度实在是过分惊人——他忍了忍,实在是忍不住,“大粉,大粉——” 猛地从洞穴外冲进来一只湿/漉/漉的虫族,它看起来异常凶猛,一只巨大的前足猛地夹住了挡住朱利安的代号A,在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代号A给夹走了。 朱利安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洞穴的内部,连声说道:“出去,一起出去,大粉,带着A一起出去!” 大粉听到朱利安这么说,就转身夹着代号A走了。 代号A不是挣脱不了大粉的束缚,但它在晃动了几下发现妈妈散发着害怕的味道后,整一只虫都软化成了水,被大粉直接拖了出去。 呜呜呜呜妈妈怎么害怕了……妈妈的伤口舔起来真的好甜好香还想再舔两口……怎么回事它怎么能被一只低阶虫族给捉了……妈妈……妈妈…… 遥远的星空之外,巨大、无法用语言形容它的存在远离了那片被吞噬殆尽的星空,看向还不知道多少光年后的边缘星球。 唯独最忠诚的信徒才能品尝到神明的梦。 可它从来不做梦。 只是近来偶尔,总会断断续续,像是漂浮在诡奇的梦里。 好似梦到了虫母。 那对于虫族来说过分娇软、皙白、脆弱的存在,却带给它们无尽的渴望。 它们孺慕着,亲近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匍匐在他脚下。 那个甜美的味道离去了,所有的虫族也都停下了无意义的厮杀。它们是最冷酷,也是最忠诚于本能的种族,一旦失去了价值,就不会再继续停留。有好多只王族都试图拦截下那飞速离开的逃生舱,可是那个小小的舱体却仿佛一瞬间附着了它们无法触碰的力量,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消逝在了这片星海。 也同时消逝在了它的世界。 但,代号A在。 埃德加多知道,它和代号A存在着某种程度上过分亲密的联结。 而这种联结,让它们看到彼此时,都忍不住澎湃的杀意。 这是“自我”被侵占的本能。 任何一个个体都希望彼此的独一无二,哪怕是同一个种族也是如此。 但埃德加多和代号A的这种应激在虫族内视同为异类。 虫族更在乎传承而不是个体,当亿万的虫族们漫游在无尽的黑暗星海里时,每一个独立的“我”都只是微末之一,是洪流里倏而流逝的星光。 但此时此刻,埃德加多并没有在意自己的不同。 它和同类,从来没有相同之处。 它只是一心一意地寻找着他的踪迹,从那些流散下来的气息中一点点捕捉到不清晰的路线,再被它和代号A那隐秘联结里传来的甜香血液所激活…… 找,找到了。 一切都暗了下来。 那庞大的、难以形容、不可名状的生物遮挡住了漫天星辰,它是恐怖的象征,是恐惧的代名词,它的形状扭曲而再生,灭而又来,如此反复了数次后,黑暗的领域内,无数只淡灰色的复眼齐刷刷亮了起来。 它们丛生在薄膜、在雾气、在触须中,一颗颗连缀的眼球柔/软而潮/湿,在几次轻轻/颤动后,齐齐凝视着遥远之外的玛莎矿星。 如此专注,如此狂热,如同最偏执残暴的狂信徒,总算苦苦寻求到它的神明。 … 玛莎矿星。 直到代号A被大脑壳拖走后,它那金色复眼的猩红仍然让朱利安心中惶恐。 人是一个非常容易适应的种族。 哪怕他一再让自己保持警惕,可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他还是会放松下来。一直安分的代号 A,非常听话的大脑壳们,过于原始野性的生活,叫他仿佛远离了之前的灾难,也让朱利安淡却了那些恐怖的记忆。 但那的确是灾难。 朱利安躲在洞穴里半天,勉强把肉吃完后,心情只比之前还要糟糕。 他看着自己的伤口,之前还泛着红的皮肉已经变得正常,唯独伤口的边缘有着少少的白。只要一想到代号A的失控,朱利安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那硬块吞不下去吐不出来,膈应得人非常难受。 朱利安不期然想起他的梦。 近来,他时常做梦。 一些淫/靡、诡异的梦境,仿佛黑暗里扎根的妖异,每每想起都让人心悸。 因为那只是梦,所以朱利安一直说服自己不要在意。 但是昨夜的梦就恐怖到有点过分。 他梦到代号A剖开了他的肚子,爬进了腔道内,甜蜜蜜地说着什么生不生的话题……只要一想到梦里的血腥残酷,清醒着的朱利安就特别无法控制情绪。 那的确只是梦。 但这些梦都透着某种诡异的气息,仿佛是在昭示着什么。如同这般潮湿阴冷的雨季,只叫人心中不安,难以忍受。 朱利安靠坐在洞穴的最里边,摸着小/腹的衣服迟疑了一会,才掀开了下摆。 他穿的衣服便于行走,但也比较难以脱下,朱利安摆弄了两下,索性用嘴巴咬住外衣下摆,然后两手扯出内衬衣服,露出了皙白细腻的肚腹。 他在主星上学的时候,做过好几次体检,他自己也曾亲眼看到过自己的体检报告,看到过自己的身体内部图,不管怎么说,朱利安的体内应该不存在什么腔道,或者生殖腔之类的东西……才对吧? 朱利安迟疑地摸了摸,总觉得这不就是肚子吗? 他总不能因为代号A胡咧咧的那些话,就真的以为自己会……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的过往可能是有些问题,但是从小到大这二十几年的记忆,朱利安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不可能和虫族有什么关系。 朱利安一再说服自己,然后准备把这件事都抛却在脑后。 他没有留神,在对面墙壁上,一道狭长的缝隙里正露着一只金黄色的复眼。 它过分专注,专注到连那层薄膜也很久没有眨动。 仿佛一颗纯粹的、黄金打造的眼球。 它注视着朱利安袒露的柔/软腹部,幼嫩细腻的皮肤透着白,在昏暗的洞穴内仿佛是唯一的微光。朱利安的手指压在腹腔上,疑惑地揉/捏了两下,呢哝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疑惑,如果它是人,它就会听到自己逐渐加重的喘息。 它如此喜欢着朱利安,就像是它的本能深藏在骨髓里,拼命地提醒着它。 妈妈…… 代号A无声地呢喃。 朱利安不是它人类意义上的母亲,代号A是知道这点的。 对于现在的朱利安来说,虫族和他没有关系,但任何一只虫族都只会甘愿臣服在他的脚下,恨不得妈妈垂怜的目光落在它们的身上。 ——它闻到了恐惧的气息。 那来源于妈妈的人类身份,他始终无法抛却本能,无法忘却过往的记忆,无法真正与虫族融为一体。 代号A翘起了须须,指向了外面。 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墙壁,望及了无尽雨幕外的营地……它能感觉得到,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令它又排斥、又是忍不住想前往。 那里,会有朱利安需要的东西。 … 朱利安生生熬了几天没怎么睡,那些噩梦倒是不找上门来,但他也累得不想出去。 外头的雨势并没有变小,不知道是虫族们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还是因为代号A不敢露面,除了每天都会送来的食物外,朱利安这些天就没怎么看到过虫族。 但偶尔会听到隔壁的洞穴传来奇怪的声响。 似乎是在挖掘什么。 朱利安看着已经被去除了腐蚀外皮的兽肉,有些难以下咽。 他知道在这样的雨势下,就算是虫族们想要捕捉猎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能每天都给他送来吃的,已经很是不容易。 ……它们不会每天就在隔壁吃岩石吧? 朱利安脑补了一下几十只虫族在拼命吃山洞的模样,一时间也有点沉默。 虽然知道它们牙口好,但朱利安的良心也是会痛的。 他没什么胃口,但也不想浪费它们的好意,只得先把肉什么都处理好了挂起来,然后才踱步到洞穴门口。外面滂沱的大雨仍在咆哮,透过外面的雨势,朱利安基本上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更远处的声音。 想到这里,朱利安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大脑壳是听不懂人类话语的,但那天他一叫,大粉就直接从洞穴外奔了过来。它是因为听懂了朱利安的话,还是因为感觉到了他话里的恐惧? 如此学术的问题思考了一会,想不明白,朱利安就丢到了脑后,开始想起更为严肃的问题。 他不知道玛莎矿星的雨季是什么意思,会持续多久,如果是一直这么下下去,朱利安很快就要面临更严峻的生存问题。 他总不能坐吃山空。 本来在下雨前,朱利安已经开始学着狩猎了。总得亲自掌握捕猎的技巧,才能确保只有自己一个人时都能活下去,一切都依赖于虫族,生活特别没有保障。 这场雨,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如果早点停,那就好了。 朱利安这么想。 … 啪嗒,啪嗒…… 是岩壁积攒的水往下溅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非常清脆。 朱利安半睡半醒,仿佛看到四只金黄的复眼一齐对着朱利安,亮闪闪得很。这么近的距离,把朱利安吓了一跳,立刻就清醒了。 他实在是太困了,看雨的时候不小心就依靠在洞穴门口的石壁上睡着了。 代号A:“妈妈,去,跟我去看。”它说话的语气和之前有些不同,听起来有点激动,又有一点像是在邀功的骄傲。 它已经好几天没出现在朱利安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生怕被妈妈讨厌,所以一直躲在外面。 朱利安慢吞吞爬起来,“外面不是下雨吗?要去哪里?” 他刚说完这话,看向外面,就发现上午还在狂风大作的旷野突然变得安静,就好像那倾天之势已去,只剩下几乎看不清的雨苗。 雨快停了。 朱利安看向他脚边还在转圈圈的代号A,也不知道它到底想要朱利安去看什么,表现得这么着急。如果不是担心朱利安不高兴,代号A都想拖着妈妈跟着走了。 朱利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衣服,跟着代号A走到了外面。 前些时候,朱利安用大脑壳们坚硬的前足磨平做了几块比较薄的石板,正好可以勉强当做是挡雨的宝贝。 他顶着石板走出了洞穴,就见代号A带着他前往的方向其实就是之前大脑壳们在的地方。它们一只只都缩在里面,看到朱利安过来,趴在洞穴门口的大粉立刻就甩起了尾巴。 真奇怪,如果硬要朱利安来说的话,他是不觉得这些虫族的外表有哪里可爱,甚至看起来凶悍丑陋,只会让人升起憎恶的感觉。但是看到这些低阶虫族因为他的靠近而高兴得甩起了尾巴,把剧毒的尖钩晃动起来时,又的确觉得它们的神态可爱憨厚,忍不住想要摸摸。 朱利安:“……” 他是中了邪了吧! 怎么能觉得虫族可爱呢? 还是大脑壳这么凶残的外表! 代号A昂着脑袋带着朱利安走进了这个洞穴。 甫一进去,朱利安就意识到这个洞穴远比他之前住的洞穴要大上不知多少,非常非常空旷,只是站在洞穴门口,就给人一种宛如四通八达的地下王国的错觉。放眼望去,整个洞穴非常高,不知到底挖空了多少,墙壁四周都没有碎石,哪怕地表都非常光滑。往里面走了两步,朱利安能发现左右两条通道分布,不知道通往哪里。 代号A飞了起来,在朱利安的身后顶着他继续往前走。 朱利安不得不随便选了一个,往左边走了进去。 左边的通道也被开拓打通,至少能容纳下一只半大脑壳横冲直撞,沿着通道走了几步,便能看到两边都有着面积不算小的石室,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朱利安一边想,一边继续往里面走。 在七拐八弯走了好一会后,朱利安才走到了尽头。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空间,虫族们几乎挖空了这个岩山的中空,这个石穴有着已经雕刻出来的石台,还有各种朱利安常用的器具,石刀,石枕……这些准备不可谓不细心,甚至过分体贴,体贴到了朱利安有点恐惧的地步。 他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撞到了就在他身后的代号A。 若虫高兴地在朱利安的身边飞了一圈,又害羞又小声地说道,“朱利安喜欢这里吗?给朱利安做的,洞穴,要大些,再大些。” 朱利安:“……我在隔壁住着挺好的。” 代号A听得出来朱利安没有那么高兴,急急忙忙地撞进他的怀里,背后的触须紧张地探出来,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朱利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到底没有把代号A给甩飞出去。 代号A:“朱利安不喜欢吗?” 朱利安有点头疼,“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你们最近就一直在做这个?” 代号A右边的复眼对着整个石室转悠了一圈然后又转了回来,叽叽咕咕地晃悠了两下,应了一声后又委委屈屈地说道,“那个,那个太小,朱利安住这里,这里好,更合适。” 朱利安有点浮躁,他感觉有种无名的情绪从底层蔓延出来,带着负面的阴暗。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扬声,“你们根本没必要给我做这些,不管是给我捕猎,还是给我挖这么大的洞穴,那根本不需要!” 窸窸窣窣,身后的通道有着嗡嗡嘶鸣的声音。 朱利安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那些大脑壳跟来了。 代号A:“朱利安不喜欢这个,那就再挖一个朱利安喜欢的。”虫子不能明白朱利安的抗拒,就像是它天性里就有着讨好,侍奉虫母的原始本能,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虫母喜欢。 就像是这个洞穴,在这之前花费了代号A无数的心力(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傻傻的,但的确,代号A已经越来越像是个人类,它不再像之前那么不够完整,尽管永远也无法完整,但那也勉强够用),可只要朱利安不喜欢,它抛弃的时候也毫不留情。 朱利安看着代号A的触角从脑袋的两端探出来——他这一回看清楚了,代号A的触角是藏在了两侧小小的孔内,那触角带着湿腻的气息,微微晃动了两下。 那些还在通道内蛰伏的低阶虫族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命令,尖锐的足狠狠地插/入原本挖得异常完美的石道内,发出异常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是要用最快的速度毁掉这个让朱利安不喜欢的存在。 这太野性。太极端。也太过暴力。 朱利安看着低阶虫族凸显残暴的一面,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躲进了那个宽大无比的石洞里。 “叫它们停下来。” 朱利安的呼吸急促,带着湿/漉/漉的气息。 代号A不明所以,但是它很听话。 它没有欺瞒朱利安,在大部分的时候,它真的非常乖巧听话。它叫住了那些残暴的低阶同类,好奇地抬头看着朱利安,“朱利安不是不喜欢吗?” 它怎么能用这么天真,这么懵懂的语气来问他呢? 朱利安疲倦地闭上眼,“别毁了。” 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说,“我会搬来这里住。” 于是代号A又高兴起来,仿佛就连那些无法联结的低阶虫族都能让朱利安感受到那种若有若无的喜悦。 他在走出这个石穴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扎根于最中间的石台。 朱利安的嘴唇微微颤抖,旋即咬紧牙根没有说话。 他不能说,他不敢说,他在看到那个石台的一刻,心中骤然掀起的惊恐如同狂风暴雨鞭打着他的神经,叫朱利安如坠冰窖,好似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哪怕一步步远离,直到走到洞穴外,那种无名的压抑感仍然笼罩着朱利安,让人心中惶恐不安。 在把东西转移到这个新的、宽敞的洞穴前,朱利安又把另外一条通道走了一遍,发现那里都被做成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洞穴,也不知道以大脑壳那过分大的足、或者以代号A那么小的利爪究竟是怎么挖出来的。 朱利安原本怀揣着说不定右边通道的洞穴会好一点的想法,看完之后就默默退了出去,依旧选择了左边那个宽敞的石洞。 只是他没有选择睡在那个一看就是用来当床用的石台,而是把床铺都挪到了洞穴的最里面。 代号A:“朱利安,不喜欢吗?” 朱利安背对着它整理床铺,漫不经心地敷衍,“我喜欢靠墙睡觉。” 代号A两只复眼盯着朱利安,另外两只复眼滴溜溜转着看石台。这个石台是它付出最多的地方,为了能让朱利安睡得更舒服,每一个细节都是代号A一点点磨出来的。 不过既然妈妈不喜欢,那它就没有价值了。 朱利安铺好床,就提着石刀走了出去。 今天他要跟着虫族它们去狩猎。 如果说之前这种想法还没那么迫切,现在已经越来越扎根在朱利安的心里。他说不好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但莫名有种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的担忧。 他的神经被来回拉扯,一次次提醒着他,不要相信这些虫子。 朱利安不知道,他有些时候总是有着过分的心软,不只是对人,更是对这些异族。 太容易被摆布,就会被掐住要害,难以摆脱这种逐渐被束缚的痛苦,他觉得这些虫族只是因为晕头转向,找错了人才会跟在他的身边,殊不知他那种柔/软的怜悯滚落到它们身上时,就叫这些充斥着野性暴力的虫族们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暖意。 他越是摇摆不定,越是容易心软,就越容易被吞噬。 … 朱利安第一天捕猎的战果:0.1只古牙兽·残骸。 他并不失落。 作为一个从来都没经历过这个的人,朱利安总是需要点时间去适应。他的胳膊有点擦伤,储物项链里没有太多针对外伤的药物,他就没想过要上药,只是随便冲洗了下就任由着它晾在外面。 但那些虫族有点焦躁。 在朱利安试图自己捕猎的时候焦躁,在朱利安受伤后更焦躁。 朱利安坐在宽大的石洞内,都能听到外面那些一贯安静的大脑壳们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它们一个赛一个刚好能塞进去石洞外那条长长的通道,那左右两边的洞穴就是为了它们准备的。 在这个贫瘠的玛莎矿星,它们就是朱利安最好的护盾。 朱利安不明白它们一定要在外面睡的用意,但只觉它们要是再继续这样吵下去,他就不用睡了。他抱着衣服幽幽地坐了起来,看着趴在他不远处的代号A——朱利安三令五申叫代号A不许靠近他睡觉——叹了口气,“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代号A:“朱利安受伤。” 它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失落。 朱利安:“……我在狩猎上还是个新手,受伤也很正常,不用这么担心。” 代号A委屈地直想掉眼泪(可恶,为什么虫子的眼睛没有泪腺),然后哼唧得更大声了,“我们可以给朱利安捕猎。” 朱利安:“我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可能依靠你们一辈子。” 代号A困惑地歪着脑袋,“咕”了一声,那是非常迷惑不解的意思,“为什么不可以?”能听到黑暗中,从代号A那边传来翅膀不安扇动的声音,“A想一直跟着妈妈。”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你们不可能一直跟着我,而且,你们是虫族,我是人类,我们压根不是同族。等我回到人类世界后,你们,你也该去找你们的同族。” 朱利安还没想好他以后要怎么生活,但多少已经有了思路。 玛莎矿星其实是个好地方,这里远离主星,远离热闹地带,想要隐藏住自己,也很方便。 代号A着急了起来,它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在朱利安的附近转圈圈。因为朱利安不许它靠近,所以代号A也只能尽可能地靠近,却不敢真的越过界限。 它难过了起来,“不想和同族,想和妈妈,想和朱利安在一起。” 朱利安很头疼,他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有过这个想法,但没想到要这么快就面临着解释的局面。 他抱着衣服蹂/躏了两下,似乎是在想着怎么解释。 他在浓郁的黑暗里凭借着刚才的声音看向代号A的方向,坚定地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挖出这么个宽敞巨大的洞穴?我看到了另一边那些窄小的石洞,它们密密麻麻地堆砌到一起……你们是期待有雌性为你们孕育后代吧?” 朱利安到底是人,他说不出交/配那种直接的词语。 但这无碍于代号A理解朱利安的意思。 朱利安继续说,“你们需要找的是你们的同族,是你们的雌性,不是我。别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他重复着,像是在说服代号A,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是做不到的。” “可是朱利安……”代号A的声音近在咫尺,就仿佛是在朱利安的耳边呢喃,“你知道的,虫族从来都没有雌虫。” 那声音听起来太近了,近得朱利安就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往后躲,整个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石台和密密麻麻的育儿室…… 那不该,也不能用在人类身上。 朱利安这么说服自己。 他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那是虫族们对虫母的敬爱与呵护,那些粗制滥造的洞穴不足以称之为巢穴,必须得是舒适的、令虫母喜欢的巢才可以。 它们在筑巢。 这个在朱利安看起来已经过火的石洞,在代号A的心里远远不够。 虫母的身体好柔/软好柔/软,轻微的磕碰就容易受伤,血液虽然带着腥甜美味的气息,可伤口却叫虫子异常烦躁。这个粗糙的石洞只有坚硬的石台,在另一个深处,藏着代号A一点点堆起来的古牙兽毛,那些毛绒绒正被它一点点攒下来,等到数量足够的时候,就能给虫母搭一个软绵绵的窝。 一个软软的窝,放置一只软软的虫母。 代号A忍不住想要贴近朱利安,它在黑暗中嗅闻着朱利安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恐惧的气息,轻轻地叫道,“妈妈,这是为你筑的巢。” 第33章 雅斯顿主星。 莫尔顿疲倦地回到家, 身后跟着同事。 最近几天,同事基本上都跟着他一起回家——倒不是贪图这点租金钱, 是为了和他这个倒霉蛋一起接受检查。 一个多两个月前, 在朱利安离开后,没多久就有护卫队的人来搜查。 按照朱利安走之前的提醒,莫尔顿他们并没有隐瞒朱利安回来的消息, 老老实实把所有事情都说了。不过莫尔顿还是略过了当时后厨的诡异模样, 只着重讲了朱利安昏迷的惨状。 因为提及了朱利安昏迷的事情,所以又牵连到了莫尔顿的同事。 这只是第一波检查。 等到雅斯顿主星升起防御网, 暂时把曼斯塔虫族这个敌人隔绝在外后, 莫尔顿又迎来了第二轮检查。 这一次是着重检查莫尔顿在朱利安·休合租这几年里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可以。这可真是要了莫尔顿的命, 每天下了班就开始琢磨着他和朱利安的过往, 感觉原本就稀疏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同事:“我怎么没发现之前这些护卫队这么缠人呢?”他虚弱地坐在沙发上, 感觉整个人累死了。 被找去更多次的莫尔顿瘫软在另外一边, 整个人像是神游天外, 看着呆呆的。他有种感觉,最近在审查他的人未必是护卫队, 或许已经是更高级别的人——只是借用了护卫队的身份罢了。 朱利安到底牵扯到什么事情里去了? 莫尔顿对他这个朋友很是担忧。 他曾经对朱利安有过朦朦胧胧的好感, 但很快就掐死了。 莫尔顿从朱利安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隔阂感——是哪怕他经常去泡酒吧, 在各种场合都是人群聚焦都无法改变的——莫尔顿时常有种古怪的感觉, 要是太过靠近的话,仿佛就连自己也会被吞噬进去。 在莫尔顿没了那种想法后, 朱利安和他的关系反倒是越来越好,他也逐渐知道了朱利安的事情。 朱利安是个孤儿。 他被养父(莫尔顿起初不知道他的养父是谁, 但被护卫队盘问过几遍后, 他知道了)领养后, 就一直住在他养父家里。养父是个严苛冷漠的人,他几次受不了想逃家,最后一次被逮回来的时候,养父给他看了亲生母亲的照片,说知道她在哪里,只要他听话,等到他二十六岁的时候,就会带他去看。 当时莫尔顿只觉得这是个谎言。 如果朱利安的母亲还活着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给他看视频,或者是任何一种可以联系的渠道,偏偏采用照片? 而照片,是最不能证明时间的东西。 朱利安说:“我知道。” 他说,他知道。 他知道养父有可能是骗他的,他也知道养父对他有所求有所图,但他还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他一直孑然一身,不知道父母是谁,也没有几个朋友。 喜欢上他脸的人,说不出他的喜好,就连朱利安自己其实也未必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自觉就是一个乏味无趣的人,所以能和莫尔顿成为朋友,他真的很高兴。 莫尔顿甚至记得那一天,朱利安拿着母亲的照片在看,轻笑着说道,“如果她真的还活着,那就说明,我有家人了。”微微抿住的唇角带着腼腆和淡淡的羞怯,他那时候的模样好看极了。 是书中说的,会关心他,会保护他,会不离不弃,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家人。 莫尔顿那时候就知道,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家人,某种程度上是朱利安的执念。而他和养父之间扭曲而复杂的关系,便也成为一道牵引他的绳子。 哪怕他知道养父对他其实别有所图,但也一直容忍、再容忍下去。 直到出事。 同事拍了拍莫尔顿的胳膊,劝慰他,“别太担心你房东了,护卫队不是说,最后红宝石号上还是逃出了几十个逃生舱吗?说不定你的房东就在上面。” 莫尔顿:“第九军团的军人全部牺牲,你觉得朱利安能逃出来的概率有多大?” 同事也沉默了。 莫尔顿说的是事实。 就在这时,莫尔顿的通讯突然响了起来,接通一看,是他母星打来的。光脑上浮现出一个身材矮小、灰色皮肤的女性,她的耳朵略微尖尖,看起来有点老态,“莫尔顿,你什么时候打算回玛莎矿星?”她的声音暗沉尖锐,听起来略微刺耳。 莫尔顿诧异地说,“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雨季来得太快,祭祀的东西没准备齐全,想着你要是回来的话,就顺便把缺少的清单补齐。” 雨季…… 莫尔顿回想起玛莎矿星的雨季,那可真是连绵不绝的雨,可以接连不断地下上几个月,那些带着腐蚀性的雨水时常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叫人日夜睡不着觉,连脑袋也发痛。直到后来,玛莎矿星从邻近的星域采买了大量的过滤空气的仪器,这才叫他们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雨季的时候,生物经常也无法幸存下来。 哪怕偶尔停歇上一两日,转眼间又是大雨倾盆,基本上不会有人冒雨外出作业。 不过那是在以前。 现在玛莎矿星的居民城已经搭建好了屏障,雨季的雨水不会侵蚀他们的住所。只是无法去到旷野上,那里依旧是过于原始野性的地界。 “我可能回不去。”莫尔顿响起护卫队来的频率,就忍不住头疼,“不过你先把清单发给我看一下吧,晚点我再回复你。” “好。” 莫尔顿母亲回了这个单词后,就挂断了电话。 同事:“你家里人还挺利落的?” 莫尔顿:“我妈就是这个冷性子,你别介意。” 同事:“哈哈哈这当然没什么,不过刚才说的祭祀是什么?” “那是玛莎矿星的老习惯了,从很久之前就流传下来的传统,每到雨季结束后的第九日,就要举行祭祀,也不知道要祭拜谁。” “雨季会很漫长吗?” “雨季在开始前,会断断续续地下雨,直到某个时候连动物都开始逃散的时候,那就是真正开始的时间。”莫尔顿耸了耸肩,“反正玛莎矿星上,大家都是靠着矿石生活,以前技术不够的时候,几个月的雨季会饿死不少人。但是现在换来的新技术已经足够了,矿星开始富裕起来,一年有几个月没办法开采也没什么。” 他说到这里,神色突然黯淡下来。 莫尔顿记得他曾经还和朱利安约定要去玛莎矿星旅游,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好房东是生是死。 尽管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还是希望朱利安能活下来。 … “哈湫,哈湫——” 玛莎矿星上,朱利安把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自己身上,都感觉抵御不了寒冷。雨势越来越大,于是整个玛莎矿星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得亏他身上穿着的这件衣服可以自动保暖,这才免去了朱利安在第一天就冻死的倒霉事。 代号A急得团团转,爬去了洞穴的深处,把之前藏起来的毛绒绒都翻了出来,一次次运到朱利安的身边,用无数的毛毛将他包围起来。 朱利安接连打喷嚏,一边打一边笑。 他最后取出一件不常用的衣服,把那些毛绒绒都包住,然后堆在了一起当做抱枕,然后又想办法生了火——得亏之前有所预料,朱利安趁着还没有下雨的时候,尽可能地找了一些可以当做燃料的枯枝——玛莎矿星上不是完全没有植株,只是特别少。 那种干硬的树木不知叫什么名字,带着扭曲挣扎的形态生长在这颗星球上,有时候朱利安猝不及防一见,都吓了一跳。 这种树木通体都是黑色,非常、非常坚硬,朱利安几乎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砍下来一截树枝,最后还是靠着大黄的前足夹断不少树枝,然后全部都搬运回来。 这些干硬的树枝比朱利安见过的都要枯瘦,但燃烧起来挺持久。 在试过洞穴的通风性后,他就连忙点了火堆。 逐渐燃烧起来的温度叫朱利安的身体都温暖了过来,他抱着抱枕蹲坐在火堆边上,然后含含糊糊地让代号A去把那些虫族都叫进来。 这个挖掘出来的石洞面积之大,就算把外面几十只虫族都塞下来都还有剩余。 要知道,它们每一只都少说有三四米高。 代号A倦倦地说道:“朱利安,它们都不怕冷。” 这种温度算什么呢? 虫族在真空都可以存活,就更别说是这种温度了。 朱利安搓了搓手,“我怎么觉得你不太高兴?”他的衣服虽然暖和,但那只是一件小背心,四肢还是冷的。直到火堆升起来后,朱利安已经冻僵的手指才逐渐恢复了灵活。 代号A:“朱利安冷,我冷,没用。” 它说得很短促,朱利安费劲理解了好一会,才明白代号A的意思。 它是在说,因为虫族的身体冷,所以朱利安感觉到寒意的时候,它没有办法能帮着朱利安温暖身体。 朱利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冷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样挺好的。 不然一只能够调节体温的代号A趴在他身上的画面实在是太过“美好”,无法接受。 代号A趴在石台的边缘注视着朱利安。 朱利安并不在石台上休息,所以升起火堆的位置就在石台的边下。 因为朱利安不许代号A靠近它,所以它只能趴在石台边上,隔着火堆看着朱利安。 朱利安感觉到了代号A的视线,但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看就看吧,难道还能看少了一块肉吗? 他正愁着吃饭的问题呢。 雨季比朱利安想象的要漫长,想来也是,如果不是漫长,又怎么会叫雨季呢? 只有偶尔的时候,雨势会暂停那么一会,朱利安会趁着这个时间出去捕猎,但这么危险的季节,猎物只会藏得比之前还要隐蔽。 多数时候,他能捉到的东西不多。 虫族的收获总是比他多的,毕竟它们不管是本能还是种族优势都比朱利安要强上太多。但是自从朱利安能够自己捕猎后,他就不再接受虫族的投喂。 这叫大粉那些低阶虫族有点焦躁。 那种焦躁是非常难以觉察的,落在这些冰冷的、没有理智的低阶虫族身上更是非常奇怪的、多余的情感。代号A感觉到这种陌生的情绪在低阶虫族的思维联结里蔓延,但它并没有阻止,它只是默默地观察着。 不知不觉,代号A已经远离了从前的愚钝。 有时候,它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很陌生,但更多的时候,它在如饥似渴地蜕变着。 人,代号A知道,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但很可惜的是,不管代号A如何努力,它总是缺少了临门一脚。似乎有什么缺失的东西,叫代号A始终不够完整,无法转变成人。 ——代号A同样在焦躁。 那种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情绪在这群虫族的联结里蔓延,是一种无声的寂静。 朱利安不知道。 毕他现在满心满眼只在计算着他剩下的肉还能坚持几天。雨季里,偶尔停歇的雨更像是一种恩赐,更多时候是只能听着那狂暴的雨声沉默。 如果只凭借着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来的雨,朱利安总会面临着饿死的可能。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火焰跳动下,有点苍白的手指染着淡淡的红。 ……玛莎矿星人的营地。 朱利安蓦然想起那个营地。 这种营地是长时间作业,就算遇到雨季会把精密的仪器都带走,但是那些难以挪动的营房就不一定会拆卸。 如果营地还在的话,那就有可能会留下来之前储蓄的食物。 朱利安认真把这个可能性盘了盘,还是有点操作性,再计较了一下这其中的道德问题,愉悦地发现他项链里还是有点钱的。 “朱利安?” 可能是他发呆的时间有点久,代号A有点着急地“咕”了一下,朱利安慢了一拍看向它,却见代号A快速地扑了过来,一下子撞到在朱利安的肩膀上,把他整个人撞得往后倒下去,脑袋磕在坚硬的石板上不说,疼得他嗷了起来。 朱利安捂着脑袋,代号A立刻从他的身上跳下来,吚吚呜呜地说道,“朱利安,火,危险,火,脚。” 朱利安这才发现,感觉火都快烧到他的鞋子了。 他爬了起来,代号A怯怯地蹲在他的身边,小小声说,“对不起妈妈 ,A不是故意靠近的。”它一边这么说,一边往后倒退,一下子踩入火堆里。 朱利安脸色微变,“A,你后面!” 代号A却不肯动。 它是自己走进去的,“没听妈妈的话,惩罚,惩罚。”火苗舔舐着代号A的足,一下子就顺着燃烧起来。虽然这普通的火苗不可能真的把虫族烧成重伤,但亲眼见着火焰从代号A的身体腾空燃起,朱利安压不住声音的尖锐,“出来,我让你立刻就滚出来。” 那可真是令行禁止。 代号A恹恹地爬了出来,它的翅膀也烧到了点,泛着焦灰,至于几丁质硬壳和触须都呈现着不同的烧伤痕迹,说不严重,却遍体都是,直让朱利安一口气没喘好,拼命开始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他捂着嘴咳,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代号A,“你,咳咳是故意叫我犯恶心的?我让你这么惩罚自己了吗?” 代号A难过地咕唧,整只虫都软趴趴的。 直到朱利安缓过气后,看着半死不活的代号A实在头疼,停了停,到底还是走到它的身边坐下来。 “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听妈妈的话。” “那我之前让你不要吸我的血出去,你那会怎么就不听话?” “那会,没听,回去,听了。”代号A羞愧地咕咕,整只虫趴得更低。 朱利安:“……” 也就是说,回去这虫也惩罚自己了? 朱利安有点牙疼,如果不能立刻停下那有什么用,这只破虫……但最起码,也比研究所完全听不懂人话的时候要好上不少。 他心酸地想,人总是要和过去对比的。 他无法说出叫代号A不要惩罚自己的话,毕竟那是对自己安全的保证。 但朱利安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代号A这么弄自己,一时间有点头疼。 代号A似乎看得出来朱利安的担心,“会好,好很快。”它像是骄傲一般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伤口,那的确是在快速愈合。 朱利安沉默,叹了口气。 “我让你不要靠近我,是因为你靠近我,我会害怕。” “害怕?不,A不伤害,不伤害朱利安。” “但我还是会害怕。” “为什么?” 朱利安苦笑,人会害怕异类,难道需要原因吗? 更别说过去的惨痛教训还哽在心头,难以下咽。 他只能转移了话题,“我打算,等下一次雨暂歇的时候,去营地看看。” 代号A金色的复眼动了动,四只都紧紧地盯着朱利安,“妈妈要去?” 朱利安已经懒得纠正它的称呼问题,“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食物。”如果没有的话,他也想在那里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工具,他这里还是太缺东西了。 代号A:“好。” 它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蹭了蹭,一翻身,硬邦邦的腹甲压在朱利安的脚背上。 朱利安……朱利安看了一眼,忍了。 ……但是这小胖子是不知道现在自己有多重吗啊啊! 脚背撑不住了,顶多只给压一星刻就得赶虫了。 朱利安冷酷无情地想。 代号A趴在朱利安的脚背上,金色的复眼边竟染着一圈淡淡的猩红。 是故意的吗?不是故意的吗? 只有虫子知道。 太多太多的贪婪和渴望一旦得到了满足,得到了虫母无意识的让步,就只会让它难以遏制那更多、更多奇怪的、叫它也无法排解的欲/望。 朱利安就像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谁也无法拥有月亮,因为月亮永远孤独地悬挂在天上,但只要抬头,谁都可以看到月亮。无法拥有,但可以看得见,望得着。 人类满足于此。 可是代号A不是人类,它学不会这种意境。它是虫族,但它更不是正常的虫族。 正常的虫族不会有它这么亵渎的念头。 ——它想触碰月亮,它更想拥有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星际有没有月亮,不知道,反正我逻辑已经无了。今天生理期难受得无法思考,没法多写了呜呜呜我趴下了……不过我掐指一算,明天埃德加多应该就能出现了,好耶 * 第34章 朱利安蹲在湿/漉/漉的营房外, 正在考虑要怎么进去。 那个巨大的机器已经不见了,矿洞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的东西封住了入口, 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的矿道。 围绕着整个营地的营房还在, 从矿洞到营房这中间的位置空旷得很,没有任何遮挡的东西,全部都被收走了。 而这营房, 如果强行进入的话, 肯定会引来警报。 虽然现在是雨季,玛莎矿星人未必会赶过来——其实赶过来也未必是坏事, 至少朱利安就不用面临饿死, 还是饿死的问题了——他坐在大粉的大脑壳上沉思。 “咔嚓咔嚓——” 朱利安低头,就见代号A正立在大黄的脑地上, 指挥它把侧墙给切了。 大脑壳它们的足用在这里, 可真是非常恰当, 利索切开后, 还顺便把墙角挖了洞。 ……朱利安开始计算自己的钱够不够。 但营房挖都挖了, 不进白不进,朱利安从大粉身上下来, 弯腰进了营房。大脑壳它们都太大只了, 都守在外面, 只有代号A跟着进来。 营房是连成片的, 一块一块搭在一起,空间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都是灰色。一旦进去内部,从一间房可以走到另外一间房。 大部分的房间都空荡荡, 只有小部分房间才有残留的东西, 大概是他们在离开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这里面多数是普通的日用, 又是私人的东西,朱利安也没怎么动。 沿着营房走了一圈,朱利安倒是发现了储存物质的仓库,在里面翻到了一些调料和几小袋干粮,就是那种在外的时候会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储备,然后还有一两把刀,其他的都是些用不上的。 朱利安把能用的带上,然后在角落里放了点钱。 他对收集到的东西也不太失落,毕竟本来抱着的希望也不大,倒是那两把刀是意外之喜,他一直用着的石刀太钝了,电光槍则没有能源已经失效了,没什么趁手的武器。 朱利安把东西收拾好后,弯腰又钻了出来。就见原本等在外面的虫子们都有点焦躁。 朱利安挑眉,看向蹲在最近的大粉。 大粉是一只非常安静的虫子,每次出门的时候,它都是紧紧跟在朱利安的身边,隐隐能看得出来它是这堆虫子里的领头。 它很憨厚,也很静,一旦没有什么必须它做的事情,它能一直趴着不动。 可是现在,朱利安看着它七八只足都放下,整只虫不太舒服地在地面上走来走去,那根尾巴甩着的弧度用力又紧绷,朱利安看着上头的尖刺倒钩忍不住又躲了躲。 朱利安:“A,它们怎么了?” 朱利安和它们沟通不来,只能靠代号A了。 代号A:“这里有东西。” 能让虫族骚动的,自然是对虫族有影响的东西。 朱利安站在下面看不清楚,他想了想,叫大粉低头然后爬了上去,看向四周。 他这一次出来的时候,除了大粉还带了大黄大红大黑……等等大字辈的十只虫。也不是朱利安要带这么多,是他出去的时候,这群虫子一窝蜂跟过来,不管朱利安怎么赶都赶不回去,愣是一起跟过来了。 站在大粉的身上,朱利安总算可以纵观全局。 大粉大红那几只虫子都聚集在附近守门,剩下的虫子在营房内游荡。但现在,除了还在门口的几只,靠近矿洞的虫子都表现出奇怪的反应,它们一边试图靠近矿洞,但是在靠近后又忍不住游走出来,再加上它们体型庞大,又多足,这来来回回,看着贼像是螃蟹。 朱利安仔细回想了当初在书上看到的样子,再看看这些虫族,一时间有点心酸——这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就没了之前的恐怖印象,这还不如大脑壳呢。 “A,矿洞里有什么东西吗?”朱利安看着和他一起蹲在大粉脑袋上的代号A,“你也觉得哪里不舒服?” 代号A:“妈妈,我没事,就是有点想进去。” 想进去? 朱利安看着矿洞,有点好奇。 那天他过来只看到了玛莎矿星人开采矿洞的画面,那个巨大的仪器似乎是为了方便把他们送往地底,然后再运出来。 按照莫尔顿的说法,玛莎矿星比以前富裕了很多,在开采矿洞上,已经大量改用了机器人或者是某些科技手段,没再和从前一样以人为准来开采。 但是这个矿洞,明显还是以人工为主。 可这么一算,也不对。 之前朱利安听到矿工说话的时候,发现他们是以两班为交接的。一班上来了,就可以休息一会,另外一班人跟着下去。 但从矿工们走到岩壁解决生理问题,再回去的空隙,顶多不超过一星刻,这短暂的时间,就算是再技术高超的矿工都不可能弄下那满满当当的一车子矿石。 是底下还有人在开采? 还是说,这些矿石有其特殊性,在取出矿洞的时候必须有人? 朱利安一想到这里,难免好奇。 但是这矿洞被封锁上了是对虫族有影响,朱利安不想冒险。 他摸了摸大粉的脑壳,对代号A说道,“还是走吧。趁着今天雨停的时间长,我该去狩猎了。”刚才出来的时候,朱利安顺手把挖出来的洞又贴回去了,非常贴合,非常完美。 他默默又留了点钱。 代号A:“可以,叫,它们杀。” 朱利安当做听不到。 就在代号A垂头丧气,叫着虫族们离开的时候,有一只虫子掉队了。 是大黄。 大黄在离开的时候,是最靠近矿洞的那只虫,它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整只虫恶狠狠地朝着矿洞撞了过去。 以低阶虫族如此坚硬的外壳,在撞上矿洞时都只发出了轻微的震动,足以看得出来这道防护有多强。 朱利安无奈,只想叫它回来,却没想到撞上矿洞的大黄嘶嘶叫了起来,那声音古怪而尖锐,透着难以言喻的惶恐……惶恐?朱利安停住,低阶虫族会有这样的情绪吗? 嘶鸣一直不停,大黄背甲上的小小翅膀颤抖了起来,然后几只锋利的足颤动着来回交叉,重复了好几次后,整只虫子猛地栽倒在地,那条高高昂起的尾巴跟着垂落下来,再也没任何动作。 高大的虫子倒下来时发出的震动声,叫坐在大粉身上的朱利安也能感觉到。 这些虫子里,朱利安最熟悉的除了代号A之外,就是大粉,大黄和大红。 这三只是他出去的时候必定会跟在他身后的大脑壳,尤其是刚才,代号A还指挥大黄去切割营地的墙壁,怎么突然之间…… 朱利安猛地从大粉的脑袋跳了下来,踩着有点湿/润的地表小跑到大黄的跟前。只见这只低阶虫族的复眼已经失去了光泽,不管是垂落下来的尾巴和触须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它死了。 朱利安的呼吸有点停滞,看向那个矿洞的眼神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凶狠。 代号A飞了过来,轻盈地(以它的体态和重量,要做到这点颇为不易)落在了大黄的尸体上,“它死了。” 它轻而易举地得出这个结论。 “被吓死的。” 但紧接着这句话,就让朱利安有点不解。 他回头看着代号A,“被吓死的?” 低阶的虫族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和脑子,它们就是最纯粹的生物,除了本能什么都不剩下,它们会有恐惧的情绪吗? 代号A“咕”了一声,软软地说道:“妈妈,你对我们有误解。低阶虫族虽然是依靠自己的本能,没有什么脑子。但就算是再低等的动物,面对无法抵抗的强敌,也会产生恐惧的反应。这反应并不是情绪,是本能。” 遇到无法抵抗的、不可名状的、恐怖万分的存在时,会恐惧以至于死亡,也不是不可能的。 朱利安:“如果矿洞底下生活着这样恐怖的生物,那些玛莎矿星人就不会这么出入如无物。”这是依照事实的判断。 玛莎矿星人可不比这些低阶虫族强大。 这矿洞底下,藏着一种对虫族有影响的生物……或者是物质? 朱利安不想下去看,但他的身体不知不觉就朝着矿洞的方向靠近,仿佛那里有什么无形在吸引他的东西。 矿洞门口封锁着的东西是一层淡淡的黄光,看起来像是什么防护罩。刚才大黄就是撞击在这层物质上,然后突然死亡的。 这东西是什么? 朱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边上,观察了好一会,确定刚才大黄触碰这道光膜时的反应,才试探着摸了上去。入手的这道光膜摸起来软乎乎的,并没有大黄触碰时的坚硬,当朱利安用力按下去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压到什么东西,反倒是整只胳膊都穿了过去。 朱利安愣住,他看着已经在矿洞内的胳膊,再看看还在矿洞外的自己。 他试探着往里面走了走,整个人都穿了过去。 这怎…… 他刚回头,发现更为惊悚的画面,身后的光膜整个消失不见,就好像是被破开了一样。可是朱利安再低头看自己,就发现另外一个让人诧异的事情,他身上正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金色,那金色很快就散去,就仿佛是被他的身体吸收了。 ……刚才那层光膜? 朱利安打了个寒颤,没弄明白这光膜在自己和在虫族身上的差别。而且,他刚才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就过来触碰光膜?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蛊惑着他,让朱利安不由自主就想靠近这里,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可是里面藏着秘密,和他有什么关系? 大黄死了他虽然难过,但也还没到舍生取义为了它去寻求真相。 朱利安下意识就想退出来,但好似一切的事情都要和他作对,他刚升起这个念头,外面就开始下雨。而且雨势非常滂沱,仿佛天上碰了个洞,雨水就不断往下倒,朱利安不得不叫那些虫族往这里躲,等到矿洞这一段最外面挤着八/九只虫族后,朱利安只能继续往里面走给它们让道。 咔嚓咔嚓。 冰冷黑暗的洞穴里,朱利安听到了进食的声音。 他想了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登时就有点扭曲。但朱利安没有说话,他只是轻声说道:“早知道就该去营房里躲着。”好歹那里都是人类的痕迹,不像是这个矿洞,看起来是无比的宽敞,可到底透着原始冰冷的气息。 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困上多久。 代号A窸窸窣窣,“妈妈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就是不高兴。” 这来回拉扯的话让朱利安的嘴角往下一垮,“好,我是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没什么。” 代号A很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哭哭,可惜的是虫子做不到。 “妈妈欺负我。”朱利安听到代号A委屈地哼哼唧唧。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但是一听到那个还在持续不断的咔嚓声,他又笑不出来。 他知道虫族内吃自己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留下来的尸体对它们而言同样是食物,但就是…… 朱利安的脸色骤变,突然捂着自己的肚子。 他的喉咙艰涩,喉结在白皙的脖颈轻轻滑动了一下,就好似在用力吞咽下去什么灼烧的渴望般。朱利安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手指关节,又往里面走了几步,生生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感。 朱利安饿了。 饥饿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人都需要一日三餐。但是这一回,朱利安所感觉到的这种饥饿感却非常奇怪,那是一种一旦意识到就无法忽略、仿佛扎根在骨髓里的抽/搐感。 这感觉很陌生,但也很熟悉,熟悉到了叫朱利安头皮发麻的程度。 他压住喉咙里一声呜咽,只想忍住不断分泌出来的唾液。 好饿,好饿,好饿…… 胃,好像在燃烧。 好香。 朱利安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什么难以克制的味道。 ……仿佛那味道是他的食物来源,是能叫他填饱肚子的唯一选择。 可是朱利安明知道那味道是从何而来,却连转头看一看都不敢。他的喉间压不住的渴望几乎要泄露出来,再忍不住的时候,他跌跌撞撞地朝着矿洞深处走,只想尽可能地远离那些虫族。 他不想吃虫族。 朱利安绝望地呜咽。 他没有留神,在他泛起无法阻止的饥饿感的时候,那些还在进食的低阶虫族停下了动作,包括一直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代号A。 它们再一次感觉到那高高在上、无比狂暴的信息素。 那信息素的味道是如此甜香,尽管非常暴躁,透着索求进食的渴望,却也叫它们忍不住为之匍匐,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去。那些虫族的复眼都疯狂地闪烁起来,不断挣动着,开始悄无声息地跟着朱利安。 虫母饿了。 它们只意识到这点。 并狂喜地期待成为祂的食物。 … 朱利安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哪里,那种几乎挖空了他的欲/望让他非常痛苦,想要克制却无法克制的卑劣渴望让他感觉肚子都快烧穿了个洞。 来到玛莎矿星后,朱利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古怪的欲/望,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 食物就在后面。 明明只要一转身就能吃个半饱,为什么还要拼命躲开呢? 朱利安仿佛听到有个飘忽的声音在劝说着自己,让他不要再虐待自己,好好吃饭……嘎嘣脆的壳子是非常好的开胃菜,等扯出了里面的皮肉脏器,那种鲜甜的感觉果然……鲜甜的味道? 朱利安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他从那种恍惚的状态挣脱了出来,嘴巴下意识嚼了嚼,吐出来半段触须。 啊啊啊啊啊! 朱利安一边觉得它很美味,一边又想吐。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拉扯着他,叫朱利安发出一声惨叫,“代号A!!!”当初他睡在家里,都能不远万里把触须喂到他的嘴巴里,现在他嘴巴里这玩意是谁趁着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塞进来的那还用问吗?! 果不其然,代号A就趴在他的脚下。 几根触须从它的背上落下来,然后它挥舞着翅膀飞了起来,“妈妈饿,妈妈吃。” 朱利安:“……妈妈现在只想嘎了你啊啊啊。” 他气昏头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刚刚应该吞下去了一些,不然嘴巴里不会就剩下半根。他拎着那一小截真是绝望,在他还在挣扎的时候,为什么这么多猪队友? 朱利安不想吃掉虫族,除了他是真的不想吃、也吃不下(作为一个人他真的没有异食癖)外,他之前的每一次都近乎失控,等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几乎把代号A弄死,而现在外面又是一堆低阶虫族,难道他要把这些大家伙们全部都吃光了?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朱利安更反胃了。 虫族无法理解人类。虫族无法理解朱利安。 它们只想喂饱祂。 可是祂不肯。 它们的思维联结里清楚地感觉到朱利安的抗拒,但是信息素却散发着渴望食物的气味。 这两种不同的要求,让低阶虫族们很困惑。 但代号A却明白是为什么。 妈妈的本能在驱使着他进食,可是身为人类的一部分却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吞吃虫族的怪物。 朱利安强行忍住那种焦躁的渴望,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再给我喂这个。”他捏着触须的手都要发僵了。 代号A只是乖巧地用四只复眼看着他。 朱利安不敢盯着它看,他怕看着看着自己的食欲又压垮了理智,只能抬脚仓促地继续往里面走,“这个地方看起来,开凿得很粗糙。”他没话找话,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胃部移开,看向四周。 除了一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矿道外,整个矿洞看起来像是遗留到上一个百年的老东西,那矿洞的边缘异常粗糙,土壤泛着诡异的黄和红,有些地方更是黑红黑红,看上去像是血泼洒后凝固的样子。朱利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但触及墙壁的手却冷到轻微颤了颤。 矿洞内的温度很冷。 朱利安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看向更远处。 矿道是看不到尽头的,只能感觉那坡度在不断往下,再往下。 仿佛是一个通往地底的洞。 朱利安的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了那样一副画面,在玛莎矿星的地底有一个蔓延至地心的黑洞。那洞穴深不可及,一直贯穿到了最深处也无法探及。 他看着想象中的深洞,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那洞穴散发着某种令人悚然的气息。 朱利安的声音艰涩,带着难以觉察的恐惧,“A,我们还是回到洞口吧,这里感觉……”他一回头,发现别说是代号A,就连刚才一直跟着他的那群低阶虫族全都不见了。 他的周遭空荡荡的。 朱利安扶着墙壁一愣,只觉得这个画面异常荒谬。 “A,大粉,大红……”朱利安挨个叫了代号A和大字辈,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静得有些可怕,甚至让人惶恐。 他下意识回头走了几步,却看到他之前走过的地方已经不再是那个模样。 那看起来……崭新。 崭新的刻痕,崭新的土壤,崭新的墙壁。 整个矿洞,就仿佛被施展了时光回溯的法术,回到了刚刚被开辟的模样。 朱利安摸着刚刚的墙壁,感觉那种诡异的冰冷消失了。 他……这里怎么回事? 低低哑哑,诡谲怪诞的曲调从洞穴的深处传来,窒息的冰冷从那里传来,就好像地底突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开始吞噬生命。那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划过朱利安的头皮,让他开始迈开腿向外跑。 但是不管他跑了多久,他都无法回到洞口的位置,仿佛只能永远困在这里。 在某个诡奇的时刻,朱利安放弃了那种逃离的想法,转身看着那个不断蔓延到无尽深处的洞窟。 他没有选择。 朱利安苍白着脸色,踏入了深渊般不断往下延伸的洞窟。 仿佛踏入魔鬼的炼狱。 … 他看见一场祭祀。 湿腻的空气中透着浓重血腥味,令人作呕,叫人发狂。 无数用血涂抹的线条擦拭在诡异的纹路上,粘稠的血浆铺满了整个硕大无比的空间,整个鼻腔塞满了难以言喻的铁锈味。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尸体散落在空间的四周,而最中间的石台——不,那不是石台,是用尸体堆砌起来的高塔,那些恐怖扭曲的面孔一张张对外,带着诡异而扭曲的不祥。 有人,当然有人跳着奇怪的舞步,吟唱着亵渎的歌谣。 他们皮肤灰白,身材矮小。 他们穿戴着沉重的服饰,脸上涂满了金色的颜料。 他们放声高歌,腔调里充满荒诞诡异的病态。 他们脸上带着狂喜,扭动的身体带着无法形容的非人感。 他们匍匐在地上,祈求着神明的垂怜。 他们的声音逐渐在这不知多深之下的洞窟回荡,一层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重复、重复地回响,最终变成如同潮水般的嗡嗡声。 那声音越来越响,洞窟内好似也越来越阴冷,每一次重复地歌唱结束,站在最前面的女人就会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带着病态的狂热割开了匍匐在地上的信徒的脖子,让其流淌的热血开启下一场的狂欢。 他好似看到了星星。 在这无比接近地底的黑暗洞窟,在这已经接近地心的恐怖之处,洞窟的顶端却仿佛能够遥望到辽阔的苍穹。 那些星星狂乱着,无序地游走着,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癫狂。 星星,星星仿佛长满了诡异的脓肿——或者是眼睛,嘻嘻,分得清楚,或者分不清楚,祭祀的歌谣都因此变得越发兴奋癫乱。 育噏 那些诡异杂乱的曲调咿咿呀呀,听久了让人脑袋发胀,无名的恐惧笼罩在身上。而在地幔被浓重的血液铺满的那一瞬,仿佛能看到血水在翻涌,又或者是……带着某种扭曲的活性。一种、或者是多种诡异的嚎叫骤然爆发,掺杂在邪恶的歌谣里,最终演变成令人胆寒畏惧的嗡鸣声。 在那些近乎无意义的嚎叫声里,他依稀辨认出几个呓语般的破碎词语。 “……伟大的……曼……神明……” “赐予……生命……” “……降临……” 无意间闯入这场祭祀的朱利安意识变得有些恍惚,像是被什么拉扯一般,但一种不耐烦的、暴躁的情绪在他的心头涌动了起来。 就像是睡觉的时候被恼人的小虫子打扰了一样,会半睡半醒间睁开了眼,挥手掐死了一两只近一点的虫子。 用扭曲的人体堆砌而成的祭台上,不知何时裂开一道虚空的豁口,仿佛能看到一只、一位、或者一个……不可名状,无法用语言和词汇描述的存在睁开了一只眼,冷漠地注视到这里。所有、所有在那一刻目睹到这条缝隙的人都在那一刻精神崩溃,一边狂笑一边撕开了自己的皮肉,将血液和扭曲的肢体丢弃在繁杂的纹路上。 一种无比随性,不算恶意,但也绝不算好意的散漫——扭曲黑暗的洞窟深处,祂睁开了一只眼,做出了如上的行动后,随便翻了个身,抱着肿胀的、充盈的肚腹睡着了——祂的下半身在半睡半醒间,还在不断、不断地滚落出晶莹的卵,从中诞生了无限的生命。 金色的蜜汁从祂鼓胀白皙的胸/脯上滚落下来,再从那道缝隙、或者从洞窟的深处喷胀而出,又随着祂的沉睡恢复如初。 被打断的祭祀死伤无数,为首的女人幸运地避开了,却撞得头破血流,匍匐在地上蠕动。 她的嚎叫声里充满了恐惧,不只是该如何形容那种几乎要疯狂的癫乱呓语——金色蔓延到了她的脚下,那一瞬,把她所有的恐惧都冰封凝聚了起来。 她的眼睛瞪大到极致,趴在地上疯狂地用舌头舔舐着甜蜜的金色。 身体疯狂地抖动起来,她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了更为嘈杂的呓语。她一边大笑一边爬进那金色的蜜汁里,其他幸存的人和她是如出一辙的癫狂。 仿佛刚才所有的恐惧和害怕全部抹去,只余下骨髓深处爆发的狂热。 他们一边大笑一边让浑身上下都涂满了金色的蜜汁。 金色的蜜汁和祭祀的血红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一种浸入骨髓的腥甜。 朱利安被困在这场属于过去时空的祭祀里。 这诡谲而变态的一幕,只有他这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 “收到了警报。” 玛莎矿星的112号居民城里,一栋高大的白楼里,有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玛莎矿星人在通讯里说道,“是艾尔索营地。” 艾尔索这个名字,在玛莎矿星里代表着“孕育”。 “有什么动物误闯了营地?” 通讯的对面,有个男人懒散地反问。 “不是,检测到了‘那个’波动。”黑色衣服的玛莎矿星人冰冷地说道,“那个来自于过去的波长。” 科技发展到了现在,人类已经能造出穿梭星空的飞船,有了曾经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机甲,还有几乎可以容纳下一支军队的母舰,可人类还是无法穿越时间。 但在玛莎矿星的“艾尔索”营地,在很多年前,它还不是营地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传闻——时常有人能听到来自过去的呓语、或者是虚幻的人影。 据说那是来自某个不知名的、诡异的神明的力量。 “你说什么?” 一道冰冷,沙哑的女声从通讯的另一端传过来。 那个声音竟和莫尔顿母亲的声音十分相似。 黑色衣服的玛莎矿星人立刻恭敬地说道 :“大祭司。” … 朱利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那个诡异的祭祀场景脱离出来,当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冒着虚汗,靠着墙壁不住地发抖。 他一直在发抖。 他隐约能感觉到虫族们就在附近,他应该是回来了。可他的脑子现在无法处理这种思考的行为。 靠着冰冷、带着黄褐色和铁红的墙壁。 他想吐。 朱利安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惧之色,癫狂和迷乱的神情在他的脸上交替出现,那种神经质的哆嗦让他像是被蹂/躏后的布娃娃。可这种不完美的残缺反倒催生出极致的蛊惑。 这具人类身躯摇摇欲坠,美丽便愈发恶意地滋长着,拆吃吞噬着他的理智。 “——” 他听到了无声的嗡鸣。 无声的呼唤。 他抱着自己缩在矿道的深处,神经质地抬头看向矿道深处(或者是矿道的入口处,无所谓了,现在的朱利安已经无法分清楚),他在极致的恐惧里看到一双亮起来的浅灰色眼睛,复眼。 然后是两双,三双,四双……无数双。 直到这片黑暗充斥着浅灰色的眼睛,无处不在,无处不是。 它们密密麻麻地簇拥着、丛生着,满足地窥探着他。 它总算、总算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虽然埃德加多只出现在了最后几段,但它也是真的出现了(安慰自己) * 第35章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虚幻感。 他全身都陷在软绵绵的, 难以动作的雾气里,浓黑、诡奇的云雾吞噬着他的手脚, 操控着他的理智……他好像能听到自己惨叫, 或者哀嚎的声音,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在这个黑暗的梦里沉/沦下去, 仿若是无法挣脱束缚的鸟儿, 被牢牢地囚禁了起来。 他在埃德加多的怀抱里嘻嘻—— 时间,空间, 那些存在都不重要, 他只要那样一直、一直下去就好了。 但总有时候会觉得奇怪。 他朦朦胧胧地想着,他不该是这样, 他应该……他应该是怎么样的? 和这些诡异的雾气……或者说触手, 烂肉, 不知用语言怎么形容的东西纠缠在一起的感觉是如此的放松, 嚎叫的理智在远去的同时, 也给他带来无比的快/慰。但隐隐约约,他总是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呼唤着他, 带着点急促和委屈, 嘶鸣里夹杂着属于人类的情感, 是谁? 他好像在水里沉浮, 很快,很快又挣扎着浮出水面。 “妈妈……” 委屈的啜泣, 再加上黏黏糊糊的称谓,让他似乎想起来这是谁, 但隐约又有难以分辨的错觉。它叫什么来着……声带在竭力地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声响, 但是最终还是变成一声无力地呜咽, ”A……A……”他微张着嘴巴,那气声一般的声音从那个喉咙挤了出去,一下子就抓住了在寻找的人……等下,是人吗? 他茫然地想。 “妈妈,妈妈……”一个沉重、湿/漉/漉的人爬上了他的身体,冰冷湿腻的感觉在磨蹭着他,让他只觉得通体发寒,哪哪都不舒服。这个声音和刚才的不一样,带着含含糊糊的、仿佛是在水里的湿气,咕咚咕咚……他好难受,被无数软绵的东西包围着,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那些胀痛,挤压的诡异,让他几乎要发狂。但在这种半睡半醒如同昏厥般的状态,他能做到的却只是无力地张开了手掌,纤长皙白的手指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却什么都抓不住,只是茫然地看着那逐渐远去的光亮,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远去…… 古怪的羌笛声,扭曲的舞姿,献祭的肢体…… 人。 他在和一个古怪的人拥抱。 ……但那真的是人吗? 他可以摸到过于弯曲的背脊,诡异的鳞片状,又或者是没有及时收回去的獠牙,扭曲到不可名状的肉/体,黑暗里滋生出来的晦涩之物爬满了他的全身。他像是被什么邪恶的东西亵渎,又被极度的黑暗所钟爱,是万万物之中最圣洁的一朵。他不知在沉/沦的黑暗中和不知名的怪物缠/绵了多久,只感觉到身体的某种像是破了个洞,无数、无数的东西填充了进去,又流了出来,他的嚎叫声在无声寂静的暗色里像是扭曲的点缀。 他仿佛像是被怪物,也同化成了怪物。 … 雨季来了,雨季又停了。 莫尔顿下了飞船的时候,同事正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你上次不是说不一定回来吗?怎么突然又这么着急?”跟着一起来度假的同事看着除了刚下飞船的人之外空无一人的港口,有点不太适应地说道,“你赶来的模样可不像是没事人。” 莫尔顿在接到家里人的通讯后飞一般的速度请了假,然后就买了飞船票要回去玛莎矿星。原本同事想来的时候,莫尔顿并不想答应,几次推辞,但是败给了同事的执着,莫尔顿还是不得已答应了。 同事原本还想揶揄莫尔顿不欢迎他,却得了莫尔顿一个苦笑,“如果是其他时候,我肯定是非常欢迎你去,但是雨季……唉,算了,你要去就去,但是一定要记得,不要乱走。如果我不让你去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去。” 莫尔顿的同事是个好奇心很强烈的人,虽然立刻答应了,可是莫尔顿还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心里担忧不已。 他是雨季前买的票,坐了好几天的飞船跳跃到这里的时候,刚好是雨季后的第二天。 莫尔顿是在港口的位置得到了这个答案。 “已经是雨季后了?”莫尔顿的脸色变得更为苍白——身为一个玛莎矿星人,想要做到这点也不容易——他站在港口看着天空,那里只有灰色的天花板,然后又低头看着路,“布雷斯,我们走吧。” 同事看得出来他的脸色不好看,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 等到了莫尔顿的家后,同事才发现,莫尔顿的家里其实挺有钱的,在第一居民区内的中心地区有着一整栋楼。跟着他走进去的时候,布雷斯都要以为这是哪里的地标建筑。结果一路进去,一路都有人和莫尔顿打招呼,似乎对他非常恭敬,等到了顶层后,这种感觉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猩红的地毯踩上去不知为何有种粘腻的感觉,但又像是错觉,只是一闪而过的湿冷。布雷斯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可是看过去只是冰冷的墙壁。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一直影响着布雷斯,叫他总有点疑神疑鬼的。不过走到尽头,就是莫尔顿母亲的办公室。 莫尔顿歉意地对布雷斯说,“我进去和妈妈说会话就出来。” 布雷斯忙不迭地点头,看着这个门,他半点走进去的欲/望都没有,莫名觉得像是会被什么张开大口的怪物给吞噬。 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总感觉今天一直都在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布雷斯没有留神,莫尔顿进去的时候门没关上,还留着一道小小的缝隙。他起初是没有在意,可紧接着,从房间里传出了异常激烈的争吵。 “……不要,我都说了,这根本就是荒诞……” “你是我的儿子,这是你的命运。” “妈妈,我只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别的我一概都不会参加!” “今年的祭祀不一样,你一定得参加。” 这一来一回的争吵如此激烈,以至于隔着一道门,布雷斯都能感觉得彼此燃烧的怒意。然后脚步声就逐渐朝着门口靠近,那速度很快,听起来是莫尔顿的脚步声。 布雷斯立刻往后倒退了几步,看着莫尔顿猛地打开门,看了一眼布雷斯,闷声闷气地说道:“抱歉,我现在带你去休息。” 莫尔顿没有心情聊天,布雷斯也只能懵逼地跟着他下了楼。 莫尔顿住的地方是在第十八层,一整层楼都是他的住所,而布雷斯自然也跟着他在这里住。布雷斯看着这宽敞得出奇的建筑物,啧啧称奇,“你在这玛莎矿星上肯定比在雅斯顿主星要好上太多了,为什么一定要去主星呢?”莫尔顿的家里看起来就很有钱,何必要沦落到去主星讨生活? 而且在跟着莫尔顿来这里之前,布雷斯一直以为莫尔顿的家里很普通,不然也不至于要在朱利安·休的家里落脚。 莫尔顿:“我不喜欢家里的气氛。”他叹了口气,带着布雷斯去房间,“他们非常非常传统,带着一些现在看起来都无法接受的旧习俗,我受不了这个氛围,在几年前离开家里去主星。在飞船上的时候,他们断掉了我所有的资金。是朱利安接济了我。” 布雷斯:“那你这一次回来……” 莫尔顿:“我本来是不想回来的。但是妈妈和我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她说家里有一块矿地出了问题,这毕竟是大事。”所以他才会从主星巴巴跑回来。 虽然家里头对他离开的事情很生气,但这几年也逐渐接受了。 布雷斯:“但你刚才和你的妈妈吵起来……” 说到这个,莫尔顿的脸色又变得有点难看,他看着楼外的景色,阴郁地说道:“我之前说过,雨季结束后的第九天,总会有祭祀。那些祭祀发生后,总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妈妈希望我这一次也参加祭祀,但我不想。” 说到这里的时候,莫尔顿看向布雷斯,认真地说道:“布雷斯,我知道你过来其实是不放心我,但我希望你不要去参加祭祀。就算我妈妈派人来邀请你,也千万不要去。” 布雷斯看着莫尔顿说得这么严重,当然是答应了。 他是个喜欢玩的人,也曾经去过一些偏远的星球。他知道在一些较为古老偏僻的星星上,仍然孕育着某些诡异原始的习惯,那些习惯在联邦人看起来非常扭曲亵渎,却是他们赖以为生的习俗。在遇到这些东西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绝对不要去注视,也绝对不要去干扰。 静悄悄地来,再静悄悄地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布雷斯是这么想的,当然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可是有些时候,人不是怎么想,就能怎么做的。如果这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能随心所欲,顺心而行的话,那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悲惨的事情。 … 布雷斯最开始答应莫尔顿后,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莫尔顿似乎一直很忙,布雷斯有时候一天都见不到他一面,就只能自己出去找乐子。 他在旅游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德尔萨星球的女人,听说她也是独自过来这里旅行的,很幸运赶上了雨季停歇。在短短几日的交流里,他们两人萌发了感情,并且很快升温坠入了爱河,在他们约好要出去某个地方的那一天,布雷斯去了女朋友的房间,发现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一张纸条,是她的字迹。 她匆匆地在纸条上写道:“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可能得报警……我不知道,我得跟着去看看。我晚点回来,爱你。” 这匆忙的字迹让布雷斯很不安。 他抓着这张纸条冲了出去,没有听从女朋友的话,而是开始追踪起女朋友的行踪来。她的长相很漂亮,是一般见了后都很难忘记的美丽,所以一路走过去的时候,布雷斯也断断续续问出了不少东西,并且知道她最后乘坐了飞艇去了哪里。 艾尔索营地。 应该是这个,或者类似的词汇。 艾尔索,艾尔索……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 他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包裹在什么奇怪的浓香里,那似有似无的味道诱/惑着他,让他蠢蠢欲动,不知从哪里来的饥/渴燃烧着他。但紧接着,又有着另外一种奇怪的饱腹感,像是被什么填满了,暖洋洋的感觉。 他昏昏欲睡地抱着肚子,听着咿咿呀呀的曲调。 那声音绵长又诡异,仿佛有晃动的人影在他的眼皮上摇曳,如同某种扭曲的幻影。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但是那些声音,狂热里透着无比的欢喜,嘶哑的声音充斥着恐怖的偏执,听得久了,就让人越发不耐烦起来。那片黑暗随着他的怒气而翻滚着,在无尽的虚空中逐渐浮现了自己的身影,于那恐怖诡奇的祭祀中,在那鲜血横流的土壤上。 伊万杰琳·莫尔顿跪在最前面,惶然地看着那庞然大物—— 祭祀的人群中爆发着惨厉的欢呼,他们狂喜着,他们尖啸着,他们提着尖刀捅开又一个人的胸口,撕开他的皮肉,把所有的脏器都扯了出来,让那鲜血横流,洒满整个艾尔索营地。 那是他们为神明献上的供奉。 他在浓郁的黑暗中半睡半醒地听着那些恼人的声音,冷漠的眼神扫过那些爬虫般的生物。 他看到了无尽的篝火在洞窟里燃烧。 看到了被束缚起来的生物,他们有的在昏迷,有的在无声呐喊,有的在拼命挣扎,他看到了篝火里存在着燃烧的肉块,看到有个有点眼熟的生物正拿着个小玩意在割开绳索……他在救那只生物? 他不知道那个灰色的东西到底给了他什么熟悉的感觉,他只是懒洋洋地看着。 以一种不可名状的姿态降临。 “m……” 又是那个声音。 像极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东西在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 他眨了眨眼,发出一声轻轻的“唔”声响。 然后,“朱利安——” 他侧耳。 从那个灰色的、矮小的生物嘴里,发出了更为熟悉的称呼。 “妈妈,妈妈……” “朱利安,朱利安!” 然后是纠缠在他四肢,几乎要融化他,和他合二为一的湿腻冰冷的身体,他在朱利安的耳后轻轻呢喃,“——,留下来。”啊啊,恶心又舒服、摇摇晃晃的感觉笼罩着他,似乎把所有崩溃吵闹的理智都也一并吞噬了。 “妈妈呜呜呜呜……” 吵闹。 在近乎哭泣般的嘶鸣声里,他朝着那方向看去。 一只残缺的、可怜的虫子趴在似近似远处,两对猩红的复眼望着他,血液从它的硬壳滑落下来,就好像是它哭出了血泪,它的声音充满怨毒和恶意,也怀揣着难以言喻的不甘和绝望,“妈妈,不能变成人的我,就不行吗?” 什么行?什么不行?妈妈?妈妈是谁?变成人是什么意思?他在和人……或者,和一团什么样的奇怪生物交织在一起啊…… 他在…… 他是…… 他近乎消散的意识挣动了一下,他是…… 他是朱利安。 朱利安是他。 溃散的理智和记忆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向朱利安涌来。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记忆几乎空白,完全想不起来他在见到那场过去的祭祀后,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咕咚,咕咚的水声、或者粘液声…… “妈妈……”冰冷的粘液爬过朱利安的脖子,冷得让人发抖,“你还记得我吗?” 埃德加多……这个一直如同呓语般缠绕在朱利安耳边的名字猛地贯穿了他的脑子,怎么会忘记呢? 那个死在红宝石号上的男人…… 那个在雨季前降临在玛莎矿星上的虫族…… 朱利安几乎发出恐怖的惨叫声,终于意识到他到底在和什么东西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会固定在下午六点。 * 第36章 人总是会有想哭的时候, 但朱利安身为一个男人,总归有一些自觉得需要好好保存下来的面子里子, 哭泣这样的事情能免则免, 实在是忍不了的时候,最好也要背着人哭,这样才能稍微保住自己的颜面。 可是在遇到虫族这一遭事情后, 朱利安已经无法估计自己的精神到底崩溃过多少次。 每一次崩溃, 别说是哭不哭的问题,能保持理智都是艰难。 朱利安拼命从那片黑暗逃出来的时候, 是那只残败不堪的虫子接住了他。即便它已经被撕毁得不成样子, 但是它的体型还是要比朱利安大上不少。他皙白赤/裸的脚趾踩在猩红粘稠的土壤上,那赤/裸裸的血腥味充斥着朱利安的鼻腔, 让他刚刚恢复过来的五感都几乎要罢工晕厥过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心里只剩下仓皇逃跑的欲/望。 他没有回头, 却听到了背后无声的嘶吼。 朱利安的意识颤抖起来, 发出了极端抗拒的念头。 【远离】 他这么想。 那片蠢动、暴怒的黑暗, 一时间无法再继续追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该死的虫子带着朱利安逃进洞窟深处。紧接着, 又是两只东西滚了进去, 带着丑陋的灰色和难闻的气味……愤怒, 无比的愤怒, 像是要从体内燃烧起来的陌生情感一瞬间吞噬了埃德加多。 对埃德加多来说,情绪是一种过分强调存在的东西, 是属于人类的情感,对于虫族而言不值一提, 也并不需要。 它找到了妈妈, 找到了虫母。 它和妈妈缠/绵在一起, 朱利安的本能也接受了它,就这么沉/沦下去,它是那片黑暗国度里唯一、也是最后的子民。他们会一起诞下无数的子嗣,蔓延到了亿万年后,永远地纠缠在一起。 可是、可是那只该死的虫子,那从它身上分裂出去的劣种…… 埃德加多再一次感受到那无边的黑色怒火,在虫母的语言束缚逐渐失去效用的时候,那虚空裂开的缝隙更大、只会更大,最终崩裂出让埃德加多可以通过的通道,那庞大臃肿的身体从裂缝中试图穿梭而过,彻底降临此间。 整个祭祀地原本都笼罩在疯疯癫癫的狂热里,但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后,空气变得更冷,更加潮/湿。 莫尔顿的母亲,仍然跪在地上的女人僵硬地抬起脑袋,她身上穿着的那件华贵的服饰空荡荡地挂在她的身上,却没有注视着虚空中逐渐浮现出来的诡异之物,而是紧紧地盯着朱利安逃跑的方向,两双无声的眼睛肿得像是要凸出来一样,鼓胀得叫人害怕。她的嘴巴里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泣,扭动的脸皮支撑起她的表情,她用一种古怪的姿势站起来,似乎是想追赶而去。 “哈哈不哈哈……神明,王……哈哈哈哈哈……神明……”就在她爬起来的时候,一只脚、或者是捏成脚的肢体踩住她的脑袋,硬生生把她踩到地上,紧接着踩爆了她的脑袋,发出诡异的爆裂声。 在它出现的时候,整个洞窟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更加疯狂的响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狂笑声,尖啸声,嘶吼声,嘎吱声……厮杀,恐惧,害怕,绝望的情绪笼罩下来,再也没有像人一般的叫声,仿佛全部都蜕变成了只会嚎叫的怪物。 而那只真正的怪物,追向朱利安逃跑的方向。 … 朱利安在逃跑。 他当然会逃跑。 任由是谁在从梦境里醒来,却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和一只怪物抱在一起,还是用那样奇怪淫/靡的姿势,就算是神经再强大的人,也不可能在那时候能保持理智的。 他趴在代号A的背上,完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抹着泪,发现生理性的眼泪还在不断往下掉,搞得他好像是什么可怜虫一样。但他的手指碰到眼角的时候,朱利安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在颤抖。 他在害怕。他当然会害怕。 他甚至想吐,有一种古怪的感觉盘踞在他的小/腹,让朱利安不敢去碰,也不敢去看。 他好难受。 朱利安在代号A的背上蜷/缩成一团。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妈妈,被埃德加多抢走了。”代号A似乎感觉到了朱利安的情绪,“三个月。” 朱利安悚然,三个月? 他明明还记得他的上一个念头是那些祭祀好恐怖,然后下一个念头……下一个念头是什么来着?朱利安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很多、很多只浅灰色的眼睛,像是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的复眼,不管他逃到哪里,他始终会看到这么多的眼睛,如此恐怖…… 埃德加多? 朱利安慢半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难道不是在红宝石号上的那个人吗? 那个人,冰凉的皮肤,俊美的皮相,不会说话,非常厉害……朱利安记得,当初队长的武器射在他的身上,都对他没有任何效果。 他说,他叫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埃德加多…… 这是,巧合吗? “朱利安!” 一道尖锐、熟悉的声音划破了空气,让朱利安吓得一哆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到底是谁的声音。 这居然是莫尔顿! 朱利安趴在代号A的背上,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紧跟着一个人。 是莫尔顿。 莫尔顿的背上背着一个人,看起来昏迷过去了,但侧脸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曾经去过他家的同事。而在莫尔顿的身下,是一个圆盘类的东西。这个圆盘可以低空飞行,速度还很快。 莫尔顿就是站在圆盘上面,所以才能紧跟在虫族的后面穿梭。 要知道,代号A的速度完全不慢,只是为了考虑朱利安的身体不敢提速,这个圆盘还能继续紧跟着代号A,可见其速度。 朱利安嗫嚅地问,“你们这么会在这里?” 能见到老熟人当然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是刚一见面就是这么古怪尴尬的场面,就算是朱利安和莫尔顿关系这么好,但还是非常难受。 莫尔顿急切地说道:“朱利安,你怎么会和神祇的眷属在一起?” “神祇?眷属?”朱利安重复了两个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莫尔顿在说的到底是什么,“我没有……等下,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尔顿:“……” 这才是他想问的事情啊! 莫尔顿:“我在几天前被家里人叫了回来,他们说雨季要到了,家里的传统——祭祀要重新进行,但缺少了材料让我去买。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突然微变。 母亲叫他回来的时候,说过这一次雨季来得太突然,然后又结束得太快,所以才让他来准备东西。但是首先这雨季的时间就不太对,拖延到他回来的时候才刚刚结束,这时间看起来也并没有提前;而且依着家里人对祭祀,对母亲的推崇,怎么可能会不听从大祭司的话提早准备好东西呢? 再想到他回来的时候,母亲对他的希望……莫尔顿的脸色彻底变了,家里是故意诓骗他回来的。 为了骗他回来参加祭祀。 可这是为什么? “莫尔顿?莫尔顿?” 听到朱利安的呼唤,莫尔顿才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说道:“我本来不打算带我同事过来,但他担心我就一直跟着,我昨天发现他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后来才发现,他居然来了艾尔索营地,我跟着过来后,才发现祭祀已经开始了。” 同事布雷斯和他交的女朋友,都是祭品之一。 莫尔顿千辛万苦挤进来,就是为了救他的同事和女朋友。 但可惜的是,刚才的救援只来得及救下布雷斯,他的女朋友早在他之前就被撕开了皮肉,把骨头洒落了一地,为祭典助兴。 朱利安听完莫尔顿有点颠三倒四的话,一时间沉默了。 他在刚醒来的时候没看清楚外面是什么样子,但的确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逃跑的时候也看到了遍地的猩红,闻到了过分明显的血腥味,这些都隐隐刺激着朱利安,让他知道周遭发生着恐怖诡异的事情,但是他那时候没有精力去识别。 这里举行了一场祭祀。 就像是朱利安在过去的缝隙里看到的一样。 一样的血腥,一样的残酷。 朱利安:“你们信仰的是什么?” 莫尔顿注意到,朱利安在提及的时候说的是“你们”,他苦笑了一声,也默认了下来。尽管他是无法接受家里的氛围,但不代表他完全背弃了那个神祇。 他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其实并没有关于‘祂’的完整形象。最初的信仰,其实是来自于我们即将要失去繁育能力的祖先。” 玛莎矿星是一个非常原始、残酷的星球。 他们在这颗星球上想要活下来无比的艰难,那些随时就会持续好几个月的雨季,那些恐怖的生物,那些时时刻刻都会夺走他们生命的辐射,还有矿石本身的影响,让他们这诞生在玛莎矿星上的种族开始走向衰亡。 他们开始子嗣艰难,他们无法生下更多的后代。 新生儿一个个越发虚弱和畸形,而他们却无力再生下来更多的后代。 他们的种族,已经快要到尽头。 可是能在这么一颗原始荒凉的星球上生活下来的种族,怎么会认命?怎么会甘心呢? 在他们的种族中,有那么几个人,或者是一小撮人,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或者是穷极一切的追寻中)得到了只言片语,或是领悟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意识……怎么样都好,他们得到了一个会让人发疯的事实。 在他们这颗星球上,沉睡着古老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祇。 如果可以向神祇祈求的话,如果能够让他们免去灾痛,如果可以让他们继续繁衍生息……这原始荒凉的星球上,这一部分最聪明、也是最疯狂的人,开始走向了另外的一个方向。 他们试图祭拜神,他们试图祈求神,他们试图得到神祇的恩赐,他们试图成为神祇的眷属。 只要他们能活下来,无所谓付出一切。 于是,祭祀开始了。 没有人知道祭祀的仪式是怎么来的,也没有人知道那场祭祀的结果。 所有能从祭祀活下来的人全部都发了疯,他们在那古老黑暗的洞窟里不断交合,做着任何一切亵渎、诡异、扭曲的事情。 没有参与祭祀的那一部分人把他们圈禁了起来,本以为他们会这么死去,却没想到…… 新的生命,从那群疯子里诞生。 是断绝了几十年的新的生命,是健康的,皮肤灰白的婴儿。 她发出了玛莎矿星这过去几十年来第一声啼哭。 从此,信仰传承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有点少,八点半有二更。 * 第37章 这个故事, 并不是温馨的,有趣的故事。 它听起来恐怖又残酷, 透着血气。 朱利安听完莫尔顿的话, 恶心的感觉在心头翻滚,他扯了扯嘴角,“……这, 不是真的吧?” 他感觉腹腔的位置不知为何突然疼痛了起来, 让他恐惧地缩起了身体。 “是真的还是假的,谁也说不清楚。这个故事, 一直都是玛莎矿星人的睡前故事之一, 而我家,就是那一场祭祀时的祭司后代。虽然千百年过去, 谁也没有真的见过神祇, 但这祭祀的习惯还是一直传承了下来。” “所以你之前在骗我。”布雷斯突然从莫尔顿的后背上发出声音, 吓得莫尔顿一个哆嗦, 差点没把刚刚苏醒的同事给摔下去, “你之前还和我说这个祭祀习惯不知是从何而来,结果你现在倒是对朱利安说得头头是道。” 莫尔顿:“……” 以布雷斯的习惯, 如果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说这么多、说这么清楚, 那布雷斯肯定会非常好奇。说不准就会发生和今天一样的事情……可惜的是, 就算是莫尔顿什么都不说, 但还是深陷了其中。 布雷斯找到女朋友的踪迹后,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艾尔索营地来的。 结果这个营地戒备森严, 就算他躲藏得再好,可从一开始发往这里的飞艇都会被记录下来。顺着这来往的记录, 就算布雷斯落地后就有了躲避的意识, 还是被抓住了。 然后他被一闷棍敲晕,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躺在那个恐怖诡异的洞窟里。 他这个人虽然好玩,但很识时务。 在意识到环境不对之后,布雷斯就一直在装睡,眯着眼睛检查周围的环境,发现那些人全部都不对劲。站在最前面的人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和莫尔顿有点相似,而且她身边的人都叫她大祭司,这让布雷斯意识到……这可能是莫尔顿的母亲。 在她说话后,这个猜测变成了事实。 他看到……他看到这个洞窟无比大,不知道到底是深埋在哪里,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息。可是在腐朽之中,又隐约有种甜腻古怪的香气,闻久了,人似乎也开始躁动起来,仿佛有点控制不了下/半身……这让布雷斯整个人都面红耳赤,觉得非常不对劲。 就算是真的……可是在这么危险的时候,人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生理反应呢? 但不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个洞窟内被抓的人不只是他,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都昏迷着被束缚了起来,然后位置都是围绕着中间的台子,是按照着一定的组合排列的。然后还有不少人来回走动的声音,磨刀的声音,听得布雷斯浑身发寒。 直到某个时刻,或许是时间到了—— 洞窟里,响起了一种诡奇,悠长的羌笛声。 那似乎是人的惨叫,又像是风吹过残洞,仿佛是白骨的啜泣,又宛如扭曲挣扎的呻/吟……那声音在试图勾起人心里最恐怖的念头,又塞进去甜美的梦乡……好似是在他的头盖骨上开了个洞,不断把冰冷的东西填塞进去。 布雷斯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个祭祀的歌曲,都会忍不住颤抖。 布雷斯:“那真的太可怕了,歌曲出现后,他们就开始杀人。而且专门挑着脖子和心脏捅刀子,只有这两个地方流血的速度最快。”他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女朋友被剖开了心脏,而他无能为力。 就在他以为自己也要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莫尔顿。 他很狼狈,却急切地试图救下布雷斯。 尽管布雷斯朦朦胧胧间知道弄出这么大阵仗的人可能是莫尔顿的母亲,但也没办法把这种仇恨转移到他身上——最重要的是,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冷静的时刻,谁也没办法坐下来好好谈话——而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听到了诡异的动静。 他们本以为这所谓的祭祀,不过是邪恶的仪式,是出去后就需要报警抓起来的邪/教徒。 却没想到……有时候,看着非常虚幻的东西,有可能是真的。 最开始,是有人看到洞窟的虚空中,好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很奇诡。 那很扭曲。 让人不敢相信。 却是真的存在。 他们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金黄,然后是扭曲的、不可名状的躯体,或者说雾气……不知怎么描述那一刻所见所想,凡是看到那一幕的人都几乎要失去了理智,而莫尔顿更是当机立断敲晕了布雷斯。 莫尔顿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是不可以直视的。 不该知道。 不能注视。 不能倾听。 什么都不知道,才有可能安稳活下去。 他也试图这么做。 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这场恐怖的祭祀里,在这诡异的裂缝外,本该闭眼的莫尔顿,却看到了一只形状古怪、残缺的虫子。它的体形很大,至少是三个人那么大,看起来银白透着漆黑,是一种驳杂的色彩、它的翅膀只剩下一半,闪烁的复眼是赤/裸裸的猩红。 在纯粹的恐惧之下,凝视着那只虫子的莫尔顿似乎勉强维持住了理智。 就那么一瞬间的空隙,他好似看到虚空翻滚的黑雾里……闪过了朱利安的脸? 这不可能。 怎么会?他还活着? 这里可是边缘星球。 莫尔顿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可是再多的念头都无法阻止他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朱利安——”然后,他也听清楚那只趴在缝隙边上,正立着足撕开边缘的虫族的呓语。他听清楚了,那只恐怖的虫族,居然在说着他都能听懂的联邦通用语。 它说,“妈妈。” 那声音是如此诡异,却情真意切都可怕的地步。 当莫尔顿听到那一个单词时,仿佛真的有一个人在苦苦哀求着他的母亲回头……可,那是一只虫族啊?! 莫尔顿觉得自己的意识都混乱了。 可是再多的混乱,都比不上朱利安真的出现。 从缝隙里挣脱出来的青年苍白得有些可怕,在这片混乱、血腥、残暴的祭祀洞窟里,他好像是唯一圣洁的存在,如此脆弱。 刚刚好,不算粗也不算细瘦的身体,正是最完美的组合。他的眼神茫然无措,抱住那只恐怖的虫族时,那种非人的冲击让人移不开眼。 美丽的存在和丑陋的恐怖,真是世上最强烈的反差。 莫尔顿知道他没看到自己。 刚刚才出现的朱利安似乎还在强烈的惶恐中,没留神这周遭的环境也是正常的。 莫尔顿看着身边疯疯癫癫的人,这些信徒刚才都是直视了缝隙、意识都仿佛被吞没了一般。 而因为那只突然出现的虫族而打了个擦边球,没有直接看到、却也看到了朱利安的莫尔顿仿佛是其中的异类。 他看着还跪在最前面的母亲,眼里流露出了浓浓的哀色。 大祭司是在最前面,也是最信仰神明的人。 她在刚才的骤变中不可能没看到那一场变化。 莫尔顿回头,割开了布雷斯的绳子将他背负起,然后取出圆盘朝着朱利安的方向追了过去。 哪怕朱利安逃亡的方向是地狱,哪怕朱利安刚刚也是从缝隙里挣脱而出的……但是怎么样都好,总比留在这个血腥残暴的人间炼狱要好上太多,太多。 … 经过这断断续续的讲述拼凑里,朱利安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他失去意识的这么些天里,他仿佛是昏睡了一百年,才会突然从科技世界跳到了魔幻世界,还扯上什么神明祭祀,这种诡异的结合带着扭曲的错位感,让他现在还不太清醒的脑子都有点晕乎乎的。 但他没忘记一件事情。 不管是代号A还是莫尔顿表现出来的意思…… 朱利安是从缝隙里出现的。 而直视了缝隙的人都发了疯,也意味着那道缝隙的危险。 朱利安的呼吸颤抖着,他感觉无名的恐惧抓住了他的脚踝,正趴在他的腿上朝他露出邪恶冰冷的微笑,“所以,A,你知道,埃德加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认识的埃德加多,是在红宝石上多次救了他的实验体。 但他认识的埃德加多,已经死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却是为了救朱利安死了,死在他的怀里。 死去的人不会复活,更不会用那种奇怪的姿势降临。 那只能是从一开始的埃德加多就不对劲。 朱利安并不蠢,有些时候,他总是能意识到一些……或者某些诡异的存在。 可他从来都不希望自己知道得太多。 欲/望和贪婪是人类无法克制的本能,而好奇更是灾祸的来源。他不是没尝试过,可是尝试过后的结果是他无法承担的。 有些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现在,就算是朱利安闭上眼睛,总有些东西会主动撞到他的眼前来,非但要他看到清楚,更要摧毁他的理智。 他还没有鸵鸟到这个地步。 代号A:“它是埃德加多,是曼斯塔王族,是虫母的护卫,是预备的王虫。” 曼斯塔王族,虫母,王虫…… 这些词语组合到了一起,在莫尔顿和布雷斯的耳朵响起如同惊天的暴雷,他们齐齐看向趴在虫族身上的漂亮青年,他的脸上流露出令人怜惜的脆弱和茫然,仿佛正在一点、一点消化这里面的含义、微卷的长发从肩肘披散下来,正轻柔地蹭着朱利安的侧脸,伴随着他呢哝般的话语,仿佛是诡异娇艳的花朵轻轻摇晃,“所以,它试图找上我,是和你打算筑巢生娃娃,是一个原因?” 原本还打算哭诉自己被打得多可怜的代号A:“……” 原本以为这残缺虫族是友军的莫尔顿和布雷斯:“……” 代号A“咕”了一声,可怜兮兮地叫道,“妈妈,A没有,没有埃德加多坏,它坏,囚禁妈妈,它霸占了妈妈好久,好久……”叽叽咕咕的话到了最后,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妒忌和恶意,“妈妈,它追上来了,它想要把朱利安带回去,哈哈,可它做不到了,不能了……” 朱利安如此厌恶非人的存在,而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埃德加多是永远无法让妈妈拥有怜悯之心的。 虫族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男人,也不像是女人,那就是……虫子的声音。 在说话的时候,隐约带着诡异的嘶嘶声,细听却会觉得是错觉,但奇怪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朱利安很累,很困,很害怕。 他趴在代号A的背上,疲倦地说道:“你和它打了一架?”他手指能摸到代号A的背上有着凹凸不平的地方,刚才见面的时候更是能看到虫躯的残缺。 ——肯定还是打输了。 多少还是有点情商的朱利安咽下这句话,在代号A委屈地回答后,又轻声说道,“我失踪了三个月,人类是不可能三个月不吃不喝的……我到底怎么了?还有,大脑壳它们呢?” 代号A:“妈妈饿了的时候,它们本来想让妈妈吃的,但是有我在,怎么能轮得到它们?我把它们都赶出去了。” 朱利安:“……我也不吃你。” 布雷斯的声音颤抖:“妈妈?男妈妈?” 朱利安的脸色扭曲了一瞬,他已经被代号A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懒得再去折腾这个称呼的问题,但是他被迫习惯了,不代表被别人点出来的时候能接受。 代号A自顾自地说道,“但是后来埃德加多来了,妈妈应该吃饱了吧。味道变了……”它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气息变了!” 气息变了意味着什么? 朱利安来不及问这个,就听到身后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黏糊糊的,仿佛是黑水或者什么粘液在滚动的声音。冰冷、潮/湿的寒意蔓延了过来,温度大幅度下跌,他们甚至连呼吸都带上了白雾。 代号A:“啧,还是跟上来了。”它气呼呼地说道。 布雷斯:“……什么东西追上来了?” 他的危险雷达不断提醒着他后面有什么东西,可是布雷斯却连头都不敢转过去,他害怕啊啊啊啊! 而且他是落在最后的人,前面是背着他的莫尔顿,再前面是朱利安和那只虫族。 也不知道这个洞窟到底有多深,他们都往里面跑了这么久,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朱利安气虚地说道:“别回头。”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还提不起力气。 不用朱利安嘱咐,刚才已经看过发疯现场的莫尔顿和布雷斯都不敢回头。 莫尔顿喃喃地说道:“如果这里的时空跳跃是真的就好了……”他的声音不大,在逃跑的路上也显得不够清晰,但就这几个人,在越发靠近的咕噜声里,他们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就连一点点声音也不放过。 布雷斯急切地说道:“时空跳跃是什么意思?” 莫尔顿:“这里从前不是举行过祭祀吗?虽然那时候谁也不知道真假……但那之后,这里的确经常发生奇怪的事情,传说这里得到了神的祝福,有幸的人能够在这里窥探到过去时空的一隅,甚至是穿梭了时间和空间。” 布雷斯:“你这不是在说故事吗?到现在为止都没人能穿梭时间,我看估计得一千年后才有这技术吧。” 莫尔顿幽幽地说道:“在今天之前,我不也是把祭祀当做是故事吗?” 布雷斯哽住。 朱利安:“……我的确是看到过,我在昏迷前,好像看到了过去的祭祀,我看到他们把祭品都割开了皮肉,把他们的血都洒在了地上,人肉做成的台子上,然后……有什么……东西好像……在虚空中看了他们一眼……我,不,是祂只是轻轻看了一眼……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流露出来……金黄色的蜜汁……露汁……”伴随着回忆,他的声音变得越来空灵诡异,伴随着身后如影随形的恐怖,让莫尔顿和布雷斯两人都忍不住升起害怕的情绪。 他们谁都没有忘记——忘记朱利安到底是从什么恐怖的环境逃脱出来的。 ——那道缝隙。 如果缝隙是怪物 (亦或者是神明),那朱利安……又是怎么回事? 可莫尔顿心里的惊悚害怕却远远超出了布雷斯。 刚才给他们讲述这些过去的事情时,出于节省时间(也是某种奇怪的掩饰),莫尔顿并没有说得太详细,只是简单粗略地带过。 他没有讲述那种奇怪的、金黄色的、甜香的蜜汁。 那些蜜汁流淌在地上,浸满了那些已经发疯了的玛莎矿星人。 拥有繁育能力的人不只是那些疯子,还有那些进去搬运尸体和疯子的其他人——他们也沾染了那种奇诡的蜜汁。所以这个故事里,其实祭祀是成功的,不管他们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召唤了神,可能是惹怒了祂,又可能是惊扰了祂,更或许是真的降下了恩赐……反正,神给予了回应。 不管这回应是好是坏,反正是以某种扭曲的代价换回了他们想要的局面。 那么,这一次的祭祀…… 还有从裂缝里回归理智的朱利安,又是……什么呢? 是人,还是……不是人? 布雷斯不知道背着他的莫尔顿还有那么多盘旋的念头,他只在于一件事情,“所以,说不定这里有能穿越时空的办法?” 莫尔顿心里满腔的绝望都被布雷斯这一句话弄得无语凝噎,“就算是有,你觉得过去研究这里这么久都没人能发现怎么穿梭,我们这么误打误撞就能遇上了?” 那是得多么幸运的人? 布雷斯:“喏,朱利安不就去过。” 莫尔顿:“……” 就算是朱利安身体疲累到极致,摸着有些怪异疼痛的腹部,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可别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他的运气一向是不怎么好的。 他又摸了摸代号A身上被撕裂的痕迹,轻声说道:“疼吗?” 他能感觉到,他们可能逃不了了。 之前还哭唧唧要朱利安安慰的代号A又像是个勇敢的大孩子,它猛地窜前了几步,然后把朱利安给放下来,用柔/软冰冷的触须碰了碰他的脸,“不疼。” 朱利安的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惶恐,他下意识捞住那根触须——他没注意,这几乎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代号A身上这些令他害怕的存在——“你要做什么?” 代号A:“妈妈不喜欢埃德加多,妈妈不喜欢A,妈妈不喜欢虫族。”它接连三个不喜欢,将朱利安砸得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虽然A不喜欢埃德加多,但A和埃德加多一样,都很喜欢妈妈,虫子都会爱妈妈,不会离开妈妈。但埃德加多是残缺的,它只会残暴地拥有妈妈。”代号A低下头,近乎温柔地顶了顶朱利安,“而A也是残缺的。”它永远无法变成人。 “A去拦住埃德加多,妈妈跟着他们离开。” 虫族不是在商量,虫子不是在要建议,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它的身形已经往后暴退,猛地扎入了身后诡异的黑暗里。 朱利安:“不!!!” 而莫尔顿在来不及停下圆盘的时候,只能机械地顺从一只虫子的话——他把朱利安捞了起来,更快地朝深处逃去。 朱利安冰蓝的眼眸里,所有的景物仿佛都在那一瞬间无形地凝固,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倒退,再倒退——在某种无法描述、极其强烈的情感促使下,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刻,无声无息的异变发生了。 朱利安眼前骤然一黑,紧接着一白。 耳边响起无数奇怪的爆鸣声,诡异而扭曲,仿佛他突然从寂静的地方被拉入了战场。下一刻,朱利安突然发现,他所处的地方截然不同。 放眼望去,全部都是厮杀血腥的画面。 虫子,无数的虫子,铺天盖地的虫族,在吞噬,在啃咬,在杀戮—— 他陷入了一场战场里。 这是颗正被虫族侵略的星球。 朱利安在局促之下,只能藏身在一颗距离他最近的大白蛋下。 大白蛋不知怎么会停摆在这个地方——在一个异常危险的战区,幼崽不应该是该被呵护的存在吗?这颗蛋的下半部分深陷在一处凹陷的坑里,朱利安爬进去刚刚好能遮挡住他。 他躲在大白蛋下,开始迷茫地思索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就是,穿梭时间,还是时空? 其他人去哪里了? 而他又是在哪里? 他没注意到,身后看着一动不动的大白蛋,突然轻轻地晃了晃。 第38章 朱利安在炮火声中瑟瑟发抖。 这和害怕不害怕没有关系, 而是人的身体本能不由自主地为这些近在咫尺的危险而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战场上,也不知道这是那一颗星球, 更不知道他的朋友们现在四散在何处……还有代号A, 它到底去了哪里? 是和埃德加多…… 杂乱的思绪在一瞬间充斥着朱利安的脑海,让他无法仔细思考。 在他身边爆/炸的弹花和喷射的酸液,让朱利安意识到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就算他只是一个误闯入的外来者, 他现在也被战争的洪流卷进去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他抬头看着这颗大白蛋。 大白蛋还牢牢地压在他的上面, 因为有它的存在,才把所有扫射到这附近的攻击都挡下来了。 这里只有虫族和……他拼命回想着自己刚才在躲进来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好像还看到了人类的机甲。 ……这颗被入侵的星球, 是人类的星球。 那这庇护了他的东西,只可能是虫卵。 这么大颗的虫卵, 如果按照第一研究所当初的判断, 那这颗虫卵应该是……曼斯塔的王族? 如果是曼斯塔王族的虫卵, 为什么不摆放在安全的地方, 而是随便放在战场的中间, 难道它们不怕被偷走吗? 还是,已经被偷走了? 朱利安的思绪转动极快, 就算曼斯塔虫族在失去了虫母后逐渐衰亡, 这这段即将走向消逝的时间是非常漫长的。在它们之中的工种分布还存在的时候, 肯定会有虫专门负责看护虫卵。 这颗虫卵不可能是虫族自己丢到战场的中间, 除非是有人偷出来的。 ……有人偷出来? 朱利安蓦地想起很久,很久之前, 朱迪给他说过关于研究所那颗虫卵的来源。 她说,那是军队在几十年前的荣誉之战里抢过来的虫卵, 那一次, 虫族已经几乎要打到曼斯塔主星了, 但是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总之后来虫族撤走了,而人类趁乱的时候抢走了一颗它们护送得非常紧张的虫卵,误以为是和虫母有关,结果从中孕育出了代号A。 想到这里的时候,朱利安的呼吸一窒。 他原本是趴在坑里,如今轻巧地一转身,面朝上躺在坑里,开始认真观察起这一颗大白蛋。 他当初在保育园照料那一颗虫卵,少说也得有两年多,那颗蛋是什么模样,朱利安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画得出来。 他仔细地触摸,指腹摩/挲着蛋壳。 有些熟悉的纹路。 朱利安这么想,除了颜色不同,就这么摸上去的时候,他总有种熟稔的错觉。 既然是错觉,那就总归还存在一些微妙的不同。 扑通—— 朱利安仿若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可实际上虫族没有心脏。 它们只拥有薄弱处,除了能变身为人的王族外,其余的虫族的虫躯剖开也不存在这样的脏器。 可是朱利安切切实实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紧接着,是风声。 掌心摊开,朱利安仔细去感觉。 在这咆哮的战场上,这颗大白蛋居然是他唯一的倚靠。 朱利安如此认真,如此拼命,从未试图使用过思维联结的他,头一回这么努力(尽管他在努力的时候,只以为自己是试图去听,而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使用思维联结),就在他呼吸急促,以为要失败了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 他听到了像是A,又不像是A的喃喃。 “——” 朱利安没听清楚,但能感觉到那道柔/软意识传递过来的亲切和喜悦。 那如此可怜、如此柔/软,如此脆弱。 让朱利安一瞬间全身心都被它所吸引,不自觉去倾听它的话。 它说:“……妈……妈妈,保护……你……”如此崭新的生命,甚至还没有破茧而出,却已经学会了用这样的语言保护朱利安。 它不只是用普通的话语来说,它更是真的这么做。 这片战场上太过危险,哪怕是王族的虫卵也无法抵御一些袭击,它还太小、太脆弱、太过幼嫩,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也无法背负妈妈逃跑。 它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往下,再往下,就像是要彻底覆盖在妈妈身上那样,尽可能地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住。 于是,朱利安就被大白蛋彻底埋在那个坑底。 除了一丝丝空气的流通,朱利安再也没有看到一束光。 他本该害怕。他本需要害怕。 可是那个脆弱的、新生的意识还在不断地传达着断断续续的联结,“保护,保护……安全……妈妈……”很轻,很弱小,非常稚嫩的意识,让朱利安也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他觉得…… 这颗大白蛋给他的感觉,有点像是A。 可又不完全是A。 他对虫族似乎有种莫名的敏锐度,别人无法分清楚的虫子,在朱利安的眼里,其实每一只都有无比鲜明的特点,是轻易就能分别出来的存在。 所以,哪怕再是相似,只要有一点点的差别,对朱利安来说就是天差地别。 可是白蛋和A的差别却不是那种……差了一点就完全不同的那种差别,是那种好像还混杂了一点什么的那种不同。 朱利安觉得,“那一点不同”他也很熟悉。 非常、非常熟悉…… 是在哪里感觉过的呢? 他触摸着冰冷的白蛋,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好像除了炮火之外,还有一点点吵杂的,像是机械,又像是……是人类! 机械的、冰冷的。 朱利安蓦然分辨出来那是什么,是操纵机甲的驾驶员说话的声音。 那种机甲特有的声音,让朱利安非常警惕。 这么近,近到朱利安都认为他们已经包围在了大白蛋的周围。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就在片刻之前,有四五架机甲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的母舰刚刚狙杀了附近所有的虫族,而他们趁着这个时候闯进来,就是为了靠近这颗伫立在这里的虫卵。 他们已经是第二波来进行这个任务的士兵。 前面的士兵成功了一半,但还是在半道的时候就被虫族杀光了,只留下这颗被偷走的虫卵还丢在这个看着安全,又有点危险的地方。 他们深知不能等虫族收拢战线,那个时候就无力回天了,他们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再度派人过来。 “这颗虫卵也太大了。” “用十六线网能不能兜住?” “就算能兜住,待会能不能避开袭击都不好说。” 因为十六线网是需要几架机甲并在一起的,这样倒是能把虫卵给带走了,可如果被虫族袭击的话,那他们就没办法灵活应对。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台机甲突然响起了声音。 “经过检测,这个还存在一个人类。” 这个消息远比之前的还要爆/炸,让所有人都停住。 “是人类?” “你确定是人类,不是王族变成的人?” “如果现在这里存在一个完全成长体的王族,我们早就发疯了。” “不是王族,是人类。” 这几句话对话结束后,尽管还在坑底的朱利安听不太清楚他们的对话,却也感觉到了危险。 果然,就在下一刻,大白蛋被猛地掀开,底下的朱利安重新沐浴在星光和炮火下,血腥和硝烟般的味道侵蚀着他,让朱利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是人。” “真的是人。” “这里怎么会有人?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哪个军团的同僚?” “你是谁?” 只有最后那个问话是有意义的,但是朱利安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他虽然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时间和空间这一类的东西,但也知道如果这里真的是过去,那么他做出来的改变越多,对于后来的影响就越大,他不能在这里留下太多属于自己的痕迹,不然他的未来…… 朱利安的呼吸微顿,他的未来,又有什么好呢? 属于过去的,属于未来的生活,对朱利安都没有差别,都是灾难,都是一团烂狗/屎。 他道:“我叫朱利安。” 他被拖出了那个坑洞,动手的人不太温柔,但操控着一架机甲,能把朱利安拖出来,已经是非常细微的操控了。 这里不是战场的最中心,而是后方,但对于一个没有任何防备的人类来说还是非常危险。 这机甲里的驾驶员虽然想尽快地审问朱利安,可这里明显是不合适的地方,只能决定先行转移朱利安。 但其中有一个驾驶员不同意。 “我们压根无法判断他的危险性,你们就打算把他带走,如果他其实是王族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做?” 那只机甲竖起了自己的臂膀,“是不是王族,我检验一下就知道了。”他的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经从冰冷的机械臂膀里飞出来一道光束,他说话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其他的机甲想要拦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朱利安只能看到一道蓝色的光芒朝着他飞来,下一秒,眼前就是一片纯白。 那片纯白在颤抖。 它哆嗦着,颤栗着,一片片开始碎裂。 是那颗大白蛋。 本该无法移动的白蛋挡在朱利安的身前,挡住了机甲的攻击。 作为一颗还没有出生的卵,居然会去保护一个与自己种族竟然不同的生命,这个反应让所有的人类士兵都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他们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关键,如果虫族会去保护一个人类,那这个人类想必不是普通的人类。 他的身上必定有什么值得关注研究的地方! 机甲们对视了一眼,下一刻就朝着朱利安的方向冲去,就算那颗白蛋能够挡住一次攻击,可它毕竟是一颗没有出生的虫卵,没法做到更多。 朱利安的眼中只有那颗碎开的白蛋,他看着裂缝从前面如蜘蛛网状斑蔓延到了后面,尽管蛋壳没有完全碎开,但是那斑驳的痕迹已经昭示着这颗蛋即将死亡的结局。 他是做过保育幼崽的,他知道什么样的蛋能活下去,什么样的蛋不能活下去。 白蛋所遭受的攻击,已经让蛋壳失去了保护的价值,而当生活在蛋壳里面的幼崽无法从蛋壳汲取到营养的时候,还没有出壳,它就会活活死在里面。 它会死。 “妈妈……” 他听到它无声的喃喃,“保护……保护……” 朱利安如遭重击。 第一个赶到的机甲驾驶员果然还是刚才袭击的机甲,它恶狠狠地夹住朱利安举高,冰冷的臂膀将把提起来,他丝毫没有顾忌到朱利安是个脆弱的人类,这一下就把他的胳膊蹭出了大片的血痕,流淌下来的血溅落在缓慢碎开的大白蛋上。 它正以着极其缓慢的速度裂开成两半。 一半小,一半大,然后,再在朱利安的血液里蠕动着,仿佛是某种扭曲再生的力量促使着它,让它逐渐又开始愈合。 谁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朱利安低垂着头,眼里似乎只有那一颗蛋。 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的心里蔓延开来,以非一般的速度席卷整颗星球。 机甲们还在内讧。 “你疯了吗?这颗蛋碎了!” “虫族碎了就碎了,难道我们应该保护那个该死的东西吗?” “早知道你要发疯就不该让你来做这个任务!” “把那个人类带走不就好了吗?他身上会也有特殊的地方!”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有用!!” “等下,虫族……为什么都朝着这里过来了?”那个攻击的机甲驾驶员突然颤抖着说道,“指挥部,指挥部,我们需要援助!!!” 血味,从朱利安的伤口不断逸散…… 恐惧和愤怒,也不断辐射出去。 从这里,从这颗星球。 窸窸窣窣,嗡嗡的振动,嚎叫和厮杀都一起停住。 所有还在这颗星球上的虫族一时间都停下了动作,它们一齐抬头,仿佛是在嗅闻,然后像是确定了什么,突然抽身,一齐朝着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它们的速度如此之快,铺天盖地,朝着那片惊恐的意识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二更,12点左右。 * 第39章 曼斯塔虫族的疯狂是星际有目共睹的, 但凡是它们的目标,基本上没有夺不下来的可能。 如果它们只是想占据地盘, 那来回拉扯还有意义, 可它们把每一场征途都当做是取食的战场,这就让每一场厮杀都承载着无法承受的代价。 如果失败,就意味着没有再夺回来的可能。 因为这颗星球上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吞噬殆尽, 包括星球本身。 故而, 每一次和虫族作战,都必须拼尽全力。 但人类很难做到虫族那样心无旁骛, 不计任何代价的拼搏。 这个群体恐怖之处在于, 它们以集体为联结,个体的损伤渺小到不可估量。死亡不会对它们有任何影响, 它们没有情绪, 自然也不会害怕。 不惧死伤, 疯狂残暴的种族, 让星际大部分的种族都避之不及。 所以, 当抓着朱利安的机甲士兵意识到原本都在主战场的虫族都莫名其妙朝这里涌过来的时候,那种无法控制的惶恐一下子抓住了他。 恐惧, 是动物最纯粹的本能。 他急于切换武器, 被他夹在臂膀上的朱利安就在这个空隙摔了下去, 这个距离……朱利安清楚地听到了脚踝轻微的嘎吱声, 他疼得瑟缩了起来。 无妄之灾。他想。 朱利安闭着眼喘息了一会,试图爬起来的时候, 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一下子就到了近前,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第一只虫族已经越过了山坡, 猛地从天而降,砸落进了战场。 虫族的数量如此之多,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那窸窣涌动的疯狂残酷,一下子将机甲士兵们吞没。 那些原本想要去抓朱利安的机甲不得不开始撕开那些围过来的虫族。 一只又一只,轰鸣声接连不断。 他们的火力的确是强于虫族,可是他们能杀掉十只,二十只虫族,却杀不光一百只,两百只虫族。更何况,往这里聚集而来的虫族潮涌……又何止是百只千只? 仿佛在这个地表战场的所有虫族都被吸引过来了。 它们前仆后继,它们悍然无畏,它们用一次又一次的袭击撕开了机甲的外层,最终捅穿了驾驶员的心脏。 集体的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当受伤的朱利安爬到白蛋身边的时候,最后一声惨叫也吞没在虫潮里。 朱利安的脚腕高高肿起,疼得要命。 但他一时间也顾不上,只是急切地想知道白蛋的情况。 裂开的东西始终是裂开了,已经无法再回到最初的完整,原本硕大圆整的虫卵裂开成两半,一半大,一半小。小的那部分已经逐渐愈合,又变作是一颗小小的虫卵——只是看起来是黑色的。 而大的那一半愈合的速度更慢一点,而且颜色也更加古怪,似乎除了黑色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朱利安注意到,刚才他滴下来的血大部分是浇到它们身上,可是现在却遍地找不到红色的血迹……是被它们当做是愈合的养分吗? 可是一颗虫卵裂开了,还能各自独活吗? 朱利安有些茫然,他看着还没有愈合好的另一半,把已经恢复好的那一小半抱了起来。他的手掌贴着蛋壳,那种细微的、残缺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颗卵,不完整了。 它被意外强行分割成了两部分,又因为朱利安的血而残存了下来。 朱利安试图把剩下的一大半也抱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双胳膊把朱利安凭空抱了起来,吓了他一跳,受伤的那只脚反射性就踢了出去,被对方牢牢地握住。 “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虫母的味道?” 生硬的、冰冷的、非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腥味和杀意。 陌生人带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看起来非常俊美,却透着一股强烈的错位感。即便它再是像人,但它也不是人。朱利安抱紧怀里的小黑蛋,哑着声音说道,“你闻错了。” 眼前的这个“人”,这只“虫”,明显是一只王族。 曼斯塔虫族里,只有王族才能变成人。 朱利安还是第一次遇到一只真正的王族。 完整的,纯粹的,没有残缺的。 陌生王族低头闻了闻朱利安受伤的胳膊,原本已经完美拟态的眼睛突地变成复眼,一种存在于血脉里的吸引让他不自觉想要靠近。 这不对。 这只是一个人类。 陌生王族谨慎地想,他站直了身子,“你是人类专门针对虫族研制出来的劣质品?” 朱利安不说话。 陌生王族也不在乎。 它原本就是觉察到战场出现的变故,才会赶过来查看。 但是它的速度再快,还是赶不上思维联结的速度。情绪并不稳定的朱利安在短暂地开启了联结后,又猛地中断了,当它因为这若有若无的触碰赶到这里的时候,就只能联结上无数暴躁的低阶虫族。 愤怒。 它们窸窸窣窣。 保护。 它们意志高涨。 低阶的虫族虽然不具备太多的情感,更接近于依靠本能生活的动物,但它们还是存在着微弱的个体意识。在拥有个体意识的前提下,因为虫母的存在,这种个体的意识又能融合在一起,成为虫母意志的一部分,任由虫母的意志驱使。 渺小而庞大,这就是它们种族的独特性。 即便是王族,即便它也拥有一部分操控虫族的能力,但这份能力是远远无法把虫族拧成一条绳子,变成某种巨大的、纯粹的力量。 唯有虫母。 可现在,陌生王族在密密麻麻交织的联结里,唯独能感觉到两种彻底覆盖的情绪。 愤怒。保护。愤怒。保护。 它们交织在一起,如同浪潮此起彼伏。 陌生王族警惕着朱利安的存在,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尾巴已经释放了出来,正在背后缓缓晃动——这是它想要示弱,讨好的时候才会有的形态。 而它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 陌生王族想要带着朱利安离开这里,朱利安在意识到这点后,急忙说道:“你们不是遗失了虫卵吗?”在低阶虫族嘶鸣声环绕下,陌生王族看了一眼被丢弃在地上的大半虫卵,冷漠地摇头。 “这颗王虫卵已经失去了活性,就算出壳也只是劣种,没有活下来的必要。” 这样的虫族就算出壳,也只会成为同族的食物。 ——在它死去后。 朱利安皱眉,他本来因为敌强我弱的原因,所以被陌生王族强行掳起的时候也没有太过挣扎,但一看到它想把虫卵丢下,便立刻想要挣脱它去把另一半也带走。 朱利安这点挣扎的力量在陌生王族看来不算什么,它强行镇压了朱利安的反抗,带着他迅速离开。 朱利安拼命挣扎起来,他扭头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另一半。 若有若无的联结,委屈的嚎叫声,他仿佛能听到在这逐渐远去的距离里,那被丢弃的另一半在嘤嘤地哭泣,“妈妈……” 它叫。 您要抛弃我吗? 分明看不到,分明感觉不到,分明只是臆想,可是朱利安仍然感觉到那种从心底翻涌起来的酸胀和痛苦,他仿佛也感同身受那一份委屈和被丢弃的绝望……浓郁的黑色覆盖上朱利安的意识,好似那种绝望也追随而来。 在陌生王族不断跳动的时候,无数低阶虫族也簇拥着他们,追随着他们。 朱利安不清楚自己要被送去哪里,更用力地抱紧怀里那一小部分黑蛋。 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更狂,更清晰,就在耳边炸/开。 人类的母舰已经瞄准了曼斯塔王族的方向。 陌生王族立刻急刹车,它抬头看向人类母舰的方向,露出纯然残酷的冰冷,它把朱利安交给身后的“工兵”,然后就地化身为一只古怪丑陋的庞然大物,甩着尖锐的尾巴朝着处在外太空的母舰冲了过去。而就在王族离开的一瞬间,一只隐藏已久的机甲队伍猛地插/入了虫族工兵的队伍。 朱利安在那一片混乱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怀里正在逐渐变大的小黑蛋,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他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漂亮的脸上,那种脆弱的神情如此痛苦,他用额头抵/住这颗黑蛋,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是你。” 被带走的,是代号A。 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的是这样。 那被留下来的另外那部分,是谁呢? 他泫然若泣,身体几乎要颤抖起来。 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朱利安的身影晃动了几下,变得有些扭曲虚幻。 就在他即将再度穿越的那一刻,他仿佛能感觉到一种深渊般的绝望从另一端蔓延过来,“……埃德加多?”朱利安的声音轻忽得不可思议,他甚至都来不及回头去抓住那一端的情绪,就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颗从半空摔下来,又被人类机甲抢到的黑蛋。 “刚才这里有人吗?” 驾驶员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哝声,就好像被什么呛到一样。 他明明……明明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了。 而在这颗星球遥远的另一端,就在朱利安消失的那一瞬间,彻底断绝了的联结是如此空洞无物,所有的虫族都在那一刻彻底暴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剖开撕裂,让它们的意识联结都变得不稳定起来。 而那一大半被丢下的虫卵蠕动着,挣扎着。 它感觉到无比的空洞,绝望,和寒冷。 刚刚被满足的联结彻底断绝,还没孵化就被彻底污染,还未出生就已经断绝了成长的可能,它被判定为劣等,被随意地丢弃在荒芜冰冷的星球上。 痛苦,绝望,失去的冰冷,扭曲的残暴,无法、无法忍耐的欲/望…… 它拼了命地试图活下来。 它在本不该出壳,本不该诞生的时候破壳而出,它虚弱地躺在黑暗的苍穹下,它的身边是无数以为它即将要死去,所以预备要吞噬掉它的同族。 它要活下去。 它必须活下去。 它抬起头,苍穹之下,铺天盖地的虫族撕开了人类的母舰,燃烧的巨物从天而降,散落成无数的光火,仿佛是坠/落的星辰,绚烂而耀眼。 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它懵懂地加入厮杀的队伍。 它不知道那种永恒的、挥之不去的感觉是为何物,为了填满那个永远残缺的空洞,它不断不断地吞噬,它不断不断地厮杀,它成为连王族都惧怕的同类,却始终无法明白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 它只知道,它叫埃德加多。 … 朱利安再一次摔下来。 这一次,他的脸埋在草里,仿佛是摔倒在丛林里,或者是某一片草地上? 他维持着那种姿势不动弹。 朱利安哪里都痛。 他的胳膊被机甲弄伤了,伤口还在缓慢地流血,而脚腕上的伤势更是严重,不知道是扭伤还是摔断了,但剧烈的痛苦让他的身体轻微一抽一抽地颤抖。 可朱利安还是没有起来,他紧紧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抱住自己。 好痛。 他想。 那一刹那远去时试图抓住他的情绪如此撕裂痛苦,让朱利安几乎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险些要被那种绝望的情绪吞没。 直到即将离开的那一刻,朱利安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为什么代号A会说埃德加多不完整,为什么代号A会说自己不完整…… 原本它们本来就是共同体。 而就在他远去的那一瞬间,他仿佛被埃德加多的情绪所捕获,他好似听到了那被丢弃的虫卵痛苦。 “……妈妈,您不要我了吗?” 朱利安沉重地呼吸了一下,感觉自己也变得奇怪。 不过是虫族,不过是虫子,他为什么会被它们的情绪感染,甚至也为之痛苦? 他趴了很久,才慢吞吞爬了起来。 他抱着脚嘶嘶吃痛,发呆了好一会,才疲倦地开始看着周围的环境,不知道自己又穿越到了哪里,反正肯定不是玛莎矿星。玛莎矿星上要是有这么多植物的话,那简直是奇迹。 朱利安在检查第三遍的时候,略显古怪地皱了皱眉。 这里看起来绿草丛生,仿佛是在野外。高大的丛林和低矮的灌丛,不管是哪一处看起来都非常完美……可就是因为处处完美,所以才显得尤为不对劲。 这里,太像是一种模板。 应该有的东西都有,透着一种过分完美的人造感。 而朱利安对这种东西非常熟悉。 就在下一刻,朱利安听到了拨弄丛林的声音,他猛地看向声音的来处,做出一副戒备的模样。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来者。 朱利安看着活生生的玛丽站在他的眼前,穿着白大褂,带着眼镜,漂亮微卷的黑色长发高高束起,非常干脆利索的模样。她看起来很高,微皱起的眉头带着严厉的痕迹,在看向朱利安受伤的胳膊和肿胀的脚腕时,更是露出绝不赞同的表情。 “你是谁?为什么会闯入我们的野外基地?” “野外,基地?” 朱利安仿佛不会说话,只会重复着玛丽最后的话。 玛丽盯着朱利安看了半晌,按着额头叹了口气,丢下一句话,“在这里别动。”然后她转身离开,钻入了她刚刚来的方向。 朱利安在吃惊之下,一时间没来得及叫住玛丽。 几乎僵硬的脑子在嘎吱嘎吱转动后,他猛地跳起来,丝毫不顾已经受伤的脚腕,朱利安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追着刚才玛丽来的方向。 所以当玛丽从营地里找到医药箱再重新折返回来的时候,她看着更加破破烂烂的朱利安,眉头皱得死紧,凶巴巴地说道:“坐下!你的脚是不要了吗?” 朱利安愣愣地看着玛丽,一下子就坐了下来。 玛丽有点奇怪地看着朱利安,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听话。她拎着医药箱走过来,先给他受伤的胳膊处理伤口。不管是剪开衣服,还是清/理伤口,包括最后把一种剧痛但可以让伤口一天内愈合的药汁喷洒上去的时候,都没见这个陌生漂亮的青年发出惨叫声。 他只是从头到尾都傻傻地看着玛丽。 按理说,玛丽应该不高兴的。 就算对方是一位漂亮的青年,可是这种直勾勾的眼神非常不礼貌。 可是玛丽在觉得被冒犯了之前,更有一种奇怪的愤怒感。这种愤怒的感觉就像是她看到自己的朋友、或者是家人受伤后却不在乎的怒意,是某种……出于关切才会流露出来的生气。 这很奇怪。 玛丽又看了眼青年,他还是愣愣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漂亮,是蓝色的。 就像她一样。 微卷的黑发凌乱地散落着,不管是从他身上的伤势,还是他这一身的狼狈,想必在来之前,已经遇到了不少可怜的磨难。 但他还是非常、非常好看。 玛丽想,利索地剪断带子,“这只脚不要再乱动了,固定三天后应该就能在走动了。等你能走后,我会让人带你出去。”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审查朱利安的身份。 她把东西都丢到医药箱里,顺手揉了揉朱利安的脑袋。 玛丽停住,古怪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莫名其妙去摸人家小青年的脑袋干嘛? 玛丽低头看着朱利安,正想说句抱歉,却看到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呆呆地哭泣。 朱利安哭泣是无声的,默然的。 眼泪不断从他的眼角滑落,而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他只是……只是没办法从玛丽身上移开眼。 玛丽有点被吓到了,她一直维持着的冷漠面/具碎开一角,顿了顿,她坐下来,干巴巴地说道:“好了,我不该揉你的脑袋,是我错了。但你闯入基地的事情,可别想着靠眼泪就能……”她看起来没有面上那么冷硬,带着点笨拙的柔/软。 “您,叫,玛丽吗?” 对面的青年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眼角。 玛丽眯起眼,看着青年慌乱的动作,“我是玛丽·休。” 朱利安整个人都僵住,捂着脸的胳膊更用力地捂住脸,沉默了很久,才干巴巴地“啊”了一声,喃喃地说道,“我,我叫朱利安·休。”妈妈。 最后这个称谓,朱利安没有叫出口。 … 玛丽觉得那个叫朱利安的青年很奇怪。 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基地里,莫名其妙地哭泣,莫名其妙地留下来,又莫名其妙地跟进跟出。依着玛丽的性格,她本来是非常不喜欢这种碍手碍脚的行为,但在看着青年孺慕的眼神时,又会莫名其妙地妥协。 这整件事都太莫名其妙了! “玛丽,你是说基地来了个陌生人?” 光脑通讯上,一道声音传过来。 如果朱利安在这里的话,就会意识到这个人是贾森·尼伯特。 是年轻了好多岁的贾森·尼伯特。 玛丽平静地记录着今天基地内需要记录的实验,“是,等你们过来的时候,顺便叫飞艇把他给带走,检查下他的身份。” “他叫什么,我先让人去查。” “他只说他叫朱利安。” 玛丽想起那个青年,沉默了一会,“不过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觉得?”贾森·尼伯特像是觉得好笑般哈哈笑起来,“玛丽,你居然也会说这种话。你不是说任何一切的‘感觉’都做不得准吗?” 玛丽面无表情地说道:“闭嘴,代号A的尝试怎么样?” “还是无法激活啊,看起来有可能是一颗死蛋。” 玛丽皱眉,“不可能,它还带有活性。” 任何一切的推测都是虚假,唯独实验的结果才是真实。 既然实验的结果证明代号A还具备活性,那就说那颗虫卵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发育的迹象。 玛丽和贾森沟通结束后,实验也记录完毕。 她关掉光脑走出实验室,在走廊的尽头,玛丽看到那个青年就站在那里看着隔着一层玻璃的基地。基地里绿意葱葱,不少小生物隐藏在暗影下,即使是监控摄像头也很难捕捉它们的痕迹。因为这是个还不完善的基地,所以监控的摄像头不够,刚好朱利安出现的那部分地区也缺失了。 这也导致玛丽不知道朱利安是凭空出现的,还在思索着该如何补上基地的漏洞。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玛丽说话的语气有点生硬,这是她的习惯。但仔细听,就会发现她的话里藏着真挚的担忧与浅浅的关切。 朱利安看向玛丽,轻声说道:“我很好。”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又摇了摇头。 在基地的这几天,朱利安的肚子的确不太舒服,外伤和扭伤恢复后,肚胀的感觉却仍然时有时无,这让他食欲不振,有时候神情还有点萎靡。 可即便是这样,朱利安每天还是会出来走动。 他知道玛丽·休很忙,他知道她对他怀有戒备,他知道…… 他注视着玛丽,感觉到难以眨开的酸涩热意在眼后聚集,下意识移开了头,喃喃地说道,“谢谢你,玛丽。” 在压下了那种灼/热的泪意后,朱利安重新对着玛丽点了点头,就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弓起身干呕起来。 这种呕吐的欲/望来得又快又强烈,朱利安都来不及掩饰。 玛丽脸色微变,严厉地看着朱利安,立刻就带着朱利安去做检查。她向来雷厉风行,做事不容旁人拒绝,却有一颗良善柔软的心,只藏在她冷硬的态度之下。 朱利安这几天已经体会太多,当他被压在仪器上时,远比抗拒的心理更快涌过来的是无法掩饰的、被关切的高兴。他微微抿住嘴角,任由着玛丽检查。 ……直到,玛丽疑惑地开口,“……你的肚子里,为什么会有异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第40章 朱利安沉默, 他搭在肚子上的手指颤了颤,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维持着这个动作, 仓皇地收了回来。 他的手指僵硬, 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难道是肚子里长了个瘤子?” 一定是生病,对吧? 朱利安的脑子里开始不断闪过无数种可能存在的重病, 但他宁愿是这个答案。 玛丽看了眼朱利安, 戳破了他想要维持的假象,“你这里, 比平常的男性多出了一个腔道, 这团虚影硬要说是瘤子的话,它看起来更像是个活物。” 她屈起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看起来还不止一个。” 朱利安毛骨悚然。 玛丽又看了一眼朱利安, 只见他脸色煞白, 漂亮的脸蛋上满是茫然。她顿了顿, 在青年的身边坐下, 低声说道:“你是个……双性人?” 朱利安喃喃:“没有,学校检查的时候, 从来没有说过。” 玛丽的脸色变得有点古怪, “你在这之前, 是不是……”她其实不想问这话, 但是这年轻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不对劲,现在的检查结果也很奇怪。 朱利安白着脸看向玛丽, 这话即便是她来问,也让他无地自容。 在逃命的时候, 朱利安是没有时间去想这些的。 身后的怪物是那么可怕, 逃跑还来不及, 哪里会去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直到现在,被玛丽点醒这件事后,朱利安才不得不去面对他曾经所经历的事情。他靠在床头,喃喃地说道:“我本来以为那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我那时候昏昏欲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的时候也只被人拉着逃命,根本没有时间细想……” 或者是不愿意去细想。 他害怕埃德加多。 无比的恐惧。 可是它偏偏似乎是在那颗无名星球上被丢弃的虫卵,是那可怜委屈的另一半,是和代号A同出一源的个体……他从来都不知道…… 他无法忘记那一瞬间痛苦的绝望,那些激烈到几乎要崩裂的情绪蔓延过来时,朱利安无可避免被那片黑色所吞没。 朱利安无法再欺骗自己。 不管他多少次、多少次让自己不要去注视那些暧/昧恐怖的可能性,但事实总会如影随形束缚着他。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普通人,他是怎么做到多次穿梭时空的…… 是的,不只是时间,还有空间。 朱利安第一次穿梭的时候,他在艾尔索营地看到了来自过去的祭祀。 这是时间。 第二次穿梭,他看到了埃德加多和代号A初生之前,他眼睁睁地目睹了白蛋破裂的过往。 这是时间和空间。 ……究竟是因为曾经发生了这件事,所以才导致了朱利安的穿越,还是因为有朱利安的穿越,所以才导致了埃德加多和代号A的分裂呢? 第三次穿梭,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玛丽·休。 毫无疑问,玛丽也是第一研究所的研究员,因为朱利安看到了她的铭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养父贾森会认识玛丽。 时间和空间是一种有别于其他的力量。 如果把飞船在宇宙中穿梭当做是跳跃空间的话,那时间更为奇妙,那是一种无法触及到的神秘。 而朱利安已经尝试过至少三次……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普通人类,想必在穿梭的时候就会被直接撕裂,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活到现在……他摩/挲着肚子,仿佛透过这样的动作就可以安慰自己不太平静的心。朱利安听到自己在说,“玛丽,这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样子?” 朱利安其实很害怕,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非常平静。 他平静得像是一尊柔美的雕像。 仿佛已经知道了玛丽接下来会说的话。 玛丽警惕地看着朱利安,又看着检查的结果,“……不是很好,形状畸形,不符合产检的结果。机器的建议是最好不要留下来。” 她捏着报告没给朱利安看。 朱利安看着玛丽的动作,想也知道那图像上肯定不是什么……好的模样,不然依着他这几天和玛丽的相处感觉到的习惯,她肯定会给朱利安看的。 玛丽看着沉默的朱利安,轻声说道:“孩子肯定是要打掉。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她虽然只是个研究员,却不只是个研究员,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总能让那个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玛丽常年在研究所,接触到的外人虽不多,可不必把研究员都当做是不知世事的傻白甜。 研究项目里要厮杀的事情不必外头少,也经常遇到些令人恶心的肮脏事。 她一眼就看得出来朱利安肯定是受人欺负了,以他的美丽和难以掩饰的脆弱感,强迫他的人肯定是个力量或者地位比他还要厉害的人物。 且不说别的,这肚子里的东西要真的是……那肯定不能留。 至于后头的事情,要怎么解决,那又是另一回事。 玛丽总有办法帮他解决。 朱利安动了动嘴角,轻声说道:“……谢谢你,玛丽。” 玛丽建议朱利安把孩子打掉还有另一个原因。 人类的孩子看起来绝不会是图像上刚刚显露出来的模样,可能是因为朱利安虽然能够怀孕,却不具备有合适的生育环境,所以导致胎儿发育畸形,现在的形状都略微奇怪。 这图像上少说有两个孩子,全部都发育不正常,要是强行生育下来,等日后要为了孩子痛苦的人就是朱利安自己。 现在想要做引产手术并不难,虽然玛丽本身没有做过相关的实验,但基地里的器材都是准备完全的。当朱利安躺上去的时候,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抽动了两下,紧张地抓住了床沿。 玛丽在罩子后冲他笑了笑(虽然笑容看起来非常僵硬),她听到朱利安闭上眼,轻声叫着“妈妈”。 她叹了口气。 人到了痛苦的时候,往往最想的,却是曾经怀胎数月的母亲。 他们曾经在血肉中融为一体,那是世界上最安全、最柔软的堡垒。 朱利安做完手术后,休息没一天就下床。 玛丽没有阻止他,带着他去看了引产下来的东西,“活性都不够,发育也不完全,虽然我用医疗舱维持了它们的生命,但是看得出来就算不引产,再过几天它们也会死在你的肚子里。”她似乎是看出来朱利安心里的郁郁,面无表情地安慰他。 朱利安张了张口,“……我,为什么会怀孕呢?” 做完手术后,经过朱利安的允许,玛丽顺便给他做过一次检查。 玛丽:“你的其他器官和脏器都很正常,唯独在这里,”她冲着朱利安的腹部点了点,“多出来一段腔道,在腔道的尽头有一个生育腔,很小,不到半个拳头大。这部分器官挤开了你其他正常的脏器,暂时影响不大。但你虽然有生育能力,身体却没有合适的生育环境,不适合孕育子嗣。”她看向泡在医疗舱里的幼体,那三个小小的生命即将消逝。 ——是因为埃德加多不够完整。 朱利安恍惚间,仿佛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轻飘飘地说。 ——不够强大的王虫没有资格让他诞下子嗣。 就算是埃德加多也一样。 埃德加多在虫族里再强大,可它的基因从一开始就是残缺的,对于挑剔娇气的母体来说,在被迫吞吃了那么多后,还是会排斥、不满。 朱利安一个愣神,打了个寒颤。 那个声音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是自己的声音? 玛丽佩戴的光脑发出“哔哔”的声音,她低头看了一下,是她的同事过来了。她看向外面,又看着朱利安,“我带你出去?我的同事们快到了,等过几天,你就可以跟着返程的飞艇离开基地了。”这一天的时间,玛丽都没有从朱利安的嘴里问出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虽然已经打算放弃,但也嘱咐过朱利安如果有事可以来找她。 玛丽妈妈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朱利安想,所以不可以让她为难。 什么,都不可以说。 朱利安:“我想留在这里看看,可以吗?” 玛丽没有拒绝,给他留了权限,就匆匆出去接人。 朱利安目送着玛丽离开的背影,这才看向医疗舱内的三个小东西。 有一个已经失去了活性,在医疗舱的屏幕上显示着暗红。另外一个正从浅红朝着暗红过度,想必也快要布上第一个的后尘,至于最后一个看起来还是象征着健康的淡绿色。 可是它的模样也是最丑陋不堪的。 玛丽说得没错,它们全部都是畸形的。 丑陋的怪物,就像是他一样。 朱利安的手指抚上医疗舱的舱体,隔着薄薄的一层,那种冰冷的感觉不断传递过来。 怪物。 只有怪物才会吞吃虫族,只有怪物才能和虫族交/媾,只有怪物才会怀上怪物的子嗣。 他靠着医疗舱的舱体,有些神经质地盯着那些渐渐死去的小怪物,久了,露出又哭又笑的脆弱神情,“抱歉……抱歉……” 朱利安想,他果然是个怪物。 因为是怪物,所以才会不得不承受这些。 因为是怪物,才会遇到这些……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他的话…… … 在玛丽带着人急匆匆回来的时候,医疗舱外并没有朱利安的身影。如果不是医疗舱内还有那三个小东西,玛丽差点以为自己过去几天只是一场梦。 朱利安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活了一个。 * 二更在今晚9点。 * 第41章 “我说了不行!” 玛丽·休态度强硬地驳回了贾森·尼伯特的意见, 两人在会议上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这在第一研究所是常有的事情。 他们两位都是研究所内的天才, 选择的课题相似, 研究的方向类同,两人齐头并进,经常有合作。但既然是合作, 就可能会有摩擦, 会有意见不同。 玛丽按下光脑,揉着额头。 她的助手无奈地说道:“你之前不是说, 贾森那边的研究方向是对的吗?为什么刚才又否定了他的研究, 贾森这下估计得气死。”毕竟在那之前,尼伯特一直都以为玛丽是支持他的。 玛丽:“他太激进了。” 她摘下眼镜, 挂在胸/前, 挪开椅子往外走。 “如果你见过他的实验, 你就知道他已经站在悬崖上, 但凡再往前走一步, 你就不会在实验室看到他,而是在监狱里。” “玛丽, 就算你不喜欢我, 也不必这么诅咒我吧。” 实验室的门从外面打开, 贾森·尼伯特还没走进来, 就听到玛丽毫不留情的话,无奈地露出苦笑。 他其实长得不错, 笑起来的时候也带着风度。 他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玛丽的助手识相地出去了。 他可一点都不想听他们吵架。 实验室的门重新关上, 玛丽皱着眉站在桌前, 看着挡住她去路的贾森, “我说了,我不支持你的思路,也不会赞同你的研究。”她知道贾森来找到她是为了什么。 贾森耸肩,“先别这么快拒绝我,我这一次来,是想请你去看看我的最新成果。你已经有半年多没过去了吧?”他的语气温和,丝毫没有会议上的尖锐。 玛丽看了他一眼,“走吧。” 她一直都是这么干脆。 贾森笑得更开心,带着玛丽往他自己的实验室走去。 贾森和玛丽的实验室不在一起,经过了两条走廊,又下了一层后,他们才抵/达了贾森的实验室。在等待实验室的检验时,她突然留意到贾森的实验室外闪烁着“受损”的标志。 贾森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你进去后就知道了。” 研究所内的实验室都采取了最高的标准建起的,也不知道贾森到底做了什么实验才会导致这个结果。 尽管玛丽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在看到被泡在竖起的圆柱舱体内的东西时,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贾森,我本来还以为你不至于做到这一步,但你在提案之前,就已经在私下做了实验。” 舱体内浸泡着一具似人又非人的身体,苍白的皮肤上缭绕着诡异的纹路,两道豁口从它的脸上割开,仿佛是一种呼吸的通道。它没有鼻子和嘴,却有奇怪的眼睛……两对,两对复眼。而在它的身后,是几片薄薄垂下来的翅膀。这实验体看起来扭曲又丑陋,带着浸泡得苍白肿胀过头的诡奇感,本该是手脚的地方又偏偏是畸形的利爪足。 这下玛丽的确是知道为什么贾森的实验室会受损了。 贾森大步地走到圆柱舱前,抚摸着那冰冷的触感,笑着说道:“可是玛丽,你知道我的方向是对的,我的选择也是对的。当初你就应该把那三个小怪物的尸体交给我,不然我现在能做到更多。” 提及这个,玛丽的脸色一沉,“尼伯特!” 贾森立刻摊开手,示意自己的无害,“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只看了这一个,不打算继续看下去吗?” 玛丽沉默了一会,还是继续跟着贾森看下去。 正如贾森所说的,他做的实验,其实远比在会议上说得还要过激,还要超过界限。 她甚至在这里看到了母体计划。 也就是在会议上被玛丽所阻止的计划。 贾森疯狂到想要模拟虫母孕育新生儿的过程,人为塑造出一只虫母出来。但这需要大量的人体实验,以及更多,超过边界的疯狂妄想。 “你请我过来,不会只是想让我看这些吧。”玛丽停下脚步,不肯再往里面去,“你想要什么?” “我要那三具尸体。”贾森立刻说道,“代号A的外壳和当初在战场上得到的反馈数据不一样,我们压根没办法解析这颗虫卵。但是你手上有的数据,足够支撑起母体计划继续开发。当初我得到的资料还是太少,实验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点,只要你把它们给我,我就能跨过最后一道关卡!”他平静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发激动,情绪都有点狂躁。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当初…… 玛丽深呼吸。 她又想起了那个失踪的青年,朱利安·休。 这疯狂的一切,都从那一天开始。 朱利安失踪后,整个基地找了三遍,都没有找到他的踪影。他的失踪就和他的出现一样突兀奇怪,就算是医疗舱外的监控,也没有捕捉到他离开医疗室的身影。 朱利安失踪后,他留下来的这三个孩子就成了问题。 其中两个孩子已经失去活性,剩下最后一个奄奄一息,但也快要死了。 玛丽正在头疼要怎么解决的时候,刚来基地的贾森自告奋勇要帮着照料——当时玛丽就应该觉得奇怪,贾森一直都是个恃才傲物的天才,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关注这么小的事情——但那时候她实在分/身乏术,顾着照看实验,就把这件事交给了他。 直到有一天,玛丽突然被实验室的警报惊醒,赶过去的时候,发现贾森居然试图从医疗室把最后一个存活的幸运儿带走,而剩下的那两具尸体更不用说,早就出现在了贾森的实验室里。 玛丽简直气疯了,她阻止了贾森,又带人去贾森的实验室把另外两具小尸体带走。 两人大吵了一架。 当时贾森神经质又疯狂的声音仿佛还在玛丽的耳边,他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错过的到底是怎样伟大的结果。玛丽,生下这几只怪物的人到底是谁?我在那两具尸体的身上分析出来的基因组成,你绝对不敢相信!”他竭力试图说服玛丽,甚至掏出了自己最近的研究结果,“你看,这些数据,和我们最近在研究的代号A不是相似的吗?瞧瞧,在一具畸形的人类婴儿身上,我居然解析出了虫族的基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说明什么,玛丽你难道不知道?” 他是那么高兴,玛丽从来都没看到贾森这么狂喜的模样。 从试图抢走实验体的疯狂,再到现在的彬彬有礼,贾森的变化非常之快,令人心中深感不安。 玛丽从回忆里抽身,平静地说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说了。当初最后的一个孩子在你的过激行为后就已经死了。它们的尸体我都烧了,你就算想找,也只能找到它们的骨灰。” “是吗?”贾森若有所思地看着玛丽,突然露出个温和的微笑,“不过以防你不知道,虽然你在会议上否决了我的方向。但我毕竟是第一研究所的所长,总还是有点特权的。” 他在自己的光脑上快速点了几下,弹出来一份文件的虚影。 上面是研究所内,除了玛丽·休之外所有高级研究员的联合声明。 玛丽的表情一点点变得生硬,她冰冷地注视着贾森,“那我只能期待你取得一个完美的结果。”她丢下这话后,就连最里面的实验都不打算参观,转身就离开了。 贾森无奈地笑了起来,看向最深处的舱体,那眼神诡异到有些恐怖的温柔,“唉,她不愿意看,那也好。等最终的结果出来,玛丽会承认的。” 她会知道,贾森选择的方向,从不出错。 他带着怜惜的表情,缓慢地走到最深处,靠近那朦朦胧胧的舱体,浸泡在里面的是一具和玛丽有七八分像的人体,它通体发白,腹部微微鼓起,仿佛是孕育着什么东西。贾森的额头靠在冰凉的隔绝物上,发出诡异的轻笑声,“多么完美,对不对,玛丽?” … 玛丽回去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助手在实验室外面等她,见她一脸疲倦地回来,未免有点担心,“玛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她朝着助手摇了摇头,提早下班了。 玛丽是自己开悬浮车过来的,等到家后,她特意让电子管家屏蔽掉所有来自研究所的信号,这才慢吞吞地进了房间,闻到了炒菜的糊味。 现在会动手做饭的人越来越少了,但也有人厨艺很好。 可惜的是现在在厨房的那个人是绝不可能有一手好厨艺,隔着门厅,玛丽都能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哎呀呀,都是按着步骤来的,怎么就糊掉了呢?”那委屈又可怜的咕哝声飘过来,让玛丽原本紧张的情绪不由得一松。 她无奈地说道:“不是说了吗?不会做的话,就等我回来弄。” 窝在厨房的朱利安猛地回头,那脸上很明显是“糟糕被抓包了”“可恶又烧焦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的情绪,让玛丽的笑意更浓。 她脱下外套,然后把朱利安赶了出来,“到时候把厨房给炸了。” 朱利安:“……” 朱利安委屈地缩着手脚坐在单人沙发上。 但有点高兴。 三个月前,朱利安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玛丽的房子——诡异的是,这栋房子,也是当初他养父给他的房子——半夜被警报声吵醒的玛丽差点一槍把他给崩了。 然后就是审问。 第二次诡异的穿梭,又重新出现在玛丽的面前,她怎么可能任由这种奇怪的现象就这么白白错过质询的机会?当时情绪本来就不好的朱利安彻底崩溃,在玛丽的面前哭得像是个孩子。 玛丽由此知道了很多事情。 尽管在青年断断续续的讲述里,玛丽并没有得知他和朱利安的关系,但在一种莫名的直觉中,玛丽还是给自己和朱利安做了检查—— 她站在厨房叹了口气,把做好的菜端出来。 厨房外的餐桌已经摆好了刀叉筷子,就连桌布都铺好了。 朱利安就背着手站在边上。 玛丽笑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最近经常在笑),让朱利安坐下,“有些东西是需要天赋的,如果没有天赋,也不用强迫自己。”她意有所指。 朱利安嘀咕:“我明明是按照步骤来的。” 明明做法和玛丽妈妈一模一样,怎么就是做不出来呢? 看着朱利安现在这么鲜活的模样,玛丽眼底的笑意更深,不期然想起几个月前刚刚出现时的青年……她从他身上感觉到的绝望和痛苦如此深沉,让她仿佛连心脏都跟着绞痛起来。一种难以形容的保护欲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心头,轻柔却暴躁,仿佛是被激怒的母兽巡视着她的领域,试图把任何伤害她幼崽的东西都扯出来撕碎。 多么奇妙。 玛丽的理智和情感仿佛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清晰地评价着现在的状况,另一部分却仿佛投注在青年的身上。 这种有趣的割裂,是玛丽最开始没有把朱利安交出去的原因。 但紧接着…… 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能把朱利安从一个颓废寻死的状态拉扯到现在这么鲜活自然,的确花费玛丽不少功夫。但总有些事情,是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的。 她吃着今天略带糊味的菜,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正在吃饭的朱利安哽住。 他慢吞吞地看向玛丽,和她如出一辙的蓝眼睛看向她,在歪头的时候,微卷的黑色长发散落下来,披散在他的肩膀上,蹭得他越发柔和。 “玛丽,你知道了什么?” 朱利安嚼了嚼,又嚼了嚼,艰难地嘴巴里那口东西吞下去。 他的盘子里堆满了东西,那是玛丽塞给他的。 玛丽是个塞饭狂魔,对朱利安的体重非常不满意,逼着他多吃了从前一倍的饭量,吃得他叫苦连天,但一直有点虚弱的身体确实是因此变好了。 玛丽妈妈似乎知道,他是直接从医疗室穿过来的。 但,她什么都没有问,直到今天。 玛丽:“贾森来找过我。” 只是这么一句话,朱利安的脸色就彻底白了。 但那不是无力抵抗的害怕、或者是对灾难的恐惧……玛丽很难形容那一瞬的感觉,好似惊醒了长眠的恶兽。她看着朱利安面无表情的模样,拍了拍他攥着刀具的手,温和地说道:“朱利安,不管是你从什么时间过来的,但你应该知道,时间是无法改变的。” 朱利安沉默,然后才看向玛丽,他轻声说道:“如果我能呢?” “那也不可以。”玛丽面不改色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今晚十二点前,会有第三更。 * 好了本文所有的逻辑都是我胡诌的,请不要放在心上。 第42章 玛丽坐在朱利安的对面, 朱利安在她的注视下尴尬得仿佛全身上下都被扒光了,忍不住动了动。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 玛丽妈妈的眼神这么锐利。 朱利安抱着喜喜果水低头猛喝, 酸酸甜甜的感觉,让他心里焦躁的情绪缓和了些,他沉默了一会, 才坚持地说道:“玛丽, 尼伯特不是什么好人。” “你叫我什么?” 玛丽同样喝着喜喜果水,若有所指。 她之前就发现了朱利安的口味和小孩子有点相似, 喜欢吃酸甜口的, 喜欢吃甜的,也喜欢吃各种小零嘴。她最喜欢的就是每天下班的时候, 回来逮住在房间里偷吃的朱利安——就像是在屯粮的小动物一样。 可惜的是, 为了身体的健康, 玛丽规定朱利安不能吃太多。 所以每次被抓住的时候, 朱利安都会被玛丽带去批评教育——说真的已经这把年纪了, 朱利安本该觉得羞耻,但看起来更乐在其中——似乎是某种无法控制的亲昵让朱利安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不自觉地想要亲近玛丽。 玛丽·休这么聪明, 怎么会猜不出来朱利安的身份? 朱利安听着玛丽的问话, 忍不住咽了咽喜喜果水, 感觉酸甜的汁液仿佛在灼烧着他的喉咙,他发出一种乱七八糟的声音, 最终干巴巴地说道:“……妈妈?”他本以为这很简单,毕竟曾经在心里想过很多次。 但真正说出口时, 朱利安的声音却突然哽咽了起来。 喉咙的酸涩让他的声音骤然沙哑, 他咳嗽了几声, 别开脑袋,想要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但紧接着,他听到了隔壁沙发落座的声音。 然后是靠近的体温。 最终,是一个用力的拥抱。 玛丽用力抱住了朱利安,而朱利安僵硬了好久,才突地松懈下力气,又过了好一会,才搭上肩膀上属于玛丽的手,喃喃地叫道:“玛丽妈妈……” 玛丽轻声说道:“朱利安,我的孩子。” 这句话滚落到朱利安的身上,仿佛是滚烫的烟火,烫得他手脚发麻,人也忍不住轻/颤起来。他低低地说道:“我不应该是……” 没等朱利安的话说完,玛丽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说你是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哪怕贾森·尼伯特站在我的面前,他也不敢反驳我的话。” 朱利安起初是尴尬地笑了笑,紧接着那笑声像极了忍不住呛到的哭声。 他们两人坐在一起,低低说了很多事情,有些是之前朱利安不想说,有些是没想到说,等到整个故事都说到尽头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玛丽已经躺在沙发深处,而朱利安滑了下去,头靠在沙发上,后脑勺刚好贴着玛丽的腰,这种温暖的感觉让朱利安的眼皮有点发沉,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软和了些,“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但应该和我的想法有关,当时在医疗室的时候,我满心都在想着……” 他顿了顿。 “如果从一开始,没有朱利安·休就好了。”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如果他穿梭时空时的目的地,和他的想法有关的话,那朱利安会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绝对不是意外。 玛丽揉了揉朱利安的脑袋,那一头卷发和她一模一样,她平静地说道:“既然源头在贾森身上,那查一查就好了。” 朱利安皱眉,“他很危险。” 他也很疯。 朱利安不希望玛丽出事。 而且,老尼伯特在发疯前说的那些话,仍然在朱利安的心头回荡。 ……他说玛丽已经死了。 “还在担心我是不是死了的事?”玛丽一句中的。 朱利安:“如果……”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似乎是在思索,“如果真的是在这个时间,你出了事,那我把这个让你出事的原因消除……” “你明知道不能。”玛丽道,“当你消除了我死亡的原因,也就没有了你必须来的理由。而当你不用来的时候,也就失去了能阻止的人。这是个悖论,朱利安。” 朱利安思考的速度变得更慢,更遥远。 在某些时刻…… 在他不想回忆的那些时刻里,朱利安隐约知道自己或许能做得更多,或者更多。但他的确不确定这会造成什么影响,在一些他无法选择的时刻,或许会有无数人因为这个选择而遭受磨难。 这或许才是玛丽拒绝的原因。 朱利安:“如果一切的选择都不一定能成,那唯独一件事是可以改变的。”他缓缓看向玛丽,两双蓝眼睛对望。 “如果从一开始没有朱利安·休,就不会有后续的事情。” 玛丽还在揉着朱利安的脑袋,他的头发摸起来有点柔/软,和玛丽毛毛躁躁的头发不太相同。 她的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轻轻拽了拽发根,“当着我的面商量要怎么杀掉我的孩子,你是觉得我会坐视不管吗?” 朱利安有点古怪地皱着脸,拖长着声音说道:“您没有喜欢的人,更没有谈婚论嫁的对象,会在这个时间拥有子嗣,本来就不对劲。” “是啊,更大的不对劲是你的年龄,你说你今年才二十几岁,那距离你出生少说还有十几年,这个时间也对不上。”玛丽道。 母子两个人开始头疼。 他们苦恼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玛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情,看了眼正低头的朱利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坐起来,“既然都说到这里,有件事,也该让你知道。” 她把朱利安带到地下室的时候,朱利安心里多多少少有点预感,可当他真的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在一个通明的柜子里,冰封着一小具身体。 在冻结起来的霜白中难以看得清楚仪器内的模样,但隐约能看得出来里面的生物形态不太正常。 “它还活着?” “它不算活着。”玛丽思索着说道,“它看起来更像是,你的复制体。” 朱利安有点困惑,他不是这方面的科研人员,弄不清楚玛丽的意思。 玛丽:“一般来说,它从你的身体诞生,理应是你的孩子。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但三个月前你刚出现的时候,我给你做过一次检查,记得吗?” 朱利安点了点头。 玛丽又道,“检查的结果令人吃惊,它几乎是你的复制体。” 朱利安:“……” 什么玩意? 他原本以为这东西是自己的娃,还痛苦难过了一会,结果这……什么东西? 原本朱利安看着那团东西还没有所谓的恐惧感,现在下意识就往后倒退,悄咪/咪退到了门口的位置。 玛丽本来想要和他说什么,一转身发现人已经闪避到外面,略一思索就明白他是为什么。 玛丽:“……” 她道:“我本以为你会更害怕……” 生下虫族的后代什么的。 朱利安跟在玛丽的身后上楼,咕咕唧唧地抱怨:“就不能都怕吗?” 玛丽没忍住笑骂了他一句,临走前又抱了抱他。 等晚上休息的时候,朱利安的精神有点亢奋。 还是睡不着。 他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又慢吞吞地坐起来。 他看着窗外,神情隐藏在黑夜里看不清楚,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外面的星光。他抱住膝盖,沉默了很久,才试探着摸上了肚子。 ……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事情呢? 这个时间段,联邦对虫族的研究还在继续;而朱利安自己更是半懂不懂,压根无法解释这里面的原理,这让他又困惑又纳闷。 如果代号A和……在就好了。 朱利安含糊带过后面的名字,将自己抱得更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能和玛丽妈妈相认,并且把一直背负在身上的痛苦分担出去,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朱利安仍然觉得有哪里空荡荡的……被满足了的地方空出了一小块,空落落的,却不知道要用什么填充进去。 他坐在黑暗里,缩成一小团。 “代号A。” 隔了很久。 又是一小声咕哝般的声音,“……埃德加多。” 浓郁的暗色吞没了璀璨的星光,诡谲虚无的门好像在这一刻骤然打开,被许可的客人挤过窄小的缝隙,肿胀的身躯挣扎着穿梭过无边碎落的时空,伴随着那两声轻轻的呼唤,猛地砸入这片稳固的空间。 砰—— “咕!” 轰鸣声—— 粘稠的液/体翻滚。 “咕咕咕——”接连不断的嗡鸣声响起,让本来半睡半醒的朱利安吓得猛地睁开眼,人类的眼睛还没能看清楚这昏暗的夜色,就已经被迎面而来的重量狠狠地砸在床上。他感觉自己的肚子好像被什么重物袭击了一样疼得要死,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呻/吟。 比身体还要更快反应过来的是朱利安的意识,“代号A,从我身上下去!”不算严厉的语气带着忍痛的抽气声。 下一刻,朱利安突然僵住。 等下,他刚才说什么……代号A? 还没等他在黑暗里分辨出来刚才那东西是不是代号A,另一种浓重的黑色——远比黑夜还要浓稠恐怖的漆黑吞没了他。 从他的背脊,再到他的手指,腰腹,大腿。 再一点、一点吞没了他的脚趾。 最后一寸皙白的皮肤都被吞噬时,整个房间陷入了永恒无光的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 第43章 朱利安抱着膝盖坐在这处纯粹的黑暗里, 没有太多惊恐的情绪。 他只是在暗色吞没他的时候有过一瞬本能无法控制的畏惧,然后就任由着这诡奇的冰凉吞吃了他。 代号A的声音在黑暗里就仿佛是接触不/良的信号, 断断续续。 “妈妈……我……找不到……你在……” 勉强还是能听得出来它是什么意思。 朱利安还能听得出来它很委屈。 是真的非常、非常委屈。 朱利安想笑, 但是他忍住了,带着一种之前没有过的轻松,“你在哪里?” 但远比代号A回应的速度还要快的, 是两根粗壮的触须缠绕上朱利安的腰, 把他非常用力、但实则也很轻柔地拖了回来,拖回身后这片凝固成永夜的黑暗。 朱利安在黑暗里看不见。 所以, 他也看不见在他的全身, 他的脖颈,他的耳朵, 他的肩肘, 他的胳膊, 他的腰, 乃至于他的腿脚, 包括最纤细的脚趾都缠绕着浅浅的雾气,那些雾气仿佛被抽长成丝般, 一缕缕地纠缠在朱利安外露的皮肉上, 仿佛要就此把朱利安吞吃下去。 那些若有若无的感觉非常细微, 不带有过分的触摸, 以至于朱利安在没有亲眼看到的时候,都没发现他的身上其实已经密密麻麻交织起了极其恐怖的纹路。 他只是觉得腰间的触须有点用力。 朱利安睁着一双看不清东西的眼睛, 喃喃地说道:“埃德加多?” 不是从耳朵,而是从心底, 或者说意识里传来了古怪的应答。 那声音仿佛是浸泡在了水里, 带着咕噜咕噜的隔绝感, 遥远得不可思议,又仿佛是在近处。 “朱,利,安。” 仿佛是在牙牙学语,想要说清楚这里面的字句也废了它不少功夫。 朱利安不敢松口气。 他其实……还是惧怕埃德加多。 不管是它出现在红宝石号上的形态,还是它降临在玛莎矿星后抢掠的姿态——朱利安甚至清楚,只要揭开这片黑暗,他生而为人的恐惧就会在一瞬间把朱利安的所有理智都全部吞没,彻底成为一个只会疯狂呓语逃跑的疯子——人类无法承受这种超出极限的存在。 朱利安害怕埃德加多。 如果有所选择的话,他巴不得离它越远越好。 但并非连一丝丝触动都没有。 朱利安想,他可真是蠢货。 人类为什么总会被一些……“明知道不该,却还是会如此”的情感所触动?他明知道埃德加多的恐怖,明知道自己对其的畏惧,可只要想起那一刻在陌生黑暗的星球上,那只可怜兮兮的、还未出生的可怜虫趴在虫卵里绝望的啼哭,就让朱利安抗拒的动作无法再维持下去。 愚蠢。实在是太过愚蠢。 朱利安想,“……我想见见A。” 他听到自己无声地开口。 埃德加多蠕动了一下……那是蠕动吗?无法看到黑暗的朱利安这么想。 他没有看到,在他睁开的、无神的眼睛之前,遮挡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那层雾气是从埃德加多身上飘出来的,彻底断绝了朱利安看到外界的可能。 所以,朱利安没有看到,在他提及代号A时,在他的头顶,他的脚下,他的四周,正密密麻麻睁开无数双浅灰色的复眼。它们蠢动着,它们碰撞着,以一种人类看了会发出惨叫的声音在互相激烈地摩擦,发出惨厉的尖啸声。 最后,从其中一颗眼球里伸出来的触须,可怜兮兮地磨蹭了一下朱利安的嘴角。 “朱利安,喜欢它?” 仍然是那种浑浊到难以分清楚的声音。 朱利安最开始没明白,为什么连代号A都能拥有较为清楚的逻辑和理智,可是身为更高等的王族却不能。现在他才明白,不是王族不能,是埃德加多不能。 埃德加多和代号A本来就是一只虫。 它本该在那颗黑暗陌生的星球上或是被人类夺走,或是被虫族抢回去。却因为朱利安的出现横插了一脚,让这颗纯粹的白蛋碎裂开来,又因为朱利安的血液而勉强存活,变成了两颗黑蛋。 一部分变成无坚不摧的黑蛋被联邦带走,辗转反侧沦落到第一保育园,又回到了最开始、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朱利安手里。 是代号A。 另一部分,被“遗弃”在那颗星球地表,险些死去,却又没有死去。 在一切的空洞里破壳而出,成为浑噩之源,没有太多理智和逻辑的疯狂王族。 是埃德加多。 代号A和埃德加多,本来就是一只虫。 朱利安咽了咽,喉咙口那小小的突起顺着细腻皙白的皮肤上下滚动。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被无数只浅灰色的眼球注视着。 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温暖的柔色,“你和,A,本就是同源,不要这么互相排斥。” 说出这话后,朱利安又觉得自己有点轻飘飘得过分。 他对虫族的了解还是不够多,或许……它们本来就有自相残杀的习惯呢?几乎每一次和虫族的遭遇都不太美妙,无法控制人类本能的朱利安这么迟疑地想着。 其实虫族没有自相残杀的习惯。 它们本就是能靠着集体意识生活的种族,个体是无比的渺小,哪怕是王族在意识联结里有着浓重鲜明的存在感,可它们的利益趋同着虫族的利益。它们不像是人类那样会划分自己的地盘——尽管不同的王族会有自己或多或少的属下——但这些都是在虫母消失后才逐渐出现的变化,并不足以动摇整个种族的根本。 它们不会自相残杀。 它们一齐进退。 唯独死去的虫族会化为它们的食物,在被吞吃后一齐变作是身体的养分。 这也是一种独特的融合。 所以在那过去许多年,尽管很多王族都不是很喜欢埃德加多,可它们之间从来都没有有过真正的冲突——只除了在红宝石号那一回。 为了追寻虫母的气息,任何一切的代价都是值得。 故,代号A和埃德加多这种针尖对麦芒的割裂,从一开始就是不同寻常。 或许是源自于在它(它们)在出生前曾感觉到虫母的怜惜,也或者是它(它们)是倚靠着虫母的血液才侥幸存活下来,异变成了不同的个体——虽然一个独具力量,一个拥有脑子——但这些其他虫子从未有过的体验,也造就了两者的独一无二。 而这种独特,便衍生出无数的变数。 如果当真是如朱利安那本书上所记载的虫母,如果真的如同朱利安浑噩时有过的高高在上的冰冷状态……没有任何情感的虫母只会吃掉这两只虫子。 祂是慈爱的。祂是冷酷的。 祂着眼于万千子孙。 便不会有所谓独一无二。 可在这万万千的可能性中,朱利安同样是变数。 他是人类,他同样是虫母。 他拥有着在虫族看来难以理解的柔/软情感,而虫子在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为何物的同时,就已经贪恋妈妈的别有不同。 所有的降临都有缘由,所有变数都独一无二。 虫子们觉察出虫母的不同,却愈发无法割舍。 它们开始变得贪婪。 代号A想,它怎么舍得呢? 虫母是慈爱的,慷慨的,用祂的身躯为虫族养育无数的子嗣,那亿万的子民都从祂的身躯而来,诞生于祂的欲/望之下,与祂一起生活在黑暗的国度,最终一起漫游至无边的宇宙尽头。 这意味着分享,这意味着孕育。 这意味着会有无数的子嗣从祂的身体爬出,又贪婪地覆盖在妈妈身上。 可怎么能忍受呢? 虫子也诞生了贪婪的欲/望,诞生了独占的渴求。 尤其是在意识到埃德加多的痕迹已经层层覆盖住朱利安,甚至连生殖腔都留下了它的痕迹后,代号A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诡异情绪。 埃德加多愚痴,混沌,只有纯粹的力量。 它无法讨得朱利安的欢心,可它的力量却足以牢牢抓住妈妈。 而代号A就算能得到朱利安的偏爱,可它到底无法变成人。 它们就像是站在彼此的两端,一个可以触碰到朱利安的心,一个可以触碰到朱利安的身。它们守住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却也贪心地试图夺取另外的一部分。 这怎能不引起这两只已经变异了的虫族的排斥? 它们仿佛从被切割开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是彼此的死敌。 代号A在埃德加多不情不愿地松开束缚后,总算可以试图靠近,甚至触碰朱利安。 它看起来破败不堪,在埃德加多的力量对比之下,代号A压根无法与之相抗。纯粹的暴力可以碾压一切的智慧,但代号A总有底牌。 它的底牌是朱利安。 它的底线,同样是朱利安。 埃德加多再是愚蠢浑噩,它仍然试图亲近妈妈。 可是妈妈畏惧它,害怕它。 它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代号A亲昵地趴在朱利安的脚背上,略带委屈地说道:“妈妈,好痛,好痛哦。不知道去哪里了,一直找,一直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朱利安了。”代号A娇气地用翅膀蹭了蹭朱利安,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从前已经被这些虫子折腾得对“妈妈”这个称呼无感了的朱利安,在重新听到代号A这么称呼他的时候,却骤然有一种仿佛被刺痛、被灼烧的羞耻感爬遍他的全身,让他恨不得就此缩起来、或者捂住耳朵,再也不要听代号A那些胡言乱语。 他干巴巴地说道:“……不要,不要这么叫了。” 眼角有着淡淡的粉。 朱利安一边这么说,一边又顺着它的意思去抚弄它的脑袋。 他在埃德加多的遮掩下几乎看不清楚方向,胳膊却试图去触碰代号A的脑袋,却一不小心摸上代号A的发声器,就听到它“咕咕”了几声,就像是人在笑。 那种轻微的、属于身体的共鸣,顺着手指传递到了朱利安的心里。 一时间,紧绷起来的情绪都变得松弛了下来,困意也紧接着笼罩了朱利安,后知后觉地想要把他拖进黑甜梦乡。朱利安一边还在坚持,一边却已经几乎要睡过去,嘴里还带着点含糊不清的呓语,喃喃地想说点什么,但是那些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吞没在话尾,谁也听不清楚。 代号A迎上无数只闪烁不定、异常诡异的瞳孔,低低地嘶鸣了几声。 朱利安仿佛若有所觉,半睡半醒间挣扎着说道:“……不能打……架……”他还隐约记得,这里是玛丽妈妈住的地方。 不能…… 他真的睡着了。 两只虫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敢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第二更在八点半后。 * 第44章 朱利安这一觉睡到大天亮, 等醒来的时候,玛丽已经去上班了, 而他顶着外面的日头慢吞吞爬起来, 只觉得睡眠质量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慢吞吞下床换衣服。 等到衣服脱到一半,朱利安突然愣住,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遍布着暗红的痕迹, 细细密密的,从脖颈都胸/前, 再到大/腿和小腿, 甚至连脚背上都有。 他盯着这些奇怪的纹路纹路沉默了一会,把睡衣重新穿好, 就坐在地上出神。 ……难道, 昨天晚上, 不是他在做梦吗? 朱利安谨慎地把整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 发现没有任何地方破碎, 也没有哪里出了问题,那他昨天晚上梦到……不是, 见到的代号A和埃德加多是怎么回事?他的手指挤压按在脖颈上的红痕, 疼倒是不疼, 就是有点奇怪。 那两只虫子去哪里了? 但这两只虫族不在, 对朱利安来说,也是一个安心事。 倒也不是他用过就丢, 实在是朱利安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如果埃德加多出现在他面前, 他肯定是当场就要疯的。 而且这里还有玛丽·休, 他肯定不想让玛丽妈妈出事。 朱利安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 慢吞吞地去餐厅吃饭,慢吞吞地沉思之后该怎么办。 昨天,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事情都和玛丽说完后,那种一直压在他身上无形的重担被卸掉,他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些。 可吐露实情只能分担一些心理压力,并不意味着能改变现在的状况。 更何况,玛丽的意思很清楚,她不希望朱利安改变什么。 而朱利安现在也急缺对虫族的了解。 朱利安突然想起储物项链里的那本书,他的脸色微动,抬手在项链上一抹,那本书就出现在他手里。 他的脸色有点古怪,原来经历了那么多,这空间项链居然还能用。他还担心经历过这么多次跳动,这项链里已经被稳定固化的空间要变得不稳定了呢。 朱利安并不喜欢这本书。 他本能排斥着这本书上的内容。 但是这一次不得不继续捏着鼻子读下去,所以,他也看到了上次他在掠过后没读到的部分。 【……虫母总会在一个固定的波长里拥有孕育子嗣的想法,当这种想法演变成族群的意志时,虫母的信息素就会开始煽动其族群内的虫族。这需要一定的时间……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在正式的繁育季开始前,虫母会开始做梦,梦的开端意味着身体本能的提醒……】 读完这段话的时候,朱利安就已经开始沉默。 虫族会做梦吗? 他想。 至少从A身上,朱利安是半点都想不出来它会做梦的可能。 下次问问看。 但这段话另一个暗喻,却叫朱利安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仿佛是在忧心忡忡着些什么。 他在玛莎矿星上确实一直、一直在做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是为何。 【……备选的王虫会在这个时候厮杀,这是它们唯一会自相残杀的时候。它们在争夺着孕育子嗣的权力,也是为了争夺虫母的喜爱。只有发育完全,最受虫母喜爱的王虫,才有可能使虫母诞下真正无穷尽的子嗣。发育不完全的王虫就算成为胜者,也无法留下自己的后代……多数时候,会成为虫母的食物……】 【王虫在互相厮杀的时候,也是虫母盛宴的开端。通常,虫母会在吃饱喝足后,开始敞开胸怀接纳胜利者,这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为了促使虫母尽可能地生下更多的子嗣,虫母和王虫□□的时间会超越人类想象……时间对它们来说无关紧要,孕育才是根本。】 朱利安:“……有点想吐。” 他自言自语。 不知什么时候,他原本是坐在沙发下看书,已经变成了缩在沙发深处看。 【……有些时候,总会有调皮的虫子试图争夺虫母的注意力,它们或许会得到一个机会。但残缺的部分无法让虫母的生殖腔认可,最终诞生下来的只会是与虫母基因相似的虫卵……那是拙劣的复制体,是不完全的仿照物。】 【虫母有且只有一只,这是这个种族的根本。】 好吧,这下他是真的想吐了。 朱利安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拒绝去深思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一次读这本书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重新把这本书翻到开头,试图去看作者是谁——是空白的——这说起来也不奇怪,毕竟这本书是朱迪给他的,而研究所内部有很多没有发行、没有公布、只在内部流传的书籍。 但连署名都没有,这些常识还算数吗? 不会是作者随便胡编乱造,捏造出了这些内容吧? 朱利安这么想的时候,却不能自控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虫母的诞生不是意外。每一只虫母的诞生都是祂自己所选择的。祂的出现象征着一切。】 【当群星都昏暗时,也既是曼斯塔虫族归来的时刻,虫母将会带着祂亿万子嗣游荡在星空之中……】 朱利安:“……” 他默默地把书阖上,这什么跟什么! 是什么上古神明故事吗? 他猛地想起自己的朋友莫尔顿他们,这还不如他所讲的故事……算了,那个故事听起来更加血腥残酷。不过一想到莫尔顿,朱利安的心情也不太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现在还安全吗? 朱利安像是幽魂似地飘到了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喜喜果水后,一口闷了。 酸甜的感觉压下了反胃的难受。 朱利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飘了出来。 他看了下时间,发现这最多到中午,犹豫了一下,朱利安还是换了身衣服出去了。 他有时候会出去外面走走,尤其是精神状态逐渐好转的时候,但这一次他改头换面出去,却是想去一个、他很久之前就想去的地方。 ——那间据说朱利安曾经待着的那家福利院。 朱利安原本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是被养父从福利院里带出来的。 他成年后也曾经想过要去找那家福利院,却没想到福利院已经关门了,旧地址已经彻底改造,没有任何痕迹。 但那是几十年后的事情,现在朱利安下了悬浮车的时候,沿着记忆的道路走,倒是很快发现了那家福利院。 福利院还在。 相比较那些炫酷、充满科幻感的高楼大厦,这间福利院就仿佛还停留在几百年前,不管是从摆设还是管理制度都透着腐朽的气息。 朱利安在外面停留了好一会,就连一个安保都没出来。 他犹豫了片刻,去门口登记了自己的假身份,就顺利混了进来。 有个老头领着朱利安来参观,他佝偻着腰,看起来得有七老八十,完全不像是能买得起生命药剂的群体,拖着一把沙哑低沉的声音,“先生如果想要领养孩子的话,以你现在这个年纪,不如自己生一个的好。” 尽管朱利安知道他的意思是说结婚后生子的问题,但“自己生一个”这句话落在他的耳朵里仍略显刺耳,仿佛戳中了他心中隐秘的担忧。 老头不在乎朱利安的沉默不语,继续说道:“这里的孩子呢,很多都是身体有毛病,家里又承担不住治疗的钱,所以才会丢弃在这里。您看,那个孩子,就是在发育的过程中背上长了两颗瘤子,去看医生后,医院也只是说这两颗瘤子会越来越大,不及早做手术就容易出事……”顺着他的话,朱利安看到一个在老楼前的草坪上玩耍的小孩。 说是小孩,其实也有十五六岁,只见他的腰比老头还要佝偻着,几乎是要趴在地上行走。 他的背上挤着一坨高/耸的肉瘤,限制着男孩无法进行任何抬高的动作。他只能维持着那种上半身前屈的姿势,在地上缓缓地蠕动。 那种恐怖的视觉感让朱利安立刻收回视线,干巴巴地说道:“这里的孩子都是这样?” 老头浑浊冰冷的眼球盯着朱利安看了一会,又缓缓移开,“当然,不只是这样。”他们越过了在地上蠕动的男孩,走了一会,又看到一个爬在地上的女孩。 她双目呆滞,两只手——或者说,是两只尖锐的利爪插在地上,正在用这样的姿势走路。 而让她无法直立行走的原因,却是在她的下半身。 从腰部开始,裸露在外的皮肤生长着如同鱼一样的鳞片,鳞片从腰部逐渐扩散下去,连两条腿也被包裹起来,变成一条扭曲硕大的鱼尾。 朱利安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他看到有人长着一条稀奇古怪的尾巴,时不时会因为无法控制尾巴甩动的弧度而把尾巴上尖锐的倒钩扎入自己身体,再因此躺倒在地抽/搐不停。他看到有人长着古怪的、如同章鱼般的七八只软绵绵的脚……或者说,触足,走路的时候都靠着跳跃前进。 他还看到…… 朱利安跟着老头兜了一圈,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这是福利院吗? 这看起来更像是某个做着非法实验的研究所! 直到他们又回到福利院的门口,老头冰冷的视线还在朱利安的背后扎着,“先生,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福利院的,但显而易见,他们都是被遗弃的可怜虫。”老头慢慢地靠近朱利安,露出的笑容透着浓重的恶意,“不过您的身上,带着和他们相同的味道呢。” 在他开口的时候,朱利安总会听到一种非常奇怪,仿佛混合着嗡鸣般的嘶嘶声。 两种古怪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都让朱利安有些分辨不清楚。 是错觉,还是真实? 但他的确没想到,他“故地重游”这么一回,不仅亲自游历了一番福利院,还亲眼目睹了里面那么恐怖非人的景象。 那个老头给人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但奇怪的是,朱利安从老头的身上没有感觉到特地针对他的恶意,他的行为和他的话是存在着某种暗喻…… 朱利安在福利院前驻足,下意识回头。 朱利安蓦然发现,刚刚他进去的地方已经消失了,就好像刚才朱利安目睹到的那些全部都是错觉。 … “妈妈,你知道这个地址吗?” 玛丽下班后,在做饭的时候,就在猜朱利安什么时候会和她搭话,终于在最后一盘菜也快好了的时候,朱利安从磨磨蹭蹭地从餐厅走到厨房来,趴在门边上问着玛丽。 他的动作像是一只生怕遭到拒绝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洞穴里探出头来。 玛丽指挥着朱利安把菜端出来,然后才说道:“知道,这是第一研究所下属的一个机构。” 她虽然不是研究所的所长,可她毕竟还是所里的高级研究员。 很多实验她未必会沾手,但她肯定是知道的。 研究所下属的机构? 朱利安:“贾森当初说,我就是来自于这个福利院。” 玛丽:“福利院?” 她停下动作看着朱利安,“不可能,那里不是福利院。” 朱利安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玛丽,玛丽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在匆匆吃饭后就赶去了地下室,在地下室呆了一晚上。 就算朱利安去找她,她也只让朱利安等等。 朱利安想起白天福利院奇怪之处,大概这又是一件披着羊皮卖狗肉的事。 因为玛丽有事要做,所以朱利安也没有打扰她,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朱利安住的这个房间,是一种奇怪的圆型。 它没有任何的棱角,包括睡觉的地方也带着椭圆的形状。 就连屋内的摆设大部分也全部都是圆的形状,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故意采买了符合这个形状的装饰物。 除了这个房间的奇特之外,其实其他的几间房也各有各的特殊。 朱利安还曾经看过,在玛莎的主卧室下面那个房间是某种奇怪的六角星。 玛莎在做研究员的同时,似乎对一些神秘的学说也有着浓厚的兴趣,连家中的摆设也透着那种独特的风格。 这种风格延续到了后来,这个房子落到了朱利安的手上——老尼伯特把这个房子交给他的时候,并没有改变房子内原先的构造,也即是说大部分都是残留着玛莎的痕迹。 一想到这里朱利安就有种奇怪的熨帖感。 仿佛透过这种奇特的方式,他也曾经接触过玛莎妈妈留下来的痕迹。 不过呆在屋里无事,朱利安不想看书,也不想看光脑,独自一人在房间内,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消磨时间。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叫起两只虫子的名字。 其实他本来更想叫代号A。 对于埃德加多,朱利安还是很害怕。 可是只要每每升起只叫代号A的念头,就莫名其妙会回想起,当初在陌生星球上听到的属于那只可怜虫子的哀嚎。 他这个人颇有点吃软不吃硬,如果硬着来,那朱利安再过多久,只要得到一点机会都会忍不住逃跑。可如果冲着他的心口软绵绵的说那么会儿话,塞那么点儿轻飘飘的暖意,就足以让其包裹着朱利安的腿脚,让他难以走得动道。 朱利安不知道这办法有没有用,但是…… 但远比他的意志还要快速,在朱利安的念头刚刚轻动的时候,这个房间内就已经泛起了某种诡谲悠长的响动。 再一次,再一次的,当朱利安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仿佛就在虚空中打开了一道虚无的门。 那道门没有办法用肉眼看得清楚,也没有办法用意识去感觉到它,当它出现的时候,就仿佛那道门亘古长久存在在那里。 穿梭游离在时间之外、不被接纳的存在,仿佛感觉到了朱利安的想法,它跨越了时间,透过那些无可抵挡的洪流逆行而上。 粘稠的、蠕动的、粘液吞噬着开口,爬行至房门之外。 地下室,玛丽突然抬头,看向天花板。 她又看向那具藏在冰柜之中的残躯,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可仔细一看,又好像是错觉。 … 房间内,奇怪的异动还在继续。 朱利安已经彻底缩在他那张圆床上,紧张地看向某个角落。 如果说昨天晚上朱利安是在有些茫然的状态下,才召唤成功那两只虫子的话,那今天他就是清晰地注视着这场异变的开始。 代号A和埃德加多似乎没有办法存在于这个时间上,它们本身就不属于时间,自然会被排除之外,仿佛只有朱利安才能够完美地融合在洪流之中…… 可伴随着他的呼唤,一切就截然不同。 呼唤,本身就是一种许可。 一道允许的象征。 朱利安仿佛听到了诡谲的抓挠声在门外响起,他看向门,但不是那道门。 是那道只存在于虚空之中,已经被无形打开了的门。 那道门窄小而狭长,原始、庞大、肿胀的怪物想要穿梭过那道狭窄的门,总是需要一点时间。 是啊,时间…… 朱利安半心半意地想着,仿佛看到墙壁的上方扭曲着裂开一道闪烁着斑黄色的小门。如同雾气般的暗色从小门挤了过来,以极快、又极慢的速度爬上了床,用同样的力道、同样的姿势缠绕住朱利安的脚趾。 于是,朱利安就明白,他身上那些奇怪的痕迹到底是从何而来。 埃德加多从墙壁上,从门上,从窗户上,从那些被许可打开的缝隙里喷涌而出,用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模样……那到底是雾气,还是虫躯,究竟是海浪,还是吞吃一切的黑暗?还没等朱利安真正看清楚那是什么,他的眼前再度被柔/软、冰冷的触须围住。 “朱利安,不要看。” 这一次,是代号A的声音。 它的声音有点奇怪,带着浑浊的颤抖,又仿佛是野兽在吞吃猎物前的忍耐。 朱利安感觉有种湿腻的触感从眼皮滑落下来,带着冰冷的弧度。他干巴巴地说道:“哦。”像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等了一会,朱利安又倒抽了口气。 他知道被蒙上眼睛,是生怕他看到埃德加多会发疯。可是趁着他看不到,有一些奇怪的,不听话的触须,却游走在他的身上。 那种感觉更像是柔/软粘稠的液/体在他身上滚动,散发着奇怪的腥味。 那腥味不算难闻,夹杂着淡淡的草味,但奇怪的是那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诡异的尖刺,一下子刺中朱利安身前的两点,他难受得惊叫出声,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他压低声音,不敢用力,细细的,似乎是害怕被人听到一般,“不可以 。”朱利安拒绝着,摇着头。 他仿佛感觉到今天和昨夜的不同。 这两只虫似乎是达成了一种朱利安也不知道的协议,它们没再把时间浪费在互相争斗上,仿佛要将每一寸都覆盖上它们的气息。 那种感觉太奇怪,也太过隐秘。 让朱利安后知后觉发现的时候,却几乎只能发出哽咽,连张开的脚趾都被无数细小的雾气分开吞噬,再也不能用力蜷/缩起来。 奇怪。 朱利安想叫出声,奇怪。 不…… “叩叩——” 轻轻的,门响了。 不再是虚空,不再是虚无,不再是存在于意识中的窄门。 是只存在于现实中的房门。 玛莎的声音透着奇怪的凝滞,“……朱利安,你在房间里吗?” 朱利安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开那些诡异的束缚,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要死,要命! 他的身体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仿佛羞耻感在这个时候才一下子高涨吞没了他的意识,让朱利安浑身都透着红,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 是玛丽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我发现同样的字数,分开二三章写,比一章更新压力小点(思考) * 第45章 玛丽离开地下室的时候, 手里还拿着备份的数据。 从朱利安的话里,玛丽发觉了很多以前没有留意到的事情。 像是第一研究所这样的地方, 肯定会有不少下属的机构, 只是这些机构都不一定在明面上,只有身为所长的贾森·尼伯特知道得最多。 玛丽脑子里只记得大部分的地点,但它们是做什么的未必清楚。 就好比朱利安提及的福利院, 在玛丽的记忆里, 明明是一个类似医院的地方。 研究所进行的研究,有些是需要人体来接受实验的, 这个时候, 研究所就会对外招收实验体,给予足够的金额补偿, 同时也会说明其中的危险。 那些参与实验的人在实验结束后, 就会被送到别的地方去治疗。 那个地点, 就是属于这种地方。 这整个流程, 玛丽都很清楚。 有些人还是经过她的手被签署了同意书送往那里的, 她怎么可能会记错? 那为什么在朱利安的记忆里,那里会是福利院呢?而且, 就算真的在玛丽不知道的时候改造成了福利院, 那为什么朱利安进去了又出来, 福利院就消失了? 玛丽怀疑朱利安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 进行了时空跳跃? 尽管那一夜朱利安说的事情很多很杂,但玛丽还是记清楚了他身上发生的问题, 包括现在不得不面对的危机。 假定福利院在某一段时间的确存在,那玛丽必须确定, 这个时间点是否已经存在福利院。 而她今晚忙活的事情还不止这个, 更要保存之前自己所有的资料数据。 这些备份本来不急于一时, 但玛丽心中却有种紧张的催促感让她不得不立刻动手。 她今天在研究所的时候和贾森·尼伯特又吵了一架,连研究所其他的研究员都出来阻止他们。这本来就在玛丽的计划内,可是贾森的反应却很奇怪,那些研究员的反应也有点奇特。 贾森在愤怒后很快冷静下来,他看着她的眼神是在看着某种奇怪的……玛丽很快就想起来,那是一种隐忍。可贾森的脾气她很清楚,如果他会对什么东西隐忍,那肯定是因为他的实验有关。 ——他就是这么一个偏执的疯子。 如果是因为某种实验…… 那玛丽可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被贾森的实验牵扯进去了。 临下班的时候,玛丽检查了几遍自己的身体,却没发现任何的问题。 但这种古怪的感觉,再加上她听完朱利安的话,都让玛丽打算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可这种准备,和朱利安房间里的异样不同。 她站在朱利安的房间外,听着他轻/颤着说话的声音,“妈妈,我没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是噩梦吗? 玛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个奇怪的房间。 不管是过于寒冷的外墙,还是略带诡谲的暗色,都让这个平时熟悉的房子变得鬼魅丛生。她冰蓝的眼睛沉默地盯着房门,仿佛穿透这扇门,足以让她看清楚门后的模样。 ……她好似看到了一个趴在床上的恐怖人形。 他没有具体的模样,似乎仗着在黑暗中,朱利安无法看清楚他的模样,所以只是随便捏出来一个古怪的轮廓,就不再继续尝试下去。他的一只眼睛挤着七八只诡异的眼球,另一处眼眶却空洞无物,他的头发……那真的是头发吗?看起来活似一缕缕蠕动的根须,在他的头皮上乱爬。 细腻的、宽扁的舌头舔舐着朱利安的脚趾,仿佛某种畸形的怪物。 玛丽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冻僵了,又或许她还在做梦? 不然她为什么能看到这么离奇恐怖的东西,但远比她的恐惧更快的是另一种暴怒的情绪,她的手指并成拳头,恶狠狠地砸在房门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朱利安,把房门打开!” 隐隐约约间,玛丽似乎听到几声抽噎,又好像是她的错觉。 等朱利安慌忙打开房门时,玛丽急不可待地走进这个房间,视线毫不留情地扫射过房间的任何一处角落。 不管是门窗还是床,所有的痕迹都落入玛丽的眼里。 窗户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床上有点凌乱,看得出来刚才朱利安的确是在睡觉。而其他的摆设,包括房间内的桌椅都没有奇怪的东西。 玛丽甚至当着朱利安的面让电子管家把衣柜都拉出来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朱利安站在门边,紧张地注视着玛丽的动作。 就在刚才,在那两只虫族还纠缠着他,不肯让他下床的时候——他又听到了玛丽的声音,急得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把这两只臭虫虫踹下床后就急匆匆地跑到门口,疯狂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才打开门。 但玛丽显然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在检查完最后一处地方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 朱利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心口一跳。 玛丽看向的地方,正好是那道虚幻的门打开的方向。 如果不是朱利安确信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的话,他差点以为玛丽真的发现了什么。 ……等下,为什么要瞒着玛丽呢? 除了那些虫子过于偏执的纠缠外,其他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朱利安上前一步抓住玛丽的衣服,解释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掠过了那些奇怪的迹象。 玛丽:“你确定是虫子?” 朱利安沉默:“……是的吧。” 不是虫子,还能是什么呢? 玛丽:“那大概是错觉吧。”她没再说什么。 毕竟正常人不可能隔着房门看到屋内的情况,说不准那也是玛丽产生了幻觉。 “它们还在吗?”玛丽环顾四周,问朱利安。 朱利安迟疑,“刚才是在的,现在嘛……”他记得两只虫子被踹下去后,代号A还发出了一声惨叫,埃德加多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冒出来。 玛丽检查了一遍确定屋里没有别的东西后,这才轻声对朱利安说,“它们既然不能随意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时间对于其他生物是具有束缚的。朱利安,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你的介入没有影响到过去未来的发展,或许……” 她顿了顿,“有些事情,是因为你‘现在 ’的行为,才会成为‘过去’的历史。” 朱利安的脸色微变,看向玛丽的眼神带着惊慌,“妈妈,你要和贾森……” 玛丽摸了摸朱利安的脸,微笑着说道:“朱利安,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模样。”她没有问虫族的事情,也没有回答朱利安的话,却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朱利安微愣,过了一会,他在项链摸了一下,从里面取出一个相框。 相框里放着的是玛丽的照片。 她看着相框里的自己,想了好一会,也没想清楚这是在什么时候拍摄的。 照片里的她没有戴眼镜,穿着一身白大衣站在花丛里,她朝着镜头笑得温柔,似乎是在和镜头后的人说什么。 那种过于柔和的色调出现在玛莎的身上,实属奇特。 朱利安把这张照片抽/出来,底下其实还放着一张照片。 是朱利安小时候的照片,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脸有点肉肉,是个漂亮的小家伙。 只是双目看起来很无神,没有焦点。 “我只有这张照片。” 朱利安快速地把上面那张照片取下来,然后把底下的那张递给玛丽看。 玛丽注视了一会,轻声说道:“我知道我的那张照片是谁给我拍的了。” 朱利安茫然地看向玛丽,却看到她笑得很开心,轻轻吻了一下那张小朱利安的照片,然后把这张照片夹在了书页里,“这张我就带走了。”她又摸了摸朱利安的脑袋,“早点休息。” 玛丽离开后,朱利安摸着自己的脑袋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去想那两只虫族去哪里。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那两只虫子很安全。 既然安全,那就没什么可值得担忧的。 这一夜,朱利安睡着得很快。 所以当他突然醒来的时候,朱利安看着外头的景象,只觉得那月色仿佛朦胧暧/昧的黄光。 ……看起来又不像是月色,黄色光芒看起来有点古怪,朱利安的睡意一下子被驱散了。 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睁不开眼,耳边只有咕噜咕噜的水声。他好像处在一个窄小的地方,当朱利安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一种无法抵抗的安心感从他的心里爬了出来。 好像他回到了这世界上最安心温暖的角落,在宛如蠕动、呼吸的肉壁里安静地沉睡下去。 砰—— 朱利安想要继续睡下去的欲/望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撞击声。 仿佛他的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碰撞,那种奇怪的、尖锐的刺探感让朱利安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 他的身体下意识蜷/缩成一团,仿佛是婴儿还在子/宫时感觉最安全的姿势。 这……是梦? 朱利安下意识抓住那个游离的念头,这是梦。 这肯定是梦,既然是梦的话,他只要……他只要醒来! 他如同在噩梦里挣扎的可怜人,正攥足了力气试图逃离噩梦。 等到朱利安真的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汗水已经打湿了身上的衣服,黏糊糊得令人难受。 微卷的黑色头发贴在额间,凌乱得不可思议。 他力气发虚,抓了几下才勉强坐起来。 他做噩梦了? 砰—— 和梦里如出一辙的撞击声再度响起来,那种惊悚的恐惧也如影随形。 朱利安的背脊僵住,意识到那声音就从他背后的床板传来。一下又一下地顶/弄着床板,仿佛有无数道恐怖的、恶意的视线在盯着他。 朱利安本该害怕,他的确是在害怕。 可他意识到自己伸出去的手却无比的快准狠,带着一种古怪强烈的欲/望…… 他活生生从床底下拖出来一具尸体。 一具,和地下室被泡着的残缺小怪物一模一样的小尸体。 胳膊甚至还维持着那种不断敲击的姿势,被朱利安硬生生拖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第二更在九点半。 * 怎么感觉变成恐怖故事? * 第46章 朱利安把这具尸体拖出来的时候, 就意识到这具尸体是假的。 很难用语言去描述那种感觉,就是当你看到一个东西时, 因为对那种东西太过熟稔, 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东西究竟在哪里存在问题。这具尸体看起来非常像朱利安在地下室看到的东西,因为实在太像了,所以朱利安第一眼没认出来。 如果这东西是假的…… 朱利安反应过来, 懒得去搭理这个吓唬人的鬼东西, 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急匆匆地朝地下室跑过去。 正在餐厅做早饭的玛丽听到动静, 疑惑地从厨房探头, “怎么了朱利安?”她的声音有些慵懒,带着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柔/软。 朱利安:“地下室出了点问题。” 他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跑了下去, 直接推开了那门。 ——玛丽已经给了朱利安相关的权限。 朱利安走进地下室时, 这里和他之前来过的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径直走到最里面, 隔着一层透明的物质看着里面的小怪物, 对着身后跟下来的玛丽说话, “妈妈,你最近有动过它吗?” 玛丽跟着进来, “没有, 自从最近一次检查结束后, 我就没动过它。” 这至少也得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但系统一直检测着它的相关数据。 朱利安:“刚才我的房间出现了一个假的, 现在想想,地下室这个, 又未必是真的。” 玛丽一下子明白朱利安是什么意思,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 她越过朱利安去处理操控台, 不多时, 冰柜那层透明的物质就朝着两边液化滴下来, 露出最底下的残躯。 朱利安急匆匆用手去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仿佛已经遗忘了那种恐惧。 “假的。” 朱利安的语气有点凝滞,说出的话,似乎连自己也不太相信。 玛丽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飞快地敲打,调出了一份文件。 她查看的速度很快,而结果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在三个半月前,系统有过一次自检,中断了大概一星刻。” “如果他在这个时间段入侵系统,是可以做到的。” 贾森·尼伯特对这具尸体的觊觎是从一开始就摆在明面上,会做出多奇怪的事情也不为过。 朱利安:“妈妈,你今天还是不要去上班了。” 玛丽去楼上看过朱利安房间里的东西后,脸色一直很阴沉。她朝着朱利安摇了摇头,“不行,我手里头的实验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不能不去。我毕竟是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就算他想对我做些什么,也不敢在实验室乱来。倒是你,现在就连这栋房子也不安全了,你说的那两只虫族呢?” 朱利安没想到,玛丽居然会希望他把那两只虫族弄出来。 “妈妈不是希望不要改变太多吗?” 玛丽平静地说道:“那些东西都比不上你的安全要紧,而且如果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你觉得究竟是那被带走的尸体要紧,还是你的存在要紧?” 朱利安沉默。 就依玛丽来说,她对朱利安的身体也很好奇,甚至检查过几遍。 这是她无法克制的、属于研究员的探究心。 可一来她和朱利安的关系不同,总是对他有一种无法割舍的保护欲,二来,玛丽做事总归是有底线的。 这和尼伯特他们可不尽相同。 朱利安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待会会试试看能不能把它们召唤出来。” 玛丽今天要上班的时间超了,可是她还是慢条斯理地拖着那两具尸体丢到后院,然后一把火给烧了。电子管家感觉到了过量的烟雾,自动开启了警报系统,把还没烧毁干净的东西全部扑灭。站在那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面前,玛丽突然说道:“当初我没有欺骗他,最开始的时候,这团东西是真的死了。” 玛丽的手指点了点地上烧毁的东西,她说的应该是真的那个。 “只是后来,它不知怎么回事,又开始具备活性,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我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就把它彻底冰封起来,只是隔一段时间会检查一下。”她看向朱利安,“然后,在三个半月前,系统告诉我,它的状态又趋向于死亡。” 三个半月前,那就是这东西失窃的时间,也约莫是朱利安出现的时间。 这个时间…… 玛丽:“所以,我在猜测,这东西不只是你的复制体那么简单,你和它之间或许还存在一种诡异的联系。当你出现的时候,会压制它的活性,甚至变成死亡的状态。可如果你不在这个世界,或者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另一个你,它就会具备一定的活性。” 这个具备活性的定义很广泛。 如果一个人身上掉下来的肉经过培养没有死亡,还带有一定的生机,这算是这个人活着吗?也不算吧。可只要有了这个猜想,就会有另外一种毛骨悚然的假设出现。 朱利安猛地看向玛丽。 玛丽冲着他微笑。 … 玛丽去上班后,朱利安在屋内兜了两圈,抓着笔开始记录着些日子存在的问题。 首先,朱利安确实存在着某种穿梭时间的能力。 这种能力未必可控,具有不稳定性,但多数时候进行的时间穿梭都是源自于他内心的想法。 其次,朱利安对于“过去”的改变,会影响到“未来”的现实。 这从代号A和埃德加多的变化可以看得出来。 因为“未来”势必会发生,所以无法“改变过去”。 这是玛丽秉承的理念。 第三,朱利安的身体存在生殖腔,或许是个双性人,也或许…… 写到这里的时候,朱利安的脸色扭曲了一会,似乎是写不下去。他的笔尖戳在纸上好久,才慢吞吞继续往下写,他的身体和虫族的渊源无法解释,但似乎可以孕育子嗣。只是如果虫族的质量不够好的话,生下来的东西就不是孩子,而是那些扭曲的、像是自己一部分的复制体。 复制体…… 朱利安出神,假设他在这里死亡的话,那些残缺的复制体会演变出另一个朱利安吗? 这就是在玛丽面前,朱利安没有说出来的某个假设。 “咕”的一声,吓得朱利安差点把笔丢掉。 这个声音是从天花板传来的,朱利安抬头,就看到A趴在天花板上倒挂着,它的翅膀挥舞着,过分轻盈漂亮的鳞粉不断掉落下来,弄得整个房间的地板都是。它几只足都落在墙上,似乎是已经长好恢复,银白和漆黑两种颜色在背甲上交叠着,四只金色复眼死死地盯着朱利安。 “不会哦,妈妈,它们永远无法取代你。” 朱利安:“……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回去了。” 听到朱利安的话,代号A变得有些亢奋,它整个身体都从天花板掉下来,看着沉重,其实借着翅膀轻盈地落在地板上,上半身没有落下,三四只足支撑着它立起,露出自己的腹甲。它叽叽咕咕地跟着朱利安嘲笑,“它太庞大,抵抗,强,妈妈没有注视着它,就没办法,进来,哈哈。” 它的笑声里充满了对埃德加多恶意的嘲笑。 如果是一开始不知道它们的关系,以为它们就只是关系不好的时候,朱利安或许还会当做是它们的吵嘴,但是在看完(其实没看完,粗略来看,朱利安看完的部分顶多只有三分之一)了书后,他多少理解虫族内部的结构。 虫族除非特定情况是不会互相残杀的。 朱利安:“你们的关系就那么不好?”他停下笔,有点头疼地看着代号A,“你们不是,一体的吗?” “嫉妒。”虫族似乎在朱利安的面前不知道隐瞒为何物,非常坦诚炽热,仿佛带着一团滚烫的火焰,“妈妈,A嫉妒它。” 朱利安:“……嫉妒?你嫉妒它什么?” 他的语气有点微妙。 “嫉妒它脑子不好?” 代号A沉默,仿佛能够看到它虫脑在快速嘎嘎反应中。 朱利安总觉得它下一秒会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立刻阻止了它,“咳,你刚才说,不会是什么意思?就算我不在这个时间线上,它们也不会变成我吗?” 虽然是拿这些话当转移话题的借口,但朱利安也必须承认,这个话题之恐怖性。 毕竟这涉及到的是一个人存在的圄嚱根本。 如果连一个人的存在都可以被怀疑的话,那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代号A甜甜地说道:“因为妈妈只有一个。”它没再直起身子,而是以触须和足快速地爬到了朱利安的脚背上,然后非常沉重地压住,仿佛轻车熟路到了极致,“而埃德加多那个废物,就算和妈妈交/配再多次,都无法让妈妈诞下子嗣的。” 朱利安沉痛地说道:“不要把交/配和妈妈这两个词放在一个句子里。” 代号A从善如流,“因为埃德加多是个废物,所以就算和朱利安交/配……” “够了够了,我不是让你重复!”朱利安连忙打断了代号A的话,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被代号A给噎死。 朱利安:“你之前不是去拦埃德加多了吗?” 他迅速转移话题。 代号A:“妈妈太害怕埃德加多了,在极端的恐惧之下把我们丢到了过去,我在拦住它之前就被丢到了时间里,非常凑巧地和埃德加多凑到一起。至于莫尔顿他们,有妈妈的力量在,他们暂时还活着。”但时间久了,就谁也无法保证了。 朱利安:“……” “为什么之前你们没办法出现,而现在你又能出现了?” 代号A:“我们毕竟是不属于这条时间的存在,所以时间对我们很排斥。但是只要朱利安许可的话,我们就可以短暂停留在这里。可埃德加多的本体太过庞大,就算是妈妈‘注视着’它,只要移开视线,它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据。所以昨天晚上,妈妈从床下来后,埃德加多立刻就弹回去了。” 朱利安:“……所以昨天晚上你是在的?“ “俣醯在的妈妈,我在通风管道呢。”代号A非常乖巧地说。 怪不得玛丽找了一通都没有发现它,原来代号A藏在了通风管道。 随着代号A的回答,有些疑惑解开了,有些疑惑却越来越浓。朱利安看着自己写下来的东西,突兀地问道:“A,如果从一切的原点,把那个理由抹除掉,那以后的事情是不是不会发生?” “朱利安想杀掉什么人吗?”虫族在他面前磨蹭着爪,那尖锐的硬锋物闪闪发光,“如果是朱利安讨厌的人,那就全部吃掉吧!” “不行!” 朱利安撕掉那张纸,脸色苍白地说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吃人。” 代号A闻着妈妈身上恐惧的味道,那味道闻起来虽然有些苦涩,虫族却觉得情绪好像被拨动了一样,声音有点兴奋起来,“妈妈说不吃就不吃。”虫族虽然这么说,又带着某种狡猾的恶意,“妈妈,埃德加多肯定吃掉了很多。A是没有吃的,A一直都在研究所,吃不到。” 朱利安……朱利安有点无语。 这虫子不仅在互相争宠,还学会了私下告状。虽然这告状告得有理有据,可只要一想到它告状的目的,朱利安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果然代号A拥有的智慧,比埃德加多好太多。 尽管刚才代号A所说的事情,让朱利安有一些嫌弃和难受,但只要一想到埃德加多本身的经历和过分愚痴的脑子,一时之间那种抗拒的心理也生不起来,只剩下无奈和好笑。 如果他现在可以出现在研究所就好了,不然只有玛丽一个人在研究所,他实在不放心。 但以朱利安现在的身份,肯定是去不了研究所的。 ……等下,朱利安看向他身前的代号A,眼前突地一亮。 代号A歪着脑袋看着朱利安,发出“咕”的不解。 … 第一研究所。 玛丽助手急匆匆地赶上玛丽,他的身高比玛丽还要高出一个脑袋,但是跟着她跑的时候,速度差点追不上她。助手喘着气说道,“玛莎,高级研究员会议在下午举行,如果你现在不准备的话,可能会来不及。” “那种尼伯特一手遮天的会议,有必要去参加吗?”玛丽冷淡地说道。 她今天的头发全部都盘了起来,露出细长的脖颈。 玛丽助手露出像是牙酸的表情,低声说道:“以前他们不这样的,也不知道所长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助手也觉得有点奇怪。 研究所一直都会在固定时间开高级研究员会议,在会议上,就算尼伯特是所长,可是他们开会时都同样只是研究员,会彼此为了实验的课题大吵大闹,也会为了研究资金而拍桌吵架,这是经常有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高级研究员会议弄得和尼伯特的后花园似的,几乎变成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有时候一些明摆着过激或者不合适的研究方向,从一开始就应该被pass的课题却会摆在会议上讨论,这实在是让玛丽助手很费解。 想到这里,助手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玛丽,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最近马库斯一直盯着我们。” 马库斯是贾森·尼伯特的好学生,也是最近十几年才进研究所的,但他的天赋已经超越了不少老人,取得的成果也让人忍不住赞叹,这样的一个好学生当初落在贾森手里的时候,不少人认为是良师佳徒,但现在助手对贾森所长的印象很差,连带着也不喜欢马库斯。 玛丽若有所思,突地说道:“你去安保那里调一下最近进出实验室的人员。” 助手的脸色微变,“难道……” “去了再说。” 助手匆匆地走了。 玛丽回到实验室,看着培养舱内郁郁葱葱的拟态,脸色几乎和培养皿一样绿。 她其实刚从马库斯的实验室出来。 就如同尼伯特可以随意进出玛丽的实验室,其实玛丽也可以随便进出尼伯特和马库斯的实验室。因为他们之间的实验一直都是有所牵连,所以彼此的权限都是对外开放的,以方便在紧要的关头可以互相帮助。 早上朱利安的房间出事后,玛丽一下子就怀疑到研究所里的人。 尤其是尼伯特。 但思考后,玛丽却觉得偷走实验体的人或许是贾森·尼伯特,但用那诡异的东西去吓唬朱利安的,却未必是贾森,更有可能是马库斯。 贾森这个人老道成熟,如果暗地里背着她做实验,在没有成功之前,他肯定不希望引起玛丽的注意。 马库斯就不同,他还年轻,正是恃才傲物的时候。 他的眼底除了贾森不服任何人。 只是他之所以驱使那个假货去玛丽家里,是了什么? 这未免太打草惊蛇,也太犯蠢了。 如果不是马库斯这一动,玛丽都未必想得到要去马库斯的实验室一探究竟,也顺便……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实验室的门开了。 玛丽头也不回地说道:“调出来了吗?” “玛丽教授,您何必等您的助手去调监控呢?直接来问我,岂不是更快一点?”身后传来的声音如此熟悉,玛丽甚至懒得去追问这家伙是怎么在她关闭了实验室后还能越过权限进来——果然所长就是为所欲为,她慢吞吞地转过身,看着贾森,和跟在贾森背后的马库斯。 只见马库斯低垂着头,看起来已经被贾森训斥过,那张年轻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怯懦。 玛丽歪着脑袋,“怎么,连你的得意门徒你都看不顺眼?” “怎么会,”贾森优雅地插兜站在玛丽的面前,“只是这小子还是太过年轻,有时候总是会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怜悯,所以我稍微教训了他一下,免得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尊敬师长。” 玛丽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地下室的东西,是你偷的?” 贾森无奈地笑起来,“怎么能说是偷?这是为了研究必须的过程,谁让玛丽把那东西藏得跟宝贝似的,花了我这么些年才找到那东西藏在哪里。果然是灯下黑啊,放在你的身边,我反倒是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的声音说来非常温柔,就像是在和情/人说话一样,“谁让玛丽总是骗我呢?” 玛丽:“别用你这语气恶心人了。我说那东西已经死了,难道我骗你了?” 过去这几个月,贾森越发纠缠玛丽关于尸体的事情,现在看来只是为了转移玛丽的注意力,那东西贾森早就拿到手了。 贾森的眼神稍沉,转瞬又变得开朗,“虽然花费了一番功夫,但是母体计划最后欠缺的东西也到手了。玛丽,你难道不想加入我们,一起看看这个崭新的纪元吗?” 玛丽点头,“我们,行,我们,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答应了吧?” 贾森好暇以整,“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新/世/界。” 玛丽:“母体计划需要动用大量的人体实验,而最近几年我并没有在报表上看过相关的数据,你一直都是在私下动作……包括123医院也是你计划一部分?” 123医院就是朱利安之前指出来是福利院的旧址,所以在查过账面没问题后,玛丽却越来越怀疑那些违规的人体实验就是通过123医院来掩盖的。 这下贾森的脸色真就变了变。 这件事,除了他之外,就只有马库斯经手。 而马库斯这家伙虽然心不够狠,但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是绝对不可能背叛贾森。 贾森狐疑地盯着玛丽,“你是怎么知道的?” 玛丽面无表情地盯着贾森,忽而笑了起来,“你以为我让雅各布离开,是真的想让他去调动安保监控吗?你觉得我这些天在研究所和你的争吵,真的是无用功?贾森·尼伯特,我在研究所五十三年了,五十三年的时间,就算你再瞒着,所有的蛛丝马迹你都能藏得严严实实?”她的笑容忽而收敛,冰冷地看着他们两个。 “不要太高看自己了。” … “好帅哦。” 朱利安小小声地说。 “咕。” 趴在朱利安的后面,竭力把自己缩得小小,但还是很费劲的代号A叽咕了一声。 他们一人一虫就趴在研究所的通风管道内。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这是朱利安第一次尝试运用自己的能力,却没想到出奇的好,他仿佛真的能穿梭时间或者空间——当他切切实实站在研究所的土地上时,朱利安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离他远去。 好吧,这让他离“人”这个身份越来越远了。 但最要紧的是玛丽的安全,朱利安借用代号A的办法,在通风管道内穿行,最终找到玛丽的时候,正巧听到他们激烈的争吵。 贾森正在挥舞着双手,愤怒地说道:“你懂什么!母体计划如果能成功,就能诞生最伟大的成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能够拥有一只能够操控整个虫族的雌虫!”他当年在基地发现的秘密,足够他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来研究。 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绝对不是徒劳无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get * 每天定时定点犯困,是不是秋困要来了(胡说八道) * 第47章 朱利安混入研究所的时机正好, 他听着贾森的言论,心里却想起了往后他的样子。当年, 也即是现在的时间线上, 肯定发生了什么让贾森无法承受的事情。那件事情摧毁了他的意志,让马库斯变得更加疯狂,让整个研究所的风格都发生了异变。 朱利安在沉思的时候, 底下玛丽已经冷嘲热讽了贾森一顿。 不得不说, 玛丽火力全开的时候,真的是嘴得人无地自容。可贾森的脸皮实在是厚, 他无视了玛丽的抗拒, “邀请”她一起参与了实验。三个人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在通风管道的朱利安也跟着慢吞吞地爬动。 可以慢, 但是不能惊动研究所的人。 朱利安之前是在研究所待过的, 他知道研究所一旦真的动起来, 以现在的代号A未必能拦得住。 丝毫不知道自家虫族战斗力的朱利安如是担心。 等到他费劲爬到马库斯的实验室上方时, 前头的通风管道刚好在这时候断了, 朱利安左顾右盼,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攀爬技术。掉下去的时候要是发出沉重的声响, 那肯定会引起研究所的警报——其实下去也不安全, 朱利安知道研究所内部的监控是一整天不间断的。 在这时候, 朱利安突然发现, 代号A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了出去。 他猛地往后一看,就发现原本代号A待着的地方, 现在已经被挖出了一个洞。而代号A的身体就是从这洞里挤出去,然后飞向监控仪器。非常奇怪的是, 就算代号A已经飞到了监控前, 那个监控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闪烁着红光的监控就这么任由着代号A轻轻一碰,立刻就接触不/良。 紧接着,代号A在其他几个监控都做了同样的动作,让它们暂时失效后,就飞了回来,托着朱利安飞向另一处的通风管道。 而被挖开的洞也被小心翼翼地贴合上去,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就发现不了这里的问题。 等到朱利安重新躲在通风管道里时,安保的人已经到了这条走廊,把所有的监控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的问题后,这才又离开。 朱利安气声:“你能隐形?” 代号A不方便动作,这边的通风管道比那边的更窄小,就伸出一根长长的触须冲着朱利安弯了弯触须尖尖。 朱利安拽了拽这根触须尖尖,没有说话,低着头继续爬。 这些通风管道本身是用极坚硬的材质锻造的,如果不是虫族的利足,以它们的坚硬程度压根不可能被攻破。在这个看似漏洞却又不似漏洞的通道里爬行了一会,朱利安总算又听到了人的声音。 但不是玛丽他们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实验室的研究员。 “失败?为什么会失败?母体计划不是进行得很成功吗?” “不知道,实验数据到早上的时候都很正常,但在刚才不知为什么母体开始拼命挣扎起来,然后孕育的芽孢就破体而出!” 后面说话的这个人,听起来比前面的人还要惊慌,反反复复念叨着不知道,不知道的词语。 另一个人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把他弄清醒了,“如果你想发疯的话也要换个时间,你知道所长和马库斯都来了吗?他们甚至把玛丽教授也带来了,完了,我们全完了。” 被拍醒的研究员捂着吃痛的脸,“算了,玛丽教授在的话,说不定能看出问题来。” “……你忘了吗?玛丽教授是整个研究所里,最不支持母体计划的人啊。” 这两人同时都沉默了。 母体计划,是贾森在五年前就已经萌发的想法,最开始是源自于代号A。这颗虫卵辗转落到第一研究所的手里,其实是经过贾森的努力。 那时候,贾森只是拥有一个朦胧的想法,可是这个想法,在从基地回来后,得到了全面的落实。 贾森在基地得到的,何止是希望? 玛丽所说的那个“人”消失前,留下的三个胎儿尸体,全部都具备某种独特的性质。 尽管最终大部分都被玛丽给带走并且销毁,可是保留下来的部分在实验中展现了贾森最为期待的特质。为了加快实验的步伐,贾森在私下进行了不少人体实验。 因为最初孕育的母体是男性,所以贾森在挑选的时候也不拘束是男是女,所有视线失败的实验体都会被送到123医院去,这是一条隐秘的线。 而在三个半月前,贾森总算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当初被玛丽夺走的那具拥有活性的尸体。 他就知道玛丽绝对不可能销毁它! 在经过多重准备后,贾森挑选了最合适的母体开始调整,而这一次远比之前的实验要顺利太多。不管是母体的状态,还是孕育的芽孢的数值都在界限内。用人体产下虫卵毕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创举,贾森预估这个孕育的过程大概是三个月左右,而最近这段时间更是重中之重,整个实验室的人都如临大敌。 在贾森把母体转移到马库斯的实验室后,更是一天连轴转都有人盯着。 明明要看到曙光的时候,实验却突然失败,这是何等的恐怖? 这两个研究员都想抱头痛哭。 而在通风管道上,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交流里得知经过的朱利安也想抱头痛哭。 果然不能高估贾森和马库斯这两人的道德底线。 朱利安透过网道看向四方。 这个实验室很大,四通八达,如果只是靠着这么胡乱爬行的话,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玛丽。 朱利安侧耳,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起初,是翅膀扑棱的声响。 紧接着,是古怪的窃窃私语。 在素白冰冷的实验室左侧,突然出现了一只非常漂亮的飞蛾,它的翅膀是那么轻盈,仿佛闪烁着淡红色和浅紫色交错的光芒。那透明的翅膀如此瑰丽,每次扑闪时都会落下漂亮的鳞粉,那些鳞粉一点点覆盖在仪器上,发出奇怪的“滋呀滋呀”的声音。 那两个研究员当然会听到这么奇怪的声音,当他们顺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突地发出尖锐的惨叫,“我的天,神啊,为什么鬼面蛾会跑出来?” 鬼面蛾是什么? 朱利安注视着那只飞蛾,它看起来有巴掌大,翅膀扑棱的时候…… 啊,原来是这样。 朱利安在某个鬼面蛾飞舞的时候,看到了它的翅膀上如同人脸的形状。因为挥舞的时候会连带着牵动翅膀上闪烁的花纹,看起来又仿佛是在尖锐惨叫的恶鬼。 ——鬼面蛾这个名字,的确非常符合。 鬼面蛾的鳞粉带着剧毒,而它们天性嗜杀,会把所有的肉食都当做食物。 它经过的地方,所有的仪器都失效了。 整个实验室外侧都闪烁着不祥的红光,而那两个研究员躲在角落里拼命拍打着大门——显然,就连门的系统都被破坏了。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这个实验室里的实验体,战斗力可真强悍哈。 它是怎么跑出来的? 这是朱利安想知道的问题,但他更担心玛丽的安全。 他无视了底下瑟瑟发抖的研究员,意识到自己得朝着实验室更深处赶去。 那只鬼面蛾似乎发现了通道的上面其实有人,它没有去追赶那两个研究员,而是轻飘飘地上飞,那两个鬼面因为它的动作而闪烁着奇怪的斑纹。 它盯上了这个通道,也盯上了还在通道里面的人。 朱利安趴着的地方刚好有能看向外面的网道,就见鬼面蛾猛地扑上来,大量的鳞粉随着它的撞击一下子扑进了通道内。朱利安在最前面,立刻感受到了这攻击的强势,闪烁着光芒的鳞粉拍打上他的脸,他的身体,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但仅仅是咳嗽。 这听起来能立刻消融尸骨的鳞粉,对朱利安造成的伤害,似乎只有这止不住的呛咳。 就像是人类被灰尘袭击后,也会有忍不住类似的动作。 