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光宝气 作者:梨花烟雨 文案 忽有蜘蛛精登门入室,穷书生顾里将如何应对?! 本书以书生顾里和蜘蛛精朱知为主角,描写了一人一蛛相遇期间经历的一系列趣事,包括暖萌搞笑的日常生活、扑朔迷离的皇宫闹剧、古怪离奇的清丰县谜案,以及蓬莱岛的探险之旅……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里 ,朱知 ┃ 配角:白云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开挂般的命运,从遇见蜘蛛精开始 立意:并肩作战 第1章 忆江南,最忆江南雨。 牛毛细雨缠缠绵绵,笼罩了山脚下的三间泥房,泥房外是一片绿意盎然的院子,围着一圈篱笆,篱笆上爬满紫色蓝色的牵牛花,被雨水温柔的清洗后,越发精神。 “就是那里了。”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寻到这片灵秀之地的少年面色认真严肃,随着话音落下,那挺拔瘦削的身体轻轻一抖,雨中腾起一片朦胧白雾,须臾后白雾散去,少年消失不见,地上多出一只十条腿的巨大蜘蛛。 如同圆凳般大小的巨蛛迅速向泥房接近,大概是因为比正常蜘蛛多出两条腿的关系,它的速度相当惊人,十几里的山路转瞬即至。接着巨蛛便大摇大摆进了泥房,丝毫不在意这泥房乃是有主之物,它这根本就是私闯民宅。 院子里很多爬虫,屋里的爬虫也很多,真不愧是元气之眼,聚集了这么多的食物。 虽然已经修炼成精,不吃不喝亦可正常生活,但看到美食,巨蛛还是很愿意享受一番的。在那不知道几天没动火的厨房里转了一圈,肚子里吞进一些虫子后,巨蛛终于心满意足的找了个阴暗角落,往地上一趴,闭上眼睛开始默默吐纳。 ************************** 顾里从一个美梦中醒来,梦里他抓到了一只美丽的红鲤鱼,带回家养着后,红鲤鱼变成了一个温柔漂亮的姑娘,为他打扫房屋做饭洗衣,最后更是嫁给他为妻。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脸上传来一阵疼痛,醒来后就看见一只鱼鹰,嘴里叼着条红鲤鱼从他的头上掠过,那条鲤鱼他很眼熟,好像是自己在睡着前刚刚钓上来的那一条。 顾里勃然大怒,一把抓起鱼篓,这一看差点儿没气得吐血:就在他睡着了的这一会儿工夫,鱼篓里之前钓上的十几条鱼已经不翼而飞。由刚才的小偷可以推断出:要么就是小偷有同伙——其它鱼鹰;要么就是小偷贪得无厌,偷了一条后回来接着偷,最后把他偷了个血本无归。 顾里的懒散因为愤怒一扫而空,迅速端正了态度的他大概得到上天欣赏,总算又让他钓了几条鱼,只可惜,再没有红鲤鱼。看来这些故事始终只存在书里,虽然他真的很想要一只美貌的鲤鱼精,因为只有鲤鱼精才不会嫌弃他是个穷书生,娶一只鲤鱼精也不需要付聘礼。 哼着小调回到属于自己的三间泥房外。据说这是五代之前的那位曾祖爷爷留下的产业,万幸暴风雨经过他们这个小山坳时,都会变得温柔,所以这三间泥房历经百年依然不倒,也或许它们知道自己倒了,这个没用的主人就要无家可归,所以不得不咬牙撑着这把老骨头为顾里遮风挡雨。 顾里很有才华,可惜身家和才华成反比,房子里如今一个钱也没有,好在还没到家徒四壁的地步,最起码灶台上那口铁锅他就从没想过要卖掉。 煮了一锅鱼汤,鲜香气慢慢飘散开来,没有油的情况下,这种吃法是最实惠的。顾里为自己盛了一大碗汤,然后他就看到水缸后的角落似乎有什么异样。 唔!说起来,今天好像没看见那些忠心耿耿追随着他的小伙伴啊,都哪里去了呢?难道都去下崽儿了?天可怜见,它们的种群数量已经很大了,再下几窝崽儿,这厨房大概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干脆给它们做老窝好了。 一念及此,顾里心中有些生气,暗道即使我没有钱买雄黄药,你们也不能如此欺我对吧?再说下崽儿就下崽儿好了,你们找个我看不见的角落下嘛,就在水缸后面这么一趴,就想传宗接代?这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了? 喝了一口鱼汤,顾里感觉胆子似乎壮了些,于是挽挽袖子,上前费力将灶台旁那口大水缸挪开,虽是书生,但拜家贫所赐,顾里还真不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那种废物,最起码挪水缸这种事情,他努努力还是可以办到的。 水缸移开,顾里和水缸后面那只白色的大蜘蛛四目相对,如果那两只绿豆大小的东西就是蜘蛛眼睛的话。 顾里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不会跳了:他在这个家生活了二十三年,对这个家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甚至厨房里这几百只蟑螂,他认出几十只都不成问题。但家里什么时候潜伏了这么一个大家伙,他真的不知道啊,他唯一知道的是,这货绝不是在他家长这么大的,顾里爱护动物也有底线,一般蜘蛛超过鸽子蛋大小他就不会容忍了。 “打扰了。” 从顾里的角度看过去,大蜘蛛浑身上下没有疑似嘴巴的地方在一张一合,但空气中确实响起了一把清冷的声音,有些脆脆的悦耳,像是刚过变声期的少年。 “你……你是什么东西?”顾里胆战心惊,抖索着嘴唇问了一句:玉皇大帝佛祖菩萨啊!他是曾经做过好几个美梦,梦里鲤鱼精狐狸精山鸡精啥的都成了他媳妇儿,但……但那些都是美丽的妖精啊,你们给我送这么一个东西来是要干什么?采阳补阴的话,我这小身子骨够她吸的吗?等等,从刚刚那个声音来听,应该还是只公的,这是干什么啊?玩断袖分桃吗? “如你所见,在下是一只蜘蛛。”大蜘蛛气定神闲,伸出一只脚指指自己硕大的圆肚子:“这是我们蜘蛛一族标准的蜘蛛肚。” “只是……蜘蛛吗?难道后面不应该加个精字?”顾里险些崩溃,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还能问出这种貌似正常的话,难道吓得太厉害,所以麻木了? “唔!用人类的话来说,我的确是一只蜘蛛精。”大蜘蛛动了动硕大肚子两旁最后面的一对脚:“刚刚修炼出第九只和第十只脚,进度缓慢,见笑了。” “您这样的……妖精中人,哦不,妖精中蛛,为什么会盘踞在我这个破烂的家里?在下认为,山水灵秀的神仙洞府,才该是您修道之所。”顾里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脚:这只大蜘蛛好像很有礼貌,或许……大概……可能……可以动用三寸不烂之舌,把它忽悠走? “此处便是灵秀之地,食物也很多。”大蜘蛛怡然不动,准确表达出自己不准备挪窝的决心绝不是三寸不烂之舌可以忽悠掉的。 “食物?您……不会是要……吃掉我吧?”顾里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大步,心里很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挤出一丝笑容,虽然肯定比哭还难看。 大蜘蛛这次没说话,只是第十只脚轻轻一勾,于是一只路过的蟑螂便祸从天降,眨眼间被吞吃入腹。大蜘蛛看向顾里,眨了两下绿豆眼,以此表示它对顾里没有歹意。 “锅台上那碗鱼汤算我……送您的,妖精大人……您吃好喝好,我……我就不打扰您用膳了。”顾里踉跄而出,刚奔出篱笆门就干呕起来,这幸亏中午没吃饭,不然这会儿应该就不是干呕了。 “不行,我不能接受和蜘蛛精同处一个屋檐下的事实,关键是这只蜘蛛精还是个公的。”扶着街上大柳树喘了一会儿粗气,顾里下定决心,要想办法将这只私闯民宅鹊巢鸠占的蜘蛛精给赶走,趁着它还没有修炼到能够化成人形的地步。 想到此处,顾里一刻钟也不敢耽搁,向着山上的桃花观狂奔而去。 ******************** “收妖?你不是成天嚷嚷着要找个狐狸精做老婆吗?怎么人家真上门了,你就这么无情了?”桃花观里的俊俏道士坐在桃花树下,听了顾里的话后使劲儿翻了个白眼:“最讨厌你这种叶公好龙的家伙,玩不起就不要玩嘛,现在怎么样?祸从口出了吧?算了,几条尾巴?会不会化形啊?先说明,会化形的我可不去,不够人家一口吃的。” “不会化形不会化形,没尾巴,只是多修炼出了两只脚。”顾里顾不上好友的挖苦,喘着气拼命摇手。 “多出了两只脚?”白云子眨眨眼睛:“六只腿的狐狸?这是怎么个说法?不可能啊,狐狸一族的修炼是以尾巴数量为标志的。” “谁说是狐狸精了?狐狸精我就请你去喝喜酒了,是一只蜘蛛精,还是个公的,这么大个儿……”顾里用力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圆:“不管了,白云你一定得帮帮兄弟,不然就等着给我收尸吧,那么大的蜘蛛精,哪天要是凶性大发了,吃我都不带吐骨头的。” “这么大的蜘蛛精?”白云子的眼睛蓦然瞪大:“你说真的?这么大个儿还不会化形?修炼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它修没修炼到狗肚子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不帮我把它给收了,它两只脚就可以把我修炼到它的肚子里去。”顾里疯子般挥舞着双手,显示出大蜘蛛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精神伤害。 “算了,好几天没开张了,热热身也是好的。”白云子终于站起身来,然后懒懒看了顾里一眼:“我猜你一定没钱付我的收妖费对吧?” “你说呢?”顾里面无表情地回望好友:他都快吓死了,这抠门的家伙还想着收妖费,是好兄弟吗?兄弟情义呢?在哪里? “算我倒霉,怎么当初就认识了你这么个穷鬼。”白云子嘟囔着进屋,取了自己的桃木剑和酒葫芦,跟着顾里往山下走去。 “那只蜘蛛精还挺会选地方,我早说过,你这泥房虽不起眼,却是方圆千里内的天地元气眼,在这里修炼好处多多,就是你院中种的这几棵树竟不小心长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遮蔽了元气眼,那蜘蛛精能看透这一点,足可见其修为不凡……” 白云子站在篱笆外,打量着破烂的三间泥房评价着,说着说着面色就严肃起来,转头看向顾里:“你真的能够肯定,那蜘蛛精不会化形?” “当然肯定了,放心吧,我还能坑你吗?”顾里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他和蜘蛛精相处甚短,究竟对方会不会化形他也不知道,不过白云子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当然不肯放过了,这货好像浑忘了之前在山上时心中念叨着的兄弟情义。 的确不会化形吧,虽然会说人话,但既然都说话了,那若是会化形的话,就会变成人啊,也不至于搞这么惊悚对不对?蜘蛛啊,形象很糟糕好不好?以为自己是狐狸吗?又可爱,大尾巴又暖和,狼的样子也比蜘蛛好多了。 顾里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跟在白云子的身后向堂屋里走去,还没等进屋,就看见灶台上那一大碗鱼汤已经没有了,顿时心中气苦,暗道这蜘蛛妖还真不客气,吃着蟑螂喝着鱼汤,我让你滋润我让你滋润,等会儿就叫你哭也哭不出来。 但很快他就明白自己太天真了,哭也哭不出来的那个好像是白云子,白色的大蜘蛛气定神闲伏在水缸边,哪怕是趴着,也不影响人家的王霸之气四溢。 “你是道士?来收我的?” 大蜘蛛转动着绿豆眼,平平无奇的话语,却让已经陷入惊恐中的白云子听出无边杀气。 “没……绝对没有。”白云子脑袋像拨浪鼓一般摇着:“我……我是顾里请来吃饭的,完全不知妖君大人法驾在此,若是打扰到您,小道这……这就走这就走。” 顾里看着点头哈腰的白云子张口结舌,见对方说完转身就要走,他连忙一把拉住了,不敢置信大叫道:“喂!我是请你来……” “我知道你要请我吃饭,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东西可吃对不对?”白云子一把捂住顾里的嘴巴,拖着他就来到屋外,咬牙切齿道:“你他妈长眼睛是吃饭的吗?这是妖君,妖中的君王你知不知道?你让我一个还没结丹的道士来收他,是怕我死得不够快?要不要这么用心歹毒?朋友还有没有的做了?” “妖中君王就是这样的东西?妖精们没落到这个地步了?”顾里表示不敢相信,在他想来,老虎啊,狼啊,大蟒啊,九尾狐啊,反正厉害的妖精多了去,怎么也不能让一只蜘蛛精给篡了位吧?这是整个妖族的耻辱。 “你还是替你自己操操心吧,管人家妖族没不没落的。”白云子差点儿被气吐血,也没心情告诉好友妖族广袤君王众多,反正这只蜘蛛精是绝对不能招惹的存在,虽然人家只修炼出了两条腿,可那两条腿是隐泛红色的,一般蜘蛛精修炼出十条腿也比不上人家一条红腿。 “所以……你没办法收掉它了?也赶不走?”顾里不满地看着好友:“切,平时把自己吹的那么厉害,原来是只纸老虎,一只蜘蛛精都搞不定。” “我打你啊。”白云子扬起手:“你不是说过它不会化形吗?” “它本来就不会吧?你看他到现在也没变成人啊。”顾里更加理直气壮了,他认为蜘蛛精在面临危机的情况下都不肯化成人形,那肯定就是不会化形。却不曾想过,白云子这种段数的在人家面前连个麻烦都不算,更不用提危机了。 “不行,再呆下去我真会被你蠢死,也不知道你当初的秀才是怎么考的,主考官眼瞎吗?”白云子捂住胸口,不管顾里死死拉住他要他顾念友情,继续商量除妖大计,拼命挣脱后踉跄而去:三清祖师在上,他要回道观,他要吃野猪腿肉压惊。 顾里无奈看着好友头也不回的远去,明明没有骑马,但不知怎的竟然被他奔跑出了一种绝尘而去的气势。 “这家伙平时说的捉鬼收妖该不会都是在吹牛吧?真正遇到妖精,跑的比风还快。”顾里实在不能阻止自己对好友的怀疑。眼看太阳最后一丝光芒也从大地上隐去,牛毛细雨有向大雨转化的迹象,他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受不了身上衣服的湿潮,抱着肩膀,怀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思,毅然迈步踏进家门。 堂屋饭桌旁的椅子上,端坐着一名少年,鬓若刀裁眉如点墨,挺直鼻梁嫣红薄唇,真是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就是面上神色有些太过严肃,以至于明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却硬是坐出了几分指点江山君临天下般的霸气。 少年身上穿着一袭白色滚银边的道袍,越发衬得人如美玉。盘着的双膝上横放着一把长剑,剑鞘古朴,没有任何装饰,却不知是何种材质所铸,墨黑鞘身上竟是点点流光闪烁,宛如夜色中繁星满天,顾里不过是因为好奇多看了几眼,便觉整个心神都不受控制,竟似要破体而出,融入那片神秘幽黑的夜空中。 “铮”的一声轻鸣,一股杀气猛然冲天而起,刺得顾里眉间剧痛,他一个激灵回神,那缕杀气便无声无息回归剑中蛰伏,仿似从未出鞘。 顾里瞬间就激动了,上前一揖到地,深情道:“小道长定是感受到此处妖气冲天,所以特来降妖伏魔对吧?顾里无以为报,唯有铭感五内,为道长供奉一道长生牌位,日日烧香祈祷,愿道长修途一帆风顺,早日位列仙班。哦……但不知道长高姓大名?” “唔!”少年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片刻后,仍是缓缓回答了顾里的问题:“我姓朱,你叫我朱知就好。” “朱知?”顾里心想这名字怎么有点怪怪的?面上却热情笑道:“原来是朱知道长,您连道号都是这么的不同凡响,一听就知比白云子那厮高明了不知多少倍,那个家伙啊,他看见我房里的蜘蛛精,竟然吓得抱头就跑,枉费我还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结果他却是令我如此失望……哦……道长,敢问我房里的那只巨大蜘蛛精,已经被您收了吗?” “你是说我?” 随着少年的话音落下,半空腾起一缕白烟,很快白烟散去,再看那椅子上,哪还有什么少年?之前鹊巢鸠占的白色巨蛛安安稳稳趴在那里,一双绿豆眼正无辜而认真的盯着顾里。 顾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声音抖得跟个漏风的筛子似得:“兄……兄弟,咱不带这么玩儿的好不好?是杀是剐,你……你给个痛快,别搞这么恐怖我害怕呜呜呜呜……” “我以为你会喜欢我的人形。”朱知变成白色巨蛛后,声音就缥缈在空中了。 “敢问我是做了什么,才会给您这种错觉?”顾里眼泪都吓出来了,哽咽着问,一看就知道是被吓得濒临崩溃。 “蜘蛛的样子,你不是找了道士要来收我吗?”朱知面无表情地说,好吧,它的原型就算是有表情,肉眼也看不出来。 “你知道他是来收你的?他不是告诉你我请他吃饭吗?”豁出去的顾里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本能下意识八卦着,其实脑海里已经开始上演自己的一百零八种吃法了。 “我虽然是白色的,但并不是白痴。”朱知的绿豆眼睛向下微垂,幽幽诉说着。然后它很快又微微抬起绿豆眼:“所以,你是喜欢我变成人形还是变回原形?或许日常生活中我可以变成人形,等你离开后,就变回原形帮你消灭蟑螂蚂蚁蚊蝇等一切爬虫。” “我只想你立刻离开,可以吗?” 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心里话吐露出口的顾里立刻捂住嘴巴,惊恐看着蜘蛛精,是不是下一刻,他就要被那十条腿捆着送进标准的蜘蛛肚中去了?那个浑圆的大肚子一看就很能装,呜呜呜不要啊,玉皇大帝佛祖菩萨我还没活够呜呜呜…… “不可以。”蜘蛛精沉默片刻,断然拒绝了顾里的“不合理要求”:“我可以付钱,还可以帮你消灭爬虫,但我需要这个元气眼,所以不能离开,或者,你可以将房子卖给我。” “不行,我祖宗统共就留下了这么点祖产,绝对不能在我手中败出去。”察觉到自己好像脱离了生命危险,顾里心中立刻就升起了对祖宅的责任心。其实现在朱知要是举起十条腿,做出貌似要将他吞吃入腹的动作,这货管保跑得比兔子还快。 朱知显然并不是个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的坏妖精,闻言他就点头道:“既如此,看来也只能付房租了。” “你能付多少租金?”顾里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见蜘蛛精沉默不语,他就眯起眼睛不悦道:“喂!你作为一只妖精,不会连交房租的钱都没有吧?” “你看看外面的天色。” 朱知淡定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让顾里十分好奇,但当他转身看到门外一片漆黑后,他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目光不可思议的在堂屋里梭巡着,最后落在房顶正中那颗和小南瓜差不多大的珠子上。 “这是……夜明珠?” 顾里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如果不是眼前这只大蜘蛛实在太过恐怖,他一定会跳起来去摘那颗珠子,虽然以他的身高肯定摘不到。 “一个月五钱银子。” 蜘蛛精变回人形,继续端坐椅中。顾里在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房租。 这货立刻就跳了起来,大叫道:“喂!不带这样坑人的吧?你一个用夜明珠当油灯的妖精,好意思一个月就给五钱房租?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哦,妖君,妖中君王,白云子已经把你的底细告诉过我了。” “人类贪婪,不得不防。” 朱知面无表情看着顾里,左手在细长黑剑上轻轻一抹:“或许,让我的剑和你谈谈?” 顾里瞬间想起那股有如实质般的杀气,眉间似是又泛起剧烈疼痛,他一步跳了开去,大声道:“五钱……其实不少了嘛,我是说,我这个泥房不……不值那么多钱的,妖君大人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命要紧。 “那就三钱吧。”朱知的话让顾里险些背过气去,但他最终还是奇迹般的站直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半天和蜘蛛精进行了“友好对话”,所以定力大涨:“好吧……三钱就……三钱。” 顾里的心在流血,不过在看到那把黑剑后,他的心伤立刻就自动愈合了。 一人一蛛就这样达成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协议。最初的惊惧退去,顾里也迅速端正了心态,刷干净锅子准备将筐里剩下几条鱼做汤,忽听朱知在一旁认真道:“鱼汤放点油盐会更好喝。” “我倒是想放,也得有啊。”顾里一翻白眼:“你知道盐多少钱吗?油多少钱吗?你看我像是能买得起这些东西的人?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朱知沉默,好半晌才语气平静道:“我没有钱。” 什么?没钱还敢谈什么房租?该不会连三钱银子也没有吧? 顾里大怒,正要暴走,就见朱知伸手从袖中一抹,下一刻,他摊开掌心,一粒比拇指肚还要略大一圈的明珠静静躺在上面,墨绿色的珠面上光晕流转,从里到外都透着那么股子雍容华贵的气息和味道。 “这是……黑珍珠?”顾里的声音都发颤了:这么大个儿,光泽这么好的珍珠别说黑的了,就是白的他也没见过啊。此时他十分庆幸自己够沉稳,没有出口伤人,哦不,伤蛛,不然现在和自己见面的应该就不是这颗黑珍珠,而是鞘里那把杀气腾腾的飞剑了吧? “是。”朱知点点头:“我没有钱,你拿它去换钱,把房子修一修,该买的东西置办一下吧。”虽然自己不在乎屋子的好坏,但人类都很在乎这个不是吗?既然要同居,蜘蛛精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拿出点态度来的。 “从……从哪儿弄得这好东西?”顾里两眼放光把黑珍珠接过来,见朱知不言语,他就涎脸笑道:“不要这样嘛,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身为妖中君王,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对不对?” 朱知翻个白眼:“当日炼剑时路经南海,那些修炼有成的蚌妖送的。若是你觉得能收服那些蚌妖,我可以告诉你地点。” “哦……不用,不用了。”顾里嘿嘿直笑:要是一只二三十年的老蚌,他或许还会去南海碰碰运气,但蚌妖的话,呵呵,黑珍珠虽好,到底好不过自己的小命。 “妖君大人真是威武霸气啊,一群老蚌争相献珠的情景,真是想一想就让人神往。”顾里做好鱼汤,先恭恭敬敬给朱知盛了一碗,然后自己也盛一碗,边喝边拍马屁。 人类果然都是贪婪的。朱知瞟他一眼,心中暗想。 总算顾里这厮虽有些无赖习气,但长得实在不赖:唇红齿白,远山眉桃花眼,俊秀斯文,未语先笑,让人看了就觉着赏心悦目浑身舒畅。这要是个歪瓜裂枣般的人物,蜘蛛精恐怕一只脚就把对方踹出十万里地去了。 喝完鱼汤,肚子只混个半饱。不过一想到明天将黑珍珠卖掉后,就可以换来后半生锦衣玉食的日子,顾里浑身上下就充满了力气。 在破旧床上躺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自己满腹才华,却因为无钱贿赂县官和主考,连续三次考举人都名落孙山,就连县学里的廪生资格,也被那个家有良田万顷,腹中却只有草包一堆的王富贵给夺走,一时间心头大热,忙坐起身从床下将那个书箱子拖出来,暗道从明天起要继续发奋了,就不信这一次有了钱,还能名落孙山?或许将来金榜题名,也可以混个一官半职,到时就可以为顾家光宗耀祖,也不枉老祖宗留下自己这一脉了。 越想越是激动,不过这份儿激动很快就随着书箱的打开而消失无踪。整整一箱子的书,此时却只剩下了一堆碎纸,碎纸上还到处散落着老鼠屎,为揪出毁书凶手提供了最明确的线索。 “啊啊啊啊!” 在顾里发狂的仰天长啸声中,朱知不紧不慢踱了过来,看一眼那书箱子里的碎纸,再看一眼欲哭无泪的顾里,蜘蛛精挠挠头发,好像不知该怎样安慰对方,憋半天憋出一句:“这些东西应该都让老鼠拿来磨牙了。” 顾里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脸杀气的站起身,回身四处踅摸,忽见要找的人就站在自己身边,忙一把拉住了,郑重问道:“阿蛛,你除了吃蟑螂爬虫外,还吃不吃别的?例如……耗子?” “不吃。”朱知垂眼:这个混帐家伙,他还真把自己当耗子药了? “你怎么可以不吃耗子呢?耗子也很美味的,你看人家猫,一天到晚啥都不干,就盯着耗子洞,要是能抓住一只耗子,这一天就算是开荤了。阿蛛啊,不是哥哥说你,就算是妖君,挑食也是不好的……” 顾里努力忽悠着,直到他看见朱知额头上的青筋隐隐浮现,于是果断住嘴:虽然人家一下子拿出颗黑珍珠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但这并不表明蜘蛛精就是好忽悠的,自己还是太想当然,明明之前想把他忽悠出去都失败了。 “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顾里去水盆里洗了把手:“我明天把黑珍珠卖了,就先买一大箱子书回来,唔!阿蛛你没有意见吧?”到最后他还是询问了一下金主的意见,毕竟金主看上去虽然冷漠,但内里还是很平易近人的,揣在怀里的那颗黑珍珠可以作证。更不用提金主身上肯定还有更多的好东西。 一想到这只蜘蛛精身上可能会有的那些稀世珍宝,顾里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是,那些东西不是他的,但不管怎么说,两人现在同居不是吗?室友的东西,那自己得不到也可以与有荣焉对不对? 由这厮的心态,我们就可以知道为什么《小时代》会让那么多少女趋之若鹜,哪怕充满了拜金主义,但人生中能够有一条大粗腿可抱,这也是很多人的心愿不是吗?更何况朱知对于顾里来说,已经不是大粗腿可以形容的了,那根本就是一棵千年老树,十个人合抱不过来的那种,还是全身上下都金光闪闪的。 从自己的痴想中回神,刚刚还因为有这么个室友而觉着与有荣焉的穷书生在看清屋中景象后,立刻一蹦三尺高,冲到破旧床上,揪住趴着的少年衣服领子就开始往上提,一边提还一边嚎叫着:“起来,给我起来,这是我的床,你都占了我的房子了,不会连我的床都要霸占吧?做人……哦不,做蜘蛛不能这么不讲理。” “不要,很舒服。”少年像磁石一般吸附在床上不肯起来,任凭顾里把床摇晃的咯吱咯吱响,他自岿然不动,最后大概是被弄烦了,干脆变回原形,于是顾里那张还算干净松软的床上便出现了一只十条腿的巨大蜘蛛。 “咱们不带这样干的啊。”顾里都要哭了,白色大蜘蛛身上还毛茸茸的,看上去就瘆人的慌,别说揪了,他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谁知道有没有剧毒?这要是沾边就死,自己多冤啊,锦衣玉食金榜题名官居一品的远大抱负可还都没实现呢。 “我可以变回人形,但你不能再啰嗦。”俗语说近墨者黑,原本严肃却纯良的蜘蛛精跟顾里不过相处了两个时辰,已经懂得利用自身优势进行要挟。 “一张床上睡两个人,你不嫌挤得慌?”顾里犹做垂死挣扎,却被朱知一句:“不嫌”秒杀当场。 床确实不大,不过因为两人的身形都是竹子样的,所以挤一挤倒也睡得开。蜘蛛本来是喜欢阴凉的动物,但朱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精的缘故,所以习性和同类们有些不同,在睡到半夜发现身旁有个人体暖炉后,他就情不自禁开始往顾里身上靠。 江南的初夏时分很是湿热,半夜顾里正睡得躁动不安,忽然间有一个凉浸浸的东西靠了过来,于是身体出于本能立刻笑纳,一人一妖恰如干柴碰见烈火,顿时手脚相缠拥抱的难舍难分。 这个觉睡得真舒服啊,好像在白玉床上睡着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顾里从美梦中醒来,感觉到身体还是被凉丝丝的感觉围绕,那种美好感觉让他还没睁眼就幸福的呢喃出声。 下一刻,睁开眼的顾里就对上了一双清亮如深潭的眸子,据目测,这双眼睛离他的脸仅有咫尺之遥,两人的鼻尖甚至都碰在了一起,姿势无比亲密火热。 “啊啊啊啊!” 在看清对方的整张面孔,恢复了昨晚的记忆后,顾里发出不成调的惨叫,接着拼命挣扎着脱离了蜘蛛精的“掌控”,用最快速度爬到床角,一脸被强抢的小媳妇儿样惊恐看着朱知,哆嗦着嘴唇尖厉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起床。” 朱知茫然看着顾里:天亮了,睡醒了,当然就是起床练功了,这还用问吗? “我是说……你……你昨晚为什么抱着我?”顾里见朱知似乎没有歹意,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但他实在是害怕,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在日后生活中不断上演,他必须要弄清楚来龙去脉,以便斩草除根。 “明明是你抱着我吧?”朱知也是睡糊涂了,完全不知道两人是谁先发起了“进攻”,倒不是故意装糊涂。 “是……是我抱着你吗?”连蜘蛛精都糊涂着,顾里就更不可能知晓真相了。想到自己梦中的白玉床,那种幸福的凉爽感,他蓦然就有些心虚,但很快就又挺胸抬头,结结巴巴道:“就……就算是我睡糊涂了抱着你,你……你醒来后为什么不推开我?白白让我吓了一跳。”呵呵,这种时候当然就要恶人先告状了。 “你身子很暖和啊,我喜欢暖和。”朱知淡定下床:“所以喜欢抱就抱着啊,就算你不抱我,我也要抱你。我喜欢热,你喜欢凉,天造地设的合适,何乐而不为?” “喂!你这家伙胡说什么啊?谁和你是天造地设了?不会用词就别瞎用词,容易引起误会好不好?” 顾里一边整理着散乱了的薄布汗褂,一边恼羞成怒地叫,但旋即就看到朱知理也不理他,变回原形气定神闲的爬出堂屋,在院中菜地里趴下就不出来了,估计那就是整座院子里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所以一大早蜘蛛精才会跑去修炼。 摸摸怀中贴肉放着的黑珍珠,顾里眉飞色舞,顾不上吃早饭便换了唯一的一件长衫出门而去,至于朱知的早饭:呵呵,那用得着自己操心吗?屋里院里有的是虫子,足够它吃了。 出门走了不远,就看见白云子躲在一棵大槐树后向这边探头探脑看着,顾里心中这个气啊:这个不讲义气的还敢过来? 他风一般冲到白云子面前,没好气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等着给我收尸吗?你小子还有这份儿良心?”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你竟然全身而退?”白云子也是满脸惊讶,绕着顾里啧啧称奇,然后面色一整:“昨天是我不好,但我哪知道那位妖君不吃人啊,要知道我也不至于落荒而逃,没的堕了道爷的威风。” “我呸!”顾里被白云子的无耻气得浑身乱颤:“你还有威风?我怎么不知道?” “挺精神的啊。”白云子大概是因为心虚,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风范,拍着顾里笑道:“这么说你不用被吃掉?从此后可以和妖君大人和平相处了?还是说它只是把你作为储备粮?” 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又惊恐起来,顾里恨得牙根儿痒痒,冷哼道:“亏你还是道士,没看出我已经死了吗?现在和你说话的是我的鬼魂,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别闹。”白云子不管顾里的冷脸,勾住他的肩一起往前走:“我不但知道你没死,还知道你身上有宝贝,是珍珠吧?呵呵,那光彩都透出来了,可见是宝贝,快拿出来看看。” “和你有一文钱的关系吗?”顾里嗤笑,却仍是取出黑珍珠狠狠显摆了一番,在白云子的哇哇怪叫中得到了虚荣心的满足。 两个人渐行渐远,清晨的风柔柔吹着,传来隐约的对话声:“真的要和一只蜘蛛精同居下去了?不怕它哪天兽性大发把你吃了?” “唔……应该不会吧,反正也这样了,不然你都没办法,难道我还能把它赶出去?其实……和这么一位有钱的妖君大人共处一个屋檐下,感觉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从他手里接宝贝的时候。” “你个爱钱如命的,小心贪心太过遭雷劈。” “你不爱钱?将来手头没钱喝酒了可别来找我……” “呸!道爷马上就要成为有钱人了,昨晚刚接了个买卖,做成后最起码有这个数的入账。” 白云子伸出五根手指,在顾里用不屑地口气问出“五百两?”这个数字后,之前还为即将到来的五十两收入心花怒放的道士,果断一脚将这个损友给踹了出去。 顾里爬回来,一脸的沉痛:“白云,你要慎重啊,总觉得这一次的银子不是好赚的,我看你印堂发黑,说不定有血光之灾……” “小样,还敢拿话报复我了。”再次将损友踹飞。 “不听兄弟言吃亏在眼前啊。”顾里痛心疾首状捶胸,看白云子挥挥手踏上村口岔道,不知为何,心里竟真的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那个……一旦出事了,不要逞强啊,来个信儿。”残余的兄弟情义在这一刻涌上心头,顾里大声送出关心。 白云子惊喜回头:“你会请妖君大人去帮我?” “在没有危险的前提下,我大概可能差不多……会去帮你收尸。”顾里抹抹眼睛假装脸上有泪。那股不祥预感转瞬就消失了,他可不信白云子真会出事,这货横行乡里已经几十年,降魔伏妖驱鬼的战绩据说是全胜。 “你-给-我-滚!” 白云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顾里挥挥手,闪电般飞奔向另一条岔道,成功躲过好友掷来的飞石。 此时的两人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顾里竟然会一语成真。唯有菜园里趴伏着的蜘蛛精猛然睁开眼,但很快,它就又将眼睛慢慢合上:一个道士的死活,与他何干? 第2章 秋花惨淡秋草黄。正是黄昏时分,远处山脚下的村庄上空已是炊烟袅袅,数十房屋笼罩在草树轻烟之中,宛如仙境。 “真是见鬼了,从早上走到现在,村子还是离着这么远,难道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可这山上也没看见有坟地啊。” 深秋时节,顾里却出了一身的汗,胡乱在额头上擦了一把,他看向旁边黑尾白羽的漂亮仙鹤:“我说仙鹤兄弟,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漂亮的大仙鹤歪头眨眼,轻轻摇摇尾羽,状甚无辜。 “别和我来这一套,我可是和一只蜘蛛精生活了六个多月的人类,久经考验懂吗?”顾里冲仙鹤龇牙:“你要是连这点用处都没有,我就把你给炖了,谅白云也不会因此怪我。” 仙鹤瑟缩了一下,露出害怕的眼神,伸出一只翅膀挠了半天脑袋,直到把脑袋上翎毛都挠掉了一根,它才迟疑道:“或许有坟地,只是我们没看见罢了,并非每处坟地都会立碑不是吗?” “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你觉得,一个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地,能够培养出会打墙的厉鬼吗?无论是人是鬼,家境都很重要明白吗?算了,和你这畜生也说不懂。” 顾里叹口气,烦躁地挥挥手:“走吧,就算走不到村子,只要能下山就好,我辛辛苦苦长到二十三岁,不是为了喂老虎的。” 最后一句话让仙鹤都心酸了,伸出翅膀拍拍顾里:“放心,我虽然法力已失,自问招架一只老虎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是两只呢?”顾里眼中射出希望之光,这没用的家伙原来还可以依靠一下吗? “唔!两只的话,不知道装死有没有用?”仙鹤抖抖羽毛,把脑袋深深夹在了翅膀里。 这个时候,显然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顾里身旁是一只会说话的仙鹤陪伴,高冷狂炫酷霸拽的妖君大人哪里去了呢?列位看官别急,且听我详细为你述说(众:卖关子可以忍,但敢灌水就打死你) 话说白云子一去六个月踪迹杳然,三天前顾里接到仙鹤传书一封,信笺上只有龙飞凤舞的四个血字:“兄弟救命。” 考虑到当初蜘蛛精事件中,白云子好歹还在第二天过来探测了下自己死活,顾里终不忍见死不救。奈何蜘蛛精不愧是得道妖君,任他好话说尽,就差没以身相许了,那厮却身趴菜园一动不动,最后顾里大怒(其实是无奈)之下,只好和仙鹤结伴上路,千里驰援。又因为仙鹤飞到半路忽然法力尽失,他们便落在了这么一个荒山野岭上,前有山村却是望村跑死人,后有青山连绵一片雾蒙蒙,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此言简意赅,谁敢说我灌水?) 夕阳没有因为顾里的留恋而在天空多呆一秒钟,到点就准时下山去也,转眼间地盘就被夜幕占领,繁星点点,顾里盼着月亮姐姐能够尽快出现为他照亮下山的路。只可惜等啊等等啊等,别说满月了,就是减肥后的弦月也没出来一只。 “出师不利吗?明明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到晚上就阴天了?”顾里跳脚,却听身旁仙鹤幽幽道:“不是阴天,不过今天好像是九月二十五。” 顾里:…… 农历的九月二十五,下弦月,即便如此,也要在亥时后才能懒洋洋爬出天幕。绝望的书生终于动力全消,一屁股坐在树下摊开手脚:“就这么着吧,我若命该绝于此,随便老虎豺狼狍子什么的,爱谁吃谁吃,只要给个痛快就行。” 仙鹤在旁边小声纠正:“狍子不吃人。” “滚!”顾里大吼,又冷又饿的摧残让书生脾气成倍增长。 一个滚字余音尚未散去,远处树林里便现出几十双绿莹莹的眼睛,即便没有过露宿荒野的经历,顾里凭常年看传奇小说的经验也能推测出那是一群狼。 只评估了不到小半刻钟的时间,狼群就断定远处那吓得抱在一起直哆嗦的一人一鹤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于是特别嚣张地昂首挺胸就过来了,有几个定力不好的还可耻地流下了口水。 “呜呜呜我错了,我不该逞强,白云都搞不定的事情我掺和什么啊?就算赶去,除了给他陪葬又能有什么用?我真蠢,真的,妖君大人,悔不该不听你良言相劝……呜呜呜狼爷别吃我……这是不可能的吧?那给个痛快好吗?” 顾里双手抱头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不敢看自己被狼群淹没的场景,也因为如此,他没感觉到脖子上那个贝壳吊坠微微发热,更没看到一缕轻烟溢出,在平地幻化出朱知的人形。 群狼惊恐退避,但已经咬在嘴里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它们显然很不甘心,最后犹豫了好一阵子,忽然齐齐发一声吼,整齐划一的跃起身形,向朱知猛扑过去。 “朱知你个混蛋。” 伴随狼的吼声,顾里也爆发出一声痛骂:“你故意让我来送死,这样你就可以正大光明鹊巢鸠占,你这个狡猾阴险的家伙,你太混蛋了,枉我忍着巨大不适天天和你同床共枕……” 或许是生命最后的时光,恐惧彻底爆发后,顾里这一骂就有些滔滔不绝,直到仙鹤拼命的推他,这货才发现狼吃自己的效率是不是有点低?一抬头,就看见朱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一吓非同小可,顾里转眼间就抱着脑袋又埋进草丛里,正想着该怎么解释解释,就听仙鹤轻声道:“这只是妖君的一缕神识,不过……” “什么?原来只是幻影啊。”不等仙鹤说完,无耻书生当即一跃而起,和蜘蛛精同居的日子不是白混的,他好歹知道神识就是幻影,只能用一次。 果然,眼前少年慢慢淡去,顾里料着它就要消散,立刻威风凛凛大笑道:“哈哈,别以为我怕你,刚才不过是太惊讶,嗯,看在你帮我吓跑狼群的份儿上,我大人大量,就不和你计较救驾来迟的问题了。蜘蛛精,我和你说,你这次的事儿干得可太不地道……” 衣袖好像被扯住了,正靠意气风发来壮胆的书生一把甩开,继续唾沫飞溅:“你吃我的穿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这么点小忙你都不肯帮,你还是人吗?哦不对,你还是妖吗?” 袖子又被扯了扯,顾里仍是一把甩去,继续指着早已消散的幻影嚎叫:“说,你这卑鄙家伙是不是故意让我来送死?然后你就可以鹊巢鸠占……” “我没有。” 身后传来的清朗声音让顾里的指责戛然而止,好半晌,他才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挤在一起哆嗦的五官诉说着被抓现形的恐惧,颤抖的嘴唇磕磕巴巴好一会儿,才满怀希望问出一句话:“你……你是幻影吧?” “不是。”朱知面无表情回答,然后原形毕露,以此证明他的确不是幻影,幻影不能化形。 顾里“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却在下一刻转身看向仙鹤,怒叫道:“你这畜生居心叵测,为何妖君大人驾到也不通报?” 仙鹤被顾里的无耻惊地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委屈道:“我想告诉你啊,那是引路幻影,消散后本尊就会驾到,可你不等我说完就跳起来大放厥词,拦都拦不住。” “妖君大人我错了,您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识时务者为俊杰,顾里一咬牙,脑子里回忆着张良韩信等前辈的忍辱负重故事,拼命挤出两滴眼泪向蜘蛛精认错。 “不会,我怎么会怪你?我们是同居伙伴嘛。”这样说着的蜘蛛精却用十条腿将顾里拽到怀中紧紧搂住,看上去就好像要把他大快朵颐了似得。 尖叫声划破天际,耳边传来蜘蛛精幽幽询问:“我吃你的?” “不是,是我吃你的。” “我穿你的?” “不是,是我穿你的。” “我喝你的?” “不是,是我喝你的。” “我住你的?” “不是,是我住你……哦,那个……妖君大人,好像……你的确是住在我家里……啊啊啊我错了,不要来蹭我啊,我真的知道错了……” 对于为什么会及时赶来,朱知没有解释,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因为担心顾里所以摒弃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而昨夜被搂了一夜吓得魂儿到现在还没回来的顾里自然不敢追问,仙鹤更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主儿,所以这事就这样混过去了。 山林村庄这点幻象要困住蜘蛛精是很不现实的,于是一个时辰后,顾里和朱知仙鹤就出现在那个小山村。 在一间瓦房前,他们找到了据说是“濒死垂危”的白云子,这货正守着一个咸菜坛子打盹儿,被顾里一脚踢醒,睁开眼看到救兵从天而降,立刻精神大振,敷衍地和顾里拍了一巴掌,又和仙鹤碰了一翅膀,正要认真严肃和妖君大人握手拥抱感激他驰援千里救命之恩时,却见妖君大人还保持着高大威猛的蜘蛛原形,顿时心理阴影发作,伸出的爪子都没敢碰大蜘蛛一根绒毛,就被讪讪收回。 顾里斜眼看着好友吃瘪,心头大爽:没道理只有他总被蜘蛛精欺负,也该让害他差点送命的罪魁祸首尝尝这滋味儿了。 打过招呼后,一股难闻味道就直冲顾里面门,这货吸着鼻子四下张望,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咸菜坛子上,嫌弃地捂着鼻子道:“这里装的什么啊?怎么一股血腥气?” “道具,道具,用来写符纸的。”白云子急忙解释,表情有些不自然,接着他一把抱起坛子往院里走,一边走一边招呼着顾里和朱知进屋。 “干什么啊?这么急?”顾里不解,心想一个写符纸的道具罢了,用得着这么宝贝?还怕我去抢怎的?忽听身旁朱知淡定道:“应该是急着去消灭证据了。” “消灭证据?什么意思?”顾里疑惑,却见朱知恢复人形,抖抖衣衫,看向他惊讶道:“那个坛子啊,你不是都闻到血腥气了吗?” “是啊,可这和消灭证据有什么关系?那不是用来写符纸的吗?” 顾里茫然眨着眼,却见朱知一撇嘴:“笨蛋,以后不要再说自己会举一反三。那坛子里是猪血,我从没听说过用猪血写符纸的。既然不是写符纸,那自然是要用来写别的,例如求救血书之类的。” “你是说……之前的血书……”顾里整个人都气哆嗦了,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如此愚蠢,被白云子一封猪血书就给骗了来。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朱知点头微笑,一副“蛛心甚慰”的模样。 “白云子,小爷和你拼了。” 顾里张牙舞爪冲进屋中,片刻后传来白云子宛如被掐着脖子的公鸡般时断时续的惨叫:“咳咳……妖君……咳咳大人,爱说实话的……咳咳……优点要……改一改啊……咳咳!” **************************** “所以说,事情就是这样,你被人请来降妖伏魔,来了之后却找不到请你的人,也走不出这个村子,而且不知为什么身上元气也一点一点流失,你用只有半瓶子醋的法力苦苦支撑,可眼看连法力也快没有了,所以只好拼尽全力写了求救信给我,盼我和朱知过来救你。” “不是求救信,是血书。” 白云子不忘强调自己一片求救之心真诚恳切可昭日月。 “我揍你啊。”顾里怒,这货还敢提:“你生怕我会忘记你拿一封猪血写的求救信来骗我的事是不是?” “猪血也是血嘛。”白云子不怕死的顶嘴,不过顶嘴同时他用双手护住了自己脑袋: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自保意识这方面,他拥有和顾里一样的聪明智慧。 “我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个损友?”顾里气啊,可是气也没用,于是这货转头看向端坐椅中的朱知,谄媚笑道:“这个……妖君大人您看,我对你们修者一道是一窍不通的,白云子这厮即便通也有限,他就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水平,这……这重重疑团,显然还是要靠妖君大人来指点迷津,您说怎么办吧,我们听您的。” “我尚无头绪。”朱知沉吟道,心中有一个大致猜想,却还需要证实。 “什么?你也没有头绪?你不是妖君吗?这么无能的妖君你们妖族知道吗?”顾里大叫,这货就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哪怕为此吃过好几次亏也乐此不疲,鄙视蜘蛛精的机会太宝贵了,必须珍惜。 “喂!你客气点儿。”白云子吓坏了,蜘蛛精可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得罪了妖君大人,你能把我救出去吗?万一妖君大人拂袖而去,咱们俩不是死路一条?死倒还好,最怕被人误会是殉情……” “呸呸呸!殉情?你少来恶心我,信不信我让蜘蛛精一剑劈的你魂飞魄散。”顾里正义凛然大叫,一瞬间朱知就从被鄙视的无能妖君恢复了金大腿的身份。 朱知一语不发,显然已经深刻了解同居伙伴是什么德性,不稀得和他一般见识。 “仙鹤,你从这里出发,用了多长时间将求救信送到顾里手里?回程时是原路返回吗?” 不管在一旁争吵的二人,朱知目光转向仙鹤询问。 “是血书。”白云子百忙之中不忘纠正 “你滚。”顾里大怒,只恨自己百无一用,不能立刻掐死这个祸害,此时兄弟之情完全被抛在脑后了。 “一个时辰,原路返回。”仙鹤在口水大战中弱弱回答问题。 “千余里路,一个时辰,这么说,你送信的时候没有过失去法力的情况?”朱知面色凝重起来。 “没有。” 这一点仙鹤很肯定,而那边吵嘴的两人见这边气氛严肃而认真,终于也讪讪住嘴凑了过来。 “那个……妖君大人,这点很重要吗?能说明什么……吗?”白云子小心翼翼地问,朱知的表情让他有些发慌。 朱知看向他:“你确定你要知道答案?” 白云子就觉着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儿上:“那个……我,我还是不要知道好了,一切全凭妖君大人做主。” “我要知道。”顾里抢上来,一脚将白云子踹了个跟头:“你个无胆鼠辈,逃避能解决问题吗?亏你还是有修为的道士,连我一个普通人都比不上。”说完大义凛然转身看向朱知,沉声道:“我要听答案。” “好帅啊。”仙鹤举翅膀膜拜。白云子撇撇嘴扭过头去,做不屑一顾状。 就连朱知都有些意外:无耻书生原来还有这份胆色吗?平时真是小瞧他了:“你真要听?” “当然是真的,就算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顾里握拳嚎叫,只是说的话和豪气干云的表情不太匹配,这还没怎么着呢,已经想到要做明白鬼了。 朱知:…… 仙鹤…… 白云子:╮(╯▽╰)╭我就知道。 “仙鹤去送求救信的时候没有遇到阻碍,却在回程中失去法力,和顾里一起坠入荒岭,如果不是巧合,那只能说明,有人不怕仙鹤去送信,甚至他就盼着仙鹤去送信,好带人回来。” “回来干什么?喂他吗?”顾里也没有先前的豪气了,见朱知点头,他便艰难挤出一丝笑容:“朱知,不要开玩笑啊,你明知道我胆子很小。” “不是开玩笑。”朱知沉声回答,见顾里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他倒有些疑惑了:“妖精吃人,你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吗?” “怎么会?不是说……吃人的妖精渡劫会有麻烦吗?”顾里一跳三尺高。 朱知淡定道:“对于绝大多数妖精来说,渡劫比不上满足口腹之欲重要,因为它们根本修炼不到渡劫期。” “可是你都不吃人。”顾里快吓哭了,抱住朱知大腿求解释,他希望蜘蛛精只是故意吓自己而已,他不想被吃掉。 朱知沉默一会儿,正色道:“两点理由:第一,我可以修到渡劫期;第二:唔……各人口味不同,我不太喜欢人肉的味道。” “不太喜欢人肉的味道,是……什么意思?你不会吃过人吧?” “小时候在黑熊洞府,尝过一块。”朱知老实回答,见顾里吓得连滚带爬瞬间逃出门外,他连忙伸长手臂将对方拽回来,解释道:“因为不好吃,所以我就吐出来了,这应该不算吃过。” “把……把把把把手臂缩回正常好吗?说过不要在我面前动用法术。”顾里看着那条正拽着自己足有两米多长的胳膊,吓得直翻白眼。 “所以这件事不简单,或许从一开始,请白云子来除妖就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吃你,又或者,对方还不满足,想要利用你引来更多有修为的人。”朱知努力将数度歪掉的话题拉回来,做主心骨真不容易啊,尤其是做两个不着调家伙的主心骨,就更不容易。 “所以仙鹤法力会忽然消失,我和它会落在那片荒岭上?”顾里恍然大悟,但旋即就大叫道:“不对啊,我和仙鹤并没有看到什么幕后大妖怪,只看见了一群狼。” “仙鹤只是级别不高的灵禽,而你连点法力都没有。”朱知耐心解释,见顾里仍是一脸的求知若渴,无奈只好实话实说:“那个……所以他不稀得吃你们,自然不会露面。” 顾里泪奔,自己好像是问了一个自取其辱的蠢问题啊。 “可是后来你来了,为什么对方也没有出现?”急于挽回颜面的无耻书生抓住漏洞给蜘蛛精迎头痛击(他自认为的) “我的话。”朱知傲然一笑:“他未必吃得下,所以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好吧,自取其辱的感觉更深了,但谁让人家是妖君呢。顾里泪流满面安慰着自己。 “那现在怎么办?”白云子终于恢复了几分道士的飘逸潇洒,他认同朱知的分析,所以心中也安定下来:最起码这个幕后不知是人是妖的家伙对朱知还是有顾忌的,那就说明对方的实力最多也就是和蜘蛛精在伯仲之间,如此一来,自己等人就还有活命机会,果然,做人就是不能死撑,不枉他放下面子写了那封求救血书……哦,猪血书。 “这些都只是猜测,更何况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还需要再看看情况。” 朱知严肃道。目光抬起,透过窗户看向之前顾里和仙鹤落下的那座幻象山岭:那是敌人的藏身之处吗?可是幻象明明很低级啊,为何这个村庄却困住了白云子,甚至连自己都看不透? 三天后。 “妖君大人,你还没观察好情况吗?再没有进展,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啊。” 白云子有气无力趴在椅子上哼哼着,在他身旁,是看上去比他还有气无力的顾里,一对难兄难弟如今连吵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一点想法了,不过还需要证实一下。”朱知平静说完,正要起身出门,就被顾里拽住了袖子,听他悲愤道:“又需要证实?等你证实完,就该给我们买棺材了。” “不必现买。”朱知拍拍顾里的手安慰:“你放心,我宝囊里有几副现成的上好棺材。”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安慰?还有,这货是收集癖吗?连棺材都不放过,还放在宝囊里,他也不怕不吉利。 顾里想要暴起杀人,奈何除了抓住朱知袍袖这一点力气外,他身上就再没有一丝气力了。 “放手。”见顾里抓着自己不让走,蜘蛛精十分无奈,他可不认为无耻书生这举动是对自己的恋恋不舍。 果然,就听顾里嘟囔道:“不放,谁知道你是不是要趁机逃走?” “如果我要逃,你以为你拦得住?”朱知翻个白眼:“快放手,休要小人之心度妖君之腹,我出去是有正事要办。” “那你带我去。”顾里还是不放心,这可是攸关生死的大事,蜘蛛精是他们全部的希望,死赖着也要赖他到底。 意识到和这个无耻房东根本说不通,朱知干脆变回原形,无数事实证明:这招对付顾里最有效,屡试不爽。 果然,耳边传来顾里惊恐的大叫声,原本握在手中的袍袖忽然变成了蜘蛛后腿,这货本能就松开手,接着欲哭无泪的目送大蜘蛛爬了出去。 “何必呢?”仙鹤在一旁摇着鸟脑袋,回到村庄后,它的精神和法力就恢复了,这让白云子和顾里都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村庄的禁制只针对人,对禽兽就没用了?可村里其他人明明都是精神抖擞中气十足的模样啊,总不能这块地界歧视外来户吧? 朱知没有让他们担心多久,他很快就带着一只野猪回转,将白云子和顾里叫到院中,他指着那只野猪道:“线索就着落在它身上了。” “什么意思?你是讽刺我们和猪一样笨一样无能吗?”全身上下都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这种感觉让顾里的心情很不好,一看见这只死到临头还耀武扬威的野猪,就开始以最大恶意揣测蜘蛛精。 白云子被好兄弟如此奇葩的脑洞给震的目瞪口呆,醒过神来便气急败坏大叫道:“你胡说什么啊?以为妖君大人是你吗?” 就连仙鹤都为顾里捏了一把汗:敢这样和妖君大人说话,这货是胆上生毛了吧?不,不止生毛,瞅这大胆劲儿,说不定是长了一胆子头发。 蜘蛛精却没有怪罪顾里,作为房客,他显然很了解自家房东俊秀皮囊下那颗心有多么脏,这种恶意真算不上什么,他也懒得分辩,于是干脆用事实来说话。 两只隐隐发红的蜘蛛腿微微抬起,下一刻,两道火焰席卷而出,将野猪包裹。眨眼间火光消失,那只倒了血霉的野猪已经变成一堆焦炭。蜘蛛精伸出前腿,那条腿就如刀子般锋利,飞快将烧焦地猪皮刮去,露出里面香喷喷的肥嫩猪肉。 “你看,他的意思多明显?像猪一样蠢笨的家伙就活该被烧熟吃掉,所以这是暗示咱们他要跑路了。”顾里心里已经明白蜘蛛精此举定有深意,只是拉不下脸来认错,所以非要死鸭子嘴硬。 话音未落,就见大蜘蛛转过头来,一双绿豆眼睛紧紧盯住顾里,只盯得他心里发毛,刚要转身往床底下钻,就被十条蜘蛛腿拉过去,于是他的整个身体就紧紧贴在蜘蛛精硕大冰凉的蜘蛛肚上,和这恐怖的大家伙来了个第二次亲密接触。 “啊啊啊!妖君大人不要这样,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顾里惨叫,用自身事例诠释何为“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是用野猪暗示你们蠢笨?” “不是,是我小人之心度妖君之腹。” “蠢笨的家伙就活该被烧熟吃掉?” “不是,像妖君大人这种聪明强大的家伙才活该被烧熟吃掉……呀糟糕,怎么一不小心把真话给吐露出来了?啊啊啊啊我真的知道错了妖君大人饶命啊!我要吓死了啊啊……” ************************* 半条野猪腿和蜘蛛精带回来的一大壶山泉水转眼间就被吞进白云子和顾里的肚子,两人一边去撕扯猪腿肉一边疑惑道:“好奇怪,明明也不觉得饿,怎么会这么狼吞虎咽呢?难道是因为妖君大人烤的野猪格外香?” “别吃了。” 大蜘蛛沉声说完,见两人手上动作不停,便伸出一条蜘蛛腿,横在那条眼看就要被撕下来的猪腿肉上。 于是白云子和顾里便匆忙撤手,用哀怨目光看着那只大蜘蛛:没办法,心理阴影依然在,面对着毛茸茸比扁担还长还粗的蜘蛛腿,他们真的不敢轻举妄动啊。 “是为你们好。”蜘蛛精淡淡道:“现在我终于可以肯定了,你们之所以会精神不济有气无力,是因为一直没有吃饭喝水,又饿又渴之下,身体当然日渐萎靡。现在忽然间吃了这么多的猪肉,已经足够,再吃多胃肠就受不了了。” “什么意思?我们……一直吃的很好啊。” 白云子和顾里不明所以,顾里拍着自己肚子,大言不惭道:“我的食量,蜘蛛精你应该清楚地,一个人吃半条猪腿不成问题。” 大蜘蛛苦恼地伸腿扶额:和这样两个笨蛋应该怎么沟通呢?他没做过这么高难度的事啊。(喂!明明是你惜字如金所以表达的不很清楚好吗?作者菌忍不住发出了正义之声,被一腿踹远。) “妖君大人的意思是说?在这个村子里是吃不到东西的?”一直没有资格插言的仙鹤可总算是有了把秀智商的机会:“可是不对啊,这些天他们一直有从村子里买东西吃,酒肉面饼米饭蔬菜都不缺啊。” “没错没错没错,你还吃了一点不是吗?怎么能说我们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呢?” “你们吃的所有东西,都是幻觉。”蜘蛛精郑重道:“也就是说,你们吃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也能吃到嘴里,但事实上,这都是幻觉,你们吃的那些,其实就是……唔!西北风,是这样说的吧?顾里不是动不动就说你要喝西北风吗?” 顾里:…… “这怎么可能呢?”白云子也终于弄懂了朱知的意思,大惊失色道:“如果真像你所说,这幻术也未免太高明了吧?你看清楚啊妖君大人,这可是一个村庄,活生生的人,鸡鸭鹅狗菜园房舍,全都是真实的,这得什么样的幻术能做到?就算做到了,瞒得过顾里甚至瞒得过我,还能瞒得过您吗?更何况我们并不觉得饿渴,什么样的幻术能连我们的感觉都控制住?” “事实上没瞒过我啊,我这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朱知连忙把自己从笨蛋队伍中摘除出去。 “你这是猜的,其实你并没有看出来吧?你只是因为我和顾里无缘无故精力元气渐渐丧失,所以猜测这可能是个幻境,不然为什么还要牵一头野猪过来证明?唔!这野猪是从哪里猎来的?肉味真不错,我们走的时候应该再捉几头回家养,过年好杀了吃肉。” “喂!都什么时候了?你个家伙还想着过年吃肉。”顾里气得伸脚去踹这个搞错重点的损友,被白云子利落躲开,他惊讶道:“咦?好像……身上有了一点力气,不像先前那么软绵绵的了。” “是因为吃了野猪肉。” 蜘蛛精肯定道。见白云子和顾里都斜眼看他,很明显怀疑他有表功嫌疑后,大蜘蛛果断变回人形,招手对门前经过的一个村民道:“老伯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老头儿乐呵呵走进来,笑着道:“几位公子又捣鼓什么呢?唔……没有什么啊,公子莫要和老汉开玩笑。” 白云子和顾里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明明看见,在朱知掌心里趴着一只蟑螂,这是蜘蛛精放在宝囊里当零食吃的东西,可那老头却说什么都没有,到这时候,再发现不了异常,他们俩就真不是人,是猪了。 “呔!大胆妖怪,竟敢……”顾里大吼,就想做降妖伏魔的孙悟空,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金箍棒,索性一把抱起旁边大仙鹤,向老头儿砸去。 仙鹤没给他面子,展开翅膀扑棱棱飞走。这里蜘蛛精一把抓住顾里两只手,对大惊失色的老头儿淡定道:“老伯莫慌,他逗你玩儿呢。” “我这么大年岁了,逗我玩儿?玩出个好歹你偿命吗?”老头儿大怒,沉着脸拂袖而去。这边顾里还在那儿张牙舞爪,质问朱知:“为何要阻止我降妖伏魔?” “这样真实的村庄人群,是任何幻术都幻化不出的,对方肯定是借用了附近某个村庄里村民们的一缕魂魄,只要将那始作俑者杀掉,魂魄自会回归,那些人也就无碍了,可若在这里被你伤害,这老伯的余生就会是一具行尸走肉。” 朱知淡淡解释了一句,然后转向白云子,郑重道:“现在你明白了?你之所以法力渐尽元气流失,就是因为你吃下去的东西全都是幻觉,事实上你已经半年多没吃饭喝水了。” “半年多没吃饭还不死?”顾里又蹦了过来,像看怪物似得看着白云子。 白云子翻个白眼:“道爷我已经筑基有成,进入辟谷期……” 不等说完就听朱知悠悠道:“只是半辟谷期吧?真正的辟谷期即使不吃东西,法力元气也不会流失的。” “妖君大人,实话实说的毛病真要改改啊。”白云子老脸通红,却听朱知又严肃道:“这幕后之人法力十分强大,如果我没有猜错,荒岭的低级幻象不过是为了麻痹我们,先入为主之下,我们认定他没有强大幻术,自然也就不会把这个村庄往幻术方面想,只要不往这方面想,以我们的能力,根本看不穿这村庄的幻象本质。事实上我到现在也没有看穿,正如你所说,这一切都是我猜测的,是因为看到顾里不到三天就萎靡下去后,我才有了这个猜测,他身上无病无痛,能让他精力流失的也只有饥饿和口渴了,可事实上,这幻术连你们的面容都保持在健康时的样子,真的很厉害。” 蜘蛛精很少这样长篇大论,由此可见这个村庄的幻象果然强大的超乎想象,一想到自己竟兴致勃勃一头拱进了这么个圈套,就跟一只笨猪似得,白云子就觉着头皮发麻。 “不对啊。”顾里这时候却发挥了书生孜孜不倦的精神:“就算蜘蛛精你已经辟谷了,可仙鹤没道理比白云子强吧?为什么它没有饿得走不动路?三天前还能飞出去送信?” 朱知叹了口气,自语道:“我真的开始担心了,你笨成这样,真的能考上举人进士吗?” 顾里:……“有事儿说事,不许怀疑我的读书能力。” “仙鹤吃的是草,谢谢。” 朱知解释了,可顾里显然还没听懂,白云子在一旁不忍心好友在蜘蛛精心中形象持续下降,连忙解释道:“妖君大人的意思是说,我们吃的都是村子里人卖的饭菜熟食,而连这些人都是幻象,他们做的饭菜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仙鹤不吃这些东西,它是自己捕鱼吃草,这些就像是妖君大人猎到的野猪一样,是真实的,所以它才没有饿躺下,明白了吗?” 再不明白就真成猪了。顾里看了一眼蜘蛛精,吭哧道:“我刚才……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已……等等……既然都是幻觉,为什么白云可以用猪血写求救信?” “我去你果然还是对我的猪血书耿耿于怀。”白云子黑了脸,却听顾里认真道:“别闹,我这是很认真的求解释好吗?” “我当初是遇到了一头野猪,所以给它放了点血而已。大概不知道是哪一头野猪运气不好闯进来,却为我所用,毕竟我是真实的人,那我看见的野猪也应该是真实的。” “你看见野猪竟然只是放点血而没宰了吃肉?”顾里这个气啊:这混蛋要是早点杀了那头猪吃掉不就好了?用得着他跟着喝三天西北风吗? “出家人慈悲为怀。”白云子正色道,不等说完就见一记天外飞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踹来,伴随着顾里的大吼:“你他妈是道士又不是和尚。” “那个时候我不觉得饿啊,再说杀猪吃肉很麻烦的,道爷我云淡风轻潇洒飘逸,怎么能做屠夫?”白云子连忙抓了好友的脚脖子顺毛:“再说了,就算识破幻象又如何?这也不是我能对付的,还是要向妖君大人求救啊。” 这话倒是不错的。顾里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抽出脚然后到底将白云子踹个跟头,这才一步蹦到蜘蛛精面前,谄媚道:“既然事情都已经明了,朱知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没有。” 朱知摇头。顾里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见他脸色很认真,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不由大叫道:“没有办法?那就是说我们还是死路一条?” 朱知低头皱眉,看在顾里眼中更是绝望的表现,于是这货抓住蜘蛛精一通猛摇:“搞没搞错?你不是妖君吗?白云子说你很厉害,结果你就是这么个怂货吗……” 衣袖被拉扯住,仙鹤在身旁弱弱叫道:“不要对妖君大人不敬。” “滚开。”顾里一把甩开仙鹤:“都要死了还敬个屁啊?我忍这只大蜘蛛很久了,难道还不许我临死前算算旧账?” 话音未落,就听朱知沉声道:“没有办法的意思,就是只能堂堂正正开战。至于孰胜孰败,还是未知之数。” 顾里:…… “你刚才说,忍我很久了?想和我算算旧账?”朱知斜睨顾里,面无表情询问。 “没……”只说出一个字,就认识到说出去的话不可能收回的顾里立刻改了口:“啊……是啊……那个,我本来就忍你很久了啊,和你这么一个英俊潇洒蛛光宝气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强大妖君生活在一起,你有考虑到我这渺小卑微人类的失落心情吗?尤其是这六个月来拜妖君大人所赐,我的三间小泥房变成了五间大瓦房,吃穿不愁,这些都是我欠妖君大人您的,不算清楚,认真表达一下谢意,我怎么好意思就这么用一死赖掉所有账务呢……” 朱知:…… 白云子:…… 仙鹤:…… *********************** “蜘蛛精,你敢确定,那个强大的幕后黑手就在这间屋子里,今夜它就会出来吗?” “白云子进村后便落脚在这间空屋子里,而此处地下乃是一个大湖,直通十里外的东海。今夜初一,正是大潮之期。综合这种种线索,我断定对方应该在今夜出现。” “又是海又是潮的,你不会告诉我,那个幕后黑手是龙吧?”顾里越听越不对劲,不过很快他就摇了摇脑袋,暗道一定是自己猜错了,海里面又不是只有龙,鱼鳖虾蟹也可以成精的。 却见朱知很肯定的一点头:“吃饱后你果然聪明了许多。” “什么?不会真的是龙吧?哪只龙这么饥不择食?为了吃个道士还千里迢迢把白云子给诳了来,这也太掉价了吧?”顾里大叫,朱知一句话吓出他一脑门的白毛汗。 话音未落,忽然就觉大地猛然剧烈震动了一下,接着一声咆哮从地底传来,瞬间声震九霄。 “来了。” 朱知面色凝重,一挥手,黑色飞剑在半空现出身形,剑鞘发出点点星辰之光,接着只听“铮铮”几声剑鸣,声音里竟似有几分欢快之意。