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穷处》作者:冰痕 简介: 他是荆轲,怀刃入秦功败垂成唯留易水悲歌; 他学貂婵,周旋帝王兄弟之间欲当雄师百万; …………………… 纵千万人,吾往矣!名将之后楚翔为了挽救大周国覆灭的命运,毅然决定只身去结束战争,面对强大的敌国皇帝符陵,他能否完成这一艰难的任务? 末世之中,阴谋与爱情,美人与江山,风云变幻,何去何从?行到水穷,如何坐看云起? 倾力之作,望新老朋友继续关注支持!! 第一章 季子正年少(上) 车辚辚,马萧萧。黄河以东的无垠旷野,烟尘蔽日,旌旗如云。大秦国顺武帝符陵正率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南伐大周国。这大周国与大秦国本以黄河为界,南北割据已有百年,战火频乃,两国仇怨日深。但近年来大周国朝廷腐败无能,屡战屡败,中原大片国土已落入大秦国手中。而这次符陵大军亲征,正打算一战成功,即使不能灭亡大周,也要扫平江北,歼灭大周的精锐主力,令其大伤元气,俯首称臣,再不能与大秦国抗衡。 大秦皇帝符陵年方而立,即位已有六年。他在这六年间励精图治,国力日益强盛,麾下军队更是兵强马壮,所向披靡。符陵自是野心勃勃,一心要在自己手中完成统一大业,以比肩当年秦皇汉武,开创盛世王朝的千秋基业。这次亲征以来,短短的两个月,已直下五百里,大周军队人心涣散,望风即逃。 此时符陵身着黄金战甲,策马扬鞭,正向江北重镇幽州进发。虽正值盛夏时节,天气炎热,连日长途跋涉,他却毫无疲态,深邃的眼眸目光炯炯,挺拔的五官英气逼人。“陛下,明日我军即可抵达幽州,拿下幽州后,许州无险可守,周军就只好退过淮河。到时,他们若不肯称臣投降,陛下即可挥师南下,打过长江去,牧马江南!”身边孟将军遥指南方,踌躇满志。 “牧马江南?”符陵听了,心中亦不免得意,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道:“虽说南军溃败,但南朝土地肥沃,国库充盈,实力尚在,我军切不可轻敌。” 众将领皆点头称是。 正在此时,一快马飞驰而来,“报!” “讲!” “启禀陛下,我军在幽州城内的密探来报,敌军可能弃城而逃,窜逃至许州方向!” “弃城而逃?呵呵,有意思!幽州重镇的十几万大军竟然不战而逃?令三军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明日拂晓前赶到幽州,追击敌军!”符陵果断下令。 刚传下谕令,又有一传令兵快马赶来,“报!” “讲!” “启禀陛下,我军左路戴将军所部在虎山被围。” “什么?”这回符陵却怀疑自己听错了,戴青所部也算是秦军精锐之一,历来骁勇善战,怎会突然被南朝军队围困?虽说刚才还告诫臣下不得轻敌,但南征一帆风顺,初遭挫折竟让符陵难以置信。 “戴将军中了敌人的埋伏,敌军依凭地利将我军围困,堵在山谷之中,现戴将军仍在苦战,怕有不支,恳求陛下派兵救援!”传令兵禀道。 “哦?竟有此事?那敌军将领是谁?”符陵追问。 “启禀陛下,敌军将领名叫楚翔,年纪轻轻,据说尚不满二十岁。” “不满二十岁就如此了得?”楚翔,从未听过的名字,符陵回头问身边诸将,“你们谁知道这楚翔是什么来历?” “回陛下,臣听说这楚翔是南朝名将楚朗长子,武功谋略俱是一流,因此未及弱冠就被委以重任,所率的军队大都是其父旧部,他承继楚朗遗风,治军有方,是南朝军中大有前途的少年将军。”有随从部将答道,“当然,这只是南朝的说法,未必……” “楚朗之后?”符陵眼睛一亮,挥手制止了部将下面的话,楚朗的名字他并不陌生,当年他独拒大秦军队于虬关先后长达十年之久,秦军屡战不克,无计可施。四年前符陵率大军亲征,周军凭依要塞,以一当十,楚朗更是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秦军死伤惨重。但因周军后援不继,秦军激战兼旬,终于拿下虬关,楚朗则血战殉国。楚朗死后,南朝再无强劲对手,又是主和派当政,秦军才能耀武扬威。没想到楚朗竟有后代继承父业,符陵不由微微地笑了,果然将门出虎子!也好,战场上如果没有匹敌的对手,就算取胜,也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陛下,您看是否派部驰援戴将军?”孟将军问。 “不必了!我军主力仍照原定计划前进,幽州之敌才是南朝主力。至于戴将军,朕自有办法为他解围,朕就不信……呵呵!”符陵话未说完,突然一挥马鞭,抛下众将,向前疾驰而去。 跨下宝马墨云如箭离弦,扬起一片尘土。 虎山前线的周军大帐。楚翔正俯身案前,查看敌我态势图。帐前的偏将杨新急急步入帐中,上前说了几句。“你说什么?守卫幽州的王检已弃城而逃?”楚翔拍案而起,满面怒容。他生得修眉凤目,肤色白皙,颇有江南灵秀之气,虽常年沙场拼杀,行止却温文尔雅,文武双全,素有儒将之名,但此时英俊的脸上已罩上了一层寒霜,两道入鬓剑眉紧紧地拧在一起。 杨新却摇头道:“据末将探听到的消息,还不止于此。那王检前几日就打算逃跑,无奈行李辎重金银财宝太多,身边又带了好几个小妾,他手下的将官也大都是如此,每人都雇了许多马车,行动迟缓,混乱不堪,拖到昨天才出城,沿途又走走停停。撤退的消息也早让秦军得知,今日已被秦军主力追上。王检率了十几万大军,随从的家属百姓还有几万,来不及撤过淮河,现在只能暂驻许州。” “王检这头蠢猪!朝廷腐败昏庸,幽州为江南门户,派不了一只猛虎,也当派条看门狗来守着,竟派一头猪来守卫京畿门户,焉能不败?”楚翔恨得咬牙切齿,怒骂了几句,在帐内来回踱步,“若要守住长江以北,怎能轻易放弃幽州要塞?先父在时,曾苦心经营幽州多年,筑成金城汤池,王检竟然白白放弃?一旦放弃幽州,江北无险可守,北军可直逼长江。退一万步讲,就算要弃城逃跑,也兵贵神速,在敌军赶来之前迅速撤过淮河,以保存实力,拱卫金陵。现在滞留许州,这许州是四战之地,易攻难守,若被敌军围困于此,不但要丧土失地,恐怕还会全军覆没!” 第一章 季子正年少(下) “那我们该怎么办?是否该立即赶去救援?”杨新听了不由着慌。 楚翔沉吟一刻,决然道:“不急,我军现已包围了戴青所部,不日即可全歼,这戴青是敌军精锐,符陵不会见死不救,他如果派军救援,许州压力减轻,王检可以自行突围,我们算是间接解他之围。如果符陵不肯派出援军,我军先歼灭戴青部,也是对秦军的一大打击,再挥师东进,驰援许州,淮北尚有一战!” “那得需要几日?”杨新仍是担忧地问。 “倘若顺利,五日即可。”楚翔信心十足。 “但……末将顾虑这王检守不了那么久。”杨新擦擦额上的汗滴。 楚翔闻言,颓然坐下,长叹口气,“不能战不能守,他还能做什么?我朝要这样的人何用?” “将军,你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让人传到王丞相那里……”杨信压低声音,不放心地往帐外张望,原来,这王检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丞相王允之子,王允权势遮天,枝蔓密布,朝野耳目众多,对他不满的官员轻则罢免,重则丢了性命。王检正是在其父的荫庇下,虽不学无术又毫无实战经验,却手握重兵,数年来与秦国交手从无胜绩,但官却越做越大,王允更力保他当上了兵马大元帅,而不少奋勇抵抗的将领却成了替死鬼和垫脚石。 “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传众将入帐商议,准备与敌决战!”楚翔刚刚将将领召入帐中,还未开口,帐外却一声声传来,“圣旨到!!!” 这圣旨来得好快!楚翔心中纳闷,也只好跪下听旨。“令楚翔速率所部人马驰援许州,以解王检之围,不得有误!钦此!”特使宣旨罢,即要楚翔接受金牌和圣旨。 楚翔却并不接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圣旨,臣不敢领,臣已将戴青所部围困,若此时撤军,前功尽弃,请特使上复朝廷,事急从权,允臣先行歼灭当前之敌再解许州之围。” “大胆楚翔,你竟敢抗旨!”来人怒喝道。 楚翔不为所动,正要令人送客,帐外又传来,“圣旨到!!” 不过两个时辰,连续传到三道圣旨,都是要楚翔火速东援许州。诸将见楚翔不欲遵旨,有的忿忿不平,有的左右劝阻,一时帐中吵作一团。“静!”楚翔喝了一声,诸将顿时安静下来,皆望着楚翔,等他命令。楚翔迟疑良久,终于开口道:“既然皇上要一意孤行,这江山是他的江山,我为人臣,只能但尽人事。传我命令,连夜拔营起程!” 楚翔悄无声息地撤去了虎山包围,虽是心不甘情不愿,他行军时还是抄了一条罕为人知的近路,连夜翻山越岭,一口气狂奔三百里,凌晨时分便抵达了许州西面,杀退了拦截的少数敌军,顺利入城。王检听说救兵来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急急从临时帅府中奔出,一把将楚翔拽住。“楚将军,本帅可把你盼来了!”王检酷肖其父,生得肥头大耳,只是此时因为恐惧,脸色发白,牙关也不住地打颤。 楚翔又好气又好笑,甩开他的手,按拜见长官的礼节行了一礼,忍住恶心问道:“元帅,目前敌情如何?” “敌军将许州四面围得如同铁桶,兵力大约有上百万吧!楚将军,既然你来了,这许州的战事就交给你全权指挥,本帅刚刚接到朝廷的命令,要尽快回京述职。”王检说了这几句,就想溜进内堂。 秦军南侵总共不过五六十万人马,哪里百万合围许州?楚翔见王检毫无军事常识,对敌我形势一团漆黑,只是逃命心切,心中怒火万丈,却又不能发作,勉强按下火气道:“元帅,你现在想走,是走不出去的,等末将今日好好安排下,掩护你撤退,不但要保证元帅你的安全,这二十来万的我军主力也得撤过淮河,不然长江之险无人防守。”说罢,楚翔安排王检去休息,免得在面前碍手碍脚,这才命人去打探军情。 少时探马回报,敌军四面将许州围住,但南面和西面军队较少,想是秦军后援尚未到达,北面和东面驻有重兵,其中符陵的御营正在北面。今日白天敌军虽有攻城,但并不猛烈,预计是要等大军到齐后再发动总攻。 嗣后楚翔升帐,召集将领集会。楚翔居中坐了,见王检手下众将神色慌张,不住窃窃私语。楚翔捧出尚方宝剑道:“兵马大元帅帅王检已将指挥事宜全权托付于末将,尚方宝剑在此,诸位听我将令,不得有误!”众将称是。楚翔分析目前局势后,道:“虽然秦国大军压境,这许州无险可守,我军突围势在必行。但就算要逃跑,我军也得进退有度,不能狼狈逃窜,被敌军掩杀,所谓善败者不乱。今日之计,何不反客为主?如今秦军立足未稳,尚未合围,正是突围的最好时机,不容错过!我军不妨佯攻偷袭,以引开敌军视线,同时主力从另一方向突围。”诸将听他镇定自若,慌乱情绪暂去,楚翔手握令箭,道:“众将听令!” 众将躬身应道:“是!” “林将军?” “末将在!” “我令你率军一万,今日入夜后,突袭敌军右翼,每人手持火把,只管放火,不必恋战,制造敌军混乱。”楚翔掷下令箭,林将军自领命去不提。 “李将军?” “末将在!” “我令你率军一万,突袭敌军左翼,同样放火扰乱敌军。” “是!末将遵令!” “岳将军?” “末将在!” “你率军骑兵三万,不打火把,待敌营前方混乱时,打开南门,迅速杀退南门敌军,掩护我军主力撤退!待我军撤出后,你部即作为我军前锋,立即赶赴淮河准备渡船!” “是!” “我自领军一万,突袭敌军的御营!其余各部,抛掉所有行李辎重,只带足两日干粮,饱餐一顿,做好撤退准备,今夜轻装突围!另外,在撤退之前,谁也不许走漏半点风声,违令者斩!” 第二章 壮士发冲冠(上) 同日符陵也得到了楚翔驰援许州的消息,虎山之围已解,戴青正率军赶赴许州,定下的围魏救赵之策已然奏效!初更方过,符陵听取了部将关于总攻的方略,正在帐中作最后的布置,鼙鼓之声突然响沏黑夜。“陛下!敌军兵分三路,突袭我军营帐!”符陵御帐前士兵来报。 “哦?有多少人马?”符陵闻报并不惊慌,不过虽知不免一战,却没想到楚翔竟会当夜就主动出击。 “回陛下,天黑看不清楚,大概各路都有数万人马吧,看来是敌军主力出动!”有部将回答。 “呵呵!楚翔,难道你想就此与朕决战?”符陵微微一笑,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兵力悬殊,你未必太求战心切了,毕竟是初生牛犊,年轻气盛,不知深浅。” 正在这时,帐外突然喊杀声震天。符陵起身走出帐外,却见四处都是熊熊火光,无数周朝士兵如潮水般涌入,一人执一支火把,到处放火,虽遇刀斧,亦不后退,秦军救火不及,不少营帐已被点燃,火光冲天。不远处一员少年将军,白袍白马,左冲右突,手中一柄银枪上下翻飞,犹如蛟龙出海,转眼已挑落秦军数员偏将,火光下益发映得他面若冠玉,目似寒星,如天神下凡一般。 符陵怔住,呆了一阵,方问左右道:“这就是那楚翔?” “回陛下,正是。” “好枪法!将门虎子,名不虚传!”符陵不由赞叹一声,楚翔仿佛听到了,转过头往这边看来,符陵遥遥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愣,好个俊朗出众的人才!帐下众将怕伤了皇帝,纷纷上前阻截,楚翔一一避过,策马跑开几步,突然回头,挽弓搭箭,一箭朝符陵的面门射来!符陵纹丝不动,左右侍卫忙用盾牌挡在皇上身前,只听得“当”的一声,箭头和盾牌撞在一起,擦出几星火花,坠落在地。这时楚翔又已被团团围住,无暇再射。符陵俯身拾起箭矢,笑道:“真有意思!你这份见面礼,朕收下了,你这个人,朕也要定了!”说罢,转身回帐。 楚翔率部在秦军营帐中纵横冲杀,如入无人之境,至半夜方才退去。符陵令各部检点人马,收拾营帐,不必追击,只等天明发起总攻。次日清晨,符陵的后援大军已到,遂下令总攻,周军却全无抵抗,不到半日秦军即杀入许州城内,才发现这里已早成一座空城,只剩了数千老弱残兵,于城头遍布旌旗,虚张声势。符陵走进周军临时帅府,人去楼空,眼前只剩一地的凌乱,角落里几名女子正缩成一团嘤嘤哭泣。符陵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回身上马,狠狠的一鞭打在墨云背上:“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楚翔,朕还是小看你了!传朕命令,除留下三万人马驻守许州外,全军全速追击!” 但这回周军却行动迅速,符陵率大军马不停蹄追到次日黄昏时分,方赶到淮河左近,远远地见河边尚有人员在登船,待来到淮河岸边,最后一艘渡船也到了河中心。船头正站着楚翔,仍是白袍银铠,俊逸如玉树临风,神色悠然,见符陵追来,楚翔微微一笑,抱拳拱手,朗声道:“符陵,后会有期!” 符陵的左右见状,气得欲要放箭,符陵却摆手制止,勒紧缰绳,站定了目送楚翔远去,不久连人带船隐入淮河的浩浩烟波。符陵亦意味深长地一笑:“呵呵,楚翔……后会有期!”如此人物,今生怎能错过? 楚翔安全地将二十万大军毫发无损地撤过淮河,略作休整后即在淮河和长江之间构筑数道防御工事,准备迎接秦军攻击,并上书朝廷,要求尽快增兵,加强长江防线。这日楚翔正在军中忙碌,突然又接到一道圣旨,要他火速回京,另有任命。楚翔不敢怠慢,即刻起程,第二天傍晚只身赶回京城江宁。楚翔不先回家,直奔到皇宫前求见皇上,却被告之皇上已到行宫去避暑了。 前方战事如此吃紧,皇上竟然还在寻欢作乐?楚翔满腔怒火,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不得已只好拨转马头,到丞相府来,近年来,朝廷实权皆操纵在王允手中,大小事务皆由丞相独断,皇上乐得清闲。楚翔向来看不惯他弄权擅专,但亦知此番召自己回京,定是王允的主意。 那丞相府楼台高耸,气势巍峨,延绵数里,比之皇宫亦不遑多让。楚翔到了门前,下人见他来了,忙道:“楚将军来得正好,丞相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将楚翔带到大厅上,王允已迎了出来,楚翔忍气吞声给王允行了礼,王允笑道:“将军免礼,将军这次许州解围,淮河撤退,力挽狂澜,朝廷正要嘉奖。本官拟奏请皇上,正式封你为骠骑大将军。” 楚翔暗道,嘉奖?只是因我救了你的儿子吧!却道:“末将不过是尽了为将的本分,不敢居功。若为将为帅者都能尽职尽责,临危不乱,而不是贪生怕死,有利则上,遇险则逃,何愁外患不平?”王允知他影射王检,已变了脸色,楚翔又问:“大人,敌人大军压境,长淮一线正在紧要关头,不知圣上召末将回京另有何要事?” “楚将军,皇上的旨意现在本官处,是要调任你到西北,守卫夏州。”王允不紧不慢地道,拿过放在桌上的圣旨,要楚翔听旨。 楚翔闻言几乎跳起:“现下敌人屯重兵于长江以北,虎视眈眈,指日南下,朝廷不集中兵力加强守备,以解燃眉之急。反而调我去守夏州孤城,是何道理?” 王允勃然怒道:“楚将军,这是圣上的旨意,你敢抗旨?” 楚翔深吸一口气,略略平复下激动的情绪,忍耐道:“末将不敢,只是这长江的防务怎么办?” 王允冷然道:“这不须楚将军操心,你只须奉旨行事,现在要紧的是夏州,其余的本官已有妥善的安排。你长途奔波辛苦了,今日歇息一晚,明日火速赶往夏州,不得有误!若能坚守夏州,击退敌军,朝廷自然另有重重封赏!” 第二章 壮士发冲冠(下) 楚翔猛然想起,现今夏州的守将正是王允的外甥孙亮,自己解了他儿子的围又要去救他外甥,简直是岂有此理!但见这形势,明知多言也无益,楚翔跪下磕头,接过令符圣旨,一言不发,转身大步出了丞相府。 楚翔的府邸却在京城另一头,还是当年先皇赐给他父亲楚朗的。楚翔是家中的长子,十五岁从军,十六岁父亲殉国后,即袭了父亲的爵位,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他常年在外,家事都是母亲何氏操持。楚翔扬鞭催马,直闯入府中,跳下马蹭蹭进了正屋,心中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一脚便踢翻了正中的八仙桌,桌上文房四宝等东西滚了一地,下人皆吓得不敢做声。 “翔儿,你回来了?”夫人何氏听报忙忙从内堂出来。何氏不到四十年纪,年轻时是江宁名媛中数一数二的佳丽,如今仍是鬓发如云,肤色如玉,不减当年风采。见楚翔铁青着脸,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发这么大火?” “娘!”楚翔唤了一声,扶母亲在太师椅上坐了,跪下请安,“儿子方才是为前线的事烦恼,惊了母亲……你老人家安好?儿子日日挂念着娘亲,不过儿子明日又要远赴夏州。” “夏州?你不是才在许州和秦军打了一仗吗?秦军未退,怎么又要去夏州?”何氏诧异地问,一面把楚翔扶起来。 “这是皇上的旨意,令我守备夏州。”楚翔不愿对母亲多言官场争斗,略一沉吟,又倒身跪下,“夏州孤城被困,形势殆危,孩儿这一去,恐怕很难再全身而退。身为武将,象父亲那样战死沙场是孩儿的光荣,只是无法尽到为人子的孝道,不能承欢膝下,侍奉母亲,抚养小弟,孩儿心中实在不安。还望母亲恕罪,更望母亲保重身体……” 何氏大惊,打断他道:“翔儿,你要出远门,怎么说如此不吉的话?” “孩儿有所预感,此去的不是战场,恐怕是刑场,万望母亲保重,勿以孩儿为念。”楚翔拉着母亲温暖的手,心头千言万语,却象是堵了块大石,再说不下去。 “哥哥!哥哥!我想死你了!”何氏还未说话,一名劲装少年已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路欢快地叫着。少年比楚翔矮了半头,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却是楚翔的弟弟楚栩。“我正在东校场练箭,听说大哥回来了,哥,我要的东西你带了吗?” 楚翔勉强一笑,从包袱里拿出一柄带鞘的长剑来交给楚栩,“哥记着呢!小栩,这是我从一名秦军军官那里缴获的,带回来给你玩,喜欢吗?” 楚栩今年已十六岁,受其父兄影响,一心想着保家为国,早日上边关杀敌。“谢谢大哥!”楚栩兴高采烈地将剑收下,翻来覆去地把玩,爱不释手,又问:“大哥,你上次要我看的兵法我已看过了,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到军里去?我想和你一起打仗!” 楚翔苦笑着摇摇头,“这次不行,大哥明天一早又要出发,以后……”以后?还有以后么?楚翔不想骗他,停在这里,楚栩却未发觉异样。 下人已收拾好厅堂,准备了晚饭,一家人围桌而坐,楚翔想起上一回和家人团聚还是近一年前,多时不见,弟弟又长高了一个头,而母亲的额角似乎已有了一丝皱纹……离别在即,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才能再吃到家中的饭菜?……楚翔食难下咽,草草扒了几口饭,就离席来到父亲的灵堂,静静地在楚朗的灵位前跪下,低声求祷:“父亲大人,如今皇上昏庸,奸臣当道,国事日非,您若在天有灵,告诉孩儿该怎么办?”灵位后画像上的父亲楚朗戎装跃马,剑指苍天,英姿勃发,那冷冷的目光威严地注视着楚翔,让楚翔感到无形的压力,似乎随时提醒着他所肩负的重任。 楚翔正在灵前祈祷,下人报来:“安澜将军来了!”这安澜是楚翔从小一起长大的知己好友,一样骁勇善战,对朝廷忠心耿耿,却因为得罪了王允,已在家赋闲一年有余。 楚翔听说安澜来了,忙起身迎到门外。安澜一身淡青色帛丝长袍,宽襟广袖,悠哉优哉地摇着折扇,不见杀伐之气,一副隐士派头。楚翔来不及寒暄,直切入正题:“安大哥,你来得正好。我今日才从江北前线返回,明日又要被调去夏州。” 安澜道:“我也是刚刚听说你回来了,贤弟在许州使的那招金蝉脱壳,可是把符陵玩得团团转啊!” 楚翔谦虚地笑笑:“那是迫不得已,二十万人马总不能坐以待毙。可惜为了王检放掉了戴青,煮熟的鸭子飞了,江北一战,终成败局!” 安澜道:“贤弟并非军中主帅,败中求胜,已属难得。我知道你另有任命,特来为兄弟送行,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碧玉雕刻的观音来,那观音色泽晶莹,雕刻精致,玲珑剔透。“这是舍妹到济慈寺求来的,托我转交给你,要你带上,保佑你一路平安。” 楚翔忙推辞道:“小玉的东西我不能收,如今国家危急,男儿当在沙场浴血战斗,我已做好随时效死的准备,又怎能让她等我,误了她的终身?” 安澜笑道:“这话我对她说过可不止一遍,她要是听劝早就听了,逼得急了她就说非你不嫁,宁可守寡。她对你有情,你对她也不是无意,青梅竹马的一对,谁不知道?你就收下吧!说不定真能保得你平安。” “但……” 安澜拍拍楚翔的肩头:“但什么?我说的是实情,你和她从小玩大,小玉的性子你不清楚?何况,不是吹嘘自家妹妹,小玉的才貌品性不必说,豪气亦不让须眉,算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了,你们二人,正是难得的佳偶良缘,难道你还有不满?” 第三章 今日水犹寒(上) 几句话把楚翔说得红了脸,怕安澜再继续,接过观音玉雕来,系在颈间。楚翔少年时,楚安两家人正是邻居,楚翔与小玉朝夕相处,彼此都情愫暗生,两家也早已默许了此事。只是楚翔近年戎马关山,已经有数年未见到她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些少年情怀,只好暂且放在一边。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正厅。楚翔请安澜坐下,方叹一口气,将前线的战况和今日去见王允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最后道:“你说这王允还能有什么主意?无非又是割地纳贡以求苟和。只是若不能依仗长江天险保住半壁江山,求和亦不可得,符陵挥师南下,亡国指日之间了!” 安澜沉思片刻,方冷静地道:“贤弟莫急,事已至此,你即使抗旨,王允也决不会再让你负责前线江防。你且先赴夏州,这边的事,我再来想办法,最好能面见圣上,力陈厉害,以求转圜。” 楚翔双手一拱,长揖到地:“如此就有劳大哥了!” “你我自家兄弟,生死与共,休戚相关,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何况事关国家安危,你不用提醒我也会尽力。”安澜郑重其事地说完,突然话锋一转,挤挤眼睛,暧昧地一笑,“明日远去万里,只盼你善自保重,早日平安归来,莫误了佳人之约。” 第二日一大早,楚翔拜别母亲,收拾起身。此时天色未明,江宁城中一片宁静,只有天边露出一点蒙蒙的微光,路上行人寥寥。楚翔一口气爬上城外的菁山,正见一轮火红的朝阳喷薄而出,金色的万道霞光笼罩着脚下的一大片城郭楼台,烟树丛中,掩映绿雾红烟。青山如黛,绵延起伏,缓缓东去的长江正似一条长长的翡翠玉带,澄澈碧绿。楚翔极目远眺,如此壮丽河山,却已金瓯残破!眼中酸痛,不觉落下泪来,“别矣,故都!此番去也,江南美景,今生可还能再见?” 不提楚翔远救夏州的孙亮,且说不日符陵果然大举进攻,好在楚翔在江北精心构筑的防线尚能抵挡一阵,符陵扫平北岸颇费了些时日。在此期间,安澜则设法请命接任长江防务,严阵以待。符陵见周军已有了准备,也就见好就收,暂时接受了王允为首的主和派的投降,同意以长江为界,两国分治。投降的条件却极为苛刻,周国不但正式割让了江北十六州的土地,俯首称臣,还须年年纳贡,献上大批金银珠宝,粮食布帛和许多美女。长江战事已了,符陵不班师回朝,却率军直奔夏州而来。 夏州地势险要,位于大周国的西北边境,临近黄河,是大周国目前最远的一处据点,也是大周国北面的门户。但已被秦军围困了大半年,早成一座孤城。三个月前楚翔到夏州换防后,屡次上书朝廷,征询是战是撤,要求朝廷发兵救援,但从未有过回音。楚翔只得督促军士加紧修筑维护城内的防御工事,准备以城为壑,血战到底。而秦军以十数万众围困夏州,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并不进攻求战,只是切断周军的运输补给,一心想困死楚翔。 大周国称臣投降的消息,也终于传到楚翔军中,虽是早有预料,但仍让他扼腕长叹,愤懑不已。而且从朝廷的态度来看,显然是要放弃夏州,任其自生自灭了。不久又接到军报,符陵亲率大军增援夏州,即日就将抵达城下,形势更是雪上加霜。本来朝廷已经投降,楚翔即便自行与秦军媾和也无妨,但既然未接到正式的命令,他是抱了宁为玉碎之心,自然不甘束手投降。 负责围困夏州的是符陵的四弟定亲王符明,符明系与符陵一母所出,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符陵即位后四方征战,对这四弟多加提携,符明亦已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帅,麾下有精兵十数万。这日符明率部与符陵大军会合,行礼寒暄已毕,符明对符陵奏道:“皇兄,臣弟奉命在此围困敌军多时,周军已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只是守将楚翔顽抗不降,才耗到今天。皇兄大军一到,我军兵力现已五倍于周军,正好发动总攻,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全歼周军,拔去周国在北方的最后一颗钉子!” 符陵笑笑,却道:“夏州本是囊中之物,又何必急在一时?朕这次来,正是为了这楚翔。周国的国君真是糊涂,将他从江北前线调来守夏州孤城,这楚翔是楚朗之子,颇有乃父之风,朕曾与他交手,深感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心招他归我大秦,以为臂助。得此良将,何愁天下不平?”言罢仰天大笑。 “陛下爱才情切,德配天地,臣等受教了。”诸将皆点头膺服。 是夜,符陵独坐灯下,提笔给楚翔写了一封亲笔信,字斟句酌,剖析天下大势,力陈周朝腐朽,已到穷途末路之时,并示意周国朝廷既然已降,楚翔投降秦国并非耻辱。又告之两军实力对比悬殊,抵抗无益,徒增伤亡,末了再许下高官厚禄。符陵写完,自己读了一遍,言之殷殷,意之切切,威逼利诱,文情并茂,堪比丘迟。符陵甚是满意,想了想,又加上几句:“尝与将军会猎中原,将军胆略过人,风采盖世,自别之后,朕无日或忘。今既重逢,何不把酒言欢,共图大计?望将军慎之思之,朕静候佳音。”将信封好,符陵凝视着那摇曳的烛火,眼前似看到皎皎月色下,熊熊火光中,楚翔白马银枪,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又似江风如醉,船头的楚翔玉树临风,悠然笑道:“符陵,后会有期!”符陵神飞万里,一时有些痴了…… 翌日一早,楚翔照惯例召集将领处理军务,军粮官上前道:“启禀将军,军中现在已无余粮!” 朝廷已有几个月未供应粮草,虽然楚翔数次下令减少每日的军粮,现已减到一日一餐,但亦明知断粮只是早晚的事。楚翔咬咬牙道:“传令,将军马都杀了!” 第三章 今日水犹寒(下) 军粮官迟疑了一下,方道:“将军,您忘了?军马上回都已杀了。”见楚翔阴沉着脸不说话,仍是鼓起勇气道:“士兵们长期吃不饱,有些已在外抢夺民间的粮食。” “竟有这种事?”楚翔怒喝一声,狠狠的一拳砸在案上,“传我命令,若发现有擅抢民粮的,一律军法从事!” 军粮官答应了一声,仍神情犹豫。 楚翔又问:“粮草还能支持几日?” 军粮官道:“最多……最多只能到明日……” “明日?”楚翔心头咯噔一跳,军无粮草是军中大忌,军心一乱无法约束,夏州即会不攻自破,却见营中众将皆都变了脸色,楚翔正要发话,一名传令官进来:“将军!秦国皇帝遣信使到!” “召!” 少时进来一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脸上尽是傲慢不屑的神气。来人大大咧咧地走到厅堂正中一站,对楚翔略拱了拱手,道:“楚翔,我朝皇上有一封亲笔信要交给楚将军,并要带回将军的回信。” 楚翔遂令人将信递上,拆开草草看了几行,冷笑一声,刷刷已将信撕成碎片,掷于地上!“来人,将他给我拿下,推出去斩了!割下他的头来带回去当作回信!告诉那符陵,休得再来劝降!”便有人上前将信使绑了。 众将震惊,纷纷劝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将军要三思啊!” 楚翔此举,是知军心动摇,若不果断处置,投降之风必难遏止,欲借机杀鸡儆猴。见众将苦劝,终于道:“既是如此,且留下他性命,割下他两只耳朵,装了让他自己带回去!” 嗣后,楚翔来到城楼视察,士兵们都是面有菜色,无精打采,此时将近十月,北方已相当寒冷,城楼上朔风正急,刮在脸上利如刀割,但士兵们仍是身着单衣,脚穿草鞋,一个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楚翔默默地走了一圈,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头却愈来愈沉重,自己早在就任之前,已下定决心为国捐躯,但这些军士岂不是白白陪自己送死?符陵信上说的实情,自己又怎会不晓?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抬上来几大木桶稀粥,楚翔让副将盛了一碗,端来一看,几乎就是清水,碗底几颗数得清的米粒,楚翔无言地放下碗,走到一边。伫立城头,灰黄色的天幕下,四野茫茫都是敌军,营帐连绵,不见尽头,甲光向日,黑云压城。远远望见一座明黄色的大帐,帐前矗立着一根高高的旗杆,旗帜猎猎,旗上大书一金色的篆字“秦”。楚翔看了良久,终于轻轻地摇了摇头。也许,只有铤而走险一条路可走了…… “将军!将军!”突然右腿被人抱住了,楚翔转头一看,却是一名士兵跪爬在面前,痛哭失声:“将军!求求你了!求求你放小人一条生路!小人家中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未满周岁的孩儿,小人不想死在这里……”楚翔皱了皱眉,想一脚把他踢开,见他满面风霜,年纪比自己还大许多,刚动了下腿又收回了,任他抱着哭诉。过了一阵,方令左右将他带下去。 夕阳收去了最后一抹橘黄的余辉,天色渐渐地暗了,旷野之间风声呼啸,楚翔仍站在城头,看那城外营帐的灯火连成了一片,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忽然耳边传来极细的啸声,楚翔一喜,忙快步回到房里,遣退随从,迅速换了一套黑色夜行服,施展轻功,趁黑翻墙出院,找到一僻静处越过城墙,无声无息地潜过秦军营帐,来到东面的苍山上。 此时啸声又起,楚翔来到山顶,果见星光下站着一玄衣男子,约三十岁左右年纪,浓眉大眼,腰佩长剑。楚翔欢喜叫道:“师兄,你来了!” 男子却面带忧色,道:“师弟,你飞鸽传书给师父,他即让我昼夜兼程先来此处,看能否帮得上你的忙?不知师弟有何紧急之事?” 楚翔道:“我是想借用下师父的飞天银针。”原来,楚翔虽是楚朗之子,兵法韬略皆从其父,武功却是另投飞天门下,他师父便是飞天门的第十一代掌门杨一清,而来者正是他的大师兄狄丰。 狄丰点点头:“这么说,师弟是想去刺杀秦国皇帝了?” 楚翔笑笑:“不错,弟确有此意。本来我作为大军统帅,不该冒险行刺,但如今的形势,师父和师兄亦当明了,山河破碎,朝中无人,国事日非,而秦国却是虎狼之国,乍定江北,又临夏州,步步紧逼。眼下夏州危如累卵,我若不能破釜沉舟出奇行险,十万大军便会白白葬身于此!传闻符陵常自比为秦始皇,那我何不妨做一回荆轲?”他言语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却自有一种悲壮决绝之气。 狄丰闻言肃然,却劝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亦不能袖手旁观。师弟,不如我去刺杀符陵,你重任在身,何必亲身犯险?” 楚翔摇了摇头道:“多谢师兄!但符陵防范周密,身边高手众多,他自己也绝非泛泛之辈,要接近他谈何容易?还是我相机从事为好。” 狄丰听他这样说,不好继续坚持,他虽然是师兄,但悟性天赋不及楚翔,多年来虽经刻苦练习,武功智谋却皆不如师弟,若执意要去行刺,殊无把握,恐更坏了楚翔的大事。沉默了一阵,狄丰复对楚翔道:“师弟,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也不多劝了,成败在此一举,唯愿你马到成功!师父明日晚上方到,我先去接他,看他带上银针没有?” 楚翔拱手道:“有劳师兄了,那我们明日再见!” 狄丰紧紧地握住楚翔双手:“师弟,你……多保重!”想到他此去行刺,无论成功与否,都难生还,心中难过,眼中噙着泪水,再说不下去。 楚翔轻轻一笑:“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师兄不必以我为念。” 第四章 图穷事自至(上) 暂别了狄丰,楚翔却不愿即刻回城,这是他到夏州后第一次出城,此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苍山上杳无人迹,天地辽阔,群星闪烁。楚翔深吸了几口气,静下心来,仔细思索下一步的计划。敌军围而不攻,城中军民便如温水中的青蛙慢慢死去,求一血战亦不能够……行刺符陵的主意在脑中筹划已久,但这大胆的设想真要实施起来却又困难重重。如何潜入敌营行刺?是引蛇出洞或是乔装改扮?飞天银针极轻极细,最擅近处攻击,又该如何贴近他身边?楚翔在山间徘徊良久,想出几条计策,都有若干漏洞,又一一否决,楚翔热血沸腾却又无可发泄,恨干脆面向江宁方向长啸数声,略抒心中郁结之气。 “呵呵,半夜游山,楚将军真好兴致!”楚翔啸声未停,忽听得身后有人说话,低沉的声音略带磁性,极是动听。楚翔暗暗心惊,这人来得好快,正是说曹操曹操到!他内力甚高,听力远胜常人,但对来人却毫无察觉,可见此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楚翔转过头去,数步之外站着一人,深蓝长袍,白玉腰带,伟岸的身躯外罩着黑色貂裘大氅,迎风扬起,头上没有戴皇冠,额前却佩了一条金带,镶嵌着一串珍珠大小的红蓝宝石,如天上星辰闪闪烁烁,剑眉入鬓,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寒气逼人,不怒自威,果然是秦国顺武帝符陵。此时他脱了皇袍戎装,少了几分肃穆杀气,更显得风流倜傥,气度不凡。 楚翔迎上符陵凛冽的目光,那目光如一把利刃,似要穿透自己,不由一震,“他来此何事?”不及多想,已凝聚全身内力准备迎敌。眼角余光一瞟,却发现符陵未带随从,竟是孤身前来,不由既喜且忧。喜的是刚才自己还在苦思冥想如何才能接近他,他却不请自到,全不费功夫,荒郊野外,机会难得。忧的是已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若是单打独斗地硬拼,只是白白送死,而若要使计,飞天银针尚未拿到。楚翔心念如电,告诫自己不可莽撞,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彼此彼此。” 符陵眼光柔和下来,缓步走近楚翔,道:“周国国君已对朕称臣,你竟然不肯称朕一声陛下吗?朕前日晚上花大半宿写了封亲笔信,白日里只换了一对耳朵回来。朕念君多时,却不知何处得罪了将军?记将军曾言后会有期,此番幸得重逢于千里之外,将军竟是这样对待故人?今宵夜色正好,朕心中烦闷,出来走走散心,竟有缘与将军偶遇,不知是否扰了将军雅兴?” 符陵语气戏谑,眼角含笑,丝毫不见愠怒之色。楚翔暗自叹服:此人能屈能伸,果有帝王之气,想说两句“自古汉贼不两立”的狠话,见他似并无恶意,又觉无聊,也笑一笑,道:“你我本为沙场对手,何来故人之情?你若是来劝降,我奉圣旨守卫夏州,未得上谕,惟有死战。” 符陵笑道:“楚将军,你孤身出城,此刻山下驻着秦国数十万大军,若朕此时擒你回去,你说夏州还能再守几日?” 楚翔一惊,但不回答,心知符陵若真要动手,自己或战死或被俘,夏州的城防均会顷刻瓦解,不由后悔自己莽撞,莫不要打蛇不成反被蛇咬,未能刺杀他,自己的安危倒成了问题。 符陵微叹一口气,又道:“朕只是想与将军面谈,并无他意。至于朝廷的旨意,你在虎山时,不也曾打算抗旨么?现今反而倒退了?不过……你要等的圣旨,也快到了吧!”符陵停了一下,又道:“楚将军,别的不说,夏州城中现已近断粮,就算朕放你回去,亦不攻城,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数十万军士百姓活活饿死?他们的生死,全凭你一句话。楚将军,你是个明白人,秦国主力现皆在此,早晚可将夏州夷为平地,箭在弦上,为何迟迟不发?你难道不知?” 听着符陵的话,楚翔只觉困扰多时的层层迷雾正在散去,眼前一亮,却问道:“难道是因为……我?” 符陵哈哈大笑道:“不错!因为你,你一个人!朕信中未曾谈到,但将军也当自知,朕千里迢迢从江北而来,正是为了此事!只要你肯效力大秦,夏州数十万生灵便可免于战祸,你若有任何条件,也尽管提出,朕绝不会亏待你!良鸟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将军人中龙凤,寄居于南朝,受那些昏君佞臣之气,岂不是明珠投暗?况且周朝迟早归于大秦,将军何不先行一步?” 楚翔微作沉吟,忽想起当年荆轲刺秦的故事,心里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适才的难题竟迎刃而解。这莫非是天意?笑道:“陛下的说法,竟是几全其美的好事,而陛下屡次盛情相邀,诚意无可怀疑,我若不降,倒是不知好歹不识时务了!” 符陵一听,知他已被自己说动,忙道:“将军若有意归降,明日朕便令人送上军粮,以解将军燃眉之急。” 楚翔想到白日里城楼上所见情形,不再推辞,略一躬身,道:“多谢陛下!若朝廷圣旨一到,我便开门献城。” 说话间天色已微明,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少时,霞光变幻,五彩缤纷,火红的朝阳冉冉升起,却只见山岭原野,更无烟树楼台。楚翔心中一痛,江南的日出,终究是不可再见了!耳听得符陵问:“楚将军,你可去过塞北草原?” “没有。” 符陵遥指北方,豪气干云:“那日后朕带你去!天苍苍,野茫茫,秋风骏马,大漠孤烟,才是铁血男儿尽情驰骋的天空!远胜过杏花春雨的江南,你一定会喜欢的!以后凡是你所能看见所能到达的地方,都将是我大秦国的疆土!” 楚翔听若未闻,与符陵并肩伫立片刻,便要下山去,却被符陵叫住:“楚将军,清晨霜冷露重,你把这披上吧!”说着解下身上的黑色貂裘大氅,亲手给楚翔披上,系好衣带,顺势握住楚翔的双手。 第四章 图穷事自至(下) 楚翔微一用力,却被符陵牢牢钳制。楚翔知他功力,便不再拒绝。符陵看着他,眼中深不可测:“楚将军,这是朕的心意,你务必收下,朕向来是言出必行。” 恩威并用,是怕我反悔吗?呵呵,怎么可能?我已是过河的卒,再无后退之路……楚翔还了一礼:躬身答道:“请陛下放心,三日以内,必有消息,楚某就此别过!”拢了拢貂裘,大步走下山去。 楚翔径直到夏州城下叫开城门,守城将领见主将夜间单独出城,惊讶莫名,楚翔却不多做解释。这日符陵果然依约送来了军粮,楚翔令将士们饱餐一顿,又分了一部分粮食给城中的百姓。军民见此情形,虽不知楚翔密会符陵之事,亦料得他答应媾和,大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少数主战派的将士心有不甘,但知大势已去,也无可奈何。 晚上师父杨一清按期抵达,楚翔告之欲行刺符陵,杨一清即将飞天银针交与他。楚翔又秘密修书一封,托狄丰带给安澜,嘱咐他照顾自己的老母小弟。封缄时,摸到颈间的碧玉观音,楚翔取下来攥在手中,那碧玉观音眉清目秀,盈盈含笑,恰似远方佳人的如花笑靥。楚翔抚摸良久,终于没有放入信封内,这次行刺无论成败都绝无生还可能,就自私一回,留着它做个纪念吧! 楚翔怕泄露诈降之计,第二天一早便送走了师父和师兄,不久周朝的圣旨便到了,果然是令楚翔投降。楚翔苦笑,这多半是秦国施压的结果,朝廷的旨意,符陵却比自己清楚得多。接旨后,他即命人通知符陵,安排受降事宜,符陵闻报大喜。 第三日清晨,楚翔大开城门,自己则卸了盔甲,赤足散发,只穿一件黑色麻衣,率全体周军将士出城投降。城外已连夜筑成了一座三层高的土坛,坛上遍布五色旌旗,秦兵拥簇坛下,符陵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冠冕,于台上端坐,众部将拱列两侧。西风正急,号角声起,呜咽如泣。 楚翔来到坛前倒身跪下,叩首道:“夏州守卫楚翔今率众纳降,臣不识天命,抵抗王师,乞陛下念臣迷途知返,恕臣之罪,臣从此愿归大秦,竭心尽力,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大德。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解下佩剑,双手捧着高举过头,便有人上来收了,楚翔抬头一看,却是符陵之弟符明,符明扫了跪着的楚翔一眼,面上尽是鄙夷不屑之色,鼻中冷哼了一声。楚翔视若不见,复叩首再拜。身后十万周朝将士亦同时跪倒,山呼万岁,声撼大地。 符陵收了楚翔的佩剑,笑道:“楚将军请起!将军请暂下去歇息,朕今日进城,晚上将大宴群臣,对将军另有封赏。” 楚翔见符陵并不命他上台,相距过远,无机可乘,只得谢恩起身。便有秦国部将上来带楚翔下去沐浴更衣,准备参加晚上盛宴。符陵收缴了降兵武器,加以赏赐,将十万周军区分情形,一部遣散,一部收编整顿,留作己用。 是夜,夏州城内的将军府衙已暂时改成了符陵的行宫,符陵设宴慰劳秦国众将,共庆南征完胜,酒至半酣,令楚翔作陪敬酒。楚翔已换了一身白衣布衫,方来到大厅门前,里面觥筹交错之声嘎然而止,上百道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在他身上,更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楚翔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暗想:都是来看楚朗之子是如何投降受辱的吧?也罢,要看就让你们看个够!少时更有好戏! 楚翔面不改色,从门边的侍从手中接过酒来,敛眉低首,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酒杯,一步步从两旁赴宴众将的嘲笑声中走过,短短的数十步的距离,楚翔却走得慢而又慢。终于到了尽头的阶前,离符陵不过五尺,楚翔双膝跪倒,朗声道:“降将楚翔敬陛下一杯!陛下威加天下,定能平定四海!”说着将酒杯向上一举!说时迟,那时快!两枚细若发丝的银针已从楚翔指缝间破空而出,无声无息直刺符陵双眼! 原来这飞天银针是飞天门的暗器之王,针上喂有密制毒药,见血即封喉,无药可解。银针既细且轻,极为隐蔽,施以与之相配的暗器手法,五步以内,取人性命,从无虚发!为收奇效,不到最危急之时,这银针不得轻用。飞天门历代相传,银针只由掌门保管,虽楚翔的师父破例传了楚翔暗器手法,但若要用时,还得经过师父批准,才能得到这银针。 楚翔自忖符陵防范周密,武功高超,唯有以此刺杀可以一试,他刚才走过来时,已暗中计算好了方位角度,为防符陵身上有护体之物,银针取他双眼,自是万无一失!楚翔方一出手,主座上那人果然毫无反应,未及呼救,双眼已中针,砰的一声,连人带椅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顷刻毙命!大厅内一片惊呼!但楚翔却感到有什么不对?来不及多想,已有数名侍卫冲到面前,楚翔侧身一躲,避开锋刃,施展擒拿术扣住一侍卫的手腕,顺势夺过一柄长剑,刷刷两剑已刺中两人!复挥剑冲杀,此时侍卫武将已将楚翔团团围住,楚翔心知今日绝无幸理,干脆放手一搏,杀得兴起,转眼又有数人中剑! “哈哈!楚将军,朕果然没有看错你!”这声音楚翔听来无疑是晴天霹雳,他大喝一声,剑光猝起,一招“秋风落叶”将一众敌人迫退三尺,身形一转,却见后堂出来一人,一面抚掌,一面大笑,竟是符陵!楚翔一怔,才想起有何不对,适才中针那人若真是符陵,以其身手,就算躲不开也决不会毫无反应!而自己进入大厅后依礼不能抬头凝视,竟未察觉座上的不是符陵本人! 楚翔略一迟疑,腿上已中了一剑,血如泉涌,顷刻浸透裤脚。心中一叹,自己仍是摆脱不了荆轲的宿命,功败垂成!