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语》作者:月色白如墨 文案: 我们曾并肩对抗世界。我们是千万只流言蜚语的箭矢下,相拥而死的无名氏。 富二代攻X钢琴师受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遇,林木 一句话简介:我们曾并肩对抗世界。 ☆、第一章 蜚语 (序) 我们曾并肩对抗世界。我们是千万只流言蜚语的箭矢下,相拥而死的无名氏。 (一) 五年前,裴遇十七岁,正是最张扬不可一世的年纪。因为年少轻狂,他在学校打群架,被家里赶到福利院去做义工,体验人生疾苦,要磨一摩他身上的那层“刺”。 ——在那里,他遇到了十四岁的孤僻少年林木。 裴遇来的时候,一众孩子都围着他,每一个人脸上都是笑着的,非常开心。 只有林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个角落里,手里拿着个木雕玩具,正扭过头,远远地朝这一片热闹的人群望过来。 裴遇身边一片喧闹,很多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在那一刹那,裴遇就是注意到了这个与所有人都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的小孩。 林木的目光沉默,阴郁,漠然,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不屑和敌意。 裴遇一下就被这目光击中了。就像在这熙熙攘攘的陌生世界终于发现了同类,曾经无数次,他在镜子里的自己身上也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离经叛道,乖戾不驯。一身就算被现实活活打死,也不跟低头跪下的反骨。 裴遇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朝林木走过去,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二) 裴遇常去福利院找林木。 每次他过来,都是又在学校惹了什么麻烦。学校就像一个小小的社会,也有属于自己的规则。裴遇身上似乎有一个秘密,暧昧晦涩,大家模模糊糊知道一些,但又不那么清楚,只能私底下传一传,可意会,不可言说。 男生中,有人想排挤裴遇,但裴遇根本不在乎,他一贯就是独来独往的,本来就不喜欢跟人扎堆。直到有一天,他被一群人堵到了巷子里,裴遇随手就抄起一根铁棍,自此彻底沦为不良少年。 “但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也对周围抱有这么大的敌意?”裴遇懒洋洋地坐在钢琴上,两条长腿彼此交叠,朝林木问。 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而响亮。绵软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生出几分昏昏欲睡的困倦。林木紧紧抿着唇,神色冷淡,没有回答。 “未成年不能抽烟。”很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同裴遇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裴遇微一扬眉,挑衅地看着他:“那又怎么样,我爸都管不了我,谁还能管得了我?” “......” 裴遇从钢琴上跳下来,朝林木走过去,林木下意识收紧了手,用力抓住手中的小木雕。 林木的脸颊消瘦而苍白,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但当他用那双漆黑纯粹的眼睛盯着裴遇时,就像一只警戒的小狼崽。 裴遇被他这反应逗笑了。 “你怎么这么扎人啊,嗯?”他蹲在林木面前,在他头顶摸了摸,神态懒散地问:“比我还反逆......哦,因为福利院别的孩子欺负你?” 他目光一转,落到了林木的手和小臂上——在露在破旧T恤外的那一部分,布着深深浅浅的疤痕。 林木仿佛被他这目光给烫着了,下意识缩紧手,就想将手臂藏到身后。 “不是欺负。”他咬着下唇,异常执着地纠正道:“是打架。” “打架?”裴遇挑了挑眉,新奇问:“那种一个打十几个的打架?那和欺负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屈服。”林木极其认真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瞳澄澈而清亮,一字一句道:“只要我没有屈服,就不算‘欺负’。他们也没有赢。” “哦,是这样吗。”裴遇觉得有趣,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接着问:“那你们为什么打架?” “因为他们说这个是兔子。”林木张开掌心,露出他一直握在手中的那个小木雕。 小木雕已经非常脏了,表面的喷漆早已磨掉,又沾上灰尘,变成一种混杂的,难以形容的颜色。 裴遇看着那小小的一团,短短的脖子,短短的四肢,也没有尾巴。不得不真情实意说出一句:“......这不是兔子吗?我也以为这是兔子。” “这不是!”碰到逆鳞,林木身上的刺一下全炸开了,气恼道:“这是马!我一开始见到它的时候,它就是马!......只不过现在变旧了,就不太容易看出来而已.......” 裴遇审视着这个灰不溜秋的小东西,“唔”了一声:“好吧,反正是你的东西,你说是马,它就是马。我尊重你的意见。” “......