听得顾里和白云子都十分无语:这笨剑到底知不知道它要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对手啊?是龙啊,龙! 朱知探手握剑,对着两人一鹤画了个圆圈,接着圆圈浮起,在半空中上下浮沉。 “这是什么?” 顾里惊讶大叫,却听白云子沉声道:“是结界,竟然可以将画地为牢练到这个境界,太牛了,妖君大人的修为果然深不可测。” 顾里想问问是什么境界,不过还不等问出口,就见原本宽敞的地面猛然鼓起,仿佛下面有个怪兽要冲出来一般。嗯,他猜的没错,下一刻,果然就有一只怪兽冲出来了,确切的说,是一只龙形怪兽冲了出来。 “是蜃龙。我的天,难怪会有如此强大的幻象。”白云子惊叫,却听顾里疑惑道:“什么叫蜃龙?” “海市蜃楼知道吗?就是那个蜃,这玩意儿有形似牡蛎的,有形似蛟的,这一条是最高级的蜃龙。完了完了,妖君大人能不能行啊?他毕竟只是一个蜘蛛精啊,对上蜃龙,这……这也太欺负蜘蛛了。” 最高级的?顾里面色剧变,事实上不用最高级的,只想想这玩意儿能和龙字挂钩,就知道它有多么强大了。 “吼!” 蜃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一股蓝色中带着点点金光的水柱喷薄而下,宛如泰山压顶般向朱知砸过去。 在庞大水柱和蜃龙面前,白衣黑剑的朱知显得那样渺小,渺小的让人心惊胆战。白云子和顾里的脸色已经像死人一样苍白了,仙鹤的毛更是根根炸起,看上去就好像是个超大号的松塔。 然而朱知却是从容依旧,宽大袍袖飞舞着,黑剑当空一挥,如一根钉子板插入蓝色水柱中,接着如同卷面条般那么快速一卷,几圈后水柱就变成了一个超大号的水团,然后便消失无踪,也不知是被黑剑吸收了还是给甩到了异时空中。 双方你来我往,须臾间便战了数十回合。此时整座房屋早已在飞沙走石中彻底倒塌,可知若非朱知预料在先,画地为牢,两人一鹤这会儿只怕早就卷入流动真元中,被绞成碎片了。 黑色蜃龙彻底显出巨大身形,咆哮扭动摇头甩尾。白衣朱知在它周围轻舞飘扬上下翻飞,任它雷鸣电闪水深火热,却是一派悠然,明显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白云子和顾里总算放下心来,两人甚至有心情调笑了几句,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只见巨大蜃龙忽然由最初的一条变成了十条,瀑布般的雷电从天落下,。瞬间就将朱知淹没。 “蜘蛛精。” 顾里目眦欲裂,猛地冲了出去,却在冲出两步后就被无形壁垒阻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十条蜃龙纠缠在一起,化成巨大的龙团,而朱知淹没其中,声息不闻。 “蜘蛛精……蜘蛛精……” 顾里完全疯狂了,虽然平时总是口口声声嫌弃这个同居伙伴的原型可怕,又喜欢在他面前暴露无耻虚伪的本性来气他,可此时真的眼看着那个一向从容潇洒甚至还有点贪吃的少年被蜃龙就这样蛮横的降服杀死,他真的接受不了,他恨不能自己代替朱知去死,因为这本来就是他和白云子的事,朱知一开始就不肯参与的。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蜘蛛精还在我的菜园子里吸取天地灵气,每天欢快地吃着蛇虫鼠蚁,他怎么会来这里送死?都是你,贪图五十两银子,却害得我们都送了命。” 顾里冲不出透明结界,只好回转身来冲白云子发泄,拳头如雨般落在对方身上。 大概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白云子一声不吭任他捶打,一边听他怒吼着:“反正朱知死了我们也活不成,我先打死你,再让仙鹤啄死我,也好过被那丑陋蜃龙吃掉。” “那……那我怎么办?”仙鹤弱弱地叫:“我也不想被蜃龙吃掉啊。” “你不会自杀啊?长那么长的嘴只会吃饭吗?狠狠心一低头不就啄穿脖子了?”顾里哭着叫,忽见一直默默挨揍的白云子眼睛蓦然瞪大,呐呐道:“你……你敢肯定妖君大人死了?” “废话,都被那十条蜃龙给吞了,不死难道还能活?那些怪物总不会要留着它过年吃吧。”顾里抹了一把眼泪,再想落拳时却被白云子抓住,接着被他一脚踢得转过身形,耳边仙鹤也呆呆道:“这是蜃龙吃妖君?可我怎么看着,好像是妖君大人在捧着蜃龙大快朵颐呢?” 不知什么时候,十条蜃龙中的九条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最开始那一条。此时一只足有房屋那么大的白色大蜘蛛十条长腿正紧紧抱着那条蜃龙,而蜃龙的尾巴和半截身子已经不见了,只余下悠长惨叫以及剩下的半截身子翻滚拍在地面的声音。 在这个翻滚过程中,白云子和顾里方才看清,不仅仅是大蜘蛛抱着蜃龙,那柄一直不曾出鞘的黑色飞剑也紧紧贴在蜃龙背脊上,周围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看上去,就好像是在和大蜘蛛争食。 很快,那条蜃龙如山峦般的身体便被吃光了。只留下了四条粗壮爪子,“啪嗒”一下落到地上。 半空中的大蜘蛛意犹未尽用长腿抹了抹嘴巴,下一刻化回人形,伸手一招,黑色飞剑发出一声欢快鸣叫,飞到他手中,随即消失不见。接着他冲着顾里和白云子轻轻一挥手,结界解除,两人一鹤轻飘飘落到了地面上。 “妖……妖君大人……” 顾里看着地上四只血淋淋如牛一般大的蜃龙爪,腿有些发软,竟很罕见的用了敬称,而不是蜘蛛精朱知之类的亲热叫法。 “嗯,收获还是不错的。一瀑千重水,一颗内丹,这蜃龙得天地灵秀而生,修行足有五百年,一张皮神兵也奈何它不得……” “可是已经被你吃了。”顾里小声提醒,却见朱知一张嘴,吐出一根银丝,然后收回笑道:“吃下去在我的丝囊里炼化,会让我的蛛丝更厉害。” 我去啊这货是个蜘蛛来的,它会吐丝来的,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顾里扶额,因为朱知从来没有吐过丝,所以他竟然忘记了蜘蛛精的这个必备技能。 “那个……妖君大人,这几只龙爪,您还有用吗?”白云子也小心翼翼问了一句,看着那狰狞爪子,他眼前还泛起一幅幅幻象,可见这蜃龙的强大。 “这蜃龙的味道很不错,所以我特意把四只爪子留给你们吃。”蜘蛛精理所当然地指着四只大爪子:“总不能让大家白辛苦一场,是不是?” 白云子:…… 仙鹤:…… 顾里:…… 谁他妈要吃这东西啊?这是龙爪子啊,万一让皇帝知道,他还能考状元吗?就算不被皇帝知道,这么可怕的家伙吃下去,从此后就只能生活在幻觉中的世界里了吧? 顾里心中疯狂吐槽,但妖君大人的一番好意是不能拂逆的,于是他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皮笑肉不笑道:“呵呵!那还真是要谢谢蜘蛛兄的体贴了。” 朱知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那我们就回去吧,这四只爪子你们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先带回去处置了再慢慢吃。” “不用,既然妖君大人喜欢,就还是你吃好了。”顾里和白云子异口同声,十分大方的谦让。 “真的吗?白云子你不要提升修为了?顾里你也不要延年益寿吗?如果不需要,那我就吃了啊。”朱知疑惑地看着这两个家伙,总觉得这俩货和高风亮节舍己为人这种高贵的字眼沾不上边儿。 “什么?可以提升修为?” “什么?可以延年益寿?” 又是异口同声的大喊,然后两人就猛然扑了上去,吭哧吭哧去扛那四只大爪子,结果累得满头汗也抬不起来一只脚趾头。 朱知一挥手,将四只爪子收入宝囊,看看天边初升的朝阳:“走了,回去了。” 顾里和白云子游目四望,先前那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早已消失不见,眼前是一片荒地,只有茂盛的野草和几十棵树木,在视线尽头处,有湛蓝湖泊露出一角,那就是仙鹤平时喝水的地方。 “那些人的魂魄都归去了吗?”白云子想起之前蜘蛛精的话,连忙问了一句,见朱知点头,他便感叹道:“还好,不然这一次我真是罪孽深重了,这些人都因我而受害,若非妖君大人,只怕在附近不知某处地方,就要多出一个活死人村。只可恨这蜃龙究竟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竟不惜用手段千里迢迢把我诳来,我不过是个修为有点小成的道士,值得他如此煞费苦心?” “或许,你身上有什么它需要的东西吧。又或者,它在这里修炼五百年,一直不能更上层楼,所以不知怎么得知了有你这样一个人间修者存在后,就忽然起了歹意,想吸取你的修为元气,所以才会把你诳来。” 朱知沉声解释,忽听顾里哈的一声笑道:“只可惜啊,那家伙运气不济,踢到铁板,若我是他,定要死不瞑目的,谁知一个小道士,竟然会有一只妖君大人做后台?哈哈哈,这就叫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朱知斜睨他一眼,好笑道:“我以为你最不应该说这种话的。” “什么意思?”顾里怒目,这一听就不像什么好话,凭什么他就不能说报应的话啊? “像你这种人,就是死后下地狱的主儿,若是相信报应,又怎敢如此虚伪无耻?难道真不怕下地狱受苦吗?” 朱知实话实说,口气十分恳切,气得顾里肝儿疼,咬牙切齿道:“不怕,我当然不怕,反正有个妖君做我的同居伙伴,死后让他去阎王面前帮我美言几句不就行了?” “好了,不要再胡说八道,回去吧。”朱知咳了一声,板起脸第二次说起正事。 不如一路游山玩水悠然而归啊。”顾里提出一个自认为美好的建议,却见朱知似笑非笑看着他:“唔!这么说,你不急着看乡试的榜单了?是否考上举人光宗耀祖也不在意了吗?” “乡试?对啊,我是乡试后才被仙鹤给叼来的啊,如果中举,可以去京城参加会试,可能会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啊!” 顾里失心疯般地喃喃自语,最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一把抓住朱知袖子:“快,我们快回去,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唔,那我就只能变回原形才能载你了,不害怕吗?” “老子都有可能当举人老爷了,怕你个蜘蛛精?”顾里拍着胸脯,可下一刻,当蜘蛛精巨大的白色身体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仍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秋高气爽,阵阵秋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不成调的惨叫:“喂!商量一下,让我昏过去好不好?我害怕呜呜呜……” 第3章 京城的初春向来不怎么友善,即使是阳春三月,也依然残存着些许冬的寒冷。 就如此时的奉天殿,虽然燃着二十多个炭盆,然而由于皇家气派的需要,大殿过于空旷宽敞,所以仍然是寒气逼人,将一溜两行的大学士和一二品大员,以及那三百多个新鲜出炉的贡士生生冻成了冬天里的鹌鹑。 但同在大殿中的顾里可不属于鹌鹑队伍中的一员,冷冷的大殿里只有他在冒着汗,需要时不时偷偷伸手在脑门上抹一把,不然汗水滴落在试卷上,会影响成绩。虽然他心里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可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在这个地方进行科举的最后一关,他不想放弃。 性命可以丢掉,但他要争取把自己临危不惧慷慨赴死的名声写进史书,流芳百世。没错,顾里就是这么想的,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悲观?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放心,不灌水,争取三百多字就交代清楚前因后果。) 三天前,会试放榜,拥有妖君大人祝福加持的顾里没碰上什么幺蛾子,在考试中超常发挥,高中杏榜第三名。 只可惜春风得意的喜悦无人分享。自从上次经历了蜃龙幻境后,白云子深感修为不足,回到桃花观就捧着一只蜃龙爪子闭关修炼去了。而蜘蛛精在食物充足的元气眼里,没有大事也是不肯挪窝儿的。最后为了排解旅途寂寞,更为了省盘缠,顾里将白云子的大仙鹤给夺了过来,一路骑鹤进京,也算是赚足了眼球。 于是高中后可以拍掌相庆的,唯鹤兄而已。恰逢城隍庙有庙会,一人一鹤便去凑热闹,逛了大半天,正和人挤着一起看“太后重病求名医”的皇榜时,却被一个少年偷了钱袋。也是这小偷倒霉,手刚拿着钱袋抽出来,就让仙鹤一口叼住了手腕。 顾里一看这小偷岁数也不大,被抓住了还抿嘴倔强地不吭声,让他一下子想起年少的自己,于是照着少年屁股狠狠给了几巴掌,又让仙鹤用长嘴把人啄了好几口,就把对方放走了。 这本来只是件小事,在看见皇帝之前顾里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在来到奉天殿看见皇帝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龙座上这位少年天子,分明就是那天被他揍了好几巴掌的小偷。 之所以立刻就认定了,而不是怀疑天子和小偷只是长得像,是因为在顾里看清皇帝的同时,皇帝也看到了他,那震惊之后就显露出来的玩味阴险笑容立刻就把顾里心里那点卑微希望彻底打灭。 “我和你说鹤兄,赶紧回去给蜘蛛精报个信儿,让他快来京城救我,晚一会儿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充满梦想的奉天殿成为了驶往地狱的大马车,顾里甚至不知自己是怎样做的那篇策论,一退场就用最快速度赶回客栈内,一把搂住正悠然梳毛的大仙鹤,涕泪横流地交代着。 仙鹤还不等问是怎么回事,门外便响起一个尖细声音:“苏州府举子顾里在不在?皇上口谕,命你立刻入宫见驾。” 泥马连点刀下留人的时间都不给吗?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也要等到午时才砍头好伐?怎么说也是皇帝来的,要不要这么睚眦必报? 门被打开,门外站着个面色阴沉的老太监,身后是十几名御林军,看来顾里若是抗旨不遵的话,他们打算用绑的。其中有几人还将不善的眼神投到仙鹤身上,暗道好漂亮高大的仙鹤,或者可以一起绑了,煮一锅大概够吃两顿呢。 仙鹤那可是灵禽来的,一见苗头不对,振翅一声长鸣,就撞开窗子飞出去,瞬间直上九霄,只看得一众人等啧啧称奇。 ****************************** 养心殿作为皇帝的寝宫,此时倒是春意融融。暖阁内只燃着两个炭盆,少年天子一身白色道袍,舒舒服服倚在罗汉榻上,支着一条腿正在看书,听见外面有人通报说顾里来了,他便随口说道:“宣。” 顾里跟着一个小太监走进来,面色还算镇定,因为心里在飞快思考拖延时间的办法:扒门框?说废话?装昏迷?好像都不怎么靠谱,或许可以要求吃一顿断头饭?怎么说也是皇帝,得有一点皇帝胸怀不是?虽然对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胸襟宽广的模样。 “顾里是吧?”少年天子没等顾里下跪参拜,就淡淡道:“不用拘束,坐吧。” “谢皇上,学生不敢。”不管怎么说,顾里也是经过殿试的贡士,因为殿试时皇帝是名义上的主考官,所以他们这种人在目前这个阶段,有个学名叫做“天子门生”,因此他才会在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皇帝面前自称学生。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在城隍庙时,胆子不是很大吗?你身边那只畜生胆子更大,朕这手腕和屁股被它啄出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愈合呢。” 诺大寝宫中静悄悄的,连贴身太监都退下了,于是皇帝陛下也无心再伪装从容和善的君子,龇牙咧嘴笑得那叫一个原形毕露,连仙鹤都被归到畜生一类去了。 顾里的腿就有点打颤,眼前名为凌骏的少年天子长相明明是斯文俊秀,可他就觉着对方的脸简直比朱知那十条毛茸茸的蜘蛛腿还要可怕,于是无耻书生“哧溜”一下就跪地上了,声泪俱下道:“皇上,那个……您看……咱们之间还有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看来你对自己的命运已经很清楚了。”少年皇帝阴冷地笑,心中升起一股快意:“说吧,你想怎么个死法儿?大卸八块还是五马分尸?凌迟之刑有点重了,朕要做千古明君,不能这么残酷。”哼!就算不能处死这个混账,吓唬吓唬他也是好的。年轻气盛的少年天子气呼呼在心里想着。 这还叫不残酷?顾里一向都觉着自己够虚伪够无耻,今天发现他终于是遇到了对手:“皇上您长点心好吗?其实你知道我没犯什么错儿,不值得费这么大力气又是大卸八块又是五马分尸的吧?马儿们也不容易啊。” “你做什么了?让人要这么对付你?”空气里传来一个淡如清风的声音,有些缥缈。虽然正主儿没现身,但顾里已经听出,这正是朱知的声音。 可算是来了。顾里顿时把断头饭抛到九霄云外,理直气壮道:“上次皇上扮小偷,正好偷到我身上来了。” “嗯,然后呢?”朱知仍未显现身形,但声音犹在,他对顾里太了解了,就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果然,顾里的身子就扭了扭,声音也降低了一点:“然后……我就揍了他的龙腚。” “龙……定?” “就是屁股了,真龙天子的屁股,简称龙腚。” 朱知:…… “只是揍了几下屁股?”蜘蛛精继续问,他太了解顾里这厮得理不让人的尿性。 “那个……还让仙鹤啄了几口,据说啄出血了。”顾里期期艾艾地道,但马上又举起双手,大声叫道:“不过我没亲眼看见,所以这个还没得到证实。”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朱知皱眉,心中暗自疑惑:就为这点小事,便要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原来人类是这么喜欢自相残杀的动物吗? 却见顾里猛地抬头,夸张叫道:“龙腚啊,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你不知道吗?连老虎屁股都摸不得,何况这龙屁股?” “那又如何?”对于顾里的惊恐,蜘蛛精嗤之以鼻:“你好像忘了,就在几个月前,我刚吃了一条龙,蜃龙也是龙。” “大哥谁敢和你比啊?”顾里泪流满面:“我是人,是人啊,皇帝就是我最顶头的上司,君叫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况我还不是臣,只是个贡士。” “所以不得不死吗?那你还叫我来干什么?” “够了,别以为装疯卖傻朕就会放过你。”罗汉榻上的凌骏终于忍不住了,狠狠一拍炕桌:“信不信朕就在这里把你活剐了?” “嘿嘿!活刮我?还是想想你自己要怎么收场吧。”顾里有了蜘蛛精撑腰,胆气大壮,“蹭”一下就站起来了,狞笑着就要上前,却听耳畔朱知的声音淡淡道:“你悠着点儿啊,我这和门神谈判呢,暂时进不了大殿。” “扑通”一声,顾里重新跪了,泪流满面地嚎叫:“那你说什么话?害我以为你都进来了,你这样会害死人的知不知道?我和你说阿蛛,你这可不对啊。” “哼哼!朕慧眼如炬,岂会被你这装疯卖傻的狡猾之徒蒙骗?”凌骏终于再也不能稳坐钓鱼台,一拍桌子,走到顾里面前薅住他的衣领子就拽了起来,只吓得顾里爪子都麻了,如同被掐了脖子的公鸡般惨叫出声:“救命啊……救……” “来了。我说有点定力好不好?没怎么样呢就这样哭天抢地,还要不要脸皮了?”朱知终于现出身形,十条蛛腿支撑着圆凳大小的肚子,绿豆眼睛抬起,眨也不眨地看着凌骏和顾里。 空气仿佛凝固,少年天子完全呆住,看见那双绿豆眼缓慢转了一圈,他只觉着头皮都发麻了,却还强撑着一丝帝王骨气,颤抖指着蜘蛛精大叫道:“何方妖孽?胆……胆胆胆敢闯朕的书房……” “皇帝陛下你好,如你所见,在下是一只蜘蛛精,这是我们蜘蛛一族标准的蜘蛛肚……”朱知礼貌的伸出一只蛛腿,指向自己肚子。 这话好耳熟啊。顾里眨眨眼,下一刻,他就觉着身子一紧,定睛一看,只见皇帝陛下拖着他一溜烟钻到了罗汉床下面,抓着他的胳膊哆哆嗦嗦问:“怎……怎么办?有妖精混进来了,你……你快护驾,朕恕你无罪。不行……没用,你这小身板可能都不够它一口吃的,怎么办?对了,朕是皇帝,它只是一只蜘蛛精,所以朕不用怕他对不对?因为朕是真龙天子。” 皇帝的定力好像不怎么够看啊,想当初自己初见蜘蛛精,也没吓到痴呆。顾里看着皇帝陛下神经质般的自言自语,一时间慈悲心起,非常诚恳的劝谏道:“皇上,据我所知,它几个月前才吃了一条龙,是真的龙,最起码比你真多了。” “你……胡说,朕……朕不信,有什么证据?”凌骏的思绪确实有些混乱,他毕竟只有十六岁,此时还能说出话来,已经值得褒奖了。 “唔!它的随身宝囊里好像还有三只没吃完的龙爪,本来是四只,被道士拖走一只闭关去了。”顾里说到这里,便钻出罗汉榻冲朱知道:“喂!把龙爪拿一个出来显摆显摆,我这人证不太够用,皇上还想看看物证。” 朱知:…… 这无耻书生真是太坏了,要不要这么吓人家?刚刚不还叫着什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这样想着的蜘蛛精,却仍然从善如流的扔出了一只蜃龙爪子。什么?为什么他也变得这样不善良?近墨者黑没听说过吗?一切都是顾里那无耻书生的错,连本性善良的我都给带坏了。妖君大人一本正经地想着。 或许是终于被那只巨大的蜃龙爪给刺激到了极限,皇帝陛下反而冷静了,他从床底下探头看了顾里一眼,然后慢吞吞爬出来,走到蜘蛛精面前,深施一礼道:“朕乃大夏国君,蛛妖大人请了,敢问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救人。”蜘蛛精言简意赅:这小皇帝不好糊弄,难怪无耻书生十万火急派仙鹤来报信,看来是遇上对手了。 凌骏一愣,接着明白过来,看向顾里,脸上浮现出一抹亲切笑容:“原来顾爱卿竟还是位奇人异士,先前是朕失礼了。” 爱……爱卿?顾里额前下了一排黑线:“等等……皇上,先别套近乎,咱们把关系捋一捋,我记得殿试成绩还没出来,如今我只是个小小贡士,怎么就……就成爱卿了?” “嗨!贡士和爱卿之间,不就是朕一句话的事儿?”皇帝陛下挥泪大赠送,用言语暗示顾里前途无量。说完后转过身,对着蜘蛛精又深施一礼:“那个……蛛妖大人,朕有一事相求……” 顾里:“皇上……蜘蛛精是我的,有事请直接同我讲。” 没人理他,蜘蛛精彬彬有礼抬起一条蛛腿:“陛下请讲。” 原来妖精也是很好说话的啊,最重要的是,它看上去并不打算吃掉朕。 凌骏心里松了口气,伸出袖子抹去额上冷汗,然后面色一整,沉声道:“朕的母后从三个月前罹患怪病,白日一切如常,可一到夜间,便狂性大发,状若疯癫。太医束手无策,国师说应用陌生人之物压邪,还要朕亲自动手,不问自取……” “陌生人之物,还要亲自动手,不问自取……”蜘蛛精怎么听都觉着这画风不太对劲,忽听顾里在旁边恍然道:“就是偷了,难怪偷到我身上。说起来,皇上您真的不应该怪我,就算我想象力突破天际,也真想不到一国天子会去做小偷啊。” 凌骏嘴角抽抽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决定把顾里的话当空气,看在蜘蛛精的份儿上,不计较这厮实话实说的罪过了。 “那去看看吧。”朱知淡定道:他不懂医术,不过太后娘娘好像是中邪,这倒还在他能力范围之内。蜘蛛精一向是助人为乐的好妖,更何况顾里才揍了人家孩子的龙腚,仙鹤还趁火打劫啄了好几口。 “多谢蛛妖大人。请随朕来。”凌骏喜出望外,立刻前头带路,大蜘蛛随后跟了上去,十条腿挪动间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被丢下的顾里泪流满面:果然妖君大人看到执礼甚恭的皇帝陛下,就觉得自己这个虚伪无耻的书生看不上眼了吗?所以他就这样被抛弃了?呜呜呜要不要这么无情?虽然他平时也总嫌弃阿蛛的原型丑陋。 沙沙沙的声音还没有消失,好像……还越来越近了。顾里一抬头,大蜘蛛在他面前,微微歪着脑袋看他,认真问道:“你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怎么可能?” 顾里一下跳了起来,精神百倍地嚎叫:“这破地方又大又冷……哦,也只有皇帝陛下这种天之骄子,才配享受如此豪华宽敞的书房。”对着从蜘蛛精身后走出来的凌骏,顾里果断改变语气和形容词,还附赠僵硬笑容一枚。 “蛛妖大人,请问您能化形吗?您现在这个形象,朕怕母后……禁受不住。”凌骏委婉地提出建议,其实不是禁受不住,是一定会吓死。太后娘娘曾经有过被毛毛虫落到衣服上吓昏过去的“辉煌壮举”,其胆子之小,后宫皆知。 “不能。”蜘蛛精一口回绝。 凌骏:…… 这妖精连化形都不会,该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刚才那些话都是吹牛的吧? 一念及此,皇帝陛下的小眼神就有了几分怀疑之色,正要叫宫外侍卫护驾捉妖,就听蜘蛛精淡淡道:“进来时和门神有过协议,不能化成人形,因为很容易作弊。门神虽不是上仙,但也要给点面子。” 凌骏:…… 妈妈的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无耻书生在旁边一看,自己立功的机会终于到了,于是立刻跳出来秀了一把存在,然后才慢条斯理笑道:“皇上放心,虽然阿蛛不能变成人形,但它可以变小啊,往草丛里那么一趴,皇上您将太后引着在它面前走一趟不就得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面对凌骏亮起来的眼神,蜘蛛精表示自己只要维持原形,变大变小毫无压力。接着在凌骏和顾里的强烈要求下,它就变成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白蜘蛛,随着两人出了养心殿。 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两人一蛛刚下了台阶,就有个站岗侍卫大声道:“启禀皇上,您身后跟着一只蜘蛛,属下恳请动手铲除。” 凌骏嘴角抽抽了一下,淡然道:“上苍有好生之德,不用理它。” “回皇上,蜘蛛种类众多,更有几种身带剧毒……”忠心侍卫单膝跪地,摆出苦口婆心劝谏君王的架势。 “兄弟,眼神挺好啊。”顾里凑上前,眯着眼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凶狠残酷,希望这个愣头青能够知难而退。 “是。卑职的眼神向来极好,夜能视物,白日能看到一里外飞过的苍蝇。”愣头青自豪回答,他不知顾里身份,见对方和凌骏一起出来,还以为这是哪个衙门里的大臣,所以自称卑职。 对上这么个一根筋的家伙,无耻书生也无语了,忽听凌骏阴恻恻道:“眼神这么好,留在这里做个侍卫可惜了。明天起去兵部报道,朕升你做百夫长,到北疆带一个小队做斥候去。”斥候就是侦察员,来回查探敌情的。在大夏朝最危险职业的排名中,一直是高居榜首从未动摇过。 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未来老板有多黑了。顾里顾不得去同情可怜侍卫,暗暗告诫自己将来一定要小心。最好谋个外放,去江浙一带富庶地方做个七品知县,天高皇帝远,还时不时可以和蜘蛛精聚一聚,牢牢抱紧这颗金光闪闪粗大腿,说不定什么时候做官腻味了,就跟着白云子学学修道,也许将来还能跟在蜘蛛精身后大杀四方长生不老呢。 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向往和规划,顾里和皇帝进了慈宁宫。此时的太后看上去只是个中年美妇人,面上挂着和蔼慈祥的笑容,见了顾里,上下打量一番,便笑道:“好俊秀的人物,是谁家孩子?” 凌骏笑道:“母后,顾里不是勋贵之子,乃是今年会试的第三名。先前在大殿中,朕看着他的文章最合脾胃,所以特意叫他过来说话,一谈之下,便引为知己,这才带过来给母后瞧瞧。” “原来如此。”太后微微点头,遂又笑道:“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到底是有学问的人,难得容貌又好。可惜哀家没有适龄的公主,不然倒是可以招个驸马。” 顾里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暗道好悬,幸亏太后你没有适龄公主,不然做了驸马我还有个屁的前程啊?不如趁早跟白云子学道炼丹去。 凌骏也伸手抹了把冷汗,暗道幸亏朕没有适龄的姐妹,不然就嫁给这个无耻家伙?朕还不如先把他给杀了呢。母后只看他现在彬彬有礼,却不知先前他在御书房是副什么嘴脸。 两人心中各自庆幸着,三言两语就说的太后动了游兴,于是太监宫女一大群,簇拥着三人往御花园而来。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御花园中百花竟放,柳绿花红,好一派明媚可人的春光。 “那一丛白牡丹是先皇和哀家最喜欢的,难得它年年开得也比别个茂盛,不过今年似是不如往年,难道花也有情,知道你父皇不在了吗?” 老远就看见那一株占据了花圃大半壁江山的牡丹,太后娘娘感慨万千。每到这时候,凌骏总要安慰几句,但是今天,皇帝陛下完全没有了这个心情,他微微张着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丛白牡丹。 顾里的表情比凌骏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那熟悉的圆凳大小的蜘蛛肚正在努力冒充牡丹花,他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不敢相信一向稳重的妖君大人居然也有如此不靠谱的一面。 “走,我们过去看看。” 偏偏太后还兴致勃勃提出建议,这真是要了亲命,凌骏想也不想就拽住了母亲,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好看的,母后咱们还是去看那一丛绿牡丹吧,去年星罗国进贡的异种,朕还从没看见过绿牡丹呢。” “绿牡丹虽好,毕竟比不上白牡丹亲近。”太后这时候还走起怀旧风了,执意来到花圃前。 距离白牡丹还有几步的时候,她忽地停了脚步,指着那朵“开得格外硕大的牡丹”喃喃自语道:“这个……好像有点不对劲,这是牡丹花吗?骏儿你来帮哀家看看,这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使了。” 凌骏正在那小声逼迫顾里想办法呢,把无耻书生逼得急了,苦着脸摊手道:“我要说这是天竺的异种蜘蛛牡丹,太后娘娘会信吗?” “你当我母后是傻子呢?蜘蛛牡丹?那上前一摸不就摸出来了?”凌骏低吼,恰在此时,听见太后喊他,两人一头转过头,顺着太后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白色大蜘蛛抬着脑袋一动不动,绿豆大的小黑眼睛里满是无辜。 泥马你一个蜘蛛精装什么可爱?以为自己是狐狸精松鼠精吗? 顾里黑线满头,嘴上却陪笑着给太后解释:“那个……太后娘娘,这是……御花园工匠特意摆在这里的石雕,您看,很逼真吧?简直就和真的蜘蛛一模一样呢,看看这腿……上面还有绒毛,哈哈……简直……那个栩栩如生啊……哈哈哈……” “果然很逼真呢。”太后听信了顾里的话,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上前几步:“就和真的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看。” 顾里:…… “母后。”关键时刻,凌骏果断出手,一把抓住太后的手腕往回拖:“那个……再怎么逼真,那也是蜘蛛啊,您不是最害怕这些蛇虫鼠蚁的吗?走,咱们去看看那绿牡丹。”总算是不由分说将太后拖走了。 等到人群消失在假山石后,大蜘蛛忍不住抬腿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它也没想到太后等人会来的这样快,先前只是察觉到这一丛牡丹似乎有些异样,所以过来查看,没想到就看见数不尽的各类虫蚁蜈蚣蝎子毒蛇,且都带着点灵力。对于蜘蛛精来说,这些低等的刚刚通灵的毒物简直就是大补啊,于是一点儿也不客气,转眼间就给吃了一大半,因为吃得太来劲儿,一时就维持不住形态,没想到太后等人就过来了。 地穴内还有一少半的毒虫蛇蚁,朱知犹豫了一下,想着太后等人去看绿牡丹不会很快回来,只要再给它半盏茶的时间,足够将战场打扫一空了。这样想着,便果断转身继续扫荡,一边吃还一边往宝囊里划拉了一些毒物,留着日后做零嘴儿,这都是跟着顾里养成的习惯。 直到最后一口美味被它吸进肚子里,险些吃撑了的蜘蛛精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儿,正要动用法术让自己变小,就听身后一声惊呼:“骏儿,是母后眼花了吗?那个石雕……它……它好像动了,刚才明明是脑袋朝着我们,现在换成了屁股。” 蜘蛛精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谁来告诉它?为什么太后会这么快就回来?看完绿牡丹你就不会再看看粉牡丹紫牡丹黄牡丹吗?那么一片花海呢,你走一小半也不至于这么快转回来吧? “啊哈哈……那个……太后啊,其实这里是有一个机关了,所以这个蜘蛛石雕可以动的说。”身后传来顾里干笑着的解释,即使看不到那张脸,朱知也知道无耻书生此时肯定是青筋毕露了。 “你们都下去,我和皇上顾公子一起去看看这有趣石雕。” 身后传来太后沉静的声音,接着太监宫女们纷纷应是,转眼间就潮水般退了个干净,然后脚步声便往自己这边走来。 朱知感觉到不妙,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它也不知该怎么办好。若是自己突然消失,会不会给太后的余生都造成心灵创伤啊?为今之计,也只能指望顾里瞎掰成功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蜘蛛精的身后,太后严厉瞪着如同经了霜小白菜般耷拉脑袋的皇帝和顾里,冷笑道:“御花园添了个有机关的石雕,这事儿皇上和哀家都不知道,顾公子怎么就知道了?而且还知道的这样清楚详细?” 顾里脸皮抽动了一下,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哭还是笑,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帝替自己解围,这厮心中大骂小皇帝无情的同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小声道:“那个……我说是石雕托梦,太后信吗?” “母后……容禀……”凌骏一看,顾里显然是胡诌不出什么了,再诌下去就是藐视太后的智慧,这是大不敬之罪。再想想数月来母后每夜发病的情况,少年皇帝终于忍不住说出实情。 “你说……哀家每天晚上都会发狂?”太后完全愣住了,接着她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急促道:“那……那死掉的燕儿若雨等宫女都是被哀家……被哀家……砍杀的吗?“ 凌骏垂头不语,但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扑通“一下,太后失神坐倒在花坛上,喃喃道:“哀家……哀家这是怎么了?难怪哀家夜夜做噩梦,梦里总是看见一个女鬼残杀哀家宫里的人,原本还以为这只是燕儿她们身死之前的坏兆头,如今看来,竟不是这么回事,竟是哀家……变成了一个魔头……天啊,我……我这是怎么了?” “太后娘娘不必担心。” 顾里哪肯放过这样大好的表功机会?立刻来到蜘蛛精身前将它转了过来,一脸狗腿道:“太后您看,这是一只修炼成精的大蜘蛛,修为已经达到妖中君王的境界,实乃驱逐邪祟降魔伏鬼的必备良品……” 不等说完,被朱知一腿蹬的跌倒在花丛中:这个无耻书生,为了巴结太后,竟然都敢抱着它了,从前不是都说看它原形一眼就会做噩梦吗? 鄙视地瞪了正嘟囔着爬起来的顾里一眼,朱知接着抬起一条蜘蛛腿,彬彬有礼做自我介绍:“太后你好,如你所见,在下是一只蜘蛛精,这是我们蜘蛛一族标准的蜘蛛肚……” 顾里:⊙_⊙ 凌骏:⊙_⊙ 什么情况?是蜘蛛精还不习惯人类丰富多样化的语言,所以只会这一句自我介绍吗? 这是皇帝和顾里心中的共同想法。不过眼下关心的重点不在这里,当下凌骏便对朱知深施一礼,沉声道:“蛛妖大人,家母此时就在这里,您可看出什么来了?” 朱知点点头:“看出来了一些,皇上不用担心,且待今晚再说。” “晚上?”凌骏犹豫了一下,心疼地看向太后,喃喃道:“为何不能白天说?到了晚上,母后又要遭一宿罪。” “皇上,妖君大人最是稳重,他说要等晚上,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反正太后娘娘都遭了这么多日子的罪,不差这一晚嘛。”顾里开导凌骏,却被狠狠瞪了一眼,只见少年天子咬牙道:“你说的这样轻飘飘,敢情不是你亲娘遭罪。” 顾里无语,好半晌才呐呐道:“我……我这是开导你啊皇上,不然还能怎样?” 一旁太后娘娘也开口了,淡淡道:“顾公子说的没错,这么多晚上都过来了,不差这一晚。” 蜘蛛精欣慰点头:到底是太后,气度非寻常女人可比,身上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如今又面对自己的硕大原形,竟然一点儿都不害怕。 刚想到这里,就见太后伸手扶住凌骏,哽咽道:“皇儿,快……快扶哀家一把……这么大的蜘蛛,哀家……哀家害怕……腿好像都吓抽筋了。 朱知:…… 夜幕很快降临,皇宫各处都亮起了华丽宫灯。然而与平时不同,今夜的慈宁宫静悄悄的,所有太监宫女都被赶了出去,只有凌骏顾里以及朱知留在屋里。 就在凌骏和顾里的耐心几乎快要耗光之时,忽觉一阵阴风吹来,接着一直端坐在床上的太后猛然睁开眼,怨毒目光盯在大蜘蛛身上,咬牙切齿怒吼道:“大胆妖孽,就是你吃了我辛苦培养的灵宠们,是也不是?” “是。” 蜘蛛精一直闭着的绿豆眼睛也睁开了,这一次黑剑没有浮现,不过顾里发现蜘蛛精的第九条腿中那隐隐一抹红色开始浓烈,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道细细的红色光芒。 新兵器吗?这货激动了,暗道白云一直说这两条腿是非常厉害的,但他还没有见识过呢,因为那柄黑剑就有万夫莫当之勇,压根儿用不着出动这两条腿,没想到今日拜门神所赐,他竟然可以欣赏到这两条蛛腿的风采。 对面的太后显然也愣了,但是很快,她目中的怨毒之色就变成了畏惧,身子也在发抖,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恭敬:“不知妖君大人驾到,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不知大人觉着那些灵宠滋味如何?若是还可入口,奴家这里还有一些……” 朱知无语,顾里和凌骏也是面面相觑,暗道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刚才杀气滔天的那个女鬼呢?怎么都没挣扎一下就跪了吗? 刚想到这里,就见白色的大蜘蛛猛然转了一个圈子,一条蛛腿横扫,将两人扫倒在地,接着无数黑点从他们头上掠过,带起一阵腥风,看来女鬼刚才只是故意示弱,为的就是出其不意放大杀招。 壮观的黑点方阵中,蜘蛛精猛地向上一蹿,然后一道红光闪过,所有黑点都消失不见。 忽听一声惨叫,顾里和凌骏这会儿正抬着脑袋,因此看得清楚,那红光内竟收进了一只黑色鬼魂,披头散发的,目测应该是一只女鬼。 “我不甘心,不甘心,我还会回来,张金蕊你不得好死,虽然你如今贵为太后,但你早年犯下的累累血债,都会来找你的,哈哈哈……” 吼声尖厉,果然是一只女鬼。而此时太后整个人仿佛是痴呆了一般,怔怔看着红光中的鬼魂不言语。 蜘蛛精抖了抖那条红腿,凄惨女鬼瞬间消失不见,诺大屋内顿时恢复温暖。白色巨蛛落到地上,若有所思道:“不过二十年修为,竟然就能修成厉鬼,倒是有些门道。” “母后……母后你怎么样了?”凌骏顾不上追问鬼魂来历,爬起身就奔向太后,却见太后面色苍白,微笑喘息道:“哀家没事,多亏这位妖君大人修为不凡。”说到这里,太后便转身看向蜘蛛精,轻声道:“妖君大人,敢问刚才那个鬼魂,可是……被您吃了?” “我不吃人,更不吃鬼。”蜘蛛精似乎看透了太后在担心什么,淡淡道:“我只是将这个魂魄收起,准备回头找一名修为高深的道士超度了她,让她能够入轮回投胎做人。” “如此甚好,多谢妖君大人善心。”太后忽然就激动了起来,竟起身向蜘蛛精盈盈跪拜下去,却见他轻轻向旁边躲开,仍是一派得道大妖范儿淡然道:“不过适逢其会,也是有缘,不必如此大礼。” 顾里悄悄凑过来,小声道:“阿蛛,你说的那位修为高深的道士,该不会是指白云吧?” 蜘蛛精斜着绿豆眼看他,也小声道:“你以为呢?” “我说咱们挂羊头卖狗肉可也不好太过分啊,白云那算什么修为高深?他连辟谷都做不到,闭个关还要拖只蜃龙爪子进去。”顾里难得正义了一回,却听朱知嗤笑道:“那算什么?在这十丈红尘中,他就已经算是修为高深了好不好?” 他们两个窃窃私语,那边凌骏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更何况女鬼被收之前说的话也让他心惊肉跳,因此连忙走到太后面前,询问道:“母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女鬼……难道您认识?” 太后沉默片刻,方黯然一叹,轻声道:“那个鬼魂,我的确认识,她应该是叫做茹儿。二十年前,那时我还是先皇的德妃,她正值豆蔻年华,伶俐可爱,所以内务府把她送进我宫中做宫女。恰好那时我正怀着你姐姐,凝香殿的刘贵妃也有身孕,我们都盼着自己能生下皇长子,却又害怕对方抢了先机。我虽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奈何刘妃数次暗害于我,亏得我身前孟嬷嬷得力,总算避过了这几次厄运,于是我生气害怕之下,就将茹儿安插到刘贵妃的宫中,盼她能为我刺探消息。却不料还不到三个月,忽然间就传来她的死讯,我明知是刘贵妃起了疑心害死她,却也不能为她做什么……” 说到这里,太后不由得苦涩一笑,喃喃道:“这后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茹儿刚刚说得对,我欠下了那么多血债,迟早是要偿还的……” 凌骏猛地抱住母亲,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皇帝风度,只嘶声吼道:“不,母后,别人不知道,难道孩儿还不知吗?您生性善良聪敏,若不是她们起意害您,您是不会去害她们的,正如您所说,这后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是她们先害得您,朕都知道。” 太后惨然一笑,摇头道:“这又有什么两样呢?终归那么多生命都是因我而死,我罪孽深重……” “糊涂。” 一声暴喝猛然在大殿之中响起,就如同打了一个炸雷,顾里和凌骏震惊之下看向声音来源,只见蜘蛛精身上那层绒毛都炸了起来,大声喝斥道:“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此乃自然之道。你若非起意害人,何罪之有?宫女无辜,可到底不是你下手杀之,为何要将凶手罪过揽到自身?一国太后,若连这点见识气魄都没有,大夏国运何在?你若愧悔,自可做法事超度亡灵,日后但凭公心做事。若因此而一味被心魔主导,这后宫又要添多少腥风血雨?这区区道理,你竟不能明白么?” 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令太后猛然惊醒。她出神半晌,才又向蜘蛛精深施一礼,然后轻声道:“多谢妖君大人指点,哀家知道怎么做了。” “这还差不多。”蜘蛛精满意顺伏绒毛,重新恢复一派大妖范儿。 ********************* 从慈宁宫中出来,只见星月满天。街上隐隐传来四更鼓声,顾里一天一夜未睡,却丝毫不觉困倦,伸了个懒腰嘿嘿笑道:“阿蛛,你行啊,佛门狮子吼都学会了,你这师傅也太杂了点吧?” “那不是佛门狮子吼,只是普通的当头棒喝而已,略微用了一点雷霆术,太后心神正是迷茫之时,被我这么一吼,心神震动,自然就脱离魔障了。” 朱知淡定解释,忽见凌骏跑到自己面前,正色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茹儿为什么可以修成厉鬼?她怎么不去找刘贵妃,却来找我母后?蛛妖大人……不,阿蛛,我要听到解释。” 什么意思?阿蛛那是我的专用称呼,皇上你要点脸行不? 顾里磨牙,却见蜘蛛精认真解释道:“之所以来找你母后而不是去找刘贵妃,据我推测,是因为那刘贵妃已经死了。对不对?” 顾里:…… 凌骏:…… “不过我怀疑此事确实和刘贵妃有关。”蜘蛛精真是一只厚道的好妖精,并没有为皇帝对他的“不敬”称呼而赌气,反而认真解释道:“白日里我察觉那颗牡丹花有问题,所以就寻了过去,果然发现许多毒物,当然,你们不用担心,这些毒物已经被我吃光了。” 顾里:…… 凌骏:…… “咳咳……不吃光,会危害到后宫中人的安危。”妖君大人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贪吃的,他用蛛腿挠了挠脑袋:“现在看来,那个茹儿的尸体就是被埋在那颗牡丹花下,不知是谁暗中给她提供帮助,让她修成厉鬼,甚至还养了灵宠。终于在修为大进之后,占据了太后的身体,是以夜夜作祟。但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太后说晚上发狂之时,曾经害死过宫女,皇上你也默认了,然而这个鬼魂身上并没有人命牵连,所以我才会超度她而不是彻底让她魂飞魄散。” “这怎么可能?”凌骏惊呆了:“那几个宫女都是被她操纵着母后杀死的,她身上怎么会没有人命牵连?” “只有一个解释。”蜘蛛精叹了口气:“这个厉鬼是被人控制的,我怀疑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已经死掉的刘贵妃在暗中布局,这个局应该布置了不止三年五载,却不知为何在她生前竟然不能害死太后,以至于只能在死后遥遥指挥亡灵厉鬼附在太后身上,让其生不如死。” “朕知道是为什么。”凌骏小脸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但很快这份儿严肃就不见了,只见他挥舞着手臂怒吼道:“是因为先前的国师道行高深,刘贵妃这些歪门邪道瞒不过国师去,大夏皇宫有国师保护,才没有任何邪祟之事发生。可是自从去年国师云游悟道之后,新换的这个家伙就是个无能之辈,连母后中邪他都无能为力,所以什么鬼啊邪啊的都跑了出来,可恶,太可恶,朕要治他的罪。” 顾里咳了两声,连忙帮国师辩解道:“这个……国师还年轻,还有发展潜力,皇上且耐心等待……” 不等说完,就听皇帝怒吼道:“等待?朕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等到母后被鬼魂给害死,才能等到他发挥潜力降妖伏魔吗?” 顾里横了蜘蛛精一眼,心想看看你做的孽,皇上之前都肯去偷东西,明显是对国师信任有加,现在倒好,见识了妖君大人的本事后,国师就成无能之辈了,国师比窦娥还冤呢。 面对顾里指责的目光,蜘蛛精眨巴着一双绿豆小眼睛,状极无辜。 “妖君大人,那刘贵妃有没有什么办法铲除了她?不然母后恐怕还会受她所害。” 凌骏愤怒过后,终于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消灭元凶,保护太后从此平安康泰,于是又向蜘蛛精深施一礼。却见白色大蜘蛛在夜色里慢慢隐去身形,然后空气中传来他的声音道:“不必多此一举,宫中再无邪祟,太后日后定会平安长寿。若此时追击元凶,反而不美,或许会出现意料之外的麻烦。” 凌骏被震住了,喃喃道:“莫非连妖君大人都对那刘贵妃的凶魂束手无策?如果她真的这样厉害,那母后怎么可能平安康泰?门神连妖君大人都拦不住,指望他们能拦住刘贵妃那个恶鬼吗?” “唔!不要小看门神啊,我虽然进来了,可那是因为下了保证不伤人的,且我都不能化为人形。”蜘蛛精耐心解释,他并非害怕刘贵妃那个凶魂,而是因为:人类的事,他没必要管这么多,修炼要紧呢。 顾里很明白蜘蛛精这种怕麻烦的心理,对此无耻书生表示非常欣慰:果然妖君大人还是他的,只要不是他的事情,阿蛛都懒得管,这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这一出皇宫捉鬼记便就此落幕。 三天后,殿试结果出来,顾里高中状元。事后他在御前对答时询问皇帝陛下,是不是因为蜘蛛精的功劳所以给他走了后门?对此皇帝陛下义正词严的给予了否认,并且对无耻书生竟敢怀疑自己堂堂九五之尊徇私舞弊表达了不满。而表达不满的具体方式就是:驳回了顾里外放的请求,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将他留在了翰林院。 开什么玩笑?想一走了之?天高皇帝远的和宫中撇清关系?哼哼!当他傻的吗?刘贵妃那个心腹大患不除,他怎可能放顾里远走高飞。妖君大人他拦不住,难道还拦不住一个人间的书生吗?好歹也是皇帝来的。 坐在御书房中的皇帝陛下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与此同时,别出心裁将跨马游街改成了跨鹤游街的状元郎,在接受众多大姑娘小媳妇尖叫追捧的同时,忽然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我去是谁要算计我呢?不行,白云那厮要出关了吧?妖君大人不能随便使唤,看来要把那个家伙赶紧弄到京城来才好,好歹也是个保护伞来的。” 顾里喃喃念叨着,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第4章 黑,很黑,伸手别说五根手指头了,连手掌心都看不见。 这是顾里醒来后最直观的一个感觉。 他很茫然,他明明记得自己正在御书房中和当今天子就《夏史》的编纂进行着激烈且不友好的讨论,然后……好像忽然眼前就是一黑,再醒来就是这么副光景了。 半刻钟后。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顾里大吼,站起身的他没走几步就被地上不知名的东西绊了一跤,到底是处境不明,不敢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会儿,奋力爬起身换了方向继续走,五步后一头撞在墙上,鼻子处传来的痛感传达着一个很清楚的信息:这不是做梦。 胸中郁气随着这一声吼发泄出去不少,冷静下来的顾里开始用刚刚回到脑子里的理智进行分析,片刻后得出结论:“是皇上,一定是那个家伙,他说不过我,就动手把我打晕,然后关在了小黑屋里,一定是这样没错……” “朕没有。” 黑暗中传来的熟悉声音吓得顾里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猛转过身,此时他的视线终于适应了一点黑暗,就见不远处一个人影正慢慢坐起,从距离上看,正是刚刚绊了他一跤的罪魁祸首。 “皇上?”顾里震惊了,连忙奔过去:“皇上您怎么也过来了?刚醒?” “你绊在朕身上的那一脚,朕很清楚。”皇帝陛下轻易看穿顾里问话中的做贼心虚,非常明确地回答了他。 也幸亏顾里脸皮厚,面对这样的尴尬,干笑两声就挺过去了,他看看四周,小声道:“皇上,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朕若知道,还会在这里绊你一跤吗?” 凌骏没好气地答。话音未落,忽然四周大放光明,两人连忙抬头去看,就见此处乃是一座空旷暗室,墙壁四周都装的长明灯,此时亮起,只将整个室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凌骏猛然就站了起来,面色剧变,一把抓住顾里衣袖道:“不好,快叫阿蛛过来救驾。” “蜘蛛精?皇上找他干什么?”顾里心里发毛:“莫非……皇上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你眼睛长在屁股上吗?看不出这是一个墓室?就是说我们被活埋了。”凌骏身为天子,即便发怒也向来暗含威严,此时却急得露出了少年本性,冷汗顺着他光滑额头往下滴落。 “不是我不想找啊,可在这么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我拿什么去找?没良心的死仙鹤都不知溜达到哪儿去,两天没回家了。皇上您身上有难香吗?有我就点一根试试。。' “难香?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难香啊,点着了便可以寻过路仙神救命的,我听蜘蛛精说过,但这玩意儿他没有,估摸着国师大人身上应该带着吧?” 顾里真是急了,心中那股不祥预感越发强烈,从遇见朱知后,他这种糟糕的预感就一感一个准儿,简直准到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你也知道……”凌骏艰难的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朕是皇帝,不是国师。” 一句话打破顾里所有希望,他哀怨看着凌骏:“国师怎么能这样呢?好东西都要和好朋友分享,何况是皇帝陛下?” “你能有这个觉悟就好,等出去后朕就命人把你那仙鹤牵到御花园。”凌骏拍着顾里肩膀,状甚安慰。 “皇上你是说真的?” “当然。” “卧槽不要玩了好吗?我们现在连在哪儿都不知道,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你知道吗?自从和蜘蛛精在一起,我这玩意儿就比时辰钟还准,你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不?” 顾里整个人都跳起来,指着凌骏的鼻子怒斥。 从没被人如此无礼对待过的小皇帝整个人都懵了,好半晌才怒冲冲叫道:“顾里,你放肆。“ “我就放肆了,怎么着?你咬我啊,这一回到底是竖着出去还是横着出去都不知道了,我管你是不是皇帝?告诉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预感到今天恐怕要不得好死的顾里压根儿没了顾忌,正要把一个月里积压的对凌骏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忽然一阵香风拂过,接着有动听的声音娇笑道:“欢迎两位来本宫这里做客,原本还想着要怎么请到顾大人,不料想进了御书房,就见你们讨论的热烈,倒省了本宫好大一番功夫。” “妈呀是九尾狐狸精。” 顾里和凌骏两人同时跳起,然后抱住对方打哆嗦,旋即“咦”了一声,不约而同问道:“你也看《古今奇闻志异》?” 九尾狐狸精就是《古今奇闻志异》里的妖精,传说专门劫掠美貌男子到自己地宫中采阳补阴,在民间有着很大的名气。因为民众追捧太过热烈,所以此书从大夏开国后就被禁止发行。 同时揭破对方又被对方揭破看禁书的凌骏和顾里讪讪放手,你呵呵我嘿嘿的笑了两声,然后发觉有些不对劲儿,顾里颤声道:“那个……陛下,我们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很好,你们两个很有种,不愧是陛下和御前第一红人。” 顾里发誓,他听见那娇媚的声音里夹杂了两下磨牙声,也难怪人家生气:九尾狐狸精啊,那么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身份,就让他和凌骏华丽丽无视了。 半空中慢慢显出一个轮廓,不到片刻功夫,那轮廓就变得丰满清晰,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飘落到远处台阶最上头的宝座上,惬意微笑看着他们。 “我去还说你不是九尾狐?妖法通天容颜倾国……” 顾里大叫,可还不等叫完就被凌骏拉了下衣袖,少年皇帝声音低沉,咬牙道:“她的确不是九尾。” “那她是谁?”顾里扭头,只见凌骏面色发白,眼中却射出无边恨意怒火。 “她是刘贵妃。” “我说你别把恨意表现的这么明显啊,别逼人家……”顾里焦急地想提醒凌骏一下,不等说完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说她是谁?” “刘贵妃。” “先皇……那个……刘贵妃?” “不是她还会有谁?” “喂!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啊,你不是说……那个刘贵妃早就死了吗?”顾里吓得一蹦三尺高。 “是死了,所以才会这些妖法。” “死……那她就是……那个啥?”顾里捂住嘴巴,惊恐看着凌骏,见对方点头,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泪光闪闪问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在?” “两位是在我的地宫中。”刘贵妃笑眯眯地插话,她最喜欢看人因为她而泛起恐惧无助的模样。 “地宫?”顾里愣了一下,接着倒吸一口冷气,小脸煞白煞白的:“你……你把我们弄到你的陵寝里来了?” “聪明。”刘贵妃拍了拍手,给顾里抛了个媚眼。 “妖君大人……蜘蛛精……阿蛛……救命啊!” 顾里声嘶力竭的叫喊起来,那个媚眼让他平日潜伏在皮肤中的鸡皮疙瘩倾巢出动,逐渐蔓延全身,高举根根竖起的汗毛做大旗,时刻准备为主人冲锋陷阵。 其实刚发现这里不对劲时,顾里就尝试通过脖子上的吊坠催动蜘蛛精的神识幻影,可惜毫无动静,所以绝望之下他才会忽然对凌骏发火,反正这次没有蜘蛛精救驾,十有八九是要去找阎王爷报到了,他还怕什么大不敬之罪。 “不必白费心思,既然知道你们有位大靠山,我又怎能不多加防备?”刘贵妃拍拍手:“放心,你们联系不到那只妖精的。” “刘氏,你残害宫妃毒杀皇子,桩桩罪恶罄竹难书。父皇被你蒙蔽,养虎为患,朕却知你心如蛇蝎,念在皇家颜面,这才没有将你掘坟鞭尸……” “等等皇上,先别急着骂,你刚刚说什么?父皇?哈哈哈,对啊!我们怎么把先皇忘了?喊先皇来对付丫个老妖婆啊,反正他们都是……那啥,先皇好歹也是真龙天子……哦不,真龙天鬼来的,没道理对付不了她。”顾里兴奋大叫,差点儿被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动哭了。 凌骏沉默,忽听刘贵妃冷笑道:“先皇?你还指望着先皇?你那英明的皇帝陛下早就将本宫从先皇陵寝中偷偷移了出来,若不是他,本宫的地宫焉能如此寒酸?” 说到后来,语气中充满怨恨。顾里惊诧地看向凌骏,想要求证却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直勾勾盯着对方看。 “似她这样的毒妇,朕……怎能让她陪伴父皇于地下?当然要把他们分开了。”凌骏被顾里看的不好意思,忍不住大声分辩起来。 “皇上不是我说你啊,这事儿是你干的不地道,你不喜欢刘贵妃是你的事,先皇喜欢她不是吗?” 无耻书生化为帮理不帮亲的正义之士,勇敢指责皇帝陛下,却见对方扭过头,冷哼道:“父皇是被她蒙蔽。” “性命要紧啊我说,你也看见了,蜘蛛精赶不过来。”顾里小声劝着凌骏:“快,给人家认个错,答应将人家搬回原籍,这个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现在说这话,晚了。” 刘贵妃打断顾里,忽然站起身指着凌骏怒吼道:“你问问这个小畜生都做了什么?地宫外的粪池是不是他命人建的?那些黑狗血是不是他命人洒的?还有那些盗墓贼,是不是他故意派人放风引进来的?一桩桩一件件,扰了本宫清修,本宫如何饶你?” 顾里不敢置信地看着凌骏,结结巴巴道:“真……真是你做的?不……不至于吧?宰相肚里尚能撑船,你一个皇帝,不会连只纸船都撑不了吧?” “废话,难道你不知这毒妇对母后做了什么事?我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也就是国师无用,妖君大人又请不动,不然我何至于只能用这些下作法子?” 凌骏也怒吼,对刘贵妃的怒恨让他忘记了害怕,咆哮声在整个简陋的地宫内回荡着。 “你都听见了?”刘贵妃却忽然又不生气了,笑颜如花看向顾里:“这样小肚鸡肠的皇帝,值得你追随吗?” 顾里苦着脸:“值不值得?皇帝都是他,我说了不算啊。” “怎么不算?你是有大气运之人,只要离开此处,有本宫和你背后那位妖君相助,必能得大夏万里江山,你若动心,现在就可以出去。” 刘贵妃笑得更妩媚,凌骏深深看了顾里一眼,忽然扭过头去,大声道:“你这个无耻之徒,赶紧滚吧,江山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朕照顾好母后,不然朕化为厉鬼,也决不饶你。” “他都这样说了,你还不走?”刘贵妃笑得更开心,目送顾里一步一步后退,眼中闪现无比得意痛快的光芒。 却见顾里忽然停了步子,然后一步一步又走上前了,正开心看戏的刘贵妃猛然一怔,皱眉道:“你做什么?” 顾里苦着脸沮丧道:“我本来以为我是足够无耻的,可事到如今,才发现,好像……似乎……大概……离无耻的最高境界还差那么一点儿火候,抛弃皇上独自逃生什么的,我是很想做了,但做不出来啊,这可如何是好?” 凌骏猛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里,而刘贵妃却是气得面孔都扭曲了,大吼一声道:“混蛋,你不怕死?” “怕啊。”顾里脸都皱成包子了:“可这良心……狗不肯全吃,还给我剩了点儿,我真是没办法。” “好……好啊……那就把你们一起杀了,让你们魂魄被我所炼,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 刘贵妃怒极而笑,尖厉笑声在四周回荡着,顾里愁眉苦脸道:“刚才真应该先跑。” “笨蛋,谁让你回来的?”凌骏大声训斥,眼中却有泪光一闪。顾里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用太感动……” 不等说完,只听一声大吼传来:“给我开!” 这声音里充满暴怒,以至于连整座地宫都被那巨大吼声震的晃了几晃,周围土石扑簌簌落下来,把顾里和凌骏染成了两个泥人。 “皇上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事儿干的忒不地道,给人建个要啥没啥的寒酸地宫也就罢了,怎么这建材也不给整点儿好的?这全都是假冒伪劣材料吧……” 顾里还抱怨呢,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眼中所见是他这辈子都没办法想象的一幕场景。你能够想象一只圆凳大小的蜘蛛如同汗血宝马般撒丫子狂奔的情景吗?汗血宝马才四只蹄子,那大蜘蛛可是有十只蹄子……哦不,十只蛛腿的啊,难得它一蹦一跳间竟然也能协调的开。 “朱知,是蜘蛛精,是阿蛛啊,妖君大人来救我们了。” 短暂的呆怔之后,顾里忍不住一蹦三尺高,兴奋地一句话里给朱知换了四个称呼,那恐怖的原形此时看在他眼中,也是世上最可爱的人,哦不,最可爱的蛛。 凌骏也惊呆了,总算他少年登基,定力还不错,此时拼命控制住想要打摆子的身体,喃喃道:“朕就知道,留下无耻书生是对的,是对的,妖君大人果然赶来了……” “妖君大人,祖宗啊,你就是我亲哥,呜呜呜……” 顾里纵身投入蜘蛛精的怀抱,死死抱住那满是绒毛的脖子在脸上蹭,完全忘了自己从前对这些毛毛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只感动的热泪盈眶。 “怎么回事?为何我在你身上的神识被封住?” 朱知使劲儿抖了抖腿,将顾里推开一些,眨眼间变回人形,一手执剑满脸冷酷的英姿帅的王霸之气四溢。 “你听我说,都怪那个老妖婆……哦,也不对,其实是怪皇上……” 顾里语无伦次地和朱知讲了事情经过,凌骏当然不肯任由他“诬蔑”,也拼命抓紧一切可以插言的机会为自己开脱,一时间场面十分热闹。 饶是以蜘蛛精的强大法力,此时也被吵得有些头晕,好容易这两个人终于停了嘴,他仔细捋了捋脉络,才皱眉道:“所以事情的经过就是皇帝报复刘贵妃,结果遭到反报复,被拖回对方老巢,你完全是无辜受牵连,是这样吗?” “没错没错。” 顾里点头如捣蒜,却听凌骏在旁边“呸”一声啐道:“你滚,老妖婆说得明白,本来她就要抓你的,正好咱们俩在一块儿,才省了她的工夫。” “那我也是被你连累的。不是你小肚鸡肠,我怎么会跟着遭无妄之灾?” “什么小肚鸡肠?朕那是以牙还牙,圣人曰的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然要以直报怨。” …… 朱知扶额叹了一声,缓缓伸出手,将黑色长剑竖在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之间,果然,长剑上散发出的那缕杀机成功让这俩货识相闭嘴。 深吸一口气,朱知轻声开口:“我就想问问,你们说了半天的老妖婆,她在哪里?” 顾里和凌骏异口同声地“咦”了一声,然后不约而同向宝座一指:“不就是在那……咦?哪儿去了?我去这老妖婆跑的好快,怎么办?咱们要追吗?” “当然要追。”凌骏没好气看了顾里一眼:“这一次不把老妖婆打得灰飞烟灭,朕寝食难安。”说完看向朱知,讨好笑道:“妖君大人,有劳了。” “等等。” 顾里眼见朱知的头已经点了一半,情急之下连忙伸手托住他的额头:“先别答应,皇上,咱们得把条件先说好,此事过后,我要外放为知县。”伴君如伴虎啊,还是天高皇帝远的好。 “放肆,你竟敢要挟朕?” 凌骏大怒,忽听朱知悠悠开口道:“顾里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在翰林院。” “好吧,知县就知县,回头朕让吏部给你补个好缺。”凌骏立刻改口,蜘蛛精的话就是这么让人信服,关键是……不服也不行啊。 “成交。” 顾里兴高采烈,转回身看向朱知:“说吧,咱们从哪儿包抄过去?关门打狗,哦不,关门打鬼我最喜欢了。” 朱知斜睨了这货一眼:“说得好像你能帮上忙似得。” “呃……” 顾里语塞,旋即又讨好笑道:“那个……我虽然帮不上忙,但我可以在精神上支持妖君大人,为你摇旗呐喊啊,这个其实也很重要……啊!” 最后一声惊叫是因为墓室内忽然出现了一只诺大的黑色怪兽,伸展着长达几米的肉翅狠狠向他们飞撞过来。 顾里“吱溜”一下就躲到了朱知的身后,然后大概是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果断把凌骏也拉了过来:要丢人大家一起丢,这样面子上好看点儿。 朱知:…… 说好的精神上支持呢?摇旗呐喊呢? 不过好在他本来就没对无耻书生抱有希望,此时他更纳闷的是:为什么对方会派了这么个蠢笨东西过来送死?低级蝙蝠精那也是妖精,留在身边好歹能有一点助力不是吗?那个刘贵妃总不会好心地送给自己各个击破的机会吧? 诺大蝙蝠振翅飞来,气势十足,可惜也仅仅只是气势足而已,并没有什么卵用,朱知修长手指只是弹起一点火星,便将那只大蝙蝠烧了个灰飞烟灭。 “这蝙蝠白长了这么大个儿,也太怂了吧?你看蜘蛛精都没费劲,黑剑兄都没稀得出手就摆平了。” “就是就是,我还以为那老妖婆会有多厉害,原来也只是稀松平常。” “嗯,最好下次再弄只兔子精野鸡精什么的过来,让蜘蛛精别烧的太厉害,烧个外焦里嫩就行了,别说我这会儿还真有些饿。” “好主意,朕要把那老妖婆的手下都吃了,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气死她。” “幼稚,你以为你是饕餮呢?