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作者:银野 文案: 厌了这一切,我要离开人寰, 但,我一死,我的爱人便孤单。 /莎士比亚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前世今生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掘阅;希言;┃配角:化吉;逢凶;阿栩;钧天┃其它:天帝;时雨;意怠 第一章 天界纪年两千三百八十五年,冬。 希言找上门的那一天,我正和化吉商量如何东山再起。距离“天罚之战”已经过去了六百余年,我早已被众人忘记。 早就预料到此种结果,因此也并不感到凄凉。 只是希言来的过于突然,我还以为是天界派来的刺客要来杀我,但是看他少年模样,一身白衣,鲜血淋漓,近乎奄奄一息,片刻间我便放松了警惕。 我生活的地方,里面的居民把它称作“归息”,外面的居民把它叫做“天痕”。归息是天地间的时空裂隙,若是一直保持关闭状态,自然与三界相安无事,但归息早已脱离了建造者的掌控,因此不时会向三界敞开大门。 所谓“我家大门常打开”,在这里不是一件好事,因归息之中所住的居民都是些亡灵,门一开,他们耐不住寂寞就会去其他地方滋事,虽然只能在外界活三天,但也足够造成灾难,成为灾星。 而我,无疑是灾星之首。 因此就算希言是来杀我的,我也毫无理由质疑。 但希言不是,彼时他白发齐肩,眼神充满戾气,嘴唇倔强地抿着,右手狠狠捂住胸前的伤口,不让血喷涌出来,一瘸一拐地朝我们走过来,看起来十分可怜。 我毫无怜悯之心,近千年的孤寂折磨,让我害怕感受一时兴起的牵绊所造就的永恒分离。 正当我打算把他赶出去的时候,希言开口了:“阁下就是,六百年前‘天罚之战’的首领掘阅对吗?” 被人记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于是我停下脚步说:“怎么?我变成这副样子你也认得出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算你化成灰也认得你’,看来贵天庭人士果真恨我。” 后来每每回想这个场景,我都猜想希言肯定会疑惑我为什么是个话唠。 毕竟做反派,很容易死于话多。 希言摇摇头说:“我的老师是十方殿主人和琅嬛福宫宫主……” 我见他血流不止,红艳艳晃得我眼睛疼,十分想让化吉给他止血,粗暴打断他说:“公主?你的老师是个小女孩吗?” 希言本来一脸凄惶,被我这么胡乱一搅,天庭交给他的礼仪规矩顿时没有了用处,要说的话纷纷被堵在喉咙里,沉默不语了。 化吉叹了口气,轻轻在我的头盖骨上一敲,说:“要点脸。” 对了,那时我只剩一副骨架,漫长的六百年里,我都在噩梦中度过,一度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后来当年的联盟成员化吉再次来到归息,才唤醒了我。化吉告诉我,其他的人都死于众神官降下的天谴。 化吉为人温和,属翩翩君子那一派,但他说这话时,我听出他语气中隐隐的不平之音。 按道理,他是该恨我。 我和归息的其他居民不一样,并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这都得归功于归息的建造者。其他居民的生死时间不一,其中的缘由是,他们都是些被活人思念的亡灵,正因为这些思念让他们可以再次获得神识,并拥有身体。但是活人有活人的前程,为了不必要的痛苦,只好忘记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被忘记的人就会立即消失。 归息里有人活得长,有四五年的光阴;有人活得短,三天就随风而逝。 化吉来归息,不是为了寻我,而是另有他人。 头盖骨发出空洞的响声,我大言不惭地说:“众所周知,骷髅是没有脸的。” 据希言说,他本是十方殿主人金戈将军的弟子,金戈将军神勇无比,为天庭剿灭了很多叛乱,因此也引起了拥护天帝的观妙神官和掌管鹦鹉宫女武神的嫉妒,于是后面两位经常和金戈将军作对,打得天庭鸡犬不宁,而天帝昏庸,竟然把无辜善良勇敢无双的金戈将军封印在了琅嬛福宫中,希言为了解开那一层层的结界,废了不少功夫,而就在他解最后一层结界的时候,女武神带着人来宣战,把希言打得半死。 希言恐是受尽了苦,瞧着他脸上总是蒙着一层怨恨,他说:“观妙和女武神要杀我,我只好躲到这里来。” 我冷冷淡淡地问他:“你怎么知道归息的?” 希言说:“琅嬛福宫里有大量的古卷,我在古卷上看见的。” 大道不存,归息才现。 我不想留他,以后诸事繁多,他就像是天庭那帮家伙的小尾巴,保不齐哪天就在背后捅我刀子。 于是我说:“世上可怜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希言听完脸色都没变,强撑着站起来向还没封闭的归息之门走去,我想天庭应该十分纷乱,否则何以没有人来窥探这扇门。 希言走了三步,就重重倒在地上。归息是一片大荒漠,除了东边那片近乎神迹的丰饶之海,各处寸草不生,希言一身白色,带些血红,在这片荒原上显得格外扎眼与脆弱。 我没说什么,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引了点灵力出来为他疗愈胸口处那道很深的伤口。天庭真狠啊,这么个少年也要杀,难怪众仙君都后继无人呢。 刚讽刺完,化吉就来讽刺我了,他喜欢蓝色,身上总是一尘不染,发丝也一丝不苟,实在令人佩服,他说:“你不想留他,不是因为他会害你,而是担心你护不了他。” 我一哂,最看不来他明明是个怨鬼,却长了一副菩萨心肠。 他又自言自语似的说:“六百年前那场大战,伤了你的身体,也伤了你的心。” 我害怕他可怜我,于是说:“别这么说,我没失去什么,而你……” 化吉猛地看过来,我瞥见他眼神中刹那的凶狠之意。 我没多说什么,手指却摸到了希言的脊骨。我愣了一下,看了看化吉。 他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把手拿出来,白骨上染满了血,我说:“他的仙骨断了。” 化吉也十分震惊,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希言要经受巨大的疼痛,还昭示着他将要失去仙官的身份,堕落下凡,至于变成什么物种历劫,就不清楚了。 化吉思忖道:“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我还感受到一丝妖气。” 我“皱着眉头”说:“那他难不成是个吞了神仙的妖怪?或者是未脱妖身的神仙?” 化吉摇摇头说:“等他醒了再问,总之不可信他。” 我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实则心里有些窃喜,是那种怪胎碰见怪胎时的惺惺相惜之感。 我不是人……不,这听起来有点像骂我自己,我的意思是我既不是人,也不是妖,也不是魔,也不算不上是鬼,更不是神仙,只能归为怪胎了。 很幸运,我知道如何修复仙骨,只要希言不排斥我的灵力即可。我伸出双指勾了一缕灵力出来,以此作为引子,将希言体内的仙灵牵了一部分出来,两股灵力汇聚成一股。 成了,没想到他并不排斥我的灵力。 神仙都是些自高自傲的存在,拥有自己独特的仙灵,若不是他们许可,其他力量很难汇入他们的仙灵里,当然那些会以吸取别人的灵力为乐的堕仙除外。 我慢慢引导着这股灵力覆盖到他的脊柱上,再根据灵力的探测慢慢使断裂的仙骨归位,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希言在沉睡里皱紧了眉头,却没有哼一声。 我这才发现他眉间有颗很淡的朱砂痣,要不是刻意去看,很难发现,他皮肤苍白,加上一头白发,衬得朱砂痣越发妖冶,我伸出手相摸一下那颗痣,没想到刚碰到就被眉心涌出来的妖气挡了回来。 禁制。 不仅是禁制,还有那股妖气,都让希言像个谜团。 我把他轻轻抱在怀里,满身硬骨硌得他够呛,于是我说:“化吉,你来抱。” 化吉拂袖,看了看希言满身的血,走远了。 好吧,我忘记他是个洁癖了。 希言做了很多噩梦,有时候轻轻呢喃,我就很不厚道地凑过去听,除了“老师”,就是“恩公”,我就开始想象他和金戈将军说不定有什么很深的羁绊。 希言昏迷了很久,我就使劲儿瞅着他看,化吉不解地问:“你到底看什么,小少年都得被你看脱一层皮。” 我直白地说:“他长得可真好看,不愧是神仙。” 化吉说:“哪个神仙不好看?” 我还认真想了一想,说:“酆都阎王就不太好看。” 化吉少有得轻蔑一笑说:“他算不得神仙。” 希言醒来的时候,我差不多靠在一棵树桩下睡着了,他手臂先动了一下,随后我察觉到他似乎被吓了一跳,然后他轻手轻脚地从我怀里落出去,投下一片阴影。 我心想我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恍惚间我觉得希言似乎在凑近了看我。 骷髅有什么好看的? 等我醒了,看见化吉摊开一本装订成册的本子在写什么。化吉总有这样的好修养,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安之若素。希言远远地站着,看着我。 我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希言却猛地摇摇头。 我扭头问化吉:“你威胁他了?” 化吉脸抽动了一下,说:“他似乎很怕我。” 我只好起身去问希言,靠近了,希言那张充满戾气的脸似乎松懈了一下,我伸出手去,他半天不敢拉上来。 我笑道:“害羞啊?” 希言摇摇头,握上来了。小仙官的手很凉,我的指骨也很凉。 希言走在我身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 我回:“不客气,记在账上,以后还我这个人情。” “……好。” “干嘛,白嫖啊?不可能。”我说。 “……” 见他不说话了,我问:“你为什么怕化吉?” 他开始想争辩,我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撒谎我就把你丢出去,你说观妙和女武神会不会又把你揍一顿。” 他被吓得一抖,立刻招来:“我以前去过百鬼滩,被吓到了。” 我恍然大悟,百鬼滩是挺可怕的,虽说是“百鬼”,但那里至少有一千只鬼,在酆都一处山凹处被各种不同的刑法折磨,山凹中心有一块巨石,站在上面可以避免被底下的鬼怪咬噬。哦,那块巨石是我放哪儿的。 我安慰他说:“化吉脾气很好的,心肠也好,相处久了,自然不会怕,这才刚开始。” 希言点点头说:“化吉不介意就好。” 一会儿希言迟疑地问:“我们去哪儿?” 我冲他笑笑说:“我出生的地方,丰饶之海。” 希言双眼亮了一下说:“我知道,海里还有条巨大的红龙。” “对对对,小时候我还骑在他身上在空中飞呢,这些年他不知道去哪儿了。” 似是听出我语气中的落寞,希言说:“或许是通过天痕去外面游玩了,古卷上记载那条龙十分爱自由,等他玩够了,就回来了。” 我咬牙切齿地说:“好的,等他回来了,我烧龙筋给你补身体。” 希言脸色一变,为难地说:“……不必。” 我笑笑,说:“骗你的,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严肃。” 希言没说什么,但是脸色好些了。 到了海边,希言也忍不住张大了嘴,那是一片无垠的海洋,海面上绿色、蓝色、金色渐次变化,而我们所站的位置是一片金色的沙滩,若有太阳,到处一片闪耀,海风轻拂,让人怀疑此处只能是梦境。 希言说:“好美。” 我点点头说:“晚上我们再来,今天是归息境内的八月十五,团圆之夜,月光如水,万物生辉。” 希言突然有些动容,我问:“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说话特别文雅?” 他不识趣地摇摇头说:“这里,十分安静。” 我一时半会没理解到,随口说:“是挺安静的,连只小鸟都没有。” 希言像是想起什么说:“在外面,我从没有如此感到宁静。” 我这才了悟,心想自己是不是没脑子,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确没脑子。 希言应该是想起在天庭不愉悦的回忆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煞风景地说:“来,把衣服脱了。” 希言像是被火烫了,失了仪态,抱住自己,耳朵通红地说:“为什么……” 我翻了白眼,说:“小仙官,沐浴更衣啊,你穿着这身衣服干什么?” 希言冷静下来,迟迟不敢脱。 我只好说:“行行行,不看你,我走远些,可以了吧。” 我远远站在沙滩边,看着希言走入海水中,有时候潮水涌来,他就会不习惯似的踉跄一下,此时我觉得自己老了,竟然觉得这少年人有点可爱。 从我的位置看不太真切,但是也能瞟见希言背上有些疤痕,还有些新伤,我有些生气,心想天庭再怎么胡闹,也和这个小辈没关系。 “你对他,似乎十分好。”化吉的声音突然想起。 我被吓了一跳,说:“化吉哥哥,下次你出来能不能不要像鬼一样没声音?”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就是鬼。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说:“我这叫‘怀柔’,十方殿不是养了一批十方鸟,靠这些小鸟,我们可以截获不少情报。” 化吉没说话了,看着洗完上半身又在洗衣服的希言,说:“他受的伤特忒多了点。” “谁说不是呢?等我们到了天庭,要好好揍那些人一顿。” 那晚我们三个人躺在海边赏月。 没有人说话,有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潮声不停,伤痕都在这一刻被挡在归息之外,很多年以后,我仍然会忍不住怀念这个夜月。 第二章 希言虽然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实则十分温顺听话。 他的确十分害怕化吉,只要化吉距他小于三尺范围,就浑身僵硬,眼神呆滞,起初我差点误以为化吉勾了他的魂魄。但多数时候化吉要和我待在一起商量从归息出去以后的计划,因此我总是看见希言远远站着看我们,一动不动,规规矩矩,我都替他累得慌。偶尔有新结成的亡灵在他身边出现,他也不理,那些亡灵就躲在他身后说着悄悄话。 于是我尽量抽时间一个人去陪希言唠嗑,化吉有些不满,我对他说:“人情世故,你这只老鬼怎么就不懂?现在和小朋友搞好关系,出去办事不就方便多了。”化吉自知“理亏”,便不跟过来了。 希言看见我来找他了,脸上神色也没变一下,只是朝我礼貌地抱拳鞠躬,喊了声:“大人。” 许久没人被人这么称呼了,我有些不适应,于是我说:“别别别,换个称呼,你喊一声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希言就傻傻地问:“那称呼什么好?” 我假装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不如叫我老师吧?反正你那金戈将军也被关起来了。” 刚说完,希言的眼神就蒙上一层雾气,阴沉沉的,我尴尬地“哈哈”笑了一声,说:“开玩笑的。” 希言抹了一下眼睛说:“不,等我救出老师,我就请辞来找大人,正式拜入大人门下,大人救命之恩,希言可以以命相抵。” 我心想我就这么喜欢挖人墙角吗?我就这么喜欢要别人的命吗?太小看我掘阅了,我转移话题说:“你怎么救金戈将军,你现在仙灵都不稳定,回天庭不是自投罗网吗?” 希言愣了一下,说:“大人不陪我去吗?” 我一摊手说:“我以你的什么名分去?又不是师徒,又不是挚友,难不成靠萍水相逢兄弟情?” 希言被我说的无言以对,我才发现我现在越发会埋汰人了,唉,人老了,就是会话多一些,否则寂寞地很呐。 我不说话,希言也绝不说话。我闷得慌,于是我又没话找话问:“你额头上那颗红痣,是什么禁制?” 希言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问:“什么禁制?” 我不信,走近一点,伸出食指就往他脑门上戳,本以为会被弹回来,没想到一戳就戳到他的朱砂痣上,他眉心的温暖是立刻传到我冰凉的骨头上。希言一愣,眼神立刻看向别的地方了。 我继续尴尬地笑笑:“哈哈。” 这是个什么道理?我仔细回忆了那天的场景,希言仙灵四散,妖气飘了几缕出来,而现在,由于仙骨刚接好不久,仙灵也几乎凝聚在脊骨上,没有在他体内流通,希言此时似乎……妖气冲天的。 我换个方式问:“你体内为什么有妖气?” 希言有些紧张,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懂我懂,这些做神仙的嘛,最喜欢什么出身正统之类的了,只要和其他族类有点关系,就会被人瞧不起,吐口水。 希言结巴地说:“那个……我成仙的时候……太早了,妖身没来得及……褪去。” 哦,跳级的优等生。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只道:“那你下凡是来找救金戈将军的方法的?” 希言被我看穿了心事,马上就要跪下去认错,我扶住他,希言没料到,想要收回被我接住的手,猛地一用力向往后退去,却没想力道全压在我掌心,“喀”一声,我的手就掉了,希言尴尬地看着那只只剩白骨的手,捡起来双手递给我,小声说:“抱歉。” 我也太菜了吧。 这么想着,我把手拿过来,装作云淡风轻地接上了。 希言趁机解释:“我不是有意想瞒着大人的,我只是怕大人认为我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凭我的能力是救不出金戈将军的。” 我笑笑,问:“那你觉得我凭现在的模样去打天庭就不是痴人说梦?” 希言立刻接话说:“不是。” 不是,那个,这话让我怎么接。 我啧了一声,拿他没办法了,想一个人去一边冷静一下,希言着急来拉我,我说:“祖宗,行行好,别又把我手给拽没了。” 他像是被我逗笑了,嘴角轻轻扬了一下,又克制住说:“大人你别走,那……回天庭之前,我们就是师徒了。” 他顿了一下,小声喊了句:“老师。” 我有点害羞了,因为根本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不留神我真的挖了金戈将军的墙角。 “诶,好徒弟,准备准备,我们要出去了。” 刚说完,就有亡灵围过来,我看希言倒是不怕这些亡灵,于是问:“同样是鬼,为什么你那么怕化吉?” 希言说:“我刚进来的时候,老师说过这些都是由思念形成的亡灵,我觉得不算鬼。” “那算什么?” “怪。”希言喃喃道。 周围的亡灵躲在我身后探出头来看希言,我心里有些莫名感动,不自觉伸出手拍拍他的头,说:“走了。” 走之前还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给我做个像样的伪装,不然就这么出去估计要把死人都吓活。化吉找来很多布条,丢在我身边,随后又递给我几件干净衣服、一件兜帽和一个面具,随后就离开了,根本不想帮我一下。 洁癖真的好烦。 我在这堆东西里面翻了翻,发现化吉放了一根崭新的烟杆在里面,黄梨木制成的,烟嘴还是漂亮的玉石。那是六百年前我养成的习惯,每一次和天庭的对战之后,我都会扯一点名为“桃源乡”的烟丝,填在烟杆里来抽。 桃源乡,名为桃源,忘忧解愁。 无奈此刻我没有嘴巴,身边更没有桃源。 于是我没法只得自己动手把布条一条一条缠在自己身上,尽量缠厚一些,套上衣服和兜帽后,就勉强有个人样了。一个人缠很费劲儿,我最后累瘫了,才缠完一条手臂。 希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我身边,我理所当然地抬起另一条手臂给他,希言很机灵,从地上拿起布条就开始,他做事很利落,布条被他缠的间距都几乎一模一样,像是在完成什么作品,比起我松松垮垮绑完的那只手,不知道好看多少。 我又顺便把腿也抬起来,希言愣了一下,握着我的脚踝也开始缠布条了。 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是希言好像不敢看我。 唉,看着骷髅也会脸红,简直是无稽之谈。 希言还是太年轻了。 他的力道恰到好处,我躺在那里近乎进入睡梦。 希言好不容易帮我缠完全身,我休息够了刚想坐起来,他把我按下去,说:“我帮老师把这边重新缠一下。” 我知道了,化吉是个洁癖,而希言是个强迫症,至于我,我就是个废物。 我站起来又把衣服穿好,兜帽披好,问希言:“怎么样,看不出来是骷髅吧?” 希言不知道为什么红了眼睛,紧紧抿着嘴唇简单答了句:“嗯。” “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过于英俊潇洒而落泪了?” 希言说:“我听说老师当年……乘龙车,扬旗帜,一呼百应,三界皆惊。” 物是人非这件事,是挺伤感的。 我向来不喜伤感,说:“别看多了古卷,都是假的,我当时就骑了匹马,还是偷的。” “……” 我可真是焚琴煮鹤的人才。 收拾妥当,走了。 走的那天,归息感受到我的想法,开了一道小门,被称为“怪”的亡灵们纷纷站在荒野上看着我们离去,我转过身朝他们挥挥手,心想这次大概永远都不能回来了。新生的亡灵都面带微笑,似乎还沉浸在生命的喜悦之中,还以为自己拥有他人的牵挂,至于那些快要被人忘记的亡灵,照旧正在慢慢消逝,一部□□体变成黑色的沙尘飘在空气中,而我们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生之时,周围的人笑着听我哭;死之时周围的人哭着看我笑。 刚出归息,我躲在化吉身后,希言远远跟着,不明就里。 化吉说:“你还是告诉你那小徒弟,你这么畏缩的原因,不然一会儿我杀了什么妖魔鬼怪,又吓到他。” 我打趣:“哟,化吉大人今天很会体贴人嘛。” 化吉要是脾气差点,我觉得在归息里面不是被我气死,就是把我揍死,他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我怕我一会儿把他吓死了。” “……” 我就走到一脸疑惑的希言身边,说:“怎么说呢,这次我真不是自夸,我现在灵力虽然只剩一点点,但是无奈这灵力十分纯净,但我又控制不住它不往外跑,那些没修炼好的妖魔很容易受本能驱使来夺我的灵力,我现在就是个行走的唐僧。” 希言立刻抽出他腰间那把扇子来,说:“老师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我笑笑说:“不用你操心,你化吉哥哥会帮我挡,一会儿你不要被化吉吓到了。” 希言虽然不知道化吉会怎么样,但是也勉强点点头,于是我又跟上了化吉,一双眼睛总盯着我,把我看得有些不自在。 “唉。”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何事?”化吉问。 “有徒弟的感觉真好,感觉被人尊敬着、保护着呢。”我继续说。 “……”化吉额头上冒了几根青筋。 我伸出缠满了布条的手,在他面前晃,继续烦他:“你看看,这布条绑得多么整齐啊?啧啧啧。” “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化吉愤愤扔下这句话,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了。 我一个人美滋滋走着,心里却变得越来越沉重,突然幻想起和希言分别时会是什么场景,这一次,我不想在身边留这么多人了,最好连化吉也可以被我支开。 “老师!”希言喊了我一声,我刚回头,眼角余光就瞥见从一旁的树林里窜出来个什么东西。 我还没躲呢,一股深重的怨气就袭卷而至,把我护在其后,那股怨气猛地朝着那野兽咆哮而去,把它狠狠摔在树林里,撞在树干上,大树猛地一颤,群鸟便被惊飞了。 我才看清那是一只老虎,它被撞昏了头,从地上爬起来后摆了摆脑袋,瞥见浑身散发着杀戮之气的化吉,转身就想跑。 我刚松口气,就听见树林里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从我碎了那么多的经验看,我觉得那是老虎的头骨被人捏碎了。 说时迟那时快,什么东西又猛地在树林间窜动,希言见状想跑过来,我向他摆摆手:别过来。 化吉飞身过来,平时束在头顶的头发被冲散,飘扬在空中,他猛地睁开眼睛,右手一提,一头已经有了人形的猪妖被他从树林里拖了出来,怨气狠狠缚住还有两只大耳朵没退去的猪妖,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猪妖呼吸不过来,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来。 我说:“八戒,好久不见啊。” 猪妖快要翻白眼死过去了,我拍拍化吉的肩膀,说:“大师兄你冷静一下。” 鬼官使用怨气,一不小心就会用过头,被怨气吞噬神识,走火入魔变成厉鬼,化吉也不例外。但我见过例外,逢凶就是那个例外。 化吉的怨气慢慢收起来,他似乎嫌弃猪妖身上有泥巴,猛地把它一甩,猪妖没被勒死,但差点被砸死。 化吉用怨气很快把头发又给束好了,脸色恢复如常,自顾自走了。 猪妖咳了咳血,猛地消失在原地。 瞬间,周围的危险气息全部消失了,杀鸡儆猴果然是最省力的。 化吉一出马,光是那冲天怨气就可以吓跑一堆小妖,这样一吓,估计半个月不会有人来骚扰了。 我看了看希言,见他在原地大喘气,我知道他被吓到了。 化吉说,在百鬼滩待过的人,如果留下了阴影,从此以后只要感受到鬼的怨气,恐惧的记忆就会再度找上门来,而这恐惧可能会放大十倍。 化吉的怨气可不是一般的怨气,想当年,他也是意气风发的白无常。 第三章 “没事吧?”我问。 希言压根儿没发觉我过来了,于是我只好又戳了戳他的眉心,果不其然被弹开了。 借着禁制的威力,希言也醒了过来,他张口就来:“老师没事吧?” 恍惚间,我看着他惶惑的眼神,不知道他在喊金戈将军还是喊我。 我觉得我有些为难他了。 “若是实在害怕,希言还是别跟着了,以后的路途可凶险了。”我发自肺腑地说。 希言像是被雷劈了,愣在原地,直直看着我,还没从刚刚的恐吓中缓过来,又被我的话气到了,他哆嗦着说:“老师,我会变得更强。” ……这话,我以前也说过。 我想学着当年那个人许诺我的话来安抚希言,但回忆比我想象得更为猛烈,立刻涌入我的胸腔,苦涩瞬间蔓延至全身,我愣在了原地。 我第一次看见希言慌张的表情,好像我真不要他似的。 也对,我不要他的话,金戈将军会在天上的结界里被关到死。 我狠狠压制住悲伤,拍拍他肩膀说:“想变强的第一步,就是帮老师我找个人。” 希言松了一口气,问:“找谁?” 我清了清嗓子说:“找一个梦想功成名就的失败者,最好会游泳,还会闭气,找到了把他相关的人也调查一下,对我们有用。” 希言习以为常地问:“找这个人做什么。” 我拍着肚皮笑笑说:“去挖女武神的墙角。” 希言:“……” 希言在原地打了个响指,我也伸出手打了一个,布条摩擦着没有发出响声,我讪讪地说:“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以前我可是打响指的高手。” 希言用他的表情回答了我:幼稚。 随后一群白鸟从远处飞来,围绕着希言,希言伸出手去,有一只鸟便落下来,希言温柔地摸了摸白鸟的脑袋,小鸟十分受用的样子,希言继续对鸟群们说着什么。 我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此时的希言放下了所有的戒备,那股凌厉的锋芒收拢在他对小鸟们对信任中,希言整个人变成了类似满月那般令人心动的存在,实话说,我那时也想变成一只白鸟,被他信任着。 随着白鸟飞走,希言又恢复如常,我问:“找到了?” 希言点点头说:“我们此刻在令国,令国与夔国交界处,群山遍布,但是唯一一条连接两国的道路也在此处,加上夔国对外抗敌,顾不上管理,因此山匪众多,我们要去的是名为意马山的地方。” 我夸赞了一番,希言不太能听别人的赞美,脸红着快步走了,我一个人遥遥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没走一会儿,希言就慢下脚步绕道我身后去跟着。 我扭过头去问:“你一个人走在最后干什么?” 希言说:“我怕一会儿又有什么妖物出来。” 敢情是保护我,我说:“你和我一起走吧。” 希言摇摇头说:“不用,老师还要和化吉先生商量事情。” 我不勉强他,只是说:“叫什么化吉先生啊,叫化吉哥哥。” 正巧我们赶上了化吉,化吉也扭头看过来,希言看了一眼化吉,化吉不动声色,我继续怂恿他:“叫哥哥呗,这样显得我们两个老人家多年轻啊。” 希言:“化吉……哥哥。” 我拍拍手,说:“好的,这样化吉就是和你一辈的了,来,化吉,喊声老师听听。” 他们二人用一模一样的表情回答了我:幼稚/白痴。 我们从令国的南部出发,为了不引起注意,化吉掩了我和他的气息,带着我腾云驾雾到了令国和夔国交界地界,至于希言,他十分可靠,唤来一只十方鸟,变大了坐在鸟背上,跟了上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天夜晚,意马山正在遭遇大劫。 整个意马山山头正被人围剿,火光冲天,哀嚎声此起彼伏,十分惨烈。我和化吉躲在云朵后面看着最后被逼入绝境的那几个人,问希言:“哪一位是我们要找的人?” 希言坐在鸟背上指了指被围堵在空地中央的一个人,他大概四十岁左右,留了两撇小胡子,眼睛虽小但目光清亮,就是太瘦弱了些。 我问:“叫什么?” 希言说:“贺悔华。” 嗯,听名字就像是拥有遗憾的命运。 化吉问:“何时动手?” 我说:“再等等。” 只见从火光里走出一个青年男子,模样清俊,长发披散,一身的银饰,亮晃晃的像个萤火虫,这里的人常年生活在高处,肤色较北边的人更加深,但是胜在强壮,还有那股未被礼教磨去的野劲儿。 青年男子对中间被围着的那四人说:“我说你们不累吗?” “你们其余的人都被我杀了,你们还抵抗个什么啊,你们如果现在束手就擒,我保证不杀你们,但如果你们还要继续抵抗,那我只好把你们都杀了……” 不知道为什么,希言和化吉同时看向我,我气急败坏地说:“他话痨关我何事?” 就当青年男子还在说个没完时,我继续气急败坏地飘然而下,衣袖翻飞时我仿若又回到了六百年前的样子。 “住嘴。”我说。 中间那四人非但没被我感动,反而吓得乱叫起来,我的耳朵刚被那个青年人的唠叨折磨完,现在又被尖叫声堵死。 唉,凡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以前我这么闯进闹市的时候,还有不少小姑娘叫我“神仙”来着。 围在外圈那些人也愣了一下,但看见青年男子愣在当场,也就纷纷稳住心神,只是稍微后退了一些。 我没理外面那些人,有化吉和希言帮我盯着,我自然不必放在心上。 我直接朝着贺悔华走去,说:“我现在可以救你一命,只要你跟我走。” 贺悔华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不知为何待在这山匪窝里,他并没有领我的情,而是一个劲儿躲在另外三人身后,另外三人虎背熊腰的,手里拿着斧头和大刀,目光警惕地看着我。 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朝我吼了一句:“你是谁?” “神仙。” “你放屁!”这个人回答。 对,我就是在放屁,所以我没理他。 我还在想要拿什么理由来敷衍了事,希言翩然而下,白发轻飘,白衣清扬,宛然神仙下凡,这不,刚刚还对我凶神恶煞的四人和外圈部分人,纷纷跪下去念念有词:“神仙显灵啦!” 呵,我向来瞧不起凡人这些颜狗。 希言应该是习惯了这阵仗,他微微点头,说:“不必拘礼,我家老师见意马山有难,特来相救,诸位不必惊慌。” “我家”两个字听得我有些讪讪的,自觉地在心里给金戈将军道了歉。 刚刚那个青年男子有些发懵,问:“不是,我人都要砍完了,你们救什么救?” 同时化吉也飞下来,不耐烦地看着青年男子,我刚想解释一下,化吉恶狠狠地对我说:“住嘴。” 因此青年男子和我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如果我们救了太多人,来收亡灵的黑白无常就会察觉不对,这场战役不大,阎王爷和城隍爷应该早就依靠观星的神仙得出了最后的胜负结果,意马山的输赢早已记录在册,我们可以救贺悔华,甚至可以救另外三个人,因为有几个亡灵逃跑是经常的事情。但若是我们救了整个意马山,所有人都活了下来,阎王爷和城隍爷被抢了饭碗,就会下布地狱,上通天庭,我们很快就会被神鬼两界通缉。 希言见我们纷纷沉默,马上化解尴尬说:“贺悔华,你七岁被父母抛弃,九岁被江湖人士抚养,十七岁跟了私塾先生,二十二岁上了意马山头,你的野心不限于此,你的命运也不限于此,今日我家老师特地来渡你,你答不答应?” 希言说得十分恳切,再加上他不想暴露内心的那股戾气,那么他真的就是活菩萨在世,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和亲近,果然随身带个这样的人物方便许多。 贺悔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指着我问:“这位是小神仙的老师?” 希言还装模作样笑了一下,说:“正是。” 我点点头,刚想说话,化吉又瞪了我一眼:你住嘴,希言好不容易有了点威慑力,你瞎开腔又要露馅。 我和青年男子看了一眼,表示了惺惺相惜之情,这天下难道就容不下两个话痨吗? 贺悔华指了指化吉问:“那这位又是谁?” 我抢先说:“也是我的徒弟,对吧。” 贺悔华疑惑地看着化吉,希言睁大眼睛看了看我俩,不敢说什么,化吉浅浅一笑,真是人间绝色,他说:“正是,老师。” 我觉得接下来我有苦日子过了,嘴瓢一时爽,改天火葬场。 贺悔华又唧唧呱呱说:“跟你们去做什么?” 我懒得跟他废话了,直接说:“我们要去参军,夔国陷入苦战,需要你来帮忙。” 贺悔华鬼哭狼嚎地吼:“我一个老头子帮什么忙?我连儿子都还没有留下来呢!我不去!” 我揉了揉太阳穴,拉着希言的手说:“你要是跟我们走,我把我徒弟送给你当儿子。” 希言瞪了我一眼,但没说什么。 糟了,刚刚占了化吉便宜,现在占了希言的便宜,我觉得我接下来会死的很惨,这或许就是卖队友的下场。 贺悔华犹豫了一下,但是他又说:“不行,夔国打不赢淳国,我们都准备逃了,在这里也是死,去那里也是死,再说了你们是神仙,要我们凡人帮什么忙。” 青年男子也被念叨着烦了,提着大刀走了上来,希言挥手轻轻一抬,男子就被困在空中无形的结界里,这招看呆了我面前的四人,他们纷纷叩拜起来,但是外圈那些人似乎见怪不怪,一些疑问慢慢浮上来。 “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等我们的神仙来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 被吵到头疼的化吉封了他的嘴巴。 我和希言对视一眼,心想竟然还有其他的神仙插手这个小小的意马山?他如果不是像我一样有更远的目标,就是……吃饱了没事干闲的发慌。 我接着说:“贺悔华,若是你答应和我走,我顺便救了其余三位,这三位当家收留你至今,对你的情义可比苍天大海,如何?” 贺悔华一改刚刚的犹豫,立刻说:“好!说到做到!” 倒是个忠义之人。 我们带着四人上了路,贺悔华非要把三位看起来特别凶的当家带着,说是怕萧怀那个小坏蛋背后下黑手。 我问:“萧怀看起来甚为年轻,为何会有那么多手下,我刚刚估计了一下,山上山下密密麻麻的得有五千人。” 贺悔华摸了摸小胡子,叹了口气说:“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三个月前,萧怀开始带着人手到各个山头挑战,一路下来,竟然都赢了,因此他手里才攥了那么多人,都是他从其他山头收来的,我们意马山是最后一个山头了,萧怀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来抢。” 我问:“难道他拜了什么神仙,刚刚听他话语间有这个意思。” 贺悔华看了我一样,说:“不愧是神仙,真是火眼金睛,都说萧怀拜了什么邪神,山上供了一尊石像,背后还刻了几个大字。” 我看了一眼希言,他很有默契地打了个响指,从路边的树林里便飞来一只十方鸟,小鸟飞走后,他对着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关于石像的消息。” 这就怪了,这十方鸟虽然蠢,但是也不至于探测不到山匪相残这件事的背后主谋,除非是那人十分强大。 希言悄悄问我:“老师,要不要我扩大十方鸟的搜查范围?” 我想了一会儿,故作深沉地说:“不必,贸然去搜怕是会打草惊蛇。” 希言恍然大悟:“老师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不,不是,我们可能打不过他,现在搞好关系,以后方便我们被‘招安’。” “……” 第四章 一路向东,贺悔华等人试了一下腾云驾雾的滋味,没想到他们登云后随后纷纷呕吐起来,化吉看不下去了,为了还大地一片净土,我们选择徒步。 趁着我们在林间休息,我问正乖巧站在河岸边的希言:“我们救了几个杀人如麻的山匪,你会不会觉得我善恶不分?” 希言认真看着我,说:“成大事者,若拘泥小节,将会一事无成。” 我“笑”了一下,心想希言比我活得通透。 希言又说:“从前我跟着金戈将军四处征战,手里的鲜血,比他们更多。” 我看着他故作轻松地看着前方,漂亮的眼睛闪烁几下,我心里嘀咕了,这要怎么哄啊。最后没法只好说:“没事,我当年害死不少人,以后下地狱有我垫背。” “……” 这话听起来是不太好听。 希言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他白发长长一些,这时扫到我的衣袖上,他不动声色地把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往手里一攥,说:“天庭也杀死了老师的朋友。” 他的话简直像是平地起惊雷,震得我说不出话来,我有些头晕目眩,虽然我没头没目,但我内心戏多,丝毫不妨碍那股喷薄的愧疚与悔恨让我猝不及防地想要落泪。 希言见我半天没动,小声唤我:“老师?” 我心想幸好现在是个骷髅,不然就是猛汉落泪的场景了。 我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刚刚发现我的手长回来了。” 希言长期阴郁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喜色,问:“为何?” 我把手上的布条拆掉一部分,说:“许是贺悔华和三位当家真的信了我是神仙。” 希言说:“老师此次去夔国救援,是为了在夔国建立新神吗?” 我“啧”了一声,一是因为希言太聪明了,二是因为他措辞好听,不直说我撬了女武神的神位给自己塑一座,而是半点不提我的丑恶行径。 嗯,是个好徒弟,我还真想挖墙角了。 我摇摇头说:“不用那么大阵仗,我就希望皇家接纳我成为众多神灵之一,不用成为夔国保护神,只要肯在民间修几座小庙就好。” 希言点点头,说:“嗯,这样既不会引起女武神的注意,又可获得信仰重塑老师肉身。” 我倒是奇怪希言为什么知道我可以通过信徒重塑肉身,转念一想他在琅嬛福宫长大,世间怕是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贺悔华和其他三位当家正在河里捕鱼,四个人搅得河水一片浑浊,化吉和希言都没有用法力相助,不想破坏这种简单的快乐。 我童心大发,也跳进河里去捕鱼,几位当家虽然杀人如麻,但是同为捕鱼人,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趁着忙碌的空隙,我偷偷瞟见希言正羡慕地看着我们,他站得非常规矩,像是一棵不会说话的树,麻雀绕了他几圈,最后放心大胆地落在他肩膀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体罚学生。 我招招手说:“希言你也来,老师教你抓鱼。” 贺悔华和其他三位当家当下鄙夷地看着我,我反驳:“怎么了?偶尔教徒弟享受人间朴实的快乐,不可以吗?” “呵。” “……” 希言一袭白衣,一尘不染,一表人才,的确不太适合来河里和我们一起胡闹,化吉远远地对希言说:“别去,一会儿一身鱼腥味。” 死奶妈。 我也就不勉强,说:“那你看着我们抓,一会儿老师给你抓一只最大的。” 希言似乎有些动容,“嗯”了一声,随后就站在岸边挽起袖子,要帮我们处理捕到的鱼,贺悔华提醒说:“小神仙万不可如此,小心脏了衣服。” “不碍事。” 贺悔华剜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心想贺悔华可能把我说希言给他当儿子的话当真了,这样算算,如果希言当了贺悔华的儿子,贺悔华就是希言父亲,而我是希言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么我和贺悔华就差不多是老表关系了。 于是我亲热地喊了声:“贺大哥,不如你去休息一下。” 贺悔华说:“谁是你大哥,你一天神秘兮兮遮个面具,听声音也不过一个小毛孩儿,叫叔叔。” 从来都是我占别人便宜,今天被一个凡人占了便宜,要不是有事求他,我早就显出白骨身吓死他了。 随后贺悔华抓了只大鱼,递给我说:“拿去给你徒弟,看你生疏的手法也不会捉鱼。” 我不好意思地接了过去:“谢谢贺叔。” 化吉在树荫下朝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希言手里拿着把小刀,利落地给鱼褪鳞,一条直线划开鱼的腹部,用刀尖轻轻一挑,鱼的内脏便被清除干净。 太厉害了,我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希言不仅可以当我徒弟,还可以当我们的伙夫。 休息妥当,我们继续上路,正当我思考从哪里偷几匹马来骑的时候,化吉和希言突然停下脚步,两人张开结界护在我们周围,同时说了声:“小心。” 刹那间一刀风刃从不远处劈来,重重地撞击在结界上,结界当下裂了一条缝。 来人挺强,但是化吉碍着希言没有用全力。 接着又是几道风刃,结界依旧没破,但是我看见一样东西朝着化吉飞去,我下意识用手去抓,但只是握住了其末端,就被其强大的力量弹开,化吉猛地睁大眼睛,随后被击中,猛地倒了下去。 止雨针! 专门治恶鬼的武器,鬼一旦被击中就会长久陷入梦魇,而止雨针会布下结界,非能者不能破,这是当初天帝为了收服鬼界专门派人打造的,如今早已封尘,他怎么会有止雨针? “小心!”我朝着贺悔华等人甩出一个微弱的护盾,但是结界立刻被对方的风刃击破,贺悔华等人被吓呆了,希言抽出腰间的白扇,打开了三分之一,猛地朝着那风刃一扇,两股力量一撞,竟将那风刃挡了回去。 我护住贺悔华等人前,希言则挡在我前面,他冷冷地说:“老师你们先走。” 我觉得他是断后断习惯了。 我说:“贺叔你们把我二徒弟先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们稍后就到。” 贺悔华和三位当家点点头,贺悔华又吩咐希言道:“小神仙你小心。” 这时我才瞧见对方的模样,是个长得有些邪气的十七八岁少年,和希言满脸阴郁不一样,他一脸轻松自如的神色,手里握着双锏,闲庭信步似的朝我们走过来,他说:“你们是什么人,胆敢从我手下抢人?” 我猜这就是萧怀口中的神仙了,一时之间我猜不准他的身份,不敢自报家门,倒是对方歪着头看了一眼希言,说:“希言仙官,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被女武神打死了。” 希言身体一僵,我眼疾手快把他往身后一拖,对方强大的力量撞击在我后背,我被往前一推,顺势把希言抱在怀里向前飞去,刚刚抓止雨针的手留着血,弄脏了希言的衣服。 我怕化吉那个洁癖骂我,迷迷糊糊继续用手去擦,希言瞳孔一缩,扯住我的手在空中转了几圈,随后平稳落地,哦,没有,因为我比希言高,因此我直接跪在地上了。 希言狠狠捏着我的手,我觉得我刚刚才恢复的手要被他捏回白骨形态。 对方猛地又攻击过来,希言只能用打开三分之一的白扇去挡,我想他不敢打开扇子是因为体内的仙灵控制不住扇子的力量,或许会造成他体内妖气与仙灵的混乱,就像我们刚见到他那样,仙骨碎裂。 他不松手,只得困在原地防御,对方越逼越紧,希言本就处于下风,他为了逼退持双锏的人,又猛地引了一股仙灵出来,这下对方被逼退三尺,但是我听见轻轻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我担心地要命,心想这刚出归息呢,就被这个程咬金给杀了,太不划算了,于是提醒道:“既然不能用仙灵,何不用妖气,哪管那么多正不正统?” 希言基本上处于半昏迷状态,很排斥我的提议:“绝不……” 我没法只好被他护着后退,那邪气少年仿佛盯着我打,我心里吐槽他和我什么仇什么怨,随后我的手就断了,希言本来拖着我的手,此时借不到力直接后退摔在了地上。 哎,真是不体面。 邪气少年慢慢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对我说:“好久不见了。” 我看着他的眼神一瞬间柔软下去,十分悲伤的样子,然后他一脚踩在我的背上。 我刚刚一定是眼花了。 希言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引了妖气出来,刹那间妖气弥漫,我被这股妖气包围着,一股花香在我鼻尖轻荡,宛如春日熏暖风。 我瞧见希言额头上那颗朱砂痣一瞬间亮了许多,同时他脸上的戾气深重几分,白扇轻轻一展,就轻松地抵消了对方的攻击,他酷酷地走到我身边说:“老师你在此地别动。” 你是不是还要给我画个圈圈? 那妖气太过强烈,我能感觉到周围的妖物都被吸引过来,这小徒弟不简单,可能是个什么大妖。 但我觉得我真的需要一个圈圈,不然那些觊觎我灵力的妖怪会把我当唐僧吃了。 希言拿着那三分之一白扇和少年缠斗起来,少年有点不耐烦了,想要走,希言猛地拖住对方的锏,借力到了那人面前,质问:“你是谁?” 对方也只是轻轻一笑,一个刁钻的角度收回锏,讽刺了句:“神仙为妖,天理不容。”然后又朝着希言攻去,希言猛地往后一退,那人便朝着我攻来,他快要闯到我面前时,希言猛地把扇子甩过来完全张开挡住了他,我眼前的扇面有四个字:业消智朗。 我甚至在心里对出下一句:福至心灵。 给他写字的人想是对他有很大的祝愿。 那人嘴角一挑,朝着希言甩出一只锏去。 我手中弹出一颗玉珠,玉珠比锏更快一步到了希言跟前,与锏相击,却发出意想不到的洪亮的声音,邪气少年被弹了出去,同时被弹出去的还有刚刚聚集过来的妖物。 希言收回白扇,等他想再次攻击时,却发现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希言立刻来查看我的伤势,也没什么,就手流血了,哦,不对,被那人那么一打,我的胸骨和脊柱都裂了,要麻烦他们重新帮我修一下。 我问:“你没事吧?” 希言刚想说什么,突然吐了口血,倒在我跟前。 我躺在那里想,我这样是不是太弱了点,希言会不会看不起我,他可是奔着我曾经引领过“天罚”之战来的,而如今我空具骨架,为人鱼肉。 我半截身子不能动,只好倒在他身旁,用手去摸他后背,好吧,他仙骨又断了,我猜想应该是用妖气之前仙骨就已经碎了一些,他强撑到现在。 学什么不好,非得学我粉碎性骨折当人渣。 第五章 我倒在希言身边,半天了也不见贺悔华等人返回,身体又动弹不得,只好盯着希言的脸发愣,那颗朱砂痣渐渐黯淡下去,我伸手想去碰,发现结界还在,我猜想朱砂痣上的禁制只封希言的妖气,如果没有这个禁制,希言的妖力应该远不止这样,但强大的妖气没有经过炼化,自然会与他体内的仙灵冲撞。我刚刚又去探查希言的妖气,觉得比第一次感觉到的减少了许多,许是禁制的缘故,但我不认识这个禁制,得托人问问。 不论怎样,设禁制的人,其心可诛。 我想了一刻,脑海中浮现出观妙那张冷漠无情的脸,这像是他做得出来的,只是不知希言何处得罪了他,妖物登仙,又不犯什么忌讳,除非希言属于鹤族……想着想着我的头开始发疼。 希言猛地睁了一下眼睛,看见是我,有些羞愧地又昏过去了。 是化吉前来救我们的,他黑着一张脸,沉默无言,虽然他平时都不爱说话,但我看得出他十分生气,或许是那根止雨针的缘故,任何与天庭有点关联的事物,都会让他焦躁不安。 他帮我用灵力接骨,趁着希言没醒的空档,我试探着说:“不如把希言留在这里吧。” 化吉冷不防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惊肉跳的,他说:“我没有怀疑希言是天庭派来的细作,今天的事与他无关。”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化吉就批评我说:“你太聪明了,当年逢凶不信任你不是因为你对妖族做的事,而是因为我们都看不透你,似乎每件事你都比我们早先一步知道结果,但是我们还是跟着你,因为你曾是我们的希望。” 他很少话这么多,说得又有些煽情,我不回答他,也不好告诉他敌人认识希言和我的事。 我问:“止雨针呢?” 化吉说:“想是被那人取回了,取回的瞬间我就醒了,但没有看见他的踪迹。” 我点点头,心想这人也太小气了,丢出去的东西还要捡回去,真抠门。 化吉继续说:“我当然怀疑希言的身份,但目前我们无法去调查他,我看他的样子,也是不喜欢天庭的,等你肉身和灵力复原,再做打算。” 我唯唯诺诺答应着,化吉也给我接好了骨,我说:“化吉哥哥,帮我缠缠布条呗,一会儿贺悔华他们看见我这副模样,会吓死的。” 他白了我一眼,走到一旁想帮接仙骨,但无奈希言并不接受他的怨气,怨气一出,希言的仙灵吓得缩在希言体内,出都不敢出来。 “胆小如鼠。”化吉进行人身攻击。 我笑笑说:“嘿嘿,看来我徒弟只接受我的灵力。” 化吉说:“是个人都喜欢你的灵力,得瑟个啥,一会儿还得帮你清理追过来的妖物,你尽快。” 我又帮希言接了一次仙骨,这一次他倒是轻轻地“嘶”了一声,我拍拍他的背说:“好了好了,不疼不疼。” 化吉在一旁听得鸡皮疙瘩直冒,问:“你都从哪儿学来这些话?” 我淡淡地说:“我天生就会这么肉麻,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化吉哥哥?” 化吉忍住要呕吐的欲望走远了。 希言在我怀里睁开眼睛,他眼睛真好看,比我们常人的眸子颜色要淡一些,清澈不染,真有些“业消智朗”的味道。 “老师……”他无不虚弱地说,似乎在思考刚刚的事情。 我说:“没事了,你休息一会儿。” 希言不听,他逃一样从我怀里钻出去,我只觉得怀里一空,山风从河对岸吹来,穿过我空空的骨架,让我好不寂寞。 希言立刻唤来十方鸟吩咐下去,又强打着精神来帮我缠布条,我很想对他说休息一会儿,但看他是个强迫症,或许事情不做完就闲不下来。 我等废物只好唯他马首是瞻。 “老师……” “你想说什么?” “你……真的是当年的掘阅大人吗?我记得他很厉害。” 化吉走过来问:“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碎掉的声音。” 我的心。 希言还是有点怕化吉,往我身后缩了一下,说:“没。” 收拾妥当,我们前去和贺悔华等人汇合,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希言心情闷闷的。 我偷偷问化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现在很弱?” “对。” 他真的从来不跟我留面子。 远远的我们听见贺悔华和三位当家鬼哭狼嚎的声音,我们赶去一看,发现萧怀那个小坏蛋带着人马来了,捉了贺悔华和三位当家,正把他们绑在树干上捶。 “住手。”我说。 萧怀一见是我们,连忙迎过来说:“哎呀,神仙们果然来了,不使点苦肉计还真不行。” 我一脸“你脑壳有问题”的表情看着他,说:“不,你不使苦肉计我们也要来。” “……”气得萧怀一拳捶在大当家的肚子上,大当家看了我一眼,我抱歉地看了看他。 “你有何事?”化吉皱着眉头问,他本来儒雅模样,这么一皱眉头,显出不耐烦和可怕来,要惹这位好脾气鬼官不耐烦,也很不容易,我觉得萧怀是个人才。 萧怀见是化吉,连忙说:“神仙,我听你们要去支援夔国,我等也想去,就赶过来找你们了,哎呀,不然怎么说缘分妙不可言呢,没想到前几天刚刚见过,今天又……” 话痨真烦。 我看了一眼化吉,随后问:“为什么?这可不是轻松的一战,攻打夔国的淳国可号称八十万大军?” 萧怀哼了一声说:“听说淳国皇帝乌伦珠从前只是部落的奴隶,同样身为男儿,我也想建功立业,热血男儿矢志报国,比起叛离自己的家园,我们更想做力挽狂澜的英雄!各位神仙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说。 我就是来做任务的,做完了就回归息等死。 “……”萧怀很难碰见让他说不出话的人。 我想了想问:“你拜的的神仙同意?” “同意同意,前晚上神仙显灵,还给我看了来找各位神仙的路线,这不,今天好不容易赶到了。” 我想从萧怀这里套不出什么话了,没想到希言开口了:“萧当家拜的神仙,可有什么封号,我好及时禀告天庭,为尊师积福。” 萧怀说:“封号倒是没有,我只记得师尊的神像很白,黑暗里像是月亮,太阳照着就更加耀眼,又像是太阳,总之挺好看的,我萧怀长得也不差,当然要拜一个长得好看的神仙……” 他叽里呱啦个没完,我说:“那我们看看神像就知道了,不知此时在何处?” “不见了,今早上一起来我就发现神像不见了,我命人找了一圈,没想到找到意马山的各位当家了,我就想是不是他们嫉妒我有神仙护佑,偷了……” 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连忙摆手说:“住上你的口。” 我一时半会有点迟疑,实在是不想带这么多人去,虽说有把握扭转夔国衰势,但是……也不是百分百有信心,万一输了,白白害他们赔上性命。 化吉却在一旁同意了,说:“我家师尊答应你们的请求。” 我疑惑地看看他,化吉眼神示意我说:他们有用。 化吉做过几百年的鬼官,也算是天庭的一员,当然也会观星算命,只要不太复杂就行,或许他是算出来萧怀这些人对战事有利。 萧怀命人把贺悔华他们放了,跟着我们一起浩浩荡荡上了路。 趁着期间,我问了问萧怀了不了解夔国的现状,他只说在淳国攻打夔国之前,夔国皇室就出现了危机,老皇帝一死,仅剩的一个皇子才七岁,幼帝登基,众大臣都来不及喊“太后专政”,长公主就有逼宫之势,正巧淳国一路打过来,攻势太快,长公主趁机恳请幼帝亲征,其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都说沙场刀剑无眼,幼帝必死无疑。 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到哪里都一样,到哪里都是纷争不断。 那晚萧怀命手下在一处开阔地带扎营,生活在南方的人习惯用竹排当作搭建帐篷的材料,既轻便又好获取。我见萧怀年纪不大但作战经验颇丰,安营扎寨都有讲究,便走去问他:“你从哪儿学来这么多兵法?” 他大大咧咧说:“天生的。” 我无语,心想我和他前世莫非是孪生兄弟。 希言在一旁看着众人忙忙碌碌,不时去搭把手,都让那些小山匪受宠若惊,贺悔华和他的三位当家和萧怀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现在入了虎口,也只能委曲求全,化吉则又找了个树桩坐在那里写什么。 只有我一人闲来无事,当废物的感觉真舒服,我晃悠到萧怀身边,问:“你是怎么找到你家那位神仙的?” 萧怀昂起头自豪地说:“这可是我家神仙主动显灵的,我那时还只是寨子里一个小跟班,没什么前途,大家都等着淳国和夔国的输赢,如果淳国赢了,我们就投降,如果夔国赢了,我们照样做山匪,但是我心里始终有一点遗憾,不想让一生白白度过,那天我正在放哨,我家神仙的神像突然落在我面前,说我以后必成大事,让我立马去杀我家当家,我那时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去了,其实……当家对我有恩。” 他难得不说话,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我也要去杀我的恩人。” 萧怀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你说我们上辈子会不会是孪生兄弟?不如就此拜个把子吧。” 爬哟,谁要和你拜把子。 我不理他又晃悠到希言身边,希言忙完了手里的活,正坐在地上休息,我也顺势坐在他身边。 希言干巴巴说:“老师好。” 他闷了一路,我猜想他恐怕是迷迷糊糊中听见了我和化吉的对话,担心我们对他有嫌隙,我从怀里拿出今天帮他挡住攻击的那颗玉珠,递给他说:“这个送给你,就当是师徒礼。” 希言有些惊讶,不敢接,说:“这个就是今天挡住双锏的玉珠?” 我握住他的手,强制他收了,说:“对,在我征战天庭的时候,有九颗,送了四颗出去,没想到全毁了,我自己留了一颗,还剩四颗,你拿着,别看这玉珠小,但是可以保佑你化解危难。” 希言有些不好意思,在身上找了半天,最后说:“可我没有什么东西给老师。” 我拍拍他的背,说:“为师不用。” 化吉看了我们一眼,我朝他挥挥手,继续对希言说:“看见你化吉哥哥没有,他当年的好朋友把其中一颗玉珠给了他,才保佑他在天谴中活了下来。” 希言立刻把手里的玉珠推到我面前,恳切地说:“那我送给老师。” 我心里一动,半天没说话,缓缓开口说:“想什么呢,为师身上还有四颗,轮不到你来操心。” “……” 化吉: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放宽心。”我淡淡说。 希言愣了一下,说:“我不曾知道我额头上有禁制,在天庭我几乎不用妖气,但是后来体内的妖气像是不甘心一样,总是冲撞我的仙骨……今天如果我足够强,也不会让止雨针伤害化吉哥哥,对方认识我,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神仙,我帮不上身边的人,像个废物。” 哎哟,他这讽刺谁呢? “我的希言小仙官,你要是废物了,那我还有什么立足之地,你别担心,变强这件事非一日之寒,再说了,目前我是你老师,你尽可以把烦恼告诉我,虽然我现在这副模样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 对了,我这个老师这么没用,能帮他什么忙,看来都是我的错。 “我不想让老师帮忙。” “为何?” “老师收留我已是仁至义尽。” 我好感动,一时语塞,说:“等我恢复肉身,定帮你救出金戈将军。” 到那时,我们就该彻底分别。 第六章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就一个人在树林外瞎逛,远远地可以听见萧怀带那帮小伙子在喝酒唱歌,好像在告诉我遇到危险可以随时回去。 无论怎样,我对有家可归的感觉都毫无抵抗力,一时放松了警惕。 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听见了山涧流水声,我正想趁月观赏一番,谁知杂沓的脚步声忽然从对面传来,还有不明的惨叫声,一时之间我脑子里有两个想法:一是转身就走;二是拔刀相助。 理智告诉我现在不能有任何差池,于是我选择第一个,可是还没来得及走,我就看见月光下冲出来一个少年将军,满脸染血,看见我后,忙喊:“壮士!助我一臂之力!” 我:“……” 少年将军身后还跟了几个看样子受伤的军人,我瞧着他们已是强弩之末,这时又有一队看起来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人跟了上来,但听他们口中的语言,应是淳国人无疑,只见追兵仰天发出反派标志性的大笑,随后朝着少年将军冲了过去,那几个受伤的军人立刻挡在少年将军身前,喊:“云麾将军快走!” 我蜻蜓点水飞过去,本想顺势挡住淳国人的追击,没想到少年将军把怀里什么东西朝着我一抛,恰好落在我怀里,我接住后一个旋身落在了少年将军面前。 少年将军:“壮士!还请送我家陛下回夔国大营,此等恩情,李若明来世再报!” 随后他立刻转过身去,说:“我与你们共存亡!” 李若明他们四五个人全部冲了过去,那十来个淳国人笑着吆喝着身后不断跟来的人,作势要毁掉夔国这一小支队伍。 我眼瞧着怀里是个小孩儿,长得还挺可爱,大了必定一表人才,但是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小孩儿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衣服,闭着眼睛喊:“母后。” 他喊句“父王”我会觉得好受得多。 少年将军一边杀敌一边回头吼我:“壮士快走!” 我无奈摇摇头,心想一会儿一定要教育一下这位李若明小将军,不能见个人就觉得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幸亏我掘阅是个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 我清了清嗓子,一踮脚飞到两军交战的中央,踢开淳国人,那边的人叽里呱啦地连忙往后退,我略微懂一点人间方言,听出来他说的是:“哪里来的武林壮士?” 人间,这年头都喜欢用“壮士”来称呼人吗? 我抱着小孩儿站在那里,身后的少年将军不解地看着我,我略微拉了一道结界在我们面前,对面的淳国士兵发现怎么走都走不过来了,仿佛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墙,于是纷纷叫嚷起来,有些人还露出害怕的表情来。 我问:“李将军懂不懂淳国的语言啊?” 少年将军刚刚浴血杀完敌,还没有完全从警惕状态中拉回来,愣愣地说:“略微懂一点。” “那好,你告诉他们,就说他们遇到了鬼打墙,今天都过不来了,若是不想白费功夫,就快点回去。” 李若明将军面露难色,嘟囔一句:“鬼打墙怎么说啊?” 旁边有个年纪稍微大的士兵说了一句,李若明将军犹豫地点点头,走到我跟前来对淳国士兵说完。 淳国人不信邪,还想过来,我摆摆手说:“任他们去,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李若明将军完全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可能他已经做好了为皇上而死的打算,没曾想脚没有到鬼门关。 我刚进树林,就看见希言等在那里,见我抱了个小孩,跑过来问:“老师,你这是?” 我“嘘”了一声,希言不说话了,凑过来看怀里的小孩,说:“很可爱。” 李若明等人也跟上来了,希言立刻把我护在身后,恶狠狠地问:“何人?” 我空不出手,只好用手肘碰了碰希言,说:“友军。” 双方这才放松警惕,我把李若明等人带到我们的营地,没想到作战太久的少年将军一见我们那么多人,立刻炸毛,吼:“你们是土匪?” 我“啧”了一声,说:“什么土匪啊,那多土啊,我们是山匪。” 李若明当场双脚软了,差点跪下去,他直直地看着我怀里的小孩儿说:“那……陛下…… ” 我抱得更紧了,旁边希言瞅着却皱了皱眉,我说:“对,李将军怎么会认为我是好人呢?万一我是坏人呢?那你的陛下是不是今晚上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将军吐了口血出来,半跪在地。 我可真是会做孽。 周围的士兵把李若明围在中央,拔出刀剑挡住我们,我摇摇头说:“骗你们的,我们是来参军的,李将军请上座。” 萧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被士兵们挡在一旁,李将军怀疑问:“真的?” 我想把陛下还给李将军,但无奈陛下抓我衣服的力道不可小觑,我尴尬地笑笑,但同时李将军他们并未完全相信我们,萧怀连忙把李将军扶起来了,并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看出来萧怀是真的想建功立业,比贺悔华这种在意自己有没有后代的人好“骗”很多,我看了看希言,问:“你化吉哥哥呢?” 希言闷闷地说:“不知道。” 我问:“你怎么不开心?” 希言看了一眼我怀里的陛下,不说话,走开了,站在营地边,又变成了一棵树。 我心想一会儿再去哄他,和他搞好关系以后指不定可以带我溜上天庭,现在我主要是想把怀里这位放在地上,我现在一个骷髅,没有什么力气。 李若明将军被萧怀和他小弟们众星拱月地围着,李若明的模样比希言那小少年大不了多少,比萧怀这个二十来岁的人小不了多少,但是他的面容像是在恐惧中活了太久的人,不经常笑,总是绷着,正襟危坐地让我有点心疼。 我坐在一旁,想着如何在天亮之前劝说李若明接纳我们,并把我们引荐给那位挟天子令诸侯的长公主,并让长公主接受我们的计划…… 一阵风飘过,我说:“化吉,你回来了。” 化吉皱皱眉,问:“你又捡了个什么回来?” 我不满:“什么叫又,你当初还是我捡回来的呢?来,陛下,喊大师兄好。” 化吉:“……” 我跟化吉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问:“希言这是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可能自闭了。” “?” “唉,你这种官二代不懂。” 化吉额头上冒了根青筋,不过没跟我发作,他说:“这一战之后,就把希言留下,不用带着了。” 我点点头。 他又接着说:“我去探查了一番,发现城隍爷的手下没在这边活动,不过牛头马面可能会来查探情况,我们还是要注意。” 城隍爷的手下是黑白无常,阎王的手下是牛头马面,化吉很久都不提黑白无常这个鬼官之位了,我只当他不想回忆往事。 我点点头,说:“你帮我抱一下,我去和那个小将军说说。” 化吉白了我一眼,留下一句:“我给你带了点东西。”然后信步离去。 他甩在我怀里的是一个荷包,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没办法,我等废物只能勉为其难当一会儿奶妈,我走到李若明身边,萧怀看我来了,倒是站到一边去了,我道了个谢,又招呼贺悔华过来了。 李若明将军剑眉星目,只是过于警惕,我还没开口说话,李将军就质问:“你们真的是来参军的?” “千真万确。” “我们只有十万人,你们为何不去投靠淳国?”他怀疑地看着我。 我心一横,真想把自己要修建神庙的事情直接告诉他得了,但目前为止他也只是相信我是武林壮士,扯出神神怪怪的事情或许只会把李将军搞得更懵,适得其反。 常年跟阎王爷打交道的人,是不会信有什么神灵的,否则何至于把他们陷入如此不幸之地。 我挪到李将军身边说:“不是我们不想投,实在是后方要投敌必须跨巫河,夔国的军队就在那里守着,斥候在那边盯着,我们怎么渡?” 这话说的,非常实诚,换作是我,立刻信了。 “呵,你不去他们就不来找吗?今晚上如果不是我们偶然发现有敌国奸细溜过来,说不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小孩儿,感觉像是被骗怕了。 我无法,只得说:“李若明将军可知淳国乌伦珠的来历?” 李若明看了看我,眼神一直瞟我怀里的陛下,我实在是想给他,但无奈陛下不松手。 李若明点点头。 我说:“他曾是一个部落的普通奴隶,热血男儿矢志报国,比起叛离自己的家园,我们更想做力挽狂澜的英雄!李将军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李若明将军没说话,我以为没辙了,没想到他泪眼婆娑地走过来,捶了捶胸膛,说:“没想到末世之际,还有此等英雄豪杰,壮士,我李若明必报答你的恩情!” 我咳了咳,安抚站在一边被我抄袭了台词的萧怀。 萧怀看了看我,有点不满地暗示我:抄袭狗。 我回了个眼神:懂不懂,这叫致敬。 我就知道没什么比喊口号更能令人消除疑心的了。 趁热打铁,我叫贺悔华走近,告诉李将军说:“这次恳请李将军带我们回军营,此外,还有一个神人我要引荐。” 李将军明显松懈了了几分,问:“谁?” “就是这位,夔国未来的希望。” 几双眼睛同时望向贺悔华,这个读过几年书但是命途多舛无法改变命运的中年男人不太适应被人这么看着,木讷杵在一旁,我点了点头,说:“这还要烦请李将军通报一下长公主殿下。” 李将军看着我说:“我有个条件。” “哦?” “我要你们只忠心于皇帝陛下,不论战争结果如何,必护得陛下周全!” 我笑了一下,恭恭敬敬地回答:“如你所愿。” 第七章 李若明将军带着我们几千恶人到了夔国营地,军营对着浩浩荡荡的巫河,水汽氤氲,加上已是冬日,整个军营像是被包裹在湿漉漉的水泡中,悬浮在不可捉摸的绝望与叹息里无力挣扎。 长公主殿下今年二八年华,眉眼柔软,但是性格倔强,好争胜,在众多皇子凋零的情况下,长公主得以平安活到现在的年纪,和她作为“皇女”有很大关系,也得益于“皇女”不能继承皇位的弱点,长公主得以避开锋芒,潜心沙场,建立军功。淳国新建之初,就以破竹之势南下,不顾冬日严寒,也要破了南方诸国的设防,像是等不及一样。 仿佛是老天爷将她推到朝堂前,让她扭转乾坤,如果真的可以扭转乾坤的话。 长公主殿下之所以能够挟天子,还多亏了她那位争气的舅舅——大夔王朝的云容将军喻七襄,喻七襄小时身为京城里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凭着自己潇洒倜傥的外表,过了几年风流日子,随后被父亲扔进战场里,说是锻炼心智,其实从那时起,夔国便以展现颓唐之势,而皇帝年老昏庸,软禁皇后,专宠妖妃,国舅爷一生保不住自己的女儿,便发了誓要保自己的儿子。 就这样,喻七襄几乎是被绑上了战场,柔弱少年经历黄沙飞扬,如今,也养成了老谋深算与百折不饶的习惯。 我和喻七襄的第一次照面,他斜着眼睛站在长公主身边,看着年轻的李若明将军浑身是血,身后跟着我们三个“草民”。 长公主一心只顾壮大兵力,对我们的加入并未强加阻拦,但是老狐狸喻七襄眯起眼睛看了看我们,随后指指贺悔华说:“就凭他?” 我应了一声:“没错。” 我故意把化吉和希言留在了帐篷外,为了省去他们来这里下跪弯腰,那两位虽然平生过得不怎么幸福,但是好歹习惯了高傲。 我不一样了,我一直挺高傲的,但过得不怎么幸福,所以这一次我打算活成另外的样子,做自己太难了,可以试试看做可以成为的人。 喻七襄走过来,他腰间挎着一把横刀,右手摸着刀柄,在我身边踱着步,他问:“来者是客,我们都坦诚相待,客人为何还不露面,怎么谈正事?” 我有点紧张,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烟杆,又顺便从怀里摸出荷包,从里面拿了点烟丝,随后手指轻轻一碰,燃了,我轻轻掀开面具一角,吸了一口。 喻七襄来了兴趣,问:“这是何物,我竟从来没问过这么好闻的烟。” 我缓缓道来:“此次出山,师尊命令我不可以真面目示人,否则后世留影,会破坏我的仙缘。这是我们谷中种的烟草,名为‘桃源乡’,云容将军若不嫌弃,可以一试。” 我递过去,喻七襄接了,我就知道他信了。 接下来的事情好办多了,对岸的淳国军队已经在烧狼烟祭祀天神,等待他们今夜祭祀结束,就是他们渡河攻打之时。 两军隔河而置,谁先渡河谁吃亏,但是淳国后备部队已经赶至战场,对他们来说,十万兵力并不足以阻挡他们的铁骑。 我看出李若明在军中的权职被喻七襄架空,听闻李若明的父亲原为夔国的水师将军,支持的是新立的幼帝,但是不幸在支援邻国与淳国作战时染病身亡,作为水师将军的亲传,李若明其实应该获得这场战争的领导权,但是军心似乎都向着长公主和喻七襄,毕竟这两位都是身有军功的人,不比李若明和当今陛下,除了被天赋的高位,并无任何作为。 那天我带着希言与李若明一起守着皇帝陛下,以便解释来龙去脉。小皇帝这次睁开眼睛好歹没有喊“母后”了,但是他瞧见希言一头白发,愣是喊了一声:“白无常。” 我觉得要是化吉听见了,可能会被气死。 李若明见陛下醒了,非常欣慰,于是解释到:“陛下,这不是白无常,这两位都是陛下的恩人。” 看来陛下和李若明关系十分好,陛下缓缓一挥手说:“爱卿平身,不知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在夔国军营内。” 皇帝陛下看来失望至极,叹了口气说:“看来死之前朕不能见母后最后一面了。” 我猜想这位刚刚登基就“顺从民意”但皇帝陛下是想离开战场回皇宫里看看太后。 我安慰到:“陛下不可如此灰心,此次战役说不定还有赢的机会。” “对,陛下,这两位是我们的军师。”李若明将军激动地说。 陛下哂了一下,说:“喻七襄和皇姐定下来的军师,他们会这么容易相信素未谋面之人?” 李若明将军解释:“臣也奇怪,或许二位真有神策,连长公主殿下和云容将军都动了心。” 陛下半坐起来,说:“罢了。” 陛下看来对希言十分有兴趣,从“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白的”一直问到“你有没有婚配”,希言猛地摇头说:“没。” 陛下说:“如此尚好,如果真如你们所说我们赢了,那你跟朕回皇宫。” 希言涨红了脸,我急红了眼。 小伙子,看看你在和谁抢人。 陛下见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忙说:“你们想什么呢?朕就是缺个玩伴,我看你模样十分好,赏心悦目,正是上好人选。” 我们的幼弟许是习惯了说话绕弯弯,什么“赏心悦目”,其实就是把希言当花瓶。 希言:“……” 我连忙解围:“皇家最重视名正言顺,希言又以什么身份在皇宫立足呢?” 说完我看了皇帝陛下一眼,希望他理解我们并不想回皇宫的心意。 皇帝陛下回看了我一眼,恍然大悟,开口就来:“你可以做小太监!” 希言愣了一下,又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发誓,这次跟我真没关系,谁知道这个缺德玩意儿这么狠。 那夜走之前,我给了皇帝陛下一颗玉珠,说是可以保佑他平安顺遂,但很明显,他对希言对兴趣更大。 出了帐门,希言愣着一张脸,我怎么逗他都不开心,于是我说:“不如今晚我们前去侦查敌情如何?” 希言回答:“老师何不叫化吉哥哥与你同去?” 我笑着说:“你化吉哥哥正在蹲来收鬼魂的神官呢,不空。” 希言没说什么,乖乖跟着我走了。 希言用仙灵让我们隐身至淳国军营内,我们直奔主题,到了淳国皇帝乌伦珠的大帐。不似南方的竹排、淳国的布幔,乌伦珠所在的大帐用牛皮制成,围成方形,上为尖顶,甚至还有纹路装饰,看起来气度不凡。 此时乌伦珠带着心腹正在不远处的山顶祭天,我和希言在帐内待得实在无趣,除了一张战局分析地图,我们没有发现其他线索,于是我带着希言决定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看着比夔国多出几倍兵力的淳国,我不由得感叹:“这位新立的可汗似乎很心急。” “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希言跟在我身边,闷闷地说。 我笑着问:“希言知道?十方鸟有没有带来什么新消息?” 希言脸色一变,只是说:“没,老师我们还是快些回去。” 我刚想答应,却没想到借着火光看到一袭黑衣在转角处的帐篷外一闪,我一愣,希言问:“怎么了?” 我拉起他就往刚刚那个帐篷跑去,希言似乎不喜我这么对他,但我顾不了那么多,因为我有重大发现。 刚刚那个身影,明明是半路偷袭我们的人。 我二话不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看见正对着门帘那立着一尊雕像,看见那尊雕像后,希言目瞪口呆,我失魂落魄。 是谁把我的像塑在这里? 一时间我脑中各种疑惑纷至沓来,难道那个黑衣人是在……帮我收集信仰? 那这误会可就大了。 但我仔细一想除了化吉,当年那批熟人的确都死光了,这是哪位,这么好心。 希言愣愣地说:“东来之人,彤车白马,就之如日,望之如云……这是,老师的塑像。” 他没用疑问的语气,我就有些奇怪地问:“你还没见我长什么样子,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塑像?” 希言看了我一眼,说:“刚刚老师的眼神里有沧桑的影子。” 我再次看了看,心想心里的确感到有点物是人非。 那塑像面容,清冷如此,我曾经冷若冰霜,不似我现在这般热情似火。 我对从前的自己,真的厌恶至极。 我觉得我需要解释一下:“希言,你听我说,我确实没有两边通吃的意思。” 希言说:“我知道。” …… 这未免也太过相信我了。 但我还是很好奇黑衣人的身份,希言却催促:“老师,此地不宜久留。” 我看希言紧张的样子,明白他察觉了什么,点点头,他一使仙灵,我们瞬间飞在了空中。 只听身后响起声音:“既然来了,为何不多坐坐?” 黑衣人熟稔的语气令我有些不安,他似乎知道我们所有人的过往,而他自己却隐在暗处,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让我十分不适。 希言立刻挡在我的面前,很生气地说:“你修老师的塑像是为何故?” 来人照旧提着双锏,但是理都不理希言,只对我说:“掘阅,来我身边,我帮你重修塑像,得全天下人的敬仰。” 我有点动心,但是暂时不想成为众神针对的靶子,于是婉拒了:“抱歉,暂时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唉,多年不见,你为何这般执迷不悟,我记得你以前,最懂得分析利弊,我一度以为你没有心。” 他平时的脸色都显得阴郁,还有一丝玩味的笑,但他每每对我说话,都挂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遗憾,以及几分怜爱。 希言惊讶地看着对方和我,我无奈地笑笑说:“我真记不得他是谁了。” 希言炸出一股仙灵向对方击去,对方没注意,等他用双锏来挡时,已被推出几丈远,趁机希言一把拽住我的衣袖往夔国军营而去。 折腾半宿,我有些疲惫,甚至不想去思考黑衣人到底是谁。 希言忙忙唤了一群十方鸟,下了必定查出对方身份的死命令,他做事情干净麻利,特别是认真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在我看来不仅不可怕,反而有几分可爱。如果真是我的弟子,我觉得梦里都得乐开了花。 “老师看着我干什么?”希言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我。 我说:“没什么。” 希言又说:“其实老师可以去淳国那边,毕竟兵力相差这么多……” “你在试探我?”我直言不讳。 希言移开视线,说:“没有。” “你听话,我真的没那么大野心,再说了,我的野心,不用那么大阵仗也可完成。” 希言似乎笑了一下,说:“我知道的。” 我又说:“那塑像修得不错,以后到了夔国王都,就以那尊塑像做模子吧。” 希言:“……” 我顿了顿,又说:“你在天庭,是不是总觉得自己来路不正,很自卑?” 希言被刺了一下,闷声点头。 我说:“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此,世界上只有你自己可以接纳自己。” 他转移视线,急匆匆走了。 我奇怪地叫了他一声,他也没有回答,我觉得对他了解多了一些,而这一句轻飘飘的劝告,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第二天刚刚鱼肚白,号角便响起来,按照我们的计策,贺悔华已经穿上了淳国士兵的衣服,藏在战船内,长公主、喻七襄和李若明早已整顿完毕,上船准备指挥作战,化吉隐了身形,守在河岸边,如果有黑白无常或是牛头马面露面,他会捏几个魂去干扰他们的视线。 化吉捏的魂虽然不那么正宗,但是也可以混淆视听,这样就方便我们在战场办事了。 夔国水域辽阔,战船建造手段高超,皇上所在的战船共有三层,由于工匠发现依靠风力行舟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因此改进技术,建造了依靠人力的战舰,用桨四十二支,此时一共三十艘巨船载着水军向前。 御驾亲征的小皇帝也立在船头,看起来十分惊惧不安,不过他身上有玉珠,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大战一触即发。 淳国军队的船并排开去,几十艘船就那样朝着斜雁式排开的夔国军队撞去,有声音划破头顶的寂静,朝着夔国的战船而来。 “利箭!”云容将军吼道,“全军戒备!” 此时密密麻麻的利箭落在的夔国战船上,虽然有盾牌抵挡,但是伤亡也很严重,但由于淳国不擅水战,依照长公主的指令,有小型快船早已在两侧朝着淳国军队开去,此时这些快船有了作用,在快船上的士兵毁坏了淳国战船的侧部,导致重心不稳,一艘倒下,会影响另一艘的前进,一时之间,淳国阵内哀嚎之声响彻。 两军很快碰了面,淳国士兵短时间内培养出来的水师有点糟糕,但无奈人多,一时间,夔国落了下风。 我躲在舱内陪着小皇帝,外面兵刃相击的声音刺激着我的回忆,唉,头疼症又犯了。 希言在一旁紧张地喊:“老师。” 我说:“希言你盯好那个黑衣人的动作,免得节外生枝。” 一个淳国士兵砍开了舱门,他看见穿着和自己一样衣服的贺悔华时,眼神一滞,在他来不及思考疑惑前,就被希言一脚踹了出去,随后被跟上来的夔国士兵封了喉。 “就是现在,贺叔,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贺悔华猛地一点头,跳进了冰冷的河中。 贺悔华九岁被江湖人士带走后,并没有习得一身武艺,反而被丢在各种水里学会了高超的泅水技术,他一度以为这位江湖人士是个虐待狂,专喜看人落水挣扎,但是后来贺悔华可以在水下闭气近半个时辰后,他猛然发现原来一件小事也可以做到登峰造极。 此刻,也是多亏了他的登峰造极,一个王朝的命脉被握在了他的手中。 我护着陛下退出舱外,随意捡了一把刀帮陛下当着气势汹汹的淳国士兵,骨骼运作得不十分便利,希言不能用仙灵,在一旁着急得恨不得跑到我面前来当人肉盾牌,我踢开他,他不管不顾地也捡了把刀为我开路。 无数的淳国士兵正在登船,长公主气喘吁吁地不断杀掉一个又一个敌人,我捡了把短刀递给陛下,说:“陛下学点本事,方便保护自己。” 陛下十分不屑,说:“不必,朕做好了死的打算。” 我多么想告诉他活着有多幸运,但是无奈陛下眼里心里只有他的母后,正如长公主所说,这是位扶不起的阿斗。 远远的,我第一次看见淳国的皇帝乌伦珠,他站在高高的军舰上俯视着我们,指挥作战,他是属于长得憨厚的那一类人,笑起来一定眉眼弯弯,对兄弟推心置腹,对爱人一生守护,若是远方的朋友来了,他更愿意在月夜相邀,共饮美酒。 但是他带了血与火。 乌伦珠似乎也看见了我,刹那间他行云流水地取出身后的弓,朝着我怀里的幼帝瞄准,正巧两三个淳国士兵欺身上前,我自顾不暇,眼睁睁看着那只箭逼近! 但是那只箭停了,希言竟然动了仙灵。 我的小神仙,这下化吉可苦了,充斥着亡灵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仙灵的气息,为总是与死人打交道的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找了多大的乐子啊,他们巴不得哪个神仙下凡来犯犯错,给苦闷的生活带来一丝乐趣。 那只箭软绵绵掉在我脚下,怀里的陛下脸色煞白,但乌伦珠似乎不以为意,直到有人急匆匆跑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我笑了一下,拍拍瑟瑟发抖的陛下,说:“陛下,我们要赢了。” 第八章 贺悔华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假扮淳国士兵跳进河里,再游到岸边告诉后方的淳国军队,淳国前锋受挫,乌伦珠被杀,据形势来看淳国必输无疑。 淳国虽然号称八十万军队,但无奈乌伦珠一路向南,还来不及稳固军心,不同军队只是被强塞在一个罐子里,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内部关系危如累卵,只要有人轻轻戳一下,大军就会如水泡一样碎裂。 一阵风吹来,被杀得七零八落的夔国将士看着突然人数不再增多的淳国军队,有点摸不着头脑,我看了一眼长公主,她举起手中的利剑一声令下:“全军前进!” 夔国与淳国的这场战役后来名垂青史,为后人津津乐道,那是一个严寒凛冽的晚冬,听闻夔国军中来了不知名的神灵,带来了希望,带来了涅槃。 长公主带着云容云麾两位将军追敌而去,我在岸边安置好陛下,又找到了坐在原地费劲儿喘气的贺悔华,最后才找到有些手足无措的希言。 希言眼睛不敢看我,头偏向一边说:“对不起老师,我不小心用了仙灵。” 我摇摇头说:“放宽心,你化吉哥哥自会处理。” 说完化吉就来了,紧跟着他的还有头发一黑一白的少年少女,看来是黑白无常没错了。 少女满头白发,规规矩矩扎成双髻,少年则拢了一半头发束在头顶,他们一人拿着地狱镰,一人拖着黄泉锁,而化吉身轻如燕地飞在前面。 化吉看了看我,我示意:成了。 希言瞧着黑白无常过来了,皱皱眉立即挡在我的面前,黑白无常止住脚步,互相看了一眼,向着希言鞠了一躬,说:“参见希言仙官。” 希言尴尬地咳了咳嗽,说:“不必多礼。” 