这通风管道内咳嗽的声音,立刻就让研究员们发现这里有人。 但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间实验室的所有仪器都被损毁了,连门都打不开。 “你在……叫我?” 扑棱的声音里,朱利安略显古怪地歪着脑袋。 为什么他似乎听到了鬼面蛾说话的声音? “朱利安,它的基因里有虫族的组成部分。”远比朱利安更快意识到这只要来争宠的虫子的目的,代号A的声音带着某种奇怪的嗡鸣声,“如果妈妈不喜欢的话,我现在就杀了它。” 朱利安连忙抓住A,怎么小小年纪——呃,其实A的年纪也不小了——就这么喜欢打打杀杀? 鬼面蛾一身华丽的色泽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又在通道前扑棱了几下,朱利安隐隐约约辨认出它的意思,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空灵的气息,“您……往那里走……有您的气息……我会保护……您……”它在朱利安的面前低下它的头颅。 当通道里真钻出来一个人的时候,鬼面蛾充当了承载他的仪器。 纯粹漂亮的翅膀扑棱着,那两张狰狞的脸孔似乎也变得喜悦一般,不断闪烁着耀眼的斑纹。鳞粉落在地上,附着在墙壁上,黏在那个青年的身上,如同鬼魅般的幻影。 那是一位非常漂亮的青年,微卷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膀上,皙白细腻的皮肤如同精雕细琢的玉石,如同湖泊般湛蓝的眼眸注视着他们,立于鬼面蛾的身上,好似神祇在注视着卑微渺小的万物。 另一只叫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从通风管道爬出来的时候,那位青年又轻飘飘地站了上去。 在两个研究员生命的尽头,唯一记得的便是那种鬼魅诡谲的倒错感……以及,紧接着扑脸而来,对他们充满扭曲恶意的鬼面蛾。 漂亮、璀璨的存在,却是夺命的利器。 他们死于他们的造物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在八点半到九点间。 * 第48章 “你能感觉到同族的气息吗?” 朱利安这么问, 代号A也乖乖回答,“可以。” 虫族本来就是这样的种族, 代号A能感应到同族的位置, 本来就是正常的。 朱利安趴在它的背上,被代号A带着朝前飞去。一路上遇到的实验室们都是洞开着门,仿佛是经过一场奇怪的骚动。而在他们去往的方向, 能够看到地上满是鳞粉, 刚才的鬼面蛾似乎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那这个实验室内到底有多少虫族?” “一百三十九只。” 代号A几乎是秒答。 马库斯的实验室很大,而在大实验室内又环环相扣着小的实验室, 每一个实验室内都有属于自己的项目和实验体, 整个大实验室一共有一百三十九只携带虫族基因的实验体,那的确不算小数目。 这毕竟不是在四十年后, 这一百来只携带虫族基因的实验体已经算是非常多了。 那玛丽会在哪里? 实验室突然出现骚动, 实验体收容失效, 他们最可能在的地方…… 母体计划里的实验体, 在哪里? 朱利安似有感悟, 闭上了眼睛。 他在试图去联系到……他可以…… 最先接触到的是近在咫尺的暗影,朱利安仿佛在意识里勾连到小小的意识, 轻轻一触碰, 代号A突然说道:“妈妈在叫我吗?” 朱利安惊讶之下, 没有开口, 反而是在意识里说话。 “是我,这是你吗?” 于是代号A也回答, “是A。” 原来,虫族的联系是这样的。 它们的意识联结交织在一起, 互相为网络, 互相为支撑, 只要感觉到了一点,就能顺藤摸瓜掌握到全部。而只要在意识联结里有一只虫能联系上,就意味着其它的虫族也会被通知到。 距离他最近的是代号A,那次之的是…… 在朱利安接触到其他的意识之前,他率先感觉到的是一种隐秘的振鸣声。那种声音无比熟悉,仿佛时时刻刻都徘徊在他的身侧,好似在更久之前就已经听过。明明一直都没有觉察,觉得这种声音非常微弱,可一旦意识到时,朱利安却觉得自己好似被这种奇怪的嗡鸣声包围,四面八方都是它的声音。 粘稠、潮/湿的雾气在无形的空间里翻滚。 庞大、那是一旦注意到,就无法移开视线的庞大阴影,它沉浸在幽暗的海底,仿佛亘古之外长存的怪物。在视线投注到它身上时,它同样也捕捉到了朱利安的视线。 阴影,鬼魅,或者其他什么都好,那个存在同样存在于朱利安那无形的意识联结里,猛地爆发出无比强烈的情绪。 那种情绪一下子冲撞到脆弱的联结上,让这朱利安的脸色瞬间煞白。 代号A愤怒地尖啸起来,“愚蠢,愚痴,愚笨的埃德加多!” 它仿佛知道朱利安遭遇到了什么,非常气愤地大叫起来。然后又可怜兮兮地和朱利安抱怨,“妈妈不要听它的话,它太笨了,听多了妈妈也会变笨的。” 朱利安:“……” 好欠扁哦。 他艰难地在那种赤/裸的狂喜情绪里挣扎,如果那真的是埃德加多的话,那它的体量对人类、或者普通的虫族来说都无比庞大。哪怕只是一丝一缕的变化,都足以冲垮它们的意识联结。 这也是为什么虫族内,就算王族想要控制普通的虫族也无法指挥顺畅的原因,它们本身的意识和体量对于普通的虫族而言太庞大,所以无法达成过于精细的操控。 它们不是虫母,它们无法超越虫母。 朱利安被那种奇怪狂热的情绪包裹着,就如同粘稠的布丁挤压着他。 虽然不至于让他窒息,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周围都是那种黏糊的物质,都要喘不过气来。 他慌忙地移开视线——或者说,把他的意识从那片庞大的阴影抽离,登时,那种窒息般的包裹感就消失了。 朱利安剧烈地喘息起来,如同代号A之前说过的,它们在这个时间线上的存在都有赖于朱利安的“注视”,代号A所需要的能量小,所以容易偷渡;埃德加多所需要的能量多,所以很难偷渡,时刻徘徊在时间线外……那样不会出事吗? 朱利安朦朦胧胧地想。 但短时间内,他不敢再立刻去注视埃德加多了。 他感觉……朱利安感觉身体非常奇怪。 就在刚才那短暂的联结里,他好似浑身上下都被古怪的东西舔舐了一遍,分明只是强烈的情绪,却促使着朱利安浑身上下的器官都被迫和它共情起来,那种刺激的感觉只叫朱利安差点把脑子都丢失了,过于强烈的冲击让他心有余悸,可怜地攥紧了脖子上的项链。 ……虽,虽然不至于,像是代号A说的那样变笨,但要是把脑子也刺激没了,那实在是太奇怪了。 朱利安急促呼吸着,总感觉身体在经过刚才的袭击后有点奇怪。 身前有个地方有点痒痒的。 但是那个位置实在太尴尬,朱利安连脑袋都没敢低头去看,只是拼命地想着别的事情,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玛丽的位置! 想想玛丽,想想玛丽。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似乎是在触碰其他的意识,那些存在于联结里难以觉察到的微小存在…… 请告诉我玛丽的位置。 玛丽,玛丽,玛丽…… 这个名字,连带着她的图像似乎都被传递了出去,紧接着,更多细细密密的反馈接连而归,朱利安在那些微小的接触中感知到了气味、或是鲜明的触感。 那些携带着虫族基因的实验体们……它们存在的形式不同,判定生物的办法也不尽相同。 朱利安在气味,触感,色彩中一一排除,居然还真的找到了玛丽的位置。 她在最深处。 “谢谢。” 朱利安轻声说。 这声音化为意识,在联结里轻轻触碰着彼此。 于是那些小小的、柔/软的意识也便高兴起来,柔柔地传递回来微小的喜悦。 同样的,在由朱利安发起的联结中,当然也有着代号A的意识。不用朱利安吩咐,它同样收到了反馈,知道了玛丽的位置。 它以极快的速度飞过那些实验室——不是所有的实验室都收容失效,在那些还没有出事的实验室里,朱利安听到了他们奇怪的讨论声——这些都没有阻拦下他们的动作,朱利安似乎已经完全不怕暴露在外面,一心只想赶到玛丽的位置。 如果不是他感觉自己短时间内无法进行第二次跳跃的话,他肯定要带着代号A直接跳跃到玛丽的面前,直接带着玛丽妈妈跑路。 砰砰—— 那些还被困在舱体内的实验体开始拼命撞击着舱室,它们发出一种奇怪的尖啸声,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存在,又像是某种扭曲到极致的狂喜,它们试图追随他而去,带着无比惨厉的执拗,前仆后继地撞击在坚硬的容器上,留下各色不同的血液。 听着噼里啪啦撞击的研究员露出不忍直视的绝望表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安静不下来?是什么刺激到了它们吗?” 这个实验室的研究员平日里就负责观察着它们的生态,所以对它们这种弱小虫类的天性很清楚。 这种如同蝴蝶般的虫类只有在产卵的时候才会突然暴躁起来,带着极其强烈的攻击性。可现在压根没到它们产卵的季节,他们是真弄不明白这些观察对象发疯的原因。 而且它们撞击的动作越来越疯狂,带着某种病态的执拗,仿佛不死不休的癫狂让研究员坐不住,生怕这些平时漂亮的小东西全死了。 他着急地团团转,打了内线通讯。 在刚才他已经拨打了很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没办法联系上主控实验室,这一次却没想到真的联通了。他甚至都没等对面的人说话,就立刻焦急地大喊,“救命啊,这些青蝶都在发疯,平时的应急措施没有任何作用。它们似乎处在产卵期的疯狂状态,全部都快撞死了。”他的语速非常快,如果对面的人没有仔细听的话,肯定会错过他的只言片语。 研究员在颠来倒去地说完自己的问题后,才发现对面一直没有回应。 他叫了两声,拍着手上的紧急通讯器,才听到从对面传来幽冷的声音,“那就让它们去死!”这阴冷的声音猛地中断了通讯,也让研究员呆住了。 刚才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马库斯啊! 而通讯的另一头,刚挂断的马库斯冷冷地看向实验室另一头正在疯狂撞击的实验体,又收回视线,看着站在身边的贾森,“老师,实验室内大部分的收容措施都失效了,除了一些孱弱的实验体,其他的基本都逃了出来。”这是在马库斯的实验室内发生的重大事故,如果要彻查下来,马库斯在事后肯定会被追查责任,甚至可能要锒铛入狱。 贾森还是一副沉稳的模样,他看着外头试图入侵的实验体,对马库斯说道:“不用担心,这事从一开始就有人背书,就算出事,也不会让你进去的。” 在他们两人身后,玛丽被两个高大的研究员控制了起来,闻言冷哼了声,冰冷地说道:“贾森,你拿研究所的成果去游说了外部的人?是军方,还是政府……应该是军方吧,不然,那些军人实验体是从哪里来的?!” 贾森看向玛丽,温和地笑起来,“玛丽,你真的太聪明了。” 明明几乎没有泄露出痕迹的事情,在玛丽的眼中却无所遁形。她的脑子对于母体计划来说,是非常有用的辅佐。 可惜玛丽实在太过冥顽不灵,一直不肯加入他们。 “你支开你的助手,是为了让他把研究所的消息传出去,最好能引动上级,或者是联邦来查探。但你现在既然已经猜到了军方和我合作,就应该知道,你的助手是出不去的。”贾森道。 玛丽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 在看到马库斯实验室内那些军人实验体的时候,玛丽就该猜到,军方有人和贾森合作的事情。既然有军方的人插手,那助手就算逃了出去,仍然是没可能把消息传递出去。就算和贾森合作的军方人物只是某个军团的掌权者,可要如何分辨? 除非能直接找到第七军团的布莱克将军,那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这是不可能的。 第一军团和第七军团常年都在边缘星际,普通人压根不可能找到他们。 就算玛丽还有别的后手,却不得不承认,眼下绝大部分的手段都被贾森他们拦住,无法立刻把消息传递出去就是最大的麻烦。 本来贾森和马库斯是不可能直接对玛丽动手的。 ……但,万事都有例外。 因为母体计划失败了。 就连一直紧盯着的马库斯和贾森也弄不清楚母体计划为什么会突然失败,就在玛丽去过马库斯的实验室之后,一直浸泡在如同蜜汁的液/体里的母体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她通体发白,一道古怪的豁口从她的喉咙裂开,发出奇诡不祥的嗡鸣声。 母体的双手挣动起来,她的眼睛猛地睁开,冰蓝的眼眸穿透液/体看往外头——她的眼睛原本不是蓝色,是在成为母体后逐渐转变成为蓝色——微卷的黑发在水中摇曳,如同一只水鬼。 她高/耸的肚子里,一直安静沉睡的芽孢开始蠕动,奇怪的突起在她的肚皮上凸显,一会是诡异的拳头状,一会是尖锐的柱体……他们甚至不敢去细想母体的内部已经被划开成什么模样。 似乎是芽孢的怪异反应,才联动了母体的动作。 他们加大了液/体的灌注,想要借用这样的办法阻止芽孢发疯。 可空气里好像是弥漫着某种让芽孢无法忍耐的诱/惑……或者是气息,它再也不肯呆在母体内,它拼命地挣扎起来,尖锐的足插/入了母体的皮肉,活生生剖开了肚子…… 芽孢从母体内破裂而出,露出它狰狞的形状。 研究员在看到芽孢的外表时,就知道实验又一次失败了。 总会失败,还是会失败。 他们看着那只丑陋的小怪物趴在母体的身上撕扯着母体时,还是非常头疼和失望。 急匆匆赶过来的马库斯和贾森们甚至能听到手底下研究员的哭嚎,“为什么,为什么,都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为什么还会失败呢?” 贾森看着浸泡在液/体里的母体和芽孢,喃喃地说道:“是啊,马库斯,你说,为什么母体会失败呢?” 马库斯的嘴巴哆嗦着,盯着老师看了很久,才沙哑着声音说道:“仿造的假体就是假体,比不上真正的母体。” 贾森转头看向马库斯,无视了已经死去的母体——无视了她漂亮的蓝眼睛和微卷的长发,无视了她和玛丽有七八分相似的外表——他露出奇特又残酷的微笑,“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太拘泥于所谓的情分,一直不肯直视实验里另一个缺漏。” ——每一个母体都会在后期逐渐转变成玛丽的模样。 他们不是玛丽,他们不会是玛丽。 可是他们逐渐和玛丽相似的外表,已经逼疯了好几个研究员。 在研究的时候出现诡异的事情,本来就不太寻常。再加上这种奇怪的现象联系到了现实,联系到了自己的同事、前辈,甚至是上司的时候,有多少人都承担着不安的情绪。 这同样是玛丽被逐渐排斥在高级研究员会议之外的缘故。 贾森的声音逐渐变得狂热起来,“我们当然错了,我们从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的。为什么在基地里,‘他’唯独在玛丽的面前出现,为什么‘他’唯独相信玛丽,并且产下了芽孢,为什么这么多年玛丽一直保存着‘芽孢’,为什么所有、所有的母体在实验中都会逐渐转变成为‘玛丽’的模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早该想到,我们早就应该知道,唯有玛丽,只有玛丽才是‘他’选定的母体啊!” 世界上有无数的人种,无数的人类,为什么唯独是玛丽? 贾森想不明白这一点。 但没有关系。 玛丽不就在第一研究所吗? … 玛丽这么多年听过很多废话,但她没想到所长贾森也是废话团体的一员。她看着已经快支撑不住的实验室,幽幽地说道:“如果你现在不快点想办法逃出去的话,那我保证在你的计划成功之前,你就会死在这。” 就在马库斯和贾森亲眼目睹了最新一个母体的死亡,出发去寻找玛丽的时候,马库斯的实验室内不同的实验体就已经开始暴动,直到玛丽被他们带回来后,实验室内的实验体更是一个接着一个收容失效。 他们如果还处在实验室外圈,那现在还能立刻逃出去,但可惜的是他们正身处最深处的一个房间,摆在容器中的就是已经死去的母体,隔着一道屏障,玛丽还能看到那所谓新生的芽孢还在啃噬着人体。 玛丽只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移开眼睛。 那样毫无理智的存在,不可能是他。 他…… 有时候玛丽不知是要赞叹他的坚毅,还是要嘲笑他的天真,但不管是坚毅还是天真,他在玛丽的眼里都是可爱的孩子。 天真、脆弱、需要保护的孩子,仿佛是脆弱的容器,让脾气生硬的她在他面前都忍不住柔和下表情,只想哄着他羞涩地多叫几声妈妈。 那是个心地善良、有着自己原则的孩子。是个宁愿自己消失,都要让她活下来的孩子。是她即将出生,不会再见的孩子。是玛丽的孩子。 母亲保护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更何况,那是一个如此让人喜欢的孩子。 她摸了摸小腹,玛丽看向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实验室,语气比实验室内任何一个人还要沉稳,“还愣着干嘛?带上手边所有的武器和食物,暂时退入培养舱!” 她的语气冷得过分,却又沉稳冷静,不带任何柔/软的情绪。 贾森看了她一眼,皱着眉,“照着玛丽教授的话去做。”他们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是一旦采取最后的措施,那整个实验室的实验体都要彻底死亡。这些耗费了他们五年的时间才创造出来的造物,没有人能狠得下这个心。 在主控实验室所有人都退入培养舱后,外面的实验室传来最后一声支离破碎的惨叫。 似乎是坚硬的材料已经无法支撑实验体的啃噬,轰然倒塌。 与那群实验体一起冲进来的,还有朱利安。 朱利安的身后聚集着无数奇怪的生物,有的趴俯在地上,长着六七只奇怪的足,看起来如同是海底生物的触足,又带着尖锐的齿状;有的飞在半空,扑棱着漂亮的鳞粉,却每一片落下都是灼烧的痕迹;有的携带着某种腐烂的臭味,仿佛是在尸坑里爬出来的怪物,浑身坑坑洼洼都是烂泥般的粘液;有的如同最普通的昆虫,只是长着一条巨硕无比的尾巴,倒钩上是寒光闪闪的利齿…… 它们是异种,是在实验室内被孕育出来的怪物。 它们未必拥有情绪,也未必拥有智慧。 但这一刻,它们仿若被那个青年驱使着出现在这里,如同某种古怪的召唤。 朱利安一直平静的表情在注视着培养舱内的玛丽时,才变得略有不同。 他从怪物中走了出来,浑身沐浴在那些绚烂漂亮的鳞粉之下,数不清的粉屑从他身上跌落下来,砸在地上焚烧成小坑,却不能对他皙白的皮肤造成任何影响。他一步步靠近培养舱,那张极致完美得如同雕塑的面孔出现在舱体前,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玛丽,而是贾森。 他狂热地盯着朱利安,盯着他在过去五年毫无变化的脸孔,那种偏执的喜意几乎燃烧了他的眼睛。 “玛丽。” 分明隔着培养舱,没有借用扩音器是无法把声音传递进来的,可每一个人似乎都能在耳边听到青年,听到朱利安的声音。 “我来带你回去。” 他们仿佛听到他这么说。 玛丽坐在丛林间,露出她和朱利安如出一辙蓝色的眼眸。 高高盘起的发髻露出皙白的脖颈,隔着眼镜的眼睛微弯,摇了摇头。 玛丽轻声说道,“朱利安,你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get。 * 晚了一点嗷呜嗷呜,可恶 * 第49章 仿佛意识到玛丽在说什么的朱利安流露出悲伤的表情。 下一刻, 他的身影消失在实验室内,连带着那只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小怪物也随之不见, 只余下外头窸窸窣窣, 蠢蠢欲动的实验体。 培养舱内,玛丽轻舒了一口气。 仿佛自言自语般,“如果人类真能做到自体繁育, 那岂不是一个崭新的课题?” 站在她身边的贾森听到她的话, 猛地看向玛丽,却看到她已经背对着他们往培养舱的深处走。这个培养舱看起来已经有以后的雏形, 占地面积很大, 玛丽的身影掩盖在丛林中隐隐绰绰,仿佛会被这无尽的绿色所吞噬。 “玛丽!” 他的声音透着难得的慌张, 似乎是从玛丽的话里听出了什么。 玛丽站在丛林中, 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歪着脑袋看向贾森, 继而露出一个有点奇怪的微笑。她抚摸着小/腹的位置, 宛如耳语般说道,“贾森, 如果你想安生活下来, 我想你该知道怎么做。”她的笑意越发浓郁, 可面对那个笑容, 贾森却感觉有种惊恐的刺痛划过他的后背,好似有人拿着刀尖划过他的脊椎, 带着突突直跳的寒意。 刚才还在狂喜的贾森,这一刻却收敛了全部的神情, 苍白着脸说道:“你疯了。” 既然都是自认为聪明人, 贾森当然猜得出来玛丽做了什么。 玛丽:“你和你的好学生带我来这个实验室, 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她漫不经心地摘下眼镜,露出一双冰冷的蓝眼睛,“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每一个母体都会变成我的模样?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独独是我被选中?你们不是亲眼看到过了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依旧是沉静,平和的,仿佛外面那些疯狂的喧闹都无法惊扰她。 “贾森,你的研究方向的确是对的,但也是错的。人力无法创造出一个合适的母体,你也无法孕育出你想要的雌虫。从一开始,选择的权利,并不在你的手上。” 玛丽丢下这似是而非的话,就不再管他们,率先踏入了身后的绿意。 … 朱利安重重坠下的时候,破空声就在耳边响起。 还没等他真的砸落到地上,就有一双湿腻冰冷的手托住了他。身体发自最深处开始颤抖,仿佛那湿冷的寒意侵蚀进了骨髓,让朱利安浑身上下都痛起来。他在那人的怀抱里哆嗦着,喃喃着,“玛丽妈妈……” 他没想走,朱利安没想在那个时候离开。 但随着玛丽的话落下,朱利安的身体仿佛就顺着玛丽的话而动,不自觉就弹了回来。 他现在是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熟悉又陌生的惨叫声倏地往下,把朱利安的意识全拉回来了。他抬头一看,正对上埃德加多那张俊美到非人的脸——骤然对上这张本已经死去的脸,朱利安连呼吸都要僵住了——而在埃德加多的身后,代号A正嫉妒地看着他们。 ……等下,为什么他能从一只虫子的脸上看出嫉妒的表情? 虫子有表情这回事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惨叫的声音越来越远,朱利安顾不上害怕,在埃德加多的怀里拼命扭头试图去看那是谁,等他看清楚那在高空坠/落的两个小点正是莫尔顿和布雷斯的时候,朱利安差不多也要发出相同的惨叫声了。 他着急地说道:“A,A,你去救救他们!” 代号A尽管很嫉妒和妈妈接触的埃德加多,但还是非常听妈妈的话。 “呜呜好的,妈妈。”可怜的虫虫这么说完后,还是带着一腔嫉妒的小情绪飞扑下去,去救那两个妈妈在意的人类。 只是那噫唔噫呜的声音,让朱利安有点小小的内疚。 等眯着眼确定代号A把莫尔顿和布雷斯救下来后,朱利安松了口气,才有心思考虑起自己现在的情况。他试图重新回到玛丽妈妈那边去,可是他的身体似乎本能地告诉他,暂时是做不到了。 一想到这,朱利安就有点气馁难受,就连自己身边居然是埃德加多这回事都不记得害怕。 回到地表时,这熟悉的灰扑扑土壤,的确是玛莎矿星。 他们回来了。 莫尔顿和布雷斯两个人脸色煞白,刚在地上站稳就忍不住拼命呕吐,布雷斯看起来险些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还得是莫尔顿抱住他,才没有软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上。 朱利安心里记挂着玛丽的事情,但看到他们这样,不免有点担心,“你们两个,是去哪里了?” 埃德加多和代号A一直都跟着朱利安,唯独莫尔顿和布雷斯却没了踪影,如果不是代号A曾说过他们两个没事,朱利安也很难安得下心。 莫尔顿惨白着脸说道:“去了,去了一次献祭的现场,布雷斯差点被杀了。” 献祭? 朱利安想起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一场,脸色也有点难看。 他们出现的地方不再是艾尔索营地,朱利安左顾右盼,发现不远处有山壁,正要跳下来和莫尔顿一起把布雷斯拖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抱着他的肉/体一点都没有松开的打算。 朱利安挣扎了几下,在埃德加多的眼里就好似没有反应。 朱利安:“……” “埃德加多,”他的声音干巴巴,带着艰涩和难以觉察的恐惧,“放我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埃德加多直到这个时候才叽咕了一声,他从朱利安的肩膀处抬起头——是的,从他们落地到现在,埃德加多的脑袋一直靠在朱利安的肩膀上,不知道在汲取着什么味道,但朱利安从那种奇怪的鼻翼扇动声里泛起了难以消去的恐惧——埃德加多的脸非常俊美好看,因为过于完美而产生的非人感仿佛是在提醒着关于“他“的本质。 他张开嘴巴。 被埃德加多紧紧抱着的朱利安能够从这个位置非常清楚地看到埃德加多的内部,舌根处往下,好几根触须在他的喉管处簇拥着,仿佛那些粘稠的根须是从内脏生长而出的怪物。 这下朱利安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说话了。 在那些触须要涌出来的时候,朱利安猛地扶住他的下巴合了上去,堵住了那些东西的出路。 好似是磕到了舌头,埃德加多面无表情的脸上,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露出了水雾般的湿/润,那好似是可怜委屈的表情让朱利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到底,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莫尔顿那边,因为朱利安和埃德加多的来回拉扯,布雷斯已经被莫尔顿拖了起来。 他夹着布雷斯看向朱利安,正好看到埃德加多垂泪的模样,莫尔顿哽住,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上哪里找的美男……”他的话还没说完,顺着那完美的身材往下一看,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幽幽地摇头,“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喜好?” 朱利安没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但莫尔顿已经眼不见为净转过身去,拖着布雷斯往山壁走了。 代号A:“裸男。” 朱利安:! 怪不得触手就是冰冷的寒意,原来埃德加多在变成人的时候是真的连一件衣服都不留! 朱利安也不知道最后自己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或许还加上了代号A在联结里的语言攻击,总之最后在两只虫族差点要干起来的时候,朱利安趁此机会拼命从埃德加多的怀里逃出来不说,还从储物项链里找了几件衣服丢给他,绝望地让他先把衣服穿起来。 不然真的很像是个变态。 莫尔顿肯定在私下猜测他的奇特爱好了啊可恶! 等他们到山壁的时候,布雷斯已经缓了过来,正在和莫尔顿说话。 他一抬头看见埃德加多的脸,突然惨叫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在了莫尔顿的背后。莫尔顿愣住,想看布雷斯是怎么了,可是布雷斯死死地抓住莫尔顿的肩膀,就只会哆嗦,“别,别过来,别过来!!” 莫尔顿仔细打量着埃德加多,发现他穿上衣服后,比没穿衣服更不堪入目。 毕竟朱利安的衣服对他来说都不合身,所以把整个身体都暴露得非常明显,裤子变成七分裤,上衣更是非常紧绷,感觉随时随地都要裂开。 “布雷斯,你不能因为别人长得比你帅气好看,你就突然发疯。”莫尔顿安慰地说道,“还要不要躺下来休息?” 布雷斯颤抖着声音说道:“什么人?他不是那个一直追着我们的怪物吗?” 朱利安眨了眨眼,总会有些人的神经比常人还要敏锐得多,或许能够一眼看出某些怪物的本质。他没有走进山洞,而是对莫尔顿说道,“你刚才说你们看到了祭祀,是什么样子的?” 莫尔顿并不知道事件的源头和朱利安有关,见他问起来,就叹息着说道:“那些活人祭祀……并不是只有过一两次,在过去可能还发生很多次。我和布雷斯误闯入的就是某一条过去的时间线,我看到了我的曾曾曾祖母……”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感觉像是要吐出来一样,“那一次,她被选中成为祭品……不过那一次的祭祀似乎并没有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他说的今天,就是救下布雷斯,又遇到朱利安和代号A,带着他们拼命逃离怪物的那一天。 ——不是每一次神都会降临。 朱利安盘膝坐下,“你们只穿越了这一次吗?” 布雷斯虚弱地说道:“一次还不够吗?” 他仍然不敢抬头看着埃德加多,而因为布雷斯这奇怪的态度,连带着莫尔顿的身体也有点僵硬——他知道同事布雷斯虽然有时候喜欢搞怪,但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来。 ……那个陌生的俊美男人,肯定有问题。 但他是怎么和朱利安走到一起的? 朱利安实在弄不懂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如果这是他的能力,那为什么现在又用不了了?而且他们突然回来,又出现在玛莎矿星上……玛丽之所以知道他该回去,是已经知道什么了吗? 毕竟她在研究所查到的事情都不肯和朱利安说清楚。 她是个强势又温柔的母亲,在那短短的三个多月里竭尽一切地保护朱利安。 如同庇护幼崽一般呵护着他,那是朱利安从未体会过的…… 是家人。 朱利安的呼吸有点沉重。 他看着眼神躲闪的布雷斯,以及挡在他身前的莫尔顿,“……他叫埃德加多。”想了想,他还是给他们介绍了这个“人”。 虽然朱利安也挺害怕埃德加多的,但也赶不走。 身后那个一直不说话的男人动了动,似乎是因为朱利安提及到他的名字,所以瞬间出现在朱利安的右侧。可仿佛因为他的动作而打碎了某种僵持,代号A更快地拦在朱利安和埃德加多的中间。 两只虫族的气氛非常僵持且尴尬,让场外的莫尔顿和布雷斯都觉得非常奇怪。 怎么看起来像是在争宠? 朱利安起身,像是无可奈何要拦住它们。 只是在这过于剧烈的动作之后,朱利安整个人却猛地僵在原地。 他感觉到某种又疼又爽的酸胀,仿佛某种急需分泌的液/体在柔/软的皮肉里挣扎着,试图钻出小小的孔道。胸口细嫩的皮肉刺痛起来,隐秘的触感在皮下流淌,带着欲要喷涌而出的渴望。 这让朱利安如遭重击,脸色苍白得古怪。 ……唔,这种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在九点左右。 * 第50章 布雷斯很痛苦。 他躲在莫尔顿的身后, 却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被那个怪物盯着看。背后毛骨悚然的感觉挥之不去,他都已经躲到了山壁的最里面, 身后就是岩石了, 却还是无法阻止那种诡异的湿冷。 他动了两下,又动了两下,似乎是要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莫尔顿幽幽说道:“你在折腾什么呢?” 布雷斯压低声音, “你不觉得埃德加多很让人害怕吗?而且你的朋友朱利安居然能从那个献祭里逃出来, 看着也不太正常。要我说,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 离开他们才最安全。”布雷斯也不是什么坏心思, 就是真的太害怕那个叫埃德加多的男人,实在是不想在这个古怪的星球上多呆一秒钟。 莫尔顿:“哪种让人害怕?” 布雷斯觉得今天的莫尔顿话有点多, 他抓着莫尔顿的衣服, 正试图缩回暗影, “当然是那种恐怖的感觉啊?你难道忘记当初那只怪物身上都长满了眼睛吗?我现在只要看到埃德加多, 就莫名觉得他身上全部都是……” “全部都是什么?”莫尔顿缓缓地转过头来, “像我这样吗?” 只见莫尔顿那张灰色的脸上覆盖着无数诡异闪烁的眼睛,它们密密麻麻挤压在一起, 把莫尔顿的五官都占据了……不, 不只是五官。他看到眼球覆盖在眼眶, 看到手臂爬满了眼睛, 看到衣服上全是蔓延过来的斑点,看到自己的手上, 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衣服上也全部都是密密麻麻浅灰色的眼睛。 那些眼睛齐齐地看向布雷斯, 带着无穷尽的恶意和怨毒, 那种亘古之外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布雷斯的理智, 让他连一句都说不出来。 就好像他的喉咙,他的喉管,他的食道也全部都传染了这些疱状物。 “布雷斯……” 遥远的天外,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但布雷斯已经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喉咙在疼,像是那些东西都要挣扎出来,要吞噬他,要成为他的一部分,好痒,好痒,好痒……嘻嘻嘻好痒……他的手指拼命抓挠着喉咙,活似要把上面的皮肉都撕下来。 “布雷斯!布雷斯!” 啪啪的声音,刺激着布雷斯的听觉。 他的脸好似也剧烈地疼,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挣扎着睁开了眼,正看到朱利安的脸悬在他的眼前,尽管那是一张无法挑剔的脸庞,可是布雷斯还是被吓得惨叫起来。 那“啊啊啊啊”的声音,唬得站在山洞外的莫尔顿立起身,奇怪地看了过去。 ……布雷斯的声喉看来得到了良好的锻炼。 这么叫着也不破音。 朱利安倒是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聋了。 他捂着自己的耳朵,无奈地说道:“你就算再害怕埃德加多,他现在也不在这里,也没必要这么应激害怕了。”他说是这么说,但能理解布雷斯为什么这么害怕。 之前他的反应可能也没比布雷斯好到哪里去。 布雷斯趴在墙上缓和了好久,似乎才反应过来眼前是真人,而刚才脑子里那些诡谲的画面,全都来自于他的梦境。 是梦就好,是梦就好。 布雷斯满头大汗,慢吞吞从墙壁下来。 他不敢靠近朱利安,但也不敢离他太远,生怕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突然跳出来埃德加多的话,他都没地方躲。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朱利安,他们……去哪里了?” 朱利安语气倦倦地说道:“埃德加多和A去探路,莫尔顿说他能够根据地面的情况判断大概的方位,所以也出去了。” 布雷斯看了眼朱利安,心里只想说,如果不是他要那两只怪物出去的话,那两只怪物肯定是不愿意离开朱利安的身边。 朱利安重新坐回去后,并不是那种靠着墙壁的方式,而是微微佝偻着腰,姿势看似放松实则有点紧绷。他的手搭在膝盖上,时不时紧握成拳,甚至能看得出来紧绷的青筋,给人一种仿佛全身都在警惕戒备的感觉。 布雷斯尴尬地说道:“抱歉,我之前说埃德加多……不是……” “不用道歉,其实你的感觉是对的。”朱利安平静地说道,“他的确不是正常人,如果你能顺应危险的感应,带着莫尔顿离他越远就越好。” 布雷斯的脸色僵住,他一下子就听出来朱利安这话的潜在含义。 “……你为什么不跑?” 朱利安笑了笑,看起来有点苍白,“你觉得我能跑到哪里去?” 布雷斯一想到他们之前略有惊悚的旅途,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别说逃跑,他现在只要一想到艾尔索营地的麻烦,都担心他们无法离开玛莎矿星。 莫尔顿家看起来在玛莎矿星的势力强大。 朱利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布雷斯说话,一边却在隐忍着诡异的感觉。他的脸色有点苦闷,却始终没狠下来心去检查那个……那个地方。 他觉得怪异,而且难受。 好在过去好一会,都没有发生最危险的事情……如果真的有东西流出来的话,那朱利安真的很想这么厥过去。 不如再也不要醒来。 他忍了又忍,还是站起身。 布雷斯因为他的动作差点跳起来,朱利安只是冲着他匆匆一笑,就离开了这个山洞。在山壁上,这种天然形成的洞穴有很多,有的大一些,有的小一些。布雷斯休息的那个山洞就比较宽敞,朱利安沿着山壁爬了一会,找了个狭窄的洞穴就挤了进去。 那个洞穴真的非常狭窄,顶多只能挤进去两个人的身影就差不多满了。 朱利安在里面坐下,手指蜷/缩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犹豫了好久,才微微转身背对着洞穴的门口,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 他穿的衣服还是之前玛丽给他买的,非常宽松简便,两件套脱下来后,就只剩下最里面的那件贴身衣物。朱利安盯着胸/前那尖尖的突起沉默了,这玩意,从前,有那么,有那么敏/感吗? 他把最后一件衣服也扒了下来,赤/裸着上身坐在窄小的洞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身体。 朱利安抬手掐了掐,胀倒是不胀,但总感觉比以前要软乎了。 从前这肉,有这么柔/软吗? 朱利安甚至都开始捏起自己的胳膊,又捏捏腿肉,这些地方的变化不大,压根比不上身前这点肉的变化。他忍不住又掐了掐,弄得有点红,颤巍巍的,仿佛是被露珠打了的娇花。 一想到这个形容词,朱利安就忍不住颤抖了两下,只想把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抖动下去。 真正看过后,发现没有真的流出来什么东西,总算让朱利安松了口气。 但也不是完全的放松。 因为这种异样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算上之前,已经有两次。 而且皮肉越来越软乎,掐着像是在揉着什么软绵的触感,总让朱利安觉得非常危险。 他并没有发现,在他的身边正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甜香味。 那种味道若有若无,如果不是刻意去嗅闻,难以发觉。可一旦觉察到这气息的存在,顷刻仿佛燃烧的焰火灼烧着皮肉,恨不得扎根在骨髓深处。 那种味道……散发得很远很远。 人类或许无法闻到的气息,对于虫族来说,却如同就在鼻尖炸/开的气息。 远处,很远,很远处…… 正在厮杀的两只虫族猛地停住动作,它们的动作如出一辙,捕捉气息的触须猛地探了出来,丝毫不惧怕被敌人抓住这弱点,因为对方也是一样。 它们甚至能感觉到联结里,那些低阶虫族的暴动。 那味道是如此的腥甜,带着生命之初的本源,是流淌的蜜汁,是无法割舍的水液。 一“人”一虫都收敛了动作,折身回去。 当朱利安把衣服穿上,打算从洞穴里钻出来的时候,迎面扑进来的就是一只银白夹杂着漆黑的虫族,那力道虽然不算大,却撞得朱利安的肋骨生疼。 他跌跌撞撞地坐倒在洞穴的地上,发现代号A已经挤满了洞口的位置。 在那些缺漏的边角处,一种粘腻、潮/湿的粘液挤满了余下的缝隙,仿佛一点、一点把这个洞穴填满。 “……埃德加多?A?”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朱利安背脊贴在干燥冰冷的山壁上,“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没写完但感觉断在这里很合适呃呃呃我待会再更新一章,大概22:30更新吧。 * 第51章 独自面对这两只虫族永远是朱利安的心理阴影之一, 如果只有代号A还好点,但是埃德加多……这么说吧, 当初朱利安在研究所经历的那些事情, 都比不上埃德加多给他的恐吓。 如果说代号A带来的恐惧是100,那埃德加多少说也得有500。 朱利安有时候也在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没发疯? 代号A:“妈妈的味道,奇怪。” 黑暗中, 朱利安听到代号A这么叽叽咕咕, 然后一个熟悉的感觉沉沉地压上了他的脚背。 朱利安:“……你知道你现在多重了吗?小胖子?” “A不小了,朱利安!”代号A生气地反驳。 但是这反驳的重点是不是错了? 代号A其实有点郁闷。 它当初在研究所的时候进食了太多研究所制造的饲料, 那些饲料里本身就混杂着一些具有促进作用的人造养分, 以至于虫族的身体过分膨胀暴涨,变成了丑陋的怪物(虽然虫族的模样在人类的审美中都属于不好看的那种, 但代号A依旧坚定地认为, 当初自己在研究所的模样是丑中之丑), 所以它在重新长大的时候, 就也没有过度去苛求成长的速度。 人类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 就算虫族的本质没有改变,可是一头庞然大物和一只可怜的小幼崽, 所能获得的宠爱是截然不同的。 朱利安害怕着当初在研究所的那头庞然大物, 却对后来那只可怜的小虫子怀揣着隐秘的担忧。 这分明就是同一只虫子, 却带来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让代号A一直都借着它较为娇/小的模样来讨得朱利安的喜欢。 可是凡事总会付出代价。 正如同埃德加多以其强大的力量在掠夺了朱利安之后,同等获得了朱利安的恐惧和疏远;代号A在利用它娇/小(其实现在已经算大了)的体型在朱利安面前撒娇打滚的时候, 就应该意识到朱利安不会把它当做一个成体来对待。 朱利安对待它的态度总是过分宽和,带着某种包容的温柔。 这在最开始的时候, 的确让代号A无比狂喜, 可紧接着, 尤其是在埃德加多出现后,这弊端就足够让代号A开始纠结。 虫族本来就是掠夺成性的种族,所谓温柔,亲近的一面不过是假象,代号A的骨髓里藏着疯狂暴虐的本能。更何况,它和埃德加多本来就是一只虫。 埃德加多想做的,本也是它想做的事情。 如果朱利安是纯粹的虫母,它未必会升起其中亵渎的心思。 可正因为他是人类,正因为他相较于虫母那多余的感情,正因为当初在陌生星球上,能够感觉到那一瞬间的温柔,这才叫这两只虫子都拥有着不同于一般虫族的古怪感情。 朱利安可不知道代号A这复杂的情感,在这一片漆黑中,他已经能感觉到身体的本能在恐惧。 他舔了舔唇,“你们不是去探路了吗?” 为什么他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朱利安轻柔的疑惑在联结里回荡,两只虫族纷纷僵硬。 代号A:“去,去了,离艾尔索营地,不远。” 事实上,它们还感觉到了低阶虫族,比如大红它们的踪迹。 这些低阶虫族们大部分都还活着,正在荒野上游荡。 它们之前未必能感觉到朱利安的方向,但在这奇怪的甜香散发出去后,虫族们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朱利安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在哪里,接下来就好办事了。 “那你们堵着洞口干嘛?”事情要一个个问,朱利安先问过了最紧要的事情,紧接着就是次之要紧的事务,“而且你们……刚才背着我打架了?” 只要不是直视着埃德加多的脸,朱利安就能坦率地说出这话。 毕竟只要看到埃德加多的脸,朱利安总是会想起当初在红宝石号上冰冷的死人,那种感觉难以挥散,仿佛是人类本能对危险的恐惧。 代号A小小声,“没,没,就是切磋……” 朱利安抹黑抓住代号A游曳的触须,幽幽地说道:“你们还学会了人类的敷衍了哈。”什么切磋,这一手摸上去的感觉,简直是死斗吧? 朱利安叹息,“你为什么一直要和埃德加多打架,你不是打不过他吗?” “呜呜呜妈妈果然很嫌弃A吗?”代号A变成了一只喷壶,嗷呜嗷呜的声音透着可怜兮兮的味道,冰冷的背甲不住往朱利安的身上蹭,几乎整只虫子的小部分都缩到了朱利安的怀里。 朱利安的眼睛在黑夜里看不清楚,可是虫族却看到非常清晰。 只见代号A的口器裂开,几根粉/嫩的触须探了出来,正挥舞着试图落在朱利安的身上。这种过分的亲昵本身就带着挑衅,尤其是在另一只虫的面前。虫族本来就有强烈的进/攻欲,埃德加多根本不可能容忍得住。那高大的人形已经液化成某种奇怪的粘液,仿佛从中探出了如同触足般的长条状物体,猛地撕开了代号A的触须,紧接着覆盖住了朱利安的上半身,将朱利安和代号A生生隔绝开。 在黑暗中迷茫、看不清楚东西的朱利安只感觉自己好像穿上了一件冰冷的外套,湿冷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颤抖,仿佛身上的温度正在不断被吞噬殆尽,就连唇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看不到无声的厮杀,却能感觉到紧绷的气氛。 “埃德加多,代号A!”朱利安叫道,“你们两个不准打架。” 如果是别的时候,代号A肯定会撒娇着和朱利安卖乖了,可当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时,代号A却只能及时止损……还有隐藏住那无穷尽的嫉妒。 是的,嫉妒。 尽管埃德加多没有脑子,非常迟钝,压根没办法让妈妈喜欢上,可是这家伙却能变成人。就算那只是虚伪的假象,可假象本身就是用来欺诈,只要能达到目的,狡猾的虫子并不会在乎。 但代号A注定无法变成人。 所以它嫉妒。 它嫉妒能拥抱朱利安的埃德加多,它嫉妒能变成人的埃德加多。 这种奇异陌生的感觉不是头一回诞生,却已经让代号A明白人类的情感有多么微妙。 代号A轻声说道:“妈妈,我们不打架。” 垂下来的足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朱利安的胳膊,“是埃德加多坏。” 可尽管它们是如此针锋相对,可有时候,它们的想法却如出一辙。 正如此时此刻,它们同时回到这个洞穴。 正如它们闻得到这个洞穴里散发的腥甜,一同蠢蠢欲动的渴望。 朱利安想笑,这只虫虫可真是哪个时候都不忘诋毁埃德加多。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身上这一层冰凉的“衣服”开始古怪地蠕动起来,就像是流动的液/体在身上缓缓流淌。那种感觉虽然奇怪,但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朱利安只会觉得有点冷,可落在上半身,尤其是刚才觉得敏/感的地方,却直让朱利安的腰脊酥/麻。 那很奇怪。 原本毫无反应的地方在冰冷的触碰下,居然产生了刺痒的感觉。 仿若是在揉的动作让朱利安的脑袋忍不住靠在冰凉的岩石上,轻声喘息了一下,“埃德加多,你在干嘛?” 埃德加多当然不会,也不懂得如何回应朱利安。 它只是在意识里浅浅翻滚了一下,那庞大的暗影就让整个联结都变得浑浊起来。 刺痛,瘙痒。 朱利安的身体猛地一弹,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出来。 可是抖动的身体却什么都没有,他的脸色变得古怪,黑暗中的耳根彻底红透。朱利安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声音变得急促而直接,“不行,离开。A,让埃德加多……” 尽管是在几乎永夜般的黑暗里,朱利安看不清楚任何的东西,可是他的神经却疯狂地跳动起来,好似危险就在他的身边,在他的脑后,在他的骨髓里游荡。 恐惧强行塞入他的喉咙,如同秤砣般压在肚子里。 而这淡淡的、名为恐惧的苦涩味道混合在湿哒哒、粘稠的甜香里,他挣扎的叫声,却带来另一种难以控制的兴奋感。 那令虫族蠢动。 名为朱利安,是虫母,却也是人类的存在。 这诡异、完美的造物。 不该被亵渎,不能被玷污的珍宝…… 本该和埃德加多站在相反立场上的代号A“咕”了起来,轻轻地叫着,“妈妈不舒服吗?” 天真,烂漫般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口吻。 “我们帮妈妈把蜜汁挤出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 沉思,有点bt了我 * 第52章 “你和它们吵架了?” 入夜, 朱利安和莫尔顿他们坐在升起火堆的洞穴外,正吃着今天狩猎到的食物。 这是莫尔顿独自的成果。 看着矮矮瘦瘦的他的确是这个星球的人, 唯独本星球的人才最知道自己星球生物的弱点, 等他提着猎物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朱利安跌跌撞撞从一个密封的洞穴里逃出来——之所以说是密封,是因为那个窄小洞穴的门口流淌着一层看着就不太对劲的漆黑粘液——莫尔顿毛骨悚然, 又缄默不语。 直到晚上他们吃饭的时候, 趁着那些怪物被朱利安驱逐出去后,莫尔顿才敢压低着声音问朱利安。 朱利安看着燃烧的篝火沉默了一会, “我想知道, 莫尔顿,你们祭祀的那个神明是谁。” 他的确是不想谈和虫族的事情。 暂时的。 埃德加多和代号A它们似乎认定朱利安会分泌蜜汁, 而来源是他的胸……那什么, 那叫什么蜜汁不蜜汁啊, 那是乳x啊!! 一想到这个, 朱利安就浑身上下都冒火。 都说没有, 没有那个东西,偏偏这两只怪物还死命纠缠着朱利安不放, 又掐又挤, 好似真的能从中舔舐到什么鬼东西一样。 两颗娇气得要命, 疼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 如果不是朱利安死了命挣扎, 那个窄小洞穴怕就是朱利安死后归宿! 他现在都觉得胸口不舒服。 在边上听到朱利安这么问的布雷斯也凑了过来,好奇地说道:“之前你靠着一个传说随便糊弄我们就算了。现在我们可是真真正正地经历过时空跳跃耶, 莫尔顿,你要是再敷衍我们就不够意思了。” 莫尔顿叹了口气, 明明是自己在问问题 , 怎么最后却变成了他们问自己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祭拜的神祇是谁, 我们家人虽然一直都是祭司,可是你们也看到了。一直都是传女不传男,毕竟孕育的本质来自于女人的子/宫,而我们所祭拜的神明不管祂的最初是什么,对我们而言,祂给予了我们繁衍的可能,当然要以最接近祂本质的存在去供奉祂。”莫尔顿说,“也不是每一次祭祀都会有反应,据我所知,这么多次祭祀里,神祇就给过寥寥几次的回应。” 布雷斯苦着脸,“你们的祭祀都这么凶残吗?” 他其实更想问杀人不犯法吗? 莫尔顿:“不,在此之前我不知道祭祀是这么……血腥,毕竟每年的雨季后都会祭祀,不可能每一次都要牺牲这么多人。只有祭司觉得合适的时候,才会有这么隆重的祭祀……我出生这么久,这也是我遇到的第一次血腥祭祀。” “所以你的母亲才会希望你一定要参加?”布雷斯突然说道。 莫尔顿有点茫然,毕竟他也分不清楚母亲究竟是希望他以什么身份参与这场血腥祭祀,是以祭品的身份,还是参与者的身份? 朱利安:“祭祀的根本原因,是想获得 ……繁衍的可能性吗?” 他从莫尔顿的故事里总结出了一个原因。 布雷斯忍不住叫了起来,“可是这祭祀的真的是神明吗?这看起来难道不是什么夺命的魔鬼? 莫尔顿:“你们来过玛莎矿星,知道这里其实多不适合人的生存。现在科技发展了,不管是抵御雨季还是开采矿石都简单,所以玛莎矿星才会富裕起来,从前可没这么好的技术。每逢雨季来临,就会有大量的人死去,而活下来的人体内辐射、或者是疾病一代代积累下去,直到我们无法再生育下一代。”他沉默了一会,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奇,“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谁会在乎自己求的到底是魔鬼还是神祇?” 祭品并不是带着怨恨死去的。 他们是带着狂喜和希望走向终结。 布雷斯听着莫尔顿说话的语气,忍不住直搓自己的胳膊。之前他听莫尔顿那意思是不能接受家里的气氛 ,但现在看来,就算莫尔顿再独特,可他毕竟是在这种环境渲染长大,怎么可能完全摒弃这些意识呢? 朱利安似乎没有感觉到这种恐怖的气氛,他看着跳动的焰火,喃喃自语般地说道:“那我又是什么东西呢?” 布雷斯哽住,有人这么骂自己的吗? 朱利安这话,把沉浸在自己思维里有点古怪的莫尔顿叫醒,他看向朱利安,担忧地说道:“是不是你之前在研究所里的实验?如果不是那该死的研究所,你也不会遭受这种事情。”想到这里,莫尔顿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把之前在雅斯顿主星的事情说给朱利安知道,就急忙和他解释了好一会。 朱利安:“保卫队的人过来?他们没为难你们吧?” 布雷斯:“也没什么事情,问的最多是你的遭遇。我看这群人也不像是研究所那群冷面鬼,莫尔顿提及你的遭遇时,我还听到有两个队员在背地里骂人呢。” 瞧着都是些正常人 。 莫尔顿无奈地说道:“哪能这么倒霉,遇到的都是些变态的研究员?” 朱利安:“……” 感觉他的背扎得有点痛。 提到过去的事情,布雷斯立刻就好奇起朱利安在时空穿梭里见到了什么。朱利安用柴火戳了戳篝火,平静地说道:“我见到了我的妈妈。” 莫尔顿愣住:“你见到了?” 朱利安点了点头,漂亮的面孔在火焰的照耀下却透着一种宛如圣洁般的冰冷,“我请求她不要生下我,让这一切的痛苦终结在最开始。但妈妈不肯,她为什么不肯?”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布雷斯抿紧嘴角,用胳膊捅了捅莫尔顿,嘴巴气声说道:“你这个朋友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朱利安的妈妈不肯的原因不是非常明显吗? 怎么会有人需要解释呢? 莫尔顿想起当初朱利安看着玛丽妈妈照片的眼神,那种渴望又执着的孺慕之情,如果出现在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身上,当然会自然而然地明白这是母亲对孩子的担忧和保护。可是从未体会过的朱利安,要让他意识到母亲对孩子的温柔,就是一件不被点破就未必会清楚的事情。 怎么能要求一个不知甘甜为何物的人知道什么是蜜汁的甜美? 莫尔顿的语气艰涩,“我们时空穿梭的时候待了三天,你在那边待了几天?” 朱利安歪着脑袋,略过了前几次跳跃,直接算起最后一次,“三个半月。” 莫尔顿的声音更轻柔了些,“朱利安,你这三个半月的时间,都和你妈妈在一起吗?”朱利安的脑袋在胳膊上下动了动,抱着自己的姿势挪了挪,露出一只蓝眼睛盯着自己的好友。 莫尔顿:“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保护。朱利安,不是每一位父母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可你和你妈妈经历过的时间……如果她足够聪明,总会猜出来你的身份。而朱利安,如果你的母亲和你接触过,怎么愿意扼杀你出生的可能呢?” 这就仿佛一个奇怪的循环。 朱利安穿越到过去,希望的是自己不要再出生。 可正因为他的出现才让他的妈妈意识到自己将来诞生的孩子是一个怎样的人,玛丽又怎么可能会选择抛弃朱利安? 朱利安:“养父就会。” “所以他不是你的家人。”莫尔顿毫不犹豫地说道,“朱利安,你从前把对家人的偏执放在你的养父身上。直到你清楚母亲的死亡后,才对他产生了恨意。可是在那之前,你对他的忍受只不过是移情作用,那不是正确的家人相处的方式。 “我不喜欢我的母亲,我痛恨我家的风俗,可是我也知道,除开他们那些偏执的信仰之外,他们会愿意为了我的存活而牺牲自己……尽管不同人的家庭总归不同,可保护彼此的信念不都是一致的吗?” 布雷斯都不知道莫尔顿平时会这么多话 ,说得几乎口干舌燥。 但他还是趁机插了句话,“我觉得莫尔顿说得没错。你的母亲想要保护你,不想你受到伤害,不希望你出事,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朱利安把自己团团抱住,坐在篝火前沉默了很久。 小小声说道:“可我希望她活下来。” 莫尔顿和布雷斯也都沉默。 … 过了几天,莫尔顿总算联系上了自己家人——当然是在确定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艾尔索营地果然出事了,而这一次的事情因为涉及到了外地的游客而变得严重了些,但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布雷斯:“嘎?” 他惊讶地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声音,“为什么能压下去?我女朋友她们不是都……”他的表情有点愤怒,没想到莫尔顿家里在玛莎矿星上居然这么只手摭天。 莫尔顿的脸色有点奇怪,他摸了摸脑壳,“呃,其实祭祀的时候,外人是不允许入内的。除了你这种擅闯进来的人之外,能参与的祭品全部都是信徒……也包括你的女朋友。”他们都是自愿死去。 自愿和被迫,就是另一回事。 如果涉及到信仰,处理起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什么?” 朱利安收拾了东西,听到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别扭,“如果是这样,那她为什么还会留下那纸条来告诉布雷斯,不辞而别不是更好吗?” 莫尔顿的表情更加奇怪了,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嗯嗯,其实,就算是信仰同一位神祇,但也有人的理念不同。信徒虽然很希望为神明奉献自己,但有些比较偏激的狂信徒会认为这数量不够多,所以他们会在临行前诱/惑更多的人参加献祭……” 布雷斯的女朋友也算是其中的一员。 布雷斯:“……” 他的表情瞬间从愤怒过度到另外一种惊悚。 朱利安看着他倒霉的样子,也觉得他这一回来这玛莎矿星是尽受罪来了。 莫尔顿一手包办了朱利安和布雷斯离开的飞船票和路线,身为本地人的他做事总是比他们更加便利。但当他们知道只有三张票的时候——包括埃德加多化身的那个人,“莫尔顿,你不走了吗?” 莫尔顿无奈:“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没办法现在就抽身离开。等我处理完了,再回去雅斯顿主星吧。” 然后他看向朱利安,“后天的飞船公司有我家的股份,你到时候直接带那只虫族上去也没有问题。飞船会途径几个星球,选一个你喜欢的去生活吧。我给你办的证件应该能够瞒过审查,除非是联邦调动智脑约瑟芬,不然就足够了。” 朱利安想笑,但笑容还未成形就有点颤抖,他弯腰抱住了莫尔顿,“谢谢。” 莫尔顿丝毫不介意自己矮小的个子被朱利安这么一抱就看不清楚了,他更用力地抱住朱利安的背,低声在他耳边快速说了几句话,然后才松开来往后退了一步。而身边布雷斯已经鬼哭鬼叫地冲了过去,一把将莫尔顿给举起来。 朱利安立在原地,有些怔然地看着莫尔顿。 莫尔顿在他耳边说了三句话,“不要靠近虫族。不要深思神祇。远离信徒。” 这仿佛是某种告诫。 … 就在他们要离开的那一天,发生了一件插曲。 那几十只低阶虫族赶了过来,太空港口因此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得亏没出乱子。朱利安接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看着那些庞大的大脑壳发愁。 他之前问过代号A,知道这些虫族没事后,就没过于去寻找它们。 ——说到底,朱利安潜意识还是抗拒着虫族的。 如果不是埃德加多和代号A无法摆脱,他肯定要离得越远越好。 这些虫族自然想跟着朱利安离开,可是它们的体积压根不可能上得了飞船。就在僵持的时候,这些天一直被朱利安忽略的代号A从朱利安的身后爬出来,昂着上半身似乎在说些什么,触须晃动了几下后,这些大脑壳突然齐齐地飞了起来,挥舞着它们的小翅膀直接去往了太空。 朱利安:? 这下,他总算愿意看向代号A,“之前,它们不是不太听你的话?” 赶走赶不走。 代号A哼哼唧唧,“埃德加多在。” 靠着代号A和埃德加多的“友好互动”,埃德加多总算明白朱利安要的是什么,当“他”在联结里发出了“离开”的意识,那些低阶虫族就立刻离开了。 朱利安看着那些大脑壳离开太空港口后,总算跟着布雷斯上了飞船。而他的身后就跟着一言不发的埃德加多与冰冷的小怪物。 布雷斯早早就回到自己的舱室,他可不敢和两只怪物呆在一起。 朱利安站在通道看着外头的星空许久,许久,直到想要回去的时候,他手上崭新的光脑(莫尔顿友情置办)自动弹出一个虚幻的影像。 “她”长得非常漂亮,是一个宛如洋娃娃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一只软绵绵的玩偶,“她”的声音甜美,是个异常漂亮的形象,“朱利安,你好,我是约瑟芬。” 朱利安:“……” 离开之前,莫尔顿说什么来着? ——“除非遇到智脑约瑟芬,不然你的身份足够瞒过审查了。” 智脑,约瑟芬。 整个联邦最智能的存在。 仿佛是感觉到朱利安的情绪,埃德加多捏碎了朱利安的光脑——刚存活一日的产物就此死亡——但约瑟芬并没有随之消失,“她”的形象紧接着出现在通道的另一头,带着甜美的微笑,“我这一次来,是带着布莱克将军的善意。” 朱利安:“……你们会这么好说话?” 他的语气平静到了极致,看着约瑟芬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人。 约瑟芬轻笑起来,“她”真的很类人,“当然,您可能不知道,现在站在您身后的那位王族,究竟是多可怕的存在。” 朱利安当然有这个资本。 这艘飞船……远在这艘飞船之外,人类的肉眼无法看清楚的星际阴影里,究竟有多少只虫族正密密麻麻地从跳跃点涌出,前仆后继地拱卫着这艘飞船。而埃德加多……这个诡谲的庞然大物所分出来的不过须臾,其本体正游荡在星空之外。 飞船于它,不过小小一粟。 连玛莎矿星都笼罩在它庞然诡谲的暗影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第二更在9:00左右吧。 * 第53章 捕捉到朱利安的踪迹, 实为偶然。 第九军团的内查还没结束,布莱克自然没有别的闲暇心思, 但亚瑟主动找上门来的时候, 他倒也没有把这个小年轻拒之门外。 亚瑟的长相柔美,不熟悉他的人,压根不会知道他在战场上的铁血手腕。当他站在布莱克的面前, 露出恬静的微笑, “布莱克将军,父亲让我过来给您送一份简报。” 布莱克很想揉脸, 他示意亚瑟坐下, 嘲弄地说道:“他明明可以直接传送给我,却还是要让你亲自过来一趟。这事情看起来, 没那么简单吧。” 亚瑟平静地说道:“毕竟父亲说了, 要是再请您过去的话, 可能会挨打, 所以就让我自己过来了。” 布莱克斜睨了他一眼, “有事快说,没事就滚。” 亚瑟将手里的简报递给布莱克(天啊, 居然又是纸质版), 然后笑了笑, “我想, 这会给您追查第九军团的麻烦提供一些线索。” 布莱克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在看清楚某几个字眼后突然停住, 视线又挪了回去逐个读下来,看到最后, 他的眉头紧蹙, 自言自语地说道:“第九军团和第一研究所的合作, 居然可以追溯到四五十年前。” “当初第一研究所发生的乱子那么大,如果光靠着贾森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全部瞒住。据说当时有一位高级研究员曾试图把消息外传,但她的助手还没出研究所就死了。直到几天前,我们挖出了这些东西。”亚瑟昂了昂下巴,示意那些简报,“那个高级研究员的名字,叫玛丽·休。” 布莱克皱着粗眉,摸了摸花白的鬓角,“她和朱利安·休是同一个姓氏,这不该是偶然,对吧。” 亚瑟微笑。 布莱克闭着眼,手指敲击着桌面,不知是在想什么。 研究所,第九军团,实验室……这些事情,如果真的要追根究底,其实并不是难事。难的地方在于证据。有些事情都埋葬在几十年前,真的要挖出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第九军团背后的人,也未必甘心就这么彻底失败。 假若布莱克真的要彻底挖掘下去,那阻力只会比现在还大。 可既然亚瑟出现在他这里,就意味着,联邦内,倒也不全是那些心思。 布莱克靠着身后的椅背,慢条斯理地说道:“亚瑟,你说你是代替你父亲过来的。可实际上,你和你父亲未必是为同一方做事,你不如说个清楚,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做军人的,总是直肠子。 就算能动脑,有些时候,也比不上不动脑来得畅快。 亚瑟轻笑,“我只是为您送来解锁约瑟芬的权限。” 除开在军舰上和几个特殊地方,回归普通居所的布莱克是无法再调动智脑约瑟芬的。当布莱克亲眼看到亚瑟取出一个小小的按钮,而从按钮里传来约瑟芬熟悉的声音时,就算是布莱克也忍不住露出疑窦的表情。 这位久居上位的将军硬生生从亚瑟的身上看出阳谋的狐狸尾巴。 尽管布莱克已经有所预料,但从简报里摊开来的内容远比最初想象的还要多。 “母体计划”,实验体的暴动,诡异的青年,还有玛丽的死亡,包括123医院(后来的福利院)这些都挖掘得差不多。 亚瑟:“所以,能请将军告诉我,关于那位朱利安·休的下落了吗?” 献上这么大的诚意,亚瑟不可能不带着目的而来。 布莱克将军哼笑了一声,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你们怎么知道,我清楚他的下落?” “红宝石号的残骸是第七军团负责捕捞回来的,如果有谁比我们更担心幸存者的下落的话,那就只有将军您了。” 第九军团护送红宝石号的士兵全部死亡,死前所有的逃生舱都全部满载,尽可能送走了能逃离的幸存者。 布莱克将军能统领一个军团,不可能有太多的仁慈心肠。 但亚瑟知道,布莱克将军的侄子就在红宝石号上。 他当然会想知道同为军人的侄子拼命救下来的幸存者踪迹,如果有谁能找到那些逃生舱的下落,那个人只可能是布莱克将军。 布莱克高深莫测地看着亚瑟,露出淡淡的微笑,“亚瑟,不如说,你们想找虫母,是为了什么呢?” … 是啊,为了什么呢? 朱利安坐在会议室里,肚子里满是打结的疑团。 在被点出他身后的人是埃德加多,以及整只飞船外都是虫族的实情后,朱利安已经麻木了。他坐在会议室喝着喜喜果水——就连他这个小小的喜好都被探出来了——他慢吞吞地又喝了一口,看着出现在他对面的虚影。 ——布莱克将军。 朱利安当然知道他。 第七军团的军团长,和第一军团并驾齐驱的军团,在朱利安还在雅斯顿主星的时候,每次新闻上出现第七军团的身影,与之而来的必定是胜利的号角。 朱利安没有问是怎么找到他的傻话,也没有主动说话的打算。等到他喝完第三杯喜喜果水的时候,他听到布莱克将军开口说话,“弗兰西斯科是个好战士吗?” 谁? 朱利安一时有点迷茫,约瑟芬非常体贴地给他具象化出那个人的模样。 ……是队长。 朱利安哽住,手指用力地抓着水杯,“他是将军什么人?” 布莱克:“是我的侄子。” 朱利安的喉咙似乎要挤出什么字句,但又沉默了下来。冰蓝的眼睛不住地看着约瑟芬具象化出来的图像,看了好一会才主动再说,“能把亚伯的样子也变出来吗?” 以约瑟芬的能力,即便是一个简单的名字,“她”也能很快检索出来,立刻就把身为弗兰西斯科下属的亚伯并列在队长的身旁。 朱利安盯着他们两个看了很久,才疲倦地说道:“他们当然是好战士,我非常感激他们给予的帮助。”他的语气有点轻飘空灵,仿佛踩在柔/软的棉花上,“如果将军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直接问就行。如果是我能说的,我不会隐瞒。” 在布莱克的身后,可不止他这个将军一人。 无数的智囊团在旁听这场古怪的对话,分析着朱利安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 “他似乎对布莱克将军和军人拥有较为正面的看法。” “喜欢直来直往,不喜欢绕圈子。” “能够交流,是智慧物种,态度不要太过强硬。” “……” 那些声音滑过布莱克的耳朵,就跟无用的叫声般,其实这位第七军团的将军一个字儿都没认真听。 他详细地问了弗兰西斯科在红宝石号上做的事情,朱利安就也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讲解了一遍,他甚至没有掠过埃德加多造成的影响,也没有否认最终红宝石号的毁灭都源自于虫族。 布莱克有点惊讶地看着朱利安,“你似乎并不认可虫族的做法?” 朱利安沉默,苍白的脸庞掠过一丝阴影,他的皮肤如同最上等的绸缎,尽管似乎是笼罩在某种阴郁的情绪下,仍然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妖冶与蛊惑。冰蓝的眼睛里泛着奇异的光泽,他微微侧头看着布莱克,“我无法评价什么,不管是对人类还是虫族,关乎生存的问题,我没有资格判断。” “还不确定自己的定位吗?” 布莱克将军扣在耳朵里的机器传来嗡嗡般的讨论。 “仍然有着人类的自我认识。” “可以争取……” “要小心,他身后的那两只虫族……” 布莱克只觉得那些嗡嗡的声音实在太吵闹,随手从耳朵里拽出了仪器丢到一边,那种如同吵闹的小虫子的声音总算是消失了。他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其实我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他让约瑟芬把贾森的实验数据传送了过去。 “关于高级研究员,玛丽·休的事情。”布莱克平静地说道,“我们想知道,当年在研究所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直到朱利安坐在床上时,那种后知后觉的恐慌才抓住了他。 但这种感觉只存在了几秒钟的时间,又很快消失。 如果是在雅斯顿主星上,朱利安要是和第七军团的布莱克将军见面的话,肯定会又惊又喜,也会激动得睡不着觉。可现在的朱利安的心脏在狂乱地跳动了几下后,又恢复了安静。 他所经历的事情,已经超乎太多太多,就算想维持一点激/情,也会很快熄灭。 在他和布莱克对话的时候,埃德加多和代号A基本都没说话。 这是两只非常听话的虫子。 但朱利安进到自己的舱室后,它们维持的某种平衡就有点绷不住了。嗡嗡,嗡嗡,是代号A的翅膀在拼命挥动,紧接着是某种若隐若现的嘶鸣声,朱利安下意识朝着埃德加多看去,惊恐地发现这家伙的人形已经要液化成古怪的粘液。 一想到在山洞里发生的事情,朱利安头皮发麻,立刻喝止住埃德加多的动作,“保持人形,不许变成其他的形状!” 他的语速又快又急,埃德加多在缓慢接收到后,皮肤底下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翻涌,不断有皮肉绽开又收缩,就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挣扎出来。在朱利安惊恐的视线下,那东西总算吞没了回去,埃德加多重新稳定在人类的形态,然后慢吞吞地走到朱利安的身边——也就是床边,坐了下来。 埃德加多没再主动靠近朱利安,但光是他们一起坐在床上的这个事实,就足以让这只愚痴的虫族满足了。 而代号A,它在朱利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复眼从金黄变成猩红,又很快蜕变成金黄的色泽。它的翅膀轻轻振动起来,漂亮繁复的纹路交织在它的背甲上,如果细看之下,会发现埃德加多人形背上的纹路和代号A翅膀是何其相似。 它轻轻地叽咕了起来,总算引回来朱利安的注意力,“妈妈,讨厌那些人?” 就算代号A再聪明,想要从人类的情绪里分辨出细微到难以觉察的变化,那还是太为难它了。它只能从朱利安最开始看到约瑟芬的时候判断出朱利安的情绪。 而那绝对不是什么正面的情绪。 朱利安闭了闭眼,仿若蓝色的湖泊轻/颤了两下,“不至于,他们的确没有太多的恶意。”至少对现在而言,还是这样。 他还在想那份实验报告,一想到最后一日的实验记录,朱利安的心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8月15日,记录人:贾森·巴尼特 实验结果:成功 祂诞生了。 于玛丽的尸体里。] 朱利安揉了揉脸,又揉了揉脸。 玛丽是他的母亲,除开这奇怪的时间对不上外,按照这份记录……朱利安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按照这份记录,玛丽的死亡时间…… “妈妈!” 似乎是发现了朱利安的情绪不对劲,代号A大声叫了起来。 它不再因为之前朱利安的抗拒而远离,反而是整只虫子都飞扑了上来,轻轻地撞在朱利安的肩膀上,当他栽倒在床上的时候,虫族扑棱着翅膀,费力地用被子把朱利安包裹了起来。代号A残留的人类知识里,人类在难过的时候,把他们包起来会让他们更安心点。 朱利安:“……” 不等他阻止代号A的动作,几根触须从代号A的硬壳里钻了出来,抵/住包住朱利安的被子轻轻晃动,如同在抚慰幼儿时期的宝宝。 朱利安:“…………” 如果他真躺在摇篮里,那勉勉强强还能被这晃动安慰。可他现在是躺在床上,这晃动是直接薅着朱利安的肩膀摇动,这再苦闷的情绪都被代号A这突发奇想的动作搅没了。 朱利安幽幽地说道:“别摇了。和我说说外面那些虫族是怎么回事吧?” 代号A立刻把所有问题都甩给埃德加多:“它是王族,带着很多耀武扬威的小弟,肯定是因为它太招摇了,才会被人类找到妈妈的踪迹。” 朱利安狐疑,“难道一只属于你的低阶虫族都没有?” 代号A乖巧地说道:“没有的,所有虫子都会听妈妈的话。” 朱利安在蚕茧般的被子里挣扎了一下,未果,放弃地躺了下来,“别叫我妈妈。你说的是之前我和你,好像在意识对话的那种?”他久违地吐槽起代号A的称呼,然后才又说道。 代号A从善如流,“是的,朱利安。” 朱利安的眼神从代号A滑到埃德加多身上,又立刻弹开。 唔唔,如果是这个能力的话…… 他闭上眼。 感觉,感觉…… 更深更深地沉下去。 朱利安最先“看到”的是离他最近的两团光点。 一团比较明亮却小,一团暗淡却庞大,它们的存在感是如此明显,无法忽略。不用去触碰,不用去注视,朱利安都隐隐约约知道那是代号A和埃德加多。 再远,再远一些呢? 无形的网络骤然张开,画面仿佛在他眼前一点点拉开,视野一下子拔高、或者开拓,无法形容的感觉……晦涩古怪的呓语在朱利安的耳边徘徊,嗡嗡和嘶鸣声交织在联结里,仿佛每一根无形的联结都在跳动着难懂的发音和字符。 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重重叠叠的声音混合在一处,仿佛蠕动的根须上遍布诡异的肉瘤,粘稠诡谲的脓液里长满爬行的触手。 他看到,总算看到无数、无穷,无法估量的光点。 那些光点各色不同,大小不同,密密麻麻地点缀在联结上,仿佛一颗颗簇拥在枝芽上的果实、或者是扭动的眼球。 它们贪婪地蠕动着,又在某个瞬间齐齐地看向他。 看向祂。 朱利安仿佛感觉到自己在那一瞬间碎开无数个自我,每一片“我”都带着阴冷残酷的气息,“他”们疯狂地在他的皮肉下挣扎,蠕动,好似要把朱利安的意识彻底吞没,祂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仿佛要更深地沉浸入永夜。 那一刻,无数的嘶鸣,来自宇宙深处的回响震荡在祂的耳边。 那是……无数声呼喊。 “妈妈。” “妈妈——” “妈妈?”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 诡奇的呓语一下子在朱利安的耳边炸/开,在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是什么意思后,朱利安的意识不知为何突然疯狂挣扎了起来,原本被混沌笼罩的理智立刻回神 ,连滚带爬地断掉了联结。 他咸鱼瘫软在床上,好久,好久,才颤抖着说道:“……让我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get。 最近的更新报时又不太准点了(幽幽) * 朱利安(惊恐脸):怎么全世界(虫族)都在叫我妈? * 第54章 “朱利安一直没有出来?” 远在雅斯顿主星的布莱克将军皱着眉,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其中就有亚瑟的身影。约瑟芬的影像则是直接出现在了他们的左前方, 正一边跟随着他们一边玩弄着自己手里的洋娃娃。 约瑟芬甜美的女声响起, “除了每日去餐厅取食,并和布雷斯短暂交流外,他一直都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 布莱克将军忍不住眼角抽/搐, 身后的亚瑟适时说道, “将军,您之前和朱利安·休的交流太仓促直接。” “那群智囊团不也觉得, 朱利安是个喜欢直来直往的人。”布莱克随意地挥了挥手, “相比较要怎么和他交流,不如先看看自己如何。” 远处疑似虫母的人类很重要, 可现在联邦会议召开了, 这是眼前最紧要的事情。 … 朱利安在床上躺尸第三天。 整床被子都卷在了朱利安的身上, 他就像是条毛毛虫一般瘫着, 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每天生理需求都会迫使他起来, 说不定朱利安真的能继续一直这么躺下去。 他幽幽地想,这世界上为什么还没有创造出能让人记忆消失的机器呢? “妈妈。”代号A试探着伸出一根触须, 得到了朱利安痛苦的回应, “不要叫我妈妈。” 如果之前是被迫习惯, 可前几天遭受的重创, 还是让朱利安心有余悸,不想再面对这个称呼。他翻了个身, 又翻了回来,扭动着毛毛虫的被子扭到床边, 盯着床下的代号A:“它们很吵, 有什么能让它们闭嘴的办法?” 也不知道朱利安是不是开启了什么魔鬼的大门, 自从他尝试着用联结后,他突然发现他的世界朝着那些可怕的虫族们敞开。 如果他清醒还好说,可如果他睡着了,就连梦里都会有无数虫族在追着他喊妈妈,那简直是噩梦。 最绝望的是,从噩梦惊醒后,代号A会趴在他的床头天真地说道:“妈妈,刚才你在和我说话吗?” 那到底是梦,还是,不是梦? 朱利安已经不敢去猜想那个真相后的答案。 代号A提出了一个办法,“朱利安嫌弃它们吵闹的话,把它们全部都吃掉就好了。”虫族的声音带着奇诡的诱/惑,仿佛是在梦里流淌的毒液,“只要把它们全部都吃掉,这样,朱利安就不会听到它们说话了。” 那其实不是说话,毕竟低阶虫族并不拥有足够的智慧。 可哪怕只有一点点意识,都足够传递出来它们的破碎想法和念头。 朱利安听完代号A的话,又默默地挪了回去。 他继续躺平,“……埃德加多呢?” 提到这个名字,朱利安就忍不住牙疼,或者心口疼,不然胸疼也行,反正就是身体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代号A闷闷不乐地说道:“朱利安不是感觉得到吗?” 朱利安随口说道:“我是能感觉得到他就在这附近,可是这舱室里没……”他突然愣住,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就仿佛一只猫猫怂怂的小动物,“他在这房间里?” 他猛地往天花板看了几眼,然后,又带着某种恐惧的敬畏,低头看了看床,牙齿似乎是不愿意、却还是生生挤出来一个词语,“……不要告诉我,他躺在床板下。”飞船的床都是非常简便的摆设,除了四柱支撑起床外,底下并不是完全中空,还有隔开的位置能容纳行礼。 但既然有隔开的位置,那当然是有缝可入。 代号A理所当然地说道:“朱利安不让埃德加多在床上,贴在床板下,是最靠近朱利安的地方。” 朱利安:“……” 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一丝嫉妒啊! 为什么要嫉妒啊,这很恐怖啊! 朱利安觉得毛骨悚然。 只要一想到有什么东西趴在床底,试图透过这薄薄的一层来窥视着他,朱利安的喉咙已经颤抖了几下,他硬生忍下那种冲动,抿紧住唇角,流露出一丝怒意。 “埃德加多,出来,我要看到你的全部。”朱利安说到这里时,考虑到埃德加多的智力问题,又加了一句,“就是你现在化身的人形。” 慢吞吞的,当那浅灰色的黏液从床底蠕动出来的时候,朱利安头皮发麻,但难得的是,他居然没有感觉到那种一贯会随之而来的疯狂畏惧,仿佛那种种意识已经被过往的经历摧残到麻木,别说是害怕,连人的敏锐都在一次次的磨难里变得迟钝。 这不是好事……朱利安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一点。 人在受伤的时候为什么会疼呢? 除了身体受伤外,那同样是本能在提醒着危险。 受伤,流血,疼痛,会对人造成危险。 而对疼痛流血的恐惧,会迫使着人远离那些危险的东西。可如果一个人在受伤时不会疼痛,在危险来临时不会害怕,那被麻痹了的神经会让人忽略了自己的极限。 朱利安拼命想回忆起那种恐惧的反应,却只能在记忆里捞起破碎的情绪。 他仍然会害怕。 他的身体在哆嗦,颤抖。 可不再是那种无名笼罩下、仿佛连意识都要裂开的疯狂,他似乎变得更加…… 朱利安的意识飘远了一瞬,在埃德加多重新变成人的样子后,又忍不住露出有点绝望的眼神,“你下次变成人的时候,能不能顺便给自己弄一身衣服?” 他试图比划。 是,朱利安知道埃德加多变成的这个人身材很好。 但身材再好也不能每一次都在别人面前晃荡着自己的“利器”,那真的不离谱吗? 埃德加多歪着脑袋看朱利安,俊美得宛如雕塑的脸庞过分硬朗,高挺的鼻子打下浅浅的暗影,仿佛这人是神明亲手捏造出来的造物,连一丝一毫都非常完美。可就是这样一张脸,只要一想到这是套在谁的身上,朱利安立刻就失去了鉴赏的渴望。 当他费劲一切,总算把被子包住埃德加多,让他不再那么赤身裸/体的时候,朱利安已经失去了刚才的怒意。 他坐在床头,离坐在床尾的埃德加多远远的。 朱利安难得有耐心,认真地说道:“不要随便趴在床底,我不让你们两个上/床,但你们不是有自己的地方住吗?” 代号A不说了,埃德加多可是有自己的房子。 代号A:“埃德加多不会懂的。” 朱利安看向另外一只虫族,就听到代号A幽冷地说道:“朱利安不是已经看到了我们是怎么出生的吗?埃德加多的等级的确是达到了王族,也是虫族里最厉害的王族之一。可它不够完整,不够完整的虫族,无法让朱利安生下完美的子嗣。”它的声音里带着尖锐的冰冷,仿佛翅膀扑棱般的声音在古怪腔调里回荡,“所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可能变成人。” 朱利安没想到代号A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朱利安想抓被子,但被子已经给了埃德加多,只能抱住枕头,“大部分力量属于埃德加多,而余下的部分,组成了你吗?” 埃德加多并没有参与他们交谈,别说是倾听,或许连一点点留意都没有。 他几乎全身心都只在做一件事。 “注视”。 没有谁在看到埃德加多的时候会不被他吸引,那只稍逊色于朱利安的完美容貌但凡走在路上都是极致的亮点。可与此同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发现不了埃德加多的诡谲怪异,因为他的视线焦点从来都只有一个。 看着朱利安。 不管他在做什么动作,不管他们处在什么环境下,埃德加多的脸,他的眼睛,永远都只会停留在注视着朱利安这个动作上——除非朱利安有别的要求。 想想看,一个走在朱利安前面的人,他的脑袋却转动了一百八十度,只为了保持“看着朱利安”这个动作,那是何等的惊悚。 朱利安经常被埃德加多的视线盯得毛骨悚然,这才会不肯让他跟着。 结果这位居然跑床底去了。 那更吓人! 可正因为他这一连串愚痴的行为,足以说明代号A提及的问题。 埃德加多的确有可能成为最靠近虫母,最强大的王族,可在它残缺不全的时候,它也由此失去了这个资格。 朱利安不知为何,从代号A的话里提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他更用力地抱住枕头,想起他偶尔有几次莫名变得非常冰冷的意识和想法,干巴巴地说道:“我问一个问题。” “咕?” 代号A转动着虫脑袋,四只金黄色的复眼盯着朱利安。 那不够赤红,却总给朱利安一种流动的熔浆般的错觉,“你们,虫族间,你之前说过,并没有所谓的雌虫,那么当虫母想要繁衍的时候,是怎么繁衍的?” “曼斯塔王族之所以叫王族,是因为它们最有可能成为虫母的王虫。但只要虫母愿意,所有的曼斯塔虫族都可以成为祂的王虫。”虫族的声音哪怕再如何人性化都不可能变得纯粹柔和,声音振动间总是带着难以觉察的嘶鸣,“祂可以选择一只,或者无数只虫族。” 朱利安:“……那么,当初我在艾尔索营地出事时,埃德加多和我的行为,是……” 他吞了吞,那个字还是没说出来。 “交/配。” 代号A平静地说道。 尽管这类人的话语里透着疯狂的妒忌,可虫族仍旧没有流露出一点,它甚至还昂起上半身,和朱利安解释,“朱利安在过去,诞下了带有自己基因的存在。是因为交/配后,埃德加多不够完整,所以无法结合诞下子嗣。” 朱利安:“那如果埃德加多足够完整呢?” 耳边逐渐振鸣声起,好似树叶落下、或者风吹过的唦唦声,但仔细听,除了朱利安的声音外,舱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朱利安将诞下属于朱利安和埃德加多的子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唔呜,有点卡,今天没办法预告第二更是啥时候,写完就发! * 第55章 飞船震荡了一下。 船长在驾驶舱战战兢兢, 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检查出了什么问题。但不管经过多少次检查,飞船反馈回来的结果都是安全。 怎么回事? … 朱利安虚弱地躺在床上, 有点后悔刚刚把被子给了埃德加多。现在他不仅要承受埃德加多的眼神攻击, 还要直面代号A的问题。 代号A:“朱利安在烦恼什么呢?” 刚才的对话就很让人烦恼! 朱利安这么想,却没有这么说,他挪了挪, 蹭到床头后, 才皱着脸说道,“我想再回去一次。” 不管怎么说, 布莱克将军给他的实验记录里存在的东西, 朱利安都很在意。 如果玛丽真的选择生下他,那她之前在实验室里肯定动了手脚, 说不定她那一次被带去马库斯的实验室还是她故意的, 不然她也没办法靠近母体计划。 但为什么, 为什么贾森会说“祂诞生于玛丽的尸体”? 玛丽肯定是他的母亲, 祂指代的是朱利安? 结合虫族的神神叨叨, 还有贾森在红宝石号上发疯自/杀前说的话,这还真的有可能。但这不符合生物的本能, 如果母体死亡的话, 那腹中的胎儿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朱利安一想到研究所出事的时间是在四十年前, 而他现在才二十来岁的时间差就更头疼。他总不可能平白无故有十来年的时间停止生长……吧? 这些想法在朱利安的心里盘旋, 但落到最后,却也只有这么一句。 他想回去看看, 至少,他想再见玛莎一面。 代号A的神色有点古怪(真的吗?朱利安在心里怀疑自己, 他什么时候连一只虫族的情绪都感知这么清楚了?是真的能看出来代号A的表情不对, 还是从联结里感应到的?朱利安分不清楚), 发声器上下咔哒了一下,“人类,是无法进行时空穿梭的。” 这很显然。 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什么超能力,如果有的话,现在社会也乱套了。 所以朱利安明白代号A言下之意。 ——真是有趣,身为虫族的它居然也开始体会到人类语言的“魅力”。 既然人类不行,那能做到时空穿梭的……又是什么呢? 朱利安想起那些还游荡在飞船外的虫族,据说曼斯塔虫族都能以肉身穿越星空,那么时空呢? 仿佛能知道朱利安在想什么,代号A又咔哒了一声,“埃德加多没有跳跃时空的能力。既然它没有,那其他尚且存活的王族也不可能有。” 埃德加多看着朱利安。 朱利安看着代号A,代号A看着朱利安。 朱利安:“你想说,让我不要抗拒和虫族有关的事情。” 还是想说,让朱利安不要抗拒他的身份? 朱利安露出有点苍白的微笑,“代号A,你有时候真的聪明过头了。”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但等到晚上朱利安要睡觉的时候,这下,埃德加多和代号A都被一起丢了出来。 代号A哼哼唧唧地趴在舱室外,而埃德加多更是沉默地站在门前,不管来回走动的人是谁,都分不了它们一丝一毫的注意。 约瑟芬“半接管”了这艘飞船检测到这点,已经杜绝了会有别人经过的可能。 但那种看似寻常的画面倒映在冰冷的监视里,日夜不停地传输到大后方的智囊团里,不断地进行各种分析。 他们在试图找出虫族的关系网和它们存在的运行方式。 从来没有过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却没有引发任何的冲突。 哪怕知道在这飞船外,正有不知多少虫族游荡在星空中,但布莱克将军仍然是有底气。哪怕是有人质疑朱利安·休的存在,他都只是大笑着嘲笑对方无脑,真是非常的和蔼友好。 会议上,亚瑟敬陪末座,正在低声阐述着总结的内容。 “……即便是尚处在认知混乱阶段,朱利安仍然能影响到虫族的方方面面。譬如红宝石号的毁灭,根据后来约瑟芬和第七军团从飞船上提取的影像和行为模式分析,当时朱利安·休是被其养父贾森带上红宝石号,而贾森与朱利安的关系极差,朱利安天然对该事件存在恶感,即使他在红宝石号上和第九军团的士兵接触,那些虫族也并未改变对红宝石号和人族的态度。 “……玛莎矿星检测到虫族出现,再到埃德加多出现在玛莎矿星这一时长,星球上并未出现大量虫族杀人的事件。唯一一件时间重叠的事件为艾尔索邪/教献祭事件,死亡人数约莫一百五十六人,该事件经过彻查,朱利安和其朋友莫尔顿、布雷斯也卷入其中……目前尚未确定,朱利安是否和该事件存在联系。 “……当朱利安的理智清醒时,围绕在他周围的虫族也呈现出某种变化。其趋向为杀性减弱,对人类的进/攻欲/望减少,不再只为食物所驱动…… “朱利安可以一定程度上操控虫族,甚至令虫族做出违背本性的行为…… “……希望,对待朱利安的事件上,需要慎重再慎重。目前跟在他身边的虫族为,曼斯塔王族埃德加多,从第一研究所逃离的实验体代号A,以及环绕在其附近的八千万只虫族。” … 哈湫—— 朱利安去餐厅吃饭的时候,发现不少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着他。等他看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又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他觉得有点奇怪,在布雷斯对面坐下的时候,眉头还是皱着的。 布雷斯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道:“别看了,飞船上出了点事,然后你那边又封锁起来了,他们还以为你是嫌疑人呢?” 朱利安脸色古怪:“出事?封锁?” 他现在对这些词都很敏/感。 布雷斯把东西吞下去,声音总算清晰了不少,“昨天晚上,有人在自己的房间被杀了,而且尸体被肢解得很残忍。而昨晚你那边的通道不知为什么出了点问题,反正所有人都不准通行。有心人把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吧,你不要管那么多,不过是一艘飞船上的人,等下了飞船,谁也不认识谁。” 朱利安和布莱克将军见面的事情,布雷斯并不清楚。 这也是朱利安的希望。 他可不想有更多认识的人卷入其中。 “但,出现这种事情,难道随便扯一点奇怪的苗头,就能说别人的嫌疑大吗?”朱利安低头吃饭,吃了一点,还是忍不住抬头。 ……虽然他大概猜出来昨晚他那边是为什么。 朱利安昨天把两只虫族都赶了出去,让它们回到自己的房间。 显然这哪只虫都没做到。 早上出门要去餐厅的时候,他明显看到了舱室的门透着湿冷的触感,门也是坑坑洼洼,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 朱利安当时就忍不住想要找这两只虫族算账,没想到居然连一只都没捉到,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布雷斯耸肩,英俊的脸上却是挤眉弄眼,活似在表演,“是你之前没注意,我们刚来第一天就有不少人想和你搭话,但你来去匆匆,偶尔身后还跟着那个……”他含糊带过埃德加多的名字,“渐渐就有人觉得你古怪。” 长得好看的人少有,长得像朱利安这么好看的更是少有。 朱利安身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疏离感,正是那种淡淡的疏远让他的气质愈发圣洁……想到这里,布雷斯觉得有点奇怪地挠了挠脸,他为什么有些时候会觉得朱利安圣洁呢? 这个词语放在普通人身上多少是别扭的。 他就是觉得朱利安仿若是…… 还没等他想清楚,朱利安脸色微变,重复了一次,“你刚刚说,死者是浑身上下都被肢解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飞船现在作为一种星际交通最普遍的方式,内里肯定有一套完善的流程来应对突发事件。飞船上突然出现了凶杀案,不管是船长还是飞船上的招待员肯定会第一时间安抚乘客,并且选择和护卫队通报。等到飞船停靠的时候,就会有专人上来检查。 到时候是继续飞行,还是停下来接受调查,当地的护卫队会给出判断。 而正是因为飞船是需要长时间飞行,而长时间处在密闭的空间里,为了安抚受惊乘客的心,一般都不会对外公布太过血腥残酷的案情以免惊扰了他们的情绪。 如刚刚布雷斯那么清楚地说出“死者是被肢解”这样的行为是不应该,也不合规的。 因为布雷斯这样的乘客,本不该知道得这么清楚。 提到这个,布雷斯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惊恐和庆幸交织的情绪,“因为那个乘客就在我隔壁的舱室。” 早上,布雷斯按照日常习惯起床去洗漱,就打算去娱乐室坐一会。 现在吃饭太早,一个人在房间又无聊,还不如去娱乐室打一下光脑游戏或者和其他乘客聊天。 他出门的时候,隔壁舱室的门前就已经站了一个招待员。 他穿着飞船上的制服,正重复地按压着门前的晶铃。 布雷斯随口搭话,“他一直没起来吗?” 隔壁是一位男性乘客,他前几天见过的。 招待员露出苦涩的笑容,尴尬地说道:“这位先生在昨日要求招待员在今天清晨叫起他,但已经持续一星刻没人回应了。” 布雷斯驻足,“你不如直接开门进去?” “……这,不合规定……”招待员有点意动,但是又有点犹豫。 布雷斯是个容易好奇的性格,更容易与旁人共情。他现在就体会到了招待员的为难,笑着说道:“怕什么,我来开不就行?” 所以,真正第一个目击证人,其实不是招待员。 而是热衷于作死的布雷斯。 朱利安:“……” 他原本以为布雷斯在玛莎星球上的遭遇是偶然,但是现在来看,说不定是个日常事件呢?是的吧,好奇心多到死的布雷斯先生? 布雷斯一看朱利安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瞬间露出绝望的眼神,“我只是……我真的没想到……我就是……开了个门而已。”他都要哽咽住了,他昨天还和那乘客打招呼了,今天人就死在自己房间了,还是那么惨烈的死状。 整个房间都涂抹着鲜红的色彩,仿佛死者全身的血液都被泵了出来,在房间内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榨干了死者的血液吧?不然布雷斯怎么想都弄不明白,这得多大的出血量,为什么能把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染红了? 朱利安:“……确定不是什么,染料之类的吗?” 布雷斯:“不知道,毕竟我看到那些断肢后忍不住去吐了,然后船长也被惊动赶了过来。等我缓过劲来,就是被换了房间,船长希望我下船前不要把详细的情况和别人说,我都答应了。” 朱利安用眼神示意他现在的行为。 布雷斯嘿嘿一笑,“那能一样吗?” 不过他看着餐厅的氛围,笑容一敛,“不过我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朱利安,尽管你的确长得很好看,但从你上飞船后,我总感觉你每一次出现,都会有不少视线在窥伺着你。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吗?” ……一直都没感觉到的朱利安默默放下刀叉。 他是真的毫无感觉。 他想了想,倒也明白过来是为什么。 就好似朱利安之前担心的那样,他对危险的感知是源自于本能的恐惧,那根敏/感的神经从很久之前就一直被不断拉扯,能让他恐惧害怕的阈值也不断在提高,这就造就了朱利安对待现下情况的迟钝。 他蓦地想起登上飞船前,好友莫尔顿在他耳边说的话。 那时候的莫尔顿看起来非常担忧。 难道从那个时候,莫尔顿就已经预料到有可能会有…… 朱利安吞下后半部分的猜测,把最后的食物吃得干净,这才问布雷斯,“你更换后的舱室是在哪里?” 之前朱利安和布雷斯就隔着两道。 布雷斯:“换去你那边了。” 他的脸上透着四大皆空。 没错,他当然害怕那奇诡的虫族,但是在杀人狂魔和朱利安身边的虫族做选择的话,那布雷斯还是想选择朱利安。 无想来想去,至少朱利安看起来是能控制那两只虫族的样子。 在朱利安的身边未必会死,但继续住下去反倒有可能被杀。 二者选其一,布雷斯当然选朱利安。 说不定还能顺带蹭一波保护呢? 布雷斯是真心大。 他们一起回去的时候,布雷斯经过朱利安的房门,还顺口问了一句,“你的门怎么看起来坑坑洼洼的?” 朱利安面不改色,“因为没保养好吧。” 布雷斯嘀嘀咕咕着飞船的保养做不到位,一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就在朱利安这条通道往里面三间房。 朱利安亲眼看着他进去,然后才打开自己的门。 他进去的第一件事不是关门,而是先把内外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的东西,这才把房门带上。 ……关于昨天晚上,为什么朱利安这边会被封锁的原因,在听到布雷斯说话的时候,朱利安就意识到了或许是智脑动的手。 昨晚朱利安是让虫族们回去休息,但他的话并不带强制的命令,其根本的意愿只是不想看到虫族。所以两只虫族都乖乖地在门外站了一晚上,直到早上他醒来的时候才离开。 至于朱利安为什么知道是早上才离开…… 他能感觉到。 当朱利安打开门的时候,他仿佛能感觉到虫族的气息,在短短几秒钟前还残留在原地。那种针对信息素的捕捉是自发的,等到朱利安意识到这点,打算再细究下去时,却发现又做不到了。 这种能力就跟时空穿梭一样,一会能用一会不能用。 按照代号A的意思,有些能力可不可以使用并不是取决于能力本身,而是取决于朱利安究竟是怎么想的。 撇开这些不谈,刚才布雷斯说的话也让朱利安有些警惕。 他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突地说道:“约瑟芬,你在吗?”他试探着问。 “你好,朱利安。” 一道矮小甜美的身影出现在门的方向,正是之前朱利安看过的那个约瑟芬的影像。 朱利安坐在床边,没有犹豫地问道:“请问昨天晚上死亡的那个人,他是自己一个人登上飞船的,还是有同伙?” 约瑟芬没有质疑朱利安的提问,“她”甚至没说出“你没权限”这样的扫兴话,“她”只是在朱利安发问的下一刻便高兴地说道:“死者是独自一人登上飞船,这点经过反复核对是无误的。但他与飞船上的十七名乘客互相认识。” 一个人上船,但又和其他十七名乘客都认识? “这十七名乘客登上飞船的时间和地点都一样吗?” “本次航班是从耶路星球到雅斯顿主星,期间会经过二十三颗星球,停靠十九次。这十八名乘客,包括死者本身上船的时间和地点各不相同,买的票目的地也基本毫无关联。” 朱利安:“……” 联邦这么大,甚至有八百种不同的人类,而星球就不用算了,当年朱利安上课的时候让他背诵那些常用旅游星都要命。而如此庞大的数量,如此巧合的时机,能够在一艘飞船上同时遇到十七个和自己认识,偏偏事先又没有互相通气过的熟人或朋友,这可能吗? 朱利安:“这不可能。” 约瑟芬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抱着一只洋娃娃,蓬松的裙子翘起,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个智脑——或者是看到她半透明的身子,谁都无法将她当做是个智脑,“朱利安说得对,约瑟芬也判定不可能。” 所以,现在那些人的所有资料都已经传递到雅斯顿主星。 已经有专门的团队在不断分析了。 朱利安在意识到这点后,默默和约瑟芬道谢,就请智脑离开了。 朱利安躺倒在床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他其实能感觉到布雷斯一开始和他说这件事的用意——他其实想问朱利安,这件事和那两只虫族有没有关系? 但最终布雷斯没这么问。 因为他认定朱利安不是这样的人。 即使朱利安真的恨谁到这个地步要让虫族杀了他的话,但朱利安也绝对不会选择布雷斯还住在目标隔壁时动手。 朱利安对朋友从来不会这么过分。 ——当然啦,他现在和朱利安当然是朋友。 而同样的,朱利安也不觉得两只虫族会是凶手。 昨天晚上,它们一定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那种强烈的笃定是如此鲜明,以至于朱利安给不出第二个可能。 只是,为什么? 朱利安早上在门外捕捉到的气息,顶多只能判断它们在朱利安打开门之前还在,却不能判断它们一整晚都在。毕竟对虫族来说,想要离开去杀个人再回来,实在是太方便了。而它们的奇诡特性,也造就了或许整只飞船上唯独它们有这样的能力在虐杀了死者后又把所有的血撒向四面八方。 可就算这个指向有点鲜明,朱利安仍然觉得不会是它们。 这是为什么呢? 半睡半醒的朱利安有点迷茫,在饭后的困顿中睡着了。 … 梦。 他好似是在做梦。 梦里的他睁开了眼,却仿佛感觉自己无处不在,他好似是在某种漫游的,奇怪的状态,整个人轻飘飘的,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某种怪异的触感。 他升起要动一动手的念头,却发现床上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呓语声。 朱利安这才发现,现在躺在床上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等下,他突然发现不对劲。 他躺在床上? 朱利安注视着床上的那个人,以某种诡谲的方式注视着他。他的视线好似无处不在,只要一动念头,就会看到四周的环境,不仅是墙壁上,或者是床上,或者是各种摆设……好似他的念头轻轻一动,那一瞬间,就足够朱利安看到万万物。 他注视着床上沉睡的自己。 是黑夜。 在飞船上,想要判断究竟是在白天还是黑夜,只要观察窗边挂着的圆球就行。如果是在白天的话,那颗圆球就是淡淡的红色,如果是晚上,就是蓝色。如果房间的主人睡着了的话,那所有的颜色都会一起熄灭,唯独那浅浅的光圈不会。 蓝色的。 朱利安清楚地知道自己睡着前,明明还是早上刚吃完饭回来,现在是…… “滋滋……” 一种奇怪的声音传递过来,朱利安忍不住顺着那声音看过去。 当他有了想要“看到”某个东西的意识时,朱利安就突兀地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穿透了浓稠的黑暗落在了门上,紧接着是猛地着落,砸到在地板的门缝上。 门缝?这有什么? 当朱利安这么想的时候,如同潮水般蠕动的粘液冲着朱利安的“视线”扑了过来,那粘稠的暗色里甚至还有不断蠕动的眼球和分泌出来的诡异物体,吓得朱利安的“视线”立刻拔高。 刚才那一瞬间被无数充斥着眼球的黏液冲刷过的感觉让朱利安毛骨悚然,感觉浑身都在发毛……他现在这个状态,还有身体吗? 朱利安悲哀地想。 地板上蠕动的潮水仿佛无穷尽,不断不断地蔓延而来,就在即将搭上/床的时候,朱利安清楚地“看见”那些粘液仿佛要凝聚出一道人形,尽管那只有半秒的时间,但还是足以让朱利安认出来,那就是埃德加多的模样! 等下! 朱利安仿佛猜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住。 潮/湿、粘稠的液/体顺延着往上,像是在床单逡巡了好几下,最终如同无边的暗色开始覆盖床上的身体。 朱利安眼睁睁地看着它彻底地吞没了床上的自己,连带着脑袋。 ……至少留下个呼吸的口儿呢? 就在这间隙,朱利安突然感觉有种奇怪的触感蔓延而至,诡异发麻的感觉如同电流窜过朱利安的背脊,紧接着是胸口,胳膊,连带大/腿……那些诡谲的感觉源源不断地冲击过来,让朱利安连带着自己的意识都要僵硬住。 这到底是什么…… 耳朵被轻轻触碰了一下,然后是咕哝、咕哝的水声蔓延进来,仿佛是能被塑形的液/体灌入了耳道。 耳朵被侵/占的疯狂感让朱利安几乎要叫出声,可是他现在却没有身体,也同样无法发出声音。 粘稠古怪的液体在侵蚀着他,覆盖着他,吞没着他。 疯狂而惊悚的触感正透过床上的身体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朱利安的意识里,几乎击垮了他的理智。身体所有的入口,所有的通道都在不断、不断被啃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疯狂仿佛要把朱利安彻底吞下,却因为这古怪的分离,让朱利安连一丝挣扎都做不到。 这到底……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现在,还是…… 朱利安在濒临疯狂的边缘突地意识到,这是在昨夜。 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唔,估计会修一下错别字(修完了,啊,其实还想往下写但是看了下时间,哦豁,完蛋了,还是早点更新吧) * 第56章 源源不断的瘙痒感传来时, 朱利安又庆幸昨夜他没醒来——或者说,没感觉。不然他真的无法想象自己会在这种骚扰下变成什么模样? 是笑得像是个傻子, 还是难受得像是个疯子? 不管是哪一种, 朱利安都不想尝试。 可他现在却体会了那种迟来的福报,一丝一缕的感觉都要纠缠着他不肯放过,他甚至能感觉那种诡异的舔舐, 从他的耳根到他的耳朵里, 都仿佛承载了那种恐怖的粘稠水声。 他不断地打着哆嗦——他现在还有身体的形态吗? 一边又苦苦维持着尚存一息的理智,好叫朱利安不要发疯。 ……实在是无法忍受。 黏糊糊的冰冷触感在身体爬行。 舔舐着手指的缝隙。 吞没着脚趾最细嫩的皮肤。 不管是人之身体的哪一处, 都在粘稠古怪的液/体包围下蠕动着, 细细密密的瘙痒混着冰冷的触手,肆无忌惮地在四处爬行, 在将隐秘处都吞没了的时候, 朱利安几乎以为自己会发出一声高昂的尖叫声。 停下来!停下来! 尽管朱利安没能说话, 没有声音, 但他也几乎能听到自己的意识在这样拼命挣扎, 他不能……唔呜,浓雾般的黑暗仿若颤抖了好几下, 让朱利安无法从其中挣扎出哪怕一丝力量。 这不对, 这不太可能…… 朱利安拼命抓住一丝理智挣扎, 这不对。 除非这些虫族之前和他交流的时候都在欺骗他, 不然就它们表露出来的模样,朱利安真不觉得它们会无缘无故违抗他的命令——尽管朱利安也不想命令它们做什么, 但是昨天晚上他所表露出来不希望它们进入房间的态度应该足够明显。 就算埃德加多听不懂,可代号A不应该不知道。 它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任埃德加多胡来, 尤其是它本来对埃德加多就怀有妒忌的情绪, 又怎么会……怎么会呢? 朱利安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 感觉额头都布满汗水。 好难受。 呜咽了两下,他恨不得弹动身体挣扎出来,却始终无法逃脱这场迷雾。 这是来自于过去,来自于昨夜的感觉,却全部报应在朱利安的身上,实在让他痛苦不堪。 但这种感觉它又不完全是痛苦,难以抵抗。 人就是如此劣根性,哪怕是如此惊悚的画面,可袭击的是无比剧烈的快/感和让人头皮发麻的舒服时,就连抗拒的力量都软弱了几分,仿佛酥/麻了骨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说到底,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状态?! 朱利安低低抽着气,“视线”却因着刚才他的念头瞬间拉扯到门外。 落在了立着上半身的代号A身上。 代号A是一头若虫。 若虫,勉强可以说是成长期的虫族,还没到成熟期变成成虫,但也远比幼年时更强大。它的个头其实不小,立起来的时候,已经几乎有一人高。 所以每每它趴在朱利安的脚背上,他总要担心自己的脚骨被压得碎裂。 而现在它高昂着上半身,四只冰冷的复眼注视着门时,朱利安听到咔嚓咔嚓的声响,仔细一“看”,发现代号A好几只足都卡在门上——原来,这门上坑坑洼洼的功臣是A。 远离屋内如同潮/湿浓雾的黑暗,朱利安似乎感觉那种身体的触感消退了些,不再如同之前那么敏/感。 他心有余悸地不肯回去。 但飘在门外,却隐隐约约有种在听墙角的诡异感。 床上的朱利安虽然没什么动静,仿佛连口鼻都被完全吞没,可还是有些细微的摩擦声传来,非常轻柔,却透着诡秘的寒意。这声音非常奇特,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好似是粘稠的水声在摩擦着皮肉,令人不快,又深感恐怖。 代号A的感觉更加不快。 但它没有进去阻止埃德加多的亵渎,反而是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虫躯,咔哒咔哒地看向通道深处。冰凉的金色复眼瞬间化为猩红,只见它突然飞了起来,轻盈的翅膀支撑着沉重的虫躯——这种完全无法用常识来解释的飞行却是极其高速,眨眼间就掠过了无数房间。 朱利安还是在“看着”它。 不“看”它也不行,他不想再回那个房间去忍受那种古怪的感觉。 那非常、非常淫/靡。 尤其是在朱利安尝试用各种办法都没办法唤醒自己,也无法阻止埃德加多后,他更不想亲眼看到那种横流的淫/秽。 朱利安很惆怅。 要说恐惧也不是没有,但说到底,他现在身体和意识分割开来,不是真正身临其境的人,隔了一层,反倒更能正视虫族对他存在的觊觎。 不管是埃德加多和代号A,它们对朱利安的听从,某种程度又带着另外一种意味。 这种感觉,是朱利安在那些低阶虫族身上没有感觉到的。 究竟是曼斯塔王族与众不同,还是……只有它们别有不同? 但他既然想“看着”代号A,那“视线”还是牢牢地锁定在代号A的身上,只看着它快速掠过无数的房间,却没见到监控发出任何的提示,想起之前在研究所爬通风管道的时候,代号A不仅能收缩身体挤进管道,又能影响到监控,现在想要瞒住这些科技的耳目也不难。 等到代号A趴着天花板停下来时,也不过一会。 朱利安突地发现,这里是布雷斯搬家前住的地方……难道他之前的判断出错了?其实昨天晚上大半夜,它们两个,一个来偷袭他,一个来这里杀人? 那房间里藏着谁? 朱利安心神一动,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看到”了房间内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代号A略有奇怪地朝着房门昂起了脑袋,触须伸出来又收了回去,低低地咕咕了两声。这小小的动作只有虫族自己知道,它似乎感觉到了妈妈的注视? 但那种微妙的感觉只有一瞬,立刻就消失了。 这就叫虫有点不解。 房间内坐着一个男人,这休息舱和其他客人的摆设一致,除了在床边摆着一只铁红的箱子外,就只有高高低低的灯显得和别个房间尤为不同。 各种不同的灯盏少说二三十种,全都是同一种暖黄的蜜色,仿佛流淌的浓浆在室内晃动,营造出一种古怪的氛围。 男人就坐在床边,他看起来留着小胡子,耳朵微尖,脸上的皮肤也带着鳞片和蓝色,朱利安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门伦水星的人。他们星球上的人都会带着一点和水生动物有关的特征,而这其中又以蓝色和鳞片居多。 他的膝盖上摆着一个小仪器,而亮起的屏幕上居然挤着十来个人的面孔。 只有面孔,有些甚至只露出两只眼睛,透着几分诡谲的恐怖。 而他面对着这种诡异的场景,却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们已经按照先知的指示来到这里,等时间一到,我们就行动。” 对面那些人没有给予他回应,但男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把仪器随手摆放在床头,穿着笔挺制服的他弯腰把铁红色的箱子打开了。那个箱子里摆着更加让朱利安摸不着头脑的东西,里面放着一把刀,一瓶透着金黄的液/体,然后又是一卷纸。 只有这三样东西。 而男人非常诚惶诚恐地捧出了那瓶金黄色的液/体放在了床头,屏幕上那些人也似乎因为这个动作,或者因为这瓶东西而活了过来。他们所有人的视线,所有眼睛都黏在了这瓶金黄色的液/体上,这种悚然又狂热的凝视令人不安,但男人的视线只比他们更为激动,他不住地喘息着,连整张脸都胀红。 然后他又取出了刀和那卷纸。 虽然动作也很轻柔,到底比不上之前的细致。 朱利安:……这看起来像是邪/教徒。 他又看着那把刀和屏幕上一看就不正常的旁观者。 可能还是像布雷斯前女友那样偏执的狂信徒。 ……难道昨天晚上……或者是现在(时间的错乱让朱利安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准确地描述时间),这凶杀案其实没有凶手? 男人把铁红色盒子收了起来,然后把那卷纸平摊在地上。朱利安“看到”上面是一些非常复杂的纹路,但要看得更清楚的时候,男人已经跪在上面,取来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粘稠、冰冷的血液流淌下来。 门伦水星的人虽然是红色的血液,但血液流动的速度更慢,而且居然是冷的,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那卷纸上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朱利安的错觉,他好似感觉屏幕对面那十几个人的呼吸变得更沉重。 呼哧,呼哧,呼哧…… 好似是怪物的喘息,又仿佛在这一刻变成野兽。 但他们仍然安静地注视着男人的动作。 忍着剧痛,让血液涂满那卷纸后,男人的脸色变得尤为苍白。不过在周围那么多灯盏的照射下,他的脸似乎又染上了某种奇怪的红晕。 他哆嗦着手指,恭敬地把那瓶金黄色的液/体取了过来。 打开瓶口,封锁在瓶子里的气息就散发了出来。 朱利安同样闻到了那股味道。 腥甜,浓香,透着仿佛来自生命之源的诱/惑。 他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但就在这一刻,就在男人即将把这液/体吞服下去的那一刻,代号A的身影不知怎的穿透了墙壁,直接出现在了房间内。 它隐形的力量似乎只对仪器起效,屏幕后的十几个人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见这在仪式中的男人不知见到了什么古怪的场景,满脸挤满了惊骇的恐惧。那是一种来自于生物本能的惊恐,是无法控制的畏惧,他下意识要跑,在这窄小的休息舱内却不知道要跑向哪里。 而代号A压根没有在乎他,它来到这里的目的非常准确。 锋锐的足如同刀状,凶戾地割断了男人的手腕,他右手捏着的那瓶东西就此跌了下来,落在了代号A的触须上。 朱利安:“……”啊。 某种程度上,要说代号A参与了这件事,好像也没错? 代号A对残臂没有任何兴趣,对捏着金黄色液/体的手指更没有兴趣,在简单粗暴掰断了几根手指后,代号A用触须卷着那瓶金黄色液/体,又瞬间闪现到了走廊。 男人在被夺走了金黄色液/体后,露出惊恐的畏惧。 这种恐惧远比之前更深。 因为已知所以害怕,因为未知所以更恐惧。 他抓着那把刀拼命挥舞,又不断在自己的胳膊上割开更多的伤口,朱利安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但勉强理解一下,也大致能知道他是在求饶。 ……在向不知道哪路神祇求饶? 因为这没有成功的仪式? 朱利安有些困惑。 可是这仪式看起来这么胡闹,又怎么可能会成功呢? 他“看着”这场景,这么说。 而在下一刻,男人的脸色骤然变了。 惊恐的神色逐渐从他的蓝色和鳞片交叠的脸上褪/去,一种从骨髓里迸发出来的癫乱占据了他的眼球,他的动作变得更激进,更疯狂。 不止是割开皮肉制造更多的血液,他还挖开自己的肚子,撕开脂肪层,扯出自己的脏器、肠子等黏糊糊又柔/软的器官……越来越多的血液流淌下来,随着他的癫狂大笑而变得愈发疯狂,他一边大笑着一边用染满血腥的手涂抹着墙壁,甚至朝着四周挥洒。 仿佛无穷无尽的血液从男人的身体泵了出来,不断、不断地蔓延、吞噬了整间房。 在朱利安回过神时,他已经弹也似地离开了那间休息舱。 他的确在猜测这个人,包括那十几个人会不会是邪/教徒,但也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这么活生生地把自己折磨成这样……门伦水星人,身体内的血液就这么多吗? 朱利安一边觉得房间里发生的血腥让人作呕,一边又感到一种古怪的茫然。 代号A为什么会知道邪/教徒要在这里举办仪式,又为什么会来抢走东西? 那瓶金黄色的液/体似乎对仪式来说非常重要。 代号A没有立刻离开,它立在门外,丝毫没有在意门内的血宴。 口器里藏着的触须正卷着刚才抢来的金黄色瓶子,另一根触须盖住了瓶口。触须挪了挪,又挪了回去,挪了挪,又挪了回去,仿佛是在天人交加。 但最终某一根触须还是背叛了代号A的意志,悄悄地捅/进瓶口舔了舔。 然后就见代号A整个虫躯都抖动了起来,仿佛从脑袋到触须再到几只足都在抽/搐,但这种抽/搐又好似不是坏事,因为它在抽/搐结束了之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裂开了口器把所有的触须都舒展了出来,那一丛触须将所有的金黄色液/体都吞没,整只虫子都在地上打滚,就好像吃到了什么琼浆玉液。 朱利安:“……” 哈? 把最后一点残液都吞完的代号A顺口把瓶子也吃了。 朱利安这才想起来,最近几天都没问它俩是靠什么活下来,不过之前代号A说过它们有进食季,如果不在进食季内不吃饭也能活一段时间——靠着进食季的掠夺。 所以……它这是大半夜饿了,来邪/教徒这里抢食? 就在这时,本该已经远离了身体(指还在睡着的、过去的朱利安)的联结,可以无视那种诡异感觉的朱利安突地发现不对劲。那种因为距离变远而消去的感觉逐渐加强,仿佛就在这一刻如同排山倒海地涌了回来。 哆嗦的手指想要抓住……他还有手指吗……他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又像是通联了电路一样拼命抽/搐着,翻滚着。 他的胸口,一种疯狂的尖锐痛苦刺穿了朱利安。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啃噬着,分明已经肿胀、却无物可出的地方却一再、一再地被折磨,被扎穿,仿佛是什么执拗的怪物盯着那里,反复、反复地想要挤压出什么东西。 朱利安几乎要惨叫出声,再无法保持理智。 就在他被这种疯狂的感觉击溃的瞬间,正沉浸在蜜汁里的代号A猛地抬头,好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气息立刻跳了起来,古怪地在这里绕道走了三圈,却没发现任何的异样。 代号A咕了一声,歪着脑袋,“妈妈?” 自然无人应答。 … 朱利安猛地从床上醒来,整个人哆哆嗦嗦地靠在床头。 颤抖的手抓紧衣服,脚趾痉挛般地绷直又缓缓地放松,整个人的眼神都迷乱而疯狂,连嘴唇都在可怜地发抖。 他软着手指扯开了自己的衣服,定定看了一眼,又猛地盖上,露出又惊又惧的神情。 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这里居然红肿了。 如同可怜的小果。 可朱利安之前,一点都没发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在22:00前吧(大概) * 第57章 布雷斯看着朱利安, 然后又看了眼朱利安。 他显然是试图用眼神示意什么。 可惜朱利安坐在他的房间里佁然不动,仿佛是看不到布雷斯的眼神抽筋, 那模样让布雷斯特别害怕, 他思考了半天,还是颤巍巍挪了过去,靠着朱利安的耳边说, “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 朱利安就猛地弹了起来,整个人贴在墙上。 ……只能说, 美人做出来的任何动作都是美的。 哪怕这个姿势透着狼狈仓皇。 布雷斯摆烂了, 直言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惊慌?”而且还莫名其妙跑了过来和他挤着一个房间? 他和朱利安的关系的确不错, 但也没好到能同居一屋。 毕竟, 他们的关系, 是在玛莎矿星才飞速变好的——患难容易出真情。 朱利安尴尬地坐了回来, 揉着耳朵嘟哝,“不要靠着我的耳朵说话。”哪怕是一点点风声, 都好似能让朱利安想起之前的感觉, 让他如惊弓之鸟。 缓和了一下气氛, 朱利安才回答布雷斯之前的话, “你觉得,那个死者像是被人杀死的, 还是自/杀的?” 布雷斯没想到朱利安会跑来问他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你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件事?” 朱利安想了想, 对他说道:“你记不记得, 在我们离开太空港口的时候, 莫尔顿曾经和我说过几句话?”这印象不够深刻,但是布雷斯仔细想了想,也隐约想起这件事。 “有这么个记忆。” “他和我说,让我们小心信徒。” 布雷斯身子一抖,显然是想起他那个“女朋友”,脸色惨白地说道:“那他为什么不和我说?” 朱利安面不改色,“你看你不就被吓到了吗?” 布雷斯想想也是,如果莫尔顿在他上飞船前和他说这事,那布雷斯肯定在前几天都不安生。他挠了挠头,“所以,你觉得那个死者的惨状看起来像是某种邪恶的仪式?” 不是看起来像,而是本来就是。 但朱利安肯定不能这么说,他连自己都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看”到那东西,甚至还反噬己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延迟感。 他道:“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虐杀一个人,也不会把他们的血涂抹到每一个地方,这得花费多少时间?” 作为亲眼所见的布雷斯赞同朱利安的话。 毕竟他当时看到就忍不住嘀咕。 “要不然,我们联系一下莫尔顿试试看?”布雷斯说。 朱利安:“我来之前就试过了,联系不上。” 布雷斯英俊的脸上露出诧异,开始捣鼓自己的光脑,发现对方的确没有回应。布雷斯立刻就紧张起来,接连联系了自己的家人,其他朋友,还有上司,只见被他骚扰的人基本上都回复了他,包括他的秃头上司,布雷斯这才松了口气,“看来不是飞船和通讯的问题。” 而是莫尔顿那边联系不上……这不也是很危险吗? 布雷斯刚刚松了的那口气立刻又提了起来,再次试图联系莫尔顿。 朱利安看着布雷斯联系上司又挂掉上司通讯的动作,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就不怕被你上司找麻烦?” 摆弄着光脑的布雷斯潇洒地说道:“怕什么?等我回去就炒了他。” 在几次尝试都没结果后,布雷斯和朱利安面面相觑。 “他是故意送我们走的。” “他家肯定出事了。” 两人异口同声。 朱利安咬牙,“当时他不肯跟我们走的时候就该想到,如果真的像他话里那么轻松,他为什么要那么快送我们走?” 布雷斯本来想说就算留下来也害怕啊,但一想到当时莫尔顿略显仓促的动作,也能理解朱利安的意思,“怎么办?现在回去?” 朱利安叹了口气,他原本是不想让布雷斯掺和进来的,但涉及到莫尔顿…… 他开口,“约瑟芬,你在吗?” “你好,朱利安。” 这一次,约瑟芬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小女孩的形象,而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她”带着淡淡的笑意,那虚幻的影像让人一下子就看得出来“她”的身份。 朱利安:“能麻烦你帮我查一件事吗?” 他把莫尔顿的事情提了一下。 约瑟芬:“已经列入事项。不过在飞船离开玛莎矿星的领空后,艾尔索营地发生了一次爆/炸,至今还有人下落不明。” 朱利安和布雷斯两人脸色骤变。 难道莫尔顿…… 希望他没事。 约瑟芬看向朱利安,微微一笑,“您之前吩咐的事情,已经查出来了。那名死者登上飞船的证件名叫艾莫斯·格林兰,但实际上的名字叫杰罗尔德·朗曼。那些与他看似相熟的乘客也全部都使用了假名,并且他们随身都携带着一个铁红色箱子。 “杰罗尔德在十年前还是门伦水星一个普通的商人,他喜欢购买各种带着传说、或者奇怪传闻的东西,这个特殊的喜好让他经常出入拍卖所。有传闻,他曾在巴杰罗拍卖所斥巨资买下了一件藏品后离奇失踪。不过根据对他光脑使用次数的追踪,可以看得出他过去十年的行动轨迹,多数是漫游在偏僻的星球,极其偶尔会回到几大主星补充物质。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和他那些‘朋友’似乎私下有着相同的信仰。他抛弃家产和妻女离开后都是在追踪这些诡秘的传闻,直到这一次登上飞船。” 朱利安听完约瑟芬的话后,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被单,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极其难以解答的问题,“你们觉得,他的信仰和这一次他死亡有没有关系呢?” “根据监控,杰罗尔德在死亡前十五个小时内,都没有任何人进出过他的房间。”约瑟芬道,“而从死者伤口的纹理和角度判断,除了手腕一处断痕外,其他的伤势应该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朱利安心中一惊,没想到约瑟芬,或者她身后的人居然能看出来这一点。 那的确不是杰罗尔德自己造成的,是代号A。 但一想到代号A,朱利安的脸色更不好看。 只是这脸色变化混淆在初听到消息的震惊里,多少能掩饰过去。 等到朱利安和约瑟芬又沟通了几句,“她”离开后,布雷斯整个人扑了过来,就要抓着朱利安的肩膀晃悠。 但朱利安最近正敏/感着,布雷斯一扑过来,他就忍不住退。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朱利安重申。 布雷斯:“你为什么会和约瑟芬说话?不对,你怎么能和约瑟芬说话?也不对,你怎么会拥有和约瑟芬通话的权限?” 是的,权限。 朱利安听到布雷斯激动的声音,这才想起来,其实“约瑟芬”是全联邦都知道的智脑存在,因为“她”在诞生之初,就曾经在全体联邦人的光脑上出现过,那一句,“你好,XXX”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问候语。 尽管在那之后,约瑟芬只作为联邦最重要的秘密而使用,但没有谁能忘记约瑟芬这个名字和这张脸。 朱利安挠了挠脸,又挠了挠脸,“其实,我们一上飞船,就被约瑟芬发现了。” 布雷斯坐了回去,呆呆地说道:“……这岂不是等死?” 朱利安叹了口气,“不会,至少在他们目的还没达成之前,他们不可能伤害我们。”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着休息舱对外的窗户。 第七军团在对他表示出诚意之前,就连朱利安也不知外面有那么多的虫族。 而直到现在,那些虫族都没有骚扰过飞船,更没有靠近。 飞船飞行这些天,也没出过一次警报的事故。 就好似这些虫族是真的护卫在飞船的附近。 如果之前朱利安还会怀疑这种可能性,但在他真正联结上虫族,听到了那无数声吵闹的妈妈之后,朱利安也不敢再怀疑。 他又叹了口气,“要不,今晚我和你凑一屋?” 以布雷斯的性格,他在知道了和信徒有关的事情后肯定会担忧害怕,这时候朱利安顺势提出来这个请求,布雷斯有八成的可能性不会拒绝。 “抱歉,还是算了吧。” 到时候,朱利安就可以……嗯? 布雷斯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活似一个被欺负的小可怜,“别的都可以,但这个真不行。朱利安,你也不希望你明天起来,我的脑袋就搬家了对吧,你可怜可怜我,可不要让那两只虫族盯上我。” 朱利安:“……你为什么总觉得,它们会因为我和谁靠近,就杀了谁?” 布雷斯:“我不知道你和谁靠近后它们会不会杀了那个人,但我知道,如果你和我靠近,它们肯定会盯上我。”他的嘴巴快速地动弹,如果不是紧盯着布雷斯的话,都未必能看得清楚他的动作,“朱利安,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迟钝还是天真。” 他无奈地盘腿,摆着手说道:“我和莫尔顿为什么会捏着鼻子忽视了那两只虫族,而不是立刻上报护卫队?” 朱利安:“因为,你们害怕?” 布雷斯:“当然会害怕。但是护卫队的火力足够,想要炮轰掉两只虫族还是很简单的。” 朱利安默默在心里说,想要杀掉埃德加多还是有点困难的。 当初红宝石号的自爆都没给它弄死,代号A就不确切它的身体强度…… “我们会接受,是因为它们听你的话。”布雷斯接着说道,“也因为你,似乎离不开它们。” “我离不开它们?”朱利安惊讶地重复,“我可没有……” 布雷斯打断朱利安的话,摇着头说道,“这种离不开,我不知道怎么解释,那是一种感觉,或者是潜意识的想法。我知道你很抗拒虫族,说实话,谁不害怕呢?但有时候‘需求’就是一种特别奇怪的事情,反正我和莫尔顿私下谈过。我们总觉得,和虫族在一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那一天,莫尔顿捕猎回来前,其实已经看到小山洞里的事情。 他驻足在山壁下犹豫了很久,还是先挪到了布雷斯在的山洞里,而那时候,布雷斯也似乎听到了奇怪的动静,想要钻出去看,却被莫尔顿推了回来。 布雷斯沉默,“朱利安和那两只虫族呢?” “在隔壁。” 布雷斯跳起来,“那为什么不去……” “我觉得不该去。”莫尔顿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迟疑,带着自己都怀疑的犹豫,“我总觉得,朱利安似乎,和虫族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更和谐。” 布雷斯翻了个白眼,在莫尔顿的身边坐下,“可朱利安是个人,曼斯塔虫族那是什么残暴的物种,你是想让朱利安去送死吗?” 莫尔顿揉着灰色的脸,“可朱利安真的是人吗?” 正打算生火的布雷斯身体僵住,打了个哈哈,“他不是人的话,他还能是什么呢?” 莫尔顿:“祭祀神明的时候,只要是在场的祭品,就没有活下来的。而朱利安是从缝隙里挣扎出来,那道缝隙……在艾尔索营地的记录是不存在的。”而所有看到缝隙的人都发了疯,唯独莫尔顿只是因为用眼角余光看到——又或者是某种奇怪的庇护,还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从缝隙而来的朱利安,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能和曼斯塔虫族交流,他能命令那些曼斯塔虫子,他甚至穿越到了过去,和自己的母亲对过话……莫尔顿每一次只要想起,当初他在后厨看到那个浑身湿/漉/漉,布满了鳞粉,苍白虚弱如同得影子般的朱利安,总有一种诡谲的呓语回荡在他的耳边。 似乎是在促使着他去靠近朱利安,去撕开他虚伪的假象、虚掩的人皮,让祂…… 布雷斯重重推了一把莫尔顿,把他从那种迷离的幻想里推醒,“好吧,就算朱利安他真的是个怪物,那你想怎么做呢?” 说到底,人类和虫族是两个物种。 布雷斯潜意识里知道埃德加多就是那个导致艾尔索营地发生惨剧的怪物,可是当怪物披上了人皮后,即便再是畏惧,可是布雷斯仍然没有升起复仇的欲/望。 一个是因为,艾尔索营地的惨剧,多少是和人类自己自私的欲/望有关,而另外一个最直白朴素的原因,是布雷斯知道自己和埃德加多的差距就如同天地浩瀚,它是无边星空的危险,而他不过最渺小的尘埃。 尘埃想要活着,尘埃想要存在。 如此就够了。 人类就是靠着代代恐惧的本能活下去的生物啊。 而当朱利安和这样的怪物走到一起的时候,当那些怪物在他的面前匍匐头颅的时候。 纵然他是个人,他也便成为了怪物。 莫尔顿看着逐渐升起来的火堆,很久后才说道:“那也不错。” 他闷头戳着火堆,全身都仿佛被火焰笼罩着。 “不管是虫族也好,人类也好,在消除了隔阂后,有什么差别?” … 布雷斯的话其实很古怪。 而如果不是布雷斯谈起来,朱利安甚至不知道原来他们两人在私下还有过这样的对话。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看着可怜兮兮站着的埃德加多和代号A后,朱利安更头疼了,但有时候,事情都上门了,其实躲也躲不过去。 不知为何,朱利安总觉得,尽管他亲眼看到了那亵渎之姿,但这两只虫族不会真的背叛他,那么昨晚的异常又是为什么? 朱利安开了门,顺便让两只曼斯塔虫族进来。 埃德加多自然半点感觉都没有,抬脚就进,代号A可不一样,它奇怪地咕咕了两声后,才跟着进来,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朱利安。 朱利安在床边坐下,先问比较容易沟通的代号A。 “你前两天晚上,是不是去了死者的房间?” 飞船上死了人的消息如同风一样传遍整艘飞船,朱利安相信就算代号A没和他真的交谈过,但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代号A昂起上半身,“去了。” 朱利安:“为什么要过去?” 代号A不会问朱利安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也没有思考那天晚上不会有人看见这种事情,它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朱利安,四只金色的复眼带着某种奇怪的律感,吞吞/吐吐地说道,“A闻到一个很好闻的味道,好闻,好闻……所以,去,去拿。” 朱利安:“……” 你那是拿吗? 那是明抢吧?手都断了! 朱利安强行忍住吐槽,“没有其他原因?” 代号A的虫脑袋歪了一下,几乎整个倒了过来,但这种狰狞恐怖的画面,现在已经完全吓不到朱利安了,它从腰腹伸出两根触须搓了搓,又挥舞着轻盈的翅膀,小小声地说道:“还闻到了不好闻的气味,但朱利安说不能吃,A没有吃人。” 它骄傲地挺起了腰腹。 朱利安:“……” 所以其实那天晚上,杰罗尔德的确是被曼斯塔虫族盯上了。 不好闻的气味是什么? 只是代号A却给不出更好的答案,只是说觉得那个人很奇怪,所以很讨厌。 朱利安灵光一动,“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吗?” 代号A点了点头,“但没有他讨厌。” 朱利安大概猜出这其中的关联,又看向一直一言不发,也一直盯着他看的埃德加多。他对埃德加多的情绪更复杂,而恐惧的本能也一再提醒着他远离。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埃德加多,你那天晚上……” 他磨了磨牙,又觉得难以启齿。 “为什么会变成那种形状覆盖在我身上?” 但布雷斯的暗示,朱利安意会到了。 如果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这些虫族,那有些事情,为什么不能更坦白直接? 虫族不会欺骗他。 ——代号A曾说过的这句话再一次在朱利安的耳边响起。 遥远在星际之外,徘徊在虚空之中的暗影,它不为人所知(但为虫族所知)地动了动身体,几颗星辰惨叫着失去最后的叹息,泯灭在了无尽的星海中。从混沌中探出一根粗壮的触手古怪地蠕动着,逐渐变成一个和站在朱利安面前一模一样的“埃德加多”。 那点点记忆,那少少的触感,那诡异又和谐的黑暗流淌在它的身体里,令它传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意志。 那声音,同样回荡在朱利安的联结里。 ——遵从您的意愿。 是听您的命令,听你的话,或者诸如此类的意思,当朱利安痛苦地分辨出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被诬陷的滋味。 怎么,他是发了疯让一只虫族去,去弄……自己吗? 他又不是变态! 完、全、没、有、特、殊、嗜、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靠,最近的更新预报都晚了半个点,这是不是说明……嗯,算了,我还是努力赶上吧) * 第58章 “朱利安, 又死了一个。”朱利安刚坐下来,比他早一步到餐厅的布雷斯大步地走到他的桌前坐下, 露出一副焦急的模样。 朱利安:“你之前不是说, 等下了飞船后,谁也不认识谁吗?” 现在这模样却是和之前的说法不太一样。 布雷斯叹了口气,“是, 我是这么说过, 但我之前没想到他们和那个有关系。”那个是哪个,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布雷斯对这种信仰的东西非常敬而远之,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他现在肯定想跳飞船离开。 “死状还是一样的吗?”朱利安把散落在肩膀上的卷发扎了起来。 布雷斯:“不知道,这一次的目击证人是招待员。” 实际上是什么情况, 只有飞船上的人才知道。但接连出了两次事故, 现在飞船上人心惶惶, 布雷斯在娱乐室能看到的乘客少了很多, 就算有出来的也都带着一脸愁苦, 生怕下一个就轮自己。 朱利安若有所思,布雷斯看了他一眼, 压着声音说道, “那边, 怎么说?” 朱利安看了他一眼, 继续吃东西,“问我们要不要提前下飞船。”如果是普通人当然没有办法, 但是能动用约瑟芬的人肯定有这个资本,布雷斯的脸上先是一喜, 然后又安静下来。 “不行。” 朱利安笑, “为什么不行?” 布雷斯扒拉着饭, “你肯定也没答应他们。” 朱利安叹气,是,他的确没有答应布莱克将军他们的意见。 能提前离开飞船,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可前提是,他去的地方得是安全的才行。 朱利安虽然相信布莱克将军的人品,可他背后站着的毕竟是联邦,这种意义不等同,而朱利安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在发现了他身上的问题后,会不产生…… 如莫尔顿和布雷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尤其是莫尔顿。 至于布雷斯,现在他们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要是……还是不要去考验人类的本性。 有时候人是经不起考验的,这种选择出现的次数越少越好。 朱利安:“下一个星球停靠的时间是在明天,我们直接下飞船。” “你不怕联邦派人在那里等着?” 朱利安摇了摇头,“下一个太空港口布卡星球是旅游港口,人流量之大,就算是联邦的命令让他们立刻关闭,时间也绝对不够。除非他们想冒着让布卡星球消失的风险,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做。”一旦无法及时排空布卡星球上的居民,那发生冲突的时候就无法保护民众,为了避免战火在这种无辜的地方绽开,朱利安相信联邦会知道怎么做。 布雷斯听得一愣一愣的,“我怎么突然觉得你成了那种电影里的反派呢?” 朱利安:“现在看起来也挺反派的。这还要多谢你。” 是布雷斯的点拨,让朱利安意识到,既然他现在所有的麻烦都因为虫族而来,那他在无法摆脱虫族这麻烦的时候,利用虫族的存在来震慑别有所图的人,不也是一种办法? 说到底,他既无法承认自己是虫族这一边,又无法融入人类。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种绝望才是朱利安最大的问题。 在那些越发明显的视线下,朱利安和布雷斯三两下吃饭完,立刻就离开了餐厅。两人并肩走在明亮的通道内,冰冷白色的墙壁反射着微弱的光。 布雷斯:“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盯着你的人越来越多了?” 朱利安淡定地说道:“看起来古怪的人也更多了。” “是啊是啊。”布雷斯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那些人的眼神怎么看都怎么诡谲,盯着朱利安的背影像是浸满了恶毒的汁液又仿佛是狂热的神像,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令人后背一寒,总觉得不怀好意,“而且每次在餐厅的人都不一样。” 他们长相不一样,年龄不一样,性别,身高,这些都不一样。 可是他们的眼神,他们的态度,他们注视着朱利安的视线都带着如出一辙的狂乱暴躁,那种沉闷压抑的感觉没问题才有鬼了! 就连餐厅的侍者在他们出现的时候,数量都会增多。 这说明飞船也注意到了他们。 这是布雷斯唯一庆幸的事。 这飞船上当然不只有餐厅能盯人,可是朱利安除了按时去吃饭外,不管是娱乐室还是其他可以观览的地方从来都不去。 除了每天来餐厅紧迫盯人,其他地方根本抓不到朱利安的行踪。 朱利安的嘴巴微微动了动:“你之后不要和我走太近。” 已经有人盯着布雷斯的眼神不对劲了。 布雷斯皱眉,“不然你之后别出来了,我去餐厅的时候顺便给你带饭。” 朱利安失笑,“为什么一定要我们自己去,让招待员送过来就行了。” 布雷斯一拍脑门,哈哈大笑,他也是忘了这茬。 回到房间后,朱利安再一次尝试联系莫尔顿。 失败后,他盯着床头看了好一会,突然叫道:“代号A。” “咕?”从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里,钻出来一只虫族,几根触须摇晃着爬上了墙壁,游曳时的姿态仿佛某种水生动物。 朱利安盯着那几根触须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埃德加多的本体是什么模样,虽然知道它和代号A的关系就仿佛一个是本体,一个是脑子,但本体太过巨大,每次朱利安都没看清——那大概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看清楚的人怕不是都发疯了。 朱利安:“你昨天又出去了吗?” “没有。” 代号A老实地说道:“埃德加多也没有。” 它似乎猜到妈妈想说什么,乖巧地说道,“也没有爬上朱利安的床。” 朱利安刚想点头,突然扫射了这一间休息舱,“……那它藏在了哪里?”就在这时候,朱利安看着如同潮水般的粘液从床板和床的间隙里流动了下来,然后落地成人。 朱利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可真是,诡计多端的虫族。 每次藏的地方还都不一样。 之前说床底下不行,这次就藏在床板。 埃德加多也没想象中那么笨嘛。 朱利安头疼地揉着自己的脸,“不是说了你们可以自己找个地方呆着?为什么还要这么故意……”吓人这个词含糊在朱利安的喉咙。 难道这些虫族觉得舒服的地方,一个在通风管道,一个在床板下? 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 朱利安没意识到,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已经逐渐淡去,反而在看到它们的时候,会升起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那种感觉非常细微,难以觉察,却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 朱利安确定了两只虫族昨天晚上没出去后,随手扯散了自己的发绳,又重新扎了一下,扎成个小揪揪。刚才扎的不太舒服。 其实他现在的头发比之前长了很多,以前他都是差不多留到齐肩的位置,而这逃亡的路上没空搭理,已经到了蝴蝶骨下了。 提及蝴蝶骨,朱利安就想起埃德加多后背上的纹路。 那纹路看起来诡奇繁复,那该不会是埃德加多的翅膀吧? 埃德加多突地从床尾走了过来,背对着朱利安掀开了上衣。 朱利安一声阻止刚含糊在嘴里,就看到埃德加多的背脊上光滑一片。可恶,难道他想什么,虫族都会知道吗? 朱利安心里有点气愤,但又难免好奇。 他下意识伸出手,抚弄着冰冷湿腻的背脊,那摸起来的确是皮肉的触感,但总有种底下突然会有吸盘突起的错觉。 为什么之前的纹路,现在全消失了? 朱利安:“你原来背上,不是有一背的纹路吗?” 他喃喃,声音其实很轻。 代号A从通风管道钻了出来,落在朱利安的面前,“那是它最开始化形不成功,所以才会有带着虫族的特征。” 朱利安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在埃德加多和代号A的身上徘徊,“你说你没办法变成人……”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戳代号A的伤口。 代号A:“就像埃德加多没有脑子。” 朱利安尬笑,慢吞吞地坐回到床上。 虫族都围在床边,但朱利安又不想看到它们了,他更加慢速度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总算发现那红肿的异样消退了,心里才松了口气。 有时候身前总会有不堪的肿胀感,但等朱利安检查的时候,又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就真的如同埃德加多那只笨蛋虫子说的一样,他其实是……自己在欲求不满? 一想到这个可能,朱利安的脸色微微扭曲。 这不可能。 他把这烦心事推到一边去,现在暂时回不去玛莎妈妈的时间线,飞船上又接连不断在死人,联邦希望朱利安去主星,外头还飞着一堆虎视眈眈的虫族……这么算下来,就算明天真能顺利下飞船,也未必能够如愿离开。 而且他就算了,布雷斯总不能一直跟着他东奔西跑。 朱利安之前看过他给家里人通讯,虽然是个吊儿郎当的性格,但他家里父母都在,还有兄弟手足,可不能在外面出了事。 实在不行…… 朱利安默默地看向窗外,“A,虫族,有居住的星球吗?” 比如人类聚居的星球一样? 代号A的四只复眼猛地盯住朱利安,冰冷的眼球闪烁了几下。那一刻,它无比远离朱利安的既定印象,既不娇小,也不可爱,更没有半点柔和的棱角,有的,只是无比纯粹的冰冷诡异。 它甜甜地说道,“有,朱利安。” 嘶嘶的嗡鸣声如同扑棱的轻响,越发明显。 当然,是有的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卡,好卡,嘎了我。总算写到这个剧情呜呜,第二更在十点半吧(沉思,对最近的卡文速度不抱希望) * 第59章 朱利安本来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还真的有。 他让埃德加多坐在椅子上,然后让代号A坐在床尾, 略有好奇地问道:“我还以为虫族是只生活在星际……咳, 就是以航行为主。” 代号A:“虫母在的时候,曼斯塔虫族会簇拥着星球在星空遨游,以所见所看为食。但失去了虫母, 余下的曼斯塔虫族都是由王族们带领着各自窝着, 进食季到了就出来寻觅吃的,吃饱了又回去。” 朱利安:“……” 曼斯塔虫族的逼格被代号A这么一讲, 就滤镜全无了啊。 朱利安:“你说过好几次进食季, 进食季是什么意思?” 代号A:“虫母活跃的时候为进食季。不过现在,也只是依照从前的习惯把吃饱的时间当做进食季, 直到下一个可食地。” “你们的食物是什么?”朱利安没发现自己的问题越来越偏离之前关心的事情。 “一切可以进食的东西, 都是虫族的食物。” 朱利安看着代号A的眼神略微变化, 他揉了揉自己的小揪揪, “……还是因为数量太多。”如果不是拥有那么多数量的话, 那虫族也不会一直都吃不饱。 代号A认真地说道:“现在的数量还不够多。” 朱利安尬笑,现在的数量还不算多, 那什么情况下才算多? “现在的虫族数量, 只有鼎盛时期的百分之一。” 朱利安默默给自己盖上被子。 “……说, 说回原来的话题吧, 你们各自的星球都在哪里?” 曼斯塔王族各带着一部分的虫族摇曳在四处,怪不得联邦这些年东一锤头西一锤头, 总是会在不同的地方发现零散的虫族入侵。 代号A叽咕出来几个名字,都是朱利安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是检查了光脑上的星图, 也没有发现的地方。 那些应该是按照虫族的语言直接反应过来的音译。 “妈妈想要回去吗?”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的朱利安没有发现代号A又偷偷摸摸叫他妈妈, 半心半意地说道:“……有过这么个想法。”他回过神来, 叹息着摇头,“但这不是又入虎口吗?” 他本来就害怕虫族,如果去了那地方,也不知道理智能绷住到何时? 而且代号A就算了,埃德加多…… 朱利安看了眼正目光炯炯的“他”,低头对代号A说道:“埃德加多一直都这样,不会被虫欺负?” 代号A幽幽,“谁会欺负埃德加多,是不怕被它吃了吗?” 它探头,四只复眼一起盯着朱利安。 “朱利安是不是更喜欢埃德加多?” 朱利安:“……没有。”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题。 代号A认真地说,“是不是A不会变成人,妈妈也不会嫌弃我?” 朱利安有点僵硬地说道:“你要是变成人,我才会嫌弃你。” 只是代号A听到朱利安这么说,情绪并没有好转,朱利安听到这虫子嘀嘀咕咕在说着什么 “变人”“不变人”的事情,一时有点古怪,又薅住了代号A的触须。 代号A的身体蠕动了一下,僵硬地转了回来。 朱利安觉得有点奇怪,他之前也不是没抓住过代号A的触须,但还是第一次看它反应这么大。朱利安松开手,但是那根触须的速度却更快,一下子缠绕住朱利安的手腕,在皮肤上磨蹭着不肯走。 代号A:“这根比较敏/感。” 朱利安留意到这一根是从代号A的胸腹下钻出来的。 他没想那么多,“你为什么这么想变成人?” 朱利安想起之前王族的判定。 “你想变成王族 ?” 只有王族才能够变成人。 代号A:“A现在是王虫。” 面对朱利安震惊的眼神,它又叽咕了一句 ,“和埃德加多一样 。” 朱利安明白了。 虽然都是不完整的,可它们的阶等是在的。 “但我和埃德加多都没有办法成为王虫。” 朱利安脸上的笑容僵掉了,他不知道这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来。 代号A趴在朱利安的身前,轻轻地说道:“您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我和埃德加多都是不完整的虫族,无法满足您。朱利安,妈妈,到时候,会有更多的虫族依据您的意愿而来。但A嫉妒,A想成为您的王虫。” 远比代号A也在觊觎他这件事,更让朱利安骇然的是透露出来的另一个意思。 “我的身体 ?” 代号A:“朱利安已经孕育过一次,尽管那次并未成功。但朱利安身体的信息素一直都很暴躁,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发/情期到了。” 朱利安:“……” 这还不如不知道。 在这件事上,因为代号A之前良好的信誉,所以朱利安并没有怀疑。 他的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显得有点可笑。 “但,玛莎矿星的时候,埃德加多不是已经……”不是已经满足了那种奇怪的渴望了吗? 他记得那时候代号A说的是什么,繁育季? 代号A:“因为它不够完整。” 这句话好似能解答一切的问题。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朱利安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不是能自己选择,要还是不要吗?”他隐约记得当初看的那本书上,不是这么说的吗? 代号A冰凉的复眼盯着朱利安,当四只都看着同一个方向时,即便他已经熟悉了,但还是无法阻止这种被顶级猎食者盯上的可怖。 它的眼底仿佛流动着星辰,璀璨的光芒在其中闪烁,“妈妈,您不是不肯接受吗?” … 朱利安猛地惊醒,捂着额头躺在床上喘息。 他梦到了白天和代号A的对话。 梦里,A说的话变成了追逐他的恶魔,不断不断在朱利安的耳边重复着“不肯接受”“不肯接受”“不肯接受”“不肯接受”这样的句子,搞得朱利安惊醒过来的时候,都要以为自己魔怔了。 他起床喝了杯水,坐在床头发呆。 ……不肯接受什么? 不肯接受他的出生和虫族有关吗? 朱利安用力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无视了自己的小揪揪究竟被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他的手指在卷发里穿插,松缓着头皮被发绳扯久后的疼痛……他看着窗外,那流动的星光,实在是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非常之诡异,除了朱利安自己的呼吸声外,什么声音都不存在。 但这不可能。 飞船航行的时间久,为了避免乘客出现幽闭恐惧症这样的后果,任何一个房间都不会是绝对安静。就像是那颗挂在窗边的圆球,它在转动的时候,是会发出某种匀速的轻振声,只要细听就会存在。 朱利安盯着那颗亮着蓝光的圆球。 静,好静。就连朱利安扯着被子的声音,都让人发自内心地产生一种古怪的颤栗感。 仿佛他扯的不是被子,而是一张湿/漉/漉的人皮。 朱利安有些艰难地松开自己的手指,在真的要松开的那瞬间又轻轻抓住,干燥柔/软的触感似乎是在嘲笑朱利安刚刚惊恐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吗? 朱利安凝视着蓝光圆球。 沉浸在浓郁的黑夜中,唯独此物散发着光芒。 他看着,看着…… 耳边逐渐有了别的动静。 又仿佛看到了别的景物。 潮/湿阴冷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仿佛身处不见天日的地底。墙壁上爬满了诡异暗红的霉斑、或者血液,腐烂腥臭的味道蔓延在每一处,不管是任何一件东西都在挥发着难以忍受的味道。嗡嗡,无比吵闹的嗡嗡声,好似食腐动物在屋外盘旋,正虎视眈眈着屋内的食物。那堆油腻腻的,肮脏的,丑陋的肉块。 灯,亮了起来。 暖黄色,一处又一处的暖黄色,无比温馨,好似能驱散一切黑暗的暖黄色。 它们的出现非但没有驱散屋内的阴暗,血味却越来越浓重,就好像有人正在这里割开自己的喉咙,任由着血液爬满了地板。 但还是温暖的,因为灯亮着,黄色的灯亮着。 嘻。 好暖。 血味弥漫。 好冷。 瓶子打开。 那孕育着万物,万千子孙的蜜汁流淌下来。 嘻。 … 朱利安再一次惊醒的时候,整个人都缩在不知道谁的怀里。 他不停颤抖,不停、不停地颤抖,手指用力地抓住胳膊,好似要陷进肉里。刺痛的感觉无法让朱利安回神,他的嘴唇苍白得好像刚从寒冰扯出来的尸体,冰冷,又透着诡异的不和谐感。 他明明好冷,又呢喃着好热。 拥抱住他的臂膀宽阔而冰冷,带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但朱利安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只是凭着本能贪恋着冰凉的东西,但在用脸贴上赤/裸的胸膛时,又后知后觉这个“人”的身份。他好像发着高烧,身体各处都燃烧着烈火,连手指都没什么劲,软绵绵地抓着埃德加多的胸肌…… 这好像不对劲,手指滑落下来,怎么回事? 怪异。 朱利安断断续续地思考,是的,思考……只有保持思考,才能不迷失……埃德加多的两只手抱着他,那在他腰上和后背游走的东西又是什么……思考,思考……他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 朱利安的意识清醒了一点,对,做梦。 他做的不只是一个梦? 现在是早上了? 还是,他还在梦里?梦中梦? 滴滴,滴滴,滴滴—— 持续不断的声音,在总算穿插/进朱利安迷糊的意识里。 蓝眼睛带着淡淡的光泽,朱利安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光脑打开,布雷斯的通讯立刻就跳了出来。这不是一通对话,这是一则留言。 “朱利安,朱利安,飞船上出大事了!” ……听不清。 朱利安的耳边回荡着咕噜,咕噜的水声。 意识仿佛被无尽的呓语恶狠狠地拽了下去,难以逃脱黑暗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本来以为能写够字数,但,好吧,今天还有第三章 ,十二点前更新。 * 第60章 布雷斯在走廊上狂奔, 感觉自己的喘气声比脚步声还响。 该死。 明明就要驶入太空港口,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闯入自己的休息舱, 把所有的东西胡乱塞进去行李, 又跑去敲朱利安的晶铃。从刚才他发了口信给他,到现在朱利安都没有回应,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出事了? 布雷斯的晶铃按了一遍又一遍, 脑子里也不断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一想到那血流满地的肠子, 布雷斯忍不住干呕。 今天早上,布雷斯只不过是想在下飞船前在餐厅再吃点东西, 他从娱乐室出来后, 和他最近“趣味相投”的一位游戏发烧友一起走到餐厅,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原本还以为今天的菜谱上有什么特殊的生食, 等进去后才发现, 那可比“生肉”要恐怖得多。 餐厅里摆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灯, 那些灯全都是暖黄色, 或者金色, 或者别的颜色,反正全部都是黄色系。 而地上……那些浓重的血腥味就是从此而来, 血淋淋的尸体, 涂满了整个地板的血液……他们甚至还看到了餐厅的厨师倒在最里面, 从他额头被敲破的大洞来看, 显然也是凶多吉少了。 这是个血腥残酷的凶案现场。 布雷斯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但紧接着就忍不住反胃的感觉, 去边上吐得昏天暗地。 得亏他大早上去娱乐室的时候没吃点东西垫肚子,但满肚子酸水吐出来, 他的脑袋也嗡嗡的。 他的游戏发烧友软在他的身边, 比他还不如。 布雷斯吐完后, 软着手脚去联系了飞船的工作人员。 他很想爬出去,但可惜脚软啊! 即使他一直劝自己不要去看那东西,但是视线总会不自觉地望过去……一个,两个,三个……数完了,他抖着嗓子说,“十六个人。” 除去厨师外,这餐厅一共死了十六个人。 因为布雷斯数出十六个脑袋。 游戏发烧友的额角暴起青筋,忍耐得很痛苦,“别,别说了,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气味? “血味算吗?” 布雷斯哭丧着脸说道,除了血味,不就是他们刚才吐出来的那种奇怪的……等下,的确是还有味道。 是一种暧/昧,腥甜,古怪的气息。 是不被提及,或许就不会觉察的味道。 但在注意到之后,仿佛从心口落下几根羽毛,那羽毛有意无意地搔来搔去,弄得人心里发痒,忍不住想要去寻找那个味道。 布雷斯虽然有点意动,但他本能地发现自己不对劲。 这里是案发现场啊! 他不可能,也不会突然想要冲进去才对。 游戏发烧友的动作比他更快,但布雷斯下意识抱住了他的小腿,使得他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 这下摔得可不轻,布雷斯刚想道歉,却发现游戏发烧友爬起来后看了他一眼。 他的额头磕得发红,鼻子狠狠砸出了血,嘴巴边上还肿了一小块,是真的摔得很严重。但他看着布雷斯的眼神却很奇怪,不是熟悉的揶揄,也不是摔倒的愤怒,是一种古怪的,冷漠的恶意。 是那种,陌生的,遥远的视线。 布雷斯愣愣地看着他,没敢再拦着他。 就见游戏发烧友头也不回地奔入餐厅,一边跑还一边爆发出某种尖锐的大笑。那笑声就仿佛有东西塞住了他的喉咙,在他一边大笑的时候,又一边挤出类似呜呜的啜泣……到底是兴奋的狂喜,还是狂躁的绝望…… 布雷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滚倒在地上,双手胡乱在地上抓挠,一边把碎肉塞到自己的嘴巴里。 布雷斯想吐。 那种古怪,腥甜,仿佛是从柔媚立泵出来的浓浆……那甜蜜的味道缠绕着他,让他仿佛也产生如游戏发烧友一样的冲动。 布雷斯的肚子蠕动了几下,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餐厅,在餐厅外把最后一点东西都吐出来了。 好在这个时候,工作人员总算赶了过来,在看到餐厅的惨状和游戏发烧友癫狂的状态后,布雷斯很明显地感觉到有几个人也很想吐。 他冲着他们投去理解的目光,但实在无法在这里再待下去,在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工作人员后,布雷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不对劲,不对劲,完全,不对劲! 布雷斯疯狂地按着晶铃,甚至拼命拍打着房门,声音沙哑地叫道:“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快点出来啊! 咔哒—— 一直紧闭的房门,总算打开了。 休息舱内一片漆黑,唯独站在交界处的朱利安是唯一的白。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是赤/裸着脚,身上披着一件看起来比往常要大了一些的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布雷斯看他一眼就觉得心惊肉跳。 潜意识在叫他移开视线,但是眼睛却忍不住一直盯着朱利安看。 他总觉得…… 他总觉得,现在的朱利安,给他一种莫名的感觉。 仿佛是一株刚刚舒展着枝叶,从黑暗中扎根而生的妖艳花朵,那浓重的黑暗涌动着蛊惑的气息,那皮肤仿佛透着淡淡的莹光,细腻,柔软……味道,那种味道……有些像是,在餐厅里闻到的……奇怪,又没有了? 布雷斯诡异地抽动着自己的鼻翼,没有发现他这一刻的动作,就宛如一只贪婪的怪兽。 “……布雷斯?” 朱利安似乎是有点冷,又好像有些热。 诡异的艳-红在朱利安的眼角抹开,冰蓝的眼睛仿佛带着淡淡的水汽 ,长而浓黑的睫毛轻/颤了两下,仿佛连影子也随之摇曳了起来。 仔细一看,才会发现朱利安的身子似乎一直都在细细密密地颤抖。 仿佛某种隐秘被窥伺了般,那罪孽,疯狂的颤动变得愈发鲜明,仿佛撕扯着朱利安的皮肉,要将那扎根在最深处的欲/望和黑暗彻底宣泄出来。 他抓着门板的手指反扣到痉挛,指尖都透着发力的粉白。 布雷斯的心狂跳,总感觉一种邪恶的疯狂要从自己的喉咙跳出来,他想,他想……他突地一巴掌甩上自己的脸,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他可能这辈子打架都没用力这么凶狠过,对自己动手却是毫不留情。 那啪/啪/啪的声响,似乎把朱利安也从某种遥远的虚空拽了回来。 他呜咽了一声,抓着门板的手更加用力,而后是某种克制不住地虚软,他整个人软倒在地上,不住地颤抖,喉咙里似乎有奇怪的呓语。 仿佛是驱赶,又像是拒绝,可是几乎在发烫的皮肤仿佛昭示着某种曾经发生过的结合。 羞惭的屈辱从朱利安的眉梢流泻出来,但那种糜/烂般的艳-红却仍然爬遍了他沉浸在黑暗中的皮肤,每一寸,每一寸。 “……布雷斯。” 差点把自己抽成猪头的布雷斯被朱利安的声音一叫,冷不丁贴到了对面墙角上,发出一声惨叫,“不行不行,我不是……” “布雷斯!” 这下是更用力的呼唤。 布雷斯眯着眼,只敢睁开一丢丢,他实在是怕极了刚才从朱利安身上那种倾泻的、罪恶又疯狂的蛊惑。 只见朱利安彻底拉开了门,房间内也亮着灯。 而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刚才布雷斯在匆忙之下看到的宽大外套,除了仍旧湿/漉/漉的头发和略带潮红的脸,其他的仿佛都和刚才的不同。 布雷斯顶着一张被自己抽红了的脸都开始沉默,难道刚才是他自己看到了幻觉? 朱利安:“你发给我的口信,我看到了。出什么事情了?” 他的视线在布雷斯的身上逡巡,在留意到布雷斯衣服上的血迹时,他忍不住眨了眨眼。一滴泪在两人都毫无所觉的时候慢吞吞滑落下来,隐没在朱利安皙白潮红的侧脸。 布雷斯匆忙地把餐厅的事情告诉了他,着重解释了下刚才自己癫狂的状态也是受到了餐厅气味的影响——他严重怀疑那餐厅里布满了致幻物,不然他肯定不会差点产生冲动!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返身回去收拾东西。 布雷斯趁这时间把朱利安看了又看,对嘛,朱利安的容貌深受造物主的偏爱,但也不至于有刚才那种仿佛来自于黑暗的蛊惑。 背对着布雷斯在收拾东西的朱利安眼角沁着水汽,羞耻感让他的眼睛愈发明亮,连颈子都泛着难以掩饰的潮红。 散落的微卷长发覆盖住罪恶的艳-色,也无法抹去那一身淡淡的腥甜,朱利安无声呢喃着什么,手祈求般地抚上小/腹。 可那该死的,罪恶的,亵渎般的存在,却死活不肯出来! 最终,朱利安只能绷着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和布雷斯赶往飞船的尾部。 飞船即将停靠太空港口。 他们会在那里下飞船,混入这布卡星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 该吃点宵夜了。 第61章 飞船的工作人员并不希望有人在这时候离开, 因为布卡星球虽然有护卫队,但他们人手不足, 光是维持旅行星球本身的游客秩序就已经哟有些吃力。 倒霉的是, 他们原本以为只是两件凶杀案,交给布卡星球绰绰有余,但实际上却是十九个死者, 这造成的后果截然不同。 按照船长的想法, 他是希望乘客们在三天后的布莱索星球再下。 首先,如果乘客买了全程的票的确是可以在其中任意一个地点下, 但没有一个乘客最初的目的地是布卡星球;其次, 布莱索星球的护卫队是全联邦都有名的严苛,船长自然希望把这件事处理得更好;最后, 飞船不得不在布卡星球停靠, 因为能源不足。 如果能源足够的话, 船长就算顶着全部压力也不会停靠布卡星球的太空港口的。 朱利安和布雷斯在排队的时候, 就看到飞船上的工作人员和乘客起了几次冲突。 布雷斯悄悄说, “看来,要下去可不容易。” 飞船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故, 想要离开的乘客占了大多数, 就算是那些买了指定地点的乘客也都想挤下去, 所以长长的队伍爆发了好几次剧烈的争吵。 朱利安的脸色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恢复正常, 他看起来好像还是很热,手指不自觉地扯着衣服的领口散热, 眼角的潮红犹在,透着异色的诱/惑, “飞船的能源不够, 必须在这里停靠。而充能的时间至少要十个小时, 他们拦不住。” 而且,等船长看过监控后就会发现,凶手其实已经死了。 飞船上唯一可怜被杀的,是餐厅的厨师。 凶手,是那十几个死在餐厅的人。 如果朱利安没猜错的话,这十六个人和之前两起案件的死者是同一拨人,也即是约瑟芬说的“朋友”。 他们都是邪/教徒。 他们的死亡,都是自己缔造的。 他们是自/杀。 是与不是,再等一会就知道了。 两个星刻后,朱利安和布雷斯一起下了飞船。 布雷斯一脸茫然。 朱利安平静地说道:“你不是说,你离开的时候,已经有工作人员过去了吗?等他们确定了监控后就会知道,除了厨师,他们全部都是自/杀。既然是自/杀,那就没有凶手,船长也就没有拦人的理由。”所以,所有持有全程票的乘客都能下车。 布雷斯:“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自/杀?” 朱利安:“你记得第一个案件吗?当时你是第一目击者,第二个案件你没看过,但第三起发生在餐厅的事故,你觉得和第一起相似吗?” 布雷斯想了想,一三都是他亲眼看到的,虽然很倒霉,但也和内部人员一样知道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细节。 “很相似,看起来像是同一个类型,或者同一个人动手。” 朱利安叹了口气,“那为何不能是集体自/杀呢?你想想看,厨师是唯一的例外,是因为他不是‘自己人’,所以碍事需要杀掉他。但杀掉他后,他的身体又没资格成为献祭的一部分,所以才会如你所说,被隔开在血迹之外。” 布雷斯拍手,“的确像是集体自/杀。” 外人不知道第一件的详情,船长也没有向乘客公布的打算,但第三起能和第一起这么相似,要么是同一个人杀了他们,要么……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朱利安舒了口气,他是从结果逆推,所以才显得简单。 但说服布雷斯已经足够了。 他们顺着人流走了一会,布雷斯才突然叫了起来,“你怎么一个人离开了?埃德……和它呢?” 原本还维持着平静面/具的朱利安脸色微变,他的眼睛变得更为明亮,好似其中蕴含着熊熊的烈火。 他的鼻尖有点湿汗,是被体表持续的高温逼出来细细密密的湿痕,无形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朱利安的手指握紧又松开,轻微的手抖一直没有远去,仿佛克制到痉挛的蝴蝶羽翼。 “……别管它们。它们自己会跟上来。” 布雷斯很明确从朱利安的话里听出排斥的意味,自然而然就住了口,只是私下开始怀疑起是怎么闹崩的?可仔细想想,布雷斯又觉得不可能,那两只虫族在朱利安面前的态度是那么谨慎微小……难道虫族也会骗人?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中,他们千辛万苦地找到了有空房的旅店,精疲力尽地入住了。 朱利安在和布雷斯道别后,关上门的瞬间,就整个人滑到在地上不住发抖。 他软得像世界上最柔/软细腻的绸缎,身体各处浮现蔷薇般的艳-红,他呜咽着,他拍打着,他求饶……带着某种忍耐后终于崩溃的啜泣。 他竭尽全力地把脸埋在同样散发着高热的手掌里,想要阻止自己的发狂。 却在最后,忍不住抬起了身体,发出一声长长的啜泣悲鸣。 布雷斯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什么古怪的动静,这里的隔音不太好。 他有点担心地给朱利安打了个通讯,就看到光脑对面的朱利安已经包裹在被子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没事,你快点……”短暂的停顿,“休息吧。” 布雷斯总觉得朱利安刚刚的反应有点不对劲,他敏/感的神经不断跳动,但在真正意识到是什么之前,他的本能又悄然地按了下去,让这一切全部都消失在尽头。他爽朗地笑了笑,“啊,你说得对,的确是得早点休息。” 他挂断了通讯。 朱利安的蓝眼睛注视着挂断的通讯,仿佛看到最后一丝光亮在他眼前褪/去。 从无名处扭生出来的雾气插/入手腕和光脑(这是在飞船上新购入的)的缝隙,轻巧地卸下了这通讯工具,随便丢到了铺着厚实地毯的地面。 泪水从朱利安的眼角滑落枕头,糜烂的温度在蒸腾。 赤/裸的脊背增添了无数的红痕,仿佛是什么潮/湿的印记。 “呜……” 最后,连呜咽也被彻底吞噬。 … 很奇怪。 布雷斯喝下酒。 真的很奇怪。 他盯着自己的光脑。 这是第三天。 他联系不上莫尔顿,也联系不上朱利安。 他去朱利安的房门前敲过,去前台找过服务员,甚至联系过旅馆,都没再找到朱利安的踪影。好似他们在这里一起入住的事情是他自己的幻影。 布雷斯甚至想过报警。 但还没找上护卫队,第三天的下午,护卫队的人就来找他。 他就知道肯定会有人盯着他们。 可惜的是,布雷斯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翻来覆去地拷问他也没用。 护卫队的人对他还算客气,只是问完话就让他走了。 迷茫着回到旅馆的布雷斯真的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坐在大堂最里面喝闷酒。 喝着喝着,服务员给他送来一杯酒。 布雷斯虽然喝多了,但不是喝醉了。他嘟哝着说道:“我没点新的,送错了。” 服务员笑着说道:“是一个客人请您的。” 布雷斯没猎/艳的心思,胡乱地推拒,“不用了,你送回去吧。我喝完这杯就走。” 服务员很耐心,“是一个头发微卷,扎着小揪揪的客人给您点的。” 布雷斯捏着酒杯的动作一顿,整个人立马抬起头,在服务员的身后 ,在整个大厅四处扫射,希望能够看到想象中的那个人。可惜的是,服务员冲着他摇头,“那客人已经走了。” 他把这杯酒放到布雷斯的桌上,“请您品尝。” 布雷斯把这杯酒横看竖看,都没找出朱利安给他传讯的可能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想和他传话,为什么不直接用光脑? 是……害怕被约瑟芬知道吗? 毕竟“她”是掌控着整个光脑网络的智脑,但这杯酒能传递出什么消息? 这就只是一杯酒而已。 这杯酒看起来非常漂亮,上下层鲜明分开,上层看起来是如同燃烧的烈焰,下层却是冰冷的雪层。唯独中间那薄薄的一层,看着好像是淡淡的绿意。 布雷斯知道这种酒,叫“呢喃”,是布卡星球特有的酒,光是一杯就要三千联邦币,非常昂贵。 ……朱利安不可能没钱,但也不至于富有到随便花三千块去买一杯酒。 布雷斯迟疑着端起这杯酒,在沉默了一会后突然一口闷了下去。 “……布雷斯,当你听到这段声音时,我应该走了。你被我连累,之后一段时间估计还会被护卫队盯着,但只要你和我联系不上,就不会有其他的危险。 “等之后我有能力,估计会回玛莎矿星看看,我还是担心莫尔顿的安全。至于现在,我还不确定我会去哪里,但肯定不是和你一样的路线(笑),我可能会去找办法见见我的母亲,就算只有一次,总能再尝试一下。 “多谢,布雷斯。” 布雷斯不知道,这杯叫“呢喃”的酒水昂贵就昂贵在它能够传递声音。 很多人会买来和情/人告白。 就算失败了,多数也是和平解决,不会闹出什么尴尬的事情,各自体面。 而这古怪的特性,也引来不少人的推崇,逐渐成为布卡星球的特有酒水。 怪不得叫“呢喃”。 布雷斯叹了口气,心里清楚,他和朱利安莫尔顿的这场神奇旅程,大概是告一段落了。他就相当于提前受伤退出的勇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打怪——毕竟说到底,在这无端的事件里,也只有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当朱利安亲眼看着布雷斯买好票,离开布卡星球时,他总算松了一口气。一路上,因为有布雷斯在,的确给朱利安分担了不少压力,就算遇到事情,也更容易冷静下来。可说到底布雷斯是普通人,如果真的因他而出事,那只会让朱利安更痛苦。 送走他后,朱利安拉了拉兜帽,漫无目的地混在布卡星球的旅客中。 他打算等布卡星球的风波结束后,再离开这里。 这就需要朱利安在这里等待一段时间。 等到军方和约瑟芬的注意都不停留在这里的时候,当然,这对约瑟芬来说可能比较为难,“她”大概能无间断地注视着这里。 但从护卫队去找布雷斯这件事来看,他们暂时的确不知道朱利安的行踪。 毕竟代号A可以屏蔽所有的电子设备。 想到虫族,朱利安的脸色就扭曲了一下,不自觉又拉了拉兜帽。 他的耳边时不时传来仿佛深渊的哀嚎和惨叫的呓语,但朱利安都面不改色 ,只当是幻觉。 直到回去一间非常窄小阴暗的旅馆,从前台取了今天的饭菜回到矮小的房间里,他才敢摘下兜帽,露出一双冰蓝的眼睛与宛如神造的面容。 躺在床上的埃德加多别过脑袋盯着朱利安,而被如同螃蟹绑起来的代号 A也顺势扭过虫脑袋,四只复眼紧紧地盯着朱利安。 在一共六只眼睛的注视下,朱利安吃完了饭,把餐盘都送了回去,然后才回来,一言不发地在另外一张床上睡觉。 代号A可怜地呜咽着,“A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和这个家伙一起被绑起来。” 是的,埃德加多也被捆起来了。 他的四肢被捆在床柱上,呈现大字型。 而代号A就压在他的肚子上。 这重得要死的分量显然没有让埃德加多有任何的反应,只是脑袋差点扭得要断了,才能达成他盯着朱利安的目标。 代号A继续小白菜地里黄地哭,“该死的,愚钝的埃德加多,呜呜呜呜,怎么就动手那么快,呜呜呜呜,好歹问问妈妈的看法嘛,呜呜呜呜等妈妈拒绝了再说嘛呜呜呜太蠢了……” 朱利安:“……” “呜呜呜呜A只是看了看,舔了舔,什么都没做呜呜呜呜,下船的时候也只能跟着呜呜呜呜,A好苦呜呜呜呜呜……” 代号A如果真的有眼泪,它的眼泪大概能哭倒整个旅馆。 在“一切”结束了后,朱利安无视了它们到现在。说真的没管它们吧,也不是,好歹还开了个双人房,但要真的在意吧,更没有,从头到尾,视线就没停留在它们身上——除了被捆起来的时候。 这对一直享受着妈妈的注视的虫子们来说,怎么能忍受呢? 代号A还在噫唔噫呜的哭,“都怪埃德加多,妈妈的味道虽然很甜美,但轻轻啃两口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下手那么……” “吵死了!” 从隔壁房传来砰砰的砸墙声,粗狂低劣的男声带着淫/邪的嘲弄,“这母子搞上的事情都恨不得叫得所有人都听得到?不然把你妈拖出来让我艹艹,是不是真的那么好艹?” 这是非常低级的旅馆,是朱利安为了避开约瑟芬的注视才特地挑选的,但与此同时,这里的客人素质当然不怎么好。 当然,墙壁也几乎没有隔音的作用。 代号A的哼唧声突然停了下来,虫脑袋幽幽地看向隔壁。 它的脑袋上伸出两根须须,戳在了埃德加多的脑袋上,埃德加多无声无息地扭回来头,一张俊美的脸突然液化成诡异的粘液,咕噜咕噜地涌向墙壁。 然后,就仿佛吸收了一般,彻底地涌到对面。 “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笑声突变惨叫,躺在另一张床上的朱利安立刻弹也似坐了起来,看向对面那张床,只见一个人形膨胀拉长地出现在床上,四肢完美地套入绳索里,而那张脸——依旧沉沉地注视着朱利安。 朱利安:“……” 他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你吃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大概九点第二更 (九点没更新就晚半个点来看吧) * 第62章 有形的, 无形的,在冥冥之中, 朱利安好似听到一声沉闷的回应。 在经过代号A几番打击之下, 埃德加多似乎学会了某种奇怪的方式来回应朱利安。当然,在朱利安看不到时,埃德加多和代号A几乎是针锋相对, 但在朱利安的面前, 谁也没再表露出这种狰狞丑陋的凶态。 在得到埃德加多否定的回答后,朱利安面无表情又躺了回去。 “妈妈, 妈妈, 妈妈……” 人就是这么奇怪,单僵持的气氛被打破后, 就很难维持之前冷酷的表象。在代号A持续不断的哀嚎中, 朱利安硬邦邦地说道:“知错了吗?” 代号A委屈, “A什么都没干。” 朱利安气得在磨牙, 又坐了起来气呼呼地看着埃德加多。 但很显然这样的瞪视对这庞大的虫族来说是没有效果的, 他抱着手沉默了一会,冷着声音, “你们每一次异动都和自/杀案有关, 是有什么影响吗?” 代号A咕哝了几声, 似乎不明白朱利安在说什么。 朱利安, 朱利安闭着眼,揉着额头, 多少是觉察到其中的联系。但为什么第二次自/杀案,却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呢? 那些邪/教徒所祭拜的神明, 还有玛莎矿星的艾尔索营地的那些祭拜……和虫母有关吗? 之前是朱利安抗拒, 不愿意去接触, 所以才会对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当做不知道。 可当他开始一点点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问题 ,不得不睁开眼去承认那些正在发生的事情时,朱利安的脑子却转得比谁都要快。 在曼斯塔虫族的世界里,虫母孕育着一切,是它们的神明。 这象征着繁衍。 而艾尔索营地所信仰的神明,同样是代表着繁衍方向的神祇。这未必只是巧合。 繁衍,新生,孕育。 代号A莫名感受到那些邪/教徒携带的蜜汁,大半夜跑去抢夺人家的东西……难道说后面两次,是因为朱利安的不愿,所以代号A才没有继续出动? 代号A喜欢那东西,虫族喜欢那东西。 那最起码,在梦里所看到的蜜汁,同样和虫族有关系。 虫族。虫母。神祇。 这些难道只是巧合吗? 这世界上无数的巧合都汇聚在朱利安的身上? 朱利安闭了闭眼,如果不是巧合呢? 的确存在着这么一个如同神明般的存在,被无数曼斯塔虫族追崇,在人类群体中拥有着小范围的信仰流传——可能是因为祂的繁育能力,也可能是因为人类本身的堕/落,总之,这一切,应该和虫母有关。 朱利安的身体,或许潜藏着和虫母有关的基因。 在理清楚这一切后,从前朱利安的遭遇,就有了清晰的理由。假设玛丽在生下他之后,不知因为什么理由,收养他的贾森或是把他冻结了也好,或是因为他无法成长也好,反正朱利安真正成长的时间是在那之后十来年。 贾森收养朱利安的原因很简单,他知道玛丽身上发生了什么,更清楚朱利安是怎样的存在。 可是为何到朱利安成年后,再到他因为代号A的倒霉事之前,贾森对朱利安从来没做什么呢? 不是朱利安希望自己的童年更悲惨,可是依着贾森这变态老头的性格,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大一块香饽饽放在眼前却一点都没反应? 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朱利安不知道的事情。 而马库斯对朱利安的态度那就更简单了,身为贾森的学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朱利安的身份。 ……直到这个时候,朱利安才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个片段。 在一切的最开始,代号A刚刚破壳的时候,朱利安其实是见过马库斯的。 在他自动弹出来的光脑通讯上。 那个男人,其实就是马库斯。 只是那时候的朱利安压根没有多想,就让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重新想想,如果不是一开始马库斯就在他的光脑上动了手脚,时刻盯着他,又怎么能无视主人的要求而控制了朱利安的光脑呢? 一般通讯不经主人同意,是不可能自动接通的。 在明确了这点后,朱利安便知道,他过去的二十几年都一直在贾森和马库斯的操控下。 包括他对玛丽的偏执。 想来,贾森也清楚,朱利安的诞生是源自于奇怪的时空闭环。如果没有朱利安对玛丽的在意,如果没有朱利安对家人的格外看重,或许,这一切就彻底断绝。 一个闭环…… 朱利安沉默,他突然意识到,他穿越到过去,希望玛丽不要生下自己,未尝不是一种试图切断闭环的做法。 但他没有成功。 他出现在玛丽面前的做法,某种程度上来说,反倒是推动着闭环的延续。 那这个闭环,又是从哪里开始的? 永远,结束不了吗? 朱利安的眼神有点迷茫的脆弱,苍白的面孔上毫无表情。 这是他们停留在这个小旅馆的第五天。 街道上的护卫队来而又去,看起来数量不少,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就连这个小旅店,也被检查了两三次。每一次都被埃德加多糊弄过去了——他的脸既然是捏造出来的,那要捏造出更多不同的脸,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要怎么和他沟通,为此,朱利安不得不停止了无视的措施,费尽心思让埃德加多明白他的意思。 等到这一轮搜查结束后,就差不多可以考虑离开的事情。 虽然有点对不住布莱克将军,但朱利安可不想落到联邦的手中,尽管有埃德加多和代号A这两只跟在他身边的虫族,但到底是…… “啊啊啊啊……” 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声。 朱利安皱着眉头,靠在窗边的姿势没有改变,只是略微扯了扯自己的兜帽,确保自己的脸都藏在了阴影里,不会突然被人发现。 但一声惨叫声并不是终结,紧接着响起来的是极其恐惧的尖叫,就好像是扎根在黑暗最深处的噩梦。 热闹的索马大街本来就满是游客,发生冲突后四散开来的游客不少慌忙地冲进小巷,穿梭在朱利安立着的三楼下方。他们狼狈逃窜的模样,就好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 出现了杀人狂魔? 因为飞船上的事故,朱利安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这个。 但不多时出现的庞然大物,足以让朱利安明白自己意会错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几十只虫族从天而降,猛地扑杀进人群,尖锐的前足撕开人类的身躯,就如同撕开一段轻巧的纱布。啃噬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带着细细的咀嚼声。 朱利安浑身僵硬,柔顺的黑色微卷长发被掩盖在兜帽里,藏住了一切光泽。但他的眼球神经质地山与~息~督~迦。盯着正在发生的惨剧,抖动着,如同胀红的瘤块,有那么一瞬间,这屋内似乎弥漫着极其荒诞的寒意,以至于朱利安喃喃的声音,都带着奇怪的阴冷,“埃德加多,代号A……” 在他召唤的声音中,埃德加多和代号A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了朱利安的后背。 代号A当然看到了这索马大街上发生的惨剧,也看到了正在源源不断落下来的虫族。这些曼斯塔虫族凶恶地冲进人群里,正在如同恶兽一般追逐着可怜的猎物,惨叫声到处都是,几乎没人知道这些虫族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可是朱利安知道。 他知道埃德加多一直都带着虫族跟在他的附近,他也知道这个埃德加多不过是一个所谓的化身,压根不可能是真正的庞然大物。他更是知道……这惨剧的源头,是来自于他。 “不是埃德加多。” 代号A的语速很快,因为太快,所以几乎成了窸窣的虫语而无法听清,那若隐若现的嗡鸣声变得如此清晰,近在咫尺,可朱利安连头都没回。 “这些不是埃德加多的附属,它不会当着妈妈的面吃人。” 它不会允许。 当然也不可能允许。 朱利安:“……不当着我的面就可以吃?” 代号A嗫嚅,但朱利安也知道这是过分苛责。 曼斯塔虫族和人类本来就是两个物种,他要求虫族不能吃人,那仿佛就是要要求人类不能吃肉,何其荒诞可笑? 可他到底是人。 他的血肉,他的骨髓,他的灵魂,不知道是由什么东西造就的,可朱利安这过去二十几年的时间不是能这么轻易抛弃的。 “……既然不是埃德加多,那就是游荡到附近的,其他曼斯塔虫族?” 代号A:“是德克斯特。” 只有曼斯塔王族才会取人类的名,它们不会有姓氏,因为它们的一切都来自于虫母。 德克斯特,是另外一只王族。 朱利安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么残酷的事情发生,即使,即使他知道曼斯塔虫族会嗜杀纯粹是因为饥饿,但要叫他如何看着屠杀蔓延整个星球呢? 代号A喃喃地说道:“妈妈想要阻止德克斯特吗?” 朱利安:“……我可以吗?” 代号A摩/挲着朱利安的小腿,带着一种近乎是虔诚,献祭般的嘶鸣声,“要求我们,妈妈,您可以要求我们去做任何的事情。” 哪怕是死亡。 饥饿,即是死亡。 朱利安仿佛在无尽虚空之外听到了这殉道般的念头。 准许的声音卡在朱利安的喉咙,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挤出来。他仿佛是象征着另外的事情,不只是眼前发生的,还有更加遥远的,更无法抵抗的…… 朱利安:“阻止它们。”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阴冷。 “然后,带我离开这个星球。” 好的,妈妈。 朱利安仿佛能听到两道不尽相同,却几乎重叠在一处的意志在联结里轻轻响起。 起初只是小小的动静。 而后,是几乎能贯穿整个星球的震荡。 在第一批虫族降落地表后,第二批曼斯塔虫族以更快的速度出现在布卡星球上,就在人类以为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只能被迫接受死亡的结局时,两批虫族却突然冲撞在了一起。 它们无不是昂着上半身,露出两根须须在互相挥舞,那是把彼此接入联结的象征。 可是短暂的议和并没有成功,残酷的厮杀就此开始。 这一日,整个布卡星球,或者说,整个联邦都震惊了。当然,震惊的不只是人类,还有王族“德克斯特”。 屠杀布卡星球的是德克斯特的附属,而说是屠杀,其实也不对。那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进食,至于吃的是星球,还是人类,有差别吗? 在星球毁灭后,一切的生命也会彻底消失在死寂的尽头。 那为什么不趁着生命还活着时,将其吞噬殆尽呢? 那生命,就会延续在曼斯塔虫族的身体里。 那不过是一场宇宙的循环。 它知道埃德加多在这里,可是埃德加多并没有进食的打算,它约束着附属趴窝在某一刻死星上还不知在做什么,但德克斯特也不在乎。 毕竟埃德加多的手里已经没有虫母了。 谁都找不到那个新生的,幼弱的气息在哪里,有王族猜测可能是在爆/炸中死去,但更多的虫觉得不可能。 那可是虫母的气息。 埃德加多再厉害又怎么样? 它和它都找不到虫母。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德克斯塔纵容了附属虫族去进食的意愿。 上一个进食季已经过去太久,虫族已经饥饿难耐了。 正巧遇到一个合适的星球,那就将一切吞吃殆尽后再离开吧。 可是为什么埃德加多会突然发疯? 德克斯特愤怒地在联结里朝着那片庞大、黑暗的阴影发火。 不再是窃窃私语,是能掀开海浪的暴怒。 [埃德加多——] 愤怒,但又不只是纯粹的愤怒。 [你在做什么?] 一个王族所掀起的动静,是会接二连三地影响到其他的王族,纵然它们不在一片星海里,却也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德克斯特的暴戾。 它们一齐“看”向联结里沉静的阴影。 [为什么要阻止我的附属进食?] 食物,是曼斯塔虫族最饥/渴的本能。 阻止进食本来就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当埃德加多做出这种行为时,其他王族便开始窃窃私语。 那些诡谲的呓语回荡在联结里,更快、更远地传递出去。 [阻止进食?] [不可以,不可能。] [埃德加多果然疯了……] [吃了埃德加多吧。] [谁去打?] [我不打。] 这接连的窃窃私语让德克斯特更恼火,它从德克斯特的太空港口上空探出头来,露出狰狞的三角脑袋。它的脑袋看起来如同被人砸扁后又塑造在一起的扭曲,带着肉瘤般的突起,在最肿胀的三个肉瘤中,闪烁着一颗堪比星辰的复眼。 它的身形虽然比不上埃德加多庞大,可如果在布卡星球外露出真正的形状,那布卡星球也离着毁灭不远了。 [不肯。] 简短,几乎难以分辨的含糊声在联结里响起来。 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听就有点古怪。 这听起来似乎是埃德加多的声音,却远比埃德加多更加脆。 [妈妈不许吃人。] 再一次,这含糊扭曲的呓语回荡。 但所有的王族都不在乎这声音是谁。它们只听得到它的称呼。 它说,妈妈。 所有的曼斯塔虫族只有一个母亲。 它们的母亲和人类的母亲不完全是一个意思。 在曼斯塔虫族里,象征着母亲存在的,就是虫母,而不是取决于血缘关系——虽然大部分的虫母,也同时是它们真正的母亲。 可上一任,或者说,拥有虫母的历史已经远去。 如今的曼斯塔虫族只是游荡在星空、濒临灭绝的种族——尽管距离灭绝还有段时间,但它们的确是处在这个阶段。 但妈妈……? 妈妈,妈妈…… 虫母! 无尽的呓语再一次在朱利安的耳边回荡。 滋溜,滋溜,滑溜溜,粘腻潮/湿的触感,阴冷诡谲的暗处,残阳落下断月升起无边的黑海肿胀的星空……眼球,眼球,眼球,一枚接着一枚,一颗接着一颗…… 在暗黑的星际,在咆哮的死寂,在万万物的冰冷覆盖中……在一切的联结深处,每一寸、每一道回响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球。它们蠢动着,它们尖啸着,它们带着狂暴的恶意和偏执,急切地追逐着任何一丝的气息。 ——它们齐齐看向朱利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嗯,不出意料的又延迟了呢( 第63章 呕。 朱利安虚弱地爬起来, 手软脚软,还没站稳, 就整个人又栽倒下去。不知乱挥的手抓到了什么东西, 软黏黏的,被他一起带了下去,滚到深处。 这里本该是黑暗。 朱利安想。 很暗。很暗。 他为什么能看见? 他坐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堆积成的软绵物体上, 慢吞吞地把刚才抓住的东西摆到眼前来看, 发现那是一截被扯断的胳膊。 呕。 他更想吐。 朱利安反射性把东西甩出去,砸到在血红的地板上。 血红? 朱利安慢吞吞地低头, 看着地板。 这地方是活着, 它一张一弛,好似是在呼吸。 隐隐约约, 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在底下游动, 间或膨胀起来。 那截胳膊就躺在这猩红可怖的地板上, 从乌黑的手指爬出来几根扭曲的条状物, 如同触须般蠕动着挥舞, 又骤支撑在地板上,朝着朱利安的方向追赶过来。 朱利安:? 他转头就跑。 这里是哪里? 他依稀记得, 在来到这里之前, 他还在布卡星球上。他请埃德加多阻止其他虫族对布卡星球的屠杀, 埃德加多和代号A都答应了他。 那他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 血红,舒展的通道如同血管, 正突突跳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追赶在朱利安的身后, 让他头皮发麻, 脚底发软。 这到底是哪里? 可别是谁的肚子里! 就在朱利安闪过这个念头时, 那些追赶着他的东西好似在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活性,啪嗒一声跌落在肉嘟嘟的地板上,猛一下就被那些看似血肉的通道吞吃了进去。 ……要问朱利安为什么看得这么清楚,这还多亏有几只手刹不住车,猛地窜到了朱利安的前头。 虽然害怕归害怕,但此情此景,多少有点滑稽。 这些鬼东西消失后,朱利安的体力撑不住,原地坐下来休息。 他继续着刚才的念头,这该不会是谁的肚子里吧? 朱利安眼睛无神地盯着这须肉模糊的通道,突然伸手扣了扣,又抠了抠,整条通道突然蠕动了一下,就像是一个人怕痒般颤抖了两下。然后在幽深血红的通道尽头,又重新捏出来一只手。 先是一只手,然后是两条腿,再是完整的上半身,然后是其他残缺的部分,那个人似乎是活生生从通道里长出来,等到身体完全变成人形后,他开始朝着朱利安的方向奔跑。 即使头皮发麻,但已经不想动是一种怎样摆烂的心态? 朱利安不想跑了,他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个“人”猛地出现在朱利安的眼前,他刚看清楚是什么模样,就突地睁开了眼。 ……他本来就是醒着睁开眼,为什么“又”睁开了眼? 朱利安这一次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却看不到周围的模样。 他的手下意识胡乱摸索,突然碰到冰冷细腻的皮肤,吓得他往回一躲,身后是更加冰冷的寒意。 他好似是躲在谁的怀里,而这个“人”通体发凉,一点都不暖。 一种黏糊糊的意识在朱利安的联结里炸/开。 好像是在说什么“看到”“错误”“别的王族”之类的话。 朱利安是真的有点头疼,和埃德加多的交流就没有顺利的时候,但好在从这破碎的句子里,还是能大概挑挑拣拣明白他的意思。 刚才朱利安是在联结里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其他王族的联结,所以才会看到那些东西……简而言之当做是幻觉就行。 可是最后的那个男人,那个突然被王族捏出来的男人,应该是那只虫族的化身?为什么看起来会有点眼熟? 朱利安以前应该没看过其他王族……不,他突然想起来,除了埃德加多和代号A之前,其实朱利安是曾看到过另外一只王族的。 是那个黑暗的无名星球。 当时朱利安就是在这里遇到过去的埃德加多它们。 不过在刚才的黑暗中,朱利安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他现在是在哪里? 这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总觉得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看到了好多只眼睛,那些眼睛不只是浅灰色,而是带着某种染血的金色,硬要说的话,和代号A的复眼有点相似,却是另外一种冰冷残酷。 怎么会突然出现那么多只眼睛? 朱利安只是这么一想,却没有探究的打算。 在虫族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 窃窃私语。 [妈妈……] [虫母,是虫母] [埃德加多!] 那气息一闪而过,又被覆盖。 就在它们即将要捕捉到那个人的存在的时候,突然间所有的气息都被斩切断,它们知道是有人阻止了他们。 埃德加多! 星空之上,那是属于虫族的战场。 而虫族内斗的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雅斯顿主星。距离布卡星球最近的巡逻队已经赶了过去,而第三军团也接到了消息。 还是那么些人,还是那几个老面孔。 只是布莱克将军已经不在雅斯顿主星,他率领着第七军团已经离开了主星,现在正在前往边缘星球。当他收到约瑟芬带来的消息时,只是冷冷嗤笑了两声,“废物。” 亚瑟:“显然朱利安还在布卡星球上。” “他当然在布卡星球上,不然现在虫族是怎么内斗起来的?”布莱克沙哑着声音说道,“我说过,不要依着常态的眼光去看待他,不然有的是你们后悔的时候。” “为什么不考虑是朱利安诱使那些虫族过来屠杀布卡星球的人呢?” 一把陌生的声音插/入他们的对话。 布莱克将军面不改色,“这谁?约瑟芬,把他踢出频道。” 约瑟芬甜美地说道:“已执行。” 亚瑟:“……” 他选择无视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继续说道,“根据约瑟芬刚才推演出来的轨迹,这一波虫族并不是突然被召唤而来,布卡星球从一开始就是在它们的行进方向上,饿了就吃,很符合虫族的习惯。” “朱利安的行踪还是没找到吗?” 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只是透着几分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布莱克将军随时会把他踢出去。 “朱利安·休避开了任何的人造物,没有出现在约瑟芬的视野上。不过在虫族入侵布卡星球时,约瑟芬捕捉到了疑似人物。但在虫族内斗后,又再次失去了踪影。” 约瑟芬把布卡星球的地图铺出来。 在索马大道附近的一处窄小巷子被“她”圈了出来。 “得找到他。”亚瑟沉声说道,“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但要如何阻止他?他可是能操控虫族。”这个声音,布莱克将军倒是听出来是谁,是联邦的高级官员。 这场会议开得莫名其妙,各自的心思却是不少。 布莱克将军随手切断了通讯。 一个个兔崽子鬼心思倒是挺多,在这等着他呢? 可他偏不乐意做。 … 恐惧。无名的恐惧。 朱利安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有种被无时无刻盯着的错觉。 但他知道,这可能不是错觉。 他抿着唇,双目在黑暗中无神。 朱利安再一次伸出手,试图在黑暗中捕捉什么。 但这一次,别说是埃德加多,就连探出去的手也摸不到什么东西。 空。 他慢吞吞把手收回来,他手指上的皮肤光润细腻,在这无尽的永夜里透着微微的白。他环抱着自己的模样,就仿佛是一只淋了雨的稚鸟,看起来有些仓皇脆弱,但仿佛又是对这纷至沓来的变故报以倦怠的目光。 在他身上,发生再奇怪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朱利安不去想了。 他抱着自己,半睡半醒间,又沉进了亘古不变的梦。 轻轻、轻轻地摇晃。 那晃动,来自于甜美的梦。 越深,越黑,越透着无边的喜悦。 他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吵闹声。 带着孺慕,带着敬畏。 “妈妈……” 嘻嘻,是妈妈。 他的目光掠过漆黑的深夜,投注到遥远的星空之外,好像有人在手舞足蹈,在扭动着他们的身躯,唱着诡谲悠长的曲调。 因为太吵,所以他蓦然有种要吃掉他们的想法。 有时候祭品,之所以为祭品。 大抵不是因为被看中,被选中,才会得到神祇的垂怜。 ……是因为吵得头疼。 朱利安感觉自己好似又陷入某种诡谲的梦境,他还残留着那么一丝意识,却无法把自己从那种鬼魅里拽出来,只有那咿咿呀呀的羌笛声一直徘徊在他的耳边,好似要钻入他的骨髓,再硬生生扯出来他的心脏。 然后,终于。 他不知自己游荡了多久,一双冰冷赤/裸的胳膊拥住了他。一种沉沉落下来的稳定感,终于让朱利安彻底昏睡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天是亮的。 等他爬起来,才发现这不是天亮,而是洞穴的墙壁上,顶上,装着很多明亮的石头。那些石头非常漂亮璀璨,不知是什么做成的,正散发着莹莹温润的光芒。 朱利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洞穴里走,好不容易走到洞口,扒拉着石壁往外瞧—— 他蓦然发现,这不是洞穴。 无数如同嵌在墙壁上那般的温润石头照亮成千上万的洞穴,它们的数量是如此庞大,以至于一眼望不到头。 无数嘶鸣交织在一处震荡着,如同此起彼伏的浪潮。 他看到苍穹之上,有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它们窸窣着,宛如磅礴壮阔的军队。那不可数的族群坠入洞穴,各司其职,如同洪水涌入大地万万空穴,个体是何其渺小。 ——这是虫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第二更大概在十一点。 * 第64章 朱利安坐了回去。 他只是睡了一觉, 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个地方? 他低头看着自己,发现自己不只是换了一件衣服, 就连衣服都带着诡异的细腻, 他可能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么白腻过。 朱利安不由得回头。 在他的身后,这个洞穴无比硕大。 刚才他刚醒, 没有觉察。 现在一看, 才发现真的是高/耸得可怕。 他躺着的地方,其实是个宽敞的平台。 说宽敞, 是因为上面可以躺至少三十个朱利安, 说平台,是因为它处于洞穴的最中间, 一看就是特意造出来的东西。他又慢吞吞走了回去, 发现了平台别有不同的地方。 它的底部是凹陷的, 看起来, 是容纳一个……东西躺下去的大小。 朱利安摸着平台, 缓缓走了一圈。 他发现了一处缺口。 而立在缺口处,同时又要面对一处峭壁。 他闭着眼, 想想了一下那副画面。 有一个存在, 他的身体无比庞大, 那平台不过能容纳他的身躯, 另一部分,却透过缺口垂落下去。是尾巴,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当有东西从尾巴滑落下来的时候, 那刚好可以砸在缺口下的峭壁。 朱利安趴在那里往下看。 说是峭壁, 其实这个高度对人类来说太高, 但是对虫族而言,可能只是一个跳跃就能过的高度。 那底下因为没有发光的石头,所以朱利安看不见是什么模样。 但从底下传来的风里,带着某种骚动的气息。 他的背后,有风声掠过。 朱利安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一只有两人高的怪物猛地落了下来。他的通体漆黑,几只足分散在左右,铁甲般的腰腹蠕动着几根触须,支撑着它飞行的翅膀过分轻盈,仿佛无法撑住这庞大的体形。怪物的足异常锋利,仿佛连空气和风都能割破,带着嗜血残酷的气势。狰狞的头部歪动,一根粉/嫩的触须从裂开的口器部位钻了出来。 紧接着这根柔/软的触须收了回去,从另一处,从发声器传来了朱利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朱利安。” 那怪物落了下来,正和朱利安的视线持平。 它狰狞地笑了起来,“妈妈。” ……是代号A。 … 当朱利安被代号A抱着飞出来的时候,其实他非常不愿意。 朱利安:“我有脚。” 变态发育的代号A:“可是虫巢建立起来只考虑了飞行的种族,并没有留下你可以走的通道。” 朱利安不信。 朱利安又走回去看。 朱利安的脑袋收了回来,沉默了。 果然是没地方走。 刚才朱利安就只着眼看着虫巢那些洞穴,其实都没有注意到,他所在的地方正好是整个虫巢最顶端的地方。而出去,不管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都必须沿着光滑的墙壁……人是绝不可能爬上去的。 朱利安:“……那也可以背着我。” 他身处在代号A的怀抱里,仍然倔强着说道。 但这声音已经消散在风里,几乎听不到。 说是几乎,是因为朱利安知道以代号A的耳力,它肯定听得到。 不说话,只是在装傻! 朱利安气闷。 他不知道代号A要带他去哪里,因为虫族飞行的速度太快,所以朱利安几乎是被代号A给重重包裹起来——用触须,他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去深思那到底是多么诡奇的画面——因此,朱利安也没有看到,在他们掠过的方向,无数的虫族都停下来动作,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 朱利安只能感觉往上,还在往上。 停下来时,他踉跄着从触须堆里爬出来,突然意识到,他们站在地表上。 “这是唯一一颗能让人类生存的星球。” 代号A的声音在朱利安的身后响起来。 朱利安看着地表稀少,但不能说没有的绿色,喃喃说道:“所以,这里是哪里?” “塔乌星。” 塔乌星? 朱利安本来不该知道这里。 因为这不过是无数颗遥远星辰中的一颗,在宇宙中,还会有无数颗默默无名的星球,这本来是最普遍的事情。 但朱利安的确听过塔乌星。 ……在历史书上。 这颗星球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是虫族的母星。 但据说已经彻底消失在宇宙里。 朱利安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那颗星球,但他现在的确是有点茫然,直到他缓缓开口,“布卡星球呢?” 代号A老实地说道:“德克斯特追着我们跑了,布卡星球应该没事。” 朱利安随口说道:“它为什么要追着我们跑?” “因为它们知道,妈妈在我们这里。” 朱利安的呼吸一窒,突然想起睡梦中无数个烦人的妈妈,突然心生恐惧,“……这里距离布卡星球有多远?” 代号A愣住,代号A开始掰着自己的足。 朱利安:“……” 忘记虫族的数学一直都不咋的。 算了,肯定很远。 就算是虫族,想要进行星际跳跃也是要遵从基本法的,朱利安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都不进食,除非是跟人类一样能够给他灌输营养液,但朱利安觉得虫族不会,也无需这么做。 他想起那狼狈不堪,却毫无意识的三个月。 朱利安在艾尔索营地也没饿死。 其实苗头从一开始就显露了,只是朱利安不想承认。 朱利安:“……埃德加多呢?” 代号A:“吃太饱了,在虫巢的底部沉眠。” “吃太饱了?”朱利安挑眉,看向那高大的代号A,“你也是?” 不是说虫族不会搞自己虫吗? “德克斯特被我们吃掉了三分之一。”代号A说,“吃掉对方的一部分,也是削弱的办法。” 朱利安:“……” 真的非常铁血。 他无奈地揉了揉脸,蓦然僵住,“你刚才说,所有的虫族都知道……?” “所有虫族都知道。” 虫母在对它们下命令的时候,曼斯塔王族其实已经有所感应。 再加上德克斯特和埃德加多在联结里的骚动。 虫族为此疯狂。 朱利安立在漆黑的苍穹下,沉默地注视着天际。 天上并没有多么明亮,只是高悬着几颗闪烁的星辰,昏暗的光亮铺满了整个地表,沐浴在朱利安的身上。 他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扭曲成古怪的模样。 “……所以,它们也会追过来吗?” 朱利安刚刚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出现在虫巢的现实,难道还得再面对还有无数的虫族会出现的悲剧吗? “您可以命令我们驱赶它们。” 代号A表现得这件事非常简单的模样。 “你们的数量,不可能超过其他虫族的族群。”朱利安莫名其妙地有所感应,“就算埃德加多很强,但虫族毕竟还是集群行动才是最强悍的。” 当一只虫族成为族群的异类,个体的强大,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最根本的纯粹。 代号A的复眼闪烁着,仿佛容纳了一整颗星辰。 “只要是朱利安的意愿。” 朱利安叹了口气,恶狠狠地踩了代号A一脚。 他排斥着虫族,却也无法忽视虫族对他的纵容。 除了玛丽妈妈外,从来没有谁会这么无底线地纵容他。 “不能这么做。” 他已经干涉过布卡星球的事情。 而说到底,朱利安因为自己对人类的同情而阻止了德克斯特它们的进食,又何尝不是在促使着虫族们忍受饥饿? 饥饿是苦的。 饥饿是无法忍耐的。 这不只是好心与良善的问题。 这是种族存亡的大事。 朱利安其实有点后悔,朦朦胧胧中,他意识到那种蔓延至骨髓里的渴望。 ——好饿,好饿。 他在饿到极致的时候,几乎杀了代号A。 这种无法忍受的欲/望,要如何压制? 朱利安叹了口气,“你带我来地表干什么?难道是这地上有吃的?”他回头看着虫族的入口,果然是非常危险。 如果不是具备飞行能力,可能都无法闯入虫巢。 代号A歪着脑袋——说实话,如果是在它小时候,歪着脑袋或许还很可爱,但是现在只能留下惊悚的恐惧——游曳的触须带着某种束缚的恐惧,“朱利安不是害怕虫族?” 朱利安苦笑,“我是怕。但我不蠢。” 现在身处这莫名其妙的塔乌星,看起来也只有虫巢是最安全的。 因为…… 代号A突然拢着朱利安腾空。 地表开始震动,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声音,但那必然是体积非常庞大的东西。朱利安的肉眼看不清楚,但听得到代号A的声音消失在风里,“特西尼斯兽。” 那是一群长着五条腿,高达四五米的巨兽。 它们有着极长的鼻子和獠牙,浑身都覆盖着红色的鳞甲,在贴近腹部的地方,有着类似囊袋的东西,那里还藏着几颗脑袋。 ……是育儿袋? 不管怎么说,这巨兽丑陋又庞大,光是走路的声音都震动着地表。 朱利安有点紧张,在半空抓住了代号A的触须,“这塔乌星上,还有这么凶悍的怪物?” “它不是塔乌星最凶悍的怪物。” 代号A轻声说。 朱利安原本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下一瞬,无数的虫族冲巢穴冲了出来,或是飞行,或是滑翔,霎时间,整个天地都充斥着嗡嗡的嘶鸣声。 虫鸣如同潮水,从巢穴倾泻而出。 这是战场,又并非战场。不过是一场血腥的捕食。 特西尼斯兽仰天长啸。 然后转身就跑。 它们来的速度很快,逃跑的速度更快。 但再快的速度,都快不过虫族。 最快的那一只已经飞到育儿袋的地方,恶狠狠地扯下一颗脑袋。那淡青色的血液,正式拉开了捕食的幕布,而朱利安也终于明白了代号A的意思。 特西尼斯兽不是塔乌星上最凶残的怪物。 曼斯塔虫族才是。 这场捕猎,朱利安并没有看到尽头。 因为在最后一声惨叫消失前,朱利安就已经被代号A带回去巢穴。 朱利安咕哝,“我有点怀疑,这是在我还没逃跑前先给我个下马威。”先是让他知道塔乌星到底有多危险,让朱利安知道逃跑是不可能的。 代号A:“朱利安想离开,当然可以。” 它停了停。 “不过其他虫族已经在来的路上,我有预感,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它们就会回到塔乌星。它们都是非常传统的虫族,到时候,朱利安要小心。” 朱利安发现,代号A在变大后,说话的方式也有点改变。 之前的代号A说话听起来有些许撒娇的语气在,这是它怎么改变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但现在听起来,却是非常稳重可靠的模样。 难道……代号A已经不只是若虫? 但朱利安现在更关心的是,“你说传统的虫族,是什么意思?” 他们现在已经深入虫巢第三十五层,但还还在不断往下深入,巢穴无处不嵌着那些发光的石头,把整片区域照得非常清楚。所以,朱利安也能看到那些繁忙的虫族在飞进飞出。很多虫族的体形都比代号A要大很多,也有的非常小,只有半个人高大。 它们忙忙碌碌的进出,似乎是各有各的责任。 这偌大的巢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声响,仿佛浪潮,仿佛空谷回声,那是庞大的生命力,是塔乌星的缩影。 它们在朱利安经过的时候停下动作,甚至有的还因此坠/落下去。 朱利安没弄懂它们在做什么。 但代号A的回答先行吸引了他,“虫族,毕竟是虫族。虫族不是人,不是其他的物种。我们在辨认彼此意识的时候,是靠着我们的思维联络。”它放出自己的两根须须晃动了一下,就算是不同的联络网也不用担心,在遇到的时候伸出自己的须须互相触碰一下就行,“另外一种办法,是分辨对方身上的信息素。” 信息素? 朱利安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这个词。 他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腋下和脖子,也没有味道。 代号A:“不是人类的汗腺分泌出来的气味,那是……”虫族卡壳了,毕竟虫族也不是人类,在学会联邦用语后,还要尝试着给朱利安讲课。 代号A:好难。 “……总之,那气息只有虫族能闻得到。”代号A坚/挺地说下去,“在无法通过思维联络判断对方虫的意思时,分辨信息素也可以。” “那说话呢?” 朱利安突地说道,“你看,虽然你们都是虫族,平时交流都是靠着联结,但是,总有需要说话的时候吧。” “低阶的虫族没有这个需求,王族有自己的思维联结,在联结里所有的情绪都是最本能的反应,靠那个沟通更快。” 语言,虫语? 这当然有,但不是非常必要。 “……那你们要撒谎,岂不是不可能?”朱利安绝望。 “撒谎?”代号A歪着脑袋,“不会。” 只要想一想就知道,虫族的交流都是靠着自己的小圈子交流,而朱利安也曾体会过那种所谓的思维联结是什么,只要所思所想,就会立刻反应在联结里。 这压根就无法构成撒谎的基础。 而信息素…… 这东西玄之又玄,朱利安从来都没在人类的知识体系里学到过,一时间也理解不了。 但…… 朱利安:“你刚说信息素,那你闻到一只虫的信息素,你们能分辨出来什么?”他没有留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一概以前抗拒虫族的态度,不自觉开始深入了解它们。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得不”了解。 代号A:“种族,分类,实力,年龄,是不是处在壮年期……”它大致罗列了几种,让朱利安更加不能理解。 为什么能闻到一个味道,就能分辨出这么多? “那危险在哪里?” 他绕回最开始的问题,“传统的虫族,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已经重新回到最开始的洞穴——这个洞穴处在巢穴的最中间,朱利安开始留意到四周时,才发现这个巢穴其实无比的庞大,而且在峭壁的两边,其实还有两个出口,不知道是通往哪里。 朱利安看了几眼,又收了回来,等待着代号A的答案。 “它们会从信息素中得到足够的信息。比如朱利安,现在正处在繁育季里,信息素正在无时无刻地索求着满足感,所以,到时候所有能闻到这个气味的虫族,都会在第一时间,满足朱利安的欲/望。” 代号A说话的速度很慢,但朱利安觉得自己的耳朵脏了。 “……你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为了告诉我,虫族听从的是本能,是信息素,是身体的渴望,而不是我,本人的意愿?” 代号A匍匐在朱利安赤/裸的脚背前,它的身躯分明无比庞大,可是在朱利安的面前,却谦卑得不肯抬头,它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正在供奉它的神祇。 它轻轻说道:“正是如此。” 所以到时候,朱利安的信息素会告诉所有的虫族,会鞭策着所有领域内的附属,促使它们为满足妈妈的本能而发疯。 它们会一次又一次地满足朱利安。 身体已经为了繁育季做好了准备,信息素一直都蠢蠢欲动,它们会非常、非常听话,对吗? 听着本能的催促,为满足虫族而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抗拒的是朱利安本人。 朱利安觉得自己喉咙口堵住了一团棉花,或者一块硬石头,怎么样都好,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就连赤/裸的脚趾也略显焦躁地蜷紧,带着隐秘的担忧。 “……你想说什么?” 朱利安的声音轻飘飘,带着难以觉察的颤抖,“A,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吧。” 他本能地意识到这点。 正如同他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意识到代号A顶级掠食者的本质,尽管它在朱利安的面前如此谦卑,但每一片铁甲的残酷血腥,都透着无法掩饰的寒意。 代号A:“还有一个办法。” 它低低地、轻轻地诱哄着妈妈。 如同用最新鲜的面包捏碎,洒在林间的小道上,一点点地诱/惑着那只在森林里婉转歌唱的翠鸟,它的身体是如此娇/小,它的影子是如此脆弱,它的翅膀是最柔嫩的造物,它的歌声是最完美的天籁。 所以捕猎的时候,要用以最纯粹的耐性,一点,一点地丢下清甜的面包碎,蛊惑着这只脆弱娇/小的翠鸟,主动跳进舒适的笼子。 可是笼子再舒适,它还是笼子。 华丽柔/软的假象下,是冰冷的束缚。 当代号A说完那所谓的办法时,朱利安惊惶地看着虫族,就如同一只受惊的稚鸟,他的声音带着宛如窒息的呢喃,忍不住往后又退了几步,好似这样就能躲避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害。 “我不……” “一切都听从妈妈的意愿。” 再一次,再一次的,这句话出现的时候,朱利安突然收住声音。 棉花又堵住了他的喉咙。 垂下的指尖开始轻/颤起来。 … “你没骗我?” “A不会欺骗妈妈。” “你真的,没骗我?” “不会骗朱利安。” 朱利安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虫族也不厌其烦一次次地回答着朱利安。 朱利安颤抖地躺在平台的最底部。 当他仰头看着宛如苍穹的漆黑里闪闪发光的石头时,朱利安觉得自己特别像是被割开喉咙 的猎物,正嗬嗬喘息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但比死亡更先降临的是一根触须。 粉/嫩,柔/软的触须。 它最先触及的是朱利安的脚趾,所以让他惊恐地收了回来,又在短暂的僵硬后,又放松了回去。 忍耐。要忍耐。 朱利安对自己这么说,但手指已经紧握成拳,僵硬地看着顶上的发光石头。所以,他也没有看到,那根从来都只是短短的粉/嫩触须在从口器伸展出来后,会是那么细长,带着诡异的粘液,附着细小的瘤子突起……缓缓地爬过皮肤。 黏糊糊的,粘乎乎的…… 赤/裸的,发白的身体时不时颤抖几下,克制到痉挛的手指紧握成拳,贴在身侧,但在很久之后,又被反复来回的黏液吞没。 似乎被无声地打开……是啊……是得打开,打开手指,容纳更多的黏液,让更多,更多的地方,被粉/嫩的触须触碰,留下黏液湿/润的痕迹。 唯独这样,才能把气息彻底覆盖在朱利安的身上。 掩盖那骚动的,无法压抑的,腥甜的信息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丢,又晚点了,可恶。 第65章 在燠烯这处于最顶端, 也是最中间的巢穴里。 它要和埃德加多融合。 代号A舔舐着细腻的皮肤,留下黏糊糊的液体。 它必须和埃德加多融合。 粉/嫩的触须蔓延到隐秘的地界, 毫不留情地吞吃下去, 无视了主人发出的一声痛苦呜咽。 它没有欺骗朱利安。 呼呼,急促的呼吸淹没在粘腻的水声。 但妈妈的味道太香,太香。 它能感觉到整个虫巢的蠢蠢欲动。 但这一切都碾压在埃德加多的威慑之下, 只要埃德加多在一日, 这个虫巢的虫族就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可不够。 埃德加多不够。 代号A也不行。 它们同为一虫,它们不够完整。 它们无法拯救朱利安。 可是妈妈希望被拯救。 妈妈是人类, 妈妈是虫族, 妈妈说不要的时候,是真的不要, 也是真的想要。 人类好复杂。 非常、非常复杂。 但人类也很脆弱。 要仔细地触碰, 温柔地抚弄, 再一点一点地包裹起来。 代号A要保护妈妈。 金色的复眼逐渐转变成猩红色。 那要怎么做呢? 在它把人类的身躯每一处, 每一处都舔舐得湿哒哒, 让他呜咽着哭泣,又让他哭泣中昏厥过去后, 代号A笼罩在朱利安的身上。 几只足立在人类的左右, 像是密不透风的保护。 又像是紧紧束缚住幼弱翠鸟的笼子。 代号A开始思考。 它的视线好似穿越了无穷的岩石, 看到了地底之下的埃德加多。 它在沉睡, 它又没在沉睡。 它能感觉到代号A翻涌的情绪,那是埃德加多无法拥有的、过于细腻的情感, 而在它每一次窥见代号A时,最先刺穿的就是澎湃杀意。 它们都想杀了它们。 就如同最极致的冰与火, 完全不容。 在朱利安不知道的时候, 不知道代号A是多么艰难才能从埃德加多(的化身)手底下逃命;在朱利安不知道的时候, 有多少次他被代号A引诱得对埃德加多心生抗拒,不愿意靠近? 它们互相坑害着彼此。 但在这一刻,它们的想法却又微妙重合。 ——想拥有妈妈。 ——想拥有朱利安。 ——想,彻底霸占他。 它们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 朱利安从平台醒来的时候,浑身赤/裸。 他蜷/缩在平台的底部,手指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胳膊,无声无息地盯着发光的石头,就在这平台的内部,许是代号A刚带来的。 微弱的光亮拂去了昏暗,让朱利安能看到自己身体的赤/裸干燥。 人类的羞耻心让他想把自己掩藏起来,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很享受这种归于自然的状态。 这太荒谬了。 朱利安软着手脚爬起来,坐着发呆。 一件衣服就突然从上面滑了下来,滑溜溜地碰到朱利安的脚。他愣了愣,抬头一看,才发现在平台的边缘趴着一只虫子……不,是好几只虫子。 齐刷刷又冒出来好几只。 它们的个体都不大,从视觉来看,可能只有成年人的一半大小,带着极其鲜艳的色彩,每一只虫族的花色似乎都不一样,两根细长的须须在脑袋上晃动,扒拉着平台的足也特别黑细,看起来一点战斗力都没有。 不同于之前朱利安遇到的那些大脑壳,这十来只虫族看起来更像是整理内务的那种。按照朱利安看到的书,这应该是虫族内的“工具“? 也就是负责各种杂物的功能虫? 在上衣滑下来后,朱利安又看到裤子。 ……这款式看起来都很不熟悉,难道都是它们做的吗? 朱利安拿起其中一件,下意识翻来覆去地看,感觉有些茫然。 虫族,会做衣服吗? 虫族会不会做衣服不知道,但朱利安在勉强穿上衣服后,除了没有底/裤外,其实长度倒是刚刚好,也很舒服。 衣服的布料摸上去非常柔/软,即使蹭在胸/前,也不会让这红肿的地方变得尤为难受。想到这个,朱利安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他扯开领口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又拉了回去。 疼。 疼就不说,还肿胀得难受。 感觉像是被人咬了大半夜,含着睡觉一样。 鉴于朱利安醒来时,身边并没有他虫,这个可能性是否存在还要打个问号,但胸口几乎被揉/捏得发肿,还是让朱利安有点郁郁。 果然虫族说的话,可信度还是要打折。 就算代号A没有骗他,这“帮忙”的过程中,肯定也多做不该做的事情。 但好在代号A还是没埃德加多那么狗。 朱利安开始费劲爬平台。 这平台滑不溜秋,他躺在中间容易,每次爬出来都是手脚并用,烦人得很。 那十几只趴在平台边边的工具虫在看到朱利安的动作后,一只只都紧张地挥舞着须须,在看到他一不小心失手又滑下去,一只突然嘤嘤嘤地跳了下来。 那只虫族啪叽落在了底部,几根细长的足支撑在左右,一下子爬到了朱利安费劲爬起来的高度。 朱利安:“……” 怎么,难道还是要来和他炫耀它的攀爬技巧吗? 岂料,这只嘤嘤嘤叫的工具虫发现自己虫过头,又往下滑了点,脑袋一下子抵/住朱利安的脚。 朱利安:? 立刻又有几只嘤嘤叫的虫族蹦跶下来,有一只和打头的那只一样抵/住朱利安另一只脚,其他的几只都撑在朱利安的胳膊,或者手,可以说能施展力气的地方,全部都被这些虫族托住了。 朱利安不知道它们在嘤嘤叫什么,但显然,它们是在帮着朱利安爬上去。 朱利安:“……” 难以形容的感觉。 等他爬上平台,坐在边缘时,这些矮小的虫子也一溜烟飞了起来,齐齐落在朱利安的跟前。一色排开,还真的每一只虫子的颜色都不同,这些花色虫同样是四只复眼,立起来的时候顶多半人高,看起来瘦瘦小小。 朱利安试探着说,“你们叫什么?” 花色虫晃了晃须须,毫无反应。 也是,虫族们交流的方式不靠这个。 但朱利安能不能成功触碰联结,靠的都是运气,他现在都还没办法熟练掌控拥有的能力。而且每一次联结上都几乎是全局广播,吵杂得要死,耳边像是有几百上千个乐器在N重奏,那种聒噪的喧闹让朱利安对联结思维敬而远之。 无法和矮小的花色虫沟通,朱利安捂着肚子,开始慢吞吞地打量这个洞穴。 他的肚子不饿。 但常识告诉他,还是要吃饭。 在虫巢里要弄出合适人类吃的东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利安想起昨天的厮杀。 那些特西尼斯兽看起来体形硕大,但不知能满足多少虫族的胃口。他踩着地,懒洋洋地走到洞口——尽管那是一段有点狭长的路。不知为何,朱利安潜意识都在让他远离那通往深处的通道,到现在为止,朱利安都没有去看的打算。 他的腿悬空在外,晃悠着。 从朱利安这个角度望去,整个巢穴看起来透着秩序分明的和谐,一个接着一个蜂巢般的入口组合着,透着一种独属于自然的韵律美。无数的、各不同的虫族进进出出,爬上爬下,在半空,有巡逻的队伍组成方阵掠过……这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小王国。 花色虫爬到他的身边,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那两根须须晃动来,晃动去。 朱利安手痒,揪住了。 一股软软的担心的情绪传递了过来。 似乎是在害怕朱利安摔下去? 朱利安看了下这高度,身体本能确实有点发软,往后挪了挪,但还是没有走开。嘤嘤怪的花色虫又开始在嘤嘤嘤,揪住须须没有放开的朱利安隐约知道了,嘤嘤嘤是它们一种鸣叫的方式。 好家伙,这是比代号 A还会撒娇。 还是纯天然不伪装。 好似这人……虫就经不起念叨,朱利安刚想到代号A,它就骤然出现在他的跟前,高大的个头顶得上四五只花色虫。 花色虫全都嘤嘤嘤地躲在朱利安的后面,瑟瑟发抖。 朱利安:“你吓唬它们干嘛?” 代号A:? 一夜不见,妈妈,我不是你可爱的小幼崽了吗? 代号A忍气吞声,“A没吓唬它们,是它们自己害怕。” 朱利安其实现在暂时不想见代号A,可是代号A出现了,有些问题不抓着它解答的话,又容易错过机会,“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代号A:“它们,做事。” 它看着朱利安身上的新衣服,“也能做衣服。” 朱利安:“……” 做衣服不做衣服的,难道很重要吗? 他看着代号A的态度不善,抬手挥着,让那些花色虫都回到里面去,“你去干嘛了?” 代号A:“捕猎。” 几根触须从两侧涌了过来,一下子就将朱利安卷住。 朱利安忍不住颤抖,一手用力撑住代号A的硬壳,干巴巴地说道:“我要趴在你背上。” 代号A想当做听不到,朱利安用力揪住它的触须,幽幽地说道:“我要趴在你背上。”如此重复,代号A就算想装作听不到也没办法,只能让朱利安爬上了自己的后背。 代号A:“抱着,舒服。” 朱利安:哼。 推荐失败的代号A只能背着朱利安朝着巢穴底部飞去。 这一次,趴在代号A背上的朱利安总算能在飞行的过程中看清楚巢穴的运行,那些虫族在看到他们的时候都会停下动作,直到它们离开后,才会像是复活一般又活跃起来,就连动作也透着别有不同的活力。 朱利安看了好一会,“为什么它们都要看着?” “在看朱利安。” “我有什么好看的?因为信息素?”朱利安想起这个,又脸色古怪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生怕代号A覆盖不够完全,又流露出什么气息。 最让人难受的是在,这个叫什么信息素的东西,他自己根本闻不到。 如果不是之前代号A已经提过好几次,朱利安都要以为它是在恶意欺诈。 代号A:“朱利安联结了很多次思维网,它们都感觉到了。” 感觉到人类虫母的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朱利安过分抗拒虫族,又完全没有虫母的威压,这群虫族现在肯定已经完全匍匐在虫母的身边任由祂差使。 朱利安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能随便使唤虫族的办法——相信他一点也不期待——他干巴巴地说道:“那还是算了,每一次都吵死了。” 代号 A:“其实可以细分的。” 它简单讲解了要怎么细分出低阶虫族和王族,又讲了在不同区域的思维网要怎么并入联结。这些东西听起来非常玄乎,朱利安半懂不懂,大概了解了一下操作办法,但很显然,须须是非常重要的。 他们已经掠过了很多层。 但代号A还在往下,继续往下。 潮/湿的气息覆盖了周遭,朱利安虽然还没感觉冷,但皮肤已经凝聚了淡淡的寒意。他说话的时候,嘴边还有一团白雾,“还有多远?” 代号A估摸了一下,“刚走了十分之一。” 朱利安:? 他用力拽了拽代号A的触须,“十分之一?” 原本还算温和的声音变得干巴巴,听起来颇有想打人的冲动。 “巢穴很大,要去的地方是另一个部位。比较适合人类生活。”代号A如是说。 朱利安并不领情,“那最开始,为什么会把我放在那个巨大的巢穴里?”如果有地方更适合人类生活,为什么不在地上,地表,反而是更深的地底? 人类本来就是趋光性动物。 代号A:“……上面,的洞穴,是为了虫母产卵的时候准备的巢穴。左右两边,都是育儿室的巢洞。底下,能走。” 很显然,就算代号A变成了大代号A,在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上,他的解释能力还是约等于无。 朱利安虎着脸,用力揉戳着这根落到他手里的触须。 那模样,大概是很想把这根触须咬断。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接驳了朱利安的意识,齐刷刷,在朱利安的面前又展开四五根触须,“朱利安,饿了?” 它把朱利安对触须的□□当做是饥饿前的玩弄。 朱利安凶巴巴地拍开,“不饿!” 吃什么吃? 就这速度,等到的时候都地老天荒了。 最终朱利安还是不得不以被触须包裹起来的姿势——指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和触须紧密接触,没有任何一点裸露在外——然后,朱利安宛若听到音爆的响声。 他能感觉到一股冲击力,仿佛是速度的拉扯,但在这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到朱利安之前,就已经被无数的触须卸掉。 但不可避免,朱利安还是感觉到一种微微的晃动。 触须把所有朱利安能和外界接触的可能都吞噬了,他百无聊赖地趴在代号A的背上,平躺着不动。过了好一会,又觉得不太对劲,他现在的姿势不就是躺平等人蹂/躏吗?这些触须昨晚上可没干什么好事。 这不想还好,一想起这事,朱利安就很想扯断这些触须。 不过,当代号A停下来时,还是有些止不住的反作用力,朱利安不小心滚了一下,啃了一嘴巴的触须。 他无意识咬了咬。 肥美。 他脑子下意识闪过这个形容词。 旋即,这根触须就像是活过来一样想要挤进朱利安的嘴巴,那种勇于奉献的精神虽然非常值得称道,但朱利安还是忍不住呸了出来,猛地从触须丛里挣扎翻身,迅速离开了代号A。 在他还没有吃触须前,朱利安一直觉得自己不饿。 可当他咬了一口后,一种突兀的饥饿感从胃部蹿升,好似一直潜伏在身体深处的恶兽突然撕开了面/具,露出了狰狞的一面。这种饥饿的,如同在掠夺的灼烧感让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力气,险些栽倒在地上。 朱利安甚至无力去观察这里的模样,只一心一意忍耐着这可怕的饥/渴。 他呜咽,喉咙发出宛如哭泣的挣扎。 湿哒哒,湿/漉/漉的空气抚上朱利安的皮肤。 更柔/软的,更深黑的触须从地上交织蔓延,粗大的、细小的条状物犹如藤蔓纠缠在一起,铺满了肉眼可见的地表。 朱利安只能看到朦胧胧的漆黑和灰白,就在他的脚下。 那些触须如同人的头发扭曲生长,缠绕着朱利安的脚趾,又舔上他的脚踝,透着一股亲昵的劲儿。 不用代号A说,朱利安也知道这是谁。 这是埃德加多的一部分。 他的本体,还在更往下的地方。 这里的发光石头很少,但不是没有。 很远处的几颗,亮着微弱的光芒。 朱利安竭力不去设想更可怕的东西,只是目视着此地的浓重黑暗,开始好奇起虫族的“可生存”和人类的“可生存”标准是不是不一样?这里横看竖看,有任何一点适合人类生存的样子吗? 除了这里的确是平面,比最顶上那个洞穴一出来就得直线下坠要好点。 可如果给朱利安选择的机会,他还不如回到那个产房……啊呸,什么产房不产房! 朱利安在心里驳斥着自己。 他踢了踢脚,这些触须就随之滑动下去。 有几根竭力昂起来,柔柔弱弱地勾住了脚踝。 皙白细腻的皮肤带着莹莹的白。 仿佛在这昏暗的深处,也透着难以捕捉的光亮,如同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代号A:“不是这里。” 尽管虫族和人类的体系不同,但虫不至于看不出来这里对人类的压抑,就算在这里摆上无数的天明石,人类还是不会甘心在这里长住。 他们不适应,自然不会接受。 朱利安当然也如此。 但虫族不是没有过这种蠢蠢欲动。 它想要独占朱利安。想要把朱利安关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是这远离了地表,远离了巢穴表层的深处…… 就算人类费劲千辛万苦,也无法逃出去吧? 它带着这样亵渎的想法,恨不得把人类虫母整个都吃下去,不想分给别人,不想分给别虫,就连埃德加多,它更是嫉妒得发狂。 但不能够。 代号A的口器裂开,一根粉/嫩的触须微微探出来,在朱利安不知道的时候,细细捕捉着属于他的信息素。 代号A没有骗他。 当它用口器里的触须,一点一点把朱利安浑身都吞吃下去,把所有的粘液都擦拭在朱利安身上时,他身上的信息素的确可以被代号A的味道覆盖。 所以今天早上,那些花色虫才一边想要给朱利安帮忙,一边又忍不住嘤嘤叫,因为朱利安的身上全部都是代号A的味道。 那味道让花色虫们害怕。 毕竟虫族和虫族间的分工不同。 类似代号A这样的虫族是不会频繁进出虫母的巢穴的。 但…… 这样的办法,只是治标不治本。 能碍一时之用,可只要朱利安的情绪波动大了一些,剧烈的动作多了一些,那源源不断的信息素就会从朱利安的皮肉底下蔓延出来,充斥着整个巢穴。 正如同现在,朱利安低头注视着那些触须时,代号A已经能够闻到他微弯下/身的后脖颈上,已经散发着淡淡的、属于他自己的气息。 这是无法覆盖的。 妈妈不会完全相信它。 代号A知道。 但妈妈会真正相信它的。 代号A阴冷地笑了笑。 而就在代号A解释完它为什么要带朱利安来这里后,朱利安还是忍不住陷入苦闷。代号A说,埃德加多想见他。 这让朱利安有点为难。 他之前几次见过埃德加多本体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发疯的状态。 而且埃德加多相比较代号A的存在,完全依靠本能行动。 朱利安一想到自己身上的麻烦,就生怕埃德加多突然乱来。 朱利安:“……我要怎么和他见面?我估计我还是无法直面它的本体,难道它想要在这里弄出来一个人形化身吗?” 他站在犹如鬼魅丛生,黑暗爬行的炼狱,望向代号A。 代号A主动伸出自己两根须须,庞大的身形趴下来,让朱利安能握住。 朱利安揪住这根须须,“你是想让我……” 他还没说完,一种深沉的,恐怖的意识就沉沉地压了下来。 就仿佛是在梦中,原本正在安静地睡觉,却突然意识到从窗外挤进来一个恐怖的怪物,不必用肉眼去查看,可是精神上已经留意到怪物的身影。光是它的存在,就已经不断散播着恐怖的气息,更勿论直接感受到时的惊慌……它很庞大,即便是隐隐绰绰,朦朦胧胧的阴影,也在精神上彻底地碾压着人类的意识,让他在现实中也下意识尖叫出声,捂着脑袋滚落在地上。 触须涌入他的触须底下,舔过他的身体,用尽一切办法束缚着他。 而精神,精神上,却是传来一种明确的概念。 交/配。 这似乎是本能的召唤,它从人类虫母熟透的信息素里,捕捉到他的身体对孕育的渴求。 这让一切都失去控制。 它忘却了自己先前要说什么。 怪物再一次地传递了清晰的、意欲交/配的信号。 它记得,它不得不记得。 上一次它的莽撞,让脆弱的虫母几乎要疯掉。 呼呼,所以要小心。 要谨慎。 埃德加多的意识在联结里翻动,好似掀起了惊涛骇浪,沉沉压住了朱利安的意识。交/配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头脑,让他的身体顺着那生物信号一瞬间就做足了准备 ,好似身体深处那孕育子嗣的地方已经饥/渴地张开了小口,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在朱利安第一声尖叫时,代号A发现了埃德加多的冲动。 但它没有动。 妈妈没有命令它,对吗? 已经被古怪的欲/望折腾得脑袋发热的朱利安,压根想不起来自己那根灵活的舌头,想象不到他还可以求救。重重叠叠的触须交织成一床巨大的“被子”盖在朱利安的身上,看不清楚触须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但从他挣扎到几乎呻/吟的痛苦啜泣里,还是能隐约觉察出一二。 他的耳边好似涌入了庞杂的声音……深海垂死的鲸落不断分解,星空深处的诡异呓语,倒挂的高塔爬满了干枯的白骨……稀奇古怪的画面不断闪现,伴随着诡谲的长笛声咿咿呀呀,好似在一瞬间要挤爆了朱利安的脑子。 蓝眼睛怔怔地看着虚空,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好似在看着顶上,又好似穿透无数的巢穴看到了光怪陆离的幻影。 “朱利安……” “妈妈……” 不知什么时候,朱利安才发觉自己已经被挖了出来,正躺在代号A的触须上瑟瑟发抖。 它的触须交叠在一起,置放在朱利安的身下。 把他和埃德加多的本体分割开。 但它们两个既然是同样的基因,那它们的触须也具备相同性质,朱利安在看到那些触须时还是忍不住惊喘,下意识从那些触须上滚开,整个人摔倒地上。另外属于埃德加多的触须要缠绕住他,却被他的语言挥斥,“不要碰我,滚开!” 激烈的情绪成为了命令,一瞬间,朱利安周围所有的触须海全部褪/去,只留下光秃秃的、潮/湿的地面。 朱利安感觉到身体的粘腻,尤其是腋下,脖子的地方钝钝发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吮吸过一眼,还有胸口,本来就肿得有点难受,在刚才的拉扯中,又“受伤匪浅”,带着尖锐的刺痛。 要说真的受到什么侵害,也没有。 朱利安隐约记得埃德加多好似还问过什么,但他那时候的脑子昏昏沉沉,别说答应,连理解都不能理解,自然没有允许。 可是埃德加多这突然的暴起,还是让朱利安后背一凛。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闷声说道,“你不是说,你的气息……”这话刚说了一半,朱利安就闭嘴了。 代号A和埃德加多是一虫,代号A的味道能对埃德加多顶什么用? 埃德加多难道还能分辨不出来自己的气味吗? 朱利安很恼火。 朱利安很委屈。 他总觉得自己是被骗过来的。 代号A闻到朱利安身上苦涩的气息,当即连所有的触须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可是妈妈不让它靠近,它也只能委屈吧啦地趴在远处,“没有,没有故意。是埃德加多,它想和妈妈说话。” 朱利安硬邦邦地说道:“你和它一直都针锋相对,为什么你会突然帮它,带我过来?难道你不应该连一句话都不想和它多说,也不想我和它见面吗?” 这是实情。 是根据代号A和埃德加多一贯的冲突做出的判断。 代号A无法辩解。 唯一的可能,就是代号A和埃德加多在某一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它们想要做的某件事,是符合它们彼此的利益。 所以它们从敌人,变成了同谋。 而这,对朱利安来说,绝不是好事。 他畏惧埃德加多,但也因为它的愚痴而心怀些许难以流露的愧疚;他亲近代号A,却深知代号A的智慧已经不下于人。 它们两个如果立场不同,对于朱利安来说,反倒是好事。 至少如之前艾尔索营地时,如果不是代号A来营救,朱利安总觉得他会彻底变成个疯子,和埃德加多交合无数个日夜,成为一头只知道欲/望不知饥/渴的怪物。 可如果它们是同盟,那朱利安这几斤几两肉,就不知道能撑到何时。 他听到代号A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鸣,仿佛是某种委屈的嗡鸣 ,但紧接着,它开口说话了,“它想和代号A融合为一体。” 代号A巧妙的,把埃德加多放在了主语的位置上。 是的,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技巧。 而埃德加多,当然不会分辨出这其中的含义。 因为…… 分辨出来,与分辨不出来,对埃德加多,都没有任何的差别。 它当然能感觉得到虫母身上翕动着糜烂熟透的味道,那些气息是无法藏住,无法压抑的腥甜。 它曾经深入,非常非常深入虫母的身体。 它几乎满足了他一切需求。 在孕育子嗣的腔道里埋下自己的种子。 但不行。 它无法满足虫母。 怪异的,愚痴的埃德加多并不在意还有多少人越过它拥有妈妈,但它渴望在妈妈的身上留下自己的种子。 虫母会记得它,当它那么彻底填满虫母的时候,它记得他那双蓝色的眼睛。 美丽。美丽。美丽。 美丽的,脆弱的,精致的东西,总是最容易被摧毁的。 