果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到底自己是何时让符陵起疑,而作此设计? 第五章 何以有羽翼(上) 楚翔此刻更无暇细想,也不去管那伤口,欺身又上,众人见他虽已带伤,但气势逼人,越战越勇,状若疯狂,都暗自心惊。瞬间楚翔又刺倒数人,但毕竟众寡悬殊,不多时肩上、背上、胸前皆已中剑,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衫,斑斑血迹如大片大片的红色雪莲盛开于雪山之巅,竟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瑰丽!楚翔脸色愈见苍白,暗运真气,咬紧牙关又往复冲杀了一阵,终于脚下一软,眼前一黑,跌倒于血泊之中,眼看数十柄长剑就要刺下! “慢!”符陵突然喝道,一声令下,众人只得硬生生地将剑停在半空中,有一柄长剑已划破了楚翔的颈项,几滴鲜红的血珠滴在雪白的皮肤上,分外触目。符陵令众人收剑,缓步走到楚翔面前,叹道:“楚翔,朕数申肺腑之言,你却为何还要谋刺于朕?” 楚翔斜倚着一根柱子坐着,身下的鲜血已汇集成一洼血泊,脸色却甚是平静,抬头看了符陵片刻,嘴角慢慢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似极为满足:“楚翔生是大周的人,死是大周的鬼,今日不成功终成仁,亦偿吾愿了。” 符陵略一迟疑,复开口道:“既然如此,朕亦倾慕将军忠勇,自当成全令名,楚将军还有何话说?” 楚翔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你对我,是何时起了疑心的?” 符陵一笑,道:“飞天银针,当真名不虚传!你毕竟是楚朗的儿子!从你答应投降之时,朕便料得你恐非真心,为防今日之事,朕事先已选好了体形容貌与朕相似之人,让他换上朕的服饰,才躲过此劫。楚翔,天下知你者,非朕莫属,只可惜……” 楚翔嘴角一动,似想再问什么,但失血过多,再也支持不住,昏厥过去。 符陵望了他半晌,虽是不舍,但知他决绝,终难撼动,缓缓地摇摇头,欲要下令,旁边一人却转身而出,奏道:“皇兄,不可!”却是符明,符明道,“此人胆略武功,皆是世所少有,更是忠心可嘉,一剑杀了太过可惜。皇兄既有爱才之心,何不再徐徐图之?” 符陵环顾四周,见自己帐前十八名一等武士,已倒下大半,部将亦多有伤亡,回想方才刀光剑影之中,楚翔如入无人之境,翩若惊鸿,气贯长虹,血花飞舞,竟是一副绝美的图画!而他那一抹凄然笑容更让符陵的心头莫名地痛了起来,这个“杀”字便说不出口,沉吟一刻,方道:“四弟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先把他带回上京再做处理。”便令人将楚翔抬下去,唤过随军良医,立即为他止血疗伤。 符陵这一招瞒天过海,事先连符明也不知晓。此时群臣惊魂方定,纷纷上前恭维符陵英明决断,料事如神,符陵犒劳了侍卫伤员,教人将大厅内迅速打扫干净,重开盛筵,复若无其事地与众将开怀痛饮。临近子夜,酒筵散去,符陵方找人来问:“楚翔情况如何?” “已为他止了血,现押在地窖里,尚在昏迷之中。” 符陵点点头:“朕去看看。” 来到后院,随从打开地窖的门,一股潮湿霉烂的气味扑面而来,符陵眉头微拧,弯腰低头进去。楚翔正蜷缩在角落里的草垫子上,手足已上了镣铐,身上大约是清洗过了,换掉了血迹斑斑的衣衫。墙上油灯昏黄的光正照在他面颊上,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再不见刚才的神气,长长的睫毛搭下来,遮住了那清澈的双眼。 符陵看了一会,楚翔一动不动。“陛下,小的去把他弄醒。”狱卒禀道。 符陵摆摆手,示意不需要,走近楚翔蹲下,左手扶着他,右手抵住他前胸,度进一股真气为他疗伤。少顷,楚翔哼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茫然,显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楚翔?”符陵低声唤道。 楚翔闻声转头,迷茫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疑惑中困难地开口道:“是你?怎么你……你没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符陵笑笑。 “要我投降?你休想!”楚翔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句话,牵动伤口,胸膛一阵剧烈起伏,脸色却因激动而变得潮红。 “对朕而言,天下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朕自从第一次见你,就发誓要定你这个人!”符陵冷冷一笑:“朕不杀你,朕喜欢这个挑战。你现在不降,没关系。终有一天,朕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跪在朕面前。” 楚翔似是倦了,恍然不闻,一言不发闭上眼睛,象是睡着了。符陵静静地站了一刻,转身走出门去。 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久,楚翔再次清醒时,地窖里又来了几个人,看清了却是符明。真是没完没了,劝降的戏码还要演几遭?楚翔心里暗暗叹气,半睁双眼睥睨着来人,失血过多,头晕眼花,身上的剑伤阵阵剧痛,没有力气说话,随便他们吧!符明低声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便有人上来解开楚翔衣衫,去了伤口的包扎,重新清洗上药,不知涂了什么药粉,一敷上楚翔便觉清凉舒服,痛楚大减,连神志也清明了许多,心知必是皇家独有的伤药,嘴角露出一丝嘲笑,秦国还真舍得花本钱。 符明也笑了,笑容里却有几分赞赏,亲手将楚翔扶起来,喂了两粒药丸:“楚将军,这是生血散,对伤重失血甚有疗效。”楚翔笑意更浓,并不答话。符明奇道:“楚将军,你笑什么?” 楚翔道:“我笑你们在死人身上花血本。” 符明听他这样说,敛了笑容,正色道:“本王并不是来劝降的,将军休要会错了意。我大秦男儿,最敬佩勇士,最瞧不上贪生怕死之徒。本王素闻楚朗将军之名,甚是钦佩,但先前我以为将军不肖乃父,为偷生而苟且投降,后见将军所为勇气可钦,胆色过人,方来探望赔礼,并无劝降之意,将军何必讥笑?” 第五章 何以有羽翼(下) 楚翔想起早间受降台前,他确实是满脸鄙夷,便道:“若真是如此,你不如劝符陵早些杀了我,我倒还感激你。”心中奇怪,自己去谋刺他兄长,他反倒夸赞自己,难道不怕符陵起疑?或者是这兄弟二人商议好了,一个来唱红脸一个来唱白脸?不管敌人是何伎俩,自己都以不变应万变即是。 符明微微一笑,道:“这样为全虚名而急求一死,却不象将军所为。将军既能使出诈降之计,必是能屈能伸,大智大勇之人,求死最容易不过,但也是最无能的作为。我言止于此,将军自己斟酌吧!” 他这几句话声音不大,楚翔却是一震,抬起头,符明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楚翔心中诧异,嘴上仍道:“你这激将之法,对我却是无用。” 符明又道:“我已问过大夫,你伤势严重,若你愿求生,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不然再珍贵的药也是白费!你好好休息,我不多打扰了。”符明说完,不再停留,带人离开了地牢。 符明走后,楚翔翻来覆去思量他适才那几句话,竟似豁然开朗,他说得确有几分道理,自己既然连诈降之计都能使得,还有什么放不下?生死已无所求,只要问心无愧。如今符陵既然不愿立即杀掉自己,何不留得性命继续与他周旋,或者寻找机会逃跑?最坏的情况也不过一死。楚翔想通此节,心下便觉坦荡。 以后几日,楚翔仍是昏昏沉沉地躺在地窖中。符陵没有再来,但派人来打扫了地窖,新换了被褥毡垫,食物饮水也不曾或缺。符明却又带人来了一两次,不但用尽良药给他外敷内服,还喂了不少补品给他,只绝口不提劝降之事。楚翔不再拒绝,静心养伤,虽很少和符明说话,心里已不由生出几分知己相惜的亲近之意来。 符陵休整了八九日,便拔营起程,数十万部队浩浩荡荡返回秦国的都城上京。楚翔被关在一辆密封的马车内,随大部队同行,饮食起居,都在车内,怕他逃跑,仍是上了手铐脚镣,不时仍有军医来换药。楚翔外伤已大有起色,行动无碍,只是脸色仍然苍白,每日就安安静静地呆在车上,无事便默默运功,调理内息,过了十来日,内力也恢复了七八成。 这日傍晚,秦军在一处山脚下扎营,楚翔听车外有人说到了崆山,心头不由一跳,原来这崆山贯通南北,绵延千里,是横跨秦周两国边境的一条巨大山脉,此处离周国最近。明日过了这崆山,转头向北,离故国就越来越远了……不久有人开了车门送晚饭进来,楚翔透过门缝往外望去,天色已全黑,看不见四周的景物。吃过饭,楚翔躺在车上盘算,再过几日到了上京,自己若坚持不降,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还能再使什么计策么?忽想起符陵那深不可测的目光,楚翔倏然一寒……又想到逃跑,但这数十万军中自己孤身一人无疑是插翅难飞! 楚翔左思右想,苦无良策,遂闭目养神,朦朦胧胧中忽听得远处有人大叫:“着火啦!着火啦!”楚翔猛地翻身坐起,便听得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大约有不少人赶往失火处灭火,一阵嘈杂喧哗。楚翔未及反应,突然马车门开了,一人跳将进来,手起剑落,已砍断了他手足上的钢精镣铐。“师弟,快跟我走!”来人蒙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竟是狄丰! 楚翔大吃一惊:“师兄,你怎么来了?” 狄丰无暇细说:“我一直跟着你,快走吧!”说着拿出一件黑衣,三下两下帮楚翔套上,又蒙上他面容,一把拉起楚翔,从车中跳了出去。 到了车外,楚翔才发现远处火光冲天,人影幢幢,而看守这马车的士兵都已被狄丰杀死,有小股的士兵觉察这里异样,赶来增援,却被另一帮人拦住厮杀。狄丰道:“那些都是你的老部下,我们趁乱先撤!”说着喊了一声,立即围上来二十余人,狄丰道:“我们走,剩下的人掩护!到前面山上再分头逃跑!” 一众人在山中奔跑了几里,听得后面追兵越来越近,狄丰突然停住脚步,拉着楚翔迅速潜上了路边一棵参天大树,躲在茂密的枝叶中,其余的人则四散奔逃。过了片刻,后面追兵到了,两人在树上屏住呼吸,追兵停了一下,分成几路赶了过去,等到脚步声渐远,两人才悄无声息地跳下来。狄丰拨开乱石野草,摸索着带楚翔往东走了不远,来到一处悬崖边,道:“我们从这里下去,崖底有一条捷径,沿小路翻过两座山头,就进入周国境内了,秦兵决计估计不到。我先下,你随我来。”说着攀着悬崖,一点点地滑了下去。 此时朗月在天,虽是黑夜,崖上凹凸之处仍被照得清清楚楚。楚翔也随着他滑下崖去,少时两人已到崖底。再听不见追兵的声音,楚翔方扯下面巾,细问狄丰来龙去脉。原来,楚翔刺杀失手后,狄丰正在回京途中,从遣返的周军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即将信件等物交给师父带回,自己则紧急秘密联络了一帮楚翔以前的忠实部下,快马加鞭赶回夏州,以谋营救。秦军开拔后,狄丰一行一直暗中跟随在大军左近,窥测时机,今日才动手劫人,按计划先派一部分人去放火,吸引秦兵注意力,其余的人则来营救。而狄丰对这崆山一带地形甚是熟悉,逃跑的路线也是早就打探好了。 师兄弟二人边走边说,狄丰手指前面的高山,笑道:“再转过那座山,我们就可伐一独木舟顺敦河而下,秦兵再也赶不上了。” 楚翔却有些忧虑,道:“师兄冒险营救,小弟感激不尽。只是如此轻易就逃出来,我总觉得其中有诈。” 狄丰不以为然地笑笑:“师弟,你被符陵使了一次掉包计,就变得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了,你放心,天亮之前我们就可抵达敦河。” 第六章 露重飞难进(上) 两人在山间跋涉一夜,拂晓时分,果然顺利到了敦河岸边,乳白色的晨雾弥漫于山谷之中,河畔一派静谧,只听得见潺潺的流水声。雾中隐隐似有一人坐在河畔钓鱼,身著青衣,头戴斗笠,背对着二人。狄丰纳闷道:“这河边少有人家,谁这么早来钓鱼,不对啊!” 话未说完,那钓鱼之人已站起身来,双足一点,腾空而起,飘然一个转身,落在楚翔数丈之外,揭开斗笠,淡淡一笑:“楚将军早,朕已在此等候多时了!”竟是符陵! 楚翔和狄丰面面相觑,狄丰道:“师弟,我来对付他,你快走!” 楚翔苦笑一下,上回夜探地牢后未曾再见符陵,今日清晨却从天而降,其中的缘由不想也能知道:“他若未截断我们的退路,怎会在此等候?师兄,你有多余的剑没有?” 楚翔话音刚落,迎面便有一件东西飞来,手中一沉,竟已多了件黑黝黝的物事,原来是符陵掷了柄剑过来。楚翔一怔,见那剑柄的龙头雕饰,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承羲?”承羲被称为神剑,是秦国的传国国宝,据说是开国之主所得的上古神兵,持此披荆斩棘,拓疆建国。秦太祖称帝后,将承羲传于皇室后世,令历代秦国国君勤习剑术武功,以此剑作防身之用。世上皆言是天下第一利器,却罕有人亲眼见得。 楚翔尚未明白他的用意,只听符陵朗声道:“楚将军胆略非凡,既深入虎穴,又不辞而别,只身潜离,未将我百万雄师放在眼中。将军归心似箭,朕不能强留,亦不欲倚多为胜,胜之不武,但朕总得对部下有个交代。你和你师兄二人,单打独斗也好,并肩上也罢,朕就空手与二位过招,若朕输了,听凭二位离开,决不再加阻难,二位即使杀了朕,秦军也决不会追击。但若二位输了,少不得随朕回上京去。如此赌赛,可是公平?” 楚翔心念一转,想起前日里他曾发誓要自己这个人,今日口中说得客气,明摆着认定自己和师兄决计比不过他,要让自己甘心臣服,因此不但不用大军围堵,甚至不屑用兵器,受此侮辱,楚翔心头恼怒,也不多说,拱手道:“既如此,楚某便不客气了!” 楚翔拔出承羲,银光闪动,寒气森然,果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楚翔略愣了愣,仍挥剑而上,旁边狄丰也立即加入战团。两人心意相通,使的正是飞天门的日月剑法。日月剑法分为射日剑法和葬月剑法两套,阴阳互补,虽可分开使用,但双剑合壁威力更以倍增。楚翔和狄丰同练此剑法已有多年,配合默契,此刻使将出来,瞬间便将符陵全身笼罩在重重剑光之中。那符陵却不慌不忙,在双剑中从容游走,飘忽如风,虽然手无兵刃,楚翔与狄丰迭变奇招,却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沾不着,他则始终不发招进攻。 这日月剑法一共七七四十九招,不多时两人已使完一遍,只得从头再来。楚翔的内力未完全恢复,此时已略感吃力。第二次使到第十四招时,符陵避开剑锋,忽然侧身欺近狄丰,立掌为刀,直劈他咽喉,楚翔见师兄遇险,挺剑来救,哪知符陵这招却是虚招,身形一晃,疾若闪电转到楚翔身后,楚翔长剑不及回撤,正与狄丰之剑相交,当啷一声,火花溅射,狄丰手中长剑已被承羲断为两截!楚翔正待变招,符陵已凌空腾起,一脚踢中楚翔手腕,长剑脱手飞出!符陵空中一转,飞身又踢中狄丰穴道。这才对楚翔道:“楚将军,你现下可愿随朕回去了?” 楚翔面色惨白,无话可说。这第十四招“日月经天”自己和师兄之间的配合始终有点细小瑕疵,符陵果然目光如炬,就此找到破绽各个击破。符陵手无寸铁,自己虽内力未复,但兵刃上已大占便宜,何况还以多打少,竟败得如此狼狈,无颜以对,若是平日里江湖比武,楚翔早就弃剑认输,任凭对手处置。但眼前这人是敌国君主,要自己背叛祖国,事关大义,又怎能应承?沉吟了一会,楚翔方道:“陛下的武功智谋,皆是当世仅有,楚某甘拜下风,陛下若要楚某的性命,便请拿去,若要我效力秦国,却是万万不能!” 符陵闻言,长叹一声:“朕以为你聪明,原来是个榆木脑袋死心眼,朕若要你性命,何必费这等周折?罢了!你先随朕回去再说。”发声长啸,山后转出一面大旗,接着大军涌出,果然秦军早埋伏在左近。 符陵令人将狄丰绑了押回,自己则一把抓住楚翔,飞身上马,将他横抱在胸前,却见楚翔适才打斗中衣服前襟撕开了,露出半个胸膛来,均称的骨骼,象牙色的肌肤,沁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符陵砰然一动,心情激荡,停了马,伸手便抚了上去,那肌肤结实光滑,触手细腻而不失弹性,但又不似女子般娇嫩无骨。符陵抚摩着他的胸膛,再沿着脖颈划过面颊,略一抬头,见楚翔怒睁着一双美目,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虽是发怒模样,却更有种撩人的情致。 符陵脑中一热,差点把持不住就要吻他,咽了咽口水,好容易才忍住。秦国不禁男风,符陵少知人事,早在做太子时,东宫中便豢养了数名男宠。待登基即位,虽立后册妃,生儿育女,但仍偶与娈童狎玩。不过那些娈童皆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符陵一时图个新鲜,却从未如今日这般心动。符陵俯下身去,轻声在楚翔耳边笑道:“翔,朕愈来愈发现,你这样的人,还真是天下少见。朕前几日差点杀了你,岂不是错过了这天赐的机缘?现今朕决定了,要定了你的人,你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楚翔本以为他只是要自己投降秦国,却听他语气暧昧,眼中藏不住的情色意味,顿时面色通红,心下大骇,苦于穴道被制动弹不得,想要骂他无耻又无法做声,但好在唇舌尚可移动,便把舌头伸到齿下,用力一咬…… 第六章 露重飞难进(下) 还没等楚翔咬下去,符陵右手已托住了他的下巴,食指拇指在下颚两侧用力一捏,楚翔不得不张开了嘴,符陵顺手撕了他一片外衣的衣襟,团成一团,塞在他口中。这下胸前的肌肤更暴露了一大片,楚翔气苦。符陵低声道:“你怕什么?朕不会强来,总要等到你自己说愿意,咱们不急。”用左手食指缓缓地在楚翔的左胸上画了个圆圈,语气郑重,“翔,你的人,你的心,朕都要!” 符陵将楚翔带回营地,其余劫囚的楚翔旧部要么被杀,要么被俘,生擒的共有四五十人。符陵皆令严加看管,押回上京。楚翔见旧部被一网打尽,明白这必是符陵的欲擒故纵之计,事先定已严密布置,只等这帮人来自投罗网。果然,从崆山到上京,符陵全换了禁军侍卫看守押送楚翔,并严令囚车与御营一起行动,不准任何人接近,就连符明也不得机会再来探望。 一路再无故事,十余日后,到了上京,符陵将狄丰等一干人下了大牢,却将楚翔去了镣铐枷锁,单独带到了离苑。离苑建筑小巧精致,白墙黑瓦,假山鱼池,颇有几分江南风味,但时值初冬,草木凋零,落叶枯枝堆积阶前,显出些肃杀之气。符陵对楚翔道:“这离苑是朕的一处行宫,平时也没有闲人来。翔,你一路旅途劳顿,先在这里住上几日,好生将息。”遂吩咐园中值守太监照顾楚翔每日饮食起居,待遇甚为优厚,只是内外皆有侍卫看守,不许他随意出门。楚翔见他不将自己下狱,而是幽禁于行宫之中,想起被他捉住时符陵说的话,又羞又愤,这算是什么?难道他已将自己当成了禁娈? 过了两三日,符陵又来了,笑问:“翔,这里可还住得惯?若差了什么,尽管提出便是。”楚翔厌恶他的暧昧语气,听若未闻,不想多说一个字。符陵见楚翔对他不假言辞,也不多逗留,唤下人来问过日常情况,临走时又问一句:“翔,朕和你说过的事,你考虑好没有?现在可愿意了?” 楚翔看都不看他一眼:“答案你早知道了,何必多问?” 符陵不以为意,摇摇头,笑笑便走了,几日后复来,再问同样的问题,时间一长,楚翔干脆闭口不睬。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楚翔见符陵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渐渐平静心情,放松警惕,牢记着符明那几句话,不再寻死。见离苑防范严密,知道不能逃走,即每日吃饱喝足,养好精神,静观其变。暗想,他既要自己“愿意”,以他的傲气,自不会反悔,但这种怀柔之法,能有何用? 一日清晨,楚翔刚起床用了早饭,符陵又来了,闲闲地往太师椅上一坐,笑容懒散,开口时却变了话头:“朕回京这一个多月,忙得昏天黑地,怠慢了楚将军,今日有空,想请将军出去走走,见几个人。” 楚翔听他又改口称自己楚将军,心头一凛,问道:“见谁?” 符陵笑道:“自然是你想见的人。” 门外已车驾已准备停当,数百名侍卫戒备森严,刀枪剑戟,映着日光,欺霜胜雪。侍卫押楚翔上了车,符陵随后也上来,沉下脸,令人拿出一副镣铐来给楚翔戴上,楚翔一看,这镣铐显然是特制的,既重且韧,手足以铁链相连铐在一起,以自己的内力无法挣断。上了镣铐,两人对面坐着,符陵忽道:“你的师兄和部下,可想念你得紧啊!” 楚翔一寒,听出危险之意:“你把他们怎样了?”他这一个多月未听到狄丰的消息,但暗想符陵要自己投降,必不会轻易杀了这些人,今日是要摊牌了么? 符陵不答。 待车马停下,符陵先跳下车去,上来两名侍卫要扶楚翔下去,楚翔却挣脱了,拉起手足间相连的铁链,一阵丁零当啷的乱响,缓缓挪下车去。外面是一大片空地,大约是演武的校场。场地正中已跪着几十人,分为三排,每个人都被一左一右两名佩刀的武士挟持住,正是狄丰他们。远远地见楚翔来了,狄丰以目示意,楚翔也回报一笑,表明自己安然无恙。却想:他定是要以师兄等人的性命来逼迫我了,我当如何是好? 校场前方的高台上已设好了凉棚御座,符陵落坐,令人将楚翔带到自己身边坐下。方道:“这些人已犯下死罪,朕看你面上,饶他们不死,但死罪可饶,活罪难逃,朕下令每日将他们鞭打一顿,打到昏死过去即停。楚将军,你就在此与朕一起观刑吧!”他这几句话说得云淡风轻,楚翔在旁边已勃然变色,符陵这招果然狠毒!若要自己日日来观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兄旧部受罪,岂不是比杀了自己更痛苦百倍?楚翔咬了咬牙,强压下一腔怒火,转过头往台下看去。 符陵挥挥手,台下便开始行动,一名侍卫头目手持长鞭,慢慢地绕场走着,挑选第一个目标,走到左边第二排时,转了半圈,见第三排一位瘦瘦小小的少年惶惶地低下了头,“就是你,出来!”头目狞笑着,鞭稍一指,站在少年身边的两名军士立即将他拖出来。 这少年约十七八岁年纪,楚翔记得他叫周耘,平时活泼好动,自己待他就如亲兄弟一般,这会却因关押多时而面色蜡黄,风一吹便似乎要倒下。周耘被押到众人之前跪下,面对高台。执刑的人一把扯掉他的上衣,裸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周耘低着头,并不看台上的楚翔,身子却在寒风中微微地颤抖,显出心中的害怕。 “啊!!!”刷的一鞭抽下,看似力道不大,周耘却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楚翔心知这鞭子上必是浸了盐水之类,这样既疼痛难忍,又不会轻易昏厥。片刻间鞭如雨下,周耘被打得匍匐在地,却被武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徒劳地惨叫着,到了后来周耘已发不出惨叫,只是断断续续破碎不成音的哀鸣,地上漫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俘虏们纷纷侧过脸去,不忍多看。 第七章 岂不惮艰险(上) 楚翔按捺不住,霍然起身:“符陵,砍头不过头点地,你又何必这样折辱于人?况且,刺杀你的是我,逃跑的也是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要用什么刑罚,尽管用在我身上,拿他们来要挟,是什么道理?算什么英雄?” 符陵悠然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里一共四十八人,你一个人如何当法?” “你一共打他们多少鞭,便打我多少鞭即可!”楚翔脱口而出,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符陵令执刑的人停下来,心里忽然有了几分怒气,面色阴沉,眼中阴霾密布,变幻不定,盯着看了楚翔一会,终于森然道:“好大的口气!好一个敢作敢当的铁血男儿!你这是考验自己,还是考验朕呢?!你求仁得仁,朕便成全你!四十八人,每人只算十鞭,每日也是四百八十鞭,朕倒要看看你铜头铁骨,能撑到几日?” 符陵话音方落,下面的俘虏们已群情激愤,“楚将军!”“楚将军!”的呼喊此起彼伏,狄丰圆睁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无奈事先已被服下化解内功的药丸,空有一身武功使不出来。符陵冷然下令道:“换斩龙鞭来!”转眼一根手腕粗细的长鞭便呈了上来,丈许长的鞭身漆黑如墨,隐隐约约似泛着血光。符陵握鞭在手,凌空随意挥了一鞭,鞭稍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似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发出的凄厉呼啸声如炸开了晴天霹雳,所有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符陵弹弹长鞭,笑道:“用这斩龙鞭,一鞭可抵十鞭,你若每日捱得过四十八鞭,你师兄他们便少受一日的罪。行刑中你自己记着数,若是少了一鞭,或是你中途失去知觉,便算不得数,须从头来过。楚将军,这规矩你明白了么?可要先想清楚!” “不管多少鞭,楚某拜领就是,只是陛下莫要反悔!”楚翔傲然答道,身形岿然,面色如水。这一回合,自己绝不能输! 符陵忽然又笑了笑,放低了声音:“楚将军,虽是你自己提出,但朕仍不愿滥施酷刑于你,这种鞭子,寻常人捱不了十鞭,你莫要逞强,若受不了时,可随时叫停。想要救人,并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楚翔略略低头,似乎根本就未听到。 符陵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用,将斩龙鞭递给身边侍卫。这时台下喧嚣更甚,符陵叹了口气,道:“将他们都押下去吧,楚将军,也必不愿在这些人面前……”他这句话说得甚是轻柔,楚翔不由一愣,他确实极不情愿让师兄下属看到自己褫衣受刑的惨状,符陵却先说出来了,楚翔竟有微微的感激。 不多时校场中已空空荡荡,符陵方命人解开楚翔的镣铐,脱去他的上衣,赤裸上身,押到台下跪了,一名侍卫过来,拿出一枚黑色的药丸,令他服下,楚翔心知这必是抑制内力的,暗笑了笑,何须内力相抗?就凭自己的意志也不惧这劳什子鞭子,遂笔直地跪着,静静等待鞭子的落下。等了一阵,不见动静,忽然“啪!”的一声巨响,整个后背顿时如着了火,头脑中一阵晕眩,痛!深入骨髓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楚翔甚至分辨不出鞭子的落点,接着这剧痛弥漫到四肢百骸,整个人似被丢进了烈焰熊熊的火炉。果然不是普通的鞭打!楚翔咬咬牙,清楚地数道:“一”。 慢慢适应了这火烧炮烙般的感觉,又迟迟不见第二鞭落下,楚翔略略呼口气,刚放松一下,“啪!”又是第二鞭落下,这一鞭几乎打在和第一鞭相同的部位,但力道更大,差点将楚翔掀翻在地,他十根手指深深地插入泥土中,撑着上体,冷汗却已湿透全身。“二”楚翔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明白今日碰上了刑求高手,这种等待中的煎熬实在比鞭打本身更让人难以忍受,而落下的时机,又选择在自己不由自主的懈怠之时…… 十鞭……二十鞭……楚翔一鞭鞭地计着数,但神智渐渐有些不清了,身体象是被撕裂成了千万条碎片在空中飞舞,又象是千万把利刃在凌迟……还有多少鞭,会不会昏过去?来不及思考,又是一鞭,“啊!”楚翔终于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上!恍惚中抬起头,眼前水雾弥漫,一片模糊……明明鞭子打在背上,为什么头痛得也象要裂开?楚翔勉强用手臂支撑住身体,睁大眼睛向上望去,看到符陵正朝下俯视,神情似有些怜悯……楚翔猛地清醒过来,他还在等着自己崩溃,然后匍匐在他脚下!楚翔突然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重新端端正正地跪好,口中平静地吐出“二十一”。 符陵不觉动容,站起身来,停了一会,又坐了下去。“二十二”“二十三”……报数声微弱但清晰可辨,而行刑的人仍不紧不慢一鞭鞭地落下,浑身的骨骼血肉象已随着鞭子化为粉末……鲜血慢慢地散开,浸入泥土,湮成一片暗褐色,后背上早已是血肉模糊,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十指已在地上抓得鲜血淋漓,但楚翔毫无察觉,所有的意志全都集中在一点:不能倒下,不能再发出惨叫…… “四十八!”终于捱完了最后一鞭,楚翔强撑着一口气,等着符陵走近。一双脚停在了两步之外,楚翔凝视着那鞋上明黄色的龙头花纹,却再没有力气抬起头来,干涸的嗓子里挣扎着挤出破碎的字句:“符……符陵,今日……今日该算数吧?” 符陵略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既然你受足了鞭刑,朕自然不会食言,楚将军,朕会命人给你上药,你好好休息,明日继续。” 楚翔不待他说完,终于支持不住,滚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待到楚翔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已俯卧在离苑的床上,透过虚掩的窗户望出去,日影已经偏西。楚翔挣扎着动了动,手足未戴镣铐,背上和手指的伤处显然上了药,但彻骨的疼痛并没有缓解的迹象,整个后背象是被活活地扒了层皮,连轻微的呼吸都会牵动伤口,一阵阵抽搐…… 第七章 岂不惮艰险(下) 楚翔不再动弹,默默地躺着,看着红日渐渐地西沉,心也渐渐地沉了下去……太阳落了,就是黑夜,黑夜过了,新的一天开始,自己又该去忍受那残酷的鞭打……符陵处处都比自己想象的更棋高一筹,他说要自己心甘情愿,先礼后兵,仁至义尽。而今天又逼得自己主动提出受这鞭刑,显然也是精心准备,这斩龙鞭让自己痛得死去活来,但流血不多,也不伤筋骨内脏,今天熬过了,还有明天,明天过了,还有后天,一天可以忍受,十天呢?二十天呢?……日复一日,能够支撑多久?到最后,终究是逃不过他想要的结果……想到这里,楚翔不由微微颤抖,悲哀地闭上了眼睛。但自己就这样被他活活打死,到底是不能甘心啊!无论如何,必须活下去与他抗争到底…… 屋里光线暗了,有人进来点了灯烛,端了晚饭放在桌上。“楚将军,用饭了!”楚翔实在没有力气起来吃饭,挥挥手让他出去,埋着头,又静静地捱了一阵,突然门又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床前,遮住了灯光。楚翔挣扎着转过头去,竟是多时不见的符明。“你?”楚翔张口,才发觉口干舌燥,嗓子火烧火燎,好容易挤出一个字,“水……” “你不要动!要喝水吗?我来!”桌上有茶壶,符明倒了杯凉水,扶起楚翔,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将水送到他嘴边。 楚翔半倚在符明身上,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缓过一口气道:“谢谢!你怎么来了?” 符明叹了口气:“我听说你今天被皇兄毒打,特意来看望你。”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颗碧绿的药丸来,喂入楚翔口中,“这碧玉丸有助于减轻疼痛和外伤引起的发热。你先含着,我来检查下你伤势。”一面轻轻地揭开楚翔的被子。 “符陵怎么会同意你来?”楚翔奇道,自从自己逃跑被捉回来后,再未见到符明,定然是符陵下了禁令。 “我听到消息后,找到皇兄,对他说我有法子劝你投降,他才许我来见你。”符明话音未落,突然“啊!”地叫出声来,“这是斩龙鞭吧!没想到皇兄竟会用这种酷刑!他想把你怎么样?”符明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怒气。 “不怎么样,每日四十八鞭而已,对付迟迟不肯归顺的敌国臣虏,他怎么做都是合情合理。”楚翔故意说得轻松,想做出个笑容,稍稍一动又是钻心的痛,好在碧玉丸含在口中,一股清凉沁入心肺,还不至于晕倒,“他要我投降,殿下也不过一样,只不知殿下又会用哪招?” “四十八鞭?!”符明狠狠地一拳砸在桌上,杯儿碗儿乒乒乓乓都跳了起来,“这种鞭子,罪大恶极之人也不过挨几鞭而已,他竟然要每天打你四十八鞭?不行!翔,我不能让皇兄这样对你!” 翔?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让楚翔的大脑瞬间空白,却无法忽略掉符明眼中燃烧的热情,难道他也……楚翔咧咧嘴,“这就是你让我投降的妙计?” “不!”符明双手扶住楚翔的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只是找这个借口来看你,天知道,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这一个多月,我日思夜想,就盼着能见你一面,今天才找到这个借口,翔,你受苦了!” “请殿下自重!楚某虽是阶下囚,却也可杀不可辱。”楚翔说道,他内力已无,无法挣脱符明的掌握,心头无限震惊,怎么?难道这符陵两兄弟都对自己暗怀邪念,心存不轨?身为堂堂将军,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楚翔苦笑,虽不是不知断袖分桃的故事,但从未想过这种事会落到自己头上。短暂的惊讶后,楚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忍着恶心,脑子里迅速地转着念头,显然符明还不知道符陵的心思,不然怎能这样大胆?如果这样的话……其间会不会有什么机会? 符明忙道:“翔,你误会了!我绝不会对你怎么样,也不是来劝你投降的。实话告诉你,我倾慕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我自己都不知道,只觉得你我一见如故,特别投缘,希望能时时在你身边……这是我心底的话,今天终于说出来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你!翔!相信我吧!” “救我?”楚翔仰头和他对视,那目光中的脉脉深情让楚翔晕眩。既然如此,何不先试探他一下?“不!你不用管我,想办法救出我的师兄和旧部吧!符陵就是用他们来要挟我……你救了他们,就是帮了我的大忙……至于我自己的生死,翔早已置之度外……”楚翔说完,似是浑身虚脱,软绵绵地靠在符明身上,轻轻阖上了双眼。 “好!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快设法,翔,你吃点东西好么?”符明说着端起桌上的一碗小米粥,那是太监送来的晚饭,已冷了多时。楚翔十指上了药,不能端碗,符明扶着他喝了几口,放他躺好,道:“翔,我不能久留,先去了,你……”想着楚翔明日又要受刑,叹息一阵,“那你先休息吧,一两日之内,我一定会再来。”符明在他床头呆立良久,等楚翔呼吸平静了,方蹑手蹑脚地离开。 符明刚一出门,楚翔就倏地睁开了眼睛,眸中射出两道精光。回想这几日的情形,象是漆漆黑夜中看到了微弱的火光,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慢慢地浮现出来。既然你们不杀楚某,又都看上了我的人,呵呵,那怪不得我将计就计,再和你们周旋一番了。符明,这还是你教我的,真英雄能屈能伸。楚翔自嘲地笑笑,做不得荆轲,就做一回貂婵也好。兵不厌诈,反正我也被你们逼到了绝境,与其平白被打死,不如再赌上一把!一介弱质女子能做到的事,难道我堂堂男子还不能做吗?…… 第八章 夜来风雨声(上) 想到即将到来的屈辱,楚翔微微地摇头,个人的荣辱乃至身体生命,就当作这次豪赌的赌本吧!若赢了固然是一本万利,若输了也不过舍生取义,又夫复何求?楚翔主意已定,心中一片坦荡,伤口的剧痛也没有那么难熬了,过了一会,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楚翔直睡到近午,符陵才来,令人将他唤醒,温言问道:“楚将军,今日如何?” 楚翔略皱了皱眉头,似乎痛苦非常,却咬紧牙关答道:“仍是照陛下昨日说的办就好。” 符陵不再多说,令人将楚翔拖到离苑的后院里,脱了外衣,缚在院中的一根圆木大柱子上,后背朝外,双手环抱着柱子绑好。符陵道:“今日就在这院子里好了,你手上有伤,就不用跪了。” 行刑的人一把扯下楚翔伤口包扎,露出整个血肉模糊的后背来,昨日用了大内的疗伤奇药,本来痛楚已大有缓解,但这一扯,又撕裂伤口,痛得楚翔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知今日伤上加伤,势必比昨日更加难以忍受。果然,第一鞭甩下就伴随着楚翔的一声惨叫“啊!”,眼前金星狂舞,霎时伤口象是泼上了融化了的滚烫铁水,火烧的感觉过后便是无边的剧痛! 十鞭过去,楚翔的头已无力地垂了下来,汗水打湿了散乱的长发,又顺着发梢一点点地滴下来,流入伤口,再和着鲜血融入土中,浸成一滩滩的血渍……符陵令人停下,走到楚翔面前,问道:“楚将军,今天还要继续吗?”楚翔低垂着头,没有回答,只轻轻地点了点头。符陵一挥手,鞭子再次呼啸而下……最后几鞭时,楚翔实际已处于半昏迷中,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因为被牢牢地绑在柱子上,才未倒下。 受完了刑,符陵令人将他扶回去,亲自验看楚翔的伤势。一道道骇人的伤痕不象是鞭子抽的,倒象是利刃刻划的,深深地嵌进了肌肤,整个后背、臀部、大腿已没有完整之处,鲜血浸漫了撕裂的伤口,翻卷着紫黑色的皮肉,呈现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沟’。符陵站了半晌,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那些班驳的伤痕,但终于缩了回去,只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上了药,又令人喂他喝了些水才离开。 第三天符陵没有亲自来监刑,只留下话来若楚翔改变了主意即随时禀报他。到了晚上,却等来了符明。“我师兄……他们怎么样了?”楚翔忍着痛苦问,虽然心里有了打算,但这斩龙鞭的威力仍超出了预计,如果符明今天不来,自己都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这……是我无能,未能救出你的师兄。我在皇兄面前提了,他却大发脾气……而且,皇兄对他们看管得很严,我不能公然……”符明低下了头,神色惭愧。 “殿下费心了。”楚翔淡淡一笑,并不惊讶,不出所料,从符陵手中救人,只是幻想……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求殿下,殿下无论如何都要帮我!” “不要叫我殿下,叫我明好吗?什么事?我一定帮你!”符明将楚翔揽在怀中,极尽温柔地说。 “明……”楚翔迟疑着改了口,“明,在这里,我只有你可以托付。符陵这斩龙鞭,我……我怕是撑不了几天了……”楚翔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在符明怀里微微颤抖,看得符明心痛如绞。停了一会,楚翔接着说:“我死后,只望能归葬故国。明,你若能完成我最后的心愿,我就是在九泉之下,也感激……” “翔!”符明不等楚翔说完,急急地打断了他,“翔!我决不会让你死的,我去和皇兄说,让他把你给我,我会养好你的伤,好好地待你……” 楚翔虚弱地苦笑了一下:“他怎么可能答应?” 符明却似很有信心。“我这样说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这几天我一直反复考虑该怎么救你。皇兄为人精明,防备又严,别的法子恐怕行不通,不如我直接找他要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只要我坚持,他总没有道理拒绝。这次南征我立了大功,他提出任何封赏只要我开口即可,毕竟我们是亲兄弟,他向来待我不错。你的师兄和旧部,既然是皇兄用来要挟你的,我带走了你,再想办法营救他们也就容易了。” 楚翔暗想,符陵如果明智的话,应该不会为了一个俘虏伤了兄弟和气,但符陵的心思也未必就如他所想,幽幽地叹了口气:“明,我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你又何必再费心救我出去?你的好意,楚翔心领了。” 符明吃了一惊:“翔,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轻言生死?现在也不到绝望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忘了我说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无论如何,等我先救出你再说。” 楚翔沉吟了一阵又才开口,飘忽的声音象是自言自语:“希望?还有什么希望?我虽然是周国的人,但朝廷腐朽,迟早都要灭亡,我又不愿效力于秦国,倘若万一,万一我还能活下去,只愿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远离纷争,了此残生……” “我能陪你一起吗?”符明打断他,热切地问。 楚翔和符明对视了良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符明狂喜不已,一颗心似要跳出了胸膛,窗外的月光照进来,银色的光辉映着楚翔苍白的面颊和如水的星眸,更显得凄美动人,符明忍不住俯下头去,深深地吻住那淡色的嘴唇……楚翔没有拒绝,反而微微地迎合,诱导符明吻得更深…… 大约是激烈的拥吻牵动了背上的伤口,楚翔忽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将符明从沉醉中惊醒,慌忙放开楚翔,心痛地道:“伤口……还痛得很吗?” 楚翔温柔地笑了笑:“不!有你在,都不痛了。” 听楚翔这样说,符明几乎激动地语无伦次:“翔,你且再忍这一晚上,明天一下早朝我就单独去面见皇兄,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救你!” 第八章 夜来风雨声(下) 楚翔忽然想起:“外面的看守呢?今晚的事,符陵不会知道吧?” 符明笑道:“不会的,我进来时已将侍卫太监都遣开了,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过来。” 符明仍是将楚翔哄睡着了才离开,这回楚翔又伤又累,竟没有醒来。直到清晨被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拖到院子里去,绑在柱子上时楚翔方才清醒。楚翔心里大叫不好,稀里糊涂睡过了一夜,误了大事!来不及说话,斩龙鞭又一次在身上炸开,楚翔只得凝神记数,但这天烈日当空,楚翔被晒得浑身如脱了水,头晕眼花,重伤之下神智本有些不清,鞭子落在身上更是加倍地痛楚,不到三十鞭竟昏了过去! 醒来时,照例屋内光线已暗,楚翔察觉床边有人,挣扎转头,看到的却不是符明,而是皇帝符陵站在面前。楚翔一惊,按计划自己昨夜本就该找他,现在符明是否已对他提出了要带走自己的要求,他有何反应?自己的计划还来得及么?符陵见楚翔醒了,却拉过床头的椅子坐下,面色平静地道:“楚将军,今日未受足四十八鞭,该当如何?” 楚翔听他这样说,似乎他还不知符明之事,但又不象是出了什么变故,符明现在哪里?不管怎样,自己得抓住时机,按原定的主意实施。又苦笑着想,原来这么快就到了极限,自己也只捱得了三天……叹口气,道:“陛下说当如何办?” 符陵亦叹息道:“本来照事先讲好的条件,未受足四十八鞭,今日便算不得数。但……这斩龙鞭能捱过十鞭已属罕见。每日四十八鞭,你竟能捱过三日,实属朕的意外,朕也不能不佩服你!你不用着急,休息一日,再好好考虑一下如何?你若不愿你师兄他们受苦,要么后日继续受刑,再加上今日之数,要么……”符陵犹疑着停下。 楚翔却抬起头,惨然一笑,声音嘶哑:“不用考虑了,你赢了,我接受你的条件,你要什么,都尽管拿去!” 虽然这正是多日来梦寐以求的话,但乍听从楚翔口中说出来,符陵仍是难以置信,愣了愣,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你赢了,我投降,还要我再重复吗?”楚翔声音虚弱,有气无力地道。 “为什么?”符陵回过神来,疑惑地问。 “因为你够狠!”楚翔恨恨地道,忽又似自嘲地笑笑:“少来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你早就算计好了,每天四十八鞭,我能忍过几日?不过三天,我已经熬不过去!师兄他们在你手上,你总是稳操胜券。再多考虑一日,结果还不是一样?你明知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毒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的对,我怎么做都是徒劳,好吧!我投降,你该满意了吧?陛下!” 符陵脸上却全无得意之色,带了点愧疚道:“翔,朕不该这样逼迫折磨你,但长痛不如短痛,朕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朕日后会好好补偿你。