可是他们不同意。”林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双手紧紧握成拳,冷冷道, “他们人多,都觉得这是兔子,就非逼着我也承认。我不肯答应,就打起来了。” “......”裴遇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木:“不是吧,他们这么无聊?......明明这是你的木雕,你觉得它是马,它就是马;你觉得它是兔子,它就是兔子。跟他们什么关系?” 林木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林木,你做得对,就应该揍他们丫的。”裴遇伸出手,在林木的头顶摸了摸,就像抚慰一个年轻的战友。“我有一个秘密,如果说出来,大家也会觉得它是错的,可我不这么认为。他们太烦了,几天前,我也揍了他们一顿。” “所以你被赶到福利院做义工了?”林木忍不住笑起来。 裴遇闷闷“唔”了声,又问:“那你会屈服吗?......如果有一天,实在被他们逼的受不了了,你会也承认那个小木雕是兔子吗?” 林木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裴遇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干得漂亮,就应该如此。” “这个世界有许多丑陋与狭隘的地方,流言蜚语,暗箭伤人。”裴遇说,“也许我们不能改变它。但尽管如此,也不要让它改变我们,明白吗?” 林木蹙眉看着他,似懂非懂。片刻后,犹豫地点了点头。 裴遇笑着在他头顶摸了摸。 ——这个世界有许多丑陋和狭隘的地方,也许我们不能改变它,但也不要让它改变我们。 这句话犹如一句咒语。在林木和裴遇尚且年少的时候,命运之神就将它借裴遇之口说出,当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句话将伴随他们的一生。直至一语成谶。 (三) 林木在音乐方面有天赋,只是受福利院资源限制,无法送他去接受系统的学习。裴遇知道后,给他找了个钢琴老师。 “客气什么,”裴遇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更何况,我家那老头子有的是钱,大多还不干净,拿一点出来回报社会,应该的。”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裴遇直接打断他,“你好好学就成了,大不了以后你成名了,再还回来。” 林木纠结许久,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也正是裴遇这一无心之举,意外挖掘出了林木在钢琴方面的惊世才能。 他的音乐才能无人可比,在短短四年时间内,钢琴造诣就已经登峰造极,老师建议林木去俄罗斯深造。 那时,裴遇二十一岁,林木十八岁。 离开前夕,裴遇去看了一场林木的商演。 那个时候,林木已经颇有名气。几场商演的报酬,就足够支付他出国的费用。 在灯光全都熄灭了的现场,林木一个人坐在舞台中央,一束白色的光芒自上而下打落,温柔地笼罩在黑色钢琴上。 他穿着白衬衫和黑长裤,一双黑眸犹如璀璨的星辰,气质清冷而孤傲。当优美的钢琴声响起,林木好看的就像城堡中的王子。 裴遇站在台下,怔怔地望着舞台中央,白色的烟圈在他眼前逐渐飘散。他出神地想,原来当初那个孤僻内向的少年,已经快十八岁了。 可为什么当初在福利院第一见面的场面,还清晰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当一曲毕,灯光大亮,全场在短暂的震撼之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裴遇站在最后一排的黑暗中,微笑着吐出口烟圈,朝林木比了一个“good”的手势。 林木站在台上,一眼就在茫茫人群中看到了,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也偷偷微笑起来。 “裴遇哥。” 大厅外的阳台,裴遇双手插兜,曲起一条长腿踩在墙壁的瓷砖上,听到林木的声音,转过了头。他冲林木笑笑,赞赏道,“你今晚表现得很棒。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的钢琴已经练得这么好了。” “多亏了你。”林木笑着走过去,和裴遇并排站到一起,也仰起头,靠在栏杆上仰望星空。“要不是你帮我请钢琴老师,我也没有今天。” 他说着转过头,静静望着裴遇,有史以来第一次这般无比庄重地,当面向裴遇道谢。 裴遇一怔,反倒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哎,别这么说......”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林木顿了顿,微微笑着轻声道,“裴遇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是因为同情吗?”林木扭着头,看着裴遇的眼瞳清澈而明亮,就像他们头顶的夜空中的星子。 裴遇手指微微发紧,指间的烟灰簌簌落在了地上。他像心怀鬼胎的坏人,突然有些不敢直视林木的目光。静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不是。不是因为同情你。” “那是因为什么?” 裴遇喉咙发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太自然地扭过了头去。