我想起了希言很惧怕鬼的,不知面对黑白无常是什么心情。 白无常横眉冷对,对化吉和我说:“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破坏天命运转?” 我想她理解的是我们用仙灵帮了夔国获得了胜利,可是天地良心,我们也只是输出了一个小小的贺悔华,他的星轨或许从未入诸神之眼,况且世间多少奇人异士,无不带着突破天命的能力,我这次帮得心安理得,当然,我只都是为自己的未来做嫁衣,所以我无法评价自己的对错。 我无话可说,就等着和黑白无常缠斗一会儿,这片战场的孤魂野鬼够他们收拾一段时间了,只要他们通报城隍爷的速度别那么快,或者,城隍爷通报天庭的时候,某个人可以帮我们压一会儿消息。 这个人,就是希言。 希言正经的老师金戈将军所管辖的十方殿,是城隍上报天庭时不可绕过的一道门槛。人间神官定时向天庭汇报诸种事宜,不是每件事都值得诸神费心,因此需得十方殿佐以十方鸟带回的消息,再集中上呈天帝,当然了,太过于重大的事宜,在人间任职的神官少不了要越级上报。 这次的事情,只要不闹大了,就可以被希言压着,毕竟作为金戈将军的弟子,他还是一个很值得的筹码。 但是,我估计错了。 希言本来已经在和黑白无常交涉了,但是突然黑白无常说:“恕难从命,希言仙官或许不知,观妙神官算出希言仙官的前世今生,此时……天庭已经发出了天界通缉令。” 我和化吉已经准备好甩甩袖子扔下料理此事的希言走了,听到此话,均不由得紧张起来。 白无常继续说:“观妙神官说,希言仙官前世是千年前傀儡邪神撒下的种子,天帝瞒着诸神苦苦寻求几千年都无果,直到希言仙官现身,天帝误以为希言仙官为天界吉祥,才提拔希言仙官登上仙位。” 那个“误”字让我听得有些不忍心,我看了眼希言,他脸色没怎么变,只是眼神有些凝滞,他以少有的神游似的语气问:“那我的今生是什么?” “欺师灭祖,毁天灭地。” 希言不由得一抖,他无助地看了看我这个刚才准备把他扔下的人,没说什么话。 希言就这样被黑白无常晾在了一边,黑白无常挥动手里的武器,直直地走向我们,口里喊着:“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我叹了口气,说:“我是唐僧,这是我的两位徒弟,第三位徒弟还没遇到我,如果二位不嫌弃,我们还差个挑行李的和一匹坐骑。” 化吉也叹了口气,刚准备拦住生气的黑白无常挥来的武器,没想到希言抢先一步拦截了地狱镰和黄泉锁。 黑白无常有些吃惊,白无常又说:“希言仙官,往日您对我们多有担待,我们为了还你的恩情,才没有将你的踪迹上报天庭,你这是干什么?” 希言没有理他们,他牵引妖气的双手正在瑟瑟发抖,代表他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我敲打化吉说:“你这位师兄不去制止你的师弟师妹?” 化吉没理我,我知道他不便出面,管这片儿地的城隍爷,是化吉的上级,也正因旧相识,我们才敢来这里放肆,不过官场上的事,不管怎么乱,最后都要讲一个情面,化吉要是出去把黑白无常揍一顿,摆明了就是打城隍爷的脸。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 黑白无常:你才是狗! 不知不觉,一生求稳的化吉成为和我一样的赌徒,这次我们的赌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赌的是“人情”。 我没有想到希言运用妖气会这样熟练,开始我担心他体内的仙灵会阻碍妖气的释放,他已是神之身,若是还一味使用妖气,辱天无疑了。 化吉不出手,只好我自己来,我刚刚飞到希言身边,那把巨大的地狱镰就瞄准我的脖子砍过来,又在快要接近我脖子时被狠狠弹开。 化吉收回自己的灵力,幽幽地说:“地狱镰可不是这么用的。” 我刚抓住希言的手臂,他就转向我,问:“老师,我是不是真的这么不堪?” 我摸了摸他的头哄骗道:“如若你不是这样的反叛者,我们又如何相遇?” 话音刚落,天地忽然陷入一片黑暗,远远的地方有一棵发着盈盈淡紫光的树,夜空一轮弯月沉静,远处的星辰依次闪耀,山风吹来,我只觉得香气扑鼻,熏得人宛如醉去。 希言稳稳地躺在我的怀里,周围全是希言的仙灵的气息,猛烈地朝我的鼻腔冲击而来。我猜想这是希言无意中触发的结界,许是黑白无常二位报忧不报喜的小祖宗带来的消息过于震惊,希言想找个安全的地方缓冲一下。 我看着他睡梦中平静的脸庞,心想他总算放松下来了,跟了我这么久,他或是不睡觉,或是总是被噩梦惊醒,过得很不安生。 我试着解了解这个结界,觉得此结界很像“金缕”,以梦为依托,以天地为构造,以执念化生灵。这里没有山川河流,没有生灵往来,仅仅只有那棵看起来十分梦幻的巨树,以及无边无际的孤独。 我解了半天发现实在太过复杂,希言用了“八重禁”来加固这个结界,我想起他曾说在琅嬛福宫为囚禁起来的金戈将军解过很久的结界,他这一身修结界和解结界的本事,都够他成为众神楷模了。 希言十分聪慧,聪慧到我始终怀疑他过不好这一生。 黑白无常说他生在古战场,那里曾是“天罚”与天庭作战的地方,也是在那里,大战折损了无数生命。这些生命的怨念,或许通通灌进了这颗傀儡邪神的种子里,我看了看希言,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戾气的脸庞,大概就是因为这些怨念,这种存在如何在追求高洁的天庭中生活,我不得而知,而希言身上的那些伤痕,每每让我和化吉触目惊心。 物极必反,天庭追求的正义总是排挤个人的幸福,令许多美妙姻缘都被矫枉过正。 你有没有过成为异类的感受? 总是在人群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往日的幸福与快乐成为双手触碰不到的东西,从那一刻起,旁人面对世界时的笑容只会让你觉得心有愧疚,因为非议让你忍不住去憎恨,你觉得自己久居高山之巅,做好了孤身一人的准备。 如果遇到一点温暖呢…… 那就牢牢抓着…… 用尽生命抓着…… 只不过,天帝为什么会允许傀儡邪神的种子活下来? 我刚想仔细推敲,神识没由来恍惚一下,下一刻,我打算忘记这件事。 等了许久,希言都没有醒,我摸了摸他的后背,发现这次仙骨没有碎,果然使用妖气更加安全,只不过我觉得他的妖气的能量下降得更快了。 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几次希言的妖气就会耗光。 虽然星光璀璨,但四周还是太暗了,我抱着希言往那棵发光的树走,没走多久,就到了树下。 树干树叶其实都是白色,只不过散发的光芒为淡紫色,还有许多擅长扑火的小飞虫在树周围飞翔,不同颜色的光点使之更显奇异。 我把希言放在树下,见高处树叶摇曳生姿,可爱非常,于是踮脚上去坐在枝桠上凑近了看,我没忍住轻轻点了一下树叶,树叶害羞似的翻动一下,随后在枝丫末端突如其来开出一朵白色花朵。 就像是送给我的礼物。 我笑了一下,又去看希言的情况,等了片刻,希言悠悠转醒,见四周情况,慌张地说:“对不起老师,我没控制住结界。” “没事,花还挺好看的,这是你的妖身?” 他愣了一下,双眼突然有些期待地看着我说:“不是。” 我没放在心上,随意答应了一句,见他满脸沮丧,猜想他应该挂念黑白无常所说的事情,于是说:“黑白无常说的事情你别在意,反正你也不想待在天庭,不用在乎身份的问题。” 希言顺从地“嗯”了一声,又问:“其实我……不是很在意我究竟是什么人,我只是不知道,我这种人活下来有什么意义。” 我提起烟杆敲了一下他的头,说:“活着就是全部的意义,再说了,私以为探究意义太过虚无缥缈,金戈将军没教过你去体验你拥有的生命?” 希言问:“如何体验?” “正如此时此刻,有星辰,有花月,有你我。” 希言却有些急切,他问:“那如果此刻已逝呢?” “那就痛哭一场,继续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后,一时间我觉得十分疲惫,希言静静地看着我没说话,随后我们抱着同一种清狂与惆怅,朝着光明的出口而去。 “我听过刚刚那棵树。”我说。 “嗯?” “化吉刚来归息的时候告诉我,西方古战场生巨树,白如骨,月下争辉,甚壮丽。妙绝之处在于春,花开之时,白色花瓣漫天飞舞,仿若亡魂回归故里。” 我只记得希言眼里些许的感动,还有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的温度,他说起了很多事情,例如在天庭如何招嫌恶,金戈将军如何护他…… 不知不觉,我觉得我们真的就像师徒了。 结界解开后,我才发现希言正拉着我在茂盛的草丛里走,月色清寒,草丛一片碧玉色,有几分凄楚,却一片生机,不像冬天,草尖从我的腰间扫过,我往前看时,只看见希言坚定的背影与他划过草丛的手。 远远的,我看见化吉和一个穿红色官服的人对峙着,我连忙扯住希言,说:“等等。” 希言没问什么,跟着我一起停了下来。 着红衣的是城隍爷,当初把化吉当作接班人来养的。 化吉淡淡地喊了声:“拜见城隍。” 城隍爷是个清瘦的中年人,虽然穿红衣,戴高冠,但是整个人并没因这两色而显得喜庆或阴森,他单单往那里一站,整个人的存在都会被周围的环境掩盖,不喧闹,不自满,不乞怜。 化吉曾经很崇拜城隍爷,暗暗学着城隍爷的一举一动,心里揣着一个继承人的小梦想,直到他碰见了让他心潮澎湃的人。 “还活着啊,甚好。“城隍爷说。 黑白无常那两个小孩儿已经昏在城隍爷的怀里,看来化吉下了狠手。 “以后有何打算?”城隍爷问。 化吉简短,甚至有点粗暴地回答:“尚无。” “诸事小心,现在我可护不了你了。” “你本来也没护我。” 啧,这小子,还在记仇。 城隍爷无声地笑笑,准备离开。 我拉起希言连忙追了出去,叫住了城隍爷,城隍爷见我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说:“小先生别来无恙。” 我说:“没死就是万幸,不过劳烦城隍爷瞧瞧我这爱徒眉心的禁制。” 城隍爷看见半躲在我身后的希言,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 我友好提示:“别笑了,吓人得很。” 城隍爷停下骇人的笑声,只是说:“小先生变了许多,不似以往,沉稳得不像个少年人。” “那当然啦,六百年可不是白长的。” 城隍爷远远地看了看希言眉心的小红痣,我都担心他年纪大了看不清,但城隍爷胸有成竹,甚至试着破了破禁制,发现无果后,城隍爷说:“小先生,这是妖族的封印,得封了有近一千年了。” 我问:“希言你几岁?” 希言站在一堆鬼里,战战兢兢地说:“六百多岁……” 我继续问:“你跟我说实话,我不揍你,你是不是在装嫩?” 希言举起右手发誓说:“没有,真的,骗了老师让我天打五雷轰。” 他可怜巴巴的,我顿时就原谅了他。 城隍爷慈爱地说:“小希言也变了不少啊,自来天庭就总是阴沉着脸,不似这般开心。” 我拜了拜道谢,说:“老头你照顾好自己。” 城隍爷看了一眼化吉,又看了看我,说:“保重,我等日夜为大人祈福。” 自城隍爷走后,希言似乎不再那么怕鬼了,例如此刻,他像条影子跟在化吉身后,缠着他问:“化吉哥哥,城隍爷说老师以前不是现在这样,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化吉从来没被别人叫这么多声哥哥,短时间内有点飘飘欲仙。 我对他们突如其来的熟稔十分看不惯,于是威胁到:“希言,你再问我就把你留在皇帝身边当太监。” 希言:“……” 我又对化吉说:“化吉,你要是敢说我就去找止雨针。” 化吉:“……” 中场休息 掘阅是一个很多话的人,但有时候他说着说着话就会望着远方沉默下来,希言悄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天上奇形怪状的云。 偶尔有风吹来的时候,风会卷起掘阅的衣袖,掘阅尚且瘦弱不堪的身体隐隐透出来,扎的希言眼睛很疼。掘阅看着希言时,希言能想象他脸上一定带着惆怅的笑容,那些风宛如要透过他的胸膛穿过去一样,于是希言不自觉想走近点为他挡挡风。 希言很少碰见这样的人,也就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在天庭的时候,他妖身未褪,除了金戈将军,还有给了他仙缘的天帝偶尔给他照拂外,其余众仙皆对他有所憎恶。 说到底,妖身会影响他什么呢? 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连凡人众仙都不能做到,为什么又要这么严苛地拿来看待一个妖怪呢? 希言想不通,在天庭时他也不去想,遇到欺负他的仙人,他以暴制暴,随后被揪去凌霄殿领罚。 众仙都觉得天帝对希言十分偏心,例如给他仙缘,让他未经历劫难就来到天庭,例如给他惩罚,就是关禁闭,把他丢在无人照管的琅寰福宫,一关就是一月。 金戈将军那时还未带希言上战场,师徒俩并不熟稔,通常是金戈将军领着天帝强塞给自己的徒弟去琅寰福宫,那座修成圆形堡垒的宫殿里堆满了古卷经籍,希言要做的就是整理这些书卷,顺带打扫卫生。 希言就是在那时从千本万本的书籍里找到了记载“刑天之战”的古卷,希言看的入了迷。名为“掘阅”的怪,初临人间,乘彤车、驾白马,安静沉稳,波澜不惊,看似温文尔雅,做起事情来却残忍得可怕。他带来了灾祸,带来了血腥,纠集四方力量,共同与天庭对峙。 希言继续翻,看见了掘阅的画像。 琅寰福宫悄然无声,斜照进来的光束里有无数飞尘涌动,时光仿佛凝固,希言的心不自觉加速了。 当金戈将军去领希言出来时,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弟子似乎很喜欢看书,于是给天帝请求把十方殿交给希言打理,希言接受了,但后来没事就往琅寰福宫跑。 天帝失踪后,希言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就算他在天庭散个步,就会有小仙来冷言冷语,希言不是好欺负的,仗着自己仙灵比他们高,谁骂了他他就骂回去,谁打了他他就打回去,戾气在他脸上越来越重。 金戈将军见状只好把他带在身边,带上战场,也没问希言的意见,只是说:“眼不见为净。” 金戈将军永远孤傲,永远谦逊,也永远狠绝,对己对人都是。 希言在战场上没少受苦,但是他也觉得乐在逍遥,刀光剑影间,希言总是想起那个“怪”,他还活着吗?此刻又身在何处?他当时也是这样手染鲜血吗? 日子如水般过去,直到他为了救嫦娥被罚。 天帝不在,众仙请观妙上神主持天庭,观妙上神向来与天帝不和,对这个从古战场来的妖仙颇有微词,大家都等着看笑话。 观妙上神也没多说什么,问金戈将军自己的意见。 金戈将军二话不说把希言关在百鬼滩。 谁都不知道希言为了救嫦娥动用了妖气,仙骨受损,他气息奄奄地躺在那块大石头上,炼不化的恶鬼就被锁链锁在周围,几百头恶鬼,哪怕他们一个指甲盖的怨气,也会“怨”死一个凡人。 希言被扔在百鬼滩中心的石头上,整整三天三夜。 希言痛不欲生,仙骨自己又长了回去,长一寸,他就捏紧拳头,那些鬼趁他清醒一刻便尽可能吓他。 最后妖气和仙气又开始缠斗,他把嘴唇咬得死死的,不知怎么的就念出“掘阅”来,鬼怪们反而安静下来,不时甩几个怨气过来,把他烫一下,从梦里把他拉回现实,好像就这么吊着他不死一样。 金戈将军来的时候,希言已经移到石头边缘,就差一步,就掉进百鬼堆里,被啃食殆尽。 他想解脱。 希言昏睡了大半年,梦里眉心一痛,妖灵迅速被平息下去,仙灵纷纷涌出来,整具躯体舒展,醒来的时候,他近乎忘了的前尘再一次令他肝肠寸断。 希言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不再惹是生非,不再回应别人的批评,无事就泡在琅寰福宫内查找掘阅的消息。 古卷上的掘阅说:“因有不公,众生内斗,不如直接了却源头来得轻松。”于是希言不再与欺负他的小仙打架斗殴,他知道有什么东西错了,但是错不在小仙,倒是有很多仙人赞扬他放弃以暴制暴的成长。 刑天之后,天庭纷乱,三界不宁,希言在困苦中煎熬,无辜生灵也在困苦中煎熬,古卷上载:“此怪为众乱之源。” 当金戈将军被困在琅寰福宫的结界里时,他在短时间内快速翻阅记载结界的书籍并学以致用,连观妙都为之赞叹,但无人能解开天帝亲手设下的结界。 他算好日子,掉落凡间时找到了归息的大门。 归息内如古卷所载,如他所想,满眼的贫瘠与枯败,而名为掘阅的怪并不如古卷所载那般阴毒不堪,甚至有些幽默,还很会照顾人。 掘阅听完希言所说的天庭旧事,并没有赶走他,化吉倒有些惊讶与不安,导致希言一路上小心翼翼,谨慎万分,害怕化吉看出自己的计策。 而掘阅放心大胆地待在他身边,希言有时候还想是不是掘阅变笨了。 掘阅似乎要把希言在天庭所缺的温暖一股脑地偿还,希言问:“老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掘阅想了想说:“有缘相逢,就诚心相待罢了,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忘了就好。” 希言问:“老师也忘了吗?” 掘阅愣了一下,说:“忘了。” 希言感慨万千,掘阅便会低下头去看他,希言被他看得面红耳赤,连忙走远了,留下掘阅一人在后面喊:“别不好意思啊。” 这个怪真奇怪,希言在内心默默想。 希言便问化吉,以前的掘阅到底是怎样的。 化吉的第一句话是:“不知不觉,原来过了这么久。” 希言这时才发现,总是那么温柔的老师,平易近人的老师,其实距离他十分遥远,远到他不得不凭借其他人的声音去了解。 化吉说:“以前的掘阅并不像现在这样蠢笨。” “……” 化吉继续说:“他有点可怕,那年我和逢凶遭难,他听完缘由后跑到冥界,只身闯入百鬼滩,斩开了束缚恶鬼的锁链,他说治鬼就要用鬼治,那些恶鬼竟臣服于他强大的力量,涌向阎王殿为我和逢凶报仇,一路上伤了不少本该进入下一轮回的鬼魂,冥界死伤惨重,阎王不得不向天庭求救,天庭这才来调查阎王,还了我和逢凶公道……” 化吉说从那时起,掘阅就已经发现,完成大业必得伤及无辜,而无辜者最容易被人遗忘。很多人会借口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伤亡,但是掘阅比他们多想一步,他会反问世上是否有双全法。 希言问:“老师找到了吗?” 化吉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时至今日我也不敢问他为何做出那种选择。” 古卷对于刑天之战结局的记载十分模糊,希言问:“最后究竟是为什么输了?” 化吉叹了口气说:“他孤身一人闯入天庭,把我们统统丢在后方,我和逢凶守在东边战场,等到接到他回来的消息时,他已经杀掉了……算了,多说无益,总之我们的成功是他,失败也是他。” 希言想起古卷上记载:是时,三界称“怪”者,手持双刀,名为“修罗”,独闯仙境,感天下为己所乱,伤生灵为己所祸,故慈悲心起,与叛逆俱损,肉身烬灭,大道便成。 化吉还说了一些,大抵都是掘阅如何喜欢一个人闯入险境,不喜欢别人和他一起待着,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抽着桃源乡,虽都是只身孤影,但和现在的怅惘是两回事。 那时,他是寂寞,是孤傲,是不知疼痛为何的怪。 化吉还说,掘阅一直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来历,还是最后几近决裂的的时候,才说自己来自归息。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长成那副样子,让人喜欢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似乎天生注定的孤家寡人。”化吉说。 后来掘阅回来了,抱怨又炫耀似的说小皇帝可喜欢他了,非不要他走呢。化吉照就不理他,希言盯着掘阅看,想找出以往那个掘阅的风采。 掘阅被吓了一跳,说:“希言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听我解释,我真以为黑白无常会怕你,那样我和化吉就可以去做其他事情,好吧,我承认是我不对,利用完你就走,有点渣,但我是考虑到你大好前程,跟着我们不太合适,还容易死……” 掘阅一个人说了一大堆,化吉听不下去皱着眉头,希言却慢慢习惯了,他笑了一下,前去探路。 希言走的远远的,却听见身后老师问化吉:“希言这是怎么了?青春期?叛逆了?你干嘛又瞪我?” 无论怎样,能重逢于他已是最大的恩赐。 他一直坚信,此怪为众生之希望。 第九章 刚到皇宫,便有噩耗传来。 当今太后驾崩。 内情尚不清楚,皇帝陛下哭得肝肠寸断,叫人不忍。 我逗留在皇宫内,还带着希言化吉和贺悔华,一群“草民”胆敢在一众嬷嬷公公面前走来走去,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不过长公主派人来叮嘱过,称我们为座上宾,这才让我们得了些好脸色。长公主来的时候还带来了消息,说刚好趁太后崩逝,宣称神灵护佑不够,并宣布立新神。 我觉得有些不妥。 特别是贺悔华用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之后。 我很想解释太后之死与我无关,即使我想立神像,也不至于敢如此放肆。 好在小皇帝没往这处想,晚上照例拉着我讲故事。 这几日他着实有些疲惫,但夔国百废俱兴,七日释服后,陛下的眼睛肿着一直不消,我只好尽量挑些好玩儿的事情跟他讲,甚至拿自己的故事来哄。 我说:“当初有个小孩儿生在丰饶之海,身旁无人,过了不知多久,一条红色的巨龙来到大海之上,以水为介,给他看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一天,水中的画面转到……” “掘阅。”陛下喊了我一声。 我问:“何事?” “若是那小孩儿孤苦一人,是不是就不用受生死别离之苦?” 我想陛下在这深宫长大,逮着问的问题都不那么天真可爱,让人有些头疼,我说:“不一定,只要他和其他生灵有牵绊,自然都会受别离之苦。” 陛下幽幽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惊,但是他不再说话,任我将故事讲完,最后我看他慢慢闭上眼睛,捶捶自己一直跪在地上的腿,站起来走了。 外面的公公还没睡,一脸看不出是喜是悲的笑,咧嘴朝我示意一下,退到一旁去了。 经过化吉和希言各自的寝居时,化吉房内已是一片黑暗,他作息规律,像个人偶,而希言几乎不睡,但是他不喜打扰旁人,会吹熄蜡烛到榻上假寐。 我不知为何有些失眠,也不尽是陛下的事,只是他问的问题让我有几分感同身受,不由得想起那条龙来,心底一片凄凉。 月色清寒,我飞至屋顶,打算赏会儿月。 刚上屋顶,就瞧见身后跟了条白色尾巴,我心情不大佳,希言出现得恰是时候,但没想到他急忙挡在我的身前,问:“老师你没事吧?” 问得我莫名其妙,我答:“何出此问?” 希言便拿出腰间的白扇来,原来他把我给他的玉珠挂在扇子上,这么看去,倒也合适。那颗玉珠此时浮在空气里,微微颤动。 我心里咯噔一下,拉着希言直接飞向陛下的寝殿,中途灵力不济,还得没脸没皮地靠着希言的仙灵才能顺利到达。 陛下不知从哪来拿来的毒药,自己狠狠灌了一口,此时横躺在榻上,没了气息。我急得头冒青烟,公公终于不再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只不过换上的惊恐表情让我看了更来气,他猛地尖叫一声,然后跌跌撞撞跑出去喊太医。 快来不及了,我看见陛下的魂魄飘了一部分出来。 希言用仙灵锁了一下那部分魂魄,又猛地抓住陛下的手腕,没头没脑地往九五至尊的体内输了一大股仙灵进去,我捏住希言的手,慢慢引导着那股横冲直撞的仙灵,又把多余的仙灵重新送回希言的身体里。 刚刚好,仙灵把那股毒逼了出来,趁着这个空档,太医急匆匆赶来了。 希言慢慢把我握住的手收了回去,太医来不及行大礼,猛地扑在地上,摸了半天的脉,又拿出解毒药丸喂下去,最后终于捉住了那一点点的脉搏,他大松一口气说:“好,好。” 这件事没有传出去。 陛下醒了,无声地流眼泪,此刻殿内只有我和希言,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我骂自己不争气,平时话多得要死,此刻半个字都憋不出来。 最后我笨嘴笨舌地说:“陛下,太后也不忍心看你这样。” “她忍心,不然也不至于从小从来不看我一眼,我受欺负的时候也不管我,那么懦弱的人啊,我以为会老死在宫里,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为何又要自尽?她要是真的记挂我,又怎么会忍心自尽?” 陛下的声音很小,但字字诛心。 太后是自尽的,安安静静,脸上没有痛苦,我只远远瞧见一下,发现太后嘴角有隐约的笑意,是在庆祝夔国大胜死里逃生,还是另有隐情,我不得而知,也不想去问。 “皇姐也不喜欢朕,时时刻刻想夺朕的权,朕是真的……不想当皇帝啊,若是此生还有机会出宫,去当个无名无姓的人,朕觉得才有活下去的意义,否则总在这宫里,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好累啊,掘阅,朕真的好累。” 我不自觉靠近一点,陛下虚弱地躺在那里,他看了我一眼,嗤笑了一下,然后无力地抬起双臂来,作出拥抱的姿势来。 “抱抱我。” 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陛下的身体很冷,还在微微颤抖,有温热的泪水掉进我的颈窝,似乎要烫出两个窟窿来。 那日我和希言一路沉默无言地回到了我们的寝殿,我在心里嘀咕半天,心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实现陛下悄悄告诉我的心愿。 想了几日我想出点眉目,听说趁着塑新神的机会,皇宫内淳化殿的女武神像也要重新修葺一番,趁着热闹,我带着希言去看看。 至于化吉,他喜静,不想我这个“嘈杂”的人待在一块儿。 淳化殿殿内用了大量的朱红色装饰,放眼看去,一片明丽。女武神像立在大殿中央,通身用千年紫檀木雕刻而成,这尊神像有百年历史,红褐色的神像在漫长的敬仰与供奉中仿若通了灵,香雾袅绕,那双眼睛却目光如炬,能看破世间一切假象。 我站在大殿门口,觉得自己被那双眼睛看穿,六百年前迟来的害怕此刻通通涌上心头,我浑身僵硬,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希言回头看了我一眼,让我获得一瞬间的清明,我说:“你去看看,为师要去交待贺叔几件事。” 我立刻转身,落荒而逃。 那个属于神灵的世界,容不得我半点玷污。 还是高处的景致好,我飞到宫内东南角落的一座高高的塔楼,想起那条红龙曾经让我坐在他的背上,从九天之上落到海面之上,耳边的风呼啦啦响,有时候红龙会无声地载着我于海面上飞很久,浮云之间,柔风之中,我俯看着无垠的大海,心中充满了喜乐。 黄昏已至,有小鸟成群结队地从我身旁经过,钟楼里传出沉闷的钟声,在偌大的都城荡开,身后突然传来衣服猎猎的翻动声。 他的气息转眼抵达鼻尖。 “希言。” 希言没说话,安安静静坐在我身侧,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给我看。 “这是何物?”我看着他手里那支朴素优雅的玉簪,奇怪地问。 还没等他回答,我敲了一下手,说:“噢,为师知道了,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我觉得这支簪子还不错……” 希言额头青筋一冒,我就不敢说话了,化吉是好脾气,希言是闷葫芦,平时两人虽都不似我这般平易近人,好歹算是喜乐不形于色的大度人,偏偏每次被我逼得没了风度。 希言说:“淳化殿的大祭司说这是百年前她的前辈北游之时,刚好碰见妖族相斗后的战场,这支簪子落在那里,主人应该是灰飞烟灭了,簪子上有一缕妖气久久不散,竟是原主人的相思之情,前辈感动其执着,就把簪子带了回来,一直存放在女武神神像之下,祈求痴情种可以放下执念,获得安宁。” 我问:“听起来是个蛮宝贵的东西,大祭司为什么送给你了?” 希言说:“大祭司说我是有缘之人。” 我再次看了看那支簪子,又看了看他随意披散的长发,说:“不如你戴着吧?” 希言点了点头,我就动手帮他把头发扎了个髻,又把玉簪插在上面,端详片刻,不自觉发出了赞叹。 我问:“你不是派了十方鸟去查乌伦珠的踪迹?” 希言说:“这次不仅查到了乌伦珠的消息,还查到了他和故去太后的情缘。” 我支着下巴,没说什么。 希言问:“老师,你刚刚为什么不去淳化殿?” 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希言又说:“老师你很害怕对吧。” 我没有说话。 希言不甘心:“我以前在天庭的时候也很害怕,特别是见到观妙的时候。” 我想起以前的往事来,和观妙的接触基本上都在战场上,他心狠手辣,对破坏规则的人绝不留情,然而他确是天庭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不过也对,谁摊上那么个天帝,都会想办法另找一个神明来维护天界的尊严。 春风料峭,希言看了我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问:“冷吗?” 我摇摇头,放眼看去,此时天地尽收眼底,金黄色的光线洒满整个都城,能够激励多少英雄儿女的热血奔涌,而我只想很没用地痛哭一场。 希言的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神情,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渐渐隐去。 那夜回到了寝殿,贺叔却来辞行。 我喝了一口茶,不解地问:“陛下不是给了贺叔利涉阁的馆职,做着不顺心?” 贺叔笑了一下说:“本以为小先生会觉得我有所不满,没曾想却问我顺不顺心。确是不太顺心,但都是贺某自己的原因,阁内学士都是十年寒窗,十年案牍,十年教习,跟我半路出家不一样,贺某自惭形秽,当年做官济民的梦想,的确是不合时宜了。” 我猜测是贺叔受了排挤,宫中斗争暗流不停,既然贺叔是不得人心的皇帝提拔的,贺叔的日子会像踩刀尖一样,我问:“这样中途而退,是否会后悔?” 贺叔说:“中途而退,也是审时度势,迷途知返。”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了出来:“贺叔,如果有一件不得不去做而不知道如何做的事,您会怎么想?” 贺叔淡淡笑了一下,半分书生气半分山匪态,他说:“怎么心安怎么做。” 我如释重负,说:“好答案,多谢贺叔。” 贺叔说:“他日如果还能相见,希望小先生再无忧愁。” 贺叔说完就要走,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叫住了贺叔。 “贺叔,您膝下无子,若是此时有个孩子跟着您出宫,岂不是妙哉?” 贺叔双眼放光,说:“希言吗?我可以!” “……” 半夜我叫来化吉商量此事,化吉盯了我一眼,说:“你敢打九龙至尊的主意?” 我说:“小皇帝想离开这里,他没治国□□的心,看最近长公主和云麾将军的架势,逼宫是早晚的事。” 化吉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说:“那也得等一个时机。” 我看了贺叔一眼,点了点头。 在皇宫滞留半月,长公主那天来找陛下,说是新的神像已经在都城修建完毕,其余地区也正在加快动工,陛下叫我和他出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新修的庙宇而去,我听见有人嘴里念叨“丰饶之神”的神号,到了庙宇外,挂着的牌匾确是“丰饶殿”,那尊神像依着希言口述的模样,洁白无暇。 我问长公主是谁定了“丰饶殿”这个名字,长公主说是我的两位“爱徒”。 为数不多的信徒的力量却也已经有了灵气,我感到一股强大的能量正在往我身上汇聚,我捏了捏双手,发现臂上的筋肉已经牢牢贴合我的骨头,久违的柔软令我不自觉有些欣喜,我猛地握了一下希言和化吉的手。 他们同时朝我看来,我笑了一下,二人谁都没有把手松开。 在千年万年的时光里,不断有令人心碎的故事,但是当你发现挚友仍在你身边,这一刹那的快乐,可以抵刀剑,挡风霜。 启程回宫时,有刺客从人群中冲出来,朝着陛下的辇车而去,希言作势要往那边赶,我按住他的肩膀,向他摇了摇头。刹那间,凶徒持刀朝我们砍来,化吉和希言干脆利落地把他们打趴下,有人从我背后偷袭,我伸手轻轻握住他的刀刃,眼睛余光瞥见长公主惊诧的表情。 刀刃断裂,我反手一推,凶徒狠狠地撞在地上晕了,我听见有随行侍卫惨叫的声音:“保护陛下!” 随后是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皇城脚下,天子受辱。 不过多久,便是春节,而今年的春天,来得过于血腥。 赶来的守卫将所有的凶徒击毙,不留活口,证据全无,长公主抱着自己死去的弱弟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我看了她一眼,她看了回来,眼波里稍稍起的波澜在她看向云麾将军时完全消失。 夔国的生命,以鲜血为代价,就此展开再一次的欣欣向荣。 半月后,长公主凭借云麾将军的武力称帝,云容将军誓死不从,被部下萧怀卸下首级,谁都没有注意到新来的利涉阁学士贺悔华消失了踪影。 我们三人站在山巅高处,看着蜿蜒的山路上慢慢行走的两个身影渐渐远去。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比不过人心的一场自由。 我们又该启程了。 中场休息 (一)乌伦珠 天不生燎金塔塔,他的人生如长夜。 那一天,草原上的无名勇士,用粗糙的大手救下了柔软的一朵花。 他装作严肃的样子看着郡主从自己面前经过,对郡主午夜出逃路遇狼群的事闭口不提。郡主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饿狼咬到的地方还在微微发疼,就在小腿肚上,乌伦珠低下头去,仿佛是郡主自身闪耀着光芒,令他不敢直视。 他的郡主,是整个淳衣族最后的希望,她可以换来金与铁,马和羊,换来淳衣族暂时的安康太平。 她是伟大的,闪亮的,被神灵祝福的神女。 她似乎总是容易被赋予价值与意义,这些价值和意义乌伦珠都不是很想要,他把郡主当成自己的幻梦。 乌伦珠不过是普通的男子罢了,也不像尊贵的大族子弟那般热爱开疆拓土,他更喜欢在春天来临的时候看着羊群在新长起来的草地上悠闲地走来走去,天上的白云无忧无虑地飘来飘去。 但是随着郡主和亲的事情定下来,他的心里升腾起陌生的焦灼感,直到郡主被送走的那一天,乌伦珠的胸中怒火还不知向何处发泄。 乌伦珠狠狠盯着前来迎接公主的云麾将军,云麾将军感觉到他的目光,还有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令乌伦珠有几分惭愧。 这种悲愤交加的心情持续了很久,他也不过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而少年总是会犯下许多错误,在容不得错误的国度里,这可能会给旁人招来杀身之祸。 他首先犯下的错误是没有在响瑰族的马蹄下救下淳衣的可汗,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有故意的因素,乌伦珠看见可汗被人打断双膝跪倒在地,他有机会和其他武士一样挡在可汗的面前,只为求得忠心之名。 但那令他不甘心的情愫让他违背了这个传统,死神降临前一刻,他满心里都是想见一面燎金塔塔的念头,所以他逃跑了,成了草原上令人不耻的存在。 流浪的生涯里他一路向南,想要踏入东南的夔国领地,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燎金塔塔。 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下了被响瑰族二王子驱赶的大王子,大王子韬光养晦,最后带军入帐的那天,他凭借着一身勇力成为新可汗最信任的人。 后来发生的事,被时光模糊了真相,乌伦珠也不知自己何时被推上命运的舞台,在那个舞台上,他被众王嘱托,杀死变得过度多疑的可汗,而他将是他们新的王,那些叛逃与杀戮,将被改成泛着淡淡光芒的传奇。 在这片土地上,血性高于权谋。 乌伦珠默默不言,在外人眼中,他是想要成就大业的可汗,想着南方富饶之地进发,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平凡的少年,期待着心里的那个幻想。当他发现这个幻梦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时,有时候他不自觉会笑起来,其他的王看着他笑,便以为是烈酒当歌的前奏。 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淳国本可以在更加强大的情况下向南进发,但是乌伦珠担心郡主等不到自己去接她就死在那苦闷的后宫。 最英武最无情最令人琢磨不透的可汗,在草原边上摘了一朵柔美的花,然后用铁蹄踏破南边的边界。 南边的山水如画,乌伦珠一眼一眼深深地看过去,心里想着当年郡主走过的道路。 祭天那日他突感有外人来访,一群白鸟从空中飞过,时光过隙,他掩面而泣,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已经想不起郡主的模样,也想不起如山沉重的少年心事,唯独“燎金塔塔”四字,夜以继日在他心口汹涌,变成病入膏肓的执念,失去了它,就失去了全部的自己。 那天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回穷途末路,一时之间迷失了道路,他跟着部下躲在茫茫枯草下,听着夔国官兵四处搜索的声音,他狠狠摁住那个想冲出去为他而死的部下的手。 他们顺着河流的方向逃亡,希望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家乡,很幸运,乌伦珠衣衫褴褛地回到了响瑰族的领地。 自此之后乌伦珠失去了踪影,有人说常常在原来淳衣族的领地上看见乌伦珠的身影,但是等人去找时又一无所获,有新诞生的小孩子长大了问自己的父母:“乌伦珠去了哪里呢?” “或许天上漂浮着的云朵就是他吧。” 后世对这次匆忙的讨伐毁誉参半,给予了众多男儿一个梦。但乌伦珠从不考虑身后事,因为冲冠一怒为红颜,后人再无他这般纯粹。 (二)燎金塔塔 所谓的人生,就是一错再错。 燎金塔塔是一个美丽的人,但她对自己的美丽不自知。 这是第一个错误。 因为不自知自己的美丽,那夜她不知道勇士眼中闪耀的光彩因她而绽放。 淳衣族是草原上的小族,燎金塔塔听过很多大族女儿的传说,都是宛如女神的存在啊,照镜子的时候,她微微有些不喜欢自己的脸。 自从听到春后和亲的要求后,她其实没有想过自己能够从这场大雪中逃出去,但是燎金塔塔还是忍不住逃走,把全族的命运弃之脑后。 她知道他会追上来,没有费力跑,冰天雪地里她只记得全身冰凉,随后是泪水被风冻得流不出来。 雪夜里那颗心脏砰砰直跳,追上来的勇士帮她挡住了风雪和狼群,为首的勇士眼里像是闪着光,燎金塔塔被看得低下头去,半晌才说出话来:“我跟你们回去。” 她伏在勇士的肩头,扭头去看被狼咬到小腿的那个名为乌伦珠的少年,他眉眼一笑,冰封的草原立刻在她眼里融化成春天。 乌伦珠出生在普通牧民家,在草原难得的和平日子里长大,眼里所见是无垠的草原,璀璨的星空,习惯了对羊羔温柔,不太习惯于重剑与兵刃。 反而是这种类似于“温柔”的东西触动了小郡主的心,从小郡主就喜欢跑来找他玩儿,乌伦珠呆头木脑地离得远远的,说:“郡主回去吧,您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其他小少年也偷偷笑话乌伦珠,但无人嫉妒他,因为郡主不可能属于他,这短暂的爱情终究会死于权力。 燎金塔塔后来也明白了这件事,于是再也不去找乌伦珠玩儿,不去看那个不喜欢说话的少年望着天空的样子。 和亲之前,她趁着早春,总是往名叫乌伦珠的勇士身边经过,乌伦珠那么闷,那么呆,看都不敢看她。 跟头蠢驴差不多,她在心里嘀咕。 她才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呢,不都说,草原的女儿都要嫁给最厉害最英俊的男人吗? 后来去了夔国,午夜梦回,狼群的声音令她落下泪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世间女子喜欢的人并不一样,反正她不一样,她每天都想回到淳衣,回到乌伦珠的身边,嘲笑他像头蠢驴,继而贪婪地享受那双眼睛带给她的安心感。 这是她犯下的第二个错误,长久的思乡之情令夔国皇帝在她眼里发现了不可多得的忧郁,男子最见不得女子流泪,这变成皇帝心目里燎金塔塔争抢恩宠的手段。 燎金塔塔一边得荣宠,一边受欺凌,但她什么话都不说,因为她肚子里多了一个生命,活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想想这个孩子,是一个小生命啊……会不会长成那个人的性子呢? 皇子是聒噪的,并且直言不讳地指出自己母后绣的鸳鸯像是呆鹅。 燎金塔塔不解释她绣的其实是两只雄鹰。 但是啊小皇子,他学会了开心地大笑,学会了受欺负时忍住不说,还学会了偷偷往其他娘娘的茶里吐口水……哦,这可不是燎金塔塔教的,燎金塔塔这样的榆木脑袋,除了去皇帝耳边告告状,一般都是提起椅子就开始打架,吓得其他柔柔美美的娘娘失魂落魄。 这娘俩,不太适合在这里活下去。 燎金塔塔自己也奇怪,为什么那些可爱的孩子都死于后妃毒手,这样的恐惧让她越发不安起来,有时候看着自己的小皇子,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把小皇子保护得太好,躲过了生病、惊吓或毒药,最后等来了皇帝之位,这时燎金塔塔才发现,自己的孩子根本不适合当皇帝。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她发现自己并不爱自己的小孩。 她心中有更加炽热的期望,更加自由的灵魂,而小皇子越来越成为一个负担,生命的负担,因着这负担她不敢去死。 这是第三个错误。 当她听说淳国皇帝乌伦珠打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冒上来不该有的欣喜。 她再一次做起少女时代的梦来,无边无际的草原,雪夜里的狼群,还有一双总是卑微与诚恳的眼睛。 燎金塔塔知道自己的梦会让很多人失去生命,包括自己的孩子,那个不争气的小陛下。 所以她一直忍受着煎熬,一边为夔国祈福,一边为乌伦珠求签。 宫女来报好消息时,燎金塔塔顿了顿正在喝的茶,然后像平时那样笑笑,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哀家可以睡个好觉了。” 说完她就真的一个人回了寝殿,众人皆晓年轻的太后行为奇怪,没有起疑心。 她手里的毒药是有一次嫔妃间相斗,阴谋败露时她偷偷藏在袖子里的,后来处理此事的太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毒药的去向,问她的时候,她摇摇头,眼神无辜单纯。 饮毒十分遭罪,她强忍着疼痛不让自己死得不够体面,恍惚间她看见乌伦珠朝她走过来,是少年的模样,那时她问他:“你的名字谁给你起的?” 少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摸摸怀里的小羊羔,说:“我阿爸,他希望我像天上的彩云一般自由。” 若是有来生,定生草原上,嫁与无名郎,换取岁月长。 第十章 离开了夔国,我们一路向南而去,我察觉到归息有异动,而引起异动的原因就在南境妖界。此次归息若是像上次那样打开大门,来归息的就不是小希言了,把观妙引来也是有可能的,我暂时还不能让天界注意到我们。 我和化吉商量后,打算去妖界走一遭。 那里人迹罕至,妖界入口处的风罗谷常年大雾弥漫,瘴气肆意,不熟悉路者将在迷雾中精疲力竭而亡。 我有点后悔六百年前没有抽时间去风罗谷转转,我问希言他的十方鸟能不能帮我们找一条路出来,希言有些期待地看着我,却摇摇头。 我一时半会儿没有理解他眼中的期待为何物,正当我想问,希言淡淡笑着又飞到前方去探路了,化吉在他身后叮嘱:“把仙灵收起来,不然像某个麻烦精一样惹来一堆妖怪。” 相处两月,希言和我们的关系亲近许多,他不会再别扭地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我和化吉说话,也不会对我和化吉的关心感到受宠若惊手忙脚乱,有一天他甚至告诉我他曾经帮嫦娥仙子逃离天庭,但最后失败了。 化吉说完那句“麻烦精”后看看我,我自觉地控制了一□□内的灵力,因为血肉恢复,我控制灵力的能力增强许多,我也感觉到灵力正在缓慢增加,一股难抑的欣喜经常会突然降临。 这种欣喜的名字是“重生”,是对生命的赞颂,而我在归息的兄弟姐妹,他们还在人的思念中徘徊,不断诞生,不断死亡。 半夜的时候,我睡不着就躲在一边抽桃源乡,烟丝所剩不多,我想得找个时间再去找一些回来。希言偶尔还是会做噩梦,醒来后茫然四顾,我悄悄睡着不说话看着他一声不吭地再度躺下,剩下的半夜他便规规矩矩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那天趁着希言去前面探路,化吉问我:“你去妖界就只是找异动之源?” “你又在怀疑我什么?” “你是不是在意时雨的事?” 我猛地停下脚步,化吉转过身来,漂亮的眼睛里带着质询,准备否定的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根本瞒不过他。 希言回来了,他看我神色不对,便等在远处,向我们挥挥手说:“前面就是风罗谷了。” 我叹了口气,说:“萍水相逢,游云无踪,若我们当初并未相识,我也不会犯下大错。” 化吉说:“这像你以前才会说的话。” 我笑了一下说:“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的血肉复原得越多,想起往事的频率也就越多,我自然也更像以前的我。” 化吉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经过希言的时候他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我说:“走吧。” “嗯。”希言点点头。 天地大雾,我们三人一踏进那片雾中,便嗅到浓重的花香,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这味道熏死。 化吉提着我的衣领把我带了出来,希言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跟着出来,他说:“十方鸟也不敢进去。” 我甩甩脑袋清醒了一下,心口一痛,我弯下腰紧紧捂着,化吉和希言慌张地问:“怎么了?” 我摆摆手,等这阵剧痛过去,心脏还没有长回来,剧痛完全来自于记忆,我想应该是异动就在附近才会导致我身体不适。 我屏息探测那股异动的方向,最后指向东边的一处森林,“那里。” 化吉问:“白露森?” “对,异动就在那边。” 白露森方圆百里,是人间和妖界的中间地带。越靠近白露森,我越能够清楚地探知异动的本相。 竟然是返魂阵? 我心下一惊,两个问题冒了出来:一般人不知道返魂阵这个阵法;一般人不知道经由返魂阵可以控制归息居民,并让他们重返人间。当年我可以用返魂阵增加兵力,奈何难以决断,只告诉了几位亲密之人返魂阵的存在。 是谁开启了返魂阵? 正当我想着,从森林里传来打斗的声音,希言挡在我们面前,立刻派了十方鸟出去,化吉衣袖一挥,结界将我们的身形隐藏起来。 紧接着是一声小孩的尖叫,随着灌木丛的窜动,一个小女童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乓”的一声撞在我们的结界上,我眼疾手快把小孩儿一拎,藏进了结界。 追兵跟了上来,是个手持利刃的妖怪,他皱皱眉头,又在空气中嗅嗅,朝着我们的结界走过来,我瞧见化吉已经准备动手了,小女童瞧见从化吉手里冒出来的黑雾作势要尖叫,我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她噤声,又用灵力把她身上的妖气压住,随后示意希言用十方鸟引开那妖怪。 希言看了一眼小孩儿受伤的腿,用手指抹了一点鲜血在十方鸟的喙上,十方鸟绕过妖怪飞进树林,树木被它的翅膀拍打得动了动,那妖怪嗅见血的气味,立马跟了过去。 “嘤嘤嘤。” 我说了声“抱歉”放开了小女童,小女孩还在发抖,她怀里抱了条不知是死是活的山猫,山猫尾巴还被一只很胖的鸡咬着。 我敲敲那只鸡的头,胖鸡委屈巴巴地放开了山猫尾巴,小女孩强忍哭腔说:“都怪我……要不是我……也不会受伤……” 她说了个名字,但我没有听清。 希言走过来想看看小女孩的伤势,没想到她怀里的山猫猛地睁开眼睛,伸出爪子朝着希言挠过去,我轻轻捏住山猫的后颈,它气急败坏地挣扎了几下,我伸出手捋了捋它的头,山猫慢慢平静下来,弱弱地叫了一声“喵”,晕了过去,我把它还给了小女童。 “还活着……”小女童哭着说,她发间的耳朵和山猫的不一样,是纯白色的,我想应该不是山猫族的小妖。 不过这只胖鸡是怎么回事? 它虽然长得胖,但是声音清亮,它通身为黑,唯有头顶一簇翠色羽毛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在头顶。 胖鸡被我看得一抖,我问:“这是什么鸡?” “你才是鸡!我是鸟!” 希言想了想,对我说:“老师,我觉得有点像是意怠鸟。” “不会吧?意怠鸟气宇轩昂,生在东海之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哥哥真是好眼力!”意怠鸟眼泪汪汪地看着希言。 “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化吉略带嫌弃地说。 我拍拍意怠的脑袋,夸赞道:“果然大智若愚。”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意怠用翅膀扇开我的手。 我笑笑,说:“好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们又回到了风罗谷外,等小女童平复下来了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卉卉。” “卉卉你们去白露森林干什么?” 她捂住嘴巴摇摇头,意思是:我不说。 我说:“你怀里的山猫受伤了哦,你要是告诉我,我帮你救他。” 她大大的眼睛瞪着我,意思是:臭男人! 我继续说:“怎么样,成交?” 卉卉松开嘴巴,把山猫递给我,说:“你先救他!” 我把山猫交给希言,在他耳边悄声说:“用妖气给他疗伤。” 希言点点头。 卉卉一边看着希言给山猫疗伤,一边讲起事情的缘由。 她说,妖王殿下发现狐狸一族在白露森林在密谋什么事,但是派人来查了很多次却没有头绪,她想帮妖王殿下分忧,于是跟着妖王殿下派出来的山猫到了白露森,他们一路潜行到白露森林的中央,发现那里有一扇大门,门上画了复杂的符咒,卉卉跟着山猫靠近那扇门时,感受到一股寒意,门上的符咒突然发出红光,像是在警告他们,卉卉被吓得大叫一声,就被狐妖发现了。 “狐狸族是为了报当年的仇?”我若有所思地说,话刚说完,化吉就瞪了我一眼,意思是:不要多管闲事。 卉卉突然警惕地看着我,问:“你是谁?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我站起身来,说:“别怕,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还不知事情真相。” 突然响起山猫发怒的声音,我扭头一看,发现醒过来的山猫又朝着希言挥舞利爪,我想难道希言和猫科动物不和? 希言皱皱眉,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山猫的额头,山猫又昏睡过去。 卉卉捂住嘴巴低声惊呼一声,大大的眼睛瞪着我们:你们这些臭男人! 无辜的好男人化吉白白受此诬陷。 我笑笑,问卉卉:“卉卉你们要回妖界吗?不如我们送你们吧,免得狐妖追上来,你那宝贵的小山猫可遭不住第二次罪了。” 卉卉感激地看着我,猛地点头。 化吉和希言嫌弃地看着说得一口谎话的我:臭男人。 不过卉卉年纪尚小,妖气尚低,希言用自己体内的妖气把我们裹了一圈,卉卉便不能分辨我们三人的真实身份,卉卉问我们是什么妖怪的时候,我也只好随口就来。 “希言是树妖,化吉是猴妖,我则是蝉妖。” “蝉也可以化成人形吗?” “对,我们这个品种比较少见,三年才能从土里出来,叫上一个夏天,多数死了,我是少数,活了千年。” 卉卉天真地相信了我,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卉卉说:“听起来,有些悲伤。” 此时正是夏季,漫天的蝉鸣在我们两侧的树上叫嚷,要把三年来所有的挣扎、黑暗一口气吐出来。 好吵。我心里默默地想。 说来奇怪,卉卉带我们进入迷雾时,瘴气自动向两边分开。期间小山猫醒了一次,看是希言抱着它,非常不满意地叫唤了几声,随后挣扎跳到地上就往我脚边黏过来,示意我:抱我。 一路上抱小孩儿、抱猫咪,我难道只配做这种事情吗? 那只胖鸟倒是很喜欢希言,但是希言显然喜欢自己养出来的姿态优雅的十方鸟,因此对胖鸟的殷勤敬而远之。 走了许久,我问卉卉:“卉卉,还要走多久?” 意怠抢着回答:“马上,穿过这片雾,就到了。” 冷不防的,我一脚踏出去,竟然发现眼前一片开阔的地界,前方修了一座威武的坊门,上面刻着“风罗谷“三个大字,飞檐上还挂着看起来十分古旧的铃铛,在风中发出清脆的泠泠之音。古藤缠绕在石门上,裂纹中还冒出几簇新芽,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洒下来,远处有歌声奏起,让人怀想起远古时候最浪漫的传奇。 歌声越来越近,天空上飞来一片金色,我抬头看去,发现是四只白鹤抬着一座轿辇飞了过来,轿辇上四周挂着薄如纱的风帘,随着白鹤的飞行,风帘翻飞之间露出中间坐着的女子,她薄纱覆面,规规矩矩地坐着,传出来的妖气让人心神怡荡。轿辇后面跟着一支歌队,多是还未完全化作人形的妖精,吹拉弹唱样样齐全。 有只白鹤体力不支,身体突然向下滑了一下,我下意识渡了灵力过去托了它一下,轿辇中的女妖向我们微微点头致谢。 “那是兔子族的圣女出嫁了!”卉卉满心欢喜地对我们说。 意怠又添了几句:“不过日子没选好,恰逢妖王殿下祭奠亲人,一切礼仪都要从简,你们没见过妖族盛大的婚礼,那场面才是气派。” “我见过。”我看着那支婚队过去,喃喃说。 “我也见过。”希言答。 我看了希言一眼,心想他平日里跟着金戈将军四处征战,应该见过不少人间绝景。 妖族圣女的婚礼,按照习俗,应是坐金色轿辇,玉石串成的风帘碰撞间发出悦耳的声音,家族派来的九十九名大妖一路同行,侍从举着高高的金色旌旗,歌队在队伍之后吹奏远古悠扬的音乐,还有百鸟在空中洒下花瓣,百兽跟在地上奔跑,日月星辰,都要轮番出来赞颂…… 那还是我在归息里,红龙以丰饶之海为镜让我看的。 红龙每次说起婚礼的时候,总是带有遗憾的语气。 走过大门,我回头望去,只看得见一片浓雾,奔腾在坊门外,好像是在讲述属于此秘境的故事。 第十一章 妖界内山清水秀,偶尔有经过的妖怪,不论飞的、跑的、游的、走的,还是变形的、变性的、变美的、变丑的,通通停下来对意怠打招呼,我有些不解,心想此鸟有什么本事让这么多妖怪尊敬他? 卉卉向我们解释:“意怠是殿下的右护法。” 我们三人“哦”了一声。 “意怠曾经救过妖王殿下。”卉卉接着说。 我们三人“嗯”了一声。 随后我们纷纷转头看向落在我们身后的那只体力不支的胖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干什么……别看本大爷……现在这副样子……还不是……殿下喂的太好了……哎哟……等我变瘦了……看谁敢小瞧我……” 希言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把意怠往手臂里一带,说:“这样走快些。” 意怠蛮享受的样子。 卉卉问:“不知几位去哪儿?” 化吉看了我一眼,我才发现除了鹤族居住的击壤林外,我对妖界其实一无所知。 我只好讪讪的说:“击壤林。” 卉卉惊讶的看着我说:“那里是妖族禁地,几位去那里干什么?” 对不起,六百年里我不知道那里已经变成禁地了。 卉卉又说:“不过去那里的妖也很多,殿下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不会管。” 我好奇地问:“其他妖怪去那里干什么?” 卉卉说:“和你一样呗,去找所谓的鹤族洞窟,想找修仙的捷径。” 我没有说话了,倒是卉卉眨巴眼睛看着我说:“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妖各有志,要是有能力走捷径,也不算一件坏事,不过冒的风险比较大就是了。” “什么风险?” 卉卉皱皱眉头看着我问:“你们是不是在外游历太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说来惭愧,这是我们六百年后第一次回乡。” 卉卉恍然大悟,然后她朝我招招手,说:“你过来。” 我俯下身去,她在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听说那里有鬼。” 我敏感地瞅了化吉一眼,化吉一个眼刀过来:和我没关系。 我咳了咳,问:“鬼不好好待在冥界,来妖界干什么?妖王殿下不去管管?” “那只鬼道行高,神出鬼没,妖王殿下不耐烦管他,妖王殿下还说有那只鬼守着洞窟,心怀鬼胎的妖怪就没办法找所谓的修仙捷径了。” “你和殿下的关系看来很好。” 卉卉羞红了脸,抓了抓头发,说:“没有没有,都是我缠着殿下告诉我的。” 越往里走越热闹,景致慢慢从乡野变成了闹市,我想着妖怪不是只喜欢和族人待在一起吗,为什么现在变成了群居动物。 卉卉问:“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我说:“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卉卉又看了希言一眼,希言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卉卉又看了化吉一眼,化吉说:“错向南来犹自可,归乡一错更难追。” 卉卉说完“你们真有文化”后,手足舞蹈地跑在人群里,我看着她的小小身影,不由得笑了起来。 “老师好像很开心。”希言抱着胖鸟问我。 “我还没来过妖界呢,真不错,是个值得留恋的地方。”我说,把另外半句话吞进肚子里:“也不怪时雨那时常年想要回乡了。” 卉卉又从人群里挤过来说:“不如我带你们去击壤林吧。” 希言提醒:“不是禁地吗?” 卉卉笑着说:“趁殿下不知道,我也想去看看!” 一路上都绷紧了神经,到了与世隔绝的地方,卉卉的纯真与愚蠢似乎特别能吸引我们,我说:“好,走。” 卉卉说击壤林在妖界东北部,是个清静地方,适合修行,但是距离我们太远,希言二话不说用妖气变大了一片树叶,我们几人纷纷乘上去,飞了不多时,便到了。 卉卉缠着希言再给她变一片树叶,说她要赶紧带意怠和山猫回去给殿下交差,我想妖王应该已经知道了白露森发生了什么,这里虽然和平,但我们作为外来者,还是引起了注意。 闹市里有几双盯着我们的眼睛。 或许不得不和妖王碰个照面。 小山猫离开我的时候挣扎了一下,它生了一双异色瞳,一只眼睛为金色,一只为蓝色,清澈无比,像两颗宝石。 少了卉卉的活泼,我们三人很快陷入成人般的沉默,我发现击壤林不仅清静,甚至有几分凄寒,巨大的古木生出虬结的树根纷纷缠绕在一起,宫殿损坏,残破不堪,一方石碑落寞地被青苔遮掩,我用手摸上去,“击壤林”三个字的轮廓透过青苔的冰凉透入我的肌肤。 “老师为什么来这里?”希言问。 我想还是不要告诉他时雨的事,只好简略告诉他:“当年鹤族是妖界大族,妖界的登仙之途基本上被他们占完了,后来无极观,就是一个收妖的道观,他们和鹤族大战一场,从此两族凋零,至今很难被人们想起了,你在琅環福宫内应该看过记载这些事的史册?” “不曾。”他答得干脆利落。 “为何?”我问。 “不感兴趣。” “但你对归息挺熟悉。”我说完才想到那这个小仙官岂不是一直在为找到归息做准备? 希言少有的不回答我的话,而是转移话题:“白露森那里,有个法阵。” 他感受很敏锐,也不知是不是和在天界为他师傅解结界解出来的能力,对于结界、封印和法阵一类的东西总能有直觉性的判断。 我“嘘”了一声,示意他隔墙有耳,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问化吉:“有什么线索?” 化吉说:“的确有鬼的气息,但是不多,看来道行的确很高,才能掩藏得这么好。” 希言说:“这一届的妖王为山猫族,老师刚刚说狐狸族是来复仇的,他们之间是不是也发生了什么?” 我思索了一会,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狐狸族和山猫族的恩怨,还要牵扯到鹤族与无极观,当年的山猫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族,山猫族的二王子为了全族的强盛,与被称为“星淡狐狸”的狐狸弃子密谋击垮鹤族。 星淡狐狸之所以是狐狸族弃子,乃是因为他修炼邪术,专吸凡人精魄。大凡世间的妖,为了寻找变强的捷径,总会对弱小的族类下手,但是狐狸此前一直作为人间尊崇的对象,恪守不伤凡人的原则,星淡狐狸作为破坏原则的第一人,遭受酷刑,被驱逐出狐狸族所在的海月丘。但星淡狐狸遇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就是山猫族的二王子,二王子给他重塑残躯,修复神元,二人结为挚友。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鹤族圣女失踪,星淡狐狸依靠自己的邪术化作鹤族圣女的模样,在鹤族一待便是十年,掌握了鹤族的心法以及不可告人的秘密。 希言问:“什么秘密?” 我注意到地面的青苔上有几个动物脚印,像是……狐狸。 我说:“炼化妖物,吸取妖灵,以此道培育下一任升仙后辈。” 希言皱皱眉头,听了这个三界并无多少人了解的秘密,却不带一点惊讶,他只是问:“现在来击壤林找鹤族洞窟的人,就是为了找炼化妖物的容器?” “没错,听说那是一口铜鼎,但为师没有见过。” 希言也注意到地上的脚印,和我有默契地看了一眼,没有声张,化吉朝我们点点头,三人于是就着这些往事继续聊了下去,希言问:“我听闻山猫一族擅长大封印术,妖类依靠妖气的不同区分我族他族,既然星淡狐狸没有被鹤族识破,是不是依靠了山猫族的封印术?” 我点点头,他小小年纪,知道的东西不比我少,我说:“是,但是最后真正的圣女归来,击破了星淡狐狸的阴谋,星淡狐狸趁乱揭开鹤族的秘密,鹤族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下令全族通缉星淡狐狸,星淡逃至山猫所在的XX坊,二王子临阵倒戈,想趁机封印星淡狐狸立功,提高山猫族的威势。” 希言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指指化吉,说:“最终星淡狐狸被鹤族处死,山猫族也元气大伤,当年你化吉哥哥还是个目中无人的鬼差,和城隍爷一起去妖界收了不少无辜亡灵。” 化吉说:“星淡狐狸还伤了山猫族的王后,导致王后生下世子后因妖气不稳而亡。” 希言说:“山猫族现在地位很高,新一届的妖王也是由山猫族后人胜任,但因妖族不喜与外界往来,到如今我还没见过他。” 化吉示意我们周围的妖怪突然散开了,我松了口气,坐在一块石头上,希言问我:“老师,我们如今作何打算?” “等。” “等什么?” 我笑笑,说:“那个阵法名为返魂阵,不仅要进行献祭才可以启动,而且它所召唤出来的人绝不是常人,而是归息之民。” 希言疑惑地说:“我没有听过这个法阵。” 我说:“这是……为了我重生做准备的,只有化吉还有其他几位挚友知道。” 化吉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才意识到我用了久违的“挚友”二字,我不配做他们的朋友。 化吉说:“那是已经快接近天罚联盟解散的时候了,他突然告诉我们他真正的来历和以后寻找他的办法,然后一去不回。” 化吉怨恨地看着我,继续说:“回来了,却是那般场景。” 我摸了摸头,没有说话,希言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微妙气氛,便问:“那圣女和无极观后来怎么样了?” “圣女和无极观啊……故事太长了,下次跟你讲,总之无极观观主为了保护圣女,死于自家道观的道士之手,圣女带着他的遗骸不知所踪。” 其实后面还有故事,圣女背着观主的遗骸遇到了我,化吉和逢凶,我们得知缘由,挡住了追上来的道士,化吉和逢凶与冥界不和,故意扰乱鬼差,观主的魂魄陪了圣女很久,后来在天罚之战中失去了踪影。因为这件事,我们与魔族的落难太子相识,借用魔族、妖族和鬼族的兵力,我们才得以正式向天帝宣战。 彼时我是当局者,此时才旁观者清,那么多的偶然促成我们最终的相遇,一切的因果循环,令人不堪回首。 这就是那条红龙所说的“缘”吗? 原来是这般令我想要彻底斩断的东西。 当晚我们在鹤族颓圮的宫殿度过,树林被夏夜凉风吹得瑟瑟作响,我又是无眠,躺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就打算看看希言有没有做噩梦,还没转身,突然间我听见一声短促的翅膀扇动声,如果不是特别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希言不见了。 真是头疼。 化吉规规矩矩靠着石柱睡着,我悄然起身跟了出去,跟到一半,一股强硬的力量把我往地上拽了一下,我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化吉,没必要这么生气吧?”我揉揉被他的怨气捏疼的手腕说。 化吉轻轻从树林的阴影间出现,他厉声问:“你早知道了?” “知道,仙界的小尾巴一直跟着我们。” “你在冒险。” 我耸耸肩说:“不等到合适的时机,怎么好让他原形毕露呢?” 化吉突然笑了一下,他笑起来总有点害羞的感觉,和逢凶那种锋芒毕露笑起来吵死个人的笑法完全不同,他说:“你回来了。” 我叹了口气,说:“是,我回来了,睡了这么久,被你用一个话唠鬼的魂魄牵着躯体行动,真是有些费劲。” “我告诫过你晚点出归息,至少等到你神识恢复一半。” “影响不大,我担心天痕打开得太久,观妙会察觉到我苏醒了,不如早点出来。” 化吉点点头,问:“神识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连我也瞒了过去?”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神识真正清醒那一天是希言叫我去淳化殿时,殿内光辉伟岸,我的神识窜动不安,终于突破了话唠鬼的压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但那一刻的感觉太过孤寂悲伤,我不想再提。 “半月前。” “那你可以甩掉希言了吗,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是我看话唠鬼似乎对他很有好感。” 我们站在阴影下看着希言和一个身穿白衣的仙官交谈,我怅然若失地点点头,其实话唠鬼收留希言的时候,我的神识正在慢慢恢复,看见希言的第一眼,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事情。 某些事情只能被称作“在劫难逃”。 化吉早我一步出去想要抓住那白衣仙官,希言回头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出现刺痛了他。 缘不该起,徒留你我苦楚。 第十二章 希言愣在原地没有动,我朝他招招手,说:“过来,我们得跟上去,不然你的朋友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他还是没动,没办法我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带,开始御风而行。 身体里的灵力恢复了近三分之一,我使用灵力的能力也开始提高。 我感觉到希言的身体很僵硬,随后他声音略微低沉地说:“那不是我朋友。” 我刚刚脱离话唠鬼对我神识的压制,暂且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办法和他相处,于是说话间没带感情:“跟了我们一路,可算是来找你了。” 希言许是察觉到我的变化,没有说话,我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一看被吓了一跳,他脸上全是委屈和不甘。 简直像是要哭了。 他很聪明,对归息和我都很了解,说实话,很多时候我躲在话唠鬼的神识下,看着他沉默地跟在我的身边,心里不是和话唠鬼一样的欣喜,而是深深的恐惧。 我有些忌惮他。 我们到的时候,化吉已经用地狱镰钩住了小仙官的脖子,我制止道:“化吉,等等,现在杀了他会有麻烦。” 小仙官怒视着希言,见化吉收起了地狱镰,不要命地斥责希言:“我就知道你妖身未除,秉性未改,如今联合这两个怪物来对付我们天庭!” 他说话太过于盛气凌人,希言脸上的戾气猛地升起来,我摁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辩解,我抽出他腰间的扇子,朝着小仙官一扇,一道红痕在他脸上登然出现,他吃痛捂住脸向后退去。 我不喜别人以出身论事,此为三界还未根除的陋习,我说:“他此时算不得天庭一员,休得无礼。” “你怎么会用……我们天界的东西?”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收好扇子还给希言,说:“我是怪物啊。” 突然小仙官突然笑了起来,我和化吉对视一眼,他作势要取小仙官性命,我没拦住,化吉瞬间移至小仙官面前,掐住了仙官的脖子,化吉又转头问希言:“还有多少人知道掘阅的存在?” 希言看着正在挣扎的小仙官,说:“除我和他之外……尚无。” 我起了兴致,问希言:“为何?你真与天庭有血海深仇?” “对,血海深仇。”希言毫不畏惧地看向我。 化吉正打算杀掉小仙官,小仙官突然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人的名字来:“逢凶……” 化吉一愣,却已经收了手,小仙官作势要逃,我在手臂上缠的绷带注入灵力裹了上去,小仙官双脚被缚住了,狠狠地倒在地上。 化吉有些失态地冲过去问:“你知道什么?” 小仙官威胁到:“放了我。” 我移至他跟前,说:“你先说,我再放。” “谁不知道掘阅大人最是讲求利益之人,我不信。” “你对我们了解很多。”我松开了绷带,小仙官站了起来。 他嘲讽似的看着我们,说:“听闻逢凶的武器,黄泉锁,一直藏在魔界。” “此话当真?”化吉迫不及待地问。 我却有些不相信,如果逢凶死于天罚,那么他的武器也在劫难逃。世间有灵力的生命,靠自身的力量很难将实力完全发挥出来,因此与自己相契合的武器便成为不可分割的存在,天罚威力巨大,不可能放过一条黄泉锁。 但是……是他的话,或许有例外。 趁我们不注意,小仙官突然聚集巨大的灵力向我们攻击过来,希言立刻以灵力相击,巨大的两股力量在林间散开,惊起众多鸟群。 等我和化吉看去时,小仙官已经不见了。 “不追?”化吉问。 我说:“他知道我们这么多事,肯定不简单,他既然没有告诉天庭我们的踪迹,暂时不必担忧。” 我故意没提逢凶的事,化吉心神不定地走开了。 说完我看向希言,他眼里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心想是时候了断了,刚喊了一声:“希言。” 林间突然想起一声猫叫声,一只山猫从我们身后的林间出来,在离我们不远处坐了下来,悠闲地舔了舔爪子,像是看了一场好戏。 山猫开口:“妖王殿下有请三位至妙喻宫做客。” 化吉还没从逢凶的消息里缓过来,希言还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一堆事没有解决,妖王殿下可真是挑时候,我笑笑说:“恭敬不如从命。” 走出丛林,太阳已经从东边的天空缓缓升起,绯红一片。 由山猫带路,我们来到一座山脚下,山不高,阶梯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上,两旁树影斑驳,山猫略微回头,稍显神秘地说:“到了,劳烦三位客人登山而行。” 浓烈的妖气从山体内部传出来,我看见希言有些受不了地捂了捂鼻子,天庭充满天地精华,雨露芬芳,他肯定闻不惯这股味道。 山猫察觉到希言的排斥,像是笑了一下,说:“殿下对三位客人说抱歉。” 希言强忍住不适,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我们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刚登顶,便看见一座恢弘的宫殿矗立在眼前,雕梁画栋,铜铃叮当,殿前宽阔,但杂草丛生,几乎要隐没仅剩的那条白玉石小路,庭中左右各修两尊山猫的石像,青苔蜿蜒,我瞧见石头山猫闭上的眼睛微微睁开些来,两三只白鹿在庭间悠闲地游走。 殿门洞开,殿内一片杂乱。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此地很久没有人打扫了。 山猫继续引路,到了殿门边,它轻轻一跃,跨过高高的门槛,我跟着走了进去。 刚刚进入殿门,希言猛地拽住我的衣服想把我带出去,但是他的手被从我脚下突然出现的封印力量弹开,一股重重的灵压让我半跪在地上,我感受到新长出来的血肉正在迅速地消失退化。 转眼间我又成了骷髅,解开绷带的手臂立刻变成白色的骨头。 “老师!” “掘阅!” 我几乎听不见他们呼喊我的声音,我们中间似乎隔了重重的一堵墙。 该死,我竟然没有感受到封印的一点点气息。 那只山猫悠闲地跳上一张歪倒在地上的矮桌上,舔了舔嘴巴,一只手从黑暗中抚上他的头,一个和希言差不多大的小少年出现在我的面前。 “妖王殿下。”我的声音漏在空气中,听起来有一些刺耳。 妖王殿下披金戴银,高贵无比,只是脸色有些许苍白,和山猫相同的异色瞳有些无神,他低声问我:“你知道白露森的阵法?” 我没答话,殿下似乎生气了,向我伸出手,他手中发出金色的光芒,我感觉到身上承受的灵压比刚刚更重,膝盖骨轻响一声,我摔在了地上。 身后殿门上的封印被希言或是化吉猛地一砸。 妖王歪着头看了看门外的人,有些不耐烦,一层又一层的金色灵压往我身上砸过来,我来不及运用灵力来挡,但是骷髅中暂存的灵力也未让巨大的封印术把我粉身碎骨。 “砰”地一声,殿门前的封印被人打破,我看见化吉衣袖纷飞地挥动着地狱镰闯了进来,希言躲在他身后随后猛地朝妖王挥扇而去。 他们配合的很好,就像是练习过千百次。 一时间我有点舍不得放走希言了,我向来喜欢强者,带些不那么强烈的功利和不那么真挚的欣赏。 妖王瞳孔一缩,来不及同时阻挡化吉和希言的攻势,突然从旁边飞出锋利的黑色羽毛挡在妖王面前,一个身形清瘦的人如闪电般出现抱着妖王往旁边躲去。 化吉反手一挥地狱镰,镰刃在那人背后划出一道口子。 地上本就凌乱的物品此时被强大的力量击得粉碎,趁着这个时机,希言猛地回身用解结界的办法想帮我解开封印,谁知道并未成功。 我看出他愤怒异常,忍不住哑声安慰到:“没事。” 他没看我,打开扇子护在我跟前,那清瘦的人猛地朝着希言甩出羽刃,希言不想躲,但是化吉飞身过来将他轻轻一提,扔到了一旁,希言立刻咳了一口血。 我猜想是刚刚希言在门外打开封印时,用的妖气过多,导致仙灵在体内冲撞。 他额头上的禁制,越早解开越好,不然会生生被其折磨死。 “鸦噪,退下。”妖王孩子气的声音响起。 妖王从名为鸦噪的人身后走出来,他挑挑眼皮,玩味的看着我们,说:“一个不属于任何族类的怪物,一个妖气比仙灵厉害的神仙,一个失去名分的鬼,你们三个人真是有趣。” 妖王慢慢踱步到我跟前,化吉护着希言,也考虑到我在这边,不好直接使用地狱镰攻击。 妖王蹲下身来,想来揭我的面具,谁知一把白扇生生从不远处飞过来,插在地面上挡住了我的面具。 我听见希言咬牙切齿地说:“勿要欺人太甚。” 妖王殿下又笑了起来,笑容在病态的脸上却显得有几分阴沉。他又朝着希言和化吉走过去。 化吉微微往虚弱的希言面前一挡,妖王说:“你们在路上不是已经闹翻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要保护他?” “天庭通缉的要犯死在妖界,妖王殿下担得起这个责任?”化吉冷冷地说。 妖王殿下“哼”了一声,唤了声:“鸦噪。” 鸦噪背后的伤很严重,他一言不发地朝我走来,继续在我身上施加灵压,化吉挥出地狱镰,半是威胁半是妥协地说:““稍安勿躁,有话好说,再敢伤他半分,我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那地狱镰已经伸到妖王的面前,妖王抬抬手,鸦噪听话地退下了。 “给我。”妖王对着化吉伸出手。 “什么?”化吉不解地问。 “他头上的簪子。” 化吉看了身后的希言一眼,希言说:“先放开我老师。” “你们打不过我。”妖王殿下说。 希言皱皱眉,没动,妖王殿下却突然松了口,我感到身上的灵压稍微少了一些。 我试着动了动,但无奈膝盖断了,暂时没办法起来,希言跌跌撞撞走过来把我扶起来,随手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扔给妖王,他的白发立刻散开,嘴角的鲜血让他看起来十分凄惶。 我突然想起话唠鬼帮他扎过一次头发。 没想到妖王一把扯过希言的长发,把他从我身边带离,顺势摁住希言的肩膀把他摔在地上,妖王锁住希言的双手,又去看希言额头的禁制,妖王饶有兴致地问:“你的禁制从哪儿来的?” 希言怒不可遏,没有说一句话。 妖王用手去碰那个禁制,希言扭过头去,当妖王的手碰到禁制时,我却发现禁制并没有因为希言使用妖气而弹开妖王。 化吉过来扶我,手疾眼快地帮我接好了骨头,他很生气,从他微微发抖的手可以看出来。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被一个小孩儿耍得团团转。 妖王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个禁制,是我亲手种上去的,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希言瞪大了眼睛,我和化吉听到此番话,也有些疑惑,我想起城隍爷曾说,能够解希言封印的人在妖界,这次来妖界,其实也想顺便帮希言解开这个禁制,就算报答他一路相助的恩情。 但我没想到刚好是这一届的妖王殿下。 妖王放开希言,希言想站起来,但是使用妖气的副作用让他有些头晕眼花,妖王说:“这个禁制会让你使用一次妖气,体内的妖气就随之变弱,直到耗尽你的力量,让你重回原形。” 很恶毒的禁制。 妖王看着我们三人,再次问:“你们知道白露森的阵法。” 我看出妖王其实想求助于我们,于是便说:“并不清楚,此次前来,我们是想给希言解开这个禁制,只是不曾想原来是妖王殿下种下的。” 妖王看了我一眼,问:“此话当真?” “当真。”我发觉希言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下,因为我撒谎了。 “但我派出去的人明明听见你们说起过阵法,还有一些……妖界往事……” 果然不错,跟在我们身边的除了那个小仙官,还有一大堆妖王的眼线。 妖王又笑着看我,说:“你体内的信奉被我逼出去了,感觉怎么样。” 我说:“妖王殿下为何这样做?” “没什么,我就是太无聊了,你很有趣,为什么你要重塑肉身?你原来是人类?还是神仙?” 一般的人不清楚我的来历,只会把我当作普通的靠信奉复生的人或仙,我只好随口说:“神仙。” “神仙却和鬼怪妖精的关系这么好。”妖王殿下似乎放松了警惕。 我说:“世上的事情,很多都会出人意料。” 妖王握着希言的簪子,想了一下,说:“你们要解开禁制也可以,答应我三件事。” 我有些迟疑,但是为了守在妖界注意返魂阵的动向,我最终点了点头。 “第一,你留下来陪我;第二,希言暂时离开这里;第三,帮我捏魂。” 希言趁机把妖王的手推开,妖王被他体内的妖气推出去,鸦噪立刻扶住了妖王,妖王嘲讽地一笑,说:“你用一次妖气,妖气便减少十分之一,直到全部耗尽,枯竭而死。” 我发现前几次意识到希言的妖气变弱,果然不是错觉。 第十三章 “为什么?”我一时没有想明白妖王要我做的这三件事的逻辑。 妖王恶作剧似的笑着说:“第一,你肯定知道白露森的阵法,对我有用;第二,我不喜欢希言;第三,这只鬼实力强大,足以帮我捏魂。” 捏魂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需要满足的条件极其苛刻,或者说是惨烈,必须是遭受大劫灰飞烟灭来不及进入轮回的人、这个人必须留存平日里最喜爱的物件、要找到愿意为其捏魂且不被冥界限制的鬼官。 我看了看妖王手里的簪子,又看了看化吉脸上的愠色,不咸不淡地说:“可以。” “你……”化吉看向我,恨不得立刻把我打成一堆白骨。 他最恨冥界,若是要他去冥界捏魂,无异于对他处以凌迟之刑。 我暂且不理会他,继续说:“我答应你,十日之后,殿下要帮希言解开禁制。” 希言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正在气头上的化吉。 “哈哈哈,看来我们的鬼差哥哥不太愿意啊。”妖王看我们三人之间气氛微妙,幸灾乐祸起来。 我说:“化吉不答应也没关系,冥界还有一人欠我一个人情。” 化吉的地狱镰瞬间直击我的面门,希言试图阻止,被化吉掀至一旁,化吉怨气冲天,马上就要失去意识,此时我血肉被妖王的封印阻退,灵力尚弱,若化吉真的因为怨气过重而失去意识,我可能难逃一劫。 地狱镰停在离我面具一寸的地方,化吉猛然清醒过来,他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收起地狱镰,他说:“你果然还是如此。”随即他轻轻拂袖,毫不留恋地跨出了宫殿大门。 我看着他的背影,没理解到他说这句话究竟是说我还是如此唯利是图,抑或是其他。 那只黑猫又蹭过来,我问:“猫有九命,殿下派去白露森的都是□□?” 妖王殿下转移话题问:“为了救一个人舍弃另一人,你不伤心?” 希言自责地看了我一眼,规规矩矩站着,又变成一棵树。 唉,可怜见的。 我笑着说:“殿下似乎不该担心我的事?” 鸦噪突然附在妖王耳边耳语了几句,妖王皱皱眉头,小孩子一样耍脾性地说:“真讨厌,我自己去做不就好了,非得每天来。” 说完妖王不管不顾地走进里面的房间,我听见一声门打开的声音,一时有点好奇宫殿内部的构造。 鸦噪留了下来,他的刘海很长,几乎要遮盖住那双腼腆但清澈的眼睛,眼神在陌生人面前躲闪,但是妖气强大,从他那副清瘦的躯体里掩饰不住地散出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我领二位去休息一下。” 我好奇地问:“殿下不是不准希言待在这里?” “是,但是殿下留下希言歇息一晚。” 我转头看了希言一眼,自从归息相见,一路上他还没好好休息过,现在又因禁制的原因而妖气锐减,恐怕已是劳累至极。 希言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我只顾瞧这鸦噪背后的伤势,说:“记得及时把背后伤口里的怨气引出来。” 鸦噪身体一僵,小声说:“谢谢。” 我这才发现这座从外面看气势恢弘的宫殿内部构造更加令人惊叹,通过不同的门可以达到不同的地方,一路上我看过宽敞的庭院、堆满书籍到处挂着画册的书房、还有一些房间堆积着从人间搜来的各种玩具,不过大多数房间都是杂乱不堪,像是在时光中凝固了。 最后我们到了一间陈设简单的卧房,从不带灰尘、摆设较为整洁来看,我琢磨着妖王殿下昨天晚上刚接到那只山猫的消息时,就已经派人来打扫房间了…… 只是这打扫功夫不怎么强。 我问:“妖王殿下为何不多带一些人在身边,也方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照顾不好妖王殿下饮食起居”的的鸦噪脸一红,解释道:“殿下登位不久,还不喜生人待在身边,招待不周,请两位恕罪。” 希言也曾说新登位的妖王不喜与外人接触,我不太清楚山猫族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养出现届妖王这样古怪的性格,只好点点头说:“不妨。” 待鸦噪走后,我和希言看着那一张榻有点尴尬。 还真是招待不周。 