但朕要的什么,你可清楚吗?” 楚翔左臂支在床上,略略撑起上身来,受伤的右手用力一扯,撕开前襟,裸露出一大片完好的肌肤,胸膛骤然暴露在寒冷中,令他微微颤抖,楚翔道:“你要什么?这就来吧!” 符陵只觉身上立时着了火,腹中燥热,忙极力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欲望,按下楚翔,半搂着他轻声安慰道:“朕就算想要你,但不能趁人之危。你现在受了重伤,还是先养好伤再说,既然你答应了,朕自会好好待你,也不会再为难你的师兄部属。” 楚翔却邪媚地一笑,道:“等到我愿意了,陛下却怎么要反悔了?是不愿呢?还是不行?” 楚翔这一笑,恰如皓月当空,皎洁无瑕,令璀璨群星都黯然失色。符陵这么久以来,软硬兼施,楚翔都是冷淡以对,从未见过他的半点笑容,此时灿然一笑,符陵顿觉魂魄都去了大半,再听楚翔的话,更半是挑衅半是激怒……他本就在强自忍耐,这会欲火已成燎原之势,哪里更忍得住?小腹涨得生痛,下体勃然待发……符陵一把抱起楚翔,狂热滚烫的吻如雨点般落在他的额头、面颊、眉毛,眼角……符陵一面热吻一面说道:“翔,你竟然还敢挑逗朕,也不怕是什么后果?” 到底怕伤了楚翔,符陵先小心地避开他伤处,帮他除下单薄的上衣,放在枕边,却不经意触到枕头下一个硬硬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一枚小小的碧玉观音,正是当日小玉送给楚翔的,本来楚翔贴身戴着,这几天受刑,就压在枕下。符陵奇道:“这是什么?” 楚翔坦白地道:“是我的定情信物,我去夏州前,我未过门的媳妇送给我的。” 一股怒气莫明地就窜了起来,直觉告诉符陵,楚翔是要故意激怒自己,作为精明有为的君主,他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但不知为何,今天心中却不能做到平静无波,“你留着这块玉,难道还想回去娶她不成?”话方出口,符陵自己已闻到了浓浓的酸味。 楚翔叹了口气,脸上却尽是甜蜜幸福的表情,心满意足地笑道:“回不回得去又有什么关系?活着时,看到这块玉,就想着她念着她,就算死了,也要带进坟墓……今生无缘,还有……” 楚翔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符陵已狠狠地将碧玉观音摔到地上,顿时成了无数碎片!“你,你!”符陵手指着楚翔,说不出话来,气得双手不住颤抖,却看见楚翔冷冷一笑,眼中尽是轻蔑。 符陵一时失神,到底是谁在向谁投降?一种不受控制的的恐惧和深深的挫败感迅速地攫住了符陵,自己的铁蹄可以踏遍天下,却为何全然找不到征服眼前这人的办法?反而象是自己正在一步步滑向看不到底的深渊……明知道楚翔的用意,符陵仍抑制不了一腔狂怒,一把扯下楚翔身上剩余的衣物。 第九章 从容帷幄去(上) 楚翔并不挣扎抵抗,只是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无所谓的神色,甚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看着将要恼羞成怒的皇帝。符陵自己也三下两下脱了衣服,昂扬的欲望已坚挺如铁,他故意把楚翔翻过来压在床上,让他正面对着自己,身体的重量压迫着背上臀上的伤口,疼痛难忍,楚翔不由轻哼出声。符陵再不犹疑,径自分开他结实修长的双腿,架在自己的肩上,楚翔没有试图挣扎,仍然保持着唇边的笑意。但当符陵猛地进入他身体时,楚翔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腹部一阵痉挛,一张俊脸因忽如其来的剧痛而扭曲,大滴大滴的汗水也从额上滴落下来…… 符陵见他痛楚难当的样子,心头的怒气不觉已消了大半,双手拦腰将他抱起来,以免再碰到他伤口。楚翔紧抿着唇,睁大双眼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若有若无地蒙上了一层薄雾,带着几分迷惘,象是个受了极大委屈的无辜孩子,随时就要哭出来。符陵被他看得心头发虚,如自己做了坏事被当场捉住,而分身已硬硬地在他体内,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符陵停了片刻,叹了口气,道:“翔,把眼睛闭上,不要这样看朕。”说着吻了吻他的嘴唇,轻轻为他阖上眼皮。符陵手一松,楚翔却又睁开了眼,十指抓住符陵的肩头,头微微往后仰着,无助的神情象是祭台上待宰的羔羊,轻笑道:“我就是要亲眼看着你做,你等的不就是这个吗?我都不怕,你还怕了?” 符陵终于忍耐不了,双手牢牢地抓着楚翔的腰身,狠狠地往里一挺,一插到底,接着一下下地动作起来。剧烈的摇晃让楚翔一阵阵头晕目眩,后背的伤口似乎又在不住流血……身下更是一波接一波撕裂的痛苦,楚翔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抑制着自己惨叫哀鸣的冲动……符陵做了良久,却似怎么也无法满足,欲望涨得难受又无法发泄,只能一次次发起猛烈冲刺,在楚翔体内横冲直撞。 过了一阵,符陵忽然发现身下的人没了声息,头软软地垂了下去,符陵忙捧起楚翔的脸,此时他却是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已被咬得鲜血淋漓。符陵顿时吓得不轻,满腔的欲火突似被冷水浇灭,急忙从他身体中退了出来,从衣袋中翻出一枚药丸喂楚翔服下,心知他这几日没有内力护体,又强忍鞭刑,早已元气大伤,而今夜自己急怒之下,又一味求欢,不知节制,这才会令他昏厥。符陵将他俯放在床上,用力掐他的人中,又将真气送入他体内,良久,楚翔哼了一声,却又倒头睡去。 符陵知他已无大碍,这才分开双腿仔细检查他的伤势。楚翔的后庭已被自己的巨物撕裂,一股鲜血正沿着白皙的大腿内侧根部蜿蜒而下,背部的鞭伤也不断渗出血来,打湿了包扎伤口的白布,一片暗红看上去触目惊心。符陵懊悔不已,又想他的伤处不便找别人来医治,便急忙穿衣起身,拉过被子掩住他身体,出门去唤太监准备了热水、毛巾和伤药端进屋来,却不假旁人,自己亲手为楚翔清洗上药。 待料理完毕,已近五更,符陵放下药瓶,回头看楚翔已经醒了,怔怔地瞅着自己,眼神空蒙,看不出是悲是喜,符陵一阵心酸,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楚翔幽幽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一颗硕大的浑圆晶莹的泪珠却毫无预兆地顺着长长的睫毛滚了下来……符陵大惊,心痛得无以复加,忙俯身抱起楚翔,灼热的唇便已落在了那滴眼泪上,吸干他的泪水,又辗转吻过楚翔眼角的泪痕、破裂的嘴唇和那上面的点点血迹,恨不能将他吻碎了揉进心里……楚翔既不反抗,也不回应,只静静地任他吻过。符陵颤声问他:“翔,朕伤了你,你是不是很恨朕?” “不!”楚翔低声道,“我不恨你,我说过,这是我自愿的,你我各取所需,何关怨恨?” 各取所需?符陵知他说的实话,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只道:“你师兄他们,朕会好好安排,过几日朕就送他们回周国,你不用担心。至于你,朕也决不会亏待。” “谢陛下。”楚翔微微低头。 符陵心中又是一阵抽痛,苦笑一下:“何必谢朕?朕这手段也并非光明磊落……” 楚翔也笑了:“要说光明磊落,我诈降刺杀你时也从未想过,成王败寇,弱肉强食,你我亦然。不管什么手段,我输给你三次,心不服口也该服了。” “为什么心还不服?”符陵追问。 楚翔道:“因为我不甘心,总想着以后要赢你一次,不过不许你让。”说完又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几乎又让符陵神魂颠倒,心痒难熬,勉强定了定神,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日后你若赢了,朕也不会抵赖。朕昨夜不该那样对你,以后都不会了……朕已给你服下解药,你的内力几日内就可恢复,你先好好养伤吧!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朕还要去早朝,午后再来看你。” 先回到离苑的却是符明,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屋内一片狼藉,楚翔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不着片缕,身上、被子、枕头、床单到处都是斑斑血迹,头发散乱,嘴唇被咬得稀烂,大睁着双眼,目光却是一片呆滞。符明忙冲上前去,抱起楚翔,使劲摇了几下,“翔?翔!”楚翔如一根木头任他摇晃,全无反应。 过了好半天,楚翔才“啊”了一声,似才被惊醒,抬头盯着符明看了良久,方回过神来,“符明,是你?” “翔,你怎么了?我昨天被皇兄遣出城去办一件紧急事务,刚刚回来,听说他昨晚在你这里过夜,怕你有什么意外,来不及去见他,赶快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符明压低声音急急地问,脸色已是铁青。 楚翔面无表情,淡淡开口:“你不用去找他了,一切都结束了。” 第九章 从容帷幄去(下) “这是什么话?不行!你要是不说清楚,我这就去见皇兄问个明白!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符明怒气冲冲地道,起身便往外走,已被楚翔死死拉住。 “符陵昨晚的确是在这里过夜,做了……做了他想做的事。明,你千万不要妄动!我死不足惜,怎能再连累你?只是我没想到,堂堂秦国的皇帝,竟然……竟然比禽兽都不如……”楚翔咬牙切齿地道,声音渐渐低下去,却更显出无限悲愤。 几句话对符明而言,无疑晴空响过一记惊雷,炸得他不知东南西北!狠狠的一拳砸在床头,符陵难以置信地道:“你是说,他竟然……竟然对你……” 两行清泪缓缓从楚翔面颊滑落:“本来,楚某身为周国的大将,被俘后早该取义成仁,因听君之言,才苟且偷生至今,而受此奇辱!今天早上符陵走后,我就想一死了之,但想到和你有约,若死前不能见你一面,终难瞑目!”符明一时找不出话来安慰,只好轻抚着他的头,牙关已咬得咯咯作响。听楚翔哽咽又道:“我还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和你说,说完了我也安心了。明,当我在夏州时,虽然你我各为其主,不得不兵戈相向,但我那时便已久闻君之大名,极是钦敬仰慕,在城头见你戎马风采,更是心向往之。后来虽然被俘,却蒙你开导,有幸结识你这样一位知己,不枉今生!但又何不幸与你相见恨晚,终至无缘!昨日你我尚许诺要一生相守,怎料今日竟成诀别?你对我的情义,我……我只能来世……”楚翔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外面报来:“皇上驾到!”楚翔大惊,拼命挣开符明的怀抱,道:“他来了,我不要见他!”说完往前一扑,奋力往屋子正中的柱子上撞去! 符明吓得魂飞魄散,忙冲上去拉他,但仍晚了一步,楚翔的额头正撞在柱头上,顿时鲜血长流,符明将他抱起,已是双目紧闭,人事不知。符陵听到屋里动静,奔进来时,符明正紧紧地将楚翔抱在怀中,焦急地呼唤着:“翔,楚翔!”楚翔衣衫不整,象是经过激烈搏斗,额头鲜血汩汩,脸上毫无血色。符明听到皇兄进来了,仍置若罔闻,并不抬头,更不行礼。符陵来不及去管他,忙将楚翔接过来,平放在床上,探他口鼻,还有一丝微弱呼吸,赶快从怀中摸出一粒丹露丸来喂他服下,又为他输送真气,忙了大半晌,才松了口气,回头一看,符明仍不言不语地站在旁边,符陵怒道:“四弟,这是怎么回事?” 符明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脸涨得通红,却咬着牙不回答,将头转向一边。 符陵想起适才自己看到的情形,不免生疑,虽然昨夜他伤了……但自己今日去上朝时,楚翔还是好好的,符明为何要赶在自己来之前见他?为何刚进来时又是那样的暧昧情状?见符明不说话,符陵更是疑窦大生,沉下脸问:“难道你竟然对他图谋不轨?” 符明气愤难平,但想到楚翔还在他手中,不可轻举妄动,重重跪下,恨恨地道:“臣弟不敢!” 符陵知他所言非实,却毕竟是自家兄弟,总不能为此翻脸,道:“既然如此,那你下去吧!以后不得朕的命令,不许再踏进这离苑半步!” 符明站起身来,也不告退行礼,径直走了出去。 楚翔直到入夜方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俯卧在床上,身上火辣辣的鞭伤痛楚已大为减轻,胸前垫了个枕头,以免碰到额上的伤口。符陵正坐在床边看书,见楚翔醒了,转头问道:“醒了?感觉怎样?要不要喝点水?”说着端过一杯水,抬起他的头,送到嘴边。楚翔却紧咬牙关,滴水不进。符陵叹道:“今儿是怎么回事?要是朕晚来一步,还不知能否救得活你?” 楚翔冷冷哼了一声:“怎么回事?陛下还要明知故问!我倒宁愿我死了一了百了,原来你们兄弟二人,都是一样的龌龊心思!” 符陵砰地放下茶碗,握紧双拳,气得脸色由青变白又由白转青,果然是四弟趁楚翔重伤欲行非礼之事!待要仔细询问详情,亦知他必是宁死也不肯说,料想大约是因楚翔内力未复,无法抵抗,情急之下才会寻死。等到怒火略平,符陵想要安慰楚翔,忽然一转念,莫要中了他的诈降反间之计,便故意笑道:“慕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定亲王与朕也不能免俗。若有失礼之处,望你莫要见怪,朕必定好好教训他!他既是朕的亲兄弟,朕亦愿割爱以成人之美,待朕明日问过他,他若对你是真情实意,你可愿随他去?” 楚翔面现惊异,随即淡然道:“多谢陛下,一切但凭陛下旨意。”符陵不料他竟当真答应,心中反而不安,又听他道:“我的伤已不碍事了,若没有别的事,还请陛下早点回宫歇息吧!” 符陵见他下了逐客令,自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满,现在不好转圜反悔,既说了要将他送给四弟,便不当再陪他过夜。难道明日真要主动去找符明,将楚翔拱手让出?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换个话题:“楚翔,你的师兄等人,朕今日已下旨将他们放出,安置在馆驿中暂住几日,再派人护送他们回周国去,你可要再见他们一面?” 楚翔凄然一笑:“谢陛下,不必了,再见也无益。” 符陵听他一口一个“谢陛下”,老大无趣,吩咐太监送饭上来,喂楚翔吃了几口,楚翔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他。符陵枯坐了一会儿,无话可说,只得起驾回宫。哪知还车驾未到宫门,却听后面马蹄声急,转瞬一名看守离苑的侍卫已冲了过来。侍卫不及下马,急急禀报:“陛下,不好了!楚将军又寻死了!” 符陵大惊:“人可还活着?” 侍卫答道:“臣等见他睡得安稳,都未在意,谁知他乘臣等不备,又撞柱寻死,现在急救,生死不明!” 第十章 雨云深绣户(上) 符陵听了,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大悔自己疏忽,跳下辇车,抢过侍卫的马来,狠抽一鞭,直往离苑冲去。符陵如旋风般冲入离苑,里面侍卫太监已乱作一团,见皇帝来了,离苑的主事太监慌忙下跪请罪。符陵不及询问详情,急忙奔到内室床前,楚翔正仰卧在床上,头上又裂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汩汩流出,面色惨白。太监等正手忙脚乱地用布带棉花等止血,但那血却越流越多……符陵唤了两声,楚翔却毫无应答。 符陵赶快又拿出一枚丹露丸给他服下,这丹露丸有起死回生之效,极为难得,除了皇帝本人,就连符明等皇族亲王,也极少能够享用。片刻间,御医也已传到,带了止血的伤药来,忙了一阵,总算把血止住了。直折腾了整整一夜,到五更时分,御医方起身奏道:“皇上,楚将军的伤已无性命之忧了,只是伤到头部,恐怕还要昏睡几日。”符陵松了口气,点点头,令他下去领赏。随身的执事太监迟疑上前道:“皇上,早朝时间到了……” 符陵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传旨,今儿的早朝免了。”符陵为政勤勉,即位六年来,只要他在京中,除了年关罢朝几日外,一年四季早朝从无或缺,今日却破了例。 这回楚翔昏迷的时间却很长,一直睡了三天三夜方醒来,醒后神智仍然不清,整日里似睁不开眼,恹恹思睡,叫他不应,问什么都不答。又过了四五天,才逐渐真正清醒。这些日子,符陵除了不得不处理的事务临时回宫外,都在离苑守着他,就连早朝也缺了好几回,晚上更是常常彻夜不眠。 这日,符陵又守了楚翔一整夜,直到窗外天色发白,符陵正欲靠在他床头小憩片刻,却见楚翔缓缓地睁开了双眸,目光清亮,如墨似玉,显然已是完全清醒了,符陵大喜,唤道:“翔?” 楚翔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阵,忽问:“为什么又要救我?是为了要把我送给定亲王吗?” 符陵闻言惭愧无地,心里又有些隐隐的欢喜,道:“那日朕只是与你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你若不愿,就与朕直说,又何必如此?朕早已下令,以后符明未得特许,不准再踏进这里半步。你安心静养,不用再胡思乱想。” 楚翔冷笑道:“君无戏言,何来玩笑之说?陛下既然不许我死,我有何奈何?如今我是陛下的臣虏,形同奴隶,陛下要打要杀,或是要……,”楚翔顿了顿,呼吸变得急促,“或是要拿来玩乐享用,或是要送与臣僚,自是谨遵圣意。” 符陵正色道:“朕当时确是一时失言,决非本心!你若不信,朕可以和你赌咒!”见楚翔脸色稍霁,又道:“如今朕也不瞒你,不管你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朕自从第一次在许州见你,便要定了你!如今朕既然与你有了亲密之事,你已是朕的人,朕断无再转送旁人的道理!除非……,除非……”符陵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除非朕性命不在,绝不会再放手!至于……至于朕是把你当作什么?朕的心意,日后你终究会明白!” 楚翔一震,迎上符陵的眼睛,那目光如此犀利深邃,似乎可洞穿世间一切奥秘……这是个可怕的对手!但剑已出鞘,弓已满弦,这场戏只能演下去;这场战争,这场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自己已没有了退路,只能战斗到底,哪怕毫无胜算。 符陵令人送了饭菜上来,托盘里放着几样精致的菜肴,其中有一盘清蒸桂鱼,一盘松茸炒虾仁,还有一盅热气腾腾的天麻乌鸡汤,符陵亲为楚翔盛了一碗汤,道:“你伤在头部,这几日没有好好吃东西,天麻最益补脑,多吃一点!” 楚翔道谢,腹中饥饿,闻那香气诱人,尝了一口,却食不下咽。他常年过着军旅生活,向来与士兵同吃同住,啃大饼,嚼干粮,风餐露宿。今日见这些精细佳肴,心知是符陵刻意讨好自己。但秦国盛产牛羊,却少有鱼虾,这些鱼虾产自江南,必是从周国进贡的,千里迢迢地运来,一尾鱼,一只虾,都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国家战败,生灵涂炭,人民不知又多了几重赋税?听符陵道:“翔,你长于江南,这北方腥膻之地,饮食怕不合你口味了?” 楚翔忙答道:“我却也并不爱吃鱼虾,肉少刺多吃不饱,还是牛肉羊肉吃着过瘾。” 符陵大笑:“如此更好,朕也不喜欢。” 待楚翔吃过饭,符陵拿出一瓶膏药来,将楚翔翻过身去,平卧在床上,除去他背上的包扎,见那些鞭打伤口已经大致愈合,不再流血,只是仍伤痕重叠,符陵仔细地在伤疤处抹上膏药,对楚翔道:“你的伤已快好了,敷上这凝脂膏,以后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又解开他头上的绷带,看前额上那条伤口,一条长长的伤疤从额顶蜿蜒到眉心,符陵一边上药一边心疼地道:“好在有这凝脂膏,不然脸上留下这么长的伤疤,可就难看了。”楚翔口中称谢,心头冷笑不已。 符陵见楚翔已无大碍,便回宫理事去了,此后几日,只是遣人送药,没有再来。符陵年已三十,年年选妃,后宫佳丽虽不比南朝粉黛三千,也是嫔妃成群。皇后则是符陵的结发原配,与符陵同年,知书明礼,温柔贤淑,十五岁时与符陵大婚,立为太子妃,十几年相伴左右,主持后宫,养育子女,符陵与之虽不算情浓如蜜,但历来相敬如宾,琴瑟和谐。 宫闱之中,得宠失宠,琐事不断,符陵少不得分神应付。他志在天下,并非贪好女色淫乐之人,后宫嫔妃,主要作诞育子嗣及排遣寂寞之用,但自从有了楚翔后,夜阑之时,拥红倚翠,心里却总觉少了些什么。宫中佳丽,千娇百媚,柔情似水,却个个皆是刻意逢迎,自己内心深处的寂寞也从无人知晓。而楚翔却象一个谜,既耐人寻味,又充满挑战的难解之谜,吸引着符陵去抽丝剥茧,一探究竟。 第十章 雨云深绣户(下) 这日符陵下朝后阅罢奏折,略有闲暇,望望窗外,阳光和煦,正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好天气,不由想起楚翔,估计他的伤应大好了。符陵便换了身玄色衮袍,策马往离苑来。到了门口,符陵示意太监不要通报,将随从留在外面,只一个人进去,进了内院却见楚翔正在院子里,穿了件月白色滚镶亮蓝银边的罗缎长袍,衣带松松地系在腰间,斜倚着一张湘妃竹的躺椅,一头黑色长发随意地簪在脑后,双手环抱胸前,神情甚是悠然。冬日温暖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斑斑点点,洒满他一身。 符陵走过去,楚翔转头看到他,正要起来见礼,符陵将他按住,笑道:“翔,以后若没有外人,你就不须行礼了。”又问道:“今儿天气好,看来你心情也不错,在这里想什么呢?” 楚翔悠悠然地伸了个懒腰,轻轻晃了晃躺椅,面上现出一丝慵懒的笑容:“我自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如此悠闲的日子,我看这院子不错,可惜连树也没几棵,正琢磨着等到开春了,栽一些杨树柏树,桃花李花,再搭个葡萄架,等到夏天,也好架子下头乘凉。” 符陵道:“翔,你闷了?在怪朕将你禁于此处么?朕一直在等你伤好。你既然愿意归我大秦,为朝廷效力,朕早说过了不会亏待你,你若愿意,朕封你为将军元帅皆无不可。” 楚翔笑着摇了摇头:“多谢陛下抬举,只是我忽然觉得……其实,现在这样就挺好,清闲自在。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可是神仙过的日子。金戈铁马地流血厮杀,我已经厌倦了。” 符陵深深地凝视了楚翔一阵,没有再说话,俯身将他抱起,进了卧室,掩了门窗,褪去他外袍并中衣,果然背上的鞭伤已看不出一点痕迹,又仔细查看他额头,那道长长的伤疤业已消失,宽阔的额头光洁无瑕。符陵按了按他的后背:“还痛么?” 楚翔笑道:“全好了,陛下还真是神医,药到伤除。” 符陵也笑:“这是自然,若没有这凝脂膏,朕怎么忍心让人用那种鞭子打你?” 楚翔道:“陛下真是料事如……”说到最后一个“神”字,心头突然涌起一阵寒意,便住了口。 符陵听他忽然住口不说,以为他又想到那几日的毒打,心下歉疚:“翔,你还在怨朕?你不知道,朕有多心疼?” 楚翔低下头道:“楚翔不敢。” 此时楚翔赤裸着上身,微低着头,符陵站在他面前,只看得到他长长的睫毛和微微翘起的鼻尖,衬着双肩和锁骨优美的曲线,别有一番含情脉脉的醉人风致。符陵一笑,顺势将他推倒在床上,道:“翔,朕怎么总觉得你在勾引朕?你怨也好,恨也罢,总之你是朕一个人的!”说着便去吻他双唇。楚翔一惊,上回惨痛的记忆还未淡忘,本能地就要推开他,但心知若要鱼儿上钩,又怎能反抗?强忍住恶心惧怕,牙关微微开启,符陵乘机进去,尽情吮吸那口中的蜜汁。楚翔虽不懂得回应,这种欲拒还迎的青涩却更让人销魂。 符陵尽情撩拨,少时,听到楚翔的呼吸渐渐急促,符陵又轻轻去咬他耳垂,楚翔似对这点十分敏感,直往后躲去,却被符陵将头抱住,更把舌头伸入他耳廓轻轻一舔,又痒又热,楚翔忍不住轻叫了一声。符陵满意地笑了笑,再低头向下,一点点啮咬着他光滑的脖颈,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淡青的印记。接着灵活的唇齿就盖住了胸前的一粒红豆,楚翔微微颤抖,似想要推拒,符陵左手已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右手在他胸前另一边肆意玩弄爱抚……很快那粒红豆便在符陵口中硬了,符陵抬头去看他,这回楚翔闭上了眼睛,脸上却满是羞涩的红晕,鼻尖浸出了密密的汗滴。符陵暗笑,毕竟是雏儿,上回装了一次狠,这次还是现出未经人事的原形了,不由更觉爱怜,却不着急,只反复地舔弄楚翔的双乳,听他嘴里逸出略带压抑的呻吟…… 楚翔的胸膛沁出了薄薄的细汗,藕色的肌肤也染上了淡淡的粉红……符陵慢慢地把手伸下去,隔着衣裤玩弄他的欲望,察觉楚翔有了反应,才轻柔地褪去他的长裤和亵裤,转身去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盒药膏来。符陵自己也脱了衣服,上床来挨着他躺下,一面继续吻他,两只手却分别在他胸前搓揉爱抚。楚翔的呻吟都被他堵住,只好紧紧地抱住符陵,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符陵的下身也早已火热,起来将楚翔的腿分开架在自己肩上,看那密穴,撕裂的伤口已经愈合,粉红的嫩肉一张一合,似在邀请自己进入。符陵先抹了些药膏往楚翔后庭涂去,一根手指刚探进去,冰冷的触觉让楚翔立即瑟缩了一下。符陵忙安慰道:“别怕,涂上了药才不会痛。”细细地在内外涂抹均匀,逐一地加入两根手指,三根……又在自己的分身上涂了一些,这才慢慢地挤进去,见楚翔眉头紧皱,虽不吭声,却象是极为痛苦,符陵停下不动,担心地问道:“痛的很?” 楚翔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妨事,你拖泥带水的,倒让我受罪。” 符陵笑道:“你倒比朕还急了!放心,今日朕定将你喂饱!”嘴上这样说,想着上次的教训,到底不敢猝然发力,又慢慢地挤进去一些,抽出来,再慢慢进去,试探了几次,这才逐渐加快节奏。仍是将楚翔的双腿环在自己腰上,俯身抱起他,轻轻在他耳边说:“怎么今天又不肯睁眼看朕了?”楚翔闻言睁开双眼,却象喝醉了酒一般似争还闭,眼神朦胧迷离如浸在水雾中,腮边浸染了两片红晕……符陵笑道:“朕倒要仔细看看你,看看你动情的样子。”话音未落,楚翔突然“啊!”地哼了一声,符陵知是碰到了他的敏感之处,益发努力,楚翔到底不谙情欲之事,未过多久,身子向前一挺,便射了出来,瘫在符陵怀中,浊液溅了他一身。 第十一章 由来征战地(上) 楚翔面红过耳,符陵却不以为意,伸手拿过一条汗巾擦了。他自己虽远未尽兴,但想到毕竟是楚翔的头一回,若是索求无度怕他不适,也草草完事下来。符陵将楚翔翻过身,分开他臀瓣,里里外外仔细查看,见没有撕裂红肿,才放下心来。这卧室后面带有一间浴室,符陵用外袍裹住楚翔,抱他进了浴室。 汉白玉砌成的浴池占了半间屋子,玉池上围着明黄的薄纱帏帐,早有太监准备好了一池热水,水面上撒了一层缤纷花瓣,芬芳扑鼻。符陵令侍候的人都下去,试过水温,将楚翔放入池中,亲自来为他洗浴。楚翔忙道:“我自己来就是,岂敢有劳陛下动手?” 符陵一笑:“你这会假惺惺地做什么?你前几日受伤起不了床,每日都是朕来为你清洗。”见楚翔睁大眼睛,一脸惊讶尴尬,又道:“你也不必谢朕,朕只是不愿别人看到你的身体。除了你的父母和你自己,朕再不许他人见到你的身体。”轻吻他一下,“你只是朕一人的。” 楚翔不料他竟如此霸道,一时气闷,说不出话来,又听他提到自己的父母,忽想起家中的母亲,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此时又怎么样了?定然会伤心欲绝,还有小弟……心头象扎了根刺,不敢再想下去。符陵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怎么了?想家了?朕可以想办法把你的母亲和弟弟接来,不过,你那个什么未过门的媳妇就算了。” 楚翔难过地摇了摇头,心想母亲和弟弟要是知道自己“投降”了秦国,还成了符陵见不得人的男宠,恐怕会被活活气死,就是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便答道:“多谢陛下好意,不用费心了,我倒宁愿他们认为我死了。” 符陵笑了笑,却道:“你若不愿就算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朕迟早灭了周国,带你回去和家人团聚。” 楚翔闻言,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眼前发黑,脑中嗡嗡响成一片,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抓住浴池边缘,才没有一头栽倒在水中,符陵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朕知道你忘不了周国,但兴亡自有定数……”楚翔全没有听见,耳边只反复响着“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朕迟早灭了周国……”直到符陵推了推他,“翔,你脸色不大好?” 楚翔勉强笑了笑:“大概是水温太高,我有点头晕。” 符陵揶揄道:“不会才做了一次就累了吧?楚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娇气?本来朕还打算今日带你去城外骑马观光,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再说吧!”为他清洗后,擦干水渍,穿上内衣,将他抱回床上,床单被子等已换成簇新的,两人并排躺在一处,出浴后的楚翔更显得唇红齿白,俊美无俦,长发披落一枕,如黑色的绸缎般隐有光华。符陵抚摸着他结实光滑的肌肤,嗅着他淡淡的体香,不带半点脂粉香气,却更让人心荡神旌。符陵欲火如焚,但见楚翔一脸倦意,只好暂且忍住,扳过他头来,又吻了吻他微微卷曲的长长睫毛,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睡了,听着那均匀的呼吸,自己却久久难以入眠。 第二天符陵下了早朝,果然来带楚翔骑马。他特意挑选了一匹上等的大宛良马到离苑来,供楚翔骑乘。符陵的胯下宝马墨云是他当太子时立功后受的御赐,是万里挑一价值连城的神驹,这些年跟着他南征北战,屡建功勋,符陵极为珍爱。而他带给楚翔的马也和“墨云”一样是通体漆黑,符陵笑道:“除了墨云,大内里的良驹便算是这‘追风’了,有了它,以后你要出去也方便些。”楚翔称谢,却暗想:“日后出去”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时常带我出门骑马?不好多问,换了便服,两人上了马,也不带随从,径直出城往西去。经过城中闹市时,楚翔见上京虽是秦国首都,但远不及江宁人流如织的繁华,人民穿着打扮言行举止皆显得粗俗,摊贩售卖的货物与江南更是大相径庭。楚翔暗想:难道我江南鱼米之乡,人间天堂,就要落入此等蛮夷之族手中了么? 出城往西,不远便是辽阔草原,一望无际。楚翔自到上京后,除了上回到校场受刑,未曾离开离苑一步,这会得以纵马驰骋,恰如鹰翔九天、龙归四海,只管放开缰绳,任坐下宝马御风狂奔。符陵会意一笑,并不阻止,只是不即不离地和他并辔而行。直过了正午,符陵方叫住楚翔,下马席地而坐,拿出干粮饮水来分给他。楚翔接过一块大饼,忽记起往日在军中也是这样风餐露宿,却是为了杀敌救国,而非与敌人一起游山玩水,又是一阵黯然。符陵忽道:“再往南一百多里,就到黄河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楚翔应道:“好!” 两人便掉头向南,墨云追风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一个多时辰后,便已到了黄河。冬季的河岸显得格外荒凉,除了河水的喧嚣,不见行人,也没有渡船。符陵驻马,扬鞭遥指黄河对岸,意气风发:“朕即位后不久,曾在这里打过一场大仗,血战七日七夜,当真是痛快淋漓!”楚翔默不作声,那次大仗,他再清楚不过,秦国战胜后,得以渡过黄河,侵凌中原,成为了秦周两国交战的转折点,也切断了周军的后路,导致镇守虬关的父亲孤立无援,陷入重重包围,最终血战殉国,不料自己今日竟能来到此地! 这便是传说中的黄河么?楚翔举目四望,滔滔的长河如一条巨龙,自天际奔流而来,汹涌澎湃,气势磅礴。浑黄的河水猛烈地拍打着河岸,翻卷起一重重雪白的浪花,涛如雷鸣,震撼天地。两岸平野无垠,衰草连天,不见来时之路。楚翔耳边忽似听见悲歌长鸣:“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往日的刀光剑影浴血奋战如在眼前,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悲凉之气。 第十一章 由来征战地(下) 楚翔如石雕般站在旷野中,一动不动,任凭劲风扑面,吹得衣衫猎猎作响。符陵也不去打扰他,过了良久,直到日影西斜,才走过去轻轻扶住他的肩:“翔,我们该回去了!” 楚翔又看了天边一眼,暮色渐起,苍茫寥廓,再过一阵,就该是日落时分了。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大浪淘沙,荡尽世间英雄。楚翔忽然很怕看到这长河落日,那轮比血更红的落日,壮丽却又无情。千古以来,它曾见证过多少边塞烽火大漠狼烟?多少热血男儿就如这落日一般,散尽最后的光芒,流尽满腔的热血,终究避免不了在永恒的黑暗中沉没……而自己,若不能挽长弓射天狼,又该怎样面对太阳落下之后的沉沉黑夜?楚翔怕再多站一刻,会忍不住怆然泣下……“是该回去了……”楚翔喃喃地说,牵过追风,翻身上马,背对着斜阳,不敢再回顾。一人一骑在天地之间形成了一幅生动的剪影,太阳的余辉给这幅剪影镀上了金边,似整个都融入了落日之中,闪烁着迷人的金色光芒,符陵看得呆了。 回程的途中,楚翔问起:“陛下怎么忽然想要带我来看黄河?” 符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翔儿,朕曾说过,要带你看塞北的草原,朕知道你的雄心壮志,这黄河,这草原,才是热血男儿建功立业之处!朕希望与你一起轰轰烈烈做番事业,虽然艰险,也不当逃避,退缩。”符陵望向天际,若有所思的叹息一声,“另外,朕还记得关于黄河有句俗话,想劝劝你……” 不到黄河心不死?楚翔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化作了深深的沉默……你说的不错,我不会逃避,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带领故国健儿,收复失地,统一国家,虽百死而无悔,但却决不会为你征战,背叛国家。就算到了黄河,我仍不死心,你又能如何?过了一阵,楚翔象是自言自语地低语:“难道这兴废存亡,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耳听得符陵叹息一声:“你肯这样想,也不枉朕的一片苦心了!等朕统一了天下,便日日陪你骑马驰骋,天南海北都去看看。” 天色渐渐暗了,离城尚远,符陵忽然停下来道:“这会要赶回宫去用膳也来不及了,附近有位居士,算是朕的老友,不如去他那里坐坐,叨扰一顿。” 楚翔暗暗奇怪,符陵身为皇帝,居然还有朋友?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 两人折向北面,行了十来里,草原忽尽,来到几座起伏丘陵之间。转了几个弯,山脚有几间茅舍,门前有小溪潺潺流过。刚近茅舍,已听得有人大笑:“今儿是什么风把陛下给吹来了?”正是一名老者站在柴门前,鹤发童颜,长须飘飘,精神矍铄,不知年纪几何,见了皇帝,却不跪下行礼。符陵和楚翔皆下了马,符陵笑着对楚翔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便是朕的棋友,忘年之交静山居士,当今棋坛三大国手之一。朕未登基前,一有闲暇便找他切磋棋艺,对坐手谈,现今事务忙碌,却是久疏纹枰了。”又对那老者道:“这是楚翔。”并不多作介绍。静山居士微现诧异之色,也不追问。 三人进屋落座,楚翔见虽是茅舍,藤椅木桌,却十分干净整齐,从窗户望去,屋后有一小小的四方庭园,几杆亭亭修竹,虽已枯黄,但另有数棵盘根错节的老松树,枝繁叶茂,冬季里仍显出勃勃生机。松树下正有一方矮几,几上放着棋枰棋盒,左右摆了一对石凳。 早有童子上了茶,符陵道:“我们回城晚了,正好顺路来看看。” 静山居士笑道:“陛下既要做不速之客,这晚饭可就要等等了,不如我们先来一盘。好久未和陛下对弈,不知陛下的棋艺可有长进?” 符陵道:“朕也正有此意。”说着两人便来到后面花园。静山居士令人点上灯烛,又给楚翔安排了坐位旁观,两人便摆开棋局厮杀。 静山居士执黑,符陵执白,初时两人落子如飞,显然对各自的套路都相当熟悉,五十手后,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两人皆不再说话,凝神应战,将近一百手时,静山居士陷入长考,沉思了约莫半柱香工夫,忽然哈哈一笑,投子而起:“陛下果然棋艺精进,山人认输了!” 符陵道:“鏖战方起,胜负未定,居士怎么就轻易认输?” 静山居士道:“我算来算去,若是正常应对,终局黑子贴子后,总要差上一子半子。当然,我也可侥幸冀望激战中陛下大意失荆州,但终是胜之不武,不如痛快认输,等吃了饭再来一盘。陛下的细节计算的功夫固然没落下,对大局控制却更进了一步。” 符陵闻言甚是高兴,转头对楚翔道:“你别看他现在输了,当年朕初学棋时,被他让九子还输得落花流水,朕找他下棋,不仅是因为他棋艺高超,更因为他是天下唯一敢赢朕的人。” 说话间晚饭已准备好了,几样山野菜肴,清炒冬笋,白油香菌,一碟香肠并一只烟熏的山鸡,一盘腌制的野猪肉,烧了一大碗小葱豆腐汤。静山居士道:“这冬天一时找不到新鲜菜蔬,都是夏秋备的干货,陛下莫要嫌弃。” 符陵点点头,却问楚翔:“朕以前是这里的常客,入乡随俗,只是不知道你是否吃得惯这山野风味?” 楚翔应道:“已经很好了。”便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吃饭,席间符陵忙着和静山居士讨论刚才那盘棋,也无暇顾及他。 用完晚饭两人果然又下了一局,这回双方都下得极为小心谨慎,局势一直难分难解,收官数子,最后静山居士以半子取胜,符陵笑道:“朕输给你,倒也输得心服口服。今天下得甚是痛快!各胜了一盘,算是打平,有空再来约战。时候不早了,朕该告辞了。” 静山居士将二人送到山下。回城的路上,楚翔一直沉默不语,符陵放慢速度,勒马问道:“翔,在想什么心事?” 第十二章 尝试与君谋(上) 楚翔答道:“就是在想刚才的第一盘棋,怎么静山居士早早地就认输了呢?他错在哪一步?” “原来你也喜欢围棋?”符陵笑问。 楚翔微红了脸:“不,我不会下棋,从小习武读书,无暇顾及琴棋,只是偶尔曾看别人下过,知道一点规则。听人常说世事如棋,棋如人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中变化无穷,神秘莫测。” 符陵忽问:“翔儿,你当知兵法,用兵之道,何者为要?” 楚翔一愣,旋即答道:“判断情势为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说得好!”符陵赞许道,“弈道深合兵法,看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虽是变化无穷,也有可寻之迹。最要紧的是料敌机先,落子之时,便当算到以后的种种演变,方不致措手不及,无法应对,乃至于一子错,满盘输。兵法曰: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由此观之,胜负见矣。棋经云:战未合而算胜者,得算多也。算不胜者,得算少也。战已合而不知胜负者,无算也。方才那盘棋,虽不到一百手,但他后面的应对朕早已了然于胸,胜负全在掌握之中,静山居士亦知这点,才会痛快认输。” 楚翔叹道:“原来如此,今日观此一局,果然奇妙。” 符陵见楚翔听得入神,笑道:“你既深谙兵法,若愿意学棋定不会差了。左右你也无事,有兴趣的话朕可慢慢教你,你若要学武功剑法,朕也可以逐一教你。” 楚翔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不须陛下教!” 符陵才记起,楚翔说过想赢他一次,却不要他让,自己若是教他,他怎么赢得了?就算赢了,他怕也不会开心。 不多时已回到了离苑,此时夜色已深,灯火阑珊。进了屋,符陵见再无外人,抱过楚翔便狠狠地吻了上去,直吻得楚翔双唇红肿才放开,半是恼怒地道:“翔,你还真是恼人,朕可曾教过谁?别人求还求不到,你竟然不要?是瞧不起朕么?罢了,朕写封信,你自己去找静山居士教你吧!” “我自己去?”楚翔有点吃惊,难道他竟然肯放自己出门? “你要是找不到路,朕也可以再陪你去一次,或者派个人带你去。”符陵似乎不以为意。 “陛下难道……” “难道什么?”符陵微微眯着眼睛,目光灼人,面上仍是淡淡地笑着,“难道朕怕你跑了?你不是跑过吗?大可以再试一次,你放心,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朕也自有办法找你回来!你既然答应了朕的要求,朕何必再将你关在笼中?这离苑内外,你都可以自由出入,只是须回来过夜,以免得朕担心。” 楚翔一笑,暗想:你现在就算让我逃跑,我也不肯,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大好良机,我怎能错过? 过了几日,符陵果然亲笔写了封书信交给楚翔。他平日里也多在宫中,两三天才过来与楚翔共度一夜,也不再和楚翔谈起朝政或符明。楚翔闲暇甚多,日子甚为平静。这日便去找静山居士。静山居士看过信,留下他授棋,以后每三五日楚翔便去那里呆上半天一天。他骑的是追风宝马,沿途地形又十分开阔,往返观察了几次,确信符陵没有派人跟踪。楚翔也偶尔上街,打听到了定亲王府的地址,但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敢接近。一个多月过去了,风平浪静,楚翔隐隐料到,自己等的那个人应该出现了。 这日午后,楚翔又到静山居士处,静山居士带他进了后院,忽压低声音道:“楚将军,有人想要见你。” “谁?”楚翔一凛,暗暗猜到那人是谁,却想,静山居士不是符陵的朋友么?怎么又会去帮他?这倒是出乎意料。 “请随我来。”静山居士转到一棵老松树后面,搬开树下的一块大石,竟露出一个约两尺见方的黑漆漆的洞口来,“楚将军请从这里下去,那人就在下面等你。” 楚翔弯腰进了洞,洞口以下是一级级的石阶,楚翔一步步沿着石阶走下去,后面的洞口关上了,洞内一片漆黑,下了十几级台阶到了底,拐个弯,是个一人来高隧道,楚翔小心翼翼地前行了几步,忽然被一人猛地抱住了。 “翔,是你吗?总算见到你了,可想死我了!”果然是符明的声音。 “明,竟然是你?!”楚翔故作惊喜地叫出声。 符明不答话,双手捧住楚翔的头,摸黑找到他的唇,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两条火热的舌头迅速绞在一起,辗转吸吮,喘息着,纠缠着,久久不愿放开……符明一手揽着楚翔的腰,一手就要去解他的衣带,手却被楚翔捉住了。“翔,你不愿意?” 黑暗中,楚翔虽看不见符明的眼中闪烁的疑惑,但那语气分明带了几分酸味。“不!不是!明,我知道你待我的情意,我死也瞑目了,只是怕连累你……这里,要是符陵来了……”楚翔忙道。 符明笑了笑,拿出火折子来点燃墙角的一座烛台。楚翔才发现隧道的尽头是一间二丈见方的石屋,布置得甚为雅致,紫檀木的桌椅,华丽的桃心木阁床,床头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床上铺着大红丝绸被面,上绣鸳鸯戏水的图案。符明笑道:“翔,这是我前几日专门来为你布置的,每一样都是我亲自挑的,不知你喜不喜欢?”拉楚翔在床边坐下,拍了拍床上的被褥,“你上去躺躺,看看舒服不舒服?” 楚翔羞红了脸,却问道:“明,你怎么找到这里?这静山居士可是符陵的多年至交,你不怕他……?”暗想:这地下密室,上回符陵来时怕还没有,应是近日才修建的,符明倒是用心良苦。 符明面上现出几分得意之色,嘿嘿一笑:“就因为静山居士是皇兄的至交,他才不会疑心到这里。自从一个多月前我听说皇兄许你出宫后,一直在盘算该在何地见你。皇兄虽放你出来,必然暗中观察你的行踪,我想来想去,还是在这里稳妥,所谓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处。我早买通静山居士,他是我这边的人。” 第十二章 尝试与君谋(下) 楚翔又问:“但万一符陵突然来了怎么办?” 符明笑道:“这更不用担心了,我们已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从城门到这里沿途都有暗哨,皇兄若来了,静山居士自会提前通风报信。” 楚翔这才转忧为喜:“明,还是你想得周到。”说着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符明本就是急不可耐,那还经得起他来挑逗?反身就把楚翔压在床上,扯掉他衣带,将手伸进去抚摸揉捏……忽然看见楚翔的眼中似有晶莹泪光,符明惊问:“翔,你怎么了?” 