林木想知道他的回答,但那晚他等了很久,才听到裴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着说,“因为老子是活雷锋啊。” ☆、第二章 (四) 林木出国,是他们相遇以来最长久的一次分离,直到半年后才重聚。 钢琴的学习枯燥而繁重,裴遇和林木约好,在每个周末的晚上通一次电话。但有一天,出了稍许意外。半夜十一点的时候,他在寝室里接到了林木的来电。 按时差,林木那边应该是凌晨三点,裴遇接听后,林木那边很久都没有声音。 裴遇心中纳罕,奇怪地朝听筒里“喂”了几声,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听到了那边隐忍而压抑的抽泣声。 “林木?”裴遇呆住了,开始焦急地喊林木的名字:“怎么了?林木,发生什么了?” 在千里之外的异乡,林木独自立在漆黑的房间,手中紧紧握着话筒,清秀俊朗的脸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他仰起头,望向天花板,想露出一个笑容,泪水却从眼眶中落下来。 “裴遇哥......”林木的声音剧烈颤抖,几乎是哽咽着说:“......裴遇哥,怎么办,我好像喜欢男人。但在莫斯科,这是违法的.......” 黑暗中,裴遇握着话筒怔怔站在宿舍楼的过道里,几乎连呼吸都忘了。周遭一片寂静。 “在街上,有两个女孩牵着手,非常漂亮。但有人冲了上去,抓着她们的头发,向她们吐口水,试图把她们分开......” 三天后,林木仰着头,和裴遇并肩坐在一片孔雀蓝的星空下。他现在终于可以波澜不惊地,将一切朝裴遇说出口。 “......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裴遇深深蹙着眉,担忧地问:“发现那里对LGBT不友好之后,怎么不立刻回来,还一直待了半年?” “因为我觉得我没有错。”林木坐在高高的护栏上,虚虚晃动着两条腿,轻轻笑了一下。“离开就是认输,是屈服。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逃跑?” “‘只要没有屈服,就不算欺负,他们也没有赢’,是吗?”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木说过的话,裴遇吐出口烟圈,淡淡笑了起来。 林木没想到他还记得,不由也翘起唇角,说:“是的。” 裴遇长长叹了口气,抬首仰望着星空,沉默下去。半晌,他又转过头,轻轻碰了碰林木受伤的嘴角,问:“还疼吗?” 林木一咧嘴,点头:“疼。” 裴遇苦笑:“你倒好,说是出国学钢琴,最后却带一身伤回来。” “但值得啊。”林木定定看着裴遇,说:“只要是对的事情,哪怕被全世界的人反对,都一定不能放弃。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裴遇闻言,怔了一下,却沉默下去。 “林木,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在想,会不会是我们错了。”裴遇安静地看着星空,很久才低低地说。他眼底浮现出一抹少有的迷茫:“......如果是有意义的坚持,为什么会带来痛苦和伤害?” “......”林木静了半晌,突然问:“裴遇哥,你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裴遇微微一愣。 林木两腿曲起并拢,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低低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世不过百年,人活着,其实也莫过于一种体验。既然如此,当然就得按自己的想法去活,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也许,棱角太多,会被摩得很疼。但不正因为有了这些棱角,我们才成为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自己吗?” 裴遇怔怔地看着他。 “裴遇哥,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知道,活着是痛苦的。”林木非常轻地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可是正因为痛苦,更能够让我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生命中,痛苦总是如此如影随形。有些人扛不住,屈膝朝命运跪下,棱角折断,锋芒尽敛,换得一时的安宁;可同时,也有另一部分人,他们至死都要直直地挺着脊背,引颈呐喊,誓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浮游虽小,愿撼大树。 裴遇长久地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点燃了一只烟, 在袅袅缭绕的白雾里,他轻轻开了口,却是突然提起了另一个不相关的话题。“林木,你还记得吗,半年前,你准备出国的时候,问过我一件事——为什么对你好。” 林木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你说因为你是活雷锋.......” “其实不是。”裴遇低低笑了一下,看着他:“那个时候我说谎了。” 