希言方才刚刚平衡好仙灵和妖气,他离得我远远的,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师,化吉哥哥的事怎么办?” “你别担心,他自有去处。”我摸了一下身边的桌子,手指上一层淡淡的灰。 希言不说话,我于是转过身去看看他,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一直调查归息的事,不单是为了救出金戈将军吧?听你的意思,若是金戈将军被软禁起来之后你才去寻找资料,要找到归息的所在并算好归息开放的时间,怕是要花上百年之久,但你几乎在金戈将军被关起来后就找到我了。” 我凑得有点近,希言无处可躲,只是看着我,不仅有被揭穿的慌张,还有一点点愤怒。 “说吧,跟在我身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说。 “我说你这个人,刚刚醒过来就去吓小孩,好意思吗?”一个声音从我脑袋里冒出来。 我这才想起话唠鬼的事来,他一直寄居在我的骨架上,今天我受重挫,神识有消隐的趋势,他趁着机会又钻出来了。 希言面色不改,说:“为了救出金戈将军。” “哦,你的老师。”我挤开话唠鬼,回答说。 希言“嗯”了一声,突然红了眼睛。 怎么红眼睛啊? 我尚且没说出什么像样的安慰来,话唠鬼就在我的神识里狠狠揍了我一拳,把我的神识封住了。 “唉,我刚刚吓唬你呢,我们俩谁跟谁啊,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要是临时把你踢开,岂不是狼心狗肺。”我拍拍希言的肩膀,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希言略带疑惑,但是又想让我不要在意,于是淡淡笑笑,说:“老师,似乎……变了个人。” 他觉得哪一个才是我? 我不敢问,问了怕徒劳伤心,真正的掘阅心思缜密,手段毒辣,这段时间他的意识慢慢恢复,偶尔会让我离开他的骨骼,我害怕他,光是看看他的回忆便忍不住颤抖和头疼。不过我发现他其实并不讨厌和防备希言,他的眼神怪怪的,但我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强者总是怪迷人的,我觉得希言肯定喜欢这样的掘阅。 我说:“我们把这间房子打扫一下吧,你走后为师也可以住得舒服。” 爱徒都要走了还忍不住压榨他,看来我是真正的狼心狗肺。 “刚刚的路还记得吗,我记得那个庭院里有一条小河,我们去打点水。” 希言一脸疑惑,忍不住问:“化吉……” “放心放心,还记得你的小仙官朋友提到的‘逢凶’吗?他去找线索了,我刚刚故意气他的,他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心急火燎的,走了倒好。” 希言领悟过来,袖子利落地一卷,对我说:“老师我马上去打水,你休息一下。” 不等我拒绝,他就走了出去。 “这么好的弟子,你说说你一天到晚干嘛呢?”我教育着名为“掘阅”的怪,他的神识懒懒看了我一眼,没作声。 鸠占鹊巢,我反而理直气壮。 其实他的神识有完整的躯体,我也得以看见他真正的面容,漂亮清贵,薄唇细眼,若不是那股子养成的趾高气扬,你会发现他的神情有一点忧伤。但是当你以为他为某件事难过而想去安慰时,他会狠狠将你推开,露出凶狠的那一面来,似乎是在说离我远点。但是你真正离开了,他又缩在角落,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孩。 在真正的掘阅尚未彻底清醒时,他心里的脆弱反而不受他控制,自顾自地依存于我的想法,我情不自禁,一路上捡了不少被人抛弃的人放在身边,什么落难小仙官,什么人间小皇帝,或者什么妖界变态猫,都不过是他不忍生灵受无人陪伴之苦。 我在心里默默嘲讽他:世间的可怜人多了去,你能帮完吗? 怪答不上来,与我对峙,默不作声。 不多时,希言不好意思地回来了,我正在喝茶,看见他略微低着头走过来说:“对不起老师,我……迷路了。” 我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呛死。 等我顺完气,才领着希言往不同的结界里穿行,希言在身后道:“老师记得真清楚。”声音比先前活泼些,仿佛长了小翅膀围着我转。 其实不是我话唠鬼的功劳,这具白骨真正的主人才记得我们刚刚是如何进来的,他甚至推断了这些结构布置的规律,告诉我说再往左转几个弯右转几个弯,那里会有一间被藏起来的房间。 我和希言收拾了一下午的屋子,两人虽然话不多,但是莫名其妙的安心感从头到脚把我浇灌得彻底,我问:“希言,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家务,这么熟练?” 希言顺手撩撩头发,说:“还好,我一个人在十方殿的时候,习惯了。” 他一个人住在十方殿,听来有几分孤寂。 “改天为师给你另作一支簪子吧。” 希言半天没说话,我才意识到,如果掘阅的血肉又慢慢恢复,我的神识又会被压制,他和化吉可不一定要希言继续跟着。 “那先……谢谢老师了。” 好不容易打扫干净了,我毫无形象地躺在榻上,希言拘谨地坐在桌子边,我招招手说:“过来躺躺,每天那么绷着,很累的。” “不用。” “过来。” “好的。” 希言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他规矩地离我三寸远。 “怎么样?”我问。 “很安心。”希言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窗户外漏进来几缕夏日余晖,一部分洒在希言身上,他的白发隐隐发光,我心中没由来地一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究竟是何原因,希言轻声问:“大祭司给我的簪子,本是殿下故人的吗?” 应该是,否则妖王也不会那么强硬地抢过去,刚刚情况混乱,我们都来不及问。 “老师你说,是什么事情才会让殿下的故人灰飞烟灭呢?” “许是族类相争,许是手足相残。”。 “大祭司为什么会把发簪给我呢?如果我们不去夔国,是不是没有机会与妖王相识?” 原来希言一个人想了这么多问题。 我说:“冥冥天意,我们可能不能逃脱。” 我歪过头看看,发现他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 我也闭上眼睛,掉进久违的睡梦里。 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的残红快要散尽,我揉揉肩膀起来,发现希言已经不知去向,桌子上不知道何人贴心地点上了油灯。 我捏了捏手掌,发现白天褪去的血肉此时已经长了回来,我毫不留情面,抢占先机把话唠鬼挤开。我想起本打算和希言好好告别,但是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我这一生,似乎逃不了这种境况,但此刻是我抛弃了希言。 我想起被弃之人那颗受伤的心,应如残月,勾人哀愁。 我把话唠鬼的神识拘在结界里,近期不会放他出来了。他很喜欢希言,希言面对他时也比面对我时放松。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一点奇怪的感觉,好像非要去和话唠鬼争个高下。 随后我听见有脚步声朝着房间而来,当妖王殿下带着鸦噪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时,我明白心中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嫉妒。 第十四章 妖王殿下的外表看起来和上次遇到的皇帝陛下差不多,不过后者是一脸悲苦,前者是一脸疲惫,就是那种小孩子玩太久游戏以至于意兴阑珊的疲惫。 他打了个哈欠,像只猫一样撑着脑袋看着我,问:“希言走了?” “是,殿下。”哄小孩儿很简单,我这样以为的,模仿着话唠鬼哄人间的皇帝陛下一样。 “今天很多妖族长老来了,妖界这几日很不太平,白露森那边有力量破坏了秩序的平衡,他们说得很隐晦,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想让我直接去挑衅待在那里的狐狸族。” 不仅外表像小孩,语气也是。 我试探着问:“狐狸族这是被逐出妖界了?” “正是,星淡狐狸自己造成的恶果。”殿下的口吻丝毫不带同情。 我还没说话,殿下就摆摆手说:“你先休息,明早来商量阵法的事。” 我心里打起了算盘,心想他并没有疑惑为什么我知道那个法阵,这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个是他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当年我参加天罚之战,并没有用自己真正的名字,多数人知道的是称谓是“怪”,但也不避免有部分人从某些地方得知了我的名字,如希言;第二个可能性是他并不想探究我到底是谁,只是想解决眼前的问题。 我想首先弄清楚缘由,于是问:“殿下不好奇为何我知道这个法阵?” 殿下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还有,我的名字是银河,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点点头,但并没有打算叫他的名字。 殿下不知道为什么不满意,说:“你叫来听听。” “银河?” 银河抿抿嘴,微微点了下下巴,紧接着匆忙地离开了我的寝房。 片刻后鸦噪却来了,他敲敲门问:“掘阅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请。” 鸦噪的下巴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看来当年受创严重,好在时光漫长,疗治好了那道伤口。 “何事?”我有些疲倦,一边想着化吉的去向,一边想着希言的去处。 鸦噪一抱拳,说:“在下恳请先生帮助我们殿下。”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暂且说:“分内之事。” 鸦噪顿了顿,目光看着地面,又说:“不是阵法的事。” 我淡淡答了句:“哦?” 鸦噪说:“我看得出殿下很喜欢先生,平日里殿下不喜与人接触,这次机会难得,殿下主动邀请各位前来妙喻宫,我想或许可以趁机解开殿下的心结。” 我觉得这次的碰面谈不上“邀请”,我们明明是被骗来的。 “你指的是山猫和狐狸的往事纠葛?”我猜测道。 鸦噪摇摇头,神色有些紧张,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说:“是蝴蝶妖的事,殿下因此事久久不能走出回忆,因此身形和修炼都受到影响。鸦噪不求其他,只是希望殿下可以解开心结,稍微快乐一些。” 蝴蝶妖? 那是我昏睡时期的事了,我得费些功夫才能知晓内情。 我同意了鸦噪的请求,这个清瘦少年难得地露出笑容,道谢后就走了。 我摸了摸手臂,发现还未恢复,殿下的封印术还真是出神入化,他最多六百年的妖龄,连最低层的大妖都比不上,但是封印术精炼强大,仿佛是修行了几千年,这也是一个谜团,应该和鸦噪所说的事有关。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感觉到一只毛茸茸的动物轻柔地跳上来,蜷在我臂弯里睡觉,我清醒着,但是没敢动,因为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很多片段,似乎什么时候我也曾抱着什么东西入睡。 第二天一早,银河并没有来找我,我一个人在妙喻宫里四处溜达,闲来无事,我打算去我探测到的隐秘房间。 房间的门却是开着的,因为整个房间外部有一个结界,结界粗糙不堪,我想起银河设在妙喻宫外面的结界,顷刻间便被希言和化吉攻破,说明我们的妖王殿下擅长封印之术但却对结界无能为力。 我试着伸出手去,发现这个结界并不排斥我的灵力,于是我走了进去,是间很普通的卧房,简洁整齐,优雅贵气,除了必要的器具,没有多余的装饰,分不出主人是男是女。 房间一角立了一扇巨大的铜镜,妖类俱爱美貌,男妖女妖都有摆镜的癖好。我走了过去,里面倒映出一个身穿月白色衣服的人,我半掀面具,这一半的血肉长了出来,那只眼睛冷冷淡淡地看着镜子。 我心想,这就是我原来的样子啊。 很陌生了。 我没做过就停留,离开了房间,有些迷茫地在结界内部乱走,一不小心踏进了我不想去的那个结界,瞬间我到了一处宽阔的庭院,阶梯用白玉石修建而成,阶梯两旁散散地站着一些心烦气躁的大妖,他们一见我出现,立刻在手里攥紧妖气。 我来不及退,为自己片刻的莽撞感到后悔,现在还不宜和众多大妖碰面。 但好在鸦噪及时出现,我看了他一眼,他悄悄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神闲气定地抽出腰间的桃源乡,吸起烟来。 鸦噪对众人说:“殿下来了。” 那些看我这个莫名身份的人不爽的大妖也只好收起妖气,看着阶梯尽头的门打开,银河皱着眉头坐在那里。 “殿下!还请殿下立刻派出兵力,去彻查狐狸一族的阴谋。”一个红头发的马族大妖气势汹汹地朝着银河说。 此言一出,下面带着的松鼠妖、牛妖等等,纷纷开始劝说银河出兵。 银河咳了声嗽,喧闹声安静下去,银河说:“我暂时无法派出足够的人手去……” 还没说完,蛇族大妖微眯着眼睛说:“殿下还是没办法派兵吗?此事非同小可,不仅关乎一族存亡,还有我等各小族的生命安危,殿下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但是妖王之位,不仅是护一族,而是护众族啊。” 银河捏紧了拳头,没作声。 我在一片浅烟里眯了眯眼睛,看着对我倨傲十分的小殿下被逼到绝境,唉,我可真是坏心眼。 牛族大妖也附和:“没错,如果殿下实在没辙,无法应付那群狐狸,我牛族愿意派出人手,进行讨伐。” “放肆。”我吐了口烟,打算先唬唬人。 “刚刚就看见你了。你是何人?”松鼠妖怀疑地看着我,又在空气中嗅了嗅。 昨晚上在妖气冲天的寝房里睡了一夜,那只山猫又在我身边待了很久,留下了不少妖气在我身上,在以气味识人的妖界,我完全可以冒充一只妖精。 我走了几步,缓缓说:“殿下心中早有决策,山猫族人不求多,但求精,殿下早已给我等下了命令,十日之内,必定破此阵法,捕获狐妖。” 银河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告诉我:你明明没跟我讲过。 我回敬:殿下不也没问? 几位大妖用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我简直觉得长回来的血肉成了摆设,我活生生被看成一架骷髅,松鼠妖恶狠狠地问:“你是谁?以前没见过你。” 我继续唬人:“山猫喜静,没有殿下的吩咐,我们都待在暗处,长老不知,风罗谷内,漫山遍野都有殿下的耳目。” 说完我看了松鼠妖一眼,松鼠妖脸色一变,和牛妖相视一眼,牛妖急切地问:“那殿下的对策为何?” 唉,问到点子上了,我忙说:“天机不可泄露,是吧,殿下?” 银河慢慢松开拳头,笑了一下,说:“什么时候轮到你反问我话了?” “属下知罪。”我回答。 银河见状忙说:“各位长老不必担心,狐狸族不过是以卵击石,那阵法并不如流传那样恐怖,我必定在解决后给各位一个答案。” 蛇妖嘴巴里“嘶”了一声,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经过我身边时,他小声说:“主唱仆随。” 我也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总觉得熟悉得很。 其他大妖也渐次散去,最后银河倚在高高的王位上,半带嘲讽地问我:“不知爱仆有何计策,好解燃眉之急。” 我笑了一下,说:“瞎编的。” 银河瞪大了眼睛,马上又沮丧地说:“要不是我累了,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我笑了一下,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当然还是去白露森一探究竟。” 银河说:“但我派去的暗探根本查不到有用的信息,他们像是凭空消失了。现在流传着那个阵法会带来复仇与血灾,人心攒动,我根本无法安定。” 我想了想,说:“那我们从最近的一步查起。” “哪一步?” “阵法会带来复仇与血灾,是哪个地方带来的消息?” 银河和鸦噪眼睛一亮,我又说:“在此之前,烦请殿下告诉我目前山猫族的势力,还有殿下称王的原因。” 银河似乎被我的话激怒了,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像是要探查我的目的,我不为所动,他皱皱眉头,说:“你跟我来。” 银河带我去了名为霞影山的山顶,正直风罗谷的雨季,此时放晴,放眼看去云雾缭绕,太阳光束透过云层,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我朝天空下妖族聚集地看去,却只能隐约看见一些房屋和大树。 银河带我到崖边的一棵巨大树木之下,他先是皱着眉头朝树上喊了声:“卉卉?” 一只活泼的小猫应声从树上跳了下来,落进银河的怀里,顺带滚下来一只胖胖的鸟,是意怠。 “你又来这里干什么?意怠是飞不起来的。”银河把怀里的卉卉放在地上,卉卉围着他转了个圈,然后变成了人形。 我被晾在一边,继续听银河数落:“不好好修炼,就知道偷懒,你瞧瞧你的耳朵,都五百年了还没褪去。” 卉卉的耳朵马上一耷拉,先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自己还不是小孩子的人形……” “还有你,意怠,总是胡吃海喝,都胖成什么样了?” 意怠立刻滚到我身后,卉卉伸长脖子委屈地看着我,喊:“掘阅哥哥,你看看殿下,每次都数落我。” 我点点头说:“对,怎么可以这样呢?” 卉卉连忙点头:“就是就是!” 银河转头看着我说:“与你无关。” 我不置可否地摆摆手,问:“殿下来我这儿有何用意?” 银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这里…… 我……” “殿下常常来这里想心事!”卉卉替他回答。 “哦,我明白了,殿下是想和我说说你的心事。” “不是!”某山猫涨红了脸朝我喊道。 卉卉和意怠被鸦噪强行带离后,银河才放松下来,刚刚对付卉卉的长辈劲儿过去了,此时他又是一位独坐高位的孤独王者了,他开口说:“其实你说的对,我想说说我的心事,这些事和你问我的问题有关。” 他指的是山猫族目前的势力,以及自己为何以六百年小妖之身登上妖王之位。 “看我的眼睛了吗?”银河看着我问。 我点点头说:“异色瞳,若不是天生妖力强大,就是后天夺他人妖力为己用。” 银河反问:“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我摇摇头,银河体弱,这是很明显的事,但同时他身上的妖气又十分纯净,不像是夺取了其他族类的力量。 “我生来病弱,妖力低微,更无法夺他人妖力。”他的声音略带沙哑,说话间情绪起伏很低,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般。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听得很入迷。 中场休息 银河第一次见到掘阅他们的时候,是通过自己尾巴所幻化成的山猫之眼。 他睡在名为“希言”的少年怀里,少年轻柔地抱着他,他嗅到少年身上传来的仙灵和妖气的味道,怀疑少年是不守规矩残害仙人的妖,少年身上还有一股自己所厌恶和所喜爱的气味,因此逼得他头昏脑胀地从少年怀里蹦出来,腻着少年叫做老师的人。 这个人戴着面具,腰间挂着一支细长烟杆,荷包里的烟丝传出阵阵清香,他体内的灵力虽受妖气遮挡,但靠这么近,银河还是感知到那股灵力的纯净,舒坦得让他想要睡觉。 银河听见那只鬼喊他“掘阅”。 掘阅力气不是很大,银河发现他的身份很怪异,非人非妖非魔非鬼,而体内的灵力纯净无比,兴许是为了掩藏他们一行人的踪迹,希言用自己的妖气裹住了掘阅和化吉,卉卉还是小妖,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三个人挺有意思的,若不是白露森的阵法让银河心烦意乱,他想在他们身边待久点。 银河暗自从三个人的细微动作中来猜测他们的关系和意图,例如希言的目光追随着掘阅,虽然掘阅有所察觉,却并不在意,银河心想自己可做不到这一点,要是有人用这么炽热的眼神看向他,自己非得面红耳赤地逃开,哦,就像卉卉看着自己时那样;例如化吉会若有所思地看着掘阅,像是看着不认识的人,而掘阅也丝毫不在意这种目光,坦然自若地行走坐卧;例如掘阅,他的手掌很温暖,有些像父亲、母亲、长姐以及……他的肌肉有些紧绷,说明他时刻都很紧张,虽然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银河看不懂希言和化吉的眼神,也不懂掘阅的轻松语气,但他不想去深究,深究一些事情会让人了解新的东西,但偶尔也是打开了恐惧之门。 银河知道这种感受,因此他只打算看看掘阅到底长什么样子。 后来他发现这三个看起来亲密的人之间其实早有嫌隙,化吉不喜欢希言,希言也似乎抱着什么目的,还有突然闯入视线的小仙官,嘴巴里还念叨着什么“逢凶、魔界”的事情。 太有趣了,风罗谷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银河打算好好捉弄他们一番。 至于白露森阵法的事,掘阅似乎知道些什么。 当银河用“噬魂”封印暂时褪去了掘阅依靠信奉恢复的肉身时,掘阅无比愤怒地看了他一眼,银河发现那个眼神不属于拥有温暖手掌和谈笑风生的掘阅,银河心里有些胆怯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打开了本不该打开的门。 希言的力量也吓坏了银河,还有恶鬼化吉,怨气伤了他麾下的左护法鸦噪…… 银河第一次理解了平日里那些大妖为什么认为他是小孩子了,这就是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心情得罪了一个怪、一个仙、一个鬼。 幸好掘阅对他有所求。 银河后来才发现希言头上的簪子和额上的禁制,这两件事物像一把铁锹狠狠推入他好不容易填埋起来的往日时光。 他无比委屈地想起长姐来。 希言和化吉离开后,银河发现掘阅常常走神,当自己给他讲心事的时候,也在走神,银河想问问长姐,或者问问阿栩,他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不然掘阅何以如此伤心? “你有没有见过蝴蝶妖?”银河问掘阅。 掘阅点点头说:“‘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蝴蝶族均隐于高山大川,百年不见其踪,听闻其不喜修仙,却是拿百年修为换一场美梦,有时梦境溢出做梦者的控制,便会扭曲时空,庄周便是进入了这个时空。” 银河觉得掘阅的年纪似乎很大,大到见过了世间的一切,这样的人,或许不会愿意听自己的故事吧? “殿下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掘阅看过来,银河觉得面具下一定有一双半带戏谑半带真诚的眼睛。 开始吧,银河心想,再一次落进回忆的深渊。 银河出生的时候,山猫族不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族,当银河裹着厚厚的披风出门散步时,偶尔路过的小妖会很恭敬地行李:“拜见世子。” 听父亲说,以前的山猫族出门时可不能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有时候经过大妖面前,还得鬼鬼祟祟地躲起来。 银河不太喜欢父亲,因为父亲虽为族长,脸上却总是忧愁,忧愁过度了,就让人隐约嗅到悲哀的结局,银河那时也很讨厌长姐,因为与父亲的忧愁相反,长姐太过于开朗,每天嘻嘻哈哈御风而行,与“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立志要做出一番事业。 但父亲和长姐很强,有一次狐狸族带人闯入响水泉的领地,是父亲和长姐赶走了他们。银河记得长姐持枪英姿飒爽的模样,于是很多个梦里,银河也曾持枪,启封印,念动咒语,挥动武器。 山猫族的世子体弱多病,妖气不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有一天长姐帮乌鸦族赶走了豹族的入侵,归来时带了一个人。 那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妖身体清瘦,穿一袭黑衣,刘海似乎很久没有修剪过,一双怯生生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是谁?”世子挑着眉,颐指气使地说。 小妖抬头看了世子一眼,世子瞪了回去,小妖便知道世子被宠坏了。 想到自己以后跟着一个坏脾气的主人,小妖有些想家。 山猫族圣女绿华爽朗的笑声响起:“弟弟,这是我给你带回来的玩伴。” “我不要玩伴。”世子不让步地说。 绿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拍拍黑衣小妖的肩膀,揽着自己的弟弟往旁边走去,小声附在银河耳边说:“他的父母被豹族杀死了,孤零零一个人,你不总吵着想要一个朋友吗?他在乌鸦族指不定会被什么人欺负呢,拿出你少主的气度来,对他好点儿。” 世子从小失去了母亲,他大概可以理解小妖展现出来的胆怯,于是银河咳了咳,问小妖:“你叫什么名字?” “鸦噪。” 世子略微点点头说:“好吧,鸦噪,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不过话说在前面,我的年纪比你大,你必须叫我哥哥,再说了,我还比你高,比你壮。” 哼哼。 彼时的世子可得意。 殊不知短短二十年,鸦噪突破了自身的限制,妖气猛增,化作人形时,已是少年模样,而孩童模样的世子闷闷不乐地走在前面,不说一句话。 也殊不知短短二十年,蝴蝶妖突然出现在众妖视线中,这个总是追求梦境的妖族,爆发出来的野心也与梦境一样迷人,蝴蝶妖少主带着支持自己的妖族在妖界掀起腥风血雨,又用梦境收服异族,为他所用,战火开始扰乱妖界的秩序。 “等等,殿下是说蝴蝶妖的梦境可以收服异族?”掘阅问,难得得表现出有兴趣。 银河点点头,说:“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总之被收服之人会受到蝴蝶妖的操控。” 掘阅没再多问,说:“请继续。” 银河觉得奇怪,为什么掘阅如此兴致索然,他还想讲下去,后来他发现,正因为掘阅不抱多余感情的态度让他可以安心地讲述自己曾经的快乐与伤怀,不必同情,不必嘲笑。 山猫族所居响水泉居于妖界西北,蝴蝶妖从东南而来,越来越多的难民往响水泉外来。 那段时间,父亲和长姐常常离开响水泉,用巨大的封印封住响水泉的入口,不让难民进入,也不让山猫族的人出来,银河日日去响水泉边缘等待父亲和长姐的归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乌鸦妖。 “你说,为什么总有妖怪通过这种方式统一妖界啊?”银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鸦噪。 鸦噪结结巴巴没给出回答,银河生闷气似的想往外走。 “世子。”鸦噪提醒银河,话音刚落,银河就被封印弹回了地面。 “嘶。”银河揉着屁股爬起来,却看见一个人从不远处爬过来。 那个人的背上长了一对蝴蝶翅膀,蓝色花纹,沿着翅膀边缘围了一圈。 “啊啊啊!蝴蝶妖!”银河大声惊呼。 鸦噪立刻冲到银河面前,拔出腰间那把黑鞘银刀,蝴蝶妖越爬越近,但是封印感受到他的妖气,猛然散出红光,把他弹飞。 那只蝴蝶妖飞在空中的时候,一个身影猛然从更高处落下,一把金色的□□在空中一划,挡开了从下方飞来的羽剑,持枪者把蝴蝶妖一揽,背上却被继续飞来的羽剑击中。 “长姐!”银河大喊。 绿华忍住伤痛,手中迅速结印将封印打开一角,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进去,细密的丝线从她身后飞来,缠住她的脚,把她往后拖去。 小小的黑色影子冲出去用银刀割断了蜘蛛妖吐出来的丝,绿华趁机拉住蝴蝶妖进入了封印,鸦噪守在封印洞口前,双眼凶狠。 “进来!”银河朝他大喊。 鸦噪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蜘蛛妖和黄鹂妖纷纷围过来,突然间从天空掉落一个巨大的封印,以鸦噪为中心,繁复的封印图案猛地一闪,大火轰然而起,除鸦噪外,周围的妖怪身上立刻沾上了熊熊火焰,立即奔逃而去。 “父亲。”绿华说完,肩膀上的剧痛猛然传来。 那支羽刃上忽然蒙上了乳白色的光芒,蝴蝶妖竟然在为长姐疗伤,银河震惊地站在原地,鸦噪走过来,看了看自己的世子,毫发无损,然后又站在他身后。 蝴蝶妖面带微笑似的看着绿华,父亲从远处走来,身上沾满了鲜血,银河愕然地面对着自己不能理解的一切,捏紧了拳头,为自己的无能愤怒无比。 他们的命运开始了。 中场休息 他的侄女绿华是应灵梦而出生的天之骄子。 山猫族二殿下欺风很以她为荣,在他被关在囚笼里的那几十年里,他彻夜不眠,总是想起绿华跟在身后叫他“二叔”的时光。 那时的绿华小小的,脑袋上还长有一对猫耳朵,欺风经常和三殿下,也就是绿华的父亲因为耳朵的事情取笑她,这时绿华就会捏紧拳头对他们说:“父亲二叔,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妖界的王!” 有志气。欺风夸奖她。 欺风那时还未曾有过心爱之人,因为太痴迷于力量,他几乎都是独自一人在外修行。想变得更加强大的意志摧残着他的心。 不,他不仅是想自己变强,还想要山猫一族变得更加强大,如果山猫可以当上妖王,就代表有登仙位的机会,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山猫一族都不能成仙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意难平。 鹤族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妖界登仙之位,除了本身的实力外,他们的老祖宗在天界说好话也促成鹤族的繁盛。 三殿下宽慰他说:“二哥,我们总会赢过他们的,你看绿华,她这么聪明,一定可以赢过鹤族的。” 欺风虽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他知道,鹤族的圣女时雨,也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他还曾经偷偷去见过她,蹑手蹑脚地爬到击壤林大殿上看时雨训练,但是被时雨发现了。 时雨的脸上带着惆怅的神色,欺风不太懂,只觉得这个少女做作,生在鼎盛之族,有什么不开心的? 欺风又恨又气,回到风罗谷时,看见绿华被人围在人群中央,他着急地跑过去一看,发现她身边昏睡着一只黑豹,额头的金色豹纹有些熟悉。 “发生什么事了?”欺风笑着问。 “二叔!”绿华激动地朝他大喊:“我封印了一只鬼鬼祟祟的豹子!” 欺风蹲在黑豹身边仔细探测她的妖气,绿华这小兔崽子大封印术用得极其熟练,把豹子身上的筋脉堵了个严严实实,只不过封印时间不能持久。 绿华眼睛放光地看着欺负,说:“二叔,你看我立了大功,你带我去捉鱼吃!” 欺风叹了口气,摸了摸豹子的额头,然后无比灰心地说:“那个什么,绿华,你过来拜见一下,这是二叔刚交的女朋友。” 周围的人顿时石化,绿华被吓得一抖,愣在了原地。 欺风把大封印术解开,冷艳无比的黑豹站起来,对他凶巴巴地说:“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封印我?” 欺风讪讪地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小东西快过来,这是你如墨阿姨。” 绿华战战兢兢走过来拜了一拜,说:“阿姨,我死定了,父亲知道我搅黄了二叔的婚事,肯定会揍我的。” “谁说你搅黄了?我在豹子那边呆腻了,那些人闷得像冬瓜,还是风罗谷好,况且你这么厉害,你父亲不表扬你还责骂你,我第一个不同意。” 欺风其实没料到如墨会留下来,这还是三妹帮他撮合的。 第一次见面时,如墨眉眼冷淡地站在对面,高贵无比,同样是猫科,欺风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 不多久,那只狐狸负伤而来,听闻是从无极观那边逃过来的,如墨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那只狐狸心如死灰地一笑,说:“对,百年前与凡人相恋,被抓进无极观镇妖塔,如今逃出来了。” “有何打算?”欺风问,心里打着小算盘,心想狐狸一族的媚术远近闻名,虽然名声已经不太好,但是实力高强,说不定可以帮帮山猫族打打架。 名为“星淡”的狐狸朝着欺风如墨一笑,狐狸并不如凡人所写那样妖艳,反而文质彬彬,落落大方,就是没什么精神。 “她死了,我没什么活头,就想去做点坏事,报复无极观罢了。” 星淡笑着说,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欺风心想无极观是三界有名的镇妖之家,自己没必要去搅和,便说:“如此,那我便不留你了。” 说完欺风拉着如墨就要走,不曾想星淡在身后说:“二殿下是否知道鹤族圣女失踪的事情?” 哦? 欺风转身去问,如墨一把拉住他,说:“回去,三妹等着我们呢。” 星淡的嘴唇动了动,但如墨像是没有听到星淡说什么,但是欺风听见了。 欺风笑笑,说:“走吧。” 星淡狐狸在原地等到半夜,可算把三殿下盼来了。 欺风是偷偷溜出来的,星淡狐狸藏在阴影下,一袭白衣,说:“殿下果然是要成大事之人。” “别忙着夸,你好好告诉我内情。” 星淡狐狸说他逃出来的时候,听到无极观那群老头在商议把新捉来的妖怪炼化成仙丹的事情,小掌门曜言颤颤巍巍从房间里跑出来说:“这是鹤族圣女,若是被……” 曜言话还没说完,老头子就说:“掌门,你的身体撑不住了啊……无极观百年基业,会在我们的手上,实在问心有愧。”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星淡磨了几百年的铁链,终于磨断了,趁乱逃了出来。 “你有什么打算?”欺风问星淡。 “殿下的封印术,加上我的媚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欺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有点冒险。” “殿下啊殿下,富贵险中求。”星淡狐狸说着。 欺风没有答话,星淡突然凑过去,伸出手指按在欺风额头,随后闭了一下眼睛,又立刻睁开,欺风看见星淡狐狸慢慢变成了时雨的样子。 他竟然会盗取别人的记忆!欺风被吓呆了,他以为只有神仙才会这种法术。 “殿下,你的封印术总可以封住我的妖气的味道吧?”星淡狐狸笑着说。 “不像。”欺风说。 “我按照殿下的记忆来的,哪里不像?” “那个女孩儿脸上总是愁眉苦脸的。”欺风说。 星淡狐狸愣了一下,然后收起笑容。 那天是欺风陪着星淡去击壤林的,焦头烂额的鹤族长老看见离家出走的圣女回来了,几乎喜极而泣,“时雨”说是山猫族的二殿下救了自己,从无极观的符咒下逃了出来。 长老只是疑惑自家圣女实力之大为何要欺风来救,但是没多想,只要自己的圣女回来就好了。 后来没事欺风就提点小鱼干和酒去找鹤族圣女,三弟问他:“二哥你怎么回事?以前不是烦鹤族烦得要死?” 如墨也吃醋地问:“你去找那个女孩儿干嘛?人家比你差一轮呢。” 欺风摸摸脑袋说:“我去讨教妖术,看看能不能提高一下我的封印术。” 众人都笑二殿下不耻下问。 星淡变做时雨的日子里,行为举止分毫不差,他被当作真正的圣女请入洞窟中,看见了鹤族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鹤族一直在捕杀其他妖族,以其血祭祀先祖,平息仙界怒火,又炼制妖气,灌入圣女体内。 无怪乎鹤族登天之道一片坦途。 在林间空地休息时,星淡对欺风说起这个秘密,欺风心里一动,星淡便猜出他要干什么了,星淡制止说:“这等见不得光的秘密,二殿下要是做了,山猫族生生世世都不能登仙了。” 欺风不好意思笑笑,随后打消了念头。 星淡纹:“二殿下是怎么看待我的?” “什么怎么看待?” “我算是二殿下的盟友?还只是切磋妖术的对手?” 欺风可没想那么复杂,他往树上一靠,说:“你是我的朋友啊,山猫一直被人瞧不起,你是我第一个这么好的朋友,以后你登仙了,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家绿华,小丫头每天吵着要当妖王,要成仙呢。” 星淡喝了口酒,说:“一定。” “诶,对了,听说狐狸族的媚术,只要看别人一眼,就会让别人言听计从,我怎么没见你用过?” “传闻罢了。” 星淡微微眯眼,看着二殿下舒适地躺在树边闭上了眼睛。 我的朋友啊,自恋人走后,这颗心很久没有被填满了,每日风吹雨打,难见一次阳光。 秋日尚好,放眼一片金色,是他一生中第二好的年华。 他们俩没有想到真正的时雨回来了,少女跟在无极观掌门身后,眼神凌厉,但是表情畅快。 星淡和两人僵持很久,由于星淡长期吞服妖气,此时已非彼日之妖,鹤族长老见自己为他人做嫁衣,怒不可遏,加上无极观那群老顽固也跟上来了,星淡抵不住众人之力,匆匆逃去。 欺风听到消息想赶过去,如墨把遇见星淡狐狸那天的事一想,便知道这些年欺风和他做了些什么,心里气不过欺风瞒着她,离开了响水泉。 欺风准备去追如墨的时候,星淡却来了,他一身伤痕,欺风连忙拉他去隐蔽处躲着,星淡咳出一口血说:“殿下莫要引火上身。” 欺风不理他,刚走出门,就看见三弟三妹带着绿华来了,与此同时追杀队伍也跟了进来,星淡把欺风脖子一掐,厉声说了句:“退后。” 三殿下着急不安,拦着追上来的时雨和无极观掌门,说:“不许伤我二哥!” 鹤族长老却说:“我就说山猫族二殿下怎么总来击壤林,看来是与狐狸串通好了!” 欺风刚要解释,星淡却一掌打在他胸口,朝绿华而去,三妹冲过去与星淡掌心相撞,巨大的妖气冲撞出气流,等众人回过神来,欺风已经昏迷在地,而三妹抱着绿华气息奄奄,三殿下看着自己的妻子开始淌血。 本来还有一月,银河才出生。 场面乱了起来,星淡转身已至另一边,那里站着最后跟来的无极观一众道士,星淡变做时雨的模样,对他们说:“杀了我。” 最强的媚术以生命做代价,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 无极观众人利剑出鞘,星淡张开双手承受万箭穿心,一只白色狐狸死在刀剑中,而中了媚术的无极观众人记住了那张脸,又追逐着真正的时雨而去,口里念念有词:“杀了她,杀了她。” 后面的事情欺风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他只记得星淡推开他时说的话:“魅术是真的。” 三妹已经生下了银河,他问三弟:“三妹还好吗?” 三弟没忍住一下子哭出声来,说:“二哥,她……离我而去……了。” 欺风没忍住,掌心一用力,满手的血流出来,三弟说:“二哥,我相信你没有和星淡狐狸串通,不然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欺风没说话,二殿下加了一句:“对不对?” “不。” 二殿下没告诉自己的女儿平日里爱逗她的二叔去哪里了,只说去找豹子阿姨了,地牢一片漆黑,更黑的还有一个空洞,以及内心的空洞。 欺风便是在这样一片黑暗往事中清醒过来,从“如空”看出去,他看到了长大的绿华,还有小孩儿模样的银河,差不多有一百年了,欺风奇怪为什么银河长不大。 那只新关进来的蝴蝶妖不受他喜欢,但是眼见蝴蝶妖得了自由要离开地牢了,考虑到以后他再也见不到侄子侄女,欺风忍不住喊了声银河,本以为银河听不到的,但是银河第二天一个人偷偷来了。 他问:“是谁?” 欺风试探着说:“我是你二叔。” “我二叔不是死了吗?” 欺风心想,死了好,死了不会遭人厌,他没有料到自己的三弟有一天没忍住把往事说给了银河听。 欺风只好说:“外面为什么吵吵闹闹的?” 银河说最近蝴蝶妖作乱,外面都是战火,然后银河问:“你妖力这么高强?战场在很远的地方呢,你竟然听得到。” 欺风说:“你妖力就很弱。” “……” 见侄子不高兴了,欺风说:“给二叔讲讲外面的事情好不好?” “你真是我二叔?你钻进‘如空’里干什么?里面不是有毒虫猛兽?” “嗨,前几天刚赶走了,这几天清静一下。” 一问一答,叔侄俩熟稔起来。 欺风发现银河每次都偷偷一个人来,只有一次身后跟了两个小尾巴,他没在意,旁敲侧击说蝴蝶妖不可信,但是银河很生气地走了。 后来银河说那是他们的朋友,这一句话勾起欺风无数往事,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叫银河告诉自己的父亲,叫他来一趟。 那几天正好银河生辰,银河不敢拿二叔的事情破坏父亲难得的好兴致,只是没想到那片蝴蝶组成的“银河”成了众人的葬身之所。 欺风在“如空”里听见爆炸的声音,还有火熊熊燃烧的声音、以及人的惨叫声、响水泉结界被破坏的声音。 地动天摇间,一只小山猫颤巍巍向“如空”走来。 欺风不可置信地喊了声:“银河?” 中场休息 银河从此不敢信任何人。 那晚众人在蝴蝶组成的“银河”中放声歌唱,唯独银河一人看到了真相,那些蝴蝶是朵朵骇人的火焰,从四面八方朝着塔楼飞过来,在族人身上点燃,而族人手舞足蹈着,似乎对一切毫无察觉。 他看见长姐双眼无神地从高空掉落在自己面前,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周围是地狱般的场景,父亲被大火包围,却柔声说着:“银河,你看多美啊。” 多美啊,银河也曾折服于蝴蝶妖阿栩的美丽与脆弱,但是慢慢的,银河看见了一些微小的裂隙。 例如长姐有时候说着前后矛盾的话,父亲做出前后矛盾的决定,银河有些害怕,也是在这时,银河听见地牢里有人喊他的名字,而这个人竟然是他的二叔,那个导致他母亲死亡的二叔。 这些事不能告诉任何人,银河想,因为身边的人都有些奇怪,他们就像在做一场梦。 那天在霞影崖,银河差点告诉阿栩自己发现了这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他无法控制自己去信任阿栩,这种信任宛如毒药让他日渐沉溺,但是他忍住了。 阿栩从天上缓缓而降,火焰在银河身边飘舞,而银河在火焰中样发抖,阿栩笑了起来,和平时的温顺不一样,他笑得很放肆,“世子果真奇才,不被我的梦境所扰。” 银河颤抖着甚至忘记寻求帮助,他脑海里猛然蹦出一个人的名字:鸦噪呢? “你在找鸦噪?”阿栩问。 “他在那里。”阿栩指向银河的身后。 银河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暗影似的蝴蝶妖在房间里现身,鸦噪双膝跪地,被狠狠压制着。 “这是……怎么回事?”银河问。 阿栩走过来,俯视着银河说:“我以为世子早看出来了呢,我煞费苦心用混合着梦境的草药收买你的心,但是殿下,”阿栩蹲下去看着银河,说:“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对吗?” 不是的,银河信任他,所以一直不敢拆穿周围的一切,这梦境般的满足与和平,他相信是蝴蝶妖阿栩带给妖界的礼物。 “世子不是问我,会不会可怜我的死去的族人吗?当然会,所以蝴蝶妖死去的人,你们要加倍偿还。”阿栩笑着,双手一挥,周围的火势更大,渐渐的哀嚎声响起来,宛如噩梦。 阿栩又转身去看躺在地上的绿华,绿华气息奄奄地问:“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夺得我们的封印之法?” “没错,你们的封印是我们的天敌,怪只怪我们的命运中就是对手。” 绿华问:“什么时候开始,我中了你的梦境?” “我们相遇的那一刻,”阿栩说,“圣女,你为什么选择相信冲进敌营的我?” “你为我挡了一剑。” 阿栩脸上的神情猛然黯淡下去,他说:“你太心软了,绿华。” 绿华的眼神渐渐无神,脸上也开始带着笑容,银河的心却随着那笑容凉下去。 阿栩说:“梦境很美好吧?” “你……怎么做到的?”银河问,“你和长姐不是炼成了击碎梦境的封印吗?” “傻孩子,我从进入你们响水泉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编织梦境,那都是假的,我不过是在破解你们的封印之法罢了。” 银河颤抖着看着右手,说:“可你给我的那些草药明明有效果。” “也是梦境,世子不是察觉到了吗?连你关在‘如空’中的二叔也提醒你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呢。” 一个蝴蝶妖从身后中的暗影里走出来,说:“三殿下,大殿下希望你早点完成任务。” 阿栩皱皱眉头,向银河伸出手去,一个蓝色的光晕慢慢在他手中展开。 “再见。” “不……要。” 阿栩扭头看着抓住自己脚踝的绿华,银河看见自己的长姐流出血泪,与梦境做着抗争,吃力地对阿栩说:“你不是一直想逃走吗,现在为什么又要听他们的话?” 阿栩没说话,将手中的梦境扔向银河,但是一股妖力从窗外而来,将阿栩的梦境冲击得一干二净。 “哦?”阿栩看着从窗外飞进来的人,说:“二殿下欺风?” 其他蝴蝶妖如临大敌,这是没有入梦的山猫妖,很有可能破了他们的梦境,但是来人匆忙,只顾提着银河往后一躲,又向阿栩击去一掌,反手推开控制鸦噪的蝴蝶妖,将银河往他怀里一塞,说了句:“快走。” 银河只记得鸦噪抱着他往安全的地方跑,他们的身后是茫茫火海,不断在空中闪耀的蝴蝶如同繁星,那些繁星跟着银河,银河说:“鸦噪,你是不是也没有入梦?” 鸦噪没有答应。 银河运了一下气,发现平日里那股渐长的妖力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为什么他和鸦噪没有入梦? 鸦噪抱着银河并没来得及逃远,因为蝴蝶妖已经攻破了山猫族的封印,鸦噪狠狠抱着银河,面对围上来的蝴蝶妖步步后退。 欺风转眼而至,怀里抱着不省人事的圣女,而阿栩追在他们身后。 很久之后银河回想那个画面,才发现阿栩追得过于慢了,但他不敢猜测阿栩是否有意放过他们,毕竟长姐的命,葬送在他手里了。 尚且来不及不熟悉的二叔对银河喊道:“干得不错小子,知道用□□来解开我的封印。” 阿栩听完也笑了一下:“我就说殿下怎么出来了,不过你们区区四人,如何阻挡我千军万马。” 欺风说:“我说小蝴蝶,你在族内是不是很不受欢迎?派你来响水泉执行这么困难的任务,明摆着让你送命,我三弟善良,换了我,早杀了你。” 阿栩的脸色突然一遍,无数梦境混杂着封印从天而降,欺风轻松地抬起一只手,织就一个保护他们的封印,他头也不回地说:“银河,知道二叔的好朋友最后送了我什么礼物吗?” 银河被吓得说不出话,欺风说:“他给了我在鹤族修得的所有妖灵,凭二叔现在的妖力,本可以称王啊。” 随着欺风话落,封印的范围突然暴增,周围的蝴蝶妖被弹至远处,阿栩也被气流冲击开。 “走!”欺风对着鸦噪喊道。 银河至今记得那股巨大妖灵的气味,带着秋天的干燥与温暖,还有些树叶的气息,在响水泉弥漫,宛似旧梦。 等欺风带着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方,银河哭着要寻长姐,躺在一旁的长姐双目失明,欺风说那是因为长姐用自己的妖灵把所中的梦境移到了眼中,以保持神识清醒。 银河看着身后那一个巨大的红色封印图案,平摊在整个响水泉中,无数妖怪的凄嚎声令他耳膜疼痛。 欺风突然坐了下来,他对银河说:“我把自己的妖灵留在那个封印里了,那个封印名为‘噬天大咒’,困住的人会在三日内血脉消耗而亡,但是我怕我的妖灵坚持不住。” 说完欺风停顿了一下,下一秒银河看见自己的二叔开始咳血,欺风看着银河担忧的脸,说:“别哭丧着脸,臭小子,还不如你姐姐呢,你过来。” 银河听话擦干了眼泪,走到欺风身边,欺风一把握住他的手,银河只记得源源不断的妖灵传入他的筋脉中,那股妖灵暴躁异常,冲撞得让他大喊出来,整具身体像是在燃烧。 “男子汉大丈夫,以后就要学会忍耐了,我这副身体被如空里的怪兽咬得不成样子,星淡的妖灵就给你了,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入那个蝴蝶妖的梦境吗?因为你太弱了,支持不住梦境的压力,一旦梦境过重,你就会生病,发现异样,傻孩子,有时候弱小,也不完全是坏事啊,这代表着你将有无限的潜力,去创造一个……” 银河基本上没听清,欺风话还没有说完,就变成了原形,银河压制不住陌生的妖灵,彻底晕厥过去。 他醒了几次,只知道中途阿栩带人追了上来,阿栩还跟在几个身后,卑躬屈膝的,他似乎理解了二叔的话,父亲当时是不是也是因为阿栩的弱小,才觉得对自己无害呢? 最后一次相遇,是长姐率先冲了出去,挡住了蝴蝶妖首领的刀,阿栩面无表情地朝她走过去,银河发现整具身体沉重无比,他感到体内那股妖灵似乎要唤醒他一般把他支撑起来,他在手中捏了一个封印,故意倒在地上,阿栩来看他时,银河一掌击在阿栩的胸口,那个小小的封印微微一闪光就淡下去,银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漫天的黑色羽毛降下来,混乱中他被一个骨瘦如柴的怀抱搂着,四处奔逃。 鸦噪为什么没有入梦? 醒来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一个人,他想应该都死了吧,父亲,长姐,二叔,还有那个总是默默无声的小乌鸦。 他再也不想体会孤身一人的感觉了,整个天地都空荡荡的,想哭却哭不出声。 那时银河被体内星淡的妖灵冲撞得现了原形,一路上猛兽想来欺凌这只无精打采的小山猫,却感受到那浓重的妖气,不敢上前。 唯独一只意怠鸟,长了个蠢脑子,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姿态整天丢鱼给银河吃,银河一点点吃完,可怜巴巴又望着意怠,意怠本想只做一次好事不留名,但是被逼的没法天天来养猫,其他神鸟都说他背地里养宠物。 有一天来了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长得清瘦,眼神如刀,惴惴不安的神情像是逃难的妖,那只小山猫竟然慢慢变做人形,淡淡地说:“鸦噪,你来了。” 随后新的传奇开始了,山猫族流落的世子突然回来了,带着一双异色瞳,以少年之貌,凭大妖之力,轻轻松松把现任妖王拉下王位。只可惜世子没什么治理能力,一上任只是疯狂搜查蝴蝶妖的踪迹,导致不服气的妖怪越来越多。 现任妖王殿下在妖界入口加固了一层封印,若无人带领,几乎没人可以闯进来。妖精们在暗夜切切私语,说今天又看见殿下去霞影崖看日落了,身后跟着沉默寡言甚至让人猜想他是哑巴的乌鸦妖。 第十五章 银河讲完后,沉默了一会儿。 我问:“殿下当时为何派了自己的□□去找欺风?” 银河坦然笑笑,说:“二叔早看出端倪,但是不敢明说,怕阿栩下狠手直接杀了我,那之后我一直留了心,一直放了只□□在地牢。” “殿下那时已经会解‘如空’封印了?” 他说:“阿栩曾说万法归一,我虽然不太懂他和长姐的谈话,但是因为阿栩一直都在暗中寻找解开我们封印的方法,那天我也只是情急之下,好像顿悟了一般,什么封印都学会了一样。” 银河又自顾自说起来:“你说我的父亲为什么也会中了梦境?” 我说:“我想是因为尊者太过思念伴侣,心防有了裂痕。” 银河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受过情伤?” “……” 怎么可能呢,我这种人啊,是无法爱别人的,我摇摇头:“没。” “但是只有你一人给出了我心中的答案,父亲几乎每日哀悼母亲,我以前还挺不喜欢他那副样子的。” 半晌,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直到鸦噪来了,他说:“殿下,牛族长老来了。” 银河皱皱眉头说:“何事?” “说白露森周围的狐狸增多了。” 银河“哼” 了一声,说:“果然是狐妖,掘阅,你有什么办法打破阵法?” 我笑笑,说:“殿下目前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好好把居所打理一下。” 银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什么?我哪里有这个心情?” 我说:“好整以暇,殿下非要让其他大妖看出你无人照拂?” 银河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山猫族自我走后,早已分崩离析,我还在尽力找回散落的族人,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我问:“卉卉是哪里找到的?” 银河说:“本来是只家猫,我回风罗谷的时候偶然救下的,沾染了我的妖气,竟也成了人形。” 我笑道:“殿下煞费苦心给风罗谷入口加固,自己却不断往里面带陌生人啊。” 银河被我看穿心思,说:“她那时可怜,我只是出于好心。” “那殿下留下我,也是好心?” 银河咳了一声,说:“当然不是,你把阵法破了,能多早离开就多早离开。” 我不再说话,心想山猫族那年遭此大劫,剩下的族人应该不多,若是银河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的话,短时间内很难培养一批像样的忠心之士。 于是我添了一句:“殿下,我们得尽快商量一个对策。” “下次吧。”银河打算离开。 银河挥挥手,匆忙走了,鸦噪留下来帮我,鸦噪和我大眼瞪小眼,直到他问:“找人来照顾殿下这件事,掘阅先生有何高见?” 我笑着问:“又要打扫,又要锄草,鸦噪你觉得自己行不行?” 鸦噪不好意思地说:“上一次我除草的时候,把庭院都给掀了。” “然后呢?” “然后殿下罚我重新重了一些花草。” 哦,就是我看见的大殿前那些杂草。 “我有一个人选。”我摸了摸腰间的烟杆,提议道。 “敢问是谁?” “希言。” “……”鸦噪看了我一眼。 我:“我是出于好心。” “……” 卉卉和意怠回来告诉我消息时,我等在大殿门前的庭院里,卉卉一蹦一跳地说:“果然如先生所说,希言在风罗谷外守了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没走呢。” 我点点头,从怀里扔出一只小鱼干给卉卉说:“谢谢卉卉。” 卉卉叼着小鱼干跑远了,意怠滚到我脚边,说:“掘阅,那我呢?我就没有什么奖励吗?” 曾经把妖王当宠物喂的意怠鸟,现在倒变成了宠物。 我一把提起意怠,抱在怀里,说:“马上就给你奖励。” 一路朝着风罗谷外走,话唠鬼的神识明明被我压制着,但是对于希言的思念之情还是一点点渗透出来,我开始怀念八月十五的月亮、高楼上的风景,以及一棵树的传说,我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他就等在风罗谷外,一直注视着白露森的动静,偶尔有十方鸟飞回来在他耳边传递信息。 这么看去,我发现他脸上本来开始柔软的线条又紧绷起来,像是林间容易受到惊吓的小鹿。 我本想悄无声息地靠近,希言却很是警惕,立刻展开白扇防御,看见是我,呆呆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我想是因为我身上的妖气掩盖了我本来的气息,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转过身去不看我,话唠鬼的神识非要往外挤,我头一阵接着一阵疼。 我对希言说:“你用十方鸟去探测阵法是没用的。” 希言也不转身,就闷闷地说:“我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看样子他真是走投无路了,我朝他慢慢走过去,说:“暂时跟我回妖王殿如何?” 他身体一僵,说:“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们的。” 我发现他不再喊我“老师”了,透过那层浅浅的隔膜,我感受到话唠鬼那颗热情似乎的心被凉水浇透了,我走到他身边,鬼使神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那……你找我有事吗?”他依旧别扭地说。 他的态度几乎透露出一些比我更深刻的决绝,仿佛刻意想要撇清一些他无法控制的关系,但我看出他心里对我,或者说对话唠鬼十分不舍,就像一个笨拙的小孩,用生闷气和逞强来撒娇。 我不曾这样别扭地表达感情,幼时那条红龙对我极好,我撒娇的时候把什么劲儿都用上了,打滚儿撒泼,无恶不作,甚至揪过红龙的胡须,他暴跳如雷第一次化作人形把我狠狠揍了一顿。后来出了归息,年少轻狂,我随心所欲地对待身边的人或事,直到某一天我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被保护得太好,才失魂落魄地想要重新开始。 希言未曾告诉过我全部的往事,但是他训练出来的礼仪,刻意的忍耐以及少年人随机应变与心机深沉,都让我看出他以前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我说:“跟我回去,随后我们一起去白露森。”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中了他,希言立刻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睛有一点点泛红,他问:“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我说:“你不算什么大麻烦。” 此时怀里的意怠很不识好歹地问我:“说好给我的奖励呢?” 我瞧了瞧希言,说:“希言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他没问是什么忙就急忙点头,看来是真的很想留在我身边。 到了妙喻宫,鸦噪告诉我他已经禀明殿下希言的事,我问:“殿下说了什么?” 鸦噪面带疑惑地说:“殿下摔了一个杯子,然后答应了。” 我笑笑说:“看来殿下真的很信任我的好心。” 鸦噪看了一眼跟在我身边的希言,抱了抱拳,就退下了。 希言问:“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我也没有过多解释,指了指这一院子的杂草丛花,说:“给妖王殿下打扫门面。” 希言二话不说,稍微整理了一下袖子和衣摆,熟练地钻进那一丛野草中开始干活,我问:“不用妖气?” “用妖气可能会把这里夷为平地。” 我想起来鸦噪说的话,恍然大悟。 意怠和卉卉也趁空跑到我身边,问:“掘阅先生,卉卉可以帮忙吗?” “当然可以,去问问你希言哥哥你可以做些什么。” 卉卉还没走进,突然从草丛里蹿出来一条小青蛇,卉卉立刻被吓出原形,我冲过去轻轻把小青蛇一捏,小青蛇的尾巴立刻钩上我的手臂,缠得有点紧。 “小猫咪,你还是回宫殿玩儿吧。” 卉卉颤颤巍巍地流着泪往宫殿里跑,我走远了把小蛇放走了,随即我转身走到正在分辨杂草和花朵的希言身边,问:“需要我帮忙吗?” 希言手上动作一僵,往旁边挪了一步,我脱下外衣放在一边,随后跟了过去。 他很安静,对待一小棵杂草也极有耐心,慢慢从鲜花根部扯了出来。 我也没说话,我突然好奇话唠鬼以前到底是怎么让希言和他说那么多话的,话唠鬼的神识激灵一下,在我脑子里面说:“羡慕了吧,想学本大爷的聊天沟通技巧,那你让我出来和希言待一会儿。” 我淡淡笑笑,轻轻把他弹了回去,然后动手去扯一株草。 “老师!”希言喊了我一声。 “何事?”我手下动作一顿,问。 希言松了口气说:“那是相思草,不算是杂草。” “哦,原来如此。”我笑着说。 我当然知道。 话唠鬼在神识深处骂我“无耻”,我回敬一句:“聒噪。” 这个伎俩我用得乐此不疲,希言最后看着那一地奇花异草都被我试图揪出来,没法只好说:“老师,不如你先休息一下吧。” 我轻轻拍拍手,不知道为什么我满手都是泥土,而希言的手还干干净净的。我站了起来,索性问:“晚上有空吗?” 希言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我笑了笑说:“殿下的封印效果在减退,我的力量正在慢慢恢复,趁现在我们得去调查一些事情。” 希言点点头,留给我一片沉默。 希言把那一院子的花花草草修整得整整齐齐,待银河和鸦噪出来时,银河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是真的吗?”银河问。 我远远答一句:“是真的,不是梦。” 我刚帮希言打水过来,他说要给哪一种花多浇水来着,银河似乎问了希言什么问题,希言摇摇头,银河便不再说话,银河有些抱怨似的对我说:“掘阅先生倒是很悠闲啊。” 我听出他语气里的怨怼,问:“那些个大妖惹殿下不高兴了?” “还不是白露森的事,你不是说要去查消息的源头吗?我派人打听清楚了,说是蛇族那边传来的消息,你有什么打算?” 希言把我手中的水接过去,我说:“晚上我和希言去查查。” 银河看了希言一眼,点点头便带着鸦噪走了,走了两步回头说:“刚刚是不是有一条小青蛇在这边,卉卉都被吓到了。” 我笑着说:“是的,不过不成气候。” 我一直坐在庭院里等夜幕降临,妖界的晚上很热闹,虫叫声慢慢沸腾起来,远处的水池里有青蛙的声音传来,让大殿显得有几分苍凉与孤寂。 夜空中北斗粲然,无数繁星依次闪烁,远处有银河若隐若现,我想起山猫族旧事来,我问一声不吭跟在我身后的希言:“白天的时候,殿下问你什么事?” 希言说:“殿下问我额头的禁制是怎么回事。” “哦?”我看了看希言,顺带起身准备启程。 希言见我开始行动,跟了上来,解释道:“我也不知道禁制如何形成,有一次病中,察觉到眉心一痛,平时克制不住的妖气似乎都乖乖地平息下去……我以为是自己修炼得道的关系。” 我说:“那个禁制是银河放在仇敌身上的,据他所说用一次妖气,体内的妖灵便会降低几分,你是不是感觉到了?” 希言答了一声,我问:“不难过?” “开始很难过,但是在天庭用得上妖气的地方不多,慢慢也就不在意了,只是用仙灵的时候,妖气总是攻击仙骨,有些麻烦。” 我转身挡在他面前,用食指戳了戳他的眉心,说:“放轻松,总是皱眉干什么。” 话唠鬼一个劲儿地喧闹:“你作弊!” 作弊又怎么样,有本事你也出来作弊。 “走了,发什么愣呢?” 希言答应了一声,立刻跟了上来。 林间尚算明亮,不知怎么,我心情大好,总忍不住回过身去瞧瞧希言,偶尔他视线撞上来,我便听见心里什么东西正在响,像是一扇门打开了,也像是冰块融化。 第十六章 白天那条小青蛇是蛇族派过来的。 走之前我向银河解释的时候,他有些不服气地皱皱眉头说:“你怎么知道的?为何我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说:“殿下这宫殿妖气冲天,一条小小青蛇的妖气当然不足以引起注意。” 听我拍马屁拍得好,银河又说:“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我笑笑说:“希言一直没离开风罗谷,他养的那群小鸟发现了蛇族的踪迹。” 听完银河不高兴地看了意怠一眼,像是有些嫌恶他,我为这胖鸟鸣不平,实在是妖王殿下让意怠的能力毫无用武之地。 于是我说:“我让希言来训练意怠了,意怠鸟是古老时代的生灵,能力远不是现在这样。” 银河听完此话,问:“你明明对希言有所防备,现在又把他放在身边,你是在利用他的能力?” 我不置可否,因为我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对希言是什么感情,同时我也不明白希言对我是什么感情,总的来说,这对我来说很复杂,远远比返魂阵复杂得多。 而我刚刚从一场大梦中苏醒,尚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 所以我和希言之间就带着这种复杂的感情相处着,我心中盼望着帮他救出金戈将军后就可以偿还他给我的帮助,到时所有事一笔勾销,也不会和他有什么牵连。 我在处理感情方面向来笨拙,于是尽可能把身边的关系简单化。 我这么想着,直到希言在身后提醒:“老师,快到白樟道了。” 蛇妖居住在白樟道,此次我们前来,不是想引起什么大乱子,不过是想打听清楚他们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我竖起两指,微微释法,草丛间有点点灵力闪耀,那是我留在小青蛇身上的灵力,以方便我找到它。 留下灵力并不是为了找到小青蛇,而是避开它走过的路,因为它回去后一定会向蛇族族长复命。 我灵力未恢复完全,希言的妖气暂且不能用,而他也必须隐藏自己是神仙的事实,这种情况下遭遇妖族族长,对我们没有什么优势。 更何况是蛇族,“腾蛇乘雾,终为死灰”,人间诗人的描述不尽然,蛇族是最接近龙的生灵,若不是天性不喜权谋,这三界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我这么腹诽着,想起那条红龙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希言,我们避开小青蛇走过的路。” “好。” 白樟道到处都是远古生物的巨大骨骼,骨骼在月色下反射着冷冷的光,像是古老生物悲哀的眼神。骨骼冰凉,我不自觉想起了蛇的皮肤。 就是这时,那条白蛇映入了我们的眼帘,希言几乎是立刻抽出了白扇展开结界在我们周围,白蛇懒怠地看着我们抬了抬头,随后吐了吐蛇信。 她好像预料到我们要来。 我看了一眼希言,他心领神会地加重了结界的防御。 但是没用,那条白蛇突然急速地扭动身体朝着我们攻来,被它缠绕的骨骼发出摩擦的声音,它猛地甩尾过来,我抓住希言的肩膀避开攻击向上空飞去,大地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 突然那条白蛇凭空消失在我们面前,我近乎直觉地反应把希言扔了出去,随后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背后袭来,我被狠狠地撞在地面,一阵头晕目眩。 背后那人的力道过于大,我听见尚未愈合的胸腔发出骨裂的声音,下一秒,我整个地被人提了起来。 “放开他!”几道风刃以巧妙的角度避开了我,朝着我面前的人划去。 在我面前的是个衣着清凉的女子,身材火辣地令我有些害羞。 蛇妖,怕热。 希言不管不顾地冲上来,蛇妖似乎对我没什么兴趣,把我随意扔出去,自己则与希言短兵相接,她手上拿的那把白色的匕首,显然是刚刚见到的骨骼磨成的。 希言抵挡不住蛇妖的攻势,气喘吁吁地来回躲藏,等他终于抓住机会来到我身旁时,他手中的白扇突然变大被他用力推了出去,蛇妖始料未及,被挡在了白扇后。 希言挽着我的肩膀想把我扶起来,我发现他又在使用妖气。 ”别动。”我说。 他就以这个亲密的姿势与我对视,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明明他看不见面具下我的眼睛,彼时他却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情,连带着过往种种的不堪回首,用他那双忧郁且明亮的双眼安慰着我。 真要命。 蛇妖转瞬到了我们身前,我推开希言,将手中结好的那把修罗刀送了过去,蛇妖眼中一丝惊惶,随后,我的刀刺进了一团黑雾。 “休想伤我姐姐!”一个声音在对面响起, 白蛇被那少女手中的黑雾包裹着。 白蛇魅惑一笑,说:“不错,你们很强,不过你们选错了人,那小山猫不配为王。” 我慌忙去看希言怎么样了,他看着对面的蛇妖冷淡地擦擦嘴边的血,一字一顿道:“蛇妖弛然,已类半神。” 白蛇驰然笑笑说:“你知道我,而我却不知道你。” 白蛇和蝴蝶一样,不喜外界,希言封神并未经过修炼,而是天帝直接渡化,身份本就敏感,加上还是个六百年不到的小神仙,白蛇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不爱出门的白蛇,为什么偏偏今夜出来了呢? 希言口中的“已类半神”,是说白蛇的妖力已经突破了极限,甚至已经部分可以转换成仙灵,但是很明显,驰然看不起仙灵,所以才一直维持妖身。 我不是很担心驰然杀掉我,毕竟归息不灭,我身长存,作为一个“老不死的”,我不用知道什么觉悟,但是希言不一样,他若是死了,就可能真的灰飞烟灭了,即使进入六道轮回,再次成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小少年,你的妖身是什么,为何被人掩盖起来?”说话间驰然从身后那个少女施展的黑雾中出来,看着我们说。 “姐姐!”身着红衣的少女担心地喊着。 “我都快成仙了,能伤我的没几个。”驰然笑着说。 驰然又看着我说:“你刚刚用灵力结成的那把刀,我曾经听过。” 我和希言同时震惊地互相看了一眼,完全没有料到本该“孤陋寡闻”的蛇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况且天庭不是已经清理过关于我和刑天之战的信息了吗?她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如果现在我向天界禀报你的身份,你说那忙于纷争的观妙上神会不会立刻下凡?” 希言有些急切地说:“若你要上报天庭,还得经过十方殿,我不会让你的消息抵达金銮殿。” “傻子,暴露你的身份了。”我说。 驰然挑挑眉说:“哦,原来你是管十方殿的那位天界吉祥,物。” 驰然很不友好的在“天界吉祥”后面加了个“物”字,希言竟然说不出一句话,生气地看了看我,我安抚道:“没事,这位前辈若真想上报我们的行踪,早就去了,何必和我们啰嗦。” “关心则乱,小少年,你的心性还需修炼,不然以后怎么面对你那群不友好的天界同僚。”驰然说着,距离我却又近了几步。 “至于你,”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看过来,说:“你的灵力不一般,若不是我睡醒了,小荷真要给你们带条安全的路了。” 名为小荷的少女气鼓鼓地说:“谁知道这个面具人用这么阴险的手段啊。” “不许说他阴险!”希言回了一句。 哎呀呀,这是干嘛,平日里不像这样啊。 驰然又朝我走了几步,步步生莲被希言喊停:“站住!” 驰然说:“小少年,没人教你要尊重老前辈吗?” 我连忙说:“对不起,管的不严。” 小荷继续说:“哼,护犊子挺厉害嘛。” 我看着驰然不要命地回了一句:“彼此彼此。” 小荷涨红了脸:“你……” 驰然呵呵笑着,我背后有点发毛,她凑过来看着我的面具,然后……伸手摘了下来。 “喂!”希言不满地喊了一声,白扇应声飞了过来,不过驰然不像银河那么莽撞,她看完就帮我又戴上去了。 脸应该是长好了,但我一直没怎么在意。 “先生是否有婚配啊?” 只听见驰然这么问,小荷和希言一起喊了声:“喂!” 我淡淡笑道:“前辈还是不要说笑了。” “我认真的。” 她把身体贴过来,我身上一片冰凉。 “姐姐!” “老师!” 两个后辈连忙捂眼睛,表示不想看,随后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剑拔弩张起来。 “不知小先生来此有何贵干?”驰然在我耳边说。 我想躲开,无奈她一手凝满了妖气,我动都不敢动。 太狼狈了。 我只好说:“想问问前辈从何处得知白露森阵法一事?” “哦,你说这事,这是族长传出来的,我不太清楚。” “前辈原来不是族长。” “当然了,我才不想当呢,一天到晚奔波不停,还要随时被规矩束缚。” “那前辈愿意帮我?” 她眯着眼睛看我,说:“你留下来陪我度过这千年岁月,我就帮你。” “不行!” 我还没开口呢,希言就开口了。 “老师要做大事的。”他又小声地添了一句。 “姐姐才不想和这个臭男人过一辈子呢!她要和我一起过!”小荷对希言说。 希言冷哼一声,连我都不知道他这么会回嘴:“那前辈可能宁愿和我老师过一辈子。” “你……啊啊啊气死我了!”说完小荷就朝着希言打过去。 驰然看见此状松开了握住我的手,我趁机躲开了,顺便挡在希言面前,挡住了小荷的去处。 我身上的灵力微微蔓延出来,一把修罗刀结成,小荷看见那把刀有点害怕地往驰然身后躲过去。 “那可是掘阅啊,小荷。”驰然看着我叹了口气说。 “掘阅?天下一人,蜉蝣掘阅?”小荷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随后点评道:“他不是那么风光,现在怎么这么穷酸。” 唉,小姑娘,说来话长,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前辈知道我的事?”我问。 驰然点点头说:“虽然天界后来下令清除你的事情,但是我正巧在菩萨那里修炼法术,因此我还隐约记得,不过现在你真有些狼狈。” 我摇摇头说:“尚可。” 驰然又问:“你来这里是想来找传播消息的人?” “对。” “你胆子太大了,你可不是当年那个单枪匹马收服众族的人了。” “晚辈未曾料到前辈出山。” “哦?我不出来你就可以欺负蛇族族长了?” “……” “回去吧,蛇族族长和妖王的恩怨你解不开的。”白蛇对我说。 我没动,希言在我身后拉了我的袖子。 “怎么?要留下来?” 她的声音层层叠叠在我耳边炸开,我重心不稳向后倒去,随即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希言紧紧握住我的手,那股仙灵猛地灌进来,我稍微清醒了一点,但是招架不住心脏越来越敏锐的疼痛。 我发现希言的妖气差不多要散尽了,没有妖气护住他的妖身,仙灵可能会吞噬他。 突然另一股力量也奔涌进来,我顺着那股力量往光明处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白蛇,希言和小荷在她身后伸着脖子看我,见我醒了,希言眼波动了一下,小荷则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我有些狼狈地站了起来,驰然看着我问:“怎么回事?你身体里的灵力像是要把你撕碎一样。” 我看了看夜空那轮皎洁的明月,说:“前辈,白露森的阵法,是真的会带来血腥与灾难。” 她好奇地说:“哦?你仔细道来。” 第十七章 听完有关返魂阵的缘由,驰然沉吟了一会儿,问:“你当年为何会留下关于阵法的消息?” 这个问题很尖锐,她看穿了我的不安,说:“你是预料到自己会输,甚至会死?” 我点点头说:“前辈慧眼如炬。” 驰然又问:“当年你告诉了哪些人?”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当时情况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告诉了三四位密友,但若是他们又转告心腹,或是隔墙有耳,也不是没有可能。” 驰然倒是没有继续探究当时的情形,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我才发现一阵阵的冷汗打湿了里衣。 驰然看向白露森的方向说:“我本来不打算插手的,但听你这么说,我打算帮你一把,也算是为了救我的笨蛋后人。” 我行了一礼,说:“多谢前辈。” 小荷昂着头对着希言哼哼两句,希言看了看我,似乎是硬着头皮也向驰然行了一礼。 据前辈说,蛇族现任族长是当年星淡狐狸的好友,星淡死在响水泉,族长对此不能释怀,本以为山猫全族死在了那一夜,没想到后来蝴蝶族内乱,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就此销声匿迹,什么都找不到了。 那些蝴蝶的尸骨本来一直堆在响水泉,无人收拾,众妖无暇顾及他族,忙着振兴自家,自鹤族秘密被公开后受天界惩罚,被他们垄断的仙途变成众妖争夺的目标,本来一切都重新运转起来了。 但是银河就那样回来了,带着一个清瘦的手下,狂傲不羁又意兴阑珊地做了新的妖王,他像是没有长大,当年的同龄人早就化作了成年形态,他有些与众不同,加上当年山猫族族长把培养重心放在绿华身上,这个幼弟根本不知道如何担当起统治大责。 说白了,银河之所以回来,抱着小孩子复仇的心态,发现蝴蝶族早已不在了,那复仇的心反而让他空落落的,至于其他的事,他压根儿没想过。 “你该早些来,”驰然看着我说,“教教那个小妖王如何治理妖族。” 我摇摇头说:“我也做不好这件事,为王者需得刚柔并济,若把握不好平衡,两边都不讨好。” 驰然又说:“还有你想调查的事情,小荷看见过他的踪迹。” 小荷嘟嘟嘴,缠在前辈身边,说:“我真的要告诉他吗?他好凶。” “但是长得很俊哦,你要是说了,我帮你把他留下来做你的宠物。” “……”我瑟瑟发抖。 “…… ”希言咬牙切齿。 小荷摇摇头说:“我才不要其他人呢,我就要姐姐。” 说完她高傲地看看我说:“咳咳,完全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才告诉你的。” “多谢小荷。” “哼。告诉族长消息的人,手里好像拿着双锏。” 双锏?是那次我们遇到的黑衣少年吗? 我和希言对视一眼,他问:要不要我现在去查? 我摇摇头:切莫打草惊蛇。 这个人什么来头,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难不成是观妙派来的?他使用的力量像是魔族之人…… 正当我试图理清思绪,驰然敲敲我的面具,说:“你自个儿去阵法看看吧,说不定里面的人是旧相识。” 我点点头,正要道谢,驰然说:“别说谢谢了,我只是好奇你这次会做出什么选择,你知道吗?刑天之后,三界内纷争不断,记得你的人为数不多,但记得的人都认定你为祸根。” 我早已知道这些事,因此只是点了点头,驰然说:“我要回去了,你带着你的小徒弟回去吧。” “恭送前辈。” 驰然身形一晃,立刻消失了,她身后的小荷朝我们做了一个鬼脸,一阵黑雾后她也不见了。 “走吧,希言。” “嗯。” 回去的路上我还在想小荷口中的双锏少年,过了会儿,希言喊住我:“老师。” “何事?” “老师当年为什么预料到自己会……”他停顿了一下。 我帮他接下去:“会败,会死。” “嗯。” 我转过身去,希言立刻停住了脚步,我问:“古卷上没写?” “上面说你是因为不忍众生无辜伤亡,我觉得是假的。” 我倒有些好奇,问:“为什么呢?” 希言说:“老师会因为……一时的不忍心,就置一切于不顾吗?” 我发现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奇怪,像是渴求我说出否定的答案,但我摇摇头说:“当年之事,我真的记不清了。” 希言走得比我快,现在他似乎加快了脚步往前,转眼间他绕过前面的小路,隐入密林中。 我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甚至想过他是不是我以前认识的人,虽然按照年岁来说不太可能,但他对我的了解程度比我预计的还要深,但希言似乎什么都不想告诉我,我也不是很着急,时机到了,一切自然明了。 这个时候,我没有多余的精力为此劳神,返魂阵不大可能没有引起天界的注意,那些神仙为什么没有来这里调查此事,我能给出的唯一理由就是他们本来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但是,观妙呢?他也不知道吗? 这时我怀里的玉珠颤动了一下,我心下便知不好,运用灵力飞了过去。 希言的气息还在周围,我稍微放了心,正喊了一句“希言”,便看见他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微笑着喊了我一声:“掘阅。” 声音清亮,对一切都充满了信心似的,就像是我刚从归息出来时的状态,但他的眼神里并没有我。 四周的妖气慢慢围拢,我说:“够了,出来吧。” 那个人从希言背后现了形,是个杀意浓重的年轻人,一只眼睛受伤了,随意用绷带绑着,他的媚术很高强,应该是狐妖中的高手了。 “你竟然没有心魔?”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的心魔早在百年前终结。”我淡淡地回答,顺便试了试体内的灵力,嗯,够了,真是感谢夔国了。 希言突然停下脚步,轻轻摇了摇头,紧接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来,刹那间我明白了:他在克制自己的心魔。 “把我徒弟给我。” 那只狐妖走到希言身后,用手掐住他的脖子说:“这可不行,我还想知道妖王殿下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 我在手中凝了一把修罗刀,灵力制成,只可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周围的狐妖也渐次现了身,听从命令马上朝我攻击,我躲了过去,又提醒道:“别忘了,这是在风罗谷。” 为首的狐妖眼神一凛,随后简短命令:“速战速决,筹码在我手中,不必忌讳。” 听完他的话,希言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狐妖长长的指甲嵌进希言的脖子里,我皱皱眉头把修罗刀扔了过去,趁为首的狐妖伸手挡修罗刀的片刻,我再次凝结修罗刀,只不过这次,是两把。 这拓宽了我的攻击范围,周围的狐妖被我划伤,我飞身至希言前,趁机拽住了他的手,但狐妖按住了希言另一边的肩膀,他快速地念动咒语,希言痛苦地大喊起来。 我试图放开他的手,但没想到他竟然反手抓了上来,并死死看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又重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是告诉他:我不走。 手下脱力,我以为把希言拉回来了,但等我站稳看去,却看见狐妖手里也有一个希言。 狐妖皱皱眉,说了声:“撤!” 我想追,但是希言晕了过去,顺势倒进我的怀里。 这是……妖神和仙身分开了? 我忙探测了一下希言的灵力,发现是纯净的仙灵后,不由得担心另一半希言体内的仙骨会不会受到妖气的侵蚀。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怀里的希言悠悠转醒,他像是从一场梦里醒来,被我吓了一跳似的,慌张中手不小心碰到了我的面具,面具应声而落,我看见他的神情一下子悲伤起来,他伸手触碰了一下我的脸,刚碰到就拿走了,我压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手掌的温暖正慢慢传到我的脸颊上。 我带希言回去后,银河先是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评价了”还不错“三个字后,又把这个满身仙灵赋体的希言看了几遍,而希言躲在我身后警惕地看着银河。 银河皱皱眉说:“看来狐狸妖也改变了媚术的修炼方式,以前我不曾见过这种媚术。” 我摇摇头说:“其实就是普通媚术,这次是因为希言本身体内就有妖身和仙身。” 银河说:“仙身希言看起来很胆小。” 我无奈地说:“你把他当成第一次下凡看见众多大妖的小仙官就行了。” 银河点点头说:“好像是这样。” 银河看了看我又说:“你好像很生气。” 我克制住因为愤怒而略微发抖的手,说:“怎么会呢。” 银河嘲讽我说:“你一来妖界就失去了一个好友,现在只剩半个徒弟,还不生气?” 我说:“这不还有半个嘛。” 希言悄悄把手伸进我袖子里,试图安慰我。 银河看见了希言的小动作,哼了一声,说:“希言的事我不管,阵法的事怎么样?” 我从怀里拿出剩下的玉珠,张开手,玉珠慢慢漂浮到空中,慢慢开始移动。 银河看着那颗珠子,不明所以地问:“这是干什么?” 我说:“返魂阵的核心外共有九个门,只有一个门允许外人进入,这九个门每时每刻都在转动,若不熟悉贸然闯入,会跌进时空漩涡,迷失在秘境中。” “秘境?” 我回答道:“这是我为了防止外人闯入设的结界……但是结界设置好后,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银河有些无奈地说:“也就是说,你自己设了个结界给我们。” “诶,就是这个道理。”我笑着回答。 银河看了我一眼,捏了个拳头警告我说:“如不是看在你有用的份上,我真想再把你封印一次。” 说完,银河又问:“那这个玉珠有何用?” 我看着不断移动的玉珠,它正以有规律的轨迹指引着那扇门的方向,我说:“希言的妖身虽被狐妖抓去了,但神识还很清醒,并没有被媚术控制。” 银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对面的希言,说:“就是说这个希言才是心魔?” “对。” 