楚翔微微偏过头,用袖口抹去泪水,哽咽道:“明,我只是太高兴了,但……但我已被……被他玷污,你,你不嫌弃么?” 符明笑道:“我当是什么?你既为堂堂男子,怎么倒和女子一样,讲什么烈女不事二夫。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我要的是你的心!翔,你可知我为何会喜欢你?” “为何?”楚翔疑惑反问。 “这许多年来,我那皇兄不但外战无敌,列国宾服,对内更是软硬兼施、恩威并用,朝中宫中皆慑于其势,无人敢挑战他,即使有所不满也无法可想,他益发如天神般高高在上,目无下尘。但是年,我听说你在江南曾与皇兄一战,让他遭遇近年少有的挫折,后来你夏州诈降,明知事不可为,还敢如飞蛾扑火一般去刺杀他,虽然注定失败,却是好男儿真英雄,令人钦佩!那天晚上……”符明回忆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皇兄差点杀了你,我却舍不得……这样的人,谁不爱慕?”符明笑笑,手上不停,解开他的衣服,很快楚翔就一丝不挂,符明自己也脱了衣服,滚倒在床,喘息不已。 “明,你休要再取笑我了!”楚翔佯嗔,却道,“符陵有什么了不起?他虽然所向披靡,我并不佩服他,他若没你这样的大将支持,不过是一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怎会有今天的风光?” 符明大为感动,一把将他抱住。两具饥渴的身躯迫不及待地紧紧贴在一起,纵情长吻,室内的温度渐渐升高……楚翔却不似在符陵面前那般羞涩,反过来一口咬住符明的乳头,“啊!”符明顿如触电,浑身酥软,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翔,你竟然咬我?” 楚翔笑道:“我不咬你,难道等你来咬我,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你就麻烦了!”忽想到符陵曾说,再不许别人看到自己的身体,暗中笑了一下。 符明本已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听了这句话,心里忽然腾起一股怒气,反剪住楚翔的双手,拉过头顶,牢牢地压在床头,用膝盖分开他双腿,略试了试便顶了进去。楚翔这一个多月已习惯了符陵的进入,这次符明没有润滑,虽然疼痛,但还可接受,口中却不住地叫道:“明,你轻点儿,好痛!”符明不答话,只一下下狠狠地干着,楚翔在他身下辗转扭动,呻吟不断。待到符明怒火稍息,动作轻柔了些,楚翔才低声问道:“明,痛死我了!你生我的气了?你若是生气,我宁可死在你面前!反正我这些日子也是生不如死,若不是日日挂念着你,我也早就一死了之,免得再受他的侮辱!”说着眼泪便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滴下来。 符明听他言语悲戚,后悔不已,忙放慢动作,俯身抱起楚翔,让他靠上自己胸膛,忿忿地道:“翔,我不是气你,我知道你也很苦。我只是气我自己,气这老天不公,凭什么是他而不是我能名正言顺地拥有你?为什么我们两情相悦,却只能偷偷摸摸地在这里苟且偷欢,还要时刻顾忌他会不会发现?” 楚翔也抱紧符明,两人的下体还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明,我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还能这样在一起,也许我该知足了。” 符明打断他:“你不要又和我说什么来世,我只要我们的今生,我就不相信……”他话没说完,猛地把楚翔推倒,抬起他双腿,狠狠地一个冲刺,楚翔忽感到一阵灼热,是符明已射在了里面。 楚翔满面红晕,略带羞涩地夸道:“明,你好棒!” 符明闻言十分得意:“翔,你也好棒!我们再来!”将楚翔拖到床边横躺,自己下了床,再次分开他双腿,站着用力插入,楚翔将双腿缠在符明的腰上,口中呻吟连连,双手攀住床沿,扭腰挺身,极力迎合,撩拨得符明情欲更加高涨,虽是赤身裸体,两人却都已大汗淋漓,象是要融化在一起…… 楚翔任符明尽情放纵,予求予取,享受鱼水之欢,缠绵良久,符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楚翔的身体,拿过旁边预备的汗巾为他擦拭了下体,又躺下来把他抱住,再度吻在一处。不知过了多久,符明方叹道:“以前听人说所谓销魂滋味,今日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与君春风一度,当真是胜过天上神仙,不枉此生了……” 楚翔不作声,只把头埋在他怀中,符明抚摸着他乌黑的长发,半晌不语。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只有蜡烛在缓缓地燃烧,一滴一滴流着红泪,渐渐快到尽头,符明低声提醒:“翔,该回去了……” 楚翔仍靠着他不动,又过了半天,才开口道:“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再回那里侍候他,受他侮辱!” 符明深深叹了口气,心头绞痛,捧起他的头来,在额头上深情地吻了一下,复把他抱在怀里:“你……你不知道,一……一想到你要回去和他……和他……,我,我这心里……心里就象有千万根钢针在猛扎,鲜血淋漓……我,我比你更痛楚百倍……”说着把楚翔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让他感受自己那急促的心跳。“每时每刻,我都要受这种煎熬……” 楚翔伸手抱紧他,呜咽道:“明,你不要说了……”怔怔地望了符明一会,突然泪落如雨。 符明忙不迭地为他拭泪:“翔,你不要哭,不要哭啊,哭得我心都碎了!” 第十三章 天道昔未测(上) 楚翔收了泪,仍哽咽不止:“我该怎么办?上次他把你赶走,这一个多月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你,做梦都念着你的名字,我怎么能再回去见他?你不知道我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这样下去,要么是我发疯,要么事情迟早败露!”停了一下,楚翔又道:“明,要不我们逃走吧!远走高飞,逃到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 符明沉吟了一下,似有点动心,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我符明身为大秦的皇子,这一生得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怎能就这样知难而退,一走了之,当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惹人耻笑!何况,皇兄向来精明,逃走也难免会再落入他手中,那更是惨不堪言。就算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也是一辈子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楚翔故意又问:“如果不逃走,我们又怎么能长相厮守?” 符明拥着他,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地坚定:“这事得从长计议,谋划万全之策……翔,你相信我,我虽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但也决不会有始无终,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况且,日后我若成事,你必定是我得力的臂助。翔,我爱你的貌,爱你的人,更爱你的胆识才干!” 楚翔暗喜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符明确是包藏野心之人,也郑重其事地道:“明,有你这番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盼你知道我度日如年的心情,不要让我等得太久……至于你若要我做什么,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符明忙笑道:“我把你捧在手心里疼还来不及呢,那舍得让你去冒险?只是……我要做的事,非同小可,要慢慢等待时机,一时半会也急不来。翔,冷静一点,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再忍忍吧!” 楚翔点点头,并不急着追问他,两人抱在一起,谁也不愿再说话。蜡烛终于燃到了尽头,“啪”地一声,长长的烛芯爆了一个灯花,烛光扑扇两下熄灭了,密室重新陷入沉沉黑暗。又过了一会,符明起身,摸出另一根蜡烛点燃。默不作声拿过楚翔的衣服来,从里到外,一件件地为他穿衣,穿好衣服,系了衣带,符明自己也穿戴整齐,又为楚翔理好头发,绾上发簪。楚翔转过头来,问道:“这样子不会被他看出来吧?” 符明仔细端详了一阵,方道:“没问题了,不会的。”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肯松开。忽听到头顶有轻轻的跺脚声,符明道:“这上面便是静山居士的卧室,他在催我们出去了!”拉着楚翔,将他送到地道口上,又道:“你先去吧,这地道另有一个出口,我等一会儿从那边出去。” 楚翔一步一顿地往上走了几级台阶,突然又转身回来,猛扑到符明怀中,痛哭出声:“我这一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符明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你照常到静山居士这里来学棋,不要让他发现破绽,我会想办法再到这里来等你,但是为防他起疑,我也不能常来。一切来日方长。”说着亦不断长吁短叹。 楚翔终于一点一点放开紧握着的符明的手,两人对望了良久,目光中交换了千言万语,却象是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无法再前进一步。楚翔咬咬牙,狠狠地转过身去,打开洞口的机关,径直上去了,再不回顾。 楚翔走出洞外,天色已有些暗了,不敢再耽搁,急急去牵马。静山居士也不多话,将他送到门口,递给他一本棋谱,道:“你没事时自己练练吧!”楚翔知他用意,是怕符陵见自己进境迟缓而生疑,便收下棋谱骑上马去了。 楚翔一路急奔,似又看到符陵莫高深测的目光,心头一阵慌乱,但愿他今日不要到离苑来……楚翔马不停蹄奔回离苑,已经汗湿衣襟。远远看见苑内点上了灯,进了大门,侍候的太监迎上来道:“楚将军,晚饭已经备好了,要不要先用饭?” 楚翔摆摆手,看样子符陵并不在,松了一口气,急忙道:“先不用饭,给我预备热汤,我先要沐浴!” 太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领命去了。 过了片刻,来报热汤已准备好了,楚翔令人下去,自己进了浴室,赶快脱光衣服,泡进齐腰深的热水里,使劲揉搓了一阵,洗净符明留在身体里的污秽之物,又反复检查全身上下,没有发现什么淤青红肿的痕迹。忽然想起那会在密室里的淫靡狂欢,竟忍不住一阵阵反胃恶心,腹中痉挛,俯身攀住浴池边缘,把头转到一边,已大吐特吐起来,吐了一地,到后面全是黄色的胆汁,满口苦涩,恶心的感觉仍没有减少一点。楚翔苦笑一下,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做出这样的事!堂堂七尺男儿,不在沙场浴血奋战,竟主动在两个男人身下宛转承欢…… 楚翔靠着池壁,略略休息了会,深深吸了几口气,又想:那符明既有了不轨之心,自己要挑拨他和符陵的关系,从中渔利也就容易了,今日的情形看来,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或许不久符明就会有所动作。只要能解故国危难,大好河山不致落入敌手,便比这艰难万倍的事也自当毫不犹豫地去做,何况只是牺牲身体或性命?这样一想,楚翔心里好过了一些,爬出浴池,倒了些水冲净了吐出的污迹,复又回到水中。 浴室内甚为安静,氤氲的水气隔断了外界的一切,楚翔微微闭上眼睛,沉静思绪,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忽然浴室的门悄悄地开了,传来符陵低沉的声音:“翔,朕等了你半天了,怎么还不出来?” 忽如其来的一声让楚翔大吃一惊,思绪全被打断,没想到符陵会在这时候闯进来,好在浴室里水气弥漫,估计符陵也看不清自己慌乱的神情,忙应了声:“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第十三章 天道昔未测(下) 符陵笑道:“朕来了有大半个时辰了,在外面等你一起用膳,你在这里磨蹭什么?” “我……”楚翔听他这样说,又是一惊,自己今日竟不知不觉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符陵心细如发,深藏不露,莫要让他看出破绽来才好。一转念头,也笑道:“我刚才泡在这池子里,想着今日静山居士考我的那道死活题,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出破解之策,竟忘了时辰,未察觉陛下来了,还请陛下恕罪!” 符陵道:“朕让他们不要通报,你当然不知。翔,朕见你还带了本棋谱回来,你学棋也这么用功,看来过不了多久,朕又可多一个对手了!哈哈!” 楚翔见他不再追问,估计已蒙混过关,忙道:“陛下过奖了!” 说话间楚翔已从池子里爬起来,他虽时常与符陵同寝,但仍不习惯在他面前赤身裸体,用浴巾裹住身体,转到浴室的帷幔后更衣。符陵却跟了过来,掀开幔帐,笑嘻嘻地进去。楚翔正在擦拭身上的水渍,见符陵进来,忙用浴巾遮住下体,迟疑一下,低头道:“陛下可否出去稍等片刻?” 符陵不但不出去,反而一手扯下楚翔手中的浴巾,笑道:“你怕什么?又不是没让朕看过。朕来帮你,朕早就饿了,再等不及了。”楚翔不敢推开他,只得手足无措地任他动作,符陵擦干他胸前的水渍,轻轻捏了捏他左边的茱萸,楚翔的脸已热得发烫。符陵道:“你跟了朕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是这样?”干脆俯下头去,微微用力咬了一口,楚翔想往后躲,却被符陵抱住,松开口时乳头处已有了一圈淡青的痕迹,符陵满意地笑了笑,又咬住他另一边。 楚翔浑身颤了颤,无奈地哀求道:“陛下!” 符陵知道把他逗得差不多了,又在他大腿根处捏了一把,这才放开楚翔,道:“先不吃你了,穿上衣服去用膳吧!” 楚翔如同大赦,急忙穿上衣服,身上却又渗出冷汗,幸好自己和符明在一起时万分小心,没有留下情事痕迹,不然……换了身藏青绸袍,随符陵一起出来,下人早已准备好了晚膳,因为皇帝驾临,菜品比平日里更丰盛了数倍。但楚翔看到这满桌佳肴,腹中又禁不住一阵阵恶心,勉强克制着,却不知如何下箸。 符陵道:“今儿天气寒冷,朕特地让他们煨了羊肉煲,选的最嫩的小羊羔肉,配了人参当归枸杞,放上腌渍的小红尖椒,最是补气御寒,你先尝尝?”亲自盛了一小碗羊肉汤放在楚翔面前,又夹了块羊肉喂到他嘴边,楚翔只得张嘴含了,慢慢咀嚼,却如嚼着一块牛皮,怎么也咽不下去。楚翔一抬头,见符陵正奇怪地看着自己:“翔,你怎的吃肉如吃药一般?或是这羊肉煲不合口味么?” 楚翔勉强摇摇头:“味道很鲜美,只是我不太饿,陛下费心了。”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大口水,总算把那块肉和水吞下去了。 符陵见楚翔脸色潮红,食不下咽,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却是如常。叫过太监,吩咐厨房另熬了一碗小米瘦肉粥来,楚翔无法拒绝,在符陵的注视下,硬着头皮一勺勺喝了。心道,自己以后免不了常在他兄弟二人之间周旋,总不能次次这样失态,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又陪着符陵用了些饭菜,随便说几句天气风物之类的闲话。 膳罢,符陵屏退众人,往屋子正中的檀木椅上一坐,拍了拍大腿,对楚翔道:“翔,坐到这里来,朕有事要和你说。”楚翔往前挪了两步,符陵拉了他一下,顺势将他带入怀中,抱在腿上坐了,将嘴唇贴在他耳边,轻呼一口热气,低声道:“翔,这些日子你考虑清楚没有,要不要在朕的朝中为官为将?” 楚翔不料他此时会问出这种问题,一时大为踌躇,心知自己若同意为将,到时是不是出力他一眼就看得出来,反倒不利自己的计划了,不如和他实话实说,便道:“还是不必了,若不能全心全意去做的事,楚翔宁可不做。” 符陵赞道:“说得好!”突然话锋一转,却问:“那你对朕,又算是什么?可是全心全意的么?”一边将手伸进楚翔的衣服,隔着薄薄的内衣揉搓他的胸前,一边又道:“朕是得到了你的身体,可你的心,给了朕的有几分?” 虽是隔着衣衫,符陵的指尖碰到的地方仍让楚翔不由自主地瑟缩颤抖,腹中又是难言的恶心,强自忍住,以免他看出异样。暗想,若被他看出来自己一分真心也无,可是大大地不利,但若说是全心全意,骗鬼都不会相信,何况骗他?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陛下想要几分?楚翔本以为这颗心已死了,连一分也给不了,现在才发觉并非是如此。” 符陵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是对自己有情,虽不免疑惑,却也难掩欣喜,在楚翔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笑道:“翔,朕说过,若要便要你的全部,你能对朕有多少情意,朕不是看不出来,只望你不要骗朕!” 楚翔一凛,也笑了笑:“陛下的手段,楚翔早领教了,怎敢相欺?” 符陵道:“如此最好。”又换了个话头:“翔,你当时负责长江防务,应该知道大军从何处渡江最好?” 楚翔愣了愣,这符陵实在难缠,今日提的问题似乎个个都与自己作对。以他的军事造诣,若是胡说一气立即会被他看穿,但怎能卖国求荣告诉他实情?要是缄口不言他也会怀疑自己,楚翔为难地道,“陛下,这……我当时还未及布防就被派到夏州了,对此并不十分清楚。” 符陵不动声色,手上加力,捏了下他的腰,楚翔不防,哎哟叫出声来。符陵半是恼怒半是得意:“才说不敢骗朕,张嘴就是谎话。朕只是试你,知道你必定不会说,不要紧,自然有人会告诉朕。” 第十四章 迷津欲有问(上) 自然有人告诉他?周军中有奸细,谁?楚翔脑中电光火石出现一连串疑问,周军屡战屡败,他也曾想过朝中高官中肯定有秦国的内应,但苦于没有证据。符陵这样说,显然是确定无疑的了,长江沿线的整体布防,能掌握全部情报的也就那么几人,楚翔已隐隐料到可能是谁。但符陵既然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此话,定有把握让自己没办法传出消息。楚翔暗自苦笑一下,口中道:“陛下自然是无所不能。” 符陵冷哼了一声,道:“口是心非!你嘴里这样说,心里其实在嘲笑朕,朕连你都收服不了,还谈什么无所不能?”楚翔习惯性的“不敢”两字还未出口,符陵又道:“你以后别在朕面前装模作样,说什么不敢不敢,世上有什么事你不敢做?别把朕当傻瓜!” 楚翔愕然,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是不是已发觉了什么?背上渗出了密密的冷汗,硬着头皮道:“陛下若认为我以不实之词欺骗陛下,随时将我处死便了,又何必多费心思?” 楚翔的话还没说完,符陵已低头吻住了他,用舌头轻轻撬开他的牙齿,缓缓在他口中旋转,搅动……楚翔试着回应,符陵冷不防咬了他嘴唇一下,楚翔轻叫,符陵将他紧紧地揽在怀中,长叹一声,低声道:“朕怎么舍得杀你?唉……”停了一下,忽又道:“不过,你既然敢骗朕,须得小小地惩罚一下,你可认罚?” 楚翔无奈地道:“陛下若是不悦,翔自当领责。” “领责倒谈不上。”符陵眨眨眼睛,狡黠一笑,就势横抱起楚翔,进了内室,将他放在床上,拉下重重帐幔,道:“罚你今儿来侍候朕。”楚翔正不知他要如何惩罚自己,闻言既喜且忧,喜的是自己正在担心交欢时他会不会发现异样,如果是自己主动来做的话,万一身体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也好遮盖过去;忧的是本就极厌恶男人之间的情事,若不是因为要用计,自己宁死也不愿去碰对方的身体。如果是对方主动,自己只需躺下忍受还算好办,今日主动引诱符明,已是大违本性,深感羞辱,再要侍候他,岂止是勉为其难?何况先和符明一起时已耗尽了精力感情,再来一场免不了力不从心。楚翔正犹豫间,听符陵道:“怎么,你不愿意服侍朕?”声音里已有了些薄怒。 楚翔忽然醒悟过来,小不忍则乱大谋,若要成功,不能现在就惹怒了他,只得虚以委蛇一番,让他更加迷恋自己,他既要自己服侍,怕还不能敷衍了事。罢了,反正已下了地狱,还在乎是不是最深的一层?要做就做到底!主意已定,楚翔也不回答,伸手就去解符陵的腰带。符陵转怒为喜,捧起他的手亲了一下,笑道:“这才乖嘛!”楚翔微红了脸,帮符陵脱去外衣,又脱了内衣,露出健美结实的胸膛,只剩亵裤时,楚翔仍不免有些迟疑,符陵也不勉强他,自己扯下了最后一点衣物,在床上平躺好。 楚翔自己也宽衣解带,跪在符陵身侧,低头去亲符陵的胸前,符陵轻声笑道:“先亲这里。”指了指自己棱角分明的薄唇。楚翔顺从地抬起头往上移了一点,吻住符陵的双唇,在和男人的情爱中,楚翔最厌恶的莫过接吻了,觉得分外肮脏……但现在不能表露出来,绝不能……楚翔学着符陵的样子,用舌头挑开他的齿关,这个小小的挑逗动作几乎让符陵把持不住,腹中一阵燥热……他有好几日没到楚翔这里来了,虽然宫中有妃嫔侍寝,但他只恋着眼前这人,见了楚翔本就是情欲如火,怎还经得起他挑逗? 深深地吻了一阵,符陵放开楚翔,略坐起来一点,却把楚翔的头按到自己两腿之间,道:“翔,用嘴。”楚翔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顿时如火烧一般,低头一看,符陵胯下的巨物已高高耸立。楚翔将心一横,深吸一气,张嘴含住了那巨物的前端,胃里翻涌,差点把晚饭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不觉牙关往下一咬,还未咬到,下颌却已被符陵的两根手指捏住,冷冷的声音传来:“翔,用舌头不要用牙齿,别玩花样,知道了?” 楚翔听他语气暗含威胁,他难道会怕自己咬断他的命根子?楚翔迅速地估计了下形势,就算在床上,符陵也是时刻提防,自己还不能轻举妄动。直视着符陵,楚翔并不惊慌:“楚翔第一次侍候陛下,难免莽撞,请陛下恕罪。”符陵笑笑,松开手,重新躺下。 这一岔,倒让楚翔恶心的感觉去了不少,复又含住符陵的欲望,这次楚翔学着用舌头舔吮,虽然动作笨拙,但已让符陵销魂不已,满足闭上眼睛,口中逸出低低的呻吟,过了一会,楚翔觉得那欲望越涨越大,自己已快含不住了。符陵道:“差不多了,你坐上来吧!”拉过他的手,塞给他一样东西。 楚翔一看,是事前需要涂抹的油膏。往回都是符陵帮他涂抹,这回却要他自己动手,楚翔顿觉十分难堪,但心知若不涂药没办法塞入符陵的巨物,只好叉开双腿跪卧在床上,俯下身来,一手分开臀瓣,另一只手用食指抹了些药膏,费力探入后穴中……符陵斜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楚翔动作,见他的脸已红得如熟透的苹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楚翔的脸更红了,只恨不能找条地缝立即钻下去。胡乱涂完了药,符陵将他抱到自己身上,道:“你自己来!”楚翔张开双腿,跨坐在符陵身上,双手尽力掰开臀瓣,移到那尖端上,深深吸气,找准位置,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今日先和符明交合过,现在又涂了油膏,符陵的欲望虽大,仍比较顺利就进去了,并不觉得十分痛苦,但巨大的耻辱感淹没了他,楚翔羞愤难当,差点落下泪来,忙闭上眼睛,只挺起腰身,上上下下地机械动作,胸中却似窒息般透不过气来…… 第十四章 迷津欲有问(下) 过了好一阵,符陵的欲望仍是硬硬地充满在他体内,没有半点静,楚翔不由急躁起来,汗水不住地顺着面颊滴下。忽然符陵道:“翔,你这样不行。”符陵说着突然坐起,双手抱住楚翔的腰,猛地一翻身将他压在下面,将他双腿抬到自己肩上,坏坏地一笑:“看来朕没有让你服侍的命,还是让你躺着吧!”原来符陵是嫌楚翔动得太慢不能满足,他翻身在上,便尽情冲击起来,好在楚翔已习惯他的方式,分腿扭腰,尽力配合。 符陵发泄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躺下将楚翔抱在怀中,方问道:“翔,你说实话,是不是不喜欢朕刚才要你那样做?”楚翔知瞒不过他,无奈地点了点头。符陵微笑,言中带着浓浓的宠溺:“房中情事,要是了解其中奥妙,当真是其乐无穷,但却要两人心存默契。每次你都不肯说出你的感受,只是一味被动承受。朕不能只顾自己,要你主动来做,是想要你学会享受这种快乐,你这小傻瓜,却不知朕的用意!”楚翔被他说到痛处,顿时又红了脸。说来也怪,他在符明面前主动投怀送抱并不觉得为难,而符陵面前,虽然相处之时要多得多,却始终羞惭难当,怎么也放不开。 符陵见楚翔满面羞涩,甚是可爱,吻了吻他,又道:“今儿你做的不错,难为你了,你可以对朕提一个要求,作为奖励。” 什么要求?要求他不要再攻打周国?要求他放自己回去?想也不要想,除此之外,自己还需要什么!楚翔忽想到他刚才暗示周国中有内应,自己须想法得到确切的消息,当然,要从符陵口里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绝无可能,但也许还有别的法子。 “想好没有?”楚翔半天不说话,符陵追问道。 楚翔笑了笑:“我到上京这么久了,城里城外的风光都领略过了,陛下还专程带我去看了黄河,但有处地方,一直没有机会去瞧瞧,陛下能否带我去?” “什么地方?”符陵一时没回过神来。 楚翔微微一笑:“陛下住的地方,秦国的皇宫啊!” “哈哈!朕还当是什么地方,你这个要求,太简单了吧?不算不算。你要到宫里去看,朕明日便接你进去,你要肯住在里面更好。”符陵大笑起来,“翔,你还有什么要求?” “别的没有了。”楚翔低下了头。 “真的没有了?”符陵话中有话,“还是小瞧朕,认为朕给不起?” “除了公事,我很少向别人提什么要求。”楚翔摇摇头,道,“如果是小事,不必求人家也会答应,如果是大事,就算恳求,别人或者不愿答应,或者答应了,也会要求回报,要的东西,我怕我给不起。” 符陵的脸色沉了下来:“朕明白了,你还是把朕当成‘别人’,朕要你什么回报?只要你愿意给,怎么会给不起?”符陵叹了口气,停了一会,没有再说下去,“罢了,你要是想不起别的,这个要求就先留着吧,等日后想好了再告诉朕。时候不早了,睡吧,明早再沐浴好了……” 楚翔这整整一日身心都如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地,未放松一刻,终于听到符陵让他睡觉,如获赦令,忙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将被子蒙在头上,但心里有事,虽疲惫已极,竟睡不着。往日里符陵往往得要他两三回才能尽兴,今日也是见他首次在上面,紧张不安,遂早早放过了他,现在符陵仍在兴头上,全无倦意,过了一阵,忍不住伸手去哈他腋下:“翔儿,别装睡,再陪朕说会儿话。” 楚翔痒得笑出声,扭动着回头看他:“陛下心情这么好?还有什么事么?” 符陵抚弄着他的耳垂,柔声问:“朕好几日没来这边,你有没有一点想朕?” 楚翔暗想,你是我的什么人?对我做了些什么事,让我想你?倒把我当成了深宫中的那些怨妇,日日只盼着你的临幸!却见符陵专注的眼神似有些期待,压下怒火,略带怨怼地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陛下该来时便来,该走时便走,何必管我想与不想?” 符陵听他的口气竟有点发酸,心下大喜,将他抱入怀中,温柔地吻了吻,安慰道:“翔,你怎么这样说?怪朕了么?朕可是天天都想着你的,当然要顾及你的心情。只是你也知道,身为帝王,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你若是想朕,朕会尽量多来陪你的。” 楚翔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暗道:你莫要当了真,天天守在这里可就糟糕了。说了一会话,又困又累,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凌晨符陵便回宫上朝,午饭后,果然派人来接楚翔进宫。内侍径直将楚翔引到御书房,符陵正坐在案前阅折,身后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巨大书架,满满地堆满了各种典籍。见楚翔进来了,符陵笑道:“朕还有些事,你先找本书看,等朕一会。” 楚翔狂喜不已,自己要求到宫里来,就是想找到他平日里议事阅折存放文书的地方,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楚翔遂绕到书架后面,随便拿了本书,借着高大的书架掩护,仔细观察书房中的陈设布置,却发现符陵的御案左侧靠墙处有一个上了锁的大铁柜,那定是放置重要文件之处!必有关于秦国在周国的内应的线索,说不定还有一些其他的军事机密。 楚翔心头狂跳,手心发热,恨不能马上冲过去打开柜子!但自己如何才能避开符陵盗出这些文书?且不说宫中侍卫众多,符陵自身武功也极为高强,就算自己侥幸得手,又怎能将证据传得到周国去?楚翔皱紧了眉头,冥思苦想,却是束手无策,忽听到符陵在唤自己,罢了,只有先观察好形势,再找机会下手。楚翔应声过去,符陵携了他的手,亲热地道:“翔,你第一次进宫,朕先陪你四处去逛逛。” 第十五章 天寒将欲晚(上) 两人出了御书房,先到了皇宫的正门,从宫门往里望去,重重殿宇巍峨高耸,布局严整,鎏金宝顶,白玉台阶,柱子影壁处处雕着金色的龙、虎、麒麟等神兽,恢弘大气,与江南的精致小巧,依山傍水的建筑风格又是不同。沿着中轴线一处处走过,符陵亲自一一详加介绍,言语中不乏得意。楚翔亦赞道:“陛下的宫殿,豪华壮丽,果然气象不同!”却暗中默记宫中布局道路。 过了几重前殿,又进入后宫,宫室装饰渐趋精美。楚翔知道这是嫔妃的居所,不愿逗留,匆匆穿过,最后面则是御花园,此时正是冬季,花草凋残,景色荒芜,几棵高大的乔木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水池中也已结了层薄冰。符陵道:“这园子太小了,无非是给妃子们散散步,赏赏花,朕倒是很少来。”花园一侧有一座三层高的观景楼阁,二人上去,倚窗坐下,品了会茶,符陵忽问:“翔,这宫里你最喜欢哪里?” 楚翔正想着御书房所见,随口答道:“书房。”耳听符陵呵呵一笑,楚翔发虚,不敢再多言。 符陵又问:“书房?有意思,翔,要不要到朕的寝宫去坐坐?” 楚翔听出他暧昧之意,忙摇了摇头:“陛下国事繁忙,楚翔不便多打扰了。” 符陵不怀好意地一笑:“也好,宫里的嫔妃,朕都是宣她们到寝宫陪朕,翔儿你么,自然是朕去陪你了。” 楚翔羞得无言以对,符陵命人将晚膳送到楼上,陪他用过膳,这才又和他同回离苑去。 此后符陵到离苑的时间果然增多了,虽不是每天都在楚翔处过夜,但几乎一有空便要过来看看,和楚翔说说话,下下棋,吃顿饭,各处进贡的珍稀物品,也如流水般地赏赐于他。楚翔顺水推舟和他周旋,不即不离的态度反让符陵对他日渐迷恋。 离苑的下人见楚翔恩宠非常,亦更显殷勤。楚翔却苦于没有机会与符明再通消息。终于这日趁符陵不在,楚翔才又得空往静山居士那里去。一进地下的密室,符明果然正在等他,见他进来,急急捉住他的手:“翔,又有十七天没见你了,我可是天天扳着指头算日子,想死我了!” 楚翔故作惊讶地问:“明,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要来?” 符明道:“我也正要和你说,近日我买通了离苑的一名侍卫,你要出门前,他通了消息,我便知道了,赶快先到这里来等你。以后他好为我们传递消息。他姓王,你应该认识他。你以后想要见我,可以私下告诉他,我好早作安排,我也会通过他和你保持联系。” 楚翔一转念,脑子里闪过离苑里平时所见过的侍卫,已知他说的是谁,喜道:“如此就太好了!” 符明得意地一笑,将他揽入怀中,道:“翔,我知道这样是委屈你了,这些都是权宜之计,你再忍耐一时,来日方长,日后我们定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楚翔轻叹一声,道:“明,我自然相信你,但一天天,一月月,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符陵生性多疑,我每天过的都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怕他看出端倪。人说度日如年,我的一天却象是十年百年!” 符明不说话了,也微微地叹了口气,捧起楚翔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吻了好一阵,方恋恋不舍地松开他,道:“翔,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的心比你更急,日日夜夜都恨不能就这样拥着你……为了你,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们的将来,只是这事关重大,需要等到时机成熟。” 楚翔想催促符明尽快下手,倚着他肩头,又道:“明,他每次抱我,我都把他当成你才能勉强忍耐,我夜里做梦常常梦见你,梦到我们在一起,白日里神魂不定。这样下去,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说到动情处,楚翔已是泪珠盈睫,哽咽不能成语。符明见他如此深情,大为感动,倍觉怜惜,将他抱在怀中细细爱抚,诉不尽别后的相思之意,反复劝慰许诺。两人又是一番缠绵,楚翔曲意承欢,符明自是销魂蚀骨。 正在他二人如漆似胶,难分难舍之际,忽然头顶上重重地响了三下。符明听到响动,顿时变了脸色,赶快把楚翔推开,“翔,不好了,静山居士发信号,皇兄来了!” “啊?!”楚翔闻言也吓了一跳,赶快一挺身,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过衣服往身上套,暗想着这么多次自己来下棋,他都从不过问,今儿出了什么事?他不是说要和群臣议事,连离苑也不去了,自己才放心大胆地出来,怎么他竟会忽然袭击,找到这里来?难道事情已经败露?想起符陵平时的言行,楚翔不觉浑身冷汗湿透,自己的计划还未成功,若就这样被他捉奸在床,后果岂堪设想?! 却听符明安慰道:“不要怕,上次我说过,外面有我们的眼线,刚才静山居士传消息时,皇兄离这里应当还有十几里路呢!你收拾妥当再出去,来得及的。” 楚翔迅速穿好衣服,整理了头发,这才略略平静下来,不及再和符明多说,快步走到洞口,深吸一口气,掀动机关。出了地洞一看,外面竟下起了鹅毛大雪!地上虽还没有积雪,但洁白的雪花已挂满了院中的松树枝头,银妆素裹,显得分外静谧。楚翔急急进屋去,见符陵还没来,静山居士正在布置,已拢好了火盆,砌上了两杯香茶,又在窗前摆了一盘棋局,对楚翔努了努嘴。楚翔会意,到棋盘前与静山居士相对而坐,刚拿起一枚棋子正做沉思状,还未落子,忽然耳边响起符陵的声音:“二位的战况如何?让朕来瞧瞧!” 楚翔暗道一声好险!两人忙站起身来,符陵正从门外进来,穿着深蓝色皮袍,外面罩着莲青色的鹤氅,都落满了雪花。楚翔忙道:“陛下来了?听说陛下今日国事繁忙,怎么有空来看我下棋?” 第十五章 天寒将欲晚(下) 符陵道:“朕见今日天降瑞雪,想来约你郊外赏雪,去离苑没找到你,便过来瞧瞧,你们不用管朕,继续下就是,翔,是该你走了么?” 楚翔心烦意乱,哪还有情绪下棋?故意将子一投,伸手一拨,弄乱了棋盘,道:“陛下不用再看了,我已经输了!” 符陵脸色微变了变,但随即恢复平常,这边两人却未察觉。停了停,符陵唇边露出些笑意,摇头道:“输了一盘也用不着这样耍赖嘛!输了棋不要紧,不要连人也输了就好!” 静山居士见符陵神情怡然自若,还有心思开玩笑,暗中松了口气,忙道:“陛下说得极是。不过,楚将军天资过人,棋艺进境甚是迅速,我迟早是他手下败将。”又道:“陛下先请坐一会,品品我用新鲜的无根雪融水泡的白露茶。外面下雪,我去命人温一壶酒,做几道小菜,陪陛下慢慢饮酒赏雪。” 符陵道:“今日倒难得你这么殷勤,”忽然似不经意地问:“居士这里,平日里可还有别的客人来么?” “没……没有。”静山居士正要退下,听他问起,一阵慌乱,硬着头皮答道:“陛下不是早就知道的么?山人常年隐居在此,除了偶尔和陛下下棋,还有近日受陛下之托教楚将军学棋外,很少有外人知道这处地方,我也殊少到外面去,和他人并无来往。” 符陵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朕只是随便问问,你这隐士的生活,倒是十分逍遥自在,连朕也羡慕得紧。”又道:“朕这不速之客也不打扰你这份清净了,你不须麻烦,朕今日只是来接楚翔的,下次再找你讨酒喝,告辞了!”说完携了楚翔的手,便要往外走,静山居士暗暗欢喜,巴不得他马上离开,擦了擦额上的汗,忙应了声,将二人送到门外。 那雪下得正大,符陵取下放在马背上的包袱,却是那件夏州相见时赠与楚翔的黑色貂裘大氅,原来他料到楚翔未穿避雪之衣,故带了来。楚翔微微一怔,道了谢,接过来穿好。符陵帮楚翔拢好大氅,扶他上了马。符陵只身出城,并没有带上随从。二人并辔走了几步,符陵忽问:“翔,今日天气陡然变冷,但刚才朕握你的手,手心怎么热的很,是不是受了风寒在发热?” 楚翔不由佩服符陵细心,他心里紧张,手心自然发热出汗,一面提醒自己要全神应付,一面答道:“我向来一到冬天便手心发热,正和天气相反,并非伤风。” 符陵笑道:“竟然是这样,倒是好得很!”又问道:“你今日下了几盘棋?输嬴如何?适才的那盘棋是怎么输的?说来给朕听听?” 楚翔叫苦不迭,他今日一个子也未下,况且那会刚刚从密室里出来,连盘面的局势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怎么可能知道输赢过程?看来符陵这次突然来袭,果然是来者不善,好在没有当场捉住符明,还留了腾挪机会。自己要如何解释才能不让他起疑?楚翔遂苦了脸,摇摇头道:“起初打了会谱,静山居士讲了会棋,便只下了那一盘。那盘棋我输得十分憋闷,丢脸的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陛下莫要再问了。”说着故意唉声叹气,似乎极为不甘。 符陵微微一笑:“你不说,朕也知道你是怎么输的!” 楚翔奇道:“陛下怎么会知道?” 符陵马鞭一扬:“呵呵,这叫作天机不可泄露,日后朕再告诉你吧!” 楚翔正在琢磨他的话中之意,符陵已扔下楚翔,催马加鞭跑在前面,楚翔一头雾水,又不敢离他太远,也只得拍马跟上。疾奔了一程,符陵慢了下来,楚翔方赶上他,试探着问:“陛下今儿不是忙着吗?怎么又得空出来赏雪观景了?” 符陵淡淡地道:“朕和群臣议完了事,本来还要接见西凉来的使臣,但他们在路上耽搁了,还未抵达上京,见时辰还早,想起有些事情要找四弟商量,朕一时兴起遂到他府上去,却听说他一早就出去了,朕见外面下起了雪,想来四弟是出城观雪去了。朕又到离苑看你,说你到这里来了,朕左右无事,便来接你。” 楚翔听他今日去找了符明,骤然一惊,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手上一滑,马鞭已脱手,未及堕地,已被符陵一个海底捞月将马鞭轻轻接住,递到他面前。楚翔见符陵表情平静,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慌张,努力稳住心神。他虽然胆大,此时心中早已是一团乱麻。不知符陵是不是已有所察觉?即使没有察觉,这样下去,又还能瞒着他几时? 楚翔接过马鞭,谢了符陵,仍强作镇静:“多谢陛下想得周到,专程来邀我赏雪,这北国的雪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确实气势磅礴,十分壮美,我在江南时,从来没见过这般景色。”他知符陵一心想自己忘了江南故国,故意迎合,说出这番话。 符陵笑了笑,也道:“你说得很对,江南的雪景,便如桂花米酒,虽然芬芳甘美,却不够浓烈醇厚,不如北方的烈酒醉人!”忽然话锋一转:“朕本来是想看雪景的,但见了你,却只想看你了,我们且回离苑去吧!” 一路上符陵不再与楚翔并肩而行,而是拉开了约有两丈的距离。楚翔不敢多说,总觉得符陵今日处处透着怪异,又怕是自己心中有鬼捕风捉影,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离苑,此时雪愈下愈大,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密密地如一张大网笼罩着天地,看不见四周的景物。两人身上都积了白花花一层,园子里也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符陵跳下马,径直穿过庭院,进了内室,楚翔跟了进去,道:“陛下,这外面雪下得正大,要不要……” 符陵打断他,道:“朕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看你,你去沐浴吧,朕在这里等你。” 第十六章 此中有真意(上) 楚翔答应了声,便进浴室去,心头的疑虑越来越深,平日里符陵若在这里,总是要和自己一起沐浴,今日为何放自己独个进来,他却在外面等着?但刚才和符明欢好后匆忙间不及清理,身上恐怕还留下了污渍痕迹,正需单独清洗。不过符陵若已发现了此事,又怎会让自己乘机掩盖罪证?楚翔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抓紧时机洗净身体,反复查看,确信没有印记,又仔细清洗了后穴周围和体内,怕符陵等得久了,急急从池中出来,只腰间围了条浴巾便开门出去。 屋里已无他人,符陵正坐在几案前,背对着他,灯烛投射下长长的黑色背影,案上傅山炉里的檀香青烟隐隐缭绕。符陵听楚翔出来了,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并不开口,指了指床,示意楚翔上床躺着等他。楚翔遵命爬上床平躺下,用浴巾盖住身体,闭着眼睛,室内静谧无声,只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过了良久,仍听不到符陵有任何动静。楚翔微微睁眼,透过眼帘望去,符陵仍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深邃,如风平浪静的海面,暗藏着滔天的巨浪。那目光象是有巨大的磁性,楚翔不由自主被其吸引,与他呆呆对望,浑然忘了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符陵才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近床边,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青石地板上,“咚—咚”的脚步声一声声让人透不过气来,眼光却始终不离开楚翔。终于走到床边,符陵猛地扯下楚翔身上的浴巾,楚翔便一丝不挂地呈现在他面前。肌肤陡然裸露空气中,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楚翔本能地往床里缩了缩。符陵的一只大手却按住了楚翔的胸膛,轻轻地上下摩挲,半晌忽问:“翔,洗好了么?” 楚翔不料等了这么久,他会冒出这么一句,怔了怔,方答道:“洗……洗好了。” 脖颈、胸腹、手臂……符陵目光梭巡,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他身体每一寸肌肤,看完前面,又将他翻过去俯卧,手掌抚过他光滑的背部,在他的臀上划了个圈,不由分说掰开他的臀瓣,右手食指滑过那条细缝,似在宣示着某种主权,接着连根插进后庭,在里面动了几下,又加上一根,楚翔轻哼了一声,面颊滚烫如火烧。 符陵抽出手指,翻过来让他平躺。“翔,你今天真乖,洗得很干净。”口中称赞,语气却冷冷地如远古雪山终年不化的寒冰,那研判的眼神更让楚翔汗毛倒竖。符陵低头吻住楚翔的唇,两只手分别挑弄着他胸前的红豆,动作仍是象往常一样娴熟,但那吻却少了几分温柔缠绵,多了几分侵略掠夺的粗暴,楚翔只觉有种说不出的寒意,胸中闷得透不过气,呼吸都似已停滞。 符陵吻了他一阵,移下去又咬住了他的乳头,不住用唇齿挑逗舔弄,那里很快就硬了。符陵又换到另一边,如此反复。等到差不多了,忽然坐起身,一双手猛地握住了楚翔的欲望。楚翔最受不了这种刺激,身子猛然向前一挺,“啊!”地叫了一声,随即用力咬住嘴唇,拼命忍住。符陵一笑,并不管他,只将那欲望握在掌中,耐心地搓揉玩弄,楚翔哪经得起他的手段?不多时,但觉下体越来越热,似着了火般,浑身大汗淋漓,只求一泄为快。符陵紧紧地握住他的欲望,看那顶端已沁出几滴透明的液体,却用拇指牢牢顶住那尖端的出口,不许他发泄,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楚翔,问道:“翔,告诉朕,朕有没有让你快乐?” 