林木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两人并肩坐在护栏上,裴遇静了半秒,突然伸出手,揽住了林木的肩膀。他将林木用力带进自己的怀里,一片深蓝的夜空下,裴遇很轻很轻地吻在林木额角,蜻蜓点水般温柔缱绻,带着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只碰了一下,很快就松开。 “......因为我爱你。”裴遇的声音有一些微微的沙哑,停留在林木身上的目光仿佛带有温度。他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林木,我喜欢你。” “......我对你好,因为我喜欢你——于我而言,你就像是我在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五) 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产生爱情,真是一个自古的谜题,连弗洛伊德都解决不了。 神话里说,上帝从亚当的身体中取出肋骨,创造了夏娃。所以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其实都不完整,只有找到命中注定的爱情,才能弥补缺憾。 裴遇和林木,就像彼此的影子,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比他们更理解对方的人。 ......但何其可惜的是,当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缺失的肋骨,却意外发现,对方也是同性。 爱情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呼啸着将林木和裴遇一同吞了进去。他们被打的措手不及,毫无反抗之力,又甘之如饴。 他们在静无一人的电影院里接吻,在午夜的街头牵手,将彼此的衬衫挂在同一个衣架上,就像《断背山》里的尼斯和杰克。 林木说,因为这样看起来像是永远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一开始我不敢告诉你。”裴遇说,“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我害怕因为我,影响你的取向。” “但其实,从那天晚上看你弹钢琴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想了想,裴遇又补充道。 林木听的笑起来,对他说:“裴遇,你真是个傻瓜。” 每天深夜,林木都在琴房熬夜谱曲,写完一塌又一塌的白纸,好不容易编出来,拿到琴上连前奏都没弹完,又撕掉作废。 “裴遇,我要为你作一首曲子。”林木说:“我们两个,都是离经叛道,与世界为敌的人。这首钢琴曲,是我们的战歌。” 所以他精耕细作,呕心沥血,誓要将这首钢琴曲打磨得完美到极致。 “它叫什么?”裴遇问,“名字你想好了吗。” 林木淡淡微笑着:“想好了,它叫《蜚语》。” ——是流言蜚语的蜚语。如刀如剑的蜚语。我对你,至死不渝的“蜚语”。 裴遇低声喃喃着这个词,失神地说:“真好,这个名字真好。” 然后他勾起林木的下颔,寂静的月夜里,他们在钢琴边,在这空荡荡的琴室里接吻。 裴遇和林木恋爱,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天崩地裂,也没有彗星撞地球,于旁人而言,只是再平静不过了的日子。 可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每一刻,都在发生惊天动地的翻覆。 裴遇和林木有一张合照,是唯一的一张。背景在当初他们遇见的福利院,林木坐在秋千上,手里拿着已经更加破旧了的小木雕,裴遇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本来已经摆好姿势了,但不知怎么,在按下拍照按钮的那一瞬间,裴遇突然弯下了腰,将头温柔地靠在林木的颈窝里。 他看向林木的那种眼神,任何人见到,都会明白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一刹那,日光如金沙,两个年轻人明朗地笑着站在一起,时光惊艳,岁月温柔。 (六) 在不能见面的日子里,裴遇常给林木写信。每一张明信片,他都精挑细选。 “你是我眼中的一抹绝色,炙热过所有日月星辰。” “我想黄昏时偷来你的肋骨酿酒,百年后醉的有血有肉。” “你是往事的遗书,是日落的余情未了,是路人脚下不停生长的风。” ...... 这些蹩脚的情书,裴遇写得热烈又赧然,全是从不知名处看来,小心翼翼地存在手机备忘录里,又在深夜的宿舍,打着手电筒一字一句屏息誊抄。 爱情就是这么奇怪,当它来临的时候,无论身份地位,无论脾性年龄,任何人都会变得理智全失,恨不能生死相许。 桀骜叛逆如裴遇,也会变得如此笨拙青涩,与任何一个二十一岁的男生无异。那段日子,裴遇对红尘充满了眷恋。但他却不知道,红尘和深渊,往往只是一线之隔。 就在裴遇和林木的感情逐渐稳定下来的时候,裴遇的手机丢了——不是机缘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寝室里一个也是LGBT的男生发现了裴遇的秘密,出于好奇,他把裴遇的手机偷走了,并认出了林木——这个频繁出现在各个媒体上的天才钢琴师。 更可怕的是,他把这张合照发给了自己朋友,朋友把合照发到了网上。 或许那个时候,这个男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将引发怎样的后果。