再说就这蝙蝠,你吃得下吗?万一再来些毒虫……” “别说了,呕……” 朱知没理会这一对有了靠山就小人得志的君臣,他总觉得刘贵妃放出单个的蝙蝠精有些奇怪,因此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这手过于厉害,蝙蝠精过后,就再没有其它妖精过来送死,诺大的墓室内一时间竟空旷得有些瘆人,连顾里和凌骏都不敢再斗嘴了。 “我们出去看看。” 朱知沉吟半晌,终于做出决定,然而话音刚落,墓室内烛火齐齐熄灭,整个空间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顾里心头浮现警兆,正要开口提醒朱知,忽然墓室内再次大放光明。还不等顾里去寻找发光来源,映入眼帘的情景就让他发出一声尖叫。 被吓破胆子的绝不止他一个,凌骏贵为天子,定力强胆子肥,此时却也是头皮发麻两股颤颤。 空旷墓室内,此时从他们头顶到天花板的距离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毒虫占满。如果是蝙蝠秃鹫兔子野鸡什么的还好,可这些是什么?三尺长的蝎子,一丈长的蚰蜒,两丈长的蜈蚣,和牛一样大的癞蛤蟆,还有好几只蜘蛛精的同类,不过这些蜘蛛的个头可比朱知的原型大多了,基本上一口吞两三个它不成问题。 凌骏是真龙天子,顾里跟着朱知,不能说身经百战吧,好歹也是经历了大场面,不说别的,那只蜃龙拎出来就足够一辈子的谈资了。 所以如果只是几只硕大毒物,哪怕几十只也行,也不会给他们造成这么大的惊吓。可现在是几百只上千只毒虫挤在一起,诺大空间内连个缝隙都没有,缝隙都被个头稍小的虫子给占据了,一个个蠕动着身子吞吐着舌头,这景象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顾里和凌骏对妖精都不太了解,但两人怎么说也是看过《古今奇闻志异》的,那里面的妖精标准就是:谁个头大谁厉害,所以九尾狐战力第一,九条尾巴一挥舞,妖精里属它个头最大。 而现在这些毒虫,超过一半以上吞下朱知原型就跟吞个枣似得,怎能不让顾里凌骏心惊胆战?两人紧紧拉着朱知衣袖:“妖君大人,咱们……咱们还能跑出去不?” 朱知没理他们,挥一挥手,于是顾里熟悉的泡泡再次出现,温柔包裹住两人,准备建功立业。 “别……别升起来了,就在地上挺好。” 眼见泡泡要如斗战蜃龙那次一般向上飞起,顾里吓得连忙大叫一声,话音未落他就趴了下去,期望能用身体重量压住泡泡不让它往上飞。 “扑”的一声,下一刻,泡泡碎裂开来,一阵幻彩闪过,转瞬就消失无踪。 “你是猪啊?连妖君大人的法器都能压碎。”凌骏失去了保护伞,气急败坏在顾里屁股上踢了一脚。 “不关我的事,我……我只是不想让它往空中飞而已。”顾里抬起头,脸上表情无辜茫然的让朱知都有些心疼。 “的确和顾里无关,这墓室有古怪。” 朱知说完,忽听“嗡”的一声,却是半空那成百上千只毒虫一起振翅飞动,向他攻击而来。 顾里和凌骏完全是本能驱使,竟在此刻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那癞蛤蟆蚰蜒蜈蚣毒蛇蝎子等等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一瞬间,就如同是这一块天空塌了一般。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咚”的一声,却是凌骏再也支撑不住,坐倒在顾里身边。 顾里本来要站起身的,这会儿也歇了心思,反正都是被活埋的下场,站着还不如趴着呢。 两人这会儿甚至都忘了朱知的存在,实在是这景象太过恐怖,让人除了极度恐惧之外,竟再没有其它思想。 也就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于那充斥了天地的“嗡嗡”振动声中,有一缕细微的“淅淅沥沥”声音响起。随着那“淅沥”声时断时续,挤满空中的毒物就好像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噼噼啪啪”纷纷落了下来,就跟下饺子似得。 顾里和凌骏还没来得及捂住脑袋,就被毒物埋了,两人心里哇凉一片,暗道大概眨眼间自己就要变成一堆白骨了。 下一刻,身上重量猛然消失,惊讶之下抬头一看,诺大墓室清明一片,那么多毒物,就像是做梦梦见的一般,现在梦醒了,它们就消失了。 “幻象……阿蛛,刚刚那个是幻象对不对?”顾里一下子跳了起来,顺便将凌骏拉起,洋洋得意向他卖弄知识:“皇上,我和你说啊,刚刚一定是幻象,我经历过一回,所以明白。奇怪,不知刘贵妃修的是什么功法,难道她师父就是那条蜃龙……咦?阿蛛你在看什么?” 不等说完就被朱知吸引了心神,顾里走过去,只见朱知微微皱眉,正对着面前空气沉思,他低头一看,又歪了歪脑袋,才借着一闪一闪的光芒看清楚,眼前竟然有五根半透明的银色丝线。 “这是什么啊?” 顾里好奇地去碰那丝线,爪子刚伸了一半就被朱知抓住,只见他怒目而视道:“你做什么?” “我……我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嘛,这里怎么还会有丝线哩?难道是刘贵妃绣花用的?”顾里不明白朱知为什么会发火,不过无耻书生脸皮厚得很,才不会因为朱知难得发脾气就委屈惶恐。 “什么绣花用的丝线?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的丝。”朱知没好气放开顾里的手:“下次不要在我想事情的时候碰它,不然有你受的。” “你的丝……是什么意思?”顾里眨巴着眼睛,完全没听见朱知后一句话:“阿蛛,你不会告诉我你的业余爱好是绣花吧?啊哈哈哈笑死我了……” “很好笑吗?”朱知满头黑线看着不知死活的顾里:“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一只蜘蛛?蜘蛛吐丝天经地义,敢把我的丝当绣花线,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是不是?” “嘎……” 笑声戛然而止,顾里的确忘了蜘蛛吐丝这回事,不过旋即想起当日斗蜃龙时,这蛛丝也曾露过一小脸儿,一瞬间,他再看向那蛛丝的目光便带了一股莫大的敬畏。 凌骏在旁边吞了口口水,喃喃道:“妖君大人,你的丝……是不是很坚韧?“ “当然。”朱知傲然一笑:“即便我的飞剑,要砍断它也非易事。” “那个……”顾里揉了揉发麻的头皮,小心问道:“它……应该不会只有坚韧一个特点吧?” “如果刚刚不是我抓住你的手,现在你的全身应该都鼓成了一个黑皮球。” 朱知冷哼一声,可这话显然太过高深,顾里只能理解一半,当下便疑惑道:“这么说你的丝也是沾染了剧毒对吧?我知道毒蜘蛛,所以蛛丝有毒这点我可以理解,但有你在我身边,最多我这手肿成黑猪蹄,不至于那么快就蔓延全身吧?” “这丝除了含有剧毒之外,还锋利如刀,在我沉思之时,它不知你身份,只要碰上,哪个指头碰的哪个指头就要断掉,如此毒素融进血液,可以转眼间就蔓延全身……” “那我不就死翘翘了?” 顾里吓得脸色惨白,忽然抓起朱知的手哽咽道:“妖君大人啊,杀伤力这么强大的武器,咱得留着当杀手锏才是。答应我,不到您就剩一口气的生死关头,千万别让这玩意儿出来好不好?你知道我记性和眼神都不太好,万一碰上它,我不就死不瞑目了?这家伙比黑剑老兄还不友好呢。” “你不碰它就没事儿,或者只要我不是在出神当中,我就可以保护你,你碰了它也不会怎样的,不信你碰一下看看。”朱知抓着顾里的手,在无耻书生的尖叫声中摸了一下自己的蛛丝。 当然没事,不过顾里还是捧着自己的爪子哀鸣了半天,那边凌骏鄙视看了他一眼,也想上前摸一摸,却被蜘蛛精冷酷拒绝。 “为什么?朕难道就比不上顾里?”少年天子的自尊受到一万点伤害,死死瞪着顾里,不服气地叫道。 “他是我同居人,皇上不是。”朱知理直气壮的正色道,却见凌骏一脸崩溃地大叫:“就是啊,是你的同居人,又不是你老婆,如果妖君大人愿意,朕的龙床也愿意给你睡,且朕的睡相很老实,绝不会半夜将你蹬下床。” 朱知看向顾里,眼睛微微眯起:连这种事都敢告诉别人,他对无耻书生是不是太纵容了些? 顾里吓得一缩身子:“那个……他是皇帝,为了不被他压着欺负,我……我也得有点炫耀资本嘛。”显然,敢把妖君大人蹬下床这件事,顾里认为是他最大的资本了。 扭过头不再理会顾里,蜘蛛精认真看着自己的蛛丝,好半晌才喃喃自语道:“果然变的粗长了。” “什么粗长?”顾里讨好地凑过来,对着蛛丝看了半天,却是不敢伸手去摸,然后一头雾水道:“没感觉变粗长啊。” “你当然感觉不到。”朱知嗤笑一声,手指微微一动,那几根蛛丝就被他收了回去。 “对对对,杀伤力这么巨大的武器,就该养成用完收回的好习惯,这玩意儿五毒俱全又不讲理,黑剑老兄和它一比,简直就是温柔仙子。” 顾里一脸唏嘘的感叹。这种时候不得不说还是人家皇帝陛下,关注点就比他正常多了,对着朱知一脸疑惑地问道:“妖君大人,这么说来,刚刚那些毒物是真实的了?那它们是你杀的吗?为什么会一瞬间就消失掉?你把它们送进破碎虚空去了吗?” “破碎虚空?”朱知一脸黑线:“皇上乃是一国之君,以后那些奇闻志异之类的小说少看些,什么破碎虚空,虚空若破碎了,这十方世界都要随之破灭。” 凌骏脸一红,低下头不敢再说,却听朱知又温言道:“刚刚毒虫太多,若是我用剑斩杀,固然也可,只是那些残肢碎裂,污血秽物势必要沾染你们身体,所以无奈之下,我只好以蛛丝做弦,用天雷之音将它们震死。” “天雷之音?”顾里终于能够插上话,连忙挤到朱知面前:“我没听见啊,只听见嘤嘤嘤的好像小孩儿啜泣地声音。” “那个就是天雷之音,于你不过婴儿啜泣,于那些毒物却是天雷滚滚。”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人的耳朵和那些毒虫的耳朵听的声音还不一样吗?”顾里茫然地问,可这个问题显然蜘蛛精也没办法具体解释,只能含混道:“的确不一样,至于为何不同,我就不清楚了。” 其实说起来就是音频的不同,若是用现代科学,就可以很完美的解释这个问题,只可惜朱知没有穿越过,所以不知道科学家们对海豚音鲸鱼音之类的研究,也只能含糊带过。 说完后他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道:“这里确实十分古怪,即便是天雷之音,那些毒物也不该瞬间就被震死。” “会不会是它们隐形逃遁了?天雷之音后就没看见它们的踪迹。” 顾里一边说着,还和凌骏整齐划一地转头看了看四周,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刚才那黑压压的一幕估计会成为他们一生中难忘的心理阴影。 “确实死了。”朱知无比笃定。 “你怎么知道?阿蛛,这会儿可不能玩艺高蛛胆大那一套啊,死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我们得尊重客观事实。” 顾里语重心长教育朱知,下一刻,就见朱知淡定地从宝囊中取出一只五尺多长的蝎子,塞进嘴里嘎巴嘎巴嚼着吞了下去。 “呕……”顾里和凌骏不约而同捂住心口,愤愤瞪着云淡风轻吃蝎子的朱知。 “蜘蛛精你注意点影响,以后吃这种东西必须躲在没人地方且需变回原形。”顾里挥舞着双手,声色俱厉地大声抗议,他想起和朱知初见时,这货在大水缸后淡定地吃掉一只蟑螂,那画面比起现在,都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了,最起码吃蟑螂的是一只蜘蛛,而不是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那些毒物不是隐形逃遁,而是都被我收起来预备以后吃掉,这些低级精怪很补的。顾里,日后你也可以吃一些,稍微烹饪一下就行,味道很不错。” 厚道的妖君大人坚定认为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换来顾里又一阵干呕,无耻书生有气无力道:“我谢谢你了阿蛛,但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你看我的眼睛多么真诚!” “够了。我们说回正事好吗?妖君大人,刘贵妃到底在哪里?如果今天不能除去她,还不知她要掀起多大风浪,朕代天下百姓求您出手除妖。” 听了凌骏大义凛然的话,连顾里都有点羞愧了,更不用提认真负责的蜘蛛精,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墓室,忽然道:“刘贵妃已经不在这里,我们出去找找。” “她不会逃离这里吧?如果真是那样就糟了,天下之大,她何处不可去?”凌骏忧心道。 “不会,我虽然来得匆忙,但当时十分生气,下定决心不能让这些邪祟之物外逃,所以外面下了禁制,除非修为高过我,不然绝对不可能逃走。” “万一那个刘贵妃修为比你高怎么办?”顾里也开始担忧,却见朱知微微一笑:“如果她修为比我高,咱们三个早就死了。” “对啊,那老妖婆的修为要是比你高,她怎会逃走?”顾里拍着额头:“我真是傻了,不对,一定是这墓里有什么东西影响了我的智慧,不然我怎可能说出这么蠢的话?” 朱知不理他,带头走出墓室,接着伸手一招,一颗足有鹅蛋大的珠子随他的动作飞来,悬浮在上方,将四周照的通明。 “夜明珠?” 凌骏和顾里异口同声大叫,无耻书生的口水更是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阿蛛啊,你到底有多少好东西?这比你先前在我家拿出来的那颗夜明珠还大还亮……” “不用打它主意,我不可能给你。”朱知一句话堵死了顾里的企图,让这货狼狈败退,还向凌骏控诉:“你看看,你崇拜的妖君大人就是这样一个小气鬼。” 凌骏诚恳道:“小气吗?我不觉得啊,要是我有这个东西我也不可能给人。” 顾里:…… 一路说着话,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忽见凌骏猛地停下脚步,大叫道:“不对,这不对劲儿。” “什么不对劲儿?” 墓道很宽阔,容得下三人并行,前方已经可以隐约看见两个墓室的入口,顾里心里正发慌,让凌骏这一嗓子差点吓岔了气儿,所以问话中很有些不满情绪。 “这里……好像变大了。” 凌骏喃喃自语,但顾里却一下子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变大了?什么意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刚朱知也说过蛛丝变得粗长了,还有那些毒物,本事稀松平常,可一个个个头却十分吓人。几米长的蝙蝠,却被朱知一把火就烧成了灰。 “你确定这里变大了?”朱知的问话十分郑重,却听凌骏沉声道:“没错,当日这里我只是命人草草修建了一下,那个……咳咳,你们也知道我对这个老妖婆恨之入骨,所以……整个地方还不到两亩,用的材料也不多,不可能会有这么长的墓道,还有刚刚那个墓室,我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它肯定变大了,当初那不过是个狭小的房间,之前太紧张害怕,都忘了这回事。” 顾里:…… 朱知:…… 现在再来批评皇帝小心眼显然为时已晚,顾里只能将希望的目光投向朱知:“好像遇见鬼打墙了,怎么办?” “破开。” 朱知语气铿锵,却听顾里担忧道:“这么点小地方能打出墙来,人家刘贵妃也挺不容易的,阿蛛你悠着点儿,咱破墙归破墙,别把房顶都给整塌了。” “你这个混帐家伙到底是哪边儿的?整塌就整塌了,正好让那老妖婆无所遁形。”凌骏斜睨顾里,却见对方嗤笑一声:“这话说得轻巧,一旦塌了,老妖婆固然无所遁形,我们怎么办?你是想长眠在这里和老妖婆作伴吗?” “我……” 凌骏一时语塞,小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吭哧吭哧道:“可是我们有阿蛛,怕什么?” “阿蛛也不是万能的,刚才那个泡泡都碎了你没看见?”顾里冷笑,心中暗道小皇帝才跟了自己几天啊,脸皮就变这么厚。一口一个阿蛛叫得多亲热,可恶,明明这个称呼只有自己才能叫。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顾里和凌骏的争论,两人抬头一看,就见朱知一脸凝重,注视着不远处那一股白烟,沉声道:“不是鬼打墙,这就是一条货真价实的墓道。” “这怎么可能?”凌骏懵了,好半晌才呐呐道:“莫非当日建造此墓的工部官员是老妖婆的亲戚?所以才阳奉阴违,朕让他用两亩地,他给朕用了二十亩?” “应该不是。”朱知摇头否定了皇帝的猜疑,可怜的工部官员此时正不停打喷嚏,还以为是着凉了,浑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外打了一个转。 “进另一间墓室看看。”朱知沉声说完,当先往前面的墓室而去。却听凌骏抓狂道:“明明朕只让人建造了一个墓室,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的墓室?一二三四五……” “你上山打老虎呢?”顾里斜睨凌骏,把小皇帝都气哆嗦了:“什么上山打老虎?朕是在数墓室,怎么会有这么多墓室,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已经没心思去好奇了,现在我心里只余下恐惧。能将一个小小地方拓展到这么大,那老妖婆到底有多厉害?朱知真的能降服她吗?要不然,咱们干脆见好就收,先出去再说吧。” 顾里叹着气说道。凌骏不语,哪怕对顾里的成见再大,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目光忍不住向朱知看去,却见他压根儿没受顾里的影响,那一往直前的英姿把小皇帝感动的差点儿哭了。 “是这里。” 忽听朱知低吼一声,凌骏的眼泪被吓了回去,下一刻,他就听到一声尖厉暴吼:“怎么可能?你们怎么还能逃出来?不……这绝不可能。” 听声音正是刘贵妃。朱知一马当先冲进墓室,顾里和凌骏紧随其后。 墓室正中身着金缕玉衣的华丽女鬼不敢置信地看着朱知,她那原本美貌如花的面孔此时已经青白扭曲,张大的嘴犹如要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什么不可能?” 看过前文的读者们应该都知道,妖君大人是一只方正厚道的好妖。此时见刘贵妃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再想想双方实力差距,他就觉着吧,既然要把人家打的神魂俱灭,那让对方不留遗憾的被灭是他的责任和义务,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你不是蜘蛛精吗?为什么那么多的精怪都没有弄死你?还让你闯进了我的闭关墓室,为什么?那些不都是蜘蛛的天敌吗?” 刘贵妃如同一个泼妇般声嘶力竭地大吼,事态发展显然让她有些失控,再也顾不上曾经最看重的气质风度。 “天敌?”朱知疑惑,但旋即醒悟,从宝囊中掏出几只蜈蚣癞蛤蟆:“你是说这个?”见刘贵妃呆呆无语,他就皱眉道:“谁说这些是蜘蛛的天敌了?顾里不是说《古今奇闻志异》是禁书吗?怎么你们宫里的人都看了?那上面很多都是瞎编的好不好?不要随便相信啊我说。”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一下子就把刘贵妃给劈懵了,好半天后,她才忽然放声大哭,声音尖厉叫道:“骗人的,竟然是骗人的,那本该死的书是谁写的?老娘要将作者剥皮抽筋……啊啊啊!竟然全是骗人的……” 朱知回头对凌骏道:“看来查禁此书的力度要继续加大,你看这多误人子弟啊,贵妃娘娘真可怜。” 凌骏:…… 顾里:…… “好!既然那些东西不顶用,就让我看看你这只蜘蛛精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似乎认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梨花带雨什么的完全诱惑不了朱知,所以刘贵妃果断放弃了使用美人计,哦不,美鬼计。双臂一翻,袖子滑落下去,露出了但凡是厉鬼就必须具备的十根尖长指甲,向着朱知发起冲击。鉴于双方实力相差巨大,我认为这里用自杀式袭击其实更恰当。 就连凌骏和顾里这两个完全不懂玄幻的家伙都能看出朱知已经是稳操胜券,俩人已经凑在一起开聊了。 “哎,顾里,你说……蜘蛛的天敌到底是什么?”皇帝陛下一脸为了真理不耻下问的认真神情。 “不知道啊,老实说我觉得刘贵妃其实没错,我看见那些恶心的爬虫里有大马蜂,还有蛇啊癞蛤蟆啊之类的,这些应该都是蜘蛛的天敌吧?从前我钓鱼时看见过癞蛤蟆吞蜘蛛来的。” 关于这个问题,顾里也十分困惑,忽听凌骏恍然道:“朕明白了,所以那些东西确实是蜘蛛的天敌,但并不是妖君大人的天敌对吧?你也看见了,那么长的蝎子,还不够他一口吞的。” “没错没错,看来应该就是这样,不如此也解释不通,皇上真是英明。”顾里连连点头,眼看朱知胜利在望,无耻书生急忙开始修复和皇帝陛下的关系。 凌骏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朕英明吗?顾爱卿不是早就看朕不顺眼了?” “怎么会怎么会?那都是玩笑话,当时那个情境,你得允许我有点口不择言的权力不是?” 顾里连连摇手解释,却见凌骏不依不饶道:“这个是玩笑,那你说朕小肚鸡肠又怎么算?” “我……我说过吗?”无耻书生一脸茫然,但旋即就跳脚叫道:“皇上,你不能冤枉好人,小肚鸡肠这么大不敬的词明明是那老妖婆说的。 “你没直说,但你说朕肚子里连只纸船都撑不下。” “苍天啊大地啊,我那明明用的是问句好不好?我说的是皇上您不会连只纸船都撑不下吧?那是疑问,疑问啊,没有肯定……” 顾里捶胸顿足,在这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几百年前那位窦娥姑娘的愤怒和恐惧,正要和凌骏掰扯明白,忽然就听朱知大吼一声:“小心。” 让谁小心呢? 争论中的两人被这一声大吼惊醒,还不等反应过来,就觉着脚下一空,接着身子就不由自主坠了下去。 “啊啊啊!” 惊恐地叫声在墓室内回荡着,朱知收回黑剑,正要飞身回救两人,却不料刘贵妃忽然一笑,笑容中满是阴狠狰狞,接着她便猛地扑了过来,瘦削身体上腾起一股红中带黑的雾气,饶是朱知并不把她放在眼中,此时也不由大吃一惊,没料到这老妖婆竟然还留了一招杀手锏。 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朱知细想,一撒手,黑剑脱手而出,那如同夜空般的剑鞘上无声无息绽开一股黑色光华,和红雾转瞬纠缠在一起,竟在墓室内刮起了一股旋风。 朱知的白衣黑发被旋风激荡地猎猎飞舞,他却顾不上趁机收拾刘贵妃,救顾里和凌骏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却不料刘贵妃的杀手锏远不止自杀式袭击,就在朱知临近那忽然出现的深渊洞口时,忽然一点乌光在眼前闪现,若非他修为高深,迅速闪避,这一点乌光便会正中他眉心。 那点乌光却不肯罢休,一击落空后转身就折了回来,原来竟是一只比麻雀还小,全身乌黑的小鸟,此时振翅绕着朱知飞舞,尖尖地鸟喙一下一下啄着,大有不把朱知啄个窟窿不罢休的架势。 文字描述毕竟啰嗦,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弹指之间,凌骏与顾里还未着地,但借助夜明珠的强光,两人已经看清下面是一个大水池,只不过那水池里的水竟是黑红色的,还散发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落进去准没好儿。 “有小皇帝给本宫陪葬也不错,哈哈哈……” 疯狂地笑声传来,刘贵妃身上的红雾已经消散大半,原本清晰地如花面庞此时也有些模糊,却不耽误她在魂飞魄散之前看到到深坑里的景象。 下一刻,狂笑声戛然而止,刘贵妃不敢置信地看着朱知,一颗心如坠冰窖。 突如其来的小鸟的确打了朱知一个措手不及,他若要自保,哪怕只是一招之间就杀掉小鸟,顾里和凌骏却也必然要落入血池。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知将他身为蜘蛛的自身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一只手在对战黑鸟的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射出几根蛛丝,将顾里和凌骏的身子缚起,随即利用转身的力量,猛挥胳膊将顾里和凌骏提了起来,轻轻抛在地上。 “扑通扑通”声响起,尊贵的皇帝陛下和无耻书生摔了个狗啃泥,然而两人对此没有丝毫怨言,不,何止是没有怨言,两个死里逃生的家伙此时已经要喜极而泣了。 “我们还活着吗?” “没错皇上,我们还活着。” “呜哇!吓死朕了,朕不怕死,可要是落在那腥臭水里死掉,朕的一世英名就完了,呜……” “是啊是啊!要是在那里淹死,我做了鬼也不瞑目,那股恶心大概投胎后都没办法抹去,呜……”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满含怨愤的尖厉声音逐渐低沉,到最后几不可闻。顾里和凌骏抬头看去,就见刘贵妃的身子只剩下一团模糊影子,下一刻,黑剑迸发出一股强大冰冷地杀气,终于让那团影子彻底消失。 “黑剑兄威武!” 顾里狗腿地挥手大叫,却见黑剑理也不理他,“嗖”地一下转了方向,化作一道乌光,提到极致的速度让周围空气都发出嗡鸣声。 朱知手一摆,乌光在他手中打了个转,瞬间敲在那只黑鸟头上,灵活的连朱知都有些不能奈它何的黑鸟就这样一头杵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朱知射出一个火球,将那黑鸟包裹住,很快就将那东西烧成了灰,他这才大大松了口气,伸手抹一把头上汗水,淡淡道:“好险,差点儿让那老妖婆算计了。” “怎么回事啊朱知?先前那么多大家伙你眼都不眨就当零食了,怎么这样一个小东西却折腾了你半天?还不如人家黑剑兄收拾那个老妖婆的速度快。” 顾里一步蹿了上来,危险解除,他的语气就显得义正辞严,完全没有之前需要妖君大人救命时的狗腿模样。 “小东西?这里最厉害的就是这个小东西。”朱知冷哼,顾里这无耻家伙过河拆桥的态度真是屡教不改,总有一天要好好收拾他。 “不会这么……颠覆吧?”顾里眨巴着眼睛:“那《古今奇闻志异》里说过,妖精的个头越大,本事就越高的。“ “都说了不要让你再相信这个书,那就是误人子弟的。”朱知沉着脸教训顾里,不过转念一想:“嗯,一般情况下倒的确是这样了,但并非所有地方都是如此,你看,这里不就是反着来的吗?越大的东西,本事越稀松,倒是这么个小苹果大的鸟儿,反而十分厉害,连我都差点儿着了道儿。” “这里为什么会相反?还有,先前你也说过蛛丝变的粗长了,凌骏也说这应该是方圆两亩,可咱们过来,这方圆二十亩都有了啊,你又说不是鬼打墙。” “稍后告诉你怎么回事。” 朱知说完,忽然盘坐在地,双手摊平放在膝盖上,接着从他的指尖涌出成千上万条蛛丝,向四周延伸而去。 顾里和凌骏动也不敢动,唯恐碰上这些张牙舞爪的要命祖宗,如此直过了一刻钟,才听朱知惊喜道:“找到了,果然如此。” 话音落,那些蛛丝被倏然收回,顾里凌骏只觉面前闪过一道金光,两人不由自主闭了眼睛,再睁眼,却只看到笑吟吟站在身前的朱知。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顾里直觉朱知是得到了好宝贝,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心里盘算着蜘蛛精会不会厚道的拿出来分一分。 “知道须弥芥子吗?”朱知笑容满面,一看就是有了巨大收获,这下连凌骏都开始暗吞口水了。 “芥子纳须弥的那个须弥芥子?”顾里惊讶:“那不是佛家的一种说法吗?所谓芥子,其实就是泛指种子而已,总不会真有什么能装得下须弥的芥子吧?” “有的。”朱知认真点头:“只不过你们普通人不知道,即便在修真界,这种东西也只是传说,据传是在宇宙中存在,我们的世界根本没有。却不曾想今日我运气这般好,倒遇上了一颗。” “什么?真的是那种可以装下须弥山的芥子?这玩意儿竟是真实存在的?”顾里跳了起来:“就是……就是你刚刚那个金光闪闪的东西?” “应该是。”朱知沉声道:“其实我也没有亲眼看见过这种东西,只是听前辈们说过,再加上此地情形,所以可以推测出来。“ “此地是什么情形?”顾里糊涂了,关键他一直觉着自己挺聪明的,所以格外不能忍受蜘蛛精对他智商的碾压。 “之前说过了啊,此地在不停地变大。” “就……就因为这个?”顾里拼命挠着脑袋,他心里好像有些明白,但却没办法用言语说出来,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实在让人抓狂。不过看到旁边凌骏比他还茫然的表情,无耻书生的心理就平衡了。 “这颗种子名为须弥芥子,这名字可不是随便叫的,芥子所在,终成须弥。就因为有这颗种子,所以此地一直在不断扩大,原本占地两亩的地宫被扩成了二十亩。先前我们猜测,刘贵妃应该有修炼的法门,只是被国师压制,所以不敢为所欲为。这说明她的法力远不如国师,可为何如今却能出入皇宫带走你们,还能修炼出那种销魂蚀骨的厉害雾气呢?只怕就和这芥子所在的地宫有关了。” 听了朱知的话,顾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去看凌骏:“皇上,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要不是朱知,你就害人不成反害己了知道不?还连累我跟你一起送掉性命。” 凌骏无话可说,没好气道:“朕哪知道这里会有一颗什么须弥芥子的?如果知道,我早霸占过来修自己的陵寝了,还轮得到那老妖婆?” “刘贵妃能修炼有成,乃是因为她本来就有基础。若皇上葬在此地,魂魄必然被须弥芥子吸收融化,下场十分凄惨,从这一点上来说,此乃大凶之地。” “原来如此。”凌骏点头,顾里也在一旁插口道:“这样说来,那些个头很大的精怪其实都是因为这颗种子变大,而并非修为到了那么巨大的境界,难怪一眨眼间就让你变成零食了。” 朱知沉声道:“没错。所以那些巨大的精怪反而不足为虑,因为它们是被这颗须弥芥子所影响,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生长。而那只乌鸦就不一样了……” “等等等等……朱知你说什么?你说那是只乌鸦?不要开玩笑了,乌鸦只有那么丁点儿大?那不成麻雀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顾里打断蜘蛛精的话,却见朱知淡定道:“我的眼力很好,你想试试吗?今天你是不是又起晚了?所以把里面裤子都给穿倒……” 不等说完就被顾里用力捂住嘴巴,听他低声吼道:“喂!阿蛛你要保持厚道善良的本色啊,这种丢人事情就不要往外说了。” 话音刚落,就听耳中传来一线细细的声音:“我没把你忘记穿内裤的事说出来,已经很厚道了。” 顾里:……“哦!那个……好吧,我相信那是乌鸦了,然后呢?为什么它会不一样?” “因为它不但克制了芥子的影响,还从须弥芥子中领悟了真正的修炼之道,随着它修为越深,身体就越小,这也幸亏是因缘巧合下,我们提前将它灭了,不然等到几十年后,它修炼有成,定然会成为修真界的闪电杀手,连我都没办法这么轻松就灭掉它了。” “你毁了一只多么天才的乌鸦啊。”顾里痛心疾首地感叹,不过看见朱知不友善的目光后,这厮立刻转变立场,大声道:“没错,乌鸦嘛,这么不吉祥的东西还敢修炼?就该灭掉,灭的好灭的妙,灭的呱呱叫。” “这么厉害的乌鸦,为什么会被刘贵妃收服?”凌骏疑惑,却见朱知摇头道:“你错了,刘贵妃并没有收服这只乌鸦,相反,她要在这里闭关修炼,只怕还要给那乌鸦上贡,不然你们以为那个血池是怎么出现的?” “那个血池……难道不是原本就存在的?”顾里和凌骏都惊诧了,他们还以为那血池就是乌鸦的修炼地。 “当然不是,那个血池没有太多腐朽的味道,最多也不会超过半年,而且里面的东西很杂,好像有狗血粪尿之类的,总之非常恶心,也不知道这乌鸦修炼的什么法门……” 朱知说到狗血粪尿的时候,凌骏就石化了,忽听身旁顾里阴恻恻道:“皇上,你就作吧,你说万一刚才朱知射出蛛丝稍微慢那么一点儿,现在咱们两个……” “呕……不要说了。”凌骏一把捂住顾里的嘴巴,这个脑补简直太恐怖,他会做噩梦的。 “你也就算了,全是咎由自取,我他妈却是被你连累,凭什么啊?” 顾里气愤的一把拨拉开凌骏那只龙爪,却见凌骏恶狠狠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是这点考验,你就抱怨连连,忠君之心在哪里?” “你竟然问出这种话?忘了先前刘贵妃让我先走的时候,我是多么忠诚坚定地保护你了?” “呸!你那叫保护吗?是你自己说的,良心没被狗吃干净而已。” “少来,不知是谁感动的流出了眼泪。” …… 就在这一君一臣的争吵声中,三人离开地宫。一见到外面金灿灿的阳光,顾里立刻想起正事,于是再也顾不上和凌骏争辩自己是个大大的忠臣,一溜小跑来到朱知面前,腆着脸笑道:“那个……蜘蛛精啊,咱们好歹也算是患难与共过的,须弥芥子这种好东西,你看……是不是?嘿嘿!不用非要我明说吧?” “你想要它?” 朱知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里,那笑容让无耻书生本能就感觉到一些危险,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小心试探道:“哦……你会给吗?那个……咱可有言在先,给就给不给就算了,我不计较的,妖君大人您……大可不用想着灭口啥的,我和皇上都很乖,绝对不会泄露此事。” “泄露了也无妨。”朱知一脸傲然,然后笑道:“我可以给你或者皇上,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此乃仙物,你们两个凡人得到它,且不说能否保得住,单是这颗须弥芥子的胃口,你们确定可以满足它吗?别忘了,它连须弥山都能装,装下你们两个那就是眨眨眼的事。” “不是吧?那你还敢带着它?” 顾里有些不信,却见朱知冷笑道:“废话,如果你有我的修为,你也不用怕它。” “妖君大人,我相信您。再说这颗须弥芥子是您应得的,我可不像某个翰林那般无耻。”凌骏一边说着,还斜睨了身旁的顾里一眼。 “阿蛛,我当然也相信你了,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某无耻翰林也立刻将胸脯拍得山响。考虑到朱知的人品,顾里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这须弥芥子是蜘蛛精的蜜糖,却是自己这个凡夫俗子的□□,造化弄人,奈何奈何! “皇上也不必想着这颗须弥芥子可以帮你开疆拓土,须知芥子纳须弥,此地因它而扩张,却也同样会在扩张到极致后被它重新纳入腹中,到那时,只怕整个大夏都会受到影响,地动频发天灾不断。” “好险!” 凌骏额头渗出冷汗,忽地冲朱知抱拳道:“请妖君大人千万保管好这颗须弥芥子,莫要让它再出世祸害大夏的锦绣江山。” “皇上放心,它没有再出世祸害的机会了。” 朱知正色回礼,又听顾里关切道:“蜘蛛精,你搞不搞得定啊?别到最后让它把你也给纳入腹中了。” 这是关心吗?朱知挑眉,心情愉快地道:“我又不是你,怎会搞不定它?”嗯!看在这货还有点良心的份儿上,过河拆桥的罪过就暂时不和他计较了,先记在账上。 “我还有一事不明,当时刘贵妃用了手段将我项坠上你的神识封住,你怎么还能够赶来?” “她修为不深,封锁神识的那一瞬我就感觉到了,立刻锁定了方向赶来,幸亏还不算晚。” “她为什么不怕门神?” “因为她原本就是宫中妃子,金缕玉衣也是在宫中内务府完成,有浓厚的深宫气息,再依靠须弥芥子的隐幻能力,可以顺利瞒过门神。” “好险啊!上次阿蛛还说她不可能回宫,幸亏这一次把她灭了。” “是,这却是我考虑不周,关键是没想到会有须弥芥子这种逆天的东西存在。” …… 一路说着话回到京城,刚进城门,就见街上行人们都在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一个个面上全是惊恐之色。凌骏连忙拽住了一个老头儿,沉声问道:“老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大家如此惊慌?” “你是外地来的吧?奉劝你一句,赶紧回去吧,这京城内外都不太安全,京郊清丰县的县令今早在宫门外吊死了,这已经是清丰县半年来死的第三个县令了。” 老头儿说完这句话,便匆匆而去。这里凌骏倒吸一口冷气。前两任清丰县县令自尽的事他也知道,却不料现在这个更过分,竟然吊死在宫门外,那里日夜都有御林军守卫,他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吊死的? 一念及此,忽地心中一动,少年天子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挂了温煦笑容,对顾里悠悠道:“爱卿,朕记得你曾经说过,经此事后要外放县令是吧?嗯!清丰县是个不错的地方呢。” 顾里:…… “ 第5章 从京城崇文门出来,再往东走五十里就是清丰县。 顾里盘腿坐在仙鹤的背上,面色有些难看,喋喋不休向身旁足不沾地悠然而行的朱知抱怨着吏部那个郎中有多么差劲儿。 “又不是什么好差事,除了我之外,谁还敢去那个鬼地方做官?皇上特旨送我过去,也不是给我走后门,那明摆着就是把我丢过去送死的,要不是我满怀报国之心,早就撂挑子回去跟你吃香喝辣的了。结果还臭着脸,跟我欠了他十万两银子似得,给谁看?那鬼地方有人肯去做县官他就偷着乐吧。” 朱知向来认为自己定力还是不错的,然而听见顾里面不改色说出“满怀报国之心”时,他还是微微打了个踉跄: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顾里真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无耻的家伙没有之一,白云子相对之下都显得十分高尚了。 正是炎炎夏日的大中午,官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才能看到几个行人,好在大家都被仙鹤吸引了注意力,朱知的脚离开地面也不算高,不然非露馅不可。 眼看清丰县在望,又恰好四野无人,朱知停下脚步,看向仙鹤背上的顾里:“我要回去了。” “什么?阿蛛你要走?” 顾里大惊失色,从皇上特旨外放他为清丰县县令,一直到吏部走完程序,朱知始终陪伴在身旁,顾里还以为他是看在这次自己有危险的份儿上,打算将保护进行到底,谁知这都要上任了,朱知却忽然提出要离开。 “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当初我是因为你才答应皇帝的,现在木已成舟,你却拍拍屁股说要走,哪有这种好事?”反正周围也没人,于是顾里丝毫不顾自己新鲜出炉县太爷的形象,抱住朱知的腿在地上就开始懒驴打滚儿。 “你别胡闹了,反正你有危险我肯定可以赶过来。”朱知扶额,顾里无赖起来,连他都觉得头疼,明明相处时间不算长,也不知这无耻的货怎么就牵动了自己心神,总是对他一再忍让。 “万一要赶不过来呢?这次不就是差点儿没赶过来吗?”顾里坐起身,却仍紧紧抱住朱知大腿,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问。 “这次是意外。”朱知皱眉:“须弥芥子这种东西,总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好运被你遇到。” “啊呸呸呸!屁的好运,明明是霉运,我小命差点儿没了好不好?”顾里又开始耍赖,把脸贴在朱知腿上,泪流满面嚎叫:“万一这次又有意外呢?三个县令都死翘翘了啊。蜘蛛精不是我要赖住你,就是从和你在一起后,我便霉运连连,你是谁?妖中君王,为我带来这样的霉运,难道不该负责吗?” “你的意思是说要以身相许?”朱知无奈了,于是用了一个他自认为很恐怖的成语来吓唬顾里。 果然,就见顾里的身子僵硬一下,接着便哈哈大笑道:“以身相许就以身相许,反正都在一个床上睡过了,阿蛛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真是太天真了,啊哈哈……嗷!” 嚣张笑声变成惨叫,顾里连滚带爬瞬间逃开三尺远,指着白色大蜘蛛崩溃道:“阿蛛你又不给人防备就变形,我告诉你你这不是君子所为。” “你刚刚说不会怕的。”朱知抬起两只蛛腿左右摊平,状甚无辜。 “我……我当然不怕,谁说我怕了?你看看我才逃开,哦不,走开三尺远,这能叫怕吗?当然不能,这只是保持了正常距离而已。” 顾里强撑着狡辩,感觉为了小命自己也是够拼。忽见大蜘蛛迅速爬到他面前,抬起两条前腿攀在了他肩膀上,深沉道:“你说真的?不害怕?” “当当当当当……当然不怕了,只不过……我……我我我还是觉得人形的你比较帅。” 顾里真不想结巴,好像透露着自己有多心虚似得,但苍天可鉴,他真的做不到啊,事实上他觉着自己现在还能说出话来就已经够资格做勇士了。 “可是变回原形我比较舒服啊,而且吃东西也方便。“ 朱知一边说着,还拿出一条蜈蚣慢条斯理塞进嘴里,吃的蜘蛛肚都兴奋地微微摆动。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呜呜呜蜘蛛精变得不厚道了。顾里眼泪成串落下,天知道他真的快撑不住了,老天爷啊落个雷劈昏他吧。 “你吓哭了。” 朱知平静的声音将顾里从崩溃边缘拉回,无耻书生一抹眼泪:“哈哈哈谁说我是吓哭的?我这是喜极而泣,因为你能留下来,所以我太开心了,所以就喜极而泣了呜呜呜……” 朱知:…… 片刻后。 “顾里,别强撑了,你看你汗毛都竖起来了。”朱知指指顾里裸露在外的手腕,无耻书生今天竟然这样能坚持,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对,竖起来了,那个……它们是在帮我欢迎你呢,哈哈哈……”许是恐惧到了极点就会麻木,顾里索性一把抱住蜘蛛精长长的前腿使劲儿蹭起来:“谁说我怕的?哈哈哈你看我都敢蹭你的大腿了。“ 朱知使劲儿抖着腿:“放开,你不是说最害怕这些绒毛的吗?跟小虫子似得。” “怎么会?我感觉到它们非常的柔软,就跟猫毛鹅绒一样柔软,哈哈哈……” “顾里,放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把鼻涕眼泪弄到我的腿上,你这丧心病狂的家伙,我这原形的腿还是光着呢。” 朱知终于害怕了,可顾里就好像一块牛皮糖似得粘在上面,还大笑叫道:“恶心吗?哈哈哈蜘蛛精你也有今天,我让你当我面吃虫子,我让你用原形来吓我,哈哈哈……嗷呜!” 终极大杀器面前,一蹦三尺高的顾里终究没逃过被捆成粽子的命运,朱知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你吓疯了吧?先给我冷静冷静再说。” 顾里不语,想想刚才的行动说话,他觉着勇于和蜘蛛精原形作斗争还没吓疯的自己当真是可歌可泣。 一刻钟后,捆在身上的蛛丝消失无踪,顾里鱼跃而起,看着变回人形的朱知,笑得一脸谄媚:“阿蛛,我是不是通过考验了?” “少废话,走吧。” 朱知一脸嫌弃,却终于不再提离开的事:无耻书生都拼搏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要离开有点不近人情,虽然已经对顾里的无耻了如指掌,但妖君大人始终未改厚道本色。 ********************** 对于顾里的到来,清丰县的县丞、主簿、典史、司库等官员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最起码表面上确实如此。 一大群人簇拥着顾里参观了县衙,在来到后衙时,大家才发现县令大人唯一的那个跟班竟然不见了踪影,不过谁也没有在意,从顾大人满不在乎的表情上可以看出:那个小子大概一直不怎么称职,这就是人穷志短的坏处了,两袖清风的官员连雇个敬业的小厮都雇不到,也不知这种情况下,县令大人肯不肯卖掉他那只名满京城的坐骑。 “大人,这就是卧房,第一任横死的县令就是在这张床上身首异处,当时那个情景简直是惨不忍睹啊,伺候的丫头早上不见主人起床,过来就看了那么一眼,便生生吓疯了。说来也奇怪,这床从那以后就搬不动了,以至于第二任县令大人只好搬到了厢房去住。” “没事儿,我的卧房依然安排在这里吧。”顾里挥挥手,一副“我不在意”的样子,他的确不用在意,和蜘蛛精同床共枕的好处就是没人能无声无息砍了他的脑袋,魔王也不能。 介绍的官员叫做马令,是县衙的主簿,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点头应答,接着陪顾里继续观看后衙环境。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一间美轮美奂的厢房,马令连忙殷勤道:“大人,这就是第二任县令大人的卧房,他是被人发现死在窗台上,当时情况那个惨,肠子都流了满地,据说这位大人因为死的太冤,所以化为厉鬼,以至于这房中到现在都还有股子血腥味儿。” 话音未落,就见顾里打了个响指,接着一招手,大仙鹤从大开的窗户翩翩飞进,顾里拍拍它的脑袋:“你不是喜欢吃鱼吗?这间房就归你了。” 马令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那个……大人,这里是血腥味儿,不是鱼腥味儿。” “都是腥味儿,鱼腥味儿和血腥味儿有什么分别?哪怕有一点区别也没关系,我家仙鹤不挑食。”顾里冲马令哈哈一笑:“第三任县令大人死在哪儿?你带我去看看。” 马令:…… 这真的是人吗?猪也没有这么傻大胆吧?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百无禁忌的二百五? 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的主簿大人在顾里又问了一遍后才从震惊中回神,刚要说话就听顾里点头道:“哦,我想起来了,第三任大人是在宫门外上了吊,啧啧,属他死的有气势,不过也更诡异就是了,对了,这三件案子都破了吗?” 主簿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案子要是容易破轮得到你来当县令吗?连忙摇了摇头,只见顾里点头道:“没关系,交给我了。” 主簿让这句话冲得直吸冷气,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位大人看着俊秀,原来真是个二百五来着,所以皇上亲自下旨调了这么个傻大胆过来,是想镇一镇这清风县衙的鬼气? 走完整个县衙就已经快晌午了,顾里非常镇定地在午饭之前将主簿给打发走,再次证明了他过河拆桥的技能已经臻至化境。 回到卧房,就见白衣朱知盘坐在床上吐纳,顾里一反之前云淡风轻的悠然模样,小跑着来到朱知面前,先是一脸谄媚的给妖君大人捶了两下腿,这才腆着脸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阿蛛你视察过咱们未来的领地了?” “视察?”朱知睁开眼睛,皱眉道:“什么视察?” “什么?你忽然间不见踪影,难道不是去暗中视察这座县衙的环境?” “哦,我突然离开,的确是为了在县衙四处走走,考察一下。”朱知老神在在回答,然后无视顾里兴奋期盼的眼神继续道:“不过我考察的是这四周食物的质量,和环境没什么关系。” 顾里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脸色迅速晴转多云,沉声道:“所以你就只是考察了虫子的质量?完全没有看看这座县衙到底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没有做什么防患于未然的准备?” “防患于未然的准备?”蜘蛛精厚道地笑了:“你觉得我需要?”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顾里痛心疾首地教育蜘蛛精:“你这不是艺高蛛胆大,是骄傲自负是……算了,所以阿蛛你对这里的虫子质量还满意吗?” “很不好。”朱知面沉如水:“这里的虫子简直糟糕极了,没有一点儿灵性,一个都不值得吃……” “算了,你就为了我忍忍吧,反正你宝囊里的零食那么多,也不差这里的虫族,就当行行好,放它们一条生路。” 顾里没什么诚意的劝了一句,然后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沉思。 朱知就看不得顾里这个样子,下了床坐到无耻书生对面,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心吧,我不是骄傲自负,这里并没有什么邪祟作怪,如果真有厉害到连我都察觉不了的邪祟,那就绝不会只死县令一个人,整个清丰县大概都不会有活人了。” “三任县令,无缘无故的离奇惨死,阿蛛你又说此地没有邪祟作怪,那会是什么原因?”顾里难得这么正经一回,让朱知颇为意外,他摇摇头:“顾里,只要不是伤害你,人间事我不管的,所以这三件案子只能靠你自己,当然,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阿蛛,我好感动,果然不管你的原形有多么丑陋吓人,但你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啊!开个玩笑而已,不用请黑剑老兄出动吧?” 朱知缓缓收回黑剑,黑着脸沉声道:“顾里,在这样的环境下,我食欲已经不是很好,如果你再敢说这种让我作呕的话,我不介意先让你吐血。” “明白明白。”顾里抹抹头上的冷汗:“那个,我只是觉得,咱们之间的问题完全不用出动黑剑老兄调解,日后不是必要,还是别轻易麻烦他老人家了,这太不尊重。” “你的意思是,比较喜欢我的蛛丝?” 朱知斜睨顾里,于是无耻书生立刻正襟危坐,郑重道:“我觉着这个典簿很有问题。论理,新任县令到来,只要不是我主动问起,他应该回避前面三任县令惨死的案子才是,而不是特意提起,还绘声绘色描述当时的惨状,这不合常理。” 朱知看着顾里,忽然一笑道:“我终于相信了。” “相信什么?”顾里疑惑,只见朱知欣慰道:“我终于相信你还是有点夺取状元的实力了,之前一直以为你脑子里都只是无耻……” “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的功名是靠作弊得来的吗?什么我的脑子里都只是无耻?考状元之前我有多么刻苦攻读你难道没看见?”顾里不等朱知说完,就站起身抓住朱知的肩膀猛摇。 “我只看见你想方设法要从我手里骗东西,还有被白云子一封猪血书就骗得千里救援的事。”朱知笑眯眯开口,话音未落,忽然“咦”了一声,顿时吓了顾里一跳,连忙蹲下身子抱住他的大腿,紧张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现厉害的妖魔了?” “没什么,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个旧相识。” 朱知若有所思说完,一把捞起顾里,接着一只手在空中一抹,掌中便多出一枝高达三尺的红珊瑚树,颜色殷红如血,枝叶披离,宝光闪烁,一看就知道是红珊瑚中的佳品。 “我的天。” 顾里发出一声惊呼,了解他至深的朱知连忙紧紧搂住他的腰,不然这货一准儿就跪了。 “阿蛛,你……你拿出这东西,该不会只是来眼馋我的吧?不是吧不是吧?你……你终于良心发现,想给我几样宝物镇宅了吗?” “镇什么宅啊?就你这破县衙也值得动用我的宝物?”朱知冷哼,将珊瑚宝树递给顾里:“拿着,趁着这会儿你还没正式任职,去京城把这东西卖了,买几个丫头仆人回来……“ “买这些干什么?”顾里跳了起来:“阿蛛啊,咱们可是苦日子出身,不能有了钱就忘本,从前没有丫头仆役,不也生活的好好儿的?” 朱知斜睨了这货一眼,只见他将珊瑚宝树紧紧抱在胸口,大有“人在树在,树亡人亡”的架势,不由无奈摇头,淡淡道:“这么说你这个县太爷是打算继续担负起做饭的重任了?” “呃……”顾里眨巴眨巴眼睛,暗道坏了,在翰林院时一日三餐都是衙门供给,如今到了县衙,没有大锅饭可吃,这厨子说什么也要雇两个的,没有堂堂知县下厨做饭的道理。 一念及此,无耻书生悲从中来,抱着珊瑚树热泪盈眶,仿佛看见这树的一个大枝杈已经飞走了。 “好,厨子是必需品,掰下个枝子卖掉足够买两个厨子了吧?”顾里嚎叫,爱惜抚摸珊瑚树最上面一根小枝杈,大概这就是他准备忍痛割爱换厨子的。 朱知险些一个跟头从椅子上跌下来,黑着脸叫道:“只有厨子吗?你如今是县太爷,难道要撅着屁股收拾家务洒扫庭院?” “那些你动动小指头不就完事儿了吗?”顾里谄媚地看向朱知,却见他眼皮一耷拉,没好气道:“别说我的法力不会浪费在这些琐事上,就算可以浪费,人间的事情我也不参与。” “死心眼死脑筋。”顾里愤愤不平咕哝着,却也知道没法改变朱知的决定,恋恋不舍又摸了两个枝杈,喃喃道:“那也够了。” “不够。”朱知冷酷地打破他的幻想:“家具要不要添置?摆件文物要不要添置?字画要不要挂几幅前朝大家的作品?人情往来指望着你那点俸禄够用吗?还有……” “不要说了。”顾里心疼的肉都哆嗦了,眼泪哗哗地流,紧紧抱着珊瑚树大嚷大叫:“我不管我不管,这是我的命……“ 丢人啊,真丢人,一棵珊瑚树而已。 朱知抚着额头,开始检讨自己对顾里是不是太小气了?可谁让这家伙太贪心,所以有什么东西都不敢给他知道,不然就等着他没完没了的耍赖吧。 “好了,你去把珊瑚树卖掉,我给你几样宝物镇宅。”到最后朱知终于妥协,不妥协不行,爱宝如命的顾里根本就不可理喻,他可不想县太爷撒泼打滚的传言明天就传遍清丰县。 “真的?” 顾里立刻抹去眼泪,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朱知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厮的腰肢如此柔软,这样高难度的动作也能做得出来。 下一刻,就听见顾里的长声惨叫:“啊呀我的老腰……” 朱知:…… “说,你还能给我什么宝物镇宅?”揉着腰蹿到朱知面前,顾里还抱着珊瑚树不撒手,看来深谙“不见兔子不撒鹰”之道。 朱知气结,无耻书生竟敢门缝里看妖,把他给瞧扁了。也不想想他能把珊瑚树拿出来卖钱,就说明这玩意儿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什么,当初也不过是看着漂亮才弄来的,哪里知道在人间竟然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本来宝囊里还有几尊九尺甚至丈长的大珊瑚树,成色比顾里手上的也更加红艳,不过朱知担心真要拿出来的话,再把顾里刺激出个好歹就糟糕了。 于是沉吟了一下,才从宝囊里摸出几块漂亮的石头,这都是离开妖界行走人间时他看着漂亮,随手收的,应该会符合顾里的要求吧。 “天啊,这是……祖母绿?” 顾里果然疯了,抱着珊瑚树就冲了过来,看着桌子上那一堆价值连城的宝石,红着眼睛大吼:“这么大的蓝宝石……啊啊啊!太后手上戴的那枚蓝宝戒指也没有这个蓝的深邃纯粹,你竟有拳头大的一块;还有这个……这是琥珀?里面夹着知了的硕大琥珀谁见过?而且如此晶莹剔透,说……说是琥珀中的绝品也不为过;夜明珠……对了,这就是夜明珠,啊,没有你在地宫里拿出来的那颗大,那颗夜明珠呢?我要挂在屋子里,晚上就不用点蜡烛……” “是不用点蜡烛,但也不用睡觉了。”朱知一脚把濒临疯狂的顾里给踢开:屋子里挂着夜明珠,亏他怎么想的,那还有白天黑夜之分吗? 总算是有了这些极品宝贝的冲击,顾里对红珊瑚树不再像之前那般爱惜,看着天色已经过了晌午,这货也顾不上吃饭,将红珊瑚打了包,骑着仙鹤就颠颠儿往京城跑,这东西不愁卖,以仙鹤的脚程,天黑前完全可以赶回来。 无耻书生只顾着高兴,完全不知道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顾里和仙鹤没了影子,马令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回到县衙后堂,见没什么公事,他便溜溜达达地回了家。不一会儿,家门被敲响,接着县丞张强,典史方宇,司库王青山三人便悄悄走了进来。 “怎么样?以你观察,这顾里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将下人支出去守着门,四人在书房中坐下来,方宇便急急问道。 “别提了,是个二百五,我和他说起前三任县令的惨死,说的自己都恶心了,他倒好,全不在意。刚刚骑着那只大仙鹤乐颠颠跑了,也不知是去干什么,许是被吓跑了也说不定。” “老马不能掉以轻心,这顾里既是状元之才,皇上又亲自下旨将他派来,手底下定然有些本钱。” 张强正色提醒马令,却听方宇愤愤道:“奶奶的真是邪门儿,死了三个县令,以为这一下说什么都是张大哥升官了,谁知横里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王青山阴恻恻笑道:“那又如何?管他程咬金刘咬金,终归逃不过一死,就不信这个再死了,皇上还敢派别的官儿来?就算皇上敢派,也没有人敢过来了,到时候,张大哥的岳父便可做主提拔他。” 张强点头道:“这话没错,岳父原本以为这次就可以水到渠成,不料变生肘腋。如今只要这顾里一死,咱们必可遂愿。” “那就快点杀吧。”方宇搓着手:“我都迫不及待了。” “你以为这是杀猪呢。” 马令瞪了方宇一眼,却见他狞笑一声:“难道还会比杀猪难吗?前几个,不照样砍瓜切菜一般……” “又不是你砍的,得意什么?”王青山撇嘴,果然,方宇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讪讪道:“是张大哥找人砍得,这其实也没什么两样,说起来,那真是个顶尖的高手……” 不等说完,就听张强阴沉道:“行了,这个顾里还要再看看。三起血案,已经很过格了。咱们是为了求财,闷声才能发大财的道理你们不懂?若是这个顾里再死了,难保皇帝震怒之下,不会派什么难缠的人物过来,所以最好能让他知难而退,自己辞官。” “可这个不容易啊。”马令直撮牙花子:“那就是个二百五,这样的家伙不会审时度势,反而很难搞定。” “未必很难。”王青山呵呵一笑,见其他三人目光都转向自己,他便悠悠道:“众位莫急,我有一条妙计,且听我细细道来……如此如此这般,双管齐下之下,就不信那个二百五还能坚持住。” 一番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接着一起拍手笑道:“妙!果然高招,哈哈哈!这样一折腾,看那个二愣子状元还不滚蛋?” ********************** 顾里卖了红珊瑚树,也不管在京城珍宝斋造成多大轰动,揣着一万两的银票就回了清丰县,一想到蜘蛛精那个宝囊里还不知有多少天材地宝,他就觉着心口发烫。能不发烫吗?怀里可是揣着一万两的银票,一万两啊,这辈子做梦都没敢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有这么多钱。 买的厨子和仆役丫头据说傍晚时分会送过来,顾里料着那些人牙子也不敢骗自己,无耻书生现在靠山很大:哼!敢骗他?让黑剑老兄出马,在那些家伙头顶上溜一圈,他们就得屁滚尿流把人给自己送过来。 兴冲冲进门,刚喊了一句“阿蛛”,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客厅中一位俊秀少年端坐在椅中,正和朱知谈笑风生,看见他进来,便站起身微笑道:“这位便是此间新主人?小生这厢有礼了。” 小……小生?这他妈什么乱七八糟的自称?难道不应该趁此机会介绍一下你的名字?或者自称小弟也好啊。 顾里心中腹诽着,面上却露出热情笑容,然后将疑惑目光转向朱知,只听他笑道:“顾里,这就是我先前说的旧相识,你叫他阿虎就好。” “哦……阿……阿虎。” 顾里连忙伸手和年轻人打了个招呼,心想阿蛛的旧相识?又叫阿虎,该不会是一头老虎精吧?不过怎么看都不像,有这么瘦的老虎吗? 正想着,就听仙鹤在外面扑楞着翅膀大叫:“顾里,白云来了,白云来了。” “白云?” 顾里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欢喜地一蹦三尺高,转身就冲了出去:“白云来了?在哪儿?” “这儿呢。” 白云子的声音从半空传来,顾里抬头一看,就见一只巨□□从头上掠过,接着白云一跃而下,抹了把汗水道:“这破天气,真热死了,高空上吹得都是热风。” 顾里看着那只盘旋在半空的黑鹰,羡慕道:“这是你新收的坐骑吗?啧啧!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啊。仙鹤你失宠了,不如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滚蛋,不是你这混账抢走了仙鹤,我至于落到这个境地吗?”白云瞪了顾里一眼,然后冲着里屋喊道:“妖君大人,给点东西,我这还没付钱呢。” 一句话听得顾里满头雾水,却见屋子里疾射出几点黑光,白云子一伸手接住了,原来是几只尺许长的蝎子,他擎起来,只见黑鹰俯冲下来叼进嘴里,接着扶摇直上,转眼就钻进云端不见了。 “这……这怎么个意思啊?刚才那蝎子是……是租金?我去那只黑鹰把自己租给你当一天坐骑?它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它又打不过我,给我当一天坐骑还能赚点东西,算起来不吃亏。”白云子理所当然的说道,接着耸耸鼻子:“嗯?有妖气。” “废话,蜘蛛精在呢,没有妖气才怪了。”顾里不耐烦打断白云子,继续好奇道:“既然黑鹰打不过你,为什么还要租它?你直接武力征服,让它带你过来不就行了?到头来它还得感谢咱的不杀之恩呢。” 白云子翻了个白眼:“拜托,那是一只灵鹰,就算人家打不过我,我要收服它也得费些功夫好不好?这样多好?大家和平解决,它给我当一天坐骑,我付给它不菲的租金,皆大欢喜嘛。” “付给它不菲租金的是蜘蛛精,不是你,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搞清楚。” “哟,这就变成妖君大人的爪牙了?怎么着?我闭关这段时间没少给人家添麻烦吧?不然以你的性格,不和我一起讹诈就好,还会这么正义凛然为朱知正名?” 两人说笑着进了屋里,却见那个阿虎已经不见踪影,朱知微笑着和白云子打招呼,顾里却是不明所以,四下里看看便疑惑问道:“那个阿虎呢?” “回家了啊。”朱知应了一声,于是顾里就了解了:“这么说他家在附近?” “嗯。”朱知点头,顾里开始想附近哪里有可供老虎栖身的山林,还没想到,就听朱知问他:“珊瑚树卖了多少钱?” “一万两。” 顾里终于想起自己的大“业绩”,立刻激动起来,从怀里掏出银票向蜘蛛精献宝。下一刻,却忽然一扭身,可怜白云子一招“饿狗扑食”已经用老,“吧唧”一下就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小样儿,我防着你呢。”顾里得意地唾弃白云子,然后狗腿地将银票递给朱知:“你看,整整一万两。” 朱知怎会将俗世钱财放在心中,挥一挥手,于是顾里就欢天喜地的将银票揣进自己怀里。 白云子这一次出关后,本就要入世历练,所以第一站就来到京城看望顾里,原本想在京城道观中居住几日,但既然无耻书生做了官发了财,没道理不搜刮,于是当即带着仙鹤去了清风观,挂了名后在观中住一夜应个景,第二天早上便回到清丰县衙。 仆役丫头厨子等在昨天傍晚就已经依约过来,带着卖身契。顾里对自己的嘴巴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没有要贴身丫头服侍,他怕一不小心就会暴露朱知的身份。 当朱知表达了自己不在乎这一点的时候,顾里很委婉地告诉他:丫头仆役们应该很在乎这件事。不是谁都像自己一样,有一副大海般宽广的胸怀,能够轻易接纳妖精尤其是蜘蛛精这种生物。 白云子享用了一顿很美味的早餐,吃惯了毒虫的朱知都点头对厨子表示了赞许,只有顾里脸上颇有怨念,嘟囔道“一个月一两银子呢,要是做不出这个味道,对得起这份工钱吗?” 吃完早饭就该上岗了,县衙工作千头万绪,顾里也没带师爷,情急之下见白云子仪表堂堂,于是便拉了他去临时给自己撑个场面。 朱知在任何时刻都是一只勤奋修炼的好妖,奈何这清丰县衙灵气实在太稀薄,没奈何,只好在后面花园中寻了一大从开得热烈的白牵牛花,从宝囊中拿出几块灵石摆了个聚灵阵,趴在里面开始吐纳。 整个县衙静悄悄的,等朱知睁开眼睛,才发现已是夕阳西下,于是抖抖蛛腿,变回人形后溜溜达达回到屋里。 却见顾里和白云子还没回来,朱知不由纳闷,暗道就顾里那么个惫懒性子,能这般废寝忘食的工作?这不合理啊。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应该也不是,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感应。 正想着,就听院子里传来顾里和白云子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就是声音里没什么中气,好像是被狗撵了一百圈似得。 “有你这么对老朋友的吗?不过吃了你一顿早饭,好嘛,就让你当成了牛马来用,我是道士啊,又不是衙役司库典史,顾里,你欺人太甚。” “够了,多点事儿,你从回来就抱怨,难道就只有你累不成?你看看我的样子,不是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你好歹还会点法术,我可全是靠自己啊,累得这舌头都快吐出来了,我说什么了吗?” “啊呸!你不说那是应该的,谁让你是县太爷,可我凭什么要陪着你遭罪……” 两人一边争论一边走了进来,汗流浃背的和两只落汤鸡似得,只看得朱知差点儿心神不稳变回原形。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朱知确实疑惑了:“顾里,你不是县太爷吗?怎么把自己整的和码头上扛包的苦力似得?” “呜呜呜,蜘蛛精,你这一天跑到哪里去了?找你好几趟都没找到。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新官刚上任,还没等烧三把火呢,就让人把我给点着了。县衙里是一个能指使的动的人都没有啊,那几个王八羔子还阳奉阴违,没办法,我只好和白云自己动手,清查账目仓库,处理邻里纠纷,升堂问案下堂签押……别提多苦了。就这样,还落了白云一顿埋怨。” 朱知被顾里抱住诉苦,见他嚎的凄惨,犹豫了一下就没甩开,一面皱起眉头喃喃道:“原来做官是这么难的吗?可当日咱们老家那个县太爷我觉着就很悠闲啊。” “这里面一定有事故,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参详透彻而已。”顾里抹了一把头上汗水:“什么也别说了,先让我和白云洗个澡,阿蛛,你让厨子好好整一桌丰盛饭菜,昨儿没给白云接风洗尘,今日又害他跟我劳累了一天,说什么也要犒劳一下。” 白云子大概是真被累狠了,洗完澡换了舒适衣衫,面对着一桌丰盛宴席,这股气都没消下去,顾里看他气哼哼的样子,连忙举杯道:“那个……白云啊,你说咱们也有半年没见了吧?来,这第一杯酒,就为了庆祝咱们老友重逢。” “为了庆祝咱们老友重逢?顾里你说错了吧?什么老友重逢?你只是为了庆祝自己找到一个好苦力对吧?我他妈就是自投罗网来的。” “白云你这可就不对了啊,那我也不知道你会过来啊,更不知道我第一天走马上任,就会面对这么严峻的情况,是不是?人家为了兄弟都能两肋插刀,你就替我跑跑腿,至于这么抱怨吗?” “呸!