心魔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要是有意识的生灵,让他惧怕的、让他痛苦的,便是他的心魔了。 银河的关注让希言又有些不安,我说:“殿下还是别这样看着希言吧。” 银河不屑似的说:“我又不吃了他,你紧张什么,那他这个样子是在怕什么?” 我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摇摇头继续说:“希言也有一颗玉珠,没在我身边的希言身上,所以是在妖身希言身上,他被狐狸妖抓走,正好可以通过玉珠和我们传递信息。” 银河点点头,说:“你这位徒弟可真了不起,禁制还在他身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我们要抓紧时间。” 我刚想走,银河突然有些不安地问:“他们抓走希言干什么?” “希言妖气虽然下降,但体内没被使用的妖气也可以抵上百年的妖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打算拿希言献祭。” “献祭?”银河问。 我点点头说:“殿下不是说所有派过去收集信息的妖怪都消失了吗?我想狐狸妖就等在那里等各族派去的人呢。” 银河脸色一变,立刻出门去了。 玉珠偶尔会暂停,我知道这代表希言因为遭受了极大的痛楚而意识不清了,我不自觉捏紧了双手,幸好仙身希言没有任何不适。 趁我观察玉珠的运动轨迹以便找到返魂阵的入口,银河又得空来这里一趟,我和他商量了接下来的对策,他有些为难,问:“你觉得那些大妖会听我的?” 我凝眉道:“此时不比往时,若大妖不帮我们,妖界会遭受重创。” 银河思忖了一会儿说:“我需要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然后他看了看仙身希言,又看了看我,问:“你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我点点头说:“天界迟迟没派人来救援,但是妖族中应该有不少人还对天庭抱有信心,若是此时有安抚情绪的仙官到来……” 希言有些害怕眼前这位少年模样大妖能力的异色瞳殿下,这时被银河直勾勾看着,又躲到我身后来,我拍拍他的手,说:“没事,殿下没有恶意。” 银河说:“希言小神仙,麻烦出面帮我一下。” 希言摇了摇头。 银河:“……” 我转过身去看着希言,说:“希言你不要怕,你只要去妖界走一圈就行,我陪你,可以吗?” 希言点了点头。 银河:“……他是不是就听你的话?” “好像是这样。” 当即银河便放出消息说天庭来仙官来调查情况了,希言出发前,银河摇摇头说:“不对不对。” 我想他是说以希言现在的模样出去,一定会被见过的人认出来,我说:“那就用障眼法。” 银河点点头,叫鸦噪过来带希言先换一套华服,我和银河等在外面,只听见一声“老师”,回过头去时,我有些惊讶。 希言变换了身形,不再是我所熟悉的少年身姿,此时个头比我还高一些,眉眼更加成熟,眼窝处阴影更重,因此眼神便更深邃,他朝我看过来,有些紧张,嘴唇轻抿着。 “可以,走吧。”银河说。 我和银河跟着希言身后一路走,大大小小的妖怪都躲在隐蔽处出来瞧,一边低声交谈。 “天人之姿!” “不愧是仙官!” “仙和妖在一起会违反天条吗?” “……” 银河在我身旁说:“比我巡视的阵仗还大呢。” 希言的出现果然安抚了不少人的心,连固执的牛族长老会客时,都不由得客气了许多,希言一直感到不安,这时便会看看我,我朝他笑一下,他又低下头去,或是喝一口茶,继续回答众妖的问题。 希言被众妖围绕,甚至有人采了野花,希言接了过去,我只能站在人群之外,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有一种和他相距遥远的感觉。 什么时候才会觉得和一个人的距离很远呢? 那天我们回到妙喻宫后,都十分疲累,怀里的玉珠却一直没有了响动。 我担心着妖身希言的安危,但同时又不能直接去返魂阵去,那股深深的无力感包裹我的全身,我毫无睡意,只好一刻不停地看着玉珠,希望它可以动一动,至少告诉我妖身希言平安无事。 半夜时,我听见希言从我隔壁的房间出来的声音,我等了片刻推门而出,朝着霞影崖而去。 他果然在那里,不过已经恢复成少年的模样,身上笼罩了银河的妖气,以免引起察觉。 明月之下,他朝着怀里的东西说着什么。 “你不要怕,我把你从这里丢下去,你展开翅膀就行。”他的声音淡淡的,很好听。 “不要啊!”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的空气。 “希言,你在干什么?”我揉揉眉心,问。 希言转过身来,笑了一下说:“我睡不着,想起老师叫我训练意怠的事,就出来了。” “现在是半夜!我要睡觉!”意怠挣扎着发出不满。 “传说意怠鸟连飞三日不眠,你可以的。” “我不可以!” 我被意怠吵得不行,对希言说:“把意怠给我。” 意怠双眼朦胧地看着我说:“掘阅,你要救我。” 我接过意怠,朝着悬崖而去,更凄厉的尖叫声响起来,耳膜都有些刺痛,我双手一松,意怠垂直掉了下去,希言紧张地过来看,问:“意怠不会真的飞不起来吧。” ——啪 鸟类闪动翅膀的声音猛然从我们面前响起,我们一起仰头看着意怠拼命扇动着那双翅膀,飞到了半空,月亮在它身后沉默不语。 随即它朝下落去,我引动灵力接住了尖叫不已的意怠,对希言说:“它要减减肥。” 希言点点头,接过叫破嗓子的意怠,安慰道:“没事了,意怠,你这不是飞起来了吗?” “飞了一尺。”我加了一句。 剩下的半夜我和希言坐在悬崖边看月亮,意怠在草丛里睡着了。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希言,但是以前他都有意躲闪,如果现在直接问心魔,会不会好一些,毕竟心防较弱。 “希言,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希言愣了一下,肩膀一紧,看向我没说话。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我有些心疼,于是坐得近一些,他低头不说话,却也任我靠近了。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他张了张嘴,发出声音:“不——” 我又靠近一点,先是挨着他的肩膀,随后凑到他眼前,他张大眼睛看着我,却没有躲闪,气息有些凌乱,我又说:“我只是想多了解一点你。” 他伸出手想推开我,我趁机握住他的手,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手有些冰,此时他忽然不试图挣脱我的手,看着我说:“是。” 眼神炽热,几乎烧着了天上的月亮。 我笑笑说:“那我们以前…… ” 我还没有说完,希言便说:“我们以前……没有发生什么,只是我看古卷时,一厢情愿的思慕罢了……” 他几乎要当后倒去,我一手扶住他的腰,继续问:“真的?” 他不再说话,我几乎能听见他加速的心跳,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心魔,究竟是什么?” 希言双眼眨了一下,然后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是你,害怕失去你。” 曾经红龙讲学,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唯独美人计为他不耻,因其玩弄旁人性命,又将所有过错推至美人之身,今日一试,我却觉得被迷心智之人,其实也无端可怜。 第十八章 第二日银河来问我玉珠有什么新动向,没见希言,便问道:“希言呢?” 我没告诉他昨晚上希言脸红心跳把我推开后一溜烟就跑了,今天一大早就带着意怠鸟去霞影崖练习了,于是我说:“训练意怠去了。” “他真是尽心尽责。”银河感慨一句,才问: “玉珠有什么新的动向?” 我说:“找了七扇门的位置了,还有两扇没有找到变化的规律。” “希言真厉害。”银河赞叹了一声。 我表示默然。 银河端起茶杯迟迟没有喝,见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我笑着说:“殿下有什么话要问吗?”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缓缓开口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问这句话时的眼神有些不对,像是有些警惕又有些期待,我觉得他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了,于是反问:“殿下为何现在才问?” 他放下茶杯,说:“你们刚至妖界,我就派人跟上了,随后查了你们的身份,其他两位倒是身份清晰,但是你的……” 我猜不出他的打算,直接问:“殿下是从哪里知道我的身份的?”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来,上面写着“蜉蝣掘阅,天下一人”八个大字,他看了我一眼,说:“我不知道是谁放在我桌上的,此人来去无踪,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我摇摇头说:“殿下查不到的,这个人我已经查了许久,但是四处都无踪迹。” 这个人应该就是双锏少年,不知道他为何要做这些事,一路上来,他亦敌亦友,宛如一个在迷雾中的谜团。 银河问:“你认识的人?” 我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只好摇摇头说:“不太清楚。” 银河也没再追问,我说:“殿下仍要留下我?” 银河笑了一下说:“‘蜉蝣掘阅,天下一人’,六百年前我年纪尚小,不知道那场大战的情况,现在也是六百年后了,谁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的确不敢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何种性质,只知道这一生的使命就是完成红龙的任务。 我不再多想,问银河:“若此次胜利,殿下将如何处置狐狸妖?” 他眼神一凛,咬牙切齿说:“赶尽杀绝。” 他的母亲死在星淡手上,有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但…… 若他不做妖王还好,坐了这个位置,若还是如此行事,恐怕落人口实。 我提醒道:“殿下是真心要做妖王之位的吗?” 银河想了很久,却没答话,似乎有些疑惑的样子。 我想大概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件事吧,就像以前也没有人问过我,是真心要做这件事吗? 下午的时候,玉珠又有动静,不过告诉我另外两扇大门位置之后就彻底沉寂下去,我担心希言的情况,急匆匆禀报银河此事,银河脸色一变,立刻动身。 近在眼前的白露森中央,有一道黑色的烟柱,笔直冲天,道道闪电围绕烟柱跳跃,百鸟惊慌失措逃散,但是却吸引了乌鸦群飞来,围绕着烟柱飞翔。 滚滚乌云从西边的天空纷至沓来,阴冷的风穿过我们的身侧,我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银河伸手挡住烈风,看着烟柱,突然说:“我自成为妖王以来,从未有过喜悦,慢慢生了懈怠之心,还想着要不要让贤算了,但是大妖相斗,世仇恩怨,永远不会因为我的让步而停止。” 依旧是小孩子的声音,但是比之前多了一些坚韧。 我问:“殿下为何此时有这种感想?” “不过是突然发现,我从心底厌恶灾祸罢了。” “没错,身在其位者,若能尽心尽力阻止,世间是会少许多无辜人丧命。” “那你呢?”银河看向我。 我愣了一下,继而看向银河,他的眼神里此刻是满满的怀疑。 我问:“殿下在怀疑我什么?” “你叫掘阅,本性为怪,曾经以一人之力挑衅天庭,最终蛊惑三界,发起刑天之战。”他两眼直视着我,鸦噪的刀已经出鞘,站在银河后面警惕着。 我淡淡笑道:“殿下说这番话,是为了要挟我为你解开阵法?” 他带着些许威严,还真有了妖王的样子,说:“非也,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以众妖的力量保护你不被天庭发现,甚至可以助你再起一次战争,而你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护我妖界平安。” “殿下对我这么有信心?” “天庭纷争一日不止,三界便跟着遭殃,你不过是我的希望之一,那些老顽固死守的天条,早就该废了,如果你失败了,我自会向天庭挑战。” 我没想到他还有这等野心,只好点点头不说话,跟在他们身后到了白露森之中。 狐狸一族早有准备,远远的我们已经听见祝祷仪式响起的铃声,银河将自己剩下的□□悉数放出去,七只山猫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布置森严的狐狸族中。 趁着一片混乱,鸦噪带刀为我们杀出一条路来,直接通向阵法中心。 那里站着狐狸族的五位核心成员,脸上戴着狐狸的面具,围着烟柱站立着,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为首的那个头一昂,说:“可算来了。” 我对另外二人说:“小心他们的媚术。” 银河立刻打开封印术,“你已经教过我们了!” 世间之法分为结界、封印、符法和咒术,两两相克,同一种法力之间的抗衡性最为强大,因此封印术是媚术天然的克星,我暗自推测过为何大妖家族不联合起来摧毁势单力薄的银河,大约也是想趁着返魂阵开启之时,让身为山猫的银河阻挡,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些大妖的心思虽狠毒,但是好在单纯。 一日银河问我,若我是大妖,面对他这样的妖王,我会怎么做,我说:“若殿下足够强大,我必誓死追随;若殿下力不从心,那我也绝不手软。” 我还记得他的眼神,从愤怒到绝望再到坚定,终于狠下心肠说:“我会做给你看的,掘阅。”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愿意花时间等待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救世主,留给银河的时间并不充裕。 借着封印术的力量,我们慢慢向着阵法中心靠拢,其中一个核心成员俯身向我们冲过来,手里捏着两团精炼的妖气,鸦噪一个转身,那把明晃晃的刀就斜刺出去。 银河急着冲入阵法,鸦噪用的劲儿也忒大,我一时控制不住那把刀的走向,只好自己伸出手去,接住了刀刃。 鸦噪的歉意多于慌乱,我示意他这些人有用,切莫再杀,趁这个时间,我提醒道:“银河。” “封印秘术——歃天大咒!” 我手上的鲜血溅到银河新展开的封印术上,空中飘浮的金色大字不断变多,直至围绕着我们周围,并不断扩大范围。 “你能撑多久?”我问。 “不是说了吗?一炷香。” 我点点头:“够了。” 歃天大咒慢慢扩大至整个白露森的范围,于此相对应的,地面上陡然升出圆形的结界,那是阵法的力量,再遇到异己力量时被挤压出原型,冲天的烟柱上的闪电也越来越多。 我将玉珠往空中一抛,顺势踏过不断围上来的狐狸妖,在手中结了一个结界,念了声:“启。” 于烟柱周围突然打开了方形的通道,共有九扇,围绕着烟柱不断旋转。 狐狸妖见我竟可以打开阵法之门,纷纷愣住了,瞬间他们的攻势加强,我们已是强弩之末,银河的七个□□已被均数消灭,我们三人身上也带有伤。 银河说:“快!” 我抛出玉珠,玉珠漂浮于空中,基本上毫无动静,只不过当某扇门旋转而过时,玉珠会发出轻微的颤动。 找到了! 我拉住银河和鸦噪的手,把他们甩了进去,并快速说了一句:“杀死开启阵法的人!” 银河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是,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本来是我一个人进去的。 但是目前还不行,我必须争取时间,必须等到外界的妖都被制服,不影响阵法的开启。 因为希言被俘,我改变了阻止阵法开启的策略,银河需要进入阵法之内,杀掉狐狸的首领,否则真正的幕后主使见事成,可能会杀死希言。 这并不影响我们一开始的打算,只是要多费些劲儿。 我松掉了手里的结界,九扇门慢慢消失,我站在黑柱之前,慢慢从手中结出一把修罗刀,看着越来越近的狐狸族,不得不又结了一把。 我叹了口气,在心里说了一句: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有些意识不清,我没伤众妖的要害,但是狐狸妖伤我就不一样了,简直想刀刀致命,中途我甚至有点被激怒了,本想痛下杀手,但又想到银河,还是留了情。 不过体内的灵力快要接济不上了,若不是狐狸族遭众妖抛弃,无法获得修炼场所,我根本挺不了这么久。 我制服了最后一个狐狸核心成员,把他缚在地上,趁我不留意,露出牙齿狠狠咬在我的手上。 嘶—— 又不是狗变的,这么不识“好人心”。 我敲了他一下,他立刻晕厥过去,紧接着在我身后一声巨响,烟柱似乎在我身后崩塌一样,我回过头去,看见烟柱的确露出裂缝,闪电涌动地更加厉害,刹那间破碎的结界猛然如同瓷器一般碎在空中,却又如同柔软的黑色雪花飘了下来。 一扇门出现在我面前,我走了进去。 入目便是浑身血痕的希言,他被沉重的锁链缚于高台之上,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我冲过去的时候听见银河在不远处喊我的名字,我用灵力震断锁链,希言落进怀里时我探测不到他任何脉息,一瞬间我觉得他已经死了。 我跌跌撞撞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朝他体内输入灵力,试试能不能唤醒他,他的手指稍微动了一下,碰到了我的袖子,便死死抓住,说实在的,他有点过分爱抓我袖子了。 我稍微放下心来,但见他满身伤痕,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对他动用了刑罚。我试着用灵力帮他愈合伤口,但是却没效果。 是银河在我身旁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才从一种无边的失落与愤怒中逃离了出来。那一刻我忘记了所谓的使命,忘记了所谓的任务,我满心想的和期待的,只是希言平安无事罢了。 我焦急地问:“你可以现在就帮他解除禁制吗?” 他冷淡地扫了一下我们,然后说:“没时间了。” 在他的身后,躺着狐狸族首领的尸体,鸦噪靠着一旁休息着,手里拽着一个用锁链锁住的魂魄,那个魂魄正用那双看清一切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银河看着我眼睛死死地问:“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有告诉我全部的计划?” 我点点头。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问:“你瞒了我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阵法空间开始摇晃起来,我说:“快走,归息的大门打开了。” 我们离开了阵法,此时的天空裂开了一道猩红的口子,从里面正源源不断地走出来一些人影,那是由阵法创造出来的归息之民,是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要引出这么多归息之民,看来狐狸族已经残害了不少妖物,被我绑在地上的狐狸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嘲讽道:“你们算错了,首领等的就是这一刻,当你们以为杀死了开启阵法的人就结束了这一场灾难,其实灾难才刚刚开始!” 银河皱着眉头回过身来,问:“是真的?” 我点点头,他又看了一眼我怀里的希言,说:“你是为了保住他?” 其实不论是谁冲进法阵内部,都会看见狐狸首领正在以血祭开启阵法,进而杀掉首领,但首领才是真正的血祭之人,而这也是阵法启动的关键,若是启动阵法之人没有足够大的野心和实力,根本不可能开启这个阵法。 最关键的是,在这里耗上的时间差不多已经是阵法的开启时间了。 我们真正需要杀死的,其实是站在我们身后的魂魄,那个打算开启归息之门的始作俑者。很明显,这个傀儡根本没有力量杀死狐狸族首领,但是杀死那个魂魄也代表着整个阵法会将已经吸收进去的血肉之躯的力量释放出来,我们可能都会死在那里,而那个魂魄之所以唆使狐狸妖抓走希言,只是想再加一个筹码,让我不敢轻易破坏阵法罢了。无论如何,归息之门都不得不打开, 这一切都是当初的我为了万无一失而设置的时间机关,操作性极难,手段极残忍,幸好化吉没有选择这条路,不然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突然一阵白色的雪花飘了下来,银河伸手去接时,却发现那是柔软的小朵羽毛,我们纷纷抬起头仰望天空,那个美丽的身姿从天而降,美得如同一场梦幻。 我看着鹤族圣女翩跹而来,随即把怀里的希言轻轻倚在一棵树下,结了一把修罗刀插在他身边,在刀上设了个保护他的结界。刀虽是灵体,但也有刀在人在的功效,只要我不死,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开这个结界,只是能够坚持的时间不多。 随后我站了起来,时雨带着大批归息之民站在我们的面前,身后那个魂魄好像动了一下,情不自禁想跑过去,我结出另一把修罗刀拦住他,他看着对面笑着喊:“时雨。” 那是时隔百年的再次相遇,只不过却以战争为媒,中间还隔了一层金色的封印。 被蒙在鼓里的银河恶狠狠问我:“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不多,和你身后那人一样。” 银河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我叹息道:“曜言,是谁告诉你这样召唤回来的时雨还是当初的时雨?” 曜言愣了一下,问:“难道不是先生自己设置的法阵,就是为了复生吗?” “抱歉,这个法阵真的只能让我复生而已,若是换了其他人就不灵了。” “会怎样?” “复生之人会追着把我杀死。” 银河额上青筋一跳,问:“你发什么疯?” “唉,则不是为了居心叵测的人残害他人吗?我就把所有仇恨值拉到我身上了。” 银河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下说:“对,你就是自己把自己变成孤家寡人。” “别这么说,没那么伟大,我就是单纯想死而已。” 银河撩了撩袖子,开始打算结术,顺口问:“现在呢?” 我挑挑眉说:“我依然想死,想把年轻时候的我揍死。” 银河扭了扭手腕,发出“咔咔”的声音,说:“我也一样。” 第十九章 时雨拿着惊鸿鞭不断攻击银河设置的歃天大咒,这个封印术可攻可防,那些弱小的归息之民一触碰到封印就会被巨大的力量弹开,同时封印术也暂时将我们保护在这一片区域内。 我尚且记得从前时雨手持惊鸿鞭与天界女武神作战的场景,战斗结果不分输赢,女武神最后站在云端发出赞叹:“不愧是鹤族圣女。” 也就是说,这个封印在时雨面前根本撑不了多久,银河结印的手快要稳不住了,鸦噪轻轻在他身后传送妖气,我看了看身后的希言,对曜言说:“麻烦你照顾好我的徒弟,时雨还要一阵子才会清醒。” 曜言的魂魄颜色变淡一些,他对我温和地笑笑,仿佛又是百年前那个善良柔软的道长,他说:“如此,就多谢先生了。” 我问银河:“还撑得了一炷香的时间吗?” 银河猛咳一声,说:“当然撑不了。” 我活动了一下肩膀,说:“那就别撑了。” 说完我轻跃至半空中,时雨看见我后,她猛地一用力,封印便被她彻底打碎。这时我才看见她的面容,她的双瞳发红,细小的红色纹路从眼角向额头蔓延,长至膝盖的黑发随风飞舞,那条惊鸿鞭发出异样的红色的光,她又穿着一身红衣,在她身后,是骇人的天痕和奔涌的乌云。 狐狸首领的妖气再少也有百年妖力,再加上时雨前世就已经有登仙的修为,看来又是一场苦战,不过好在时雨不会攻击那些无辜的小妖,省了不少麻烦,所以也不是没有胜算。 “掘阅!” 我低头一看,发现漫山遍野突然跑出来无数的狐狸,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没落的妖族竟还有如此多的子民,随着狐狸的奔跑,他们化作人形,将银河等人统统围在中央。 我想是时候了,在远方的山峰之下,出现一列列整齐的士兵,那是各大妖族派来的支援,仙身希言对到来让他们选择了相信银河,并同意并肩作战。 时雨以极快的攻势朝我冲过来,我暂且用修罗刀挡住攻击,但是仍然落了下风。 惊鸿鞭猛地打向我的肩膀,我一痛,立刻朝后退去,开阔的半空对我没有任何帮助,我观察形势,发现银河正带领着各大家族的人与狐狸一族缠斗。 我方向一转,去了风罗谷,时雨果然跟了上来,我借着树林的遮掩边走边藏,顺便用灵力治疗伤口,现在的灵力勉强恢复了一半,我发现自己还没那么大能耐可以在短时间内愈合。 一股巨大的妖气突然从我背后冲来,我立刻向前逃去,但是刚挪步就看见时雨站在我面前,阵法虽然让她乱了心智,但是并没有迷惑她思考的能力。 我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刚准备运灵攻上去,几道风刃就从我身后飞过来,还卷起一堆树叶从我身上掠过,我感到有谁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往后拉了过去。 还没开口,来人就率先捂住了我的嘴,我对上一双璀璨的眼睛。 “嘘。”仙身希言对我说。 我朝后靠在巨石上,他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顺势倚在我的耳侧,于是乎我被眼前这个人围在一个怀抱里。 远处是时雨狂甩惊鸿鞭的破坏声,进处是我自己的心跳声,希言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叫上我?” 妖身与他分开后,禁制不能压制他的仙灵,说不定比以前还要强几分,但我的私心似乎特别强烈,我就是单纯不想让他涉险。 我指指他的手,希言把手放开,他说:“我们先躲一躲。” 我摇摇头说:“她要是找不到我,风罗谷都得给毁了。” 希言问:“那怎么解决?” “鱼死网破吧。” 我起身打算从石头后面出去,碍着希言在这里,我收着灵力,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见他要跟我一起出去,我说:“你留下。” “不行。” 我知道怎么说服他,说:“你现在根基不稳,出去也是给我添麻烦。” 他想说什么,挣扎了一下,但是沉默寡言地拧着我的袖子。 小祖宗,现在谁有心思谈情说爱啊。 我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他抖了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我的衣服,但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说:“小仙官,分我点仙灵吧。” 希言看着我说:“运用仙灵可能会被发现。” 我小声回答:“放心。” 他没说什么,只是温顺地低下头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身边的空气都在燃烧沸腾,那把火似乎就在希言的眼睛里,我想快点逃离,以免被烧得寸草不生。 我把希言安置好,走出了巨石的遮掩,时雨朝我走了几步,便猛地攻了过来。 我知道时雨的弱点在哪里,当初她被无极观囚禁,妖丹近乎全毁,是曜言拖着病躯把她的妖丹复原,但是此后时雨若是无限制地使用妖气超过一刻钟,妖丹会有一刹那的时间停止供应妖气。 若她没这个病根,当年女武神未必打得过她。 我迎了上去,计算着时间,只要我再坚持一下,就可以找到那个漏洞。 时雨的惊鸿鞭猛地缠住我的手臂,她奋力一扯,我的手臂脱臼,重心不稳,被带至她的跟前,她另一手立刻聚集起妖气想损毁我的肉身。 耳边响起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时雨闭眼后退,随后捂住了肚腹,我手中的修罗刀抽了出来,鲜血淋漓。 我刚想松一口气,一股风挟裹着符咒从我侧面飞过来,符咒围绕我排列开来,我听见时雨倒下去的声音。 符咒绕得很快,我不敢轻举妄动,随机符咒组成的铜墙铁壁上露出一个口子,曜言走了进来。 我这才有时间好好观察他的变化,他基本上没有变化,仙风道骨却又自成风流,只是眼里的沧桑又多几分,他缓缓开口说:“抓住你了,先生。” 我无意和他纠缠,用袖子擦掉了修罗刀上的血迹,说:“你的目的就是杀我?” “非也。”他缓缓朝我走过来,我被逼退到边缘。 “先生怕我?”他笑了一下。 “你想做什么?” 他笑着说:“我知道化吉怎么把你唤醒的,真难为他为你做这样的事,你的这幅躯骨长成现在这样很不容易吧?神识里的魂魄会不会干扰到你的意识?” 我听出他语气里的残忍,问到:“你是想要我的骨骼?” “一小截就行,你是万物之子,具有复生的能力,你的骨骼就像是当年女娲手中的泥土,为了时雨,我必须要这样做。” 他的笑容令我不寒而栗,这是逆天改命的大事,控制不好他可能会造一个混世魔王出来,我提醒他:“若是现在回头,你和她还能叙叙旧。” “先生宅心仁厚,不过眼前的一时,比不上未来的一世。” “疯子。” “不是先生教给我的吗?明知不可为,而我偏为之。” 我不再和他分辨,只想找准机会溜出去,曜言收紧了符咒的范围,符咒烫在我的后背,发出呲啦一声。 他拖着脚上的锁链走过来,说:“我知道你现在灵力所剩不多,况且化吉也走了。” 我想,不用你们总是提醒我没人帮我。 我皱皱眉头,想试试破了他的符咒,但是没有用,几百年捉妖世家的后代,加上这几百年为鬼所积累的怨气,这些符咒的能力远超我的估计,而且我也不擅长应对符咒的阵法。 但是符咒外侧突然介入了一股力量,随机那些符咒像是蛇的鳞片一样统统翻转了一下,然后符咒纷纷向外散去,希言握着扇子站在那里,我看出来他很紧张,他的心魔里应该还包括百鬼滩的记忆。 “你是?”曜言转过头去问。 “我徒弟,不是让你照顾好他吗?”我回答。 曜言惊讶的问:“可他明明……要死了。” 我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但是无奈周围尽是残根枯枝,我说:“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没有拿希言去献祭,他的力量比狐妖首领强很多。” 曜言笑笑,说:“哦?先生原来不记得了吗?” 我好奇地问:“什么?” 曜言神秘地看了看希言一眼说:“我已是世外之人,怒我不能回答。” 他刚说完,脚上的锁链忽然哗啦作响,朝着我和希言飞过来,希言倒是躲开了,但我体力不支,锁链又变换增多,躲至一半被锁链捆住脚踝被拉了下去。 我几乎来不及反应,锁链就继而绑住了我的双手,本来就脱臼的手又发出一声撕裂,那股子疼痛钻上了脑心。 这还不算什么,曜言又造了一面符咒组成的墙将希言困在其中,他朝我走过来,一点一点从我手中取出修罗刀,然后压着我的小指切了下去。 小指被猛地切下时,我痛到失去知觉。 我被曜言折磨得够呛,随后想到妖身希言那一身伤是不是也被他这么折磨出来的,我心下猜想应该是他憎恨我伤害了时雨,可怜连累希言陪我受罪。 想到希言我又有些着急,想快点结束这场争斗,谁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我狠狠心,靠灵力运作扯下一条手臂,脱离了他的掌控,趁此空隙挣脱开来,手持修罗刀朝他冲过去,曜言转身扔出几个符咒,我一一用修罗刀斩过,趁他集中应付我,希言在他身后展开了结界,将他拘在原地。 曜言笑笑说:“为何他总能这么快解开我的咒术?” 我说:“自学的。” 希言怕鬼,心魔面对曜言支持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但他也只敢远远站着,不敢靠近,这对曜言十分有利。 但是结界困不住曜言,他也是修炼结界的天才,他又召唤出漫天的符咒朝着我涌来,我应接不暇,被符咒束缚住,曜言牵动符咒,我狠狠撞到了树上,巨大的力量让我近乎晕过去,而身上的符咒越过越紧,挤得我断掉的右臂不断流血,同时拉扯着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发疼。 从前在归息,最开始和红龙学习法术的那段时间,我基本上每天都被打得这么惨,但是晚上红龙会给我疗伤,第二天伤口全部会愈合,紧接着又是满身伤痕。我不止一次对红龙生气,因为那时我已经通过丰饶之海看过外界的生活,那些被宠溺的小孩过着安宁平淡的生活,让我嫉妒得发狂。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我不过是想快点解决完这些事情,可以像那些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哪怕只剩下一天的生命。 一道白色的人影忽然来到我的身前,我疲惫地睁开眼睛一看,希言挡在我身前,仙灵纯净,四散开来,他的身形虽清瘦但绝不单薄,此时仙灵鼓动衣衫,更显出他的出尘脱俗来。 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我初见的愤怒少年了呢? 符咒猛然离开我的身体,又飞向希言,我颓然地倚靠着树滑了下来,我试图调动灵力去帮希言,但是发现身体非常劳累,还密布着疼痛的感觉。 曜言看了我们一眼,拿着我的小指走向时雨,希言正与符咒缠斗,此时他忽然引出巨大的仙灵牵引着符咒朝着曜言奔过去,曜言急忙后退,成败就在一举,我咬牙冲了上去,握住希言的手,带着他向曜言靠近一步,符咒发出刺破空气的声音,希言依旧害怕身为鬼魂的曜言,我轻轻说:“别怕。” 刹那间,曜言来不及躲藏,被希言的仙灵控制住,符咒将我们三人笼罩,迅速裹在了我们身上,曜言立刻驱使符咒失效,但没想到符咒突然爆炸,我们被震飞出去。 我吐出一口鲜血,四顾寻找希言的踪迹,发现他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此时他慢慢起身,拖着脚步朝我走来,半跪在我身边,用尽力气地说:“把你,平安带回去。” 说完他倒在我身侧,我听见曜言身上的锁链响动的声音。 曜言的声音依旧平和,但是更像是刀剑,他说:“我等了她几百年,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想让她复生,你当初不是说会给我们一个崭新的未来吗?可是你为什么会那样做?我求求你,就让我实现心愿吧。” 他朝我伸出手来,手中拿着一张闪着红光的符咒,我闭上了眼睛。 但是时雨却开口说话了:“曜言,不要这样做。” 曜言身体猛地僵住,甚至不敢回头,却质问我说:“你没有杀掉她?” 我忍住疼痛说:“嗯,修罗刀有我的灵力,可以让她清醒过来,抓紧时间。” 曜言这才慢慢转过身去,时雨额上的红色纹路已经消失,眼睛也恢复成原本的红褐色,她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一下,然后说:“我回来了。” 曜言拿着小指赶过去,时雨朝她摇摇头,说:“他的骨骼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担的,我也不想这样。” 我趁曜言不注意,用灵力把我的手臂引了过来,我试着用灵力修复这断臂残肢,发现恢复了几层灵力后,我可以自我疗愈了,但我突然发现找不到我的小指去了什么地方,我来不及寻找,也来不及感慨这感人肺腑的重复,想立刻去找银河,让他不要杀了狐狸妖。 我试着用左手撑地,发现可以使上劲儿,就慢慢坐了起来,希言悄无声息躺在我身边,白色的衣服被道道伤痕染红,我恨起自己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明明是我一个人的过错,却要无辜的人来承担。 鸦噪早我一步过来了,他没说什么,想过来扶我,我制止他说:“你照顾好希言,我去找殿下。” 我赶过去的时候,大大小小的狐狸妖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样被绑在一堆,还有些其他妖族的人互相疗伤,银河也受伤了,正在处理伤口。 见我回来了,银河朝我举起受伤的手,暴跳如雷地说:“这不是狐狸吗?怎么还咬人呢?” 我说:“这不是都抓起来了吗?” “对,都给我处死了,堆在我宫殿下面。” 我没动声色,发现妖身希言躺在他身后,被银河用了我以前的面具遮住了脸,我去细瞧时,发现气息尚稳,银河问我:“怎么伤成这样?” 我摇摇头说:“那两位做事向来挺狠的。” 银河挑挑眉说:“一会儿你跟我具体说明情况,要是再敢瞒我,我……” 我抢先说道:“我会说明,但是殿下答应我,不要杀掉狐狸妖。” 银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一时没有说出话来,恰好鸦噪抱着希言,而曜言带着时雨过来了。 天上的天痕慢慢关上了,乌云渐止,西边有红色的晚霞透过来,照在我们脸上一片橘色。归息之民的身影顿时化作细沙飘散,妖怪们一边疗伤一边讨论着这件事。 银河厉声呵斥他们,命令此时不得声张。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是时雨扶着曜言,落魄无比,彼时没心没肺的逢凶还打趣他们是“亡命鸳鸯”。 那时大家尚且年少轻狂,为爱为恨,都很干脆。 第二十章 我并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也不知道昏过去多久。从梦中转醒时我猛地坐起身来,扯着未完全恢复的手臂伤口撕裂般地疼,我拖着手起身,用灵力去探测希言的位置,没有探测到。 我急急忙忙想出门去,这时门却开了,银河带着鸦噪,一脸不满地看着我,我想他应该在生我的气,毕竟我瞒了他那么多计划。 “殿下。” “我说过叫我银河,你这么急急忙忙去哪儿?手不要了?”他推门进来,用眼神示意我躺回去。 我本想掩盖我爱徒心切,但是实在忍不了,想到妖身希言伤成那个样子,仙身希言也昏迷不醒,我真担心两尸一命。 我尽可能语气平淡地说:“我想找希言。” 银河“哼”了一声,随即说:“他没事。” 我想问的问题太多,一时之间竟然没有问出来。 银河坏笑一下说:“啊呀,掘阅大人,怎么了,平时不是挺伶牙俐齿,云淡风轻地说赢了那么多大妖,现在怎么了?” 我被这个小兔崽子气得直冒青筋。 “仙身回到妖身那儿去了。”他可怜我似的说。 我担忧地问:“这么快?受伤那么严重,不怕有危险吗?” “谁说不是呢,抱着你哭了半宿,大半夜闯进我的寝殿要我帮妖身希言解开禁制,惊得鸦噪差点捅他一刀,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也没有说个清楚。” 我眼皮一跳,看了一眼鸦噪,当事人不动声色,企图蒙混过关。 “我帮他解了禁制,虽然花了些功夫,但是放心,他平安无恙,这不我刚刚休息完,就来告诉你了。” 我诚恳道谢,没想到银河说:“先别道谢,那些狐狸妖,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 “啊呀,殿下真没杀啊,怎么了,这么听话?”我以其人之身还至其人之道。 银河捏了捏拳头,一个封印术在我头顶张开,我识趣地问:“殿下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银河的语气顿时变得尖刻起来,说:“星淡狐狸害了我的母亲,我不想原谅他。” “但这些狐狸是无辜的。” “总脱不了干系,到现在他们都想来杀我。” 我摇摇头说:“殿下势单力薄,这正是个好机会。” 银河猛然看向我,结结巴巴说:“你的意思是……让狐狸妖臣服于我?” 我说:“不仅是臣服,而且是不得不臣服,同样,殿下必须给他们一块修炼之地,使之重返妖界。” “不行。”银河拒绝得很干脆。 我想如果说不动他,可能狐狸一族难逃此劫,我说:“殿下真以为,没有妖族全力支持,照目前的局势,妖王之位可以长久?” 银河沉思了一会儿,说:“但我不杀他们,反而难以服众。” 我笑笑说:“殿下不也说陈规陋习需改吗?” “那些大妖又得……” “这就看殿下怎么跟各位老人家解释了了。” 他又眯着眼睛看向我,问:“好啊,你太狡猾了,你是不是从踏进风罗谷的时候就这么打算了?” “话虽如此,中间也旁枝错生。”我抬了抬我刚缝合好的手给他看。 银河又说:“狐狸妖那边我怎么说?” 我摆摆手手说:“不劳烦殿下了,为了感谢殿下解开禁制,我去当说客。” 银河借了仙身希言的身份来传达收服狐狸妖的命令,众妖不平,银河有些装模作样地解释:“这也是仙官的旨意,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看见我们犯下杀戮。” 我倚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众妖的怨言慢慢减少,最终安静下来。 我放眼看向四周,希言整理过的庭院小巧精致,白鹿踏上阶梯来咬我的衣服,阳光正好,我转身返回了阴影处。 希言还没醒,仙身希言和妖身希言合二为一后,他身上的伤口好得很慢。我守了他几日,他还是睡不好觉。有时候我探查他的脉息,发现妖气和仙灵相安无事地呆着,不再彼此相争,似乎是把积在体内的浊气一散而净。 他有时候小声说着梦话,我凑过去听,也听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发现他额间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不见了,我下意识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眉心,这一次我的手没有被封印弹开。 我忙着解决狐狸妖的事,我去了地牢一趟,阳光从高高的地方射下几束光芒,我抬头看过去,知道那是地牢屋顶连接地面的小窗口。 我找到了狐狸族五位核心成员,为首的是位女妖,她不吃不喝,态度冷淡,其余四位倒还好,只是在听见其他族人呼喊的时候会露出悲伤而绝望的神情来。 我点燃了地灯,就地蹲下去,打了个招呼:“还好吗?” “走开。”她说。 我笑笑说:“殿下派我来和你们做个交易。” “不做。” 好冷傲的妖精,我想。 “此事不仅与几位有关,也和你们的族人有关。” 直到这时,狐狸妖们的目光才齐刷刷看过来,为首的女妖冷冰冰看着我说:“什么意思?” “殿下不杀你们,还许诺你们一片土地。” 听完此话,不仅我面前的五位狐狸妖有了激动的神色,其他牢房的狐狸妖也有所动心,纷纷问:“真的吗?” “真的。” 女妖扫了我一眼,干脆地问:“我们要做什么?” 很有头脑的人,如若真心扶持银河,说不定可以成为银河的左膀右臂。 我说:“从今往后,你们需要服从殿下的命令,不得背叛,若有违反,将再次被逐出风罗谷。” “被逐”二字对这个失去家园的族类很有震慑力,为首的那位却在片刻失神后有了计策,她冷笑一声说:“据我所知,妖王殿下部属甚少,这次若不是突然冒出来一个神仙,那些大妖根本不会听他的指令,神仙可以在这里待一时,不可能在这里待一世,等他走了,谁知道妖王会不会换人?说到底,我们对妖王殿下的帮助更多。” 我想她的意思是要他们不反可以,但是不想听从妖王的命令,真是很骄傲的族类。 傲者面前,只有得到他们认可的东西才会使其心动,于是我缓缓说:“你们知道吗?银河体内有星淡狐狸的妖气。” “什么?”众人齐声反问。 果不其然,银河并没有告诉太多人这件事,恐怕也是自尊心作祟。 “没错,当年星淡狐狸转移自己的妖力到山猫族二殿下身上,二殿下为了救银河,又把妖力转移到了银河身上。” “星淡前辈的妖气……怪不得他那么强……” “决定权在你们,殿下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考虑。” 说完我打算起身离开,身后响起女妖的声音:“慢着。” 我转过身去,问:“还有何事?” “我们接受条件。” 我笑笑,说:“很好。” 海月丘荒废太久,已经被其他妖族占据,因此银河把击壤林给了狐狸族,为首的那位女妖说到做到,事事支持银河,狐狸族趁此珍贵的机会疯狂修炼,有时候远远看去,击壤林妖气冲天,连飞鸟都绕着走。 大妖们似乎也没在有什么怨言,甚至有妖族夸赞银河以德报怨,慢慢尊重起银河这个妖王来,他成天忙着处理各族大事,很少有时间来管我。 只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发现他坐在我的房间里的桌边休息,右手撑着下巴,像是睡着了,我等了半晌,他才出声:“我没睡着。” “我知道,最近怎么样啊,妖王殿下?” 他睁开那双异色瞳,说:“很累。” “但是也很快乐,我没有料到竟是这种结局,再想起往事时,才发现那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的执念也不过是自己不够强大的推辞罢了。” 我没做声,眼睛余光瞥见他身体周遭开始发光,再回眼时,他已是清俊的成人模样,眼神带着锋芒,黑发如瀑布洒在身后,他笑了一下说:“但弱小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问:“怎么说?” “若我太强,我肯定早已动用力量剿杀了狐狸族,现在的我,恐怕还困在仇恨的牢笼里,不断犯下罪孽。” 我不置可否,因为我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一直以来,我都只想变强,只有足够强大……才可扭转命运。 银河又说:“但是你不一样,你本身就很强大,以至于没有人可以帮助你。” 他似乎有些难过,我连忙说:“我可弱小了,第一天来妖界就被殿下打成白骨。” 他难得没有讥讽我,而是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我说:“银河这是说什么话?我们不过是公平交易罢了。” 银河淡淡笑笑,突然朝着我鞠了一躬,我听见他铿锵有力地说:“我以妖王之位,承诺妖界全族,此后永远扶持掘阅先生。” 我始料未及,通身的灵力如海浪沸腾,左臂的伤口眨眼间便愈合,而随着灵力的复原,恍惚间,我发现记忆里有新的东西出现,我在那个空间停留了一瞬,最后看见一个人回过头来。 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但我就是记不起来。 时雨在人间停留不了多久,她是被天罚所灭之人,若不是通过返魂阵,本不应再出现在人世,曜言在击壤林守了近百年,终究还是无法承受失去她的寂寞,才犯此大错。 曜言一寸不离地守着时雨,偶尔有大妖小妖来门外不怀好意地逡巡,曜言守护了鹤族洞窟几百年,把前来找捷径的妖精统统打跑,现在他离开了击壤林,那些妖精反而找不到洞窟所在,大概曜言是用了咒术把洞窟永久锁起来了。 有时候我守在他们屋外,朝草丛里丢颗小石子,提醒那些鬼鬼祟祟的小妖快点离开。 五日后,希言还没醒,但是曜言打开了大门。 时雨从门内走出来,身体已经开始透明,上次大战,我用修罗刀封住了她的灵力,可以让她在人间多待一会儿,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吐了一口烟,时雨微微颔首,说:“大人,又在想不开心的事吗?” “要走了?”我问,但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喉咙发紧,面对时雨和曜言,我唯剩满腔亏欠。 “是,此次多谢先生了。” 我摇摇头,想问什么又没有问出口,时雨便说:“先生不必介怀,我想当时应该出了什么差错。” 她指的是我杀掉她的事。 可我仍旧记得修罗刀捅入她肚腹的感觉,还有黏稠的血液在手中流淌的感觉,我握紧了双手,掐得手心一阵微疼。 “对不起。”我说。 我很少做无用之事,道歉在我看来就是无用之事,而迟来的道歉,则更多了画蛇添足的味道。我特别厌恶迟来的道歉,因为那是红龙做得最多的事。 但如今,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时雨笑着摇摇头,随后从她的脚部开始,她慢慢化作沙尘,一阵急匆匆的镣铐声响起来,我看着曜言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时雨始终背对着他,我听见时雨低声说:“曜言,再见了。” 最后她带着笑容在空中飘散,直到我们面前空无一人,曜言才忍不住呜咽,开始痛哭起来。 我抚抚他的背,本想问他为什么知道返魂阵的事,但此情此景,实在是口难开。曜言对我说:“恳请先生让我获得超度吧,我对世间,再没有留恋了。” 我答了一句“嗯”,一瞬间疲惫爬上我的周身,我终于知道自己也到了极限,因此留他独自在原地,自行回到了希言休息的地方。 他还是没有醒。 我自言自语似的说:“快醒醒。” 他毫无动静,我轻轻躺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像是相约赴死的人一样,在经过无数绝望与痛苦之后,获得了最终的宁静。 最令我意外的是意怠鸟真的换了个样子,他从树林里飞过来的时候,我甚至没眼力见地在心里默默赞叹了一句:谁家的老鹰这么俊。 随即意怠卷起他强壮的身姿掉进我的怀里,若不是我伸手伸得快,估计他早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他甚至还委屈巴巴在我怀里喊:“掘阅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抱歉,你哪位?”我身上一阵鸡皮疙瘩。 “我是意怠啊!”他撒娇似的说。 我想仙身希言是不是用错了方法,把那么个脾气暴躁的胖鸟训练成这幅不合时宜的娇滴滴。 我把意怠放在地上,它头顶那根翠羽此时活灵活现地跃动着,总算是挽回了意怠鸟的颜面。 他问我:“希言醒了吗?” “尚未。” “那他什么时候醒?” 我突然觉得很沮丧,回答不上来。即使我不断向传送灵力,但他身上的伤口就是不见好转,我想是他还未适应禁制解除后的身体状态,不仅仙灵小心翼翼,连妖气都敛声屏息,导致这些伤口只能单靠他的身体来痊愈。 那可是曜言的咒术造成的伤口啊…… 意怠鸟见我不说话了,自顾自又飞得远远的,自由自在,看了让人羡慕。 趁这个可以休息的空隙,我给自己雕了个小木人,拿给银河看的时候,他挺惊讶地问:“你雕的?” “没错。” “你手艺这么好?” “怎么,看不出来?” 银河拿着小木人,问:“你给我干什么?” 我说:“就当我的塑像吧,银河殿下随身带着,诚心正意,我的灵力恢复得也快。” 妙喻宫渐渐忙碌起来,也热闹起来,我挑了一些清静的去处,独自待着。 那天我在霞影崖看日落,卉卉活蹦乱跳地跑过来喊我:“掘阅哥哥,希言哥哥醒了!” 我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如月般的少年沉默无言地站在远处,青草疯狂生长,大风吹过,卷起他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戾气和愤怒在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深潭般的平静,仿佛自地狱归来,已经看过世间所有的罪与恶。 第二十一章 希言站在那里看了我很久,没有叫我的名字,也没有叫我“老师”,他的目光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朝我缓缓走过来。 “太好了,你没事。”他盯着我说。 他现在既不是妖身希言的暴戾,又不是仙身希言的洒脱,只有沉稳与霸道,我看向他时,总觉得他嘴角隐隐带着笑意。 我点点头,问:“好些了吗?” 希言从我面前走过,到了我刚刚的位置,他一扬衣摆,顺势坐到了悬崖边上,晚霞里响起一声清亮的鸟鸣,意怠从云霞里飞出来,希言伸手出去,意怠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卉卉也跑过来,看我们都坐在悬崖边,也十分想尝试一下所谓的“危险”。 我问:“危险?” 卉卉试探着伸出脚,说:“殿下说我妖气不够,从悬崖上摔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不得不说,银河管得也太多了,把卉卉也保护得也太好了,我向卉卉伸出手去,示意她坐我怀里,卉卉笑着钻了过来,我这才说:“卉卉在怎么样也是小妖,从这里掉下去最多伤筋动骨,怎么会有危险。” 但我说完,两人一鸟齐齐看向我,我疑惑地问:“我说错了吗?” 卉卉笑着说:“掘阅哥哥是不是受过很多苦啊,在殿下看来,伤筋动骨就算是危险了。” 我领会到些许是自己对危险的定义太高了,还没待我说话,希言看着我说:“如果我也有喜欢的人,也会担心他去危险的地方,无论会不会有危险发生。” 他的眼神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卉卉连忙捂住脸,惊叫一声,下一秒她从我怀里钻了出去,顺带一爪子下去把神采奕奕的意怠拽手里带走了。 我扭头问:“怎么了?” “啊啊啊,没什么!”卉卉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此时只剩下我和希言二人,他往我身边坐得更近了些,久违的清香味从他身上飘过来,他突如其来地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大多数时候算得上伶牙俐齿,但是每每到这种煽情时刻就蠢笨如猪,于是我只好回了一句:“还行。” 希言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他抿嘴摇摇头,看着我说:“你真的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凑近,我不住往后仰过去,心想我们现在也不算是师徒更称不上朋友何况也不算陌生人,那我应该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 红龙教给我的待人接物像是海水里的泡泡,冒了几下,就全部消失了。 因为希言突然抱住了我,我没敢动,他闷闷地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唉,我去问谁啊。 希言的肩膀突然微微颤抖起来,我反应过来他在哭,少年隐忍着呜咽,我艰难地伸手拍着他的背,但他貌似越哭越厉害的样子。 “别哭。”我说。 待他慢慢平静下来,他松开了我,红着眼睛坐到了一边。 我问:“我一直很好奇,我们以前是不是有什么渊源,我指的是六百年前。” 希言理了理他的头发,说:“是。” 果不其然,一开始我只觉得希言来到归息别有用心,只是他种种行为都表明,他和天庭势不两立,完完全全站在我这一边,才导致我猜不出他的目的,如今一看,恐怕他在六百年前就认识我,只是我毫无印象。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我不认识银河,但他也知道我是谁一样。 “那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我问。 他充满受伤的双眼看过来,像是求救的小动物,我只好问:“恋人?” 希言没忍住“噗嗤”一声,说:“没,我单恋罢了。” 听起来我像个负心汉,希言见我不说话,劝慰我说:“我知道你不擅长应对这种事,所以才一直没说。” 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似乎与我很熟的样子,不仅是朋友那种熟悉,而是像是终日陪伴的眷侣那般,知道我每一个习惯,了解我每一点性格,甚至超过了化吉,但化吉也不认识他。 所以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不想纠结此事,只好选些让我适应的话题,我问:“那你是天庭的人?” “不,你的。”他说。 他连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以前我稍微靠近他一些,就脸红耳赤来着,我简直搞不懂什么改变了他。 我被呛得说不出来话,希言却对我笑笑说:“放心,我不是天庭的人。” “那金戈将军的事,是真的吗?” 希言点点头,说:“我被天帝点化升仙,一直跟在金戈将军门下,天帝失踪前,将军被关在了琅寰福宫,这些都是真的。” 我问:“他为何被关起来?” 希言看着我说:“你还记得‘时空藏象’吗?” 我愣了一下,因为“时空藏象”是红龙告诉我的,我小时候还以为他告诉我一个什么惊天大秘密,后来发现其实天下的人都知道,不过旁人觉得是传说,而红龙却是真的见过。 “时空藏象”是一盏灯,听闻点燃之后便可回到过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机会只有一次,红龙跟我讲时,那盏灯还没有被点燃。 希言继续说:“将军一心挂念爱人,终得机会打开琅寰福宫的机关,但是天帝前来阻拦,相争之间,‘时空藏象’被点燃,天帝为了保持时空秩序,自己掉进了‘时空藏象’的结界中,在离开前,他把将军困在了结界里面。” 我说:“你知道得倒很清楚。” 希言说:“十方鸟乃天帝的灵力所造,可以自由穿行其间,我也是通过十方鸟才知道将军的境况。” “你很想救他?” 希言说:“为了还他护我的恩情。” “你的恩情却要我来还?” 希言说:“是啊,谁让我没有你厉害呢。” 就这么好好说着话,他却越挪越近,我抵住他的肩膀,笑着说:“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 希言在他人面前到没有展现出不同,银河也以为他只是恢复了最初见面的冷淡性情,我去向银河辞行的时候,银河问我:“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我说:“去一趟酆都帮殿下捏魂,此后便离开妖界了。” 银河笑笑说:“若是为难,不必勉强。” 我摇摇头说:“我自己也有私事要解决,只不过捏魂后,殿下的姐姐终身不得离开玉簪,受到的束缚很大,我不知道这对于殿下来说是好是坏。” 银河沉吟半晌,说:“但我很想见长姐一面,此后的事,再做打算。” 银河又问我:“你现在身份不明,如何去酆都。” 我笑笑说:“殿下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 临行前,我去找曜言,打算借着“押送”流离失所的魂魄归冥界为由,一方面让曜言重回六道,一方面又可借机进入冥界。 但没想到希言早我一步到了,我有些好奇他为何前来,还不待我开口说话,希言自行解释:“你不是不想要我跟着了,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曜言识趣地闪到我身后,我说:“那你就不会跟着?” “会。”他信誓旦旦地说。 我无奈地问:“你怎么才肯离开?” 他的目光炽热地看过来,问我:“你让化吉也离开了,我若是不在,你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我说:“不是你把化吉支开的吗?那个小仙官透露逢凶的线索,很明显就是要化吉去找逢凶。” 希言愣了一下,说:“那不过是一个巧合,那个小仙官我以前都没见过,他跟了我一路,我一直以为他是将军派来的,天兵里的人我都不太熟,因此我没多想。” 我仔细一想,觉得其中必有阴谋,此时银河又匆匆赶来,看了眼希言,说:“小希言,你怕是不能跟上去了。” “为何?”希言不解地问。 银河沉吟道:“天庭刚传来的消息,观妙上神得知‘天痕’的事,要派人来调查了。” 希言讽刺说:“这么久才派人来,看来天庭真的乱成一团了。” 随即希言看向我说:“那我就另寻出路了,掘阅,等你到了天庭,我再来找你。” 我点点头,说:“我会帮金戈将军解开结界。” 希言笑了一下,没做声。 我带着曜言出了风罗谷,银河推不开妖界繁务,故让鸦噪相送,卉卉带着意怠也跟了上来,临到风罗谷前,我停下了脚步,说:“鸦噪,你带着卉卉和意怠回去吧。” 鸦噪对我说:“感谢掘阅先生,助殿下脱离心魔。” 我淡淡回复:“是银河自己想走出来,我不过是提点一二。” 卉卉过来拉拉希言的衣角,却说:“希言哥哥,你要和掘阅哥哥分开了吗?” 希言蹲下身去,摸摸卉卉的头,说:“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对吧,掘阅?” “是。”我回答。 之后,我和希言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我生来很少有离愁别绪,只因我原以为人不过只是离开了一个地方,总有一天,相知的人又会重逢,以至于当我第一次离开归息,并没有理解红龙那复杂的目光。 现在我明白了,大多数时候,离开的人就是真的离开了,而重逢的时候,对面的人也早已不复当初。 不知怎么的,一想起希言,我总觉得有些不舍。 曜言沉默了一路,直到我们终于找了个客栈休息,他才问我:“先生真的让希言一个人走?天庭说不定会抓住他,依观妙上神的性情,希言可得受些苦。” 其实我也想了很久,观妙本不是生性残暴之人,只是他要帮助天帝镇压天界,有些残忍之事他须替天帝来做,他永远是神界的一个噩梦,这次希言被他抓住了,有可能直接被剃了仙骨。 但是,我总觉得无法面对希言。 不论他和我到底有怎样的过往,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想问,单单就他如今对我的感情,我也无力承担,仔细想想,很少有人这样一心一意对过我。 我以前的生活里只有不断涌来的手段和权谋,为了时刻保持清醒,我将那些不靠谱的情压抑到最低程度,如今种种恶果没有放过我,我总觉得心里有团乌云的,一直笼罩着心脏,特别是希言看向我的时候。 我没做声,曜言也没再说话,他此刻隐了形,凡人并不能看见他,我刚付完今晚的房钱,突然觉得内心有个声音催促我快点去找希言,于是我在客栈老板的异样目光里对曜言说:“你先上去,我等会再回来。” 银河给了我承诺,也相当于给了我信奉,新回归的灵力让我能够更加准确地找到希言的仙灵动向,或者说妖气动向,他现在已经可以随意使用两种力量了。 希言一直在往险要的地方逃,我突然憎恨自己不带着希言在身边,让他白白多遭一份罪,虽然跟着我天庭的人也照打不误,但是以我的灵力,暂时可以遮挡他的气息。 终于到了一处山坳,希言的妖气从一个山洞里传出来,我急忙奔进去,刚到洞口,一股血腥味朝我压过来,我被用力推到山壁上,下一秒我听见扇子展开朝着我的脖子划过来。 我反手一用力,另一只手挡住扇子的边缘,剧烈的疼痛让我出声,对面的希言缓缓问了声:“掘阅?” “是我。” 他惊慌失措地连忙过来想看我的手,但无奈周遭漆黑一团,我们俩谁也看不清,无奈我打了个响指,食指上生出一团小小的火焰。 我看见他了。 他实在有些狼狈。 不过希言直接看着我的右手,说:“我又让你受伤了。” 根据此话我知道他以前也让我受过伤,我在心里盘算起来,难不成他是我在结成刑天之盟之前认识的人? 他利落地撕下衣服要来帮我包扎,他刚捧起我的手,我便感知到山洞外有仙灵的迹象,我来不及告诉他,直接握住他的手猛地把自己的灵力传了过去,灵力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我示意他不要出声,但可能是灵力太过于强烈,他疼得眉头一皱。 随即他直接扑进我的怀里,用力抱着我,想克制住不发出声音。 无赖。 第二十二章 仙灵距离洞口越来越近,希言紧紧靠在我身上,心脏跳得很快。 就在我准备好修罗刀时,仙灵突然离开了,希言倒有些舍不得的样子,迟迟不肯从我怀里起身,非得我催促:“应该是曜言把他支开了。” “嗯。”他答了一声,还是没动。 待我的灵力在他周遭稳定下来,我想松开他的手,但是我试着扯了一下,这小鬼还是握着不放,他身上的味道在我鼻尖下缭绕,我突然有点发热。 “我的手有点疼。”我找了个借口,虽然被他扇子伤了的手早已被我止住了血。 他倒立刻松开了,拽着我就往山洞外走,刚走出去,就有一个人站在那儿,还打了把伞。 “鬼不能见阳光吗?”希言愣了一下,看向我问。 我说:“能啊,不然你化吉哥哥不早灰飞烟灭了。” “那曜言为什么打伞?” “……” 吃饱了撑的。 一直看着我们的曜言说:“我认为出了妖界,到了人间就该遵守人间的规则,在凡人看来,鬼就应该不见太阳。” “可你的脚还是晒到太阳了,喏,你的手也晒到了。”我提醒道。 夕阳的光线照在曜言的身上,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身体有一点点透明,曜言看着我沾满了血的手问:“两位这是和仙官碰上了?” 我摇摇头,说:“还好你帮我们引开了。” 希言小心翼翼地在帮我治疗伤口,其实用不着他帮忙,但是他热心地要命,又是吹又是摸的,看得我和曜言两个人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先生我先走一步。”曜言撑着伞走了。 我:“…… ” 回去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六百年前我第一次来人间时,坊市泾渭分明,晚上则有宵禁,但这次一来,发现已没有坊市的区别,此时华灯初上,勾栏酒肆更加热闹,人们在各色商铺前逗留,耳边都是欢乐之声,入目皆是笑脸盈盈。 希言拉着我的手问我:“你是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 “没有。”我老实回答。 他听完似乎挺开心的,笑着说:“那我带你四处走走?” “可以。” 人流如织,我随他带着往前走,凡人的生命脆弱又短促,但是也因此更懂得何为“生活”,各种惹人垂涎的香气飘在空中,这么久以来,我都没能好好吃饭,此时觉得有点饿。 但我发现大家都看着我和希言,我虽知道红龙给我的这副皮囊挺好看的,但以前经过的无论妖界还是冥界,那里的居民也不会这么“热情”。 不过无妨,食色性也。 但是希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没理解到他的意图,随后他走到我旁边,突然揽住了我,我心想要不是他没有我高,那现在的姿态就十分暧昧不清。 随即希言昂着头看了看周围的人,那些漂亮的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突然都扭过了头,好像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令至今还认为希言传递的不过是“这是我家兄长”意图的我大跌眼镜。 不能小瞧凡人的领悟力,我想。 待我们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后,希言问我:“掘阅,你是不是饿了?” “还好。” 这是他恢复过来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带你去吃点什么。”他说。 我好奇地问:“你对人间很熟悉?” “最初天庭还算和平的两百年,我经常溜到凡间来。” 我问:“来干什么?” “给嫦娥仙子买些好看的好玩儿的,她的广寒宫着实苦闷。”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从那时起我就关心凡间有什么值得一赏的好东西了。” “为了带嫦娥仙子下来游玩?” “不,是为了带你来游玩。”他说。 ……他怎么突然之间这么熟练? 我绕过他的手臂把他的手从我身上放了下来,看着他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以前的事了吗?” 他微微笑着,说:“想知道?” “嗯。” “谁叫你要把自己的记忆封起来。” 我心下一惊,心想他为什么连这件事都知道,我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化吉,因为我只封存了一部分记忆,关于为什么封存那些事我已经记不清原因了,而且后来和化吉一起待着的时间里,我发现被封存起来的事情并不影响我对于往事的把握,也就没太在意。 我说:“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再想起来了。” 他把眼神看向一边,较劲儿似的说:“会的。” 算了,我无奈地想,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你生气了?”希言问。 “没有。” 路过一家首饰铺,我稍微停了一下,希言问:“进去看看吗?” 我想起话唠鬼曾经在神识里面对我说要给希言重新做根簪子,我瞧瞧希言那头白发,现在已经依照人间的习惯用发带扎起来了。 不过我还是抬脚进去了,就算了却话唠鬼一个心愿。 我带他进去,刚进门,一个妇人迎了上来,先把我们打量一番,随后笑着问:“两位买点什么?”趁希言伸过来的手还没放在我腰上,我眼疾手快揽住他肩膀说:“晚上好,我来给幼弟买点东西。” 等招呼我们的人走开了,希言小声发出质疑:“幼弟?” “有什么问题吗?”我一边看那些做工精良的簪子一边问。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你也是弟弟。” “……” 找了半晌,终于看见一支合心意的,待簪子取出来后,我又让希言过来试试,他为刚刚的事耿耿于怀,刚刚的妇人看他这幅样子,开口劝慰:“怎么,和哥哥吵架了?” “他不是我哥哥。” “唉,再怎么吵架也不能不要哥哥啊,你看,哥哥还给你买簪子呢。” 凡人真是识大体。 希言整个人“皱巴巴”站在我面前,我扯开他的发带,那头白发洒下来的时候,妇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四周的人也通通看了过来,但是希言挺自在,并没有在意。 我直接上手想给他挽个髻,但无奈笨手笨脚根本挽不上去,瞧着妇人嫌弃的神情,我想立刻把那个心灵手巧的话唠鬼召唤出来。 妇人无奈地对我说:“公子,还是我来吧。” 我抱歉地笑笑,她走过来眨眼间就帮希言束好了发,那根簪子和希言很相配,样式简单,上面雕有流畅的浮云纹,白玉质地上好,温润透亮。 这时妇人说:“公子眼光好,这支簪子只要八两。” 希言看了我一眼,我讪讪地说:“啊,出门没带钱。” 不过那支簪子还是被我买下来了,用了一颗玉珠,希言试图阻止我,但我死要面子拒绝了他,为了让老板相信这个玉采自“他山石”,具有消灾降福的作用,我甚至像个算命先生一样推算了他的生辰八字。 希言在一旁打趣地看着我,听我还能怎么编,到最后连一旁的顾客都听动了心,非要我给他们看看手相,我推辞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后就拉着希言匆匆离开了。 实在有些落魄,我自己都没想到在看起来最无害的凡间,竟然是让我觉得最难摆平的地方,不怪这一界的生灵永远生机勃勃。 希言带我去一个小店吃他所谓的“冰制的饮食”,小食上来后,希言介绍说:“这是杏酥饮、这是冰雪冷元子……”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这么久以来我听得太过于习惯,这时和周围鼎沸的人声合二为一,我第一次不嫌恶人间的吵闹,却生出离愁别绪来。 我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希言,他应该是很开心,嘴角不自觉想上扬,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捧着那碗用银器盛的凉饮递过来,见我不说话,问:“你怎么了?” “没事。” 我接过来慢慢喝,冰凉的触感从舌尖慢慢蔓延至胸腔,我想起红龙曾经教导我:“切不可贪恋人间,否则终会销蚀傲骨,忘此大业。” 所以红龙从来不在人间停留吗?正如他告诉我的那样,仙官历劫永远要在这片温柔乡,因为只有在这里,历劫时间最快,和消磨几百年都可能不能得道的妖怪不同,肝肠寸断,忘却红尘,对于经历过这么多良辰美景的凡人来说,才是最好的清心寡欲之药。 “你别难过,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几天。”希言突然说。 他把头侧向一边,看着窗外的灯景,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我曾经经历过一次,也许在我忘记的那段记忆里,我真的和他来过这个地方。 我不想再追究往事究竟为何,问:“我们怎么付钱?” 希言朝窗户抬起手臂,一只十方鸟突然悄无声息飞进来听在他手上,他摸摸十方鸟的头,小鸟乖巧地摆摆头,几片羽毛落在希言手上,变成了碎银。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他。 “别多想,”希言朝我挑挑眉说,“这是我为天庭卖命的血汗钱。”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刚刚不是想阻止你吗,你非要拿玉珠去抵。” “……” 回去的时候,我打算让客栈老板再增一个房间,老板扒拉一下算盘,满脸堆笑说:“不好意思,客官,没房了。” 我有点尴尬地看着希言,虽然话唠鬼和他共处一室时比较平静,但估计以希言现在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朝我说情话的势头,我肯定抵不住。 老板又多问一句:“这位小客官是谁,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他是我哥哥,没什么不方便的。”希言笑着回答,任人看了都会觉得“这个小少爷真可爱”那种笑。 曜言看着我俩肩并肩回来的时候,在我说出“你们待在这儿我出去”这句话之前,就跳窗而逃,我收回试图拦住他的手,咳了一声。 我指了指床,又示意他过去,然后转身想走,希言叫住了我:“哥哥你要走吗?你的灵力盖不住我的气息太久,万一天庭的人又来了怎么办?” “我再给你输送一点。” “不行,哥哥的灵力特别强,再输送一次我肯定受不了。” “那我坐桌边行吗?” “太远了,你的灵力又盖不住我。” “那你说怎么办?” “和我一起睡。” “……” 他还是规规矩矩离我三寸,刚好是我不用催动灵力便可以灵力覆盖他的距离。我一直睡不着,估计希言也没有,我感到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一直飘到脖子,我扭过头去,便对上了他的眼神。 我早就发现他对我的感情。 从前倒也不是没有对我心怀热烈之人,或因为权力,或因为野心,或因为欲望,而未等我遇到因爱我而陪伴我的人,我早在那场天罚中失去了肉身、失去了权力,与此同时也失去了野心。 无论何时看向希言的眼睛,我都可以从里面看见一场大火,那些火花却被他管控得恰大好处,不会伤我,却足以给我温暖。虽然我的理智让我多考虑他的来历,他的目的,但有时候感情也会轻而易举地吞噬我,特别是当我想要被它吞噬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他问。 “想带你去一趟冥界。” “为什么,看我被鬼吓个半死?” 我说:“不是,帮你克服一下对鬼的恐惧。” 他不解地看着我,又问:“为什么?” 我说:“天庭已经发现了你的踪迹,他们应该知道你怕鬼,料想你不会去冥界,因此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希言深吸一口气说:“恐怕……不行。” 我说:“相信我。” 他没再问,等外面的更夫喊到四更天时,我才勉强有点睡意,但希言突然说:“你从一开始没有赶我走,一路上也很紧张我,甚至现在还救我,你真的记不起来我是谁了吗?” 我没做声,不是因为我想装酷,而是我真的没有记起来…… 他不依不饶:“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我叹了口气,说:“是。” 他声音里的喜悦掩都掩饰不住,他说:“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跟你一起?” “你还小,还有很多前程可以走。” “我不过是因为天帝提前封神,让我只能维持这个形态,再说了我也没有前程可以走。” “……”我知道。 “你是不是又想一个人去送死?”他用了接近质问的语气。 我刚想说他想多了,他突然说:“求求你,这次让我和你一起去。” “你别哭嘛。”我劝慰说。 “我……没有。” “乖,我抱抱你。” “嗯。” 第二十三章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的手掌心还有希言背部的触感,导致我总是心猿意马。 曜言问:“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 曜言继续说:“我看你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怎么会呢。” 曜言装模作样叹口气说:“这谁知道呢,毕竟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这个臭道士。 趁着希言远远跟在身后,我问曜言:“上次你说告诉你阵法的人是个持双锏的人,据你所看,他到底是哪一界的人?” 曜言说:“他们找到我时,他身上的气息隐而不可见,吐纳之术甚至在先生之上,狐狸族首领称他为‘小神仙’,他的相貌我并不熟悉,许是我走之后加入先生麾下的人。” 他说的有道理,但返魂阵一事我只告诉了四个人,这四个人里目前可以排除三个:化吉、逢凶和时雨,那么就剩下一位,于是我又向曜言打听。 “你在击壤林过了几百年,有没有听过魔界的消息?” 曜言摇摇头,我想他应该一心挂念时雨,再说魔界不屑与妖界往来,那里的消息应该传不过来,分析了一会儿,我想以前的调查方向发生了错误,由于那持锏人来去无踪,连希言的十方鸟都不难探查其踪迹,加上他控制灵力的方法极强,我分辨不出来他究竟属那一派。 但他对我说的话表现出他也对我极其熟悉,但我听得出里面的恨意,想想除了观妙,天庭的人还有谁会这么恨我,因此我以为他是天庭的人。 现在一看,竟然可能是魔界的人吗? 但自从无倦加入刑天之盟,魔界在观妙的打压下就慢慢没了威势,六百年的时间便可能培养这么强的后继之人出来吗…… 正想着,曜言叫住我说:“先生,前面就是酆都了。” “嗯,我知道。”我头也不回地说。 “希言不见了。” “……” 早上的时候希言比我早醒,我迷迷糊糊中知道他醒了,本想再睡一会儿,但是他可能是口渴,竟然打翻了一个茶杯,“啪”一声,我顿时清醒了过来,正想起身问他怎么了,他看见我醒来却同手同脚地开门出去了。 他真的过于害羞了,不就一起睡个觉。 和曜言汇合后,他也一直远远跟在后面,我以为他是惧怕我们的目的地冥界,但是曜言问我:“先生是对希言做了什么吗?” …… 我就知道误会大了。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因此直到现在曜言也觉得我对希言做了些什么。 “我去看看。”我说。 曜言点点头,往路边一站,说:“那我等先生回来。” 我一边走一边探测希言的灵力,最后在一个农舍的墙后发现了他,正在编织竹篮的老奶奶看着我往她墙后走去,睁大眼睛吼了一句:“姑娘,你干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到底是先解释我不是姑娘还是先说我去找我的弟弟,最后发现都不是很好解释,只好憋了一句:“老人家,我的小狗躲到你墙后了,我想去接他。” 老人家听完后说:“哦,小狗啊,怪不得我刚刚听见什么声音,唉,我老了,眼神不好,你快去吧。” 我到了声谢,往后墙那边走,一绕过墙角,就看见希言干巴巴杵在那里,他刚想出声,我笑笑说:“别出声,免得吓坏老人家。” 希言吃了哑巴亏,我挽起袖子,搓搓手,直接过去把他抱了起来,他在我怀里挣扎一下,额头撞到我下巴,疼得我俩直吸气。 “别动。”我说。 希言把头扭到一边,我看到他耳根都红了。 我走出墙根的时候,老人家又嘱咐道:“别让小狗跑太远了,有可能找不回来的。” 我说:“多谢老人家提醒。” 老人家又瞪着眼睛看过来,被吓了一跳似的说:“哟呵,你这养的是狼狗啊,这么大一只?” 希言瞪了我一眼,我说:“……是。” 等走远了,我把他放下了,他急急忙忙退后几步整理衣服,我瞧他今天一天都怪怪的,便问:“你怎么躲着我?” 希言偷偷看了我一眼说:“没什么。” 我不相信:“真的?”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说:“昨晚上我偷偷……亲了你一下。” 他面红耳赤得不行,我说:“就因为这个你躲了我半天?” 我没动声色,心里一个劲儿觉得他太可爱了。 希言又问:“你不介意吗?” 我摆摆手说:“随便亲。” “……” 后来希言问我为什么明明没有历经情劫,为什么面对亲密之事毫无波澜。我说红龙当初教我世间百态,痴男怨女,哦,还有痴男怨男痴女怨女的事看多了,差不多看到我断了念想,打算割舍红尘。红龙说成就大业者不可陷于情天恨海,不然会害人害己。 “红龙没经历这些?” “经历过,下场不怎么好,所以才想告诫我。” 希言打趣说:“那你岂不是没听他的话?” 我点点头说:“嗯,我向来不听他的话,小的时候被他揍了好多回。” 希言牙痒痒说:“我帮你打回来。” “不了不了,他算我半个父亲,你去打他成何体统?” “……对不起。” 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希言怕兮兮跟在我们后面,简直让人不忍看,连曜言都旁敲侧击觉得我太作孽了。 我说:“他一日不解开心结,未来就有可能被人要挟,为了避免那种情况,必须抓住现在。” 曜言说:“先生从来都为别人想得很远,有时候突破了别人的承受能力,因此我才觉得先生无情。” 我没在意地问:“是吗?” 曜言说:“某种意义上,是很无情,和教导我的元老们做法一样,虽然我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但也免不了憎恨他们太过理智。” 一阵阴风吹过,一直站在我身侧的希言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抬起眼睛可怜地看着我,我问:“怎么?要我抱你进去?” “咳咳。”曜言提醒我说话太露骨了。 希言猛地摇摇头,我笑笑朝他伸出手去,他握了过来。 我扭头对曜言说:“靠你了,小道士。” “不要叫我小道士。” 曜言双手结印,符咒从他袖子里飞出来在我们面前组成巨大的阴阳阵,一半为金一半为黑,阴阳阵可以强行打开连接酆都的通道,他是世代捕妖捉鬼的后代,自然懂得这个。如果他不愿意来,我本来打算从神识里分离出话唠鬼来,借他的怨气催动法阵打开酆都的大门。 阴阳阵从中间那道弯曲的线向两边拉开,然后我们听到了锁链的响声,还有黑白无常驱赶鬼的声音,那些高塔檐下都挂了铜铃,此刻叮铃作响,像是哀婉的歌。 ”准备好了吗?”我问希言。 他掌心的力道越来越重,随即点了点头,我便又开始用灵力包裹他的周身,他强忍着不适,我说:“我的灵力与自然万物相通,即使到了鬼界,他们也不能分辨我们究竟来自何处,一会儿在孟婆那儿自报家门时,就说是无极观游字辈的道长捉了鬼来。” 曜言笑笑说:“先生竟然还知道六百年后无极观应该是游字辈。” 我说:“依据你当年给我的族谱推测的。” 希言小声问:“那他们还得问曜言的来历。” 我叹口气说:“就说我们带不争气的先辈来获得魂魄的安息。” 曜言一边收回符咒一边笑言:“无极观都不在了,孟婆会信先生的话?” “会的。” 酆都是冥界的必经之地,一般是为了安抚刚到冥界的新鬼,当然也起到了防止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逃跑。 即使我的灵力不会让周围的鬼官察觉异常,但难免引起鬼官的注意,毕竟他们对于自己不了解的族类更加警惕。 果不其然,有鬼官走过来问我们:“你们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不显示自己的灵力?” 希言的手立刻冒了一阵冷汗,连肩膀也克制不住抖起来,我把手搭在他肩上,小声说:“别怕。” 他迟钝地点了点头,我对站在面前的鬼官说:“在下乃是无极观游字辈修仙者,如今碰上了迟迟不肯归冥界的鬼,特地前来,只因幼弟体弱,不能受冥界阴气浸染,才用了‘长乐‘咒。” 鬼官把我们瞧上瞧下,终于看得希言往我身后躲,鬼官说:“你家弟弟的胆量还需要锻炼一下啊哈哈哈哈哈。” “多谢大人提醒。” 