埃德加多无法完成所有精细的操控。 它从出生就只懂得在掠夺中生存,它无法在最终的结合中让虫母获得满足。 那就融合。 嘻,那就融合吧。 它的半身,它贪婪的另一半。 那渴求的欲/火源源不断地从联结撕扯着它。 它们会让妈妈获得满足。 它们会保护妈妈。 它们会独占妈妈。 这是它们应得的报酬。 嘻,这是虫子的同谋。 … 朱利安几乎是仓皇地逃出了那个地底。 他所看到的还不是埃德加多的本体,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心脏,觉得那狂跳的心都要蹦出来。 但必须得思考。 不得不思考。 融合? 代号A和埃德加多是为了救他而被迫分裂成两只虫的,尽管朱利安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活下来,但它们想要融合……不是朱利安不相信,也不是朱利安觉得这不好,但……那两只恨不得杀死对方的虫族? 朱利安总觉得这里面存在什么陷阱。 但代号A说得很认真,它说,“塔乌星是虫族的母星,王族都知道这里。它们也知道朱利安在这里。如果所有的王族都出现在这里,埃德加多未必会输,但也未必能拦得住它们。” 这是从埃德加多的智商来评价的。 朱利安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反驳的语句。 毕竟,埃德加多看起来确实是有点…… 但刚才在地底的遭遇,还是让朱利安情绪低落,就连对代号A的靠近也充满阴影。 代号A颇有种得不偿失的失落,但虫族最终还是能带着妈妈去吃饭。 去原本真正想要让朱利安去的地方。 短小的草根深深扎进湿/润松软的泥土,娇嫩的草叶微微摇晃。 澎湃而充盈的生命力好似凝聚在小小的嫩叶里,散发着莹莹的绿光。如同这一株,这一棵草芽,这片土壤上密密麻麻生长着无数鲜嫩的草芽。 朱利安站在鲜活的气息里,仿佛以为自己看见了幻影。 在这不见天日的巢穴里,怎么会长着这么一大片生机勃勃的草地?说是草地,朱利安这么望过去,几乎看不到尽头,莹莹的绿光成为最自然的光源,足够让他看清楚这片潮/湿地底的模样。 是很漂亮。 如果在人类的星球上,这可能会成为一处特殊的观光景区。 可这地方看起来是经过精心侍弄的,可虫族那么大老粗的虫族,为什么会养这么一大片草地? 人类会欣赏美丽,但虫族可不会。 有用,没用,它们区分很清楚。 朱利安在思索的时候,那边,带着他过来的代号A已经哼哧哼哧在处理特西尼斯兽,好吧,显然这就是代号A准备的食物。 但它到底是怎么从地表运到这里的? 朱利安觉得他有无数个疑问。 可现在,他躺倒在草地上,松软的土壤接纳着他,朱利安闻到了淡淡的草腥味,如同在行走在地上。 … 撕开特西尼斯兽的腰腹,代号A直起自己的上半身,遥遥地注视着那一小块暗下去的草地。 就在那里,朱利安躺在那里。 它能感觉到,铃茄草的味道正随着妈妈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蹭到他的身上。 铃茄草能安抚暴躁的虫母,自然,也能抚慰焦虑的朱利安。 让他的精神放松,再放松。 然后…… 咔嚓—— 代号A斩断特西尼斯兽的一条腿。 妈妈才能逐渐接受它们,对吧。 是的,是的。 虫族从不养育无用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第二更,因为一口气写完9000+(挥手) 我去恰晚饭了。 * 第66章 朱利安不喜欢特西尼斯兽肉, 所以过了几天,他的食物变成阿贝拉可米兽肉。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 有一条巨大的尾巴, 而且是靠着尾巴在岸上行走,又有两只强壮的前足支撑,通体都是红色, 全身上下最厉害的是它脑袋上的角, 只要戳到身上就会中毒。 但它的肉却非常肥美,生吃也非常美味。 然而代号A却只允许朱利安吃一片, 吃完之后就把他们全部都煮了。 朱利安:? 代号A解释:“阿贝拉可米兽的肉有微量的毒素, 虫族吃了没有关系,人类吃一点点的话, 身体几天就能排解出来, 也还好。但如果大量吞吃的话, 会先发/情, 然后吐血而亡。” 朱利安:“……虽然很凶残没错, 但你是怎么知道人类对这毒素的反应?”他开始后悔刚才贪吃的那一块儿了,虽然好吃到差点把舌头吞下去没错, 但是发/情这个词可真是引起了朱利安的ptsd。 这世上就没有比他还惨的人了。 代号A:“实验室有人曾经做过实验。” 朱利安挑眉, “这不是塔乌星特有的动物吗?” 代号A:“在其他的星球上也有, 但少。没这么大, 也没这么厉害。” 朱利安看着那巨大的尾巴,不自觉点头。 是挺厉害的。 而且尾巴也挺好吃。 在虫巢待着的日子不算难熬, 毕竟后来代号A又把花色虫都抓了下来陪他,那些嘤嘤怪确实挺可爱, 但是想要听得懂它们是什么意思, 只能抓着它们脑袋上的须须感知。所以几天下来后, 花色虫在看到朱利安抬手的动作,都会先把脑袋低下来,让朱利安能够抓住须须。 它们的确很可爱。 躺在铃茄草上也很能安抚他焦躁的情绪。 但到底很无聊。 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然后再被代号A带到平台去。 晚上这件事,最让朱利安无法接受。 他不喜欢。 但不得不忍受。 他尝试过,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一天虫巢的虫族就会非常躁动,虽然它们也不敢袭击朱利安,但他总能隐隐约约察觉到那流动的诡谲。可如果他没有逃避,和代号A……接触的话,那一天就会平静很多。 信息素,信息素,如果朱利安知道腺体在哪里的话,真是恨不得要把这东西给割下来。他痛恨这种时时刻刻受限制的感觉,尤其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接连的刺激,朱利安的ru头变得非常刺痒肿胀,最近几天都时时刻刻挺着,仿佛盛开的茱萸,透着淡淡的艳-红。又痒又痛的感觉,让朱利安总觉得好似堵住了什么,他连衣服都不敢扣上,生怕再磨/蹭/到。 他叹了口气,揪掉一根铃茄草含在嘴里。 铃茄草的草根是甜的,而且就算被拔起来,也会带着淡淡的绿色,直到几个小时后才会褪/去光芒。所以他叼着草根时,嘴巴附近都透着绿光,十分吓人。 “梅花,你带我上去。” 代号A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朱利安吃完铃茄草后,招手把一只花色虫叫了过来。那只色彩斑斓的虫子扭了过来,歪着脑袋让朱利安揪住它的须须,把自己的意思传递了出去。花色虫当即就嘤嘤叫,看似是不答应。 朱利安:“我要上去,我要上去,我要上去。” 花色虫-梅花被打败了,它一边嘤嘤叫,一边把其他花色虫子也招呼了过来,十几只花色虫组成了一个飞行方阵,而朱利安就躺在他们拖着的大网上。 这大网当然是花色虫的杰作,它们把吐出来的丝带编织在一起,变成非常坚韧的绳网,别说是一个朱利安,就算是三个朱利安也能拖住。 在跃过了几十层虫巢后,朱利安半睡半醒,眼角余光打量着那重重叠叠的巢穴,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摸着花色虫-梅花的须须,“这里到底有多少只虫族?” 花色虫-梅花晃了晃须须,以一种含糊不清的方式传递着它的意念。 曾有亿亿万的同伴,现在只余下十几亿,衰落就在眼前,就在未来,但祂归来了,您归来了,高兴,很高兴。 朱利安松开手,又滑落到大网里。 那是非常,非常纯粹的喜悦。 朱利安似乎也被花色虫的情绪所感染,不自觉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但那喜悦的情绪毕竟是外来的,等他散去后,朱利安忽而有一种亘古难消的悲凉。 荒凉,悲哀,空寂,无尽的冰冷。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情绪低落,但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情绪。 这仍然是花色虫-梅花的情绪。 曾经是无比,无比的绝望。 必须如此,只能如此,灭亡的命运降临在它们身上。 它们只能走向灭绝。 但希望,希望又踩着轻柔的脚步到来。 祂是如此圣洁,祂是如此纯粹,祂带来了虫族的生机。 祂是虫族的母亲。 万万年前如此,万万年后依然如此。 妈妈…… 他能听到花色虫-梅花如此敬畏地称呼着它,在它的潜意识,在它的意志里,在它须须传递出来的意念按,更是埋藏在虫躯的血肉里。 妈妈。 花色虫皆这般称呼他,奉他为王,敬若神明。 妈妈…… 浅浅的意识传递过来,一根须须落下来,朱利安下意识攥住,另外一只花色虫的意识就传递过来了。 ——工兵来了。 工兵,是虫母的护卫。 除去做杂事的工具虫外,工兵是距离虫母最近的虫族。这些虫族的区分,是从出生时就已经有了不同,它们天生就知道自己是什么,要做什么。 本来在朱利安出现在虫巢时,工兵就该第一时间拱卫在他的附近,但代号A一直都在朱利安的身边,直到今天短暂去了地底,而朱利安在下面待得无聊往更上的巢穴走,那些工兵才能第一时间顺着信息素赶来。 朱利安僵住,趴在大网里,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虫族。 为首的虫族长着三个虫脑袋,尖锐的六足分落左右,是锋利的镰刀状。它的复眼只有两只,是猩红色的,背上的薄甲是银白色,透着光滑的莹光。 它们一圈又一圈地把朱利安和花色虫包围了起来,发出嘶嘶的声音。 花色虫也朝着它们嘤嘤叫。 朱利安不知道它们在交流什么,很快,几只花色虫从大网前飞开,两只工兵挤了过来,弯下巨大的头颅。朱利安沉默了一会,坐起来抓住那根长长的须须,一道沉重、仿佛夹杂着血腥气息的意念传递了过来。 它说保护,保护。 朱利安的眼睛微微瞪大,工兵的意念非常简单,除了纯粹的保护,就没有别的想法。 保护,保护。 朱利安在被这个意识触碰时,心里忍不住感到少许淡淡的无奈。 这种无奈仿佛是扎根在潜意识,仿佛在看笨拙的蠢蛋,又是有点可怜,又是觉得无奈。既是觉得这些虫族太憨直,又是觉得它们这么坦白纯粹,又有几分可爱。 他默许了这些虫族的跟随。 而这些工兵包围在他的身边,如同林立的高墙,全方位无死角地把所有的方位都防护了起来。而有着它们带领,花色虫飞行的速度更快。等到它们终于登上地表时,朱利安看着外面的暖光,心里有种难以掩饰的欢喜。 人毕竟是趋光性动物,在失去眼光太久后,重新看到光亮,还是忍不住高兴。 虫巢内嵌着无数的发光石头,但是这些石头的光亮到底是不够,而且纯粹用来照明的石头和提供生命能量的阳光还是不太一样。 朱利安沐浴在阳光下,身后跟着十几只花色虫。然后更外围,则是跟着一堆凶残的工兵,它们拱卫在朱利安周围,警惕着任何一切外物。 塔乌星的地表长着稀少的植株,但地面十分难走。 很多地方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工兵突然拎起后衣领,继而磨/蹭/到身前的肿胀ru头时,朱利安面无表情地登上了工兵的背部,坐在其中一只身上。 能在虫族的掠夺下存活的动物都非常的稀少,所以能活下来有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技巧,要么是全身都满是毒性,要么石有着强大的战力。就算这份强悍还比不上虫族,但只要能在塔乌星繁衍下来,就足够了。 当然,其实朱利安怀疑虫族已经远离塔乌星好些年了,所以这里的生物才能繁衍到现在这种规模。 ……简而言之,顶级猎食者离开后,它们偷偷成长。等到养肥之时,虫族归来收割。 惨。 朱利安只要想一想,都觉得非常凄惨。 塔乌星的环境,比起无人星还算不错。 毕竟这里不像是玛莎矿星时时刻刻下雨,那带着腐蚀性的雨水浇得人晕头转向,连生命都会被雨水吞噬。但塔乌星的雨水不知为什么带着淡淡的甜味,地表的植株欣喜地舒展着枝叶,贪婪地沐浴着生命/根源。 朱利安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将湿漉漉的额间法捋到脑后,露出一双清透的蓝眼睛。 清新的雨水同样浇洒在他身上,原本合身的衣服都贴在皮肉,湿哒哒。他看着指尖的湿润,捞起一缕雨水含入嘴里,淡淡清甜的味道叫他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味道还真是奇特。 细嫩的手指透着淡淡的粉,他搓了搓指腹,感觉那股粘腻的香味挥之不去。 朱利安宛如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连雨水都是这种甜味,那塔乌星的河水呢?”一提到河水,朱利安就忍不住想洗澡。 在巢穴里,虽然花色虫每次都会给朱利安带来足够的水分,但顶多只能擦身,用在其他的地方是不够用的。朱利安趴在工兵的背上,竭力去抓着它的须须,“距离这里最近的河流在哪里?” 工兵理解了朱利安的意思,带着他朝着另外的方向赶去。 就在大队伍突然转身的时候,几只几乎无法用肉眼看得清楚的小东西在胡乱飞舞,瞬间盯住了朱利安它们离开的方向。它们的身影几乎融在空气里,难以被觉察,不紧不慢跟着它们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发现。 那是一条极其宽敞的河流。 咆哮着从东到西,如同一条白色的巨蟒贯穿大地,生命之力呼啸奔流,湍急的河面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分隔开,拍碎出几条分散的支流。支流的流速就和缓了许多,闪烁着细密的金光。 在河道的左右,不少生物在这里喝水。 但虫族出现在这里时,哪怕只是几十只的数量,都吓得它们仓皇逃窜。不管是在猎食,还是在喝水的,全部都一瞬间消失在它们眼前。 这让原本还想感慨自然之壮美的朱利安突然愣住,那话堵在喉咙里,干巴巴地换了一句,“……其实,按照你们的食量,这里不该存在这么多的动物吧?” 说是动物,其实更像是怪物。 塔乌星上的动物都仿佛恣意乱长,这眼睛鼻子哪里合适塞哪里,颇有种虫族的风范。但虫族的数量这么多,就算曼斯塔是刚刚回来,但,塔乌星的动物,只勉强能塞牙缝吧? 它们饥饿的时候,可是奔着吞噬星球的疯狂去的。 饥饿。 足够让任何的物种变得疯狂。 塔乌星会有这么多动物,有点不对劲。 但那些动物被虫族吓走后,对朱利安又是好事。他想洗澡,他利索地从工兵的身上下来,欢快地奔向平静的支流。 但在下水前,他冲着其中一只工兵招了招手,“这里,危险吗?” 被抓住须须的工兵迟钝地把猩红的复眼聚集在朱利安身上,须须哆嗦了好几下,然后突然整只虫子都栽倒在支流里。有几只动物惨叫着从支流里爬出来,疯狂逃窜。 朱利安:“……” 什么东西。 他觉得,在塔乌星求生,还是得靠点运气。 等到工兵拱卫在附近时,它们的气势足以吓跑所有的动物。朱利安这才安心下了水,但出于戒备,朱利安连衣服都没脱,就一起下了水。 本来他是想脱到上衣,但想了想红/肿的地方,不如算了。 冰凉的感觉淹没了他的小腿,他弯腰洗了把脸,清爽得呻/吟了一声,旋即整个人都埋入了水底。 这冰凉的温度让他有些燥热的皮肤都一点点消退了热度,连头脑都有点冷静下来。水声能消弭绝大部分的噪音,只余下水的寂静。 “咕噜噜……” 今天代号A没出现,是和埃德加多思考怎么融合去了吗? 朱利安在水下睁开了眼。 而它们想要融合的原因,和他有关,和繁育季有关,也和,即将要到来的虫族大部队有关? … 杀戮。 支离破碎的身体被随便丢在地上,剖开了他们的心脏,代号A轻巧都捏碎了那小小的红色。它的触须下意识摇曳了两下,仿佛是要舔舐着那残留的血气,但一想到朱利安的不喜,代号A又隐忍了下来。 它可惜地看着遍地的食物,但还是一口都没吃。 有人类,趁着它们回归塔乌星的时候偷偷潜入了进来。 他们身上,带着它不喜欢的气息,就跟在飞船上的人一样。 他们是怎么跟上来呢? 嘻,无所谓了。 一个个杀完,就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它已经杀光了这里的人,但还有一支在远处。 代号A昂着虫脑袋,两根须须从脑袋上伸展出来,晃动了两下,复眼从猩红变为金色,再从金色变得猩红,那里是…… 妈妈的方向! 音爆声骤然响起,疯狂地掠向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还在外面,这章用手机写的,可能会有错别字。 第二更的时间会比较晚,大概在11-12点。 * 第67章 穿着衣服洗澡就像脱了裤子放屁, 但凉爽了一把还是非常舒服。 朱利安拖着湿哒哒的衣服从支流走了上来,几只花色虫就连忙用毛巾把他给抱起来。 ……朱利安一直很怀疑, 这些花色虫到底有没有智慧?它们非常心灵手巧……虽然这个词用在虫族的身上是否有哪里不对劲, 但它们已经给朱利安做出了衣服,毛巾,现在朝着毯子和被子的方向进阶。 就像是一群会嘤嘤叫的孩子在他身边转, 结果一个两个手艺还非常精巧, 不免让他有种压榨童工的错觉。 朱利安用毛巾搓了搓脸,噫呜了两声。 他居然开始觉得这群嘤嘤怪可爱了, 不妙, 非常不妙。 朱利安还记得他觉得代号A可爱后,就被那只爱撒娇的臭虫虫糊弄得团团转。 他现在甚至还有点怀念之前会撒娇的代号A。 朱利安代入代号A现在的体积还有它做的事情, 再联想一下它撒娇时的模样…… 算了, 还是算了, 想想就浑身恶寒。 朱利安把擦好的毛巾收起来, 得亏现在已经没再下雨, 不然擦和不擦也没什么区别。 他呼噜着自己的头发,看到几只工兵略微躁动。它们不断往前走, 似乎是在看着半空, 但又有点犹豫, 这对直肠子的工兵来说非常难得。 毕竟之前朱利安联结上的时候, 感觉它们满脑子都是“保护”的欲/望。 朱利安顺着它们躁动的方向看了几眼,只看到几只飞舞的小虫子, 倏忽而过。 “……救命……” 风中,传来了若隐若现的呼喊。 朱利安以为是错觉, 这里怎么会有人类? 赤/裸的脚底踩在地上, 正要和花色虫它们说回去的时候, 他又听到了低低的呼救声。 是人类? 塔乌星上,还有别的人类? 朱利安在意识到这点时不是高兴,反倒是无来由的戒备。他犹豫了好一会,这才跨上工兵的背壳,让它们带他去看看。 之所以不是让工兵们自己去,主要是由于朱利安担心,会不会去了后就只剩下残缺身体了? 虽然他的确有所戒备,但还是不想看到这种惨剧。 工兵的速度很快,等朱利安闻到淡淡血腥味时,他已经看到了那十几个人。 ……他们,的确是人类。 他们身上穿着特制的衣服,那是太空航行时经常会有所准备的一种服饰,看起来非常囊肿,但其实很轻巧,非常便于在探索新星球时使用。不但可以过滤空气,也能在危险的时候制造氧气。 尽管从他们十几个人身上没看出来武器,但从那淡淡的血腥味来看,不管他们刚才遇到了什么,想必都是一场艰辛的搏斗。他们能活下来,肯定是因为身上携带着大功率武器。 毕竟塔乌星上,没有弱小的生物。 但他们为何会求救呢? 在一颗陌生的星球上? 朱利安很想认为他们是因为偶然降落到这颗星球上的,但既然会呼救,要么他们还有同伴,要么,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朱利安在附近。 这呼救,就是为了吸引朱利安过来的。 那十几个人在看到那群虫族过来时,早已经停止了呼救,正仓皇地逃跑,一边跑还一边忍不住射击,好几木仓落在工兵的身上,却一下被弹开,引起他们更加恐惧的惨叫。 朱利安于心不忍,叫住了工兵它们。 难道真的只是意外? “朋友,朋友,我们只是意外落在这颗星球上的。我们立刻就走,别杀我们,别杀我们!”其中一个人大声喊着,声音极其沙哑,“我们不是故意靠近这里的,只是我们的探测器提示这里有人类,所以我们才过来看看。” 几只小东西随着他们说话掠了过来,朱利安这才知道,怨不得这些工兵一直显得非常焦躁,原来刚才他以为是小虫子的东西,其实是这群人的探测器。 这么一说,他们的嫌疑就小了些。 可当朱利安和虫族一起出现时,任何谨慎都不算过分。 朱利安并没有现身的打算,他警惕地说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是真的意外?” 刚才说话那人一看,这还有商量的余地,连忙说道:“这是当然,我是安东尼奥,是蔷薇号的船长。我们是为了探索新星才会组织这一次航行,塔乌星本来不在我们的预计里。我们是为了躲避小行星带才改变了航向,结果飞船还是和小行星发生了摩擦,不得不在前天晚上强行在塔乌星着陆。”他说话的速度有点快,似乎非常着急担心,生怕朱利安会不相信他们的话。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你们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为什么还要呼救?”那十几个人看起来,行动都还算灵敏,刚才也没看到别的动物,应当已经没事了。 安东尼奥快速地说道:“我们只是看到你和虫族们友好相处,所以才想冒昧求助,不知能不能护送我们回去。我们,我们可以给你们送上大量的人类用品,只要是飞船上有的,我们都可以送给你,只要你能在我们维修飞船直到能启动前,都能驱使这些虫族来保护我们。” 平心而论,安东尼奥的话,是挺打动人。 尤其是朱利安现在要啥啥没有。 但朱利安还是拒绝了他们,“如果只是护送你们回去,距离不算太远,我们可以护送你们回去。但除此之外,我无法帮助你们。这些虫族也不会听从我的命令。”他半真半假地说道。 朱利安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朱利安觉得安东尼奥这种人不能说是得寸进尺,却非常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他在意识到着这种荒凉的星球上居然有人生存时,第一反应是利用自己现有的东西来交换保护,这不能说是一种错误,但朱利安并不想为此暴露自己。 ……虽然可能一开始就暴露了。 朱利安不经意地看了眼那该死的检测器,没再说话。 安东尼奥船长得了这个答案,也没有再进一步追讨,而是立刻答应了。 这就更加让朱利安怀疑,是否他这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保护,只是生怕朱利安不答应,所以才加上后面有些得寸进尺的要求。 虽然这些人的身上都存在一种不太和谐的微妙感,但是出于落难同胞的可怜,朱利安还是答应了他们。 他们能够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探索,也是携带着自己的代步工具。 朱利安让虫族跟在他们身后,打算送他们到比较安全的地方之后就立刻撤离。 塔乌星上,居然会有其他的人类。 这让朱利安有些古怪的感觉,仿佛自己的领域被侵/占。 但仔细一想,这颗星球与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就连他自己出现在这里,也不过十来天的时间。 就在朱利安打算让这一路平静度过时,蔷薇号船长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似乎对这颗荒凉的星球上居然会有人类感到非常好奇,时不时总是要与朱利安说话。 “你是一开始就出生在这里的吗?” “为什么这些虫族都这么听你的话?” “你有没有打算离开这里,回到人类的世界去?” “你平时喜欢什么?” 安东尼奥的话非常多,甚至有点聒噪,他的船员几次想要打断他说话,但都无法阻止他们船长的絮絮叨叨。其中一个船员冲着朱利安的方向耸耸肩,无奈说道,“抱歉,我们的船长就是这么无赖,平时他的话真的多到能把人烦死。” 朱利安三句能回答一句就算不错,但是安东尼奥完全不在意,甚至还能自顾自说下去。 他说,他是出生在一颗非常偏远的星球上,因为非常困难,所以年纪轻轻就跑了出来,开始在外面闯荡,期间也遇到了不少事儿,最终成为蔷薇号船长。 “船长,你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就不要再说了。”有船员忍不住他的聒噪,大声起哄。 安东尼奥嘿嘿笑,“那就说点你们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话风一转,就又提起他成为蔷薇号船长后的事情,他在拥有了这艘飞船后,就为了满足年轻时四处闯荡的梦想,开始不断在各种星球间航行。有时候会遇到危险,有时候会碰到非常有趣的事情,有时候他们会遇上邪/教徒,有的时候他们会抢下星盗的猎物……听起来非常波澜壮阔的经历。 朱利安虽然觉得有意思,但他仍然是一句话都没说。 “船长,邪/教徒是什么样的?”有船员问道,“我可没怎么听说过有信仰这回事。” 安东尼奥凶巴巴地拍了船员的脑袋,“你没听说过,那是因为你笨,不管知道了太多也不是好事。”他感慨了一声,说那些邪/教徒也未必全都是坏人,只是一群为了自己的信仰非常坚持的人,“我曾经看过有信徒为了证明自己的理念,徒步走了一整颗沙漠星球,最后活活晒死在沙漠里。但他没携带任何的东西,包括水和食物,却坚持了整整十八日。这何尝不是他的神明为了拷问他的诚心,最终赐下神恩给予他呢?” 人是不可能在沙漠中走上十来天的,在没有食物和水的情况下,不超过三天就可能被晒死。 的确是个天方夜谭。 “谁能证明他在死前见到神了呢?” “可谁,又能证明他在死前,没有见到神呢?” 这是一个诡辩。 更是一个非常唯心的东西。 船长和船员争执不下,安东尼奥问朱利安,“神,到底存不存在呢?” 朱利安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存在,与不存在,不取决于神,有时候,更取决于信徒。” 这世界上真的有神祇吗? 朱利安不知道。 但他有时候会想起飞船上那十十几个为了自己的信仰自/杀献祭的邪/教徒,他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更觉得他们的行为很荒谬,但他们未必需要别人的理解。 不管神在不在,在他们的信念里,已经必然存在这么一个结果。 有和无,就没那么重要了。 安东尼奥对朱利安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更进一步地问道,“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祇,你打算做什么?” 朱利安想,大概是躺下睡觉吧。 神明能做什么呢? 有时候,神明什么都做不了。 接下来的道路,安东尼奥似乎被朱利安的混乱主义搅和得有点不高兴,一直都不咋说话了。 朱利安松了口气,看着周围的环境,发现越来越靠近虫巢了。 ……奇怪。 如果安东尼奥他们降落的地方就在虫巢附近的话,那曼斯塔虫族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 虫巢入口虽然难以被发现,可是每天捕猎的工兵进进出出,怎么会发现不了? 当不妙的预感突然划过朱利安的心时,他反射性都揪住了工兵的须须。 工兵们立刻停下来。 朱利安:“你确定是往这个方向?” 安东尼奥站在飞行器上,确定地说道:“就是这个方向。” 下一瞬,朱利安立刻让虫族们快速后撤。 虫族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蔷薇号上的人都非常诧异,安东尼奥想要追上来问,可是虫族却做出了敌对的反应,它们露出了凶残的前足。只要他们胆敢再进一步,工兵们就会毫不犹豫把它们撕成碎片。 安东尼奥强笑,“难道是想要求报酬吗?不管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 “你们不够诚实。” 朱利安的话远远飘过来,“既然不够诚实,那也没什么护送的必要了,自便吧。” 有种微妙的预感轻轻敲打着朱利安的心头,让他做出了让虫族后退的指令。 “如果你们是真的意外来到这颗星球上的话,这颗星球并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张星图上,你们又怎么会知道它的名字?”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朱利安想到了那个不和谐的音符,究竟出现在哪里。 安东尼奥露出了狰狞的微笑,“啊啊,原来如此,是我们表现得太着急了吗?”才会让已经上钩的鱼儿又跳了回去。 但已经太迟了。 他们已经到了虫巢的附近,虽然还不够近,但已经是个非常合适的距离。 安东尼奥幽幽说道:“我们还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还找不到这里……”他们一边这么说,一边撕开了他们身上的衣服。 那衣服顺着他们的撕扯掉在地上,咕咚咕咚的液/体也随之逸散了出来。那是非常大量的,带着淡淡如同蜜色般的粘稠液体,一下子冲刷进地表,朝着四处蔓延而来。 那种古怪甜香的气味,让朱利安一下子就变了表情。 因为他感觉到了意识联结里,那些虫族的光点突然变得暴躁起来。 “你们和飞船上那些邪/教徒是一伙儿的?”朱利安狠狠皱眉,“那你们是怎么可能追着我们的行踪过来。”就连朱利安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他一路上几乎是昏睡过去的。 而且他是一路被埃德加多裹在身体里……咳,反正适用某种扭曲的办法,就算是最先进的仪器探测也绝对不可能捉得到那些信号。 “谁说我们用的是那些粗鄙的办法?”安东尼奥哈哈大笑,更多更多的液/体从撕开的衣服涌动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携带那么多的蜜汁,藏在衣服里还能行动自如,“这是神祇对我们的指引!” 当他们以为一切都已经失败,连先知的预见都无法成功的时候,他们饲养的神兽在仪器里疯狂跳动,不断地撞击着某一个方向。 这种反常,让先知当机立断,命令他们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不断,不断前进。 直到他们越过重重障碍,发现了塔乌星。 虫族的母星。 流淌的蜜汁没过朱利安的脚趾——他在安东尼奥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下来了——糜烂,甜腻,熟透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能诱发出人性根本的欲/望。 他面沉如水,意识联结里,所有的光点都暴/动了。 “哈哈哈哈哈……”安东尼奥并没有留意到眼前这位美丽得如同海妖的男人沐浴在粘稠的蜜汁里,他露出一副心醉神迷的狂乱,在他尖锐的呼啸声中,“至高无上的神啊,孕育万物的母亲,请您降临,请您降临吧——” 那一瞬,朱利安露出了奇异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68章 蔷薇号船长安东尼奥, 是一个已经八十来岁的男人。他注射过生命药剂,看起来非常年轻, 是个俊朗好看的相貌。他最喜欢的就是驾驶蔷薇号四处流浪, 寻访一些有趣的事情。 安东尼奥没有欺骗朱利安,他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只隐瞒了一小部分的真相。 他每一次航行, 都是有目的的。 安东尼奥立志寻访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件, 在旅途中遭遇到一些足以颠覆他的世界观的事件,让他从此成为某个教派的信徒。 安东尼奥自觉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只是帮助一些不信吾主的人回归天国, 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而这一次,让他们兴师动众的, 不只是来自于玛莎矿星的献祭, 更是因为先知做出来的预言。他预言, 在玛莎矿星的献祭仪式中, 会出现能够引领着他们回过神国的使者。 顺从着先知的指引, 他们先是找出了玛莎矿星的幸存者是谁,从莫尔顿家族挖出了他们的行踪, 再紧接着派人登上了飞船。 他们是如何做到这点, 安东尼奥不知。 因为这不是他所负责的范围。 他需要做的, 就是在飞船的仪式后, 跟随着神国的使者,找到他们最终的乐园。 ——塔乌星。 塔乌星是传说才存在的, 属于虫族的母星。 而安东尼奥他们信奉的,正是至高无上的虫母。 流淌的蜜汁没过巢穴的上方, 那奇怪的气味已经鼓动着虫族开始暴/动, 而这, 让朱利安非常、非常不高兴。 他立在工兵虫族和花色虫的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十几个人各种手舞足蹈,好似在和他们臆想中的神祇祷告。尽管朱利安的确尊重别人的信仰,但最起码这些东西,这些人也得互相尊重下其他人! 朱利安在虫巢里生活已经够麻爪了,为了不让发/情的气息泄露出去,他甚至每天都要做一些羞耻的事情,结果这群别有用心的外来者一出现,就打破了朱利安苦心营造的和平局面。 在他的意识联结里,那些光点一个接着一个颤动着,地面开始随着振动起来,无数的虫族从地底倾巢而出,正在飞速地涌出巢穴。 安东尼奥带来的那些液/体肯定是别有用意,正是这些奇怪的东西才会引起虫族暴/动。 但,安东尼奥的目的是什么? 他不会真的以为靠着这些东西就能够引来他们的神祇吧?难道他们信仰的神祇不会觉得他们的祭品太磕碜,还非常敷衍吗? 朱利安却不知道,这些蜜色的液/体可不是那么容易制造出来的。 最初的教派来自于玛莎矿星。 来自于莫尔顿家族。 他们是原初,是一切的开始。 玛莎矿星的教派拥有着圣物——这些透着蜜色的浓浆。在过去,甚至有凭借着这些圣物而肉白骨,这种如同神迹一般的东西,哪怕经过科学的研究——不然第一研究所的贾森是怎么拥有少量的蜜汁——也无法挖掘出其中存在的神异。 科学无法解释的诡奇,便成为神明赐礼的借口。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发展壮大,也不知道在何时何地就开始分裂成不同的教派,每一个教派都拥有自己的理念,但绝大部分的圣物都还是封存在玛莎矿星。 每到血色祭奠的时候,所有分裂的教派都仍会派人前来参加,这是他们唯一获得圣物的机会。 圣物是不可再生的。 哪怕是仿造,也只能仿造出不到十分之一的功效,可即便是仿造出来的蜜汁,仍然拥有着古怪的诱惑。 他们曾经用于虫族的研究,取得了非一般的成果。 可是仿造却不是那么容易。 就朱利安所见的这么多,已经是他们好几十年的成果,而且,他们想要奉上的,可不只是这些。 他们需要更多,更多的虫族。 为神祇奉上最丰盛的祭品。 朱利安没管那么多,这群人到底是什么心思,和他也没有关系,但是曼斯塔虫族发疯,和他关系可就大了。他喝住了那些站在他身后的虫族,却无法阻止那些刚冲出虫巢,就突然被蜜汁给淹没了的虫族,而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一只只都在那瞬间都变得狂暴起来,不管是什么品种的虫族,它们的复眼都变得非常猩红狰狞,背甲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倒映着安东尼奥丑陋的狂笑。 朱利安隐隐约约感觉到远处传来一声疯狂的嘶鸣,透着无法掩饰的暴戾和残酷。 但已经有许多虫族在畅饮了劣质蜜汁后变得无比奇怪,它们走路都摇摇晃晃,复眼变得猩红凶残,连发声器都带着好似错乱的复杂的鸣叫声。 这就像是原本和谐的虫鸣合奏声出现了许多不舒服的杂音。 而它们正在不断试图靠近朱利安。 朱利安身后的虫族也有点躁动,但是早被他给拦住了,就不敢乱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同伴畅快痛饮,但……为什么它们都变得有些奇怪? 工兵虫昂起脑袋,嗡嗡嘶鸣了两声。 从对方的思维联结里传来古怪的杂声,就好像是一台信号不好的仪器,不管怎么尝试,都没有办法联结上频道,只能奇怪地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工兵虫们形容不好,但已经足够传递出奇怪的信号。 那的确很奇怪。 朱利安想,这种感觉就像是安东尼奥给它们注射了兴/奋/剂,所以它们才会变得这么奇怪。为了自身的安全,也为了这些虫族,朱利安当然想要阻止他们。 可他们用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围绕着朱利安的那些工兵虫族,已经护送着他越来越后退,因为已经有更多的异变虫族在靠近他们。 它们并没有露出过于凶残的一面,可是光是看着它们机械、迟钝逼近的模样,就足以看得出这些虫族虫子的不同。 朱利安一时想不到办法阻止它们,但是既然他能够跟工兵和花色虫沟通,那同样也有办法,和其他的曼斯塔虫族沟通。 他知道该怎么做。 朱利安叹了口气,这是他不想要,却必须做的事了。 他靠在身后那只巨大的工兵虫身上,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眼睛。放开,再放开,意识要更加,更加深沉地坠入那片无边的海域,在那厚重,黑暗的海水里,他能窥见一片庞大的、摇曳的暗影——那是,埃德加多。 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朱利安好似扑入了一片光点的海洋。 或是大,或是小,这些光点,有不少都染上了奇怪的灰褐色,而起灰褐色就如同瘟疫一般,正在快速地吞噬更多的白色光点。那种感觉非常奇妙,朱利安明明知道自己是打算进入意识联结里,却反倒是看到了这么多光点…… 其实光点,何尝不是虫族的意识? 朱利安在第一研究所的时候,曾经做了一个漫长,又非常漫长的梦境。 他梦到了一颗光团。 而现在,他再度看到了这颗光团。 从远处飞驰而来,愤怒地撞飞了一连串灰褐色的光点。 朱利安没有发现,他无知无觉地笑了。 那是代号A。 但是,但是啊,朱利安已经落入更遥远的海域。 他仿佛能觉察到他的肢体,又无法感觉其存在。他的心脏剧烈疯狂地跳动起来,却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某种似乎已经已知的未来。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是在发出尖叫,宛如身处最恐惧可怕的时刻,但尖叫还未落下,又变成咯咯喜悦的笑意。 喜欢,喜欢…… 孺慕,尊敬,保护,爱戴…… 细碎的,简单的,无法估量的情感从每一个末梢疯狂传递过来,这些无法掩饰的喜悦情感一下子吞没了他,仿佛他也在变得无比高兴。 他还记得…… 他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即使联结上无数个光点已经把他包围住,正在不断不断传递着什么情绪,但他在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时,朱利安的喉咙、或者是他的灵魂已经说出了命令,“不许触碰那些液/体。” 压根无需他特地指出来是那些液/体,当语言传递出去的时候,画像也同时成为语言的一部分,成为命令的一部分。 正在鲸吞着汁液的虫族们突然僵直了身体,一只只麻木地倒退出去,它们的速度很快,甚至比它们冲出虫巢的速度还要快,仿佛它们所触及到的意识是它们无法违抗的存在,一个个都远离了巢穴外的地表。 它们飞行,它们悬浮,它们僵直地注视着朱利安。 安东尼奥发现那些刚才还在疯狂汲取着汁液的虫族们突然窸窣着离开,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怨毒,“你以为把它们都送走就可以阻止我吗?它对虫族有着无法抵抗的诱惑力,即便是人类,也会忍不住受其蛊惑。”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但是没关系,哈哈哈哈哈没关系,这是祭品,嘻嘻这会是献给神祇最好的祭品,就算你能控制它们,也无法避免它们的死亡。” 朱利安还能听到安东尼奥的声音。 但朦胧胧的,仿佛隔着一层水雾,听不大清楚。 咕嘟,咕嘟…… 好似是粘稠的水声在翻涌。 朱利安喃喃地说:“所以,你是想毒死你的神祇吗?” 既然要把虫族当做是祭品,还引诱它们喝下这么多汁液……这听起来,难道是给汁液下了毒? 安东尼奥的脸色扭曲起来,疯狂地大喊,“你懂什么?就算你是神祇的使者,接引神国的道路,却仍然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无法明白我们无上的荣光。” 好吵。 朱利安皱眉。 聒噪。 一种冷漠的暴戾猛地窜起。 那仿佛是从一开始就扎根在朱利安骨子里的漠然,在被突然激发的时候,带着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毛骨悚然……仿佛一时间,朱利安的视野被无尽拔高,从扭曲、寂灭的虚空之外注视着安东尼奥,如同在注视着一只毫不起眼的爬虫。 ……人类,或者,别的物种也好,在发展所谓的教派时,似乎从来都不相信自己的努力会是徒劳无功。他们觉得,他们深以为然,他们会是最忠诚的信徒,所以理所当然的,神明也应该垂恩于他们,像是那个在沙漠星球里徒步走了十八天,没有携带任何水和食物的信徒……他们觉得,定然是神明被其感动,才会有这样的奇迹。 ——可说不定,那只是一个非常适应沙漠气候的种族呢? 有人生活在水一般的星球,就有人生活在沙漠遍野的星球,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但一切,都将归于神恩。 他们不会承认,他们不愿意承认,即便是有神祇,神,也未必需要信徒。 祂们无所谓信仰,无所谓教派。 或许有时候,的确存在一些难以掩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恩神迹,如同艾尔索营地最初的献祭。 但,或许那只是神明被无数的血腥和尖叫声吵醒后,在混沌破碎的时间缝隙里,半睡半醒地瞥过来一眼呢? 虽然只是一眼,造成的影响却是翻天覆地。 于是信徒欢天喜地,奉以为神明的降临,如同此时此刻,这聒噪的语言,流淌在塔乌星上劣质的气味,附属于祂的物种散发着令人不喜的味道——那不再好吃,不再纯粹的简单,都让祂非常,非常不高兴。 就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得最舒适的地方成了旅游地,或者其他的什么,总之,不高兴。 祂弯下腰,细腻发白的手指沾了沾溅在胳膊上的汁液,那味道里混杂着各种奇怪的、酸涩的气息。 或许在虫族,或者人类的味觉里,这算得上是无比的美妙味道,可是祂却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或者是表现不喜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挥开了。 下一刻,祂出现在了安东尼奥的面前。 安东尼奥原本手里还举着枪械,朱利安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下意识开槍了,几道闪烁着噼里啪啦声响的光束猛地贯穿了朱利安的小腹,直接轰开了一个大洞。 由远及近的嘶鸣声瞬间就到,代号A几乎疾驰了上千公里,把躯壳的潜能榨干到极致,却还是目睹了惨状的发生。它的复眼猩红得仿佛要流淌下血液,嘶鸣声暴起,两只前足猛地挖开了安东尼奥的后背心,将他的心脏生生掏了出来。 剧烈的痛苦让安东尼奥惨叫连连,栽倒在蕴含着汁液的地表上,他慌忙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像是要止住疯狂流泻的血液,但…… 为什么他还没死? 安东尼奥在痛苦里,挣扎着想。 其他的船员身为旁观者,比安东尼奥看到的还要多。他们看到那个奇怪的男人从十几只丑陋奇怪的虫族身后走出来。 他行走时,蜜色的汁液从他赤/裸白皙的脚趾滑落下来,如同滚落的珠子连串,似乎无法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那些蜜汁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皙白湿腻,宛若沁着血的脂玉,哪怕是最手巧的工匠都无法锻造出如此完美的容器。 他的眼睛是纯粹的蓝,好似承载着星空万物,分明初见柔软非常,再见却是雷霆般的冷漠。可冷漠,与这副柔美身体,却愈发塑造出只能容纳在纤细腰身里的魅惑。 那源自于人类心底最丑陋的欲/望被勾引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如同妖物般的青年行走到船长的跟前…… 而那头恐怖、疯狂的怪物,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们的船长…… 为什么没死? 是神终于注视到了他吗? 还是,那仅仅是神,还没打算让他死? 但异动,并非在这个时候停止。 地底下,在虫巢的最深处,感知到危险的埃德加多已经往上,再往上,从无比深沉的黑暗中挤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脑袋。 无数只浅灰色的眼珠子,那些复眼都因为某种亵渎般的注视而发出惨叫声,但它们并没有停止注视,反倒是因注视而变得愈发暴/动,好似是看到了什么令其欢喜,疯狂的东西。 在地动山摇般的震动里,它离开了栖息地。 往上。 再往上。 巨大。复杂。 虫巢之中,探出了一个雾气组成的脑袋。 它似乎是千万让人恐惧的根源本身,是携带着一切疯狂的粘液,是绝望的本身。 当它出现时,仿佛有无数不可名状的低语在耳边回荡。 目睹了它相貌的人类惨叫出声,他们的眼睛在那一刻好似瞎了,血液从崩裂的眼角滑落下来,他们痛苦地呻/吟,捂着已经变成血窟窿的眼睛跌跌撞撞,摔倒在地上。 他们可怜地嚎叫着,在蜜汁里打滚,如同也变成了只知道疼痛的怪物。 但它并没有在意混沌里突然出现的杂音。 它蜿蜒着,扭曲着,如同雾气扩散,它把肢体化为软绵的浓雾,笼罩在虫巢,笼罩在天空之下,一切都变得漆黑,一切都变得几乎不可直视。 唯有祂与众不同。 唯独祂是一切漆黑中,无尽的一抹白。 祂立在那里,纤长皙白的手指勾起代号A的脑袋,正有些好奇,又好似是有趣,喉咙咕噜噜的,像是头一次学着说话,慢吞吞地咀嚼着人类的语言,“……代,号,A?” 祂在说,朱利安在说。 “你,味道,很重。” 血味,杀气,嗜血的欲/望,无尽从根源而来的气息,散发着非常好吃的味道。 祂靠近了一点,鼻子动了动,好似在汲取什么味道。 啊,还有另外一个,和它完全相同的味道。 好闻,非常好闻。 祂饿了。 祂摸上血肉模糊的小腹,无视了上面洞穿的伤口,“……朱利安饿了。” 伤口在他的动作下一点点愈合,很快就恢复了光滑。 另一种欲/望也随之迸发出来。 “朱利安想交/配。” 祂本能,纯粹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第二更照例(?)在十二点前。 第69章 祂坐在安东尼奥的身体上, 漫不经心地抚弄着代号A光滑的背甲。 就在刚才,朱利安挥手把代号A变成了一只小小的幼崽, 只有巴掌大, 哼哼唧唧地摔落在朱利安的膝盖上。 祂冰凉的手指逗弄了几下代号A的触须,有点可惜摇了摇头,“太小。” 这只虫族身上蕴含的能量太小太小, 就算一口把它吞了, 也无法填满哪怕一丝的胃口。 祂很饿,但祂有点不舍得。 “妈妈。” 舍不得这只会哼哼唧唧叫妈妈的虫族。 祂看向四周, 那些因为触碰了蜜汁, 被祂驱赶到空中的虫族正嗡嗡鸣叫着。但还没等祂挑到更合适的食物,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就从黑暗中赤/裸地走了出来。 他通身都是冰冷的白, 走路的速度也不快, 带着一种不协调的诡异感。 他走到朱利安的身前, 祂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和代号A, 和埃德加多一模一样的味道。 这是埃德加多的化身。 伴随着他靠近,祂感觉到腹中饥饿到想抽搐。 两条冰冷的胳膊把朱利安从安东尼奥的身上抱起来, 那些惨叫声似乎已经成为了背景, 没人去关注这些声音, 诡谲怪诞的腔调和这血腥的场景一起扭曲成鬼魅的幻影。 而朱利安, 则是这幻影中唯一的真实。 朱利安抱着代号A靠在埃德加多的肩膀上,冰凉的视线落在“他”的脖颈上, 好像非常美味的骨头,令祂舔了舔唇, 非常有礼貌地说道:“朱利安想吃。” 埃德加多愣了愣, 抱着朱利安肩膀的胳膊往上, 大手抚着朱利安的后脑勺,用力地压了下来。因为掌握不到力道,朱利安“哎哟”了一声,好像结结实实撞了上去。但他软绵的声音还未飘散,就传来近乎“咔嚓”的碎裂声。 在浓郁的黑暗中,没人能看到他们诡异的动作,只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响起,仿佛是怪物在啃噬着人的身体,这种诡异的感觉给那些本来就吓得发疯的船员又增添了恐惧的诱因,有人已经开始变得疯疯癫癫,一边大笑着一边扯着自己的头皮;有意志坚定的正试图挽救自己,正不断地用额头撞着地表,希望借着剧痛来唤醒自己…… 他们在因为用眼睛看到了不该看的亵渎之物后,已经失去了大部分行动能力,只能充满恐惧地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他们恐惧着那些声音,但如果他们能看到,或许就不会充满恐惧。 ……或者,同样是恐惧,但会朝另外一个方向。 埃德加多的化身双手抱着青年的大腿,朱利安正用双脚夹住埃德加多的腰身,两条如同水蛇般柔美的胳膊勾住埃德加多,头颅正伏在他的肩膀上,牙齿咬破了表面的皮肤,露出了底下的纹理。 埃德加多的化身总是爱偷懒,变成人都变得不够完全,只是随便糊弄,这随便一啃,就露出了下面弥散的黑雾。 那些古怪的纹理带着灰白的冷色,朱利安却露出了高兴的神情,更用力地咬下去。祂仿佛是咬碎了化身的骨头,又似乎是在吮吸着触须汁液的甘甜。 单祂几乎吃完了这个“人”的时候,从黑暗中又走出来一个,两个,或者无数个歪歪斜斜的人影。 他们连样子都还没捏得多么完美,就带着零散的触须和多出来的手指,歪歪扭扭地走到了朱利安的面前。食物,食物,更多的食物,朱利安感觉祂的身体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小腹的热度蔓延到了全身,让祂的身体变得更为柔/软。 流淌进喉咙的甘甜抚平了那种燃烧的欲/望,却又勾起了另外一种无法隐藏的渴望。 祂的眼睛注视着更多,愈多的埃德加多,沾满血的手指抱起夹在他们中间的代号A,它的身上沐浴着浓重的草腥味。 虫族的血液不单单只有血腥味,还有着一股更为刺鼻的草腥味道,那双细腻冰冷的手指擦过代号A的腹甲,让它仿佛连灵魂都要为之颤栗。 ……虫族有没有灵魂,它不知道,但它乖顺地躺在朱利安的手心,正如同当初在第一研究所的时候。 它渴望和朱利安融为一体,哪怕是被祂吞吃殆尽。 朱利安歪着脑袋,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它冰冷的甲壳,自言自语地说道:“……”那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语言,哪怕它听起来特别像是联邦语,但随着朱利安开口说话,那些船员都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是被无数尖锐的东西穿刺了耳膜,手指挡不住那些从指间流露出的血液,他们的耳力在听到这不该被听到的语言时,就让他们纷纷晕倒过去。 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是恩赐。 不管是对还算正常的人,还是那些已经几乎死去的人。 而疯子,哈,疯子是不会在乎的。 悬浮在半空中的虫族也因为朱利安的话语不断跌落下来,它们好似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一个接着一个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扑哧声。 那句话仿佛化成一种古怪的力量,它们钻入了埃德加多和代号A的身体里,一种仿佛要燃烧起来的剧痛蔓延到它们的全身,不管是埃德加多还是代号A都忍不住昂着上半身抖动着触须,如同火焰灼烧的热度让它们的肢体开始融化,不仅是身体,还有它们的意识,都在这高温里剧烈地燃烧,燃烧…… [——] 曼斯塔王族的意识联结里,猝不及防地出现一个难以理解的字符。 尽管只有一瞬,但是所有清醒着的王族似乎都感同身受了那种异样的痛苦。 它们纷纷异动,带着某种焦躁地试图联系上埃德加多。 ……也就是刚才那怪声的源头。 但是如同这团庞大的阴影一直都不爱说话的过往,它突如其来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不管其他的王族怎么呼喊,它就像是死了一样不说话。 它的存在感,那一片庞大扭曲的阴影就安静地沉寂在意识联结的最下方,好似刚才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埃德加多还活着吗?] [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要是有反应就更奇怪了] [来……] [塔乌星出事了] [杀!] 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着联结,但埃德加多没给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回应。 痛苦,仍在蔓延。 就像是万物在诞生之初都必须忍耐的痛苦,就像是当初在陌生黑暗星球上遭遇的痛苦。 它听到了那声可怜的哀叫。 那属于一个人类。 那属于它们最深爱的母亲。 它哪怕还没出生,都忍不住想要去保护他。 保护,保护,保护。 这么纯粹的本能存在于它的意识里。 但身为一颗简单的蛋,就算是出壳后会非常厉害的虫族,但是它现在毕竟只是一颗蛋,一颗蛋要怎么保护呢?那就只有它那一身蛋壳。 但王族的蛋不是万能的。 王族蛋壳仍然会破碎。 但木仓的光束撞击在蛋壳上,当蛋壳发出碎裂的声音时,它听到了死亡来临的脚步。 死亡的恐惧在蔓延,而它在恐惧着失去他的温暖。 它想活下来,它想活下来见他,它要保护他,妈妈……那轻轻的,温柔的触感,那呼唤,是人类,更是虫母,是它想要守护的存在。 ……血液,温热的血液浇灌下来,甘甜而美味。 人类意外的伤口导致的流血,却全部都流淌在那颗已经被迫破壳的蛋上,血液融入到碎开的蛋壳里,它开始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灼烧。 它发出难以听清的惨叫。 痛苦,开始一点一点吞噬着它。 但想活下去。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于是,它,变成了它们。 它仿佛能够感觉到那种被撕开的痛苦,它好似丢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远比这更要痛苦,更要残酷的是,它知道他带走了那一部分,却独独抛弃了它。 是它不够强大? 它不理解。 它变得更加愚痴,混沌。 是无可名状之物。 它破开了壳,看着浑然不懂的天地,莽撞地闯入这个世界。 ——那只要变得更加强大就好了吧? 截然不同的情感在融合的瞬间开始碰撞,那种冲突丝毫不比当初撕裂时要简单,但即便是不甘,即便是不喜,即便是带着无法忍耐的痛苦,它们仍然在忍耐,它们在忍耐中感受着那份狂喜…… 那是妈妈的怜悯。 细腻冰冷的手指触碰着它们诡异的躯体,在它们身上留下撕咬的痕迹,死亡的痛苦如影随形,它们与祂的联系就愈发紧密,开始留下一道道难以修复的印痕。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 在地上躺着一个睡着了的人。 祂的头发长及脚趾,那如同瀑布般的微卷长发覆盖住祂的身躯,只有一双足尖若隐若现,透着粉色的白。 祂睡得很香甜。 在无尽的血色,残骸,以及甜香的气味里。 祂好似黑暗里生长出来的妖艳之花,无人不知其危险,却也无人不被其蛊惑。那流淌的魅色妖媚而至于发尾,没有一处不沉浸其中。 一双手。 另外一双属于人类的手,在这片古怪的寂静中抱起了祂。 他抱着祂,一步步走进巢穴。 而虫母,则在半睡半醒间,在做梦。 祂的梦,是非常艳丽,带着暧/昧的柔色。 每当虫母的繁育季开始时,曼斯塔虫族都会比从前更加忙碌,它们要为虫母准备最好的东西,不管是精美的宝石还是散发着香甜味道的食物——是的,虽然虫母基本上只能因为虫族本身而满足饥渴,但不意味着祂没有挑嘴的时候——还有更多,以及更多,能让虫母开心的东西。 虫母更开心,祂散发的味道,会让王族更加发疯。 是的,即便虫母可以随便扯来一只低阶虫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但绝大部分的王虫,还是会从王族里诞生,或许有的时候,是需要全部的王族一起上,才能够满足虫母永无休止的渴/望。 对生育的渴求,对繁衍的喜爱。 这是虫母扎根骨髓的本能。 祂会不断、不断地繁育,不断、不断地更换王虫,在王虫们的恣意抚弄下,迎接着湿/漉/漉的新生命……或者说,是非常、非常多的新生命。 新生,总是让人喜欢。 嘻。 只要虫母在,虫族就可以无止境繁衍下去。 而这些吵闹的,贪婪的,饥饿的小东西,就会在饥/渴的趋势下,在时间来临时,会穿梭无尽的星空,吞噬着一切可以看到的东西。 它们恣意生活在虫母的黑暗国度里,被妈妈庇护着,同时是虫母的食物,又是最凶残的掠夺者。 这不知多少年会降临的一次,称之为,进食季。 那将会是宇宙生命的死亡哀歌。 哎呀,扯远了。 让视线重新回到这个寂静的虫巢。 虫巢非常庞大,从地表到地底的深处,甚至可以容纳得下埃德加多的本体,但经过刚才的意外后,这个日夜都有虫族爬进爬出的巢穴变得安静了许多。 被劣质蜜汁感染了的虫族,全部都被祂丢出了巢穴,而余下的,全部都匍匐在任何一处。或是地上,或是天上,在任意一处,都有着淅淅沥沥的响动,宛若是雨,却是成片成片虫族在敬畏和疯狂下坠落的声音。 “他”抱着祂,穿过湿腻粘稠的甬道,踏入另一处。 那个平台,那个独特之所。 在朱利安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嵌上更多漂亮、璀璨的发光石头。原本昏暗得有些可怕的洞穴因此变得闪闪发光,如同绚烂的宝石。 墙壁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如同砂石般的物质,在发光石头间或有深浅不同的金色或银色,那微微闪烁的光泽泛着光彩,好似璀璨的星河。 而那一面非常坚硬,让人连躺着都不太舒服的平台,居然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细软的毯子。在毯子的两侧还装饰着红色的羽毛,而在毯子的另一端,则堆放着软绵绵的被子。 这是为了侍弄人类娇嫩的皮肤,免得被平台的硬度所磨/蹭/到。 那些最适合生长在地底的铃茄草被连根挖掘了出来,正围着平台种上密密麻麻的一圈,娇嫩的它们正委屈地耷拉着草根,但在闻到虫母的气息后,又精神抖擞地立了起来,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用最精美的珠宝,用最柔/软的布料,将这个空洞冰冷的洞穴一点点填满。 这是每一夜,被遮住了眼睛带进洞穴的朱利安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把朱利安放入细软的毯子上,擦拭着细腻的脚趾,把沾染了脏污的脚底一点点擦得干净,继而又抚弄如同豆腐般湿腻的小腿。 那柔软的擦拭,是最静心的侍弄,也是一切的开端。 娇/弱的人类虫母在这瑰丽到绚烂的光芒中睁开眼,那双冰蓝的眼睛里只容得下纯粹的欲/望。 祂踢开软绵的被子,如同妖媚的蛇类又软倒在众多毯子里,露出一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不管多么生硬凶残的渴望承载在这幅人类的躯壳中时,都会被软化可怕的棱角。 祂分明曾经试图撕开这张束缚着祂的人皮,但在微微犹豫后,虫母却又没有这么做。 祂依旧选择着人类的躯壳,祂朝着他,朝着埃德加多伸出自己双手,而那个高大的“男人”立刻听从了祂的意愿,同样也抱住了祂。 人类虫母在满足了自己的食欲后,就开始讨要着另外一种满足。 埃德加多,或者是,A,他们仔细嗅闻着虫母的信息素。 在祂的腋下,在祂的胸前,在祂沉/沦欲/海的躯壳中,闻到了难以掩饰的渴/望。 发/情般的腥甜刺激着虫族,让他刚刚有了那么一点理智的脑子又失去了全部的逻辑,只剩下最纯粹的本能。 他的眼睛猩红,彻底地附了下去。 …… 人类虫母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好似是一条离水的鱼儿被折腾得拼命挣扎,细腻的皮肤被蒸腾出细细密密的汗,带着异样的艳-色。 大手,属于人类的大手掐住那段细腻纤瘦的腰身,留下鲜明的指印。朱利安的意识仿佛意识到什么,祂有那么几次似乎清明着在绝望的顶峰挣扎,却被拽入深沉的炼狱。 人类虫母发出咿咿呀呀,无法辨别清楚的呓语。 伴随着那些破碎的语言,更多的浆液被/榨了出来,淅淅沥沥地落在柔/软的毯子上。 无数,无数次,哪怕到了极致,也毫无休止的可能。 哪怕残暴的王族披上了人类的皮囊,但虫族,就是虫族,它们永远学不会什么叫温柔,什么叫停止,它们只会不断,再不断地索求。 这是它们刻入骨髓的本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70章 德克斯特刚刚看到塔乌星时, 还没有来得及表达一下喜悦的情绪,就感觉到了一种更为激烈的冲刷。 那是狂躁的信息素。 那气息掺杂着祂的味道, 让德克斯特在闻到的那瞬间都险些露出自己完整的形态, 它勉强维持着理智,没有在闻到那个味道的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反倒是在它的联结里驱赶着自己的附属, 让虫族们暂时停下脚步。 如果它们直接愣冲过去, 德克斯特无法保证它们能不能保持稳定。 低阶虫族和王族中,其实还存在一部分高阶的虫族。 它们不是低阶虫族那样愚钝, 但也不类似高阶虫族那样能化人, 它们本来数量不少,但在这些年里已经逐渐死绝。 埃德加多那个愚蠢的笨蛋手里是没这部分高阶虫族的, 因为它过于愚痴残暴, 只能带领着一些低阶虫族。如果高阶虫族生活在他的领域内, 只会逐渐被它的疯狂同化。 但现在, 在这狂躁的气息里, 这些高阶虫族也更容易收到冲击。它们更容易被这些古怪的气息诱惑,进而变得彻底发疯失去自己的理智, 而陷入狂躁的虫子没有活下来的价值, 因为虫母享受着祂的子民对祂的孺慕, 却也未必能容许这卑微的冒犯。 是的, 是虫母。 德克斯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这点。 在到达塔乌星之前,那些味道和气息, 头一次无遮无拦,彻底疯狂地扩散出来。原本会遮掩一二的埃德加多似乎没再这么做, 但那种结合的狂热……只可能是因为虫母进入了繁育季。 而在其他所有的王族都不在的时候, 有且只有可能被选中的, 当然是埃德加多。 为此,哪怕德克斯特也在同时被诱起了狂躁的渴望,但它还是命令着自己的附属不能靠近…… 在还不明确虫母的喜好之前,冒然行动只会成为虫母的食物。正在繁育季的虫母可是非常容易饥饿的,祂需要足够多的食物来支撑祂的孕育。 有时候,一场交合会延续上几十年也非常正常。 当然,哪怕要德克斯特牺牲自己去满足虫母的欲/望,它当然是求之不得,但在多年渴望的存在终于降临之时,哪怕是虫族,也会带着一点点私心。 ……它们渴望见到虫母。 哪怕是临死前的见面,也可以。 在德克斯特的命令下,绝大部分虫族都听从了它的话。也有少部分无视了它的命令,直接朝着塔乌星飞了过去。 德克斯特并没有生气。 没有虫母存在的时候,王族的命令对低阶和高阶虫族来说是命令,可如果虫母出现,那至高无上的王唯独祂,只有祂才是万万物的根本。 别说是那些逃逸的虫族,就连德克斯特也隐隐约约有着难以形容的冲动……它的本体不受控制地露出了完整的形态,三条粗长深黑的尾巴摇曳着,带着暴躁的晃动。 … 塔乌星上,奇怪的味道弥漫着整个星球。 所有的动物,不管是之前看到的特西尼斯兽,还是有着大尾巴的恶兽,不管是天上飞着的,还是在水里游着的,它们都在同一个时间,就是现在,都开始了发/情,它们带着莽撞的欲/望和同族交/配,带着最原始的气息和无法掩饰的本能,它们一次又一次,追逐着同族,也是为了发泄体内的狂躁……仿佛整个星球,都在这一刻沉沦进了疯狂的发/情期,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汁液,散发着古怪甜香的味道。 地表时不时晃动几下,仿佛是在最深处的无边地狱里,有可怖的怪兽正在竭力挣扎,发出非常可怕的狂啸声。 在这种古怪的结合里,整颗塔乌星都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不管是星球上的动物还是植物,都沐浴在异常活跃的空气中……仿佛夹杂着无法用肉眼看得清楚的因子。 地面上,那些哀哀惨叫,但还没有死去的船员被暴涨的藤蔓卷了起来,嘎吱嘎吱……好似是肢体被拗断的声音,又仿佛是在嶙峋地面摩擦的动静。 他们都被活过来疯狂生长的植物当做最完美的养分。 他们身上沾染了属于虫母的气息,却更有难闻的、驳杂的劣质,被植物们当做是需要根除的不洁之物,连带着那些已经喝下太多杂质的虫族一起,被植物卷着消失在丛林深处。 ……是的,丛林。 在原本只有稀少绿意的地表上,绿色爬遍了整颗星球,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在不断抽长。它们把原本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它们恣意地扎根在任何一处,让塔乌星都变成了一颗绿色星球。 这宛如无穷尽的生机在蔓延了整颗星球的同时,在虫巢的附近,同样也有着奇怪的变化。 在巢穴口,好似能听到咕嘟、咕嘟的水声。 那水声是如此奇怪粘腻,在抽/动的时候,好似是重物在沉沉撞击着,带着疯狂的力度。 在往下,那些疯狂暴长的植株却不敢侵蚀这里。 所有的绿色都在长满巢穴的附近后,就忍不住停了下来,不敢跟进一步地跨越。但在虫巢里,却有一点纯粹的绿色从地底无限制地蔓延了上来。 它散发着幽幽的绿色,这莹莹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空寂阴暗的虫巢……然后,探出了一根小小的植苗。 它软塌塌地扒拉在巢穴的门口,却是从最深处,从埃德加多本体栖息地开始一点点爬了上来,最后恣意地抖擞着汁液,又柔柔弱弱地盖了下来,挡住了巢穴的入口。 无视其粗壮的根茎,窥视着幽暗,但有无数发光石头的巢穴,能听到更多,更多晃荡的水声。 湿哒哒,粘稠的水声。 咕噜,咕噜,咕噜…… 但试图再听的时候,就会发现耳边好似回荡着来自远古的哀嚎。 仿佛是死亡的痛苦和绝望才能锻造出来的呓语,在时间的催促下扭曲变形成挥之不去的疯狂嚎叫,夹杂在风声咆哮里的惨叫带着血腥的残酷……古老的星球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死亡,有多少次毁灭和新生,在成为虫母栖息之地时,便也意味着祂庞大臃肿的身躯覆盖下,必定是一片绝望死寂之地。 靠近这里的动物都疯狂地撞击着石头,哪怕维持着一边交/配,一边自/杀的方式,都会生生把自己撞到破碎。残酷的血色蔓延开来,仿佛一种无声的警告。 没有任何生物敢靠近这里。 而在祂饥饿的时候,“他”便是祂最好的食物。 “他”如此贪婪,只要它还剩下一口气,就不肯让妈妈的眼神落在他处,哪怕只是寻觅食物的间隙,都要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皮肉献上,不管自己的身躯变成什么模样,混淆在血色里的蜜汁是如此甘甜。 ……是啊,蜜汁。 将要孕育子嗣的虫母当然会产出ru汁,从那属于人类的身躯里流淌出来的蜜色汁液,哪怕只虫族也会觉得令虫疯狂。 或许这娇/弱的人类身躯,唯一独到之处,就是这一身矜贵娇软的皮囊,不管是任何一处,都必须静心侍弄。 而在这温柔的交/合假象下,人类虫母会在惊醒前就被表象所蛊惑,直到发现潮水已经淹没了颈子时,才惊觉已经无路可退。 祂发出极其高昂的声音。 祂蜷曲着,好似一尾艳-红的鱼,祂连手指都在颤抖,感觉到了微弱的不满。 这份不满,是来自于对人类躯体的不满。 人类的身体对祂来说到底是累赘,太小,太细,太嫩,能够承载的东西不多,每次只是进来一点,都会叫祂发出无法忍受的尖叫。 身体好似破开了一个洞,在不断用什么东西往里面填充,最终就是饱胀到无法忍耐,张开口都好似要把容纳的东西都呕吐出来。 太多,太多……这身躯能承受的就那么多,但王族、王虫,在发了疯地满足祂的饥饿。 但祂始终没有毁掉这具身体,好似在半睡半醒间,祂也怀念着什么,尽管不够多,但在香甜滚烫的液/体里,连最后一丝摆脱的渴望都失去了。 朱利安被热意彻底吞没,泵出了又一股流淌的ru汁。 … “蔷薇号已经失踪四个月了。” 在距离塔乌星好几颗星球之外,在那寂静的星空中,悄悄地停着一艘和蔷薇号没有太大差别的飞船。 它们整体呈现短小精悍的特征,尤其是需要涂抹着隐形涂层,在特殊的方式描绘下,它们在任何的仪器上都是不存在的,是隐形的怪物。 “神兽呢?” “撞死了。” 不管是说话的人还是问话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因这已经是第八只撞死的神兽了。 就算是对教派内部来说,这也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损失。 神兽的培养需要大量的蜜汁浇灌,才能让滋养出来的神兽拥有对虫母最灵敏的感受。在过去那么多年,他们豢养的神兽能够帮助他们在各种航行中捕捉到关于神明的痕迹,几乎没有遗漏的时候。 当然,随着时间的消退,以及圣物的减少,他们豢养的神兽数量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比不上以前那些。 这死掉的八只已经占据还活着的神兽的三分之一了。 这个死亡数量…… 如果他们不能够带回去一个完美的答案,那他们都不用活了。 雅各布,就是这艘飞船的船长,他站在船长室内发狠地说道:“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怎么可能在这里回去?难道你们想要背负着叛教的罪名吗?” 摆在他们面前有两条路。 要么是找到路线,传回教派;如果失败,就只能叛逃(如果想活下来的话),但想要脱离教派,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凡是要背叛的亵渎者,都会死于一种非常悲惨的模样。他们是都亲眼见证过的,谁也不想自己成为其中一员。 “可是聚集的虫族太多了,我们现在过去就是找死,难道不能把现在的路线记录下来,然后传回去吗?”副手大卫忍不住说,他们两个的相貌看起来有点相似,正是一对兄弟。 他们年轻的时候是星盗,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为了掠夺一点钱财,他们曾经烧掉了一整座城,而飞船上放火,让飞船变成最美丽的烟火,甚至还曾经割下兄弟手足的肉,强迫对方吃下去……他们何其凶残,但在归于某一个邪/教内部后,他们见证到了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眼前被遮住的阴霾一瞬间被擦亮,他们再回不去当初引以为傲的行业,自此成为最虔诚的信徒。 这也是雅各布不愿意就此回去的原因。 在数个月前,蔷薇号携带着大量的仿造圣物和两只神兽出发,最后一次收到消息的时候,安东尼奥在讯息里手舞足蹈地说他们已经找到了传说中的塔乌星,具体的定位会在下一次时发送过来。 那时候,人人都为之狂喜不已,只觉得长久的等待终于迎来曙光。 但他们没有等到蔷薇号的答复。 那永远也没有发出来的下一封讯息让他们意识到塔乌星的危险,而先知在又一次预见后,在圆房内惨叫出声,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圆房是一处特殊构造的建筑物。 这栋建筑物里,任何的东西都是圆角,窗户,桌椅,门,哪怕是再微小的东西都是圆润的,没带任何尖锐的东西。先知吃饭用的东西,看的书,用的光脑,写信的纸张,全部,全部都是经过特殊的设计……他们的先知,就生活在这样一栋古怪的建筑物里。 他从圆房里醒来,喉咙发出不似人的悲鸣。 但又带着难以遏制的狂喜。 他不停,不停地笑着,笑到在地上打滚,笑到口吐白沫,险些因为狂笑死去。 等他瘫软在地上,身体失去控制,露出诡异的弧度时,他好似又恢复了清醒,奄奄一息地说道:“祂醒了,至高无上的神明已经降临了嘻嘻嘻嘻嘻……祂来了,祂来了,快,快去找祂,一定要找到祂嘻嘻嘻嘻……星空,星空,庞大的阴影,埃德加多!!”他说完这些混乱的话语后,就不受控制地痉挛倒下,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雅各布当时亲眼见到先知疯狂的模样,所以受到无形的鞭策,只想着竭尽全力找到那个星球,找到神明降临之地。 大卫苦笑着说道:“我当然也想找到那里,更想亲眼见见塔乌星,可是你知道这片星域里到底有多少只虫族吗?”他指着飞船智脑,连手指都在颤抖,“那可是整整几亿只,连王族都来了十几只!我们到现在都还没出事蝓西,那只是因为侥幸!” 他们早该知道,如果连他们都能有所感应的话,身为虫母的附属,曼斯塔虫族当然也会知道,甚至比他们更为直接,因为塔乌星本来就是它们的母星。 这些曼斯塔虫族聚集在这附近,就说明雅各布他们的方向没出错。可是它们为什么只聚集在这片星空,却不进入塔乌星呢? 如果曼斯塔虫族都进入塔乌星,他们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现在可真是进不得,退也不得。 “哔哔哔——” 紧急联络的频道响起,雅各布直接接入,同在频道上的,居然是先知! 先知的声音苍老而奇怪,仿佛带着沉沉的回响,“不要继续逗留了,先撤离现在的星域。” 大卫松了口气,但是雅各布却露出心有不甘的表情,他摸了摸自己满脸的胡腮,“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却还要回去?这些神兽的命可回不来的。” 先知沙哑地说道:“回来,你们还有命活。再等下去,只有死。”那声音透着无尽的暗哑诡谲,一瞬间好似让他们看到各种恐怖的画面。 他们谁都没有看过先知的模样,可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都仿佛是一场隐而未发的暴风雨。 雅各布和大卫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开始准备退却。 就在这时,还在频道上的先知却突然断线了。大卫喂喂了几声,好几个船员快手快脚地在各种仪器上乱按,“……不是先知断了线,是我们?”其中一个船员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是,我们,断了通讯的人是我们。我们的通讯被干扰了,现在所有的通讯录全部都中断了,无法重新连接……” 啪嗒。 一个沉重的响声,伴随着飞船重重往下一压,诡异的抓挠声咔嚓咔嚓地在耳边回荡,好似有什么怪物发现了这只藏匿边上的小东西。它凭着纯粹的本能抓向这里,尖锐的爪子一次次摩擦过去,抓出深深的抓痕…… 嘎吱,嘎吱。 飞船外表的涂层被抓了下来,露出底下的属于飞船的外壳。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睛猛地拍上舱窗,狰狞血腥的眼球转动了起来,露出黏糊糊的血色。 ——找到了。 从那只独眼,他们仿佛听到了这句话。 … 虚空中,正在无聊把玩着刚找到的小玩具的德克斯特突然抬起了脑袋,尾巴狠狠甩动了几下。 “啊啊啊……” 哀嚎声没有传出飞船外。 [……] 埃德加多? 尽管刚刚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联结里一闪而过的明显是埃德加多的气息,难道它总算结束了和虫母的交/配? 居然没死吗? 德克斯特古怪地甩着那个小玩具,无视了飞船上那些人发出的惨叫声。反正落在它的耳朵里没有任何差别,那些嘈杂的人声听起来,只不过是无聊的伴奏。 啧,它还以为…… 埃德加多,会被妈妈彻底吃掉呢。 看来妈妈特别喜欢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在十二点前。 * 第71章 朱利安在睡觉。 有那么一瞬, 祂的身形变得无比膨胀,好似几乎能把整个塔乌星都笼罩在下;但那只是错觉, 祂仍然是那个躺在软绵毯子上, 通身赤/裸,如同白脂玉的青年,祂美得不可方物, 仿若圣洁的神像。 那淡淡的粉白从祂的呼吸间沉沉落下, 有人给祂盖上最后一床还算干净的被子。 “他”仔细地把朱利安的皮肤都藏在被子下,连透着艳-色的后脖颈都要小气地藏起来。“他”摸了摸朱利安湿润的微卷长发, 一点都不舍得离开。 但“他”已经暂时满足了虫母的欲/望, 现在,“他”应该去处理一件等待已久的事情。 埃德加多看了一眼祂, 缓步走出了这个潮湿的洞穴。 一路上, 伴随着“他”的走过, 曼斯塔虫族们窸窸窣窣, 接连不断的嗡鸣声在巢穴内响起, 而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喉咙嗡嗡,似乎是在回应。 而后, 那些花色不同的工具虫族立刻就开始挥舞着轻巧的翅膀, 前往洞穴侍奉人类虫母, 而工兵……不, 已经不应该称之为工兵,而是哨兵。 最初, 埃德加多的附属虫族只有工兵和工具虫,一个是因为工兵虫往往是只有本能的低阶虫族, 而哨兵往往需要高阶虫族……另一个, 则是那时候的埃德加多不需要这么多的哨兵。 它本身是最混沌暧/昧的存在, 长期处于它的意识联结里,会让高阶虫族逐渐被同化。 王族的理智也会影响到它的附属,越是高等的虫族越容易被影响。 而工具虫…… 其实数量也不多。 除了一直跟着朱利安的那十几只花色虫外,剩下的几十只花色虫一直都在日夜不停地编织着最柔软的毯子和被子,为虫母奉上最好的东西。 埃德加多是一只看着厉害,实际上也很厉害,但对于地盘和附属虫族都是随随便便的虫族。饿了就开始打地盘,打着打着就开始吃,吃完了就睡。 埃德加多手底下的虫族也是一个德性,头脑非常简单,但是能打,可惜的是,经过塔乌星这一次折腾,死去的虫族数量不少。 但,在虫母陷入繁育季的欲/火时,那些还活着的、身处在塔乌星的虫族们却受益颇深,它们身体的暗伤都不知不觉愈合,就连它们的智慧也有些进化,变得更加聪明。 而在那些低阶的工兵中,居然诞生了几百只高阶虫族,它们的体形变得比工兵时要更巨大,甲壳也更为坚硬,露出狰狞的凶光。 更好,或者更不好的是,它们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 也会说,就是比较迟钝。 它们进化的方向有点趋向于王族。 在埃德加多的低声鸣叫声里,百来只哨兵密密麻麻地守在人类虫母的巢穴外。 它们四只冰冷的复眼带着微微的红,但通体是橙黄色,两只复眼紧紧地盯着通道,另外两只复眼盯着巢穴的入口,如同一把把陈列的兵器,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集结成队伍的巡逻兵在巢穴里巡逻,时不时发出警告的嘶鸣声。 似乎伴随着虫母的出现,曼斯塔虫族内部的构造都变得更加精细,虫巢已有的虫族和从前的已经有了细微的不同。 等埃德加多出现在地表的时候,在塔乌星外盘踞了四五个月的虫族们总算纷纷落了下来。 该怎么形容那是怎样的一副画面呢? 如同天灾,如同厄运,如同魔鬼从天降落,整个苍穹之下,密密麻麻都是窸窣的虫族。 它们是最丑陋的怪物,是最凶残的恶鬼。 它们降落之时,整个塔乌星的生物都忍不住发出哀鸣,那是从繁育的生机刚刚苏醒过来后,就不得不面临着绝望的痛苦。 但它们的嚎叫,丝毫无法阻止更多的曼斯塔虫族归来。 这些生物,本来是因为虫母的垂怜和喜欢才得以存活下来,不过是蚂蚁,不过是猎物,自然无虫在意它们。 这本来就是曼斯塔虫族的母星。 它们因虫母而归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埃德加多立在巢穴的门口,注视着那几乎无穷尽的虫族落下,在它的眼中,只有最前面的那些王族。 身处最前面的王族们明显感觉到了这颗星球的躁动,一只只都无法维持住化形,只能狼狈地露出完整的形态。 除了之前的埃德加多外,大部分的王族都是只露出一部分形态,毕竟这个大小行动起来比较简单,也能节省点消耗。不是谁都和埃德加多一样,吃了睡,睡了吃,路上遇到谁就打,打完还要再啃上几口。 虽然它也不会真的吃掉同类,但是被埃德加多啃吃后,那缺失的部分要恢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同类往往对埃德加多避之不及。 但这一回碰面,它们却发现,埃德加多能化身成人了。 不是那种虚伪的假象,是真正变成人类。 一个恐怖的庞然大物,居然变成一个小小的人类,这其中需要经过的剧烈变化,是一个王族真正成熟的标志。 而这个标志,是之前的埃德加多永远都无法抵/达的。 它永远都无法成熟。 但是现在…… 德克斯特化身成一个高大的男人,它留着利索的短发,只有眼睛是淡红色。 它奇怪地注视着埃德加多,“你的味道变了。” 埃德加多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 朱利安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沉闷得难受,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的chi热。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反胃感。 半睡半醒间,朱利安蜷/缩着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抚弄着小腹,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顶着他,让他忍不住又想干呕。 朱利安难受地睁开眼,眼前冒着金光,连什么东西都没有看清楚,就软着手脚地爬了出去,趴在边缘吐了。 ……其实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他被自己这么一番折腾,总算彻底醒了过来。 朱利安呆愣地坐在原地,手无意识地摸着小腹。 沉默坐了好一会,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记得…… 他记得之前他还在地表上,和安东尼奥那些家伙周旋,他当时想着什么来着……他好似是想要和虫族们联结,让它们都不要碰那些奇怪的汁液…… 呕。 朱利安忍不住又干呕了几下。 这种强烈反胃的感觉…… 奇怪。 有种莫名熟悉的……他低头看着微突的小腹,总有种身体好似破了一个洞的……错觉? 空落落的。 有什么地方被彻底……因为长久的……,所以在异物离开后,那种缺失的诡异感,怎么都不太自在。 ……可是,为什么,他这种吃得太饱的错觉? 朱利安茫然地眨了眨眼。 tian得太满,满到要yi出来。 所以喉咙反射性地干呕,似乎想要吐出那些塞满的东西……但已经被……完美吞吃的……,怎么可能再吐出来呢? 那已经被牢牢地锁住,成为……的牢中物。 他呆呆坐了好久,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赤/裸的上身。 直到花色虫嘤嘤嘤地抱着衣服,小心翼翼地在朱利安的身后落下,一件柔/软的衣服盖在朱利安的肩头,把他吓了一跳,如白玉般的身体惊颤了下,立刻回头看了一眼。 花色虫-梅花也吓得嘤嘤乱叫,翅膀乱飞。 一人一虫互相凝视了好一会,朱利安混沌的意识好似被一只手突然抹开了迷雾,脑子一下子变得清醒了起来。 他猛地想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埃德加多的出现,到他莫名其妙让代号A和埃德加多融合,日夜不休的…… …………………… 朱利安再一次软倒了身体,整个人从平台的边缘滚落下去,栽倒在软绵舒适的毯子里。 那一层层交叠的毯子遮挡住了所有的棱角,就连原本昏暗的角落都闪耀着最明亮的光芒。 朱利安仰头,细长漂亮的脖子轻轻颤抖,好似璀璨星辰的碎光落入蓝眼睛里,仿佛承载着星空万物。 他无力地抓住毯子,手指用力到痉挛绷紧,才缓缓卸掉力气,整个人都如同一滩水软倒在平台最底部,连动也动不了。 朱利安:“……” 好想死。 他艰难蠕动,把自己翻了个面,埋在了软毯子里。 呜呜,他到底做了什么? 之前在艾尔索营地发生的事情,因为朱利安事后是几乎毫无印象的,所以哪怕他在玛丽妈妈的帮助下曾经产下过古怪的东西,但在朱利安的眼里那只是一件奇怪的变异,并没有太多奇怪的感觉。 至于三个月……在他看来,就是失踪了三个月。 哪怕曾经发生过了什么,可是记忆里一点痕迹都不存在,那岂非相当于没有发生过? 这么多年奇怪的遭遇,早就让朱利安学会了装傻。 只要不去探究太多,就不会知道更多的危险。 可是这一次,朱利安无论如何都无法敷衍自己,那些记忆,那些快乐,都在那一瞬间回归了朱利安的身体,回归了朱利安的脑子。 即使朱利安知道他那个时候的状态不对劲,变得无比冷漠和纯粹,仿佛整个脑子都只有繁育的本能,可是……啊啊,朱利安把自己整张脸埋进去。 闷死自己算了。 花色虫-梅花在嘤嘤叫,这叫声接连不断,带着一种可怜的哀鸣,仿佛是在为了朱利安的情绪而着急。 ……奇怪,他好像能比之前更加清楚地感觉到它们的情绪? 朱利安慢吞吞爬起来,把刚才那件衣服扯过来穿上,但在捆上带子的时候,忍不住低低抽了口气。 他低头一看,哦豁,那个地方肿得像是两个小馒头,艳丽的红色翘着,让朱利安的脸色又青又白。 他默默地穿上,然后看向花色虫。 ……十几只,不,是几十只花色虫紧张地围在他的附近,看起来怎么比之前还要多了! 但没错,朱利安觉得这些虫子似乎比之前聪明了。 他试探性地和它们交流,不需要握着须须,虫族们立刻就明白了朱利安是什么意思。 很快,有两只花色虫就飞了进来,它们两只细长的足都扯着一片大叶子,叶子的中间是已经烤好的肉块,散发着非常香甜的味道。 原本只是试探着叫一声的朱利安在看到这些肉块时,突然觉得又饿了。 他明明在醒来的时候觉得很饱,为什么现在看着这堆东西又饿了呢?他可是吃了埃德加多那么多…… 朱利安愣住,埃德加多! 他一下子就失去了食欲,他想起自己在半睡半醒间到底吃了多少的埃德加多……呕,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得不靠着虫族才能满足属于另一面的饥饿,但每次想起那种血腥残酷的画面,他都忍不住一阵阵反胃。 他慢吞吞地把裤子也穿上,随便吃了两口后,问花色虫-梅花,“埃德加多在哪里?” 他有点担心。 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在那个奇怪的状态下把埃德加多和代号A都融合后…… 就在朱利安无意识呼唤埃德加多的时候,他的意愿在整个联结里荡开,原本还在地表上的埃德加多整个都僵直住了,下一刻就露出半虫态,直接扑向虫巢入口。 它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快到连残影都没留下来。 等坐在平台边缘的朱利安还在和花色虫解释着他的意思时,他就已经看到埃德加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的容貌看起来和之前的化形没什么不同,但朱利安看到他的瞬间,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金色的瞳孔带着浅灰色的一圈,灰色的长发落在腰间,他的身体健硕而美丽,只穿着一件简单的外衣,赤/裸着胸膛。再往上,是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容,俊美得如同神明雕琢的外表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眼球,可“他”的双目却只凝视着朱利安一人。 人类的眼球好似无法承载这种炽烈疯狂的情感,让朱利安有一种要液化的错觉。当他说话时,吐露出来的语句都宛如玉石砸落的冷冽,“妈妈。” 疯狂恐怖的孺慕之情从简短的字句倾吐出来,带着令人发寒的占有欲。 朱利安:“……” 哪怕知道埃德加多的本质,哪怕知道虫族就是这么一群无理又难缠的生物,但一个刚从你床上爬起来的男人转头称呼他为妈妈…… 果然怎么都适应不了! 朱利安连脚趾都忍不住抠了抠,细腻发白的指尖透着粉,被柔软的毯子磨/蹭/着,露出古怪的表情,“你的身上……你现在是埃德加多,还是A?”即便是融合,但融合的方式,又是别有不同。 埃德加多跪在朱利安的身前,冰冷俊美的头颅触碰着他的膝盖,眷恋地蹭了蹭,“他”低声说道:“只要朱利安愿意,是埃德加多,是A,都听从您的意愿。” 这种觉察到他不喜欢“妈妈”这个称呼就立刻跳到“朱利安”的方式特别像代号A,而这黏糊到偏执的劲头,又有点类似埃德加多那永不停歇的注视。 它既是代号A,同时也是埃德加多。 朱利安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手指摸上埃德加多的侧脸,仿佛是无法相信那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是怎么融合成一个?不必细说,都能感受到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但它心甘情愿,它们都心甘情愿。 ——如果这是独占妈妈必须付出的代价。 嗖—— 风声。 或者,什么细微的爆破声。 朱利安下意识抬头。 凝视着埃德加多的“视线”消失了,投向了巢穴的入口。 埃德加多沉默地随着朱利安抬起头,一颗肉瘤般的眼睛从他的后脑勺张开——这是“他”绝对不会在人类虫母面前展露的可怕模样。 人类有时候很勇敢。 人类有时候又很脆弱。 他们或许能够接受那些无端丑陋的怪物,接纳那永无止境的索取,却未必能够接受类人的异形。 后者有时候会更加吓人,更加让人无法接受。 从这个巢穴的入口突然涌进来很多人,朱利安的神经本能地刺激着他。 他好像听到了诡奇的嚎叫声,从漫长遥远的星空之外,扭曲的阴影挥舞着长笛,伴随着诡谲的演奏,有什么古怪的造物游荡在寂静的宇宙里……破碎的幻影从朱利安的眼前快速掠过,最终变成眼前一个个相貌不同的人。 “他们”是人,长着人的相貌,拥有着人的体态,发出人类的嗓音,用着人类的皮囊。 但“他们”不是人。 朱利安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点。 而跪在他的身前,仍然贴近着他的埃德加多,是非人感最强烈的一个。 “他们”齐齐看着朱利安。 它们的神明,它们的王。 它们的虫母。 它们的万万物之主。 相貌截然不同,却带着如出一辙的冰冷和狂热,“他们”古怪的嘶鸣混杂着人类的轻叹。 那是漫长等待后的叹息,“妈妈。” 这诡奇的一幕,好似连星空都变得寂静,可朱利安却在心里忍不住惨叫。 啊啊,啊啊。 这么多男人叫他妈妈……在花色虫吓得不断嘤嘤叫的背景音中,他瘫软成一条咸鱼,决定就此安息。 他不要做这堆男人的妈妈! 不,他为什么要做妈妈,他不要啊! 朱利安悲伤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奇怪,他为什么要抚弄自己的小腹? 与此同时,那些带着强烈非人感的虫族们身体都古怪地耸动了一下,视线同时落在埃德加多屿-汐[团&队的身上。 ……新的气味。 ——虫巢将会有新的生命诞生。 在寂静了不知多少年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朱利安: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 埃德加多:嘻。 第72章 朱利安坐在平台的中间, 刚才那一群大男人喊他妈妈的后果,就是所有人都被他下意识轰了出去。 包括埃德加多。 他赤/裸着脚, 慢吞吞地走在巢穴里。 原本就有些明亮的巢穴在装饰上了更多发光石头后, 变得非常璀璨漂亮。 朱利安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因为虫族们不知什么时候在发光石头的间隙还掺入了细碎的、闪烁着金色和银色光芒的砂石,颇有层次感的光带透着异样的美感。 朱利安有点惊叹, 因为他知道, 曼斯塔虫族的身体构造让它们注定是做不了太过精细的东西…… 除了花色虫。 它们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像是在墙壁上装饰更好看的石头这种事情, 基本不会发生在曼斯塔虫族身上。 可是现在, 这个巢穴被布置得非常漂亮。 尽管还带着一些粗糙的痕迹,但曼斯塔虫族看起来已经非常努力, 让整个洞穴都散发着野性的美丽。 回头看着那个原本给朱利安带来无数恐惧的平台, 现在已经被一层又一层的毯子给覆盖住了, 甚至还有软绵的被子以及堆好的衣服, 他就是从那个柔/软的地方清醒的。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 背着手在巢穴内踱步。 漂亮的装饰,柔/软的被子。 这些不管怎么看, 都特别像是动物界里的雄性在取悦雌性之前要付出的代价。 他曾经看过一则报道, 有一种叫柯米思的动物。 柯米思在当地的意思是会发光的鸟。 这种会发光的鸟其实并不是人类以为的所有族群内的鸟都会发光, 只有雄性的鸟类会发光。而且到了追求配偶的季节, 它们还会在自己的身上装饰各种漂亮的东西,以此来增加自己追求配偶的成功率。 追求配偶的同时, 它们还会不断给自己的窝捡来漂亮的石头和坚硬的树枝,因为柯米思雌鸟非常臭美, 也非常服从本能, 它们只会和最强大美丽的雄鸟交/配。 如果空有力量, 却没有美丽的羽毛,也未必能得到雌鸟的喜欢。 那一集节目讲述的一只长得丑的可怜柯米思雄鸟的故事。 这个故事,身为旁观者只会觉得好笑和有趣。 可当朱利安隐晦地意识到自己成为被追求的对象时,那种滋味就非常古怪。 他和埃德加多再一次…… 而且这一次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 朱利安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头疼。 他暂时不想见到埃德加多它们,在把巢穴任何一个地方(除了那两条在深处的通道)都溜达完了后,朱利安又默默爬回去平台,朝着花色虫-梅花招招手。 花色虫-梅花立刻飞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朱利安的跟前落下。 朱利安:“外面有多少个人?” 从花色虫-梅花的感应中传来的消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朱利安:? 这不可能啊,外面不都还有好多个……啊,他错了。 他的确不该这么问。 朱利安意识到,他所认为的人,其实全部都是曼斯塔王族变化的,也就是说,全部都不是人类。 ……而花色虫-梅花刚刚的回答,也似乎是在回答另外一个问题。 蔷薇号的那些人,应该全部都死亡了。 那些人怀着恶意,哪怕他们都死了,朱利安也不觉得可怜。只是有些好奇他们到底是怎么跟过来的,毕竟这塔乌星可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地方,这个疑问没得到解决,他心里总是有淡淡的疑窦。 朱利安重新问了一遍,“像是埃德加多那样的虫族,有多少个?” 花色虫-梅花这下明白了朱利安的意思,模糊地传递过来一个意识。 ——二十三位。 朱利安沉默。 朱利安挠了挠耳朵。 二十三只王族……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总共的数量。 一想到它们出现的原因,朱利安立刻闻了闻自己的身体,仍然什么味道都没有,却又紧张兮兮地说道,“我的身上,还有什么信息素吗?” 为了让花色虫-梅花理解他是什么意思,朱利安又强忍着羞耻,干巴巴地说道,“就是那种,闻了会让曼斯塔虫族想要发/情,或者交/配的气息。” 花色虫-梅花立刻晃了晃须须,一道高兴的意识就传递了过来。 ——子嗣会让繁育季暂时终止。 朱利安松了口气,暂时终止就好……什么子嗣? … 朱利安觉得很崩溃。 尽管他已经不得不忍受了虫族的存在,不得不忍受虫族漫长的交/配期,不得不忍受塔乌星这奇怪的环境,但当他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另外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接受的崩溃随之而来。 他已经躲在巢穴内好几天不吃饭了。 虽然他现在并不需要人类的食物,就算一直不吃饭也不会真的饿死,但是身体的机能还是会一次次提醒着朱利安,“他的身体”饿了,这就是留着人类身躯的麻烦。 娇-弱的人类虫母不在意,可是虫子会在意。 曼斯塔虫族非常担忧。 朱利安的崩溃是隐形的,几乎不在面上出现。 他只是突然就把自己封闭起来。 而花色虫是在那天晚上才意识到不对劲。 虫族实在是和精致脆弱的东西无缘,饲养一个人类虫母可能是它们至今为止做的最精细的一件事。当虫母不愿意吃东西的时候,花色虫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哨兵,而哨兵联系上了王族。 第一时间出现在朱利安面前的,当然还是埃德加多。 ——先前不是它不想来,而是朱利安无意间下的那道命令带着极强的束缚。 不是非常绝对的束缚,但如非必要,虫子不会,也不能打破虫母的命令。 直到埃德加多听到朱利安不肯吃东西。 和朱利安交/配过好几次的埃德加多当然知道朱利安现在的身体已经在逐渐转变,就算长时间不进食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还是会痛,还是会饥渴,还是会有难以忍受的欲/望。 埃德加多小心翼翼地跪在朱利安的身前,对着平台那小小的拱起说道:“朱利安。” 他化形后的声音非常好听,融合后看起来也比以前有脑子了。 但好的地方是双倍,坏的地方,当然也是双倍。 埃德加多和A都有让朱利安喜欢,也有让朱利安不喜欢的地方。当它们融合在一起,一旦生气,那看不爽的地方当然也是双份。 刚进来的埃德加多就被朱利安赶了出去。 埃德加多:“……” 赶来的德克斯特等王族嘶嘶嘲笑着埃德加多,等发现它们连巢穴都进不去——哨兵们挡在它们的前方——就变成埃德加多沉默地注视着它们。 哨兵的力量无法与王族相抗,却代表了虫母潜意识的态度。 虫母并不欢迎它们。 试探了几次,埃德加多能进去,但不一会就会被朱利安赶出来。而其他的王族连进去都无法进去,只能在外围干着急。 它们的力量强悍,却一个都没想过要强行闯入。 德克斯特:“虫母为什么不高兴?” 它不高兴地注视着那些充任哨兵的高阶虫族,然后更加不高兴地看着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朱利安不喜欢孕育子嗣。” “咕叽?” 好几只王族发出了受惊吓的声音。 伊莱克特拉古怪地嘶鸣着:“为什么会有虫母不喜欢孕育子嗣,繁育季的时候,祂的气息可是横扫了好多个星球,我在康萨帝国都闻到了。” 康萨帝国是另外一个和联邦不尽相同,却同样强大的国度,它们之间的星域跨越极大。 端看伊莱克特拉从那边赶回来,花费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就足以看得出来如此遥远。 而在那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虫母繁育季的信息素,说明虫母非常渴/望繁育,非常渴/望子嗣,这是祂的本能。 埃德加多面无表情:“朱利安是虫母,也是人类。祂仍然保留着人类的想法,带着人类的逻辑。” “人类?” “人类虫母?” “什么逻辑?” “人类也要怀孕延续吧?” 身为经常和人类接触(打仗)的德克斯特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它慢吞吞地说道,“人类的确是需要繁衍生息的,但人类的雌雄基本五五开,繁衍是由雌性人类来承担的。不过,妈妈的外表看起来,似乎是人类雄性的外表。” 雄性人类的外表是什么外表,好多压根没在仔细看过人类(咕,为什么要去仔细分别食物的样子?)的曼斯塔王族都带着一丝迷茫。 埃德加多:“我们化身后,就是人类雄性的外表。” 曼斯塔王族是不能生育的,它们是充当着提供精/水的角色,而人类虫母的模样和它们接近,也意味着妈妈在还是人类的时候,同样认为自己不是负责生育的一方。 尽管非常艰难,但是这些曼斯塔王族在痛苦地理解了这个等价公式后,又不得不面临另一个问题。 它们要怎么让虫母变得更高兴呢? … 朱利安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最近总觉得身体很沉,原本他只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累到了,可现在他却时不时想起花色虫-梅花说的话,忍不住又往厚重的被子里缩了缩。 这一点动静,让几只花色虫都嘤嘤叫了好几声。 朱利安沉郁地抱住自己。 最近一直困扰他的事情……就藏在这一处柔/软里。 虽然他的确非常生埃德加多的气,但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他怀上子嗣这样的问题就需要气到绝食的话,那他之前早就不用活了。 朱利安非常生气,但让他不肯露面的其实是另外一个原因。 黏糊糊的潮/湿气息,在巢穴里蔓延。 如果埃德加多在这里待的时间更久一点,它就能闻到那些黏腻的味道…… 那些晶莹的液/体在流淌…… 朱利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原本以为那是之前……的时候,没遗留下来的痕迹,但是不断流下来的东西,却让他真的要崩溃了。 他的身体正在朝着越来越怪异的方向变化。 他曾经试探着去摸了摸那些液/体,是没有什么味道的透明水液。 但是摸起来有一种湿/腻腻的感觉,仿佛是粘稠的拉丝……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忍不住想要发火。 与此同时,朱利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有些古怪。 他在变得莫名暴躁,有时候特别想撕毁眼前的东西。 有时候又变得格外冷漠,就连看着那些原本觉得可爱的花色虫都会觉得它们不过是一颗石头,一株草,一件死物,没有任何差别。 他不喜欢自己变得那么……异类,哪怕他知道自己或许有可能是所谓的虫母,也有可能本来就不是纯粹的人类……但他喜欢自己是什么状态,那就必须得是什么状态,而不是这种完全不受控制的模样。 他在半睡半醒中意识到他现在这古怪的身体,肯定和那该死的子嗣有关。 呼呼,他的意识逐渐变得平静,没有那么活跃……等醒来的时候,再找埃德加多问个清楚吧…… 至少让那些湿/腻的,该死的汁液消失! … “啊啊啊……” 朱利安好像听到了人类的惨叫声。 但是在巢穴,怎么会有人类呢?那不应该都死了吗? 就算这颗星球上还有活人存在,那也不可能出现在巢穴附近,毕竟,他们只会成为虫族的食物,连惨叫声都未必能发出来。 他挣扎着醒来,就看到埃德加多眼巴巴地看着他。 朱利安在沉睡时,意识会变得混沌,之前的命令束缚就会失效,再加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把埃德加多拒之门外,哨兵也不会拦着它。 朱利安吓了一跳,漂亮的蓝眼睛圆睁,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奇怪……? 朱利安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但整个人好像突然安心下来,可是浑身还是难受得让他头皮发麻,这让朱利安说话的声音都几乎带着软腻绝望的哭腔,“……” 那声音几乎听不清。 埃德加多整只虫都缩了一下,猛地出现在平台的中间。 它小心翼翼地把朱利安扶了起来。 朱利安软倒在它的怀里,在靠近埃德加多后,人类虫母的身体再一次僵硬,尤其是在看到虫族的动作时,他都要疯了。 ——埃德加多摸了摸潮/湿的被子。 朱利安羞耻得几乎要崩溃。 他抓着埃德加多的肩膀用力到指头几乎要陷进去,骇得埃德加多连忙放软了自己肩膀上的肉块,生怕朱利安掐得不舒服。 它整只虫子都绷得死紧,声音却低沉得可怕。 “朱利安别怕,”它喃喃。 “我会帮妈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啊,状态不是很好,写得有点卡,还是晚了,抱歉。第二更在十二点前orz * 第73章 朱利安想杀了埃德加多。 它的确帮朱利安解决了某个微妙而困难的问题, 但是再一次的,朱利安想杀了埃德加多。 它怎么能什么地方都乱舔?! 朱利安只要一想到那粘腻的痕迹……就忍不住窒息!! 可诡异的是, 在埃德加多和朱利安亲密接触过后, 他的身体就真的恢复正常了。 朱利安:? 这是何等诡奇荒谬! 朱利安想把埃德加多踢出去,但他已经没力气,只能软趴趴地栽倒在它的怀里, 语气非常冷硬地说道:“我为什么听到了人类的声音?” 埃德加多:“我和德克斯特一起抢了一艘人类飞船。” 朱利安吃惊, “你们上哪里抢劫的人类飞船……德克斯特是谁?”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埃德加多:“王族,它的能力很适合捕捉猎物。”德克斯特非常擅长隐藏, 在王族中, 几乎无虫的隐藏能力比得过它,因此, 它也非常擅长于发现那些小东西。 ——这里特指人类的飞船。 “你们去抢飞船做什么?”朱利安匪夷所思, 他看不出来这些虫族会对人类飞船感兴趣。 “抢劫飞船, 是为了找适合朱利安用的东西。”埃德加多赤/裸直白地阐述着抢劫犯的抢后感, “可惜, 都是些坚硬的石头,不过会发光, 和这些天明石一样亮。 “人类的食物不多, 但有些很好看的衣料, 可以做更多的衣服。” 这是什么抢劫养家的邪恶发言?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 “那些人类都还活着?” 埃德加多邀功,“全部都活着, 没让它们吃。” 朱利安想要生气,但是在生气之前, 却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柔/软情绪让他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埃德加多的情绪即便在融合之后, 说话都是非常直白,它坦然得好似把自己整颗心都剖开来,赤/裸又炙/热。 这让虚伪的人类(朱利安)总不能坦然面对。 ……可恶,他明明才是受害者,为什么还要考虑加害者的情绪啊! 朱利安恼羞成怒,把埃德加多一脚踹下去了(力气恢复了),然后用新的衣服把自己卷了起来,挡住胸前肿/胀的地方,干巴巴地说道:“你让你的……让那些王族,不要再喊我妈妈了。” 他的脸色扭曲了一瞬,“也别抢劫人类的飞船了。” 这飞船不是朱利安抢的,但处于一种他们被抢纯粹是因为他的心虚感,他暂时没敢去见那些倒霉的商人。 但据说堆满了一个巢穴的货物,朱利安倒是去走了走。 他在平台洞穴里窝得太久了,浑身都不太舒服。 甫一走近堆放东西的巢穴,朱利安恍惚以为自己要被闪瞎眼睛了。他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眼,看清楚巢穴里堆放的东西。 ……那是无数彩虹般的光晕交织在一起的磷银叶石。 朱利安:“……” 啊啊啊这可是价值千金的宝石啊! 在外面,一颗磷银叶石就非常昂贵,拳头大小的十块能够换取雅斯顿主星一套房。而这里,朱利安光是粗粗一看,就少说有半个巢穴的磷银叶石。 ……这是把人家运输矿石的飞船给打劫了吧? 就这,埃德加多它们还非常不满意。 德克斯特:“这些石头,除了硬度能磨牙外,就属它会发光了。比天明石好看一些,妈妈喜欢的话,待会巢穴里的石头全部换成这种吧?” 朱利安虚弱地说道:“……不用了。” 磷银叶石之所以昂贵,不只是因为它美丽的外表,更是因为它本身蕴含着极高的能量。它们是机甲能源块的原料,只有特殊的几个矿星才能开采,所以时至今日,都只供应军方使用。 普通的机甲驱动的能源块原料不是磷银叶石,而是次一等的啄红石。 ……这个说话的声音,不是埃德加多吧? 朱利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立刻转身一看,才发现除了跟着他的埃德加多外,在这个巢穴的门口,还立着一个人。本来是背光的位置,因为巢穴内这大量的磷银叶石散发的漂亮光泽,朱利安能够清楚地看到来者的容貌。 ——德克斯特。 它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淡红色,身材高大,非常硬朗。 说话的时候,声音却有点阴柔,和它的外貌不尽相同。 朱利安有点想知道这些曼斯塔王族的化身难道都是随机性的吗? ……他想了想之前埃德加多艰难的捏人之旅,又在心里哆嗦着摇了摇头,想来还是可以手动改造的。 “你……” 朱利安觉得它有点眼熟。 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在上班的时候擦肩而过的同事,尽管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话,但记忆里总会残留下一点点“啊,是这个人”的浅浅印象。 现在德克斯特就给他这么一种感觉。 德克斯特抢先一步跪下来,尊敬地说道:“妈妈。” 朱利安:“……” 他的手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不要叫我妈妈!”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凶狠的意味,却迎来了德克斯特疑惑的反问。 “可您就是虫母,您即是我们的母亲。” 是王族,是曼斯塔虫族,是这个种族的无上神明。 朱利安:“我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声明他们毫无联系,但德克斯特似乎理解了朱利安的言外之意,平静地说道:“只要您是虫母,便没有不同。” 朱利安很想咆哮,可这对他来说有很大的不同! 德克斯特非常执拗,它执拗着不肯更改称呼,如同它对朱利安的态度敬畏如同神明。 它对朱利安,和埃德加多对朱利安的态度,既相同又完全不同。 它是真真正正把朱利安当做是神像,当做是孺慕的母亲,却非常、非常地让朱利安无法适应。 那是一种纯粹虫族的思维。 而正是它这一板一眼的态度,让朱利安恍惚想起来他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德克斯特。 ……在那颗陌生漆黑的星球上。 在埃德加多分裂的地方,那个曾经试图带走朱利安的王族。 在他认出来德克斯特的同时,朱利安就意识到,德克斯特肯定早就认出来他,毕竟王族的记忆可不像是低阶的虫族,对于见过的东西和人,它们是肯定不会遗忘的。 朱利安忍不住说道:“你当初在战场见到我的时候,如果我被你带走,会怎么样?” 他这话没头没尾,但他知道德克斯特会明白。 德克斯特微红的眸子注视着朱利安,如同匍匐在黑暗里的信徒注视着光明,“当时妈妈的身上散发着微弱的信息素,我没能及时分辨出来。如果当时被带回去虫族的后方,或许会予以多次交/配来刺激信息素,看能否再度分化。” 朱利安的脚跟微动,一个轻轻地抵/住,就感觉埃德加多的身体贴近上来。 健硕坚硬的胸膛靠着朱利安的后脑勺,那种冰冷的触感,本来会让朱利安难受至极,但现在,却反倒是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埃德加多轻轻捂住朱利安的耳朵,发出几乎能刺破人类耳膜的鸣叫声。 凶残的声波被虫族的皮肉阻挡,但人类虫母脆弱的身体还是随着这鸣叫声而气血沸腾。 埃德加多金色带着浅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德克斯特,在极致的暴怒中露出诡谲的形态。 猩红的光芒闪烁,几近怨毒的冷漠贯穿了德克斯特虚幻的尾部,一根触须摇曳着从它的后背弯过来,好似要在下一刻把德克斯特的人皮活生生撕扯下来。 德克斯特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哝声,“埃德加多,虫母不是人类。” 它发现它看不懂埃德加多。 虫母是母亲,是王,是神明。 但虫母也是强大者,混沌者,遵从本能者。 德克斯特不觉得让虫母彻底抛却人类的躯体是坏事。 但埃德加多愤怒的不只是这点。 它裂开狰狞的口器,愤怒地说道:“你想对朱利安做什么?” 德克斯特的脑子转了好半天,才明白埃德加多在愤怒的是什么,他冷冰冰地说道:“这和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区别吗?那时候的虫母身上染着信息素,但繁育季的需求已经被满足了。就算有其他的虫族和它交/配,那也只是满足妈妈的余韵而已,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它在那个星球上发现朱利安,只是一个意外。 那个时候,埃德加多还没出生就要死去,而它为了追赶这颗王虫蛋而来,却目睹了一个奇怪的青年。 他的身上,沾染着令它异动的诡谲味道。 德克斯特不会欺骗虫母。 虫族不会欺骗虫母。 所以它刚才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如果朱利安没消失,他会面临的下场,肯定比他离开后更惨烈。但德克斯特却不认为是坏事(它并非是要折磨虫母,它们压根不舍得虫母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伤害),可这或许能让虫母远离现在这种混沌的状态。 人类的身躯只是拖累,越来越多的刺激才能让妈妈的身体更好的转变,这是王族的一致判断。 自虫母繁衍而来的种族,世世代代都依赖着虫母无比强悍的生育能力,每一次虫母的降临,对它们都是一场狂欢。 即便那是宇宙万物的死亡终结,但那种烙印在记忆和本能的欲/望在促使着它们,促使着它们追求下一个进食季。 而它们谁都可以是虫母的食物,也谁都可以成为虫母的王夫,哪怕交合的下一瞬就是死亡,那也是这个种族的混乱无序。 而这混沌的本能,在生命的基因里一代代传承下来,是烙印的印记。 所以埃德加多就好像是奔腾咆哮的江河里一尾逆流而上的鱼,让虫颇为不解。 埃德加多越发暴戾狂躁的情绪,一定程度上拨动了朱利安的潜意识,连带着那微弱的联结也被触动。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德克斯特的话。 ……他并非不能理解。 虫族和人类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种族,就连人类本身,都有数不清的区别,生活在不同的星球上都有不同的习俗,更别说是两个跨越了界限的物种。 但是,但是,他还是感觉到埃德加多和德克斯特,或者更进一步,和其他王族的区别。 埃德加多是一点、一点经由朱利安亲手磨合出来的。 就好像柔/软的蚌肉嵌入一颗粗粝的石子,蚌肉无力把这颗外来的石头驱赶出去,所以可怜的蚌肉只能不断、不断地分泌出物质把粗粝石子层层包起来……不知花费了多久,最终蜕变成漂亮圆润的珍珠。 尽管埃德加多现在还不是完美的珍珠,却也不是粗糙的石子。 而余下的王族,每一只全部都是硬邦邦的石子。 可朱利安已经没再磨合的打算。 朱利安又往后退了一步,让埃德加多冰冷的躯体笼罩住了他。 那种无意识的抗拒让德克斯特有些茫然。 朱利安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近却无的呢喃,“……去看看那些人类吧。” 他怕再听下去,他可能想暴揍德克斯特。 在一众的王族里,朱利安觉得埃德加多莫名顺眼了起来。 不仅是顺眼,甚至就连那烦人的痴缠和占有欲都变得可爱了起来了呢! … 伊万觉得自己很倒霉。 这世界上还有比他还倒霉的商人吗? 在矿星上采买磷银叶石的时候,他的购买许可出了问题,导致伊万多花了几十万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在航行之前,飞船的能源缺失,结果不得不多等了半个月才能离开太空港口,这让伊万错过了好几桩买卖。 而现在……哈哈哈哈他遇到了虫族呜呜呜呜,这到底是什么倒霉的运气? 伊万原本以为他们会被曼斯塔虫族给吃掉,没想到它们没有吃掉他们,却抢走了他们的整艘飞船的资产,还连带着把他们都给抢走了。 ……这是虫族有了新的改变吗? 它们不吃人,改成抢夺人类当奴隶了? 伊万胡思乱想。 正是靠着他这胡乱的想象,才让他不至于发疯。 在这个虫族的巢穴(其实并不是,它们压根没有让人类进入虫巢,只是在外部重新挖开了一个洞穴丢了进去。朱利安之所以能听到人类的惨叫声,那只是因为他的能力在无意识地增强)里,伊万总觉得自己能闻到古怪的血腥味,而且大半夜总是有窸窣的声音,好似是有什么从后背爬过,可是伊万和他倒霉的船员们只能看到一些绿油油的草根。 有些人在臆想中发了高烧,开始呼喊着什么星空,万物之母,虫族之类乱七八糟的话,也有人开始撞着自己的脑袋,已经生生把自己撞晕过去三次。 现在还能勉强保持理智的人唯独伊万一个,但他也快被其他人给弄疯了。 所以,当他突然从洞穴里被提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提着他——被拖到几个人面前时,伊万都以为自己在发疯。 为什么虫族的巢穴里,居然会有几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也是俘虏吗? ……还是同谋? 商人伊万的脑子闪过一堆联想,但在注意到最中间那个青年的模样时,他的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惊艳。 他曾经非常挑剔这世上的一切人,有的美则美矣骨相却不咋,有的瘦美却有失和谐,有的好看却稍显丰裕……多了一分不行,少了一分也不行。 他曾以为他看不到他执念的美人,却没想到会在虫族的腹地,在这极其危险的丛林里,忽而撞见这么一位好似跌入丛林的世外精灵,他的容貌比这初生的星辰还要美丽,世间的一切璀璨都无法和他比拟。 伊万不顾他们现在糟糕的处境,激动地说道:“我,我能不能给你画像!” 刚刚在几只王族的护送下——其实朱利安并不需要,但是它们悄无声息地拱卫过来,埃德加多只是淡淡看了它们几眼却没有暴躁,可能是因为这些都打不过他?朱利安想,毕竟这几个的人类化身看起来都有点瘦弱(虽然也是好看的那种)——走过来的朱利安听完这话:? 是他记错了吗? 埃德加多不是说这个男的就是飞船的船长,怎么突然变成个画师? 伊万脸色胀红,几乎手舞足蹈:“我在成为一个浑身充满铜臭味的商人之前,我的梦想是成为联邦最出名的画师。但是这世界上的模特都无法符合我的审美,唯独你,唯独是你……”他的脸上难以自制地流露出极致的痴迷。 朱利安感觉到埃德加多的光团异常活跃。 经历了德克斯特的事情后,埃德加多似乎越来越警惕,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朱利安的身边。 原本朱利安是不喜欢这种紧迫盯人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埃德加多混沌状态时的注视),但他现在清楚地意识到埃德加多,和埃德加多之外的王族,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朱利安默许了埃德加多的跟从。 就算现在有几只陌生的王族环绕在周围,朱利安也只是稍微警惕了点,还不至于变得紧张担忧。 ——不知什么时候,埃德加多的存在,反倒是朱利安的屏障。 他微微蹙眉,挥去了这些奇怪的想法,无奈地阻止了伊万的喋喋不休。 伊万要是再不住嘴的话,那他的眼睛和舌头,总得没掉一个。 毕竟,朱利安快按不住埃德加多的蠢蠢欲动。 那狂暴的杀意刺激得朱利安好似能看到埃德加多在意识联结里的庞大阴影在沉沉浮浮,它露出的恶意极度疯狂,不只是逼迫着那些几乎要发疯的人类,也是在威慑着身边那几只游离的王族。 虫族喜欢亲近虫母是理所当然,可它就好似盘踞着珍宝的恶龙,趴在宝贝上朝着任何靠近的东西嗷呜嗷呜,谁敢看过来,就毫不犹豫地屠了对方。 远处的德克斯特猛地趴下来,吐了一口血,露出开裂的背甲。 ……怪不得埃德加多面上看着对王族的靠近毫无反应,原来是在这里搅和着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上一更……嗯,在试图解了。 * 第74章 《伊万日记》数则: 章一 被曼斯塔虫族抢走后, 我的日子一天天变得魔幻了起来。 我的助手,我的船员, 我的管家基本都发了疯, 每天都在说自己看到了星辰里伸出来的触手,月亮长出了血腥的眼球,藤蔓上有牙齿正在咀嚼着他们自己的肉片……他们的幻觉越来越严重, 再不能离开这里, 我们都会发疯。 章二 ……我不能相信我见到了什么,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造物, 天啊, 我居然在虫族巢穴见到了如此美丽的存在嘻嘻嘻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呢?我看到了星辰我看到了宇宙尘埃我看到了万万物从背后生长出来肿胀的身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章三 我发疯了好几天,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但醒来的时候, 我和我们的人全部都躺在一个石洞里, 外面还放着食物, 以及此间主人留下来的纸条(说真的吗?这么古早?), 说是等我们精神恢复后就会送我们离开, 连带着飞船和我们运送的货物一起。 结果助手和船员们压根不敢停留一步,而我虽然可惜那一大批磷银叶石, 可是和性命比起来, 还是活着比较重要, 我们立刻驾驶了飞船离开…… 章四 我中断了很久的记录, 那是因为在我们闯出星球的时候,曾试图记录下这附近的航行道路, 可还没等我们记录完全,就遇到了灾难……总之, 那是用语言无法记录的事情, 当我们醒来的时候, 我们的飞船漂浮在一个陌生的星系,联系上附近的救援局花费了我们很长的时间……而据他们所说,这附近的星系都没有如同我们所说的星球,所有适合居住的地方都被开发了……难道我们是疯了吗? 章五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突然在梦里“想起”自己那天到底看到什么,为什么差点发疯了。 那个完美的存在,在他的身边拱卫着好几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下意识避开他们的身影,不去注视他们。好像是在我的潜意识里,也知道他们的危险性。 可是他们不知出现了什么骚动,或者是内乱? 他们居然打起来了。 他们打斗的方式非常奇怪,如果硬要说的话,那更像是……动物,我不知道,我总觉得,那好像是……虫族? 哈哈哈哈哈大概我真的是疯了吧?我为什么会觉得那些漂亮(尽管还比不上那位的漂亮)的人全部都是曼斯塔虫族变的呢嘻嘻嘻嘻…… 他们对待彼此的方式非常野蛮。 野蛮或者已经不足以形容,那是残暴的厮杀,我敢发誓我亲眼看到了飞出来的胳膊,但下一刻我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丢掉了手臂的人……血,血流出来,居然不是红色的…… 强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味蕾,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在每一次挤压时,好像是活了过来,说着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话,好像是要脱离胸腔,全身的皮肉都要被炸成烟火,或者变成丑陋的肉泥…… 我知道的,我应该知道的。 他的存在值得一切战争。 那些牺牲,屠杀,血液,残躯,那些争吵和丑陋的独占欲……都是理所当然,最强大的战士也得匍匐在他身前,卑微地亲吻他的脚趾,祈求得到他一丝一缕的关注。 嘻,好耶,好耶。 … 那个半发疯的伊万先生被送走后 ,朱利安就没再留意这件事了。 不过他的确没想到,伊万先生他们居然会连送回去的货物都不打算要,大半夜跑路,开着一艘空荡荡的飞船就走了。 朱利安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们,那艘飞船上的能源已经空了。 ……呃,被曼斯塔虫族吃空了。 能没弄坏飞船,已经非常难得了。 最后还是一个叫奥古斯塔斯的王族赶上去送走的,据说是送到了一个遥远的星系。 只是奥古斯塔斯临走前的眼神有点微妙,似乎是在问妈妈为什么会喜欢这些食物? 朱利安:“……” 他面对这一大堆留下来的磷银叶石有些头疼,但更让他头疼的是那天埃德加多和德克斯特它们突然爆发了一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呃,打架? 曼斯塔王族的斗争非常惊天骇地,不仅把近距离的人类都弄得差点疯了,朱利安也险些被卷入其中。 德克斯特是被揍得最惨的,可以说,结束的时候,它是最没人形的那一个。其他的王族除了被卷进去的,余下的都围在朱利安的附近——是保护,也是看戏。 朱利安:“……” 他的耳边不得不灌入诸如“德克斯特什么时候得罪了埃德加多”“埃德加多就是个疯子,和疯子斗有什么乐趣”“德克斯特能挡住多久”“啊,妈妈在看我们”的话。 而随着最后一句话出现,所有王族的眼睛都在一瞬间移了过来。 朱利安:“…………” 这成了埃德加多抽身的原因。 它一瞬间回到了朱利安的身边,在赶走了所有的王族窥视后,朱利安被它送回去巢穴。 在意识联结里,曼斯塔王族的嘈杂还没结束。 [德克斯特,德克斯特,你倒是说句话啊] 德克斯特不想说话。 它扯了扯自己的皮囊,发现严重的伤势虽然没有,但是身上的漏洞却不少,这里破一点,那里破一点,看着很丑。 妈妈会不会因为它丑不喜欢它了? [你本来就丑。]一个王族提出了颇为建设性的意见,[虫族在人类的眼中应该都是很恐怖的存在吧?] [所以为什么埃德加多突然要去打德克斯特,还把我们也连累了?]多米尼克无语,它只是去看看妈妈有错吗? [是啊是啊,看着真惨] [康德纳,你都知道埃德加多在揍我,为什么不过来?] [我在看妈妈] 理直气壮。 联结里又混战成一团。 … 朱利安醒来后,就发现巢穴里的天明石小部分都被换成了磷银叶石,这种细微的改变,让巢穴变得比之前还要漂亮。 连带着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换成色彩艳丽的模样,摸起来和之前的感觉有所不同,好像更加细软了。 朱利安收拾了自己爬起来,就看到洞穴门口围着一群他之前没见过的虫族。它们的体形比之前的工兵还要高大,在花色虫的介绍下,朱利安才知道它们是曼斯塔虫族的哨兵,其实之前就在了,但因为朱利安进出都是和埃德加多在一起,所以他直到现在才看到它们。 它们的模样仿佛是为了屠杀而诞生,没有哪一处不凶残可怕,就连翅膀都带着如同锯齿般的尖锐,但在朱利安的面前,它们都流露出了柔/软的一面。 当朱利安看着它们下意识全部都匍匐在自己面前时,几乎要栽倒进巢穴门口,毕竟一群庞然大物齐刷刷地朝他趴俯下来的动作,不管是看了多少次都无法适应。 朱利安从花色虫那里了解到,这种匍匐趴俯的姿势是曼斯塔虫族里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臣服,而且能够看到,它们在趴俯下来时,背上的羽翼是分开的,会露出底下的纹理——那是曼斯塔虫族的弱点之一。 朱利安:“……” 就算把弱点暴露给他,他也完成不了一击必杀的谢谢。 他无奈让它们都起来后,沿着巢穴门口走出去,才发现外面的通道已经被开拓了。原本要进入他现在这个巢穴,必须先经过一条走廊,然后才能走进洞穴,入眼就是那个超大的平台。 之前朱利安也是从通道里走出来,才得以看到这整个恢弘的虫巢。 但现在,巢穴入口变成了一大块平坦的地面,如同广场般巨大,而且四通八达——这个意思是,在“广场”的上方和左右,还有通往不同巢穴的通道。 它不再是完全直上直下,需要翅膀才能抵/达的地方,而是改造成了连人类都能穿梭的通道。 而这样的改造,仍然在虫巢里不断延续。 朱利安能听到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无法用眼睛看到的东西,却能听到那些混乱的声响。 如果是以前的朱利安,会觉得非常恐怖,但是现在的他,已经能熟练地辨认出来,有哪些是叫声,哪些是在搬运东西时发出来的动静。 曼斯塔虫族的身体都非常坚硬,和石头岩壁触碰时会发出非常恐怖的声音,这数道不相同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的确像是魔鬼才会发出来的诡异乐章。 ……但这个大改造,是怎么回事? 伊莱克特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巢穴的顶部,它是半虫状,四肢却还是人类的模样,唯独脑袋和尾巴非常特别,在落地后迅速地变成了人形——从德克斯特那里汲取的教训,虫母不太喜欢非常虫族的一面,只是它还没靠近,朱利安就下意识看过来。 那是一种几乎在潜意识里的注视。 伊莱克特拉的容貌秀美,头发是非常奇特的粉色,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很甜美,如果不是那平坦的胸部,朱利安险些要以为它是个女孩……不过曼斯塔虫族也没有雌虫。 伊莱克特拉发现妈妈的注意力落在它身上,隐形的尾巴高兴地晃悠了几下,快快乐乐地说道,“埃德加多不在,它去给妈妈抢……买东西,妈妈不用担心,伊莱克特拉不会让其他虫子吓到妈妈的。” 朱利安:“……别叫我妈妈。是埃德加多让你过来的?” 他从它的话里感觉到了什么。 伊莱克特拉:“是的,妈妈。为什么不能叫妈妈妈妈?” 朱利安:“……算了。你叫吧,我出去走走。”他没有怀疑伊莱克特拉的话,毕竟虫族至少不会骗他,都是有问必答。 伊莱克特拉紧随而上,步履轻快。 它的确是个不错的陪伴者,话不多,但挺活泼,说话的声音柔柔,在路上偶尔遇到好几个王族,它们远远地看着朱利安和伊莱克特拉的组合,就只是驻足地目送着他们离开,尽管那炽热的视线异常明显,但它们仅仅只是目送,朱利安也不能说什么。 朱利安难免好奇,“它们害怕你?” 伊莱克特拉摇头,“它们不怕伊莱克特拉,它们害怕埃德加多。”顿了顿,“埃德加多比我们强大,在恢复了脑子后,它还变狡猾了。” 居然还偷偷在意识联结里威慑干架,这是它们从前都没尝试过的。 ——虽然经过这一次后,这样的行为也被王族们禁止了。 埃德加多不说话,但也默认了。 毕竟这样的行为就相当于在利用彼此的袒露信任来恶意破坏,要是连它们都失控了,那妈妈肯定要被波及到。 朱利安:“……但,它们没跟上来。” 他不是想过多关注这些王族对他的诡异亲近,但和昨天的态度比起来,它们现在正常了很多。 伊莱克特拉的脸色古怪了一点,慢吞吞地说道:“那可能是因为它们的人类学进修得还不够吧。” 朱利安奇怪地看向他。 伊莱克特拉:“我曾经在联邦生活了几十年。”它的语调里带了点骄傲的口吻,“所以我能理解妈妈不喜欢什么,它们生怕妈妈讨厌它们,暂时不敢乱来了。” 朱利安语气幽幽:“……啊,是这样。” 你哪里懂了? 他差点这么问,这不还是妈妈妈妈叫个不停吗? 不过,原来会有虫族去人类社会生活吗? 其实埃德加多也不放心伊莱克特拉。 实际上,它不放心所有的虫族。 但为朱利安狩猎的本能在驱使着它去掠夺……买他需要的东西,这是它必须亲自去做的。 而保护虫母的意念,本就是整个曼斯塔虫族的意愿,这不因个体的意志而转变。 它们永远不会伤害虫母。 埃德加多担心的是它们过于虫族的思维会让朱利安受伤,为此,它才不得不薅来伊莱克特拉。 在这么多王族里,伊莱克特拉最起码比较懂人类。 而现在,伊莱克特拉就表现出它在的第一个好处。 它吸了吸鼻子——一种过于类人的伪装——似乎闻到了什么,然后低头对朱利安说道:“妈妈,埃德加多回来后,您应该和它多亲近一些。” 朱利安偏头看它,眉间流露出一些疑问。 伊莱克特拉:“您是人类,我们的传承里没有记录。您孕育的子嗣数量应该不多,但它们却非常贪婪,如果和父体多亲近一些,或许能缓解它们的进食欲/望。” “进食,欲/望?”朱利安像是鹦鹉学舌,干巴巴地学着伊莱克特拉刚刚说的话,“你的意思是……它们会想……吃东西?” 他一直在避免去直视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被伊莱克特拉给点了出来。 伊莱克特拉平静地说道:“是的,曼斯塔非常饥饿贪婪,就连幼崽也不例外。您不愿意去威慑它们,就让它们有了作怪的时候。” 而现在,任何一个靠近朱利安的王族,都能听到他身体内呢喃般的呓语。 那是幼崽的渴求。 真可怕,刚刚成形,就有这样的能力。 是非常强大的幼崽呢。 伊莱克特拉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恐怖的话,人类幼崽不会这样,直到他们出生后,才会发出第一声啼哭,那是象征着新生命的诞生。 朱利安僵硬地立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即将走到的虫巢入口,越过那绿意葱葱的藤蔓,就能到达地表。 他原本是想去地表上透透气。 但是现在,朱利安无意识地抱紧了小/腹,心跳的速度在一点点变快。和虫族的伪装不同,是非常鲜活的,透着盈盈生机的跳动声……但隐隐约约间,他好似能听到在那激烈的心跳声中,还夹杂着几个小小的,难以觉察的蹦动。 就像是一曲激昂的乐章突然出现了几个不和谐的节奏,原本没注意到就算了,一旦留意到……他感觉到了几道微弱的注视,好似在星辰之间投射过来的星光,极其细微,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而在朱利安同样回以某种扭曲的凝视时,那些……疯狂地蠢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朱利安感觉他的小/腹隐隐作痛。 时机如此重叠,宛如在昭示着那绝对的答案。 ……怪物。 啊,是这样啊。 朱利安,你正在孕育着怪物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在十二点前,抱歉这两天状态有点卡,而且也的确是不想被审,所以写得有点斟酌。 * 第75章 伊莱克特拉在联结里悄悄说话, 为了避免被埃德加多听到,它煞费苦心。 ——[妈妈为什么不高兴了?] 伊莱克特拉不是那种只会根据信息素和气味来判断的愚蠢虫族, 它在人类社会那么多年, 理解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人类是一个复杂多变的物种。 曼斯塔虫族没有欺骗。 尤其是不会欺骗它们的虫母。 向来是有问必答。 可是人类不一样。 父母会欺骗孩子,孩子会欺瞒老师,职员会糊弄上级, 官员会欺诈民众……他们的社会里, 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赤/裸裸的谎言,就算是潜心“修炼”了这么多年的伊莱克特拉, 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人类虫母的情绪低落。 但在它闻到朱利安身上略微苦涩的味道, 以及在上了地表后依旧一言不发的模样,立刻就意识到它的疏忽。 它的隐形尾巴开始焦躁地甩动起来。 这可不行。 它可是第一个(它选择性忽视了埃德加多)能这么靠近妈妈的王族, 结果让妈妈的味道变得这么苦涩, 那它还不如成为妈妈的食物, 这样总能让妈妈高兴吧? 朱利安可不知道伊莱克特拉在想什么疯狂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倦怠。 一种明明身处在嘈杂的中心, 但还是无法缓解的疲累。这种疲累源自于精神, 难以纾解。 伊莱克特拉试探着说道:“妈妈是累了吗?还是饿了?” 只要人类虫母开口,第一时间会有无数虫族送上来合适的食物——某一些虫族已经进化出了喷火的能力, 是的, 纯粹是为了给人类虫母烤肉。 曼斯塔虫族就是这样毫无逻辑的物种。 它们的进化因虫母的需求而改变, 在那一场滋润塔乌星的交-合里, 一些原本只有在初生的幼崽身上的进化也悄然地降临在成年虫族的身体。 朱利安摇了摇头,他没什么胃口。 但到了虫巢外, 他还是忍不住为整个塔乌星巨大的变化感到吃惊。 塔乌星不算贫瘠。 至少比起玛莎矿星,它还是有着不少生命, 零星绿色的地表, 还有那奔流不息的江河。 生存的资源是没问题的。 可要说丰饶, 那也不可能。 朱利安强烈怀疑,现在还能有那么多动物,纯粹是因为曼斯塔虫族离开得太久。失去了顶级猎食者后,这些动物才能恣意生长。 但现在,塔乌星不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 朱利安走出虫巢,却好似跌入了雨林,到处都是高大的乔木和垂挂的藤蔓,充满生机的绿意霸占了整颗星球,正把死寂的灰白彻底地驱逐出去。 呼吸间,朱利安好似能感觉活跃的因子在空气里跳跃,就好似整颗星球都“活”了过来,具备着某种扭曲诡谲的活性。仿佛能听到血脉跳动的声音从地表传来,那是山川丘壑与江河掠过时的叹息…… 朱利安怔怔看了很久,才幽幽地说道:“我是睡了好几百年了?”难道伊万先生他们的出现只是朱利安的幻想,或者说他其实还在梦里? 伊莱克特拉好似感觉到朱利安的那种冲击,立刻说道:“这是妈妈溢散出来的力量,是交/配的力量,是万物的力量。妈妈只是激发了它们,没有那么,那么……邪乎。”它绞尽脑汁地挤出来一个非常人类的用词。 在为此感到骄傲的同时,伊莱克特拉发现人类虫母的气息好似变得更加苦涩了。 伊莱克特拉:[救命——] 人类真的是一种非常精细脆弱的生物。 他们的精神有时候非常强韧,仿佛什么绝境都无法将他们击垮;可有时候又脆弱得宛如丝线,一丝一毫试图绷紧的力道都会让其瞬间崩溃。 王族们手忙脚乱,多足乱窜,尾巴晃悠地在联结里小声讨论着到底要怎么饲养一个人类——在瞒着埃德加多的前提下。 废话,要是被埃德加多提前知道妈妈的心情不好,那肯定咻一下就回来的,那它们还要怎么偷偷跟着妈妈哦! ……是的,在朱利安不知道的情况下,除了明面上跟着他的伊莱克特拉,暗地里跟着他的虫族多得无法言说,除了远远跟着的哨兵虫族,还有偷偷坠着的王族。 王族们的眼睛实在是太多了,揪出来几只时时刻刻盯着妈妈,非常完美。 殊不知,这种无形的凝视,对能力在逐渐强大的朱利安来说,同样是个不小的负担。 他能觉察到某些诡谲的存在,知晓危险的神经一直在突突跳动,撕扯着他的理智;可朱利安的潜意识又知道那些存在的无害,所以在这来回拉锯中,朱利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伊莱克特拉小心翼翼地甩着尾巴,“妈妈,是想念埃德加多吗?如果妈妈想要见它,伊莱克特拉把它叫回来。”它无视了脑袋里那些同族的爆锤,认认真真地说道。 “不。”朱利安几乎是下意识这么说,“不用。” 或者说,这时候埃德加多不在,朱利安是庆幸的。 埃德加多不比这些王族,和朱利安已经经过了漫长痛苦的磨合,它对朱利安的影响,只会比这些虫族还要深沉。 他暂时不想面临另一个冲击了。 朱利安喃喃地说道:“你不想和我交/配吗?” 伊莱克特拉下意识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那是沉浸在它身体本能的应对——虫母在繁育季到来的时候,除开无法满足的生/殖欲/望外,最先到来的却是饥饿,很多虫族都是在这个时候成为了食物,就连王虫也不会例外。 戒备是有的,但渴望亲近的本能又让它们不会离开太远。它们会在害怕和狂喜中,成为虫母的一部分。 伊莱克特拉:“妈妈现在还怀着埃德加多的孩子呢。”它嘟嘟哝哝,原本柔柔的声音变得更加小声,“繁育季已经暂时终止,只要妈妈不散发信息素,虫族就不会有感觉。” 应当说,曼斯塔虫族在生理上,是有发/情期的。 但它们的发/情期跟随着虫母的繁育季才会产生,没有繁育季,虫子就不会对虫母产生亵渎的欲/望,这种渴望先是被虫母给予,然后才会在虫族的体内肆虐蔓延。 朱利安:“……” 所以说,归根究底还是虫母的错? 朱利安很难理解这种独属于虫族的思维模式,但他必须尝试着去理解。和从前一样回避,看到绝望的事情就说服自己当做是不存在的过去,已经不能再继续重复下去。 他现在身处虫巢,肚子里有着不知道是虫族还是怪物的幼崽,同时还要应对人类和虫族两重身份的撕扯,如果没有足够的意志力,朱利安很难撑到现在。 但最起码,他知道了一件事。 就算是曼斯塔王族也不会随便选择袭击他……等一下,那德克斯特? 伊莱克特拉知道了德克斯特说过的话后,毫不留情地嘲笑它,“那怪不得妈妈会不喜欢它,它是活该。” 多年的人类社会经验,让伊莱克特拉知道最起码一个人类学识,那就是人类是遵从一夫一妻,一夫一夫,一妻一妻……反正是一对一的关系,尽管也有人享受多种关系,但绝不会是德克斯特说的那种胁迫的方式。 但伊莱克特拉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如果人类虫母那时候遇到的不是德克斯特,而是其他的王族,可能结果也不会有多大的变化。 因为…… 曼斯塔虫族失去虫母已经太久太久。 朱利安:“不是才,八百年吗?” 八百年的时间听起来不算漫长,就连人类的历史,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四位数。 就算虫母对曼斯塔虫族非常重要,但仅仅八百年的时间,怎么足以毁灭一个物种? 曼斯塔虫族的数量如此庞大,就算失去了虫母而无法再有新生,但在王族的存在下,想要毁掉那些看似普通,联合后却非常强大的低阶虫族也不简单。 人类要是能做到,那联邦和帝国早就冰释前嫌联手抗敌了,不会拖延到今天。 伊莱克特拉:“这是人类的说法。从八百年前,曼斯塔虫族在宇宙的踪迹变少,除了偶尔有边缘星球受到饥饿的虫族袭击外,大规模的战役基本不存在。” 朱利安嘀咕:“那不是还有几十年前的荣誉之战吗?” 伊莱克特拉的粉色头发随着微风晃动,笑嘻嘻地说道:“其实那场战争是因为人类盯上了德克斯特,它的手里有一颗王虫蛋,也是最后一颗一直没有孵化出来的虫卵。人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一件事,所以在利益促使下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德克斯特是比较安静的性格。 这和它本身隐蔽的能力非常相匹配,在饥饿的程度不够强烈时,它甚至会一直带着它的附属趴窝在一个地方。 但一旦被激怒,也是不死不休的脾气。 毕竟都是曼斯塔虫族,脾气从来都只有“比较差”和“非常差”的区别。 所以一路打到雅斯顿主星,也有这个原因。 而朱利安不知道的是,第七军团的布莱克将军就是在那一次的战役里脱颖而出,迅速地成为军队的领头羊。 而联邦内部也经历过几次血腥的换血,变成了这一批执掌的官员。 人类擅长在失败中汲取教训,虽然说不定只有几十年到百来年的时间,但足够保证这期间的平和。 ……所以,其实埃德加多是所有曼斯塔王族里年纪最小的一只。 而且是在虫母陨落后,又因为朱利安才能破壳而出。 掠过这个插曲后,伊莱克特拉继续说道,“其实虫母的消失,可能是在几千年,或者几万年前。” 朱利安愣住,蓝眼睛里带着疑惑,“你们难道没发现虫母的死亡吗?” 伊莱克特拉平静地摇头,“能有幸跟着虫母一起遨游宇宙的虫族都彻底陷入了混沌的状态,没有哪只虫族能在虫母的国度里看得清楚。 “虫族都是虫母的子民,直到万物的终结前,它们本该不再醒来,但是那一次,它们都醒了。” 醒来后,它们发现,它们失去了对虫母的感应。 与此同时,曼斯塔虫族清楚地意识到,衰亡的来临。 这是缓慢的、却可以窥见的进程。 它们还有大量还未孵化的虫卵,可如果虫母不归来,那虫族也不会永远存在下去。 它们本就是一个因虫母而生,因虫母而死的族群。 它们未来既定已经是覆灭,所以失去了秩序的虫族开始疯狂肆虐,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宇宙的智慧物种异常恐惧虫族这个无序疯狂的种族。 它们的袭击不计任何代价,有时候他们甚至会以为,它们在期待着灭亡。 伊莱克特拉:“德克斯特的想法,是部分王族的想法。它们认为,虫母已经抛弃了我们。如果虫族能诞生新的生命,那或许虫母能从此而降临呢? “可没有虫母,虫族不会开启繁育季。 “妈妈,如果当年不是您,而是有另外一个沾染着虫母气息的人类、或者其他的物种送到我们的面前,都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一代代生存下来的虫族,已经没有所谓的下一代了。 它们将在最终的疯狂中覆灭。 倘若有任何一个能让虫母归来的可能,那曼斯塔王族也未必会比那些残酷的邪/教徒好上多少。 它们会竭尽一切的可能带回它们的神明,再心甘情愿地因为那些亵渎之举而死。 那是来自一整个物种死亡前最后的挣扎。 如果之前朱利安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死亡的沉重,但现在,从伊莱克特拉的讲述中,朱利安感觉到一种无比厚实的艰涩感笼罩在他的身上。 那是无声无息、却无法挣扎的绝望,是死寂的灰白,如同即将步入死亡的星辰,就算再如何发出悲惨的尖叫,都无法阻止死神的降临。 所以,所以…… 伊莱克特拉的目光落在人类虫母的身上,带着某种偏执的狂热和孺慕,母亲,妈妈……它在心里用任何词汇形容着朱利安的存在。 他的降临如同救赎。他的出现意味着一切。他的意志是虫族的剑之所指。 朱利安无法明白他对曼斯塔虫族的意义。 但没关系。 虫子会牢牢抓住孺慕的母亲,不容许再一次失去。 … 朱利安又在做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伊莱克特拉的讲述,他连睡觉都好似沉浸在死寂苍白的星海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着。 他看着群星在癫狂地游走,无序又混乱,带着无法理解的晦涩和亵渎。若隐若现的嗡鸣声在逐渐变得响亮,最终变成可怕的嚎叫,带着绝望和痛苦的悲鸣。 群星之中,死寂惨白的星球露出狰狞的面孔,好似有无形盘踞之物笼罩在上面。又有无形的触手和丑陋的巨兽从倒垂的高塔爬出来,钻进了吞吐紫色云雾的黑团里,无尽的远处和近处,好似有长着三个脑袋的怪物钻进时间乱流,啃噬着追逐着所见的一切…… 他穿行在一切恐怖之物的中间,却莫名感觉到悲伤,非常、非常的悲伤。 他好像在哭,伴随着咿咿呀呀的长笛声。 曲调疯狂而邪恶,所以,就连哭泣也充满着极致的恶意和怨毒。 朱利安一边在睡梦里啜泣,一边无声地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好似这样就能把自己彻底地隐藏起来,躲避那些无处不在的怪物。 砰—— 来自身体深处的颤抖呻/吟。 一瞬间,他好似成为一个破开的水袋,梦境瞬间从疯狂邪恶坠入另一个诡异的深渊。 ——渴望。 他感觉到了这种暧/昧的试探,仿若轻柔的触手在撩拨着惨白的皮肤,湿哒哒的黏液怪物到处乱爬,最终在他的躯壳栖息了下来。 朱利安无声地颤抖。 沉睡的他没发现,伊莱克特拉说得没错。 那些饥饿的小怪物非常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母体的滋养。 在朱利安没有学会如何去镇压这群贪婪的小东西前,它们已经在妈妈无意识的纵容下得寸进尺,开始窃取朱利安的力量(尽管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力量)……饥饿,让它们把妈妈的本能,投射到了它们的父体身上。 ………… 远在,远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 一栋看起来是在短时间内搭造起来的精简房子里,坐着一个人,和一个“人”。 这显然是两派不同的队伍。 正在谈判,或者,是某种威胁。 正在掠夺(买)人类物质的埃德加多神经质地停下了动作,连触须都差点露出来,正在衣服底下蜷/缩着。 坐在对面的人类代表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墙壁上去,浑身都在哆嗦,险些要跪地求饶。 他狼狈地在心里叫着妈妈,感觉自己可能活着走不出去了。 岂料对面的人类,或者说,虫族,也在心里低低叫着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埃德加多偏执地、狂热地重复着这个词语,一瞬间身形差点要膨胀到极致,露出癫狂的状态。怎么能不疯狂,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忍耐这狂躁的欲/念? 妈妈,在想它。 嘻,朱利安在渴/求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埃德加多:嘻嘻嘻妈妈在找我。 (某些幼崽:深藏功与名) * 第76章 莱罗星的执政官面色苍白地打开通讯, 和雅斯顿主星联系。 他们通讯的时间非常短暂,大概只花了十来秒。 但挂断后, 执政官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点。 五天前, 莱罗星遭到了一次抢劫。 把整个星球当做抢劫的对象,或许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这的确是莱罗星面临的险境。 ——抢劫他们的, 是一只曼斯塔王族。 硬要说, 其实这只曼斯塔王族是准备付钱的。 它带来了大量的磷银叶石。 这东西是硬通货,拿这东西来付钱, 正常买卖当然会高兴不已。 可想要和他们交易的对象是曼斯塔! 谁会和虫族做生意啊! 不是, 虫族什么时候会做生意了?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不可能,继而是拒绝。 这就变成了强买强卖。 莱罗星第一时间就试图把消息传回雅斯顿主星, 但没想到, 整个莱罗星的通讯都暂时中断了, 不管执政官如何试图联系, 都没能成功。 最终, 他只能亲自作为谈判的对象,和那只曼斯塔虫族谈起了生意。 当那只曼斯塔虫族化作人形, 从庞大恐怖的阴影变成一个美男子落在地上时, 执政官还有点恍惚。 天哪, 虫族真的是想来谈生意? 天啊, 他居然见到了一只活生生的曼斯塔王族。 它们想要什么东西,难道不是直接抢的吗?还需要买卖交易吗? 难道它们需要购买生存物质?可虫族不是漫游星际的物种吗?为什么它会购买大量人类的布料, 难道是为了给更多像它这样能变成人的虫族穿? 但曼斯塔不是只有王族才能变成人吗?王族的数量有那么多吗?它为什么还买了这么多装饰的东西……还有人类的食物? 执政官的头脑风暴随着曼斯塔王族的每一桩交易而变得越发疯狂,心里越来越不安。 但他不得不答应了曼斯塔王族的要求。 没办法。 这只恐怖的曼斯塔王族悄无声息出现在莱罗星的那一天, 星球上有许许多多的人都看到了那个可怖诡谲的阴影。在普通民众忍不住抬头看的时候, 这种诡谲的精神压迫, 让敢于直视的人都惨叫连连,谵语不断。 他们的眼睛就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直射,近乎灼烧的疼痛让无数人在地上打滚。 从执政官收到消息再层层通知下去,期间受伤的人就无数。 但他甚至没办法找曼斯塔虫族要个说法,毕竟他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它是要来吃饭的——险些以为这颗星球要面临覆顶之灾。 在提心吊胆谈了几天生意(最后一天快速压缩了流程,不知为何那只虫族化人变得非常急躁),这让他们提供货物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在交付了飞船后,曼斯塔虫族留下一大堆磷银叶石,拖着飞船走了。 执政官瘫软在了椅子上,直到整个星球的通讯都恢复正常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了雅斯顿主星,然后从联邦得到了反馈,出现在莱罗星的人……呸,曼斯塔王族是埃德加多。 听到这个名字后,执政官原本抑郁焦躁的心情突然变得僵硬。 甚至远比之前还要恐惧后怕。 谁不知道,埃德加多呢? 至少在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一些该知道的资料还是能触及的。 包括关于曼斯塔王族的身份。 就在执政官陷入痴呆状态后,雅斯顿主星,几个收到消息的高级官员都在第一时间有了动作,反倒是一直在外的布莱克将军,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天后了。 他和第一军团会和没多久,顺手就把消息转给第一军团长。 第一军团长斯蒂芬沉默了一会,他是个蓝眼睛,虎背熊腰的壮男,但笑起来很温和,“他们是想让你去试探。” 布莱克将军:“我试探个屁。” 他叼着烟斗,漫不经心地摇头,“我不管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和我们没关系。” 斯蒂芬淡淡说道:“如果是真的,和我们干系就大了。” 布莱克慢吞吞地摇头,“这可不是好事。” 斯蒂芬:“也未必是完全的坏事。” 如果虫族真的……真的有了类人化的社会模式,不再和之前一样纯粹靠着掠夺而生活,那说不定还有坐下来谈的时候。 布莱克:“可怎么保证,它们不是一时兴起?” 他话里森然的冷意,让斯蒂芬笑了出来。 “我原本以为,你会觉得此事有利可图。”斯蒂芬喝了口冷水,“毕竟,之前和那个人类虫母交流,甚至后续认为可以合作的人,都是你。” 布莱克冷漠地笑了笑,“斯蒂芬,别说你没怀疑。”斯蒂芬微愣,继而叹了口气,没有否认布莱克的话。 ……刚才的讨论,是基于虫族的社会化结构和行为模式在发生变化的基础上,但如果虫族这变化……是因为某个人呢? ——人类虫母,朱利安·休。 这是好事。 这正是最开始布莱克会试图和朱利安对话的原因。 这是坏事。 如果虫族对人类虫母的依赖和听从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那只会诞生一个无比恐惧的虫族帝国。 布莱克丢开烟斗,低沉着声音说道:“这消息最好是封锁住,不然,很快就有一些愚蠢的家伙前赴后继。” 斯蒂芬的眼神有点漂浮,缓缓地说道:“这可不取决于我们。” 说不得,有些人,就是故意抛出来这些搅混水的棋子来试探,好让他们看清楚这整个局面。 确如他们所料,没过半个月,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星际。所有消息灵通的人都在吃惊于这事的荒谬可笑。 那可是曼斯塔虫族! 他们绝不相信这个嗜杀的种族突然有所改变。 但很快,伴随着莱罗星披露出来的影像和记录——尽管非常扭曲,并且晃动,在如今这个年代,模糊得就好像手动打上了马赛克,但那的的确确是曼斯塔虫族——越来越多的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莱罗星执政官也没办法,如果他不能证明这件事,那在他的政绩上就是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星球上会有那么多人受伤出事? 为了自保,他只能拼命自证。 而这,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但这一切,都和远在塔乌星的朱利安没有关系。 他维持吃了睡,睡了吃的状态,已经有三天。 第三天的时候,朱利安甚至连巢穴都没出去过,除了花色虫-梅花能进来,其他的花色虫都被朱利安“请”了出去。 收获了一连串嘤嘤叫的朱利安自己也很想嘤嘤叫,他欲哭无泪地往被窝里缩,淡淡的奶腥味环绕在周围,让他恨不得把鼻子给堵上。 花色虫-梅花早上端来的饭,朱利安一口都没吃。 它急得嘤嘤叫,哭唧唧般地挥舞着它亮闪闪的翅膀,和巢穴墙壁上的磷银叶石相得益彰 ,就是差点把朱利安的眼睛给闪瞎了。 朱利安幽幽地说道:“你着急做什么?我又饿不死。” 许是因为听到了“死”,花色虫-梅花嘤嘤叫的声音更响亮,让朱利安很想把它也给丢出去。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结果挤到胸口,让他脸色微变,烦不胜烦,最后坐起来气恼地看着小/腹。 小/腹现在其实还看不出来什么,偶尔摸上去,朱利安也会怀疑虫族它们的话是不是真的,因为的确是毫无感觉。 但有些变化,是悄无声息的。 等朱利安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就好比现在这奶味,几乎是挥之不去。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朱利安就必须得先检查,基本上都得硬着头皮去挤出来。 如此再三,他的动作越来越暴躁,已经丝毫无所谓会不会伤害到自己,粗糙得那好似是什么没有痛感的豆子,搓得红肿发烫。 另一件为难人的事情,便是朱利安总要做梦。 醒来时,他已经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就记得好热,非常热,整个人好似是被丢到火炉里炭烤一样,难受得整个人坐立不安。 ——他缺少了什么东西。 这种无名的感觉迫使着他在前两天吃了大量的食物,却一点都没有满足那种空荡荡的渴望。 今天,朱利安不愿再这么做了。 他微蹙眉,警惕地观察着小/腹的位置。 皙白的皮肉上,透着淡淡的粉。 摸上去时,皮肤是紧致细腻的,更没有什么动静。 吃下去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朱利安困惑,但更知道自己状态不对。 伊莱克特拉说,他要学会驯服这些幼崽,而不是娇宠它们,任由它们得寸进尺。尽管伊莱克特拉说话的态度非常尊敬,更透着淡淡的担心,但朱利安还是有莫名的委屈。 这委屈是无法克制的,好似是身体的本能。 他什么时候娇宠过这些小怪物? 如果可以选择,朱利安宁愿把这些小怪物都扯出来。 他都不敢细想以后会面临什么。 难道真的要把这些小怪物们生,生出来吗?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 那是混杂着厌恶、怜惜、害怕等等非常复杂的情绪。 这情绪连人类自己都无法分辨清楚,又怎么能叫虫子弄清楚人类虫母是什么想法呢? 立在巢穴外,没敢进去的伊莱克特拉看着赶回来的埃德加多,在意识联结里嘀咕了起来,[妈妈的味道闻起来很苦涩。] 似乎是一想到那个苦味,伊莱克特拉的粉色头发都要褪色了,他抖了抖身后的尾巴,悄悄地退出了巢穴前的广场。 只有无数只沉默的哨兵林立在那里,注视着毫无动静的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立在明暗交界处,俊美得如同神祇的脸庞在光影中透着诡异的苍白冰冷,他的鼻翼动了动,好似有什么古怪的味道从巢穴内传来。 那是宛如生蚝般腥甜的味道,强烈到令伊莱克特拉都立刻消失的气息,却没有让哨兵们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虫族在成为哨兵之后,一切的生理本能都以虫母的需求为准,而它们既是保护的状态,自然不会有其他的异动。 但埃德加多和伊莱克特拉它们就不同。 埃德加多甚至能闻到那其中带着难以遏制的渴求。 它还没走进巢穴,那铺天盖地的欲/望就已经笼罩住虫族。 那群饥/渴的小崽子渴望快速长大,所以希望妈妈和父体多多接触。 它的身影没入巢穴时,伊莱克特拉已经逃到了虫巢外。 德克斯特正背着手站在那里,它正在欣赏埃德加多做的买卖——那一艘飞船已经被它拖了回来,舱门打开,虫族们正忙忙碌碌地进出,把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德克斯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被埃德加多打了?” 不然为什么跟逃命似的。 伊莱克特拉舒了口气,为难地说道:“妈妈身上的味道太香了,不敢靠太近。” 德克斯特:“以前的虫母是这样吗?” 它担心人类虫母的身体。 伊莱克特拉摇头,“谁能知道呢?传承记忆里没这些东西。”再是厉害的王族也只能麻爪。 就在这时,地面微微震动。 虫巢附近原本已经高大的乔木越发恣意生长,噼里啪啦的声音正是它们在往下扎根的细微轻响,蜿蜒垂挂的藤蔓浓绿得仿佛能滴下绿水来,果子正在迅速成熟,散发着糜烂浓香的气息。 熟透的果子垂挂在树梢,似乎有顽皮的虫子试图去啃噬根茎,生生把熟烂的果汁啃了出来。淅淅沥沥的汁液滴落在草地上,带着艳-丽的瑰红,而果核却安稳得很,丝毫不体谅果肉的保护,一心一意合着虫子的步调。 整个塔乌星都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这种影响只可能是从虫巢深处蔓延而来的。 伊莱克特拉吸了吸鼻子,幽幽地说道:“我觉得虫巢还是不够漂亮。”德克斯特默不作声地附和了。 其他或近或远的王族也在联结里纷纷赞同。 忽而一声尖啸。 是埃德加多的意识在联结里冒头。 这该死的坏虫居然还一心二用,在意识联结里说话,[帝国的坎蒂丝明石能够滋养人类的身体。] [北尘海的人鱼眼泪是不是能助眠来着?] [再去抢,不是,再去“买”点东西……] [妈妈会不会很无聊啊,巢穴里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 [工具虫只能做东西,成不了玩伴。] [妈妈还是很害怕我们,不敢靠近我们。] [该死的埃德加多……] [……但谁会养人类?人类怎么产卵?] [人类不产卵。] [……] [……] [……] [……] 意识联结里,突然都沉默了。 德克斯特沉默了一会,“去抓个人类。” 抓个有经验的人类。 伊莱克特拉幽幽:“妈妈不让吃人,不让抢劫。” 德克斯特改口:“去请一个人类。” 伊莱克特拉:“……” 给钱,然后把人硬带过来的“请”吗? 你怎么也学会了埃德加多这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照例在十二点前。 * 【虫族小课堂】 埃德加多:看中一个东西,带走,然后给钱。 被强买强卖的莱罗星执政官: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第77章 朱利安觉得自己哪里都痛。 他龇牙咧嘴, 给自己套上衣服的时候,都不忍心去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 结果吃痛地倒抽了几口气, 为难地看着……这, 合不上,怎么办? 合上不舒服,敞开更是暧/昧。 他气得想打虫。 朱利安根本就没想过, 那该死的小怪物们一直在索求的, 居然是埃德加多的那个…… 他差点以为自己活不下来,连时间都分不清楚了。 毕竟不是那种混沌的状态, 这一次, 朱利安是非常清楚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比如他那不对劲的,狂热的态度。 是朱利安主动痴缠埃德加多的。 也是他在虫族甫一走进巢穴的时候, 就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又恨恨锤了两下枕头, 身体酸涩得要命。 巢穴里很安静。 磷银叶石和天明石的光芒融合在一处, 那漂亮的光带没有过分明亮, 哪怕在夜间也不会熄灭。 朱利安并不讨厌这些明亮的石头, 因为巢穴是在地底,哪怕用无数漂亮的石头点缀, 依旧无法掩饰其幽深的气息。这些亮度, 无形间驱散了不少心头的阴霾。 他坐在平台的边缘, 两条细白的小腿垂下来, 时不时晃动两下。赤/裸的脚底似乎有几个牙印,没仔细看, 也看不分明,长袍垂下来的弧度, 轻飘飘地盖住了那淡淡的粉。 皮肤的燥热逐渐消退, 朱利安一手抚着小/腹, 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一次就够了。 跟头栽倒一次就足够,切莫不能有第二回 。 他一定要摸清楚这个该死的生理反应是怎么回事! 花色虫窸窸窣窣地从外面飞进来,有好多只飞去了平台下面那个洞穴,有几只则是落在了朱利安的面前。它们细长的足拎着不少东西,朱利安甚至发现它们拎着一桶水……这么纤细的足,真能拎起来吗? 朱利安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被捏着手……足的花色虫激动得嘤嘤嘤,但也说这桶水的分量很轻,对它们来说不成问题。 朱利安:“……”好吧。 除开水桶外,还有另外的小桶放着早上洗漱用的东西。 朱利安之前都是靠树枝随便凑活的,突然一下子生活奔小康,人还有点茫然。在洗漱完后,另外的花色虫就送来了早餐——居然不是烤肉了,而是真正的食物。 朱利安看着这明显是人类制品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等他终于走出巢穴的时候,里面洗刷刷的声音还在继续。 花色虫们会在朱利安不在的时候,一点一点填充着巢穴里的东西,不知不觉中,朱利安就有了放东西的柜子,也有了能坐的凳子,这些都是纯粹人类的用具。 朱利安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学会的,但这些逐渐增添的东西,的确是方便了他的生活。 在走出巢穴后,十来只哨兵虫族就跟了上来。 它们非常沉默。 朱利安几乎没感觉过它们的意识——不像是花色虫那样吵闹,也不似低阶工兵这般破碎——非常,非常安静,但看到它们时,朱利安莫名有一种安全感。 那不同于埃德加多,而是一种……就像是它们是会任由自己指挥的工具,是独属于自己的……他一时间找不到形容词,一边慢吞吞地想,一边慢吞吞往外走。 埃德加多就背着手,立在通道的尽头。 朱利安看到它,立刻就往回走。 哨兵虫族们刷刷刷拦在它的面前,露出狰狞的杀意。 上头飞行着巡逻的虫族们在巢穴上空打了个璇儿,又飞了回来,嗡嗡的动静非常鲜明。 朱利安好似能感觉到联结同时传来两个声音。 一个是哨兵虫族,[保护。] 一个是巡逻的虫族,[发现危险。] 朱利安没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皱眉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的时候,埃德加多正被哨兵虫族拦住。 它那张俊美的脸蛋毫无表情,默然凝视着那些比自己高大威猛的哨兵虫族们,这种悬殊的人虫对比,反倒是衬托得埃德加多好似一个倒霉的小可怜。 朱利安深呼吸,摈弃掉这些荒谬的念头。 他一步步又走回去。 哨兵虫族们如潮水分开,咔哒咔哒的声响后,它们让开了道路。 朱利安:“你明明可以推开它们。” 别说是推开,就算想杀了这些虫族,也易如反掌。 埃德加多浅灰色的眸子注视着朱利安,“朱利安不希望埃德加多靠近。”它的声音带着几乎不可察觉的嗡鸣声,尽管再是类人,但是在虫巢里,它们总归会流露出有别于人类的地方。 朱利安神色古怪地说道:“我平时叫你不靠近,你就真的不靠近了?” 埃德加多“咕”了声,这听起来就好似是A在发出困惑的喃喃,“朱利安喜欢,朱利安不喜欢,埃德加多可以闻。”它信誓旦旦地说。 朱利安蓦然想起德克斯特曾说过的话,他的脸色微变,“如果我真的不喜欢呢?如果我的身体想要,但我的精神从来都不接受呢?” 这是在为难虫族。 朱利安想。 他很清楚,虫族是一种忠于本能的物种。 这种复杂多思,它们弄不明白。 但…… 埃德加多:“会学。” 他的声音透着几丝含糊,好似有点叽叽咕咕一般,想要证明自己,“我会学,人类,怎么做。朱利安,不要走。” 他主动上前一步,抓住了朱利安的手。 一人一虫都没留意到,冰凉的隔阂感似乎在缓慢消失。 尽管那速度非常、非常慢。 但朱利安似乎不再和从前那样抵抗。 尤其是埃德加多。 如此奇怪,他嫌弃着腹中的怪物,却也不得不承认,虽然造成他这么悲惨的是埃德加多,但它似乎某种意义上也是受害虫。 ……呃,被虫母的信息素鞭策着的受害虫。 哨兵虫族们没有动作,只是冰冷地守在朱利安的身边。 这是一种朱利安不知道的机制。 所有的虫族都可以为了人类虫母而不计生死,但哨兵虫族是彻头彻尾属于虫母的杀人机器,它们的思维几乎链接着虫母的一举一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细微反应,都可以透过哨兵虫族们得知。 譬如,现在,哨兵虫族没有拦在埃德加多的面前。 因为朱利安刚才那难耐的羞涩和愤怒已经淡去,他正脸色微妙地注视着埃德加多牵着他的手。 比如,朱利安不知道,他休憩的巢穴,除了埃德加多基本上可以畅通无阻外,就唯独伊莱克特拉可以走到巢穴门口,但也仅仅只是门口。而其他的王族们,尤其是德克斯特,甚至都不被允许踏入巢穴外庞大的广场。 它们或许能在朱利安离开巢穴后,远远地跟着。 可一旦踏足了哨兵虫族的感应,它们会第一时间对不受欢迎者露出狰狞的姿态。 这是虫母的抗拒和不喜。 任何一只虫族,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冒犯虫母。 哪怕王族的力量足以撕开挡在它们面前的哨兵虫族,烙印在它们身体的本能绝不会这么做。 而现在,尚且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一直在微妙暴露的朱利安晃了晃埃德加多牵着他的手,有点嫌弃,又有点古怪地说道:“两个男人……男性,牵着手做什么?”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虽然埃德加多不是人,但好歹是个雄的。 但错也错在它是只雄的。 朱利安非常为难地看了眼埃德加多,视线不经意地在它的下半身扫了一眼。 如果是个不举就更好了。 他可惜地想。 虫族大抵是没有背后一寒的形容,但埃德加多的确感觉到凉飕飕的。 它仍然没有松开握着朱利安的手,它的手指冰冷湿腻,好似是蛇蜕后的皮囊般古怪离奇,不是活人,捏起来更有种软塌塌的感觉。 可是再摸两下,又觉得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分明非常硬,好似冰冷的岩壁。 但朱利安和它不一样。 朱利安的手指是干燥温热的。 原本有些发凉的指尖,被多日的休养呵护了回去,连指甲都透着健康的粉白。 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捏起来软软的,很敏/感,不小心搔到掌心,会下意识抖一抖身体,想要把手指藏回去。 但埃德加多是个贪婪的怪物。 如同它的幼崽。 它反复地磨蹭着朱利安的手指,好似这是什么奇珍异宝,让朱利安连头皮也发麻,可不想让身体也随之受害,硬生生给扯了回来,背在身后。 朱利安的手指蜷/缩,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如此反复,好似是在放松,但不知为何连指尖都在细细密密地颤抖。 刚才埃德加多的动作,仿佛是在调/情……? 朱利安迟疑地想,不会的,埃德加多只是一只虫族,不管是A还是埃德加多本体,他都曾经见识过它们的笨蛋……咳,应该做不来这样的事。 他下意识转移了话题,说起别的话题,“你来得正好,之前,伊莱克特拉说,我太过宠爱……”他吞了吞口水,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沙哑了些,“那些怪……小东西,所以才会让我变得很奇怪。” 埃德加多“嗯”了一声,跟在虫母的身后,慢吞吞地当他的跟屁虫,“曼斯塔很贪婪,朱利安如果太放纵它们,它们会得寸进尺,渴求更多的食物。” 就是这要命的食物! 朱利安很想骂人,这食物居然是……嗯,继续交/合。 这是什么破食物? 难道这世界上有靠着精/水活下去的生物吗? 埃德加多属于A的一部分活跃了起来,它和人类虫母接触的时间更长,知晓虫母现在的想法肯定歪到外太空去了,“那同样是能量,是生命之源,而且混合了虫母的力量,能让它们生长得更快。” 朱利安立在原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好半晌,他才出了口气,好似是忍下了怒气,缓声说道:“你们虫族孕育的时间会有多长?” 埃德加多茫然了一瞬,轻声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 朱利安刚想扬声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突然一副扭曲亵渎的画面从他的眼前闪过。 那是……肿胀,可怕的身躯。 好似一切亵渎的根源,好似是万万物的母亲,那是……非常庞大,高/耸的肚子,几乎要撑裂的纹路爬遍了诡异苍白的皮肤。 扑哧,扑哧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半空跌落的声音,持续不断、持续不断的砸入洞穴。 圆润透明的卵滑出来,一颗颗砸下深水,却又有无数丑陋又漂亮的小怪物从四处爬过来。它们蠢动着,它们尖叫着,它们把一颗颗卵又重新捡起来,视若珍宝,运到了更深处的育儿巢里。 而这一切都似乎和祂没有关系。 祂只是懒洋洋地、或者死寂地躺在那里,祂的双手抚着高/耸可怕的肚子,好似这身体也不再是祂,而是一副躯壳,一个中转的渠道。 恍惚间,祂挪了挪身体,湿/漉/漉的头发被两根明显是虫族的触须撩开,露出了那张完美到不似是人的面容,蓝眼睛里倒映着朱利安的脸。 祂看着朱利安。祂好似是朱利安。 祂冲着朱利安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祂张开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无数古怪而别扭的谵语回荡,从肿胀的皮囊,从丑陋的身躯,从这亵渎疯狂的画面,从那张充满恶毒的、属于朱利安自己的脸倾泻出来。 万物都在粘液摩擦的怪异声响里发出细小的声音,似近似远,仿佛是亘古之外的癫狂呓语。 ……朱利安恢复神智的时候,他好像,他好像正在惨叫。 他被埃德加多高大的身体拢在怀里,一边哆嗦着尖叫,一边不断地流着泪。 朱利安好像是突然被一种可怕的感觉笼罩,仿佛诡谲、谵妄之物盯上了他。 恐惧,害怕。 属于人类的神经在疯狂地撕扯着他,他害怕到连四肢都无法使力气,只能疲惫地软倒下去。 可心脏却在狂乱地跳动,拼命拼命跳动,好像是要借此跑赢什么东西,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描述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怪异的感觉。 他做错了什么? 他要死了吗?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东西? 只要一回想那可怖的,亵渎的画面,朱利安就忍不住颤抖。 人类的意识无法承受那种庞大、肿胀的恶意。 但那并非完全的恶意,或许应当说,只是不经意触碰到的一缕真实。 ……是属于朱利安的真实。 他感觉到无端的寒冷,一边哆嗦着一边往埃德加多的怀里缩,就连一直觉得蠢蠢欲动的小怪物们也都安分着,没发出任何一点吵闹。 它们在害怕。 它们害怕着朱利安,害怕着妈妈。 肆意胡来的小脾气被乱揍了一顿,它们乖巧地蛰伏下去,还没出生就学会了趋利避害。 要听,要听妈妈的话。 感受到虫母情绪的混乱,好几只王族都差点冲了出来,但埃德加多却摇了摇头,抱着虫母大步往虫巢外走。 阿尔弗雷德奇怪地说道:“为什么去地表,巢穴不是更安全的地方吗?” 伊莱克特拉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人类是趋光的,这些发光石头虽然能照亮虫巢,但永远比不上红巨星的光亮。”它似乎在回味红巨星的味道,然后摇了摇头,“不过,人类只能承受恒星的光照。” 在它们胡扯的时候,埃德加多已经走到了虫巢外。 它的速度很快。 朱利安走路需要花费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它掠过却不到十五分之一星刻,这还是考虑到了朱利安的身体承受能力。 塔乌星正是白天。 白日的光亮落下,遍地都是生机盎然。 藤蔓懒洋洋地爬过地表,长着几株紫色的小花。高大的乔木似乎比之前还要更高,几乎挡住了所有的阳光,故而虫巢附近的温度很是阴凉。 窸窣声在林间跳动,似乎是有一些小型的生物生活在这里,不再只有那些高大丑陋的恶兽。而虫族们的身影穿行在绿色中,若隐若现,嗡嗡的嘶鸣声忽近忽远,却是成千上万地席卷而来,好像浪潮一般将朱利安覆盖。 他能听得到那些无序,混乱的声音。 却也能听到近在咫尺却狂乱跳动的心声。 朱利安苍白冰凉的面孔往上瞧,耳朵正贴着埃德加多的胸膛。狂乱的,几乎要蹦跶出来的声音,将朱利安从那种近乎神游,却被无边恐惧操控的状态拉了出来。 好久,他沙哑地笑了笑,无力地说,“你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快?” 虫族的身体素质,这么点距离的穿梭,根本连热身都算不上。 埃德加多坐在一株乔木下,鲜嫩的蘑菇冒出嫩/嫩的伞面,几颗果子滚落到它的脚边,它控制不住地露出半虫的形态,纹路繁杂、却异样轻薄的翅膀从埃德加多的身后展露,鳞粉洋洋洒洒,让附近的草地都染上了隐隐碎光。 剧烈的毒性让这些倒霉的植株一下子失去性命,而几根触须也在这个时候从埃德加多的衣服底下钻了出来,缠绕住了他的脚踝,胳膊,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和埃德加多融合在一起。 埃德加多仿佛当初A撒娇那一般,轻轻“咕”了一声,软软地说道:“埃德加多害怕。”它的声音怪异而茫然,带着连虫都不清楚的恐慌。 虫族那颗本该是装饰的心却在疯狂地跳动,一如它的触须不受控制地缠绕住朱利安,生怕他的意识再度远离,变得癫狂而痛苦。 ——那是,“恐慌”。 埃德加多品尝到了恐慌的味道。 复杂、脆弱、难以理解的情感。 是独属于人类、或者不属于虫族的细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第78章 埃德加多是一只非常特殊的虫族。 从它最初的诞生, 就别有不同。 它是愚痴,它是混沌, 它是强大, 却也疯狂无序。 曼斯塔王族认可它的力量。 却也疏远它的缺陷。 这疏远与主动,被动没有任何关系。 纯粹是自然的选择。 虫族不需要一只不完整的王族。 即便它的力量如此强大,它在某种情况下, 甚至比不上一只最低阶的虫族。 ……在和虫母有关的事情上。 当然, 在朱利安出现,或者它们发现朱利安的存在之前, 和虫母有关的事情, 已经逐渐被虫族们尘封在历史中——不得不如此。 总之,总之, 埃德加多的与众不同, 是从最开始就显露的。 当它的半身, 代号A回来后, 它的同族是最先感受到其微妙转变的虫。 毕竟在虫族庞大的思维网络里, 王族和王族的联结是最紧密的。 [之前的埃德加多那么愚痴……丢掉的是脑子……] [全部的智慧……] [被人类带走的那小部分,被孵出来。] [妈妈孵出来的。] 最后这一句, 当然是来自于熟知人类的伊莱克特拉。 [妈妈, 怕我们。] 王族们窃窃私语。 [办法。找办法。] [埃德加多?] [不。] [试试别的。] [……] 它们窃窃私语的时候, 德克斯特不在塔乌星上。 当伊莱克特拉发现不对劲, 在联结里戳它的时候,它才慢吞吞回应。伊莱克特拉露出奇怪的表情, 难道德克斯特是真的去抢……咳,请人去了? … 朱利安坐在溪边泡脚。 乔木绿意挡住了炽热的骄阳, 只余下淡淡的躁意。这略显冰冷的溪水, 在这个时节, 却是恰到好处。在他的身边,聚集着十几只肉眼可见的花色虫,而再远一点,则是那些冰冷的哨兵虫族。 暗地里,无数看不见的虫族窸窸窣窣,埋伏在四周。 从前,虫母很少离开巢穴。 祂会不断、不断地繁育,直到祂中止,带着子嗣漫游在幽暗的星空之外。 但人类虫母不同。 他脆弱,娇/小,身体经不起一点点伤害,敏/感又多虑,还特别有自己的主意。 这就让虫族们多足忙乱,平时就没用过的脑子都被迫开始启动。 埃德加多就坐在朱利安的对面。 但他还能感觉到除它之外的王族存在。 毕竟它们看起来像是光团,而普通的虫族都是小小的光点。一颗大光团和光点们比起来,当然是光团更为显眼。 朱利安忍不住说道:“你们平时没事做的时候,在干嘛?” 为什么这些王族看起来都像是没事人一样围着他转? 而且,为什么王族的数量点起来不对,不是说只有二十三位王族吗?为什么朱利安数来数去,这个数量好似在往三十突破? 埃德加多:“吃饭。睡觉。打架。” 很好。 很简练。 朱利安:“那在这之前呢?你们没有什么学习的……地方?就像是人类的学校?” 埃德加多果断摇头,“没有。” 朱利安:“……” 伊莱克特拉蹲在乔木上,正无聊地啃着树干,在朱利安看不到的地方,它放出了自己的尾巴,正磨蹭着上面的鳞片,“妈妈,我们无需学习。所有该知道的东西,都会在传承记忆里。” 等它们到一定的年纪后,就会自然而然地知道该知道的事情。 朱利安踢了踢水,清浅的溪面没过了他的脚踝,将他的脚趾泡得皱皱的。他缩了缩脚趾,水液不断从粉白的皮肤滴落在溪面上,“但是埃德加多的数学真的很差劲。” 埃德加多:咕? 伊莱克特拉:啊? 两只虫族很茫然,数学? 朱利安:“上次埃德加多算个数,都要掰着手指数,数也数不明白,而且伊莱克特拉还说,那艘飞船上的货物是它买来的,它给钱的数量真的对了吗?不会多给了吧?” 埃德加多:咕咕? 身为一只年纪最小的王族(尽管对人类来说,这个年纪已经够大),它还从没有想过会被妈妈嫌弃数学不好。 埃德加多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地说道:“朱利安坏,朱利安不教A,朱利安还笑话埃德加多。” 有时候,朱利安分不清楚,埃德加多的融合到底是重新捏造出来一个意识,还是各居一半,仍然存在。 但听到埃德加多提及A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嘲笑出声,“呵,研究所的时候,那群研究员不是在你的耳边循环了几百遍中人类的学习教程,我也没见你进步啊。” 埃德加多:“讨厌,研究所。” 一瞬间,属于A的娇憨褪去,它的声音冰冷,带着浓浓的杀意。 朱利安感觉自己的皮肤在刺痛,那是……对危险的提醒,毛骨悚然,刺骨的寒意朝四面八方扩散,连带着哨兵虫族都露出了应激的反应,尖锐锋利的前足露了出来。 伊莱克特拉从树上跳下来,“不要随便散发你的杀气,不然除了哨兵,其他的虫族都还不适应。” 虫族当然悉归于虫母,但它们已经零散了许多年,重新融入后总是需要一些时间适应。但在朱利安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虫族内已经细化出了很多不同的虫子,这就是从前所没有的变化了。 埃德加多从溪对岸淌水走过,蹲在朱利安的前面,将他搭在石头上晾的脚架在自己的肩头上,侧过头认真给他擦拭湿痕。 朱利安被它这动作弄得猝不及防,险些往后栽倒。 他的手后撑在溪边,耳根爆红,“埃德加多,你起开。”他的小腿动了动,却被虫族从后背溜出来的触须给卷住。 粘腻、湿哒哒的触须磨蹭来,磨蹭去,就像是一只得不到怜爱的小狗。 埃德加多:“水冷,不好。” 它擦完后,朱利安默默收回脚,烟一般地溜走了。 那速度嗖嗖的,眨眼消失在大片大片浓郁到几乎要滴下来的绿意里,两只虫族目送着他离去,没有追上去。 伊莱克特拉的脖颈处裂开,两只复眼从那里挤出来,凝视着妈妈逃跑的方向,但作为人类的那两只眼睛还在看着埃德加多,“你是不是忘记告诉妈妈,最重要的事情?” 埃德加多看向伊莱特克拉,冰冷的浅灰色眸子里流露出诡谲的暗影——那并非形容,而是真切出现在它眼睛里的漩涡,乍然,密密麻麻的眼珠子挤在他那双眼睛里,好似一瞬间变成了鬼魅恐怖的亡魂,或者是极其扭曲的怪物,连带着垂落下来的触须都挥舞着难以形容的轨迹。 它是不说话的,平静地注视着伊莱克特拉,却仍然能感觉到那种沉沉的压力。那种压力来自于力量的威慑。 伊莱克特拉却说得认认真真,“你现在不说,妈妈以后知道了,也会无法接受。时间早与晚的差别,早说总比晚说好。”它不愧是在人类社会活了几十年,嘴皮子总比其他不说就是干的王族要好一点。 人类虫母总是需要被娇纵的。 他本就是脆弱的珍宝。 但独属于他的命运,也赤/裸摆在道路的尽头,无法回避。 … 朱利安不知道它们两只背着他在说什么,只是飞也似地回了虫巢。 花色虫-梅花给朱利安端来了喜喜果水,他本来都没留神,喝了一口后诧异地看着这杯子,然后看向花色虫它们。 只见它们短短的足非常灵活,直立起来的时候,想要拿住什么东西都非常方便。 但……喜喜果水? 花色虫嘤嘤嘤地说,这是王族埃德加多带回来的。 朱利安抱着杯子咕哝了一句,“它倒是记得我喜欢什么。”酸甜的味道的确是他所喜爱的,喝完一杯后,他感觉刚才的异样感散去了些,这才慢吞吞抱着一个枕头在平台上打滚。 现在,整个平台都用非常柔/软的布料填充了起来,不管朱利安怎么打滚,都不可能会被磕碰到,而听说,某一只王族正试图在隔壁巢穴挖出来一个泡澡池子,说是人类必须之物。 朱利安知道的时候,很想问埃德加多到底是哪个蠢虫子,但想想还是算了 。 ——谁会在幽暗的地底泡澡啊! 他最开始知道自己被掠到塔乌星后,对生活水准要求不高,能活着就行。但现在,不知不觉,他居然从最基本的温饱上升到了享受的需求层面,这堕/落的速度可真快。 朱利安幽幽感慨,漆黑微卷的长发落在身后,他随手捏了一缕,发现更长了……咦,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长发及脚踝的赤/裸男人的幻象,是……他自己? 他晃了晃脑袋,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和埃德加多胡天胡地的时候。 朱利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小/腹,感觉到了微微的突起。 这细微的变化,让他不自觉抿住唇。 虫母,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在人类的记载里,它是虫族的首领,是虫族的王,孕育着虫族的后代。在那些邪/教徒的心里,虫母是神明,是万万物之母,是无上混沌的存在。 而虫族呢? 是……容器? 还是敬若神明的母亲? 但母亲这个词,已经有了和人类不尽相同的意味。 就在这时,朱利安感觉到联结里传来一声尖叫。 奇异的,他好似能分辨出来,那是一只叫康迪斯的王族的叫声。 就是这话的内容,有点奇怪。 [德克斯特,你带人类回来,是要当储备粮吗?] 被请(绑架)回来的朱迪恶狠狠打了个寒颤,却不知这恐怖的寒意从何而来。 她茫然地看着这古怪的星球,压根不知道那只虫族不吃他们,却要抢走他们的原因是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倒霉。 或从第一研究所出事开始,她的霉运就再没消失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朱迪是who… 第二更晚上十二点前。 * 第79章 第一研究所出事时, 朱迪是目睹这一切发生的证人。 阿方索比她倒霉点,出事前的最后一个项目, 他和失踪的弗兰西斯一起担任马库斯的助手, 结果被上头的人排查了又排查,被关了大半年才释放出来。 而那个时候,朱迪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 当然还是和军方有关。 只是从第九军团转移到了第七军团手底下做事。 而阿方索被释放后, 同样被安排了和朱迪类似的工作。 他们都曾接触过隐秘的事件, 又是能力出众的研究员,在他们的罪名还没大到要偿命前, 当然要压榨他们剩余的价值, 继续发光发热。 朱迪和阿方索一开始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最终能活下来, 已是最好的结果。 而在岗位上发光发热了一段时间后, 他们两人又因为一场跨球的研究不得不乘坐飞船里离开戒备森严的雅斯顿主星, 前往米斯兰星球。 飞船上, 除了朱迪和阿方索这一批研究员外, 还有医术高超的医生,联邦出名的科学家, 理论家, 等等, 等等。 可以说, 都是跨越了各行各业的人才。 所以飞船遭到袭击时,这批身份特殊的乘客虽然害怕, 但也还未到惊慌失措的地步。 哪怕是凶悍的星盗,在知道他们的身份后, 未必会下毒手。 甚至有可能借此来谋夺好处。 只要能保住命, 未必不能逃出险境。 而在朱迪和阿方索看来, 这“出事”或许带着很大的水分。 或许,这一次主星那边的人让他们出来,就是为了观察他们会不会借此逃跑,如果以为放松了戒备而做出奇怪的行为,肯定会被顺藤摸瓜给连根拔起。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顾虑,朱迪的行事都非常小心——说不定,这一次被抢劫,也是在主星的安排下才有的“行程”呢? ……但,几星秒后,她撤回了这个猜想。 不管主星的人多么想试探,都不可能找来这么大一只虫族! 她怔然地看着窗外,看着那可怖的淡红色爬遍了飞船的窗口,露出了流动般的血雾和怪异的尾巴……朱迪知道人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直视曼斯塔王族,会精神错乱看到各种奇怪的幻象,可当她看到童年噩梦朝着她走来时,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旋即昏倒在了座位上。 ……醒来的时候,朱迪就发现她正躺在一处奇怪的草地。 这种湿热的气候,绝不是他们要去的米斯兰星球,毕竟那颗星球是以蓝色为准,就连树木都是彻头彻尾的蓝色,那是米斯兰星球与众不同的奇观。 而这里,高/耸的树木挡住了大部分的日光,但地表却非常潮/湿,仿佛刚刚才下过一场小雨。细密的汗意让朱迪摸了摸额头,四处查看其它人的踪迹。 她很快就发现,那艘飞船上的大部分人,都躺在了她不远处的位置。 而更远处,被无数藤蔓卷起的庞然大物……不管怎么看,都非常像是他们乘坐的飞船呢。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可怕的星球? 这些植物都是会捕捉猎物吗? 那为什么不选择他们这些活生生的血肉,而去选择钢铁硬物?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从密林的深处,走出来一个高大硬朗的男人,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淡红色,让朱迪平白冒起不祥的后怕。 她在这个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倒退,连脚后跟是什么东西都没留神,一个不小心绊倒在阿方索的身上,狠狠摔了一跤。 阿方索被这意外袭击弄得骤然醒来,发出一声痛呼。 朱迪却没时间予兮读家去道歉,拖着刚醒的阿方索就跌跌撞撞往外跑。 ——那个男人,非常危险! 危险到朱迪恨不得把所有的武器都掏出来对准他,却清楚自己根本无法抗衡万分之一,所以身体上下全都在哀嚎着“逃跑”一途。 但下一刻,男人的身影却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完全违反了他们知道的一切常识。 无机质的眼球冰冷地注视着朱迪,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那笑容很虚伪,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他在某处看到学到,就硬生生扯下来按在自己脸上的僵硬,“你们的抵抗力很强。” 他的声音有点阴柔,不像是他外表那么强硬。 可他说话时,朱迪感觉自己快吐了。 这种熟悉,但又远比之前的感觉更加强烈的感觉,让朱迪心里蓦然涌出来一个猜想。 ……难道,眼前的人,其实不是人? 它是怪物,是曼斯塔王族。 对面的男人浅红色的眼睛诡异地动了动,那是人类的眼球绝对做不到的扭曲。男人伸出一只手,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全身都僵住。 ——没有任何夸张的描述。 男人伸出来的胳膊停在半空,脑袋扭了一百八十度朝后看,可眼睛却没有换位置,仍然幽幽地盯着他们。 “啊啊啊啊啊——” 朱迪被叫声吓得一哆嗦,还以为是自己无意识发出来的惨叫。 却没想到,是那些正在慢慢醒过来的其他乘客,正悠悠转醒,一抬头就看到这个怪异的场景,吓得头皮发麻,这叫声还没落下人又直接晕了过去。 尽管男人没再正脸——但眼睛还盯着他们,仿佛是在后脑勺的位置长出了两颗镶嵌着眼睛的肉瘤——对他们,而是执拗地注视着另外一个方向,好像是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恨不得粘过去般。 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密林深处传来,茂密的绿色被分开,最先涌出来的是几只高大,非常高大,至少有两层楼那么高的虫族,它们尖锐丑陋的外表闪烁着锋锐的寒芒,远比朱迪他们曾经研究过的低阶虫族还要凶残庞大,那种烙印在视野的恐怖感让他们不自觉跌坐在地上。 它们走出遮挡的树林后,就维持着分开绿色的动作扎根了下来。 然后,是十几只颜色灿烂,各有不同璀璨的花色虫飞了出来,它们娇/小的身躯对比起那几只开路的庞大虫族,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在它们的身后,复走出来一个更加娇/小的人影,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袍子的青年,他从丛林中步出。 宛如一不小心坠入林间的精灵,又好似最完美的造物。 那是一种仿佛能摄魂心魄的艳美,如同扎根骨髓的黑暗之花,正恣意舒展着最娇.嫩的花瓣。 他的存在,好像一个古怪的幻影,是将醒未醒时朦胧可见的美神。 远比朱迪的脑子还要快,她已经下意识喃喃叫出了他的名字,“……朱利安?” 不过,朱利安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这个距离,还是有点远。 而那个呆呆立在朱迪和阿方索跟前的男人,立刻回过神来。 他,或者它,快步地朝着朱利安走去,方才所有的异象都全部收了回去,此时此刻,它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最正常的人类,孺慕地跪倒在朱利安的跟前。 它的声音更柔和了些,带着无法掩饰的渴望亲近,“妈妈,您怎么过来了?” 朱利安的视野都被那些曼斯塔虫族给挡住了,只隐约瞄到德克斯特的身后好似有什么东西,但一时间没留神,只关注着德克斯特蓦然跪下来的动作。 倒不至于被吓了一跳,但的确不适应。 和朱利安接触过的王族,眼下就几只。 埃德加多,德克斯特,还有伊莱克特拉。 尽管后两者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朱利安发现,这几只王族的脾气和性格都不一样,行为模式也不尽相同。 但德克斯特这动不动就喜欢跪下来的习惯是真的不好。 朱利安抿着嘴后退了几步,让它起来后,才像是不经意一般问道:“刚才康迪斯说,你带了人类回来?”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听到了这句话——虽然他也不知道康迪斯长什么样子——朱利安未必会出来和德克斯特见面。 他当然不会因为之前德克斯特说的话就迁怒它,但人总是会下意识趋利避害。 德克斯特所表露出来的侵/略性,会让朱利安不想靠近。 但他却忘记了,埃德加多曾表露出来的侵/略性只会比德克斯特激烈不知几何,而他现在注视着埃德加多温和的假象,似乎又忘记了当初的惊恐和畏惧。 德克斯特站了起来,它离着朱利安还有几步,但谨慎着没再继续靠近。 它始终记得人类虫母之前对它的抵抗,不敢再让妈妈害怕。 它一板一眼地说道:“那艘飞船上,有医生。” 朱利安:? 医生? 德克斯特特地跑出去一趟,就是为了给他找医生? 他为什么需要……朱利安的思绪一下子停住,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小/腹上,脸色登时煞白。 他的声音有点古怪的别扭,“你是把整艘飞船的人都抢过来了?” “请过来。”德克斯特强调,“我在动手之前,问过他们的意见。” 这软着脚,试图走过来的朱迪:? 这只该死的王族什么时候问过他们的意见了?! 朱利安来不及回应,就看到左边冒出来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无比熟悉,让他喜出望外,一下子忘记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下意识往前走了几大步,“朱迪,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也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朱迪心里苦笑,但那只王族就在朱利安的近前,她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干巴巴地说道:“我,我就在那艘飞船上,和阿方索一起。我们有一个紧急外派的任务。” 朱利安又惊又喜,看向跟在朱迪身后走来的阿方索,“你们两人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当初离开主星的时候,朱利安最担心的就是朱迪,阿方索和莫尔顿。 想起莫尔顿,朱利安的脸色黯然了一瞬,又打起精神。 德克斯特说话的速度慢悠悠,似乎是在克制其中属于虫族的一面,变得更加得体一些,“妈妈,让医生,先给您看身体。” 近处的三个人,不管是朱利安,朱迪,还是阿方索的脸色都变了。 一贯寡言的阿方索:“妈妈?” 朱迪的脸色有点微妙,但她奇异地适应了这句话,镇定地说道:“和当初的代号A一样吧。”那种诡异到过分的亲近,正是朱利安被研究所盯上的原因。 朱利安头疼,尤其是在发现被带过来的人居然有一整艘飞船那么多,他就更加头疼。 而且从朱迪的口中知道他们的身份后,朱利安的脸色越发苍白,喃喃地说道:“天啊,是教科书上的老教授……” 那种原本只存在于课本上的老学者也被抢过来的惊悚感,让朱利安差点想要去谢罪——那可是一不小心就容易嗝屁的老人家! 但朱利安看着自己身边这一堆虫族,觉得自己要是走过去,最吓人的反倒是他。 可德克斯特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让朱利安有点别扭。 然不得不习惯,尤其是他能感觉到这是德克斯特无章法的讨好。 它不知道虫母为何抗拒它,只想让妈妈高兴。 这种讨不在点上的笨拙,让朱利安微妙想起了埃德加多,也正因为想到了埃德加多,朱利安心软了些,无可奈何地说道:“我现在不想看医生,不过这些人被你带过来了,德克斯特,就麻烦你先照顾他们。” 朱利安顿了顿,想起虫族平时的生活习惯——这要是按照它们的方式来,这人不死也得被照顾死了——又连忙说道:“飞船还在吗?让他们暂时都先回飞船上生活吧。” 德克斯特平静地说道:“被绳草挂起来了。” 绳草? 朱利安有点困惑。 德克斯特点了点那些满地都是的藤蔓,然后指了指被无数绿色淹没的飞船,“妈妈让它们松开就行。” 朱利安不理解,但试探着去做。 紧接着,他才发现,原来这些绳草似乎也有难以捕捉的意识。 就在他传递过去“松开”这个想法的同时,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那些遍地都是的藤蔓蠕动了起来四散,灵活得好似绿蛇,庞然大物——飞船重重地砸在地上。 ……好险,飞船的外壳够硬。 也好险,是底部落地。 不然还得头疼怎么给飞船翻个身。 这巨大的动静,把那些还没醒来的人质——客人,全部都吵醒了。 而在他们还迷糊的时候,朱利安带着朱迪和阿方索偷偷溜走,只留下德克斯特善后。 德克斯特并没有感到不高兴。 相反,那种浅浅的、但应当名为喜悦的情绪在它的脑子里跳动。 妈妈没有抗拒它。 妈妈还命令它做事。 德克斯特浅红色的眸子盯着这一地的猎物,盯着这一地的人类,露出温和的微笑。 却不知为何,冰冷得好似寒冬腊月。 既然是妈妈的希望,那这些人类一个也不能死了。 … 朱利安带着朱迪和阿方索踏入虫巢后,一时有点后悔。 和朋友久别重逢当然高兴,可朱利安想起他现在的身体非常尴尬,远比刚才德克斯特在他们的面前叫他“妈妈”还要尴尬。 朱迪甫一走入虫巢,就不由得为这通道的庞大和密集感到诧异。 而在看到巢穴的深处是如何紧密相连,又是层次分明时,她眼里迸发出来的激动,几乎感染了阿方索——他也同样有点激动。 他们现在研究的领域还是和虫族相关,但不再是之前第一研究裕惜所那样激进残酷,在突地意识到他们真的亲眼见到虫巢时,他们怎么可能不激动? 朱迪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这里,这简直是奇迹。” 人类常将虫族视之为粗鄙、贫瘠的物种。 认为它们凶残无脑,毫无理智。 可在亲眼看到这些充满层次美,又仿佛是纯天然的造物时,朱迪满脑子都是研究课题,抓着朱利安的胳膊颤巍巍地说道:“我是在做梦吗?天哪,我先是见到了朱利安,然后又看到了虫巢,这形状,这排布,我肯定不是在做梦。我梦里可梦不到这么壮观的东西。” 是的,是壮观。 她站在这通道里,只觉得自己无比,无比渺小。 她的存在感不过尘埃。 是她仰着头都无法看尽的恢弘之物。 朱利安似是习惯,又仿佛是从一开始就熟稔过头。 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他在虫巢中会不自在,哪怕他们走过的道路何其庞大,令朱迪和阿方索都升起自身渺小的恐慌感时,还能听到朱利安带笑的声音,“你们俩激动得脸都红了,先跟我进去吧……诶,但是要走到我住的地方还有好远。” 朱利安想了想,看向两个朋友,“……不然,我让哨兵带你们一程,不然走回去,大概都要一个多小时。” 虫巢是真的大。 朱利安能那么快赶出来,就是不得已让哨兵带他。 朱迪和阿方索的脸上当然有恐惧的神色,但更多的还是之前的激动,继而咬牙说道:“好。” 朱利安给他们找了一只脾气比较好,走路比较稳的哨兵虫族,在问过它的意愿后,就协助着他们两个爬上去了。而他自己则是走向另外一只哨兵虫族,只是还没等他爬,就听到埃德加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朱利安,见到朋友了?” 朱利安骤然转身。 他的心口突突跳动,好似是心情起伏。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埃德加多对研究所的厌恶。 那种极端的厌恶,已经外露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而朱迪和阿方索都是研究所的人。 埃德加多浅灰色的眸子凝视着朱利安,丝毫没有朝着趴在哨兵虫族上的两人看去的冲动,他变成人后,几乎有两米的身高轻而易举地将一米七九的朱利安笼罩在影子下。 它闻到了虫母身上甜滋滋的,水津津的味道。 那是在情绪激动之,会不由自主散发出来的腥甜气息,只有虫族才能闻得到。是叫朱利安苦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发现的信息素。 “朱利安,”埃德加多叫了一声,又轻轻呢喃,带着难以觉察的病态偏执,“妈妈,您见到以前的老朋友,很高兴吗?” 游动的触须在埃德加多的衣服下爬行,但它竭力忍住了裂开口器的欲/望,而是选择用人类的器官——鼻子,去细闻虫母身上的气息。 有点辛辣,又有点甜。 原来这就是朱利安激动高兴时,身上会有的气息。 他们靠得太近,也离得太暧/昧。 唾液在紧张的时候不断分泌,于是朱利安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连带着那股细微的惊慌都如同仓皇小鼠——埃德加多在实验室看过那种可怜的小动物,躺在实验室的解剖床上,无法抗拒紧随而来的伤害时,就会如同现在的朱利安一般瑟缩着。 可是,妈妈,虫子不会伤害您呀。 埃德加多克制地后退一步,仿佛刚才还在贪婪地嗅闻的“人”不是它,衣服底下溃散的触须们立刻凝聚成人类的躯体,它朝着朱利安伸开双手,平静地笑起来,“有埃德加多在,朱利安难道还要让哨兵背负您吗?”它的声音又软了几分,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朱利安,A想抱着朱利安。” 就像是一只特别亲人的小狗,用湿/漉/漉的灰眼睛看他。 ……有点可爱。 朱利安后悔地咬住舌尖,比他还高大的埃德加多,哪里能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 又不是当初小小的幼崽。 但在埃德加多的痴缠下,朱利安还是默许了它抱住他。 在人类里算不上低的朱利安被埃德加多抱起来后,就好似一尊脆弱莹白的瓷器,需要用尽一切去呵护。 它带着朱利安快速掠过消失在巢穴的暗影里。 哨兵虫族们紧随而上,破空的声音疯狂擦过,趴在其中一只哨兵虫族的身上,朱迪和阿方索都牢牢地抓住虫族的背甲,“朱利安和虫族的关系太紧密了。”阿方索忍不住开口,在风中几乎听不清楚。 朱迪不敢睁眼迎着风,她想着刚刚德克斯特那句“妈妈”,想着刚才带走朱利安的俊美男人,想起当初在实验室时的代号A…… 她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 ……曼斯塔王族为什么会去找医生? 朱利安的身体看起来很健康。 一个人,身体明明健康,却还是要看医生……有哪几种可能呢? 明明这颗星球的气候湿热,可在逐渐通往地底虫巢的过程中,朱迪却如坠冰窖,脸色越来越苍白。 如果真如她猜想的一般,那将是最极致的邪恶,跨越伦理的疯狂! 亵渎……是不该存在,也不该出现的亵渎啊……预曦正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80章 朱利安, 朱迪,阿方索他们坐下的时候, 埃德加多就堂而皇之地坐在角落里。 身影刚好藏在光影间, 说是看不清楚,但存在感又非常强烈,让人根本不敢忽视。 朱迪:“……” 阿方索:“……”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 指挥着几十只花色虫飞过去, 密密麻麻把埃德加多给挡起来了。 朱迪:……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朱利安轻咳了一会,无奈地说道:“最近, 它有点紧张。” 前些天, 他的恐慌症发作后,埃德加多表现得比他还要惶恐, 死命抱着他不肯放, 差点要变成原形把朱利安给吞了。 现在都亦步亦趋地跟着朱利安, 就算它不在, 也会有其他的王族跟着。 最经常出现在的是伊莱克特拉。 阿方索:“……你是军方内部提及的人类虫母。” 他用了肯定的语气。 朱利安一时语塞, 没想到阿方索会直接这么说:“……你又黑了系统?” 脸色有点严肃的阿方索笑了,他摇了摇头, “没那本事。是偶然间听说到的。” 朱迪:“你要真没本事, 就不会知道这个。”她说完这话, 却担忧地看向朱利安, 抢先在他说话之前,就开口, “朱利安,是与不是, 你都不必和我们说。但是……”她的视线落下, 最终停在朱利安的小/腹上。 “为什么虫族会认为, 你需要医生?” 敏锐。 朱利安想,朱迪实在是太聪明了。 她能在第一研究所那地方脱颖而出,本就不简单。 要说羞耻,那是当然。但他在朱迪面前袒露出来的丑陋难堪,又何止现在? 当初在研究所的时候,负责给他记录的人,可就有朱迪。 朱利安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只是刚见面,你何必这么敏锐?” 这也侧面承认了朱迪的猜测是真的。 朱迪霍然站了起来——她身后的椅子悲惨地摔倒,惹来无数双虫子的复眼,它们像是窥探,又好似是在警告。 非人的无机质眼睛带着冰冷的光泽,如同某种深夜噩梦,如影随形。 “……马库斯要是看到,岂不是要高兴死?”她略带讥讽地说了一句,转身把椅子扶起来又坐下 ,直接了当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当初不是非常害怕虫族?为什么最终会变成……” 朱迪沉默了一会,到底没把最后那句话说完。 阿方索看了眼他们两人,主动说道:“要不然我先行出去。” 他和朱利安的关系可没那么要好。 朱利安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当初如果不是你帮忙,光是朱迪,我也未必能从研究所逃出来。”他所经历的事情看着离奇,实际算来,也没有不可说之事。 他略尴尬地舔了舔唇,意识有点飘远。 似乎是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就说说,我从主星逃出来后……” 朱利安很少去回顾自己曾经历过的事。 毕竟这一路的逃窜,除了在玛莎矿星上的几日还算安逸,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安稳过。 直到重新回顾发生的事,朱利安才发现,原来他经历之事,其实也没有多少。 只是一件接着一件,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压根无法停下来仔细思考。 人之渺小,只能在强大的力量前随波逐流,尽管他看似到了塔乌星,比之前不知安全多少,却还是不得不面对虫族与生俱来的问题。 当朱利安终于停止讲述的时候,朱迪和阿方索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 尤其是朱迪。 她原本以为朱利安离开了研究所后会更好,却没想到这过程却是如此艰辛,以至于她现在看着完好无损坐在她面前的漂亮青年,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朱迪脸色难看,说道:“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开研究所的话,那或许,被联邦接手的结果也没有那么坏。” 她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不甚好看的笑容。 红色利索的短发似乎都有点褪色 ,显得有点苍白无力。 朱利安扯了扯白袍子上的腰带,摇头笑起来,“那可不一定。我信人,却也不信人。朱迪,连我自己的底线我都不可信,又怎么能把自己寄托在主星那些人的良善上呢?”他离开的确遭遇了很多苦难,但留在主星,也未必能活下来。 或者,如同行尸走肉那样的方式,也能算活下来吗? 谁也无法预料。 朱迪:“你需要做个检查。”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她仿佛已经把那些情绪都收敛起来,“当初马库斯给你注射那么多的X1,就是为了同调你的身体,让你成为一个可以容纳虫卵的容器,可他的实验还没成功,主星就已经发现他的过激实验,再加上你逃跑的时候我和阿方素顺便摧毁了一些数据,所以人和虫族融合的资料遗留不多。 “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必须做个检查,至少得明白,最终……的时候,到底是怎么个办法,还是要剖腹……” 朱迪说话的速度很快,看得出她有点紧张。 尤其是在知道了朱利安现在的确切情况后,她看起来像是恨不得立刻把朱利安拉去医疗室。 朱利安不得不打断朱迪的话,“我觉得我现在挺……”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埃德加多不知何时已经穿过了花色虫的阻挡,嘤嘤嘤的嘶鸣此起彼伏,却不敢围上来,好似小喷壶一般凑在远处扑闪着翅膀,就仿佛被欺负了一般。 它立在朱利安的身后,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他,让原本要说话的阿方索都住了口。 即便它是人类的模样,甚至长得过分俊美,放在人群中也是吸人目光,移不开眼的存在。可它再接近人类,它也……不是人类。 它越是像人,它身上非人的部分就会越来越明显。 那种强烈的剥离感让人头皮发麻,恨不得尖叫着逃跑。 朱迪无法理解朱利安是怎么忍受这种压抑。 朱利安感觉有黏糊糊的,湿/润的触感从后腰爬了上来。 他惊了一下,反射性抓住埃德加多的手指,冰凉的感觉让他微微皱眉,“埃德加多,你要做什么?” 虫子不可能突然有所反应,肯定是有什么由头吸引着它的注意。 埃德加多:“朱利安,看病。” 朱利安:“我没有病。” 在这件事上,朱利安意外地抗拒。 但……阿方索不是不能理解。 在刚才的讲述中,朱利安对自己的遭遇一笔带过,只是简单地讲了大概经历的事情,但身为一个男人,阿方索只要把朱利安的经历代入到自己身上,就后怕得毛骨悚然。 朱利安会和朱迪与阿方索描述,那是因为他们都曾经历了研究所的事情。 他们是同谋,是共犯。 而,不愿让外人知道自己身体的怪异,这非常正常。 朱迪抿住嘴角,眼里露出坚毅的神色,“那就我来。阿方索给我打下手,正好飞船上还有正经的医生,真的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通过我们去询问。” 阿方索皱眉:“但这样,就无法隐瞒这颗星球上生活着人类的事。” 朱利安捏了捏自己的卷毛,无奈地说道:“按照你们的说法,这飞船上都是各领域的大能,他们失踪的事,肯定会成为联邦的头等大事。除非我将飞船所有人都杀了,或者扣留,不然,这件事早就瞒不住。” 尽管恐怖的王族和浅红色头发的男人都是德克斯特,但在普通人的眼中未必分清楚。 朱迪听得出来朱利安的松动,总算松了口气。 但这种事也不是一蹴而就,朱利安看着时间,没再继续留着他们,而是请哨兵虫族送他们出去和其他人会和,免得失踪太久,让飞船上的人起了疑心。 等洞穴里只有朱利安一人时,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沉郁。 埃德加多闻到了熟悉的,有点苦涩的气息。 他的口器终于忍不住裂开,从人类的喉咙处撕开皮囊,一根粉/嫩的触须生长出来,绕着朱利安的脖颈爬行了一圈上下磨蹭着。 这冰冷的寒意,叫朱利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一下子从沉思里回神。 喉咙隐约的窒息感让他不太舒服,发出一声奇异的呜咽声,但很快被他吞下,不自觉捂住了嘴巴,“你在做什么?”他闷闷地说道。 “舔朱利安。” 埃德加多诚实地回答。 朱利安:“……啊啊,把你的舌头收回去!” 舌头? 埃德加多奇怪地露出了自己的舌头(人类的那根),然后发现它是站在朱利安的后面,他看不清楚,于是非常认真地把舌头蔓延了出来,吐到了朱利安的面前。 朱利安:yue!!! 他几乎跳起来,“别凑过来!” 埃德加多委屈,含含糊糊地说道:“这是舌头,之前不是舌头。” 朱利安真的不愿去想象那根舌头到底是怎么伸展的,他胡乱摆着手,推拒着埃德加多让他把那根舌头收了回去。 他的神经真是被锻炼了出来……至少只是头皮炸了一下,不至于惨叫连连。 朱利安等眼前那根可怕的舌头消失后,有气无力地扒拉了颈子上的触须,“这是从你的口器里钻出来的触须,和舌头有什么差别吗?” 埃德加多认真地反驳,“人类的舌头闻不到味道。” 朱利安:“……行。” 但他还是嫌弃这触须,干巴巴地说道。 “湿/漉/漉得难受,快点起开。” 埃德加多更委屈吧啦,哼哼唧唧地说道:“朱迪在,阿方索在,朱利安和他们说话,不和埃德加多说话。” 朱利安微愣,“你还记得他们吗?” 埃德加多:“记得,研究员。” 提及他们俩,埃德加多的语气有些怪异。 那是一种纯然不在意的空洞,以至于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 朱利安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讨厌他们?” 埃德加多的触须漫不经心地在朱利安的身体滑动。 说话时,仿佛人类的声腔和虫族的发声器一起振动,带出了宛如双重奏的音律,“A不讨厌他们,朱利安喜欢他们。” 这只曼斯塔对普通的人类没有看法。 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一个人怎么看路边的树? 人会不会去恨一棵树? 这个问题是不是显得略微奇怪呢? 虫族当然不会对食物有看法。 朱利安在安心的同时,更感到一种无名的担忧。 他谨慎地,轻声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埃德加多僵住。 不只是它,连带着它释放出来的触须,都瞬间软趴趴地耷拉在朱利安的身上一动不动,就跟突然死去的蛇一样。 它扭捏着,慢声细语地说道:“不是瞒,没想好怎么和朱利安说。” 嘎吱嘎吱,是诡异变化的声音。 而后是那些黏糊糊,湿哒哒的触须收了回去。 一只缩小了身形,大概有一人高的虫族从后面爬了过来,它看起来就像是之前的代号A缩小版,只除了复眼是浅灰色的,带着诡谲幽深的气息。 埃德加多直起上身,显得愈发高大。 嘶鸣夹杂着翅膀的嗡鸣振动,它说:“虫卵在发育,但朱利安的身体,还没有适应。”它的声音里,古怪的嘶嘶越来越强烈,好似变成了一种回荡。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什么叫我的身体还没有适应?” 他的手不自觉地去抚弄小/腹,但那微鼓的弧度,又让他好似被烫到一样下意识甩开了手。 “难道还有什么产前护理吗?” 他试着开了个冷笑话,但因着朱利安的声音太过干涩。 听起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沙哑和恐惧。 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冷静地说道:“埃德加多,把话说清楚。” 埃德加多趴下来,四只复眼一起盯着朱利安,倒映着磷银叶石的璀璨,那好似流转的星河,盘旋在虫族的眼睛里。它的翅膀微微挥舞,些许漂亮的鳞粉散落下来,覆盖在不知何处打磨的地板上,带着亮晶晶的粉。 “朱利安的生殖腔,还没有打开。 “要,完全打开。” 虫子呢喃着,接连不断地吐出更加恐怖的字句。 … 回到人类聚集的营地外,不过刚刚两个星刻的时间,朱迪和阿方索刚取得了飞船上其他人的信任,就看到舱窗外有掠过的暗影……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跳到门外,一个靠近舱窗。 阿方索缓慢地打开舱窗的颜色变换,那窗一下变得透明起来,露出了飞船外的人。 ——是朱利安。 阿方索松了口气,试图摸索着从内部打开窗。 这是飞船停下来后,乘客可以从内部执行的操作。 窗外的朱利安的手指狂乱地捋过自己的头发,带走了原本扎起的发绳。散乱的微卷长发滚落下来,衬得皮肤愈发冷白,令他更如一株妖冶的曼陀罗花。 他虚弱地开口,“朱迪,我想尽快进行身体检查。” 阿方索刚想回答,却愣住。 一种奇怪的感觉,阻止了他要掰下的动作。 舱窗分明没有打开,但这声音,是怎么传到他的耳中? 外面的朱利安和刚才的模样有些不同,他看起来过分惨白,蓝眼睛带着点神经质,正频频地留意着背后,那种略显惶恐的感觉,却让他带着难以形容的脆弱美丽。那种蛊惑从骨髓里蔓延而生,好似以他的精神为食,越是疯狂脆弱的时候,便越发流露出一种摄魂心魄、张扬艳丽的妖异。 瘦瘦高高的男人从来没有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这么难听,“你是……朱利安?” 外面到底是人,还是,不是人? 这真的是刚才的朱利安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在晚上十二点前。 * (阿方索过一个灵感:成功) (恭喜你,你觉察到了一些常人似乎无法发现的怪异) * 第81章 舱室内的机器助手送来煮开的喜喜果水, 给每人分发了一杯。 朱迪抱着胸站在他们两人面前,狐疑地来回打量, 好似一点都弄不明白刚才阿方索如临大敌的原因是什么, 朱利安脸色这么苍白又是为何。 朱利安狠狠喝了口热饮,干巴巴地说道:“朱迪,阿方索, 我需要你们帮我检查身体。” 他似乎冷静了许多, 刚才茫然之色已经褪/去。 朱迪看着他,“飞船上的底层有实验室, 我们都能进入。虽然未必能做得多详细, 但基础检查是够的。”她没有问,在确定了朱利安的意愿后, 就飞速地下了决定。 现在飞船上的人都惊甫未定, 绝大部分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要躲开他们的视线很容易。 只有船长还在船长室忙活, 但没有能源, 一切都没有办法。 好歹备用的——仅仅用来保障生活的部分——还在, 不然他们现在连门都开不了。 他们带着朱利安去了底层,然后让他先去房间内做准备。 就在朱迪操控着机械清/理实验室的时候, 她冷冰冰地开口, “阿方索, 你刚才不像你了。” 阿方索站在朱迪的身后, 高瘦的身子看起来有点单薄,他苦笑起来, “我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朱利安出现的时候,我恍惚以为是一只猛兽, 又或者是丑恶恐怖的怪物, 那种诡奇的感觉, 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幻觉。” 他把刚才紧张之下的感觉当做是幻觉,不然根本无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他曾经见过朱利安,见过他在实验室里可怜又无力挣扎的模样。 尽管他并没有因此就轻视朱利安,却从未想过会在他的身上感觉到那种压倒性的气势……可朱利安什么都没做。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 就已经让阿方索觉察到某种从精神笼罩的压力。 美丽到了极致的存在。 便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利器。 朱迪皱眉。 她不认为阿方索是那种随便就会动摇的人。 刚才朱利安的状态肯定不对。 不知道虫族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居然产生那种惶恐的情绪。 在朱利安出来时,他们两人都住了口,朱迪指了指实验室里的医疗舱,随口说道:“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也可以更换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出结果的时间久一点……” 朱利安看着医疗舱,知道朱迪在说什么。 她担心朱利安对医疗舱这种东西有着心理性的排斥。 朱利安并不在意。 或者说,已经不在意了。 当初,玛丽妈妈帮他检查的时候,用的也是医疗舱。 朱利安穿着特殊的衣服躺了下去,医疗舱里的液/体没过他的躯体,但呼吸却异常顺畅,并没有任何影响。 他闭上眼,如同之前千万次使用那般,偶尔会传来朱迪和阿方索交谈的声音。 他们会针对朱利安的身体状况,依次做各种详细的检查。 若隐若现的声音从医疗舱外传来,朱利安听得并不明确,但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让朱利安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意识也逐渐涣散。 那些因为他的恐惧而围过来的哨兵虫族们退去不少,只剩下肉眼可见的十来只。 它们守在飞船的外面,尤其是朱利安他们存在的底层。 本来这个高度,是不可能引起飞船上的人的注意。 宇宙飞船的高度远超过两层楼,除了底层基本上不会发现外头的哨兵虫族。奈何飞船的智脑虽不能联上羽- 熙,但本身的功能还可以使用,几次三番检查到飞船外有大量奇异生物聚集,怎么能不让船长头皮发麻,欲哭无泪呢? 朱利安尚且不知道这场闹剧。 他刚才能直接找到朱迪他们的方向,纯粹靠着哨兵虫族背着他飞上去——不然,朱迪他们可是住在第七层。 咕噜,咕噜…… 朱利安的电波曲/线逐渐平静下来,这意味着他的情绪也恢复了稳定,不再那么急促。 朱迪轻声:“我还以为他会抗拒。” 阿方索:“他的意志可比我们强大得多。” 如果是他经历了这些,现在肯定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 朱迪不说话,默不作声地检查。 “……阿方索,你来看看这里。” 朱迪突然指着一处在屏幕上标红的地方,“这是什么?” … 朱利安睡着了。 他知道自己睡着了,但也知道自己清醒着。 奇怪的清醒梦。 他抱膝坐在黑暗里,不知是在看着什么。 不知不觉,这片黑暗亮了起来。 就在朱利安的怀里,何时出现了小小光团? 这三团小小的光团明亮至极,正在朱利安的膝盖和小/腹间游走,非常、非常活泼。时不时能看到其中一团狠狠地冲入其他两团间,把它们碰得乱飞,然后嘿嘿地在前面飞转。 那感觉,就好似是几个小小的孩童在嬉闹。 耳边好似还能听到它们清脆的笑声。 那笑声……夹杂着某种奇怪的嗡鸣,与翅膀振动的频率有点相似。 朱利安一下子惊醒过来。 ……不,也没醒。 他跌入了第二层梦境。 朱利安恍惚站在一个漆黑的走道,像是极其深黑的地底,带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他听到了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一哒,一哒,一哒。 很重,好像是几个人,在搬运、或者抬着什么东西。 朱利安就站在那条漆黑幽深的走道上,闻着腐臭的味道,看着火把(为什么是火把?)的光芒从外道晃动过来,拖出狭长扭曲的暗影。 走在前面的,是几个高大粗壮的男人。 他们赤/裸着上身,正在齐齐使劲,而再往后,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陶缸。 那陶缸里,好似有水声。 哗啦,哗啦地响。 他们沿着走道逐渐深入,朱利安的视野也跟着他们一齐变得越来越深入,直到他们突然停下来,而朱利安也意识到了自己存在的诡异。 他变得……他似乎变成了那天在飞船上的状态,似乎是扭曲的雾气,又好似无处不在。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却还存在“看”这个意识。 等朱利安“看”到陶缸里的人时,他的眼睛瞪大,一种惊恐愤怒的情绪油然而生。 尽管被困在里面的人已经面目扭曲,但那赫然是莫尔顿的脸! 愤怒的情绪拍打着朱利安,正如同朱利安想拍碎这个陶缸。 深深浅浅,黑黑白白的色块里,好似突兀地扭曲出两只可怕的,如同肉瘤般的眼睛。 那两只眼珠子怨毒地注视着这一切。 诅咒着这一切。 咔哒,咔哒…… 极其细微的振动共鸣着,陶缸在无声无息地开裂。 裂缝从陶缸底部逐渐扩散,继而裂开硕大的豁口,埋藏在里面的液/体澎涌而出,碎开了最后的碎片,莫尔顿从缸底爬出来,肿胀丑陋的皮肤蜿蜒着可怕的纹路。 他的模样已经不是从前的灰白,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变异过,变得有些奇怪,也有些可怕。 他发出低低嗬嗬的声音,如同怪物扑倒了那些搬运他的人。 惨叫,血腥。 属于黑暗的一面,悄然在地底发生。 等到莫尔顿从无名的杀意回过神来,却发现所有人都被自己杀了。他的呼吸仍然沉重,带着无法止住的杀意和愤怒。 他的意识……他的意识似乎在朝着野性的方向滑落…… 该死,他低吼着,用已经异变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不知多久,等莫尔顿冷静后,他看着那些被自己杀了的人,眼底没有半点的后悔同情。 尽管他们都不是核心的教徒,但能担任把他送入地底的职责,肯定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莫尔顿看向来时的路,沉默了很久,忽而转身投入更深的地底。 很快,他的身影被浓郁的黑暗吞没。 然后…… 那些尸体,被蠕动的黑暗无声无息地吞噬了。 不不不,那不是吃。 只是。 不存在了。 朱利安困顿地想。 跌入了更深一层的梦里。 没完没了。 朱利安在这么想时,他听到了一声大笑。 那是无比爽朗的笑声,好似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让人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毫无形象,是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真实的自我。 ——是“朱利安”的笑。 非常别扭。非常奇怪。 朱利安从来没有在第三方的角度听过这种声音,身为人,他永远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和骨头共鸣振动后传达出来的声响,不是这种…… 他从未笑得如此开心过。 朱利安沉默地注视着另一个“他”。 “他”的手正抱着一个小不点,看起来是个小孩,但在下一刻,又突然变成一只幼崽从衣服里爬出来,它似乎才后知后觉自己又无法维持住人形,顿时爆发出可怜唧唧的哭声。 嗷呜嗷呜的声音,带着三分委屈,三分撒娇。 但抱着它的无良父亲却笑得非常开心,甚至栽倒在他身后的高大男人怀里,乐不可支,“我都说了它现在还不够稳定,不要带它出来哈哈哈哈哈哈,你瞧这小笨蛋四脚朝天的样子,逗死我了。” “他”一边笑,一边拍着身后人的胳膊。 朱利安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继而是“他”身后拥着“他”的男人。 那是埃德加多的脸。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哪里呢? 肯定不是塔乌星。 塔乌星没有这样的树木,到处都是蓝色,连树干都是或深或浅的蓝。 这过分独特的景致,让朱利安恍惚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个星球。 “你再逗下去,小三肯定要哭了。” 埃德加多说,“妈妈总是这么坏心眼,逗哭了又不会哄。” 那个“他”尴尬起来,羞怯地说道:“我不会哄孩子嘛,它们都更听你的话。” 埃德加多浅灰色的眸子似乎带着温度,笑了起来——真正的,属于人才有的微笑,“不会,它们都喜欢妈妈。” “他”似乎露出了无奈,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将自己的脸埋入埃德加多的怀里,“不要在它们面前这么叫我了,会让它们错乱的。” 那个可怜的小幼崽发现不管是妈妈(父亲)或者是父体(爸爸)都不肯来安慰它,登时气得变成了小喷壶,嗷呜嗷呜的哭声变成了嘶嘶嘶嘶,分明更难听,却更真实了。 “他”吓了一跳,哎哎呀呀地捧着那小东西,懊恼地说道:“还真的变成小喷壶了?” 鬻膝小小的幼崽趴在他手心,可不是软趴趴的小怪物? 朱利安沉默地,一直沉默地注视这诡异的梦。 直到他被朱迪叫醒,恍恍惚惚地从医疗舱里爬出来,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被阿方索眼疾手快地捞住。 朱利安含含糊糊地和阿方索说了声谢谢,就脚步虚浮地走到了更换衣服的房间。 他的浑身湿哒哒。 浸泡后的液/体有点粘稠,无法跟水一样冲刷下来。而要和液/体产生反应,就必须穿着特殊的衣服。 眼下朱利安的这套衣服是通身白色,非常贴身,贴身到穿上去很麻烦,要脱下来也很麻烦。 他开着水。 水流不断地喷洒下来。 黏糊糊的液/体被不断冲走,但朱利安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身上这件衣服脱下来,也不知道他是手软得慌,还是因为刚才那个无法形容的梦境。 那个梦实在是太长了,太长。 做到最后,朱利安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到底在思索些什么,但是醒来后,回忆着梦里的那些东西,他又觉得真实到了过分。 就好像他真的看到了如同光团般的东西栖息在他的小/腹,时不时就爱互相胡闹冲撞,带着孩童般的嬉闹;就宛如他的意识真的穿梭过时空,也不知道降临在了哪个星球,目的了莫尔顿被折磨的事实,然后还出手救了他;就好似……在不久的将来,或者遥远的以后,他真的笑得那般开怀,自然,就好像,他拥有了他想象中信任,喜欢的家人。 ……家人。 这个词出现的瞬间,朱利安忍不住抖了抖,在热水的浇打下却冷得要命。 他抱着自己蹲了下来。 家人? 曾经的朱利安无比地渴求。 在见过了玛丽妈妈后,朱利安曾经以为,他的所有渴望,他的所有需求,都被玛丽妈妈所弥补了。 但怎么可能足够? 那是,非常简短的三个半月。 他所渴求的,又何止是短短的几个月? 朱利安捂住脸。 扑通。 非常轻微,但明显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从通风管道里爬了出来。 朱利安想笑,他就真的这么笑出声,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味道。 “埃德加多,你就只学会这么一种方式吗?” 哪怕是滚烫的热水都无法温暖的冰冷触感从后拥抱住朱利安,带着一点迟疑和生硬,“A只会这种方式。”想要从外面进来这艘飞船,办法当然是千千万,但是要不让其他人发现,悄无声息地涌进来——尤其是那群敏锐地跟从着虫母的哨兵虫族,那埃德加多只会这么一种方式。 那是曾经和朱利安一起尝试过的。 它舔了舔朱利安的后脖颈,轻轻抱着苦苦的人类虫母,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妈妈,不要不高兴。如果妈妈不想要的话,A会帮妈妈的,我会,埃德加多会……”它的语言系统似乎产生了一定的混乱,就连它自己也未必弄清楚自己想说什么,但还是坑坑巴巴地说下去,“妈妈,朱利安,是最重要,比万物还重要。 “妈妈,要高兴,要甜甜的味道。” 虫子人形的姿态已经液化,因为情绪的激烈震荡而变成了丑陋的浓浆,又或者是诡异粘稠的液/体,在试图攀爬在朱利安的身上。 它的声音越来越古怪,似乎是在和自己的本能对抗,那蔓延了千百年来,或者上万年的传承对抗,带着诡谲可怕的撕裂声,嘎吱,嘎吱,一次又一次,笨拙又可怜地安慰着朱利安:“埃德加多会把它们全部都清除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82章 一个人进去, 两个人出来。 朱迪看着亦步亦趋跟在朱利安身后的埃德加多,算不上诧异, 但忍不住问了一句, “它是代号A吗?” 朱利安一边走,一边正在扯自己身上的白袍。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空荡荡的感觉,但花色虫做出来这么多的衣服, 唯独这种款式最舒服。 就是总得需要白带子系上, 布料太过细滑,总是会滑落下来。 朱利安偏头看向朱迪, “觉得相似?” 朱迪坐在椅子上转身, 看向身后的屏幕,淡笑着说道:“一种感觉吧, 虽然当初马库斯没明说。”没明说到底代号A还活没活。 但这只虫子给她的感觉像是它。 朱利安点了点头。 朱迪没再说什么, 把检查报告拉了出来, 在图像上, 有几道已经标红了的痕迹。 阿方索不在这里, 似乎是为了避嫌。 朱利安给自己找了椅子,又指挥着埃德加多坐下, 别老杵在他身后。 “是三个。发育速度几乎一致。但生殖腔外的部分过于厚实, 可能不利于生产。而且, 在探测的时候, 它们似乎对外界的感应很强烈,我怀疑到时候如果开刀也未必可行。”朱迪说起正事来就非常严肃, 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的性别而羞耻,反倒露出非常严谨的表情, “这非同小可, 这说明到时候机械辅助可能不起作用。” 朱利安沉默, 过了好一会才说,“医疗舱有没有检测到我曾经动过的手术?” 朱迪微愣,“……有。” 她是特意没提起来过。 朱利安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当初可以成功,是因为不够完整吗?” 玛丽妈妈当初是帮过朱利安的。 但现在不可行,只能说明变量出了问题。 朱利安:“如果无法把它们取出来,就说明更适合自然生育?” 朱迪用笔帽点了点屏幕,手指一划拉开了一连串朱利安看不懂的数据,“是这样。如果你想把它们取出来,不如考虑怎么打掉……你考虑过这个吗?”她无视了埃德加多,只盯着朱利安说道。 在他们出现在塔乌星前,朱利安无法做到这点。 虫族的本能就是繁衍,哪怕他身为虫母,可除非他真的愿意融入那无尽虚空疯狂的意识,不然他勉强还是个人类,做不到太多的事情。 但现在这艘飞船上,却拥有朱利安曾经无法获得的技术,即便非常为难,但只要朱利安愿意,未必不能终止这场疯狂的亵渎。 朱利安本该坚定,再坚定些。 … 朱利安离开后,阿方索的身影才出现在实验室内。 他高高瘦瘦地靠在墙壁上,“船长不会发现朱利安和那只虫族的痕迹。” 朱迪揉了把自己的红色短发,笑着说道:“谢了。” 阿方索也笑了。 他拢着朱迪亲了亲嘴角,“分内事。” 他扫了眼刚才的医疗舱,“朱利安犹豫了?” 朱迪:“你都看到那只虫族了。” 阿方索的脸色沉下来,“朱利安不会是真的……” “没有。”朱迪说,“……至少现在还没有。但是,”她的情绪焦躁起来,手指扒过自己的头发,动作很是粗鲁,却露出一种强硬的凌乱美,“朱利安一直没什么朋友,他的家里,你也知道……”在经过一起审查后,朱迪和阿方索这些涉案人员多少知道朱利安和贾森那扭曲的养父子关系,“虫族对他很好。尽管是一种诡谲、无法接受的方式,但你不得不承认,对朱利安来说,还有更好的选择?” 虫族并非是朱利安唯一的选择。 可朱迪总会想起研究所出事的那一天,那些弱小、可怜的虫子铺天盖地,将整个天空都笼罩,脆弱无害的外表透露着浓浓的杀机,它们如此不顾屿"汐#独)"家一切…… ——是为朱利安。 朱利安在人类世界生活了二十几年,并非没留意到别人对他相貌的痴迷,但对容貌的喜欢不过一时,那些皮肉之外的存在,又有几人触及? 但虫族…… 却又是另外一个极端。 她顿了顿,想起埃德加多看着朱利安的眼神。 在异类,诡异的姿态下,人类不愿意去承认一些非人的特质。 但在其化身为人后,朱迪却不可能说服自己,说服那不是关心,不是爱,不是任何一切可以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的美好。 却也偏执到叫人害怕。 第一研究所不认为虫族有感情。 哪怕他们进行的实验就与虫族有关,可是在研究员的心里,那是变态疯狂的物种。 冷漠、残酷,嗜血而扭曲。 任何移植了虫族基因的物种都会逐渐被它们所同化,变得混乱无序。 朱迪曾也这么认为。 直到遇见朱利安。 直到飞船被抢来塔乌星。 朱迪焦躁地说道:“我们之前衡量判断的标准全都错了。虫族并非是没有感情,没有语言的物种,它们有,却是以它们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每一个物种都有自己的规律,虫族也不例外。这才是朱利安和虫族的冲突,曼斯塔想害他吗?非但不,甚至愿意为了他去死,但曼斯塔的方式,却未必是朱利安愿意接受的。” 阿方索的脸色有些奇怪,他拉着朱迪坐下来,“我原本以为,你会非常抗拒这件事。” 朱迪:“阿方索,已经是事实的存在,抗拒有用吗?” 身为人类会憎恨曼斯塔虫族吗? 当然会。不只是恨意,怕是咬牙切齿,也无法根除的恨意。 但作为个体,那些曾经在实验室的实验体会憎恨朱迪吗? 怕也是会的(假如它们有情感)。 这些哲学的东西,就留给哲学家去思考,那些怨恨和痛苦的东西,就留给心怀仇恨的人去铭记,现在朱迪身为朱利安的朋友,自然只会从他的角度出发。 朱迪:“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他能……不然,我无法保证那几个孩子会不会破开母体爬出来。” 正如朱迪告诫朱利安的,她真正会提出这个问题的原因,乃是因为检查的结果。 朱利安的腔道太窄小,是几乎无法容纳日后的孕育。 她万分担忧有可能出现的麻烦。 … 在塔乌星生活了几天,那些被抢劫来的学者们意识到,这是个属于虫族的星球。 有人忍不住大声,“可我醒来时,分明见到了人类。” “或许是你的幻觉?” “不可能,朱迪和阿方索也醒着,不信可以问问他们。”这人是之前醒过一次,半睡半醒间看到了德克斯特,又被哨兵虫族给吓晕了。 朱迪淡定地参与了进去,“的确是见到了人,但我想去问情况,他却没有理我们。我和阿方索追着他离开的方向,却迷失在林间。”她顺利给自己之前的说法又补了个尾。 “可曼斯塔,为什么不吃掉我们?” 提出这个说法的是一位老先生,“这颗星球的资源充足,不需要食物的话,为什么要掠夺我们的飞船?既然我们现在都还活着,那就是没把我们当食物。抢飞船的原因,必定还没被我们找到。”逻辑非常清晰。 不仅如此,已经有人试图离开飞船去探险。 宇宙飞船上的人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了两天的食物就离开了。 四五天后,他们看到他步履蹒跚地回来,晕倒在飞船外。 等抢救回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在自己的实验室忘我地研究这颗星球上的植株。 飞船上其他人:“……” 虽然很无语,但这个人平安无事回来,无疑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 曼斯塔虫族或许真的是有原因,才会找上他们。 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的人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前段时间星际的传闻,据说有一只王族去莱罗星强买强卖,不仅留下了货物的钱,就连治疗的钱也留下了。 他们这些泡在实验室、手术台、或者各种研究的家伙根本不能理解,还以为是那种虚假新闻,没想到他们自己也遇到了相同的事情。 船长路易斯熟知飞船上每个人的身份,在意识到这点后,就立刻找到了朱迪和阿方索,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曼斯塔虫族产生的这种需求,意味着什么?” …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频繁进行交/配。” 虫巢的入口处,原本就足够隐蔽。 在塔乌星发生巨变后,绿色的藤蔓把其包缠得越发严实,不仔细看,还以为这里生长着巨大的草藤球。但只要有虫族出入,它们游走的速度快得惊人,不到片刻又全部都散落在地上蜿蜒着爬走。 现在,朱利安就坐在这颗巨大的草藤球上,漫不经心地扯出一根草穗儿。 埃德加多化为虫族的模样,但看起来无比高大,直到朱利安能直视到复眼,它的体型膨胀才停了下来。四只硕大的复眼盯着朱利安,倒映出密密麻麻无数个小小的人类虫母,“是的,朱利安。” 但不仅是如此。 如果只是如此,朱利安去找朱迪的那天,情绪就不会那么崩溃。 他无法形容虫母究竟是怎样的生物,但混乱无序或许是其存在的根本,当象征着繁衍孕育的过程与享乐的糜烂结合在一起,极致的痛苦和扭曲的快乐居然是同一件事时,就会摧毁一个人的底线。 朱利安戳了戳小/腹。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腹已经微微鼓起,已经看得出来。 但在朱利安宽松袍子的遮掩下,也还能掩盖一二。 毕竟虫族是卵,而不是胎生。 当然,这也是另外一个叫人发毛的恐惧。 埃德加多探出来一根触须,羞羞答答地缠住了朱利安的脚腕,“朱利安不担心,不用担心。”相比较之前混乱,它说话的理智逻辑更加清晰,“不怕。” 怪物挥舞着丑陋可怕的触须,在小心翼翼地安慰着人类,叫他不要害怕。 为了讨他的欢心,虫巢越修越往地表。 曼斯塔已经不再完全依赖于地底的洞穴生活,正在修建地上乐园。 ——因为朱利安喜欢。 人类毕竟向往着明亮的地方,黑暗潮/湿的地底更如囚牢。 但珍贵的,丝滑的绸缎布料仍然像是不要钱一般地往朱利安的巢穴堆积,放眼望去,价值千金的磷银叶石随随便便地镶嵌在岩壁上,昂贵的丝绸布匹被随便地丢弃在地上,为了人类虫母走过时,娇嫩的脚底不至于受伤。 地底偶尔有风,一座昂贵的玉料屏风挡在了平台前。 甚至上头还挂着两串珈兰石,是当今人类最为追捧的宝石,就轻便自然地当做是屏风的添头。 这座朴实无华的地底巢穴,被痴迷于筑巢的曼斯塔们精雕细琢。 