楚翔的脸已憋得通红,高昂的欲望被符陵掌握,又不敢用手去阻止他,微微扭动一下,颤声求道:“陛下,放开我吧!” 符陵不为所动,重复问道:“翔,朕有没有让你快乐?” “有……”楚翔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房顶突然塌下来,将自己埋在地下从此消失,但除了这个答案,此时已没有别的选择。 符陵手上加了点力,痛楚夹杂着快感如一股强烈的电流直冲进楚翔的大脑,他竭力忍耐,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床单,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僵持了一会,符陵低低地叹了口气,道:“翔,朕要你说实话。你有没有骗朕?” “没有……”楚翔答道,语气没有迟疑,眼光却不知不觉飘向了他处。 “看着朕。”符陵沉声道,声音里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又似竭力压抑着什么。楚翔只好转过头与他对视,四目相投,楚翔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不禁又低下了头, 符陵一只手托起他下巴,不许他移开眼光。凝视了一会,忽然笑了,温柔地道:“翔,你这双眼睛太动人。”符陵一面说一面吻了吻他长长的睫毛,楚翔忙把眼睛闭上,只感到那双唇间灼热的气息流动。符陵又亲过他的嘴唇,唇上被楚翔咬出了血,薄薄的唇上染了血色,微微地开合起伏,便如玫瑰花瓣在风中绽放,鲜艳中透着妖冶之气,蛊惑人心。符陵轻轻地吻上那点殷红,用舌头一点点地舔去微咸的血迹,这才放开他,接着松开了手,楚翔的欲望终于得到释放,眼前白光闪过,一股粘液喷涌而出,一泄如注。 楚翔长舒一口气,浑身汗流如雨,瘫软在床。符陵拿过汗巾,帮他擦了擦下体,却仍在床边正襟危坐,等了一阵也不见上来。楚翔以为他要自己帮他宽衣,刚要去解他腰带,符陵撇开了他的手。“翔,朕曾说过,朕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可惜你不相信朕的话……但你忘了,你的眼睛不会说谎。翔,你永远不要忘记朕曾说过的话!”符陵说完,最后在楚翔唇上点了点,不待他回答,迅速起身披了外衣,竟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第十六章 此中有真意(下) 符陵出了门,楚翔也惊得翻身坐起,手忙脚乱披了件衣服,闪身躲到窗户后面,听到符陵在外面吩咐摆驾回宫,接着便是一阵喧哗。楚翔把窗子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看出去,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大门,符陵骑马离去,再没回头看这边一眼。 楚翔知道符陵今晚不会再回来,他思绪纷杂,全然没了睡意,和衣抱膝坐在床上,听外面已打了初更,火盆不知什么时候已灭了,幽幽的烛火映得屋里愈加空旷寒冷。楚翔从头到尾一点点仔细回顾这些日子来自己的举止言行,特别是今日从密室出来后的情形,却想不出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他刚才的举动和说的那些话有是什么意思?又想符陵生性多疑,未必就有了确实的证据,说不定只是试探自己,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且待明日看他有何行动,再作打算。 楚翔倒头躺下,但翻来覆去,一夜无眠。第二日离苑内竟然一切如常,从早到晚,符陵没来,但也没传下任何圣旨命令,太监侍从对楚翔依旧恭恭敬敬,进出仍随他自由。这样过了两三日,楚翔渐渐放下心来,越发认为符陵只是故弄玄虚,如果他已发现了什么,断不会这样相安无事。 长乐宫中,觥筹交错,丝竹悦耳,符陵正在宴请西凉的使臣。酒至半酣,使臣起身道:“陛下,鄙国国王这次令臣来带了一件宝贝,要献于陛下!” “哦?是何宝贝?”符陵问道,语气淡然。 使臣笑而不答,双掌一拍,屏风后娉娉婷婷转出一位绝色美女,肌肤胜雪,一双蓝色的眼眸如蓝色的宝石,顾盼生辉。头上并无珠冠,齐腰的长发梳成无数细细的小辫,酥胸半裸,项戴璎珞,腕佩环镯,行动中叮当作响。腰系长裙,肩绕彩带,服饰极为华丽,尽显西域风情。 接着欢快的乐声响起,女子略一施礼,便轻舒玉臂,伴着乐曲翩翩起舞,裙带飞旋,曼妙舞姿化作绚丽彩霞,令人眼花缭乱,那灵动妩媚的眼眸不时含情脉脉地望向正中高坐的符陵。一曲既罢,女子退到一边,西凉的使臣上前禀道:“陛下,这一曲胡旋舞陛下以为如何?这即是鄙国此次进献的宝物,西域的第一美女!汉语名便叫作‘雪莲’。” 符陵笑了笑:“好!”对那少女道,“过来让朕仔细瞧瞧!” 少女款步上前,盈盈拜倒,嫣然一笑:“奴婢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符陵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哈哈大笑,“最美不过天山雪莲,人如其名,果然不俗。好!这礼物朕笑纳了!册你为莲妃如何?” 楚翔料到离苑内必多符陵的眼线,因此饮食起居都一如既往,不敢稍有大意。那回下雪后,又接连降了几回大雪,离苑外的雪堆了有一两尺厚,积雪不融,天寒地冻,平日里不便出门。楚翔本就不敢再去找静山居士,这下正好呆在离苑内静观其变,每日里看看书、摆摆棋谱,有时也和下人们聊聊天。 不知不觉大半个月过去了,这日楚翔坐在里屋看了会书,觉得有些闷了,起身开门出去,走到檐下透透气,见正有一老一少两名太监站在数丈外的走廊下说话,和他隔着几丛花树。两人背对着他,楚翔脚步又轻,都未察觉。 楚翔听到那少年太监问:“主子好久不来这边了,公公你常到那边去,可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年老的太监压低了声音,道:“昨天我到宫里去拿东西,才听说了一个消息。原来前些日子,西凉国派使臣给咱们皇上进贡了一名绝色的女子,皇上将她接入宫中,这些天皆是夜夜专宠那娘娘,把别的嫔妃娘娘都冷落了呢!自然也不会到这边来了。” “哦?小的虽然进宫没两年,但听说皇上从不专宠哪位娘娘,就是楚将军这样的少年英雄,皇上从前也是几天才来一次。这次是什么人,竟然这么大本事能迷住皇上?”小太监略带惊奇地问道。 “我听人说,这位娘娘年方二八,不但容貌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又能歌善舞,而且还会骑马舞剑,吟诗作赋,端的是多才多艺,可不是常人能比的。咱们皇上一见就惊为天人,立即册封为‘莲妃’,取的是‘我见犹怜’的意思,当晚就召她侍寝,现在不过半个月,昨儿又下旨封了贵妃,宫里的地位仅次于正宫娘娘了。别说宫里其他的娘娘,就算是皇后娘娘,见了莲贵妃都要礼让三分,可见皇上对她的宠爱了。”老太监讲得绘声绘色。 “唉,原来是这样啊!但咱们楚将军这样的人才武功又输了谁去?皇上宠着的时候也恨不能捧在手心里,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呢?”小太监叹了口气,颇有些不平。 老太监忙掩住他的嘴:“这主上的事情,咱们做奴才可不敢多议论,这话要被旁人听见,传出去你我都没命了!”说着拉起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走了。 那两人走了,只留下楚翔呆立当地,心中象是打翻了五味瓶,百味杂陈。听到符陵不是发现了自己的计谋,只是另有了新欢,楚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却又发起愁来,符陵对自己失了兴趣,这反间之计要怎样才能继续?帝王薄幸,本在意料之中,但这一局赌的就是他的迷恋,哪怕是暂时的沉溺。他说他决不放手,言犹在耳,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喜新厌旧。精心的筹备就要半途而废!复想起上一回不堪的记忆,他衣冠楚楚地坐在一旁,自己却赤身裸体被他肆意玩弄,等到被挑逗得欲罢不能,他却一走了之。楚翔不由生出满腔怒气。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玩物,费尽心计弄到手,玩腻了就扔在一边,好在自己也没动真心。事到如今,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他既然有了新欢,若不打算再来离苑,会怎样处置自己呢? 第十七章 长歌怀采薇(上) 楚翔又想到刚才太监们竟把自己和宫中的那些失宠的嫔妃相提并论,还颇有同情怜悯之意,不禁哑然失笑,更感到难言的深深耻辱,看来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了。可我楚翔本为堂堂七尺男儿,以色事人被压在身下已是奇耻大辱,更怎会对羞辱自己的敌国皇帝动心? 楚翔估计以自己尴尬的身份,若不肯为符陵效力,他又对自己的身体失了兴趣,要么是赐死,要么会顺水推舟地送给符明,若是那样,受辱已没有意义,自己也决不会多活一天。他本没打算要苟活于世,但死之前总还得想法做点事情。 楚翔自上次见了符明后,已私下和他所说的那名姓王的侍卫接上了头。那名侍卫名叫王原,入宫还不到两年,有个远房的堂兄弟在符明府上当差,符明因此通过他堂弟买通了他,王原虽然其貌不扬,但行事甚为机敏。楚翔暗想自己“失宠”的情形他定已传与符明得知,但却不敢贸然再与符明相会,只托那侍卫捎了两次书信,倾诉相思之意,暂且稳住符明。符明仍只是让他等待,并无他言。 楚翔见离苑的下人并不过问自己的行为,静下心来,无事就琢磨以前所学的兵法韬略,总结带兵打仗的经验,又把棋盘当作沙盘,用黑白棋子当作对垒双方,反复推演秦军渡江决战时可能的进攻方以及周军相应的防御策略,每到关键之处,楚翔往往日以继夜,废寝忘食。他悄悄地把自己这些年来的心得总结摘记下来,汇集成一册兵书,但苦于无法送出,只好趁着夜深人静时,将兵书用油布层层包好了,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挖个坑藏好。 年关渐渐地近了,仍未听见符明有什么动静,符陵也不见人影,却陆续赏赐了不少的东西,大多是周国进贡的各种器皿、文具、珠宝、衣服,堆了满满一屋,另还有许多腌制的山鸡鹿獐等野味。离苑上下忙碌起来,准备迎接新年。挂灯笼,贴年画,庭院内外也收拾一新,颇有几分喜庆气氛。而楚翔只觉得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天涯羁旅,恰如浮萍飘蓬,不知身在何处。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符陵特意派了个原籍周国的厨子来为楚翔做了一顿江南风味的年夜饭,又赏了一大坛绍兴的特产陈年花雕,符陵本人则始终不露面。楚翔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符陵这些举动,显然是未能忘情,但为何又迟迟不肯现身?难道是要欲擒故纵?怕自己对他未用真心,故意先冷落一番,然后再降恩于己,让自己患得患失,才能对他死心塌地?楚翔深知古来帝王,驾驭群臣后宫,少不了这样的手法,所谓君心莫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人永远不知道他是无情有情。楚翔想到这一节,便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不管他什么手段,只要他还放不下自己,只要他还没发现自己和符明的关系,总还有机可乘。 入夜后,摆上酒宴,美酒佳肴虽然丰盛,却只有楚翔一人享用,形单影只,冷冷清清,哪有半点辞旧迎新的喜庆气氛?楚翔自斟了一杯花雕,灯光下,白玉杯盛满清亮的酒液,泛着琥珀般的晶莹光泽,浓浓的香气弥漫开来。楚翔抿了一口,酒味甘甜又带了些酸涩,往事便如这熟悉的酒香,一缕缕泛上心头……父亲在的时候,戎马倥惚,难得回家一趟,除夕之夜便是自己最盼望的阖家团圆的日子,而父亲殉国后,虽只剩下了孤儿寡母三人相对,但年夜饭的餐桌上,总少不了母亲亲手做的饺子汤团和弟弟的笑语……昔日的欢乐团聚仍在眼前,却未料一年过去,自己竟会沦落至此! 楚翔独自喝了几杯冷酒,酒入愁肠,倍觉惆怅,凭着三分醉意,起身回里屋取了长剑,换了一袭白衣,就在庭前一手把酒,一手舞剑。点点寒星,映着白玉台阶前的冷霜残雪,说不出的凄清寂寞,伴着凌乱剑光,楚翔歌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家靡室,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这一曲《采薇》,是诗经中的边塞之曲,为平定北方,将士远征,数载方归,其中既有报国的雄心,告捷的欢庆,又有归时的迷茫,世事的变迁,悲喜交集。楚翔此时歌来,更是触景生情,深沉悲凉,饱含沧桑。离苑中的下人站在一旁观看,听得面面相觑,却都不知道他唱的什么? 楚翔唱到最后一段,亦发动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声音越来越低,几欲泣下。“莫知我哀”几个字余音方歇,忽听得房上有人拍掌大笑:“临风把酒,长歌采薇,楚将军真好雅兴!”楚翔一惊,一道黑色的人影已从屋顶上翩然落下,正是符陵! 太监侍卫们怎想得到皇帝会翻墙而入?惶恐不已,忙忙地跪倒了一片。符陵笑着道:“都起来吧!朕今儿是逃席出来,没惊动他人,你们也休得声张。”众人诺诺退下,符陵上前拉楚翔回屋坐下,有两名太监过来服侍,符陵挥了挥手,道:“你们也下去吧!叫厨房另温一壶酒,上几个热菜来。” 楚翔的酒意已被他吓醒了大半,不料他这许久不来,却会在除夕之夜再次突然来袭,竟是翻墙而入!想来此时他本应该在宫中与后妃同乐,跑到这里来又是何意?自己刚才一时忘情,白衣悲歌,泄露心迹,被他捉了个正着,大为不妙。却听符陵问道:“除夕之夜,楚将军怎么愁眉不展?莫不是不欢迎朕这不速之客?” 楚翔勉强一笑:“辞旧迎新,普天欢庆,陛下竟还能记得我,专程前来,楚翔感激不尽。” 第十七章 长歌怀采薇(下) 符陵无声地苦笑一下,叹道:“你什么时候才肯和朕说一句真话?你难道就不明白,朕要的是你的真性情,不是你的假面具!”停了停,又道:“今夜宫里自然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夜,但那些繁文缛节,阿谀奉承,总是千篇一律,朕实在厌烦了,想到你这边必是冷冷清清,一年一度的除夕,非同平时,朕总该来陪你一会。” 楚翔听他称自己楚将军,已不复往日亲密,又见他绝口不提上回不告而别之事,听他说特意来陪自己,暗想:好一番温柔体贴的情意!你说我不讲真话,难道你对我就是真话了?你周旋于后宫粉黛之间,对谁不是朝三暮四,虚情假意?偷眼观察符陵,多时不见,他的目光虽仍清明,却不及往日犀利,容颜更似有些憔悴疲惫,身形也消瘦了几分。楚翔不由好笑,看来这符陵多半也是个纵情酒色的昏庸帝王,想是这段时间和那莲妃日日淫乐,连身子也亏了。若是如此,倒是我大周百姓的大好消息了! 楚翔心里转着念头,口中却道:“不是我不说真话,是我说了真话陛下竟不肯信。” 符陵正色道:“这句话倒该朕来说。”笑一笑:“宫里丝竹弦乐,纷纷扰扰,听得人腻了,没想到来了这里,倒会听到一曲清歌,声动云霄,”楚翔不知道他在屋顶上待了多久,《采薇》曲中之意,他岂会不明白?自己总是无法抵赖了,干脆默不作声。 符陵又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曲采薇,荡气回肠……楚将军虽生于南国的烟花之地温柔之乡,却有燕赵男儿的豪迈慷慨之气,的确令人钦佩!”符陵不但不追究,言语中还颇有嘉许之意,倒让楚翔诧异,想要说什么,符陵却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用开口。 这时厨房里已温了酒添了热菜上来。符陵夹了一只蟹粉狮子头放入楚翔盘中,笑赞道:“淮扬菜中朕只爱这狮子头,肥而不腻,尝尝这味道可还正宗?”又问:“楚将军,这绍兴的花雕酒如何,你可喜欢?据说这坛是上百年的陈酿老酒,难得之极。” 楚翔笑道:“原来如此,难怪酒香甘醇,非同一般,翔多谢陛下赐此美酒!”接过酒壶,满满地斟了两杯,捧了一杯递给符陵,道:“我便借花献佛,来敬陛下一杯!一则感激陛下除夕探望,二则祝愿陛下来年吉祥如意!”说完一举酒杯,自己先干了。 符陵接过酒来,眉梢眼角都是戏谑的笑意,道:“只要是你敬的,莫说是美酒,就算是毒药,朕也甘之若饴!”说完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酒回祝楚翔。 又喝了几杯酒,外面正打三更,已是夜深了,离苑地处偏僻,听不见喧哗之声。符陵敛了脸色,却道:“朕今日不能陪你守岁了,宫中还有事情,不能久留。朕这次来,也是要和你作别,再过两三日,朕要去江北前线一趟。” 楚翔奇道:“大过年的,陛下去前线难道有什么紧急要事么?” 符陵道:“正因为是过年,朕才要到前线去,前线将士舍生忘死,转战万里,除夕之夜也不能与家人团聚,朕得去慰问他们。另外,朕也要检查前线情形,以备来日大战。” 楚翔心头咯噔一跳,他既然要莅临前线视察,渡江之战怕不远了,长江六月汛期,江水猛涨,不可横渡,那他要动手必在春天!灭国之难已迫在眉睫,自己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楚翔心急如焚,又不能在符陵面前表露分毫,忙又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喝得过急,猛地咳嗽起来。符陵伸手在楚翔后背轻拍了几下,柔声道:“干吗喝那么急,呛了不是?” 楚翔借着三分醉意往符陵身上一靠,倚在他怀中,双手顺势攀住了符陵的脖子,薄醉的星眸带了几分朦胧,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陛下好久……好久不来了,我还以为陛下已……忘了我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冷冷清清的……陛下好容易来一趟……怎么就要走呢?多呆一会好么……我第一次在上京过年,又没有亲朋好友,还想陛下带我四处瞧瞧热闹呢!” 符陵剑眉轻轻一挑,不动声色地把楚翔的手拿下来,仍让他半靠着自己,淡淡地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朕知道你想家,这也是人之常情。朕本该多陪你几日,但这次恐怕不行了,来日方长,年年都有除夕新年,有的是机会与你共度。你若要瞧热闹,就自己上街逛逛,让离苑的侍卫陪着你,看上什么喜欢的就买什么,要用银子也只管用,不必顾忌。”见楚翔露出些失望之色,又道:“朕好些日子没来,你平日里忙些什么?没有再去学棋吗?” 楚翔听他问起,忙道:“这些日子下雪一直没出去,就在屋里看看书。”反问道:“陛下这些日子一切可好?忙得很么?” 符陵道:“说忙也不忙,只是朕遇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有些烦恼。”笑了笑,不谈是何事,也不提莲妃,“你倒很用功,看了些什么书?等朕回来再和你切磋棋艺,看你长进了没有?”说着推开楚翔,站起身来:“朕是偷跑出来的,不能久留,该回去了。朕这一去,一个月左右就可回来,回京之后即会来看你。”又召主管太监吩咐了几句,便往外走去。 楚翔知道无法强留,只得把符陵送到门口,有侍卫牵了匹马来,符陵上马,绝尘而去,转眼已没了踪影。 楚翔回屋,对着残席冷酒,呆呆发愣,原知道符陵挥师南下是早晚的事,一旦成功渡江,不出半年,铁蹄即可踏遍江南。天下大势已定,自己费尽心机,终于没有半点机会!可又怎能甘心?现今唯一的希望,是劝说符明提前举事,若能取了符陵性命最好,纵然不能成功,也可闹他一阵,国内不宁,符陵短期内就不敢大举用兵,周国得了喘息之机,再徐徐图之……只不知到了那时,自己是否还有命在? 第十八章 人约黄昏后(上) 这大年三十,本有守岁的习俗,楚翔就形单影只地偎着火盆边坐了一夜,翻来覆去盘算,符陵……符明……脑中如乱麻搅成一团,看着红红的炭火最终化作了一团灰烬。第二日大年初一是走亲拜友的日子,楚翔在秦国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关在房里昏昏睡了一日。初二这天传来消息,符陵果然出发南下视察,御林军伴驾随行。 初三夜里,京城里开始放灯,离苑里的侍卫们撺掇楚翔去看灯:“每年从正月初三到正月十五,我们这上京城放灯火过灯节,方圆百余里的人都要进城赏灯,一年到头就数这几日最热闹,楚将军不去看看太可惜了!”楚翔本无情绪,但想想在离苑里终日坐困愁城,无法可想,不如先出去走走,再伺机行动。这日入夜,便带上两名侍卫,其中包括王原,都换了便装,出门赏灯。 一行人未到闹市,已听到人声鼎沸,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街边屋檐下树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舞狮子的,耍龙灯的,耍杂技的,卖小吃的、敲锣打鼓说的唱的……男女老幼穿梭来往,个个笑逐言开,好一派热闹非凡的盛世景象!楚翔亦多年未见这般盛况,但他意不在此,在人丛中钻了几钻,已摆脱了那两名尾随的侍卫,暗想,今日城中人多杂乱,而符陵又不在宫中,禁卫多半防备松懈,自己要不要潜入御书房盗取密件? 楚翔一边想着,一边往皇宫的方向走了几条街,前面人越来越多,挤成一团,只见人头攒动,再也走不过去。楚翔向旁边的一位路人打听:“大哥,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人看了楚翔一眼,面带不屑地道:“每到大年初三,灯节的头一天,京城要放焰火,你连这都不知道吗?这里的人都是等着看焰火的。” 话音刚落,只听得前方轰轰几声巨响,几枚五彩缤纷的焰火腾空盛放,刹那间映亮了半边天空,璀璨夺目。接着一支又一支的烟花升入空中,如春回大地,百花盛开,争奇斗艳。行道树的枝条上都缠满了锦绣丝绦,在漫天烟花的映照下泛出奕奕光彩。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远处的人们听到声响,也纷纷往这边拥了过来,楚翔只感到身后一股大力,身不由己地被推动,顺着人流往前走去,正要躲开,忽听得有人在耳边叫了声:“师弟!”声音含糊不清。 楚翔一惊,回头一看,后面是位满面皱纹的老者,六七十岁的年纪,头发胡须都已全白,楚翔暗想刚才莫不是自己的幻觉,刚转过头去,后面又叫了声“师弟!”这回楚翔却听得明白,正是大师兄狄丰的声音!楚翔再回过头看那老者,那人脸上皱纹密布,却没有半点表情,楚翔心知他必是戴了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头发也是染过了。楚翔刚叫了声:“师兄!”老者忙挤了挤眼睛,干咳一声,压低声音道:“我们到一边去说。” 两人奋力挤出人丛,站到街边屋檐的阴影下,此时人人都仰头看那夜空中的焰火,见左右无人注意他们,楚翔忙问:“师兄怎么还在这里没走?” 狄丰道:“我回到那边后,担心你的安危,一个多月前又想办法偷偷潜回了秦国京城,扮成一个卖杂货的老头,沿街叫卖,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后来听说你住在离苑,我每天都要到那附近去走一遭,探看动静,今天才总算等到了你出门,我就一直在后面跟着你。师弟,现今符陵不在,你何不趁此机会逃走?” 楚翔坚决地摇摇头,道:“师兄屡次为小弟涉险,小弟感激不尽,大恩无以为报,但我现有要事在身,暂时还不能离开。”心知师兄对自己深为信赖,决不会以为自己已投敌叛国,无须多作解释。忽想到自己正需要帮手,师兄来得正是时候!便直接切入正题:“师兄,你来得正巧,我已探知周军中有奸细,证据就在皇宫中御书房的铁柜子里,正苦于找不到人去盗取密文。明天晚上你还在这里等我,我把画好的皇宫地图路线给你。另外还有我写的一本实战兵法,也要托你带回国去交给安澜将军!长江决战的各种进攻防御策略,敌我态势分析等,那上面都写得十分详尽,楚翔虽不能亲临前线杀敌,亦希望这本兵法能助我军一臂之力!” 狄丰忙道:“师弟请放心,这两件事情我一定会为你办妥,只是你……” 楚翔感激地点点头,也不及详细讲明离间计划,打断他道:“我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我活着一天就会和他们周旋一天,若奇功能成,必胜过百万雄师!” 狄丰知他口中所说的奇功无外乎谋杀符陵,虽然艰险无比,却无法多劝,只道:“那师弟你自己多保重,我明日此时还在这里等你?” 楚翔道:“好!师兄你先走吧!注意有没有盯梢的?” 狄丰也不作别,转身就走。很快没入人群中消失不见。空中的烟花还在持续不断地绽放,楚翔远远地站着看了一会,忽听有人急切地喊道:“楚将军!楚将军!!”楚翔循声望去,正见王原跑了过来。王原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地道:“楚将军,你上哪里去了?让小人好找!” 楚翔道:“人多走散了,我顺路到这里看了会焰火,怎么你就一个人?张大人呢?” 王原走上几步,附耳低声对楚翔道:“我把他带到赌场里去了,那人是个赌鬼,今夜没有宵禁,他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将军,有人想要见你。” 楚翔忙问:“他在哪里?” 王原道:“请将军随小人来。”便在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远远地隔开了有几丈的距离,往僻静处走去,拐了几个弯,钻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曲折小巷,四周漆黑,不见一个人影,穿过长长的巷子,到了巷口,外面是一条略宽些的马路。 第十八章 人约黄昏后(下) 王原停在了巷口,道:“将军,一会有一辆马车从这里过时,将军跳上去就行,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人安排。”他话音未落,楚翔已听到远处传来的的马蹄声和滚滚的车轮声,在黑夜里分外清晰,声音急促,显然速度很快,片刻间已看到一辆黑色的驷马大车出现在街的那头,转眼间马车奔到身旁,后面的车厢却是开着门,楚翔暗运一口气,轻轻一纵,已跃进了车厢。马车更不停留,疾驰而过。 楚翔跃上马车,身形晃了几晃,还没站稳,已被一人扶住,正是符明,他顺势一拉,两人便跌在车上,抱着滚到一起。原来这车厢中的坐椅全被拆去,只垫了几床厚厚的褥子,甚是柔软。两人滚了几圈,符明压住楚翔,狠狠地吻了一阵,楚翔半是恼怒地把他推开,嗔道:“你这样布置,难道是想在车上做什么?” 符明忙叫起屈来,一脸无辜:“翔,你不要冤枉我!我让人垫了褥子,是因为马车颠簸,怕你跳上来时会摔伤,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忽然叹了口气,不再说笑,“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日思夜盼,总算想出这个法子。我这次是冒着绝大的风险,有正经事要和你商量,却不是顾着寻欢作乐。” 楚翔一怔,忙问:“明,出了什么事情?” 符明掀开窗帘一角,朝外看了一眼,说话间马车已出了城,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不一会儿,马车钻入了城边的一片松树林,符明下令停车,对楚翔道:“我们下车去说。” 楚翔见他面色凝重,不敢怠慢,随他下了车。两人携手往密林里走了一段,此时夜色已深,星月无光,除了偶尔风过林梢,寂静的林中再没有别的声音。符明带楚翔走入密林深处,找了一块树下的大石头,拂去石上积雪,招呼他坐了,忽然开口道:“翔,我知道皇兄待你甚好,你如果愿随着他享尽荣华富贵,我今日对你说的事,你可一字不漏地告诉他……”楚翔听了,摔开符明,一言不发起身就走,符明忙拉住他手臂:“翔,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 楚翔作势挣扎,冷笑道:“你既出此言,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倘若不能相信我,又为何要带我来这里?原来你以前给我说的种种都是假的!” 符明着了慌,抬起手来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翔,是我糊涂乱说!你不要走,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楚翔惊道:“什么事这么严重?” 符明拉他重新坐下,方道:“其实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为你为我,我都不能久居人后,总要轰轰烈烈地做番事业。” 楚翔故做不知:“这是自然,但是你一直未曾告诉我你有什么计划?” 符明道:“计划当然是取皇兄之位而代之,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此事关系太过重大,若无把握,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我一直都在秘密筹备,等待适当的时机行动,不敢泄露了风声,但近日皇兄象是察觉了什么,要削我兵权!” “哦?竟有此事?”楚翔联想一月来的种种情形,符陵一面疏远自己,一面削弱符明的势力,自己和符明的私情,怕是没能瞒过他…… 符明双眉紧锁,沉吟了一晌,似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语气沉重地道:“皇兄计划开年后三月到四月间渡江决战,正在集中兵力,他却把我留在前线的近十万嫡系人马划归兵马大元帅陈郁指挥,这种事从未有过,明里的理由是要统一前线调度,暗地里却是要架空我。他既然对我起了疑心,夜长梦多,我也只好提前动手了!”符明又道:“好在我的嫡系军队的将领都是我帐下多年的死士,不会轻易就受皇兄的摆布。而且我仍负责京畿地区的部分防务,手下的精兵足可和他亲自指挥的禁军一决高低。但最关键的还是你!”见楚翔低着头,象是心事重重,“翔,你在听我说吗?” “我听着,明,你继续说,”楚翔抬头应道,不禁暗暗吃惊,符陵的动作来得好快!不过自己正要劝符明及早起事,这却正中下怀,沉思一下,又疑惑地问:“明,你想想看,以符陵的手段,应该不会这样打草惊蛇,既要削你兵权,又仍让你负责京畿守卫,莫不是其中有诈?” 符明道:“我也想过此节,但更可能是他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下不了决心,毕竟我和他一母同胞,还须顾念数十年的手足之情,但等他下了决心,我再采取行动就来不及了,必须得先发制人!”符明说着砰地一拳,重重地砸在树干上,簌簌的积雪纷纷落下。 楚翔想他的说法也合情理,便道:“明,那你有什么计划?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符明咬牙道:“眼下他在江北前线,前线的军队大部分听他指挥,我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等他一旦回来……等他回来,我先让嫡系卫队作好准备,只要你那边一得手,我即令卫队包围皇宫,发动兵变!” 楚翔又问:“那前线的军队怎么办?” 符明道:“除了我的嫡系卫队外,我朝的军队都是听兵符调遣,兵符在皇兄手中,应当是和玉玺放在一处,只要攻下皇宫,拿到玉玺和兵符,以之为号,我再密令我在前线的老部下,令嫡系军队守住关键地方,其余众将群龙无首,还不是乖乖听我的话?” 楚翔点头道,忽问:“好!那你要我做的,可是伺机除去符陵?” 符明闻言叹息一声,一手揽住楚翔,道:“不错……果然君是我的知己!我要你做的……正是此事,只是这事风险太大,关键在此一举!我担心万一功败垂成,岂不是白白送了你的性命?” 楚翔笑道:“就算我们不动手,他若知道了你我之间的事,照样是死路一条,既然不愿坐而待毙,你又何必与我分什么彼此?无论多么艰险,你我现在同一条船上,只能同舟共济,并肩作战!”说罢紧紧地握住了符明的手。 第十九章 龙蛇争霸王(上) 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十指交缠,两人对视了半晌,目光中无声地交换了千言万语,符明凝噎道:“倘若事成,这天下君和我共有之!” 楚翔微微一笑,道:“这些话以后再说,你还是先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符明却问道:“我听说这一个月来,皇兄甚少再到离苑去,宫中也有了新欢,你还有把握接近他么?” 楚翔沉吟片刻,道:“他最近虽很少来,但赏赐仍然不少,除夕之夜他曾突然驾临,陪我饮酒团年,这事你恐怕也知道的。临别时他还说过,等从前线回来就立即来看我,虽然摸不清他的意图,但应还有机会接近他。” 符明松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贴身的黑绸织成的小香囊,极为郑重地放入楚翔手中。 符明道:“这里面是一种剧毒之药,名叫‘灭天’,我遍求四方奇药,数载方得之。此药融入水中,无色无味,只要一滴沾唇就可致人死命,而且用银器也不能查到。你可以藏在指甲缝中,趁其不备弹入少许在他的饮酒或茶水中,骗他喝下即可,这药要三个时辰后才发作,一旦发作,世上无药可解,而死后并不会出现七窍流血等通常毒发的症象,如同患了急病暴毙。他的遗诏我会事先拟好,他一旦驾崩,混乱之际我即迅速带亲兵占领皇宫,宣布遗诏,若有人怀疑便立即镇压,再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你骗他服下毒药后,即和王原联系,让他带你混出离苑,我会安排你逃走,另找隐蔽之处让你躲避一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了再接你回来。” 楚翔拍掌笑道:“效法宋太宗事迹,明,你想得还真周到!” 符明又嘱咐道:“还有一件事千万不能忘了。翔,你若不慎也服下了这毒药,只要在毒发之前赶到定亲王府,我留有一枚解药以防万一,这解药万难配制,因此只有一枚,而且必须在毒发之前就服下,记住了吗?” 楚翔道:“我都记下了,还有别的事么?” 符明道:“这段时间,为防走漏风声,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好在相聚的日子不会太远了。若有什么急事,我会托人传话给你。翔,你要知道我片刻都忘不了你,你上次写给我的信我日日都贴身着,还常常想着你信上抄的那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看到你的笔迹,就象是见到了你,只要心有灵犀,天涯便是咫尺。为了我们的天长地久,再忍耐几日吧……” 楚翔不待符明说完,双手已勾住了他的头,用灼热的唇堵住了他下面的话……良久,两人手挽着手站起来,回到了马车上。符明紧紧地抱着楚翔,静静地躺在褥子上,附耳低声道:“翔,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离别,我保证。” 黑暗中,楚翔冷冷地笑了。 马车在距离苑还有数里的一僻静之处停下,符明又和楚翔紧紧拥吻了好一阵,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手。楚翔跳下车,发现王原已在路边等他,二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步行回到离苑。此时已过了三更,那名嗜好赌钱的张侍卫还没有回来,因为正是过年,离苑中下人有的告假回家了,有的出门赏灯游玩,也无人过问他们二人的行踪。 楚翔略事洗漱,回房后钻入床帐中,摸出贴身藏着的那包毒药,小心翼翼地打开,移过蜡烛仔细查看,只见那“灭天”是极细的白色粉末,包内总共不过一钱左右,楚翔看了片刻,即重新包好,吹熄灯躺在床上,这才来仔细考虑符明谈到的计划。符明终于要动手了!这同室操戈,兄弟相煎,更是心狠手辣!楚翔暗中笑笑,不过正如他所说,自己才是最关键的那枚棋子。但符陵究竟知道自己多少底细?这下毒的事自己虽满口应承,但说起简单行来却不易,他为人城府极深,既已对自己有了疑心,又怎会轻易中计?从自己和兄弟两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符陵的智谋心计都要胜出一筹,这次符明举事,能有多少胜算? 楚翔有些灰心,但转念一想,除夕之夜自己向他敬酒时,他曾笑语就算是毒药也要喝,饮酒时也未见迟疑,这种做法未免太过自负托大,若是当时自己下毒,定然已经得手,且他临走时还特意说过,回京后会到自己这里来,既来了,又焉知就没有机会?大不了陪他一起中毒,同归于尽又有何妨? 楚翔左思右想,又想到次日要见师兄,等到半夜,听外面没了动静,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摸黑来到院子里,找块瓦片挖出埋在地下的兵书,放入怀中,这才回房安歇。第二日早早就起床,用过早饭后,只说要读书写字,吩咐下人拿来笔墨纸张,屏退闲杂人等,关上房门,花了几个时辰,细细地画好了皇宫和御书房的地图,作了标注。 刚一入夜,借口观灯散心,楚翔便独自出了门,在街上装做无所事事地四处流连,买了一大堆不值钱的小玩意,闲逛了约有一两个时辰,确信无人盯梢后,才慢慢地走到昨日和狄丰见面的地方,果见狄丰仍是扮成白发老头,佝偻着背,在路边摆了个地摊,摊子上摆了些陶瓷之类的器皿。楚翔蹲下身去,拿起一把陶瓷茶壶把玩,问道:“你这茶壶卖多少钱?” 狄丰道:“这是把上等的紫砂茶壶,只算你三钱银子。” 楚翔道:“好,我要了!”装作伸手到怀里去摸银子,刚好背后有人经过碰了他一下,楚翔脚下一滑,就势便朝狄丰摔了过去,一面对狄丰丢了个眼色。狄丰会意,假装躲闪不及,仰面摔倒,被楚翔压在身下,陶瓷稀里哗啦摔碎了一地。楚翔双手撑在他身体两旁,衣袖挡住旁边路人的视线。狄丰趁乱迅速摸走了他怀中的包袱,嘴里却大叫大嚷着:“你这人怎么回事?你赔我东西来,赔我东西来!” 第十九章 龙蛇争霸王(下) 楚翔忙道:“老人家,实在对不住,你摔着没有?”连忙起身将狄丰扶到路边,摸出一锭银子给他,道:“这么多银子赔你够了吧?”狄丰接过银子,楚翔压低声音道:“客人三四月之间就要过来,你转告家里尽快做好准备!万万不可怠慢,切记切记!”未等狄丰回过神,楚翔已转身走了。正月的大街上摩肩接踵,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这一幕小小的插曲虽引来几个好事之徒围观,但见双方很快平息了事端,也就悻悻散去。 等了几日,楚翔未听到皇宫被盗捉住盗贼之类的消息,估计师兄得手后已经顺利脱险,放下心来。眼看正月十五过了,便计算着符陵的归期,王原传了几回话,符明正紧锣密鼓地筹备,进展顺利。楚翔本以为符陵要过了正月才回京,他却提前在正月二十日返回了上京。第二日午时之前宫中便有人来传话,通报符陵晚膳前要摆驾离苑。宫中来人刚走,楚翔忙找到王原,让他设法通报符明,做好今晚起事的一切准备。 回到室内,楚翔拿出贴身藏着的“灭天”,沾了点粉末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中,但事到临头,楚翔却免不了有些不安和慌乱,眼皮乱跳,七上八下地等到近傍晚时,外面通报“皇上驾到!”楚翔忙整理衣衫,迎了出去,见这回大不同以往,上百名仪仗侍卫,密密排开,全数皇家气派,拥簇着符陵走进内院,符陵身着明黄色的皇袍,头戴皇冠,却是朝堂上的正式装扮。楚翔正要行礼,已被他一把拉住,笑道:“这新年还过得好吧?朕时时挂念着你,前方事情一了,便昼夜兼程赶回来看你了!正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楚翔见符陵喜笑颜开,神采奕奕,暗暗吃惊,符陵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今日怎么一反常态?问道:“陛下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符陵道:“是你的好消息,却不算是朕的,等一会朕再告诉你。”将侍卫等留在院子外,只携了楚翔的手,进正厅坐下奉茶。 楚翔心头有事,听符陵说是关于自己的好消息,更是不知凶吉,勉强笑道:“陛下真会开玩笑!若不是陛下的好消息,又怎么会是楚翔的好消息?”暗想:今日我若能成功,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好消息! 符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见茶几上放了本书,拿起来随便翻了翻,却是一本《三国演义》,符陵笑问:“翔,原来你也喜欢看三国?” 楚翔道:“平日里无事,看些闲书消遣而已。” 符陵道:“真是悠闲,但翔可是身外无事,心中有事?”不待楚翔回答,又道“朕也好看三国,却不仅为了消遣,故事固然精彩,更重要的是这书中人物纵横捭阖、智谋百出,予人启示良多。翔,依你之见,这三国中的妙计,最厉害的当是哪条?” 楚翔随口答道:“自然是诸葛武侯的神机妙算,舌战群儒,智激公瑾,草船借箭,火烧赤壁……不可胜数。” 符陵摇头道:“不然,诸葛亮虽能以四两拔千斤,势分三国,算得上厉害人物,但到底还要派人上战场,动刀兵,何况孔明不顺从天下大势,明摆着汉祚将终,益州疲惫,事不可为,还一心辅佐那扶不起的阿斗,却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六出祁山,鞠躬尽瘁,也不能力挽狂澜,白白死在了五丈原。这样愚忠,怎值得万世敬仰?”符陵顿了顿,话锋忽转,“而朕以为,最厉害的莫过貂婵的借刀杀人之计,一介弱质女子能从容周旋于两大势力之间,不动声色就灭了权势熏天的董卓,岂不是胜过那千军万马?实乃古今仅有!翔,你说是不是呢?” 符陵滔滔不绝,说得兴起,坐在一旁的楚翔已变了脸色,听他单单说到貂婵,正中心事,只得附和道:“陛下高论,楚翔受教了!” 符陵微微一笑,又道:“董卓荒淫昏庸,因色丧命,死不足道。只可惜貂婵一代奇女子,虽灭了董卓,却以倾国之姿跟了三姓家奴吕布,终于是明珠投暗,千古风流,只落得一声叹息!” 楚翔不知该如何作答,忙岔开话题,问道:“陛下此次去前线可还顺利?” 符陵道:“前线么?万事俱备,唯待东风。”随手将书扔在一边,道,“前几日元宵节,朕也没来得及回来陪你,这新年你都怎么过的?” 楚翔敷衍道:“我一个人还能怎么过?不过和平时一样罢了。” 符陵摇头道:“一个人过年果然是十分无趣,朕未能陪你,好生过意不去,那今日该好好补偿你,喝个一醉方休!”似想起什么,“翔儿,过年时灯节最热闹,你没去看么?” “去了,还看到了放焰火,真是难得的盛况。”楚翔含糊其词地道。 “翔儿若是喜欢,改日朕专门让人放焰火给你看。”符陵未再仔细询问,换了话题。 两人又聊了些旅途见闻,新年风俗。说话间,太监等已摆上了晚膳,二人入席。楚翔在符陵下首坐了,看到面前正有一只酒壶,右手拿过白玉酒杯来,斟满两杯酒,双手捧起一只酒杯,左手食指轻轻一动,已有几点灭天的粉末洒入酒中,即刻无声无息地化开了……楚翔将这杯酒递给符陵,道:“陛下远劳大军,奔波千里,一路辛苦了!楚翔这头杯酒,为陛下接风洗尘!”暗想不如先劝他喝了毒酒,以免夜长梦多! 符陵右手接过楚翔敬的酒,端到嘴边,想了想却又放下,左手端起楚翔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暧昧地一笑:“翔,上回未与你喝到尽兴,今日这酒朕自然要喝,不醉不归。但也不能白喝,你得陪朕一起喝,朕和你之间,生米早成了熟饭,这么久却也没行什么仪式典礼,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是良辰,你也莫嫌简陋,这杯酒就权当交杯酒,你与朕同饮吧!”楚翔听他言语轻佻,胸中怒火暗生,脸已涨得通红,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罢了,只要能骗他喝下这杯酒,刀山油锅在所不辞,喝一杯交杯酒又有何妨? 第二十章 谈笑挽天回(上) 符陵令人换上两根大红蜡烛来,红烛一点,室内顿时平添了几分喜气。符陵不由分说将左手的酒杯塞入楚翔手中,一手揽住楚翔的腰,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用右手圈住了楚翔的左手,将酒杯举到嘴边,先喝了一口,却又松开手,将剩下的一半毒酒递到楚翔的唇边。楚翔见那杯中的酒已去了一半,想到符明曾说过一滴就可致命,他喝下了半杯该足够了……酒在嘴边,不及多想,略一张嘴已将那半杯酒喝了下去。 符陵抬起楚翔的左手,也将他杯中的酒喝了,见两只酒杯已是空空如也,这才转头凝视楚翔,烛光下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光华流转,眉梢眼角满是盈盈笑意,凝望半晌,符陵意味深长地道:“既然喝了这交杯酒,你和朕便是一体,从今往后,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翔儿,你不会后悔么?” 楚翔总觉得他的言语神情处处透着异样,又说不出究竟,心想同生已是不能,若今日能与他共死,倒也得偿其愿了!