做你的兄弟真倒霉,人家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你是专门往兄弟的两肋上插刀。”白云子哼哼着,但手里的杯子仍然和顾里碰了一下。 气氛有些紧张啊。朱知叹了一口气,正要劝解一下,就见顾里眉开眼笑道:“你说对了,兄弟就是为了被插刀才会存在的嘛,就好像当初你在白云观,生意惨淡没钱吃饭的时候,不也拽着我给你当托儿?我说什么了吗?” “什么托儿?不过是世人不识货,所以让你现身说法一下而已,哪一桩麻烦我没解决掉啊?”白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听顾里幽怨道:“蜘蛛精的麻烦你就没解决掉。” “噗”的一声,白云子刚喝下的那口酒全喷了出来,他顾不上收拾自己,就指着顾里咬牙道:“你这厮真没有良心,这天下间你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帮你解决蜘蛛精的人……” 不等说完就住了口,怎么就觉着这话有些不对劲儿呢?看向顾里,顾里也正眨巴着眼睛看他,暗道这心里怎么无端端的就觉着发虚呢? “原来我是麻烦吗?” 幽幽的声音浮现。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顾里一转身抱住朱知,惊慌叫道:“没有没有,我才是大麻烦,阿蛛你英俊多金法术无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怎么可能是麻烦?麻烦的是我,是我才对,所有事都是我惹出来的,你就是世间最伟大的蜘蛛妖,我对你的倾慕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白云子打了个寒颤,这边顾里拍了一大堆的马屁,一边紧张觑着朱知的面色,眼看对方舒舒服服把马屁都笑纳了,这才抹了一把头上冷汗:好险啊,真要把蜘蛛精这大金主给得罪了,自己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顾里,多日不见,你拍马的功夫简直一日千里啊。”白云子崇拜地看着顾里,却见这无耻家伙义正词严道:“什么拍马功夫?告诉你白云,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一片赤诚,你休要污蔑我对阿蛛的深厚感情。” “闭嘴,这种话等吃完饭再说,我要吐了。”白云子的咆哮声在饭厅中回荡,久久不散。 *********************** “所以,你现在完全成了光杆县令,县衙中这些人完全不配合你,这竟然也能行吗?” 吃完饭,顾里将今天在县衙里受到的排挤和孤立具体说了一遍,这让朱知惊愕不已:“不对啊顾里,如果每个县衙的官吏都敢如此对待县令的话,那大夏好几千的县令,岂不都要成了摆设?朝廷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顾里啜了一口茶水,沉声道:“你说的没错,所以这件事很反常,就算他们有心算计我,也不该表现的如此肆无忌惮。我听见两个衙役议论说,县丞张强的岳父就在吏部,是一位实权人物,所以他的靠山很硬,我根本玩不过他。阿蛛,你还记得吗?昨日吏部那位文选司郎中,给我发放官印以及文书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像是吃了十斤屎。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今想想,他们说的靠山,应该就是这位郎中吧。” 朱知当然记得,那位倒霉的文选司郎中,就因为给顾里办手续时脸色难看了点儿,被无耻书生喋喋不休骂了一路,幸亏顾里骂人没有株连九族的习惯,不然那位的祖宗十八代估计都要被骂的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只不过有一点白云子很疑惑:“如果按照你这种说法,那个郎中和张强他们显然是要把你给排挤走,可这个清丰县衙里已经死了三任县太爷,倒霉的不能再倒霉的官位,他们把你排挤走了,还有人敢来接手吗?” 别说白云子不理解,就是顾里也纳闷,蹙着眉头道:“你说的没错,如果我没有阿蛛做靠山,皇上派给我这么个官位,我保准有多远跑多远,不能为了当官就不要命啊,这个觉悟我还是有的。” 朱知:…… 白云:…… “顾里你不觉得觉悟这个词儿用在此处很不合适吗?” “不觉得啊。”顾里老神在在,感觉自己的脸皮似乎又厚了一些。 “行了,不要斗嘴,先说正事。我们仔细想想,一个倒霉到家的官位,有人接手就该庆幸了,可一众下属竟然肆无忌惮的要逼走他,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究竟是为什么?”朱知扶额低吼。 顾里沉吟着道:“为什么?排挤长官的理由只有两个:一个是长官行事和他们格格不入,成了他们的绊脚石,他们自然要一脚踢开;另一个就是……他们想取而代之。” “没错,就是这样。”白云子激动的一拍桌子:“顾里你总算是提出了一点有用的建议。照这个思路来看,如果是第一点的话,那就不对了,毕竟你初来乍到,他们对你的品性和做事风格完全不了解,多说会试探试探,不会这么摆明了态度就是要孤立你。如此看来,只有第二个理由能说得通,他们要把你挤走,然后取而代之,至于是谁要取代你,很可能就是那个张强,他的岳父是文选司郎中,要安排他当上清丰县县令简直跟玩儿一样。” “可是他要这个官儿干什么呢?已经死了三个县令了,这就是个送死的差事,难道他不怕死?要上赶着来做第四个死鬼?”顾里挠的发髻都快散掉了,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这么一说,好像张强的确是不怕死,可他为什么就不怕死呢?”顾里也挠着发髻,忽听朱知道:“一个人如果不是一心求死,他就不可能不怕死,那张强可是了无生趣一心求死的模样?” “了无生趣?我呸!” 顾里想起早上那个和人笑说在燕来楼与两个绝色歌姬胡天胡地了一夜的家伙就有气:“他昨晚还在妓院鬼混了一夜,还一心求死?我看他比谁都想长命百岁。” 朱知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顾里和白云子异口同声,如同两个尽职尽责的相声捧哏。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朱知斩钉截铁地回答,透着那么一股子看透人心的渊博睿智。 “这不是笑话吗?都死了三个县令了,他凭什么敢说自己上任就不会死?要知道那三个县令都死得诡异凄惨无比……” 顾里的话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他直愣愣看着朱知,忽然急切问道:“阿蛛,我记得我们昨天刚过来的时候,你说过这里完全没有邪祟作怪,对吧?” “是的。” “真的一点都没有?你查看仔细了?” “你应该相信一个妖君的修为素养。”朱知不高兴了,挥手一招,黑剑出现,嚣张地漂浮在半空中,朱知平静的声音传来:“更别说我的墨剑通灵,任何邪祟都逃不过它的感知。” “我相信我相信。”顾里点头如捣蒜,伸手轻轻冲黑剑挥了挥:“老兄,阿蛛只是让你现身说法而已,不是要对付我,您这剑尖是不是换个方向?” 一声嗡鸣,黑剑消失。顾里看着朱知摊手:“其实我很喜欢黑剑老兄,真的,只要你不用它来对付我,我很愿意和它多交流沟通。” 朱知平静道:“抱歉,它不愿意。” 顾里:…… 白云子捶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啊!”却是被恼羞成怒的顾里抄起身旁打盹儿的仙鹤砸了过去。 仙鹤就打了个盹儿的工夫,便把主人脑袋上撞出一块乌青,吓得立刻扑棱棱飞走了,心里十分委屈:这就是典型的池鱼之殃啊,无耻书生仗着妖君大人撑腰,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欺负鹤啊呜呜呜…… 一番笑闹过后,朱知就知道顾里心中有了计较,看着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既然不是邪祟作怪,而张强又对这个谁做谁死的官位势在必得,偏偏他又是个活得很滋润幸福的家伙,看样子绝对比我还怕死。这样矛盾的行为,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知道自己做这个县令绝不会死。” “为什么他敢这么肯定?难道他也有一只妖君大人做靠山?”白云子不明白顾里怎会得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结论,有数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张强凭什么敢这样想?自己都不敢。 “呸,他也配有妖君做靠山?你当谁都像我这样俊秀斯文亲切温柔的吗?”顾里啐了一口,鄙视张强的同时不忘在蜘蛛精面前美化一下自己的形象,却害白云子跑去墙角好一顿干呕。 “张强之所以笃定他做县令不会死,是因为前三任县令就是他杀的。那么轮到他自己做了县令,只要不自杀,自然不会死。”朱知一瞬间明白了顾里话中含义,点头赞许道:“的确只有这一个解释能说得通。” “没错。”顾里得意地一拍桌子,大叫道:“就算他不是凶手,那也肯定知道内情。总之三任县令惨死的案子,着落在他身上准没错。” ************************* 清丰县新任县令不到三天破获天大悬案的事迹瞬间就传遍京城,并且还有向四面八方继续流传的趋势,在这人人都对顾县令赞不绝口的时刻,被他们交口称赞的顾里却是怒不可遏。 “我不信,我不信那厮就为了当个县太爷,便做下三起泼天大案,他有那个老丈人,去哪里还不能当个县太爷?怎么就盯住了清丰县这大堂?哼哼!想当官儿,就要害死前任?而且一害还是三个,他把我顾里当成什么了?蠢猪吗?” 后院厅堂里,顾里正在发脾气。 案子虽然破了,主犯从犯都锁拿下狱,据马令等人交代,张强答应他们,只要助他做了清丰县正堂,就会给他们一大笔钱,最少也不会少于一万两银子,所以他才能够在这清丰县一手遮天,更是做下三起滔天血案,却不料夜路走多,终于遇见了顾里。 当然,遇见顾里也没什么,但张强倒霉就倒霉在顾里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只蜘蛛精。饶是张强天不怕地不怕,半夜在妓院里和女人一起快活时,身后忽然悄无声息趴了一只圆凳大小的蜘蛛精,阴森森地说是受阴魂所托,前来锁拿他去阴间偿命,这任谁都得崩溃啊,张强也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大声招供了自己的罪行,然后就“碰巧”被隔壁正饮酒的顾里和白云子听见,当场就抓了现形。 可这厮也是个狠角色,虽然对杀人罪行供认不讳,甚至把那个杀手都供出来了,可对他杀害三名县令的动机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老实交代,只说自己要做清丰县县令,前三任都是挡了他升官的路,所以才被他杀死。 这理由别说骗腹黑顾里了,就是老实的仙鹤都摇着长脖子表示这纯粹是鬼扯。可任顾里心如铁石地动了大刑,那张强被折磨昏了好几次,却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这怎能不让顾里恼怒。 “你说,这样的作案动机我送去刑部,会让那些大佬怎么想我?张强好歹编个靠谱点的理由吧?这种供词明显连猪都骗不过去,我敢报上去,立刻就会从‘聪慧果敢的无敌县令’变成蠢猪你信不信?我还想青史留名呢,就留这个名声啊?” 顾里喋喋不休地冲朱知抱怨着,害得蜘蛛精变回了原形也没办法静心修炼,而且大概是相处时间长了,现在这原形对顾里的威慑力越来越弱,从前他看见大蜘蛛能跳到三尺远,现在不会了,一尺远就足够,心情不好说不定还要大着胆子过来抱着蛛腿蹭脑门上的汗,简直是欺蛛太甚,胆子都大到没边儿了。 “你不相信张强的作案动机,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白云子无精打采跨坐在椅子上,从吃完晚饭到现在,已经被顾里疲劳轰炸了一个时辰,他只想睡觉。 “为财,一定是为了求财。他能许诺给马令等人这么多银子,就说明他做上县令后,可以赚上十倍甚至更多的银子。可我就是想不通,他到底怎么能赚这么多呢?就算刮地三尺,一年内也不可能贪这么些银子吧?” “那你就把猜测写上去交差,剩下的交给刑部就好了嘛。”朱知也想睡觉了,他很喜欢卧室里那张宽大的床。“ “这怎么可以?如果真的是有什么求财之道,当然要留着我们自己发财啊,我都说过,贪污是绝对不可能贪到这么多银子的。”顾里失声大叫,甚至跳了起来,屋子被朱知布了结界,不用担心声音会传出去。 朱知和白云子震惊地看着顾里,似乎是被这个强大的理由征服了。好半晌,朱知才一头杵在了桌子上,喃喃道:“原来你这么卖力地审讯张强,只是为了求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万两银子你应该还没花光吧?” “钱这东西还有人嫌多吗?”顾里紧紧捂住胸口,那里面装着剩下的九千八百两银票:“阿蛛,我怀疑这清丰县衙里有一个藏宝库,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不然,你再去吓吓那混蛋,看他能不能交代好不好?” “这种办法对付张强那种人,只能用一次。”朱知无奈,无耻书生简直是钻进钱眼里了,真不想和他说话,会降低自己的妖格。 见朱知一脸鄙夷的走开,顾里顿足哀嚎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奔向白云子,在这方面他们两个比较有共同语言。 藏宝库这个词把白云子刺激的不轻,此时睡意全消,和顾里探讨着将整个县衙挖地三尺的可行性,正讨论的热烈,顾里忽一眼看见朱知贴在墙边,而距离他不远处,就趴着一只大壁虎。 “我说阿蛛,你宝囊里不是还有不少零食吗?实在馋了,我让厨房给你做宵夜,别打那只壁虎的主意。这地方蚊子多,晚上咱们所有人能睡个好觉全亏了人家。” 朱知头也不回,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这县衙里是不是有藏宝库吗?我正帮你向这里的老住户打听呢。” “怎么?你能听懂壁虎说话?哦,对,你们都是爬虫类,大概天生语言相近。不过这没用,一只壁虎,撑死了活六七年就算它长寿,能知道什么啊?” 顾里满不在乎地挥着手,却见朱知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无耻书生被看的发毛,低头看着自己全身上下:还好啊,没有不干净的地方,银票也没掉出来。 “你不是见过阿虎吗?” 朱知接下来问的话更是让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见白云子猛然站起身,大叫道:“有妖气。” “嚷什么啊?阿蛛在这儿能没有妖……”顾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起前几天白云子刚到的时候,也嚷过有妖气,而那会儿……好像朱知就正在招待那个叫做阿虎的客人。 再想一想,好像在这里住了七八天,还是第一次在屋里看见壁虎,顾里的脑袋僵硬地一点一点转过去,瞪着墙上那只大壁虎,声音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阿蛛,你别告诉我……你说的……阿虎……就是他?” “就是他,没错啊。”朱知欣慰点头:“我还以为它变回原形你就不认识了呢。” “老子本来就不认识。”顾里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阿虎竟然是只壁虎?壁虎妖?不是老虎?” “当然不是老虎,这附近哪有能给老虎栖身的山林?”朱知哈哈一笑:“来,好好儿看清楚,这就是阿虎,一只壁虎妖,绰号打不死,我们百年前曾经在妖界见过,它离开妖界后就是在这里安得家。” “打不死?这个绰号的含义是什么?一只壁虎也有铜皮铁骨吗?”白云子也蹿了过来,伸手冲壁虎挥了挥,一面很感兴趣地问。 “不是铜皮铁骨,是说阿虎的生命力很强……” “生命力很强?比蟑螂还要强吗?”顾里撇嘴,打断朱知的话。 “蟑螂?”朱知略歪头思索了一下:“那东西……生命力很强吗?” 顾里:…… “大哥,你一口气吞好几十个,当然不会觉得它很强了,可事实上,除了你这种天敌,它们真的很厉害,又能生又不容易死,我从前和它们数次大战,皆以完败告终,最后不得不让出厨房半壁江山,直到你来,才将我救出苦海……” 这回鄙夷的换成朱知了:“就这点本事,也敢说生命力很强?阿虎绰号打不死,它就真的是打不死,无论谁和它对敌,生死关头,他都可以将即将被伤害的部位变成尾巴。” “那又怎么样?变成尾巴就不会被砍断了?”顾里不解,却听白云子小声道:“壁虎有断尾求生的能力,尾巴被砍断,不久后就会长出新尾。” 这回顾里懂了,看向阿虎的目光不由肃然起敬,要真这么着,眼前大壁虎的打不死绰号的确名副其实。 大壁虎的脸似乎染了一层红晕,这个发现让顾里大为新奇,不由惊叫道:“果然是成了精的壁虎嘿!还会脸红……” 不等说完就被白云组捂住嘴巴,又被朱知狠狠瞪了一眼,然后才听他正色问道:“这县衙可有什么藏宝之处?虎兄是否知晓?” 大壁虎果然知道,据它回忆:大概是三十年前,这县衙还是一个神秘富商的住所,他在这里挖了条地道,造了几个暗室,将大量宝物藏在暗室中,接着就不知所踪。多年后这里被改建成了县衙,此事便再无人得知,却不知那张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竟为了这个宝库而害死三任县太爷的性命,堪称心狠手辣。 谜团终于解开了,顾里顾不上休息,连夜在案上写给刑部的结案报告,刷刷刷奋笔疾书的声音搅得朱知也睡不着,索性爬过来看他都写了些什么。 看到结案报告上写着张强的杀人动机就是为了当上清丰县的县令,蜘蛛精那双绿豆眼都震惊的瞪成了黄豆眼:“顾里,你是不是写错了?不是说刑部大佬们要看见你这么写,会把你骂成蠢猪吗?” “蠢猪就蠢猪,有数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顾里头也不抬,继续刷刷刷奋笔疾书。 朱知:…… “不对啊,你说过你还盼着青史留名,所以不肯留下蠢猪名声的。” “哎呀,和宝库比起来,青史留名算个屁啊。”顾里挥挥手:“蜘蛛精你不要说话,打扰我思路。” 朱知:…… ********************** 得知了前因后果,贪心的顾里在把结案报告上交刑部后,紧接着就开始打起了宝库的主意。 有阿虎这个原住民的帮忙,很快便找到了宝库所在,趁着县衙大部分人都被锁拿入狱,现在空虚无人,顾里决定速战速决。 探索藏宝库这种东西,当然不能少了朱知和白云子的参与。就是白云子比较讨厌,在顾里扑到那些金银玉器珠宝山上的时候,这厮竟喃喃地说这种地底下发现的宝藏要交给国家才对。 顾里大呼小叫,捧起一捧拇指肚大的珍珠就向上抛洒,连鄙视白云子的时间都没有:说的好像自己是个老实道士似得,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这会儿倒假装起正义来了。 “咦?这里有一张图。” 不愧是妖君大人,一大堆宝藏中,他就看见了这张被藏在最下面的图纸,堪称慧眼如炬。 “这是……蓬莱仙岛图?” 白云子也连忙凑上去,只看了一眼就失声叫出来,接着他整个身子都颤抖了,指着上面一行字,结结巴巴对朱知道:“妖君大人,这上面说……说蓬莱仙岛百年方在东海昙花一现,我们……我们只要知道了它现身时间,就可以进去啊。” “蓬莱仙岛?那里面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吗?”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顾里吓得一个腚墩儿坐在地上,接着他又鱼跃而起,转身看着正满面震惊打量宝库地年轻天子,尖叫道:“皇上?你怎么来了?” “你还敢说,有红珊瑚树这种宝物,为什么不来找朕?你以为朕拿不出钱来买吗?母后五十大寿的礼物朕还正在发愁呢。” 提到钱,顾里就有了底气,斜睨一眼皇帝:“哦?皇上你能拿出一万两?” “一万两?”凌骏惊叫,一万两他现在还真拿不出来,可是身为天子,怎么可以承认这种事情,于是袍袖一甩,冷哼道:“朕富有四海,区区一万两,算得了什么?户部一年税银便有几千万之巨。” “呵呵,皇上,您这话忽悠不了我,户部那是国家的钱,您要用钱,那得内库自己出,我料着您那内库里现在恐怕没有一万两吧?” “的确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凌骏贪婪地看着宝库中堆积如小山般的金银珠宝:“一人一半,没得商量。” “我擦你为什么不去抢?”无耻书生心疼的脸都在哆嗦,然后他就想起凌骏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明明阿蛛设下了结界。” “国师的本领虽然不如他师父,但也算是不错的。”凌骏指了指身旁一脸憨厚笑容的白衣年轻人:“顾里,快见过国师,从品级上说,他比你大。” 顾里:…… “我只想一脚把他踢出十万八千里去。”仗着蜘蛛精撑腰,无耻书生毫不掩饰对国师坏了自己好事的恨意。 “就凭你?呵呵呵……” 凌骏冷笑,眼看两个冤家对头又要开始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就在这个时候,便听一直没有说话的朱知呵呵笑着说了一声:“百年方才昙花一现的蓬莱岛吗?呵呵!好像有点儿意思哦。顾里,今年恰是它现身之时,不如咱们去游玩一番吧。” 第6章 朱知知道顾里不是个安分的人,但他真的没想到,这货不安分起来会这么不是人。 在找到那张蓬莱仙岛图后,当了还不到十天的新任清风县令就因为破获前三任知县遇害的案子立了大功,被皇帝连升三级,成为六品巡按,前往东海代天巡狩。 消息一出,朝野震惊,大家都不明白代天巡守东海是个什么概念,不,重要的不是这个概念,而是……东海那里有人吗?烟波浩渺千万里,连个人烟都没有,皇帝这是让顾大人去巡视海里水族们的生活?这也太搞笑了吧?去研究研究到底哪些水族能吃好吃怎么吃也比这个可笑的猜想靠谱。 在皇帝陛下“多找宝贝,找好宝贝,回来必须对半分”的殷殷嘱托下,顾里和白云子仙鹤以及朱知千里迢迢来到东海边,还没等寻找村落安身,没见天的书生道士以及仙鹤就被海滩上五光十色的贝壳吸引了视线,欢叫一声扑了过去。 看着在海滩上笑闹做一团的家伙们,妖君大人露出了善解人意地微笑,在帮仙鹤掰开紧紧夹住它长嘴巴的大贝壳后,朱知嘱咐白云子照顾好顾里,接着升起云驾,前往百里外的入云山寻找一位旧相识,打算从他那里换点东西,为登上蓬莱仙岛做准备。 这位入云山的旧识乃是一只黑熊得道成精,知悉妖界传奇朱知公子竟然驾临自己地盘,喜出望外之下,点齐妖兵亲自迎了出去,险些酿成误会,朱知还以为百年不见,这家伙已经泯灭妖性,想对自己下手谋财害命呢。 一人一熊相携进了妖洞,面对玉树临风的朱知,黑熊妖只觉自惭形秽,只好尽最大努力扮出斯文模样,请朱知坐下饮茶,他亲自执起茶壶,低头认真为朱知倒茶。 对于黑熊精的恭敬,厚道的妖君大人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说着“不用麻烦”,一面就要落座,屁股还没挨到椅子上,心中就浮现顾里大叫救命的声音。 这个混账家伙…… 妖君大人几乎要哀叹了,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啊,顾里那厮就又惹祸了?难道他是天上的祸乱星下凡,专门就是为了克自己的? 真想置之不理啊,可身体本能却违背了大脑中挣扎不休的念头,想也不想就化为一阵风消逝而去 黑熊精就倒了一盏茶的工夫,一抬眼,原本应该坐在对面的朱知就不见了,它眨了眨硕大的熊眼,爪子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喃喃自语:“人呢?哦不,蛛呢?刚刚还在的啊,难道是我做了一个梦?可这茶水是怎么回事?我梦游了?” ********************** 身为人群中的最高长官,必须是最醒目最受关注的那一个,这一点,顾里无疑是做到了。 白云子和仙鹤只不过是被绑着随便扔在沙滩上,只有他是被一群渔民高举过头顶,愤怒的人群高喊着“扔他下去扔他下去”,趟过沙滩走入海水,然后“扑通”一下,跟投石机往外扔大石头似得,将他向大海里扔去。 这一幕正落在飞速赶来的蜘蛛精眼里,当下想也不想,白衣飘飘的朱知如同一道流光掠过,正好将半空中的顾里接了个准,接着登萍度水一般,飘飘然落在沙滩上。 渔民们愣愣瞪着朱知,忽然也不知是哪个机灵鬼反应过来,喊了一声:“这混账家伙的帮手来了,快跑啊……”接着人群一哄而散,几十个渔民撒丫子向四面八方飞奔而去,转眼间就只剩下沙滩上一排排凌乱的脚印。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妖君大人的面色是冷峻地严肃地愤怒地,于是刚小跑了两步的仙鹤一下子就将头扎进沙子里,很快便憋得喘不上气来,耳边传来主人的低吼声:“笨鸟,你是仙鹤不是鸵鸟,扎沙子里你是想把自己憋死吗?” 仙鹤顶着沙子冒出头来,见朱知虽然还是一脸冷漠,但白云子和顾里身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了,于是提心吊胆小跑到妖君大人面前,拍拍翅膀尖示意自己俩翅膀还是被绑着的,求抚摸求安慰。 朱知伸手一划,绳子应声而落,他在仙鹤的长嘴上搓了两下就算是安慰过了,一双眼睛仍然紧紧盯着顾里:“说啊,你到底又做了什么好事? 难得无耻书生竟然垂下头去,呐呐道:“我……我本来真的是想做好事来的。” “没错没错,我作证,顾里一开始真的是好心。”白云子连忙赶过来,想帮兄弟说几句话,却听朱知冷冷道:“只不过后来就办成了坏事对吗?” 于是白云子就哧溜躲到一边不吭声了。 发现最后还是要自己面对未知的暴风雨,顾里无赖性情发作,索性豁出去了,站起身对着朱知大叫道:“我……我本来就是好心嘛,看见他们将两个少女放在木筏上推进海里,一边祷告说什么请海龙王笑纳他们的祭品,保佑他们多打鱼,我就以为遇见了要把少女送给海龙王吃的愚民,那一瞬间,西门豹前辈的形象在我脑海里闪现,我立刻就挺身而出,将两个少女拉了回来,还把亲手推少女入海,带领渔民祷告的那个死老头子给扔进了海里,当初西门豹就是这么做的啊,不是吗?” “是啊,这的确没错啊。”朱知的语气缓和了,觉着这一回好像冤枉了无耻书生,这件事做的很对,海龙王每天山珍海味的,稀罕吃人肉?用活人献祭的愚民扔进海里都算顾里仁慈,如果是自己,直接拿蛛丝勒死。 “不过……不过……后来我才知道……”顾里的声音降了八度,一边小声继续叙述事情经过,一边往白云子身后出溜:“那个……他们不是用少女献祭,只是让少女把酒肉倒进海里而已。” “不对啊,如果是倒酒肉进海,在沙滩上就行了,为什么要少女坐着木筏去海里?那还回得来吗?” “回得来。”顾里的声音更小了。 “怎么回来?”朱知不信,觉着无耻书生大概是让渔民们给骗了,木筏进海和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 “划着回来。”不但声音更小,这回顾里连头都垂下去了。 朱知:…… “就是人家只是进行一个仪式,两个少女在木筏上飘一阵儿,意思到了就行,把酒肉倒进海里,就自己划着木筏子回来了。”白云子索性把事情真相彻底抖搂出来。 朱知:…… “其实我们真的努力过,为了证明我们是高人异士,我还特意让仙鹤在海面上飞了一圈。”白云子对着手指小心翼翼解释,希望能够平息朱知的怒火。 朱知:…… “可是人家不信,说仙鹤本来就会飞,我们最多就是个驯兽的,所以……到底还是把我们绑了,顾里也差点儿被扔到海里,幸亏妖君大人来得及时,不然你们就真的要阴阳两隔了……呜呜呜……”这种时候一定要卖惨,不过好像效果不太好啊。白云子用眼角余光偷窥朱知,得出结论后悄悄退了两步。 海风轻轻地吹,海鸥……哦,没有海鸥,海鸥早都躲没影儿了,连最迟钝的仙鹤都能够感受到妖君大人那可以媲美火山口的愤怒。 “太过分了,混蛋……一群混蛋。” 火山……哦不,是蜘蛛精终于爆发了,只是挥了下拳头,海滩上就出现一个巨坑,遭了无妄之灾的螃蟹海贝海星等四处奔逃。 顾里是真羡慕这些小家伙啊,最起码不管能不能逃出去,他们还有个地方可逃,可自己呢?白云子的身躯看起来真的很单薄啊……等等,为什么这身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咦?怎么不见了?我去,竟然躲到了我的身后,这厮还记得自己是道士吗?降妖是他的本分啊,你躲到我身后干什么?出去,快出去,帮小爷挡一阵再说,只要蜘蛛精过了气头…… 顾里拼命拉着白云子,白云子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两人就在海滩上展开拉锯战,都想把对方推出去抵挡朱知的怒火。 拉锯战的结果以朱知一把将顾里揪过去告终,面对蜘蛛精从未有过的愤怒涨红面孔,顾里真吓哭了,扎手舞脚地挣扎着,一面哽咽道:“冷静,你要冷静啊妖君大人,我真是好心……“ “我怎么冷静?你差点儿就死了。那群混蛋,明知道你是好心,竟然还敢把你扔进海里。白云子,仙鹤,你们就那么看着啊?没用的东西,法术呢?飞一圈顶个屁用?你们就不能扔俩火球出来?反正这种不知好歹的愚民,烧死两个也没什么,算我的。” 顾里:⊙﹏⊙ 白云子: @_@||||| 仙鹤:O__O 朱知似乎还没有消气,将顾里往地上一放便大步往几里外的渔村而去,只吓得顾里面色惨白,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拼命叫道:“阿蛛你要干什么?那些渔民只是蠢笨一点而已,你不要去杀人放火啊,为了我破戒不值得……” 白云子和仙鹤齐刷刷打了个冷颤,异口同声喃喃道:“好肉麻啊!” “阿蛛……” “别嚎了,我当然不会为你杀人,只是那些愚民差点儿害死你,所以一定要给他们个教训才行,你在这里给我乖乖等着。” 朱知将顾里的双臂从自己腿上扯下来,见他还在喋喋不休,干脆拿出一颗金色大珍珠,塞在顾里手中,果然,这厮眼睛顿时放出万丈光芒,只顾着看珠子去了。 “冷酷的妖君大人真是太帅了,如果我是女人,一定要嫁给他。”顾里手捧金珠一脸迷醉,却听身旁白云子冷笑一声:“醒醒吧白痴,你就算割了某个东西也是太监,这辈子你和蜘蛛精是不可能有结果了。” “你就不能让我做会儿美梦再戳穿真相?”顾里恼羞成怒,一脚踢在白云子小腿上:“你就是嫉妒羡慕恨,别以为我不知道。” 两人一言不合就又吵了起来,仙鹤在旁边就着热闹的背景音乐,悠然地剔着羽毛,很快,就见朱知带着上百人赶了过来,从那群人没有半丝血色的面孔上可以推测出,他们大概以为自己要被丢进海里或者活埋。 “阿蛛,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顾里被狗剩下的那点儿良心都感觉到有些不安,扯着朱知袖子小声问,却见朱知正义凛然地大声道:“没什么,我要给他们上课。” “噗!” 顾里和白云子一下子就喷了:“上课?阿蛛你搞什么鬼?你是要教他们三字经还是千字文?或者你要和他们说一说打鱼得技巧?辨别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变化?还是……” 顾里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朱知唤出了他的通灵飞剑,如夜色般的墨黑大剑化作三丈长的大杀器横在海面上,看上去十分嚣张狂妄。 朱知手一挥,三丈黑剑就划了下去,平静海面顿时就出现了一道巨大天堑,海水翻滚如同开锅一般。 “我给你们三息时间,到底是谁吃了渔民的酒肉祭品,立刻给我出来,不然我把你们全都吃了,顾里和白云子知道,我吃东西不怎么挑嘴。” 明明是很可笑的话,在妖君大人口中就变得斩金断玉声震云霄。不过片刻功夫,就见海水里跳出两只半丈长的对虾,三只六尺宽的螃蟹,一条十几丈长的带鱼。 大虾身子几乎弯成了圆圈,螃蟹两只大钳子紧紧钳在肚子上,带鱼十几丈长的身子盘成了一团。纷纷哀叫道:“妖君大人饶命!是我们吃了渔民们的贡品,我们知罪。” 顾里:…… 白云子:…… 仙鹤:…… 渔民们:…… 朱知不理会已经石化的其他人,威风凛凛喝问道:“你们真的知罪吗?那不如说说,你们到底犯了什么罪?” “我们不该贪吃那些酒肉。妖君大人,我们真的知错了,请您大人大量,放我们一马吧!” 螃蟹精对虾精带鱼精齐齐哀叫,却听朱知冷冷道:“糊涂,贪吃算什么罪?食色性也,这是真性情,怎会是罪?” 顾里扯了扯白云子的衣袖:“食色性也?这好像是咱们老祖宗说人类的吧?” “妖君大人已经能化人形,你敢说他不是人?”白云子捂住顾里嘴巴,只听朱知继续严肃道:“你们的罪过,是不应该冒名顶替,渔民们明明是献给海龙王的祭品,你们吃就吃了,但应该告诉人家,是你们这些鱼鳖虾蟹吃的,不关海龙王的事。” 对虾精小声纠正:“那个……只是鱼虾蟹,我们这片儿没有成精的鳖。” 螃蟹精一脸雀跃:“往西五百里,是鳖精的老巢,妖君大人如果需要,小的愿意带路,那个东西听说大补,您分给小的一点肉就行。”敢情这是个和老鳖精不对付的主儿。 带鱼精一脸茫然:“所以……妖君大人您这是为龙王爷打抱不平来了?” 朱知没理会几只妖精,转身对渔民们道:“你们看见了?你们的祭品根本就没有到龙王手上,在近海就让这几只鱼鳖虾蟹分食了。“ “是鱼虾蟹,没有鳖。” 对虾精坚持真理。 朱知继续自顾自给渔民们“上课”:“龙王住在深海水晶宫,压根儿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稀罕你们的那点儿酒肉,顾里阻止你们是对的,免得你们浪费东西,你们竟然还要把他淹死,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吗?” 渔民们呆愣愣看着朱知,眼睛里全是恐惧到麻木的表情。 “到底知不知道你们错怪了顾里?告诉你们,刚才你们的行为就是草菅人命,我幸亏脾气好,脾气不好早就一把火把你们都烧死了。”朱知怒,这些家伙竟如此冥顽不灵,自己都这样苦口婆心了,他们还不肯认错吗? 顾里和白云子打了个寒颤:蜘蛛精脾气最坏的时候就是这一刻,当初在山村地宫,也没这样丧心病狂过。 “我们错了,妖君大人,我们知道错了。这位公子,是我们冤枉了你……” 终于有个机灵的反应了过来,顾里严重怀疑他就是先前第一个喊渔民们跑路的家伙。 有了这家伙带头,渔民们纷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冒犯了神仙,罪该万死。 朱知满意点头,面上冷漠终于融化,摆摆手对渔民们道:“罪该万死倒不至于,顾里毕竟也不是神仙,但他是一片好心,你们不能以恩将仇报。以后记住了,别再为这些鱼鳖虾蟹浪费酒肉,留给孩子们吃也比给它们强,虽然它们成精了,可一不能呼风唤雨,二不能保家卫国,供奉他们有何用?” 对虾精螃蟹精带鱼精:…… 半晌后三个妖精微弱地抗议声响起:“那个……妖君大人,我们虽然不能呼风唤雨保家卫国,但兴风作浪还是可以的。” “嗯?”朱知回头,严肃貌看它们:“你们是认真的吗?” 黑剑从半空缓缓划过,对虾精螃蟹精带鱼精一起摇头摇钳子摇尾巴:“怎么可能?我们是开玩笑,当然是开玩笑的,妖君大人千万不要当真。” 朱知满意点头,对顾里和白云子说道:“这样就可以了吧?” 白云子和顾里看着满脸泪的渔民,还能说什么?只能拼命点头,远远看去,好像两棵在风中凌乱的大菠萝。 最后朱知和顾里白云子仙鹤就住到了海边这个小渔村,看着村民们敬畏地将家中所有好吃的拿出来款待他们,朱知忍不住有感而发:“百姓们就是尊师重道,我只不过给他们上了一课,他们就这样热情,比顾里当初对待我热情多了。” 白云子:…… 仙鹤:…… 顾里:…… “蜘蛛精你想太多了,他们不是尊师重道,是对妖君大人的恐惧才让他们如此热情,而且我当年也很热情好不好?你不能富贵之后就忘了那一碗没有任何佐料的鱼汤,那不是一碗单纯的鱼汤,那里面点点滴滴都是我对你的深情厚谊。” “狗屁,妖君大人,我可以作证,那碗鱼汤里点点滴滴都是那厮对您的恐惧,不然你要就是普通人试试,早拿大扫帚把你赶出去了。” 白云子忍不住吐槽,换来顾里在他小腿上狠狠踢下的一脚。 *************************** 渔村的夜晚宁静而美好,从黑熊精那里回来,换到自己需要东西的朱知此时只想美美地睡一觉,看着顾里坐在窗台上,眼珠子叽里咕噜盯着自己转,那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不怀好意,不过朱知也懒得问,身子往床上一趴,变回原形美美会周公去也。 也就是刚摆出个棋盘的功夫,还没落子呢,这腿怎么就好像被人扯住了?耳边传来无耻书生的大呼小叫:“阿蛛,起来,这样美好的夜晚你怎么可以睡觉,快起来啊,我们去看海上生明月。” 失心疯了吧这是?美好的夜晚不用来睡觉去看海上生明月?海上生的明月难道会格外圆?真是有毛病,不管,我蹬我蹬我蹬蹬蹬,走开了…… “蜘蛛精你睡迷糊了吗?怎么可以蹬我?走了,我们去海上看月亮,傍晚的时候我已经踩好点了,村口周明家就系了一条大渔船,半夜泛舟海上,看明月冉冉升起,那意境一定是前所未有的美好,大不了咱们天亮回来时逮几条大鱼送他,这对你完全不成问题的对不对?” 顾里的聒噪持续不停,大蜘蛛忍无可忍,干脆把两只前腿搭在了耳朵上:熬夜看月亮,还要熬通宵,简直就是惨无人道,无耻书生要找死吗? 朱知的蹬腿神功现在已经完全奈何不了顾里,见对方趴在床上不为所动,这厮就干脆将那只长长的蜘蛛腿扛在肩上,拖着圆凳大小的白蜘蛛出了屋子,往村口而去。 “天啊,顾里这厮真的是恃宠生骄,胆上长毛了,他竟然敢拖着妖君大人去陪他看月亮。” 仙鹤躲在门后,看着这一幕只觉着肝儿颤,却听主人躺在床上悠然道:“这算什么?朱知为了顾里,都能够暂时放弃元气之眼,陪他在青山县破案,如今不过是陪着看个月亮罢了。说起来,咱们应该感到庆幸,有蜘蛛精可以给顾里拖着去海上,我们才能在这里美美地睡觉,好了睡吧,你那个稻草窝看上去还是挺舒服的,渔民们真的很热情啊。” ********************** “阿蛛,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认命吗?你已经在船上了啊。”顾里蹲在白色的大蜘蛛面前,笑得无比得意:白日里的事情给了他足够底气,因为自己差点儿被扔进海中就大发雷霆的蜘蛛精,应该不会为这点小事就杀掉自己的。 蜘蛛精趴在船头一动不动。 “阿蛛,别这样,既来之则安之,你看月亮快要升上来了,我把船划到这儿也不容易,给点面子嘛……”顾里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喋喋不休地劝说着。 蜘蛛精:呼~~呼~~ 顾里:…… 然后无耻书生就笑得抱着肚子在船头打滚,实在是被他的笑声烦的不行了,蜘蛛精无奈睁开一只绿豆眼:“你笑什么?信不信我一脚把你瞪下海喂鱼?” “不信。”顾里哈哈大笑,嚣张大叫。 蜘蛛精:…… 可恶,真想一脚把这货给蹬下去啊,让他笑得这么嚣张。它蹬了蹬最后两条泛红光的腿,但最后到底还是不忍心下脚。 “阿蛛,你装睡都装不像,我和你同床共枕了这么多日子,就从来没听见你打过呼噜,再说了,你这种是猪的呼噜声,蜘蛛的呼噜声我虽然没听过,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不会和猪的呼声一样吧。” 一句话说的蜘蛛精十分羞窘,忍不住怒道:“你睡觉也不打呼噜,我只听过猪的呼噜声,还以为呼噜都是这样打的,谁知道这种东西还各有不同啊?” “哈哈哈,阿蛛你好可爱啊。”顾里抱着大白蜘蛛在甲板上又笑又叫,撒泼打滚儿。 朱知:…… “我去这家伙疯了,连我的原形他都不怕了,谁来阻止一下他啊?白云子,仙鹤,你们死到哪里去了?这种时候不来同甘共苦,更待何时?” 最后朱知无奈之下召唤出黑剑,才总算把快乐到疯狂的顾里给制住,大蜘蛛趁机爬离到距离顾里十步开外的地方,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一面暗自发愁道:从前要制伏这厮,只需变回原形就好,谁知现在原形完全没用了,那混账把我当宠物猫养呢。墨涤虽然暂时威慑力不减,可将来万一这货恃宠生骄,连墨涤都不怕了怎么办?唉!果然这家伙就不能宠着,不过说起来,我好像也没怎么宠他啊,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阿蛛,你看,月亮升起来了。” 顾里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格外清亮悦耳,白色大蜘蛛顺着他指的方向扭头,就见一轮明月缓缓自山后升起,无限银辉洒落大地,海面上泛起一片蓝黑色的粼粼波光,随着海浪轻轻涌动起伏。 “多美啊。”无耻书生连声音都变得轻柔了,喃喃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这是海,不是江。”蜘蛛精认真纠正,不明白顾里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哈哈哈,蜘蛛精你好笨,这是唐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张若虚留存世上的诗仅有两首,然而这一首,就已经可以让他成为大唐最顶尖的诗人之一,在海上看明月,怎可能不背诵这首诗呢?” “文人是一种让人搞不懂的家伙。”朱知摇摇头:“这个时候,明明吞吐月华才是最紧要的嘛。”说完便摆正姿势,抬起头对着月亮长长一吸。 奇迹发生了,那原本笼罩大地无形无影的银辉,竟在刹那间就被束成了一条银色玉带,缓缓进入蜘蛛精的身体里,宛如从船头到月亮,有一条闪闪发光的清辉路,这等情景实在如梦似幻,令人迷醉。 顾里恍恍惚惚就走过去了,轻轻抬脚踏上那条玉带,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他眼中,自己正顺着这条银色小路向月亮进发,却没发现他每一步都是落在实地,其实正在向海里进发。 “顾里。” 大蜘蛛正闭着眼享受月华灵气,忽然就觉着不对劲儿,怎么这月华好像有些波动呢?一睁眼,就看见顾里不知何时到了船舷边,一只脚已经迈在空中,只要再踏下去,就是个书生跳海的结果。 吃惊之下,大蜘蛛连忙吐出一股银丝,将半空中顾里坠落的身子缠住,向上一提,却发觉提不动,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拽着顾里似得。 月华消失,加上蜘蛛精的大叫声,顾里立刻就从迷醉中清醒,低头一看,自己的腰上缠着一大股银丝,他这才大大松了口气……等等,这是什么,好像在咬着自己的衣襟。 “啊啊啊!阿蛛救命啊!” 看清了脚下景象的顾里没命惨叫起来,那是一只脑袋如铁锅一般大的怪鱼,大概是见顾里看着他,便龇开嘴唇,露出满嘴白森森锋利的牙齿。 朱知情知有变,迅速恢复人形,左手一招,黑剑在半空浮现,他大吼一声:“何方妖孽胆敢伤人?还不给我现出原形?” 即便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顾里也被蜘蛛精的话震得无语了?阿蛛是不是忘了他自己也是个妖?再说这怪鱼本来就是原形吧……嗯嗯嗯!阿蛛不是妖孽,人家是妖君,级别大着呢。 眼看黑剑俯冲下来,顾里从没感觉这杀人家伙如此亲切过,痛哭流涕地眼巴巴看着,一面拱手高叫:“黑剑兄,拜托了,把这家伙宰掉,咱们今晚的宵夜就有着落了。” 朱知气结:都什么时候了?顾里这厮竟然还想着宵夜!真是个吃货。这么抱怨的他显然忘了自己也是零嘴儿不离身。 大鱼显然知道黑剑的厉害,一摆尾巴钻进海中,倏忽间就飞遁无踪。 下一刻,黑剑化作一道流光钻进海里,顾里眼巴巴扒着船舷瞅过去,不一会儿,就见视线所及之处,腾起了几丈高的巨浪。 “天啊,是黑剑兄在和怪鱼英勇作战吗?阿蛛你不上去帮把手?就不怕黑剑兄心寒?“ 顾里乐得手舞足蹈,没有半点儿担心:和蜘蛛精认识到现在,就没看过黑剑摆不平的事,这还是在没有出鞘的情况下,可以想象,一旦黑剑出鞘,那会是怎样的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朱知没有去理会顾里,他微微蹙着眉,似是在思索什么。过了大概一刻钟,月光下一朵黑云飘来,正是墨色飞剑拖着那只怪鱼赶了回来。 “黑剑老兄威风八面英勇盖世!” 顾里欢呼。黑剑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它轻轻一摆剑体,于是小山般大的怪鱼就掉在了海里。 “好大的鱼啊,我的天!”顾里看清了那怪鱼的巨大体形,不由惊呼一声,下一刻着急道:“为什么把它放回海里了?拖到船上拖到船上,我要吃宵夜。” “你脑子进水了吧?也不看看这么艘小船,装得下那鱼的一只尾巴吗?”朱知在顾里脑袋上拍了一下,将黑剑收回,一面若有所思看着那只硕大怪鱼。 顾里只急得团团转,这货最爱吃鱼,可说是百吃不厌,甭管什么鱼,落在他手里就算是遭了秧,饿起来连鱼刺都能嚼吧嚼吧吞下去。当日他熬得那鱼汤缺少调料,除了一点儿鱼的鲜腥味儿就没别的味道了,他照样天天出去钓鱼,每日都要喝一碗鱼汤才能安睡。 自从去了京城,那里不临海,也没有大的江河湖泊,海鲜河鲜价格都十分昂贵,虽然拜蜘蛛精所赐,无耻书生已经是腰缠万贯,然而一向节俭的性子让他根本不舍得花高价买鱼吃。从前他一天能钓十几条鱼,不过挖几只蚯蚓做饵罢了,压根儿不费什么,如今却要花这么多钱,这守财奴哪肯干? 正在那儿摩拳擦掌口水长流,念叨着船上不知有没有锅碗调料时,就见朱知忽然举起手,冲那怪鱼硕大脑袋轻轻一抓,下一刻,鱼脑应声而裂,血水涌出,接着一颗黄豆大小的明珠飞了出来。 “咦?只听说河蚌或者海贝会产珍珠,原来这怪鱼也能生出珍珠来吗?只是这也太没用了吧?人家一个海蚌,还没有它嘴巴大,出的珍珠都有拇指肚那么大……” 不等说完,就听朱知沉声道:“这是内丹。” “内丹?”顾里眨巴了眨巴眼睛:“就是书里说的那种妖精才能有的内丹?”蜘蛛精对《古今奇闻志异》好像没什么好感,所以顾里没敢说书名。 朱知点点头,顾里一声嗤笑:“切!这怪鱼个头不小,修为也忒差劲儿了,内丹才这么丁点儿大。” 他说完连忙又热切地看向朱知:“阿蛛,你有内丹吗?什么样儿的?我能不能见识一下?” 妖精的内丹怎可能随便拿出来给人看?一旦失落,一身修为差不多也就废了。然而朱知看着顾里那满含期盼闪闪发光的眼神,不知为何,竟一点儿也不忍让他失望,只略犹豫了一下,便张开口吐出了一颗内丹。 明明朱知只是正常张着嘴巴,然而吐出来的这颗内丹却十分巨大,好家伙,足足有鹅蛋那般大,光华流转间,隐隐透着几缕银红光芒。 “天啊,真不愧是妖君大人。”顾里兴奋地手舞足蹈,忽见顾里将内丹送到他嘴边,微笑道:“舔一口。” 那珠子实在漂亮可爱,因此顾里听了朱知的话,竟想也不想就在那内丹上舔了一口,顿时一股腥涩滋味便顺着喉道滑了下去。 “啊!”顾里这才想起内丹是从朱知体内吐出来的,不由一阵阵作呕,连忙大叫道:“蜘蛛精,你这内丹是存在哪里的?该不会是肠子里的吧?你竟然叫我舔……呕……” 朱知的脸都黑了,没好气将内丹吞了回去,冷哼道:“我的内丹自然是存在丹田,这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乃是无上的宝贝,你只是个普通人,舔一口足可增寿十年,竟然不识好人心,把它当做那腌臜之物,真是岂有此理。” “啊?”顾里一听说是这样好东西,舔一口就能增寿十年,顿时不要命般的扑上去,扯着朱知袖子央求道:“阿蛛,好阿蛛,再给我舔一口嘛,我知道你最好了,好哥哥……” 朱知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真是受不了顾里这无耻的家伙了,他只好实话实说:“再舔一口你就送命了,这东西一年才能舔一次。” “一年舔一口,增寿十年,这么说我岂不是可以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顾里口水都流出来了,看见蜘蛛精黑了的脸,立刻改口嘻嘻笑道:“与天地同寿或许难点儿,但与阿蛛同寿应该没问题吧?” “呵呵呵!”蜘蛛精冷笑:“你要是不修道,活个两三百岁就该招雷劈了,还和我同寿呢。” “那我就修道呗,不就是白云子那样儿的吗?我看他也十分逍遥自在,来,阿蛛帮我看看根骨,我觉得我根骨最起码不会比白云差。”顾里毫不犹豫地道,一面转着身子,好似一只开屏孔雀在拼命展示尾巴 朱知吭哧了半天,觉着在这方面撒谎就是对顾里不负责任,只好实话实说:“那个……顾里啊,人贵自知,白云子乃是修仙之才,所以才能逍遥自在,你……你……呵呵……你就是个凡夫俗子。“ “不对啊,你再仔细看看,我好歹也是在元气之眼里从小长到大,不可能一点儿元气没沾上,你再仔细瞅瞅。”顾里不死心,伸展双臂拼命冲朱知眨眼睛。 朱知叹了口气:“正因为在元气之眼里都没有培养出你半丝灵气,所以才更说明你的资质不行。” “你确定我的资质是不行而不是不俗?”顾里黑着脸,却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朱知很快就把他这最后一点希望给掐死了:“确定,就是不行。” 顾里:…… “唔!我们还是吃鱼吧。” 看着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塌下肩膀的无耻书生,朱知默默来到船舷边,伸手一划,一大块美味鱼肉就被他提了上来,现在大概只有美味的烤鱼或者鱼汤才能安慰这货被自知之明摧残的心灵了。 别说,渔船上锅碗瓢盆和调料一应俱全,顾里熬鱼汤的手艺向来出色,奶白色的汤咕嘟咕嘟冒泡儿,香气袅袅散开的一瞬,不能修道的伤感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可惜鱼头太大了,不然一定美味无比。唔!阿蛛啊,你说咱们吃了这条鱼妖,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顾里想起这条鱼的身份,忽然间心里开始打鼓,黄豆大小那也是内丹啊,万一这海里的鱼都是人家亲戚,蜘蛛精势单力孤,恐怕讨不了好。 “不会。”顾里淡淡道:“这条妖鱼身上不知多少条人命,吃了它不会遭天谴。” “我不是指这个……”顾里不等说完,就见朱知身形一变,变成原形在小桌前一趴,用两只蜘蛛腿捧起外酥里焦的烤鱼吃起来。 “那你是指哪个?怕它的亲族来报复?那正好,一剑一个宰了,分给渔村里的人,晒成干够他们吃一个月的吧。” 大蜘蛛往嘴里塞着烤鱼,一面满不在乎地说着。却听顾里嘟囔道:“为什么要变成原形?特意恶心我是吧?” 朱知:…… 之前抱着大蜘蛛在甲板上笑得打滚的不知道是哪个,怎么这会儿就又恶心了? “变回人形变回人形嘛。这蜘蛛吃东西,看着总让人发毛。” “你确定一定要我变回人形?”不知道是不是顾里的错觉,他总觉着蜘蛛精这句话里似乎含了一丝戏谑笑意。 不过他没有在意,见朱知颇有从善如流的意思,立刻敲着碗起哄道:“变回来变回来。风清月明,泛舟海上,一对好兄弟对坐,吃鱼赏月是多么风雅的事?可要是一个人一只蜘蛛对坐,这不成书里的恐怖故事了?” “好,那就变回来。” 蜘蛛精果然从善如流,“刷”地变回原形,坐在顾里对面,烛光映照下,只见无耻书生笑得兴高采烈,显然欢喜之极,他不禁也发出会心微笑。 两人对坐吃鱼喝汤赏月,果然惬意无比。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忽听一阵歌声由远及近,顾里瞬间就有些迷糊,却见朱知衣袖在他脸上轻轻一拂,这才恢复了清醒。 “是鲛人。”朱知微笑解释:“先前那三只精怪告诉过我,此地有一个鲛人族群,每到月夜就会出现在海上放歌。” “鲛人?”顾里一下子兴奋了:“就是上半身是美女下半身是鱼尾的那种半人半鱼的家伙?这竟然不是山海经杜撰,而是真有这种东西吗?” “当然了。” 朱知看到顾里兴奋地两眼放光,心中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暗道这货果然就不是好东西,重色轻友,哼! 一念及此,真想立刻踏月而去,只留下顾里在这里看鲛人吧,至于鲛人是把他做丈夫还是做宵夜,那就看他的造化。 然而妖君大人终究不是狠毒之人,看着顾里眼都不眨只盯着歌声传来的方向,他幽幽一叹,到底还是不忍心打扰对方的兴致。 “呀!果然是鲛人,他们过来了。阿蛛阿蛛,你快看。” 顾里连最爱的鱼汤都不喝了,拉着蜘蛛精来到船舷边,只见月光下,三只绝美鲛人踏波而行,顷刻间就来到两人面前,在看清两人面貌后,三只鲛人都绽开了惊喜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就在三道火辣视线落在那两只互相拉着的手上时。 “呸!死断袖,白白浪费老娘的感情。” 最美的那只鲛人愤愤骂了一句,就对另两只鲛人道:“走吧两位妹妹,今晚流年不利,竟然遇上了一对龙阳货色,明明长得人模人样的。” “什么意思?龙阳断袖?是说……咱们俩?” 顾里疑惑地看向朱知,见他点头,这货“嗷”一声叫,就甩开了朱知的手,一面冲远去的三只鲛人大叫道:“错了错了大姐,我们不是短袖龙阳,我们只是好兄弟。” 朱知一笑,忽地悠悠道:“沿海渔民不许女人上船,所以会有许多男子相恋之事,他们对别人都是以兄弟自称。” 顾里:…… “大姐大姐,你们回来啊,我们不是好兄弟,我们就是好朋友,阿蛛他和你们是同类啊,他是一只蜘蛛精,真的是你们的同类啊。” 顾里拼命挥舞着手大叫,看得朱知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末了叹口气道:“顾里,你很喜欢她们吗?” “喜欢啊,怎能不喜欢?那可是鲛人。” 顾里一脸沮丧看着三只鲛人消失的方向。朱知凝视他半晌,见顾里失落模样,终是不忍,长叹一声一挥手,千万条银丝破风而去,转瞬间就将那三只鲛人拉了回来。 “哇!阿蛛你好厉害。”顾里转悲为喜,那三只鲛人却都惊疑不定的跪了下来,惊惶道:“小妖不知妖君大人驾到,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妖君大人宽恕饶命。” 朱知温柔看着顾里:“她们已经回来了,你看看喜欢哪一只?还是说,三只你都想留下?” “当然是都留下了。”顾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朱知的表情,手舞足蹈道:“这种东西自然越多越好,每天让她们哭一回,就有几十颗珍珠入袋,哇卡卡,阿蛛,到时候咱们就发财了。” 朱知:…… “还有还有啊,听说她们织出来的鲛绡入水不湿,那也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卖给识货的,怎么着一匹还不得上千两银子……” 朱知:= = “对了,听说她们的油脂,弄出来一小碗,就价值金珠三千,到时候咱们也不能太狠心,把她们喂得肥肥的,阿蛛你用点手段从她们身体里抽些油脂出来就好,不伤她们性命,等咱们赚够了,就放她们回归大海……” 朱知:╰_╯ “嗯,还有,听说她们的歌声美妙动人,到时候可以去大酒楼唱曲儿,鲛人唱的曲儿啊……” 朱知对三只鲛人和颜悦色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走吧。对了,我问一句,最近这片海中是不是经常有陌生的海妖过来?” 三只鲛人本来身子都抖成一团了,忽听妖君大人肯放她们活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听见他的话,都鸡啄米一般点头,那个自称老娘的火爆鲛人连声道:“是的,最近有许多海妖赶来,有的修为高深,有的修为却很低下,我们族长说,大概是和即将出现的蓬莱仙岛有关。” “蓬莱仙岛……原来是这么平易近人的吗?” 朱知摸着下巴皱眉沉思,那只较小的鲛人见妖君大人并不会被旁边扎手舞脚叫着抓他们的家伙左右,便也大着胆子道:“听说千年前的蓬莱仙岛可遇而不可求,许多时候大家远远看一眼就消失了,这已是天大的幸运。不过现在好了,每一次仙岛出现,停留的时间都不会短暂,最长甚至会停留三天,连许多修为不高的妖族都可以上岛寻觅机缘,我们族中也有很多前辈都在仙岛上觅得机缘,也许这会儿已经白日飞升位列仙班了。” 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的顾里终于不动了,听说鲛人族中有前辈羽化登仙,这是多大的靠山啊,他不认为蜘蛛精能够和真正的仙人对抗,所以立刻就歇了抓鲛人赚钱的心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强大的仇家绝对不能去招惹。 “多谢三位姑娘。”朱知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三个小瓷瓶,屈指弹了出去:“这里面是我炼制的驻颜丹,可保百年青春,当做刚才我朋友对你们造成惊吓的赔偿。” 三只鲛人简直喜出望外,再三拜谢,甚至还冲顾里行了大礼,毕竟没有他给的惊吓,她们也不可能得到这样宝贵的丹药,真不愧是妖君大人,出手就是阔绰。 看着三只鲛人欢快地唱着迷人歌谣凌波远去,顾里盯着朱知的双眼“□□中烧”,只盯得朱知都发毛了,他才一伸手,两眼光芒万丈地叫道:“见者有份,驻颜丹,可保百年青春的仙丹,我要。” 朱知摇头笑道:“你怎么这么贪心啊。”一面说,却仍是从宝囊中取出一颗丹药,刚递到顾里面前,就听无耻书生扯着嗓子嚎叫道:“废话,能不贪心吗?你知道这丹药可以卖多少钱?驻颜丹,百年青春……啊!” 不等说完就发出一声不成调的惨叫,顾里不要命似得扑过去,使劲儿摇着朱知瘦削结实的身体:“嗷嗷嗷!给我给我,都拿出来的东西怎么还可以收回去,给我……” “只是拿出来给你看看而已。”朱知慢悠悠说着,心中冷哼暗道:就算这丹药不算什么,可也是我亲手制作的,竟然要拿去卖钱,给我滚犊子吧你。 “看看……而已?” 顾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疯狂的摇晃朱知肩膀,一面嗷嗷叫着,无耻书生此时的状态已经不是见钱眼开,分明就是红了眼。 下一刻,朱知变回原形,圆凳大小的蜘蛛趴在顾里对面严阵以待,却听这厮哈哈大笑道:“我已经不怕你的原形了,还以为这招对付我有用吗?” 说完就又要扑上去,却见那雪白的大蜘蛛身上慢慢竖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绒毛,海风吹拂而过,那一层比牛毛还细还短的绒毛便随风轻荡。 十只蛛腿试探性的轻轻向前挪动了一下,顾里眼睛发直的模样让朱知也有些忌惮,万一竖起绒毛还制服不了这家伙,他还真点头痛,不能总用墨涤啊,墨涤只是一把剑,用的久了,肯定和自己原形是一个下场。 然而结果比蜘蛛精想的好太多,顾里一看见这只炸毛大蜘蛛,吓得“嗷”一声,连滚带爬就滚进了船舱,声泪俱下地嚎叫着:“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阿蛛你快把那层绒毛收回去,啊啊啊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还好还好。蜘蛛精将身上绒毛顺伏下去,心中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努力让绒毛再长长一点,或者许久后让它们变成黑色,红色之类的,那对无耻书生的震慑会更强大吧。 这一夜海上泛舟,直到天蒙蒙亮时两人才回到渔村。那只鱼妖太过惊世骇俗,被朱知收进宝囊中。顾里已经安排好了食谱,他要和朱知白云以及仙鹤一起有福同享,好好儿吃几顿鱼头豆腐,熘鱼段,剁椒鱼头,鱼包肉等等。 依照顾里的心思,是要抓几条海鱼感谢周家的,然而朱知阻止了他,船行悠悠,他站在船头,嘴角噙笑盯着海里,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阿蛛长得真好看啊,自己也算是个美男子,可和他根本没法比,看人家站在船头,白衣飘飘,那股子风姿潇洒,挺拔不群的气度,那是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风采。 顾里默默看着朱知,心中十分羡慕,正感叹着,忽见朱知一伸手,接着海里分波越浪,一个巨大的东西便被他抓到了手里。 “是什么是什么?” 顾里连忙跑过去,就见朱知手中抓着一只硕大海贝,他歪着头左右打量了几眼,迟疑道:“虽然这只海贝很大,但我觉得这东西壳占了一大半,肉却少得很,不如海鱼实惠,我们还是再抓几条鱼给周大哥吧,怎么说也是用了人家的船。” “这个足够了。”朱知微微一笑:“要抓鱼你自己抓去。” 顾里当然抓不到鱼,这船上只有渔网没有钓具,指望他去海里抓鱼那更不现实,到时候不知道是他抓鱼还是鱼吞他。 天亮时终于回到村中,村里人都知道那只妖精和书生出去了,纷纷跑过来看,见朱知手上擎着一只足有小磨盘大小的海贝,都十分羡慕,纷纷道:“这海贝若是拿到金州府去卖,怎么也得有几百文钱,可惜路途遥远,走到金州府只怕坏掉了。” 朱知见村民们如此吃苦耐劳,半点享受精神都没有,只好将海贝剖开,周明也是个豪爽汉子,拿出刀来开始割贝肉,每人发一块回家去尝个鲜,他们虽是渔民,也没捕捞过这么大的海贝。 下一刻,割开的贝肉里滚落出一颗拇指肚大小的珍珠,浑圆天成,宝光闪烁。 “啊!”村民们发出一声惊叫,顾里的眼睛都红了:这是一颗上好的金色珍珠,市价最少值几百两银子。 “天啊!” 村民们发出震天的惊叫声,周明也惊呆了,接着就将珍珠递给朱知,郑重道:“妖……哦,朱公子,这是你送的海贝,这颗金珠该是你的。” 朱知:…… 经历过顾里和白云这俩无耻家伙的洗礼,蜘蛛精被周明淳朴老实的画风给惊呆了。 “哎呀周大哥你其实不用这么客气了,毕竟我们用了你的船。”顾里说着就要伸手去接那颗金珠:“来,我帮你看看成色……” 话音戛然而止,顾里不明所以地看向朱知,他的手腕被对方抓住了。 “哦……只是看看成色吗?”顾里说最后一句话时,朱知已经本能地抓住了他手腕,以为这货贪心又起,结果这时才听他说要看看成色,于是这会儿就有些尴尬。 “你以为呢?”顾里怒瞪朱知,他当然知道蜘蛛精心里在想什么。 “哦,那快去看吧。”朱知镇定自若松了手,没有半点冤枉人的自责和愧疚:“还有,以后说话不要大喘气。” 顾里:…… ********************* “那只……那只大螃蟹,快……仙鹤快叼住,我去抓它,螃蟹最美味了……你这个没用的货,张着嘴还能被人夹住,我看你这长嘴巴也太碍事儿,干脆回去锯短一点儿吧。” 一座青葱小岛静静漂浮在万顷碧波之中,看上去惬意而悠远。 这样的小岛本该是宁静安谧的,千年来也的确是这样,可惜自从被某只妖君大人将它作为临时居所之后,这份儿宁静就被彻底打破了。 “妖君大人有心事?” 白云子坐在一块礁石上,狗腿地将刚剥出来的新鲜生蚝递给朱知,一面试探地问了一句。 朱知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喜欢这些东西,目光从远处正抓螃蟹的顾里和仙鹤身上收回,他微笑道:“你竟然能看出来?比顾里强多了。” 白云子脸一红,小声道:“其实就是顾里看出来的了,不过他生气你误会他的人品,和你冷战,所以不好意思开口问,就让我来问。” 朱知:…… 对于这件事,朱知觉得自己十分冤枉,他当时也就是本能的反应了一下而已嘛,毕竟这么长的相处时间,顾里的贪心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哪想到这厮竟还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结果就因为这个小误会,向来喜欢抱他大腿的无耻书生已经整整五天没和他说话了。朱知怀疑是不是对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太长,近朱者赤的影响之下,顾里厚如城墙的脸皮正在变薄,不然就这么点小事儿,至于吗? “到底是什么事呢?小道虽然学艺不精,好歹典籍看了不少,妖君大人说出来,也许我能和你参详参详?” 白云子啃一口手里的窝窝头,吃一口新鲜的生蚝,自从发现这种粗糙饭食和新鲜生蚝的味道意外相配后,他就爱上了这种吃法。 玉米面窝头是村民们送的,因为周明得了那颗金珠,结果村民们纷纷慷慨解船,非要顾里和朱知用一回自家的船。可怜蜘蛛精这种除了修炼就是吃饭睡觉的享受型妖精,五天里和顾里被逼着泛舟海上十八次,一个囫囵觉都没睡成,还要面对一个面无表情不肯和自己说话的无耻书生。 最后不堪其扰的朱知果断带着白云和顾里来到了这座海岛之上安家,临走时村民们抬来了几筐窝头,表示他们对慷慨的妖君大人的谢意,村民们打渔为生,种的庄稼很少,这已经是他们非常大的敬意了。 所以朱知也不得不收下,白云子看着那几大筐窝头,非常小人之心的猜测村民们是吃够了这种粗粮,如今拜朱知所赐,有了钱,所以想换些大米白面来吃,所以才舍得将这些破烂拿出来给自己等人,谁知到了岛上,尝过窝头和新鲜生蚝的绝妙搭配后,他立刻就把这几筐“破烂”占为己有。 “蓬莱仙岛……好像有些问题。” 虽然对白云子的参详不抱什么希望,但朱知还是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 “什么?堂堂蓬莱仙岛,也会出问题吗?”白云子大惊失色,见朱知不像是开玩笑,这家伙立刻奉上自己的参详:“要不然,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朱知面无表情看着他,于是白云子就讪讪低下头去继续挖生蚝了:修道之人讲究的就是逆天而上,若是遇难缩头,你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啊?干脆老老实实做个凡人,得一世平安不就行了。 “哈哈哈,抓住了抓住了,你这只臭螃蟹,看你往哪里跑……” 那边顾里和仙鹤围追堵截,终于抓住了那只硕大螃蟹,仙鹤用两只脚爪踩住一只大螯的中段,顾里使劲儿抓着另一只大鳌的中段,这样大鳌虽然可以合在一起,却夹不住他们。 一人一鹤合力将这只不知怎么跑到浅水中的螃蟹往岸上拖,只累得气喘吁吁。不过顾里不但没有叫苦,反而兴奋异常,连连给仙鹤打气道:“加油啊仙鹤,就快拖出来了,天啊这不止是几斤了吧?十几斤也该有了。” 过了一会儿:“啊啊啊,越来越重了,难道竟然会有几十斤?” 无耻书生兴奋地呐喊在岛上空回荡着,朱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几十斤的螃蟹?那妥妥儿是成精的节奏,无耻书生该不会是碰上螃蟹精了吧? 顾里的确是碰上螃蟹精了,他愣愣看着面前比自己还高两头的大螃蟹,这家伙就跟一座小山似得,一双黄豆般大的眼睛此时正冷冷看着他,淡淡道:“两位道友,你们如此大张旗鼓,定要拖我儿现身,是为何故?” “我我我……我儿?” 顾里整个人都结巴了,随即目光落在那只小螃蟹身上,无耻书生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螃蟹……大……大大哥,我们……我们就是想和令爱……哦不,令公子说说话……” “说什么话?” 大螃蟹好奇心还挺旺盛,小螃蟹也眨巴着一双小眼睛,一边吐泡泡一边好奇地看着顾里和仙鹤。 “说说螃蟹有多少种吃法,哪一种最好吃。”吓懵了的仙鹤完全处于混沌状态,直接就把自己刚刚和顾里的讨论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什么尊严矜持了,无耻书生果断作出决定,扯起嗓子就开始大叫:“阿蛛,救命啊,呜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和你冷战了,呜呜呜谁想到抓螃蟹都能抓出螃蟹精?呜呜呜我他妈这辈子是和妖精有斩不断的缘吗?” 朱知整个人无语了,说好的冷战到底呢?