娇嫩的人类虫母生活所需要的各种东西,被源源不断地运了过来。最初,朱利安还能知道是怎么来的——打劫,或者强买强卖,但现在,朱利安甚至弄不清楚,它们到底有几只在塔乌星。 有时是三十五只。 有时又是六十七只。 数不清楚。 曼斯塔王族来来去去,朱利安有时在睡梦里,都能感觉到那种强烈孺慕的情感,从联结的另一端涌过来。 ……它们又在偷看了。 是的,继朱利安觉察到德克斯特一直在偷窥这个事实(它居然在朱利安问它的时候还坦率承认了!!!)后,他开始发现,那不只是单独一只曼斯塔的行为……是所有的曼斯塔王族都这样! 硬要说,那也算不得偷窥。 毕竟把眼睛摘下来,粘在朱利安每天的必经之路上,算偷窥吗? 虫子们认为不算。 朱利安:当然算啊—— 在强行胁迫它们所有虫都把眼睛收回去后——通过埃德加多传达的意思——朱利安懒得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反正这些王族们平时也不打扰朱利安。 只是来的时候会来巢穴看几眼,走之前又会来看几眼,那种孺慕的喜欢一次次传来,已经让朱利安呈现出一种摆烂的状态。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坐在草藤球上,晃动着小腿。 触须也跟着朱利安的力道,一哒一哒地晃。 好似在牵手。 “那就试试看吧。” 朱利安突然这么说。 以一种非常唐突,非常轻快的语气。 令虫都没反应过来。 他随手扯掉了发绳,漆黑微卷的长发散落,朱利安突地从草藤球跳了下来。 呼啸而来的风声。 急促的心跳声。 嗡嗡的,粘腻的振动声。 虫子抓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习惯……十二点前。 * 朱迪:虫子不仅给了货钱,还留下了医疗费。 朱利安:……啊啊啊果然算错钱了! * 第83章 但。 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 朱利安正在和朱迪、阿方索他们一起偷偷野炊。 飞船上的人已经开始试探着往外走,除了零星几个身体不好, 实在不能妄动的老人家, 其他的哪怕坐着飞行器,被人搀扶着,都要外出走动。 一颗崭新的星球值得激动吗? 是。 也不是。 发现一颗新的星球, 而且还是宜居星球的话, 那当然会得到奖励。 可这对这些走科研方向,或者是医生的大佬们没有任何作用。 但, 这是一颗属于曼斯塔虫族的星球。 曼斯塔没有吃他们, 甚至某种程度上还保护了他们。 这难道不值得他们激动,不值得他们钻研吗? …… 这个事实的发现, 纯粹来自于他们的冒险尝试。 试图找到新的能源启动飞船的船长路易斯, 在第三次外出时招惹了一头凶残的特西尼斯兽。特西尼斯兽在其他星球上的个体并没有如此庞大, 路易斯一时间还没认出来, 是在逃跑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为什么会长这么大啊!!! 路易斯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没想到, 就在他要被特西尼斯兽踩死时,几只被朱利安称之为大脑壳的低阶虫族从旁边掠了过来, 似乎是将这头特西尼斯兽选中了猎物, 开始了一场快速的屠杀。 特西尼斯兽看到曼斯塔虫族, 本能驱使着它转身就跑。 但速度再快, 都比不上蓄势待发的虫族,被它们一窝蜂追赶上, 直接就分尸了。 路易斯获救了。 他理应高兴,但他却又有一种奇怪的愤怒。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曼斯塔虫族当做是诱饵? 当他在飞船每日的夜间聚会上, 认真地指出了虫族或许把他们当做是诱饵这个观点时, 一个叫约翰的老学者毫不犹豫地赞同了他, 同时说道,“那我们能怎么办呢?” 路易斯沉默,继而叹息。 是啊,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这种悲观,却还不算彻底悲观的情绪,在飞船上蔓延的时候,朱迪却发现有不少人对虫族产生了极端的兴趣。 这种兴趣,让朱迪有些不安。 并且在下一次碰头的时候,告知了朱利安。 朱迪:“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和马库斯他们一样疯狂,但是朱利安,小心为上。你知道人会在无端的驱使下做出什么。” 而他们正是这种趣味的受害者。 朱利安正在吃烤肉。 人就是这样。 一样东西吃多了,就会开始怀念另外的口味。 当初他吃烤肉吃厌烦了,开始担心自己的肠胃问题时,他把得来的人类食物当做是美味。但将人类食物吃多了,又开始怀念烤肉的味道了。 朱利安吃着香喷喷的肉片,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一片,他们进不来。” 实际上,并非是他们不能进来,而是他们不敢进来。 这整颗星球,都是曼斯塔虫族的狩猎场。 但朱利安所在的区域,永远是曼斯塔最多的地方。 尽管曼斯塔虫族暂时没有伤害人的倾向,可这不代表它们不吃人。 它们可是什么都吃。 在一处虫族过分密集,走一步就会碰到七八只虫族的地方,除非他们发了疯,不然肯定不敢潜入。 阿方索却摇了摇头,“这里曼斯塔的数量远比外面多,是危险。但同时,也意味着这里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飞船上的聪明人太多了,朱利安,不要掉以轻心。” 朱利安软绵绵地应了声,把喜喜果水吞下,“倒是你们,留在这里不要紧吗?” 虽然德克斯特是为了找医生,才误打误撞地将朱迪他们带了回来,这对朱利安而言是好事——曼斯塔对朱利安再好,也无法掩盖它们完全不同的思想和极端的碰撞——有朱利安熟悉的人类出现后,在王族们的眼中,妈妈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好闻。 朱迪散漫地笑起来,“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联邦到现在都没有放松戒备。我们在实验室也是被盯着,还不如在塔乌星待着散心。” 阿方索突然说道:“马库斯死了。” 朱利安微愣,看向他。 倒不是他不记恨马库斯,只是这个人在朱利安的记忆里,更为鲜明的,是他当初即将要离开玛丽妈妈时见到的画面。 贾森和马库斯都是背景,唯独玛丽妈妈的容貌最是清晰。 朱利安记挂的都是玛丽,可他同时也看到了马库斯脸上的恐惧。 啊啊,是啊,即便是当初在实验室冷酷地剖开他的身体的马库斯,其实也会有这种害怕畏惧的神情。 而他在实验室里对待朱利安的残酷,又有几分是在报复当年被给予的压迫和恐惧呢? 朱迪:“……他是在处决前一天死的。” 其实不希望他死的人很多。 如果贾森没有跑到红宝石号,同样也会有人试图保下他们。 他们的脑子实在太好用。 总有些人,不舍得他们死。 不过联邦上层和军方这一回意见非常统一。 联邦已经有几年没死刑了,这消息传出来时,新闻都报道了好几次。 但。 马库斯在那之前,就死了。 “是自/杀。”阿方索表情奇怪地说道,“他在牢房挖出了自己的眼睛,用掰断的眼镜腿儿割开了自己的肚子,把肠子扯出来吊死了自己。” 抱着喜喜果水在喝的朱利安咳嗽了好几下,险些被呛死。 他剧烈地咳嗽着,两颊都微微泛着红。 蓝眼睛里带着淡淡的水光,不知他是在笑还是在哭,总之他停下时,朱迪听到他轻快地说道,“这怎么可能?人的肠子还能吊死自己?” 阿方索没亲眼看到那个画面。 但他看到过后来的验尸报告。 通过监控,还有对尸体的解剖,都清楚地表示出这一切的行为都是马库斯自己做的,他不仅是撕开了自己的肚子这么简单,据说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糜烂,组织肉块都变成了软趴趴的碎末——就好像他的皮肉被无数次摔打过,才能烂成那种德性。 负责检查的成员在那之后小半个月都会做噩梦,足以看得出来场景之恶心。 而最终的结果的确是缢死。 朱利安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他们师生两人的死亡,倒是有些相似。” 朱迪想问,想想又算了。 她不想今晚什么都吃不下。 就在这时。 就在他们聊得非常畅快的时候。 地面,震动了起来。 轰隆隆,好似整个大地都要碎开的声音,让阿方索第一个跳起来。 他直接冲到了朱迪的身前一把抱住她按倒,自己则是警惕地盯着四周,戒备着一切有可能发生的灾祸。 难道是地震? 朱利安幽幽地看着他们两个,蓝眼睛里满是默然。 呵,他就知道。 这两个人肯定不太对劲。 他又丢了一片肉块,慢吞吞地咀嚼,“埃德加多和我说,它们只是在打架。” 在刚刚振动的那一瞬间,埃德加多的意识就从联结传递过来。 不然朱利安也不能不动如山,这么安稳。 “打架?” 被阿方索抱在怀里的朱迪露出古怪的表情,“这种几乎撕开地面的打架?”她毛毛躁躁的头发蹭着阿方索的下巴,弄得他有点痒痒。 他扶着朱迪坐起来,心有余悸地补充,“这看起来可不像是打架,更是地震。” 朱利安舔了舔指尖沾到的碎屑,“上次我去找你们之前,埃德加多和我说过虫族的一个习俗。或者说,本能的驱动。” 曼斯塔虫族是有王虫的。 不拘泥一个,或者无数个,只要虫母喜欢。 但朱利安肯定是不能接受这么淫/乱的事情,他连埃德加多都不太能接受,更别说是其他。 可接受不接受是一回事,本能的驱动,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如朱利安千百个不愿意,但在他的身体散发出繁育季的信息素,驱使着曼斯塔虫族侵-占他的时候,哪怕他的意志叫嚣着不可能,但本能,这该死的本能,会竭尽全力迫使着朱利安不得不屈服。 就像是在不知道的时候,那倒霉的气息已经不知蛊惑了虫族多久。 那么,这也迎来了一个问题。 埃德加多曾经告知朱利安,他的繁育季被暂时终止了。 因为它闻不到朱利安身上属于繁育季的气息。 但,虫母在繁育季开始的时候,其实是不会因为孕育而终止的,生殖腔内的子嗣不过是诞生的开始。也即是说,交/配,和生育,这两个行为,在虫母的繁育季内,是可以,也必须同时进行的动作。 不管是曼斯塔的感应,还是人类的仪器检测出来的结果,朱利安的腔道都需要进行扩张,才能够在将来顺利地诞下那几颗该死的卵,那么,在虫族看来,这就意味着被终止的繁育季再度被开启。 朱迪:“……这么复杂。” 朱利安:“……确实很复杂。” 这就导致一个严肃的问题。 人类虫母非常娇弱,他脆弱到了连承受多只王族都不愿意接受,而他的权威虽在,却也无法、不愿意融入那幽深、堕/落的意识里,化身为肿胀的存在,孕育一切万千子嗣……那就只能凭借着曼斯塔的本能来说话。 ——竞争。 王族并非没有竞争。 在成为王虫的道路上,它们会展开无数场厮杀。 有时候虫母就是享受这种血腥的杀戮。 而朱利安,也不得不面临这个处境。 如果埃德加多无法彻底击败所有的曼斯塔虫族,成为最强大者,那纤弱的人类虫母,就会落入另外的虫族手中。 当朱迪听到这个可能时,她的眉头紧蹙,非常不赞同,“朱利安,我知道埃德加多这只王族非常强大,可是在上一只虫母陨落后,曼斯塔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聚集在一起。这种族群内部的分化,谁都无法保证。如果埃德加多输了呢?” 这是个可怕的事情。 朱迪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朱利安来找到他们时,脸色那么绝望苍白。 这简直就是疯狂的厄运。 朱利安平静地说道:“我能期待些什么呢?” 他注视着自己的肚腹。 片刻后,他眨了眨,那种脆弱的光泽从他的眼底消失。 “朱迪,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朱迪脱口而出:“你可以,我可以帮你。只要把这几个……然后再离开塔乌星,在其他的星球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自己停住。 这句话听起来,和当初在研究所时,她对朱利安的期许何其相似? 那时的朱利安遭遇了什么呢? 尽管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离开了雅斯顿主星 (被养父带上了红宝石号),但红宝石号遭遇了虫潮。 究竟是因为红宝石号倒霉地遇到了虫潮,还是因为……朱利安的存在? 所到之处,都会掀起惊涛骇浪。 朱利安喃喃地说道:“朱迪,其实我很感谢你。我的母亲,我的朋友,红宝石号的队长他们……这些,让我时至今日都能维持住人性,不至于被另一面吞没……但,说到底,我能逃到哪里去?” 属于人类的智脑约瑟芬无处不在。 曼斯塔虫族那变态发育的嗅觉,甚至可以跨越几个星系闻到朱利安身上疯狂肆虐的信息素,甚至于…… 连填饱朱利安真正的食欲,都必须以曼斯塔为食。 他能逃到哪里? 天色,突然暗了。 生活在塔乌星上的任何生物——包括刚来不久的人类,都下意识抬起了脑袋。 他们注视着被吞噬的天空,好似看到了如同触须般的东西在天边舒展。粘稠的液/体爬行过,有时,如同蠕动的肉块,有时,又好似是扭曲的触须。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仍然是船长。 路易斯推倒了站在他身边的所有人,同时闭着眼睛大声呼喊,“闭上眼,全都他妈闭上眼,别看了,别看了,那是曼斯塔王族的本体,看多了会发疯。”他胡乱地在墙壁上拍打,总算摸到了飞船上的扩音器。 霎时间,路易斯的话传遍了整艘飞船,同时还在不断地对外扩散。 “警告,警告,禁止抬头,禁止观察任何的异变。请在飞船附近的乘客立刻回到飞船上,远距离的乘客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躲避。 “再次警告,不要试图直视曼斯塔王族的本体!” 在路易斯疯狂地告诫其他乘客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眼球的灼烧。 他下意识摸了摸眼角,好似触碰到了湿/润的痕迹。 路易斯苦笑了起来,唉,刚才那几秒钟的好奇,果然是遭罪的。 不过好在及时,总归能活下来。 … 当天都变得阴沉下来,好似所有的光亮都被吞噬时,朱利安把朱迪和阿方索带到了巢穴里。他们乘坐了哨兵虫族的快车,抵/达了朱利安居住的巢穴。 他们不得不吃惊,仅仅是在过去几天没来,朱利安的巢穴又变得比之前还要华丽柔/软,仿佛曼斯塔虫族在竭尽一切供养一位骄奢矜贵的王。 朱利安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我说这一切都不是我要的……” 他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欠? 但朱迪和阿方索都不说话。 朱利安更加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们,正听到阿方索自言自语,“……虫族的筑巢行为会随着虫母的繁育进入更加旺盛的阶段?那这种是有意还是无意识……”后面的话就更加听不懂了。 朱利安又默默地远离了他们。 虽然是朋友。 但研究人员真可怕。 朱迪好不容易从那种沉浸的思维里回过神,看向朱利安,“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它们不会不高兴吗?” 曼斯塔虫族的嗅觉非常灵敏。 它们能捕捉空气留下来的一切细微痕迹。 如果真的如朱利安说的那么严峻,那他们出现在巢穴的行为,岂非是一种挑衅? 朱利安:“不会。” 他信誓旦旦。 他已经逐渐能理解曼斯塔某些扭曲的想法。 虫族的气息当然需要警惕。 但如果是人类…… 好比人会在意自己的房间里出现两块小蛋糕吗? 顶多会好奇是哪个朋友送来的。 人嘛,和小蛋糕也差不了多少。 朱迪不知朱利安在想什么,眼神显得有点诡异。 她相信朱利安不会伤害他们,所以得了他的允许,就在巢穴里晃悠起来——上一次也想逛,但埃德加多虎视眈眈,让他们说完话后就恨不得立刻离开。 这一回,巢穴里虽然还是有好多只花色虫,但它们的脾气一般都比较温顺,甚至还能听得懂人话。 朱迪试探着和其中一只花色充满黄色斑点的虫族要了它细长的足间悬挂的丝线,它犹豫了一会,慢吞吞地递给了朱迪。 朱迪高兴地摆弄起来。 而在朱利安听起来,刚才那只花色虫犹豫的原因是:为什么小蛋糕会问虫要东西? 朱利安:“……”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朱迪了。 地底的空气一直都很好。 尤其是在铃茄草长满了平台周围,又有一株巨硕的铃茄草爬遍了整个虫巢后,就更加新鲜,从未有过地底会有的潮/湿腐朽。 但现在,他们闻到了那种味道。 那来自巢穴之外。 那种恐怖的气息蔓延开来,让他们失去了探索的欲/望。 朱迪喃喃地问道:“……到底有多少只王族参与其中?” 好似死亡来临的气息笼罩了他们。 她的耳边好似出现了非人一般的惨叫声,几乎震聋了朱迪的耳朵。 尽管她非常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朱迪更知道,这只是幻觉。 阿方索移到她的身后,似乎是想帮她捂住,却被她摇着头拦了下来。 朱利安站在光影交界处。 暗淡,但又明亮的光芒流淌在青年身上,好似永远都舍不得离开。 漂亮的眉眼,带着微蹙的困顿。 他同样听到了癫狂的惨叫声。 在这一件事上,身为人类虫母的朱利安,同样无法豁免。 有时,他同样会被暴戾的虫族吓坏。 这是属于人类的劣根性。 尽管如此,朱利安却不舍得抛弃。 他闻到了腥味,比从前任何一次,朱利安闻到的腥味还要浓烈。 巢穴的温度在不断下降,冷得让人发抖。 他听到了虫子们不安的嘶鸣声,那片永远安定、永远响彻着各种窸窸窣窣的鸣叫声的光海,似乎被王族们的战争引起了共鸣,逐渐染上了猩红。 安静。 有那么一瞬。 朱利安似乎传达出了这么一个讯号。 于是,不安的虫子们都高兴了起来。 它们安静地,乖巧地触碰着联结,那种感觉非常柔/软,在这温度骤然下降了十几度的时刻,也让朱利安感觉好似如同炭火一般炽热。 虫子们很听话。 尽管有时候,它们不那么听话。 但在这时,它们顺从得过分,这总会让朱利安觉得,纵然他现在叫它们一只只在眼前自相残杀,它们也是愿意的。 寒意,从朱利安的脚底侵蚀而上,好似爬入他的骨髓,侵占了他的血肉,连带着温热的血液也在同时被冻结成冰,蠕动着诡异的痕迹。 ……现在王族们的战场,何尝不是如此? 现在塔乌星的王族有多少只? 六十七只? 九十三只? 数不清。不想数。 朱利坐在平台的边缘,如同一株安静乖巧的植物。 在完全失去了自然光后,人类虫母被磷银叶石的光芒笼罩着,显出了异样的苍白纤细。漂亮的蓝眼睛如同两颗冷漠的宝石,倒映出空洞无物的影子。 在他身上,似乎突然爆发出一种强烈的、令人怜惜的脆弱感。越是脆弱,越是让人涌动出丑恶邪肆的黑暗念头,好似就在这么一瞬,从这脆弱的身体里涌现出了无比强大的怪物……是怪物……却也带着无与伦比的妖冶蛊惑,仿佛越是脆弱绝望,从骨髓里开出来的花朵就越发癫狂而美丽,令人无法自制地疯狂。 朱迪和阿方索在朱利安无意识的推拒(那更是保护)下,被花色虫们半是帮助,半是强迫地带向了深处的通道。 原来了这处奇诡的异变。 不知过了好久,好像那异变总算走向了终结。 嘎吱,嘎吱,嘎吱…… 扭曲的,腐烂的气息越发强烈。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粘稠,蠕动,爬行的液体……或者触须……它们疯狂地涌向了朱利安,从巢穴,从洞口,从一切的方向,带着极致狂喜和扭曲的偏执,嘻,嘻嘻。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嘻嘻嘻嘻,妈妈…… 名为埃德加多的肉块,或是最原始的黑暗,或是鬼魅的触手,带着糜烂和癫狂,将朱利安彻底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第84章 朱利安走过浅滩, 走过砂石堆,走过冰冷黑暗的海水。 细嫩的脚底被硌出痕。 每走一步, 就好似更深、更深地沉入泥潭。 顽固坚硬的碎石, 圆润的鹅卵石,粘稠的泥石……无数灰色的石头沦陷在泥潭里,齐齐地看向朱利安。 他恍惚地和那些浅灰色的石头对视。 ……是眼睛。 渗透着暗淡汁液的眼珠子盯着朱利安, 从上方, 下方,左边, 右边, 他的四面八方,都被这疯狂蠢动的眼球注视。 朱利安几乎发出惨叫, 喉咙却好似被一团棉花堵住。 无论如何, 也发不出声音。 他在害怕。 无名, 诡谲的恐惧笼罩着人类虫母。 他感觉…… 他感觉一种疯狂的电流在身上乱窜。 恐惧, 是贯穿在人类血肉骨髓里, 无法克制的本能。即便朱利安的承受能力已经比之前不知道强大了多少,但在几乎无止境的黑暗癫狂里, 他能为维持住仅存的一点理智, 对他来说都非常的不容易。 他在喘息, 因为恐惧。 他的身体几乎紧绷, 露出惨白的肋骨,细瘦的腰身弓出如同虾子的弧度。 他在呜咽。 细细密密的啜泣声, 带着一点痛苦。 那些浓雾般的诡异,在四处爬行, 带来更深一层的恐惧。 人类到底是无法直视这种恐怖的存在, 在那软绵的触感里, 又似乎夹杂着如同骨骼状的硬物,偶尔一闪而过 ,甚至还能看到异常壮硕的脊椎,以及正在不断轻舞的翅膀,那双翅膀……轻盈,漂亮,剔透,是深沉恐怖之处,极其美丽的存在。 可它却生长在一块丑陋的烂泥上。 仿佛是只有癫狂的画家才会在最极致迷乱的状态下,画出如此丑陋又鲜活的画面。 如此丑陋,如此糜烂,如此诡谲。 甚至还能听到如同咀嚼,又好似在吞噬的怪异声。 他的啜泣声变得更明显一点。 如果彻底失去意识,那会变得更容易些,但当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那点仅存的人性时,总有一些事情,会变得更加困难。 也更加迷乱。 他似乎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恐惧,也不能再接纳更多的黑暗。 粘稠,诡谲的雾气四处乱爬,带着腥甜的气息。 它们缠/绵般,喜爱地停留在黑暗的最深处,好似没有听到这若隐若现的啜泣,带着一种迷恋的狂乱。 冰冷的触感笼罩在朱利安的身上,让他有些半睡半醒,眼泪不停地从蓝眼睛滑落下来,可是星空,黑夜,无尽的黑暗之中,蠢动爬行的眼珠子,嘻嘻,是呢,是那些漂亮的,干净的,粘稠的眼珠子,带着狂喜的浅灰色,正在诡谲地蠕动着,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地嵌在人类虫母的身上。 这种看了几乎能让人发出癫狂惨叫的画面,让人类虫母的身体忍不住颤动,那是一种用语言无法描述的恐惧,好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穷尽一切疯狂可怖的画面,是怪异在星空画出的大门,是黑暗之中窥伺的诡谲肉块,那些癫狂,诡异,丑陋的画面……不断,不断地涌现。 嘻,如同真实的世界。 淹没在浪潮中的朱利安无法自控地融入那黑暗里,他没有听到自己在失控时发出的尖叫,没有发现那双无神的蓝眼睛还在不断地流淌着眼泪,没有发现腥甜的奶香味还在不断地蔓延,他没有…… 是呢,还在继续。 … 在黑暗来临的时候,朱迪和阿方索被花色虫们推到了更深处的通道里。 朱迪下意识地叫着朱利安的名字,片刻后,她发现,这或许正是朱利安的意愿,不然她和阿方索是不会被莫名其妙地推到里面去。 在洞穴的深处,朱迪深呼吸了一下,看向还堵在外面的花色虫。 它们拦着他们的动作,显然是不愿意让他们出去。 可是,朱利安还在外面! 朱迪很紧张。 但她无法形容那种紧张的感觉是为何。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 在黑暗里,仿佛一切时间,空间,距离,都失去了意义。 朱迪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轻轻哆嗦。 直到阿方索摸索着抱住她,捂住她的眼睛。 “朱迪,深呼吸。这里是有光的。” 除了阿方索,没人知道朱迪其实非常畏惧彻底的黑暗。 在完全无光的环境下,她特别容易恐慌发作。 被手掌挡住了眼睛,在这同样是黑暗,却能感觉到些许温度的黑暗里,朱迪花了几分钟来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低声说道:“你松开吧。” 阿方索顺从移开了自己的手。 朱迪这才发现,这里的确是有光亮,天明石正高高地嵌在岩壁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只是这里的天明石数量很少,所以人甫一从明亮的环境走到这里,就会误以为这里是一片漆黑。 人类虫母不喜欢这里。 人类虫母从来都没来过这里。 所以,这条通道没有经过大规模的修动,天明石的数量仍然维持在从前的水准。 朱迪恢复平静后,本来是想找那些花色虫打个商量——她发现这些虫子其实能听得懂他们说话,就是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交流,可知当朱迪靠近它们时,最先感觉到的,是恐惧。 她神色怪异地停留在原地。 这是身为研究员的准则。 当实验体(尽管这些花色虫并不是实验体)出现问题的时候,最先要冷静地做出判断。而准确的判断的前提,是要能仔细观察所有的异样。 而现在,朱迪就在观察。 曼斯塔虫族在恐惧。 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在它们的身上蔓延,漂亮璀璨的虫体在颤抖,发出无法控制的嘤嘤叫(原来它们的叫声居然是这样的?朱迪想),连带着虫脑袋上那两根须须都在不断地挥舞,似乎是在狂乱地表达着什么。 阿方索用一种非常轻的脚步上前,扶住朱迪的肩膀,再带着她慢慢退了回来,他几乎是在朱迪的耳边耳语,“朱迪,不对劲。” 这些曼斯塔的害怕,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外面有什么恐怖,无可名状的存在?还是属于它们的王,它们的神明,正陷入无边的恐惧? 或者,其实因为两者皆是呢? 朱迪恨不得直接冲出去,但本能,人类与生俱来的神经在突突跳动。 会死。 身体在这么告诉她。 没有任何中间的缓冲地带。 冲出去,会死。 阿方索轻轻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如同他们过往曾经的缠/绵,“不行,朱迪,我知道你担心朱利安,但你绝对,不能出去。” 他在“绝对”这个单词上落了重音。 显然,这个神经敏/感的男人也感觉到了那种来自于亘古的恐惧。 朱迪的声音有些恍惚,但还是带着她惯有的坚毅,“外面出不去,先去通道里面看看吧。”她沉默了一会,才又继续说道,“不管来的是埃德加多,还是其他……其他虫族,既然决斗已经结束,那场异变,应该结束了。” 黑暗里,他们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只知道他们等来了好几次饥饿。 朱利安会让花色虫带走他们,无疑是为了保护他们。 但这或许是在癫狂前的朱利安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们没想过会出这种事故,两个人身上一点食物都没有。虽然或许可以问那些虫族,但……朱迪看了一眼已经全部软趴趴掉在地上的虫族,忍不住抬头看向阿方索,“它们的习性……” 阿方索无奈地捂住了朱迪的嘴,拖走了研究癖好发作的朱迪。 他们试图往深处走。 这是条幽深,有点潮/湿的通道。 不过,这股潮/湿的水汽,可能是外来的。 朱迪摸上墙壁,手指都是干燥的触感。 也不知道他们在昏暗的地底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多久,当他们总算走到尽头,迎来霍然的视野时,朱迪和阿方索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洞穴。 硬要说起来,这种庞大的程度,甚至可以和朱利安居住的巢穴对比,甚至某种程度上,还带着一种比之还要庞大的错觉,那全部都来自于那些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的小小巢穴。就如同代号A曾经在玛莎矿星上给朱利安修筑的巢穴一般……这里,是被专门隔开来的育儿室,或者孵化场,培育仓。 怎么叫都行。 可在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巢穴时,朱利安曾经感受到的那种恐惧,同样也侵袭了这两个人类。 哈,何等疯狂? 当虫母必须不断产卵这个事实,同样填充着人类的思维,并且将这个对象,放置在身为人类的自身,那种羞耻与疯狂,能够逼疯一个人。 朱迪用力地呼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她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好在只有三个。 莫名的,她心里这么想。 在这里停留,只花费了他们短暂的时间,他们就立刻摆脱了那种怪异的感觉,开始试图穿过这个庞大的场地,在这期间,他们忍不住四处查看,隐约有种害怕自己被盯上的错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源自于他们对虫族无处不在的畏惧。 但等他们穿行过这里,发现了通往另一侧的通道,这期间都是平安无事。 朱迪他们很清楚贸贸然离开巢穴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这里赫然成为冰冷死寂之处,最为危险的存在就在一墙之隔,远离才是最需做的事情。 只是朱迪的情绪一直不高,只沉默地跟在阿方索身后赶路。 ……是的,赶路。 虫巢非常、非常巨大。 如果不是每一次都让哨兵虫族带着他们飞行,以人类的脚程,哪怕是用走的,光走到朱利安这里,都至少要一个多小时。 这还是已经经过改造后的虫巢通道。 如果是在改造前,呵,半天都不在话下。 在曼斯塔虫族的眼中,这样的虫巢可不算大。 太小。 它们甚至有些挑剔。 能容纳虫母的巢穴,必须无比精美,无比巨硕,拥有穷极一切都无法摧毁的坚硬。只有这样的巢穴,才能让妈妈安心住下来。 朱迪默然地想,这到底是虫巢,还是囚牢? 这种一闪而过的念头有点可笑,她不再多想,专心赶路。 但很快,他们的赶路也无法继续专心下去。 他们惊讶地发现,虫巢内的虫族似乎都在一种非常奇特的状态。 它们似乎都在沉睡。 硬要说沉睡,也有些不对劲,它们似乎还带着点意识。 一掠而过中,他们能看到各色各样带着浅浅反射的光点,那或许是虫族的复眼。但它们似乎又和黑暗,和石块,和一切的寂静融合为一体。它们对人类的经过没有任何的反应,在死寂的寒意里,只有两个人类走动的声音发出突兀的响动。 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只能竭力让自己的脚步声再轻,再轻,但还是无法阻止那些咔哒,咔哒的动静。 在这些恐怖,丑陋的虫族面前经过,需要极其的勇气。 在朱利安在的时候,这些虫族,无论是哪一只,都显示出了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柔/软,那是从来不可能出现在虫族身上的情感,却全部都浇灌在了朱利安的身上。 在朱利安的带领下,曼斯塔虫族在他们面前呈现出来的,是仿佛剔除了爪牙后的温顺……可当人类亲眼目睹这份怪异,畸形的恐怖时,又无法自控地感觉到强烈的冲突。 在这种无名的恐慌下,他们两人连滚带爬,晕头转向,费劲千辛万苦才从虫巢里走出来——事实上,他们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困死在里面。 毕竟虫巢四通八达,他们走的又不是来时的路,不管怎么闯都是带着一点莽撞在里头。 但不莽撞不行,在整个巢穴的虫族都蛰伏的时候,他们真的快要被饿死了。 而爬出虫巢后,他们几乎没了走路的力气,只能暂时萎在入口处趴着。 以一种非常扭曲的瘫软姿势。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 他们猛地睁开眼,看向浓郁的黑暗——他们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的晚上。 朱迪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被困在巢穴里,究竟过去了多久。 啪嗒—— 有什么东西滚落在他们面前。 就在朱迪的手边。 她反射性地抓住。 不好。 朱迪心里一突,下意识要松开,但借着稀薄的星光,她看清楚了手头的东西。 一颗果子。 一颗她知道能吃的果子。 她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古怪,旋即传来阿方索略显沙哑的声音,却带着诧异,“朱迪,你看到了吗?”他指着在星光和黑暗中游走的虚影,“那些看起来,似乎是……藤蔓?” 而这些藤蔓,在塔乌星上随处可见。 它们挂在树上,趴在草地里,盘旋在巢穴的入口,总之,无处不在。 甚至能绞碎船体,一定程度上,也会袭击猎物。 这是一种具备着“活”的属性的植物。 可是为什么会给他们送吃的? 朱迪的心里闪过这种困惑,总不可能吧……当然不可能,她在心里这么想,朱利安只是,只是一个有点特殊的人类……是吧? 尽管这些果子来源特殊,带着诡异的味道,但饥饿的他们还是不得不选择先吞吃这些果子补充体力,不然明天再起来,他们未必能醒着离开了。 默不作声啃完了所有的果子,朱迪和阿方索四目相对。 良久,他们还是选择了回到飞船上。 最起码,要知道其他的乘客情况怎么样。 … 朱迪很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 在几天后。 飞船上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果然如朱迪所说的那样,人类还是发现了巢穴附近的怪异。 那里的虫族数量远比任何地方都要密集。 那里的植被比任何一处都带着鲜活的气息,如同时刻沐浴在生机里。 谁能发现不了这里的特殊? 船长路易斯愤怒地叫道:“你这是在拿飞船上的乘客的命在冒险!” 自从几天前的异变开始后,不少人都受了伤,距离飞船近的还能回来,远的,有到现在还联系不上的。 天空一直都雾蒙蒙,带着奇怪的潮/湿。 整颗星球似乎沉浸在某种怪异的突变里,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更加生机盎然。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提出了要进去那处诡异的密林。 这颗星球上存在这么个离奇的地方。 而偏偏现在曼斯塔虫族们都陷入某种怪异的昏睡,会有人有这样的念头,不算奇怪。 可聪明人,自然也不只有他们。 倘若那里真的是曼斯塔虫族的禁/区呢? 如果曼斯塔真的发疯,别说是人类,就是这飞船也无法阻止那群狂暴残酷的疯子,路易斯可不希望他们一船人要跟着他们陪葬。 尽管大部分的乘客都不支持他们的行为,但碍于仓储主管也站在他们那边,就连船长也只能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们打开了飞船的仓库,搬走了几具安放在底层的机甲。 在一个昏暗的早晨,他们沉默地目送那几个人操控着机甲飞了出去。 而机甲的视野,连接着飞船的系统。 任何人,都能从船长室,窥探到他们前行的踪迹。 ……船长室的访客一度暴增。 朱迪和阿方索夹在其中,神情默然。 当第一只沉睡的虫族出现在他们眼前时,船长室有人忍不住发出了轻轻的抽气声,也有人在喃喃自语,朱迪站得近,好似听到了他们在祷告, 但更多的是沉默,伴随着那一只只、一只只冰冷沉睡的曼斯塔虫族的影子在屏幕上掠过,死亡一般的沉默笼罩了他们。 他们将这颗星球戏称为曼斯塔虫族的星球,却从来都没想过,曼斯塔的数量,居然是如此之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在十二点前。 卡文令我销魂,卡文令我死亡。 * 第85章 愚蠢。 朱迪不得不这么认为。 真的有些愚蠢。 船长路易斯是出去次数最多的人, 他曾经在探险的路上,撞见过很多次曼斯塔虫族捕猎的画面, 正是因为他曾经亲眼目睹过, 也曾经在兽口脱险过,所以才会那么竭力地阻止那些人去冒险。 他所见到的虫族肢体诡谲,相貌不等, 从来不可能是同一批, 但在一天内,他可以看到无数只。 他对这颗星球无比戒备。 而有些人…… 他们或许不是不明白, 却还是想赌一赌。 路易斯只希望, 他们不会连累这一船的人。 老学者约翰提了提眼镜,平静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惊动了什么, 那我们也不可能逃脱。”他的年纪很大, 在飞船的学者团里威望也很高。 他说出这话时, 有几个人明显叹了口气。 路易斯:“愚不可及。” 也不知道在骂谁。 伴随着屏幕上, 驾驶机甲那几个人越来越深入, 船长室的人也不说话了,纷纷都认真地注视着他们的动作。 正如他们猜测的一样, 这片诡异的密林里, 到处都是虫族。 高大的乔木遮挡了全部的光芒, 只留下斑驳的、残缺的光影在地面晃动, 地面到处都是爬行的藤蔓,他们是曾经亲眼见过这些藤蔓举起了宇宙飞船, 所以丝毫不敢靠近这些诡异的植株。林间过于潮/湿的水汽,令空气里都好似升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但这都无法阻止机甲冰冷的窥探。 树下, 树上, 藤蔓里,草堆中,无处不在,无处不有。这些虫族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甚至…… 一直在低空飞行的机甲骤然停了下来。 从屏幕里,能听到驾驶员粗重的呼吸声传来。 该怎么形容这种恐怖的画面? 当一个物种,一个东西的存在,数量多到连肉眼看去都一眼扫不清楚时,强烈的恐惧就会油然而生。 如同潮水,如同涌动的黑暗,如同诡异的万物…… 实体一般的恐惧笼罩在他们身上。 他们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虫族,是一只叠着一只,一群挤着一群,几十只,数百只,上千只,还是无数只? 放眼望去,机甲的视野能扫到的地方,全部都是虫族的影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爬行。 除了人类外的动静突然出现时,在这片诡异安静的密林里,就显得过分的怪异。 他们无不是抬起了机甲手臂,对准了怪异所在之处。 但那只不过是蠕动的植物,是扭动的藤蔓。 看起来好似没什么,可他们却感觉到很冷,很冷,冷到让人哆嗦的寒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蔓延,直到机甲提示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到身体的僵硬,一边咒骂着一边打开了机甲的调控温度。 无形间,他们没有留神。 机甲的能源消耗,在无声无息地增加。 什么,什么都没有。 除了该死的,令人厌烦的,正在沉睡的虫族。 有的机甲烦躁地挥舞着手臂,似乎是恨不得给这些还在沉睡的怪物们来上一记,可是没等同伴们阻止他,他自己就操控着机甲停了下来。 他还不至于被这种狂躁的情绪控制住,随意胡来的话可不行。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报复。 不是为了这些无聊又麻烦的东西。 他们是为了给自己找到出路,离开这个星球的出路。 在他们之中,有的人曾经在昏迷中醒来,明明看到他们就是身处在这处密林里,只是之后,又被虫族作怪,弄得彻底昏迷了过去。 醒来后,就发现他们全部都被扫出了密林,离开了那片高大诡异的乔木植物。 这正是这里存在怪异的表现。 直到现在,他们还没能找到离开这个诡异星球的方式。 不管是对外的联系,还是飞船的系统,都不尽人意。甚至飞船的系统压根就无法启动,只保持着最基础的功能,等飞船上那些备用能源耗空了,他们就只能等死! 隐约间,他们好似听到了一声高亢的尖叫。 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 带着黏黏糊糊的气息。 机甲们骤然停了下来,四处查看。 许是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就连原本不想搭理他们的船长路易斯都忍不住发问,“你们听到了什么?” 有人粗声粗气地回答他,“你们难道没听到?”他们正是知道机甲会联结着飞船的系统——这点基础功能还是有的——这才更加大胆。 他们不少人都知道,这艘宇宙飞船的船长路易斯曾经是军人。 一位嘴硬心软的军人。 尽管他们带着自觉孤勇的坚定踏足了这里,却也希望真出事的时候,最起码能留下一条后路。 船长路易斯脸色难看地说道:“没有,我们所有人都没听到声音。” 要么,这声音根本就不存在,是幻觉;要么,就是只有在场的那些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无法通过仪器设备传递。 而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机甲们更加小心。 他们之前的前进速度并不慢,现在只是降低了一些。 他们没有选择离开。 只是在短暂的休整后,继续前进。 很快,出现的虫族体型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强悍,漆黑的铁甲看了令人害怕,从背脊裂开的骨骼,带着森白诡异的鳞片,它们肿胀得可怕,好似长着密密麻麻的肉瘤,看了就忍不住想呕吐。 这些,已经接近于高等虫族的阶级。 这种肆意生长,正是它们力量在不断增强的征兆。 是的,是的,即便它们看起来还是在沉睡,但其实,它们的力量,它们的智力,都在朝着人类虫母期待的方向发展。 咿咿呀呀,带着嘶鸣的,恐怖的嗡嗡声,尽管非常有虫族的特征,但人类是无法欣赏,也无法拥抱这种冰冷的怪异。 所以,哪怕是在沉睡。 哪怕是在无形的进化,它们也不自觉地趋向于虫母会喜欢的方式。 想,保护妈妈。 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有脑子。 ……虽然,朱利安未必会欣赏这么诡异的外形。 他们感觉到头疼。 紧接着,是眼睛的刺痛。 好像是看到过于明亮的光照才会有的反应。这驱使着他们不断眨眼睛,像是要眨走那种酸涩感。 又一声强烈的,尖锐的叫声。 那听起来不太像是人。 或者说,人类的声带,真的能扯出如此诡异高亢的声音吗? 他们不知道。 但他们能感觉到这声音里充斥着痉挛的恐惧。 但无边的恐惧里,又不可避免地带着过度的欢愉和享受。糜烂的气息在潮/湿的白雾里蔓延,过于活跃的因子摄入过多,只会让人类的意识变得极度活跃,也过分狂躁。 他们不再听从理智的召唤,而是操控着机甲以极快的速度掠过。 机甲掠过虫族,掠过藤蔓,掠过无尽的绿色…… 而后,他们终于找到了。 被无数草藤球缠绕起来的虫巢入口。 船长室里,朱迪微蹙眉,揉了揉毛躁的红头发。 在他们离开后,巢穴显然已经被重新关上——那些草藤球,就是最温顺,也狂暴的守门人。 如果他们掉以轻心的话…… 呃? 朱迪发出一个奇怪的气音。 机甲们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甫一踏足虫巢,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 虫巢的内部并不暗淡,相反,比起外界有点昏暗的天气,这里的光晕在岩壁上铺开,宛如无数蔓延而去的光河。那些呈现着规则状态的巢穴密密麻麻地交叠着,陈列着,以一种扭曲、复杂的方式螺旋式地自上而下。 有一株庞大的绿植从幽暗的深处攀爬而上,伫立在了巢穴的中央。 诡异的是,在这庞大的巢穴里,本该只适用于曼斯塔虫族的地方却修筑了许许多多平坦的通道,四通八达,通往不同的方向。而在机甲的检测中,在更远的顶端,在中间的区域,是能量反应最大的地方。 如果这个巢穴里有任何值得检查的地方,那肯定是在那里。 船长室里,自从虫巢的画面涌入屏幕后,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朱迪感觉到一种蔓延的绝望。 人是这样的,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只是想象的时候,会有无数个可能来推脱避免那个最无望的将来。可不得不亲眼目睹时,又会很快失去希望。 尤其是这个事实如此赤/裸裸地在他们的眼前铺开。 人类从来都没有发现过曼斯塔虫族的巢穴。 或者说,他们曾经以为有。 几十年前的荣誉之战,正是为此而爆发。 伊莱克特拉认为是人类的贪婪才会导致荣誉之战,不然德克斯特也未必会掀起战役,毕竟它还是挺懒的一只虫。 但人类不是这么看的。 人类之所以开启荣誉之战,是因为他们以为德克斯特和它的附属休憩的那颗星球是虫族的巢穴。 发现敌人的老巢继而开打,在开打的过程中发现了虫卵。 这才是荣誉之战的过程。 不管是人类,还是虫族,两个不同的物种能看到的,只不过是属于他们这个物种的角度。 但不管怎么说,几十年前的那个老巢是假的,但眼前的虫巢肯定是真的。 机甲们默默地朝着最中间掠去。 他们没有发现,他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激烈,甚至于连船长室传来的告诫都没有听进去。 而船长室里的人,听着他们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心中越来越忐忑不安。 约翰轻轻地说道:“路易斯船长,请您做好准备。” 路易斯明白老学者的意思。 绝大部分的曼斯塔虫族对人类是无害的——这里说的是它们的外表,尽管的确是带着扭曲丑陋的外表,但那顶多是视觉污染。 但,曼斯塔王族不一样。 任何经历过人和虫战争的星球(能侥幸活下来,或者打退了虫族的)都知道一件事——不能直视曼斯塔王族。 到了曼斯塔王族这个阶等,它们的身体强度甚至超越了人类的母舰。 人类不是没有屠杀过曼斯塔王族。 但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如果这里真的是曼斯塔虫族的巢穴,那……王族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事实上,约翰心里,还存着另外一个更加大胆疯狂的猜测。 他怀疑这虫巢内,有可能存在着虫母。 甚至于之前的异变,或许是王族们在争夺虫母的交/配权。 这不是约翰在胡思乱想。 他不是专精这一行的专家,甚至不是这个领域的学者。 约翰只是足够聪明。 人老了,活到一定的岁数还没昏庸无能,或许就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异变开始时,他们看向虚空会受伤,也有人因此发疯,或者受不住刺激昏厥。 醒来后,都说自己看到了幻觉,或是无边的嚎叫和呓语。 整颗星球的生物——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它们的活性,它们的状态都在一天天改变。而虫族……所有的曼斯塔虫族都陷入了沉睡的状态,王族对低阶虫族的掌控力还没到这个地步。 那只能说明,有一个远比曼斯塔王族更加伟大,更加高阶的存在。 ——有且只有可能,是虫母。 但这个猜测,只会让乘客陷入更加疯癫的绝望。 约翰没有说出来。 或许,他的猜测是错的。 这位老者低低叹息。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水声。 从绿植上溅落。 原本干燥的巢穴,在潮/湿的水雾里浸泡久了,岩壁都沾染着淡淡的水汽。凝结成串的水珠滑落下来,拍碎在了机甲坚硬的外壳上。 驾驶员的情绪越来越紧绷,似乎一点点古怪的动静就会惹得他们发作。 那种一点、一点蔓延来的恐惧在滴水穿石,逐渐凝聚成一头庞然的怪兽,栖息在每一个驾驶员的身上。 尤其,当他们再度听到那诡奇的呓语。 那是啜泣。 是痛苦的呻/吟。 是极致的欢愉,是无边的恐惧。 那个声音,似乎在喃喃着些什么。 喘息着,嚎叫着,贪婪、极致的疯狂,扭曲,蜷/缩,害怕,狂喜。无比狂乱的情绪呼啸而来,带着颤动的脆弱挣扎。 呜呜,呜呜呜……又是低低的,细细的啜泣,好听的,可怜的哭喊声。 这都让机甲里的驾驶员们身上栖息的恐惧恶兽无比膨胀,他们痛苦着,绝望地呼吸着,控制着机甲的手指都在颤抖,却始终无法朝着相反的方向掰动。 ……跑啊。 他们心里这么想。 跑啊! 他们本能这么想。 但是,但是,机甲们仍然前仆后继地朝着巢穴飞去。 就像是飞蛾扑火。 就像是嗅到了可怜的,悲哀的诱饵。 他们直直地闯入不该闯入之地,掠过那些庞大肿胀的哨兵虫族。 ——他们看见了。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船长室的屏幕突然响起了诡异的电流声,而后整个屏幕骤然爆/炸,突然的火焰燃烧起来,目瞪口呆的路易斯船长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立刻飞扑过去抢救。 别的不说,好歹别全烧毁啊! 不然就算真的能抢救回来这破飞船系统,到时候船长室已经炸了,那还是没办法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你们看到了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虚空。” “空荡荡的,为什么会爆/炸?” “他们不会出事吧?” “天啊,可怜的史密斯……” 船长室突发事故,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只留下路易斯和船上的工作人员在飞快地抢救着火的船长室。 但听着那些人的议论,朱迪轻声地说道:“他们居然都没有看到吗?”她正靠在阿方索的身上,他们两人都没走太远,避开了那些流动的人群,“我的眼睛好痛。” 她低声埋怨。 阿方索苦笑了一声,“我也是。” 他俩的视线朦朦胧胧的,尽管在刚才那一瞬的一瞥里,他们反应快速地闭上了眼,但还是窥见了一点。 诡异的细小的触须,蠕动肿胀的身躯,湿/漉/漉的粘液和变形的躯体……所有的东西好似有着固定的形状又好似没有,仿佛有一双手把所有的东西都糅合到一起……转动的,蠕动的,诡奇的眼珠们交错着发出嘶嘶的声音…… 只是一瞬。 他们的大脑却被无边的浪潮冲刷。 朱迪苦笑:“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急切的呼喊,“约翰教授,约翰教授,来人,快来人,抬教授去医疗舱!” 他们两人沉默了。 看来除了他们之外,这位老教授似乎也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希望他没事吧。 朱迪沉沉地叹息,心里记挂着朱利安。 他到底还…… … 黑暗中,青年挣扎着,试图挪动自己。 他有点饿。也有点渴。 他蜷/缩着,抱住了自己,却感觉小/腹的位置有点奇怪。 呜,有点抱不紧。 怎么回事? 他疲倦地想,却想不出来。 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是惨叫,还是哀嚎? 在虚空中,好似有人在说话。 它安抚着,哄骗着他,让他的情绪又逐渐安定下来。 黑暗里,没有人看到,那些残骸,那些碎裂的机甲,那些血腥的东西,都被无声无息地拖走了。当铃茄草吸收了全部的血气后,它们的根须变得更加坚韧,散发出来的莹莹光芒虽然被黑暗吞噬,却愈发娇嫩鲜活。 嘻嘻,风声摇曳里,好似传来它们的笑声。 他试图拖动、或者爬行……是的,爬行,他累到手指都无力。 好渴,好渴,他在吞噬着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甜甜的味道从断裂的触须切口传来,而他吃得茫然而畅快。 然后,是莫名的恐惧。 他时不时抬头,有点不安,有点焦躁。 好似有什么东西时时刻刻地盯着他,从四面八方,甚至是从他的身体里盯着他,这种莫名的幻想让他有些害怕。 但没有,每一次都没有。 是错觉,是幻想。 他高兴着,害怕着,吃完了一餐。 在人类虫母恢复了一点力气,茫茫然想要继续爬出去的时候。 突然,一股黏糊糊的雾气缠住他的脚腕。 吸溜…… 又将他拖入更深沉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第86章 宇宙飞船上的人都不敢去找那些驾驶着机甲出去的人的踪影。 虽然人是生死未卜, 说不定还活着呢?船长路易斯曾经动过这个念头。 但他身后还有几十上百人在等着他指挥维持,他不敢冒这个风险。 但是有几个人的异样引起了路易斯的警惕。 在机甲和船长室出问题的时候, 有几个人被送到了医疗舱。 老学者约翰已经上了年纪, 虽然有打生命药剂,但看起来仍旧是苍老年迈,身体有点毛病挺正常的。可是朱迪和阿方索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两人本来就在船长的警戒线上。 这不能怪路易斯多疑。 从飞船坠/落到这颗星球上, 迄今为止,他们两人至少引来了两波怀疑, 行为总是有些可疑。 船长路易斯怀疑, 他们能够看到一些常人所不能够看到的东西。 ……当然他并非是认为他们有什么奇异功能,只是觉得他们非常细心, 可能发现了一些东西, 但并没有对外讲。 但为了不引起飞船上其他人的敏/感神经, 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公布出去, 只是私下盯紧了他们几个。 在机甲出事后的第九天, 他们察觉到了外太空有什么异动。 那时候飞船上有许多人正在外侧检查飞船的情况,系统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出了警报, 警告天上存在不明飞行物。 船长立刻让他们撤回来, 而在这个退入飞船的过程中, 有人看到天上……有飞人? 说是飞人, 也略有奇怪。 听那个人的描述,应该是人类长了翅膀从天上飞了下来。 “难道是翼人?” “真的有这种人类?” “能不能把宇宙史背一背啊, 这玩意儿最基础的吧,还能不知道呀?” “我听说有羽翼的种族非常漂亮, 能不能见识见识?” “你们在想什么呢?难道不应该高兴有人来救我们吗?” 此话一出, 场面就寂静了。 “……不是,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就算是翼人,他们也不能凭借肉/体,直接从外太空回到星球。” “这种过于高压的环境,能够直接碾碎我们的骨骼,再强大的肉/体也没用。” 路易斯脸色难看地说道:“我认得他。” 已经被维修了部分功能,如今正如同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正在缓慢运行的系统,慢吞吞/吐出了几张图像,平铺在屏幕上。 船长指出来的,正是其中一个浅红色头发,浅红色眼睛的男人。 他看起来高大硬朗,身体后还摇曳着一条粗壮的尾巴,背上则生长着短小的双翼。如果只从外貌来讲,他长得非常不错。 屏幕上出现的这些人,都有一张过于完美的容貌,却又给人一种格外强烈的非人感。 人是不够完美的。 再美丽出众的人都会有着细小的瑕疵,而这些不完美的瑕疵,正是千千万万个人类。 可在他们的脸上却似乎挑不出什么瑕疵,仿佛这张脸生来就是如此精雕细琢,带着极致的完美。这一种看似美丽,实则冷硬的漂亮反而会让人产生无端的恐惧。 “……这些人都他妈是虫族,不,它们是曼斯塔王族!”路易斯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无比的愤怒,“德克斯特,这一张脸,化成灰我都认得。” ——德克斯特,这只王族上次被大众所知,是出现在八十几年前的荣誉战场上。 … 船长室。 原本冒火星燃烧起来的地方,经过了抢修之后留下了一片灼烧的痕迹,但修修补补勉强能用。只是时不时还会响起警报声,听起来非常凄惨,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这艘飞船真的不会完蛋的错觉。 被请来的约翰,朱迪以及阿方索,都坐在各自的椅子上,看着刚从外头回来的船长路易斯。老约翰的眼睛还有点朦胧,不得不换了眼镜,而朱迪和阿方索两人都坐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紧密。 路易斯大步在长桌前站定,快人快语地说道:“我就不兜圈子了,想请教几位那天船长室出事前,你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老学者约翰脸色未变,朱迪神情肃然,阿方索看了眼路易斯。 这几人都是掩饰自己情绪的老手。 约翰苍老的声音响起,“船长,你所说的‘看到’,又是指的什么呢?” “一切,任何一切算得上异常的东西。”路易斯平静地说道,“当初在战场上,也会存在这一类人,在和王族的交手中,他们总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军队内部,会把这样的人称呼为灵者,寓意敏/感的人。” 他的视线在他们几人身上扫过,沉声地说道:“而我怀疑,你们三位都是灵者,能够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阿方索:“船长和我们说这些,莫不是在唬我们?” 路易斯笑了,“如果我想吓唬你们,就不会开诚布公和你们谈了。我并不是希望诸位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只是希望你们能将那天看到的东西告知我们。”他虽然笑着,但能看得出来他的情绪还是紧绷着,带着一种严肃的气势。 老约翰无奈地摇了摇头,“阿方索,不管这是真的假的,你刚才的那句问话,在船长的心里,就已经有底了。”这老人看得明白。 “我那天,的确是看到了点东西。” 他摘下眼镜,爽快地说道:“我看到了像是肉瘤,又好似是触须的东西。那些东西非常晦涩诡谲,不太像是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亵渎之物。尽管看起来像是魔鬼或者怪物,但应该比之二者还要恐怖。我个人认为,它或许也是一只曼斯塔王族的本体,不是完全的形态,不然我们当初所有人都该死了。但,最起码也是其中一部分的表征。” 约翰要么不说,要说就非常彻底。 有了他的打头,朱迪倒也没瞒着,“我和阿方索看的没有约翰多,但我们好像看到了一些类似外骨骼的形状,还有翅膀。”不管怎么说,看起来应该比约翰教授看到的要好上太多。 虽然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一定的精神冲击。 约翰教授叹了口气,将眼镜重新戴上,看向一言不发的路易斯船长,“我知道船长或许非常痛恨虫族,但我们应该清楚,人类和虫族的肉/体差距,不是靠着数量就能填补的。如果单凭机甲,就想要消灭一只虫族也有些费劲,更何况,这是属于虫族的星球,我们才是外来者,请船长不要轻举妄动。” 路易斯船长坐了下来,撸着自己短短的头发,粗声粗气地说道:“我是不喜欢虫族,但也不是白痴。这一船人的命都挂在我身上,我不会冒险。 “但现在,也不是冒险不冒险的问题。寻找飞船能源的进展缓慢,谁也说不准,这该死的星球上到底有没有可以提供分解的材料。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备用能源耗尽,就无法提供日常的需求。就算有食物,大部分人也撑不住几天。” 提及这里,约翰教授看了眼朱迪和阿方索,才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这颗星球上,未必只有这些曼斯塔王族。在过去几百年间,基本上不曾听说过曼斯塔王族会聚头,它们的王族更像是动物界的老大,轻易不会碰头。我记得上一次,还是去年雅斯顿主星的战役,那近十只王族出现在战场上,据说,是为了掠夺虫母。” 这些本是机密的内容。 但约翰教授是他行业内的顶尖学者,朱迪和阿方索两人是涉事人员,这其中,怕是只有船长路易斯才不甚清楚。 不过路易斯听完约翰教授的话,虽然脸皮狠狠抽动了几下,但也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咬牙说道:“我的确是听到过一个猜想,虫族们聚集在雅斯顿主星的战场上,是因为某些东西。如果这个所谓的东西,就是虫母的话,那我大概知道第一研究所为什么会覆灭了。” 约翰教授的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聪明。 朱迪:“……所以,约翰教授,您的猜测是什么?” 约翰教授慢悠悠地说道:“我的猜测?我觉得,这颗星球上,存在一位,或者一只虫母。且不管我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最开始的异动,应该是那些王族们在争夺交/配权,而胜利者可以成为王虫。这整颗星球上最近的种种变化,包括你们发现的植物在疯狂生长,动物们都在不断交/配,都或许是受到了繁衍的气息。而曼斯塔虫族的沉睡,也未必和这个没关系。” 朱迪的心脏狂跳,和阿方索对视了一眼。 看似平静,心里骇然。 约翰教授这个猜测,几乎把事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船长苦笑了起来,“如果这里真的存在一只虫母,那我们也不用想着自救了,基本上只要等死就行。”他这个说法显得有点悲观,不太像是他之前所表露出来的淡定,朱迪忍不住问,“哪怕是王族,也没见船长露出愁容,为什么虫母就更严重?” 路易斯船长看向她,摇着头说道:“朱迪研究员,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如果虫族真的存在虫母,那它们就几乎拥有了永动机一般的繁殖能力。军队最内部曾有过一个粗略的数据,虫母的孕育到子嗣的诞生,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但一次却会生产出几百万的子嗣……你别看几百万的子嗣放在战场上是炮灰,但这里面只要诞生出一只王族,或者几十只高级虫族,就已经非常难缠。”更何况,几百万也不是小数目。 尽管母舰齐射能杀掉一大片虫族,但每一次开炮都必须伴随着大量能源的消耗,如果将其都用在消灭炮灰上,当真不值得。 他们这一次交谈的时间不算长,但直到从船长室出来时,他们几个看起来都精疲力竭,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一般。 约翰教授倒是精神奕奕,他笑着和朱迪他们道别,慢悠悠地乘坐着小型飞行器溜达着走了。 朱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几乎用气声说道:“他可能猜到了。” 阿方索垂下眼,揉了揉朱迪的头发。 ——约翰教授怕是已经猜到,这颗星球上的虫族,或许是一位人类虫母。 “一位”这个词,怕不是偶然。 是啊,聪明人如果太聪明的话,一点蛛丝马迹都难以掩盖他的眼睛。 如路易斯,如约翰教授。 只有这样,才能完美地解释,为何曼斯塔虫族掠夺了他们的飞船,却不吃了他们,甚至还任由着小蛋糕(人类)在星球上四处乱滚。 虫族不需要人类活着,只有人类才需要人类活着。 约翰教授临走前的一眼,让朱迪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位布莱克将军。 看似平静,实则非常犀利,好似一眼能穿透他们的心。 但现在,朱迪除了想知道朱利安到底怎么样之外,最挠心挠肺地,还是想搞清楚“灵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他们从未接触过? 这是属于军方内部的秘密。 … 哈湫—— 一声小小的哈欠,人类虫母软绵的动静,惊起一些黏糊糊的触须游走。 他有时在沉睡,有时候又会因为某些粗暴而醒来。 他茫然,又好似会不安。 时不时惊颤,不解地看向四周。 他畏惧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但茫然的神智,让他暂时无法理解那种恐惧又是为什么。极端的不安里,他又会感觉到一些湿/漉/漉的,让他有点安心的粘液爬上他的手指,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亲吻。 那团小小的,灰白的粘液啃上了妈妈的手指。 于是,又一次带着恐惧的啜泣低低响起。 哭了睡,睡了哭。 在这浓稠到几乎永夜,什么都无法看清,什么都无法庇护的时刻,他陷入一种混沌的状态,就好像意识都要在极致的触感里溃散,软绵绵地化为万物。 ……摇篮,他感觉到摇篮轻轻地晃动。 那种温柔的感觉,让朱利安仿佛想起玛丽妈妈。 妈妈…… 他喃喃着。 他的耳边,几乎日夜都在吵闹着这个名词。 妈妈。 朱利安露出皙白的脖颈,脸上带着一种圣洁般的懵懂。 眼泪滑下来,他却不知为何而哭。 “朱利安……”好像是坏掉的卡带,又仿佛是扭曲的魅影,在断断续续,带着痛苦的呻/吟,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朱利安,朱利安……” 它带着扭曲的神经质,在穹顶之下拥住可怜的人类虫母。 朱利安再一次昏睡过去。 沉入永夜。 … 等到,等到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时候,他蓦然从黑暗里惊醒。 就好似人缓缓破开水面,肢体在重新适应着岸上的空气,皮肤和任何东西接触时都带着一种怪异的肿胀感,手指发麻无法敏锐的伸展,就连脚趾都带着那种不太舒服的麻痹……朱利安呆呆地,呆呆地坐着。 直到埃德加多进来,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只会是它。 他茫然地记起一些片段,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然后,是另外一些血腥残酷的画面。 他在,不断地吞吃。 不断,不断,不断,不断地吃。 因为饥饿。 孕育子嗣,本就需要大量的营养。 他吃掉了埃德加多的腿,又吃掉了它的触须。他记得他吻住了它的口器,又撕开了它的发声器,他吃掉了好多,好多…… 朱利安的脸色苍白,他苍白得如同雕塑。 “朱利安。” 清冽的,低沉的,属于埃德加多的声音。 朱利安又颤了颤。 他似乎不知自己怎么了,身体好似在恐惧着埃德加多。 他一边觉得自己吃太多对不起埃德加多,一边又忍不住瑟缩,是啊,瑟缩,仿佛骨髓里已经无法抵抗那种无止境的索求。 “朱利安,”埃德加多的脸映入朱利安的眼中,“……是太过分了吗?” 它的手指抚弄上他的眼角。 朱利安微微昂起头,有点倦怠地蹭了蹭。 埃德加多似是有点惊喜。 属于虫族的嘶鸣里竟然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妈妈有点傻乎乎的。” 人类的意识惊醒了一瞬,朱利安缓缓说道:“不许说我傻。” 这句话一出,就算是埃德加多,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笑声落入朱利安的耳边,让他软绵绵的意识似乎更加清醒了一点,振作了些看向它。 他在看着埃德加多脸上的笑。 它居然会笑了。 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虚假的,如同套壳一般的虚伪笑容。 它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变得像人。 更像人。 如同虫母喜欢的那样。 ——是最彻底的伪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规矩,完了,我的更新时间没救了。 打破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沉痛) * 第87章 朱利安艰难地翻了个身。 其实也不多艰难, 就是还不太适应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 从他醒来后,他有种自己已经睡了几个月的错觉。 他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肚子, 有一点点茫然。 即便他已经被告知过无数次, 可当看到自己的肚子真的一点点大起来的时候,朱利安仍然会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惶然。 每一次视线从上面掠过时,他都会仓皇地移开视线。 好似不看, 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埃德加多给他送来了食物。 非常香软, 吃起来有种软黏黏的感觉。 朱利安吃了两口,就忍不住那种干呕的反胃, 捂着嘴趴到了平台——大床边上。他吐的时候又吐不出来什么东西, 纯粹只是无法忍受那种口感吃起来……似乎和他半睡半醒吃下的,属于埃德加多的触须。 触须, 硬壳, 节肢, 翅膀……那些部位都有着不同的美味。 但朱利安只要想起甜美的味道, 与此同时涌起来的却是无法忍受的反胃感。 几只花色虫在他的身边爬来爬去, 焦躁地嘤嘤叫。 “妈妈,妈妈疼?妈妈难受?” 原本难受得眼泪都要流出的朱利安在听到花色虫突然能说话, 整个人下意识往后一缩, 正好缩进了埃德加多的怀里。 人类虫母瞪大了眼, 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讶异, 指着花色虫的手指都在颤抖,“它们, 怎么会说话了?” 许是已经习惯了人类虫母身上的体温 ,在抱住朱利安时, 它身上的皮肉忍不住溃散出一团触手滚落下来, 慢吞吞、慢吞吞地用着朱利安无法发现的速度爬上了白色的袍子, 在摸上朱利安的脊背时,他被冻得一个激灵,猛地看向埃德加多。 它遗憾地抽了出来。 为什么虫族的拟人无法模拟出人类的温度呢? 如果它能模拟出人类的温度,就不会带着属于异类的冰冷,在触碰妈妈的时候,妈妈也不会每一次都因为那异样的寒冷而颤抖。 朱利安早就习惯,或者说,被迫习惯了这些蠕动的恐怖触须,在给了埃德加多一个要安分的眼神后,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它们怎么能说话了?是只有它们能说话,还是都能说话了?” 埃德加多:“哨兵,工具都会。工兵暂时还不会。” 这个暂时,就很微妙。 朱利安:“……就算是进化,可这进化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些?”他总觉得自己在课堂上辛辛苦苦学习的生物学知识全部都喂了狗! 为什么生物的进化会在朝夕间就完成了? 虫子暧/昧地磨蹭着朱利安的耳朵,“朱利安喜欢。” 朱利安:“……我没。” 埃德加多浅灰色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在眼球里又长出两颗肉瘤,齐齐盯着朱利安,片刻后又猛地消失,“朱利安是人类,朱利安想做人类。如果只有一个人类,没有办法在塔乌星长久生活下去。” 不能说法,无法交流,就愈发无法忍受。 它说这话时,带着有别于它平时的智慧。 尽管朱利安知道,埃德加多和代号A融合了后,埃德加多有脑子了,是真的长脑子了。但许是之前它给朱利安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那种极致混乱无序的模样,不管过去了多久,朱利安都记忆犹新。 “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嗯了一声。 “A?” 埃德加多也应了一声。 于是朱利安靠在埃德加多的怀里,慢吞吞地说道:“它们不说人话,我也开始能听懂了,这没什么差别。” “这有很大的差别。”埃德加多平静地说道,“如果不能让朱利安生活得安心,朱利安总是会想着离开。朱利安是人类。朱利安不喜欢虫子。朱利安讨厌,畏惧曼斯塔的外表。朱利安连养宠物,都喜欢养那种软绵绵的猫虎兽。” 听到最后一句话,朱利安的脸色微红。 他嘟哝着,“猫虎兽毛绒绒的,不喜欢才不正常。” 他以前养动物的时候,都是养大型危险的动物。 而猫虎兽很像以前某个星球上的一种叫“猫”的生物,但叫声听起来比较威猛,捕猎时也很凶残,所以取名叫猫虎兽。 可再凶残,猫虎兽在他们饲养的动物里,都算是比较乖巧可爱。 一旦养熟了,它们甚至会在保育员工过去的时候嗷呜嗷呜地蹭,可爱得保育员浑身发抖,恨不得去揉搓它们——其实是为了骗多一点吃的。 一种心机的小动物。 埃德加多:“所以朱利安果然更喜欢猫虎兽。” 它委屈吧啦地说道。 “下次,经过它们的繁衍地,我会吃光它们。” 朱利安:? 朱利安弹了起来。 “不行!” 埃德加多肉眼可见更委屈了,分明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却弱小可怜地将额头抵在朱利安的肩膀上,哼哼唧唧地说道:“朱利安不爱A,A不高兴。” 朱利安无意识抹了把汗。 刚才埃德加多的话可连一点开玩笑的意味都没有! 它过于朴实无华,不懂什么叫威胁。 说出来的话,就是发自内心。 不是威胁胜似威胁。 朱利安不得不敷衍地哄他,“行行行,我最爱你,我最爱你好了吧?我不去喜欢那些什么猫虎兽了,它们的毛绒绒一点都不好摸,你的翅膀最漂亮了。” 埃德加多从朱利安的身上抬起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浅灰色眼睛。 他抿住嘴角。 但还是乖巧,羞涩地笑起来,“朱利安喜欢埃德加多的翅膀?” ——虫族不会欺骗妈妈。 朱利安的耳边恍惚闪过这个念头,他沉默了一会,认真地说道:“我很喜欢埃德加多的翅膀。” 他当然曾经喜欢过代号A那对漂亮的翅膀。 轻薄的羽翼,繁杂的纹路。 扑闪时,大片大片的鳞粉散落下来,如同绚烂的光河。 那种癫狂的美丽,难以移开眼。 他不知道,曼斯塔身上的鳞粉都带着剧毒,每一次呼啸起的癫乱美景,都是一场属于死亡的盛宴。血腥埋藏在绚烂之下,带着糜烂的气息,诱/惑着猎物不自觉地踩进陷阱。 … 在巢穴磨磨蹭蹭了好久,又换了一种食物后,朱利安总算能吃下去。 而他也大概知道了发生的事情。 原本在埃德加多打赢了其他王族后,交/配就会开始。 但碍于人类虫母实在太过娇弱,埃德加多原本只是想遵从朱利安的意愿,只是帮忙开拓腔道,实际上,这也是他们一开始的想法。 但朱利安太小觑了本能的影响。 哪怕他的身体和意愿都不愿意,可他在和埃德加多接触后,就已经不受控制地被拉入那场癫狂的乱流里。 埃德加多受到人类虫母的蛊惑,一次又一次地覆盖住了万千。 最终,险些让虫母的意识都溃散了,它才勉强拉住了自己的理智,用所有的触须(仅剩下)地缠绕住朱利安,将自己隔离在外。 然后最后的触须也被朱利安吃光了。 朱利安:“……” 他偷摸着打量埃德加多。 看起来人类的形态没什么问题,但是…… 他清了清喉咙,“埃德加多,变成虫族的模样让我瞧瞧。” 埃德加多一愣。 化形开始的时候,那的确不好看。 人类的身躯被极度地拉扯扭曲,好似被无数的重力挤压成肉饼,再在诡异的作用下,变作一只不足巴掌大的虫族。 朱利安的脸色微变。 在埃德加多融合后,他已经彻底成年。 它能将庞大的本体变作人形,就已经是最完美的证明。 而它同时也能选择将自己变作之前如同代号A那样的虫族姿态,但一般都会选择一个它最习惯的大小。 而朱利安记得,埃德加多习惯变成和高级虫族那样的体型。 这袖珍娇/小、不足巴掌大的模样…… 朱利安有些懊恼,到底还是吃多了。 埃德加多娇/小的虫体趴在朱利安的手腕上,平静地说道:“朱利安,喜欢朱利安吃我,吃掉我,和朱利安融为一体。” 进食。虫母在进食。人类虫母在啃噬着它的身躯,一点点地掠夺它的力量。它不可避免地变得衰弱下去,身体逐渐变得残破不堪。 那有点疼。它想。 它磨蹭着妈妈的手腕。 血脉突突的跳动,从血管蜿蜒爬出。 它贪婪地闻着那清甜的香味,但有什么关系呢? 嘻。妈妈吃下了它。 它的一部分也在妈妈的体内。 循环,不断循环。 这是每一只虫子的期待。 朱利安不能理解。 但他从不会试图去理解他无法明白的东西。 靠近,意味着自己的癫狂。 埃德加多变得这么小,他忧心忡忡地说道:“你把其他的王族都揍了一顿?你打得狠吗?别它们发现你现在力量不足,趁机给你揍了。” 埃德加多:“不会。埃德加多已经是王虫。朱利安暂时不需要更多的王虫,所以不会有竞争。”但,另一个原因是埃德加多绝不会让步。 哪怕现在朱利安再度掀起一次浪潮,埃德加多也绝不相让。 虫族不该有嫉妒。 正如德克斯特被妈妈疏远,但它不会去嫉妒埃德加多。 嫉妒这种情绪,本不会存在。 可是埃德加多会嫉妒。 它太小。 相对于王族们动不动几百年的寿命,埃德加多的半身是三四年前才醒,而另一半也顶多追溯到八十来年前的荣誉之战。 拥有大部分智慧的半身在虫卵里,被朱利安用以浓烈的喜爱浇灌——是的,尽管后来遭遇了那么多,但朱利安曾经是无比喜欢自己养育过的动物——在后来,又被人类虫母带在身边……即便人类虫母对待它的态度夹杂着嫌弃和恐惧,但朱利安同样无可否认,在玛莎矿星的那段时间,在遇到愚痴的埃德加多之前,代号A的存在给他带来了不知多少安慰。 在无知无觉间,朱利安容许代号A侵入他的界限。 紧接着,是偏执而又愚痴的埃德加多。 它们是最初出现在朱利安世界的曼斯塔虫族。 它们是幼崽。它们不够完整。它们无法遵从完全的虫族本能。 它们由朱利安所塑造,由朱利安所养育,在朱利安那细微的愧疚之下,一点点侵蚀着属于人类虫母的底线。 终于,终于,它成为了人类虫母的第一只王虫。 王虫不会只有一只。 但只要埃德加多活着,朱利安的王虫,就只能有它一只。 嘻。 因为虫子嫉妒。 被人类虫母用喜爱,痛苦,嫌弃,愧疚,怜悯,同情等等情感教养出来的曼斯塔已经被彻底带歪。它本该忍耐,它应该忍耐,忍耐住那些不该有的嫉妒,压抑住不能存在的偏执。 也不能委屈。 可是,嘻,朱利安不想要。 朱利安不喜欢虫族。 朱利安不接受人类虫母这个事实。 但不接受也没办法。 不得不接受,不得不接纳。 可人类虫母还妄想保留他最后一点人性。 他永远。永远。都无法接受自己会变成那样淫/乱邪恶的存在,堕/落到永恒的黑暗里,不断地诞下子嗣,再和子嗣交合……那种亵渎的存在,妈妈不会允许。 在所有一切的可能性中,选择埃德加多,就成为了所有选择中,对于朱利安来说不得不选择的唯一。 埃德加多知道吗? 埃德加多不知道吗? 这重要吗? 虫族离不开虫母。 人类虫母,最终也无法离开虫子。 埃德加多趴在朱利安的手腕上,刚被朱利安称赞过的翅膀轻轻/颤动着,带着优雅的弧度,“朱利安的朋友在虫巢外徘徊。” 朱利安被埃德加多提醒,立刻想起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朱迪和阿方索还在巢穴里啊啊!! 他那时候能留有最后一丝意识把朱迪和阿方索推开远离事故多发地,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但,但…… 这也意味着…… 朱利安的内心在绝望地哭泣,干巴巴地挤出艰涩的语句,“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虫巢里的虫族都沉睡了,他们无法取得食物,就从育儿室那里离开了。”埃德加多显然无法体会到朱利安骤然想死的情绪,只是能感觉到人类虫母的体温猛地提高,心跳声加速,血液带着微醺的气息飘了出来,令虫不解,“心跳加速,温度升高,瞳孔也略有变化,朱利安,为什么会感到害羞?” 是的,埃德加多不至于连害羞的情绪都判断不出来。 但为什么? 朱利安:“……” 啊啊啊啊别提醒了他呜呜。 心情就是很想死。 不得不做一件事情后,还被提醒了朋友有可能那个时候还在隔壁被迫听床脚哈哈哈哈这个星球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88章 朱利安尴尬地看着巢穴内的十来个人, 一眼掠过去,只有几个王族是认得的, 剩下的那些脸, 他甚至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留着淡淡的熟悉感。 好似曾经在半睡半醒时,感觉到它们的气息。 朱利安不自觉地缩在埃德加多的怀里, 喃喃地说道:“它们来做什么?” 说他故步自封也好, 说他自欺欺人也罢。 在塔乌星这些日子里,朱利安除了接触到埃德加多, 伊莱克特拉, 德克斯特外,就只有他身边那些花色虫和哨兵虫族, 其他之外的虫族, 基本都是背景。 自从他抗拒虫族的态度流露出来后, 那些王族同样被哨兵虫族所排斥, 只能偷偷摸摸施展手段, 用尽一切的办法偷渡。 往往那个时候,朱利安都睡得过分深沉, 倒是没引起任何的反应。 埃德加多:“它们想见妈妈。” 这是废话。 如果不想见, 虫族就不用一窝蜂地出现了。 伊莱克特拉粉色的头发在这磷银叶石的照耀下愈发有光泽, 在白了一眼埃德加多后, 无奈地看着朱利安说道:“妈妈,现在塔乌星已经有六十九只王族, 如果妈妈愿意见一见它们的话,还能顺便和它们提一下妈妈喜欢的东西。” 朱利安对伊莱克特拉这句从头到尾都没有因果逻辑的话感到诧异, 但还是忍不住问:“我喜欢的东西?” 伊莱克特拉微笑:“妈妈似乎很喜欢德克斯特带回来的小玩具, 还有些王族要回来, 如果能知道妈妈喜欢的东西,顺便带回来就再好不过了。” 朱利安:“……” 伊莱克特拉这口才是绝了。 朱利安:“……不用了,谢谢。” 他正想把见面的事情也回绝了,却感觉到一根冰凉的触须从他的身后摸了摸他的腰,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神色怪异地看向埃德加多。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联结似乎被人不经意触碰了一下。 埃德加多的想法流淌过来。 [朱利安和它们见见也好。] [虽然朱利安不喜欢虫族,但如果出事,它们会是最好的护盾。] 朱利安汗颜,这种说法也显得他太渣了吧? 不喜欢,然后还要利用他们来保护自己,就算再怎么说服自己,都还是觉得有点良心难安。 朱利安想了下,还是答应了。 但不是在虫巢。 他在巢穴待了太久,已经想出去看看了。 埃德加多带着他离开了巢穴,来到地表的时候,朱利安看到了林间或站或立的几十人,它们在无数虫族的簇拥下看向他,那孺慕干净的眼神,如同在望着它们敬仰的神明。窸窸窣窣的动静在林间响起,朱利安看到它们全部都跪了下来,仿佛是要袒露出自己最完全的弱点一般,它们都显露出了自己的部分形态。 是人,也非人。 埃德加多的声音在朱利安的耳边淡淡响起,“它们露出来的,全部都是它们身体能量最集中,或者最薄弱的地方。” 朱利安:“……有什么用?” 他被这些人的动作吓唬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叫他们站起来。 埃德加多:“吃的时候,朝那里下手,会更容易。” 朱利安哽住。 他喃喃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不希望我吃除了你之外的虫族。” 他说这话时,并不是能完全接受这种血腥的残暴。 只是出于一种被折腾到绝望的无奈。 埃德加多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在的时候,朱利安当然要吃我。但如果我不在朱利安的身边,朱利安饿了怎么办?”如果人类虫母陷入了无止境的饥/渴,却又不愿吃光埃德加多,那肯定会有吃其他虫族的时候,埃德加多对这点适应良好。 这许是当初代号A在实验室都要翻山越岭给朱利安送触须吃的毅力来源吧。 朱利安眼角瞥见它们还跪着,急忙干巴巴地说道:“你们快起来!伊莱克特拉,德克斯特,你们怎么也带着它们胡闹?”朱利安没有发觉,他无奈训斥的话带着难以觉察的亲昵自然。 虫族无法发现这些细微的情感。 却能发现人类虫母对它们的抵触在一点点淡去。 伊莱克特拉随手拖起来自己身边的一只虫族,爽朗地笑道:“这不是怕我们又吓到了妈妈了吗?”被它拖起来的虫族一头冰蓝色的头发,就连眼睛也是冰蓝色,好似一个从冰山里走出来的人,但它看向朱利安的眼神却无比的温和,它欠身说道:“妈妈,我是霍尔斯特德。” 朱利安晕乎乎的和它问好。 于是就发展成一只只虫族过来和朱利安自我介绍,然后轻轻地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又晕乎乎地退后。 朱利安记名字记得晕头转向。 他本以为自己会记不下来,但没想到最后一只虫族退后时,朱利安稍微一想,居然能够把它们每一只虫族的外表和它们刚才报过来的名字一一对应。 就是王族的数量远远超出了朱利安的预料,他没想过居然还有这么多只王族。 伊莱克特拉似乎明白朱利安的疑窦,笑着说道:“妈妈,现在曼斯塔只剩下八十一只王族,还有几只在外面赶不回来,现在连带埃德加多,塔乌星上,一共有七十只王族。” 朱利安半心半意地点着脑袋,七十艘母舰齐聚在塔乌星,如果换做是人类,当然会感到不安。 但朱利安奇异地感觉到一丝安稳。 他捕捉到了这一点情绪。 朱利安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仍然是那么清透。他的声音很慢,似乎一边说,一边还在思考,“你们全部都赶回塔乌星,是因为,我的存在吗?” “是。”埃德加多是唯一一只能靠近朱利安的虫族,任谁都看得出来,在这么多只王族的环绕下,人类虫母的身体不自觉地依赖靠近着埃德加多,列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痕迹,“王族们感应到了虫母的存在,所以会回归母星。” 保护虫母是它们的本能。 所以它们会不顾一切地回归塔乌星。 朱利安更加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颗星球,能容纳得下这么多的虫族?” 虽然他不知道曼斯塔的数量到底有多少,但总感觉,那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尤其是曼斯塔王族的数量居然远比人类报道出来的还要多上不少——当然,这可能是官方出于谨慎和安抚,并没有把他们掌握到的全部消息外泄——但还是非常、非常地多。 德克斯特平静地说道:“这是您的星球,是虫族的母星。不管在外游荡的虫族数量多少,虫母与母星都会接纳它们。” 朱利安听出了一点不太寻常的意味,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这场简单的见面会就此结束。 等到王族们都散了,只剩下朱利安和埃德加多,以及伊莱克特拉,德克斯特这几只朱利安熟悉点的虫族后,朱利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们聚集在一起,吃饭的问题,还有领导的问题,这些要什么协商?”他说得有点吞吞/吐吐,却全部都是非常实际的问题。 曼斯塔虫族在宇宙的代名词就是贫瘠、饥饿和疯狂。 将它们全部都聚集在塔乌星,这颗星球都不够它们啃的吧? 德克斯特:“妈妈不用担心,虫族们在出现时,就知道它们要做什么。”工兵是工兵,哨兵是哨兵,工具是工具,就连新增的巡逻等等的几类虫族,也天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会自然而然并入意识联结。 “至于吃饭的问题,”伊莱克特拉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只要妈妈清醒,只要还在塔乌星上,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朱利安:“……可你们这些王族?” 王族的数量这么多,凑在一起难道是什么好事? 埃德加多:“如果朱利安愿意,它们都可以充任王虫。” “不要!”朱利安的声音几乎是惊恐,看向埃德加多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谴责,“我不需要那么多王虫。” 埃德加多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骗朱利安的。曼斯塔王族会是朱利安最后一道防线,有我们在,不会有人能够再伤害到朱利安。”伴随着它的声音,朱利安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笼罩住一般,“我们当然也会各司其职,不会让朱利安为难的。” 简单安抚住朱利安后,埃德加多去接了朱利安的朋友——朱迪和阿方索——等到他们在林间安全的地方碰头后,埃德加多才在朱利安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离开,然后再度出现在伊莱克特拉和德克斯特它们面前。 除了这两只王族,刚才离开的几只王族也都回来了。 朱利安不在时,它们身上强烈的非人感愈发鲜明,仿佛只是勉强披上了人皮的恶兽,虽然已经学会了人类的形态,却仍然无法遮掩从皮囊底下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它们的眼神,更是重灾区,丝毫不带有任何的情感,仿佛只是两颗空洞的石头,只是颜色各有不同,却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妈妈没有问。” “妈妈的潜意识在排斥。” “和人类的联系开始了。” “所有的虫族从妈妈醒来开始,都不许再吃人。” “妈妈的子嗣发育很快,还有半个月。” “埃德加多来了。” “埃德加多来了。” “埃德加多来了。” 冰冷、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妈妈要是看到你们这样,会喜欢你们才怪。” 所有的王族里,最类人的应该是伊莱克特拉。 其次是和朱利安最亲密的埃德加多。 要说谁是最受宠的,当然是埃德加多。 朱利安甚至容许它吃奶。 虽然他也因此恨不得把埃德加多追杀到天涯海角。 康迪斯:“你在欺骗妈妈。” 它的语气平静,冷漠。 就一如这里多张面孔,如同埃德加多本身。 埃德加多:“妈妈喜欢弱小,喜欢人类,喜欢毛绒绒的东西。” 而这些,都和曼斯塔背道而驰。 埃德加多只不过是将冰冷残酷的一面隐藏起来,至于欺骗,他当然不会欺骗虫母。 只不过,妈妈没有问,不是吗? “人类还在追查塔乌星的地点,之前埃德加多和德克斯特的动作太大,第一军团和第七军团已经发现点苗头了。” “德克斯特掠夺的飞船上,有不少是联邦非常看重的人才。” “有妈妈的朋友。” “帝国已经开始和联邦洽谈。” “死亡星海没有别的异动。” “塔乌星的存在稳定,目前没有出现任何衰退的痕迹,只要妈妈一直清醒,不必担心其他的问题。” “如果妈妈一直想要保持这样呢?” 王族们仿佛是运用着同一个脑子,又或者它们的脑速是同样快速。 它们说出来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上一句刚结束,下一句已经飞了出来。 直到这一句。 它们一齐陷入了沉默。 妈妈。 朱利安。 人类虫母。 “一切听从妈妈的意愿。” 它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管人类虫母想要什么,不管人类虫母要做什么,它们当然会不顾一切去满足妈妈的愿望。 虫子们安静了。 它们的听力都非比寻常的好。 所以,哪怕它们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是能听到很远、很远处,朱利安和朱迪他们的交谈。 人类的交谈是窃窃私语,连语言都带着情绪。 那是虫族无法理解的炽热情感。 它们听到朱迪在闻朱利安的身体问题,也能听到人类虫母略显不安的身体摩擦,他似乎有些羞耻,更有些不安,试图去掩饰自己身体的变化。 但他的人类朋友都非常耐心,非常友好地安抚住人类虫母颤抖的情绪,然后,它们听到人类虫母小小声地说道:“我刚刚,刚刚被埃德加多带过来的时候,好像,好像感觉到它们动了。” 一种好似苦涩,但比苦涩还要甘醇的味道炸/开,带着羞恼和不安。 “这,它们是不是,活的。” 那个人类女性的声音带着轻笑和无奈,“你说什么呢朱利安,当然是活的呀。”这要是个死胎,才是大问题。 人类虫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歧义,连忙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曼斯塔虫族,不是卵生的吗?”他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感到非常的羞耻,但还是逼迫着自己不得不说出来,“我,这,它们不应该会动啊!”他闭着眼说道。 要被迫面对自己开始肿胀起来的肚子就算了,再动下去就不礼貌了哦。 朱利安欲哭无泪,很想把自己敲晕。 似乎人类虫母的问题震慑到了他的友人,就连她也沉默了好一会,才干干巴巴地说道:“……也有可能是,胎生……?” 人类虫母的情绪好似要崩溃了,“胎生?” 他倒抽了一口气。 “这可是三个!” 他听起来像是要晕过去了。 虫子们想。 妈妈…… 它们轻轻地叹息,带着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冰冷。 真好。真的,非常好。 有多少年,有多少年,曼斯塔没有新生儿了? 在最后一只虫卵都被孵化,在最后一只王族卵都被破坏后,它们原本以为灭亡的钟声已经敲响,谁能想到,会在万物如同开玩笑的时候,再度迎来它们的王。 是人类虫母又怎么样? 不喜欢曼斯塔王族又怎么样? 虫族们窸窸窣窣,露出狰狞的獠牙。 没关系。 因为妈妈太心软了。 他软得就像是一滩水,总是会忍不住被虫族的温情所蒙骗。 但虫子们不会伤害他,虫子们会保护他。 埃德加多躬身,背部的皮肤撕裂开来,露出一双漂亮的羽翼,轻易地飞了起来。 它揉去冰冷的表情,露出柔和的一面。 该去安稳情绪不安的妈妈了。 ——只要给虫族足够的时间,它们会让妈妈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习惯。 * 第89章 在朱利安哀嚎的时候, 朱迪眉间的担忧褪/去了不少,她依偎在阿方索的怀里, 看起来似乎没了几天前的愁闷。 朱利安嘟哝着:“你都不安慰我, 还嘲笑我。” 朱迪笑容更大了些,忍俊不禁,“我可没有, 我是觉得高兴。” 朱利安歪着脑袋看她, “有什么可高兴的?” 朱迪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可能是因为, 你看起来比以前放松了许多吧。”朱利安不再是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 就连她原本担心的——朱利安会厌恶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这种问题也没有出现过。 朱利安抿住唇角,无奈地说道:“就算厌恶, 但这已经是事实, 再讨厌也无济于事。”更何况, 这是玛丽妈妈给予的身体, 朱利安并不想为此思虑过多。 至于这肚子…… 好吧, 朱利安必须承认,他其实没有他表面看来那么放松。 朱利安一开始也害怕, 也会感到浓烈的不安。 这种异于常人的姿态就算是再心大, 也不可能完全无视。 更何况, 朱利安一直备受某种超乎人类承受极限之物的摧残, 精神状况本来就比常人还要敏/感。 ……但是,埃德加多一直…… 哪怕是在那种极致混乱的状态, 朱利安也忘不掉那只虫族捧着他的肚子不住亲吻的时刻,哪怕那是无比扭曲丑陋的姿态, 但它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的亲密呢喃, 在那不知沉浸了多久的黑暗里, 埃德加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它的喜欢和坦然,就好似朱利安的身体没有哪一处不让它喜欢,哪怕是一根发丝,哪怕是一根手指,对它来说都是无比珍视之物。 朱利安觉得羞恼,但虫族的语言却无比的真挚。 这让朱利安想生气,都无从生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明显的肚子,哪怕是用白袍子挡住自己的身体,也无法遮挡住那微微凸起的弧度。 朱利安无可奈何地说道:“就算我生气,难道还能把肚子里的东西扯出来吗?” “如果朱利安生气,当然可以把肚子里的虫卵扯出来。” 一道理所当然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朱利安吓了一跳,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带着点埋怨地说道:“埃德加多,我不是让你不要偷听吗?” 虫族理直气壮地说道:“埃德加多没有偷听,埃德加多是光明正大地听。” 朱利安冷静地说道:“你们的听力范围是多远?” 埃德加多诚实地说道:“如果想要听的话,整颗塔乌星都可以。” 朱利安:“……” 朱迪:“……” 一直一言不发的阿方索:“……” 埃德加多扑闪着它的翅膀落下来,朱迪的眼睛几乎黏在它的翅膀上,看了很久,轻声地说道:“这看起来很像是代号A。”虽然她猜得到有关系,但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那只虫族居然会成长到这个地步。 埃德加多:“我记得你。” 一双冰冷的浅灰色眸子看向朱迪。 朱迪干笑,“你不记得我也不错。” 朱利安:“埃德加多,不要吓唬朱迪。” 埃德加多的眼神倏地落在朱利安的身上,撒娇地说道:“埃德加多没有,埃德加多只是想告诉朱利安,它们都是虫卵,不会是胎生。” 人类虫母在提及此事时,情绪最为激动。虫族就是生怕妈妈的心情不好,才会急忙赶来的。 朱利安:“……”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一颗暴栗敲在埃德加多的脑门上。 ……他们这么大的身高差,还多亏了埃德加多单膝跪在朱利安身前。 埃德加多一点都不痛,但在它仅剩下的人类学识里,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要发出痛呼?但人类虫母知道它们的身体硬度,别说是痛倒在地上,就算是一声痛呼都让人奇怪。 最终,埃德加多只能干巴巴地说道:“朱利安的手指痛不痛?” 打了人还要被人安慰手指疼不疼,这真是奇耻大辱。 朱利安用力踢了踢埃德加多的膝盖,转身就走了。 埃德加多茫然,它不知道朱利安为什么突然发火,正想追上去的时候,它听到朱迪叫它的声音,“代号A?” 它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冷冰冰地注视着朱迪。 阿方索尽管脸色苍白,但也一下子挡住了朱迪。 朱迪深吸一口气,力图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虫族以前的生育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人类的孕育会让人负担很重,哪怕卵生的方式对朱利安来说已经减轻了不少负担。但他是男人,又不得不面临这种困境,他的心理未必会舒服。 “我知道人类和虫族是截然不同的物种,要你们理解这种微妙的东西过于强求,但如果你们想要朱利安在虫巢生活得更开心些,总有些隔阂是需要去面对的,不然,你们总会面临着他离开的那天。” 埃德加多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特属于虫族的嘶鸣。 “妈妈不会离开曼斯塔虫族。” 朱迪:“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离开,你们也拦不住。” 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朱迪已经能隐约品味出朱利安在这颗星球的金字塔地位。 有朝一日朱利安真的强求,难道虫族有谁可以阻止得了他吗? 埃德加多站起来,它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它的脑袋转动到了一起,恢复了原状。它沉默,而后问起了一个南辕北辙的话题,“朱利安刚才为什么发脾气?” 它不是觉得朱利安不该发脾气,而是这不符合妈妈的性格。 朱迪哽住,像是没想到虫子会问这个问题。 阿方索抢先一步说道:“人类怀孕的时候,会更加情绪化,如果身边有足够信任的人,有时候这些小脾气就会朝着身边的人倾泻。” 这是人的劣根性,这是人的本能。 有时候最丑陋的一面,反倒会朝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表露。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见识过彼此的丑陋不堪后,仍然互相包容互相忍耐,感情由此而生。 埃德加多的眼睛亮了起来。 它略微动了动脑袋,朝着朱迪和阿方索点了点头,“好久不见,朱迪,阿方索。”它学着人类那样,发出了再次见面时该有的字句,然后转身去追朱利安。 朱迪的额头抵/住阿方索的后背,叹息着说道:“阿方索,朱利安好像真的快接受它们了。” 阿方索目视着虫族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了林间,身体放松下来,闻言笑了笑,“朱利安在的时候,你可是从来都不和他说这种话。” 朱迪:“我和他说这些做什么?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吗?我只是觉得……” 人,和虫族。 不管朱迪怎么想象,都觉得那是跨越一切的亵渎。 如果这个人不是朱利安…… 朱迪闭上眼。 如果这个人不是朱利安,她当然不会有这么多泛滥的情感,她最想要做的就是研究他肚子里那一群究竟是什么东西,钻研人和虫族结合后的基因变化,探寻……这些不能说丑恶的念头,落在实验体的身上,总归是残忍的。 可正因为朱迪自己同样身为研究员,知道人到底能多突破底线,在这个人是朱利安后,她才会更加担心。 如果朱利安真的彻底走到另一面…… 那朱迪只能期许这些曼斯塔虫族真的能做到它们所说的保护,她轻声说道:“我只是希望朱利安过得快活些。” 他实在太不快乐了。 如果有什么能让他高兴一些,那就算是堕/落也未尝不可。 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朱利安已经快步走到密林的深处。 他似乎天然地知道虫巢在哪个方向,只是他暂时不想回去,循着水声,发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流,只是在他之前,这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访客。 一位头发冰蓝,眼睛也是冰蓝色的大美人站在溪流中,循声朝着朱利安看来。 冰冷的冰雪好似一瞬间融化成暖流,它朝着朱利安走来。 但,朱利安恍惚间好似看到一根细黑的东西猛地扑向溪水底下,把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朝着溪流的下方飞快流走——那是什么东西? 刚才那根细黑的东西,是从它,这个虫族身上掉下来的? 不知为何,朱利安似乎对被抽打走的东西有点敏/感,下意识地问道:“霍尔斯特德,你刚才,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喃喃,带着一丝空灵出尘的飘忽,好似轻飘飘,无法着地般的悠远。 但朱利安自己似乎半点都没发现自己这细微的变化,只是感觉到最近容易走神。 霍尔斯特德轻声说道:“只是在清/理垃圾。” 清/理,垃圾? 朱利安站在岸边,有点踌躇不前。 霍尔斯特德的确是在清/理垃圾,它在清/理那些可恶的藤蔓没有收拾好的残肢——一块属于之前那些试图闯入虫巢的人类身躯,是一大块孤零零的手臂,尽管已经被藤蔓卷得几乎扭曲,但可惜的是有五根手指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分辨不出来这是属于人类的胳膊。 霍尔斯特德蹲在那里的时候,正在思考要怎么销毁它——原本吃掉是最简单的了,但是妈妈不喜欢虫族吃人,所以霍尔斯特德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霍尔斯特德从水中走了出来,长及肩膀的头发随着它的步伐轻轻晃动,伴随着它柔美的面容和温柔的声音——完美的假象——它在朱利安几步开外站定,没有过多侵/略属于朱利安的空间,却也足够接近人类虫母,“妈妈,您是和埃德加多吵架了吗?” 被霍尔斯特德提醒,朱利安立刻想起了刚才那一脚,他耳根有点发热。 啊,好像是在无理取闹啊。 他有点不安,又有点羞愧,他的脾气涵养一直不错,甚少有这种泄愤的举动。 朱利安抿住唇角,小小声说道:“没有吵架。” 是他单方面发脾气。 埃德加多说的是实话,朱迪和阿方索也是知根知底的,总不能因为人家点出来了卵生和孕育的事实,他自己羞到脑袋要栽进去地底,但也不能随便发脾气吧? 朱利安开始自我反省。 他的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霍尔斯特德露出完美的微笑,“那就好,如果埃德加多欺负了妈妈,请妈妈一定要告诉我们。” 我“们”? 朱利安胡乱地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打得过埃德加多吗?” 他的语气有点小心翼翼,生怕戳中了眼前这个美人……虫族的痛处。 霍尔斯特德:“我肯定打不过。” 它柔柔地说道。 朱利安:“……” “但我打不过,不代表所有的王族一起上也打不过。”霍尔斯特德更加温柔地说道,“等之后那些王族一起归来后,想要杀了埃德加多也是可以的。” 朱利安往后悄悄退了一步。 霍尔斯特德敏/感地看向人类虫母,“……妈妈不喜欢我们打打杀杀?” 朱利安:“那要看真杀,还是假杀。” 威胁来威胁去的当然没什么,要是真的动手,那就…… 霍尔斯特德:“真杀。” 朱利安倏地往后又退了几步。 霍尔斯特德似乎不知道人类虫母为什么散发出一种有点古怪的气味,但也从朱利安的反应中知道他不想埃德加多被杀,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妈妈还是很喜欢埃德加多。”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是有一点。” 他生怕他说个不喜欢,转头这只虫族又说要去把虫给杀了。 这是怎样一种彪悍的态度? 打不过也要硬打? 好在,埃德加多出现的速度很快,它似乎一开始就知道朱利安在这里,直接就朝着溪边奔赴过来。它从半空落下,翅膀还没有收起来就抱住朱利安,属于人类和虫族的声音一起响起,带着难以觉察的嘶嘶声——在人类虫母的面前,它们总是竭力隐瞒自己不够人类的一面,“朱利安,我错了。” 朱利安打断它的话,“抱歉,我不应该随便发脾气。” “不,随便发!”埃德加多斩钉截铁地说道,“埃德加多喜欢看朱利安发脾气。” 朱利安:? 他怎么不知道埃德加多有抖M的属性。 朱利安试图从埃德加多过于禁锢的动作里爬出来,“我是说真的,刚才那的确是……” “朱利安朝我们发脾气,不代表把我们当做自己虫了吗?”埃德加多的情绪依旧带着诡异的高昂,一句话就把朱利安接下来想说的话给堵死了,“之前朱利安害怕埃德加多,从来都不朝埃德加多发脾气的。” 它说得头头是道,居然还自成了一番逻辑。 就连在边上的蓝色美人听了也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刚在埃德加多那一番话。 朱利安:“……” 别啊,别思考啊! 那都是什么东西! 他只是…… “唔呜,”朱利安还没想清楚那种细微奇怪的变化,就突然抱着肚子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呼,突如其来的锐痛,让朱利安不自觉弯了腰。 虽然只有一闪而过的痛感,却让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楚痛的情绪。 埃德加多和霍尔斯特德紧张得身体都露出了奇怪的形状,但在朱利安发现之前,又更加紧张地揉了回去。 “虫卵?” “人类。” “实验室。” 虫族的交流快得惊人。 埃德加多立刻把朱利安抱起来,干脆利落地朝着飞船的方向赶。 在朱迪和阿方索千辛万苦回到飞船,打开实验室的时候,就看到朱利安抱着肚子坐在埃德加多的怀里。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嘿,又见面了。” ……第二次这么丢脸了,好想死呜。 朱迪看着朱利安羞红的脸,刚想揶揄几句,却发现他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还有时不时轻颤的身体,脸色立刻就变了。 “出什么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第90章 实验室内, 朱迪和阿方索做检查时非常细致。 一个是他们本来就担心朱利安的身体。 另一个,却是因为虎视眈眈的两只曼斯塔王族。 埃德加多就算了, 另外那个蓝发美人完全不认得。 在检查时, 朱利安在医疗舱里发出低低的痛呼,它还想毁了医疗舱,胳膊瞬间变成尖锐的镰刀状, 险些要破开阿方索再劈开舱体。 呼啸的风声而过, 霍尔斯特德被埃德加多架住,表情非常冰冷, “你再乱动, 我就杀了你。” 简单的语言,透着赤/裸裸的杀意。 虫族间的语言非常简单, 如果不是为了适应人类虫母的需要, 就算是变成人形, 它们也不会说话, 而是在联结里沟通。 那样对它们来说更加高效快速。 霍尔斯特德的脸色更加冰冷, “妈妈在痛。” 它的思维模式完全倾向于虫族,任何一切让朱利安不舒服的东西都要毁掉。 刚才阿方索就差点被它杀了。 埃德加多:“检查是必须的。” 它的触须活生生把霍尔斯特德拖住, 胳膊已经变作锋利的前足割开了它的脖子, 血腥味蔓延, 更加浓重的草腥味也随之溢散。 朱迪忙里偷闲对两个祸害恶狠狠说道:“要打出去打, 实验室有任何一个东西坏了,我就和朱利安报账!”她的语气非常不好, 刚才霍尔斯特德差点伤了阿方索的时候她虽然没看到,但是屏幕上显示得清清楚楚, 这让她非常后怕。 埃德加多一拳砸在霍尔斯特德的眼睛上, 拖着还在乱动挣扎的它出去了。它的动作 非常粗暴, 粗黑的触须将它的嘴巴都堵住,然后它拖着霍尔斯特德的头发离开了实验室,紧接着外面闷闷响起了诡异的声响。 阿方索慢吞吞转回脑袋,“埃德加多拖着它头发。” 朱迪:“真疼。” 话是这么说,但一点同情的意味都没有。 活该。 要是阿方索真出事,她活剥了那只蓝虫子的心都有了! 医疗舱外的事情,朱利安并不清楚。 他躺在里面昏昏欲睡。 医疗舱内的液体似乎也在缓解着这这突如其来的刺痛,到最后已经变成暖流,几乎没有感觉了。 等到他们检查完,已经过去两星刻,朱利安险些睡着。 好不容易从医疗舱里爬起来,因为刚才紧急之下没得更换衣服,那身白袍子湿/漉/漉地黏糊在他身上,露出过分明显的身材。 让朱利安僵硬了几秒,又默默坐回了医疗舱去。 朱迪好笑:“你纠结什么?如果换上特殊衣服,不看到更清楚吗?”她麻溜地提着件实验室内的白大褂递给朱利安。 要换做是紧身衣,那肚子的弧度看得更明显。 “阿方索给你去拿衣服了,你先拿这件顶一顶。”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如之前着急,大抵是得知检查的结果不算严重,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朱利安抱着衣服乖乖去换了。 等他出来时,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白大褂披在身上,因为里面没有穿衣服,所以将所有的扣子都扣上了。 但这样,又显得他过分瘦削,整件衣服空荡荡的。 朱迪不满地说道:“飞船上只有这条件了。”她随口吐槽了一句,就要和朱利安说正事。 这时,埃德加多从门外进来了。 朱利安在白大褂底下是空的,还非常不适应,他伸手摸了摸领子,不太自在地扯了扯,然后又看向埃德加多,“霍尔斯特德呢?” 刚才那只蓝色美人虫还一直跟着他们。 埃德加多淡定地说道:“它想砸了实验室,揍了一顿,丢出去了。” 朱利安:“……” 朱迪拍了拍手掌,把他们的注意力引过来,敲着背后的屏幕说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刚才都反应过度。就是虫卵的发育速度太快,迫不及待想要出来。我的建议是,如果朱利安做足了准备,不如来实验室住,这里设备虽然不算齐全,也未必能帮些什么,但一旦真的……至少比虫巢要好上太多。” 朱利安不自觉摸了摸肚子,“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这反应大概是胎动,呃,落在它们身上,这几颗虫卵太活泼了,所以带来的反应就大了点。”朱迪笑了笑,“我刚才的建议考虑一下吧。” 埃德加多:“不行。” 朱利安看向它,就见这只虫子重复,“不行。” 它的神情带着严肃。 “为什么?”说这话的,是刚取完衣服回来的阿方索,“你要让朱利安在虫巢?那太野蛮血腥了。” 朱利安:“……” 听这几个人在讨论这个问题,他的羞耻心要爆/炸了。 埃德加多:“如果是普通的虫卵没有问题,但这几颗发育速度太快,诞生之际就有可能孵化。一旦孵化,整个实验室都会被污染。”污染这个词,让朱迪下意识想追问,可埃德加多却不愿意再说了,而是走到朱利安的身边抱起他,带他去里面换衣服。 这动作坦然,镇定,以至于朱利安被抱起来时都反应不及 ,直到进去了,才下意识抱住肚子,轻声说道:“埃德加多,你的意思是……” “是的。”埃德加多似乎猜到了朱利安的念头,把他放在台子上坐下,站在他的双/腿中间,“如果都是王族 ,立刻出壳的话,就算我拦住它们进食的动作,但朱迪也会在看到的那瞬间就癫狂。这是任何办法都无法阻止的。” 埃德加多当然可以拦住几只暴躁的小崽子,但它的本体,同样是不能够让人类观看到的,这只会造成更大的打击。 朱利安淡定地说道:“那就在虫巢。” 如果没有朱迪他们本来也是这个结局,并无什么差别。 更何况,这是虫卵。 朱利安一边庆幸,一边又觉得万分诡异。 谁会觉得肚子里是虫卵会高兴? 他的脑子坏掉了吧? 他歪着头,而埃德加多已经趁着这个时候,偷偷摸摸给朱利安将外面的白大褂给扒了,露出肩头和胸口,红肿的地方让埃德加多看了心疼,下意识想靠近,被朱利安反应过来按住了脑袋,“你想做什么?” “红了,想摸摸。”埃德加多乖巧地说道,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又歧义,又补了一句,“要安慰朱利安。” 朱利安:“……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 他凶巴巴地把埃德加多的脸推到一边去,如果不是这臭虫子死命吸吸吸,怎么会,会像现在会这么难堪?时不时还要担心汁液流淌下来,连穿个衣服都小心翼翼,磨/蹭/到的时候都恨不得没这两块肉! 他将虫子给赶出去,自己费劲儿把衣服给穿上了。 等出去的时候,见朱迪和阿方索还是脸色严肃,朱利安以为他们还在担心自己,便笑着说道:“真的没事,到时候真出了什么问题,埃德加多肯定第一时间带我过来找你们。” 朱利安是说什么都不可能让朋友为他冒险至此的。 朱迪叹了口气,没再劝说。 “路易斯正在赶过来。”阿方索说道,“刚才埃德加多和另一只虫族干架的动静太大,瞒不住。” 埃德加多:“那就不瞒。” 虫子的态度淡定且理所当然,德克斯特抓他们过来,就是为了给朱利安看身体的。 然,误打误撞发现了朱迪和阿方索,是他们的幸运。 也是他们的不幸。 如果不是因为飞船上有朱迪他们在,那现在能活下来几个人不好说,反正除了医生之外是未必能苟活。但也正是因为有朱迪和阿方索,他们能离开的日子也遥遥无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 毕竟,朱迪是肯定要留到朱利安平安无事后的。 朱迪皱眉,“你们先走,后续的事情我们来说。” 朱利安依偎埃德加多的怀里,分明在人类中不算矮小的身高,在和虫族对比时,就变得娇/小玲/珑。他的脸色还有点苍白,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柔弱,“如果他是要找你们麻烦的话,那我们还是留下吧。” 朱迪笑了起来,“找麻烦?不,我们这位船长是识时务的人,你们放心吧。” 好不容易给朱利安劝走,朱迪和阿方索对视了一眼。 阿方索:“我怎么不知道路易斯船长很好说话呢?” 朱迪苦笑,“不这么说的话,你觉得朱利安会立刻离开?” 阿方索知道朱迪在想什么。 她想让知道朱利安身份的人越少越好,一个秘密只有在小范围的时候才叫秘密,知道的人越多,秘密只会变得更加危险。 … ……但,显然朱利安并不是这么想的。 埃德加多抱着朱利安悬浮在飞船外——说是悬浮也不太对,它的翅膀正在轻盈地挥舞着,漂亮得光彩夺目——朱利安在沉思,“埃德加多,你能感觉到那个船长在哪吗?” 埃德加多:“朱利安想见见他?” 朱利安:“是时候见见了。” 他不希望任何人再去虫巢试探。 他已经束缚了曼斯塔虫族,却也不希望人类再继续作死。 再继续下去,就算曼斯塔虫族想大开杀戒,朱利安怕也是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毕竟,他是无比清楚人类的上限多么高贵,下限更是丑陋卑劣。 … 路易斯船长和约翰教授并肩走。 这个并肩,是路易斯在走,而约翰教授则是开着他的飞行器。 约翰教授呵呵地说道:“人老了,不服输不行。” 路易斯的眼角抽抽。 就在去年,这位约翰教授的实验室曾被人入侵过,那天晚上没回去的老教授拎着实验器材就给人砸晕了。 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年老体衰的样子。 约翰教授又说道:“路易斯船长,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你说,是吧?” 路易斯船长平静地说道:“事情都如此。只是怎么睁,怎么闭,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朱迪和阿方索只是发现了一些问题不说,那情有可原。 但监控摆明了有“外人”大摇大摆地进出他们的实验室,如果这还不查清楚的话,等真的出事再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就在下一个拐弯处,他们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时僵住。 而后立刻摸向自己腰间,好似在那夹带着什么武器,如此同步的动作,让对方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好听。 路易斯不得不承认,而他的容貌同样令人惊艳。 他穿着白色衬衫,那件衣服看起来就不甚合适,所以领口的位置显得宽大,露出了一截白皙的颈子。 那条宽腿裤只到了小腿,赤/裸干净的脚腕有些尴尬地悬空。 他被抱着,怀里抱着一团湿透的衣服。 他的眼睛是清澈的蓝色,皮肤是带着粉的雪白。 他被人抱在怀里,湿/漉/漉的微卷长发垂落下来,带着一点黏糊糊的晶莹液/体,如同一尾刚刚上岸的人鱼。 眼角微微的腻红仿若涂抹的胭脂,有些湿/润,神情看着有些困顿迷糊,带着几分慵懒的魅色。 他很美丽。 在身后抱着他那个高大男人的衬托下。 娇/小又脆弱。 抱着他的男人虞曦高大无比,相貌俊美非凡,可两颗眼珠子却带着人类不该有的纯粹冷漠。他注视着路易斯船长和约翰教授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什么死物,不带任何情感。 那种刺骨的寒意和压迫,让他们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直到刚才说话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好笑与无奈,“路易斯船长,约翰教授。你们想见我,如今见到了,却什么都不想说吗?”他的声音哪怕带着笑意,也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清冷疏远。 无形的隔阂拉开他们的距离,分明站在走廊的两端,却好像是各持武器站在彼此战壕的敌人,警惕地注视着彼此。 ——路易斯和约翰的戒备,当然要比对方高出千万倍。 路易斯船长按住自己的腰间,缓缓地说道:“人类?” “人类。” 朱利安坦然地依偎在埃德加多的怀里。 如果站着,就要露出肚子。 在朱迪和阿方索面前就算了,陌生人面前还如此,他会羞愤得想杀了他们。 “虫族。” 朱利安又介绍自己身后这位硬邦邦的存在。 他能感觉那一瞬,路易斯船长和约翰教授的动作又有了细微的变化,他们的瞳孔 不自觉扩散,带着惊恐和畏惧。但这种情绪只是短暂存在一瞬,就已经消失,路易斯船长的反应速度极快,“你想作什么?” 他的态度警惕,却又没有超出界限。 朱利安闻到了他身上军人的气味。 那队长有点相似。 “我只是希望路易斯船长不要过分为难我的两位朋友,这一次飞船坠/落的确是虫族的缘故,再过些天,我会让它们送飞船上的人平安离开。但前提是,请路易斯船长约束飞船上的人,不要再去那片森林。”朱利安倦怠地笑了笑,眉眼格外柔/软,“如果再误入,我也未必能拦得住那群躁动的孩子们。” 这不是威胁。 但远比威胁,还要叫人畏惧。 路易斯船长的棱角冷硬,“你在威胁我们?” “这是对飞船上的人的保护。”朱利安感觉到困意,这困意来得出奇,让他的眼角都湿/润了起来,忍住又一个哈欠,他懒懒地说道,“我约束了它们,让它们不要靠近人类。但相对应的,让人类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要涉足不该涉足的地方,很难吗?” 约翰教授笑了起来,“如果好奇,是那么容易克制的话,那您也不会主动在我们面前现身。” 朱利安的脑袋动了动,湿哒哒的头发在虫子的身上摩擦,又滑落下来。 “教授说得没错,好奇是保持人类进化的原因。”他道,“但如果这份好奇会引来死亡,那我想,在性命面前,忍耐也是必须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 是那种没有任何情感的空,却又不是冷漠。 那有点冰凉的忧郁和空荡的倦意。 像是已经明知还会发生什么,提点之后,也仍然是空落落的平静。 “未经允许踏足虫巢的人,我将不会再阻拦它们的袭击。” 虫子带着人类离开。 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告诫。 他们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离开的,但反应过来的时候,约翰教授已经摔倒在地,发出了“哎哟”的声音,路易斯船长立刻去搀扶起他,就见约翰教授低声说道,“虫母。” 这个单词砸在路易斯船长的心上。 就见约翰教授的眼角沁出血来,摩/挲着,靠着路易斯船长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感慨地说道:“我原本还以为……算了,这也是好事。” 路易斯船长扶着约翰教授在飞行器坐下,冷硬地说道:“这哪里算是好事?” 他的语气粗暴,动作却很轻柔。 约翰教授听得出来他话底的恐惧。 他也如是。 这可比之前还疼。 他闭着眼想,但许是已经第二回 ,所以这疼痛勉强还可以忍受。 约翰教授闭着眼说道:“他现身的目的很简单。一个是不希望朱迪和阿方索出事,另一个是希望船长能约束飞船上的人。”前一个不说,后一个,最近又开始有人蠢蠢欲动了。 死亡,永远无法阻止人类的冒进。 路易斯船长:“但他暴露在我们面前,岂非是更大的问题。等我们活着离开,这消息必定会传回联邦。” 约翰教授:“谁知道这颗星球的定位呢?就连飞船系统也无法标记不是吗?但对朱迪和阿方索的怀疑却会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他们两个本来就是第一研究所出身,只会遭受更加严苛的追查。但如果,一位人类虫母表示这是他的朋友,那再严苛的审核,都不敢真的伤到他们。” 路易斯船长冷哼,“暴露自己的弱点,乃是最愚蠢的行为。” 约翰教授呵呵地说道:“那要如何定义愚蠢与不愚蠢呢?难道联邦真的敢拿着那两人去要挟人类虫母现身吗?这可不是小说,是现实。 “只要他们害怕虫族压境,就不可能这么做。”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 “你该高兴,虫母还维持着人性,而不是彻头彻尾的虫族。不然,早在第一天,就没有我们的活路了。” … 回到虫巢后,朱利安踩着松软的地毯,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坐下。 他略一蹭,又有东西流出来。 朱利安崩溃,“……给我再拿一件衣服。”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让他最咬牙切齿的,就是这该死的破身体。 让他随时随地就像是只待产的虫子。 有时,朱利安都会恍惚想起偶尔梦境里那只肿胀丑陋的虫躯,他看不到全貌,却只能看到猩红的洞口不断地吐出虫卵,不断、不断地生育。 带着糜烂至极的气息。 就如同他现在。 他的呼吸一沉重,连带他的气味也浓郁起来。 埃德加多猛地闭上自己的口器。 啊,味道。 妈妈,妈妈又在求欢了。 虫子为难。 它磨磨蹭蹭地跪在朱利安的身前,冰冷的脑袋磨蹭着他的小腿,轻声细语地说道:“朱利安,不行。” 朱利安懵懵懂懂地低头看它,“不,行?” 只是一件衣服,为什么不行? 那味道,都浸满了。 他不喜欢。 埃德加多苦恼得节肢都要不断地敲打着,带着诡异的律感,“朱利安,太多,会痛。” 之前的腔道已经开拓好了,不能再过度。 这是临走前,朱迪悄悄说的。 她知道朱利安容易羞恼,这话都没敢说。 但虫子知道。 人类虫母非常脆弱,要小心,再小心才行。 朱利安被虫族的脑袋蹭得几乎要后仰,连手指都酥/麻起来,却又气恼,狼狈地扯着自己的衣服领口,“我就是想,换个衣服,都不行?” 他委屈,衣服穿太多会痛,哪里来的道…… 他低头看了眼。 白腻的耳尖染上浅红,羞恼的人类虫母将虫子赶了出去。 埃德加多沉默地立在巢穴门口。 苦闷的虫子连触须都蜷缩起来思考,妈妈不是在求欢?为什么又说衣服? 衣服和求欢有什么关系吗? 虫子决定要和阿方索再好好深入交流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习惯。 * 阿方索:……理我远点。 (一种虫族的语言和人类的语言在现实运用里产生的碰撞) * (快生了快生了)(?我怎么像个催生部)(不要啊!) * 第91章 “捕捉到信号, 提姆正朝着坐标……” “王族,马克斯在帝国苏米星出现。” “已检测到第八个信号, 已全部登记, 数据传输到……” “警告,损失……” 接连不断的数据在智脑约瑟芬的控制下流传到各处。 布莱克将军闲着没事干,让“她”变幻了好几个形象, 最终约瑟芬无言地帮他请来了第一军团的斯蒂芬将军。 斯蒂芬大步在布莱克将军的身边坐下, 笑呵呵地说道:“你再逗弄约瑟芬,小心她把你的所有操作权限都锁了。” “她敢?” 斯蒂芬摊手, “她为什么不敢?” 智脑约瑟芬半个月前, 刚把一个说话不干不净的联邦官员锁在了政务大楼的第三层。还是清洁机器人去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的,被解救出来时, 他还想提起抗诉, 但还没等他说话, 他就已经被“请”去配合调查了。 约瑟芬的智能越来越高, 也越来越有自己的喜好。 对布莱克将军, 她已经足够忍耐了。 布莱克将军讪讪地说道:“她总是给主星那些蠢货传些鬼话过来,我的耳朵又不是听那些废话的。” 约瑟芬温柔地说道:“但您的身体铁定是不打算要的。” 她这话一出, 斯蒂芬立刻就猜到, “……你这老头是不是又偷喝酒了?” “没有。” “回答得太快, 反倒像是真的有。”斯蒂芬斜睨他一眼, 粗大手掌拍了拍扶手,“那晚点我去将军的宿舍走一走, 不过分吧?” “丝毫不尊敬师长!” 布莱克将军吹胡子瞪眼,“早知道还不如和那群蠢货开会呢。” 斯蒂芬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些, “他们又要做什么?” 布莱克将军懒懒地说道:“不是又失踪了一艘飞船吗?约瑟芬根据飞船最后的失踪地点, 判断了几个最有可能的星球, 但是迄今为止,除了两颗原始星还没有探索完毕,其他基本都检查完毕,没什么问题。” 也就是没有发现。 “曼斯塔王族的航行速度太快,这压根无法判断。”斯蒂芬皱眉,“简直胡闹。” 丢失的那一艘飞船的人非常重要,但也不可能毫无根据地乱来。 “它们确定是虫族所为?” “在失踪星际的附近捕捉到了王族德克斯特的信号。” 约瑟芬适时说道。 斯蒂芬脸色微变,“王族开始不断掠夺人类的飞船……为什么用的是掠夺,而不是吃掉、失踪这样的说法?” 布莱克不耐烦地说道:“因为联邦那一群人都认为,曼斯塔虫族的行为模式产生了变化,这或许和人类虫母有关。他们暂时还没有接到任何死亡的讯号,包括飞船的系统也无毁坏的同步记录,所以推测那一群人都还活着。” 斯蒂芬将军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下来,“如果只是这些,你的情绪不可能这么焦躁。他们是想让我们尽可能地把人救出来?” 自从开了会就忍了半天的布莱克将军总算忍不住咆哮,声音几乎都传到了外间,“这他妈到底是什么蠢货!连虫族的星球,虫族的所在在哪里都没有琢磨清楚就在这里救救救,我他妈要是知道他们在哪儿,还用得着这些蠢货在这里逼逼赖赖吗?这一群不长脑子只长嘴巴的蠢货……” 就在布莱克将军几乎要把唾沫都喷出来时,智脑约瑟芬突然说道:“捕捉到一个奇异的信号,同步比对中……” “经过比对,该生物信号为诺亚·莫尔顿。” 两张截然不同的图出现在了屏幕上。 左边是一个身材矮小灰白的玛莎矿星人,另外一张,哪怕他尽可能地佝偻着腰,用黑色袍子遮盖住自己的体型和外表,但还是无法掩饰他过分怪异的身体。 总有种奇异的不和谐感。 布莱克和斯蒂芬两人盯着这两张照片看了许久,“他在哪里?”布莱克率先说道。 他们记得这个人,也记得这个名字。 约瑟芬:“玛莎矿星。” “我让近卫去。”斯蒂芬低声说,“一定要把他‘请’回来。” … 朱利安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塔乌星的绿意浓密,就算他躺在树下迷迷糊糊睡着,这暖煦的气温也绝不至于感冒。 但刚才总觉得好似有人在念叨着他,浑身有寒意擦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藤蔓懒洋洋地挂在朱利安的身上,歪七扭八,好似是簇拥在他的身边睡觉。 朱利安懒得赶走它们,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软乎乎的哈欠后,他的眼角有点湿/润。 他肚子的弧度越来越明显,正如朱迪所说,虫卵成长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快,几乎是一天一变,现在手掌摸上去,已经能感觉到明显的突起。 不过到底是虫卵,不可能真的鼓胀起来。 朱利安又打了个哈欠。 眼角染上了淡淡的浅粉,那迷瞪的模样,好似圣洁的地上天使一不小心滚落凡尘,染上了欲念不说,也同样沾染了凡俗的欲/望。 漂亮脆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藤蔓几乎将他淹没,偶尔惊动游走的画面,满是另类的诡谲暧/昧。 他睡着的时候,衣服已经被浸湿。 醒来后,尚不知那淡淡的奶香从何而来,湿/漉/漉的汗沾湿了朱利安的长发,连带着眼神都有些迷茫,似醒非醒地,好像转头又能睡过去。 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埃德加多循着味道,在高大的高木下,总算寻到了它亲爱的人类虫母。 可盯着朱利安的虫族,不说万万千,光是王族,就有十来只。 它们光是注视着虫母的睡颜就非常高兴。 时不时有软绵绵的喜悦在朱利安的意识海里擦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到底在做什么奇诡的美梦。 沙沙的脚步声,令虫母倦怠地睁开眼。 “……埃德加多。” 他浑身好似是没了骨头般,任由着埃德加多将他抱起来,头靠在虫子宽阔的胸膛,人类虫母迷迷瞪瞪地说道:“好多,好多只眼睛。” 哪怕他在几乎没有意识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有无数视线环伺。 埃德加多轻声安慰,“它们在守护朱利安。” 朱利安软绵绵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滋溜……好似无声的液/体滑落,他不满地又哼哼了声,半睡半醒地、委屈地哼唧起来,“……不喜欢……” 人类虫母不喜欢那种湿/漉/漉的感觉。 但他现在感觉是化了水似的。 就好像是一颗彻底熟透了的果实,轻轻一掐,就会渗出汁水来。 他迷迷糊糊地睡在埃德加多的怀里,感觉每走一步,身体都更空了些,好像……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发出一声小小的、凄惨的呜咽声。 “埃德加多……” 朱利安哀鸣着,身体轻轻/颤动起来。 几只王族立刻从它们隐身的地方跳了出来,它们无不是在朱利安软绵绵的呼唤下,突然变幻了自己的形态,身体有部分肢体似乎不受控制地露出尖锐的钩子,那是最残忍的利器。 似乎虫躯的某一部分,都在驱使着它们去保护。 而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的背部撕裂开,羽翼从背部舒展,带着朱利安朝虫巢的方向赶去。 燥热。 朱利安开始觉得不舒服,缠绕着他的束缚让他非常不喜欢,他想要挣脱,撕开 ……那些最上等、最软绵绵的布料在人类虫母细白的指尖下撕出裂痕,露出一大片雪白,他的小臂裸露了出来,紧接着是肩膀,在他迷糊着想要把上衣彻底扯下来的时候,埃德加多已经带着朱利安掠到了虫巢。 它有点不甘地嚎叫起来,带着点懊恼的味道,“朱利安,衣服要穿好。” 这下,轮到虫子来教育人类虫母了。 但那也是因为嫉妒。 无名的嫉妒。 伊莱克特拉紧随其后,无语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需要过衣服?” 埃德加多:“人类需要。” 伊莱克特拉:“……” 硬要说也没错。 但它还是觉得,埃德加多纯粹就是嫉妒! 埃德加多抱着朱利安冲进来的时候,花色虫们嘤嘤嘤不断,但在意识到朱利安现在的身体状况后,这些情绪紧张的虫子们立刻就安静下来。 它们仿佛在一瞬间知道了自己的责任,它们开始四散去准备东西,准备那些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东西。 伊莱克特拉在埃德加多冲进去巢穴后,想要紧随而上,却被所有立在宽敞巢穴外的高级虫族们拦下。 哨兵虫族们沉默不语地立在外头,如同高大的墙壁,将所有试图进去的曼斯塔王族都拦在外面。 康迪斯:“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虫子们旁观妈妈生产,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首的哨兵虫族嘶鸣着,“妈妈不许你们进去。” 它们沉默着。它们保护着。 它们拦下一切想要擅闯的虫族。 即便是王族,也不例外。 霍尔斯特德:“埃德加多却可以进去!” 伊莱克特拉转身,斜睨他一眼,“它是王虫。” 到底是不一样的。 尽管知道人类虫母最宠爱的虫子是埃德加多,但连生育都不许它们旁观,真叫虫族难过。它们有的甚至发出了呜呜的声响,让伊莱克特拉头皮发麻,差点变身成本体把那家伙给胖揍一顿。 呜呜呜…… 呜呜呜呜…… 谁,在哭? 朱利安压抑地呼吸,感觉到一种细细密密的疼痛涌上来,但那诡异的哭声还是在耳边缭绕,让肚子里的虫卵都躁动不安,翻滚得他尤其想吐。 他总算从那种混乱朦胧的意识里挣脱出来,“……我……” 他刚想说话,就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他这是怎么了? 又一阵翻滚,朱利安趴在边上吐了出来,却只呕出了些水。 身体细细密密地冒着汗,好似有什么东西要试图往下滑。 他竭力翻了个身,感觉到腿上水淋淋的湿腻。 他好像……要产卵了?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朱利安耳边的哭声更吵闹了。 吵得他心烦意乱,细长的手指用力攥紧平台上的毯子,沙哑地说道:“都给我闭嘴。” 他的声音很轻。 轻得就像是呢喃,却乍然在所有的虫族耳边炸/开。 虫子的意念可怜唧唧地传过来。 原本还有些暴躁的朱利安呆若木鸡,他好似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看向平台边上的埃德加多:“……旁观?” 他刚刚有点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回事,正要尴尬地并上双/腿,就被联结里虫族的横冲直撞吓唬得停下动作,只愣愣地看着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懒得搭理同族不满的嘶鸣,轻巧地跃上平台,将浑身僵硬的人类虫母抱在怀里,“没事,没事的妈妈,”它轻轻呢喃,亲吻着朱利安的耳边,似乎是在安慰他,“不让,不让它们看,只有埃德加多,只会有埃德加多。” 以埃德加多的妒忌心,又怎么可能让它们进来? 就算妈妈允许,它也绝对会一只一只咬死它们。 朱利安颤抖苍白的唇刚想说什么,却已经仰着头哼出哭腔,“唔呜……”虫卵开始焦躁不安,试图从母体冲-撞出来。 它们在渴-求着诞生,渴-求着降临。 那意味着,一场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第92章 “我闻到了, 虫母的味道。” 麦克阿瑟的动作停下,它扭头看向身后, 看向无尽的星空, 好似在这一瞬间,它穿透了无数万物,窥探到了那颗隐蔽, 却又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星球。 窥探到了此时此刻, 在星球上发生的事情。 它瞬间弓起腰身,露出狰狞的獠牙。 它们的敌人下意识疯狂开炮, 母舰上, 齐射的炮弹砸落在战场上,可虫族们都好似失去了方向, 全然望着它们身后的战场。 “走。” 麦克阿瑟喃喃, 振鸣声越来越强烈。 新生。 是新的生命降临的气息。 新的虫母。 它原以为那不过是个谎言, 却直到此时此刻 , 现实狠狠抽了它一个巴掌。 这头狰狞的虫族露出凶残的外表, 迎着咆哮的母舰飞上了外太空。 在它的身后,无数密密麻麻的附属虫族伴随着它起飞, 无视了敌人的怒吼直接脱离了战场。 这对战争来说, 或许是好事。 因为战事被突然中止了。 但对于战场上另外一边人来说, 却是一件非常无厘头的事情。 这打了一半, 虫族突然脱离了战场是怎么回事? 它们甚至不在乎自己已经抢夺到了的地方——尽管那些地方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它们的食物来源——这种转身就跑的行为,让人类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对和联邦联手不太在意的帝国立刻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他们记得, 最开始的传闻,就是从星空的另一处传递过来的。 联邦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这其中存在什么问题, 那只能说明, 曼斯塔虫族的内部, 发生了外界人所不知的内情。 而这种变化自上而下,牵连着它们任何一只虫族。 这种事情,在此时此刻,在这无尽的星海里几乎是复制黏贴般地发生。 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相信,或是没有接收到信号的曼斯塔虫族们,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接收到了来自意识联结的另一侧的呼唤。 那种呼唤是无意识的,是虫母在遭受到痛苦时会召唤子嗣的本能。 妈妈在痛苦。 妈妈感到非常地痛苦。 他在孕育子嗣。 虫母在进行生育。 他在痛苦中呼唤虫族,而联结另一端的虫族近乎暴动起来。 成千上万的曼斯塔虫族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片星空,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蠢动飞行。 ——不少有心人趁着这个时间悄悄地跟了上去。 … 塔乌星。 飞船上的人类惊恐地看着如潮水般的虫族从高大乔木里奔跑而出,它们当真如同黑潮,爬遍了任何一处肉眼能及的地方,不管是任何生物在遭遇到它们都会被瞬间撕开,血淋淋的气息铺满了整个地带,瞬间而至宇宙飞船面前。 “啊啊啊啊……” 有乘客忍不住发出了惨叫,一头栽倒在地上。 其他人虽然不算失控,但一个个也都脸色惨白,恨不得直接厥过去。他们宁愿自己昏迷过去,也不愿意清醒着遭受这场屠戮……咦? 就在这时,他们发现,曼斯塔虫族经过了他们的飞船,却没有任何一只虫族掉队来袭击他们,甚至有不少虫族是直接从他们的顶上飞行而过,令残废的系统不停地发出“警告,不明飞行物”“警告,不明飞行物”这样的哔哔声。 路易斯船长紧绷的脸色稍微放松,锐利的眼神看向发生暴动的密林。 血色,厮杀,惨叫。 那是发生在飞船之外的事情。 好似整一艘飞船都在这个时候被隔开,成为唯一的方舟。 缇娜学者忍不住轻声问,“船长,您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虫族骤然的暴动,惊起了幸存者心中的不安。 他们仿佛才想起来,他们能在这颗星球上的幸存,并非偶然。 而是有一种他们所不知道的力量在庇护着他们。 “船长,我们是不是要出去看看?” “德沃德,你想死,可我还不想死呢!” “别听德沃德胡说,船长,可别再发生史密斯那样的事情了。” 提到史密斯,大家都沉默了。 之前史密斯那几个人在密林出事时,事后不是没人提议去救人,那会见船长也有点意动,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那会他们就知道,史密斯他们铁定凶多吉少了。 路易斯冷静地说道:“之前史密斯他们带走了六架机甲,现在飞船上的机甲只剩下八架。如果要出去查探,就意味着要把我们的底牌翻出来。而你们觉得,现在是搏一搏的时候吗?” 当然不是。 搏一搏也要看什么时候。 外头的虫族铺天盖地,这时候出去不是搏一搏,是找死。 就算是再冲动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胡来。 “但虫族为什么会突然暴动?”约翰教授若有所思地看向朱迪和阿方索他们,“说不得,曼斯塔虫族也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 “不就是一群疯狂的该死的动物?” 朱迪听着那些议论,半心半意地抓着阿方索的手把玩。 她的手心湿/漉/漉的汗。 像极了她此时此刻的担忧绵绵密密,没有断绝。 … 咿呀,那种剧烈的疼痛和快乐,让朱利安的身体抽/搐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什么东西在破开他的肚子,挖出他的心脏,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扯出来的煎熬,让他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眼神也越来越颤抖。 他的眼底,好几种复杂的感情在交错。 埃德加多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幻成了诡异的触须,被朱利安狠狠地抓在手心,几乎掐烂了每一根触须的尖尖。 痛苦,难受,可怕的蠕动,诡异的触感都迫使着朱利安的精神崩溃。 再是如何说服自己,当真的要面临着生下异物时,那种可怕的诡异感会逼疯每一个正常的人。 他昂起头,皙白的脖子透着粉。 朱利安闷哼了几声,发出软绵的痛呼。 他的情绪在联结里不断辐射出去,那种焦躁和难受,让曼斯塔虫族更加暴躁,它们的动作越来越粗暴,猩红的复眼亮出尖锐的杀意,任何阻拦在它们眼前的生物都会被它们撕开身体,黝黑的獠刀仿佛是死神降临,成批成批的尸体倒在它们的路上,又被残暴地进食。 妈妈的痛苦急需发泄。 用死亡的绝望宣泄出去。 更多,还要更多。 塔乌星上,遍地哀嚎。 血淋淋的尸体铺满了整个星球,好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污。 在那种血气的滋润下,整颗星球却好似生机勃勃,越来越鲜亮的绿色蔓延而至,林立的生意染满了血色所及之处,生与死亡好好像融为一体,缠/绵不分。 朱利安在那种诡异的感觉里沉浮。 他的意识,似乎在某一瞬间被剥离,变得无比平静冷漠。 他好似悬浮着,又好像处在一种诡异的第三视角。 他看到了正焦急地立在他身边的埃德加多,但它也抱着他,安抚着可怜兮兮的人类虫母,粘稠的液/体在滑落,它一边小声地在朱利安的耳边诱哄,一边伸手去拨弄开他的腿,帮助他更快地用力。 他看到在巢穴之外,王族们聚集在那里。 它们的情绪焦躁,是非常剧烈震荡的白色光团,不少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好似无法压抑的杀意已经因为虫母的痛苦而起。 它们狰狞地看向那些阻拦它们的高级虫族,这些哨兵虫族尽管感觉到了来自顶级猎食者的残暴,却仍然牢牢守在了入口处。 这是人类虫母的意愿,即便身死,它们也不会让王族们入内。 这些高级虫族有不少曾经是那些王族的附属,可当它们跟随着王族出现在塔乌星后,在并入联结的时刻,它们的本能自然而然会让它们脱离了原本的职责而被赋予了新责任,这是连王族也无法阻挡的浪潮 。 这是顺其自然地进化,如同它们已经进化出了语言的系统。 是在人类虫母属意下一点点变化的轨迹。 再远些…… 杀戮。 他闻到了杀戮的气息。 无比,无比甘美。 他扬起手。 指尖不知什么时候染满了乱七八糟的血。 朱利安舔舐上去,从小臂舔到指尖,留下水淋淋的痕迹,舌尖舔走最后一抹血色,他的身形似乎有了虚幻的变化。 他变得膨胀,又好似是在挣扎。 诡异的身体快速挣动了几下,他好似长出了一条肿胀的尾巴。 柔/软的腹部雪白,味道,味道从肚子里散发出来,透着诡异的水泽,粘稠浓烈,子嗣在里面挣扎,不断地爬向甬道。 它们在渴求着诞生。 但冷漠的虫母却没有施加任何的助力,他仅仅只是看着,看着,直到第一个虫卵钻出了甬道,砸落在平台上早就铺好的毯子里。淡淡的血红和粘稠的液/体混合在一处,湿哒哒的让人厌烦,却是生命诞生之初的气息。 虫卵非常,非常强壮,它的外壳纯白无比,又带着晶莹的水光。 那健康的外表,那淡淡的味道,让巢穴内的虫族第一时间感应到了这新生的气息。 嘎达,嘎达。 有一只王族突然露出了狰狞的外表,有几条虫肢已经膨胀到把平台横扫,它的翅膀顶着巢穴的顶部,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时不时,会有类似诡异雾气的东西从它的皮肉间隙里散发出来,带着腐烂的气息。 伊莱克特拉发出尖啸,“康迪斯,你在发什么疯?” 如果康迪斯在刚刚那瞬间暴露了自己的本体,那虫巢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坍塌。假使真的打断了虫母产卵的过程,那康迪斯可未必能活下来——这不是虚妄,也不是威胁——生产的时候,是虫母最饥/渴的时间,他会非常非常饥饿。 王族们聚集在周围,也不只是为了观看妈妈的生产,更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被母亲吞吃,成为他的养分。 会恐惧吗? 当然是有的。 尤其是在智慧越来越高的高级虫族里,它们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思考能力,也就与生俱来会有恐惧害怕的情绪。 但为妈妈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成为虫母的食物是必然的。 这是烙印在它们本能里无可更改的事实。 但伊莱克特拉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康迪斯进去的,它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浅粉色的头发变得如同游离的触手,冷冰冰地说道:“别在这里发疯,惊扰了妈妈。” 康迪斯丑陋幽黑的虫肢抽/搐了几下,慢吞吞地说道:“我闻到了……” 那腥甜的味道。 啊,新生。 虫卵的气息。 曼斯塔王族的身高普遍都是两米(人形),当它们就地露出恐怖的后足时,它们的身高甚至可以抵/住墙壁。它们高高耸起的上半身两侧,四对足裸/露出来,嘶鸣声接连不断,仿佛是对立的两端。 它们没有露出自己完全的形态,那只不过是最简单,最低级的变化,伊莱克特拉发出低低的嘶吼,“康迪斯,你想违抗虫母的命令?” 聚集在伊莱克特拉身后,和站在康迪斯身边的王族数量居然差不多。 它们的体型都有着无意识的膨胀,体表露出流动的纹路,仿佛蠕动的触须,却又非常平滑。 德克斯特缓缓走到它们的中间,它的尾巴已经露了出来,正在冰冷地摩擦着地面。 “你们要是想打,滚出去打。”它昂起脖子,冰冷的复眼注视着它们,染着猩红的颜色,“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是想要成为妈妈的食物还是忍不住低等的躁动……这里是虫巢。” 它冷冰冰地说道。 康迪斯一下子收敛了狰狞的外形,嘀咕着说道:“我不是怕妈妈饿么……”生育可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了。 “你是上赶着想给妈妈吃,也不看妈妈能不能看上你们。”一声低低的嘲讽从另一边传了过来,“王虫还在里面呢。” 除非埃德加多召唤,不然最先被吃干净的虫族,铁定是它。 也有王族干巴巴地说道:“以那个异类的嫉妒心,不会等到自己要死了才开口吧?” 话到这里,其它王族都陷入了沉默。 “真是一只奇怪的虫子。”康迪斯轻声说道,“为什么妈妈偏偏看上了它?” 因为…… 在场所有王族仿佛都听到一声轻响。 因为虫母,也是一只奇怪的虫母。 他平等地疼爱着每一只虫族。 这从它们进化时,不管是埃德加多还是其它的王族,它们的增长幅度是一样的——能在其中收益多少,就看到那些虫族自己的能耐了。 平等的喜爱,却也寓意着另外一种沉默的冷漠。 但在这之外,在人类虫母的人性里,他却有着自己独特的喜好。 他几乎不会主动接触虫族,也基本啊不会和它们说话。他要么在巢穴里躲避,要么只和埃德加多说话。 他频繁和那两个人类交流,在他们面前散发出高兴的味道,那种放松自然的情绪,是它们基本不能触碰到的另一面。 即便从来都没有过多情感,只感觉到虫母依稀的爱意的那些虫族……在经过时间的酝酿后,它们也如同埃德加多一般,一点、一点滋生了妒忌。 它们妒忌着人类能轻而易举让妈妈高兴,它们妒恨埃德加多能成为唯一的王虫。 虫族本不该有这样多余的情感,却因为人类虫母无意识的期许下,一点点滋生了属于人类的劣根,它们越来越像人的同时,就会滋生属于人类的欲/望。 而欲/望,轻易叫人发狂,何况是初涉的虫族? 康迪斯的冒进,不过是一次微小反应。 这场小小的、无名的骚动,朱利安看到了。 但也仅仅只是看到了。 他朦朦胧胧,好似继续在往外看。 他看到了那些还在无尽的天外游离的虫族,它们的相貌和塔乌星的虫子有点不同,身上带着斑斑点点的花纹,有点圆壳,两根触须在脑袋 上晃动,看起来憨憨的……他看到了冰冷死寂的星辰之海,恍惚间,有一种要躺下去睡觉的冲动……他似乎在慢吞吞地走,又好像是蠕动地爬行,湿哒哒的尾巴翘起来…… 又一颗虫卵滑落了下来。 人类虫母脆弱的身躯细细密密地颤抖着。 疼痛,与解脱。 他的身体在埃德加多的怀里打滚,他的意识却还在悬浮,不知看向多久远之后。 他感觉到一种无名的愤怒。 那种冰冷的愤怒好似从一开始就沉浸在他的骨髓里,直到此时此刻才开始发酵。 痛苦,哀嚎,冰冷的实验,温暖的手,子/宫,母亲,柔/软的呓语,是安抚,他沉沉地睡在咕咚的水里,温暖、温暖的水流环绕着他,有谁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话。 “朱利安,你好吗?” “今天是晴天,妈妈很喜欢晴天,下雨的时候太潮/湿了。” “马库斯和贾森争吵了起来。他们师生两人的性格一模一样,如果在同一件事上相左,那他们肯定是世界上最顽固的辩手。” “食物不够了,争端要开始了。” “它们不敢靠近我,究竟是因为我还是活着,还是因为我肚子里的你?” “那几只虫族很有意思,它们似乎是认出了我身上的气息,但那是属于你的味道,对吗?” “贾森曾经是个非常有才气的人,但过于聪明的人往往会走向歧途,这是大部分天才故事的宿命吗?” “今天我也很爱你,朱利安。” “我感觉我的体力在逐渐衰落,尽管那些虫族把藏下来的果实偷偷喂给我,但现在营养还是不够。” “我的时间快到了,最近我时常有种感觉,你似乎可以和我对话。但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交流,可如果你真的能听到,朱利安,记得一件事,我希望你活下去。” “哈哈哈,不必介怀朱利安,就算没有你的降临,疯狂了的贾森是不会允许我活下去的。我有些担心我的助手,但那傻小子可能也逃不走……” “我偶尔会听到外面的动静,难道是有人试图闯进来吗?看来贾森的后台始终不肯放弃他的妄念。” “但那样也好,朱利安,贾森会确保你能活下去。他的心眼坏了,脑子却没坏,他的性格再加上我的刺激,会做出来的选择,真是闭眼都能想到。” “实验室的墙壁做得太过稳固,也未必是坏事,最起码,能坚持到最后……” “朱利安,我希望你活下去。不是因为未来的你曾经来过去见过我,而是因为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过去,现在,未来,它们不只是线性的运作,当你看到的时候,那就是过去,现在,未来,同时都在发生。” “存在的已经是存在,你无法改变已经存在的事情。” “朱利安,我的时间到了,朱利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会永远关注着你,直到你自由,直到你永远快乐……” 痛苦。 无比绝望的痛苦。 仿佛潮水冲刷的剧烈疼痛从遥远的意识里传递而来,痛得人类虫母发出低低的嚎叫,他的身体绷紧,后仰的脖颈露出冰冷的蓝眼珠子。 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下来,湿/润的,热的。 与其冰冷的眼珠截然不同 情感的浪潮,一瞬间冲击着虫母,同样影响到了万万虫族,“嘶嘶——嘶嘶嘶——”它们在咆哮,它们在哀嚎,它们的口器摩擦着,它们的节肢恶狠狠地抓住任何一切的敌人。 撕开,挖出,扯断。 野蛮到了极致的屠杀,暴躁急促的嘶鸣。 整颗星球几乎都在发疯。 飞船上的人类担惊受怕地挤在船长室。 他们不敢注视着外面,他们害怕那血流成河的惨状。 他们不敢不注视着外面,他们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朱迪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乱糟糟的红色短发耷拉在一处,阿方索听得到她低低的碎碎念,“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虫族的情绪来自于虫母。 如此暴动,如此疯狂,如此赤/裸裸的杀戮。 如果不是出了事…… “啊哼……” 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第三颗虫卵终于从猩红的甬道里滑落出来。 诞生,新的生命最终降临。 在虫嗣脱离身体的那瞬间,朱利安的身体也重重弹下,就像是一具失去意识的躯壳。吓唬得埃德加多将几颗虫卵都拨弄到一边去,紧张地将虫母抱起来。 几颗虫卵差点被王虫粗手粗脚的动作扫到地上去,几只花色虫齐齐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被粗暴对待的虫卵抢救下来。它们不敢对王虫发出抗议,只能以飞快的速度将三颗虫卵送到了育儿室,它们的触角高兴到不断颤抖起来,连身体绚烂的颜色也多了好几种,仿佛是在发光。 新生儿! 而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正在舔着朱利安的眼角。 人类虫母还在哭。 那种咸涩的液/体不断地从眼睛分泌出来,苦涩得埃德加多的触须都要蜷/缩起来,它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还在哭。 埃德加多呜呜地说道:“朱利安饿?饿了?” 它毫不犹豫地扯断自己的触须,用另外一根触须小心翼翼地捧着递到朱利安的嘴边,可朱利安不吃,尽管他真的好饿,好饿,但是他将头转了过去,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高大的虫族怀里,呜咽呜咽地哭了起来。 好可怜,好小声地啜泣。 身子一抖,一抖地颤动着。 甜腻潮/湿的气息蔓延在巢穴内,腥甜的奶香还在弥漫。 可是人类虫母哭得好可怜。 那种呜咽到了极致,却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啜泣,让他的味道苦到无法下口,让虫族巴不得把自己的壳子都扯下来给妈妈吃。 埃德加多的痛苦情绪暴躁,在联结里疯狂辐射,激起了其它王族的应激反应。但这一切,都和还在哭泣的朱利安无关,他仅仅只是……被那种不知从何而来……可能从出生之际就藏在血肉骨髓里的痛苦和愤怒侵/蚀,却无从发泄,无从挽回,因而无法遏制狂怒的情绪。 … 朱利安也不知道自己哭到什么时候。 可能哭着哭着,他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那种潮/湿冰冷的感觉消失,只有干燥温热的毯子垫在身下,身上着盖着一层轻飘飘的被子。 他下意识摸了摸,那软绵绵的感觉,应该是花色虫它们的最新出品。 他有一瞬间,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迷迷瞪瞪想要坐起来时,才惊觉腰间酸得要命。 朱利安想了半天,想起来他昏厥前的产卵。 他猛地摸上小/腹。 原本摸得出弧度的肚子平坦了下来,只留下一小圈软肉。看起来再过两天,就会连这圈也消失不见。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哪怕朱利安经过几次自我说服,产卵对他来说还是尤为异类的恐惧,能够剥离出怪物的种子,那本该是好事……朱利安想。 他的脸上流露出茫然的脆弱。 可为什么,还有这种好似失去的怅然感? 他为这样的感觉感到恐惧。 下意识抱紧了自己。 “朱利安。”虫子的声音惊喜地响起来,下一瞬埃德加多爬行到了朱利安的身边,它的声音带着过多的高兴,让朱利安恍惚以为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都沉睡了多久……等下,他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干哑,磨得有点生疼。 埃德加多把喜喜果水递给朱利安,利索地在他的身边坐下,“九天。” 这个数字远超朱利安的想象。 他最后的意识,是他好像听到了…… 朱利安的脸色猛地一白,剧烈的痛苦爬上他的眉梢眼角。那种苦涩的味道再度飘了出来,埃德加多抱住人类虫母,轻轻的、冷冷地说道:“朱利安,有谁欺负了你吗?”虫子的声音带着嘶嘶,它无法理解妈妈的痛苦来自于哪里。 在这过去九天一直困扰着它的问题,终于让它的眼睛也逐渐染上了猩红,一点,一点,当它彻底变成红色时,它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暴戾怪物。 如同过去数天一直在疯狂肆虐的虫族。 妈妈的痛苦让它们也倍感痛苦。 而痛苦靠着杀戮倾泻出去后,成倍的煎熬让它们愈发难受。 因为妈妈还在痛。 虫母还在痛苦。 人类虫母捂着自己的脸,有点崩溃地推搡着埃德加多,“……没事,不要看我。”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眼角的泪意。 朱利安感到无比的难过。 是因为他彻底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他的确无法挽回玛丽妈妈。 她远比朱利安要更早,更早地看清了这点。 并坦然地接受了。 他闭着眼,颤抖着身体,将自己蜷/缩得小小的,抗拒着一切的外物。 他在产卵的那瞬间,共情般地想起了那些曾经在幼崽——该称呼为幼虫,还是幼崽呢?反正朱利安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形态,也不知道他诞生的时候究竟是虫卵还是人类,但他记得玛丽的温度,记得她每天絮絮叨叨的话,记得她抚弄着肚子的动作,记得她温柔的语气…… 这种记忆,只会让朱利安倍感痛苦。 因为每一次回忆,都让他意识到注定失去的绝望。 埃德加多倾听到了朱利安几乎破碎的呓语。 玛丽。 玛丽妈妈。 它记得这个名字。 在它还是愚痴,混乱,无序的时候,它看到了那个人类女人。 她无比怜爱地抚弄过朱利安的头发,听着他在发牢骚,在他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给他盖上薄被,在他手忙脚乱试图做饭时大笑着把他推出去。 她学着其他人家的妈妈,在床头给他讲故事。 她安慰着朱利安几乎破碎的精神。 她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让朱利安享受到恣意的快乐。 她让他拥有从未有过的快乐。 妈妈,家人,快乐,难过…… 这些破碎的词语在埃德加多的脑子里快速重组,最终让埃德加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从它的怀里挖出苦苦的人类虫母,用更加温柔(说真的,这掏空了代号A的全部撒娇本能),“朱利安,妈妈,虫子,虫子也是妈妈的家人。” 它在联结里粗暴地对花色虫下命令,要求它们把三颗虫卵都带过来。 花色虫发出嘤嘤嘤的惨叫(并非是不能说话,只是它们习惯了用虫族的叫声来表达),但人类虫母没有觉察到它们的尖啸,而王虫在巢穴里的命令是仅次于虫母的,于是花色虫只能哭唧唧地去把虫卵们捧过来。 ——这的确不符合虫巢的习惯。 虫母会大量产下自己的子嗣后代,数量如此繁多,只能靠着工具虫——也就是花色虫它们照料,虫母是无需,也不可能自己照顾每一颗虫卵。 那数量太过庞大了。 虫母怜爱每一只虫族,但祂又是冷漠的,平静地注视着它们的生存与死亡。 从来没有虫母真正孕育过那些后代,所以当花色虫在王虫的命令下嘤嘤嘤地把虫卵小心翼翼地取过来,放到朱利安的身前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差点缩在了埃德加多的怀里。 朱利安干巴巴地退了出来,然后坐正,有点茫然无措地看着这几颗虫卵。它们的外壳是通体透白,带着莹莹的光泽,每一个都有人头大小,这让朱利安的神色更加困惑,“……这,是,我生下来的虫卵?”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松软的困顿和迷糊,还有一点点哭泣后的鼻音,软软的,让虫子掀起了更浓重的怜惜……它将心里无法弄清楚的情绪推开到一边,低沉着说道:“朱利安,它们都是你产下的虫卵,它们需要妈妈的安慰……”它的触须……不,在触碰到朱利安的那一瞬,所有的触须就都转变成手指,轻轻地握住了朱利安的手腕,“它们那么弱小,那么可怜,需要妈妈的安抚才能安静下来。” 伴随着埃德加多的话,这几颗虫卵嘎嘎地晃动,然后滚到了朱利安的身边,好似是在附和埃德加多的话。他的耳边好似响起了嗷呜嗷呜的哭泣声,如同小兽……那是他曾经在梦中看到的画面……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在哭泣……家人……虫子吗? 他的意识似乎有些混乱,看着这些乱动的虫卵发出一声困惑的呢喃,“但是,它们好大了哦……”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着肚子,似乎是在好奇那本该小小的虫卵究竟是怎么变成人头大小的? 这样的虫卵娇弱可怜吗? 人类虫母有些困惑。 埃德加多坚定地说道:“可怜,非常可怜。妈妈难道不喜欢它们,想要让它们被吃掉吗?当然,如果妈妈不喜欢它们的话,那刚好把它们当做妈妈的食物……” 它的话还没说完,人类虫母受惊地拢住那几个在他身前的虫卵。 “……不吃。” 他警惕又惶然地看着埃德加多,好一会,又觉得埃德加多应该是可信的,又放松了戒备,好奇又嫌弃地看着三颗虫卵,“好白……”朱利安喃喃,和代号A的大黑蛋完全不一样,但是和还没分裂的埃德加多又有点相似。 他见识过的虫卵实在是太少,只能从记忆里曾经见过的做出比对,似懂非懂的觉得这应该就是正常的发育了。 朱利安仍然感觉难过,但不再窒息到叫人发狂。他拢着那几颗蛋坐在巢穴里,忽而对埃德加多露出空白的微笑,“……那,要怎么孵化虫卵?”他有点迷茫地问,“是要,抱着它们吗?” 埃德加多一边有点嫉妒,一边又心安理得地挤上去,靠在朱利安的身边,“是的,当然需要虫母和王虫一起孵。” ——本能。 朱利安的本能在提醒着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并不是这样……但,他闭上了眼。 人类虫母抱着他的虫卵,他的慰藉,他新的家人……他依偎在王虫的怀里,真正睡着了。 一切,塔乌星的暴动,疯狂的杀戮,无止境的愤怒……似乎在那一瞬,也都安静了下来。 曼斯塔虫族们感觉到那一刻,近乎永夜的寂静。 嘘,妈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眼睛有点干眼症了呜呜呜怪不得最近总是有点酸痛,要减少玩电脑手机的量了噫呜呜噫 第93章 新的一天, 朱利安是在虫卵过高的温度里醒过来的,他坐在平台里发了会呆, 才突然想起来自己醒的原因, 慌忙地低头去看,几个虫卵在窝里晕乎乎地旋转,但还是死倔贴着朱利安的大/腿。 曼斯塔虫族的温度是冷的。 它们的身体就没有温暖的时候, 哪怕在做那种事, 埃德加多再想安慰朱利安,可它幻化出来的肢体带着纯然的冰冷, 无论多少次都只能让朱利安更加颤栗——而不是安抚。 虫卵自然也是如此。 它们的外壳摸上去冷冰冰, 但在妈妈的怀里睡觉时,虫卵的温度会不自然地跟着虫母的体温同调, 时间久了, 就会产生一种如同发烧般的眩晕感。 虫卵们晕乎乎地贴着朱利安, 摸上去还有点烫。 朱利安想要把几颗虫卵推开, 让它们的温度冷却下, 但几只恣意享受了虫母疼爱的虫子们却不肯善罢甘休,哪怕它们还是没有破壳的幼崽, 就已经学会了贪得无厌的道理。 埃德加多进来时, 朱利安正无奈地坐在窝里——是的, 他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灵感, 异想天开地把自己睡觉的平台也堆成了一个巢穴——不可否认,在这种巢穴状的床里, 朱利安睡得更加安心,几颗虫卵正开开心心地压在朱利安的身上, 压得他几乎起不来身。 埃德加多触须一甩, 毫不留情地把它们几个给拨弄开。 朱利安吓了一跳, 忙抓住挥舞的触须,“它们还小。” 埃德加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眼角抽/搐,它很想说,这几颗虫卵已经到了该发育成熟出壳的时刻了,但偏偏因为贪恋虫母的温柔死活不肯破壳。 似乎它们还在虫卵里就知道,妈妈不喜欢丑陋的虫子。 而新生的虫子,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化形。 必定会是虫族的形态。 它知道幼崽的私心,但也坏心眼没有告诉朱利安。 虫母前些日子的伤心吓坏埃德加多了,这几颗虫卵填补了妈妈心里的空缺,那即便埃德加多不喜欢它们占据了妈妈大部分的注意力,却也继续容忍下去。 ——但它在的时候,它绝不容许它们的贪婪。 虫卵们天生知道什么时候能撒娇,什么时候撒娇是没用的。 而且趁这个时候,它们还能冷却一下温度。 于是一颗颗虫卵都乖巧听话地立在巢穴的边边,就好似大半夜胡乱拱上妈妈床的不是它们几颗坏虫卵。 就连埃德加多也不被允许上/床。 因为朱利安会羞愧。 尤其是在几颗虫卵的面前。 ……花色虫在朱利安睡觉的平台边上又安置了适合虫卵保养的育儿台,但已经学会滚动的虫卵经常会在大半夜虫母睡着后来一个冲刺,于是一颗颗都顺利地滚入朱利安的怀里,美/美地贴上一夜。 然后又在第二天被父虫拎走,一颗颗再教育。 因为埃德加多嫉妒。 它理所当然地嫉妒,它都不能陪妈妈睡觉,这几颗卵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它的孩子那也不例外。 曼斯塔虫族的所有后代子嗣都是为了虫母奉献,彼此的感情并不深厚,就算是父体提供了精水,但在孕育后,也可能为了填补虫母的饥饿而被父体随意地捞给虫母吃。 是的,虫母不仅会吃虫族,同样也会吃自己孕育的虫卵。 一般只会吃掉那些畸形,不健康的虫卵。 但饿疯了的时候,祂连这一窝所有的子嗣都会吞下去,更别说还在和祂交/配的王虫。 朱利安被埃德加多拢在怀里,听到虫子低低说道:“朱利安,还觉得胀得难受吗?” 朱利安一个肘击狠狠地砸在埃德加多的腹部,虫族眼明肉快地操控着身体部位变得柔/软,结果太过柔/软,虫母的胳膊被虫族一口气吞下去了,抽/出来的时候带着黏糊糊的潮/湿,虽然下一刻就被虫子一口气都舔舐干净,但这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还是让朱利安打了个寒颤。 “……别再挤了,不挤就会慢慢没有了。” 朱利安胡乱地说道。 他在产卵后,身体的各种异样基本都在慢慢恢复,唯独胸/前……这可是个大/麻烦。缠绕在身的奶香就算了,反正朱利安还有个闻不到的信息素buff,但一旦动作过大就会忍不住流出来……这才是个大大的麻烦。 不停更换衣服不过是权宜之计,后来埃德加多总算想出个办法。 ——它每天都会帮朱利安吃掉。 起初,朱利安是拒绝的。 但在一次胀痛到几乎无法休息的时候,他不得不眼角带泪地接受了虫族的帮忙,那又痛又麻痹,让他几乎要晕过去,小声小声地抽噎,令放在边上的虫卵还以为妈妈出了什么问题,着急得疯狂撞击着育儿台,吓得朱利安咬住手指,彻底空了。 那一次后,的确舒缓了很久。 可这让埃德加多养成了习惯,它每天都要来“帮忙”,有时候都空了,埃德加多还要得寸进尺,唬得人类虫母有几天都不肯再见埃德加多,让哨兵虫族把它拦在门外死死的,迫得埃德加多不得不赌咒发誓以后会适度。 抱着虫卵从巢穴门口飘过的朱利安:“……你这是从谁哪里学的?” 以前的埃德加多鬼精鬼精,可实际上非常纯良,这样的事情它可未必能做得出来。 埃德加多:“阿方索。” 朱利安:“……” 呵,人类。 呵,男人。 他殊不知这一声冷哼把自己也骂进去。 等埃德加多终于又蹭得出现在巢穴里的资格,那艘一直停滞没离开的飞船总算有了离开的可能。 ——德克斯特会带着它们离开。 塔乌星上不是没有飞船需要的能源,但曼斯塔虫族不会允许它们得到能源。 塔乌星是虫母的虫巢。 就算有人类踏足,它们也带不走最终的星图。 不管来来往往究竟有过多少人类的痕迹,唯独曼斯塔虫族才是最终的霸主。 曼斯塔在人类虫母的克制下已经回避了争端,那路易斯船长就不可能得寸进尺,能平平安安地带着剩下的人回去已经非常庆幸,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但在离开前,埃德加多抱着虫母来找过那两个人类。 这也许是他们短时间内最后一次见面。 朱利安再次沉浸这温热的医疗舱内,若隐若现地听到阿方索和埃德加多在说话……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这一人一虫居然还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他轻飘飘地想着,闭上了眼睛。 朱迪在操作台。 埃德加多和阿方索站在远离医疗舱,但能清楚看到朱利安的地方。 阿方索的身体紧绷(这和他是否害怕没有关系,是神经在感觉到顶级猎食者时无法控制的反应),手指穿插在头发里,无奈地说道:“我能告诉你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别再问我和朱利安有关的事情,朱迪都快骂死我了。” 在远离虫母时,虫族是没有束缚和压抑自己虫族本性的习惯。 埃德加多的声音里满是冰冷的嘶鸣声,但又带着清晰可见的好奇,“为什么?” 阿方索坦然地说道:“朱利安是人类,你到底是虫族。虽然他的身份别有不同,或许在虫族生活对他来说才是最好。”他叹了口气,看向医疗舱的方向,“人类的欲/望太多,有好的有坏的,但对朱利安未必是好事。但你们如果真的一心向着他,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安慰。” 埃德加多觉得阿方索说的这一段话全是废话。 曼斯塔虫族当然是对妈妈最好的种族。 但紧接着,阿方索又说道:“……朱迪只是不希望,朱利安彻底地失去人性,那样他也不快活。” 而因为朱迪对朱利安的过度保护,导致她对埃德加多频频来找阿方索的行为很是不满。因为她清楚这虫族所吸纳的所有学识,都是要用来对付朱利安的。 阿方索赞同她的担忧,却也和她拥有不同的看法。 既然朱利安和虫族生存的事情已经成为了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如何让朱利安活得更自在,更舒服……这难道不是最要紧的? 虫族再是孺慕,敬仰朱利安,可他到底是人类,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强行碰撞时,总有一方要受伤。 哪怕人类虫母的身份尊贵,但这脆弱的身体比得那些化为人形就起码两米高的虫族又能如何? 阿方索只能尽可能在埃德加多兴上头来时,不断地多加灌输一些属于人类的常识,属于人类无法接受的事实……这样一来,应该能减少发生冲突的次数……吧? 阿方索不确定地这么想。 埃德加多:“朱利安如果不是人类,他不会这么痛苦。” 虫族公正地说道。 身为一路跟着朱利安过来,见证了朱利安大部分苦难的虫族,埃德加多并不理解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坚持着属于人类的身份。 但它知道家人对朱利安很重要,所以被埃德加多强加上“家人”这个身份的虫卵很重要,继而,身为虫卵的精水提供者,埃德加多在朱利安的心中也有着不同的地位。 身为虫族,它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阿方索:“这事就倒霉在,如果他遇到的都是坏人坏事也就罢了,可你瞧,总归还是有人愿意为了他而付出性命。”不管是朱利安的母亲,红宝石号上萍水相逢的军人,他的好室友……还有朱迪,他看向自己的女友,眼底满是无奈和怜惜,“这事就是这么矛盾。” 正因为艰难,正因为矛盾,所以才有坚持的意义。 他突然伸手拍了拍埃德加多的肩膀,丝毫不在意它身上属于虫族的威压和冷意,也不在意自己为了拍肩膀必须做出踮脚的可笑动作,他只是轻声说道:“……得到了虫母大部分偏爱的你,难道也能接受回归永恒的原初,回归愚痴和浑噩吗?” 那样的虫母,那存在于传说中的虫母,是何等的慈爱,又是何等的冷漠啊。 … 朱利安被埃德加多捞起来的时候,手指下意识攥紧了他身前的衣裳,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做了个梦。” 近来,人类虫母和埃德加多主动说话的次数稍微多了些。 哪怕那是一些无意义的小事,虫族都会感觉到一团奇怪的毛绒绒在心里滚过去,让虫想莫名其妙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甚至想在地上打滚搔掉那些毛绒绒……但有时候,它恨不得那些毛绒绒多些,再多些,能爬遍它的全身就好了。 埃德加多擦拭着朱利安湿/漉/漉的头发(妈妈总是懒得动作,任由着湿/润的水泽不断滑落),“朱利安梦到了什么?” 朱利安咕哝着说道:“我梦到……小三,变成个胖娃娃,说你欺负它,结果哭得太厉害,整个翻倒过去四脚朝天,然后……” 然后,它那倒霉催的无良父亲爸爸笑得更加开心。 那笑声把朱利安给吵醒了。 但他意外地觉得,这个梦不错。 朱迪看着朱利安和虫族的互动,手指摸上医疗舱,指尖在外舱摩/挲了两下,轻声说道:“埃德加多,等你离开的时候,把医疗舱给毁掉吧。” 在她的身后,显示着朱利安这一次做的身体检查。 那是出乎意料的好。 既然如此,朱迪也能放下心来。 只是这些检查的数据都会记录在医疗舱内,等飞船脱离了险境,系统重新登录上线的时候,储存在医疗舱内的数据都会被一起同步上传。 朱利安笑了笑,歪倒在埃德加多的怀里,并不在意地说道:“但那是属于人类朱利安的身体数据,不是吗?”之前的每一次检测他都看过了,医疗舱并没有办法记录下不属于人类的部分。 也就是在医疗舱的眼里,朱利安的身体数据彻头彻尾就是个人类。 “……你的意思?”朱迪偏头。 朱利安:“我不能什么都看着你为我付出。” 他的手指软绵绵地点上朱迪的额头。 “我给路易斯船长留了个东西,等离开了塔乌星后,他自然会知道怎么做。”漆黑的微卷长发还有些湿腻,黏在了他的颊边,“和虫母做朋友,总不能临走了,还给你们留下个烂摊子。” 朱迪的眼角湿/润,上前抱住了朱利安,侧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朱利安,祝你好运。” 如同上一次,这一次,朱迪祝福他一样。 朱利安也抱住了他的友人。 “朱迪,祝你好运。” 在这艘倒霉的飞船出现在塔乌星的第五十八天,船体重新被德克斯特所吞噬——飞船上的人都在路易斯船长提前做的准备下晕倒,包括他自己——庞大的王族裹挟着飞船远离了塔乌星,连带着跟在它身后大片的虫族。 ——它们一齐远离了塔乌星。 为了送走这艘飞船,也同样,为了德克斯特要做的事情。 朱迪他们走的时候,朱利安并没有去送别。 但显而易见的,他的情绪低落了些。 埃德加多像是抱着个小宝宝一样地抱着朱利安走来走去,丝毫不顾脚底下跟着一起滚动的几颗虫卵,花色虫紧张地、嘤嘤叫地跟在后面,那好似哭泣的声音让朱利安忍不住侧目,正想说话,却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朱利安,埃德加多,花色虫齐齐低头。 就在埃德加多的脚边,一颗滚得晕乎乎的虫卵扑通倒下,一条明显的缝隙从胖乎乎的尖端开裂,然后就是接连不断啪嗒啪嗒碎开的声音。 “啊啊啊埃德加多你把虫卵给踩碎了——” 人类虫母惊恐地掐住了虫子的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第94章 虫卵的外壳是一层看着软, 实质上非常坚硬的质地,在裂开之后, 从里面不断渗透出粘稠的液/体, 是泛着粉色的乳/白。 看起来非常可爱,对吧? 只是掩藏在粉白粘液之下,又有一层灰色的, 粘乎乎的, 带着腥甜和诡异气味的粘液不断地从虫卵里渗透出来。 那是恐怖的根源。 是肉眼无法窥探到的虚妄。 是披上了可爱外表的假象。 是王族。 埃德加多在虫卵刚裂开的时刻,不, 是远在朱利安这几颗虫卵刚诞生时, 它就闻到了虫卵上类似的气息。 所以什么娇弱,可怜, 全都是埃德加多欺骗朱利安的……其实也并非欺骗, 不是吗?妈妈其实是有所感觉的……他曾经见识过王虫卵, 即便大小不一, 但他的确是触碰过, 抚摸过,也对自己产下的虫卵有所认知的……不是吗……虫子只是巧妙地, 让妈妈转移了注意力。 而现在, 这颗碰瓷的虫卵, 正在哼哧哼哧地试图挣脱束缚, 从壳里面爬出来。 轻薄的外壳蠕动着,好似里面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突起, 一点点挣扎到了裂缝的边缘,骤然, 一根细短的足就探了出来。 朱利安瞧着虫卵在地上挣扎的样子有些可怜, 他挣动了两下, 总算从埃德加多的怀里逃了出来,赤/裸的脚趾踩在软绵的地毯上,他正想弯腰把虫卵抱起来,却突然感觉到一种鲜甜的吸引。 非常、非常的香甜。 就好似最饥/渴的时候突然摆在面前的美食,每一处都散发着极致的诱/惑,不管是粘液,还是外壳,亦或是那根刚探出来的、细嫩的足,都仿佛在一瞬间爆发出了强烈的吸引,让他险些压抑不住骤然而起的吞食欲。 他捂住鼻子惊恐地后退,整个人都栽倒在平台上。 人类虫母白腻的小腿摇晃在边上,湿淋淋的粘液从脚腕滑落下来。 那是刚刚他踩住的液/体。 虫母的反应永远是虫族第一在乎的。 埃德加多立刻舍弃了刚破壳的虫卵出现在朱利安的身前,它感觉到了妈妈身上痛苦的气息。虽然没像之前那么难以忍受,却也透着恐惧的味道,“朱利安,难受?”虫族嘶嘶地叫道,“饿了?” 它似乎精准地判断出朱利安究竟是怎么了。 ……他的确该饿了。 在产卵后,朱利安醒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和虫卵,和埃德加多度过。 这本该饥饿难忍的时刻 ,朱利安从从来都不进食——他只吃那些看起来正常的食物。 只是,从最近花色虫提供的食物数量来看,看得出来,人类虫母进食的东西越来越多,但也足以说明,朱利安并非不知道自己的饥/渴。 那种灼烧的,痛苦的,几乎让人要露出獠牙的忍耐。 朱利安捂住嘴巴干呕了一声,喃喃地说道:“我一直都觉得它很甜,它们很甜,但我以为……呕……”他反胃得肚子抽/搐,却又无法阻止那种甘甜的欲/望从心里钻出来。 美味,非常美味,但正是因为如此美味,才让朱利安更加无法接受。 那是虫卵,那也是他的家人。 他到底在做什么? 咔嚓。 埃德加多毫不犹豫地掰断了什么东西,塞到了朱利安的嘴里。 它的动作非常快,快到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就含/住了轻薄的甲片,牙齿不自觉地咬合,一声脆响出现。 它掰断了自己的手指。 那根可怜的手指在被塞进朱利安的嘴巴里之前,就恢复了原来的形状——那是属于埃德加多外壳的一部分。 坚固得连浓酸都几乎无法溶解的外甲,在朱利安的嘴里,就好像是轻薄的脆片嘎吱响,朱利安在咬了两口后想吐出来,却被埃德加多捂住了嘴巴,男人浅灰色的眼眸注视着朱利安,“朱利安,你得吃下去。” 虫子重复,“妈妈,你得吃下去。” 饥饿过头的虫母会失去所有的理智——尽管那种时候,也无虫能评价妈妈的理智——但如果朱利安不想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把虫卵给吃掉的话,那他现在必须,也不得不吃下埃德加多的肢体。 朱利安的呼吸很沉重,那种发闷,堵住呼吸的感觉,在他被迫吞下虫子的甲片后,在埃德加多移开了堵住嘴巴的手后,仍然没有散去。 哪怕那根手指在被塞进来之前,就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险些被迫目睹自己吞食手指的朱利安却近乎崩溃,他的呼吸颤抖着,带着难以忍受的压抑,“我必须以虫族为食物?” 那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非常糟糕。 埃德加多:“朱利安,虫母就是这样的存在。”他单膝跪倒在人类虫母的身前,大手摩/挲着他的小腿,从纤细的脚腕一寸一寸地抚摸上去,最终将脑袋放在妈妈的膝盖上。 浅灰色的眼眸有点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非常残酷,“朱利安,如果你不进食的话,等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就会把你身边所有的虫族,包括我都全部吞噬下去。因为,虫族,本来就是妈妈的食物。” 他的手继续往上,抓住了细软的腰身。 “交/配还有繁育的季节需要足够的食物……”埃德加多明明跪倒在朱利安的身前,但在人类虫母的身后,不知何时又幻化出两只强有力的胳膊抱住了他,从后禁锢住了虫母挣扎的方向,却也像是一个牢固的守候,“嘘嘘……” 虫族轻声地,温柔地束缚了虫母。 埃德加多扯断了自己不知从哪里游曳出来的触须,手指夹着那段触须强行塞到了朱利安的嘴里,无视了他欲要作呕的表情和挣扎,温柔地说道:“朱利安,别怕,不会……埃德加多会帮你。” 朱利安想吐是真的想吐,想吃,也是真的想吃。 好可悲,好难受 ,好可怜。 他的心理让他无法接受,他的嘴巴,他的喉咙,他的胃部却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吸纳这些甜美的肢体。 这种剧烈的撕扯感,逼红了朱利安的眼角。 湿/润的水光,让他的蓝眼睛显得更为明亮,也让虫子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 虫子没有办法。 妈妈感到了强烈的渴望,他的信息素自上而下地索求着食物,这逼迫着埃德加多不得不这么做。 可是妈妈又哭了。 埃德加多为难,好为难。 身体想要的,和人真正想做的,未必是一回事。 虫子突然想起曾经朱利安说过的话。 而短暂充当了指导它和朱利安如何相处的阿方索也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想要让朱利安真的相信你,愿意留下来,而不是被迫的选择。那你就必须想清楚朱利安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人类是很可恶的存在,他们想要的,想做的,未必是摆在行为身体上,就算是人类自己也未必能看懂。” 可虫族能看懂。 埃德加多能闻得出来朱利安对食物的渴望,却也同样能感觉到妈妈的绝望,那苦苦的气味让触须都蜷/缩起来,叫虫族的本能和理智在剧烈的冲击。 它的下半身不受控制地变成了粗黑的虫躯,诡异的黄斑在它的躯壳闪烁,它似乎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种莫名的生物。朱利安感到无名的恐惧,从正束缚着他的虫族身上传来,它的身体……是不是比之前还要…… 它的体格本就健硕高大,在刚才那一瞬间,上半身的躯体好似又膨胀了一圈,带着邪恶的污秽感。 它的头颅分明贴合在朱利安的膝盖上,可他的身后,同样有着坚实的臂膀肌肉隆起,两条铁一般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胳膊,让他几乎无法挣脱。 冰冷的触感让朱利安接连打着寒颤,连带着脖颈都被诡异的瘙痒触碰,仿佛在他的肩肘处,又有一张属于虫族的脸长了出来,正在幽幽地注视着他。那张名为埃德加多的俊美脸庞阴沉得可怕,带着难以压制的暴戾阴鸷,但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经质在这张人皮上颤动,像是在拼命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在剧烈的撕扯之下,埃德加多颤抖着,却并非畏惧,而是忍耐到极致的肌肉勃出可怕的、粗壮的青筋。 那扭曲的纹路,险些让人以为这皮肉下纠缠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坚硬的,坚硬到过分的肌肉缓缓地、慢慢地远离了虫母。 埃德加多用尽一切去克制喂食虫母的本能,哪怕属于人类虫母的信息素正在疯狂地抽打着虫族的骨髓,迫使着它们服从于本能 虫子收拢了那些束缚,在逃离了触须和胳膊后,朱利安整个身子软倒在平台上。 他的呼吸急促,湿汗淋漓。 漆黑微卷的头发黏在他的额间,苍白的脸上尽管透着淡淡的粉,却也诡异妖冶到令人不敢直视。 他不敢去看埃德加多,在虫族突然松开了束缚好 ,他快速把自己塞到了平台上的巢穴里。那种不自觉的躲避,让虫族几乎想要撕开自己的发声器,自己的触须,自己的手脚,或者自己的脑袋,将这一切都奉献给妈妈,让虫母不再为此生气。 可如果真的这么做,只会引来人类虫母又一轮的恐惧。 这让埃德加多无从下手。 它小心翼翼地跟着朱利安上了床,但朱利安已经把自己整个都团在巢穴里,谁也看不到。 虫子冥思苦想了许久,突然将自己缩小,再缩小。 扑通一声,很小声,却也很清脆。 朱利安沉默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 他清楚地看到,有一只小小的虫族正在努力地爬上他的巢穴——毕竟是堆积起来的被褥等东西,再在后期被花色虫们佐以各种办法,最终才变成这柔/软安全的巢穴——所以要爬进去,对于埃德加多现在变形出来的幼虫模样,它还是需要十分的努力,才能翻山越岭,爬到朱利安的面前。 朱利安躲在巢穴深处。 无数柔/软的织物覆盖着他的身躯,唯独一双眼睛注视着爬进来的埃德加多。 它的体形很小,看起来比埃德加多最开始孵化出来时还要幼小。 是通体的银白色,连带着翅膀都非常娇/小,好似风一吹就要被弄破。两根须须没有收回去,连带着轻薄的腹甲摩擦着织物时,都生怕如此娇细的软壳被擦破。 在意识到自己都爬到了妈妈的跟前,却还是没有被妈妈挥开的时候,埃德加多两双浅灰色的复眼专注地盯着朱利安看,“朱利安,对不起。” 虫子做出了鞠躬的状态,非常滑稽,也非常可爱。 伴随着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朱利安从只露出两只眼睛,到露出了一颗脑袋。 他还是能感觉到恐惧。 那种被虫族的强大力量所控制住,被顶级猎食者捕获,而自己压根无力挣扎的绝望……但在虫子剧烈的挣扎震颤中,朱利安捕捉到了一丝丝属于虫族的痛苦。 朱利安的要求,本来就是在为难这些虫族。 毕竟人类虫母一边散发着渴望食物的信息素,一边却拒绝着虫族的喂食。 他缓缓地抱住自己,盯着那只小小的虫子看了很久,才又慢吞吞地指出,“你这是故意在利用外形卖萌!” 埃德加多歪着没有一根手指头大的虫脑袋,“卖萌是什么,怎么卖?” 四只复眼闪烁着,带着诡异的水泽。 所有本该让人觉得害怕的地方,因为其过分娇小的个头,就变成了略带诡异的可爱。 朱利安默默捂住心口。 ……现在就在卖萌! 惊慌的情绪在短暂的冷却后变得平和了些,但朱利安有点委屈,“我都说我不要吃了,你还故意给我塞进去,连手指都……”刚才到了最后,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埃德加多着急之下,粗糙的手指捅进去的力道太大,都抵/住了朱利安的喉咙,还是因为那些食物实在让人作呕,让他压不住反胃的感觉。 人类虫母小声的抱怨,让埃德加多的虫躯都蠕动了一下。 “可是朱利安饿了。”埃德加多说,“朱利安的信息素在说饿了,不给朱利安吃东西。” 朱利安真想割掉那个自己不知道藏在哪里,没看到过但也摸不到的傻/逼信息素,他已经不知道被这玩意坑害过多少次了,但是每一次这些虫子们都会信誓旦旦地说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朱利安伸出手抓住了小小只的埃德加多,“但是,你可以和我解释。”如果和他解释解释,他总不会连解释都不听。 埃德加多乖巧地说道:“但朱利安不会听话。” 朱利安:“……” 仔细想了一下,也的确是这样。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有时候的确是只鸵鸟。 朱利安捧着埃德加多唉声叹气,用软布堆积成的巢穴外,响起了花色虫嘤嘤叫的声音,还连带着更加稚嫩、更加细微的嘶嘶声,朱利安如遭雷劈,将小埃德加多塞在了胸口,连忙从巢穴里爬出去。 刚一探头,就看到一只拳头大的虫族软乎乎地从虫卵里流出来,它的通体是白色带着淡淡的灰,七八只足仰天摇晃,还有一根小小的尾巴。它嘶嘶地叫着,像是在哭,一根短短的触须从口腔探出来,好似在捕捉着什么气息,可怜可爱地颤抖了起来。 那嘶鸣落在朱利安的耳边,变成了一声声可怜兮兮的“妈妈”。 朱利安有点心疼。 他想将那倒霉孩子抱起来,但远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手指还没碰到,就随之而来的甜香味道。 他的脑子,他的味觉,都在告诉他眼前这他妈是个能吃的食物! 朱利安又缩了回去,怔然地躺在巢穴里。 地上,原本觉察到了妈妈的气息的幼崽扯开喉咙嚎叫,似乎是对远去的温度的难过。 几根浅黑色的触须从朱利安的胸口蔓延出来,顺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上,最后堵住了人类虫母的耳朵。是的,即便虫母能够从联结感觉到幼崽的意思,但朱利安是人类,他总是优先于使用自己的人类耳朵。 [送回育儿室。] 王虫冷冰冰地下令。 幼崽本来就是生活在育儿室。 是埃德加多为了缓解朱利安的难受,才特地把它们都送到了朱利安的身边,但是现在人类虫母感到难受,这些小东西的价值就排在其后了。 为了避免它们干扰到朱利安的情绪,埃德加多第一时间送走了它们,直到确保那群得寸进尺的小崽子足够遥远后,它才松开了堵住朱利安耳朵的触须,开始思索着要怎么诱哄妈妈把食物吃下去。 但没想到,朱利安会主动着,犹豫着说道,“埃德加多,对虫母而言,食物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虫母在孕育了虫族后,又要以虫族为食物?” 尽管朱利安一直把自己当做是人类,但要他去吞吃虫族——如果是在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算了,在清醒的时刻要朱利安把虫族给吃了……这些王族全部都是会变成人的! 这种感觉,无异于是让他吃人。 埃德加多:“虫族生命来自于妈妈,奉献自己成为妈妈的食物,不是理所当然吗?” 朱利安:“……” 好吧,和异族讨论这个问题是不应该的。 但,埃德加多紧接着不情不愿地说道:“如果朱利安不愿意吃埃德加多,是觉得埃德加多太类人的话,那埃德加多可以变成虫族的模样。如果还是不行,吃外面的高级虫族也不错,就是它们的生命力不太顽强,可能会死。” 不是可能,是一定会死。 但在朱利安面前,埃德加多学了委婉。 一想到那个画面,朱利安捂住嘴巴。 不行,更想吐。 他绝望地把自己摊平。 如果埃德加多是在欺骗他,那朱利安还能自我说服,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的身体本能在渴求的东西,总不会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他不吃花色虫,是因为花色虫的味道比不上埃德加多。 在这么多环绕他的虫族里,肯定是王族的味道吃起来最不错。 而埃德加多,它和朱利安的关系非常复杂,尽管他们一起孕育了几颗虫卵,但迄今为止,朱利安也无法定位自己和它的关系,说喜爱,好似也有些奇怪,但要说厌恶……却也没再那么厌恶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埃德加多的身上经常飘着各种好闻的气息,朱利安也经常会忽略掉——被他自己的潜意识忽略。 但虫卵就不同了。 刚诞生的幼崽非常香甜——虽然还是比不上埃德加多,但胜在新鲜,从未触及过的味道在朱利安的嗅觉上炸/开,的确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朱利安崩溃的是,哪有人想要抱着自己的……说孩子算不上,但幼崽!哪有人想抱幼崽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这个宝宝多可爱多有趣,而是这只幼虫多美味多好吃?! 连他自己都受不了。 但不吃,等待他的身体遭受不住的时候,他会彻底失控。 那个时候就没办法顺从朱利安的意愿了,他完全听从饥/渴的本能。 一想到这个,朱利安就有点绝望。 德克斯特送走朱迪的时候,怎么不顺便把他也该带走呢? 埃德加多趴在朱利安的胸口动来动去,逐渐又拉长了身躯,变成了黏糊糊的,诡谲的粘液在他的身上四处爬行,留下一片片湿腻的痕迹。 它的声音古怪地在他耳边响起,如同正在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沼泽,湿腻腻的,带着阴暗潮/湿的气息,“我给朱利安抓几只低阶虫族过来?” 好歹是个小零嘴。 朱利安脸色大变,“不,不用了。” 他蜷/缩着身体,手指抠着自己的喉咙,过了好半天,朱利安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要它们,我要你,埃德加多,你来帮我……” ——帮他满足这如同饕餮始终无法满足的饥/渴。 虫族的身影在朱利安的身上诡异地膨胀了几圈,最终抽长出了不完整的人形,带着一种极其粗暴的亢奋,它一口咬上了朱利安的喉咙。 嘻,嘻嘻…… 好耶。 人类虫母最终能选,也只能选择的,唯独埃德加多。 … 遥远的星空之外,不知多少光年后。 一艘无依无靠的飞船被帝国人所捕获,他们在飞船的外壳发现了属于联邦的标志,几番斟酌之下,他们还是派人登录了飞船。 结果在飞船上不仅发现了属于虫族的痕迹,居然还有幸存者。 那些幸存者都陷入深度昏迷,有的还在不断说着胡话,什么屠杀,虫族,混沌之类的呓语,难以分辨出是什么意思。 ……几束灯光打在朱迪的眼皮上,眩晕感让她几乎无法睁开眼,但还是察觉到了强光的照射,下意识地摆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感觉到剧烈的头疼和幻象。 “活着,活着!” “B区搜集到两个幸存者。” “滴,准备医疗舱。” 朱迪仅存的意识,大概就是他们回来了。 但还没来得及查看周围的环境,她就在更深层次的黑暗拖曳下,又昏厥了过去。 在这艘宇宙飞船失踪了整整五十九天后,它奇异地出现在了它压根不可能去往的航道——通往帝国的航线上。 发现这艘飞船的,是帝国的侦查站。 他们着手处理了这艘伤痕累累的飞船,并且利用了这艘飞船上蕴含的秘密和联邦做了私下的交易,两边一起协同调查这件事。 既然是调查,有些事情,就需要开诚布公来讲。 不管是哪边的人,都必须坐在谈判桌上来配合这件事。 等朱迪醒来,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他们会在几天后回到联邦,之前的事情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甚至联邦还会对他们进行一定的补偿,还有半个月的带薪休假。 朱迪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侧过头去盯着通讯器,“我能和阿方索见个面吗?” “当然,他正在隔壁的病房。” 于是朱迪就在机器人的搀扶下,去了隔壁病房探望还没有醒过来的阿方索,然后又慢吞吞被搀扶回去,躺着躺着又睡着了。 无声无息的,盯着朱迪的监控有几十个之多,确保她的每一事都在监控底下。 当然,他们还没丧心病狂到连卫生间都装上这玩意,但是所有的通风管道却做了防备,似乎是生怕有东西从通风管道钻进钻出。 “这样不太合适吧。” 屏幕后,有个说话快言快语的青年这么说道,“你们不是都见过了路易斯船长带回来的东西吗?怎么,之前一个两个都说不可能,真的见识到了,又开始一个个闭上嘴巴,指望着时时刻刻盯紧这两个人,就能够找到虫母的踪迹吗?” 是的,两个人,除了朱迪外,阿方索也荣获了二分之一屏幕。 而其他幸存活下来的,包括路易斯船长和约翰教授这样特别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个,不至于如此疯狂。 “直接要挟他们不是更容易?” 这从角落里冒出来的话,赢得了说话速度极快的青年冷嗤,“你倒是可以试试看,说不定人被你威胁了几句,还真的抖搂出来了。” 阿方索还没醒,可朱迪是醒了的。 这个女研究员在醒来后已经经过了好几轮的核查,就连一流的情报人员也几乎没办法从她的嘴里挖出来东西。 说是“几乎”,那是因为肯定还是挖出来点。 可朱迪的心理防线极其强大 ,不管情报人员怎么刺探,她除了最初那几个破绽后,甚至没再露出任何的缺口。 他们是想让她配合调查,但可不能严刑拷打。 帝国已经和联邦达成了协议,再过几天就要把人都交回去,还都得是活的。 一旦动手太难看,破坏了协议,他们肯定要吃挂落。 “就这么任由着他们回去?我们可连什么东西都没扒拉出来。” 这上头做事的人就是这样,既要手底下的人出成绩,又要拿那些人做交易,他们面临的问题全部都丢给手底下去折腾,既要也要,贪得无厌。 “谁说我们什么都没扒拉出来?” 刚才说话的那个青年人笑了笑,点开了路易斯船长的监控。 这个男人非常敏锐,监视他的机器基本上都会被发现,已经有好几次他有意无意和监控对上视线,证明他的确是发现了这些随时随地跟从的监控。 但他的态度又很奇怪。 在发现救了他们的人不是联邦而是帝国人后,这个曾经的前军人也不担心,甚至还非常光棍地把一个“礼物”摊开来摆在他们的面前。 一如他们曾经的猜想。 当他们亲眼看到了那只人类虫母,看到他被诸虫所环伺,看到那些令人惊恐畏惧的存在,那么他说出来的话哪怕只是平和的语句,都会被扭曲成一种强大的威胁。 尤其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美丽的亵渎。 如此完美,如此虚伪,仿若是神明所亲手雕琢的容貌,却为何会出现在一只人类虫母的身上! 可他们却又无法驳斥那种吸引,正如他们无法抵抗那种诱/惑,无法忽视虫母所言之物,尽管他只是希望人类能好好对待他的朋友们,可这种对话,岂非又是一种胁迫? 正因为看到了虫母对那些人类的看重,所以帝国人才曾思考过是否要拿他们做要挟,但很快他们就选择放弃,而是利用这些人和联邦做交易。 那就宛如一个潘多拉魔盒。 谁也不知道打开后,到底是幸运还是厄运。 可它的存在,就会诱/惑着人去打开。 既然只要它存在,就会带来无穷的影响,还未必是好事,那为何还要留着? 这就是帝国迅速和联邦交易的原因。 这也是那个青年理解出来的,属于上头意思。 何必把这个烫手山芋留在手里呢? 直接丢给联邦不就好了。 如果联邦真的有人抵不住这个诱/惑,当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怒了虫母,到时候不仅可以评价虫母对人类的态度,即便是被报复,那也还有联邦挡在前面。 毒辣。 真的非常毒辣。 而这或许是路易斯船长在得知救了他们的是帝国人后,还如释重负地将“礼物”交出去的原因,大概是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而帝国几番斟酌下,还是选择反手丢回去给联邦。 … 而在不远处的星空,庞大的舰队正在航行。 不少机甲在母舰上进进出出,流畅的操作着这些庞然大物,在检查着母舰外侧的情况。 正巧在附近,所以被点名去接人的布莱克将军敲了敲桌面,熟知人类习惯的约瑟芬就给他调出来了和第一军团斯蒂芬团长的通讯。 接通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布莱克却没立刻和斯蒂芬说话,而是惊奇地看向约瑟芬,“我发现你最近可是越来越人性化了,难道你的镜头从五个变成十个了?” 约瑟芬时常会监控着“她”喜欢的人类的环境,这似乎这位智脑女士的好习惯。 联邦内部经常对此展开讨论,但最终都无法舍弃使用约瑟芬的好处。 而这种“监控”,对约瑟芬未必没有好处,那让“她”越来越人性化,同时,也让“她”喜欢的人类更加安全。 毕竟,就算有人真的想暗杀布莱克,还没等潜伏到他的周围,就直接被约瑟芬调动炮弹给炮轰了。 约瑟芬淡定地说道:“没到十个。” 那就是的确增加了。 布莱克撇撇嘴,怪不得这小妮子还知道他藏酒的事情,看来还是老了,只能感觉背上被盯得更痛,但没判断出来有几只。 通讯的另一端,斯蒂芬好声好气地说道:“你不会就想让我听着你和约瑟芬吵架吧?” 布莱克将军扯扯自己的胡子,淡定地说道:“莫尔顿找到了吗?” 斯蒂芬摸了摸下巴,“找到是找到了,但他的状态很奇怪。顺着他逃离的路线,我派人去查后,发现莫尔顿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教组织。莫尔顿在将朱利安送上离开玛莎矿星的飞船后,就在家族斗争里失败了。而后他不知所终,消失了一段时间。 “据逮捕到的教众来看,莫尔顿似乎是被他们当做是实验的祭品,在实验的过程中产生了异变,杀死了囚禁他的人跑走了。” “异变?” 布莱克将军若有所思,“这可不只是异变就能解释得了的。” 他们都是军人。 看似和实验室毫无关联,可实际上军队反倒是一些实验室紧盯着的对象。因为军人的身体素质过佳,充当试验品时的不/良反应也会比寻常较少,所以才会屡屡发生第九军团那样的傻/逼事。 布莱克对人体实验略有所知,除去第一研究所那样丧心病狂的,同期也有几家研究院的研究被紧急叫停,这其中都涉及到了人体实验的部分。因为在调查第一研究所的时候曾经涉猎过,所以布莱克清楚如莫尔顿这种几乎看起来整个身体都发生改变——玛莎矿星人是矮小的灰白色人种,如今的莫尔顿却是至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这种变化绝对是不正常,也不是单单用人体实验就能够解释得了的。 斯蒂芬却是淡定,“这世界上不能解释的事情多了去了,到现在科学家不都无法解释死亡星海到底是什么形成原因,反正想那么多干嘛?已经检查过莫尔顿的身体,没有携带任何怪异的孢子,病菌,或者基因。 “等隔离的时间到了,我会带他去和你会和。” 布莱克自言自语地说道:“哈,我倒是想知道,当朱利安知道他这几位朋友碰头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感觉呢?” 智脑约瑟芬突然抱着娃娃跳上了布莱克将军的桌子。 “她”的个体娇/小,露出一双诡异的眼睛,无数的数据串在眼底飞快滑过,“检测到王族德克斯特的信号,坐标方位……” 约瑟芬报出一连串的坐标。 斯蒂芬和布莱克对视一眼,心有灵犀。 来了! … 塔乌星上,自从意外到来的人类离开后,整颗星球似乎会恢复了正常安定。但在那一场不计数目的屠杀后,塔乌星还是安静了许多,极其偶尔才会有可怜兮兮的生物冒头,悄蔫儿的,就跟在做贼一样。 生机并没有断绝。 生物还在继续繁衍。 就连虫母的苦恼……也还是苦恼。 老大破壳了,吃掉了自己的外壳后就翘起小尾巴呼呼大睡,抱着尾巴从育儿台掉下来都不知道,每天被花色虫捡起至少十五次。老二和小三还在呼呼大睡,每天晚上都会试图从育儿台溜达到朱利安的巢穴里,但十次有十次都会被埃德加多给抓住。 经过老大的碰瓷后,埃德加多痛定思痛,让花色虫把这几颗虫卵盯得更紧了。 甭管它们将来出生后多么强大,在还没有破壳的时候,它们就仅仅只是“娇弱无力”的虫卵罢辽。 根本无法抵抗花色虫的搬运。 老大叫西奥多。 它们的名字其实在出生时就会有了,好像是与生俱来的烙印。 埃德加多在抱住西奥多的时候,就知道老大的名字。 朱利安并不太在意这个。 他只是偶尔在育儿台看到西奥多的时候,会停下来看一会,然后倏地又溜走了,好似这只幼崽和自己没有关系。 但他又默认让这几只幼崽呆在大巢穴里,似乎默认了它们和自己的关系。 他在虫巢外待的时间更长了些,但每天晚上都会回来。有几只王虫默默加入了护送的行列,朱利安不记得它们的脸,好像是最近刚来的。 倒是德克斯特很久没看到了。 ……但他想起其它王族的时间也很少,往往还没有想到,就被埃德加多的影子所覆盖。 毕竟它最近为了喂饱朱利安,付出良多。让朱利安每次看到这只虫族都有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而与之相反,埃德加多却觉得很高兴。 毕竟总算摸索出了让妈妈能够接受,能够进食的办法……既然人类虫母无法接受清醒的时候进食,那让朱利安不够清醒不就好了? ——这是虚伪的取巧,这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 但已经能够解决大部分的,至少满足了朱利安饥饿的渴望。 而满足了这一点,他身上越发张狂的信息素,总算也愿意蛰伏下来,不再狂暴,不再折磨着虫族。 朱利安在虫巢晃悠。 老大睡觉的时间太长了,长到朱利安都有些担忧这小崽子会不会睡死了过去。他走来走去,盯着昏睡得不省人事的幼崽看了很久,很久。 他悄悄地伸手戳了戳小崽子八足朝天的肚皮,软乎乎的腹甲还没有凝聚成硬物,搓起来软波波的。 本来想着试图叫起幼崽的朱利安一个不注意就多戳了好多下,直到幼崽哼哼唧唧地翻过身来。 当那四只金色的复眼齐刷刷地盯着朱利安时,他的手指僵住,陷入沉默。 ……是不是太欺负幼崽了? 但幼崽不在乎。 幼崽醒来看到妈妈,还挺高兴的。 它乐呵乐呵地翻过身,甩着短短的尾巴,扭着软不拉几的细足就试图往朱利安的身上爬。 朱利安下意识要去托住它的屁股,然后发现虫族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虽然它之前看起来非常柔弱的模样,但实际上,当它展露出了行动能力后,就一下子就爬上了他的胳膊。 休息了一会,他又开始哼哼唧唧的努力朝着朱利安的肩膀进发,最终趴在人类虫母的肩窝里,它又睡着了。 睡得连尾巴都直接垂下来,爪爪全部都收了起来,一点起伏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嗝屁了。 朱利安盯着它看了许久,发现幼崽真的睡得无知无觉,尾巴垂下来后敲打着胳膊,让他无奈地将起托住,捧在手心里走来走去。 ……西奥多醒来后除了吃蛋壳,好像还没吃过别的东西。 虫族幼崽是吃什么来着? 朱利安只能想起当初在实验室时喂食的那些玩意,但那显然不合适。 那些东西都是实验室用催进发育的饲料做的,对虫族的发育不好。但他好像也从来没见过其它的虫族幼崽。 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会克制不住的想起当初德克斯特说的那些事情,那些关于灭绝与死亡的悲剧……曼斯塔虫族已经很久没有新生命诞生了,它们也只能从传承记忆里找到那些记载在过去的记忆。 在人类虫母冥思苦想的时候,埃德加多如同一道旋风冲了进来。它的态度非常奇怪,似乎裹挟着难以掩饰的暴戾,但在看到虫母时,又勉勉强强地克制下来,干巴巴地交道,“西奥多,给我下来!” 正在发呆的人类虫母一愣,低头时,就发现手心的尾巴已经没了,而在肩膀睡觉的幼崽不知何时,在朱利安不注意的时候,几只细足晃晃悠悠地挂上了他的胸前,仗着重量不明显,几根细细的触须悄蔫儿地扯着衣服。 埃德加多冷若冰霜,一把薅下了幼崽,那动作快准狠让朱利安都吓了一跳,就听王虫的触须卷着幼崽,发出“嘶嘶”的气恼声。 朱利安:“埃德加多,你把它放下来,你快把它掐死了。”他看着幼虫发出可怜兮兮的哼唧声,连忙抱住埃德加多青筋暴起的胳膊。 埃德加多:“朱利安,你的衣服。” 朱利安眨了眨眼,发现他的领口在刚才幼崽的乱动下,已经被扯得露出了胸口和淡粉的尖尖。 王虫咬牙切齿,“它想吃奶。”那是对幼崽最有养分的东西,所以幼崽在靠近虫母后,就天然想要靠近。 这对埃德加多来说,是无法忍受的亵渎,它在长久的“帮助”下,已经将人类虫母这地方视为了自己的领地。 它眼神不善地盯着试图逾矩的幼崽。 被王虫紧迫盯人下,幼崽的几只足蜷/缩了起来,连带着尾巴也翘起被抱住,可怜兮兮地缩成个球。 然后啪叽不动了。 埃德加多:“……” 这可能是曼斯塔史上第一只会装死的虫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幼崽:糟糕,气到父虫了,一个啪叽就是装死。 * 第95章 玛莎矿星, 一处极其隐蔽的山脉里。 灰扑扑的地面上,居然有着绿意。在这个几乎像是死寂的星球上, 在没有被屏障包围起来的地带居然有这样连贯的绿色, 本来就不太正常。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提着个篮子,灵活地在山间跳动,耳边的泉流鸟鸣十分悦耳。 他似乎对这与玛莎矿星截然不同的景象毫无感觉, 早就已经习惯了的事物在男孩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奇怪。 随着他越发深入, 阳光渐渐被愈发高大的树木遮挡,阴冷的气息蔓延开来。他的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然而却没有停下脚步。他记得自己的爸妈曾经提醒过, 每年到了这个时节,就不要过来这里, 因为经常会从狭长的地缝中钻出可怕的怪物。 孩子们经常把这些话当做是父母吓唬他们的鬼话, 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他却在一个多月前从地缝里面捡到了一只可怜的怪物。 说是怪物, 但他看起来和玛莎矿星人有点相似, 皮肤也是有点褪色的灰白, 但是在他的四肢上都有诡异的凸起肉瘤。 怪物说他不痛。 但是男孩觉得他痛。 他也没告诉男孩他叫什么,只是在男孩过来的时候会赶他走。 男孩觉得他可怜, 又把这当做是奇怪的冒险, 所以每天都会偷偷的给他送吃的。 但是最近他奇怪的行踪被父母发现了,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法过来, 他生怕怪物被饿死了,等父母总算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急忙带上家里刚采摘的果子偷溜了出来。 一路走到这里,男孩一个翻身停在一道硕大的石门前, 在幽暗的山谷衬托下更加森冷。男孩全然不觉, 他正在认真地点着篮子里的果子, 数了好几遍之后,他乖巧地抿嘴笑了起来,数目对啦。 他熟练地在石门上拍击,带着神秘节奏和力道的几下,随着“轰隆隆”的声响,石门一点点挪了开来。等到石门打开了一个仅容单人通过的缝隙后,他挤了过去,反手一拍,又把石门关上。 “大个子还在吗?我给你带了果子。”男孩举着篮子清脆地说道,他的额头隐隐有着汗渍,但脸上的笑意反而愈发甜了。 “……都跟你说不要再过来了。”一个沉默暗哑的男声响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学乖了。” 男孩笑嘻嘻地拎着果篮过来,但还没来得及靠近,那只怪物就已经站了起来,他的体型真的非常高大,几乎可以把整个通道都挡住。黑黢黢的体积,突出狭长扭曲的怪影,“……我要走了。” 他似乎在这里等这么久,就是为了应答男孩这句话。 等莫尔顿总算赶走这个男孩——这花费了他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他沉默地注视着他身后的这条通道。 这个男孩非常执着,但也的确是靠着他过分的好奇心,才让莫尔顿活了下来,甚至伤口愈合的速度都比想象得要快。 在临走前,莫尔顿巧妙地在男孩的果篮里塞了一大笔钱——干净的,能用的,至少能让男孩家在玛莎矿星上活得滋润一些。 ……从前男孩絮絮叨叨和莫尔顿说话时,从他的话里,莫尔顿知道男孩家里也是做矿工的,而且也知道了艾尔索营地在他“失踪”后,出现了一次爆/炸,虽然到现在事故原因都还不明确,但艾尔索营地肯定出了事。 不知道那些人利用艾尔索营地要做什么,但显然他母亲的继承者的做事风格比之前的大祭司还要激进粗暴,有一种不计代价的疯狂。 莫尔顿总觉得他们的疯狂是有原因的,却始终没有发现,只从他们的行事风格感觉到了一丝诡谲的急切。 包括曾经的大祭司,他的母亲为什么会匆匆举行祭典? 血色祭典的确隔上一段时间会举办一次,但一般是因为有什么需要祈求的事情,才会献祭如此血腥的祭典……艾尔索营地那一回,大祭司究竟想要祈求什么呢? “你们的检测已经完成了吗?” 一直安静的通道,突然响起了另外一道沙沙的声音,仿佛是隔了一层,带着面/具,“这里的能量有些不太对劲。” 莫尔顿扯了扯嘴角,“我都说了这里很危险,你们硬要过来。” 在男孩没来那段时间,莫尔顿其实并没有一直呆在这里。 在男孩被父母扣住的当天,莫尔顿其实已经离开了这里……这是个巧合。 他为了爬出地缝已经伤痕累累,就算他的身体获得了超出常人的修复能力,还是需要时间来愈合。 而这一道石门就是出去的关键。 这本来是莫尔顿家的秘密,但谁也没想到,这一群把这里当做是游玩基地多年的孩子们其实已经在过去好些年里试探出了石门的开门方式,甚至已经把通道的外围来回游玩了几次。 如果不是他们还记得父母的告诫,不敢过于深入,不然早就会消失在茫茫黑暗里,再也回不来。 正是因为他们胆大,却又不够胆大,才会让被破解的秘密没被发现,而他们的性命也因此能保下来。 这让莫尔顿觉得很好笑。 他们家自视甚高,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把人命放在心上,更别说是这一群孩子,结果偏偏是他们以为是屏障的石门,却被一群孩子无意间解开了密码,这岂不是很可笑? 但莫尔顿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出来。 当初他在送走了朱利安和同事后,第二天就被母亲从前的助手堵在了办公室,他对此并非没有预料。 莫尔顿远离玛莎矿星好几年,即使他是大祭司的儿子,可大祭司倚重的自有其他人,但这也怪不了他母亲。 因为莫尔顿对家族气氛的抗拒如此明显,没有谁会错认他的态度。 在大祭司还活着的时候,自然没有人会对莫尔顿说些什么,可在大祭司死亡后,他们教派里原先属于大祭司的势力就全部归于她从前的助手——一个叫德尔塔的女人。 她长得非常漂亮,留着大波浪的红发,她同样参与了那一场血色祭典,却侥幸在献祭中活了下来。 但同样的,她也知道了祭典上发生的骚乱——她将莫尔顿放走同事的做法视之为背叛,也意识到了朱利安的与众不同。 她不知道朱利安的名字,却记住了朱利安的脸。 但莫尔顿在德尔塔发力前,就嗅到了危险的苗头,立刻把他们送走了。负责的人曾经受过莫尔顿的帮助,现在身份不低。 他原本是想送莫尔顿离开,但莫尔顿毅然选择了先送走朱利安和同事……机会只有一次。 他选择了朋友。 德尔塔当然非常不高兴。 但她无可奈何。 莫尔顿家地位特殊,却也只在玛莎矿星才有这不同的身份,离开了玛莎矿星,可未必会有人会承认,更何况他们的身份本来就处在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 德尔塔堵住莫尔顿的当天,就掀起了一场变革,莫尔顿彻底沦为阶下囚,在经过几次会议后,他被悄然转移了好几次地方,就连想救他的人都无从下手,无法确认他的关押地点。 最终,在不知道哪一次利益交换里,莫尔顿作为其家族最后一丝特殊的血脉,被投入到了献祭里——那是一次实验性的尝试,原本以为会失败——是的,德尔塔就是抱着在痛苦里折磨死莫尔顿的打算,却没想到莫尔顿没在实验里死亡,反倒是挣扎着活了下来。 实验说不上是成功还是失败,但身为还没死亡的祭品,莫尔顿被他们转移到了地缝那里……在那里,藏着曾属于莫尔顿家大部分的势力,邪/教祭祀与各种隐秘的诡异……是有着类同于艾尔索营地的恐怖之处。 莫尔顿曾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但,他被人救了。 就在陶罐运输的过程中——那里面浸泡的液/体全部都是用来抑制莫尔顿力量的药水,一边压制他,一边又在腐蚀他的肌肉…… ——陶罐破裂了。 以一种非常诡异,崎岖的方式碎裂开,他从粘稠的液/体里砸下,身体遭受了重创的同时,却也在快速地恢复。 他感觉到愤怒。 仿佛有一种藏在暗处的疯狂在这一刻袭击了莫尔顿,让他把所有的痛苦和不甘彻底发泄了出来。他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变得有些发红,也没有留意到他的身体变得多么奇怪,他只是不断撕裂,不断撕裂,直到掏出他们的心脏彻底碾碎,才能倾泻出这种无法克制的暴怒。 有那一刻,莫尔顿觉得有点奇怪。 他的确非常愤怒,不仅是出于背叛,也是因为那些邪/教徒流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果然任何信教走到极致的疯子都会做出残忍的恶事,但如果以莫尔顿的性情,再怎么样他都不至于暴起杀人。 ……虽然他并不后悔杀了这群狂徒,但这种疯狂的暴戾非常奇怪,好似是有谁附加给了他。 是谁救了他? 莫尔顿摸不着头脑。 他非常确定,肯定是有人从外部打碎了陶罐,他才能从这里逃出来。 不是那些押送他的人……那会是谁? 莫尔顿浑浊的眼珠子在昏暗的通道一次又一次地检查那些缝隙,他没有发现任何异物的存在,却有种隐隐约约的错觉……有那么一刻,他似乎以为是朱利安。 但那是不可能的。 朱利安不会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就算真的知道,也赶不回来救他。 莫尔顿在几次犹豫后,转身逃入了更深处的黑暗,爬向那一条令人恐怖幽深的地缝。 哪怕他死在那里,都好过再落到那群疯子手里。 只是费劲一切逃出来后,又撞见那个性格过于活泼的男孩,就有些让莫尔顿意外,他没想到先辈自认森严的保护,却居然能够被解开! 知道这事的那天,莫尔顿藏在通道内笑得满地打滚,笑得男孩以为怪物发了疯,差点哭唧唧地回家。 “叩叩叩——” 队员杰克在另一头敲打着信号,“排查差不多了。外围有当地居民出没,虽然他们说是误入,但应该是邪/教徒发现了端倪,我建议暂时按兵不动。” 另一个人在通道内和莫尔顿说话,“莫尔顿副队长,斯蒂芬团长希望你可以撤回来,现在该地带不安全。” 莫尔顿是在离开石门后,在初露面就被约瑟芬捕捉到了图像对比直接传输了回去——这是人类虫母曾经拜托的事情,约瑟芬一直干得非常认真,继而被斯蒂芬团长找上门来。 莫尔顿不认为这是件坏事。 这是第一军团不是第九军团,斯蒂芬团长所带领的第一军团一直和第七军团并驾齐驱,在普通人心里的可信度极高。 另一个则是因为莫尔顿急需一个新的身份。 他的身体现在出现了奇怪的变化,如果可以得到军方的帮助,说不定还能有变回原来的可能。虽然这一具身体拥有着机极其强大的力量,但是莫尔顿还是更喜欢他原来的身体——玛莎矿星的审美压根就和“高大”无关! “朱迪,阿方索,你们在线上吗?” 莫尔顿捏了捏一颗小小的,看起来非常古怪的黑豆子。从黑豆子里传出了阿方索的声音,“在。刚才已经解析出了你身体里残余的成分,除了一些我们到现在还没办法分辨出来的物质外,你身体里还在活跃的因子,和从所谓‘蜜汁’的圣物里提取出来的部分……” “目前还无法确定。但曾经在第一研究所马库斯所使用的X系列似乎有着类似的功效,我们正在向上申请,希望能够发现什么。” “如果真的能发现共同点的话,请你做好准备。和虫族有关的实验虽然数据已经销毁,但我们两个人既然还能站在你的面前,那些报告多少还是存在我们脑子里。” “不管是动物还是人类,和虫族的基因结合后,都会呈现出一种趋向于虫族的残忍嗜血,而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 “玛莎矿星的信仰其实算不得邪/教,这是个普遍现象,但一旦从此抽离出最终的答案……那或许这个信仰的神明指向曼斯塔虫族……” “或许,虫母。” 线路上,有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语气算不上激烈,却也在说话时透着强烈的自信。 说最后一句话的,似乎是一个叫约翰的老教授。莫尔顿也不知道军方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一群人的,但一个个看起来都对诡异的事件有着一定的认识,看起来都是非常靠谱的队友。 这让从出事后就一直精神紧绷的莫尔顿心情好很多了。 他淡淡笑着,“就算是虫母又如何?” 倘若传说是真的,那虫母也好,异类也罢,祂都是拯救玛莎矿星的神明。 … 磷银叶石的光芒撒遍整个虫巢,就连朱利安经常走过的地方,都非常奢靡地装饰上了珍贵的丝绸,任由着他赤/裸地踩上。 此时此刻,虫母在巢穴里睡觉。 于是整个虫巢都非常安静,来来往往的虫族们动作轻盈,除了此起彼伏的窸窸窣窣声,它们再未发出任何吵闹的动静。 西奥多偷偷睡在朱利安的手心,它的体型不大,蜷/缩成一团的时候,正好可以将自己塞进妈妈的手掌心里。在埃德加多不在时,它总是会偷偷亲近妈妈,而朱利安虽然不怎么主动靠近幼崽,但在幼崽千辛万苦爬过来的时候,人类虫母往往会当做看不到西奥多的胡闹,任由着它在身边痴缠。 但唯独一件事,就算是心软的人类,都不会答应的事情。 ——那就是吃奶。 不管西奥多如何在朱利安的面前撒娇打滚,用可怜兮兮的幼崽模样哼哼唧唧,但朱利安都咬死不肯动摇……这让西奥多无往不利的撒娇方针失去了效果。 埃德加多:……呵,还是嫩了点。 想要和它的父虫争夺撒娇的厉害,那初生的西奥多可远远比不上埃德加多的无耻。 朱利安正是上当受骗的次数实在太多,压根不会再上当了。 这也没有办法,毕竟当初朱利安在单纯的时候,总是会因为虫族幼崽可怜兮兮的模样,就误以为它们真的是可怜又可爱,最后发现全都是假象……别看西奥多看起来可怜唧唧,实际上已经被王虫偷偷拖出去操/练过。 当然,这是背着朱利安干的事。 尽管朱利安看起来不怎么在乎幼崽,但从他偶尔还是会去逗弄的态度里,还是能窥探到虫母的一丝丝别扭的想法。 埃德加多出现在巢穴里的时候,朱利安似乎刚刚睡醒,看起来有些困顿,水雾雾的眼睛看向虫族,露出一种不太确定的表情,“我好像又梦到了莫尔顿。” 他梦到了莫尔顿和朱迪,阿方索在一处诡异的通道里探险。 在遥远的地缝深处,他感觉到了一些危险的暗影。也是在触及那暗影的时候,朱利安突然惊醒,由于在梦里奇怪的境遇里受惊,他醒来的时候,原本平摊的手掌突然用力,把睡得香甜的西奥多一把掐住,幼虫在睡梦中遭受袭击,立刻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露出小巧而不失狰狞的口器——在发现是妈妈后,它老老实实地把口器收了回去,翻了个身,另外几根没有抱住妈妈的足又贴了上去,美滋滋地打算继续睡觉。 在这欢快的喜悦里,它丝毫没有感觉到埃德加多的到来,毕竟现在这个时刻,埃德加多往往在外面狩猎——王虫想要亲自准备给予虫母的食物。 就算朱利安真正想吃的东西是虫族,但他的日常生活还是要靠着正常的食物,所以埃德加多每天都在变着法儿给朱利安准备食物。 毕竟一直只有烤肉,那也未免太单调了。 正打算继续睡下去的西奥多果不其然被埃德加多两根指头给拎起来,然后一口气给抛却在育儿台上,冷冰冰地说道:“看着你的兄弟。” 兄弟? 虫族是没有兄弟手足这个说法。 同一次生出来的虫卵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如果都要按照兄弟手足来计算的话,那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兄弟……它们只按照刚出生时的作用来划分。 可是虫族没有这个概念,人类却有这个概念。 即便人类虫母没有想过这些,但也会在埃德加多一次一次地重复之下被强化。 埃德加多是家人。 虫卵是家人。是子嗣。 虫卵们之间是手足。 这是属于朱利安的家庭。 这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说不出有作用还是没作用,但是现在,西奥多转身看着那几只到现在都还没破壳出来的笨蛋虫……兄弟?兄弟是什么?虽然脑子足够,却没有足够多的常识填充的西奥多露出自己的口器——虽然稚嫩,但已经非常诡异狰狞,它咯嘣一下,咬住了它一个兄弟——小三,坚硬的外壳没有被老大咬出裂缝,它却觉得这个姿势非常有趣,于是所有的短短触须缠了上去,几只足都贴了上去。 它就这么睡着了。 幸存没被荼毒的老二似乎非常不屑于老大和小三的“和谐”关系,花了一星刻的时间给自己挪了一个角,换了一个方向接受磷银叶石的照耀,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得淋漓尽致——远离傻子。 作为旁观了这一切的人类,朱利安觉得有些不安。 朱利安:“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没这么活泼过。”也没有这么多多余的情绪。 人类虫母看起来不在意,任何养育的事情都没沾手,可私下还是偷偷观察过的。 埃德加多:“代号A本来是没有觉醒的。” 它突然这么一句提点,让朱利安想起了最初的代号A……的确,那个时候的代号A其实也没有脑子。 如果真的有脑子的话,也不会做出千里送触须的傻事。 “那,为什么?” 埃德加多平静地说道:“因为妈妈吃了我。” 朱利安原本还有点困顿的意识立刻紧绷起来,小心翼翼地看向埃德加多,好一会,他鼓了鼓脸,“我觉得……我最近不饿。” 埃德加多:“朱利安饿了。” 朱利安哭丧着脸,“我真的,我觉得我不饿。” 埃德加多突然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实验室给代号A吃了太多不该吃的东西,让发育走上了歧途,但还是能让妈妈吃饱。朱利安没有把代号A完全吃掉,所以代号A有了重新结卵的可能。这一次发育对了一点,所以就有了点脑子。” 听完埃德加多平静过头的话,朱利安下意识地缩在了身后的巢穴里,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所以……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朱利安很警惕。 朱利安非常,非常警惕。 他甚至不许埃德加多靠近自己,生怕他一个不经意就要逼迫他进食。 当然,虫族现在已经学会了更合适的方式来催促朱利安进食……不再是那么强迫,那么冷硬的态度,而是另外一种迂回的,温柔的方式,却也让朱利安觉得更加羞耻难堪。 朱利安的繁育季虽然伴随着产卵结束后,好似没有要重新出现的打算,但还是给朱利安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朱利安的身体变得非常的敏/感,平时只是轻轻触碰过他的后背,都可能让他颤抖不断,这种诡异的感觉,让朱利安觉得可恼又可恨,但是他偏偏没有办法,毕竟他如果有办法对付这身体的本能,那早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尽管这看起来有些悲哀,但是这也成为了埃德加多帮助妈妈进食的办法……朱利安总是不愿意进食,那种血腥残酷的办法与他的本性别有不同。 但是进食是他身为虫母必须做的事情,不然走向只会更加糟糕,所以埃德加多就有了别出心裁的办法。 虫族总会在感觉到朱利安的信息素发生变化,在那个时候,它会将人类虫母压倒在平台上。 它会不断不断地舔舐着人类浑身上下的敏/感点,只是为了放松,而不带任何淫/乱的色彩,但这样的方式会让虫母不得不放松下来。 他会发出非常、非常甜美的呻/吟声。 那些触碰,那些爱抚,都会让他的意识变得混乱起来。 他的身体会追求那些狂妄的快感,而让他朝更深处坠落下去。 当人类彻底变得意/乱/情/迷的时候,那就是进食的开始。 埃德加多总是不会在母亲的面前露出残酷的一面。就算是把自己作为喂食的工具,它也会事先准备好一切,让那些血腥残酷都掩盖在迷乱的快感之下。 但朱利安不是傻子。 经过几次之后就发现了虫族的小心机。 可惜人类就是这样,如果他能够抵抗强烈的痛苦,那就未必能够抵御快乐的侵蚀。 毕竟快乐是一种享受的欲/望,会让人更加沉沦而无法自拔。埃德加多也正是利用这种办法,而让虫母在失控的情况下不自觉地做出捕猎的行为。 而埃德加多,就是自愿献上性命的猎物。 身为顶级猎食者的它,甘愿匍匐在虫母身前。 “埃德加多,你总是让我吃你,但你的身体难道不会变得脆弱?就算虫族的自我修复能力非常强悍……”朱利安的脸色不太好看,这毕竟是一种长时间的,几乎无法转变的伤害。 埃德加多跪在朱利安的身前。 它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头颅靠在人类的膝盖上,用耳朵去倾听皮肉之下突突跳的血脉,仿佛每一次倾听着人类的心脏跳动,都会带来相同的脉搏共鸣。 虫族就算已经变化出了人类的形态,但那不过是拟态,那些虚伪的假象永远都无法真的成为人类。 只是为了能够和妈妈更加亲近。 从前不少王族觉得拟态无用,可在朱利安出现后,它们才惊觉其用处之大。 哪怕是虚伪的假象,那也是手段,是办法。 血淋淋的怪物披上人皮,才能得到靠近虫母的资格。 埃德加多笑了笑,那笑声带着一点真切的笑意——不是虚假的伪装,也不是劣势的模仿,“朱利安一直在帮埃德加多,朱利安不知道吗?” 被虫母的频繁吞噬,对虫族来说当然是一种不可逆的伤害。就算它们再怎么强大,可是修复总是需要能量和时间的,如果按照埃德加多这个频率,不断、不断被吞噬,那过不了多久,这只名为埃德加多的虫族就会彻底死亡。 但,埃德加多从来没有如此。 它仿佛像是从来都不会被削弱般,那些伤势并没有给它带来任何的影响,反而其气息正在逐渐强大……远比之前还要强大。 早在朱利安担忧之前,就已经有虫族注意到了这变化。 而这代表着另外一种意义。 虫母选择了它作为食物的同时,也在源源不断的给予它增强的力量。 这是朱利安所不知道的,无形的回馈。 “什么……” 朱利安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相反,这段时间是他被虫族借着进食的理由一直在……一直在……乱七八糟来吧! 埃德加多的触须不知从什么时候偷偷溜了出来,然后顺着白色袍子已经贴在朱利安的身体表面游走。 就见朱利安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蓝眼睛染上了淡淡的雾气,而他轻轻倒抽气,压着声音,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在干嘛?” 虫母的眼角余光扫过还在忙碌的花色虫们,还有在育儿台上呼呼大睡的西奥多和两颗虫卵。 人类虫母非常害羞。 他无法在有外人……有外虫的情况下胡来。 尤其是现在埃德加多到底在乱戳哪……他咬牙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不自然地弓起。 一股淡淡的奶香味逸散了出来。 霸道的,暴戾的虫族不允许它的虫嗣享用虫母的汁液,可它自己作为一个贪婪的怪物,却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 它非常贪婪,非常可恶,让人类虫母羞耻到几乎哭泣出来的时候,又将血淋淋的血肉塞到妈妈的喉咙里,最后才会像是得到一切的回报般靠在虫母的身前,将那小小的地方吸得一干二净。 起初,那是来自于一种独占的妄念,而后,是人类虫母的无法忍受,最后,是来自于朱利安对埃德加多那几乎无法发现的愧疚……这让他对埃德加多总有些不自觉的纵容。 在朱利安缓慢,极其缓慢地接受虫族的这个过程,埃德加多几乎享用了唯一的放纵。 妈妈的纵容,让它品尝到了力量的增长。 它的触须在皮肤上乱窜,冰冷地流下诡异的粘液,而它则是将朱利安的头颅按到自己的肩膀,诱惑着说道:“……妈妈,请您可怜可怜我……” 他的眼角染着艳红,好似一只正在张开捕猎网的蜘蛛,绚烂斑斓的外表不过是蛊惑的诱饵,它那俊美的容貌正面朝着朱利安,浅灰色的眼珠子执拗地盯着朱利安。 在他被其艳丽诱惑得张开嘴。 咬下去的那瞬间,朱利安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到底是谁在可怜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高铁上没网啊,修改有点发不出去,先更后改,大家也可以晚点再看orz(00:31修改完毕) *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啊!已经过零点了哈哈哈哈哈哈 * 第96章 尼克尔森立在塔乌星的地表, 背着手沉默地注视着天外来客。它的拟态毫无表情,头发是纯然的绿色, 与他变成人后淡绿色的眼睛一起, 折射着诡异的光芒。 阳光落在它们的身上,似乎总是会产生某种奇怪的扭曲,在它们这么多的王族里, 唯独埃德加多是做得最好的一个。 它当初追逐在虫母身后的种种, 为它换来了现在的地位。 尼克尔森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不多时, 就有一只庞大的怪物从外太空探出头来, 那是一只全身都长满肉瘤的家伙,它垂下来至少十几只足, 每一只足上都有着诡谲的根须闪着锐利的寒光。 它的脑袋, 又不像是脑袋, 仿佛是被人用拳头砸烂后再随意黏在一起, 透着一股随随便便的味道, 但只要仔细看,便会产生一种无法抵抗的眩晕感, 继而呕吐晕倒, 根本无法看清楚每一处纹路。 “麦克阿瑟, 如果你不肯恢复拟态的话, 塔乌星禁止入内。” 尼克尔森的声音是用人类的喉咙发出来的,可传递到麦克阿瑟的耳中, 就变成了一种振动的嗡鸣,带着森然的警告。 [尼克尔森,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伪了?] 拟态不过是假象, 尼克尔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曼斯塔, 它除了在成年的时刻曾经变成人过,在过去的几百年,这样的事情就再也不曾发生过。 尼克尔森背着手,冷若冰霜的脸上连一点属于人类的颤动都没有,无机质的眼睛往上抬,“不化成拟态,不许踏足塔乌星。这是王虫的命令。” 在虫巢中,除了虫母外,就是王虫的命令优先。 如果说埃德加多曾经是极度的愚痴强大,那麦克阿瑟就是叛逆破坏者。 尼克尔森的话拦不住它,而那所谓王虫的命令,更是让麦克阿瑟彻底无视了。它丑陋的巨足晃动着,就要强行降落在这颗星球上。 ……这颗本就是曼斯塔母星的塔乌星。 尼克尔森早就预料到这个可能,他的胳膊一点点长出利齿,在这只手上,层层叠叠的牙齿遍布,在每一张牙齿的中间,探出了诡奇的触须,在这触须上又有无数只密密麻麻的牙齿,它的存在,仿佛是最恐怖的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怪物。 麦克阿瑟嘶鸣着,“你,阻止我。却也,要化身。” 这是在开玩笑吗? “阻止你踏足塔乌星,并非只为了埃德加多的命令。”说句实在话,王虫想要靠着这随时可能更改的身份来命令它们犹有不足,毕竟它们是王族。 但虫母对虫族的抵抗,任何一只有脑子的王族都看得出来。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人类虫母在一点,一点地试图接纳曼斯塔虫族的存在,名为“意外”的石头,不管是任何一只虫族充任,都会被它们彻底击溃。 就在这场战役一触即发的时候,一道淡淡的、轻柔的意识扫过了整个意识联结。 那似乎只是没有意义的抚弄,又像是笨手笨脚的安抚。 听起来,似乎是一首歌。 温柔,非常,非常温柔。 仁慈,怜爱的母亲…… 唱歌的人断断续续,于是联结里的意识也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偷偷摸摸,好似在做贼的小心,但他还是在哼着,好似是在安慰什么可怜的倒霉蛋。 ……那的确可以算得上可怜。 朱利安想。 他抱着老二和小三坐在平台边上,靠着身后堆积起来的巢穴,两颗虫卵都有些不安地挤在朱利安的小/腹上,外壳都咔哒咔哒地摩擦着,好似是一种类似恐惧的震颤。 老大西奥多啪嗒地软在朱利安的跟前,它是仰躺着。几只足都在朝天摇晃,露出柔/软的腹甲。 尾巴甩来甩去,最后被西奥多无辜又可怜地抱住 ,四只金黄色的复眼盯着妈妈。 而妈妈则是在看着两颗虫卵上的牙印。 朱利安的手指摸上去时都沉默了,虽然埃德加多和他说什么虫卵可怜又要被保护,但其实他是试探过这些虫卵的硬度,他深深怀疑就算是提着锤头去砸,都未必能把虫卵给砸开。 但现在,虫卵被西奥多硬生生啃出几个牙印。 尤其是小三。 毕竟在过去这些天,西奥多一直都贴着小三睡觉。 而老二总是躲在最远的角落。 原本今天,是朱利安觉得无聊的一天。 他醒来在巢穴躺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酥/麻了,他才慢吞吞地从巢穴里拨弄出一个光脑。 这是朱迪留给他的。 在塔乌星这样的原始星上,光脑的能源也支撑不来多久。 即便朱迪给他留了几个能源块,但朱利安一直都没有把光脑打开过。 他的手指拨弄了好几次,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打开,正这时,他听到了花色虫疯狂嘤嘤叫的声音,这些不习惯说人言的虫子居然还挤出了断断续续的字句,“不吃,不能,不能吃。”听起来还伴随着疯狂的摇头。 朱利安还是头一回听花色虫说人话,虽然他也分不出是哪一只花色虫,但还是让他倍感好奇,他从巢穴里探出脑袋,漆黑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蓝色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好奇和困惑。就见在离巢穴有一段距离的育儿台边上,聚集着七八只花色虫。 它们的背甲的花纹更加明显,羽翼的震颤正伴随着它们情绪的激动越来越剧烈。 它们的触须都柔柔地勾住一只小虫子,似乎是想把它从身边两颗虫卵扯下来,而那只小虫子…… 是西奥多。 朱利安目瞪口呆。 他就见那只在他面前一直娇娇弱弱的西奥多裂开了硕大的口器,恶狠狠地咬住小三的虫卵,用力之大,几乎能看得出来尖锐的齿痕烙入外壳,而本该在远处的老二被西奥多的触须缠绕住,正被用力地拖回来。 看得出来老二正在激烈挣扎,而小三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是懒得,还是死了。 人类虫母虽然压根就不管养育的事情,但这场面好笑又惊悚,就算他想当做看不到,可是小三被塞在口器里的倒霉模样,还是让他忍不住爬了出来。 他的足跟嫩白,柔/软得像是从来都不曾走路过。 赤/裸的脚趾踩在柔/软的毯子上,几乎毫无声息。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走路方式,微妙的有些不像人,仿佛是在捕猎,仿佛是在蛰伏,是一种无知无觉的,好似是在靠近猎物的技巧。 当人类虫母悄无声息立在花色虫的身后,是他身上淡淡的信息素才猛地提醒了这些嘤嘤叫的虫族。“妈妈!” 朱利安听到花色虫紧张又崩溃的声音,忍不住想笑。 他知道他应该忍住,但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因为眼前这场面实在是有点滑稽。 这怪不了花色虫。 如果不是埃德加多的命令和朱利安的默许,虫卵本不该出现在虫母的巢穴里,也不应该被凑在一起抚养。 它们从来都是独立的单间,被独立饲养,等到时间长成——那往往不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它们的成长周期很快——它们就会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它们会主动爬出育儿室,它们会平静地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 但它们现在被放置在一起。 那即便它们的本能里让它们不会真的去攻击杀死谁,但它们到底还是有属于自己的领地意识,这在它们还幼小的时候会更加明显……所以它们会互相攻击非常正常。 虽然不带杀意,却不代表这种嬉闹般的摔打不会闹出问题。 西奥多可是潜在的王族。 它现在的力气和脑子,已经足够摆脱花色虫们对它的看守。 在它看来,它只是按照埃德加多的命令在看着它的“兄弟”,虽然它不知道兄弟是什么意思,但是西奥多知道有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嘻嘻,它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空间,把它的“兄弟”们全部都藏进去! 可惜的是,西奥多的口器怎么这么小? 它一边鄙夷着“兄弟”们的虫卵怎么如此庞大,一边不断开裂自己的口器 ,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虫卵全部都吞下去。 但…… 哎呀呀,还在努力的西奥多被人类虫母敲了脑袋,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几乎要吞下去的虫卵给抽了出来。 朱利安有点嫌弃地看着小三外壳上湿哒哒的粘液,正想把它交给花色虫的时候,这颗一直一动不动的虫卵好似知道自己到了虫母的怀里,一直安静的它突然开始试图蹦跶起来,虫卵一下一下地顶着朱利安的手心,带着它外壳上的牙印,看起来是有些许可怜。 朱利安犹豫了一会,用衣服的下摆兜住了它。 然后又从西奥多胡乱纠缠的触须里捡走了还在拼命挣扎的老二。 