硬着头皮道:“陛下青眼有加,楚翔当是三生有幸,何来后悔之说?” 符陵笑意更浓,温柔低沉的声音如杯中醇酒令人迷醉,语气愈发亲昵:“翔儿,你不后悔便最好,朕很欢喜。皇天在上,朕今生定不会负你!” 符陵说得深情款款,传入楚翔耳中,只觉得刺耳之极,这交杯酒本是毒酒,两人本是势不两立的敌人,肉体的亲密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的诱饵,此时此刻竟然说什么悔不悔负不负,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楚翔面上却不显露,又为符陵斟满酒杯,且问道:“陛下适才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么?” 符陵接过酒来呷了一小口,放下酒杯,却搂住楚翔,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般轻轻吻了一下,方道:“事关王允……”楚翔忽听他提到王允,不由一震,屏息凝神,仔细听他下文。符陵徐徐地道:“朕几日前尚在江北时,听周国那边传来的消息,周国的丞相王允因其亲信将领涉嫌通敌,受到了将军安澜上书弹劾。安澜手中握有叛将与我朝私下往来的书信,证据确凿。朝中一片哗然,周国国主已将涉嫌的将领下狱待决,王允权势虽大到底不能一手遮天,不得不托病闭门不出,以暂避风头。翔儿,你说,这对你而言可不是大好的消息吗?” 符陵云淡风清便如闲话家常一般,楚翔却象是脑中炸开了晴天霹雳,身子一晃,差点将面前碗筷碰翻,王允下台虽不出意料,却惊讶是从符陵口中得到这消息!符陵若无其事地又道:“翔儿,你的死对头下了台,你怎么反而黑着个脸,不高兴么?”见楚翔不答,符陵揽住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将他的长发散开,披在背上,掂起一缕青丝缠绕右手指间,松松放放地玩耍。他愈是温柔,楚翔便愈是惊惧,张口结舌不知怎样回答,欲要坐起,符陵略略用力便将他按下。 过了一会,符陵接着道:“你此举一箭双雕,朕确实没看错你!一则我军少了一个有力的内应,二则那里通秦国之人虽然非是王允授意,王允本人却也是欺君罔上迫害忠良的大奸臣,如今他下了台,换了你的好友安澜接管军事防务,主战派的士气大振,一心想重振周国的军威。朕听说安澜已在积极布防,以图阻止我军渡江南下。朕前些日子接到宫中被盗的密信,窃贼金银珠宝一样没拿,只偷走了御书房中存放的几封密件,从作案的手法来看,显然事先就曾去探路踩点,不但来去全未惊动宫中的侍卫,而且断锁开柜,用的是摧金断玉的利器,毫无声息。好在盗去的只是周国内应的书信,我军的地图和作战方略却未放在那里……” 楚翔呆住,顿觉座椅上似有千万根尖锐的钢针,怎么也坐不稳,紧紧地握住靠椅扶手,道:“陛下说的什么?楚翔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宫中何时被盗的?我在这边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符陵仍是满面笑容地看着楚翔:“翔儿,你如此聪明,总不会不知道,朕是故意将密件放在御书房中等你去取的!”楚翔愕然,符陵顿了顿又道:“你一心报国,朕当然要助你一臂之力。那些卖国求荣之辈,朕亦最为鄙视。朕不如顺水推舟,助你成了这件大功。你该怎么感谢朕?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朕以密件赠楚翔。翔儿,金银珠宝高官厚禄你都不爱,但你第一次在上京过年,朕总当送一件你喜欢的礼物。朕的这份厚礼,花了朕不少心思,可比得过千金买一笑?”见楚翔面色发白,符陵柔声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朕吓着你了吗?朕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来来来,先喝杯酒压压惊。”说着倒了杯酒,送到楚翔唇边,楚翔就着符陵的手喝了一口,嘴里苦涩冰冷,腹中一阵阵痉挛,差点吐了出来,一手按住腹部,额上已满是密密的冷汗。 符陵忙将楚翔搂在怀中,在背上轻拍了几下,又握了握他的手,皱起了眉头:“翔儿,今儿你的手怎会这么冷?朕让他们拿个手炉来!”楚翔摇了摇头,符陵一双大手握着他暖了一阵,又指着满桌的佳肴问道:“还说好好地和你喝几杯酒,这筵席才开始呢!要吃什么,朕让他们做来!”楚翔只是摇头,浑身如堕入冰窟,冻得一个字也说不出。符陵见状,便令撤去了酒席,对楚翔道:“本来你身体不适,该留你在这里休息,但朕回宫还有要事,你也同朕一起去吧!”他一直和颜悦色,这几句话却说得斩钉截铁,不容人抗拒。 楚翔勉强撑着桌子站起来,少时有人来报辇车已准备好了,楚翔脑子里乱成一团,如木偶般任一帮侍卫拥着走出大门。 第二十章 谈笑挽天回(下) 楚翔此时才记起,自今日符陵进了离苑,就再没见到王原的踪影,忽想到符明说的,若不慎中了毒,要自己找到王原,让他带去王府上去拿解药,然后逃走……不由苦笑了一下,到现在要逃已断断不可能,既然喝下了交杯酒,还是和符陵同生共死罢了!三个时辰后就将毒发,符明曾说过,一旦毒发,天下再没有解药……但看当前情势,符陵显然有备而来,既然已发现了狄丰的事,符明的所为又岂能逃脱他的眼睛?这毒酒他岂会没有防备?三个时辰后倒下的更可能是自己而不是他!……只不知今晚符明还会不会按原定计划起事围攻皇宫?进展如何?怕也是凶多吉少! 符陵令人取了貂裘大氅来,仍是亲手为楚翔披上,问道:“翔儿,你还冷吗?”楚翔仍不答话,符陵扶着他上了辇车,一路上只握着他的手,也不再说话。两人各怀心事,车厢中一片静默。楚翔渐渐平静下来,反正已喝了毒酒,倘若事败,左右不过是一死殉国,又怕什么?想到这里,惧意全无,身上也不觉得十分寒冷了。 半个时辰后,辇车到了皇宫,此时天已全黑,二人下了车,楚翔见皇宫正是华灯初上,侍卫太监等来来往往,不闻喧哗之声,秩序井然一如往常,哪有兵变的半点迹象?心中更加疑惑。符陵仍是一手扶着楚翔,带他进了御书房,微笑着提议:“现在时候还早,不如我们先下盘棋,朕看看你的棋艺长进了没有?” 楚翔道:“陛下有兴致,楚翔舍命相陪便是。” 符陵笑道:“输赢不过是一盘棋,何必说得如此严重?”令人取了一张棋盘来摆在矮几上,在地上铺了两个锦垫,又奉上两杯香茗。 符陵盘腿坐下。楚翔本该跪坐以示恭敬,此时将心一横,便也盘腿坐在他对面,平视着符陵。两人冷冷地对视了片刻,还是符陵打破僵局,问道:“翔,你要朕让你几子?” 楚翔慨然道:“若楚翔要陛下让,以陛下的棋力,便让九子楚翔也未必能赢得了。还不如真刀真枪地杀上一盘,如果我输了,也好教我明白,到底会输多少!” 符陵听罢,击掌大笑道:“果然是楚朗之子,方有如此勇气!”忽问:“那你往日和静山居士下棋,可要他让子?” 楚翔不解他为何问起这个,照实答道:“我是向他学棋,当然是下授子棋。” 符陵点点头,不再多问,又道:“你既不要朕让子,朕也不会手下留情,定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抓了一把黑色的云子,道:“你猜朕手中的棋子是单数还是双数,猜对了执黑,猜错了执白。” 弈道惯例,若是上手与下手对弈时,上手通常会主动让下手执黑先行,下手也以执黑表示谦虚恭谨,今日符陵却要楚翔猜先,是已将他当成了平等的对手。楚翔便猜是单,符陵松开手,果然掌心中是七枚黑子,即把装黑子的棋盒推给楚翔。两人各在星位上摆了两枚势子,你来我往地厮杀起来,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听见更漏的滴答声和稀疏的落子声,桌上的三足冻石鼎散出袅袅香烟,丝丝缕缕缭绕两人身旁。 棋盘上却是另一番景象,楚翔到底学棋未久,最初的几子过后,每下一步都要苦苦思索,而他一旦落子,符陵即信手拍下,却是招招直击要害,楚翔便又陷入沉思,过了两个时辰,盘面上仍未满百手,符陵捧茶在手,一边品茗一边下棋,气定神闲,怡然自得。楚翔却只觉得左支右拙,处处受制,黑棋虽是先行,却被白棋迫得支离破碎,中腹十余黑子联络被断,陷入白子的天罗地网中,前无去路,后无救援,就要全军覆没。楚翔想要认输,一口气却郁结心中,暗想:再过片刻就要毒发了,不知我能否支撑到把这盘棋下完?就算自己要输给他,这最后一盘棋总不能让他小瞧了去!仍是打起精神应对。 又过了片刻,楚翔刚落下一子,忽然丹田内似有根细针扎了一下,初时不过一点刺痛,那痛点很快蔓延,不多时丹田内便如有几把利刃在搅动,痛不可当,楚翔心知必是灭天的毒性发作了,忍不住弯下身去,低低呻吟了一声。棋盘那边的符陵略欠了欠身,关切地问道:“翔,你不舒服了么?” 楚翔只觉得那剧痛正不断地侵入五脏六腑,这毒果然厉害!怕是就要死了吧?抬头去看符陵,见他谈笑自若,毫无痛苦的迹象,莫不是他早听到风声,已先取了解药,这才骗自己喝下毒酒?现在恐怕正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吧?想到这里,楚翔反倒激发出一股斗志,大丈夫视死如归,死也得笑着倒下去!咬牙撑起身来,尽量平稳地答道:“我没事,陛下不用担心,继续下棋吧!”符陵不言,微微一笑,接着落下一子。 腹中剧痛越来越甚,似是脏腑正一寸寸地被活活切碎,再捣成肉酱。楚翔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插入掌心,划出道道血痕,手指的关节也由青变白。此时仍在严冬,他额上身上的汗水却已滚滚而下,很快汗水已湿透了数层衣衫,楚翔努力想睁大眼睛,看清符陵落子在何处,但汗水不断地顺着前额流下来,沾在睫毛上,再一滴滴地掉下去,模糊了视线,眼前象是隔着重重浓雾,什么也看不见,棋盘变成了白花花的一团,楚翔只得闭上双眼,想要抬手去擦汗,从肩肘到指尖都已痛得痉挛,右手刚一动,却咣当打翻了案上的茶杯。 一条柔软的汗巾搭上了额头,不知何时符陵已来到他身边,温柔地扶着楚翔,亲手为他拭去满脸的汗水,关切地问道:“这夜深天寒,你怎么反而热起来了?”楚翔不敢分神说话,只怕自己一发声便会声嘶力竭地惨叫或在地上打滚。 第二十一章 挥剑决浮云(上) 忽然楚翔后心被符陵的双掌抵住,一股强大的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丹田,竟压下了毒发的痛楚。过了约有一盏茶功夫,楚翔的脸色稍缓,符陵收了内力,沉声道:“楚翔,这盘棋你是要继续下还是认输?” 楚翔惨然一笑,伸手将棋盘用力一推,撑着案几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不认输又能如何?其实这盘棋从一开始胜负已毫无悬念,早就注定我是输家,你知道,我也知道,只是我,我不甘心……” 符陵神色似有些怒气,又似有些怜悯,双手抓住楚翔的肩头,道:“你若不甘心,朕便陪你再下,陪你下到底!” 楚翔摇摇头,黯然道:“来不及了……”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却被符陵抱住。 符陵一面运功为他压毒,一面问道:“这叫什么名字?” 楚翔一愣,才醒悟他在问毒药的名字,到如今瞒也无用,苦笑道:“灭天。” “灭天?”符陵眉毛挑了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名字有点意思,看来是为朕量身定制的,符明还真是费心了!” 楚翔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不会不知道吧?这灭天一……一旦毒发,天下无药可解,你喝……喝那酒之前,难道……难道没事先服下解药?或者……你先就将酒调换了?”他既挑明了与符陵的敌对关系,就不再以陛下相称,说了这几句话,已是耗尽了精力,浑身汗透,便如刚从水中捞起来的一般。 符陵微现诧异,漆黑的瞳仁中一道光芒闪过,转瞬即逝,语气竟有些急促:“无药可解?你竟没有准备解药?”楚翔说不出话,符陵停了下又道,“朕虽料到那酒中有毒,却不知道是什么毒,毒性如何。但朕曾经说过,你敬的酒,就算是毒药,朕也会喝,怎会把酒换掉?朕也无须服什么解药。”微微一笑,“只是朕没有告诉你,朕少时曾服下过千年灵芝,百毒不侵,就算是符明也不知道此事。不过,朕以为你多半已事先服下了解药,这倒出乎朕的意想!符明将你当成棋子,不顾你死活,真是狠得下心!” 楚翔听符陵说他百毒不侵,忽想起自己第一次用飞天银针暗杀他时,针上虽浸有剧毒,却误中了他的替身,故未发现他有避毒之能,长叹一声,万念俱灰,结果早已注定!种种挣扎,只如水中捞月。听他提到符明,无心掩饰分辩,只道:“我……我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符陵反问了一句,面上寒霜笼罩,冷笑道,“你原是心甘情愿,朕却是一厢情愿了!”从怀中摸出一枚鸽蛋大小的蜡丸来,去了蜡封,一手捏住楚翔的下颚,楚翔不得不张开嘴,符陵将那蜡丸塞入他口中,抬起他下巴,让药丸滚了下去。 见符陵给自己喂药,楚翔奇道:“你这……又是为……为何?” 符陵冷然道:“这是皇家密制的御灵丹,有起死回生之效,虽不能解灭天之毒,拖过一日半日料无问题,今夜还有好戏,朕不愿你错过了!” 符陵让楚翔在地上盘腿坐了,自己坐在他身后,复运功输入他体内,护住他心脉丹田,这次约过了半个时辰,符陵自己也出了一头汗,待楚翔内息稳定,符陵方停下。楚翔动了动手足,除了全身软绵绵地使不出半分力气外,毒发的痛楚已不明显。听符陵言下之意,心知符明谋反定已暴露,自己三番五次害他,他又怎会让自己就这样轻易死去?死前的羞辱折磨总是少不了的。 符陵整整袍服,在正中的龙椅上坐了,令人另抬了把椅子来放在一旁,扶楚翔坐下。太监端了茶来,楚翔正口干舌燥,刚喝了一口,便有人进来禀报:“禁卫军统领季德求见。”符陵命宣,门外进来一名禁军将领,身后跟着两名卫士,各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红漆木盒。行礼已毕,符陵道:“季将军,朕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季德令那两名卫士上前,禀道:“回陛下,陛下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了。” 符陵道:“端上来,给楚将军看看!”两名卫士走近数步,旁边一名太监上去揭开了木盒的盖子,楚翔一看到盒子里装的东西,登时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原来那两个木盒中赫然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两颗人头不是别人,一颗是静山居士,一颗是侍卫王原,这两人显然是刚刚被人一刀砍下了脑袋,都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头颅上尚未凝固的鲜血流得眼耳口鼻到处都是,极为可怖。符陵冷冷地道:“这两人都曾是朕的亲信,背叛了朕,便是这样的下场!” 楚翔长年征战,砍头死人之事本是平常,但此时只觉得一股寒气阴森森地从脚底升起,冻得自己牙关发颤,十指不由自主地抓牢了椅把。静山居士和王原都是符明安插的内应,今日符陵首先取这二人的项上人头,定是多日以前,就对自己和符明的密谋了如指掌,抬头对上符陵冰冷的目光,那目光如利剑,正一层层将自己的伪装剥去,一丝不挂地赤裸在他面前,任他审视,无处可藏…… 季德又禀道:“皇上,臣等在静山居士的后院发现了密室和地道,象是谋反的密谋之处!还抓到一名通风报信的小童,正在审讯。” 符陵转头看了楚翔一眼,面无表情。楚翔脸色雪白,想起在密室里一次次的幽会交欢,那大红锦缎上的鸳鸯戏水,心头一阵阵毛骨悚然,“你,你……是什么时候……”楚翔无力地问,空洞的声音已不象是自己发出来的。 “你的疑问,朕回头再告诉你,朕现在要带你去见一个人。”符陵又问道,“你怎么样,能撑得住么?” 楚翔听他的口气似有几分嘲笑,努力稳定情绪,淡淡地道:“我没事。” 第二十一章 挥剑决浮云(下) 符陵挥挥手,先让那两名卫士下去,自己亦站起来往门外走,楚翔只得跟在他身后,却见符陵招手让季德过去,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听不见说的什么,季德面色严峻地点了点头,带着卫士急匆匆领命去了。 此时已经夜深,楚翔内外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湿透,走出门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薄雾,细细密密的寒雾,从四面八方涌来,楚翔不禁打了个寒噤,更觉得头重脚轻,双脚踩在地上象是踩在软软的棉花堆里,歪歪倒倒走着,全然用不上力气。旁边太监想要来扶,却被楚翔一把推开了,咬牙紧走几步,跟上符陵,符陵回过头来对太监们道:“让他自己走!” 勉力爬上辇车,楚翔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不去多想,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听天由命而已。没过多久辇车便停下了,楚翔挣扎下车,发现辇车停在一处院子里,院子四面皆是十余丈的高墙,人站在院中,如落深井之底,只有仰头才看得到一方天空。院内是一排排紧闭的铁门,间或从铁门内传来凄厉的惨哭喊声,让人汗毛倒横竖。 “这是哪里?”楚翔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天牢!”符陵扔下这两个字,便走到院子一头一扇沉重的铁门前,很快有人开了锁,符陵令人带路,并示意让楚翔先进去。 是符明已被抓了么?楚翔走下长长的地道,墙上昏暗的油灯是唯一的光线,投下来人阴森森的影子。左右的两排囚室皆以大块的条石砌成,却听不见人声,显然是空无一人,一直走到隧道尽头,带路的人方停下对符陵躬身禀道:“皇上,人犯就在这里了。” 符陵点头,令那人退开,对楚翔道:“这便是朕要你见的人。” 楚翔满腹疑惑,忽然囚室里有人喊了一声:“师弟!是你吗?”接着是镣铐的一阵哗哗乱响。 楚翔大惊,忙扑上前,透过囚室门上一个小小的四方洞口看进去,果然关在里面的正是师兄狄丰!狄丰一头乱发,怒目圆睁,手足都上了镣铐,身上的衣衫虽破了几处,却没看到伤痕,估计尚未受刑。楚翔失声叫道:“师兄,你不是回国去了吗?怎么会又被他们抓住?” 狄丰摇头叹道:“我回去后见过了安澜将军,把你的东西转交给了他,还是放心不下,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再帮你什么?没想到一踏进秦国境内,就落入了符陵事先安排的埋伏,反倒是连累你了!” 楚翔苦笑道:“师兄,小弟求仁得仁,生死皆已无憾,你何苦为小弟三番五次涉险?”转身对着符陵,怒道:“你处心积虑地安排这一切,到底想怎么样?” 符陵反问道:“朕想怎么样?本来朕说了,那内应的密件原是送给你的礼物,你托你师兄带回去也就罢了,朕也没打算为难他。但他回了周国没两天,却又潜回了秦国,你师兄既然这样流连忘返,朕若不尽尽地主之谊,留他在秦国好好住上一段时间,岂不是当我秦国乃是不知礼仪的蛮邦?” 楚翔气结,握紧双拳,用力砰砰地打着铁门。 符陵道:“现在人已经见了,走罢!朕知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也不死心,朕以前和你说过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你对朕说过的话,朕却一个字也不曾忘,朕记得你曾说过,你输得口服心不服,朕要的也即是你‘心服’两个字!”他这会面色阴沉,口气也愈来愈冷,牢牢捉住楚翔的手腕,又道:“朕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楚翔但觉他的手指如铁钳般又冷又硬,象是要把自己的骨头捏碎,身不由己地被他拖着钻出了地道,回到天牢的院子里,夜深露重,仰头见天上月光已被雾气遮住,只远远的天边有几颗寒星闪烁,发出微光。楚翔深吸了一口气,暗想:他莫非要带自己去见符明?与他作对的谋反的今夜正好一网打尽,自己怕是见不到明天清晨的太阳了…… 符陵挟着楚翔第三次上了辇车,这回走了一阵,忽听得外面喊杀声震天,符陵道:“定亲王府到了,下车吧!”楚翔知他定已派出军队,先下手围剿符明了,并不惊讶,随他下了车,正是在定亲王府大门外,但见千百支火把将府邸内外照得如同白昼,双方的卫队正在贴身厮杀。 楚翔转过头去,目之所及,黑压压地一片,到处都是符陵的禁卫军,已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心知符陵既然发觉符明企图,定早就暗中调集了精锐部队增援,符明应是未及发动兵变已被包围,如今不过是作垂死一击,覆灭只在顷刻之间。自己这几个月来煞费苦心设计,欲将只手补天,却似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如一场黄粱美梦,醒来时两手空空,楚翔一时既想痛哭,又想狂笑。 两人静默地站在离大门百丈之处。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喊杀声、兵器的撞击声渐渐地小了下去,从府门里冲出来的士兵越来越少了,符陵的禁军却不断地涌了进去。待到薄雾散去,天边露出一线灰白色的曙光,王府门外已是尸积如山。楚翔记起符明曾说他的帐下皆是死士,临乱果然忠勇无畏,可惜众寡悬殊,犹如螳臂当车,无济于事。符明野心虽大,偏遇上堪称一代枭雄的符陵,也只能叹一声时运不济了。 终于四周安静下来,过了好一阵,楚翔见季德带了几名侍卫押了个人从王府大门里走出,正是符明。他披头散发,双手被缚在身后,身上的甲胄破了几处,染上了斑斑血迹,连脚上的靴子也掉了一只,被卫士推得跌跌撞撞。虽狼狈不堪,但符明面上仍不改倨傲神情。卫士将符明押到符陵面前,摁住他肩头要他跪下,符明冷哼了一声,昂首站定,两只脚却象牢牢地生了根,纹丝不动。 第二十二章 失之有余恨(上) 符陵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强迫,季德禀道:“陛下,定亲王谋反,已束手就擒,反抗的叛军均已被剿杀,王府上下百余口人随后押到,此外,禁卫军还在王府中搜出了龙袍皇冠等犯禁之物,请陛下过目!”说着令人抬了一口红木大箱子上来,掀开箱盖,里面果然是满满一箱子龙袍冠冕,金黄灿烂,耀人眼目,符陵看了一眼,拾起面上的一幅黄绢,打开却是草拟的遗诏,口气和笔迹都模仿得颇为相似,足以乱真。符陵笑了笑,对符明道:“四弟,你若真要这诏书,向朕来讨就是,你我兄弟一家,何必大费干戈?” 符明道:“你肯传位于我?笑话!如今我被你捉住了,你自然说这种便宜话。” 符陵摇摇头,淡然一笑:“若四弟能当一个比朕更好的皇帝,朕有何不肯?这江山皇位,不一样是我大秦的么?”与符明对视一阵,长叹口气,又道:“四弟,你和朕乃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朕从未将你当作外人,你自己不信,朕也无奈。你封王袭爵,位高权重,现今已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后你若能助朕一统天下,建立殊勋,这不世功业朕自然会与你分享,你如何要铤而走险,行这大逆不道之事?将朕逼上悬崖,却是怪不得朕不顾及手足之情了!” 符明冷笑道:“分享?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何分享?既然你我是同胞兄弟,你有横扫六合之心,我就不能有独霸天下之志?若要你一生都俯首为臣,万事不能自主,你又当如何?再说了,江山可以共享,心爱之人能否共享?”符明见符陵安然无恙,已知下毒之计未成,厉声又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既然天不佑我,如今事败,复有何言?”话音刚落,忽看到楚翔正站在符陵身边,符明失声问道:“翔,你怎么样了?” 楚翔本在符陵身后旁观,听他言语关切,真情流露,不禁微觉愧疚,黯然摇了摇头,还未说话,符陵却已开口:“他不是好好的么?不劳你操心,他已和朕同饮下交杯酒,誓言今生永结同心,生死与共!” 楚翔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这是故意挑拨自己和符明的关系,好叫符明死前也不得安心,说不定符明还认为是自己泄密才招致事败。果然符明一听,立即怒目圆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就要扑上来,却被数名侍卫紧紧抓住双臂。符陵也沉下了脸。楚翔不想再作任何辩解,只觉得这一切都分外可笑,自己就快死了,兄弟二人还在为自己争风吃醋,而这两个人又是今生最大的敌人……楚翔看看符陵,又看看符明,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都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但这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孔却同样地陌生遥远…… 符明见楚翔脸上微微露出笑意,心头一痛,冲口而出:“楚翔,我斗不过皇兄,本也无话可说,没想到竟然栽在你手中!你当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日后好好服侍皇兄,荣华富贵自然是享之不尽,只是不知道你在皇兄身下,有没有如在我身下那般情欲似火,风流淫荡!”符陵初时还神色自如,待听到符明恶狠狠地吐出最后一句话,不禁变了脸色,正要吩咐左右将他押下,符明呵呵一笑:“皇兄,江山美人同入怀,我恭喜你啦!”忽然大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接着手脚抽搐,脸色乌青,眼鼻都流出黑血来,顷刻就已气绝。 众人惊讶莫明,季德忙上前察看,少时回禀道:“皇上,七窍流血是毒发之象,定亲王定是事先服下了致命的毒药,已暴毙身亡。此乃末将失察,请陛下治罪!” 符陵摆手道:“他自行求死,与你何干?”见符明虽死,仍大睁着双眼,脸上犹带愤愤之色,到底多年的兄弟之情,虽是作法自毙,此刻面对他死不瞑目的惨状,符陵仍不免生出几分悲伤,回头去看楚翔,他却袖手而立,正仰头望向南方的天空,符明猝死他也恍然不觉,似已神游天外,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符陵正要发作,一侍卫上前禀道:“皇上,这是方才从定亲王身上搜出的贴身之物。”符陵接过一一仔细查验,却见其间夹着两张素色信笺,抽出来看了一遍,冷笑一声,放入自己怀中,旋即对季德下令道:“这里的事情由你善后,找到朕要的东西便立即送到宫里来,不得有误!抓捕的叛军、人犯等皆押到天牢,交刑部审理,搜出的谋反证据一律查封。朕先回宫去了!” 符陵这次却不坐辇车,令人牵了墨云过来,自己先上了马,一把捉住楚翔的后领,单手将他提上马背,横放在鞍前,楚翔自知无法反抗,便随他摆布。符陵双腿一夹,狠狠地在马背上抽了几鞭,那墨云本是神驹,极少被如此鞭挞,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侍卫等转眼皆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此时天边霞光变幻,朝阳初升,楚翔伏在马上,听耳边风声呼啸,仿佛又回到了雄关边塞,正纵马驰骋,率军冲杀,虽然死到临头,一时却豪情满怀,更不畏惧。符陵策马狂奔,本来今日局势的一切变化早在他掌握之中,但一想到符明临死前的那句话,心头便窜起一股无名怒火,胸膛似要炸开了一般,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撕成两半!他既是九五至尊,且一生杀伐决断,运筹帷幄,未有败绩,何尝受过这样的侮辱? 不多时已到宫门,符陵更不下马,横冲直撞地进去,一路太监宫女不及闪避行礼,被他撞倒无数。符陵直奔到自己的寝宫前,跳下马来,一手扯住楚翔的头发,横拉竖拽拖进宫里。宫内太监宫女等已跪了一地,还未问安,符陵已怒喝道:“统统给朕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没有朕的特许,谁也不许进来!” 第二十二章 失之有余恨(下) 众人见皇上盛怒,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退下,很快撤得干干净净。符陵狠狠地将楚翔掷在地上,二话不说,扬起马鞭,劈头盖脑便抽了下去。啪地一声,一鞭甩在楚翔颈后,划出长长的一道紫红色血痕。楚翔抽搐了一下,并不出声,只扭过头来看了符陵一眼,便闭上眼睛不作理睬。符陵此刻气极,手上不停,一鞭鞭如雨点般落下,他虽未用上内力,但力道也远胜常人,鞭鞭见血,不多时楚翔的衣服已被抽得破烂不堪,浸染了鲜血,肌肤都露了出来,很快就皮开肉绽,连脸上、手上也留下了处处血痕。楚翔横了心,不躲不闪,闭目咬牙,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任他毒打。 符陵狂风暴雨般地打了百余鞭,直打得楚翔血迹斑斑,遍体鳞伤,全身上下再无半点好处,突然啪地一声,马鞭已断为两截!符陵将断鞭摔在地上,楚翔听他停了,这才睁开眼睛,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符陵拿出那两张信笺,掷到楚翔脸上,怒道:“好一个智谋过人的大将军!好一个左右逢源的再世貂婵,直可谓须眉不让巾帼!‘红烛未剪思未宁,长夜无君月无明’,朕还真不知道楚将军有如此深情,如此才情!只可恨朕兄弟二人,都被你翻云覆雨,玩弄于股掌之上!现今你妙计得售,害死了朕的亲兄弟,你可算称心如意了?”楚翔伏在地上,浑身剧痛,动弹不得,不用看那信笺,也知那必是前些日子托人带给符明的密信,他所念的则是自己所做的一首情诗,当时为了挑逗引诱符明,故意写得相当露骨。 符陵见楚翔仍是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样子,怒火更炽,一脚将他踢翻过来,又道:“刚才朕不过是代符明打你,你和朕的帐,咱们这就来算!”抓起楚翔,几把扯掉他身上已被打得条分缕析的衣物,重重地扔在龙床上,自己也脱了皇袍,道:“楚将军何必又作出这副清心寡欲的圣人模样,朕倒要看看你是怎样的风流淫荡,下贱无耻?”扯过一根衣带,将他双手紧紧地绑在床头,蛮横地分开楚翔的双腿,看到那本如象牙般光洁无瑕的肌肤鞭痕纵横,血肉模糊,符陵仍是一痛,忽想起第一次得到他时,正是楚翔受了斩龙鞭后,也如今日这样鞭痕累累,那时自己对他格外怜惜,只怕伤了他,他却故意引诱,利用自己一时心软设下圈套,让自己和符明都深陷其中,那时就已上了他当!符陵越想越气,不再顾念其他,胯下肉鞭早已高高耸起,腰身一挺,凶狠地插了进去! 楚翔许久未有交欢之事,符陵之物本就巨大,平日里事先若不仔细润滑扩张后庭,楚翔也甚觉吃力,何况此时符陵是有心折磨,动作分外粗暴,一下下都直捅到底。楚翔但觉似有一把尖刀将自己活活从中间劈成了两半,不多久便听到一声如裂帛的轻响,楚翔知道定是后庭被撕裂了,但符陵却毫不留情,动作愈加用力,接着又是嗤嗤两声,身体里似有什么粘稠的东西不断涌流了出来,楚翔痛入脏腑,大汗淋漓,只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符陵见楚翔的后庭已撕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浸透了织锦床单,仍是一声不吭。符陵脑子里全是他和符明在一起的一幅幅淫荡不堪的画面,密室中红烛幽暗的光线渲染着暧昧的气氛,两具赤裸的身体纠缠一起……本该是自己独占的人却在旁人身下宛转承欢,浪叫呻吟……符陵不由狠狠地咬紧牙关,被欺骗的愤怒和强烈的嫉妒点燃的熊熊怒火,让他失去理智。符陵双手抱住楚翔的腰身,抬高他的臀部,粗暴地将他双腿分到最开,一面全力抽插一面道:“你怎么不出声了?难道是朕侍候得你不快活?你既然欲求不满,朕今日便让你好好过把瘾!”楚翔羞愤难当,但痛得说不出话来,仅剩一点神智支持着自己,不致发出惨叫呻吟。 符陵在他体内释放了一次,退出他身体,又将楚翔的双腿向上折起,拉过头顶上和双手绑在一处,这样楚翔四肢被捆在一起,整个私处就以一种极为羞耻的姿势全面暴露在符陵面前,不能动弹丝毫。楚翔闭着眼,默默忍受这难堪的侮辱。符陵双手抓住他的分身,用力搓揉套弄起来,楚翔此时如身在炼狱,哪还有半点欲望?任符陵动作一阵,仍软绵绵地垂着。符陵却又已挺立,复进入楚翔体内猛烈撞击,又道:“今天怎么这样安静了?往日你的风情万种都上哪里去了?你要演戏索性演到底,怎不再给朕表演一场!” 楚翔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却没有一点声音。符陵抓住他下面的两粒小球用力一捏,顿时楚翔象是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倏地睁大双眼,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接着剧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楚翔猛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晕了过去。 符陵见他昏晕,并不惊慌,又抽插了几下,在他体内发泄后,略略平静下来。运一口气,手掌抵住他胸口,用内力冲击楚翔的几处穴道,不多时楚翔闷哼一声,复又醒转。符陵还未说话,忽听到寝宫外有动静,便喝问道:“谁?” 外面是总管太监声音:“启禀陛下,外面有季德将军求见,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符陵听说是季德求见,忙跳下床擦了擦下身,穿好内衣,披了外袍正要出去,回头见楚翔仍一丝不挂地被绑在床头,便一把扯断绑他的衣带,松了他手脚的束缚,又顺手拉过被子来遮住他身体,这才出门去了。 少时符陵见过季德回来,神色已恢复如常。楚翔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眼角唇边却带着笑意,符陵怒道:“你笑什么?” 楚翔闻言,反而愈发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一阵,直把眼泪都笑了出来,仍停不下来。 符陵喝道:“你还敢得意?!” 第二十三章 慷慨志犹存(上) 楚翔终于止住狂笑,道:“我笑陛下一世英明,楚翔的小小伎俩,何曾能瞒得过去?陛下既然早以慧眼看穿楚某的计划,这么久以来不动声色坐等符明行动,到今日却来惺惺作态,动此雷霆之怒,无名之火,要说我害死了陛下的亲兄弟,你自己难道就没有几分功劳?演这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给谁看?还说什么社稷江山,与之分享,岂不是太好笑了?”他见符陵哑口无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更无顾忌,接着道:“不错,楚某是曾与符明私下相会过,但若不是你兄弟二人都对楚某有非分之想,我又怎能得逞?何况,我本是敌国的将领,谈不上谋反叛逆,既然落在你手里,早已是死罪,何必再加今日这条?砍头也好,凌迟也罢,听凭陛下处置,但总得收监审判,明正典刑,象陛下这样动私刑、泄私愤,行为乖张,荒唐暴戾,又怎能让我不笑?” 楚翔这一日来受了诸多折磨,早就虚弱不堪,强撑着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已到了极限,连呼吸也觉困难,想动动手指头都不能够,忽然丹田内又是剧痛,他知道是灭天的毒发作了,苦笑一下,没想到自己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秦国皇帝的床上,死前还被他凌虐羞辱了一番,这才是最可笑可悲之事! 符陵听他声音虽然孱弱,但句句直击要害,浑身赤裸伤痕密布,自有一种凛然之气。眼前情形似曾相识,那是他用飞天银针谋刺不成,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之中,看着自己时的神情也是这般悲壮决绝,到今日一点没变,甚至自己的强暴侮辱也不能动摇他分毫。符陵怒火渐渐退去,心里悄然升起些异样的情绪,既有些赞赏,又有些惊讶。符陵还未及说什么,忽见楚翔神色大变,忙将内力送入他体内。楚翔勉强抬起头,发现自己被符陵抱住,黯然道:“没用的。” 符陵道:“便要死了,还这般嘴硬?”扳过楚翔的头,深深地看着他,声音里已没有了怒意:“朕并不曾骗你或符明,只是朕的心思,永难为人理解罢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楚翔摇了摇头。符陵忽道:“朕倒有句话想要问你,你给朕说实话吧!” 楚翔沉默了一阵,到如今也没必要再骗他,便点了点头。 符陵道:“你陪朕喝下那酒之时,有没有一点是为了……为了陪朕一起死,而不是仅仅想要朕的命?” 楚翔愣了愣,他问这种问题,是想……对着符陵的眼眸,深不可测的眼中一簇小小的火苗在跳动,竟似有一些期待,甚至一点兴奋。楚翔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符陵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滑过他左边的面颊,那里有一条青紫色的长长血痕,从左眼眼角延伸到下颌,高高肿起有一指多高,摸上去仍在发烫,正是自己适才用马鞭打的。右边和额上还有几条,纵横交错的血痕破坏了这张俊美无伦的脸,但那目光仍然清澈,眼底没有半点波澜。凝视了片刻,符陵叹道:“朕不问也该知道你会是这答案,你对朕兄弟二人倒是不偏不倚。朕原本……原本以为你虽然对符明无情,但既然肯陪朕一起死,对朕总有些不同……是朕自作多情了。” 两人皆不再说话,符陵仍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暂时压住灭天的毒性。楚翔忽道:“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符陵淡淡地道:“你说吧!” 楚翔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下雪那次,你到静山居士那里去吗?”符陵点点头。楚翔道:“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何处被你看出了破绽?难道你在静山居士处安插了眼线?” 符陵笑了笑,笑容却满是苦涩:“眼线?最可靠的眼线便是自己的双眼。你还记得那天朕进去时你在做什么吗?” 楚翔一惊:“难道是那盘棋?” 符陵道:“昨夜你才说过,你和静山居士是下授子棋,那么你应当执黑,而当时你手中拿的却是一枚白子。你从来谨慎细心,岂会犯这种错误?何况,那盘棋也不是授子棋的棋谱。此外,你自己也许没有察觉,你身上还有一股异样的气味,虽然很淡很轻,但绝对不是你本人的味道。” 楚翔喟然长叹,果然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天静山居士和自己都太过慌张,一时疏忽,终于还是露出了些微破绽。而且,当时自己刚刚从密室出来,又未及沐浴更衣,定然留下了厮缠时符明的体味,符陵武功内力既高,对气味的敏感必然远胜常人,且对自己的身体了若指掌,当然瞒不过他。楚翔一切不解终于明了于胸,却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你既然早有察觉,为何不及时挫败符明的图谋,反而故意留下破绽,引他上钩?” 符陵道:“符明是朕的亲兄弟,朕没有得到确实的证据之前,总不能手足自残。朕虽然有所怀疑,却只愿一切不过是朕的猜测。更何况……”符陵停了下来,轻轻喟叹,“其实,你不必觉得输得不甘心。朕说过朕是你的知己,你总是不信。虽然你曾主动为朕献身,但朕知道你还是许州城外诈降的那个你,从来都没有变过,翔,你的眼睛不会说谎……只不过,朕自信可以让你动心,你也曾告诉朕,你对朕有真心,朕虽然不敢相信,但仍想看看,看看你对朕的真心到底有几分?朕总以为……以为你也许会说一句真话……所以,朕在一旁等了这么久,等着看符明,看你,究竟会做些什么?”符陵一字一句,说得越来越慢,忽然收了内力,一手托起楚翔的下巴,让他对视着自己,道:“刚才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符明本有异心,今日下场咎由自取,死的也不算冤枉!” 第二十三章 慷慨志犹存(下) 符陵冷笑一声,面色顿时变得严峻:“而你对朕的真心,那一杯交杯酒,朕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朕无以回报,便送你一枚‘百日恩’吧!”便从怀里摸出一枚碧绿的药丸来,浑圆的药丸如夜明珠大小,晶莹剔透,散发着翡翠般的幽幽光泽。符陵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朕和你有过肌肤之亲,堪比夫妻之实。朕赐你这枚药丸,可延长灭天的药性,增你百日寿命,朕会让你的这一百天永世难忘,也不枉你对朕的一份情意!”说着将药丸硬塞入楚翔的口中,迫他吞了下去。 楚翔低声问:“一百天?为什么?” 符陵恨恨地道:“朕即将渡江南下,一百天内,朕要你活着亲眼看到你念念不忘的周国最后的覆亡,朕要你一起分享一统海内君临天下的喜悦,难道你不愿意吗?”楚翔的身体突然僵住了,本来已暗淡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狠狠地盯着符陵,符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唇边带着冷笑。过了片刻,符陵道:“灭天毒性暂去,你最好先睡一会,不然等天黑毒发时没有力气,叫都叫不出来,别怪朕言之不预。”说完站起身来,出门去了。 楚翔果觉得腹中疼痛已经消失,他早就筋疲力尽,疼痛暂歇,不由自主地合上双眼,几乎立刻就沉沉睡去。他一觉从上午睡到黄昏时分方醒,睁开眼,室内的光线已暗了,符陵还未回来,空荡荡的寝宫旁无一人,寂静得如巨大的坟墓。窗棂在寝宫青灰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了长长的黑色剪影,缓缓地移动。楚翔呆呆地看那影子,什么也不愿意再想,背上胸前四肢的鞭伤开始火辣辣地叫嚣,后庭反而痛得麻木了……那剪影渐渐变长,越来越模糊,天黑了。就当室内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时,楚翔突然惨叫一声,捧住腹部,五脏六腑的绞痛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楚翔将身子缩成一团,颤抖不已,剧痛来势甚猛,更胜过昨夜毒发状况,不多时楚翔已痛得在床上翻滚哀叫。 这时寝宫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符陵走了进来,跟在身后的太监忙忙点上灯烛。符陵径直走到床边,令太监抬过一把椅子坐下,面带微笑,悠闲地望着楚翔。楚翔见他来了,极力忍住呻吟,死死地咬住嘴唇,冷汗淋漓,不到半个时辰,已痛得昏厥过去。少时又醒转过来,符陵仍坐在椅上静静地看着他。楚翔陡然生出股豪气,暗想符陵决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这一百日之间不知还要受他多少折磨,但宁可被他折磨到死,也不能示弱,被他嘲笑为懦弱胆怯之辈,仍是咬牙强忍,但那剧痛一波胜似一波,没过多久,楚翔又昏了过去。 符陵上前探了探楚翔的鼻息,却对身边的太监附耳吩咐了几句,那太监出去了,一会儿端了一碗药汤进来,符陵接过药碗来,令太监退下,自己先尝了一口,才扶起昏迷不醒的楚翔,抬起他的头倚在怀中,撬开他牙关,一勺勺喂他喝药。喂完药后,符陵脱去衣服,上床去盘腿坐了,默默地运了会功,不多时头上热气蒸腾,赤裸的胸膛上也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他让楚翔靠在自己身上,双掌一前一后抵住楚翔胸背,将内力输入他体内,沿经脉运行周天。约有两个时辰,符陵方收了功,已是汗流浃背,显然消耗了不少内力。 符陵披上衣服,下床去找了伤药,先分开他的大腿,查看楚翔后庭的伤势,那里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符陵一点点蘸了药水仔细擦洗了,上了金疮药,再处理了他脸上和身上鞭打外伤。忙完后又叫人进来喂楚翔喝了一小碗参汤。楚翔刚才服下的药有镇静安神之效,符陵忙碌不休,他却一直在沉睡之中,毫无察觉。注视他沉睡中的面庞,虽已苍白得没有了血色,却似仍带悲愤神情,符陵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哀伤,沉沉一笑,低声道:“四弟说得也对,旁的都可以分享,这心爱之人如何分享?罢了!既然你不能爱朕,你要恨,朕便让你恨个够!”符陵坐在床边凝视了他一会,将他留在内室,自去一边处理事务。 楚翔再次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听外面正敲五更,寝宫内灯烛未灭,转头望见一人正站在窗前,残灯映着那高大的背影,孤零零地颇有些落寞凄凉,正是符陵,显然他是一夜未眠。