只是一个螃蟹精而已,就屈服了?这样还想和自己冷战?早知道或许该弄两只章鱼怪来,几只腿把顾里一裹,别说冷战了,只怕让无耻书生以身相许他都会忙不迭答应。 察觉到朱知的强大,大螃蟹恋恋不舍放弃了送到嘴边的肉,他本来是想猫戏耗子般吓唬吓唬顾里再将其一口吃掉的,活了上千年,还没吃过人肉呢,很想尝一尝,可惜啊,对手太可怕了,所以识时务者为俊蟹,硕大的螃蟹精带着儿子果断逃之夭夭。 “我也是服了你,那么大的螃蟹,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你和仙鹤也敢招惹?若不是它笨呆呆的,这会儿你胳膊都被夹断了。” 顾里跟一只鹌鹑似得垂头丧气,他终于意识到,无论是在这片茫茫大海中,还是很快就要去的蓬莱仙岛上,他都没有资格和蜘蛛精冷战,更别提冷战到底,没了朱知,他就是这些海妖眼中的一盘菜。白云子的话,大概是一盘更美味的菜,最多是不太好捕捉。 这个认知让顾里整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但是很快,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身旁的白云子和朱知怎么不说话了?气氛好像很凝重啊。 他抬起头,只见朱知和白云子遥望远方,仙鹤在一旁喃喃道:“那……就是蓬莱仙岛吗?天啊,好美……“ 顾里身子一震,举目望去,只见在极远的天边,现出一座似是笼罩着薄雾轻烟的朦胧岛屿,岛上隐隐可见亭台楼阁,周围彩云缭绕百鸟飞舞,期间点缀着苍松翠柏,更有许多奇花异草吞吐着各色光华,当真是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顾里的精神一下子就振奋了,抱住朱知肩膀兴高采烈地大叫:“阿蛛,是蓬莱仙岛,蓬莱仙岛终于出现了,那张图是真的,天啊,竟然是真的。” 朱知目中的凝重之色一闪而过,他温润的目光看向无耻书生:“顾里,岛上可能会有很多危险,连我也未必能应付得来,你……确定要去吗?” “要去要去,能见识到真正的蓬莱仙岛,就是死也无憾了。啊不对,我的意思是说,能和妖君大人同生共死,吾无憾也!” 朱知微微一笑,也没计较顾里的口是心非,他深吸一口气,抱着顾里腾云而起,朗声笑道:“走,我们进岛。” 笑声直入云霄。这是属于朱知堂堂妖君的豪情!顾里只觉得此时的蜘蛛精似乎有些不对劲,却不知,前方那座宝光烁烁惑人心神的仙岛中,正布满危机在静静等待它的猎物们自投罗网。 第7章 宝光闪烁瑞彩千条的蓬莱仙岛,宛如大海中一颗璀璨明珠,闪耀出的光彩是那样动人心魄迷人心魂。 顾里趴在朱知背上向着蓬莱仙岛飞去,别说,习惯了妖君大人的原形后,这种感觉还蛮享受的,尤其是那个标志性的蜘蛛肚,软软的带着弹性,趴在上面很舒服,只要那一层绒毛不炸起来,顾里觉得自己可以爱它一万年。 “缥缈仙岛……” 眼看蓬莱仙岛越来越近,顾里忍不住诗兴大发,只念了四个字,朱知和仙鹤已经冲过了那一道如同屏障般闪烁着的彩光,登陆蓬莱仙岛成功。 “这么容易?” 朱知喃喃自语,顾里听见了,顾不上继续作诗,连忙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容易?” “蓬莱仙岛啊,这可是天大的仙缘,你以为很容易就可以进入吗?连点考验都没有?先前我听那三个鲛人说的话,还有些不太相信,如今看来,这竟是真的……” 不等说完,忽然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呼啸声,还不等顾里和朱知扭头去看,下一刻,一股大力就将他们扯到了半空,旋即四周都黑暗下来。 “怎……” 顾里张口想问问怎么回事?可一个字没等说完,就感觉到一股巨大气流冲进喉咙,呛得他没命咳起来。 下一刻,身周狂暴的撕扯力忽然消失,顾里睁开眼,只见四周一片黑暗,可怕的呼啸声从耳边掠过,宛如地狱万鬼一起出动,只嚎的让人心惊胆战。 一缕明亮光芒升起,顾里这才看清周围情景:他好像是置身于一个圆形的大泡泡内,泡泡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面悬着一颗夜明珠,就在自己脑袋上方。而身下,一只黑色大蜘蛛正在奋勇直前。 顾里吓得差点儿跌下去,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还好,这只大蜘蛛是十只腿,虽然最后两只腿也是黑色的,但十只腿的蜘蛛他目前只看见过朱知一只,别无分蛛,所以,这应该……大概……可能……是蜘蛛精? “阿蛛,是你吗?你……你怎么变成黑蜘蛛了?这……这不会是原形毕露了吧?不要啊,我才习惯你的白色原形,这黑蜘蛛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这是狂暴的黑风沙,我将结界中的黑沙吸在了身上,你才能睁眼说话。” 朱知解释了一下自己变黑的原因,然后忧心忡忡道:“蓬莱仙岛果然有问题,不知道白云子和仙鹤去了哪里?他们不会有事吧?” “啊!”顾里大叫一声:“怎么?白云和仙鹤与我们失散了吗?你没抓住他们?” “是。”蜘蛛精有些惭愧:“黑风暴来的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准备,一瞬间他们就被刮得没了踪影,幸亏你还在我背上。” 顾里愣住了,好半晌忽然狠狠掐了一下大蜘蛛的脖子,其实叫做头身连接处更恰当些,毕竟蜘蛛除了脑袋和肚子外,其他连接身体的部位没有人类这么分明。 “都是你,说什么蓬莱仙岛怎会这样容易就进来?连点考验都没有?现在人家考验可不就是来了?” 顾里在大蜘蛛身上又捶了两拳,第二拳刚落下,就见大蜘蛛的身子一歪,吓得他立刻趴下身体,双手双腿紧紧缠住大蜘蛛。 “白云子和仙鹤……应该没事。” 朱知吐了口气,小声安慰顾里。 蜘蛛精到底是妖君,他能这么说,那白云子和仙鹤就不会有事。顾里提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放下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说?” “嗯!我看他们都不是短命的面相。”朱知的声音更小了,比蚊子哼哼好不了多少。 顾里:…… “你是不是还给他们算过卦?卦相显示他们都是长命百岁富贵绵延无疾而终?” “怎么可能?”朱知转头,鄙夷地看了顾里一眼。 “算你还靠点谱。”顾里本来已经做好了要掐蜘蛛的姿势,听见这话才把手放下来。 “白云子本来就超过百岁了好吗?虽然他看着和你也差不多大。仙鹤其实也有九十多了,但在灵兽里,这只能算是幼儿。所以我的卦相是他们最少都有几千年的寿命,只可惜没算出他们的死期。” 顾里:…… “我真的掐死你啊,你一个堂堂妖君为什么不学好,却学那些街头摆摊算卦的铁嘴半仙?啊?” ********************* 黑风暴并非没有尽头,事实上一刻钟后,风暴就逐渐平息,朱知按下云头,落到地上解除结界,接着巨大身体使劲儿一抖,被紧紧吸附在绒毛中的黑沙腾起一阵烟雾,归于尘土。 看着雪白的大蜘蛛,顾里忍不住松了口气,爱怜的抚摸着大蜘蛛柔软的白肚子,感叹道:“万幸你是一只白蜘蛛,不然我一定会天天晚上发噩梦,知道吗?黑蜘蛛我们都是叫做黑寡妇的,据说毒性特别厉害……” “你看见过?” 朱知扭头好奇看着顾里,却见这厮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在桃花观看见过两只,因为白云和仙鹤都不在,所以我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去打扰它们交谈,顺着窗户爬了出去。现在想想,能逃过一劫真是祖宗保佑。而且后来看见你的我还能保持清醒,也足以说明我是一个勇敢的人。” 朱知:…… 勇敢的人?呵呵!无耻书生哪有自知之明这种东西。 “其实没关系了,桃花观建在元气之眼对面,灵气可不是一般充沛,能够在那里生活的花树草虫,都是有灵性的,白云子把你当做朋友,它们就不敢伤你,不然那里的阵法稍微发动一下,它们就只有化成灰一个下场。” “桃花观有阵法?不要扯了,真要有这种东西,会只有白云子这一个家伙?早就成修仙门派的山门了吧?” 顾里哈哈大笑地直摆手,却见大白蜘蛛微笑道:“好歹也是孕育着白云子这个修真天才的道观,肯定会有护观阵法啊,只不过你这个凡夫俗子参详不透罢了,当然,我也参详不透,修妖和修真这两条路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修真天才吗?”顾里撇撇嘴:“就他那德性,还天才呢,我看是废柴还差不多,他连黑剑老兄的鞘都比不上好吗?” 朱知摇摇脑袋:“这些你不懂,可不要门缝里瞧白云子哟!不过说起来,墨涤也很喜欢元气之眼,这还真是有些奇怪。这么多年,没看见它对什么东西感兴趣过。” “好吧,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咱能不能先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还有,你联系下白云子看看,他虽是个半吊子道士,好歹也有些灵力,你们这些修仙的不是都会什么搜魂之类的法术吗?” “都说了不让你看古今……” “看都看好多遍了,你现在说还有什么用?”顾里急了:“现在找到白云子和仙鹤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朱知沉默,好半晌才摇摇头,轻声道:“我找不到。” “找不到什么意思?蜘蛛精你别开玩笑,你怎么可能找不到?你是堂堂妖君啊。” 顾里之前还没有太慌张,因为他笃定有朱知在,一定可以找到白云子和仙鹤,此时听朱知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吓得白毛汗都出来了。 朱知垂下脑袋,轻声道:“此处乃是绝地,和外界气息不通,即使我的真元神识,也没办法冲破壁障。” 顾里整个人都僵硬了,呆呆看着大蜘蛛,嘴唇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顾里,我虽是妖君,可……并非无敌。” 向来波澜不惊的道心,却在看到顾里惊恐绝望的样子时,蓦然变得苦涩无比,哪怕是五百年前那个为了保住墨涤,以稚嫩之身对抗九天之威的夜晚,他也没有过这样难受的心情,好像……都喘不过气来了。 “不……不是你的错阿蛛。” 顾里忽然一把抱住了垂头丧气的大蜘蛛:“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是妖中君主,本来连看都不必多看我一眼的,就是当初把我吃掉也是天经地义。可是你一直以来都对我这么好,我贫穷,你就给我钱;我遇险;你迢迢万里第一时间来救我;为了我,你甚至连半步不肯离的元气之眼都放弃了,你看,你都把我惯坏了,以至于明明不是你的错,我还蛮不讲理的冲你发脾气。” 没想到无耻书生竟然也会有检讨自己的一天,朱知被感动坏了,但一向正直的性格还是让他忍不住指出了顾里话中的谬误:“不是放弃元气之眼,只是暂离而已,本来就打算解决了青山县的事情后回去的,没想到出了……“ 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音,朱知忐忑看着一脸悲愤的顾里,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阿蛛,在我们这样情义两相知的关键时刻,你能不能不要说这种伤人心的真话?你就让我以为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又怎样?” “可就算不陪在你身边,你有危险我也一定会过去救你的啊。早在我们彼此看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一世都会纠缠在一起。” 顾里打了个冷颤:“算了算了,怎么听着好像是七世怨侣似得。反正这事儿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不是我非要来蓬莱仙岛,白云子和仙鹤也不会不知所踪。唉!我真是乌鸦嘴,来之前说什么死而无憾啊?结果没应到我身上,倒可能应在他们身上了,我就是个扫把星。” 无耻书生说完,就一屁股坐在脚下的黑石头上,朱知不忍看他自责,连忙安慰道:“这也不怪你,先前我和白云子说过此行可能会有危险,但他依然来了,如果他不想来,完全可以不来啊,反正有我在你身边对不对?” “唔!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啊。”顾里终于恢复了精神,抬起头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所以不是我连累了白云子,和我没关系,哈哈哈……” 朱知:…… “咳咳……我是觉得,与其在这里自责,就算哭瞎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赶紧行动起来,看看能不能走出这个绝地,找到他们。阿蛛你说是不是?” 看着朱知满是不敢置信的眼神,顾里都觉得自己忒无耻了,能让一双绿豆眼表达出这样的眼神,可见自己的话给蜘蛛精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理冲击。 虽然顾里的话中透露着浓厚的顾氏无耻风格,但朱知却不得不承认,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抖抖绒毛变回人形,朱知四处看了看,皱眉道:“看来这里不是蓬莱仙岛,我们是上当了。蓬莱仙岛乃是仙家祥和灵岛,绝不会有寸草不生的绝地。” “上当?这里不是蓬莱仙岛?那……难道我们先前看到的都是幻象?什么玩意儿能这么厉害?当初那只大蜃龙就很了不起了吧?还不是被你吃的干干净净?” 顾里震惊,却见朱知斜睨他一眼:“那蜃龙爪子你也没少吃好不好?什么叫我吃得干干净净?” “我吃的那一点儿,和你吃的整条蜃龙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嘛。”顾里心虚地小声辩解,事实上后来的蜃龙爪子几乎都被他吃了,因为实在太好吃。 “不是蜃龙,蜃龙也没有这个能力。”朱知很了解自己和顾里的吃货属性,连忙将话题拉回来:“我就是不明白,能够强大到制造出瞒过我的幻象的高手,他想要什么还不是予取予求,至于要依靠造出一座假蓬莱仙岛来吸引那些低等的修者吗?” “修者?不是低等的海妖吗?鲛人是这么说的啊。”顾里不解,却听朱知耐心解释道:“海妖也是修者啊,白云子是修真者,也叫修仙者,海妖是修妖者,所以说起来,大家修炼心法不同,却同是修者一脉。” “哦,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顾里点头,忽见朱知停下脚步,他顺着对方目光看过去,就见在不远处的一座黑色绝崖上,开着一朵海碗大的艳红鲜花。 “咦?好漂亮,这花比牡丹还要大,也是幻觉吗?” “不是。” 朱知很肯定地回答,顾里怀疑地看着他:“你敢肯定吗?刚刚不是还说这岛子的幻象你都没看出来?又说这里寸草不生。” 竟然被无耻书生质疑了。朱知咬咬牙,忽然一根蛛丝从指间射出去,很快便将那朵花摘了下来,他拿在手里,正要递给顾里,就觉着手心刺痛了一下,低头一看,只见这鲜艳至极的美丽花儿不知什么时候竟长出了几百上千根如发丝般的刺,正悄悄钻进他的皮肤。 “怎么回事?” 顾里见朱知僵住了,忙一边问一边探过头来,下一刻,他吓得惨叫一声,真情流露之下也顾不上危险,就要去把那朵花给揪下来,这货还以为朱知是被花给毒僵了。 “别动。” 朱知连忙伸手抓住顾里,将另一只胳膊轻轻舒展开来,修长优美的手掌伸开,那红花已经“长”在了他的手心。 “呵呵!这不开眼的妖花,想毒我呢。”朱知呵呵一笑,看在顾里眼中,只觉这笑容中充满了算计,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蜘蛛精一眼,试探道:“那……那你就任由它毒你啊?” “它主动给我送毒素,难道我还要往外推?这可是修罗剧毒,难得的好东西。咦?奇怪,原来这是一朵珠玉灵卉,这是仙草啊,乃是做驻颜丹的最重要材料,怎么竟有了毒性?还是这样猛烈地修罗剧毒。” “猛烈地……修罗剧毒?你确定?” 顾里看着在朱知手里逐渐枯萎的花朵,仿佛听见了对方的惨叫哭泣声:“在你面前,它好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啊。” “呃……其实你应该明白,猛烈地修罗剧毒是针对你来讲的。”朱知将花儿的最后一丝毒素吸取,便像丢垃圾般随手将其丢在地上,摇头道:“可惜了,如果没有沾染剧毒,这也正经是一棵不错的仙草呢。” 顾里心疼的脸皮子直抽抽:仙草啊,这要回去献给凌骏,万儿八千的银子他都赏不出手,怎么着也得十万两银子才对得起仙草的高贵身份,现在可好,十万两啊,就这么被扔在地上了。 不过想想害人不成反被害的仙草,顾里心里又平衡了:比起扮猪吃老虎结果发现老虎是它祖宗的可怜仙草,自己能紧紧抱住朱知这腹黑妖精的大腿,已经非常幸运了。 朱知还不知道就这么一件小事,自己在顾里心目中的忠厚方正形象就崩塌了,转而被腹黑取代。他牵着顾里的手,满怀戒备地寻找着出口。 一路上又遇到几十种灵芝仙草,却无一例外都沾染了剧毒。这对任何修者来说都是生死威胁的东西,此时却完全成了朱知的大补丸,只补得他本来白玉般的肤色都隐隐透着青黑,如果不是蜘蛛精还在谈笑风生,顾里都担心他被毒翻了。 就这样一直走了一天一夜,朱知终于停下脚步,面色凝重道:“不对,很不对。” 顾里差点儿感动哭了:阿蛛终于发现了吗?他要再不发现,自己说什么都得开口了,他只是凡夫俗子啊,走到现在,已经又累又饿的走不动了好吗?以后白云再敢说自己对他没有兄弟情,他就让朱知化成原形,然后把大蜘蛛使劲儿拍到那厮脸上去。 “这里应该就是蓬莱仙岛,只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为什么充满灵秀仙元的蓬莱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朱知这一次是真的郑重严肃起来了:能够改变蓬莱仙岛的力量,那绝不是他一己之力可以对抗的,加上墨涤也不行。不说别的,蓬莱岛上几十位地仙,大概都被这神秘黑手干掉了,他一个五品妖君,真不怎么够人家看的。 “阿蛛,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你到底能不能给我一个准话了,我只知道……你再不找点儿吃的来,我就要饿死了。”顾里一听,好嘛,蜘蛛精说的不对劲根本和自己无关,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肯起来:“走了一天了,水米未沾牙啊,别说是我,就算白云子也受不了啊。” “唔!白云子应该可以受住的,他之前在那幻象村里可是饿了半年……”朱知实话实说的毛病又犯了,不过说到一半,就被顾里眼泪汪汪的模样给吓得把剩下话语吞了回去。 无耻书生都饿哭了,必须马上给他喂点东西。朱知在自己宝囊里摸索了一阵儿,最后迟疑地掏出几样吃食放在地上:“那个……顾里啊,我们现在比较艰苦,你看看……能不能凑合一下?其实……烤熟了吃的话,味道还是不错的。” 顾里低头一看,差点儿没吐出来,地上这一堆都是什么啊:蝎子、蜈蚣、癞蛤蟆、蛇、蚰蜒……一个比一个吓人。 “其实蛇肉挺好吃的啊,岭南人最擅长做蛇羹,烤蛇肉也不错;还有这个癞蛤蟆,和你们酒楼里的田鸡腿也差不多对不对……” “不用说了,你就是说再多,癞蛤蟆变不成田鸡腿,我也不会吃蛇肉,尤其是毒蛇肉……” “不是的,毒蛇的毒液在牙里,肉是没问题的。” “不吃不吃就是不吃,我豁出去饿死也不会吃。”顾里开始耍无赖。万般无奈的蜘蛛精只能将一堆零食收回宝囊里,小声咕哝道:“惯得你,真要饿死了看你吃不吃?” “蜘蛛精你说什么?” 顾里抬头,一声肚子叫也适时传出,于是朱知就心软了。 四下里看看,黑色大地上一片荒芜,除了远处几棵仙草灵花之外,什么都没有,但是用蜘蛛腿想都知道,那些花草里全是剧毒,顾里别说吃了,碰一下小命就要交待。 正愁得没办法时,忽然就见极远的地方,划过一道优美弧线,朱知仔细一看,不由大喜过望:那是一只鹿,纯白的仙鹿。 如果是在以前,对于这种地仙的坐骑或宠物,朱知是绝不会去招惹的,毕竟人家靠山强大。不过嘛,现在蓬莱仙岛都变成了这个鬼样子,吃一只仙鹿,料想也没人会和自己过不去。 “仙鹿?是会变成人形的那种吗?”顾里起先听说有鹿肉吃,也是高兴非常,然而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放心,之所以称之为仙鹿,只因为它们是在蓬莱仙岛中出生的,所以天生就是灵兽瑞兽,但这种灵兽一般是不修炼的,不修炼就不能化成人形,你就放心大胆的吃吧。” 朱知说完,便摩拳擦掌地准备去捉鹿,却不料这灵兽就是灵兽,预知危险的能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往往还不等他看清对方,便一溜烟逃得没了踪迹,只留给这心怀不轨的蜘蛛精一个优美背影。 “这货还是鹿吗?也未免太机警了吧?还有那个速度,说像流星都是侮辱人家,那压根儿就是闪电啊,刷一下划过去就没影儿了……” 顾里嚷嚷着,捂着肚子坐在地上,这个世界里好像没有黑夜,但他敢肯定,时间绝对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不然他不能饿成这样。 “你还是坚持不肯吃烤蛇肉和田鸡替代品吗?” 朱知叹了口气,以为顾里会在饥饿面前高举双手投降,却不料这作死的货一扭头,明摆着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你就作吧,我看你是不是到饿死了都不肯吃。” 朱知恨恨说了一句,却在见到顾里捂着肚子的动作后,满腔恨意化为乌有。 实在是没办法了,幸亏自己还有一招杀手锏没用。 朱知变回原形,顾里眼看圆凳大小的蜘蛛支起了十条腿,一下子就到了自己胸口那么高,他不由惊讶地瞪圆眼睛,失声叫道:“阿蛛,你要做什么?” “捕猎。” 朱知漠然答了一句,听得顾里震惊不已:“等等……捕猎?那……那不是要织网的吗?你……你这是要开始织网了?” 话音未落,就被大蜘蛛一腿蹬出十步开外,只听他警告道:“别靠近我,在那儿老实呆着。” 顾里不敢上前,只能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朱知动作,只见雪白大蜘蛛站定了身子后,忽然间四只前腿就急速踢动起来,因为速度太快,以至于它身前一尺方圆的地方全部都是四条蛛腿舞动着的残影。 这……这是地鼠打洞的本事吧?顾里啧啧称奇,他走了这么长时间,很清楚此处地面有多么坚硬,然而在蜘蛛精那充满力量的四只大长腿挖掘下,坚硬地面竟然如同松软泥沙般不堪一击,转眼间,朱知面前就出现了一个足有笸箩大小的坑洞。 “阿蛛,你这是要挖陷阱?“ 顾里小声喊了一句,下一刻,就见大蜘蛛猛然摊平开来,整个身体上半部都埋在了坑里,接着那四条腿将挖出去的黑土重新扒拉到自己身上,转眼间就将它身子的上半部给埋住了,只剩下雪白柔软的大肚子,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白面馒头,至于那十只露在外面的蛛腿,唔……可以当成是面条吧? 顾里忍不住就吞了口口水,他不缺喝的,蜘蛛精宝囊里有许多果子清泉水,唯独没有人类的吃食。这会儿他想着要是能有这么个大馒头吃,也是不错的,可惜他知道那是朱知的肚子,真敢咬上一口,就算能咬破,流出来的也只有浓黑毒汁。 所以他理智地擦去嘴角口水,努力控制住上去咬那只肚子一口的冲动。 在朱知把自己埋下不到一刻钟后,天边就有一道雪白流光向这边冲来,转眼工夫便接近了顾里,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只鹿,雪白的仙鹿,足有野牛般大,每一次飞跃,身体都会展开到极致,现出一个完美的弧。 只可惜,那口中“嗬嗬”的叫声破坏了这份儿优美潇洒的身姿,从那双血红眼睛和兴奋吼声中,顾里终于知道对方是来干嘛的了:这混蛋鹿显然是对自己生了歹心,它……它是要吃了自己啊,亏自己先前还对吃掉仙鹿这事儿心有不忍。这算不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哦不,应该是顾里有义仙鹿无情才对。 吃,必须吃掉,不但要吃,还要好好儿吃,变着花样儿的吃。 无耻书生一瞬间凶性大发,对着仙鹿挥了挥拳头,下一刻,在那只白鹿从朱知头上一跃而过时,躲在坑里的蜘蛛精忽地发动了攻势,巨大身子高高跃起,尘土飞扬中,它的四只前腿一下子就刺穿了那白鹿的胸膛。 “呦……” 白鹿发出一声哀鸣,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告气绝。涣散眼神中凶光退去,最后现出的那一抹清澈目光里,竟露出几丝欢喜解脱之意。 朱知四条前腿彼此交叉蹭了蹭,将血迹擦掉。它挥动着的四只腿让顾里想起了先前那只巨大的螃蟹精,那家伙也喜欢舞动着大钳子炫耀武力,然而现在想想,那可怕的动作和蜘蛛精一比,简直土鳖到家了,阿蛛这才是真正的耀武扬威,真不愧是妖中君王。 顾里一面想着,就兴奋地跑到大蜘蛛面前,爱抚着那只饱满的蜘蛛肚,赞叹道:“还是阿蛛厉害,这仙鹿应该也很有本事的,却让你一下子就刺了个透心凉,太威武了。” 朱知摇摇身子恢复人形,来到仙鹿旁边,叹口气道:“它先前被人控制住了神智,以至于灵兽竟然变成了凶兽,直到死前,那丝控制的力量抽离,才恢复了本性,也是可怜。顾里,这只鹿够你吃好些天,剩下的鹿就算没办法恢复本性,我们也别祸祸了,我刚刚感受到那股抽出去的力量似是在北方,也许我们能找到解决办法,将它们救出来。” “嗯嗯嗯,我听阿蛛的。”顾里连连点头,然后羞涩道:“其实阿蛛你知道了,我也是个善良的人,如果不是被逼到没办法,我也不想对这只仙鹿下手,不,下口的。” 朱知:…… 无耻书生竟然说他是个善良的人?老天,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相信我的话吗?”顾里都快被自己感动了,然而一抬头,蜘蛛精惊愕的目光果断将他拉回了现实。 “呃……”朱知的目光移到别处,无奈道:“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我当然相信。还不是都怪你,宝囊那么大,你就想着你自己,都不给我准备点吃食,你说,到底我们两个是谁不善良?” 谎言被戳穿的顾里老脸涨红,气急败坏地辩解,并且果断将黑锅推到了朱知头上。 “是你自己说蓬莱仙岛中有的是鲜果素食,琼浆玉液,你要好好享受一番,傻子才会在蓬莱仙岛吃凡间食物,所以我才没帮你预备啊。” 朱知当然不肯背锅,但在看到顾里脸色红如鸡冠后,他终于闭上嘴巴,想了想,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出去了,现在只能亡羊补牢。 一念及此,朱知便温柔的搂住了顾里,真诚道:“不过顾里,我知道,你真的是个善良的人。” “真的?你真这么觉着的?”顾里怀疑地看向朱知:不可能啊,蜘蛛精和自己相处这么长时间,不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这安慰听上去就透着那么股子虚伪。 “是真的,发自肺腑,看我真诚的眼睛。”蜘蛛精指着自己的双眼,却在下一刻就忍不住弯下腰“呕”了一声。 “你胡说,这话你自己都不相信,都差点儿吐了,还敢让我看你真诚的双眼?”顾里气得跳脚,安慰失败的蜘蛛精确定自己不是说谎的材料,连忙转移话题:“那个……我现在就烧鹿肉给你吃哈。” 自从行走人间后,朱知偶尔也爱吃个熟食,本着吃货对吃□□益求精的精神,烹调手艺先不去论,反正宝囊里的调料是应有尽有。 坐在火堆旁,顾里大口嚼着外焦里嫩的喷香仙鹿肉,一面赞叹着朱知的厨艺,剩下的鹿肉被朱知放进宝囊储存起来,此时他也正吃着一只烤的酥脆的大蝎子,一面仔细看着天空地面,脸上若有所思。 “看出什么来了吗?”顾里含混不清地问:没想到蜘蛛精的烤肉手艺这么好,以后出去了再到别处做官,应该就不用请厨子了吧? 不过想到怎么说蜘蛛精也是堂堂妖君来的,万一自己逼他做厨子,他在汤里给自己加上两只□□腿,炒菜里弄两个蝎子钩怎么办?想到此处,顾里果断打消了继续压榨朱知的念头。 “这个地方,应该是有一个幕后主使,我能够感觉到有东西在窥探我们,只不过它不知道我的深浅,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声音是在心里响起的,顾里愣了一愣,看向蜘蛛精,却见他摇头叹了口气,喃喃道:“看不出来,没有尽头也没有人烟,简直让我如同老虎吞天般无从下手。” 原来朱知是在迷惑敌人。 顾里心中雪亮,面上却也适当做出黯然表情,惆怅道:“也不知道白云子和仙鹤他们怎么样了,连你都束手无策的地方,我也不求他们能有什么作为,好歹留着条性命,等咱们走出这块绝地,大概就能去搭救他们了。” “现在咱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且不用去想别人了。”朱知叹了口气:“快点吃吧,吃完了还要赶路。” 顾里点点头,表示明白。将骨头上最后一块鹿肉撕下来吃掉,他正要站起身,就见朱知变回了原形,扭头对他道:“来我背上睡一觉吧,你一个凡人,再这么熬下去可不行。” 顾里爬上大蜘蛛的背,感受着蜘蛛肚的柔软温暖,心里感动的眼泪哗哗:他从前怎么会觉得阿蛛的原形丑陋又恐怖呢?明明就这么漂亮又实用,比大床还舒服,嗯!他从前一定是瞎了眼,绝对的。 大蜘蛛走起来很快,十条蛛腿那不是盖的,沙沙沙在地上快速挪移着,转眼间便走出去二十多里地。 这一路上,偶尔遇见花卉仙草,蜘蛛精总是本着“草不犯我我也要犯草”的精神上前祸害,最后只把一个雪白的身子弄得白里透黑,看的顾里胆战心惊,瞬间觉着刚才自己竟认为阿蛛貌美如花,好像也有点眼瞎。 “我说阿蛛,你到底行不行?咱可千万别逞强啊。”顾里忧心忡忡提醒着朱知,因为趴在背上,所以没看见那双绿豆眼做了一个高难度的翻白眼动作。 “我没有问题,你放心。我是谁?堂堂妖君,你竟然怀疑我的修为,像话吗?” 朱知傲然说道,听在顾里耳中,只觉得纳闷,暗道阿蛛向来谦虚厚道,怎么现在说话却如此骄傲狂妄?坏了,该不会是被毒傻了吧? 又向前走了大约百里地,也不知道多少毒草毒花被蜘蛛精给祸害的枯萎凋零,不过大蜘蛛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雪白的身子已经变得漆黑如墨。 “顾里……下来。” 最后朱知停下身形,艰难的说了一句,话音未落,他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十条腿一软,整个身子就趴了下去。 “阿蛛,阿蛛你怎么了?” 顾里这一吓非同小可,连忙跳下蛛背,也顾不上此时通体如墨的蜘蛛精有多可怕,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那颗蛛头,惊叫道:“你……你是不是被毒倒了?这么多的毒……你……我就说不让你去招惹那些东西,你看,到底逞强遭雷劈了吧?夜路走多终遇鬼,你一个妖君,怎能连这种道理都不明白呢?” “没事儿,我只是一下子吸收了太多毒素,现在需要化解一下,你别慌,这个地方没有人来,那些花草也不能移动,仙鹿感受到我的气息就会逃得远远,没事儿的。” 蜘蛛精说完,便在地上迅速爬动起来,顾里见它歪歪扭扭一路斜行,如同醉汉一般,不由又是惊惧又是难过,跺脚喊道:“你还装,你看看你,螃蟹爬得都比你好。实在不行,咱们坐下来歇歇吧,你……你不是应该会运转真气的吗?” “别吵。” 蜘蛛精大吼了一声,他从未对顾里这样吼过,以至于被惯坏的无耻书生竟然因为这一声吼红了眼圈,不敢再啰嗦,只好一个劲儿喃喃道:“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朱知有事,老天保佑菩萨保佑,如果朱知能够平安,我情愿吃斋……” “够了,别叨叨了,叨叨的我心烦意乱。” 蜘蛛精又是一声大吼,于是顾里也不敢念叨了,忽见蜘蛛精停下了身形,随着它呼哧呼哧喘气地动作,几朵黑色泡沫慢慢出现在它的嘴边。 “阿蛛。” 顾里悲痛地叫了一声,再也顾不上朱知刚才的喝斥,扑过去紧紧抱住它,慌乱哭叫道:“阿蛛,阿蛛啊,你……你怎么口吐黑沫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别吓我,这……这些毒素还没吸收得了吗?你不要有事啊。我的阿蛛,我们这么多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你不能死在这里……” “我还没死呢。”被顾里紧紧搂住的蜘蛛精发出微弱声音:“不过你要是再这么勒着我不放,估计我很快就要蹬腿了。” “蹬腿什么意思?”顾里连忙放开大蜘蛛,一面紧张地问,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啊。 “就是死了的意思。”朱知向天丢了个白眼,这已经是它今天晚上第二个高难度的翻白眼动作,实在是只有翻白眼才能表达出它此刻的心情。 “你这家伙,死就是死,怎么能叫蹬腿?”看见朱知还有心思说笑,顾里总算放下心来,却见朱知哼哼道:“不都是这样,动物也好虫子也好,眼看要死的时候总是要蹬几下腿,就像这样……” 他说完就把十只蛛腿胡乱蹬了蹬,却听顾里惊恐道:“好好好我知道了,这么不吉利地动作咱们还是不要现场演示了,我这心里让你蹬腿蹬得毛毛的。” “呵呵!趁着还有力气蹬,就多蹬几下吧,也免得真正死到临头,连蹬腿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当然不可能是朱知的回答。顾里惊恐地仰头看天,这个声音仿佛就是从天空传来,瞬间降临大地,以至于他的耳朵都被震出血来。 “卑鄙的混蛋。” 蜘蛛精猛然跳起,却在下一刻身子一歪,又一头栽倒在地上。 “阿蛛。” 顾里顾不上出血的耳朵,连忙抢上前去扶住大蜘蛛,可大蜘蛛一蹬腿推开了他,此时的黑色巨蛛肚皮朝天,蠕动了几下,一个鲤鱼,哦不,蜘蛛打挺,似乎是想跃起来,但竟然失败了。 顾里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眼睁睁看着大蜘蛛连着跃起好几下都没有成功,明明是那么英俊潇洒的白色蜘蛛精,此时却成了沙滩上被恶作剧孩子愚弄的乌龟一般。 “阿蛛,别这样……” 不知不觉中,顾里的眼泪就流了出来:他的阿蛛是堂堂妖君,妖中君王,就算是死,也要顶天立地,凛然死去,怎能像一个小丑般在别人注视下慢慢失去气息?他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顾里疯狂的扑上去,抱住巨大的黑蜘蛛要帮它翻转身子,然而这具身体许是吸取了太多毒素的关系,实在是沉重的没法想象,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大蜘蛛却仍是仰面朝天呼呼喘气,看起来似是连最后一点力气也流失掉了。 “哈哈哈……” 可怕的声音再度出现,烈阳炙烤的黑色大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顾里仰头看去,就见一个比蜘蛛精还要巨大十几倍的黑色怪物出现在半空,此时正慢慢降落下来。 这怪物长着一个……大概类似人的脑袋,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它有五官,而且脸似圆盆,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的分布都和人一样,但形状却完全不同,圆眼睛方鼻子三角嘴。下巴是个长方形,唔!也有可能这部分包括了下巴和脖子两部分,因为长方形下面就是一个突出的椭圆形,椭圆形下面收口处飘荡着十几根粗壮的须子。 老实说顾里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怪物,感觉下半身和他吃过的墨鱼有些相像,但是天地良心,人家墨鱼也没长这么难看啊,人家最起码上面是尖的,这个上圆中间长方下面椭圆全身黑如墨的玩意儿它到底是个啥呀? 震惊只是一瞬,旋即顾里就想起此时此地自己的处境,然而还不等他被惊恐吞没,一个大泡泡就及时出现,罩住了他全身上下。 顾里一愣,虽然只见过两次,完全谈不上老朋友,但是他对这位总在关键时刻负责保护他的泡泡兄还是熟悉的。 阿蛛的结界?阿蛛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不忘为我设下结界。可是……如果他死了,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就现在这霉星罩顶的人生,没有阿蛛,还不知要死得怎样凄惨,倒不如和阿蛛一起埋骨此处,也许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儿。 顾里凄凄惶惶地想着,眼含热泪抬起头,想让朱知撤掉结界,允许自己和他生死相随。 下一刻,模糊视线里掠过一道身影,白衣黑剑,斗志昂扬。 顾里嘴巴已经张开,喉咙里的话音却还没来得及出口,然后他就好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就那样傻傻地张着嘴巴:这身影他熟啊,如此英姿伟岸,一往无前的,除了蜘蛛精还会有谁? 直到眼泪流进嘴里,染上舌尖的咸涩滋味才蓦然让顾里惊醒。无耻书生猛一下跳了起来,大吼大叫道:“阿蛛,你没死?你没有事吗?阿蛛……啊哈哈哈,我就知道,我的蜘蛛精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就死掉?哈哈哈……” 剑指黑色怪物的朱知在半空中一个微微地踉跄:无耻书生果然是越来越无耻了,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成他的了?我的蜘蛛精……啊呸!我是你养的宠物吗? 黑色怪物大叫一声,似乎也察觉到事情有变,顾里看见他庞大的身子瞬间就缩小了一大半,再仔细一看,不是缩小,而是它的上半身陡然凭空消失,不知道藏进了什么地方。 “休想。” 朱知凛然一声大喝,墨涤剑脱手而出,从那半截黑色身体中一穿而过。 “噗”的一声,怪物虽怪,却也是血肉之躯,被墨涤刺穿后,便喷了一大片血水出来,如果那黑色浓如墨的汁液也能叫做血水的话。 黑汁在半空中猛地聚拢,化作一道风暴,向朱知铺天盖地砸下。 顾里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不过还没等提到嗓子眼上,就听朱知一声清啸:“来得好。” 黑色风暴中的白衣身影闪现了几下,旋即那一股黑色旋风不见了,朱知依然是白衣黑发飞舞,纤尘不染的静静立在半空中。 “还不现形?” 伴随着这一声叱喝,墨涤陡然冲天而起,下一刻,只听“啪”的一声,似乎有什么被敲碎的声音,接着黑色怪物的上半身便再次现出,在它周围,无数碎渣儿纷纷扬扬落下,被烈日一照,反射出七彩霞光,就如同一朵盛开在白日里的硕大彩色烟花。 “啊!” 黑色怪物嘶吼了一声,他圆圆眼睛死死盯住悬在脑袋上空的黑剑,如同疯了般的大吼道:“这是什么剑?怎么可能?我的水晶琉璃塔乃是上古神器,就算是仙兵也不可能寻到它的踪迹,更不用提破开它,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到底是什么剑?” “人是要你命的人,剑是要你命的剑。”朱知长身玉立,声音朗朗。 “阿蛛就是这点不好,得了便宜还要耍帅,你本来就很帅了,还禁得住你这么耍吗?意志不坚定的,就这份儿自惭形秽便够人家自杀好几回了。” 顾里眉开眼笑在大泡泡里看着朱知“耍帅”,明明心里乐开花,还要言不由衷地批评两句。 “我和你拼了。” 怪物一声大吼扑了过去,和朱知缠斗在一处。 顾里趴在泡泡里,动也不敢动,瞪大了眼睛看着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外面顷刻间就是飞沙走石,朱知和怪物一白一黑的身影在暴烈的沙石中沉沉浮浮,如同两只即将灭顶的小船,很难想象这一幕如同末日的景象竟然是他们两个造成的。 对于朱知,顾里从不怀疑,就是蜃龙那么强大的家伙,不也被这货给吃了吗?然而随着战斗时间越来越长,他的心慢慢地,慢慢地,终于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风火雷电,真元漩涡,或璀璨或古朴的法宝…… 看到这里顾里已经能够肯定:这个看着可笑的大怪物竟然是那条蜃龙和须弥坑中乌鸦也不能企及的存在,朱知虽然看上去游刃有余,然而从他越来越缓慢的动作可以看出,他完全就是陷入苦战之中。 顾里忽然就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胸腔憋闷的好像要炸起来,身体发软脑袋发胀,就好像是被活埋了似得。 怎么回事?难道那个怪物对我隔空施了妖法?不可能啊,这可是阿蛛的结界,不可能被这样轻易冲破吧?可是没冲破的话,为什么我有一种快要憋死了的感觉? 憋死?这个词让顾里猛然醒悟过来,连忙张开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视线恢复清明,胸腔闷疼感觉消失,整个人都立刻焕发了勃勃生机。 丢人啊,太丢人,竟然因为战斗激烈而忘了喘气儿,差点儿把自己活活憋死。顾里啊顾里,你对得起十年寒窗苦读?对得起小皇帝的殷切嘱咐?对得起妖君大人的栽培吗? 顾里在心里进行深刻的自我检讨,并且下定决心这种糗事绝对不能告诉朱知和白云子,就是厚道的仙鹤,也会笑岔气儿的。 就在此时,忽见那已经看不出人影的风暴中心红光一闪,接着飞沙走石骤然停滞,它们还维持着身在半空的姿态,却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这一幕奇景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随着一个庞然大物被猛地抛出,那些沙石也纷纷落下。里面一道仿佛连接了此处和天边的狭长红光转瞬消失,再一眨眼,朱知如一颗流星般倏忽而至,白衣猎猎黑发飞扬,说不出的威武潇洒。 “阿蛛,阿蛛,我就知道你最棒了。” 顾里欢喜地拍着泡泡,只见朱知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接着墨涤连鞘刺入怪物身体,将那怪物彻底钉在地上。 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危险就此解除,朱知伸手一招,大泡泡到了他的面前,应声消失,顾里就从里面掉了出来。 “啊!” 从高空落下的顾里惊叫一声,朱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疏忽了,连忙跳起身将顾里接住,然后两个人一起踉跄摔倒在地上,虽然狼狈无比,不过朱知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妖君,理该当肉垫的职责。 顾里趴在朱知身上,眨巴了眨巴眼睛,喃喃道:“我……我以为你应该很潇洒地飘落下来,一派从容风范。” “确实应该如此,奈何一场大战,其实……我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朱知苦笑解释。 “什么?怎么会这样?”顾里刚问完就后悔了,刚刚那一场天地无光的大战,自己竟然还期待朱知能够毫发无损,简直天真幼稚,蜘蛛精能惨胜已经不错了好吗? “阿蛛,我……我要做些什么?”想到朱知都是强弩之末了,还要跳起来接住自己,给他当肉垫,顾里的眼睛顿时就湿润了,哽咽道:“你也是,干什么非要逞强接住我啊?只有那么高,反正又不会摔死。” “的确是这么个理儿。”朱知诚恳检讨:“我下次改正。” 顾里:…… “改正什么啊改正?舍己为人是优点,优点坚决不能改知道吗?” “别摇别摇,不改了,不改了还不成吗?”朱知忍着笑:无耻书生忽然变得这么高尚他真是不适应啊,还是这种无耻的风格更适合他。 一念及此的蜘蛛精忽然就悲愤了,在心里嚎叫道:苍天啊!我是贱皮子吗?顾里难得高尚一回,我就不能多享受片刻? “好了顾里,不要闹了,快扶我起来,我……我得赶紧运功化毒。” 妖君大人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立刻喘着粗气装出一副虚弱样子对顾里提出请求,果然,无耻书生吓得立刻就从他身上爬了下去,然后小心翼翼道:“你……你没事儿吧?” “没事。” 蜘蛛精盘膝坐好,双掌在胸前合拢,闭上眼睛默默运转真气化毒,一面不忘对顾里道:“饿吗?我拿点鹿腿给你吃?” “不用,我不饿。” 顾里见朱知还能说话,不由放下心来,坐在朱知身边小声道:“刚才你不是都中毒了吗?怎么忽然间就又生龙活虎了?” 朱知闭着眼睛微笑道:“我不中毒将死,能把这个毒物给哄下来吗?” “所以……刚刚你……你是演戏?”顾里怔住,就见朱知淡淡点头,于是他一下子就怒了,跳起身道:“那……那你不告诉我一声,你知道我刚才差点儿就吓得魂飞魄散了吗?” “没事儿,我有招魂幡,就算你魂飞魄散,我也能招回来。” “信不信我打你?你个臭蜘蛛精,竟然拿这种生死大事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发觉无耻书生的确要抓狂了,朱知连忙安慰他:“我是怕提前告诉了你,你演的不像。这家伙很狡猾的,只要露出一点破绽,他也不会现身,到那时咱们就真的要困死在这一方绝地了。” 听了朱知这一番话,顾里方觉怒气稍平,想想如果朱知提前告诉了,那凭着自己没心没肺的性格,想挤出点眼泪还真挺困难的。一念及此,没平息的那些怒气也无影无踪了。 怒火平息,顾里终于有心思游目四顾,忽见不远处那个庞然怪物好像动了一下,他以为是自己眼花,连忙揉了揉眼睛,然后发现不是他眼花,那个怪物果然在努力地蠕动挣扎着。 “阿……阿蛛,那个家伙没死,它没死。”这一吓非同小可,顾里连滚带爬来到朱知身边,却听蜘蛛精气定神闲道:“当然没死,还有话问它呢。” “不……不会有事吧?”顾里仍是忧心忡忡,刚才那场大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应该不会。”朱知深深吐出口气,他脸上那点青黑正在快速消退,可见化解这些毒素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直到朱知收了姿势,精神焕发站起身来,顾里才彻底放心。两人来到那大怪物面前,只见它被黑剑穿透了身体钉在地上,十几根长须正在不住挣扎。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这样都不死?” “我也不知道,论理人妖两界我几乎走遍,见识也不算少,可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东西,非人非妖非仙非鬼。”朱知摩挲着下巴,冲怪物一扬:“哎!你到底是什么?” 没有回答,顾里挽了挽袖子:“你这样人家当然不肯屈服了,连酷刑都不用,看我的。黑剑哥你钉结实点儿啊,我要逼供。” “哦?你还有这份儿本事?”朱知一脸惊喜地抬头:“顾里,你打算对他用什么刑?有工具吗?” “十个指头足矣。”顾里不怀好意地伸出俩爪子,笑得那叫一个阴险:“阿蛛,现在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帮我找出它痒痒肉在哪里。” 朱知:…… “这还是人吗?连痒痒肉都没有。” 半个时辰后,无耻书生泄气地坐了下来,因为怪物身体内有剧毒,所以他捡了两棵被朱知扔在地上的仙草枯枝,可挠遍了怪物全身,也不见它有一点儿反应。 “这不废话吗?它本来就不是人。”朱知又好气又好笑,还以为无耻书生有什么高招呢,原来就是这个。 “那现在怎么办?” 顾里无奈摊手:“你是妖君啊,想个办法呗。” “唔,我觉得……顾里!” 骤变突生,朱知猛地大叫一声,第一个字尚未说完,大泡泡就已经罩在了顾里的身上,可即便他的反应已经超过了流星闪电,却也为时已晚,顾里身上沾染了两块黑色浓汁,他人却木木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 “啊!” 朱知大吼一声,一瞬间双目尽赤,束发的白玉冠都爆裂开来,一头乌黑发丝四散飞扬,与此同时,一道红光闪过,这一回顾里在泡泡里看得清楚,那道恐怖之极链接天边的红光竟然是朱知的第九条腿。 黑色怪物裂成了无数的小块,却在下一刻全部涌入朱知体内,一瞬间风度潇洒面如冠玉的朱知就变成了一个黑人,接着一口黑血喷洒而出,可见这突如其来的大量剧毒对他造成的冲击。 “天魔……解体。你是……天魔……” 朱知只来得及喊出这八个字,身子便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上,但他旋即就拄着黑剑站起,一面吐血一面踉跄来到大泡泡前,泪如雨下看着顾里,悲痛道:“顾里……顾里……啊!” “阿蛛,你……你怎么了?” 顾里的身子不能动,眼睛大睁着,但此时却已看不到任何东西,直到蜘蛛精痛彻心肺的大吼声响起,他才听到对方声音,连忙问了一句。 “嘎!” 令天地变色的悲痛长啸戛然而止,朱知一把撤去了结界,焦急道:“顾里,你……你没死?” “喘气儿还是挺匀溜的,可是看不见,身子也不能动。”对于朱知的废话,顾里想翻个白眼,可即便这样一个熟悉到极点的招牌动作,他此时竟然也没办法做到。 “没死……怎么可能没死?” 朱知这完全是诧异到极点的本能反应,天魔的解体之毒,那是可以让幅员辽阔的大夏顷刻间变成死地绝地的剧毒啊,连他都未必能化解得了,顾里这种凡胎□□,即便沾上一丁点儿都要化成飞灰,他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活着,还能听得到自己说话。 “听你这语气,好像我没死让你很失望?”顾里这个气啊,伸出手就开始胡乱拍打。 “不不不,我是高兴,真的……真的太高兴,都高兴哭了。” 朱知确实哭了,死里逃生的巨大幸福让他一向坚定的道心第二次动摇起来。第一次动摇是刚刚发现顾里遇险,而自己已经不能解救他的时候,那种绝望恐惧混杂着巨大愤怒的心情真是刻骨铭心。 察觉到朱知的声音确实哽咽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见那四平八稳的声音变了调。顾里很欣慰,决定放过蜘蛛精,再说这不是还有求于妖君大腿呢吗? “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怎么办?” 换成别人,此刻还真就没有什么办法,例如白云子那个在顾里眼中已经沦落为废柴的家伙。 别说白云子,就是濒临白日飞升的修真大能者,也没有办法,但幸好,幸好顾里面前的是朱知。 “没关系没关系,是毒的原因,我把它们抽出来就好了。”朱知笑着,一把抹去嘴角边源源不绝淌出的墨黑血迹,从额头抽出一根蛛丝,却见这根蛛丝也是白中透黑,他不禁摇头苦笑,暗道连我的本命蛛丝也浸染了剧毒,这天魔解体的必杀绝技真是好厉害。 深吸一口气,朱知张嘴缓缓吐出一颗鹅蛋大的珠子,虽然他此时身体内无一处不是剧毒,然而这颗珠子却依然是洁白细腻,那上面柔和光晕流转,时不时一道彩光闪烁,正是蜘蛛精那颗比自家性命还要重要的内丹。 “噗”的一声,内丹离体,朱知又呕出一大口血,乌黑的皮肤上黑色又深了一层,剧毒终于入侵了身体内的唯一净土——丹田。 强大无敌的蜘蛛精,此时就如同一个在寒风中瑟缩的老人,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他强忍着巨大痛苦,将珠子放在顾里额前,下一刻,丝丝黑气从顾里的身体中逸出,进入那洁白内丹。 顾里的眼睛终于可以看到了,而这时,最后一丝黑气也离体而出,他僵硬了半天的身子终于可以活动,然而还不等他兴奋地大叫出声,就听“咕咚”一声,朱知竟然直挺挺地仰面摔在了地上。 “阿蛛!”顾里惊叫一声,连忙上前,只见蜘蛛精已经变成了一个颤抖着的墨人,连向来纤尘不染的白衣都漆黑如墨。 下一刻,墨人变成了一只通体漆黑,比磨盘还要大两圈的黑色巨蛛。 “阿蛛。”顾里又叫了一声,哪怕他不懂修仙,也能看出蜘蛛精此时虚弱之极,甚至连人形状态都支持不住了。 “没关系,我……我没事儿,故意做出这副样子,看看还有没有潜伏的敌人,得把他钓出来。” 心中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顾里泪如雨下,他要是连这点智慧都没有,不知道朱知这是在故做轻松地安慰他,点他做秀才举人状元的老夫子们肯定是集体瞎了。 “别哭,你看,我的内丹现在收不回来了,你还不趁机贪污……哦,不行,那里面已经有了剧毒……” 朱知看顾里哭得伤心,本想和他开个玩笑,但是想到那内丹里的毒素,连忙悬崖勒马。他倒不信顾里真会无耻的趁他病要他内丹,不过这货万一好心地想抓住内丹往自己嘴里塞,那先前拼命为他吸毒的功夫可就全白费了。 顾里还真是这么想的,他见大黑蜘蛛连内丹都吸不进去,显然这一回真的是强弩之末,那万一再来点别的什么,把他内丹夺去怎么办?不用别的,就是那种在朱知手下只能沦为食物的仙鹿,此时都可以一蹄子轻松踩死他们。 好在仙鹿们似乎并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巨大的便宜可占,许久也没有过来一只,蜘蛛精终于顽强地渡过了最危险地时期。当顾里看到那颗内丹缓缓飞到它嘴边被吞下去后,不由喜极而泣,流了满脸的眼泪鼻涕,却忽然发现现在的蜘蛛精可不敢去碰,于是只好拿出自己的手绢擦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十天?还是一个月?幸亏朱知宝囊里还有一只烤仙鹿,宝囊乃是身外之物,又是上古异宝,所以没被毒素沾染。 从怪物解体后,这个地方便恢复了白天黑夜,大地上的黑色逐渐退去,露出了苍白土地,这下顾里终于知道强大的朱知为何会凄惨到险死还生,他竟然和此地的主宰者干了一架,还把人家给逼得解体了,说起来能捡回一条命真的都是万幸了。 仙鹿吃完了,大蜘蛛还是乌漆墨黑的趴在那里,若不是从它身体起伏中知道他生机未绝,只是陷入沉暝状态化毒,顾里也不可能有心思吃鹿肉。 但现在,鹿肉已经吃完了,顾里又很饿,金大腿已经不可能给他猎鹿,万般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将眼光移向那些令他头皮发麻的蝎子蜈蚣虫子身上。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蛇这种东西相对来说要好一些,阿蛛不是也说过烤蛇肉最好吃吗? 顾里犹豫看着宝囊里大概十几条堆在一起的蛇,朱知知道自己疗毒的时间要很久,不过有墨涤护卫倒也不怕偷袭,唯一可虑的只有顾里,别自己舍生忘死救下来的人,最后竟活活儿饿死了,那不成笑话了吗? 所以他将宝囊食物那一格对顾里开放了,之所以没开放其它格子,哦……我们都知道顾里贪心起来是怎样一副嘴脸,所以理解一下妖君大人的苦心就好。 “小气鬼,就让我看看你的家底又如何?难道我还能全都抢来?我又没有你这种乾坤囊,我最多挑那好宝贝拿出几样,至于这么防贼似的防着我吗?” 顾里咕哝着抓过那条蛇,忽听身后一声幽幽叹息响起:“如果只是这样,我倒不怕,我怕的就是你看见我的家底后,会连我的宝囊都抢走。” “阿蛛!” 顾里惊喜地扔掉了蛇,回过头就看见一只雪白巨蛛迅速缩成圆凳大小,不由一下子哭了出来:“呜呜呜……太好了,阿蛛你终于活过来了,呜呜呜……” “我就没死过,只是陷入了沉暝化毒而已。”大蜘蛛抬起一只腿抚摸顾里的头:“不用担心,一切都过去了。” 即便是在这样劫后余生的喜悦时刻,顾里看着那条抚摸自己的蛛腿仍是有点胆战心惊:“阿蛛,以后你想抚摸我能不能用头蹭蹭就好,我总怕你这条腿会忽然化成一把连接天地的大刀,就像先前你和那个什么……天魔干架时候一样,万一一个不小心劈下来,我估计我这小身板劈成两半都对不起那份儿威风,说不定就碎尸万段了。” 正在抚摸的长长蛛腿尴尬停在了半空中,然后蜘蛛精镇定地又抚摸了一下,才收回腿淡定道:“能够化成螳螂刀的只有那两条后腿,你不用怕。” “螳螂刀?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你是蜘蛛精啊。”顾里立刻就好奇上了。 朱知咳了一声:“当然是因为……这一招是跟螳螂学的。” 顾里囧囧有神地看着蜘蛛精,但很快便面色一整,严肃道:“那个……博采众家之长,妖君大人果然不愧是……” “顾里,和我这点微不足道的本事比起来,难道最令人惊讶的不是你的身体吗?” “阿蛛你不要这么谦虚,这让我压力很大,你这本事要是微不足道的话,那我算什么?废物吗?至于我的身体,一定是内丹兄的功劳……” 顾里讪讪地笑着插科打诨,对于自己身体的异状,他有些慌张,所以从心底里就拒绝去探究,只想逃避了事,反正身边有这么一个蜘蛛精,可以成为最好的借口,哪怕他知道这种想法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朱知的耐心耗尽,不等顾里说完,它就上前一步,将两只最前面的蜘蛛腿搭在顾里肩上,沉声道:“顾里,绝对不是内丹的功劳,你的身体一定有古怪,让我来好好看一看。” “我就是不想看嘛,我……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人,万一……万一你看完后告诉我,我是一只妖精,或者干脆是什么……你说的那种天魔怎么办?我……我很害怕,我不要不是人,阿蛛你懂我的心情吗?” 竟然是为了这个原因。朱知哭笑不得,摇头道:“放心,你肯定是人的,这一点绝对错不了,从先前的情形看,你的身体里应该有一股古怪的力量阻挡了天魔毒侵入心肺脏腑,能让我丝毫没有察觉的力量,这就有些奇怪了,所以你让我帮你看看,我以我的标志蜘蛛肚保证,你绝对是人,不会是妖更不会是天魔。” “真的?” 顾里这才放下心,见大蜘蛛毫不犹豫点头,他呐呐道:“那你……那你看吧。” “你把手心放到我的额头上。” 顾里按照朱知说的将手掌放在蜘蛛精脑袋上,过了好久,才见朱知睁开那双绿豆眼,茫然道:“消失了?为什么我竟然丝毫察觉不到?怎会如此?一定有古怪的,可我竟然察觉不到?” 这的确是耸人听闻,竟然能避过朱知的检查。见识过朱知的本事后,顾里觉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朱知啊,能将此地主宰天魔都给宰了的大妖,能避过他,自己身体里这股力量该多么强横。 “算了,可能是阿蛛你身体刚刚复原,感觉还不太灵敏,又或者我身体里这股力量潜伏太深,咱们以后再慢慢把它揪出来……“ 顾里以一贯没心没肺的乐观精神安慰着蜘蛛精。不等说完,就觉着好像哪里不对劲儿,一抬头,这一吓差点儿没叫出声来,黑压压……不对,是白压压一大片仙鹿站在他们面前,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啥……啥时候来的?咋都没打声招呼?”顾里结结巴巴看着那只领头的鹿,却听朱知道:“刚刚它们就过来了,你没注意到。天魔已死,它们想让我打开魔障,去看看外面的蓬莱仙岛究竟怎么样了。” “什么叫魔障?” “就是天魔设下的壁障,结界。虽然天魔已死,但是这些壁障并不会就此消散。” 朱知解释完,便拉着顾里的手站起,将地上一堆食物收进宝囊:“顾里你忍忍,回头咱们破开魔障,去外面吃仙桃灵芝,琼浆玉液。” “这里都是这个样子,外面会有仙桃灵芝琼浆玉液?阿蛛你骗人也要靠点谱好吗?不然我会认为你这是在蔑视我的智慧。” 朱知:…… 骑着仙鹿奔跑了半天,才终于来到魔障边,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雾气,这便是天魔设下的结界了。 朱知浑厚的妖元鼓荡成风,黑色雾气转眼消散绝大部分,然而只剩下薄薄一层,却是和朱知的妖元玩起了拉锯战。 顾里等了半天,也不见那层薄薄雾气消散,他觉得无聊,又不敢打扰朱知,便抓过一头仙鹿问道:“哎!什么是天魔啊?” 仙鹿睁着一双温润的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咱们出去了,不会再遇到什么天魔吧?” 仙鹿睁着一双温润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说你是仙鹿啊,难道不会说人话?你别只看着我啊,只看我有屁用,想办法帮帮蜘蛛精的忙才是正经……” 仙鹿睁着一双温润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去,秀才遇上鹿,气得没活路。” 顾里气得转身就走,却不料脚下有一块石头,只听“扑通”一声,无耻书生被绊了个平沙落雁式,更悲催的是,他的手掌落在一块竹笋般的尖石上,顿时就划破了一道口子。 奇迹出现,从掌心涌出的鲜血没有落在地上,而是串连成线,浩浩荡荡向那黑色雾气飞翔而去,远远看着,就如同一条长长的金色大蜈蚣。 等等……金色大蜈蚣? 顾里猛一下跳了起来,向着不远处盘膝而坐的朱知踉踉跄跄跑过去:“阿蛛,阿蛛,我的血怎么变成金色的了……阿蛛,救命啊……” “轰”的一声。 顾里猛然停下步子扭头看去,就见一直□□不退的最后一层魔障黑雾,在遭遇金色血蜈蚣后,就如同被泼上热水的积雪一般,转眼间便消散无踪。 外面的世界,一片柳绿花红。 第8章 “这就是蓬莱仙岛吗?好美啊。” 看着那一片绵延无际的灿烂世界,顾里整个人都陶醉了。 也别说他,就是朱知这种见惯人妖两界无数美景的强大妖君,此时都拉着顾里的手,沉浸在这片任何画笔都描绘不出其万一的美好仙境中。 也不知默然看了多久,忽然身旁响起滚雷般的声音,一瞬间,大地都在颤动。转头一看,成千上万的仙鹿如同脱了缰的疯狗般,争先恐后向四面八方奔去,情景蔚为壮观。 顾里“切”了一声,不屑道:“这蓬莱仙岛的地也不是很结实嘛。一万头鹿就让它颤抖了,和人间大地有什么两样?” 朱知囧囧有神地看着他:“顾里,这种时候,你的关心重点是不是有点跑偏?” “对啊对啊,这么长时间了,白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还有心思关心蓬莱仙岛的土地质量,真是太没心没肺了。” 顾里诚恳做着自我检讨,然后一拉朱知衣袖:“走吧阿蛛,我们快去寻找白云,唔……那个,你还能背着我跑吗?那些仙鹿太不讲义气了,怎么着也该留两只给咱们当坐骑啊。” “不要顾左右而言它,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白云。”朱知一把拉住顾里,打破了这厮继续做鸵鸟的企图。 顾里叹了口气,一摊手:“我知道,你是想问我那个连成了一条蜈蚣的金血到底是怎么回事对吧?” 连成了蜈蚣的金血?朱知一愣,旋即想到那一串金色血滴的形状,别说,到底是文人,形容词用的还蛮准确,他一点头:“没错。” 顾里定定地看着朱知,朱知严肃地看着顾里。下一刻,无耻书生跳起,发疯似的叫道:“你问我怎么回事?可我问谁去?我要知道它是怎么回事?还至于吓成那个怂样儿跑去向你求救?” 朱知维持平静表情,额头却有一滴汗水悄悄落下:无耻书生说的没错,自己这问题的确有点白痴了。 顾里那是什么人?厚道的妖君大人虽然尽力不让自己泄露心虚,可他僵硬的表情又岂能逃过了解他甚深的无耻书生的双眼,当下这厮就开始施展“得理不饶蛛”大法,上去揪住了朱知的袖子,把一只脑袋摇的都快出残影了,哭叫道:“你明明说过我是人,拿你的标志蜘蛛肚担保,可现在这金血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你给我说啊。” “咳……那个,我们还是去找白云子吧顾里。”朱知咳了一声,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那你说,我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是,肯定是。”朱知严肃点头:必须是啊,不然看顾里这模样,敢说他不是人他就敢死给你看似得,谁敢说他不是人?反正自己不敢。 “这还差不多。”顾里不摇脑袋了,身子却打起了晃儿,吓得朱知一把扶住他:“顾里,你怎么了?” “刚才摇头摇的太猛了,现在有点儿晕,阿蛛你扶着我点儿,呼呼……气都快喘不上来了,都怪你,非要问这么煞风景的问题。” 这也能怪我?朱知震惊,可能这段时间内经历的事情太多,顾里的无耻很明显更上一层楼。 “顾里,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不是人啊?如果你是一个大妖,就可以像我一样周游天下呼风唤雨,你不是很喜欢我包囊里那些财富珍宝吗?如果你有我的本领,这些都是唾手可得。” 出了绝地,却依然没有联系上白云子,人生地不熟的蜘蛛精只好载着顾里一路向东而行,路上说了几句闲话后,他终于小心翼翼问出心中疑惑。 “如果是龙啊麒麟凤凰啊什么的当然没关系了,可万一要是癞蛤蟆蝎子蚯蚓蚰蜒这些面目可憎的妖物,我……我可接受不了这种现实,而且你知道的,我运气向来不太好,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吧。” 顾里这一次倒没避讳,老实说出心中想法。 “不会的,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修成大妖?”蜘蛛精安慰顾里,却听他幽幽道:“你难道忘了?有一只蜘蛛就修成了妖君啊。” “呃……”朱知额头汗下:“那个……我和它们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还是说,在你心里,蜘蛛会比癞蛤蟆蚰蜒蝎子蚯蚓更高贵一些?” 朱知:…… “好吧,我知道我们蜘蛛并不会比它们更高贵,但这种话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出来?” 顾里:…… “呃!抱歉,不过蜘蛛好像的确比它们高贵一些,毕竟您是在空中结网而居的,它们都只能在地上爬。” 朱知使劲儿磨了磨两条发红的后腿,忽然觉得有些痒痒,好想揍人:“算了,顾里你还是不要解释了,我懂你的意思。” 一阵沉默,好半晌,顾里也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天魔是怎么回事?那只大乌贼最后死掉的时候,你的叫声很恐怖。” “那是天魔,不是大乌贼。”朱知认真纠正,却听顾里哈哈笑道:“长得都差不多嘛,反正又不知道它的名字,就给它起个代号叫乌贼吧。” 朱知:……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天魔?毕竟这种极度恐怖的东西只存在于前辈们的传说中,据说是十万年前天地大劫时出现的一批物种,后来终于被消灭,论理它们应该已经灭绝了。可……那个解体的手段,的确是天魔的独家法门,而且,能够让蓬莱一隅化为至毒绝地的,应该也只有天魔毒才能办到。今天幸亏是我在此处,恰好我就是剧毒之体,不然就算是大罗金仙,踏入这里也必定被毒翻。就算是我,你也看见了,最后也是好不容易才活过来。” “那个……天魔传说,到底是怎么个传说?这么厉害的东西,是被哪位上古大仙灭绝的?” 顾里的八卦之魂一下子就燃烧起来了,却旋即就被蜘蛛精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十万年前的事情,能流传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具体我也不知道。事实上,现在只怕也没多少人知道天魔这种东西,大家口中常说的斩妖除魔,只是那些荼毒苍生的邪修,和我说的天魔不是一回事。” “唔!