不断有鬼注意到我们的龟速前行,有些争强好胜的鬼甚至故意超过我们,还会投来鄙夷的目光。冥界无趣,不怪这些小鬼童心大发。 终于走完了酆都的街道,我发现希言几乎想闭上眼睛了,他满头大汗,我喊了声他的名字,他像是从噩梦中醒过来一样看向我。 我说:“马上要过黄泉之门了。” 他喘着粗气点点头,此时的他像是流浪太久的野犬,只要外人进入他的安全领域,他就会受到刺激不分对象进行攻击,我看了看面前那座门,终究还是不忍,说:“不然我送你出去?” 他愣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视线看见他另一只一直握成拳头的手,此时已经有血流了出来,我轻轻靠近他,在他耳边说:“深呼吸。” 他吸了一大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我接着说:“想想回忆里最美好的事。” 他照我说的做了,看起来似乎平静了一些,我又抬起他另一只手,传了灵力过去给他疗伤。 黄泉门一过,我们就加入了喝孟婆汤的队伍,队伍很长,但慢慢往前移的过程中,已经可以听到孟婆的笑声。 我看了过去,发现她还是没怎么变,她是地狱最美丽的女子,一头直发洒在身后,末端剪得很齐,身上紫色的衣衫,各色银饰在周围炉火的映照下闪耀。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的寿命究竟何时到终点,只知道她每一天都很开心,然后递出一碗又一碗让人忘怀的孟婆汤。 我第一次来地狱的时候,她也是现在这个样子,拦住我,问:“哪儿的小鬼,就这么闯进来?” 我记得当时我脾气很臭,一心想着为受伤的黑白无常讨个公道,丢了一句:“与你无关。” 刚想走,她就拉住我了,怒火几乎要从她眼睛里喷出来,她说:“怎么与我无关了?无论谁路过我这儿的,都得喝孟婆汤的,知道吗?” 我从她手里把孟婆汤接过来,一口气喝干净了,然后递给她,说:“现在可以了吧?” 她还是没有松开我,好奇地问:“你……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怪难喝的。” “……除此之外呢?以前不开心的事有没有忘记?”她睁大眼睛问。 我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可能,你想想有哪些开心的事,剩下的就是不开心的事了。” 我想让她松开我,说:“也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她呆呆地松开我了,满怀怜悯似的看着我说:“你真可怜。” 我没理她自顾自跑去阎王那儿搅了个天翻地覆,路过百鬼滩的时候又扔了块巨石过去砸断了束缚他们的锁链。等我回去的时候,孟婆又拦住我,说:“你什么时候再来一次?我不信你不会感到不开心。” 红龙没有跟我讲过孟婆的故事,我一度猜测她会不会是西天的人,菩萨之类的,因为太过于慈悲而深陷炼狱,普渡悲苦众生。 后来很多鬼都跟在我身后从阴阳门逃出来了,逢凶化吉赶过来收编了一些,剩下的一些逃的逃,躲的躲,那时我没太关心,后知后觉才想起那些鬼可能会害人。但是很多错误不能挽回,如今再次看见孟婆,我真希望可以再喝一次,忘掉不开心的事情。 等轮到我们时,我为希言接过那碗孟婆汤的时候,孟婆一眼就认出了我,她愣了一下把碗收了回去才说:“你长大了。” 我说:“孟婆好。” “呀,长大了,更懂事了。” 孟婆看了一眼我身边的希言,问:“你好像有了情之所系。” 我笑了笑,孟婆又说:“他都快被吓得七窍生烟了,你这是干什么?” 我拍拍希言的背,他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我想尽可能缩短一些时间,便试图去接那碗汤,孟婆却直接递给了我身旁的曜言。 孟婆说:“你的劫远远没到尽头呢,现在喝了也是白喝,给姐姐省点汤。” 我无声笑笑,前面的鬼欢声笑语,后面的鬼悲戚无比,而我当年第一次来到此处,心里空空,无悲无喜,参不透何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二十四章 我和曜言顾着“被吓得七窍生烟”的希言,在阎王殿前匆匆作别,那是我和曜言相见的最后一面,此后他便会进入六道轮回,不知来世究竟在何处了。 此时遇到的鬼还算是温和懂礼的,我本打算直接带希言去百鬼滩,但看他的状况不太妙,只好带他往更深处的地狱走。 在不断下降的鬼道内,希言问我:“我们这是去哪儿?” 他额角的汗从眼角滑过,我伸手帮他擦了一下,说:“去地狱。” 希言没答话,我连忙安抚他说:“别怕,有我在,那些鬼伤不到你。” 他点点头,惶恐的眼神不敢四处看。 地狱分为八寒地狱、八热地狱、近边地狱和孤独地狱,前三者都有固定的场所,最后的孤独地狱却因个人所造之业而存在于大千世界的各处。 鬼道内幽冥昏暗,希言许是不知道我们究竟下降了多久,刚想问我,前面却有光线透过来。 “那是?” “我的孤独地狱。” 转眼间我们离开了鬼道,而是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微风拂过宽广的齐膝深的青草,宛如碧波向着天边滚去。 我感觉到希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我说:“我曾经带化吉和逢凶来过,他们把这里称为桃源乡,上次你化吉哥哥不是带了烟丝回来吗?就是在这里采的。” 我带着希言慢慢降到地面,他猛喘一口气,继而迅速调息,很快就平静下来。 我说:“同样是地狱,在这里你倒不怎么害怕。” 希言没答话,向四周看了看,问:“孤独地狱不是生灵死后才出现的吗?” 我笑笑,点点头说:“对啊,我以前也好奇,后来发现因为我替一个人继承了罪孽。” 希言看了我一眼问:“是在归息抚养你的红龙吗?” 我有些诧异,说:“琅寰福宫的残卷也记载了这个吗?” 希言点点头,又说:“不过红龙只在归息里出现过,后来古卷就没再提。” 我松了一口气,但仔细一想那本古卷记载的东西未免太多了,再说了,天帝明明知道古卷上记载的都是禁忌,为什么还把希言丢到琅寰福宫里去,这一切有点过于刻意了。 希言说:“我们不是要替妖王捏魂吗?” 我说:“对,我们这就是来找帮我们捏魂的人。” 希言朝四周看看,所见只有空荡的草原,不见旁人,我们头顶之上是碧蓝的天空,浮云飘过,不留痕迹。 我解释说:“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他。” 我们一直朝东而去,诺大的草原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身影,踏过青草后的痕迹立刻被微风掩盖,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此长留。 第一次带化吉和逢凶来时,平日里开朗的逢凶在这里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躺在草原上放声大哭,化吉一句话没说,仿佛能够理解一般。只有还不懂事的我看着他们一人恸哭,一人沉默,心想这可真是两个怪人,这里这么安宁,为什么偏偏要哭呢,为什么偏偏一句话都不想说呢。 比起用情至深的化吉,逢凶则用情至痴,为了见过一面的宋小姐断送了一切,他们遇上我后,也几乎是在绵长无止尽的奔逃和作战中度过的,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们来这里时,我们还没有与观妙碰上,战事接连胜利,我本来是打算带他俩来休息一下,谁能料他们根本不解我的“苦心”。 后来我再也不带他们来了,更准确地说,是不敢带他们来了,因为我察觉到,我的心中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令我惧怕,也令我疑惑,但是逢凶懂得那是什么,化吉也懂。 如今满眼空旷,我心中猛然一痛,突然知道了这片孤独地狱为何轻易让恶鬼流泪和沉默,逢凶就像返回了童年的孩子,再次感受到久违的自由。 生灵皆是如此,只有当自身残缺时,才知道对完整为何物。但残缺又是生灵所摒弃的,因为这会让人脆弱、渺小,所以他们期盼着完整,而为了懂得何为完整,一切生灵都要受生之大劫。 “你在想什么?”希言在我旁问。 我只是稍微有些感慨,说:“过往的阴影不是你的弱点,这反而说明,你还有变得强大的空间。” 希言说:“我知道。” 我笑着问:“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在害怕?” 他说:“百鬼滩那次我几乎就死了,我真的很害怕。” 我说:“上次和曜言打架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珍惜生命。” 他定定地看着我说:“我怕在死去之前,还没有找到你。” “……” 我没有想到他在恐惧这个。 他见我不吭声,侧过脸去不看我了,自顾自说一声:“我们去找捏魂的人吧。” 找到郁垒的时候,他仍旧被锁链着,站在巨大的桃树之下,比起六百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阎王爷来,此时的郁垒明显平静很多,本来红色的眼眸颜色竟然暗了许多,看起来好像割舍了曾经的欲望和不平。 他可能是这六百年来变化最大的一个人了。 希言看见郁垒的时候有些意外,问:“这是?” “没错,上任阎王,郁垒。” 郁垒用眼睛看看我们,我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先对我冷嘲热讽了一番:“你竟然还活着?” 我笑着说:“彼此彼此。” 他冷哼一声说:“六百年间你就来过这里一次,怎么?就那么不怕天庭找到你把你粉身碎骨。” 说话间他又看到了我身后的希言,他继续说:“又找了新的跟班?你这个人的罪孽未免过多,总是让人为你卖命。” “我自愿的。”即使害怕也要表白心迹的希言简短地说道。 我说:“我要是死了,就没有人帮你解开结界了。” 郁垒没说话,见我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猛然兴奋地问:“你是来放我出去的?” “对啊,郁垒大人。” 他又冷静下来,说:“你不可能这么好心,你有什么阴谋?” 我叹了口气说:“郁垒大人对我真是非常了解,我这次来是想做个交易。” 郁垒冷冷地说:“什么交易?” “想麻烦郁垒大人为我捏魂。” “你做梦!” 我说:“看来没法商量了?” 他看了我三秒,才说:“捏魂乃是大忌,被天庭……” 他愣了一下,又自嘲似的笑起来,说:“罢了,什么天庭,我已经不是阎王了,众人也早就把我忘了。” 我说:“郁垒大人这是答应了?” “是,掘阅,我答应了,不过我也想请求你一件事。”他盯着我说,那双眼睛又有些发红。 “何事?” “杀了我。” 我没说话,他笑着说:“怎么?百年前你巴不得把我杀了,现在怎么倒犹豫了?” 我说:“认识这么久,好歹还是有点情分。” “呸。”他唾弃我。 我见他去意已决,点头说:“我答应你。” 捏魂是件很困难的事,我拿出银河临走给我的玉簪,又把山猫族圣女的生辰八字给郁垒看了看,然后他说:“我们就在这儿启阵?” 我点点头,他说:“但这里没有鬼魂,我虽然是个恶鬼,但好歹是属于天庭的仙官,可没办法给你提供怨气,否则怨气异动,被其他鬼官感受到了,没办法收场。” 我说:“勿急。” 随后我开启神识,在识海深处找到了话唠鬼,他一见我就躲得远远的,说:“你要干嘛?” 我说:“别怕,不过是想借你一点怨气。” 他松了一口气说:“我以为你来冥界是为了把我关进八寒地狱呢。” 他是当年我闯入冥界后逃出去的鬼,化吉经历天罚在人间游历时碰到了这个本该进入六道轮回的鬼,处于职业操守,化吉立刻捕获了他。后来化吉意外发现了归息大门,但还是没有放话唠鬼走,而是让话唠鬼牵动我尚未完全苏醒的神识进行行动。 我说:“你帮我最后一次,我放你自由。” 他欣喜地从我的神识里出来了,把希言吓了一跳,话唠鬼挺喜欢希言,见他神色紧张,立刻说:“别怕,我不伤人的。” 郁垒嫌弃地说:“亏你想得出来,万一他侵占了你的神识,你就没救了。” 我看着话唠鬼答了一句:“他没那么强。” 郁垒画好了阵法,将玉簪放于阵内,随后牵引话唠鬼分出来的怨气,启动了阵法。玉簪在女武神殿放了上百年,早已通灵,我们都很惊讶郁垒这么快就捏好了魄。 绿华的身影出现时,我立刻想到了银河告诉我的那些故事,山猫族圣女重返人间,但脸上却带着勉强的笑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回来。 “舍弟给公子添乱了。”圣女在阵法内说。 我笑笑说:“妖王殿下决断英明,没有殿下的帮助,返魂阵也不会关上。” 圣女又看了一眼希言,说:“谢谢你找到簪子。” 希言轻微摇摇头,不是很害怕的样子。 随后绿华回到簪子内,阵法也随之消失,我收回了簪子,将此物交给话唠鬼,说:“此处便是冥界出口度朔原,距离妖界不远,你识得路,帮我把此物交给妖王殿下吧。” 话唠鬼迟迟没接,他说:“妖界的人可不认识我……万一毁我魂体……” 我拿出一颗玉珠给他,打开了玉珠的结界,说:“此物傍身,保你平安无事。” 随后话唠鬼欢天喜地地接过玉簪和玉珠,离开了度朔原。 郁垒幽幽地对我说:“该你实现诺言了吧。” 我结出一把修罗刀,对希言说:“希言,你转过去。” 希言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去了。 郁垒看着我,最后问:“你一直都不太喜欢这里,为什么三番两次来?” 我握着修罗刀,想了一会儿没想到好答案,只好故作高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郁垒张开双臂,我闭上双眼,驱动修罗刀而去。 他的身体消失时,我缓步走到希言身边,他问:“结束了?” “嗯。” “郁垒为何寻死?” 我说:“为了神荼。他们本来也是黑白无常,一次捕捉恶鬼的途中,神荼被恶鬼所伤,此后灵体受损,不久于世。郁垒一直意难平,只能靠收服恶鬼来提升官职,他成为阎王后,修筑了关押恶鬼的百鬼滩,并修筑炼化结界,企图以炼化出来的怨气修补神荼的灵体。” 希言问:“私自炼化恶鬼,乃是大忌。天庭不知道吗?” 我说:“逢凶化吉撞破真相,但是那时天庭也够乱了,他俩遇到我后,我就打到冥界来了,我想天庭到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希言说:“怪不得我从未听说过郁垒的去向,那百鬼滩的巨石是你放的?” 我说:“对,当时是为了去阵法中央打断锁链破禁来着。” 我又看了一眼希言,说:“没想到成为你的噩梦。” 希言摇摇头说:“此事和你无关。” 我有些好奇:“那你为什么被关在那儿?” 希言浑身一僵,像是想起什么噩梦,说:“帮嫦娥仙子离开月宫。” “你胆子倒大。”我拿起烟杆敲了一下他的头。 希言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抽完最后一点烟丝,说:“希言,现在你可以离开度朔原,不再受回忆的折磨,也可以继续跟着我,再去百鬼滩一趟。” 希言抿抿嘴唇,扭头看了看桃树后的那片迷蒙大海,海面远处连接人间的沧海,经过这片海面,便可离开冥界了。 “嗯?你怎么选?”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说:“跟你走。” 我笑笑说:“好。” “你好像知道我会这么选?” “嗯,毕竟你相信我。” 百鬼滩在阿鼻地狱,郁垒为了彻底炼化众鬼怨气,需要他们受千锤百炼之苦,最后才肯彻底交出怨气,归于虚无。 希言对状态并没有比来时好多少,耳边充斥着恶鬼的凄惨喊声,临近阿鼻地狱时,熔岩流淌在地面上,还有恶鬼的肢体在里面融化,我们只好御气飞行。 希言逐渐支撑不住,我能明显感觉到他体内的两股力量正在向身体内部回缩,甚至不能支撑他前行,我只好抱住他,选了个较为干净的地方停下来。 我轻轻喊他的名字:“希言。” 他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又做不到,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我拍着他的背说:“你知道吗?你眼中看见的阿鼻地狱和我看见的阿鼻地狱并不相同。” 他轻轻地发抖,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我继续说:“你所害怕的,只是你的幻想,知道吗?” 我轻轻扯开他,让他看着我,问:“还记得我们以前的事吗?”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他了,他眼神一滞,点了点头。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现在的我是什么样?你能区分开吗?” 他在极度恐惧中艰难地发出声音:“嗯。” “那么以前的百鬼滩,和现在的百鬼滩还分得清楚吗?” “嗯。” “以前的我回不来了,但现在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他听到这句话却立刻流了眼泪,一路上他真是为我哭了不少。 “以前的百鬼滩也不见了,但现在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又缓缓地移开目光看了看周围,我有点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缓过来。 但是下一秒,他突然用力扯开了我的手,狠狠地抱住了我,我有些不解他为什么对我说这句话。 他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看见了什么?” “仅是白骨残骸。” 《金刚经》曰: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第二十五章 在百鬼滩,希言问我:“掘阅,你就没有什么害怕的吗?” 我说:“当然有。” 他十分好奇,甚至于忍不住有些开心地问我:“是什么?” 怎么?这么想知道我的弱点? 我敲了下他靠得过近的脑袋,说:“秘密。” 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我就和希言告别。 他的神情就好像什么生离死别一样,下面的恶鬼也哭哭唧唧,跟着吼:“掘阅大人,救救我们啊。” 恶鬼们见我不为所动,甚至道德绑架我:“掘阅先生现在变了呢,好铁石心肠,竟然忍心我们在地狱受苦。” 希言又问了我一遍:“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我点点头说:“有缘就会。” 其实我也拿不准,但既然天帝掉进了时空藏象,天庭缺乏一个主心骨,女武神又帮着我打打观妙,凭我现在的实力,焦头烂额的观妙应该不能把我怎么样,至于其他的事,还得再等等。 不知希言看出我的不确定没有,走的时候他眼巴巴地望了我好久,我没被别人这么喜欢过,竟还真有些舍不得,我以前对红龙每每怀念恋人时的伤怀嗤之以鼻,现在亲身体验,觉得红龙已经克制得很好了。 我没走度朔原,而是原路返回,刚出酆都便打算去找化吉,但是我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不是因为希言,也不是因为化吉,倒像是六百年前的那一天。 我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游荡,没留心观察四周,停下来时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酆都。 不好。 我知道谁来了,当我结好了修罗刀准备应敌时,方外之乐猛然响起,丝竹之声从天而降,我看着那些齐齐演奏的仙子仙女,眼神开始涣散起来,心脏骤然加速。 他每次出场的时候都必然伴随着仙乐,最初我对他这种排场十分看不惯,后来屡屡败在他手下时,这段熟悉的奏乐便成为我噩梦,怪不得三界有言:观妙上神奏乐退敌,不战而屈人之兵,善哉。 我惶顾四周,却没有看见观妙的影子,打算先破阵而出,谁曾想他竟自我后方而来,扳过我的肩膀又把我朝后狠狠一推,继而挑眉嘲讽:“你变弱了。” 在瞧不起我这件事上,他做得真是越来越行云流水得心应手。 我皱着眉头叫他的名字,并且知道这样会惹他生气:“观妙。” 他笑了一声,在他身后展开巨大的金色结界,以天神的气场庸人的语调提醒我:“都说了,你该叫我叔叔。” 我其实差不多可以和他打个平手,特别是我在和他打斗时发现他其实身上有伤,在左肩上,当我用修罗刀往那里刺过去的时候,他比平时会慢一秒,于是我很小人地一直朝着他的左肩攻击。 他像是忍受不了顽皮孩子的严格长辈,突如其来地用层层结界护住他身体四周,调动结界会影响他的反应力,但是天知道他的结界究竟有多强,反正我是打不破,这时我不免想:要是希言在就好了,他们的结界能力差不多,说不定凭借希言的学习能力,还能赢他。如今我孤身迎战,转念之间我立刻作出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但我并没有成功离他半里,他就追上来了,顺便告诉我:“忘了告诉你,我在这方圆十里布好了结界,你就算不死,也会丢半条命。” 这句话听得我后心一凉,停下脚步不敢乱窜,担心触动了结界非死即伤。 他是真的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用尽全力击退我,我记得那时我组建好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去南天门挑衅,先是太白金星,后是托塔将军,一个讲和一个咒骂,我和化吉他们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最后我一个人闯进南天门,还没到金銮殿,就听见仙乐阵阵,我想:天庭已经这么腐败了吗?大敌当前竟然还饮酒作乐!顿时生出一股不该有的愤懑,下一秒就看见一个白衣仙人缓缓挡在我面前,不知道什么来意。 白衣仙人淡淡地对我说:“我是观妙。” 我愣愣地回:“我是掘阅。” “哦,”他接着说:“你和她长得挺像的。” “谁?” “你娘。” 我皱皱眉头心想这个人也太注重伦理关系了,我天下第一,无父无母,生来反骨,才不需要什么爹娘…… 他继续说:“我是你叔叔。” “…… ” 他一席话配合着背后那群乐队把我说懵了,然后他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冲过来,朝着我的心口就是一掌,我被打退几步,然后恨恨说了一句:“卑鄙!” “我光明正大打你,哪点卑鄙了。” “……” 他巧舌如簧,我甘拜下风,于是我说:“你让开,这件事与你无关,我只想找你们的天帝。” “找到了干什么?”他好不容易抬眼睁眼瞧我。 “杀了他。”我谨遵红龙教诲,如此说道。 “为什么?”他朝我走了一步,吓得我立刻举起修罗刀挡在身前。 “他能力不足以统领三界,如此下去,三界必有大劫。” “谁告诉你的?”他问。 “不要你管。” 他盯了我一眼,问:“是不是一条红龙。” 我心下大惊,心想难不成我出归息后被人偷了家? “别怕。”他说,然后就触发了我身下的结界,我被里面冒出来的灵力打伤,刚想狼狈地离开,白衣仙人竟然狠狠拉住我,说:“叫你别怕。” ……天呐这个人好变态。 随后我发现自己被他往金銮殿的方向拖了过去,然后他在我面前打开了金銮殿的大门,他干脆利落地推开那扇金色的大门,指着大殿上孤身坐着的那人,说:“你要杀的是不是他?”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殿上那人身上披了金色的阳光,无比耀眼,脸上带着平静祥和的表情,他睁开眼睛,对我说:“你来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殿上的人,就是养我千年教我法术的红龙。 白衣仙人对我说:“看见了吗?他在骗你。” 红龙在殿上说:“观妙,你杀不死他。” 名为观妙的仙人举起手掌,结出一股灵力,朝我胸口狠狠一击,我被摔到远处的地上,吐出血来。 我那时没想到生死问题,而是一个劲儿想为什么红龙就是天帝,不明白为什么要我来杀他,好像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甚至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从南天门里出来的,等在那里的化吉等人看着我出来后,问:“你没事吧?你干嘛一个人去?” 我两眼一黑,昏了大半个月,此间我们的兵力越来越强,三界间所有对天庭不满的人都加入了我们,在梦里不断有人问我:“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不觉得残忍吗?到头来,结果还令人发笑!” 声音清晰得就像是在耳边,但是我看不见他的身影。 “怎么?又想起往事了?”观妙朝我攻击过来。 我挡住攻势,心里想着如何脱身,但是观妙不打算放过我,他狠狠地捏碎了我用灵力化作的修罗刀,随后一脚把我踢了出去,我撞到什么东西上,发出类似于钟声的宏伟之音,我便知道我触发了他的结界。 他依旧远远地看着我,说:“我不杀你,因为你身上有她的影子,但是你听了那个糊涂天帝的谎话,破坏三界秩序,犯下无数罪孽,到如今也不知悔改。” 不是啊,观妙,是真的会有灾难,当初女娲可以补天,但现在早已没有女娲后人担此重任,我看见过那场灾难,狂风暴雨大火,将三界变成了炼狱,恶鬼当道,生灵涂炭…… “你看见的是假的,难道你没有发现,六百年前你带来的灾难不就是这样的景象吗?”观妙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对我这么说着。 “你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吗?“他蹲下来问我。 我发不出声音,浑身如同在烈火中灼烧,他继续说:“你不过是一个帝王的心魔罢了,一件工具罢了,知道天帝为什么要你来杀他吗?因为他失去了爱人,忍不了这千年万年的孤寂,想要你来终结他的生命。” 我早就知道,红龙不过把我当作一件战争工具,从始至终,我都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观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他轻言细语说:“可怜的孩子,从来不为人所爱,很难过吧。” 这个人,才是我最大的恐惧,因为他抓住了我的软肋,让我看见那个不争的事实:我从来都不为人所爱。 他没有预料到我竟然重新聚成了修罗刀,当修罗刀刺进他左肩的时候,他略微露出痛苦的神色,然后猛地退后。 百年前,他残酷地将真相抛到我的面前,导致我走火入魔,犯下大错,如今,他再次揭开我的伤疤,让我再历一次噩梦。但是,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世间的因缘宿命,有时候并不会被我们所掌控。 就像观妙从来不知道他维护的不是天帝,而是对自己当初所犯之错的弥补,就像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希言的出现,与其说命中注定,不如说是我运气太好。 我缓慢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痕,对他说:“不好意思,叔叔,现在有人爱我。” 他像是听到了令人难为情的话,竟然生气地大手一挥,砸了几个仙灵结成的风刃过来,风刃划开的胸口,我吃痛倒下,听见他说:“我若杀你,此身便会堕落,但若我不杀你,此世便会堕落,时至如今,我不得不做。” 我只是突然发现他的脸上有略微悲伤的神情,刚准备逃,只听见四周结界突然裂开,大地猛烈震动,我被一个人揽进怀里,熟悉的温暖再次覆盖住我的身躯。 他说:“我来了,别怕。” 耳边是每天按时响起的水声,这个人一连半月帮我擦了脸,动作轻柔,我觉得应该是女子。但我除了有时雨那一个好朋友外,就不认识情分这么深的女孩了。 我的神识早就醒了,只是一直不愿意彻底醒过来,观妙那些话不断在我脑子里出现,像是在念魔咒。 更可怕的是,我现在无比想回到归息,回到丰饶之海,远离这一切是与非。 “你又在逃避了。”红龙的声音也出现了。 我有些委屈地说:“我没有。” 红龙还是和以前一样,气势雄伟地飘在空中,如火,如血。 “你不要逼他。”另一个声音也响起。 我转过头一看,发现是希言,他气呼呼地指着天上的红龙说。 红龙朝他吹了一口气,把他吹得远远的,希言看了我一眼说:“你真没用,总是听他的话干什么?” 我心下奇怪为什么希言这么对我说话,平时不是对我特别讲礼貌吗?甚至于最初在归息相处的那几天,他巴不得每件事都要对我说个谢谢。 此时我才发现我自己也是少年的模样,像我还没出归息的那个时候。 希言朝我走过来,和我一起坐在地上,自顾自地说:“你别怕,我永远都在这里陪你。” 我歪着头看着他,问:“为什么?” 他脸一红手忙脚乱地说:“没有什么为什么,你帮了我,我也帮你。”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希言竟然睡着了,他的头一歪,就倚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了一声,然后也靠着他睡着了。 红龙始终远远地看着我们,偶尔发出悲凉的龙吟之音。 不知道待了多久,希言突然对我说:“我要走了。” 我一慌,拽住他问:“为什么?你不是说永远陪着我吗?” “我支持不住了。” “什么意思?”我问。 他对着我一笑,说:“我太喜欢你了,如果有机会,还想一直喜欢你。” 没等我反应,他的身体就在我面前完全破碎,我手中一空,四处寻找时,发现红龙也不见了。 回来啊。 我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抱着兔子的女子,还有一只神气的鸟。 “意怠?”我惊讶地说。 意怠抖抖羽毛,说:“你都晕了大半个月了,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旁边的女子一笑,说:“怎么会呢,他的灵力纯净的不得了,只要还有一口气,都可以被拉回来。” 我想了想问:“您是,嫦娥?” 她微微一笑,说:“是,你现在在月宫。” 我脑子一转,从希言告诉我的事情推测,他和嫦娥的关系应该十分好,应该是希言救了我就直接来这里了。 那意怠是怎么回事? 我来不及多想,说了一声:“多谢仙子。” 刚想起身,胸口的伤拉扯得一疼,仙女说:“你是想去找希言吗?” 我点点头,她往门口一指,说:“在月桂树那里,你再不醒,他就得绝食而亡了。” 我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希言听见了动静,回过头一看,我忍住疼痛朝他奔过去,抱住他后说:“还好,你还在。” 希言没答话,直接晕了过去。 身后意怠说:“好吧,刚醒了一个,又晕一个,你们两个是伤员专业户吗?” “……” 第二十六章 据嫦娥仙子讲,希言在天庭时并不是如我所见的那样,什么沉默懂礼,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刚刚被天帝点化成仙的希言,能力强得不行,脾气也臭得不得了,更不服人管,很多仙官都说是他是第二个泼猴,第二天这些说了“泼猴”的人就发现自家后花园被人毁了,丹炉被人浇熄了,走在路上总有香蕉皮莫名其妙出现在脚下,就差把那把老骨头折在某人手里了。 仙官们去天帝那里告状的时候,天帝眯着眼笑,说:“那古战场血腥深重,多亏此神树镇压,才慢慢消除了此地的威胁,希言是天界的吉祥啊,就是性格顽劣了一点,众爱卿多担待一下。” 仙官们不想多担待,好不容易拾回来的天规眼见又要毁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头手里,于是众人又跑到观妙上神居处。彼时天庭关于刑天之战的记忆清洗地差不多了,观妙刚刚处理完七七八八的事,听闻是个小仙官闯祸,只是抬抬眼皮,随后坐在椅子上没动了。 众仙官面面相觑,问旁边的仙童,仙童说:“上神已经神游天外了。” 谁都知道只有观妙上神劝得动天帝,虽然天帝很少听观妙上神的劝诫,把上神当了个念经的王八。 当众仙官正在告状时,希言正把一个故意来找茬的小仙官骂哭了,那小仙官用袖子把眼睛一抹,指着希言说:“你等着,我去找我的老师,她一会儿就来揍你。” 希言哼哼一声,说:“本大爷就在这里等着你老师。” 说完小仙官哼唧哼唧哭着跑远了,希言脸上的表情一收,又落寞下来,他在那里等了很久,最终没有人来,他就兴致索然地走了。 那段时间希言没惹什么大祸,但是他一惹就惹到了天庭战神金戈将军。彼时天帝还未失踪,金戈将军还未暴露出他的野心,还受着满天神仙的尊敬。 听说希言夜闯十方殿,想去找金戈将军比试,但是据十方殿的小仙子无忧来看,希言不是来比试的,他的神情和愤怒更像是复仇一类的原因,但是金戈将军名震八方,若说是有妖魔两界的仇家还算说得通,但将军可从未得罪过天上的神仙啊。 无忧以前一直觉得凭借金戈将军的实力,对观妙上神远远不必那么言听计从,看着真让人觉得委屈。 希言当然打不过金戈将军,但金戈将军却宽宏大量,甚至都没有上报天帝,把希言往宫殿里一关,以示惩戒,随后就奔赴下一个战场了。 对于他的失踪,神仙们都挺高兴的,因此无人寻他,希言终日坐在十方殿的门口,朝外面张望着什么。希言被关在十方殿很久,期间他一直试图逃走,尝试了七天,终于精疲力尽,缩在十方殿角落睡着了。 无忧听金戈将军的话每天给希言送吃的,希言的坏脾气天界皆知,无忧送得胆战心惊,特别是希言那双凌厉的眼睛看向她时,她甚至会忍不住发抖,但希言对她客客气气的,就算摔碗扔盘子都是等无忧走了之后再进行的。 无忧问过金戈将军,为什么要把希言关起来,而不是交给天帝和众神。 金戈将军想了想说:“他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位朋友。” 无忧心下诧异,金戈将军也会有朋友吗? 在某种程度上,金戈将军和希言的处境有些类似,都是被人忌惮,不讨喜的存在。因为金戈将军是观妙上神的心腹,天庭诸事皆以观妙上神为准,甚至会打小报告,多么令人讨厌啊。 但是无忧不讨厌金戈将军,甚至还挺崇拜的,金戈将军不是打小报告,他只不过是把十方鸟收集到的信息一板一眼告诉观妙上神罢了,金戈将军从来都是这样的,有点像一个人偶,强大的人偶。 这样看,无忧突然发现,金戈将军把希言留在这里,说不定是在保护他。 等金戈将军再次回到十方殿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魔界为尊者之位打得天翻地覆,已经波及到凡间的安宁,金戈将军独自追赶敌人至魔界秘境,却遭到了埋伏。 无忧扶着金戈将军去疗伤时,希言淡淡地看了一眼他们,随后问:“没有医官来看他吗?” 无忧担心将军的伤势,不明白希言在问什么,说:“没有,将军从来不告诉别人他受伤了。” 希言站了起来,朝着将军和无忧走过去,无忧看着他那双眼睛,突然有点害怕,连忙阻止说:“你想干什么?” 希言没有说一句话,扶住了将军另一侧肩膀,说:“我帮你。” 谁都没有想到天帝竟然把希言派去了十方殿当弟子,这是个好消息,因为希言再也不用在诸神面前晃悠了,天庭秩序也可以被重新巩固。 当希言背着自己简单的行李笨拙地站在十方殿门口的时候,无忧和身边的仙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什么嘛,以为是个混世魔王,现在一看,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罢了。 最开始希言只不过是暂住在十方殿,该闯的祸一样不落,该吵的架一马当先,然后他被天帝揪到琅寰福宫关禁闭,习惯了当泼猴的希言被关了一天就要死要活,更别提要关一个月了。 金戈将军回来时没瞧见希言,听无忧说明情况后便赶去琅寰福宫,陪着希言一起关禁闭。这让希言蛮不好意思的,当金戈将军领着希言出去的时候,希言发现有些不懂事的小仙官甚至会拿自己闯来的祸调侃金戈将军,而金戈将军嘴多笨啊,像是没听懂一样不发一言,气得希言想冲过去教训一下那些小仙官。 但是金戈将军拦住了他,那是希言第一次没有正面和别人吵架,第二天,金戈将军又要出发了,希言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金戈将军问:“怎么了?” “我要和你一起去。” “……战场还是不去为好。” “在这里我只会闯祸。” 金戈将军想了想,还是把希言带去了,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小仙官并没有被战争的血腥和残酷吓到,反而很适应似的…… 往后希言跟着金戈将军四处征战,希言的仙灵得到锻炼一天天猛地往上窜,立下的战功也越来越多。十方殿多了希言,也变得热闹起来,连半个月说不到十句话的金戈将军,也被希言勾得话多了不少。 无忧还记得那段美好的日子,身着金色铠甲的金戈将军带着身着银色铠甲的希言回宫时,大家都会一起做许多好吃的,模仿人间的习俗为归来者庆功。无忧和众仙子还暗自定论,希言真的是天界吉祥。 一切都似乎朝着更好的方向而去,如果嫦娥仙子没有闯进来的话。 嫦娥仙子是饮灵药而飞升镇守月宫的仙子,千年来独守月宫,有关她的传说在人间已经妇孺皆知,仙子讨厌那些传说,她想做的不过是再见后羿一面。 嫦娥逃过很多次,每次都走不出南天门,千年来历届天帝都对月宫严加看管,唯独这一届天帝慢慢调走了月宫的守卫。 天帝的不作为在那时起就已经引起了不满。 嫦娥仙子维持着月宫的灵力,她若离开,月亮的阴晴圆缺就会出问题,在人间看来这就是灾祸的预兆,而这预兆无论真假都会被一部分用来当作制造混乱的借口,因此嫦娥仙子轻易不能离开。 那一日嫦娥仙子派玉兔去探查后羿的轮回消息,得知后羿将在某日与另一女子缔结良缘。嫦娥仙子从不嫉妒后羿的良缘不是自己,后羿因射日之举救了凡间,却也收到了太阳之子的诅咒,此后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嫦娥仙子只是想再见后羿一次,最好给他一个结界,躲过所有灾祸。 抱着这样的想法,嫦娥仙子又离开了月宫,这一次她打算从天河走,滚滚天河汹涌澎湃,正当仙子要跳时,就被巡逻的天兵天将发现了,仙子仓促离开,最后误打误撞来到了十方殿。 那日正值希言在殿内休息,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十方殿了,当他看见嫦娥仙子从天上落下来时,微微有些吃惊,他本想去扶这位仙子一把,没想到仙子立刻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朝希言刺过去,希言躲过去了,看着眼前的仙子哭了出来:“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声音引来了无忧,无忧惊呼一声说:“希言仙官,快过来。” 希言扭头看了一眼无忧,示意让她躲起来,随后他一把握住嫦娥的手,低声说:“跟我来。” 等天兵天将赶过来的时候,希言拦住了他们,天兵天将对金戈将军的弟子颇有忌惮,但是明明看着嫦娥仙子往这里来,也就真的打算搜查,希言见他们不让步,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说:“若各位执意如此,便进来吧。” 他们什么都没搜到,甚至没有发现嫦娥仙子的仙灵痕迹,最后众人疑惑不已地离开。 希言走进房内,单手打开结界,嫦娥仙子不可置信地从结界中出来,问:“你为什么帮我?” 这个在嫦娥仙子看来很陌生的小仙官若有所思地说:“没什么。” 嫦娥仙子又问:“你的结界太厉害了,天兵竟然没有察觉我在这里。” 眼前那个小仙官垂下眼帘不说话了,嫦娥不知道,那时希言已经察觉到自身的妖气正慢慢溢出来,不断污染他的仙灵,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金戈将军,这才以养伤为由留在十方殿,试图找各种方法来根除他的妖气。 但是他一无所获,即使看完琅寰福宫里所有的医书,他得出的结论也是只因他未到时间便登仙,并未真正褪去妖身,妖气只是暂时被压制,并不是彻底根除。他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只是想着心中未了之事,无比惆怅。 他必须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再次保护那个人,而现在他无法去战场,无法通过血腥的历炼变强。 希言让嫦娥变成兔子的样子,抱着兔子去了南天门,但是走到南天门时,希言便察觉自己的妖气正在挑衅似的往外冒,他受够了身份的不正当,因此没有选择巧妙疏导而是狠狠压制,却导致妖气反噬,他用仙灵遮住的嫦娥仙子,这时暴露在天兵面前。 即使那时的希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混球,但那时天帝失去了踪影,整个天庭如临大敌,天兵见状还是下了狠手,希言护住嫦娥,自己伤得很惨。 天庭早已分为两派,观妙上神和女武神为天帝之位的保留与否争执很久,如今观妙阵营的仙官犯下如此大错,引起许多本来支持观妙上神的仙官去了女武神那边,观妙看了一眼为希言求情的金戈将军,说:“我可以不杀他,但是也不能一点不罚,至于以后的路你怎么走,看你的表现。” 金戈将军听完此话,带希言去了冥界百鬼滩,那里怨气深重,凡人坚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便会被怨气啃噬殆尽,金戈将军把希言丢在那里,看了一眼,就回去了。 希言第二次回到天庭的时候,昏睡了半年,悄无声息,连梦话都没有一句,无忧甚至觉得他就是死了。金戈将军偶尔去看看他,眼神里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只是让无忧觉得难过。 后来希言还是醒过来了,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让无忧觉得无比陌生,特别是希言的眼神,不再是凌厉的,而是带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柔情和伤感。 希言的能力一天天下降,慢慢彻底不能上战场了,他整天去琅寰福宫待着,偶尔回十方殿的时候遇到嘲笑他的小仙官,他也默不作声,任他们取笑。 我听完这些,心里不是滋味,想起希言一直想救金戈将军,于是想问问天庭的局势,看有没有机会去琅寰福宫一趟。 嫦娥仙子这时却说:“都是我的错。” 我看见她眼眶一红,随后顿时掉下泪来,我连忙安抚说:“仙子不必如此,希言提起你时,还为自己没能实现你的心愿而自责。” “他总是这样,”嫦娥说,“总是一个人承受这些。” 我看着希言的面容,想起一路上发生的种种,也禁不住动容,说:“是啊,他总是这样。” 第二十七章 希言的伤很重,为了不麻烦嫦娥仙子,我每天来照看希言,他胸口上那一条触目的伤口直直切下,帮他擦洗身体和上药的时候,我都害怕弄疼了他。但是他一直安安静静地,连喜欢皱的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我想着他在梦里对我说“撑不住了”,担心是不是因为他的仙骨被观妙伤到了,确定没事后我仍旧放不下心来,每天都要摸摸他的后背,有时候意怠鸟撞见了,都会说我占便宜。 我不跟鸟一般见识。 我一边照顾希言一边试图打听天庭的情况,嫦娥仙子的广寒宫人迹罕至,外面张有结界,阻止里面的人出来,而外面的人却可以进去,这也不怪希言第一时间想到这里了。 我自身的伤却恢复很快,归息给了我骨骼,夔国信奉给了我肉身,银河的誓言给了我新的灵脉,此时正在慢慢与我自身的合为一体,总的来说灵力恢复了约四分之三,还差的那四分之一……可能找不回来了吧。 嫦娥仙子问起我的打算,我说:“按兵不动,反正我的目标只是天帝。” 嫦娥仙子举手投足和交谈间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多年的好友,我不禁问她:“仙子对我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嫦娥仙子抱着她的兔子笑笑说:“广寒宫还没有结界的时候,希言好像受了伤,总之灵力一天天下降,渐渐也不能跟着将军出去了,他就经常来我这里坐坐,我这儿不太热闹,但他挺喜欢安静的地方,那个时候他跟我讲了许多你的事。” “我的事?”我心想应该是希言看了古卷。 嫦娥仙子说:“他最开始说的时候,我都不太相信,因为我自己的记忆里没有刑天之战的印象,但是慢慢地他说多了,我又好像记起来一点,但又好像没记起来,总之和我印象里的‘蜉蝣掘阅’不太一样。” 我有些好奇,问:“怎么不太一样?” 嫦娥仙子想了想说:“你当年只走到了凌霄殿,未到广寒宫,因此我印象里的掘阅,更像是一个传闻,他们说你很狂傲,不把天庭放在眼里,但是众仙官包括观妙上神很忌惮你,但后面的事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你突然撤兵,还……” 她看了我一眼,我笑笑说:“仙子不必介意,都是我的罪孽。” 嫦娥仙子摸了摸兔子,迟疑地说:“我镇守月宫千年,遇到过很多次天庭大劫,但是唯独你这一次是这种后果,我很想知道一开始的理由是什么。” 我有些唏嘘,说:“有人告诉我,三界有大难,只有杀掉天帝,才可以拯救众生。” 她惊讶地看着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兔子便跳了下来,跑到了我的脚边,我蹲下身双手抱起兔子,递给她说:“现在我的理由也是如此。” 嫦娥仙子接过兔子,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推算星轨,破解众生命运,也不知是否有大劫,但是听完希言的说法后,我改变了以前的想法,以前,我觉得你只不过是拿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装饰自己的野心。” “希言说了什么?” 嫦娥仙子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说:“那个时候希言脾气至少比现在臭两倍,但他说起你的事情来时,却很温柔,就像是在怀念,他说的事情都很奇怪,例如你如何嫌恶第一匹褐色的马,后来依照自己的爱好换了匹白色的马,还说你不太喜欢说话,也不许别人说话……” 嫦娥仙子还说了许多,我听完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想立刻让希言告诉我他的身份,一方面又不希望知道。我心里隐隐推测出我为什么记不起希言的事情了,极有可能,是我自己抹去了有关他的记忆。 有什么事会让以前的我选择抹除记忆? 我发现我答不出来,曾经的自己,太过于陌生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又梦见我刚从归息出来,第一次看见真正的人间,而不是通过那一片丰饶之海,那股喜悦之情至今萦绕在我的心口,我看着大河山川,才发现归息如此贫瘠,第一次萌生了不想回去的念头,这个念头所造成的惩罚就是,时至如今,我都很容易被乡愁打败。 我又遇到了刚从冥界逃出来的逢凶化吉,化吉扶着身受重伤的逢凶,而逢凶还有力气跟我开玩笑,他说:“小哥,你从哪里来啊?”我还梦见了时雨,她背着自己最心爱的人,一路上都没有流眼泪,直到逢凶说:“时雨,你真坚强。”时雨才哭了出来,而化吉瞪着逢凶。我还看见了魔界的三太子无倦,他杀死了欺压自己的哥哥,带着自己的人马愤然出走,他举着森罗弓说:“我想和你们一起走。” 但是这些场景中没有我,我一直都缩在梦境的角落,从那个角落里看着他们,突然间,我又看见自己和他们站在一起,但是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走,也不懂时雨为何哭泣,不懂化吉为何发怒,不懂为什么无倦在一次醉酒后失声痛哭。 我一直都一个人待着,看不见其他人。 但四周都是他们的身影,他们的笑声,他们喊我“大人”的声音,光线明亮,海浪日夜不停击打着礁石,令人心潮澎湃,那是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救世主。 直到后来我发现我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没有理解何为爱,何为生存。 醒来后,我惆怅了很久,我的双手被汗水打湿,而我以为是鲜血,就像时雨的血滴落在我的手上一样。我紧张地连忙去洗手,嫦娥仙子看着我状态不对,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平复呼吸,笑笑说:“没事,我在想如何获得外界的消息。” 嫦娥仙子这时才说:“刚刚有一个小仙官经过,说是观妙上神去了魔界,派他来巡视天界。” “魔界?” 嫦娥仙子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好机会。 我洗完手走出去看了看结界,用灵力试着去探测了一下,发现结界是天帝设置在这里的,于是揉了揉肩膀,打算把结界解开。 嫦娥仙子心下诧异,问:“你可以打开?以前希言也试过,但是失败了。” 我笑笑说:“若不是天帝设的,我或许还打不开,但既然是天帝,那我就可以,不过我灵力未完全恢复,需要花点时间。” 意怠飞到我跟前,问:“你为什么可以解开这么厉害的结界?” 我在心里默默念:因为当初是天帝,哦,也就是红龙教我的结界术,他结术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会在最后一层时又用第一层的灵力覆盖,第一层的灵力通常很弱,但是在最后一层使用,就可以造成循环的效果,本来解结界者解前面的已经够费劲儿,自然用尽全力解最后一层,但是这样导致用力过猛,还触发了结界的保护,让结界又完好如初。 希言或许看出来这个技巧,但是在操作时可能控制不好仙灵的使用,那时他的仙灵和妖气已经紊乱了。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结界从中心开始震动,嫦娥仙子抱着兔子和意怠一起看着结界彻底消失,之后我站起身来,问:“仙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嫦娥仙子淡淡笑笑说:“我只想看看后羿,但是这一世他已经入了轮回,还不知道在哪儿,就不出去了吧。” 我奇怪地问:“仙子不是说不会推测星轨,是如何知道后羿进入了轮回?” 仙子说:“你还记得夔国的那场战事吗?敌对国淳国的皇帝乌伦珠,就是后羿的轮回,希言说他派十方鸟去找过乌伦珠,发现他死于战争后的第四天,是被部下杀死的。” 我心里一算,发现四天后也是夔国太后去世的日子。 还不待我说话,嫦娥仙子又说:“自从他射下太阳,太阳之子就诅咒他生生世世不得安生,有时候我都想不要他进入轮回了……” 仙子说这话时也是笑着的,却更让人觉得凄楚,我试图说点什么,却发现我的劝慰在仙子所承受的千年孤寂中分量过轻。 我拜别仙子时,看着她在广寒宫门前相送,不迈出宫门一步,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我仍然忍不住天真地说:“仙子,我一定会重整三界秩序,你放心,他不会再受苦了。” 仙子朝我微微一笑,我转过身去,朝着琅寰福宫的方向出发。 我尽量避开天庭修得金碧辉煌的坦路,却没想到还是被人撞见了。我怀里抱了只嫦娥仙子的兔子,可以暂时用仙灵掩盖住我的气息,但是对面那个小仙官不像是好哄的样子,特别是他劈头盖脸来了一句:“你看着有些眼熟。” 我想如果他说面生我更好狡辩,例如说自己刚刚登仙不久之类,但他拧着眉绕着我走了几圈,又说:“真的很眼熟。” 我担心他下一秒就是说出我的大名“掘阅”来了,鉴于在天庭戴面具更加引人注目,而障眼法又坚持不了太久,因此我选择了以本来面目示人。 我咳了咳嗽,说:“拜见仙官,在下……” “哦,你是不是御花园新来的养花的那位?” “是。” 他转了转眼珠,说:“你不在御花园,这是要去哪儿?” “十方殿。” 他挑挑眉,本来很英俊的脸上露出警惕来,说:“没想到刚上天庭就选择了观妙上神这一边,很明智啊。” “对啊,观妙上神神勇无比,决断英明,在下佩服不已。” 小仙官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支持女武神。” “……抱歉。” 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背,这让我有点不适应,他说:“没事,我不太在意这些,我就是有点看不惯观妙上神。” 现在天庭已经可以到了可以遑论观妙的地步了吗? 我本想离开,他一把拽住我,说:“我正好要去观星台,和你顺路,一起走吧。” “好。” 刚好缺个领路的,我心里想,却不觉得有点怪异,例如他拉着我的手腕一直没有放开。 他走在前面,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了很多话,却都完美避开了我的身份问题,如果不是偶遇的陌生人,我都要怀疑他在帮我了。 不多久,他到了观星台,他摸摸我怀里的兔子,说:“最近十方殿要改善伙食吗?” 我点点头,怀里的兔子听完此话猛地挣扎一通。 我看着他进去后,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十方殿,此时的十方殿也很冷清,殿门紧闭,看不见里面究竟如何,只是从围墙露出来的一座白色高塔精致婉约,想必殿内的气质也与此类似。 我没有多想,加快脚步,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 一座巨大的木质建筑悬空而建,一个圆形的结界把外界隔绝,我仰头看去,似乎看不见琅寰福宫的尽头。以前在归息时,红龙跟我讲过琅寰福宫,里面收集了天地间一切的信息,即使天界大乱也不曾影响到这幢建筑。 圆形结界微微闪动着金色的纹路,我看了一眼,就知道天帝把金戈将军囚禁起来时,一定下了狠心,这个结界凭我现在的力量恐怕要耗上几天。 等我探测了结界的结构时,才知道天帝真的下了功夫,让我有点不敢相信他是在情急之下才结成的,倒像是早就有所准备,就等着人进去。 我又想了想希言所说的话,他的话里只透露出金戈将军是支持观妙的。我还问过嫦娥仙子有关金戈将军的事,她也说金戈将军是在刑天之战后才被提拔起来,一直都跟着观妙做事,做人很低调,未曾得罪过什么人。加上红龙曾经也未曾提过观妙,因此种种说法告诉我,金戈将军对我来说不存在威胁。 如果硬要说威胁,那就是他支持观妙,世间也只有观妙才能捕捉到我的灵力,但如果我不想被他发现,也很简单。 解开这个结界要花些时间,但若是我找回了我的修罗刀……就没有顾虑了。 真的没有顾虑吗? 我不由得反问自己一句,我真的可以,杀死红龙吗? 我双手合十,随后开始结印,慢慢飞至琅寰福宫的后侧,躲在阴影之下,开始解结界。 解开结界时,已是三天后,我趁着没人来钻进琅寰福宫一探究竟,才发现琅寰福宫的结构是绕着中心一根巨大的木头,层层阶梯旋转而上,而每一层都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我随意拿出了一本,刚准备翻动,就看见一角衣摆从不远处扫过,我悄悄了跟了过去,想去看看这位让希言牵肠挂肚的金戈将军。 我刚刚走出书架的空隙,就感受到一股灵力飞来,我灵巧的躲过,然后看见对面那个人的模样,白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眸,身穿华服,气宇轩昂,我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我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两把修罗刀被熟练地握着。 第二十八章 修罗刀在他手里应用得很熟练,看来跟随金戈将军上阵的时间很长了,只是,为什么会在他手里? 我想不出答案,他追得紧,我四处闪躲,沿着琅寰福宫的楼梯翻身而上,他果断朝着我的后背扔了一把修罗刀过来,我停下来试图张开灵力握住刀柄,没想到修罗刀力道穿破我的灵力,我无法只好侧身躲过,金戈将军又立刻提着刀攻过来。 靠近的时候他朝我一笑,华服上的装饰在漏进来的阳光中微微闪光,他挡住我的去处,一刀斩在我背后的书架上,把我限制在他跟前,随即他又召回另一把刀,朝着我的腹部刺去。 我迅速结出两把修罗刀试图挡住他的攻击,但是真正的修罗刀直接斩断了我手中的赝品,就在刀尖碰到我身体的一刹那,我体内的灵力被我凝聚在手掌中,朝刀挥了过去,灵力没有击中金戈将军,但他抽回了刀,以两把刀重叠的方式挡住那团灵力,再朝外一送,灵力冲破我刚刚所在的书架,将琅寰福宫击出一个大洞来。 糟了,这下会引来很多人,我一直克制使用灵力的原因也是因为不想被人发现,即使观妙不在,要胜过身经百战的金戈将军和半个天庭的神仙,我也有点吃力。 被打碎的书页在空中飞舞,我从那个洞中飞了出来,这千年来未遭毁坏的琅寰福宫,折损在我俩手里,太不划算了。 我又想起金戈将军在被关进琅寰福宫前,和天帝还有一场恶战,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痕迹,不过按照天帝的脾性,他舍弃自己都会保护这座建筑吧。 金戈将军紧跟着我飞了出来,我想朝着人少的地方而去,但刚刚的爆炸声引来了不少仙官,看见金戈将军出来后,他们却没有立刻上前帮忙,或许是天庭知道天帝进入时空藏象是因为金戈将军吗? 不可能,天帝失踪一日,天庭便会担忧一分,观妙绝不允许此事泄露,因此天庭虽然发出对希言对通缉令,却没有大张旗鼓派人去寻,为的也是不引起众仙注意到金戈将军和天帝的事。 “那是谁啊?” “没见过。” 众仙对着我指指点点,金戈将军悬浮在我对面,阳光下他的华服熠熠生辉,那双绿色的眼睛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没说一句话就又冲了上来,我迅速避开,但是修罗刀却被他释放出来,跟在我身后,我试图用灵力召唤,但是修罗刀根本不听我的话。 我想或许是他用了什么办法阻止了修罗刀和我的共鸣,这种切断灵器与主人之间沟通的法术很难修成,现在看来,金戈将军的实力果真不容小觑。 紧接着,又有仙官飞至金戈将军一边,说是要助他一臂之力,我停下脚步,在手心汇聚更多的灵力,在体外修筑了一个结界,暂时抵挡了寻找我气息的修罗刀,众仙开始包围我,我又结出两把修罗刀,这一次用的灵力较多,应该可以抵挡几次。 果不其然,在与真正的修罗刀相碰时,只听见刀与刀产生共鸣的声音,声音的波纹推出去,把一些仙灵不高的仙官弹了出去,我趁机再次召唤修罗刀,但是金戈将军转眼之间到了我的跟前,收回了武器。 金戈将军站在不远处,一尘不染,高高在上,他开口问:“希言呢?” 一听此话,我不知如何回答,心里想:这么说,希言知道金戈将军手里有我的修罗刀?知道我体内只有四分之三的灵力,而金戈将军依靠修罗刀两把灵器有可能杀掉我? 见我不回答,他只好又提着刀冲上来,我刚转身而走,没想到一个身穿红色战袍的女子迎了上来,她手持两把巫月斧,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那是女武神,不过女武神属于最初期曾经扶持天帝的那一派,六百年前天庭还未分为两派时,她还曾于我短兵相接,但是在归息内红龙告诉我女武神在助他称帝的那一战中受了伤,至今未愈,我想这也是观妙提拔金戈将军成为新一代战神的理由。 我进退两难,打算还是从包围我的小仙官们下手,从那里突破总好和女武神与金戈将军硬碰硬。 正当我打算向左边移动时,女武神却没看我,而是直直朝着金戈将军走了过去,周围的仙官和我一样惊讶,甚至有人好意提醒:“女武神殿下,外人擅入,还是和金戈将军共同作战吧。” 女武神提着巫月斧活动了一下肩膀,说:“观妙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仙官们紧张地看着中心的我们三人,不知道如何是好,而我在心里夸赞了一句:逻辑鬼才。 女武神背对着我说:“我说你,一边去,一会儿再和你打。” 我恭敬不如从命,连忙退后一些,却有些仙官朝我围了上来,我甩出手中的修罗刀从他们面前晃过,和他们隔开了三丈距离,我听见他们说:“他手里的刀为什么和金戈将军的一样啊?”“一看就是假的!” 他们中有一些人我还有印象,但他们已经不记得我了,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女武神和金戈将军缠斗起来,我看出来金戈将军现在更胜一筹。夔国至今还将女武神当作守护神供奉,但是在凡间,女武神的信徒已经衰落了,只因乱世当道,保佑众人平安的神灵失去了价值,他们需要带来暴力和征服的新神,例如金戈将军。 我不打算停留,于是冲开仙官的包围圈,没想到一把巫月斧呼啸着追了上来,我用修罗刀挡住,却被其折断,紧接着金戈将军手里的修罗刀也飞了过来,穿过我手中的碎片,刺进了我的掌心,又立刻被召回。 我的手掌顿时血流不止,受伤的左手一时也不能凝聚灵力,这是作为法器的修罗刀独有的禁制,至于何时冲破禁制就要看受伤者的修为如何了,若是换了天帝和观妙,或许立刻就能冲开。 但此时的我没有这种能力,越早离开越好,但是满天仙乐又再次降临,我看见观妙在我面前缓缓降落,脸上带着憎恨的表情。 他始终很恨我,我不知道天帝究竟如何向他解释我的存在,或许天帝根本没有和观妙解释,因为观妙只想要天帝活着,好好体会失去爱人后的孤寂。 观妙恨我,也恨天帝,所以他阻止我来杀死天帝,来终结天帝的错误,重建三界的秩序。 他朝着我身后甩出三颗三清铃,铃铛朝着女武神而去,女武神持斧挡过,但是三清铃立刻形成三角之势,围住了女武神,女武神收回巫月斧,冷冰冰看着观妙。 “三清之境”,是给易怒易躁之人使用的平心静气的空间,越想击破越会加强其效用,对于女武神这种易怒之人来讲,简直就是天敌,但是三清之境也伤不了女武神,若不是女武神受伤,观妙的实力或许并不在女武神之上。 观妙对金戈将军说:“你还等什么?” 我刚冲破手中的禁制,却看见一只蝴蝶从我身旁经过,瞬间天地一片漆黑,不远处发着光的蝴蝶聚在一起,组成了一条永不消逝的银河。 这是蝴蝶妖的幻术? 我心下一惊,驱动修罗刀驱散了蝴蝶,蝴蝶立刻在空中破碎,变成了细碎的尘屑,宛如遥远的星辰,待修罗刀回到我的手上,我却发现上面沾满了血,就像上次,我杀死了时雨一样…… 我丢掉了刀,却看见一双女子的脚,目光向上,时雨捂着受伤的肚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问:“大人,这是为什么?”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头也开始痛,时雨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逢凶和化吉,化吉拦住冲上来的逢凶说:“你这是干什么?不是你说要改变天地,还我们一个崭新的家园吗?” 化吉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往后一退。 突然画面又一转,那是一脸蛮横的魔族三太子无倦,他正拉开森罗弓,那只箭对着我,弦松箭发,我紧张地闭眼,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无倦凄厉的喊声,我猛地睁眼,看见天罚的闪电包裹着他,他痛苦地大叫,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凝视着我。 我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黑暗从边缘快速消失,阳光一下子洒下来,我举起手挡了挡光线,却看见一个人说身影在前方快乐地转着圈,他说:“掘阅,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呢? 不待我回答这个问题,一股剧痛从我的胸口传来,我低头一看,一把修罗刀狠狠插了进来,持刀的人神情淡漠,绿色的眼睛像是充满凉意的玉石。 观妙走了过来,他俯身在我耳边,问:“还记得这些事吗?” 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笑了一声,用修长的手指帮我擦掉,继而又说:“你杀死了你的朋友们。” “不要说。”我颤抖着声音说。 观妙站起身,向四周宣布:“此怪擅闯天庭,违背三界秩序,杀无赦。” 金戈将军猛地拔出了修罗刀,血液喷溅在我的身上,灵力正在快速流失,我想尽量平静下来,至少先止住伤口。 但是更深层的意识正在阻止我,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说:“就这样吧,结束吧。” 另一个声音说:“不要死,不如一切又要重来。” 上一个声音说:“你不是一直想回归息吗?” 另一个声音回答:“回去了,还是要离开不是吗?” “这里,没有你的位置。”金戈将军对我说,修罗刀在他手中,刀刃闪着光,和他很相配。 我的意识慢慢薄弱下去,金戈将军又朝我挥动了修罗刀。 熟悉的气息闯至跟前,希言用双手硬生生接下了修罗刀,鲜血溅在他白色的衣服上,灵扇从他腰间飞出来,瞬间变大挡在了我的面前,上面写着“福至心灵”四个大字。 “快点调理伤口。”希言对我说。 我意识慢慢恢复清明,想着伤口聚集灵力,但是观妙猛地到了我们跟前,希言操纵白扇挡住观妙,观妙唤回三清铃,三清铃立刻把我和希言包围起来,就在三清铃要结阵时,我猛地丢出修罗刀,刀身撞开了一枚铃铛,我说:“趁现在!” 希言驱动仙灵撞开三清铃,随后揽着我退之远处。 我看见观妙看了一眼金戈将军,金戈将军本来没动,这时却提着刀赶上来,他冲至希言面前,却没有拔刀,他说:“这是计划。” 我瞳孔一缩,希言慌张地看着我,他说:“你听我……” 我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不要骗我。” 他想解释什么,但无奈要挡住金戈将军的攻击,又离我而去。希言刚刚才醒过来,身上还带着伤,即使金戈将军根本没用全力,也打得他节节败退。 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计划,但是仍然忍不住这么想,如果说一切都是计划的话,那么希言的一举一动,都只是为了引我来琅寰福宫,让观妙杀死我吗?但是修罗刀又是怎么回事,观妙明明知道即使杀死了我,我还可以再次复生……修罗刀……难道他们想……彻底夺走我的灵力。 我很想离开这里,但观妙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后,他轻轻扶住我的肩膀,他轻轻对我说:“看见了吗?我说过,没有人会帮你的。” “相信我!”希言已经被金戈将军制服,这时却朝我吼道。 不,不会的,希言不会骗我的,他和天帝不一样……他甚至还受着伤,也要来救我…… 我猛地转身推开观妙,观妙难得地露出生气的表情,他猛地聚集仙灵,强度似乎要把琅寰福宫夷为平地,但胸口的禁制压制了我的灵力,我看着观妙朝我冲了过来。 我闻见一阵清香,却不似春天,而是带着晚秋的凄凉,再多闻一会儿,大雪就会纷纷而下,希言挡在我的身前,接住了观妙的攻击。 两股仙灵撞击,琅寰福宫承受不住如此大的震荡,木质枢纽发出扭曲的声音,崩塌声四起,我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看见希言在我面前变成了一阵花雨。 花瓣在我鼻尖停留了一下,心脏一痛,缺失的记忆紧接着汹涌而至。 中场休息 他刚刚有意识的时候,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只能听见风吹过树木石头发出呜呜的声音,雨打在他的身上,鸟叫蜂鸣,一切都充满了和谐的气氛。 他心里暴躁,想着先辈留下来的遗愿还未实现,拼命想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是他发现自己没有嘴巴、没有手脚,最可怕的是,他没有眼睛,看不见这令他愤恨的万事万物。 所以他只好凭借声音跟随天地灵气四处漫游,有时候去了人间,听说书先生讲史,听梨园戏子唱情,有时候溜进妖界,冬天的时候挨着冬眠的小动物睡觉,又在他们于春天醒来之前离开此处。 他也去魔界,那里兵戈声常年响起,偶尔的安宁岁月,有少年少女欢笑着跑过山谷,至于冥界,他一直无法找到黄泉之门,也就无缘相逢。 一路独自走来,他越来越迫切去亲眼看看这个天地,但是无人听得见他的心愿,也从来没有人看见他,粗暴的双脚和马蹄踏过他的身躯,最开始还会回骂几声的他,最后也慢慢习以为常,在地上打个滚,就又睡着了。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某一天天地间一声巨响,接着是烈风扫过山巅的声音,他只能勉强感知到有什么奇怪的存在出现了,一下子围绕他的天地灵气不再平衡,他一个不稳,就从天上落了下来。 本以为是掉在坚硬的地上,或是冰冷的水里,但是他突然被包裹在温暖的灵力里,随即掉进了一个冰凉的掌心。 “有趣的家伙。”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是什么玩意儿?灵力不太一样。 “我叫掘阅,你从哪里来?”对方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开口说。 他仍旧以自由且懒散的口吻嘲讽:说了怕吓坏你哦。 掘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驱动灵力狠狠缠绕着他的身躯,像是要撬一条裂缝出来。 他想到创业未始而临道崩殂,惊恐地大喊:“啊啊啊啊啊啊!” 掘阅笑了一声,笑声悦耳,但是没有什么温度。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可以说话了,等那股灵力穿过裂缝既而在内部上下奔腾,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 “睁开眼睛。”掘阅说。 “你以为你是谁啊。”他不服输地喊道。 随即他仍旧克制不住内心的憧憬慢慢睁开了新获得的眼睛,天地从此在他眼里有了形象,春夏秋天,四季轮回,都不再是空洞的声响。 但是,但是,他看见近在咫尺的这个人的面容,高贵无比,宛若神灵,在他尚不具备男女之别的概念前,这个人就已经成为他审美的标准。天地从此黯然失色,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仍旧是空洞的声响。 他从掘阅手中蹦出来,一落地却直到掘阅的脚底,隐没在青草里,他只能用余光看见自己是白色的、圆的,却看不清全貌。 掘阅又把他捡回去,说:“小家伙体内修为极高,不知是何时降世?” 他嫌弃掘阅说话老成,回击到:“我来头可大了,等我再修炼一段时间,就可以化作人形了,到时候就可以毁天灭地哈哈哈哈。” 一不小心他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见掘阅没有什么反应,连忙咳了一声,说:“我骗你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种子。”掘阅淡淡地对他说。 “什么?” “种子,一粒种子。” 掘阅带他去溪水边,修长的手指拈着他在水面上映照,他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竟然只是一粒圆鼓鼓肥呼呼的种子,甚至不知道属于什么种子。 他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沮丧,第一天面对这个世界,就认识到自己并非所预想的那样有惊人之姿,可以呼风唤雨,震慑天地。 掘阅把他放在袖子里,随后继续赶路,掘阅拉着一匹不听话的褐色的马,他问:“你要去哪里?” “和你一样。” “什么?” “毁天灭地。” 他听完不知道说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像是正派的神仙,也像惑人的妖精,但总体上来说清贵高雅,看起来不像是做坏事的人。 他继续问:“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掘阅身体一僵,似乎有些困扰地说:“我打算换匹马。” 他乐呵呵地想,这个故作老成的人也就恨普通嘛,但是掘阅的脸庞时时刻刻出现在他脑海里,令他有些发愁。 掘阅带他去了一片草原,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草原,蓝天之上白云万里,蓝天之下水草牛羊,他的心胸也变得豪迈起来,想要放声歌唱,但是远远的,他听见有女孩子在唱哀伤的歌: 若是有来生, 定生草原上, 嫁与无名郎, 换取岁月长。 “她为什么唱得像是要哭了?”他情不自禁地问。 掘阅想了一下,说:“我也不太清楚。” 掘阅驯服了一匹白马,缰绳简单地系在白马的头上,奔跑起来的时候,掘阅的袖子发出猎猎的声音,令他觉得如同在云端。 掘阅拉着白马又开始另外的旅途,他闲来无事,问:“掘阅掘阅,你能不能让我也变成人形?” 掘阅很不解地问:“为什么?有了人形代表着你会有七窍,七窍为七根,七根为七贼…… ” 他听得脑袋发晕,连忙打断了掘阅,说:“求求你。” 掘阅一听他撒娇就会没辙,他都知道。这么多天以来,每天他会问掘阅几十个问题,大多数时候,掘阅都会简单回答,但是偶尔,掘阅也会像刚刚那样,突然一本正经地对他讲起大道理。 他打心眼里觉得其实掘阅也不懂那些道理,他就像是那种被严格的家规家训荼毒了的贵公子,一旦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就会立刻缩回往日定下的规则里。真可怜,也挺可笑,当然他觉得更多的是可爱。 掘阅的灵力无人能敌,当天晚上就以种子为基,以他的意识为辅,提前帮他完成了灵体。 那天夜里,清水边,萤火虫四处飞舞,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脚踩在泥土上,柔软,潮湿,像是泪水的感觉,他手舞足蹈起来,掘阅在一旁淡然地看着。 他忽然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猛地跳进了河里,闭气不上去了,掘阅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了?” 他脸红耳赤地没浮上去。 掘阅自己理解了一会儿,突然语重心长起来:“你别担心,你一点也不丑,真的,你起来照照。” …… 他听话浮了出来,游到河水边上照了照,白发如月光,脸庞坚毅明朗,宛如太阳,他抬头想对掘阅说话,才发现掘阅俯身看着他的倒影,而这一抬头他们相距甚近,他感受到了掘阅的鼻息扫过他的左颊,慌得他又沉了下去。 掘阅这次没说什么话,等他想上岸的时候,却发现掘阅不见了,他慌张地走了几步,着急地喊:“掘阅!” “这里。” 掘阅牵着白马走了过来,白马后面拉了一辆红色的车,他刚想又跳进水里,掘阅阻止了他:“别跳。” “…… ” “你去车里。”掘阅说。 他这才明白掘阅发现自己是因为不好意思才跳进河里的,那是他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个云淡风轻的人虽然有时候对某些事情很冷漠,但是这个人会去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刻板、严格,不近人情,但不知怎么的,让他觉得很放心。 他捂着自己一步一步挪到车旁边,然后快速爬了进去,他在车内问:“车是哪里来的?” 掘阅说:“别人送我的生辰礼物。” 他想,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历,又到底要去干什么,但他又不是很想去问,只觉得现在这样无比满足,连自己的梦想和使命都丢了。 掘阅帮他去买了衣服,是白色的,上面用绣着细密的祥云纹路,他穿上后发现刚刚好,又问掘阅:“我想穿和你一样的衣服。” 掘阅点评到:“我的是灵力变的,粗糙单调,你的是绣工绣的,精致漂亮。” 他听见掘阅说“漂亮”两个字的时候,尾音比平常要高,显示出快乐的心情来。 他们往妖界走的时候,他突发奇想,问掘阅:“你的名字谁取的?” “一条龙。” “龙?我还没见过呢。” 掘阅一边驱马一边说:“等我处理好一切之后,我就带你去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软软的,像是飘在云朵上,把一句话当作了一个誓言,他又喊了一声:“掘阅。” “嗯?” 他笑着又喊了一声:“掘阅。” “你说。” 他乐此不彼地喊了好多次,掘阅也没嫌他聒噪让他闭嘴,最后他说:“你给我取一个名字吧。” 掘阅想了一会,就说:“希言。” “好听!”他笑哈哈地说。 直到很久之后,不学无术的希言在琅寰福宫才理解到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道德经》载:“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 那时他仍旧没有忘记他是先辈用鲜血换来的生命,注定要改变天地,但是他沉沦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声音里,为此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去妖界之前掘阅遇到了两个鬼,一个叫逢凶,一个叫化吉,掘阅让他收好灵力,化作原形藏在掘阅的袖子里。他悄悄看着那两个鬼,一个满眼恨意,一个面容忧郁,而掘阅帮他们赶走了冥界的追兵,给他们疗伤。 夜深人静的时候,掘阅坐在巨大的白石上休息,他从袖子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躺在掘阅身边,问:“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红龙告诉我,要杀掉天帝,我要增加人马。” 他有些赌气似的,说:“我也只是你的人马之一?” 掘阅坦诚地说:“你尚未完全觉醒,太弱了。” 他本该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开心起来,为着这无用之用,为着自己对他来说是无价值的存在。 因为无价值,所以称不上利用。 听说逢凶和化吉是因为宋家的小姐才和冥界反目的,逢凶爱上了宋家小姐,而宋家小姐在一次捉鬼的过程中被另一个家族设计害死,逢凶为了报仇跟着那个家族的人到了冥界深处,却撞破了百鬼滩的阴谋,阎王郁垒竟然在炼制魂魄,而宋家小姐的魂魄被关了进去,逢凶极力阻止,却被阎王下令追杀。 ——化吉呢? ——化吉是为了帮逢凶。 ——为什么要帮他? ——我也不太清楚。 第二天掘阅把希言留在马车里,一个人去了百鬼滩,搅得冥界天翻地覆,鬼魂四处奔逃,天界派人来调查时,掘阅早已离开,而他的灵力纯净至极,与万物相融,竟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天界发现了百鬼滩的秘密,下令封锁此地,又去捉拿“逃走”的阎王,却一无所获。 逢凶化吉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快乐,掘阅也并不是要他们感谢,掘阅回来的时候还是淡淡的,甚至告诉他们他发现了一个孤独地狱,里面有长出了一种烟叶。 逢凶和化吉说自己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于是掘阅隔了几天又带他们去了孤独地狱,此间希言一直被放在马车内,像是被遗忘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掘阅却找不到那粒种子了。 他有些心慌,趁着月色四处寻觅,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失去这粒种子的打算,慌张之中他探查到了种子的踪迹,那股不同寻常的灵力沿着一条直路做了标记。 像是故意的。 等掘阅找到希言的时候,希言躲在树上不肯下来。 掘阅劝了很久,他那根本不叫劝,更像是威胁,之前他也没有劝过任何人,从烂漫天真的童年长大成人后,掘阅差不多忘记任性和撒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掘阅说:“你下来,上面可能有蛇。” “如果你再不下来,我就走了。” “给你三秒钟的时间。” 一二三数完了,那个人还是没露面,只有一个衣角从树桠间露出来。 掘阅彻底没有办法了,刚想抬脚走,树上那人却一溜烟下来了,那个人拉着他的袖子,生气般地说:“我饿了。” 掘阅给了他一个从孤独园摘的桃子,随后他把自己做成的烟丝放进烟杆里,吸了一口。 希言闻着那股烟雾香香的,还有桃子的味道,便问:“你抽烟干什么?” 掘阅没说什么,把烟杆直接递给他,希言不服气地接了过来,猛吸一口,然后,“咳咳咳”地被呛到了。 掘阅拍拍他的背,问:“你生气了。” “我没有。”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被人戳中了心事。 “为什么?” 希言才想起来掘阅虽然聪明,但在很多事上都缺根筋,但是他总不能说自己因为掘阅总跟那两个鬼在一起理都不理自己而吃醋闹别扭吧。 “为什么?”掘阅又靠近了一点。 希言双手撑在身后,脸皮都要烧没了,结结巴巴说:“你你干嘛,男人之间不能靠这么近。” 他看见掘阅又靠近一些,说:“男人之间还不能做什么?” “牵手。” 掘阅的手就附了上去。 “亲嘴。” 在未遇到掘阅之前,他那颗完整的心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孤寂,这之后,他只想用什么东西来填满有了裂缝的心,用掘阅的手,用掘阅的脸庞,用掘阅那一仓促却温柔的吻。 中场休息 这之后没多久,掘阅带着逢凶化吉一路东行,逢凶性格开朗,他化作种子藏在掘阅袖子里的时候,总是听见逢凶爽朗的笑声,他好奇,也按捺不住想出来交谈的心,就沿着掘阅的袖子边滚出来一点,掘阅不动声色地把他推进去。 他又滚出来,掘阅就又推进。 化吉正在指责逢凶昨天晚上又去恐吓人间捉鬼的道士,看见掘阅总是在摸袖子,语气还带着责怪逢凶的严厉,对掘阅说:“你总是摸你的袖子做什么?” 掘阅被吓了一跳,化吉自知失言,又瞪了一眼逢凶,加快脚步走远了,逢凶走到掘阅身边拍拍这位认识不久的小哥,说:“他就那样。” 掘阅听出来逢凶的口吻里不仅没有道歉的态度,甚至还有几分炫耀。不过掘阅对于自己不明白的事情也不喜做追问,他微微点点头,看着逢凶跟上去走远了。 希言悄悄冒个头,掘阅把他拿出来,等他化作人形。 掘阅问:“你为什么总想出来?” 希言活动了一下身体,说:“你的袖子里好闷啊。” 掘阅没说什么,希言就围着他跑几步,一个劲儿看着他,掘阅扭过头去,说:“你不要总像个小孩子。” 瞧瞧这老气横秋的样子。 希言瘪瘪嘴,他们那个时候都很笨,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说出来的话又过于直接,但是这一点令希言无比怀念,正如他后面所想到的,世界上只有掘阅对他那么耐心,世界上也只有在掘阅面前,他才稍微像个小孩。 他们一行人遇到时雨的时候,刚好变了天,晴空万里突然乌云密布,雷鸣声声,紧接着暴雨如注。 化吉找了一个宽敞的山洞,三个人在里面看雨。 是掘阅最先察觉有异动,他没说话自己走进了雨幕里,张开结界当作伞,透过雨帘分辨声音的来源,随后他说:“东北方向。” 逢凶和化吉跟了上去,他们自从离开冥界,便跟在这个名叫掘阅的人身边,化吉其实不太愿意,但是逢凶似乎特别欣赏掘阅,但是也不太清楚掘阅到底想做什么。 远远的,掘阅就看见那个少女在滂沱大雨中背着一个身着道袍的少年,他觉得那个少年可能已经死了,但是魂魄尚未离体,除此之外,他还察觉这个少女的妖气很强大,只是作战太久,一时缓不过来。 她的妖丹好像受过伤。 掘阅带着化吉和逢凶刚过去,少女被吓得倒退几步,被背上的少年扯得几乎仰下去,掘阅上前一步扶住他们,顺便扔了个结界在他们周围。 “你们是谁!”少女恐慌地问。 掘阅来不及解释,看见远处一群身穿道袍的人追了上来,眼睛里带着血光似的,分外吓人。 逢凶张开怨气保护着化吉和自己,问:“他们不是都清心寡欲的吗?