听到身后楚翔有动静,符陵转过身来,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忧郁焦急,但转瞬即逝,随即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情,走到楚翔面前,冷漠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这些日子,你就留在寝宫里吧!来日无多,朕还想着和你多聚聚。此外,朕忘了告诉你,这毒是每日天黑便开始发作,一日更甚一日,你最好先做准备!” 待符陵上朝去了,便有太监进来侍候吃饭,楚翔发觉周身鞭伤的疼痛已略有减轻,只是浑身酸软,内力全失,撕裂的后庭却仍痛得厉害,无法坐起。太监将楚翔扶起来,简单梳洗后,靠着床头略进了些早膳,却听太监说定亲王符明谋反一案已有了结果,符陵亲自下旨,府中男丁十五岁以上皆问斩,其余妇孺流放三千里外,家产全数充公,以前符明指挥的军队也重新收编改组。楚翔此时已毫不惊讶,昨日符陵已说过,自一开头就知道自己的图谋,这盘棋从一落子时就注定要输,中间的过程与最后的结局都没有了意义。眼前闪过符明死不瞑目的双眼,他已恨透了自己,过几日若黄泉相会,不知又是何情景? 从此,楚翔就被软禁在寝宫内,符陵白日里忙碌不已,楚翔猜到他定然是在调动军队,准备最后渡江总攻。不知安澜构筑的防线可能挡得住他一击?但此时楚翔已鞭长莫及,虽有心已无力。对他来说,如何熬完生命中的这最后一百天,是活着的唯一目的。 第二十四章 他事亦徒然(上) 楚翔外伤沉重,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只能静静地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虽有太监服侍,却无话可说。到了下午,楚翔总是呆呆地看那窗外,看火红的夕阳一点点沉到远处宫殿的金黄色的琉璃屋檐下去,绚丽的霞光散尽,黑暗的地狱之色开始笼罩大地时,那种极端的痛楚就会如约而至,而且正如符陵所说,灭天发作的痛苦一天胜过一天。每一夜,楚翔都会痛得死去活来,晕过去好几次,忍耐到子夜时分最终还是会陷入深深的昏迷;每一夜都漫长得象是一生一世,痛到极处时楚翔便想会不会就这样活活痛死了?这是不是自己的最后一夜?但到了天明,却发现仍然活着,还得再次去迎接黑暗的来临。不止一次,楚翔想过干脆一头撞死,或者用什么锐利的东西划破喉咙,省得一复一日永无休止的折磨,但他内心残存的骄傲不允许他这样做,将军只该战死,而不该因懦弱自杀。同时他也发现符陵不会允许他这样做,不知何时起,寝宫里不再会留下他一个,里里外外总多了几个人,看得出身手不俗。楚翔明白以符陵的精明,既然已有了布置,自己就决不会有寻死的机会。 而符陵也总是天黑他毒发时分就准时出现,要么坐在一旁看着他挣扎,神情怡然,似乎他的痛苦给符陵带来了极大的享受,要么就在案前批阅奏折,却再不去别的嫔妃处过夜,只夜夜守着楚翔。楚翔也习惯了他的旁观,初时还极力忍住呻吟,过了几日后已被毒素耗尽了力气,任疼痛肆虐,楚翔也无力出声。每天晚上楚翔昏过去后,再醒来时已近天明,符陵总是不在床上,多半已上朝去了,或者是在窗前案头凝思默想,象是整夜都未曾休息。 这样持续了快一个月,楚翔身上脸上的鞭伤渐渐地好了,只是还留下了些淡淡的疤痕,终于能够下地行走,但也出不了寝宫的大门。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之间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在沉默的对峙中,绝望的气氛象荒芜田原里的野草一样静静地蔓延生长,长得无边无际,遮住了一切,而谁也不想去打破这种局面。 一日夜里,楚翔忽然在剧痛中醒来,身体象是被巨大的车轮狠狠地碾过,挤压成碎片……睁开眼一看,符陵正压着自己,双腿被他高高抬起,凶器正在体内纵横肆虐,刚刚愈合的后庭又被无情地撕开了,而毒发的痛楚也卷土重来,体内象是燃烧着熊熊的烈焰……楚翔知道无力挣扎,干脆闭上眼睛任他动作,但仍然汗如雨下。就当楚翔的意识渐渐模糊时,忽然胸腹数处大穴象是被针扎了一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楚翔睁开眼,听见符陵道:“朕不许你昏过去!”符陵说着便把楚翔翻转过去俯面朝下,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看见那暴虐下的绝望和悲哀。 整整一个时辰,寝宫里只有符陵粗重的喘息声和肉体撞击的淫糜之声,而楚翔则象是堕入了地狱的最深一层,忍受着无法想象的酷刑,死去之后又立即复活,然后接受下一次折磨,永无休止……又如漂浮在茫茫沧海上的一块浮木,被一波接一波的巨浪高高地抛向半空、再重重地摔到海面、再抛起、落下,最后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体无完肤……但他只能忍受,牙齿紧紧地咬住枕头,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抓住床单…… 等到符陵从楚翔身上下来时,天色已明,楚翔浑身湿透瘫倒在床上,已近虚脱,只残存着一分意识保持神智的一丝清明,好在毒发的痛楚终于过去了,楚翔困累已极,欲要睡觉,符陵却俯身抱起他,吻了吻他冰冷的嘴唇,温柔得如对待热恋中的情侣,微笑道:“翔,朕今日不上朝,要去检阅军队,你随朕同去观礼吧!” 楚翔看着符陵的笑容,神智陡然清醒,只恨不得能一拳挥过去砸烂这张笑脸,勉强转过头去,心再一次沉入了深渊。检阅军队?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要发兵出征了!这一天来得比想象的更快,正如他所说的,要让自己活着时就看到周国的灭亡…… 符陵不理会楚翔的满面怒气,将他抱进浴室,如以前行房后一样细致地为他沐浴,楚翔从始至终如木偶一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任他摆布。符陵帮他清洗全身后,又给他的后庭伤处重新上了药,为他穿好衣服,梳好发髻,做得一丝不苟。沐浴完毕,宫内已摆上了早膳,楚翔一口也吃不下。符陵并不勉强,自行用完膳后,换了一身戎装,披上一件纯黑斗篷,斗篷上绣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金色飞龙,飞龙左右祥云缭绕,灿灿生辉,似高翔于九天。符陵令太监将楚翔扶到已准备好的马车中,他自己却骑着墨云走在车驾之前。 皇帝阅兵,仪仗繁复,三千御林铁甲拥簇前后,冠盖如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城往南,京城百姓都涌在道路两旁围观。阅兵之处设在城外二十里,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围出一大片空地,由御林军在外围警戒,禁止闲杂人员进入。但见旌旗猎猎,战马嘶鸣,数十万人整装列队,景象蔚为壮观,最前面搭了一座数丈的高台,一面黑底金边的大旗迎风招展,旗上大大的金色的“秦”字反射着阳光,灼人眼目。 太监将楚翔扶下车来,他这些日子被幽禁在符陵的寝宫内未出门一步,今日忽然呼吸到郊外清新空气,仰头见到蓝天无垠,精神不由一振。但双腿发软,全身酸痛,挪不开步。符陵令人将楚翔扶到一旁观看,自己束下腰带,蹭蹭上了点将台。 符陵方在点将台上昂首站定,台下数十万人已从前到后一排排地跪了下去,接连不断地匍匐在地,如狂风吹过麦田,叩首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撼动人心。扶着楚翔的两名太监也都跪了下去,整个点兵场上除了符陵,便只有楚翔仍屹立不跪。 第二十四章 他事亦徒然(下) 楚翔咬牙站直身子,抬头去看高台之上的符陵。符陵笔挺地站着,俯视着脚下辽阔的土地和强悍的军队,旷野上的疾风吹动他的黑色斗篷,迎风招展,犹如天神下凡,虽看不清眉宇之间的神情,但即使在十里外也可感受到他那无坚不摧的摄人气势,包卷宇内的王者雄心。 行礼已毕,符陵抬了抬手,台下的将士又一排排地站起,这一跪一起之间,数十万人除了山呼万岁之声外,更无别的嘈杂之音。符陵略点了点头,对等候在台前的一名将领道:“开始吧!”那将领手中令旗一挥,战鼓声响,号角声起,大地似在震颤,台前的军队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留出一片四方空地来。步兵、骑兵、车兵身着红、黄、青、黑、白五色锦衣,灿若明霞,在各自的将领带领下一一列队从台前经过。 此时天色忽然变暗了,方才还是艳阳高照,一时却狂风大作,卷来乌云滚滚,仿佛傍晚突然来临,灰色的天幕更显苍茫寥廓。而符陵任风起云涌,岿然不动如一尊雕塑,鼓声号角更加激越,将士列队行进,军容威仪,一丝不乱。楚翔看着这一切,心头寒意渐浓,虽已春回大地,他却象是落入了冰窟之中,符陵若率这样的铁骑南征,天下谁可阻挡?楚翔恨不能自己跨马持枪,闯入这万人军中杀个痛快…… 阅兵一直进行了三个时辰,直到下午才告结束,符陵又做了些评点,对率兵的将领多有嘉勉,最后道:“三日后大军出征,朕今日阅兵,亦算为汝等饯行!此番我军南下,由兵马大元帅陈郁全权指挥前线战事,务求一战成功,攻克江宁,扫平江南,统一中华,成就我朝不世之业!朕在此恭候诸位凯旋!”说完符陵接过随从递上的酒杯,沥酒于地。台下万众举起刀枪,高呼:“攻克江宁!扫平江南!统一中华!”“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动天地。 阅兵完毕,符陵令各部回营,准备出发,不多时,数十万人便如秋风扫落叶,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符陵对着空旷的原野,又静静地在台上站了一阵,这才下来,搀扶住楚翔,道:“回去吧!” 回城时,符陵却陪楚翔坐了马车,楚翔听他刚才在台上之言,竟是要留守上京,符陵自即位以来,凡有重大战事,从不假手旁人,皆是御驾亲征,战无不胜。而这次两国渡江决战,他却为何竟然不亲临前线?难道真以为周国的将领士兵都是酒囊饭袋,长江天堑如同虚设,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楚翔正疑惑中,忽听符陵问道:“翔,你在想什么?今日看了阅兵,你觉得我国的军队如何?” 符陵开口询问,楚翔有点吃惊,两人多日都不曾有过对话,今天他专门让自己来观看阅兵,是在炫耀实力还是显示决心?听符陵语气似在挑衅,楚翔冷笑道:“不错,耀武扬威是够了!” 符陵哈哈一笑,颇为意得志满:“朕便知道你会这样说!其实你错了,不是南朝没有善战的军队或杰出的将领,是那昏君无勇无智……” 楚翔打断他,嘲讽道:“陛下固然圣明,不用御驾亲征,自可决胜千里!” 符陵闻言微笑:“朕留在宫中,因为这里有更重要的事。你忘了,朕不是说过要陪你一百天么?”搂住楚翔的肩,将他揽在怀中,温言又道:“你到现在还操这些心?多想想你自己吧!” 楚翔听符陵这样说,心下更是疑窦丛生,符陵说的更重要的事是指的什么?当然不会是守在宫里陪自己一百天,但眼前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与周国决战更为重要?此外,既然这次符陵不去,周国能不能抓住机会奋起一击,保住半壁河山?楚翔既是疑惑又有些庆幸,正沉思中,符陵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楚翔回过神来,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自己现今已沦落至生不如死的境地,还管这些做什么?就算想出了对策,又能如何? 辇车停在了寝宫前,这时狂风已停了,满天的乌云散去,仍是阳光普照,楚翔下车往门口走了几步,想到那寝宫里坟墓般的阴暗寂静,心头一阵发悸,停下脚步,对符陵道:“我这会不想进去。” 符陵道:“也好,那朕陪你去花园走走吧!” 这是楚翔第二次进御花园,一晃数月过去,冬去春来,但北国的春天来得晚,已近三月,御花园中星星点点的残雪尚未融尽,枝头不见繁花绿荫,仍是一片枯黄萧疏。楚翔身体虚弱,昨夜又被符陵折磨了许久,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便感不支,符陵让他在园子里的一座八角凉亭里坐下歇息,令人上些膳食点心茶水来。楚翔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吃东西,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符陵想了想,看了看天色,离天黑还早,便道:“那你先在这里坐坐,朕也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便不陪你了,天黑之前你记得回宫就行了。”又嘱咐了旁边侍候的太监侍卫几句,让他们看好楚翔,按时送他回宫,即径自去了。 见符陵走了,楚翔对站在亭子里的两名侍卫道:“我要一个人坐一会,你们到外面等着就是了!”楚翔的声音不大,但自有一股威严。那两名侍卫互相看了一眼,想来他坐在这亭子里也不至于有什么变故,便双双施了一礼,退到外面去了。 楚翔独坐亭中,忽然发现阶前春草刚发了点嫩芽,映着阳光,透出隐隐的绿意,楚翔苦涩一笑,江南故都此时早应该是花红胜火,春水如蓝,烟霞满城,游人塞道了吧!但今年秦兵南渡之后,明年春回之时,又当是什么景象?可会变成“废池乔木,尤厌言兵”?无论如何,不管春风十里或是冷月无声,今生都是看不到了…… 第二十五章 妒深情却疏(上) 楚翔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想到年来际遇,却生出许多去国怀乡的感慨,看天色渐渐地晚了,楚翔知道又快到毒发的时候了,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再多伤感又有何益?抬头远远地看见一队女子走了过来,楚翔料是符陵的嫔妃,不愿与之照面,站起来转身往亭子外走。突听到身后一声娇喝:“站住!” 楚翔闻声一愣,回过头去,只见亭子后面一群宫女拥簇着一名年轻女子急急走近,为首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凤冠霞帔,华服盛妆,一看便知是后宫地位极高的人物。肌肤胜雪,俏脸如花,步履轻盈如春风拂柳,手镯脚环叮当作响,十分动听。这女子长得极美,秀发卷曲,一双浅蓝色眼眸顾盼生辉,却不似中原人士,刚才那声娇喝便是她发出的。 楚翔心中纳闷,且站定了听她说话,亭子内外的侍卫太监却都已拜了下去:“拜见贵妃娘娘!”那美貌女子理都不理,只径直走进亭中,在楚翔面前站定,蓝色的大眼睛直视着楚翔,咄咄逼人地喝问:“你就是楚翔?” 楚翔忽然想起在离苑时,曾听太监议论过宫里新来的莲贵妃,甚得符陵的宠爱,想必就是此人了,微微一笑,反问道:“你就是莲贵妃?” 那莲贵妃见楚翔面带讥笑,心头火起,怒道:“大胆!既然知道是本宫,还不跪下?” 楚翔看她气势汹汹,更觉得好笑,道:“贵妃年纪小小,火气不小,小姑娘经常发怒老得可就快了,贵妃娘娘要没有什么事,楚翔就先走一步了!”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楚翔眼前一花,那莲贵妃已从身背闪到他面前,双手叉腰,拦住楚翔,楚翔见她动作迅速,才想起这莲贵妃是会些武功的。莲贵妃把楚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小嘴,秀眉一挑,不屑地道:“本宫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能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原来竟是个半死不活的丑八怪!” 那莲贵妃在楚翔被符陵关进宫之前,本是夜夜独专,炙手可热,符陵对她也是予取予求,百般宠爱。但这一个多月来,符陵却莫名其妙将她晾在了一边,不但不召她陪宴侍寝,就连她到符陵的寝宫去求见,也见不到一面。她虽为贵妃,但年纪尚小,不谙世事,突然从云端跌到地上,哪受得了这种刺激?又听说符陵将一名周国的俘虏楚翔豢养在寝宫中,日夜相伴。莲贵妃自然将一腔怨气都发到了楚翔身上,暗地里也想过他身为一名男子,竟能让符陵沉迷如此,不知是何等绝色妖媚的厉害人物。那知今日见了,却是脸色苍白,单薄的身体风一吹都似要倒下,虽看得出五官俊美,但脸上有几处青紫色的伤痕,透着一股桀骜之气。莲贵妃不由更是气愤,无论如何想不通符陵怎会为了此人而冷落自己? 莲妃盛气凌人,楚翔哭笑不得,自己已经被符陵折磨得生不如死,在旁人眼中,却成了将他勾引得神魂颠倒,楚翔懒得分辨,有心挫挫莲妃的锐气,便道:“贵妃醋意大发,撒泼吵闹,成何体统?难道你身为贵妃,还不知妒忌是犯了七出之条吗?何况男女有别,贵妃怎不顾嫌疑来阻挡我?如此刁蛮无理,要是你是我的妻子,我早就写一封休书休了你!” “你,你竟敢侮辱本宫!”那莲妃新近得宠,在后宫地位只在皇后之下,皇后又是温和宽厚之人,从不与她竞争。宫中的人对莲妃都极为恭敬,见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何况被人这样当面斥责?莲妃气得满面通红,只听“啪!啪!”两声,楚翔脸上已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 楚翔中毒后内力全失,此时见对方是一介女子,又无防备,竟然躲闪不开,两边的面颊上顿时印下数道鲜红的手指印,高高肿起。那几名留下来服侍楚翔的侍卫太监,忽见楚翔被打,顾不得等莲妃下令,已从地上跳起要冲进去拉开二人,那莲妃却将手一挥,对随行的宫女道:“你们快去拦住他们,谁也不许过来!”这些宫女都是西凉国莲妃随一起进献的,皆会些武艺拳脚,便领命上去拦截,凉亭内外顿时打成一团,那些侍卫不敢伤了贵妃的人,一时无法靠近楚翔。有机灵点的太监见场面混乱,忙飞奔去前殿向符陵禀报。 楚翔被莲妃打了两记耳光,他到底曾是沙场猛将,虽是虎落平阳被符陵侮辱,毕竟还是私下用刑,今日竟被一后宫女子当众欺侮,楚翔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假装转往一边欲要离开,那莲妃果然又来拉,楚翔这次早有准备,见她身形一动,已伸出右脚去,轻轻一拦,缠住她脚踝一勾,莲妃不防他竟会脚下使绊,重心不稳,“啪”地四脚朝天仰面向后摔在地上。楚翔这一下用的全是巧劲,当众摔了她一跤,算是报了一箭之仇,趁众宫女上来搀扶,楚翔甩甩衣袖,昂首走出凉亭。 莲妃这一跤虽然摔得不重,但已跌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凤冠也摔破了,冠上镶嵌的珍珠宝石滚落了一地。不等宫女来扶,她已跳了起来,见身边站着的一名宫女手中捧着一只绿色的檀木盒子,莲妃一把夺过木盒,揭开盒盖,那盒子里倏地窜出一条青色的小蛇,只有一尺来长,小指粗细,那蛇如一道青色的闪电,迅疾扑向楚翔的背后,一口咬住了他的后颈! “住手!”忽听到远处符陵厉声怒喝,眨眼他已到了楚翔身前,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那条小青蛇的头颈,但已晚了一步,楚翔的后颈上被它咬破一块,流出的鲜血很快变为黑色……符陵大惊,狠命将那蛇摔到地上,扶住楚翔,连点了他伤口附近的几处大穴,暂时缓住血液流动。回头对莲贵妃喝道:“解药呢?”又对主管太监道:“快去找苏太医来!” 第二十五章 妒深情却疏(下) 那莲贵妃见符陵龙颜大怒,声色俱厉,心中无限委屈,一双蓝眸里已蓄满了泪水,跪下辩解道:“陛下,他……他出言不逊,侮辱臣妾…… 符陵厉声打断:“朕问你解药!” 莲贵妃不敢再分辨,咬住嘴唇:“这蛇不是毒蛇,是西域的宝物……” 符陵指着楚翔的后颈喝问:“不是毒蛇,这血怎么都黑了?” 莲贵妃见那黑血也吃了一惊,着急道:“啊?臣妾不知……臣妾不敢欺骗皇上,臣妾只不过是想出口气而已……” 楚翔倒在符陵怀中,心想总算可以平静死去,再不必受这无休无止的折磨,便微笑着对符陵道:“陛下怎么还不死心?难道就不肯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让我少受几日的罪,早去几天?”符陵听他说话,更是着急,顾不上再盘问莲妃,怕加速毒发,点了他的哑穴。见他伤口处流出的血液颜色越来越黑,身体也渐渐发凉,情急之下不及细想,一张嘴已含上了他的伤口,吸出一口黑血来,吐在地上,复吸了又吐,但过了不久,楚翔还是陷入了昏迷。 待到苏太医忙忙地赶来,见皇帝正在为楚翔吸吮毒血,不由大惊失色,道:“皇上,你是万金之躯,如何能行此事?” 符陵忙道:“上回你说的解灭天之毒的法子,旧毒尚未除尽,现在他又被这古怪的蛇咬了一口,不知会有何变故?” 苏太医道:“且等臣看过之后再做决断。”迅速上前查看了楚翔伤口的毒血,摸了脉象,见楚翔面色发青,忙道:“此毒凶险,陛下快给他服下御灵丹,迟了就来不及了!” 一句话提醒了符陵,急道:“朕竟忘了这个!”从怀中摸出丹药来喂楚翔服下,却连声音都急得发颤。这御灵丹总共只有两枚,已全都给了楚翔。 楚翔服下御灵丹,片刻后脉搏渐渐跳得均匀有力,呼吸也趋于平稳,符陵这才舒了口气,问莲妃道:“这是什么毒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此毒物进宫?” 莲妃早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回……回皇上,这蛇名叫青冥,是西域的蛇中之王,并不是毒蛇……青冥的蛇胆是价值连城的补药,并可解百毒,极为难得。臣妾从西域来时带了这青冥,是想等它长成后,将蛇胆献于皇上,并无害人之心,请皇上明查……” 符陵冷哼一声:“一派胡言!”却见苏太医在一旁欲言又止,符陵问:“太医可知道这蛇的来历?” 苏太医答道:“回皇上,臣当年从师学医时,确实曾听说有种名叫青冥的奇蛇,正如娘娘所言,并非毒蛇,但……”苏太医眉头紧锁,“但既然无毒,楚公子却很快毒发昏迷,看来……看来是激发了体内的灭天毒性……灭天为天下奇毒,毒性与普通毒药大相径庭,虽然青冥本身无毒,但其血液恐怕恰巧与灭天毒性相生相成,便如火上浇油,釜底加薪……” 符陵闻言,焦急地问:“既然青冥蛇胆可解百毒,那何不赶快取了胆给他服下?” 苏太医忙摇头道:“不可!蛇胆虽可解百毒,但看来灭天毒性与青冥相近,怕是解不了灭天之毒,且两者混合,不知是相生还是相克,错综复杂,更增变数,更难救治了!” “那你还有什么主意?”符陵面色不善。 苏太医沉吟道:“臣倒是想了个法子,可能有万一的希望……” 他话没说完,符陵已勃然大怒:“万一?你要是误了他性命,朕第一个砍你的头!”他虽明知若楚翔最终不治,也怪不到太医头上,但此时已急得口不择言。 苏太医忙跪下道:“陛下息怒,陛下当知灭天是世所罕见的剧毒,若未及时服下解药,本已属不治,何况如今出了这种意外?臣医术疏浅,只能尽力而为,但生死皆有天命,陛下当明此理,若陛下怪罪臣技艺不精,臣甘愿领罪受罚!” 符陵见苏太医不卑不亢,应答从容,心头也略略平静下来,自己关心则乱,实与素日修为大相径庭。苏太医是当朝最有造诣的名医,若他说有望,必定还有法可想,又追问:“那你快说,该如何施救?” 苏御医迟疑道:“这里恐怕不便……” 符陵环顾四周,才发现天色已全黑了,御花园中点起了灯笼,楚翔尚躺在石径边,宫女太监侍卫还等跪了一地,不敢作声,等候发落。符陵道:“回宫罢!”几名太监便要上来抬楚翔,符陵已俯下身去将他横抱胸前,正要离开,又回过头来对主管太监下令道:“将莲妃并她宫中所有人押到掖庭听候处置,刚才护卫的侍卫太监都拖下去斩了!” 那些侍卫太监忽听到符陵要杀他们,吓得面如土色,忙磕头如捣蒜,连叫:“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符陵见状沉吟一下,怀中之人仍昏迷不醒,此时若大开杀戒恐怕不祥,便道:“那就暂且寄下尔等性命,每人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今日之事,皆是尔等失职!若楚将军有什么意外,朕决不轻饶!” 莲妃奋力摔开来拉她的太监,泣不成声地道:“皇上,臣妾知错了,皇上……” 符陵看了眼地上那条僵死的小青蛇,语气严厉:“朕先信你这次,但你闯下这等大祸,若不是看你算是无心之过,朕已将你赐死!你乖乖去掖庭静心悔过,祈祷楚将军平安无事,否则,你自己知道下场!” 处置了莲妃等人,符陵率众急急回到寝宫中,亲手将楚翔放在御榻上,复问苏太医:“什么办法?现在可以说了?” 苏太医这才道:“虽然楚公子已服下了御灵丹,暂时抑制住灭天的毒性,但也只缓得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毒发便无药可治。青冥的蛇液已深入血脉,与灭天毒素相混合,通过血液流经全身,渗透在五脏六腑之中,如今之计,只有先把毒血放出,只是……” “只是什么?”符陵见苏太医迟疑,忙催促道。 第二十六章 谁为表予心(上) “只是……病人现在身体虚弱,若再失血过多,同样回天无力了。”苏太医道。 符陵怒道:“这不行那不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太医道:“陛下勿急,臣还有个法子,放血之后,再将他人之血注入病人体内,但并不是任何人的血都能用,还得找到与他相配的血液,方可一试。这是臣早年游历南越时学到的输血密法,据说是从海外传入。不过风险甚大,稍有差池,便有生命危险。如今之计,既然陛下执意救人,只好冒险一试,成功的把握怕不到一成。” 符陵脸色稍稍放晴,道:“这有何难,宫里这么多人,还愁找不到合适的么?莫说只有一成把握,就是半成,都不能放弃!你快快动手就是!” 苏太医便让太监找了个纯白的小瓷盆放在龙床边,将楚翔俯卧平放,解开他的外衣,让他的头伸到床外,一只手托着,见他颈上的伤口已经凝固,拿出一把小刀来,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发黑的血便重新流了出来,直流了近半盆,颜色才渐渐变红,苏太医道:“今日只能放这么多,先得立即找血给他换了,明日继续放血,至少要连续换血七日,若是一切顺利,才能脱离危险。” 符陵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将右手手臂伸到他面前,道:“你先试试朕的血合不合用?” 苏太医大惊:“陛下万金之躯,这怎么使得?”符陵已沉下脸来。苏太医匍匐于地道:“此法臣以前从未试过,风险莫测,若中间出了什么闪失,臣万死莫赎!” “大胆,你敢抗旨?”符陵面色森然,“朕叫你用,你就用!朕这样做自有道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自由朕承担!” 苏太医慑于符陵威严,不敢再多说,只得爬起来,另用一只茶杯接了楚翔小半杯血,再战战兢兢地割开符陵的左手食指,滴了几滴血在杯中,过了片刻,两人的血已融在一起,分不出彼此。苏太医道:“陛下的血正好适合,但……” “那你还磨蹭什么?赶快取血,休要误事!”符陵又对宫里其余人道:“你们通通都下去,这里留苏太医一人即可。” 待众人退下,符陵又问:“那这七日之中,他血中的灭天毒素未去,若是每夜再发作又该如何是好?” 苏太医道:“这还得辛苦陛下用内力暂时压住毒性了,好在过去一个月间,陛下每晚用内力帮他驱毒,灭天的毒素已排出了一些,不然如今已是不治。且今日换血也带走一些毒素。只是这灭天不同寻常毒药,只要毒性未尽,发作就会一次甚过一次,再加上这青冥推波助澜,恐怕……” 符陵打断他道:“你不用多说了,这七日之内,朕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只管给他换血吧!” 苏太医无法违抗,令人立即去太医院取来一只药箱,打开药箱,拿出一套管子瓶子的器具,那管子末端都带了针孔。苏太医先抽出符陵的血,又通过管状的器具注入楚翔的手臂。符陵见自己殷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入楚翔体内,那人多日来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少许血色,心中欢喜,只望能多输给他一些。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苏太医却停下道:“这已足够了。一次不可贪多,就算陛下受得了,病人也受不了。”符陵只好作罢。 苏太医又为楚翔开了一副补气生血的方子。此时已是深夜,符陵命苏太医就在寝宫旁边的偏殿住下,随时待命,又传下圣旨,暂停七日早朝。夜阑人静,寝宫中烛光明灭,窗外月色阑珊,符陵和衣倚坐在床头,怀抱着楚翔,只怔怔地看着他清瘦的容颜,一刻也不敢闭眼,只恐一旦睡去,怀中之人就已化作青烟消逝不见。楚翔昏睡中仍蹙着眉头,似在忍受无边的痛苦,符陵轻轻吻住那眉心,不停呢喃道:“翔儿,你一定要活过来,只要你活过来,不管以前你做了什么,朕都不计较了,你听到了吗……” 第二日群臣早朝,接到符陵的旨意,顿时哗然。此时举国发兵决战长江,何等关键时候,一贯勤政的皇帝竟然罢朝七日,简直是匪夷所思!虽然理由是圣上有恙,但符陵自当太子后,便从不曾因病缺朝,何况昨日还一切如常,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借口。百官聚集在朝殿之外,议论纷纷,久久不肯散去。嗣后两日,谏书便如雪片般飞来,符陵只让总管太监堆在宫中,却全然无暇顾及。 天明后不久,御灵丹的效力已尽,楚翔体内残留的灭天毒性又开始发作,昏迷中呻吟不断。符陵不敢怠慢,全力运功压制。过了两个时辰,才略有喘息之机,符陵便又令苏太医来为楚翔输血,一面输血,一面令人喂楚翔服药,自己却是滴水未进。苏太医为楚翔输完血,禀道:“陛下,听臣一言,陛下救人心切,但仍须先爱护龙体,不然怕难以为继。” 符陵苦笑一下,道:“这个朕自然明白,你不用多说了。只是他连日昏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 苏太医道:“倘若顺利的话,七日内应当醒来。” 符陵脸色变了变,仍强作镇定,道:“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罢!” 苏太医走后,符陵即令传膳,对着满桌珍馐,勉强吃了几口,却是如鲠在喉,再难下咽。他多年来挥戈征伐,麾旌指处,杀人岂止千万?从未有过丝毫的踌躇,此时却为一个人的生死坐卧不宁,心急如焚。符陵叹口气,这也许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转身去看楚翔,想起他有两日未进饮食了,便盛了一小碗银耳燕窝粥,一口口地喂他喝,楚翔在昏迷中,却有大半粥水流在外面。符陵想了想,先含了一口粥在自己嘴中,再覆上楚翔的嘴,慢慢将汤水度进去,用唇舌封住,抬起他的头,让他咽下。喂完这一小碗,符陵自己倒出了一头大汗。自此以后,每日符陵便用此法喂他粥药。 第二十六章 谁为表予心(下) 楚翔毒发难有间隙,符陵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时时运功防护。楚翔的痛苦倒大为减轻,每日沉睡甚为平静,符陵却夜夜无眠,几日内已憔悴不堪,面色苍白,他素来仪容严整,却连日不事梳洗,蓬脸乱发,光着头赤着脚,外袍内衣上沾了不少血迹污垢,皆来不及更换,乍一看哪象是皇帝,简直是一介难民。苏太医再三劝谏,才略略进了些补品。 一连数日,无论朝臣有大小事情要奏,符陵只推身体不适,一概不见,宫中的奏折堆积如山。等到第五日,总管太监惶恐来报,上百文武官员长跪宫外,恭请皇上上朝,还有数名老臣以头撞击宫门,已撞得流血满地,昏迷不醒。符陵心头烦躁,接过群臣联名呈上的折子一看,一眼看到“妖孽祸国,圣上三思”几个字,分外刺目,符陵忽然无明火起,狠狠地将折子撕成两半,摔在地上,冷笑道:“明为谏,实为胁,这是朕的天下还是他们的天下?竟然敢毁谤君上,朕便做回昏君,成就尔等忠臣之名!”即下旨将上疏的群臣以不敬之罪各杖责三十,为首的老臣杖责五十,免去官职,籍没家产,充军边关,若再有恃众胁上者,一律问斩。旨意传出,众臣虽满心不服,慑于天威,无人再敢进言。符陵又对总管太监道:“这宫里的事,外面怎能得知?还传得十分不堪!是谁泄露出去的?你即刻查明了来报,谁敢再议论天家之事,朕要他的脑袋!”此后符陵令严加封锁宫内消息,议论终于渐渐平息。 楚翔睡了很久很久,睡梦中仿佛进入了一条长长的漆黑甬道,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光亮,也找不到出口,一个人摸黑前行,走了很远很远,终于筋疲力尽,倒在地上再也动不了,远远地却看到前方模模糊糊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楚翔还未看清楚,忽听到耳边有人惊喜地叫道:“醒了吗?”楚翔一惊之下,睁开了眼,循声转头,却见是符陵正和自己并排躺在龙床上,距离不到两尺,刚才那声惊喜的叫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楚翔未明白状况,手一动想要撑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固定在床上,连着一条透明的管子,管中流动的殷红赫然竟是鲜血,楚翔大吓,肩头却已被人按住,抬头一看,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慈眉善目,亦是满面喜色。老者道:“皇上正在为公子过血,公子请不要乱动。”楚翔仔细一看,果见管子那头正连着符陵的右臂,鲜血正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流入自己身体中。 楚翔欲要问时,却听那老者又道:“皇上为公子换血,今日已是第七日了,再过片刻就可大功告成。公子体内的毒素已全数随血液排出,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即可恢复如初。公子中了无药可解的灭天之毒,又为蛇王青冥所伤,竟能活转过来,实为老臣行医四十余年所见的头一桩奇事!” 符陵闻言微笑道:“太医,这人才醒,你就迫不及待地表功了?你放心,你既能起死回生,朕的赏赐自然少不了你的!” 苏太医慌忙跪下道:“臣岂敢贪天功为己有?若非陛下之血有抗毒之效,又恰与楚公子相配,加之公子吉人天相,臣便是华佗再世,扁鹊复生,又怎能回天?”却又道:“只是陛下这些日子不但失血甚多,且运功压毒,又损了内力,伤了元气,还须仔细将养龙体,以免后患。臣先给陛下开个方子,每日一副,配上一两人参一枚熊胆,以文火煎用,另外再每日用一两燕窝熬汤,连服半年方好。陛下且不能太过操心劳累,大喜大怒,也不宜……” 符陵打断他道:“你起来吧!哪有这许多禁忌?朕最烦吃药,要连吃半年,岂不烦死?”忽想起一事,皱眉道,“既然换血可以解毒,上次朕问你灭天之毒的解法,你为何未提及此事?反而生了这许多波折。” 苏太医听符陵言中似有责怪之意,忙叩首道:“请陛下明察,臣以前并不知道陛下之血有避毒解毒的奇效,何况当时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必冒此绝大的风险。此次换血,确属陛下洪福齐天,才能绝处逢生,侥幸成功。此外,服药补养一事,无论如何,也要请圣上勉为其难一回。”见符陵终于点了头,才站起来到一边去开处方。 楚翔听他二人对话,对自己昏迷过去这几日发生之事已明白大半,却仍有许多疑团,转头望向符陵,符陵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道:“待会朕再与你细说。”楚翔侧头仔细端详符陵,果然大不同往日,头发蓬乱如草,象是好些日子未梳理过了,原本丰润如玉的面颊凹了下去,面色蜡黄,消瘦得不见人形,肌肤毫无光泽,眼圈发黑,双目深陷,密布红色的血丝,但眼神却柔和喜悦,再没有寒冰般的冷冽。 苏太医开完处方过来,取下输血器具,见二人似有话要说,识趣地告退:“臣下去煎药,陛下先歇着吧!” 见苏太医走了,符陵翻身坐起,令人去准备沐浴的热汤,却问楚翔:“你觉得如何?有没有头晕不适?” 楚翔活动了一下,虽仍手脚无力,但周身的痛楚已经全消,道:“我很好,头一点也不晕,只是陛下……” 符陵又道:“这几日你毒发不休,昏睡不醒,没办法沐浴,今日正该好好地清洗一下。”便抱起楚翔进了浴室。 等到符陵关上浴室门,只剩二人相对,楚翔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本来就要死了,你让我去了便了,何必又舍命救我?” 符陵并不急于回答,只是一层层地脱去他衣服,将他紧紧地拥在怀中,吻过他的额头、脸庞、嘴唇、脖颈,吻遍他身上一条条的伤痕,吻遍他每一寸肌肤……极为温柔的吻,没有任何情色意味的挑逗,却象是吻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第二十七章 季布无二诺(上) 过了良久良久,符陵才起身脱了自己的衣物,抱着楚翔进了浴池,两人泡在水中,水雾弥漫,虽肌肤相亲,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符陵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翔,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为朕是一心想把你折磨而死?” 楚翔一震,失声道:“那‘百日恩’?” 符陵气道:“朕可曾说过那百日恩是毒药?朕可曾说过要你死?你从来都不信朕,朕若说是解药,你又岂会相信?” 楚翔呆住,回想一下,符陵只说要让自己这一百日永生难忘,确实没说过一百日后就会死去。听符陵又道:“百日恩便是从符明府中搜出的灭天解药,但你当时已经毒发,就是解药也解不了了,朕急召苏太医来问,他说这解药虽已不能解毒,仍可服下,以将毒素聚集一起,再用内力逼出,但即使是内力极为深厚,也需要上百日才能将毒素尽数逼出,那时他并未与朕提起换血之法。哪知你被青蛇误伤,却绝处逢生,因祸得福。现在好了,换血后不但解了毒,朕既百毒不侵,你也不会再有中毒之虞。” 楚翔什么都明白了,符陵对外压下了自己参与符明谋反的事,再找到解药给自己服下,而那一个多月,定然是每夜等自己痛昏过去后才来运功驱毒。他将自己囚于宫中便是为了这个?他不去前线难道也是……楚翔一时无法相信,原来那疯狂绝望的痛苦下竟埋藏着这样的真相!竟不知是喜是悲。他如果事前告诉自己那是解药,自己会相信么?能接受他的恩惠么?如果不能,那他身为一个帝王的尊严和骄傲又将置于何处?楚翔无意识地咬住嘴唇,心头有点微微的刺痛…… 楚翔想得出神,符陵却拦腰将他抱住,在他耳边道:“翔,别的你都可以不信,但朕与你喝交杯酒时所说的话,却是真心实意的诺言。无论以后再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忘了。朕从来说话算数,更不会欺骗你,既然说了生死与共,朕便有一口气在,又岂会放任你一人死去?”说着轻轻地念道:“你和朕是一体,从今往后,生死与共……”符陵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清晰坚定,回响楚翔耳边,象是世上最神圣的誓言。 楚翔听了,不言不语。符陵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地为他洗净全身后,抱他起来在浴池边的软榻上躺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药膏,给他的外伤上药,楚翔发现用的是凝脂膏,微微笑了笑。符陵似有点尴尬,语气中带了几分歉意,道:“以往的事,朕怎样待你,你怎样待朕,都揭过不提罢,就当全数忘掉,从头开始,以后朕不会再伤你。”叹息一声,又道:“经过这一回,你笑朕痴也罢,傻也罢,无论如何,朕都不能失去你……” 一直沉默的楚翔忽开口问道:“你不亲征,便是为此?” 符陵抬眼,似笑非笑:“你认为还有何事?” 楚翔再问:“你这样待我,叫我何以为报?” 符陵笑道:“何以为报?朕图的什么,带你回上京那日就曾说明,你还要明知故问么?” 楚翔低下头,半晌,象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毅然道:“陛下说的正是,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翔既蒙陛下深恩,此身如同再造,我怎能不知好歹?陛下之情重若泰山,永生难报,翔的体内既然流的是陛下的鲜血,以后翔也只忠于陛下,只唯陛下之命是从。” 符陵听他这样说,不但毫不惊喜,倒象是吓了一跳,愣了愣,抬起他的头,深深地看进楚翔的双眸,眼中却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烁,过了好一阵,符陵苦笑道:“朕倒情愿你不要这样说。”还没等楚翔明白他的意思,符陵已顺势压上楚翔,吻住他的双唇,将舌头伸入他口中辗转吸吮,楚翔的话都被他堵在口中,只得去迎合他,热烈地缠绵一起。吻了良久,符陵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放开他,象是喃喃自语:“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莫再骗朕……” 上完了药,两人都换上白色绸衫睡衣,符陵仍将楚翔抱回到龙床上,他这些日子到底耗了太多的精力,每日衣不解带,食不知味,终于等到楚翔醒来,其实早已支持不住,一头倒在床上,片刻已沉沉睡去。楚翔却睡不着,心头千转,呆呆地看那头顶龙床上五彩的镂空花纹,直到东方发白。 符陵一觉睡醒,睁开眼一看,楚翔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等他,符陵翻身坐起,问道:“你怎么就起来了?” 楚翔笑道:“陛下辛苦了,这一觉已睡了一日一夜。苏太医刚才送了药来,我让他放在这里,不要打扰陛下。”说着扶起符陵,端过一碗药,自己先试了试温度,再端到符陵面前,要喂他喝下。 符陵很久不曾看到楚翔的笑容了,见他欢喜,不由也展眉一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药,却抿抿嘴,又皱起了眉头,问:“你呢?服药没有?” 楚翔点点头,道:“陛下不用操心,我早就喝过了。” 符陵想起前几日口对口喂他喝药,从来没觉得苦,今天自己的这碗药不知何故却奇苦无比,但怕楚翔看笑话,也只好接过药碗来,一口气喝光。抬头望望窗外,果然已天色不早,日影偏西,应是第二日的下午了,不禁微觉尴尬。楚翔又拿过一件明黄色的外袍,来伺候他穿衣,符陵倒有点儿不自在,捉了他的手道:“你病才好,何必来做这些事?朕又不缺服侍的人。” 楚翔却不肯:“我既是陛下的人,做这点小事正是应当。” 符陵拗不过他,便由他侍候着穿衣洗漱,更衣整理完毕,符陵揽镜自照,自己却也吃惊不小:“翔儿,你说朕这样子,明日早朝,可还能出去见人?” 楚翔内疚地道:“陛下为我操劳,损伤龙体,我……” 第二十七章 季布无二诺(下) 符陵反过来安慰道:“翔儿不必难过,若能从此一劳永逸,朕觉得倒是划算了。”复让楚翔坐在身边,细细端详,“这些日子,你也瘦了许多,”抚着他柔软的发丝,感慨莫名:“你终于好了么?翔儿,朕还以为是做梦……” 待到传膳上来,符陵才发觉早就饥火难耐,多日来第一次安下心来用膳。厨下上的都是些清淡滋补之物,席间楚翔忙着为他布菜盛汤,符陵拉了他的手,笑道:“这倒好,堂堂大将军,倒成了朕的贴身丫鬟了。” 楚翔面色一红:“若能侍候陛下,正是楚翔的荣幸。” 符陵轻拍了他面颊一下,也不深究,顺水推舟地道:“那朕便却之不恭了。但朕可难侍候得紧,这头一条,便是要烧得一手好菜,明儿让朕尝尝你的手艺?” 楚翔自幼学文习武,长大带兵打仗,庖厨之事从来一窍不通,窘道:“这……翔实不谙烹饪,请陛下宽限两日,我明日便去御厨房学习。” 符陵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你去学点儿也好。” 两人说说笑笑,饱餐一顿,符陵精神了不少。膳后方得空去处理案前堆积如山的案卷,楚翔沏了香茗奉上,又在一边为他铺纸研墨。符陵打开一本折子,看了一眼便扔在地上,拿过第二本又扔了,不一会儿,已连扔了十几本折子,却一言不发。楚翔吃惊,偷看符陵,见他面色铁青,忍不住拾了一本来看,原来是前几日众臣上的谏书,再翻开一本,还是如此,楚翔惶恐跪下道:“国事要紧,因我一人竟让陛下荒于朝政,陷陛下于不德,请陛下降罪!” 符陵一把将楚翔拽起,颇带恼怒:“你不要和朕说这些虚文!何为轻?何为重?朕比你清楚!”顿了顿,又道:“朕一生大小百余战,战无不胜。但朕知道,得天下易,得人心难,得天下人之心易,得一人之心难,若朕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点代价又算什么?” 楚翔直视着符陵,双目炯炯有神,缓缓地问道:“那么,既然天下易得人心难求,陛下是否愿意为得到这一人之心,而放弃天下?” 符陵迟疑了片刻,终于缓慢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道:“统一中原,牧马江南,这是先皇的遗愿,也是上天赋予朕的不可推卸的使命!二十年前,朕七岁时被册立为太子,便在太庙里发过誓。数代艰辛,怎能因一人放弃?”