等人类虫母哒哒哒地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外边,西奥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妈妈醒了,它立刻收敛了自己身上的触须,将自己所有的足都缩在了身下,两根触须左右摇摆了一下,似乎是觉察到了妈妈的气息,立刻跌跌撞撞地追着朱利安过去。 等朱利安坐下的时候,他的脚边就蹲着一只可怜唧唧的小虫子。 似乎是知道妈妈现在有点不太美妙的心情,西奥多没敢和之前一样冲上来,尾巴摇晃来摇晃去,似乎是不敢爬上来。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白嫩的脚趾碰了碰还西奥多。 小虫子立刻知道了朱利安的纵容,一下子从原地飞扑到朱利安的膝盖上,在四只复眼都对上两颗虫卵的时候,它仿佛知道自己闯了祸,又原地一个啪叽翻身,七八只足朝天那样将自己可怜地抱起来。 朱利安没有看它。 他摸着这两颗惨遭受害的虫卵。 它们在朱利安的掌心下不断震颤着,看起来似乎有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朱利安不会安慰孩子。 他自己的过去都是被好些关心他的人一点一点捞起来的碎片,才勉勉强强拼凑出了他的记忆。 他摸着微微晃动的虫卵,过了好一会,才从记忆里找到一首歌谣,那歌声他几乎从来都没有哼唱过,但还是有点微薄的记忆,那些记忆在朱利安的意识沙滩上闪烁着,哪怕非常微小,但也足够亮眼。 他只给一个生物哼过。 他轻轻哼着连自己都未必记得多少的曲调,断断续续,唱得不是很好,一边哼一边在想词,手指摩挲着光滑的外壳,摸到伤口时,就又多摸了两下。老二和小三在朱利安的安慰下重新安静下来,躲在了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似乎是在认真听着不成调的小曲。 西奥多缩在虫母的脚边,几根触须狡猾地缠上了朱利安的脚背。 朱利安看了一眼,也没缩回来。 “……星星在天上眨眼……大手牵着小手,我们要一起去看月亮……” 人类虫母极其生疏的安抚,被他无意识地扩散到了联结里,就连那些毫不相关的虫族,不管是哨兵虫族、工具虫族,还是那些在更远处的王族们的,都听到了这断断续续的曲调。 麦克阿瑟僵硬在外太空,和尼克尔森面面相觑。两个已经几乎露出了自己的攻击状态的虫族们一动不动,好像刚才狰狞的杀意已经在那摇篮曲里被安抚得一干二净。 杀意已经没了,却还是保持这个动作,那就非常尴尬了。 它们僵持一会,麦克阿瑟露出了人形,一个头发和尼克尔森有点相似,带着青绿色的男人出现在了塔乌星上,它的形态不够完整,两根触须坚/挺地在它的脑门上摇晃,它的相貌有点粗犷,是个非常威武的高个子。 “是妈妈?” 它的声音出奇地尖锐。 “是妈妈。” 尼克尔森平静地说道。 它们永远都无法抵抗得了虫母对它们的吸引,像是刚刚那样,虫母不动用任何能力就阻止了它们,让它们连任何的冲动都再升不起来的异样,让麦克阿瑟感觉到诡异的喜悦。 麦克阿瑟:“我,要见虫母。” 尼克尔森的脸色微微一变,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以试试看。” 麦克阿瑟没明白过来它这句话。 但在一星刻后,它明白尼克尔森是什么意思了。 它怒视着拦在它身前的高阶虫族,它们的体形膨胀,挡住通道时,几乎也挡住了它们身后的广场。来来往往的虫族如同潮涌,在这个庞大的巢穴内各司其职,唯独麦克阿瑟它们像是不和谐的曲调,被挡在了门外。 “虫母不肯见我?” “虫母几乎不肯见任何虫族。” 尼克尔森背着手站在它的身后,慢悠悠地说道:“你都知道虫母是人类,怎么还敢肆意胡来?” 麦克阿瑟:“就算是人类,祂既然是虫母,当然需要足够多的王虫。”它的态度生硬别扭,像是第一次刚踏足虫巢,闻到属于虫母浓密的气息。 尼克尔森翻了个白眼——这是从那些人类们身上学到的,“你可以试试看。” 它懒得和这个叛逆者说话,“你可以擅闯试试,看看虫母会不会允许你,会不会接纳你。” 王族们并非没有各自的心思。 王族们并非不嫉妒埃德加多。 王族们同样期待着虫母的接纳,但虫母几乎从不主动召见它们。 那些曾经在人类虫母面前露面过,勉强留下印象的虫族或许能够踏足巢穴,但在那之外,大部分的王族最多只能走到广场的位置。 麦克阿瑟闻到了煽动的气息。 但它不在乎。 人类虫母的意愿的确是束缚着它们的意识,可正因为虫母对自身认识的模糊,他的意愿往往也带着可以钻过去的漏洞。 绝大部分的虫族对漏洞视而不见,但麦克阿瑟却笔直地冲着那个漏洞冲撞了过去。 它将所有拦在自己身前的高阶虫族全部都扫除干净,在第一声宛如咆哮的嘶鸣声响起的瞬间,身处巢穴内的朱利安就若有感应地抬起头,两颗虫卵有点不安地在他的怀里动弹,西奥多已经跳了起来,虫躯蠕动着,一下子飞了起来拦在朱利安的身前。 它感觉到了庞大的气息压了下来,那不是父虫的味道,那是属于另外一个强大的个体,尽管是同族的气息,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暴戾。 西奥多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这种危险不只是来自于这个强大个体的威胁,同样是对身后虫母的担忧。 它无师自通地触碰了虫族们错综复杂的思维网,在里面找到了属于埃德加多的联结,它还太小,能传递出去的意识也很混乱,最终远在星球另一半的埃德加多接收到的信号就非常可怕:救命!救救妈妈!!!! 正从一个占地面积无比巨硕——几乎无法用肉眼看得清楚整个地基究竟蔓延到何处,密密麻麻交织到一起的藤蔓和坚硬的岩壁堆积到一处,带着几乎要顶破天际的势头——高大的绿色岩壁之下,站在这个半成品的虫巢外,埃德加多将大半个覆盖在半成品巢穴的触须全部收了回来。 它从筑巢的状态一点、一点转变,露出了完整的人头。 俊美到不似凡物的脸庞镶嵌在灰蒙蒙的雾气中,隐约能听得到如同潮水般的蠕动声,坚硬的外骨骼咔擦咔嚓地碰撞,湿乎乎的粘液在雾气里剧烈震荡,似乎是在塑形,又似乎是在阻止一头疯狂的恶兽彻底撕开人皮,露出血淋淋的残酷内在。 密密麻麻的灰色复眼在任何一处雾气若隐若现。 遍地所及,目视所在。 仿佛铺天盖地的眼珠子如葡萄般连串,一串一串一串一串地爬生到任何一处,倒映着虫巢内正在发生的事情。 “麦克阿瑟。” 它用虫语缓慢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而至于下一瞬,疯狂蠕动的粘液就已经冲撞到了虫巢内。 立在巢穴之外,之内的麦克阿瑟抬起脑袋,两根触须微微晃动。 它的眼睛捕捉到了那个人类。 他在整个巢穴内,几乎是最明显的存在。 那独特的属于人类的姿态。 人类虫母怀抱着两颗虫卵,皙白的小腿正垂在平台边上,被铃茄草簇拥着。 哦,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如此瘦削脆弱,领口从纤细的脖颈处滑落,一股若隐若现的腥甜气息流露了出来,哪怕只有一瞬就被警惕的虫母扯住拉了回来,但它不会错认刚才那一刻的味道。 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崽正飞在半空中,正朝着麦克阿瑟嘶嘶威胁着。 那就是虫母刚刚孕育下的子嗣? 麦克阿瑟往前走了一步,露出了冰冷的微笑,“妈妈,我是麦克阿瑟。” 朱利安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一只陌生的王族。 从它冒然闯入巢穴的行为,这更是一只强大,任意妄为的王族。 它将虫母软弱无力的抗拒当做是屈服,将他的柔弱视为进/攻的前兆,它的触须无意识地紧绷起来,象征着它勃然的渴望,“妈妈,请您……请您允许我,请您允许麦克阿瑟成为您的王虫……”它不像是在渴求,它更像是在命令,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朱利安。 ……奇怪。 朱利安是在害怕。 对,他的确是在害怕……但还有,另外一种,藏在他的心里,藏在他的骨髓,藏在他的血肉,藏在他冰冷的蓝眼睛里…… 啊啊…… 掩藏在人性之下,属于虫母的残酷一面正在颤抖。 那颤抖是因为暴怒。 冰冷的、残酷的,充满恶意的凝视落在麦克阿瑟身上。 他……祂抱着虫卵,轻巧地落在了地毯。 祂能感觉到属于祂的王虫已经赶了回来,祂甚至知道在几秒钟后,两只王族就会彻底地厮杀在一起。 无论谁输谁赢,剩下来的那个将拥有继续成为祂王虫的资格。 这是属于曼斯塔虫族的程序,属于曼斯塔虫族的本能。 但这暴怒啊…… 朱利安,人类虫母一步步走到麦克阿瑟的面前来,祂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虫族……是的,居高临下……因为麦克阿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扑通跪倒在地上,它的身体似乎不受它控制般颤抖着,某种来自灵魂的威压让它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威严,来自虫母的暴怒,那纯然冰冷的恶意加诸在它的身上,让它发出悲惨的哀鸣。 它在痛苦,无法遏制的痛苦,它的身躯逐渐地崩溃,它发出哀嚎,它的血液染遍了毛绒绒的地毯,整个虫巢都回荡着属于虫母冰冷的意识。 祂要将这只敢于冒犯祂的王族吃掉。 麦克阿瑟别无选择,它在痛苦和恐惧中,又感觉到无比的幸福。 那种扭曲的情感冲刷着它,让它怪异的尖叫声变得越发诡异。 “……朱利安?” 正在祂刚抱着扯下来的节肢时,一道含含糊糊的,来自愚蠢浑噩的无序雾气里冒出来的嗓音呼唤着虫母,呼唤着属于人类的名字,一丝雾气从通道外涌了进来,露出一丛又一丛的眼珠子,浅灰色肉瘤般的眼球盯着祂,匍匐在祂的面前,“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虫族的身躯在祂的脚下崩溃,祂却感到无比的愉悦。 冒犯者的死亡,是最悦耳的声音。 祂将节肢慢吞吞吃完后,舔舐着手腕的粘液,却又默然地立在原地。 祂该继续进食。 但,人类的鼻子翕动了下,味道…… 味道…… 祂缓缓地看向还在外面的王虫。 ……是叫,埃德加多? 它的味道,闻起来更好些。 吃了它,吃光它,满足这永远都无法遏制住的欲/望。 祂慢吞吞地踩着麦克阿瑟的身体走,每一步都发出湿哒哒的声音,直到祂冰冷的手指抚弄上那张镶嵌在雾气中的俊美脸庞。 吃,吃掉它。 祂要…… 吃光这只虫族。 强烈的渴望让虫母紧紧拥抱住这只虫族,啊啊…… 祂狠狠地撕咬下来。 美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啊啊啊有点卡文,第二更老时间。 * 第97章 虫巢的暴动, 几乎是第一时间席卷了塔乌星。 所有的虫族都在那瞬间意识到了来自于母亲冷酷的暴怒,那纯粹的恶意降临时, 多少从未接触过虫母的虫族都在这瞬间发出悲惨的哀鸣, 好似它们的身体也被残酷的意志碾压,发出嘶嘶嘶的惨叫。 它们是劣种。 在那过去漫长的,失去了虫母的时间里,愈犀 有无数曾经还在虫卵里, 还没有被孵出来的虫族们被工具虫族用各种极端的方式孵化出来,更早的那几批早就在无尽的岁月中死去, 而最近这一批已经是最后的数量……经过这么长久的时间被孵化出来的虫族, 总有小部分是品质低劣的虫子。 如果它们是在虫母还在的时候,就会被它们冷酷的母亲挑出来吃掉, 作为补充的养分, 也是为了杜绝劣种的出现。 它们从一开始就不被允许浪费食物, 没有活下来的价值。 可是在这疏忽, 或者说, 这无尽的时间里,曼斯塔虫族总会留下来一些小小的疏漏……疏漏, 这些本该不被允许出生的虫族们, 在这一刻, 感觉到了虫母的本能。 这本能会驱使着祂将劣质的虫子驱逐出自己的巢穴。 ……埃德加多, 也是属于劣质的一部分。 它是经过了人类虫母的仁慈得以活下来的虫子,又是因为他的愧疚而最终融为一体。 但埃德加多和代号A的意识并没有完全融合, 在偶尔的瞬间,朱利安总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和他接触的虫族究竟是埃德加多还是代号A。 它们的身体乃为一身, 意识却有独立。 这对于集体意识来说当然是劣种。 可虫母喜欢它身上的味道, 食物, 食物……非常香甜的气息,好似日夜被浇灌出来的植株,自然会更加渴求着孕育它成长的液/体,几乎只进食过属于埃德加多的血肉的虫母,对这只虫族的接纳程度,自然也远比其他的虫族要高得多。 当虫母吞吃掉埃德加多小半个身子的时候,祂感觉到这只虫族的生命力在逐渐下降。 那理所当然。 虫母贪婪地舔舐着虫族的血肉,感觉到肚子里暖暖的,那种无名地栖息在骨髓里的倦怠感彻底消失,与此同时燃烧起来的是更加疯狂的进食欲/望。 祂听到了虫族们的惨叫。 那些可怜的、脆弱的意识在联结里颤抖,一个个光点在崩溃,在消失。 但祂不在乎。 冰冷的,残暴的母亲只遵从于本能。 埃德加多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那并非是来自于意识的联结,冷酷的虫母对待它仍然有一丝微弱的怜爱,祂的手指仍然温柔地触摸着埃德加多人类的脸庞,而另一只手却愉悦地撕开溃散的皮肉。 祂仰着头吮吸着手指的粘液,当血肉沉甸甸地落在祂的胃袋里时,属于虫母的力量在进一步地觉醒。 祂对于现在的虫巢有些不满,祂还要更大,更大的巢穴,更加多的虫族子嗣,更加多的王虫,让祂的子民生活在黑暗的国度……祂需要…… “嘶嘶……” 在虫母面前溃散的埃德加多竭力将自己变成了人类的形态,但它右手的胳膊已经不见了,而腹部被掏空了脏器,浅灰色的液/体不断地渗透出来,如同它的血液,将整个巢穴弄得乱糟糟。 通道外的高阶虫族们混乱不堪,而王族们正在虫母的意愿下互相厮杀,唯独最强的虫族能够成为祂的王虫…… 在虫嗣的数量太少时,虫母繁衍时最先考虑的就是王虫的质量。 的确,只有足够强大的王族才能够孕育更多,更加强大的子嗣后代,而不是大量脆弱而无用的劣种。 “……朱利安。” 埃德加度应激的口器已经对准了朱利安,但这致命的武器从来都没有触碰到娇弱的虫母,它只是低低的,重复的,持续不断地叫着虫母的人类名字…… 它并非不喜欢虫母。 更加不是背弃虫母。 在祂凶残地啃噬着属于它的身躯,冷酷地驱逐虫族里劣质的个体时,它又有点恍惚…… 冷酷,残忍,伟大的母亲…… 这是它们传承记忆里的虫母,是它们献上所有忠诚的王,是无上的神明……它应该……它应该能为虫母牺牲而高兴……但是……在极其微小处,在这只虫族的心里(虫族真的有心吗?当其化身为人类的拟态时,虚伪的皮囊究竟是真的是假)的最深处,好似有一个声音在不断,不断地尖叫。 它在尖叫着朱利安的名字。 ……妈妈,母亲,朱利安…… 朱利安……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密密麻麻,都是朱利安的名字。 祂吮吸着王虫血液的动作僵硬了些,手指浸泡在浅灰色的液/体里,祂缓缓地歪了歪脑袋,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边。 无神,空洞的视线落在埃德加多的身上, 祂似乎是在看着虫族,又好似是因为逐渐恢复的力量在剧烈的颤抖。 这具人类的身躯脆弱而无用。 是束缚。 是局限。 祂应该将这具人体的躯壳彻底撕毁。 当虫母的动作不再是落在它身上,而是如同戏耍般地掐住人类的脖颈,好似一场冷酷绝情的杀戮。 原本一直毫无反应任由着虫母吞吃的曼斯塔虫族在一瞬间好似通了电般地颤动着,虚弱的雾气缠绕住人类虫母的胳膊,嘶鸣,嘶鸣,是断断续续的嘶嘶声,“朱利安,妈妈,抱歉妈妈,我不该冒犯妈妈,不该冒犯虫母,但是母亲,恳求您给予一点点仁慈……” 它的声音古怪而扭曲,好似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空,好似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被阻止的虫母睁着冰蓝的眼睛。 相同的容貌,却是无比残酷的宣泄。 它将雾气触须扯断,塞进喉咙的瞬间,埃德加多几乎无法维持住它的形态,它在逐渐地崩溃,它的身体,最终会如同还不知道是生还是死的麦克阿瑟一样,彻底成为糜烂的肉块,成为母亲的主食,成为神明的祭品。 “……” 虫母歪着脑袋,祂的手指维持着塞入嘴巴里的动作一动不动。 好半晌,祂缓缓地低下头。 祂没有发现自己正在流眼泪……为什么会流眼泪……祂在残骸里寻寻觅觅,最终找到了埃德加多完整的胳膊,那条胳膊上,还有五根手指头。 祂坐在黏糊糊的毯子上,祂好奇地舔舐着断裂的手指。 祂将手指捅入自己的喉咙,那种熟悉的紧迫感让祂又慢吞吞地拖出来。 死寂。 整个巢穴,连带着窸窸窣窣的声响都彻底消失。 没有任何羽翼扇动的声音。 也没有任何触足爬行的动静。 就连意识海里,都有光点在熄灭。 死亡…… 是早该来临,却被延缓至今的死亡。 虫子们没有任何的反抗意识,在虫母庞大的意念下开始被重新塑形,那是千百万年来的宿命,是无上的、伟大的虫母降临,它们,它们…… 奇怪的…… 它们赤/裸的,坦诚的热爱,它们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忠诚,那从意识联结里来自四面八方的光点簇拥着祂。 祂倾听着那些含含糊糊的声音,那些脆弱无用的意识…… 祂的视线掠过无数的虫族,最终落在埃德加多身上,它的意识是最强大的,也是即将消散的。它的呓语逐渐变得疯狂,逐渐走向失控。 它的身体残余部分感觉到了虫母身上那部分过于活跃的因子,似乎将之错认为虫母的渴求,在它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失去了逻辑,失去了脑子,只剩下最初、也是最根本的本能时,几根细长的、几乎要断裂的触须倏地从虫母的脚底攀爬上来。 虫母似乎没想过埃德加多会袭击祂,又或者祂对埃德加多从来都不设防。 满足。 它需要满足虫母的欲/望。 浑噩的,愚痴的,笨拙的虫族,用仅剩下的身躯,将虫母彻底地缠绕了起来,细长的、仿佛要断裂的触须摸到了虫母的身体,如同捕食一般,将祂彻底禁锢住。 满足……满足…… 虫族的脑子仿佛只剩下这个意识,它已经趋向于疯狂,所有仅剩下来的眼珠子都染上偏执扭曲的暴躁,它撕毁了人类虫母身上的衣服,将朱利安和自己仅剩下来的身躯都包裹了起来,如同结成了一个庞大的茧子。 在那混乱无序的狂躁中,属于人类的意识在那短暂的混乱中破开了一个缺口。 他仿佛见识到了即将发生,曾经发生,未来也许还会发生的事情……埃德加多这一只属于他的虫族或许会死去,然后它的子嗣会吞吃掉它残余的部分,成为和他几乎一样强大的虫族……然后……繁衍……繁衍……属于虫母的繁育季……虫母压根不在乎侵/占它的究竟是谁,也根本不介意那到底是不是祂曾经的子嗣……祂只需要最强大的个体,最强大的虫族…… 那会是最终的亵渎,无法逃脱的厄运,会将他彻底扯入黑暗中。 不…… 朱利安挣扎着。 不,他并不期待着埃德加多的死亡。 西奥多……老二……小三……那几颗还没破壳的虫卵……那些更遥远的正在一只一只死去的虫族的悲鸣,那些短暂而细小的痛苦……那属于埃德加多的意识逐渐远去…… 不,不! 浑浑噩噩的人类意识开始真正地挣扎起来,那种无法控制的惶恐在第一时间抓住了他,让他发出克制不了的抽噎。 在他不得不踏足这个属于虫族的世界时,名为埃德加多的存在是隔绝了他和另外那个残酷世界的唯一屏障。 朱利安并非不愿意和那些其他的虫族接触,可是每一次和它们接触,朱利安都会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在它们的眼里身为虫母的他既是地位的象征,同样也意欲着新的希望……那些无处不在的狂热,偏执,几乎点燃了朱利安浑身上下的恐惧。 它们如影随形,它们无处不在。 那并非亵渎,却又不只是亵渎。 巢穴…… 埃德加多为他修筑的那个平台,为他打造的巢穴,仿佛真正成为了朱利安唯一的倚靠,他在最后的安全区里享受着近乎完美的庇护…… 埃德加多…… 那种尖锐的痛苦一瞬间扎穿了朱利安的心,让他开始浮出意识海面,将那属于虫母的另一半,那些残暴到冷酷的另一面强行压制住……这并不容易……啊,人类虫母的身体疯狂地颤栗着,在埃德加多参残缺不堪的虫躯下瑟瑟发抖……残缺,几乎无法堵住的缺口遍布埃德加多的身体,让朱利安的意识都变得恍惚起来,更别说,他本来就没有恢复过来。 修复…… 他要……他要修复……修复埃德加多的身体。 人类打着颤儿,手指胡乱地穿插在那些烂肉里,像是要堵住破败不堪的身躯,又仿佛是要将那些碎裂的部分重新安置回去,啊啊啊,他的意识近乎要崩溃,在无法挽救的痛苦和压制冷酷本性的两端在极致拉扯着他的意识时,那本来应该毫无动静的惨白身躯突然蠕动了一下,发出了仿佛破掉的八音盒般嘎吱嘎吱的声响,“朱……朱利安……” 它执拗地、重复地、不断地呼唤着虫母属于人类的名字,好似是无法抹除的执念。 朱利安的脸色惨白,无神的眼睛一点一点打量过埃德加多的身躯。 庞大的虫族已经被他吃掉了大部分,只留下一个空壳子,但仅剩下的触须还缠绕着他,仿佛是保护,又好似是在竭尽最后一丝力气满足虫母的欲/望。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只虫族在恐怖丑陋的外表下……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 “啊啊啊……” 人类虫母捂住脸,混乱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能……他本应该能做到……他要…… 一根触须软绵绵地耷拉在朱利安的胸口上,那红肿的地方遍布着诡异的光泽,那是刚才埃德加多在最后狂乱中涂抹上的粘液,而粘液所在的地方,让绝望的虫母意识到了一个可能…… 他能,他的确能够拯救埃德加多。 在近乎永夜的黑暗中,朱利安裸-而不着一物的身体似乎透着盈盈的白,红色,青色,白色,诡异的色调涂抹在虫母的身躯上,他在……还在……不管是哪里……非常诡谲怪异的画面,却让朱利安想起拯救这只倒霉虫族的唯一解。 ……他能做到的。 青年恍惚地想,虚弱无力的手指动了动,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在他身上,的确还有东西能救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第98章 朱迪接到通讯的时候, 她还在线上和莫尔顿说话。 莫尔顿带着军人小队深入地底的时候,朱迪和阿方索经常在线上。对于他们来说, 给联邦政府还是给军方工作并没有差别, 但对约翰教授来说,差别就大了。 听说刚收到消息的那天,约翰教授在房间里以泪洗脸, 直到布莱克将军臭着脸给他翻倍的薪资, 第二天约翰教授就兴致勃勃地出来工作了。 阿方索:“……我记得教授你对这些事情也很感兴趣。” 约翰教授悠悠地说道:“人老了,总是会喜欢一些不同寻常的冒险。但冒险归冒险, 总归还是要给家里人留下一点能够在我死后得以安慰的钱。” 姜还是老的辣。 朱迪:“……没危险到这个地步, 我们在做的算是后勤。” 总比不上莫尔顿他们危险。 约翰教授严肃地说道:“可不要小觑这些看似寻常的事情,在你接触到朱利安和莫尔顿之前, 您可曾想过普通的信仰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剧变?” 朱迪一时语塞。 是的, 没错, 她已经知道了莫尔顿是朱利安的室友和朋友, 也知道了莫尔顿家, 乃至于整个玛莎矿星的大部都在信仰同一个教派——那个教派信仰的神明是虫母。 这到底算什么! 朱迪知道这个事时,险些将眼睛给瞪出来。 而莫尔顿在知道后也只是沉默了一会, 喃喃地说了一句, “那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从祭祀活着出来了。”除此之外, 他似乎对虫母的身份没有任何表示。 在和心理医生接触的时候, 莫尔顿坦然地说道:“我的确是有些震惊。但朱利安就是朱利安,不管他是虫母也好, 是个普通人类也罢,这跟我和他是朋友这件事有关吗?” 好吧, 心理医生无语。 这可能就是当年大祭司会把莫尔顿放出玛莎矿星的原因。 一个过分看重友情并且心软的继承人是不合格的。 但现在, 好吧, 让话题重新回到朱迪接到的通讯上,就在她时刻盯着莫尔顿的情况时,布莱克将军的副将的通讯突然弹了出来,然后飞快地问了一个问题,“德克斯特突然在基地里发疯,它带来的虫族也开始互相残杀。虽然现在用俄马圣布线困住了它,但依情况来看,能困住的时间不长。将军要我问你,你们在塔乌星的时候,是否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朱迪很吃惊,犹豫了好一会,“有,当朱利安的状态发生变化时,他的情绪会影响到所有的虫族。” 如果事情严重到在外的德克斯特都会发生异变,那肯定是非常剧烈的影响。 而朱迪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后,还能再发生什么事情,以至于朱利安的情绪出现了强烈的震荡。 副将平静地询问:“朱迪研究员,请问你有任何能够和虫母联系上的方式吗?” 朱迪小心翼翼,斟酌着回答:“理论上是有。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发起的通讯,我可以试试看。” 她给朱利安留过通讯器。 理论上来说,他们是可以联系的。 但从他们离开塔乌星后,朱迪从来都没有接到过朱利安的联络,这或许代表了他心中的纠结。 从塔乌星上虫族的进化方向来看,朱利安仍然不希望成为异变的怪物,但在他的身上,已经逐渐显露出了趋向于虫族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朱迪胆颤心惊,却又无可奈何。 在结束和副将的通讯后,朱迪打开刚才被她关掉的线路,正好听到莫尔顿在线上和约翰教授说话,“我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而约翰教授的反应更快,“我建议你现在带着人先撤出来。” 阿方索:“同。” 线路上另外有几个人也敲出了赞同的意思。 朱迪心烦意乱地赞同了后,重新切了出来,然后掏出了自己私人用的光脑。阿方索坐在她的边上,轻声说道:“你想联系朱利安?” 朱迪摩/挲了两下,“我担心他出事了。” 可他们在离开塔乌星的时候还好好的,到底,能出什么事情呢? 现在发生在第七军团的事情还没有扩散,可如果曼斯塔虫族开始发疯的话,那对他们来说铁定不是好事。 尤其是官方的态度现在也非常暧/昧,谁也不想看到惨剧发生,纵然朱迪再犹豫,但她还是在两个星刻后打开了光脑。 “正在连线中……” … “正在连线中……” “正在连线中……” 这是第四天,朱迪尝试着联系朱利安。 一直联系不上对方——尽管这在一开始就在朱迪的预料中——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她产生越来越焦躁的情绪。 莫尔顿在线上问,“还是没联系上吗?” 在他们撤出了地缝时,那道石门的背后发生了地震,那疯狂的震动牵连到了附近的山脉,连带着好几座山壁滑落。 这闹出来的动静无法遮掩,现在这附近全都是玛莎矿星官方的人。 不少鼻子敏锐的“猎狗”也在附近巡逻,试图发现任何和诡异事件相关的蛛丝马迹。 灵者,或者说,能够敏锐发现诡异迹象的人…… 现在在线路上的这些人基本上都或多或少沾边,至于莫尔顿,他本来就代表着某一种怪异现象。 约翰教授沉稳地说道:“联系不上很正常。据第七军团穿回来的消息,德克斯特带来的虫族还在自相残杀,而困住王族的俄马圣布线已经快要失去作用。很快,我们就要面临除去这只王族,还是任由它继续肆虐的艰难处境。” 一直以来都对虫族的事情默不作声的莫尔顿突然说道:“能杀了王族?” 他话里的诧异显而易见。 约翰教授慢吞吞地回答:“当然。如果人类连击杀一只王族的力量都没有,那我们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呢?” 拥有一个武器,和必须使用这个武器,是两码事。 从前的曼斯塔虫族没有首脑,没有集体意识,各自以王族为政。 但现在它们拥有了虫母。 如果虫母在知道一只王族死亡,会不会选择报复呢? 尽管现在的虫母的性格……这在朱迪和一干幸存者的消息反馈里来看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万事无绝对,总该做好最糟糕的备案。 拥有能够击杀虫族的力量,是人类存活到现在的根本,但动用这个武器,所需要付出来的代价,当然也不容小觑。 那可是曼斯塔王族,哪怕是在虫族整体力量逐渐衰弱的现在,一头王族的力量还是极其彪悍,普通人甚至无法直视它们的本体。 这也能够看得出来,拍板决定让德克斯特的人类化身进入基地,布莱克将军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一旦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在这次事件后,布莱克将军必定会面临军事法庭的审判。 “正在连线中……” “正在连线中……” “正在连线中……” 又一次尝试。 漫长的等待。 “正在连线中……” 就在朱迪以为彻底联系不上的时候,咔哒一声,光脑上出现在朱利安的脸。 疲怠的,呆滞的,眼角发红的。 仿佛被彻底凌-虐了一遍,连鼻子都红通通的。 在他无意识往后靠的时候,朱迪这种怀疑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朱利安身上那件好似被撕碎的袍子胡乱遮住了他纤细的身体,却丝毫挡不住人类身上红的青的痕迹,它们巧妙地糅杂在了一处,如同一道被调色盘胡乱泼洒的素白画布,带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艳美和迷乱。 朱迪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她听得到房间内其他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有点糟糕。 朱迪朦胧地意识到这个房间内除了真正见识过朱利安的阿方索外,其他人,包括约翰教授(路易斯船长和约翰教授并没有将那次不正式的“威胁”告知过他们,所以朱迪一直以为只有路易斯船长曾见过朱利安)都是一无所知,而她因为之前失败的尝试,所以放松了戒备,没有第一时间将屏幕开启私人模式。 就在朱迪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她听到朱利安轻轻地呼唤着自己,“朱迪,你好吗?”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带着软绵的甜美。 似乎是一个已经彻底湿透的果实,湿哒哒的液/体不断滴落,让人忍不住去嗅闻这颗熟烂了的果子……它散发着甜蜜的气息,好似在等待着有人将它摘下来,“……抱歉,我之前一直都没有听到,你的消息。” 朱迪的嘴巴干涩,“我以为你出事了。” 青年的眼睛有点空洞无神,他仿佛是在看着朱迪,又好像是在穿透她看向遥远的深空,“……还,好。的确是,出了点小问题。不过已经,已经基本上,处理好了,没有别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朱利安在愿意的时候,是非常敏锐的。 朱迪不会贸然联系他,更不会在明知道无法联系上他的时候还联系了这么多次,尽管青年现在的意识有点涣散,但他还是努力去思考,“……是我的孩子……啊,是有虫族在外面惹出什么麻烦了吗?” 尽管朱利安很快改口,但他那一瞬间的口误,让朱迪的心无疑被攥紧了。 朱迪:“是德克斯特,它在第七军团的基地出现了一点变故,包括它带来的虫族们都产生了一点畸变,正在互相残杀。所以,我猜想你是不是出了点问题,如果……”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去提出自己的看法。 光脑那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问题,有那么一瞬,朱迪觉得他的脸色更加通红,他的眼角带着淡淡的水光,不知是汗液还是泪水,他的嘴唇红得如同娇艳的花朵,连气势都和之前有些不同,带着蛊惑的魅色,“……是的,我记得,是的,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虫巢出现了一点异动,它们……那些劣种,被那些健康的虫族们驱逐,这是不可避免的本能程序……但我已经,不用担心,我已经阻止了。” 他说起这话时,语气仍然是轻轻的,朦胧的,好似还在梦里。 “朱迪,德克斯特它们,应该已经平静下来了。你可以联系下第七军团的布莱克将军确认这件事……”朱利安一边说着,一边捂着耳朵微微侧过头去,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又像是在安抚什么潜藏在暗地里的怪物,“……没事的,朱迪,不用担心。” 他冲着朱迪露出一抹虚弱的,苍白的微笑。 朱迪几乎要捏碎了手里的文件,声音尖锐地发问,“是不是那群,是不是那群该死的虫族?”她很想保持理智,但在看清楚朱利安现在是什么模样的时候,朱迪真的很难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朱利安似乎有些不解朱迪在说什么,以至于慢了半拍才开始回应朱迪。 他摇了摇头,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唇,带着一种忧郁的神情,“不,相较于它们本身对我造成的影响,朱迪……有些时候,我更觉得,我或许是一只可怕的怪物。” 他似乎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等和朱迪多次重复自己没事后,朱利安选择挂断了通讯,软弱无力地躺倒在巢穴里。巢穴的模样早就不是之前的样子,它变得非常乱糟糟,带着诡异和怪异的气息,连带着整个破碎开的部分都是湿哒哒的,带着腥甜的味道。 朱利安很疲倦,他非常非常倦怠。为了让那些意识暴躁,差点陷入杀戮情绪的虫族们重新安定下来,他将自己接入意识联结的时间太久,久到他几乎无法从那些震荡里回过神来。 而在现实,他又和埃德加多在一处,几乎没有分离开的时刻。 为了确保这只虫族能够保住那可怜的小命,朱利安几乎要把贮藏在自己体内的汁液都榨干,连带着那怪异的味道都折磨着他的皮肉血液,仿佛连每一寸的皮肤都弥漫着奶香的味道,以至于那只虫族半残的躯壳都几乎为此发狂。 为了应付这两边的麻烦事,朱利安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强撑下来的。 他很累。 他累到几乎能睡过去。 但是在朦胧的意识里,他似乎一直能够听到那个被藏在深处的光脑一直在发出召唤的滴滴声,在他总算,总算有余力能抽/出一点意识查看光脑的时候,他的身前还挂着一只虫族。 埃德加多非常地贪婪且不知足。 没有脑子……或者说,还没有长出来脑子的虫族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它只会非常无度地索取。 朱利安几乎都要被它逼疯了。 但每次看到那些蠢动的浅灰色眼珠子,看到那无序混乱的呼喊着他名字的埃德加多,他又忍不住有点心软…… 以后谁得来告诉他,对怪物心软的时候,就相当于对自己残忍。 总而言之,朱利安在和朱迪说话时,意识都是朦胧涣散的,他的眼底雾蒙蒙的一片,几乎被湿/润的眼泪所覆盖,只能无力地扶住埃德加多的脑袋,难受地躺倒在身后糜-乱的地毯上。 啊啊…… 整个虫巢,伴随着虫母的安定,开始恢复了生机。 朱利安没有欺骗朱迪,那些虫族……的确应该已经没事了。在虫母收敛了极致的冰冷,残酷的恶意后,那些被同族无辜攻击的虫族们也得到了一线生机,排除异己的本能被虫母呵斥着压抑了下去,它们在意识到虫巢出现了变故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了整理,开始了对虫母环境不安的焦躁……母亲,妈妈……它们应该去保护虫母,再度组成一个完整的巢穴…… 而在近乎坍塌的巢穴深处,虫母正散发着甜香糜烂的气息。 那种味道,能让最靠近的虫族都翕动着触须,连带着身形都有些扭曲,它们试图变化,试图去讨好母亲……那种古怪的煽动欲,似乎是之前的虫母从未有过的蛊惑,那仿佛是一朵原本还在含苞待放的花朵突然展露自己娇嫩的花瓣,连带着最娇弱的花/心都彻底显露了出来,以至于再也无法阻挡它肆意的魅力。 在保护者也无法自控的时刻,那无可抵挡的美丽肆无忌惮地宣泄了出来,当美丽和诱/惑蜕变成了最极致发散的信息素时,就变成了摧枯拉朽的强势。 曼斯塔虫族一边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可是另一方面,却被巢穴深处的怪异变化吸引,它们在不自觉靠近,试图去嗅闻任何一缕关于虫母的气息…… 伊莱克特拉从残骸里爬出来,身上伤痕累累。 它的身形非常怪异,粉色的脑袋镶嵌在一只蠕动的爬虫身上,四只粗黑的足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探出来,支撑着它的身体。它的发声器也不知道藏在了哪里,说话的时候,声音几乎是从四面八方传递了出来,“虫母,危险,保护……” 嘶鸣声在声音中震荡,带着前所未有的迷惑。 王族并非不会受到影响。 相反,他们受到的影响只会更加强烈且无法控制。 它们比普通虫族唯一好的地方就在于,它们的脑子比较强大,能进行的思考更多,但不代表它们的克制更强大。 如同只剩下一口气的麦克阿瑟,它就是典型只靠着本能活动的愚蠢生物,比原初的埃德加多还要愚蠢,伊莱克特拉在心里唾骂着,摇摇晃晃地朝着巢穴深处爬了过去。与它一起做出了相同反应的不只是它,连带着好多只刚才在混战中下死手最狠的虫族……康迪斯,坎贝斯,尼伦贝尔……它们已经无法完全维持住人形……在生死搏斗的时刻,它们几乎是彻底显露了自己的本体,不然现在这个破乱巢穴的功劳是属于谁的呢? 当然不可能属于还在进食的虫母。 它们同样感觉到了某种无法抵挡的蛊惑。 那种蛊惑在煽动着它们保护欲的同时,也让它们的繁殖欲/望无比的高涨……虫母,子嗣……它们摇摇晃晃地爬向黑暗。 在那最初,还守在巢穴外的高阶虫族,或许是受影响最多的虫族。 在虫母冰冷的意志下,最先被屠杀的就是属于高阶虫族里的劣种,它们用各种残酷的手段将这部分不合格的竞争者剔除后,踩着它们的尸体开始自相残杀,并且争夺着任何一个靠近巢穴入口的机会。 而在人类虫母控制住那部分冰冷残酷的意念后,在他倦怠温柔的安抚下,那些幸存者都收敛了狰狞的杀意,可是与此同时出现的,又是另外一种无法控制的欲/望……虫族无法分辨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诱/惑,仿佛是母亲对它们的温柔,仁慈,又引发了新一轮的狂热和偏执…… 在王族们抵/达这里时,那些高阶虫族们正踩在同族的尸体上,正复眼猩红地注视着彼此,彼此身为人类虫母的护卫,此时此刻它们看起来更像是疯狂的雄虫,在为了争夺虫母身边的位置而发狂。 伊莱克特拉不知从哪里来的触须在身前人性化地挥舞了两下,最终声音怪异地说道:“虫母的力量……增强了,而且埃德加多肯定要死了……不然这些高阶虫族不可能这么大胆……” 它们这种疯狂的行为,简直可以称之为亵渎。 康迪斯嘶鸣着昂首,“我们和它们比起来,又好到了哪里?” 它们刚才可是为了争夺母亲身边的位置不死不休,如果不是虫母突如其来的安抚,它们差点就要为此厮杀到宇宙的尽头,直到最后一只强大的王族——如同当初的埃德加多踩着它们的鲜血,成为母亲的王虫。 在那最终的血腥混乱中,那只王虫会残忍地将虫母压在巢穴的深处,迫使他为其诞下无数的子嗣,无数,无数……那些子嗣又会在最终吞噬掉已经不再强大的王族,如此循环往复……这是……这本该是虫母的宿命。 祂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又是冷酷无情的母亲,祂会带领着曼斯塔虫族在宇宙中漫游,直到宇宙的尽头,直到一切都毁灭之前,属于祂的子民都会安逸地生活在祂黑暗的国度中,这支贪婪怪异,永远贫瘠饥/渴的虫族…… 终将会获得属于它们的满足。 ……但是现在,它们的血液在怪异的沸腾,它们的节肢在不自然地胀大,它们的意识摇摇欲坠,原本出现在这里所谓的保护,却似乎逐渐在蜕变成丑陋的渴望……与亵渎……它们的复眼染着血红的颜色,咆哮的杀意的攻击欲/望再度在它们的身体里膨胀,它们想要……它们要…… 杀…… 软弱,近乎无力的雾气从巢穴里蔓延了出来,带着跳动的触须和节肢。 那是非常奇异的,弱小的气息。 它们认得出来这部分属于埃德加多的气息。 这是埃德加多的味道。 它还没死这个消息,本该会引起这些王族们的高兴……但相反的,它们变得无比狂躁,它们的复眼齐刷刷地盯着埃德加多,仿佛是在注视着什么令人憎恶的存在。它们的声音,它们的发声器,它们的节肢都在颤抖,带着极致的暴戾和愤怒,以及深藏在血液里无法控制的攻击欲/望…… 它们在那瞬间彻底失去了理智,冲向了巢穴的入口。 高阶虫族,王族,以及任何靠近巢穴的虫族都变得暴/乱起来。 这是处于巢穴深处的人类虫母,所不知道的事情了。 在他的意识联结里,因为之前冰冷意识,所有虫族们的光点和光团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那些在他看来都处在正常的范围内……毕竟,相比较一个又一个光点的溃散,能阻止那些惨叫的可怜的意识,对朱利安来说已经完成了最初的目的。 至于这些光点,或者光团们还有点躁动……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朱利安茫然地,困顿地想着,连他自己,都未必还处在清醒的状态……他被一根触须攥住了脚腕,将几乎要逃脱出去的虫母又重新拉扯了回来。 刚才为了和朱迪说话而勉强保持着的意识再度溃散,朱利安眼前一黑。 在幽暗的,疯狂的巢穴内,虫母的虫嗣们掀起了一轮疯狂的厮杀,而这又和彻底沉睡的虫母毫无关系了。 他只是更深,更深地睡着了。 在安稳的梦境里,似乎有一个女声抱着他,轻轻地哼唱着朱利安几乎要忘记了的摇篮曲,那有点奇怪的曲调在朱利安的耳边回荡着,连带着他的意识似乎也被困在那柔/软的,诡异的安逸里。 不知不觉,连带着虫母的意识似乎也跳动着这奇怪的曲调。 远在不知多少光年之外,第七军团的基地里。 德克斯特艰难地恢复了人形。 伴随着虫母怪异的安抚,不成调的摇篮曲……它的身体几度膨胀,又几度缩小,这个过程几乎花费了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在那密密麻麻交织的光网中,重新显露出它的模样。 淡红色的头发和淡红色的眼睛似乎是他的特征,他高大的身躯颤抖了几下,总算睁开了眼,抬头看着那璀璨的光网。 “看来阁下已经恢复了理智。” 属于人类,名为布莱克的人类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凭借着器具,而是正主站在了光网之外。 德克斯特倦倦地说道:“人类,就算你站在俄马圣布线之外,我想要杀了你,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布莱克非常胆大。 俄马圣布线的确能对虫族造成影响,但若是虫族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也不是不能穿透这俄马圣布线。 布莱克笑了笑,“德克斯特阁下,就算你想杀我一个区区的人类,但要牺牲自己一半的力量,却也有些不值得吧。” 德克斯特的眼神奇怪地注视着布莱克,它缓缓说道:“你知道为什么选择你来交易,而不是其他人类吗?” 布莱克将军微愣。 “虫母喜欢你。” 它摸着自己属于人类的心脏,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血液沸腾的疯狂,这只虫族喃喃地说道:“但早知道,我就该晚些出来……” 它同样意识到了虫巢的暴动。 如果它在的话…… 德克斯特硬朗的脸上,露出了疯狂压抑的欲/望,那是无法得到的残暴渴求。 妈妈…… 虫母…… 可恶,可恶,可恶…… 它颤抖着,痉挛地抓住自己的胳膊,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最无法忍耐的疯狂…… 它感觉到了,那场正在虫巢里发生的厮杀。 嘶嘶……尾巴不可控制地垂落在地上……嘶嘶……妈妈,母亲……德克斯特的脸色逐渐扭曲,变得狂暴而痛苦。 “……妈妈……” 它喃喃。 它感觉到了胜利者的诞生。 ——埃德加多。 又他妈是埃德加多。 那是该死的,却怎么都死不了的虫子。 妈妈…… 您为什么如此钟爱那只愚痴无序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99章 阴暗, 潮/湿的地缝里,弥漫着腐蚀的气体。 隐隐约约, 好像能够听到通道的尽头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但仔细听起来,又仿佛是错觉。在这幽深恐怖的黑暗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嚎叫声、喘息声正在持续不断, 回荡在地震后的晃动里。 出现在这片地区的人不少, 他们都试图找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莫尔顿家的人很快接管了这片地区的主管权, 他们将大部分没有权限的人全部都赶了出去, 只有一部分他们没办法动的人,或是用收买, 或是用其他的方式一一说服, 尽可能地让这里变成只属于他们的禁地。 而他们自己, 身为莫尔顿现在的掌权人的德尔塔,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飞行器上, 冰冷地注视着跪在她对面汗津津的男人,“你是想和我说, 这一次地震不仅是因为你们的失误, 还和之前失踪的莫尔顿有关?你怎么出门的时候没把你的脑子脑浆都给带上呢?莫尔顿是什么状态, 难道你比我还清楚吗?” 莫尔顿被送到地缝来时, 他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对劲。 他的确是熬过了之前的种种实验,但莫尔顿身上的异变也无法逆转, 甚至这具奇怪的身体还在间接地影响着莫尔顿的神智,就是因为发现无法阻止这种变异, 所以其他人才没有继续阻止德尔塔的决定。 德尔塔虽然有能力, 可她的威信不足。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从她的号令。 但最起码, 现在这个差点要跪下来亲吻德尔塔脚趾的男人没有胆子违背。 他急促地说道:“我们已经发现了在石门外有人出没的痕迹,石门虽然有些损坏,但我们的人手已经在清/理,不日就可以进入内部检查。虽然外部的脚印已经被这几日的刺探的人所毁掉,但我们沿途追查到了近期曾经出没在这里的人,除了两支身份不明的队伍外,就是这个男孩。” 一个男孩的脸出现在了德尔塔的面前,他的相貌看起来非常普通,就是这个玛莎矿星上的普通人,但如莫尔顿在这里的话,他肯定要惊讶地叫起来。 这个男孩,就是之前一直在给他送饭的人。 这个虚弱的男人难得语气这么笃定,“他肯定知道点什么。他们家原本都是普通人,但是在过去半个月,花钱却开始大手大脚起来。他们的邻居都以为他们家发大财了,但我已经彻查过他们所有的账户,没有发现任何大额钱财的进出。” 德尔塔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那就别废话把人抓起来,问清楚了再说。” “是,是。” 男人流着虚汗,正想滚下去办事,又顿了顿,小小声地说道:“那您是打算怎么处理他,如果,属下是说如果拷问结束后……” 德尔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艳丽的大红/唇一张一合,“你还需要我教你做事吗?全部都丢去喂实验还不够,在这里废话……你是想尝尝那种滋味吗?”她的声音突然温温柔柔,却带着冰冷的杀意。 男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德尔塔的情绪非常不好,她盯着刚才的男人背影,有种想要把他抓出来将肠子扯断的渴望,她忍了又忍,才闭着眼说道,“盖亚,结果怎么样?” 盖亚的声音阴柔,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这场地震的确是意外,地震中心的地点正好是在地缝底部,所以连带着整条地缝都被牵扯其中,石门后的通道虽然经过加固,不至于坍塌,但肯定有危险,您真的打算带人进去吗?” 德尔塔冷冰冰地说道:“姆根海教派的先知宣称自己找到了神明降临的地点,他们培育出来的神兽全部都开始狂乱地躁动起来,”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如同刚才的那个男人,那是一种无名的畏惧,“血色祭典让我们失去太多的力量,就连大祭司也在祭典中死去,本该蕴含着她血脉的莫尔顿又是个废物,如果我们不能够保住地缝,那其他的教派肯定会把我们拆吃入腹,所有的圣物都会被抢走……” 她的脸色重新平静下来,“是的,盖亚,我们必须进入地缝。” 盖亚低低应了一声,似乎已经认可了这个必须性。 “先知的眼睛不是已经瞎了吗?” 德尔塔冷冷地笑起来,“倒的确是瞎了,只是瞎归瞎了,他的心眼却是不少。他当初预见了的轨迹,的确将人送到了塔乌星。即便在那之后他遭受到了反噬,但那群该死的邪/教徒在塔乌星上的仪式,还是让神兽有了一丝感应……只要他们的神兽没有死绝,他们就有希望。” 所以,在姆根海教派的圣物快要消耗殆尽的时刻,他们当然会将目光投放在玛莎矿星上。 “祭司,在过去几日,星海各地的虫族都陆陆续续发生了暴动自相残杀,被围攻杀死的往往是族群内的较孱弱者。这场暴戾的排除异己持续到了昨日才终止,所有的记录已经传到了您的……” “地缝正在持续不断地散发怪异的气体,经过检测没有可燃的性质,但人如果长期处在这种气味下,仍然会昏厥甚至窒息……” “……地缝的震动频率逐渐降低,预计会在明后两天回落最低值……“ 就在这飞行器正在赶往地缝时,莫尔顿和军人小队们正在缓慢地靠近她们嘴里正在交谈的地方,但从中仍然能够窥见到不断外泄的气体,间或的,有着咿咿呀呀仿佛是呓语的诡异声响。 他们明明站在离那山谷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但是那种诡异的声音好像是贴着他们的耳朵阴森地回荡着。 无法理清楚到底说的是什么语言,断断续续好像是要断气一般。 小队里的人都毛骨悚然,互相对视了一眼,杰克的声音透着莫名的恐惧,“我怎么觉得正常人是说不出来这种声调的话呢?”虽然听不清楚,但是杰克的模仿能力是一流,他掐着嗓子仿造着刚才的声音,那种怪异、好似是惨叫又像是大笑的声音,即便杰克只模仿出了三成相似,但还是让他们几个都毛骨悚然。 莫尔顿一把捂住了杰克的嘴巴,快速地说道:“不要模仿,不要掉以轻心。这是一种奇异的召唤。别忘记了,你们几个是为什么被选中来到这里的。” 贝丽尔脸色难看,“我们对于这些怪异的感应是几乎不存在的。” 他们全部都不是灵者。 在他们之中,除了莫尔顿之外,几乎没有人能灵敏地感觉到异样的发生。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过高的敏锐总是会坏事,会在发现通往真相的道路的同时,也会立刻被真相所吞没,触发死亡的结局。 一支队伍里,有一个(莫尔顿)能触发的人就足够了。 但是现在,就连迟钝的他们都有所感觉……那片山谷现在可以说是宛如活过来的怪异,不知充斥着多少危险的疯狂。 他们暂时取消了前进的方案蛰伏下来,同时将现在面临的情况全部送回线路。 不多时,后勤传来了让他们原地休整不要冒进的命令。 而莫尔顿还单独接受到了一份通讯。 他在简单听完后,浑身都汗津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军方的人救走了他的小救命恩人。 据说是莫尔顿家的人盯上了他们,军方只能迫不得已在他们面前暴露救走了他们一家人。不过好在行动的小组是如同他们现在的这一队小组一样隐藏着身份,暂时还没有泄露他们的身份。 等小队将小救命恩人一家都安置妥当后,他们会赶过来和莫尔顿他们会合。 从这个调遣也足以看得出来,后方还是希望他们能进去一探究竟。 这同样也是莫尔顿的希望。 这毕竟曾经是莫尔顿家不知多少代人付出的心血,即便莫尔顿并不赞同这其中的种种,但……或许它即将消亡,或许它即将爆发,但无论如何,莫尔顿都想亲眼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只是在等来小队之前,莫尔顿他们更先等来的,是德尔塔的身影。 以及她带来的大量人手。 … 朱利安即将醒来。 他知道自己要醒,但还没醒来。 这种怪异的状态让他的意识有些混沌。 好似听到了沙沙的声响。 沙沙……沙沙…… 宛如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滑行。 沙沙,沙沙,沙沙…… 泥泞的,潮/湿的山洞,怪异的蠕动,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乱……那些破碎的记忆,凌乱的声音,在朱利安的头脑里还未形成足够的印记,就又在虫母庞大的意识中被击溃,它们逐渐散落成无数小小的碎片,沉淀在了最深处的意识海里。 在那诡异,扭曲的联结蔓延中,无数个被穿刺在一处的光点,或者光团,已经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 它们不再有之前暴躁的异动。 它们安静地蛰伏着。 好似之前所有的怪异,都在一瞬间被抚平。 因为人类虫母在睡梦中都在断断续续哼唱的摇篮曲……那真的只是最简单,最朴素的歌谣,甚至连哼唱者本身都未必记得清楚那些声调,只是模仿着曾经给他唱过的人的声腔起起伏伏,带着连同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慈爱。 ……虫母喜欢自己的虫嗣有什么不对吗? 在朱利安竭力避免自己堕入无底的深渊,成为冰冷残酷的万物之母,成为那混乱却又伟大的黑暗虫母之前,在他每一次都挣扎着从属于祂的冷酷找回自己的人性时,他总是会不可避免地朝着那个方向滑落。 每一次重新醒来,他的某一部分似乎也在逐渐被同化。 他或许……真的……有可能成为那种可怕怪异的存在……游荡在无尽的星空里,成为子嗣的温床,成为混乱的尽头…… 可朱利安不愿意。 他颤抖着醒来。 他不想。 在一种紧迫,压抑的窒息感里,朱利安挣扎着睁开了眼。 覆盖在他身上的肉泥……等下,那真的是肉泥吗? 在朱利安还没有看清楚时,那正在虫母身体上肆意乱动的东西飞快地收缩了回去,快得肉眼几乎看不清楚。 说是“几乎”,那就说明朱利安看清楚了。 ……那些眼珠子……算了,他忍住干呕的欲/望别开了眼睛,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就有两条强壮冰冷的胳膊从后面抱住朱利安赤/裸的腰身,低头在他的耳边闻了闻,带着一种诡异的共鸣嘶嘶声,“……嘶嘶,妈妈,嘶嘶,嘶嘶……朱利安,朱利安,你醒,你醒过来了?” 朱利安原本别过去的头颅又转了回来。 贴在他身后的确是属于埃德加多的面孔,就连它浅灰色的眼珠子也没有发生变化,这张脸还是熟悉的俊美脸庞,身体也还是之前熟悉的身体,就连……朱利安的双手摸了回去,摸上了高大男人的背脊,很好,它身后那一大片属于翅膀的繁杂纹路也能摸得到……这的确是埃德加多,可是这说话……它的脑子还没长回来吗? 朱利安的心凉了一截。 不是……他都又这个又那个,把自己都挤了榨干了,怎么还能……怎么还能没恢复呢? 朱利安又是羞耻又是难受,心烦意乱躺着不想动了。 埃德加多见人类羞红了脸,又气得躺了回去时,身体也随之虫母的动作又躺倒了下去,宽阔的胸膛贴着妈妈的背脊,它的胳膊肌肉隆起,却又不敢压迫到虫母,拳头青筋暴起,又缓缓地放松。 它似乎在这一次化形里巧妙地给自己增添了一点肌肉,让它的人类相貌除了俊美外,又增添了几分野性张狂。 呼呼……它还记得呢,虽然有些东西还没想起来,但是阿方索说的事情,它都还记得呢。 人类喜欢新鲜的东西。 新鲜的食物。 新鲜的人。 还有新鲜有趣的东西…… 人类有时候是个喜新厌旧的物种。 它的小脑子,嘿嘿,该记得的东西,埃德加多可全部都没有忘记。 人类虫母可不知道埃德加多这算坏掉但又没坏掉的脑子里正在盘旋着什么奇怪的念头,他只是有些沮丧地躺了回去,盯着几乎被破坏殆尽的巢穴发呆…… 发呆……发呆…… 等下,被破坏的巢穴? 朱利安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好似总算从蒙尘的记忆里找到了什么,颤抖着声音说道:“埃德加多,西奥多,老二和小三它们呢?”虽然那几只幼崽未必讨得朱利安的喜欢,但它们毕竟还是他费劲心思产卵下来的小东西…… 这些让他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屈辱的小家伙,要是全死了,那他的苦不就白受了吗? 正在绞尽脑汁要讨好朱利安的埃德加多茫然地抬起头——当然,在它那张脸上完全看不出这种神情。 它就是一头赤/裸的兽,在它身上,最原始的野心肆意流淌着,以至于那张俊美到非凡的脸庞露出一点迷茫时,都被撕裂成带着强烈雄性的美丽,丝毫寻不出半点的柔和。 它的每一处都是诱/惑,为了诱/惑人类,为了捕获虫母,它的身体在重生中都进化到了极致,仿佛每一寸都要放肆地蛊惑人心。 即便是看习惯了埃德加多这张脸的朱利安,也不由得被它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差点忘记了自己要说的是什么。 “……西奥多是谁?” 只是,只是再强大的吸引和诱/惑,在听到埃德加多冰冷砸下来的话时,朱利安都难忍那一瞬的气闷,他一脚把埃德加多给踹……踹不下去,就又踹了几脚,直到某只虫族后知后觉地松开力道滚下去,然后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朱利安。 朱利安头疼地按着额角,这只该死的虫子给他上完了,虫卵都生了,结果现在脑子没长好,连这些事情都忘记了? 他气闷到眼角都发红,但这一切似乎又因他而起,只能自顾自地生闷气。 生着生着,朱利安决定自力更生,找一找那几只可怜的小东西。 朱利安这才有心思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却惊愕地发现整个巢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肆虐,已经彻底不成样子。他几乎没有办法从其中找出任何一点属于之前的模样,他茫然地扶着平台——这可能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东西——无力地看向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虫母踉跄着要往外走时,埃德加多又重新缠绕住虫母,仿佛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虫母吐露出来的是不认识的名字,俊美的脸庞瞬息带着阴鸷和冰冷的残暴,在人类虫母的耳边阴森地说道:“朱利安,那只叫西奥多的虫子,是妈妈的新宠吗?” 恶毒的嫉妒在埃德加多的胸腔里震荡,它恨不得要把那只虫族的节肢全部都撕裂,把它的触须全部扯烂,让它彻底死亡,让人类虫母的眼中再看不到那该死的虫族……还有老二小三,这都是什么鬼名字……它的身上蕴含着无法克制的残酷暴戾,好似随时随地都要暴起失控。 朱利安慢慢、缓缓地看向埃德加多。 该死…… 他只看到了满目的猩红。 这是笨蛋虫子完全忘记那是自己的虫嗣不说,满心满眼全都是嫉妒的狂暴。尽管他应该谅解,他本该谅解……毕竟它之前的脑子都被他吃掉了…… 可是,可是…… 朱利安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抱住埃德加多的脖颈,恶狠狠地冲着它那张俊美到叫人生气的脸上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那三个都是你的幼崽,你在发什么疯!” 啊啊啊救命……人类虫母掐着埃德加多的胳膊,恨不得把这只笨蛋虫子的脑袋再咬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埃德加多:谁?我吃了它! 朱利安:……(眼神绝望) * 第100章 朱利安从巢穴走出来时, 是穿了鞋的。 他略微有点不习惯。 来了塔乌星后,朱利安就没穿过这东西, 现在重新套上去, 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埃德加多想抱着朱利安,被他拒绝了。 原谅他,现在朱利安暂时不想和一只脑子还没长全的虫子接触。 整个虫巢都发生了剧烈变化, 除了朱利安躺着的巢穴外, 都被毁得差不多了,磷银叶石全砸在地上被碾碎, 零星几颗还镶嵌在墙上, 却也只剩下一点碎片。 到处都是碎石,也到处都是虫族的尸体。 朱利安在看到那些尸体时, 脸色骤白。 他到现在已经能压制住内心残酷冰冷的一面, 但在视线瞥过这些虫族时, 朱利安的脑子还是会同时闪过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念。 仿佛藏在身体深处的本能在让他想要将这些全部都驱逐出虫巢;但晃了晃脑子, 又只剩下触目惊心的后怕, 以及些许无法解释的怅然。 他发现了好几只熟悉的工具虫族和高阶虫族,它们都是日日跟在朱利安的身后, 此时却无声无息地死去。 朱利安的呼吸急促了一些。 又走了一段, 他突然发现虫巢似乎没有还活着的虫族。 这不应该。 他心里的疑窦在敲响着他的警钟。 这不太正常。 从巢穴出来的路上, 除了死了的虫族外, 朱利安没看到任何一只活着的虫族,这对日夜拱卫着朱利安的曼斯塔来说, 根本不可能发现。 简直像是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吸引力……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好事,可…… 他困惑地看向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埃德加多, 那它是怎么回事? 虫巢几乎被砸烂了, 那些铃茄草可怜兮兮地倒在路边, 朱利安爬过去的时候,还能看到它们有点烧焦的边缘……这还起火了?在他意识混乱的时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奥多……” 他低低叫了几声,在寂静的巢穴内没有声响回应。 他抿唇,感觉到一种怪异的彷徨。 朱利安将自己身上破碎的袍子扯了扯,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还有另外的办法。 他可以将自己的意识接入联结里——其实朱利安是有点犹豫的,或许他已经失去了这个能力,又或许他会再次听到那些可怜的惨叫……即便大部分虫族不会口吐人言,可是意识却会痛苦。 朱利安已经在联结里感受到太多的痛苦。 当每一个个体都被联结到了一个庞大的网络里时,身为这个庞大网络的最后一员……不不,他压根不会是这个庞大网络的一员,他是主宰者,他是掌控者。 倘若他高高在上盘踞着俯瞰这一切,那漠然的视线只会冰冷地注视着每一只的死亡。 可朱利安做不到。 他在幽深的空间里游荡,注视着一颗颗闪耀的光点,他感觉自己好似被那些似水的孺慕情感包围着,每一寸都被吞没着……他无法无视那些沉浸其中的可怜意识,在它们每一次惨叫时,朱利安的身体都在因为它们的痛苦而颤抖。 “朱利安,朱利安……” 两条胳膊从后面捂住了他的耳朵,嘶嘶地叫着,“别听……嘶嘶……别听,活着,还有许许多多,活着,活着的……”朱利安在埃德加多的帮助下,才发现自己已经无知无觉地接入了联结。 他将注意力转到那些还在亮着的光点,然后千辛万苦地从中找到了熟悉的光团,西奥多……但是从西奥多的光团反馈回来的位置,它们却在距离现在挺远的位置。 至少是另外一个半球了。 另外的半球? 朱利安迟疑,就算他失去了虫母的身份,但这些虫族也不应该会抛弃这个虫巢。 他觉得奇怪,将其他的光点也随机戳了好几次。 ……全部都在塔乌星的另一边。 好像只有他和埃德加多被遗留在了废弃的巢穴。 朱利安有些奇怪,又有些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如果是这样,那也好。 西奥多还活着,那两颗虫卵应该也被救了出去,其他的虫族为什么背弃了这个虫巢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现在只剩下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埃德加多。 他很难形容心里对这只虫族是什么看法,它是象征着朱利安这悲惨一生的开始,但他现在又清楚,他所谓的灾难,其实从他出生之前就已经被注定,无论有没有埃德加多,他都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不如这么说,代号A之所以会和朱利安相见,本就来自于他自己施加的影响。 朱利安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在理清这点后,他早早就意识到他无人可责怪这个事实。 这并非是不怨恨那些利益熏心的蠢货……但现在他们已经死了。 死亡仿佛会将许多事情都带到坟墓里,现在的朱利安除了几个朋友,唯一让他有点记挂的,居然还真的是这只从头到尾一直都跟在他身边的曼斯塔虫族。 他慢吞吞地扒拉着碎石往外走,“你怎么这么蠢,我要吃掉你,你就不会逃走吗?傻乎乎地留在原地让我吃,我吃光了还得费尽心思救你……” 他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亏。 埃德加多:“朱利安想吃,给妈妈吃。” 他的声音带着嗡嗡的嘶鸣,含含糊糊,仿佛来自天外。 朱利安也习惯了,摇着头说道;“如果我把你全部都吃掉,到最后都救不回来的那种,你没想过会有其他虫子会取代你的地位吗?” “其他虫子……”埃德加多现在的脑子似乎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逻辑,朱利安说一句,它就得花时间思考这是什么意思,“取代,埃德加多?” “对,”因为是在爬行时随口说的话,所以朱利安也没在意,随口附和着说道,“想想看,你被我吃掉了,没有埃德加多了,其他的虫子想要欺负我……” “曼斯塔虫族不会伤害妈妈。” 埃德加多非常执拗地相信这点。 朱利安从善如流地改变了自己的说法,“如果它们想要夺走你的王虫位置,那我以后身边就没有你了,反正也会有其他的王虫来保护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埃德加多那张野性俊美的脸上露出阴鸷和暴怒。 它似乎无法很好地控制现在的身体,在那刹那,地上的阴影急剧地膨胀起来,好像变成了疯狂的怪物,但在朱利安还没有留意到的时刻,它又本能地将身体都蜷/缩起来,勉强恢复成人类的模样。 只是现在的身体看起来比之前似乎厚了一圈,又在慢吞吞地压回去。 “不行。” 这句简单的话,埃德加多说得杀气腾腾。 朱利安敢保证,要是现在任何一只虫族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管它是什么身份,埃德加多都会在第一时间将其撕裂。 ……这,不好。 但既然,既然朱利安有考虑要把它带走,就不能再让埃德加多这么愚痴无序下去。 朱利安相信它的脑子会长好。 可长好后,要是埃德加多的理智和本能还是让它做出相同的选择,那这脑子也真是白长了。 他不想要成为那种说是伟大却冰冷残酷的存在,他不想成为纯粹本能的虫母,不想让自己真正堕/落到那种恐怖异变的怪物……虽然朱利安还模模糊糊,无法肯定自己的本源是什么,但现在他已经非常坚定,不管他究竟会是什么……鬼东西,但此时此刻,身为朱利安,他不希望成为那种可怕的造物。 每一次失控时,朱利安都会朝着那个方向无可避免地滑落下去……他不能再失控。 但埃德加多也不能再纵容他。 一人一虫不知爬行了多久。 因为朱利安不肯埃德加多帮忙,所以他们总算爬出来的时候,连朱利安也不知道到底花费了多少时间。 他精疲力尽地摔倒在虫巢的入口,急促地呼吸着,脸色苍白得有些难看,脚趾都是肿胀得发红,在鞋子里不安地动来动去。 他也是故意试探自己的底线。 他在塔乌星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怎么走动过,不是在哨兵虫族的背上,就是被埃德加多抱来抱去。 朱利安总得弄清楚自己的身体界限在哪里。 不过看起来,朱利安的身体素质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得到了一定的增强。 如果是以前的他,这么长时间的爬行,就算是经常在野外的朱利安也做不到这么连续性的作业,但这一次在他的实验判断里,他们应该走了将近两天的时间——还是在一种非常高速的运动里。 他躺在地上,抬手盖着眼睛,呼吸还没有平复下来。 朱利安正在思考。 是的,思考…… 直到他爬出虫巢,都没有看到任何一只虫族时,朱利安才能肯定自己的确是被曼斯塔虫族抛弃了……不,用抛弃这个词似乎不太合适。 或许是虫族终于认清楚将一切都交托在一个人类身上是纯粹不靠谱的行为,所以它们才会丢下他这个孱弱的人类(他的身体素质现在看起来再好,都绝无可能比得上虫族的强悍)和这个不知为何被破坏了的虫巢。 而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在曼斯塔虫族重新将敌视的目光对准他之前,要怎么逃离塔乌星。 人类从来都不是会和曼斯塔虫族和谐相处的物种。 但朱迪的飞船已经离开…… 朱利安的视线缓缓地落在埃德加多的身上,难道他要靠着这只虫族强大的肉/体逃离吗? 他隐约记得,当初吞噬了红宝石号的王族,好像就是埃德加多……不过人类被其吞下去后,应该无法保持理智吧……毕竟那算是直面了曼斯塔王族的本体…… 就在朱利安倦怠着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冷不丁被刺了一下。 ——危险。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好似在一个极度放松的状态里,原本应该懒洋洋的所有神经某一个瞬间全部都紧绷起来,危险的预感在血脉里跳舞,绷紧的意识和放松的身体无法立刻达成一致,所以导致了朱利安的脑子在疯狂地让他逃窜的时候 ,他的身体还在慢吞吞地坐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黑暗里传来。 朱利安爬出虫巢的时间正巧是晚上,除了天空的星辰外没有别的亮色。而大部分的星光也被高大的乔木吞噬,底下的人几乎无法看得见任何光亮。 这原本可以称之为安全的黑夜,却莫名地涌起了让朱利安为之颤栗的冰凉感。 好似有人持着刀锋在他的背脊从下而上地滑过,让他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 他坐起来的时候,一直守在朱利安身后的埃德加多也逐渐立起了他的上半身。 它的后背在这个时候诡异地蠕动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地上的阴影怪异地颤动了好几下,最终从埃德加多的背上抽长出来了两只漂亮的翅膀。 纹路和之前比起来更加复杂,抖动的时候,连带着尖尖都有漂亮的鳞粉在落下,任何一个人在看清楚其漂亮的翅膀前,就会先被其混乱无序的圈圈所蛊惑,连带着所有的意识都会被吞噬,并且彻底失去意识。 这是来自于另外一个维度的存在。 朱利安站了起来,他试图看清楚密林里的东西,但是人类的肉眼还是无法看清楚,只能听得到那些诡异的窸窣声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 连带着他们的后背也有。 朱利安的声音紧绷而奇怪,“埃德加多,你能看得清楚是什么东西吗?” 朱利安的心里有了猜测。 “是曼斯塔虫族。”埃德加多难得清晰的口齿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果然是虫族。 因为朱利安先前的猜想,朱利安在意识到前来的是曼斯塔虫族时,他的心里仍然不安,甚至带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毛骨悚然。 粘稠到几乎要搅和在一起的空气几乎蒙住了朱利安的口鼻,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在浓郁的黑夜里爬出来的虫族都带着血红的复眼,每一只盯着他们的眼神都格外凶残。朱利安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或许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了……这些虫族已经没有把他们当做是同类,甚至想要把他们都杀死在这里? 有哪里不对劲。 朱利安想。 他刚才的推断很符合逻辑,但总有哪里看起来非常奇怪。 不对。 他的确能从曼斯塔虫族身上感觉到狂躁的情绪,可那些虫族并没有攻击的打算。 朱利安的胃里泛着恶心,心口跳动的速度都在加快,他盯着站在最前面的“人”,理所当然,朱利安认得它。 ——伊莱克特拉。 伊莱克特拉的模样和从前出现在朱利安前面没有差别,但朱利安却从它的身上觉察到一种像是亲近又有点疏远的味道 就像是一个人的感知被劈开成两部分。 一部分的朱利安觉得它们很熟悉,另一部分的朱利安却将它们视为威胁,恨不得要将它们全部都根除。 在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后,朱利安剧烈地喘息了两声,轻轻地说道:“伊莱克特拉,你带它们过来,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伊莱克特拉低下了它的头颅,浅粉色的头发在黑夜里几乎看不出色泽,仿佛和黑暗的暗影融合成一处,变成一块块或深或浅的色斑,“妈妈,请您跟我们回虫巢吧。” ……妈妈,虫巢。 朱利安的脸色微变,站在埃德加多的身前,手指却不知觉地攥紧,“你们,不是已经将我抛弃在虫巢了?为什么还会提及虫巢……”他的声音里有着难得的急促。 但这份急于逃离的急促,在伊莱克特拉这些虫族们听来,却仿佛以为是虫母在质问,于是它们更低下/身去,谦卑地说道:“妈妈,我们并没有抛弃妈妈,更没有背弃妈妈,只是在进行王虫备选时,将旧虫巢的大部分都毁掉了。旧虫巢不再适合虫母居住,所以曼斯塔跟从王虫之前的命令,在过去几天都在修筑新的虫巢。” 伊莱克特拉的讲解非常简洁明了,但朱利安听完后,脸色却没有变好,反而看起来还有有点难堪。 他捂着嘴巴,好半晌说道:“我还以为……但你们身上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朱利安对这些曼斯塔虫族几乎不需要适应的过程——这个意思是说,它们身上的气息会让朱利安的本能将它们默认为亲近的附属,亲近的随侍,它们依照着本能拱卫着虫母,也保护着虫母,这是属于一环契合的环节。 但现在这个环节被什么打断了。 朱利安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那个不和谐的曲调。 但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康迪斯从伊莱克特拉的身后探出头来,它嘶嘶地说道:“妈妈,在旧虫巢转移到新虫巢的时候,因为您和王虫还处在结合的状态,所以妈妈还在眷恋着之前的巢穴……但是不怕,妈妈,请允许我们……请允许我们接您回归……” 朱利安的精神恍惚了一瞬,差点要摔倒在地。 ……原来是这样。 他还以为……朱利安的脸色煞白,他沉默地站在埃德加多的身旁,身形娇/小得可怜,低垂的头颅仿佛在盯着地上斑驳的光影,却始终不肯看向对面。 这种仿佛凝滞的沉默,让伊莱克特拉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轻声细语地说道:“妈妈,您为了救埃德加多,已经将身体都耗空了,如果现在直接就离开塔乌星,您在旅途中肯定会忍不住将埃德加多吃掉,这样不就和您救它的意愿相悖吗?” 朱利安猛地抬头看向伊莱克特拉,这只在人族里历练过几十年的虫族非常擅长揣摩人心,它甚至猜到了朱利安刚才所有的想法,“妈妈,您只有在塔乌星才能得到持续的滋养……或者,如果您执意要离开的话,请您允许其他曼斯塔虫族的跟从,只有这样……” 嘶嘶,无声的嗡鸣……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保护虫母,让整个巢穴都跟随着人类虫母一起游荡。 朱利安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排斥着伊莱克特拉提出来的建议——主要是后者,他现在连自己的状态都控制不了,一旦再度失控,他要怎么挽回那种恐怖的场面……现在只是事关虫族,就已经让他有些无法承受了。 他的脸色苍白,细细密密的汗珠在额头浮现,那种被无数道视线窥探着的感觉如影随形,就好像连眼珠子都黏在他的后背。 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纠缠着朱利安……他默默吞咽了一下,他怎么觉得……他怎么觉得这些虫族盯着他的方式,比之前还要令人狂热? 那种黏糊糊的视线,有点类似以前埃德加多和代号A还没融合时,只剩下本能的埃德加多本体是如此偏执疯狂,它的复眼时时刻刻紧盯着朱利安,无时无刻的凝视差点逼疯了朱利安……现在这些虫族虽然还不至于那时的诡谲,但也隐隐带来了相同的感觉。 这些虫子,发生了什么……变化。 而这种变化,让朱利安感觉到了无名的危险。 可他却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 就好像身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张黑洞洞的嘴巴大张着,伺机而动要将迷途的猎物吞噬,可是猎物却莽撞得连陷阱在哪里都发现不了,只能茫然地摸索着。 朱利安注视着伊莱克特拉。 它不只是自己过来,在它的身边,还有康迪斯,纳巴罗,贾斯汀……那些朱利安熟悉的,或者不太熟悉的王族,借着稀薄的星光粗粗一看,朱利安发现这囊括了大部分曾经在他面前出现过的王族…… 这么大的阵仗,只是为了迎接一只所谓的虫母吗? ——朱利安对自己的地位还是没有明确的认识。 但他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曼斯塔虫族,的确是微妙地发现了一点变化。这些变化,多少都体现在了虫族对待朱利安的方式上。 朱利安低声说道:“埃德加多能打得过它们吗?” 埃德加多严肃正经地说道:“可以。” 朱利安松了口气,他想起来之前埃德加多连着几次都将其他的王族驱逐,只有它才是最终的胜者……回忆起这件事,让朱利安有了莫名的安慰。 他犹豫了好一会,才带着埃德加多走向伊莱克特拉,“西奥多呢?” 伊莱克特拉低头,“您的虫嗣也正在虫巢等您。” 它越是恭敬,就让朱利安越发后怕。 他总觉得…… 之前的伊莱克特拉对他没有这么……这么狂热? 朱利安难以分辨出这些微妙的变化,因为虫族看向他的眼神似乎和之前是一样的。 可是总有沉甸甸的危机感盘旋着,那一道道视线夹杂着诡奇的锋芒落在朱利安的背上,让他全身都不舒服。 他没有意识到他捉紧了埃德加多的手,一起沉默地步入了曼斯塔虫族窸窸窣窣的浪潮中。 他的感觉没错…… 在上一场异变里,尽管他及时阻止了更多虫族的死去,但他的力量也在进一步觉醒,甚至因为汲取了大量王虫的血肉而变得强大。 越来越强大的虫母,其身上散发的气息,就会影响围绕在他身边,和他处于一族的虫子们。 那些王族,那些高阶虫族之所以能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态度,那与王族们刚刚归来,融入虫母的虫巢有关,也与朱利安克制和回避的态度有关……虫子们天然能感觉到虫母的意愿…… 但是,朱利安失控时,却是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属于自己的信息素,他毫不留情地索求着他本该得到的万物,这在那瞬间就激活了虫族们基因里深藏许久的反应…… 此时此刻,伊莱克特拉痴迷地看着人类虫母的背影,低头时强压下怨毒的杀意—— 那是针对时时刻刻紧跟着朱利安的埃德加多,不着急,不着急…… 虫母选择王虫的本能不只有一次。 而埃德加多,总不可能每一次,都能赢。 埃德加多对杀意极其敏感,它时不时动了动头颅,有无数只可怕的眼珠子会从它身体任何一个部分浮现,然后又慢吞吞地消失,那种诡异的蠕动带着强烈的恶毒,令所有靠近他们的虫族本能地感觉到刺痛,不敢再靠近。 人类虫母奇怪地看了回来。 埃德加多乖巧地垂下头,伊莱克特拉温柔地冲他笑,而康迪斯则高兴地摇了摇自己的触须…… 好吧,朱利安嗫嚅地回过头去。 是他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 卡文,嘎了我吧(走来走去),第二更老时间。 * 第101章 此时此刻, 玛莎矿星。 莫尔顿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德尔塔队伍的身后,他们只图稳不图快, 只要有一丝一毫可能被发现的踪迹, 他们都会立刻躲藏起来,直到确定没被发现,才会再继续跟上去。 德尔塔队伍会进入地缝, 是在智囊团的预料中。 ——莫尔顿现在将他们线上那些提建议的人全部都称之为智囊团。 毕竟他们的脑子的确好用。 也不知道布莱克将军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些各行各业顶尖的人员。 莫尔顿绝对不知道, 他们之中有一部分都是直接从另一个事件的幸存者里截留下来的,在确定他们的身体心理没有太大问题后, 就被直接投入了新的工作。 在莫尔顿他们又一次蛰伏下来后, 他们听到线上的几个人在聊天。 ——这是故意为之。 地缝里溢散的气体经过检测,有一定可能会让吸入的人产生幻觉。 就算他们做好了全副武装进去, 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在高浓度的浸泡下, 他们穿戴的衣服能够将所有的气息都阻挡在外——他们身上的衣服为了便于行动, 所以防御还是不如防护服。 所以智囊团们都会时不时在线上说话, 而前线的战士必须在一定时间内给予回应——各种方式都可以——如果无法回复, 就说明他们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或是幻觉, 或是其他诡异的东西, 那就会启动紧急的备案。 他们手上的通讯器都是特殊的, 危险时刻能够提醒他们清醒——尽管是非常痛苦的方式, 他们的神经会在一瞬间剧痛,但也会立刻醒来。 “莫尔顿为什么会不知道他们以前信仰的是虫母?” “可能是他是男的, 而大祭司都是女的?” “可能他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莫尔顿参与呢?” “德尔塔这条线路是不是和之前莫尔顿逃出来的线路不一样?” “从地形来看,莫尔顿是从下往上, 自左往右逃出来的;但德尔塔是自右往左, 看起来像是分别走了一个半圆?” “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最后一个,是几个队员同时在频道内敲出的回应。 第十七次检测,全员清醒。 等他们确信德尔塔队伍的方向后,他们两支队伍迅速从地上起身,在深灰色气体弥漫的通道内,打开仪器寻找到了通道,又开始小步小步地跟上去。 这地缝中不只是一条道路,等他们真正深入后,他们才发现莫尔顿能活着出来简直是奇迹……这里有无数条错综复杂的道路,只要走错一条,就几乎不可能重新绕回去。 队伍中的杰克一边走,一边在仪器上快速地将线路给记录下来。 如果他们这两支队伍失败了,这些记下来的线路将会给后来者带来极大的帮助。 “等下,这里有壁画。” 在这种不带灯源,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茱莉亚的话差点把他们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走得有些浑浑噩噩,一直在停下、追踪、停下、追踪里反复,人的精神都要被折磨得脆弱,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的精神全部都亢奋了起来。 十几个人聚集到了茱莉亚停下的地方,人头挤着人头,开始仔细打量着上面的壁画。 这不是一副壁画,这是一墙的壁画。 而茱莉亚发现的地方,正是开始。 如果智囊团在这里的话,就会和他们说,观看壁画,或者是在检查一些本该腐朽,上古的东西时,他们应该做足准备。 比如,至少不要用手指去触碰那些东西。 茱莉亚已经非常克制,她甚至没有脱下手套,但是在十来个人的拥挤下,她还是被挤得一只手不小心压了上去。 尽管她的速度很快,但画面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速度更快。 一道无光的黑色朝他们袭来。 小队的人好像被黑暗吞噬,一下子被吸了进去,又狠狠地吐了出来。 他们滚落到地上,所有人都手持着武器,警惕地查看着四周。 莫尔顿的声音干涩,紧绷得要命,“所有人,报数。” 在确定是整体出现在这里时,他们的眼底闪过疑惑。 他们没有感觉到任何人靠近,也没有发现任何怪异,不可能有人会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他们转移走,而现在…… “呜呜呜呜……” 可怜,非常可怜的悲鸣声。 带着怨毒的悲怆。 “呜呜……” 咿咿呀呀,还有人在吹奏着古怪的乐曲。 非常,非常悲伤。 莫尔顿的脸色大变,“这是玛莎矿星的葬曲。” 顾名思义,只在有人死亡的时候才会被吹响的乐章。 杰克脸色更加难看,“线路无人应答。” “呜呜呜呜呜……这是村子里最后一个新生儿了……连她也死了……” “没有新的生命了,再也没有了……” “二十几年了,我们都会老死,我们最终都会死去,我们的血脉不会再蔓延下来,我们就要灭绝了……” “神明啊……” “求您救救我们,求您拯救我们,我们愿意永生永世信奉您……” “神明啊,请垂怜我们……”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 不知道是男声还是女声的苍老声音在耳边缓缓流淌,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伴随着话语里的悲痛,仿佛将他们一起带回了不知多少年前的绝望。 等到黑暗褪/去,稀薄的光亮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小队才赫然发现,茱莉亚触碰到的第一幅壁画上正有无数多的小人匍匐在地上,尽管压根看不清楚模样,但在整片黑暗的背景里,他们却有一种深刻的错觉,仿佛那些小人真的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那些咿咿呀呀的哭泣声也还在耳边回荡,诡异得让他们的血液都凝固了。 “莫尔顿,莫尔顿,莫尔顿!” 莫尔顿恍恍惚惚地回应,“朱迪,我听到了。我们刚刚,好像去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在正式的行动里,小队应该称呼彼此的代号,但因为莫尔顿的加入,也因为智囊团的大部分都不是军人,所以这个习惯就被暂时摈弃了。 但即便智囊团不是经常参与前线的人,可他们还是能从莫尔顿的话里感到极致的怪异。 “不可能。你们刚才所有人的呼吸都非常平稳,如果真的遭遇你们所言的事情,就算你们训练有素,你们的心跳总会给出反应。”路易斯的声音出现了,他一直都很少说话,但一旦开始说话,就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魄力,“事实上,你们直到莫尔顿回应的时刻,心跳才有了剧烈的波动,我怀疑你们同时陷入了幻觉。” 小队集体远离了壁画。 尤其是茱莉亚。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壁画,生怕再来一下,所有人都进去了。 在经过和智囊团的讨论后,他们最终采取了一种古怪的方式。他们并不直接用肉眼去查看,而是利用仪器把画面经过多次传播再传输给智脑刻画,再折返给前线的小队。而智囊团虽然非常想看,但鉴于他们所处的位置和需要做出来的决策,最终还是被军方代表给否决了。 在经过这几道复杂的工序后,莫尔顿他们总算能看到壁画的真实面目。 第一幅壁画就是引诱他们出现幻觉的那个,那上面有无数的小人跪倒在地上,整个画面都是黑暗的,而为首的小人抱着空荡荡的包裹。第二三幅壁画,小人的数量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老,直到第四幅壁画,突然在画面的右上角出现一个小人挥舞着武器,似乎是在召唤着同伴。 第五第六第七面壁画,就是这个小人带领着其他的同伴撑过种种难关,最后走进一条地缝里。 第八面壁画,所有进去的小人似乎都死了,只有最初的那个小人活着站在地缝的门口,而在小人的手中,正捧着……或者捉着一只看不清楚的小东西。 第九幅壁画,也是最后的一幅壁画,小人带着那东西重新回到了部落里,和剩下的人一起举行了仪式。 再往后就没有了。 没说他们举行仪式后是成功,还是失败。 但前八幅壁画都是黑色的,唯独最后一幅壁画是血红色的。 这种色彩,已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的氧化,但仍然鲜艳得好似刚刚涂抹上般透着残忍的气息。 智囊团在听完了前线小队的转述后,敏锐地说道:“这壁画的内容,和当初莫尔顿说过的故事高度吻合。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走,最开始的人就是在这地缝里发现了什么,最终奉为神明,才掀开了献祭仪式。” 这无疑是非常重大的发现。 但小队为了细查壁画的问题,已经失去了德尔塔队伍的行踪,他们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追赶他们。 但很快,小队发现了异样。 相比较之前德尔塔队伍会不断清/理自己留下的痕迹,避免任何被发现的可能性,现在的德尔塔队伍却不再处理那些蛛丝马迹,而是坦然地将它们留了下来……好像他们知道,就算有人真的追踪到了这里,也不能再跟上去了。 约翰教授快速地说道:“不要再停留了,立刻往前走。” 这壁画或许还有他们都未知的问题。 小队们正是这个想法,他们立刻沿着行踪追赶上去。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些古朴的壁画都莫名其妙地渗透出鲜红的血,一点一点滴落下来,蔓延到了通道上。 小队不知身后的异变,他们追寻着德尔塔队伍的行踪,过不了多久,又发现了另外一墙壁的壁画。 而相比较外面那古老的色调,这里面的壁画看起来更“年轻”一些,也更有鲜明的笔触。 壁画只有短短的三面。 第一幅壁画是画面上的小人在举行仪式,他们快乐地砍下祭品的头颅,祭品的头颅快乐地被摆上祭台,祭台上快乐地刻画着一只眼睛,整幅壁画都洋溢着一种非常古怪的愉悦感。 第二幅壁画是不连贯的,描述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 这些生物的首脑躺在画面的左上角,它的身体略显怪异,刻画着一只扭曲的眼睛。它正在不断地生产,那些子嗣遍布了画面的任何一个角落。 在看到这幅壁画的瞬间,所有人都想起了曼斯塔虫族。 而第三幅画面,就更加奇怪了。 无数扭曲的,疯狂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唯独能看得清楚一个类似眼睛的图案……那仿佛是一个黑暗的神国,又好似是星空的图案…… 漂浮,游荡,吞噬。 有那么一刻,莫尔顿突然觉得这些壁画不是这么矮小,相反,它们非常硕大,巨大的壁画悬浮在天上,好似将他们的眼眶都要挤得崩裂,每一处都充斥着蠕动的爬虫和眼睛…… 眼睛,为什么是眼睛? … “眼睛对曼斯塔虫族来说很重要。”德尔塔走在崎岖的道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大部分曼斯塔王族的本体都会携带数量极多的眼珠子,所以在很多教派内,他们用眼睛来取代祭祀的符号,但这是错误的方式。” 盖亚挑眉,“错误?” “当然是错误,你可曾见过大祭司他们用眼睛来指代神明?那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德尔塔摇了摇头,“不过有些是早期的记录,所以后人依样记下来罢了,这不代表是正确的。” 盖亚看向四周戒备的人,低声说道:“不过,刚才姆根海教派的探子传回来消息,说是有两只神兽突然发狂撞墙死了……您觉得,是不是……” 德尔塔冷淡地说道:“他们愚蠢地以为神兽真的能够比拟王族 ,呵呵,可笑。王族是无可取代的,它们是伟大的虫母最合适的食物与王虫。” “不过这些神兽的异动,或许也代表着神明的变化。”盖亚轻声。 德尔塔笑了起来,艳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迷离的神采,“那是当然,那说明虫母的力量正在逐渐地增强……呵呵呵,他们天真地认为神兽可以靠近神明,可这种愚蠢的东西要是真的能和神明比肩,岂不是亵渎了神明的存在,那些区区的鬼东西怎么可能靠近虫母……它们劣质低下的基因,只会被虫母瞬间撕碎驱逐……” 一想到那个画面,德尔塔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明亮。 ……虫母,神明,伟大的存在……当祂真正降临,抛却那些无谓的束缚后,祂将彻底掀起曼斯塔的疯狂,让整个虫巢都“活”过来。 呵呵,那才是最终…… 也是万物的终结。 他们是神明真正的信徒。 他们才能真正理解神明的意志。 他们会为神明,不惜一切代价。 直到一切的开始,直到一切的终结。 … 塔乌星上,朱利安立在崭新的虫巢外,沉默了又沉默,捉着埃德加多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干巴巴地说道:“这是新的虫巢?” 伊莱克特拉恭敬地说道:“是的。” 那可真是一个硕大无比,无法用肉眼看尽,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巢穴。 那是举世罕见的奇迹,又是怪异嶙峋的恢弘。 可,新的虫巢在地表。 为什么虫巢会在地表?! 朱利安虚弱地、无力地说道:“……你们不是更喜欢……在地下穴居吗?”他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不要,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朱利安喜欢。” “因为妈妈喜欢。” 无数张脸,无数只虫族,它们窥探着他,它们注视着他,它们发出整齐的声响,在高高低低的虫鸣中宛如歌唱,宛如进攻,宛如狂热的渴/望。 ——“因为妈妈喜欢。” 几乎重叠的声音在人类虫母的耳边回荡,让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这一切的声音让朱利安几乎被压垮,只能依赖着他身边那唯独一只、还会坚定地称呼他为“朱利安”的虫族。 果然,有哪里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00:20修改完毕) * 第102章 一群可爱的小动物拱在身边, 会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但一群可怕的怪物包围在身边,那就是另外一种无法直视的惊悚。 朱利安现在就像被成百上千个魔鬼包围着, 那简直是地狱。 在他千难万难把大部分的王族都“请”出去后, 他才敢放松些,四下检查他迷迷糊糊被带进来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处虫巢比之前朱利安待着的旧巢穴更加恢弘。 他甚至觉得,如果现在有飞船悬空在外面, 可以从太空直接看到这个庞大的建筑物, 它的体积是如此硕大,让朱利安丝毫不怀疑其能不能容纳下整个曼斯塔虫族。 而朱利安的巢穴, 显然在最顶端。 曼斯塔虫族似乎都有将最好的位置献给虫母的习惯。 这个巢穴是镂空的, 外面的阳光可以直接落进来,到处都充满着暖洋洋的日光, 脚底铺满了舒适的地毯……而在那些镂空的位置, 朱利安仔细观察, 才发现其实都镶嵌了晶石, 它们的材质特殊不会遮挡阳光, 却会把过高的热度全部吸收,并在夜间降温时缓慢释放。 靠墙的地方打造了一座极其宽敞的石床。 它们似乎熟练地掌握了人类喜欢的方式……绝大部分人类都不喜欢背后空荡荡, 床贴墙会让人更有安全感。 可当朱利安真的伸手去碰时, 才发现那其实不是石头做的, 掀开那些毯子, 能清楚地看到床板透着淡淡的绿色,那是朱利安所不知道的材料, 直到很久以后,朱利安才从朱迪的嘴里知道, 那是帝国一种非常特殊的石头, 每年的开采量很有限, 但据说对人类的身体很好,可以不断改善人的体质。 不管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每年帝国皇室会固定派人采买是事实。 也不知道这些曼斯塔虫族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 朱利安站在奢靡精致的大床边,沉默了。 他僵硬地转身看着这一切,有些迷茫,更有彷徨。 青年努力想了想,才勉强从记忆里找到曾经伊莱克特拉它们说过的话……它们说,虫子只是想见见人类虫母,也更想为妈妈带来一些伴手礼……这些玩意,就是它们回归塔乌星时带回来的吗? 朱利安不相信塔乌星上原本有这些东西,这赤/裸裸的属于人类的印记,是从前的曼斯塔虫族不该有的行为逻辑。 朱利安捂着脸,靠着床坐在地毯上。 硕大的巢穴里,只有埃德加多站在墙壁边上,在朱利安跪坐下来时,它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出现在青年的面前。 它犹豫了一会,单膝在朱利安的面前跪下。 冰凉的大手抚摸着朱利安细腻的皮肤,夹杂着嘶鸣,“嘶嘶……朱利安,嘶嘶,西奥多?” 它笨拙地想要转移朱利安的注意力。 而西奥多……它记得人类虫母说,这是它的虫嗣。 它一点都记不得,但朱利安这么说,那就肯定是真的。 这只庞大的虫子这么想。 朱利安缓缓泄去力气,虚弱地说道:“我感觉到它的气息了。” 而且越来越靠近。 他下意识看向门口,刚才进来的地方。 “叩叩——” 非常有礼貌,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朱利安的脸色微白,手指在破碎的衣服上紧攥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还没有换下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 但让人……虫子在外面多等,朱利安也过意不去。 在青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身衣服的尴尬时,他略带羞耻地说道:“进来吧。” 伊莱克特拉可不只是自己过来,而是带了十几只花色虫来。 而飞扑在花色虫的中间,则是已经长大了一圈的西奥多,它的个头看起来比之前要大,七八只足微微晃动,在看到朱利安的瞬间,它的尾巴立刻跟小狗一样拼命摇晃起来两只看起来无力的小翅膀挥舞着,落下了一片残影。 它开心地将每一只足都和朱利安黏糊糊地触碰了一下,挨个蹭完后又依依不舍地用小小短短的触须蹭着朱利安,依恋又可怜。 但它没留神翅膀的胡乱挥舞差点打到朱利安,在西奥多的翅膀真的碰到朱利安之前,一只大手把幼虫一把捏住了。 它的力气大得出奇,疼得西奥多嘎吱嘎吱地叫了几声。 埃德加多低头,在这只幼虫的身上闻来闻去,脸色扭曲了一下。 尽管它在幼虫身上闻到了很多属于其他只虫族的气息,但最根本的气息在提醒着这只脑子不太好的王族——这只幼崽的确是属于它的子嗣。 它小声咕哝着连近在咫尺的西奥多也听不清楚的话,然后总算松开了如同钳子的手。 西奥多受惊地飞扑到朱利安的肩膀上,可怜唧唧地嘶嘶着,带着很多很多的委屈和很多很多的害怕。 “妈妈,妈妈……” 它甚至裂开了自己的口器,嗷呜嗷呜地在朱利安的脖颈上蹭,惊恐得翅膀像只大蛾子一样乱扑腾。 朱利安手忙脚乱抓着幼虫,被它的翅膀打了两下,在幼虫刚反应过来自己碰到青年后,还没等它重新飞起来,一根触须就从边上恶狠狠地窜过来,卷着这只乱来的幼虫死命甩了几下,等它彻底眩晕了才小心地放在朱利安的怀里。 朱利安:“……” 不会弄死了吧? 埃德加多对待幼虫的态度真的很凶残。 “妈妈,妈妈……会听话,妈妈……” 西奥多晕乎乎的时候,还唧唧地说。 朱利安看了几眼,确定西奥多其实没什么事情后,正想和伊莱克特拉道谢,就看到它们刚才进来的方向 ,有两颗蛋正在慢吞吞地滚进来,看起来非常费劲,肯定还是背着人偷跑过来的。 伴随着青年的视线,其他虫子也低头。 在看到这两颗蛋时瞬间无语。 老二和小三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它们费劲千辛万苦地滚到朱利安的脚下,就依着朱利安的脚背,精疲力尽,一动不动。 刚好,左边 ,右边,一颗虫卵一边,不争,不抢。 朱利安看着重重压上自己脚背的重虫卵,恍惚想起了它们的父虫…… 嗯,果然和它脾气相似。 代号A从前可喜欢压在朱利安的脚背一动不动。 埃德加多浑浊的视线盯着这两颗虫卵,它仔细闻过它们的气味,才放心地让它们靠近虫母。而经过了父虫的检测后,两颗虫卵似乎和西奥多一起变得更加自信,牢牢地黏糊在青年的身上。 “妈妈……妈妈……” “妈妈,想你。” “想,想妈妈,听话,听话……” “凶,凶,害怕……” 它们柔/软的意识轻轻碰撞着朱利安。 他感觉到,那不只是一个意识,那是好几个意识,显然那两颗还没有破壳的虫卵,意识也逐渐成长,有了属于自己的思维,能感知外界发生的事情。 朱利安被两颗虫卵压着脚背,怀里还抱着一只哼唧哼唧的小虫。 奇异的,原本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逐渐散去。 他抿住了嘴角,对还立在他面前的伊莱克特拉轻声说道:“抱歉,伊莱克特拉,谢谢你带它们过来……” 青年的话还没说完,伊莱克特拉的脸上就浮现了淡淡的喜意,那微红的脸颊和它淡粉色的头发相得益彰,谦卑地说道:“妈妈,为您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现在,想必您需要好好休息,请让埃德加多和我一起出去吧。” 朱利安反射性地看向埃德加多,他本能想要阻止这件事。 但从伊莱克特拉的反应来看,如果埃德加多不跟着一起离开,那它肯定也不愿意跟着一起出去。朱利安有点头疼,他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伊莱克特拉开始变得……这么奇怪……就好像在无声里的异变……让人惊悚又害怕, 朱利安看向埃德加多,那只虫子冰冷地注视着伊莱克特拉。 那张充满兽性美的脸庞上毫无半点温暖的色调,好似冰冷的恶意在它的身上砸碎,渲染开凶残血腥的寒意。 它居然点了点头。 朱利安:“……” 不会晚上就变成一场无法直视的凶杀案了吧? 尽管他非常担心会发生什么血腥的事,但朱利安现在急需一个独处的空间,最终他还是冲着伊莱克特拉和埃德加多点了点头,让它们两只虫族先退出去了。在门关上前,朱利安仿佛还看到康迪斯那几只王族的脸庞在外面一闪而过。 ……朱利安变得更加忧心忡忡,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久,才疲倦地对那些花色虫说道,“不用管我,你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吧。” 大部分虫子都非常听话,唯独花色虫-梅花小心翼翼地飞到朱利安的面前,几根细长的足晃动来晃动去,把卷着的喜喜果水递给朱利安,“妈妈,喝,好喝。” 它结结巴巴,像是学不会怎么说话,但非常努力地把舌头给捋直了吐出人言。 朱利安眨了眨眼,那种精疲力尽的感觉好了点,他从熟悉的虫子的足里接过喜喜果水,轻声说道:“真是太好了,你没事。” 花色虫-梅花高兴了一些,它被朱利安允许留下来,在人类虫母的身边转悠着。 它用结结巴巴的联邦语给朱利安讲了发生的事情。 在人类虫母从冰冷的意识里挣脱出来后,曼斯塔虫族的自相残杀就结束了,它们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同族,并没有同情或者悲伤的情绪。 它们本来就没有这种多余的情绪。 为了虫母去死本就是应该的,它们甚至会吃掉同族的身体来补充流失的能量。 但它们的清醒,并不代表王族也是清醒的。 王族的战役还没有结束。 在上一只王虫濒死,而其他的王族都被虫母诱/惑得进入发/情期时,又一次关乎王虫的战役就已经开始了。那些王族不说对自己八成的信心,但它们却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输给即将死去的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真不愧是疯狂、愚痴的怪物。 它在厮杀中毫不顾忌,没有任何的敬畏。 它起初的确是落败,它的躯壳被其它的王族撕裂,变得越来越破破烂烂。 但埃德加多不在乎。 它压雨吸湪队。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子,它只是不断,不断地撕咬着任何出现在它身前的王族,它舍弃了一切的理智,用所有的逻辑换来它的无序疯狂,在摈弃了自己的本体时,也在不断借用着其他虫族的血肉来满足壮大自身。 或许那些王族会后悔。 没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在埃德加多奄奄一息时就将它彻底弄死。 只是因为一线生机,只是因为没有及时的灭杀…… 它仿佛是在瞬间就成长起来。 它残暴又冷酷,仿佛一只护食的恶兽,将所有试图越过它的虫族全都吃得半死。 ……这就是从前大部分王族不愿意和埃德加多靠近的原因。 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就灭杀了埃德加多,它就绝不会死亡。 它贪婪疯狂,肆无忌惮。 惹上它没有好事,反而会惹来一身骚。 可偏偏是这只怪物得到了人类虫母的垂青,不仅允许了它踏入巢穴,甚至还给它孕育了虫嗣,这种无上的荣光只落在埃德加多这个愚笨的恶兽身上也就罢了,可它却有霸占妈妈到天长地久的打算…… 怎敢? 无数曼斯塔在妒忌中睁开眼。 怎能? 它们的复眼充斥着猩红的杀意。 不甘,妒忌。 会让这群初尝毒果的虫子们变得越来越疯狂。 但总而言之,朱利安在听完花色虫-梅花的话后,呻/吟着跌入了床上。 尽管花色虫-梅花幸运地没有被袭击,并且也顺利地和其他的花色虫带走了西奥多和其他的虫卵,但是它们也隐约察觉到了虫巢的变化。 花色虫-梅花结结巴巴地说道:“妈妈,危险,王族,危险,安全,不安全。” 朱利安躺在床上看着花色虫-梅花磕磕巴巴的声音,总算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他伸手拍了拍它的翅膀,“谢谢。” 花色虫-梅花发出一声像是被噎住的哽咽,将自己猛地包裹住,从翅膀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朱利安,看着人类虫母。 工具虫族的脑子有些转不动,但它似乎隐隐约约地触及到了为什么虫巢会发生变化的原因。 温柔的母亲,慈爱的妈妈…… 人类虫母的触感留在它的翅膀上,令花色虫-梅花一时间打着颤,不知要做出什么反应,最后晕乎乎地回到了它的同伴那里去。 西奥多一直安静地搭在朱利安的脖子上,两颗虫卵则是安心地和妈妈贴贴。 经历了虫巢剧变的幼虫们都因为得到了和妈妈贴贴的机会,激动的情绪逐渐温和了下来。西奥多的尾巴缠绕着朱利安,甚至于连脑袋都要塞在人类青年的怀里,看起来像是一颗将自己缩回去的球。 朱利安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们。 他在思考着关于虫族的事情…… 虫族的变化如此激进,朱利安不可能当做不知道,更何况这变化和他息息相关……他在想,他在思考……难道是因为他之前那一次差点变成……所以这群虫族对待他的态度更加恭敬? 但何必这么狂热? 他能感觉到它们身上的躁动。 那种躁动不知从何而来,却让朱利安注意到了这些狂热……无处不在,偏执的视线让朱利安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惧。 就好像回到了最初他对虫族一无所知,完全无法对抗的时候。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兴意阑珊地翻了个身,在柔/软的被子里不知被什么东西硌得慌,低头一看,却发现是他离开时带在身上的通讯器,还有几块能源块。 别的东西可以丢下,这东西却不能丢。 朱利安的眼神微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正想打开通讯器和朱迪联系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的脸色突然发白,又猛地爆红。 救命,他在意识朦胧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 啊啊啊他居然就用这个样子和朱迪他们沟通,甚至还近乎赤/裸地和伊莱克特拉它们对视了那么久! 他将脸埋在被子里翻滚了好久,发出无声的惨叫。 就在间隔不远处的通道外,伊莱克特拉它们都听到了人类虫母羞怯无奈的声音,“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找几件能替换的衣服过来,我想,我想换衣服。” 柔/软,可怜,羞涩的声线。 论曼斯塔王族的听力范围究竟多远—— 反正只要它们用心去听,往往总是能听得清楚的。 伊莱克特拉缓缓地看向立在它跟前的高大男人。 埃德加多不耐烦地注视着它,浅灰色的眼眸无机质地闪烁了几下,仿佛是在判定伊莱克特拉的危险程度,好半晌,又失去了兴趣,重新看向人类虫母的巢穴。 即便隔着几道墙壁,但伊莱克特拉依旧能看得出来埃德加多眼底的狂热。 狂热…… 这可真是一个属于曼斯塔虫族的全体情绪。 伊莱克特拉想。 它的身体在虚伪的皮囊下蠕动,正在缓慢地修复。 受伤的地方,被吃掉的地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立刻回到最初的状态。 它冷漠地注视着埃德加多。 这只王虫的气势没有任何跌落,反倒是隐隐透着当初疯狂的兴头。 ——还未恢复前的诡谲扭曲。 这种气势并不让同族喜欢。 可即便它们体内的血液再沸腾,但这种选择的机制在暂时结束后,伊莱克特拉不可能在明知道自己会失败的前提下再掀起一次王虫的竞争。 可是嫉妒啊…… 它凝视着埃德加多,吐露出怪异的语言,“埃德加多,你的脑子还没有长全吗?”这听起来像是在辱骂,实际语气也很像是辱骂的问话,其实是最直接的问候。 埃德加多:“没有。” 它知道它还有一部分没恢复,从虫母希望它记得幼虫的存在——但它却忘得一干二净,再到现在这些王族的态度……好吧,埃德加多完全没想起来它是谁,只是从它身上感觉到明显的敌意和怪异的亲近。 这两种复杂的情绪凝聚在伊莱克特拉身上,让它闻起来不太好吃。 埃德加多衡量了一下,还是没对伊莱克特拉动手。 它绕过它,想要回到人类虫母的身边。 伊莱克特拉在心里诅咒埃德加多这理所当然的态度,但身体牢牢地挡在埃德加多的面前,“虫母现在正在巢穴里休息,没有召唤的话,除了工具虫族,其他的虫族都不能随便入内,就算你是王虫也一样。” 这的确是…… 这的确是符合它们本能的一道准则。 但在过去,有谁真的考虑过这件事呢? 当然虫母无意识间已经让高阶虫族挡住了大部分的探视,但埃德加多从来都是畅通无阻的。 人类虫母对它几乎不怎么设防。 两只虫族的气氛看起来明显不对付,埃德加多不耐烦地踩着地板,几根触须从边上滑落下来,带着蠢蠢欲动的姿态。 它不想乱来……它依稀觉得,朱利安不希望它这么残酷。 但不知为什么,和这些同类们聚集的时间越长,埃德加多就越能感觉到排斥的情绪在逐渐翻涌,似乎连它浅灰色的眼眸也变得猩红起来。 康迪斯悄然地在伊莱克特拉的身后出现,它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里离巢穴很近。” 旧虫巢已经坍塌了。 但虫族们会毫不留情地抛弃掉旧虫巢,纯粹是因为新虫巢在埃德加多的努力下 已经几乎要建成——这是一个完全符合人类虫母喜好的巢穴。 在地表,干燥,有阳光,很温暖。 不再有阴暗腐朽的湿冷,也不会有无法看清的黑暗。 间或点缀的磷银叶石只是充作夜间驱散黑暗的道具,这个庞大、崭新的虫巢,任何一处都是微妙符合了人类的品味,甚至是吻合了朱利安的喜欢。 这完全违背了曼斯塔虫族的本性。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妈妈会喜欢的。 … 朱利安没有立刻和朱迪他们联系。 他狠狠睡了一觉。 一个没有任何梦境,没有任何光点的睡眠。 他很久没睡得这么好过了。 醒来的时候,西奥多正抱着小三在玩着自己的尾巴。 朱利安看了半天,也不觉得这种抱着小三在床上翻滚,一边把自己当垫子一边在追着自己尾巴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但显然西奥多玩得非常开心,不停发出嘶嘶的声响。 或许朱利安就是被这些嘶鸣声吵醒的。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西奥多立刻和小狗一样感觉到了朱利安的清醒,它高高兴兴地抛弃了小三,然后扑到了朱利安的怀里。 它不敢在朱利安态度放松的时候得寸进尺,但会趴在朱利安的胳膊上挨挨蹭蹭,像是一个想要吃糖的小孩。 朱利安忍不住呼噜了它一把。 “妈妈,妈妈,高兴……” 西奥多甩着尾巴。 朱利安坐起来,看着满床的阳光,心情变得更好了些。 人类虫母靠在床头,还能看到外面的景色,甚至还能看到更遥远处的荒野,那种一览无遗的感觉,让他已经忘记了睡前沉郁的心情。 他高高兴兴地起床吃饭,甚至还抱着两颗虫卵走来走去,充当是破壳前的友善教育——期间无数次念叨着希望这两只小虫子以后破壳更听话些。 他站在巢穴的边上眺望着远处,好半晌,终于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通讯器。 “……” “朱利安?” 朱迪有些疲倦的脸出现在朱利安的面前,她看起来有点乱糟糟,利落的红色短发被她挠成了狗窝。 这只有在她的情绪非常糟糕,或者实验出了无法掌控的问题时才会出现的模样。 朱利安压下舌根就要冒出来的话,转而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我可很久没看到你这样了。” 朱迪不先回答朱利安的话,反而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才发出了一声叹息,“你看起来还好。” “还好”这个词可能还不足以形容朱利安,他看起来可说是容光焕发,就好像萃取了什么日月精华一样,皙白的脸蛋上带着淡淡的粉红,美丽的容颜让人瞧了都移不开眼神。 朱迪已经听到她打开通讯时,身后有零星几道抽气声。 这并不夸张。 朱迪已经勉强免疫了朱利安随时随地对外扩散的魅力,但显然很多刚刚尝试的人并不能这么快适应。 朱迪在心里苦笑,如果让外界人知道,在他们眼里凶神恶煞的虫母就是眼前这个眼神纯良,态度乖巧的青年,怕是任何一个人类都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种通话居然不是在事关存亡的大事,而是出现在这种稀疏平常的日常里。 朱迪含含糊糊地说道:“的确是出了点事情,不过我们应该能够解决。” 朱利安隐约看到朱迪后面的人跑动起来,甚至还有人大叫着“莫尔顿”之类的单词,这让朱利安瞬间变得警惕,他的眼神犀利起来,“莫尔顿?是我认识的那个莫尔顿吗?” 他盯着朱迪。 这就让保密成为了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可朱迪签署过保密协议。 “没错,是莫尔顿。” 这个声音响起时,朱迪差点以为她憋不住脱口而出了。 但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就在朱迪的身后响起来。 朱迪被吓了一跳,转身时,她才发现是德克斯特。 它不知道怎么进来的,这让朱迪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她看向跟在德克斯特身边的副将,硬邦邦地说道:“布朗尼副将,您为什么会把这位带到这里来?” 德克斯特冰冷地看向朱迪,那仿佛在看死物的方式让朱迪一瞬间头皮发麻,好似直面什么凶残的史前怪物。 布朗尼副将及时出声打断了这种僵持:“德克斯特阁下说它想要参观基地,但在观看的途中它突然有所感觉,就直接朝着这里过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从这毫不客气还有他们身后那么多的士兵,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因现在的场面而生气。 德克斯特的存在非常危险,任何的异动都会引起这些军人的过激反应。 可朱迪知道。 如果自己处在布朗尼的位置上,她的反应只会比他更严重。 这可是一颗行走的巨型武器! “德克斯特。” 就在这场面非常尴尬的时刻,朱利安惊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话刚出,他突然想起来朱迪上次给他通讯……好像的确提起了德克斯特? 德克斯特恭敬地说道:“妈妈,我是来与第七军团做交易的。请原谅我没有及时在虫巢侍奉您,等我回归虫巢时,请妈妈准许我能见您一面……” 它深深低下头颅,态度谦卑到令人颤抖。 布朗尼副将的脸色颤动,奇怪地在通讯器和德克斯特两边看了一眼,立刻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一言不发,比划了几个手势,立刻有人进来清场——把所有智囊团除了约翰教授和阿方索外的人都清理出去。 路易斯不在这里。 朱迪肉眼可见放松了一些,但也没有很放松。 她听到朱利安有点为难,有点犹豫地说道:“……只是见面的话,是没问题的。” 德克斯特激动到浑身颤抖,两根触须无法控制地从额头冒出来,那绷直的弧度,足以看得出来这只虫族的情绪。 朱利安这么说完后,似乎害怕德克斯特又提什么为难的事情,立刻和朱迪说道,“朱迪,请问莫尔顿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朱迪舔了舔干涩的舌头,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布朗尼副将,就见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朱迪心下松了口气,这才没有顾忌地将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朱利安。 他们毕竟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如果随便就将这秘密泄露了出去,他们可未必能活着离开基地。 就在朱迪和朱利安说话的时候,布朗尼副将已经将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都告知了布莱克将军,他现在正带人朝这里过来。 而刚才所有在这个房间内听过朱利安的声音,看过朱利安面容的人全部都需要签署保密协议,并且日后都会有专人对他们进行监查避免出现泄露问题。 等朱迪将他们最近遭遇的事情说完后,朱利安的脸色有点难看。 ——莫尔顿出事了。 在他们奉命跟随德尔塔的队伍深入地缝后的两天内,除了遇到壁画外,他们并没有遇到其他危险,但是就在朱利安的通讯过来的前一星刻,一直在线的线路突然传来了非常凄惨的叫声。 那是一种让人浑身发毛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恐惧和诡异的恶毒,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能发出来的声响,它持续不断地响着,不断地响着,好似有人在频道的对面凄厉地大叫,又像是疯狂的笑声。 如果朱利安的通讯不在这个时候打过来,这些后勤的智囊团或许已经因为这怪异的事件而陷入无法控制的癫狂里。 因为不管他们采取何种方式,都无法和莫尔顿联系上 。 也无法切断这恐怖的叫声。 朱利安的神色苍白,好像是被刚才朱迪说的话吓到了,这让朱迪有些愧疚。她知道独留下朱利安一个人在塔乌星,对他而言是一种残忍的选择。 ——尽管这也是朱利安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但这看起来,无疑是他被人类所抛弃。 朱利安,朱利安他总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法克制的怜爱感,看着他就如同脆弱的瓷器,或者娇弱的花朵…… 朱迪蹙眉,“朱利安,你别担心,跟在莫尔顿身边的人都是军人,他们肯定能够好好地保护莫尔顿。” 朱迪这句话没错。 军人小队优先保护的人会是莫尔顿。 他身上藏着的秘密非常重要。 所以他的优先值在小队里是最高的。 可朱利安并不高兴,他揉了把脸,声音有点轻,“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我……我会试图做点什么……” 布朗尼副将敏锐地觉察到青年这句话的含义,即便他本来是打算在布莱克将军来之前一句话都不要说,但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严肃地说道:“抱歉,请问冕下刚才的意思,难道是有办法插手这件事?这与曼斯塔虫族有关?” 冕下? 朱利安惊讶地看向布朗尼副将,他凝神了一会,忽而说道:“……我记得你,你是站在布莱克将军身后的……” 他想不起来他那时候有没有听到介绍。 朱利安和布莱克将军在飞船上那次接触,青年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恍恍惚惚,有些事情他都记不太清,也不确定这人的名字。 布朗尼副将先做了个自我介绍,才又欠了欠身。 朱利安有点尴尬地蜷/缩了下脚趾,布朗尼副将穿着正经的军装,但他现在是坐在床上,随随便便穿着一件白袍子毫无形象就露面了。 他内心羞愧地想将自己的脸埋在手心里。 “我没有办法确定。”朱利安缓过来后,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我可能有点办法,但未必能成功。” 他原本以为那是梦…… 但其实不是梦。 他真的救了莫尔顿,从那个怪异的陶罐里救下了他。 这说明朱利安当时肯定陷入和之前在飞船上一样的状态,他似乎能短暂地看到……看到一些非常怪异的东西…… 但应该不是随便一个地方都可以。 这两次事故,都和邪/教祭祀有关。 飞船上那些自/杀的献祭,现在地缝里和血色祭典有关的教派……这些都指向某些怪异的迹象,朱利安并不期待那个结局,但无疑这些线索都向他展示了可能性。 正此时,德克斯特猛地看向门口,原本在智囊团的人出去后就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将军走了进来,他的身材高大,气势并没有因为年纪而变得衰弱,反倒是非常地严峻,在看到朱利安的时候,那些严肃的神情骤然散去。 布莱克将军淡笑着说道:“朱利安,好久不见。” 朱利安更加尴尬地缩紧脚趾头。 救命,救命…… 为什么布莱克将军会在这里? 朱利安心里苦。 意料之外的人一茬茬出现,但他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他有些垂头耷脑,觉得这一回怕是不能和朱迪谈论那些隐秘的问题。 但紧接着,布莱克将军却严肃地问起了一桩事,“朱利安,德克斯特阁下上次失控,是因为曼斯塔虫族,出了什么问题吗?” 德克斯特厌恶地皱眉,不满地说道:“你应该称呼他为冕下。” 这个人类怎么可以用这样随便的态度和他说话。 朱利安疯狂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别人拒绝不了就算了,如果布莱克将军这么称呼他,他真的可能会窒息。 这可是历史书上的人物! 至于布莱克将军的问题…… 朱利安斟酌着,缓慢地说道:“的确是有了一点变故,实际上,我会联系朱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说得非常明白,甚至非常委婉——即便和他对面的人是布莱克将军,也不意味着朱利安能把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我可能更加,或者说,更能适应了,而这让虫族的状态,似乎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朱利安说得非常为难,非常苦恼,“它们似乎变得,情绪化了些。” 德克斯特立刻说道:“妈妈,我们只是更加能够感受到您的仁慈,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朱利安哽住,从他有点绝望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 曼斯塔虫族对虫母更加狂热,更加不顾一切…… 或许其他人不能很明白感觉到朱利安的暗示,但曾经在塔乌星待过一段时间的朱迪和阿方索却立刻反应过来朱利安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 朱迪抢先一步说道:“埃德加多呢?” 朱利安的神情恍惚了一瞬,转头看向门外,这巢穴遥远的另一边。 他能感觉得到王虫就守在门外。 他无法承认的是,当他清晨醒来意识到这点时,那让朱利安感到无比,无比的安心。 他叹了口气。 “它倒是没什么变化……不,如果它有什么变化,暂时也看不出来。”朱利安露出无法形容的表情,就现在来说,埃德加多至少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把它的脑子长好,这期间,朱利安一定要找出阻止虫族这种缓慢的变化,不然…… 朱利安想想都觉得可怕。 一个彻底狂热的种族,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别的,都非常恐怖。 就在这时,从朱利安的那边似乎传来了某种怪异的声音。 那听起来非常粘稠,非常古怪。 咕噜,咕噜,好似是蠕动,爬行的粘液。 如同阴冷的风 ,夹杂着怪异的寒冷。 不断不断在人类的耳边敲响。 那声音,光是听到都让人遍体发寒,散发着恶毒的气息。 朱利安的呼吸变得急促了点,他看向了屏幕外,似乎是在注视着什么不可名状的怪异,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那看起来像是害怕,却又不只是害怕,还带着某种强烈的渴望,仿佛他正在看着自己非常喜欢的小蛋糕,可是这小蛋糕却骤然在他的眼前跳起了舞那样荒谬可笑。 朱利安喃喃地说道:“……你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会看到埃德加多用那样诡谲的模样爬上来。 巢穴是几乎密封的。 但说“几乎”,就说明还是有地方可以挤进来。 那些镶嵌在顶上,墙壁的晶石其实是可以轻易被撬动的,但这只是相对于王族来说,哪怕是高阶虫族都无法将其弄开。 唯独曼斯塔王族。 慢吞吞爬进来,或者说,滑进来的埃德加多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它的嘴巴,它的嘴巴们开开合合,遍布在粘液上的眼睛齐齐地注视着人类青年,发出相同的,宛如伴奏的声响,“朱利安,饿,饿了。” ……所以埃德加多这是来送自助餐吗? 朱利安拼命压抑,才忍住脱口而出的吐槽。 虽然不应该,但看着埃德加多那个模样,朱利安不仅没有胃口,食欲全无,甚至很想在那黏糊糊的灰色“毯子”上狠狠踩几脚,人类对怪异与生俱来的畏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克服的,现在朱利安的心跳声还在疯狂鼓动。 毛骨悚然栖息在人类青年的背脊上,伴随着他每次呼吸在缓缓蛰伏。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我更喜欢你变成人,或者是拟态虫族,别是这种……”他露出一种惨不忍睹的表情。 埃德加多立刻在朱利安的面前凝聚成了人类的形态。 埃德加多冰冷的人类面孔看向朱利安,“朱利安该进食了。” 朱利安皱眉,“我不饿。” 他这次是认真的。 他的确不饿。 埃德加多走到朱利安身前时,他才发现它已经割开了自己的手指,那种淡淡的灰色液/体渗透出来,散发着怪异香甜的味道。 朱利安脸色微变。 之前他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觉得虫族的味道闻起来好吃。 但现在,他哪怕不饿,可是埃德加多割开的血液,却非常吸引他的味蕾,让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这大概也是刚才埃德加多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进来的原因,那会让朱利安更加感觉得到那香甜的气息。 朱利安别过脑袋,“不,我真的不吃。”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 吃什么吃? 这臭虫子是不是把他之前说的话都当成空气? 朱利安转过来,盯着埃德加多,语气严肃地说道:“我说了我不饿,我不需要你给我喂食。为什么要违抗我的命令?” 他很少将话说得这么直接。 埃德加多:“虫巢正在试图取悦朱利安,它们会变得,更,冲动,更,原始,朱利安需要力量……”它喃喃着,夹杂着沙沙的嘶鸣声,“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浅灰色的眼眸怪异地闪烁了两下,不知不觉变得猩红残忍起来。 “原始?” 朱利安抓住一个词汇,敏锐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埃德加多缓缓地低头,注视着朱利安的小/腹,说出非常惊悚的内容,“朱利安的,繁育季,只是暂时,终止,记得吗?”它断断续续,非常艰难地,从破碎的记忆里拼凑起来那些怪异的词句。 繁育季,暂时终止,原始…… 这几个词汇聚集在一处,朱利安总算明白了埃德加多的意识,也同样地明白了虫族的躁动是为何。 顺从虫母的身体本能,伴随着繁育季的重新开启。 ——它们在求偶。 王虫的竞争,只是个开始,却不只是个开始。 伴随着虫母力量的增强 ,朱利安的信息素会影响更深。 虫族们伴随着狂热的鼓舞会变得更加原始,更加冲动,更加疯狂。 仁慈的母亲,伟大的存在,温柔和单纯的虫母让它们潜藏在血脉里的冲动和欲/望越发无法克制,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纯良的假象。 嘻,虫族本来就是这样冰冷原始的虫族。 温良虚假的皮囊,只是修饰…… 是的,修饰,为了让虫母喜欢的修饰…… ——如同埃德加多。 它的愚痴,它的笨拙,它的可怜。 又何尝不是一种伪装? 妈妈……妈妈…… 立在通讯器的另一端,德克斯特盯着趴在虫母身上的王虫,触须几乎崩到断裂,眼角充红,隐约要幻化出属于虫族的本体。 它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出现在虫巢,将埃德加多活生生撕成碎片。 它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意识到内心这种黑暗恶毒的情绪。 这是,妒忌。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一,今天就一更啦。 出去吃饭,回来太晚了,索性就写多一点一起更新算了,先更后改 * 第103章 莫尔顿在地上挣扎, 血糊进他的眼睛,疼得他睁不开右眼。 但他能听得到那些怪异的声音。 德尔塔发现了他们。 又或者, 是德尔塔他们引出来的怪异惊起的乱子, 让他们泄露了踪迹。 毕竟当一群如潮水般满地乱爬的黑色小虫子涌过来的时候,再镇定自若的军人都会忍不住跳起来疯狂摆脱这些可怕的小东西。尽管德尔塔的人也深陷其中,难以逃脱——这些小怪物咬人特别疼, 疼得人满地打滚, 几乎立刻失去战斗能力——但他们的数量和武器 (某种奇怪的脉冲)还是远超过他们,这让小队的人落入下风。 他们都被抓了, 所有的通讯器都被收走。 庆幸的是, 德尔塔没在他们身上发现任何关乎军方的证据,另外一个是莫尔顿的身份还没暴露——他们脸上都带着防毒面具, 正好起着伪装面容的作用。 在这里被摘下面/具几乎会立刻死亡, 德尔塔似乎是打算拿他们来当诱饵, 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他们死。 莫尔顿的挣扎换来了德尔塔手下狠狠的重击, 差点晕厥了过去。 黛丝解决了还在挣扎的敌人后, 大步走到盖亚的身边,低声说道:“一共十二个人, 全部都控制住了。不过他们的体质看起来更像是雇佣兵, 或者训练有素的军人。” 盖亚的眉间有些许不耐烦, “不管他们是军人还是哪里的人, 反正都没法活着出去。”就连通讯器都没有收走的必要,因为到了这里, 通讯器就失去了作用,即便是联邦最强大的智脑约瑟芬在这里, “她”也毫无用处。 这是属于一切科技的墓地。 盖亚和黛丝她们都穿着如出一辙的黑色衣服, 这一整套自上而下, 连她们的脑袋都被包裹在内。她们走路的姿势比起军人小队来说更加轻便,足以看得出来这套衣服的防御能力非常强悍,不管是抵抗地缝里的气息还是针对攻击的防御……刚才军人小队在被发现了行踪后本来想就此突袭,却没想到他们的大部分攻击都是无效的。 “祭司现在……”黛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盖亚打断,“地缝发生的异变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接下来拿他们去探路,如果他们不愿意就崩了他们,直到有人愿意。” “是。” 等黛丝退下去休整后,盖亚才出了口气。 她不想让黛丝和德尔塔祭司接触,因为现在的德尔塔祭司看起来……有点神经质,她的情绪自从踏入地缝后就非常紧绷,似乎被什么东西暗中影响了,她非常、非常着急,仿佛在地缝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让她迫不及待、不计代价地要进去。 可是…… 盖亚还记得她们进来之前的对话。 德尔塔:“虽然地缝非常重要,一定要赶在一切还没有……之前,但盖亚,记住,在最终的结局来临之前,我们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见证最后的终点。”那时候的祭司虽然看起来急切,却很有理智,清楚这其中的界限。 但现在,德尔塔祭司的行动非常急迫。 如果是在之前,她们小心进入,根本不会触发怪异。 可因为德尔塔的催促,她们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 盖亚甚至有种错觉,就算现在德尔塔的脚断了,她爬也要爬进去。 正是因为这些古怪的错觉,让盖亚忍不住担忧。 留下小队的命,也是盖亚私下的决定。 她必须留下更多的保障。 咔哒——咔哒—— 盖亚走到德尔塔的身边,轻轻在她的面前蹲下,将水递给祭司。 德尔塔祭司抬头看了她一眼,尽管只有一瞬,盖亚却清楚地看到了她狭长怪异的眼睛。她吓了一跳,忍不住抓住德尔塔的肩膀。 德尔塔奇怪地又抬头,盖亚却再找不出半点刚才的异样。 是错觉? 可盖亚怎么都无法忘记那一刹那的诡谲,那双眼睛仿佛带着怨毒,却愉悦地上挑,好似是在笑……死气沉沉,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透着死寂的寒冷。 盖亚的后背惊出了冷汗,神色镇定地说道:“没事,刚才只是觉得祭司有点累了,想让您多休息一会。” 这借口不算好,但所幸德尔塔也没有追究的打算。 德尔塔的头发扎起来,被头套所覆盖住。 她似乎懒得去折腾这身防御的衣服,只将水拿在手里,也没喝。 “盖亚,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盖亚在德尔塔身边多年,却从来不曾听过祭司这么不自信的时刻。 献祭的时候没有,夺/权的时候没有,下令杀死莫尔顿的时候也没有……但现在,她坐在着怪异的通道内,声音却透着几分迟疑犹豫。 有什么事情正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非常困惑。 盖亚:“祭司,是什么感觉?” 德尔塔喃喃说道:“我们正在走向恐惧。” 盖亚不理解德尔塔是什么意思,她正想进一步问,却看到原本正在凝神看着地缝深处的德尔塔回过神来,声音透过仪器发出来,带着沙沙的回响,“它是‘活’的。” 她带着前所未有的畏惧。 不知为何,那一瞬盖亚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异样。 好似空气里突然钻出来无数只细腻的小手,它们抓着头皮,抓着血肉,似乎要生生撕挠开皮囊,让人无法自控地看到名为“恐惧”的存在…… … “哈湫——” 塔乌星上,身处虫巢的朱利安揉了揉脸,叹着气从床上爬起来。 果然又失败了。 他将被子扯上来。 睡着睡着把被子踢下去了,差点着凉。 朱利安想找到当初出现在地缝里救人的方式,他记得那两次成功都和他的睡觉有关,所以他这几天都在尝试着用各种方式入睡。 但很显然,那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他往往就这么睡过去。 又或者,半睡半醒间撞见无数光点,然后猛地惊醒过来。 次数一多,朱利安现在都要睡不着了。 他往往睡着睡着就会在半夜起床。 他抓着被子,很悲哀地发现这的确是晚上。 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但从月亮……或者说环绕在塔乌星外的星星来看,这应该是半夜? 朱利安侧过头去,发现西奥多正抱着老二在睡觉。 老二和小三不知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出壳。 而小三是个懒的,老二是个独的,每次都不乐意掺和兄弟间的事情。 但现在,西奥多的触须都黏糊糊地缠着老二,摆明是把它所有能逃的方向全部都堵死了。老二只能不情不愿地被西奥多束缚住,整一个可怜透顶。 朱利安经过它们仨睡觉的小床,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却半点都没打算伸出援手。 他慢吞吞地走到巢穴的边上,扒拉着晶石往外看,却只看到一片黑黢黢。 天上的星辰亮着昏暗的光,他只看了一眼就低头,没留神那些星辰的轨迹透着癫乱,不可名状的古老怪诞沉沉压下来,整颗塔乌星都非常安静,毫无生息。 身处虫巢的朱利安没有注意到这点,又好似看到了,但他本能地忽视了。 像是早就习惯,像是毫无所感。 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个月亮——或者星球好似变得硕大无比,它的亮度几乎一下子驱逐了所有的黑暗,好似银白色的光芒涂抹了大地。 惨白,癫狂的光线,让塔乌星变得更加死寂,无声。 朱利安走动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略侧过头。 在惨白色的光芒下,他仿佛是最完美的神像。 所有美丽的词汇都可以定义,所有美丽的词汇都不足以定义。 朱利安微微皱眉,心情似乎微妙地糟糕起来。 他没有回头。 重新迈开腿,他上了床,在躺下来之前,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埃德加多?”他试探着叫道。 阴冷可怖的黑暗似乎变成了怪物,充满着恶意和狰狞。 好似有无数的触须从阴冷的角落蜂拥而至。 但那是错觉。 朱利安笃定。 埃德加多在房间外,不在巢穴内。 他万分确定这一点。 僵硬,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息。 嘶嘶—— 嘶嘶—— 嘶嘶—— “妈妈?” 响起来的声音,不是埃德加多。 是康迪斯。 见朱利安没有回答,康迪斯似乎逐渐着急起来,巢穴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是指甲划过硬物,非常尖锐刺耳,“妈妈,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朱利安抿着嘴,“没有,你知道埃德加多去哪了吗?” 康迪斯的声音并没有放松下来,带着一种恶毒、怨恨的韵味,却又柔柔,仿佛怕吓到了朱利安,“埃德加多在沉睡,它在消化过多的力量。等它从茧里出来后,它就会彻底恢复。” 朱利安听得出来,康迪斯其实不想回答。 但它不得不回答。 它们不敢,也不会欺骗虫母。 ……好吧,埃德加多能彻底恢复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结茧? 朱利安有点好奇,不过这就是明天的事了。 朱利安:“康迪斯,谢谢。” 虽然不明显,但说再见的意思还是能听得出来。 可是康迪斯并没有离开。 嘎吱,嘎吱…… 它好像在持续不断地抓挠着巢穴外的墙壁,那种细碎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很难受。它仍然在呼唤着朱利安,“妈妈,您召唤埃德加多……不管是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替代它帮您去做……” “我没……” 外面的抓挠声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了朱利安觉得不对劲。 他的声音骤然停下。 半晌,朱利安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而急促,“康迪斯,你在做什么?”巢穴内的影子发出怪异的“沙沙”声,好似在扭动,在颤抖。 他仿佛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可怖的窥视。 ——来自巢穴外。 作者有话要说: 太累太困了orz,今天走完亲戚感觉人被榨干,今天字数很少很少呜,明天尽量早点更新补偿一下大家orz * 第104章 这不对劲。 巢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已经超过了之前温热的体感,让人类的身体忍不住浮现出了鸡皮疙瘩, 那不只是对寒冷的感应, 更是对危险的警告。 朱利安悄然地坐了起来,他原本都打算睡觉,但康迪斯给他的感觉不对。 它还站在门外。 似乎没有听出人类虫母的抗拒。 它在不断、不断地挠门。 并期待得到允许入内的回应。 朱利安的脑海里浮现出它即将破开而入的残忍模样,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 不管外面是康迪斯,还是名为康迪斯的怪物, 都不能让它们进来。 “你刚才说, 埃德加多结茧了?”他突然扬声打断了康迪斯的话。 康迪斯愣住,“是, 是的。” 那声音有点结结巴巴。 朱利安掀开被子, 尽量没有任何声音地走到远处的小床。 他拍了拍睡得呼呼的小虫子。 西奥多对和妈妈的接触非常敏/感, 一下子就从无数短短的触须里抬起脑袋, 醒来, 看向朱利安。 它的意识在朝朱利安伸出恼人又可爱的触须,发出柔弱的呼唤。 “妈妈, 喜欢, 妈妈。” 朱利安近乎无声地对他比了比手指, “危险。” 西奥多立刻从小床蹦跶了起来, 所有的触须都收拢到它的身体,只留下几根还在边上游荡着, 小虫快速地爬到妈妈的胳膊上,就见朱利安顺手将两颗虫卵都兜了起来。 “康迪斯, 埃德加多结成的茧是什么模样?” “……暗红色, 覆盖着好几层鳞片……从顶端密密麻麻地蔓延下来, 会随着时间膨胀,膨胀到极致时,能从鳞片的间隙里看到茧子里流动的液/体,是粘稠的雾状……” 朱利安听得脸皱巴巴。 在他还在保育园的时候,同事有养过一只巨大的扑棱蛾子。 它们在真正长成之前,结成的茧都非常漂亮。 银白色的外表,流光般的反射…… 再想想康迪斯刚刚说的是什么怪物,朱利安忍不住摇头。 西奥多的触须贴在朱利安的脖颈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它原本不会,但在朱利安的身边,它比上一辈的虫族们更快地学会了各种拟态——它啪嗒啪嗒地挥舞着另一根触须,“妈妈,害怕?” 仍旧是在意识里的沟通。 面对朱利安柔/软的触须,在对准巢穴的入口方向时炸成尖刺,朱利安毫不怀疑它们能扎穿人类的骨骼,或者别的什么尖锐硬物。 朱利安试探着,安抚着将那几根触须小心地揉了回去。 于是西奥多又成了瘫软在朱利安脖子上的一小团虫子,黏糊糊地触须在他的脖子上游走,朱利安迷迷糊糊地确信了现在埃德加多的确不在的真相。 它要是在附近的话,绝对不会忍受西奥多这种行为。 而朱利安…… 他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远比之前强悍。 至少他现在能面不改色地将西奥多的触须拍下来,然后对巢穴外强硬地说道:“好的,谢谢你,康迪斯。但我再重复一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不要再守在巢穴外了。让哨兵盯着就好。” 康迪斯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包括那些抓挠声,那些怪异的撞击声,好像一瞬间,康迪斯就听从朱利安的命令离开了。 但朱利安并没有放松。 他悄无声息地绕着整个巢穴走了一圈,然后又在床边站定。 这是一个属于人类、或者说,特地为人类打造的巢穴,所以山与~息~督~迦。会摈弃属于虫族的观念,完全遵从朱利安的需求来布置(至少在他休息的地方是如此)。巢穴里除了一个入口,已经没有之前旧有巢穴通往育儿室的通道。 当然,也就只有一个出入口。 现在整个巢穴只有朱利安一个人,就连平时忙前忙后花色虫也不在。 每天晚上休息时,它们都会离开巢穴。 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现在,这份寂静却显得过分怪异。 他总有一种错觉……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无处不在的窥视,就好像有无数只眼睛藏在暗处。 说不出是恶意,还是怨毒,冷漠……又或者是毫无情绪,仅仅只是注视,就已经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朱利安的心跳不自觉加快。 他的头皮发麻,神经在提醒着他某种诡异的变化。 他没有冒然去看那些角落,那些有可能藏着眼睛,藏着视线的地方…… 他抱着哼哼唧唧的小虫,看向了晶石,看向晶石外的星星。 那星星可真大啊,仿佛能够看到星星上的丘壑,能看到那些枯白的痕迹,低矮的河岸在地表上蔓延,寂静的死白…… 人的眼睛绝对无法看到这么多存在,这么多遥远的景象,但朱利安却确信他的确,也正在注视着另一颗星辰,另一颗星星的怪异。 这不该,也不可能。 属于人的一面正在惊慌失措地提醒着朱利安关乎一切的古怪,在让他立刻逃离这危险……因为,那颗星星看起来,还在靠近。 它在不断靠近,变得越来越大,紧随而来的,是那种被凝视,被紧盯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好像那是一个巨大的人正在缓缓地低头,缓缓地靠近,那惨白的星辰是他的脸,正在用他的接近来毁灭所注视的造物……因为,朱利安已经能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凝视,正是来自于这颗星星。 可朱利安还站在那里。 他无悲无喜地看着那颗靠近的星辰。 他在那颗星辰上看到扭曲的人影,听到惨厉的尖叫,看到猩红的血海,注视到那种来自于宇宙深处,亘古不变,窃窃私语的冷漠恶意。 它好像要缠绕上朱利安,它好像要攀附上朱利安。 它快快成功了。 星星在大笑。 在癫狂地,恶毒地大笑。 直到星星彻底坠/落,碾压过一切的造物,它将所有的生物都毁灭,与塔乌星彻底碰撞…… 毁灭…… 毁灭…… … “祭司,这太疯狂了,您是想毁掉地缝吗?” 盖亚的声音尖锐,精疲力尽和暴躁的情绪充斥着她的声音,还有深藏其中,几乎无法发觉的恐惧。 是的,恐惧。 这恐惧无处不在。 它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藏在他们的声音,藏在他们的动作,藏在他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壤。 这是一处被恐惧彻底浸泡过的土地。 它似乎具备某种“活着”的性质。 而恐惧,会让一个坚强的战士疯狂,也会让忠贞的信徒偏执。 尤其是刚才…… 地缝里的囚牢破了。 那些如同莫尔顿的怪物被释放了出来,填充满了通道。为了将它们全部都驱逐出去,队伍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是的,驱逐。 那些怪物凶残可怕,但对上他们的武器,那种奇怪的脉冲,却是落在下方。可即便是这样,它们的数量太多,力量又大,很多都变成了毫无理智的怪物,嗜杀又残忍,害得他们失去了不少同伴,也将通道弄得破破烂烂——德尔塔下令使用了大规模武器,差点将地缝轰出第二次地动。 这才有了盖亚压不住脾气和德尔塔对峙的时候。 他们刚刚才见过那些凶残可怕的怪物,会情绪震荡也情有可原。 德尔塔的队伍已经深入地缝,距离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只剩下四分之一不到的距离,但他们的人数已经锐减到三十多人,这其中还包括充当俘虏的十个人。 有两个已经在先前的探路里出事死掉了。这让那些俘虏情绪低落,几乎不交流说话。 这一次休整,整支队伍的情绪都非常不对劲。 盖亚没注意到自己正在以一秒钟一次的频率在抖动着腿,而站在她身后的黛丝也神经质地打量着他们刚才走过的道路。 恐惧,沉浸在每一个人身上,心中。 盖亚深呼吸,她觉得整个队伍只剩下她能保持理智,所以不得不压下心里的狂躁,耐心地和祭司沟通,“祭司,如果我们炸掉了我们刚才走过的道路,那我们到时候要怎么回去?” 不能再使用那些大规模武器了。 德尔塔却没有看她,而是目光诡异地盯着那些俘虏,低沉地说道:“盖亚,我记得你之前从不会这么废话。” 盖亚住了口,她茫然地回想着自己以前的行事作风。 对,德尔塔要求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从来都不会反驳德尔塔的意见…… 但自从她进入地表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德尔塔站起身,拍了拍盖亚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保持理智,你快被它吞没了。” 盖亚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她看着德尔塔的背影。 一直不对劲的人,究竟是她,还是自己? 德尔塔走到俘虏堆里,忽视了最外面那几个人,径直将里面的大块头给拖了出来。 她的动作粗鲁,手劲还不小,那个俘虏被她拖得踉踉跄跄,被迫抬起了脑袋,“……果然是你。”她的声音不大,几乎只有她和俘虏能听到。 德尔塔死死地盯着莫尔顿的脸。 大块头无奈地看向她,“你能拖到现在才发现,看起来你的脑子不如以前灵活。” 德尔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管你带这些人进来是为什么,但是他们身上都没有承认的印记,现在已经激起了地缝的剧烈反应。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就让他们把这玩意涂上。” 她将一瓶东西狠狠地砸在莫尔顿身上。 莫尔顿诧异地接过瓶子,就看到德尔塔往后倒退了一步,她的表情因为戴了头套所以看不出来什么,但眼里的锐利和严肃却是让莫尔顿看得清清楚楚。 莫尔顿:“你之前不还千方百计想着要怎么杀掉我吗?” “我现在还是千方百计想着杀掉你。”德尔塔冷冰冰地说道,“但不是拖着我一起死。你既然在这里,那最后一道门,还有需要你活着的时候。”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 等德尔塔远离这里后,其他人立刻将莫尔顿给包围起来。 杰克刚才靠得近,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已经听到了,他一边好奇地看着莫尔顿拿着的东西,一边忍不住说道:“她到底是来干嘛的?” 茱莉亚的声音几乎要掉渣子,“来讨打的。” 在拿去当诱饵的两个队友和她关系都很好,自从他们出事后,茱莉亚的情绪一直不太对。 莫尔顿皱眉,他摸着这瓶子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在轻轻打开瓶口,注意到里面是什么物体后,他立刻重新盖上,脸色非常难看。 杰克离得近,轻声说道:“这是什么?” 他看出了莫尔顿的眼神不对。 ……除了眼睛,别的地方也都看不出来了。 莫尔顿瓮声说道:“这玩意是教派内的圣物,非常难得。献祭的时候使用圣物,据说会有更好的效果。” 而刚才德尔塔说他们身上没有标记,所以引起了这里剧烈的反应这句话可能不是在说谎,因为这蜜汁,这圣物对很多东西都有效。 “那不是好事吗?”杰克不明白为什么莫尔顿打开后,却好似拿了个烫手山芋一样,“有了这个的保护,我们可能就不会再看到那些幻觉了。” 是的,幻觉。 那两个死去的队友,也差不多是死在了幻象之下。 他们走过的地方,让他们产生了古怪的想法,仿佛以为自己是一只虫族,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们试图爬上墙壁,或者跳下峭壁,甚至有一个人都抽/出了自己的骨头,只因为他认为那是自己的触须…… 进入幻觉的人会以为自己是另外一种生物,强迫自己拥有另外一种生物该有的能力,而如果他做不到……那超出自己界限的强迫,就会让他们迎来死亡。 但这种幻觉不是无时无刻的,经过几个人的死亡后,他们终于知道,只要压低身子,避开通道的上半部分,无视那些杂乱的线条就可以平安爬过去……为了逃离那片可怕的地方,他们埋头不知爬了多久,才在德尔塔的命令下仓皇爬起来。 不管是军人小队,还是德尔塔的队伍都心有余悸。 那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被同化——哪怕只是意识的同化,认定自己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却一点逆转的办法都没有,那种毛骨悚然不是单靠躲避就能逃脱的。 另一个人靠过来,是杰西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比杰克更加敏锐,“德尔塔是在骗我们?” “恐怕她说的不是在骗我们,但是,”莫尔顿干巴巴地说道,“我刚才说了,圣物除了培育外,很多时候用在祭祀上,尤其是祭品的身上。你觉得德尔塔刚才说的标记,是什么标记?” 圣物,祭品,标记…… 其他人悚然,在这燥热的环境下,似乎有冰凉的小手从脊椎爬上来,让他们浑身发寒。 ——祭品。 但最终,他们还是不得不将瓶子里的金黄色液/体点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是现在死,还是将来死,这个选择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在给每个人的袖口和领口都涂抹上一点后,瓶子还剩下一个底部,被重新传回莫尔顿的手里。 他盯着这个瓶子发呆。 “……如果现在不是这个环境,我们应该能够闻到那个味道。” 腥甜,浓香,如同在生命之初才能嗅到的气息。 每一个玛莎矿星人都无法抵抗那个味道。 就算是莫尔顿,也不能。 他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远离玛莎矿星呢? 或许是因为当年,在他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在大祭司,在他母亲的带领下举行仪式的时候,莫尔顿就清楚他无法抵抗这个渗透骨髓的气息,无法抵御这种庞然的吸引……恐惧,从一开始就埋藏在他小小的心里,让他直接逃离了这种无边的敬畏。 但现在兜兜转转,莫尔顿却还是回来了。 他无奈笑了笑,将瓶子收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倒霉了点。 休整的时间结束,他们一行人重新站了起来。 仍旧是俘虏在前面。 但这一回,莫尔顿被独自隔离,处在德尔塔的队伍中间。 正如她所说,她需要莫尔顿活到最后,所以将他保护在中间非常重要。 俘虏短暂的抵抗,在莫尔顿几乎无声的摇头下中止了——拜托,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怎么可能受困到现在都找不到逃离的办法——他们停下了动作,被乖乖地推到了前面。 在地缝中穿行,最麻烦的是如何辨别道路。 可领队的德尔塔却从来都不关心这个问题,她提着武器走在前头,似乎天然地知道线路怎么走。毓淅 在越过无数的岔道后,不知走了多久的队伍重新停下来,德尔塔站在左右两条道路面前,第一次露出迟疑的态度。 这里,味道不对劲。 德尔塔敏锐地注视着,一下又一下地扫射过那些痕迹。 经过地动,地缝内必定会出现一些崭新的通道,但德尔塔走了这么久,除了偶尔的怪异影响外,并未发现新的方向,唯独这一次……她记得这里只有一条道,但现在却分叉成两端。 “盖亚,准备。” 盖亚显然知道德尔塔要做什么,她的脸色尽管难看,却没有再违抗德尔塔的意志,将准备好的东西释放了出来。 德尔塔在那些迎风轰炸的东西里屹然独立,似乎不害怕这些轰射会对地缝造成什么影响。 轰轰轰—— 轰轰轰—— 好吵。 很吵。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 朱利安吃惊。 他“看到”几十人在窄小又宽敞的通道里挣扎,他“看到”如同雾气般的浅灰色在蔓延,扭曲,怪谲,奇诡的景象在他面前铺开,他一瞬间好像能看到万万物,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异常遥远。 他无处不在,就也无处都没有他。 没有知觉,只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漂浮在心里。 似乎只要朱利安需要,他就能保持这种状态到永久。 永久? 朱利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那是要他的命。 快想想,快想想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在……找莫尔顿的踪迹。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出现在朱利安眼里的东西,或者说事务,就只剩下一个正在拼命躲避着怪物的大个子。 他的身体真的无比庞大,至少比起正常的玛莎矿星人来说,他现在真是个大个子。他灵活地避开一道攻击,然后抬手将那个黏糊糊的东西给掰倒在地上,但他身后有冒出来一个脖子细长的怪物落在他的背上,尖锐的牙齿一瞬间就要咬开莫尔顿的衣服。 人类何其脆弱,只要失去了保护,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就无助死去,任何人也帮助不了他。 朱利安烦躁。 朱利安不满。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停下。” 他有牙齿这个概念吗? 朱利安恍惚间闪过这个奇怪的念头——至少他现在这个状态应该是没有——但,那只怪物停下来了。 它非常古怪地从莫尔顿的身上栽倒,瑟缩着躲在了角落里。 好一会,莫尔顿才意识到不只是他身边的这只怪物……是所有的怪物都停止了攻击。 它们的动作都和之前的怪物差不多,都是滚到了角落里,用任何一切表示谦卑和退让的方式…… 德尔塔和莫尔顿身体一颤。 他们两人做出来的反应几乎是一致的,他们几乎在第一时间抬起头,四处查看。只是德尔塔是带着某种狂热和激动,但莫尔顿是惊讶和警惕,还夹杂着一点隐秘的担忧和逡巡。 朱利安沉思,难道他们能发现他? 他眨眼出现在德尔塔的面前,下一刻又绕着莫尔顿转悠了两下,但是他们两个的眼睛显然没有朱利安的倒影——当然,现在朱利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他这个状态看起来颇像是灵魂离开了身躯,但还有别的奇怪的地方,总之,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但处于这个状态的朱利安对某些东西的感应非常灵敏,他缓缓地“注视”着莫尔顿的领口,他为什么会觉得莫尔顿,他的朋友身上有属于他的东西? 他上下看了一眼,对这种奇怪的异象挣扎了一会,还是选择当做没感觉到。 朱利安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所有的不对劲,都比不上朱利安现在的状态。 莫尔顿和德尔塔很快收敛了他们的异样,然后视线在半空接触了一瞬,又立刻分开。德尔塔扬起声音,冰冷地说道:“就地休息,不准惊动任何怪异。黛丝,看住他们。有任何异动直接杀了他们。”这后一句话显然是针对那些俘虏。 德尔塔这句休整的话,显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异样。 因为那些怪物还在这里。 但他们最终没有提出反抗,而是沉默地坐了下来。 哒,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重新回来,德尔塔拖着那个名为盖亚的女性的头发,伴随着痛苦的惨叫声,不少人下意识想要去碰自己的头发,摸摸看还在不在。 德尔塔似乎已经砍掉了她的一只脚,所以哪怕她没有施加任何束缚,但盖亚也不能双/腿一蹬逃跑,德尔塔一边走,一边甚至非常温柔地说话,“我已经提醒过你了,盖亚,我让你不要太深入,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黛丝看着这惊人的一幕,忍不住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德尔塔瞥到了她的纠结,笑了笑,“我们的盖亚队长,不知什么时候和姆根海教派接触,已经彻头彻尾成了他们的间谍呢。”女人说起话来非常柔媚,光是听那把声音,都觉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可是盖亚却突然爆发了更加凄厉的惨叫,不知是德尔塔对她做了什么。 朱利安“看”到了。 他“看”到了德尔塔毫不犹豫卸下了盖亚的头套。 他们穿戴的衣服是一套的,除非彻底脱下来,不然没有单独脱掉一部分的办法,盖亚的头套能被摘下来,就说明德尔塔不知用什么办法割开了这件衣服——要知道,原本这套衣服的防御可是连军人小队的攻击都基本挡了下来。 盖亚的声音逐渐变得可怕。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她在嚎啕大哭,她在尖锐咒骂,她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极大的怨毒,她在疯狂地诅咒着一切,但很快,她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 “哈哈哈哈哈……” 盖亚尖利地大笑,“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会相信有神?以为都是大祭司和德尔塔那样的蠢货吗? “我不信,我绝对不相信,那肯定……都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不管是尸体还是……怪物……” 黛丝的脸色骤然就变了,她咬着牙齿,阴冷地说道:“祭司,请容许我……” 怪不得,怪不得…… 这一路上,盖亚的反应越来越奇怪,但黛丝一直以为她是压力太大,却没想到她居然背叛了教派,投往了姆根海。 还是因为这么愚蠢荒诞的理由。 一个忠贞的信徒,却因为真正看到神迹而心生惶恐,这难道不羞耻,不愚蠢吗? 这几次德尔塔下令让盖亚轰炸的时候,本该被肃清的怪物却连番不断地涌向……全都有赖于盖亚故意留下的漏洞。 他们前进的速度太快,为了能让姆根海教派的人跟上来,盖亚只能拦下他们的脚步。 “不必。” 德尔塔摇了摇头,脸色不变地看着发疯的盖亚,“她早就通知了姆根海教派,就算现在折返回去,我们走过的线路,都会叫他们知道的。” 这听起来像是他们教派的内斗。 朱利安想。 但他突然感觉他这种状态即将消散,维持的时间比之前还要短。 朱利安的“手”,触须,亦或者无形之物,什么都行……轻轻地在莫尔顿的肩膀上抚过去。 啪嗒啪嗒…… 那些困住他的东西全部掉了下来。 这无形的拨弄再度引起了莫尔顿的注意,但这不是最让他们震惊的,而是在那之后,他们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那听起来仿佛是某种电流在窜动,带着如同电闪雷鸣的爆响。 在那片混沌,怪异,诡谲的存在离开前,朱利安猛地看向地缝,看向最深处。 在几次亮度闪烁昏暗后,地缝猛地暗淡下来。 又缓缓,缓缓地亮起。 仿佛是一只恶兽慢慢地睁开了眼。 众人诧异地发现,一直弥漫在通道内的浅灰色气体突然全部消失了。 … 朱利安睁开眼。 是夜晚。 冰凉的夜晚。 朱利安悄无声息地坐起来。 他的脑袋往左边转。 在离他挺远(因为巢穴够大)的地方,西奥多正抱着老二呼呼大睡,它在睡觉的时候,意识光团在朱利安的联结里软成一小团饼,不管怎么戳都是软波波的,它的触须将虫卵缠绕得死紧,一点空隙都不留。 小三则歪在西奥多的七八只足里,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但非常轻,如果在暗夜里不仔细听的话,是绝对不会发现的白噪音。 朱利安将视线收回来。 他坐在床头看星星,晶石外的星星非常清晰,但它们也都渺小而荒凉地高挂在天上。 这距离如此遥远,远到朱利安只能看到它们不知道多少光年后的光芒,却无法直接窥探到那些星辰的暗面。 他做了梦? 他记得自己好像……见到了莫尔顿……而在他离开之前,他感应到了地缝里出现了什么他不喜欢的气息。 无论那是什么,那都让朱利安意识到刚才那个不再是梦,他真的成功了,他见到了莫尔顿,也真的能够做点什么……那种奇怪的能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属于人类。 朱利安的呼吸平稳,担忧与害怕的情绪潜伏在水面下,还不足以拽着他突然跳起来颤抖。他的手指摸上自己的喉咙,像是犹豫了一会,他张开嘴巴,“……康迪斯?” 他的声音并不重,但几乎是立刻,在通道外响起了康迪斯的声音,高兴又快活,“妈妈,您召唤我吗?” 朱利安沉默,刚才声音的传导正在他的指尖颤动,喉咙发出的声音似乎无比的陌生,带着一丝凝滞和怪异,“我早些时候有叫人……虫族吗?” “没有。”康迪斯干脆利落地说道,“您今夜是第一次醒来。” “……是吗?” 朱利安喃喃地看着星星。 “埃德加多在结茧吗?” 康迪斯的声音透着一点点不情愿,但非常快速地说道:“是的,它正在茧化,等它结束就能恢复之前的状态。” 所有的一切,都和朱利安睡前的记忆是一模一样的。 他立刻掀开被子,几步窜到之前他记得自己站着的位置打量着星星,可是天上的星星看起来虽然多,却没有哪一颗看起来有古怪。 哪个是梦? 哪个才是真的? 朱利安尽管觉得自己并不害怕,却又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寒意爬遍了全身。尖锐的刺痛钻破了朱利安的手心,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是掐破了自己的手,当他尝试着放松下来时,那种麻痹的感觉才缓缓散开。 不论如何,属于人类的身体仍然感觉到了莫名的惊悚。 朱利安后半夜没睡着。 他靠折腾两颗虫卵度过,等早上花色虫送来洗刷的东西时,两颗虫卵已经一颗躺在被子里,一颗窝在床头,明明只是虫卵,却好似发射着无数粉红泡泡。 刚醒来的西奥多坐在小床上咿咿呀呀闹着小脾气,更像是嗷呜嗷呜的哭泣,但花色虫们手忙脚乱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西奥多飞扑到朱利安的肩膀上,触须喜爱地粘着朱利安的耳朵,噫呜呜地说道:“妈妈,不喜欢西奥多?” “破壳的宝宝要好好睡觉。”朱利安义正言辞地说道。 “宝宝?” “宝宝。” 西奥多晕乎乎地被花色虫们抱去喂食了。 哪怕是幼崽,它们进食的模样还是极其凶残,带着残酷的嗜血意味。 它们从来都不会在朱利安的面前进食。 朱利安吃过早饭后,下意识看了眼星辰,这才又看向巢穴外,犹豫了片刻,朱利安戳了戳花色虫-梅花,“你知道埃德加多在虫巢的哪里吗?” 旧虫巢,朱利安还曾被代号A带着走了走,对大部分的特殊地方还有印象。 可这新的虫巢,朱利安自打进来了巢穴后就没再出去过——而他进来的方式,是被埃德加多抱着飞进来的。 花色虫-梅花身上的纹路非常璀璨,闪烁着各种颜色,它靠近朱利安,几只细长的足晃动了一下,发出了请朱利安跟上的请求。 朱利安跟着它出来了。 巢穴外的空间很大,远比旧巢穴还要大,放眼望去非常透亮,在这里忙活的虫族们看起来似乎没有之前的凶残丑陋,反倒是被阳光渲染得好似也柔和了棱角……如果它们不在朱利安经过的时候,将所有的复眼都凝视在他身上就好了。 那种令朱利安不愿意离开巢穴的怪异狂热,似乎还蛰伏在虫巢中。 让朱利安感觉非常不适。 有一只趴俯在夹层边上,渔习覆盖着一层暗色薄甲的虫族身体蠕动,前肢不自然地扭了两下,咕咚。 哒哒! 它心跳如同被控制住般狂躁地跳动起来。 ……气味。 香甜,无比香甜的气味。 尖锐的蜂鸣中,它抬起了头部。 在那宽大的硬物左右,各附着两只红色的复眼。 数只落地匍匐的足互相摩擦着,窸窸窣窣如同潮涌的啸声此起彼伏。 透亮,崭新的巢穴里,那些低阶虫族们…… 一双双红色的复眼睁开,密密麻麻挤遍了所有的空间,低等的它们蠢蠢欲动地跟着尖啸。 它们裂开口器,触须激烈地摩擦着。 那是来自原始的渴求。 进/攻,繁衍,吞噬,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完全癫狂的野性,在逐渐将它们转变成某种更为原始的生物,在曾经之前,本该如此的蒙昧愚钝……原始的本能…… 朱利安的头脑里滑过“危险”的讯号,下一刻,他猛地看向另一端——几只王族悄无声息地从那里出现,它们…… 朱利安从它们的脸上看过。 他并不认识它们。 那非常正常,那么多只王族,朱利安并不能每一次在它们回归的时候都与它们见面。 能被他记住的虫族,终究是少数。 高阶虫族——那些哨兵们拦在了它们的面前,那庞大的身体凶残可怕,但它们的气势,却远比不上那几个看起来如同人类一般的王族。 它们没有靠近,但也没有远离。 它们渴望,狂热地看着它们的母亲。 阿西博尔德轻声说道:“妈妈,请不必害怕,我们不会伤害您。” 朱利安:“……” 听完更害怕了。 它们的确不会伤害朱利安,但未必不会让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朱利安不想拖延,“你们想做什么?” 阿西博尔德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轻声说道:“妈妈,您的繁育季重新开始了,但选定的王虫还在茧化。妈妈不如多挑选几只王虫……” 它还不如直接点名道姓说它自己。 朱利安很头疼。 他靠近花色虫-梅花,“你能闻得到我身上的信息素吗?” 花色虫-梅花含含糊糊地说道:“妈妈,很重,很重,想,结合,想,交/配,快乐的事情……” 朱利安面无表情地把脑袋收回来,不如不问。 耳朵脏了。 这该死的,麻烦的信息素。 朱利安皱着眉看向那些王族,果然伴随着他能力的增强,那所谓的信息素对虫族的蛊惑越来越强烈,之前可不会发生这种虫族冒进的事情…… 就在僵持的时候,朱利安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怪异的血腥味……好似是因为风向的转变,才会突然往这个风向吹拂,于是也让他分辨出那夹杂着淡淡草腥味的气息是多么的…… 虫族的血。 很多,很多虫族的血。 另一道,或者几道急促的声音出现在了另一端——这个巨大的广场上,它们从另一边出现,是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它们。 “阿西博尔德,尼古拉斯……你们想做什么?” 伊莱克特拉阴沉着脸说道。 尼古拉斯站在阿西博尔德的后面,看起来非常清秀,它奇怪地歪着脖子,笑着说道:“与母亲求偶。” 它说得非常自然,非常淡定。 朱利安却连呼吸都轻了些。 康迪斯阴冷地注视着它们,“麦克阿瑟的下场,你们没看到吗?” 麦克阿瑟还没死…… 但,也跟死了差不多。 从旧虫巢被带出来的麦克阿瑟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母亲只吃掉了它的一部分,剩下都伴随着埃德加多的出现而终止,但它的意识彻底消散了。 相当于麦克阿瑟的存在,已经不会再出现。 阿西博尔德:“失败被母亲吃掉,是应该的。”它眼也不眨,并没有把这个当成个威胁。 朱利安很想吐槽他并不想吃,更想远离这种诡异的争执。 不管阿西博尔德还是伊莱克特拉…… 它们都不够安全。 朱利安可没忘记刚才低阶虫族的暴躁。 糟糕。 他仿佛能感觉到那种原始的,癫狂的躁动,在反过来,蠢蠢欲动地试图污染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新。 * 如果十二点前有更新,就有第二更。 十二点前没有,可能就没了,别等,咪啾 * 第105章 整个虫巢给朱利安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熔炉,上面压着盖子盖住了所有的焰火, 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炸/开。 他有种自己现在就站在这个熔炉盖子上的错觉, 轻易就会被轰得粉身碎骨。 伊莱克特拉和阿西博尔德两边僵持,朱利安摸了摸他身边有点畏惧的花色虫-梅花,它毕竟是工具虫族, 本来就是跑内勤的, 结果他给人家拉到这装甲部队直面战争来了,它当然会害怕。 朱利安:“我要去看看埃德加多, 你们都让开。”他收拢了那些不该有的害怕情绪, 沉下脸来说道。 伊莱克特拉抢先说道:“妈妈,我们陪您过去。” 阿西博尔德紧接着不甘示弱, “妈妈, 我们也可以陪您过去。” 朱利安先是冲着阿西博尔德笑了笑, 那浅浅的笑容一下子晃眼得它们回不过神, “我让伊莱克特拉它们送我就行, 但我不喜欢这种冒然求偶的行为,我暂时也不需要其他的王虫。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 虫母希望。 即, 虫母命令。 阿西博尔德俊秀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恐惧, 它往后退了几步, 看起来有点脆弱, 但更有些莫名的狂热。它注视着朱利安的眼睛……或者说,复眼, 带着难以言喻的神情。 朱利安没看阿西博尔德诚惶诚恐的样子,看向花色虫-梅花, “带路吧。” 几只哨兵虫族给朱利安开路, 它们庞大的身躯将广场外的视线都遮挡住, 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它们顺利地踏入其中,并没有被高阶虫族所阻挡。 阿西博尔德似乎犹有不甘,它在朱利安经过时,“妈妈,为什么您更加喜欢埃德加多和伊莱特克拉它们呢?” 朱利安很想说自己都不喜欢,或者,顶多只有埃德加多。 但显然在这个时候突出他只喜欢某只虫族的看法并不明智,他压抑住那种吐槽的冲动,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他没再看那些王族,而是爬上高阶虫族的背甲,迅速离开了。 等到远离刚才那片战场,朱利安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这种情况下,他必须主动出击询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莱克特拉,昨晚是轮到康迪斯守夜?”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并没有透露出朱利安心里的焦急,“我怎么从前没听说过这件事?” 一直以来,负责守卫的只有哨兵。 康迪斯尴尬地越过伊莱克特拉回答,小声地说道:“没有这个惯例,但是,我很担心妈妈。” 很好,话题引出来了。 “担心?为什么要担心我?是因为你们说的繁育季吗?”朱利安佯装惊讶地说道,“但我不明白……繁育季不是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会重启?” 这次,是走在边上的伊拉克特拉在回答。 伊莱克特拉的声音阴柔,“妈妈,您之前和王虫交/配时,族群内只有埃德加多一只王族,自然而然会让它成为王虫。但繁衍生息的时候,曼斯塔的本能会让虫母的身体无时无刻做好了准备……那些准备,会促使着母亲在更合适的时候,完成繁衍……” 伊莱克特拉的解释并不完全,似乎是连它们也有些无法解释清楚。 朱利安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它们失去了虫母那么多年,只靠着它们体内的传承记忆,未必能记住所有的遗传记忆。 但大致梳理一下,朱利安也差不多能弄清楚这意思。 也就是说,之前朱利安和埃德加多交/配的时候,其他王族都不在,现在虫族们又聚集在一起,它们的气息促使着虫母又开始了繁育季…… 这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一旦开启,繁育就能结束了。 但实际上,刚才伊莱克特拉的回答,让朱利安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问题。 “……其实,你们刚才忘记说一件事,对吧,”朱利安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回响,“就好比,曼斯塔虫族这么庞大的数量,这些看似无止境的虫卵……让你们在失去了上一任虫母后,一直延续到了现在,那么……虫母要生育多少,才能留下这么多的虫卵?” 他知道虫族在听。 不仅是那些王族,高阶的,低阶的……它们都在聆听。 ——“繁育季,从正式开启时,就没有所谓终止的时刻了。” 对吧? … 朱利安独自一人踏足了巢穴底部。 还没等他靠近,他就听到了那种混沌,怪异的声音,仿佛是什么粘稠的东西在滚动,在爬行,带着一种尖锐的摩擦……好似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沉睡在这黑暗的甬道尽头。 这里很黑,并没有随处可见的磷银叶石和天明石。 花色虫-梅花告诉他,这里是育儿室。 即便它们塑造了完全符合人类需求的虫巢,但还是考虑到了虫族新生幼虫的需求,将育儿室放在了最底部,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整个虫巢,只有虫母的巢穴和育儿室是最牢固的所在,也是截然相反的环境。 走进这里,朱利安有种似乎回到了旧虫巢的错觉。 他的手里拎着几颗磷银叶石做成的灯盏,随着走动一晃一晃,让他畅通无阻地走到了育儿室的底部。 朱利安无视了那些庞大的,依照墙壁林立的小小巢穴们,径直走到了最里面。 毕竟那个呼噜噜的怪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磷银叶石散发出来的光亮,总算让朱利安的眼睛都能看到那一大片……非常壮丽的景象。 朱利安有那么一瞬不知要怎么去形容眼前的存在。 他有些着迷地注视着那些鳞片——正如康迪斯所说,那些鳞片从茧的外侧覆盖下来,在呼吸(或者是某种奇怪的震颤里)间,朱利安偶尔能看到茧底下正在缓慢收缩的东西……那不仅仅是雾气状的流动物,有时候,他也能看到一些坚硬的外骨骼…… 它非常巨大,黏糊的存在爬遍了整个墙壁,几乎无法辨别出这是什么生物。 那是极致的恐怖,是诡谲的荒诞。 它的存在对人类的想象力而言似乎是亵渎。 但那些蠕动和流转,又仿佛真的浸满了生机勃勃。 朱利安疲惫地坐了下来,将灯盏放到边上。 他甚至还抬手去摸了摸这巨大的茧,虽然它的外表看起来无比怪异,黏糊糊的视觉感官让人毛骨悚然,但朱利安摸上去时,却感觉入手冰凉干燥,没有臆想中那么奇怪。 那些鳞片摸起来非常坚硬,仿佛能一下子割开皮肉,但朱利安触及时,那些鳞片却又是最柔/软的存在,仿佛只是一小块软肉。 朱利安又挪了挪,将自己整个背脊都靠在巨大的茧上,又叹了口气。 虽然进来前有那么多只王族在陪着朱利安,但只有走到这里的时候,朱利安才是真正地感觉到放松,那种无形的压力从他的肩膀上被卸下来,令他感觉到了一阵困意。 真奇怪,在进来之前,朱利安甚至都没感觉到自己神经紧绷。 他原本想说什么,或者想看什么。 但还没等他都做到,朱利安就已经靠着埃德加多结成的茧子睡着了。 安全……呼呼……安全…… … 咕噜,咕噜…… 重复,诡异的声响在朱利安的耳边重复,带着一种腐朽古怪的韵律感,好像是耳边有那种反复的咀嚼声…… 嘎吱嘎吱…… 如此重复,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感觉到这永恒的黑暗好似揭开了一道缝隙。 光亮从那里渗透出来,却让一直处在幽冥中的生物受到了刺激,下意识地想要躲藏起来。 他感觉到一道蒙昧,愚痴的念头朝他袭来,将他的意识都给团团包裹起来,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存在在朝着他伸出柔/软的触须,在竭尽全力地将他给拢住……那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然地保护。 就仿佛动物界的巨兽会将可怜的幼崽压在自己的肚皮下舔毛,那种温暖的感觉会将它们彻底笼罩,成为它们在最初、也是诞生时存在的印象…… 但他不应该是幼崽。 他这么想。 无知无觉的挣扎,让朱利安感觉到似乎从什么安全,舒适的地方滚动了出去。 就像是幼崽脱离了父母的怀抱,就像是把一个洋娃娃从孩子的拥抱里夺走……他的意识……或者别的什么滚落了出去,远离…… 他猛地睁开眼。 滋啦—— 他看到“自己”正毫不犹豫地捅穿一个人类的喉咙,那猩红的血液浇满了他的脸,将他吓唬得几乎要惨叫出声。 这种恐惧,和别的不相同。 在被磨炼久了后,他的神经似乎逐渐变粗了,对那些鬼魅怪诞的存在都可以无视……或者他的本能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告诉他,那些都是他的“日常”,是他必经的事……不得不习惯,不得不如此。 可属于人类的血腥残杀……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将人类的血肉撕下来 ,然后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不不不,这不…… 他干呕了一声,胃部在蠕动……那种强烈的抗拒,让他一下子远离了那个意识。 在某处,有一只虫族蓦然睁开了眼。 怪异的复眼 重复闪烁了两下,它似乎没找到入侵的痕迹,只是奇怪地歪了下脑袋。 它在那一瞬,感觉到了非常、非常甜香的诱惑。 好似是一道庞大,温暖的意识拂过了它的脑海和意识,不可思议的放松让它好似睡了过去…… 好怀念,好喜欢,好想要。 想再感受一次。 在这么多、这么多的星球中,不是所有的虫族都能折返塔乌星。 没有跟从王族的虫族,就无法获得折返母星的道路。 可即便它们无法回归母星,却不代表它们没有接收到那些奇怪的燥热,狂暴,热意,癫狂…… 那种不受控制的热意在诞生之初,就席卷了整个曼斯塔虫族,而那只能让这些安分不久的曼斯塔更加残酷狂暴。 不得不如此,只能如此…… 才能宣泄无法控制的狂热癫乱,正如同此时此刻在曼斯塔虫族内发生的情况。 伊莱克特拉守在育儿室外。 即便人类虫母踏入的时间已经远超它们的设想,但它们还是牢牢地守在巢穴外,没有入内,也没有让任何一个不该进去的虫族进去。 康迪斯在伊莱克特拉的身后走来走去,好一会,一只尖锐的前足戳了戳它的后背,“你刚才回答妈妈的时候吓到他了,妈妈要是生气了怎么办?” 它嘶鸣里带着焦躁不安。 面对人类虫母的问题,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都僵住了。 但紧接着,伊莱克特拉还是回答了青年的问题。 “我们从未接触过虫母,但……传承记忆遗留的部分内容,或许有可能会产生这种‘变故’。” 它警惕地将之称为“变故”,但这丝毫无法缓解虫母的情绪,它们能明显地感觉到妈妈的心跳声加速。 直到他踏入育儿室,也没有恢复。 伊莱克特拉平静地说道:“如果你昨夜不去骚扰妈妈,或许妈妈还不会这么担心。” 康迪斯咔哒咔哒地摩擦着自己的腹甲,“我不是骚扰,是保护……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 它嘴巴里似乎要吐出来什么骂人的话,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吞了下去。 伊莱克特拉想起刚刚在广场上发生的事情,眼睛也隐约变得猩红,“那些该死的……果然那些劣种从一开始就需要销毁……就是带着先天的缺憾。” 康迪斯哼了一声,“它们甚至想强迫妈妈!”一想到这个,它就恨不得将那群虫族都撕碎。 那些低阶虫族居然在那个时候产生了不该有的亵渎想法,而如果不是它们感应到了这剧烈的变化赶过去的话,未必能拦得住阿西博尔德它们。 这是赶巧了。 人类虫母所不知道的是,在他本能地抗拒着所有王族的靠近(因为那诡异的繁育季)后,它们就已经不能如它们的能力那么全知全能地知道朱利安在哪里。 因为人类青年不愿意,所以王族们不是每一次都能顺利地接入联结里,寻找到属于虫母的踪迹。 但为什么阿西博尔德和伊莱克特拉能那么快发现人类虫母出行的踪迹呢? ——因为低阶虫族的异动。 那股突如其来的狂躁,不只是身临其境的朱利安感受到了,就连其他的王族也能感觉到联结里蔓延开来的躁动。 虫族的联结非常独特。 工兵,哨兵,工具等种类彼此间都有自己独特的区域网络,其他之外的虫族接触时,就需要靠着它们的触须传递消息,这是一种快速简便的办法。 但王族不需要这些手段,它们单靠着上位者的威慑,就能强行摄取一定的消息,虽然不够完整,也带着缺陷,但作为反馈已经足够。 它们无比清楚,能引起曼斯塔虫族反应的,除了食物外,就只有永恒的母亲。 这才是它们能那么快赶到的原因。 可伊莱克特拉并不高兴。 相反,除了阿西博尔德那样少数的王族外,其他大部分的王族更多的是愤怒,那些该死,愚笨的劣种,靠着人类虫母的仁慈才能活下来的低等,却还妄想在这个时候亵渎虫母! 残酷的杀意…… 那些挥之不去的血腥,总有来源。 早在埃德加多结茧之前——也即是一天半前,在朱利安还忙于通讯器,与朱迪他们沟通关于莫尔顿的事情时,有些事情就已经露出了苗头。 虫巢的第一次冲动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 那些扎根在它们血脉骨髓里的原始野性如此疯狂,基因不完整的虫族更容易被本能蛊惑,以至于冲破了人类虫母孱弱无力的束缚…… 朱利安从未能真正束缚住虫族。 因为他从未彻底地命令过曼斯塔虫族。 埃德加多杀光了涌往朱利安巢穴的低阶虫族。 虫族……一般是不会伤害自己虫。 因为母亲不会允许如此。 所有的虫族都是属于母亲的财富,属于妈妈的子嗣,属于人类虫母的附属…… 但是,没有任何一只虫子能在王虫的面前挑衅它的威严。 那些被母亲繁育季的气息煽动,不知何为控制的劣等在如潮水涌现出来时,起初只有埃德加多动手。 它是反应最快,也是最激烈的一只。 它在杀光了那些虫族时,伊莱克特拉意识到了不妥当之处,母亲的气息越来越凶残……是的,用凶残这个词语来形容那种魅惑的气息,或许还不足够。 任何一只虫族在闻到信息素时都会险些癫狂,更何况是那些本来就基因不够好的劣等,它们更加容易失控,也更加容易伤害到人类虫母。 它们谁都不会忘记,它们的母亲只是一个脆弱的人类。 他无比的娇/小,哪怕拥有着逐渐增强的力量,可是他的思维,他的意志仍然属于人类,他经受不住任何一只虫族狂暴的肆虐。 它们无法承受失去人类虫母的可能。 正是在这样一种奇怪氛围下,埃德加多在确定伊莱克特拉能够控制局面后,脑子还未完全恢复的埃德加多决定将自己彻底藏在育儿室——那是距离人类虫母最遥远的地方开始结茧。 这是一个几乎与埃德加多的本能相抗的决定。 但与此同时,埃德加多更清楚,只有完全恢复的它,才能够真正保护人类虫母。 它必须如此……保护……保护……杀掉所有伤害朱利安的存在…… 伊莱克特拉将留在埃德加多身上的思维触须收回来,嘶嘶地说道:“你该庆幸德克斯特不在这里。” 康迪斯的脸色有点难看,那的确也是一个疯子。 被派出去和人类交易的王族,其实不只有德克斯特一个,也不仅仅是联邦,就连帝国也是有王族前往的…… 那纯粹是为了人类虫母。 它们并不觉得在和人类结下死仇后,又要和他们商议交易是一件难事。 它们侵犯人类的领土不过是为了填充那永远无法补足的饥/渴,可当人类虫母归来后,还有什存在能比得上妈妈的重要? 虫母存在,它们就永远都无需担心贫瘠的宿命。 伊莱克特拉抓了抓自己粉红色的头发,阴柔的声音平静地说道:“别吵了,妈妈睡着了。” 是的,朱利安睡着了。 朱利安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 不然,他为什么会用虫族的眼睛看到那么多……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数一数,他至少已经出现在五六七八只虫族的脑子里……这怎么可能! 他到底…… “啊啊啊啊……” 惨叫,还是惨叫声,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人类发出尖叫,疯狂地射击者,却丝毫没有办法阻止更多的杀戮,最终被“他”砍断了脊椎,用锋利的、如同镰刀的前足。 朱利安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在跳跃,或者是意识触须的蔓延时,他开始竭力去挑选一些比较明亮,不染血红的……那会好一点,至少他看到的只是枯燥无味的星球。 或者是塔乌星…… 直到他看到塔乌星的那一刻,朱利安才有种他可能不是在做梦的错觉,如果是梦…… 他刚才梦到的那些……他可没那么嗜血,会连续不断地梦到那些杀人的画面……想想都要令人作呕…… 那他是进入了虫族的脑子? ……他有点后悔,几天之前,他还在寻求着能不能再度用那些奇怪的能力,但现在他只是想普普通通睡个觉,为什么又会发生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闭上眼,正要想想到底要怎么回去的时候,一个猛地坠落感,朱利安惊慌地睁开眼,却看到对面有个人正在缓缓地说道:“阁下,这就是当初从第一研究所截留下来的虫卵……” 那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但给朱利安带来强烈刺激的却是摆在“他”眼前的那几十颗虫卵,它们看起来非常柔软,外壳有点奶白色,被置放到一处,完全看不出它们到底有哪里像凶残的曼斯塔虫族,更像是某些动物的卵。 朱利安听到“自己”的嘴巴一张一合,“这些虫卵还具备活性。” ?这是德克斯特的声音。 他怎么一下子跳跃到这里来了? 他进入了德克斯特的脑子? 朱利安的意识波动一强烈,德克斯特立刻作声,“谁!” 它是第一个发现朱利安“入侵”的虫族,就在朱利安做贼心虚想要溜走的时候。 朱利安尴尬停下,干巴巴地说道:“额,嘿?” 德克斯特原本阴鸷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它四处环视了一圈,又缓缓摸上自己的额头,低低地、眷恋地叫道,“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在十二点前。 * 本来要写到埃德加多出场,但是想想又得到大半夜才更新……算了,先更新一章 * 第106章 布朗尼副将面无表情地站在实验室内, 在他的边上,就是朱迪和阿方索, 他们两个看起来也没什么表情。 ……他们还能有什么表情呢? 听着拟态的虫族突然发疯, 抱着自己的脑袋叫妈妈? 他们相信,很多人都想看到这乐子,但他们一点都不想。 德克斯特没管他们在想什么, 而是摸着自己的额头, 谨慎而欢喜地说道:“妈妈,您怎么会在, 会在这里?” 它原本想直接点出朱利安身处的地方, 但意识到它现在所处的环境后,又立刻控制住自己说话的欲/望, 含糊过了重要的节点, 小心翼翼地问着。 朱利安:“……” 他也很想知道,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其他虫族的脑子里? 他刚才见证过的那些, 真的可把他恶心坏了。 虫族们残忍的杀戮意识, 同样也灌注到了出现在它们身上的朱利安,他和它们联结的瞬间, 连带着那种冷酷, 残暴, 癫狂与狂热都同样地出现在朱利安的心里, 令他的情绪无法保持镇定。 朱利安艰涩地说道:“我只是在睡觉,然后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你在看什么?虫卵?” 本能的, 朱利安不想让德克斯特停留在他现在的处境上。 有点不妙。 但朱利安不知道不妙在哪里。 他只是立刻转移了德克斯特的注意,然后又问, “它们说, 你来和人类交易?是做什么交易?” 朱利安的声音变得柔缓, 仿佛是真心实意的询问,这让德克斯特立刻就摒弃了刚才的忧虑,立刻说道:“这是人类送来的虫卵,是荣誉之战时一起丢失的。除去已经被实验销毁的,余下的这部分都还没被污染,还具备活性。 “我们来人类世界,是想和联邦与帝国议和,这是虫母的意愿,也是您的期待。” 朱利安哽住。 他没想到虫族会想得那么深,想得那么快速。 德克斯特不情不愿地补上了一句,“这是埃德加多的意见。” 远在它们意识到人类虫母的独特前,埃德加多就已经在王族的联结里警告过,只是……不是所有的王族都会相信自己的同类,即便是强大的同类也是如此,不然就不会发生麦克阿瑟那样的事情了。 自从麦克阿瑟的意识从联结里消失后,德克斯特的愤怒并没有随着它的消亡而消失,反而因为它远离了塔乌星无法参与进去而变得越来越鲜明,这种奇特的情感让德克斯特感觉古怪,但它并没有抗拒。 关心虫母,担忧虫母,想要保护虫母……这种奇特的情感,只会让它更为强大 。 朱利安能够感觉到德克斯特意识里涌动的关乎保护的意念……毕竟此时此刻,他就处在德克斯特的脑子里。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表现为他将属于自己的部分更深入地藏了起来——这种冒昧地触碰到其他人或虫族的意识,让他觉得不太舒服——有种他能肆意操控万物的错觉。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变成了居高临下的造物主。 他能轻易地进入虫族们的意识。 同样,想要摧毁它们,也自然是轻易而举。 朱利安没有忘记他刚看到的东西。 “虫卵是交易的一部分?” “虫卵是交易的一部分。”德克斯特重复,“聊胜于无,没什么存在价值。如果妈妈不喜欢的话,我现在就将它们毁掉。” 它并不是在空谈,相反,它在说完这话后就往前走了一步,手指悬空在那些虫卵的上面,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够将它们立刻销毁。 因为德克斯特“看到”了,所以朱利安也能“看到”那些虫卵。 它们看起来已经不知沉睡了多久,尽管体形并不如埃德加多那样特殊庞大,但看起来也就比老二小三它们的虫卵小上半圈。 他能感觉到…… 它们似乎在呼吸。 不成型的,脆弱的意识。 在混沌中……它们在渴求着妈妈的亲近…… 想要破壳,想要触碰虫母…… 那种无意识的触碰,对人类虫母来说,也是非常新鲜的感觉。 他下意识想要碰一碰那些虫卵。 下一刻,属于虫卵的反馈就传递到了朱利安的意识里。 软乎乎的,湿凉的,带着一点粘稠。 朱利安吓了一跳。 不对,这种柔/软的情绪不对。 德克斯特不会对待虫卵们如此轻柔,因为它刚才吐露出来的话语非常残忍,只要朱利安一声令下,这些直到现在还没有出壳的虫卵就会被它彻底破坏。 ……不是它在触碰,是朱利安在触碰。 因为朱利安想要触碰虫卵,所以他操控了德克斯特的身体,去触碰了虫卵。 朱利安惊跳了起来,“抱歉,我该走了,再见。” 他立刻滚了……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他急忙地撬开了属于德克斯特意识海里的门,然后连滚带爬地逃窜了出去。 他话语的尾音还飘在德克斯特的意识里,“不用杀了它们,留着吧……” 那片庞大的,柔/软的意识从德克斯特的意识里远去,德克斯特立刻叫道,“……您就算彻底掌控我的身体也没事!” 它显然意识到了人类虫母逃跑退却的原因是为什么,但那却比不上青年远离的速度。 在彻底失去了那种温暖后,德克斯特面无表情地停留在原地,盯着那些虫卵的眼神可以称之为怨毒,它的视线阴冷又残酷,好似随时随地都要将它们碾碎。 布朗尼副将并不想管它的发疯,但是这些玩意到底还称得上交易的东西,“阁下,您如果不满意这部分的内容,我们可以……” “不必。” 德克斯特咬牙切齿地说道:“没必要,这个可以添上。” 朱迪站在布朗尼副将的身后,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开口,但还是忍不住探头说道:“德克斯特阁下,刚才……您是在和朱利安冕下说话吗?” 她非常流畅地在德克斯特的面前提及对朱利安的尊称,毕竟这位看起来对这玩意非常看重。 德克斯特浅红色的眼球冰凉地挪动了一下,继而落在朱迪的身上,好半晌,它突然冷冰冰地勾起唇角,那近乎是一个属于人类的微笑,却非常地冷漠,“朱迪研究员,你想,和虫母冕下继续接触吗?” 它的声音透着某种怪诞的诱/惑,“冕下,也非常想念你。” … 朱利安逃也似地离开了德克斯特的意识,接连滚过几个低阶虫族的意识后,他才逐渐心慌地想起一个倒霉催的问题,他还没找到回去的办法。 完蛋,他是怎么出来的? 朱利安又滚过两个虫族的意识……这两只都是低阶虫族,朱利安只能看到它们似乎是在某个荒凉的星球上——那是和那在屠杀人类,寻求食物的曼斯塔一样——是遗留在外的虫族。 它们的数量不多,一般只有几百或者几千只。 它们在荒凉的星球上寻求食物,在连最后的一丝生机都消失后,朱利安发现它们开始在吃土,或者石头,或者一切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它们在啃噬这颗星球,在泯灭最后的生意。 朱利安从它们的意识里,没有感觉出任何的情绪。 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原始渴望,对吃饱的渴求…… 那种来自于最原初,最根本的执念,让朱利安几乎说不出话来。 惊恐,怪异,无法控制的惶恐逐渐让朱利安变得有点焦躁,但他还是耐心地寻觅着回去的方式,他有种感觉……这种状态不能随便地让别人知道。 正如同他逃离德克斯特。 危险。 但朱利安又不知危险从何而来。 在某个时刻,他感觉到一股柔/软的意识缠住了它,那种感觉非常奇妙——之前都是他去入侵谁的意识,但现在,似乎是这股意识主动缠绕住了他,它……非常奇怪,那种轻柔的感觉,就仿佛是有一只小狗狗蹭到了他的脚背上,两只冰凉的肉垫踩住了他的肉,翘着小尾巴扫来扫去…… 很像,非常像是最开始的那股意识…… 会把他塞到肚皮底下,会给他舔毛,会压着他不让他去触碰那些可怕的东西……而现在追过来的这股意识,特别像是之前的那股的分支…… 等下,朱利安突然反应过来。 按照他的这个说法,怎么那么像是埃德加多和代号A? 在朱利安想到这两个名字的瞬间,那股意识似乎也在回应着他,它将朱利安无措的意识都拱卫了起来,就好似小狗狗在用冰凉的鼻子,用它的小脑袋顶着朱利安的后腰心……尽管他现在似乎没有什么形态……总而言之,他就像是被它狠狠地撅了一下,整个人又轻飘飘地飞跃了起来。 紧接着,又猛地坠/落。 朱利安猛地坐了起来,他不住地大口喘息。 他左看右看,发现被他随手摆放的磷银叶石就在他的脚边。 朱利安刚才的确是睡过去了,但他的睡眠质量显然不怎么好,他的脑袋剧痛无比,疼得好像是要裂开一样。他的手指捏住太阳穴,疼得不住抽气,身后靠着的巨茧不知何时也起了异动,正在互相碰撞……那些外骨骼,那些庞然的形态在雾状物里摩擦,发出酸牙的嘎吱声。 这份怪诞,哪怕朱利安的脑袋疼得要死,都会下意识地远离这里。 他捂着额头,提着磷银叶石躲在了育儿室另一面的墙壁下,眼前朦胧一片,几乎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朱利安不得不如此,他疼得掉眼泪。 这是他无法控制的生理。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就在这刹那,墙壁处发出一声惨痛的呻/吟声——好似它再无力支撑住这样庞然的怪物。 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的身影从外面掠过来,它们的身上都呈现出不同形态的虫族化。康迪斯的速度比伊莱克特拉更快一点,它的触足勾住了朱利安的小腿,紧接着晚上攀爬,又吸附住他的腰——它时时刻刻警惕着人类的脆弱,丝毫不敢只拖着朱利安的脚踝就跑——康迪斯在将朱利安脱离开这里的危险。 伊莱克特拉的脸色有点难看,茧化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 一般来说,少则大半个月,多则半年,结茧是为了更好的消化,也是为了不被外界打扰,哪有结茧了不到两天,就破茧而出的存在啊? 虽然结茧的时候是借用了人类虫母的力量,埃德加多并没有化为庞大的本体,但它呈现出来的形态也带着不确定性,有可能在破茧的那瞬间就直接完成了本体的转变,人类虫母是无法承受住那种冲击的。 它眼瞅着康迪斯抓住了虫母,心里松了口气,正打算护送着一起离开的时候,康迪斯却突然尖叫了起来,“伊莱克特拉,该死,埃德加多醒了,你快阻止它!” 伊莱克特拉立刻看向育儿室深处的巨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那布满鳞片、怪异的茧子上浮现出无数细长的触须,它们摇摇晃晃,好似随风而动,却在捕捉到虫母的气息时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如同潮水般疯狂地卷住人类青年,同时斩断了康迪斯留在朱利安身上的所有触足。 伊莱克特拉的身体开始转变,声音也变得怪异起来,“埃德加多,住手,你想让妈妈发疯吗?” 它们谁都无法保证,在亲眼目睹了本体的怪诞后,朱利安还能不能保持理智……虽然彻底失控的母亲也并非它们所排斥的……但是…… 这一刻,它们突然意识到,属于人类虫母对于它们的仁慈和温柔,尽管只是一点点的……或许才是煽动它们越发狂热的原因……无法割舍的怜爱……它们的复眼在黑暗中闪烁,只留下一点点冰冷的痕迹。 在冰冷的巢穴里回荡着它们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几乎是不分左右,“埃德加多,将妈妈放下来。” 咕噜,咕噜…… 作为某种回应,名为埃德加多的怪物,将人类虫母彻底地吞没到巨茧里。 然后,从布满鳞片的巨茧上,从每一处膨胀起来的间隙都崩裂出如同水肿的痕迹,黏糊糊的肉块在碰撞摩擦,紧接着它露出了如同肉瘤的眼睛。 一颗挤着一颗,一群碰着一群,浅灰色的眼睛如同葡萄一样丛生,齐齐注视着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 它不回答。 但那些眼珠子齐齐染上猩红的色调,已经是回答它们。 伊莱克特拉的声音冷下来,“它的状态不对。” ……果然,埃德加多是强行突破了巨茧。 它在做什么! 它难道没意识到它这样只是让之前的努力徒劳无功吗?! 朱利安被埃德加多吞没得更深,好似有无数打结的肉块摩擦过他的身体,随心所欲地舔舐着皮肤上惊恐的味道……等到所有苦涩的气味都被覆盖后,它含含糊糊地说着,重复着,“保护,保护……” 它心满意足地将朱利安吞下去。 安全。 只有它的肚子,才最安全。 它因虫母的恐惧而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00:20修改完毕) * 第107章 伊莱克特拉现在杀了埃德加多的心都有。 整个育儿室是虫巢最坚固的地方之一, 但再坚固的建筑,都不可能承受王族的肆虐。 埃德加多在这里发疯, 只会让整个虫巢都动荡起来。 它试图和埃德加多交流, 但显然,埃德加多并不愿意和它们沟通,并且因为某种原因, 它现在的情绪非常激动, 一看就是想要发疯的前兆。 无法唤醒埃德加多,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只能化身来拦住它。 至少…… 别把刚建好的虫巢给毁掉啊! 外头的纷争……被吞没在最里面的朱利安半点都不知情。 他只听到了水声。 非常, 非常浓稠的水声。 在耳边不住回荡, 却也非常静谧的声响。 朱利安捂住还在刺痛的额头,呼吸在细细密密地颤抖着, 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就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苍白。 在他刚才看来非常轻松的意识跳跃, 在朱利安醒来后, 却对他的脑袋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这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小小的闷哼声似乎影响到了他身边的这些肉块……或者是弥漫的雾气,它们很快在朱利安的面前凝聚成一个扭曲的人形, 似乎是想抱住朱利安, 但还没有碰到他, 就让发现了的朱利安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有点尖锐,那团扭曲的人形怪异地晃动了几下, 委委屈屈地停留在了原地。 ……是埃德加多? 那种剧烈的疼痛逐渐变成了朱利安可以忍受的痛苦,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气若游丝地说道:“你是, 埃德加多?” 听到熟悉的召唤, 那扭曲的人形一下子黏糊在了朱利安的身上,那种怪异的感觉让他一下子皱眉,但他没有后退,只是生生忍受着这种粘稠,诡谲的感觉……好似有什么肉块在他的身上爬行,留下了湿哒哒的痕迹,但奇怪的是,伴随着这种宛如亵渎的接触,他的痛苦似乎在轻微地减弱。 他的脑袋还在突突地疼,和埃德加多的接触可以缓解痛苦,那朱利安当然……只有丢掉恐惧和羞耻的感觉,尽量地将自己摊开,试图更大面积地去接触埃德加多……他让自己不要去想象这种疯狂的状态后究竟代表着什么……他怕想太多的话,会让自己发疯。 疼痛的感觉在缓慢、缓慢地褪/去。 朱利安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开始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埃德加多一直都没有回应他。 当他称呼埃德加多的名字时,它会有点回应,就像是呼唤小狗的名字,小狗会立刻从远处窜过来趴着他的膝盖,那种温暖的感觉的确很好,但是……它不会回应。 难道埃德加多还没有恢复? 想起伊莱克特拉曾经说过的话,朱利安默默地将刚才的那句话修正了一遍。 埃德加多一定还没有恢复。 ……该死,茧化刚开始,为什么这蠢东西立刻就破茧出来了? 朱利安不自觉地开始挣动,好像是要在这粘稠的流动物体中抓住一点可以称之为“埃德加多”的东西,但摸来摸去都是一些稀软的东西。 呕……不行…… 再触碰下去,朱利安深以为自己的神经快要受不了了。 “埃德加多!” 他开始用更为直接的办法,他选择呼唤它的名字。 既然刚才埃德加多可以凝聚出几乎是人形的东西,那现在应该也可以……吧? 朱利安忍不住蹙眉,对这只庞大虫族现在的脑子实在是提不起太高的期待。 “妈妈……” 若有若无的联系传来,朱利安心中一喜,原本以为是埃德加多,但仔细听,却是伊莱克特拉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阻断,难以听清话里的内容。 “虫母……埃德加多……伤害……保护母亲……所以才会……失败……” 太凌乱,也太破碎了。 朱利安几乎无法辨别出伊莱克特拉想说什么,但它提及的可能和埃德加多现在的状态有关。 埃德加多想要保护他,所以才会破壳而出? 可他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朱利安蓦然想到他的意识在外面漂泊的时候,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的确是有点惊慌,因为他害怕会回不来……他也的确是没找到回来的办法,直到一股高度疑似埃德加多的意识保护了他,将他给带了回来。 难道是在那个时候,埃德加多就已经为破茧做了准备吗? 尽管这只是猜测,可朱利安却清楚这个猜测已经近乎接近事实。 他一时间不知心中涌动的柔/软到底属于哪种感情,却微涩到叫人眼睛都有点痛,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看着他眼前逐渐凝聚出来的怪异东西——真的非常怪异,可以看得出来,埃德加多是竭力想要将捏出一个人类的模样,但或许是因为它的力量正在流窜,那些不受控制的庞然力量正在因为它的提前破茧而变得愈加疯狂。 朱利安在看到那个扭曲的模样时,就伸手抱住了它。 借由肉/体的接触,他也触碰到了属于埃德加多的意识。 在朱利安的联结里,埃德加多的光团无比庞大,却有暗红色的光芒在其中闪烁,给他一种非常强烈的不稳定感。 朱利安皱眉,试探着触碰了那光团。 光团非常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它颤抖的可怜模样,就好像朱利安侵/犯了它的领域,但因为是人类虫母,所以它不得不允许人类虫母的靠近…… 朱利安眼前一暗,猛地发现自己掉入了某种更加深沉的黑暗里。 他的眼前出现了两坨……不知怎么形容的东西,是那种出现在小孩的画册上都能立刻把人吓晕的怪物,而他似乎在和这两只怪物作战…… 朱利安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那两只怪物是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 他入侵了埃德加多的意识? 埃德加多看到的东西,也会成为人类虫母看到的东西。 刚刚已经逐渐消失的疼痛再度涌现上来,强烈的头疼让他几乎看不清楚东西,但他出现在埃德加多意识里的同时,朱利安也感觉到了这里……有着某种不和谐的感觉。 假如每只虫族的意识都是个圆润的光球,除去有大有小外,埃德加多和德克斯特的意识最大的不同,就是埃德加多的光球似乎破了个洞。 洞内是明亮的,洞外是空荡荡的“虚无”。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法弥补,就算是要重新长出来,也需要至少六个月的时间。 朱利安没有意识到,属于虫母的冷酷思维在提醒着他要暂时抛弃这只王虫,选择新的王虫来填补它缺漏的位置,就如同阿西博尔德的请求。 尽管它的态度更加原始冲动,但不代表是错误的。 曼斯塔虫族不过是为了满足母亲的需求。 ……但朱利安是不可能会选择其他的王虫,且不说别的因素,那些曼斯塔虫族可没有埃德加多和朱利安这样的孽缘。 他头疼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的脑袋近乎要炸/开。 但不行…… 朱利安绝对无法容忍埃德加多的脑子消失长达六个月这么恐怖的事情,他必须尽快,立刻让埃德加多的脑子给长出来,哪怕…… 在他的脑子闪过这个想法的同时,朱利安突然感觉身体一空。 是那种无法形容的空寂。 好像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在他的耳边消失,而他无法形容那种怪诞的疯狂,他好像飘远到了不知名的星空之外,远远地注视着塔乌星。 但很快,粘稠诡诞的触碰,重新将朱利安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在这种疯狂的诡异里,蓦然想起了那些邪/教徒非常信奉的事情,他们将某些东西称之为圣物,认为它们具备着神奇的效果……哪怕是他在和埃德加多交/合的时候,它的确也非常喜欢……他该羞耻……在想起那些画面,想到那些淫/邪的东西时,他的确应该为此感到羞臊,难受,甚至想要挖个洞躲进去……但此时此刻,人类虫母的意识非常冷静,情绪冷酷到了几乎毫无波动的地步。 找到了。 他找到了能让埃德加多早点恢复的办法。 … 埃德加多,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它们闹出来的动静,早就让整个虫巢都惊醒过来。虫巢永不停息的窸窸窣窣声都在一瞬间停滞,仿佛所有的虫族都在那一刻知道人类虫母的去向,继而变得狂躁起来。 阿西博尔德,以及更多的王族都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可它们没有冒进。 它们不敢冒进。 埃德加多将人类虫母吞噬下去后,谁也不知道娇弱的人类是否能在那种环境下生存,伊莱克特拉险些发疯,但它们同样投鼠忌器,不敢用太多的力量去袭击埃德加多。 它们生怕会伤害到人类虫母。 可这些不痛不痒的攻击,对埃德加多根本没用。 就在那些王族蠢蠢欲动,彻底想要加入这场战役时,它们的动作突然僵住,好似是闻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气息,以至于它们转头的动作如此之快,险些要担心脑袋要掉下来。 它们的眼睛都盯着育儿室的深处。 如果有谁被遮挡了视线,它们会立刻“长出”更多,更加凶残的眼睛注视着那片浓稠的黑暗,好似在那怪诞的黑夜里突然长出了一朵名贵娇弱的花朵,它连绿叶都无比娇贵,连视线都会让它羞颤,但甜香粘稠的味道就如同毒/药般疯狂地蔓延出来,以至于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几乎贪婪地吸食起那气息……那味道…… 如此甘美。 有那么一瞬,它们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还在哪里…… 但那味道……那气息…… 天啊,是虫母的蜜汁,是生命的源泉…… 光是这么闻着,它们的外骨骼就不受控制地外露出来,连带着最原始的丑态都无法克制,口器内的触须疯狂地翕动着,好似这样的挥舞,就能把所有的味道都截留下来。 人类虫母…… 妈妈在帮助它。 在帮助埃德加多……它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联手拦住了几只冲动的王族,尽管它们的复眼也狰狞地显露了出来,却还是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别,乱,来。” 嘶嘶——嘶嘶—— 整个虫巢到处都是疯狂的嗡鸣声。 嘶嘶嘶—— 嗡嗡—— 怪异的振动,翅膀挥舞。 鳞粉大片大片地掉落下来,将整个甬道都涂抹得非常鲜亮,这些好似携带着剧烈毒性的粉末混合着碎石跌落,将整个甬道都变成人间炼狱。 振翅摩擦着,好似连续不断的回响。 触须拼命地摔打在各处,发出乓乓乓的声响。 虫巢的各种,属于这样的异动正在不断地震荡着。 但王族们都无暇去管顾。 诡谲,无名的香味疯狂地溢散出来,那是一种冰凉的,粘稠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吸附在它们的骨骼里,将它们所有强行压抑住的冲动全部都诱/惑出来,摧枯拉朽的信息素席卷了整个虫巢,甚至凌驾于星空之上,以人类无法分辨出来的速度疯狂扩散。 温热的液/体流淌。 是蜜色,是金色,是生命的颜色,是原初,是极致的快乐,是贪婪的恶欲,是疯狂,是万物。 流淌……流淌……潺潺地流淌…… 干燥的,阴暗的育儿室内,如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潮/湿的感觉? 湿/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 还有那些窸窣着涌向育儿室的虫族们,那些密密麻麻的猩红色复眼,就好像是降临的怪物,它们的触须舒展了出来,带着肉膜,还有交错的暗纹,那不是人类能够接受的东西,但在这种极致的蛊惑下,它们都毫不犹豫地陷入了一种称之为狂热的状态。 好似是在捕食,好像是在狩猎。 它们涌来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令王族们都露出凶残的杀意。 它们之中再是失控,都不会陷入那种原始的野性。 或许是因为人类虫母的信息素还留有余地,也许是母亲的气息大部分都被埃德加多所吞噬,总而言之,这些王族尽管的确变得狂躁,但如果真的想控制的话,也并非是无法操控住自己的身体。 但……这些愚昧的低阶虫族们不是,它们已经被本能所操控。 任由它们涌入育儿室,不是被埃德加多所杀,就是会吓到娇弱的母亲。 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 杀了它们。 王族们露出嗜血的杀意。 吃了它们。 吞噬同族也并不是罪过。 将所有的威胁都消灭在摇篮里。 就在它们即将,也正是要这么做的时候,一道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从育儿室内传了出来,带着痛苦和隐秘的快乐。 就好似是一只可怜的天鹅被掐住了喉咙,发出最后的颤抖的呓语…… 那种脆弱的,急促的柔/软,好似在一瞬间回荡在所有虫族的耳边。 他挣扎着,他试图,他想要控制那狂躁的热度,他想要……他近乎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但他仍然想要……控制住……理清楚…… 朱利安没有听到自己在发出尖叫,他没有看到自己的双手正痛苦地抱住脑袋,他没有知道曼斯塔虫族正在因为他的疯狂而变得更加疯狂,他只是在尽全力去…… ——控制。 … 等朱利安醒来的时候,是深夜。 他躺在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懒洋洋地躺着……躺着…… 直到他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碎开。 碎开……? 朱利安的神经被敏/感地触碰了一下,紧接着是从巢穴外涌进来的花色虫们,它们扑闪着自己闪亮的翅膀,疯狂地扑向边上的小床,另一半的花色虫则是涌向朱利安,不断地发出诸如“妈妈”“母亲”之类的呓语。 朱利安捂着脑袋坐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头好像炸了,又被勉强地拼凑起来,哪怕恢复了还是留有可怕的后遗症。 ……比如幻听? 嘶嘶嘶……嘶嘶嘶…… 哒哒—— 哒哒—— 朱利安没留意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伴随着每一次“哒”而颤抖着,他垂下头颅,白得几乎会发光的皮肤在暗夜里完美得如同雕塑,湿/漉/漉的头发粘腻在额头,是冰冷的虚汗,他的额头还带着隐秘抽/搐的疼,让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虚弱,“出什么事情了?” 他的声音干哑,沙沙的,带着刺痛。 身体似乎在动作的时候磨蹭得非常不舒服,令他的身体几乎要弓起来。 冰凉细腻的手指摸上了喉咙,朱利安微蹙眉,似乎花费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继而脸色又青又白。 他扯开身上的袍子,低头看着自己皙白的胸膛。 还在……胀-红…… 又疼,又肿,开着口,流淌着些许怪异的…… 糟糕,非常糟糕。 怪不得起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哪里都不舒服,他的眉心抽/搐得疼。 嘶嘶嘶……嘶嘶嘶…… 嘶嘶……嘶嘶……嘶嘶…… 接连不断的嘶鸣声响起,让朱利安头昏脑涨地抬起头,就看到西奥多高高地飞起来,小尾巴疯狂地甩着,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做出了扑食的动作。旁边几只瘦小的花色虫正要阻止它,发出可怜唧唧的嘤嘤叫,还有不知是什么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 这些杂音汇聚到了一处,令朱利安的神经刺痛起来。 “西奥多……” 他沙哑着声音叫了一下,西奥多立刻回过头,然后扑到了朱利安的胸/前。 它的爪爪按在朱利安的胸/脯上。 软绵,如同蕴含着饱满的蜜汁,散发着甜香的气息。 这让幼崽猛地发出嘶鸣声。 而朱利安吓了一跳,猛地将西奥多给挥开。 远比西奥多飞出去的速度更快,是一道酷似人形的身影出现在朱利安的床边。 说是酷似人形,是因为它的确是人形的模样,却有着非常坚硬的外骨骼,那些外骨骼如同狰狞的利器,将巢穴内原本安逸的假象彻底撕开。 “出去。” 它的声音冷冰冰,好似是永远无法融化的坚冰,听之忍不住发颤。 它不只是用联邦通用语,更是用虫族的语言在训斥。 这些瘦弱的工具虫族们受惊,立刻嘤嘤叫地将西奥多和两颗虫卵都带走,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朱利安喃喃地说道:“……老二,是不是在破壳?” “是。” 仍旧是那冰冷的,暗哑的声音。 他闻到了那种独特的气息。 鲜甜得要命。 像是一块柔/软的小蛋糕。 朱利安总会习惯……他不得不习惯…… 那些新生的幼虫对他而言,是非常甜香的食物。 如果不想陷入一场可怕的饥饿,朱利安的确需要远离刚破壳的幼虫。 但,巢穴内除了这些气息外,他还闻到了另一种诡异的气息。 ……愤怒。 他闻到了愤怒的味道。 他什么时候,能和虫族一样闻到情绪的气息了? 立在床边的这个高大男人……它突刺的外骨骼似乎是从背脊撕裂开来,冰冷的尖锐并没有朝向朱利安,而是将森白的寒意下垂,直到远离柔/软的人类虫母。 朱利安苍白着脸看向还站在床边高大的男人。 它的脸庞背对着星光几乎看不清楚,但那两条胳膊肌肉隆起,健美的身体曲/线散发野性的味道。这具强大健硕的身体是赤/裸的,肆意散发着滚烫的诱/惑。 一头赤/裸的兽。 ……朱利安觉得自己被蛊惑了。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拼命回想着他有多久没有想起那些可爱的小姐姐了? 哪怕青年搜肠刮肚,都没办法找出哪怕一个能够阻挡这种诱/惑的对象,不自觉露出了绝望的眼神。 啊,他什么时候这么道德沦丧了? 就算这身体再健美漂亮,那也是曼斯塔虫族啊! 这可是埃德加多! 一只还在生气的王族。 ……生气,对,朱利安才想起来,埃德加多在生气。 可它为什么会生气? 淫/邪,阴冷,古怪的视线,黏糊糊地落在朱利安的身上,好似有什么粘稠的爬虫从朱利安的脚趾舔舐着往上,一点一点擦拭过细腻的皮肤,舔舐过细密的汗液,扭动着爬上了朱利安的皮肤,好似要钻入他的血肉骨髓里,死死地抓住堵在喉咙的畏惧,最终爬进他的眼睛…… 冰冷的寒意侵蚀下来,朱利安骤然一黑,再看不见别的东西。 他被冰冷的怀抱所包围,耳边是压得低低沉沉,万分诡异的冰冷男声,正湿腻腻地舔舐着他的耳朵,钻入他的耳道,惊恐得让人以为有什么粘腻瘙痒的小虫爬进了身体,“朱利安,这是第七天。” 第七天。 昏睡后的第七天。 伴随着这冰冷的字句,是宛如咆哮的愤怒压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08章 朱利安的心里微妙地浮现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埃德加多是在对他生气? 这是他所没想到的。 所以……即使朱利安察觉到自己的神经在诡异地紧绷着, 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去触摸, 入手温度非常冰冷, 是属于虫族的温度。 “你会愤怒?” 朱利安喃喃,尤其是对他愤怒。 这真是独特而新鲜。 他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害怕,在不自然地颤抖, 但他还是竭力从自己的肩头挖出了埃德加多的脑袋。 这么近距离下, 朱利安更能看清楚埃德加多的容貌。 可恶啊,这家伙仗着能够捏脸是不是又偷偷地让自己变得更帅气俊美了?如果他有这个能力的话是不是就能将一米七九的身高再捏高一点, 那仅剩下一点的差距实在是让曾经的朱利安有些扼腕。 埃德加多:“朱利安, 乱来。” 它几乎是一词一句地蹦跶出来单音节。 那冰凉的怒意的确是冲着朱利安来的,更是冲着埃德加多自己来的。 这只庞然大物在默默地气恼。 朱利安觉得新奇, 自然要找出来埃德加多生气的原因。 他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 但是埃德加多恢复了, 就说明他的尝试是对的。 至少它的理智逻辑是恢复了……至于恢复了多少, 那还有待观察。 埃德加多没有从朱利安的身上爬起来, 相反,那沉重的力道将他彻底地压倒在大床上, 整个人栽倒在软绵的枕头里, 陷得几乎爬不起来。 男人高大的身躯近乎将朱利安彻底笼罩起来。 那深沉的黑暗还在眼前。 他仍然什么都看不到, 埃德加多的脸又藏了起来。 朱利安只得躺平, “所以,你为什么生气?因为我之前试图帮你?”恢复理智难道不是好事吗? 埃德加多湿凉的触须触碰着朱利安的脸, “朱利安,进入意识, 不好, 力量不足, 会回不来,会出事。” 意识? 朱利安蓦然想起他之前的尝试,“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有点急促,紧接着,似乎是注意到这点,他又压低着声音说道,“我不是主动进入那种状态,我只是想去看你,然后不小心在你的边上睡着了,结果……” 埃德加多“醒来”发现人类虫母的昏厥,近乎陷入一场暴怒。 它感觉不到人类虫母的意识。 朱利安所施展的,所运用的……是一种属于虫母才能使用的手段,但远不是现在的朱利安能操控的,当他强行去驱使时,远超乎人类青年能承受的压力会让人类的精神在瞬间溃散,甚至永远都无法恢复。 若如朱利安所言,他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才会进入其它虫族的脑域,那只要能回得来,也就罢了。可偏偏人类青年最后的跳跃并没有回归自己的身体,而是进去了正在混沌状态的埃德加多的脑子里,且他居然还试图去修复这只王族的破损脑域…… 埃德加多差点发疯。 它守着长睡不醒的朱利安,却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守望都要痛苦。 痛苦…… 一种原本不会属于虫族的情绪。 可它还在痛苦。 痛苦的情绪几乎撕碎了它,让埃德加多感觉到了无法言语的恐惧,它害怕人类虫母从此一睡不醒,担忧朱利安的精神或许在无声息地溃散,更恐惧他的思维游离在外,永远无法回归…… ——痛苦。 被朱利安带来,又赋予它的情感,使得曼斯塔虫族无比绝望。 朱利安并不知道自己随意想做的事情会这么严重,在埃德加多将有可能的代价告知后,就连他自己也后怕起来。 但。 朱利安:“埃德加多,如果我的精神溃散的话,你们会失去虫母吗?” 他蓦地问道。 “不会。”埃德加多坦诚地,平静地说道。仿佛刚才那些激荡的情绪不再属于它,“但埃德加多会失去朱利安。” 朱利安看着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看着朱利安。 浅灰色的眸子在暗夜里分不清楚深浅,但朱利安总感觉其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他叹了口气,又揉了把脸,“我头疼。”他低低地说道,将原本还想问的东西都抛在了脑后,仿佛此时此刻最让他无法承受的就是这脑袋的胀痛。 埃德加多立刻蠕动了两下,甚至还发出了叽咕声,“疼?” 它低低地重复。 朱利安闭着眼,上下挪动着自己的脑袋,“疼……你刚才还凶我。” 埃德加多古怪地叽咕叽咕,声音变得更加低,“埃德加多没有凶朱利安,是担心。” 狡猾的虫子,居然还学会了狡辩。 朱利安可不管那些,他闷声闷气地说道:“你还压着我,重。” 埃德加多立刻小心翼翼地直起上半身,微薄的星光流淌下来,银白的光芒在床单的褶皱上跳跃,但朱利安却没有去欣赏这些东西,他只是喃喃地伸出手将高大的男人又拉了下来,让它挡住那些刺眼的光芒。 尽管他是在吓唬埃德加多,但他的脑袋还在疼这件事是真的。 朱利安的声音愈来愈低,“我……想睡了……明天起来……你的脑子要是又变回去 ……你就死定了……” 呼呼,他睡着了。 埃德加多僵硬地躺在人类虫母的边上,连那些冰冷的外骨骼都不知道要怎么摆放,一时间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最后在意识到青年真的睡着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落下来,将散落在边上的被单给扯了上来,费尽心思,在不惊扰虫母的情况下,总算是给朱利安盖上了。 虫族明明不会出汗,但是埃德加多干完这些,却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流了一身冷汗。 它原本应该爬出去。 但虫母说,让它挡着光。 妈妈没有让它留下来,却还是让它留下来。 两种碰撞的念头相撞在一起后,埃德加多自然地选择了它更为喜欢的一种。它将坚硬的外骨骼覆盖在人类虫母身上,如同庞然的怪物将娇/小的人类拖到自己的腰腹下舔舔,然后彻底地压住—— 让所有的生物都再找不见人类虫母的踪影。 如同彻底归属于它。 … 这一觉,朱利安睡得非常舒服,等到再一次醒来后,那些隐隐作痛的头疼彻底消失了。他半睡半醒地盯着森白的外骨骼,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摸起来非常像是骨头…… 朱利安着迷地摸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也是属于埃德加多的一部分。 他猛地坐起来。 虫族也跟着他的动作坐起来。 朱利安的眼角羞红,又有点恼怒,他本来想将虫族踹下去,但仔细一想,他昨晚好像的确说过让埃德加多给他挡光之类的话,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道:“醒了就下去。” 埃德加多下去了,朱利安却更不自在了。 这只虫族不只是赤/裸着上半身,就连它的下半身也是赤/裸着,甩着那玩意到处走,朱利安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掉了。 他尖叫着把被子丢给埃德加多,又因为自己居然会发出那样的尖叫感到绝望,最终气闷地起床去洗漱,连吃饭的时候都带着烦闷的躁意。 花色虫-梅花似乎没有感觉到虫母的情绪,兴高采烈地飞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落在青年的边上,对着人类虫母嘤嘤嘤。 朱利安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花色虫-梅花的意思是老二出壳了。 昨晚隐隐约约是有这么回事,但因为刚好撞上朱利安身体不适(得亏没一口吃下去)和埃德加多的脾气,虫卵都被送回去育儿室了。 朱利安吃完了东西,想了想,还是换了衣服去育儿室。 埃德加多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朱利安的身后,他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青年没和它说话,但是也没有阻止它的动作,仿佛是默许。 等朱利安即将走出巢穴时,他又迟疑地停下来,看向埃德加多。 “……我的身上,还有信息素吗?”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干巴巴地问道。 当然有。 甚至非常浓郁。 好似坠入了诱捕的牢笼,每一处都散发着极致的浓香,几乎要让虫族彻底昏了头,无时无刻被狂暴腥甜的信息素所捕获…… 埃德加多垂下头颅,冰冷且平静地说道:“朱利安不用担心,埃德加多在。” 朱利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眉间淡淡的忧郁瞬间被抛弃,他随便选了一只高阶虫族,让它蹲了下来,爬上了哨兵的背甲。 埃德加多悄无声息地走在哨兵虫族的边上,那几十只高阶虫族拱卫在人类虫母的身边——尽管它们的确也被母亲的气息侵蚀,浸满——但它们却丝毫不敢妄动,只是平静地守着虫母,护送着他,保卫着他。 这其中固然有能成为哨兵虫族是高阶虫族里的佼佼者这个缘故,但另一个原因,却是那个跟随在虫母身边的高大男人。 这只王族正散发着极其可怖的气势。 恐怖,暴戾的气压正在意识海里盘旋,那片庞大的阴影几乎搅浑了所有的联结,正在不断往外辐射着它的存在感。 令所有试图冒犯虫母的虫族都感觉到了这气势。 朱利安平安无事地到了育儿室。 他从哨兵虫族背甲下来,站在育儿室的门口探头探脑。 育儿室看起来并没有遭到损坏。 在最深处最大的几个巢穴已经被启用了。 朱利安还是能闻到那种浓密的香味,但比昨夜已经好很多了。 他苦中作乐地想,这是不是那些倒霉的虫族闻到他身上那该死的信息素时的心情?它们闻着想交/配,而他闻着想吃饭。 朱利安迈步走了进去,育儿室的天明石逐渐亮了起来。 好多只花色虫在这里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养育幼虫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还要喂食,清/理排泄物,处理环境……曼斯塔虫族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规律。 虽然现在只有三只幼虫,但对花色虫它们来说,这已经是弥足珍贵的大事。 它们小心翼翼地将初生的幼虫从排泄物边上挪开,然后细长的足探进去巢穴里清扫,边上的花色虫则是快速地给幼虫清/理,同时还有一只飞舞在前面喂食,这配合默契,实在是叫平时没上心的朱利安看得一愣一愣。 他莫名有点心虚。 这些幼虫……他的确是没有那么上心。 “妈妈!” 西奥多无所事事地啃着小三,给这倒霉催的蛋壳又留下了几个牙印,在看到朱利安的身影时,立刻挥舞着小翅膀飞了起来,身后的小尾巴正快乐地甩动着。 “妈妈,妈妈,喜欢妈妈……” 朱利安能感觉到那软绵绵的小小意识正在愉快地闪烁着这些念头,黏糊糊的小触手想要和之前一样黏上朱利安的脖颈,并且喜爱地摩擦着……但远在西奥多能做到之前,埃德加多就已经一把将西奥多给彻底挡住。 它坚硬的外骨骼上悬挂着一只小小的虫族。 埃德加多:“不行。” 它严肃正经地摇头。 “朱利安,不舒服。” 幼虫能理解“不舒服”是什么意思,它挂在父虫的外骨骼上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虫语,然后乖巧地不动了。 只是复眼还在眼巴巴地盯着朱利安。 朱利安:“……” 好吧。 他暂时摆脱了粘人的西奥多,探头去观察刚出生的老二。 老二非常娇/小,看起来只有拳头大。 小小的骨翼正收拢在它的身后,但没有尾巴,只有覆盖住身体的鳞片,因为其蜷/缩着睡觉的角度,朱利安看不到它有多少只足,但软趴趴的两根触须已经歪倒在边上,正随着花色虫的摆弄啪嗒来,啪嗒去。 朱利安想笑,又慢吞吞地看回来。 他看着埃德加多,又看着挂在外骨骼上的西奥多,沉默了一会,“这些外骨骼,是收不回去了吗?” 之前的埃德加多,是没有这些外骨骼的。 埃德加多:“可以。” 它没有说,它之所以没收回去的原因,是因为这些外骨骼曾经无比深入地触碰过青年。 人类虫母是抱着这些凶残的利器被拖出的巨茧,他拥抱的力道如此之紧,就好似在怀抱着什么喜爱之物。 那让虫族莫名有些眷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09章 朱利安站在高大的乔木上眺望着远方, 塔乌星上流淌不休的河流贯穿了大地,原本因为虫巢的骚动而销声匿迹的生物们又重新出现在地表, 郁郁葱葱的绿色爬满了土壤, 几乎没有裸露的土地。 埃德加多站在朱利安下面的那根树枝上。 但怎么看,那根树枝都摇摇欲坠,像是要被它踩断了。 曼斯塔虫族的拟人是不是都很重……它在的时候安静了好多……出来的时候安德鲁(老二)哭得好可怜原来幼虫也会哭成这样…… “朱利安, 在想什么?” 埃德加多没从人类虫母的身上闻到苦涩的气息, 但他在上面停留的时间还是太长了,让虫子的前足都忍不住要摩擦起来。 朱利安歪头看它, “埃德加多, 人类那边将曼斯塔虫族施为贫瘠冷酷的种族,或许有些言过其实, 但食物对虫族而言非常重要吧?” “是。” “这么多曼斯塔虫族聚集在塔乌星, 那你们的食物从哪里来?”朱利安坐在树枝上, 晃荡着小腿说道, “不要用还没到进食季这个说法来敷衍我。如果我不想变成……那你们的进食季岂不是永远都不会到来?” 人类虫母最近的袍子不再是只有白色, 花色虫们吸取了人类五彩斑斓的颜色,开始走向了彩虹色的道路。青年艰难地在多种颜色的选择里, 挑选了还能接受的几种色调, 他今天穿的就是黑色。 漆黑的布料摩擦着皮肤, 衬托得朱利安的身体越发的白。 在他的身体上, 几乎再找不到任何粗糙的痕迹。 仿佛与生俱来就是如此细腻。 埃德加多轻巧地跳上朱利安所在的树枝,但与此同时, 朱利安非常清楚地听到自己坐着的这根树枝发出悲惨的吱呀声。 朱利安:“……” 哎呀呀,看来真的很重。 埃德加多根本不知道朱利安的腹诽, 它单膝跪在朱利安的身后, 将他散乱的头发收拢到身后, 冰凉的手指时不时触碰上朱利安的背脊,有点痒痒。 不过,朱利安的后背就是悬空,它是怎么…… 朱利安忍不住别过头去看,果不其然,虫族的后背抽长出了翅膀正在挥动,正凌空跪在他的后面。 ……刚才的吱呀声,埃德加多是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吧? “因为朱利安在这里。” 朱利安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埃德加多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我在塔乌星能起什么用?”朱利安无奈,“是引起各种无谓的骚动吗?” 他在拯救了埃德加多的脑子后,逐渐学会了该怎么屏蔽那些狂热的意念,免得污染自身,但暂时还是没办法改变那些虫族们看到他时无法自控的疯狂,毕竟这个麻烦来自于朱利安自身。 “朱利安在塔乌星,能够遏制住它们的原始野性。”不知不觉间,埃德加多将朱利安的头发扎了起来,抬手一摸就是个球,“它们就能普通地将饥/渴和杀戮的欲/望压抑下去。” “压下去之后呢?它们总不可能靠空气活。” 埃德加多:“那就是王族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朱利安听出这其中的诡异,看向埃德加多,虫子认真地说道:“朱利安并不喜欢虫族,为什么要担心虫族?” 既然不喜欢,那就无需关注。 虫族的思维简单粗暴。 它的看法,也有别于曼斯塔其他的虫族。 “……担心?”朱利安犹豫了会,重新看向郁郁葱葱的密林,“也谈不上。只是,如果不是因为虫族,我也未必能脱离当初的麻烦……”虽然现在大部分的麻烦又是因为虫族而起,“能帮忙的另说,超出我能力和意愿外的事情,我也不会逞能。” “朱利安保持这个想法就好。” 虫子的声音冰冷,平静。 朱利安:“我以为你会跟它们一样,希望我变得更像虫母,或者是领袖之类的东西。”他笑了笑,微弯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让埃德加多莫名觉得心里痒痒的。 可能回去后要撕开胸膛查看一下,难道是拟人的状态出了什么问题? 埃德加多这么想。 “朱利安,就是朱利安。”埃德加多并没有期待更多,或者更少,“朱利安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就好。” 朱利安:“之前的意识跳跃吗?都说了那不是我故意的,不过你只说了无法承受的精神压力会出事,还有别的问题吗?” 他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自己还去了一次德克斯特的脑子,“不过你和德克斯特的脑子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同,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能是因为你那个时候还没有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埃德加多搭上了肩膀。 冰凉的触感如同死人一般,无论怎么温暖都无法将其变热,每一次触碰都会让人胆颤,来自于异类的存在感无比强烈。 埃德加多:“朱利安曾进入德克斯特的意识?” 朱利安将发生的事情告诉埃德加多。 这只虫族从朱利安的面前飞跃了过来,然后停留在他的身前。 它的翅膀果真非常漂亮,和之前看起来轻薄的姿态别有不同,仿佛经历了一次蜕变,翅膀尖端有着森然的骨刺,反射着渗人的寒光。 他已经逐渐能从虫族的审美去理解那些不同的部位。 如果翅膀太过轻薄漂亮,那往往会有毒性的鳞粉覆盖其上;如果是森白的骨刺,那翅膀就拥有协同作战的能力。 曼斯塔虫族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和厮杀准备,没有多余柔情的地方。 “那很危险。” 朱利安无奈地点头,“是是是,我已经知道究竟有多危险了,你不用……” “朱利安并不知道有多危险,”埃德加多冰冷地说道,嘶鸣声在属于人类的嗓音里振动,“如果德克斯特意识到朱利安处在什么情况下,就能将虫母的意识困在自己的躯壳里。” 朱利安一时间无法理解埃德加多的话。 “……就算困住了我的意识,又能怎么样?” 埃德加多:“虫母的意识被囚困在王族的身体……不,这或许也算不上囚困,这是朱利安不知道的事情。朱利安似乎不记得了,之前每一次和埃德加多交/配的细节,醒来后全部都忘记了吗?” 朱利安从来都没有和埃德加多交谈过这个问题。 毕竟每一次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沟通。 朱利安要么是在逃命的路上,要么就是无暇他顾,很多时候就像是想和虫族交流,也是不可能。 直到最近虫族才能逐渐和朱利安产生互动,而在那之前,更是做不到。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的确是记不清了,能醒过来已经超乎我的想象。” 