怎么这么暴虐,比恶鬼还吓人?” 化吉说:“可能是中了妖法。” “是魅术,狐狸妖的媚术。”少女稍微往掘阅身后靠了一些,声音颤抖得说道。 逢凶吆喝了一声,像是想造出什么声势来,但是化吉和掘阅都没有回应他,逢凶也不觉得尴尬,身形矫捷地冲了过去,道士却不接招,纷纷掠过他,朝着那个少女奔过去。 逢凶在人潮汹涌中身形一滞,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侮辱,他伸出右手举向天空,大喊一声,随后怨气四溢,组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拦住了失去意识的道士。 道士们被堵在怨气组成的咒印中,从逢凶的右手里凝结了一条黄泉锁,他挥舞锁链,把道士们卷起来向远处一抛,站在远处的好朋友化吉紧张地看着他,大喊:“不要造成伤亡!” 一群道士被此“关怀之语”惊得几乎冲破狐狸妖的媚术,纷纷朝着逢凶而去,逢凶却一笑,打得酣畅淋漓。 但是不多久,一群妖怪也跟上来了,见此状况分不清敌友,只好绕过咒印,对那个少女说:“圣女,怎么回事?” 掘阅和化吉看了看那个少女,少女抱着怀中的少年说:“是他们救了我。” 掘阅看了看那群妖怪,只见为首的那几位年老的大妖一直警惕地看着他,随后其中一位大妖说:“圣女,我们必须回去,解释清楚。” 少女搂紧了怀里的少年,说:“回不去了,击壤林的秘密已经泄露出去,我们等来的只有妖王和天庭的惩罚。” 大妖又看了一眼掘阅,掘阅没理他,大妖说:“那我们……” “离开这里。“少女坚定地说。 “可我们去哪里呢?凡间界限分明,我们不能去人类的居处,其他疆域又过于凶险。” 这时掘阅开口了:“若是各位无处可去,不如跟我走吧。” 有一个年纪较小的妖怪看不惯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说:“你有地吗?你有房子吗?” 希言在袖子里挣扎一会儿想出去和那个小妖决斗,掘阅头疼地又摸了摸袖子,对小妖说:“总会有的。” 掘阅看出来跟这批人讲道理根本没用,直接问被他们称作圣女的人,他说:“你答应的话,我帮你留下这个人的魂魄。” 少女眼中神色一闪,问:“当真?” “嗯。” 化吉在旁边提醒说:“掘阅你想好,我们这样又会得罪冥界的人。” 掘阅还是不在意的样子,说:“总会得罪的。” 希言想,掘阅似乎想的太远,为各种意外准备了无数种退路,但是掘阅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出“意外”。 希言听到少女说自己叫时雨,那个为了她挡住道士攻击的人叫做曜言,逢凶把那群道士统统打晕了,随后拍拍手回来,问:“他们为什么要追你们,我看这个曜言应该是跟他们一起的。” 时雨闭口不提,只是呆呆看着曜言的躯体变得透明。等他们更加熟悉后,时雨告诉逢凶,曜言是无极观的掌门,为了救她接下了全族人共同施放的剑术,故而身体俱损,魂魄离体。 掘阅说到做到,等黑白无常上门想带走曜言的魂魄时,被他赶走了。 时雨带着全族的人投靠了掘阅,但她不像无牵无挂的逢凶化吉,可以不问目的,她问掘阅:“掘阅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里。” 掘阅喜欢摸他的袖子,有时候还挺用力,他面不改色地说:“不用叫我大人。” 逢凶挤过来插科打诨,说:“那叫你小朋友?” 掘阅:“……” 随后化吉又瞪了逢凶一眼。 掘阅说:“我要去杀掉天帝。” “…… ”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连平时稳重的化吉也问:“掘阅,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掘阅似乎不太会开玩笑,他摇摇头说:“没有,我真的要去杀掉天帝。” 时雨问:“为什么?” 掘阅说:“他若不死,三界有难。” 这个理由不能说服众人,掘阅便淡淡地说:“如果你们不愿意跟我一起前去,也没有关系。” 时雨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曜言,说:“我愿意。” 有大妖痛心疾首地喊了一声“圣女”,时雨伸出手去示意他不要阻拦,继而说:“鹤族的秘密公开后,留给我们的也是天庭的惩罚,何不夺人先机,逆天而行?” 大妖不再说话,逢凶点点头说:“我和化吉也愿意,我敬佩你的实力,等到我的怨气再增长一些,必要与你打个畅快。” 掘阅带领的队伍越来越大,希言露面的机会也少了很多,掘阅只好挑选一些僻静处,和希言说说话。 希言难得安静,掘阅问:“你今天怎么了?” “我怎么了?”希言反问。 “没怎么。”掘阅不解释。 “……” 希言用眼睛余光看了看掘阅,试探着问:“你为什么要去杀天帝啊?” “红龙叫我去。” 希言惊得说不出话,他在心里给掘阅编了一百句台词,结合掘阅总一副拽上天的样子,这些台词接近于“是男人,就要做大事”、“天地之大,无处安家”等等,但希言没料到掘阅说出这句话来。 希言问:“他叫你去你就去?” 掘阅点点头说是的。 希言又问:“那你想去吗?” 掘阅愣住了,然后说:“我没有什么想法。” 希言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反正那天他觉得掘阅听完他的问题后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但是等他去问掘阅在想什么时,掘阅又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了。 掘阅的行踪引起了天庭的注意,希言记得那段时间掘阅还在给时雨疗伤。很多次希言都跟掘阅说,他要出来帮忙,掘阅都制止了他,希言说不是开心,也说不说失落,他知道掘阅没有有自己的想法,同时他也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就听掘阅的话。 梦里偶尔还是会有先辈们与天庭浴血奋战的场景,还有先辈们的灵魂不断督促他早点破坏三界平衡,但他充耳不闻,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掘阅,旁人管不了那么多,生是他的自由,死也是他的自由,爱也是他的自由。 第一次和天庭正面撞上的时候,掘阅刚好救了无倦回来,这个魔界三太子很是狼狈,带着自己的残兵败将一路躲避亲生哥哥的追杀。 或许是无倦的哥哥向天庭禀告了行踪,天庭很快派人来了,天兵天将陈列在前,掘阅分了手下四位大将每人一颗玉珠,逢凶、化吉、时雨和无倦。 他们尚不知晓掘阅究竟从何而来,但是他们在最失意的时候遇见这个人,从此别无二心地跟着,或因为其强大,或因其善良,或因其公正,或因其恩义。 他们大获全胜那次,战线一直推向昆仑山脚下,那里是天庭的其中一个入口,传说天帝总在那里彷徨。 那天掘阅又一个人走远了,希言问:“掘阅你去哪儿?” 掘阅说:“找一块石碑?” “什么石碑?” 掘阅说:“红龙说天帝在这里立了一块石碑,为的是消除自己因建立功业而犯下的罪孽,我想看看。” 希言在他袖子里滚来滚去,然后被掘阅手心握住,掘阅说:“你出来。” 希言变做人形,才发现掘阅的神情有点不对,他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 掘阅没说什么,希言又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 “哦。” 希言就安安静静跟在掘阅身后,他们冒着被天兵发现的危险,在昆仑山的山巅找了很久,最后掘阅才看见那块石碑,很大一座石碑,高得让人仰视,独自立在山巅边,外面一侧临近悬崖,摇摇欲坠地承受风雨。 面朝着希言和掘阅这一边写着三个大字,笔力遒劲,笔锋如刀。 “罪己诏。”希言念出声来。 掘阅却自顾自解释起来:“红龙说,世人都以为天帝是对众生有愧才立此碑,但其实他只是对一人有愧。” 希言问:“谁啊?” 掘阅过来拉住他的手,希言脸一红,说:“你这是干什么?” “你跟我来。“ 掘阅带希言飞离山巅,到了石碑的另一面,那一面朝着悬崖,脚下便是无尽深渊,希言看过去,发现上面只有一个古字,笔法圆润,像是画画一样。 希言问:“这是什么字?” “郁,她姓郁。” 希言听得一头雾水,问:“她是谁?” “天帝对其有愧的人。” 中场休息 希言记得掘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那是在无倦带了人回去杀掉了自己的哥哥后。 无倦一身血地回来,掘阅脸色没怎么变,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像是往常为了最终的胜利着想一样提醒无倦:“勿要浪费兵力。” 但是希言躲在他的袖子里,知道掘阅很生气,他的拳头在袖子里面捏得紧紧的。掘阅的感情不多,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和希言不一样,很多时候,希言都要去猜他的情绪,这一次希言没有问掘阅为什么生气,他只感觉到掘阅的愤怒里还包含着一丝无能为力,和他说不上来的难过。 天痕慢慢露了出来,猩红的口子横贯在天空上,像是没有眼珠的眼睛,从里面跑出来很多归息之民,他们丧失了意志,失去了是非,是介于阴阳之外的人,故而混乱不堪,掘阅费了很大力气才收服了一部分归息之民。但是这不能避免另一部分人去到凡间,以捕杀凡人为目标。 天痕变成了“杀戮”的代名词,在那乱世之中,女武神帮助过凡间很多国家驱赶归息之民,得到了万人敬仰,故而延缓了旧伤带来的反噬。 掘阅变得阴郁起来,更加喜欢一个人待着,有时候还把希言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让希言跟着。 晚上的时候,掘阅翻来覆去睡不着,希言变成种子的形状蹦跶到他枕头边,问:“掘阅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掘阅轻轻说。 希言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掘阅会这么说,于是他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 掘阅久久不说话,希言担心自己话说得过于直接,而掘阅本来就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事情,掘阅的思维被什么人强行简单化了,而现在,面对种种事态,掘阅的自我似乎要冒出来。 希言蹦跶蹦跶又钻进掘阅的袖子,没想到掘阅说:“希言,你能不能变成人形?” “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就是想,抱抱你。” 希言“脸”一红,推辞一下说:“男人和男人之间不能一起睡觉。” 掘阅就不再勉强了。 希言恨自己嘴贱,立刻化作人形,掘阅立刻就扑到他怀里来,一手揽住他脖颈,一手穿过他颈下围了过去。 他听见掘阅似乎在哭,又似乎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掘阅的背,指尖掠过他的肩胛骨时,他会莫名生出一种心疼的感觉。 后来希言很后悔那天晚上他竟如此大意,没能察觉自己所爱之人正在经受的精神凌迟之苦,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安慰这个走入迷途的人,直到他跟着掘阅去了孤独地狱,听着他像是开玩笑似的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时,他才知道眼前曾经怀抱里这个人,根本不曾拥有做神的品质。 为神者,必心性坚韧,淡看悲苦,不偏一方。 但是掘阅什么都想救,就连路边一颗有了意识的种子,他也会因为怜悯之心将其带在身边,好生喂养,宛如佛祖拈花一笑。 自那晚之后,希言再也没有得到来自掘阅任何的亲昵。 三界不安,天庭四处游说,终于说服妖、魔、人、冥四界与天庭结盟,与“刑天之盟”对立。 掘阅忙于与“刑天之盟”的成员商议攻打计策,顾不上希言。很长一段时间,希言都只能在被结界锁起来的屋子里沉默发呆,不自觉想起刚刚遇见掘阅时的情形,那时他们草原驯马、临溪夜谈,观星辰,饮风露,茫然无所归,却最是自由自在。 如今他心中的爱人在外浴血,他于一隅垂叹,相见甚少,彼此越来越陌生。 那时他们在昆仑山下驻军多月,久久不能攻破四族组成的牢固防线,掘阅的战术越来越保守,“刑天”内部不满之声日渐喧哗。 但这些希言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掘阅再次回来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身上带着惨烈的伤痕,昏迷不醒,同形的化吉四人脸色严肃、脚步匆忙,把掘阅带进了卧房。希言听见他们的脚步,立刻缩回了种子的形态。 他偷偷滚到榻下一脚,想去看掘阅到底怎么样了,这时听见无倦说了一句:“掘阅最近不太对劲。” 时雨说:“大人从来不对我们说他的想法。” 无倦又说:“今天他帮我挡住冥界的攻击,以他的能力,不至于伤这么重。”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逢凶似乎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反倒是一直盯着地面,希言躲在阴影处,一动也不敢动。 逢凶移开目光,说:“他好像是在自毁。” 其他三人没有说话,希言听见天外传来轰隆的雷声,时雨幽幽地说:“又要下雨了。” 他们为掘阅处理好了伤口,最后时雨留下来照看掘阅,希言在地上滚来滚去,迫不及待想变成人形看看掘阅的情况,但是他不太敢,他不知道他如果在旁人眼前化作人形掘阅会不会生气。 可是为什么他觉得掘阅会生气? 希言停下不滚了,仔细想着这个问题。 时雨坐在榻边,看着昏迷不醒的掘阅,突然说起了话:“大人,很累吧。” “大人是不是觉得我们此刻在行不义之事?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目标从天帝变成了三界,众生无辜,所以你才会举步维艰。大人一开始没有想到事态会变成这样吧?我也没有,我以为众生天生怕死,必定不会挡在天帝面前承受刀剑……” 等时雨终于走了,希言立刻奔到掘阅面前,第一次发现掘阅竟也会有如此虚弱的时刻,他握住掘阅的手,说:“你肯定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对不对。” 掘阅的手微微动了一下,随后在梦里轻轻喊了一句:“希言。” “我在这里。” 希言为掘阅疗伤,用了三个夜晚,期间希言发现自己的力量似乎正在慢慢上涨,但他不想考虑这些事,只想掘阅快点好起来。时雨对掘阅的恢复速度感到奇怪,但是没查出来个究竟。 掘阅醒过来的那一天,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化吉,化吉像平常一样冷着眼看着掘阅睁开眼睛,说:“你醒了。” 掘阅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上毫无力气,他问:“外面情况怎么样?” “女武神带人来宣战,时雨已经过去了,听说观妙上神刚从天外回来。” “观妙……”掘阅像是叹了口气地说出这个名字。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掘阅,我只是想问问你,既然当初决定成事,又带上我们这些人,如今你想放弃的时候,想过我们的结局吗?”化吉问。 掘阅没有说话,只听化吉又说:“我自己无所谓,但是我想给逢凶一个好结果,六道轮回他进不去,天庭世外他求不得,他现在只剩你这一个希望了。” “你放心。”掘阅说。 随即化吉离开,掘阅又尝试着起身,发现还是不行,他只好轻轻唤了一声:“希言,你把我身上的结界解开。” 希言现身出来,皱着眉头说:“我讨厌化吉。” 掘阅没理会他的怨言,只是说:“听话,你解开。” 希言无法,解开结界后听见掘阅说:“你的能力在增强,其他人暂时不能辨别出你的气息,今后注意不要轻易使用……” 还没说完,希言食指就压在了掘阅嘴唇上,他说:“你消停一点,怎么样?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掘阅移开他的手指,难得笑笑说:“难为你晚上不睡觉,帮我疗伤。” 希言认真看着掘阅,说:“你答应我,不要做什么‘自毁’的事情,你还有我不是吗?” 掘阅像是受不了他质询的目光,移开目光说:“我没有,这次就是意外。” “真的?”希言问,希言知道掘阅不会说谎,不是因为性本善,而是因为后天的教养。 可是希言忘记了掘阅学会了理解,不仅理解善,也会理解恶,如此一来,善恶混淆,把那高洁的灵魂变成混沌。 “真的。”掘阅淡淡说,即可起身,想要出去。 “不要走。”希言在他身后说。 掘阅停下脚步,安抚似的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希言拦住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为什么?” “……” 希言走近一点,问:“为什么?” 掘阅对上他的目光说:“我不想。” 希言说:“可是我想,我想一直陪着你,不让你去做什么傻事,我知道你很累了,我也很强,我来帮你承担……” “不行。”掘阅打断了他。 说完掘阅抬腿便走,没想到刚到门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回去,狠狠地被甩在了榻上,希言欺身过来,生气地说:“不要走。” 掘阅皱皱眉,一把掀开了希言,希言被撞出去,却同时展开灵力覆盖在房间故有的结界外,掘阅说:“不要使用力量。” 希言看着掘阅说:“你知道我的身份吗?我是千年前傀儡师留下的唯一机缘,生来就是要毁灭天地的,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多余的善良,也不会有所谓的愧疚,所以你让我陪着你。” “我说不行,”掘阅固执地说,又添了几句:“你的力量没有完全恢复,根本赢不了我,况且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需要你做无谓之事。” 这句话伤了希言的心,他坐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看见掘阅轻轻松松打开了他用灵力织就的牢笼,走了出去。 后来掘阅几乎不回房间,希言从窗户看出去,发现天痕的范围越来越大,天空呈现黑红色,预示着什么厄运。 那天掘阅又回来了,希言缩在种子里,没有理他,掘阅随身留下了自己的烟杆,还有一把常用的扇子,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我找化吉他们商量计策,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意走动。” 这么久以来,这是掘阅第一次用命令式的口吻对他说话,希言没有回答,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越来越阴郁的男子,心中似乎有更广阔的天地,更深刻的困惑,而他对于掘阅来说,只是萍水相逢,直到现在,希言都觉得自己未曾帮到掘阅什么。 这让希言非常受挫,他突然为自己的无价值感到不可理喻的受挫,掘阅给房间重新设置了结界,希言在里面解了很久也没有解开,彼时他能力未能觉醒,一切都很容易让他受伤。 中场休息 那一日他带着小队人马到了南天门,又孤身一人找去金銮殿。 他想,是时候做个了结了,之前的事在他眼里越来越像个笑话,而现在,他想用一人之力,彻底给灾难画上句号。 但即使是他看见观妙的时候,他心里都还放不下被他关在屋子里的希言。 他会不会发脾气把结界打开呢?他肯定很伤心吧?他会不会从此不再理我了? 希言是他来到人间时碰见的第一个机缘,甚至脱离了红龙的掌控。红龙嘱咐他,离开归息后要找机会寻找忠诚可靠的部下,冥界、妖界和魔界,都要涉及,他问:“为什么?” 红龙身姿雄伟,悬浮于海天之间,对他说:“因为要分裂他们的实力,若是你单枪匹马,还没到昆仑山就会被各界的联盟阻绝。” 他站在海边,任海风让他的衣袍翻飞,他问:“但是声势壮大,也太过于引人注目了,我一个人直接去找天帝不行吗?” 红龙旋身化作人形,落在他身边,他早已不是幼时模样,此时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也不能得到红龙赞赏的手势,这让他有些失落。 红龙说:“你必须延长时间,要让众神看到天痕的破坏,才会相信你说的话。” 他在心里默念了红龙一直告诉他有关天痕的后果:雨火风三灾降临人间,雨淹没大地,火烧毁树木,风吹灭生灵之息。 他问:“他们万一觉得是我带去的灾难呢?” 红龙说:“没关系,归息存在一日,你就存在一日,等无数个生死轮回过去,他们总会理解你的话,再也不会选择庇佑天帝,而是和你一起杀死他。” “这之后呢?”他看着归息里那片茫茫的丰饶之海问。 “这之后,我的孩子,你将成为新的神。” 他不甘心地又问:“那你呢?” 红龙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会在其他地方,终有一天,你会找到我。” 说完,红龙又飞上天空,越飞越高,直到变成一个小点,他仰头看着那个点,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 没有几日,他就要离开归息,就像所有恋家的孩子,类似于绝望的心情笼罩在他的头顶。 但是他知道红龙不喜欢脆弱的小孩,他需要的孩子必须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刀剑般的心灵,毫无挂碍的决断,以及从不回头的坚定。 他一出生,就与上面这些东西无缘。 他仍然记得降世那天,他便不是婴儿模样,他孤零零站在海边,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自己的脚,然后发现身边有亡灵一般的存在,那些亡灵站在近处远处黑黑的土地上凝望,有的立刻消失,随即又有新的亡灵出现。 他困惑不已,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去海边,试图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 天上那条红龙飞舞几圈,卷乱云朵,激起海风,然后红龙对他说:“我的孩子,你来了。” 他用手挡住烈风,看着红龙,大声问:“你是谁?” 红龙变成人形,成为他一生的憧憬和噩梦。 红龙告诉他,他的名字叫“掘阅”。 掘阅问:“这个名字从哪里来?” 红龙的脸上露出愁容,说:“‘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这是她喜欢的诗,很久之前,她就帮你想好了名字。” “他是谁?” “按照因缘来说,她算是你的母亲。” 掘阅不懂“母亲”意味着什么,但是从红龙郑重的语气来看,他推测出这应该是个类似于自己“出生”一样的巨大存在。 掘阅又问:“那你是谁?” 红龙便说:“你的父亲。” 掘阅又问:“那我是谁?” 红龙看了他一眼,说:“你的问题太多了。” 掘阅便再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他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红龙将整片丰饶之海化作一面镜子,随后让他坐在背上,从天上往下看,海之镜中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影,身着不同的衣服、住在不同的地方、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 “那是什么?” “是生命。” “生命是什么?” “是你的敌人。” 掘阅不再问自己是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会让红龙不高兴。 自从红龙开始训练他的能力后,他总是一身伤痕,他手持两把很重的刀,被红龙打得步步后退,最后重重摔倒在地,他把刀一扔,就不要脸地哭起来。 那时他还会凭借本能表达自己的情绪,红龙也会耐着性子去劝,一般是红龙带着掘阅去天上跑一圈,有时候掘阅揪着红龙的胡须不撒手,气得红龙身体一翻滚,掘阅就从天上掉了下去,就快要掉进海里时,红龙从风中穿过,接住了他。 有时候掘阅也会问红龙一些天真的问题,例如在看完人间的婚配之礼后,他问:“男人都是和女人在一起吗?” 红龙说:“不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都可以在一起,只是凡人生命短促,不得不选择繁衍,相比之下,长寿的妖魔等族,有更多的选择。” 掘阅又问:“我以后也会遇到一起生活的人吗?” 红龙说:“我想不会,没有人会陪你去承担你的责任。” 掘阅说:“听起来我很寂寞。” 红龙说:“是,我的孩子,你很寂寞。” 有时候训练太累,掘阅也会躲起来,去海底,去天上,无论去哪里,红龙都会找到他,掘阅对这种躲藏和寻找游戏分外喜爱,红龙问:“你干嘛总这样做?” 掘阅说:“这样就会感觉我很重要。” 红龙说:“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是个需要别人来确定自己价值的人。” 掘阅基本上没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孩子”“自己”和“价值”是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回答让红龙感到不悦,于是在心里将类似的回答一个一个划掉。 慢慢的,他的实力越来越强,红龙也管得越来越严厉,掘阅大概猜到红龙似乎在赶时间,或许是想抢在灾难之前就让他杀掉天帝。这样的结果是一连一个月红龙也不会对掘阅讲一句话,掘阅被逼得去和那些亡灵对话,亡灵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某一天他看着亡灵那双眼睛,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他停下说话,茫然地看着那片海洋,那条红龙,那片天空,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亡灵一起出现,这个世界,既是生,也是死。 于是掘阅变得越来越沉默,红龙以丰饶之海为镜,讲完了天帝四族的区别和地域,明明是多姿多彩的生命,但是在掘阅眼里,他们都是敌人。 后来掘阅回望那段时光,他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试图讨红龙的欢心,因为无论何种生命,自从诞生始,都想得到爱,有的可以找到,有的花费一生也找不到。 他从来没得到过红龙的爱,便心灰意冷下来,板着脸,警惕着让心灵不安的事物,试图简化自己的思考,试图把自己打磨成红龙不会抛弃的一件兵器。 直到他遇到了希言。 那颗种子在天地间流浪许久,巧合之下被他捡到了,对自己的出生有清醒的认知,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的方向,敢爱敢恨,心动心也不动。 掘阅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就被吸引,些许是因为希言的纯净,是希言从不向谁讨好的高尚,掘阅唯一能清楚的事情就是他在希言面前总是会不经意露出怯弱的一面,同时他又会狠狠压制这种怯弱。 红龙曾经告诉过他,没有人会陪伴他,而红龙向来不喜欢软弱的人,希言大概也不会喜欢。 掘阅慢慢发现,他不喜欢那些无辜的人挡在他的修罗刀前面,每次手起刀落,他的心都咯噔一声,像是沉进了大海。他无法解答自己的困惑,也不想向谁寻求答案,他看着身边的人,知道他们因为自己的“诺言”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所以他不能逃避。 希言经常对他生气,因为自己很多天没有对希言说话,或者是自己很多天没有回去,或者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掘阅发现自己一点也不讨厌这样的喧闹,反而让他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就好像无论他走得多远,都有一个人永远等着他回去,永远挂念自己的安危。 但是掘阅害怕这种感觉,每每看见希言,他都发现脑海里那些宏大的计划、缜密的策略都被扫得一干二净,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陪在希言身边,看花摸鱼,听风赏雨。 这很危险,掘阅告诉自己。 希言是他那一世的生命里,唯一称得上轻松的妄念,所以他把希言看得紧紧的,不舍得他被其他人知道,不舍得他和其他人欢笑,也因为这样,他觉得自己更加面目可憎,被世人讨厌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他不想让希言讨厌他。 因此他要一个人解决这件事,拖得越久,他就越不安,而他总是忍不住在希言面前流露出不安,这样下去,希言也会憎恶自己。 但是,真相令他猝不及防。 当掘阅看见红龙高居于凌霄殿之上,震惊使他忘记防备观妙的攻击,他突然就想像小时候那样大哭一场,以此换来红龙抚摸他的头顶,温言细语地带他去看海。 他哭不出来,在被观妙重击之后,他只记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出了南天门,径直朝着刑天之盟的所在地而去,刀锋刺入了迎接他的时雨腹中,化吉和逢凶没能救出时雨,大声质问着他原因,而后离开了他,而无倦也撤走人马,回到了魔界。 他心中没有任何感觉,做完所有事后,他回到卧房,像是忘记了什么,想了半天始终没有想起来,就那样坐了片刻,立刻离开了。 刑天之盟就此分崩离析,随即到来的是天罚,所有天罚成员都灰飞烟灭,他脸上带着淡淡地笑容,迎接不能算是结局的结局。 天庭颁布命令,各方神灵去三界扫除了关于“刑天之战”的记载,清理了多数生灵的记忆,以此重振天庭之威。 天痕关上了,在众人的庆贺声中,掘阅却在归息之内再次复活,他站在丰饶海滨看了看自己的倒影,一具白骨孤零零站在那里,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是有东西压制着他的记忆,疲惫涌上来,此后他陷入六百年的沉睡。 很久很久之后,记忆的缺口被弥补,他明白遇见希言不是命中注定,因他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命数,遇见希言是一次偶然,是求之不来的天赐。 但是,他的希言此时又在何方? 第二十九章 我一直在催动怀中的玉珠与另一颗进行感应,但都归于徒然。 我不敢相信希言就这样离我而去,在我好不容易想起往事之后,在我好不容易想起他之后,却迎来这样的境况。心口随着我的呼吸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我又咳出一口血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金戈将军坐在我对面,手托着下巴,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我被他用缚神钉锁在天牢之中,此处是天牢最幽深的地方,四周漆黑一片,仅凭着墙壁上燃烧着的烛火,用微弱的光芒照亮牢内的人。 我坐在一把椅子内,双肩双膝都被钉入了缚神钉,缚神钉上有锁链,锁链隐秘在高不可测的墙壁顶部,我微微动了一下,缚神钉又释放了一次禁制,密密麻麻的疼痛咬啮我的每一寸骨头,我吸了一口气,随后听见锁链微微摆动的声音。 金戈将军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锁链,好像手里握住的不是骇人的锁链,而是什么易碎的花朵,他伏在我耳边问:“你是在想希言?” 我没答话,他继续说:“没关系,天庭正在为希言举行盛大的葬礼,毕竟是作为‘天界吉祥‘诞生,生之璀璨,死也隆重。” 我狠狠看了他一眼,他顺势扯了一下锁链,瞬间我的眼前一片白茫茫,过了好久,我才从一片麻木中缓过来,他在我面前踱步,见我醒了,说:“我猜你想不起当年的前因后果了。” 我问:“你在说什么?” 他手指压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说:“秘密。” 金戈将军那双绿色的眼睛在微暗的火光下闪烁着不明的光,他问:“是你帮希言解开的禁制?” 见我不说话,他笑了一下,说:“别嘴硬,等缚神钉褪干净了你的灵力,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酷刑。” 他站在那里,高高在上地说:“到时我们会把你的血肉一寸寸削去,仅剩一副骨骼,挫骨扬灰,真正了结你这个灾祸。” 他说话间总是带着一股狠毒,感觉像是在怨恨什么,而我知道他不是在怨恨我,我试探着说:“不是我。” “什么?”见我终于说话了,金戈将军似乎才真正来了兴趣。 “不是我解开的禁制。” 他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答案,抑制不住眼里的兴奋,问:“那是谁?” 我看着他说:“想必金戈将军很熟悉妖界,不该不知现任妖王是山猫族。” 他顿时失去了刚才的神采,警惕地说:“我当然知道。” 我说:“可惜金戈将军从来不曾派人去了解妖王究竟是谁,甚至从来不去妖界,以至于天庭对妖界管理疏松,妖界可一直希望众多天官们去看看那里啊。” 他看过来,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继续说:“也因为将军对妖界一直没有防范,以至于妖界渐渐淡出了天庭视野,也正因为如此,众仙并不在意妖界的‘返魂阵’,这才给了我和希言他们一个机会,得以不被天庭发现踪迹啊。” 金戈将军似乎察觉到我想说什么,他率先否定我的推论,说:“妖界自六百年前始,一蹶不振,起不了什么大乱子,天庭不在意那里,不过是情理之中。” 我说:“但是妖王登基这么重要的事,天庭也不曾送来贺礼,这可有失去人心之嫌,我想被尊为观妙上神接班人的金戈将军,不会允许这种错误出现吧?” 他突然看向我,沉默了下来。 “是金戈将军没去送贺礼吧?或者说,是金戈将军不敢去送贺礼。”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说:“你知道了什么?” 我忍痛笑笑说:“或许我不该称呼你为金戈将军,而应该叫你一声‘阿栩’。” “闭嘴!” 金戈将军猛地催动仙灵收紧缚神钉,我只觉得膝盖处一声脆响,然后就掉进了类似于死亡的昏暗中。 就是这样,我想,快点结束我这颓败的一生,说不定黄泉门边,还可以望见希言的身影,与他共赴地狱。 哀乐阵阵,声势浩大地穿透了天牢层层高墙,我在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绝望里,呼唤我的希言。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未能看到观妙来天牢,大概猜了一下,觉得他可能是寻到了天帝的踪迹,时空藏象混乱无比,短时间内他找不到天帝的具体所在,但是摸索久了,说不定可以碰上时空藏象偶然洞开的大门。 金戈将军,也就是阿栩,却总是来天牢,一般他不会和我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露出无比疲倦的神色来,我想他许是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银河,还有绿华。 金戈将军抓了女武神的小徒弟来天牢,我只模模糊糊听见小朋友在我隔壁中气十足大骂金戈将军“走狗”,金戈将军只是淡淡吩咐手下看好他,随后脚步匆匆离开了天牢。 剩下的一天时间里,小朋友在我耳边嚎个不停,从“金戈将军我要和你决斗”一直到“女武神大人救救我”,唉,哭声阵阵,扰我入梦,于是我趁着天兵交接时,制止到:“小朋友,不要哭了。” “我都要死了,我为什么不哭?” 我叹了口气说:“仙官杀人,可能会堕落六道轮回,你轻易不会死的。” “你不知道金戈将军那个小人,他说要慢慢饿死我,这样就不是他杀的了,是自戕!” 我想了想觉得道理没错,便问:“他为什么抓你?” “他说我老师的神位该交出来了,他要把女武神之位给他信得过的人,老师生病了……最近病情又恶化……” 他呜呜噎噎又哭了起来,我安抚他说:“你放心,女武神不会有事的。” “你又不是神仙,你怎么知道?” “相信我,在人间的土地上,还有不少国家信奉女武神,那里繁华无比,子民众多。” “真的?”他停下哭声。 “真的,我亲眼见过。” “可他们说你是坏人。” “坏人也不一定要说假话嘛,再说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 他好像是哭累了,也不再搭理我,总之安静了下来。 慢慢的,我的灵力以及被缚神钉耗得差不多了,我的神识无法再聚成一团,总是分散成几股,我总是看到红龙、海洋,也总是看到成人模样的希言,说来好笑,弥留之际,我突然理解了希言为什么喜欢扯我的袖子,大抵因为前世我总把他藏在袖子里。 那天金戈将军又来了,他探了探我的灵力,说:“时间差不多了。” 我的神识清醒着,但是躯体却昏睡不醒,我只感觉到金戈将军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最后他停下来,说:“在你死之前,我应该告诉你这件事。” “希言头上的禁制,是我移过去的。” 我猜到了。 他又说:“当年银河情急之下结成了禁制,我解了很久都没有解开,后来虽观妙上神一直用仙灵帮我遏制禁制的反噬,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就是这时,天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点化了希言,那天他气势汹汹地来找我比试,我就顺水推舟,收了他为弟子。” “希言一直都很听我的话,虽然观妙上神占卜出他必将‘欺师灭祖’,我也不是很在意。但现在一想,他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 我的神识催动右手食指动了一下,但是很快手掌心传来了痛觉,我意识到是金戈将军用修罗刀刺进了我的手掌。 被修罗刀刺中,是这种感觉吗…… “你知道吗?他发现我一直在寻找返魂之术,但由于观妙上神暗中监视,我不敢有所动作,于是他告诉我琅寰福宫中有‘时空藏象’,可以回到不同的时空,以之为代价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而我刚打开时空藏象的盒子,他就带着天帝出现了。” 缚神钉继续发挥作用,我的神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他转动了一下我掌心的修罗刀,神识被痛觉刺激,又清醒过来,他继续说:“他为了掩人耳目还帮我解过几层结界,后来他不知所踪,现在又把你带了回来。” 他接下来的话直接攻心,他说:“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是真的想做‘天界吉祥’,助我们毁掉你吗?” 我又动了一下,另一把修罗刀插进我的左手掌心,缚神钉忽然收紧,我想反驳他,可是无能为力,我猛地阻断灵力,又试图解开缚神钉刻在我身上的印记,金戈将军察觉到我的动作,朝我胸口打了一掌,说:“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魄力。” 我身后的椅子应声破碎,而我自己撞上了墙壁,无力地倒在了地上,这是自归息出来后,我第一次拥有这么强烈的变强的愿望。 突然我嗅到了一股花香,我心里一动,安静下来,随后整个破旧的牢房里忽然响起女子的笑声,虽是笑着,却万分凄厉。 我不知道金戈将军看到了什么,只知道他惊讶地喊了一声:“绿华?” 随后有人猛地扶我起身,几乎是刹那间解开了缚神钉的禁制,我听见金戈将军和人缠斗的声音。 我轻轻问了一声:“银河?” “是我,”他说,“希言的亡灵来找我了。” 银河眼疾手快控制住了飞过来的修罗刀,然后把我向后一推,鸦噪挡在我面前,护着我朝着出口而去,我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绿华站在那里,无比悲伤地看着金戈将军,而金戈将军与银河打了起来,那两把修罗刀嗡嗡作响,像是试图从金戈将军手里挣脱出去。 我忍痛用灵力暂时修复破碎的关节,又结出修罗刀斩开了隔壁牢房的大门,里面的小仙官缩在一角,愣愣地看着我们,我朝他喊:“快走!” 小仙官哭归哭,等我们对上涌来的天兵时,却很冷静地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一直朝着天庭的西边而去,但是无奈天兵众多,我们最后还是被围困了起来。 我的灵力损毁了近九成,不太可能突围了,我轻轻掐住小仙官的脖子,对他说:“像你在天牢里那样哭。” 作罢他开始干嚎,嘴里念念有词:“好你个掘阅,利用完我就要害我,救命啊,天兵哥哥救命啊……” 天兵们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个小仙官丢完了,我说:“放我们走,我不伤他。” 金戈将军和观妙都不在,天兵们没个主见,小仙官又恰到好处地嚎了一嗓子:“我老师女武神不会放过你的……” 天兵们见是女武神的弟子,立刻退后一步,为首的那位说:“你先放开他。” 我笑笑说:“你们再退后三步。” 有天兵说:“他那副样子了,怕什么?” 我看了鸦噪一眼,他下手没轻没重,黑色的刀往小仙官脖子上一搁,吓得小仙官大叫一声,我忍不住看了他脖子一眼,看见有一条细细的伤口,鸦噪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天兵们依照着我说的做了,我推了一下小仙官的背,然后拉着鸦噪就往天河的方向而去,但是没想到金戈将军突然赶了上来,他越过我和鸦噪,挡在我们跟前,他的手里拿到了那枚簪子。 银河也急匆匆赶过来,天兵们看见了主心骨,顿时气势大增,纷纷又围了过来,我瞧见小仙官往天兵们身后一钻,没了身影,于是借用鸦噪的妖灵结了结界,暂且阻挡天兵的攻击。 银河的身上有伤,而金戈将军的气息似乎也有些不稳,银河把我挡在身后,又朝着金戈将军冲了过去。 我看了看银河,觉得他状态不太对,便对鸦噪说:“殿下为什么没有用全力?” 鸦噪回答:“当年一战,殿下或许还在梦魇之中。” 我试了试能否尽可能恢复灵力,趁这个空隙观察了一会儿金戈将军的状态,其实不仅银河状态不对,金戈将军也有些奇怪,最明显的是,他似乎不太能控制手中那两把修罗刀。 法器与人磨合的时间长了,就是会忘记原主人的,但如果现任主人的神识有了巨大的波动,那么法器便不会主动配合。 我必须抓住机会。 银河的封印术出神入化,但是激烈争执中必须保证一定的距离方便封印术释放,金戈将军本该选择近战,但是他十分不明智地用仙灵操控修罗刀一直和银河周旋。 一个怀疑自己被困于梦境,一个恐惧自己再也不能铺展梦境。 我运了运灵力,结成修罗刀朝着正在阻挡银河封印术的金戈将军而去,就在金戈将军转身的瞬间,我与他手中的修罗刀两两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脸色一变一掌把我推出去,银河接住我,厉声说:“不要命了?” 我咳了口血,趁机说:“殿下,他已经褪去了妖身,没有能力展开梦境了。” 银河没有答话,我刚刚的攻击让金戈将军手中的簪子掉在了地上,他正想走过去拣,簪子光芒一闪,一个人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长姐。”银河用我不能理解的凄惶喊了一声。 下一秒,不能离开簪子的绿华竟然朝前动了一步,她慢慢朝着金戈将军走过去,轻轻呼喊:“阿栩,阿栩。” 金戈将军没有动,他的肩膀微微发抖,我看了一眼银河,他移开了目光,我刚要冲上去,就被银河拽住了,我看见金戈将军突然将修罗刀刺向绿华的身体,绿华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随后刺进身体的修罗刀忽然被片片花瓣包裹,妖气猛地震开了金戈将军的手,金戈将军朝后退了几步,银河趁机冲了上去,手中展开了巨大的封印,朝着金戈将军扔去。 “歃天大咒!” 金戈将军被束缚在红色的封印之内,发出凄惨的吼叫声,他不断质问站在他跟前的绿华:“你到底是谁!” 绿华一步一步朝我走了过来,我屏住呼吸,她朝我笑了一下,然后把胸口的修罗刀拔了出来,又托起我的手,把刀放进了我的手里。 那把修罗刀刚放到我的手里,就嗡嗡作响,呼唤着另一把修罗刀。 我看着绿华的眼神,只记得似曾相识,问:“你是谁?” 她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后猛地变成了花瓣,随风而逝,此时,另一把修罗刀也回到了我的手中,身后的结界在天兵持续的攻击下破碎,我听见金戈将军的呜咽声,还有天兵天将的讨伐声。 手中修罗刀不再嗡鸣。 第三十章 天兵朝我们冲了过来,银河为了去捡玉簪,不得不又与天兵对峙,鸦噪立刻护在他周围,防备着见证了银河实力而不敢上前的天兵们。 我和鸦噪帮着银河扫开一条出路,却不曾想远远地又赶来一批人,为首的是女武神,在她身后跟着刚刚那个小仙官。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女武神是敌是友,只能和银河一起在原地戒备,女武神到的时候,看了我和银河一眼,随即扬了扬手中的巫月斧,示意手底下的人围过来。 新到来的天兵包围了内层的兵力,内层的人都是观妙的手下,我听见有人问:“女武神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女武神没有回答,只是眼神示意自己的手下继续帮我们开路,很快,在混战中我和银河等人冲了出来,女武神就站在我们的出口处,她脸色有些不好。 情况危急,我和银河不打算多做停留,待我们刚到天河边,背后突然传来小仙官的惊叫声:“殿下!” 我回头一看,瞧见女武神双手挥出巫月斧接住了来自观妙的攻击,我心下一紧,停下脚步让银河和鸦噪先走。 银河皱皱眉说:“开什么玩笑,我得把你带回去。” 观妙推开受伤的女武神,瞬间闪至我的跟前,我催动修罗刀挡在身前,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我的恨意,手掌里汇聚仙灵朝我击来,仙灵与刀身相击,一股巨大的能量波散开来,让天兵们纷纷被冲撞出去。 银河的手掌抵住我的肩膀,试图用妖气增强我的灵力,但是归于徒劳,我被观妙的攻击打伤,修罗刀应声落地。 女武神趁机又对观妙展开攻击,但我看得出来我们并无优势,女武神受伤,银河的封印术不能这么集中地使用,鸦噪妖气不足以和上神对抗,更别提我这个拖油瓶了,况且,观妙现在很生气。 愤怒的时候,无论何种生灵,都会爆发出比平时更高的能力。 银河作势又要冲上去,我拦住他说:“此事和你无关,你快点鸦噪走。” 银河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说:“打肿脸充胖子也要有这个实力,我不在的话,你早就死了。” 我见他根本不听我的,心里正琢磨怎么尽最大可能让他离开,突然有人在空中拍了拍手。 我抬头一看,发现正是那个带我去十方殿的仙官。 他一派从容的样子,见众人关注着他,他还优游地咳了一声,他说:“各位,听我一言。” 观妙懒得搭理他,直接扔了三清铃过去,仙官被三清铃包围住,却毫不妨碍嘲讽地说:“观妙上神是找到天帝了吧。” 此言一出,乱作一团的众人突然安静了下来,观妙念起三清铃的咒语,铃铛作响,抚人心扉,银河和鸦噪却觉得魔音贯耳,狠狠捂住了耳朵,我拍拍他俩的背,让他们尽快冷静下来。 三清铃是驱魔之物,虽不伤人,但是有镇压魔物的功效,我死死盯着三清铃中央那个人,他面部表情有些痛苦,但是强忍着,同时也慢慢露出了本来的样子,一身黑衣,手持双锏,眉目凌厉。 是一开始碰上的双锏少年。 “何处来的魔物?”观妙发问。 少年嘴角一勾,却没回答观妙,反而操纵魔力将在封印中昏迷过去的金戈将军拉了过去,观妙挥了挥袖子,拦截了下来,就在金戈将军快要掉落地面的时候,观妙即刻用灵力托住了他。 少年大笑起来,说:“众仙皆认为观妙上神清高孤傲,不屑阴谋,但是,上神在质问我这个魔物之前,为何不先解释一下金戈将军的来历?” “魔头,休得胡言。”有天兵对少年说到。 少年没有理会,我趁此间隙试图带着银河和鸦噪离开,却被观妙发现了,他阴冷地看向我,我所在的地面突然升起结界,我愤愤地看了他一眼。 冷静下来,我对自己说,修罗刀也已经回到了手上,现在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就行。 观妙又收紧三清铃,就在三清铃要束缚住少年的时候,少年却在原地一转,手中的双锏斩开了结界。 他变强了,我在心里默念。 观妙也有些诧异,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斩断三清铃的结界,观妙冷冷地问:“是你打开了魔界的五蕴塔?” 少年悬浮在空中,说:“是又怎样?” 就在观妙又要对少年发动攻击之时,昏迷不醒的金戈将军突然睁开了眼睛,挡在了观妙面前。 观妙看着金戈将军久久不说话,少年却说到:“金戈将军,原本是蝴蝶妖后人,观妙上神为了谋夺天庭大权,违背戒律,私自褪去了他的妖身,派遣金戈将军四处征战,为自己积累信奉。” 女武神带来的天兵们本来就占优势,此时纷纷露出疑心。 金戈将军的身体像是被少年操控了一样,试图去攻击观妙,观妙站在原地没动,用手接住了金戈将军举起的拳头。 少年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些无可奈何,他继续说:“天帝失踪太久,上神借口是天帝在天外云游,其实并不是这样,上神和金戈将军同谋把天帝推入了‘时空藏象’,如今观妙上神还要赶尽杀绝,千方百计试图进入时空藏象杀死天帝。” 我不太信少年的话,从红龙以前透露的只言片语中,虽不能说观妙一心向着他,但是观妙也不可能会想杀死红龙,观妙可巴不得红龙与天地同寿,经历不可忍受的煎熬。 但是这番话却动摇了部分天兵们的心,特别是女武神那边,这给了他们更好的理由去打败观妙。 “掘阅,”少年指向我,“是天帝派来拯救三界的人,却被观妙等人扣上了灾祸的罪名,让他白白遭受误解和伤害。” 观妙正想捏仙灵攻击少年,女武神又重新挡在了他面前。 少年这些话说得很动情,以至于银河小声问我:“你认识?” 我摇了摇头,银河嘀咕一句:“我以为又是你没告诉我全部的计划。” 少年又说:“各位仙官忘记了百年前的刑天之战吧?但在下知道一些内情,时间所限,我不能透露太多,各位只需知道,蝴蝶妖用梦境控制了掘阅,观妙又让蝴蝶妖变做掘阅的样子杀死了刑天之盟的成员。好计策啊,观妙上神,天庭清规戒律,依旧改不了你那颗被诡计荼毒的心。” 在少年拖延时间的这部分时间里,我一直在解观妙的结界,听到此番话我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运用仙灵,银河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对银河说:“银河,你现在还能不能再施一次歃天大咒?” 他揉了揉手腕,问:“你的目标是观妙?有点困难。” “对之前的观妙来说,歃天大咒的确很难控制他,但现在不一样了。” 银河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 我说:“他现在心情急躁,失去了自己最得力的属下,并且他的仙灵不稳。” 银河问:“我不是傻子,前两者我当然知道,最后一点是为什么?” 我看了看天上的少年,说:“那个人说得没错,观妙找到天帝了,而且极大的可能试图把天帝带出来。但是他失败了,不仅如此,他被时空藏象的漩涡伤了。” “现在怎么做?” 我重新用灵力操控修罗刀,说:“假戏真做。” 我轻轻跃至少年身旁,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我的所谓“叔叔”观妙上神,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的样子,少年身上的魔力此时肆无忌惮地围着我,似乎是想帮我恢复一些灵力。 我问观妙:“你可知天帝灵力为何变弱?” 观妙抬眼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趁机说:“因为他给了我一半,灵力在我的骨骼存四分之一,肉身存十分之一,血脉存四分之一,修罗刀存四分之一,现在,你要以只身对抗半神吗?” 观妙猛地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金戈将军,一边说:“你不配为神!” 他快速地结印,我们周围的光线突然暗了一点,一个巨大无比的结界正在形成,我听见有天兵害怕地喊出了声:“鸣悲结界!不要啊,观妙上神!” 鸣悲结界是自损结界,是同归于尽的最好选择,以我尚不完整的半神之力,挡不住这么厉害的结界,而观妙也受了伤,很难从这场灾难中复原。 即使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想要彻底抹杀我吗?他从来都是这么狠心,我赌的也是他的狠心。 我曾问红龙,为什么观妙没有法器,而只是依赖于结界,红龙说,观妙曾经用武器杀死了最心爱的人,此后他折断了自己的利剑,也相当于折断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我又问红龙:“那他很强?” 红龙叹叹气,摸摸我的头说:“很强,真正的实力不输于我,他能力不足的时候,一心想杀死我,但是等他有了足够的能力时,又想要我好好活着。” “为什么?” “孩子,有时候打败一个人的,往往是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 “那是什么?” “我不想要你懂得,知道吗?我要你战无不胜。” 我趁机提醒银河:“银河,趁现在!” 我看见一个血色的封印自下而上悬浮,与观妙自下而上的结界相遇,两股力量在半空相持不下,发出压碎石头的声音,一时间狂风不减,围绕天庭的白云被卷碎,刚刚耀眼的太阳被乌云遮挡。 天地晦暗,我想人间又出现了一场不祥的日食。 天空发出一声巨响,我于风中看见的是新的天痕出现在天庭的上方,就在这混乱中,我无法找到银河的位置,手腕被少年握得生疼。 我问:“你究竟是谁?” 少年没有答话,拉着我向西边的出口而去。 匆忙中我用力甩开了少年的手,随后旋风从我身后吹来,等醒来时,我掉落在一棵巨大的树上,等待日食过去后,新的阳光穿透树叶斑驳地洒在我的身上,我失去了所有力气,关节周围的灵力散开,疼痛来得很快,我放弃了挣扎,白色的树枝轻轻摇晃,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唱童谣。 天帝自六百年前,从古战场上点化了一棵神树,赐名“希言”,视为天界吉祥。那次与黑白无常碰上,我还曾告诉希言自己听说过这棵树,只是彼时我未能想起前因后果,更不知道希言看向我的眼神包含了多少的克制与等待。 “白如骨,月下争辉,甚壮丽。妙绝之处在于春,花开之时,白色花瓣漫天飞舞,仿若亡魂回归故里。” 我的手掌落在树桠上,指尖上有冰凉和粗糙的触感,脑子里是希言初入归息时的愤懑,逐渐熟悉后的腼腆,以及我刚刚适应的热烈,我没由来地想起六百年前,我对他渴念至深,笨拙地选择将他囚禁,从未好好关心他丝毫…… 不行,我不能死,我还有一个人要去补偿。 但我的身体十分沉重,此时不由我控制,只剩一股强烈的睡意把我朝着黑暗深渊处拖去。 树枝又摇晃了几下,那个少年出现在树桠间,他说:“找到你了。” 第三十一章 风流居位于魔界外崇山峻岭的隐蔽之处,当年无倦修葺的几间小竹屋竟然抵抗住了岁月的消磨,如今仍然在凄风苦雨中亭亭伫立。四周翠竹森森,竹尖盖住一角天空,更觉此处凉意丛生。 我站在屋檐下看雨,少年不知从何处为我添上一件鹤氅,我对他道谢,他看了看我说:“未曾料到大人竟然一个人走到这一步。” 我听他称呼我为“大人”,便推测他应是六百年前无倦麾下的人,但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只好说:“也不是全靠我一个人。” 他有些忿忿的样子,说:“化吉心中只有逢凶,至于希言,若不是他要大人去天庭,大人也不会白白受伤。” 他很像那种没有长大的小孩,面对不顺心的事尚且需要从外界找原因,把一切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我回答说:“这都是我自愿的,况且我还拿回了修罗刀不是吗?” “那是因为大人的实力很强。” 我说:“若不是银河相助,还有你拖延时间,我已经死了。” 他急切地问我:“我帮上大人的忙了吗?” “第一次遇见你时,你身边带了我的塑像,我想,你是假托仙官的名义帮我收集信奉。” 他笑了笑,说:“只是没料到和先生在不同的阵营。” 我问他:“当时相遇,你为何要攻击我?” 他说:“我没有……我只是……不太喜欢看见大人和陌生人在一起,他们总是不安好心。” 我转过身去好好看了看他,心里想:真奇怪,为什么一点都认不出他,无倦当时的兵力从几千发展到十几万,那几个经常为无倦办事的人,我都还记得,就偏偏眼前这位,我就是想不起他是谁。 他看出我的疑惑,说:“六百年前,我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无缘帮上大人的忙。” “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我说。 他不再答话,我又说:“你逃过了天罚,现在变得很强。” 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太胆小了,当时大人变成那个样子,我总觉得我们要输了,就一个人回到了魔界,对不起,大人。” 我笑笑说:“生命是宝贵的,你这么做没有错。” “也称不上对,不是吗?”他问我。 我说:“对错对于当局者来说,总是难以分辨,而天道茫茫,谁又会指点我们究竟何为对,何谓错呢?” 少年说不上悲喜地笑了一下,说:“大人宅心仁厚。” 我想对他说我远远配不上宅心仁厚这四个字,但是我终究觉得和他是殊途,因此也没有辩驳,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声音朗朗地说:“钧天。” “是个好名字。” “我娘为我取的。” 他提及母亲的时候,神情突然亮了一下。 我问:“这几百年你都在照看风流居?” 钧天“嗯”了一声,又自顾自地说:“我总觉得大人有一天会回到这里来的。” 我不由得有些伤感,又觉得自己过于矫情,但不论怎么说,现在回来的,只有我一个人。 风流居有过热闹的日子,因此才显得此时格外孤寂。 钧天有些急切地问我:“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牵挂着希言,巴不得现在就去找银河,但是钧天总是阻拦我,说现在天庭派出很多人来找我,我擅长精打细算,唯独关乎希言之事,我有些顽固不化,此时我也不便再说我要去妖界,只是说:“尚无打算。” 他似乎有些失望,说:“这一次,我可以帮大人做许多事,我们可以再次去南天门,去凌霄殿……只要大人愿意,我可以再次启用五蕴塔。” 我心下一沉,问:“观妙去魔界,就是因为五蕴塔之事?” “没错。” 我只听无倦说过五蕴塔,说是开启五蕴塔,可以引出塔内镇压的上古邪物的力量,但他对这种邪术十分鄙夷,因此也未曾多说,红龙也只是泛泛而谈,并未说明五蕴塔究竟如何启用和关闭。 钧天见我不说话,接着说:“五蕴塔内关着天帝统一各界以来所有不能用天罚杀死的邪物,只能关在五蕴塔之内,用西天的经文和咒语超度,但是天帝自百年前就不再打理三界,五蕴塔也就被荒废了。新的魔尊忙着管理家务事,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我问:“你的力量就是源自五蕴塔。” “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的能够有一天,大人可以真正的君临天下。” 我沉吟一会儿,问:“五蕴塔的力量会有反噬吗?你的身体和心智会不会受到影响?” 他愣了一下,试探着问:“大人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点头说:“算是吧。” 他像个得到了表扬的小孩笑起来,说:“除了我母亲,世界上从来没有人关心我。” 我又想到什么,问他:“那天晚上你在击壤林变成仙官的样子,说的那番话里,提到了‘逢凶’,你有他的消息吗?”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说:“不太清楚。” “化吉一直跟着你,却失去了踪迹,希言……希言的十方鸟找不到你们的位置,你可以告诉我化吉在哪里吗?” 钧天却看了看天空,说:“大人,你看,雨停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觉得心里无端苦涩,总是缺点什么,他抬脚离开,走到一半,我忍不住又咳了几声,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大人,你要信我。” 不等我作答,他又说:“化吉会害了大人的。” 他突然并了两指在空中画了一个法印,随后说:“以大人的力量,尚且打不开我的法印,大人好生休息,我会帮你料理一切。” 说完他就走了,初冬的寒风阵阵灌进我的袖子里,我伸手脱掉了鹤氅,又在屋外站了一会儿,试了试灵力能否足够我打破他的法印,发现果然如他所言,法印中魔力充足,我暂时无可奈何。 不知道为什么,我明知道他很关心我,却只觉得愤怒,但是愤怒进而又变成了悔恨,我想到当初希言被我锁在结界内时,对我究竟所怀之心仍是爱意。 他从来都没有怪过我,没有怪我从不对他说真心话,也没有怪我一去不回,也没有怪我忘记他近百年。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身上很烫,同时头晕脑胀的,却感觉不到疼,心想既然不是受伤,这种状况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法印里面有什么瘴气? 突然我发现身边站了一个人,那股熟悉的灵力让我突感恐惧,但我动不了,只好一个劲儿地对自己说:“是梦罢了。” “不是梦,掘阅。” 我用力睁开眼睛看着烛火下站着的天帝,他的面貌从来没有变过,坚韧、狠厉、但是偶尔会展现把世界都送给你的温柔,只是那温柔从不属于我。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像是嘲笑我一般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会发烧。”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他说:“不过是摸到了时空藏象的规律。” 我想起身,他以训斥的口吻说:“别动,我看你就是小孩子脾气,又想像小时候那样装病骗我出来。” 时至如今,我对他仍是又敬又怕,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关系,我突如其来地想要再任性一次,于是我说出了几百年前不敢说的话:“我不想杀你,也不想你消失。” 我想带你看看希言,如果我找的到他的话,他打破了你的诅咒,你曾说不会有人陪伴我度过一生,但是我找到这个人了,他就像是我的梦,我的恩典,常常对我流露出旁人可望不可即的温柔。我想他会对你很好,因为他尝过和你一样深深的寂寥…… 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回到归息,就像普通的家人那样? 天帝说:“我知道,掘阅,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 我抑制住身体强烈的不适,问:“你给他取名‘希言’,是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对吗?” “没错,从你与他相遇的那一刻起,你们的命运就走向了此时的悲剧。” “我知道了……我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忘记他了。” “我明白,掘阅,我很抱歉。” “我想再看看他。” “掘阅,我不知道你究竟对他的执念有多深,但是你可以去归息看看,他妖身未除就被我点化成仙,因此这次死去的,仅仅是他的妖身罢了,妖身既灭,他才是真正的神。” 我紧紧捏紧手心,不想睡过去,但是天帝在我眉心一点,我只感觉一股风从身旁吹过,烛火一灭,我的意志松懈下去,彻底滑进躲避一切的庇所。 宛如大病一场。 连钧天都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因为发烧而昏睡三天,钧天像是瞒了我什么事,总是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拦住他问:“钧天,发生什么事了?” 他放下手中的热茶,考虑了一下才说:“大人答应我,即使我说了,你也不能去昆仑。” “好。” 钧天说:“观妙派人去摧毁希言的本相,有仙官正在砍伐那棵树。” 我手下不稳,差点把手里的茶撒出去,但他见我并没有惊慌,问:“我想他们只是想引出大人,但我看他们是痴心妄想,希言对大人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是不是?” 他恳切地看着我,我终于失去了所有装模作样,说:“不,他很重要,只是我知道去哪里找他。” 钧天放下茶杯,沉吟道:“我知道了,但是大人真的不考虑下一步我们怎么行动吗?” “你指的是什么?” “改天换地,大人不是要重建秩序吗?” 他说的十分迫切,我问:“方便告诉我你为什么想重建秩序吗?” 他十分狠毒地说:“魔尊曾经害死了我的母亲,我要报仇,我要杀掉他们所有人!” 我试探着说:“以你现在的实力,你也可以。” 他突然看向我,说:“不,大人,我要跟你站在一起,让三界承认我的存在。”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但我其实并不想杀掉天帝。” 他激动地站起身,质问:“为什么?” “他……陪伴过我很久的时光,我长得缓慢,约有千年岁月,是他陪着我。” “大人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事情心软,世界已经变了,不是吗?” “可我发现我的心没有变。” 他几乎气急败坏,眼睛里满是对我无能的鄙夷,我放下茶杯,说:“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他沉默了半晌,却先我一步离开了。 《齐偕》载:时闻昆仑山阳,斧斫奇木,发清越之音,如怨如诉,天地共鸣。其时天裂,万物奔逃,众生企盼女娲临世,有仙人以身为石,入归息,淫雨方停。 我站在山崖边,听见一声一声的伐木之声,摧枯拉朽,我未曾上前,转身朝着天上的天痕而去。在那归息之中,丰饶海之滨,会有谁等着我吗? 第三十二章 他知道那个孩子的软弱,然而身为天地之主,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违背别人的意愿。众生皆苦,很多人把寄托放在神灵身上,他高居凌霄殿,也只是神情冷淡地看着他们作揖跪拜。 他刚刚统一天地的时候,就听见过不少风言风语,那些老一辈的仙官说,这一届的天帝看起来格外冷漠,不近人情,后位空悬,不是福祚绵长之相。 他毫不在意,用强硬的手段镇压傀儡邪神的余部叛乱,又收服各界,自此河清海晏,天地太平。 唯独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任红尘万丈、浮世喧嚣,也不曾温暖过半寸。最开始称帝的那段时间,他非常不看待观妙,甚至多次想直接杀了他。 但是每每想要动手,他都想起她来,她说:“观妙别无选择,你千万不要记恨他。” 她总是这样坚强,却是他最柔软的心爱。 千年来,他孤寂,痴绝,曾向西天求法,试图让他从思念之中摆脱出来,佛祖于高台之上,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个人自己不能渡。 最后无法,他只好求死,当观妙追在他身后叫他“殿下”的时候,他想都没想直接跳进了诛仙台,很可笑的是,世间所有惩罚只要感知到他的至尊之身,都会自动失去效力。 他躲在自己的孤独地狱里,放声哭泣。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觉得天地之间有异动,那股异动不是邪神,也不是新神诞生,只是宛若隐约雷鸣,磅礴水汽堆积如山,在某个孤僻角落暗自生机勃勃。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异动的来源,因为他发现只有将天空重新撕裂,才可以找到那扇大门。 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洁白如玉的婴孩,被众多亡灵托举着,面朝天空,亡灵从海中源源不断地走出来,慢慢走上黑色的大地。 他又花了很多时间探究这个神秘空间究竟是什么,才发现这些亡灵皆是因人的思念而化,但是思念的时间长短不一,有的人刚刚成形就消逝,有的人则会活上几年。 与他千年万年的长寿相比,真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但那个婴孩却长得很慢,十年过去,他第二次小心翼翼穿过无人知晓的裂缝,发现婴孩还是初次见面的模样,他从亡灵手中接过婴孩时,手中柔软的触感让他第一次生出某些眷恋来。 福至心灵,他瞬间明白这个婴孩是因为他对于爱人的思念所结成的生命。 直到他成为一位父亲,才学会如何爱民如子,这时他算出了天地间的一场大劫,劫的因缘已经混乱不清,他只能不知疲倦地推演,最后他看向了自己怀里的孩子。 他要让这个孩子成为所有因缘的开始,与所有因缘的结尾。 因此,最不能违背天地秩序的人打破了规则,他开始有规律地离开天庭,偷偷溜进天空的裂痕中,笨拙地照料这个孩子长大。 终于孩子会说话了,喊的第一句不是“父亲”,而是看着他漂浮在天空中的雄伟身姿喊了一句:“小虫。”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婴儿慢慢变成小孩,眉眼之间竟然和她有七分相似,想来当初与她出次相见,他痴迷于她眉目清丽,把她当作新月捧在手中。 小孩问自己的来历,问此处的名字,问他究竟是谁,他赐名掘阅,将此处称为归息,又说自己只是一条活得太久的龙。 掘阅脸上带着纯真的笑意,这让他的心里冰凉一片,他希望掘阅是冷酷的,坚韧的,甚至是狡诈的,这样他便不用经历看尽美好破碎的悲哀,不用暗叹无人所爱的绝望。 于是他教得严厉,试图磨灭掘阅心中所有的善良和温暖,他说掘阅的出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死天帝,如果他做不到,就会失去生存的意义。 他还记得小掘阅第一次听见这番话时的表情,小掘阅稍带委屈地看了一眼大海,随即恢复如常,挥舞修罗刀说:“明白了。” 那一刻他觉得掘阅逐渐变得陌生起来,他明明还记得那个揪他胡须的掘阅,记得装病骗他出来的掘阅。 在掘阅开始学会说话的那段时间里,因为他的冷漠,逼得掘阅只好去向亡灵说话,但是亡灵尚无意志,对掘阅视若无睹。 他化作红龙之身盘旋于天空上,看着掘阅一次一次把亡灵拉回来,指着地上的名字试图让亡灵们记下来,偶尔有亡灵在他面前灰飞烟灭,他大哭一场,学着从丰饶之海里看来的葬礼仪式,装模作样地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又把土全部填回去,念一些咒语,最后去海边坐下,长久地不说话。 后来,他发现这个孩子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死无常,情绪变得异常平静,不再缠着他去天上飞翔,这个孩子变成了他理想中的模样,但是他还是发现了在孩子伪装成习惯的外表下,那一颗依然敏感且慈悲的心。 他其实毫不意外,因为他天然地相信掘阅的生命孕育自他对她的怀想,在那份深刻的想念中,掘阅必然继承了她身上所有的美好品质,例如他们同样不忍苍生受苦,同样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来守护他。 很傻,很蠢,很天真。 当掘阅独自闯来凌霄殿,与他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感到一股剧烈的疼痛,他第一次为欺骗一个人而感到深深的不安,而在此之前,为了对抗那些不公之事,他几乎手段用尽,老谋深算地忘记何为礼义廉耻。 他的孩子那样孤单地朝他走来,变成众矢之的,而他所做的仅仅是冷淡地看着,标示出自己对于掘阅的存在毫不知情。 观妙算出掘阅会带来大灾祸,他知道这是事实,掘阅必然搅乱现存的一切,所有被压抑的、受苦难的族群借此机会必定会想要翻盘,但他没有告诉观妙另一个事实,就是这一些都是由他策划的。 掘阅是他的死神,也是他的希望。掘阅诞生自他的妄念,诞生于无父无母的虚空,拥有他亲传的灵力,自然赋予的骨骼,天地赋予的血肉,还有他亲手打造的武器。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杀掉他这个不称职的天地之主。 必须经由这一场场恶战,他才能放心地把好不容易争来的天帝之位交给下一任天帝,否则所托不淑,最终的结果必然比“天痕”更加可怕。 他希望三界的人看清楚他早已不适合这个位子,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千军万马为他奔驰,阻挡在掘阅面前。 他的孩子正在伤害别人,别人也正在伤害他的孩子,与他这种承担过被爱的人不同,他的孩子从未得到过完整的爱,掘阅的童年期被过早地掐断,那千年岁月里,仅有训练、训斥陪伴着他。 她会怎么想呢?郁歌会怎么想呢? 她一直都对孩子很好,或许因为她自身并为被家人好好爱过,所以总是想要加倍补偿。 如果是她来照顾掘阅,掘阅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开朗、典雅,昂起头颅走在大道上,心中充满了赤诚的梦想,手中牵着珍贵一生的爱人,朝着一个安宁、舒适的家走去。 但是掘阅在风雨泥泞中跋涉,身旁没有照顾他的人,常常陷入四面楚歌,心中空空,脸上是冷漠的神情,对于外界的情感迟钝不堪…… 最后他仍旧只能坐在高高的宝殿之上,看着掘阅发狂发疯,带着毁灭式的激情把亲手创造的东西一一破坏,最后受天罚的裁决,只留下那具骨骼在归息中常年沉睡。 他那时终于卸下所有面具,坐在掘阅的骨骼边,对他说起以前没有机会说出的属于自己的故事,他说起如何在他还是妖精时便对郁歌一见钟情,说起郁歌像一把锋利的刀,说起观妙对他和郁歌的复杂感情,还有很多很多,包括掘阅的刀是根据郁歌的刀来打造的,包括那颗傀儡邪神留下的种子,包括掘阅对那颗种子情有独钟的秘密心事。 但是那具骨骼始终不曾回应,海浪的声音一茬接着一茬,他发现自己又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一个需要他保护但是他再一次没有做到的人。 经过古战场的时候,他看见了那棵树,发现命运的轨迹终于如他所想开始运转,于是他把那棵树点化成仙,第一次与傀儡邪神留下的希望见面。 那个因为过度伤心而拒绝成长的少年有着好看的眉目,深深的眼窝里一双漂亮而警惕的眼睛后,藏着算计和炽热,他赐名“希言”时,看见少年的神情变了一下,随即少年敏锐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无比放肆,又无比隐忍。 希言在天庭极度地没有规矩,他面对那些告状却无动于衷,他想看看,傀儡邪神留下的生命究竟为何让他的孩子如此珍爱,竟然还试图瞒过他的眼睛。 除了上好的相貌,他发现希言极其聪明,例如希言诱使阿栩打开时空藏象,给了他充足的理由囚禁阿栩,暂时削弱观妙的势力,观妙心怀苍生,但是对于自己,过于执着了。 在这个世界上,执着成为了一种罪过。 当然,希言身上更多的是不经修饰的洒脱,缠绕在每个生灵身上的重重锁链,到了他这里都被他的痴心统统打碎,这和掘阅恰恰相反,他教给掘阅太多规矩,告诉他天地间处处都是界线,他必须保证掘阅从归息出去以后,心里只想着杀死天帝的目标。 希言那自由的灵魂,大抵掘阅第一次所见,那本该无拘无束的意志便找到了一生向往之处。 但是希言始终没有爆发出真正的实力,实力与他的心态有关,如果他不想去毁灭,实力就随之而弱。他看着在天庭总是孤身一人的希言想,希言是因为想救回掘阅,所以才暂时打算多保留一会儿这个世界吗? 这个少年本是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自从一遇神之子,便收敛轻狂,为他情愿一厢。 他在时空藏象中穿梭的那段时间内,他常常透过时空的交叉口看到掘阅和希言的身影,或生疏或熟稔,但是他凭直觉知道掘阅和希言在一起时特别安心,那种安心从内到外散发出来,让他几乎动容。 因为这不可避免地让他想起郁歌。 他去“罪己诏”石那里坐了坐,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掘阅有着和他一样的脆弱,也知道掘阅并不能完成这个使命。比起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掘阅更喜欢杏花疏影、罗浮一梦,游走山川,摆渡江河,最好在度过人生简单粗糙而又实实在在的岁月中,可以找到一个知心人,对方不用崇高,不必富裕,只需要在冬夜中递过来一双温暖的手,暗暗看你一眼,你的整颗心便燃烧起来。 这样的孩子在多数严格的父母亲眼中总是显得平庸,甚至于一开始他就通过推衍未来发现掘阅的确只能做个普通人,始终与他的帝位无缘。 但是很久之后,他终于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拥有这么强的能力,心中却只有这么朴素的愿望。 正因为掘阅是他们的孩子,在他们无缘度过平凡而又幸福的一生后,掘阅顺应天运来代替他们完成前世的遗憾。掘阅才是至始至终最清醒那一个人,他一眼便看到了终点,却还是沉默不语,按照命运的指使或生或死,抓紧时间去爱,拼尽全力去保护,因为他愿意做那个为强者欢呼雀跃的人。 因为掘阅生来就明白,强者的坚硬外表下那颗破碎的心。 第三十三章 那是我做梦也不曾见过的场景,本来一片荒瘠的黑色土地此时长出连绵的青草,一直绵延至海滨,黑色的亡灵在草原上凝伫眺望,片刻生,片刻死,越过平缓的小山丘,我看见远处有一棵树,枝干白如骨,人间尚且是漠漠寒冬,而那棵树却盛开满树繁花。 我站在原地久久挪不开脚步,不知怎么的,想到希言回答卉卉的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海风吹拂,草原连成碧波,我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等我到了树下,才确定树下无人,我伸出手摸了摸树干,花瓣摇曳,飘下花雨。 我想:是天帝骗我吗?还是说归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我再也见不到希言了? 过了不知多久,我突然听见了海面上一阵热闹的鸟鸣,我从树下走了出去,仰头看去,看见一群白色的十方鸟围绕着中心的人热切飞翔。 那人身着白衣,长发半束,脱离了妖身之后他猛然成长,回复至我与他初见的模样,上一次他性情自然开朗,披风戴月养出自由之心,这一次他眼神缠绵忧愁,自是隐忍不发的算计与近在身侧的绸缪锻造出的情深。 我和他久久没有说出话来,都担心是一场梦境,正如六百年前,我误入阿栩的法阵,被噩梦折磨,而所谓美梦,就真的不会让人醒来后怅惘吗? 到底是他先对我伸出手,似乎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随即说:“掘阅,这不是梦。” 我曾经很恨归息,因为它是天帝的梦魇,是三界的灾祸,虽是我的出生地,却从未给过我安慰,但是现在,我只能对它爱恨交加,它遵循这里的制度,令我的思念赋予爱人以形体,仿若知心好友,从未被弃。 我轻跃至他身边,他稳稳地握住我的手,十方鸟齐声鸣贺,为一场相遇道喜。 希言半拥着我,俯瞰没有边际的草原,丰饶之海中有鱼群跃起,闪烁着银色的光,十方鸟相继飞去,飞鸟与鱼,终有相见的一天。 哪怕今后只有寂寥的分离,哪怕今后唯存无望的等待。 我们在归息之内待了很多天,希言问我左手的小指为何没有复原,我其实也不知原因,只好说:“那时我灵力尚不完全,或许是曜言的咒术影响了筋脉。” 希言久久看着我并不完整的手指,用自己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摸着,然后他看过来,略带不满地说:“你受了很多苦。” 我刚想说话,未料及他突如其来的吻,强烈,热切,还带着生疏和渴望,他一手托着我的后颈,另一手紧紧与我的左手相扣,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好闭上眼睛,等待着他如何用亲密的方式冲淡他内心的不安和悲伤。 他的手探尽我的衣服里,我感受到那双手的温度、小心翼翼和轻微的颤抖,六百年我们隔海相望,我封存了记忆尚且每日安好度过,而他只能凭借记忆按图索骥,最后抵达此刻的终点。 海浪与碧波相互配合,鸟鸣欢喜,鱼群雀跃,而我想起很多遥远的事,例如他的笑容,他的害羞,他的愤怒,他的陪伴。 休息的时候,希言问起六百年前那个仓促的吻,他问:“当时你怎么想的?” 记忆遥远,我先要穿过染满血液的荆棘,最后双手鲜血淋漓拨云见雾,我看见年少的我们在巨大的白石上亲吻,他满脸通红,浑身僵硬,而我装作平静的样子转身离去。 我那时便已爱他,只是在爱他之前,我想先把自己的麻烦事处理完,这之后才有风花雪月,但是人生到底是得意时须尽欢,否则只能是错过错过错过。 他用手指卷着我的一缕头发,问:“你去了十方殿吗?” 我摇摇头说:“急着去救你的老师,只是遥遥看了一眼……” 我还没说完,希言手上的动作一滞,我心想他对此事应十分内疚,抢先说:“希言,你不必说对不起,我只是想为你做一点事,是我太心急了。” 希言说:“我明白。” 他接着说:“我想带你去看看十方殿,那座宫殿本是为你而修。” 我不解,问:“天帝说的?” 他笑笑,说:“他没明说,但是在庭院里的一座假山石内,我见过几个字。” “什么字?”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他朗声念着,不紧不慢,我发现一夕之间,他似乎变得比我更加成熟。 希言向我解释阿栩的事,说六百年前我独自离去,他无法解开我的结界,只好耐心等待,但是没料到我回来之后便打伤了时雨,赶走了化吉和逢凶,或许是我之前的犹豫不决让我的行动顺理成章,很多人相信我是因为被天庭说服,才主动毁掉刑天之盟。 但是希言知道那不是我。 “为什么?” 他看着我说:“因为你忘了我。” 我移开目光,说:“就因为这个?” 希言说:“就因为这个,掘阅,我知道的。” 他继续说:“你于混乱中陷入阿栩的梦境,却还是拼尽全力把关于我的意识清除,为的是侵占你意识的阿栩不会发现我,你不是想要忘记我,而是要保护我。” 我没出声,他轻轻抱住我,说:“但我怪了你很久。” 我说:“但你还是来找我了。” 过了半晌,他问我:“天帝为什么要点化我成仙,我很害怕他。” 我嘲笑他说:“听说你在天庭为非作歹,还骂哭过小仙官,没想到希言也有害怕的人。” 他无声笑笑,说:“我只是很生气,从来没那么气过,气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一股气没处撒。” 