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顾里摩挲着下巴喃喃道,蜘蛛精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吗?能够让天地灭绝的,那能不厉害?灭世大劫啊,你听听这名字,神仙都做不到好不好?” “切!这么厉害最后还不是被人灭了?”顾里嘴角一撇,然后看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有一道伤痕,就是之前被尖石头划出来的,他想起自己那一串破除了魔障的金色血液,忽然双眼放光:“哎哎!阿蛛,你说,我……我会不会就是那灭了天魔的至尊神仙转世啊?不然我的血怎么会破除魔障?” “仙帝神君转世吗?”朱知扭头看了顾里一眼,旋即摇摇头肯定道:“绝对不会。” “为什么?”顾里不满:“那个魔障你都破除不了,可我几滴血出去就搞定了。” “因为仙帝也好,神君也好,都不可能像你这么无耻。”朱知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顾里对这个理由很不满意,在大蜘蛛的背上打滚嚎叫:“人是会变的嘛,仙帝神君凭什么就不会变?蜘蛛精你不能门缝里瞧我,把我瞧的太扁。” “死心吧你,仙帝神君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变得像你这般无耻。” 朱知坚持自己的推断:“还有啊,就算性格可能改变,眼界也不可能变,仙帝神君就算转世成为凡人,也不会捧着红珊瑚树大叫‘这是我的命!’真没那么眼皮子浅。” 顾里:…… “还有……” “你还有完没完了?” 顾里终于火起,揪住大蜘蛛身上一撮绒毛:“骂人不揭短不知道吗?我……我那也是过够了穷日子,你就这么往我伤口上撒盐,还是不是朋友啊?” 朱知冷静抬腿从顾里手中抢救下自己的那撮绒毛:“就因为是朋友,我才会苦口婆心帮你正确认识自己的身份,免得陷入痴心妄想中不能自拔。” 顾里:…… 好吧,他不说了,果然白云说的没错,蜘蛛精这实话实说的毛病是该改改。 蜘蛛精向东一路疾驰,美轮美奂的仙岛上静悄悄的,宛如死水一般,那份儿安静不但没有令人有祥和之感,反而只觉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让人心头一阵阵发冷。 顾里都把身子贴到大蜘蛛的背上了,一双眼睛四下张望,生怕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一群天魔,领头的大吼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哦,天魔好像不至于这么跌份儿。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忽然身子一震,顾里本能地伸开双臂紧紧搂住了大蜘蛛的头胸连接处,他实在找不到脖子,只好这么叫着了。 “怎么了阿蛛?” 顾里抬头战战兢兢地问,但不等蜘蛛精回答,他就明白了。 就在他们的正前方,是一座花园,奇花异草,兰芝琼瑶遍布其中,光华闪烁瑞彩千条,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而就在这些花草之中,有无数动物和人在穿梭来往。 “那是……鲛人?” 顾里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三只人鱼,颤抖着轻声问朱知,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明明眼前是热火朝天的场面,却静悄悄的连丝风声都听不见,就如同一个真实的幻境般,这怎能不让他恐惧? 朱知点点头,身子一偏将顾里放下,然后恢复人形,许是这个变身的动作幅度有些大,近在咫尺的鲛人终于抬起头来,他呆呆看着这个方向,然后就猛然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朱知和顾里。 “怎么回事?” 顾里惊讶看到那鲛人开始掉眼泪,一颗颗珍珠落在他脚下,转眼便堆成一小堆,只看得他眼珠子差点儿瞪出了眼眶。 “他们似乎是被囚禁在这里。” 朱知面色严肃,大花园里越来越多的动物和人往这边涌来,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应该就是之前那些年上岛的修者,说不定这三个鲛人就是那三姐妹所说的族中前辈。 “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感觉吗?明明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却听不到一丝声音。”顾里盯着堆在鲛人脚底下那些珍珠喃喃自语。然后他忽然振奋地看向朱知:“阿蛛,我们要把他们救出来,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 朱知震惊看向顾里,他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不了解无耻书生,不,不能再说这厮无耻了,明知困难重重,还如此坚定地要救人,这是多么高尚的情操?如此善良正义的顾里,无耻这种标签仿佛离他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顾里,对不起,我从前真是太小看你了……” 朱知深吸一口气,认真向顾里道歉,不等说完,就听顾里得意笑道:“那是,你才知道啊?告诉你,我也是很聪明的,你看看,那堆珍珠,怎么着也该有一斗吧?说不定还要更多,只要咱们把人救出来,不信他们不分我一半,这珍珠成色很好,个头又大,就算比不上南珠东珠,也可以卖不少钱……” 朱知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以朱知之心度顾里之腹,是他的错。 不管顾里的动机有多么不纯,但有一点他没有说错,这些修者一定要救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大家同是修者一脉,更因为朱知迫切想要知道,蓬莱仙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云子和仙鹤会在哪里?那片绝地的毒天魔又是怎么回事? 朱知盘膝坐下,缓缓闭上眼睛,双手自膝上轻轻抬起,蓄满了妖元力后向前一推,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天空变色大地剧震,然而面前那咫尺之遥的隔阂却没有任何改变。 “不是吧?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用?‘ 顾里跳起来,却见朱知睁开眼,面色郑重,好半晌才轻声道:“是魔障。” “魔障?”顾里一愣:“就是先前咱们遇上的那个东西?可那不是黑色的吗?” “魔障的颜色可以不一样。”朱知叹了口气,目光沉沉看向顾里。 “干……干什么?”顾里警惕看着蜘蛛精,嘴里虽是问句,但一瞬间将倆爪子藏到身后的举动却清楚表明,他其实很明白朱知想干什么。 “你不是要救人吗?”朱知很平静地看着顾里:“我已经尽力,剩下就只能看你的了。” 什么时候他竟然也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成为主角了?面对蜘蛛精的看重和信任,顾里只想哭着说一句:“我不要。”出血的伤口很疼,他怕疼啊。 “你不想要那些珍珠了?” 朱知指了指透明魔障内的鲛人,三只鲛人还在哭,眼泪成串落下,脚下的珍珠堆得越来越多。 一刀命中顾里要害,深得快准狠的真谛。 牺牲血还是牺牲珍珠,这是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顾里不停甩着手,手心处的伤口还泛着疼,一想到还要在上面再划一刀,无耻书生疼得心都抽抽了。 然而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大堆珍珠,想到自己明明有能够装入囊中的机会,最后却因为怕疼放弃,他疼得心肝脾肺肾都开始抽抽。 心疼和全身都疼,很明显后者占据着绝对上风。 “妈的拼了。不就是几滴血吗?” 顾里“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转头对朱知嚎叫:“我高贵的金色血液不允许凡铁触碰,你必须要给我一把宝刀。” “这还没见血,怎么就哭了?”朱知心疼,替顾里抹去脸上眼泪,犹豫着是不是拉着他立刻离开,就当这魔障后被囚禁的同道们只是一个幻境。 “废话,现在没见血,等会儿不就见了吗?”顾里理直气壮:“我是为了不久之后的伤口而哭。” 朱知:…… “宝刀呢?再不拿出来我改主意了啊。” “好。” 顾里都如此英勇慷慨了,朱知觉得自己再吝啬就太不是东西。于是二话不说,从宝囊中抽出一柄匕首:“这是星辰砂炼制的短刀,当年我也是费尽力气……” 不等说完,就听顾里哇哇大叫道:“这是宝刀?蜘蛛精你骗我没见识吗?连颗珍珠宝石都没有镶嵌,哪有这样朴实无华的宝刀?” 朱知:…… 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血液很宝贵,不能就这样被气得喷出来。蜘蛛精将星辰短刀放进宝囊,摸了好一阵,又取出一把长约半尺的弯刀,刀柄和刀鞘上镶嵌着鸽卵大的宝石珍珠,光华闪烁耀人眼目。 顾里一把就抢了过去,脸上还挂着泪呢,眉眼却已经笑弯了,爱不释手抚摸着华丽得一塌糊涂的短刀,甚至还把脸贴在上面,喃喃道:“就是,我那不知继承自哪里的高贵黄金血,怎么着也要这样至尊的宝刀才匹配嘛。阿蛛你也太小气了,不是我据理力争,你是不是就打算用那把破刀来糊弄我?” 破……破破破破刀? 顾里的嘲笑在耳边余音不绝,朱知捂住心口说不出话,他已经气得肝都疼了。 顾里抽出宝刀,刀锋掠过一道寒光,他满意点头:“太好了,果然是宝刀。” 朱知实在忍无可忍,强忍着吐血的欲望咬牙道:“一百把这样的破烂也挡不住星辰一刀。” “破烂?”顾里尖叫:“蜘蛛精我觉得一定是你的审美出了问题,你知道破烂的意思吗?你刚才拿出来的那把短刀才叫破烂好不好?” 朱知闭嘴,他算是明白了,无耻书生就是个肤浅的外貌帮会份子,有眼不识金镶玉,哦不对,他那双狗眼就只认得金镶玉,呸!真是无知浅薄。 摸了摸星辰短刀:算了,这样的神兵到了那货手里也是白瞎,还是自己留着吧。 对这柄华丽弯刀,顾里简直是越看越爱,在得到朱知送给他绝不收回的承诺后,这厮迫不及待就想试试短刀的刀锋,哪怕是用自己的爪子。 所谓的破烂,那也只是针对朱知这种修真富豪来说,如此华丽的弯刀,当然不可能真是个破烂货,而顾里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刀尖从他掌心伤口划过,疼得他一蹦三尺高,一串血滴甩出,再次排成队列向咫尺外的透明魔障而去。 朱知第一时间冲上去为顾里止血,他的手在那白嫩掌心轻轻抚过,忽听顾里惊讶叫了一声:“哎!阿蛛你看,这一次的血不是蜈蚣形状,变成大雁了。” 朱知…… 无耻书生的关注重点为什么总是歪的这么天赋异禀? ***************** “轰”的一声巨响,巨大魔障被几滴金色血液攻克,瞬间消失无踪。 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然而看到自己的血再次立功,顾里还是十分震惊:明明他是穷困潦倒一个书生,怎么忽然间就得到了那些神话传说中主角的待遇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伴随着疑惑不解焦虑的,还有一股恐惧情绪,这股恐惧不是之前害怕自己脱离人类队伍的担忧,而是实实在在的害怕和恐惧:神话小说中这种忽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主角,那都是要担负起拯救世界,补天填海之类重任的,可他是谁?一无是处的顾里,你要让他和别人比脸皮厚度他不怕,让他拯救人类补天填海?对不起,他肩膀又窄又嫩,还不等怎么着呢就压塌了,这种救世主爱找谁找谁,千万别找他。 万幸……万幸还有妖君大人。 顾里深情凝望着正一遍遍轻抚自己掌心伤口的朱知,疼痛的感觉轻了许多,只是伤口却始终不能愈合,不过也没有鲜血再流出。 “好奇怪,这一次也不行,看来我的妖元力果然不能让伤口痊愈。”朱知疑惑自语,抬头看向顾里:“还疼吗?咦?顾里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啊!” 突然被顾里紧紧抱住,让一向处变不惊的妖君大人也忍不住惊呼出声,脑海中警铃大作,浮现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九个大字,于是大脑立刻命令胳膊将无耻书生推开,但胳膊却像是有自己意识一般,在朱知醒悟的同时,已经环上了顾里的腰,将对方搂的更紧不说,还在那上面轻轻拍了拍。 算了,顾里再无耻,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蜘蛛精原本冷硬的心此时软成了一滩春水,这世间唯一令他没办法拒绝的人,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又贪婪又无耻的家伙了。 “怎么了顾里?怎么哭了?不用怕,什么事都不用怕,一切有我呢。” 察觉到肩头白衣被濡湿一片,朱知连忙轻轻拍着顾里的肩膀安慰,心中叹了口气,暗道也难怪无耻书生害怕,这些日子的经历的确太诡异,他平时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忽然间就变成了连自己都不了解的模样,怎会不怕? “阿蛛,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不管有什么麻烦或是灾难,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顾里擦干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苍天可鉴,他真没想哭的,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男人,老这么泪如泉涌的多丢人啊。只是一扑在朱知身上,感受到那个怀抱的温暖,他就忍不住了。 “当然。”朱知没有半丝犹豫的回答,于是一瞬间,他的形象在顾里眼中就变成了一座顶天立地的高山。 “阿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论如何,你都不会抛下我的,我看人,不对,看蛛的眼光果然没错,阿蛛,我真是爱死你了。” 顾里感觉到眼眶又湿润了,很想再次扑进那个怀抱里,汲取属于妖君大人的温暖:什么英雄什么风光,统统滚走吧,他不要,他就想抱着蜘蛛精的大腿,富贵荣华的过一辈子,如果可以的话,能生生世世都抱住这只大腿,他就别无所求了。什么?还有长生不老?唔!虽然他的确很贪心,可也没贪心到这个地步好吗?一个凡人,就算吃蟠桃也没办法长生不老吧? “咳咳……那个……两位,我们时间有限,你们要恩爱,可不可以等一等?” 身旁传来的尴尬声音成功阻止了顾里的蠢蠢欲动,他转过头,就见一只俊美的鲛人正在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自己和朱知。 “各位同道误会了,我们……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不是恩爱,呃……我这位朋友这些天经历了许多事情,所以一时情难自禁,其实我们真的只是好朋友。” 妖君大人脸都红了,拼命解释,如山定力都止不住他此时的面红耳热。 被救出的广大妖精群众忍不住就把目光都投向了顾里:好朋友?骗鬼去吧,明明就是一对恋人嘛,蜘蛛精如此说,这个书生打扮的人类会伤心欲绝吧? 顾里的确伤心欲绝,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一个饿虎扑食就往不远处正在急剧缩小的珍珠堆扑过去,一边悲愤大吼道:“珍珠,我的珍珠,怎么只剩下这么点儿了?天啊,夭寿了,欺负人啊……” 妖精们:…… 朱知:= = 真是太丢人了。 *********************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蓬莱仙岛究竟怎么了?你们都是什么时侯来到这里的?有今年上岛的吗?” 妖精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让顾里从珍珠丢失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们中不乏大妖,但多年过去,身上所有宝物早被搜刮一空,然而魔障破除,被仙岛土地吸收的珍珠是怎么也要不回来了,最后没奈何,三只鲛人努力回忆这些年的悲惨生活,终于又掉了几百滴眼泪,凑了两斤珍珠给顾里,这才让他消停下来。 这会儿顾里跑去跺脚了,天真的他认为用这种方式可以惩罚抢走他珍珠的仙岛土地。朱知见他“玩”的高兴,也不忍心告诉他这对蓬莱仙岛根本没用,于是任由顾里在那里又蹦又跳,他则和妖精们席地而坐,询问这其中缘故。 一提起这茬儿,不少妖精又哭了,好在三只鲛人哭过两回,这时候倒还能维持镇定,为首的鲛人就叹了口气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我们是一百年前来到这蓬莱仙岛的,结果进来后就被囚禁在了这里,之后每十年就会进来一批新妖,我们在这里努力干活修炼,每十年就会被人抽取一半妖元和精气,许多前辈支撑不到最后,就死了,若不是妖君大人相救,我们只怕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难怪这些妖修看上去如此衰弱。 朱知点点头,蹙眉沉思,忽听那鲛人道:“妖君大人是从哪里来?怎么您没有被囚禁呢?恕我直言,您应该只是五品妖君吧?这魔障听说就是二品妖君,都拿它无可奈何,您是用了什么办法破开的? 顾里割掌的时候,朱知也在他身边,所以这些妖精并不知道那串金色血液是谁抛出来的,他们甚至不知道那是鲜血,还以为是眼前这位妖君大人的厉害法宝。 “我们是今年入岛的,刚入岛就遇到黑风暴……” 朱知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却没有提顾里血液的事:防人之心不可无,顾里虽是这些妖精的救命恩人,却也不能不防备这其中有那心怀不轨的会对他不利。 不等说完,妖精们的脸色全都变了,为首鲛人颤抖着指向西方:“妖君您说,您是从西边过来的?那片剧毒绝地?” “没错。” 朱知点点头,接着就听到一片整齐划一的吸气声,鲛人面色无比郑重,沉声道:“西方乃是绝地,据我们所知,那里已经吞噬了三位一品妖君,您只是五品妖君,竟能毫发无伤从那里出来,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并没有毫发无伤,也是费了很大力气,但最关键的是,我本身就有剧毒,不然也早被毒死了。” “这也很了不起了,一品妖君的折戟之地啊,不对,您身上一定有什么宝贝可以克制那片毒地。” 一个长相丑陋的家伙大叫着,话音未落,就听身旁一个声音冷哼道:“就算有什么宝贝,也不用告诉你吧?” 丑妖精扭头一看,只见顾里抱肘站在那里,很不满地盯着他。 “抱歉抱歉,是我一时考虑不周。”虽然长得丑陋,但丑妖精心地真不坏,立刻诚恳道歉,让以貌取妖的顾里大为惊讶,心中暗道:这么丑的妖精,应该心如蛇蝎才对啊,嗯,没错,一定是口蜜腹剑,表面恳切道歉,心里却在转着坏主意,一定是这样的。 正要去蜘蛛精身边给他提个醒,却见朱知忽然变回原形,然后扬了扬最后两只蛛腿,那蛛腿在和顾里初相识的时候,还只泛着淡淡的红色,然而经历过这么多次战斗,尤其是在蓬莱岛绝地试炼一番后,已经变红了许多,虽然还不到鲜艳欲滴的地步,却也隐有光华流转了。 妖精们再度整齐划一的深吸气,接着就见朱知恢复人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一品妖君不擅毒,也没修炼出身外造化的话,陷入那片绝地中,的确出不来。” 都是妖精,自然明白朱知这两条格外修出来的红腿代表着什么,于是大家不再有疑问。 忽然一只鲛人蹦起来三尺高,兴奋道:“蜘蛛大人这么厉害,我们还怕火图那个老不死的做什么?他虽是三品妖君,可我们一起上,加上具有身外造化的蜘蛛大人,一定可以弄死他的。” “火图是谁?”朱知皱眉:虽然知道眼前这些妖精良莠不齐,但他并不想看到自相残杀的场面。 “等等等等,你们看没看见一个道士和一只仙鹤?那个道士叫白云子。” 顾里打断了朱知的话,他心里牵挂着白云子和仙鹤,这么多妖精里都没有他们,想到那俩货的修炼水准,不会被这里的邪魔抽取元气给抽死了吧? 顾里的重情重义让朱知都惭愧了,连忙也拜托妖精们好好回想,却听鲛人道:“我们这里肯定没有道士仙鹤,但蓬莱仙岛共有东北南中四处精元地,只有西部被一个剧毒大能把持,如今那大能也被蜘蛛大人消灭,你们的朋友大概在东北南三处精元地。” 经过一番深入了解,朱知和顾里终于将蓬莱仙岛的现况知道了个大概:这里不知何时被几个不知名的大魔占领,接着除了西方,东北中南四处就建立起了精元地,专门骗修者上岛,囚禁后抽取精元,至今不知多少修者大能被这歹毒的做法折磨到魂飞魄散,而本该在此地的神仙却一个不见,也不知他们是被杀害或是囚禁,又或者是逃去了别处。 精元地的妖修们并不是一开始就相安无事,为了生存,也经过许多次自相残杀,后来发现根本没有用,这才团结起来,不过团结起来后也没什么卵用,大魔太厉害,所有敢反抗他的,都被炼入他的法宝中,比魂飞魄散还要凄惨。而那个三品妖君火图,原本是只老虎精,却做了大魔的走狗,每隔十天就会来巡视一次,每一次总要有几个将要油尽灯枯的妖修被他折磨致死。 “我去。” 听到这一节的顾里直接蹦起来了,气愤道:“老虎不是兽中之王吗?怎么也会做人家的狗腿子?它就不怕死了没法见祖宗?” 鲛人苦笑道:“为了性命好处,只怕早把祖宗忘到脑后了。” “太可恶了。”顾里犹自忿忿不平:“明明都是浓眉大眼的好长相,竟然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丢人,无耻!” 朱知:…… 他就说吧,顾里这厮就是个外貌帮会分子。 “照你这么说,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立刻去东南北三处救出被关在精元地中的同道,消灭掌管这三处的大魔,才有可能引出幕后操控的魔王,弄清楚这蓬莱仙岛被占领的秘密以及那些地仙的去向,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但前提是,能消灭火图和掌控我们这里的大魔。”鲛人正色道,他的话让沸腾了热血的妖精们立刻安静下来。 是啊,自从火图接手这里后,还以为只要打倒他就行,却忘了他背后那个可怕的大魔,听说最开始,这处精元地中也有不少妖君品级的修者誓死反抗,可最后,全都被炼进那张万面幡里了。 “为什么要叫万面幡?是有一万面旗子吗?这也未免太多了吧?得费多少布料啊?” 顾里听鲛人说起万面幡时身子都颤抖了,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一面谴责那大魔太奢靡。 “万面幡不是有一万面,而是……那幡里有几十万张脸,一旦动用,几十万张脸在幡里哀嚎挣扎,能令天地变色鬼神退避,单是声音就已经让人受不了,更不用提那些聚集起的可以毁天灭地的强大怨气。” 顾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脑补了一下那幕惨象,立刻就觉着身边阴风阵阵,他看向朱知,咬牙切齿道:“简直是丧心病狂天怨人怒惨绝人寰……不行,这些成语也形容不出如此暴行之万一,阿蛛,这个天魔我们不能留,就算拼了性命不要,咱们也要将他打的魂飞魄散,不,不能这么便宜他,就把他炼在那幡里,让他日日哀嚎,承受这种灭绝人性的痛苦。” 朱知看着愤怒谴责的顾里:无耻书生的本质其实是善良的,刚刚抱着自己用大哭行为表示他不肯承担重任,可一听说这样暴虐的行径,他就受不了要伸张正义了。 “你……你笑什么?别这么看着我,看的人毛骨悚然。”顾里终于发现自己貌似太慷慨激昂了,这很不好,容易让阿蛛误会,万一他以为自己想要一显身手,在那个火图过来时一巴掌把自己拍去那老虎面前……我类个去,他不想奋斗着活到现在结果被老虎吃掉啊。 想明白的顾里一溜烟儿躲到了朱知身后,眼看气氛低迷沉重,于是他从朱知肩膀后探出脑袋,大叫道:“切!看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模样,别忘了,蜘蛛精可是连西边那个剧毒天魔都消灭了,对付个三品虎妖算个屁啊。” “三品妖君。”朱知小声纠正。 “那也是虎妖,呸!叛徒有什么资格叫妖君?简直玷污这个称号。”顾里将狐假虎威的精髓发挥的淋漓尽致,指着面前众多妖精评论:“看见他们一个个跟无胆鼠辈似得模样就来气。” 众妖精眼睛都直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喂喂喂!你躲在蜘蛛精身后连脑袋都只露出来半拉,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们是无胆鼠辈? 然而没等妖精们众志成城的用口水把顾里淹没,天空就忽地一暗,朱知沉声道:“火图来了。” 这四个字就如同一声号令,刹那间,除了少数的几只妖精,绝大多数妖精都跑到朱知身后了,一个个只恨不能占据最好位置把自己藏起来,至于占据了最好位置的顾里,他们是真想把这个无耻的家伙挤走,可是不敢。 留下准备和朱知并肩作战的妖精中,赫然就有那只丑妖精,这让顾里对他的观点稍稍有了些改变,趴在朱知耳边道:“虽然长得丑,但总还算是个英雄人物,如此看来,一定是豺狼虎豹之类的威猛妖……” 不等说完,就见那丑妖精变回原形,“呱呱呱”叫了两声。 “我去原来是只癞蛤蟆。”顾里惊叫:“这怎么可能?” 蟾蜍精扭头冲他“呱呱”叫了两声,然后憨笑道:“天鹅肉吃够了,今天想换换口味,尝尝老虎肉是什么滋味。” 朱知摇头失笑,看着顾里道:“你啊,这以貌取人的毛病该改改了,难道不闻人不可貌相?” 顾里嘿嘿笑:“阿蛛,看到你还有心思教育我,我放心多了,这一战你一定是有把握的对吧?” 朱知扶额:“算了,你还是先把关心重点总是与众不同这毛病改了吧。” “妖君大人。” 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带着怯的声音,朱知扭头一看,就见为首的那只鲛人满脸通红,垂着脑袋,目光都不敢看自己,声如蚊呐般道:“我们忽然想起,此地魔障被破,或许……那个大魔头也能够感觉到……” “什么意思?” 顾里心中陡然升上一股不祥预感,下一刻,鲛人替他将这股预感坐实了:“就是说……大魔头很可能和火图……一起过来。” “我……我……类个去!”顾里一个高儿蹦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怎么不早说?蜘蛛精扛一个三品妖君就很费力了,你们现在竟然要他扛一个三品妖君之外还要再扛一个天魔?” 鲛人缩了缩脖子,哭丧着脸道:“大魔头已经将近百年不曾过来了,我们……一时间没有想起。” 对于这样的猪队友,顾里真想一把掐死,不过想到身上那几斤珍珠,他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打消也不行,除非朱知出手,不然凭他的话,只怕掐人不成反被掐。 “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对于猪队友这种致命疏忽,朱知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疑惑魔障被破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敌人还没赶来。 “阿蛛,你还说我的关心重点与众不同,你这……分明是比我还与众不同,天魔加一个三品妖君啊,你……竟然还能站这么稳当?” “那又如何?来了,就战呗!” 朱知强大的定力感染了众妖精,那一股正在弥漫着的恐惧氛围渐渐消失,又有几个妖精站出来,涨红着脸大吼道:“妖君大人,我们和你一起,就算战死,也比这么窝囊死要好。” “为何还不来?” 区区助力朱知倒不放在眼里,但这种众志成城的气氛还是要鼓励一下的,蜘蛛精冲站出来的妖精们点头微笑,然后转头,又问了一遍鲛人先前的问题。 “毕竟是蓬莱仙岛,虽然被魔头们侵占,但除了西方的剧毒绝地,这仙岛上的禁制还在,魔头和火图没办法用缩地成寸的法术。” 鲛人解释了一句,但很快又补充道:“不过即便如此,以他们的修为,也早该赶到了啊,为何现在还没出现呢?” 朱知:…… 顾里:…… “以后没用的废话少说行吗?妖君大人时间宝贵,不能被你这么浪费。” 鲛人一下子红了脸,朱知拍拍顾里肩膀:“行了顾里,别这么得理不饶人,他们被圈禁了这么久,脑子有些糊涂也是正常的。” 众妖精:…… 妖君大人这是讽刺还是安慰?好吧,姑且当做安慰吧,反正就算是讽刺,他们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如此说来,西方的剧毒绝地,很可能就是要试着破坏蓬莱仙岛上的禁制,从仙鹿和那些仙草灵芝的状态来看,剧毒天魔也算是成功了,只是大概功力有限,而别的天魔也害怕他的剧毒,所以能够破坏禁制的剧毒才没有蔓延全岛……” 朱知沉声分析着,忽听顾里叫道:“蜘蛛精,大战在即,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想想你带着这些老弱病残怎么才能逃出去吧。” 无耻书生竟然用了“逃”字,可见他对这一战的结果实在是很悲观,也不能怪他,朱知只是五品妖君,面对一个三品妖君就很为难了,现在竟然还要加上一个天魔,一想到那只大乌贼似得天魔,顾里就觉着有凉气从脚底下冒出来,直冲头顶。 朱知低头,一手托住下巴想了想,然后看了众妖精一眼,温言道:“你们都坐下运气调息吧,那个火图和天魔都交给我。” “喂!不要乱说大话啊,这不是逞强的时……” 顾里焦虑,扯着朱知的袖子想让他发动一下群众,可还不等说完,就见朱知身子一抖,转眼间就变回原形:圆凳大小的雪白大蜘蛛。 四周发出一阵阵惊叹声。虽说只要有缘,世间万物都可以踏上修途,然而亲眼看到修炼到如此强大境界的一只蜘蛛精,还是让妖修们震惊了:这得多么逆天的机缘,才能让一只蜘蛛修到这个境界啊,和人家一比,他们这些妖精简直就是渣渣。 “阿蛛,你干什么?” 现场唯一镇定自若的就是顾里了,看了无数次大蜘蛛的原形,从最开始的恐惧万分到现在可以毫无芥蒂地抱着大蜘蛛打滚,顾里在这方面的进步也算惊人。 “捕猎。” 朱知言简意赅,正当顾里以为它又要故技重施,埋在土里捕猎天魔,想要为他清场时,就见白色大蜘蛛猛然一跳,身子蹿上半空,然后便快速转动起来,因为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竟让人生出眼花缭乱之感。 “阿蛛,你这是?” 顾里担心地大叫一声,朱知的样子很像是犯了羊角风在半空抽搐。 “织网。”似是看出顾里心中所想,朱知面无表情回答了一句,这不是对顾里不满,而是蜘蛛形态下,就算有表情也看不出来。 “织网?” 顾里却又被震惊了一下:“等等阿蛛,那个……你捕猎,不是要埋在沙子里吗?” 一众妖精都看白痴似得看着他,顾里急了,挥舞着双手叫道:“是真的,在剧毒绝地上,蜘蛛精就是这么捕猎的,我亲眼所见,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 “轰隆”一声,晴空万里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炸雷让大地都颤了几颤。 众妖精看向顾里的眼神一片了然和鄙夷。 顾里也呆住了,好半天才猛然跳起,对着空中正抽着的大蜘蛛咆哮道:“是你对不对?阿蛛,是不是你故意的?” “无聊。” 也许是顾念着人蛛之间的友情,大蜘蛛百忙之中也没忘吐出两个字表达对顾里的鄙视。 “这是天雷,不可能是妖君大人所引,大概是凑巧了。” 鲛人咳嗽了一声慢慢解释,不过大家眼中的表情非常明显,没有妖精相信这是巧合。 “可……可我真没说谎啊。”顾里跳了起来:“我要是说谎就天打雷劈……” “轰隆” 众妖精:“哦……”拉长了音调的异口同声。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轰隆!” “喂!” “轰隆!” 顾里吐血,此刻他终于感受到了窦娥含冤而死时的苦逼心情,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枉,更冤的是,老天爷明显不想给他做主。 “阿蛛!” 顾里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大蜘蛛:“连老天都欺负我,你告诉大家,你之前是不是埋在土里捕猎?” “是。” 大蜘蛛已经抽风到旁边了,身形越转越快,阳光下时不时闪过一道寒光,那是带有剧毒的可怕坚韧蛛丝。 “我当时用的是沙蛛的捕猎法子。”终于,蜘蛛精织网完毕,从网上跳了下来。 众妖精不约而同地叫道:“妖君大人不必特意解释,我们相信你。” 顾里:…… 好像把这些家伙都踩死啊啊啊! “为什么要用沙蛛的捕猎法子呢?”顾里哀怨地看着朱知,就因为这个,他差点儿被雷劈,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冤的人吗? “没什么,就是兴致上来想用一用而已。”朱知拍了拍手:“火图和天魔大概要来了,之所以一直不来,我想它们应该也是不知此处虚实,所以慎重行事,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无论虚实,它们也该来了。” “妖君大人有身外造化,倒也不必怕它们。”鲛人勉强笑了笑,不过目光中的惊惧已经深深出卖了他。 “嗯。”朱知却半点不觉得这是安慰,还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什么是身外造化?” 顾里依赖朱知已经成了习惯,下意识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是蜘蛛精的对手,别忘了,除了那两只会使螳螂刀法的大红腿之外,还有墨翟这个大杀器,更不要提此处已经布下了蛛丝阵,蜘蛛精的丝啊,吸收了天魔剧毒,想一想就觉得很可怕了好吗? “就是我后面新长出来的两条腿。”朱知耐心解释:“因为正常蜘蛛只有八条腿,修炼而出的这两只就叫做身外造化,意思是说它们本来不该属于身体的一部分。当日白云看见我就望风而逃,多半是被这两条腿吓得。” 顾里见朱知还有心思给自己科普,心中更加笃定,不过提起白云子,他心中又充满了担忧,暗道好兄弟和仙鹤也不知道在哪里,不过应该还平安吧,朱知不是说过,如果他们死了,他这边就会知道吗? 正想着,忽然就见晴碧万里的天空转瞬间便是乌云翻滚,身边骤然起了风,不是进岛时遇见的黑风暴,而是寒入骨髓的阴风,风中透出千万冤魂的号哭声。 这号哭声如同一把钢针,狠狠扎进顾里的心脏翻搅着,只疼得他眼前一黑,一瞬间心神便告失守,只觉身子下坠,似是要坠入那无边的地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铮”的一声清鸣,那可怕尖厉的号哭声就被这样平淡无奇的清鸣压下,转瞬消失无踪。 顾里清醒过来,宛如死里逃生般大口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好……好厉害。” 顾里抚着胸口低喃,四下一看,其它妖精也都是一副绝处逢生的模样,惊恐看着从天边迅速而来的滚滚黑云。 目光回到朱知身上,袍袖飘飘的少年妖君立在半空,手中黑色如夜空的长剑随意拨弄蛛丝,一声声清鸣如仙音天籁,衬得他整个人都如同谪仙临凡。 “何方妖孽,好放肆大胆。” 一声暴喝传来,滚滚黑云瞬间化作一面贯彻天地的黑色旗幡,无数扭曲的人脸挤在一起,眼睛凸出獠牙密布,血丝在黑色旗幡中弥漫,即使听不到声音,也能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痛苦和惨嚎。 只听妖精们的说词,顾里还能勉强保持冷静,然而当他亲眼看到这从未见过的一幕惨剧时,整个身子都吓得哆嗦起来,等熟悉的保护泡泡升起时,这厮已经团成了一个球。 大泡泡左右扭了几下,然后慢慢飘到朱知身边碰了碰他,正全心备战的蜘蛛精扭回头一看,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大吼道:“顾里你给我站好了,把脸露出来给泡泡看看,这货和你一样是只认脸的。” 顾里迅速把脸从肚子上抬起,然后站起身,尴尬地看着老熟人泡泡:“那个……你不是有灵性的吗?应该感觉到我的气味气质之类的啊,怎么还要靠认脸?再说蜘蛛精命令你保护谁你保护就好了,难道还得分个亲疏远近?” 泡泡扭了扭,然后慢慢飘起,越飞越高,转眼间就过了树梢。 顾里大惊失色,还以为这泡泡被自己说的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连忙喊蜘蛛精,就听下面传来一句:“无妨,这轻盈结界保护了你几次,刚刚具有灵性,只是被你说的不好意思了而已。” 顾里:…… 不过这时候他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因为朱知已经迎上万面幡后如同一只大海螺般的天魔,压根儿顾不上再和他说话。 陪伴天魔前来的果然有一只黄色斑斓大虎,足有小山丘般大,只从身形上看,的确不愧它三品妖君的身份。 顾里这里还担心蜘蛛精双拳难敌四手呢,至于其他妖精,对不起,这些家伙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压根儿就不指望他们能成为朱知的助力。 然而事实出乎顾里预料,朱知迎上大虎,墨翟剑脱手而出,对着那斑斓大虎的脑袋就是一记重击,只听“嗷”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呼,小山般的大虎从半空中翻滚着就摔了下去。 “我的天,这是剑还是流星锤?”顾里眼睛都快凸出来了,但很快他的目光便从大虎身上挪开,目不转睛地看着朱知。 万面幡张牙舞爪,里面无数冤魂翻滚,情景十分恐怖。然而朱知白衣飘飘,在万面幡的围击中翩然飞舞,一声声或激越或温柔或如山泉叮咚或如飞瀑奔雷的仙音响彻天地,将那能夺人意志魂魄的冤魂惨叫声压制的一点儿也发不出,而随着这声音越来越急促,万面幡中的冤魂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也有挣扎痛苦,但很明显能够感觉到他们的面容身体在慢慢放松。 “万万没想到,阿蛛的丝竟然这么厉害,不但有剧毒,够坚韧,关键时刻还能做为琴弦,弹出天籁之音,超度众多亡灵……” 顾里喃喃念着,朱知这边的战局似乎不用担心了,于是他将目光转向大老虎。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据说是“修为深厚威武无双”的火图虎妖,此时在墨翟的压制下,已经沦落成为众妖精群殴的对象,小山般的身体摊平趴在地上,被人揍得快扁成一张老虎皮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里惊讶:三品妖君啊,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差劲吧?墨翟有灵,也没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地步啊,不然还要朱知做什么? 这样想着的顾里忍不住就抬头看向朱知,下一刻,就听地面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吼,他只见朱知转身手指一勾,许是蜘蛛精的表情实在太过郑重,顾里心中立刻就有一种“我去要出大事儿”的预感,连忙将目光向下一看…… 我的个妈呀,是不是他眼花了?跟着朱知这么长时间,他就愣是没见过墨翟出鞘,以至于顾里都坚信墨翟不是剑,只是一把剑鞘了,然而此时此刻,他看到墨翟的剑柄向外一抽。 墨翟是剑,真的是剑,剑鞘里是有剑的,现在即将出鞘。 顾里激动的心都要跳出腔子了,脑海里已经为墨翟剑幻想出千百种威风华丽的样貌,然而很快他就失望了。 大概是墨翟觉着三品妖君分量不太够,它的剑柄只是稍微向外抽离了那么一点点,紧接着便又插回剑鞘,只留给顾里无尽的幻想。 而就是抽出这么一丁点,连剑身都没有露出来的攻势,那火图虎妖积聚全身力量发出的搏命一击便烟消云散,大老虎彻底摊平,淹没在妖精群众的围殴海洋中。 火图妖君很快就被解决了,顾里看着那张斑斓大虎皮,算计着自己得到它的可能性有多少,而这一切的关键,显然就在朱知,只要他打赢了天魔,这虎皮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反之,如果他输了,别说虎皮,自己这张人皮不被剥了就是幸运。 这海螺天魔的本事却似乎不如那剧毒天魔,当那只万面幡终于平静下来后,海螺天魔终于明白它已经不可能力挽狂澜,匆忙就要向来路逃窜,却见朱知的身影如同闪电划过,转眼间已经出现在他逃窜路的前方。 海螺天魔发出一阵刺耳笑声,大叫道:“四面八方,尔皆能挡住不成?本座要走便走,你能奈我何……何……何……” “何”字的余韵还在空中回荡,海螺天魔已经撞在了蜘蛛网上,如同一只被粘住的蚊子般,在上面挣扎不止,却挣脱不开。 如同海螺壳一般的铁甲瞬间就成了黑色,无力脱落下来,海螺天魔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远处渊渟岳峙地蜘蛛精,嘴巴开合着,似乎要发出最后的呐喊,最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保持着瞪眼张嘴的姿势气绝身亡。 “看来这天魔剧毒倒是好东西,连其它天魔都受不住。” 朱知冷笑一声,将蛛丝收回,海螺天魔变成黑色的硕大□□重重摔落尘埃,只吓得一众妖精一哄而散:扯什么犊子?这可是天魔剧毒,除了那只变态蜘蛛外,谁沾上也扛不住啊。 顾里也从泡泡里走了出来,纵身一跃便扑进柔软虎皮里,撒泼蹬腿地嗷嗷大叫道:“我的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太丢人了。 朱知别过脸,真想和顾里撇清关系,不过转念一想,三品妖君的真身,倒也勉强能算作宝贝,尤其对方还是一只老虎精,肉和骨头对绝大多数妖精来说,都是大好补品。 妖精们亲眼见识到朱知的无上修为,又感激他救命之恩,自然没人和顾里抢这一头老虎精,不过妖君大人毕竟是厚道的,最后老虎皮和一半肉骨放进宝囊,另一半就给这些妖精分了。 “妖君大人,那万面幡怎么办?” 鲛人上前,如果说之前他和朱知说话还算毕恭毕敬,这会儿简直就有点卑躬屈膝的意思了:大腿不易寻,尤其是这么金光闪闪的大粗腿,有缘遇见,说什么也得紧紧抱上去啊。 “这个我先收起来吧,超度亡魂这方面我不太擅长,不过我有个朋友,应该精通此道,到时寻他问一问。” 朱知将万面幡收起,冤魂们的痛苦和渴望解脱的心情立刻传递到他心中,也幸亏朱知道心坚固,不然这一下就得心神失守,那海螺天魔死到临头还摆了他一道,可惜他遇见的是运气逆天的蜘蛛精,这点儿花招压根儿就没用。 “你还有精通超度亡魂的朋友?” 顾里酸溜溜地问,暗道和蜘蛛精相识这么久,没见他有什么朋友啊,不过也不奇怪,像阿蛛这么强大的妖君,怎可能没有几个红颜蓝颜知己呢?这么说起来,好像自己是太没用了些,连那只有志吃老虎肉的癞蛤蟆都比不上。 无耻书生陷入前所未有的失落中,却听朱知纳闷道:“就是白云子啊,他不是道士来的吗?” “啊……啊?白云?”顾里差点儿没跳起来,半晌后方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他是道士,不是和尚啊,超度亡魂这种事,难道不该是得道高僧才能做?” “你也太小瞧道家的本事了,这可也是他们的老本行,不然佛家没传到中土之前,天下岂不成了地狱?”朱知笑着摇摇头:“走吧,咱们先去南边精元地,接着转向东边,再往北,就不信把这些天魔一网打尽后,还得不到蓬莱仙岛剧变的真相。” “哦,好好好。” 顾里看着朱知变回原形,连忙爬了上去,这一幕只看得众妖精个个心神震动,暗道就算是恋人,这变态蛛妖也太宠他媳妇了吧?明明就是个无能人类,它也甘心做对方的坐骑,啧啧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真爱? 事实证明,妖君大人的确是受上天眷顾的好运之妖。(顾里:口胡!明明我也是受命运眷顾的好运之人,不能把我的功劳无情抹杀。) 到了南边精元地,还不等他们刻意寻找,朱知和顾里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熟悉的大仙鹤扑棱着翅膀被一只眼镜蛇追的四处逃蹿。 “这个没用的,仙鹤不是吃蛇的吗?怎么还会被蛇追的到处跑?”顾里这个气啊,飞速从大蜘蛛背上爬下来,气势汹汹奔向前方,大吼道:“臭蛇,敢欺负仙鹤,给我拿命来。” 那眼镜蛇显然是一群妖精中的刺儿头,其它妖修都离它远远地,仙鹤被追的都要口吐白沫了,还不知道外边已经来了救兵。 但那眼镜蛇却是十分敏感,立刻察觉到外面有人,蛇头一转,见顾里飞奔而来,“嗖”一下贴着地面就迎着顾里飞过来了,接着落在地上,将脑袋高高竖起,一双蛇眼凶光毕露,长长细细的信子不住吞吐着,一看就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也要犯人的超级不好惹煞星。 顾里反应奇快,“哧溜”一下就掉头往回跑,转眼间躲在朱知身后,从妖君大人的肩膀上探出头来,指着那眼镜蛇叫道:“来啊,有本事上来啊,看我不让蜘蛛精把你大卸八块,炖成蛇羹来吃。” 眼镜蛇晃了晃脑袋,大概也察觉出朱知不好惹,缓缓向后滑行了几步,而那边终于得到喘息之机的仙鹤也意识到出了变故,扭头一看,先是一愣,接着便张开长长的大嘴巴,脖子努力向天,看上去是在仰天长啸,不过就和在中部精元地的情景一样,那声音却半点都没传出来。 朱知鄙视地看了无耻书生一眼:“你怕什么?有魔障在,那条蛇冲不出来。” “啊?冲不出来?” 顾里立刻恢复了八面威风,从朱知身后跳出,指着眼镜蛇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出不来,还敢朝我瞪眼,来啊,来啊,来咬我啊……” 众妖精:= = 这个人类还敢更无耻一些吗? “不要骂了。”朱知早知道顾里是什么德性,因此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劝了一句。 “为什么不骂?看它那个嚣张样子就来气,以为自己是谁啊?切!还不是被关在精元地里等死?” 众妖精:= = 啊呸,看人家嚣张你有什么资格来气?躲在妖君大人身后狐假虎威的那个败类不是你? “第一,你听不见它的声音,同理,它也听不见你的声音,所以你骂了也是白骂。” 朱知淡定地伸出一根手指,接着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再者,等一下这片魔障是要打开的。” 顾里:…… “阿蛛,我忽然发现,这里的妖精都很不友好,我们不要打开魔障救它们好不好?”顾里哆嗦着,越看眼镜蛇越觉得对方真是凶残。 “哦?你不救白云和仙鹤了?” “呃……” 顾里无语,白云子和仙鹤说什么都是要救的,只是看着那条眼镜蛇,他缩啊缩:好害怕怎么办?友情和生命究竟哪个更重要?这是个问题。 “阿蛛……” “放心,我罩着你。” “阿蛛!” 顾里充满感情地叫了一声,然后满血复活,跳出来指着眼镜蛇,不可一世地大叫道:“臭蛇,给小爷我等着……” 不等喊完,就见仙鹤猛地蹿了过来,长嘴巴在地上啄来啄去。顾里疑惑地看向朱知:“那笨货在干什么?” “好像……是要给你传递消息?”朱知若有所思。 “什么消息?我根本都听不到好吗?” “它好像是再说,你再这么磨蹭下去的话,白云就要死了。” 妖君大人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但威吓顾里已经足够了,无耻书生一个高儿蹦起来:“快快快……破开魔障,白云你给我坚持一会儿,祸害遗千年的铁律不能从你这儿被打破知道不?” 朱知上前,伸开手臂,用宽大袍袖遮住无耻书生,看上去就像是在安慰他一般,其实只是为了让他暗中放血破魔障。 “还有宝刀吗?”顾里下意识就问了一句,看见朱知发黑的脸色,这贪得无厌的货连忙“呸”了一声,在自己手背上轻轻一拍:“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贪心?白云的性命难道比不上一把宝刀?顾里你太不应该了。” 一边说着,就拿出华丽宝刀,二话不说就在掌心划了一道,血水瞬间涌出,化作一条金线向不远处的魔障飞去。 “顾里,虽然你对白云子的友情令人感动……”朱知看着顾里捂着手痛得嗷嗷直叫,说实话的优点忍不住又发作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一次次划开同样的伤口会很疼。” “那有什么办法?”顾里嘟囔着:“不划开,就没有血,没有血,怎么破魔障啊?这可是连你都破不开的东西。” “有办法的。”朱知咳了一声:“你可以换个地方划,虽然也会痛,但比在同一个地方划要轻很多。” 顾里:…… “我去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伤你的自尊,所以想等你自己醒悟。” 朱知一摊手,却见顾里已经气红了眼,咬牙一字一字道:“那为什么现在又说了?” “哦……”朱知轻抚着顾里手心:“那个……我看你还没反应过来,生怕你反应不过来多遭罪,所以就说了。” 顾里:…… 好吧朱知的解释很完美,他好像蠢得连暴跳如雷的资格都没有了。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顾里的自怨自艾,对白云子的担心很快就超过了对自己愚蠢的恼羞成怒,顾里奋不顾身扑到仙鹤身边,一把抓住它的长脖子摇晃:“白云呢?他在哪里?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仙鹤尖叫,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活不成了。 顾里松开了仙鹤脖子,对身后朱知道:“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哪怕他就是成了肉泥,阿蛛也一定会救他的对吧?” “成了肉泥还怎么活?”仙鹤发誓,它真不是故意纠正顾里的病句,它只是反应迟钝,下意识觉着这句话有问题,就问了出来。 不过这个理由显然不能阻止顾里恼羞成怒,无耻书生一脚就把仙鹤踹到一边:“你还有脸说?还不赶紧带我们过去?白云到底怎么了?” 仙鹤一脚踩在眼镜蛇的身上,长啸两声后叫道:“都是这只臭蛇,它咬了主人,主人中毒了,到现在还半死不活的只能躺着,呜呜呜,幸亏你们来了,妖君大人,先前你们去了哪里啊?怎么也不早点来救我和主人?” “一言难尽,我们先去找白云吧。”朱知安抚地拍拍仙鹤脑袋,却见顾里一转身,指着那眼镜蛇叫道:“敢咬白云?很好,你死定……” 不等说完,就见那眼镜蛇陡地腾空而起,闪电般向他蹿来,顾里还没来得及害怕,朱知已经出手,墨翟挽了个剑花,横在顾里身前,眼镜蛇眼看就要收势不住变成蛇串,却不料千钧一发之际,它竟硬生生向上蹿高了一截,张着大嘴又向顾里咬去。 跟着蜘蛛精的日子,顾里见惯了被妖君大人王霸之气震慑的纳头便拜的妖精们,似眼前这条凶猛眼镜蛇般,明知朱知修为远在它之上还一味逞勇斗狠的竟是一个都没见过,一时间不由愣住了。 朱知似是也对这眼镜蛇有了些兴趣,墨翟收起,竟是变回原形,和那眼镜蛇酣畅淋漓的战斗起来。 一蛇一蛛越战越猛,渐渐地只能看到一黑一白两个影子,竟是连身形都看不到。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影子同时停下,只见眼镜蛇的大嘴咬在蜘蛛肚子上,而它巨大的身体也被蛛丝给勒成了十几段,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根巨大的香肠。 “这眼镜蛇可是个狠角色,在这处精元地称霸数百年,也只有妖君大人这样年轻有为的妖中豪杰才能制服它。” 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将顾里从震惊中拉回,无耻书生惊喜地跳了起来:“白云,你怎么来了?” “爬过来的。”白云子没好气瞪了好友一眼:“还说生死兄弟呢,我呸!看见妖君大人打架就把我忘到脑后去了是吧?我要不爬过来,你还记得我这个兄弟吗?” “仙鹤说你半死不活,你现在怎么样?”顾里并不辩驳,只是紧张地又问了一句。 白云子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心想我冤枉了顾里,这厮看来还是很关心我的。因便强忍剧毒侵蚀的疼痛,故作镇定道:“仙鹤就是爱夸张,我好得很,怎么说也是修道有成……” “行,那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去看看阿蛛,该死的臭蛇,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它咬伤。” “呃……” 白云看着顾里迅速跑开的身影,一脸呆滞,原本想和对方拥抱的双臂徒劳伸展在半空。 眼镜蛇的确是个狠角色,证据就是一向骄傲清高的朱知都和对方不打不相识,互相解毒后竟然成了彼此钦佩的好朋友。 “阿蛛,你不能这样,它是咬伤了白云,还欺负仙鹤的对头,你怎么可以认贼作友?” 顾里跺着脚,悲愤欲绝地怒吼,然后抓着朱知的袖子打滚:“我要吃蛇羹我要吃蛇羹,把它给我炖了,我要吃……” “顾里别闹。”朱知无奈地拎起无耻书生。眼镜蛇游过来,一脸不屑地看着白云子和仙鹤,淡淡道:“无耻叛徒,人人得而诛之,蛇也可以。” “可以什么?”眼镜蛇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话中信息量无疑很大,以至于顾里震惊之余,下意识就问出了一句蠢话。 “诛之。” 眼镜蛇冷冷说完,还冲白云子和仙鹤吐了吐长信子,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你胡扯,谁是叛徒?我们主人只不过是想打入敌人内部,套一些有用的信息,结果都被你给破坏了。” 仙鹤跳脚,身上羽毛层层炸开,看上去就好像一个超大号的松塔。 “行了,你又不是公鸡,炸什么毛?”顾里一把将仙鹤拨拉到身后,看着费力坐起的白云,疑惑道:“你?做卧底?也太不自量力了吧?不是我说你啊白云,你有那份儿智慧吗?” “顾里,我和你拼了。”白云子悲愤起身,却见顾里转向朱知,认真道:“不过我相信仙鹤的话,白云不可能做叛徒的。” 白云子顺势坐下来:哼!算这厮有良心,了解自己的气节。 “虽然他平时比我还要无耻,但我以人格担保,他真的是个蠢货,所以才会想出做卧底这么愚蠢的主意。我们都知道,蠢货都固执,怎么可能做叛徒呢?” 顾里信誓旦旦,白云子摇摇晃晃又要站起身和他拼命,被仙鹤叼着衣袖拉住了。 “我也信他。”朱知拍拍顾里,然后看向白云子:“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套出一点消息?” “算是有点收获吧。”白云子悲愤地瞪着眼镜蛇:“本来可以套出更多的,结果都被这敌我不分的混蛋破坏了。” “有总比没有强。”朱知欣慰:“快说来听听,到底这蓬莱仙岛是怎么回事?那些家伙又是什么来头?真的是上古传说中出现过的天魔吗?” “天魔?这个我不清楚,但是……” 白云子的话匣子刚开了个头,就听对面眼镜蛇凝重道:“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结界被破,大魔头应该有所感应,可它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所有妖精都是一愣:是啊!朱知和眼镜蛇的肉搏时间可不短,足有半个时辰了,论理那个大魔头早该出现,可为什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念及此,众人心中都是一颤,有那定力不强的妖精,更是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似乎……伴随着蜘蛛精的大杀四方,有一个巨大的阴谋也在渐渐成形,向他们笼罩而来。 第9章 获救的妖修们还没有好好品味一下死里逃生的喜悦,就被眼镜蛇妖一句话再次打入深渊,一瞬间,众妖恨不得剥了眼镜蛇的皮:为什么要大煞风景?就让大家高兴会儿不行吗? 又等了一刻钟,精元地的周围仍然没有一点动静,然而未知的危险却如同大山般,压得妖修们喘不过气来。 气氛十分凝重,就连朱知都察觉到一丝危险:这样紧绷的情绪,稍微有点刺激就容易崩溃,眼前何止成千上万的妖修?一旦陷入狂躁,自己要带着顾里仙鹤白云逃出去都不容易,只能将它们全都杀死,而他并不想这样做,怎么说也是妖精,杀这些妖修,那不等于自相残杀吗? 目光看向顾里和白云:这两个家伙平时最会耍宝,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对了,白云的毒好像还没解开,嗯,让他讲个笑话再解吧,看眼镜蛇现在也没什么心思解毒,三心二意的,再留下隐患就糟糕了。算了,讲笑话这种重责大任,还是顾里来吧,这方面的天赋,顾里比白云子高那么一点。 “阿蛛。” 见白云子没有大碍,顾里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一抬头,就见蜘蛛精正在“深情”凝视自己,这家伙嗷的一声就狗腿地凑过去了。 “会讲笑话吗?” 虽然是问句,但朱知却是肯定的语气:无耻书生这么搞笑的家伙,讲笑话应该就跟玩儿似得吧。 “什么意思?你把我当成那些演杂耍得了?”顾里不爽,自己在妖君大人心中的形象就这么不堪吗?他可是堂堂状元之才。 “大家都被眼镜蛇吓住了,一旦崩溃就会发狂,所以请你讲个笑话缓解一下气氛。” 朱知小声解释,却见顾里一翻眼睛:“发狂又怎样?爱狂就狂呗。” “听说过万马奔腾吗?”面对顾里对妖精们的“歧视”,朱知并没有发怒,反而含笑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当然听说过,怎的?”顾里警惕地看着蜘蛛精,心里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朱知淡淡道:“妖修们发狂,这里就会陷入万马奔腾的场面,想一想吧,如果你处身在一万匹奔腾的马中……” “它们会绕开我。”顾里嘴硬,但脸色开始发白了。 “它们会把你踩死。”朱知一点也不体谅无耻书生的胆量,很严肃认真地说道。 “可你说的是万马奔腾,不是一万匹疯马奔腾。”顾里爪子抽筋,不由自主开始紧张回忆自己听过的笑话。 “会绕开你的是战马,但这些妖精很显然是野马,想一想吧,那只磨盘一样的癞蛤蟆,还有巨大的鲲鱼,小山般的乌贼,所有这些妖精疯跑起来,从你身上踏过……” 朱知悠悠说着,不等说完,就见顾里搂住仙鹤脖子,利落地手脚并用爬上仙鹤的背,大叫道:“来来来,我给大家讲个笑话……话说……那个……嗯……很久很久之前,天上出现了十个太阳……” 朱知绝倒:顾里我让你讲笑话,不是让你讲神话啊。 好在妖修们现在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只要能有个吸引注意力的东西就行,不挑食,神话故事也食用的津津有味。 如同绷紧了琴弦般的气氛终于慢慢缓解下来,而在顾里讲到嫦娥偷灵药之前,正北方烟尘滚滚,一直避不见面的天魔终于来了。 朱知松了口气,抹去额头冷汗,妖修们相对来说要比人类更单纯更情绪化,他真害怕顾里讲到嫦娥偷了灵药之后,会把妖修们的情绪再度调动起来,如果只是纷纷咒骂还好,万一这些家伙入戏太深,冲顾里吐口水怎么办?就无耻书生和仙鹤那点小身板儿,现场一半妖精吐口水就够把他们淹成海带了。 两个巨大的魔影出现在远方,妖修们瞬间面如死灰,就连眼镜蛇都差点儿把那两个很像眼镜的侧翼给拽掉下去,实在是太震惊了。 “应该是东南两处精元地的大魔一起过来了。”眼镜蛇严肃地说出自己的推测。 妖修们惊恐尖叫,眼看就要上演万妖奔腾的场面,就见眼镜蛇回过头恶狠狠叫道:“都闭嘴,谁再敢鬼叫我咬死谁。” 群妖顿时安静如鸡。 “我去,这臭蛇的威力如此巨大,早知道我刚才还讲什么笑话?让它吐吐信子不就完了吗?”顾里大叫。 白云子斜睨了他一眼,鄙视道:“狗屁笑话,你刚才讲的明明是神话。” “胡说,明明是笑话。”顾里跳脚,却听白云子冷哼一声:“是吗?那你说说哪里可笑?” “射了九个太阳的后裔啊,结果阴沟里翻船,辛苦得来的灵药让他老婆嫦娥吃了,这难道不好笑?嫦娥为了长生不老,偷了灵药却没想到飞去了鸟不拉屎的月亮上去,还在广寒宫里挨冻,没办法只好弄只兔子当手炉,这难道不好笑?月亮上只有一个男人,结果只会砍桂花树,对嫦娥看也不看,这难道不好笑?你说,我讲的是不是笑话?” 白云子:= =“滚!” “小样儿,还让我滚,不是我,你现在早让蛇毒毒成了僵尸,恩将仇报,哼!让我滚,我还不稀得理你呢。” 顾里冲白云子龇牙,然后跑到朱知面前,见眼镜蛇就在不远处人立着,他就大声叫道:“你可以继续去咬那个臭道士,算我的。” 眼镜蛇鄙夷地看他一眼,继续转过头去紧盯远方魔影。 “阿蛛,为什么这些妖修都害怕臭蛇啊?” 刚刚和白云子斗完嘴,顾里再次体会到妖君大人的好,抓着他的袖子非常谦虚地求教。 “你听说过地头蛇吗?那条蛇就是了。”朱知毫不犹豫给出答案,让顾里险些摔倒在地:“地头蛇?呵呵……真是好贴切啊!不过阿蛛,对你现在还能保持乐观镇定的精神,我很欣慰,这说明我们应该还可以在未来继续欣赏您英勇战斗的雄姿,对不对?” “当然。” 能够感受到顾里笑容下的紧张恐惧,朱知一反常态,给出肯定答案,还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很有信心。 却不料顾里反而没信心了,看着朱知小心翼翼道:“阿蛛,咱们可不能轻敌啊,要牢记骄兵必败的至理名言!” 朱知笑容僵住,深深吸一口气,他决定不和身边这只聒噪的乌鸦嘴一般见识。 “阿蛛,对方怎么还不过来?是不是在酝酿什么大招呢?你说我躲在哪里会安全些?你的泡泡呢?快点拿出来吧,白云那厮再不好,也是我朋友不是?他还受着伤呢。” “不想死就别吵,你没看见你家蜘蛛精已经和对面魔影展开神识上的战斗了吗?” 眼镜蛇不耐吼声让顾里的话戛然而止,他这才注意到朱知已经很久都没动一下了,看来就是在自己和他说话的时候,对面天魔忽然实施了神识攻击,等等……这神识攻击是怎么回事儿?算了,还是等战斗结束再不耻下问吧,阿蛛现在不能分神。 无耻书生难得体贴了一把,奔回到他不稀罕的白云子身边。此时成千上万的妖修都陷入惊恐,顾里敢打赌,只要朱知那边露出一丁点儿败象,除了那几只有良心的妖精外,这些没用的家伙立刻会集体溃逃。 这时候也顾不上斗嘴了,顾里用力扶住白云,仙鹤扬起长脖子架住白云,慢慢向一边退去。 “嘶嘶嘶……” 对面传来一阵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顾里抻脖子看了一眼,惊讶道:“白云你看,那条蛇疯了。” 眼镜蛇正在上蹿下跳,只有尾巴尖杵在地上,看上去足有两个朱知那么高,一颗蛇头摆动不停,样子有些滑稽可笑。 白云子却叹了口气,轻声道:“它是在吸引对面天魔注意,看来两个天魔都把神识攻击用在了妖君大人身上,所以眼镜蛇想要分担一些,唉!妖君大人他……不会有事吧?” 顾里被白云子对朱知的称呼吓得魂不附体,又惊又怒道:“你那口气怎么回事?活像提前给阿蛛念挽联似得,难道你对他没有信心?”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只见一条裂缝由远及近蔓延而来,每个人的眼睛都看到了它的速度,但是竟没有一个妖修能够躲过去,刹那间,众妖精就如下饺子也似,争先恐后掉进了裂缝里。 顾里和白云子也没有逃过这一劫,随着下饺子大军向黑洞洞的裂缝坠下,不见深处的黑暗中有一股阴冷气息蹿上来,顾里正要低头看,就听白云子厉声道:“不要看。” 在这一刻,顾里的叛逆心理占了上风,这让他在片刻后就恨不能狠狠扇自己几个嘴巴:咋就这么贱呢?咋就不能听人劝呢?你说你看这一眼干什么?无数白骨手爪组成的丛林风景很美妙吗?他的狗眼都要被吓瞎了,好像眼泪都出来了……呜呜呜真出来了。 这些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只这么一瞬间,头顶青天就变成了细细一线,顾里想着这一回自己大概是真要死了的时候,视线中就出现了无数闪亮雨丝。 是老天爷知道他们要埋骨此处,所以忍不住流泪了吗?顾状元脑海中闪过惆怅的诗句,下一刻:屁啊,什么雨丝,你见过雨丝有这么长还能捆人的吗?等等……这是…… “阿蛛的丝,这是阿蛛的丝啊。”顾里激动地泪流满面,摇着身旁白云子的肩膀:“是阿蛛的丝,我们有救了白云。” “你不要摇了,我身上只有一道丝,断了怎么办?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两道丝固定的待遇吗?” 白云子没好气地吼声让顾里愣了一下,无耻书生一低头,发现自己的青衣上果然是两道丝,彼此交缠着,牢牢捆住了他的水蛇腰。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吗? 无耻书生被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词句震呆了,然后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想什么呢?这分明是蜘蛛精对他的关心体贴,不,是关怀爱护,也不是,宠溺关切,还是不对,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战斗情谊,对,就是两人数次同生共死结下的深厚战斗情谊,嗯,这么说就没错了。 顾里思想挣扎的这会儿工夫,人已经逃出生天,但非常可惜的是,对面两只天魔转眼就气势汹汹的攻了过来,朱知如果将他们放在自己这边,势必会让大家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所以只好将他们仍然送回裂缝对面。接着蛛丝一抽,身形一展,墨涤剑在手,迎着两只天魔飞奔而去,在他身后跟了一串帮手,只是形象实在无法恭维,眼镜蛇癞蛤蟆穿山甲猫头鹰大蝙蝠等等等等,看得顾里这个外貌帮会分子心都抽抽了,暗道就这些货色,真的不会帮倒忙吗? 事实上这一场战斗是非常艰苦的,甚至不下于在剧毒绝地时对战那只乌贼天魔。或许是先受到神识攻击,接着又强撑救下所有人的缘故,朱知行云流水般的身姿消失了,甚至战斗中数度被迫变形,施展了两次身外造化,也只是给对面两只天魔造成重伤,却并没有杀死它们。 “怎么办白云?我从没看见阿蛛战的这么辛苦,他是不是会输掉?不行,我要去帮他。” 顾里早就维持不住冷静了,如果不是仙鹤死死叼住他的衣服,他早向着拖后腿的大道一路狂奔而去:没错,在白云子眼中,顾里上去不叫帮忙,叫拖后腿,他并不知道这个无耻的兄弟如今也有了金色血液这种能破魔障的秘密武器。 “冷静,顾里你要冷静。”