他只是出于一种讶然的,惊愕的想法,和别人分享了这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但这种无心之举,给他人造成的伤害依然不可磨灭,也不可原谅。 一夜之间,林木与裴遇的合照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甚至有人拍到了裴遇焦急进入林木公寓的照片。 如同一只火苗扔进了油桶,同性话题、天才钢琴师、禁忌之恋......这些看上去就带感又有热度的词语瞬间引爆了所有媒体的神经,林木的公寓外蹲满了狗仔,几乎变成一座孤岛。连屋子里的窗帘,都死死地拉上了。 裴遇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外界压力来到之前,他收到的第一只冷箭,竟是出自这内部的“自己人”之手。 到了这个地步,裴遇反倒平静下来了。他每日陪在林木身边,听他练琴,看他写曲子。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也再没有从前的惴惴不安,裴遇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现在,他们终于不再需要偷偷摸摸,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林木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并不了解事态发展的有多严重,裴遇不让他看手机。 直到有一天深夜,他在裴遇睡着后悄悄爬起来,打开了社交软件。黑暗中,手机的亮光映在林木脸上,更显得他脸颊苍白无色。 等裴遇惊醒时,林木不知道已经看到了多少。他将手机从林木手中抽出来,低声道:“别看了。” 林木怔怔地望着裴遇,裴遇弯下腰,轻轻拥抱他。 “为什么会这样?”林木失神地喃喃,“......我们没有错,我们明明没有错......为什么会这样?” ——在他刚才看到的那些新闻下,全是骂林木和裴遇的评论,“恶心”、“同性恋”、“艾滋病”等词层出不穷,挤满了整个屏幕。 林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以这样恶毒的语言去攻击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而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性取向不同。 还有那些媒体,曾经几乎要将林木吹捧到天上,现在却纷纷冷嘲热讽,讥笑这位天才钢琴师的灵感是不是都从肮脏的□□中获得。 黑暗中,林木把头埋在裴遇的肩窝里,眼泪无声地濡湿了衬衫。 “还记得当初的小木雕吗?它是马,对不对?”裴遇温柔地捧起林木的脸,眼眸里一片平静。“所以无论有多少人反对,我们都要坚持下去......林木,因为我们是对的。” “退缩毫无用处,”裴遇说。“我也曾经想过,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意从此斩断棱角和锋芒,沉默不语地活下去。但是你看......世界并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倘若我们跪下了,只会被踩死。” 他轻柔地吻去林木脸上的泪水,低低道:“坚持下去吧,温柔且勇敢地活在这个世上。” “裴遇,我们的感情是错的吗?”林木彷徨问。 裴遇听得笑起来,在他头顶摸了摸。“怎么会,”他温柔地说,“是你赋予了我人生的意义。你也一样,对不对?” 在这一次事件中,林木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第三章 (七) 到《蜚语》创作后期,林木已经每晚只睡得着一两个小时,情绪起伏非常大,几近崩溃。 他竭力想将从认识裴遇以来的全部情感都融入曲中,但这整整五年的流水时光,悲苦喜悦,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一个半月后,《蜚语》完成,林木宣布举办演奏会。 不仅媒体哗然,裴遇也非常反对。那个时候,林木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从入睡障碍发展成了精神恍惚,甚至会无端呕吐。情绪长期低落,陷入深深的自厌中。 倘若是曾经的林木,是如何都不会这样的。他就像一匹冷漠又炙热的小狼,一身反骨,打死都不肯低头。可抑郁症是一种疾病,不受自身心态控制,就像一个发烧的病人,不能通过意志使自己痊愈。 “裴遇,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林木坚持说,“我要把这首曲子带到世人的面前,用音乐告诉他们我们的感情。它不肮脏,也并非生而有罪,它有欢喜忧愁,也有绝望争吵......它和这世上任何两个异性之间的感情,没有丝毫不同。” “......更何况,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林木淡淡微笑着,“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剧院肯让我开演奏会......这是最后的机会。” 裴遇怔怔看着林木清澈黑亮的眼睛,只得退步。 临行前,他将行李箱中所有尖锐的东西都取了出来,不久前林木情绪失控,有过自残的行为,裴遇不得不一再小心。 