我刚想说什么话,他却看了我一眼,说:“你老毛病又要犯了,是不是又要说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大道理啊?我的好老师,求求你放过我这个文盲吧。” 他现在可不是文盲,他翻完了晦涩的古卷,从各种书卷中寻找有关我的信息,也无怪乎他被关进琅寰福宫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希言见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观妙卜卦很准,对阿栩而言,我也真的算是欺师灭祖,毁天灭地。” “掘阅,你和天帝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按理说,他肯定知道我的来历,为何不趁那时杀掉我?” 他质问我。 我说:“天帝早就知道你的存在,或许,他知道你会来找我。” 他握住我的手,说:“就这么简单?你不要骗我。” 我顺势躺进他怀里,说:“相信我。” 见他闭眼不说话了,我问:“你认出当年假扮我的人是观妙吗?” 希言搂紧我一点,说:“嗯,当年他假扮你回来的时候,在和时雨争斗的时候,泄露过一丝妖气,在天庭和他碰见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妖身。但我那时不知道禁制的事情,有机会我还想问问银河,他的禁制除了压制妖身,也会压制仙身吗?” 他一句话让我醍醐灌顶,我说:“难道银河早就预料到阿栩会登仙?” 希言笑笑说:“他于这种事上心思缜密,只不过对于称王之事不太得要领,好在你后来教了他一些。” 我摸摸他的额头,问:“禁制很疼吧?” 他有些像撒娇一样说:“当然了,要不是你帮我,我可能就死了。” 我说:“好好说话。” 他坚定地说:“我不会死的,掘阅,我要保护你。” 归息的气脉很不稳,我有些忧心,到底放不下显现在天空上的巨大天痕,和希言商量一阵,便打算离开这里。 走之前我回头看了看,问希言:“从今以后,这里都是这般景致吗?” 他温柔地说:“嗯,你以后回来,看着也开心一些。” 刚出天痕,我们面前便是无数的天兵天将,希言将我往身后一推,独自挡在天兵天将面前,他气势威严,我在他身后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灾星掘阅,人间降祸,事到如今还不快束手就擒!”有仙官在跟高的地方对我们说。 不等天兵天将反应,希言双手召唤出无数花瓣化作利剑朝对面击去,他反手拉住我的手腕,带我从混乱之中逃了出去。 他变得很强,天帝把他的妖身除去,借由点化的仙灵,重新锻造了他的灵脉,但具体他的实力如何,我也不好估计。 只是我左手断指似乎影响了我灵力的恢复,加上缚神钉在我骨骼上停留过久,直到现在,我的灵力也只是在三四层间浮动。 希言说:“不必担心,有我在。” 他对我说过很多这样的话,不论是六百年前他执意拦住我,还是现在他执意保护我,这让我在各种是非标准间找到一条永恒的法则,那就是他爱我。 由于天痕的缘故,人间一直下雨,我猜想观妙必定去找天帝,在他心里,只有天帝的力量能够暂时缓解灾难。 但是天痕却慢慢关上了,一路追杀我们的天兵却没少。我想天痕关闭的原因是因为希言从里面出来了,天痕内灵脉应该已经归于平静。 而天庭认定我是引发灾难的源泉,如同六百年前一样。希言护着我一路逃亡,我提议先去妖界避避风头。 银河自闯入天庭救出我后,一直在寻找我的踪迹,我和希言还未到风罗谷,就有五只山猫从草丛堆里跳了出来,随后带着我们到了妙喻宫。 银河正在和其他各族族长商议大事,我和希言被带到偏殿等候,不多时,上次遇见的狐狸妖过来了,她换上了黑色的衣服,配合着神秘的气质,总有一种她随时会在我们面前消失的错觉。 她持剑走来,对我说:“拜见先生,殿下还在商议要事,派我先来招待二位。” 她打量了一下希言,希言轻轻看了我一眼,趁我拿个由头之前说:“我是他的爱侣。” 狐狸妖却笑了一下,说:“二位真是……天造地设。” 我也笑笑,说:“多谢,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狐狸妖说:“先生可以叫我微云。” “好。” 没等多久,银河带着鸦噪就过来了,比起上次他总是过于心急的烦躁样子,现在的他显得云淡风轻了许多,仿佛运筹帷幄,均在他手中。 他看见希言,也没有过多好奇,像是认识他一样,朝着希言点了点头,对我们说:“回来了?” 好像我们是久未归的游人,此时回到了家乡。 银河简短交待我们不能乱走,因为天庭这次派了很多人来寻找我的踪迹,魔界和冥界也支持天庭,都想把我除之而后快。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希言面色如常,只是袖子里握住我的手紧了一分,碍着银河在这里,我不好柔声相劝,只是回握了一下。 银河坐在一旁问:“那天你被那小子带到哪儿去了?” 我还没说什么,希言“哦”了一声,问:“那小子是谁?” 银河说:“就是上次你们在击壤林遇见的仙官,看他神神叨叨的,我以为掘阅被他抓走了,派人到处都找不到。” 我觉得希言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故作冷静地说:“没去哪儿,我一个人去养伤了。” 希言又说:“一个人?” 银河皱皱眉头说:“希言你怎么变得阴阳怪气的?” 鸦噪正在给他倒茶,听此一眼,连茶都洒了一点,银河又看着鸦噪,问:“鸦噪你怎么变得毛毛躁躁的?” 鸦噪看了他一眼,银河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叫我不要说话?为什么?” 我笑着说:“银河,如果你不忙的话,我们去霞影崖看看吧。” 银河疑惑地看了看我,随后起身说:“我有点忙,你们自便吧。” 银河带着鸦噪和微云走后,希言半晌没说话,我解释说:“我不认识那个仙官。” 他喝了口茶,看着我说:“老师天资聪颖,这个人在我们面前出现过两次,在老师面前出现过至少三次,也不会好奇他的身份??” 我发现他一旦想知道什么事情就会喊我“老师”,平常就叫我掘阅,偶尔意兴阑珊时还会喊其他一些肉麻的称谓,此时我只好说:“他自己倒是透露过一些信息,说自己曾是无倦的手下,在天罚之前离开了刑天之盟,所以躲过一劫。” 希言问:“那他现在找上门来,打算干什么?” 我心想是告诉他实情还是搪塞过去,见他轻轻一瞟,我就知道我只能说实话,便说:“他打算跟着我重新与天庭为敌,但我那时满心只有你,就拒绝了,他有些失望的样子,早我一步离开了。” “满心是我。”希言笑笑,像是细心品味这几个字一样。 我心想:真好哄。 希言又说:“他要是再来劝你打天庭,我就打断他的腿。” 我有些汗颜,说:“不至于。” 他反问一句:“怎么?你不舍得?” 我说:“你为什么怪怪的?” 希言说:“我看他不安好心。” 我说:“我看你在吃醋,没必要。” 希言说:“没办法,情难自禁。” 我无话可说,正巧外面传来一阵笑声,听声音是卉卉,我便站起来朝他伸出手说:“走吧,希言哥哥,让小辈看见你吃醋的样子可不太好。” 第三十四章 卉卉长大了一点,初见的小女孩在短时间内变成美丽的少女,她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笑着说:“掘阅哥哥,希言哥哥你们回来了!” 她和那时一样,十分黏人,抱住希言的手臂问意怠鸟去哪里了,我在一旁笑着说:“它在月宫呢。” 她有些惊讶,接着说:“我也想去月宫!” “等太平下来了,我和希言带你去。” “真的吗?” 我看了希言一眼,他眼中浮出淡淡等笑意,接过我的话说:“真的。” 卉卉把怀里的花递给希言,说:“希言哥哥,你帮我们种的花,我用妖灵保存了很久。” 希言接过去,又递给我,对着卉卉说:“谢谢。” 卉卉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问:“卉卉,你见过话唠鬼吗?” 卉卉想了想,说:“就是送簪子回来那个鬼魂吗?他话真的好多,又很胆小,来了妖界就不敢出去了,殿下被他吵得头疼欲裂,就打发他去击壤林了。” 我心下有些感慨,心想又是击壤林,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轮回。 希言问:“你找他干什么?” 我说:“他帮了我大忙,想叙叙旧。” 希言略微点点头,没说什么,接着卉卉带路,我和希言跟了上去。 话唠鬼一个人乐得逍遥,我们到的时候,他还躲在鹤族地宫中做春秋大梦,我催动玉珠让他有所感应,半晌,他蹑手蹑脚地出来了,见是我们,放下心来。 他问:“是掘阅啊,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笑笑说:“找你说说话。” 希言拉着卉卉到了一边去,走时看了一眼话唠鬼,话唠鬼抖了一下,问:“那是希言吗?他现在好凶。” 我点点头,他又挑挑眉说:“你要说什么?我告诉你,我待在这里太舒服了,如果你又要我进入你的神识,门都没有。” 我笑着说:“没其他的,你方便把玉珠借我一段时间吗?” 话唠鬼爽快地拿出玉珠递给我,我接了过去,他说:“本来就是你的。” 我说:“我会还给你的。” 他用余光看了看我,说:“你有点怪怪的。” 他曾经在我的神识里待了很长时间,摸清楚了我每一种情绪的变化,我不好掩饰,只是说:“没事。” 他抄着手,说:“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你,只是以前在你神识中心,你还没彻底醒过来的时候,你一直都挺难过的,后来你醒了,变得有些冷酷,那时我就很害怕你。” “但是,”他看着我说,“你和希言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在暗自高兴,我觉得吧,你要是不想舍弃这份眷恋,就不要想那么多,天帝一厢情愿要你做这些事,你也有选择的权利,既然不能面对,能逃多远就逃多远,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 我揉了揉眉心,说:“这么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地…… ” “深沉?”他说。 “喧哗。”我答。 卉卉带我们去了霞影崖边,她告诉我们最近很想快点提高妖灵,但由于她不是先天的妖精,妖灵的增长速度很慢。 我问:“怎么突然想提高妖灵?” 卉卉突然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希言在一旁说:“我猜是因为银河。” 我点点头说:“我也这样认为。” 卉卉脑袋上的两个耳朵僵硬地竖着,她手拽着衣角,说:“那天……我看见蛇族派人过来,我偷听了一会儿,似乎是各族长老在准备妖后的人选。” 她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无忧无虑,听起来伤感又逞强,我拍了拍她的头顶,说:“银河知道吗你的心意吗?” 卉卉摇头说:“殿下很忙,而且妖后之位无比重要,我配不上。” 希言走过来说:“没什么配不配得上的,你要先告诉他。” 卉卉抬头看着希言,问:“可是……我不想给殿下添麻烦。” 希言说:“卉卉觉得银河会认为这种事是麻烦吗?” “不会!” 希言笑了一下,说:“我猜也是,不然你也不会喜欢那个榆木脑袋。” 我说:“诶,被银河听见了可不好。” 卉卉却不在意“榆木脑袋”的称呼,眼里的神采又冒出来,高兴地直接变做原形,围着我们跑了几圈,然后我们听见银河的声音:“在干什么,这么开心。” 临近傍晚,天色落得很快,他带着鸦噪和微云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荼靡丛中,举手投足间尽是风范,丰神俊朗,如云中君。 卉卉躲进我的怀里,只露出半个头来,银河责怪似的说:“卉卉,下来,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喜欢往人怀里钻?” 卉卉耳朵一耷拉,从我怀里跳了出去,却见银河弯下身来,示意卉卉去他那边,卉卉又快速跑了过去,银河把她往怀里一揽,随后问我们:“你们很喜欢来这里。” 我笑着说:“上次相救,还未感谢殿下。” 银河愣了一下,然后问希言,说:“你没告诉他?” 希言摇摇头,我问:“没告诉我什么?” 希言看了一眼银河他们,说:“殿下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说会话?” 银河说:“为什么?” 鸦噪和微神色一变,卉卉“喵”了一声,我想他们三个人此时有一样的台词:榆木脑袋。 鸦噪此时出声说:“殿下,晚上还要接待蛇族派来的人。” 银河皱皱眉头说:“他们怎么还来啊?” 说完银河朝我们摆摆手便走了,见他们远去,我问:“你说,没告诉我什么?” 希言神情暧昧地看着我,说:“想知道?” 我点点头,他扶住我的肩膀,轻声说:“别动。” 随后他吻下来,我可算明白他为什么要让银河他们离开了。 他有些急躁,我顺从他的心意,等他觉得够了,方才停下来,他眼神里有些令人伤怀,我轻声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说:“我告诉银河,如果你继任了天帝,就改变妖族登仙的法则,一切与所有生灵等同,而不是任由大族占据所有仙位。” 我问:“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他也敢信。” 希言说:“我们都相信,不仅因为知晓了你的来历,你的使命,也因为我们单纯觉得你会带来希望。” 我不敢看他期待的眼神,害怕他对我感到失望,因为此时此刻,我脑海里没有任何关于未来的事,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多一分钟多一秒钟都是好的结局。 希言突然笑了一声,我抬头看着他,他摸了摸我的脸,说:“吓唬你的。” “什么?” 他额头抵过来,柔声说:“银河听完我说的话,也骂我放屁,但他还是来了,他别无所求,只是因为还你恩情,我也别无所求,只是求你平安。” 我想说什么,他像是六百年前一样用食指压住我的嘴唇,说:“不用说话,你的烦心事,我帮你承担。现在我足够强了,掘阅,就由我保护你吧。” 我看着他没再说话,那一刻,夜幕恰到好处地降临,我看着霞影崖下灯火渐次亮起,恍然何为“此心安处是吾乡”。 晚上我问希言:“银河来天庭救我的时候,是你的魂魄寄宿在那枚簪子上吗?” 希言皱皱眉头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我明白了什么,他接着解释说:“我的形体破碎后,发现妖灵还没有完全消散,无奈之下只好来找银河相助,圣女听说是阿栩打伤了你,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只是静静地提出了计划,她让我仅存的妖灵托住她的灵体,让她可以暂时离开玉簪,所以那时阿栩被她所伤,但以之为代价,她也魂飞魄散了。” 我说:“捏魂也不可能进行第二次,那银河再也不能见到绿华了。” 希言说:“你不要自责。” 我问:“银河呢?他为什么会同意让圣女犯此大险?” 希言说:“听银河说,圣女一直都郁郁寡欢,我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算不算安息。” 鸦噪在林间极速地奔走,他收到了消息,说天兵伪装成妖精进入了风罗谷,他不敢确定我和希言的行踪有没有暴露,只好立刻回来复命。 银河被前来说亲的妖族拖住,他只好派鸦噪带我们从另一条路离开妖界。 行至一半,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鸦噪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这是殿下当年逃走所经之路。” 他语气平常,更不像是在回忆往事,我说:“似乎被银河封起来了?” 鸦噪说:“嗯,今天是六百年后第一次打开。” 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说:“抱歉。” 鸦噪有些慌乱,说:“我不是责怪先生……” “我明白。” 等到出口的地方,鸦噪站在路口目送我们离去,他在我们身后说:“先生,殿下让我转告两位,只要他在位一日,妖族永不会对先生倒戈相向。” 我对他笑笑说:“谢谢你们。” 等我们离了妖界,希言问:“接下来去哪儿?” 我说:“想去人间看看情况,天痕带来的雨可能已经在那里成灾了。” 我们一路向夔国而去,等到了王城,我和希言隐去身形,看见许多灾民或躺或坐在城外临时搭建的雨棚里。 小雨逐渐转变成大雨,希言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一把伞帮我撑着,一路走过,王城内都是凄凉的景色,雨水打在成百上千座屋顶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有流浪儿所在街角,身上的蓑衣破了一个大洞。 我看了一眼希言,他把雨伞递给我,我绕道流浪儿身后,用雨伞遮住了他的小小身体。 丰饶殿已经破败不堪,屋顶差不多俱损,青砖黑瓦凌乱地堆在那尊白色的神像周围,我和希言站在对面的屋檐之下,看着那尊神像。 神像沉默不语,在大雨中显得异常落寞,而他的神情似乎告诉世人,这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这是个没有慈悲心的神啊,难怪乎被世人遗弃。 “别看了。”希言说。 我问:“希言你说,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呢?” “等我找到天帝,就会停。” “你打不过他的。”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我的祖先与他有血海深仇,我才是弑神的人。” 屋外的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雨势越来越大,渐渐的,我看不清对面那尊白色的神像了。 到了夔国皇城之内,我惊讶于短短时间内这座宫殿竟然显得有些颓败,宫女稀少,都悄声不说话。 我看见彼时的长公主身穿鲜红的龙袍站在宫门前,在她身后跟着喻七襄,他还是老样子,像是早已预料到此种结局一样,眼神里波澜不惊。 我和希言走近,一阵风恰巧吹来,长公主提起衣袖遮了一下雨,喻七襄说:“殿下,雨大风急,还是回殿内吧。” 长公主神色凝重,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她说:“舅舅,你说钟鸣会不会在天上笑话朕?当初朕与他争权,不惜……他死了,可我们的国家不见起色。” 喻七襄收起平日的嚣张跋扈,说:“殿下,这不怪你。” 长公主说:“难道朕要相信所谓的天降厄运之说?什么天痕?什么天灾?不过是借口罢了,是世人实现自己的野心的借口。” 喻七襄没有说话,长公主沉默半晌又开口:“我很想念钟鸣,他刚刚出生的时候,我很喜欢他,他那么小……” 离开夔国之后,我试着操控归息的灵脉,试图抑制异动,让大雨停下来,但是我的灵力不够,希言虽想渡灵力过来,奈何发现他的灵力对于调整归息灵脉来说没有作用。 希言说:“你不要勉强,否则引起灵力紊乱……” 我没听他劝,他直接打破我刚画好的结界,说:“你冷静下来。” 我叹了口气,说:“我无法逃避,希言,我想结束这一切。” 他说:“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我循着玉珠提供的方位,冒雨前行,在夔国之外的荒山中找到了隐居于此的钟鸣和贺悔华。 大雨中钟鸣头戴斗笠,背着背篓……带着一众小孩儿在林间穿梭,我和希言跟着他们走,直到他们除了树林,来到一片菜地,随后钟鸣带着小孩儿们开始拔萝卜。 有小孩儿对钟鸣说:“鸣哥儿,我可以现在就吃一个萝卜吗?我饿了。” 钟鸣离了皇宫,变得轻逸许多,他弯腰捡起被小孩儿丢在地上的萝卜,说:“可以,不过记得洗干净。” “谢谢鸣哥儿!” 我和希言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钟鸣却看向我们,一时之间,我甚至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希言揽住我的肩膀,说:“他看不见。” “嗯。” 钟鸣盯了一会儿,一个小女孩扯着他的手,问:“鸣哥哥,你在看什么?” 他默不作声地把小女孩抹在他手上的泥土擦掉,又帮小女孩擦掉脸上的泥土,说:“没什么,我们回去吧,贺叔还在等。” “回家咯!” 第三十五章 大雨终究止住了,我和希言四处躲避三界的追杀,有段时间我们藏在风流居。钧天没有再回来,我猜想他应该去了魔界。 希言唤出十方鸟去魔界打听消息,结果令我有几分意外,据十方鸟的消息来看,魔族生变,现任魔尊死于刺杀,五蕴塔灵力波动异常,而天庭却没有派人去调查。 这件事有些巧合,但我没有机会了解内情,希言管得紧,始终不放心我做出什么形神俱灭的事来。 他在风流居加固了好几重结界,放出结界的时候他面色凝重,我挑眉问:“看你的样子,倒像是报当年的仇。” 他照样面色凝重地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里多了一层幽怨,接着他说:“你不说我倒忘了,既然你说了,那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不准离开半步。” 我不敢多说话,天知道又勾起他什么回忆。 希言有时候会冒险出去,亲自去看三界的状况,那天他回来告诉我,女武神因伤势过重而失去了神位,我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我还从未曾会想到我会亲眼见证一位神灵的堕落,我问起女武神进入轮回后的去向,希言说:“放宽心,她的那群小徒弟日夜祈福,总归不会堕入修罗。” 我点点头,他又说:“钟呦战死了。” 钟呦是夔国长公主的名字,此时跟随着这么一个消息冒出来,让我有些五味杂陈,希言侧着头看我,问:“你猜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我被他点醒了,说:“钟呦继任了女武神之位。” 希言点点头,不过语气并未曾放松下来,他沉吟道:“钟呦会失去记忆,再相见时,她便不认得你了。” “无妨,不如说这样更好,这么久了,我还是在和相同的人纠缠不清。” 希言凑近一点,说:“活得太久,难免为世事轮回意志消沉,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观妙还那么兴致高昂。” 我说:“他和天帝之间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我不清楚,不过他做这些事,都只是为了天帝。” 希言“嗯”了一声,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笑着说:“以前你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怎么吞吞吐吐的?” 他咳了一声,说:“我想问你,我俩活了这么久,你看见我的时候,会不会有厌烦的时候。” 他总是有能力让我思考从未思考过的事情,但我下意识地答了一句:“从未。” 那夜无话,等他熟睡,我悄悄把扇子上的玉珠取了下来,又看了看手里的其他四颗玉珠,用红绳串了起来,我把玉珠从话唠鬼和钟鸣那里取回来了,加上自己手里的两颗,一共五颗。 我回到希言身边,看着他的脸庞,悄悄把珠串戴到了他的手上,珠串被我的结界遮掩,他暂时不会发现。 风流居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我们把结界留在那里,说不定可以分散三界对我们的注意力。 各界无处落脚,我召唤出白马彤车,白天躲藏夜晚行路,白马驾着车飞在天上,那几夜月色清明,大地静寂无声,已没有从前的热闹。 我不曾预料会碰见天帝,他像是偶然打开了时空藏象的一个大门,猛地出现在我和希言的身边。 希言像是被激怒的猫变得极具攻击性,还不待我反应,他便散出一阵花雨利剑,朝着天帝飞去,天帝灵力损耗很多,但目前的我们对他而言,尚且不能构成威胁。 他脸色没变,挡住了希言的攻击,我趁此机会连忙把希言护在身后,谁都不知道天帝会不会杀死希言。 不过这次天帝倒是脾气温和,他冷冰冰地看了我们一眼,随后说:“你们每天就这样东躲西藏?” 我习惯了他的严厉和批评,此时闷声没有说话,但是希言一把搂住我,说:“不关你的事。” 我第一次看见天帝脸上露出挂不住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只是时间拖得越久,天痕的危害就越大。” 希言说:“雨已经被掘阅止住了。” 天帝叹了口气,说:“世界三大灾难,水、火、风,止住一难,另一难便会来,掘阅,冬天就要过去了,你想让三界又怎样的春天呢?” 他的意思是说春天将会大旱,如若这样,生灵必将凋零。 我说:“我需要恢复灵力。” 天帝朝我们走过来,希言紧张地试图护住我,我握住他的手说:“没关系,他不会杀我。” 天帝突然笑了一声,说:“你们关系很好。” 希言愤愤地说:“没错。” 天帝看了希言一眼,说:“那你照顾好他。” 我和希言都不知道天帝还会说这样的话,希言的直爽被堵在了喉咙里,我的无动于衷被搅成一摊浑水。 时隔百年,他又像我小时候所希望的那样,偶尔会说些让人感动的话了。 希言换了语气,却更加坚定,说:“当然。” 但是还不待我们恢复心情,天外乐声飞来,天帝说:“他又来了,总是这样追着我不放。” 希言带着我快速躲开,我看了一眼观妙,他满脸伤痕,应该是被时空藏象所伤,他想用三清铃紧紧缚住天帝,但是三清铃还在天帝一丈开外便被击退,紧接着大风吹来,我们面前的空气似乎扭动了一下,天帝又从我们面前消失了。 希言赶在观妙恢复过来之前带着我离开,到了安全的地方,突然又有一股熟悉的灵力从林间暗处飞来,我一把推开希言,那把锏从我身前划过,希言打开神昧扇跟着那把锏而去。 我刚想追上去,身后却撞来一股怨气,我猛地回身,看见化吉站在那里。 很久不见,我生出几分重逢的喜悦,但是喜悦之情又立刻被疑惑代替,眼前的化吉,分明已经失去了神智,他的双眼几乎只剩眼白,手指甲长出一寸,怨气冲天。 我试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化吉毫无反应,他挟裹着怨气朝我飞来,我凝结的层层结界被他摧毁。 靠我现在的灵力无法与这种状态的化吉持衡,他的地狱镰与我的修罗刀相撞,像极了百年前阿栩变做我的模样与他针锋相对的场面。 他猛地挥动地狱镰,修罗刀从我手中震了出去,我迅速仰后躲过迎面一击,他又转动着朝我攻击,我无力抵挡,却意识到希言不在身旁。 他怎么会去那么久?钧天的实力又提高了吗?我想到他曾开启过五蕴塔……猛然间我明白了什么。 但是我已经来不及呼唤希言,因为化吉的地狱镰狠狠陷进了我的胸腔。 五蕴塔。 我被化吉带到这里时,已经感受到塔内施展了邪术,那股凶恶的灵力从塔内冒出来,宛如燃烧的烈火,还伴随着阵阵刺耳的悲鸣。 五蕴塔用白石修建,塔尖一尊上古凶兽的石雕,被锁链捆住,锁链延伸至檐尖,在灵力的冲击下发出金石相击声。 我被化吉带至第九层,四周一片昏暗,从塔下不断传来人的呼喊声,我胸前的伤口不能立刻愈合,血流至地面,却按着一个繁复的法阵蔓延,法阵一接触到血液便发出红色的光芒,与此同时塔下的悲鸣猛然放大又猛然安静下去,四周悄然无息,唯独塔顶的锁链发出噼里啪啦的撞击声。 未待法阵现出全貌,我便知道这是什么邪术,但是无奈法阵已成,我无法逃脱。化吉的怨气也快要到了极限,开始恢复神智,他脸上带着微笑的表情,好像翩翩公子,只是他接下来做的事情令我震惊,他从胸腔里召唤出了黄泉锁。 这是怎么回事?钧天说的是真的,逢凶的武器被保留下来了。 化吉幽幽看了我一眼,语气和蔼地说:“好久不见。” 我没答话,试着催动灵力破坏法阵,他把黄泉锁放在我身边,说:“没用的,‘涅槃’一旦沾到了你的血,就停不下来了。” 我突然有些慌张,不可置信地问:“你是何时这么打算的?” 他的怨气正一点点消失,却因为回光返照让他此刻恢复了完全是人类的状态,他看着我说:“我一直在寻找逢凶的魂魄,但是徒劳无功,直到我找到了他的武器。” 他蹲下身来,对我说:“你的骨骼可以复生,对吗?” “我们用十万魔族奴隶献祭,以黄泉锁为介,炼成了逢凶的一魄,加上你的骨骼,他就可以复生了。” “一魄?他会失去情感,失去判断……” 他打断我说:“我知道,可即使他是混世魔王,我也想见他一面。” 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了鸟叫声,我抬头看见一群十方鸟迅捷地飞了进来,化吉冷哼一声说:“这么快就来了?我以为钧天可以再拖他一会儿呢。” “可是,也来不及了。” 话音一落,他念动咒语,我听到骨骼寸寸断裂的声音,在我来不及感受到痛苦之前,黄泉锁上结出一个人影,突然塔外金光一闪,我的视野变得极度开阔,竟是从空中一点俯瞰五蕴塔,在那里,我看见一只红色的凤凰围绕着塔飞翔,金色的灵力拖在尾巴后,留下幻影。 紧接着钧天持双锏而来,他身上带伤,希言跟在他身后,面色慌张,脚步凌乱,从塔中心发出一束红光,随后我失去意识,无知无觉。 此法阵名为“涅槃”,借用上古神兽之灵,佐以天地至纯之骨,复生往日罪臣之躯。 希言追了钧天一段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立刻返身,但是钧天又突然出现挡住他的去路,希言便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那小魔头用五蕴塔炼化魔族生命,提高了不少灵力,甚是难缠,希言愤怒难忍,却终究发现祖先给他的灵力停留在六百年前的水平,他知道灵力似乎与他的心境有关,他只要守掘阅一天,心里就平静一天,但这样下去,灵力不能恢复,也便不能保护掘阅,他焦灼异常。 希言回到原地的时候,发现掘阅不见了,他分心召唤了十方鸟去寻找掘阅的踪迹,钧天趁机驱动双锏攻击他,那把神昧扇的扇骨被猛地折断,希言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希言丢掉神昧扇,不断用体内的灵力结成利刃攻击钧天,好不容易脱身,跟着十方鸟一路到了魔界,他没前进一步,心便沉了一步。 但是他发现他的思绪异常清晰,甚至开始回忆起过去那段时间掘阅是不是又瞒了他什么事,没等他想出来,他远远便听见一声凤凰的鸣叫,他加快前行,看见五蕴塔像是被黑暗的火炙烤着,那只凤凰围绕着塔身旋转。 他听见内心一声破碎的声音,等他赶至塔内,一阵浓重的血腥气熏了过去,他看见一个人用地狱镰刺穿了另一个人的胸腔,那个人被钉在墙壁上,不断流血,他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不是掘阅,而是化吉。 而地上站着的那个人,双眼是黑色的,一片混沌,此刻发出一声嘶吼,声音震耳欲聋,随即地上的黄泉锁被他拿在手中,朝着希言甩了过去。 那是逢凶,经受天罚而死、不可能再复生的逢凶。 而身后的双锏又追了上来,他进退两难间,手腕上突然发出一阵白光,他身体周遭立刻形成结界,弹开了黄泉锁和双锏。 逢凶没有神智,开始攻击希言和钧天,钧天邪邪一笑,突然唤出止雨针,朝逢凶的胸口刺了过去。 希言趁机逃出了塔内,他突然领悟这一切都是钧天和化吉阴谋,钧天为的就是复生逢凶,创造一个混世魔王。 可是手腕上的玉珠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又没有保护好掘阅? 第三十六章 混世魔王逢凶出世,观妙上神整合天庭上下,一致抗敌。无奈逢凶法力高强,又征服妖界、冥界和人间,将其中的精兵良将变为自己的属下,一时之间,天庭面临灭亡的危机,千年来由天庭统领的天地,即将面临剧变。 掘阅一定未料到这个结局。 希言有些咬牙切齿地想,他现在只想把掘阅揪回来,好好骂一顿。 但是希言找不到掘阅,而钧天派人四处搜查他的下落,希言靠着那串玉珠残留的灵力,暂时躲开了。 那日希言行经风罗谷,发现妖界已是魔力冲天,他隐去身形想去妙喻宫看看,那里已经被魔族的人镇守,那片被他整理过的花园却被精心看护,白鹿照常在庭院中走动。 风和日丽,已是早春天气,春雨迟迟未来。 他逗留多日,想找到银河在何处,趁着天庭派人前来攻打,一片混乱中,他溜进了妖族的地牢,地牢中黑暗一片,此时无人看守,从天窗照射进来的光柱中飘着细尘,他心中陡然升起怀念之情。 他想起银河的往事,以及掘阅和他在风罗谷中的点滴,就像是利刃划过心脏,他几乎有些克制不住地想要唤出灵力。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掘阅离去之后,他的灵力一天比一天充沛,而心中焦急的火焰熊熊燃烧,不烧毁点什么不足以平息。 他听到卉卉的声音,绕过一堵墙,看见银河静坐一间牢房,其余亲近之人留在其他房间里,卉卉蜷缩在墙角,做着噩梦。 希言现出身形,银河睁开了眼睛,银河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希言知道他指的是掘阅,他心里五味杂陈,只是摇了摇头,银河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再多问,只是示意他解开牢笼的封印,希言没有顾忌,瞬间使出灵力撞破了所有牢笼,也是在这个瞬间,地牢外遭受了重击。 希言带着受伤的众人逃了出去,却发现新一届的女武神站在他们面前,比起好奇希言是谁,女武神看样子更好奇希言的能力。 她二话不说拔出腰间的鸿蒙剑,但是希言无心恋战,仅是简单避开攻击,带着银河等人一路逃亡,经过妙喻宫前,他看见花园被践踏地不成样子,白鹿在尸体间穿行。 只要是战争,就毫无正义可言。 女武神忙着清理魔族的人,没有时间追上去,但是她心下奇怪,因为刚刚那个强大的男子看她的眼神,明明是熟悉的。 银河问希言有什么打算,希言没有迟疑地说:“找到掘阅。” 银河有些怀疑地问:“可是我听说,他于涅槃中消失。” 希言的眼神立刻变得如猛虎如刀剑,银河心中一惊,发现眼前这个男子已不似原来那般愿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从他刚刚运用的灵力来看,他的灵力也已今非昔比。 银河问:“我可以帮你什么?” 希言笑了笑,自由又肆意,说:“不必,养好伤,照顾好你的朋友们。” 鸦噪正在给微云疗伤,卉卉仍旧困于梦魇,银河心中焦虑不安,但是无时无刻须得展现的领袖风度让他不敢表露担忧,希言说:“不要逞强,殿下,你需要学会放松,不要像某个人,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语气很自然,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银河才发现需要放松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个人。 但是希言很快离开,留给他一个脆弱又强韧的背影。 贵如油的春雨未曾下过,很快入夏,蝉鸣声阵阵,异常聒噪,三界大旱,又被钧天打得千疮百孔,整个天地变成了活地狱。 希言去过冥界,绕过魔族的眼线想要再次进入孤独地狱,即使明知可以捏魂的郁垒不在那里,但是他仍然抱着希望。 但是所寻无果,期间若不是孟婆及时出现喝止了前来的魔兵,希言的行踪就暴露了。 那一天逢凶彻底打败冥界,钧天带着魔兵入驻,冥界上上下下恭迎“天地之主”,希言在暗处聚集灵力,被钧天的手下发现,孟婆跟着追了上来,抢先一步指了错误方向。 随后孟婆孤身前往,希言露面,问:“你可不可以帮我捏魂?” 孟婆先是吃了一惊,心想他不问自己为何投靠钧天,不问自己为何救他,反而只问捏魂之事,她便想起上次初见,便看出跟在掘阅身后的这位小公子是个情种,用情至深,令她唏嘘不已。 孟婆说:“我没有那么厉害的怨气,但是不妨一试,你把他的信物给我。” 希言猛地一惊,忽然想起来自己只有手腕上留下来的那串玉珠,当他急不可待地取下来给孟婆后,孟婆催动怨气引导至玉珠之上,却发现上面没有一点执念。 希言眼巴巴地问:“这是为何?” 孟婆猜测:“这串玉珠……原本是他送给你的,就算不得他的贴身之物。” 孟婆猜不透这个少年人究竟是悲是喜,只见他抱拳致谢后,便打算隐去身影,孟婆拦下他道:“下次万不可像今日这样莽撞,逢凶实力高强,钧天又用止雨针制服了他,你是不可能取胜的。” 希言没说话,孟婆便劝到:“为今之计,你应该早早回到天庭,和众仙官一起抗敌。” 希言还是没说话,略微点点头后神色一转,问:“请问孟婆可知曜言是否已入轮回?” 孟婆点点头说:“嗯,如今已经降生在凡人之家,不幸又遇上这乱世。” 希言本打算问问曜言到底如何启动了返魂阵,但是如今曜言进了轮回,早已不记得前世,他觉得自己有点走投无路。 希言出了地狱,还是偷偷去了天庭。他从昆仑山巅上去,路过那块巨大的“罪己诏”之碑,又想起当年掘阅带他来这里时,他尚且不懂天帝的那份亏欠。 腕间的珠串被他身体捂热,他摸了摸,一遛身便到了十方殿。 天庭保存尚且完好,天帝虽不在,但是观妙等人暂且可以阻挡逢凶的攻势,只是这时间不多了,十方殿内空寂无人,希言略微走了走,终究决定离开。 但是观妙算出了他的踪迹,从天翩然而至,问:“为何回来?” 希言不喜阿栩和观妙,但是阿栩死后,他每每想起那枚玉簪,总觉得当年把玉簪给夔国祭司的人,就是阿栩。 世代因缘际会,突然汇成一股清晰的线,在希言的脑子里展开。 希言回答:“不用你管。” 观妙脸色不大好,没了早些时候的意气风发和目中无人,此时竟有些恳切地说:“你变强了。” “若你要留下我来对抗逢凶,还是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 观妙眯了眯眼,三清铃应声飞去,围着希言转了几圈,却没有成阵,观妙说:“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愤怒?” 希言这才察觉自己早已不再愤怒,心中那股不平之意更多的是失去挚爱的酸楚,情天恨海,尚且不足以概括情不知所起的奥妙。 观妙没有阻拦希言的离去,希言觉得观妙应该是受了重伤,不然依照上神的脾气,非要拦住他说一大通道理,如果道理没有用,就用实力把希言留下。 天痕像是永久地关上了,那关于掘阅是灾难的传言也消失在对于逢凶的新一轮恐惧之中,但是希言总是抬头看天,总希望那里什么时候再出现一道裂痕,让他可以跻身进去,那银海之滨,会有一个人等待着他。 那天他一人回了风流居,失魂落魄之时忽然察觉周围的摆设有些扭曲,在他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道门,天帝从中缓缓走出,希言抬手便是连续的风刃。 天帝挡住攻击,问:“想杀我?” 希言闷声不说话,天帝却笑了,说:“这是我和他的计划。” 希言双瞳一缩,躲开天帝夹杂着雷电的攻击,听见“他”的时候,心中一痛,几乎要哭出声来,他狠狠压抑着悲伤,问:“这是怎么回事?” 天帝突然怜爱地说:“你可知他为什么会封存自己的记忆?” “为了保护我。” 就在天帝回答之前,希言担心天帝告诉他这个说法是错误的,掘阅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自己该死的使命才忘记他的。 但是天帝点点头,说:“不错,孩子,他的确是为了保护你。” 希言屏住气听天帝接下来的话,天帝继续说:“他一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带来的苦难,因而不断推算天轨,但是他没算出自己的,却算出了你的,希言,你注定是更改秩序的人。” “我不明白。” 天帝微微颔首,说:“回到故事的开始,他降生的时候,我便预料到后面的一切,他与你的相遇是这样,你的死亡是这样,他的死亡也是这样,残酷,但真实,最终我会死去,天痕永久关闭,而你是新一任的王。” “那他呢?” “一枚棋子。” 希言悲愤难挡,嘶吼着又冲上去,天帝拂袖挥开他,说:“甚至你们的爱情,也在我的把控之中,若没有他,你的苏醒便是永恒的噩梦,但是你遇到了他,于是只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所以我想,我们是战胜了命运。” 希言慢慢停下动作,等了半天,天帝才发现他在哭。 “可是天痕已经关上了。”半晌,希言说。 天帝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提醒说:“并没有,不如说现在整片天空都是天痕,三界无雨,是为火之灾,接下来,就是一场飓风,把旧的世界彻底摧毁,希言,你位于这场飓风的中心,可以控制风的走向。” 希言问:“为什么他不能活着?” 天帝似乎叹了口气,说:“你是傀儡邪神的种子,越是意难平,能力越强。” 希言看着自己的手,所谓的战胜命运,他真的战胜了吗?还是说,即使他的胜利,也不过处在更大命运之中。 但是不待他理清思绪,漫天仙乐降临,观妙上神没有往日风度,几乎有些狼狈,他对着天帝大喊:“淳奏,快走!” 那是希言第一次听到天帝真正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看见观妙的慌乱,紧接着黑暗降临,太阳永久地被遮挡在名为逢凶的混世魔王的手中。 观妙被逢凶的黄泉锁锁住,又拖至逢凶面前,钧天带着狠毒的笑容抛出双锏插进观妙的胸膛。 天帝却朗声说:“观妙,你陪伴我俩一生一世,如今我们老了,世界也不再是我们的了。” 观妙口中吐出血来,希言挥出风刃攻击逢凶和钧天,钧天眉头一皱,拔出双锏朝着希言而去。 逢凶双眼浑浊,放开了观妙,挥舞着黄泉锁,天帝毫不反抗,逢凶咧开嘴笑了一下,黄泉锁穿透围绕天帝的层层结界,又从天帝的腹中穿过,希言听见结界破碎的声音,还有万物悲鸣。 日食渐消,重放光明的大地上只剩一个被黄泉锁锁住的平凡男人,他曾欢笑,曾流血,曾失去挚爱,终于走完了疲惫的一生。 那具因他思念而生的骨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有的一切逃脱了命运的牢笼,但是物是人非,没有一个人获得了幸福。 就在双锏要碰到希言的时候,希言觉得自己被谁拉了一把,然后他看见了挡住双锏的观妙上神,观妙把他丢进了还未来得及彻底关上的时空藏象中。 “找到他。”观妙说。 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出指引,希言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始。 时空藏象带着希言四处漂泊,各个时空他几乎走了个遍,在很多奇怪的世界里,他也一刻不同地寻找着掘阅的踪影。 他回到了曾经与掘阅一起经历过的时刻,掘阅就在他身前,他却无法伸出手去,只能看着逢凶、化吉、时雨、无倦如何组成刑天之盟,又一步步走向失败。在这个回溯的过程中,他终于发现了钧天。 原来钧天一直在魔族中,他能力不高,因此只能跟在主力之后作战,希言看见钧天看向掘阅的时候,眼神里总是闪耀着狂热的光。 痴迷,且嫉妒。 希言对钧天的过去没有兴趣,他有时候会回到天地开辟之初,有时候又回到未来千年的世界,经历的时光太多,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老下去。 长生不老,是对神的祝福;世事轮回,是对神的诅咒。 希言慢慢理解天帝为何会因为思念而召唤出归息世界,置众生安危于不顾,最终不得不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阻挡灾难的到来。 不知时空藏象之外,世事如何,根据未来的模样看,天地未被毁灭,只是仙族式微、妖族隐蔽、魔族沉睡,只有人冥两界仍旧生机勃勃。 希言不知道自己究竟扮演何种角色,某一日他在时空藏象中穿梭,忽然到了妖界,刚好是曜言妄图复活时雨的时刻,希言看见那个时候他尚是年少模样,因为惧怕鬼魂,又受伤过重,整个期间意识有些模糊。 这时他听见曜言说:“……你是万物之子,具有复生的能力,你的骨骼就像是当年女娲手中的泥土……” 万物之子…… 复生能力…… 希言看见面前那扇门渐渐缩小,天帝和掘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纷纷灌入他的大脑,他突然明白了观妙的用意。 希言猛地穿过时空大门,抢在掘阅收回残躯之前拿走了那根断指。 中场休息 掘阅长到十四岁的时候,掌门因为得罪了吹寒剑派的师太,死在师太剑下,此事不公,但是谁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为何,掘阅身为仙外一派的大弟子,也只能够从落星寺里领回掌门的尸首,而无法在武林盟主面前陈说。 仙外好歹也是名门大派,众多弟子都劝说掘阅要去吹寒剑派报仇,但是大家也都知道这位大师兄不问世事的脾性,虽然符合仙外一派的修炼方法,但总与这腥风血雨的江湖格格不入。 怪不得有人言传自掌门一去,仙外就要走向衰亡了。 大师兄对众人说,现在各位师弟的内力和刀法还胜不了师太门下的二弟子,更别提如何打败师太,因此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的刀法炼至第十层,亲自向吹寒剑派复仇。 众人对大师兄对承诺很信任,加上大师兄从来都是武林才俊榜上的前五,如果他稍微在名次上用点心,保证可以稳居前三。 但二师兄是个争强好胜的“狠角”,因此瞒了掘阅大师兄,带了一小批跟随他的弟子,挑了个月夜,翻进了位于夜航山上的围墙,先燃了可以催眠的迷药“夜来香”,随后一心奔着师太而去。 但是没想到刚进后院,就从对面奔来一股剑气,二师兄定睛一瞧,发现是个细瘦少年,少年站在那里,悄无声息似的,但那双细长的眼睛冷冰冰又玩味地看着他们。 二师兄被这预示着即将遭受“蹂躏”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那时距离围山会谈已经过了去五年,二师兄早已认不出当年和他同岁的小弟子谁是谁,便问:“你是哪位?” “优游。” 二师兄便想起来是谁了,优游那蹩脚的剑术,不成器的内力,没什么好怕的,他想,然后他示意身后一群弟子拔刀,刀刚拔出来,优游却闪至他面前,卸刀、拔剑、威胁,一气呵成。 身后的弟子齐齐发出“啊”一声感叹,顿时六神无主,这时众人却听见一声门响,另一个少年走了出来,眉眼温柔,面带笑意,说:“优游,不要吓他们。”身后的弟子简直觉得自己看见了活菩萨。 优游冷哼一声放开了二师兄,一时之间仙外这群小弟子有点尴尬,二师兄问:“你是谁?” 新来的少年说:“李藏刀。” 小弟子们只见刚刚才冷静下来的二师兄突然惊叫一声,手里的刀都拿不稳,掉在地上发出脆响,二师兄大喊一声:“跑啊!” 未等他们来得及跑,一道倩影从天而降,悦耳的声音响起:“不急,来都来了,喝口茶再走吧。” 是传说中那个美艳绝伦心狠手辣的师太! 二师兄护住身后的弟子,牙齿打颤,师太袅袅地走过去,说:“怎么?现在知道怕了?谁告诉你们‘夜来香’对我们有作用?” 二师兄怕得说不出话来,心想他以前听那些成功报仇的人都这么说,师太拍拍二师兄的脸,问:“今年几岁?” “十……十……一……” “十一岁,我两个弟子九岁的时候就知道如何除尸灭迹了,仙外的掌门到底在做些什么,还以为这江湖可以平静下去吗?” “不许辱我掌门!”二师兄大喊一声。 师太“啧”了一声,对着身后说:“掘阅,你出来吧,把他们领回去,我看着就来气。” 二师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因为他看见自己的大师兄从刚刚那扇门里出来,还和李藏刀和优游打了个招呼,像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 可能也是朋友,五年前那次围山会谈,李藏刀独占鳌头,视为练武天才,而他自家的师兄也不差,稳居第二,二师兄问过掘阅为什么不去争第一,掘阅说:“打不过,也不想打。” 或许这就是强者之间的友谊吧,二师兄脑子转得飞快。 大师兄恭敬有礼地对师太说:“感谢师太不杀之恩。” 师太摆摆手,说:“要不是你先一步来,这群小家伙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呢,现在你人也来了,原因我也告诉你了,带他们走吧,记住,下了夜航山,下次见面,我们可能就是仇人了。” 掘阅低声应答,随后捡起二师弟的刀,拍了拍他的背,说:“走吧。” 二师兄从极大的恐惧中猛然抽身,突然忍不住呜咽起来,掘阅又从怀里掏出一些刚刚带出来的点心,问大家:“师弟们饿了吗,先吃点东西再赶路。” 二师兄一边吃一边哭,问:“大师兄你怎么比我们早一步啊?” “快马加鞭,换了两匹马才赶在你们前面。” “师太说的‘原因‘是什么?” 掘阅沉吟了一会儿,把二师弟拉到一边,说:“我先只告诉你一个人,师太说,掌门勾结外邦,想要趁着战乱谋权篡位。” 二师兄猛地抬高声音:“不可能!” “冷静,我领回掌门的那一天,提前从他怀里拿出了这封密信,”掘阅拿出信给二师弟看。 二师弟含泪看完,越看越气,直骂掌门是个伪君子,掘阅安抚说:“此事先别告诉其他师弟。”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掘阅说:“静观其变。” 等到二师弟自己掌管仙外后,还会时常想起自己正在云游天下的大师兄,这时他对弟子就会温柔一些,因为他知道一个强大的人必定要先承受很多残酷的真相,背负更加悲伤的命运,就像他的师兄,几年来从未把刀法炼至第十层,却把诀窍告诉了他,待他学成那日,大师兄突然就消失了。 掘阅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他是掌门捡回来的孩子,和优游一样,并没有武林世家遗传的天赋,因此才和优游成为了朋友,只是后来他得知优游终于突破吹寒剑法最高阶,才明白努力和天赋有时候真的可以等同。 正如他拿着手里的双刀,一步一步走向了朝堂,一路过关斩将,以图匡扶天下。 他刚刚从仙外派出来时,满了十六岁,没走太远便遇到一个少年,少年身着白衣,清雅异常,只是身上的伤过重,他救起少年,输送了些内力,等着少年醒过来。 少年很警惕,刚醒又摸出袖子里的匕首挡在身前,问:“你是谁?” “我叫掘阅,你饿不饿?”说这掘阅把手里的烤鱼递了过去。 少年睁着漂亮的眼睛看了过来,掘阅动作停滞一下,看着吞了口口水,把烤鱼接了过去。 掘阅猛地移开眼睛,又站起身去,少年问:“你去哪儿?” “太热了,我吹吹风。” 少年推测或许是武林中人都有不寻常的内功心法,可以在冬天穿单薄衣服还感受到热意,想罢他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学习一些武艺。 少年没有告诉掘阅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掘阅也不喜猜测,一直跟在少年身边,因为他发现这个少年笨得可以,不会洗衣服,不会做吃的,甚至看见条毒蛇都惊慌失措往他怀里钻。 掘阅用刀挑走了毒蛇,拉开少年说:“你要去哪里,我把你送到目的地,就要去云游四方了。” 少年说:“京城。” 掘阅手下一顿,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的家在那里。” “你跑的也太远了。” “我的家人被皇帝杀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这句话听得掘阅心里一沉,他问:“你是宰相的孙子?” 少年点点头,突然推开掘阅,说:“小心!” 掘阅早他一步听见了动静,把少年往怀里一揽,旋身躲开。 这时掘阅就知道自己逃不开这场纷乱,他带着少年一路往京城而去,路途一半遇到了支持宰相一派的武林门派,跟着这些人去了朔北,到了林将军麾下。 那时他知道了少年的名字、身世,甚至是童年,两人间如此不同的成长环境反倒使彼此间无比好奇,掘阅爱慕他诗书礼义,希言爱慕他纵横逍遥。 他跟在少年身后喊:“希言,你慢点。” 希言总是带着有些忧伤的眼神回头看他,掘阅觉得希言肯定是想念他死去的亲人,希言身体很弱,不像是长命的样子。 林将军加强了巡逻,总担心有人来刺杀希言。 掘阅送佛送到西,便打算离开,但是他忽然发现没有办法对希言开口,于是离去的日子一天天往后拖延,那日希言突发奇想,要掘阅带他练习刀法。 掘阅身穿一件单薄外套,在淡雪间练得正欢,希言披着鹤氅站在檐下看,明亮的笑容和刀光呼应,一闪一闪的,掘阅觉得自己睁不开眼来,眼前一切恍然如梦。 希言说:“掘阅,你也教教我,你走了我自己也可以防身。” 希言的话让掘阅差点收回刀时削到自己的鼻子,他从细碎的雪帘间望过去,只是简单答了一声“嗯”。 不过希言倒真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他甚至举不起两把刀,于是掘阅只教他单手,不到半个时辰,希言气喘吁吁地扶着刀休息,说:“我……还是……算了…… ” 掘阅笑了一下,说:“以前我总嫌二师弟没有耐力,如今看来,是我太苛刻了。” 希言没说话,雪花就往他头上落,掘阅不自觉伸出手去帮他把雪花抚下来,没料到惹得希言一把抱住他,他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想我娘了。” “进屋去吧,小心生病。” 掘阅是个乌鸦嘴,被他“吉言”过的人都会遭受厄运,二师弟如今都记得大师兄祝他下山修行一路平安,他刚下山竟然扭了脚,吹寒剑派的李藏刀也记得掘阅祝他剑法炉火纯青,可是从十二岁开始,李藏刀的内力就渐渐与剑法不和,常常走火入魔,有性命之忧…… 于是,希言“顺利”地生病了。 林将军忙于军务,对于前宰相的孙子虽处处照料,但是都督府内没多余的女眷,便拨了个熟悉的参军来照料发高烧的希言。 掘阅在一旁看着,觉得希言不被参军端来的药烫死,就是被参军用棉被闷死。 他叹叹气,对丝毫不擅长这类事的参军说:“我来吧。” 掘阅在仙外派中当大师兄当惯了,熬药、送水、擦身自然不在话下,参军看得佩服至极,说:“小哥真是内外兼修。” 希言气息奄奄地说:“用错了。” 他说的是这个词用错了。 参军问:“他说什么?” 掘阅笑笑说:“说后院的鸡和鸭打起来了。” 希言病好了,掘阅盯着他不许出门吹风,希言就抱着手炉,倚在窗边问:“掘阅,你为什么总想走啊,好像待不住一样。” 掘阅一边挥刀一边回答:“不清楚,只是不走的话,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想躲得远远的,我是个胆小鬼。” 等到开春,掘阅终于下定决心要走,这一次他少了决绝,想起以后再也见不到希言有几分遗憾,至于为何觉得遗憾,他同样想不到原因。 他悄悄留下了一把刀给希言,就放在希言屋内装画卷的花瓶里。 但是不等他后脚出院门,他却听见后院中一声隐秘的声响,像是人被撞到墙上似的。他犹豫了一下,寻着声音去看,不曾想檐下的巡逻兵,已经歪着脖子倒在墙根。 他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往希言住的房间跑去,等他来不及叩门便推开房门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擦身而过,他的呼吸在刹那间停滞,只知来人步法精妙,却是他所知道的内功,这是武林中人。 掘阅飞快点燃烛火,随后他怔怔地站在那里,随后他听见院内有人大喊一句“刺客”,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看见的,是希言垂在榻边,而掘阅握住刀冲了出去。 掘阅不敢确认希言是死是活,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就是斩草除根,他知道朝堂内部势力错节,并无完全的正邪之分,这时他想,若希言是奸臣那一排的子嗣呢? 他没时间想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前面那个人的背影,掘阅在地面轻点,终于与那人持平,他挥刀过去,对方的袖子里发出一串暗器,掘阅用刀身挡过,心想自己果然预料不错,这是浮户门的人。 步法绝伦,善用暗器。 对方却知道掘阅的身份,停下来摆出防御姿态,问:“你不是离了仙外,为何又搅进朝廷来?不怕连累仙外吗?” 掘阅心想对方并不知掌门叛国一事,于是按下不提,只是冷冷说:“仙外自有规定,路遇行不义之事者,杀无赦。” “好一个杀无赦,都说吹寒派狠毒,仙外派风骨,如今一看,反倒显得吹寒派背了太多罪名了。” 掘阅不多想冲了上去,对方几个后翻,还是被伤到了膝盖,他站不住地往后蹲下去,立刻喝住掘阅:“停下!你可知那希言是谁?” 掘阅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持刀向前,那人有些慌张,他听说过仙外大弟子善于决断,便说:“他是假的,所以我根本没杀他,不过是敲晕了。” 掘阅便想起浮户门的规矩是“赏罚分明,不屠无辜”。 那人又连发几道暗器,掘阅淡淡挡过,心里松了口气,目送那人飞快离去。 希言果真没事,掘阅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希言含蓄地笑了一下。 林将军倒对掘阅有了兴趣,说看他刀法熟练,轻功高超,愿不愿意加入军队为国效力。 掘阅点点头答应了,希言有些惊讶,问:“你不走了吗?” “不走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在这里挺好的。” 自此,掘阅跟着林将军驰骋沙场,少年热血肝胆,连带着整个军队的气势都高涨起来,朔北换来了一年的彻底安宁。 趁着小春日和,希言带着旧伤初愈的掘阅出城,去城郊散步。 那里有座不高的山丘,上筑一精致凉亭,行人如织,凉亭里人来来往往,好不容易等人少了,已是日暮时分,北方的日落无比盛大,照得满城烟柳仿若燃烧。 掘阅久久看着远处,希言问:“你在看什么?” “每次站在高处看西方日落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在这里看过几百年的日落了。” 希言看了看他,说:“你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吗?” 掘阅笑笑,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说:“不知道。” 希言看着远处,眼神里光彩熠熠地说:“我信。” 掘阅惊讶地看过去,问:“为什么?” “因为我也有熟悉的感觉,而我所记得的每个场景里,都有你的存在。” 说这话时,希言似是想起了很多事情,掘阅觉得平时那个清瘦少年此时变得沉重许多。 或许是希言说得过于文雅,掘阅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希言在说什么,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忍不住弯起来,说:“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希言笑了一声,说:“终于不想一个人走了?” “不想了。” 但是没有人真正相信这件事可以成真,南疆的邪教卷土重来,江湖内纷争不断,而年轻的帝王整日风花雪月,宠爱妖妃,打算死也要死在安乐乡,置百姓与水深火热之中,甚至要与外族求和。 那日掘阅练习轻功,在城内飞檐走壁时却看见林将军的心腹遮遮掩掩地进了一家酒楼,他皱皱眉,拿不准跟不跟上去,但是还是因为担心这个人有问题,毕竟那时佞臣当道,正在四处捕杀忠臣良将,他担心林将军被人诬陷。 但是谈话内容令他大吃一惊,心腹原来是在四处收集关于希言的身份信息,据可靠消息,宰相的孙子死于逃难的路上,尸首被一家猎户发现,草草掩埋,但是身份玉牌尚存,而久居朔北的希言推辞说玉牌丢了。 他听见传递消息的人说:“林将军对希言很是看重,会相信你的话吗?” 心腹阴阴恻恻地回答说:“林将军老了,只要我随便编排个名头,希言的小命不在话下,那小子频频进献奇策,我们的计划被一拖再拖。” 掘阅立刻回府,找到希言的时候,希言却似乎知道他听到了消息,先开口问:“怎么走得这么急?” “希言,你马上离开这里。” 希言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我去哪里,你不同我一起去?” 掘阅却迟疑了一下。 希言笑了笑,像是要自己说服自己:“我知道天下有难,朔北少不得你。” 掘阅皱着眉头说:“人心难测,林将军知道你骗他,很有可能处罚你。” 希言点点头说:“我所求之事唯有百姓安康,至于手段虚名,则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掘阅不等希言动作,急忙说:“我帮你收拾东西。” 希言突然拉住了掘阅,笑笑说:“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你放心,等我收集证据,就接你回来。” 希言释怀似的说:“你为何不问问我这样做的目的?” “你刚刚已经说了。” “那是大义,不是我的私心。” 掘阅文:“那你的私心是什么?” 希言看了看他,说:“良人无恙。” 掘阅没懂,希言也没有解释,只是说:“私心总是要受到惩罚,掘阅,你答应我,从朔北到京城的路,一定照顾好自己。” 希言放开手,却不料掘阅一把把他抱了过去,两人没说话,还没捂暖,掘阅又松开了,希言瞥见掘阅的眼角有点红。 希言走得匆忙,只说自己会去投靠自己认识的人,掘阅心神不宁地等着林将军的命令,但是希言失踪的消息传出去后,林将军并没有派人去找,掘阅猜他是感念希言曾经真心实意地帮过他。 只是林将军找到了掘阅,说:“你不会也走吧?” 掘阅没做回答,林将军说:“天下危难,你真的放得下心?” 林将军又说:“你能力非难,于千人中杀出重围,掘阅,我们不能失去你。” 有一天掘阅看见一只白色的小鸟朝他飞来,他伸出手去,发现小鸟的脚上绑着一个小圆筒,他明白这是一封信,等他拆开来,上面像是祝愿似的写着“业消智朗,福至心灵”。 外族铁蹄南下,林将军却在病中被心腹刺死,他临危受命,成为总领北部军队的大将,多年来浴血奋战,民间都是他的传奇,世人皆称掘阅为“丰饶之神”。 他迫不及待地唤来早已熟悉的白鸟,想接希言回来,但是希言却说只要他向着京城而去,就会找到他。 掘阅看着内外忧患的国家,在多名大臣的秘密劝说下,终于下定决心,又重新与仙外掌门联系,打算夺取大权。 朔北退敌,掘阅回京述职,军队冲破城门,控制了局势,他来到朝堂之上,奸臣罪臣纷纷跪倒在他的脚下,王座上有一个人,身着龙袍,丰神俊朗,如果不是胸口上那把刺眼的匕首,掘阅只会觉得他睡着了。 他端详了一会儿,才敢肯定眼前这个人是希言。 希言身边的那个身形妖娆的女子怪嗔道:“烦不烦啊,都轮回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没想起来?” 瞬间女子却化作一只黑色的鸟,飞出了宫殿,掘阅心下茫然,才知道世间真有妖物存在。 待那翅膀的声音消失,整个宫殿冷清下来,掘阅觉得左手的小指疼痛起来,紧接着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钻进了他的身体。 殿门外,“丰饶之神”的呼声震耳欲聋。 恶人犯下罪孽,勇者诞生。 世人赞颂勇者,使之成神。 掘阅忽然觉得这一切变得熟悉起来,就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前世,他也是这样站在一个人面前,而那人自决于他面前。 掘阅颤抖着靠近一些,看见希言的面前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十六个大字,看得他落下泪来,千回百转的碎片终于合成完整的记忆,神灵受到轮回的诅咒,此时却终于找到安息之所。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巨大的风从殿门外吹来,许多许多年以后,人间还会有关于丰饶之神的传说,听闻那人是天神历劫,拯救人间之后又悄然失去踪迹,留下万千信徒日夜祈福。 而掘阅见到的场景却与世人不同,在殿门外,他明明看见一扇大门凭空出现,突然间换了天地,他的周遭是一片无声的荒野,一位神灵从天而降,面容悲戚,在神灵身后,整整齐齐站着无数的士兵,直到云层的尽头。 随后他听见那位神灵朝他走来,说:“天庭恭迎天地之主。” 身后的士兵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掘阅转头去看刚刚坐在他身旁的希言,却不见一人,而后白鸟翅膀振响,身着白衣之人裹挟其中,从荒原远处朝他走来。 第三十七章 意怠鸟告诉我,希言进入时空藏象后,捡到了我被曜言切下的小指,以此作为灵基,将我化作人形,但是由于小指内灵力不够,我只能变作婴儿,再自然长大,除了一点天资外,与凡人无异。 希言为了让我的灵力尽快恢复,只能帮我收集供奉,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信服,他自己则做人间的恶人,一边暗中陪我慢慢长大,一边引我走向康庄大道。 我若为忠臣,他就是昏君;我若为捕快,他便是大盗……为了装得更像一点,他还把意怠鸟变作美艳女子的样子。意怠鸟不愧为神鸟,希言在时空藏象内碰见它时,它竟然有所有时间线的记忆。 我不知道在时空藏象内我究竟经过了几世,但从意怠鸟对我的出现那么厌烦的样子,恐怕不少。希言为了克服时空藏象把他这个外来者抛出去的力量,灵力受损,但他不十分在意的样子,甚至没有告诉我。 我始终没有接受天帝死亡的事实,他能够抵御诛仙台的伤害,能够长期挡住时空藏象的侵蚀,还能够轻而易举地打飞我的双刀,现在突然离世,让我不由得怀疑此前种种,莫非都只是他安排好的一切。 观妙对我的疑惑很不耐烦,他本来对我的存在就厌恶至极,即使天帝死前相托,他看见我时也恨不得让我立刻消失,不过我习惯了,大战在即,我们暂且顾不上个人恩怨。 以我现在的实力,无法担起统领三界的责任。但是观妙还是带我们去了天庭,那里是各界联合的地方,与魔界两两对抗。 观妙虽不甚待见我,但是由于天帝死前留下谶言,称我是新一任的天地之主,众人见我果真复生,一时间士气大振,为了鼓舞士气,观妙叮嘱我不可告诉众人我现在的能力,我点头答应。 希言暗自对我说:“天帝告诉我真相了。” 我问:“什么真相?” 他遥视远处,眼神复杂地说:“他说我才是新一任的天地之主。” 我不曾答话,他有些焦急地说:“我等了你很久很久,有时候我觉得时间都停滞了,你看我们每生每世,从不得好结果,掘阅,你的使命让你不得安息,可是这死亡也让我永生缺憾……” 我安慰他说:“希言,是你把我带回来的,甚至改变了我只能在归息中复活的机制,你很强大,可以改变属于我们的命运。” 他侧过脸,像是渴求答案的孩子,问:“真的吗?” 透过眼前层层云雾,我看着战火纷飞的大地,那里浓烟滚滚,一片焦土,没有半点生机。 于是我说:“真的。” 各界的联合不甚紧密,由于天庭、妖界、冥界和人界分离太久,如今实力相差悬殊,若是各自为阵,那么妖界和冥界不足以完全对抗魔族。 商量许久,我们最终决定选拔各界的优秀将领,根据战术选择阵营的组成,但是这样做的一个缺点就是阵营内部需要较长时间的磨合才能完美配合,好在我们还有时间,因为逢凶在与天帝的那一战中,同样受了伤。 如今的敌人曾是我的好友,化吉却死在了逢凶手里,还有很多人也死了,时雨、曜言、长公主,更多的是无数我根本不认识的人。 身为始作俑者的天帝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天地间的平衡在千年后再次被彻底打破,而谁可以在最后力挽狂澜。 最后各界一共分出八个阵营,观妙和希言各率领一队,新飞升的女武神由于仙灵淳厚但作战经验较少,故而与一名妖族老将共同率领一队,其余五队分别由妖界、冥界和人间不同的将领统管。 分派好后,观妙和希言留在天庭,与魔界总部对抗,其余的军队则去三界对魔族各个击破,如今魔族占据各界不久,叛乱四起,正是逐个击破的好时机。 我让希言派出十方鸟去各界寻找银河的踪迹,妖界族群除了跟随银河离开之外,还有大部分的妖类加入了天庭的阵营,但是仍旧有部分妖族被魔族控制,钧天借助逢凶黄泉锁的力量,勾去了那些妖族的一半魂魄,让其听命于他。 而银河久久未与天庭取得联系,我担心出了什么事。 等到有消息的时候,希言告诉我银河在“小周山”,我奇怪地说:“我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希言根据十方鸟的飞行轨迹来推算,得出结果说:“是南海一座岛屿,从十方鸟的路程来看,这座岛终年漂浮不定。” 我奇怪地想银河怎么会去这个地方,问:“十方鸟探测到银河带了多少人去?” 希言沉吟道:“不过他一人。” 越往南而去,魔族越少,银河若是为了安全,选择这条道路自然没错,但是我觉得银河不是不顾妖族性命只在乎自己安危的人,再说了,他为什么独自前往,鸦噪、微云和卉卉呢? 希言也有几分疑惑,说:“这不太像银河的作风,依我看,他最有可能选择的路是死守妖界,第二是加入天庭,但是绝不可能逃走。” 我点点头,说:“上一次分别,他还带着鸦噪等人,他不可能抛下这三个人。” 希言和我对视一眼后,说:“所以这是个阴谋,目的就是引我们前去。” 我心里想着不对,打算亲自去看看,希言劝住我说:“你灵力太低了,我去吧。” 我说:“你要留在天庭,万一钧天直接带着逢凶来天庭,怎么办?” 他沉吟了一会儿,没答话,我知道他受够了这生生死死,只好安慰他说:“你放心。” 他有几分强颜欢笑,拉了拉我的手,也没劝我了。 走前我去请示观妙,他懒懒地看了我一眼,问:“都什么时候了,与其冒危险救一个妖王,培养新的将领靠谱的多。” 我回答:“银河为妖族的王,他失踪后妖族一直感到恐惧,若是找回来了,不仅为了我们增加力量,还会鼓舞妖族。” 观妙难得地同意我的看法,略微点点头,示意我可以离开了,还未走出殿门,观妙叫住我说:“慢着。” 我转过身去,只见三清铃被扔了过来,我连忙伸手接住,问:“三清铃?” 他不看我,仍旧观察着眼前的地图,说:“你可不能死,死了这些人又不知道怎么嚷嚷,还有,你把希言带上,不嫌麻烦再多带几个人,一有问题,三清铃自会通知我。” 我点点头,退了出去,等在殿门外的希言挑眉问:“他这是在关心你吗?” 我想了一会儿,说不出所以然来,他笑着看着我,继续说:“观妙都让我跟你去了。” 这是个不容我反驳的陈述句,于是我无法,只好让他在天庭各处设置了结界,期间观妙察觉到我们加固结界,还飞过来看了看,说:“瞎操心。” 我没带多的人出去,害怕引起魔族的注意,但我把意怠鸟带在了身边,经历过种种后,它的胆子一天壮似一天,看我真心相邀,它似乎感受到自己此刻是个光辉时刻,连忙同意了,我提醒说:“遇到危险不要哭哦。” 它嘎嘎叫起来,说:“希言曾经答应我会保护我一生一世的!” 希言看了我一眼,连忙解释说:“那都是说给那些宫女太监听的,假的,你千万别信。” 意怠鸟又嘎嘎叫:“男人没一个人好东西!” 我有些好奇地问:“对了,意怠究竟是雌性还是雄性?” 希言说:“不清楚,我当时随便依照画册变的。” “哦…… ” 希言又说:“带只鸟干什么?十方鸟还不够吗?” 意怠听此话忿忿不平,打算据理力争,我一把捏住它的嘴巴,把它抱在怀里走远了。 途中希言把手腕上的珠串戴在我手上,我想还给他,他瞥了我一眼,无声地拒绝了我。 珠串上还留有他的温度,我轻轻摸了摸,发现玉珠内灵力还算充沛,这代表它还可以帮我们抵挡一些危险。 到了南海上空,放眼望去,我们并未见那座“小周山”,由于魔族势力并未到此,我和希言停在一座岛屿边,打算找个人来问问。 寻此虚无缥缈之地,最可靠的应该是海里的鲛人族,但是鲛人族自帮助天帝统一天地后也归于沉寂,不过天帝曾告诉我他们生活在海底深处,只是不再见人,我问他原因,天帝说鲛人族喜欢为爱人唱歌,若是爱人死去化成泡沫,他们从此就是哑巴。 我问:“这就是他们不见人的原因?” 天帝说:“那时各界没有界限,鲛人族也抛弃了不与外族通婚的禁忌,可是孩子,外界生灵没有他们那么纯粹的灵魂,他们从此对爱失去了信念,再也不在礁石上歌唱了。” 希言问:“我根据十方鸟的轨迹预测了一下方位,但是就刚才所见,小周山的变化并无规律可循。” 我笑笑说:“没关系,我有办法。” 然后我拍拍意怠的脑袋,说:“小意怠,你帮我一个忙。” 它缩回脑袋,警惕地看着我,问:“干什么?你饿了吗?” 我摇摇头说:“我不吃鸟,意怠,你唱首歌来听。” 意怠还没说什么,希言先慌了,他问:“你确定?” 我问:“怎么了?” 希言欲言又止,最后说:“它唱歌特别难听,当时变作人形后,我依照昏君的习惯叫它唱小曲,谁知道魔音贯耳,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汗毛倒竖。” 能让希言说这么多感想词,想来意怠鸟的歌喉果然是“百里挑一”,意怠鸟气急败坏地拍拍翅膀,说:“你自己要听,怪谁呢,我就说为什么那几天你一看见我就跑。” 我安抚意怠鸟说:“没事,咱不听希言的,你唱,我爱听。” 希言看了我一眼,我在袖子地下捏了捏他的手,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意怠鸟听完非常受用,“咳咳”两声,开始展现它美妙的嗓音,希言立刻用灵力封住了我们的耳朵,期间我们看见乌云朵朵飘来,天色黯淡,海浪一阵高似一阵。 希言传音问我:“你这是什么打算?” 我回答说:“天帝说鲛人族自隐居后轻易不再路面,但有两种情况除外。” “哪两种情况?” 我说:“一是凤凰泣露,声悲令其不忍,必自海底出来以歌声安抚;一是聒噪之音,声陋令其不忍,必自海底出来以武力清除。” “哗——”一声,巨大的海浪滔天,朝我们盖过来,我一把提起意怠,飞到了空中。 在海面上最高的海浪上,停着一个身影,头发被海水打湿,下半身浸泡在海浪中,上半身覆以轻柔而简洁的服饰,若不是她那双恶狠狠盯着我们的眼睛,可真就是梦中见到鲛人的场景了。 “是谁在唱歌?”她大声喊道。 声音清脆悦耳,意怠嘎嘎回复:“是我!” “受死吧!” 鲛人气急败坏地又拍了一个更高的海浪过来,这一次我们来不及躲,变成了三只落汤鸡,鲛人满意地看着我们,眼神一变,又要拍浪过来,我连忙说:“对不住,因我等想问阁下一个问题,才出此下策,保证下不为例。” 意怠鸟又要说什么,我连忙一把握紧了它的嘴巴,它扑棱着翅膀,希言怕它伤着我,灵力一挥,它被包裹在一个气泡里,飞到了半空中,无论说什么我们都听不见了。 对面的鲛人脸色不怎么好,说:“我不会回答的,你们快走,不要打扰我们!” 我连忙劝住,说:“此事关乎魔族……” 话没说完,鲛人反问:“魔族?你们是什么人?” 见我们行色匆忙,她又火急火燎拍了一道巨浪过来,我想鲛人族对其他族人失去了信任,也难怪乎对外族特别警惕。 正当我和希言带着意怠鸟躲避巨浪时,放在袖子里的三清铃突然飞了出来,鲛人一见三清铃,却没有动作,反倒是像主动让三清铃围绕着她。 三清铃很快结了结界,似乎真的有清心的作用,随着细碎的铃声响起,鲛人的表情变得柔和下来,她低垂下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我和希言对视一眼,降到了鲛人的面前。 鲛人问:“你们认识观妙?” “嗯,他是我的叔叔。”我说。 鲛人抬起眼睛又看了我一眼,说:“叔叔?” 她又打量我许久,说:“你是郁歌的孩子?” 我不知作何回答,因为我算不上是任何人的孩子,仅是因为一个愿望而生。 三清铃继续作响,见我没有回答,鲛人也没问,她对我们说:“我可以带你去小周山。” 我欣喜地说:“多谢。” “但是只带你一个人去,他,还有那只鸡,都不能去。” 被称作“鸡”的意怠又在气泡里发泄不满,希言轻声说:“我派十方鸟跟着,别怕。” 鲛人用海浪做了一个水泡,我进去后,她便推着水泡开始前行。 外面的景色模糊不堪,我也不能辨别方向,等水泡停下来消失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外一座岛上。 刚上岛,桃花便映入眼帘,我好奇这南海之地,桃花竟开得如此迟,待我再走几步,又瞧见小池里莲花盛开,阵阵清香扑鼻,一侧秋菊绽放,花朵压弯了花茎,垂在脚边,像是在讨好行人。 我心怀警惕地看着周遭,突然间白色雪花阵阵飘下,如梦似幻,我伸出手去接了一朵,方才确信的确不是做梦。 第三十八章 银河的气息并不难找,反而清晰可循,就像是一条细线,引我上前,我心里想着这一切的巧合,默默引出了修罗刀。 我突然想起天帝说过修罗刀是根据郁歌的双刀外形所锻造而成,便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刀,乌黑的刀身上有暗暗的云纹,只有翻转的时候才可以看见,不知道为什么,我意识到天帝真地死去了。 那个在归息陪伴我、教导我、欺骗我的人,真正离开我了。 他是我的父亲,我的恩师,也是我的朋友,但是他的身份中最重要的一层,则是我的刺杀目标。 曾经我有目标的时候,因为心有不忍而踌躇,现在目标消失,我尚未从失落中走出来,便要面对另一个目标。 我静了静心,顺着一条两旁开满樱花的路走去,越往里走道路越窄,花影铺了一地,斑驳的光点像是星星。很快我走到了尽头,看见一汪泉水,泉水之上,悬浮着一只黑色的山猫,在山猫的周围,隐约闪耀着银色的光。 是银河。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并不见旁人,便飞至银河身边,发现它被困在一团灵力之中,而我对这团灵力并不陌生,因为我曾与他多次交手,于是我出声说:“钧天,是你?” 他的双锏总是比他的人先到一步,就好像他必须要用双锏为自己探路,我猜想他心中其实十分恐惧,即使他依靠着灵力强大的逢凶成为了三界闻之变色的“小魔头”。 我的灵力不复从前,挡住双锏已是十分吃力,他照例轻轻笑着,只是多时未见,我觉得他的神态比以前更阴沉一些。 他伸手抓住昏迷的银河,说:“我听说你复生了,就知道你会来。” 我笑笑说:“我猜到是你做的。” 他皱皱眉,手下却开始用力,我好奇以他的实力如何抓住银河,他看出我的疑惑,嘲讽着说:“他带着小队人马独自闯到魔界来,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对了,他那两个忠心的手下,倒是逃得很快。” 钧天有一种把所有好意想成恶意的能力,我猜危急关头,是银河护住了鸦噪和微云,让他们两个有机会逃出生天,至于卉卉,应该被银河保护起来了。 钧天做事情没有什么条理,我也猜不到他想干什么,于是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钧天看向我,眼睛里满是戏谑,他松开了银河,说:“我要的很简单。” 他停顿一下,看着我说:“那次天帝几乎要与他同归于尽,我想了好久才明白你那具骨骼其实不是完整的,所以逢凶不能成为最强的人,所以现在我只要你,只要把你再次吸收进逢凶的骨骼内,他就是天下最强。” 心里那团解不开的线突然找到了突破口,我说:“你手里有控制他的止雨针。” 他突然笑起来,说:“天下不止我一人有止雨针,但只有我控制了天下最厉害的怪物,成为了天地的王。” 我对他的得意无动于衷,他有些生气,伸出手去扼住了银河的喉咙,威胁我说:“你是见死不救,还是自愿牺牲?” 我平静地说:“即使我答应了你的要求,最后银河还是会死。” 他似乎看见了希望的苗头,打算再把条件推进一步,说:“不!掘阅,你相信我,你想保住哪些人?只要你同意,待我称王之后,我保证不会杀掉他们。” 我叹了口气说:“钧天,止雨针控制不住逢凶太久,他失去了意识,今后必定会为祸天下。” 钧天根本不信,只是说:“不会的,我给止雨针加强了魔力,逢凶很听话的。” 我还是摇了摇头,他神色变得阴狠起来,猛地掐住了银河,我抬起修罗刀往脖子上一架,说:“我既然敢来,也必然要带走银河,我要是死了,逢凶的灵力永远不会增强,但是三界众生不一样,观妙不一样,希言不一样,他们的灵力可以通过修炼继续提升。” “够了!”他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伴随着他的吼声,灵力从他身上波动出来,吹得我退后一些。 他对我的答案似乎有些茫然,趁松懈的瞬间,我猛地扔出一把修罗刀,刀身还带有灵力,划开了包裹银河的魔力,银河往水面上掉下去的瞬间,我猛地催使灵力把他接了过来。 钧天脸色难看得要命,他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又转头看着我说:“我不信你会选择自戕,当年你教给军队最大的原则不就是尽一切可能降低牺牲……” “情况变了,钧天,现在我是一个人。”我看了看银河的状况,发现他无大碍。 “你撒谎,那时我要你称王,你却满心只有一个希言,你不再是原来那个掘阅了。”他充满失望的口吻让我有几分不适。 两把双锏又在空中发出嗡鸣之声,我拿不准他是想把我带回去还是直接杀了我,只好一手抱住银河一手靠灵力催动修罗刀护住周身。 钧天微微歪头,我只看见他身后出现一道裂纹,就像是缩小后的天痕,一双手突然从裂纹中伸出来,覆在裂纹两侧,使劲一扯,裂纹猛地变大了,接着一只脚跨了出来,又一只脚跟上,最后是整副躯体,我认出那是逢凶。 逢凶手里紧紧握着黄泉锁,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戾气,我心下暗道不好,手腕上的玉珠立刻发出光芒保护我,但是不待我往后退去,黄泉锁便甩到了眼前,强劲的灵力几乎要划伤我的脸颊。 我侧身躲过,同时听见耳边铃声一响,竟是三清铃自己飞了出去,绕到了逢凶周围,逢凶挥舞着黄泉锁试图把三清铃打下来,但是目标太小,他无能为力,钧天在一旁说:“别管那个,先杀了他。” 逢凶听闻,立刻换了攻击对象,继续操纵着黄泉锁,试图抓住我。 我四处闪躲,但是慢慢有些吃力,刚刚停顿一下,黄泉锁便猛地勾住我的脚踝,把我用力一拉,我瞬间到了逢凶面前,逢凶伸出手来,用力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和他面对面站着,发现他的面容没怎么变,只是眼神浑浊,嘴巴里穿着粗气,我不待他收回黄泉锁,反手握住修罗刀,朝他刺去,他偏了一下头,猛地松开我,伸手来抓我的刀,在刀刃要刺上他手臂的时候,他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原是三清铃已在他周围结好阵,他的手臂被束缚在三清铃之间,趁此机会我连忙脱身。 钧天见此,催动双锏攻击三清铃,又扭头对我说:“掘阅,你看,你现在很弱小,没有人可以保护你…… ” “你管得未免太宽了。”一个好听的声音伴随着巨大的浪花响起。 遮天蔽日的巨浪从天而降,钧天立刻向着远处躲避,我听出是希言的声音,不等我用灵力飞至半空,一阵花雨便包裹我的周身,巨浪轰然砸向小周山,一切花草经此摧折,全部偃地。 潮水猛然退去,花雨也随之而去,我抬头一看,刚刚的巨浪竟然是回到了刚刚那个鲛人的手里,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球,希言站在他身边,眼神可怕地看着钧天。 钧天想带走逢凶,但碍于三清铃的束缚,还留在原地,希言卷起几股风刃朝他攻了过去,他侧身躲过,但是很明显地心浮气躁让他有几分迟钝,这时三清铃也被双锏和浪花双重的攻击破了结界,逢凶挣脱出去,回到了钧天旁边。 钧天愤愤地哼了一声,但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应该早就猜到希言会和我一起来了,因此也并未多做停留,脚尖一点,和逢凶一起消失不见了。 希言也没有追上去,急忙赶到我身边,问我:“没事吧?” 我点点头,朝他笑了下,连忙去查看银河的情况,好在他没有生命危险,希言问:“他为何没有下杀手?” 我回答说:“想必只是想引我们过来。” 希言迟疑了一下,突然有些酸酸地说:“他到现在都还对从前的你念念不忘。” 我好奇,问:“这是何意?” 他解释说他曾在时空藏象中看到过钧天,钧天对我崇拜至极,那眼神就像是猛兽看见了心仪的猎物。 我摇摇头,心想那时我和他都只是被一些假象蒙蔽了双眼。我看了看希言的神情,见他其实并不太在意钧天这件事,便知道如此多的磨难过去,我和他早已心意相通,这些事情不过大海的泡沫,一会儿就消失了。 这时我问鲛人为何带希言来了小周山,希言咳了咳,面露难色,鲛人看了一眼他,说:“他想进来看看情况,我说把那只鸟给我就同意,于是他就给我了。” 希言悄声凑过来说:“放心,我问了,她说不会对意怠怎么样,就是教教它唱歌。” 我想起意怠那副狂躁不安的样子,就觉得它现在肯定在骂希言没有心。 鲛人看着我们奇怪地说:“此地是蝴蝶妖的领地,千百年来无人涉足,为什么现在你们一股脑地涌过来了?” 我和希言对视一眼:竟然是蝴蝶妖的领地! 