埃德加多那张俊美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它抿住嘴,“虫母和王虫的交/配,意识的接触是必须的,朱利安在之前,已经多次进入了埃德加多的脑子。” 虫子说这话的时候非常随便,随便到了好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有多好。 朱利安愣了几秒钟,突然往后一倒,整个人都栽了下去。 倒坠的风声呼啸,在耳边犹如炸/开的乐章。 这让朱利安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 也同样看到了猛坠下来的另一个身影。 埃德加多的身影紧随其后,它跟着朱利安一起跳了下去,在半空中接住朱利安,身后的翅膀嗡嗡,抱着人类虫母缓缓落地。 不等虫子因为人类虫母冒然的反应表达什么,落地的朱利安就一把抓住埃德加多的胳膊,“难道说,只要进入虫族的意识,就相当于进行了交/配?” 青年的身体摇摇欲坠,显然无法接受这种荒谬的可能。 幸亏埃德加多没补上致命一击。 它摇了摇头。 “虫母可以随意掌控虫族的身躯,意识联结是最后交/配时,虫母喜欢做的事情,这不代表这个能力本身的意义。”但是,埃德加多的脸色严肃,“但虫母的意识孱弱,朱利安还很弱小,如果被王族们意识到这点,就能轻易将朱利安的意识困住。而因为虫母的意识在自己的躯壳里,它们想要接触朱利安的身体就非常容易。” 到时候,所有的曼斯塔虫族都不会拦住这样做的王族,因为它们会觉察到妈妈的气息——就在王族身上。 “除非朱利安的精神加强,能够及时抽离回来,不然,埃德加多不建议朱利安再次尝试。” 那将会发生朱利安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青年松了口气。 尽管这口气也没有真正地吐出去。 虫母的意志能降临在任何一只虫族身上,借由它们的感觉掌控一切。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感觉。 在面对那些低阶虫族时,他仿佛是高高在上的造物主。 他能轻易摧毁一切,也能彻底掌控它们的躯壳,正如埃德加多所说的那样……朱利安是不敢轻易再尝试。 话赶话说到这里,朱利安才想起他们两人还维持着古怪拥抱的姿势,立刻从埃德加多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似是有什么东西爬了过去。 可能是藤蔓,也可能是工兵虫族。 那窸窸窣窣的摇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吵闹,还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绿色摇晃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东西应该是在高速运动。 那感觉起来,像是虫族。 一只大脑壳猛地从中钻了出来,然后是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它们的复眼如同人脑大小,体形更是硕大无比。 冰冷的背甲,暗红的色调,还有它们行动时咔嚓咔嚓的尾巴勾起,都让朱利安找到熟悉的感觉。 “大红,大粉?” 朱利安喃喃,看着那些靠近的虫族有些吃惊。 “是它们。” 埃德加多肯定了朱利安的判断。 大红它们原本就是属于埃德加多的工兵虫族,只是后来虫母回归后,虫族的秩序进行一番新的整顿变化,所有的低阶虫族不再是归属于谁,全部都听从于虫母。 朱利安能认出来,还是靠着大红。 虫族的身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伤痕,有的会愈合,有的不会愈合。在大红身上就有不少无法愈合的伤痕,其中更多是和朱利安有关。 他认出来熟悉的痕迹,继而认出了虫族。 朱利安有些惊喜,下意识想要走过去,却被埃德加多一把抓住了胳膊。 “不能靠近。” 埃德加多的声音尤为低沉,“朱利安,看它们的眼睛。” 猩红的复眼。 朱利安蹙眉,之前他和大脑壳它们接触时,它们经常都是红着复眼,他早就习以为常。可是曼斯塔红眼的状态是在敌对的前提下才会有的,当初在玛莎矿星上猎杀食物时会有这样猩红的颜色很正常,可在面对朱利安,仍然保持这种敌对、或者兴奋的姿态,就绝对不对劲。 埃德加多抓着朱利安的手腕很用力,“朱利安为什么不希望劣种们死去?” 它喃喃。 如果不是人类虫母仁慈,那些劣种,早就在祂的意志下自相残杀,再不会出现在虫巢的任何一处。 “劣种?”朱利安蓦然看向大红。 低阶虫族没有冒进。 有王族在场,它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摩擦声,嘶鸣声,嗡嗡,翅膀振动的声音。 杀意。狂热。偏执。 红色的复眼凝视着朱利安。 一次次,一次又一次。 它们追随着人类虫母的气息。 劣种就是这样不可控。 绝大部分的劣种都出自于埃德加多的附属虫族。 因为它们的领袖本就是同类。 埃德加多朝着大红伸出手,无数的触须从人类的躯壳如潮水喷涌而出,疯狂地涌向大脑壳。 即便埃德加多没有显露出杀意,但也足以看得出来它的残忍。 在千钧一发之际,朱利安朝着触须们扑了过去,那些杀气腾腾的触须在还没触碰到朱利安之前,就已经自己先行软化了下来。 朱利安抓住那些软不拉几的触须,“你在做什么?” “杀了它们。” 埃德加多平静地说道。 “你杀它们干嘛?”朱利安的声音尖锐起来,“它们不是你的附属虫族吗?” “曾经是,但现在没有什么附属不附属,它们皆听从于虫母。”高大的男人转头看着朱利安,翅膀撕开了上半身的衣服,裸露出大片的胸膛,紧致的腰身蔓延出无数的触须,那是一副美丽又丑陋的画面,“它们失去控制,就该杀。” 朱利安:“虫族不是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虫卵吗?按照你们这么杀下去,岂不是等死?”他抱着那些触须不放,不肯让埃德加多将大脑壳杀了。 只死不生,是没有未来的。 如果现在出现在埃德加多面前的不是大红大粉它们,而是其他的曼斯塔虫族,朱利安的反应速度未必会这么快,可正因为是大红大粉,所以朱利安才不愿意看到埃德加多这么残酷地将它们杀死。 “劣种不劣种,就那么重要吗?你当初不也是不完整的虫族?” 朱利安的声音急促,听不出来颤抖还是抽气。 埃德加多:“所以,如果埃德加多失控,朱利安就杀了我。”高大的虫族站在朱利安的面前,嘶嘶地说道,“不能保护朱利安的存在,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朱利安:“……” 啊啊啊这是什么反社会的说法! 朱利安将触须扯回来,不动,他又用力扯了扯,那些触须才不情不愿地从大脑壳的身前抽回来,只剩下几根软趴趴地留在朱利安的手心。 对上朱利安的视线,埃德加多淡定地说道:“给朱利安吃。” 人类虫母猛地甩开,吃什么吃,他可一点都不想再来一回,“不要动不动就说杀不杀的话,大红它们不是没有乱来吗?” 的确,朱利安和曼斯塔相处了这么久,也能从它们的肢体语言里感觉到它们的情绪。现在这些高大的虫族们复眼猩红,尖锐倒钩的尾巴一直乱晃,那些足时不时摩擦着彼此,发出刺耳的声音。 它们没有靠近,却也没有远去。 它们看起来非常焦躁,但焦躁之下,又隐藏着畏惧。 “那是因为埃德加多在这里。”王族冰冷地注视着那些低阶虫族,浑身凝聚着可以称之为暴戾的气势,“如果朱利安一个人,就会被这些低阶虫族所掠夺。” 整个虫巢都在为人类虫母焦躁不安,无法控制。 朱利安的脸色苍白,看着那些嘶鸣着的低阶虫族。 “除了顺应繁育季的需求外,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掩盖我身上的信息素?”朱利安焦躁地捋过自己的头发,纤长的手指插/入漆黑的头发,将原本被埃德加多扎起的球球给散开,他压根没有去管那些凌乱的卷发,只是暴躁地又搓了搓自己的发根,“繁育季是永远无法终止的,除非我愿意一次次怀上那些该死的虫卵,不要再用这种愚蠢的答案来敷衍我了。” 人类虫母看向身侧的王族,“……还是说,由始至终,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 玛莎矿星,艾尔索营地。 经过几次爆/炸,艾尔索营地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岩壁被轰炸成碎石,所有的痕迹都被彻底地掩盖起来。 军队大批开进这里时,或许得到了阻拦,但在高层的意志下,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国家机器的动作。 除了军人外,大批量的科学家,或者各行各业的佼佼者都被输送到了艾尔索营地。 为了解开艾尔索营地长久以来的传说。 当同样处在玛莎矿星上,却是另外半边星球的朱迪他们知道这件事后,都忍不住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朱迪非常纳闷,“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入驻,这么危险的东西,难道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 地缝里的东西,是举世罕见的恐怖。 朱迪无法想象那个如同地缝的艾尔索营地会被无数人研究的模样……难道是想再造出一批精神病人吗? 这段时间,智囊团的人已经有两个不得不去接受心理治疗,还有一个在半疯的边缘,只有他们几个可能是因为经历过塔乌星的事情,以至于神经得到了磨炼,现在还能保持着理智。 但也不多。 路易斯的情绪显而易见比之前更加狂躁。 他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气喘吁吁,好像是刚从体能训练室里刚出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赞同你的看法,但你们也知道,任何团体都不是铁板一块。不管第一军团和第七军团是什么念头,但他们终究是兵,是将,却不是最终掌管权力的那一小部分人。” 试想,如果存在穿梭时空的技术,谁不想掌握在自己手中呢? 再理智的上位者,都未必能够压下这样的野心。 约翰教授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该庆幸的是,德克斯特刚走,而调动是在半个月前就开始了,我们这些人暂时不用加入那个行动。” 阿方索:“那也只是暂时。等莫尔顿他们能离开,说不定就轮到我们了。” “年轻人,没必要那么乐观,他们能不能活着出来,那还不好说。”约翰教授冷静地说道,“至于艾尔索那边,只能祈祷那些蠢货不要闹出什么大动静,不然,我们就在这颗星球上,可未必能够逃脱。” 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真的闹出来什么大事,可没谁真的能活下去。 “穿越时空这种技术,真有可能出现吗?”路易斯抓着头发看着两个研究员,“就算真的能做到,难道就能改变过去?” “我们是没办法改变过去的。”朱迪平静地说道,尽管这不是她的课题,“就算真的穿越到了过去改变了什么,这些改变只会衍生出新的世界,新的平行线,我们永远没有办法真正对本世界的过去做出什么变动。” 过去的已经是过去,就算真的改变,也只会制造出无数个平行世界。 约翰教授冰冷地说道:“但,如果想着眼于现在,去窥探未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立足于未来,回眸“现在”。 他们站在此时此刻,他们才是“过去”。 这蕴含了多大的机遇? 无法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10章 朱利安不喜欢杀戮。不喜欢血色。不喜欢虫族。不喜欢冷冰冰的温度。不喜欢身为人类虫母的命运。 朱利安喜欢的很少。 他总是喜欢离开虫巢, 去到塔乌星的地表。 虫巢“活”了,他不喜欢那种“活性”, 不喜欢蔓延开来的狂热。 它也同样不喜欢。 它总是跟在朱利安的身后。 走着, 走着。 有时朱利安就会躺下来,然后朱利安做梦。 虫族不会做梦。 它好奇朱利安的梦,梦里会有埃德加多吗? 埃德加多不知道。 它牢牢地守在朱利安的身边, 将所有的危险都杜绝在外。 那些窥探, 觊觎,狂热…… 全部, 全部都被埃德加多撕碎。 人类虫母的身体蠢蠢欲动, 为繁育季做足了准备。 但聪明的青年已经猜到了曼斯塔虫族冰冷残酷的假象,它们的确不会欺瞒虫母, 但是说一半留一半, 算是欺骗吗? 埃德加多歪着脑袋。 嘻, 埃德加多也不清楚。 但此时此刻, 人类虫母躺在它的怀里, 躺在由无数羽翼翅膀交织、构造的巢穴里,他睡得非常沉, 沉到有其他王族靠近也不知道。 他的能力正在增长, 伴随着能力的增强, 属于虫母的能力也将逐渐回归, 不管人类虫母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不可避免地会陷入各种诡异的变化里。 直到那片永无止境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直到他再不抵抗来自星空之外的召唤。 沙沙—— 嘶嘶嘶……嘶嘶嘶…… 风中, 传来了浓重的草腥味。 伊莱克特拉的身影出现在密林外。 “德克斯特要回来了, 其他的王族也要回来了。” 是那些外出和人类接触的虫族。 埃德加多:“人类不会放弃。” 它们掐灭了无数窥探, 但每一次短暂的接触结束后,他们总是会不甘心地再来。 有时,虫族会觉得人类这个种族非常奇怪。 他们仿佛拥有着无止境的好奇心,丝毫不会被恐惧打垮。 如同朱利安的坚韧。 伊莱克特拉在过去几十年里见识过无数人,但像朱利安这样这样顽强的人类还是少数。 如果是任何人成为朱利安,怕是都不能比他坚持得更久。 但没有可能,伊莱克特拉也不容许任何人类取代朱利安的位置,它的触足在身后摇曳,如同鬼魅,“你霸占虫母的时间够长了。” “朱利安不信任你们。” 觊觎虫母的王族有很多,并非亵渎,而是本能。 “朱利安不喜欢你们。” 埃德加多露出残酷冰冷的杀气,俊美的脸庞几乎要开裂,露出冰凉的骨刺,“伊莱克特拉,滚开。” 伊莱克特拉的脸色难看,“如果不是虫母心软,你不会活到现在。” 不过是,劣种之一。 埃德加多朝着伊莱克特拉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这话,轮不到你来说。” 情绪,气息,温度…… 这些微妙的存在,是虫母带来,虫母赋予的。 说不出好,或者不好,但它们能够思考的东西更多了。 愚昧的物种被擦亮了眼睛,仿佛所有蒙尘的物体都被逐一擦拭得光亮,不再迟钝。 “虫母终究会意识到,他无法抵抗繁育季,不管是其他虫族,还是你也好……埃德加多,谁也无法阻止。”伊莱克特拉地冷冰冰地注视着对面的高大男人,“就算虫母再信任你,可你难道能一直忍下去?” 埃德加多看起来不为所动。 可它并非真的毫无所感。 虫族怎么可能会不渴求来自于虫母的诱/惑? 更何况时时刻刻跟随左右? 埃德加多所承受的,只会远比它们更多,还要更多。 埃德加多一旦失控,摧毁的,将是虫母对虫族的全部信任。 还不如让虫母清楚地意识到局面。 阿西博尔德悄然地出现在它们身后,一根触须毫不犹豫地贯穿了它的小/腹,与此同时有无数条藤蔓般的触须顺着埃德加多的大/腿蔓延而下,在它的身侧腾空。 它已经逐渐显露出了虫族的外表。 半人半虫的埃德加多看向阿西博尔德,铺陈下来的陷阱逮住了猎物。 阿西博尔德吐了口血,硬生生将埃德加多贯穿了自己肚子的触须拔了出来,那上面沾满了诡异的液/体,触须的尖端炸/开如同刺球,哪怕在即将拔/出/来的那一刻,都在疯狂地扎刺阿西博尔德的血肉。 “埃德加多,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阿西博尔德沉着脸,它摸着自己的头发,心有余悸,“虫母终是需要接受这样的宿命,你身为王虫,却不肯顺应妈妈的召唤,在这个时候还带着虫母四处晃悠?” 虫族的眼中,朱利安就是虫母,虫母就是朱利安。 这两者是可以合在一起,同样,他们的需求,也必然是相同的。 但埃德加多不这么想。 朱利安教会了他不去这么想。 人类很奇怪。 它想。 朱利安说,即使身体发出了这样的请求,但他的意志是不同意的,因为朱利安说他不同意,所以身体的本能所散发出来的信息素,同样不代表他的意志。 朱利安不愿意,不能强迫朱利安。 不管是它,还是其他虫族。 埃德加多守着沉睡的人类虫母,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取决于朱利安的意志。” 康迪斯,或者其它的虫族发出了气恼的声音,那些嗡鸣听起来非常恼人,让埃德加多的杀性更重。 “虫母想要交/配。” “但朱利安不愿意。” 这仿佛是极致的拉扯。 伊莱克特拉似乎想到了什么,它一直阴沉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几乎脱口而出,“埃德加多,你难道,不,这不可能,不对,这怎么……”它的声音听起来近乎语无伦次,阴柔的嗓音里满是怀疑。 埃德加多:“你想说什么?” 如果不是看得出来伊莱克特拉并没有动手的打算,而人类虫母又在睡觉,不然埃德加多早就动手了。 什么,那它刚才还打了阿西博尔德? 不,那压根算不了什么,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动手。 伊莱克特拉在意识里戳了戳埃德加多,[你爱上了妈妈?] [爱上?] 埃德加多并不理解这个词汇代表着什么,它只是将翅膀收拢得更用力,仿佛是要将所有的阻碍都隔绝在外。 [我永远遵从于朱利安的意志。] “如果你真的遵从他的意志,你就应该……”伊莱克特拉觉得自己特别像是人类中那种苦口婆心劝说的类型,但它这句话,却没有说完的时候。 因为,它突然想到。 在埃德加多的嘴里,虫母是朱利安,但朱利安,未必是虫母。 它眼中的朱利安…… 是什么样的? 它遵从的,又是谁的意志? … [……遵从……意志……] 滋滋——滋滋——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但更多是被隔绝在外的诡异声响,令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一个真实的,清晰无比的梦境。 朱利安梦到自己的过去。 他还生活在雅斯顿主星的老宅里。 朱利安一直都对贾森领养他这件事毫无怀疑。 因为他并没有三岁之前的记忆。 好似是有一天,他在老宅二楼尽头的房间突然睁开眼,耳边传来了管家冰冷的声音,“少爷,你醒了。” 他想不起来三岁之前的记忆。 贾森和管家会告诉他,那是因为他发高烧好几天,所以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而他们,是朱利安·休的家人。 ——家人。 小小的朱利安非常喜欢这个词。 是家人,所以冷待是可以忍受的;是家人,所以监视是可以忽略的;是家人,所以抽血和体检是必须的;是家人,所以必须忍受这种恐怖…… 他站在老宅里的走廊上,趴着窗户,看着后院的花园。 贾森和管家从来都不让小朱利安去后院的花园,他们说那里非常危险,说那里都是可怕的怪物,说朱利安不能离开二楼的走廊,但是…… 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朱利安摇摇晃晃地爬上窗户,小小的身子骑在上面,看到了遥远花园的一角。 小小的他注视着那漂亮的园林,大大的蓝眼睛里满是惊叹,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去触碰,然后…… 小小朱利安摔了下去。 二楼的高度,书本上说,大概是……摔不死人,他应该会立刻砸进草坪里。 但不是二楼,不只是二楼,他身处于老宅的最上层,所谓的二楼不过是幌子,所有的出入口早就被封锁,压根无法进出。 风声,啜泣声,惊恐的味道,眼泪…… 他在哭。 当然他会哭。 一个四五岁的奶孩子。 然后—— 漂亮的翅膀,干净的线条,散落的鳞粉如此璀璨,冰冷的外骨骼,纤细的触须,它们如同故事书的小精灵,从园林,从老宅的深处,从藏在地底的实验室突破收容,疯狂地涌向那个从高楼坠/落的孩子。 成千上万,前仆后继。 它们以一种疯狂暴戾的姿态撕毁所有的阻碍,却在接触到他时变得无比的柔/软,它们用自己的身躯,用自己的翅膀,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成为他的缓冲物。 当老宅里的贾森和管家仆人们冲出来时,刚好看到小小的朱利安摇摇晃晃地从诸多虫子里站起身来—— 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虫子,诡异的怪物,娇/小可爱的人类,幼童,拯救…… 听起来,的确是如同童话故事里才会存在的情节,却切实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啊啊啊啊啊——” 有不知内情的仆人发出惨叫声。 虫子们密密麻麻地蜂拥而来,还在过来,持续不断地过来,它们几乎笼罩了小半个天空,层层叠叠地将幼童给包围住。嗡鸣声还在继续,可怖的嘶嘶声在老宅里回荡,所有的虫子都在因为幼童的恐惧而暴怒,以至于开始袭击人类。 那是贾森第一次见识到朱利安的力量。 小孩在虫子的包围中睡去,醒来已经是几天后,而那几天整个老宅都几乎被破坏彻底,贾森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强行把这件事给压下来。 而朱利安在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可贾森却不断回想起当年玛丽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亵渎的种子种下,就会有开花结果的时候。 他能决定种子,却无法控制果子。 他开始连续不断地梦到玛丽。 他梦到玛丽在他梦里对他笑,他梦到那个玛丽的尸体,他梦到了最初的诞生……梦,让他急剧消瘦,在深夜频繁惨叫着醒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止住这梦魇。 他梦到虫子从他的肚/脐眼钻出来,他梦到怪物将他吞噬,他梦到小小的孩童悬挂在他的屋顶上,冲着他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肚子却硕大无比,正在不断地产下虫卵……亵渎,亵渎…… 他在噩梦里,品尝到了恐惧。 玛丽——玛丽—— … 朱利安惊醒,眼睛酸痛,捂着额头。 他怎么会梦到贾森? 那些记忆,看起来似乎是朱利安年幼时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但无论他现在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这些内容……如果是普通的记忆在梦里重现,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贾森在想什么? 他养父在梦里将那些想法,那些噩梦,还有和玛丽妈妈的对话都完整地重现出来,不管怎么看都非常奇怪…… 那仿佛不只是记忆,不只是梦…… 贾森梦里的玛丽,是如此清晰。 他捂着眼,感觉到隐隐刺痛。 就在此时,朱利安携带着的通讯器开始哔哔哔地响起来,这种刺耳的声音令他躺着的翅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被这声音惊扰。 朱利安手忙脚乱地在怀里乱摸,好不容易找到通讯器打开,“朱迪?” 翅膀缓缓地展开,些许光线从翅膀的间隙里透了进来,他闻到了淡淡的草腥味,不算浓,但也在近处。 有虫族受伤了? 朱利安不自觉蹙眉,难道是埃德加多又和其它虫族打起来了? 朱迪的声音从通讯器的另一端传过来,语气非常严肃,“朱利安,莫尔顿他们出来了。” 他们还活着! 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 如果不是朱迪的语气这么紧张。 朱利安下意识薅住翅膀的边边,“怎么了?” “他们从里面带出了一个非常诡谲的东西,天啊,如果不是你在塔乌星,我真想让你过来一趟。”她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惊恐,“他们带出来一座石像,或者类似的东西。” 那是一座近乎完美的存在。 它的诞生历史怕是要追溯到不知多少万万年前,但最令人恐惧的并非它的完美,而是因为它的不完美。 它不是完整,而为残缺。 那半张残缺的脸…… 该死,朱迪的声音绷紧,“总之,你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11章 那的确是一座非常完美的雕像。 不知是石头还是其他材质塑造出来的神像柔美细腻, 那姿态如同将要起舞,不管是身上的衣袍还是佩饰, 都精美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倘若只看它的左半张脸, 会惊为天人,仿若看到世间罕见之美人,但它的右半张脸, 却是怪异与扭曲的代名词。 丑陋诡谲的纹路爬满了那半边, 浮现的暗纹令人见之作呕,与左边的美丽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朱利安仔仔细细看了三遍, 老实地对身后的埃德加多说道:“我没看出来什么, 这雕像看起来挺好看的。” 虽然左右半脸的对比确是有点恐怖,但看久了还挺好看的。 埃德加多:“看起来和朱利安有点像。” 朱利安笑着摇头, “怎么可能和我相似?朱迪说这都上万年的历史, 具体时间还在追溯, 怎么可能和我有关系?” 不过, 是在地缝挖掘出来的话…… 他记得, 他曾经在地缝里感觉到古怪和压抑的东西,不知莫尔顿遇到了吗? 就在他们说话时, 朱迪的通讯又打进来, 语气急促地说道:“朱利安, 莫尔顿晕过去了。不只是他, 所有进入地缝的人全都陷入昏迷,无法清醒。” 朱利安皱眉:“昏迷的原因呢?” “医生说身体检查没问题。”朱迪的脸色不好看, 看起来像是凹了三天三夜,眼圈都是黑的, 眉间紧紧的皱痕看得人担忧。 朱利安忍不住说道, “你是不是连着好几天没休息好了?” 朱迪看起来有点惊讶, 摇头说道:“没有,莫尔顿出来好几天了,我们的事情也少了很多,休息的时间也多了不少。” 朱利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们就着地缝和雕像的事情进行了商讨,聊到朱利安手头的能源块快要失去能源才停了下来。等挂断了通讯后,朱利安的笑容淡了下去。 朱利安有点犹豫地在巢穴走来走去,埃德加多也跟在他的后面走来走去,一人一虫走了好一会,朱利安才说道:“朱迪说,很多人在看到那个雕像后,都产生了不适的感觉,而曾经见过我的人,都觉得那雕像上的脸很像是……” ——很像是他,就如同刚才埃德加多所说的那样。 朱利安忍不住把那尊雕像又反复看了几遍,丝毫没有怪异的感觉,他瞅着这雕像,都只觉得是一座非常漂亮的雕像。 “埃德加多,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埃德加多在朱利安的背后摇了摇头,“不会。” 朱利安喃喃:“朱迪的模样看起来可不怎么好……”她看着形容枯槁,可自己却毫无感觉,甚至认为自己休息得很好。朱迪是很冷静的性格,会接连几次惊慌失措地联系他,这本也不正常。 莫尔顿昏倒,小队晕厥,再加上地缝的诡异,他们的确会心生忧虑。 但惶恐地朝他求助? 这不是朱迪的脾气,也不是布莱克将军的风格。 或许,有问题的未必是雕像,而是朱迪他们? “喜欢……喜欢……喜欢……” 断断续续的意识,柔弱的触须挥动,伴随着轻盈的翅膀嗡鸣声,西奥多带着安德鲁从巢穴外飞了进来,好多只瘦小的虫族紧张地跟着它们两个。 在工具虫族的眼中,西奥多和安德鲁是非常脆弱的幼虫,需要时时刻刻盯着。 西奥多飞的速度更快,在看到朱利安时,就立刻抛弃了自己的手足,快速地爬上了朱利安的肩膀,它软趴趴的触须垂落了下来,高高兴兴地黏糊在朱利安的身上。安德鲁的速度慢吞吞,它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幼虫,通体的鳞片都是银白色,背后的骨翼干净利索,在朱利安另一只肩膀落下来,非常小心翼翼地收拢了骨翼,似乎是害怕伤害到人类虫母。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弱小,短促的意识从安德鲁的身上不断辐射过来,让朱利安的情绪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他任由着两只幼虫落在自己的身上黏糊糊地挨蹭着自己,好奇地说道:“它们吃什么?”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自己的胸/前。 朱利安是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 那种变化无声无息,却已然改变了他的身体构造。 搁在从前,打死朱利安都不相信男人能产/乳……除去那些假性症状外,他居然变成了一个只要被给予足够刺激就会流汁液的人……他已经回不到从前。 埃德加多的眼神跟着一起落到朱利安的身前,但它的视线纯洁正直,并没有任何淫/邪奇诡,“饲养的虫族会调配好食物。朱利安,不用溺爱它们,它们的力量虽然还不足,但简单的狩猎已经能做到了。” “狩猎?”朱利安吃惊,它们两只幼虫的体积看起来就那么一点大,居然已经能够开始自己狩猎了? 埃德加多看着安德鲁身后的骨翼,“前两天刚试过。” 朱利安:“……” 他再一次感到自己大概是育儿中最不上心的人。 可西奥多和安德鲁并不在意,它们心满意足地趴在妈妈的肩膀上呼噜噜地发出各种黏糊的小声音。朱利安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审美出了问题,居然会觉得这两坨小怪物很可爱……瞧瞧它们身上各种凶残的部位,到底是哪里可爱了? 他一边自我说服,一边忍不住去摸安德鲁的骨翼,小虫抖了抖身子,换了个姿势落在朱利安的胳膊上,轻盈地将身后的翅膀露出来。 朱利安盯着安德鲁的翅膀陷入沉思,如果只有骨头,那它是怎么飞起来的? … 朱利安自从意识到幼虫的成长后,还是稍微花了点时间和这两只已经破壳了的小虫子交流,它们已经能非常清楚地理解他说话的意思,还能说一些简短的词汇,大部分时候,它们的意识都充满了软绵绵的妈妈和凶残的食物,最喜欢黏在朱利安的肩膀上,但往往在冒然对他的颈子出手时,就会被埃德加多无情地挥下去。 朱利安一度怀疑,埃德加多是不是嫉妒? 但虫族会嫉妒吗? 他拨弄着西奥多的尾巴,看着西奥多和安德鲁撕咬在一起,它们借由着玩耍的方式在确定着彼此的地位和力量。 埃德加多事先说过这个习惯,所以朱利安并没有放在心上。 两只看起来没多大的幼虫在互相扯掰着对方的翅膀和触须,如果是成年的形态看起来可能非常凶残,但身为幼虫的它们无论怎么动作,都显得非常滑稽可爱。 它们抱着对方在朱利安的大床上翻跟头,彼此的翅膀和利爪都给这可怜的床单留下了无法缝合的裂口。安德鲁被西奥多狠狠地甩出去,小身子陷进床头,仿佛整只小虫都镶嵌了进去。 朱利安拼命忍住了爆笑的冲动,让花色虫-梅花从床头把安德鲁取下来。但西奥多似乎觉得安德鲁那个姿势非常有趣,在床尾一个助跑,把自己也狠狠地砸了过去,最终两只小虫子晕头转向地一起滑落下来,砸在了枕头底下。 哔哔——哔哔哔—— 被朱利安随手放置在床头的通讯器被它们这么一通玩弄,被弄得开启了,它自动联通上了通讯器唯一一个联系人。 “朱利安?” 通讯器的对面传来朱迪倦怠的声音,“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条正在疯狂甩动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是鞭子或者是……尾巴?紧接着,一只小虫探头探脑地从通讯器的显示画面露了出来,它的四只复眼是金黄色,七八只足一起扒拉在通讯器上,稚嫩的腹甲摩擦了几下,隐约有如同触须的东西若隐若现。 朱迪的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天啊,这是一只幼虫! 她立刻想到了朱利安曾经生下来的虫卵,这难道就是…… “抱歉,朱迪,”朱利安的声音由远及近,那只小虫子被抱走,然后青年的脸露了出来,“刚才它们玩得太上头,不小心碰开了仪器。” 随着朱利安的注意力转移到通讯器上,两只幼虫都敏锐地觉察到了虫母注意力的偏移,一虫一边地落在朱利安的肩膀上,歪着脑袋注视着对面的陌生动物。 [食物?] [不是食物。] [妈妈不看我们,呜……] [妈妈喜欢,不能吃。] [哦……] 两只幼虫快速简短地交流完,又软不拉几地趴在朱利安的肩膀上一动不动了,看得通讯器对面的朱迪眼睛都在放光。 朱利安迟疑地说道:“朱迪,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难看,最近很忙?” 朱迪有点奇怪地看着朱利安,笑着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之前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觉得没什么差别呀?就是莫尔顿一直没醒,我有点担心。不过朱利安,你不用担心,布朗尼副将说已经请来了更好的医生,我相信他们肯定不会出事的。” 朱迪看起来信心满满,这本该是一件好事…… 如果不是她的脸色青白交加,脸颊都消瘦了下去,眼底布满血丝的话。 “朱迪,你有约翰教授的联络号吧,能给我吗?” “好啊。” 挂断了通讯后,朱利安立刻拨通了约翰教授的通讯。 较为漫长的等待后,约翰教授的脸出现了。 只是他看起来比朱迪更加可怕,脖颈处的青筋暴起,眼球也显得非常可怕,像是要突出掉下来,他的脸色惨白得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却冲着朱利安笑了起来,“真是稀客,朱利安冕下,你怎么会联系我?” 约翰教授和朱利安根本没有私下交情。 朱利安:“约翰教授,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约翰教授带笑的脸色变了下,一会变得迷茫一会变得严肃,有那么一瞬间,朱利安都差点以为在他的身体内有两种奇怪的意识在争夺他的身体,过了好一会,约翰教授才长长叹了口气,露出有些诡异的微笑,“……多亏了冕下,我之前有几次隐约觉察到了不对,但不管怎么检查,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现在看来,问题其实是出现在我们自己身上。” 问题…… 朱利安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约翰教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约翰教授正在取着镜子来检查自己,时不时发出诸如“哇,我的脸色原来这么难看?”“我不喜欢这么惨白,看起来像是个死人”“完了,感觉像是老了十岁,我的生命药剂可还没有……”的语句,他停下动作看着朱利安,无奈地说道:“问题就在于,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是在回忆。 “莫尔顿他们是在十天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他们不仅带回了地缝的情报,和玛莎矿星教派的内情也都被一一探知。我记得,那时候布朗尼副将都很高兴,说是要把消息报给布莱克将军。然后,朱迪和阿方索那几个人,开始研究莫尔顿带回来的东西,不过因为德克斯特离开与莫尔顿小队的回来,研究并不需要加紧,所以,这几天都一直是如常地进行……” 从约翰教授的讲述里,的确看不出来任何奇怪的地方。 朱利安突然说道:“约翰教授,莫尔顿带回来的东西,你会觉得它奇怪吗?” “哪种奇怪?人和鬼面的结合吗?”约翰教授笑了起来,“这种奇怪的图案或者雕像在从前是非常正常的。古人并不知道自然规律,也不知道世代发展起来的科学,会将一些正常的事情当做鬼魅,并表现在他们的祭祀和雕像上。” 听约翰教授说话时,就如同在听老师讲课一样。 约翰教授大抵是带学生习惯了,每一次讲解的态度都很温和,还会尽可能地详细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朱利安:“莫尔顿他们醒来了吗?” “虽然陷入了不明原因的昏迷,但他们看起来体征很正常。医疗舱从来都没有发出警告,”约翰教授说的话,大部分和朱迪都能吻合。 朱利安蹙眉,难道真的是他太敏/感了? “我能,约翰教授,我能看看被带回来的雕像吗?” “当然可以。” 约翰教授似乎是在自己的房间内,但他也有权利打开面向实验室的通道。他戴着光脑,一边和朱利安闲聊,一边验证打开了通道。 通道打开后,约翰教授原本要走进去,但他在看清楚通道内的情况后,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满脸震惊。 本该空无一人的通道上却塞满了人。 他们摇摇晃晃,他们步伐缓慢。 仿佛拖拉一般的脚步声。 听着诡异非常。 约翰教授的眼前似乎闪过几道古怪的暗影,疼得他后退了一步。 这急促的动作,似乎引来了他们的注意。 他们齐刷刷地扭头,看着站在门口的约翰教授。 动作整齐,角度一致。 毛骨悚然的感觉令约翰教授立刻往后有退了一步,然后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敲击了好几下,旋即通道的大门猛地被关上。 嘎吱—— 嘎吱嘎吱—— 好似抓挠的声音,似有似无,像是错觉,却让约翰教授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约翰教授。” “约翰教授……”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来,约翰教授下意识将手腕上的光脑盖住,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朱迪。 朱迪双目通红,脸颊消瘦,红色的头发似乎变得暗沉,但说话的语气还是非常轻快,“教授,今天是想和我们一起去研究雕像吗?” “完美的雕像,就算是约翰教授,会感兴趣也是正常的吧?” “是啊,我都恨不得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 朱迪和其他人的话语,让约翰教授的瞳孔悄无声息地扩大,他心跳的速度在一点点加快,从面上却看不出半点痕迹,“本来是打算去看看的,但你们也知道,布朗尼副将急着要之前的数据,只能等我整理完再去了。” 朱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了,数据才是最重要的。” 约翰教授往边上挪了挪,让开给这些研究员进去。 尽管他的心伴随着他们的动作提了起来,可他仍旧什么都没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鱼贯而入。 借着他们进去的动作,约翰教授隐晦地扫过门内的通道。 没有人,就好像刚才的画面是他的幻觉。 约翰教授笑着和他们道别,然后快步离开这条走廊,走到尽头时他下意识转身,就看到朱迪站在门口,正微笑地看着他。 不过一个普通的微笑,却让约翰教授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他立刻加快脚步,将朱迪的微笑甩在身后。 “约翰教授,约翰教授……” 朱利安的呼唤很及时,约翰教授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冕下,你刚才看到了吗?” “看到了。”朱利安的语气很凝重,“你们……之前一点都没发现吗?” 约翰教授苦笑,“如果不是冕下和我通话,我甚至没发现我身体的诡异。”他的年纪大了,走路的速度快一点都会喘。 一般脸色这么难看,他肯定是要大病一场,结果在被朱利安点破之前,他压根没发现问题。 朱利安:“教授现在不回去吗?” 看到刚才的画面,哪怕他远在塔乌星都吓出了一身汗,结果约翰教授这老胳膊老腿还想往外跑。 约翰教授摇头,“既然出来了,那索性把事情都弄个明白。” 朱利安没想到他去找的人是路易斯,路易斯是退下来的军人,又曾经做过多年的船长,对技术上的事情很精通。尽管对约翰找他查监控的事情感到诧异,但还是答应了约翰教授。 片刻后,约翰教授清楚地看着一天前的记录。 他和朱迪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实验室,一齐看向那尊被摆放在实验室的雕像。 “真美啊……” “是啊,很美丽。” “多么美丽的雕像。” “哈哈谁不想多看几眼呢?” “好美……”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响起来。 约翰教授如坠冰窟。 他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参与研究的记忆。 路易斯站在约翰教授的身后,笑嘻嘻地说道:“好美,是吧,约翰教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12章 “虫母要离开塔乌星?” 刚回到母星的德克斯特眼神犀利, 冰冷地注视着和它说这话的伊莱克特拉,“为什么妈妈想离开母星?” 伊莱克特拉:“虫母的朋友出事了。” 德克斯特:“……” 这只虫族脸上浮现出一种在人类眼中可以称之为郁闷的情绪。 他刚刚从那里回来。 朱利安不知道德克斯特的郁闷, 他还在思考着如何离开塔乌星的问题。当初他是怎么出现在塔乌星的, 就连朱利安自己也不知道。 但要离开塔乌星,对朱利安最好的办法还是乘坐飞船。 除非他愿意被王族吞下去。 王族的肉/体是可以承载生物的。 就是不能保证理智。 朱利安果断否决了这个主意。 埃德加多的触须垂落下来,卷住了朱利安的手腕, “朱利安一定要去?” 朱利安的头都痛了起来, “基地肯定出问题了,约翰教授自从那天都没有回我的讯息。朱迪说他过度疲倦晕倒过去, 到现在还没苏醒。但朱迪……她现在说的话, 我也不知道能相信几成。”尽管从事物的表面来看,不管是莫尔顿还是朱迪都好像没什么事, 但这种看似一切正常, 其实哪哪都有问题的日常, 才是细思极恐。 康迪斯主动提出去抢劫人类的舰队, 这简单粗暴的主意立刻被朱利安拒绝了。 “为何要去抢掠?”埃德加多的触须黏糊糊地摩擦着细腻的皮肤, “虫族有宇宙飞船。” ? 朱利安看向埃德加多,它们什么时候有宇宙飞船? 埃德加多:“德克斯特回来了。” 朱利安的蓝眼睛微亮, 一下子明白过来。 德克斯特和人类的交易里, 怕是包括这个。 他开始思考要如何和德克斯特借船。 康迪斯气馁地说道:“如果是以前拥有母舰的时候就好了, 妈妈完全可以乘坐我们自己的母舰离开塔乌星。” 眼前这几只王族丝毫没有因为虫母想要离开而抗拒, 这让原本有些担心的朱利安忍不住问道:“我还以为你们会不愿意。” 埃德加多的声音冰冷,语气却很温柔, “虫母即虫群,朱利安在哪里, 虫族就在哪里, 是不是塔乌星又有什么要紧?” 康迪斯:“妈妈在塔乌星留着的时间够长了, 就算暂时离开,也不用担心别的问题。”它眼神赤诚地看着朱利安,仿佛那就是它的神明,“虫族都会等待您的归来。” 朱利安:“……” 他僵硬地避开了康迪斯的视线。 尽管朱利安现在并没有一定要回来或者一定不回来的想法,但被人,不是,被虫族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 被期待,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虫母冕下,德克斯特在外面。] 近来,朱利安和虫族的意识接触更密切了。 哨兵虫族更乐意用这样的方式与妈妈说话,在吓了朱利安几次后,他已经逐渐习惯了。 在得到了虫母想见德克斯特的意念后,德克斯特和伊莱克特拉才一起进了巢穴,哨兵虫族的复眼冰凉地注视着它们的背影消失在巢穴后,庞大的身躯略微动弹,又开始巡逻周围。 巡逻兵在半空滑过,它们的翅膀锐利无比,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它们注视着周遭的一切,将任何不安分都泯灭在摇篮里。 德克斯特虔诚地跪倒在朱利安的面前,那谦卑的态度几乎要去亲吻朱利安的脚趾,唬得他连连倒退,栽倒在埃德加多的怀里。 埃德加多坦然接受,顺带两根触须往上爬行,黏糊住了青年的胳膊。 朱利安无奈,“很冷。” 自从埃德加多醒来(或者说,脑子恢复后),它总是喜欢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贴在朱利安的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有时候朱利安都要怀疑,它是不是和两只幼虫学的? 埃德加多不情不愿地将触须撤回一点,虚虚地环绕在虫母的腰间。 德克斯特冷冷看了眼埃德加多,浅红色的眼睛似乎更红了点,它看向朱利安,“妈妈,请不要贸然离开塔乌星。虽然我已经清/理了人类的眼线,但以他们的狡猾,想推断出塔乌星的大致地点并不难。” 当初邪/教徒都能找上门来(尽管是靠着偏门的办法),但朱利安并不怀疑其他人找不到塔乌星。 只要长期有人或者虫族进出,哪怕地点是隐匿的,但要确定出大致的方位仍然可以。 朱利安;“我必须去一趟玛莎矿星。” 他叹了口气。 能让他在乎的东西已经不多。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出事。 莫尔顿是因为出身无法,可朱迪和阿方索纯粹就是因为他了,加之前几天朱迪提起艾尔索营地的事情……这些,全部都在玛莎矿星上发生的事情,让朱利安隐约觉察到这颗星球的不同。 那是一种,和塔乌星相仿的诡异。 有时候,朱利安总会觉得,塔乌星好似是活的。 他站在这颗星球的地表上却时常会觉得,有一种血脉相连的膨胀感。 扑通——扑通—— 仿佛心脏跳动。 朱利安的态度坚定,德克斯特无法,只能无奈地说道:“那妈妈想要离开塔乌星,不如乘坐黑刺号吧,那是人类刚赠送的宇宙飞船,上面所有危险的东西已经拆除,可以自主操控。” “赠送?”朱利安好笑地看向德克斯特。 德克斯特淡定自若,“赠送,无法拒绝的礼物。” 朱利安若有所思,“是布莱克将军最后的添头吗?” “是。”德克斯特略微诧异地看向人类虫母,恭敬地说道,“的确是名为布莱克的人类的手笔。” 朱利安抿唇,布莱克将军怕是早就猜到,早晚会有这么一遭。 他终究不可能永远躲避在塔乌星。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地方,居然让朱利安熟稔起来。 将要离开,竟然会有几分不舍。 那种怪异和奇特,让朱利安忽略了几只王族的眼神交战。 等朱利安敲定三日后离开的计划,整个虫巢就开始动了起来。 人类的宇宙飞船不完全适合虫族的生活,工具虫族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整艘飞船改造出适宜的环境,而王族们已经开始决定跟随的虫族数量…… 当朱利安意识到离开,是一件多大的事情时,是在第二天的早上。 他刚起床,就感觉到天空暗了下来。 他茫然地坐在床头,看着成千上万的虫族离开了虫巢,整片天空都几乎被它们密密麻麻的身影所遮挡,连光芒都被吞噬,只留下暗淡的残影。 朱利安吃惊得睡意都吓跑了,“它们这是去……” “去清/理航线。” 埃德加多立在巢穴的门口,看向刚清醒的虫母,“为了避免麻烦。” 它一边说着,一边甚至还学着人类,朝朱利安露出一个微笑。 但那个微笑不管怎么看,都蕴含着杀意。 朱利安:“不用那么大的阵仗,我只是去一趟玛莎矿星,难道你们害怕我逃跑?”他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埃德加多往前,再往前,它跪在床边,触须不经朱利安同意,就已经爬上了床面,“朱利安想要玛莎矿星?” 朱利安:“……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埃德加多笑,“只要是朱利安想要的,不管什么都可以。但离开塔乌星,不安全。虫族会保护朱利安,不让朱利安受伤。”它轻轻吻住被触须托起来的手指,“曼斯塔 虫族的数量,太少。” 朱利安:“……” 他恶狠狠地扯断了埃德加多缠住的触须。 然后拿来当零嘴。 开什么玩笑? 曼斯塔虫族的数量是用亿万来计算,就这样还算是少,朱利安只想晕厥。 他看着现在还在他枕头边上翻跟头的两只小虫,哽住。 总而言之,朱利安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等离开那天,航队的庞大还是出乎他的预料。他站在舱道上,窸窸窣窣的虫族在庞大的宇宙飞船上钻进钻出,四五米高大的哨兵来回巡逻,工具虫抓紧时间修补最后的巢穴改造。 黑刺号彻底改头换面,朱利安仰头望着。 高阶虫族尖啸着,数以亿计的曼斯塔虫族躁动起来。 窸窸窣窣如同潮涌的啸声此起彼伏。 在这片只属于塔乌星的星域里,密密麻麻的曼斯塔虫族挤遍了所有的空间,低等的它们跟随着高阶虫族的号召,跟随着虫母的气息—— 起航了。 … 这是一条属于卡巴拉西商行的航道。 在联邦和帝国的交界处,航道是可以用于买卖的,但只有一定时间的使用权,并不代表最终权的归属。 因为这里距离死寂之海尤为近,来往的商行不多。 卡巴拉西商行和帝国、联邦都有联系,在它们中夹缝做生意,自然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法则。在航道上,遇到任何奇怪的事情都不要逗留,不要记录,不要去探查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要记住,他们是卡巴拉西商行,只做生意,不沾任何事情。 靠着这样低调和果断的手段,卡巴拉西商行的生意一直不错。 负责这一次商队运输的领队名为本·布罗姆。 在一个星刻前,他的飞船系统刚告诉他,在航道上出现了大量不明飞行物。经过系统的统计,大概在一个小时后,他们就会撞上。 布罗姆跑这条航道很多年了,这样的警报也不是第一次听到。 他甚至还有闲心和副手说笑,“也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帝国还是联邦的人,最近两边不是在合作吗?哈,看来还是没什么变化。” 这里属于边境,是非常荒凉的地带。 是三不管,也是混乱区。 不管是帝国和联邦,对这里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插手。 所以,如果军队扯下自己的标志混入这里,就算在这里出事,两边也不会承认,更不会报复。 因为混乱,所以无序。 但也滋生了独属于自己的习惯。 布罗姆虽然说笑,但神情并没有放松,反而提高了戒备,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不明飞行物”,要他说,这个“不明飞行物”的警告就相当于军人的身份戳,除了两边的军队系统,混迹在这里的人可不敢这么恣意闯入卡巴拉西商行的航道,更没有这样高超的反侦察功能。 就在这时,飞船的警报再一次响起来。 布罗姆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又是不明飞行物的提醒,他正不耐地要副手将警报给关掉,却看到副手,还有其他的几个人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屏幕。 他们的眼底盛满了恐惧。 布罗姆僵硬地转过头去。 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看到什么。 一双双猩红的复眼从黑暗的星域里亮起,伴随着翅膀挥舞的动作,成千上万,或者更多,以及更多的虫族从宇宙尽头涌来,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吞噬着前行道路上一切的阻碍。 浑噩中钻出一只丑陋可怕的怪物,闪闪灭灭,光线折射到它的身上似乎都会被吞噬干净,还没等布罗姆看清楚,他就感觉刺骨的寒意钻进自己的脑子里,阴冷和诡谲渗透进骨髓,疼得他几乎发出惨叫,他的眼睛—— 本不该能听到的嘶嘶与嗡鸣声一再地回荡在他们的耳边,仿佛呓语,仿佛幻觉,一只庞然大物安静地航行在密密麻麻的虫族中间。数以万计的虫族拱卫在那艘怪异的宇宙飞船身旁,在保护,在跟随,以无比谦卑的姿态为其开道。 ——仿佛王座,仿若神明。 布罗姆听到自己沙哑,狂乱的声音,“曼斯塔——” 癫狂得如同恶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布罗姆,老倒霉蛋一个。 第113章 “我好像听到了声音。” 站在舱室内, 朱利安下意识说道。 他蓦然看着舱窗,却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虫族。 它们是他的护卫。 埃德加多跟在朱利安的身后, “没有声音。” 朱利安揉了揉脸。 虫族的听力范围比他要宽广得多, 如果它说没听到,那应该是他听错了。 “在驾驶飞船的虫族是谁?”朱利安问。 埃德加多:“德克斯特,哈德罗, 埃尔默。” 它们是主要的驾驶员。 朱利安松了口气, 德克斯特不在挺好的。 它总是给朱利安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他不是很喜欢它的眼神。 “朱利安要去休息吗?”埃德加多问。 朱利安冲着它摇了摇头,“我想再走走。” 黑刺号已经被彻头彻尾改造过, 内部变得更加适合虫族走动, 但王族的本体是肯定不能入内的。不少王族都直接变成了拟人状态,也有像是埃德加多这样, 本体在外, 又捏出了一个人类的形态在内部陪着朱利安。 不是所有的王族都跟着朱利安离开了。 还有少部分的王族留在塔乌星。 不知不觉间, 塔乌星上已经开始逐渐建立起了虫族内部的自我运转制度。朱利安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安排的, 但从之前会有王族和人类交易, 调动虫族,对外……好似原本在用原始社会形态生活的曼斯塔, 正在衍生出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朱利安感觉到这些微妙的变化。 但他从来都不干涉。 不管他是不是虫母, 朱利安都不认为自己有权干涉这些。 埃德加多低头, 闻了闻人类青年身上的气息。 人类真的非常复杂。 就像现在, 虫族看得出来朱利安心里有事,但它闻不出来这复杂的气味代表着什么。 只能问。 “朱利安在想什么?” “我在想, 你们是怎么选出谁留守,谁离开的?” “输了的留下。”埃德加多冷酷无情, “虫母身边是最需要保护的, 当然需要强大的护卫。” 朱利安:“……” 行吧。 他在宇宙飞船上晃悠了一圈, 看到了不少虫族在修补飞船上的缝隙。 它们吐出丝,将那细小的缝隙全部都填补上。 埃德加多:“这些缝隙是空间跳跃后会产生的,如果飞船有安装系统,它会避免这些问题。拆除后,这些缝隙会由这些虫族填补上。” 朱利安脸色古怪地看着那些虫族。 他并不是因为虫族在修补这件事感到奇怪,飞船经常会进行检修,哪怕是在航行的过程中也有可能。一般都是使用机甲出去外舱检查……但这些虫族吐出来的丝,就能够弥补空间跳跃造成的损伤,这是什么丝? 钢丝吗? 还没等他回去舱室,西奥多和安德鲁就一前一后出来找朱利安。 在巢穴里,它们更喜欢飞。 但在飞船上,朱利安经常能听到它们啪嗒啪嗒的走路声。 埃德加多说,它们故意发出声音。 是为了能让虫母听到。 俩只小虫趴在朱利安的靴子上,随着他的走动一晃一晃,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也不舍得下来。 朱利安无奈,“它们这坏习惯,和你真是一样。” 埃德加多严肃地说道:“代号A的年纪也不大。” 这么说时,它的触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圈住了朱利安的腰。 朱利安:“……不要再提醒我年龄的问题了,谢谢。” 得亏两只幼虫的分量还不重。 他掏出通讯器。 只剩下一个能源块了。 朱利安叹了口气,拨通了和朱迪的通讯。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非常漫长,直到朱利安忍不住想戳开通讯器的下一个联系人时,朱迪才疲倦地接通了。 她整个人骨瘦如柴,肉眼可见的憔悴。 朱利安的脸色非常难看,盯着朱迪的脸说道:“你最近还在忙实验的事情?” 朱迪愣了好一会,才缓缓地看向朱利安。 那是精神非常不集中,得愣神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的状态。 她神色恍惚,迟钝地说道:“没有,布朗尼副将说实验暂时终止。今天早上关闭了实验室的所有权限。” 朱利安松了口气。 看来他从朱迪这里取得布朗尼副将的通讯方式,并且将基地的怪异告诉他的行为,还是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拦住这些异变。 那尊雕像……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朱利安生怕连布朗尼副将也被卷入其中,那麻烦就大了。 污染最开始,肯定是从这些能频繁接触到实验室的研究员开始,继而是平时清/理的人手,和研究员接触的二类人员,依次往外辐射…… 直到朱利安判断存在问题的时候,那个雕像已经出现在基地里将近十来天。 “不能参与实验,那你们还有别的事情吗?”朱利安盯着朱迪的表情,“你看起来比之前的脸色还要难看。” 朱迪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脸,“朱利安,你怎么总觉得我精神不振?我觉得我还挺好的,这几日的睡眠质量一直不错。阿方索都笑话我是不是要长睡不醒。” 长睡不醒这几个字,不就约等于昏迷吗? 埃德加多闻到了朱利安身上散发的气息变得苦涩,它冰冷地看向朱利安手心的通讯器。 朱利安心中忧虑,却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还笑着说道:“你可别睡太多了,等晚点就见不着了。” 朱迪的哈欠还没打完,诧异地看向朱利安,眼底闪过惊喜的同时,又变得忧郁不已,“你可以离开塔乌星吗?会对你,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 埃德加多:“塔乌星不是虫母的囚牢,朱利安当然可以离开。” 朱迪蓦然听到虫族略带嘶鸣的声音,后背下意识紧绷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开口,“然后,如果朱利安不想回去呢?” “那就不回去。” “如果他也不想当虫母呢?” 朱迪步步紧逼。 埃德加多皱眉,“朱利安已经是虫母,这是事实,无可改变。他不想做那些事,那就不做。” “你只是曼斯塔虫族的一只王族,但曼斯塔不是只有你一只王族。你的意见,你的看法,只能代表你这只王族。”朱迪快言快语,“你还能真的一直这么坚持下去?” “埃德加多,是朱利安的王虫。除非埃德加多死,不然,朱利安只会有埃德加多一只王虫。”埃德加说道,“它们会先踏过埃德加多的尸体。” 它冰冷地宣告了朱利安对它的所有权。 以一种,听到这话的人都毫不怀疑它会杀死一切阻碍的方式。 话到这里,朱迪语塞。 朱利安连忙抢过话题,“等我到了基地后,就去看你们,到时候可别和我说你成了睡美人。” 一松懈下来就打哈欠的朱迪摸了摸眼角的眼泪,“莫尔顿才是你的睡美人。约翰教授倒是清醒了,不过医生说他的身体状态不太好,怕是要补打生命药剂。” 生命药剂能够让人延长生命,但也不是万能。 医生不能对此作出保证,只是针对约翰教授现在的身体状态作出了判断。 朱利安叹了口气,等和朱迪切断通讯后,整个人靠在埃德加多的胸膛上,感觉有些虚弱,“朱迪的状态不对。” 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如果不快点,再快点…… 朱迪怕是要死了。 他握紧了通讯器。 埃德加多冰冷的手指抓住朱利安的手腕,然后一点一点摸到手背,继而是手心,将朱利安硌出红痕的手给解救出来。通讯器掉在地上,砸到了西奥多的脑袋。幼虫不痛不痒地抬起头嘶嘶了两下,挪了挪爪爪,又不动了。 埃德加多捉着朱利安的手指。 “飞船的速度已经是最快,朱利安,不要担心。” 朱利安看着越来越像人的埃德加多。 有时候他会突然惊起一身冷汗,注视着虫族类人的行为。 像是一场怪诞的梦。 不知何时会醒来。 如果醒来时,不是这些画面,而是身处幽暗潮/湿的巢穴,如同一只被囚禁的可怜虫一般不断地产卵,那对他来说,应该会精神崩溃吧? 朱利安从埃德加多的怀里退开,“我想去休息一会。” 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疲倦。 虫族将朱利安送了回去,两只粘着朱利安不放的幼虫被瘦小的工具虫抱走,注视着房门阖上后,埃德加多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门外,不多时,就看到了沿着走廊尽头过来的的德克斯特。 不比埃德加多过来时的轻松,德克斯特得到了哨兵的紧迫盯人。 这些庞然大物盯着德克斯特的模样,正如同人类虫母对这只王族的戒备。 在那么多只王族里,有很多朱利安不熟悉的王族都得到了这个待遇,但和他接触次数不少的德克斯特迄今为止都还没被人类虫母从警戒范围释放出来,就当真是-本能为之。 朱利安每次回去休息的时候,德克斯特总会来他的门外站一会。 它看向埃德加多。 不只是在注视着这里的拟人化身,更是透过这个形态,与它飘荡在黑刺号外的本体,与那无数的复眼对视。 “你的拟人,多出了很多不必要的细微动作。” 王族虽然可以拟人,可再相近的容貌都无法改变它们的本性。 曼斯塔虫族当然无法成为人类。 它们的相貌完美,得天得厚的优势让它们都是人类审美中,属于好看的那一波。但再好看,再完美的瓷器,它仍然不是人。 说话的时候,呼吸的时候,眨眼的时候,走动的时候…… 从这些方方面面,在相处中就会暴露出来的细节里,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但埃德加多不一样。 它拟态时,眨眼,呼吸,走动,反射动作…… 都已经逐渐趋向于人类。 如果不是那冰冷的触感仍然不变,寻常人很难感觉到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那个“人”是不是非人……除非凝视它那浅灰色的眼眸,不然难以觉察出任何的异样。 ——眼睛,还是属于兽类的眼。 人都难以控制眼睛能表达出来的感情,更何况是虫族。 “德克斯特,你不觉得,朱利安更喜欢这样的拟态吗?”埃德加多背着手站在舱室的门外,它的眼睛仍然注视着舱室,并没有因为德克斯特的到来而转移注意力。 仿佛能透过这一道门,凝视着舱室内的青年。 “虚伪。”德克斯特浅红色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加暗红,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转变成猩红的杀意。 驻守在外的哨兵齐齐朝着德克斯特露出狰狞的一面。 它们同样感觉到了这只王族的恶意。 身为哨兵的高阶虫族不会被王族的气势吓到,只会更加前仆后继。 德克斯特的恶意转瞬即逝,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它凝视着埃德加多,眼神充满着恶毒。 “你又能欺瞒到几时?” 在朱利安的眼里,偌大个虫巢,唯独埃德加多才是他能依靠的虫族。 也是,毕竟它是人类虫母亲自选出来的王虫。 只此一只,独一无二。 可人类虫母却不知道,这只时时刻刻跟随在他身边,沉默、冷静、寡言的虫族,那片庞大的阴影,在意识海里,究竟展露了何等疯狂与残酷。 这就是,对虫族避而远之的人类虫母所忽略的地方。 王族们的意识海里,每时每刻都会涌现出无数的交流,属于埃德加多的角落,一贯是没有人愿意去触碰的深渊。 从前的埃德加多几乎没有表现出存在感的时候。 它悄无声息地沉默着。 即便所有虫族都能感觉到那深沉庞大的阴影,却没有谁会去触碰。 可现在,光是那个阴影存在的本身,就足以造成极大的威胁。 人类虫母满足于埃德加多温柔的同时,也忘记了属于虫族的冰冷本质。即便看起来再温和,曼斯塔依旧是曼斯塔,是嗜血残酷的种族。 就在不远处的航道上,整只商队都仅仅是因为目睹了埃德加多的本体就陷入了癫狂中,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恢复,但这对埃德加多来说无关紧要。 任何出现在黑刺号周遭的存在,都被埃德加多同等标记为敌人。 将所有可能阻拦在虫母跟前的存在,不分任何原因的全部绝杀……妈妈,您为什么会将这样残酷的王族视为可以陪同的存在? 哪怕是伊莱克特拉的陪伴,都不会让德克斯特如此妒忌。 它们的本性如此相同,为何唯独埃德加多会是独特的那一个? 德克斯特:“你再这么肆意下去,到时候人类会针对的,是虫母。” 这话说完,德克斯特自己也忍不住皱眉。 它这话何曾不是一种改变? 曼斯塔虫族以前什么时候考虑过人类的看法?那些只是食物,是会遍及整个宇宙的食物,是和塔乌星上的动物没有太大差别的存在。 但没有办法。 虫母甚至拥有人类的朋友。 这一次离开塔乌星,也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朋友。 它们不得不在意。 埃德加多的脑袋缓缓地朝德克斯特转过去,这也是在这场对话中,它第一次做出的肢体反应,浅灰色的眼睛里好似重重叠叠着无数的肉瘤,连声音也变得扭曲了起来,“德克斯特,真正改变了的,是你,还是我?” 伤害虫母的,就吃掉,杀掉,撕毁掉。 不留下任何余地。 为什么要考虑他们的想法? 埃德加多的眼珠子颤动得更快,一颗颗的眼睛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滚到了德克斯特的脚下,“卡巴拉西商队,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人口买卖,武器,乃至于飞船。 只要给得出足够的钱。 卡巴拉西商行都会给他们带来。 在这个三不管地带,卡巴拉西商行的确是最低调的商队。 却也是最残暴的豺狼。 那是属于黑暗的另一面,一旦接触到,才会知道卡巴拉西商行的皮囊下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虫族出现在这里的情报? 呵,那也只会成为交易的一部分。 德克斯特一脚踩爆埃德加多的眼珠子,“你怎么会对人类世界的东西知道得那么齐全?” “代号A有脑子。” 实验室的生活,赋予了代号A很多不必要的常识和秘密。 埃德加多只是懒得去表达,并非不懂。 埃德加多的眼珠子变成粘稠的液/体,一瞬间腐蚀了德克斯特的靴子和裤子,杀伤力还在不断地向上蔓延,“德克斯特,朱利安已经知道门外有虫族了,不早点走吗?”它好似人类那般露出一个暧/昧,却冰冷的微笑。 它笃定德克斯特不敢让虫母知道它这么亵渎的窥探。 那只会引起朱利安更多的反感。 德克斯特缓缓向后退去,“你对自己倒是信任。” 那种过于充盈的自信,总是叫虫痛恨。 但虫族凝视着虫族。 王族注视着王族。 它们注视着癫狂的骇浪,在意识海里翻滚,疯狂贪婪的欲念不会因为一时的压抑而收敛,只会变得越来越狂热。 它压抑不了多久了。 埃德加多的克制已经岌岌可危。 哈哈。 没有那一只虫族能真的逃脱得了母亲的蛊惑,即便是埃德加多,也绝没有这个可能。 它们总是不断地、不断地被相同的存在所诱/惑。 为至高无上的母亲。 为不可亵渎的神明。 德克斯特退到通道尽头时,人类虫母刚刚打开舱室的门,他立在门口,有些犹豫,有些迟疑,“埃德加多,你能进来吗?” 脆弱、可怜的母亲,他的声音里带着急促的恐惧。 仿佛在刚才那短暂的小憩里,他被什么可怕的噩梦所追逐。 他小小声的请求,当然得到了王虫的应允。 埃德加多踏入了舱室。 如同踏入了捕食笼。 浓密的腥甜一瞬间笼罩了它。 也吞没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14章 玛莎矿星, 基地。 外走廊。 朱迪捂着额头走出房间,阿方索跟在她的后面。 “你说要去看医生的时候, 我都吓了一跳。”他们两人刚才基地的医生那里回来, 面对医生一脸“你们两个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为什么要来找我”的眼神,阿方索连忙推着朱迪出来了。 他有种再逗留下去会被医生掐死的错觉。 最近基地的医生特别忙碌。 他们这种看起来没事找事的行为当然会被医生唾弃。 朱迪:“这几次和朱利安联系的时候,他都觉得我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我想着是不是来看一下会更好。” 旁听过一部分对话内容的阿方索忍不住嘴角抽/搐, “他是怕你太累了吧。” 怎么直接就上升到精神状态的问题? 朱迪平静地说道:“多次提醒我身体,但我仍然没有发现异常。那不正是我的身体和精神有可能出现异常的表现吗?” 她的逻辑无懈可击。 阿方索:“那我怎么也要一起过来?” “你一直在我身边, 却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这不是更可疑吗?” 有可能出现问题的人不是朱迪,而是阿方索呢? 阿方索:“……” 完美的思辨能力。 既然都来了这里, 朱迪也没有立刻回去, 而是带着阿方索往通道的深处又走了一段。 ——莫尔顿的治疗室。 从地缝回来后昏迷的小队全员都在治疗室。 医生至今都没有找出他们身上的问题, 但他们的身体依旧保持着活性, 也没有任何的异常。 不管怎么看, 都让人感到非常奇怪。 就连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名医也无法看出他们存在的问题。 朱迪和阿方索站在医疗室的外面,注视着他们的情况, 忍不住发出了叹息。 “原本以为他们能活着出来, 就是最好的结局, 但没想到, 他们会到现在都没法清醒过来。” “毕竟,当初发现他们的时候, 就很奇怪。” 阿方索回忆起没有和朱利安讲述的部分。 其实莫尔顿他们不是自己回来的,而是接应的部队在巡逻的时候, 发现了他们昏倒在地缝外面的身影。那么多人,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的, 巡逻的队伍一点都没有发现,结果等到他们将人运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基地里苏醒了,那个时候,他们说话还是逻辑思辨,包括身体检查都非常的正常。 所以后续他们的晕厥,才会让基地大吃一惊。 因为从数据上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朱迪看着治疗室内的他们。 他们都躺在治疗舱中,靠着药液维持他们的身体机能。 就在探测灯的下面,他们赤/裸的身体在液/体里漂浮,能够看到有硕大的肉瘤就在他们胸腹的地方胀起,绷紧到几乎能看到血丝,那薄薄的一层皮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破裂…… 呼吸间,隐约能听到诡异的声响在嘶鸣,但更多的是平静。 过于诡异的平静。 朱迪看着莫尔顿,视线直接穿透了那些诡异的存在,无奈地说道:“是啊,明明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为什么他们就是醒不来呢?” 滴滴,滴滴,滴滴滴—— 医疗舱持续不断地发出警报声。 阿方索的视线从医疗舱的光屏上扫过,跟着一起/点头,“是啊,你看这数据,多么正常。” … 黑刺号上。 埃德加多贴着朱利安坐下。 这是朱利安要求的。 贴着埃德加多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一种怪异的安心感。 他急促地呼吸着。 好像这样就能把胸口的气闷和担忧排出去。 他刚才又做梦了。 做梦对于朱利安来说,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如哪一天他睡觉的时候不做梦,那真是美妙的一天。 但这一次,朱利安却梦到了基地。 他从来没有去过玛莎矿星的基地——那是最近才建立起来的,所以他也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但那是一个非常惊悚,非常可怕的梦境。 他怎么会梦到莫尔顿的身体长出了如同肉瘤的东西?是因为他过于担心莫尔顿他们,所以才会梦到如此奇怪的事情? 朱利安的头有点疼。 他脸色苍白,身体时不时在颤抖。 那是一种不自觉的,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轻/颤。 埃德加多注意到了。 但它没有冒然触碰朱利安的肩膀。 虫族的体温太冷,会让朱利安难受。 “朱利安做梦了。” 它笃定地说。 朱利安捂着脸,闷闷地嗯了一声。 连续的做梦给他感觉非常不妙,这让他越来越想快点出现在玛莎矿星外。 埃德加多为难地说道:“以飞船现在的速度,就算想要赶到玛莎矿星,也最起码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这还是它们无视任何的束缚,直接掠夺跳跃点的前提。 飞船想要通过空间跳跃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热闹的地方,甚至还需要排队等待。 但一般只需要经过手续办理,得到批准后,就可以直接穿行。 但虫族不是这样。 拥有那么多虫族跟随,如同出征般的舰队(指的是朱利安的附属),它们肯定不被人类允许通过跳跃点。 唯一的办法,就是虫族经常使用的办法。 ——直接掠夺。 将所有看守跳跃点的人类全部吞噬,跳跃点当然就属于它们。 不是所有的跳跃点都会被人看守,大部分的跳跃点没有这个价值,但在帝国和联邦的交界处,所有的跳跃点都会在双方的监控下。 只有强行征服这一个可能。 朱利安的脸色有点难看,“没有别的办法吗?” 埃德加多犹豫了一会。 真奇怪,在看到埃德加多这个神情,或者这个细微的动作时,朱利安居然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他的神经,他的身体似乎在提醒着有什么地方或许不对劲,但埃德加多……是不会伤害他的,对吧? 朱利安迟疑地想,一个人类想要去信任虫族,本身是否就存在一些问题? 但他也来不及思考这么多。 就见埃德加多开口,“也有别的办法。朱利安还记得,当初埃德加多吞噬了红宝石号吗?”它说得非常小心,带着一种如果朱利安开口,它就会立刻把刚才说出来的话吃回去的谨慎。 提及红宝石号,朱利安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似乎有点…… 是的,红宝石号依旧是他心中的心结。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但也象征着牺牲,代表着无法挽回的灾难……需要怪罪的,可以怪罪的,当然是埃德加多。 却更是名为朱利安的存在本身。 朱利安站在现在的时间点再往回看,当然知道虫族们疯狂地涌向雅斯顿主星的原因是……为了他。 为了备受折磨,可怜脆弱的虫母。 为了贪婪无度,索求食物的虫母。 “你是想让曼斯塔王族吞噬掉黑刺号,然后用本体来穿梭?”朱利安压下那些怪异的情绪,“但黑刺号也会出现问题吧。” 属于人类的造物,肯定是无法承受住曼斯塔王族的本体侵蚀。 就算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但很快就会发生如同红宝石号那样的异变。 现在黑刺号上不存在其他的人类,有且只有朱利安自己。 但王族本体的伤害,是不分对象的。 这也是其他的王族并没有将其列为首要的原因。 曼斯塔并不在乎其他的人类。 它们优先考虑的当然是虫母的身体。 “如果用本体,大概多长时间就能到?” 朱利安问。 他之前看过星图,知道这是多么长的距离。 “三天。” 埃德加多说。 朱利安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猛窜起来的惊恐,“好,三天。” … 游荡在星空中的曼斯塔虫族都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在它们最中间,当然是备受保护的,属于虫母的王座。 一只庞然怪物若隐若现,很难形容它藏在雾状触须里的身体,但那些偶然露出来的外骨骼,雾气里飘荡着的眼睛,诡谲的触手在黑刺号上爬行,密密麻麻的复眼间或闪烁……那些怪诞的存在,就算是低阶虫族也会下意识避开。 避开那些雾气,避开那些诡谲。 但现在,身为恐惧的本身,那头怪物开始膨胀起来。 那远不是它的本体,远不是它能做到的极致。 在曼斯塔虫族尖啸着远离时,它一口吞下了黑刺号。 黑刺号,船长室。 德克斯特掰断了手里的操纵杆。 正好在船长室和它商议事情的伊莱克特拉露出了古怪的眼神,缓缓看向身前的挡板。 “埃德加多。” 德克斯特冰冷地吐出这名字,然后随手将东西抛摔在地上,转身朝门外走。 伊莱克特拉快步赶上,其他的高阶虫族也窸窸窣窣做出了应对,跟随着它们离开。船长室已经没用了,因为在被王族的本体吞噬后,黑刺号已经失去了它本身的价值。在最终抵/达了玛莎矿星后,这艘飞船只会就这么腐烂下去。 王族本体的污染,是无法清除的。 伊莱克特拉快步地赶上德克斯特,“你想找埃德加多算账?” “埃德加多会这么做,肯定是经过了虫母同意。”德克斯特冷冰冰地说道,“你忘了这个时候,埃德加多的拟态会消失吗?” 王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自己的身体大小,但在彻底露出自己的本体时,所有的拟态都会崩溃,然后被融合掉。直到稳定后,才能再分出一个拟态。 而这个能力,唯独埃德加多掌握得最好。 就算是同族也未必能同时维持好本体和拟态出现,或许是因为当初埃德加多被分裂成两个部分,所以才这么得心应手吧。 但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人类虫母肯定会受惊。 当伊莱克特拉和德克斯特赶到的时候,朱利安的居所之门是打开的。 从房间内不断传来嘶鸣声,那听起来有点像是朱利安之前诞下来的幼虫。那稚嫩的叫声在虫巢里也是独一无二的,两只王族立刻抢着入内。 它们在幼虫的叫声里感觉到了恐惧和敌对。 但房间内的模样,却出乎它们的意料。 房间内,除了朱利安和两只幼虫外,并没有其他的存在。那些哨兵和工具都在门外,并没有入内,似乎是碍于朱利安本身的意愿。 可是他看起来并不算好。 坐在床边的朱利安脸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惨白,蓝眼睛仿佛是盛满了湖水,却被惊起了涟漪。 德克斯特忍不住问道:“妈妈,您在害怕着什么?” 它环视着整个房间,并没有感觉到敌人的存在。如果真的有敌人入内,而虫族一点都不知道,那它们都能以死谢罪了。 是啊,身为虫母的他,现在在巢穴(黑刺号)中,被曼斯塔虫族庇护着,在他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苦涩的味道? 朱利安摸着额头,汗津津的额角摸起来非常冰凉。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两只王族的入内,反倒是在凝视着房间的一角。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或者正在看着什么,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越来越古怪。 仿佛有那么一瞬,他又变成了祂,冰冷沉重的威压沉沉地笼罩在房间内,令那两只原本还在惨叫的幼虫们也立刻止住了声音。 朱利安的身形,似乎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两只王族猛地被压倒在地,仿佛那狂暴的信息素凝聚成了实体,正在毫不犹豫地鞭打着它们。 朱利安没有注视着它们。 他甚至没有听到自己正在狂跳的心声。 ……就在埃德加多显露出本体的那一瞬间,奇妙的感觉笼罩住朱利安。 他眼神古怪地凝视着……不知什么东西,神情恍惚地抱住了自己的肚子,喃喃地说,“我看到了……宝宝,很多很多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15章 朱利安醒来时, 显得有些迷茫。 尤其是他发现床边还跪着两只虫族,他霍然坐了起来, 看向大开的门口, 又看向跪倒在靠近床的方向的伊莱克特拉和德克斯特,感觉自己不像是睡了一觉,而是昏迷了几天。 朱利安的舱室很大。 除开小客厅外, 他的房间内装饰着各种名贵的物什, 有时朱利安都叫不出来名字,不知它们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茫然四顾, 这奢靡的房间也没见被破坏的痕迹。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德克斯特, 伊莱克特拉,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外面的高阶虫族, 没拦住它们吗? 德克斯特说话时略带激动, “虫母, 您已经昏迷了一天。” 昏了一天? 朱利安捂着刺痛的额头, 完全没想起来自己在昏迷前到底做了什么, 他的脑袋胀痛,连身体都有点无力。他下意识看向窗外, 正巧看到一只恐怖、硕大的眼珠子黏在上面, 血丝狰狞地膨胀, 好似要充斥所有的视野。触须从眼球里探出来, 诡异怪诞的画面,令朱利安的意识一下子回笼。 “可能是, 太累了。”朱利安喃喃地说着一些,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 “我们现在, 在哪里?” “死寂之海。”伊莱克特拉回答, “明天应该能离开死寂之海,到时候要去玛莎矿星,就只剩下半天的时间。” 死寂之海? 朱利安眨了眨眼,他曾经听说过这地方。 在星际航海的人都知道这个名词,这代表着死亡和绝望的哀嚎,谁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但任何飞船到了这里都无法逃出生机,但偶尔会从死寂之海的外源飘出来一些能量巨大的陨石。 帝国和联邦多次派人进入死寂之海,但都有去无回。 “埃德加多能穿行过死寂之海,那普通的虫族呢?”朱利安立刻反应过来这点,“它们也有这个能力?” 伊莱克特拉:“它们没有这个能力,已经分开两路。” 但大部分王族都在黑刺号上,所以曼斯塔内部才没有产生争端。 “死寂之海……” 朱利安咳嗽了几下,“你们怎么还跪在地上?” 他注意到两只王族的姿势,略显尴尬。 伊莱克特拉和德克斯特对视了一眼,缓缓从地上起来。它们两个之前之所以动不了,纯粹是因为虫母的威压。 它们担心记挂虫母的安全,但青年醒来后,似乎已经忘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那种诡谲的神态,令这两只虫族们没有提及。 等它们离开后,朱利安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了下来。 他疲倦地捂住脸。 他当然记得。 他记得那种怪诞,记得那种荒谬,记得在耳边诡异的声响,记得那种几乎抓住他的心口的紧迫。 怎么会…… … 死寂之海看起来非常平静,如果飞船最开始误入其中,会以为只是一片荒废了的星域。到处都是残破的碎石与没有生机的星球。如果这时候及时离开,那顶多只是损耗了飞船——是的,从进入死寂之海开始,飞船的外表就会被一种奇怪的生物腐蚀,人的肉眼无法看清楚那些东西,就连飞船的系统也无法检测出来。 只要离开了死寂之海的环境,它们就会死去,然后露出灰白的外壳,那只一种非常怪异的小虫子,只是看着外表,完全想象不出它们居然能啃噬飞船。 但这只是外围。 如果不信邪,或者没及时发现机体受损,继续深入,就会遇到星爆乱流。 迄今为止,人类所收集的资料止步于这里。 最里面到底是什么,至今无人知道。 朱利安没想到他们现在就在死寂之海的里面。 他闷闷咳嗽了几声,随手将被子扯过来,感觉自己有点发低烧。他摸了摸额头,湿冷的感觉让朱利安忍不住皱眉。 好冷。 他翻出来衣服,又给自己多加了两件。 是突然降温了吗? 为什么会这么冷? 朱利安翻出来通讯器,发现已经没有任何的能量。 他懊恼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不过现在在死寂之海,也未必能打通。 他呼出一口气,想法子将飞船的温度调高了后,才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刚才那只怪异的眼珠子已经移开,现在外面是类似肉壁的纹路,黏糊糊的,触手和足偶尔蠢动,诡异的雾气流动着,在感觉到人类凝视时,一齐涌向了朱利安。 青年可不想看这么古怪的东西,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这是埃德加多……朱利安闭了闭眼,如果是埃德加多的话…… [朱利安。] 王虫的意识直接接入了朱利安的意识。 [还好吗?] 朱利安很少用这种能力交流,还有点不太习惯。 [我还好,就是有点不太舒服。] 室内的温度及时调高了,但朱利安还是感觉到冷。寒意不是从外逐渐侵蚀进骨髓,而似乎是深埋在骨骼里一点点逸散出来,连手指都冷得发白。 在这件事上,虫族无能为力。 它们都是冰冷的生物。 朱利安去洗澡,滚烫的热水砸在他的身体上,勉强驱走了冰冷的寒意,等他擦着头发出来,就听到门外咔嚓,咔嚓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抓挠着门面。 朱利安的神经紧绷了一瞬,又缓缓放松。 他已经感觉到了意识里辐射出来的温暖和焦急,就像是两颗炸/开的毛刺球,正在哼哧哼地扎在门上,试图将这扇门给挠开。 “西奥多,安德鲁,你们可别真的把门给挠坏了。”朱利安打开门,就看到两只小怪物蹲守在外面,而在它们的中间,小三安稳地被它们的触须包裹着,再看远处那湿哒哒到近处来的痕迹,朱利安不由得扶住了门,“你们把它给偷出来了?” 从意识里,朱利安感觉到了某种类似乎嘿嘿快乐的情绪,暖烘烘的。 这三只幼虫…… 算了,朱利安无奈笑了笑,弯腰将小三从它们中间捡起来,而两只小虫眼瞅着就要朝朱利安的脚背扑过来。 他连忙往回收,“不行,我没穿鞋。” 穿鞋的时候,朱利安还能硬抗一下这几只小东西的抓挠,但没有鞋面,就顶不住了。他蹲下来,示意它们爬上他的肩膀,西奥多和安德鲁的复眼蹭地亮了,刷刷刷地趴在朱利安的肩膀上。 朱利安带着它们几只在屋内走来走去。 西奥多高兴地尾巴都在乱甩,啪啪地轻敲着朱利安的后背心。 朱利安懒洋洋地抚摸着小三的外壳,“你们摸起来,好像大了一点。”就算是小三这颗虫卵,看起来也大了不少。 他举着虫卵左看右看,深感担忧。 西奥多哼哧哼哧,[它,懒,不出,不出来……] 嘶嘶的声音在朱利安的耳边回荡,令他盯着这虫卵都有些新奇。他屈指敲了敲虫卵,“你真的不想出来?” 一直安静不动的虫卵突然在朱利安的怀里晃动了两下,咔咔咔—— 好似轻轻的敲击声。 朱利安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虫卵在他怀里晃动,一下,两下……不知鼓足了多久的劲,虫卵突地又不动了。 一个轻微,非常轻微的意念软软地撞击着朱利安的意识。 好似是轻轻“呜呜”了一声。 安德鲁,[懒!] 朱利安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可真是……这可真是懒到头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刚才小三鼓劲儿时的努力。 ……虽然,这努力转瞬即逝,也没看出来努力了多久。 但好歹是努力过了。 人类虫母压下愉悦的情绪,又爱怜地摸了摸小三。 ……等下,爱怜? 对一颗虫卵? 朱利安悚然,继而沉默。 但他抚弄的手指并没有停下来。 [妈妈,妈妈……] 一边是西奥多在意识里呼噜噜的声音。 [喜欢!] 一边是安德鲁充满喜爱的、亮闪闪的意识。 很难产生憎恶的情绪。 朱利安叹了口气,在联结里敲了敲埃德加多。那种感觉就像是打开门,又敲了敲临近的一扇窗……或者是一根线?是那种无法形容的奇幻,但在敲动时,能理解感受到它传递回来的意念。 [朱利安?] [死寂之海是什么样子的?] [非常美丽。] [美丽?] [埃德加多觉得,朱利安会喜欢。] [我现在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样子,怎么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 [朱利安可以进入埃德加多的脑子。] 进入埃德加多的脑子? 朱利安有点踌躇,自从之前出事后,他就没再尝试过。他那么多能力,基本属于时灵时不灵,不管是哪个能力,但不是非常顺从他的心意,毕竟……朱利安也没那么想要它们。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不会把我的意识困在你的脑子里吧?” 埃德加多:[朱利安可以试试。] 它的声音浑浊,遥远,带着嗡嗡的嘶鸣。 但朱利安又仿佛听到了一声轻笑。 朱利安吸了口气,在床上躺下来,将三只幼虫都拢到了自己怀里。他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去回想当初他是怎么做到的…… 触碰,进入,跳跃。 尖锐的胀痛感从额头传来,好似一瞬间被拉扯到了什么漩涡里。 然后。 一黑,又一亮。 朱利安睁开眼。 那是一片绚烂,怪异,恐怖的星空,群星、或者群星的影子在癫狂地舞动,无序的轨迹留下残影。怪诞的色彩扭曲,好似有无数个漩涡,将所有逃离的生命吞噬。灿烂的光线辐射,从此端到彼端,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奇异光芒。 厚重,怪异。难以想象,色彩会用上这样的形容。 沉甸甸的,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色彩在他的眼前爆/炸,扭曲,组合,又分解。人类的视线永远无法看清楚死寂之海的真相。 他们会在窥探的那瞬间溃烂成肉泥。 超乎逻辑,思想,亦或者维度的存在,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外界。 剧烈的疼痛让朱利安猛地后退,一瞬间好像从高处重重落下,他猛地跌入自己的身体,霍然坐了起来。 [妈妈!] [妈妈妈妈——] 两个稚嫩的嘶鸣在朱利安的意识回荡,他却没有精力去安抚。 他的脑袋疼得想是要炸/开,这可比他之前醒来的时候要疼得厉害。但更严重的是朱利安的眼睛,他用力地捂住,感觉到了怪异地刺痛。 但莫名的,疼痛感再强烈,他都没感到害怕。 他揉着眼圈,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些漩涡般的存在……” 是星星的爆/炸吗? 他在刚才那瞬间,好似隐隐听到了哀鸣……那似乎只存在于古老的残影里,属于遥远的过去,不该存在于现世的东西。 死寂之海这个名字或许不对。 在外界,它或许看起来是生命的坟墓。 可在它的内部,却“活跃”到了一种令人害怕的地步。 时时刻刻都在不断炸裂的星星,还有那用语言无法形容的瑰丽色彩…… 古怪。 他抱住几只幼虫。 弓起了身。 古怪—— … 玛莎矿星上,布朗尼副将站在太空港口。 他背着手,身后还跟着两支护卫队。 他的副手低声说道:“副将,基地已经五个小时没有任何的回应。”他金发蓝眼,身材高大,就是右眼有点伤痕,“是不是需要……” “暂时不用。” 布朗尼副将摇了摇头,犹豫一会,他又说,“去申请约瑟芬的权限,如果能让‘她’接入的话,先由约瑟芬检查一下。任何人都不得再踏入基地一步,没有命令,不许基地的系统对接。” “是。” 布朗尼副将戴着眼镜,白手套间夹着一个简陋的通讯器。 太空港口早就在他来之前就清空了,有着军团给出的命令,玛莎矿星一方非常配合。现在在玛莎矿星上,各种势力风起云涌,玛莎矿星的官方就只在中间糊稀泥,不管是任何人的命令,只要符合规则他们就招办不误,其他时候压根不插手去管,任由着各方的势力争斗。 但明面上,第七军团并没有插手事端。 除了这一次清空太空港口,不许任何宇宙飞船着陆。 但也只仅限于一日。 也即是今日。 布朗尼副将等候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一艘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飞船就驶入了太空港口。它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奇怪,对接口一个都没有,太空港口几次申请接驳口与港口对接,不然无法固定住宇宙飞船,可是黑刺号的船长却迟迟不给回应。 布朗尼副将有点无语地看着黑刺号。 这艘宇宙飞船被送出去的时候,就算是布莱克将军都非常肉疼。这艘虽然是军方淘汰下来的型号,却是有着特殊原因,并非是黑刺号本身的问题。它可以容纳十万人,各种设施装备都齐全,造价不菲。 结果他刚目送着黑刺号跟着德克斯特阁下离开不久,又看到它破破烂烂地回来。 ……被蹂/躏成这个模样,真的还能使用吗? 不对,应该问,这到底得多暴力,才能将一只完好无损的宇宙飞船蹂/躏成这样? 布朗尼副将嘴角抽/搐,但看起来还是非常严肃。 不严肃不行,这飞船看起来就要直接撞进太空港口了。就在这个时候,从黑刺号中探出来一根巨硕的尾巴,它缓缓地勾住了太空港口的接驳处,将整艘飞船按照牵引快速地校正到了正确轨道。 尾巴……尾巴…… 布朗尼副将面无表情,但是守在他身后的护卫队脸色多多少少有了变化。 那是,曼斯塔虫族吗? 尽管事先已经知道“来客”会是谁,但这么奇怪的出场,还是让他们有点受到惊吓。 咔嚓—— 舱门被从里面撕开。 接驳通道和太空港口对接,直到最终接入成功,布朗尼副将才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 他听到了属于虫族的声音。 窸窸窣窣,是爬行,是摩擦,是粘稠的水声,怪诞的触足滑过…… 那些声音令身经百战的战士肃然。 他们曾经日日夜夜和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生物作战。 时至今日,也不可能完全忘记。 副手压着声音说道:“副将,我们真的要放他们进来?” 布朗尼副将没有告诉副手这么近的距离,曼斯塔王族是能听得清清楚楚的,他淡定地说道:“友好一点,这是布莱克将军的主意。” 副手立刻就闭嘴了。 经过一系列的过滤后,接驳通道总算打开,从那艘庞大的黑刺号上,最先出现的是一个粉色头发的男人,他看起来文文静静,笑起来的时候,布朗尼将军觉得他没有任何人气,那种冰凉的血腥味从他虚伪的皮囊下渗透出来,令军人敏锐的神经都刺痛了起来。 伊莱克特拉微笑地说道:“布朗尼副将,请稍等片刻。” 至少听起来很有礼貌。 比德克斯特礼貌一点。 布朗尼副将微笑,“抱歉,将军正赶来玛莎矿星,招待不周,还请……”他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高阶虫族鱼贯而出,高大悚然的身影散发着肃杀之气。 有几个人形……虫族走在它们的中间,那远比伊莱克特拉还要冰冷的表情,足以看得出来它们的身份。 它们走的速度并不快,时不时的,它们会回头看。 但强大的虫族气势几乎挤爆了太空港口。 仿佛连凝滞的空气也被扭曲成了血盆大口的怪物,压得人动弹不得。 但这种威慑的气息不过停留了一会,就被一道声音无奈地阻止了—— 布朗尼将军并没有仔细听清那声音到底说了什么。 只是下一刻它们就都收敛了外溢的气势。 不管是那些已经下到太空港口的虫族,还是那些还在道上的虫族,他们都在某一刻齐齐地转头,看向被撕开的接驳处。 伴随着整齐一划的动作,肿胀复眼痴狂又亢奋地凝视着。 狂热偏执的视线,仿佛一瞬间点燃的火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16章 埃德加多扶着朱利安时, 让他感觉到毛骨悚然。 虫族似乎是担心他栽倒下去,两只手在扶住青年肩膀的同时, 触须还会缠绕住他的腰部, 粘稠冰冷的东西亲密的摩擦着他的软肉。 埃德加多微微弯腰,冰冷的额头触碰着朱利安的额角,好似冬天刮来的寒意。 “……感觉出了什么?” 朱利安倦怠地说道。 他的身体一直在发低烧, 眼睛也有点看不清楚东西。 似乎是因为在死寂之海的尝试。 埃德加多非常后悔。 但朱利安并不在意视线的问题。 那已经在缓慢恢复。 虽然有点朦朦胧胧, 但也不是完全看不清楚去路。 他本能自己走。 “还在发烧。”埃德加多直起身来。 在朱利安朦胧的视线中,埃德加多的人形有点扭曲, 但很俊美。它一直都非常好看, 那是一种纯然暴力的野性,几乎到了要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它光是存在的本身, 就足以令人恐惧。 那是朱利安曾经的看法……但现在, 他掐住埃德加多胡乱来的触须, 倦怠地说道, “你再钻进去, 我就让伊莱克特拉过来了。” 伊莱克特拉的声音从接驳通道下方传来,“虫母冕下, 随时随地为您效劳。” 埃德加多散发的冷意更强烈了。 朱利安隐约看到了它的腰腹处似乎钻出了非常不妙的东西, 但在长出来前, 就被它粗暴地塞了回去。 在朱利安身体不适的情况下, 虫族是不会乐意让青年自己走。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时,触须已经使劲, 将虫母拢在怀里,强有力的臂膀抱住了朱利安, 大步往下走。 朱利安挣扎的本能在走出接驳通道后, 就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尽管他现在的眼睛朦朦胧胧看不清, 但人类虫母很敏锐地感觉到人类的存在,他丢不起这个脸。 尽管如此,但青年的脸还是瞬间爆红,恨不得直接就晕死过去。他本来就因为低烧的脸颊烧得更加艳红,连眉角都染上了淡淡的颜色。 … 人类虫母被王虫抱了下来。 他的身体似乎十分虚弱,身体无力地靠在虫族的身上。他身上穿着一件漆黑的袍子,似乎浑身上下除了这套衣物外,就没有任何装饰,连带着皙白细嫩的脚趾都没有套上鞋子,在半空中无助地蜷/缩着。 漆黑的卷发凌乱地搭在虫族的肩膀上,被一根触须轻轻地拨开,露出了苍白的面孔,但艳丽的色彩从眉角渲染开,好似涂抹的胭脂。那是一种奇异的妖红,带着不符合常理的美/艳。 即便布朗尼副将多次从秘密文件里看过人类虫母实际的模样,但影像和实际更是不同,他的魅力近乎摄魂心魄,难以阻挡。 而在人类虫母出现的那一瞬,所有的虫族似乎都不自觉地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它们的身体匍匐更低,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裸露出自己的弱点。 它们的复眼盯着人类虫母,时时刻刻因他而动。 在那些庞大恐怖的虫族中间,有十几个……或者二十几个人类。 或许不是人类。 过于完美的外表,僵硬冰冷的动作,面无表情,以及收敛不住的暴戾时不时会让人类士兵敏锐的神经不住弹动。 “咳咳咳……” 是低低的咳嗽声。 这轻微的响动,令所有的虫族都发出一声尖啸,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响起。 “停下。” 王虫冰冷的浅灰色眼眸注视着它们,“别动。” 简短冰冷的话,好似剥开了它们的外骨骼,令它们不敢轻举妄动。 淡淡潮/湿的香气从接驳通道传来,令人好像行走在海岸边上,迎面而来就是携带着潮气的海风,湿/润又粘稠。这让太空港口的人觉得皮肤和衣服好似隔着一层潮气,闷热得难受。 嘎吱,嘎吱—— 隐秘的、难以觉察地骚动,伴随着这股气味而变得难以克制。 “安静。” 这一次,是伴随着咳嗽的男声,听起来很疲倦,带着病中的柔弱。 “留守的王族就不要下来了,除了已经被选中的,任何虫族都别随便踏足玛莎矿星了。”虫母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但听起来很温柔。 温柔到了,在这个情况下,还有虫族敢提出抗议。 “母亲,您的身体……还是让哨兵也跟着您吧。”德克斯特提出了异议——是以一种谦卑到几乎匍匐在地上的姿态,那是见识过它桀骜不驯一面的人类难以置信的画面,“您的身体要紧。” 人类虫母摇了摇头。 他又将脸埋在王虫的肩膀上。 于是,阻拦的王族也不得不退让。 布朗尼副将看到王虫抱着人类虫母直接朝着他走过来,话也不说,立刻亲自带着他们往太空港口外走。除了七八个“人”跟上来外,果不其然,那些原本几乎塞满了整个太空港口的高阶虫族全部都退回了宇宙飞船。 它们听从于虫母的命令。 飞行器在外面等候多时,等“人”都上车后,约瑟芬的影像浮现了出来,“好久不见,朱利安冕下。” 已经各自在飞行器上坐定的两队“人”——左边是真实的人类士兵,右边是虫族,以及坐在中间的王虫和人类虫母,再加上站立着的布朗尼副将——他们几乎是同时看向浮现在人类虫母身前的智脑。 朱利安用藏在埃德加多怀里的方式避开了太空港口那尴尬社死的会面,直到进入飞行器内,不管是人类还是虫族的视线都变少了后,青年才忍不住松懈下来,紧绷的腰线软在埃德加多的臂膀里,轻轻咳嗽了几声。 “约瑟芬,好久不见。” 朱利安从埃德加多的怀里抬起头,也露出了自己的容貌。 飞行器内不自控地响起几声抽气。 朱利安说服自己没听到。 他在和约瑟芬打过招呼后,又和布朗尼副将说上话——他们两人之前的所有交流都是通过通讯器,直到现在才是真正面对面说话。 布朗尼副将向他表达了布莱克将军的歉意。 他现在还没赶回来玛莎矿星。 就算暂时没有虫族的威胁,也不代表军团就没事了,有时候顺手也会拿星际盗贼练手。 他们前段时间带兵出去将玛莎矿星附近的星盗团剿灭了,如今正在归途中。 朱利安笑了,是真的星盗团,还是为了震慑…… 谁也不能保证,对吧? 如果不是朱利安要求埃德加多提前赶路,以布莱克将军的速度,是铁定能赶上的。这本就不是第七军团的问题,但朱利安也清楚,他现在在人类眼中是归属于虫族,归属于恐怖的一方…… 虫母象征着虫族的领袖,原本按照同等待遇,甚至还得是帝国的皇帝之类的与他见面,可如今玛莎矿星只能请出来一个布朗尼副将,的确是有点小气了。 但,这是属于人类的想法。 虫族哪里会管是哪个等级的人,如果不乐意的话全部都吃掉也无所谓。尤其是他现在身边跟着这将近十只王族都是虫族里的恐怖分子,真的发起飙来可能会把整个星球都毁了,真正感到提心吊胆的人,是朱利安。 希望不会出事…… 布莱克将军不出现更好,以朱利安对布莱克将军的尊敬,他可担心给老将军给弄嗝屁了。 约瑟芬适时插话,“布朗尼副将,按照你的请求,我于两个星刻前,接入了基地系统。基地内现存三百五十八个人,情况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朱利安皱眉,没有任何异样? 他的脑袋嗡嗡地疼,靠在埃德加多冰冷的肩膀上,觉得寒意更往身上冲,“……为什么是约瑟芬去探查?” 布朗尼副将:“五个小时前,基地就不再回应外界的呼应。” 他先回答了朱利安的问题,然后看向约瑟芬,“三百五十八个生命体?人数核对无误吗?” “请稍等——” 约瑟芬提了提裙子,优雅地冲着布朗尼副将行了个礼。 不到一瞬,“基地内现三百一十八个人类生命体,四十个不明生命体。” 飞行器内的人类脸色骤然一变。 原本因为对面坐着一堆王族,他们的脸色就近乎铁青。 就算是再强悍的人类战士,在没有机甲的情况下,他们对上王族甚至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或许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上官会允许虫族们踏入人类的聚集地——但另一方面,他们又的的确确不曾看到这么令行禁止的虫族。 像太空港口那种……在轻轻一句的斥责下,就立刻全部退回去的力量,他们从那个为见过。 这是一场属于布莱克将军的豪赌。 但他们却不知道,放在棋盘的另一端,究竟是什么。 但此时此刻,朱利安忍耐着低烧的难受,对布朗尼将军说道:“能不能麻烦约瑟芬检查一下……医疗舱的生命体数量?” 布朗尼副将微笑,“您当然可以和约瑟芬沟通。” 约瑟芬也笑了起来,“朱利安冕下,之前你拜托约瑟芬的任务,约瑟芬可是圆满完成了。” 朱利安微愣,有点羞怯地笑了笑。 他记得莫尔顿的事情。 不一会,约瑟芬就开口。 “发现异常,一共有十八具使用中的医疗舱,但有十五个医疗舱内存在两到三个生命体。”‘她’平静地说道,“部分人类生命体征垂危。” 朱利安的脸色骤然一白。 他浑身冰凉,冒着虚汗,他总感觉自己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黑刺号上也有医疗舱,但朱利安使用过一处后并没有太大的效果。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在曾经的实验中被多次改造,所以现在普通的医疗舱液/体都对他无用;又或者,属于虫族的一面已经逐渐侵吞了朱利安的人类基因,让他越来越趋向于…… 但朱利安的心里存在另一个猜测。 或许,他的身体……这脆弱的身体,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着他什么,正如同他从前每一次在埃德加多和代号A面前逃走一般,那是一种无声而危险的警告。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这种危险的征兆,在来到玛莎矿星后,就更加明显了。 朱利安咳嗽了几声,软着手指抓住了埃德加多的胳膊,“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他的声音有点发虚,指尖用力到发白,“不然,等那些东西都孵化出来后,可能就太迟了。” 布朗尼副将听着朱利安的话,立刻看向他,年轻严肃的脸上,眉头几乎能皱起小山,“冕下,您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完全确定。”朱利安的眼神有些迷蒙,好似有水汽覆盖住了他的蓝眼睛,如同轻轻地一吻,“……我只是猜到了点东西,他们从地缝里带出来的东西,或许是藏有寄生物。” “不可能,所有踏入基地的东西都经过了检测,如果那里面有活物,是不可能被带进去的。”副手忍不住反驳。 哪怕朱利安的身份尊贵,可他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的方式,都和人类没什么差别,这让憨厚的军人说话直愣了些。 两只幼虫猛地从父虫的肩膀探出头来,朝着副手凶狠地嘶鸣。 霍然在一群人类(哪怕里面有一半是虚假的人类)里冒出来两只虫族,副手下意识就抓起武器,只是在动手前就对上了人类虫母身后的那个“男人”,极其恐怖的气势散发出来,浅灰色的眼眸藏着可怕暴戾。 副手猛地趴倒在地。 朱利安皱眉,捏住埃德加多的触须,低低训斥了一声,“不听话。” 埃德加多乖巧地看着人类虫母,“他说朱利安。” “那只是正常讨论。”朱利安头疼地按着自己的额角,啊啊,刚才不只是埃德加多,连带着其他的王族也动了杀意,如果不是埃德加多动手快,其他虫族可能是直接杀人了。 一群大龄问题儿童。 朱利安严肃地说道:“不许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接受任何的意外和失误。”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虫族,得到它们谦卑地低头。 被布朗尼副将从地上拖起来的副手愣愣地看着人类虫母和虫族的互动,好似看到了什么怪异的东西。 仿佛是一位驯兽师,手里牢牢地把住控制的锁链。 他驯服了这些庞然恶兽。 朱利安头疼地收回视线,虚弱地靠在埃德加多的身上,“也许存在一种可能性……”他无缝衔接上刚才的话题,“那些寄生物,在进入基地的时候,的确是陷入一种如同死亡的状态,只是在进入基地后……” 它们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17章 “我不建议冕下入内。” 基地的外侧, 已经搭建起了一个营地。 只是碍于布朗尼副将的命令,所以他们才没有直接闯入基地, 不然以他们的装备和力量, 想要突破基地并不难。 因为这个基地,本来是作为科研和后勤的基地。 士兵的数量并不多。 营地内的气氛严峻。 会议桌上,大部分人类都不赞同朱利安亲身涉险。 他的身份的确不同。 但青年也如同一个孱弱的人类。 他们并不想朱利安在第七军团的地盘上出事。 鬼知道这些虫族会做些什么? 德克斯特难得同意人类的看法, 它也不支持朱利安亲自去基地。 朱利安:“我打算让你们都跟我进去。” 德克力无奈地看着母亲, 金灿灿的头发衬托着它的蓝眼睛非常漂亮,“虫母冕下, 不好, 危险。” 和这些很少说人话的虫族交流,朱利安总好奇它们的思维逻辑。 “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青年笑了笑, 看着环伺在他身边的虫族, “我一定要进去。”他的语气听来平静, 却自有力量。 坐在会议桌对面的布朗尼副将垂下眼。 … “嗬嗬……嗬嗬……” 基地, 医疗室, 医疗舱内。 宽敞明亮的房间内,被数道横杆隔开了布局, 医疗舱并非是平着安置, 而是如同叠牌, 每一排都会叠上三个。依次看过去, 这里的医疗舱数量,大概有一半正在使用中。 约翰教授就躺在其中一个医疗舱的里面。 原本应该安静的医疗室内, 频繁地响起诡异的声响。 仿佛坚硬的锐物不断摩擦着,撕扯着什么, 伴随着咔嚓的声响, 这安静中的异动令人毛骨悚然。这些连续不断的声音, 在被医疗舱的药液隔开后,好似朦朦胧胧的幻影,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恐怖。 约翰教授悬浮在厚重药液里,眼睛惊恐地盯着外头的动静。 他的医疗舱外,亮着显示正常的绿灯。 那是第三排的中间。 基地使用的医疗舱在启动后,只有医生与苏醒的病人拥有打开的权限,而另一个令医疗舱打开的办法,就是医疗舱的使用者死亡。 当医疗舱的使用者死亡时,医疗舱就会自动打开,方便医生检查。 现在,医疗室内被打开的医疗舱,一共有八个。 从里面爬出来的东西,有一个已经游荡到了约翰教授的医疗舱外,正趴在盖子上注视着约翰教授。 那是半小时前的事情了。 约翰教授除了初见时的对视,到现在都没有睁开眼,但他仍然能够感觉到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好似那怪物还在“注视”着他。 ……怪物,是怪物……如果一个东西,必须寄生在人的体内,在汲取到足够的营养后就破体而出,用他们的尸体进食……那不算怪物,又是什么? 约翰教授没看清楚它们的脸。 毕竟他只是刚刚醒来,听到了外面的异动,挣扎着摸上透明盖往外查探而已……却没想到,入目看到的不是安静的医疗室,而是在他对面那排,正在发生的残酷凶杀案。 一头透明的东西趴在对面那排中间的医疗舱上,上半身都被血色染红了,身体正在一下一下不断地上下耸动,伴随着嘎吱嘎吱的诡异声音。它的背脊长满了骨刺,几只黑细的足扒拉在医疗舱外侧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同时还在大口大口地咀嚼…… 等下,它是在吃…… 约翰教授浑噩的脑子开始运转。 他记得自己进来前,医疗室内的医疗舱一共有十三个在使用中,在他之后还有没有人进来,他并不清楚,但他对面的那个医疗舱,老者记得有人在使用……是莫尔顿那个军人小队的成员,似乎叫什么杰克? 他的心里浮现了不妙的猜测。 还没等他继续看下去,或者看到更清楚时,一道阴影猛地笼罩住了它。从他的上方有什么东西扑了下来,并且发现了他—— 约翰教授连那东西是什么模样都没去看,下意识就松开手让自己继续沉了下去,同时放松身体闭上眼,做出一副和其他的医疗舱并无差别的假象。 外面的东西未必发现了端倪。 在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后,约翰教授只能听到咕噜咕噜的药液声,那怪物并没有试图攻击他。 但它也始终没有离开,那种危险的感觉始终笼罩着约翰教授,令他的神经在发出苍老的痛呼。 不知什么时候,那嘎吱嘎吱的进食声消失了。 咻咻—— 嘶嘶嘶—— 几道诡异的声响出现后,一直趴在约翰教授的医疗舱上紧盯着他不放的那只怪物总算离开了,各种诡异的声响在医疗室内不住回响。 很快,约翰教授就意识到它们想出去。 这些怪物寄生在小队的身上,不知通过什么办法经过了基地系统的检查,然后借由他们的身体孵化了出来,并在出来后将队员的身体当做是初生的食物。 在它们做到了这一切,并且在基地内还有一群对那个诡异雕像非常迷恋的人的前提下,这些怪物会做出什么? 约翰教授已经有了非常不妙的猜想。 外面响起了非常猛烈的撞击声,那些怪物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想出去。 可基地的取材都非常特殊,是专门的材料。 这些刚出生的怪物并不能攻破。 就在他松了口气,又为自己要和怪物们关在一起感到绝望时,那些撞击声停了下来,他听到了一个他万万想不到的声音。 含含糊糊,隔着水声几乎听不清楚——但偏偏约翰教授在那时已经浮出水面,正试图查看外面的情况——“居然有这么多只?” 那是,朱迪的声音。 约翰教授心里涌现极大的危机感,以比之前还快的速度沉入医疗舱。 和刚才有点相似——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医疗舱前面。 面色雪白的阿方索站在悬浮器上,看着这一排中间的医疗舱。 他毫无表情,眼睛僵直肿胀,生硬地盯着约翰教授的医疗舱。朱迪送走它们,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站在下面抬头,“阿方索,你看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还是她的声音,却带着某种扭曲的僵直。 仔细听,在每一个单词间都有微妙的停顿。 “没有。”阿方索缓缓地直起身子,操控着悬浮器落下来,他僵硬地迈出一步,看向朱迪,“没有。” 朱迪保持着弧度不变的微笑,“还有一些……” 她的视线扫过医疗室,还有一部分在孵化。 其中,在莫尔顿的医疗舱内,他的身上长出来好几个肉瘤。 硕大的,带着血丝的膨胀物盘踞着他的身体,不断吸食着他身上的养分,看久了都毛骨悚然。 朱迪却欣喜地笑了起来,“真好,在他的身体里,应该能多孵化出来好几只。”她这么说着,总算转过了身体。 就在她的脖子上,正挂着一个和莫尔顿身上的肉瘤完全一样的存在。 只是更小,还没完全长大。 “该走,该走,去看看,去看看。” 朱迪重复着,微笑着,完成了她的任务后,带着阿方索往外走。 等阿方索操控着悬浮器转身,他必须用悬浮器的原因也外露了出来——在他的后背上,正盘踞着一颗一模一样的肉瘤。 只是在他身上的肉瘤生长速度远比朱迪的要快,以至于阿方索如果没有悬浮器辅助,他的腰都直不起来,也无法走动。 悬浮器带着他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很久。 很久…… 这个被从外面打开的医疗室内,始终没有其他人出现。 也同样没有怪物再孕育出来。 它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也需要更多的营养。 呦呦—— 哗啦啦—— 非常细微的声响。 从第三排中间的医疗舱内,约翰教授总算确定周围没有危险——没有生命危险,才缓缓从里面爬了出来。他并不想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乱跑,但现在医疗室就是一个谁都可以进出的筛子,怪物或许没有办法打开医疗舱,但被控制的人却不一样,他们似乎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智慧和逻辑,只是在动作和说话时有点不便。 刚才被阿方索盯着的时候,约翰教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总觉得阿方索应该发现了他的清醒…… 但为什么没有告诉朱迪?阿方索还保持着清醒吗? 尽管约翰教授有这样的猜想,却根本不敢赌博。 他快速地将自己身上那件湿哒哒的衣服换下来,然后检查了医疗室内还剩下的医疗舱。 除去那些没被使用的医疗舱外,有八个医疗舱已经破开,里面连一点血水都没留下 ——包括药液,干干净净,好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样。而医疗舱的光屏上显示,上一任使用者已经死亡。 在看清楚莫尔顿现在的处境时,约翰教授忍不住发出一声抽气。 他是最严重的一个,高大的身躯被那些可怕的东西覆盖……约翰教授环顾四周,手指有点哆嗦起来。 不管它们究竟是什么怪物,得阻止…… 拿什么来阻止? 约翰教授盯着医疗舱外的按钮。 … 洁白,素净的通道。 除了朱迪和阿方索外,没有其他人。 阿方索挣扎着说道:“约翰教授还醒着。” 朱迪:“希望他别出来。” 两人在说完这话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漠然,好像根本没发现他们的身上正携带着那么可怕的东西。 哐哐哐—— 他们听到怪物急速奔跑的声音。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刺耳,痛苦的求饶声一瞬间就破坏了基地内的安静。 朱迪和阿方索刚才还算灵动的眼神一下子又变得冰冷,好像刚刚挣脱出来的理智又被重新控制了,他们的身体僵硬地转了个方向,重新朝着医疗室走去。 “异常,异常,异常——” “清除异常——” 等他们赶到医疗室内,刚才走前还好好的医疗舱全部都呈现下陷状态。 那是医疗舱另外一种使用形式。 ——冷冻。 它们全都凹陷下去,医疗舱内的药液全部都变成冻结的寒冰。 这让医疗舱内的生物活性都降到最低。 也让任何生物活动都变得迟缓起来,就算是虫族,在这样的温度下速度也会迟缓,更何况这些不明生物。 朱迪和阿方索几次尝试,要将医疗舱打开,但医疗舱外都显示着无法打开的警告,显然已经被人为破坏了从外部打开的办法。 人类的力量无法打开医疗舱。 在意识到这点后,朱迪和阿方索意识到,他们需要寻求那些怪物的帮助。 但那些怪物,现在在哪里? …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在基地各处响起。 没被怪物寄生,然后长出肉瘤的人类都可能被袭击。有一个研究员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同事突然扑倒了他,原本在他眼中一切正常的景象突然被撕开,露出了残酷的真实——他看到同事的背后长出两只透明的,如同钳的足,随着撕拉撕拉的残酷声,一只站起来有半人高的怪物露出了它们的容貌。 它们看起来通体透白,在身体的前半部分长着凶残的钳足,后半部则是黑细的长足,蠕动的腹部长着斑驳的鳞片。两根触须在它们尖细的头颅上晃动,看起来似乎是一种崭新形态的虫族—— “从来,从来没有听说过,曼斯塔幼虫会寄生在其他生物的身体上啊!”这个研究员这么血腥的情况下,哆嗦着说出了这个费解。 就见那个同事的尸体被怪物拨到一边去,然后怪物猛地低头,在露出自己凶残的背脊——那些恐怖到不堪入目的骨刺时,尸体被啃噬的声音也刺激到这个研究员。 他连滚带爬地从那里逃走。 只顾着享受第一顿食物的怪物并没有追击他。 在逃跑的路上,研究员发现所有虚幻的景象都被真实所取代。 原本以为一切正常的实验室早就被各种奇怪的液/体涂抹,有红有绿,看起来非常血腥残酷;从各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惨叫声不断刺激着人的神经;原本视觉里明亮的通道却早就明明灭灭,不知是被什么破坏了大量的灯光,令基地内部变得昏暗;不知是谁破坏了系统,干燥的地面逐渐变得潮/湿湿腻起来…… 这些诡谲的变化,为什么他之前从来都没发现? 变化,不是一时出现的。 有什么东西控制了他们的意识,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能成为研究员的都不是傻子,他第一时间想起了布朗尼副将几日前特殊的命令——禁止踏入实验室——以及外勤小队从地缝带回来的东西。 如果一切的怪异都从它们而来,那这些怪物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繁衍。 … 要进入基地,就必须用身份卡刷开一道道验证的大门,有时候是需要身份卡,有时候是需要本人,各种验证的办法千奇百怪,就是为了确保入驻人的身份。进入基地的最后一关是最麻烦的,因为外部安全通道会有两个单位的队伍驻守,如果这些人也出现问题,就很容易被伏击。 原本布朗尼副将是打算让部下穿戴机甲迎击,但在过关时是不能穿戴机甲的。 朱利安阻止了这位副将过激的手段,决定让那些王族盯紧了些,如果真的出问题,就将所有人都打昏。以它们的速度,的确会比人类快上不少。 艾伯特不耐烦地等待最后一道关卡时,视线扫过那些人类,弯腰说道:“母亲冕下,这些人类没必要跟着进去,他们只不过是累赘。” 那队人类士兵头也不抬,在布朗尼副将的命令下检查身上的配置。 但从他们哗啦啦的声响里未尝看不出他们真实的心情。 朱利安轻笑了声,“人类那么不堪,那你们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把人类灭绝?”这是一个看着比听着还严肃的问题。 人类虫母究竟是人类,还是虫族,这本来就是这些会思考的曼斯塔王族生怕母亲会去担忧的问题……它们脆弱,漂亮,娇/小的母亲…… [艾伯特是傻子] [让它出去] [杀了它,多嘴] [要是让妈妈又思考起人类和虫族的问题,我就把艾伯特的脑子挖出来] [蠢货。] [让我来——] 德克力蠢蠢欲动,在意识里刚吐出这句话的瞬间,下一刻就把艾伯特狠狠地抽了出去,它猛地撞到墙壁上。 那悲惨的声音来源显然是这最后的通道,德克力在猝不及防的艾伯特面前停了片刻,施然然地走回来,对有点受惊的人类虫母尊敬地低头,“妈妈,它说的都是废话,妈妈不要将艾伯特放在心上。人类很好。” 被它赞赏的人类士兵们脸色古怪地看向那个凹陷的大坑,还有昏迷过去的艾伯特……算了,这样的称赞他们还是不需要。 朱利安一言难尽,“它怎么了?” 那虚伪冰冷的称赞,他就当做听不到了。 “晕过去了。”埃德加多开口,“德克力的能力,能让王族都短暂昏迷过去。”它冷酷地看向艾伯特,语气却很无奈。 “朱利安太温柔了,就会让它们得寸进尺。” 埃德加多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肩膀上的幼虫们。 扑哧—— 说话间,布朗尼副将已经通过最后一道验证。 而后门口,也如他们的猜想之二—— 那些驻守的士兵都不在岗位上。 “繁衍的气息……” 刚进入基地,朱利安就闻到那种异样的躁动。 他看着雪白的墙壁,却仿佛能看到它们膨胀呼吸的模样,一脚踩上坚硬的地板,却有种深陷下去的错觉。入口处的通道是一条笔直的路,却道路的尽头却传来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那声音非常绝望,就像是在面临着非常恐怖的事情。 人类士兵最快做出反应,副手带着几个人猛地冲了过去。 朱利安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阴暗湿/润的气息领令他的头疼更加严重,那是一种隐藏在背景,空气……难以被觉察到的嗡嗡振动。 “回来——” 朱利安的呼吸微妙地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美丽,仿佛这里的气息在无形地哺育着他。 “那不一定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18章 唐纳德在带人冲出去的时候, 就已经猜到有可能是幻觉。 因为那惨叫声实在是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他参军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听过这种……听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 却能尖叫上这么久都不断绝的声音。 但倘若那是真的…… 唐纳德右手的武器已经充能完毕, 在拐角处瞥见那透明怪异的存在那瞬间就直接射击。身后的士兵没有对他的行为作出任何抗议,他们跟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聚能完毕的武器亮着不祥的红光—— 唐纳德并不吝啬能源, 在意识到危险的瞬间就疯狂倾泻, 直到对面的存在已经躺着不动,这才示意大家后退一步。 被他们轰炸得乱七八糟的怪物已经没有完整的形态, 但从它的外表却依稀能看得出虫族的样子……尽管是一种他们之前从来都没见识过的虫族。 虫族! “它看起来很危险。” 朱利安冕下的声音从他的后背传来, 副手——唐纳德猛地转过身,坐在悬浮器上的朱利安身后跟着埃德加多, 还有那一票本该在后面的士兵全都跟了上来。 唐纳德对布朗尼副将发出谴责的视线, 而布朗尼副将则是冲着他挑眉, “那是什么东西?” 唐纳德皱眉, 右眼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 “不知道,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 就已经要求他们不要留手。”他们不穿戴机甲的情况下就能杀死的虫族, 要么是低阶虫族, 要么是刚出生不久的幼虫。 朱利安将悬浮器操控得更高了些, 他从上盯着那具尸体,“埃德加多, 曼斯塔有这种虫族吗?” “没有。”埃德加多干脆利落地说道,“埃德加多从前的附属没有。” 德克斯特:“没有。” 德克力:“没有。” 其他的王族也自动自觉地报上了自己的答案。 伊莱克特拉却给出了一个略微不同的答案, “我也没有。但这只……虫族的模样, 总有点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感觉? 朱利安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轻轻地说道:“它们能够控制人的神经。”或者,是其他的办法,但终归是类似的原理,能够用虚幻的景象替代掉真实的画面。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幼虫能做到的。”伊莱克特拉摇头,“如果它们真的是虫族,那最起码,它们应该对冕下的到来做出反应。” 是啊…… 如果是真的曼斯塔的话,怎么会感觉不到妈妈的降临…… 朱利安不说话,在将那只透明怪物的外表仔细看过一遍后,对着布朗尼副将说道:“我想,我们可能得加快速度了,我感觉到在基地的深处……好像什么东西‘活’过来了。” 那是一股奇异的力量,令朱利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不是恐怖,不是畏惧。 而是一种莫名扭曲的欣喜。 朱利安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胳膊,耳边好似回荡着某种怪异生物的低语,“它们来了。” 人类虫母的感应非常准确,甚至比王族们的速度还要快。 就在他们找到通往实验室的道路时,猛地从天花板掉下来六七只透明的怪物,它们背脊上的骨刺和锋利的钳足都非常危险,但在王族的面前根本不够看。 它们轻易地撕碎了这些怪物,这种近乎虚弱的阻挡根本没办法拦住它们。 然后—— “哎呀,我还想着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大的声音,原来是布朗尼副将来救我们了……” “救命,救命,救命——” “不要啊啊啊啊啊……”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变成怪物呜呜呜呜……” “布朗尼副将来了,他们到了就好了,军人肯定会救我们的,没事。” 从道路的尽头,扭扭歪歪走出来很多,很多人。 他们看起来相貌正常,语言逻辑也没有异样,他们的脸上带着恐惧,说话声带着啜泣,跑向军人的动作娴熟而信任——似乎从来都没想过,被他们寄望的士兵,却会将武器口对准他们。 为首的研究员拦住身后的老研究者,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想做什么?布朗尼副将,为什么你们,你们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布朗尼副将语塞,穿着白手套的手指紧握成拳。 在他的眼镜上,倒映出说话的研究员真实的模样——他的胸口挂着硕大的肉瘤,跟他的腰腹互相连接,随着他的跑动不断晃荡。那根茎血脉相同的肉瘤仿佛是从他们身上破体而出的怪物,却暂时寄生在他们身上,随时随地都会成熟。 不仅是他,就连他身后的那些幸存者们,他们的身上也都滋长着与他相同的肉瘤,只是有的大,有的小,那突突跳动的粘稠狰狞,并没有半分不同。 唐纳德的呼吸颤抖,握着武器的动作却无比坚定,“切斯特,你低头看看自己,你再看看自己……” 他和切斯特的关系不错,两人本来就是朋友。 切斯特莫名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平坦的小/腹因为这几年一直坐实验室,很少出去运动的原因,所以总是看起来有点小肚子。唐纳德从前总爱笑话他,但也总会逼着他出去运动,他的…… 嗡嗡—— 扭曲的震动声。 切斯特突然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嗡鸣声,他下意识看向站在……不,坐在康纳德身后那个青年,那些熟悉的频率,似乎是在他出现后,就突然陷入了一种不和谐的韵律中……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么多人中,偏偏看向了朱利安。 只是在那不和谐的节拍里,那些几乎听不到的震颤声弱下来后,切斯特突然看到了自己。 他看不到自己的脚。 因为他的胸腹处长出来一大团肿胀血红的肉瘤,好似有血水,或者怪物在里面生存,伴随着他自己的呼吸声,肉瘤也古怪地颤抖。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人类能发出来的惨叫声吗? 切斯特惶然地想。 隔了好久好久,他才突然意识到,那个还在惨叫的人,是他。 切斯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头,尖叫声乍然而止,他又哭又笑地呼吸着,绝望又痛苦地呼吸着,就好像那是他最后能做的事。 “……原来,我们早就成了怪物……” 在切斯特莫名勘破了虚幻,得以看见真实的自己时,被他挡在身后的那些人也都纷纷发出怪异的惨叫。 那是乍然看见真实的畏惧。 那是疯狂的绝望。 有人撕扯自己身上的肉瘤,却在扯破的那瞬间,也相当于掏开了自己的身体——那些肉瘤是从他们的身体长出来的。那些怪物的存在,在汲取他们养分的同时,也堵住了致命的伤口,被寄生的人撕开的瞬间,也相当于将这个致命的伤口重新撕扯开。 也意味着他们即将走向死亡。 唐纳德目眦尽裂,闻着那血腥的味道连眼底都充满暴怒,“冕下,副将,就没有办法能够救救他们吗?”他的声音竟然有点颤抖。 “没有用了。”朱利安苍白着脸说道,“肉瘤还小的时候,在剔除肉瘤的瞬间将他们送入医疗舱,或许还有救。但是……” 他的视线从那些可怜的被寄生者们身上扫过。 他们身上的肉瘤,再小的都有胎儿大小。 朱利安能够感觉到,就算将他们放进医疗舱也没用……因为医疗舱本来就没办法救回将死的人。在剥离肉瘤的瞬间,他们就会立刻死去。 如今他们还能活着,是因为那些肉瘤还存在,肉瘤内的怪物还与他们形成某种古怪的循环关系,一旦失去这个循环…… 切斯特自从刚才哪句话后就一动不动,似乎呆立在原地。 嗬嗬——嗬嗬—— 他身前的肉瘤突然裂开,两只古怪的钳足从切斯特的身体钻了出来,通明的身体颤抖着,尖扁的脑袋上触须微微晃动,猛地看向朱利安的方向。 紧接着,仿佛是某种号召。 被寄生的人类都纷纷发出相同的撕裂声—— 布朗尼副将的脸色非常难看,他默默推了推眼镜,“抱歉。”他平静地说道,“唐纳德,动手。” 他们已经死了,难道还要让那些怪物再亵渎他们的尸体? 唐纳德几乎要动手的时候,埃德加多的身体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前面,它的动作很快,冰冷的手指掐住那只从切斯特的身体里爬出来的透明怪物,硬生生地将它扯了出来,令怪物发出嘶嘶的叫声。 咔嚓—— 埃德加多毫不留情地碾碎了它的脑袋,然后出现在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跟前……它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在抓住它们的第一瞬间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观察了一会才将它们杀死。 就算是凶残的怪物,对上暴戾的王族,也压根无法反抗。 有一些机灵的在出生后,就克服了自己掠食的本能远离这里,但这些零星的怪物都被康纳德他们的点射所杀。 毕竟只是刚出生的怪物,暂时还是抵抗不了强大的火力攻击。 在慢吞吞杀完最后一只怪物后,站在怪物和尸体堆里的埃德加多转过头,舔了舔指尖沾到的粘液,“朱利安,它们是虫族。”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朱利安喃喃地说道。 它们的形态看起来非常古怪,甚至还带着曼斯塔虫族从没有过的能力……刚初生的幼虫非常浑噩,非常混乱,几乎是被原始本能操控的怪物。 但又因为从人体而生,所以带着低阶虫族没有的狡诈。 它们的身上…… 让朱利安感觉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怪诞。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好似已经要欣喜狂舞,但人类虫母却不知道自己在高兴着什么。这种感觉非常的惊恐,好似被什么古怪的力量推入一个他不想看见的局面。 虚汗从朱利安的额头冒出来,他眨了眨眼,听到布朗尼副将正在和约瑟芬沟通。 人类的眼睛,包括虫族的眼睛或许会被欺骗,可是智脑和机械不会。 它们在这个时候,才是最可行的伙伴。 约瑟芬的声音很快就在他们的耳边响起来,“往左边走廊走,那里有暗门,是通往实验室方向最近的道路。朱利安冕下,莫尔顿的身体还在医疗舱内被冰封起来,操作者是约翰教授。目前约瑟芬无法判断莫尔顿是否存活,但存活概率比冰封前上升5个百分比。朱迪和阿方索正在实验室门外,他们已被寄生。约翰教授正躲往通道二层……” 约瑟芬的声音只在耳道里响起。 那是事先被放进去的仪器,“约瑟芬建议不要停留,实验室已经产生异变,所有的监控已经损毁,约瑟芬无法知道实验室内的情况。” 朱利安的眉头只在听到熟悉的人时会微微皱起,其余时间只是苍白着脸听着。 “实验室……是放着那雕像的地方吧?” 朱利安侧过头去看着布朗尼副将。 副将点了点头,“在得到您的意见后,我就已经让人封锁了前往实验室的道路。” 朱利安虚弱地笑了笑,蓝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的笑意。 “很显然,有人破坏了副将的禁制。” 他的视线似乎越过墙壁,穿透了无数的阻隔,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尊所谓完美无缺的雕像上。 有那么一瞬,冷漠得如同残酷的祂。 那种高高在上的冰冷和漠视,让近处的王族都忍不住身体的震颤,那来自于本能的威压。那让它们想远离,却又忍不住亲近的渴望。 埃德加多走回朱利安的悬浮器前,两只幼虫还紧张地抓着父虫的肩膀,眼巴巴地看着人类虫母,发出如同人类幼童呜呜的声音。 朱利安克制着闭上眼,“……没事……” 那滚烫的吐息。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19章 在抵达实验室之前, 他们又遇到了几次袭击,不过都被利索解决了。或许是背后的存在意识到根本无法阻止他们的步伐, 于是后半部分风平浪静。 约瑟芬在给他们指路。 “已经靠近实验室, 再过去半条走廊,约瑟芬就无法提供帮助。大量生命体聚集在附近,请小心。” 布朗尼副将按着手腕, 视线从手腕上的东西移开, “实验室就在前面,没有约瑟芬的指导, 接下来要小心点。” 朱利安慢吞吞地说道:“有些虫族有能力干扰到机器。” 就像之前埃德加多带着朱利安在通风管道里爬行, 遇到监控都能直接干扰。 布朗尼副将微笑,“是的, 但有约瑟芬在的时候不用担心这点。”如果不是实验室的仪器都被毁坏的话, 约瑟芬可未必…… 所以实验室的“存在”是知道这件事, 所以才会毁掉实验室内所有的机器吗?任何有可能被智脑入侵的东西全部被毁掉, 这种智慧…… 布朗尼副将的眼睛从朱利安身边那几个“人”身上扫过, 那听起来有点耳熟。 咔哒…… 他往后一看,原本还坐在悬浮车上的朱利安已经下来, 那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王虫已经立刻跟了过去, 低声在朱利安的耳边说什么。 对比其他的虫族, 这只王族是让布朗尼副将觉得最为不同的虫族。 他接触最多的虫族是德克斯特。 它对人类世界的一切不屑一顾, 将人类视为蝼蚁,作为一个对外交易(尤其是在这种等级的试探上, 它远远不够格)的虫族,它贵在听话, 能忍住对“食物”的鄙夷, 但除此之外, 德克斯特长得再像人,从它的行为模式上,就完全能感觉到强烈的非人感。 它不会呼吸。也不会眨眼。 它没有任何人类会有的细小反射,如同冷冰冰的石块,是人形的怪物。 站在它的身边,会清楚地感觉到这种强烈的差距。 可埃德加多却不会。 它会呼吸,会眨眼,和人类虫母说话时,身体会向他倾斜,脸上的肌肉会因为它说话的动作而略微扯动…… 如果不是看到它,布朗尼副将的敏/感神经都要疯狂刺痛起来,他在第一眼很难将埃德加多视为拟人虫族。 除它之外的虫族,不管怎么伪装,不像就是不像。 和朱利安最亲密的王虫,也偏偏是它。 善于谋略的副将在看到这些微妙问题时,就已经有了七八个猜想。但没有哪一个,对朱利安是有利的。 好吧,收拾收拾他过于溢出的猜测,他们已经抵/达了实验室门外。 最后这部分走得如此顺畅,实在是超乎了他们的想象,但门外站着的两个人,却也同样让人再一次做出实验室的“存在”会思考的这个答案。 因为,那是朱迪和阿方索。 朱迪的肩膀上长出一颗比她脑袋还要大的肉瘤,阿方索已经彻底直不起来腰,整个人都趴在悬浮器上,只能勉强侧着脑袋,却看近来的一行人。 朱利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两个友人。 朱迪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沙哑的嘶鸣,“……杀了……我,们,……不要让它们……”她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摇摇欲坠,抓着脖子嗬嗬出声。在她脑袋边上的肉瘤好像是在挣扎。 阿方索眼疾手快地将一只药剂注射在朱迪的身上,随着粉紫色的液/体被注射到她的身上,活动的肉瘤一下子安静下来,但阿方索也好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只能用那种扭曲的姿态和朱利安说话,“朱迪说得对……朱利安……杀了我们,我们活不了了。” 德克斯特在朱利安说话前,就开口,“你们注射的液/体是什么?” 别的虫族没和他们两个接触过,但德克斯特知道他们俩算是人类中聪明的那一波,刚才注射到朱迪的药剂,肯定有特殊的作用。 这事关虫族,它当然会替母亲分忧。 朱迪:“……它原本是打算控制我们去袭击朱利安,它有迷惑的力量,除非身体或者精神受到极大的打击,不然很难从它的幻觉挣脱。但就在刚才,不知是为什么,我感觉到它操控我们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不然,在朱利安他们靠近实验室时,就会遇到朱迪和阿方索了。 它似乎非常聪明……不然也不会利用他们两个来对付朱利安。 朱迪在注射了那支药剂后,连说话都恢复了些。 阿方索:“那都是从,雕像外部的液/体萃取出来的……当时没想过,能用来抑制,肉瘤的发展。”萃取的药剂数量不多,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意志力坚定,偶尔会脱离它的掌控……那些肉瘤早就破体而出了。 刚才给朱迪用的就是最后一支。 朱利安能感觉到朱迪和阿方索的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尤其是阿方索,他应该是将大部分的药剂都留给了朱迪,所以他身上的寄生物才会显得比朱迪大上许多,他和切斯特的状态一致,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只要肉瘤从他们身上钻出来,他们就会像是破了洞的肉袋直接摔到在地上,直接成为新鲜的尸体。 在朱迪和阿方索说话时,朱利安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布朗尼副将微微皱眉,这不符合他对朱利安的图像侧写。 人类虫母并不如虫族那么冰冷残酷,更多保留了人类的同理心,他在人类世界的这几个朋友都曾经先后不计代价帮助过他,或许也正是朱利安仍然愿意保留人类身份的原因。而现在,正如约瑟芬所说,至少明面上和朱利安接触最多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出事了。 朱迪,阿方索,莫尔顿…… 如果他们死亡,布朗尼不认为朱利安还会保持现在对人类世界的态度。 就算是布莱克将军在,但不能就是不能。 他们必须活着。 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自然老死! 布朗尼总算明白布莱克将军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都要让朱利安降临在玛莎矿星上,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而是被动通知了友人的死讯,届时朱利安是会认为他们是真的意外受袭死亡,还是人类世界错综复杂的争端连累了他们? 这可不好说。 这或许不是唯一的原因,但必定是布莱克将军思考的原因之一。 扑通—— 距离朱利安最近的埃德加多突然跪倒在地,比起跪倒在地,那更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压垮。紧接着是伊莱克特拉,德克斯特,德克力……那些簇拥在朱利安身边的王族全部都露出了怪异的表情,似是恐惧又仿若狂热。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们的皮肤底下挣扎,扭曲,突起的小块蠕动着,仿佛一瞬间要挣扎出来,但又勉强维持着人类的模样。 人类士兵惊讶茫然地看着那几只虫族。 诡异的感觉令他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利安慢吞吞往前走。 在人类无法觉察到的时刻,从人类虫母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几乎在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基地,那狂躁的信息素不再只有腥甜的蛊惑,更仿佛一个愤怒的暴君,正狂怒地注视着那些惹到的蠢货。 嘎吱—— 缠绕在朱迪脖子上的肉瘤惊动地挣扎着。 朱迪立刻被这压力带倒在地上,整个人都爬不起来。阿方索身后的怪物也挣扎着,好像想竭力逃离这种恐怖的环境,那让阿方索克制不住吐出血来。 暴怒。 这情绪甫一出现,就传染了身后所有的王族。 它们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 朱利安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 或者说,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他有过无可奈何,有过害怕绝望,也有渴求与期待,却从来,都没有如同这一次这么愤怒。 那狂暴的怒意,令他的指尖都颤抖起来。 想撕裂什么,想杀掉什么。 是远比麦克阿瑟的冒犯还要叫人暴戾的侵/犯。 朱利安甚至都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已经不像是走动,更像是一种猎食般的轻巧,可伴随着他的脚步,寄生在人类身上的肉瘤越发挣动起来。 怎敢?怎能? 纯粹冰冷的怒火在一瞬间吞没了朱利安,他的身体猛地扑了过去,远在那些丑陋可怕的东西躲开前,人类虫母的手指就按上了肉瘤的表面。 滋滋—— 古怪的声响。 好像是燃烧后的臭味,但闻起来又有点香甜。 肉瘤飞快地缩小,被人类虫母的手指触碰过的地方都凹了下去,好似是恐惧,仿佛是毒/药,它们消失的速度远比它们出现还要快,实在是令人吃惊。 可朱利安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远不是接受。 他撕开,甚至是以一种非常粗暴的速度在夺取他朋友的生命——既然他宣称肉瘤破开的时候便是被寄生者死亡的时候——朱利安的胳膊凶残地捅了进去,带着一种称得上恶意的方式摧残着怪物的生命,等他的胳膊从肉瘤处抽/出来时,他整条胳膊都满手血色与青绿色交加的血液,黏糊糊,正在不断滴落。 但诡异的是,朱迪脖子上的伤口却不再继续往外渗血了,她晕倒在地上,但显然没有因为刚才朱利安的暴行而死去。 他看向阿方索。 阿方索还残留一点意识,眼睁睁地看着陷入怪异状态的朱利安朝他靠近。 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阿方索的身体颤抖起来,他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好似一切都塞在了自己的喉咙里,疼得他的身体一抽一抽。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苦—— 朱利安的手仿佛是在他的背脊搅和,在摧毁他的脊椎,捣碎他的肾脏,诡异粘稠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阿方索几乎要晕死过去。 但他仍然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几乎要咬烂了,却一句话一个声音都没发出来。 不知为什么……阿方索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不能惊扰到这种情况下的朱利安,他应该…… 滋啦—— 粘稠的,诡异的声音从后背响起。 朱利安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此刻他上半身都是各种血液,模糊了人类和怪物的界限,人类虫母的眼睛已经转变成某种不太妙的……模样,但显然,还存有一点点理智。 “医疗舱……”他喃喃,“或许还有救。” 他的声音很低,更像是无意识的呢喃,但在这冰冷的实验室外,布朗尼想要听清楚朱利安说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他立刻对康纳德点了点头。 康纳德带了四五个士兵小心翼翼地上前,将昏迷的朱迪带走。 他知道刚才布朗尼副将的暗示。 这是一个不容许失败的任务,他们将朱迪和阿方索搬上悬浮器,准备按照送往医疗舱。 尽管这很危险。 尤其是在进入实验室前就分散了自己的力量。 但布朗尼副将知道优先级。 就算他们在这里全军覆没,人类虫母这些朋友也必须是最后牺牲的。 至于虫族…… 哈。 “德克斯特……” 朱利安立在那里,粘稠湿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滑,他苍白的面孔上毫无表情,“跟着他们……确保没有任何障碍……我可以信任你对吧……”他缓缓地看向那只王族,盯着它的眼神更像是刀子。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布朗尼副将警惕地看着朱利安。 他的手按在武器上。 虽然没有必要的前提下,他们是不会对“友军”出手,再加上这里其实有这么多只王族,就算真的要动起手来,它们也会第一时间扼断他们的喉咙。 正确认识自己和敌人的差距并不羞耻。 他们正是靠着敬畏和恐惧活下来的。 但不代表他们对“现在正在发生”的灾难会坐视不管。 朱利安似乎陷入一种怪异的状态。 听到他命令的德克斯特血红的眼睛蹭地一亮,好似身上笼罩的威压也消失不见,它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冕下,我当然会完成您的要求。” 德克斯特不喜欢人类。 但它知道朱迪和阿方索对妈妈来说很重要。 人类虫母觉得重要的东西,理所当然得到保护。 就在悬浮器要跟着人离开的时候,一直勉强维持着清醒的阿方索嗬嗬地挣扎起来,竭尽全力抓住了朱利安的胳膊——尽管上面满是他和朱迪的血肉,朱利安似乎是采取了杀死肉瘤里的虫族以及某种他们还不知道的办法阻止了血液的喷涌而出——“要,小心,那个雕像,不要看……莫尔顿他们肯定接触过雕像外的液/体,但仍然感染了……那些液/体只能遏制,却无法杀死这些寄生物……如果它们是虫族,或者虫卵,那肯定和现在这些曼斯塔有所不同……小心……” 哪怕他都要晕过去,但在意识还勉强清醒的时候,阿方索竭力地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朱利安。 朱利安僵硬了一会,缓缓低头抓住阿方索的手。 他,将那只手扶起来,用额头贴了一会。 “谢谢,阿方索。”仍然僵硬冰冷,但比刚才多点人气的朱利安说,“你该休息了。” 康纳德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立刻带着他们与德克斯特离开了这里。 朱利安死死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心情,但曼斯塔虫族却知道朱利安的情绪正处在一个活跃的时候,狂暴,暴躁,疯狂,戾气……压抑雨|_兮+ 团的负面情绪冲刷着人类虫母,令他的理智摇摇欲坠,他恨不得……朱利安急促地喘息,眼睛…… 蓝眼睛内有那么一瞬好似变作诡异的漩涡,星子的爆/炸与狂怒的涛浪令眼底深沉得可怕。 他缓缓看向实验室的门口。 嘶嘶—— 呜—— 人类虫母感觉到痛苦的共鸣。 不知几个,不知多少个,它们痛苦,却不知为何而痛苦,它们的声音高昂,仿佛要刺破耳膜。 嘶嘶……嘶嘶…… 嗡鸣。 黏糊糊的液/体在蠕动,在光滑的地面上蠕动。 朱利安的脸上浮现某种厌烦的表情,那对他来说真的非常罕见,如同今日的暴怒——顺带一提,人类虫母现在的情绪仍然如此,不然那些虫族早就能从地上爬起来了。 此时此刻,远比基地的人更要惊恐的是太空港口的守备。 他们恐惧地发现那些原本安分守己呆在黑刺号上的虫族开始躁动,有不少低阶虫族已经不受高阶虫族的号召冲出了接驳通道,留守在黑刺号上的王族浮躁地控制住那些愚蠢原始的低阶虫族,却无法阻止一种怪异的情绪在黑刺号上蔓延。 遥远的人类虫母情绪令它们无比担忧。 如果不是它们还能感觉到母亲的拒绝—— 为什么不让它们过去? 如果虫族真的有心,那现在差不多要心碎了。 它们想要…… 滋啦—— 玛莎矿星基地,实验室外。 埃德加多踹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这对它来说简单得好像是撕开一张白纸。 基地的实验室自然不会跟专门的研究所那样庞大,但也不是随便撕开就能看到研究员存放的实验体。 但整个实验室看起来已经别有不同。 在朱利安的眼前,所有的幻象都不存在,眼前的实验室昏暗得很,潮/湿的空气让他们俩呼吸都好像沉浸在饱胀的湿气里,大部分的灯光都被破坏,只剩下扭曲的光影。 外泄的空气扑过朱利安…… ——劣种。 冰冷的念头滑过朱利安的意识。 ——杀。 毫不留情的根除念头。 他的身体不自觉又颤抖起来,因为狂暴的愤怒,因为残酷的本能…… 在这个实验室里,除了那些痛苦的嘶鸣,还有一道令人类虫母非常不喜欢的气息。 ——一只拙劣的仿造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20章 人类虫母出现在实验室时, 布朗尼副将身上的通讯器一瞬间不断地涌现各种新的消息,包括之前早就发给他, 却没办法接收到的。他的眼睛瞥了一眼, 却无暇去看顾,他们正在深入实验室。 但说实话,比起实验室, 他更愿意用巢穴这样的词来形容。 这里实在是太阴暗潮/湿。 如果不是他曾经来过实验室, 他也认不出来这就是那个明亮宽敞的地方。 虫族的速度很快,但在人类虫母陷入狂暴时, 它们的行动有些受限, 但身体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了异化,有几只王族的脑袋上冒出了触须。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紧跟在朱利安身边的埃德加多。 朱利安的状态很奇怪。 他似乎陷入一种浑噩的……不完全是人类, 却也不是虫族。 处在两者之间, 却又残酷得多。 “朱利安冕下, ”趁着他们还没找YU/ X。。i到雕像, 布朗尼副将抓紧时间, “您对这件事,是不是已经有了苗头?” 朱利安的行动力很强, 他似乎本能地知道哪里有问题。 在不经过任何提示的情况下, 他选择了右边的道。 隔了好一会, 朱利安的声音才僵硬地响起来, “是,仿制品的味道, 这里……还有另外一只虫母……”他的鼻子翕动了两下,仿佛是在仔细分辨其中的气息, “有, 贾森, 的味道。” 很淡,很淡。 但如同导线吸引着朱利安。 他的身体有点僵硬,似乎是想做出人类的身体远不能做到的动作,但在恼怒的情绪浮现出来前,埃德加多就抱住了人类虫母,以更快的速度掠过走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惹来虫族的嫉妒和人类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苦。 朱利安的眼睛注视着埃德加多。 好一会,他移开。 是王虫。 他判断着,这样的触犯是允许的。 他不反感。 布朗尼副将在将自己的速度提高到极致的同时,甚至还在回复通讯。 他不得不。 同时,要求约瑟芬的介入。 在几秒钟后,约瑟芬的声音就在布朗尼副将的耳边响起来,“很高兴再次看到你,布朗尼副将。” 如果是平常的时候,布朗尼可能会礼貌地回复,但现在是在高速运动,他只能用最简短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贾森还有问题,事关虫母的仿制品,报布莱克将军。” “好的,已经将该消息传送给第七军团布莱克将军。布莱克将军将在两个星刻后抵/达玛莎矿星,请布朗尼副将坚持到那个时候。” 布朗尼副将跑得肺部都要喘出来了,他心里苦笑,现在的问题可能不取决于基地的危险,而是朱利安。 那位孱弱,苍白的人类虫母,在目睹了朱迪和阿方索的遭遇后——尽管他们并不能如虫族一样直观地感觉到虫母的愤怒,但他们却可以感受到危险的来临——那些令他们的脑袋都刺痛起来,几乎压制不住自己攻击欲的敏/感来源。 ——是朱利安·休。 埃德加多抱着人类虫母,能感觉到那种暴怒在不断辐射。 但在亲眼看到那一坨…… 在虫族短暂的人类生涯里,它一时间也找不到要怎么形容那个东西,它们看到了雕像,也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坨仿佛是烂泥,又应该是活物的东西盘踞在一尊一人高的雕像上,那尊雕像正如同之前朱迪发给朱利安的模样,那是一尊美与丑陋结合的雕像,当烂泥般的物体在它身上蠕动时,那种强烈的反差更为明显。 那团烂泥…… 说它是活的,是因为它正在以某种诡异的频率蠕动着,它的身体似乎就是烂泥本身,是非常怪异的青绿色,如同那些怪物涂抹在墙壁上的色调。 这一大块青绿色的烂泥盘踞在雕像身上,几乎都将它彻底包裹起来。 而在雕像的前面,四周,摆放着属于人类的尸体。 他们已经死去,但他们身上并没有被寄生过的痕迹,应该是被怪物所杀。那些透明的怪物会猎杀人类,然后将他们搬运到实验室内…… 是为了它准备食物? 布朗尼副将皱眉,这片区域弥漫着一种非常奇怪的味道,当他感觉到怪异猛地朝一个方向射击的时候,他蓦然发现攻击他的人居然是朱利安带来的王族之一。 这只王族的眼里诡异地浮现出挣扎与恐惧,嘴巴恶狠狠地说道,“闪开——”好像它这个行为并不是它自愿的。 ……想来也是,如果是王族突然要袭击布朗尼副将的话,现在肯定得手了。 布朗尼副将似乎想到了什么,“全部人都远离虫族,这里的东西连王族都能短暂操控。”就算虫族想要抵抗这种怪异,但只要一个不慎反应不过来,就算虫族的动作迟缓了点,以它们的杀伤力还是能轻易地伤害人类。 朱利安似乎对自己带来的虫族被操控过而感到非常的不满,他的手掌用力地拍打在埃德加多的肩膀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他的异化已经趋向于虫族,连联邦通用语都不说了。 埃德加多似乎明白过来朱利安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将人类虫母放下来。 他并没有注视着其他,而是朝着那团几乎要吞噬了雕像的烂泥发出了另外的叫声,肉眼可见的,那团烂泥似乎开始……颤抖? 那频率实在是太快,布朗尼副将并不能保证自己真的看清楚了。 烂泥在以一种疯狂的频率蠕动着,猛地喷射出透明的东西,那些东西一颗颗都轻飘飘的,带着柔/软的质地,但在脱离了烂泥后,就飞快地变成某种坚硬的物体。 咔擦,咔擦,咔擦—— 它们急速膨胀,然后快速地钻了出来。 那是一些有别于外面怪物的虫族,它们的身体看起来比那些透明的虫族更加矮小,身上带着淡淡的青绿色,两根触须摇晃着,锋利的前足令它们刚出生就有了决斗的资本。 它们尖啸着,在烂泥的驱使下疯狂地蠢动,潮水般地爬向入侵者。 虫卵…… 烂泥是在催化这些虫卵。 同时,这个实验室在散发的味道,也在若隐若现地蛊惑着属于朱利安的虫族,这是领域的争夺。 但这种刺激,进一步地让人类虫母暴怒。 远不止是之前感受到的怒意,还有更多,更多,在注视着那些虫卵,在看到那尊雕像,在触及那些被催生的虫族时,啊啊……名为愤怒的情绪啊,朱利安的理智被暴戾彻底吞没…… 星空之中,大量的虫族若隐若现。 而那些王族在人类虫母的指令下达之前,就已经因为母亲的暴怒而蠢蠢欲动。它们同样闻到了实验室内的气体,在令虫作呕的同时,如果不够警惕,的确有那么一瞬会被操控。 在这点上,人类就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他们正在疯狂地扫射着这些虫族,丝毫不在意会被损毁的器材。 朱利安看也没看那些被催生的虫族。 在走到雕像的道路上,埃德加多都会给他开路。 这是王虫。 朱利安的本能在提醒着他。 在它身上,还有子嗣的气息。 子嗣…… 朱利安的眼睛猛地出现怪异的漩涡,冰冷地注视着雕像。 啊啊啊啊啊—— 青绿色的烂泥不断地颤抖着,哆嗦着。 如果它是个人的话,现在应该是抱着脑袋在发出悲惨的哀鸣。 但它不是人,而现在的朱利安并没有任何仁慈的情绪,他的愤怒同调了整个虫族,与此同时,暴戾的信息素与威压正狠狠地压制着这只被卑劣的仿制品。 人类,虫族…… 他翕动着,嗅闻着这团烂泥身上的味道。 玛丽妈妈…… “啊啊——” 布朗尼副将猛地看过去。 那悲怆的叫声,是属于人类虫母。 就在这一瞬,正在互相敌对的虫族们猛地停下,它们的脑袋都在那一瞬看向人类虫母,看向雕像,看向那滩烂泥—— 实验室的暴动,直到此刻才真正开始。 … “将军,玛莎矿星外的虫族源源不断。” 玛莎矿星外,属于第七军团的舰队迟迟没有入太空港口。 不是他们不想归队,是因为太空港口刚刚给他们传达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黑刺号上的虫族暴动了。 虽然有几只王族和大量的高阶虫族能控制住局面,但据说,就算是这一批虫族的情绪也非常不稳定,肉眼可见地暴躁。 “虫族到达某个地点就没再前进了,目前没发现任何进/攻计划,从它们的行径方向判断,它们极有可能是听从朱利安的命令。”约瑟芬理智地分析,“实验室的机械影响似乎在弱化,但暂时还没办法完成入侵。” 这种同时处理的事情,对约瑟芬来说根本不是负担。 布莱克将军慢吞吞地说道:“朱利安走到哪里,似乎那些影响就弱化下来了?”他似乎并不着急那些明显不是通过正常方式到达的虫族(至少需要半个月的路程,布莱克的理智判断着),也不在意自己迟迟无法归港的危机,“可以确定这一次基地的危机是来自于地缝的影响?” “有75%的可能,地缝本身和玛莎矿星的信仰有关,玛莎矿星的信仰是对虫母的崇拜,这是玛莎矿星的官方教派。艾尔索营地和地缝都与虫族的活动有关,建议终止艾尔索营地的调查。” 布莱克摸着自己灰白的头发,嗤笑了一声,“约瑟芬,你作为联邦,乃至于帝国都最强大的智脑,在他们要求你给出数据的时候,难道没有询问过你的看法吗?” “问过。”约瑟芬老实地说道,“约瑟芬并不赞成冒然调查艾尔索营地,很可能引发如同这一次地缝的危机。” “他们当然不会听你的。”布莱克将军冷冷地笑道,“在政客的眼里你不过是工具,我不过是个兵痞子,哪里懂得什么利益。” 地缝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难道艾尔索营地就不会? 布莱克将军对身后的副将——另一个副将,一位高挑的女性 ——说道:“让太空港口开备用的接引,我不管用任何办法,在一个星刻内,我必须要进入接驳通道,两个星刻内,我要抵/达基地外。 “我不需要任何的借口,如果他们再不醒目,就杀了他们,换能用的人上来。” “是。”那位高挑的副将露出嗜血的微笑,“将军,您总算愿意动弹一下了。” 布莱克将军呵呵笑了笑,声音里却没有任何的笑意,“真是忍让太久了,一个个都把我当慈祥的老头了。 “我可还没死呢!” 一个星刻后,布莱克将军走入接驳通道。 第二个星刻时,他已经站在了基地外。 十个一组,一共三十组的机甲跟着他们进入了基地,在有了约瑟芬的配合下,他们杀死了沿途所有透明虫族以及被寄生的人类——那些身上没有发现明显伤口,也没有肉瘤在外的全部都被关到二层。 他们都是待定的寄生者,是否存在问题,还得等腾出手后,才能进行调查。 在暴力清除了最严重的问题后,第七军团暂时接管了这个基地。 ——是的,最开始这个基地并不完全在军方的管辖下。 这就是为什么布朗尼副将只能带部分人进去,却无法如布莱克将军一样暴力清除,那时候布朗尼正被另外一股势力牵制着。 而布莱克这个臭脾气,显然是忍不下去了。 他亲自操控着机甲穿行在通往实验室的道路上,耳边是约瑟芬的指引,“左边,沿着左边一直走。稍等,实验室的信号似乎完全恢复了,画面和声音已经同步在您的画面上。” 指引道路的地图被自动缩小到左下角,布莱克将军将机甲开启自动驾驶,同时注视着实验室内的画面。 或许不该称之为实验室…… 那是废墟。 实验室仿佛被暴力拆除过,整个昏暗的室内溅射着各种怪异的液/体,庞大的空间内,凌乱地堆着各种叫不出原本名字的器材,而最引人惊叹的,自然是那一尊雕像……不,或许不应该称之为雕像了,它已经彻底碎开。 是彻彻底底的粉碎。 而在雕像的外围,则是一滩干涸的青绿色…… 那是什么东西? 哪怕隔着图像,他都有点眩晕。 是这东西引发了基地的惨剧? 从实验室被摧残这个地步来看,虫母的情绪定然非常暴怒。 布朗尼是肯定不会毁得这么彻底。 布莱克将军暂时没辨认出来绿色的东西是什么,但不管它是什么东西,它已经死了。 他移开视线,看向站在粉碎开来的雕像边上的人类虫母。 也看清楚了在那些碎开的石头里,却有源源不断的絮白色东西流出来。 不断,不断地流淌着。 好似液体,好像絮状物…… 无法分辨。 人类虫母怔怔地站在絮白色物体的中间,那些流动般的物体非常多,已经淹没了他的脚趾往外蔓延。 朱利安缓缓,弯腰从中捡起……一只? 布莱克将军顿住,将那个画面放大,的确是一只什么东西。 絮白色,圆不溜秋地,躺在朱利安的手心。 人类虫母凝视着那颗小小的虫卵。 被肆虐的狂怒夺走了所有的理智,他在毁掉了整个实验室,包括雕像和那个该死的仿造品后,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却还是有点懵懂,歪着脑袋看了许久。 朱利安喃喃:“……虫卵?” 宝宝? 为什么他会在这些虫卵,感觉到他和埃德加多的气息? 从踏入实验室以来就一直吸引着他的怪异,似乎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00:28修改完毕) 第121章 实验室成了废墟, 人类虫母就坐在废墟堆上,手里捧着那颗虫卵发呆。身边那些高大的王族们都手忙脚乱地收拾着那些虫卵, 那些卵的数量实在太多, 又非常稚嫩幼小,它们的手能轻易杀死一条生命,但捏着这些倒霉小东西却非常慌忙。 德克力吓得连触须都甩了出来, 战战兢兢地卷着一颗絮白或透明的虫卵转移到保温箱——是人类士兵在检查实验室时从角落里搜出来的幸存, 但也只有一个,布朗尼副将正在和外面联系, 让他们加紧送来更多的保温箱。 那么多忙活的人, 只有朱利安没动。 还有王虫。 埃德加多几个跳跃,轻巧地落在朱利安的身后, 冰冷的手指摸上朱利安的侧脸, 冷得他轻轻一抖, 然后是温热的布料擦上脸。 王虫正在一点一点地擦拭掉人类虫母身上的斑斑血迹。 等到朱利安的脸都被擦干净后, 埃德加多才听到朱利安慢吞吞地说道:“它们是我和你的虫卵。”好多, 好多的虫卵。 它们的身上,都有朱利安和埃德加多的气息。 “嗯。” 埃德加多闷闷地说道。 身为一只王虫, 它其实很想和它年幼时蹭着朱利安的身体般, 发出咕叽咕叽的困惑声, 因为它也想不出来为什么这些虫卵上有它和朱利安的味道。 在它的感知, 在它的本能里,这些全都是宝宝。 ……这不是说对不对的问题, 而是它压根没有这个记忆。 只是有些奇怪的感悟……是的……现在它都还没理清楚的感悟……在看到这些虫卵时忽而出现的想法…… 朱利安产卵过两次。 一次因为埃德加多和代号A还没有融合,所以根本无法生下虫卵;另一次, 则是那三颗倒霉虫子, 到现在小三还懒得要死不肯出壳。 这么多虫卵是从何而来? 就在这对笨蛋父父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 布朗尼副将一边回复着什么,一边快步朝他们这里走,那位喜欢带着白手套,戴着眼镜 (实际上他的视力非常好)的副将开口,“冕下,布莱克将军已经带着援军赶到了,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朱利安就轻轻“啊”了一声,“老将军来了?” “我可还没老。” 废墟外,一架硕大的机甲顺着走道飞了过来,在它的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不少机甲,不过似乎是事先知道了实验室内的乱象,它们都谨慎地停在外围,没有贸贸然翻过界限,“保温箱已经带过来了,看看够不够吧。” 布莱克将军爽朗地笑着,朱利安下意识看向他身后的机甲战士们一个个掏出来的保温箱,登时愕然心虚,“……也应该,没那么多吧。” 但事实证明,那尊雕像里藏着的虫卵,的确有那么多。 那些王族都几乎甩飞了自己的触须,生生将这件严肃的事情弄得很搞笑。 “伊莱克特拉,你快松手,你都要掐碎那颗虫卵了!” “那不是手。” “为什么虫卵这么小,为什么工具虫不跟过来,为什么还没出壳就这么会爬?” “好滑,好滑,抓不住。” “什么东西……” 听着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一边委屈一边搬运虫卵,真的又恐怖又滑稽。 朱利安和布莱克将军还是第一次真正面对面,老将军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说话非常爽朗大气,和朱利安的交流也非常坦率直白,没有绕弯子,“朱利安,基地的变故,我已经从布朗尼那里知道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些虫卵,是怎么回事?” 朱利安很感激布莱克将军跳过那些麻烦的人际直接切入对话,但这件事本身也非常离奇。 朱利安仍记得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身边还有人类,也或许是朱利安逐渐能控制住身体的异变,在他极度愤怒时,人类的意识和怪物的逻辑并没有和从前一样陷入非此即彼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便是那个彻底失控的朱利安,也仍然是保持着一定的理智。 他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不然他肯定就地就开始啃噬王虫。 他的本能令他无比憎恶那只拙劣的模仿者,而受到虫母情感驱使的虫族自然会不顾一切地为母亲达成愿望。 当那团青绿色的烂泥被无数节肢撕碎时,从它最后被扯断的触足来看,它身上很多部分都是扎根在那尊雕像上——那是一尊非常奇特的雕像,因为那些虫卵,不是从虚假的虫母身上来,而是从雕像的内部掠夺。 那尊雕像…… 朱利安哪怕在非常混沌的状态,都能听到人类士兵那边出现的骚乱。 如果说,伪造的虫母会对王族造成影响,那这尊雕像本身袭击的就是人类……他听到他们的怪笑,也能听到他们呢喃的声音……他们说……他们重复着朱利安的名字……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苍白纤瘦的身体缓缓直起,歪着脑袋注视着这尊雕像…… 有哪里,是和他看起来相似的吗? 朱利安张开嘴嘶鸣了一声,蓝眼睛如同兽瞳,[毁了它。] 那意识不断辐射出去—— 虫卵?虫卵又如何? 雕像是朱利安?假的何必在意? 朱利安不想被真相蛊惑,不想寻求真相,他只想将那只亵渎了玛丽妈妈的仿造虫母撕碎,将这尊充满虫卵寄生了他朋友的雕像彻底粉碎。 无论真相是什么,在彻底的暴力面前,也就无从展示它莫须有的魅力。 王族的力量毋庸置疑。 雕像碎得非常彻底,在那极致的美丽与丑陋结合的面孔砸落在地,在怪异轻盈的姿态粉碎成石头,那些鬼魅的诱/惑力就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这些藏在雕像体内的虫卵倾泻而出—— 如同水雾,如同液/体。 一颗颗,一堆堆。 滑不溜秋,非常圆润。 小小的,白色的,透明的。 带着属于人类虫母的气息。不是伪造虫母,不是人工合成,是完完全全,属于他和埃德加多的气息。 和那三颗虫卵略微不同,但大体相同的味道。 朱利安不明白。 “这雕像,确定是小队从地缝里带出来的吗?”埃德加多突然说道。 布莱克将军看他一眼,微笑道:“这个倒是能确定,小队虽然是昏迷在地缝外被发现的,但回到基地后,他们清醒过一段时间才又出事,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埃德加多的触须无意识地展露出来,一下子勾住了朱利安的衣服。 几个神经比较敏锐的士兵往这边晃了几眼,然后又移开了视线。 朱利安有点诧异,这么久了,他从来没感觉到埃德加多,或者说虫族会对什么生物产生警惕的情绪,但刚才面对布莱克将军时,他却能感觉到有几只虫族是有些许反应的。埃德加多这个举措,何尝没有要把朱利安拢入保护区的感觉? [他的身上有很多虫族的气息,他肯定杀了不少虫族。] 朱利安歪了歪头,原来虫族还能感觉到这个吗? “我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个地方。”朱利安道,“至少在我清醒的时候,没有。” 布莱克将军敏锐地察觉到朱利安话里的意思,“还有不清醒的时候?” 朱利安看着布莱克将军身后正在弯腰捡虫卵的人类和虫族,他从来都没想过能看过这和谐的画面。 人类憎恨虫族,虫族将人类当做是食物。 不管怎么看,他们都应该是仇敌。 这种反差让他想说的话都哽住,好一会才慢慢地说,“那只仿造虫族,我在它身上感觉到了贾森的气息。贾森四十年前因为研究所出事,所以才从第一线退下来。玛丽,是我的母亲,不觉得这个时间里,存在什么问题吗?”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好似没有涟漪的死水。 “现在的技术,想要将初生的幼童冻结乃至于生长停滞,不是什么难事吧?” 布莱克将军:“这是贾森的杰作?” 杰作这个词,显然不是褒义。 朱利安笑了笑,他一手捧着虫卵,另一手只手正被埃德加多捧着擦拭那些黏糊糊的液/体,“我不确定,但至少和他有关。” 先把不确定,不清楚的事情排除在外,这一次基地发生的惨案大致就能弄清楚脉络关系。 小队从地缝中带出了雕像,这尊雕像经过实验室的检测,确定年份至少是几万年前,而在这雕像的内部,藏着许多的虫卵。不知什么时候,贾森制造、或者经手过的仿造虫母因为某种缘故出现在基地(或许是早就在地缝里和雕像融合,也可能是被人偷偷带入基地),这两者结合后,就催生了这一次基地的惨案。 劣质的半成品无法真正催生虫卵,只能倚靠着微末的能力将虫卵从雕像里抽取出来寄生在人类的身上,成为更加怪异的生物。它们倚靠人类的肉/体而生,已经不是纯粹的虫族,就算能诞生也不如普通的虫族强劲。 那问题就在于…… 地缝里是否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以及,在贾森的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被查清楚的麻烦?基地内是否有内鬼,这次惨案要怎么善后? 不过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暂时和朱利安没有关系,杀了那只虫族后,他心中的郁闷消退了不少,理智也都回来了。 他看着王族们手忙脚乱还在捡虫卵的样子就很可乐,然后偷偷摸摸地和埃德加多说,“这到底有多少?” 埃德加多见他总算真的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不知为什么心口的位置又痒痒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揉了一把,软软的,让虫族很想把整个身体都掏空,然后将朱利安给吞进去,吞在最深处,什么都不让别人看。 埃德加多也学着朱利安,气声说道:“很多。” 这是废话。 但埃德加多的吐息扑打在朱利安的耳边时,那冰凉的味道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却不只是害怕,不只是身体本能的畏惧,仿佛又有另外一种…… 朱利安抓着自己的袖子,蓦然发现他之前在发低烧的状态消失了,整个人不痛也不痒,仿佛那些虚弱的模样都是假的。 等下…… 他脑子里都被这些突然出现的虫卵给挤占了,一瞬间都忘了朱迪和阿方索现在的状态,还有仍然在医疗舱内的莫尔顿! 朱利安猛地跳上埃德加多的后背,“埃德加多,医疗舱。” 埃德加多浅灰色的眼眸闪过惊讶的喜悦,反手抱住朱利安,托着人类虫母从实验室的废墟呼啸而去。 … 莫尔顿猛地睁开眼,朦朦胧胧的水面挡住了他的眼睛。 那种身体很沉重的感觉消失了,但另一种无比虚弱的感觉侵蚀了他,令莫尔顿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嚯啦—— 水声。 一只胳膊探入水里,强硬地将莫尔顿给拖出来。 他趴在医疗舱壁上拼命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要把之前闷在喉咙的那口气狠狠地吐出来。 莫尔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虚弱了。 自从他的身体经过改造后,莫尔顿就很少会觉得疲累,力大无穷,感觉更加敏锐起来。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一场大病,整个人手抖脚软,几乎撑不住湿滑的医疗舱壁,耳边的声音欣喜而急切,“医生,莫尔顿醒了,他醒了……” 他迷迷瞪瞪地趴在上面,总觉得那是朱利安的声音。 但是……奇怪…… 怎么可能? 他又昏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时,莫尔顿已经不在医疗舱。 医疗室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报表,正对着他的眼睛,他盯着看了几秒钟,霍然从报表中睁开一只电子眼。 这吓了莫尔顿一跳,但医生们来的速度更快。 他们扒拉着莫尔顿的眼睛,摸他的心跳,检查他的身体,用各种仪器检测过后,宣布莫尔顿的身体已经恢复。 而直到这个时候,莫尔顿都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他长手长脚地缩在病床上,茫然地看着几个人从外面走进来。 最前面那个很眼熟,看着怎么特别像是布莱克将军? 然后是朱利安,布朗尼副将,还有一两个看起来像是人但莫尔顿的身体拼命提醒它肯定不是人的……怪物。 ……等下,朱利安?! 莫尔顿差点从床上摔倒下来,盯着朱利安的眼睛几乎要瞪大。 “……朱利安?”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利安几步从门外小跑进来,狠狠地抱住莫尔顿,用力地拍打他的后背,“你差点死了,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和布雷斯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莫尔顿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憋在心头,很久才挤出来一句,“布雷斯那家伙还没死呢?” 布雷斯的好奇心可比他重多了。 朱利安好笑又好气地怒视他一眼,从莫尔顿的身上滑下来,顺利地滑入一个俊美的男人怀里。 他抱着朱利安站直,亲昵地给他整理衣服和头,而之前对别人的触碰非常敏/感的朱利安居然任由他动作…… 不对,是它。 莫尔顿在看清楚那张脸时耸然一惊。 这是埃德加多的脸! “莫尔顿,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布朗尼副将和莫尔顿还算熟悉,毕竟他被第七军团的人救了后,就一直是布朗尼副将和他联系的,“那些虫卵要从你身上移走并不容易,但得亏你们在医疗舱的这几个的肉瘤还没破壳,不然就算有朱利安在,也没办法救回来。” 基地内,最初死亡的被寄生者有一百多人,被怪物用各种方式杀死的也有一百多个,只余下最后几十个幸存者被关在二层。 而二层的这些人里,被虫族挑出来二十几个同样被不知不觉寄生了、只是肉瘤还没长大到足以被发现的人,经过朱利安的协助,他们大部分都成功剥离了虫卵,只需要静养到身体恢复。 莫尔顿听完基地的惨剧,脸色变得非常惨白。 如果不是他们将雕像带回来的话,就不会引发这么残酷的事情,连他们小队里大部分的队员都去世了,只剩下几个人,就连杰克也没了。 朱利安在他边上坐下来,碰了碰莫尔顿的肩膀,“副将和我说了,你们执意将雕像带出来的原因,和德尔塔有关吧?” 莫尔顿颓废地捂住脸,像是一只可怜的大狗熊,“是,那是在最后的时候……” 在地缝里经历的那些事情,莫尔顿已经不想去回想。 但他们拼了命要把雕像带出来的原因,的确和德尔塔有关。 德尔塔带人执意进入地缝是有原因的,他们似乎要释放什么来刺激另一种东西……这一部分的内容莫尔顿知道得并不是非常详细,因为他偷听到的时候,正是德尔塔和不知道是谁的通讯。 就在偷听的几天前,地缝内爆发了一次奇怪的潮汛。 俘虏小队在这个时候趁机脱离了他们的挟持(莫尔顿总觉得他似乎得到了朱利安的帮助),同时,那些被莫名屏蔽的设备都能用上了。德尔塔小队和军人小队在僵持下最终达成合作,在抵/达最深处前,双方都不会再内斗。 虽然这破协议未必是真的,但最起码缓和了他们的剑弩/弓张,遇到危险的时候能一致对外。 在地缝里,莫尔顿见识过了他这一生都没有见到的怪物。各种奇怪的事情频频发生,不断有人死去,但德尔塔似乎都当做不知道,一心一意要闯入最深处。 就在那一天,莫尔顿听到了德尔塔和不知道是谁的对话。 他们在吵架。 一个尖锐的女声,另一个是苍老的男声。 他们似乎对某一件事拥有不同的看法,苍老的男声正在斥责德尔塔要做的事情是亵渎,是荒诞,是会引来神明的责罚。 但德尔塔不为所动,尖锐地反驳,“你自诩为先知,就真的是先知了?愚蠢!这只不过是对神明的献祭,你还是在你的姆根海待着吧,别再废话了!” “德尔塔,你是在自寻死路,你明明知道……” 后面的话说的是什么,莫尔顿就没听清楚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德尔塔的队长发现,不得不找了个借口离开。 但从那个老者和德尔塔的对话,莫尔顿有了不妙的预感。 德尔塔强行在这个时候进入地缝,要做的事情肯定不一般,为此,他开始时时刻刻紧盯着德尔塔的行动。 “……然后你由此发现,她对这尊雕像非常看重,并且在得到雕像后屡次和雕像单独在一起,所以才判定这雕像很重要?” 朱利安已经知道了大致的缘由,不由得说道。 莫尔顿叹了口气,点头,然后又摇头。 他的记忆在这里有点断片,想不起来他们在抵/达深处前那一段路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非常恐怖,是至今回想起来,尽管记不得发生的事情,却仍然会背后发凉的惊恐。 在地底最深处,他们发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坑。 他们站在坑边,就如同站在海边那样渺小,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坑下碎石林立,他们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的雕像。 最终他们是如何抢走这雕像的,这个过程,莫尔顿也有点想不起来。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症状,而是所有人都几乎如此。 莫尔顿就只记得他背着雕像不断地跑。 好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不得不跑,不跑一定会死,那种恐怖和惊愕一瞬间吞没了他们。 等莫尔顿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基地的医疗舱。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也记不得发生的事情。 医生说,小队应该是直面了非常惊恐的事物,一定是超越了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所以大脑自动保护了他们,将那些恐怖的画面压在了记忆深处,除非特地去调动,不然他们将永远都想不起来。 朱利安听完莫尔顿的讲述后,脸色变得有点古怪。 他看了一眼布莱克将军和布朗尼副将,“听完莫尔顿的话,我似乎有了一点猜测。” 布莱克将军的脸色虽然看起来严肃,语气却很柔和,“是和地缝有关?” “也和德尔塔有关。”朱利安道,“我不知道你们清楚不清楚,不过,贾森的手里曾经有过被玛莎矿星教派称之为圣物的蜜汁,”吐出这个词时,朱利安的脸色很僵硬,大片的艳红从他的后脖颈处烧了起来,仿佛是羞愤,又像是别扭,“他和德尔塔,或者曾经的大祭司,应该是有接触过的。” 这要追溯到当初在红宝石号上,代号A被贾森浸泡的仪器里,就使用了大量的蜜汁。 贾森,和玛莎矿星的教派,肯定有过合作。 朱利安的脸色变化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不过他们只是定定地看了一眼,就平静地说道:“冕下是怀疑,那滩烂泥,是被德尔塔带进去的?”布朗尼副将这么问。 “嗯。” 朱利安点了点头,然后想起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脸色变得更加僵硬,“这几天,虫族也检查过那些虫卵,它们都还活着,但就是……”他顿了顿,有点无语,有点绝望地说道,“那些似乎,真的是我和埃德加多的……虫卵。” 要坦然承认自己曾经产卵过已经是件令人脚趾扣地的绝望事,但比这件绝望事还要绝望的是他们突然冒出来几千颗莫名其妙的虫卵。 这何止是一小步,这简直是突破了人类虫母的心理防线,只要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而虫卵的活性犹在,就意味着一个更可怕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22章 等待莫尔顿他们清醒的过程中, 兵分两路的另一部分的虫族已经陆陆续续地过来了,但最先和布莱克将军撞上的那一波虫族却和朱利安没有关系。 那是没有王族带领的普通虫族, 或许是受到了什么指引和讯号, 陆陆续续循着气息找到玛莎矿星的。 实验室那些虫卵都被带回了黑刺号。 黑刺号上的工具虫族简直高兴到发疯,它们兴奋得触须乱晃,细长的足拼命挥舞, 连身上璀璨的色彩都更加鲜明了起来。 它们在竭尽全力地用自己的肢体语言表达着它们的喜悦, 完全没有发现人类虫母垮下来的脸。 花色虫-梅花激动到发出了嘤嘤嘤的尖叫,“好多, 好多虫卵, 幼虫!” 朱利安:“……” 它们看起来更像是虫卵的爹妈。 而他就是个局外人。 整个黑刺号……整个虫巢都忙活了起来,哨兵虫族看守, 工具虫族搬运, 它们忙碌着将一颗颗虫卵从保温箱里搬出来, 然后放到黑刺号上专门的育儿室里——天啊, 它们居然还单独改造了一个育儿室! 那短短的三天它们究竟将时间花费在了哪里! 朱利安绞尽脑汁思考了自己的过去, 不论如何都扒拉不出来自己在什么时候和埃德加多做过这么荒诞无耻的事情,就算他们的确曾经在艾尔索营地……但艾尔索营地和地缝千差万别, 压根就不在一处地方。 而且那会他产下来的东西, 已经留在了过去…… 过去? 朱利安站在舱道上沉默, 他在想玛丽妈妈说过的话。 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改变只会衍生出更多的时间线,却永远都无法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在艾尔索营地穿越到过去, 见到玛莎妈妈后的那些事……这并不是一种改变,而是一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包括他在过去产下……所以, 才会有现在的仿制虫族吗? 贾森在玛丽妈妈的手里偷走了那最后一具残缺的身体。 他在四十年后穿越到四十年前, 这个改变……这些改变, 并不是改变。而是在过去四十年间就印证了的、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因为过去已经发生,所以未来必定会发生。 ——在四十年前,玛丽妈妈就笃定了这件事,所以,她会对朱利安说“无法改变。” 朱利安的呼吸急促了一会,隐痛仍然是在,却已经逐渐深藏在血肉骨髓,不再疼得让人无法呼吸。这种细细密密的痛苦,令人类虫母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虫卵,会不会…… “你刚才,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 站在莫尔顿的门外,一身便装的布莱克将军说道,“那些虫卵,是还存在什么问题吗?”朱利安从沉思里被惊醒,下意识看向布莱克将军,他顿了顿,因为老者问得直接,所以他也回答得直接,“是的,将军,我怀疑地缝里的虫卵可能不只是雕像里藏着的那些。不管德尔塔想做什么,但如果坑底真的如莫尔顿形容的那么庞大,在那么庞大的空间里,虫卵只存在于小小的雕像里的可能,有多少呢?” 刚才朱利安在房间内安慰莫尔顿的时候,他像是听不进去,可是朱利安说的自然是实话。 如果地缝里不只是这么点虫卵,而仿造虫母又真的是德尔塔带入地缝……假如小队没有将雕像抢着带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布莱克将军的脸色不变,只是眼神沉了沉,“很有这个可能。” 事实上,约瑟芬早就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这个可能性,只是碍于某种原因,布莱克将军并没有主动提起此事,“如果真的让那东西在地缝里停留,不断掠夺靠近地缝的人类,等到我们意识到寄生的恐怖,怕是小半个玛莎矿星都要被传染了。” 布朗尼副将一想到那个可能,就毛骨悚然。 光是基地里,他们就因为是同僚很多都下不了手,如果小半个玛莎矿星都被传染了,那时候就算有朱利安在…… 他突然一愣,猛地看向朱利安。 布莱克慢吞吞地说道:“如果,这就是德尔塔的目的呢?“ 老将军背着手,那苍老的声音听来非常沉稳,却透着一丝冰冷压抑的怒火,“如果她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引来他们的神明?” 这是一个可怕的猜想。 布朗尼将军忍不住说道:“将军,德尔塔应该没有渠道得知朱利安的身份。” “为什么没有?”布莱克将军粗暴地踹了他一脚,语气却依旧还是慢悠悠,“别忘了,莫尔顿落在德尔塔他们手里,可至少几个月。他们不需从他的嘴里得知什么,他们只需要确定猜想就够了。” 谁能保证,当初在艾尔索营地里的献祭,就唯独莫尔顿一个人看到了朱利安呢? 只需要有一个,再一个人亲眼目睹。 那一切,就有了追溯的源头。 朱利安对这些教派只有一个感觉——麻木。 他既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去信仰一个属于异族的领袖,也不知道一个迟迟不出现的神明有什么好值得信仰的,他甚至觉得那些邪/教徒的脑子都奇奇怪怪的,像是被狗/屎给泡过,所以才总是存在这些虚幻的念头。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办法为他们实现什么。 也许他们想要的是那个祂,尽管他是祂,祂也是他,但朱利安永远不会让自己彻底成为祂。 他不想做一头彻头彻尾的怪物。 虫母不存在很多年了,就连虫族自己都没有自己的王,人类究竟是怎么靠着一些不存在的幻想让邪/教发扬光大的? 身为他们信仰的神明,朱利安每次听到邪/教又做了什么,总觉得有点怪异。 “将军,艾尔索营地出了点问题。” 约瑟芬的身影从他们中间突然跳出来,那语气听起来还挺严肃。 朱利安自觉地告辞,带着埃德加多去看望朱迪和阿方索——他们还没醒来,医生说他们可能会醒来,也可能会醒不来,身体能被修复,但他们在精神上长期抵抗那些幻象,这让他们的大脑受到了损伤——但没想到布朗尼副将也跟上来了。 朱利安好奇地看了眼布朗尼副将。 现在基地被一分为二,一半属于人类,一半属于虫族。 虫族入驻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人类虫母想要呆在这里,而其他的虫族是不可能放任朱利安自己呆在基地,经过王族和布莱克将军他们商议后,就形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两边都互不接触,唯独朱利安天天串门去看望几个朋友的伤势。 虽然对朱迪和阿方索他们可能醒不来的事实感到难受,但他们还活着,就还有可能苏醒,所以每天没事他都会溜达去医疗室看几回。 别的问题没有,就是把医生吓得头发又秃了一点。 朱利安:“布朗尼副将,你怎么不跟着保护布莱克将军?” 布朗尼:“我打不过将军。” 朱利安:? 他脸色古怪地扫了一眼布朗尼,又扫了眼埃德加多。 虽然布朗尼看着是个文雅军官,但他的身材只比埃德加多单薄一点,看起来应该比布莱克将军能打。 布朗尼笑了起来,“将军要是听到冕下这句话,怕是又要生闷气了。” 朱利安连忙说道:“我只是想起将军的年纪……” 哽住,这话似乎更不应该提。 他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会吗?我觉得布莱克将军的脾气还挺好的。”他在朱利安的面前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也顶多是个有点暴躁的小老头,非常平易近人。 布朗尼:“您是冕下,将军当然不会不敬重您;二来,冕下年纪小,在将军眼里就和自己的孙子差不多年纪,自然会和蔼点。”谁能想到呢,一直脾气暴躁的布莱克将军唯一的弱点是那些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孩。 他家里的小孙女可是能够骑在他的背上骑大马的! 一路上,两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将朱利安送到医疗室门口后,布朗尼副将才和朱利安道别。 等布朗尼的身影离开后,埃德加多突地说道:“他本来有话要说。” 朱利安站在医疗室的门口等待验证,同时点了点头,“的确,但他最终没说出来。”而这件事,或许和约瑟芬刚才说的事有关。 艾尔索营地吗? 而最终不说的原因也很容易猜到…… 布莱克将军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个麻烦,或许人类虫母能够解决,所以布朗尼想求助于他,可这个想法必定没经过布莱克的允许。 朱利安踏入打开的医疗室,一边思索,从基地外的营地,再到布朗尼副将第一次跟他们进入基地的局促(他们虽然携带了机甲,可在基地内却没有哪怕一次打开过机甲按钮 ),还有这艾尔索营地…… 人类虫母突然有点明悟为什么布莱克将军这位第七军团的军团长会这么有闲心地呆在区区一个基地里,除了调查邪/教徒的事情外,现在玛莎矿星就如同一锅沸腾的汤,谁也不清楚底下加的到底是什么料。 “埃德加多,你还记得艾尔索营地吗?” 朱利安站在友人的医疗舱边注视着他们,一边看着身体数据一边若有所思地问。 “记得。”埃德加多冰凉的面孔贴近朱利安,“那里,时间跳跃,玛莎,实验室。”有时候它说话非常流利,但有时候又显得非常短促。 就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幼童。 朱利安捏着鼻根,叹了口气,“如果人类去研究艾尔索营地的怪异,他们真的能实现时间跳跃吗?” 埃德加多:“不可能。” 它极其冷淡地否决了这个看法。 “这个宇宙,除了虫母,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够时间跳跃。” 这只虫族无比笃定地说道。 朱利安有点惊讶,下意识地看向埃德加多,“你是怎么……传承记忆?”难道是以前的虫母也这么做过? 但出乎朱利安意料的是,埃德加多摇了摇头,有点犹豫地说道:“在看到那些虫卵时,埃德加多莫名有了这个意念。” 朱利安有点不太理解埃德加多这句话的意思,埃德加多想了想,“朱利安出现在玛丽妈妈的面前,玛丽妈妈认出了朱利安是穿越时间的朱利安,这是玛丽妈妈猜出来的,但也视同为玛丽妈妈感觉到了朱利安身上那不存在于现世的力量……” 因为感受到那股异常,令人战栗的,不属于现世、又与时间相关的力量,所以她得到了感悟,知道朱利安不是现世的朱利安。 在看到那些虫卵时,埃德加多也有了这种莫名的感悟。 那些的确是人类虫母为埃德加多诞下的虫卵,只是未必是在现在,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未来。 不过那种异样的感触非常微弱,似乎经过了岁月的冲刷已经几乎要消失了。 ……尽管不愿意,再不愿意,朱利安盯着朱迪苍白的脸,喃喃地说道:“或许,我们得去一趟地缝。” 可能不只是地缝,连艾尔索营地也要去看一看。 整个玛莎矿星上最怪异的两个地方,都和虫母有关,又牵扯到他几个朋友,如果不将麻烦解决掉的话,那朱利安有种预感,这些乱麻般的事情,会永远纠缠着他们几个,永远无法安眠。 他必须…… 朱利安的眼睛明亮,透着坚定。 当他拥有这个力量的时候,至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总不能每一次都受到朋友的照顾。 朱利安屈指敲了敲朱迪的盖子,轻声说道:“希望我下次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你们都清醒过来。” 他还欠她一本书没还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23章 “布莱克, 你可算来了。” 约瑟夫·卡文迪什大笑着上前抱住了布莱克将军,布莱克嫌弃地把约瑟夫推开, 脾气暴躁地说道:“你怎么在这?” 话里话外, 满是在这里看见约瑟夫这个老东西的不满。 约瑟夫大笑着说道:“就这么不待见我?雅斯顿主星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臭脾气已经改了呢。” “你不在雅斯顿主星待着,来玛莎矿星做什么?”布莱克硬邦邦地说道, “我还以为是亚瑟那只小狐狸。” 听到卡文迪什家族来人了, 布莱克还以为是亚瑟·卡文迪什,结果是他爹。 “主星有些人觉得我碍眼, 我这不就不惹人嫌地自请过来了嘛。”约瑟夫压根不在乎布莱克的白眼, 将老将军拖进艾尔索营地。 艾尔索营地经过这段时间的改造,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 到处都是各种仪器, 时不时还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但最神秘的, 还是那个庞大的洞口, 有一大堆人围在那边, 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个庞大的机器正在缓缓地靠近。 约瑟夫往那边看了一眼, “死了几个人。”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只是几个人吧。”布莱克冷哼了一声, “据我所知, 至少有两位数。” “约瑟芬对你可真是偏爱啊。”约瑟夫叹息了一声, 这些明明是机密的情报,可身为局外人的布莱克却知道得比一些人还要多。 布莱克踹了他一脚, “这是出来前早就由议政厅批准的权利,你这话听着酸不拉几的, 学你小儿子呢?”怎么不滚回去雅斯顿主星做他的指挥官? “对亚瑟的恶意不要那么大, 那孩子只是心思沉了点。”约瑟夫无所谓地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脚印, “不过我猜你差不多这个时候会过来。” 他们进入一间安静的会议厅,除了他们各自的副将外,没有旁人。 约瑟夫:“你知道的,现在艾尔索营地并不好过,各方的人看法不一,动作不一,为了不让他们闹出大乱子,我的头发可都要掉没了。”他的语气听得出来一丝疲倦,这或许才是他真正出现在玛莎矿星的原因。 尽管,尽管联邦的确是想要将这种令人疯狂的技术掌握在手里,但…… 不是以联邦分崩离析为代价。 约瑟夫·卡文迪什出现在这里,就是作为最后的手段。 是继续下去,还是要刹车,他的看法将作为雅斯顿主星那些人衡量的标准。 “说说看吧,怎么死了那么多人?”布莱克好整以暇地说道,“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有两位客人。” 约瑟夫挑眉,“两位?” “或许更多位。” 布莱克微笑。 … “咳——” 约瑟夫的嘴角微微颤抖,几乎要被自己呛得咳嗽起来,下一瞬他露出一个完美得体的微笑,欠身说道:“尊敬的朱利安冕下,您的到来真是让我无比荣幸,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久闻不曾见面过的朱利安·休。 他这尊敬的态度唬得朱利安往后退了一步。 不比他儿子亚瑟·卡文迪什很少在外露面,约瑟夫·卡文迪什的名声很大,至少是常年在各种新闻能够看到的人物。 至少朱利安就记得这张脸。 布莱克不耐烦地说道:“朱利安,别理他。这家伙有时候这身突然发作的贵族习气看了就惹人厌烦,我们进去说话。”老将军直接带着朱利安进去了。 在朱利安的身后的确跟着好几个“人”。 他们散发着冰冷的气息,除了一个看起来还有点人味,其他简直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但奇怪的是,最让约瑟夫戒备的却不是他们,而是那个与人类虫母最靠近的浅灰色眼睛的男人,他总给约瑟夫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还是那间会议厅,多了几个人。 约瑟夫收敛了刚才无处释放的贵族范儿,严肃正经地说道:“艾尔索山洞目前探测到了地底14247米的深度,但仍然没有探测完毕。底下错综复杂,太灵敏的机器下去后总容易误触各种警报,大概一个月前,第一支队伍进去后,只陆陆续续回来了三个;第二只队伍是第一军团的人,这一次回来的人多了点,但也只有一半。在一月的时间内,进去了八支队伍,失踪了五十八个人,死亡二十三人。” 这个数据,让朱利安有些诧异。 艾尔索山洞内的大致模样,朱利安其实知道的并不多,他只隐约记得后来逃跑时的惶恐以及突然穿梭了时空的事情。 那底下居然那么深? “死亡又是怎么判定的?”布莱克问道。 约瑟夫:“第一个失踪的人是在三天后突然出现在1287米处的窄洞,当时已经死亡。之后陆陆续续会在各个地方发现死亡的尸体,不过目前消息还在封锁,营地并不清楚。” “但想知道的人,还是有办法。” 布莱克淡淡地说道。 朱利安:“想必指挥官已经确定了这些失踪地点的区间吧?” 约瑟夫诧异地看向朱利安,“……的确如此,大概在5000米到7000米的距离。” 布莱克不满,“这么长的距离,在你的嘴里,居然已经是精确后的数字了?” 约瑟夫无奈地说道:“第一个人是在大概5000米的距离失踪的,目前最深处失踪的女性是在6978米,这是个非常庞大的空间。” 填进去的人命越多,越能够确定地点,目前营地内已经分裂成两派。 一派觉得至今还无进度,或许这件事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另一派则是打算调来大量囚犯罪人去当试验品,用人命来填充这些不确定性。 “如果只是这样,约瑟芬不会来通知我。”布莱克将军玩味地说道,“看来,肯定发生了什么令你连中立的立场都无法保持,需要第一时间去通知我的事情。” 约瑟夫默认了约瑟芬会去找布莱克的原因的确是因为他。 只是他没想到会买一拖二,朱利安也来了。 尽管从来没有得到朱利安的承认,但虫族出现在玛莎矿星外可不是小事,关乎虫族出现虫母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只是能知道虫母是个人类,还是朱利安·休的就不多,至少在玛莎矿星上的并不多。 这些天约瑟夫已经接到了各方面的暗示,只是碍于布莱克的疯狂行为暂时没有动作。 没想到他和朱利安的接触来得那么快。 “昨天发现了第二十三个死者,他和其他人没有区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只是从他右手紧握的拳头发现了一块石头,经过检测,它存在的时间,应该是三百到四百年前,因为石头中存在一种微量生物,但它们在几百年前已经灭绝。这是一块不该属于现在的石头。”约瑟夫的语气非常镇定,这位年纪轻轻(指的是他的年纪相对于布莱克他们而言)就能当上指挥官的中年男人靠的并不只是自己的家世,“所以现在两派已经成为一派,他们希望有更多的数据,更多的证据。” 听到这里时,朱利安冲埃德加多招了招手,那只虫族顺从地靠过来,“艾尔索营地和上次有什么变化吗?” 埃德加多:“上次经过的时候,只感觉到那里有熟悉的味道,但没有细看。如果人类想要拿数量去填,能探出来关键的地方,不过没有用。” 它的声音冷冰冰,但和朱利安说话时又显得有些温柔。 当初浑噩的埃德加多可根本不会注意自己周边的情况,如果不是事关朱利安,会让它拼命留住碎片的记忆,现在的埃德加多未必能说出个所以然。 “约瑟夫指挥官,我建议您还是不要考虑后者。”朱利安有点头疼,有些为难,但又不得不这么说,“可以坦诚地说,艾尔索营地或许的确拥有某些人期待的,想象中的神秘;但它依靠的不是地理位置的优势,而是某些……曾经出现在这里,仍然还没有消散的力量。” 苍白的青年双手搭成塔,两根大拇指不断拨来拨去,“那只是徒劳无用。” 约瑟夫摸了摸自己还算金灿灿的头发,笑着说道:“冕下难道是想暗示我,玛莎矿星上的教派有可取之处吗?” 他意有所指。 他的态度很温和,可话内含义却很犀利。 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所谓邪/教徒信仰的神明究竟是谁已经一清二楚。既然人类虫母已经代表着虫族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那他说出来的话,又在暗示着什么? 朱利安的头疼加重,“我并没有暗示任何东西,我说的话,只代表我,也不会代表虫族。”他头疼了一会后,决定有些事情不纠结会更愉悦,“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仍然是如此,但请约瑟夫指挥官不要试图对艾尔索营地再做任何的尝试,因为再过些天,这里会变成普普通通的地方。” 因为,朱利安决定做点什么。 “当然,指挥官或许认为,我说的话只是在吓唬你,但从现在开始,那个山洞,许出不许进了。” 会议厅采用的材料当然是隔音的,他们听不到外面越来越吵闹的声音,但约瑟夫仍然从某种渠道获知了现在营地的剧变。 在艾尔索山洞的入口蓦然出现了一层淡黄色的光膜。 有一架机器正好在进去的途中,被这光膜彻底斩断,一半摔倒在山洞内,一半摔倒在山洞外。 整个营地字面意义上地“活”了起来。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 朱利安趴在埃德加多的背上,他在笑。 咬着下唇,闷闷地笑。 一般他是不会莫名其妙笑得这么开心,但他只要想起来约瑟夫指挥官在看到消息时的震惊表情——原谅他这种不道德的行为,他对指挥官还是蛮尊敬的——可那真的很搞笑,在看到一位本该德高望重的人变脸时。 或许也有他小小的报复心,为之前指挥官的质疑。 但不管怎么样,朱利安还是在布莱克将军的帮助下离开了艾尔索营地。 他不得不,或者说优先选择去艾尔索营地的原因,在于他知道那里的危险,不想白白浪费那些人命,但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或许朱利安需要进去山洞内部。 可首要是虫卵。 尽管他不愿意,但朱利安的本能一直在刺激着他。 虫卵是优先级。 他只能暂时控制住艾尔索营地的麻烦,然后先去处理地缝的问题。 在清楚了艾尔索营地的力量和虫母有关后,想要同调并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没有道理邪/教徒能使用的东西,身为虫母的朱利安却没办法封锁。 他只是在进入艾尔索营地前,就进行了一个小小的尝试。 朱利安捂住嘴巴,压下那有些怪异的笑意,他笑得太急,也有点喘,他喃喃,“真奇怪,我以前可没想过会和这些人对话。” 还是用一种近乎是威胁的方式。 埃德加多:“朱利安很好。” 朱利安哼哼唧唧地侧过脸,“我知道我还算不错,但你再这么跑下去,我的头发要把我的脸抽肿了。”就算是人类虫母,也没办法在狂风和疾跑中保持自己正常的发型,尤其是他还忘记将头发扎起来了。 埃德加多立刻停了下来,而跟在它身后的那些王族也立刻停下来。 伊莱克特拉靠近,“妈妈,是哪里不舒服吗?” 朱利安咬着发绳,正在随意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没有,就是这头发该死的长,有空要剪断点。”漆黑卷曲的长发被他随手束起后,他站在灰扑扑的土壤上眺望着远处,“听起来,地缝的方向,在那边。” 玛莎矿星上除了聚集地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建筑物。 现在是雨季还没来,等雨季到了,就算是军队驻扎也不得不退走。 人声越多的地方,就越“热闹”。 埃德加多的身体抽长,扭曲,异变,它将自己变成如代号A的大小,然后在朱利安的身前趴下,黑雾般的触须在边缘团成一团,似乎是在等着朱利安踩上去。 朱利安慢吞吞地爬上埃德加多的后背,就在翅膀的中间。 这的确是比趴在人类的肩膀上要舒服一。 他趴在肌理的中间,被属于虫族的身体包裹着,外头的狂风都被拦住,如果他愿意的话,他甚至能睡觉。 “或许,只让你跟我去会好点。” 朱利安小小声地说道。 他还是不太适应出入时都会跟着一堆虫族,尤其这大部分都是王族,伊莱克特拉和德克斯特当然是不会落下的,德克力和另一个叫安德烈的家伙也是这一次的“人”选,它们执意要跟着朱利安前往地缝。 “母亲,知道您身份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人类是非常狡猾的种族,他们当然会想办法抓住虫母来威胁虫族。”德克力漫不经心地走在埃德加多的身边。 因为埃德加多要顾忌朱利安的身体,其他虫族要跟上一点都不费劲。 伊莱克特拉:“那很危险。” 德克斯特的态度更激进狂热,“妈妈,您对虫族很重要,曼斯塔无法承担失去您的代价。” 朱利安:“……” 好吧。 他又往埃德加多的身体缩了缩。 虫母在生闷气。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闷气,他有点茫然地注视着快速掠过的天空。 好吧,他想起他生闷气的原因是什么。 他居然是在为很久之前在这里撞见的埃德加多而生气,那个时候的朱利安什么都不知道,会疯狂地诅咒任何追着自己的虫族,当然,最被波及到的当然是埃德加多。 如果他在玛莎矿星没遇到埃德加多,在撞见它之前先遇到莫尔顿,再离开这里……那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或许会,或许不会。 毕竟只要繁育季来临,他简直就像是一只在疯狂煽动雄性发/情的母兽。 该死,真他妈该死…… 朱利安抱紧自己的身体,感觉内部不自觉地抽痛着。 真倒霉…… 他发誓如果他待会睡觉又做梦的话,他醒来肯定会恶狠狠地扯断埃德加多的触须,没有商量…… 他睡着了。 … “不行,太浓了。” 德克力是第一个嘀咕的,又忍了一会,它大声地抱怨起来,“真该让阿西博尔德过来。” 伊莱克特拉警告地说道:“母亲不喜欢。” 德克力学着人类的姿态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让那个蠢货过来不好吗?它要是冒犯了妈妈,正好我就可以有理由动手了。” 康迪斯的背上无聊地长出了两只眼睛,“又不是说你现在打它就会被虫阻止,我会给你加油。”他实事求是地说。 德克力也是第一个主动远离的。 人类虫母身上的味道已经浓郁到它受不了的地步,它担心自己再靠近可能会失控。成为妈妈的食物那还可以接受,但成为麦克阿瑟那种被摧毁了意识但又勉强活着的鬼东西,那还是算了。 康迪斯有点绝望地说道:“什么时候妈妈才能重视自己的身体需求?”它们就像是一群被愚蠢鼓动的公牛,蓄势待发。 但朱利安没有一丝一毫的意愿。 [闭嘴。] 它们能感觉到埃德加多的意识轻轻地在联结里扫过,虽然轻,但带着一种浑浊的冰冷,[安静。] 它感觉朱利安睡着了。 [你是王虫,你应该满足妈妈的需要。] [那群躁动发狂的虫族的确没有活下来的必要,但母亲的身体充满了躁动的味道,你没有尽责。] [做,该做的,事情] [王虫是你,是你的责任。] [不要无视冕下的需要。] 最后一句是德克斯特的意识。 它不情愿。 它当然不情愿。 但迄今为止,能触碰朱利安的只有埃德加多。 这让它们不得不为此屈服。 那埃德加多也应该做到,它本来该做的事情。 [朱利安不喜欢。] 曾经,沉默寡言的埃德加多令王族退避三舍,现在,沉默寡言的埃德加多让虫恨得触须狠狠,特别想抽它。 它好像只会重复这句话。 [这不是理由!如果妈妈失控,那结果也是一样。] 伊莱克特拉严厉地说道。 虫族的速度越来越快。 埃德加多的身体保护了朱利安,这令它们的赶路速度提高了。 [任何一只虫族,]埃德加多的声音在联结里弹动着,[能强迫朱利安去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那是本能。] [那是亵渎。] 风声。 腥甜的味道。 好闻。 是花开,是太阳,是月亮,是星星,是蝴蝶,是绿色,是天空……是任何会让一切生物觉得熟悉又舒服的气息。 咕咚—— 咕咚咕咚—— 狂躁的心跳。 人类虫母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他在变得越来越美味。 在越来越靠近地缝的时候,在它们已经能够看到那大片绿色的时候。 还能紧紧跟在埃德加多身边的王族只剩下三只。 除去那场无谓重复的争辩,它们为了不失控而远离了母亲,只是这个远离对王族来说效果并不大,因为它们接受气味的器官并不会因为这距离的变化而减弱这敏/感的反应,它们只能忍受这种痛苦又愉悦的折磨。 并且由衷地希望有朝一日能杀了埃德加多这只该死的,愚蠢的王虫。 它们急急地闯入一片绿色里。 它们的组合如此奇怪,以至于那些蹲守在外面的人类会为此射击,但它们不在乎,它们难得会不在乎,因为母亲还在沉睡。 他趴在他的王虫身体里,在虫族的护卫中安静地睡着。 那何不把这些聒噪的吵闹当做是配乐? 只是有零星几个坏脾气的王族在掠过时,会扯下自己的脑袋露出冒出一大段的触须,或者露出个虫脑袋。 那的确吓疯了不少人。 伴随着那些疯狂的惨叫声,它们轻而易举地找到地缝外的大门。 哇哦,想要找不到可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里哪哪都充斥着虫族的气息。 虫卵。新生儿。幼虫。保护。 这些情绪间或出现,又缓缓地蛰伏下去。 “唔呜……” 它们听到母亲的声音。 从困顿中逐渐清醒,带着古怪的迷茫,“我闻到了……”朱利安半睡半醒地说道,“……埃德加多……” 仿佛是一种循环。 是早早存在于过去的预兆。 朱利安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挣扎地从埃德加多的身上下来,然后踉跄地靠近地缝外已经被破坏了的大门,那怪异的预感令朱利安的头越来越疼,却不自觉地去触碰。 他看到了…… 一些已经发生,却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24章 圆形的房间。 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 任何会形成锐角的物品都不会出现在这栋圆形的楼房内,那栋楼秉承着最原始的造楼办法, 全部都粉刷成了白色。 阿斯玛正端着东西送过去。 圆形的盘子, 圆形的杯子,圆形的食物。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品。 只有最柔/软的布料。 先知这段时间吃饭越来越少,也时常会关在房间内呓语不休。 尽管那其中夹杂着大量听不清楚的古怪语言, 但每一天仍然有人会将所有先知曾经说过的话整理出来, 然后被分门别类地划分。 先知就是先知。 在姆根海教派内,他说的话如同神谕。 只是人类有时总是会死的, 而先知又不肯接受生命药剂的注射, 年纪到了,总会逐渐衰弱下去, 这让姆根海的教徒非常揪心。 “先知, 我进来了。” 阿斯玛敲了门, 但没有得到回应。 这很正常, 先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应这些无谓的事情。 他似乎一直在聆听, 一直在注视。 那些遥远的,世外的东西。 “该吃饭了, 先知。” 阿斯玛走了进去, 发现先知没有躺在床上, 而是站在窗口。 风很大。 窗户发出危险的嘎吱声, 这让阿斯玛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先知从窗户边带开。 这栋建筑物的任何东西都是专门建造的, 不管是门还是窗,都为了适应禁/忌而做出了改造, 但每次看到先知站在窗边还是忍不住感到颤栗。 不不不他们不能冒险…… “阿斯玛, 我可不是小孩子。”先知无奈地开口, 声音听起来有点苍老,“你的脚步声,我从外面就听到了。” 阿斯玛惊喜地看着先知清醒的样子,激动地想要搓手,又连忙压制住自己过分高兴的喜意,“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先知能清醒就太好了,您先吃东西,我去告诉祭司他们!” 先知没叫住阿斯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精神小伙立刻就跑了。 阿斯玛长得很黑,以前半夜出来的时候总是会吓到别人,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 先知的脑袋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剥离了,被带走了。 ——被梦中的那个人。 先知做了一个梦。 他在无边无尽的梦里,在诡异疯狂的那个世界,他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无比漂亮,无比纯粹,其存在就是万物的…… 是人,是神。 先知的眼睛在看到祂的那个瞬间就开始不断地流血,但他却高兴得颤抖,快乐得要发疯,他没有发现自己正在发出嚎叫声,却又疯狂地追赶着祂。 那可能……那或许把祂吓坏了。 如今醒来的先知想,这可不好,这可,非常不好。 他吓坏了祂。 真奇妙。真古怪。 他为此感到抱歉,但是原谅他吧,他只是一个即将要死去的老人。 他只是没想到,他还能在死前,再见到那位一面。 尽管是在祂还非常年轻的时候。 说说先知吧。 说说他是如何成为先知的吧。 他从小就出生在姆根海教派,父母都信仰这个诡异的邪/教,而长大的先知并不想成为邪/教徒,偷走了家里所谓的圣物就开始外出闯荡。 年轻人总是觉得自己可以征服世界,先知当然也是这样,他想成为一个星盗。 在成为星盗的第九天,他差点死了。 因为琐碎的小事,差点被领袖杀了。然后在宇宙飞船上,又突然因为爆/炸而不得不紧急逃生,就在这个危急关头,他因为那圣物得救了。 怎么得救,又怎么逃生的事情就不赘述了,总而言之,他费劲千辛万苦地保住自己的小命后,他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这场高烧几乎夺走了他的命,却也让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醒来后,会在第四十五天的时间回到自己家中。 他梦到,母亲会在三十五天后死去。 他梦到,父亲会在二十五天后通知他这件事。 先知醒来,先知不相信。 他在旅馆养伤,直到他接到父亲的通知。 他开始恐惧,他开始害怕,但他也拼命地想赶回家,不不不那肯定是假的—— 母亲死去了。 他在十天后才赶回家里。 在绝望痛苦中,先知得到了一个诅咒。 知道,并不意味着可以改变。 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诅咒。 先知成为先知,先知的地位在姆根海教派中不断提升,直到他成为神明的代言人。 可先知不信神。 因为先知从来没有“看见”过神。 这到底是恩赐,还是诅咒? 时有时无的能力,无法改变的未来,这是对人类拥有超能力的惩罚吗? 先知有时候会这么想。 而这个能力也并不是他想用就能用。 他就活似一只被人掐住喉咙不断填充着饲料的倒霉肉鸡,哪怕他已经无法承受,无法忍受,却还是会不断、不断被知识追逐。 他被教徒们信仰着,自然恐惧也无处发泄。 直到…… 直到…… 他梦见神。 嘻,那是很久,很近,发生过的,还未发生过的事情。 他梦到过朱利安。 不止一次,也不止两次。 神祇,他们的信仰…… 他们有时能在梦中交谈,因为羽囍那只言片语,他的身体抽/搐到发疯都要忍受下来;有时候,他只是远远注视着神明和他的伴侣…… 而先知所见过的神明,大多都是明白自己的能力,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存在,知道先知为什么会是先知的倒霉事…… 这是先知第一次“看见”不知道一切的神祇。 是现在。 而不是未来,过去的神祇。 干净,纯粹。 正在地缝入口的神祇。 先知的时间总算和祂同调。 但他也要死了。 他见识过过去,见识过未来。 但。 先知要死了。 哈哈先知要死了…… 他总算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 祂承诺过的死亡,祂承诺过的永恒,的确是到来了。 先知高兴地吃完他最后的晚餐。 … 朱利安猛地睁开眼。 埃德加多的触须不知什么时候缠绕住了朱利安的脖子,以及他的背脊,那让他在惊恐之下,都没有栽倒在地,只是心跳的速度非常快,快到朱利安忍不住捂住心口,只觉得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他好像看到一个…… 疯老头? 朱利安的脸皱巴巴的,尽管皱巴巴的,但还是非常好看的那种皱巴巴,那张漂亮美丽的脸蛋不管他怎么折腾,都无法令人升起负面的情绪。 尽管那是一个疯老头,但朱利安听到了他一直在念叨的话。 不断,不断念叨的,仿佛呓语的话。 ——“常回过去看看。” 他慢吞吞将手抽回来,总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那个人的确吓到了他,却也给朱利安一种微弱的,有点像是幼虫般柔/软的触碰,但他的确是个人类,只是他的身上有……虫族的味道…… 他好像……从那个人的身上带走了什么。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展现出来的能力是多么古怪,他只是一边思索着这件事,一边看向地缝深处。 那一刹,味道变得更浓了。 … 往前走一千米要转弯,第三条通道要右拐,接下来要极速跑过不然会遇到怪物……这些让小队付出昂贵代价的情报被朱利安一一记住。 这对虫族来说差别不大,但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对它们来说,最鲜明的指引,还是要靠气味。 虫族到底是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它们对事情的反馈都来自于自己的身体触感,记忆对它们而言只是备选项,本能才是最重要的。 它们奔跑了很长一段时间。 它们能闻到恐怖,畏惧的气息。 那些被邪/教徒残忍改造的怪物仍然在地底…… 游走着,潜伏着。 如同童话故事里的魔鬼。 朱利安的头越来越痛,他总会看到什么,一闪而过的画面,却看不清楚,看不明白,只是极其偶尔的时候,会有清晰的片段,仿佛是什么东西在这里纠缠……庞大的身躯碰撞在一起,发出嘎吱的声响,湿腻粘稠的水声间或响起,拉出长长的丝……雾气般的触须在蠕动着,露出浅灰色的…… “啊!” “到了。” 朱利安的尖叫声和埃德加多停下的动作几乎重叠在一起,吓得虫族触须都冒了出来,紧张地抱住了朱利安,几根触须黏糊糊地爬上了人类虫母的身体,失控的力气差点将他勒死。 朱利安捂住头,拼命咳嗽起来。 埃德加多小心翼翼地将朱利安放下来,复眼紧张地查看着朱利安的模样,含含糊糊地说道:“朱利安,怕?” 它隐约感觉到朱利安模糊的情绪。 朱利安的额头冷汗直冒,唇色有点苍白,“我,我没事……” 应该。 从进入这里后,他总会看到一些奇怪的幻象和虚影,但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算了……埃德加多? 认真的吗?埃德加多不就在身下背着他吗? 这怎么可能? 原本朱利安还有些惊恐,但他现在是真的不再放在心上。 因为他认为那些只是虚假的幻象。 他被触须拢着,正站在埃德加多的一只足上。 这不高不低的高度,刚好能够让朱利安看清楚眼前—— 那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巨坑。 赶路的时候,朱利安并没有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毕竟为了更快的速度,他仍然是被埃德加多给保护了起来,这样也无法看清楚外界的东西。 在漫长,但又还算短的过程里——毕竟小队他们花费了那么多天,而虫族不到半天就赶到了——朱利安一直都在默默忍受着那些奇怪的幻象,但此时此刻,他站在不知多深的地底,借着昏暗的天明石看到了那个巨坑。 那真的是一个巨坑。 朱利安想。 人类的眼睛甚至无法看到坑对面的边缘,只从感官判断或许是无穷大,他就站在这个巨坑的边缘,从上往下俯视着坑底的东西。 说实话,这看起来非常杂乱无章。 巨坑底部到处都是碎裂的石头,那些乱石堆砌了这个地方独特的地貌,朱利安甚至有些好奇小队他们究竟是怎么在这些石头堆里面找到那尊雕像? 雕像有一人高,摆在外界的时候看起来还算高大,可是丢在这剧肯定乱石堆里,就好像有人把一杯水倒进了海里。 人要怎么找到海里的一杯水? 朱利安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但缠绕在他腰身上的触须立刻就抓紧了他,那只虫族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朱利安,不。”埃德加多这么嘶嘶着,“危险。” 危险? 朱利安诧异地看向埃德加多,在埃德加多和代号A融合后,他几乎不曾听埃德加多说过这句话。 那些原本为了躲避虫母狂躁的信息素的王族们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围了起来,将人类虫母守在里面,它们的触须紧张地绷了起来,复眼不断地扫向四方,那是一种非常古怪的凝滞,好似这里存在着什么朱利安没有察觉到的危险和怪异。 “虫母的味道。” 埃德加多嘶鸣,“朱利安的味道。” 朱利安奇怪地歪着头,抱着仍然缠绕在他身上的触须,“我的味道?” 是说他身上的信息素,还是在说,这个地缝,这个巨坑中,有某种类似他的气息? 除了偶尔陷入浑噩状态时能闻到点东西,不然一般来说,朱利安的味觉和人类差别不大,没办法像虫族那样能在气味中闻出信息。 虫族的声音有点惊慌,又有点古怪,不断地嘶鸣着,触须更加用力地将朱利安缠绕起来,似乎是害怕人类虫母就此溜走,“朱利安的味道。”埃德加多重复着,浅灰色的复眼逐渐染上猩红。 一种古怪的破坏欲腾地升起,强压在身体的本能仿佛被刺激催化,迅速地反弹……是的,王族们的确没有猜错,身为最靠近朱利安的虫族,身为最得朱利安信任的王虫,它当然,是受到蛊惑最严重的那一只。 它已经压抑了太久,也太久。 一旦失控,才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所有理论的,学术的,时间的,内容,都是胡诌(。 第125章 这里很安静。 这是朱利安的第一感觉。 庞大, 空寂。 他没感觉到任何危险。 但这些虫族都非常躁动,甚至已经开始维持不住虫族的形态, 他惊恐地发现伊莱克特拉只剩下个脑袋, 下半身……够了,他移开视线,霍然发现德克斯特的尾巴翘得老高, 浅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毛骨悚然。 当所有虫族的眼神都变得不对劲的时候, 朱利安的确是感觉到了危险。 他抿住唇角,如果这就是它们所说的危险, 那可真的是非常危险!他挣扎起来, 埃德加多抓着他的力气有点大,但很快就送开了, “朱利安, 不要靠近王族, 它们有点失控了。” 朱利安:“……” 这不用说也能看得出来。 原本的人类形态已经彻底崩溃, 异变成各种各样的怪物。虽然还没有彻底变成本体, 但被那一只只复眼盯着,朱利安后背都是冷汗。 这群…… 可以称之为凶兽的王族要是在玛莎矿星失控, 那这颗星球可未必能保住性命。 他苦中作乐地想如果在外面的时候它们能听话不要跟上来的话, 那他现在就只需要面对埃德加多一只王族了吧? ……诶? 朱利安的心里蓦然闪过一个古怪念头, 只是还没来得及抓住, 他捏着鼻根闭上眼,他总得……他总得想个办法, 可不能任由它们这么异变下去。 玛莎矿星不能出事。 他主动沉入意识联结里。 无数的光点和光团在朱利安的眼前释放开来,离他最近的光团几乎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它们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正在逐渐变得猩红。一旦触碰到那些光团, 属于它们的狂躁和压抑就会在同一时间传递过来。 贪婪,渴望,繁殖欲,无法倾泻的压力…… 属于王族各自不同的情绪,属于它们几乎无法压抑的渴望,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席卷了朱利安,令他无法自控地发出一声闷哼。 那是疯狂的浪潮。 哪怕不想面对却还是在联结里一阵阵冲刷过来,好似要将人类虫母也一起侵蚀,令他的意识随同着狂热的欲/望一起堕/落。 朱利安咬紧牙,他竭力传达出安抚的情绪。 ——冷静。 他想。 那种柔/软的意识擦过联结,就好似一双温柔的大手,并不像是虫族那样冰冷,仿佛抓住了什么炽热的东西,在带过的瞬间又将其一起抚走。朱利安有种自己在给虫族洗脑的错觉,当他的意识传达出去时,他仿佛能够感觉得到虫族的挣扎。 它们发出嘶鸣声,异化的程度越来越严重,朱利安已经能够看到它们各自虫族的形态……王族的虫族形态并不相似,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自己独特的外形。只是它们的形态都非常庞大,在愤怒中甚至会将彼此视为仇敌,在碰撞中又产生摩擦,彼此露出狰狞的凶态。 当它们的身形膨胀到一定程度时,那个巨坑的庞大似乎也算不了什么。虫族的形态可以轻易而举地将它们填满,但就在它们即将挤进坑底时,朱利安听到了一声又一声轻轻的呜呜声。 说呜呜声可能有点过了,可非常稚嫩,仿佛是轻柔的云朵,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擦拭过的软绵,那是还未诞生的意识,非常混乱与原始。 是虫卵,是幼虫,是新的子嗣。 朱利安的蓝眼睛仿佛承载满了湖水,情绪荡漾开时,惊起的涟漪一圈圈,却在平静下去后,冰蓝得仿佛是雪封的寒意。 他听到了那些还未出生不够完全的意识。 他听到了那些渴求。 他听到了那些对生的欲/望。 它们等待了好多好多年。 在漫长、孤寂的岁月里,等着,等着。 在等了足足这么多年后,它们无法忍受刚刚接触到的妈妈却要再度远去,那种偏执和疯狂令它们疯狂撞击着与母亲岌岌可危的联结。 一个,或者两个不成型的,脆弱的意识对朱利安来说并不严重,可当这个数量变成千个,万个,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数量时,朱利安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不被它们所同化干扰。 那么多的意识,那么多的想法,无穷无尽的渴求和仰慕,这些复杂的破碎的意识在涌入虫母的联结里时,逐渐吞噬了青年的理智。 朱利安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但在那一刻—— 他在埃德加多即将和王族们撞上时,非常残酷地镇压了属于属于其他王族的意识,尽管他动作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思考,他的脑子里只是……空白。 人类虫母将它们狂躁的意识强行压了下去。 那非常残忍,但是…… 它们被朱利安驱赶了出去,他要保护……保护那些虫卵…… 人类虫母的身体在提醒他这一点。 本能让虫母意识到,虫卵是它现在最急需的,是虫族最需要的,当然,饥饿的时候……朱利安一个机灵,将自己后续的想法同样镇压了下去。 他啃咬住自己的手指,仿佛是在忍耐。 甜香的味道在诱/惑着他。 朱利安无法自控地撕开了搂抱着他的触须,用力地将它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然后化作一股暖流抚慰了有几分蠢蠢欲动的肚子。 [过来。] 朱利安隐忍着,勉强分出一丝理智向黑刺号上的虫族袭去,[虫卵——] 人类虫母不必向它们传递多少话语,只需要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到它们的联结中,一旦它们被允许接入,就会立刻明白母亲的意思。 朱利安挣扎着从埃德加多的身上下来,他踉跄了几步,脸色非常苍白。 出奇的是,埃德加多并没有阻止朱利安。 它只在刚才对王族时差点动手,现在却好像身体僵硬什么话也不说,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利安的身后。 苍白的青年忍住身体越来越难耐的热浪,跌跌撞撞地朝着巨坑走去。 在这种古怪的状态下,他好像闻到了一股…… 朱利安的脸色难看,从巨坑的边缘滑落下去,仓促动作下,他的小腿在碎石上划伤了,湿/润的血液顺着小腿滴落,可朱利安却好似没有感觉到那疼痛和潮/湿,冰蓝色的眼睛无神地盯着某个地方。 他走着,血液也跟着他淅淅沥沥的蔓延。 哼哧—— 嘶嘶…… 埃德加多几只复眼一起盯着地上猩红的血液,前足不受控制地挖掘出那块土壤,裂开口器吞了下去。 这是……朱利安的味道……他的血液……妈妈……母亲…… 浅灰色的复眼全部都变得猩红,如同被新血给涂抹过,闪烁着残酷的寒芒。这只怪物用力地将触足狠狠地扎入土壤,克制住自己要在那瞬间将母亲彻底吞吃下去的冲动。 它的体内,仿佛也在进行着某种艰难的对话。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不行,不可以靠近朱利安。] [想要舔一舔朱利安。] [愚蠢!]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嘶鸣(不满)] 埃德加多挣扎着将自己的渴求压制下去,尽管那的确非常痛苦,但朱利安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将它驱赶出去,那就证明在人类虫母的心里对埃德加多的信任的确是超出了它的想象,王虫并不想伤害妈妈。 但这种渴望偏偏又是因为虫母的欲/望才得以燃烧,这就令根本不懂得压制为何物的虫族异常煎熬。 而朱利安似乎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伫立在一块空白的石碑下,茫然地翕动了下鼻子。 他好像闻到了…… 人类虫母缓缓低头,注视着脚底下的土壤。 一根触须从旁边舒展了出来,尖端冲着地底比划了两下。 朱利安点了点头。 触须哼哧哼哧地开挖。 很快,朱利安就在地底的深处看到了大片人类的尸骨,以及浸泡在尸骨里异常香浓的气息……它们仿佛是在什么古怪的液/体中泡上许多年,早已经和物体的本身融为一体。 就在它们被挖开的时候,那些森白的骨骼就一点一点地消散,仿佛被快速地腐蚀,一瞬间就只剩下一撮白土堆在小坑里。 但那味道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越来越浓郁。 朱利安似乎想到了什么,站在坑底仰头看着整个地缝。 这里似乎已经是地缝的最深处,已经再看不到其他的通道,但这就是大祭司他们藏在地缝深处的秘密吗? 这无法计数的曼斯塔虫卵? 朱利安总觉得还有哪里被忽略了。 但。 万事万物,总有个但是。 “嘎吱——” 那是一个不够明确,不够清楚的讯号。 却被朱利安立刻捕捉到,猛地看向它身后的虫族。即使埃德加多几乎用字面意义上的方式将自己扎根在巨坑的底部,但它仍然受到朱利安的蛊惑,它在无声无息地靠近朱利安。它扎根在地底的触足已经被它不知延伸了多长,绷紧的触足带着异样的光泽,而新的蔓延出来的蔓延出来的触足却已经要勾住朱利安的衣服,就在这个瞬间,就在这个空档,传出来了这么一声脆响。 朱利安先是看着埃德加多,然后有缓缓低头。 就在埃德加多的脚下,或者说,在那么多只足里面不知是哪一只足在混乱的情况下,一不小心踩碎了一颗虫卵。 人类虫母能够非常轻巧地避开那些湿/漉/漉的小玩意,但是庞大臃肿的虫族做不到,在它连意识都还不清醒,仿佛被浸泡在高热的温度里时做不到。 埃德加多踩碎了一颗虫卵。 这就是吸引了朱利安的全部事实。 人类虫母的全部意识都被埃德加多吸引,就连之前还在困惑的东西也全部都抛在脑后,青年的身上,一种冰冷,残酷,黑暗,潮/湿的气息蔓延了出来,那在一瞬间压倒了意识联结里所有仍然在传送意念的光团。那种居高临下的冰冷触感,令所有的虫族都感到了痛苦的震颤,仿佛那种恐怖的气息随时随地都会降临,会夺走它们的…… 恐惧。 它们感觉到了恐惧。 从遥远的,不遥远的地方,是人类虫母的气息,是母亲的味道。 它们害怕着,却蓦地升起疯狂的偏执。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在短暂的安静后,仿佛整个联结,仿佛整个庞大的意识海里,都在回荡着对人类虫母的渴求。 不过那些渴慕,那些偏执,那些燃烧起来的狂热,都比不上人类虫母这一瞬间对王虫的恼怒。 他想…… 也抓住埃德加多的触足,将它恶狠狠地拖了过来,但或许,那又不只是一种拖曳的方式,仿佛是在调/情,好似是在抚摸……什么?朱利安没有在为虫卵的踩碎而生气吗?不不不,他当然是生气的,或许不只是生气,与愤怒一起腾空的,或许还有他一直在燃烧而不自知的渴望。 朱利安总是…… 他总是在忽略一些东西。 他忽略身体对繁育季的渴求,忽略自己对幼虫的喜爱,忽略他对虫族日益放松的警惕,忽略正在逐渐发生改变的身体…… 但他还是希望得到点什么。 埃德加多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将被踩碎的虫卵捧了起来,但紧接着,那又埋葬在地底更深处……虫母当然会在乎虫卵,但是……任何的虫族对虫母而言只是食物,尽管有愤怒,但那的确是不多。 他仿佛只是在借着这些来发泄,又像是…… “唔呜呜——” 他仿佛再也忍受不住,牙齿咬住那根触须。 甜美的味道充盈了饥/渴的腹部,但另一种酸软的渴求,仿佛也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门,那让朱利安几乎控制不住狂躁,贪婪地啃噬着王虫的触足。 这许是一个信号。 他的身体在发抖,尽管是在发抖,可是他仍然没有阻止自己,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但勉强,勉强还残留着一旦意识。 他很热,但是又很冷。 身体好像破开了一个大洞,热量正在不断地流失,仿佛在渴求着什么东西能将其堵住,但朱利安更多的却是感觉到火……在身体内燃烧……他一边哆嗦,一边呜咽,分明他才是那个看起来正在掠夺的人,可颤抖的人类总是比庞大的虫族更加值得可怜,对吧? 太……倒霉了…… 朱利安被一双手抱住,冰冷苍白的脸被虫族小心地捧着,那是几条冰冷的触足,其他还有更多,更多的触须似乎游走在朱利安的衣服下,正在安慰着母亲的渴望。埃德加多的声音近乎温柔,“朱利安,朱利安,你还清醒着吗?” 朱利安呜呜的声音小了点,他的脸色惨白,但从眼角到两颊却是几乎燃烧开来的艳红,赤/裸裸的色调侵吞了苍白的土壤,仿佛正在恣意生长的娇花。他无力地软倒在埃德加多的怀里,感觉那时冷时热的体温几乎逼疯了他。 “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只手就压住了朱利安的后脖颈,将他的脑袋压在了虫族赤/裸的肩膀上,那肉香诱/惑着虫母还没有填饱的肚子,令他的牙齿蠢蠢欲动地在上面啃了几下,却迟迟没有咬破血肉。 朱利安艰难地,克制地移开头,“我不要……” 刚才被逼到极致流淌出来的泪水擦在埃德加多的肩膀上,令这只虫族险些发狂,它抱着朱利安的力道猛地加重,“那埃德加多放开朱利安。” 朱利安发出一声挣扎的嘶吼,那是对自己的不满。 他几乎是用一种将自己砸进埃德加多怀里的姿态将自己抛了进去,同时恶狠狠地咬住埃德加多的肩膀,“嗯嗯嗯嗯呃!” 他的闷哼声根本没办法让埃德加多理解出那是什么意思,但与此同时,一直在克制忍耐着自己的虫族也几乎失去了控制,它的理智崩弦,那被朱利安温养出来的、属于人类才会思考的逻辑被彻底吞没。 撕开这层虚伪的皮囊,它露出了疯狂的一面。 ………… 人类虫母在失控的躁动里勉强抓住一点点属于人类的羞耻心,他似乎注意到了这环境的怪异,那冰冷潮/湿的巨坑内不只是铺陈着一颗颗虫卵,再过一会,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被虫母命令的虫族就会赶到这里。 他不能…… 朱利安哆嗦起来,那绝对不可以。 但是埃德加多…… 他挣扎着要从那些古怪的触须交织中爬出来,他想逃走,至少不是在这里,至少不是在这个时候,它们的意识若近若远,朱利安已经快能感受到它们的靠近…… 虫族发出一声狂暴尖利的嗥叫。 它残暴地拔出触足,锋利的翅膀割开无数粉碎的石头,那是一种强烈的攻击状态,似乎是要撕碎所有出现的虫族。它将虫母牢牢地钉住,与此同时,虫族的身体形态再度发生了变化,那似乎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不可名状的雾气,那将虫母彻底覆盖住的流动物质,也正在挤压着巨坑内其他的东西。 两条冰冷坚硬的胳膊仍然搂着朱利安,但他已经分不清楚那究竟是人类还是虫族,散落的头发湿哒哒,仿佛已经被汗浸透,皙白的皮肤仿佛在黑暗中泛着莹莹的光,比丝绸还要细嫩的肌肤被黏糊糊、怪异的东西一点点吞噬掉,那正是一只贪婪,疯狂的王虫会做的。 ……不,那外头…… 细碎的,狂乱的,前进的步调。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爬行。 ……不行…… 人类最后一丝残念在挣扎,他怎么…… 有人…… 他仿佛能听到……人类的声音…… “除了虫族开辟的道路,其他任何线路都不得靠近,擅闯者杀。”那是布朗尼副将的声音,“调查……” 人类的声音! 朱利安蓦然清醒。 绝对,绝对不被容许,朱利安的羞耻心令他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羞耻的事情,哪怕繁殖季的疯狂几乎侵占了他的头脑,可是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却已经让他羞愤得差点死去。 他要…… 朱利安呜咽出声,他要,离开…… 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去最遥远的地方,只要不是此时此地,只要不在人前,去远离人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26章 “没有找到人类虫母和王虫的身影。” 康纳德站在副将的身后, 为难地说道:“那些虫族一进入这里就各种发狂,现在只能靠着我们自己动手。”他忍了又忍, 还是忍不住咆哮,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给虫族捡虫卵啊!” 虽然他们不是不能感觉到上头的意思,但是长年累月和虫族作战,令他们没办法那么容易就化解仇恨。 “除了和虫族打仗外, 我记得军团最经常的和各种星盗, 以及帝国僵持吧?”布朗尼副将淡淡地说道,“怎么和帝国合作的时候, 就没见你们这么嘟囔?” 他看向康纳德。 “因为帝国人是人类, 但是虫族却不是人类?” 康纳德哽住。 硬要这么说,好像也对。 等虫族里那些叫花色虫的虫族能够进来后, 人类才从短暂的搬运工作(其实这可以交给机器, 但他们匆促时只带了机甲, 而以机甲那粗大的手指, 再精细的操作都无法将那些孱弱的虫卵捧起来)转向查探, 这地底内肯定还存在着什么。 布朗尼副将背着手,他看着康纳德不情不愿地埋头探测着这里的数据。 唯一庆幸的是, 地缝里, 那些古怪的气体已经伴随着莫尔顿小队的探险而消失, 现在他们即便站在这里, 检测到的数据都还算正常。 “副将刚才的话,按照逻辑来说, 是有问题的。”