白云子死死拖住好友,拼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兄弟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个残酷的现实,就是你上去了也帮不了妖君大人,只能让妖君大人为你分心,你这种行为明显是给那两只天魔助攻,你可以无耻胆怯胡搅蛮缠小气贪财等等等等,但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做猪队友,我拜托你了,不要被热血冲昏头脑。” “谁是猪队友?难道我就不能是龙队友虎队友?”顾里气急败坏,拼命甩手,想挣脱白云子的桎梏。 白云子叹了口气:“但很明显你不是龙队友虎队友啊,我不信你真不清楚自己的定位,虽然你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我的兄弟顾里最起码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有自知之明,该跪下抱大腿的时候绝不会去站着逞英雄。” 顾里:╰_╯“你确定这是在夸我?” “我只是说出事实。”白云子放开顾里:“承认吧,你帮不上忙的。” “就算帮不上忙,那我也可以和他同生共死。”顾里扭头看着在半空中与天魔战作一团的朱知,隔着这么远,那场面又是飞沙走石,根本看不清朱知的面目,只能见一袭白衫飞扬。 “如果妖君大人赢了,什么都不用说;如果妖君大人死了,你以为我们还能活?所以,即使你不上前,也能和朱知同生共死,不是吗?” 白云子一摊手,他的身体还在被毒素侵袭,此时经历了刚刚的生死一线,又和顾里“搏斗”这么久,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息。 顾里怔怔看着远处,终于似是认命般跪倒下来,苦笑道:“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默默祈祷了吗?” “咦?你竟然也有从善如流的一天?” 白云子疑惑地看向顾里,心想这厮怎么忽然就开窍了?刚才力气大的跟老虎似得,我拽都拽不住,现在我不拽了,他倒老实了? 顾里指着那条巨大的裂缝,没好气道:“不从善如流又怎么办?难道你认为我可以飞过这条十几丈的鸿沟?” “幸好飞不过。”白云子哈哈一笑,话音未落,就觉眼前一黑,他心中一凛,一把抽出背上桃木剑,用力站起身来,还不等说话,周围的惊叫声便此起彼伏响起。 这只不过是片刻工夫,下一刻,眼前又是大放光明,顾里和白云子抬头看去,就见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风暴漩涡,紧接着,有几个黑点由远及近,如闪电般飞奔而来。 “小心,有暗器。” 顾里大叫,让他这一提醒,惊慌失措的群妖立刻潮水般向后退去,转眼就空出一大块空地。 “啪啪啪……” 暗器们落在地上,发出声调悠长的惨嚎,“呱呱呱”“吱吱吱”的叫声响成一片,然后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叫道:“咋回事儿啊?你们这么多人都不知道接一下的,想摔死俺们呐?哎哟我的屁股……完了完了,是不是摔两半了?” 群妖定睛一看,就见几个“暗器”在空地上开始蠕动,过了一会儿,扁平的身体慢慢收拢,恢复原形后,大家才看出来,这些竟是跟着朱知一起冲上去战斗的那一串帮手:猫头鹰穿山甲癞蛤蟆等等等等。 “怎么回事啊这是?” 妖精们议论纷纷,顾里也因为方才的误会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几个妖精模样实在不怎么样,但冲着人家能冲上高空和朱知并肩作战,仅这一点,就该获得英雄般的礼遇和尊重,虽然这堆英雄明显是被天魔打成狗熊给丢下来的。 他连忙跑上前,见其它妖精都坐起来了,唯有那只硕大癞蛤蟆因为后面两条腿劈的太开,到现在还呈“一”字型,于是赶紧上前,犹豫一下后掏出块手帕,在那条看着就黏糊糊有点恶心的后腿上垫了,然后搬住对方这条腿开始帮着收拢。 “哎呀哎呀别别别……” 却不料癞蛤蟆竟吃痛大叫起来,只吓得顾里忙收了手,只见它嘶嘶狂吐着和眼镜蛇差不多的舌头,大叫道:“哎呀妈呀可能是劈叉了,这后腿一动钻心的疼,兄弟你等等,等我好好儿恢复恢复的。” “劈……劈叉了?” 顾里囧囧有神地看着那两条后腿:别说,劈到这个程度,还真可能是给劈叉了。 “那……这怎么办啊?” 白云子和仙鹤也走上前,担忧地看着癞蛤蟆,就听它“呱呱”叫了两声,然后带着哭腔道:“让我慢慢来,你们不用管我了,这两只天魔十分强大,好在眼镜蛇还没下来……” 不等说完,就见那风暴团中一条黑影似是被甩了出来,流星一般坠落后,“啪叽”一下就摔在地上。得!眼镜蛇也下来了。 顾里和白云子仙鹤一起斜睨癞蛤蟆,暗道这货到底是癞蛤蟆还是乌鸦啊? 眼镜蛇似是被摔懵了,在地上把威风凛凛的蛇头如拨浪鼓般狠狠摇了一会儿,这才人立而起,抬起蛇头看向半空中越发扩大的风暴团。 “蛇兄,上面妖君大人和天魔的战斗如何了?”癞蛤蟆紧张询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能不关切吗?一个天魔就要了老命,现在是来了两个,而朱知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五品妖君,一旦被灭,他们这一群妖精全得玩儿完。 “不知道,还在胶着,妖君大人未露败象。”眼镜蛇回头看了癞蛤蟆一眼,接着头侧两翼微微翻起,看着就让人联想起人类的皱眉动作:“你怎么了?”它问癞蛤蟆。 “摔下来太快,劈叉了。”癞蛤蟆苦笑:“唉!知道自己没用,只是没想到这么没用,真的是都没帮到妖君大人一点儿忙。” 眼镜蛇直立着“嗖嗖”爬了过去,冷哼道:“没用的东西,真是把我们妖族的脸都丢尽了。”说完一转身,尾巴高高扬起,“啪”的一下就抽在癞蛤蟆那条笔直的左后腿上。 “哎呀妈呀……” “啪啪啪……” “哎呀妈……” “啪啪啪……” 癞蛤蟆发出惊天惨叫,和眼镜蛇的抽尾声混合在一起,只听得顾里身子都哆嗦了,光看着那两条抽搐的后腿,他仿佛都能感受到癞蛤蟆此时有多么痛苦。 “我说……”顾里捅了捅白云子:“那个……不用管管吗?这臭蛇也太无法无天了,癞蛤蟆好歹也算是因为英勇战斗而负伤,它就这么折磨,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啊?” 白云子皱着眉头,忽然拍了拍仙鹤翅膀,命令道:“你过去阻止一下,让眼镜蛇别太过分了。” 仙鹤抖啊抖,恳求地看向主人,它让眼镜蛇欺负怕了,躲还来不及,哪敢上前? “去。”白云子丝毫没有怜惜坐骑之心,不过总算他还没有无耻到家,看着仙鹤眼泪汪汪向前走,没忘加一句:“放心,有朱知在,那条蛇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那你怎么不过来?仙鹤哀怨地看了白云子一眼,却不敢质问无良主人,来到眼镜蛇面前,它硬着头皮道:“蛇……蛇兄,差不多就得了,那个……癞蛤蟆也只是实力不济而已,你不也被甩下来了吗?” 白云和顾里同时扶额:这笨鹤,你非加后面那一句干什么?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眼镜蛇停了动作,蛇眼“凶光毕露”地盯着仙鹤,嗯,没错,凶光毕露,这就是仙鹤对眼镜蛇的感觉,无边恐惧让它脖子上那圈羽毛都蓬起来了。 “我是在帮它坐起来。”眼镜蛇面无表情地解释,当然,这也是仙鹤的主观意识,事实上一条蛇你能指望它有什么表情? 过分啊。群妖一起斜视眼镜蛇:明明就是欺负癞蛤蟆,好意思用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以为我们都是瞎子吗? “那你让它慢慢来嘛……啊!”最后一声惊叫是因为不等说完,眼镜蛇尾巴又抽上了癞蛤蟆两条后腿。 “啊啊啊!” 癞蛤蟆痛苦大叫着,终于,两条后腿在经过惨无人道的抽打后,一个激灵收拢起来。 “你看,它坐起来了。” 眼镜蛇尾巴尖指着癞蛤蟆,向仙鹤展示自己刚才这番狂暴“治疗”的疗效。 “它再不坐起来,就被你打死了吧?” 眼镜蛇:…… 顾里和白云子:…… 仙鹤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看到眼镜蛇那双蛇眼猛然一眯,它惊恐地用爪子捂住长嘴巴,然后白翅一展,仓皇飞回白云子身后,接着脑袋一个猛子就扎进了翅膀里,再不肯出来,这是开始扮演鸵鸟了。 “啊……那个,你们看,风暴消失,战斗结束了。” 白云子猛然指着天空大喊一声,见眼镜蛇第一时间向半空看去,他抹了把头上冷汗,心想不行,回去后要好好改造改造仙鹤这惹祸的嘴巴,不过是跟了顾里几天而已,那个无耻家伙的好处一点儿没学会,坏处倒是学了个十足十,嗯,等等……顾里有什么好处可以让人学习的吗? 顾里要知道白云子心中想法,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不过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在朱知身上,眼看那白衫少年从天而降,无耻书生“嗷”一声就扑了过去,若不是白云子眼疾手快,这货就要以“狗啃泥”的姿势掉进鸿沟里去了。 空中两只天魔终于现出原形,一灰一黄的两坨东西,根本没办法形容它们的形状,这还不如它们前面两位同僚,好歹能和海产品沾点边儿,顾里可以叫乌贼天魔,海螺天魔,这俩长得实在太一言难尽,以至于才华横溢的无耻书生看了许久,也没给它们起出一个合适的别称。 “坨罗杀不会放过你们的,嘎嘎嘎……” 两个天魔嘶声大叫,笑声未歇,猛然双双爆裂,无数碎片如同灰色黄色的焰火盛放,然后铺天盖地地一股脑泼了下来。 “休想。” 朱知厉叱一声,抖手打出一道金光,那金光未到半空,骤然大放光明,如同一个小太阳一般,强烈光芒刺得群妖和顾里白云慌忙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金光和天魔全部消失,好一派风轻云淡鸟语花香的仙境风光,若不是半跪在地上七窍流血衣衫褴褛的妖君大人,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这里刚刚进行过一场殊死搏斗。 “阿蛛。” 顾里急得直跳脚,可那鸿沟实在太大,别说他,就是群妖也不敢轻易施展功法飞渡,这可是两只天魔合力开辟的大裂谷,谁敢冒冒失失过去?万一里面有厉害机关和剧毒怎么办? “顾里。” 朱知抬起头,伸袖子擦去满脸鲜血,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深深吸一口气,才故作轻松道:“你就在那里,别过来,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 “骗人。”顾里差点儿哭了,蜘蛛精看上去就连坐着都很勉强,他还从没看过对方在战斗后如此狼狈的模样,哪怕是面对剧毒天魔的时候,他虽然身受重伤,外表也没有这么恐怖。 “就算妖君大人是在骗你,你也别戳穿啊,咱们不是早就讨论过吗?实话实说不是什么优点。” 白云子在旁边强行调解气氛,却见顾里“哇”地一声哭出来,哽咽道:“都是因为我们,蜘蛛精都是因为我们,才会遭受这么多磨难,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发现那张蓬莱仙岛图,如果不是我们想要来看看,他也不会带着我们过来,结果现在全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战斗,连个喘息之机都不给,它就是铁打的蜘蛛精也受不了啊,呜呜呜……” 白云子无奈看着顾里,心想你对妖君大人有什么误会?你家这只蜘蛛精可比铁打的蜘蛛要强韧多了好吗?别说铁打,就是钢打蜘蛛受不了的事,他也完全没有问题的。 刚想到这里,就听对面朱知一声怒吼:“白云子,你做了什么?怎么惹得顾里哭了?” “嘎?” 白云子惊诧扭头,看向遥遥相隔的朱知,一手指着自己鼻子,自觉受到了千万吨的惊吓:“我……说我吗?我……我没做什么啊,等等,妖君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顾里是担心你的伤势才会哭的,和我真的没有一丁点儿关系啊。”这锅背的,忒冤了,白云子心中连喷三口老血。 “顾里,我没事……咳咳咳……” 看着对面一口血喷出来的朱知,白云子简直要崩溃了,暗道妖君大人求您别强行安慰了成不?您不觉得在行动面前,你那安慰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吗?实话实说虽然不是什么优点,但请您保持住,最起码比这时候撒谎强撑要好。 “阿蛛……” 顾里叫得撕心裂肺,下一刻,只见身边一条黑影蹿过,风中留下一句不耐烦的话:“用得着吗?又不是生离死别。” 话音落,宽大裂缝上出现了一座黑色的浮桥,不宽,但够长,也够稳当,在桥的这一端,是一只比刚才大了好几倍的壮硕蛇头。 见白云子顾里吓呆了的模样,眼镜蛇嘶嘶吐了几下信子,暴躁道:“不是想过去吗?赶紧的,免得蛇爷后悔,哼!从生出来到现在,我还没有让人从我身上踩过去的经历呢。” “多谢蛇公子。” 顾里感动坏了,这从他对眼镜蛇的称呼中就可以听出来,从前都是叫人家“臭蛇”的,现在一看能给他当桥使,立刻眼镜蛇就从臭蛇升级成了蛇公子。 “顾里。” 白云子伸手一拽,却拽了个空,顾里心悬朱知伤势,早已一溜烟奔过去了,一人一鹤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从黑蛇柔软的身体上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跑过了十几丈长的鸿沟,虽然中间摔了几个跟头,但他居然就这么跑完全程……跑完全程了,明明黑蛇的身体只有不到五尺宽,两边就是万丈深渊,顾里的平衡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了? 白云子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而这时其它妖精见眼镜蛇没事儿,也都纷纷大展身手开始渡过鸿沟。白云子趴在仙鹤背上飞了过去,就见顾里忠心耿耿蹲在朱知身边,一副守卫宝贝的神兽嘴脸,谁敢过去他都要冲人家龇牙。 白云子也不去管他,见朱知虽然狼狈,离死却还远,也就放下心。略微想一想后,他来到眼镜蛇身边,坐在一块大白石上,淡淡道:“这位蛇兄,如今天魔已灭,你是不是该把我身上的毒给解了?再不给我解毒,我当真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眼镜蛇扭头上下看他两眼,又看了看仙鹤,一双圆溜溜地蛇眼转了几圈,不知怎么,白云子就觉着那目光里没有一丁点儿的友好成分。 “事情都清楚明白了,我主人本来就不是真的投降,你若还不给他解毒,可是说不过去。” 仙鹤到底是从小就被灌输着忠心思想长大的,此时见眼镜蛇似是不情愿给白云子解毒,连忙为主人发出正义之声。 眼镜蛇的蛇眼睛不动了,它吐了两下信子,森森道:“解毒很容易,让我咬一口就行了。” “咬一口……是什么意思?”白云子心往下沉,应该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咬一口就是咬一口,就像这样……” 硕大蛇头陡然伸过来,大大的嘴巴张开,露出阳光下闪烁洁白光芒的毒牙,目标明确,快准狠地冲着白云子的腿就过来了。 危急关头,不良道士爆发潜力,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了几尺远,眼镜蛇猝不及防,一口咬在白云子刚坐着的那块大石头上,这得亏是它修炼千年,不然俩毒牙非崩断了不可。 “你这是要把我往死里咬啊,到底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白云子看着因为吃痛不停甩头的眼镜蛇,只觉心有余悸,悲愤地捶地大吼,话音未落,忽觉肺腑间一阵剧痛,接着喉头腥甜,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 “你这混账蛇,再不解毒我主人就毒发攻心了。”经历连番变故,修为本就不甚高的白云子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只把仙鹤急得直扑棱翅膀,冲着眼镜蛇又跳又叫。 “咬一口才能把毒全都吸回来,不然没戏。”眼镜蛇坚持己见,忽听身旁一个冷冷地声音道:“好,就依你所言,但我们得先说好,只能咬上去,最多留俩牙印,不许撕肉下来。” 顾里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白云子看了朱知那边一眼,见妖君大人端坐在地,显然是已经稳定下来。他心中十分欣慰,暗道算了,顾里还是把自己当好朋友的,虽然在他心中,自己这好朋友的地位比起朱知,差距十分巨大。 “当然,蛇爷怎会趁人之危?”眼镜蛇高高昂着头,对顾里的怀疑表示不满,却见对方指了指被它咬成两半的大白石头,讥诮道:“你这力道,咬死十个白云子都绰绰有余了。” “刚才只是没控制好而已。”眼镜蛇的声音降了八度,铁证面前,这狠毒的家伙也不免有些心虚了。 “白云,你到底怎么得罪它了?” 坐在白云子身边,看着眼镜蛇巨大的蛇牙深入对方的小腿肉里,顾里的腿都跟着疼得发抖。 “我要知道就好了。”白云子被咬的泪流满面:“就是当初它误会我是叛徒,可现在误会也解开了啊,为什么还是对我不依不饶的?我就不信它没有别的解毒办法。” 顾里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也许真没有吧,当初我中了天魔毒,阿蛛也是帮我吸出来的,那毒太厉害,无法可解。” “大哥,你家阿蛛是把蛛腿刺进你肉里帮你吸出毒素的?”白云子看着顾里的目光中有大写的“你是白痴吗”五个大字。 “当然没有,它的腿比钢针还粗好几圈,刺进肉里谁受得了啊?”顾里想想那个画面,都不敢继续脑补下去。 “你面前正有一位盖世英雄在忍耐被两只比钢针粗一万倍的毒牙刺进肉里的疼痛,谢谢。” 白云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顾里,忽然扭头对着眼镜蛇大吼:“你吸起来没完了是吧?别以为我看不到,血都变红了,毒都解了,你还想把我吸成人干怎么着?多大仇?” 眼镜蛇从容将毒牙拔了出来,一点儿愧疚的表情都没有,面不改色道:“不用生气,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彻底清除你体内毒素,省得往后还遗留下什么症状。” 白云子:…… 顾里:…… 仙鹤:…… 朱知在十天后终于醒来。 可以说,这十天对于顾里白云和妖精们来说,都十分难熬,虽然精元地的天魔们都被扫荡一空,但根据白云子短暂卧底得来的情况:这蓬莱仙岛上应该还有一个幕后大老板级别的天魔,镇守的是北方精元地。 结合两只天魔战死前扔下的狠话,大家有理由相信,这个幕后最高级别的天魔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坨罗杀”。 好在这个坨罗杀还挺有风度,没有在朱知重伤修复之际跑过来搞偷袭,不少妖修都被对方这种宋襄公般发扬风格的精神感动了。 一群蠢货。 听到远处欢呼声的坨罗杀冷冷一笑,枯瘦如骷髅的身体缓缓直起,在他面前不远处,是一大片排列的错落有致的桃林。 就让那些鲜活的生命和精元成为养料,助我突破瓶颈吧,只要能达到封魔境,这座充满神秘力量和元气的蓬莱仙岛就可以被我彻底祭炼,到那时……我要率天魔大军屠尽这十方世界,将它彻底纳入我天魔界的版图。 在坨罗杀被自己这高远志向激荡地热血沸腾时,朱知正满脸怀疑地盯着眼镜蛇看。 “其实是有别的办法解毒对吧?” 看了眼头靠着头好梦正酣的顾里和白云子,妖君大人严肃地向眼镜蛇提出质问。 “没有。” 眼镜蛇斩钉截铁地回答,只不过漂移开去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它内心真正的想法。 “你来蒙我?是想代表蛇族挑战一下蜘蛛族用毒解毒的本事吗?”朱知冷笑,白云是顾里的好朋友,朱知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小小不然的事也就罢了,可这都过去十天了,对方小腿上那两个血洞还触目惊心的,这事儿就有些严重了,哪怕眼镜蛇也是他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蜘蛛精,别忘了你是个爷们儿,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和你说,你可别被那两个无耻人类带坏了,不就是两个血窟窿吗?我也是为了把毒素吸得干净点儿,他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蛇心,你不能被他们蒙蔽啊。” 眼镜蛇不耐烦地甩着尾巴,想要把这一节糊弄过去,却听朱知沉声道:“我要知道原因。” “我看上那只笨鹤了,所以看不惯那个道士动不动就差遣那个笨蛋,怎么着吧?” 发现糊弄不住朱知后,眼镜蛇索性露出流氓本色,蛇眼看向温柔伏在白云身边,脑袋埋在翅膀里,只漏出一截优美颈项的大仙鹤,它忍不住吐了两下信子。 朱知的目光在眼镜蛇和仙鹤身上默默梭巡了两遍,终于决定还是干脆忽略这俩的种族性别问题好了,反正都是修炼有成的妖精,有些在人类看来十分棘手的事,也许……大概……可能……对妖精不算是什么问题? 蜘蛛精也只能这样期望了,轻咳一声,他看着眼镜蛇道:“下不为例,如果我再发现你欺负白云,少不得要和你打一架。” “为什么?”眼镜蛇吐信子:“你看看,你家那个无耻书生靠着那个不良道士睡得多甜美?难道你不想一剑宰了那个牛鼻子?” “你胡说什么?我和顾里只是好朋友,什么我家的无耻书生?” 朱知恼火地辩解,却只换来眼镜蛇的斜视:“呵呵!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儿上,我姑且、暂时、假装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不用等白云子被欺负,干脆现在就打一架吧。朱知磨了几下牙齿,心中愤愤地想。 “可是来自昆仑的仙友?” 脑海中忽然传来一道细如雨丝的声音,朱知猛然坐直身子,一道千里传音送了回去:“不是,在下是来自人间的妖修,请问阁下是?” “妖修?怎么会是妖修?” 即使这声音无比细弱,却也能感受到对方的震惊,朱知顾不上解释,连忙问道:“敢问阁下可是此地仙长?你们现在在哪里?” 那细弱声音长叹一声道:“罢了,若是有能力,你们快快逃走吧,如能侥幸逃出,还望这位妖修同道赶去昆仑传个讯息,就说蓬莱仙岛遭天魔突袭,我等皆已身遭不测,请昆仑的仙友们做好准备迎接大敌。” “仙长,我乃五品妖君,已经斩杀四名天魔,解救仙岛上被抓的上万名同道,仙长若未身死,还请告知关押地点,待我去解救你们,另外,我还有许多不明之处尚要请教。” 从入了蓬莱仙岛后就一直横亘在心头的诸多疑惑,终于有解开的可能,这怎不由朱知心急如焚?谁知这一次他的话送出去后,对方却迟迟没了回音。 “仙长……仙长……”朱知焦急呼唤,强大神识如流水般铺开,遍及四面八方,企图寻找到关押蓬莱地仙之处。就在此时,只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道:“五品妖君?斩杀了四名天魔?小子,你把我们老牛都吹到天上去了。” 朱知无语,流着汗分辩道:“仙长,我不是吹牛,哦……虽然我只是五品妖君,但我的确还有些其它手段……” 不等说完,就听那个细弱声音道:“葫芦老鬼你给我滚开,我只是让这小子吓得跌坐在地,谁上天了?你才上天了。” 朱知听得默然无语,心中暗道:都到了这个境地,两位仙长你们就不要互相诅咒了好吗? 在前往本岛土著关押处的途中,朱知等人顺手解救了东部精元地的妖修们,原本声势浩大的队伍再添一股泥石流,不得不说的是:这一股泥石流里有不少熟人:东海边那只黑熊精,曾经因为顾里想吃它儿子它就想吃掉顾里的螃蟹精,还有偷吃龙王供品的“三杰”中那只大龙虾。 直到两方人马真正会师,十几位地仙亲眼看到年轻有为的妖君大人,又经过近两万只妖精详细叙述了被救经过,并且指天发誓愿意对自己的说法负责,他们才相信眼前这个五品妖君是真的凭借一己之力恁死了四只天魔。 有几个地仙啧啧称奇地想立刻就对朱知展开研究,被蜘蛛精义正言辞地拒绝,理由不容反驳:“你们身陷囹圄千年以上,真元都快耗光,再不出去就得魂飞魄散,哪来的豁达乐观心思研究我?” “阿蛛有时候说话也挺委婉的嘛。”顾里在白云子身边窃笑耳语:“这话意思不就是说,你们十几个地仙让人家一网打尽,不说赶紧总结失败教训,还有心思不务正业,哪来的那么大脸?” “嘘!”白云子让他说的也憋不住笑,见那些地仙和朱知一起扭头看过来,他连忙将手指竖在唇上:“你留点儿口德,好歹是地仙来的,这种悄悄话很容易被听去。” 地仙们:…… 可恶啊!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笑得这么灿烂? “咳咳……” 朱知咳了两声,赶紧瞪了顾里和白云子一眼,暗示他们打脸要适度,怎么着也都是地仙级别,连他在对方面前都不能太过放肆。 “那个……诸位仙长不必在乎那两个家伙,他们就是这种口无遮拦的性子。” 朱知讪讪解释了两句,换来仙长们的一致斜视,那位身材成葫芦形,尊号也是葫芦的地仙便呵呵笑道:“确定只是口无遮拦,而不是恃宠生骄吗?” “恃宠生骄?”朱知不明所以,却见那绰号水牛的地仙哈哈笑道:“这两人修为低微,却能在一群妖精中横行无忌,难道不是因为你这小妖君的纵容溺爱?”和顾里比朱知完全可以称得上老妖怪,但在这些寿命数千年的地仙面前,他的确就只是个小妖君了。 “哪有?”朱知严肃地辩解:“我对他们要求一向很严格……”不等说完,想到妖精们被顾里搜刮去的宝贝,例如鲛人泪水犀角什么的,他忽然就有点心虚。 妖精们在精元地饱受折磨,身上早就没什么值钱之物,不过有一些妖精自身就带着宝贝,例如鲛人的珍珠泪;水犀牛可以再生的避水灵角;修炼千年体内有无数宝珠的老蚌,这些妖精感激朱知的救命之恩,知道顾里的喜好后,都纷纷慷慨解囊,让无耻书生着实发了一大笔横财。 “是真的严格才好啊。”一直没有说话,十几位地仙中最具高人风范的镇南子手捋长须,冲朱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些地仙是不是被关押的太久了,所以才会画风突变成这样子? 面对镇南子一脸“我们懂得”的高深莫测笑容,朱知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时的复杂心情了,他只好再咳一声:“那个……仙长们还是说说,蓬莱仙岛是如何陷落的吧?” 气氛一下子就陷入沉默,诺大山洞中,静寂的落针可闻。 “好嘛,我说那书生是像了谁?原来都是跟这蜘蛛精学的。”葫芦仙粗声粗气地大叫一声,拍石而起:“无耻书生不过是打脸而已,这只小蜘蛛却是捅刀,往我们心上捅刀子啊。” 朱知一脑袋黑线,咬牙切齿道:“仙长,这么重要的问题,总归是要被提起的,难道还能逃避过去吗?别忘了,这岛上还有一个最后的大天魔,不弄清前因后果,我们要怎么和人家斗?” 一席话说的地仙们都惭愧低头,镇南子便咳了一声,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忽然有一天,那些天魔就攻了进来,我们猝不及防之下,就都被……擒住……喂喂喂!你那个是什么表情?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想的好吗?都这么丢脸了,你也不说安慰两句。” 朱知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他很庆幸自己在遇到顾里之后,神经已经被无耻书生磨炼的强韧了不少,所以这个时候竟然还能难得的挤出一个笑容:“仙长的意思是说?这几个天魔闯进了蓬莱仙岛,就把你们都擒住了?堂堂仙岛连个防御大阵都没有?” 葫芦大仙叹了口气,摇头道:“小蜘蛛,你要明白,蓬莱仙岛已经承平数万年,我们每日在岛上不过是修炼下棋,赏花逗鹿。忽然间天魔入侵,哪里有应对经验?这岛上倒是有一座防御大阵,可一开始就被天魔破坏,根本发挥不出半点威力。也幸亏我们有一身深厚真元,不然此时大概已经魂飞魄散,根本撑不到你来相救。” “原来如此,这么说,仙长们是仗着修为深厚与天魔进行了殊死搏斗,最终力尽被擒的?” 朱知点点头,表示这个理由还可以接受,而且镇南子最后一句话着实有些虐心:修为深厚誓死抵抗,终于撑到救兵来援,能够交代前因后果,让世人以此为警。不得不说,这些地仙虽然看上去不太着调,但本质上还是很负责的。 正想着,就听镇南子红着脸道:“不是,是因为我们真元深厚,所以足够那些天魔抽取,才能撑到现在,不然真元油尽灯枯,我们可不也就魂飞魄散了?” 朱知:…… 顾里终于忍不住了:很显然,蜘蛛精应付这些无赖神仙功力还是不太够,这些不着调的家伙,就应该让自己大显身手,以毒攻毒,以无耻攻无耻。 “不要再说废话了,所以就是你们这些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老家伙,被蓬莱仙岛的舒服日子消磨了热血和智慧,才会被天魔们一网成擒,是不是?除此之外,你们还知道什么?赶紧痛快说出来,如果说不出来,咱们就该去找那个大天魔决一死战了,最后还蓬莱仙岛一个朗朗乾坤,嗯,还了朗朗乾坤之后别忘给我整点仙芝灵草什么的当谢礼,还有那些仙鹿,也送我两头,这玩意儿在人间特别金贵,此次出巡我身上还带着皇上交代的搜宝任务呢。” 顾里仗着朱知撑腰,在一众地仙面前张牙舞爪地叫着,说到激动处,就挥舞着手臂,如同一只横行霸道的大螃蟹。 “蓬莱仙岛被攻陷的第一时间内,我们就向昆仑道友发出求助消息,然而根据你们所说,昆仑那边很显然并没有派人过来,所以我怀疑,昆仑很有可能也被攻陷了。” 镇南子终于被顾里刺激到了“知耻而后勇”的境界,面色严肃向朱知道出自己的担忧。 朱知一惊站起,失声道:“不可能,昆仑若被攻陷,人间则危矣,可我们来之前,人间还是一片繁华红尘,这不可能。” 镇南子沉声道:“未必。人间作为六界之基,乃是最被看重的地界,哪会那么容易沦落?不说还有昆仑和蓬莱镇着人间,就是十万年前那场天地大劫之后,青云大帝在最后魂散之时,也留下了三样至宝,其中留给人间的,就是一座能够绝杀天魔的无双大阵。” “咦?阿蛛,人家关于十万年前天地大劫的资料比你的详实多了。”顾里转向朱知,却见他一脸凝重地点头道:“仙长们到底是九重仙家,对于那场大劫了解较多也正常。” “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蜘蛛精只知道十万年前的天地大劫就是天魔引起的,其它什么都不知道。” 顾里来了兴趣,也别说他,就是白云子和仙鹤眼镜蛇等妖修们,听见此事也都是两眼放光:他们这种小辈,大多数连天魔和天地大劫都不知道,更别提了解内幕了。 镇南子看到众多渴望眼神,立刻感受到了一股身为师长的自豪和责任感,因凝神思索了一下,方沉声道:“十万年前,天魔入侵,天地大劫到来,这一方宇宙即将毁灭之时,是一位远古大帝力挽狂澜,那位大帝号青云子,所以后世多称他为青云大帝。” “青云子?啧啧,你叫白云子,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不是我说你,白云你以后真的要加倍努力才行啊。”顾里趁机往白云子身上猛戳一刀,见镇南子看过来,他又连忙嘿嘿笑道:“仙长您请继续,我听着呢。” 谁管你听不听啊,又不是特意说给你听的,真脸大如盆的东西。 镇南子心里愤愤想着,看了朱知一眼,才又继续道:“青云大帝率领仙魔妖等同道与天魔进行了数百次的殊死战斗,终于将这些天魔彻底杀灭。然而他却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到最后,青云大帝用全部残存的真元法力,为人间留下一座绝杀大阵;为仙界留下跟随他百战百胜的神兵;到他魂散之际,又以心头眼中之血留下血脉传承,护佑这一方世界。” 众人都被青云大帝的丰功伟绩震慑,一个个只觉热血沸腾,连冷酷眼镜蛇都忍不住绕着仙鹤游走两圈,然后它吐着信子问道:“那人间的绝杀大阵在哪里?是不是可以启动了?毕竟天魔并未灭绝,如今已经出现。” 镇南子叹口气道:“已经过了十万年,当日与青云大帝同期的仙神早已陨落,人间的绝杀大阵在哪里,要如何启动,已经没人知道了,想必青云大帝当日也没想到,天魔们会在他身死十万年之后才卷土重来。” “什么?”顾里跳了起来:“喂!哪有你们这么不负责的神仙?青云大帝的遗物啊,就这么被你们弄丢了?绝杀大阵,一听就很厉害的好不好?你们……你们也太败家了吧?” 镇南子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十万年岁月,何止沧海变桑田?如今即便能够寻到绝杀大阵,又去哪里寻找大帝留下的血脉传承?更何况再厉害的阵法,经过这么长时间,也不知损坏成什么样,甚至能不能用都说不好的。” “那……那人间怎么办啊?天魔都控制了蓬莱仙岛,昆仑还有好儿吗?万一他们要灭人间,难道你们这些神仙就眼睁睁看着?” 顾里抓狂,忽听朱知淡淡道:“绝杀大阵失传,不是还有仙界的那柄神兵吗?实在不行,还要请几位仙长前往天庭,将神兵借来一用。” 镇南子道:“这个自然,若是人间危急,不必你们说,我们也是一定要向仙界求援的。这一次卷土重来的天魔实力不俗,想来也只有青云大帝遗留下来的神兵才能抵挡。” “什么神兵这么厉害?”顾里撇撇嘴,扭头看着朱知道:“我不信这世上还有比黑剑老兄更厉害的神兵利器。” “呵呵!” 镇南子忍不住嗤笑一声,鄙夷地看了顾里一眼,淡淡道:“青云大帝的那柄神兵,乃是用他的内世界小乾坤凝练而成,这世上再厉害的兵器,在它面前也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 这一下连朱知都忍不住动容,失声道:“内世界小乾坤?竟然能把这个炼成兵器?这青云大帝……也未免厉害的太过分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内世界小乾坤是什么?”顾里见朱知说的那神兵好像很牛X的样子,连忙两眼放光地追问。 “当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后,可以自己开辟世界,这就叫内世界,又称小乾坤。你看蜘蛛精那么厉害,但他只是五品妖君,所能开辟的内世界大概也只有一间房子大小,而到了青云大帝的修为,他的内世界已经是真正的世界了,有日月星辰,繁花香草,无数生灵在这小乾坤内自在生活,到最后大帝竟把如此珍贵的小乾坤炼成神兵,难怪所向披靡,这……这可是闻所未闻过。” 白云子向顾里耐心解释,这下连无耻书生也说不出话来了,他终于能够理解朱知为何会大惊失色,的确,在这样的兵器面前,谁都不够看,哪怕是墨涤也不行,人家那神兵可是一个世界啊。 “只要仙界还有这样一柄神兵,我们便不是全无胜算。” 良久沉默后,朱知忽然握拳高声道:“绝杀阵,乾坤神兵,青云大帝的血脉传承,这三样东西我们一定要找到,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蓬莱仙岛,前往昆仑查看情况。” “小友说的不错。”镇南子点头表示同意:“千年以来,我感觉有人一直在祭炼蓬莱仙岛,如此非凡手段,与青云大帝炼制小乾坤也没什么两样了,幸亏他们修为尚浅,蓬莱岛又是根基深厚灵元充沛,即便如此,西方也被天魔剧毒彻底侵蚀,此次若没有蜘蛛小友误打误撞来了这里,几千年后,只怕蓬莱仙岛真的就要被天魔祭炼成功,如此看来,终是天不亡我这方世界。” “仙长修为恢复的如何?” 朱知虽然连胜四大天魔,但他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就天下无敌了,面对最后一个大天魔,他需要这些修为深厚的地仙们的帮助。 “呃……只怕还要再等些时日。”镇南子面色有些尴尬,看了看山洞四周,叹气道:“这千百年来,此处无时无刻不在吸取我们的精元,直到一天前,忽然所有禁制消失,我这才能察觉到小友气息,原本还以为是昆仑老友终来相救,如今看来,他们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禁制忽然消失,那是不是说这岛上没有大天魔了?本来嘛,阿蛛干掉了四只天魔,这种东西先前都灭绝了,如今就算再出现,数量也不会很多不是吗?” 顾里地盲目乐观很快就遭到了批评,葫芦大仙满脸不悦道:“你这娃娃,好歹也是修者,怎会如此天真?就算感受不到这岛上残余的魔气,也该知道修途艰险,困住蓬莱仙岛的天魔要就这么点水平,我们早把他们收拾下了,还用等这只小蜘蛛来救?” “切!”顾里撇撇嘴,不和葫芦大仙一般见识。朱知却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对劲,仔细回想一下,刚刚水牛大仙也说过“这两人修为低微,却能在一群妖精中横行无忌……”的话,但无耻书生明明就是个普通人,连自己都察觉不到他有修为真元,为何两位地仙却都认定他是修者? 一念及此,他连忙拦住斗志昂扬要和葫芦大仙斗嘴的顾里,转头正色道:“仙长,顾里只是普通的凡夫俗子,仙长怎会将他错认为修者?” “什么?凡夫俗子?这怎么可能?他身上明明就有微微的真元震荡,难道你察觉不出?” 朱知用心感受了一下,茫然摇头,心中却暗自想着这是不是和顾里的金色血液有关?却听镇南子呵呵笑道:“蜘蛛小友之所以感觉不出,乃是因为这顾里身上真元来自于纯正的仙家血脉,我等同为修仙一脉,自然能有所察觉,小友乃是修妖之人,此时查探不出也正常,等他再修炼一段时间,真元丰沛后,你就能察觉到了。” “仙家血脉?” 顾里两只眼睛一下子就放光了,所有担忧一扫而空,他抓住朱知袖子狂摇着哈哈笑叫道:“阿蛛你听见了吗?我不用担心我会是癞蛤蟆毒蛇蜈蚣穿山甲了,我是仙家血脉,哈哈哈……最起码也是个睚眦囚牛级别,说不定还是龙啊凤啊麒麟之类的祥瑞之兽,哈哈哈……” “是啊,这真是个好消息。”朱知点头笑道,下面妖精中的癞蛤蟆眼镜蛇蜈蚣穿山甲却是怨气冲天,暗道我们怎么了?凭什么瞧不起我们?好歹我们也是成名的动物,你要是只毛毛虫,那才是想哭都找不着地方呢。 “仙家血脉啊,应该很高贵吧?阿蛛,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和你并肩而立,不用再自惭形秽了。”顾里越想,就越觉志得意满。 “自惭形秽?你有过吗?”朱知斜视无耻书生,通常这货会躲在他身后,都是因为遇到了危险吧?自卑这种情绪和他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顾里不理朱知吐槽,嘻嘻笑着一把搂住朱知肩膀,和蜘蛛精头碰头,开心地问白云子:“白云,你看我们配不配?” “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敢问什么时候成婚摆酒啊?我好预备礼钱。”被闪瞎眼的白云子没好气呛了一句,换来顾里的无情二连踢:“你滚,我和阿蛛是清清白白的,什么成婚摆酒?我是问你我配不配和他并肩战斗。” 并肩战斗?这书生还敢更无耻一点吗?所有妖精的眼睛都不约而同斜视顾里,场面十分壮观。 “仙家血脉的话,阿蛛,你说我会不会就是那位青云大帝留下的血脉啊?”兴高采烈的顾里又突发奇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金色血液那么厉害,能瞬间破除魔障,真的很有可能是青云大帝留下的血脉传承。 这一回就连无欲无求的地仙们都忍不住了,十几位地仙一起用眼角余光斜视无耻书生,就连朱知都是一副“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你”的无奈面瘫模样。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了,想也不可能,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怎会发生在我身上?哈哈哈……” 不要误会,忽然变得这样谦虚绝不是顾里良心发现,而是他忽然想起,自己如果真是青云大帝留下的血脉,那斩尽天魔护佑人间的重担就要压在他身上了,这么重的担子,很显然还是朱知这种天生带有主角光环的家伙背负比较合适,他就在旁边打打下手吃吃喝喝就行了。 “咦?好香啊!“ 顾里吸吸鼻子,心想不是吧?我刚想到吃吃喝喝什么的,结果这香味儿就飘过来了?哎哟这什么东西?香死人了。 可以说,在蓬莱仙岛的这段日子里,顾里过得并不好,忍饥挨饿是常态,到现在没饿死,他自己都觉得是奇迹,原本就纤细的身材此时更像一根竹子了,所以此时忽然闻到这股毁心灭肺般的香气,这货顿时就被勾起腹中饥火,“嗷”地一声便要向香气传来的方向扑过去。 “站住,都站住。” 朱知只不过一个愣神的工夫,洞里妖精已经跑出去了一少半,他只来得及抓住顾里和白云,疯癫的仙鹤让眼镜蛇缠住了,只能拼命抻长脖子发出“咕咕咕”的嚎叫声,嗯,对于仙鹤来说,这音量就算得上是嚎叫了。 “怎么回事?” 十几位地仙一惊而起,却见朱知面色沉肃,一字一字道:“最后的大天魔出招了。” 被关在这里,如同奶牛般每时每刻都被抽取精元,就这么煎熬了上千年,熬得十几位地仙心中都有阴影了,此时听见这最后的大天魔六字,不由都是心中一沉,不自禁就流露出一点畏惧之态,但很快所有人就又挺直了身子:他们是地仙,自有仙的尊严,哪怕这一战注定会身死道消,他们也不会做那逃避的懦夫。 山洞外不知何时生出一片桃花林,无边无际直到天边,粉白桃花灿若云霞,疏忽一阵风吹过,落花在空中缤纷飞舞,当真是美轮美奂。 可就在这如梦似幻的美景中,却有无数声惨叫传来,是之前朱知没有拦下的妖修们,可怜这些定力不高的妖修,躲过了精元地之劫,却到底没有逃过这一片杀人桃花林。 惨叫声让陷入癫狂中的妖修们纷纷惊醒,仔细一看,大家都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他们身前是一层蛛丝织成的大网,如果不是这层大网拦着,此时他们也已经冲进了桃花林,成为惨叫声中的一员。 “哈哈哈……好多血肉啊,快活,当真快活……” 嚣张大笑声忽然在天空炸响,继而四面八方都有笑声滚滚而来,当即就有几个修为不够的妖修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阿蛛。” 顾里吓呆了,他能够感受到有一团暖暖的东西从朱知与自己肌肤接触的地方涌进来,帮他抵挡了那些可怕的声浪,想来他和白云子两个凡夫俗子能毫发无伤,都是因为有蜘蛛精罩着的缘故,其它妖精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大家随我进桃花林。” 朱知一声大吼,当先冲进桃花林中,葫芦大仙修为如今薄弱了许多,想拉却没拉住,不由急道:“这是去找死吗?那桃花林才是真正的杀地啊。” 镇南子不愧是蓬莱仙岛曾经的老大,只略微判断了一下,便沉声道:“那大天魔已经吸取了许多妖修的精血,实力大涨,单靠阻拦是拦不住的,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最起码有蜘蛛小友在,还可以护得大部分人万全,走,我们也进去。” 对于朱知如此果断,大天魔坨罗杀也表示十分震惊,这个原本枯瘦如骷髅的家伙得到数千妖修的血肉精元滋养后,早已恢复了一言难尽的天魔形态,此时他正用神识观察那片桃花林,偶尔身体扭曲舞动一下,每一次动作都能够引起桃花林变动,带走数条妖精的性命。 顾里自从跟随朱知以来,也算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然而像这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弱小妖修被这一片可怕的桃花林吞噬,无论朱知怎样冲撞,都只能在方寸之地间辗转,这样的窝囊悲愤,他真的是从未经历过。 嚣张大笑声越发响亮,直如天雷滚滚,似大锤般砸到每个人心中,不安和恐惧如潮水一样在妖修们中间蔓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上百个妖精受不了这个压力而崩溃发狂,脱离队伍后被桃花林无情吞噬。 不行,还是不行,始终不行……这片桃花林就是一个绝杀阵法,我没办法破掉它。 朱知拉着顾里和白云的手,英俊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紧抿着的嘴唇和额头滚落的汗珠能够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朱知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抵抗,他站定脚步,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身后所有妖精,无论是强大如眼镜蛇癞蛤蟆还是弱小如鲛人,甚至是镇南子等只凭修为吊着一口气的,所有的人,所有的妖,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充满了信任,鼓舞和希望,仿佛他就是那根救命稻草。 “阿蛛。” 顾里看朱知紧抿的嘴唇一点点放开,他心中蓦然就慌乱起来,连忙拉了拉朱知袖子:“那个……实在不行,咱们也别逞强,你只是一个五品妖君,天下兴亡不该全压在你身上。” 来自于无耻书生的自私话语,似乎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然而朱知却被这句话彻底暖了心窝胃肠,他抓着顾里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微笑道:“不是为天下兴亡,只是为我们自己,必须一搏。” 话音落,他深深看顾里一眼,忽地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盘膝坐在地上,身前墨涤剑幽幽浮现,静静悬在半空中,似是等待号角声的百战勇士。 “白云,我……我觉得心里有些发慌,阿蛛他……他不会有事吧?” 顾里捂着心口,不知为何,那里竟疼得如同刀剜火烧一般,他看着朱知,白衣少年明明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安详模样,如同他从前每一次出现在顾里面前时带给他的安心感动,可不知为何,这一次,顾里就是恐惧,总觉得下一刻,少年就会化为一缕清风,消失在这天地间。 “论理不会有事吧,只是……我怎么也觉着有些不安呢?”白云子抓着脑袋,忽然,他看见朱知抬起双手,一只手抓住浮在半空的黑剑墨涤,另一只手,则从剑鞘上慢慢抹过。 白云子猛然间就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他一下子抓住了顾里衣袖,失声道:“顾里,你和妖君大人相处这么久,可曾见过他那把黑剑出鞘?你……你有没有见过?” “黑剑老兄出鞘?没有啊,它不出鞘就已经横扫千军了,要是出鞘……啊!” 余下的话语尽数被惊叫声取代,顾里怔怔看着朱知抹过剑鞘的手忽然抓住剑鞘尾部,然后那柄他从未见过真面目的黑色剑身,就这样一寸一寸映入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阿蛛……阿蛛……停下,不要……”顾里惊恐大叫,就算他再迟钝,此时也能预感到,让墨涤剑出鞘需要朱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 朱知的动作停顿一下,却终于没有回头,眼帘微垂,他疯狂运转身体内所有妖元力,将它们全部输送入双手之中,终于,墨色长剑最后一挣,全身而出。 刹那间,风雷隐隐,日月无光。五品妖君端坐于地,白袍猎猎飞扬,而那片夺走无数妖修性命的桃花林海,却如同摧枯拉朽般尽皆枯萎在地。 一剑光寒耀九州。墨涤剑——出鞘! 第10章 朱知长身而起,双手一招,墨色长剑与剑鞘化作两道流光,转瞬投入他手中。 “阿蛛……” 顾里的声音已经颤抖的不成调子:半空中一手执剑一手执鞘的朱知,简直如同天神般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桃花林枯而复生,生而复枯,在墨涤剑下似是被完全碾压。 群妖欢欣鼓舞;蓬莱岛的地仙们却是神色凝重;白云子眼镜蛇仙鹤惴惴不安;而顾里,他的心就宛如被人用刀子慢慢切割,用烙铁残忍炮烙,痛得连呼吸都不能了:他看不见那个横扫一切的蜘蛛精,只能看见一团燃烧的火焰,每一颗火苗,烧的都是蜘蛛精的修为,甚至他的命。 “阿蛛,不要……宁可我们都死了,最该活下去的明明是你,你明明就是那么前程远大的妖中君王,明明将来……你可以真正带着墨涤剑横扫所有魑魅魍魉,不要……不要为我们这群废物牺牲掉,不要啊……” 顾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眼泪在脸上横流,怎么也没办法止住,那架势,仿佛要把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似得。 “别这样,也许……结果不至于糟糕到这个地步。”白云子本来想故作轻松地“斥责”顾里杞人忧天,然而话出口,他才发现自己说瞎话的本事并不如想象中高明。 “不会更糟糕了,如果只是让墨涤剑出鞘,或许还不至于就要了他的命,然而这片桃花林,还有那个叫什么坨罗杀的怪物,阿蛛……他根本就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为了救我们……骗子,说什么为我们自己而战,全都是胡扯,他根本就是在舍己救人。” 顾里伸袖子一把擦去脸上眼泪,哽咽嘶哑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当他看到朱知如同流星一般向桃林正中急坠而去时,终于忍不住扯开喉咙大叫道:“混蛋,你就骗我吧,一个妖精舍己为人,谁要你有这种觉悟?你又不是大英雄,告诉你,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领情,我一个堂堂人类竟然要被妖精救,还怎么有脸活?” 旁边眼镜蛇本就心中烦乱,此时终于再也受不了,尾巴拍在地上啪啪作响,它不耐烦道:“我理解你面临生死离别时肝肠寸断的悲痛,但现在蜘蛛精还没死呢,那把剑很厉害,他付出所有修为性命换来人剑合一,破桃林,斩杀坨罗杀不过是片刻之间,最后应该还能给自己留点时间和你交代遗言,你有什么话就那个时候说吧,该骂骂该吼吼,想殉情都没问题,或许蜘蛛精害怕你死,能硬撑着活下来也说不定。” 这份毒舌比起顾里也不遑多让了,以至于虽然它说的很有道理,白云子却还是一瞬间就产生了把它套进麻袋里砸死然后炖蛇羹的冲动。 顾里这个时候却前所未有的“宽宏大量”起来,他全部心思都在朱知身上,哪里还会在意眼镜蛇说什么。 “轰”得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一般,大地随着声响剧烈晃动,接着远处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一飞冲天。 随着两人越升越高,吸取了全部桃花林和妖修元力的天魔坨罗杀身形也在不断改变,原本庞大的黑色身体慢慢伸展柔软蔓延,到最后竟然成了一道长长地黑色匹练,忽然似是一阵风来,匹练倏然暴涨,顷刻间天昏地暗,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被匹练吞噬,眨眼间大地便被墨色般的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顾里身子忽地一软,“咚”的一声坐在地上,四肢百骸泛起剧烈地疼,仿佛有千万根细针扎进了肉里,正在向外抽取他的骨髓血肉,这种痛苦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最恐怖的是他竟然连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看不见别人情况,却也知道此时情形着实紧急万分,顾里先是一阵紧张,但很快便放松下来,索性也不再挣扎,摊平了四肢任那痛苦蔓延,他的嘴角甚至都露出一丝微笑,想着就这么死了也挺好,阴间路上有阿蛛陪伴,大概也没有厉鬼冤魂敢欺负自己。 刚想到此处,就见无边黑暗中猛然一道亮光闪过,如同夜空中贯穿天地的粗大闪电。下一刻,高空上长声惨叫响起,黑暗潮水般退去,朗朗晴空仍是一碧如洗。 纯净的蓝天下,朱知白衣几乎被血染红,而对面的黑色坨罗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如同一枝经不住寒霜迅速凋零的黑色花朵,最终崩飞成片,消散在烈烈阳光中。 “阿蛛……” 剧痛在黑暗退去的一瞬间便消失无踪,顾里身上重新恢复了力气,这家伙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冲着天空大吼大叫。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半空中几乎成了血人的朱知忽地直挺挺坠落下来,死里逃生的群妖潮水般涌上前,伸出手臂接住那个急速坠落的人影。 顾里跌跌撞撞夹杂在其中,无耻书生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渺小,他不能上前接住朱知,甚至会不会被这些焦急的妖精误伤踩死都不知道,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努力上前,哪怕是随波逐流。 “都躲开。” 混混沌沌中忽然一声暴吼,接着激动的群妖就被一阵龙卷风卷了出去,却是眼镜蛇和白云子一起发威,合力辟出了一道飓风,不但将群妖推开,也接住了连安全着地能力都失去,直挺挺落下的朱知。 “大家关心妖君大人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我想他现在最希望见到的人应该是顾里……” 面对被飓风掀翻的群妖,白云子有些歉然,连忙解释了一句,不等说完,就见眼镜蛇蛇眼一翻,大吼道:“和这群废物废什么话?刚刚你们干什么去了?这会儿都扑过来了,把顾里踩死怎么办?蜘蛛精有一线生机也要被你们气死了。” 白云子抹了一把汗:这暴躁蛇也太直接了,刚刚你不也是废物点心中的一员吗?好意思埋怨别人不帮忙?平心而论,刚才那情形,谁能帮的上忙?一群地仙不也都在下面废着,只能听天由命? 但不管怎样,总算是给顾里倒腾出了空间,白云子和眼镜蛇如同拔萝卜似得把顾里从妖群中拔出来,带他来到朱知面前,仙鹤柔顺地卧在地上,给蜘蛛精做靠垫。 “阿蛛……阿蛛……” 顾里一看朱知双目紧闭血染征袍的模样,就扑上去抱住对方大哭起来,只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一边叫道:“臭蛇说过你会留点时间交代遗言,我还恨它诅咒你,可你……可你怎么还不如它说的,你连交代遗言的时间都没留,你不能这样,是我啊……你看看我,我是顾里啊……” 白云子默默看着,只觉鼻子发酸,群妖中有那感情丰富的,已经忍不住哭起来,一时间哭声直上云霄。 “没有用了。”眼镜蛇来到朱知面前,轻声道:“蜘蛛精的修为全失,生机已断,就算现在有九转仙丹,也救不活了,更何况这群魔肆虐过的蓬莱岛,根本就没有这种灵药。” “这话说得,九转仙丹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就是群魔还没肆虐过的蓬莱岛,也没有这玩意儿啊,九重天庭上那些大罗金仙,一旦得到一颗九转仙丹也要当宝贝一样藏着掖着好不好?” 葫芦地仙大概不想蓬莱仙岛受此歧视,连忙为自家地盘正名,并用大罗金仙举例九转仙丹是多么的难得。 眼镜蛇没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忽地变成人形,一只手掌贴在朱知后心,他淡淡对顾里道:“我说过他有和你说遗言的机会,那就必须说到做到,你们抓点紧。” 白云子诧异看着眼镜蛇,他太了解这种强行用元气凝聚魂魄不散,还要让朱知醒来和顾里说两句话的行为有多么困难,眼镜蛇要为此赔上自己最起码五百年的修为吗? 果然,在眼镜蛇的元气支持下,朱知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他先是恍惚了一下,接着猛地扭过头,立刻,顾里那张哭花了的脸就映入眼帘。 蜘蛛精的心颤抖了,身为修者,他以为自己早就将生死看透,可为什么在此刻,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却如此的痛心和不舍? 真是不舍啊,从在水缸后第一次见到无耻书生那刻起,他在这世间就有了牵挂,再做不到像从前那样潇洒的独来独往餐风饮露,如果自己死了,顾里怎么办?他已经被地仙们看出了身体内的古怪,金血秘密还能保住吗?万一有人对他起了歹心,就凭白云子,能护得他周全吗? 不放心,一千一万个不放心,朱知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舍生取义?他原本也没有那么高尚,只是想着若不豁出性命,顾里和自己还有所有人必死无疑,那就只能舍了自己。然而真的到了生死关头,他被顾里紧紧握着手,体会着从未有过的痛断肝肠滋味,心中却又想着:或许同赴黄泉,也比留下无耻书生独活的要好,在没有自己的世间,他会遇到多少磨难痛苦?还有人能够像自己形影不离地护着他,给他荣华富贵,看他喜笑颜开吗? “顾里……” 万语千言,却只能在心中千回百转,察觉到眼镜蛇的元气渐渐枯竭,朱知终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握住顾里的手,一字一字道:“好好活下去。” “还活什么?你死了我还怎么活?还不如一起死了的好,我和你相识时间虽不长,可都被你养刁了,晚上身旁不躺一只大蜘蛛都睡不着,我要到哪里去找你这么大个头的蜘蛛啊呜呜呜……” 顾里眼泪哗哗的,视线很快就模糊不清,他抬起手擦了一把,胳膊还不等放下,忽然就听一声尖锐鸣叫在耳边响起,扭头一看,就见为破坨罗杀去天边出差了一会儿,回来后尚未入鞘的墨涤剑到了近前,剑尖正对着他的手掌,嗡嗡颤动不休,这做派看着就让人想起一个四字成语:虎视眈眈。 “墨涤……” 朱知大吃一惊,墨涤出鞘难比登天,但入鞘还是很容易的。哪想到这一次它回来后竟不肯乖乖入鞘,这是看自己难逃一死后就准备造反了吗?要不要这么势利无情? 朱知不相信自己尽心呵护的神兵竟会有一颗暴躁反噬的心,然而下一刻,他的心便倏然沉入绝望中,因为墨涤竟然真的向顾里发起了攻击,墨色大剑向前一蹿,剑尖划破了顾里手掌,接着它迅速回转,剑尖在朱知没有和顾里相握的那只手上一划,于是朱知的手掌也立刻出现一道长长红痕。 朱知和顾里并排茫然中:这墨涤剑是在干啥?要说反噬弑主也不像啊,难道是武器的智商不太够用,以为在手上划一下就能弑主?不对啊,杀敌人的时候明明快准狠,说明对各种对手的要害部位是充分了解的,没看那个奇形怪状的天魔坨罗杀都被它干脆利落地干掉了吗? 金色血液从顾里掌心的伤口渗出,而朱知掌心伤口也缓缓渗出了红色鲜血,他已在弥留之际,脑中除了模模糊糊的“顾里要好好活下去”的念头,什么思绪都没有了,甚至无法思考墨涤剑这样做的意义,只能睁大眼睛,用生命中最后一点时光将面前那张哭花了的俊秀面孔刻在心上。 顾里也只看着朱知,心里也是一个念头: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眼看这俩人都傻乎乎的不动弹,可把墨涤剑给急坏了,飞了两个来回后忽然剑身贴在朱知那只被他剖开掌心的手背,而剑鞘也如法炮制,贴在顾里的手背,一剑一鞘努力推着那两只手,看上去很希望它们靠在一起。 “这……难道是?墨涤剑要他们换血分命?可他俩别说是妖凡之别,根本不可能换血分命,就算是相同种族,五品妖君,也不可能有这样本事……” 眼镜蛇喃喃念着,话音未落,在剑鞘和剑的推动下,两只手掌堆在一起,掌心伤口重叠。 朱知的手掌冰凉,顾里手掌却是温暖如火,凉热相对,不一样的感觉终于让朱知和顾里的头脑有了片刻清醒。低头一看,两只手紧紧对在一起,能够感觉到血液在伤口周围融合流淌,有一点微痒的感觉。 下一刻,一股铺天盖地般的浑厚元气就挟着雷霆之势冲进了朱知身体,元气干枯的只剩下一点点被眼镜蛇强撑着生命迹象的血脉,如同久旱土地突然遭遇了一场洪水,顷刻间便被充盈滋润,甚至到了鼓胀的地步。 “啊!” 眼镜蛇大叫一声,被朱知身体中猛然涌现的狂暴元力量冲的一个跟头翻了出去,瞬间打回原形,这厮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朱知,一向灵动狠辣的蛇眼都呆滞了。 “顾里让开。” 朱知也不是刚刚那幅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一缕幽魂入幽冥的模样,精神抖擞坐起身来,将顾里推在一旁,先是伸手相招,将墨涤剑入鞘,接着盘膝而坐,五心向天,用力梳理起在体内狂猛冲刺的元气,渐渐将它们纳入四肢百骸的所有经脉中。 “这……这是咋了?” 顾里还懵着呢,却见白云子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手掌心,轻声道:“还不明白吗?是你的掌心血,才给了朱知生机和元气。” “是我的血?”顾里低头看着手掌:那里的伤痕已经不再渗血了,但还是疼的火烧火燎,他想这没眼色的东西,你都不出血了还疼个屁啊,卖惨给谁看?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顾里猛地抬起头看向朱知,一脸的不敢置信:“你刚才说……是我的血?为……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血能够给朱知生机和元气?” 白云子瞪了他好一会儿,见好友跟只呆头鹅也没什么差别,这才仰首看天,幽幽说了一句:“你问我吗?呵呵!我去问谁?” “好吧,问谁不重要了,我就问你,阿蛛他……他是不是能活过来了?是不是不用死了?” 说到最后一句,顾里的声音颤抖,实在是刚才朱知在鬼门关走的那一圈让他对这个“死”字儿都有心理阴影了。 白云子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长眼睛是用来喘气的吗?没看妖君大人都可以五心向天打坐调息了?这何止是不用死?这已经离死十万八千里远了好不?” “那就好那就好。” 顾里凝视朱知,长长舒出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不等喘利索,就见朱知的手忽地轻轻一弹,下一刻,一声惨叫响起,他扭头一看,一只妖精摔在地上,脑袋和身体分了家,显见得是活不成了。 “咦?这是什么东西?” 顾里看着那只狗不像狗狼不像狼的妖精,发出振聋发聩的疑问,这奇葩的关注重点终于遭到全体妖精的鄙视。 “这是豺,桃花山上就有,只不过你不常上山,所以没见过罢了。”白云子翻了个白眼,却仍是耐心为顾里解释。 “它刚刚想干啥?” 白云子长叹一声,这厮的关心重点终于正常了:“你没看到吗?它想攻击你,结果被朱知宰了。” “为什么要攻击我?”顾里一愣,接着就愤怒地红了脸,跳起来大叫道:“我和阿蛛为了救这些妖精,可说是历尽艰险,阿蛛差点儿连命都搭进去了,它为什么要攻击我?” 妖精们潮水般退去,迫切表明自己和那只豺不是一丘之貉的立场。 “还不是因为你的金血?”白云子这个气:“顾里,你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会儿怎么成了榆木脑袋?这种白痴问题都要问。” “哦,刚刚阿蛛差点儿死了,对我刺激很大,所以现在脑袋里感觉还缺根弦。”顾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个……我不问了不问了,以下问题我自己思考。” “这还差不多。”白云子舒了口气,不过还没把气喘完,就见顾里竖起一根手指:“问一个你熟悉但我却一无所知的问题。” “说。”白云子无奈摇头,只听顾里纳闷道:“你从前说过调息时不能被外界打扰,不然容易走火入魔,可为什么阿蛛调息时甚至能察觉到有人对我不利,还能出手相救呢?” “谁知道?也许你们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吧。”白云子冷哼一声,却听顾里无奈道:“不要闹了好吗?我是很认真的在不耻下问。” “不耻下问你个脑袋,你说谁是下呢?”白云子恼了,跳脚道:“你家蜘蛛精天赋异禀万世奇才,所以调息时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是我这等庸才可比,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会不会做人啊你?这么难堪的事非要我说出来,你是生怕我不够羞愧所以还要在我心上插一刀吗?” “没有没有,对天发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看你那厚脸皮哪儿去了呢?这会儿想起羞愧,早些年干什么去了?整天逍遥自在也不努力修炼……” 看见白云子眼睛都红了,顾里连忙识时务的停止插刀行为,却见白云子哽咽道:“你怎么会懂庸才与天才之间那天壤之别的痛苦?想当年,若不是我带回去的那个小师弟天才绝艳,我至于躲到鸟不拉屎的桃花山来吗?” “嗯?天才绝艳的师弟?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没有了对朱知的担忧,顾里神智回笼,立刻从白云子这话中嗅出了八卦的味道。 “没什么,都是陈年往事了。”白云子叹了口气:“唉!天才也有天才的苦恼,你当人人都可以像妖君大人这样潇洒吗?唔!叫我看,朱知这一次很可能因祸得福,你看他头上已经出现了三花聚顶,看来是因你金血之助,他终于可以突破五品妖君的极限,晋级四品妖君了。” 这一次朱知很快调息完毕,当睁开眼睛那一刹那,他周身似乎都被一层光华笼罩,让人不可直视。 “顾里。” 妖君大人死里逃生又成功晋级四品妖君,心中着实喜不自胜,目光一转,他看见不远处目瞪口呆看着他的顾里,心中一阵温暖,又有小小得意:没想到无耻书生也会有看自己看到直了眼睛的一天。 “阿……蛛?”顾里小心叫了一声,见朱知快步向他走过来,连忙就退了两步:“那个……先别过来,你现在太神采奕奕了,我还年轻,万一眼睛被闪瞎,往后几十年都看不见大千世界的美好风景,我心里不甘。” “哦!”朱知停下脚步:“我刚刚晋级,根基未稳,所以控制不住体内元气,以至光华外泄,无妨,一会儿就好了。” “嗯,关键是你不用死,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想起一人一蛛刚刚差点儿就阴阳永隔,顾里犹是心有余悸。 两人彼此凝望,周围群妖屏息敛气,不敢打扰这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温馨气氛。 不过世事难圆满,即便是这样暴风雨后见彩虹的宁静时刻,也总有那不太懂眼色场合的妖精大呼小叫破坏气氛:“不行,这不公平,顾里,你那金血也得分给我一点儿,我本来也是要晋级八品妖君的,结果就为了给蜘蛛留出交代遗言的时间,现在全泡汤了。” 顾里看着远处呼啸而来扇动着两翼的眼镜蛇,内心受到一万点惊吓,连忙抱着仙鹤躲到它身后,一边叫道:“阿蛛救命,你看臭蛇它发疯了,要喝我的血。” “啊呸!你这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无耻小人。”