钧天诱导我们来到此处,恐怕也是为了避人耳目,他自己的灵力不够强大,若是招摇过市,难免被人盯上。看他在天庭的所作所为,甚至知道阿栩当年对我使用了梦境,可见他熟知蝴蝶妖和山猫妖的过往,要调查清楚这些事必然要耗费不少精力,没有能力的人根本不可完成,若是他不执着于称王称霸,他的未来或许是一片坦途。 可他自己不想那样,也就轮不到我来评说。 我们对鲛人道了谢,随后匆匆赶回天庭,银河伤势较重,希言用灵力为他疗伤,等了半天,银河悠悠转醒,见到是我们,开口急切地问:“鸦噪和微云呢?” 希言连忙安抚说:“我派了十方鸟去寻找他们的下落,目前还没有消息。” 银河起身运了运妖气,随后说:“我本以为趁着逢凶受伤,我可以赢他,可是实力相差太远了,掘阅,我没料到你本身的灵力会有那么强。” 我解释说:“他夺走的是我连通了血肉筋脉和灵器的骨骼,加上逢凶自黄泉锁中捏魂而生,已经违背了规则,实力自然强大。” “那我们就没有办法吗?”银河皱眉问。 我说:“有,只不过我们需要时间。” 银河苦笑着说:“逢凶所幸之事不仁不义,但还是有那么多人追随他,我一心以为天下之人无不有是非之分。” 我摇摇头,说出自己的看法:“人心本来就有两面,我曾犯下罪孽,好在我并不是冥顽不化。” 十方鸟很快有了消息,鸦噪和微云出了魔界后,一路被魔兵追杀,好在钧天并不在意这两人,让鸦噪和微云有了躲逃之机,他俩一见十方鸟,便递回了消息,希言随后立刻把他们接回了天庭。 鸦噪和微云来到天庭后,见银河已经在恢复,便说起卉卉和其余族人的事,卉卉无碍,被银河封了妖丹沉睡在击壤林中,而一直死忠于银河的山猫族和狐狸族则因反抗魔族遭到了重创。 不待我出声安慰几句,不料观妙派人来寻我,说是要制定反击策略,需要我和希言一同前往。 我和希言到的时候,只见观妙的大殿之内已经站了许多人,均是被我们新编为将领的各族成员。 观妙说起目前的局势,我们派出去的几路人马,有胜有败,可见逐个击破并不是最佳战术,观妙问我们有新的计策,除了天庭的几位将领,其余各族的代表都有些迟疑,我想这是因为他们面对的魔兵是由自己的族人转变而来,兵戈相见时无法真正做到同仇敌忾。 观妙坐在大殿上,忽然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问:“掘阅,你有何想法?” 既然问我了,我也刚好趁此说出自己的看法:“魔族虽同化了一批异族兵力,增强了人数,但是还是存在分裂,我们不如整合军队,推进战线。” 有将领说:“但是这样我们可能防不住分散的魔族军队,万一他们直接攻来天庭……” “无妨,”希言说,“反正我们不需据点,打到哪儿就算哪儿,比起必须依靠魔界的灵力来修复伤口的魔兵,我们更有优势。” 商量许久,观妙最后同意了我的说法,只是具体的筹谋,他还需要仔细安排。 离了大殿,希言问我:“观妙有帝王之资,为什么他一直只愿辅佐天帝?” 我回答说:“天帝和观妙是很好的朋友,具体有多深厚的情谊,我不清楚,但他们之间又不像只是朋友那样单纯,听说观妙曾经也很喜欢郁歌。” 希言听我说起过郁歌的事情,心下了然,不再说话。 他近来有些疲惫,观妙派他整理魔兵所有的布防,以便分析局势,这不是件轻松的任务,十方鸟整日在他的寝殿飞进飞出,翅膀都快飞断了。 我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说:“若是你为王,我也愿意一生陪伴左右。” 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后半句就够了。” 一晌无话,银河的伤势逐渐好转,他自愿去了由大妖统领的军队,而不是要求自己独自率领一支军队。 听说大妖见是妖王殿下来了,非要让出统帅一职,银河自认作战的经验不够,要跟在大妖身后学习各项事宜。大妖见殿下如此恳切,胸腔里那颗流淌着热血的心脏难免受到感染,把一句“后生可畏”说了不下十次。 不多时,作战计划商量完毕,天庭联合三界各族势力,正式向魔族宣战。 离开天庭前那夜,我又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梦里我和希言一起走过高山,跨过大河,在人间繁华处久久驻留,他脸上带着笑意,却落寞无比,眼神透过我看向远方,让我总觉得距离他十分遥远。我伸手去碰他的时候,他便消失不见了。 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心跳得十分快,甚至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我动了一下,希言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了?” 我没有出声,只是翻身过去,想冷静一下,不料希言伸手过来,紧紧抱住了我,随即在我耳边说:“没事的,没事的。” 他哄小孩子般的语气和白天那个发号施令的将领太不一样,我珍惜这片刻的温柔,手掌贴上了他的手背。 有神鸟在天外鸣叫,声声啼血。 第三十九章 天庭大军对魔族宣战之后,魔族分布在各界的势力开始进行战备。大军先到了一趟人间,那里魔兵最多,却也最弱,距离其他各界对距离也最远,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尚且有余力应对。 因我灵力较弱,希言又不放心我独自待在军营,便把我带在身边,但是我可以发挥的地方又很少,只好提着两把修罗刀唬唬人,占据人间的魔族将领是个胆小鬼,谁能料到我们军队一到城脚,他就弃城逃了。趁着天赐的良机,我们一鼓作气,最后拿下了胜利。 魔族在人间的据点刚好设在夔国和令国,只有很少的人新飞升的女武神原来是夔国的长公主钟呦,因为誓死不屈,最后和全体军队死在魔族手下。 自我们到了夔国,即使是在胜利之后,我也觉得女武神的脸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忍和悲伤,虽说升仙之后凡人会忘记自己的前世,但是或许由于重新返回故乡,让她觉得自己经历了第二遍噩梦。 当初在天牢遇到的上一任女武神的弟子如今沉稳许多,整天跟在现任女武神后面,但是不见他上战场。那日在军营中无意碰见,他拉长了一张脸蒙头向我撞来,希言正在和我说话没拦住他“迅捷”的步伐,他重重地把我往后撞退几步,希言扶住我,看了看他,小仙官被希言警告的眼神看得往后退了一步,闷头说:“抱歉,我不是无意的。” 我见他兴致不高,以为是连日战争让他身心劳累,便打趣道:“哪里来的小牛,连路都不看?要是撞到了魔兵,可没有天兵哥哥来救你。” 他抬头看了看我,眼睛眨巴一下,接着笑了一下说:“原来是是你啊,掘阅!” 我点点头,问:“你这是什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哼”了一声,说:“我不想跟着女武神了,掘阅你缺不缺徒弟,我跟着你吧。” 希言替我回答了一句,语气干脆:“不缺。” 我拦住希言作势要走的步伐,问小仙官:“发生了什么事?” 小仙官说这一届女武神真是他见过最差的老师,从来不让他们这些小徒弟上战场,说什么他们灵力太低,上战场也帮不到什么忙,不如在军营里待着,给归来的士兵做饭,他们又不是哪里来的伙夫,为什么要去做饭! 刚好一个做饭的仙官路过,朝他说:“伙夫怎么了,没有我们,你们饿死算了。” 我连忙息事宁人,又对小仙官说:“女武神不是每个方面都考虑周到,你生闷气她也不知道,我们带你去说说吧。” 小仙官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刚我发了一通脾气,没脸回去了。” 我宽慰说:“女武神不会跟你计较的,来吧。” 小仙官没有拒绝,跟着我们一路到了女武神的营地,传令兵通报了我和希言来的消息,女武神走出来迎接,立刻看见站在我身后的小仙官,女武神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动,说:“不知希言将军前来,有何要事?” 希言如今统领一方天兵,虽有关过他“欺师灭祖”的流言,但是似乎是天帝亲封的“天界吉祥”更深入人心,特殊时刻,天庭上下对他也放下了戒心,他也受到了礼遇。倒不是说天庭之人都是墙头草,只是从前误会重重,又有时刻会出现的危机,不待他解释。 希言从我们身后拉出小仙官,说:“女武神殿下,我们主要是想来谈谈这位弟子的事情。” 女武神愣了一下,请我们进了营地。 我们并未谈论太久,女武神态度坚决,认为大战之事只能由长辈承担,不能置小辈于不顾,小仙官力争道:“可是希言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着金戈将军上战场了!” 女武神看了一眼希言,说:“你和他不一样,他是天界吉祥,修为又高,你呢?只不过是一个几百年的小仙官罢了。” 小仙官十分委屈,急忙向我求助,我笑笑问女武神:“殿下认为凡人的力量比之魔界如何?” “以卵击石。” 我又问:“那殿下可知夔国的国主曾经率领将士抵抗了魔族大军整整七天?” 女武神怀疑地问:“七天?” 我点点头说:“没错,听闻国主以家传宝剑鸿蒙率领众将,誓死不降。” 女武神摸了摸腰间的剑,说:“我的佩剑便为鸿蒙,与我一同飞升,已成为灵器,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前世是夔国的国主?” 我点点头说:“凡人登仙,为了去除凡根凡念,都会被清除前世记忆,此次若不是因此事,我也不会向女武神提及。” 女武神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她看了我和希言一眼,小仙官眼尖儿,立刻站起来说:“老师有什么事不方便说,我可以出去。” 女武神摇摇头说:“不必。敢问二位,当年钟鸣可真的死于刺杀?” 我惊讶于她如此快地便想起了钟鸣,说:“天机不可泄露,只是殿下此世如此紧张弟子,与前世的隐痛必然分不开。” 她释怀地笑了笑,说:“是了,我明白了。” 小仙官眼巴巴地看着女武神,女武神摇摇头说:“你那几位师兄可以独自去战场,你不行。” 小仙官做势又要摔“门”而去,女武神一把拉住他,说:“你必须时刻跟在你师兄身边。” 小仙官愣了一下,理解了女武神的意思,欢天喜地笑了。 等出了女武神的营地,小仙官拉住我说:“等我们回了天庭,我一定来找你们玩儿!” 我点点头说:“一言为定。” 等小仙官走后,我私下问希言:“你那个时候跟着阿栩,感觉如何?” 他疑惑地看着我说:“不怎么样,他对我态度怪怪的,时好时坏,有时候很亲近,有时候又很凶,不过我不在乎,就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 我笑起来,说:“我知道这些,我是问你,你是不是经常受伤?” 他也笑了一下,问:“怎么突然说这些?” 我有些感慨,说:“如果我真是你的老师,我可能也和女武神一样,不让你涉险。” 希言说:“那你看我和小仙官同意吗?” 待我们整顿完毕,朝着妖界而去,银河熟悉妖界的地域,故成为前线冲锋的大将,他不再是那个被大妖逼得节节败退的年轻帝王,他沉着冷静地站在大军最前端,朝着魔军发起了攻击。 就在我们刚刚获得胜利时,冥界和魔界派来了增援,一时之间,战事陷入僵局。 三更,从妖界的霞影崖看向对面的魔族军队,只看见万千火把燃烧,还有不断向魔军营地靠近的灯火,汇成一条窄窄的橘色河流。 银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盯着他手中的玉簪看了很久,我和希言等在他身边,不多时就要去和观妙他们商量对策。 夜风吹着,却没有水汽,干燥得很,吹在人脸上火燎火燎的。 银河说:“如果是长姐的话,应该不会像我这样杞人忧天,她能力很强,给人一种一切都好的感觉。”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很多人,时雨、曜言、化吉,还有成为敌人的逢凶,很多时候,一些痛苦的记忆反而不会被我们忘却,这是因为我们始终觉得痛苦的事情比快乐多事情价值更大,但是在活得足够久的时候,才发现,痛苦的经历比比皆是,而快乐寥寥无几,这时只好忍住所有伤痛,珍惜每一个带来快乐的人。 我咳了咳,对他说:“银河,该回去了。” 银河收起玉簪,朝大营走去,我却没动,希言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没事,你先走,我看着你。” 希言有一丝疑惑,不过还是照我说的跟着银河走了,月光下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生出一股难舍之情来,银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尽头,紧接着是希言。 但是希言停下脚步,朝我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容,对我挥挥手说:“我等你。” 我快步走了上去,手立刻被握在火热的掌心。 魔族大军两军汇合,有刺探消息的妖怪回报,混世魔王逢凶的伤势也已经快要大愈,钧天已经发出了决战的命令,让魔军的士气高涨。 大营内一时沉默下来,希言忽然说:“我有一个办法。” 众人的目光紧紧看着他,希言站起身来,说:“冥界现在由谁主管?” 观妙抬眼,沉着地说:“魔族,他们杀了阎王。” 希言立刻回答:“魔族的人对于冥界事宜必然不熟悉,但是这么久了,我们还未听说鬼怪闹事,这说明魔族借了冥界的人来打理。” 观妙看了希言一眼,马上派了一个人出去查,趁此空隙,希言忖思道:“我猜管理冥界事务的人是孟婆。” 不多时,调查消息的人回来了,管理冥界果真是孟婆,众人皆好奇希言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都眼巴巴盼着他说,希言站起身来,长身玉立,淡淡地提及往事:“在逢凶为乱初期,我去过一趟冥界。”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仿佛是又经历了一次生死离别,我垂下眼睛,听他继续说:“那时我遇见了孟婆,若不是她帮我引开魔族追兵,我已经被他们抓住了,孟婆并没有叛变,我推测应该是魔族为了接替阎王的指责,才让孟婆管理冥界。” 此时观妙的目光看过来,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派人去冥界后方?” 希言点点头,迎上了观妙的视线,说:“没错,不过却不能做得太明显。” 我突然知道希言想做什么了,观妙应该也明白了,继续说:“如今魔族不在像开始那样杀掉俘虏,而是将其转变成自己想要的魔兵,若我们派一支小队徉降,进入魔族后方,再与管理冥界的孟婆外呼内应,就可以对魔军前后夹击。” “没错。”希言笑着回答。 “妙计!”有将领夸赞了一句。 我问:“可是这支小队必须力量足够强大,我们目前可以派出那些人去?” 希言说:“前线需大将坐镇,我们所能调走的人有限,又因魔族的灵力与其他三界生灵不同,因此派去的人必须可以控制自己的灵力,不被魔族发现。” 观妙立刻作出决策:“今夜选出,趁着明日开战,顺水推舟。” 我本来自告奋勇地去报了名,但无奈希言和观妙都觉得我灵力太低,觉得除了两把修罗刀有用,我简直是一无是处。 希言作为提出计策的人,自然要去,他又选了天界几个年纪不大的人,包括女武神手下的一名弟子,银河则把鸦噪和微云派过来了,观妙又选了几个修仙的道士跟着,一行人二十来个,身后再跟一纵百来人的小队,纷纷收敛了强大的灵力。 我跟在银河身边去了前线,他见我现在灵力很弱,十分头疼,担心战乱中顾不上我,我劝慰说:“没关系,我不至于还打不过几个普通魔兵。” 他皱皱眉说:“你没关系,万一受了伤,希言回来了可不怨我。” 我知道希言走前拉着银河说了些什么,这么久以来,我和希言总是聚少离多,如今重逢不久,又是短暂分离,也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银河试了试手中的妖气,见我出神,对我说:“别担心了,他不会有事的。” 我答应了一句,跟着大军冲进了战场。 魔军果然因为逢凶伤势的恢复而变得更加强大,他们由各族的人汇成,大部分都被夺走了意志,只能依托着施法人的意念行动,如今施法人钧天肯定巴不得把我们全部杀死,所以魔军才不要命地一波接一波阻挡我们。 在魔军疯狂的攻击下,我们的战线往后退了三十里,损伤惨重,好在魔族也耗尽了力气,没有追过来。趁着休战,观妙找到我让我和几位仙官一起在大军周围设置结界。 他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是有几个瞬间,我觉得他总是紧绷的面容有了暂时的松懈,不是休憩,而是衰老和疲惫,让他看起来不过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凡人。 他没抬头,自顾自地问我:“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扭开头去说。 他难得地对我有些温和地说:“我守护了天庭千年,这一次也不会输。” 我点了点头,他继而讽刺道:“你和天帝挺像的。” “什么地方?” “有时候嘴很笨。” “…… ”我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结好了结界,我问他:“你和天帝……还有郁歌的关系很好对吗?”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走回自己的营地开始思考下一步的策略,而是停下脚步,有些好奇地问:“天帝不曾对你提过吗?” 我摇了摇头,他便冷笑了一声说:“怪不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认识我。”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有几分忧郁,说:“我和他们是从小的好友,在天庭统领各界之前,仙、人、魔、妖、鬼,五族的力量其实可以平起平坐,那时我就认识淳奏和郁歌了,但是过了很久很久,我们才成为好朋友,成为失去任何一个人都是损失的好朋友。” 我想起天帝说观妙杀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我好奇那个人是不是郁歌,但是又觉得不必问,长辈有属于长辈的秘密。 观妙突然说:“从前我每一次出征,淳奏和郁歌必然为我卜卦,如今他们不在了,也便无人挂念我的安危。” 我见他突然流露感伤,说:“虽然我的占星卜卦不太好,但是我可以为你占一次。” 他似乎有些嫌弃我的卜卦能力,没应声,但片刻后他摇摇头说:“淳奏他似乎不太愿意教你占星卜卦。” 天帝的确不曾认真教我占星卜卦,我想他大抵是为了不让我知道自己和身边的人最后的结局,让我可以专心朝着目标而去。 观妙叹了口气,说:“他就是这样,有时候显得很无情,但……” 他停顿一下,那久远的岁月变成横贯在我和观妙之间的大河,我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沉默不语,观妙又说:“其实我昨晚为你卜了一卦。” 我愣了一下,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不久前巴不得我消失才好的上神为何突然关心我的未来,观妙正视着我,说:“不是为了你,只是想看看这场战争的结局。”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问:“结果如何?” 他突然伸了手出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很好,差不多每个人都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这个答案太空洞了,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但他眼神里似乎有些不忍的神色,他曾说我长得很像郁歌,不知道每次看见我究竟是何种心情,兴许不完全是讨厌吧。 隔了几天,魔军恢复状态,又在我们结界外逡巡,希言派回了十方鸟,小鸟带回了好消息,希言等人被押送到魔界后,孟婆认出了他们,冥界剩下的魔族不多,孟婆打开地狱各层大门,用怨气控制住鬼怪,和希言等人一同打败了留在冥界的魔族。 观妙和银河觉得时机到了,派出一部分兵力从我们后方绕道冥界,支援希言等人,随后银河一声令下,我们也打开了结界,各界族人同仇敌忾,奔着同一个目标而去。 第四十章 我跟着观妙一直在前线,不知道后方的情况,但我久久见不到希言前来汇合,便推测他应该是去了后方支援。 到了百鬼滩后,冥界的魔军大多已经丢盔弃甲,可这时有消息回报说,钧天带着逢凶往冥界赶来了,观妙当机立断,加快推进速度,以便尽快和我们的后方部队汇合。 周围声音嘈杂,不过我尚能分辨出我们这边的人语气里的喜悦,还有魔军的恐惧,但不知怎么的,我仍旧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此时一把刀猛地甩到我的面前,上面灵力充足,速度极快,我来不及反应,就在刀尖触及我胸口时,一个人从一侧如风般到来,他直接伸手挡在我面前,刀身陷入他的手心却被他一手推出去,劲道很大,刀又沿着原路线退回去,直直刺进对面魔军的喉咙。 “你没事吧?”我皱着眉头抓住希言的手问,他脸上有些疲惫,轻声说:“没事。” 说完他又把我往身后一藏,展开灵力结成结界挡住了飞来的武器。 “掘阅?”他突然开口叫我的名字。 “嗯?”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转过身来,一边利落地踢飞冲过来的魔军,一边说:“这几天,我总是想你。” “我也是。” 他继而说:“所以我想,什么时候我们去散散心吧,就我们两个人。” “好。” 浑厚的角声响起,有人大喊一声:“逢凶来了!” 随后我们听见一声巨响,整个冥界突然颤抖起来,地面裂开一道道口子,很多人避之不及都掉了下去,希言急忙拉住我飞到半空,我回头看见天庭大军已经汇合,观妙、银河等人神色凝重。 黄泉之门重新被打开,钧天带着逢凶和魔军来到了冥界,隔着滚烫的岩浆,与我们对峙。 逢凶因为冥界怨气的加持变得更加狂躁,我猜测他胸口处那根止雨针应该支撑不了太久,如果失去控制,以他现在的实力,后果不堪设想,不单单是天庭一方,就算是魔军,也可能被他屠杀殆尽。 钧天抬手一挥,逢凶便带着万千魔军越到岩浆之上,朝着我们攻来。观妙率先冲了上去,紧接着是银河,希言必须去阻止逢凶,他在我周围结了个结界,立刻跟上了银河。女武神手执鸿蒙剑,留在军队前阻挡剩下的魔军。 逢凶被观妙等人缠住,钧天手握双锏,越过岩浆,朝着我们的军队而来,我看着他一脸怒火,立刻唤出修罗刀。 钧天此次的攻击不像从前那样保留实力,双锏上的灵力透着狠劲儿,我被击退几步,他又附身冲来,打飞我手中的修罗刀,猛地击碎我周围的结界,随后狠狠扣住我的肩膀往地上一摔,又反手把我的手腕一拧,我忍住疼痛聚集灵力推开他,猛地起身唤回修罗刀护在身前。 “你的恢复能力变弱了。”钧天看着我说。 我不想和他多言,但他面对我的攻击游刃有余地四处躲藏,一边躲一边问我:“你知道吗?天帝想玉石俱焚,差点把逢凶打死,我本来以为逢凶不能恢复,没想到他的灵力却一点点回来了。” 我下意识想要阻止他说出什么来,加快了攻击,钧天游刃有余地说:“你在害怕,掘阅,你变得很弱,你知道,人一旦有眷恋,就会变弱。” 他又加了一句:“我想你慢慢已经知道逢凶为什么会恢复灵力了。” 我稳住心神,连忙退后拉开了与他的距离,钧天召回了双锏,直直地看着我说:“逢凶不会死,对不对?” 他嘲讽似的眼光让我有些喘不上气,但他意犹未尽,边走边说:“他就像当初的你一样,只要骨骼没灭,即使受天罚也可以复活,现在逢凶拥有你的骨骼,也就拥有了不死之身。” “哦,我想很多人会认为那具骨骼不是完整的,又没有你的灵器,肯定也会毁灭吧?掘阅,你知道的吧,希言用你的指骨助你复活,你和逢凶是一具骨骼的两部分,因此只要你不死,逢凶自然也不会死。” 他慢悠悠朝我走来,几乎要大笑起来,他说:“掘阅,原来你也会有进退两难的一天,曾经的你,不论眼前是对是错,都会立刻去做……” “砰——” 一道灵力猛地被抛至我们中间,地面立刻被打出一个大坑,落石四溅,希言拉着我离开此处,钧天则紧追不舍,希言挡在我面前回应他的攻击。 希言连日作战,此时已是强打精神,我不放心,一把拽住他,唤了修罗刀暂时阻断双锏的叨扰,但是钧天毫不在意,竟然孤身朝我们走来,有几分不甘心似的说:“你看,掘阅,他总是保护你。” 希言不解,脸上带着厌烦的表情,唤出风刃朝钧天刺去。 突然我们听到头顶一声巨吼,我看见逢凶最终挣脱了那根止雨针的控制,魔力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周围散出来,观妙等人合力与他对抗,但还是落了下风。 “这样下去,逢凶连你也会杀掉。”我出声对钧天说。 谁知他笑了一下,看了看手指,说:“凡间有句话叫‘人固有一死’,不过你是理解不到死亡的乐趣的,自此之后,任世间何时提起我,都会记得我以一人之力对抗过天庭,哈哈哈哈,生命对我而言从来不重要,我只是想被人记住罢了。” 希言干脆地答了一句:“那就如你所愿。” 希言冲了过去,钧天先是步步后退,避开了希言,但他突然甩出双锏朝着我而来,我飞身躲开,但是双锏速度极快,我躲避不及被击倒在地,希言猛地散出一阵又一阵风刃,钧天大笑着往后退去。 希言扶起我,我狠狠拉住他的手臂,说:“我把修罗刀给你。” 他看着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他没有问我灵器如何更换主人,而只是在意我的安危,我又想起钧天说的话,他说的没错,我对希言十分眷恋,我还想和他一起去什么地方散散心…… 我拉住希言的手,快速地念起咒语,修罗刀发出嗡鸣,围绕我们转动,钧天又操纵双锏破坏修罗刀变换主人期间自动形成的结界,谁料结界强大,双锏无能为力。 我引了希言的灵力出来,重新覆盖在修罗刀上,刀身一接触到希言的灵力,慢慢安静下来,随后飞到了希言的面前。 他来不及生气,因为钧天的攻击随后即到,我忙说:“它会帮你。” 希言皱着眉头握住修罗刀冲了上去,他灵力高强,修罗刀似乎觉得自己被重用,刀身内部的灵力也隐隐发出光芒来。 观妙他们的战斗并不顺利,逢凶冲开止雨针的束缚后,更占上风,孟婆此时急匆匆赶至我身边,慌张地说:“黄泉大门被关上了。” “什么?”我问。 她焦急地说:“我们需要离开战场进行休整,但是我领小队去黄泉门时,发现门外已经被人锁住了。” 我心下一惊,抬头看向钧天,他这是想做什么? 我顺着孟婆清扫出来的路赶至黄泉门边,发现门外的咒术十分强大,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解开,我刚返回战场,就看见银河被逢凶击落。 我飞过去推了他一把,他稳住身形,扭头朝我说:“快走。” 我摇摇头,说:“冥界被钧天封起来了。” 银河那双异色瞳流露出几分震惊,随即他抬头看了一眼还在牵制逢凶的观妙等人,说:“他们是想和我们同归于尽?”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到逢凶与我共生的事实,若是我还活着,逢凶即使被杀也会复活,这场大战便不会终结。 希言摆脱了钧天,四下寻找发现我安全后,连忙赶去帮观妙,我和银河也加入了他们,希言用修罗刀卷住黄泉锁一端,观妙连续释放灵力,女武神则步步逼退逢凶,银河趁机在逢凶脚下展开了歃天大咒,封印刚刚结成,逢凶发出一声嘶吼,吐出血来。 希言向我扔出一把修罗刀,对我说:“快!” 我接住修罗刀,里面的灵力与我已经不合,此时修罗刀正颤动着表示拒绝被我使用,我咬咬牙,飞至逢凶面前,把修罗刀推进了他的胸口。 温热的血冒了出来,他一掌推开我,我被推至一丈开外,一时之间灵力尽失,朝地面掉了下去。 我看着身下的岩浆,突然觉得时机刚好,便张开了双臂。 但我还是醒过来了,希言担忧地看着我,见我转醒,松了一口气,又探了探我的灵力,说:“还好。” 我看了看周围,发现众人都在原地休憩,我问:“现在战况如何?” 希言说:“逢凶受了重创,钧天试图带走逢凶的时候,不料止雨针失去效力,现在逢凶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钧天也被逢凶打伤,所以现在两军都在待命。” 我听此言,觉得现在正是机会,在心里飞快地想好了一个计划。 这时希言把修罗刀拿到我的面前,严肃地看着我说:“解开我和修罗刀的关系。” 我说:“观妙说,灵器只能更改三次主人,阿栩改了一次,我改了一次,你改了一次,现在修罗刀只能是你的了。” “可是你很危险。”他十分愤怒,又忍着不发。 我见他有些不安,忙说:“没事,你们不是都在吗?” 他没说话,好像为了确认什么似的说:“不要离开我太远。” 我找到正在思考出路的观妙说:“上神,冥界还有一扇大门。” 众人听我一言,纷纷看着我,观妙有几分不信地问:“何处?” 我说:“天帝曾在冥界留下了他的孤独地狱,我可以把它召唤出来。” 孟婆奇怪地说:“可是天帝元神已灭,按理说,孤独地狱也该消失了。” 我控制住声音里的不安,说:“天帝的妄念造出了天痕,而我自天痕而来,还能够与天帝留下的空间感应。” 刹那间我发现孟婆和观妙的眼神有几分微妙的变化,孟婆想说什么似的,不待她开口,观妙看了看我说:“那辛苦你了。” 我笑笑,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希言,才说:“无妨,我也不曾想到孤独地狱能发挥作用,大家必须尽快撤出冥界。” 我没有引起希言的注意,一个人到了接近黄泉之门的地方。我试图进入冥想状态,再次想象出孤独地狱的构造,但无奈心思有几分乱,费了一点力气,我想到天帝曾说:“当你想回家的时候,归息自然会向你打开大门。” 我现在就很想回家,带着大家一起,到那个世外桃源、无忧无虑的地方。 突然我听见面前的空间中传出一声细微的声响,伴随着一阵微弱的风,我睁眼一看,一道大门出现在我眼前,周围的将士都压制住欢呼,连忙派人把这个消息传给了观妙。 将士们撤得很慢,但是钧天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已经撤了接近一半,不等他派军来追,观妙和希言又在我们面前结起巨大的结界圈,暂时拖了些时间。 既然被发现了,我便扩大了入口的面积,此时逢凶仍旧漂浮在高空,等待伤口恢复,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对观妙等人说:“撤得差不多了,你们也快走。” 观妙点点头,和希言一起留下了结界,跟着我进入了大门之中。 走至一半,我们听见身后结界破碎的声音,那说明钧天追上来了。 希言突然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说:“我到过天帝的孤独地狱,景色不是这般。” 我声音中有细微的发抖,说:“可能根据人的心境变化。” “不可能,孤独地狱只会根据主人的心境……这里明明是,归息……” 我们周围一片无际的草原,看起来与天帝的孤独地狱别无二致,只是那棵开满花的树,暴露了归息的真实信息,这片草原和花树,都曾是希言在归息内复生时留下的。 远处就是丰饶之海,那里仍旧是一片纯净的蓝色,但是再远处变作一片朦胧,撤退的人便消失在那片迷雾里,经由那片迷雾,他们回到安全的地方。 我忙对观妙说:“带他走。” 希言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我狠狠地把他的手推开,同时观妙释放灵力缚住希言,希言用力挣扎,腹中的话一时堵在喉咙,最后他吼了一句:“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的!” 我看着他因痛楚而流泪的眼睛,轻松地笑了一下,对他说:“幸好你没事,这样我就放心了。” 身后的魔军转瞬即至,我看着观妙抱着晕过去的希言离开了这里。 我转过身去,看见钧天带着魔军踏入了归息之中,伴随着我身体渐渐化作透明,归息也慢慢消失,而钧天等人再也找不到来时的出口,我听见周围哭喊的声音,就像是婴儿刚刚降生那样,我抬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此地瞬间消失。 以我此身化地狱,得以众生上天堂。 第四十一章 他还记得那场决战。 未被归息吞噬的魔军重新打开了冥界的大门,躲在魔王身后,驻扎在昆仑山脚。 希言上神彻底觉醒了实力,一人持修罗刀独闯魔军大营,风刃跟在他身后扫出一片净土,将所有喷涌至地面的地狱岩浆吹灭成岩石。 上神与混世魔王战斗,魔王的黄泉锁与刀刃相割发出刺耳的声音,上神不顾黄泉锁刺穿了他的胸膛,反手一挥,灵力汇聚刀刃,以寸劲斩断了黄泉锁,就在黄泉锁断裂的瞬间,上神携刀上前,刀刀致命。 上神与魔王的鲜血如同春雨从昆仑山上洒下,再落至凡间之前,早已化作甘霖,久旱的大地得到雨水的浇灌,顿发生机,青草离离,延伸至大地尽头。 战争于一个残阳落日天结束,希言上神唤来万千花瓣,遮盖了山脚下魔王的尸体,随后上神至那块“罪己诏”石处静思,有人说看见上神在哭,世人便知道上神是在为众生的死感到亏欠。 希言上神主动让出了“天帝”的位子,给了妖王殿下银河,他离开了天庭,独自四处云游,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谣言传来,例如昆仑脚下那棵树又开花了,花落的时候有两个人并肩行走。每到这个时候,天帝就会立刻派人去查看,不过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观妙上神守护天庭千年,终于有一个靠谱的天帝了。新天帝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解除了鹤族不可登仙的禁令,经常跟着天帝身后那个小仙子,据说会成为天后。 作为这场大战的半个始作俑者,钧天和逢凶的名字深深地刻在了世人的脑海里,不经过几百年岁月的消磨,暂时难以消除。 所有人都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如今三界河清海晏,眼瞧着又是一个盛世。 此时的他已经是女武神的大弟子,正在给一群刚飞升的鹤族小仙官讲故事,有小仙官问:“哥哥,那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他想了想说:“我在等两个人回来陪我玩儿。”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有些失落,又有些期待地望着白云外,说:“他们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会回来。” 那日观妙上神于殿中听见一声冲上九霄的啼鸣,察觉有异,便至南天门查看。半道遇到了抽空休息的天帝,两人从未行过君臣之礼,观妙上神对天帝点点头,就过去了。 天帝身后的小仙子受不了天庭的无聊,看着天帝朝前走去,自己悄悄转身,想跟着上神曲瞧瞧。 无奈天帝明察秋毫,他叹了口气,说:“卉卉,你要是要去玩儿,直接告诉我就行,每天偷偷摸摸的,我还得派鸦噪暗中守着你,麻不麻烦?” 跟在天帝身后的鸦噪奇怪地想:天帝派他偷偷跟着下凡的卉卉时,可没有提过麻烦二字。 卉卉僵硬地转过身来,看着成为天帝的银河,直到现在这位少年帝王,都不曾习惯所有严肃的自称,仍旧以“你我”对待所有人,观妙上神不爱管礼仪之事,就任他这么去了。 很多时候卉卉都觉得银河还是原来那个银河,但是总觉得哪里又不对,例如银河对身边的人更加患得患失,比从前的程度还要深,意识到这一点的卉卉陡然想起那段她记不太清的故事来,或许是那两个人的遭遇让银河变成这样的吧。 而卉卉所能做的,就是忍住重提往事的冲动,做旁人眼中无忧无虑的小仙子,众人不都是在说:每个人都实现了心愿。 卉卉笑笑,没事人一样说:“殿下总让鸦噪跟着我,我也管不自在的,你就让我一个人去吧。” 银河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此时他也不再是少年心性,明白卉卉不能适应天庭种种的拘束,他也在努力想办法改一些,让卉卉、鸦噪,或是微云——让这些习惯了妖界自由散漫的人,今早可以在这里安定下来。 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这些人了,长姐的魂魄消失的那天,他曾在心里立下了这样的誓言。 但是不知怎么的,事情的发展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卉卉一天天长大了,却好像不再像从前那样亲近自己,鸦噪和微云时常处于紧张状态,四周的妖气太少了,少到让他们觉得自己像是闯入者。 银河点了点头,放缓了语速,说:“你去吧,不要又一个人跑到人间去玩儿。” 卉卉很快转身走了,银河看着她的背影,收回目光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鸦噪和微云,慨然地叹了口气,说:“回去吧。” “是,殿下。” 卉卉追上观妙上神的时候,上神还在掐指推算来者的身份,推了半天,却没个头绪,一向以神机妙算著称的观妙上神猛然领悟到,是不是他已经老了。 卉卉在他身后清脆地喊了一声:“上神!” 观妙跟小辈的关系一向不好,但是卉卉例外,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卉卉实在太过于厚脸皮了,她就像是个莽撞的小丫头,看不懂上神因为听她噼里啪啦说话而厌烦的表情,也听不懂上神希望她快点离开的眼神,久而久之,上神不再赶她走,因为在情感方面很大条的上神也看出来,这个小丫头似乎很孤单,孤单到不得不找一个人来说说话。 观妙上神因为这一点想起了淳奏,当年淳奏被家人赶出来,遇到他的时候,一开始话也特别多,多到他这个名门后人失去理智用“悄声决”把他的嘴巴封了起来……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好像是郁歌冷着一张漂亮的脸,把他的“悄声决”硬生生用咒给冲开了…… 观妙上神又因着这点柔情忍受了卉卉的聒噪,回头答了句:“你又来干什么?” “上神这是要去哪儿啊?卉卉也想跟着去。” 观妙上神摇摇头说:“我哪儿都不去。” 卉卉嘟囔着句什么,观妙上神没有听清,远方天空那股脱离他掌控的灵力越来越近了,卉卉指着那里,惊讶地问:“那是乌云吗?” 上神放眼望去,只见日光之下一片黑影正朝着南天门缓慢飞来,虽是如墨的黑,却在光照下闪出一道耀眼的银光。上神眯了眯眼睛,说:“不是云,是只鸟。” 卉卉长大了眼睛,那只鸟越飞越近,这时卉卉认出了它,立刻挥起了手,大声呼喊:“意怠!我在这里!” 南天门的守卫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活泼的小仙子了,此时也忍不住笑起来,纷纷去看那只已经遮住了日光的神鸟,它的眼神透露着锐利的光彩,向着南天门一瞥,立刻回身,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降落到了南天门外。 不待意怠停稳,卉卉冲了过去,两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都显示出重逢的喜悦,卉卉发现意怠变得和真的神鸟一样了,说话的时候十分有分寸,连声音都好听了许多,而意怠发现卉卉长高了,带着笑意的眼睛深处却有深深的惆怅。 一旁的上神看着这久别重逢的场景竟然一点都不动容,捏了个诀,隐身不见了。 话说意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它在南海鲛人宫中被迫学习唱歌,一开始十分抗拒,觉得一只神鸟学习唱歌太过于柔弱了。 鲛人们本是当解闷,谁都不知道神鸟出生于海边,后来长期远离家乡,才导致气脉不顺,灵力不高,现在到了与东海贯通的南海,被阻塞的气脉变得通畅,灵力很快积攒起来,如今已经学会一些法术了。 意怠用法术带了只鱼回来,卉卉瞧他宝贵的样子,以为是远古的鲲一类的神物,谁料到意怠把鱼唤出来后,卉卉低头一瞧,竟然是只黑色的小泥鳅。 卉卉有些无语地问:“这就是你的宝贝鱼?” 意怠颇有几分得意地说:“对,我在鲛人宫里大喊救命的时候,就是这只小泥鳅来和我说话。” 站在一旁的银河说:“海里还有泥鳅?” 意怠瞪圆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殿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这只泥鳅是古代的鲲呢。” 不可能相信这是“鲲”的天帝殿下不想打破它的幻想,问:“那你好好把它养着,等个十万八万年,说不定就长成鲲了。” 意怠没有听出天帝的反话,哼着歌对小泥鳅说:“小泥鳅,听见了吗?你快快长大,长大了你就是我的小鲲妹妹,我就是你的大鹏哥哥。” “呕。”众人听完此话,一阵恶寒。 但是相信希望存在,总是好的,他们又这样想。 番外(一) 在那之前,化吉从没想过有一天逢凶会离开他。 即使逢凶隔三差五就会在他耳边念叨:“总有一天,我会获得自由之身,离开这个鬼地方!” 逢凶所指的“鬼地方”不是冥界,而是城隍庙。众所周知,天庭内部已经有很多问题,问题多到天帝会莫名其妙失踪,多到观妙上神都来不及裁撤冗官,因此即使在冥界已经有牛头马面这种捉拿恶鬼凶鬼厉鬼的官职后,城隍庙的黑白无常依旧被保留了下来。 虽然被保留了下来,总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很多时候还要和牛头马面抢生意,牛头马面负责把鬼魂带去冥界投入轮回,在此之前要先去城隍庙报道备案,以前这活儿是黑白无常来做,但阎王爷不知道是不是想要争权,自个儿向天庭申请了建立新官职,说是为了提高冥界轮回的效率,最后还通过了。 自此之后,逢凶和化吉两人就闲了下来,闲到发慌,所以逢凶才会说那种话。 不过化吉不怕,因为他自成为白无常那一刻起,就已经和逢凶在一块儿了,星斗变换,沧海桑田,三界历经了不知多少个春秋,他们依旧还在一块儿。 于是化吉听到逢凶说这样的话时,一般都是淡淡地点点头,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笑着对逢凶说:“我相信会有这一天的。”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让化吉的身影蒙在一层浅浅的光辉中,逢凶扭头看他一眼,突然有些泄气,说:“算了,我走了,你一个人肯定更寂寞。” 化吉低下头去,装作继续看书的样子,嘴边的笑容荡漾开来,无声地绽放着。 逢凶和化吉遇到宋家小姐那一天,他俩正合力追捕一只厉鬼,厉鬼堕入修罗道已经百年,怨气强劲,逢凶和化吉和他纠缠数日,迟迟没有抓捕成功。 那日两人追捕至一片竹林,刚入林中,顿感怨气从四面八方化作猛兽似的扑来,化吉瞳孔一缩,挥出地狱镰斩开怨气的同时回身推走了逢凶,逢凶连话都来不及说,脚步往后退了两步,本想抓住化吉的手在空中捞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化吉的背影被怨气包裹。 糟了! 逢凶心乱如麻,他知道这是厉鬼找了同伙,前后包围,左右夹击,化吉在怨气中不知道能撑多久,如果逢凶不尽快救出化吉,化吉可能会被怨气炼化。 逢凶放出黄泉锁,锁链穿过层层怨气,却没有感应到化吉的位置,他咬咬牙,扭了扭脖子,打算冲进去鱼死网破。 就在他做好了准备要往里面冲过去时,背后有人冷冷地说:“别去送死。” 逢凶一转头,看见是个怀中抱着一把环首刀的姑娘,姑娘身穿红衣,头发简单挽着,插着一支金簪,样式朴素,但是看起来制作精良,而且逢凶眼尖,一眼就看出来那支金簪上刻的是符文而不是普通花纹,就猜到来人或许是人间的捉鬼人。 逢凶向来直来直去,况且事态危急,他连忙开口问:“那姑娘有什么办法?” 姑娘冷冷的脸庞有一丝动容,或许没曾想到这个黑无常竟然这么自来熟,她好不容易装出来的骄傲被打破,她假装咳咳嗽,说:“这片竹林里至少有四个厉鬼,他们放出的咒印必须在同一时间击破,但我们只有两个人。” 逢凶抓住了重心,问:“那姑娘是有办法找两个帮手?” 姑娘仰仰头,从怀里取出两张刻成人体模样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勾出轮廓,并写着咒语,姑娘说:“用这个。” 林中怨气突然加重,在空气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腐蚀人骨,竹叶迅速凋败了。 逢凶看了一眼竹林,着急地问:“我该怎么做?” 姑娘也顾不上装样子,立刻跑过来,把符纸往逢凶怀里一塞,又背过身去,拔出环首刀正对着东方,说:“你注入怨气,我念咒语,你管西,我管东,符纸管南北,你记住控制好怨气,我可不想你失去意识连累我。” 姑娘又停顿一下说:“不过……” 不等姑娘说完,逢凶立刻朝符纸中输入怨气,姑娘有所感应,脸上的表情一变,像是终于认真起来,接着念起了咒语。 随着姑娘念动咒语,那两张符纸冒出一阵黑色的烟雾,逢凶只觉手间一阵火燎的痛感,立刻把符纸扔了出去,符纸飞到空中变成了逢凶和姑娘的模样,立刻漂浮在空中,站在了南北相对的位置。 “开始!” 姑娘一声令下,挥舞起手中的环首刀,环首刀在空中留下轨迹,竟是金色的符咒,而逢凶催动怨气召唤黄泉锁,飞入了西侧的竹林中,随着四声惨叫,林中的怨气突然散开,熏得姑娘和逢凶捂住口鼻,在雾中艰难地寻找化吉的影子。 迷迷糊糊间,逢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林中一闪而过,不待他追上去,姑娘的声音传了过来:“找到了!” 化吉受了些皮外伤,这四个厉鬼的怨气果真厉害,短短时间内就伤了一位白无常。 在等待化吉醒来的时间里,逢凶笑着问:“你刚刚说‘不过’,不过什么?” 站在一旁看着逢凶搂着化吉的姑娘,脸上飞起了红晕,她别过头去,说:“那两张符纸是我按着前辈留下的书自己做的,能不能成功我可说不准,不过我还没说完,你就开始催动怨气了,还有!你竟然可以不会因为怨气使用过度而走火入魔,我真是开眼界了。” 逢凶对于姑娘的夸奖没什么反应,只是对姑娘能够自制这么厉害的符纸有些惊讶,他又看了看怀里的化吉,心想南无阿弥陀佛,幸好符纸起了作用。 逢凶这时才有心思仔细观察姑娘的神态,不过二八年华的样子,脸上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不过眉眼间,倒像是有几分哀愁。 逢凶挑着话问:“不知姑娘芳名?” 姑娘似乎闯南走北惯了,并不介意黑无常的问题,干脆地回答:“本姑娘姓宋,名长风。” “宋?”逢凶沉吟,“是凡间的捉鬼世家,宋家的小姐?” 姑娘看逢凶看了过来,连忙把头别向一边,说:“我可不是离家出走。” “…… 我知道了。”逢凶无奈地看了宋小姐一眼。 宋小姐离家出走的原因是因为家里对于女眷不太重视,爹爹的心偏向自己的哥哥,宋小姐的实力和能力完全被忽视,宋小姐出门前和爹爹大吵一架,忙于捉鬼事务的爹爹甚至来不及劝她,宋小姐就悄悄溜走了。 逢凶和化吉留下了她,一是因为报恩,一是因为他们实在太无聊了,长风自言自语都可以坚持两个时辰,留在城隍庙的确热闹,但他们出于良心,都劝:“世风日下,人心叵测,长风还是快点回去吧。” 宋小姐皱皱眉,说:“我不做出一番事业来,让我爹对我刮目相看,就不回去。” 化吉笑了一声,温柔地抬起眼睛来,看着宋长风说:“长风何必如此,证明自己从来都不是通过他人,而是安抚自己的心。” 短短几句话让长风目瞪口呆,她已经在城隍庙逗留了近一月,除了确定黑白无常的关系实在好得没话说以外,还发现白无常对于世事看得很透,黑无常对于世事都不太关系,他们两位……怎么说了,如果不是她偶然碰见,好像就会一直这么安稳、安静地……慢慢消失。 长风嘟着嘴,说:“有一件事,我倒真的很想去调查一下,你们知道吗?最近总有些厉鬼怨鬼莫名其妙地消失踪迹,爹爹作为宋家的顶梁柱,很久都没有做出成绩了,他和哥哥甚至还去了一趟冥界,阎王大人那边也没给个准信。” 逢凶和化吉对视一眼,都有些在意这个消息,他们上次追捕的厉鬼也消失了踪迹,好像是有人在暗中收集这些有几百年修为的鬼。 长风接着说:“我其实有自己的想法,但我怕是自己小心眼。” 化吉鼓励她说:“你继续说,我们听着。” 长风抱着那把捉鬼用的环首刀走来走去,说:“就是我家的死对头,常家,你们知道他们家吧?传闻是千年前捉鬼世族郁家的旁支,常家想获得地位,总和我们抢,有一次我跟着哥哥追踪恶鬼,半道遇到常家捉了好多鬼啊,排成一条,手脚都用锁链锁起来,我们以为他们是为了年前的功绩做准备,可是谁知道,那次春节庆典,他们根本没提这件事。” “我怀疑……是他们在试图炼化鬼魂,但是至于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化吉手中的笔停顿一下,逢凶也顺势坐起了身,两人严肃的表情令从未获得过肯定的长风有点羞涩,她问:“你们觉得……这个推测怎么样?” 化吉照例对她笑笑,就像是对妹妹一样,说:“很好,说不定我们…… ” 逢凶接上后半句:“可以去查查。” 长风“啊”地欢呼了一声,随后趴在化吉的桌前,期待地问:“我可以去吗?” 化吉和逢凶都看出来,这孩子平时真的很受忽视,不然她就不会以询问的语气提出这个问题,而是直接说:“我也要去。” 化吉点点头,说:“当然可以,长风是个小大人了,自己做决定就好。” 逢凶也笑着看看长风,点点头说:“再说,我们也会保护你的,直到把你安全送回家。” 长风又欢呼起来,一会儿她偏着头问:“那我们从哪儿开始?” 逢凶想起那天在竹林看见的身影,想了一会儿说:“牛头马面。” 化吉有些疑惑,问:“从鬼官开始?他们二位对我们可是讨厌地要命啊。” 逢凶一哂,说:“那我们也不喜欢他们啊。” 化吉笑了,点点头问:“我说不过你,只是为什么要从鬼官开始?” 逢凶用手指摸了摸下巴,说:“那天在竹林,我看见了马面。” 线索是自己找上门来的,那几日化吉和逢凶查到牛头马面暂时没有什么外出任务,都交给小鬼差做了,长风趁这个空隙出门溜达,平时都回得早,但是那天直到落霞完全消失,长风也不见影子。 逢凶已经出门去找了,化吉留在城隍庙等,突然城隍庙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一股怨气喷了进去,化吉眼睛都不眨地直接抛了地狱镰过去,但是在地狱镰接近闯入者的刹那,化吉停下了。 因为来人是长风。 但那已经不是那个天真可爱的长风了,她披散着头发,头上那枚刻着符文的金簪不知所终,此时长风七窍流血,眼睛上翻,已经失去了意识,她似乎是趁着最后一口气,赶回城隍庙的。 化吉心下大怒,怨气刹那涌至手心,极速奔向长风,将她包裹了起来,接触到长风的瞬间,长风喘上来一口气,眼睛也恢复正常,化吉奔过去接住长风,他只感觉到这具身躯很轻,很软,还有令人心安的温度。 长风一把抓住化吉的手,只来得及说一个“走”字,就彻底失去声息,化吉轻轻喊了一声长风的名字,见她没有反应,思绪突然停止了一秒,紧接着他失去了意识。 直到闻风赶回来的逢凶一把握住化吉的手,生生将化吉的怨气逼了回去,化吉才清醒过来,而他怀里的长风,已经冰冷下去。 化吉说不清那时他什么感受,很复杂,或许是平静的日子过太久了,剧烈的悲伤和担忧让他无所适从,他只好紧紧抓住逢凶的手,传达长风最后的意愿,说:“你快走。” 逢凶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他突然蹲下身去抱了抱化吉,柔和地拍了拍化吉的背,低沉的声音响起:“没事的化吉,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那双平时那么悠闲又沉静的眼睛,在那个瞬间变得有几分凶狠。 番外(二) 逢凶和化吉来不及安葬长风,仅仅是把长风的肉身藏在城隍庙的结界内,未多做停留,就赶去了黄泉门。 他们拿不准长风的魂魄被谁带走,只能推测极大可能长风的魂魄会被送去冥界。 化吉心里有些不放心,长风最后那句“走”,充满了警告和劝阻,再加上长风之前说的那些事,化吉觉得他和逢凶被卷入了一个阴谋,而现在,他们正在通往真相的路上。 化吉摇摇头,扫清心里的疑惑,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逢凶,急忙赶了上去,有些犹豫地说:“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冥界,你去常家看看,我担心常家与此事也有关……” 还没说完,逢凶打断了化吉:“你在担心我。” 化吉明白逢凶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他看着逢凶始终带着笑意的脸,说:“长风的状况,很明显是被厉鬼所伤,但是厉鬼没有完全杀死长风,反而让她回到了城隍庙,这说明……” “是在警示我们。”逢凶答道。 “你既然知道,现在就不该去冥界。”化吉皱皱眉说。 逢凶看他生气了,大手一挥,安抚似的拍了拍化吉的背,随后突然抬头看着天上流动的云,无不感伤地说:“化吉,你觉不觉得现在的情况很像我们最开始一起执行任务?” “嗯?”化吉的思绪还停留在长风和冥界的事上,没有反应过来。 逢凶笑笑,又继续说:“那个时候你也经常生气,特别是我不听城隍爷和你的话时,愣要去抓一些自己搞不定的厉鬼的时候。我当时刚刚从怨鬼变成仙官,一心觉得你们这些当官的可真是太胆小了。” 化吉心想:的确是这样,那时逢凶觉得自己踏入神道,肯定具有天赐之资,无论那些厉鬼怨鬼有多强,他都像个傻蛋一样冲上去,不过,现在的逢凶已经学会审时度势了,他提起这些事做什么? 逢凶说:“我本以为这样的岁月会没有尽头,可自从牛头马面分职,城隍庙便没了实权,我本来以为只是天庭内部的争斗,可是那天在竹林看见马面,我心里便有了疑惑,虽然以前他们也会和我们抢,但不至于偷偷摸摸,长风……” 逢凶加重了语气,有愤恨之色,他接着说:“长风的死,一定和他们有关。” 化吉听罢,心想逢凶的推测与他的差不多,但是听见逢凶提及往事,未免感慨,便问:“那我们去了冥界,找到长风之后呢?逢凶,我们面对的,可能是我们并不能战胜的力量。” 逢凶轻笑一声说:“我早就知道了,小小一个黑无常,搅不起什么大乱子,可是‘正义不亡,公道永存’,这是城隍爷和你教给我的。” 化吉若有所思地看着逢凶加快脚步,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可是命运若浮云,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不公。 身后的追踪越来越紧,化吉和逢凶不由得停下脚步,只见远处的大石后人影一晃,又立刻缩了回去。 逢凶直接张开手掌推了一股怨气过去,怨气与巨石相撞,“嘭——”一声,顷刻碎裂,乱石飞迸间,钻出来几道持剑的身影。 逢凶又反手一掌,谁料来人手中的利剑竟可以驱散怨气,直直地朝着逢凶胸口落去,逢凶利落地起身躲避,又听见耳后响起刀剑相鸣声,他俯身往旁边一滑,同时瞥见化吉正与人相持。 化吉试了试来人的力量,镇鬼剑,收妖符,辟邪簪,均是男人,阳气甚重,定是捉鬼世家,因而化吉仔细观察他们手中的利剑,发现剑身与剑柄相接处刻了个“常”字,笔法遒劲,大有当年郁家的风范。 化吉估摸着一数,来人约有十五人,修为不高不低,因此也不是特地来杀他和逢凶的,应是拖延时间。 化吉不费劲地就卸了对方五人的剑,去看逢凶时发现地上已经躺了几人,而逢凶掐住一人的喉咙,正在质问剩下的三人:“常家?你们为何与城隍庙做对?” 那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化吉看出他们想逃,即可飞身过去,连出几掌,那三人猝不及防,纷纷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逢凶愣了一下,说:“你下这么重的手干什么?” 化吉的表情通常是比较柔和的,他摇摇头,说:“没控制好,他们太弱了。” …… 逢凶把手中的人往地上一扔,左手捞了把剑,对着被吓得战战兢兢的人说:“你来告诉我。” 那个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牙齿打战,逢凶继续看着他,手中的剑却立刻落到了他的大腿上。 “啊——” 那人捂住大腿嚎叫着,摸了半天才发现剑端离自己的大腿还有一寸,他连忙翻身起来,抱住逢凶的腿,慌慌张张地说:“不关我们的事,是酆都的大人叫我们来的,我们不过是小小的修士,无力反抗啊!绕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酆都本是指入了黄泉门进入地狱那一片的范围,但是凡人敬畏神鬼,总把整个冥界称为酆都。 逢凶轻轻把他推开,蹲下身去捏住那人下巴,加重语气问:“那宋家小姐的魂魄在哪儿?” “百鬼滩!在百鬼滩!” 化吉和逢凶心中一惊,双双发问:“那是什么地方?” 那个人见自己有了商谈的筹码,停顿了一下,但没等他想好应该开什么条件,他的小腿处就传来剧烈疼痛,他往身后一看,只见那位白无常大人手持利剑,眼睛都不眨地把剑从他腿里拔了出来,作势又要刺,他扭动着身体躲到逢凶身后,大哭着说:“在酆都!我们每次去的时候都是由那两位大人带过去,不知道绕过几条河,走了几条山路,唯独记得那里岩浆四溢,可怕得要紧!” 化吉立刻反应过来:“第八重地狱。” 逢凶点头,扔下众人,跟着化吉连忙赶去百鬼滩。 百鬼滩中千鬼悲嚎,这都是逃逸百年的厉鬼,怨气凶猛,神志不清,只知道互相撕咬。众鬼的手脚被锁在无数的锁链上,锁链被众鬼牵扯着发出撞击的声音,伴随着众鬼发出的嘶吼,怨气凝成黑色的气体飘散在百鬼滩上方,熏得边上的人用袖子挡住了口鼻。 “扔下去。”郁垒面无表情地说。 牛头马面对这位拼了命往上爬的阎王爷很是敬畏,阎王爷长年脸带病容,近乎没有唇色,指甲乌黑,唯独一双眼睛,如漆如夜,看不出半分喜悦。 马面有些迟疑,再次确认了一遍:“可这是宋家…… ” “出了什么事我来担。”郁垒轻描淡写地说。 长风的魂魄战战兢兢看着脚下的百鬼滩,心里除了恐惧之外还剩下一点理智,她看向阎王爷,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位冥界之主,却没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阎王外表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是个称得上眉清目秀的少年,不过一副病态,隐约透露出属于薄情之人的凶狠。 长风被牛头马面挟持着,她忍不住发抖地问:“阎王大人,您就不担心事情败露吗?” 郁垒终于看了她一眼,黑色的双瞳里没有一丝感情,他抬抬手,说:“扔下去。” 伴随着长风的一声尖叫,牛头马面一把把她推进了百鬼滩,但是一股劲风挟裹而来,锁链与镰刀同时飞向阎王,但是不待牛头马面出手,阎王便迅捷地旋转身体,避开了两把武器的攻击范围。 “是你们!”牛头马面心虚地看了一眼来人,他们深知城隍庙的人并不好惹,城隍爷有资格跨界直接面见天帝,如果阎王做的事败露,他们俩也避免不了受责。 逢凶揽住长风的魂魄,回到了安全的地方,趁着阎王后退立刻对化吉说:“走!” 但是高不见顶的灵力墙“哐”得一声从天而降,挡在了他们四周,逢凶立刻飞出锁链,想要撞开灵力墙,却只擦出一丝火花,并不能破其半分。 “来得正好,加上黑白无常,百鬼滩的厉鬼就炼得更好了。” 郁垒玩笑似的话语传进化吉和逢凶的耳朵,二人不禁背后一凉,突然间他们眼前的灵力墙蹭蹭降低,最后只剩一条线围在他们身侧。 化吉与逢凶配合默契,一人向前一人向后,同时抛出手中武器,地狱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朝着郁垒斩去,阎王右手在空中一晃,一道圆形屏障立刻出现,“噹”一声弹了回去,刹那间,黄泉锁却从郁垒身后绕了过来,猛地穿透他的肩膀。 “大人!”牛头马面关切地喊了一声,但是郁垒摆摆手,不是示意他们不要帮忙,而是示意他们不要吵闹。 这位看起来年岁不大的阎王爷,出了名的喜好安静,就连打架也是。 化吉趁此冲开了外围的束缚,但是逢凶却收不回黄泉锁,只见郁垒硬生生拖动卡在肩膀里的锁链,鲜血飞溅,但他感觉不到疼似的。 逢凶被他拖得往前滑了一步,下一秒,阎王爷飞身过来,一把抓住逢凶怀里的长风,往百鬼滩一丢。 仅是那么一个轻飘飘的动作,长风的魂魄就被厉鬼纷纷撕碎。 彻底的毁灭太过凶猛,逢凶入魔,朝着郁垒疯狂地攻击,化吉来不及阻拦,就被牛头马面缠住。 黑白无常乃是传承千年的官职,不像牛头马面是郁垒故意生造的职位,居无常者,必是能力强大之人,化吉并未与牛头马面过多纠缠,就犯戒伤生,牛头被地狱镰拦腰斩断,喷溅的血花撒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 不远处的郁垒和逢凶听见马面的叫声纷纷回头,逢凶虽入魔,但是可以控制意识,但化吉就不是这样了,逢凶心急要缩回黄泉锁,郁垒顺着锁链回缩的方向顷刻到了逢凶和化吉面前,随后用力一推。 化吉是在跌下百鬼滩的空中恢复意识的,无常入魔只需同伴调节怨气,后来逢凶一去不回,化吉入魔,也只剩下止雨针可解。 逢凶在空中推了一下化吉的背,化吉被这一掌带到了地面,化吉听见逢凶的身体砸响锁链的声音,他感觉心里突如其来钻出一个大洞来,世间一切都填不满它。 化吉跌跌撞撞去看,只能面前看见逢凶还在和众多厉鬼对峙,他紧张到快要再次入魔,这时,一只指甲乌黑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说:“不舍得,你也下去。” 化吉愣了一下,开口说:“身受天庭之托,就应遵行大义,您此刻回头,还来得及。” 郁垒在他耳边冷笑一声,说:“我想你从来不曾思念过什么人吧,化吉,你不知道,这太苦了。” 随后那只手一用力,化吉也跌入百鬼滩之内。 化吉还记得逢凶见他掉下去时,凶狠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来,随即他跌到厉鬼中间,眼睁睁看着厉鬼猛地朝着他的手臂一口口咬下去,疼痛很快蔓延全身,这时一股怨气凌厉冲天,震得众多厉鬼向外飞去,又被锁链拉扯着,化为实体的身体上划拉出道道血痕。 逢凶怨气全开,黄泉锁围绕着他自动攻击厉鬼,他脸上还带着惬意的笑容,一步一步朝着化吉走过去,化吉无力地躺在那里,看着逢凶身上的伤口,心里的大洞不断扩大,直到让他心口发疼。 他根本不能想象逢凶的死,那是比他自己的死亡寂寞一万倍的事情。 逢凶走过来,朝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血肉快被啃食殆尽,只剩森森白骨,骇人地暴露在他眼前。 化吉伸出手去,逢凶一把抱起他,继而黄泉锁一端狠狠插进地面,借力让他们一起到了地面。 郁垒见他们上来,被逢凶的气势震得向后退了一步,逢凶笑了一下,随后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着黄泉门走去。 马面尚跪在地上,他抬头看了一眼阴晴不定的郁垒,吞了口唾沫,问:“大人……不追吗?” 郁垒摇了摇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洞穿的肩膀。 遇到掘阅是三天后的事情了,化吉一度觉得逢凶已经死了,因此他一边扶着逢凶,一边去探逢凶的鼻息。 这一幕刚好被掘阅看见,掘阅朗声道:“他没死,我能感知到他的怨气。” 化吉宛如惊弓之鸟,地狱镰闻声而出,掘阅却只拥两个手指捏住了毫无杀伤力的地狱镰,像是不懂事的小少爷,天真地说:“我是来帮你的。” 再次想起掘阅,化吉的记忆里依旧是初见的形象,即使后来战场奔波,掘阅偶尔也来不及重视仪表整洁,甚至还有些狼狈,但掘阅在他心里始终是那个看低一切,自以为把我一切的少年。 化吉因为掘阅的风度而感到有几分羞愧,连忙遮住自己受伤的手臂,掘阅却走过去,自顾自用灵力将他和逢凶二人包裹起来,灵力如春雨,丝毫不费劲地就修复了他们受伤的肉身,随即掘阅问他们为何这般,化吉看着尚处于昏迷的逢凶说:“为了了断一种无聊的生活。” 这句话震住了刚从归息出来的傻子掘阅,他眼中立刻流露出钦佩之情,并表示愿意肝脑涂地,只为解除他们的冤屈,化吉甚至来不及阻止,就看见掘阅乘着彤车而去。 他那时丝毫不觉得掘阅的自大可笑,反而想要去守护这种近乎天真的信念,让掘阅觉得他真的可以无所不能。 只因那个时候,化吉自己也需要一个希望。 后来掘阅很严肃地对化吉说:“郁垒说他是为了救自己的朋友,就是神荼,化吉,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灵力倒是真的受损了,据他的小跟班说是因为他不断用灵力为神荼疗伤,后来灵力不够了,只好炼化厉鬼的怨气。化吉,为什么他宁愿自己去死,也想救另外的人?” 那个时候掘阅有一肚子问题,却总装得像个看破红尘的大人,化吉看着昏睡中的逢凶,突然了悟了郁垒那天对他说的话,思念并不是一件轻巧的事,足以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天帝是这样,希言是这样,掘阅也是这样。 只是因为失去了你,所以千年万年,我便只能这样孤单。 番外(三) 世子又在到处找他了。 鸦噪坐在参天大树的枝桠上,用一块布仔细擦着自己的刀。刀身是黑色的,似乎会吞噬光,这是他的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是一把武器,督促他去找豹族复仇,而不是在这里保护一个病怏怏的世子。 世子呼唤他的声音从枝繁叶茂外传进来,声音从缓慢到急促,从平和到不耐烦。 “鸦噪。” “鸦噪。” “鸦噪!” “鸦!噪!” “鸦!噪!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让!长!姐!把!你!赶!回!去!” 鸦噪微微动了动,仔细把刀插回刀鞘里,挂在腰间,用手拍了拍,随后纵身一跃,伴随着耳边的风声落到了地面上。 鸦噪落得很轻,身为鸟族,还是不那么讨喜的乌鸦,他长时间习惯隐身于暗处,并努力让自己与环境融为一体,他脚尖轻轻一点,刚刚好好停在小世子身后。 世子身体病弱,是从娘胎里带出的病,生在族长之家,从小娇生惯养,还不适应浑身都是野劲儿的鸦噪的种种行为。 这不,鸦噪刚打算伸手拍世子的肩膀,提醒他自己就在这里,没想到受到惊吓的世子比他出手速度更快,小小拳头呼啦着往鸦噪面门上狠狠一击,鸦噪被揍得连退三步,脚步一滑,又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紧接着,鸦噪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正从鼻子里流出来,他满不在乎地用手背一擦,却听见世子惊呼一声,随后是一块轻柴倒在地上的声音。 鸦噪连忙爬起来,定睛一看,世子竟然晕过去了,脸色苍白,瘦弱的身体往地上一横,鸦噪甚至觉得世子被自己吓死了。 鸦噪跑到世子身边,“扑通”一跪,不知道改做什么,想了半天,他伸出两个手指去探了探世子的鼻息:当然没死。 鸦噪松了一口气,刚才一顿乱跳的心也恢复了规律,他却忍不住皱眉头,心想:世子胆子也太小了,不就是流个鼻血嘛,至于晕倒吗?他乌鸦族刚成形三年的小女孩儿也不至于这样!老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拿着父亲的刀满山谷跑了…… 父亲…… 一想到自己死去的家人,鸦噪突然没了怒气,一种他叫不上名字的情绪从脚底一直蔓延到他整具身躯,令他浑身战栗,这种情绪常常在深夜缠绕着他,让他巴不得立刻提着刀冲向豹族的领地,杀他个片甲不留。 ”诶……” 世子微微发出一点声音,吸引了鸦噪的注意,脑海中的血腥场面立刻消失,鸦噪立刻低下头问:“您怎么样,世子?” 世子的眼睛眨了几下,努力睁开了,他养尊处优地抬起右手,示意鸦噪扶起他,随后又用左手捂住脑袋,说:“可吓坏我了,下次不许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是。”鸦噪按捺住揍他一拳的冲动,简单答了一句。 世子没让他松开手,他就一直这样扶着,很久很久以后,他进入天庭当值,偶然瞥见人间宫廷,才发现自己当年和世子的样子就像是大太监扶着太皇太后。 世子其实话很少,鸦噪就更是个闷葫芦,两个闷葫芦凑一堆,时常为空气中的令人尴尬的沉默苦恼,但通常是世子先开口:“长姐要回来了,哼哼,所以你要听话,不然她会打你屁股。” “……”鸦噪额头的青筋跳了一跳,他好歹也是乌鸦族得力干将的后代,从来没被打过屁股! “等长姐回来了,我们就去霞影崖吧,不过你要骗她说我近日都没有生病。” 放屁,你前两天刚刚治好了风寒……说真的,你一个妖怪,干嘛尽得些人类得的病? 世子从来不懂原来一个人的沉默并不代表他同意,而仅仅是不想浪费时间来反对,正如鸦噪所做的那样,他们会选择一个更好的反对办法,直接告诉你休想认为别人都会听你的话——绿华回来的时候,关切地问起世子的身体状况,鸦噪简短有力地诚实回答:“世子的风寒刚好两天。” 他丝毫不顾忌一旁给他递眼色的世子。 所以世子没能去成霞影崖,那里天高风急,是个赏景的妙处,就是不太适合世子。世子缩在火炉旁,无精打采地质问鸦噪:“你为什么总听长姐的话,你又不是她的小狗?” 坐在阴影里的鸦噪心想:我巴不得是圣女的狗呢,这样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去锻炼自己的实力,为复仇做计划。 火炉里的炭还很足,暖意熏得世子连连闭眼睛,他迷迷糊糊地对鸦噪说:“我的母亲,听说特别喜欢去霞影崖。” 鸦噪擦刀的手一顿,反常地干巴巴吭了一声:“哦。” 不过世子没听见,他小脑袋一歪,趴在矮桌上睡着了,火炉里炭火一闪,鸦噪抬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世子一番,默不作声地起身把挂在一边的袄子给世子盖上了。 当然保留着一身野性的鸦噪并不知道火炉加袄子会让世子出一身汗,汗干的时候,世子打了个喷嚏,又病了一场。 世子的身体总不见好,负责陪世子练功的鸦噪,妖气也一直没增过。世子优哉游哉地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他没有继承族长之位的心思,但是要报仇的鸦噪待不了。 趁着夜黑风高,鸦噪溜出了响水泉,打算即刻找豹族的人报仇,死了也就死了,世间谁不会死呢? 或死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鸦噪就算死外面,也不愿意在响水泉当一辈子的逃兵。 他没能走多远,因为他遇见黑夜中的一场谋杀,虎族派出人来追杀鹿族王室,正当虎族准备清理尸体的时候,就被鸦噪一头撞见了。 事发突然,鸦噪后来仔细一想,才发现当时虎族的人其实也略微一愣,他明明该趁那个瞬间,转身而逃的。 年少的鸦噪并不能估计虎族的实力,他们也就只愣了那么一个瞬间而已,下个瞬间就有人狠狠掐住了鸦噪的脖子,把他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鸦噪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泪水忍不住地往外冒,胸腔内部像是被榨干了一般,整个大脑充血,令他失了神智。 “等等。”同伴阻止了虎族的人痛下杀手。 鸦噪感觉到脖子上的手一松,随后被猛地甩出去,撞到了树干,震得树叶纷纷抖落,直到那时,鸦噪第二次接触到死亡,他发现自己仍然控制不住发抖的双腿,脑海中只有一个字:逃! 可他蜷缩在地上动不了,刚刚撞上树时,他觉得自己的腿被撞断了。 “怎么?仁慈之心?”刚刚捏住鸦噪脖子的人问。 “你看他那把刀。” “鸦族左护法的刀,我刚刚就看见了。” “那你还杀,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归响水泉管。” “哼,区区一个响水泉,等虎族……” “是吗?” 突然,从暗处传来一个稚嫩但是稳重的声音,虎族的人有些慌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却没料到还没到一刻钟,就有人来了。 “是谁?” 虎族的人看着一点微弱的火光从树林里飘了出来,等走得近了,发现那不过是用萤火虫做成的灯笼,发着幽幽的光,一只白净又瘦弱的手提着灯笼,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这是……山猫族世子?” 鸦噪耳尖,他正在偷偷用妖气修复自己断掉的腿,听到这句话浑身一僵,世子?他来干什么?他不是不允许出响水泉吗?还有……他平时那么弱,究竟是如何走这么久的路的? “算你有眼。”世子回了一句。 鸦噪心想:世子不愧是世子,死到临头还要保持王室风范…… 鸦噪的手偷偷伸向腰间的刀,但是虎族的人立刻察觉到了,有人弹了颗石子过去,鸦噪只觉手背一凉,随即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的手近乎抽搐。 “放肆。”世子皱了皱眉。 一时之间连虎族都快忘了山猫族世子是个病秧子的传闻了。 世子抬抬下巴,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看见你们做的事了,但是为了安全带回我的朋友,我以山猫族世子的名誉担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虎族中有一人不屑地捏了捏手,发出咔嚓的响声。 世子叹了口气,说:“你们尽可以试试杀了我,看看我的长姐如何愤怒,以至于屠族。” 圣女绿华,还真的惹不起。 一开始想要杀死鸦噪的虎族抬了抬手,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随后笑笑说:“我信世子。” 随后他伸手放出妖气,周围突然燃起绿色磷火,地上那些尸体也在这些磷火中燃烧,却没有散发出任何味道,黑烟一冒,尸体顷刻间消失了。 “走。” 银河提着灯笼凑近鸦噪,看见鸦噪摔得脖子上骇人的伤痕时,又叹了口气说:“在你身为弱者又无法短时间内变强的时候,要懂得寻找依靠,例如地位、例如权力,更简单一点,例如我。” “世子怎么来了?” “我找不到你,以为你躲起来了,我嗅觉灵敏,一路找来的。” 鸦噪心想:是,我看出来了,你甚至连外衣都没穿,又得生病,我又得陪你养着了。 鸦噪顿了一下重新问:“我的意思是,世子怎么……来了这里?” “哦,我变成山猫追过来的。” 鸦噪这时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变换成原形了,因为一旦用惯了这副躯体,脑海里就会下意识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这样。 鸦噪很多次想问那天晚上世子为什么那么有底气保证虎族的人不会杀他,因为他还记得豹族的人凶狠起来时,才不会考虑什么利弊得失。 但他没问出口,因为世子像是忘了这件事般,再也没有提过。 但事实上,我们的银河世子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单纯觉得山猫族可劲儿厉害天下第一罢了。 后来豹族被虎族吞并,他也只是一个人去了霞影崖,看了一场日落,疾风吹来,他没忍住流了眼泪,随后他喃喃说了句什么。 父亲,母亲,我被保护得很好,你们放心吧。 “鸦噪。” “属下在。” “跟我去人间走一趟,城隍庙那边传来消息说找到希言的踪迹了。” “是。” 他们或许已经忘记当初一人拼命躲藏,一个拼命寻找的场景了。 番外(四) 天庭高居四界之上,云烟袅绕,金碧辉煌,仙子的裙摆和衣袖随灵力浮动,他们高高在上,眼神往下,凛凛一瞥,下界或是太平盛世,或是水深火热,那里的烟尘似乎都沾不到仙子们的鞋履。 这是阿栩还是蝴蝶妖时,对于天界的想象。 这不怪他,一半是事实,一半是情境。 彼时蝴蝶妖一族居于南海小周山之上,经历万年孤寂,滞后地听闻了时间和空间都十分遥远的消息:天地秩序被一人重新更改,四界力量再也不均。由此,天界为尊,人间次之,妖魔处于边缘。 族长只觉得这件事违背了他心中的正义,因着内心对于往日的怀想,打算带兵出境,讨伐天庭,赢了之后,远离纷争,与天地万物共享自然之息。 “如果输了呢?”阿栩问。 他是族长的次子与仙子的私生子,从来不受待见,因为他象征性地违背了一个族群的纯洁,即使这件事和他无关。 族长看了一眼阿栩,他个子长高许多,白色的头发略微遮住了眼睛,以至于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也就无法理解他的内心,比起其他几位族孙,阿栩清瘦些,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怯生生的,但是一说话总是令人不悦。 族长知道阿栩经常因为说话得罪自己的几位兄长。 “你闭嘴,总是说些不吉利的话,我看就该把你扔进南海喂鲛人!”世子皱着眉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完看了自己的爷爷一眼,见老人家不动声色,巧妙地把准备露出来的笑容收起来了。 “哼,我看他就是想回天界,与那所谓的天帝共享荣光。”另一位兄长冷冰冰地说。 “好了,停下。我们蝴蝶一族,与日月共生,初化便具有妖气,天界如今把不公加之于天地,我便还之于大义。走吧,尽快出发便是。” 族长从那群孩子身上收回目光,阿栩被仙子留在小周山后,族长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自己不能容忍这么一个孩子在自己身边,他没有想出答案,全族上下就这么别扭地接纳他,又想抹杀他,幸好他的父亲替他受罚,溺死于南海。 阿栩从小就觉得自己心中有两面,一面面对蝴蝶族给予他生养,一面面对蝴蝶族欺压他身世,他就像是在高高的野草从里行走,不断用手拨开眼前的草茎,想要寻找一条笔直的路,以支撑他简单地走下去。 但他找到的是一条条分岔的路,没有绝对的正义、没有绝对的善恶、没有绝对的输赢,他穿梭在这些小路上,看见一个无比复杂的世界,从小就是古怪的性格,面对世界的疑问他只能报之以疑问,却从来给不出答案。 但他相信着还是有人可以拯救他的,例如娘亲,例如爱。阿栩想到这里,看着远处迷蒙的大海,突然笑了一下。 绿色的眼眸在白色的细发间微微一弯,嘴角上扬不明显的弧度,这样的笑容始终带着秘密的性质,从来不与谁分享。 古老的族群除了令人震慑的实力,还有超乎常人的智慧,族长分析眼下形势,便知自己手上的兵力远远不能与天庭对抗,便打算从妖族入手,招兵买马,朝着天庭进发。 四界对于眼前的秩序却已经习惯了千年,各族长老丝毫不懂眼前这位陌生的族长嘴巴里念叨的“与天地共享荣光”是为何物,摆摆手,劝他们回到自己的小周山去。 族长微微一笑,拄了拄手中的拐杖,鞠了一躬,回到营地后立刻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蝴蝶族的进军迅速而精准,族长像是精通各族妖气的优缺点,没有损失多少人,就用梦境笼罩了大半妖族,为自己卖命。 阿栩妖气不高,又未曾获得母亲半分仙灵庇佑,在第一战时就受了伤。 没人管他,他整日在营地休息,看天,看树,看飞鸟。 直到从身后落下一片阴影,世子的声音传来:“我说你,不要总像个废物一样。” 阿栩问:“何为废物?我手不沾血腥,比起你们,倒算是功德一件。” 世子朝他的肩膀狠狠踹了一脚,阿栩摔出去,下巴蹭了一片细密的伤痕,世子说:“我不和你说这些没用的,爷爷说要你去响水泉一趟,用梦境笼罩山猫族。” “为什么是我?” “哼,”世子的声音里透露出不满,继续说:“谁知道为什么是你?” 阿栩无奈,拍拍身上的泥土,就去找族长问清缘由。 族长背对着他,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阿栩来了,这孩子走路较常人更轻,若是多想一下,就会觉得他是在故意讨人怜爱。 “我知道你的性子,不跟你讲明原因,就算打死你,你也不会去,对吗?”族长说。 “对。” 族长转过身去,阳光从树林间洒落在阿栩身上,斑点令人昏昏欲睡,梦之一族,仿佛永远为一些抽象的东西做梦。 “因为你弱小。你的身世为我们不耻,代表你不用撒谎就可以获得山猫族的信任,你的造梦能力不高,不至于引起他们忌惮,再者,你的母亲在天庭等你,你并不愿意与天庭为敌。” 字字诛心似的,阿栩觉得心脏揪成一团,但是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一个明晰无误的、甚至可以蛊惑人心的答案。 阿栩又问:“他们不信,我该如何?” 族长轻笑一声,手中的拐杖脆脆地砸了一下地面,盖棺定论似的说:“山猫心软,错付于人,历来如此。” 果真如此,阿栩甚至有几分无语地看着圣女对自己的关心,这个女孩有铃铛似的笑声,春风似的笑容,还有坦诚而热烈的眼神,不,这些太抽象了,其实最令他措手不及的,是她的温柔。 是圣女回到响水泉对迎接队伍的招呼,是她抬起手轻揉抚摸那个不争气世子的头顶,还有她吹起短笛,飘在空中飒爽的音符,哦,对了,还有她念着他的名字的时候:“这是阿栩,是长姐在战场上认识的朋友。” 一切都向他显示圣女那健全的灵魂,在这个灵魂里,做出任何决断都干脆利落而又考虑周全,绝无半分蝴蝶族的自大与看低一切,令人感到温暖、安全。 就像是,母亲的怀抱。 但是这些没有让他对自己的使命产生疑惑,只是让他有了更加长远的目标,这个目标透露出冰冷,像是鸦噪手中的那把刀。 在这个目标远未到来之前,他可以和圣女并肩行走,战斗,牵手,亲吻,然后告诉她:“我最喜欢大海,你呢?” “森林,我最喜欢森林。” 山海之隔,本就没有幸福可言,阿栩从来不追寻虚妄的幸福。 银河不喜欢他,阿栩凭直觉知道这个事实,即使是他利用梦境让银河误以为妖气上涨后,银河也不太喜欢他,虽然银河一直骗自己:他是接纳了阿栩的。 阿栩知道没有任何情感可以隐瞒赤子童心,索性也不太遮掩,但是银河的眼里流露出一种令他陌生的情感,他想了很久那种情感是什么。 这股情感让他觉得可以不再秘密似的展露笑容,抛弃脑中所有的疑惑。 那漫山遍野放着纸鸢的孩子,在落霞之时飞奔向家门。 计划一步一步运转,那场大火焚烧了整个响水泉,绿华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虽心痛,但是很奇怪的是他清醒地明白这不过是朝着最后目标走去的一环。世界上的事情只要有了解释的因果,他就觉得没有问题。 甚至于欺风的出现,都不令他惊讶,因为那恰巧是他计划的一环。 当那巨大的“噬天大咒”骤然显现在响水泉之内,无数蝴蝶妖的惨叫铺天盖地地涌进他的耳朵,其中会不会有族长的呢?阿栩想。 阿栩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到营地的时候,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四处散落着蝴蝶妖的尸体,鲜血喷溅在地上,凝结成暗色的影子,几处帐篷烧了起来,火势蔓延至林中,奇异的香气随着滚滚浓烟散发出来。 这手笔,可不像是妖界的人做的。 当仙乐奏响,阿栩看向翩翩落下的观妙上神时,许是上神生来一副慈悲脸,他心里无端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上神一身洁白,一尘不染,与他想象中别无二致,上神问:“为何不逃?” 阿栩回答:“心无挂念,只等一死。” 上神说话从来有几分刻薄,问他:“你本来可以告诉山猫真相。” 阿栩眼皮一跳,才明白神灵掌握世间万物的命运一话着实不虚,于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淡淡说:“我不喜欢思考复杂的事情。” 上神笑了一下,问:“就算亲近的人死在自己眼前也没关系?” “没关系,我为他们报仇了。” 阿栩身后,传来噬天大咒中的尖啸声。 “上神为何此时才来,你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 上神伸出手一挥,地面上的尸体顷刻灰飞烟灭,只听他说:“妖界与仙界对峙百年,早已互不往来。” “那上神又为何来了?” 上神笑起来,却没有丝毫和善的影子,说:“因为你有用,世间无惑之人寥寥无几,我需要这样的人替我做事。” “如果我不愿意呢?” 上神伸出手来,却是一支簪子,阿栩眼神一滞,半天没说出话来。 阿栩对那支簪子再熟悉不过,它经常出现在绿华的发髻上,朴拙的样子,却看得出质地名贵。中了梦境死去之人,一段时间后便会灰飞烟灭,绝无进入六道轮回。 “孩子,你的心还有挂念,你是不是还盼着,某一天再见见这些故人?” 阿栩嘴角微微一扬,却不再掩饰自己的期盼,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