后来,林木在全国最顶尖的剧院演奏了《蜚语》,全曲基调沉闷慷慨,仿佛有无数短刀冷箭相接。但在这绝望的氛围下,隐隐又带有某种特别的生机,晦涩沉默,温柔勇敢。 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翩然起舞时,林木眼前浮现出无数过往的回忆。 他想起他们的初遇,想起星空下的亲吻,想起黑夜中的拥抱。他还想起自己曾对裴遇说,“这《蜚语》,是流言蜚语的蜚语,是如刀如剑的蜚语,是我对你,至死不渝的‘蜚语’......” 林木弹的几乎忘我,就连台下为了挖料而来的媒体记者,也被这酣畅淋漓的演奏所震撼。 当一曲毕,林木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微微地喘着气。他怔怔看着虚无的空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裴遇的脸。 半晌,他平静地站起来,拿起麦克风,走到了舞台中央。 台下的媒体瞬时回过神来,响起一阵骚动,各自窃窃私语。 “是的,我爱裴遇。”在他们尖酸的嘲讽和逼问发起之前,林木自己先轻轻开了口。“这首《蜚语》,也是为他而作。他就像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如你们所见,我爱他就像爱生命。” 霎时一片寂静,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有人想到林木会自己这般直白的承认了。半晌,一个曾经喜欢过林木的粉丝反应过来,脱下鞋子朝他扔过去,愤怒地吼道:“死同性恋,不要脸!” 鞋子正砸在林木的额头,尖锐的鞋跟划破他的额角,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 林木没说什么,脸色苍白而平静,朝台下鞠了一躬,谢幕。 《蜚语》的完成度极其高,在百年之后被钢琴家们提起时,也是一片赞誉。天才钢琴师林木,以这首最后的作品千古留名。 只可惜,这些林木已经都不知道了,当初那唯一一次的演奏,已成绝唱。 当晚,裴遇睡得迷迷糊糊时,似乎听到电话响了一下。大约只有十来秒,很快就挂断了。他醒来后摁亮手机,看见是林木的来电。挂断之后,他又给裴遇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是“晚安”。 裴遇下意识想给他回过去,但又怕打扰到林木休息,思忖片刻后作罢。 第二天早上,裴遇给林木发了一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林木没回。裴遇以为是太早,林木没有起床。 倒是到下午的时候,剧院打来了电话。裴遇看到来电显示怔了一下,不知道剧院为什么会联系他。 通知的语言很简短,裴遇刚摁下接听,那边就道:“喂,是裴先生吗?......我是c市警官,今天早上三点左右,林木先生因服用过多安眠药死亡,目前我们已经排除了他杀。” 裴遇一怔,手机“啪”地掉落在地上。 他呆了很久才眼眶发红地把手机捡回来,手指颤的不行,几乎连语序都组织不好。只不断问:“......你说什么,你们说什么?......” 原来昨天晚上,那个电话林木是想告别的。 (八) 林木没有回复裴遇的短信,因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警方转交给了裴遇一张小纸条,是在林木口袋里发现的。字迹非常潦草,没有往日的半分清秀俊逸。 林木在上面写道:“裴遇,我并非死于流言蜚语,而是病痛。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屈服。......我没有屈服,至死都没有。” 在那天的演奏会,林木终于向所有人恋情,坦坦荡荡,无惧无畏。了却了所有夙愿。然后,他在药物的帮助下陷入了沉睡,自此,再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会受抑郁症支配,向世俗屈服。 如同被俘虏的死士,为了不在来日的折磨中低下头颅,宁可慷慨赴死。 林木的死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各大媒体都争相报道。 当初那个偷走裴遇手机的室友,似乎并没有想到会造成今日的局面。但短暂的惊慌之后,他萌生的不是愧意,而是心虚的愤怒。为了掩饰这种心虚,他以裴遇室友的身份出面接受采访,义愤言辞地控诉了裴遇的变态,以及众多朋友对裴遇这种行为的恶心。 全然忘了自己也是LGBT中的一个。 看到报纸,裴遇淡淡一笑,掐灭烟头,将报纸叠成了一个纸飞机。顺着风,从窗外飞了出去。 单薄的纸飞机歪歪斜斜,但自由地越飞越远。 林木是孤儿,裴遇替他处理了后事,然后等过完头七,他也在一个夜里走上高楼,像那只纸飞机一样飞了出去。最懂他的人已经不在,这世界,再也没有他留下来的理由了。 最后,他在搁在钢琴上的那张小卡片上写道:“也许我不能改变世界,但世界也休想改变我。无论世俗如何,何时何地何人问起我,我的回答永远都是,我亦深爱着林木。” 你以什么来表达抗争? ——以死亡,以呐喊。 漆黑的钢琴静静伫立在琴房中,上面摆着一支尚且沾着露水的白色杏桐。杏桐花下,压着那张他们唯一的合照。 福利院里,苍白隽秀的少年坐在秋千上,裴遇站在他身后。在按下拍照按钮的一瞬间,裴遇突然弯下腰,将头温柔地靠在林木的颈窝里。 他看向林木的那种眼神,任何人见到,都会明白他们是什么关系。 彼时日光如金沙,两个年轻人明朗地笑着站在一起,时光惊艳,岁月温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