约瑟芬的声音在布朗尼的耳边响起,“帝国人会杀联邦人, 可帝国人不会以人为食物。但虫族会。” “虫族不只是以人类为食, 它们是以任何东西为食物。”布朗尼低声纠正约瑟芬的话, “不过,这的确是人类更恐惧虫族的原因。” 除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人类一直都是处在宇宙的顶端,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成为食物链的一环,但这个环节上出现了一种与他们既然不同的物种并且还非常强大时,排斥不过是本能。 “布莱克将军在想什么?”约瑟芬好奇地说道,“好奇”这种情绪对“她”来说已经模仿得非常到位,“将虫族放入玛莎星球的内部,现在各方对他的意见已经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 “哈哈,约瑟芬,你真的是越来越像人了。”布朗尼居然在刚刚那一瞬间,仿佛听出了约瑟芬对布莱克的担忧,“现在,玛莎矿星上,不管是哪一方的势力,都会将所有的视线汇聚在这里。将聚光灯打到最亮的时候,最适合做什么呢?” 他竖起一根手指,抵/住嘴唇。 … 德克斯特愤怒地扯断衣服上的领带,冰冷地注视着那些在巨坑内来回探查的花色虫,以及那些站在边缘的人类。 它们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恢复了人形,但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就算是人类的形态,看起来也总像是哪里有点怪异,但好歹是能维持在正常的水准。 德克力神经质地啃噬着自己的手指,将指尖咬得鲜血淋漓,但流露出来的却是怪异的颜色,令一个经过的人类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贴在墙壁上走开。 “找不到。” 伊莱克特拉卸下力气,疲倦地说道:“不在玛莎矿星。” “不在玛莎矿星,那是在哪里?” 德克斯特的脸皮颤抖着,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撕开人皮,露出嗜血的杀意。康迪山与三]夕斯的声音有点沙哑,但仔细听,沙哑那是因为在说话间,还带动着若隐若现的嘶鸣,“妈妈在离开前让我们不要伤害人类,让我们保护虫卵,说明他是主动离开的。” 和埃德加多。 这种离开既然是主动,那就让虫族无法追寻。 甚至于,它们也找不到母亲的踪影。 可即便是知道如此,纵然是知道如此,可是那种无法联结,无法接入的惊恐感,却让它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 如果它们从来都没有接入虫母的意识,从来都没有触碰过母亲,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羽。熙妈妈的温柔,它们根本不会认同曾经那些痴狂的虫族,为什么会为了虫母牺牲一切? 可现在它们却担心得发狂。 生怕埃德加多无法满足虫母,生怕母亲又要克制自己,担心人类虫母从此再也不愿意回来…… 天见可怜,它们这些残暴的虫族,居然会开始考虑起这些事。 就在这个时候,它们听到了地缝的深处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好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奔跑跳跃……但巨坑已经是地缝最深处了,难道还有什么…… 伊莱克特拉的视线转向巨坑,浅粉色的头发衬托得他脸上的微笑越发冰冷。母亲不在的时候,就算伊莱克特拉会保持着类似的微笑,却没有一点温度,“我闻到了蜜汁的气息。” 那是曾经在虫巢交合的母亲身上溢散出来的气息。 那如果让母亲知道的话,会气得他羞恼不已,但那些味道的确会让虫族有点眷恋和渴望,不过,或许是因为人类虫母的体质不一样,每次因为交/配而流淌的汁液如果不再有过接触,就会立刻消退不再鼓胀,所以那味道也只是会在虫母的身上残留一会,很快就会消失。 那往往会让虫族有点失望。 不能尝一尝,能闻一闻也是好的。 不过虫母从来都没有哺育过任何一只子嗣,迄今为止能获得这个殊荣的仍然只有埃德加多。 那只可恶的,令虫厌烦的虫族。 “有东西。” 砰砰—— 在伊莱克特拉话音落下时,已经有了密集的射击声。 下一刻伊莱克特拉就出现在了人类的前面,他们收手不及——或者,是有些人故意装作来不及收手,一些擦过了伊莱克特拉的身体——虫族抬手掐住了那头怪物,露出了有点奇怪的表情。 伊莱克特拉的脖子裂开,一根触须从里面探了出来,四处挥舞着,似乎是在收集着味道,然后,他粉红色的头发全部化为疯长的根须,如同一只膨胀起来的海藻球扎穿了怪物的四肢,将它提了起来。 那是一头浑身灰白,如同石膏的怪物,它的身体非常修长,胳膊几乎可以到膝盖,而膝盖上又长出了如同覆膜的表层,它没有脸……可以说整个五官的地方,全部都被灰白色所覆盖,露出一个卤蛋般的脑袋,即便身体被伊莱克特拉的头发扎穿,但它还在挣扎吼叫,刚才被射伤的地方居然在逐渐愈合。 布朗尼副将已经快步赶到了这里,盯着那头怪物。 这只怪物并没有被莫尔顿的讲述记载。 事实上,从进来这里时,布朗尼副将就已经做足了各种准备,因为莫尔顿的遭遇,所以他们能够知道在地缝的深处,在这巨坑里藏着什么可怕的恐怖的存在,但是直到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花色虫还在不断搬运虫卵的现在,他们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 是因为他们进来的时候是跟着虫族?虫族吓走了那些怪异,还是说这些怪物,本来就只会被人类触发? 好不容易真的有怪物从深处蹦跶出来,却是莫尔顿没有记载的东西。 它们这种快速愈合的能力,如果遇上真的要吃点苦头。 “伊莱克特拉阁下,”布朗尼走到它的身边,盯着那头怪物说道,“你是不是在它身上发现了什么?” 伊莱克特拉的发丝在不断地扎刺这头怪物,似乎是在检查什么,每一次挑选的地方都不太一样。 伊莱克特拉有点惊奇这个人类居然不怕它,“它的身上有虫母冕下的气息。” 哔次—— 一种如同放气的声音响起来。 一点点金黄色的汁液流淌了出来,被伊莱克特拉的触须快速地卷走,然后那只可怕的怪物居然一点、一点地褪/去灰白色,最终露出一具被剥去了皮肤的人类尸体。 那暗红的肌肉纹路看起来有点可怕,身体的各处肿胀着,好似比正常的人类要怪异,但那张脸……已经失去的脸,并没有回来。 伊莱克特拉盯着这具人类尸体看了一会,就漫不经心地抛在布朗尼的脚下,“看起来是人类。” 那当然是人类。 布朗尼若有所思,莫尔顿他们在离开地缝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德尔塔小队的人,是因为他们已经逃出来了,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出去过? “他们在最后的关头,利用虫母的东西,将自己变成这种怪物?”布朗尼分析着,“难道,让莫尔顿吓得几乎忘记了所有事情的,就是这种怪物?” “你们人类真的很有趣。”伊莱克特拉心满意足地吞噬掉那一点点属于母亲的蜜汁,“分明知道那和自己不是一个种族,却还是会冒险将它们吃下去,从来没有想过,这两者会不兼容吗?” 布朗尼镇定地看着发问的伊莱克特拉,“……阁下之前在人类世界待过?” “看得出来?” “有些词语的用法,听起来像是一百年前的用法。” “有一百年那么久吗?” “啊啊啊啊啊——” 就在他们还在交流的时候,从更深处又传来了几乎相同的嚎叫声,但远比伊拉克特拉的速度还要快的是那些刚才还在巨坑外的王族,它们如狼似虎得飞扑进来,一改之前压根不想救人类的姿态,仿佛一个个都是见义勇为的好虫,直接冲向各个遇袭的人类。 伊莱克特拉嘟哝:“一群发/情的蠢货。” 布朗尼:“看来,只有人类才能吸引它们出来。” 只有这些东西,难道就能够吓疯莫尔顿小队吗? 很快,那些东西的数量告诉布朗尼,只有这些东西,也能够吓疯任何一个人。 那些灰白色的怪物如同畸形儿,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它们的速度非常快,灰白的、无脸的脑袋全都僵硬地朝着前方,任何被追上的人类似乎都有可能被它们同化成这种怪物。 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从四面八方爬过来。 虫族发出兴奋的嚎叫,快速地冲入了灰白浪潮里面。 布朗尼的脸色已经僵硬了,尤其是在看到王族玩得那么开心,以及间或的还有吵架的声音。 “该死,别踩到虫卵。” “康迪斯,虫卵虫卵——” “德克力,你的脚下有几只虫卵。” “嘤嘤嘤!!” 花色虫愤怒地尖啸,哪怕它们是王族也寸土不让,令那群肆虐的虫族收敛了一点。 突地,布朗尼好似在那片灰白的浪潮里发现了一点奇怪的颜色,“伊莱克特拉阁下,三点钟方向,那个女人,请将她活着带来,或许对虫母有用!”他最后加上的那句话,让伊莱克特拉看了他一眼,然后踩着石头将那个女人提溜了过来。 在怪物潮里,居然会有一个长着脸的人类女人已经足够奇怪,但在看清楚她的脸后,布朗尼的眼睛蹭地就亮了。 果然。 那是德尔塔祭司。 她还活着。 … 呼—— 肆虐的风暴已经将整颗星球吞没,除了他们在的山洞,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抵挡这种疯狂的天灾。咆哮的黑暗里,夹杂着几乎能够将万物都熄灭的雨水,它们残酷地掠夺所有的生命,仿佛那才是彻底的永恒。 山洞……或者说…… 那本来就是虫族本体的外壳,只是缩小了一些。 “嗯……嘶……” 虫母似乎受到了惊扰,外面跳动的狂风,令他无法好好休息。 他非常疲倦。 在和埃德加多,他选定的王虫不知纠缠了多久后,虫母几乎失去了意识,但是狂啸的风暴和雨水仍然会惊扰到母亲。 需要再深,再深点…… 埃德加多缓慢地啃噬着地表,它同样,在掠夺这颗星球的生命,与此同时,将躯壳更深、更深地埋入地底,以隔绝那些残酷的风暴。 谁让母亲更喜欢埃德加多人类的形态,现在的身体,令它无法将大自然的残酷彻底地遮盖,那就只能如同千万年前的虫族侍弄虫巢一般,将虫母与它一同藏在更幽暗黑暗的巢穴里。 一个粗糙,却舒适的巢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27章 虫母在巢穴里睡觉。 他需要足够的力气, 去承受仍然不熄灭的欲/望。 狂暴的飓风已经将整颗星球都吞噬,风沙遍地, 浓郁的黑暗笼罩在地表, 朱利安听着那些风声逐渐远去,整个人都蜷/缩在埃德加多的怀里。被一只虫族拥抱的感觉起初是怪异,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安全。 他迷迷糊糊地摸到一条冰冷的胳膊。 “好冷。”朱利安嘟哝着, “埃德加多, 你好冷……” 无论怎么温暖也没有办法变热的身体的确一度成为埃德加多不喜的地方,但虫母只是嘟嘟囔囔了一会, 又不情不愿地趴了回去, 将脑袋闷在湿冷的胸膛上。那紧绷的肌肉让他下意识咬了一口,但没用力, 至少没当做食物吃下去, 他的闷哼声小了后, 有些不痛快地睡着了。 埃德加多没睡。 它“注视”着巢穴外, 更外的风暴, 那些腐蚀性的雨水,让这只虫族有了熟悉的感觉, 它莫名觉得它好像是在什么地方闻过这些味道。只是雨水渗透过它刚才挖开的缝隙, 让温度变得更加湿冷。 人类虫母是个娇气的。 他的性格或许不娇气, 可是身体有时候也怕冷怕热, 埃德加多听到朱利安哼哼唧唧的声音,立刻抱着虫母继续往下挖掘, 那种感觉就好似它在逐渐侵蚀那些地层,在它抱着虫族消失在地底后, 曾经走过的地方似乎又重新“愈合”了。 人类虫母的繁育季非常活跃, 这得益于他之前长期的忍耐。 压抑太久后的爆发, 已经令这只可怜的虫母冲昏了脑袋,他成为了主动索求的一方,埃德加多从来都没有阻止过他,甚至在某些时候,它还是火上浇油的帮凶。为了让母亲更加沉/沦于无边的渴望,埃德加多可是动了不少手脚。 它是一只贪婪,自私的虫族。 朱利安在赋予它情感的同时,却也让它染上了太多属于人类的劣根性,它宁愿令自己忍受本能的反抗,都绝对不愿意与其他虫族分享人类虫母。雾气舔舐着青年的眼角,似乎是要将刚才在激烈动作里榨出来的泪水舔走。朱利安被冰冷冻得往后一缩,哼哼地又皱了皱鼻子,身上浓郁的香气变得越来越好闻,也在其中染上了一点点属于王虫的气息。 在激烈的交/配里,虫母和王虫地气息不可避免地混在了一起。 光是闻着那些味道,就能感觉到这是一只多么年轻,稚嫩的虫母。 他的味道甘美腥甜,最擅长的就是令他的虫巢彻底为他发疯,令王虫即便在这个时候都充满嫉妒地拥抱着青年,仿佛在这个孤寂,冰冷,遥远的世界里,也会在某个时候冒出来敌人。 等朱利安睡醒,发现他身处在某个阴暗,湿冷的巢穴里时,他们已经不知道在底下多么遥远的地方。毕竟在他睡着的时候,埃德加多一直都非常努力都往下挖掘,已经彻底远离了之前还能听到风暴的地方。 但朱利安的感觉还在告诉他,这颗星球似乎仍然处于风暴肆虐的时间。 他不由得为这颗星球上生活的人感到默哀……不,这里真的还能有人生活下去吗?那种疯狂的力度感觉就算是再坚固的洞穴都会被犁平。 “我们……在哪里?” 虫母的身体滚烫,带着怪异的热度。 先前嫌弃埃德加多的身体冷,但他现在又忍不住主动蹭上去,那些寒意仿佛能够驱散他身体的热意。 埃德加多嘶嘶了几声,“危险,的地方。” “废话。”朱利安懒洋洋地说道,高热似乎让他整个人都失去了戒备心,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心中的虫族是什么模样,那看起来只有胳膊是属于人类的姿态,其他的多数都是冰冷的硬物,外骨骼窸窸窣窣地晃动了两下,似乎是拿捏不准收起来还是继续任由着朱利安探索。 人类虫母很快就摸到那冷冰冰的外骨骼,突然一时兴起,“你的本体,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看到过埃德加多的模样,每次要么是在它的肚子里,要么人类还没看清楚它的模样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只剩下那大概是个怪物的恐怖印象。 埃德加多沉默了一会,“有很多的,触须,和外骨骼,雾气是腐蚀用的,触足,还有的翅膀。” 朱利安艰难地在脑子里用埃德加多刚才说的内容,试图拼凑出一只虫族的模样,却不管怎么拼凑都觉得是怪物……算了,人类和虫族的审美本来就不一样,普通的虫族就已经觉得丑陋可怕,身为王族那自然是更不一样。 那更丑。 朱利安毫不留情地在心里这么说,那或许会有点令人伤心,但审美是一个与生俱来又被后天培养的东西,该诚实的时候还是要诚实一点,那的确是很丑。 但,也是个粘人的大家伙。 朱利安能够感觉得到埃德加多的触须几乎无处不在,它们似乎为了能够更大面积地和朱利安接触,几乎无时不刻都在他的身体蔓延舒展,变幻各种古怪的形态,就在某一个瞬间,朱利安甚至能够感觉到埃德加多为了让朱利安更温暖些做出的努力——它试图升起火来,但在这么深的地底,居然还能有空气呼吸就已经足够奇怪,再燃烧生火简直是自寻死路…… 那当然没成功。 但不妨碍朱利安在懒懒地打了哈欠后,又将脑袋靠在埃德加多的肩膀上。 最起码这里摸起来是肉的。 “我怎么……” 呜呜,呜呜。 “听到了……” 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 朱利安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他的确是听到了哭声,在他试图爬起来的时候,一个圆不溜秋的东西被塞到了朱利安的怀里,埃德加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含含糊糊,带着嘶嘶的回响,“是小三,它要破壳了。” 朱利安困顿的情绪立刻被弹开,惊悚地说道:“小三在这里?出壳?” 这简直是灾难。 朱利安在沉默了一会后,愤愤且绝望地尖叫——他希望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那样,但很悲惨的是那听起来真的就是,尖叫——“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他感觉到一股近似于羞愧的情绪,还是来自于埃德加多,“西奥多和安德鲁靠藏在埃德加多的身体来避开朱利安的检查,它们想陪着妈妈。” 训练幼虫是王虫的事情。 青年下意识记住虫族这听起来有点人性化的句子,但还是为埃德加多的话感到荒唐,“……不要告诉我,它们两个现在还在这里?”现在的他没精力去追究那些麻烦,只想知道这个。 他很想死去。 或许就是现在,躺下来,死掉。 干脆利落的。 尽管朱利安不认为他会是一个好父亲,或者,父母,但他也从来没想过会在幼虫的面前上演这个。就在朱利安已经思考到了宇宙的尽头并且连脸色都苍白得可怜的时候,埃德加多救赎了他,“不,当然不是。它们被留在了原来的地方。西奥多或许将埃德加多的命令执行得太好,在任何时候都会带着小三乱跑,这一次它也偷偷摸摸地将小三塞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带出来了。” 兄弟。 这是父虫对西奥多的希望,或者,的确是命令。 不管本质是什么,至少在虫母的面前必须表现出兄友弟恭的姿态,它很清楚……朱利安最不希望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西奥多做得很好,它大部分时候都完美地做到了埃德加多的要求。 那在余下的那一点小麻烦里,它的父虫并不介意为它解释。 朱利安捧着小三的壳,手忙脚乱,但听到埃德加多的话还是瞪大了眼睛,“你说塞在了哪里?” “它的身体内有一个很大的空间,目前能塞下几百只虫族。” 很大的空间,几百只虫族? 朱利安想想着西奥多那个小小的身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埃德加多刚才说的话当做是真的,那怎么可能呢? 西奥多还是一只出生没多久的幼虫,它的身体怎么会…… “……如果小三是被西奥多塞在肚子里才带出来,那为什么会在这里?”朱利安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像是在自我说服,“它……的确在破壳。” 他听到了可怜的呜呜声,不管怎么说那都不太像是虫族会发出来的声音。 但的确是从青年手心捧着的这小玩意里发出来的。 “显然,西奥多觉得埃德加多的身体更合适藏东西。”埃德加多平静地说道,它当然记得它的身体被捣蛋的幼虫塞进去一颗蛋,但说实话,它的本体那么庞大,多塞进去一颗蛋难道会影响到什么吗? 在虫母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他第一个驱逐出去的虫族其实是两只幼虫。 虫母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但显然那个时候,西奥多已经将小三吐了出来,塞在父虫的某个角落里晾着。 西奥多身体内有空间,和几只幼虫藏在埃德加多的身体被带出来是两个概念。 王族的身体那么庞大,想要在本体上携带一些虫族当然很容易,但它们的行动并不自如,只能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但西奥多是在身体内部与生俱来就拥有一个空间可以容纳外物,并且随着它的成长,那个空间会逐渐扩张。 埃德加多对西奥多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已经有了概念,它将会成为曼斯塔虫族的母舰。 这是朱利安的头生子。 是承载虫母的王座。 除去对西奥多的担忧和生气,但现在还在出壳的小三才叫朱利安担心,之前西奥多和安德鲁都是有专门的虫族饲养和照顾,那些瘦小的虫族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做这个,每次看到新的虫卵都比朱利安要高兴多了。 现在只剩下他和埃德加多,朱利安真的害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幼虫活生生掐死了。 小三很努力。 尽管犯懒,但还是称得上努力。 虫卵已经裂开了缝隙,敲击声不断从内部传出来,累了就歇息一会,敲敲打打,休息,敲敲打打,再休息。 朱利安幽幽地说道:“西奥多和安德鲁出壳的速度,没这么慢吧?” “懒。” 埃德加多冷冷淡淡地说道。 它对幼虫的态度,比起它对其他虫族的态度已经好上不少,可现在虫族打扰了它和虫母的亲昵,就算是自己的种,它都有想要将它咬死的冲动。 不只是因为听到妈妈在吐槽它懒,还是因为感觉到了父虫蠢蠢欲动的恶意,小三破壳的速度加快了不少,硬生生地顶开了那些裂缝。 然后一个小婴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朱利安抱着虫卵的手僵住。 ……他没想过这个,从来都没有…… 哪怕是埃德加多,都在意识里浅浅地哇喔一声,那听起来都不太像是埃德加多会发出来的声音。 但的确的,那是一个婴儿。 或者比婴儿大上一点,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婴儿会在刚出生的时候就生气地将挡在他面前的壳挥开,然后试图沿着朱利安的胳膊往上爬。 朱利安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埃德加多,埃德加多,为什么会是,会是个孩子!” “王族都可以拟态,朱利安。”埃德加多沉稳地说道,好像这样就可以解释有个人类宝宝趴在朱利安的胳膊上,“伯特伦只是将这个时间提前了。” 伯特伦,第三只幼崽。 它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嗷呜了一声,然后又努力都蠕动着小屁/股试图爬行,那浑身赤/裸的小东西实在软乎到朱利安害怕的地步,他虚弱地靠在身后埃德加多的胸膛上,将这小东西放在肚皮上。 “……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不吃壳,它在干嘛?” 埃德加多检查过了小三,它的身体没有问题,只是不喜欢变成虫族的模样,那它应该还是能吃那层虫卵外壳,但不管朱利安怎么将这小宝宝往那些壳推,它都坚定地趴朱利安的身上。 王虫看着人类虫母鼓胀的胸部,缓缓地说道:“这里有更美味的东西,它想吃。” 朱利安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正窝在虫族的身上逗弄着伯特伦,在经过最初的惶恐后,朱利安已经能够较好地地面对这只意外跟来的幼虫,它软乎乎的手指扒拉在朱利安的手掌心,丝毫看不出来这是一只恐怖的幼虫。 人类宝宝的外表柔和了它的可怕,让朱利安有点喜欢,但埃德加多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类青年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朱利安好似怀疑自己耳朵的听力,干巴巴地说道:“你说它想吃什么?” 一根触须从边缘爬了上来,趁着朱利安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捏住目标,那溢胀出来的汁液,令这个气味更加浓郁,令人头昏脑涨,连说出来的话都越发急促,带着干涩和抗拒,“那绝对,绝对不可能!” 好几根触须一起从朱利安的肚皮上卷走了伯特伦,人类宝宝呜呜了几声,似乎是在讨母亲的可怜,眼瞅着青年虽然看了它一眼,却苍白着脸色移开了头……它似乎是知道母亲的害怕,那呜咽呜咽的声音更加可怜了,但父虫却非常残酷地将白嫩/嫩的婴儿丢在了巢穴冰冷的地板上。 [进食优先。] 冷冰冰的意识灌输下来,带着强势和蛮横。 幼虫露出嘴巴,这个看起来可爱至极的人类宝宝的牙齿异常锋利,那根本就不是人类会有的利齿,闪烁着锋锐的寒芒,“嘶嘶——嘶嘶——” 它尖锐地叫起来,不只是在回复父虫,还是在和父虫吵架。 在人类虫母看不到的地方,幼虫肆无忌惮地露出自己可怕的一面。 埃德加多的回应是触须轻轻地抽打在它的背上,强迫它趴在那些碎开的壳上,等到它不得不开始进食后,王虫才满意地留下几只复眼盯着它,本体的意识则贴着人类虫母,安慰青年,“朱利安,它开始进食了,别怕,不会的,不给它吃。”它顿了顿,蛮横地补了一句,“只给埃德加多。” 朱利安原本还脸色不太好看,听了埃德加多的话,忍不住笑了出声,“只给你?埃德加多,你未免太贪婪了。” 埃德加多:“朱利安,只能有埃德加多一只王虫。” 朱利安:“没谁想和你抢。” 埃德加多分出几只复眼注视着朱利安,一下子让朱利安想起德克斯特和麦克阿瑟它们。 为什么只想起这两个,是因为这俩最典型。 朱利安:“……” ……除去那些因为他的身体才会被迫发/情的虫族,一想到这个,朱利安就有点疑神疑鬼地闻着自己的胳膊。 他真是受够了那些该死的信息素了。 他不得不习惯偶尔的涨奶,包括那些胀痛和难受,朱利安再不希望却必须接受这是他这该死的身体的一部分。底线似乎就是这样一步步被侵蚀,逐渐的,他似乎也接受了埃德加多是他的共犯,或者同谋。 那些不能流露于外的羞耻,但在埃德加多的面前可以袒露。 它已经见识过朱利安太过悲惨羞耻的样子,从惨不忍睹的实验再到现在这诡异的身体,这羞耻到令朱利安都不愿回想起来的反应一次次折磨着他,同样也折磨着这只属于他的王虫。 ——属于他。 朱利安翻了个身,闷闷地趴在埃德加多的触须堆里,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将朱利安的身体都蹭了个遍,雾气覆盖着保护他的同时,也几乎将他给吞噬殆尽。 这似乎是一个暗示。 埃德加多摩/挲着朱利安的后背,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但人类虫母却有点不情愿。许是之前满足过身体的需求,所以现在那种燥热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他害怕再继续下去会变成失控的局面…… 尤其是小三还在这里。 ……糟糕。 朱利安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小/腹,喃喃地说道:“不会又……”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伴随着他的动作,那股燥热从小/腹的位置窜了上来,几乎烧红了朱利安的眼,“我……呜……” 已经没有时间再想这个问题了,嗡嗡声渐起,王虫也有些无法忍耐。 “……不,小三……还在……” “它听不见。” 它的确听不见。 伯特伦被埃德加多的触须困住,那些缠绕在边上的雾气不只是保护它,同时也在阻挡着它,令幼虫根本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 眼下这只白嫩/嫩的幼虫趴在壳上嗷呜嗷呜发脾气,却一个也没听到。 朱利安的眼前闪过一些迷乱的幻象,他的身体胀痛又难受,热潮来势汹汹,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就仿佛之前的平静只是伪装的假象,一下子就把朱利安打得措手不及。 欲/望的胃口很大,并不会因为一时的满足而中止,它想要的只会更多。 朱利安还想说点什么,冰蓝的眼睛却彻底无神。 他翻身压在埃德加多的身上。 ……………… 伯特伦光着屁/股在睡觉。 吃完壳后,幼虫最初的养分已经足够,它也不嫌弃这地方膈应,反正是父虫的味道撅着就睡着了,只是睡着睡着,它感觉包裹着它的触须床开始颤动起来。 幼虫是很敏/感的,它一下子坐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声音。 呜咽着,挣扎着,好像是妈妈的声音,却若隐若现,几乎听不清楚。 伯特伦爬来爬去,没找到能出去的缺口,一气之下狠狠地咬住其中一根触须。触须颤抖着,却不是因为它而颤抖,好像是别的,伯特伦松开触须,趴在下去。 它听到…… 奇怪的声音。 扑哧——扑哧扑哧—— 像是什么东西砸落下来的声音,接连不断,还带着水声。 与若隐若现,一直没断绝过的低低哭泣声。 “……不……呜呜……” 好可怜,好可怜。 急得伯特伦一下子变回了丑丑的幼虫模样,嗷呜嗷呜了起来。 可惜它的嗷呜声仍旧没传出去。 伯特伦好气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28章 艾尔索营地内, 第九支队伍正在准备。 这一次的队伍不是从外部准备的,而是由还在艾尔索营地内幸存的人重新组建起来, 一共七个人。 约瑟夫当然不会完全相信朱利安的话, 但远在他实验前,就已经有人用自己的命去尝试过了,那人的血现在还在山洞的入口。那一层淡黄色的光膜令所有外部的人都绕道走, 生怕靠太近一个不小心就伤害到了自己, 谁也不知道这一层古怪的光膜到底是由什么判定的。 布莱克将军没有离开。 他是被约瑟夫压着才走不了的,“就算人都死绝了, 还是不死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以前可不知道你是这么死倔的脾气,难道你也想要得到这种技术?” “我说不想, 难道你就相信了?”约瑟夫强压着脾气, 显然刚才开的会议结果并不好, “别跟我说你不眼热?” “眼热是一回事, 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布莱克的声音压下来, “别想了,那应该是虫母的能力。” “虫母出现的时间才在最近, 可是玛莎矿星这个传闻, 却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约瑟夫尤不死心, “这怎么可能?” 布莱克没好气地说道:“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犯浑, 你要是死了可别让我给你捡尸体。” “而你身为第七军团的军团长,却在一个边缘星球停留了这么久, 玛莎矿星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要的,甚至需要你利用虫族来掩人耳目呢?”约瑟夫定定地看着布莱克, “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甚至让那么多只虫族着落, 是为了什么?” “你不觉得, 最近这几十年,帝国有些蠢蠢欲动吗?”布莱克淡定地说道,“签订了公约后,大部分人类的确是安分了不少,但你觉得八/九百年过去了,还记得的人,究竟还有多少?” 约瑟夫皱眉,“比起帝国人,你居然更相信虫族?就你还说我疯,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布莱克哈哈大笑,“虫母诞生了,是坏事吗?对于人类来说似乎是坏事,但是,一只人类虫母,那就未必是坏事。” 在很久之前,似乎还留有传说的时候,虫母的存在似乎都是黑暗恐怖的名声,但朱利安的存在却打破了那些定律。 布莱克洋洋得意地捋着自己的胡子,这个老将每天最精细的一件事就是打理他的胡子,“你们觉得我是豪赌,我倒是觉得我做得不错,你难道没仔细听议政厅的消息吗?帝国的皇帝前两天已经主动联系了我方,这可是过去几十年里从未有过的主动姿态。”想想就很爽,虽然他更喜欢打仗,但是战争显然是越少越好。 “你别把自己玩进去就好。”约瑟夫皱着眉。 布莱克:“我也没看出来你多担心。” 那些真正担心害怕的早就一天八百回地想见布莱克,各种能找到他的渠道全部都被讯息给挤爆了,但是约瑟夫除了艾尔索营地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找攻他。 这可一点害怕的姿态都没有。 约瑟夫摊手,“你能害自己,但不会害你手底下的兵,第七军团在这里,我再怕能怕到哪里去呢?” 他们还在说话,智脑约瑟芬的身影已经出现。 “约瑟夫指挥官,建议您最好中止对艾尔索营地的探索。”智脑的声音不快不慢,“玛莎矿星的雨季就要来临了,就算是军队的材料也不能长时间防御伤害,请尽管撤出艾尔索营地,回归居民城。” 布莱克和约瑟夫同时皱眉,“不可能,玛莎矿星的雨季不是这时候。” 他们既然要踏上玛莎矿星的土地,该做的资料收集自然都做了,尤其是这里的异常种种,当然是重中之重。 “当地人的意思是,雨季的确会在大致固定的时间出现。但偶尔会出现预料外的雨季,而这种时候的雨季,会比常规的雨季更加严重,伴随着风暴。新一轮的雨季预计在18个小时后来临,请尽早做好准备。” 布莱克露出个略带恶意的微笑,“看来是老天都不想帮你。” … 玛莎矿星上雨季要来的消息,自然传到了地缝。 自从地缝的干扰消失后,讯息的传达非常方便,不过当布朗尼将这件事转告给伊莱克特拉时,它们的兴致缺缺,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布朗尼思考了下曼斯塔虫族的本体,那的确是不需要担心。 “雨季的危害对王族或许不大,但这不是常规的雨季,普通的虫族未必可以扛得住。那些虫卵很重要吧,我不建议在雨季的时候继续。”布朗尼主动说道。 “人类,为什么要帮我们?”康迪斯神出鬼没,一下子从上面跳下来,它的神态有点亢奋,或许是因为它刚才残杀了不少灰白色怪物,“帮助我们,不就是在帮助敌人?” “从朱利安和你们接触开始,已经差不多一年。”布朗尼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推了推眼镜,“各地已经没有虫族将人类当做食物的消息。” 边缘的星球,零零散散的或许还有,但基本上没有收到这个情报。 这意味着虫母的确是可以将自己的意志贯彻下去。 不论这些虫族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人类虫母的存在的确是抑制了它们的疯狂。 布朗尼是那种纯粹看利益行事的,他信任布莱克将军的判断,与此同时,虫族最近的风格更符合他们的利益,为什么不能合作? 康迪斯哼着走了,“妈妈喜欢的人类的下属真奇怪。” “喜欢的人类?”布朗尼歪过头,“布莱克将军?” 伊莱克特拉冲着布朗尼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人类,虫母冕下的确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不过,如果人类想要利用母亲,我们会知道。” 虫族会注视着一切。 布朗尼识相地闭嘴。 等到已经不能再拖的时候,所有的人类都撤出了地缝。 谁也不知道这场雨季会持续多久,地缝内并不适合久待。王族并没有离开,但是它们命令大部分虫族跟着人类一起撤走,那些已经被找到的虫卵们需要安置。 大部分的虫卵具备活性,尽管或许因为数量的缘故,它们的个头都很小,但它们居然能到现在都保持着活性,那相信总会有破壳的一天。花色虫们带着鼓鼓囊囊的保温箱离开,只有小部分的花色虫留下来。 布朗尼在带人撤回了基地后,又快速地跟他们转移到了最近的居民城。 就算是基地那种材质,也未必能抵挡得住非常规的雨季,所有重要的东西已经一并转移走了,布朗尼他们是最后一批。 等他们入城后,这个居民城就彻底封闭起来。 嗡嗡嗡—— 近乎白噪音的声音震动起来,一道透明的光圈将整个居民城都笼罩了起来,不只是一层,它们同时打开了十三层。 布朗尼的眉头紧皱,当地人只会比他们更熟悉玛莎矿星的风暴。 毕竟每个居民城都只有十五层光圈,一口气打开到十三层,那消耗的能源已经到了一种非常可怕的地步。 布朗尼在那种嗡嗡的声音里,入驻了军队暂时的落脚点。 他在那里见到了莫尔顿,登时眼睛一亮,将他提溜了出来,一起带到了临时的审问室。莫尔顿的身体已经逐渐恢复,已经能够做一些简单的运动,在被布朗尼找上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但在审问室看到那个被关押的女人,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布朗尼将地缝内的事情简略地讲了一下,莫尔顿沉默了一会,才说道:“那听起来……他们是想试图走姆根海的路子。” “姆根海?”布朗尼就知道,就算莫尔顿再不想接触家里的东西,但是该知道的事情多少还是会知道的,“他们的关系是?” “姆根海本来是教派的一部分,是后来分裂出去的。他们的领袖叫先知,先知之所以能成为先知,是一次和圣物意外接触后发生的异变,但这几乎是神迹,是不会再出现的奇迹。”莫尔顿摇了摇头,“教派内对那些分裂出去的邪/教徒非常不喜,但私底下却一直想要获得相同的力量。” 那些怪物不过是尝试。 莫尔顿只是没想到,数量会那么多。 “她应该没有服用。”莫尔顿站在外面的走廊说道,“失败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成为那种怪物,但她并没有。” “你确定吗?因为她从地缝被带出来后,就一直都是这种呆滞的状态。” “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没有中间状态。如果她也服用了圣物,却没有变成怪物,那她就成功了。”莫尔顿疲倦地说道,“但我必须得事先说明,就算她成功了也未必可以成为先知。就算成为了先知……她也未必能活下来。” “什么意思?” “知道先知为什么被称之为先知吗?那不是他自称的。”莫尔顿舔了舔下唇,“那是神谕。” 来自于神明的允许,来自于神祇的见证。 而其他这些……未经允许窃取神权的人,怎能一样? 布朗尼淡淡地笑了笑,“你真的不信教吗?” “谁知道呢?” 莫尔顿背对着他,慢慢地说道。 咔哒,咔哒,咔哒—— 接连不断的响声让他们暂时搁置了这件事,一起看向窗外。 就见远处,远处的天上,那屏障之外,整个天空都骤然暗沉下来,风暴好像在一瞬间就席卷了整颗星球,疯狂地拍打着任何阻挡它们的东西,大雨猛地落下,滋滋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紧接着让人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看似是屏障的光圈却突然破裂。 第一层,碎开了。 然后是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 一连碎开了七层,在骤降的黑暗里,闪烁着微末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走了点剧情,下章就回来了(x)感觉可能下个月初就能完结?大概(开始胡言乱语) 第129章 屏障碎到第十层的时候, 就连布朗尼副将都露出了一点紧张的表情,但第十一层还算坚/挺, 虽然在狂风暴雨的袭击下摇摇欲坠, 但最终还是坚持住了。 莫尔顿:“以前最严重也就碎到第七层。” “碎开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碎开的能量会被下一层吸收,每次都是叠加状。不过碎到第十层,看来今年不太好过。” 布朗尼看向莫尔顿, 粗眉挑起。 “十层, 你看这里是十层,要消耗的能源就非常多。所有居住在居民城的人都需要分摊 这部分支出, 所以年底肯定还会再收一次税。” 而且, 是不是十层,还不好说呢。 这才是刚开始。 就在他们看向外面时, 囚牢里的女人似乎有了反应, 几个士兵下意识拦在他们两人的身后(因为他们正背对着审问室), 但德尔塔猛扑到墙壁上后并没有做出怪异的举动, 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墙角。 “尖的, 尖锐的,尖角, 钝角……” 她嘀嘀咕咕, 念叨着只有她才能听到的话。 布朗尼副将皱眉, “她对雨季有反应?” “也可能是因为……”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 德尔塔突然硬生生扯下了自己的头发,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大把大把地撕扯着,连带着头皮上的肉都被一起撕下来, 血淋淋的肉块和毛囊丢在地上, 她抓着脸哈哈大笑, 眼底一片混沌,“嘻嘻嘻嘻,灭亡,人类都会灭亡的,嘻嘻嘻嘻,母亲,神明……”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监视的人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等冲进去人控制住她的时候,德尔塔的自残行为已经完成了一半,她美/艳的脸上都是被指甲划伤的痕迹,血迹斑斑。 被按在地上的身体不住抽动,仿佛一条挣扎的鱼。 为首的人抬手将她给劈晕了。 莫尔顿冷漠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她没用了。” “你们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人?”布朗尼很敏锐。 “少,但不是没有。最成功的一个人,挺过了三天,然后也发疯了。他在临死前把自己所有的家人都肢解了,然后丢入锅里煮了,自己也跳了进去。” 布朗尼有点诧异。 “他在死亡前留下了遗言,混乱不堪的呓语写满了整面墙壁,他说人类,宇宙,所有生物都会走向黑暗,他无法承受那种痛苦所以才发了疯。”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末日预言。” 莫尔顿也笑了,“原来你们不知道吗?其实玛莎矿星上的教派,一直以来都将自己自称为末日教派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点逗弄,似乎看到布朗尼变脸很有意思。这还是这位严肃的副将第一次露出这种好笑又无奈的表情。 他有点无所谓地拍了拍布朗尼副将的肩膀,“你们可以审审德尔塔,她说的话可以信一点,但也不能全信。你们也看到基地那只伪虫母了,人类和虫族毕竟是两个物种,想要强行融合那是不可能的。” 布朗尼平静地说道:“这不是我能考虑的问题。” 莫尔顿的眼神放空,“反正,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虫族就会从玛莎矿星离开,重新回到自己的母星。人类和虫族本来就没什么交接点,只要虫母活着……”他的声音缓缓低下来,带着某种古怪的绵长。 “倘若他死了呢?” 这不是诅咒,只是一种交流。 摩尔度蓦然笑了,“不如思考一下我们自己的寿命吧,反正虫族能活着的时间,肯定比我们要漫长得多。” … 艾尔索营地,除了山洞的本体,其他任何造物已经被摧毁殆尽,只剩下几个还瑟缩在山洞附近的人。因为灾害来得太快也太急促,约瑟夫已经尽可能地让人撤走,但还是有几个人没赶上,倒霉地缩在山洞的入口处。 他们不敢出去,一旦出去就会被外面的风暴摧毁。 但他们也不敢继续深入,生怕身后的山洞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他们吞噬了。 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执行任务的人就越来越压抑。 现在因为突然的雨季而终止了任务,对他们未必是坏事。 他们远离了事故多发地带,聚集在山洞的入口处,那道光膜对于想出去的人并不是阻碍,只是外面的雨季太迅猛,他们不敢以肉身去尝试大自然的残酷,只能靠着携带的食物熬着。 约瑟夫在撤走前已经准备了食物,可惜的是,就算是朱利安也没预料到雨季的出现,不然就不会限制得那么…… 食物送不进来,而放在外面的食物已经被风暴刮走了。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进来的时候身上都带了不少食物,暂时不会被饿死,只要省吃俭用总能熬下去。 “你下到5000米的地方了?我还没去过那里,你看到什么了?” “那处祭坛都是血,杀气好重。” “我去的地方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睡了一觉,我的同伴就没了。也不知道是溜走还是失踪。” “你们真的相信有什么,时空穿梭吗?” “相信,但我希望不存在。” 三四个人坐在一起,燃烧着火堆在瑟瑟发抖,风暴更加残酷,气温就越来越低,他们御寒的衣物是带了一点,却没想到这温度会骤然暴跌,以至于他们的身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冻伤。 为了将火堆燃起来,这几个人可是费劲了心思。 “我也不希望出现,我才不想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 “如果去的都是过去呢?” “嗤,那就更没必要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外面黑压压一片,除了风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但那种大自然的咆哮真真切切地传达了其恐怖的威力。他们就在最靠近的地方,看久了忍不住头晕目眩。 “艾尔索不会塌了吧?” “出去是死,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活,不想再折腾了。” 他们盯着外面的风暴又看了一会,在他们预估是晚上的时候精疲力尽地睡着了。这些人也没留着人守夜,全部就这么睡死过去,等到后半夜,才陆陆续续有人惊醒,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叫的最严重的人胳膊乱挥,差点没把隔壁打吐血,还是被其他三个人压制了后才醒过来的。 其他人心有余悸地说道:“你做了什么噩梦?我从来没听过你发出这么惨的声音。”那个人瑟瑟发抖,高大的个子莫名显出了几分懦弱和可怜,“昨天晚上,我怎么也听到你的叫声,你还说不是你!” 昨天他们也被相同的声音吵醒过,但没有人承认自己做了噩梦。 他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结果今天晚上就抓了现行。 做噩梦的男人满头大汗,说话都有点哆嗦。 “进来后,我就一直在做梦,都是些奇怪的梦,和祭祀啊杀人啊有关,我还以为自己白天任务想太多,所以才会一直梦到这些东西,我也没多想,但是从雨季来了后,我这个梦就变得很奇怪。” 他梦到,自己正走在一条狭窄的地缝里。 那地缝非常窄,很多地方他都是需要趴着才能爬过去。 压抑,潮/湿,黑暗。 他在梦里好像变成了蠕虫,或者其他更为可怕的东西,在地上扭曲地蠕动着,留下黏糊糊的痕迹。 昨天晚上,他就是在这种恐怖压抑的梦里醒来的。 只是醒了后,他自己思考着也觉得奇怪。 重新回想,那个梦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他就只是一直在爬,在钻着地道,为什么会那么压抑和恐怖呢? 他想不出来。 只隐隐约约觉得他在梦里好像一直听到一个声音。 扑哧——扑哧—— 那个声音不断地回响着,震荡着。 让他都险些要被迷惑。 只是一个梦,他自我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觉得很丢脸,所以昨天同伴在问的时候,他一个字也没说。 但没想到,今天晚上,他又重新做了那个梦。 还是在爬。 不断地爬,在寻找,在追求。 “那听起来你像是个变态。” 在讲述的过程中,同伴理智地指出这一点。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啊!”那听起来还是有点羞恼。 但,好吧。 这的确是梦的一部分。 但至少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是梦,他还在不断地蠕动,不断地爬行,他闻着那股吸引他的味道,狂喜地,愉悦地爬行。 他千辛万苦,总算钻到了最深处。 那是一处硕大无比的洞穴,就好像一个人突然掉入大海那样惶然,庞大的空间让他几乎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完整的轮廓,只能看到天上正在不断地下石头雨。 “什么石头雨?你不会被雨季给吓疯了吧?” 另一个同伴理智地提出质疑。 他给同伴嘴巴堵上。 接着讲。 脆弱的,透明的石头从天上砸下来,带着粘液啪叽地砸在地上,扑哧扑哧的声音带着糜烂的香味,仿佛他一瞬间都被那种气息包围着,连脑袋都变得晕乎乎的,无法看清楚前路。 他咕叽咕叽地晃动着触须…… “等等,你刚刚说触须?你脑袋给我看看?” 最后的那个同伴扒拉着他的脑袋,对他的头啧啧称奇,只想知道这触须能长在哪里。最开始说话的同伴摇头晃脑地说道:“我之前看到过,曼斯塔的王族可以变成人,脑袋上就有触须,米切纳,你不会就是王族吧?” 米切纳咬牙切齿,“我如果是曼斯塔,我现在第一个就先咬死你。” 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 米切纳那种惶恐的感觉消失得一干二净,只能继续干巴巴地讲着。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好像是幻影,他在梦中循着那个声音追,最终爬上了岩壁,看到了那个东西……他不知道……啜泣的声音在回荡,羽翼摩擦的声音,嗡嗡的嘶鸣声,嚎叫声……混乱,无序,黑暗,他几乎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直到某一刻,所有声音突然消失。 [虫卵……宝宝……] 他听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疼得他的耳朵好像要开裂,他不住瑟缩着身体,好似一条虫一样从高处摔了下来。 在摔落的瞬间,他看到了—— 亵渎,污秽,不祥之物。 美丽,圣洁,高贵之物。 极致的恐怖与美丽纠缠到一处,他好似看到了被魔鬼纠缠的精灵,看到了堕/落的神明被玷污,看到了一切可怕的尽头,看到了他们追寻已久的答案。 他开始痛苦的嚎叫。 眼球好像在那一瞬间爆裂,他开始哭,他开始痛,他变得像是野兽,在梦境中开始疯狂。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米切纳忍不住想起了梦中的恐慌。 他是真的害怕。 因为那种眼球灼/热的感觉好像还停留在他的眼睛里,他只要一眨眼都会嘶嘶吃痛。 听懂米切纳说起这事,几个同伴这才凑上来看,果然发现了米切纳眼睛里的血红,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感觉他的一双眼睛都好像被血充盈了似的,非常可怕。 几个同伴不寒而栗。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可他们都是军人。 就算只点了火堆,可在刚才醒来后,也都把各自的照明器具都弄上了,怎么会发现不了米切纳眼睛的问题? 偏偏只在米切纳讲述了他恐怖的噩梦后,他们几个才像是后知后觉。 这种荒谬的感觉,让他们几个暂时都说不出话。 “……哈哈,你的梦可真的古怪,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做了个春/梦?”同伴干巴巴地打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每天都在想这些下流的事情。” “他可是有女朋友的,你选错对象了。” “米切纳居然有女朋友?这藏得可真是一点声都没露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次他偷偷借了副官的光脑和对象说话呢。” “可别告诉副官,知道了可不得给他弄死,这可……” 啪嗒—— 这几个刚才还在干巴巴说话的军人立刻就住口,屏住自己的呼吸,对视了一眼。 确定刚才听到的脚步声不是他们的错觉。 米切纳是最靠近声源的那个人,他从熄灭的火堆里抽/出还没有燃尽的树枝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抓住了腰带,上面别着武器,然后悄无声息地起身,脚步微动,一点点靠近那个地方。 啪嗒—— 又一声。 米切纳想也不想,左右手同时动作,势必要将那个装神弄鬼的东西给一把敲晕,但他挥出去的东西却没敲到人。 米切纳就地一滚,却也没遭到袭击。 他滚远了又爬回来,小心翼翼地在拐角处一看,没人。 他的眼神扫过了任何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的确是没人也没东西。可他们刚才听到的声音的确是…… 啪嗒—— 这一回,米切纳看清楚了,那个声音切切实实就是在那个地方发出来的,但肉眼所及之处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的背后冷汗狂冒。 “米切纳,你发现了什么?” “米切纳,抓到了吗?让我们看看是什么。” “米切纳,你怎么不说话?” 就在他的同伴开口说话的瞬间,米切纳下意识抬头一看,登时脸色吓得青白。 原来,不是没东西。 三具尸体被吊在上面,狰狞的死状正对着他,露出诡异扭曲的脸,那吐出来的舌头,那几个人的模样…… 和刚刚就围在他身边说话的同伴,长得一模一样。 啪嗒——啪嗒—— 是他们的尸体在晃动,在敲打着石壁的声音。 “米切纳?米切纳?” 冰冷,潮/湿的大手朝他的后脖颈抓去,“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们呢?” … “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切纳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漓,脸色又青又白,活似个死人。他的双手胡乱挥舞,正一拳狠狠地打在同伴身上,疼得他往后倒退了几步,感觉自己的心口被活生生捶断了。 “米切纳,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干嘛?” 他的声音很大,又气又无语,一下子把米切纳给真的叫醒了。 米切纳大口大口地喘气,四处张望,脸色真的像是刚从冷水里捞起来,浑身还在发抖,“你们是人,还是魔鬼?” “还在做梦呢?”刚才睡在他隔壁睡袋的军人爬出来,“你的惨叫真的太惨了,我的耳朵都要聋了。” 本来以为睡得近一点能够互相取暖,结果差点牺牲了自己的耳朵。 “做梦?”米切纳喘息,“可我……” 那不像是梦。 至少梦里那种冰凉疯狂的感觉,不像是假的。 “要不然怎么叫噩梦呢?”刚刚被他捶了胸口的男人面露痛苦之色,“我真的,回去我要申请和这个傻/逼拆队,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刚长出了一口气的米切纳膈应了一下,“第三天,不是第二天吗?” “当然是第三天!” 他已经是第三天被吵醒了。 第三天……第三天…… 米切纳恶狠狠咬了自己一口,疼痛感不是作假。 “我梦到,我在给你们说我的梦,那会还是第二天晚上……”他不自觉松开口,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而且你们几个还都死……” “我好像也做了这个梦。” “我也是。” “……呃,我有一点印象,”刚刚还在破口大骂的同伴蓦然坐下来,“你说你在做春/梦?” 米切纳脸色胀红,“我没说是春/梦!” 是不是春/梦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刚才几个人都说了曾经做过相同的梦境,这在他们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梦境无穷,人如果做过类似的梦还情有可原,但怎么可能会几个人在同个时间都做相同的梦呢? 一想到这里,米切纳欲哭无泪。 他恨做梦。 滋啦——滋啦——滋啦—— 黏糊糊的爬行声,让米切纳头皮发麻。 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 但不变的是那种诡异感,好似是要吸引他们去看什么。 上次他这么做之后,他得到的是几具尸体。 尽管是梦,但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敢过去了。 刚刚骂了他一顿的同伴又想骂人,但还是自己去了,“我不信会遇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你们几个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就回来。”他提着照明器就去了。 几秒钟后,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一声扑通声响起,竟是倒了下来。 其他几个人包括米切纳都下意识冲了过去。 滋啦—— 滋啦—— 滋啦—— 一团粘稠,混沌,无序的触须团,雾气,或者一切不祥之物汇聚而成的怪物就在通道的尽头,它的触须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复眼,大大小小的肉瘤挤在眼珠子里,渗透着浅灰色的液/体。 那是亵渎,怪异,疯狂之物。 而在它的中间,居然还拥着一个看起来异常美丽的青年,他仿佛是在沉睡,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如何怪物亵渎,那种脆弱的美丽令人忍不住滋生出心底最强烈的恶欲和破坏的渴望,他们恨不得——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复眼齐齐地看向他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嘻嘻嘻嘻嘻嘻啊啊啊啊—— … “啊!” 米切纳突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感觉心脏在胡乱地狂跳,他一点都受不了了。 他呕出一口血。 耳边能听到几个同伴也是各种咳嗽,呕吐,甚至还有人在哭,好像是情绪崩溃的痛苦。 “你们没事吧?” 一道带着淡淡疲倦的声音响起来,非常好听,好听到了把米切纳从这种虚幻的恐怖里牵引了出来,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人。 他的脸色大变,手指都哆嗦起来。 那是,梦中的青年。 他正被一个上半身赤/裸的高大男人抱住,他的相貌看起来俊美,充满着淋漓尽致的野性美,浅灰色的眼睛如同兽瞳,在瞥到他时,仿佛在米切纳的背脊上狠狠贯穿了一刀,疼得无法自控。 这个陌生的男人抱着梦中人,如同在环抱着什么宝物。 他的姿态充满着保护欲与占有欲,青筋暴起的胳膊看起来比他们这些常年当兵的人还要强壮,但从那张脸却丝毫看不出来这肌肉,简直是…… 米切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那个男人因为他长时间的凝视又看了过来。 非常可怕。 几个同伴都勉强挣扎着坐起来,捂着脑袋好像,好像齐齐都头疼发作,“我感觉我差点死了一回。”其中一人苍白着脸说道,“咦,朱利安,你还好吗?” “我还好。”那个叫朱利安的青年回答。 米切纳惊恐地看向同伴,“你叫他什么?” “朱利安啊?你忘了,他是我们之前从里面救出来的人。”同伴若无其事地说道,“你是睡糊涂了?不过也是,都怪我们被你传染了,居然也做噩梦了。” “也?”米切纳喃喃,“也?” 他重复着。 同伴转头对他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当然,这是第四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老时间。 * 第130章 米切纳一直不敢睡。 他在观察着那两个据说是被他们从艾尔索山洞找到的人。 这理由可信, 但也非常不可信。 艾尔索营地是在两个月前被封锁的,到现在为止, 能进出的人只有经过约瑟夫指挥官允许的, 各方的势力都登记着,绝对不会被人偷偷进来。 但,如果有人在两个多月前就偷YUX -I偷闯入艾尔索营地, 然后在营地内逗留到现在, 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他们带够了食物。 但是,从这两个人的模样来看, 绝不是普通人。 米切纳恍惚地想, 为什么他会觉得,朱利安看起来特别像是他梦里的人呢?他一个人忧心忡忡, 就显得其他几个人非常心大。他们甚至有人会凑到那两个陌生人身边说话, 当然, 米切纳看得出来, 他的心思全都落在那个梦中人……不是, 朱利安身上。 朱利安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就算是个男的,也非常好看, 是一见面就无法移开眼睛的惊艳。 同伴会有人看上朱利安, 那也非常正常。 但开开眼吧, 跟在朱利安身边的那个男的, 哪里是好相处的人? 他们问过他的名字,朱利安只说他叫“A”。 A非常冷漠, 他对除了朱利安之外的东西非常漠然,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眼睛只会盯着朱利安, 而他抱着朱利安坐在火堆边上, 米切纳仍然觉得A就像是个冷冰冰的雕像,或者死人,一点人气都没有。 他警惕地盯着A看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会呼吸和眨眼才移开视线。 同伴捅了捅他,“还在因为伊凡骂你不高兴呢?别想了,伊凡就是这古怪的性格,他现在看上朱利安了,不会再随随便便骂你了,瞧他那模样,说不定还得被A揍一顿。” 米切纳犹犹豫豫地说道:“乔布,我总觉得有点奇怪,风暴开始后,我们没赶上出去,所以被困在这里,已经花了四天对吧?” 乔布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没看我的胡子都已经长出来了?这里没趁手的东西,唉,也不知道到雨季什么时候停。” 米切纳的声音压得更低,“所以,我们只被关了几天,就已经胡子拉碴各种倒霉相,为什么那两个人……”他的眼神往朱利安和A的方向瞄了一下又立刻转了回来,“他们看起来比我们还要整洁得多,落难被我们救了这种话,听起来更像是借口。” 他的声音几乎时候在乔布的耳边用气声说的。 乔布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你说得……” 恍惚了一下,他的眼神古怪地变了变,“你忘了,他们说自己是来玛莎矿星旅游的,所以户外准备齐全也是正常。” 这哪里正常了! 米切纳几乎要在心里咆哮。 他看向伊凡,还在朱利安的身边献殷勤,而乔布,则是被这两个人的话骗得团团转,最后一个又晕过去了,就不说了。 这剩下的几个人里,居然只有他一个醒目的。 一想到这个,再想到他平时都是被骂的那个,他简直就是绝望。 他一点都不想担当重任。 可偏偏这里非常紧要,米切纳犹豫了好久,还是主动靠近他们,甚至舔着脸挤开伊凡的位置,坐在了男人的身边。 青年原本已经在伊凡的絮絮叨叨里闭上眼,在感觉米切纳过来时,才又重新睁开,那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在注视着米切纳时,他都仿佛自己的心神为之一动。 “休先生很喜欢旅游?” 朱利安看着伊凡被乔布拖回去,现在坐在他们身边的人只有米切纳一个,便轻轻笑了,他的声音带着点虚弱无力,“那是我骗他们的。” 青年大大方方这么说,反而让米切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留意到,青年的手一直抓着男人的胳膊,而在他的注视下,男人的胳膊缓缓放松,那种即便在火堆覆盖下也非常生硬的寒冷总算褪/去一点。 米切纳耸然一惊。 ……如果没有青年的阻止,那刚才他身后的这个男人,难道会杀了伊凡吗? 朱利安好像感觉到米切纳心中所想,摇了摇头说道:“有我在,A不会杀人。” 但这句话的反面意思难道不是他不在的话,A就会杀人? 米切纳壮着胆子——不壮着胆子也不行了,毕竟他经过那些混乱的梦境,现在已经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艾尔索营地,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在这里生活两个多月,在我们接手前,这里是莫尔顿家族的地盘,除了雨季之外,我相信他们对这里只会看管得更严。” “我是什么人,等出去后,约瑟夫指挥官会告诉你们。” 约瑟夫指挥官? 他居然会认识指挥官? 米切纳还想再说什么,朱利安却对着他摇了摇头 ,“米切纳,你有时候很敏/感,这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遇到诡异的事情时,不要贸然去打头阵。” “我是军人,这本来就是该做的。” 朱利安抿了抿嘴角,又靠了回去,无奈地笑了,“是,我怎么忘了,你们当兵的都是一些倔脾气。” 他的话里带着点淡淡的怀念,让米切纳感觉到了熟悉。 是那种会听到同僚的家人,朋友,爱人说话时会感觉到类同的感慨。 这次对话结束后,尽管米切纳还是时时刻刻在观察着他们,但也没了之前那种警惕,只是习惯性地注视。 雨季并没有停歇。 黑暗已经降临了十五日。 除了黑色就是黑色,狂风乱做,大雨疯狂,在嘈杂的声音里,没人能听得清楚外面的动静,那种纯粹自然的暴力,是渺小的个体无法抵挡的。 他们基本不说话了。 没心情。 不过偶尔,吃饭的时候,还是会聊几句。 乔布头疼地看着外面的黑暗,“我怀疑这光膜还能隔音,不然我们现在坐在洞口,耳朵里肯定都是外面灌进来的声音。” 米切纳随口,“看起来真像是末日。” 伊凡嗤笑了一声,看了眼朱利安,有点显摆着自己说道,“什么末日不末日的,听起来不荒唐?这里只是一个区区的边缘星球,就算这颗星球炸了,对整个宇宙来说,也只是一颗区区的星球。” 这样的爆/炸,在整个宇宙里是多么常见。 别说只是一颗星球,瞧瞧那个死寂之海,那才是到现在都没找到原因呢。 但那里死去的星球又何止是百颗,千颗? 乔布吸了一口营养液,“真他娘难吃。这对玛莎矿星来说就的确是和末日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在他们和商队交易前,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提到这个,伊凡也闭嘴了。 玛莎矿星现在的人是挺富裕的,整个星球都有钱,但那是在科技发展起来后,在没有那些居民城之前,每一次雨季的来临都会死掉无数人,就算他们再怎么努力怎么建造都是没用的,因为雨季会夺走所有的生命。 为了活下来,他们都将房子建造在地下。 很多刚接触到玛莎矿星人的人都以为,他们矮小灰白的体征是源自于他们的生活习俗。 “雨季什么时候会停?” “不知道。” “希望不要太长,我们的食物可不太够。” 米切纳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看向朱利安和A,这几天,他就没怎么看他们吃饭。但唯一的好事是,自从他们出现后,一直困扰米切纳的噩梦就消失了,好像它已经折磨够了米切纳,所以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每到这个时候,米切纳就会忍不住想起朱利安的话。 他说,“不要去关注那些怪异的东西。” 朱利安,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 朱利安倦怠地靠在埃德加多的身上,虫族冷冰冰的身体刚好能给他降温,但高热还是让他昏昏糊糊,很难清醒过来。 埃德加多用额头抵着朱利安的额头,好一会,“还在发烧。” 朱利安喃喃地说道:“不发烧才奇怪。” 他感觉身体就没有一个地方不难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字面意义上的抬不起来,他现在虚弱得就像是个废人,连走路都要人扶着,不然他肯定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埃德加多搂搂抱抱,那是没办法。 一想到这件事,朱利安就气得牙狠狠。 联结里,埃德加多垂下了脑袋。 现在装可怜有什么用啊! 明明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都说了很多,很多,装不下去,虫卵不排出来根本没办法再来……可是埃德加多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 噢,平时看起来是听的。 乖巧。听话。 像是一只可怜兮兮,只会沉默寡言跟在他身后的可怜小狗狗。 但那全部都是假象! 朱利安愤愤。朱利安生气。 如果真的听话,就不会在他都到极致的时候还……全部都堵在里面了还不肯让他……朱利安这辈子都没哭得这么悲惨过。 他的眼角微微泛着红,身体并没有恢复过来,带着虚软和难受,不自觉地在埃德加多的身体上动来动去。 虫族低头,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脖颈。 冰冷的嘴唇贴了贴,冻得朱利安打了个寒颤。 正兴冲冲要凑过来的伊凡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瞪大,好似有点愤怒,但在他发作之前,埃德加多的眼睛就已经凝视着他,浅灰色眼睛里骤然泛起暴戾和疯狂,那是被觊觎窥探的不快。 伊凡吓得摔倒在地上,感觉手脚都麻木了。 ……怎么会,那种气势…… 没杀过很多,很多人,是绝对没有这种嗜血的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31章 第二十三天, 朱利安总算休养得差不多,身体逐渐能动弹了, 连胃口也好起来。 米切纳闲着没事就看他, 次数多到难以忽略,但他比伊凡好一点,他最起码不会一直在朱利安的身边晃悠, 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 不过伊凡不知道被什么吓坏了, 最近都只在最远的地方坐着,就怕被他们看到。 朱利安靠在埃德加多的怀里, 低声说道:“米切纳看起来和约翰教授是一类人。” 什么灵者不灵者, 听起来特别像是小说里的东西,但的确是有些人会比寻常人更加灵敏。 朱利安有时候会觉得虫母和曼斯塔虫族似乎也不是一种生物, 只有那些王族才略微有点相似。 普通人看到正常的曼斯塔虫族顶多觉得害怕恐怖, 哪里会像是对上曼斯塔王族那样凶残? 虫母, 王虫, 虫族…… 朱利安在这里闲着没事, 有时候总会想一想这些以前没想过的东西。 外面的雨季风暴太大,埃德加多说对它没有影响, 能随时进出, 但朱利安并没有相信。对上朱利安想做的事情, 埃德加多要死了也不哼声。但朱利安又不着急, 在这里休息,总好过去面对一堆人。 尤其是布莱克将军和布朗尼副将那些……他们是知道虫母的身份, 到时候一眼看出来他和埃德加多做了什么,那他就不用活了。 丢人。 朱利安翻了个身, 埃德加多的身体硬邦邦的——倒是也能软乎, 就是软乎得不像人, 朱利安还是有点害怕,这也改不了,是身体的本能,只要朱利安还维持着人性一天,这就改不了——还特别冷,他躺着有点嫌弃,想下来,埃德加多却不给让了。 “你冷。” “这样,好。” 好个鬼,朱利安觉得寒意都要从后脖颈爬上来了,整个人凉飕飕的。他蜷/缩在埃德加多的怀里,下意识摸了摸小/腹,表情有点复杂。 朱利安为了逃避繁育季所以躲了那么久,身体就会在朱利安没留神的时候给他个大的。 最开始的产卵只有那三个,朱利安还以为是侥幸,他的身体毕竟是人类,所以也不可能会产那么多子嗣,可岂料他已经能够拥有那么多能力了,他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人类? 他是虫母,他也是曼斯塔虫族,本能驱使下,朱利安从未想过…… 一想到这里,朱利安的脸色都煞白煞白。 西奥多和安德鲁,伯特伦这几个都是他看着出壳的,虽然的确可怕,但不管怎么样,朱利安对它们还是别有不同。 可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 那就像是朱利安一直以来的噩梦成真了。 他不只一次梦到过那些恐怖,荒诞,可怕的梦境,潮/湿冰冷的洞穴里,一只庞大、肿胀,诡异的虫母趴在高高的平台上不断产卵,那鼓胀的下半身全部都是虫卵,正在虫母的高声尖叫下不断产下…… 那仿佛是被囚禁起来的母亲。 被曼斯塔虫族所囚禁。 它永远都无法挣脱,逃离那种恐怖。 朱利安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反胃,他捂住嘴巴,总感觉那种肿胀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这身体的极限是哪里,就连朱利安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种恐怖和畏惧……哪怕现在都很难驱散的,他的身体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太舒服,还不是因为埃德加多这只该死的王虫…… 朱利安的确知道本能被灼烧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可不代表埃德加多发疯的时候他就能好好承受。 以前看埃德加多非常冷静,和其他的王族看起来不一样,但偏偏它是最靠近埃德加多的虫族,时常被妈妈的气息所蛊惑,支撑到现在已经将这只虫族的所有伪装都用尽了,它在彻底失控后,简直比其他的虫族还要可恶。 ……不过,它也付出了代价。 想要和虫母交/配总是这样,交/配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就连虫母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一边交/配一边就把王虫的脑袋给咬下来。 这就看王虫自己的本能,如何在母亲发狂的时候闪避,给自己留下一点活着的希望。 被吃掉半个或者大半个都没关系,只要能活着,就能让虫母成功产卵。 而埃德加多对朱利安的渴望,可不只是希望人类虫母产下子嗣那么简单,它更想要让虫母完完全全地属于它。这股欲/望从来都无处发泄,埃德加多一直克制着,从来都不让朱利安知道。 可伊拉克特拉它们的担忧是正确的,埃德加多离朱利安这么近,它怎么可能真的忍住? 一旦理智崩溃,朱利安未必能够接受……接受埃德加多,这只唯一得到他信任的虫族背叛他。 朱利安的确没法接受。 但,这个事吧,麻烦在于,是朱利安主动的。 不管是在地缝,还是他们穿越到不知何处的地方后,最开始主动的人的确是朱利安。 在繁育季的本能几乎侵吞了他的那一瞬,朱利安自暴自弃,这一次没有抵抗还不说,居然还主动投入了那股疯狂的热浪。在他周围那么多只王族里,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埃德加多,不然他还能选谁? 德克斯特?伊莱克特拉?康迪斯? 它们不是不好,朱利安的确能感觉到它们狂热的信仰,但不一样。 总有哪里不一样。 总比埃德加多少了点什么。 因为这么“一点”,朱利安毫不犹豫选了埃德加多。 前面都好好的,只是没想到后来埃德加多不知足,越来越疯,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想到这里,再想到那些虫卵,朱利安打了个寒颤,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会感觉地缝里那些虫卵气息很熟悉。 这是他们在现在穿越到了过去产下来的虫卵,能不熟悉吗? 朱利安又打了几个寒颤,尽管和埃德加多肌肤相贴很冷,却还是下意识地往埃德加多的怀里钻。 他是没在地缝看清楚他到底是产了多少卵,但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却不是假的。 那可不是三个,十个,百个,千个…… 光是雕像里藏着的虫卵就有几千个啊!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数量,朱利安就特别想厥过去。 “朱利安,不喜欢宝宝?” 埃德加多贴在朱利安的身后低声说道,它的嘴唇呼出来的气体也是冷的,让朱利安觉得有点毛毛。 朱利安的身体时不时打着哆嗦,那是重新想起那种可怕后忍不住的反应,但他抿紧嘴,“算了,”比起自暴自弃,他听起来更像是绝望,“都已经生出来的东西,我还能给塞回去吗?” 他的手指抠住埃德加多的手臂,仿佛被他刚才说的话吓了个哆嗦。 那么多只虫卵要塞回去那真的还不如死了。 埃德加多:“可以吃。” “不。”朱利安麻木地说道,“吃不下。” 牙口没那么好,现在养成习惯时不时啃一啃埃德加多,朱利安就已经尽力了,去吃虫卵? 呕。 朱利安捂着嘴。 不过那些虫卵的大小,看起来小小的,每次挤出来都是一大团跟着扑哧滑出来,黏黏糊糊地非常奇怪,而且经过那么多年,这些小东西居然也没事,还能活到现在? 这可能和地缝内朱利安找到的那个无字碑有关…… 他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忍不住靠着埃德加多睡着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小小声,其他人并没有听到他们在嘀咕什么,只是听到了几个词语,诸如“宝宝”“产卵”“孩子”什么的,米切纳忍不住想他们是打算回去领养孩子?但产卵? 哐当—— 一道剧烈的声响从外面传来,在光膜看似能隔绝大部分声音的时候,还能听到这么迅猛的声音,也能看得出来外面的危险。 伊凡低声说道:“我们的食物不多了。” 就算他们再怎么省吃俭用,也不可能在进来的时候带足一个月的粮食,他们能撑到现在,还是因为他们在拼命省吃俭用,还有他们在回来的路上,也捡到了两具尸体的口粮,这才能坚持到现在。 但再吃下去,就不多了。 而外面的雨季风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歇。 … “暂时不会停。” 居民城内,莫尔顿冲着布朗尼副将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跟着副将晃荡了,连住着的地方都换了,现在出行都跟着布朗尼副将。 也没什么不好的,朱利安和他说过他的身体恢复不回来,无法变成从前那副玛莎矿星人以为的美男子了,为此莫尔顿还失落过几天,把身体也在恢复、正来串门的约翰教授吓了一跳。 结果从傻大个的嘴巴里问出了原因,约翰教授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上下打量了一下莫尔顿的相貌,又仔细回想从前那些玛莎矿星人的模样,实在是无法昧着良心附和他。 大概是玛莎矿星人的审美和正常人不一样吧。 除了跟着布朗尼副将外,莫尔顿没事就会去医疗室看看朱迪和阿方索,他们两个到现在都还没醒来,玛莎矿星上最高的水准也就这样了,布莱克将军打算回到雅斯顿主星后,再重新请名医来救治他们。 他们最好能活着。 平平安安活着。 布朗尼副将在莫尔顿的房间没找到他,一路溜达到了医疗室,倒是看到他坐在那两人的身旁。 莫尔顿先回答了布朗尼副将关于雨季风暴的事情,“暂时不会停。”然后才说,“副将这个问题,去问任何一个人都行,为什么会来问我?” “你最方便。” “副将派个人叫我就行了。” “我也闲着没事。” 莫尔顿:“……” 从他房间找到医疗室来,这算是没事吗? “是不是因为我们和朱利安的关系?”他直白地说道,“不然我也看不出来我哪里重要。” “是,也不是。”布朗尼副将笑了笑,“你们活得好好的,对人类更有利不是吗?另一个是因为,雅斯顿主星去查贾森的行动,遇到了点麻烦。对朱利安最熟悉的人中,你也算一个。” 莫尔顿的大手抓了抓自己的背,“我能说的,我知道的,之前都已经和保卫队说了好多次了。” 布朗尼副将笑了笑,“是,我也知道,就是走个程序。” 他在莫尔顿对面坐下。 莫尔顿登时露出个苦瓜脸,这些事情他已经回忆了很多遍了,再来几次真的是要命。 “你认识贾森吗?” “只知道他是朱利安的养父,从来没见过他。” “朱利安和你提起养父的次数多吗?” “不多,只有两三次,还都是喝了酒后才说。朱利安很讨厌他的养父,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离开主星。后来我是觉得他太缺爱了,越渴望家人就越得不到,越得不到就越容易偏执,贾森也应该是利用朱利安的这个心理抓着他不放。” “综合你之前对贾森的印象,还有你现在知道了朱利安的身份,如果他的养父从一开始就知道朱利安是虫母,或者和虫族有关,他会什么都不对朱利安做,任由他长大离开住宅吗?” “绝对不可能。朱利安之前在主星的房子还是贾森给的,但他也和我说过,现在看着平安无事那是因为他没有离开,如果有天朱利安想离开雅斯顿主星,肯定没有任何一个渠道能让他离开。”莫尔顿狠狠皱眉,“副将你也不用问我这些,不如直接说说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看着布朗尼副将的脸色补了一句话,“如果是可以说的话。” 布朗尼副将:“你去过地缝,你知道遇到那些奇怪的事情时,人自身的强大起不了作用,还得是意志够坚定。” 这一句话,莫尔顿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如果约翰教授在雅斯顿主星就好了,他意志力倒是不错,还能看到那些有的没的。”布朗尼副将这句话,莫尔顿差点呛到,“老教授岁数都那么大了,就别折腾人家了。” 布朗尼笑了笑,没说话。 人越老越值钱,尤其是约翰教授这样的知识分子,有能力懂进退好办事,比从外面再调人过来可方便多了。 可惜的是,玛莎矿星这风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布朗尼低头看着自己的光脑。 … 雅斯顿主星上,老宅。 一个有点瘦弱的青年穿着军装站在入门花园那里,正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玛莎矿星的风暴还没结束。” “亚瑟,已经疯了七八个人,还要继续吗?” “暂时休整,让下面的人都撤出来。” 亚瑟·卡文迪什原本不想接这个任务。 当初这件事原本是他在负责收尾,但他还没做完就被人调走了,等回来这事情已经结束,也不关亚瑟的事情。结果现在他的父亲在玛莎矿星,两个兄长又在外头,这件事到底还是落他头上。 亚瑟不想给人擦屁/股,但事关自己的父亲,他这小狐狸多少还是上了点心。 但也没想到在刚开始几天就疯了几个。 亚瑟想亲自下去,结果被之前下去的士兵死活给拦住,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站在他面前抹泪说对不起指挥官,哭得亚瑟一身鸡皮疙瘩都掉了,比这老宅还寒碜。 贾森这老宅在地上建了几层,看起来富丽堂皇。 底下还有几层,是当初追查的时候就已经查出来的,但显然在查的人做得不够仔细,这一回亚瑟带人过来后,就在老宅发现了有人来过的痕迹。 在结案后到他们来的这小半年的时间,有人避开了他们的监控进出了老宅,并且不是一次两次。 亚瑟是个胆大心细的,想要找到关键不难。贾森给自己的老宅可不只是几层这么简单,他估算着至少得有十层,底下还有没有不好说。之前只查出来五层,是因为第六层开始就被封闭了起来,如果不是那些痕迹给他们引路,想要找到打开的办法也不容易。 到第六层的探索,就由副手打头阵了。 那时亚瑟被叫回去开会。 结果回来,就先疯了一个。 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第二回 ,亚瑟就想自己下去了,结果被人死活拉着不给。 毕竟亚瑟不像是他两个兄长那么人高马大,站在普通军人的身边都矮了一个脑袋,打小他身边的人就一直将他当女孩子护着。他心眼这么多,纯粹是从小为了逃出来而斗智斗勇憋得。 亚瑟皱着眉,站在那里看着像是在思考。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既然玛莎矿星那边还没结束,那他这里无论如何都是要下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能找出个原因,就没有下一回了。 卡文迪什家族绝对不能出事。 亚瑟将军装最后一个纽扣给扣上,“滚开。” 他微笑着说道。 听着非常温柔,但对面的壮汉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从小到大,只要小少爷露出这个微笑,总有人要倒大霉了。 … “哈湫,哈湫——” 干燥阴冷的洞穴里,朱利安捂住自己的嘴。 米切纳看了几眼他身上的衣服,叹了口气,还是将自己最后一件衣服丢给了他,“穿着吧,这火也生不起来,食物也没多少。再冻着就撑不下去了。” 这洞穴内除了他说话的声音,就没再听到其他人说话。 食物快吃完了,也没有树枝能够燃火,他们现在都是尽可能不说话来节省自己的力气,免得真的要出事的时候,想要保护自己都来不及。但是现在最麻烦的是,他们一个个已经开始丧失信心,毕竟食物就剩下最后两天的口粮,就算再怎么挤也没有多的了,而外面的雨季风暴丝毫没看出来有一点点要停歇的可能性,似乎他们的死亡已经是注定。 朱利安攥着那件干净衣服,看着米切纳哆嗦着坐了回去。 蓝眼睛盯着他瞧,“你之前不是害怕我们?” “害怕又怎么样?我们是军人,你们是普通人,本来按照规章,这最后一口粮还得留给你们。” 伊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笨死你算了。” “算了,反正都要死了,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呢?”乔布非常宽心地说道,“大家伙最后能在这里一起饿死,也是一种缘分。” 伊凡骂骂咧咧地翻身,谁他娘要这种缘分,他还没活够呢。 朱利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 那条项链里有他的母亲照片,当然,作为一个空间项链,里面当然还藏着一些东西。 这条项链不管朱利安走到哪里,他都一定会戴着留念。 他往项链上一抹,摸出了一本书。 好吧,是朱迪当初给他的书。 他把这本书揣在怀里,又在里面使劲摸了摸,摸出了衣服,钱,各种杂物,总算,总算摸出了营养剂。 营养剂的数量还不少。 除了当初原本被朱利安塞进去的,后来到了塔乌星后,曼斯塔虫族给他送了不少好东西,但是朱利安还是习惯性地只在储物项链里藏着食物,只有食物和钱才是最重要的,他将项链塞得满满当当的。 “我其实还有些食物。” 米切纳倏地看向朱利安。 朱利安将掏出来的营养剂放在地上,还在继续往外掏,“我带的数量不少,按照营养剂的使用标准,我们一共六个人,能再撑几个月吧。” 营养剂的大小并不大,在朱利安小小的项链里能藏着几百只,就足以看得出来它们的大小。但这么一只小小的营养剂却能够补足一整天的养分,朱利安就是图它们方便才会在项链里塞这么多。 他将四十只推给米切纳,“这是十天的份。” 米切纳激动了起来,但又坐了下来,“我们按照规章不能……” “吃。” 埃德加多缓缓转头看向米切纳。 大有一种朱利安给你们吃你居然还敢不吃的气势。 米切纳:“……” 吃,吃还不行吗?这杀气别乱飚了。 他后背心又凉了,这不是得给他冻死吗?但这冷汗也不受人控制,后怕总是会激发人的本能。 等米切纳将营养剂带回去后,朱利安抱着衣服在埃德加多的边上坐下来,懒洋洋地说道:“我遇到过不少坏人,但好人还是多一点。” “朱利安,不要喜欢,他。” 埃德加多慢吞吞地说道。 朱利安听了有趣,“我喜欢的人可多了,我喜欢朱迪,喜欢阿方索,喜欢约翰教授,还有莫尔顿他们,刚才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埃德加多就猛地贴上来咬住了朱利安的唇。 他们从来都没接过吻。 朱利安也少有这个经验,被埃德加多一推整个人就往后倒,但还没磕碰到地上就已经被埃德加多抱住后腰。 嘴巴被咬得疼了,朱利安直抽气。 [接吻不是这么接的!] 他急得说不出话来,觉得嘴巴都要给埃德加多吃掉了,连忙用力拍打着男人健硕的身体,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不容易才让埃德加多松开。 男人的眼神就像是凶兽,直勾勾地盯着朱利安艳/丽的嘴唇看,那红肿的弧度让它非常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但这好像几百年没吃饱的饿狼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朱利安看,实在是给他吓怕了。 [不是这样,那是什么样?] 埃德加多不耻下问。 朱利安可不想教它,他翻了个身就想跑,结果给埃德加多抓着脚踝又拖回去了。 人。 好多人! 朱利安呜呜,面子都没了。 … 埃德加多在贴墙倒立,几个军人在训练。 只有朱利安,他坐在照明器边,在看书。 这书还得是朱迪给他的那本书。 这书到他手里也不知道多久了,可朱利安硬是都现在都没看完。 当初之所以看不完,那是因为朱利安不相信这书里的东西,也不希望自己真的成为虫族;后来没看完,是因为他每次看了后总是身体不舒服,总感觉被什么来自远方的东西注视着,那种感觉令人恐怖而作呕,感觉再看几次人就没了。 在这种压力下,朱利安也快忘记这本书,只是偶尔想起朱迪的时候就会想起这本书,但看是不会看的。 现在朱迪和阿方索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朱利安再看那这本书,就有些惆怅,不自觉就翻开来看了。 或许是朱利安见识过更多的荒诞,这一次并没有以前那种怪异的感觉。 【……曼斯塔虫族贫瘠,疯狂,冷酷。但它们是虫母最好的子嗣和士兵,它们会为了母亲的希望去做任何事情……】 【人类认为,曼斯塔虫族不事生产,不像是人类那样可以自给自足,只会靠着毁灭和掠夺来抢夺,是一种罪恶的生物。但曼斯塔虫族既然会诞生在宇宙间,自然有这种生物会诞生的理由,它们一切根本都来自于它们的虫母……】 【曼斯塔虫族喜欢鲜活的生命,喜欢摧毁最活跃的星球,那是它们的食物,而它们又是虫母的食物……】 【毁灭是一切的根源,末日才是归属。曼斯塔虫族是为了毁灭而生的利刃,它们的存在……】 【末日,终结,宇宙的尽头……】 朱利安:“……” 他一言难尽地闭上眼。 前半部分是走进虫族科普,后半部分是走进宗教信仰? 这本书…… 朱利安突然顿住,这本书…… 这不应该是朱迪的书。 他将书的前半部分重新哗啦啦地翻开,从头又开始看了下来,盯着中间的一段话。 【虫族的交/配是从竞争开始。】 【虫母进入繁育季后,祂的发/情会诱发曼斯塔的发/情,虫族们会互相争夺王虫的位置,只有强大的虫族才能成为虫母的王虫。除去被虫母主动挑选的王虫外,通过这种方式挑选出来的王虫质量最高,在交/配的时候也最有可能成为虫母的食物。虫母的交/配会消耗大量的养分,如果饿极了也会吃掉祂产下来的虫卵,不过一般虫母会优先吃掉不健康的虫卵……】 这一大段,朱利安曾经看到过。 虽然他是快速掠过,只当自己眼瞎。 可是这么详细的讲解,如果第一研究所早就拥有能把这本书写出来的能耐,那当初就不需要利用他和代号A来做那些研究。 因为马库斯的实验还处于较为基础的阶段。 那,贾森? 朱利安想起那团青绿色的烂泥…… 至少贾森已经做出了仿造虫母,比起马库斯来说更为超前,但是,朱利安重新看着上面的内容,还是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贾森会知道的内容。 这更像是属于虫族的传承,属于曼斯塔才知道的秘密。 朱迪的手里为什么会有这本书?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还是说这本书并不是她的,亦或者,从一开始朱迪要给他看的就不是这本书煜戏,而是被调换过了?这些疑问在朱利安的心里盘旋着,他越来越觉得这本书不是朱迪的书,或者说,一开始朱迪要给他的不是这本书,而是被人调换过了。 但谁会知道这么多? 这些都是曼斯塔虫族才会知道的事情。 是朱利安随着自己的能力增强而逐渐意识到的东西。 是他在越发靠近那黑暗,腐朽,阴冷的一面时,会得到的反馈。 ……朱利安捏了捏鼻子。 只有他。 这本书,是他给他自己的。 朱利安吐了口气,真是奇了怪了,他尽是用着这能力到处乱窜吗?他可记得当初实验室的说法,说那雕像至少是几万年前的历史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意味着朱利安上一次穿梭至少是穿越到了几万年前? ……算了,还是不想了。 等时候到了,总会去的。 就像是地缝里发生的事。 他将这本书卷起来丢回去项链,埃德加多感觉到朱利安的情绪有点不好,大脑袋压在朱利安的肩膀上,就像是一头突然凑过来的大狼狗。 但朱利安看着他更加糟心,一下子把他的脑袋给推开了。 他嘴巴还疼着呢。 埃德加多突然开了荤也不知道收敛,按着他一顿亲,朱利安这辈子还没想过自己的嘴巴能肿成这样,疼得要死就算了,那么红肿实在是不能见人。 埃德加多委屈吧啦地回去倒立。 但紧接着,朱利安感觉自己的衣服好像被勾了一下,他低头一看,一只巴掌大的虫族正扒拉着他,试图往他身上爬,那漂亮的银白色和轻盈的翅膀,一看就是以前小小的代号A,它咕叽咕叽地挥舞着触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朱利安没好气笑了,这是看大的不管用,就把小的放出来? 代号A在朱利安的冷眼旁观下哼哧哼哧地爬上他的身体,然后高高兴兴地在朱利安的肚子上趴着。 埃德加多从前就可以本体在外,然后再捏出一个身体,现在要捏个虫族也不是难事,但它出来了,另外一个小不点可不能忍了。 它嗷呜嗷呜地在意识里闹腾,要父虫给它放出来。 但那可不行。 之前在巢穴里谁也不知道,趴着个胖娃娃就算了,可现在还有几个人类,可不能把伯特伦给放出来,不然就这么个光屁/股宝宝突然出现,都能给那几个神经紧绷的军人吓出毛病来。 但伯特伦特别能闹腾。 不给它就使劲哭,哭得人没办法。 可是埃德加多是一只心硬邦邦的虫族,管它在意识海里怎么闹腾,这只王虫就是不放它出来,直到朱利安都听到了联结里可怜唧唧的哭泣声,一下子联想到了小喷壶,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抱着小小的代号A起身朝着洞穴里走去,对担心的米切纳说道:“我们只是进去走走,不会走到危险的地方,在这里呆久了实在是太闷了。” “我们”? 还在倒立的埃德加多一下子下来,立刻跟上了朱利安。 米切纳看着A跟着,也不多话又坐了回去。 伊凡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最近怎么那么爱往他身边献殷勤,不是说自己有女朋友吗?他那……” “不喜欢吃营养剂就吐出来。”米切纳还没说话,一直坐在边上不说话的最后一人,哈维冷冰冰地说道,“吃着人家的还背后说人,也不嫌丢人。” 伊凡一下子胀红了脸。 远处,已经走远了的朱利安没听到这争端,埃德加多听到了,浅灰色的眼珠子闪了闪,移开了眼神看向朱利安。 妈妈不喜欢它杀人。 但是…… 它低头感应着伯特伦的嚎哭声,走了好一段才说道,“这里他们听不到了。” 朱利安这才停下来。 也不知道埃德加多是怎么变的,就凭空掏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比起最开始的模样,现在看起来可圆润多了,它蜷/缩着手,两只小腿晃动了下,总算感觉到和父虫不一样的味道,小鼻子动了动,猛地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和朱利安一模一样。 朱利安将代号A放在左肩膀上,然后抱过小孩,那姿势小心翼翼,从来没有抱过这么柔/软的东西,生怕给摔了。 伯特伦委屈吧啦地趴在妈妈的右肩膀上,小喷壶才一点点变小声。 没几秒,婴儿倏地变成了一只小虫,一下子摔在朱利安的胳膊上,这冲击虽然摔不痛伯特伦,却把幼虫摔晕了几秒钟,它好不容易抬起虫脑袋看,霍然发现自己又变成幼崽的模样。 “嗷呜嗷呜——” 一下子,伯特伦的哭声响彻了整个联结。 呜呜呜呜才和妈妈贴贴又摔了呜呜呜呜要和妈妈贴贴…… 朱利安一脸菜色。 要命,当初虽然知道小三出壳后会是一只小喷壶,却没想到这喷壶嘴这么厉害,嗷呜得耳朵疼。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第132章 伯特伦的哭声, 传遍了整个玛莎矿星。 地缝内的虫族猛地抬头,似乎在联结里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触动, 只是那声音听起来……伊莱克特拉的脸色微变, 看向地缝的深处。 前后两道声音也在那里响起来。 是人类幼童的哇哇大哭。 听起来…… 它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雨季风暴持续了四十五天后,就如同它的开始,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利安在洞穴外的天色逐渐亮起来时, 就已经感觉到了这场变化。他看了眼还没醒来的军人们, 从睡袋里爬了出来,几步走到艾尔索山洞外。那光膜伴随着他的走出自然而然消失了, 他听着鞋底和土壤的滋滋声, 感觉到了久违的安静。 ……可不得是安静吗? 整个玛莎矿星的地表像是被风暴疯狂袭击了,放眼望去, 就没有任何一个东西是高于地面的, 全部都狠狠被犁了一遍。 唯一的例外, 就是他身后的艾尔索营地。 但是, 轰隆隆—— 他们仿佛能听到坍塌的哀鸣。 原本睡到睡袋里的军人们一骨碌爬了起来, 眼瞅着外面的风暴暂停,身后的洞穴传来恐怖的轰鸣声, 身体对危险的预知本能让他们直接逃离出去, 而就在这时候, 越来越严重的倒塌声已经传了过来, 好像整个地面都在震动。 伊凡就被剧烈的地动震荡得摔倒在地上,手指猝不及防压在地表, 疼得哀嚎了一声。 雨季的雨水具备腐蚀性,现在刚刚停歇, 地表的土壤正蕴含着水分, 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被弄伤。伊凡跳起来的时候, 其他人却没时间给他包扎,因为地面的震动越来越严重,传递出来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炸/开的雷,他们为了活命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里。 米切纳在逃离危险地带的时候还忍不住四下看,该死,为什么没发现朱利安他们? 朱利安其实就在他们的身后。 在那疯狂的振动声里,朱利安站在一只身体庞大的虫族身上,被它顶着爬了出来,骨翼微微晃动两下,呼啸出来的风不比之前风暴时要小多少。朱利安站在埃德加多的脑袋上坐视着山洞逐渐坍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后,才抿着嘴说道:“埃德加多,确定一点波动都没有了吗?” 埃德加多嘶嘶了一声。 很好,朱利安已经解决了地缝的麻烦。 他坐在埃德加多的脑袋上,“回去吧。” 朱利安下意识这么说。 [营地,还是黑刺号?] 埃德加多的声音在朱利安的脑子里回荡。 [……黑刺号。] 朱利安无奈,“就这风暴的威力,营地估计是留不下来了。”他现在也不知道营地里的人会撤退到哪里的居民城,只能等过段时间再回来。 最起码,他出现在太空港口的时候,那里的人肯定会和军方联系。 事实上,那何止是联系,在看到朱利安的时候,就算是驻守在这里的军官是清楚朱利安身份的人,还是忍不住主动靠近人类虫母,露出一副倒霉相,“冕下,敢问您之前到底带了多少虫族过来?” 看似轻便一人回来的人类虫母站在空荡荡的太空港口里,认真思考了一下,“……怎么了?”他有点心虚,这些都是王族负责的,朱利安并不在乎这个。 军官露出绝望的表情,“玛莎矿星外聚集的虫族数量已经越来越多了,我们已经接到太多的问询。” 朱利安淡淡说道:“它们到现在有袭击人类吗?” “没有。” “有发生过其他事故吗?” 内部互殴算吗? “没有。” 朱利安微笑,“那就是没事。” 他点了点头,掠过军官,慢吞吞地往里走,时不时还会传来他的轻声细语,“不要乱动,你们两个……” “不要在我衣服里面打架,埃德加多,你……” “伯特伦!” 还没走上接驳通道的朱利安总算忍无可忍,一把将两只虫族从自己的衣服里抓出来丢到地上,然后看了也不看就朝着通道走了上去。 其中一只虫族落地就变成一个成年男人,它冷冰冰地扫了眼刚才主动靠近朱利安的军官,然后弯腰拎起一个皮肤雪白的人类婴儿,像是提着什么货物一样提着他进去了。 军官痴呆地对通讯器另一端说道:“虫母冕下似乎还带回来一个人类婴儿。”那个光屁/股小孩,的确是人类……吧? … 朱利安回到黑刺号的时候,一大批工具虫正整装待发打算离开黑刺号,朱利安看着它们顶着的保温箱沉默了一会,默默地给它们让开了道路,结果那些傻虫族不知道朱利安的意思,也都傻乎乎地看着他,他的意识仿佛要被那些柔/软的联结给侵吞了,一个个小小的光点都挤过来嘶嘶着。 埃德加多抱住朱利安,带着人类虫母离开了那里。 “朱利安不离开,它们不敢离开。” 朱利安:“没必要。” “人类的军人会在将军的面前转身就走吗?” “……不会。” 埃德加多满意地嘶鸣了一声。 黑刺号的工具虫族奔赴地缝,而地缝的其他虫族则是往黑刺号赶,等恢复了通讯的人类还没高兴时,就接到了一连串滴滴滴的警报。 王族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黑刺号,但那个时候的朱利安,已经和布莱克将军说上话了,也从他那里得知了地缝的异变。 问及德尔塔的情况后,朱利安沉默了一会,“你们想试探她?” “朱利安不想?” “……明天下午送来黑刺号。” “好。” 结束通话后,朱利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的身上就已经爬过来三只各不相同的幼虫,它们可怜唧唧地嘶鸣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妈妈,妈妈不见,不见了……” “呜呜呜要妈妈,危险,危险。” “父虫不保护,安德鲁保护,保护妈妈……” 几只幼虫的个子看起来不大,但是身体倒是重,可真是压死朱利安了,他一股脑栽倒在床上,抱着几只冷冰冰的小虫子,无可奈何地揉了一把。 “我离开之前,不是让你们要好好呆在黑刺号上吗?” 正在哼哼唧唧的幼虫僵住了。 就连之前已经被训斥过的伯特伦都缩着触须,复眼动来动去,全体叽咕了一声然后翻身倒地,露出自己的肚皮。 不知是在求饶,还是在袒露自己的弱点。 埃德加多:“朱利安可以吃了它们。” 它站在朱利安的身后,“如果它们惹朱利安不高兴。” 西奥多的小尾巴小心翼翼地卷上朱利安的手腕,“妈妈,吃了西奥多,就不饿,不饿了,给妈妈吃,营养……” 幼虫丝毫没有自己要死了的感觉,甚至还非常主动。 “不,不吃西奥多,吃安德鲁!” 老二不甘人后,一下子将翅膀拍在了老大的背甲上。 而小三则利索地又变成人类宝宝的样子,颤巍巍的小胳膊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伯特伦最大,个,吃伯特伦!” 朱利安看着伯特伦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的手在身后胡乱抓了一下,将埃德加多扯了过来。他的力气不大,埃德加多顺着他的力道被扯动着走到了前面。人类虫母无奈地说道:“我不会吃掉你们,也不会吃别的虫族,我只吃埃德加多。” 他连埃德加多也不想吃……但没办法,比如失控,还是要遏制住那种疯狂的饥饿才行。 “朱利安只吃埃德加多?” “呜呜,妈妈嫌弃我们太小了……” “父虫,坏。” 几只幼虫并没有因为自己逃脱了死亡而高兴,反而因为虫母刚才的话而失落,朱利安真是受够了这些虫族的变态习俗,正当他想说话的时候,从后膨胀的触须一下子将他吞了下去,埃德加多愉悦的情绪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这让朱利安几乎说不出话来。 毕竟…… 被黏糊糊的粘液侵蚀的朱利安一点都不高兴,他的手指撕开那层薄薄的粘液勉强从里面挣扎出来的时候,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外面蠢动着,但是那声音又很熟悉,转瞬即到,好多、好多只王族出现在了议事厅外,它们的触须晃动着,带着一种难以觉察的嫉妒和愤怒。 朱利安就听到德克斯特阴柔缓慢的声音响了起来,“妈妈,冕下,您的身体怎么能只由着埃德加多来供养呢?只有一只王虫可没有办法满足您。” “冕下,请允许我成为您的食物。” “妈妈,埃德加多可不够呀,我愿意……” “妈妈……” “……母亲……” 朱利安缓缓地将探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还在埃德加多刚刚破开的洞上拍了拍,顺势给它糊弄上,直接隔绝了他和其他虫族的对视。 朱利安安详地闭上眼,他还不如不回来得了。 … 埃德加多赶走了所有的虫族。 所有。 包括三只幼虫。 幼虫本来就不应该这么亲近虫母,它们从出生到现在,因为太多沾染了人类虫母的气息,以至于它们身上的味道也有了微妙的不同。 人类虫母并不太清楚虫族是怎么饲养幼虫,往往以为自己的态度太过刻薄与冷漠,可对这些幼虫而言,朱利安已经是最仁慈的母亲。 妈妈对它们很好。 这种好,会让幼虫得寸进尺。 幼虫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它们只会在得到这份不该有的宠爱后,还要更进一步,更加贪婪,更得到母亲的喜欢。 “朱利安总是对虫族太好。” “我什么时候对虫族好过?” 朱利安觉得埃德加多这句质问真的非常奇怪,他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对虫族好过,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朱利安都不能说自己的心思里没存在着利用的想法,而且在这么多事情过去后,朱利安也不认为自己真的接纳了虫族,不然他不会更加主动靠近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是这么多只王族里,最类人的一个。 这未必是好事。 虫族是虫族,人类是人类。 朱利安已经见识过人类会疯狂到什么地步……或许,埃德加多的这种转变未必是好事。 朱利安:“埃德加多,你为什么想学做人。” 不,已经不是想了。 埃德加多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了。所有虫族里再找不到一个像它这样,如同人类的存在,朱利安现在还能想起最开始代号A那种蠢萌的行为,可是如今再看着埃德加多俊美的模样,却很难再找到从前的痕迹。 这短短的时间真的能将虫族塑造成人类吗? 仔细想想埃德加多有时候展露出来的嗜血,朱利安又觉得不太可能。 … “啊啊啊啊——” 米切纳在跑,他在不顾一切地奔跑,好像他的背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喉咙里都是血丝,感觉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直接倒下去。 可是米切纳还在跑。 他不敢停下来,甚至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那几个和他分散的同伴会有什么情况,他只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什么人?” 人类。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整个人突然泄了力气,好像是一块大石头,突然碎成了一块块小石头跌落鱼希M椟伽在地上滚动,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再也睁不开眼睛。 “喂喂,喂喂……” 不知道了什么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人拍打着,那有些疼痛。 米切纳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正被关押在一个窄小的房间,这个房间看起来阴森森的,除了他的座位以外(他的双手被束缚在身后,两只脚也被捆在了椅子上),只有一点点亮光打在了他前面的座位上,而坐在那里的人,正是他熟悉的长官之一。 他逃出来了? 他居然逃出来了? 米切纳清楚这里是审问室,进了审问室的人未必能够活着出去,可他却仍然感觉到由衷的高兴与欢喜,他总算逃出来了! “米切纳?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长官低沉着声音问道。 米切纳醒来后那脸上的笑意非常不合时宜,这让长官非常不高兴。 米切纳意识到了这点,但他很难克制自己狂喜的情绪,因为长官或许无法相信他在离开了艾尔索营地之后,究竟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简直超乎了他的想象,是他一辈子都不愿再看到的恐怖怪物。 “我记得,长官。”米切纳说,“我们是营地里没赶得上最后一批撤离的人,风暴就已经来临了,所以在山洞里待了四十五天,直到今天早上风暴结束的时候才得以离开营地。” “这不可能。”长官双手交叉,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他是一个金发绿眼的男人,盯着米切纳的模样,好似他在撒谎,“你能够活下来,我当然为你感到高兴,但是当初为你们配给的食物并不足以让你们支撑那么多天。 “如今我们只找到三个人,难道你们合伙杀了伊凡·斯塔克吗?” “没有!”米切纳急促地说道,“我们是一起离开艾尔索营地的。就在风暴结束的时候,我们欣喜若狂,离开了山洞去检查外界的时候,我们所待的山洞突然坍塌了,并且引发了连续不断的地震。我们逃离的时候分散了,但伊凡那时候看肯定还活着。” 这样的审问并不只是发生在这间审问室里,也同时发生在其他两间审问室内。 “那你们的食物是从何而来?” “我们在第四天的时候救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身上带着大量的营养剂,我们就是靠着他的营养剂才可以活下来的。” “不可能。”长官冷冰冰地说道,“艾尔索营地,在你们之前不会有其他人了。” 米切纳的脸色僵硬,回想着之前和那个青年的对话,以及那部像凡人的美丽容颜,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知道那股寒意究竟是从何而来。 “但,我们的确是靠着那个青年给的营养剂才能够活下来的,对了,那个青年自我介绍说他叫朱利安,另外一个叫A。”米切纳仓皇地说道,“我们在离开了山洞逃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重新找到他们的踪影就逃了,因为地震……” 他的声音蕴含着一点古怪的哽咽。 “或许这对我们来说就是报应,不然我们也不会遇到那种怪物……” “怪物?”长官敏锐地感觉到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在离开了地震的地点之后,你看到了什么?” “是我们。” 米切纳强调。 人在仓皇之下是会忘记自己的责任的,尤其是那种来自于大自然的狂暴威力几乎摧毁了他们所有的信念。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跑,因为地震的面积越来越扩大,如果不及时逃离的话,他们只会掉入其中,但是原本四个人中跑得最快的人应该是伊凡。 伊凡在他们几个人里,从来都是最快的,他们甚至没想到要利用机甲,因为在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打开机甲按钮了……但是不知不觉,伊凡的速度就越来越慢。 米切纳还记得自己那个时候气愤地朝着他大哄大叫,“快,快跑,你在干什么?” 伊凡一边跑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我……我在……” 他的状态非常不对劲。 声音里带着一些…… 一些从来没仔细听出来的震颤……嘶嘶…… 米切纳意识到了这点,但在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放缓了速度,恶狠狠抓住了伊凡。其他两个同伴也跟着稍缓了一会儿——后面的震动深远了点,似乎是他们远离了正中心。 “你……” 乔布似乎要说什么,但他的声音突然哽在喉咙,发出一种类似嘎嘎的声音,那是一种在极度惶恐之下才会发出来的声音,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喉咙里挤出来。 还抓着伊凡的米切纳没发现乔布的不对劲,上气不接下气,“我们,我们抛下了朱利安,该死,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可活不到现在!” “刚才我们离开营地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或许他已经比我们早走了。”哈维因为要检查情况,所以落在了最后,他赶了上来,把这句话说完后,突然就像是被切断了喉咙的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米切纳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他却不知道那个不对劲究竟是从何而来,在他的感觉里,似乎四面八方都透着那种恐怖又怪异的…… 痉挛。 被他抓住的那条胳膊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 抽搐。 扭曲。 黏糊糊。 非常可怕诡异的触感,令米切纳毛骨悚然。 他的手下意识松开了伊凡,速度也加快了一些,毫不犹豫跟着乔布一起甩开了伊凡之后也听到了哈维跟上来的声音。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米切纳问,却古怪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陷入了回响。 他开始感到害怕。 “是……一团……蛆虫……” “是……烂泥……” “嘻嘻……是……亵渎的下场……” “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米切纳,我知道我平时对不起你,对你呼和来呼和去,但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好痛,我真的好痛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些奇怪的声音,哪些惨痛到几乎尖锐的叫声。 的的确确是伊凡的声音。 虽然不应该…… 米切纳一再强调,试图让自己断绝了那个念头。 但他…… 该死…… 他还是转过头去。 他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东西—— … “呼呼——” “呼呼——呼呼——” 是米切纳痛苦呼吸的声音,他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将空气吸入肺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的害怕与恐惧。 长官面无表情。长官不想相信。长官听着隔壁两个审问室传来的同步讯息,三个人说的话几乎完全相同。 虽然时间,顺序,事件发生的描述未必是相同。但是整体的核心逻辑是一致的,而且通过几次反复的追问,在细节上或许有出入,但是大致的内容是相同无误。 ……这怎么可能呢? “你说,从很多天之前伊凡就已经死了,可是死人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你怎么可能没发现?”就算温度降得太低,可是人失去了活性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们可是当兵的,怎么可能判断不出活人和死人的差别。 “不……” 米切纳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颤抖着说道,“长官,他在山洞里和我们同进同出,并没有任何的异样,我们谁都没有发现他已经死了,是因为他从来都是正常的……” 肉在掉。 骨头碎开。 他在跑。 伊凡在跑。 他仿佛还活着,嘶吼着,如同烂泥,如同腐烂的怪物,但他的确还在跑…… 他追赶着米切纳他们,从两只脚再到四只脚,他趴在地上蠕动着,爬行着,疯狂地往前追逐,仿佛要将他们一起拖进地狱,他从最开始的哀求变成粘稠的恶意,滋滋滋滋……嘻嘻嘻嘻……米切纳,乔布,哈维……回头呀……回头看看他呀…… 米切纳又晕了过去。 回忆对他来说仿佛是一种痛苦的煎熬,在到了极致之后整个人又失去了意识,长官忍不住揉着自己的鼻子,感觉他刚才好像听了一个玄幻故事,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将它套在实际里……难道这几个人在长时间的幽闭之下产生了心理毛病? 但是怎么每一个人的幻觉都是相同的? 他带着这样的困惑,刚刚走出了审问室,就听到有人在频道里惶恐的声音,“长官,我们刚刚找到了伊凡的尸体……他的死状……有点奇怪……” … 埃德加多哼着歌。 这和它的形象似乎有些不同。但是一只看起来几乎和人类相同的虫族会唱歌,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曼斯塔虫族带着几只幼虫回到了育儿室。 在幼虫又一次试图偷袭妈妈的时候。 虽然这几只幼虫都很想回到妈妈的怀抱,可是曼斯塔虫族死死地压制着它们。 “父虫坏!” 西奥多最先明白它们不利的局面。 “不要打扰朱利安。” “喜欢妈妈……呜呜……妈妈……” 最粘人的是小三。 埃德加多冷酷无情地说道:“等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了,不依赖朱利安,你们就可以和他见面。” 这几只幼虫因为人类虫母太过温柔以至于失去了自己的本分,越发的想要贪恋母亲的温柔,但是埃德加多却不可能任由它们胡来。 如果它们一再的想要贪恋人类虫母的温柔却不思进取,那埃德加多只会将它们一一都杀了,不能够保护母亲只会撒娇贪恋的幼虫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埃德加多不是在开玩笑。 几只幼虫真的从父虫的身上感觉到了疯狂的杀意。来自于最强大的王族身上倾泻而来的气势压垮了它们,让它们蠢蠢欲动的心思不得不折服下来,不敢肆意妄为惹怒父虫。 等几只幼虫乖乖地安静下来,被工具虫族带去喂养之后,埃德加多才满意离开。 幼虫太过喜欢母亲这虽然难以遏制,但也并不是埃德加多生气发怒的原因。 但是它们现在还是幼虫的形态,需要大量看护,付出过多的精力,而这就会占据了人类虫母太多的注意力,王虫不愿意幼虫分散了太多属于它的关注,也不愿意人类虫母受累。 在回去的路上,它仍然听着意识联结里那几只虫族对母亲的回复,那是关于地缝里发生的事情。 地缝里的那些怪物们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着属于虫母的气息。 已经从人类那里听说了大概详情的朱利安也知道了末日教派的尝试,这种疯狂的实验不知道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就连莫尔顿曾经尝试过的实验,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的分支,就已经令人痛苦不堪。 朱利安并不喜欢这些教派。 他们太过狂热,不计一切代价,不考虑后果,仿佛他们的出现就只是为了破坏,为了所谓心中的信仰能将一切都牺牲……作为被他们信仰的虫母,朱利安实在无法接受。 尤其是为了这种荒唐的理由。 [您真的想要见那个人类吗?] [如果您不想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她。] [冕下,人类非常狡猾,不可在玛莎矿星上过多停留。] 与此同时,如果要仔细倾听的话,还能够听到其他虫族正在交流收编的问题,因为整颗星球的外面已经几乎都是虫族的踪影,除去它们从塔乌星带来的那些虫族之外,还有很多曼斯塔虫族闻到了气味,追随母亲而来。 这个急速扩张的力量,就算人类再想当做看不到稳坐着,都坐不住啊。 “等处理完地缝的虫卵之后就走。” 埃德加多能听到朱利安疲倦的声音,“但我要见见那个人类雌性,把她带到黑刺号上来吧。” “是。” 德尔塔出现在朱利安面前时,并不是她一个人过来的——当然,她已经半发疯了,自己也没办法出现在黑刺号上——但朱利安没想到另外两个人是莫尔顿和约翰教授,这就让朱利安忍不住发笑。 “我倒是没想到,来的是你们两个。” 约翰教授打量着这间华丽的房间,可真是奢靡异常。 丢在外面被人争抢的昂贵布料,就随随便便的铺在地上,而朱利安手边放着的那盏灯隐约记得曾经拍卖出了九千万的价格,现在看来只是他的照明工具,再看看那画,天啊,虫族真的有审美吗?那居然是丢失了多年的米开大帝的遗物,这可是有价无市的绝世珍宝……在这舒适的小会议厅里,就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上不了台面的,虫族恨不得把所有珍贵的宝物堆砌在母亲身上……仿佛想要用珍贵的囚牢将母亲牢牢的禁锢在巢穴里。 “她就是德尔塔?” 送人过来的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两个人,其他的人类都止步于太空港口,就守在下面并没有上来,而能够踏入巢穴的人类只有这几个,这是经过特殊挑选之后才得出来的结果。 布朗尼副将是这么认为的。 越是官方阵势的对等,越不能够得到人类虫母的信任,他并不喜欢这种奢靡的派头,反而将莫尔顿这些老朋友送过去,越有可能从朱利安的嘴里得到更多的真实。 “是她,在我母亲去世之后,她接手了末日教派。” 一想到这个名字,朱利安就下意识看了眼老朋友。 莫尔顿朝着朱利安摊手,拉着约翰教授自顾自坐在了朱利安的对面,他无视了房间内其他几只虫族,尤其是站在朱利安身后离他最近的那只强大的王虫,“我知道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蠢,但从最开始得到神谕的时候,教派的确是这么自称的。末日教派的宗旨是信奉神,追随神,到宇宙的尽头,一起接受毁灭的命运。” 朱利安:“……” 这听起来有点像是年少疯狂时才会有的傻逼念头。 “我……”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碍于在场的不管是人类还是虫族,都知道他的身份,并且也知道末日教派所信仰的神明……某种意义上也指待他之后,“不太能接受这个教义。” “我也不喜欢。”莫尔顿笑,“活着多好呀,为什么总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呢?我并不在乎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明,我只在乎我和我关心的人过得好不好,母亲和我观念不同,所以从一开始就答应了,放逐我离开。” 他看了眼还在昏迷的德尔塔——她就躺在地上——莫尔顿抿唇,“但类似德尔塔这样的继者,在末日教派里很多,如果想要彻底阻止这种事情,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在末日教派的内部还有一些分散的教派,彼此教育不同,但都认可最终的灭亡,其中最大的势力叫姆根海。” “先知?” “对,就是先知所在的教派。” “他们的信众曾经靠着自称为神兽的东西摸上了塔乌星的地点,想要召唤他们的神明降临。” 朱利安这干巴巴的声音惹得莫尔顿闷闷地笑,就连约翰教授也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既然现在的虫母是朱利安,那在虫母的面前召唤虫母…… “神兽是姆根海借由圣物创造出来的生物,越靠近虫母就越会反应激烈,本来就是为了追寻神明的踪迹。而德尔塔现在的状态,和姆根海的先知有点类似……只是先知是先知,德尔塔却未必成为得了先知。” 他们这些对话正同步传往人类的指挥室,不过朱利安并不在意。 “先知,已经死了。”朱利安抿了抿唇,在他足够冷静——指的是不知道产下多少次卵后——他意识到了在进入地缝时看到的那个人是谁,尽管他非常苍老,但还是给人一种活泼亲切的感觉……只是当时那个状态实在让人无法信任,可事后重新感觉,就能知道那种几乎同出一源的感觉并非作假……那个老人的身上有着他的力量……尽管非常弱小,但对人类来说却已经是非常强大的力量。 而他已经死了。 在踏入地缝的那一瞬间,朱利安听到了他对死亡降临的狂喜。 “啊……” 莫尔顿有点吃惊,有点沉默。 “他死了,那姆根海就不会那么强大了。”莫尔顿叹了口气,“虽然末日教派一直不喜欢姆根海,但不可否认,拥有先知之后,他们几乎压过了末日教派……而包括我的母亲大祭司在内,都曾经多次尝试,就是为了能够拥有如同先知的能力。” 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女人,德尔塔已经将要醒来。 德尔塔的眼皮急促地颤抖着,缓缓地睁开眼,她身上的伤势经过了医疗舱的修复之后已经全部恢复了,除了头发还没有长出来,以至于她的形象显得有些奇怪,但她那张漂亮美艳的脸上茫然的神情令她仿若有一种出尘的魅力,她似乎在某一瞬感觉到了什么,脑袋猛地看向朱利安的方向。 嘎嘎嘎…… 那是她的脑袋在不断的扭动,身体僵硬地挣扎起来,她身上的束缚还没有被解除,但她活生生在那种情形站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人类,仿佛有一块天大的蛋糕砸了下来,就正好砸在她的脑袋上,令她惊喜若狂,又因为过度的狂热烧掉了她的理智,“……”她似乎在说着什么。 她挣扎着。 “……” 她嘻嘻着,尖叫着,带着扭曲的意志,发出亵渎之语。 “……神祇……嘻嘻……神明……您终于……降临……” “末日终会降临,您是我们的意志。” 那一刻,她亵渎的语句如同末日的冠冕,无尽呓语掺杂在喉间,如同华丽的颂章,那是…… 最后的篇章。 德尔塔的手指夹着利器,差点划开了自己的喉咙。以死亡,以血液,献上唯一的忠诚。 唤醒…… “啊啊啊啊……” 她突然发出清醒的惨叫。 是埃德加多。 拧断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第133章 “这就是我不喜欢他们的原因。” 莫尔顿麻木地对约翰教授说,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 到底是他们在发疯, 还是我在梦里。” 自/杀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手段。 他们相信着永恒的神明。 会将他们带领到神国。 “神国?” 朱利安看着晕厥过去的德尔塔,“塔乌星?” “如果从唯一和永恒这个概念来说,的确是塔乌星。” 朱利安回想起塔乌星的样子, 实在难以将它列入神国的范畴, 除了那里的植物和动物有点奇怪之外…… 曼斯塔虫族的食物是什么? 这一直都是朱利安好奇的地方,他曾经提过一次, 但当时得到的答案却是如果朱利安不想深入的话就不必知晓, 那不是一种回绝的姿态,更仿佛诱/惑, 那时候的朱利安直接拒绝了这种诱/惑, 直接无视了近在咫尺的答案。 但现在, 朱利安看向埃德加多, “虫族的食物是什么?” “是虫母。” “去你的。” “是虫母, 虫母只要在塔乌星,虫族就不会陷入疯狂的饥饿。”埃德加多捋着朱利安的小卷毛, “塔乌星, 是虫族的母星, 蕴含着特殊的能量。只有虫母能够补给那些能量, 朱利安不记得。但朱利安的存在,就是生命。” 埃德加多面无表情诉说着那些话, 直白得朱利安在私底下踩他脚。 约翰教授正在和莫尔顿说话。 “她的身上,我刚才看到了一点东西。”约翰教授叹息着说道, “非常混乱的线条, 各种交织的线路盘踞在一处, 她就仿佛是个傀儡。” 或许是因为朱利安在这里的原因,这一次约翰教授看到的那点东西,并没有彻底伤害到他的眼睛,只是让他视力有点模糊不清。 莫尔顿:“……教授,您这看之前也没个预警,这要是出问题可怎么办?” 约翰教授可没放在心上,乐呵呵地说道:“这谁不是睁眼看东西的,谁能想到看了就出问题呢?” 莫尔顿心里默念那不可能。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约翰教授可是只老狐狸,他这分寸可从来都拿捏得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可比别人清楚多了。 他的试探,肯定是有原因的。 朱利安捂住眼睛,“……我是个无神论者。” 莫尔顿:“我说我是无神论者,你们也不会信。好吧,我是半信不信。” 约翰教授老神在在:“我信。” ? 其他两人诧异地看着他,在除去德尔塔外,在场三个人里,他们还以为约翰教授才是最坚定的无神论者。 约翰教授:“我是个教授就一定不能信神了?信不信和我做研究有什么关系?我最开始做研究,只是为了政府的固定补偿。” 莫尔顿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们现在的对话都会被接收到。 但约翰教授并不在意。 “信不信神又不会影响到日常,做研究有时候到了穷途末路,就会找个精神寄托,有人变得疯癫,也有人觉得世界上有神,这不是挺正常的?”约翰教授摊手,“只不过我信世界上有神祇,但我又不是信奉祂们,有什么关系?” 莫尔顿把下巴合上,“朱利安,你也看到了,末日教派全部都是这样的疯子,他们坚信我们的神祇会毁灭一切,将整个宇宙带向末日,从而引领他们至于神国。”别说是自/杀,就算是更多的献祭,他们也全都经历过了。 朱利安揉了把脸,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一点冲击。 “朱利安,你觉得德尔塔,有救吗?”莫尔顿犹豫地说道,“她看起来,好像不会异变成那种怪物。” 朱利安:“按照曼斯塔的经验,将怪物身体里的圣物取出来就没问题了。它们昨天抓了一只给我看过,我能感觉到那个气息来自于哪里,只要将那东西取出来就没事了。但是莫尔顿,我能感觉到德尔塔身上的熟悉感,但那已经融入她的身体。”要取出来一个完整的个体当然容易,可如果这东西融合在血肉骨髓,人又要怎么将它们取出来? 莫尔顿有点颓废地靠在沙发上。 “我以为你会恨她?”朱利安安静地问,“是她害你变成这样。” “我不是为了她,我只是在想,如果她能救回来的话,或许就真的……”莫尔顿摇头,“末日教派就能彻底消失了。” “没那么容易。”约翰教授说道,“死而复生,灭而不绝,死而不僵,只要人心不亡,就算末日教派消失,也会有下一个末日教派。” “如果,” 朱利安开口,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不一定,没有办法。”他说,“如果虫母彻底变成祂,或许的确有拯救她的办法。但我无法控制。” 朱利安的手指交织在一起,柔/软得好似面条。 “那是我,但也不完全是我,可以是更冷酷的一面,或者,更强大的存在。祂的力量,无法想象,我也从来都没到那个极致。但是,”人类虫母注视着德尔塔,仿佛在注视着她身后的黑暗,“引领着曼斯塔虫族直到宇宙的尽头,在毁灭和新生中安眠,我的确做过这样的梦。” 他说的话,好像是天方夜谭。 清冷,安静。 “或许,正是她所说的终结。” … 那的确是梦。 一股腐烂,粘稠,湿冷的味道。 幽暗,狭窄,阴森的尽头。 堆砌着永恒的尸体。 那味道,好似凝固在他的鼻子边。 好像他整个人都浸泡在腐烂的尸堆里,浓郁的尸臭几乎让人作呕,却让他感觉到极致的愉悦。 死亡。 毁灭。 还有活着的东西。 在地上蠕动的爬行,好像一堆烂泥,粘稠的液/体散发着扭曲的尖叫。 他们畏惧着死亡,他们抵抗着毁灭。 肉瘤,触肢,断足…… 嘻,生物在绝望中挣扎,却永远都无法得到救赎的结局。 祂在。 在侵吞着一切。 虫嗣于祂的渴望下无尽滋生蔓延,吞噬着整个宇宙。 只有进/攻。只有灭亡。 虫族簇拥着母亲的王座,环绕在母舰的周围,聆听虫母的意志,它们睁开嗜血的复眼,于残酷的杀戮中,为母亲掠夺着任何一切的领土。 吞吃,撕毁,灭亡。 它们杀死一切。它们吃掉一切。它们是散播死亡瘟疫的使者。 虚空里璀璨的乱流碰撞,一颗颗生机勃勃的星辰寂灭,死亡不再带来新生,灿烂的光带逐渐消逝,从星星的惨叫开始,宇宙开始黯淡下去,一点,一点……被吞噬着生机,被追逐着死亡。 死亡…… 是祂的归处。 祂会在混乱无序的杀戮中,将整个宇宙拖到崩溃的绝境。 这是…… “宿命。” 德尔塔在禁闭室里睁开眼,疯狂地大笑。 她笑着,嘻嘻笑着,大笑着,她笑弯了腰,渗人地抖动着,仿佛身体即将要崩溃,连身上的肉都要抖落下来。 “阻止不了的……” 她喃喃着。 “谁都无法阻止得了的……” 她嘻嘻。 “我们,都是,末日的,信徒……” 她咬烂了自己的舌头。 在血腥和痛苦中。 “是命运啊——” … 朱利安醒来。 寂静无声的夜晚,他独自一人躺在奢靡的大床上。 几只幼虫自从被埃德加多丢去育儿室后,就基本上没在朱利安的面前出现过,只是偶尔能从它们的联结里感觉到娃似乎有点苦,正在哼哧哼哧拼命成长着。朱利安莫名觉得有点冷,他扯了扯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他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门外。 “朱利安?” 青年愣了一会,去把门打开了。 高大的男人就守在门外。 朱利安下意识说道:“我不是让你……” 埃德加多没听话。 “担心朱利安。”虫族直白地说道,“不开心。” 朱利安让开门,让虫族进来。 “我没不开心。” 他摸索着将灯打开,转身,身后一片凉意。 埃德加多高大的身材挡住了他。 虫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人类虫母的小卷毛,嘶嘶着,“但不高兴。” 不开心和不高兴的区别在哪里? 朱利安推着不安分的虫族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拖拉着鞋去泡茶。虽然科技发展后,各种新兴的东西都层出不穷,但青年最喜欢的还是喝茶。将茶水冲泡在干净的杯子里,朱利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埃德加多,在你的传承记忆里,有关于虫母,更多的信息吗?” 橙红色的水流落在杯里。 “没有。” 埃德加多淡定地说道:“不过,有虫母带领着曼斯塔漫游的记忆碎片。” 朱利安拿着两杯茶水,一杯推给埃德加多,一杯自己喝了,喝着喝着,感觉他现在的心情,还不如喝喜喜果水来得更好。 “那是掠夺吧。” “是。” 朱利安唉声叹气,又喝了一大口,结果差点没给自己烫死。 他闷闷咳嗽,就见对面的埃德加多学着他,把滚烫的茶水全都倒进自己的喉咙里,“……你不烫吗?” 埃德加多的舌头舔了舔茶杯,想了想,把茶杯放下,谨慎地说道:“这不是能吃的东西。” 朱利安恍惚地想起它们的好牙口,恍恍惚惚地说道:“对,茶杯不能吃。你就算能吃也吃点好的。” ……奇怪。 朱利安蓦然想起之前埃德加多说过的话。 “曼斯塔虫族一直都被本能的饥饿所控制,但,你说过,只要虫母出现,只要塔乌星还在,塔乌星的产出就可以满足虫族无止境的贪婪。那这,在漫游宇宙中掠夺食物和生机……这两件事,不是相悖的吗?” 已经有了足够的食物,从哪里来的毁灭欲/望呢? 从埃德加多看向朱利安的视线,他得到了答案。 朱利安往后躺倒在沙发上,喃喃说道:“我可不希望,成为那样毁灭一切的怪物。”他有朋友,虽然不多;勉强算有伴侣,还有几只刚出壳的幼虫和……成千上万,数不清的虫卵……虽然……这未必是朱利安想要的生活,却已经是他当下的生活。 毁灭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他不喜欢。 埃德加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朱利安跟前,高大的虫族跪下来,抓住了朱利安的手指,它低下头颅,冰冷的唇压在手腕的血管上。 扑通——扑腾—— 它能听到来自血管的跳动。 “朱利安不喜欢,就不要去做。”虫族的嘴巴动了动,摩擦着新嫩的皮肤,“只要是朱利安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逼朱利安。” “如果逼我的,是我自己呢?” 人类虫母颤声说道。 本能。 他在本能的催促下,曾做了多少事情? “不会。” 埃德加多笑了。 不是虚伪,冰冷的假笑,是真正的,因为心里感到愉悦,所以不自觉露出来的微笑,“不会。”虫族重复着,“朱利安会受到本能的操控,是因为,朱利安已经认可。” 虫族抬头,浅灰色的眼睛盯着朱利安。 “朱利安认可了埃德加多。” 朱利安选择了埃德加多。 从被迫,到主动。 他的选择,反馈到了他的身体,他的本能。 语言,动作,可以欺骗。 但味道无法欺骗。 朱利安和埃德加多相处时,会散发出一股甜腻腻的味道,那味道并不难闻,带着淡淡的香气。和繁育季的发/情气息绝不相同,不会令虫族晕头转向,却足以让任何一只靠近的虫族感觉到母亲对埃德加多的偏爱。 这偏爱肆无忌惮。 朱利安猛地捂住爆红的脸。 他从来,从来都不知道,除了繁育季的气味外,虫族还能闻到他身上其他的味道,这简直令他面子里子都丢没了。这岂不是说,朱利安在虫族的面前就是赤/裸裸的,想要隐藏自己的心思和想法都做不到了……毕竟从气味中能解读出来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这可实实在在是依靠于身体才散发出来的味道,是朱利安直到现在都想不出办法来阻止的倒霉事。 朱利安猛地抽回手。 落在膝盖上的手指还有点发抖,那细密的微颤,泄露了朱利安的情绪。 “这只是……” “没关系。”埃德加多缓缓地说道,“朱利安喜欢埃德加多,很好,不喜欢埃德加多,也好。” 它的脑袋并没有随之抬起来,冰冷的面孔贴在朱利安的膝盖上。 “埃德加多是朱利安唯一的王虫。” 它说。 “埃德加多会保护朱利安。” 虫族冰冷的声音却好似在笑。 “朱利安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或许是因为虫族没有人类的羞耻心,所以包括埃德加多在内的王族才总是会随便将那些黏糊直白的话吐露出来,让人羞耻到想满地乱爬的时候,还歪着脑袋问为什么妈妈的脸蛋那么红。 这种看起来是白切黑但仔细想想又只是过于坦白的局面,让朱利安很想将膝盖上这只大头给甩下去,然后爬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 虫族的体温是冷的。 但语言是炙/热的。 朱利安的手腕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的亲吻。 冰冷的吻痕却让手腕无比滚烫,好似那个印记还在不住发热,令朱利安下意识握紧手指,仿佛想要无视这种古怪的感觉。 朱利安,埃德加多只是一只虫族,它是…… 它是他亲手培育出来的虫族。 第一只亲手孵化的生物,是陪着他从实验室走到塔乌星的同伴。 同伴。 当朱利安意识到自己对它的称呼时,才清楚自己已经不完全将它当做是…… 他闭上眼。 当他真正将两个不同的物种放在同一个位置上来思考时,一些从前觉得荒唐可笑的念头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朱利安的嘴巴蠕动了一会,蜷/缩的手指缓缓地落在埃德加多的头发上。 他抚摸着膝盖上这颗虫族大头。 阴冷漆黑的头发摸起来很柔/软,是不同于虫族冰冷体温的柔/软,手指穿插在头发里,细腻丝滑的头发从手指滑落下来,埃德加多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那好似是无意识的,从发声器发出来的低咕声,如果不仔细听,朱利安还以为自己是幻觉。 咕叽咕叽…… 咕叽咕叽…… 朱利安的情绪好似在抚摸中消失,只留下一层余韵。 朱利安叹了口气,认真地说道:“埃德加多,你说得对。”不管那到底是什么狗屁宿命,但这和朱利安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想做,当然就不做。 谁都不可以逼他。 就连他自己,也不行。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好像是久违的困意袭来,让他刚刚还算清醒的意识一下子就变得困顿,他看了眼时间,距离早上还有几个小时。朱利安推了推自己膝盖上的大头,懒洋洋地说道:“埃德加多,我好困。” 这声音听着有点软绵,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埃德加多仿佛弹簧一样弹起来,“朱利安该去休息。” 朱利安软绵绵地站起来,踢开了自己的鞋子往床边走了几步,停住,他好似是在思考,然后缓缓转身看向还单膝跪在沙发前的高大虫族,“……算了,埃德加多,你以后跟我一起睡吧。” 人类虫母说道,强硬的语句,好似能掩盖在月光下微红的耳根。 “你应该就近保护我。” 埃德加多的眼睛里仿佛长出了两对复眼,死死地盯着朱利安,更好像是能看到漂浮在空气里的语言,那近乎永恒的凝视里,他听到了虫族的答复。 “我的荣幸。” … 雅斯顿主星,老宅。 亚瑟下到第八层。 他身边跟着七八个人,身上都血迹斑斑,看起来狠狠经历了一场厮杀。 副手低声说道:“刚才的记录都封存了,已经同步传输了回去。” 亚瑟的胳膊受了点伤,被简单地包扎了起来。 “警惕着点,”他点了点头,“越往下越危险,坚持不住的立刻说。找到安全点让你们休息,等回途的时候我们再带回去。” “能坚持得住。” “我们没事。” 亚瑟看着与六七层一模一样的雪白通道,忍不住摇了摇头,得亏在上面摸透了地形,这底下的地形应该都是一致的,门的方位也应该是在另一边。但要从这里穿越到那边去,可就不是那么容易。 “马克,入侵好了吗?” “好了。” 一个高瘦的青年从后面跳起来,“从这里走,最方便。不过,头儿,有点东西,不知道你要不要看一下,可能有点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将入侵的监控调出来。 这实验室的底下得亏是监控还在运转,不然对他们来说也没那么方便。 亚瑟探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跟着看了几眼,发出了嫌恶的声音,“我的天,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看着这么……” “青绿色的?” 亚瑟喃喃,下意识操控着监控转移了方向,放大,再放大。 那透明的舱体内,浸泡着的东西,的确是一大团丑陋、黏糊的虫体,和之前从玛莎矿星传回来的消息是一模一样的。 这样的物体,在监控上一共有五个。 但是有一个的里面是空着的。 这未免让亚瑟思考了更多的东西。 有人,从这里取走了仿造的虫母,然后带到了玛莎矿星,落到了末日教派的手里。而末日教派差点让这仿造虫族唤醒那些沉寂已久的虫卵,将整个星球都变成那种可怕的寄生怪物。 一想到这个,就不寒而栗。 马克突然叫起来,“头儿,有人。” 监控敏锐地捕捉到了实验室的活动物体,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从光屏的右侧走了出来,十分靠近那剩下的四个仿造虫母。她的手里不知拿了什么东西,顷刻就击碎了那透明的保护,里面一大摊的青绿色肉泥就流淌了出来。 起初,它仿佛从空气里掠夺到了能量,在疯狂地蠕动,可紧接着,它颤抖了起来,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态,缓缓地变成了碎末。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这种奇怪的转变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显而易见的,这只仿造虫母看起来……已经死了。 不管那个娇/小的女子目的是什么,都和亚瑟他们相悖。 亚瑟:“立刻行动,走。” 那个女子仿佛有所察觉,抬头看了一眼监控的方向。 那是一个相貌秀丽,但没什么记忆点的女子,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冲着监控灿然一笑,然后加快了速度。 … “呼呼——” 实验室的大门霍然洞开。 女人刚好站在最后一个容器面前,看着它惨叫着,痛苦地死去。 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好似是专门针对这种容器的钻头,轻轻一碰就能让透明的容器消融,这肯定是有备而来。 “亚瑟·卡文迪什,你们来得迟了点,这些卑劣的仿制品全部都死了。”女人,或者说女孩——她的岁数看起来并不大,她笑嘻嘻地说道,“不用往下找了,底下肯定没有,这里就是最后的全部了。” “你知道我?” 亚瑟面无表情。 就连一贯柔/软的笑容假象都没有戴在脸上。 女孩笑着说道:“当然知道你,你是指挥官的儿子嘛,指挥官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你身为他的儿子,应该人也不错吧。”她歪着脑袋,显然之前和约瑟夫·卡文迪什接触过,“不过,就算是卡文迪什家族的人,这种东西,也不应该落在你们的手里。” “你不是相信指挥官的人品?” 亚瑟微妙地没提及自己。 女孩仿佛没有看到那些正对着自己的武器,“我不相信任何人。” 她抬眼。 “亚瑟先生,人类的欲/望多么可怕,您已经亲自见识过了。”她的脚尖点了点地上那几摊奇怪的东西,“它们的存在,针对它们的研究,只会让人类走向末路,如果亚瑟先生执意要追查下去,那请便吧。” “你是末日教派的人。” 亚瑟蓦然说道。 女孩有点惊讶地挑眉,然后笑了笑,“对。” “出身姆根海。” 这一点,就足以让女孩开始正视亚瑟的脸,“猜得出我是末日教派的不奇怪,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姆根海?” “听说姆根海有先知的存在,所以说话总是带着一点神神道道的味道。” 女孩笑了,“这可错了,或许是邪/教徒都会带着神神道道的意味。不过,先知已经死了。”她的脸色有些悲伤,“这是他死前最后的命令。” “因为这是亵渎之物?” 亚瑟抬手,让身后的人放下对着女孩的武器。 “不完全是如此,只是先知预见到了这些东西的危害。不管亚瑟先生将它们带回去的初心是什么,都会引发无法抵挡的灾害。” “这不正是末日教派的教义吗?” “不,已经不完全是了。” 女孩平静地说道:“毁灭,新生,这是神的选择。” 她的双手交叉在小/腹,做出一个古怪的姿势。 “我们只听从神明的指引。” 亚瑟最终接纳了这个古怪的女孩。 这得到了副手的抗议,但亚瑟在多番犹豫之下还是坚持如此。 这个女孩的身上,或许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第八层果然如女孩所说,除了那五个容器外,就没有别的东西,就连六七层会遇到的幻觉都不再出现。 对此,女孩,辛西娅·艾伦解释,“六七层的实验,用到了一些王族的血肉,亚瑟先生应该知道王族对人类的影响,所以人类误闯入其中,意志不坚定的人就容易陷入浑噩的状态。 “而这第八层,只要有虫母,哪怕是人工的劣质虫母在,都容不得王族放肆。” “那第九层,第十层是什么?” 对此,辛西娅也不清楚,她看着发问的副手摇头,“先知只告诉我,到了就知道,不过,他也告诉我,或者说,让我告诉你们,不要对第九层,第十层的东西抱有希望,那是无法完成的事情。” 因为第八层没有别的危险,所以他们很快就穿过了那些复杂的走廊,找到了通往第九层的电梯,奇怪的是,在这一层的电梯按钮上,他们看到了1-9的按键,却没有第十层。 之前的按钮都是上下,没有列出来数字。 如今单独列出了数字,似乎意味着这是最后一层? 只有九层吗? 那刚才辛西娅说的话只是口误? 亚瑟面沉如水地按下了按钮。 咔哒—— 长时间不用的机器承载着十个人往下。 咔哒,咔哒—— 机器缓缓地落了下去。 这是一架透明的电梯,立在电梯内,他们能够看到外面。 同时,也能够看到那一个,完全霸占了整个第九层和第十层的机器,那是一个无比精细,无比复杂,无比庞大的机器,它贯穿了两个楼层,占据了所有的面积,电梯厢里的人对比起那个巨大的机器,不过是小小的石头。 电梯在悬空的通道停下。 亚瑟和辛西娅率先走了出来,这通道四通八达,将整个机器包围了起来,从他们站着的地方往下看,似乎不只是两层,至少是三四层都被这个机器彻底贯穿了,深不见底。 “这是什么东西?” 辛西娅听到后面有人吃惊地问。 “军方的人在玛莎矿星忙活了那么久,却没想过,最关键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主星脚下,对吗,艾伦小姐?”亚瑟那张柔美的脸庞看向辛西娅,温柔地笑了起来,“这是一架时空穿梭器。” “这是一个,还没有完成的原型机。”辛西娅并没有正面回答亚瑟的问题,但她这句话,却也默认了亚瑟的猜测,她慢吞吞地往前走,视线在这个线条流畅,庞大又古怪的造物上扫过,“这是,在虫母冕下还未彻底恢复人性前,将祂禁锢的仪器。” 亚瑟的瞳孔微妙地瞪大,却不露声色,“虫母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人吗?” 辛西娅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亚瑟先生,如果虫母冕下是人类,那也只能说,是冕下的母亲教导得好,他的养父到底是什么货色,你可比谁都清楚。” 当初关于朱利安养父贾森的资料,大部分都是亚瑟收集的。 一手经过的人是他,他的确清楚朱利安曾经在人类世界的遭遇。 辛西娅还在走,视线停留在那仪器上,亚瑟的人手则是小心翼翼地盯住这个陌生的女孩,生怕她再一次毁掉这个得来不易的收获。 “冕下的母亲,玛丽教授死于四十一年前,那意味着,冕下其实出生于四十一年前。”从朱利安逃出实验室迄今,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现在的朱利安冕下,二十七岁,十四年的时间差……” 女孩站在边缘,抚摸上这架精妙庞大的机器。 “让贾森和第九军团,合作出了这个东西。” “这不可能。” 亚瑟的声音平静,却不至于充斥着强硬的语气,“当初第九军团已经被清查遍了,不可能还存在问题。” “除非,有一个权限还在第九军团之上的人,”辛西娅笑眯眯地看向亚瑟,“对吧,亚瑟先生?” 她拍了拍那个机器。 “这样精密的东西,光靠第九军团,可弄不出来这些材料。” “艾伦小姐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足够多,但也不够多。” “比如?” “朱利安冕下一开始降临的时候,是在其母亲的尸体中,被贾森和马库斯封锁了消息,带回了这里。最初的冕下表现出了虫母的特征,为了困住祂,人类在初生虫母的能力还未得到发挥的时候,锻造了这个仪器。这最初只是个巢穴,紧接着,成为了捕捉虫母能力的仪器。人类过分贪婪,试图谋夺神权,将冕下赶下神坛。”辛西娅说道这里的时候,突然笑了出来,“但是,他们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造就了一切的改变。” 亚瑟没有说话。 “亚瑟先生,我建议你在这里多找找,应该能找到的,关于那段,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的监控记录。” 存在于这里。 除了在报告中,亚瑟从来都没有对外提及过。 存在着,的确存在的问题。 四十年前的监控基本被贾森给毁得干净,就算是实验记录也只能得到那些残存的片段。但约瑟芬仍然从过往的数据串里,找到了销毁的记录,只除了一段。 当初亚瑟觉得奇怪,却因为没有找到,也因为时常不多,所以没有列入进去的记录。 “艾伦小姐,果然知道很多东西。” “知道的不是我,是先知。”辛西娅强调着。 亚瑟深深地看了眼辛西娅,总觉得她会出现在这里是故意的,“没听到艾伦小姐在说什么吗?去找,找不到,再回来请艾伦小姐指教。” “是!” … “朱利安……” 埃德加多在黑暗中诡异地扭着头,看向躺在右手边,身体正微微颤抖了一下的朱利安,人类虫母睡得很不安稳,紧蹙的眉头仿佛是在做梦。 一个深夜。 在黑刺号上,莫尔顿和约翰教授都还没回去的夜晚。 朱利安开始和埃德加多同床而眠。 一个崭新的尝试。 又一下抽/搐。 朱利安不自觉地挣动起来。 埃德加多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两根触须却从被子底下溜了出去,缓缓地缠绕住虫母的身体,咕噜咕噜的粘稠触感恶心又令人发颤,但是莫名的,熟悉的触感,却不可思议地让朱利安变得……变得安静了下来。 他在粘稠的触须包围中,感觉到了安全。 这安全,让他更加沉/沦到梦境里。 梦。 那的确是梦。 如果不是梦,朱利安怎么会梦到自己在地上爬,那是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好像他的身体非常小,非常柔弱,只能四肢着地,在地上…… 等下,这难道不是人类幼儿爬行的姿态吗? 朱利安在梦里想。 窸窸窣窣的声音,嗡鸣,振动,羽翼拍打声,嘈杂声,漂亮的鳞粉,轻盈的翅膀,粘稠的咕噜声,触手,亮晶晶的粘液,人类,人类,人类…… 他开始兴奋。 梦中的他开始兴奋。 他爬行的速度更快,更加……诡异,他快速地爬进一片绿意葱葱里,他闻到了好闻的,熟悉的味道,他感觉,他试图…… 那些光点,都听从他的命令。 杀了他们。 袭击他们。 撕碎他们。 他好高兴,他好快乐。 他闻到了…… 在他爬到目的地之前,一个女人,拨开了这挡人视线的绿草,惊讶着,弯腰将他抱了起来,“这里,怎么会有小孩?” 她是一个头发微卷,漂亮的人类雌性。 人类,雌性。 他张开嘴巴,想要狠狠咬她一口。 一根手指捅进他的嘴巴里,摸着里面的牙齿,那一排小米牙都被摸了个遍,“长牙齿了,应该会说话了吧?” 手指抽了出去。 “难道,是贾森的实验体之一吗?这么小的孩子?” 他很生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很生气。 他裂开嘴巴,发出嘶嘶的声音。 会说话! “可怜,一直都和虫族待在一起吗?” 她抱着他,回到了她的巢穴。 她的巢穴很破,她的巢穴很小,只有一些枯枝和树叶,但她有个小肚子,时不时就会看到人类雌性摸着肚子,又摸摸他的头。 本来又要张开嘴巴咬她的他被塞了一颗果子。 酸甜酸甜,又被摸了头。 “吃吧,只有这个应该是能吃的。” 他呆呆坐了会。 一口吞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掰开他的嘴巴,没发现果子,也没看出来哪里有毛病。虽然没发现,却不肯再给他吃果子,只能将一些掰碎的肉丝塞给他磨牙。 他每次都是一口吞。 她不得不习惯,但也觉得好笑。 又摸了摸他的头。 他喜欢。 肚子里的饥饿感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他趴下/身体,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示意让她摸头。 女人笑了,给他摸了好久好久。 他趴在人类雌性的怀里睡着了。 醒来,听到了女人和另一个人类的争吵,听不懂,但很烦,很烦,那声音,很熟悉,令人厌恶的熟悉。 “玛丽,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马库斯看到了……” “贾森,滚开。” “我们没有食物了,你应该知道,如果……” “我说了滚开!” 她生气了。 他昂起脑袋,发出尖锐的嘶鸣。 [滚开——] 实验室内,所有拥有虫族基因的存在都在那一瞬间倾巢而出,疯狂地袭击那个令虫母生气的东西。 “该死,该死……玛丽,玛丽——” 玛丽回来了。 她抱住他,令他软绵绵地嘶了一声,非常舒服,非常喜欢的拥抱,他快乐地趴在玛丽的怀里,被玛丽仔细地端详着,打量着,摸着他软软的小卷毛,以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 她的声音,带着他无法理解的哭腔,“是你吗?” 能够命令虫族的幼崽。 是谁呢? 玛丽说:“朱利安。” 她抱住这个小小的孩子,抚摸着他身上任何一寸细嫩的皮肉,再摸上他那双浑噩,无序的眼睛,又哭又笑地抱着他。 “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她吻了吻小小的孩子。 在额头上。 “我的乖宝宝。” 疼惜的,喜爱的,难过的语气,将小小的孩子包裹起来,令他饿,却没有食欲,仿佛能听得懂,又听不懂,野性的獠牙刚张开,却被温暖地抱住,又继续呆呆地坐着。 喜欢的。 小小的孩子,莫名流出了眼泪。 好喜欢,好喜欢,好蜮夕喜欢……他贪婪地,喜爱地,抱紧了这个人类雌性。 嘶嘶—— 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第134章 辛西娅坐在机器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忙碌的人。 女孩想起,离开前, 先知见她的时候。 先知是个苍老的男人, 岁月的沟壑涂抹在他的脸上,连笑容都是皱纹,他一直都是有点疯疯癫癫, 但说话时, 又带着和别人不同的智慧。 那是他的能力,他的预见给他带来的恩赐。 但辛西娅总觉得, 先知并不为此感到欣喜。 “辛西娅啊, ” 她记得,先知总是喜欢这么叫她, 带着微笑。 “去一趟雅斯顿主星, 让诺亚跟着你一起去。”随着话, 一起递过来的是一张纸, “是上面这个地点。” “好。” 先知摸摸她的脑袋。 “诺亚知道要做什么, 去吧,在路上, 他会和你说的。” 等辛西娅离开居所后, 才知道, 先知在他们离开后, 已经去世了。 圆楼里的人说,他们从未见过先知那么高兴, 那么畅快,好像死亡只是一场新的旅途。 “亚瑟先生, ” 女孩笑着, 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忘记说一件事,这个空间有自毁倒计时,”她从顶上跳下来,在悬空通道上落地,“还有两星刻。” 亚瑟:“马克从进来就已经在着手解除了。” 辛西娅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亚瑟先生早就该猜到了。”她看向从进来就一直坐在电梯口,什么话也不说的马克,“只是他能来得及吗?” “在先知的预见中,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亚瑟先生难道以为预见就是,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辛西娅微笑,“是你知道了却无法改变的未来,是你不想知道却必须知道的事,是你想知道却怎么都无法得到的绝望,亚瑟先生,神明可不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这是恩赐。” 更是诅咒。 滴滴滴—— “头儿,失败了,自毁进程加快了!” “倒计时:99,98,97……” … 最后一只花色虫带着保温箱回到黑刺号上后,朱利安去居民城探望了一眼朱迪和阿方索,他们两个还在沉睡,但据说最近已经对外界的光线有点反应,或许回到主星后,会有更好的进展和变化。 “你要走了。” 莫尔顿跟在朱利安的身后探望后,似乎明白了朱利安这一次过来的原因。 “我们在玛莎矿星待的时间太久了,足够引起很多人的担忧。”朱利安说,“早点离开这里,不管是对曼斯塔还是对人类,都是好事。” 莫尔顿没有指出朱利安的“我们”,而是点了点头。 “早点离开是好事。” 他靠近朱利安,“有人希望你留下来。” 朱利安笑了,“希望我留下来的人,可真是不要命了。” “或许他们觉得,冒一冒险也不为过。” 朱利安摇了摇头,再看了一眼两个友人,就转身离开了。 布朗尼赶到的时候,朱利安已经离开了。 莫尔顿:“你来得迟了点。” “来迟不是好事吗?” 布朗尼副将笑着,“不愿意的任务,做了也是麻烦,不做也是麻烦,不如赶不上。” 莫尔顿似乎反应过来,“布莱克将军呢?” “你猜。” … 太空港口,带着一堆王族回来的朱利安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有想过。 “但我没想到,您真的,自己过来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老将军。 还是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这位老将军到底是怎么说服布朗尼将军的? “难道布朗尼会答应吗?” 布莱克老神在在地说道:“他们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谁能管我?” 很傲慢,很自然。 听起来,像是武力说服。 … 两日后,曼斯塔虫族在一个深夜离开了玛莎矿星。 太空港口接到消息时,那艘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黑刺号已经离开了港口——接驳通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吃掉——伴随着无数追随而来的曼斯塔,浩浩荡荡的虫族大军远离了这颗在最近这段时间成为了核心的边缘星球。 当所有虫族离开后,这颗星球从前承受的压力骤然一空。 但紧随着虫族上路的飞船可不在少数。 而将目光转移到玛莎矿星上,不管是地缝还是艾尔索营地,那些曾经存在的痕迹似乎全部都坍塌消失,就算人类重新将通道挖掘开来,也无法再找到那些恐怖的造物,仿佛曼斯塔在离开的时候已经顺便将所有恐怖都摧毁。 那些亵渎的,怪异的,疯狂的造物,仿佛随着人类虫母的离开,也再也不见。 约瑟夫指挥官又在玛莎矿星停留了一些时间,重新开凿了艾尔索营地,但之前还存在在底下五千米到六千米的诡异,完全消失了。 不管这里曾经存在过什么神迹,都伴随着那场地震完全泯灭。 而这个时候,第七军团早就和第一军团会和。 斯蒂芬挺直腰板坐着,高大孔武的身材看起来比房间内任何人都要健硕,但他偏偏是脾气最温和的一个,“……所以,这就是你们在玛莎矿星的经历?” “是不是后悔没去?” 斯蒂芬的副将咧开嘴笑了笑,她看了眼布朗尼,转头对斯蒂芬将军说道,“本来莫尔顿是将军派人救下来的,说不定将军去了,遇到的事情能更有趣呢?” “我可不像布莱克将军,他和虫族那位冕下早有来往,对那位冕下而言,感情牌可是非常不错。”斯蒂芬将军用一张忠厚英俊的脸,说出非常狡诈的话,“如果这一次不是他那几位友人都在玛莎矿星,这乱子可就止不住了。” “末日教派的驻地,你都查到了吧?” “大部分都抓了,除了玛莎矿星上的归你,基本都扫除了。”斯蒂芬隐藏在后面,可不是什么事都没做,“不过,他们的确有着常人没有的能耐,被抓的大部分都是末日教派,与其他分裂的教众。姆根海教派却没几个被抓住的,好像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了线报直接转移了。” 布朗尼副将欠了欠身,“是,姆根海教派之前的领袖是一位先知,能够在一定范围内预知事务。事实上,亚瑟·卡文迪什在雅斯顿主星,就遇到了一位来自姆根海教派的教徒,她毁掉了贾森所制作的人工虫母,并且对虫族那位冕下曾经的遭遇知之甚详。她现在正在卡文迪什家做客。” “约瑟夫不知道?” “当然知道。” 布莱克将军嗤之以鼻,冷哼着说道:“他喜欢做中间人,那就随便他,但这个,”他的手指用力敲了敲智脑约瑟芬列出来的东西,“该好好查一查了。” “议政厅已经知道了?” “最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了。” 布莱克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什么虫族,而是联邦内部可别出什么大乱子。帝国正盯着呢,现在是关键时候,一切都要稳住。” “你还是想将底牌压在虫族那位冕下/身上?” 斯蒂芬将军皱眉,“你以前,不会将这么大的事情压在别人身上,你更愿意靠自己。” “斯蒂芬,能靠自己的事情,当然是靠自己,但是,这世界上,总有一些是人做不到的事,”老将军优哉游哉地喝着小酒,“无谓的牺牲要不得。” 他拍了拍沙发的扶手。 布莱克是活够了,可他手底下那群士兵可没有。 他总不能送这些一心跟着他的人去往歧途。 … 黑刺号外的曼斯塔数量多到朱利安诧异,他站在通道往外看,密密麻麻的虫族环绕着宇宙飞船航行,仿佛能听到窸窸窣窣的翅膀摩擦声。 “冕下要回塔乌星吗?” “回,但不用赶路,按照正常路线走。” 朱利安长出了一口气,“跟上来的飞船有多少?” “大概在八十七的数量,大大小小的都有,有的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商队,有的明目张胆地跟着黑刺号……”伊莱克特拉说道,“看起来,他们的目标一致。” 德克斯特:“冕下为何要留着他们?” “我是人类。”朱利安叹了口气,“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不希望你们和人类发生战争,既然,只要我在,你们就不会被缺陷所困扰,那引发你们和人类的矛盾就消失了,就不要再以那种偏激的手段发生摩擦了。” 伊莱克特拉和德克斯特对视了一眼,仿佛明白了朱利安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的脸上流露出惊喜的表情,但旋即就被埃德加多更进一步的动作所打断。 埃德加多把一杯温热的喜喜果水推到朱利安的面前,“朱利安还在担心末日教派的事情?” 朱利安抱着喜喜果水喝了一大口,吐气说道:“有了莫尔顿和德尔塔,以及在地缝里的发现,布莱克将军他们应该抓住了大部分末日教派的信徒。不过我总感觉,那未必是结束。” 康迪斯:“母亲担心所谓圣物?” 圣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曼斯塔虫族心知肚明。 他们在地缝里可不是给人类充当免费打手,令它们那么疯狂的原因,不正是因为这所谓圣物吗? “如果母亲担心,我们可以回去。”德克力神出鬼没,从上面跳下来,“要找到一个人类或许难,想要令圣物彻底消失,还是做得到的。” “不……不用。” 朱利安疲倦地揉着眼睛,“能强行跨越物种的只有寥寥,就算想根据特征研究出变种,但那也始终是人工制造的劣种。” 他不可能为了每一件事去兜底。 人类,虫族…… 朱利安已经不再去想这些复杂的事情了,他只想让自己的生活安逸一点,“那不是我的责任,也不是你们的责任。” 王族不知道在朱利安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它们只是觉得…… 母亲似乎接纳了它们。 那似乎是润物细无声的变化,以至于它们发现这点的时候,仿佛一切已经成为了自然,朱利安每天会去一次育儿室,是为了看那几只已经破壳了的幼虫,而那些没有破壳的虫卵何其多,母亲或许是还有些害怕,往往只是瞄了几眼就移开,并没有逗留。 这…… 有点奇怪。 王族感觉到那种微妙,但它们并没有针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只是……观察。 这让朱利安这些天觉得自己背后好像无时无刻不盯着几只眼睛。 “快到死寂之海了?” “明天就会到。” 朱利安刚从育儿室出来,埃德加多向来是和他形影不离的。 朱利安看着外面的星空——尽管绝大部分都被虫族的身影所阻挡,但仍然有部分遗漏出来的地方,似乎是知道母亲在这里,所以故意清/理出来的空间——他看着那些暗淡的光芒,若有所思,“他们说,死寂之海里,存在一些透明的生物,你上次带着黑刺号离开死寂之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没有危险。”埃德加多说,“没有遇到那些透明生物。” “不是虫族。” 朱利安低低地说。 很多人将那些透明的小虫认为属于虫族的一部分——虫族的种类,或许连曼斯塔自己也不清楚,它们为了适应环境衍化出来的数量不可计数——或许,那也只是一种特殊的虫族呢? 但朱利安不认为那是虫族。 “如果是曼斯塔虫族,我会知道。”朱利安笃定地说道,“但它们并没有给我这种感觉。” “朱利安为什么在意死寂之海?” “因为奇怪。” 朱利安捏住鼻根,“自从莫尔顿和我说了末日教派的事情,我总是会想起死寂之海,好像这里有什么被我遗漏掉的东西。但是,死寂之海的生物不会是虫族。” “的确不是。” 如果是曼斯塔,身为王族的埃德加多在穿行过去的时候不会没有反应,而且普通的曼斯塔是无法穿过死寂之海的,那群特殊的游离生物,有着其独特性。 “要去死寂之海看看吗?” 埃德加多建议,“它们并没有和我直接接触。” 如果死寂之海的内部真的生活着这种小虫,它们会远离埃德加多,或许是因为忌惮它的存在。 “它如果害怕王族,你们跟着我进去,不就会让它们跑了?” “我们可以,收敛气息。” 埃德加多看着黑刺号。 “就是这艘宇宙飞船可能要废弃了。” 朱利安有点好笑地说道:“难道现在它就很好吗?布莱克将军上来那一次,可是气坏了。” 好好的宇宙飞船送出去,虽说送出去的礼物就是别人家的了,可是这刚到手也没几日,怎么就变成这个德行? 这让简朴的布莱克将军看了心疼死。 埃德加多笑,“那这一次,就再破坏得彻底一些。” 晚上,其他王族从联结里知道了朱利安想做的事情,命令就已经默默地吩咐下去。大部分的曼斯塔虫族停留在死寂之海外,只有小部分/身处黑刺号上,跟随着虫母冕下和王族一起进入死寂之海。 “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哭?” 第二天,朱利安看着黑刺号缓缓驶入死寂之海时,有点诧异地问道。 埃德加多淡定地说道:“是那些感情丰富的高阶虫族。” 朱利安反应过来,高阶虫族大部分都是他身边的那些哨兵,这一次这些哨兵除了必要的数目,大部分还是跟着其他虫族留在了外面。 他看着宇宙飞船外那些死寂的星辰,若有所思:“除了这些高阶虫族,我想布莱克将军也算是其中之一吧。”之前飞船的船长室因为被毁坏的原因,很多操作都没那么容易,但布莱克将军来了一次后,最后一天默默派了一队人来修缮。 最起码,让黑刺号能重新动弹起来。 不然,这艘宇宙飞船是怎么离开玛莎矿星的? 但是一想到这艘宇宙飞船又要被送进去“历练”……咳。 他看向通道正在来回巡逻的哨兵。 “我还以为伊莱克特拉它们会阻止我。” “因为飞船上携带的虫卵?” “对。” “虫母才是最重要的存在,虫卵虽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埃德加多淡定地说道,“它们会是朱利安的食物之一。”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冲着埃德加多朝朱利安眨眼的模样,就知道这只虫族还记得之前他对幼虫们说过的话。 埃德加多什么时候这么活泼了? 朱利安面无表情地将它的脸推到一边去。 黑刺号上除了少量的哨兵虫族和工具虫族外,大部分的虫族已经离开,来回活动的“人类”数量算起来,大概有四五十“人”,靠着这段时间,朱利安总算将大部分的王族都认识了。 这些王族总是致力于在朱利安的面前展示自己,不过这种频率很低,不再像之前一样充满火/药味,更类似于希望讨得虫母喜欢的程度。 朱利安看着又一只虫族垂着脑袋离开,不免诧异,“为什么它们会觉得,在我面前跳脱衣舞我会很喜欢?” “找错了素材。” 埃德加多镇定地说道:“它们知道朱利安喜欢人类,所以正在努力学习着和人类有关的知识。” 朱利安:“……” 这是谁给的素材啊!! 那只垂头丧气的虫族脑袋上的触须都垂落了下来,抱着衣服走出了虫母的巢穴后,正巧遇到了伊莱克特拉。 伊莱克特拉并没有在意对方浑身赤/裸的行为,因为在虫族的眼中不穿衣服才是常态,现在穿着衣服,也只是因为母亲不喜欢赤身裸/体的行为。但伊莱克特拉到底比大多数的虫族懂得人类世界的学问,那只虫族看到它的那瞬间复眼都亮了,“伊莱克特拉,我的身体好看吗?” 伊莱克特拉看着那只王族,沉默了一会。 “好看。” 它的本体的确挺漂亮的,如果幻化出来,或许非常符合人类的审美——虽然人类看一眼就会爆/炸,但伊莱克特拉说的是实话——至于它现在的模样,的确也非常漂亮,“那为什么,冕下不喜欢我的身体?”它哀怨地说道,“是我刚才的脱衣舞不好看吗?” “……什么脱衣舞?” 这种上古的传统文化居然会延续到现在?……不对,重点不在这里,为什么要给朱利安跳脱衣舞啊!埃德加多居然没把它给碾碎吗? 虫族理所当然地说道:“人类说要讨得对方喜欢,就必须拥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我这是想给母亲展现一下我的身体。” “……很好的,理由。” 伊莱克特拉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但母亲不会喜欢的,你放弃吧。” 母亲只会在他的心里给你贴上一个变态的标签。 事实上,伊莱克特拉说对了。 当他出现在朱利安的巢穴时,人类虫母小心翼翼地问它,虫族的世界是不是出现了什么……不太合适的风尚时,伊莱克特拉面带微笑地说道:“冕下,不必担心,是那只虫族特异独行,其他的虫族没有它这变态的毛病。” 朱利安露出一副被哽住的表情,一时间似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喃喃地说道:“单只虫族的变态发育应该不会传染吧?” 他可不想看到一堆“人”在他的面前露出裸露的身体,怎么想都怎么奇怪。 “虫母冕下,我们已经深入死寂之海,刚才,德克斯特已经在黑刺号的外表发现了特殊反应。” “是那些透明生物?” “应该是。” 伊莱克特拉谨慎地说道,“因为身处死寂之海这个特殊环境,就算想捕捉到它们的身影也很难看清楚,但飞船的损耗进度的确是在变快。” “我去船长室看看。” 朱利安当机立断。 … 船长室,德克斯特仍然是负责操控的“人”之一,其他几只王族跟在边上,盯着飞船的各项数值。 “它们的个体不大,应该比虫母冕下之前的虫卵还小,但是动作很快。” “这种隐形的能力很管用。” “虫母冕下来了。” 朱利安出现在船长室时,几个站在仪器前的虫族一齐回头,那有点扭曲的姿势看得怪异,但朱利安已经习惯了,“德克斯特,飞船现在如何?” 人类虫母慢吞吞地问。 “数量仍在增多。”德克斯特的心情变好了,具体表现是它露出来的尾巴晃动速度加快,“而且隐形的状态不解除的话,以现在这个形态,也很难看清楚它们的相貌。” “以前在宇宙游荡的时候,你们也很少到死寂之海来吗?”朱利安问。 “附属虫族无法从这里经过,很少来这里。” “死寂之海里的爆/炸严重,一直没有沉寂下来。虽然对本体的伤害不大,但很难受。” “来过。” 一个不太眼熟的王族背着手,站在船长室的门口,麦可尔走进来,它是一只非常彪悍的虫族,它的外表非常粗犷,高大的身体几乎比其他的王族变化的人类还要大上一圈,是那种走在人类世界都要被人敬而远之的类型,“虫母冕下,”它的态度非常尊敬,跪倒在了朱利安的面前,“死寂之海被称为死寂,但其实非常活跃,星辰的死亡和新生一直在重复,这场大爆/炸到现在,都处在活跃期。” “你来过不止一次?”朱利安问,从他自然而然说出来的态度中,也能看出来少许。 “是,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百年。”麦可尔低声说道,但他的嗓门实在太洪亮,就算压低了声音,也像是雷声一般轰隆隆,“我曾经捉到过那些透明的小虫,它们只能生活在死寂之海,只要离开了这片区域就会立刻死亡。死亡后尸体会立刻变成粉末,很难研究。 “冕下,它们的身体带着一圈圈的纹路,每一只小虫都有上百条,会啃噬任何进入死寂之海的外来者。” “它们不会伤害死寂之海内的东西?” 朱利安突然问道。 “是。”麦可尔回答。 “那为什么它们不会靠近曼斯塔?是因为害怕曼斯塔王族,还是因为,它们不会伤害曼斯塔王族?” 这结果听起来一样,但过程可截然不同。 麦可尔:“虫族来自于塔乌星,和死寂之海没有关系。” 朱利安看着飞船的数据正在缓慢下跌,有点出神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毕竟他清楚地认定,曼斯塔虫族和那些小虫并不是一类的东西,但是…… 嘎吱,嘎吱,嘎吱—— 他仿佛能听到那些细碎的,仿佛不存在的声音。 在重复。 在不断的重复。 它们成千上万地聚集在黑刺号上,正在不断啃噬着这艘宇宙飞船,它们身上充斥着混乱无序的味道,仿佛要将黑刺号也融为一体。 朱利安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他仿佛听到了…… 什么。 哒哒,哒哒,哒哒…… 古怪,复杂。 哒哒哒。哒哒哒。 他好像看到了一张裂开的大嘴,在幽深黑暗的宇宙尽头,正在悄悄地等待着,哒哒,哒哒……伴随着令人发麻的嘎吱声,仿佛有什么浓郁的黑暗在融化,在那些古怪、奇异的振动声下,星云的运转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死寂之海内咆哮的星光交织成黑暗的皮囊,浑浊的光线起伏着,在那些嘎吱的啃噬声下,不断、不断地弹动着,仿佛…… “朱利安?” 扭曲,暧/昧,蠕动的暗影降临下来。 无数光影爬行着。 仿佛从亘古之外,一直都在注视着他的存在。 他的皮囊…… 束缚着他。 应该撕下来……要……挣脱……成为伟大,不可名状,无法言喻的存在…… 是…… ■■—— 一个古怪的词汇就在他的舌尖蛰伏着。 “朱利安!” 宇宙仿佛正缓慢地呼吸着,哀嚎和窃窃私语,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但又非常轻微,好似那些悲惨,绝望,黑暗的存在,都成为了白噪音。星星莫名地鼓胀起来,成为另类的存在,它们在粘稠的星云里,满足地发出哀叫……惨白,肿胀的面孔从宇宙间的间隙探出来,带来了毁灭的…… “朱利安——” 一个声音凶猛地撞入朱利安的耳朵,将他从某种古怪的瞬间脱离了出来。 猛地,在刚才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所有声音,画面,记忆全部都倒灌了进来,令朱利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无声地软倒了下来。 他甚至发不出声音,整个人都在细细密密的颤抖。 他好像…… 朱利安仿佛听到自己在尖叫着什么,但是他的身体却完全没办法控制住那些痛苦的颤动,用力到痉挛的手指被冰冷的触感握住,它非常用力却仔细地掰开了朱利安的手指,避免了对手心的摧残,亲密冰冷的吻不断落在他的额头,鼻子,嘴唇,然后又回到额头,“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埃德加多在这里,不要去听那些东西——” 黏糊糊的触感捂住了朱利安的耳朵,好似一瞬间外的嘈杂都被挡在外头,只余下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朱利安哆嗦着,他想笑,却好似在哭,“怎么……还能……冒气泡……”他以为自己在说话,可是喉咙里能挤出来的,却只是气声。 意识在一瞬间接收到了太过遥远亘古的冲击,以至于本能在那一瞬间就要促使着某种转变。 朱利安的耳边仿佛一直回荡着那些可怕的哒哒声,哪怕现在被埃德加多捂住了耳朵,但那些声音是在他的心里,在他的意识,在他的本能上敲打的节奏,仿佛每一次的弹动都在生生敲碎他的理智。 他的身体弓起,好似在抵抗着什么。 人类虫母死死地抓住埃德加多,冰蓝的眼睛瞪大,仿佛闻到了某种浓烈的腥臭味。 那种味道…… 好熟悉。 朱利安不自觉地想…… 不不不,不行,不可以,绝对……他艰难地,挣扎着,在理智尚存的时候,用力地在他和埃德加多的联结里敲打了一下,“让我……” 他的话还没传递出去,但埃德加多已经明白了人类虫母的意思。 在那刹那,埃德加多的身体融化成某种软塌塌的存在,那些古怪粘稠的液/体爬上了朱利安的身体,不只是耳朵,连他的眼睛,鼻子,甚至于嘴巴,都被这些黑暗的粘液所填充,在那一瞬变化出来的怪物将朱利安彻底地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部。 咕哒—— 哒哒,哒哒,哒哒—— 重复,无序,混乱。 重复,重复,重复,重复地敲打。 有那么一瞬,朱利安的身体显得无比渺小,仿佛某种扭曲,伟大,不可名状的存在要从他的身体挣扎而出,变成……某种……啊啊…… 埃德加多仿佛在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触须更加往下,在拥抱着人类虫母的那个瞬间,彻底地违抗了他的意识,开始与虫母进行交/配。 遥远的,世俗外的,来自远古的召唤,令人类虫母变得无比的古怪,那躯壳好似要变成某种破败的玩物,再从中滋长出万万物…… 但是。 呜啊…… 但是。 咕噜噜…… 粘稠的水声,古怪的粘液挥舞着浅灰色的痕迹,虫族的嘶鸣声在远处传来,若隐若现,一瞬间,好似整个联结都变得怪异起来,那些震颤般的嘶嘶声,那些越来越明亮的光点或光团,它们的存在冰冷而恐怖,却在瞬间迸发了无比清楚的光亮—— [妈妈!] [母亲,母亲……] [虫母冕下!] [虫母,妈妈,妈妈,虫母……] [朱利安冕下——] [冕下!] [妈妈妈妈,妈妈——] 聒噪,厌烦,令人不喜的嘶鸣,聚集在死寂之海外的曼斯塔虫族,这成千上万疯狂冰冷的造物似乎在某个瞬间变得狂暴起来,它们发出可怖的尖啸声。它们的身体……好似变得微妙地肿胀,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加持在它们身上,令它们变得越来越疯狂。 残暴的杀意令它们的复眼都变得猩红起来,晦涩,邪恶,冰冷的造物仿佛在濒临发狂的边缘。 “它们在发什么疯?” 一艘原本靠得有点近的星际海盗船立刻远离了它们,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抖动不下来,那种渗人的寒意仿佛钻进了他们的骨髓,令他们想下意识逃离这恐怖的时刻。 他们并不以为耻。 远离危险,本来就是他们该做的。 但是曼斯塔虫族不是在虫母出现后,已经被套上了枷锁吗?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又开始发狂? 虫母诞生的消息,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不是秘密。 因为虫族古怪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各方的注意,他们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些疯狂的物种突然变得安顺的变化,想要从中得到答案虽然很难,但在雅斯顿主星和玛莎矿星这两件事结束后,许多消息灵通的人就已经将得知了虫母降临的讯息。 更进一步的,是人类虫母的存在。 毕竟进出太空港口时,盯着的人可太多了。 总有人能探知点什么。 如果之前让狂暴,疯狂,冰冷的曼斯塔虫族变得温顺的原因,是因为人类虫母,那现在它们变得残暴嗜血起来,那岂非是—— 嘎吱,嘎吱,嘎吱…… 埃德加多幻化出本体时,其他王族也在那个瞬间显露出了狰狞的本体,它们并没有和埃德加多抢夺空间,而是在那个瞬间全部都出现在了黑刺号外,它们庞大的身体和死寂之海接触的瞬间,原本盘踞在黑刺号外表的透明生物开始逃离。 德克斯特的尾巴恶狠狠地扫过黑刺号的外表,管它到底能不能看到,全部都被纳入了它的身体;康迪斯丑陋的触足猛地拽住了黑刺号的船尾,拖着黑刺号迅速朝着死寂之海的外部离开。 濡湿的摩擦声一再重复,仿佛黑刺号的外表已经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所拖拽着,[伊莱克特拉。] 伊莱克特拉瞬间顶住了黑刺号的船头。 重量,不对劲。 黑刺号,仿佛变得非常的沉重。 渗透着某种潮/湿,异样的绵软,好像这艘飞船在某个瞬间被…… 它们将危险的预感丢在脑后。 尽管下意识的,它们本能地知道将这艘飞船丢在死寂之海,快速离开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但…… 怎么可能。 要虫族抛弃虫母,就仿佛是要让它们彻底崩溃。 它们如此疯狂地孺慕着,它们的母亲…… 怎么可能……那些闪烁的复眼变得不祥而狂暴,发出暴躁的嘶吼,抛下母亲? 怪异啊…… 星星,光线,天幕……死寂之海,宇宙的尽头……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注视着这里;仿佛有无数只嘴巴,在咀嚼着无用的努力;贪婪的舌头舔舐着虫母,仿佛在催促着这初生的、孱弱的、娇/小的存在做出祂本应该做到的事情。 “——” 恍惚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哀鸣。 但整个宇宙好似在这个瞬间都安静下来,仿佛在注视着这场注定失败的抗争,仿佛都在倾听着祂的回答。 “……” 莫尔顿抓着的试管跌碎在地上,下意识地看向还在医疗舱内的人类,朱迪和阿方索仍然毫无变化,而他每天都会固定时间过来给他们添加药剂——这其实让护士来就好了,但是莫尔顿总想做点什么。 他低头看着那碎开的药剂,下意识抓住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看起来有点颤抖。 这是…… 莫尔顿抓住自己的手,却感觉到一种无比奇怪的寒意,令他的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却不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 他颤抖着拨打了一个通讯。 雅斯顿主星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的地震,卡文迪什家倒是没什么影响,只是书房里的书刚刚从书架上栽倒下来,有一本砸到了辛西娅的脑袋上。 这原本会让亚瑟发笑,但他却发现女孩刚刚还在微笑的表情变了,那变得很奇怪,好像是悲哀……或者绝望,她沉默地倾听着外面下人的叫声。 “只是一场小地震,”亚瑟不由得出声解释,“主星上有完整的措施,不会影响的。” 辛西娅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本书。 翻开来。 她缓缓地念道。 “起初,只是一场暴雨,一场地震,一个小型物种的灭亡……” 辛西娅的声音,带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颤抖。 滴滴滴——滴滴滴—— 寂静的书房内,属于亚瑟的通讯器怪异地、疯狂地惨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第135章 死寂之海活跃了起来。 这是一片从星际航行发展起来, 就一直存在的死寂之地。 无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 或许是在这个宇宙开始之初就已经存在。 曾经前往探查的人都死在了里面,能侥幸逃出来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久而久之, 就是星际海盗也不往这里来。 逃到这里的亡命之徒抱着侥幸的心态闯进去,却从没有活着出来的结果。 所以当他们看到,死寂之海的边缘似乎开始扩张的瞬间, 原本后退的星际海盗只会退得更快,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虫母进去后, 这死寂之海是吃了炸/药吗?这速度……”这能用肉眼看得出来的扩张, 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正在推动着边界。 那些或近或远跟着虫族大部队的飞船都立刻做出了反应。 或是后撤,或是紧急联系。 各方关注这里的人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异样。 与此同时, 那些密密麻麻覆盖在死寂之海外侧的曼斯塔虫族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啸声, 翅膀摩擦声越来越震荡强烈, 为首的高阶虫族睁着猩红的复眼, 仿佛在发出号令。 浩浩荡荡的虫族大军不进反退。 它们冲入了死寂之海。 “疯子!” “一群蠢货。” 这样的唾骂声此起彼伏。 当第一批虫族的身影被彻底吞没时, 已经开始有飞船陆陆续续地离开,只觉得呆在这里只会更危险, 不如去后方再思考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 当第一艘飞船离开时, 紧接着离开的飞船只会越来越多。 最后只剩下零零几几的几艘飞船。 他们伴随着死寂之海的扩张在缓缓后退, 确保自己和死寂之海的距离是恒定的,但在他们的心中, 也正在疯狂地思索着死寂之海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最后一只虫族都被吞没的时候,死寂之海外这片区域除了几艘飞船, 就没有别的活物了。 “……” 满脸大胡须的船长奇怪地皱眉。 “你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吗?” 船员摇了摇头。 “没听到。” 胡须船长奇怪地皱眉。 “……” 又来了。 “啊啊啊啊——” 船员突然从原地蹦了起来, “船长船长船长我听到了——” 船长:“……” 这声惨叫差点没把他的耳朵叫聋了。 … 雅斯顿主星。 接到消息的亚瑟·卡文迪什第一时间就结束了休假, 但还没等他离开家,亚瑟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到书房找到了还在那里看书的辛西娅。 辛西娅显然已经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来,从她看书的神情里完全看不出来她什么心思。 亚瑟:“艾伦小姐,对于死寂之海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知道的人,不是我。是诺亚。” 辛西娅翻开下一页。 书房,书柜,书,这些古典的东西,只有卡文迪什这样的家族,才会拥有这么多的书籍。辛西娅对待书籍的态度,比和人类打交道还要温柔。 “如果是诺亚的话,他现在应该在门外等亚瑟先生。” 亚瑟的脸色微沉,柔美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不是一个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但偏偏姆根海教派曾经存在的那个先知,却令人十分在意,他已经死了,但留下来的东西,却足以掀起一场乱事。 亚瑟离开了卡文迪什家,果然在大门外,等着一个瘦小的男子,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藏在卡文迪什家门外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等亚瑟的悬浮车要离开时,这个男人才突然出现,“亚瑟先生。” 亚瑟定定看了他几眼,让他上车来。 “艾伦小姐说,诺亚先生可以解答我心中的疑惑?” 诺亚身上穿着的衣服看起来很简朴,那并不富裕,但洗得很干净,“亚瑟先生,您是好奇虫母冕下的身份,还是担心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你的解答,还需要看条件,只能二选一吗?” “当然不是。”诺亚平静地说道,“只是想让您知道,就算得知过去和未来,也无法改变现在的事情。” 轰隆—— 悬浮车紧急刹车,外头的建筑物摇晃了起来。第二波地震来临了。 “这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虫母冕下。” “你的话,就好比我们都是故事里配角,而朱利安冕下则是故事里的主角英雄,我们身为配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角救世?” “也可能是,灭世。” 诺亚看向亚瑟,他的脸色平静无波,就好像知道会遭遇到什么,“您始终不相信,这世界上或许真的有神明存在,而对神祇而言,寻常人类的努力不过徒劳无功,祂对我们存在恶意,或者善意,这都无法更改一个事实——结局不取决于我们。” 亚瑟从诺亚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不祥的征兆,“按照你的说法,现在的挣扎只是徒劳无功?” “或许能起到点微末的作用。”诺亚欠了欠身,温和地说道,“您不是已经取到那个东西了吗?” 那个东西? 亚瑟的记忆在一帧一帧倒带,最终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是有……疯了吗?就靠这玩意?” 他难得有些粗鄙,显然是已经被诺亚的话弄得脾气暴躁。 或许,更是因为这逐渐显露出来的灾难。 在前往办公室的过程,亚瑟收到的警报何止一个两个?他的接收器好像不知休眠般一直在滴滴滴,发出宛如催命的声音。 诺亚笑了笑,“亚瑟先生,我并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 哒哒。 回荡不休的催命符。 哒哒哒。哒哒哒。 杂乱,无序的噪音。持续不断,绵长不休。 晦涩扭曲的韵律,在弹动。 肿胀,庞大的身躯脱离了小小的躯壳束缚,祂得到了彻底的解脱,粘稠、灰白的液/体不断地从祂的身上渗透出来,死亡和新生在祂的躯壳里来回,仿佛是一场比死寂之海更加疯狂的爆/炸。 祂从未如此清醒。 好似有某种存在“活”了过来,那是另一个自己,是完全的意志。 死寂之海骤然扩张了开来。 那是远比之前还要疯狂的速度,它正在侵吞着所有与它相连的领域,好似这片死亡之地彻底活了过来,古怪、疯狂的呓语从死地飘散,死亡的预感催促着那几艘飞船拼了命地逃离。 但是。 但是,他们逗留的决定,就是个错误,正因为这个错误,他们才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即便飞船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最快,可是他们仍然被死寂之海的白光所吞没,那些绚烂的光带如同噬人的魔鬼,缓慢而快速地蠕动着。 死寂之海的异变,在第一时间传遍了。 三不管地带是第一个被吞噬的地方,那些亡命之徒甚至只来得及和外界传递出一个短促的消息,就再也失去了联系。这个地方一直都是帝国和联邦头疼的地方,双方都曾经想过要是能让这里彻底消失就再好不过的事情,可当此地真的无声无息被吞没时,恐怖和畏惧的气氛第一时间传染了接线员。 情绪如同浪潮,更好似病毒。 当害怕的心理涌现时,抵抗已是无用。 死寂之海在短短十来日的时间就蔓延到了三不管地带,又用了二十天的时间彻底吞没了它。 在这一个月内,不管人类用任何办法,都无法阻止死寂之海的扩张。 它就仿佛…… 具备“活着“的属性。 死寂之海内。 破壳。 一只只丑陋可怕的怪物从黑刺号里爬出来,它们的身上湿哒哒的,好似沐浴着粘液,被粗暴吃掉的虫卵外壳碎片遍地都是,仿佛整条走道都挤满了古怪的造物。它们的身体异常奇特,背负着无数颗眼球的它们裂开丑陋的嘴巴,如同镰刀状的前足勾住了黑刺号的表皮,它们骑跨在这艘庞大的宇宙飞船上,昂首发出尖利的嚎叫声,那叫声传递出去,仿佛荡漾的波纹…… 在远处,近处,肉眼可及处。 一只肿胀,怪异,庞大,浑噩的……存在,祂的体形远比黑刺号还要巨硕,祂的存在仿佛是罪恶的本身,是亵渎,是妖冶,是疯狂。祂在绚烂的爆/炸声中蠕动着,一颗颗硕大的卵产下,伴随着黑刺号上那些受刺激而破壳的虫族的尖啸声,祂的头颅古怪地昂起,发出诡异不祥的呓语。 很难想象,祂的存在本身,就是毁灭。 祂彻底脱离了人类的形态,浑然是一堆不知名状,无法形容的存在,肿胀庞大的下半身蠕动着,颤抖着,在每一次挤压里,都有无数的虫卵滚落出来,仿佛一场盛大的繁育盛典。 黑刺号上的虫卵受到虫母的召唤,已经全部从巢穴中爬了出来,而新生的虫卵沐浴在死寂之海的星光下,以飞快的速度结成硬块,然后从中繁育出浑身漆黑,古怪的虫族。 这是新生。 无数崭新的生命从祂的体内诞生,这些亵渎不祥的子嗣以疯狂的速度繁育着,落地便成为凶残的恶兽,它们仿佛不畏惧死寂之海的咆哮,在吃光了自己的虫卵外壳后,就开始逐渐吞噬那些爆/炸的星辰。 在这个过程,或许有死亡,但虫母仍然在不断的繁育。 祂的存在,迫使着死寂之海不断地蔓延。 仿佛在某一刻,死寂之海,和祂,融为一体。 在祂肿胀怪异的身躯外,环绕着一层薄薄的黑雾,时不时从黑雾中伸展出蠕动的触须狠狠地扎刺在虫母的身上,那对祂而言仿佛是狂喜的降临。虫母和王虫,在死寂之海内疯狂地交/配,催生出无数的虫嗣…… 这些疯狂的虫嗣需要足够的食物。 冰冷的饥饿驱使着它们。 第四十九日,死寂之海已经开始入侵帝国的边界,可联邦人却一点都不高兴,因为死寂之海的扩张是不分前后的,只不过是因为三不管地带更加靠近帝国,再过几日,就会轮到联邦。 “末日教派,之所以被称之为末日教派,是有原因的。” 一个老者的声音,慢悠悠地在房间内回荡。 “我们所崇尚的神祇,是将会毁灭一切,为宇宙带来死寂的存在。”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等祂降临,彻底苏醒的时候,就是宇宙的死亡来临。” “没有能阻止的办法吗?” 一个女声好奇地问道。 她似乎并不因为老者说的话而害怕,只是在好奇是不是有别的解决办法。 “有,但也没有。” 老者笑呵呵地说道:“辛西娅,你可不如诺亚稳重,他已经猜出来结果了。” 女孩看向被称之为诺亚的孩子。 “所以,是什么办法?” “我们对神祇而言,是蚂蚁,是植物,是石头,是活的,也是死的,这并没有差别。神祇没有善恶,没有是非,祂的存在是一种规律,是注定,是万物的本身。祂是万物之母,是末日不朽。祂是新生。祂是死亡。” 诺亚的双手在小/腹交叉,做出一个诡异的姿势。 “能影响神祇的,只有神祇。能改变神祇的,也只有神祇。人无法改变神祇,只能在一些微末事情上做出努力。” 老者哈哈笑道:“神祇是存在本身,当祂是新生与死亡时,人类和宇宙的毁灭是注定的。可是,辛西娅,诺亚,假若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让神祇改变主意的事情……” 女孩和男孩齐声说道。 “将神祇的人性唤醒。” 神祇是冷漠的。残酷的。高高在上的。 没有善恶。没有是非。 祂的存在,只因为祂存在。 人是不可能改变、影响神。 但人可以影响人。 将神祇的人性唤醒,那是最后,也是唯一的办法。 第九十八日。 一支低调的宇宙船队靠近了死寂之海。 死寂之海在前一天刚刚吞没了十几个星球,这其中包括了三颗无人星,六颗资源星和两颗住满了人的星球。已经有大量边缘星球的人逃离自己的故乡,没办法离开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寂之海逐渐逼近,死亡和恐惧的情绪已经快速地蔓延开来,不管是帝国还是联邦都无法阻止这种趋势,甚至连他们的上层内部也都有了动摇,不少人试图和当初逮捕的末日教徒接触,这令亚瑟的行动都显得非常艰难。 “我感觉我是疯了。” 现在的亚瑟可没有从前的文质彬彬,秀美的脸上带着长期没睡好的淤青,在他这艘飞船上,聚集了曾经和朱利安有过接触的所有人类,莫尔顿,约翰教授,布莱克将军,还有刚醒来的朱迪和阿方索…… 第七军团远远地坠在后面护卫,但没有布莱克将军的允许,他们也不能太靠近。 死寂之海的扩张有时候是无法估摸的,曾经在两天内扩张了一倍,但也曾经十来天都一动不动。 布莱克将军会登上这艘飞船,是出乎任何人的意料的。 就连刚刚醒来,还对事情不太了解的朱迪和阿方索都目瞪口呆,就更别说亚瑟·卡文迪什了。老将军背着手慢悠悠地走着,在经过亚瑟身边的时候还下意识说了一句,“你的头发看起来比上一次要少,别焦虑到头秃了。” 亚瑟的脸色扭曲了一瞬,站在亚瑟身边的辛西娅偷偷笑了。 这艘飞船按着原定的计划靠近死寂之海,眼下伴随着死寂之海的扩张,这片死亡之地也不再安静,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都能看得到死寂之海内部星星的爆/炸与毁灭,那些永恒的璀璨仿佛能摧毁一切,令看到的人都不免心中担忧。 那些被死寂之海吞噬了的星辰,怕是已经都回不来了。 亚瑟深呼吸,免去刚刚被老将军逗弄的影响,严肃地开口。 “首先明确第一件事,曼斯塔虫族的虫母冕下,也就是朱利安·休的确有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这种力量被某些人类称之为末日,但从科学的角度来说……” 布莱克将军慢吞吞地打断了亚瑟的话,“科学的废话就不用说了,直接说结论吧。” 辛西娅清楚地看到亚瑟额角暴起的青筋。 “结论就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死寂之海的扩张。”他硬邦邦地看向辛西娅和诺亚,“如果失败,你们也都逃不掉。” 辛西娅:“失败的话,在这里早点死,和在主星晚点死,并没有差别。” 诺亚眨了眨眼,顺手将光脑给关掉。 辛西娅探头过来。 “你怎么现在还没有把他们拉黑?” 她的态度看起来很随意。 “拉黑他们又没办法解决事情。”诺亚平静地说道,“他们只是把我们当做是叛徒。” 这话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辛西娅微笑,“显然,雅斯顿主星有人和我们教徒联系密切,他们已经知道我们随同你们到死寂之海外的事情了。”她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末日将近,他们正在为此兴奋,结果我们居然做出了阻止的行为,这在他们的眼中,不亚于背叛吧?” “死亡,只是一个新的开始。”莫尔顿疲倦地说道,“他们真是将这句话贯彻到了方方面面。” 诺亚:“只是被骂几句不痛不痒的,现在的关键不是他们,是我们要怎么进去死寂之海。” “早就准备好了。” 亚瑟看了眼布莱克将军,“约瑟芬?” “你好,亚瑟。飞船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改装完毕,可以尝试进入死寂之海的内部。但目前试装没有经过核准,可能会和预期数据有误差。” 约瑟芬的话,让约翰教授忍不住说道:“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是的,这所谓的计划,到现在为止,知道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个,其他人都是被亚瑟或是用强迫的手段,或是如莫尔顿那样主动进来的。 诺亚主动说道:“我来说吧,其实这一次的灾难,先知已经在几年前预知到了这件事。他的身体,也是从那次预见开始彻底败坏的,他逐渐会陷入无法自控的阶段,有时候会胡言乱语,甚至会发狂。” “就像是那些试图复制他经验的人?” 诺亚点头,“就像是那些试图复制先知成功经验的人。那时候先知甚少有正常的时候,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地做出了几次预知,替我们找到了通往塔乌星的道路。只是那些信徒太过疯狂,亵渎了神明,那条道路还没通往就已经被切断,那时候先知就知道,想要阻止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 “为何要阻止这件事?” 朱迪沙哑着声音说道,她虽然从长睡中苏醒过来,但是喉咙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说话时有点嘶哑,“你们不是末日教派的一部分吗?” “是,的确如此。”辛西娅接替诺亚回答,“但是,在二十几年前,先知第一次预见神明时,他‘注视’到了第二条道路。” 女孩看向朱迪。 “这是神明指引的第二条路。” 朱迪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先知的力量来自于虫母,这是毋庸置疑的。”诺亚接上,“他不能预见神明不喜欢的道路,如果先知看到了什么,那就意味着,那是神祇希望他看到的。” 阿方索忍不住说道:“你们会不会太过……迷信朱利安的力量了?就算他真的是虫母,也的确拥有……但他只是个人。” 亚瑟看向阿方索,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很好,就这么继续坚持下去。” 阿方索:“?” 朱迪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是要试图唤醒朱利安的人性。 相信他是个人,与信赖他为神明,这显然是两种不同的意念。 在他们说话间,飞船已经悄无声息地驶入死寂之海。 除了这艘飞船外,任何护送的飞船都不被允许入内,布莱克将军在踏足这里之前就已经下达了命令,让他们立刻离开。 新安装的材质将死寂之海的辐射与星光都阻挡在外,那些嘎吱噶的啃噬声并没有伤害到飞船的本体。朱迪和阿方索走在寂静的通道内,这偌大的飞船上,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机器人,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由它们承担,而免去了原本岗位上的人。 阿方索:“我总感觉我不是昏睡了几个月,而是昏睡了几年。” “谁能想到一觉直接昏睡到了世界末日呢?”朱迪淡淡地说道,“而且世界末日居然是朱利安引起的,这种荒谬感,到现在都让我感觉在做梦。”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疤。 那个疤痕正在缓慢地愈合,医生说需要时间。 阿方索:“死寂之海在这里存在了这么多年,现在在末日教派的嘴里成为末日的源头,这实在是难以相信。”对于他们这种做了一辈子研究的人来说,仿佛是一根闷棍砸在他的脑门上。 朱迪笑了笑,“但是说起来,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了预兆。在塔乌星上时,那些植物的生长,难道和朱利安没有一点关系吗?当初朱利安产卵的时候,曼斯塔虫族发疯地屠杀那些生物,按照虫族的数量,塔乌星上的生物早就应该死绝了吧?可是等恢复的时候,你还记得那些生物的数量吗?” 虽然的确是有所减少,但对比虫族的屠杀,却又好像没有一点影响。 这从最初,就存在着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不管是朱迪还是阿方索,甚至是朱利安本身,都在忽略自己身上怪异的地方。 不管究竟是不是那些亵渎古老的存在,是不是神明…… 都好。 朱迪想见到的是朱利安,希望存在的是朱利安,如果朱利安希望自己成为虫母,那就去做虫母,如果朱利安喜欢自己变成祂,那就去做那古老不朽的神明……但这一切,朱迪都希望是朱利安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是被强迫的情况下,不是被本能控制的情况下。 朱利安,就,只是朱利安。 … “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祂仿佛感觉有人在称呼祂。 但是那个名字,那个名讳,好像沉寂在不知多少年的悠久里,并不能激起多少涟漪,祂正满足于虫嗣的数量,这些纯粹被祂一手创造出来的生物正在不断吞噬着生命,那种畅快和愉悦的感觉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带着纯然冰冷的嗜血,在死寂之海的荡漾下,祂仿佛回忆起死寂之海的存在。 是上一个宇宙的残余。 是下一个宇宙灭亡的开始。 死寂之海的存在,会存在在每一个被毁灭后的宇宙,然后伴随着祂的出现,蔓延到了下个宇宙。 它的存在并不是象征着死寂,更是末日的来临。 意味着末日的主宰降临。 意味着这个宇宙会在不久(任何岁月对比起一个宇宙存在的岁月都是不够长久)的将来面临毁灭。 但人类无法解读这种预兆。 身为这个宇宙的顶端生物,他们所能看到,所能感受到的,仅仅只是属于他们逻辑范围内存在的事物,只有一小部分人类拥有着超越种族的敏/感,而这些人,被军方称之为灵者。 同样,也是这一类人,创建了末日教派。 他们并不因为末日的来临而担忧,反而似乎窥伺到了未来而无比兴奋。 他们想要寻找到初生的,还在沉睡的神明。 想要帮助神祇完成这必定的宿命。 想要…… 祂不满地睁开眼。 便有无数双眼一起睁开,古老冷漠的眼球注视着万物,同时,也注视着那艘正在主动靠近的飞船。 那很小。 对比起祂肿胀庞大的身躯,那可真是再小不过了。 但对祂而言,想要看到任何一个东西,只要能想,就能看到。更何况在那艘飞船上,有两个人类的身上残留着淡淡的虫嗣的气息。 很淡,但祂还是能感觉到。 人类…… 祂的意念刚升起的瞬间,就有几个星光的浪头扑打在那艘飞船上,将它拍打得摇摇晃晃,对比起那些能够瞬间摧毁一颗星球的星光,这艘飞船显得太过渺小,但它仍然在这样的浪头下坚持着。 “朱……” 只是一个意念。 正如诺亚所说,神明并非对人类存在着恶意或者善意,祂仅仅只是做祂想做的事情,就已经会让无数的生命覆灭。 一根粘稠的,肿胀的触须从祂的身体脱离出来,好似想要去触碰那艘飞船,但在触碰到之前,祂的王虫,一只比祂个头要小上许多的王虫抓住了那根触须,滋滋的腐蚀声传来,好似万物都在此刻凝视着王虫,在祂无数只眼睛里,埃德加多的动作逃不过那些重复的眨眼。 在那些古老的注视中,王虫抱着那根触须回来,黏糊糊地和祂融合在一起。 那…… 咕噜。 又一波新的虫卵诞生。 祂凝视着那些崭新的虫卵,它们正在星光的沐浴下快速破壳,但是这一批虫族的模样和上一批的模样又有些不同,它看起来和那些透明的生物居然有点相似。 当然啦,那些侥幸不死的透明生物,那些离不开死寂之海的虫子,它们的确不是虫族,却是祂在上个宇宙的附属。 毁灭了上个宇宙的种族,得以伴随着祂游荡到了下个宇宙。 这是何等的荣光? 对于生物而言,它们何尝跨越了岁月? “朱利安……” 祂在某个瞬间,镶嵌在身体的复眼古怪地凝视着王虫。 一些不被需要的,不被听从的话语,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不仅是那艘在慢吞吞靠近的飞船,更在埃德加多的身上。祂将王虫和自己的身体融合得更深,仿佛要融化成一体,等到彻底消融的时候,这只王虫就会死去,如同过往被祂填充的食物一样。 埃德加多晃动着触须,将刚才差点弄死那一搜飞船的、属于虫母的触须藏得更深,更加用力地压在自己的身体里。 它当然能感觉得到…… 在它即将和虫母融为一体的时候,它能借用虫母的视野看到的东西,感受到的存在就更多,仿佛它的意识都要被那些庞大、无序、错乱的混沌给冲刷得彻底消散,但它仍然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虫母…… 朱利安…… 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朱利安并不想成为祂。 或者,人类虫母在最后失去意识的瞬间,想念的不是那些冰冷的事物,埃德加多在接入虫母意识的那一刻,感觉到了难过,悲伤,痛苦的情绪,却也有快乐,高兴,喜悦,快活的记忆。 他在最后一刻,想念的仍然是那些鲜明的,人类的记忆。 ——本能想要的,未必是朱利安想要的。 人类虫母曾经说过的话,再一次在这只虫族的心里响起。 它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一刻,在它即将被虫母吞噬的瞬间,它还会想起人类青年和他说话时漂亮的脸庞,颤抖的身体,但坚定的语气。 母亲,人类虫母,冕下…… 不管是残暴的祂,还是仁慈的他,埃德加多都接受。 只要是朱利安希望的。 王虫嘶鸣着,凝视着虫母丑陋肿胀的身体再一次颤抖,那些被祂孕育而生的虫族,是为了毁灭而生,无怪乎它们拥有着无法遏制的欲/望,那些残酷的饥饿迫使着它们不断杀戮,而死亡本身,便滋养着虫母。它们的意识单一,被虫母的意念和命令充满着,只为了虫母而驱动,去屠杀,去毁灭……这无限制的繁衍到了尽头,整个宇宙都会被它们所啃噬,所覆灭。 这是,所有试图跨越界限,容纳虫母蜜汁的人类最终都会预见到的未来。 他们不够强大的神经会令他们在得知这个残酷未来的瞬间就崩溃成肉泥,或是被抹去意识,彻底成为预见的傀儡。 “朱利安……” 埃德加多喃喃着,嘶鸣着,“我……” 王虫的意识似乎逐渐溃散,融合已经到了尽头,它仿佛能感觉到那艘飞船不畏艰辛地抵/达这里,但是…… “朱利安。” 哒哒。哒哒。 好似死亡,好似末日。 哒哒哒。哒哒哒。 重复的韵律,晦涩古老的存在。 “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在王虫的呼唤下,原本凝视着初生虫卵的肿胀存在蠕动了一下,缓缓地“看向”它,那只是存在着“看”这个概念,却令王虫的身体(仅存的部分)震颤了起来,好似痛苦,但它却毫无所感。 “朱利安,我爱你。” 完全不合时宜的对话,完全不该是时候的告白,荒谬至极的话语,愚蠢不堪的时机。 王虫仅剩下的触须主动缠绕在虫母肿胀的身躯上,在加快着这种腐蚀的进程,可埃德加多完全,都不在意。它不在意朱利安的形态,不在意它即将到来的死亡,痴迷而贪婪地注视着祂如今的模样。 在所有的虫族都无法直视祂,无法靠近祂的时时刻刻,它永远都是那个逆向而行的与众不同。 它欣喜疯狂地尖啸着。 “朱利安——朱利安——” 充满癫狂混乱的嘶鸣声里,仿佛发出了和祂一同的呓语。 “■■——” “■■■——” 扭曲,疯狂的嚎叫声一点、一点转变成怪异的洪流,在死亡终焉的瞬间,变异成某种不可名状的语言。 【喜欢——】 【我爱你——】 咕哒。 虫母的身躯古怪地震颤了两下,柔/软、蠕动之物,粘稠地从万千化物中抬了起来,祂捧住了埃德加多的头颅。 祂看到了死亡的来临。 腐蚀糜烂的气息正在王虫的身体里蔓延,它将要彻底死去。 “喜欢——” “我爱你——” 哒哒! “啊啊啊啊啊啊啊——” 祂……他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哀嚎。 掠夺,屠杀的进程被猛地按下休止符,好似那惨厉的叫声里,名为痛苦的情绪在震荡,同时动摇着肿胀、不祥的存在。 万物寂静的瞬间。 一枚炮弹,从极远处携带着某样东西朝着彼方彼间发射。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第136章 “完了, 完了……” 约翰教授紧盯着监控上的变化,摇着头叹息。 “这么大的冲击力, 再持续下去, 按照约瑟芬计算的厚度,应该是不够的。” 阿方索:“约翰教授总给我一种全能的感觉。” 朱迪:“我更希望……” 她的话还没说完,整一艘飞船晃动了起来, 又是星光波及, 飞船就好像是行驶在海浪上被风暴席卷,飞上了浪头, 又猛地摔打下来, 险些碎成几瓣。 “诺亚的办法真的能管用吗?” 继他们发射炮弹后,已经过去一十三天。 据外界传回来的消息, 死寂之海没有继续扩张, 这听起来是个好消息。但死寂之海在这之前刚吞噬的星球数量不少, 之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大量吞噬后暂时不动的事, 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令他们非常担忧。 “我觉得不太靠谱。” 说这话的人, 刚从外面走来。 是亚瑟·卡文迪什。 这位小卡文迪什先生的脸色青白,仿佛是刚从冰水里被捞出来, 浑身汗津津的, 这些人里面, 除了布莱克将军外唯独他的飞船操控技术最好。 自动驾驶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 为何在飞船系统如此广泛运用的情况下, 宇宙飞船仍然需要船长和大量配给的工作人员?因为在危险的时刻怎么都比不上一个最尖端的驾驶员——又不是哪个系统都能像约瑟芬这样智能。 刚才的星光浪潮,这艘飞船之所以能撑下来, 靠的是亚瑟的操控技术。 在这种日夜不分,几乎不休的长期驾驶下, 布莱克将军和亚瑟几乎是替换驾驶的, 这也导致他们两人休息的时间被错分开来, 基本上能看到其中一人,就意味着见不到另一人。 朱迪:“亚瑟先生既然不相信,为何还要执行这个计划。” “因为约瑟芬。” 亚瑟精神涣散地走到餐厅,机器厨师已经准备好了食物。 虽然水平也就这样,但亚瑟已经累得半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的动作再直接粗鲁,都带着难以掩饰的优雅,再加上他浑身疲倦的模样,几个科研后勤人员对视了一眼,本来打算离开,却被亚瑟一边吃饭一边比划的动作阻止了。 “以你们来看,朱利安的性格怎么样?” 门外,莫尔顿,辛西娅,诺亚这几个人刚要来餐厅吃饭,刚进来就听到亚瑟问了这个问题。 “很偏执。”莫尔顿率先回答,“朱利安对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偏执。不管是家人也好,朋友也好,他拥有的东西,他其实都不能接受失去。” 他慢吞吞地走进来。 “他从塔乌星赶来玛莎矿星,其实就是一个例子。他难道不知道,带着那么多虫族出现在一个边缘星球,那是多么大的威慑,也将自己存在的重要性展露出来了吗?但他不在乎。” 莫尔顿去打饭,“或者说,他没那么在乎。” “他有点优柔寡断,”朱迪安静地开口,“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很少做出偏激的行为,但……一旦真的威胁到了什么,他不会坐以待毙。其实,在红宝石号出事后,我一直怀疑马库斯和贾森的死和朱利安有关。” 但从前,朱利安并没有表露出这种潜在的能力,而现在,朱迪也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 “……我倒是觉得,他的性格挺包容的。”阿方索慢悠悠地说道,“虫族,我是说,和他亲近的那些虫族,如果换做是我们,就算长期相处下来,也未必能够容忍。设身处地来想,如果我们是朱利安,我们能撑得住不发疯坚持到现在吗?我想,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失控了。” 朱利安很少和他们聊那些不好的事情。 但许多事情,只要有眼睛就能发现,朱利安从最开始走到今日,要维持现状,保持住理智,究竟付出了多少。 “偏执,优柔寡断,狠厉,包容,”亚瑟平静地说道,“从各种片面的角度讲,我很庆幸朱利安冕下拥有人性,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但首先,祂的存在,已经古老不可计数,就算他的人性非常顽强坚韧,可对比起洪流的冲刷,有的不过是这短短二十几年,而且还是不怎么好的人生。” 他已经吃完了,空盘子被清洁机器人给端走了。 “要怎么相信,这区区二十几年的人生,可以抵抗古老不朽的意识?” 再激烈的情感在漫长到几乎看不到头的时间前都会趋于平淡,这里谈论的尚且是人,而不是……祂。 亚瑟并不是想泼冷水,但他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案,只不过是因为,这是在约瑟芬逻辑思考里计算出来,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案。 这个方案的概率,布莱克将军知道,亚瑟也知道。 3%。 区区3%。 亚瑟也曾怀疑过诺亚和辛西娅带来的预言,在死寂之海还未泛滥吞噬的时候,各地,各个星球反馈来的各种小问题都可以被种种理由解释,可是总不会无端端有星球自己爆/炸吧? 虽然那只是两个资源星,但当他得知这个事情时,诺亚就已经幽幽地补充了一句,“末日来临前,各种古怪的灾害也会出现,就算是从前概率只有万分之一的大灾害,也几乎会百分百的出现。” 不如此,怎么能称之为末日? 而后,不必亚瑟去探寻,死寂之海的扩张,就已经令联邦上下都恐慌起来。尤其是有帝国在前面顶着——毕竟他们接壤的地方更多,也是第一个出事的。 亚瑟将飘远的意识拉了回来,“约瑟芬的能力,其实一直都是被限制的。她的智能太过卓越,当初创造她的先生曾经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约瑟芬彻底失去控制。但这一回到了危险存亡之际,议政厅已经做主将其释放,可即便如此,约瑟芬按照各种数据推算各种方案的成功率,甚至都比不上3%,哪里还有选择?”他本来就是个娃娃脸,多少岁都显得柔美稚嫩,硬生生被这几个月折腾得显出了疲态。 “帝国是不是也派人了?” 约翰教授突兀地说道。 “跟倒是跟进来了,有没有跟上,那可不知道。”亚瑟皱眉,“约翰教授怎么猜到帝国人的?” “猜是没猜,只是看到了。” 约翰教授苍老的声音带着疲倦,“看来,他们的境遇不怎么样。” 坐在餐厅的几个人下意识看向舱窗,就在这个角度,的确能够看到一艘庞大,破败的宇宙飞船飘了过来,而他们所在的飞船显然是在避让——正在驾驶的布莱克将军肯定早就发现了——在那艘飞船上,有着好多处被撕扯的痕迹,黑洞洞的豁口如同张开的大嘴,透着阴森可怖。 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正从里面飘散出来,甚至还有一小截人类的尸体,那些碎片在星光中漂浮,下一瞬又被爆/炸的余韵所吞没。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遇到袭击?” 朱迪突地说道,“被死寂之海吞噬的星球,并不是每一个都会立刻失联,有的还能坚持一两天,然后就被虫族袭击。可是我们从踏入死寂之海到现在,甚至已经将炮弹发射出去,为什么直到现在虫族都没有袭击我们?” 辛西娅现在才选好了自己想吃的食物,“因为你们。” 她端着午餐走过来。 看着餐厅这几个人,重复道:“因为你们在。” 莫尔顿有点啼笑皆非,又忍不住说道:“我知道,辛西娅,我也承认,这里这几个人,的确是朱利安最好的朋友了,但是,我还是得说,这不是小说,也并非电影,我们的存在,又能改变什么?” 他是主动走上来的。 没有被威胁,只是听完了他们的计划就答应了。 但哪怕是这样,莫尔顿一直都不抱希望。 像辛西娅这样笃定的语气,被莫尔顿听来,就好像天方夜谭一样搞笑。那荒唐得好像是一个三流的故事书,因为爱和伟大,所以世界被拯救了,这怎么可能? “这为何不可能?” 辛西娅笑起来。 “虫族是这个宇宙末日的急先锋,它们受伟大存在的驱使,为虫母冕下毁灭一切。而你们的存在,自然也是末日的一部分,可为什么你们还能存活,而帝国的舰队,却全军覆没了呢?” 因为运气? 这世上赌运气,是最糟糕的事情。 辛西娅从来不相信运气。 … 朱利安在一家保育园上班。 每天要养两只脾气有点臭,长得要点丑,不太爱搭理他,但是又不会抓咬他的珍稀动物。虽然有点累,但是工资挺高,能养家糊口。 ——养家糊口的意思是,他结婚了。 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孩。 他的丈夫,是一个高大寡言的男人,每年平均换上十二次工作,每一次都会被上司给恭敬送走。就这样,每个月还能拿回来不少钱,让朱利安一度以为,他的丈夫埃德加多在外面是不是干打劫的。 朱利安回家的时候,顺带去买了几个幼崽喜欢的甜食,等回到家已经是天黑,而他家的门口,正站着好几个人。 朱利安下意识快跑了几步,果然,那是他的一大家子。 朱利安头疼,“又没带钥匙?” 其实他们家以前是用智能检验,根本不需要钥匙,可是家里的小三伯特伦不知为什么特别喜欢咬着那玩意磨牙,在换掉几次后,朱利安直接替换了最简单的钥匙,结果,埃德加多经常忘记带钥匙。 只要他带着几个幼崽出门,就没有记得带钥匙的时候,等到朱利安回家,就会看到几只东倒西歪的幼崽。 朱利安好气又好笑,正打算掏出钥匙开门。 掏,掏,掏…… 没掏出来。 朱利安恍惚想起,他白天在保育园干活的时候,其中一只珍稀动物把他的衣兜给咬破了,藏在黄色保育服内的钥匙也被吞下去了。 朱利安:“……” 他缓缓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们去奶奶家吧。” 伯特伦爬上朱利安的膝盖,抱着大/腿,“好耶!” 西奥多和安德鲁一人一边抓住朱利安的胳膊,黏黏糊糊地蹭上来。 对比他们的爸爸埃德加多,几只幼崽更喜欢父亲朱利安。 只要父亲在,爸爸是随手丢的。 埃德加多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他从来都是丢得更快的那一个,在朱利安家里,埃德加多和孩子们争宠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孩子们都很怕埃德加多,所以只要他靠近,几只幼崽就会不情不愿地滑下来,一只跟着一只地抓住朱利安的衣袖。 ……他为什么要用“只”来形容孩子们? 朱利安的疑窦只存在了一瞬,就被要去玛丽家的事情所覆盖了。 玛丽·休是朱利安的妈妈。 年过半百的玛丽女士是一位可敬的科研人士,就住在离他们家不远处的街区,走着去都能到,甚至都不需要悬浮车。 等玛丽打开门,看到外面这一大家子就忍不住发笑。 “谁丢了钥匙?” 朱利安尴尬地说道:“都丢了。” 玛丽是个看着严肃,实际上很喜欢小孩的人。朱利安都这么大了,还经常会被玛丽溺爱,回家串门是常有的事情。 “进来吧。” 玛丽家很整洁,几只幼崽挨个进来和奶奶打招呼,露出米粒大小的牙齿。 晚饭是埃德加多做的。 埃德加多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伴侣,他从来都没有和朱利安吵过嘴,对他千依百顺的——除了在床上。 吃完饭,埃德加多站在二楼的窗口看了一眼,和朱利安说要出去一下,就挨个摸了摸幼崽的头出去了。 玛丽好奇地说道:“埃德加多交到朋友了?” 埃德加多很孤僻。 除了朱利安外,几乎没看过他主动和谁亲近。 朱利安抱着埃德加多给他冲泡的喜喜果水缓缓摇头,“……其实,他应该是去打人了。”他说得吞吞/吐吐,“之前发现了几个跟踪狂说要和我告白,埃德加多知道后有点生气。” 没想到今天那些跟踪狂又来了。 虽然一个个长得挺帅气的,但干出来的事情就不是人。 朱利安估计着埃德加多的脾气也忍到极致了,这一次出去估计是要动手。 玛丽嗔怒,“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朱利安讪笑着凑近玛丽身边,安慰着说道:“这不是有埃德加多吗?妈妈,别担心。” 几只幼崽也凑过来。 “不怕,保护妈妈。” “我们也很厉害。” “打他们。” 最小的小三挥舞着小拳头。 朱利安也很感动,但为什么叫妈妈? 玛丽看着几个小萝卜头,“你们别被一拳撂倒就好了。”她给几个孩子布置了作业,几只原本活奔乱跳的幼崽直接变成咸鱼干,哭唧唧地看着自己的作业。 玛丽有点无奈,“这几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这课业总是跟不上。” 幼崽们的成绩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但有几门一直跟不上。 朱利安:“成绩倒是不要紧,就是希望他们在学校别再出事了。”上回咬了人家的耳朵,上上回吃了别人的机器,再上上回直接把教室撞了个窟窿……多少家底都要被掏空。 这是一个平凡,寻常的夜晚。 埃德加多出去了还没回来,一楼小客厅几只幼崽在愁眉苦脸地补习,朱利安和玛丽坐在二楼闲聊。 非常,寻常,美满的,家庭。 完美到了,有些虚假。 朱利安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但又抓不住是什么。 他的光脑跳出来一道通讯。 是朱迪。 “朱利安,我和阿方索下个月要结婚了。” 结婚? “是好事。”他听到自己这么说,“请莫尔顿了吗?” “阿方索正在通知他。” “没想到你们会拖到现在才结婚。” “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结婚,还有三个孩子。” 一想到这里,朱利安也笑了。 他的确没想过。 等和朱迪的通讯挂断,朱利安才发现玛丽一直在笑着看他,笑得朱利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妈妈,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 玛丽轻声说道:“朱利安长大了,当初那么小,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妈妈更喜欢小时候?” 朱利安歪着脑袋笑了,“那时候可傻乎乎的,哪里好了?” “都好。” 玛丽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朱利安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 有妈妈,埃德加多,几个孩子,还有朋友们…… 应该是喜欢,才对吧? 朱利安想。 可喜欢这个词憋在朱利安的心里,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 他环顾四周,这房子他非常熟悉,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他还记得楼下的厨房是个半开放的空间,从后院进出非常方便,他还记得…… 这熟悉的一切,到底有什么令他不满的呢? 朱利安不知道。 玛丽没有在意他的沉默,楼下,几只幼崽正叫嚷着对作业的不懂,玛丽已经下去教导他们,唯独朱利安独自一人坐在二楼。 身后,温热的身体靠近。 带着淡淡的血气。 本该熟悉万分的身体,却让朱利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太暖。 他下意识抗拒起那份温度。 应该……更加冰冷才对。 埃德加多的体温一直都是冰冷的,就算是夏天,和他贴着睡,也总是会让朱利安忍不住寒颤,冬天就更不必说,他就像是一个大冰块,朱利安总是不乐意挨近他。 可是埃德加多是个黏糊霸道的性格。 他总是会悄无声息地抱着朱利安,迫使着他不得不习惯,不得不适应这温度。 这不应该…… 有哪里…… 朱利安的本能在提醒着他。 但,人体,应该是温暖的,才对吧? 他狐疑地触碰着埃德加多的身体,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你真的和他们打起来了?” “打不过我。” 埃德加多冰冷地说道,声音里仿佛还掺杂着寒意,“以后,他们不会再靠近朱利安了。” 还是一样霸道。 那种狐疑被压了下去,果然是他敏/感了……吧? 换锁的人得明天过来,晚上,朱利安一家子就在玛丽的家里休息了,朱利安的房间是个圆床,他小时候还看到过床底下各种奇怪的符咒,因为玛丽妈妈是一个喜欢研究各地民俗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后就变成了科研人士。 朱利安平时是个倒在床上就能睡着的人,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却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觉得有点不舒服,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朱利安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和墙壁的角落。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里面钻出来,就像是……他思考了很久…… 好像有什么东西是存在于他的意识里,却困于某种局限无法说出来。 朱利安默默地坐了起来。 他总觉得…… 不对。 他莫名起了鸡皮疙瘩,手指不自觉抓住了胳膊,好似因为太冷,所以身体不自觉打着颤抖,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哽在他的心头,让朱利安的情绪也随之低落下来。 太幸福,太美满,太过安逸,平静的生活。 是他渴望得到,正常的生活。 在保育园上班,回家看到丈夫孩子,去妈妈家里串门,朋友通知结婚的喜讯,这些都是日常生活的小事,平凡到了几乎没有言说的地方,可对朱利安来说…… 对他而言,是最不正常的事。 朱利安就从来没有遇到过普通人过着的正常事。 “朱利安?”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朱利安的肩膀。 混乱,苍白的印象在朱利安的记忆里挣扎,黑暗的室内仿佛晃动了几下,让朱利安不自觉闭上眼,那种难受的眩晕感,却让朱利安好似浮出了水面,那是一种…… 虚假。 那只手逐渐碎开。 包括这个房间,包括三个孩子,也包括玛丽,和埃德加多。 虚幻的假象层层破开,颤动的仪器无法再坚持下去,它所维持的幻象坍塌后,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枚搭载着炮弹,被飞船发射过来的芯片。 这芯片能承受炮弹的冲击,植入了追踪系统(靠着朱利安曾经遗留在第一研究所的血肉),以及由联邦最强大的智脑约瑟芬所创造出来的幻象——将所有关于玛丽,埃德加多,孩子,朋友的记录导入进去后,所制造出来的庞大幻象,称得上天/衣无缝。 这几乎是朱利安曾经记忆里最想得到的,最平常的生活。 “……嗬嗬……” 滋滋—— 芯片扎在朱利安的胳膊上……那是胳膊吗……扭曲,肿胀的身体蠕动着……这芯片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为什么没有在接触到他…祂的那一瞬间就被吞噬…… 他在……祂在…… 这到底是…… 芯片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了,在幻象被破开的那一刻,它开始自动播放一个影像。 祂…… 朱利安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 他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他上一秒还在那完美虚假的幻象里,下一秒,却出现在一个郁郁葱葱的密林里。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孩。 小孩趴在她的肩膀上,正在缓慢地用她的肩头磨牙,明明牙齿已经露出了狰狞的状态,却始终没有咬下去。口水都稀里哗啦了一肩膀,但小孩只是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带着一种渴望又珍惜的感觉。 “朱利安,吃这个。” 女人将摘下来的果肉塞到了小孩的嘴巴里,小孩的蓝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啊啊了两声,又嘶嘶叫着,好像非常、非常高兴。 女人抱着这个异于常态的孩子,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 她抱着孩子走过好几个地方寻找食物,最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她的声音有点紧绷,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安顿下来后,她开始教小孩学习。 小孩看起来已经两岁,却还是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发音,只会嘶嘶叫着。在教导学习上,女人是个非常严厉的脾气,如果小孩不肯学习,她就轻轻地拍他的小手。小孩被打了,就傻乎乎地扭着脑袋插/进女人的胳膊肘下,气呼呼地嘶嘶着。 好笨。 但女人笑了。 她背着小孩偷偷笑,然后在小孩转过身来的时候,又捉着他学习。 气得他继续嗷呜嗷呜。 慢慢的,也学会了说话。 女人和小孩在密林里生活了好几天,直到一些外人开始逐渐打扰他们的生活,为了躲避他们,女人带着小孩躲到了深处。 然后。 有一天。 小孩趁着女人休息的时候爬了出来。 遇到了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觉得奇怪,又欣喜若狂,他们抓住了他,他们差点吃了他,然后,其中一个瞎了眼,另外一个,丢掉了自己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朱利安笑了。 他笑得弯了腰。 原来,如此。 “朱利安,朱利安——” 女人寻找他的声音,传到了两个男人的耳朵里。 血淋淋的小孩被丢了出去,落在了女人的怀里,女人抱住他,冰冷地注视着那两个负伤的男人。 “玛丽——” 是啊,她叫玛丽。 “你手里的,你手里的……” 玛丽抱着小小的朱利安后退,将他们的话抛在了脑后。 然后…… 小孩开始发出呜呜的声音,在玛丽的怀里,抱住她的脖子,难受地呜咽,最后将血淋淋的小手贴上玛丽的脸,“……玛,玛丽……”他牙牙学语着,从那两个男人的身上学来了称呼。 玛丽愣住。 然后玛丽笑了。 她看着小孩的眼神如此温柔,仿佛没有发现他那一身血淋淋的模样,她贴了贴朱利安的脸。 然后,小孩就蓦地从她怀里消失。 一如他的出现。 玛丽并不难过,她只是拖着身体在新的巢穴里睡了一觉,然后继续出门找食物,记录,然后休息。 只是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少,玛丽也越来越少出巢穴。 很多时候,食物都是靠着那些有着虫族基因的怪物来回送,但她也动不了多少,总是在巢穴里睡觉。 直到有一天,玛丽突然恢复了精神。 她从巢穴里走了出来,然后将记录的本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又哼着歌,洗了头发,坐在巢穴前面晾着,仿佛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睡着了。 再也没有起来过。 直到…… “嘶嘶——” 第一声清脆的呼声。 在玛丽的尸体上。 祂爬了出来。 沐浴着属于母体的血液,祂茫然地坐着,发出尖锐的嚎叫。祂感觉到难过,却不知道这叫难过,祂感觉到寒冷,却不知道这是寒冷,祂饿了,却没有去吃近在咫尺的食物,祂只是发出恐怖的嘶鸣,令实验室的禁锢都彻底破碎—— 然后,祂依偎在母体的身边睡着了。 朱利安知道,祂会一直、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某一天,祂撕裂了时空,出现在了玛丽的面前。 而玛丽为祂启蒙,令祂真正有了“自我”的意识。 而后,那就是…… 他在贾森老宅二楼,睁开眼的那一刻。 他真正地醒来。 拥有了自我的意识。 一切都串联到了一起。 咔哒,咔哒,咔哒—— 影像播放结束,又重新倒带。 从最初开始。 但远在影像重复之前,有什么东西在层层破碎,那起初只是不起眼的声音,遥远到了无法感觉的幻觉,但紧接着,祂的视野,祂的感觉,都在某一瞬变得非常宽广,祂仿佛能够在宇宙的此端,注意到宇宙的彼端,那就像是…… 祂意识到了宇宙的核心。 概念上的存在。 无垠庞大的宇宙正在坍塌,因为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而坠/落下去,焚烧的生命和死亡的气息正在加速着宇宙的毁灭,无穷尽的爆/炸在吞噬着星球的命运,嗜血残酷的虫族掠夺走无数多的生命,而后,那种伴随着哒哒而涌动出来的癫狂喜悦,正在将挣脱出来的他重新拖拽回去。 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持续不断的韵律本就是无止境的噪音,它们盘旋在朱利安的耳边,仿佛要将那仅存的唯一都彻底吞噬,祂恍惚听到了什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祂,好像…… “朱利安——” 祂感觉到无法挣扎的痛苦。 神经,触感,属于人类的一切都在和不可名状的存在融化,祂仍然在逐渐滑落到黑暗的另一面,无止境的杀戮和欲/望令祂时时刻刻都会堕/落,那微末的人性渺小而古怪,好似一盏即将要被吞没的荧光,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出来。 “朱利安……” 痛苦几乎要燃烧起来,让祂感觉自己好似已经彻底破碎,祂在宇宙的这一头,也同时存在于宇宙的那一头,祂……他的存在变得稀薄而苍白,好似随时随地都会彻底消失。 但那…… 不是他期待的方向。 如同朱利安曾经无数次坚定地和自己,和埃德加多说过的那样,他从来……呜呜……朱利安痛苦地呻/吟着……他从来,都没有期待过这些……残酷,嗜血……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成为祂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那些是已经在发生,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不能…… 朱利安听不到自己的嚎叫声,尽管那混合在恒星的爆/炸,宇宙的湮灭里,只不过是无法计数的一小声。 但仍然被听见了。 “朱利安!” 熟悉的,冰冷的声音。 “朱利安,看看我——” 熟悉,熟悉,熟悉…… “朱利安,是埃德加多……” 混乱,古怪的语言,带着无法承受的古老气息砸落下来,死亡的尖啸伴随在他的身边,好似要吞噬掉一切临近的声音。可那个声音却仍然坚持着,不曾停歇的,近乎永恒地呼唤他…… 不是用另外一个更为古老,邪恶的名字…… “朱利安——” 炽热,疯狂,绝望的情感从他的身体传递了过来,那是不属于他的,却非常滚烫,令他的内脏都仿佛要融化的痛苦,那声音仿佛就在他的体内,就在他的血肉里,持续不断地嚎叫着,倾吐着直白的爱意。 他感觉自己在…… 缓慢地降落。 从某种虚空之上,无法用语言形容,只存在于概念,不被人类所知晓的遥远之外。 祂…… 他在。 他蓦然有了意识。 就好似是从某处被重重推落下来的错觉,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他的身体,入眼所及之处,那庞大肿胀的化身疯狂怪异。 这是何等什么古怪的存在,又是何等扭曲亵渎的不祥。 “朱利安!” 古老的存在庞大亵渎,人类的意识险些难以承受那种冲突。 但仍然是那个声音。 持续不断地呼唤着他,在他仍然不足够清醒,即将崩溃的时候,下意识倾听着,那个声音肿胀而古怪,仿佛是从星空之外降临的扭曲疯狂,他甚至有些听不清楚那个声音说出来的话,或者,他根本没听到呢? 可朱利安想回应。 他从喉咙,或者发声器的位置,挤出了一道令他都茫然的语言,邪恶的,不祥的怪异。 “……埃德加多?” 是它……吗? 那一瞬,覆盖在那庞大肿胀的身体上,那无数双猩红疯狂的复眼齐齐地盯上了朱利安。 眼球蠢动着,摩擦着,尖啸着。 从朱利安的体内,从他的血肉,以癫狂狂喜的姿态回应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第137章 埃德加多的状态不对。 哪怕朱利安在这种情况下, 都能注意到埃德加多这古怪癫乱的状态。 它存在于他的体内,存在于他的血肉, 仿佛已经和朱利安融为一体。那些密密麻麻堆砌在朱利安身上的猩红复眼一看就是埃德加多的一部分, 但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上? 在意识到、注视到埃德加多的瞬间,朱利安那摇摇晃晃的理智突然稳定下来。 真奇怪。 朱利安有过一瞬间的茫然仓皇,仿佛意识摇摇欲坠, 但是看到埃德加多这么凄惨——怎么只剩下眼睛了——却还是紧跟着他的时候, 仓皇和畏惧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还在混乱,无序的疯狂中。 仿佛在此端, 仿佛在彼端。 能感受到一切, 自然也拥有着蓬勃的破坏欲。 末日。 他自然而然地明白了自己的存在。 