眼镜蛇气的都哆嗦了,尾巴拍在地上啪啪乱响:“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没有我,你能等到黑剑回来教你救人?不行,我要喝血,把我的修为还给我……” 朱知一把拉住眼镜蛇:“你别逼顾里,他那点血虽然好用,却也有限,他大部分还是红色血,金血很少的,你想要回修为,我给你。”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元气进了你身体里,那就是肉包子打狗,进去出不来了,你是蜘蛛我是蛇,咱俩连醍醐灌顶都弄不来,你怎么给我?” 眼镜蛇高昂着脑袋,信子嘶嘶往外吐:“我要的不多,一滴就行,我只想要回我为救你失去的修为,好蛇有好报才是正道不是吗?” “一滴?你确定?”朱知皱眉:“实话和你说,我也只收了两滴金血,就差点儿爆体,这还是因为我身体强韧,你一个小小九品妖君,一滴金血可以爆你三次还有剩余,你真的要一滴?” “那……那半滴也好啊,是不是?”眼镜蛇拍尾巴的频率降低了,不过该讨要的还是要讨要,他五百年的修为不能白丢啊,当初被那两人生死相别的场景感动的蛇血上脑,不管不顾就打肿脸充起了胖蛇,现在想一想五百年修为,真是心疼的要撞墙。 “不过五百年修为而已,看把你给小气的。”朱知身上光环终于退却,顾里走上前,鄙视地看了眼镜蛇一眼。 “五百年而已?”眼镜蛇“蹭”一下就跳到了顾里面前,猩红信子吐出来指着他:“你们人类都不讲良心吗?那是五百年啊,我的蛇生统共能有几个五百年?没有这五百年修为,你家蜘蛛精早魂飞魄散了,等得到黑剑教你救他?” “好好好……不就是血吗?我给……我给还不成吗?被一条蛇说我忘恩负义,我丢不起这个人。”顾里连连点头,其实他心中是很感激眼镜蛇的,只不过也许这一人一蛇天生八字不对,好话也不肯好好说。 “半滴就够了。”朱知叹了口气,拉过顾里的手掌嘟囔一句:“看来只有掌心才有金血渗出,可不能再划刀了,再划就烂了。”说完用力挤了半天,甚至妖元力都用上了,才好不容易挤出小半滴金血来。 将金血抹在指尖上,然后点在眼镜蛇额头正中,让这货自己打坐调息,朱知这才平静转身面对群妖,淡淡道:“顾里的特异之处你们见识到了,想打他主意的下场你们也见识到了,从今日起,我和顾里将形影不离,我不希望你们给我下手的机会,虽然先前我可以为了你们舍生取义,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妖精,我想你们也不可能蠢到以为一只剧毒蜘蛛精还有心软这种东西存在。” “我去,妖君大人真是太霸气了,看看人家,多平淡的话,怎么被人说出来就这么的威风八面呢?啥时候咱们也能有这种气势就好了。” 白云子靠着顾里肩膀小声嘟囔,明明朱知也不比他高多少,他却把脑袋都仰起来看着人家,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你这不废话吗?我们要有他那本事,就嚷嚷一声豆浆油条,应该也能有气势,可问题是我们能有他的修为吗?不能,所以这种白日梦还是少做为妙。” 一场绝大危机就这样化解,还有很多妖精仍处于震惊之中,朱知也不在意,他现在只想带着顾里尽快离开蓬莱,找一个僻静地方解开他的金血之迷,同时尽快提升实力。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此事传出后,不知多少大能巨妖会对顾里虎视眈眈,总不能每次都让墨涤剑出鞘配合迎敌吧?那顾里不被妖精吃了也得为救自己血尽人亡。 然而还不等拉着顾里好好商量一下,就见十几位地仙走过来,个个面色严肃,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镇南子犹豫了一下,才沉声道:“顾里小友,请跟我们过来一下。” 妈呀自己这就上升到被称呼“小友”的待遇了?面对地仙们如此礼敬,顾里只觉毛骨悚然,一手拽住朱知袖子,另一手扯着白云不放,他大声结巴道:“有……有有有什么事就……就说开来,我……我最重要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我……我什么事儿都不会瞒他们的。” “好吧,那你们都过来。”镇南子苦笑一下,心想作为你最重要的朋友,这俩修家也不知是福星高照还是霉运临头。 ********************* “还记得先前我和你们说过,青云大帝为后世留下了三样东西吗?”镇南子面色严肃地看着对面三人。 “当然记得。你曾经说过,青云大帝为人间留下一座绝杀大阵,为天庭留下小乾坤炼制而成的神兵,又以心头眼中之血为后世留下了血脉传承。” 顾里记这些那是没得说,当下洋洋得意说完,忽然就愣了愣,接着喜不自禁道:“莫非我们中间出了这三样至宝中的一样?啊!我知道了,黑剑兄,是不是?黑剑老兄就是那把小乾坤炼制的神兵对不对?哈哈哈我就说嘛,难怪这样的威风八面,墨涤一出,谁与争锋……” 他笑着笑着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镇南子正用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目光看着他,于是这货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就算我没说对,您老也用不着这样吧,谁还不许犯个错儿啊。” “你好像忘了刚刚我们是叫你过来的,如果是墨涤剑,我们难道不会找小蜘蛛,叫你过来干什么?” 葫芦大仙忍不住插口,顾里一想,对方好像说的没错,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连忙抓住朱知袖子躲到他身后,露出半张脸道:“那……那我有什么问题吗?” “能够起死回生已经是惊天之能,关键还能让这个眼看魂飞魄散的修者瞬间恢复修为,两滴金血,携带的元气量就巨大到让蜘蛛精晋级,这样的血脉,即便大罗金仙也不能拥有,所以我们只想到一个可能性。” “你们认为顾里是青云大帝留下的血脉传承?” 朱知忽然沉声问了一句,而镇南子等十几个地仙则凝重点头。 “我……我可能是青云大帝的血脉传承?”顾里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看到面色阴沉的地仙们再一次集体点头,他愣了半晌,忽地一下子跳起来,抓住朱知袖子不停摇晃,哈哈大笑道:“看吧看吧,我就说我是青云大帝的血脉传承嘛,你们还不信,非说青云大帝不像我这么无耻,十万年啊,沧海都能变成桑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穷够了,无耻一点怎么了?青云大帝也不能喝西北风啊……” 十几位地仙□□一声,一起低下头去,心想这个顾里是不是有点傻?他就知道青云大帝的血脉传承光荣,却不想想他有没有能力保住这份血脉。 朱知也愣住了,这个事实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久经风雨的蜘蛛精也有点承受不住,但他很快就回过神,看一眼还在那里兴奋念叨着的顾里,忽地揉了揉他脑袋,微笑道:“你错了,青云大帝不止能喝西北风,东南西北中,八方来风他都能喝的。” 地仙们这一回脑袋都垂到胸口了,跟一地霜打茄子似得,原本还指望蜘蛛精能靠点谱,现在看来,他们真是太幼稚。 “阿蛛你不要闹,青云大帝喝风那叫仙家风范得道高人,我要喝风就只能饿死,有血脉有屁用啊,从前饿得前心贴后梁时也不见它们忠心护主,主动出来安抚一下肚子。” 顾里哈哈笑着,这时一旁白云也终于回过神来了,一把拉住顾里:“等等,你是青云大帝血脉的话,那……那我岂不是也能跟着沾光?给我一滴血,我不是要直接渡劫了?” “你笨啊,干嘛想着渡劫?你是缺雷轰怎的?当然是直接白日飞升最好啊……” “够了!” 地仙们实在看不下他们这样胡闹,沉着脸道:“天魔再现,青云大帝的血脉传承也再现,这意味着什么你们还不明白吗?” “意味着……什么?”顾里终于从兴奋中回神,意识到有些不妙,连忙结结巴巴问了一句,一边紧紧拽住朱知:“先说明啊,我……我可不要做什么救世主,我……我修为不够。” “不做救世主,青云大帝留下你这么个废物干什么?白吃饭吗?” 镇南子先前凝重心情全被眼前这二货气没影了,指着顾里的鼻子怒怼之。朱知看不过去,正想挺身而出,就见镇南子又把指头指向他:“我知道你们两个鱼水情深,但蜘蛛精你不要太护短,你以为青云大帝的眼中心头血是论盆装的吗?统共就那么一点儿,够什么用?天魔降临,灭世之劫就要到了,到时不知多少和天魔拼杀的修者指望着他救命,这么点儿血够分吗?” 朱知皱眉,沉声道:“什么意思?你们把顾里当成什么了?” 镇南子怔了怔,忽然叹气道:“不是我们把他当成什么,而是他既然身负青云大帝的血脉,就必须承担这个责任。如果你不想让他在将来血尽而死,就抓紧时间让他修炼吧,修为有进益,才可以让他体内占大多数的凡人血脉进化,如果将来他全身都是青云大帝的血脉……”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深深看了顾里一眼。这一眼只看得顾里寒毛直竖,抓着蜘蛛精问道:“什……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感觉他们好像把我当成了过年要宰杀的猪?” 朱知没有回答,倒是旁边白云子冷哼一声,淡淡道:“可不就把你当成猪了?而且更过分的,是你这一只猪得喂饱全天下和天魔奋战拼杀的勇士。” “靠,你们不要太无耻啊,我凭什么……” 顾里也终于咂摸出滋味来了,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可惜刚刚跳起,就见镇南子锐利的视线射过来,只听他沉声道:“凭什么?蜘蛛精即将战死之时,你是何心情?将心比心,如果将来有一天,天魔降临,无数修者奋不顾身拼死迎敌,你就真的忍心在一旁看他们力尽死去?你愿意看天魔耀武扬威,毁灭这世上所有修者,将凡人当做牲畜一般蓄养,随时供他们宰杀食用,甚至酷刑取乐?顾里小友,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这番地狱场景而独善其身吗?” “你……你不要……不要吓唬我,我……我和你说,我……我心冷如铁,才……才不会……” 顾里色厉内荏地叫,然而结结巴巴的语气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善良柔软。 “顾里,不要说了。”朱知握紧顾里的手,转身看向镇南子:“我们这就离开蓬莱仙岛,回去后努力修炼,不知仙长可还有嘱咐之言?” 镇南子沉默半晌,才终于幽幽一叹,眼望西方沉声道:“快些修炼吧,总觉着昆仑也已落入魔掌,我等要努力恢复修为,关闭蓬莱岛,修复护岛大阵,以期天魔降临之时,还能有死战之力。” 他说完忽然回头看向顾里,对朱知和白云子大吼道:“如果不想未来诸多仙神修者陨落,就把这只猪养肥一点,去吧。” 话音落,整座蓬莱岛忽然泛起一片金光,顾里那一声“谁是猪?谁敢宰我?”余音尚在,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一进院门,凌骏就看见顾里摊平在院中白玉寒床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嘴里反反复复就念叨着这几句词。 “怎么了?朕钦点的状元之才,不能只会背诵这四句吧?”凌骏哈哈一笑,上前在床沿坐下,还不等说话就“嗷”一声跳了起来:“朕类个去,怎么回事?这是白玉床还是白冰床?妖君大人也太狠心了吧?” “不狠心不行啊,顾里这厮太会偷懒了,从蓬莱仙岛回归人间已五年,如今天地频现警兆,灭世大劫不知何时就会来临,他那血脉还没有多少进步,蜘蛛精又对他狠不下心,再说他也没有修炼的根骨,最后也只能通过各种极限来磨炼他的体能,让他血脉增长,反正也不指望他能克敌制胜,只要血脉磨炼得够强大,照样能陪着我们逍遥红尘就是。“ 白云子从屋里走出来,五年苦修,又有朱知的倾力相帮,当年桃花观的小道士成长迅速,如今已经到了金丹期,不过这多是仗着天材地宝之力,以至于他的修为远高于心境,这几天他正和朱知商量着,要外出云游,将心境巩固突破后再回来。 仙鹤被眼镜蛇带走,也不知是去哪处名山大川觅食了。虽然白云子很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以仙鹤那可以和顾里相媲美的懒惰,在自己手里只能耽误它的鹤生,反而是和眼镜蛇在一起时,为了不被对方吃掉,这货玩了命的修炼,从去年起就可以化形了,只是化出来的人形太过俊美,俊美到明明是只公的却总有人坚信他是女扮男装,这让仙鹤的自尊心大大受损,再加上每次变形后,眼镜蛇的目光都让他有一种随时会被吃掉的可怕感觉,所以不是逼不得已,仙鹤从不变形。 失去了坐骑,白云子只能孤身上路,好在凌骏忙了大半年,这几日偷了点闲暇时间,于是在白云子走后,皇帝陛下就自告奋勇承担起看管顾里磨炼身体的重任,让朱知能够安心修炼。 五年时光,当初的少年皇帝已经成长为青年皇帝,威严日重,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十分感叹:“如今朕掌管天下,威严无双,却感觉这脸倒越来越像一个模子似得,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够放开胸怀恢复本性。” 顾里在白玉床上冻得直哆嗦,还不忘发挥毒舌本色:“所以陛下你的恢复本性就是看着我在这儿冻成鹌鹑然后笑哈哈吗?” “是啊,朕看见你这样,就觉得很有趣啊,哈哈哈……” “白眼狼啊。”顾里长嚎:“亏我当年在蓬莱岛得到的那些宝贝还分了你一半,你就这么报答我?” “难道你还指望朕把你搬下来?”凌骏歪着头:“我虽贵为天子,却还是不敢和妖君大人硬扛的,你向来恃宠而骄,为什么不自己爬下床?” “我……我也得能爬得下去啊,你没看我身子都冻僵了?呜呜呜,我不想活了,谁愿意做这个救世主谁就来做吧。” 面对顾里的哀叫,凌骏只是摊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足足冻了五天,顾里没冻死,也没冻僵,就这么活活冻了五天,朱知出关再看他的时候,这货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再忍忍吧,没办法啊,你也希望将来能够和我一起逍遥人间与天地同寿对吧?这样不用修炼,只是受点罪就能长生不老的好事儿,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呢。” 朱知安慰着顾里,一边体贴地往他嘴里塞了块香蕉。 “我原本的确是这样希望的,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呜呜呜说好的你替我顶着呢?为什么现在还是要我遭罪?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朱知无奈苦笑:“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这些磨难都由我来替你承受,但没办法,我可以为你战斗,让你永远在我羽翼下,可青云大帝的血脉传承我没办法代替啊。” “再给我块梨。”顾里吞了香蕉后张嘴,一边吐槽:“什么羽翼下?你一个蜘蛛精还能长出翅膀来怎的?” “嗯,是我说错了,那改成让你永远在我的蜘蛛腿下?不满意吗?那蜘蛛肚子下?蜘蛛头下?蜘蛛……” 顾里:…… 从白玉床上下来,顾里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第二天院子里的白玉床换成了红玛瑙床。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蜘蛛精你干脆杀了我好了好过受这种罪……” 顾里拽着朱知的袍子撒泼打滚,号声震天。 “五天就好,经过白玉床,你的血脉进化了不少呢,比起修者的苦难修途,你这样已经算是享福了,想当初我还是一只修炼未成的蜘蛛时,曾经在冰川下……” 朱知耐心安慰着,拿出一样又一样宝贝进行诱惑,奈何顾里如今“财大气粗”,不再是过去的穷书生,对这些宝贝嗤之以鼻,继续撒泼打滚地闹:“我不要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就别活了。” 锋利剑尖一下戳在胸口,明黄色的流苏在眼前晃荡,是凌骏的天子剑。 顾里立刻就不哭了。只听凌骏不耐烦道:“到底活不活?你给个准话,了不起灭世之劫降临大家同灭好了。” “阿蛛,你……你就看着他欺负我?”顾里转头看向朱知,却见他怜惜道:“每次你喊着活着不如死了,我都是心如刀割,你并不是坚强的人,我却非要逼着你像我一样坚强磨炼,或许皇上说的没错,灭世之劫和你有什么关系?若你真觉着生不如死,那我们就不管了,反正死后谁管它洪水滔天。” 顾里的号叫声低了下去:“呜呜呜,我也不是不坚强,但这真不是人能遭的罪啊。” “你别忘了你不是人,你是青云大帝的血脉传承。”凌骏在旁边冷冷吐槽。 “去你的,我做了二十多年的人,让你一句话就给我开除人籍了?”顾里悻悻爬起身,把散落在地的宝贝一样样捡起,自己挪到红玛瑙床上去了。 “你日子都没法过了,还忘不了这些身外之物?刚才不是很有骨气的对它们嗤之以鼻吗?” “我的确看不上它们,但我不能看着它们被你拿走。” 顾里躺在红玛瑙床上,冲凌骏龇牙咧嘴。 青年天子转回身,对蜘蛛精严肃道:“妖君大人,你看到了吧?对付顾里这种无耻孬货,你不能宠着,你越宠他就越得寸进尺,其实这家伙比谁都怕死,而且虽然朕不想承认,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良心的确没被狗吃干净,还剩下了一大半,他才不会真的眼睁睁看着人间陷入苦难呢。” 朱知呵呵一笑:“我知道。”然后他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但皇上不觉得顾里无耻的很可爱吗?所以我就是想宠着他啊。” 凌骏:…… 后宫佳丽无数却至今未得真爱的皇帝陛下忽然有一种想吐血的冲动,他捂住胸口,有气无力道:“妖君大人,即使如此,这种话你也不该当着他的面儿说出来,你是怕他日后不更闹腾吗?” 朱知这才惊觉:“哎呀我忘了。”说完回头看向顾里,却见无耻书生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嚎叫道:“干什么?阿蛛你要敢对我使用抹去记忆的法术,我就宰了你……不对,我就自杀。” “好吧好吧,你喜欢就好。”蜘蛛精无奈摇头,只看得一旁凌骏直翻白眼,心想得!你就惯着吧,反正将来被顾里折磨的又不是朕。 顾里这一次在玛瑙床上呆了三天,到最后实在受不住了,以他现在的血脉和精神的强悍,到第三天的时候也终于昏了过去。 朱知连忙将他抱下来,白玉床是冰,玛瑙床是火,顾里没有修炼的根骨,所以只能依靠这样的冰火两重天,从一个极限到另一个极限的不断循环,才能激发体内的血脉慢慢增长,当初也是顾里中了天魔剧毒后,才激发出一直深藏心头的青云大帝血脉,这才有了之后的破魔障,救朱知。 “阿蛛,我以为这一次我会死。”从柔软正常的被窝中睁开眼,顾里看见朱知正在床边怜惜地看着他,不由眼泪汪汪地卖惨,期待得到蜘蛛精的同情。 “我也差点儿被你吓死。”朱知叹了口气 ,替无耻书生擦擦他额上冷汗:“要不然,就真的不要管了,趁着天魔还未降临,我带你游山玩水,或者找一个桃花源隐居起来,等到天魔降临,我们力战而死就是。你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要受这个罪?青云大帝的血脉传承又不是你想要的。” 顾里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次卖惨过头,把蜘蛛精的怜惜勾出来太多,于是连忙摇头道:“哦,也……也不要这么悲观,我其实就是想你多哄哄我而已。” 他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白云子出去巩固心境;仙鹤明明害怕眼镜蛇,却也和它一起出去修炼;你不过是遇上我,误打误撞进了次蓬莱仙岛,就被我连累,不得不背上和天魔力战不死不休的重责大任。大家都这样的努力而没有怨言,我又有什么资格退缩?我只是喜欢撒泼嚎叫而已了。” “无论是白云子还是仙鹤,甚至眼镜蛇和我,从我们选择修炼的那一天起,我们就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逆天之路,但你和我们不一样顾里,我们的路都是我们自己选的,只有你……” 未出口的半截话被咽回了喉咙里,朱知怔怔看着顾里,只见他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无比严肃认真。 “不要再说我和你不一样了。”顾里说:“阿蛛你还不明白吗?虽然我嘴里喊着不要活不要过了,但在我内心里,我无比渴望变成和你一样的人。躲在你身后,享受你的保护当然也很好,但我更希望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也能成为你最大的依靠,就好像上次用我的血救你的命一样,所以不要多想,你只要在我哭天抢地时,仍然如从前那般耐心地安慰我就好,如果你没有了这份耐心,那……那你告诉我,我也会收敛的。” 朱知愣住,好半晌他忽然温柔地笑了,伸手摸摸顾里的黑发:“好,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安慰你,你知道的,对你,我不会没有不耐心的时候。” 苦头总不是白吃的,这一次顾里遭了如此大的罪,结果就是他感觉到体内的血脉又强大了些,朱知用神识内视了一下他的身体,整颗心脏几乎都被金色血液包裹,而且又打通了通往肩头和肘弯的两处血脉通道。而之前,金色的血脉传承只存在于心脏内部,也只有一条通往手掌的极细血脉,也所以当日朱知替顾里检查时,都根本没有发现半丝迹象。 听到朱知报告的好消息,顾里不由悲从中来:“有什么好高兴的?原本只能从手掌心放血,现在肩头和胳膊弯都能放血了,阿蛛啊,为什么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猪呢?” “别这样说,待宰的猪那是肯定要被宰杀吃肉的,你将来也只是献出一点血就好,比猪好命多了。” 朱知将装了各种水果的盘子拿过来:“先吃一些垫垫,这一次让你多歇几天,明天开始可以每天吃半斤肉,煎炒烹炸烤,随便你挑。” “好吧,在一系列坏消息中,这个好消息还真是足够珍贵。哦耶!可以吃肉了,我要吃东坡肘子,回锅肉,粉蒸肉,烤五花肉,红烧蹄髈……阿蛛,你明天去买一头猪来杀……” 朱知看着雀跃不已的顾里,抹了把头上冷汗,喃喃道:“刚刚不还说自己像是待宰的猪?结果这就要同类相残吗?啧啧!” **************************** 朱知知道顾里是个爱热闹的,所以在他休息的这几天,就召唤了一些妖精过来作陪,例如癞蛤蟆鲛人这些勉强算是老朋友的妖精,大家在山谷里一起吃吃喝喝,也是热闹欢快。 到第三天,却又来了两位顾里从未见过的不速之客。 彼时他正坐在院中藤椅上,听癞蛤蟆在那里滔滔不绝白活吃天鹅的技巧,可怜癞蛤蟆是真心感激顾里为灭世大劫努力遭罪养血,所以努力插科打诨,只把顾里逗得哈哈大笑,谁能想到说得口干舌燥,结尾时这货突然插下一刀:“所以你既然这么能干,有一百种吃天鹅的手段,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也没吃到一只天鹅呢?” 这一刀只插得癞蛤蟆肝肠寸断生无可恋,眼泪汪汪辩解道:“如果这里的吃天鹅肉是指单纯的吃肉,那以我的修为,吃上几百几千只都不成问题,可问题是这里的吃肉不单纯是指吃肉而已,那我这副尊容,想吃天鹅不纯属做梦吗?”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就见院门外有两个身影搀扶着走了进来,走着走着,那个高大彪悍的就开始变形,成了一只又高又壮的大黑熊,不过这不影响它直立行走,两只前爪扶着身旁黑衣少年来到顾里和癞蛤蟆跟前后,黑熊扯开喉咙道:“这位公子应该就是顾小弟吧?我找蜘蛛精,请问他闭关了吗?” 话音落,就见朱知迎了出来,哈哈笑道:“我一早就算到有朋自远方来,所以在后院酿了一些百果仙露,果然老黑你就来了。” 黑熊精立刻扶着少年走过去,这里癞蛤蟆就捅捅顾里小声道:“蜘蛛精真会送顺水人情,明明那百果仙露是酿来给你解馋的,怎么就成为迎客专门准备的了?” 顾里微微眯眼看着黑熊精毛色闪亮的后背,沉声道:“这也未必,我很少看到阿蛛笑得如此热情,有朋自远方来?这么说是老朋友了?哼!这只黑熊不简单。” “不是吧?你这就吃醋了?”癞蛤蟆眨眨眼,忽见朱知冲这边招了招手,笑着道:“顾里,快过来,这是我的老朋友熊黑,当日我们去东海时,我还曾去他那里交换过东西哩。” 顾里笑得跟朵花似得就迎了上去:“啊哈哈哈,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你和阿蛛肯定是知己,名字都是这么的朴实无华,就把学名倒换了个个儿,不给人家其它妖精起名的活路啊。” 朱知无语,熊黑也囧囧有神,好半晌才伸出熊掌挠了挠脑袋,呵呵憨笑道:“顾小弟真是风趣,嘿嘿嘿……” “行了,他就是个人来疯,熊兄莫要见怪。”朱知无奈摇头,目光终于看向黑熊扶着的那个冷漠黑衣少年:“我说你怎么会过来,原来是求药来了,怎么?这位天鹅兄是你朋友?” “莫逆之交。”熊黑郑重点头,而原本在顾里身边的癞蛤蟆一听这话,立刻蹦开老远,头也不回跑走了,它修为比这只黑天鹅差的太远,所以一开始才没有看穿对方本体。 “原来是天鹅啊,我说脖子那么漂亮来着。”顾里也恍然大悟,扭头刚要找癞蛤蟆,就见那家伙已经没影了,他撇了撇嘴,小声道:“呸!胆小鬼,现成吃天鹅的机会,你倒跑了。” 朱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行了,知道你胆子大,不用显摆了。”虽说是嘲讽,语气里却满满都是宠溺。 “我……我当然胆子大。”五年多的时光,顾里早被朱知惯得无法无天,此时一听阿蛛竟然为了外人,哦不,外熊来怼自己,立刻炸毛了,扯住黑熊一只爪子,嚎叫道:“例如我想吃熊掌我就敢大声说出来,癞蛤蟆想吃天鹅,它敢说吗?它敢吗?” 朱知:…… 熊黑:…… 好像感受到了此间主人之一的浓浓恶意啊。 ****************** “顾里,你吃完肉多走动走动,当心积食。” 看着趴在黑熊精肚皮上的顾里,朱知的眉头微微皱了下:这两天顾里未免太粘黑熊精了吧?时时刻刻不是坐在肚皮上就是趴在人家背上给人顺毛,自己还没得到过这种待遇呢。 “我才吃了多点儿啊,怎么会积食?”顾里哼哼了一声,在黑熊精肚皮缎子般的光滑毛皮上摸了一把:啧啧啧,真滑溜,摸起来真舒服啊。 顾里东摸摸西摸摸,最后又在黑熊精的熊掌上使劲儿摸了摸,黑熊精似乎也十分享受这种抚摸,舒服的快打起呼噜来了。 “顾里,你跟我过来。” 朱知认为自己必须和无耻书生好好谈一谈了,他拉着顾里,回到自己房间,同时设了个结界,确保两人说话不会被外界听去,这才黑着面孔严肃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黑熊精那四只熊掌呢?” “啊?熊掌?”顾里愣了一下,接着才明白朱知的意思,不由一蹦三尺高:“阿蛛,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我……我就算惦记熊掌,也不会惦记熊黑的熊掌啊,它那大熊掌,不用拍实了,刚挨我头上我脑袋估计就得进肚子里去,我怎么敢惦记它的熊掌?要想吃熊掌,我不会让你去山中猎熊啊?唔!不过说起来,熊掌的确是难得的美味,要不然等黑熊精走了,你去山中弄几只?咱们也不杀生,就剁下几个熊掌回来吃便行了。” “听听你这话,倒好像挺慈悲似得,不杀生,就剁几个熊掌回来吃吃。如果有人剁了你的手脚,和你说我不杀生,只是剁你四只蹄子回去红烧,你受得了吗?” “阿蛛你什么意思啊?讽刺我是猪吗?虽然我这几天长了两斤肉,也没到猪的地步吧?”顾里气得跳脚,不过想一想朱知说的有道理,因此悻悻道:“那……那你的宝囊里没有什么再生的灵药吗?剁完熊掌给它们抹点药,让它们再长几只熊掌出来不就行了?” “好了好了,你少给我插科打诨,我问你,既然不是惦记黑熊精的熊掌,你天天腻在人家身上干什么?” 朱知伸手制止了顾里的胡搅蛮缠,将话题拉回,就见顾里愣了一下,接着嘿嘿笑起来,一脸陶醉道:“我喜欢黑熊精的毛皮啊,摸着可顺可滑了,比缎子还滑溜,整个人躺在上面,舒服的不得了。阿蛛,你让黑熊精在山谷里多住几天好不好?” “所以你愿意腻在它身上,就是因为它有一身好毛皮?”朱知皱着眉头,不知为什么,得知顾里腻着黑熊精的真正理由不是为了熊掌,他好像更不开心了。 “对啊,要不然我图什么?真想对它的熊掌图谋不轨,那我不是活腻味了吗?” 顾里白了朱知一眼,然后从房间果盘里抓了两个桔子:“不说了,我吃两个桔子,之后要在黑熊精背上趴着睡个午觉。哎呀,五年地狱般的磨炼,好不容易得了这几天安宁,我可不能浪费了。” 说完就奔了出去,朱知眼看着他兴高采烈爬上黑熊精的背,摊开四肢埋在那身黑缎子般的毛皮里,心中越发不得劲儿,好像……有一种酸溜溜的滋味再蔓延。 “不就是毛皮吗?当谁没有么?好,就算普通蜘蛛没有,但我堂堂四品妖君巅峰,想弄出一身毛皮还不容易?” 朱知喃喃念着,心中慢慢打定了主意。 晚饭后黑熊精要打坐,顾里百无聊赖,便溜溜达达来到后院,坐着吃了两根香蕉,忽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哀求声:“求求您了天鹅公子,您这伤还没好利索吧?小的……小的这修炼就不劳您操心了,我……我自己慢慢来就行。” “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地回答,顾里听得出来:这是那只黑天鹅和癞蛤蟆,奇怪,癞蛤蟆说过这只高傲的黑天鹅可是特别不好惹,所以每天都躲它躲得远远,怎么今晚上倒凑一起去了? “咱们不带这样的,虽然都说是癞蛤蟆要吃天鹅肉,可小的我可真是从来没敢肖想过您啊。” 癞蛤蟆的声音听上去快哭出来了,却听黑天鹅冷冷道:“没关系,是我肖想你。” “不值得,真的,您……您看看我这副尊容,您不倒胃口吗?” “是有点倒胃口。”黑天鹅的声音冷漠依旧:“不过你的人形还是挺可爱的,做这种事还是人形更有趣。” 我的天啊!不是吧?人人都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道我竟然能够见识到人间奇闻:天鹅想吃癞蛤蟆? 顾里“蹭”一下站了起来,但忽然就想到癞蛤蟆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是普通意义上的吃肉,它吃几百几千只天鹅也没问题,可此吃非彼吃,哪有天鹅真能看得上它啊? 所以这一次,真的有天鹅看上了它,这货其实应该很高兴吧?刚刚那语气莫非是欲擒故纵? 顾里以己度人,一下子就把癞蛤蟆想的阴险阴暗了,恰在此时,癞蛤蟆也发现了他,四只腿一蹦老高,奔着他就跳过来了,一边哭天抢地:“顾里快救我,管管你家这客人,太不讲究了,这还把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 话音未落,一只优美修长的脖子闪电般伸过来,一嘴巴下去就把半个癞蛤蟆给叼住了,接着黑天鹅独有的冷漠声音传来:“清风明月,就不留这货聒噪主人了,我和□□兄一起回房间研究一下妖修之术。” 顾里眼睁睁看着和鸵鸟差不多大的黑天鹅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去,耳边还环绕着癞蛤蟆惊恐地大叫声,他愣了愣神,觉着癞蛤蟆那惨叫声有点发自肺腑般的真实,好像……大概……应该不是什么欲擒故纵。 一念及此,顾里猛地拔腿就往回跑,踉踉跄跄冲进朱知的房间,他一边大叫道:“阿蛛,不好了,那只黑天鹅要把癞蛤蟆……” 声音戛然而止,诺大房间内没有朱知熟悉的身影,只有床上趴着一个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大概有磨盘般大,占据了雕花大床的一大半空间。 顾里吓得“嗷呜”一声惨嚎,转身就要逃跑,一边大叫着“阿蛛救命”,忽见床上那磨盘动了动,接着十条毛绒绒的腿从两边伸出,然后疑似为头的部位抬起来,浓密的黑色毛皮和黑色绿豆眼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这个蜘蛛形状,顾里压根儿就不敢把床上这庞然大物和朱知联想到一起。 “你说黑天鹅和癞蛤蟆怎么了?” 虽然传入耳朵的声音无比熟悉,顾里却仍忍不住被吓了一大跳,他跳起身,指着床上磨盘哆哆嗦嗦道:“阿……阿蛛,你这是怎么了?你……你变种了?怎么忽然长出……毛来了?还是黑色的?” “你不就是喜欢这个吗?” 朱知看看全身上下:还好啊,基本上它就是按照黑熊精的毛皮催生的绒毛,顾里如果是喜欢黑熊精的毛皮,没道理会不喜欢自己的,再怎么说,自己和他的情义总比黑熊精好一万倍吧? 顾里:…… “我……我喜欢的是黑熊精的毛皮啊,阿蛛你这个……” “我这个也是黑熊精的毛皮啊?你过来摸摸看,看看哪里有缺陷,我再改一改。”朱知似乎十分高兴的样子,舞动着十只蛛腿,见顾里还呆呆站着,于是前面两条蛛腿变长,勾住他的衣服就把人拉了过来。 “你……你是因为我喜欢,所以才会变成这样?”顾里被拉到朱知身边,终于看见了那双晶光闪烁的绿豆眼,那眼神里满满都写着“夸我啊,快来夸我啊抱我啊”的赤子之心,让他什么批评吐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真的很可怕啊!为什么同样光滑的皮毛,在黑熊精身上就让人想蹭想躺想摸,在阿蛛身上,就……就这么的一言难尽? 顾里拂逆不了朱知的好意,哆嗦着搂住油光水滑的大蜘蛛,心里泪流成河。 “顾里,你为什么发抖?” “我……我太激动了,阿蛛你对我太好了……呜呜呜!!” “傻瓜,这有什么好激动的?算了,你既然这么喜欢,我就再抱紧你一些吧,明天把毛再催长一点,像那种有很长很长毛的猫,这样你就可以在我怀里把自己埋进毛皮中了……咦?你好像抖得更厉害了,怎么?冷吗?” “是,冷,越想越冷,呜呜呜……” “没关系,那我再抱紧你一些……嗯!会不会觉得憋闷啊?顾里……顾里,你怎么昏过去了?” 顾里发誓,他再也不去黑熊精身边摸摸蹭蹭那溜光水滑的皮毛了,原本以为自己对朱知的原形早已习惯,现在才明白,只要蜘蛛精想,它眨眼间就能让顾里吓昏过去。 一大早从被窝中爬出来,坚定挣脱了蜘蛛精的“毛皮”怀抱,来到院子里的顾里会有多惊魂未定生无可恋,简直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得出来。 “呜呜呜!顾里,昨晚不是让你找妖君大人救我的吗?你太不讲义气了。”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一个清秀青年拉住了顾里,凄惨哭诉。 顾里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昨晚癞蛤蟆被黑天鹤叼走的“英姿”。他当时的确果断跑去向朱知求救来着,但想也知道,遭受了精神暴击后的顾里不可能还记得癞蛤蟆的嘱托,他从来没有这种舍己为人的高尚善良。 刚想振作精神解释一下,顺便问问昨晚黑天鹤和□□商讨修妖之术可有心得?就见院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接着白云子披头散发,狼狈逃窜了进来,一路喊着妖君大人救命,看都不看顾里一眼就旋风般冲进房间去了。 白云怎么了?顾里对最好朋友的关心当然要胜过癞蛤蟆,一甩手,他就想进屋看个究竟,谁知刚迈动脚步,就见院门外又冲进一个人,明黄色的衣衫再好认不过,不是凌骏还会有谁? “妖君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个老神仙突然出现在朕的书房,说朕是什么带着龙气的真龙天子,非逼着朕立刻来你这里修炼。朕才刚过了二十一岁的生日啊,还有那么多年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风光日子没有享受,还有那么多的凌云壮志没有实现,政策规划没有开展,最重要的是,你……你能不能和老神仙说说?让他通融通融,怎么着也得等朕的妃嫔们生出个太子,让朕后继有人再说这事儿吧?” 凌骏呼喊着也冲进屋了,顾里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就见院门外又慢慢走进来一个少年,玄衣散发,背负长剑,好一派潇洒风流,看见顾里,这少年微微一笑,冲他抱拳施礼,朗声道:“在下狂风,是白云子的同门师弟,见过此间主人。” 师弟?想起来了,白云子的确说过他有个天才绝艳的师弟来着,还说他会到桃花山全都是因为师弟之故,等等……他出去历练不到半个月就逃了回来,是因为这个师弟? 顾里茫然地想着。身边癞蛤蟆拽着他的胳膊不放,呜呜哭着你得保护我,不能再让我落入黑天鹅的魔掌;屋里凌骏的大吼大叫仍在继续;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无良道士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的情景;眼前少年眉眼含笑,悠闲自在,似是在等他回答。 乱,太乱了!顾里伸手揉揉额头,就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大了三圈。 乱世将临,妖孽横生! 第11章 和孔孟同一时期的思想家告子曾经说过一句流传千古的话:“食色性也!” 眼镜蛇认为,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天地万物各种族,当然,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单性繁殖的存在。 他只是看着不远处那只白羽黑尾的大仙鹤,情不自禁就想起了这句话。 仙鹤扭过头来,看见眼镜蛇嘴角边的口水,天真地以为它睡着了,于是一嘴巴向不远处那条大青蛇叼去。 “喂!” 眼镜蛇如飞赶到,一把将青蛇从仙鹤长长的喙里解救出来,惊魂未定的青蛇迅速溜走,眼镜蛇则眯着眼睛凶狠地看向仙鹤:“这是我的同类,你答应过我不吃它们的。” “那我吃什么啊?”仙鹤要崩溃了:“我和主人在一起的时候,爱吃什么吃什么。结果现在和你在一起修炼,想吃条蛇都不行,我是仙鹤啊,仙鹤就是喜欢吃蛇啊。” “喜欢吃蛇的明明是老鹰,仙鹤的话,吃几条毛毛虫就够了。”眼镜蛇扇动两翼,蛇眼炯炯盯着仙鹤:“阿鹤,我觉得你还是变成人形比较好看,当然,我也是变成人形更英俊一些,不如我们一起吧。” “你还想我变成人形?告诉你如果我还吃不到美食,我变成鹌鹑你信不信?”仙鹤跟着眼镜蛇在外面修炼了将近一年,一条蛇没吃到,心中的馋虫集体造反,让它处于崩溃边缘。 “好好好,不就是吃美食吗?”为了看到仙鹤变成那个翩翩如玉的少年,眼镜蛇迅速行动起来,嗖嗖嗖飞到树上,不一会儿脑袋顶了一窝鸟蛋下来。 它殷勤的将鸟蛋放在仙鹤面前,扇动着两翼欢快道:“吃这个,世上最美味的东西,我最爱吃了。” 仙鹤:…… “怎么?你不喜欢吗?那我把它烤熟吧,烤熟后可香了。” 一向奉行少说多做原则的眼镜蛇说着就要生火,却被仙鹤一翅膀扇到了一边,头一次看到仙鹤发火的它不由愣在当场。 “我是什么?”仙鹤咬牙切齿地问。 “仙……仙鹤啊!”眼镜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仙鹤是什么?”仙鹤脑袋上的翎毛都竖起来了。 “仙鹤……不就是仙鹤吗?还能是什么?”眼镜蛇吐着信子,表示我真不明白。 “仙鹤是鸟,是鸟,你个混蛋,你不许我吃你的同类,就逼着我吃我的同类?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我要回去主人身边。” 仙鹤说着就展开翅膀飞了出去,这里眼镜蛇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连忙把那窝鸟蛋送回树上。 嗯,离开山谷快一年了,也是时候回去了,反正仙鹤也逃不出我的蛇眼可视范围。 眼镜蛇心中得意想着,然后迅速化作流光追随仙鹤而去。 ********************* 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这个俗语套在癞蛤蟆身上比较悲惨,因为它虽然是水陆两栖,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水里的,即使在陆地上,也不能离水源太远。可以想象,如果喝口凉水就塞牙的话,癞蛤蟆的□□生将是多么的暗无天日。 哪怕是成了精的癞蛤蟆,不用生活在水里了,一天也总是要多喝水的,这是天性使然,就好像朱知都成精多少年了,没事儿干的时候还是喜欢恢复原形在山谷里四处结网,因为怕伤害到生灵,所以那些网总是结了拆拆了再结,循环往复,可见天性之可怕,人类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是说着玩玩儿,那就是至理名言啊。 扯远了。癞蛤蟆精躲在树上眺望远方,面上一片悲凉,心想我应该殚精竭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究竟怎么能从目前这个“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处境中挣脱出来,而不是去想蜘蛛精的天性,他的天性和我有屁的关系。 或许,是离开的时候了。 癞蛤蟆叹了口气:当初他和眼镜蛇等妖精一起追随着蜘蛛精来到此处,是为了帮助他战天魔,而不是要把自己当祭品的,哪怕接受祭品的是一只天鹅,还是最高贵的黑天鹅也不行。 癞蛤蟆向来是行动派,想到离开,那就要立刻执行,省得夜长梦多,这几天蜘蛛精和顾里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只要黑天鹅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逼良为娼”,他们就无意介入这种私人恩怨。 狗屁的私人恩怨啊。 癞蛤蟆委屈地想,握着拳头愤恨低吼:“这就是恃强凌弱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蜘蛛精顾里我和你们共患难同甘苦,你们如今竟然不管我的死活……” “他们哪有不管你的死活?你这不是活得好好儿的吗?” 还不等吼完,就听对面一个冷冽的声音传来,癞蛤蟆精一哆嗦,灰衣少年就吓得“扑通”一声摔下树去。 耀眼出色的黑衣冷漠少年飞掠而下,将癞蛤蟆精扶起,面上少见的带了关切之色:“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摔伤?不是我说你,竟然会被吓得摔下树,你为妖精群体留点脸面行不行?” 癞蛤蟆精一把扯回袖子,他只是个长相普通的少年,事实上化形后没有满脸疙瘩他已经非常感激上天了,只不过每次看到天鹅精这么完美无缺的人形化身后,仍然会生出几分“人比人得死”的愤慨和嫉妒。 天鹅精因为这个明显是拒绝的动作面色一沉,一把将癞蛤蟆精抓过来,冷冷道:“你想上房揭瓦吗?” “我……”癞蛤蟆精吞了口口水,本来想说几句威风话撑撑场面,可看着黑天鹅冷冽的眼神,这话就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了。 “咦?黑天鹅,□□,你们也在啊。”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癞蛤蟆如遇救星,一回头,就见顾里和蜘蛛精正缓缓走过来,看模样应该是在进行饭后消食的活动。 “妖君大人,顾里。”癞蛤蟆热泪盈眶,还不等奔跑过去就感觉尾椎那里有一股细小的麻痒传来,顿时一动也不敢动了。 “妖君大人。”黑天鹅保持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微笑:“我正想着让□□帮我的穿云针淬上他的剧毒,看看能不能提升下威力。” “这个主意很不错,那你们继续。”朱知微笑点头:“顾里又经过一次高强度的训练,所以我带他去湖里划一会儿船休息下,就不打扰两位了。” “不不不……”癞蛤蟆急的都结巴了,心想打扰啊,快来打扰啊,不要被天鹅精这厮表面的彬彬有礼蒙骗到啊,你是四品妖君不是吗?这种小把戏不应该蒙蔽你的法眼啊。 可惜尾椎处泛起的战栗让他到底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最可气的是,当朱知挑了挑眉,问了句“不什么?”的时候,黑天鹅竟然抢先替他作答:“癞蛤蟆是想说,不打扰两位了。妖君大人知道的,他一激动就容易结巴。” 激动你妹啊! 癞蛤蟆泪流满面,我明明是激愤好不好,然而蜘蛛精和顾里就在眼前的时候他都不敢说什么,更何况这会儿两人都走远了,自然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好。 “这日子没法过了。” 被天鹅精拖着来到密林深处的癞蛤蟆欲哭无泪地低吼,却见天鹅精一脸古怪地笑:“哦?你想逃跑?” “谁……谁说的?”癞蛤蟆一惊而醒,这要是让黑天鹅知道自己逃跑的意图,他还逃得掉吗? “其实这里挺好的啊。”黑天鹅精开始劝说。 癞蛤蟆抬头望天:“那是对于你来说。” “妖君大人是你共患难过的旧相识,顾里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热心肠,如今白云子的师弟也来了,还有黑熊精,多热闹啊。”黑天鹅精苦口婆心。 “是啊,是很热闹,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癞蛤蟆精继续望天,心想这么多人,也没有一个肯拉扯我出苦海的。 “更何况,还有我在这里。”黑天鹅精含情脉脉。 癞蛤蟆精立刻被愤怒冲昏头脑,冷笑道:“是啊,还有你在这里恃强凌弱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哦不,欺负霸占癞蛤蟆……” “天鹅欺负霸占癞蛤蟆吗?”黑天鹅精摸着下巴:“好像也没错。不过你确定这事说出去有人相信?” 癞蛤蟆:…… 黑天鹅精笑眯眯:“大家一定会认为是你哭着喊着抱着我的大腿不肯撒手的,不是吗?” 癞蛤蟆快被气哭了:“你能要点脸吗?”他诚恳地问。 “不能。“黑天鹅精也诚恳回答。 “我现在就要离开。”癞蛤蟆精一跃而起: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嗯,走吧走吧,越快越好。”黑天鹅精站起身,面上笑容一看就容易和“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等词语联想在一起。 擦!差点儿上当。如果我离开山谷,彻底失去了蜘蛛精和顾里的庇佑,这只无耻的黑天鹅岂不是连一点顾忌都没有了?到那时他原形毕露,我修为比他差得远,一旦他要酱酱酿酿,我哪有还手之力? 豁然开窍的癞蛤蟆精吓得连忙用双手捂住屁股:“那个……我只是随便说说,我才不会离开呢。” “既然不走了,那就好好坐下,我的确有两个修炼问题要请教。”黑天鹅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见癞蛤蟆精还在犹豫,伸手一招,于是对方就毫无准备地被拖进了他怀中。 “你请教就请教,不要动手动脚好不好?” “别动,我看见你胸口上有只蚊子。” “你滚,有没有蚊子我自己不知道?要你看?你透视眼啊?” “哦,我就是透视眼啊,所以你穿不穿衣服对我也没什么两样。” ……“朱知,救命啊,黑天鹅耍流氓呜呜呜呜……” 与此同时,山谷内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屋内,白云子正在床底下瑟瑟发抖。 “师兄你听,好像是癞蛤蟆的呼救声,身为立志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道长,你不出去救他吗?” 冷峻玄衣少年狂风霸占了白云子常坐的那张椅子,正悠闲擦拭着自己的长剑。 “都是妖精,就让他们俩自相残杀去吧。”白云子大义凛然的低吼,心想癞蛤蟆叫的又不是我,当然,叫我我也不敢出去,他只不过是碰上了耍流氓的黑天鹅而已,我却是被我耍过流氓的债主上门讨债来了,比惨他能比得过我? “师兄,你这是打算在床底长住?”狂风终于不擦拭宝剑了,锐利目光射向床底,因为床不高,导致床底下的空间也不大,白云子人是躲进去了,但还有一截衣服露在外面。 “师弟前天赶到此处,至今水米未沾牙,师兄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那个……你看你是不是先回妖君大人给你安排的屋子里休息一夜,待明日我做一桌子好菜,为你接风洗尘,顺便再把你介绍给谷中其他道友认识?” 白云子陪着笑小心商量着,二十年不见,小兔崽子的修为精进的简直可怕,明明隔着床板,那目光就跟化成实质似得,盯得他心惊肉跳。 “呵呵,一桌子好菜?师兄忘了二十多年前你在后山烤野鸡,结果引起火灾的事了?我想着这二十年,你在桃花观里,怕是没时间潜心厨艺吧?明天?只怕我此时离开,明天等不来你接风洗尘的宴席,只能等到你一张离家出走的留书。” “怎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二十年前不就是这样吗?你前一天晚上还哄我入睡,说什么一生一世不分开。第二天早上我就看见桌上你的留书,说让我专心修炼,你云游四海去了。” 狂风冷漠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丝烟火怒气,不过白云子一点也不开心,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天地良心,那都是师父的安排啊。”白云子大声喊冤,反正十年前老家伙就已经飞升了,不信小兔崽子能把他从天上弄下来和自己对质。 “师父的安排?那师父十年前就飞升了,你怎么不回来?明明我已经命人给桃花观传了命令,让你立刻回山的。” “呃……那个……你不知道,当时桃花山附近妖魔鬼怪颇多,我以一己之力,斩妖除魔,恨不能分身乏术,哪里走得开?况且如果我回山了,那些百姓怎么办?我不能坐视他们被妖魔祸害啊。” 白云子正气凛然地叫,话音刚落,就听狂风冷冷道:“好,我信你。门派规矩你知道,师父飞升后,修为最高者必须闭关十年,坐镇护山大阵修补裂隙。我们十年未见,这是命中注定。可如今十年已过,你离开了桃花观,我也下山寻你至此,为何你一看见我就跑?为何我都登堂入室了,你宁可躲在床底做鹌鹑,也不肯现身见我?” “呃……” 白云子没词了,好半晌,他才小心翼翼道:“那个……小风啊,论理我们是师兄弟,久别重逢,理该开怀畅饮,那个……你只要忘却前尘往事,师兄还是很愿意和你携手并肩,斩妖除魔的。” “所谓的前尘往事,是什么?是你当年收养了我,在我哭闹之时哄着我说,以后可以跟着你,一辈子不分开?还是我正式成为内门弟子那一天,你喝醉了拉着我的手说‘小风真是天才中的天才,我这个庸才愿意和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趴在床下的白云子因为这几句话,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中。 他还记得刚捡到差点儿葬身狼口的五岁小男孩时,那个瘦瘦小家伙的可怜模样。后来小家伙长大了,变成了肉肉的小团子,粉雕玉琢人见人爱。再再然后,小家伙长大了,因为资质突出,所以十五岁就成为内门弟子,修为更是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大截。那天晚上给他庆祝,自己半是欣慰半是心酸,因为他这个没用的还没进入内门,但小家伙已经做到了,还被掌门师爷看中。那天晚上,小家伙不愿意和他分离,他就拉着少年的手打着酒嗝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本来只是安慰之语,结果第二天酒醒后回忆当时情景,才忆起那小兔崽子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多么明亮,还诱骗自己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只把白云子吓了个半死,为了避免影响狂风的道心,他二话不说就跑去师父面前说愿意去桃花观修行,接着留了一封书信便落跑而去。 原想着二十年时间,小兔崽子在师门内必定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人物,修真天才,大概不会把二十年前的那段戏言放在心上,只是不知为何一直心虚,不敢回山门面对。如今他明白自己为何会心虚了,那是一种动物对肉食者的天生警觉,果然,到得今天,自己都躲到这里来了,还是没躲过这个小讨账得。 “你要我忘记的,是这些前尘往事么?” 狂风的话将白云子从回忆中拉出,他愣了愣,接着鸡啄米一般地狂喜点头道:“没错没错,正是这些儿戏之言,小风,这些于你进境无益,还是及早忘却的好。” “只可惜,我这辈子许多事都忘记了,却唯有这两句话刻骨铭心,不敢有片刻忘怀。修真不易,旅途多少艰难险阻,孤身上险峰,师兄你可知那是什么滋味?幸而有这两句话,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你愿意陪我,只要我修真有成,终可和你重逢,再不离分。师兄,我能有今日成就,全拜师兄所赐,如此大恩大德,我如何敢忘?” “别……别这样,说得好像我是你杀父仇人似得……” 白云子战战兢兢道,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大吼:“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天长地久海枯石烂。这誓言如何敢忘?” 随着吼声,华丽大床应声而裂,剑气纵横,把白云子身上衣衫都划成了几片,害他只得紧紧抓着一截白衣遮蔽身体,面对红了眼睛的师弟,一面后退一面道:“小……小风,你要冷静,师兄……师兄对你是有恩的,想当年,师父不管俗务,是师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啊,长兄如父,你……你你你不能恩将仇报,杀兄弑父……啊!” 最后一句惊叫是因为狂风一步上前,将剑横在他脖子上。不过与这种凶狠动作不符的是,面前少年嘴角弯起的那丝明媚笑容:“没有错啊师兄,正是为了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所以师弟决定一起和你实现当初的诺言——一辈子不分开。” 白云子:…… “救命啊妖君大人,快来把这个小兔崽子一腿扫出山谷吧,求你了呜呜呜呜……” ********************* “阿蛛,阿蛛,我好像听见白云在呼救。” 顾里推了推半躺在甲板上悠闲钓鱼的妖君大人,此时他正躺在对方怀里吃着美味的烤鱼,新鲜钓上来的鱼儿,还在半空就被朱知手指燃起的火焰烤了个外焦里嫩,充分表现出妖君大人对各种火焰的掌控力度妙到毫巅。 “烤鱼好吃吗?” 出乎意料,朱知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呃……好吃啊,新鲜的活蹦乱跳的鱼,现烤到最好吃的火候,半空撒下的调料雨能够保证均匀分布到鱼的每一个部位,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鱼。不过这和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关系?阿蛛你有没有听到白云在呼救?” 朱知叹了口气,在顾里吃的油光闪亮的唇上戳了戳:“既然这么好吃,你就专心吃鱼不行吗?何必多管闲事?” 顾里“蹭”一下坐了起来:“闲事?怎么可能是闲事?那是白云啊,我们最好的朋友。” “你也知道那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所以你觉着他真需要救命的话,我还会有心思在这里给你烤鱼?” “呃……好像有点道理。”顾里将刚吃完烤鱼的手指放在嘴里舔了舔,然后又用朱知的衣袍擦干,反正这衣服就是他的皮,不会脏更不用洗。 “所以了,你就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你另一个最好的朋友——蜘蛛精身上不好吗?” 朱知拽着顾里重新躺下来,却见这厮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忽地嘻嘻笑道:“放在蜘蛛精身上当然也行,不过……我有什么好处呢?” “这个好处你看行吗?”钓竿倏然抬起,上面一只尺把长的草鱼正在努力挣扎。 “行行行,太行了。”顾里点头如捣蒜,自从利用各种极限来开发身体潜力,促进金血壮大发展后,他的食量就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增长,现在真正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吃货。 草鱼被草棍固定在半空中刮去鳞片,然后火焰闪现,调料雨洒下,不到片刻工夫,顾里已经抓着草棍开啃了。 “阿蛛,你听白云还在叫呢,他真的不会有事吧?”隐约传来的呼救声激发了顾里为数不多的良心,为了弥补一下自己见吃忘友的不义行为,他又向朱知确认了一遍。 “他要有事,还能叫到现在吗?别忘了,那个狂风是他的师弟。” “对哦,师弟嘛,肯定没有师兄厉害了,就算厉害也有限,白云到现在也只是刚刚结丹而已,嘻嘻!” “谁说的?他师弟已经快渡劫了,而且看起来这还是对方拼命压制修为进境的结果,他比白云子厉害多了。” “怎……怎么个厉害法儿?”顾里眼睛直了,连刚刚撕下的一块肥嫩鱼肉都忘了咀嚼。“ 朱知看着顾里,努力思索怎样才能将复杂的修为差距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明白。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还算恰当的说法:“这么说吧,一千个白云子,在狂风面前大概也就是小指头动一动的事。” 非常的通俗易懂,顾里一下就跳起来了:“一……一千个白云只够动动小指头?那一个白云不是吹口气就能灰飞烟灭?阿蛛你还敢说白云没事儿?” “怎么会有事?再怎么也是师弟啊,人家两个感情深厚着呢,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别说师兄弟了,刚刚你不还说癞蛤蟆也在叫救命?如何?现在也没声儿了吧,所以别大惊小怪的。” 十几里之外的癞蛤蟆被黑天鹅摁在地上提取毒液,正口吐白沫中。 顾里想了想,觉得朱知说的有道理,于是立刻从善如流躺下继续吃烤鱼。一边吃一边嘟囔道:“嗯,眼镜蛇和仙鹤还在外面没回来,也不知道修炼的怎么样。白云这下看起来是出不去山谷了,我看他那个师弟很念旧情,不对,是太念旧情了,只怕会跟着他不放松。癞蛤蟆要和我们一起去昆仑的,他不走黑天鹅大概就会留下来,黑天鹅不走,那黑熊精本就是你朋友,这下更不会走了。阿蛛,这么算来,咱们的队伍也很壮大啊,将来到了昆仑,有你和墨涤剑,还有我这个万能金血,加上狂风白云眼镜蛇仙鹤他们,到时也会有一战之力吧?” “不要盲目乐观啊顾里,昆仑是万山之祖,乃世界根基所在,那里的天魔,绝非蓬莱仙岛的几个天魔可比,任重道远,你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嗯?等等。”顾里怎么琢磨都觉着这话不对劲:“为什么我要更加努力?你们难道都不用努力?” “我们都很努力啊,不用人督促也会自觉努力的,没有这份勤奋,怎可能成为修者?”朱知非常诚恳地实话实说:“你和我们就不一样了……” “我……我也会很努力的。”顾里回忆起自己那些偷奸耍滑撒泼打滚的黑历史,连忙捂住了蜘蛛精的嘴巴,含泪道:“阿蛛啊,你看我的人生已经非常艰难了,有些事咱们就不要拆穿好吗?” 朱知点头,等顾里放开手,他就摸摸顾里的头发,含笑道:“其实我知道,对于你来说,现在所做一切真的是非常努力了。” “阿蛛,你明白就好。”顾里感动地眼泪汪汪:“所以其实我并不是最不堪的对不对?要说最偷懒的,难道不是皇上?他都不肯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修炼,而是又跑回皇宫去了,恋栈权位,哼!没出息。” “别这么说,他是真龙天子,就如他所说,总得诞下皇子才能够心无旁骛的踏入修途,不然就算强行让他现在加入,他挂念着江山天下,道心不稳,也只会适得其反。” 顾里本来想用凌骏来衬托一下自己的高大形象,却不料希望落空,当下便嘟着嘴不高兴道:“阿蛛你干什么要了解皇上的苦衷?他是少年登基的帝王啊,若论皮厚心黑,十个我也比不上他。我可要先提醒你一句,将来他加入队伍中,你可千万要像对待我这样摔打他蹂躏他,不然我不依。” “问题是……需要摔打蹂躏刺激金血的只有你而已,皇上嘛,只是要借助他真龙天子的身份,他只要修炼小有所成就好。” 朱知沉默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这个“不幸”的事实告诉顾里,无耻书生总想着让这个那个悲剧,却不料真正最悲剧的只有他自己,每每思及此处,蜘蛛精都觉着心疼的要命。 呃……这打击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一刻钟后,蜘蛛精看着呆滞无语的顾里,怜惜地想着。 “顾里。”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你……你怎么样?” “阿蛛,我冷。” 顾里吸吸鼻子,努力控制住眼泪,心想上天为何如此不公?青云大帝您的血脉传承是瞎了眼吗?为什么会选中我?我明明就是个好吃懒做无耻贪婪的家伙啊,为什么要让我受这么多苦楚?呜呜呜你们这些没眼光的血脉传承,有问过我的同意吗就跑来我身体里。 正自怨自艾地感叹自己这一生多舛的命运,忽然就觉眼前一黑,下一刻,长毛大蜘蛛出现,两只蜘蛛腿一扒拉,就把顾里扒拉到怀里了。 “阿……阿蛛,不要一言不合就原形毕露好吗?我……我还不太习惯你这具兼具了黑熊和蜘蛛两个种族特点的身体。” 顾里战战兢兢地叫着,却听朱知柔声道:“你不是说冷吗?” “不,我不冷了,真的,一点儿也不冷了,你看你看……我……我鸡皮疙瘩都没了,我还出汗了,额头手心都是汗。” 顾里大叫着,虽然蜘蛛精长出了和黑熊精一样柔软的长毛,但这个形象真的很可怕好吗?什么?你们觉得不可怕反而很可爱?呸!谁见谁知道。 “可是顾里,你都冷得发抖了。” 朱知眨着一双绿豆眼,也不知道在全身黑毛覆盖下,它这双绿豆眼怎么一点都没被埋没,存在感还是这么强,大概是因为目光太明亮了。 我那是让你这形象给吓得发抖好不好? 顾里心中吐着槽,连滚带爬从大蜘蛛身旁逃开,哽咽着道:“阿蛛,真的,我不是……我不是嫌弃你这一身长毛,但我总觉得,这是冬天才可以用的,你……你快变回人形,我们还是好朋友。” “好吧。” 蜘蛛精抖了抖身上的长毛,接着变回人形。忽见身边钓竿一动,他哈哈笑道:“顾里,又有鱼……咦?这一回可能不是鱼,好像……是一只大对虾。” 一听见对虾,顾里立刻忘了对长毛蜘蛛精的恐惧,二话不说爬过来,却见钓竿一甩,一只巨大的对虾被甩上来。身体弯在半空中,竟然有一股傲然气势。 不知道是不是顾里的错觉,他拉了拉朱知袖子:“阿蛛,你有没有觉得?这只大对虾……有些眼熟啊。” “确实眼熟。”朱知点点头,然后他就看到那对虾蹦了两蹦,接着弯下身子道:“妖君大人好,您忘了?五年前,蓬莱仙岛出现之前,您在东海畔召唤出我们鱼虾蟹几兄弟,揭穿了我们偷吃渔民贡品的罪行……” “啊!是你们啊。” 顾里一跃而起,没想到这对虾果然是两人的老朋友。却见那只大对虾“嗖”一下从钓竿跃入水中,不一会儿,水里露出齐刷刷的几只对虾螃蟹还有那只十几丈长的大带鱼脑袋,等等……好像多出一个脑袋,那个三角形扁扁的是什么? 顾里冥思苦想,很快就是眼睛一亮,指着那个三角形扁脑袋叫道:“啊,乌龟,你们这一次还带了只乌龟来?” “不是乌龟,是老鳖。这次我们把它也带来了,大家一起为妖君大人效力,鱼鳖虾蟹凑齐,好歹也是一支生力军哇,是吧妖君大人?” 顾里看着对朱知恭敬有加的鱼鳖虾蟹精,心里忽然很不爽:为什么阿蛛在哪里都这么受欢迎?每一个妖精都愿意为他效力,连这些鱼鳖虾蟹都不例外,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蜘蛛精对这几位没有半点恩情,严格来说,还有点仇怨吧?为什么阿蛛的人格魅力,哦不,蛛格魅力这么大呢?蜘蛛竟然是这么可爱的一种动物吗? 越想越气,钻进了牛角尖的无耻书生斜着眼睛看向那几只海妖,语带不屑道:“你们?还想跟随阿蛛?鱼鳖虾蟹在我们人类的形容中是无能的意思明白吗?” “我们这几个无能的家伙对于妖君大人来说也就是一根小指头的事,但对于某个人类,好像也只是一根小指头的事。” 都是小指头的事,意义却完全不同,以为他听不懂这种文字游戏吗?顾里气坏了,不过转念想想,这几个海妖虽然不入流,但收拾自己的确是连小指头都不用动,当然,前提是阿蛛不在自己身边的话。 但阿蛛可能不在自己身边吗?完全不可能嘛。一念及此,顾里重新得意起来。忽听朱知在旁边道:“你们竟然敢小瞧顾里?呵呵!一旦身死道消的时候,不要求他救命哦。” “妖君大人,什……什么意思?” 鱼鳖虾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妖君大人这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毛病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们一个事实。顾里虽然没有修为,但他对于抵抗天魔劫的作用,是任何人都无法与之相比的。一千一万个蜘蛛精也比不上他的意义。” “阿蛛!” 顾里怔怔看着不远处一副悠闲模样的朱知,心里仿佛被狠狠烫了一下。他本就是无耻书生,就算身负青云大帝的血脉传承,也没有半点用,最多能用自己的血救几个人而已,他知道这很重要,但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举足轻重。 可是,这样的他在朱知心里,却是重于泰山,他说的很清楚,自己比一千一万个蜘蛛精都重要。 “亏你还是四品妖君呢。”顾里吸吸鼻子:“怎么会说出这么可笑幼稚的话?一千一万个顾里都比不上一只蜘蛛精才对啊。” 朱知微微一笑,冲顾里眨眨眼睛:“可是在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啊,一千一万个蜘蛛精也比不上顾里。” 顾里无语,然后猛吸一口气:“嗯,好,我也只需要阿蛛心里这样想,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别人都和我无关。” “谁都不会嫌弃你,你可是所有人未来的救命恩人。”朱知说到这里,起身缓缓将顾里拥入怀中,一字一字道:“但在我心里,无论是不是青云大帝的血脉传承,你都是无可替代的顾里。” 妈呀没眼看了,这俩人太黏乎了。 鱼鳖虾蟹潜入水中,吐了一串水泡泡,转眼间水面就平滑如镜。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偌大湖上荡起片片涟漪,载着小舟飘飘荡荡,消失在山谷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