如同这个宇宙诞生之初的命运,他的确是为了毁灭而来。没有原因, 没有目的, 仅仅只是, 末日。 他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混乱邪恶, 他甚至无法保证自己现在的理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或许他仍然沉浸在无序疯狂的梦境里,但他听到了无尽星空里, 属于曼斯塔虫族的屠杀。 他模模糊糊似乎传达出某种意念。 那些仍然暴进的曼斯塔一瞬间回头, 好似透过无尽的星光注视到了朱利安, 它们发出人类难以理解的嘶鸣声, 仿佛是回应,又像是在呓语些什么。在感觉到那种疯狂的暴戾逐渐散去后, 朱利安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自身,他的存在…… 那些虫卵。 仿佛在这一刻, 朱利安才真正意识到, 成为虫母后究竟会变成什么。 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一只不断产卵的怪物,一只……冰冷残酷的怪物。庞大肿胀,扭曲亵渎的身躯比黑刺号还要巨大,曼斯塔虫族都不敢靠近他,只敢远远地坠在周围。 唯独埃德加多。 唯独它不进反退。 这也是埃德加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这只奇怪的虫族,差点被朱利安给吃光了,但那不仅是进食,还是融合,将它存在的个体彻底抹除,成为朱利安的一部分。 这或许是那些复眼会凝聚在朱利安身上的原因,又或者……那是依据他的血肉,因为其疯狂的欲念而顽强生长出来的部分……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存在,朱利安在那些癫乱里,觉察到了一点属于埃德加多的本质。 他心下一松,只要这个还在…… 他就有把握把埃德加多救回来。 朱利安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原本就古怪疯狂的躯壳上镶嵌这么多只眼睛了。 那或许会让朱利安往后的日子都忍不住做噩梦,那实在是太恐怖的画面,如同水肿、又或者疱疹般的眼珠子一颗挤着一颗,渗透着灰白色的液/体,正水润润地看着朱利安。如果有谁有这样一双眼睛,除去可怕的颜色外,那的确称得上好看,可密密麻麻到无法计数的地步,濡湿激烈的摩擦声下,只会令人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畏惧。 ……虽然,朱利安也未必算得上是人,但他仍然无法阻止下意识的害怕。 他试图,以一种,连他自己都还没明白过来的办法去安抚,或者是,帮助埃德加多脱离现在的环境。 它必须一点点挣脱,甚至离开朱利安的身体,才有可能重新恢复,不然只会逐渐被朱利安所吞噬。 他是如此笃定。 他积蓄着力量凝视着埃德加多,有形的星光,无形的意识,在朝着那些可怕的眼球蔓延过去,在接触到的那瞬间,埃德加多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炽热、滚烫的感情让朱利安感觉好似心口融化了一样,有什么抓住了他的喉咙,令他的声音都几乎无法发出……酸涩…… 为什么……只是一只虫族…… 以朱利安这一刻的存在,他的确能说出这种话,可独独这只虫族……它的某些行为称得上病态,但这种病态的索求,某种程度上,又恰恰满足了朱利安心理上的需求。 ……他渴望,或者曾经想要过这样,“家人”。 古怪、扭曲的柔/软粘液滴答着,一颗颗丑陋硕大的眼球都被分离了出来,它并不为自己的形态感到一丝一毫的畏惧,有的,只有连朱利安都无法忽视的强烈喜悦,它重复着,濡湿的、偏执的声带在咿咿呀呀,杂乱无章的字句冲击着朱利安。 有时候,朱利安都恍惚地要被那片虚浮的黑暗拖曳回去 。 他渴望……也并不是没有期待过……但是…… 咕嘟。 朱利安生硬粗暴地将一颗眼球拖了出来,黏黏糊糊的液/体缠绕着他,眼球并不希望离去,它剧烈地震荡着,好像它的内部摩擦着、冲击着,最终被朱利安抛在那一堆复眼里。 他很纳闷…… 或许,埃德加多的本体其实是一堆眼球? 不然为什么在这种恐怖的关头,它剩下来的居然是这么可怕的部分? 他吐槽着,打趣着,在用这样的办法维持着自己的理智,他必须……他大口大口喘气(奇怪,他是怎么做出喘气这个动作,嘴巴在哪里?),感觉到最后一颗被纳入体内的眼球也被他找了出来。 然后—— 一种嗜血、疯狂、强烈到他几乎无法抵抗的欲/望从朱利安的骨髓里蔓延,这让他险些无法控制自己肿胀庞大的身躯,他在虚空,浮游的恒星,宇宙大爆/炸的间隙里蠕动,伸张出来的触须在死寂之海起伏抽/搐,冷不丁探出了领域又被快速收回,好似昆虫般拍打着翅膀的摩擦声此起彼伏,蠕动粘稠的身体变异着,扭曲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挣扎出来,又或者是将他重新拖回那个冰冷、死寂、伟大的领域…… 属于死亡、属于末日的钟声敲响。 好像他刚才的挣扎只是虚妄,只是不存在的妄念。 他仍然在梦里,仍然被无数“哒哒”所包围,仿佛死寂的苍白在无尽地衍生下去,直到宇宙的尽头。 ——“朱利安!” 他猛地回头。 在那堆可怖,疯狂,肿胀的眼球堆里,它们齐刷刷地注视着朱利安,以一种癫狂贪婪的姿态凝视着他,侵蚀着他,仿佛视线本身也是一种极具亵渎的存在。 那让朱利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无比清醒。 他使用着力量。 力量同样也会吞噬着他,令他更为靠近祂的存在。 这是一把双刃剑。 但眼下的朱利安需要足够的力量。 首先,他需要将埃德加多变回之前的样子,这需要他足够的小心和谨慎,哦,创造的本身并不难,可是要将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再粘回去,那就是…… 哒哒—— 一种疯狂的尝试。 … “频率下降了。” 布莱克将军蓦然说道。 正打算来交换的亚瑟抬头,眼底露出了一点震惊,他和约翰教授快步走了过来,惊讶地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数据。 星爆的频率的确是在下降。 这两人都没有露出激动的表情,但是呼吸都不约而同变得急促。他们对视了一眼,亚瑟沉声说道:“我们深入到这里,已经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这里存在的只是约瑟芬的另一个备份,未必能够真的计算出来最新的数据。” 但“她”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彻底掌握最新情报的“人”。 布莱克将军难得流露出一丝疲倦的姿态,“看看外面。”他一抬手,将之前在他们进来之前就被隐藏着的情报递给他们看,那密密麻麻的红点出现在飞船的周围。 约翰教授耸然一惊,“是虫族。” “是虫族。”布莱克将军点头,赞同了约翰教授的猜测,“它们在半个星刻前出现的,以这个距离,就算星光的爆/炸再严重,它们肯定会注意到我们,但是直到现在,它们都没有主动袭击的迹象。” “只能……” 亚瑟皱眉,“再等等了。” … 在距离死寂之海最近的星球,是一个名为米斯兰的旅游星球。 在这个星球上,有着与其他星球与众不同的景观,他们星球上的所有植株全部都是蓝色的,不管是树木还是鲜草,整个星球放眼过去都是或深或浅的蓝色。 这些炫目的蓝色,造就了这颗星球的奇特,也让其成为宇宙中有名的旅游星球。 当初朱迪他们的船队如果不被德克斯特挟持,前往开会的地点,就是在这里。 而现在,这颗原本人来人往,万分热闹的星球,已经变得非常空寂。 这颗星球能够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一部分不愿意离开的当地人和一些走不掉的老人。他们聚集在曾经是最繁忙的卡米什大街上,那里曾经是米斯兰星球最闻名的景致。 从卡米什大街的最高塔楼上,可以眺望到城市之外的森林,那纯粹的蓝色覆盖了整片大地,与别处截然不同的冰冷蓝色,令许多躲避世俗烦恼的作曲作家们都感觉到了世外的清净。 曾经有人专门为了感受这份冰冷,只携带了几日的食物钻进了蓝色森林,等到被找到的时候,他已经和自然融为了一体,长久地生活在了那里。 但卡米什大街上,如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人。 偶尔,还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汉尼,你怎么不走?你家不是给你买了船票吗?” “我才不走,这里是我的家,离开这里,我又能逃去哪里?” “史密斯小姐,你家的果子熟透了,今天要记得摘,不然世界末日来了,可别连最后一口都吃不上。” “狄友尔大哥,世界末日真的会来吗?” 说话的是一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孩,看起来只有几岁大,大眼睛盯着抱着他的人,仿佛是他的兄长,好奇又乖巧地问道,“末日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大家都不喜欢他吗?我能不能去求求末日,让他不要来了?” 小孩天真烂漫的话,让被称呼为兄长的男人露出了苦笑。 他看着曾经繁荣,如今却无比荒凉的卡米什大街,轻声说道:“大哥也不知道末日会不会来,不过……他应该是个,不太好说话的人,所以,杰里米乖乖的,不要去找末日。” 男人叹息了一声,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敬畏感。 但心里却没有多少实在的感觉。 因为,这劫难来得太快,也太过荒唐。 几个月前还以为是谣传的消息,如今,却已经将联邦的小部分星域都吞吃了,据说,曾经有人还能联系上被死寂之海吞噬的地方,却只能听到对面发出来的惨叫声。 那些刺耳,绝望,却无法拯救的尖叫,让接线员直接发了疯。 联邦已经用尽了一切办法,不管是任何禁/忌武器,还是杀伤力极大的手段全部都用上,却丝毫无法阻止死寂之海的蔓延,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吞噬,却无法阻止它的降临。 听说,那将会是宇宙的末日。 听说,那是神明降临的劫难。 但不管如何,只要还不到尽头,人类总是不会放弃。 上个月,是其他星球的人逃难到了这里,但有远见的人却知道,米斯兰星球绝对不会是终点,他们只在这里短暂地停留后,就立刻赶往了下个地点。那时候,米斯兰星球的人还未真正见证过绝望,只有一小部分人将信将疑地跟着离开,结果,不过几日的时间,他们临近的星球就彻底失去了回信。 米斯兰星球是个旅游星球,许多资源都得从临近的星球运转,他们之间的联络非常密切,有许多商务和战略上的合作。当星球执政官宣布已经彻底失联,甚至播放了一小段隔壁星球出事前的视频时,整个米斯兰星球都感觉到了恐慌。 那是,灾难的降临。 在爆闪的星光之下,绚烂的光线好似在天空闪烁着,无数恐怖的黑影蠢蠢欲动,在星际间穿梭,它们亮出了残酷的獠牙,锋锐的前足摩擦着,前赴后继地降落到了地表—— 那是死亡的前兆。 视频在这里就中止了,可这丝毫无法阻挡其带来的征兆。 死亡正在前进,屠杀紧随其后。 大量的人口外逃,这原本是执政官需要避免的事情,可当官方也开始为此操持,甚至默许了他们的离开时,这无疑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米斯兰星球失去了四分之三的人口。 他们会逃亡更远方。 在死寂之海和曼斯塔虫族还未吞噬的地方。 只是逃离并不意味着终结,末日只会持续下去,直到最后的灭亡。 男人抱着小孩正往家里去,一路上,还能听到小孩稚嫩的问话,与大哥时不时的回答。 “大哥,为什么我们的邻居都没人了?” “他们去见朋友了。” “大家都要去见朋友了吗?那朋友的家里会不会很拥挤?” 男人一愣,想起看到的新闻。 有些星球因为接收了大量逃去的难民,已经无力运转,甚至关闭了太空港口;有些因为太过临近死寂之海,就连他们本地人都在外逃。 就算逃到最安全的雅斯顿主星又如何? 谁也无法阻止灾难的蔓延。 男人觉得很累,带着买到的最后一点食物,他在卡米什大街上站了一会,突然回头,抱着小孩沿着街道,爬上了卡米什大街上最高的塔楼。塔楼下原本是需要卖门票的,但现在连看守的人都没有,就更别说收钱了。因为塔楼是以古典著称,所以这高层需要自己爬上去,他爬得呼哧呼哧,满头大汗,才带着小孩爬到了最高一层。 除了他之外,这里还有零散的几个人。 男人带着自己的弟弟躲开他们的视线,挑了一个方向,将小孩抱到自己的肩头,“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来这里看看吗?” “哇,好漂亮——” 小孩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们没有别的家人,男人每天都要去做卖力气的活,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带着弟弟来这种奢侈消费的场所。男人定定地看着遥远处,那些别致、与众不同的冰蓝色。 他从来都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份独一无二的美景。 此时此刻,却因为末日的来临,而有了空闲,能够看到这一幕令宇宙最挑剔的评论家都无法批评的景致——这种荒谬的感觉,令男人想笑,却又想哭。 “大哥,我们以后也要来看好不好!” 弟弟抱住大哥的脑袋,高高兴兴地说道:“好美丽,妈妈没有骗我,我们的星球,是宇宙里最漂亮的星球,我将来长大后,也要去那里生活。” 将来,长大后。 男孩畅想的,是以后绝对无法再出现的画面。 男人沉默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没有去打破男孩的妄想。他们就在那里痴痴地站着,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没,再也看不清楚那片冰蓝色,连视野都是黑暗时,男人才对小孩说道:“走吧。” 小孩有点恋恋不舍,但还是对着大哥点点头。 男人抱着他就要往下走。 只是没有几步,小孩突然高高兴兴地说道:“大哥,流星——” 男人的心中蓦然闪过恐慌的情绪,猛地将小孩抱在怀里,这才抬头看。只见原本漆黑一片,几乎连一点星光都没有的天际,骤然爆闪了绚烂的星光。 他仿佛能够看得清楚浅灰色与灰白色的死寂环绕在灿烂扭曲的星辰旁边呢,好似有什么恐怖晦暗的怪物蜷/缩着,在那些前仆后继扩散出来的光线中,弥漫着死亡的残酷气息。 它……祂来临了。 男人瞪大了双眼,手指下意识捂住了小孩的眼睛,自己却无法逃开,无法躲避,只能僵直地注视着黑暗的天空之上,正在疯狂显露的一切。 他的身体在颤抖。 任何一个关节都在哆嗦。 他无法控制,更无法将这种感觉描述出来。 他只能感觉到那种,那种低级而恐慌的畏惧,是身体本能的敬畏,仿佛有某种更高层次,无法触碰,无法企及的存在降临了。祂正在遥远之外,逐渐地触碰到米斯兰星球。 渺小,如尘埃的存在…… 人类…… 哒哒,哒哒,死亡…… 男人的脑子已经逐渐转不动了,好似时间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他从未感觉过这种害怕的感觉,仿佛连身体里最微小的分子都在为这种极致的邪恶而颤抖。 他看到…… 巨亮的星辰投射下来,有一只、或者两只怪物,在纠缠不休,祂的身体蠕动着,膨胀着,蜷/缩着,颤抖着,那是无法形容的怪异。祂与它开始蜕变,在米斯兰星球上,在那些还未昏迷,还未死去的人类面前,粘稠潮/湿的触手从星辰中探了出来,男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感觉意识都在消融……不……他不该看……那是……人类不能注视的…… 他的身体好似在快速地发生变化,仿佛有无数双眼睛要从身体内冒出来,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吞噬了他,叫男人仿佛会在此刻崩溃成一团肉泥,或者是碎末。 他—— 祂看了过来。 尽管看不到,意识不到,感觉不到。 但那一刻,米斯兰星球上的人类都“知道”这一点,存在于概念上的含义—— 祂看到了他们。 灰白色的死寂蔓延了过来,将米斯兰星球彻底吞噬。 时间凝固,仿佛生命都在此刻暂停。 … 呼—— 吸—— 是自然韵律。 呼吸—— 是身体的起伏。 一下,再一下,又一下。 男人被脸上拼命的拍打弄得生疼,挣扎着醒了过来。他的身体浑身酸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了一遍,但又有一种怪异的轻松感在他的身体荡漾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的疲惫彻底拔除了,现在整个人的精神都异样的活跃。 “杰里米,别打了,别打了,我脸疼。” 男人痛苦地爬起来,感觉自己的脸都被小孩扇肿了一圈。 小孩哇地一声扑倒在男人的怀里,“大哥,大哥一直都不醒,杰里米好害怕呜呜呜呜……” 昏迷? 男人骤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脸色大变,他猛地抬头看向天空,那炽热的光亮令他吃了一惊,但更让他惊讶的是天空之上,在西北的方向悬挂着一颗有点难以发现的星辰,但仔细观察却仍然能够看到。 那是已经被吞噬了的附近星球,天啊,在被死寂之海吞噬后,那颗星球的星光就再也无法传达到米斯兰星球,是他的眼睛瞎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 他听到了高塔下狂喜的嚎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啊,哈哈哈哈哈哈,神啊——” 是语无伦次的喜悦。 杰里米早就脱离了大哥的怀抱,趴在塔楼往下看,好奇地说道:“大哥,他们为什么在亲吻地面,咦惹,好脏啊……”他转头一看,他大哥已经哈哈大笑摔倒在地上,狂乱地甩动着四肢,就好像被魔鬼附身了一般,然后他转身趴在地上不断亲吻着塔楼的顶层,吓得小孩往后退了一步。 “走了,走了,真的走了……” 昨夜原本以为是死神来临,却没想到是截然不同的发展。 男人大笑地抱住了小孩,将他高高地往上抛甩,“杰里米,我们会没事,我们会没事的……”他一边大笑一边嚎啕大哭,那快乐和痛苦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是年幼的孩童无法懂得的复杂。 但杰里米仍然注视着那片冰蓝色的森林。 是好运哩。 母亲曾说过,神明会祝福他们。 杰里米闭上眼,在心里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你,神明大人。” … 死寂之海内,那艘可怜,孤苦,寂寞的飞船仍然在飘着。 自动驾驶已经开启了。 ——自从他们的周围出现大量的虫族后,那些星爆会最先轰击在它们的身上,而剩下的,飞船的自动驾驶系统足够操控了。 这也解放了布莱克将军与亚瑟·卡文迪什。 但与外界的通讯仍然没有恢复。 亚瑟自言自语,得亏他给飞船准备了足够三十人吃的一年份食物,也不知道会在这里空耗多久。 诺亚和辛西娅每天早上都会祷告后,才会来餐厅吃饭。 他们在这一两个月的磨合下,倒是有了一定的交情,和飞船上的人相处很融洽,唯一例外的是莫尔顿和他们俩。 亚瑟原本以为他们是同一个教派出身,关系会更好,但没想到莫尔顿对他们两人的态度很冷淡,只有不得不一起吃饭的时候才会交谈几句,平时根本不会主动打招呼。 阿方索也注意到了这点,私下还找莫尔顿问过。 他倒不是多事,而是担心莫尔顿有什么事情藏在心里,都到最后的时刻,不如解决了更为好。 岂料,莫尔顿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我并不是讨厌他们,我只是不喜欢姆根海教派的信条。”他顿了顿,粗大的手掌掠过自己的头发,“姆根海自从拥有了先知后,力量一直在不断地壮大,但先知唯独一点,有些事情,有些灾难,即便他预见到了,他也不会发出预警。” 阿方索:“……是为了确保事情会发生?” “从前我或许不知道,但现在我是知道的。”莫尔顿低低说道,“血色祭典的事情,他是早就清楚了。他也知道,末日教派会因此遭受重创,甚至在地缝的时候都不得不由着当时是祭司的德尔塔带领,他明知道这是错误的,但为了确保朱利安出现在血色祭典上,为了确保朱利安一步步成为祂,他眼睁睁注视着此事发生。” 阿方索下意识说道:“辛西娅和诺亚都带着他的预言而来,或许……” “是的,我知道先知的选择并没有错。”莫尔顿疲倦地说道,“我不会责怪朱利安,也并非无法理解,这是一场豪赌。但这仍然使我痛苦。” 他不是想怪谁,就只是……一种自我克制。 莫尔顿在那场乱事里,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尽管那是他们自愿的,但阿方索也不是不能理解莫尔顿的苦闷。 正因为是他们自找的,正因为先知是正确的,正因为选择是痛苦的,正因为朱利安同样是受害者,正因为谁也无法责怪,所以只能沉默接受。 “不说这些了,”莫尔顿收拾好了情绪,看向外面密密麻麻的曼斯塔虫族,“你有没有发现,这些虫族的数量越来越多了?而且,它们的复眼,不是两对,而是三对。” 曼斯塔虫族都是两对复眼,除了王族的本体外,就算是代号A最开始的化身,也是两对复眼。但是现在出现的虫族,却是三对复眼,体态也和从前截然不同。 阿方索是研究这个的,私下早就和朱迪记录了一连串的数据,闻言点头,“不仅如此,它们呈现出和曼斯塔虫族趋向一致的行为,但比曼斯塔虫族的结构还要紧密森严,足以看得出来,它们之上是有一个集体意识在操控着它们。” “你把它们和曼斯塔虫族区分开来?” 莫尔顿敏锐地注意到阿方索话里的含义。 阿方索沉思了一会,摇头说道:“不,还不能完全确认,它们或许只是其中的一类变种,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飞船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仿佛陷入了一场乱流,又或者被什么东西的引力所吸引,飞船在停顿了片刻后,突然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在飞快地往前走。这飞行速度已经逼近了飞船的最高速,飞船上的人都来不及固定住自己,在东倒西歪中发出怒骂声。 惨遭辱骂的人工智障——飞船系统正在发出血红警告。 【飞船遭受不明的引力,正在逼近最高速,警告,请飞船上的乘客在座位上就座,警告,请飞船上的乘客都在座位上就座。请开启座位的防护系统,没有来得及回到座位上的乘客,请及时固定住自己——】 在船长室外磕了个大的亚瑟抓住门把手,额头红肿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只见在飞船的前方,那些原本环绕在飞船周围的虫族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如同潮水般分开,飞船嗖地从那条分开的道路穿梭了过去,仿佛飞箭。 这该死的引力—— 又或者,不是引力呢? 在飞船剧烈颠簸的时候,再聪明的人都得歇趴下了,他们为了固定住自己就已经费劲心思,根本无暇去发现端倪。 直到—— 嗡嗡几声轰鸣声,飞船骤然停了下来。 亚瑟发出一声痛呼,胳膊已经脱臼了,他青着脸色稳定住自己,面不改色地将胳膊给咔嚓一声接回去。他快步地走进船长室,就见布莱克将军正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爬起来。 在飞船异变的那瞬间,好巧不巧,布莱克将军刚好在座位上。 “系统,检查一下飞船上的乘客。” 飞船系统快速地将各人的影像传递回来,在确定他们只是略有狼狈,但不至于威胁到性命后,亚瑟才有精力去检查别的。 布莱克将军敲了敲操控台,“看看这个。” 余口惜口蠹口珈。 亚瑟看着被布莱克将军标注出来的东西,沉默了一瞬,迟疑地说道:“这是……黑刺号吗?” 被捕捉到的不明物体,赫然是布莱克将军送出去的宇宙飞船。 布莱克将军中气十足地说道:“这是我亲自挑选出来,亲自送出去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他娘的就是黑刺号。” 那位虫母冕下就是乘坐着黑刺号在死寂之海失踪的。 如果黑刺号在这里,那,朱利安在哪里? 飞船系统又开始不甘寂寞地发出警报。 【警告,检测到不明飞行物,警告,检测到不明飞行物——】 在聒噪的警报声里,其他人已经抬着虚软的脚步赶到了船长室,他们都同时看向了那缓缓显露出庞大,异化,古怪的船舰,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恢弘巨大,好似穷尽想象力,都无法创造出这么一艘船舰,它的存在,好似……具备活性。 它从隐秘走来,露出狰狞的外表。 它的左右,突然亮出两对金黄色的复眼。 朱迪倒抽了一口气,猛地抓住阿方索的胳膊,“是虫族。”她坚定的,带着一种狂热的态度说道,“它是虫族。” 那不是一艘船舰,而是一只虫族。 那处的存在扭曲混沌,好似仍然还没有脱离那种古怪,但他们的飞船系统接收到了一份意外的请求通讯。 “妈妈&¥……你们*&……出现,请进入#@*内部,*#@妈妈希望与你们……” 飞船系统非常艰难地解析着这一切的通讯。 布莱克将军和亚瑟对视了一眼,一种久违的、轻松的、却又不敢完全放松地感觉袭上心头。 … 这是一艘古怪的船舰。 地面上带着血红的潮/湿,黏糊糊的触感令他们毛骨悚然,到处都有开闭的腔口,暗红色的地表在某些时候会无比的坚硬,但时不时也会有怪异的震颤。 这是一艘活着的母舰。 他们顺着无声无息的指引,行走在寂静的甬道内。 这是,通往控制中枢的方向。 他们走了很久。 这是一艘庞大的母舰。 直到,一扇坚固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如同触须般的巢穴,裸露在他们的面前。 粘稠,潮/湿的空气扩散了出来,在昏暗的巢穴里,他们看到了一个赤/裸,高大的男人,他被无数粘稠的触须缠绕着、悬挂着,怀抱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浅浅光芒的白茧安静地沉睡着。 “他”的背后生长着轻薄的羽翼,繁复漂亮的纹路爬满了璀璨的鳞粉,翅膀尖尖正因为人类的靠近而轻轻/颤动着,仿佛“他”正在逐渐醒来。“他”的面相俊美苍白,强有力的臂膀环抱着那个硕大的光茧,以一种贪婪独占的姿态,哪怕是在沉睡,也显露出冰冷的危险。 这是一副诡异的画面。 强烈的冲击感令人类在那一刹都说不出来。 哒哒—— 仿佛一声脆响,那个光茧开始蠕动,颤抖。 里面的存在,即将要苏醒。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第138章 最初, 是一点细微的动静。 莫尔顿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紧张地盯着巨大的茧子, 直到他的眼角瞥到了一点古怪的振动, 才下意识朝着黑暗的角落里看去。 昏暗,潮/湿的巢穴里,掩盖在这巨大的光茧下。 是密密麻麻的虫卵。 它们伴随着母亲的鼓动, 仿佛也在无声无息地呼吸着, 好似在某个时刻就要冲破外壳,从粘稠的脓液里爬出来。 那是一种令灵魂都感觉奇怪的震颤。 就在此刻—— 光茧破开了。 一只皙白细腻的胳膊从里面探出来, 慢吞吞摸索了两下, 好似抓住了男人的胳膊,僵硬了一会, 意识到那是什么存在后, 又慢吞吞地扯着赤/裸的胳膊往内。 这古怪的动作引起了沉睡男人的反应, 不知什么时候, “他”睁开了浅灰色的眸子, 冰冷的眼眸注视着那只鬼鬼祟祟的雪白胳膊,“他”张开嘴巴, 嘶鸣与浑浊的怪声从“他”的喉咙里发出, 那条雪白胳膊的主人就好似做了什么错事般猛地缩了回去。 光茧破开的洞再无东西探出来。 好似是被男人刚才的反应给吓跑了。 男人虽然被悬挂在各种粘稠的触须间, 实则那些触须与“他”也形成了某种共生的关系, 伴随着男人的动作,那些粘腻的触须猛地转移了方向, 令“他”的翅膀足以挥舞,抱着巨大的茧子缓缓落地。 “他”看也没看那些人类, 将巨大的茧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面上, 冰冷的头颅钻入了茧子外表的破洞, 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一种古怪的咕嘟声从深处传来,粘腻到令人发颤,却夹杂着难以理解的骚动。 很快,那茧子彻底裂开,如同碎裂的波痕。 在茧子的中间,浑身赤/裸的青年落入男人的臂膀里,他的身体微微发颤,皙白细腻的皮肤在昏暗的环境下仿佛亮着微微的莹光,长及脚趾的微卷长发好似覆盖住了一部分的身体,但这若隐若现的弧度却仿佛引起了另外一种怪异的折磨,因为过分脆弱与美丽,反倒油然生起纯粹的毁灭欲/望,这是何等的亵渎,又是何等的狂躁。 一双大手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似是保护,也似是囚牢。 “——” “他”发出一声尖啸。 超越了人类能理解的极限。 不知怀里的存在回应了“他”什么,“他”低下头去,随手捞起那些还没孵化的虫卵递给美丽苍白的青年,却得了他无奈的摇头,最终只能作罢,熄灭了想让他进食的打算,将青年拥入怀中抱了起来。 他低低轻呼了一声,两条雪白的胳膊抓住了男人的脖颈,越过“他”的肩膀,青年看到了站在巢穴入口,目瞪口呆注视着这一幕的人类。 一个,两个,三个…… 有些混沌迷茫的脑子在看到人类时,下意识跳出了计数的单位,但伴随着他们的面孔印入他的脑子,朱利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是谁。 下一刻,那张漂亮苍白的脸蛋骤然爆红,原本松松挎在男人肩膀上的胳膊下意识收紧,又猛地松开缩了回去,连带着那颗脑袋也消失在了男人宽大的肩膀后,过了好一会,一道黏糊糊(在巢穴如此怪异的环境下,空气中的确弥漫着一种粘稠,潮/湿的味道)、别扭,又异常好听的声音,“西奥多,请客人去操控中枢待一会。” 那听起来是朱利安的声音。 又好似不是他的声音。 无形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但在朱利安的话结束下,那些还站在巢穴门口的人类全部都被地板吞噬了下去,就算身手再敏捷,但这是属于西奥多的体内,他们被塞入一条颤动的通道,好似在滑行般,直到这蠕动的甬道突然将他们吐出来,这些人就一个个栽倒在了操控中枢的指挥室里。 几个身手敏捷的军人还能维持平衡,几个研究员就不行了,莫尔顿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约翰教授,免得老头子再一个不小心出事。 指挥室内,那巨硕的屏幕上,露出了两只……四只眼睛,它们一齐眨了眨,“妈妈让你们在这里等,不要,乱走。”这声音听起来挺稚嫩,就像是个小孩。 然后,地上平白无故扭出了几只椅子,看起来是依照人数,刚好能给他们坐着休息。 朱迪:“朱利安,已经恢复了吗?” 西奥多眨了眨眼。 至少屏幕上的眼睛是这样的。 它天真烂漫地说道:“妈妈,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哪里的恢复,与没恢复呢? … 巢穴里,朱利安手忙脚乱地推开埃德加多,四处找衣服,却发现根本没有衣服这回事。他的眼睛瞥到男人赤/裸的身体,心里惨叫着移开眼睛,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埃德加多那玩意给强/奸了。 “西奥多,你是不是没……就是,衣服什么的?” 朱利安含糊不清地问道。 “没有,妈妈。”西奥多诚恳地说道,“黑刺号,有,一点。” 它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黑刺号? 朱利安现在的脑子有点像是被挤爆了后重新恢复的反应迟钝儿,明明那个记忆还在脑子里,但要经过缓慢的重启才能想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啊,他是乘坐黑刺号来的死寂之海。 他捏着额角,听着西奥多欢快地使唤他的小弟去拉飞船。它迅速地成长起来,变成母舰的形态后,已经能够支配低阶虫族——在虫母允许的情况下。 朱利安有点茫然地注视着巢穴内的模样,一些隐隐约约的片段浮现出来,让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黑暗,毁灭,爆/炸,死亡,屠杀……蔓延的血色与猩红……痛苦的惨叫……嚎叫着末日的降临……痛苦,痛苦,痛苦……赤色的血红燃遍了他的记忆。 他下意识捂住嘴巴,也压住了险些发出来的轻呼软声,那透着一丝仓皇与畏惧。 青年呆呆地站了一会,修长漂亮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虫卵因为母亲激烈的情绪而疯狂地颤动,随时随地都想冲撞出来,但又有一道意识命令着它们停下。 王虫收回落在那些虫卵身上的视线,大步地走到朱利安的身边抱住人类虫母,两只冰冷的胳膊从后面抓住了朱利安,冻得他的身体一颤,下意识挣扎了起来,紧接着更加寒冷的胸膛贴了上来,朱利安感觉那刺骨的寒意正顺着他的血肉往骨髓里钻。 因为虫族的拢抱,人类虫母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比之之前还要严重。 他的呼吸急促,脸色惨白。 好似看到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那些强烈的冲击在一瞬间击溃了他的意识,以至于他在短暂的混乱中,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可怜兮兮地缩在了王虫的怀里,却因为这过分的寒冷而瑟缩了起来,变得更加令人怜惜。 埃德加多将脑袋压在朱利安的肩头上,几根触须小心翼翼地垂落下来,趁着朱利安不注意的时候上下其手,到处乱摸,在确定朱利安都有胳膊有腿回来后,“朱利安最重要。”埃德加多磨蹭着他微卷的长发,“朱利安不高兴。” 它冷冰冰的话语里,透着几丝关怀。 人类虫母苍白的身体在暗淡的巢穴里显得无比漂亮,大部分的脸庞都被阴影所覆盖,唯独露出来的那一小半面孔,却如同摄人心魄的精灵堕入凡尘,带着茫然无措的湿/润。冰蓝色的眼睛透着清晰的痛苦,身体仿佛也因为剧烈的情绪而蜷/缩了起来…… 是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人类虫母越是散发出这种古怪的情绪,就越发令虫族变得更加怪异。 他是如此完美,如此脆弱,又是如此诱发人的欲/望……他分明是这世间最混乱无序的存在,却柔美可怜得好似最无助的祭品。 埃德加多的翅膀展露出来,漂亮璀璨的轻盈翅膀上,鳞粉不住往下挥散,带着强烈的致幻剂与毒素的鳞粉落到人类虫母的身上,只能隐隐约约刺激着他的肾上腺素,令他的心口狂跳,勉强从压抑的心情被拉了出来。 那翅膀流畅优雅,缓缓地将人类虫母笼罩住。 触须柔/软地裹住了他的手脚,却不是以一种亵渎的姿态,而是缓缓地按/摩着朱利安的手脚,帮助他的身体变暖——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手脚都会发冷——朱利安喃喃地说道:“你自己都这么冷,要怎么温暖我?” 埃德加多认真地说道:“摩擦生热。” 朱利安哽住,想笑,却笑不出来,但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也稍稍缓和了一点。他倦怠地闭上眼,靠在埃德加多的怀里,自言自语地说道:“或许,玛丽妈妈错了。” 玛丽这么千辛万苦想要让他活着,但…… “玛丽妈妈很好。”埃德加多缓缓地说道,“她让朱利安变得更好。” 男人冰冷的脸庞贴上朱利安的额角。 朱利安想吐槽,埃德加多怎么偷偷跟着他叫上妈妈了,但他其实并没有这个心情,坐着缓了一会,揪住还在乱摸的触须,“你就知道?” “埃德加多知道。”王虫抱着朱利安,就好像在抱着什么易碎的存在,“如果朱利安没有遇到玛丽妈妈,那就没有朱利安。”它蹭了蹭青年的脑袋,“也就没有埃德加多。” 仁慈,善良,与众不同的人类虫母,他的存在,意味着某种注定。 哪怕虫族的本能令它们无法反抗虫母的意念,可埃德加多想追随的,只有朱利安·休。如果彻底抹除了朱利安的存在…… 它贪婪地舔舐着朱利安的耳朵,轻声说道:“朱利安,不管多少次,埃德加多都会找到你……”虫族嘶鸣着,发出古怪的呓语,“朱利安存在,所以才能存在……不要难过,是你救了他们才对。” 虫族安慰的语言非常贫瘠,比正常人的水准还要低,但人类虫母听了后,掐着触须尖尖自言自语地说道:“被你这么安慰,也显得我太智障了。”他将郁闷的情绪推走,捂着额角,“不过……的确是因为你。” 人类虫母喃喃地说道。 如果不是埃德加多千百次,甚至无数次的呼唤,朱利安都未必能恢复意识。 如果真的成为堕/落的祂,那别说阻止,或许连整个宇宙都毁灭在他的眼前。 “妈妈,妈妈——” 是西奥多欢脱的声音。 “我给妈妈带了,好多好多的衣服——” 母舰快乐得颤抖起来,好似是西奥多在咯咯笑。 “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衣服,衣服,嗷嗷嗷——伯特伦,你别趴在上面睡觉!” 朱利安敏锐地在西奥多的话里,找到了另外一只幼崽,等下,老二在哪里? 埃德加多回应朱利安的眼神,“它在黑刺号上。” 过了一会,巢穴的大门再次打开,西奥多闷闷不乐地将一堆衣服和一只幼崽丢了进来,如果不是它现在需要操控飞船的话,它肯定要和伯特伦大战三百回合。 伯特伦卷在衣服里面狠狠栽了个跟头,四肢灵活地从里面爬出来,在看到朱利安的那一瞬惊喜地发出啊啊的声音,然后飞快地朝朱利安爬过来。 只是还没等它碰到人类虫族,就被父虫的触手给拦住了。 埃德加多将几件衣服带了过来,递给朱利安去换,然后提溜着小三不知走到角落里去说了什么。朱利安虽然非常好奇,但他还是赶紧将衣服给穿上,然后才回过头来。 那时,埃德加多也给自己换了件普通的袍子。 朱利安看了一会,总觉得特别像是那种教派里祷告的神父,但是以埃德加多的身材,看起来更仿佛暴力神父……算了,他掐掉这些无谓的想象,看着王虫提着小孩过来,见朱利安想抱着,这才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伯特伦高高兴兴地在母亲的怀里安家,也不闹了。 只是它人类的形态维持得不是很稳定,不一会就扑哧消失了,变成一只小虫砸落在怀里,晕头转向地爬上朱利安的肩头,待着又又不肯动了。预曦正立。 朱利安整理了自己的情绪,那短暂的崩溃好像再也不曾出现,他看向巢穴外昏暗猩红的通道,“现在,曼斯塔虫族怎么样了?”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埃德加多往外走。 他可还记得有人在控制中枢的指挥室等着呢。 埃德加多冷冰冰地说道:“王族死了几只,不过大部分都还活着,只是不敢靠近母舰(西奥多),朱利安之前的威压太重。而现在曼斯塔的数量比之前翻了四倍,还有大量没有孵化的虫卵。母舰上的巢穴只是一部分,余下基本都被安德鲁收集在了黑刺号上,有王族和曼斯塔看守着。” 朱利安的脚步一顿,一时间有些茫然。 翻了四倍? 原本曼斯塔虫族的存在就已经多到令人恐怖的地步,怎么一晃神就多了四倍……等下……一段暧/昧、虚幻、扭曲的记忆在朱利安的脑海里浮现,那影像若隐若现,却足以让朱利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朱利安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救命!! 那曾经是他的噩梦,却最终一点点变成了真实的存在。 他捂住脸,站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才艰难地迈着步伐往前走,“……所以,现在孵出来的虫族,都是……都是我和你的……虫嗣?” 人类虫母干巴巴地说道。 那听起来就像是突然被雷劈了一样,连身体都变得无比僵硬。 埃德加多淡定地说道:“是,不过王族卵只有二十几个,现在都在母舰的巢穴里。黑刺号上最初的那批虫卵全部孵化完毕,大部分是高阶虫族,而朱利安在……”后面的词汇在朱利安的瞪视下吞了回去,快速掠过,“最近的这一批虫卵孵化出来的虫族与曼斯塔有些不同,处在低阶和高阶的中间,不过智慧和高阶持平。” 朱利安:“……” 那还不如晴天霹雳劈死他! 这突然多出来的这么多只虫嗣,简直是在朱利安的底线上跳舞,令人类虫母感觉到了无比的绝望。 救命—— 短短的时间内,人类虫母难以自制地重复了第二遍。 … 指挥室内,不管他们之前在做什么,但等大门打开的时候,他们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外正走进来的一人一虫。 ——至少,他们仍然坚定地将朱利安划分到“人类”的阵营。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好事。 但进来的朱利安却是垂头耷脑,好似被大雨拍打过的娇花般可怜兮兮,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非常脆弱。 朱迪从位置上站起来,几步走到朱利安的跟前,下意识抬手去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手心,皱眉说道:“你的身体没有恢复,还是有哪里受伤了?要不要做一下检查?飞船上应该配置了最好的医疗舱。” 她连叠的话,让双方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跳过了有些尴尬的问候。 朱利安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朱迪,我,应该是没事的。”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因为直到这个时候,朱利安仍然能感觉到那种若隐若现的诱/惑。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与此间截然不同的诡谲扭曲,仿佛天然地吸引着他的另一面,时时刻刻都在啃噬动摇他的决心,但面对埃德加多的偏执和友人的担忧,那些白噪音般的蛊惑,又仿佛在一瞬间消失得彻底。 朱迪:“那就是有事。” 她笃定地说道。 她亲近的态度令其他人也都放下戒备,尤其是亚瑟,他本来就是这么多人里和朱利安最不熟悉的人,他远远地站在指挥室的里面,看着朱利安低低地回应着朋友对他的担忧。 蓦然,他好似被残酷冰冷的凶兽盯上。 亚瑟猛地抬头看向朱利安身后的男人。 男人冷漠地盯着他。 它身上散发的寒意嗜血又疯狂,仿佛是从骨髓里扭曲的恶意。 显然,这只王虫注意到了他对朱利安的戒备。 亚瑟微眯着眼看向它。 朱利安在保持人类形态的时候非常好说话,需要担心的反而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一群王族,尤其是这只凶悍的王虫。它的眼神,好似亚瑟下一刻就是个死人。 亚瑟感觉到了越来越刺骨的杀意,令他下意识想要—— “埃德加多。” 轻飘飘的一句称呼,就引走了王虫全部的注意力。 它顺从地低下头颅,挨挨蹭蹭地磨蹭着朱利安的头发,“朱利安?” 冰冷的男声带着淡淡的柔和。 “不要乱发脾气。”人类虫母无奈地说道,“他们帮了我们。” 朱利安已经从刚才短暂的交流中知道他们的来意,尤其是他们剑走偏锋的办法虽然不是最终唤醒朱利安的原因,但的确是因为这疯狂的行为,导致了细微的转变——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一点的努力,才最终让朱利安清醒过来。 而那头,朱迪正在教训朱利安。 “你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个什么?如果从一开始,没有你的话,也会有末日,也会有这该死的灾难。可因为是你,有你的存在,有你的意识,所以才有可能被阻止,朱利安,是你救了我们。”她用力扯了扯朱利安漂亮的脸蛋,这个在外界被觉得万分可怕的人类虫母,正被她揉搓扁搓,“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如想想,我们到底怎么从死寂之海出去。” 朱利安的脸被朱迪搓得通红,还不敢躲开。 如果躲开,就要直面上莫尔顿了,但朱利安不敢。 因为莫尔顿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想恶狠狠给他的后脑勺来几巴掌。如果是以前矮小的玛莎矿星人就算了,现在莫尔顿的力气,都能把人头给拍下来吧? 他惊恐地在心里想着,不自觉地往埃德加多那边又蹭了蹭。 安全。 满满的安全感。 如果不是朱迪还牢牢抓住朱利安的袖子,人类虫母都想挪到埃德加多的身后避难去了。 他倦倦地说道:“死寂之海的扩张已经停止了,除了一些已经彻底消散的星球,其他的应该还能……被吐出来吧。”他迟疑了一会,“我能感觉到大量的生命体,除了虫族之外,那些星球上应该还有人存活。” 他的情绪还没低下去,就被朱迪掐着脸扭了回来,“你自己呢?你现在是……”女研究员沉默了一会,“你的身体,现在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吧。” “对,”朱利安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存在,不过,现在这具身体,应该已经不完全是人类。”他握了握手,感觉到肉/体里充沛的力量。 “这倒是把之前在第一研究所的损伤都补上了。” 阿方索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让朱利安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朱利安,” 布莱克将军开口的时候,他才想起这位第七军团的军团长居然也跟着一起过来,这无疑是一种疯狂的行为。或许他在脸上也带出来一点,所以,布莱克将军哈哈大笑,“觉得我像是疯了?” 亚瑟大不敬地说道:“您在人类虫母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行为的确是有些疯狂。” 布莱克将军:“因为,姆根海的那位先知,和我,勉强算是朋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布莱克将军捋着胡子,“当初他离开姆根海去当星际海盗,那是我第一次带队去剿灭海盗,见那小子一脸倒霉相,随手放了他一马,结果几年后,他通过各方手段将消息送到我面前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是邪/教徒。”布莱克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 朱利安捂住嘴巴,“所以……” “不,”布莱克将军摇了摇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那老东西预见到的,要好上太多了。” 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到了退得和亚瑟差不多远近的辛西娅和诺亚,“你们和亚瑟说的话,不是全部,对吧?” 值得这位将军也一起跟过来的事变,如果仅仅因为这3%的可能性,那也仍然有些缺失。 约瑟夫所言,这是一场豪赌。 而豪赌,总有着不得不的原因。 两个信徒脸色苍白得可怕,在朱利安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居然扑通跪了下来,身体也在不自觉地发抖,辛西娅的嘴巴张张合合,声音艰涩地说道:“——,先知的确说过,在他所预见到的无数种可能里……每一次,”她手指交叉在小/腹,做出一个古怪的姿势,“每一次,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也会毁灭大部分的生命……曼斯塔虫族是您的附属种族,它们是最好的利器,也是终结一切的刽子手。您会带着它们游荡到宇宙的尽头……” 她的声音越到后面透着一种诡异的茫然、诡异,还没完全说完,就被诺亚一个手刀劈在她的脖颈上,直接给她弄晕了。诺亚抱着昏迷的辛西娅,干巴巴地说道:“抱歉,请容许我……刚才辛西娅的状态不太正常。” 他抬头看着朱利安。 “辛西娅其实是,姆根海教派里,被选中能继承先知位置的候选人,她是一位灵者。先知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但一直都不许她和圣物结合,她……尊敬的冕下,请您不要怪罪她,实在是先知大人每一次‘看到’的预知,都从未如此……如此美好,我们……” 诺亚忍不住低头,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姆根海的转变是缓慢的。 在先知意识到神明的意愿后,在先知潜移默化下,姆根海内的部分信徒跟着他一起改变了信条,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这才是先知去世前,会将辛西娅和诺亚送出来,并且不让原本身份尊贵的他们带人的原因。 再尊贵的身份,也比不上他们供奉的神明,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带着任务出发的。 诺亚有些语无伦次,“先知说,如果无法唤醒神明,那就是既定的命运,不论如何都应该去接受,而我们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 亚瑟眉头微皱,“这就是你们在飞船上安装纳米炸弹的原因?” 诺亚:“……你怎么知道?” 亚瑟秀美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我怎么知道?我是船长,你在飞船上安装纳米炸弹我会不知道?我还他妈以为是哪个傻/逼,结果是你,你倒是挺会躲监控哈,我怎么不在见到你的那天一槍轰死你呢?” 诺亚小小声地说道:“这是后手。如果真的失败,被炸弹炸死还是被曼斯塔虫族吃掉,还是前者比较好吧……” 到时候整个宇宙都会毁灭,那找一种好一点的死法,是他们仅剩下能做的事情了。 亚瑟撸起袖子就扑了过去。 朱迪和阿方索痴呆地看着原本一表人才,文质彬彬,秀美温和的亚瑟·卡文迪什露出这一面,感觉他们之前的所见所闻好像被欺诈了一般。 布莱克将军慢悠悠地说道:“亚瑟可是在军队里历练过的,这虚伪的面/具,是回到议政厅后才戴上的,瞧着挺能糊弄人吧?” 朱迪和阿方索:“……” 朱利安依偎在埃德加多的怀里,抓着男人冰冷的胳膊,侧过头去,“我觉得,我和那位先知,或许还会见面。”那是一种无来由的笃定。 埃德加多无所谓地低头,“一切都听朱利安的。” 朱利安下意识说道:“你要是这样什么都听我的,那以后 ……”他的视线缓缓下滑,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该死。该死! 埃德加多有点委屈,在人类虫母的耳边咕叽咕叽,“是朱利安想要,埃德加多可以忍,朱利安不忍。” 朱利安面无表情地踩住埃德加多的脚,大步地越过它往前走。 … 死寂之海的消失,就和它的扩张一样突兀。 就在米斯兰星球即将被吞噬的那天,据说星球上的人类都看清楚了末日的模样……或者,那也算不上看清楚,只是一晃而过的异象,他们看到了虚幻,怪异,亵渎的画面,醒来后,脑子里的记忆虽然还在,但是那些诡谲的画面已经从记忆里抹去了。 他们是第一批见证了附近星球被吐出来的人。 就在那一天,死寂之海彻底消失了。 连原先死寂之海存在的地方,那些爆/炸绚烂的死寂之地,也仿佛从此地彻底消失……同样的,也包括曼斯塔虫族。 但是,眼下最让人关心记挂的,仍然是那些曾经被死寂之海吞噬的星球。 不是所有的星球都遭到了毁灭,也不是所有的人类都彻底死绝。痛苦有之,希望有之,他们在逃离了末日的威胁后,又开始在废墟里重建起自己的家园。 不管是联邦还是帝国,都对那些谣传纷纷的故事采取了缄默的态度,他们既没有去阻止,也没有出官方的说明,只是一心埋头处理着这场大事件,帮助灾难中的人脱离危难。 曼斯塔的名声因为这一次的事件变得更加恶劣,但与此同时,另外一种古怪的说法也在宇宙间传递开。 许多人在私底下议论着曼斯塔的虫母冕下,窃窃私语着与其有关的事迹,有的教派从此消失,也有新的教派由此诞生。 甚至有末日教派的残余因为这一次事件的结束而陷入疯狂,他们的教众在几个星球上闹出事情,甚至有人袭击了官网,诉说着对这一次末日事件的不满,尤其是在他们想象中,这是一次会令整个宇宙都一起灭亡的大事件,那是无法挽回的灾难,结果却变成这草草了事的结局,对于坚持自己信仰的末日教派来说,这仿佛是在践踏他们的信仰,践踏他们的神明—— 虽然。 他们的神明,并不在乎这点。 但他们的言论的确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 这一次的恐怖危亡令他们警醒……人类,真的是万物之长吗?在人类之上,还存在着真正的神明吗?末日的危险,真的彻底消失了吗? 或许…… … “消失?” 朱利安张开嘴巴,接住小三丢过来的果子,含含糊糊地说道,“你问我末日会不会消失,那我也不清楚。” 和他通讯的人,是亚瑟·卡文迪什。 在一切的事情尘埃落定,或者,将近尘埃落定后,朱利安已经拖家带口,带着一大大大大大大家子回到了塔乌星,连带着死寂之海——是的,死寂之海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朱利安用某种诡异的能力转移到了塔乌星的外面,现在,身为曼斯塔的母星,几乎没有人能在不经过虫族的允许下抵/达塔乌星了。 尽管朱利安清楚,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未来,但虫族和人类的矛盾经过这一次肯定会变得更加尖锐,那回到塔乌星是最好的选择。 亚瑟撇了撇嘴,“那下一个……” “你到底有多少个问题?” 朱利安绝望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发言人?” 他和亚瑟本来不怎么熟悉,但在处理这一次的事件里多次沟通,或许是因为亚瑟是亲身经历的人,所以,联邦将需要和虫母对接的任务大部分都交给了他——不交给他也没办法,朱利安的几个朋友都不适合当官,而其他的官员怎么可能有渠道联系上朱利安? 正因为亚瑟这份独特,导致他在议政厅的地位攀升的同时,着手负责的事情也多数与曼斯塔虫族有关。 而也只有联邦的高层知道,死寂之海的确没有消失。 亚瑟阴森森地说道:“你以为我想,这整整十二页!我待会就去杀了整理问题的人。” 朱利安:“……” 好吧,这位小卡文迪什一旦工作压力变大,就会显露出本性的凶残。 “死寂之海没有消失,它只是不再扩张了而已。或许有一天末日会再来,或许末日永远不会再来。”朱利安淡淡地说道,“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亚瑟将问答题全部丢开,问了一个他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虫母冕下,你和埃德加多,到底有多少个孩子?”亚瑟幽幽地说道,“您知道,今天早上的会议间,我的特殊联络器(专门和虫母交流,从不静音)突然大声响起来了吗?” 朱利安就像是一个突然被找上门的倒霉家长,下意识看向手里的联络器。 在上面,有几个难以发觉的孔洞。 每一个都无比熟悉,就像是被骨翼上的尖刺扎穿一样。 ……安德鲁这个倒霉孩子! 这是朱利安第三十八次被“投诉”,因为他那一大群倒霉、好动、充满活力的幼崽。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第139章 朱利安将联络器关掉, 将趴在床尾把玩着果子的伯特伦给提溜了过来。这年长、最初的三只幼崽里,伯特伦是最早变成人类的幼虫, 可是每次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久, 时不时就会突然变成小虫。 “妈妈?” 伯特伦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朱利安。 朱利安:“你二哥呢?” “安德鲁骑着大哥跑了。” 朱利安哽住。 西奥多的本体无比庞大,甚至比它的父虫还大,正是曼斯塔虫族的母舰, 自从它开发出这个能耐后, 时常会有正在工作的虫族被它突然吞下去,然后又跑到塔乌星的另一半球吐出来。 说是训练, 其实就是玩。 次数一多, 就被朱利安揪着教训。 这老实了一段时间,开始轮到老二叛逆了? 他看了眼乖巧地坐在他身边啃着白嫩/嫩脚丫子的伯特伦, 这么看, 这几只里, 居然只有这小的最听话。 伯特伦啃得太认真, 一个没注意, 整个往后倒了下去,啪叽一声, 变成了一只小虫。衣服将它给盖住, 它挣扎着蠕动了好几次才爬出来。 ……就是有点傻乎乎。 除了这三只幼虫, 还有朱利安想忽视, 却无法忽视的……另外一大家子。 好多,好多…… 朱利安一想到那个数量, 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虫族的可怕或许就在这里,它们可以无限制地繁衍生长下去, 朱利安无法想象如果他醒来的时间再晚一点, 不会真的只给他剩下被啃噬了一半的宇宙吧? 那些在地缝里被抢救出来的细小虫族破壳后, 体形的确是众多虫族里最小的,它们比工具虫还要小,可它们非常灵活,战斗力也很强悍,能有比拟高阶虫族的智慧;死寂之海的那一批……它们的存在与曼斯塔虫族有着差别,它们长着六只眼睛,体形庞大,大部分都为高阶虫族。 总而言之…… 那么多的数量,让朱利安从焦躁到摆烂,也仅仅只花了几日的时间。 他不得不…… 当整个虫族,里的大部分,都字面意义上属于他的虫嗣,朱利安就对“妈妈”“母亲”这个称呼彻底免疫了。 塔乌星以新虫巢为基础,继续往下开凿。 地上是属于人类虫母的领域,而在地下,则是绝大部分虫族生活的地方。 塔乌星一直就这么大。 可在更多、更多的曼斯塔虫族出现在这颗星球上时,塔乌星仍然能够容纳得了它们,就仿佛这个地方无序而混乱,带着某种属于祂的特性。 朱利安拎着小虫,任由着它爬到了肩膀上。 人类的事情,有几个朋友还有亚瑟时时会告诉他,在意识到外界已经逐渐恢复后,朱利安也松了口气。 他在塔乌星呆着的这些天,也一直在适应着身体的变化,尤其是平衡自己的人性和力量,免得再度沉/沦。 “朱利安。” 埃德加多从门外走进来,此时斜阳已经落下,通道的天明石和磷银叶石也逐渐亮了起来,在人类虫母居住的地方,光亮永远存在。 朱利安看向门口。 “塔乌星已经按照朱利安的意思,重新搭建起了地下虫巢。” “伊莱克特拉它们没说什么?” 朱利安本质上是个不爱管事的人,虽然他担着虫母的名头,可实际上在做事的人还是那些王族。在朱利安的潜移默化下,虫族的生存方式逐渐发生了变化。 “它们没时间。” 埃德加多若有所指。 现在的事情足够它们忙了。 … 三年后,几艘飞船缓缓地在曼斯塔虫族的带领下,穿越了死寂之海,出现在了塔乌星外。 那些虫族的相貌看起来有些恐怖,带着六只眼睛。 从塔乌星的上方,能够看得到地表上,存在着一座恢弘庞大的建筑物,几乎不需要外物,就能够看清楚那些密密麻麻堆砌在一起的巢穴,数不胜数的虫族离开巢穴,朝远方飞去,有更多的虫族组成方阵回来,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下显得非常灿烂又漂亮。 一位小研究员赞叹,“这是真的吗?” 他整个人几乎贴到窗户上,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渴望。 联邦的高层一直都和虫族有联系。 这在联邦的内部,并不是秘密,偶尔在一些极其危险的地方,也能看到虫族出没的身影,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隐秘的行动,可是架不住这个时代的科技发展,总会有些小道消息流传出来。 联邦没有承认过,也从未否认过。 但更进一步的接触,也从来没有。 这一次,是因为虫母冕下几个友人被邀请去塔乌星坐做客,他们的行事并没有遮掩,联邦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而朱迪,也在这个时候,通过亚瑟传达了虫母的意思。 ——他并不介意有人随行。 于是,一场你清楚,我也清楚的暧/昧行事,就这么成了。 朱迪和阿方索已经到了需要带学生的时候,这一次,他们就把他们的几个学生带了过来。而莫尔顿特别光棍,他只带了一个人——就是他曾经的室友,布雷斯。 关于布雷斯是怎么和莫尔顿重逢,那就是另外的故事。 但这个人的嘴巴出奇牢靠,之前他和朱利安一起逃亡,到后面分开,直到他重新和莫尔顿相遇,他都没有把朱利安的事情说出去。 布雷斯喜欢一些奇怪的事情,又好奇心强烈,这一次,布雷斯会把他给带来,多少也是因为他惹了点事,莫尔顿算是带他来求助的。 几艘飞船除了第一艘有人外,剩下的几艘飞船都是物质。 原本他们几个人凑了一些东西打算送给朱利安,就算他现在已经和虫族生活在一起,可是他到底是人,总有些人类的爱好,多送点人类世界的新东西给他,总能给他解闷。后来亚瑟说他负责,朱迪就没管这件事,没想到要出发时,他们看着浩浩荡荡的船队沉默了。 亚瑟:“多总比少好,虫母冕下不会不高兴。” 朱迪怀疑地说道:“你不会在飞船上装不该有的东西吧?” 亚瑟死鱼脸,“装了又怎么样?你们需要穿越死寂之海,就算真的带了,你们抵达塔乌星后,它们根本无法对外传讯。” 朱迪:“……” 说得这么详细,这不就说明,你的确这么想过吗?! 一路上,他们的旅途还算顺利,一些跟踪的眼线在他们抵达死寂之海后,也无法再跟上来。 ——死寂之海的存在,在这三年间,就不再是秘密了。 当初虫族来来回回做生意的那几次,试图跟踪虫族、从而找到塔乌星的人不少,虽然除了姆根海那一批人外,从未有另外的人得知塔乌星的准确地点,但想大致推算出塔乌星究竟在哪,这并不难。 在灾难过去后,就已经有人顺藤摸瓜找了过来,却赫然发现需要对上死寂之海。因着死寂之海的恶名,他们根本不敢冒险,甚至都不敢靠近。 但死寂之海仍然存在的消息,也逐渐扩散了出去。 这一次,有船队突然出现在死寂之海的外侧,想要一探究竟的人很多,但他们都没有能力进入死寂之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船队入内。 那些都不是朱迪他们该担心的事情。 宇宙飞船想要进入地表,必须有太空港口接引,但是,在塔乌星上,并没有太空港口。于是乎,为其接引的是一只硕大无比,长着翅膀和尾巴的虫族,它的四只金黄色的复眼盯着几艘飞船,然后裂开了自己的嘴巴。 嘴巴越来越大,直接将它们全部都吞噬下去。 一个含含糊糊,有点清脆的男孩声响起。 “妈妈让我来接你们,朱迪阿姨,阿方索伯伯,莫尔顿伯伯,你们好。” 这只虫族非常有礼貌。 挨个给认识的人类打招呼。 飞船上的人类惊呼着,从刚才的畏惧转而变向现在的好奇,而朱迪则是无奈,“西奥多?” 嗷呜—— 虫族撒娇般回应。 ……撒娇? 这真的是虫族吗? 几个年轻的研究员心里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 … 等虫族把他们的飞船吐了出来,研究员才发现飞船已经顺利着陆了。 非常硬核的办法。 船长路易斯打开了舱门。 接驳通道收了回来,另一道舱口缓缓地落下。 朱迪率先走下。 在通道的尽头,一个美丽的青年站在那里,在日头下,皙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许多只丑陋恐怖的虫族围在他的周围,这种美丽与丑陋的极致反差,令跟随在朱迪身后的许多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那个美丽的青年同样注意到了这边的反应,抬头看向通道,在注意到朱迪时,他的脸上流露出灿然的笑意。 朱利安大步朝着朱迪走来,两人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阿方索和莫尔顿紧随其后,只是莫尔顿还狠狠地捶了一下朱利安的肩头,“你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瘦弱?” 朱利安:? 是你长得太强壮。 莫尔顿已经接受了他现在的身体——就算不想接受也没办法,审美在被强行扭转了后,也能勉强接受吧——然后,就开启了到处觉得人瘦弱的习惯。 最深有同感的人,肯定是布雷斯。 布雷斯和莫尔顿重逢时,如果不是靠着那微微的熟悉感,他压根不敢承认那就是他之前的同事。 这简直像是换了个皮囊。 “别说我瘦弱了,你什么时候和布雷斯遇上的?” 朱利安转移话题,看向跟在莫尔顿身后的布雷斯。布雷斯原本肯定比莫尔顿高大,但现在跟在布雷斯的身边看起来,就是个娇/小可怜的模样。 布雷斯肯定知道现在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模样,下意识往边上走了好几步,无奈地说道:“我就说,不能和你粘在一起,别人都会以为我矮小。” “矮小不好吗?我们玛莎矿星人都是小小的个子,小而强壮,才会得到别人的喜欢。” “那是你们玛莎矿星人的审美!” 布雷斯和莫尔顿据理力争。 他们两人在吵吵,朱利安已经和两个研究员聊上了,朱迪和阿方索看起来气色不错,就算这几年奔波忙碌,但他们的身体都有人看顾着,都比得上一般的官员。这种上心的程度令他们啼笑皆非,但也无法拒绝。 阿方索:“我总感觉我们的家里被偷偷安装了什么警报器,只要我们熬夜多了一些,第二天保准会被医生通知。” 检查,检查,检查…… 朱迪:“他们想尽可能地让我们多活一点。”她无所谓地拢过朱利安的胳膊,将身后那群小研究员抛下,“你还是赶紧和我说说,你之前说想要……” 他们走远了。 莫尔顿和布雷斯一边吵架一边往前走,唯独阿方索落后了一步,将那些还不敢下来的新研究员叫下来,“没事,这些虫族都会听朱利安的话,但你们也不要随便冒犯别虫,自己找的麻烦就得自己受着,来之前都已经记得规则了吧?” “是。” 学生们齐声说道。 塔乌星是一个充满绿意的星球。 浩浩荡荡的大河贯穿塔乌星的中部,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能听到河水咆哮的声音,高/耸的乔木覆盖了大量的地表,藤蔓蜿蜒在地上爬行,仿佛捕食的动物。 他们从平原走入一处乔木林里。 潮/湿,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在林间穿行,时不时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一只稀奇古怪的虫族,另有巡逻的部队从林间半空飞过,再缓缓地朝他们一行人致意,它们嗡嗡的嘶鸣声难以分辨清楚,但整个林间的生物都朝着他们匍匐下来的震撼感,却久久不能散去。 朱利安无奈地说道:“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吧。” 那些巡逻兵记住了朱利安身后那些人类的味道,然后才飞走了。 朱利安:“它们会将这个讯息传递出去,让其他巡逻的虫族也知道你们的存在。在那之后,你们想要在这附近做科研就不会受到阻碍了。不过,除了你们自己人外,如果再看到一些不认识的人,最好直接远离。”碍于身后这么多人,朱利安没说得非常清楚,但朱迪他们是知道他的意思的。 整个塔乌星上,在朱迪他们来之前,是没有其他人类存在。 ——除了朱利安。 任何能变成人类的,全部,有一个是一个全部都是王族。 虫母当然可以束缚王族。 但是王族的自主权也比普通的虫族大很多,如果有人做出来的举动令它们误会,以为会对虫母不利,它们有一千万种手法将人类的死亡塑造得非常自然。 朱利安不想出现这种冲突。 在约束了自己虫后,他也希望人类不要乱来。 路易斯船长淡定地说道:“他们在上船前,已经签了协议,如果他们违犯了其中的条例,就算是出事也是自找的。” 在来之前,朱迪和阿方索就已经将协议写得清清楚楚。 这些学生里,有目的不纯的,也有非常认真搞科研的,但他们一致都清楚跟在朱迪和阿方索的研究室里的好处,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野心不是坏事。 尤其是在强大的实力面前,这些学生的野心根本不会对朱利安造成影响。 这只是个以防万一的协议罢了。 朱利安:“……倒也没这么严苛,好了,快到了。”西奥多将飞船停的位置非常靠近虫巢(地上虫巢),他们穿过了一片乔木,眼前霍然开朗后,就能看到一座立于地表的庞大虫巢。 靠得更近,他们更能看得清楚虫巢的恐怖。 他们仰望着恢弘的建筑,一个学生忍不住说道:“虫族到底是怎么建造出这样……”他说不出形容词,因为这是何等的壮丽。 他们看到了爬上爬下的虫族。 它们的数量不可计数,在这么近的距离观看下,虫族外表的恐怖更加明显,它们的口器尖锐,翅膀透着寒光,仿佛是骨刺。锋利的足扣住巢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它们如同洪水来来往往,仿佛流动的色彩。 这片色彩在看到人类虫母出现在虫巢入口时,戛然而止。 [妈妈——] [是妈妈。] [喜欢妈妈,妈妈……] [母亲,冕下!] 奇奇怪怪的称呼随之而来,在朱利安的意识联结里炸/开,它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朱利安,好似随时都要扑上来,带着一种含含糊糊的柔/软。 朱利安在意识里下意识呼噜了它们一把,这些虫族就安静了下来,高高兴兴地目送着朱利安带着人类出现。 [看到妈妈了,高兴。] [嘿嘿,妈妈摸摸了……] [漂亮……妈妈……] [嘿/咻,下次,下次还想被妈妈摸……] 身为虫母,或者说,“妈妈”,朱利安和大部分幼虫其实并没有接触,曼斯塔存在着大量属于他的虫嗣,可能有些虫嗣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和朱利安接触,这就是曼斯塔虫族的畸形与疯狂。但它们都能在联结里感受到母亲的气息,他的温柔不分上下,每次都能让幼虫们感觉到轻轻的爱/抚,这就让这些单纯的崽子高兴极了。 虫巢内,他们沿着甬道,注视着璀璨的光华。 虫族用尽一切办法,令阳光可以穿透到虫巢内,而在光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又有大量的天明石头和磷银叶石补充,那些珍贵之物就这么随便地镶嵌在墙壁上,随便扣一颗下来都足以暴富。 朱利安并没有带他们到上层。 学生都被安置到了下面,只有和他相熟的几个,才被朱利安带到了最上层属于他的巢穴。 在朱利安得到了一些(或者,更多)的力量后,他的喜好微妙地符合了虫族的习惯,他如今的巢穴内,遍地都是柔/软的绸缎,连带着他的巢穴也带着潮/湿的气息,这对普通人类来说,温度有点高了。 莫尔顿看着这奢靡的巢穴沉默了一会,感觉有点无处下脚,最后坐在了朱利安让虫搬过来的椅子上,“埃德加多不在?” 他听起来有点没话找话。 朱利安:“它在和其他王族决斗。” 决斗? 朱迪露出感兴趣的眼神,“难道它在成为你的王虫后,还得时不时和其他的王族争斗,才能维持这个地位?” “这是虫族的本能,每到繁育季活跃的时候,除了被挑选的王虫外,其他的王虫必须在厮杀里活下来。”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它喜欢自己将它们揍趴下。” 阿方索忽而说道:“那西奥多突然不见,也是因为?” “是,它也是其中之一。” 人类露出骇然的表情。 “它们倒不会,”朱利安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摇头说道,“但它们毕竟是王族,在我的虫嗣里,它们几个的力量是最强大的,早点磨砺对它们来说是好事。” 在人类虫母的身上,已经逐渐流露出某种非人感。 在他们几年不见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巢穴骤然陷入某种凝滞。 布雷斯猛地打了个喷嚏,捂住嘴巴,干巴巴地说道:“好的,你是虫母,是虫族的领袖,很牛逼,很厉害……”他扑通一声拽住朱利安的衣角,“尊敬的虫母冕下,救救我吧……” 他露出一副绝望的苦瓜脸,虽然称着冕下,声音颤抖,却莫名有种搞怪的好笑。 朱利安扶额,看着跪在他身前假哭哀嚎的布雷斯,若有所思地看向莫尔顿。 莫尔顿耸肩,这可绝对不是他教的。 “我本来没打算带他来。”莫尔顿简短地说道,“毕竟怎么都算得上秘密,布雷斯虽然嘴巴严,但好奇心强烈,我害怕他乱来作死。但我没想到,他还没等来塔乌星,就已经给自己惹出了大/麻烦。” 布雷斯严肃地说道:“这麻烦不是我惹上的,是它们主动来找我的。” 朱利安将布雷斯拖起来,“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他只知道布雷斯惹上了麻烦,但从莫尔顿的通讯里,他还以为不严重,但现在看着布雷斯眼底下的黑痕,怎么看起来像是十几天没睡觉? 布雷斯背着手,在他们几人的面前踱步来踱步去,“我当初,不是在玛莎矿星交了一个女朋友?虽然,她是带着目的来接近我的,但是我那会不知道,交往的时候,和她的家人也见了个面。”虽然是在光脑的通讯里,无意间打了个招呼。 这么漫长的铺垫,让朱利安有了不妙的猜测。 “难道,你在布卡星球被逮住了?” 当初朱利安和布雷斯就是在布卡星球分开的。 “没。”布雷斯沮丧地说道,“我在布卡星球确定你走了后,又逗留了几天,公司就一直催促我回去。他们太急切了,让我看出点端倪来,我直接丢了一份辞职信给他们,就急忙离开了布卡星球,随便找了个星球待了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就那么巧……我在那里,遇到了女朋友的家人。” 朱利安叹息,这得是怎样的运气,才能就这么撞上?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当初那条航线上,基本上都被邪/教徒盯着,而飞船是在布卡星球停留的,布雷斯就算再随便选择,能靠近的,也只有临近的几个星球。如果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人手足够的前提下,的确可以在附近的星球布控。 “你的运气一直不怎么样,偏偏好奇心又重,我不信你一开始知道他们的身份时,没想着故意接触他们。”莫尔顿埋怨地说道,“你早晚会害死你自己。” 他们果然是同事,布雷斯显然是被莫尔顿的话击中了,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这不是,我觉得,他的姐姐骗了我,所以我就想知道,他们的教派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毕竟那时候朱利安被邪/教徒盯着,我也担心他走了后,还会再出什么事情。万一我能从他们身上套出来点什么,以后再遇到朱利安,也能让他防备。” 莫尔顿微顿,倒是没想到布雷斯还有这细腻的心思。 布雷斯在新的星球遇到那一行人后,本来也没想着冒进,但他没主动上前,却被他们反过来搭讪了。女朋友的家人们看起来都是一群小年轻,仿佛不知道姐姐失踪的消息,甚至还反过来问布雷斯知不知道她的下落。 这是布雷斯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他告诉了他们。 这正泄露了布雷斯知道内情的真相,第二天,他就被那群邪/教徒给绑了。 但那群邪/教徒也没对他怎么样。 他们将他送到了某个地方,除了行动受限外,布雷斯的吃住并不成问题。就这样在那里住了一个月后,布雷斯被带到了一栋圆楼外。 话到这里,一直没说过话,从下了飞船就一直缄默的辛西娅忍不住说道:“圆楼?” “对,是圆楼。” “这不可能。”辛西娅奇怪地说道,“先知从来都不允许姆根海做出这种,泄露教派秘密的事情。” “对,就是姆根海。”布雷斯拍着大/腿说道,“反正,我被他们带去圆楼后,就在底层睡了一觉,第二天就被带了回去。” 那群人给布雷斯做了检查,非常失望,似乎是失败了。 他们本来想杀了布雷斯,但正好在那天晚上,圆楼似乎出了什么事情,让他们的防备松懈,布雷斯就趁此逃了出来。 辛西娅:“……” 朱利安看向她,“你为何会知道是姆根海?” 辛西娅是这几个人里,唯一不敢坐下来的人,在听到朱利安的问话,更是急忙做出一个手势,恭敬地说道:“冕下,末日教派内,唯独姆根海内的先知会居住在圆楼,其他教派并没有这个习惯。而且,先知一直都是禁止姆根海去参加血色祭典和与外人接触……” “看来,先知最后这几年,对姆根海的掌控力也在下降。”朱利安淡淡地说道。 “……是,因为先知改信,很多人都无法接受。” 布雷斯插了一句,“你们说的先知,是一个老头儿吗?”他描述了一下那个老头的样子,“我进去的那天,在楼下看到楼上的窗户,有人站在那里疯疯癫癫,差点没给自己撞死。” 辛西娅情绪有点低落,“先知后来因为太过靠近神明,所以被神明的力量所污染,已经无法承受那些预见,身体和精神也逐渐崩溃,所以,姆根海教派内才多出了很多不该有的心思。” “为何要领外人去圆楼?”朱利安看得出来,辛西娅或许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辛西娅果然说道:“是为了刺激他们的本源。” 这位相貌有点普通,却很清秀的女子看了眼布雷斯,“布雷斯心先生先是在血色祭典中活下来,又和冕下乘坐同一艘飞船遇到了数次献祭,并且被喂了一个月的药物,他已经和神明的力量有了许多接触,在这个时候被带去圆楼,或许就能在刺激下成为一个合适的容器。 “不管是拥有特殊的力量,还是能成为容器,这对那些人来说,都能获得无尽的好处。” “圆楼很特殊?”莫尔顿蓦地说道,“先知一直住在那里?” “是的,先知已经有二三十年没走出圆楼。” 他的力量无形浸满了整栋圆楼,先知的本身就是一个触发器。 辛西娅许是在这时候才知道有些人偷偷摸摸做出这种亵渎的行为,已经恨得想杀了他们,语气非常阴沉,“不过,你能顺利逃出来也是幸运,我记得那天晚上。先知突然又做出了一次预知,令教派内大部分人都赶了过去,所以放松了戒备。” “又或者,不是意外呢?”朱利安喃喃说道。 他的声音很低,又快又急,唯独刚踱步到他边上的布雷斯听清楚了一点,还没发问,就看到人类虫母抬头看他。 “布雷斯,所以,你遇到的麻烦是什么?” 布雷斯霍然坐在了地上,揉着酸涩的眼睛说道:“那些人很失望,可能是觉得在我身上没发现什么变异的能力。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在逃出了姆根海教派后,在外面躲躲藏藏了几天,才发现其实是有问题的。” 只是,起初,布雷斯并没有发现。 他就……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变得聪明了。 一些以前记不清楚的知识,忽而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些他本不该知道的东西,在被人问起来时,答案会鲜明地跳出来……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无所不知。 “我本来没把这当一回事。”布雷斯低沉地说道,“但我都能倒霉到在这颗星球上遇到前女友的家人,那些邪/教徒,当然,也能更加倒霉地遇到另外一伙邪/教徒。”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居然是姆根海的大本营。 这次,是在布雷斯要离开这个星球的时候。 他偷偷摸摸地买到了离开的飞船票,隐忍到了这关口,就是为了顺利离开,但没想到,在检票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小声说话。 倒霉,又诡谲的是,在那么吵杂的环境,布雷斯本不应该听得那么清楚,可偏偏那一瞬,他就像是着了魔—— “真不知道,先知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已经年老痴呆,这些年才越来越癫狂?” 这本不应该惹出什么麻烦。 但布雷斯在听到这句话的下一刻,就在太空港口发了疯。 他自己是不记得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他在医院。 医生以为他的脑子出了问题。 并给他看了一段视频。 视频内的布雷斯疯疯癫癫,带着一种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怨毒和阴冷,他被困在病房内,不断地用头去撞墙角,然后发出嘻嘻嘻的笑声。 他嘴里在说着什么,但没有人能听清楚他的呓语。 布雷斯能醒来纯属侥幸,据医生说,本来已经快用一种偏激的办法救他——成功或许能醒来,不成功就会变成傻子。 就算科技在进步,总有一些顽疾是无法救治的。 脑子的领域,永远是人类最难破解的部分。 “我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布雷斯的声音怪异,仿佛还能回想起那一刻的惶恐,“就好似,我的脑子被不属于我的知识挤爆了……它们在问题被问出来的那一刻……完完全全地塞进我的身体,然后,那些过量的、不该被我知道的知识,把我逼疯了。” 莫尔顿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刚张开,下意识又闭上。 布雷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事,至少现在是没事。之前还很严重,我发现了源头后,伪装了一段时间的聋子,把耳朵给堵住了。后来,末日不是出现了吗?这个能力跟着末日的消失一起消失了,我原本以为这就结束了……但在遇到莫尔顿的前夕,它又开始活跃起来。” 天知道,他在和父母通讯,然后因为父母一句问话,脑子再度被强/奸的痛苦……他恨不得戳破自己的耳膜。 不过还好,这个能力似乎失灵时不灵,就像是在缓缓恢复,这才让布雷斯能支撑到塔乌星。 不然他早就因为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知识”而发疯了。 朱利安站了起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盯着布雷斯上下打量。不知道为什么,在被朱利安盯着看时,布雷斯仿佛被猛兽盯上的猎物,浑身战栗,好似要软倒下去。 他的身体颤抖起来,那是发自本能的畏惧。 而他无法阻止。 朱利安眨了眨眼。 只一瞬。 那种纯粹的冷漠就散去。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身上……” 有熟悉的气息。 混合得很好,远比德尔塔要好,所以,不仔细看,难以发觉。 “叩叩叩——” 窗外,传来礼貌的叩门声。 [进来。] 朱利安头也不回在联结里回应。 透明质地的窗户被轻巧地挪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就跳了进来。他赤/裸着上身,带着或红或青的血迹,嗜血的杀意从它的身上释放出来,好似还未从厮杀里走出来,浑然的气势压迫得巢穴内的人类一动也不敢动。 虫族步到朱利安的身后,两条胳膊抱住人类虫母。 “朱利安。” 杀意,一点点收敛下来。 人类虫母回头看它,“受伤了?” 高大的虫族低下头,磨蹭着朱利安的长发,“我胜过了它们。”它嘶嘶着,像是在撒娇,“朱利安,是我的。” 伴随着人类虫母的力量增强,繁育季的诱惑只会越来越严重。 但因着朱利安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抗拒,逐渐默许了埃德加多的亲近,总能抑制少许。 可这远远不够满足埃德加多的贪婪。 因为,虫母逐渐在变得成熟,就如同糜烂熟透的果子…… 那味道,轻易令虫族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第140章 母舰上, 朱利安站在通道边,看着逐渐远离的塔乌星。 西奥多已经长大了, 变化出来的形态可大可小, 现在的模样,就堪堪能够容纳千人的队伍。 跟着朱利安离开塔乌星的虫族并不多。 朱利安只带了埃德加多和三小只,还有一些普通虫族。 王族更是一个都没带, 德克斯特和伊莱克特拉好像私底下找埃德加多打了一架, 但这只王虫毫不在乎。 面对朱迪隐晦的安全问题,朱利安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要是现在还有人真的能让我受伤, 我其实也想看看呢。” 这母舰比起上次朱迪他们过来时,那种诡谲异样的感觉消失了, 仿佛这不再是活物, 带着别样的冰冷感。只是内部的暗红色调依旧, 只要一想到这是在西奥多的体内, 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这种荒谬感。 “带着学生们过来, 真的没问题吗?”阿方索问,“他们的身份虽然没问题, 不过……” 朱利安忍不住笑了, “你们两个, 怎么比我还担心, 难道是在联邦住着不舒服了?”他的声音虽然淡淡,却也透着一丝担忧。 可是, 从朱利安说出这话的态度与感觉,却有一种底气。 仿佛他随时随地, 都能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这种自信淡然的感觉, 是从前的朱利安身上没有的。 倒不是说朱利安从前是个拘谨的性格, 只是遭遇剧变,又是处在那种艰难的时刻,总归有点瞻前顾后。 但此时此刻,朱迪仿佛能够感觉,朱利安身上那种沉重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变得,轻飘飘了起来。 朱迪忽而笑出声来,她的笑容非常高兴,“当然没有,他们可不希望我们出事。” 阿方索:“这可是靠你才有的好事。” 谁能被联邦盯着时时刻刻都希望长命无忧呢? 他大手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看向青年身后爬过来的两只虫族,“不过,安德鲁和伯特伦,它们几只,是不是样子从来都不一样?” 朱利安抽/搐着嘴角,“嗯。” 第一批的虫卵最少,也最独特。 当然,也最闹事。 朱利安看着安德鲁和伯特伦在迅速过来后,就趴在了他的左右脚背上,非常怡然自得,甚至还发出了要爱/抚的嘶鸣声。 朱利安在联结里不轻不重地拍了它俩一下,叫它们安分点。 “倒是你们俩,本来是过来探望我,却没在塔乌星上待多久,就又被我带出来了。” “布雷斯的事情要紧,趁着他还没出事前,还是早早解决了他身上的麻烦。” “其实我更想知道,布雷斯现在的身体结构有没有发生改变,他的基因和正常的人类间,说不定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你说得对。” 刚刚走过来想说话的布雷斯:“……” 听着朱迪和阿方索对他的惦记,他实在是承受不住。 布雷斯悄悄溜走了。 … 母舰航行的速度很快,不过在出了死寂之海后,这一群之前甚少去其他星球的人,才在路易斯的提点下,发现飞船要在其他太空港口落地,需要一些手续上的文件。 被找上门的亚瑟:“……” 不要什么事情都到了发生后才告诉他啊! 朱利安:“好歹告诉你了,总比不告诉你,等事情发生了后再告诉你更好。”他诚恳地说道。 亚瑟:“……” 他恨恨地去办了。 朱利安在母舰上,见最多的反倒是那些学生。 他们会四处乱跑记录,甚至会为了一个记录,爬到距离虫族工兵最近的位置,悍然是不怕死的模样。 西奥多私底下偷偷和朱利安抱怨,“呜呜呜呜,妈妈,他们总是乱摸我,西奥多不干净了,人类好坏……” 朱利安:“……下次他们再乱来,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全部都关起来,一天后再放出来。” 得了朱利安的允许,西奥多高高兴兴去做了。 然后,在半天之内,所有的学生都全军覆没。 朱迪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好笑,直接大手一挥,让朱利安不要去管那些学生,反正只是被关一天也是饿不死的。 阿方索深以为然。 就在这天,吃饭的时候,布雷斯正在和莫尔顿吵嘴。 一个非常普通日常的场景。 几乎是最近每天会发生的事情。 结果,布雷斯吵着吵着,突然站了起来,露出一个骇然的表情。紧接着,他整个人倒了下去,连表情都变得铁青,抓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拼命打滚,显得非常痛苦。 莫尔顿被他吓了一跳,几步赶了上去,一把将布雷斯翻了过来,就见他的眼睛已经彻底翻了白,嘴巴发出嗬嗬的声音,这个反应实在是出人意料,莫尔顿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布雷斯说过的话,一巴掌直接将布雷斯给打晕了。 他提着布雷斯匆匆找到了朱利安。 朱利安一看布雷斯的模样,就忍不住皱眉,“你刚才和他说话的时候,是不是问了问题?” 莫尔顿面带后悔,“是,我没想那么多。最近布雷斯一直没什么问题,刚才和他玩呢,就顺口问了他一句,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谁能想到,只不过是这么个普通的问话,布雷斯就出事了。 朱利安检查了下布雷斯,抿住嘴角说道:“他身上的东西融合得很好,我没办法在不伤他的情况下将它取出来。如果到了姆根海教派内,还没有办法解决的话,大概……”他的脸色有点难看。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但不到万不得已,朱利安是不愿意动的。 “没事,”他看着莫尔顿的脸上悔意,淡笑着说道,“只是冲击太大,把这部分的伤害去掉就没事了。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上。” 取不出来,那是取不出来的问题。 至于刚才的提问,只是得到的知识太多太广,在某个瞬间击溃了布雷斯,倒没有别的问题。 好好休息,就能醒来。 莫尔顿在这里担心得要命,但实际上,就如同朱利安说的那样,第二天布雷斯醒来的时候,除了脑袋有点胀痛,但关于那神秘的回答,已经烙印在了布雷斯的记忆里。 他并没有因此失控,甚至精神头还不错。 朱利安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到布雷斯跃跃欲试地让其他人问他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看他的能力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我建议,” 他出声的时候,坐在布雷斯对面的辛西娅猛地跳了起来,仓皇地朝着朱利安行礼。 辛西娅对待他的态度总是诚惶诚恐,让朱利安有点不太适应。 “我建议,”朱利安顺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下去,“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去尝试。” 他看向布雷斯。 布雷斯看着朱利安的眼神有点奇怪,有点像是之前的吊儿郎当,但又好似有点敬畏与惶恐,只是那种神情一闪而过,就再也消失不见。 布雷斯笑着说道:“朱利安,我这不是没出事吗?我也不敢尝试那些严重的问答,就是想试探下是不是恢复了。” “不用试探。” 朱利安没去打饭。 虽然母舰上有餐厅,但是这餐厅是不会有饭菜的,这些外形是母舰变出来的,要用其实也能用,可人类并不敢在母舰的餐厅上做饭,只能吃自己带过来的营养剂。 好在营养剂的味道还不错,朱利安也不排斥。 他慢吞吞地取了营养剂,然后在布雷斯的对面坐下来,“本来你是可以坚持到姆根海教派的,但是你昨天从莫尔顿的提问中汲取了太多的力量,现在已经彻底活跃了过来。” 布雷斯虽有所感,但听到朱利安这么说,还是脸色一白。 他捂着脑袋,无奈地说道:“这还不如不知道,现在我满脑子都是那些……”他的眼神又忍不住往朱利安的身上飘了几眼,叹息着说道,“看来,最让人讨厌的不止是知道这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更令人厌恶的是,这秘密,看起来只能有自己知道。” 莫尔顿站在布雷斯的身后恶狠狠地拍了他的脑袋,“你还能知道这点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敢让人去问你,你就不怕自己的小命没了?”显然,昨天的事情把莫尔顿吓了一跳,他对朱利安保证,不会让布雷斯再胡乱来,然后就把还没吃完营养剂的人拖走了。 看莫尔顿那个架势,在抵/达星球前,莫尔顿是不会让布雷斯和其他人接触了。 朱利安慢吞吞地吃着营养剂。 辛西娅左看右看,没发现王虫的身影。 朱利安吃完一瓶,淡淡说道:“它不在,西奥多不认识路,埃德加多去给它指路。”身为曼斯塔虫族的母舰,西奥多却有一个致命的缺漏,这个傻蛋不认识路。 辛西娅小心翼翼地看着朱利安。 “坐下来。” 朱利安点了点他对面刚才属于布雷斯的座位,辛西娅猛地就坐下了,可能反应太大,还发出了嘎吱的声音,让辛西娅的脸色都羞耻到爆红,甚是坐立不安。 “你很怕我?” “不是!”辛西娅猛地看向朱利安,连忙摆手说道,“就是,就是有些,敬畏冕下。” 这让辛西娅如何表达? 本来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结果有朝一日却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位的存在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却又带着一种强烈的异样感,在他们这些虔诚的信徒面前,朱利安的存在就如同黑夜里的明珠,不管是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忽略朱利安的存在。 越是靠近朱利安,他们就越能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这让辛西娅总是诚惶诚恐,这是烙印在身体内的本能,是连带着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反应。 朱利安笑了笑,“如果实在是不舒服,没必要强迫自己和我接触。” 朱利安又拆了一根营养剂。 他的食量变大了。 嗯,这一根的味道不错。 营养剂对朱利安而言,只是尝鲜的零嘴,真正的食物并不是它们。 朱利安的食物,应该是埃德加多。 辛西娅鼓足勇气,小声地说道:“冕下,您到了姆根海教派后,打算……有没有什么打算?” 女孩的话问得很暧/昧,但朱利安想了想,并非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只是想看看先知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歪着脑袋,漆黑微卷的长发散落下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青年的美丽总是让人无法忽视,轻易就能荡漾人的灵魂,“也想知道,人类到底能被改造到什么地步。辛西娅,有些东西,并不应该留下。你说,对吗?” 辛西娅的脸色猛地一白,又变得有些红润。 “冕下,我们,我们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不用信我。” 朱利安摇了摇头,淡笑着说道。 “我觉得,你们之前过得也挺好的。我的存在与否,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朱利安这话并不是虚假。 他是真心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不管曾经先知还是辛西娅在他的身上寄托了什么期待,但是对朱利安来说,朱利安就是朱利安,其他那些其他的事情,都是额外的、与他无关。如果不是遇到了莫尔顿,朱利安根本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么多的…… 信徒。 辛西娅在朱利安离开后,有点失落。 她在位置上坐了好一会,朱迪走了进来。 朱迪原本是打算来餐厅取备份的材料,看到辛西娅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你刚才……和朱利安聊过了?” 辛西娅抬头,“不算聊过。” 在面对除了朱利安之外的人,辛西娅的态度总是落落大方。 “冕下似乎并不喜欢,我们。” 她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会喜欢我们的,也在少数。” 邪/教为何会被唾弃,她出身于此,并非不知道。 朱迪犹豫了一下,在辛西娅的身边坐下,轻声说道:“但是你们的信仰,不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吗?” “那只是一部分。” 辛西娅无奈地说道:“其实,遇到布雷斯的事情,我虽然很生气,但是我的确也不能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尤其是在先知去世后,在经历了末日不成,很多人其实是……变得更加偏激了。”这是辛西娅哪怕不在教派内部却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事情。 因为诺亚回去了,但结果并不好。 辛西娅轻声说道:“只是……我有时候会想,我们的存在,到底是……”或许是因为一次改信后,辛西娅并不再将教派的信念当做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因为神明的本身就在她的面前。 所以,她的所思所想,其实映照在朱利安的身上,就能很清楚地明确冕下的想法。 在那位冕下的心中,想必是从来不曾将自己高看到那个地步,也并不喜欢其他人对他的追捧,不管是在虫族还是在人类中,辛西娅觉得,朱利安冕下似乎和朋友,或者是自己的家人——比如埃德加多与几只幼崽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 “失望了吗?” 朱迪笑了起来,仿佛是知道辛西娅在想什么。她平静地说道:“其实,很多人在知道朱利安的存在后,会觉得他本应该是更为……” “不可接近的存在?” 辛西娅下意识说道。 “算是吧。”朱迪朝着辛西娅眨眼笑,“但不觉得,这样会为了朋友,不辞辛苦地从塔乌星赶出来的朱利安,更加令人喜爱吗?” 她的声音轻了下去。 “他不需要更多的人敬畏他,他只是需要更多的人……” … “我爱你。” 朱利安刚回到巢穴,就冷不丁遇到埃德加多。 这个高大的男人盯着人类虫母,突如其来飙出这句话,惊得朱利安左看右看,险些以为埃德加多是不是被人替换了? “你怎么突然发疯?” 朱利安并没有把埃德加多的话放在心上,他将虫族给推开,然后迈着脚步往前走。可是埃德加多并没有生气,它看着朱利安红通通的耳朵,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笑嘻嘻地说道:“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我爱你……”朱利安的耳朵被埃德加多念叨得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转身看它。 “你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朱利安的脸上露出羞恼的神色,“你爱我,我知道了,然后呢?” 虫族朝着朱利安露出俊美的脸庞,“那朱利安呢?”它身上的触须不着痕迹地落下来,试图用一种非常暧/昧的方式缠绕住朱利安,让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留在自己身上。 “我?” 埃德加多理所当然地点头,“埃德加多爱朱利安,朱利安呢?”这只虫族不仅将自己赤/裸坦白的爱意告知,甚至想要向朱利安讨要一个回答。 得寸进尺。 虫族本不该对朱利安如此。 这是亵渎。 这是朱利安一点点纵容出来的。 在朱利安还没回答的时候,埃德加多的触须已经摇摇晃晃地抓住了朱利安的手腕,黏糊糊的触感顺着手臂往上爬,然后滑落进了朱利安的衣服内衬,那粘稠湿冷的感觉让朱利安不得不习惯,他掐住其中一根触须的尖尖,幽幽地说道:“你是欠吃了吧?” 一想到这里,朱利安似乎能回想起那种美味。 他早就习惯以埃德加多为食。 在虫族生活的这几年,朱利安身上发生的改变,又何止是一件? 他低头咬住那根触须,慢吞吞地往后倒退,最后整个人栽倒在床上,仰头注视着埃德加多,“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含含糊糊地说道,许是嘴巴里吃着触须,他连说话都带着一种别时不会有的娇软。 那种柔和和暧/昧的神态,朱利安只会在埃德加多的面前流露。 虫族盯着人类虫母的模样,尽管它仍然是那张冷冰冰的脸庞,但是,不管是朱利安,还是埃德加多,都感觉到了那一瞬间升腾起来的欲/望。 这种欲/望,仿佛将虫母和王虫彻底地缠/绵在一起,一动俱动,令人类虫母的眼角浮现出淡淡的艳红。 埃德加多笼罩住人类虫母,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因为,朱利安似乎很关心辛西娅。” 朱利安挑眉,他和辛西娅说话的时候,埃德加多也在? 他怎么没感觉到? 他现在对王虫的感应非常灵敏,基本上不可能没发现才对。 朱利安的视线从埃德加多的身上缓缓地转移到它身后的墙壁上,仿佛注视着那暗红的血肉,旋即,那肉嘟嘟的颜色颤抖了起来,好似是心虚的人被看久了,所以下意识地转移开和朱利安对视的视线。 嗯哼,所以是西奥多这只幼虫? 以西奥多现在的姿态,想要将它称呼为幼虫到底是有些奇怪的,但是西奥多的确是幼虫,因为它还从来都没有在朱利安的面前变成人类过,而埃德加多也说过,西奥多的力量虽然足够,但是,它还没彻底稳定下来,就算强行变成人类,也会和小三一样不可自控地转变成幼虫的形态。 “你和西奥多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 朱利安吐出被咬断的触须,懒洋洋地咀嚼着嘴巴里的那一小段,“以前,你和西奥多接触的时候,我总是担心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将它给吃了。” 沉默,埃德加多继续沉默。 朱利安缓缓地看向它。 “难道,你真的……” “没有。” 埃德加多诚恳地说道,“只是想过,但是没真的动手。” 王虫并不喜欢自己的幼崽,不管是西奥多这三只,还是那数量已经庞大到几乎能够成为整个虫族最坚固存在的幼崽,对王虫而言都没什么差别,这是深埋在它们身体内的本能,就算是自己的幼虫,也会在将来成为自己的竞争者。 不管是母亲,伴侣…… 将敌人扼杀在最初,也是它们下意识的反应。 但是,曼斯塔虫族大部分情况下并没有自相残杀的习惯,而且朱利安也不喜欢这样,所以埃德加多一直以来都是隐忍自己的心态,并没有表露出来。并且,它和许多的幼虫关系反倒还算可以,因为朱利安和它们的接触更少,它们往往只能透过埃德加多的存在感觉到母亲的气息。 人类虫母最偏爱,最偏宠的,一直都是埃德加多。 整个虫巢中,唯独埃德加多这只王虫能够亲近朱利安,其他成年的虫族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这或许,也是朱利安的幼崽都不愿意快速长大的原因。 一旦成为了成年虫族,它们绝对会被王虫驱逐,更别说像是现在这样赖在朱利安的身上撒娇了。 王虫和幼虫们互相容忍,互相欺瞒着朱利安。 或许,这其实也算不上欺瞒。 只是为了能够和人类虫母更加亲近而耍出来的手段。 朱利安翻身压在埃德加多的身上,这只王虫不知想到了哪里去,居然有了一瞬间的闪神,以朱利安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将埃德加多反过来压着并不难——前提是,埃德加多并没有动用超过人类的力量——他趴在埃德加多冷冰冰的身躯上,摸着它的脸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带着软绵绵,懒洋洋的娇蛮,这是在这好多年里,被埃德加多学着,一点点将自己残酷的本性压制后,终于浇灌出来的花朵。 它终于,让母亲信任了它的存在。 这只贪婪残酷的虫族心满意足地将主动靠近的人类虫母抱在怀里,无数条触须猛地弹了出来,环顾住朱利安的腰身,嘶鸣着说道:“朱利安很好,埃德加多怕朱利安跑啦。” 他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但是说出来这句话,就不知为何总是莫名带上了点委屈。 朱利安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代号A滤镜,还是这只虫族真的在委屈,他撑起来自己,神色古怪地注视着埃德加多,“奇奇怪怪的,你在塔乌星,难道是打架打少了?那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 不自信? 话是怎么说,可是朱利安横看竖看,都没在埃德加多的脸上看出“不自信”的成分。 这不是在糊弄他吧? 埃德加多:“那是虫族。” 它冰冷又自信地说道:“曼斯塔虫族里,朱利安找不到比埃德加多更强大的虫族。”它会将一切的可能性都扼杀,绝对不会容许危机出现在它和朱利安的中间。 但人类不同。 那是截然不同的物种。 埃德加多将冷冰冰的脑袋抵在朱利安的肩头,“埃德加多不是人类。”这是虫族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成为的存在。 朱利安还是觉得奇怪…… 有哪里,在提醒着朱利安关乎这只虫族的狡猾,但这一次,朱利安不管怎么看,都没看出来到底哪里是伪装的。 他半是相信,半是安慰地说道:“没事,谁敢看上我?我可是有那么多虫族伴随,普通人不给吓死才奇怪。”就算是布雷斯,在知道朱利安的情况后,也是到上母舰的时候,才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埃德加多:“那些邪/教徒,会喜欢,崇拜,为了朱利安付出一切。如同我,如同虫族。”这只虫族缓缓说来话的时候,居然还有几分逻辑。 它虽然是一只不爱开口,沉默寡言,至今也在意识联结里说不出几句话,只是充当着一大片沉默的阴影的虫族,但这不代表埃德加多不会说话,只要它想,它愿意,它说出来的话就巧舌如簧,带着强烈的蛊惑。 埃德加多是一只善于学习的虫族。 朱利安:“……” 一想到邪/教徒,他就想到辛西娅,继而,想起来那些更加可怕的存在。他还记得当初那些毫不犹豫自/杀的人类,在他们的眼中,不管是自己的性命还是其他人的性命,都是毫不重要的东西,随便就可以抛却……朱利安更清楚辛西娅想和他说话的原因。 辛西娅在恐惧。 她的恐惧来源于她知道朱利安的存在,但又出身于末日教派。 朱利安的意念,会决定着末日教派的去留。 而人类虫母,显然是不喜欢邪/教的。 “我不喜欢末日教派。”朱利安淡淡地说道,“这个教派的存在,或许在于,他们的先辈的确是窥探到了真实的一角,但是看到真实,未必是好事,对吗?” 他的手指摊开,撑住了埃德加多赤/裸的胸膛。 “真实,就那么重要吗?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存在着神明,只要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就永远都是在真相之外,这对他们,才是保护。”不管是朱迪还是阿方索,不管是莫尔顿还是亚瑟他们,能和朱利安坚持相处下来的人,都是真正的聪明人,“辛西娅不足够聪明,她不该去想这个问题。” 正如布雷斯在知道答案的那一瞬间,就再度被真实所吞没。 他几乎再也逃不了,永远会被知识所填充。 朱利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只手,和普通人类的手掌没有任何的差别,只是看起来更为漂亮,更为皙白,他微微一抓,就径直抓透了埃德加多的胸口,缓缓地插/入了虫族的心头。 埃德加多的化身做得甚好。 在这具冰冷的人类躯壳里,朱利安触碰到了一颗活生生的心。 活的。 会跳动的心。 朱利安笑了笑,“你这颗心,很好。” 他的手微微用力,将那颗心挖了出来,鲜活,跳动的心脏,就在人类虫母的手心,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埃德加多痴迷地看着青年,看着那些血色流淌下来的痕迹。 “很暖。” 那是唯一一点像人的地方。 朱利安埋头,在血色中将那颗心活生生吞了下去,然后笑嘻嘻地吻住埃德加多的嘴角,将那些腥甜的味道涂抹得更开,懒洋洋地说道:“埃德加多,不必担心……” 埃德加多被味道所蛊惑,被人类虫母身上那一瞬间释放出来的野性所捕捉,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彻底地塞入母亲的小/腹,被他吞吃下去后又被重新地生产出来……它的那么多只幼虫都曾经享受过这种殊荣,唯独它没有,也不能……埃德加多的所思所想更加疯狂,但是在朱利安,在人类虫母的面前,它永远表现出了自己最乖巧的一面。 因为,它知道人类虫母喜欢。 它也同样知道,朱利安每一次,每一次都知道它的谎言。 这何尝不是纵容? 埃德加多想。 它并不在乎自己的心口被掏开,甚至更喜欢母亲吞吃更多的部分,如果能够将自己完全地吞吃下去,是不是这样就能和人类虫母彻底融合在一起呢? 它舔舐着朱利安身上被溅开的血液,在那些血液里,闻到了人类虫母高涨的欲/望。 它会满足母亲。 它永远都会满足人类虫母。 不管是那些朱利安喜欢,接纳,或者不喜欢的部分。 它都会全部舔舐,全部吞下。 令人类虫母再也想不起那些痛苦的过往,只剩下纯粹的欢愉。 … 在航行的后半部分,朱迪几乎再也没有看到朱利安的时候。她曾经因为担心问过西奥多,结果这只幼虫毫不在乎地说道,“妈妈正在和父虫交/配。” 朱迪:“……” 她沉默了好一会,干巴巴地说道:“如果还有其他人提问的话,你就说他们在忙,不要再说他们在交/配了。” 西奥多追问:“朱迪阿姨,为什么不能说?妈妈和父虫的确是在交/配呀。” 虫族是不是不懂什么叫撒谎? 朱迪把这一条记下来,然后无奈地说道:“就算他们真的是在……但是朱利安还是保持着人类的习惯,而人类是不会将自己在交/配这种事情说出来的。” “人类好麻烦哦,朱迪阿姨,还是虫族好。”西奥多抱怨地说道,它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像是个小小的孩子,“有什么就说什么,有什么感觉就直接说。” 朱迪:“……” “难道朱利安每次繁育季的时候,那些虫族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埃德加多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吗?” “它们喜欢妈妈,但是妈妈不喜欢它们。”西奥多冷酷地说道,“伊莱克特拉说,或许有一天,妈妈会抛弃埃德加多,选择其他的王族。但是应该是不可能了。” 朱迪挑眉,“你怎么知道?” 这只幼虫是不是太早熟了? 不过,人类和虫族的年龄也不知道该怎么比较,似乎评价王族是不是成熟的唯一办法是能不能变化成人类,但如小三那种时而成功,时而失败的那种,肯定是不能算数的。 “因为,朱利安刚刚答应了埃德加多,以后除了它之外,不会选择、也不会再看重其他的王族。” 西奥多哼着小曲儿说道,那声音听起来,和朱迪在人类世界听到的有点相似,不知道西奥多是在什么地方知道的。 “刚刚?” 这个时态,让朱迪有点不妙地挑眉。 “父虫很狡诈,”西奥多抱怨地说道,“它总是跟妈妈撒娇,妈妈为什么每次都会被父虫欺骗呢?父虫那么厉害的王族,曼斯塔没虫能打得过它,但是每次父虫说自己被欺负,妈妈就会心疼,呜呜,妈妈好可怜,每次都会被父虫欺骗……” 朱迪:“……” 她不知道是先吐槽西奥多这只母舰一直都在偷听自己父母……父亲和爸爸的床角,还是吐槽朱利安和埃德加多的相处……这简直和他们之前所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原来埃德加多看着那么大只的虫族,居然还会和朱利安撒娇吗? 不过…… 朱迪站在通道,摸了摸西奥多血红色的墙壁,“你觉得,朱利安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如果妈妈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答应埃德加多?” 西奥多不理解。 朱迪笑了,无奈地说道:“这正是你父亲和爸爸的情趣。” 朱利安是虫母,他如果想要知道什么东西,想要知道什么存在,难道他真的会什么都不知道就任由着王虫欺骗他吗? 只要朱利安愿意,就算是虫族刚发生的事情,他也能在瞬间扫荡所有虫族的意识,甚至能够将那些初级的意识全部抹除,彻底地化为己用。这不就是最开始,或者当初虫族令人害怕的根本原因吗? 虫族的存在,就是一个庞大的集体。 只要它们的意识变成统一的存在,那是一股多么强大可怕的力量。 朱利安有这个能力,但他从来都没有……甚至默许了埃德加多的撒娇,每一次都容忍了…… 朱迪的笑容越来越大,这样就好。 她担心过朱利安选择埃德加多会不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毕竟这只王族非常霸道,正是这只王族的存在,才会让朱利安步入这一切的开始。但现在,朱迪总算能够放心。 这的确是朱利安自己的选择。 … 文纳星球,太空港口。 无数舰队正在排队,工作人员异常忙碌。 有一刻,一个名为阿克曼的工作人员抬起头,觉得有点奇怪。 他盯着那艘逐渐靠近的飞船,下意识地捅了捅同事,“你们刚刚确认过,这艘飞船的文件吗?” “没问题,是主星批发的,上面的文件已经重复确认过两次了。”同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立刻回答。 最近他们的星球出现了好几次邪/教徒闹事的事情,这让护卫队包括太空港口都非常紧张,生怕会再出麻烦。不管是要进入太空港口的飞船,还是城市内的治安都在抓紧,就生怕会出现新的闹事。 阿克曼只要一想起新闻上的事情,就会忍不住头疼。 如果不是这些倒霉事,他们现在根本不会连着加班。 既然同事已经确认过文件没有问题,阿克曼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顺利地放行了。他站在太空港口的高层,注视着飞船缓缓地驶入太空港口,一种奇怪的预感,令他总是下意识地看着这艘飞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总觉得…… 阿克曼的眼睛似乎在某个瞬间出现了重影,这艘飞船在他的面前突然变成了一只令人畏惧的怪物。 他猛地揉了揉眼睛。 是他出现了幻觉? 但是为什么…… 他的脚下意识地奔跑起来,追着那艘驶入太空港口的飞船,刚才的幻觉似乎已经消失了,不管是从哪里看,这都是一艘再正常不过的飞船。 或许…… 只是他真的看错了吧。 阿克曼自我安慰。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刚才已经检查过好几遍的文书,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直到他看清楚上面的批复到底是谁。 是卡文迪什家族。 如果是卡文迪什家族,那应该是没事的。 果然是他忙昏头了,才会有这样的幻觉,回去还是好好休息吧。 阿克曼这么想。 阿克曼转身,不再盯着那艘飞船。 但是,就在他转身的那瞬间,那艘飞船的形态,有那么一瞬,又扭曲成了……古怪的幻影……仿佛是一只狰狞丑陋的怪物,正悍然地降临太空港口。 其庞大与恐惧,所有的飞船在它面前都无法比拟。 第141章 文纳星球。 这是一颗从外表看起来, 非常奇特的星球。 它有百分之七十的土地都是山林丘壑,大部分的建筑物都是在山上, 所以出行必定要用悬浮车。就算是普通的山坡, 也有代步车,因为丘壑居多,所以遍地绿意, 空气非常潮/湿。 朱利安喜欢这种气候。 文纳星球是辛西娅的地盘, 落地后的安排都是辛西娅去办的,除了朱迪和阿方索外, 其他的学生没有跟从下来, 他们对飞船上的虫族更感兴趣,当然, 更要紧的是, 他们懂眼色, 知道自己不合适跟着教授们出去。 安德鲁和伯特伦变成幼虫的姿态藏在了妈妈的衣服里, 唯独西奥多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它得继续伪装成飞船呆在太空港口,还有一堆虫族不能跟着朱利安离开, 只能呆在飞船上, 只能让西奥多继续坚持。 而朱利安就算远离了太空港口, 都能听到西奥多在意识联结里可怜兮兮的嚎叫。 只是这种痛苦持续不了多久, 西奥多又高兴了起来。 它哼哧哼哧地和朱利安说,[有个人类似乎能看到我的样子?他总是时不时偷偷看我, 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是灵者。] 朱利安翕动了鼻子,淡淡地说道:[在这颗星球上, 灵者的数量可能会偏多。] [不要逗弄太过, 在没受伤的前提下不要害人, 可以自卫杀人但是不能吃人,记得准则吗?] [好捏~] 西奥多撒娇的声音渐行渐远,他们的悬浮车已经带着他们远离了太空港口,逐渐攀升了起来。 辛西娅安排的地方不远,是一座低调安静的城市。 她说她要和诺亚联络,明天就能去教派内部。 朱利安并没有在意辛西娅和诺亚是怎么联系的,也不在乎是怎么出现在姆根海教派里,明着去暗着去都行。 他现在对文纳星球倒是挺感兴趣,人类虫母站在他们休息的地盘往外看,这座城市的植物特别茂密,那绿意几乎粘稠得要滴落下来,仿佛鲜活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 老板是个女人,见朱利安这一行人是辛西娅带来的,什么话也没说,收了钱就让他们住下。 在走廊上碰到他们,见朱利安对外面的植物感兴趣,又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好看,忍不住搭话,“几位贵客是从外面来的?我们这儿的植物一直都这样,充满特别的活力,都说是神明赐福的,在别的星球上,可没这种鲜活的模样。” 朱迪:“如果将这里的植物送到外面的星球,也没办法培养出这种味道吗?” 老板笑呵呵地说道:“您肯定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但到现在为止,他们想要欣赏这里的美景,还是只能来文纳星球。” 有趣。 阿方索扫了一圈,总觉得这些植物的活性,已经活跃到了令人在意的地步。 他们虽然是专攻虫族科研的,但每次基因培育的时候也需要选育培育舱,对植物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他们从来都没有看过这种植物……它们,不安分。 安分这个词来形容植物,似乎有点奇怪,但落在它们身上,异常合适。 它们更像是……一株蠢蠢欲动的,动物。 朱利安和老板简单交谈了几句,等她离开后,才轻轻摇头,“这里的植物的确无法移植,就算移植了也不会有这种变异。”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房间,朱迪他们来串门,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说道:“你说变异,那就意味着,这的确存在着不对劲?" “算是。”朱利安说,“问题不在于植物,而在于这颗星球。” 人类虫母看向从落地后就没说过话的埃德加多,“你也感受到了?” “嗯,很浓。” 埃德加多冷着脸说道:“幸亏没让它们跟来。” 它说的是那些王族。 莫尔顿走进来,听着他们在打哑谜,忍不住皱眉,“你们说的是……等下……”他的脸色微微变化,捏着鼻根说道,“难道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莫尔顿随手将身后的布雷斯拉进来,然后将门带上,“末日教派由来已久,但的确是从玛莎矿星开始扩张出去。军队入驻玛莎矿星是对的,不然,星球上会存在大量的邪/教徒的家人通风报信,需要用狠厉的手段才能一网打尽。玛莎矿星对本教派如此,而后来扩张起来的姆根海教派等几个,当然也有自己的星球根据地。只是掌控力多和少的问题。 “至于姆根海,我曾经的确听过一个传闻,姆根海已经完整地控制了一个星球,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他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显然,他并不喜欢这里的空气,总觉得让他的身体有种奇怪的躁动感。 “文纳星球的土壤,水源,和空气中,都充满一种奇怪的元素,它们来自于虫母身上的力量。这种奇怪的元素会逐渐同化这个星球上的人类,不管是他们吃的东西,还是它们呼吸的气体,包括他们脚下站着的这片土壤,都存在着这种元素……而一旦刺激的接触源头多了,灵者的数量就会越来越多。”布雷斯苍白着脸说道,“……比如我,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们问我问题,我才会知道,而是……如果你们提出了一个我不认识的,概念性上存在的词汇,我会立刻知道它们背后本质的答案。” 这种无法阻止的随机性,会让布雷斯无法抵抗,永恒被知识追逐。 “……大概,就是布雷斯说的这些。”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莫尔顿,你还是让他再睡一会吧,再这么下去,还没等去姆根海,布雷斯的脑子会承受不住。” 布雷斯沮丧着脸说道:“如果我发疯了,朱利安也救不了我吗?” “不是完全不能救,但是,那会存在一个问题。”朱利安开口,“你的身上,拥有我的力量。如果我进行同调,或许能如同虫族一样介入你的意识,然后将属于我的外来物抹除。” 布雷斯的脸色先是一白,又是一喜。 朱利安的话对其他人来说,可能会觉得害怕,哪怕是布雷斯,在第一时间听到,的确也存在着畏惧的心理。但他现在已经快被这些追逐的知识逼疯了,他根本不想知道宇宙的本质,知道那些奇怪问题的答案。 就在这些天,莫尔顿已经尽可能地让布雷斯休息,可是在短暂的清醒里,布雷斯还是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现在甚至知道几百年前的传奇星盗莱特的埋骨地在哪里,想必那里应该有着他生前的全部宝藏,想想都非常刺激。 可是这根本抵不上他逐渐意识到世界的阴暗面的恐怖……好似他过去几十年从来都没有发现的宇宙暗面在他的面前逐渐揭开,晦涩诡谲的黑暗在诱/惑他,令他开始有一种诡异疯狂的冲动。 他不敢。 布雷斯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能悬崖勒马,肯定会被宇宙暗面吞噬。 可他做不到啊! 只要他的耳朵听到名词,那些名词的本质就会自动转为知识塞入他的脑子里,这根本是他无法控制的事情。 他当然想要抛弃这个能力,就算是被朱利安的意识入侵也无所谓。 朱利安:“这个办法,不能现在用。” 他伸手,止住布雷斯冲动上前的动作。 不过,在那之前,布雷斯还没碰到人类虫母,就被埃德加多一把抓住了胳膊用力一扭,差点就被扭断了连连发出惨叫声。 “抱歉抱歉,我只是太着急了!” 朱利安拍了拍埃德加多,“收手,没事。” 埃德加多往后退回来,胳膊下意识擦过了人类虫母的手背,就顺手捏了捏母亲的手掌。 朱利安挑眉,反手抓住了。 然后,他就当做刚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说下去,“这不是个好办法,如果很合适,我一开始就会这么做。虫族能够容纳我的意识,也的确能够被我所驱使。但很多虫族,至少在之前,低阶虫族的脑子里并没有太多的容量,就算被粗暴地操控,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人类不是,人类身体脆弱,大脑非常精密,如果我冒然进入你的意识,就算有我的力量作为牵引,但最大的可能是,我进去后的确将力量收回来,但你的脑子也会被我弄得乱七八糟。” 而现在的医学,也还没强悍到能够将白痴的脑子重新变回正常人。 是被知识逼疯,还是变成个傻子? 布雷斯绝望地说道:“不是傻子,就是疯子,难道我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吗?” 那他也太倒霉了吧? “倒霉?”莫尔顿一个巴掌甩到他的后脑勺,“你要是真的倒霉,那我算什么?朱利安都来到这里,肯定是有办法遏制你身上的力量。” 布雷斯垂头丧气,“我很感激你,但你还是把我打晕吧。就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我已经知道你在地缝里的悲惨了,我的脑子真的是要炸/开了……”他话还没说完,莫尔顿已经一拳头将他给砸晕了。 朱利安:“……砸多了,会不会变成白痴?” “总比疯子好。” 莫尔顿耸肩,将布雷斯送回去休息了。 连朱迪和阿方索都回去后,朱利安叹了口气,原本想换衣服,站在床边往袖口里掏了好几次,都没掏出两只幼虫。不得已,朱利安只能将整套衣服都扒了,才发现两只幼虫都挂在他的衣服上睡着了。 将两只幼虫掏出来放在了枕头上,朱利安上/床休息的时候,将埃德加多也拖了上来,“会觉得难受吗?”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 “不会。” 埃德加多将脑袋埋在朱利安的胸/前,“朱利安的味道更好闻。”虫族平平淡淡地说道。 … 诺亚第二天就跟着辛西娅一起过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悬浮车,看起来和之前的普通代步车完全不同。 非常炫酷。 诺亚恭敬地说道:“冕下,请上车。” 朱利安看着这悬浮车脸色古怪,到底还是带着人上去了,等人都上去后,辛西娅才低着头上来,无奈地说道:“这是之前属于我的车,只要是看到这辆悬浮车,教派内的人就不敢拦着。” 不过辛西娅从离开了文纳星球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诺亚回来前,曾说过如果教派内有了变化,才会通知她回来,但是在那之后,诺亚一次也没提起来,辛西娅就知道,姆根海教派内的主流思想仍然是那一套毁灭的想法。 诺亚没有开智能驾驶,而是自己操控,恭敬地将姆根海现在的情况告知。 在先知死后,本来最有天赋的人是辛西娅。 但辛西娅在先知的看护下,直到最后也没有接受力量的洗礼,再加上她离开后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回来。 姆根海现在的掌教者,是一个叫哈罗德·艾德勒的人。 辛西娅:“哈罗德是坚定的末日教派信仰者,他一直主张要和末日教派联手,但是玛莎矿星被打击后,哈罗德并没有安分,而是一直在文纳星球上做着准备。” “准备?” 诺亚这几年一直在姆根海内,对事情知道得更清楚,他低声说道:“姆根海教派内有神兽,这些神兽,是曾经先辈仿照虫族制作出来的,并且能用圣物驱动它们。它们的数量在先知死去前,大概只剩下两位数。但是,不知道哈罗德从哪里得来的办法,在这三年内,神兽的数量已经暴涨到了一种可怕的数量。 “如果在城市内释放,猝不及防之下,会损失惨重。” “这样,也无法达成他末日的想法。”辛西娅快速地说道,“所以,我们怀疑,除了这一批神兽外,他们还有更加残忍的手段。” 只是诺亚并不受哈罗德看重——毕竟他之前效忠的是先知,而先知与哈罗德的想法相悖,在最后那几年一直被先知压制——他只能知道这些,更加紧要的东西,就无法探知了。 朱利安笑了笑,“没事,我已经知道了。” 他闻着空气中越来越重的气息,看着这悬浮车越来越高,他们的高度已经超越了文纳星球的普遍高度,甚至还在不断攀升,这说明,姆根海是存在于高海拔的地方。 布雷斯正好在这个时候醒来,他看向窗外的模样,露出一副非常诧异的表情,“诶,原来是这么高的地方,怪不得我刚上来的时候,差点因为呼吸不畅而出事。” 不过,到了姆根海内,在他们的领域内,空气恢复了正常水准,布雷斯总算能喘过气来。 果然如辛西娅所说,他们的悬浮车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在看到诺亚和辛西娅的时候就直接放行了。 辛西娅:“要进入姆根海并不难,但我回来的消息,哈罗德会第一时间知道。我们进来后,他的眼线会将我们的行动都报备回去。” 朱利安:“圆楼可以去吗?” “可以。”回答的人是诺亚,“先知死后,哈罗德保持了圆楼内的摆设,说是留待后人瞻仰,如果想去祭奠也可以。” 进入姆根海内,这处看起来更像是造型独特的城堡,不管是外面的守卫还是内部的庄园高塔,都带着一种异样复古的风格,来来往往的人,足以看得出来这已经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教派,更如同末日教派一样,与本地已经成为了一种与当地血肉相关的依存关系。 悬浮车穿行过了几次检查,最终在一栋造型诡异,通体素白的圆楼外停下来。 这圆楼的高度并不高,但它的整体形态非常奇怪,它之所以被称之为圆楼,正是因为在圆楼的范围内,不会出现任何的锐角,它是一栋与圆形息息相关的建筑物。 而这样的建筑物,布雷斯只看到了一眼,就捂住眼睛发出了惨叫声。 “……时间,空间,乱流之物,毁灭……哈哈哈哈哈……毁灭,死亡是一切的尽头……他只是在躲避……嘻嘻嘻嘻……死了好,死了好……” 朱利安感觉到布雷斯身上力量的活跃。 他的眉头皱起,冰蓝色的眼睛看向布雷斯,一道极其轻薄、柔/软的意识触须掠向布雷斯,顺着他身上的力量源泉轻轻抽打了一记,将已经凝聚起来的活性又抽散了。 布雷斯昏倒在莫尔顿的怀里。 莫尔顿无奈了,“他怎么连看上一眼,都能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 朱利安看向圆楼,淡淡地说道:“这里是姆根海先知曾经住过的地方。” 会更加活跃,也是正常的。 辛西娅看着布雷斯的倒霉样,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当初先知一直不肯我接受洗礼,我原本以为先知是觉得我不够资格,但如今想来,其实先知一直都不希望我们继续参与其中。” 布雷斯的确是因为几次的偶然,让他的身体成为合适的容器,可实际上布雷斯的精神不强悍,只能算是普通人。如果换做是约翰教授得了这样的奇遇,他或许能和先知一样坚持下去,但布雷斯不行。 这份力量,如果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人身上,就只是灾难。 ……不,它们本来就不属于人类。 诺亚停下车,将朱利安一行人迎接下来。圆楼附近正好没什么人,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只能听到静悄悄的环境里属于自己脚步声的回荡。 先知的住所在二楼。 他的房间,也是透着格外的诡异,不管是床还是窗户,甚至是入户的门,入眼所及之处,就没有呈现出“角”有关的东西,全部都是光滑不可见的。 “这是为什么?” 莫尔顿好奇地打量了一圈,他虽然知道很多事情,但是这些机密紧要的知识,他就没有获取的渠道了。 辛西娅看了眼诺亚,“先知曾经说过,这种形状的建筑物,能够帮助他抵御一些来自虚空的伤害。但是抱歉,冕下,先知有很多事情都从来不与教徒说过,我们也不知道更加具体的原因。” 只是知道,这么多年,先知连吃饭都是直接用手抓,从来都不会用刀叉筷子,任何人要是佩戴了尖锐的饰物进入圆楼,还没进来就会被先知的卫兵丢出去。 “这的确是个笨办法。” 朱利安环顾这个并不大的房间,“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出现在玛丽妈妈家里吗?” 埃德加多:“从天花板和墙壁形成的角落。” 朱利安点了点头。 这是最容易被撕开的领域。 他站在这个房间的窗户,看到楼下有人匆匆跑出去,看他去的方向,或许是在给哈罗德报备。但是朱利安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们的身上,而是逐渐飘远了。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朱利安莫名闭上眼,在这种潮/湿,滋润,舒适的环境里,他感觉得到身体在畅快地呼吸,不管姆根海教派到底是什么目的,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确知道他们的“神明”最喜欢的是什么环境。 他听到了一声,畅快的低吟。 在一片虚白中,他看到一个正在痛苦嚎叫的青年,他的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大片大片的红色从他的眼睛里喷射出来,就好似是整颗眼球都被捣碎,而在他的身边,或者站着,或是坐着很多人,从他们的身上,朱利安能够感觉到淡淡的光点。 那些光点,是远比曼斯塔虫族还要稀薄的光点,但是,只要带着一点莹莹的微光,就能让朱利安有所感应。 而在这么多人里,最引人(朱利安)关注的,当然是那个双眼已经瞎掉的青年。 在他的身上,居然迸射出了如同王族一样的光团。 虽然这光团已经摇摇欲碎,好似随时随地都能散开,而他也会被彻底吞噬,成为疯狂的怪物。 朱利安并不在意。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许多的情感,已经逐渐变得稀薄。如果是在从前,末日引起了这么多人的伤亡,朱利安或许会为此感到愧疚而痛苦,但直到今日,这种感情似乎已经断绝了。 更加冷漠,也如同是隔绝在外地注视着,他的理智有时会到一种冷酷的地步。 人类与他没有关系,他阻止末日,只是不希望这么做。 人类恨他,或者信仰他。 和他没关系。 他在乎的,只是他从前认识的人。 所以,他会为了布雷斯来到这里。 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即将死亡,但是这和朱利安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对他身上的力量感到好奇,如果是从眼睛受伤,那这力量就是直接从眼睛能够窥探到的?可这如同王族一样闪耀的光团,却也反证出这个人类意志的坚定。 哪怕布雷斯拥有了力量,朱利安能够在他身上看到的,也仅仅是一点莹莹的光芒,只比普通的虫族光点亮一点。 “……神……” 人类虫母能听到他嗬嗬的惨叫。 “末日……”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癫狂。 “末日是注定的未来,是神明的旨意,祂会带领着祂的族群降临神国……宇宙末日的尽头……人类……” 他的声音满是嘶哑的惨叫,带着听不清楚的呓语。 他是…… 朱利安“走”到他的跟前。 先知。 年轻的先知。 ……原来如此。 一些曾看不明白的东西就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他注视着年轻的先知身上溃散的光团,在他的身上,朱利安注视到了好多条线,也看到了他的未来。 他想起他和布雷斯说过的办法。 人类虫母蹲下来,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那个瞬息,他的手掌按住了青年的额头。 意识触须一下子冲进了年轻先知的脑子。 祂的力量无比庞大,仅仅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存在,都足以令人癫狂。 在祂的注视下,先知体内疯狂的力量驯服了下来。 它们瑟瑟发抖,它们不敢妄动。 那些已经无法逆转的疯狂,被粗暴地压缩到了角落里,相当于是将理智给简单粗暴地拉扯了出来。 对于布雷斯,当然不能这么做。 朱利安只要进入的瞬间,布雷斯都会溃散成肉泥。 但是这个人类不同,他身上闪耀的光点,实在是令人好奇。朱利安将他当做是实验品,将疯狂的部分切割出来,被浅浅地隔绝开来。 就仿佛是把疯狂抽/出,再被封印。 但这不是万能的。 朱利安想,他可不是什么造物主。 “你想活下去吗?” 他说。 ……当然,想…… 在疯狂和清醒的间隙,似乎有人在问年轻的先知。 当年,此时,他还年轻,刚失去了父母,又因为这个能力而痛苦,有“人”在他面临绝境之时这么问他,他当然会不在乎任何手段,拼命地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活下去。 “好,我会帮你。”朱利安给他留下一道小小的力量,“我会让你保持住大部分的理智,但作为代价,你永远都会清醒着发疯,直到你死亡的一刻。” 这不是诅咒。 这是必定之路。 朱利安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 而从在这个人身上的尝试,朱利安也知道了在布雷斯的身上是绝对不能做的,毕竟以布雷斯的精神强度,根本不可能支撑到最后。 他站起身,不在意地看了那个青年一眼。 原本正在痛苦发狂的他突然坐了起来,就好像是身体原本的伤害已经全部消失了,他有点茫然地坐在原地,无数人包围上来,大呼小叫地询问着他的感觉,但青年却只能直愣愣地看着那个在众人的包围下却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记得,他看到了…… 那位的存在。 他听到了祂的声音。 在体内力量的指印下,他知道了祂的身份。 他还记得祂最后的诅咒。 以及那双冰蓝色、冷漠残酷的眼睛。 ……天啊。 圆楼开始颤抖起来。 天啊。 刚刚赶到楼下的哈罗德看着原本伫立不动的建筑物开始晃动的时候,也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呼叫。 “朱利安?” 在所有人的眼神,只是一直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的朱利安,却在埃德加多的眼睛里逐渐变得稀薄,然后,那身影又逐渐凝实了起来。 就好像,就在刚才他们谁也不知道的时候,朱利安背着他们去了别的地方。 朱利安的身体存在于此间,却又未必存在于此间。 埃德加多莫名有这样的感应。 它往前走了几步,从后面抱住了朱利安。 圆楼的颤抖停了下来。 就好似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都是错觉。 “朱利安去哪了?” 埃德加多侧过头,冰冷的头颅贴着朱利安的额角。 朱利安:“能感觉到?” “一点。” 他的力量似乎越来越…… 朱利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摸了摸埃德加多的胳膊,摇头说道:“只是见了那个年轻的先知一面。” 他当初在地缝前,就好似看到过先知。 当时,朱利安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们日后还会相见。 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相见的办法。 在人类虫母的身上,过去,现在,未来,这三条线,或者是一条线,从来都是说不清楚的。 “哈罗德来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刚才圆楼的晃动,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辛西娅快速地看了眼朱利安的背影,又看向诺亚,“他为何这么着急?就算真的派人盯着我们,就算再想我接受洗礼,也不应该……”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 “他或许,想见的人是我。”朱利安懒洋洋地窝在王虫的怀里,“对吧?” 朱利安的相貌是秘密,却又不是秘密。 他们下车的时候,应该有人看到了朱利安。 “冕下如果不想见他们的话,我这就让他们离开。”辛西娅立刻说道。 “我不想见他们。”朱利安笑,“不过,也不能让你为难。” 是他们想来,辛西娅才带他们来。 而这里,毕竟是辛西娅的出身。 大吵大闹就不好看了。 “安德鲁,伯特伦,清醒了吗?” 人来虫母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记住规则,不准吃人,去将他们拦住。别让任何一个人上来,失败了,就回去陪你们大哥。” 原本还在昏昏欲睡的幼虫一下子就清醒了。 两只长得不太一样,但都很娇/小的幼虫从朱利安的怀里爬出去,精神抖擞地飞走了。 “莫尔顿,把布雷斯放下来吧。” 朱利安看向莫尔顿,布雷斯还在他的背上。 莫尔顿听朱利安的话,将布雷斯放在那张圆形的床垫上,朱利安走了过去,手掌按在了布雷斯的额头上。 在拿倒霉的年轻先知做尝试的时候,朱利安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想要将布雷斯的身体变回去,那的确是天方夜谭,摧毁容易,想要原模原样地再捏一个出来,的确是太麻烦了,又不是每一个都和埃德加多这样耐操。 既然将力量抽/出来却不伤精神的办法不存在,那就封了吧。 将不该存在的,对于人类来说太过庞大扭曲的力量封印起来,这种办法可比进去布雷斯的脑子里搅和一通要好上太多。 在朱利安不知道的时候,诺亚和辛西娅已经扑通一声跪下来,他们的身体颤抖,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好似感受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朱迪和阿方索好一点,他们只是在那一瞬间,好似感觉朱利安的存在变得更加模糊了一点,好似扭曲的虚空……之外,的某种存在。 莫尔顿捏着拳头,不敢直视朱利安。 在他眼角余光,朱利安坐着的位置,是扭曲,是混沌,是无序,是混乱,驳杂的光线污染了他的眼球,悄无声息的侵蚀令他的眼睛刺痛,立刻闭上了眼。 朱利安,朱利安…… 莫尔顿有些惆怅地念叨着朱利安的名字,他仿佛能够感觉得到,那种沉甸甸压在朱利安肩头上的压力在逐渐远去的同时,名为朱利安的存在也变得越来越……他还是他,但同样的,也在逐渐变成祂。 这是一种无法逆转的改变。 而他不知道,朱利安还能坚持多久。 “好了。” 朱利安满意地收回手,回头看向他们,却发现一个站在身后当挡板,跪了两个,剩下的几个呆若木鸡。 朱利安:? “你们几个盯着我的眼神,我的后背都要烧起来了。” 他挑眉。 “你能不能捏出一堆金子?”莫尔顿突然说道,这么强大的力量,除了用在正经的路上,也能用在一些不太正经的道上。 朱利安:?? “不然,捏一把磷银叶石?” 朱利安:“……” “我觉得别太贪心了,能不能让我家的地板下长出一座金山?” 朱利安:“……”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家地板……哦,他家地板下都是虫巢,但是他的虫巢底下,也没有金山银山,这几个是发癫了还是怎么的? 他要是有这本事,先给自己暴富了。 “如果朱利安有这本事的话,他现在已经是宇宙首富了,看来是真的没有。”朱迪遗憾地说道,就好似朱利安刚才能骗他似的。 阿方索冷静地说道:“虽然朱利安不是首富,但是你去过他的巢穴,你看到那些珍稀品,就算他不是首富,也差不多吧。” 天知道那些虫族到底是上哪里搜刮来的,还挺符合人类的审美。 朱利安慢吞吞地说道:“你们几个,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个,难道是嫌弃现在的工资低?”他开始皮笑肉不笑,“行啊,别在联邦干活了,多累啊,不然带上路易斯船长,你们直接搬家,我保管你们要什么有什么!” 莫尔顿叹息着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差点没一巴掌将朱利安给拍到地上去,“那还是算了,你那里什么都好,但是没人啊,虫族看多了审美都疲劳了,又不是谁都有你的异样审美。” “我的审美哪里异样了?”朱利安不平,他别的不说,这脸总归是往正常方向长的吧? “你挑的伴侣,就挺审美不正常的。”朱迪语不惊人死不休,“其实我一直想知道,虫族的交/配前期是怎么进行斗争的,说起来,你上次说你的虫嗣数量是多少?阿方索,你过来一下……” 她的学术癖好开始发作。 朱利安面无表情地指挥着埃德加多将几个朋友丢出去,包括地上跪着的还有床上躺着的。 辛西娅愣愣地站在门外,看着已经开始溜达起来的朱迪他们,下意识说道,“那,哈罗德呢?” 诺亚低头看着自己的光脑,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他们都晕倒在楼下。刚刚祭司在问我们怎么回事,为什么大祭司被打晕了。” 辛西娅:“……别回去了。” 她揉了把脸,重复了一句,“别回去了,我有种感觉……冕下这一次来,不只是为了布雷斯先生。” 姆根海教派,或许要不复存在了。 诺亚没有回消息,辛西娅也没有下去。 在两只幼虫勤奋的巡逻下,下面晕倒的人叠了起来,差点变成小高塔。而教徒直到发现到底是什么东西神出鬼没之前,一直都还在锲而不舍。 [嘿嘿——] 两只幼虫似乎玩得很高兴。 祭司后来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悄无声息地将人撤了回去,那些昏迷的人也都被带走,圆楼前静悄悄的,再没有人来,甚至没有人敢来窥探。 这一晚,他们在圆楼休息。 深夜,潮/湿的薄雾充斥着姆根海城堡,肉眼几乎看不清楚视觉范围内的东西,信徒习以为常地早早上/床,没有任何人会去窥视雾气中的异样。 叩叩—— 某种古怪的敲击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无法看清周围的薄雾,令这个夜晚变得更加恐怖。 圆楼。 趴在埃德加多的背上,朱利安闭着眼,困顿地说道:“你等找到了,再叫我起来。” “嗯。” 王虫点了点头。 两只幼虫眼瞅着妈妈和父虫偷偷从圆楼溜了,身为最负责任的巡逻兵——它们也抛弃了圆楼,偷偷地跟着妈妈跑了,一起踏入了这淡淡的薄雾中。 叩叩—— 古怪,重复的敲击声。 埃德加多却丝毫不在意这黑暗中隐藏着的诡异,它背着人类虫母,脚步不停,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幻觉,机关,隐藏的建筑…… 这些在曼斯塔虫族的眼里都毫无用处。 它只靠着嗅觉,就发现了姆根海最大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再一次看了下,大概月初真的能完结,快了快了。 * 第142章 大祭司哈罗德脸色铁青, 正坐在一架奢靡的靠椅上,让人给他重新上药。这间屋子的装设别有不同, 每一处都透着典雅的气息, 是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复古,与这整个城堡一样,都仿佛还在不知多少年前, 沉淀着历史的厚重。 祭司就坐在右下角, 看着哈罗德逐渐恢复的胳膊。 不知袭击大祭司的那两只幼虫到底是哪种虫族,哈罗德的伤口就算是在医疗舱内也无法愈合, 只能用教派内特制的秘药, 总算有了成效。 祭司苦闷着脸说道:“大祭司,我这心中总有些惶恐, 如果圆楼里真的是那位冕下, 那我们……” “谁能保证, 是真的?” 大祭司哈罗德的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一丝引而不发的薄怒, 他还从未有这么失礼的时候,所有人就看着他撅着屁/股昏倒在圆楼外。后面去救人的护卫一个个被撂倒, 然后全部都叠在他的身上, 以至于大祭司差点死于窒息。 这种愚蠢的事, 令哈罗德到现在都满腔愤怒。 “如果是假的, 岂不是让人亵渎了神祇?”大祭司只是说了这么一句,祭司的脸色就微变, 急忙说道,“大祭司说得是, 只是那个人的模样, 的确和我们收集到的情报一模一样, 身边还带着两只幼虫,如果他能使唤虫族的话,那就极有可能是……” 祭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祭司重重打断。 “约翰尼斯,你怎么不想想,如果那个人类真的是虫母,那他为什么身边只有两只幼虫?连一只供人使唤的虫族都没有吗?”哈罗德并不相信,诺亚和辛西娅居然有这个能耐,能够请来那位冕下。 祭司看着大祭司的脸色,就知道哈罗德正在气头上,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他的话的。 一想到这里,祭司就有些为难。 大祭司并不喜欢诺亚和辛西娅,因为他们两个曾经备受先知看重,随着先知改变信仰不说,甚至还曾经远赴雅斯顿主星,就是为了能够找到阻止末日的办法。 正是因为他们两人的行为,所以在先知去世,大祭司掌教后,教派内才会认为,大祭司对待他们两人的冷漠和戒备是对的。毕竟,因为他们两人的行为,姆根海内,他们知道的秘密全部都得转移——谁能保证,他们仅仅只是帮助阻止末日,而没有做出更多叛教的行为? 如果不是曾有先知在前,就凭辛西娅和诺亚的行为,教众甚至会将他们处以死刑。 正因为哈罗德和先知曾有的间隙,现在,哈罗德在处理诺亚和辛西娅的事情上,才会如此没有理智。 是,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辛西娅和诺亚有任何证据可能认识虫母,毕竟姆根海的眼线只能确定他们两人出现在雅斯顿主星,而后他们就销声匿迹了,直到末日结局后,诺亚主动回归姆根海领罚,而辛西娅再也没回来。 可是…… 祭司记得那张脸。 那张摄人心脾,无法移开视线的脸庞。 美丽,在那一瞬,好似能夺取灵魂,他怔愣了好几秒,才感觉自己能够呼吸。 有某种古怪的诱/惑和躁动盘踞在心头,令祭司差点不能维持理智。 在恢复了逻辑思维后,祭司第一时间阻止了下属的行为,就是生怕会进一步扩大误会。 可是大祭司哈罗德在教众面前狠狠丢了脸,又对诺亚和辛西娅怀恨在心,根本不可能相信祭司现在的话。 祭司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 “B区传来的消息,神兽的数量已经达到预期,您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就是圣物……已经不剩下多少了。自从德尔塔祭司身边的内线和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们就没有渠道能够得到更多的圣物。” “德尔塔妄图成为先知,不过是个失败品。但末日教派被一网打尽,如果没有人指引,肯定不会如此。”哈罗德阴沉地说道,“这种叛徒,绝对不能出现在姆根海。” 大祭司意有所指,在骂的人可想而知。 祭司只能闭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圣物的数量不够,明日就暂且断了晚雾,优先供给神兽。” “是。” 再处理了一些杂事后,祭司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大祭司,按照我们的计划,或许能波及到的区域,只有文纳星球一个。等联邦出兵后,也无法继续扩张下去,您是打算……” “等的,就是联邦出兵。”大祭司哈罗德诡秘地笑了起来,“别的不说,德尔塔的点子,才是真的不错。” 如果没有人搅局,当初玛莎星球,就会彻底沦陷。 一想到这个,哈罗德心里的快意都快倾泻出来。 俗人太多,只以为死亡是痛苦的开端。 却不知道唯有死亡,才是真理。 只有毁灭,才能拯救新生。 他不是在为宇宙带来末日,他是在为整个世界带来改变。 唯有此法,才能解决一切的灾难。 以灾难的本身,毁灭灾难。 既然末日被阻,那就从他开始,为神明献上最完美的祭品。 先知做不到,辛西娅也做不到,唯独他。 唯有他。 哈罗德和祭司交谈完后,让人将祭司送走。 他知道祭司对他有诸多的猜测,也清楚在祭司,或者大部分人的心中,即便仍然坚持信仰,却也不得不服从于先知的预知。 先知的存在,对于姆根海而言,哪怕只有存在,都能安稳人心。 自从先知去世,这一切就发生了改变。 纵然哈罗德上位,也是众望所归,可在教众的心理,失去了先知,就好像失去了铜墙铁壁。 荒唐! 怎么可能事事都依赖他人? 先知的存在的确为姆根海带来好处,却也让教徒都变得懦弱,他越强大,就越养出了一批怯懦的附庸。 是时候,改变姆根海的风气了。 他喝了一口酒,森然地注视着圆楼的方向。 那就,从那两个人开始。 … 哈湫—— 朱利安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给自己弄醒了。他含含糊糊地在埃德加多的背上磨蹭了一会,“……为什么,我现在,居然还会,觉得冷……” 他都不完全是人类了,还是会打喷嚏,会感冒发烧,这身体到底是算上好,还是算不上好? “气温降了。” 埃德加多在屋顶跳跃,“朱利安不肯多穿衣服。” 虫族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责备。 朱利安小小声说道:“那我也没想到,这身体不顶用啊。”都经过这么多次改造,怎么还是这么孱弱? 人类虫母却也不想想,他曾经有多少次能够从这个束缚他的躯壳脱离出来,却仍然都不肯做出这个抉择,这该怪谁呢? “到哪里了?” 朱利安嘟哝着转移话题。 他也没去看,脑袋趴在虫族的后背上,身体软成面条,看着不成样子,更没尊严。 雾气越来越浓了。 人类根本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环境下行走,就算是有提灯,能看到的也只有近处的画面,根本无法看清远处。 在这种浓雾中,对夜间巡逻的人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基本上不可能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来去自如,所以夜间巡逻可以不那么上心。但,也不能偷懒,可哪怕把眼睛都瞪成铜铃,还是只能看清楚模模糊糊的影子,就算用辅助的仪器,也只能看清楚一点。 哨塔上,两三个人穿着厚衣服轮流站班。 每次都只有一人会去操控仪器探查,其他两人就坐在下面喝酒取暖。也不敢喝太多,但外头是露天,这天气不喝酒没法抵寒。 “好冷,好冷,换人了。” 在那上面站了半个小时,一个大胡子就跑了下来,迫不及待要去拿酒喝,被站起来去接班的哨兵抓住了,“可别,你刚才都喝了多少,你的酒量再喝下去就醉了。” 大胡子无法,“那总能给我热水吧,上面真的是冷死了。你把制服穿上。” 另一个刚没说话的人有点诧异,“不是吧,这还没入冬。” “不信你俩都上去试试看。” 不一会,两个人蹦跶着下来,一个抱着自己说好冷,一个去穿衣服。 “这天气发疯了?这才秋,而且,最近晚上的雾气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潮/湿。东塔那帮人到底有没有在修屏障啊,都大半年了,没好就是没好,我都感觉我的鼻子要长蘑菇了。” “东塔那帮人现在都全心投入B区,谁管这日常的屏障到底修不修,就算没修好又怎么样,我们不也只能这么过?反正连大祭司他们都没说什么。”穿完制服的哨兵骂骂咧咧地打开制服内的取暖按钮,准备等身体变暖了后再上去。 虽然这交换不够完善,但姆根海城堡一直很安逸,也没见谁敢城堡内闹事。偶尔会有疏漏,交换不够及时,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交替的哨兵舒展手脚,总算觉得足够温暖了,这才抓住楼梯往上爬。 “晚上好,请问B区怎么走?” 一道陌生,冰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明明只是一道普通的男声,其腔调却带着某种无法理解的起伏,仿佛在人类的声音下,还隐藏着某种古怪的嘶鸣,好似有翅膀扑棱的动静回荡。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抓住楼梯的哨兵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武器,想要将不管是谁,但任何敢于开口说话的人轰下来。 ……但是,这里少说有十来层高,悬浮车夜间又是禁止驾驶的,这人是怎么从头顶说话的? 扑通—— 扑通—— 有两个扑通声传来。 一个是比较重的,一个比较轻。 哨兵摔倒下来失去意识,另一道身影则是沉默地站着,他的背上似乎还背负着什么,行动间的矫健却丝毫不受身上包袱的影响,一双看不清眸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抬起,“他不知道,那你们两个呢?” 其中一个人眼疾手快地想要按响警报,但刚抬起手,他的胳膊已经断掉了,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那瞬间割断了他的手,却快到他的眼睛都看不清楚。 “啊啊啊啊啊——” 他疼晕了过去,而第三人,也就是那个大胡子,已经被来者踹翻在地上,慢吞吞地说道:“你也不肯说?” “杀了我。” 大胡子一边颤抖,一边盯着两个同事哨兵。 眼底的仇恨几乎能吃人。 “我来吧。” 蓦地,这寂静的空间,响起了第二个声音。 那人从男人的背上探出头来,露出一张惊艳到无法形容的面容,“我一直想尝试下……” 朱利安注视着大胡子的眼睛,力量同调的瞬间—— 他看到了。 … 埃德加多从哨塔跳下来,安静地疾行。 “朱利安不喜欢姆根海?” “我不信教。” 朱利安懒洋洋地说道,“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是没用的。” “朱利安有用。” 朱利安:“……”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在没有我之前呢?”朱利安开口,“在我还不存在的时候,在我还没意识的时候,在我或许还没降临的时候……埃德加多,末日教派已经存在太多年了,他们想要谋求的末日与毁灭,何必寄托在虫母身上? “人类本身,不已经在末日的路上?” B区的方向,埃德加多早就已经感觉到了。 唯独那里的气息带着不一般的躁动,这根本无法阻挡虫族的感官。 但唯一麻烦的是,入口的位置却还不知道在哪里。 想要直接破坏闯进去很方便,但是朱利安又不想闹得那么大,至少,他现在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绕道去哨塔。只不过,哨塔这几个人在之前的交谈惹怒了朱利安,才会下手这么狠厉。 “朱利安是不喜欢他们提到实验体的态度吗?” 在大胡子还没下来前,埃德加多已经到了哨塔。坐在底下的两人,正谈论到了B区的事情。 B区在姆根海城堡内,是属于东塔的试验区。 试验试验,那当然得有实验体。 有的实验体,是姆根海城堡内的居民主动报名,他们本身就相当于教众,为了钱才会来报,所以针对他们的实验一般也不会太狠,至少不会留下永久的伤害。 但是,还有很多的实验,是具备非常之危险。 这样的试验,当然不能在自己人身上实验,而这些人,就会去外界掠夺,或是用套头的试验名义、以低廉的价格去骗取,要么,就直接抢人——如同之前的布雷斯。 朱利安深刻怀疑,其实布雷斯就是被抢来做实验的。 只是这货的胆色大,心大,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才没有关注到其他。 如果只是这样,那只能说明东塔,或者上层人的残酷。 但哨兵谈及这些人的态度,却和谈到肉猪,谈及商品没有任何的差别。 “还是现在好啊,先知在的时候,都不允许我们去外面抢人。虽然知道先知良善,但是我们和他们,怎么能算是同样的人呢?” “那些不过是低劣的人种,而我们已经不同。身为神的子民,我们本来就享有这样的权力。” “是啊……” “不过,先知在也不错,大祭司现在比起先知,那威信还是少了点,”那人低低说道,“要我说,如果换做是别人,像先知那样直接更改信仰,改变教义,早就死了。现在姆根海内,还有谁能做到?” 谁还能有这样的威信,这样的能力? 已经没有了。 朱利安打了个哈欠,“像他们这么愚蠢的人也是少有,不过,这倒也看得出来,为什么辛西娅不愿意回来。” 他和辛西娅接触次数不多,但也看得出来,辛西娅对姆根海还是很有感情。 但或许,她怀念的是先知还在的姆根海,而不是现在这个逐渐腐朽的庞然大物。 “前面的通道就是入口,不过有验证。” 朱利安将得到的消息告诉埃德加多,“我们四个现在就这么闯进去,肯定会收到警报。” 四个,当然还包括两只毫无反应的幼虫。 埃德加多:“好。” 王虫并不担心。 它可以轻而易举地踏入监控范围内,而任何人,任何机器,都不会从监控里看到他的踪影。 埃德加多可以干扰监控信号。 它悄无声息地带走几条人命的同时,打开了通往罪恶的通道。 入口释放的那一瞬间,朱利安的脸皱成一团。 味道…… 很浓。 血味,甜味,怪异的气息,交织在一处。 仿佛是一处大杂烩。 有趣。 他这么想,脸上却露出冰冷的神情。 埃德加多看向深处。 噢。 王虫的嘴角上扬。 朱利安生气了。 … 圆楼内,辛西娅睡不着觉。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下床,站在窗口看着外面。 “叩叩——” 辛西娅下意识回头,顿了顿。 “诺亚?” 她打开门,“果然是你。” 诺亚很瘦小,他长得比辛西娅还瘦弱一点,他灵活地从缝隙钻了进来,“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回来的第一天,睡不着也是正常。” 辛西娅轻描淡写地说道。 “谎言。”诺亚毫不留情地摇头,“你睡不着,是因为担心冕下和姆根海。” “……姆根海?”辛西娅抱着胳膊,摩/挲着自己的皮肤,“曾经吧,我更喜欢先知还在的时候,而不是现在。” 其实,如果朱利安不表达出自己想要来文纳星球的想法,辛西娅也要回来的。 她再不回来,诺亚的命就要没了。 “大祭司想让你去当实验体的消息,为什么不和我说?”辛西娅低低地说道。 “我可以解决。”诺亚辩白。 “你不能解决。”辛西娅残酷地说道,“当初先知就不让我们回来,如果回来,只是死路一条。你不舍得,回来了,我和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遇到危险,就立刻离开。” “那你是怎么做的?” “辛西娅,我不能坐视着姆根海就这么堕/落下去!”诺亚知道辛西娅担心,这也是他在夜深无人赶来的原因,“大祭司疯了,他想要毁掉整个文纳星球,我不能让他这么做。” “那然后呢,你,我,能做到什么?”辛西娅厉声说道,“诺亚!任何东西到了时间,都会灭亡的。大祭司追崇的理念如此,姆根海,也是如此。” 诺亚颓废地坐下,抱着脑袋说道,“冕下来此,只是为了布雷斯先生吗?” “你都知道这么问我,你觉得呢?” “……他是为了先知,也是为了,那些圣物?” “我不知道。”辛西娅感觉有点冷,看向窗外越来越浓的雾气,喃喃地说道,“三年前,我还能看得懂冕下,那时候,他身上的人味很足,但是……” 现在,她已经看不透朱利安冕下了。 冕下的心还在人类这一面吗? 他是不是已经…… 虽然冕下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笑容还是情绪都无比的真实,但除此之外呢? 空空。 有时候,辛西娅只觉得悚然。 末日会来,或许末日不会来,这些都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事情,但区区人类,区区姆根海,想要在真正的末日面前充大,这到底是何等愚蠢的勇气? 轰隆隆—— 蓦然,地动山摇了起来。 姆根海城堡是修筑在高山上的建筑,它们几乎与世隔绝,除了自己人,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么遥远的山上还存在着这么一个世外的存在。 当然,总有一些人会有所感觉,甚至知道这个教派的存在,因为,他们的脉络已经扎根在文纳星球多年,仿佛成为这颗星球的血肉。 姆根海想要以这里为根据,在最初就已经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完善,尤其是地震…… 这里不可能会有地震,即便真的有这样的自然灾害,屏障也会第一时间将大部分的伤害承受下来,然后通知逃亡……这地震的方位……是……他们两人猛地看向某个方向,露出惨白的面孔。 “是,B区吗?” … “动静太大了。” 朱利安似模似样地教育着。 但是从人类虫母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情绪,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被埃德加多弄晕过去的护卫,“警报已经响了,现在想要安安静静地潜入,看来是不能了。” 潜入? 埃德加多回忆了一下他们刚才来B区一路上的行为,他们不是大摇大摆地进来吗? 算了,朱利安说是潜入就潜入。 “不知道它们两只会不会迷路?”朱利安弯腰捡起地上护卫的武器,“刚才七拐八弯,我都快忘记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不会,它们能闻到味道。” 就在踏入B区之前,朱利安思考了一下,还是将两只扒拉在他身上的幼虫掏了出来,“回去。” [叽咕叽咕——] [不要!] 两只幼虫可想而知想要跟着朱利安。 朱利安坚定地摇头,“不行,圆楼只有莫尔顿还有点战斗力,布雷斯和阿方索都一般,诺亚更不用说。朱迪是学了点防身术,可是辛西娅更不会了。要是有人去圆楼,危害到他们的安全,除了不许吃人,什么都可以做。”人类虫母最后的那句话冰冷又残忍。 “我要他们平安,记住了吗?” 人类虫母一旦正经起来,两只幼虫也不敢在大事上撒娇,只能哼唧哼唧地离开了妈妈。 “味道太浓了。” 朱利安嫌恶地摇头,“这到底是用了多少圣物?”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圣物? 朱利安实在是头疼,如果不是这些倒霉催的东西看起来遍地都是,然后大部分又被末日教派收集起来,根本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情。 什么灵者,什么先知,什么末日…… 这些,都不会为人所知。 人类,也不会获得超出他们界限的能力。 如果先知没遇到朱利安,如果布雷斯没遇到朱利安,他们两个的下场,或许也不会比B区的人好上多少。 “朱利安,来人了。” 人类虫母将武器丢回去,跳上埃德加多的后背,“都归你。” “好哦。” 虫族乖巧地说道,抬头看着拐角出现的人类,露出嗜血的微笑。 只要不死,就算断手断脚,也没关系,对吧? 人类要是多几只手,多几只脚就好了,就跟虫族一样,可以扯断无数只触须、或者足,这可就简单多了。 血味越来越浓,他们也越来越深入B区。 B区内,早就已经知道了这场骚乱,很多属于姆根海的护卫都被调动,就连刚睡下的祭司们都收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跑去大祭司的寝室。 而在朱利安这里,这短短的时间,已经足够埃德加多找到最深处。 ——那是一个幽深,潮/湿的巢穴。 光是站在巢穴的入口,就能闻到那种浓重的腥臭味。它能听到,巢穴内有无数悉数的声响,它们仿佛也感觉到了巢穴外的入侵者,变得开始暴躁起来。 噗嗤——噗嗤—— 古怪的撞击声,从巢穴里传了出来,下一瞬,无数只粘稠腥臭的怪物从巢穴里爬出来。 它们的肢体怪异,没有皮毛,软壳外是粘稠的液/体,好似在不断分泌出那种腥臭的味道。它们的整体形态,看起来和地缝的那些怪物有点相似,看起来如同四肢扭曲异变的人类,正在地上,墙壁上,快速爬行。 但它们有脸,那是宛如虫族的头颅,露出两根触须。 每一次奔跑与跳跃,都会勾出粘稠的液/体,再加上那臭味,让朱利安露出不堪入目的痛苦表情。 “这实在是太恶心了。” 朱利安绝望地说道。 就算是后来,他去地缝看过一次那些怪物,也决然没有这一次的恶心感。光是看着这些东西,朱利安就产生一种嫌恶感,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怪物,比最开始的代号A更加令人反感? “咕叽?” 埃德加多转头看向朱利安,“代号A,丑?” 朱利安:? 他刚才那一瞬间的情感波动太大,直接让近距离的埃德加多感觉到了他刚才的意念。 “……比它们好看很多。” 第一研究所最开始培养出来的代号A是是畸形的,跟后来的埃德加多本体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个触手怪……虽然,埃德加多的本体,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能够理解的正常形态。 不然朱迪就不会吐槽朱利安的审美了。 埃德加多哼唧哼唧地开始干活。 朱利安嫌弃这些东西,那身为王虫的它,当然是要为朱利安消灭这些令人反感的怪物。 多,且更多的触须,从埃德加多的后背流淌下来,如同粘稠的液/体,将朱利安与这些怪物隔绝开来。 朱利安戳了戳其中一根触手,摸着上面黏糊糊的表面,露出古怪的表情。 埃德加多的触手,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比这些怪物好上哪里,那为什么,他摸着这些粘液,却没有任何的反感? 那头,埃德加多已经展开了无情的屠杀。 这些怪物的存在,简直像是将各种形态扭曲到了一起,最终构造出来的丑陋怪物。而在这些怪物的身上,埃德加多感觉到了熟悉又怪异的感觉,就好似这些东西,与它的本源,与虫族,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 这不会让埃德加多高兴,反而更有一种隐忍的暴怒。 这些怪物,全部都该死。 埃德加多不会让任何有可能的存在,占据朱利安心中的地位。而这些怪物的身上,居然还携带着人类虫母的气息,它一下子就明白,为何在B区会有这么粘稠的气息,而在于巢穴的内部,或许还有更多,还没有涌现出来的怪物。 杀。 埃德加多将几只怪物捅了个对穿。 还需要,更多的杀戮。 王虫的眼睛,仿佛展露了瞬间的怪物。 丑陋肉瘤挤了出来,复眼闪烁着,盯着巢穴的入口。 远在太空港口的西奥多,已经回到圆楼的两只幼虫,都同时在联结里发出一声“哇哦”,西奥多饶有兴趣地问道。 [父虫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不知道。] 安德鲁比小三好点,至少还愿意回答,不像是伯特伦,已经懒懒散散地挂在了圆楼的入口,看起来已经和阴影融为一体。 不过也能看得出来,小三其实是在闹脾气。 它可想和妈妈贴贴了。 安德鲁将发生的事情告诉西奥多,惊得这只躺在太空港口发霉的虫族发出唧唧的委屈声,早知道之前离开玛莎矿星的时候就不要撒娇让妈妈只能乘坐它,以至于妈妈不得不换了飞船……航行的路上,妈妈能在它的肚子里的确是很高兴啦,但现在又不能跟着妈妈到处贴贴了,呜呜呜…… 安德鲁不管老大在联结里的闹腾,裂开口器,一根粉/嫩的触须探了出来,左右晃动了一下,“人类。” 人类的气味。 很浓。 从西边,正在赶往东边。 是它们刚才离开的方向,而为首的人,是大祭司。 大祭司从床上跳起来的时候,甚至还崴伤了脚,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小伤,连衣服都没怎么换,就急匆匆地出门,“你说什么!” 大祭司听到消息的时候,根本不敢相信。 B区是东塔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就算是教众也不能随随便便入内,而那里更是陈列了不知多少护卫和武器,就算是想拦下军队的武装——短时间内——也绰绰有余,怎么可能会一下子就被人突破? “是谁干的?” 大祭司坐上悬浮车,所有的禁令都在一瞬间解除,他阴沉着脸,扫射着四周,“不要告诉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甚至连到底是谁入侵了B区都不知道?” “东边的哨塔死了几个人,看起来是被人杀了。但是有一个,检查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可能得检查一下脑袋。”晚上刚见过大祭司的那位祭祀轻声说道,“现在……” 大祭司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暴怒,“去,派人,去圆楼看看。” 祭司一愣,“白天……” “我允许,他们用任何武器。”大祭司残忍地说道,“不管是尸体,还是活人,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个结果。” “……是。” 祭司无奈,在心里叹了口气。 … 圆楼,诺亚低头看着光脑。 他倒抽了一口气。 “B区出事了,大祭司要派人来杀我们。” 没有禁/忌,则意味着,不需要活口。 而这,代表着护卫动手会无所顾忌,他们只会奔着最简单的任务方向——将他们杀了了事。 “辛西娅,你去叫醒冕下,我去把其他人……” “不用。” 辛西娅闭上眼,略微痛苦地说道:“不用去叫冕下。”她的嘴唇颤抖起来,“谁能在戒备这么森严的情况下,进入B区?” 诺亚的脸色,登时惨白。 … “呕……” 朱利安虚弱地靠在埃德加多的怀里,抱着这只虫族,又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不行了,这味道……” 呕。 朱利安忍不住咬住埃德加多的肩头,渗透出来的血味带着淡淡的草腥,他用鼻子蹭了蹭那些血液,然后深呼吸,将属于王虫的血味融入腹腔。 这勉强能遮盖住那些怪物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 “多吃两口?” 埃德加多犹觉不够,想让人类虫母多吃两口血肉。 最近,朱利安吃得有点少。 朱利安的脸在埃德加多的肩头上蹭来蹭去,发出噫噫的声音,懒洋洋地说道,“人来了。” 听。 他们绝望的哀嚎、痛惜声,听起来是那么畅快。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无二更。 第143章 哈罗德当然绝望。 他听到损失时, 差点一口气没跟上来,直接晕过去。他看起来威严, 但也有一百多岁了, 就算是有生命药剂,但仍然被气得原地摇晃,差点晕倒。 那些在朱利安看来非常恶心的东西, 正是他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神兽。在先知去世后, 哈罗德调动了姆根海内全部的圣物,不计代价疯狂培育出来的东西。为了这些, 他甚至大量掠夺试验品, 都是为了试错。 这些哈罗德攒下来的根基。 最重要的是,这些神兽可以繁殖。 在他们的培育中, 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 还是神明保佑他们, 他们居然培育出了一种雌性神兽。尽管只有几只, 却已经让之前没有繁育能力里的神兽拥有了崭新的可能。 这才是神兽数量爆/炸增长的原因。 当然, 这一批神兽培养出来,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神兽培养出来, 都是为了探寻和神明有关的东西, 并不强调战斗力。但这一回, 大祭司哈罗德是有自己的心思的, 他要的是杀伤力。 而这,就让新一代的神兽完全脱离了以前的框架, 野蛮地生长起来。 这耗费了大祭司太多的心思。 整个东塔几乎调动了百分之九十的能量就为了研究这些,甚至于, 连自己人, 都在大祭司的谋算里。 这便是姆根海不为人所知的隐秘。 就算是祭司团里, 能知道他心思的人也寥寥无几,更不会知道,姆根海城堡内的信徒已经成了火摊上待烤的猎物。 这些神兽在B区已经有了自己的繁衍巢穴,在东塔大量的观测下爆/炸性发展,预估不到半年内,整体的数量还能再翻上两倍。到时候,整个B区都容纳不下他们。 可是,这么个宝贝武器,在大祭司赶到B区的时候,已经不知损失多少。不是B区的护卫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凶悍,尽管迄今为止并没有一个人真的死在袭击者的手里,但是因为太重的伤势死去的人,却有几十个。 而那两个人,在屠杀光外侧的神兽后,居然还主动出击,杀入了巢穴,这如何不让整个东塔愤怒。 这可是耗费了他们无数的心血啊! 他们试图让护卫也跟着进去,可是原本非常听话的护卫,面对这个命令,却无一人敢入内。 无他。这些神兽对入侵者毫无用处,但是对他们可不同。 哈罗德既然强化了它们的战斗力,那与之相对的,它们也变得非常凶残。如果之前的神兽还能被人用圣物操控的话,眼下这些新的神兽,却必须小心谨慎,不然只会反噬自己。 它们就如同那些残暴的虫族弱化版,如果人类敢轻易靠近它们,就会被轻易咬断手脚,被吃了也是有可能的。为了供养这些怪物,这花费了他们不少精力。 大祭司气得要命,却不是不能理解这群人的恐惧,因为神兽的战斗力他是心知肚明,甚至曾经为此高兴。 但问题来了,既然这些神兽可比虫族,那为什么会被两个人屠杀? 哈罗德是容易生气,但他不是傻。 实际上,能走到这个地位,甚至还把持着姆根海,他的脑子灵活得很。 如果之前,他还会因为和先知的个人恩怨而无视了一些疑点,但现在,大祭司却立刻想起了圆楼的人,包括那两个杀进巢穴的。 “去叫人,停了圆楼的袭击。” 哈罗德当机立断,捂着胸口说道:“不许伤害圆楼里的人。给我防护服,我要进去。” 他们现在还在B区的外围,巢穴外部的情况是被投射过来的,他们还没有真正触碰到危险的地方。 “不行,大祭司,您要是过去了,要是被神兽伤到怎么办?” 就算是防护服,那也不是万能的。 但大祭司哈罗德却好像在一瞬间收敛了自己的努力,坚定地说道:“让我进去。” 在这个时候,姆根海是哈罗德的一言堂也不为过,他既然这么说,其他人也无法阻拦大祭司,只能跟着一起准备。 只是还没有等他们进入,就已经看到原本遍地尸体的巢穴外,有一团……看着是人形,但又不像是人的存在挤了出来。 之所以说不是人,是因为它虽然保持着人形,但它的体积却比人类要庞大上不少,就好似是在内部包裹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让它的身体都呈现出两倍人体大小的模样…… 那看起来有点恶心。 那更不是神兽。 大祭司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黏糊糊的怪物像是被什么东西凭空撕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人类青年。 他湿/漉/漉的长发看起来汗津津,贴在了额头与脸边,看起来不太得体,但那张脸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那美得令人有些恐惧,好似他们的心跳声都在某一刻被什么东西所掌控,一下子变得躁动起来,那拼命狂跳的心脏几乎要脱离身体,仿佛只能剩下自己身体的狂躁。 这非常奇怪。 就算那个人类长得再好看,但对于大祭司这样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 这个人类…… 不是人类。 … 朱利安嫌恶地看着埃德加多重新变成人,但是他已经受不住了,就在虫族想要往他靠过来的时候,朱利安往后躲,略显绝望地说道:“不行,我现在只要想到你的身上都是那些东西,我就实在咬不下去。” 就算靠着王虫的血肉能够阻挡诡异的气味,但朱利安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厌恶。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厌恶。 是看到劣质品的残酷。 但也有属于人类对于这些东西的嫌弃。 朱利安能接受虫族。 那是在漫长的时间磨合下来,也是因为虫族本就属于他。 但神兽? 呕。 朱利安捏住鼻子,眼瞅着埃德加多又有要靠过来的趋势,惊恐地往后躲,“救命——” 他这一声救命,是真心诚意的。 埃德加多委屈,“朱利安,都没有了。” 朱利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为什么没有,是被你消化了?你舔了还是吃了?” 不行,只要仔细一想这个,朱利安就忍不住干呕。 埃德加多喃喃:“朱利安看起来好像孕吐。” 朱利安瞪了眼埃德加多,但见它身后的那根触须慢吞吞地将一只雌性拖了出来,丢到了巢穴前。 巢穴内所有的神兽都被杀死了。 在它们身上,埃德加多感觉到了相似的气息。 这或许才是它下手飞快的原因。 就算巢穴内的神兽数量非常多,但这对埃德加多是没什么影响的,如果它愿意显露出本体,那动手的速度只会更快。 可是它不敢。 朱利安虽然生气,但也只对姆根海生气。 “都死干净了。” 触须点了点这头雌性,“就差这一头。” 在它的肚子里,似乎还怀有子嗣。 埃德加多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没有下手。这只雌性和其他的神兽没什么差别,但它的肚子非常膨胀,好似只剩下一层薄膜,几乎能看出来里面藏着的数量。 “杀了。” 朱利安冷漠地说道:“没必要留着。” 埃德加多见朱利安不感兴趣,干脆利落地杀了它,终结了姆根海的神兽之旅。 朱利安捏着额角,缓缓地看向监控。 他的眼神并不锐利,却莫名给那些监控者以一种被穿透的错觉。在感到愤怒之前,他们先体会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恐惧。 “哈罗德?” 朱利安歪着脑袋,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好似在这一刻,在所有处于B区域的人耳边响起,“想见我,就来圆楼。” 人类虫母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也想,见见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 对于身处圆楼的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无法想象的。 大祭司莫名其妙要杀了他们,两只虫族在下面杀了不少护卫,但在护卫拼红了眼,想要不顾一切疯狂的时候,他们却突然被调了回去,能看得出来他们非常不满,却无能为力。 辛西娅站在二楼,看着远处的光亮,轻声说道:“太迟了。” 相比辛西娅,诺亚比她的感情更深,已经露出了绝望的表情,“真的,没有可能……” 辛西娅深吸一口气,“诺亚,冕下未必在乎人类怎么样,也未必在乎姆根海的存在与否,但你知道,冕下最憎恶的是什么吗?” 她看向诺亚。 “人体实验。”尤其是壕无人性的实验,没有伦理道德的实验,“这是我来的原因。” 这或许,也是姆根海会毁灭的原因。 辛西娅从未如此清醒,又是如此坚定。 在目睹了一人一虫回来时,看着他们轻巧地踏过那些尸体,身上的衣物却染着各种色调时,众人心中的猜测更是到了极点。 朱利安不紧不慢地脱下外衣,“都出来干什么?下面太吵,睡不着?” 莫尔顿简单粗暴地说道:“你去哪里了?” 朱利安歪着脑袋,“偷偷潜入B区实验室。” 偷偷? 这惊天动地的姿态,哪里称得上“偷偷”? 朱利安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潜入失败,就直接强杀。我们去了一趟B区,顺便毁了实验室,杀了神兽。”他看向朱迪和阿方索,“放心,没有任何实验泄露,危险的东西都让埃德加多吃了。” 不会有爆/炸,不会有毒气,也不会有危险的实验泄露。 朱迪想说的话梗在心头,却看着辛西娅问出了一句话,“冕下,您杀了神兽?” 埃德加多冷淡地说道:“是埃德加多杀了它们。” 它才舍不得人类虫母动手。 朱利安温柔地点头,“是的,埃德加多杀光了它们。” 杀和杀光,只是一点点差距,却既然不同。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人类虫母微笑之下的冰冷杀意。 那并没有因为神兽的死光而消失,反而越来越烈。 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 ——藏在冰冷的蓝眸下。 第144章 哈罗德站在圆楼下, 两只冰冷的幼虫趴在墙壁上,它们的复眼直勾勾地盯着大祭司, 就好像在死死地等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要大祭司敢跨越一步,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撕成碎片。 大祭司并不怀疑这一点。 因为昨天晚上,就有不少人死在了它们的手里。 这两只看着娇/小的虫族, 却藏着无比的杀伤力, 这种虎视眈眈的感觉,令大祭司感到了许久不曾体会过的畏惧。 但他仍然站在楼下。 直到第二天早上, 幼虫不情不愿地让开, 但动作却如同闪电,直接出现在了楼上。大祭司若有所感, 立刻示意身后的祭司跟着自己上楼。 朱利安还在床上打哈欠, 两只幼虫就已经钻进去人类虫母的被子底下, 哼哼唧唧地跟朱利安抱怨昨天晚上的事情。 人类虫母抱着两只幼虫坐起来, 看向门口的方向好像是在发呆, 好一会后,朱利安禹晰突然笑了起来, “埃德加多, 辛西娅说, 大祭司特别渴望、信仰末日?” “是。” 埃德加多正在给朱利安换衣服。 “那么, ” 人类虫母低头,看着交叉在自己身前的大手——虫族正在给他将扣子扣上, “那么,让他亲眼见一见末日。” 想必, 他会很高兴吧? … 大祭司上了二楼。 圆楼他来的次数不算多, 但也不算少。 但像今天这么忐忑, 却从来都没有。 在他的眼里,这通道,看起来有点诡异。就像是有些东西,变成了蠕动的肉泥,墙壁上,留着些非常奇怪的暗纹。这本该素白一片的通道,为何会有这种……哈罗德下意识看向身后,想要将一直跟着他的祭司叫来,却发现身后,根本没有人。 原本应该跟在他身后的祭司,却不知道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让哈罗德立刻停住,抬手按住手腕的光脑。 光脑毫无反应。 就像是被切断了一切的通讯。 哈罗德是姆根海的大祭司,他的身上,不可能一点防护的东西都不带,但是不管是任何一件,都没有应激反应,就仿佛这些恐怖奇怪的画面,都与其同根同源。 ……同根同源? 哈罗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刻从储物项链里掏出了一瓶东西,狠狠地砸碎在脚跟。 浓密,粘稠的甜香散发了出来。 一瞬间,就笼罩了整个圆楼,却逃逸不出这片古怪的肉感通道。 嗡嗡—— 哈罗德能听到一些诡异的声响。 是神兽? 哈罗德的脸色不变,眼睛盯着异变最严重的地方缓缓后退。B区的神兽被朱利安杀光了,但姆根海城堡内,还是有几只在外的神兽——本来是被调动出来做任务的,但此时此刻,却成为了最后的几只独苗。 这些神兽会被圣物召唤过来,这本来是之前无往不利的雾武器。 可这一次,哈罗德却非常担忧,并没有因此放心。 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惶恐,在不知不觉间,逐渐瓦解着哈罗德原本戒备的心防。 那是一种……恐惧。 无法言喻的恐惧。 哈罗德甚至无法解释,这种恐惧究竟是从何而来。 但他就是…… 恐惧。 恐惧蔓延着,侵蚀着。 直到哈罗德确定,自己已经退到了原本本该是台阶的地方。姆根海既然发源于末日教派,又是如出一辙的爱作死,哈罗德在爬上大祭司的位置之前,当然,也曾经亲身历险,见证过许多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这不过是他将要见证的东西之中…… 噗呲—— 这个声音。 哈罗德惊喜。 哪怕他自以为无畏无惧,但独自一人陷入这种异变,他已经整整几十年没有遇到过了。自从他的岁数不再年轻,自从他的地位让他不会深陷这种痛苦,自从……噗呲—— 这个声音还在继续。 ……那不是,来救援的神兽。 哈罗德的反应极快,他抽/出了藏在袖子里的一把刀。 在莫种程度上,冷兵器更管用——大祭司狠狠地将刀尖刺入墙壁,就好似是在切开肉块一样。他的动作很快,但远比他的动作还要快的,是从通道的尽头涌出来的黑虫,那些怪异、膨胀、蠕动的黑虫潮水,见之令人作呕。 不过,这些不过是哈罗德曾经见过中,算算不上最恐怖的。 他硬生生以一柄刀,将包围过来的黑虫潮都屠杀了个干净。尽管这,几乎耗费了哈罗德全部的体力,他的手指痉挛得可怕,但这并不是让哈罗德恐惧之事,令他害怕的是,那些墙壁好似被更加恐怖地腐蚀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外部、或者从内部一点点腐烂着。 这本不应该。 圆楼是先知曾经住过的地方,整个姆根海内,如果有哪个地方可能出事,都不可能是圆楼,它必定是最后一个产生异变的地方。 这是…… 哈罗德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这是…… 他看着异变越来越严重四周,开始不顾一切转身,逃离这一层。 这是祂的愤怒。 神明会有情绪吗? 哈罗德不知道。 但是,从这涌动的黑暗中 ,哈罗德的确感觉到一种若隐若现的愤怒,这种情绪不似人,却远远地漂浮在人类之上,带着一种冰冷的俯视感。 哈罗德一直都是俯视别人的那一个,轮到自己成为被盯上的猎物,他却在那一刻丢失了勇气,不顾一切想要离开。 他是一点、一点被这一层,无声无息蔓延开的威压所恐吓。 在大祭司都没注意时,他想见的人,其实早就出现了,就在通道的尽头,人类虫母正看着他好似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在地上乱滚,爬行,屠杀…… 朱利安歪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说道:“既然他想见我。” 他扯下卷发的束缚,手指插/入散落的头发,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 “那就见得彻底一点。” … “啊啊!” 从楼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惨叫声。 祭司猛地抬头。 但祭司团里的祭司,可不只有他一个。 “你想做什么?” 在他试图冲上去的时候,祭司团里的其他祭司抓住了他,“大祭司的命令,如果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上去。” 被控制住的祭司咬牙,“难道你们没有听到声音吗?” “什么声音?” “是你听错了吧?” “不要因为大祭司看重你,你就能说这种胡话,哪里有人说话?” “不是说话,是惨叫声,”祭司甩开其他人的控制,“……算了,可能真的,只是我听错了吧。” 他后退了一步,眼神不安地扫射过周围的环境。 有点冷。 虽然今晚的温度,已经比平时冷很多,但他还是感觉到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令他的手指都麻木,不自觉颤抖起来。 … 哈罗德不知道,自己丧失了最后一个机会。 窸窸窣窣—— 他在黑暗中抬头。 在纯然的黑暗里,他仿佛看到一点光亮,在身后传来。 他不该回头。 哈罗德全身上下都在描述着,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了头,仿佛在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令他压根无法自拔。 他看到…… 一个人。 或者,怪物。 亵渎的造物,化外之身。 眼神在“注视”这个概念浮现的瞬间,就已经彻底融化。 哈罗德在灼烧的痛苦中消融,他的灵魂和意识在惨叫,发出绝望的悲鸣。身体的肉块在掉落的同时,又快速异变成怪异的躯体。 他见到了祂。 在最后一刻的存在。 末日。 末日“看”见了他。 … 地动山摇。 这一次,是从圆楼开始。 还在一楼的祭司团被吓得跑了出去,就见地上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缝隙,将整个圆楼都吞了进去。 紧接着,这道巨大的缝隙快速扩张,以疯狂的姿态蔓延,就好像在地表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步拱开地面。惨叫声和绝望的哀嚎四处响起,整个姆根海都乱了起来,他们四处逃跑,不少人立刻想到这里遍地都是的悬浮车,为了抢夺悬浮车上的位置,他们甚至会自相残杀。 但大部分人还是爬上了悬浮车。 或许,是因为吞噬的速度不够快,也或者,是因为姆根海的悬浮车足够多。 这场剧变的灾难延续的时间不短不长,天空中充斥着无数的悬浮车,很多人都趴在车窗上,痛苦地看着底下的变化,更有人大哭出声,只因为家人没有及时赶上来。 祭司团只有小部分人活着上了几辆悬浮车,那个一直跟着哈罗德的祭司喘息着,颤抖着,用力地抓住了自己的脑袋,“不,不——” 好似有什么怪异的呓语还在他的脑子里回荡。 “这是……” 他又哆嗦。 ——神罚。 沦陷。 整个姆根海城堡都彻底沦陷了。 不管地表上曾经是什么建筑物,都被裂开的大口全部吞噬。那吞噬的黑气散发着诡谲的恶意,令悬浮车不敢多待,立刻拔高了高度。他们飞快逃离了原本被视为家的地方,可是那片坍塌却犹然不满足,它还在不断地蔓延,仿佛要将整片大地都吞噬。 文纳星球,太空港口。 一刹那,所有的虫族都朝着一个方向。 它们的复眼闪烁,带着诡谲的反射。 妈妈,妈妈…… 人类虫母的气息彻底扩散,仿佛在那一瞬,祂降临了。 西奥多再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打算,它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带着飞船上的上千虫族冲出了太空港口,它的形态几经变化,最终没有变回原形,但它掠过的方向,却仍然有无数人类因为无意中瞥到王族的化身而惨叫出声。 … 在一片寂静与漆黑中。 莫尔顿打开照明器,“……所以,由谁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冕下,正在毁灭姆根海。” 莫尔顿一言难尽地看向辛西娅:“……好吧,那现在,为什么朱利安突然要毁灭姆根海?”他是睡了一百年吗?为什么事情变化如此之快,就连辛西娅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们却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拖太久了,字数还这么少,实在是…… 主要是,我住的这边临时封控了,半夜买东西还有核酸那些,弄得浑浑噩噩,刚又被敲门要下去做核酸,一夜没睡脑子有点嗡嗡的orz 第145章 唯一能够确定的, 是朱利安很愤怒。 当一个人变得愤怒,或者, 比愤怒, 还要强硬的态度,是可以做出超越想象的事情,如同这一次。莫尔顿清楚朱利安是有别的目的, 可当这件事的打击面变得如此大时, 莫尔顿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事态外的讶异。 “不过,毁了就毁了吧。” 莫尔顿提着照明器溜达了一圈, 确定包括自己在内的人全都到齐——当然, 朱利安和埃德加多,以及那几只幼虫不在——他抓了抓自己潦草的头发, 淡定地说道:“这样不是更好?你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回来地?” 诺亚看向莫尔顿。 莫尔顿点了点朱迪和阿方索两人, “可别忘了, 他们两个, 以及朱利安的重量, 关乎你们的动向,难道不会排查得仔仔细细吗?我来就算了, 路易斯还跟着过来?联邦那边肯定还是防备着的。” 诺亚和辛西娅的联络, 对想要探查的联邦来说, 本来就不是秘密。 姆根海一开始, 或许的确携带着无法窥探的隐秘,但随着末日教派的毁灭, 联邦内部对于邪/教徒的了解越来越深。 而越来越深入一切本不该为之的东西,也就意味着他们直面了恐惧。 也意味着, 他们同样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这不是好事。” 朱迪头疼地说道:“莫尔顿说得没错, 这一趟出行, 看着没什么,实际上,不管是朱利安还是联邦,都是有自己的想法。”她看向路易斯,“船长,我说得对吗?” 路易斯苦笑了一声,摊手说道:“我的任务就只是将看到的事情送回去,联邦并没有要我做其他的事情。” 如果他做了的话,路易斯怕是不能活到现在。 朱迪:“所以,” 辛西娅:“所以,”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 辛西娅低低地说道:“冕下早就做了准备。” “……我更倾向于,他在来之前,未必真的想好了怎么做,”朱迪喃喃,“朱利安不是个喜欢谋算的人,他喜欢自在,今日之事……” “追根究底,是姆根海的存在,令冕下不喜。”诺亚的声音沙哑,“有此劫难,从此覆灭。那未必不是坏事。” … 谁也没有想过天黑的速度如此之快,整颗星球的天气变得阴暗潮湿了起来,星球上的人类还没为这天气的变化而震惊,就已经被层出不穷的变化所惊扰,完全顾不上去担忧其他。 文纳星球的变化,还包括许多人报告出现了怪物。 据说有一只庞大无比的怪物,从天空掠过,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翁鸣声,仿佛是有大量的虫子在天上掠过,那些蠢动的怪异感,让很多人都发生了各种奇怪的现象。 有人突然晕厥,也有人在发疯,突然从楼上跳下来,但更多的是感觉到不适,想吐不得不去医院的那种程度。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怪异,来自于哪里,可当他们将视线聚焦到那里时,却发现他们无法探测到里面的动静。 那里,像是自带某种诡异的气场。 不管是谁,都无法刺探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譬如。 朱利安在近乎永恒的黑暗中睁开眼。 他能感觉到几乎永不休止的诱/惑正在另一端吸引着他,但与此同时,他看到了—无数的闪光——与曼斯塔虫族的存在不同,它们看起来是带着蜜色,带着闪闪发光的反射,它们似乎本身就携带着某种……蛊惑人的甜蜜。 是蜜汁,是圣物,是那些滔滔不绝,令人厌烦的刺激源头。 没有这些,人类就不会接触到如此之多的诡异。 这本该是两个世界。 他这么想。祂这么想。 于是,燃烧吧。 … “嗷——” 祭司盯着将要覆灭的姆根海城堡,原本浑浑噩噩的状态,却突然惊醒,猛地从衣服里面拿出一个什么东西用力地摔在地上,他喘着粗气,盯着正在地上滚动的瓶子。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璀璨的瓶子,带着高贵的价值和蕴意。 它在……燃烧…… 燃烧。 就像一丛小小的火苗。 … “警告,警告,实验室A-11出现异变,标记物11,24,87,98,128正在自燃。无法阻止。” 联邦某个实验室,研究员对着自燃的标记物无能为力。 … “啊啊啊啊啊——” 某个偏远的星球,正在殊死搏斗的星盗里,有人抓着自己的心口猛地摔倒下来,在地上不住的打滚,他的身体时而膨胀,时而变得异常扭曲。 那种怪异的变化,吓坏了他身边的人。 不管是敌人,还是他的队友。 最终,他哀嚎着死去。 如同一个怪物。 逐渐、逐渐燃烧起来的火焰,让他一点点失去活性。 …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拍卖师挑眉,“这真是什么绝世珍宝?” “等着瞧吧,只要有这东西在,今晚绝对能拍出十年最高价。”主管笑眯眯地说道,看着就被保护在橱窗内的东西。 等他看到那逐渐燃烧起来的蜜色火焰时,他的脸色骤然发生变化。 “快快,快救火——” … 燃烧。 不断地燃烧。 就像是点亮的星火,在本源的意识里,成为了炸/开的烈焰。 朱利安仿佛能听到哀鸣。 他却想笑。 因为漂亮。 他不在乎燃烧的是多名贵的东西,也不在乎这是什么稀罕的武器,更不介意这燃烧的介质到底是各种死物,亦或者是人类。 将本不应该流淌出去的东西,将本就是他的东西重新收回来,又或者毁灭,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吧? 朱利安抱住埃德加多的头颅,冷冰冰的触感令他的声音都带着淡淡的寒意,“埃德加多……” 被他抱住的王虫将可怕的头颅转动过来,几只复眼在它的脑门上闪烁,“朱利安。”浑浊,粘稠的嘶鸣声,令人类虫母如此熟悉。 是时候。 也是时候。 “可惜……” 人类虫母喃喃,和他们分开,居然这么仓促。 下一瞬,人类虫母的形态彻底地异化,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怪异,就好似最疯狂的亵渎,他用湿/漉/漉的胳膊抱紧了王虫的那一瞬间,一直强行压抑的那种欲/望,彻底地爆发了。 … 雅斯顿主星,刚回家的亚瑟坐在书房里看书。 不过一会。 “出事了。” 亚瑟抬头,看着出现在他对面的智脑约瑟芬。 这可真是稀奇。 “这不符合你的习惯。” 约瑟芬会恭敬地称呼每一个人——不管这个人值不值得恭敬,但这是“她”的习惯,“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有情感,可实际上,除非是对“她”感兴趣的人,约瑟芬有的只是浮于表面的情感。 亚瑟,当然不属于“她”喜欢的范畴。 身为最强大的智脑,约瑟芬喜欢的品味出奇的有趣。 “她”从来都喜欢坚贞,圣母,强大,却又正直的人类。 “文纳星球出现异变,死寂之海出现异变,联邦各地现在有1478415件火灾,除去正常概率,存有57148件异样。”约瑟芬眼也不眨地说道,“议政厅要求在一星刻后开会。” 亚瑟:“……” 他立刻起身。 … 窸窸窣窣。 疯狂的嗡鸣,从塔乌星始。 塔乌星上,所有的曼斯塔虫族都在那一瞬间,齐齐抬起头颅,看向某个方向。从宇宙来看,它们注视着的,正是人类虫母的方向。 是文纳星球。 留守在塔乌星的王族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召唤。 它们的身形逐渐膨胀。 它们不再束缚于人类的形态。 它们彻底地蜕变成属于自己的模样,凶残疯狂的本体落下,几乎能够簇拥着整个塔乌星……但,塔乌星依旧能够容纳得下它们。 这颗星球的本身即是怪异。 不管有多少只虫族存在于上面,塔乌星都会将它们容纳下来。 它们,和塔乌星的渊源,是如此之深。 它们…… 环绕在塔乌星的周围。 嗡嗡。粘稠。咕嘟。窃窃私语。 粘稠的,怪异的触须。 爬行着……爬行着…… 它们竭力,用它们的本体,强行地包裹住塔乌星。 或许是咕噜噜的粘液,也或许是无数的触须,无论是什么……那些蠢动的嗡鸣声,开始有了一致努力的方向。 ——它们在母亲的召唤下,试图撬动这颗星球。 曼斯塔虫族。 人类虫母。 塔乌星。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好似是一种可怕的预兆。 虫潮在那一刻,无止境地疯狂涌动,好似是一场潮涌,它们发出狂喜和贪婪的尖啸,密密麻麻的口器裂开,不断交合,仿佛是某种征兆。 它们离开了塔乌星。它们环绕着塔乌星。 嘎嘎—— 一种几乎无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裂声。 哒哒。 塔乌星移动了,几乎无法判断出来的,一点点。 … 朱迪猛地醒来。 她感觉自己的胳膊有点发热,她半睡半醒地思考了一下,才想起来,那里有一个什么东西。 她掏了出来。 手指无意识拨弄了一下。 ——咔哒。 “嗨,朱迪,如果你看到这段影像,那就说明,一切已经开始,我该和你们道别了……” 咔哒。 朱迪按了暂停,猛地坐了起来。 在这片黑暗,冰冷的地方,她用力推了推身边的人。 她想起来了。 这是在他们抵/达文纳星球时,朱利安交给她的东西。 这是一枚,小小的记录仪。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指一算这剧情,如果明天后天能日九,那两天内应该能写完结局……大概……吧。 唉,如果不是遇到封控颠倒了下,估计今天就能写完了orz,大家要是附近有点疫情的,还是多囤点东西,我今天补眠起来后,定时购物点已经关闭了,得亏家里还是有点吃的,不然只有白稀粥了…… * 第146章 朱利安在笑。 “我一直有个预感, 但是……” 他抬眼,那双冰蓝纯粹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人心。 “来得应该是有点快了。” … 文纳星球上, 燃烧的光点数不胜数。 这颗星球仿佛与姆根海教派息息相关, 血肉相连,在不知多少年的纠缠中,那些诡秘就埋藏在这个星球的地表。 当被召唤之时, 那迸发出来的璀璨光华, 令人无法忽视。 陷入黑暗的文纳星球,被那些骤然亮起的火焰, 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你们看到了吗……” 黑暗来临时, 驾驶着悬浮车的人们失去了方向感,如果不是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自动驾驶, 他们现在就会面临车毁人亡的结局。 “神明在上, 这是从哪里来的火焰?” “山上着火 ——” “快快快, 避开!” 附近的悬浮车主人互相发出警告, 但悬浮车内的预警早就让他们避开了危险的地方, 他们的速度不快,但那些燃烧的火焰还是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黑暗中蠢动的生物, 无不是戳中了他们心里最幽冥的恐惧, 这耀眼的火焰让他们诧异的同时, 也仿佛是指引方向的光火。 如果不是理智还知道这其中的诡异, 他们怕是要跟着光亮去了。 “不止,不止这里!” 有人又叫起来。 他们的声音透过悬浮车机械化的电子音传达出来, 似乎也带着某种程度上的扭曲古怪。 “看——” 点点的光亮,在文纳星球的四面八方燃烧。 它们汇聚, 却又在汇聚中激烈的碰撞。 这古怪的光亮燃烧着浓稠的香气, 那是闻之令人沉醉的迷香。 整个文纳星球, 似乎都笼罩在这股蜜香里。 … “在塔乌星的三年,我见证着人类一点点重建起属于自己的家园,那似乎是一件好事。但是老朋友们,我时常会无法克制幽深而来的毁灭欲/望,我会杀了你们吗?我会失去控制吗?终有一天,我会不再是朱利安吗?” 美丽的青年回眸,漂亮的眸子里,盛开着淡淡的笑意。 “我不能这么做。” 他道。 “我不在乎任何人,但不能不在乎你们。是你们让我,感受到,很久以来,不曾有过的温暖,我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们。” 青年重复。 “不过,总是要说再见的。” … “你们看到了吗?” 因为刚才的火焰,又变得寂静了的街道上——无数条街道上,无数条蜿蜒蔓延向丘陵,无数正在向上的人类——间或的尖叫声,带着无法理解的痛苦与惨叫。 “那是什么怪物?” “没有吧。” “我听到了……” 窸窸窣窣。 那是一团、或者一坨,蠕动的肉团,它有着四只硕大的复眼,是金黄色。它的体形如此庞大,好似能将整个星球都吞噬下去,在它们的侧边,分布着黄斑般的暗纹,在暗纹交错间,好多、好多尖锐的利齿,时不时有几根暗红的舌头探出来舔舐着四周,滴落出黏糊糊的液/体。 振动的嗡鸣声,带着成千上万的气势。 锋利压抑的外骨骼,蠢动的猩红复眼,异常发达的翅膀扑闪着,镰刀状的前足突出,露出了虫躯下暗红的肌肉群……它们的数量说多不多,却能盖住小半个天空——尽管如此黑暗,却仍然能感觉到黑暗中的怪物——聚焦在仪器上的画面,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那些怪物的模样。 “曼斯塔虫族!” 透过悬浮车的仪器再呈现在人类眼前的影像,或许减少了一定的冲击,也可能是那些弥漫出来的蜜汁气味让他们的精神力变得更加充沛 ,这令他们能够看清楚,为首那头怪物的模样。 的的确确是曼斯塔,还是王族。 “……我居然还能有直视王族,而不失控的时候……” 蓦地,一声响。 “警告,警告,正在启动协调系统,所有悬浮车都禁止操控,60秒后开始并入系统,由系统一并操控。重复,所有悬浮车都禁止操控——” 姗姗来迟的执政官命令发布下来。 “所有文纳星球禁止接触火焰,任何正在燃烧的火焰皆为禁止接触项!” 警告声几乎响彻全球。 当然,就连姆根海城堡的人也收到了,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这变化究竟是为什么,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已经有几个人被燃烧成了灰烬。 他们不知道神明为何发怒。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场灾难。 他们在祈求。他们在祷告。 但。 … “……最合适的办法,也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朱利安看向前方。 就如同在认真盯着每一个人。 “那么,再见。” … 永恒冰冷的黑暗里,一声怪异无比的撕裂声,带着剧烈的喘息。 喘息声与迸发的潺潺流动声交织在一起。 血液,腥臭,粘液。 好似是血脉里流动的诡异。 这种毛骨悚然的撕裂与脆响,仿佛是有什么可怕的折磨正在发生。这种折磨的痛苦是属于人类,或许是一个正在痛苦的人类。他的嚎叫与惨痛都被吞了回去,只牢牢地束缚在残躯里。 一个,还没有彻底崩溃,但已经显露出腐烂迹象的身体。 他在……祂在……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在幽深的地穴里浮现。 他挣扎。 他睁开眼,肿胀的肉瘤变得可怖。 尽管腐烂,但苍白纤细的身体弹起来,如同一把拉开的细弓,又如同一尾虾。腿,亦或者尾巴,又或者各种……无法形容的肉块高高扬起,又猛地拍打了下去 。 弹起,再打下,再弹起来—— 刹那,仍然还在黑暗里的人类们突然被抛甩了出去! 嘶鸣。 这是他们听到的第一个感觉。 粘稠。令人恶心的粘稠。 “……送你们&……回去……后¥%来人……安全%#¥……” 窃窃私语。 无法理解的窃窃私语。 但勉强能够明白。 朱利安送走了他们。 这块肉团…… “闭上眼!” 辛西娅的反应是最快的,伴随着她尖锐的叫声,所有人都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但还是会能够感觉到那种无法形容的怪异感,就好像身体在和什么腐烂的东西接触,却有诡异的青草香拂去那种难受,仿佛身体和精神都割裂开,在意识到恐怖的同时,却又无比清楚它们不会伤害自己。 就是这种独特的反差,令他们撑到了亚瑟派来的飞船。 那团诡异的肉团——西奥多,在将他们送上飞船后,诺亚和阿方索已经摔倒在地上呕了出来。路易斯早就晕了过去,莫尔顿扛着快发疯的布雷斯走了几步,也软倒在了地上。朱迪和辛西娅的反应是最轻微的,可是她们俩的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亚瑟蓦然出现在飞船的接驳处。 他本应该在雅斯顿主星。 莫尔顿喃喃说道:“我就知道,文纳星球附近有空间跳跃点。” 亚瑟好奇地说道——尽管脸色带着不可避免的青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姆根海其实有所感觉。”莫尔顿匆匆说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空间跳跃点,亚瑟也不可能及时赶到,“不过现在过去了多久?” 他清楚,就算有空间跳跃点,亚瑟也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内赶到这里。 在莫尔顿的体感里,他们刚才只在黑暗里消失了一个消失左右。 “一天。” 亚瑟严肃起来,文纳星球已经被黑暗笼罩了一天。 这是从所未有的事情。 朱利安冕下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隔绝阳光,也没有隔绝其他的物质,却让整个星球都陷入了黑暗里。他们在抵/达文纳星球后,尝试过好几次,只要试图进入星球,他们就会和文纳星球上的人一起陷入永夜。 “一天?”路易斯悠悠转醒,“我怎么感觉才过去两个星刻?” “你晕了,但我以为只有一个小时。” 朱迪靠在墙壁上,身体有点虚弱,差点要摔倒在地,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亚瑟,“这是给你的。” 亚瑟接过来,“……朱利安冕下?” “对。” 亚瑟的手指按住的那一刻,一个影像浮现了出来。 是朱利安大笑的模样。 人类圣母不知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似乎正在和画面外的人对话,他笑眯眯地看着左前方,大笑着抱住了一只幼虫,似乎小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那只名为埃德加多的王虫步入画面,将那只捣蛋的幼虫给带走。 与此同时,王虫低下头,蹭了蹭朱利安的额角。 那种独属于人类的脉脉温情,令人恍惚以为这不是冰冷的虫族。 “亚瑟……” 朱利安看回来的时候,脸上仍然带着那样的笑意。 “亚瑟,我把我的朋友们交给你。”人类虫母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顽皮的笑意,“我为了他们离开,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透过影像传递过来。 “我不会威胁别人,但我会知道。”冰蓝的眼睛注视着他,“我会回来。” 就在听完最后一句时,黑暗的文纳星球突然亮起来。 无数的光点、火焰,骤然出现的、无法计数的曼斯塔虫族,以及在它们身后,悄然显露的每一只王族。 只是一只就足以毁灭文纳星球,但此时此刻,数不清的怪物降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可以明天起来看。 第147章 光亮并不均匀。 有的地方如同燃烧的大火, 有的地方却是薄薄的微光。 这些或是明亮,或是暗淡的光辉, 却仿佛是为某种生物降临时开路。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好似别有不同的血迹。 蠕动吧,颤抖吧, 正在拖拽的怪异声, 从天空滑过。 文纳星球上,文纳星球外, 他们忍不住看向同一个地方。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嘎吱——嘎嘣——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又好似是骨头挤压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些噼里啪啦的声音接连不断, 令人胆寒。就好像是一场静默的悲剧, 就好似有一个人类在他们的耳边被活生生碾碎, 却除了这一连串无法辨别的可怕声外, 什么都做不到。 一种莫大的无力感,在此时此刻, 浮上心头。 但他们的眼睛好像是无法控制, 仍然、必须看向那个方向。 一种怪异的, 带着甜甜浓香的气味猛烈地爆发出来。 风好似在那一瞬间拥有了生命, 伴随着这种强烈的气味,一下子掠过了文纳星球上的每一个人, 紧接着是文纳星球外,再然后, 是无比剧烈扩张的整个宇宙。好似在那一刻, 所有人类, 都被一双冰冷无比的手给禁锢住! 不管他们再想说话,还是挣扎,挪动,他们都在那一刻被某种奇怪的力量冰冷地束缚起来,仿佛被凝固成了雕像。 米斯兰星球上。 狄友尔抱着杰里米在走。 他们仍然生活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杰里米已经长大许多,骑着狄友尔的肩膀四处张望,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游客,好一会,小小声说道:“大哥,我还是没有看到他们呢。” 狄友尔无奈地说道:“说到底,人家只是来旅游的,你怎么见到一次就这么上心。” “因为他漂亮!”杰里米振振有词,“我没看过比他还好看的男人。” “但人家有丈夫孩子了。”狄友尔冷酷无情地说道,“就你这小不点的年纪,就算你真的长大了,都比不上人家的关系。” 杰里米被大哥戳破了“邪恶”的心肠,抓着大哥的耳朵揪了揪,气闷地说道:“大哥你好坏。” 杰里米的心上人,或者说,令他惊艳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的青年,叫朱利安。 是两年前,来米斯兰星球旅游的。 朱利安带着他的丈夫,还有孩子伯特伦,在塔楼上看日出时,偶遇到了被大哥托付给塔楼的杰里米。 如今狄友尔正是为景区工作。 杰里米想要自由进出景区再也不用钱了。 在重新变得繁荣的米斯兰星球上,人们更倾向于去雇佣那些没有逃离星球的本地人。 狄友尔正是如此。 语希圕兌。 “你,是来米斯兰旅游的吗?” 在这之前,杰里米没想过,自己会主动开口。 因为大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去打扰游客,但是那位青年实在是太过漂亮美丽,尤其是他脸上带着淡淡困惑笑意时,杰里米都能看到游客里有人在蠢蠢欲动,尤其是几个平日里的混子……这让杰里米不由得挺身而出。 “是的,”美丽青年看向他,露出一个更加美丽的微笑,把杰里米弄得神魂颠倒,“我和同伴走失了,但它的光脑还在我手上。” 他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杰里米跃跃欲试,“我可以带你去游客大厅,或许他在那里等你。” 美丽青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我还是在这里等他,会更快一点。谢谢你。”杰里米被拒绝也没不高兴,而是坐在美丽青年的身边和他聊天,从他的话里,杰里米知道,原来他是特地为了米斯兰的蓝色森林过来的。 这一次,他们是为了进入那片森林,才会来塔楼——塔楼这里新开放了一个入口——但刚才小孩闹着要吃东西,所以在一片混乱中走散了。 朱利安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是的,杰里米知道那个美丽的青年叫朱利安,姓氏不清楚。 但是……小孩? 在杰里米的脑子还没转动过来的时候,朱利安突地看向某一个方向,露出灿然的微笑,“这里——” 他挥了挥手。 杰里米顺着朱利安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一个高大冰冷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孩——真的非常小,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的小孩,那孩子甚至还在哭唧唧地掉眼泪,看起来非常可怜——大步走了过来,眨眼间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然后,高大男人单膝跪了下来,毫不犹豫地将脸庞压在朱利安的膝盖上,“你不见了,朱利安。” 男人这么说,带着一种冰冷的侵/略性。 朱利安:“我不是在这里等你们吗?” 们。 在意识到这个词的同时,那个小小孩可怜唧唧地哭起来。 嗷呜——嗷呜—— 那哭声有点与众不同(真奇怪,在这个时候,杰里米想的居然是这个),然后,朱利安伸出手,抱住小小孩,无奈地说道:“你到底在闹腾什么?别说埃德加多要生气,我都要生气了 。” 一听到妈妈要生气,伯特伦的哭泣声就变得小声了一点,好似是在喉咙了挤出来的细碎声响,听起来有点可怜。 伯特伦乖乖地趴在朱利安的肩膀上,不哭了之后,开始四处乱看,一下子就发现了坐在妈妈身边的人类小孩。 这个人类小孩真的小,一口吃下去就没了。 伯特伦嫌弃他缺斤少肉,杰里米却是心痛原来大美人已经有丈夫了……可恶啊,泪从中来的杰里讪讪地给他们指路,“从这里走,可以去蓝色森林,不过,还得再等一会才会打开道路。” 等到狄友尔来的时候,也正是朱利安他们要走的时候。 狄友尔见到了杰里米心心念念的大美人,也见到了站在他身边的高大男人,在目送着他们离开后,狄友尔一把掐住了杰里米,上下翻过来给仔仔细细检查了起来,“你没拿人家东西吧,你没被骗走什么吧?我不是让你要在后面待着,怎么跑到前面来了?” 杰里米不明就里,“大哥,怎么了?” 他看到了狄友尔额头的汗渍。 “他很危险。”狄友尔长出了一口气,“他们很危险。” 这么多年,狄友尔都是靠着自己的危险预感活下来,但在刚才,他在看到那两个人,包括他们怀里的小孩时,狄友尔却猛地迸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这种恐怖的压力,甚至有点与死寂之海扩散时的威压相同。 这怎么能不让狄友尔胆颤心惊? 这样的事情,狄友尔当然不会对杰里米说,但他也的确没想到,两年过去了,杰里米居然还惦记着那几个人。他颠了颠坐在自己肩头上的杰里米,“你到底惦记他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他漂亮?” 虽然,那个青年的确非常好看。 狄友尔到现在都忘不了。 杰里米揪着大哥的头发,思考了好久。 “像妈妈。”小孩嗫嚅地说道,“伯特伦靠着朱利安撒娇,埃德加多站在后面看着他俩的时候,我好想好想妈妈。” 狄友尔的脸色柔和下来。 ……不过,埃德加多? 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 一时间,狄友尔都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啊!”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在他想起他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埃德加多这个名字时,他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味道。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好似清冷的木香,又仿佛粘稠的蜜汁流淌下来。 一瞬间,狄友尔感觉自己的眼前好像闪过了很多奇怪的画面。 好似有一条黑暗的缝隙在幽幽地裂开,藏在幽深里的怪物森然地露出了杀意。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才后知后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拍打着他,“……大哥,大哥,大哥!前面出事了,有人,烧起来了!”杰里米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狄友尔将杰里米抱在怀里,四处查看。 才发现,大街上已经乱了起来。 一种无名的恐慌正在逐渐蔓延,狄友尔抱着杰里米躲到了路边,才发现骚乱是由几场火灾引起的,那些火焰非常美丽,在人的视网膜上跳跃,如同瑰丽灿烂的星河,一个不慎,就下意识想要靠近。 “啊啊啊——” 惨叫声骤起。 一个忍不住去触碰火焰的人,立刻也被火焰所吞噬。 “走。” 狄友尔抱着杰里米转身就跑。 离开那些火焰。 狄友尔的本能在说。 越远越好。 他的意识里,刚才闪现的恐惧逐渐远离。 ——埃德加多,不是曼斯塔虫族的名字吗? 迈开…… 腿。 但是某一刻,狄友尔的腿,却迈不开了。 他抱着杰里米,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固定住身体,而他的脑袋,杰里米的脑袋,都不受控制地抬起,看向某个方向。 不只是他,不仅仅只有他们。 米斯兰星球上,或者,更多、更多无法估量的星球上,他们齐齐抬头,看向某个方向。 仿佛他们的视线,能够看到不知多少光年后的文纳星球。 ——看到逐渐苏醒的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48章 虽然将每日晨起的光亮称之为阳光, 但实际上,这颗永远明亮的恒星名为克图格亚。它大概和宇宙诞生的时间一样悠久, 人类曾经研究过为什么这颗恒星到现在都不曾泯灭, 却始终无法探知到所有的真相。 这个宇宙存在着一些无法弄清楚的事情。 如同曼斯塔虫族的诞生。 这个种族不思进取,到底是靠着什么活着? 掠夺? 但现在,克图格亚变得更加明亮了起来。 在克图格亚的照耀下。 曼斯塔虫族的存在变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 那种恐怖的预感就像是一条蛇般顺着脊椎爬上了后脖颈, 在人类的耳边吐着寒冷的蛇信。 古老,强烈, 冰冷的恐惧, 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 正是因为这些烙印在人类身体里的古老情绪,令他们能永远保持着对未知的警惕。 可是看着骤然出现, 带着死寂之海, 成千上万的曼斯塔, 人类要如何抵御突然发狂的物种? 联邦并没有完全相信虫母冕下和人类的情谊。 人类连自己都不会完全相信, 又怎么可能会完全相信与自己背道而驰的物种?他们当然做足了准备, 约瑟芬从来都是为了这般准备的。 “她”不只是智脑,更是能掌控联邦将近85%的军火, 在人类给予的授权下, 在被写入无法背叛人类的基础框架后, “她”理所当然成了制衡的选择。 可即便联邦有了约瑟芬这个后手, 但从来都不想和曼斯塔开战。 尤其是曼斯塔虫族拥有了虫母冕下后。 文纳星球的异变,令联邦警惕。 就连帝国, 也发来了谈话的通讯。 议政厅彻夜不眠。 但。这无法阻止曼斯塔虫族的脚步。 它们带着塔乌星。 塔乌星跟随着它们。 迎接它们的神。 朱利安睁开眼。 祂从万万千之中睁开眼。星星在以一种疯狂的姿态颤抖着。 混乱无序的本质,是宇宙的根本。 祂的寿命远比这个脆弱的宇宙还要漫长, 祂的存在比之一切都要古老, 祂仿佛存在于万千之前, 又来自于万千之后。 人类脆弱稀薄的情感被冲垮,只余下几乎不可握住的微末。 祂注视着宇宙。 以不可名状的身躯。 曼斯塔虫族疯狂地蠢动起来,某种本不应该存在于太空中的气味逐渐变得浓郁起来。那是一种,近乎糜烂的,熟透的果实们堆砌在一起,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碾压捣碎,粘稠的汁液覆盖发酵,带着腐烂的甜腻的芬芳。 这种味道,令虫族发疯。 人类无法闻到那个气味,但人类能够感觉到曼斯塔虫族的状态变化。 因为…… 他们也感受到了那种疯狂。 人类,人类,人类。 他们本不能注视到祂,当祂在文纳星球降临之时,当祂望向曼斯塔时,当祂的形态彻底地从虚空拖曳而出时,整个宇宙的人类,却仿佛真的能窥探到那一瞬的神迹。 祂被重重叠叠,覆盖着浅灰色雾气的薄纱包裹着,那蠕动的幅度如同贪婪的怪物,正在毫不犹豫地将祂身上一切裸露在外的部分都包裹起来,那些触须、那些薄纱,那些肆无忌惮的触手,乃是名为埃德加多的存在。 祂允许了埃德加多的亵渎。 允许它如此疯狂的行径。 在薄纱之下,无尽触手之中,在那虚空与星际的幻象里,在如同扭曲虫形翅膀下,正包裹着一个湿/漉/漉的、仿佛被粘液湿透的人形。那不完全是人类的形态,在疯狂亵渎的黑暗里,又仿佛拥有着一尾巨大的尾巴,肿胀的身躯若隐若现,又猛地变作拥有翅膀的人形。那嗡嗡,蠕动般的声响,令所有能听到这个声音的人类都仿佛陷入了永恒的疯狂。 ……嘻嘻……母亲……至高无上的神明……万物之母……嘻嘻嘻嘻……母亲,母亲,母亲…… 糜烂,熟透,开了又败的腐烂花蕾,新生命的惨叫,无数、无数繁衍的声音。 他们为不该看见的存在付出代价。 他们目睹了神的存在。 他们见证了祂的形象,尽管那不过是万分之一。 却足以令他们陷入永恒狂乱的恐惧,连身体都出现无法想象的变化。 人类在哀嚎。 虫族却发出了狂喜的尖啸。 窸窸窣窣,嗡嗡,亿万虫嗣露出了狂暴的一面,它们的复眼变得猩红,充斥着疯狂的喜悦。闪亮的鳞粉从扑闪的翅膀落下,黏糊糊、黏糊糊地挥舞着,从塔乌星、从死寂之海,这无数、无数、无数的虫族啊,以一种癫乱疯狂的状态扑向它们的母亲,它们的神明。 血肉,意识,存在。 在祂出现时,虫族就只存在一个意念。 在层层叠叠的触手、翅膀覆盖下,伸出了一只雪白如玉的胳膊,那手臂看起来如此美丽,便是只有这一瞬的视线触碰,都仿佛能够描绘出一个充满蛊惑的模样,但穷尽一切的想象力,却仍然不足以看清,理解这一切。 那只胳膊,隔着遥远的星空,美丽的手指轻轻一握,就仿佛抓住了那被拖曳而来的星球——塔乌星。 塔乌星是如此庞大,它甚至能容纳下所有的虫族;塔乌星是如此渺小,被祂抓在手心,如同小小的玩具。 克图格亚永恒、冰冷地注视着。 它的光芒如此纯粹耀眼。 但这一刻,有比它还要灿烂的光源,从宇宙的无数尽头,好似燃烧的火焰——那些被点燃的诡秘、那些蜜汁、那些圣物、那些本该不存在的造物——它们的力量横行霸道,残忍地将所有不属于它们的光源排挤开。 光。 光从四面八方来。 它们以一种癫狂的姿态奔赴塔乌星,变幻莫测的光辉绚烂无比。各种人类能够描述出来的光芒、色彩,星带环绕在塔乌星上,每一次爆闪都是宏大狂乱的神迹。 这颗大大、小小的星球,就停留在祂的手上。 如此有违常规的存在,却无法用人类能理解的概念来解释。 他们在疯狂中惨叫,他们好似看到了宇宙万物的真相。 他们好像成为了最愚笨的物种,长久以来、最为原始的恐惧基因开始崩溃,仿佛连塑造他们的本源都被扼住了喉咙。 人类靠着古老强烈的恐惧而蔓延下来,恐惧本就是维持他们种族的根本原因。 一代代的恐惧,令他们本能地避开了危险的、会令种族覆灭的怪诞,但总有一小撮人,带着他们绝顶聪明、又愚不可及的小脑袋,试图去探寻不可知之物,试图去掌控不可为之力,试图去亵渎不可名状之存在。 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正因为他们的“不懈努力”,一些本不该会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一些本不该会出现的力量出现了;一些本不该如此快做出来的选择,被抛了出来。 祂做出了选择。 … 糜烂的气息倾泻出来,那种味道是生命的起源,是一切最开始的象征,混淆着肉/欲与淫/靡的味道,充斥着粘稠湿腻的液/体,在宏大爆闪的星辉下,被祂抽取而来的“光”,那些散落在宇宙各处的力量回归,将塔乌星一点、一点改造。 星球被炼制,如同一个玩具,被朱利安把握在手里。 它变得不太那么像是一颗星球,反而像是一艘巨大无比的船只,又或者是航行于波涛之上的诺亚方舟,到底是魔鬼在侵占神圣的光辉,还是从一开始,便是堕/落的神像? 但最先感召而来,召唤而来的,是祂的头生子。 西奥多露出完整的形态,如同肉团般攀附在塔乌星之外,紧接着,是安德鲁,以及,伯特伦,它们都露出了自己完整的模样,它们在诡谲、糜烂的蜜香里登上塔乌星。 塔乌星的土地在克图格亚的照耀下,在朱利安的力量改造下,坚硬的地表柔/软而细腻,仿佛带着血肉脉搏一样的跳动,鲜嫩的绿色与暗红的肉块交织在一处。整个星球——或者说,巨大的船只,带着古老、腐朽的气息——外,被一颗颗眼睛融化后覆盖着的璀璨薄膜,而它们在祂的恩准下,得以穿透那些薄膜降落到地表。 除了得到优待的这三个头生子外,肉眼所及之处,充斥着曼斯塔虫族密密麻麻的身影,它们发出嘈杂窸窣的响动,在不同力量等级划分下,以不同的速度被融入进塔乌星。 那个速度并不慢,但在人类的感知里…… 是的,即便整个宇宙的人类都陷入了疯狂,但仍然有那么一小撮人,不多,不到十的数目,仍然保持着理智。 在他们的耳边,是智脑约瑟芬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二顺位,暂时由布莱克·布什接手控制权,您能获准的权限如下……” “免了。” 布莱克将军的声音从未如此苍老。 在他的身边,亚瑟刚扶起诺亚,朱迪和阿方索互相搀扶着,辛西娅独自一人靠在墙壁上,莫尔顿一手提着路易斯,一手提着布雷斯,沉默地注视着外头。 可实际上,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约瑟芬为了保护他们,已经第一时间切断了对外的勾连,而在智脑的检查下,也发现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至少智脑能够探测到的范围内,所有的人类都因为某种冲动去凝视不可名状之物而陷入无法自控的癫狂。 那种狂乱几乎是不可逆转,令人胆寒。 “议政厅那班人,全都没了?”亚瑟显然也听到了约瑟芬的话,阴沉着脸色说道。 他没有问自己的父亲。 布莱克将军环顾四周,他们所在的这艘飞船是主舰,在祸事发生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约瑟芬所接手。这不意味着其他飞船被约瑟芬所放弃,只是那些飞船变成了某种……它们的身上正在如同人类一般发生着异变。 就好像是被彻底腐朽了的树木,任何材料都在蜕变成丑陋可怕的腐化物,就好像是一团团烂透了的污泥,怪异的斑纹出现在它们的外侧,看起来就好似是一只只突兀出现的眼睛。 唯独他们在的这艘飞船,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异。 而在约瑟芬的播报下,这也似乎是宇宙中唯一没有发生变化的地方。 朱迪捂住嘴巴,虽然对他们没有影响,但也只局限于没有生命危险的地步,他们以人类的姿态去接触到祂的本体,哪怕只是看到,仍然对他们造成了影响。她的神色非常憔悴,眼底有青色,看向“站”在布莱克将军身边的约瑟芬,“现在是什么情况,朱利安已经……” “无法直视,经过计算,建议不要靠近朱利安冕下。”约瑟芬“无奈”地说道,“位于雅斯顿主星的部分已经无法联系,初步判定已经失去效用。” “她”现在只剩下一个备份。 莫尔顿总算将布雷斯给拍醒,扒拉着自己的头发说道:“总不可能就只剩下我们吧?”他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心里,似乎想的都是截然相反的东西,“布雷斯?” 布雷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捂着嘴巴像是要吐出来。 舱室内的味道不算好闻,虽然系统正在运行,但是刚刚呕吐出来的酸味还是在。布雷斯忍了又忍,闷声说道:“刚才,我听到了莫尔顿的话,但是……” 但是,他并没有“得知”什么额外的知识。 这本应该是一件好事。 “这是好事。”莫尔顿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可别想着回到之前的状态,然后去‘得知’朱利安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告诉你,你只会在知道的瞬间就崩溃成烂肉,然后连带给我们也都污染了。” 布雷斯阴沉着脸,“如果只剩下我们活着,难道就有意思了?”他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就如鲠在喉,想哭又哭不出来,更感觉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慌抓住了他的背脊,好似拽着他的骨头,想要将一切的恐惧都抽/出来。 布莱克将军缓缓说道:“我不觉得……” 这位老将军即使在约瑟芬转移权限的时候,表情也几乎毫无变化,只是看起来非常苍老,从这细微中才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激荡。 他沉思了一会,又继续开口。 “我不觉得,这就是终结。” 亚瑟:“您还是相信冕下?” “我不是相信朱利安,”布莱克将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是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他示意亚瑟把刚才的芯片递过来。 “再播放一次。” 亚瑟默不作声去做了。 随着他的动作,朱利安的影像再一次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从头开始,包括最后他对亚瑟说的那段话。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想法,有了打算。”朱迪咳嗽了几声,僵硬着说道,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疲倦的漠然,却不只是冷漠,还有着藏在眼底的倦怠与绝望,“过去几年,朱利安虽然一直都是在塔乌星,但他也不是没出去过。” 这是只有朱迪这几个朋友才知道的事情。 就算联邦实时监控着,但有些事情,仍然是秘密。 “朱利安一直都是个疲懒的性格,就算在第一研究所的时候,我也看得出来,如果不是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他非常安逸地享受着生活。在塔乌星上,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有什么在紧迫地追逐着他,朱利安不会这么急切,”朱迪陈述着,“我想,他应该,从三年前死寂之海回归后,就意识到,他仍然会逐渐滑落到深渊里。” 所以,才会这么急切想要将想去的地方都走一走,才会对外一直宣称在塔乌星,才会在这三年一直频繁和他们联络…… 这一切,都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有了征兆。 阿方索扶住朱迪,接上她的话,“朱利安不喜欢谋算太多,但一旦他开始动脑,这三年的时间,我的确不相信,他会冷漠到无视这么多的生命。” 辛西娅沙哑着摇头,“你们忘了冕下在姆根海做出的事情吗?祂一旦开杀,就已经失去了对人类的怜悯。” “不是对人类的怜悯,”亚瑟蓦地开口,盯着朱迪几个不放,“是对朋友的怜悯。朱利安直到最后一刻都要将你们托付给我,这说明他还是记挂你们的。那么,在他如此惦记你们的时候,怎么可能让你们生活在一个,如此悲惨绝望的世界里?” 诺亚从地上爬起来,但又颓废地坐下去。 “但冕下最后调动的力量,却是属于从前、不管是用任何一种办法散落在外的圣物,那些零零碎碎,实际上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光点……如果只是附着在物体本身就算了,可如果是与人体结合过的,那在抽取的那瞬间,他们就……” 都会死。 或者,异化成怪物。 哪一种结果会更好? 诺亚只觉得恐惧。他感觉到了冕下的残忍冷酷。 “但我没事。”莫尔顿抬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他的身体依旧强壮,“布雷斯也没事。” 在这里的几个人里,只要莫尔顿和布雷斯曾经接受过力量的洗礼,但现在他们两个人还活得好好的。 “朱利安带走了绝大部分属于他的力量,”只除了他的朋友,朱迪看了眼莫尔顿,“他是想将所有属于怪诞的一面全部都……”伴随着祂的离开,一切都会结束。 “所以,现在就是要赌朱利安还能不能维持理智吗?”布雷斯仍然捂着自己的嘴巴,闷声闷气地说道,“这个说法,听起来不怎么靠谱。” 外面的情况,就算约瑟芬不转播,他们也知道得差不多。 这令他们毛骨悚然。 “曼斯塔虫族的数量急剧减少。” 约瑟芬蓦然说道,“它们在靠近塔乌星。” … 新生,与毁灭。 刹那消失,刹那再现。 祂随手将死寂之海勾过来,又将塔乌星丢了进去,塔乌星触碰到死寂之海的那一瞬间,就仿佛是被同化。那重重叠叠的星辰溃散成无数闪耀着星光的薄雾,朦朦胧胧地掩盖在塔乌星上,仿佛是游曳在星河里,在塔乌星上,偶尔有延伸出来的触手游荡,那正是曼斯塔王族在操控着方向。 容器已经改造完毕。 怪诞、荒谬的歌声,癫狂、迷乱的呓语。 忽高忽低的声音,在宇宙万物中响起,就仿佛是这些疯狂了的生物,正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谱写乐章。 孱弱到不值一提的虫豸,匍匐爬行的藤蔓菌类,自诩立于宇宙之巅的人类……万万物,都在一起叫着癫乱的字句。 【■■之母——】 亵渎的语句,无法被明确的字句,回荡在空寂的星空里。 祂将那只雪白的胳膊收了回来,重新掩盖在重重叠叠的虫翅膀下,粘稠的液/体打湿了翅膀,厚重得几乎无法弹动。 那些游荡的薄雾笼罩着祂,似是保护,又似是独占。 祂的伴侣,祂的王虫,祂所选定的祭品。 埃德加多贪婪地舔舐着祂。 这令祂发出淫/靡癫乱的呓语。 祂与它缓缓驶入了塔乌星,如同驾驶着那艘与死寂之海融合在一起的帆船——当然,这是一艘超出了人类想象的船只——它是星球,却又是黑暗的神国,亿万万的虫嗣生活在其中,流淌着不可思议的虫鸣。 航行。 那艘承载着不可思议国度的星球船掠过黑暗,磅礴绵绸的力量带动着怪异与癫狂的存在,在移动开始的瞬间,整个宇宙的土壤、星球,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着,不可知的力量在无尽蔓延开去,如同无处不在、无形怪异的触须。 它们在寻求宇宙的尽头。 看到过病态般残缺的高塔,是精致的囚牢,束缚着不为人知的怪物。坍塌的石块悬浮着,伫立着,散发着亘古悠久的气息,腐朽糜烂的岁月里,怪物似乎也从未离去。 祂将怪物当做食物,塔乌星掠过时,黑暗的国度将整座高塔摧毁。 看到过宇宙深处里仍然在航行的古老帆船,肉块组成的船只带着血淋淋的气息,丑陋可怕的尖啸声似乎无处不在,污秽亵渎的本源正在竭舆舄力蔓延,它们盯上了塔乌星。 塔乌星发怒,神国的虫嗣疯狂地蠢动出来,它们将古老的帆船彻底撕毁,作为亵渎神明的代价。 看到过完全腐烂的星球,攀附着怪异的肉瘤,带着掌蹼的触肢耸动着,散发着糜烂的暗香,怪诞的味道吞吃着一切星辰。在粘稠的液/体,星球之下,被不明的液/体包裹着的巨大白骨嘎吱嘎吱地挥舞着四肢,恶意地盯着它们。 埃德加多任由着充斥星光的薄雾扩散出去,细长的触手狠狠地抽打着,扯烂一切胆敢冒进的阻碍。 它们在航行。 亿万万虫嗣在母亲黑暗的国度中,伴随着祂游荡在宇宙,漫无目的、却又带着唯一的目的。 它们在寻找月亮。 能让它们离开此时此间的月亮。 是近在咫尺、是无法遥望,是银色的花朵,是纯蓝的蕊,是仁慈的注视,是宇宙的接壤。 克图格亚成了最后的阻碍。 但祂不能击碎克图格亚,正如这个宇宙不能失去太阳。 明亮,透彻,冰冷的夜晚,难以名状的空洞笼罩下来,克图格亚的光芒大作,仿佛要将朱利安留下。祂缓缓抬起眼,无数只眼,浓密的甜香夹杂着淡淡的草腥味,祂从甜蜜乡、从黑暗的国度里,瞥去了一眼。 来自虚空外、亘古的寒意。 克图格亚也无法阻止祂。 阻止不了祂的步伐。 直到那轮冰冷、残酷的月亮,那朵银色之花被寻觅。 仁慈的母亲、怜悯的神明,祂带领着亿万残酷狂暴的子嗣在星海中漫游,直到宇宙的尽头,直到银色之月的原点,在过去的过去,在未来的未来,祂做出了选择。 祂穿透了这个宇宙。 与祂的伴侣,与祂的子嗣,与祂的附属。 以黑暗的神国,带走了一切的怪诞。 人类逐渐醒来。 在无知无觉中,他们醒来。 他们在发疯的原址上,却不知道为何发疯。 他们茫然四顾。他们窃窃私语。 这一刻,被按下暂停的宇宙,又猛地“活”了过来。 除却一些空落落的残缺,好似什么都一如往昔,什么都没有发生。 “哔——” 飞船上,约瑟芬同步打开了所有的对外渠道。 议政厅的短讯几乎挤爆了布莱克·布什的信道,而与此同时,被抓握在亚瑟手心里的芯片,再一次启动。 “朱利安冕下在一个月前,拜托了我一件事。”约瑟芬在一片静默中微笑,“系统判定与联邦无害,所以答应了。” 布莱克将军和亚瑟几乎同时看向芯片。 是这个? 这是一段全新的影像。 之前不管怎么探测都没有出现过的影像。 “嗨,很抱歉,我还有一个最后的请求。就当做是,我的人性,我最后的私心,”画面上,朱利安抱着几只幼崽,身后站着埃德加多,好似甜蜜的一家,因为那个美丽的人类虫母,也的确是如此笑着的,“帮我照顾好我的母亲。” ! “嚯——” 雅斯顿主星,一处小二楼的宅院。 主卧室内, 玛丽·休睁开了眼。 一场绮丽、烂漫的梦境,长久到几乎连灵魂都破碎,意识沉甸甸地下坠,那是一种满满当当的幸福感。 不知是谁在幸福地哭泣,透过玛丽的躯壳,眼泪缓缓落了下来。 这便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 此世间,虫族绝迹。 但另外一种传说,在这个宇宙间蔓延。 仁慈的母亲,古老的■■之母,至高无上的神明—— 祂总是注视一切。 此世间、彼世间,祂在倾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