说完将楚翔拉入怀中,低头去吻他,楚翔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嘴唇却已冰凉。符陵吻了吻他,又道:“你不用为那些奏折操心,朕已经处理了,一件小事而已。朕已派人查过,外臣只是捕风捉影地胡乱猜测,并不知道究竟,也不知你是谁。” 正说着,忽然宫外有人禀报:“陈郁元帅前线战报到!”符陵将楚翔放下来,整理衣衫,去外殿接见传报的人。传令兵行礼已毕,递上战报,符陵看了看,便令人带他下去领赏。片刻回来,对楚翔笑道:“陈郁的战报,我军前锋已抵达长江北岸,即日就将渡江南下。” 楚翔已恢复平静:“有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定无问题。” 符陵却摇摇头:“不知为何,朕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愿是朕多虑了。”又道:“平定南方后,如何治理,朕还需要你的意见。” 楚翔道:“但凡陛下有用得着的地方,自当效犬马之劳。明君治世,也是江南百姓的福气。” 符陵笑笑:“这事不急,朕有空再与你商议。”忽想起一事,唤总管太监进来,问道:“莲妃呢?” 总管躬身答道:“按陛下的吩咐,莲贵妃并她宫中所有人尚关押在掖庭,听候陛下的发落。” 符陵沉声道:“莲妃打入冷宫,其余的人皆送敬事房按律惩戒,你速去办理,不得有误!” 总管太监应声“是!”,磕头领命去了。 楚翔奇道:“陛下对莲妃恩宠有加,缘何竟为此就将她打入冷宫?” 符陵冷笑,握住楚翔的手道:“恩宠有加?你竟说出这话?朕当时为何要宠幸莲妃,难道如今你还要装作不知么?” 楚翔自悔失言,不愿再提符明之事,垂下头默然不语。 符陵暗暗叹口气,转开话头:“朕和莲妃不过是逢场作戏,她还当真了?给了她三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竟敢恃宠而骄!她放蛇咬了你一口不打紧,差点要了你与朕的命,且不守妇德,身为后宫嫔妃,公然与男子拉扯争斗,全无半分教养。若不是那蛇本身无毒,朕又念她年轻无知,怎会饶她一命?打入冷宫,已是仁至义尽了。”符陵说到这里,放缓语气,忽笑道:“翔,你刚才那样说,是不是吃她醋了?那朕可欢喜得紧了!但溺水三千,朕的真心却只给了一人……” 楚翔轻轻地抽出手来,并不直接回答,却道:“我身份不明,若长期住在陛下的寝宫里,难免惹人猜忌,外臣知道了,也有损陛下清誉,陛下还是放我回离苑吧!” 符陵摇头不允:“你身体尚未复原,回离苑去朕便不能每日来陪你,总不能放心。你暂且在此住一段时间,养好身子朕再做安排。” 楚翔只好依言仍住在宫中,怕生事端,也不敢出去闲逛。解毒后,内力逐渐恢复,楚翔便在庭院中打打太极活动筋骨。符陵功力深厚,血有大补之效,楚翔的面色一天天红润起来,精力更比以前充沛,脸上身上那些丑陋的伤疤涂了凝脂膏后,不久也即褪去,俊逸如初。符陵则堆积了许多政事未决,顾不得休息,次日便去上朝,群臣见皇帝形容清减,神色疲惫,这才相信符陵确是因恙缺朝。符陵日日忙碌至深夜,虽有楚翔监督他照苏太医的方子服药,但符陵无暇休养,这药效也十分有限。 自处置莲妃后,符陵除了隔三岔五去皇后处小坐片刻,再不临幸别的嫔妃,吃住都与楚翔一起,且绝口不言符明之事,楚翔也尽心侍候,格外柔顺,两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第二十八章 何当金络脑(上) 过了十余日,一天半夜,寝宫外忽然有人高声禀报:“皇上,边关八百里加急战报到!”楚翔从梦中惊醒,揉了揉睡眼,拉住正在穿衣的符陵,问道:“陛下,这么晚了,出了什么事?” 符陵道:“怕是前线出了问题,朕去去就来!”回头温柔地吻了吻楚翔,方起身去了。 符陵去了足足近一个时辰方回来,进门后也不就寝,令人点了灯,就在灯下翻来覆去地读那战报。楚翔等了良久,翻身起来,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披上外衣。符陵回头见是他,将他拉到身前,靠着自己坐了,递给他几页纸,道:“真是妙计!” 楚翔见符陵面色不善,眉头紧锁,目光中大有研判之意,心中疑惑,忙接过纸来一看,正是长江前线的急报,急急展开,一目十行读了一遍。原来,秦军大军抵达长江北岸后,原留守驻军已造好了上百艘大船,外加征集的民船千艘,作好准备渡江作战。但南军却训练了一批水性极佳的死士,携带铁锥,趁夜从上游乘小艇顺流而下,到秦军泊船附近时跳江潜水,潜入大船之下,用铁锥凿穿船底。而秦国大军初到,立足未稳,布置不周,全无防备,一夜之间,上百艘大船沉没了十之八九,船上的秦国官兵大都不谙水性,亦伤亡惨重。慌乱之中,南军又趁势放船渡江掩杀,秦军竟然大败,船只损失大半,只得退回岸上。陈郁一面通报军情,自请处分,一面等候符陵的指示。 楚翔看罢,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似要蹦出胸膛,捏着战报的手心里全是汗,这一计策正是他托狄丰带给安澜的书中所记,未料竟能大奏奇效!楚翔把战报还给符陵,试探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不过是场意外,陛下不必多虑。不知陛下下一步作何打算?” 符陵沉吟道:“这一战人员伤亡倒是小事,但船只损失殆尽,附近的民船已被征集一空,要筹措更多的船只,仓促间又到哪里去找?若要重造百艘大船,汛期之前已来不及了……”符陵说着站起身来,在寝宫内来回踱步,过了一柱香功夫,终于下定决心,回到案前,提笔刷刷地挥就一道手谕,传人进来,令快马加鞭送往前线。 此时两人都了无睡意,符陵叹息:“既然事不可为,不如及早撤军,朕已令陈郁整顿人马,准备班师回朝,明年再做打算。周军谙习水性,利于水战,我军受些挫折,也算是得个教训,下次再不能如此草率轻敌了!”忽笑了笑,又道:“翔,这一战,与当年周公瑾的火烧赤壁大破曹军,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你那好友安澜将军确实不容小觑,朕竟不知江南还有这样的人物!幸好如今你不在周军中,否则南朝岂不是更如虎添翼?” 楚翔只觉脑中阵阵晕眩,将心一横,忽然站起,走到符陵面前,撩衣跪下道:“楚翔对陛下隐瞒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请陛下治罪!” 符陵这回却不急着让他起来,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楚翔咬牙道:“不瞒陛下,这次周国大破秦军的计策,是我预先写好,托大师兄连同盗来的密信一起转交安澜的。” 符陵闻言一愣,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楚翔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只看得见两尺外明黄色龙袍的下摆,却是纹丝不动,直到楚翔的膝盖都跪得有点麻木了,符陵方开口道:“你起来罢!果然是如此!安澜虽然勇猛,未必想得出这种计策,朕早有疑惑,也不是不能查到,但朕还是宁愿你亲口来告诉朕实话。” 楚翔仍跪着道:“大军失利的责任皆因我起,请求陛下处罚,以振奋士气,平息舆论。” 符陵笑道:“朕如何处罚你?杀了你么?那朕费那么大力气救活你,岂不是疯了么?罚你还莫如处罚朕自己。献计之时,你尚未诚心归服,心系故国也是情有可原,朕不怪你!但如此名将忠臣,周国却不知珍惜,朕亦为你一叹啊!”说着伸出一只手,让楚翔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暖暖的大手传递着安心的温度,楚翔知道已逃过此劫,却无半点轻松得意心情。 符陵仍让楚翔在身边坐下,道:“你说得不错,胜负乃兵家常事,黄沙百战,谁能长胜不败?朕这次输给你,也是心服口服,你算得偿夙愿了罢!” 楚翔想起自己曾说过一定要赢他一次,却不许他让,微红了脸,道:“那是陛下此次未亲临前线,才能捡个便宜……若是御驾亲征,天下谁人可当?” 符陵摇头道:“一时一事的得失,怎比得上你的安危重要?只要你平安无事,朕早一年迟一年平定江南又有什么关系?”拍拍楚翔的手,笑道:“翔,朕知你能说出此事,已属不易!真话方见真心,虽然说得晚了点,但朕还是很高兴你能主动告诉朕。” 楚翔满面愧色:“蒙陛下宽宏大量,屡次原宥。翔早说过,从此只效忠陛下,唯陛下之命是从!以后再不敢对陛下有所隐瞒。” 符陵点点头,道:“朕相信你,那这件事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此时天色已微明,符陵起身道:“朕要去上朝了,你再睡会吧!”看着楚翔躺下,这才离开。楚翔见他走了,哪里睡得着?睁大双眼躺在床上,思绪凌乱。躺了一阵,天色大亮,太监来侍候穿衣用膳,用完早膳后楚翔又坐在寝宫里发呆。符陵却直到近午才回来,原来这是秦军近年来首次败绩,接到战报,朝廷上下一片哗然。符陵这回不能再强势弹压,将失利的责任大半都揽到自己身上,以稳定人心。散朝后,又单独留下数名军机重臣商议,筹划方略,议论良久,最后仍决定按照符陵的计划,召回大军,日后再图。符陵即正式下旨令陈郁回京。 第二十八章 何当金络脑(下) 十余日后,陈郁班师回潮,不敢径行入城,在京城外五十里扎营待命。符陵闻报,即亲自前往迎接,陈郁慌忙出营跪拜,谢罪道:“末将辜负陛下重托,草率轻敌,遭此惨败,请陛下降罪!” 符陵亲手将陈郁扶起,抚慰道:“此事是朕思虑不周,非卿一人之过。”下旨将陈郁贬官三级,停俸半年,但仍代领兵马大元帅一职,并主管操练水军。陈郁心怀感激,由此格外用命。至此符陵算是将此事处理完毕。却见营中将士皆面带倦色,垂头丧气,他虽表面镇定,但想到月前出征之时,何等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心中仍不免郁郁不乐。 这日回到宫中,楚翔已迎了出来,符陵见他气色不错,略感欣慰,笑道:“朕这些日子忙碌,倒疏忽了你,翔,你可大好了?” 楚翔答道:“好得不得了了,只是陛下日益消瘦,让人不安。苏太医曾嘱咐要好好调养半年才能复原,陛下日夜操劳辛苦,却是有违医嘱。” 符陵坐下,以手支额,只觉身心皆疲,他这些日子常觉头晕,夜间也难以安眠,叹道:“你说得也是,这前线的事暂告段落,不管成败,朕也该松口气了。” 楚翔又劝道:“朝中的事务日复一日,那有尽头?眼看就已春尽,陛下何不出去踏青郊猎几日,权作散心?” 符陵闻言,哈哈一笑,与楚翔一击掌:“你这主意不错,正合朕意。说来朕把你在此关了这么久,你也闷得很了,正该出去走走。只是得委屈你,扮一回朕的御前侍卫了。” 楚翔笑道:“我这点微末功夫,做陛下的侍卫,却还要陛下为我操心呢!” 谈笑一阵,符陵便传命准备春猎。他在上京城外百里处本有一座行宫,称为上林苑,方圆数百里,便是春秋围猎之所,苑中山峦起伏,林木葱茏,野兽成群,风景绝佳。数日后,符陵果率领宗室子弟并一干御林军前往春猎,但却不召妃嫔伴驾,皇后也留在宫中,只带上了年方十二岁的太子符瑾,乃是皇后亲生的嫡长子。符陵至今育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但都年纪尚幼。楚翔则作为御前侍卫与符陵同行。大秦国崇尚武力,尤重马上骑射,故此每年围猎,也是考较贵族子弟和御林将领武艺之时,众人皆知符陵武功了得,无不摩拳擦掌,要趁此良机在皇帝面前显露本事。 次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符陵一早便与一帮亲信侍卫等开始围猎,猎场内已事先放入了若干鹿獐野兔,符陵调度指挥,甚合兵法要义,半日内便收获颇丰。他多日未曾如此畅快驰骋,扬鞭大笑,一扫连日阴霾。 下午,符陵率众人来到苑内的最高峰凌云山顶,抬头一看,却见正有一只苍鹰在头顶的天空盘旋翱翔,符陵笑道:“你们谁能将此鹰射落,朕有重赏!”说着将手中的御弓传给了马前的一名侍卫。这御弓称为宝雕弓,弓身如墨,嵌着一串米粒大小的五彩宝石,两头镶了黄金,映着日光,眩人眼目。那侍卫连忙谢恩,接过弓来,却比寻常硬弓重了两倍,张弓搭箭,用尽全力射出一箭,那雄鹰却飞得极高,如在云中穿行,箭矢未到力道已竭,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侍卫涨红了脸,满面愧色。 符陵令将御弓传给下面一位,传了一圈,无论皇亲侍卫,将领勇士,要么力道不足,要么偏了准头,竟无人能射下那只鹰来。符陵摇摇头,略感失望,正打算自己来射,却听身边的楚翔道:“陛下,请让微臣来试试!” 符陵闻言大喜,将弓箭递给楚翔,楚翔接过弓来,轻舒猿臂,便将一张雕弓拉得如同满月,唰地一支白羽飞出。雄鹰听到风响,振翅欲飞,但那箭矢疾若流星,雄鹰避之不及,只闻长长的一声嘶鸣,已一头栽倒,坠落在马头前的空地上!旁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片惊讶赞叹之声,忙有侍卫奔过去拣了,回来呈给符陵。符陵一看,箭头正端端穿过那雄鹰的双眼,不由赞道:“古人曾传百步穿杨之术,楚将军的射术,却更胜过古人传说了!” 楚翔欠身道:“陛下过奖了!” 符陵道:“这把宝弓就赐给你了!”言罢仰天大笑。楚翔接了御弓,依礼谢恩。 直到日落时分,符陵才令返程,君臣尽兴而归。第三日再继续狩猎,参加的人更多了数倍,但头天楚翔抢了众人的风头,各人面上客气,神情却多了几分异样。楚翔看在眼里,不免气闷,半途中便找个机会溜了出来,也不和符陵招呼,一人一骑,信步在围场中闲逛。转过了几座山坡,离猎场已远。忽听前面流水潺潺,楚翔循声骑马奔过去一看,却是青山之间的一处幽谷,曲折幽深。沿溪水上行百余丈,前川一道瀑布,高约三四十丈,如一条白练从山顶奔流而下,冲击巨石,涛如雷鸣,水花四溅,微凉的水气扑面而来,漾起一层的极轻极细的薄雾,瀑布泻入一半月形的深潭,潭水蓝如翡翠,泛着醉人的波光,潭边繁花似锦,芳草萋萋。楚翔见此美景,精神为之一振,跳下马来,在潭边随意坐下,听那涛声吟唱,看潭底倒映悠悠白云,恍若暂离尘世。 楚翔正自得其乐,忽听到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楚翔回头,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正从一匹矮马上跳下来,他衣着鲜艳华贵,头戴一顶小王冠,俊眉秀目,稚气未脱,五官与符陵十分相似。楚翔便知他是符陵的爱子符瑾,忙起身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微臣名叫楚翔,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符瑾背着手,把楚翔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就是楚翔?听说你昨天射下了一只老鹰?” 楚翔答道:“是,殿下!” 第二十九章 醒时同交欢(上) 符瑾面露喜色,却不笑出声来,一副沉稳的派头,微笑道:“很好,果然是你,我正到处找你。你是名大大的勇士,我要父皇重重地赏你!我还要和父皇说,让你教我射箭,你可愿意?” 楚翔看到他身边没有侍卫随行,不觉奇怪,道:“多谢殿下青眼有加。但这里地处偏僻,殿下怎么独自到此,无人护卫?” 符瑾道:“怎么没人,难道你不是侍卫吗?” 楚翔见他少年老成,应对敏捷,暗想:早听说秦国太子聪颖过人,盛传神童之名。他日后长大,怕又是与符陵一样的人物,反正四下无人,不如现在先除了他!忽转念道:他虽然是太子,但符陵青春正盛,这太子即位还遥遥无期,除去他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且符陵可再立新储,说不定更难对付。楚翔不禁失笑,自己未免太操之过急。 忽听符瑾又问:“你怎不去打猎?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他说着就在潭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指着身边的草地对楚翔说:“你不用站着,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他颐气指使,楚翔也不以为意,就在他旁边坐了,道:“我不喜欢和别人去抢风头,独自出来走走,看到这里景色不错,就停下来坐一会。” 符瑾转头四处张望,道:“这里风景确实很好,这么好的地方,父皇也不带我来!对了,以前你带兵打仗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说来听听?我听说你以前是周国的大将,还和父皇交过手是么?怎么后来又成了父皇的侍卫?” 楚翔不料他提出这个要求,正在沉吟,忽然符瑾叫了起来:“那是什么?”楚翔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原来那碧潭中正游着几尾金鳞小鱼,鱼儿只有一寸来长,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符瑾道:“这鱼儿真好看!我在皇宫的鱼池里竟没见过,不如捉几尾回去玩玩!”他到底只是个孩童,好奇心起,便露出顽童本性来,一边说就一边探下身去抓鱼。那潭边的青草湿滑,楚翔刚叫了声“殿下小心!”,还没来得及拉他,符瑾却已脚下一滑,跌入了深潭之中! 符瑾虽会些水性,但年纪尚幼,那潭水又深不见底,旋涡激荡,竟卷着他往瀑布下面去了。符瑾挣扎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沉下去,慌了神,勉强张口呼救:“救命啊!救救我!”楚翔正犹豫要不要跳下救他,忽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知道是有人寻来了,忙扯下腰带,将外袍一脱,扑通跳下水朝符瑾游去。楚翔生在南方,自小在大江中弄潮,这小小深潭自不在话下。他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捉住符瑾双脚,怕他挣扎,先点了他穴道,再倒拖着回到岸边,将他抱上岸来。 这时符瑾的侍卫都已到了,手忙脚乱要来帮忙。楚翔示意不用插手,将符瑾平放在大石上,解开湿衣,轻轻挤压他腹部,过了一会,听符瑾喉头“咕”地一声,吐出几口凉水,却睁开了眼睛。楚翔才对众侍卫道:“殿下已无大碍了,你们谁有干衣裳,脱了先为殿下换上。” 正说话间,符陵也赶到了,他发现楚翔和符瑾不在,即派人四处寻找,放心不下又自己跟了过来,乍见符瑾躺在地上,大吃一惊,忙催马而至,侍卫并楚翔都跪下行礼。符陵跳下马来,急问楚翔:“这是怎么回事?” 楚翔答道:“适才太子殿下在潭边玩耍,不慎跌入潭中,恰好我在旁边将他救起,刚才殿下已经醒了,并无性命之忧。” 符陵低头去察看符瑾,符瑾睁着眼,发白的嘴唇动了动,仍说不出话。符陵脱了外袍,将他全身裹住,抱着上了马,回头看到楚翔浑身湿透,头发还滴着水,便吩咐道:“朕先带太子去看御医,你回行宫换件衣服,休息一会,朕回头再找你。”那些侍卫便也随符陵去了。 楚翔独自一人回到行宫,他是侍卫的身份,不住在符陵的寝宫中,名义上另有住处。楚翔自行打了桶热水沐浴,卸了甲胄,换了衣服,在房中坐了一阵,外面天已经黑了,却想:“本来想杀他儿子,不料阴差阳错反救了他,如此倒比杀了更好!”忽然门帘一动,一名近侍进来施礼道:“皇上有请将军过去!” 楚翔即随侍卫出去。上林苑行宫不比皇城建筑严谨,规模宏大,符陵的住处只是靠里的一进院落。楚翔走进寝宫,符陵见了,忙站起来,令下人退下,上前拉着他的手到御榻边坐了。楚翔忙问:“太子殿下怎样了?” 符陵不悦地道:“已叫太医看过了,开了两副药防他染了风寒,静养两日就没事了。这小子太过顽皮,头次带他出来就敢独自乱跑,差点惹出大祸!明日朕便令人送他回去,好好面壁思过,这也是给他个教训!”说了这几句,声音转为温柔,“翔,今日怎么你也偷偷地跑了,觉得打猎无趣了?不过幸亏你在,才救了他一命,朕该如何谢你才好?”抱起楚翔,让他坐在自己的膝上。 楚翔谢道:“陛下亦救过楚翔,楚翔还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呢?” 符陵一听,将楚翔放到榻上,翻身将他压住,笑道:“朕知道你这话的意思,朕救过你,你再救了朕的儿子,这样你就可以和朕两清了?朕偏不要你如愿,要么你欠着朕,要么朕欠着你,欠一生一世才好。”说着将手伸入楚翔怀中轻轻揉捏,直撩弄得楚翔阵阵喘息,呻吟出声:“不,陛下……” 符陵将他抱起来,笑道:“你别着急,朕今夜还要好好地疼你,你肯为朕去救太子,朕好欢喜。” 楚翔挣开,道:“太子殿下年纪虽小,行止气派却和陛下一模一样,日后必定也是圣明天子!” 符陵道:“你莫要夸他,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他若自恃聪明,只会误事!朕对他期望甚高,从小就严加管教,没想到今日他惹出这事!” 第二十九章 醒时同交欢(下) 这时外面有人报夜宴已准备好,请皇上入席。符陵应道:“好!”放下楚翔,替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一同走出门去。原来这两日狩猎收获颇丰,符陵便摆下露天的盛宴犒劳众将。行宫大门外清理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数堆篝火熊熊燃烧,红红的篝火上正烧烤着獐、兔、鹿、黄羊等猎物,滋滋作响,诱人的香气四处弥漫。场中有勇士摔交格斗,为宴会助兴。符陵微微一笑,忽然也觉得腹中饥饿,到正前方的台上落了坐,众人正要行礼,符陵摆手道:“这里不是皇宫,大家不必拘礼,今夜尽兴痛饮,一醉方休!” 众人谢恩后各自落座,楚翔既扮作普通侍卫,本无位置,但符陵特意在台前赐座。楚翔坐下,不时有人过来敬酒,楚翔都不认识,却来者不拒,一碗接一碗地干了。也似乎听见有人嘀嘀咕咕地议论不休,楚翔只装作不知。因皇帝在座,初时大家还略感拘谨,但燕赵之士,大都豪放不羁。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烈。 看到眼前情景,楚翔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最爱缠着父亲带自己到军中去玩,也曾参加过一次野营宴会,众将士席地而坐,宰牛烹羊,啖食豪饮,剑舞为乐,好不痛快!楚翔当时只有八九岁,却印象颇深,见旁人喝得热闹,还悄悄地去找父亲的部下要了一碗酒喝,学着他们一大口喝下去,却立即呛得全吐了出来,惹得全场哈哈大笑。自那以后,楚翔对军旅生活更心向往之,那时也是周朝军力强盛之时,楚翔领军后,军中已无此豪放欢乐气象。不料事隔多年,却会在敌军中重现旧日之景。 喝了六七碗酒,楚翔正有了两分醉意,符陵命人传他上去。楚翔到了台上,内侍捧了杯酒递给楚翔,楚翔接过,听符陵道:“楚将军昨日射鹰,技压群雄,今朝救主,功高四方,朕敬你一杯!”说着站起来,举起了酒杯。符陵的声音不大,但台下都听得清清楚楚,整个宴会场中顿时鸦雀无声,楚翔分明感到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忽然有些想笑,上次出席秦国的宴会,还是诈降时刺杀符陵,今日却来领赏。楚翔缓缓地单膝跪下,朗声道:“谢陛下隆恩!”接着一口干了。抬头见符陵也喝了酒,还冲楚翔眨了眨眼睛,眼角尽是捉狭笑意,象是小孩子做了什么恶作剧正在得意。 楚翔奇怪,不好相询,退下回座。又有人捧了个盘子过来,盘中盛了一块烤肉,道:“这是昨日楚将军射下的那只鹰,皇上送来与将军分食。”楚翔道了谢,切开肉慢慢品尝,仍想着符陵刚才的表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那杯酒里有古怪?不多时,楚翔只觉头脑昏沉,暗叹酒量大不如以前,这就醉了? 楚翔记不清酒宴什么时候散的,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人来搀扶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进了一间屋子。等到醒来时,睁开眼睛,发现已躺在床上,宽大的龙床,重重幔帐已放下,微弱的烛光透进来,朦朦胧胧地映着两个影子,旁边却是符陵,全身赤裸,楚翔一惊,低头一看,自己也早已一丝不挂。 “醒了?先喝点水吧!”符陵仍带着笑容,伸手揭开幔帐,从床前的矮几上端了杯茶水,楚翔果觉口干舌燥,接过来咕咕一口吞下,冰凉的茶水下肚,干渴略解,身上还是有什么不对,浑身燥热,尤其下腹中象是有一团火在燃烧,胯下的欲望已硬硬地抬起头来。 楚翔惊讶莫名,见符陵一脸坏笑,顾不得礼数,急问:“你……你在那酒里放了什么?”声音几乎都变了调。 符陵大笑,一把抱住他,一起滚倒在床,一面亲吻他一面道:“就算喝毒酒时,也没见你吓成这样。朕说了今夜要让你好好尽兴,那杯酒里只不过放了点‘花间醉’,想给你一点惊喜!” 楚翔一听这药名,便猜到必是春药类的催情之物,顿时脸红过耳,又羞又恼,口不择言:“你笑什么?堂堂皇帝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春药,也不怕人耻笑?” 符陵不怒反笑,翻过身来压住他,双手去哈他腋下,道:“便给你用,谁敢耻笑?你又骂朕,这已是第二次了。普天之下,敢当面骂朕的就你一个,就算皇后见了朕也不敢大声说话。不过你伤好后,一直死气沉沉,倒是现在这模样更可爱些!”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另一只手却不规矩地探到楚翔身下,握住他的欲望,摩擦了几下,“翔儿这里很久没满足过了吧?怕你压抑久了对身子不好,不得已只好用了点药,药量不大,无损身体,只会增加房中情趣。今天晚上你要怎么做,朕都随你。朕的好心,总被你当成驴肝肺!”说完却放开楚翔,自己平躺在床上。 楚翔虽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但符陵的触摸却象是在干柴烈火上又浇了桶油,熊熊欲火越烧越旺,已成燎原之势,血液沸腾,整个身体都象是要爆炸了,急需找到出口宣泄。楚翔腾地坐起来,红着脸不知道该干什么?他自幼家教甚严,带兵后军纪严明,从不许帐下军士出去拈花惹草,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只是到了符陵符明两兄弟身下,才初知情事,但往回都是他在别人身下被动承欢,偶尔有了欲望,符陵便用手帮他解决。但今天……符陵显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而这巡猎伴驾,行宫里并没有女人,就算有他也不会准许…… 楚翔胡思乱想,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却无法控制自己燃烧的欲念,右手抖抖索索地伸向自己的下体,羞愤让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符陵是故意要让自己难堪,好在一边看着自己出丑吧!还没有碰到那高昂的顶端,右手却被符陵捉住了,楚翔睁开眼,脸红得似要滴血,眼中也如在喷火,就连这也不许么? 第三十章 良人昨夜晴(上) 符陵幽幽地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翔,你还真是笨得可以,你看朕做了那么多次,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说着拉过他的右手,放到自己的双腿之间慢慢地抚摩移动。 楚翔的手象是被火烫了一下,本能地想缩回来,却被符陵牢牢拽住,万万没料到他的意思是要……抬头望他,符陵眼中已没了嘲笑,多了几分鼓励,爱意盈盈。楚翔一时迷乱,不及细想他的话,手已不由自主地伸向符陵的后庭。楚翔摸索着将一根手指探入那紧窒的穴道,符陵那里从未有过异物入侵,不由皱了皱眉头。楚翔搅动了几下,又加了一根手指。符陵忍不住了,道:“你竟然这么性急,忘了要先做什么?” 楚翔才记起该先抹上油膏,接过符陵递来的油膏手忙脚乱地涂抹,这时心头反而冷静了一点。他自初懂人事后便认为这情爱是人生大事,倘若与哪位女子欢好,那这一生都决不能相欺相负,而是要负责到底,始终不渝,携手白头。符陵要自己,还可以说自己心有所图,身不由己。自己若逞一时之快要了他又算是什么?以后该怎样面对他?怎能再与他为敌?但归根结底,两人终究势不两立,又绝无可能与他倾心相爱。楚翔心乱如麻,欲火竟被暂时压下,手上的动作也迟缓起来。符陵察觉他身体变化,奇道:“你怎么了?不想做了?” 楚翔迟疑答道:“不是……但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在人身下?” 符陵道:“你不用顾虑,朕知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总想着要完全地拥有他。若是真心,又何必克制?” 楚翔满头大汗,却仍坚持着摇了摇头:“我怕……怕不小心伤了陛下。” 符陵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追问道:“少罗嗦!你到底要不要?” 楚翔摇头,想想不对,又点了点头,挣扎着想下床去,却被符陵拦腰抱住,摔在床上。 符陵心里象什么扎了一下,一股怒火顿时窜了起来,他地处万人之上,从来只有别人俯首献身,任他掠取的份,今夜强压欲望让给楚翔,所做的已是他能达到的极限,没想到楚翔竟还推三阻四不肯领情。掩饰着受伤的挫败情绪,符陵猛地翻起来按倒楚翔,道:“是你自己不要,以后休要怪朕没有给你机会!”说着狠狠地吻住楚翔的嘴唇。楚翔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微张开嘴索求更多,炽热的舌尖已如灵巧的小蛇一般地缠住了符陵的唇舌。 符陵怎禁得他这样挑逗?即时情欲如火,也即反攻,舔噬纠缠了一阵,略撑起身,将楚翔的双腿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拿过油膏来给楚翔的后庭涂抹。符陵做这些事情本是轻车熟路的,但今日刚碰到楚翔的敏感部位,楚翔已不住呻吟,身子也开始不安地扭动。符陵早已忍耐不了,扔开油膏,双手抱住楚翔的腰身,硬硬地便顶了进去,霎时就被火热柔软的内壁裹住了。楚翔满足地轻叫了一声,似是痛苦,又似是欢畅,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酥麻感弥漫开来,欲火焚烧的身体被涨满充实,快美难言。符陵开始抽送,楚翔呻吟得愈发大声了,挣着把双脚从肩头放下来,却环住了符陵的腰,接着双手也攀住了符陵的肩,整个人都紧紧地贴着他,随着符陵一波一波的动作,似乎要融化在他身上,昂扬的下体也不停地在符陵赤裸的小腹上来回摩擦。 自楚翔毒伤去后,虽然在房事中十分顺从,任符陵予取予求,但他本性不喜同性之事,一直沉闷被动,符陵知他因自己曾屡次粗暴对待,而留下了心头阴影,也不愿勉强他,往往不能尽兴。今日楚翔服了春药,神志迷蒙中竟主动迎合,符陵大喜过望,抱紧了楚翔,四体重叠交缠,身下加力,随着楚翔的身体起伏进出,只觉得象是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纵马驰骋。符陵忽想起那只高飞入云的苍鹰来,如今这骄傲的雄鹰真的肯在自己身下折翼了么?看到楚翔眼中的渴望,符陵咬着他耳朵轻声问:“翔,喜欢么?” 楚翔红着脸,含糊不清地答道:“喜……喜欢……” 往日行房中符陵问他什么话,楚翔大都避而不答,实在躲不过去了便胡乱点头,这时竟肯直言喜欢,符陵大受鼓励,又觉得楚翔体内越来越热,大叫了一声,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不住地抽插了上百次,终于一股热流泄了出来。他并不退出来,就着这姿势躺下,让楚翔跨坐在自己身上。用手套弄楚翔的欲望,楚翔微闭了眼,不住喘息,汗水顺着鬓角滴下来,胸膛起伏,象牙般精致诱人的赤裸肌肤却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过了一阵,楚翔往后一仰,身子如弯弓般绷紧,“啊”地叫起来,一股浊液猛地喷出,射在符陵的胸前。符陵拿过汗巾擦了,问楚翔道:“还想要吗?” 楚翔将符陵抱得更紧:“抱我……我……想要……” 相拥着躺了一会,符陵没在他体内的欲望又已勃发,翻身将他压在下面,抓了个枕头垫在他腰下,抽出分身来,再狠狠地连根没入。楚翔不住叫喊,却挺起腰身,邀请符陵进入更深。符陵畅快淋漓地插了一阵,一下下都直捅到底。前面楚翔的欲望也又已耸立,这回不须符陵用手帮忙,自己喷了出来。符陵见他脸色酡红,如痴如醉,刺激得身下益发坚挺,这次却做了许久才释放。 符陵将楚翔翻过去,横着趴在床上,臀部靠近床沿。自己下了床,赤脚站在地上,双手抓住楚翔的双腿大大分开,就在床边抽插起来,动作甚是猛烈。楚翔有些抵受不住,轻声呼痛,符陵正在兴头上,停不下来,使劲往前冲击,顶到尽头,将精华射到楚翔身体最深处…… 第三十章 良人昨夜晴(下) 直到红烛燃尽,天色发白,两人才算尽兴,双双瘫软在床,四处一片狼藉,符陵让楚翔躺在自己身上,爱怜地抚摸着他胸前一串串的青淤痕迹,含笑问道:“翔儿,你对朕还满意么?”此时花间醉的药性已去,楚翔的体温已恢复如常,但二人都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地全身大汗,床单皆已浸透,凌乱的头发散落开来,纠缠在一起。楚翔软绵绵地躺在符陵怀里,一夜的放纵狂欢后再有没半分力气,头枕着他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楚翔不回答,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符陵笑问:“怎么还在叹气?难道是不满意吗?” 楚翔翻了个身,面对着符陵,却羞红了脸,靠在他怀里低着头不肯看他,符陵抬起他头来,楚翔原本明亮的眼眸中却有一层蒙蒙的水气,墨色的瞳仁如水银般光华流转,梦幻般的声音恍恍惚惚,似漂浮在空中:“不,不是。我……我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这样奇妙的感觉,象飞起来飘在云端,又象是整个人都烧成了灰,我是在做梦吧!” 符陵大笑,亲了他一口:“翔儿终于开窍了!” 楚翔又叹息道:“既然是梦,再美的梦也会醒……” 符陵扳住他肩头,深深地看进他眼中,郑重地道:“只要你相信朕,只要你愿意,这梦就不会醒,即使醒了,朕也会陪在你身边。” 楚翔却移开了视线,不再说话。 符陵忽然想起一事,从脖子上解下一件东西递给楚翔,道:“这个送给你。”楚翔接过,竟是沉甸甸的一块玉锁,碧绿晶莹,光泽隐隐,放在手中,如一泓春水在掌心流动,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上面雕刻的图案却是龙凤呈祥,虽然不是十分地精雕细琢,却气势不凡,龙腾在上,回首依依,凤翔在下,顾盼相和。符陵道:“这是先皇大婚时送给母后的,朕出生之时,正遇到一云游高僧,母后请他为这块玉锁开了光,便一直系在朕身上,以保平安。”就要为楚翔带上。 楚翔往日里也曾见符陵颈上系着这玉锁,从不离身,但他未仔细看过,更不知晓来历,忽听符陵说要送给自己,吓了一大跳,忙从符陵身上滚下来,避了开去,道:“既是先皇遗物,翔怎么敢要?” 符陵笑道:“说来不当是送你,是朕赔给你的,朕以前曾摔坏过你的碧玉观音,好生过意不去,便用这块玉锁赔偿吧!”楚翔还要推辞,符陵的脸色已不善,薄怒道:“你坚辞不受,是嫌弃朕的这块玉锁,当不得你那玉观音么?” 楚翔不敢再推,忙道:“陛下恩深如海,翔受之有愧,何况这是陛下的平安锁!” 符陵拉他过来,将玉锁为他系好,道:“朕和你早已成一体,你若再分什么彼此,岂不是让朕伤心?这锁带在你身上,便如朕在你身边,你的平安即是朕的平安,你不要相忘才好。” 楚翔听他说得动情,眼角也不禁有些湿润,心知上回自己故意拿小玉送的碧玉观音激他,他一直对之耿耿于怀,今日以玉锁相赠,摆明是当成定情信物要自己接受。狠狠心,道:“陛下的心意,翔永不敢相忘。”忽想起小玉,当时她为自己求来玉观音时,又该是怎样的心情?楚翔心中揪痛,罢了,反正今生不会再见,那玉观音,就当随自己去了地下…… 躺到日上三竿,符陵仍懒洋洋地不想起床,又问楚翔:“你救了太子,朕总该封你个什么,你的本事,众人也都见识了,料得再无话说。你想要什么职位头衔?” 楚翔听他又重提为官为将之事,暗想这件事万万不能答应,犹豫片刻道:“上回兵败的内幕,陛下虽然不予追究,帮我掩盖了过去,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我在朝中为官出仕,迟早会被人得知,多生猜疑。且陛下若对我宠遇非常,旁人难免会说陛下因私废公,反而会连累陛下,倒不如做个闲人为好。” 符陵瞅着他定定地看了一阵,眼神透出些古怪,叹道:“这是你的心里话么?你明知道朕不在乎这些。不过也好,高处不胜寒,朕身为帝王却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幸好还有你,如果你也成了朕的臣子,朕就更寂寞了。”楚翔未听明白他的意思,符陵又问:“翔儿,那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楚翔想了一阵,璨然一笑,道:“倒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既然日后长在上京,我想要一处属于自己的住处,总不能永远留在陛下的寝宫里。” 符陵笑道:“你不是朕的臣子,也不是朕的妃嫔,不消你说,朕也要给你建一处单独的居所,只是你想要什么样的呢?” 楚翔闭上了眼,低声道:“江宁有座个园,是江南最有名的园林。” 符陵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沉吟了一会,方道:“朕知道了,等我们回去就办。” 此后几日,符陵和楚翔白日狩猎巡游,晚上放纵缠绵,浑忘了世事烦恼。待到回宫,符陵仍是将楚翔安排回离苑暂住。数日后,却带了一个人同来见楚翔,那人呈上一卷画轴,符陵令摊在案上与楚翔同观,楚翔一看,吃惊不小,竟是江宁个园的平面图!符陵笑道:“这位祝师傅的祖父便是主持江宁个园的设计之人,他本人对建造江南园林更有心得,人称赛鲁班。”符陵似乎兴趣颇浓,逐一详细询问了江南园林的风格特点,对祝师傅道:“朕要的是青出于蓝,不是东施效颦,你可知道了?” 祝师傅恭敬答道:“草民知道了。” 符陵又问:“依你所见,这选址在何处为好?” 祝师傅想了想道:“上京城南有一大片湖泊,颇似西湖,若选址湖边,依山傍湖,风景最佳,也便园中引水造景。”符陵颔首道:“好!限你五日之内画出园林草图来与朕过目。” 第三十一章 风景旧曾谙(上) 待祝师傅走了,楚翔不安地道:“陛下怎可为我如此大兴土木?” 符陵不以为意地笑笑:“不仅是为你,这是你的府邸,更是你我双宿双飞之地,既然要修,便要最好,不可草率。你喜欢就行,别的不要管。” 五日后,祝师傅果然连夜赶出了工程草图,符陵让楚翔一一指正,每一处都得楚翔满意才定稿。楚翔但见此园建筑风格全依江南园林,规模更大了数倍。工程造价数百万两银子,符陵皆是照准,并严令选取最上等的材料。动工建造时,符陵派了心腹监工,对外只说是修建避暑行宫。动用了数万工匠,日夜不息,假山石材皆取自太湖,千里迢迢运来。符陵犹嫌不够,又令南朝进贡花种、树苗,效仿西湖,在湖堤遍种垂柳,湖中尽植莲藕。 好几个月过去了,由春及夏,又由夏入秋,到了中秋节前,这一避暑行宫总算初步完工,符陵亲笔提写了园名“留春园”。园中白墙青瓦、垂柳如丝,廊腰缦回,若断若连,引湖入园而成溪流瀑布,架小桥,垒假山,美景如诗如画,难尽言其妙。又遍种各种奇花异草,四时不败,芬芳满园。而那些楼台馆轩,外观精致,进入其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室内宏大开阔,梁枋窗户皆是五色彩绘,极其奢华,用具更是非金即玉,尽显皇家气派。 这日,符陵携了楚翔来游园,红叶映阶,黄花堆积,秋意正浓。二人来到一处临湖的水榭,楚翔推窗远眺,绿水逶迤,波光粼粼,视野所及,湖面上荷花虽已凋零,但大片大片的碧绿莲叶仍层层叠叠,接天蔽日。符陵从身后环抱着楚翔的腰,得意地在他耳边问道:“这里比江南的个园、西湖如何?” 楚翔赞道:“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岂是江南能比?我只当是进了人间仙境……” 符陵道:“只要你喜欢,就是玉皇大帝的仙宫朕也要搬到人间来。翔儿,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了,我们就在此赏月可好?” 楚翔遥指着湖心的几座绿树葱茏的小岛道:“说起赏月,这湖中心的景色,倒与西湖十景之一的三潭映月颇有几分相似。” 符陵点点头:“万顷湖平长似镜,四时月好最宜秋,朕也知三潭映月是西湖胜景。四顾空茫,俯仰流连,正是赏月的好去处。那朕令人在岛上修建赏月之所,与你共度良辰美景。” 楚翔喜道:“如此最好,只是仍有些美中不足。” 符陵奇问:“此话怎讲?” 楚翔道:“湖中亭上,清风明月,好则好矣,只是孤光万顷,未免冷清了些。听说每年中秋西湖赏月,少不了画舫游湖,我虽未亲见,但也听说过那种繁华盛况。附近百里最负盛名的乐坊歌伎,都盛装载酒,红裙翠袖于船上笙歌曼舞,急管繁弦,热闹非凡。此湖既远胜西湖,也当有画舫管乐助兴才好。” 符陵笑道:“原来翔儿也是喜欢热闹的,也罢,每逢佳节倍思亲,热闹一点,免得你想家想得厉害。”见楚翔有点尴尬地低了头,又道:“这也不难,上京虽不比江南繁华,画舫歌伎还是不缺的,还有来自江南的乐师,朕都找来乐一乐,只是翔儿,你该怎么谢朕呢?” 楚翔面现红晕,眼波流转,极是动人,浅浅笑道:“陛下要我用什么谢?我只愿与君醉中同赴巫山,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符陵大笑,火热的唇印在他额前:“哈哈!若神女为你,朕何妨就当一回襄王?” 随侍的人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符陵将楚翔拉到檀木雕花屏风后,两人迫不及待地拥吻一起……良久,符陵松开手,楚翔却顺着他的身体滑了下去,贴着他的腿跪在地上,掀开符陵的外袍,解了他的腰带,伸手掏出符陵的欲望来,连根含在了嘴中,用心地舔吮。符陵脑中一阵晕眩,脚下有些发软,踉跄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身下那物已在楚翔口中硬了。抚摸着楚翔柔顺的发丝,符陵道:“翔儿,你这半年来,倒是越来越……”一阵快感突如电流袭来,淹没了他后面的话,符陵咬紧牙关,等待这巨大的冲击过去……楚翔顾不得说话,只忙着用唇舌满足符陵的欲望,现今他的口技已远非当初青涩时可比,深深浅浅,恰倒好处。过了一会,符陵终于忍不住轻叫了一声,全数泄在楚翔口中……楚翔也不抬头,就跪着将那液汁全数咽了下去,这才吐出符陵的欲望,再为符陵整理好衣衫。 符陵靠在屏风后的躺椅上,搂过楚翔,见他墨色的星眸亮晶晶的,情欲流淌,红润的双唇似开还闭,唇边仍留有几点白色的黏液,便用自己的唇舌为他吻干净,又道:“翔儿,你待朕如此,朕必不会委屈了你。” 楚翔面含羞涩:“若能让陛下开心满足,便是翔最大的愿望。” 符陵笑道:“能让你心甘情愿说出这句话,却是朕最大的愿望。”说着翻身将楚翔压在下面,道:“不过你当知道这句话的后果,朕可不是轻易就能满足的……”楚翔不答话,却将符陵的腰带一扯,外袍已悄然滑落……少时,屏风后传来阵阵销魂的呻吟声…… 符陵令在湖心岛连夜施工,总算赶在中秋的前一夜建成了一座三层高的气势恢弘的阁楼,命名为揽月楼。十五之日,果然是晴好天气,秋高气爽,水天一色,等到日落时分,符陵与楚翔乘了龙船去那湖心小岛,湖面微风轻送,天边晚霞如锦,间有一只只白鹭从水面一掠而过,漾起一圈圈细细的波纹。踏上小岛,楚翔闻到一股股淡雅的桂花香气,才发现这岛上种满了桂树,一簇簇纯白、金黄的桂花点缀绿叶之中。楚翔奇道:“竟有这么多桂树,难道是陛下知道我最爱桂花的清香?” 第三十一章 风景旧曾谙(下) 符陵笑道:“是么?那倒真是巧了。朕其实不知,不过既有十里荷塘,岂能无三秋桂子?朕虽是粗人,但既然有江南名士相伴,且来附庸风雅一番。” 楚翔嗔道:“陛下又来取笑我了!” 符陵道:“这岛还无名字,正等你命名。” 楚翔想了想道:“月中寻桂,不如就叫‘蟾宫’吧!料得琼楼玉宇,也不过如此!” “此名不错!”符陵便令随从记了刻碑。 两人说笑着在楼下进了晚膳,又登上揽月楼的最高层。楼顶已摆好了各色特制的月饼,并葡萄、西瓜、香梨等时鲜水果,以及蜜饯干果什锦,还有数坛各地进贡的美酒佳酿。符陵只和楚翔入了座,早有宫女取了夜光杯,斟满美酒,符陵端起酒杯,看着楚翔,又看看杯中倒映的月光,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良辰美景,有卿相伴,朕已经醉了,哈哈!” 忽然管弦声起,楼前的平台上,一队舞女正翩然起舞,到了台前,扇形散开,众星捧月般迎出一位丽人,颜色如玉,身着藕荷色曳地长裙,恰似芙蓉出水。那玉人轻弹琵琶,曼启歌喉,唱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沿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一曲未终,楚翔已击掌赞道:“好!” 符陵笑问:“钱塘西湖,可果如这曲中所唱?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朕也愿今生能有机会与你共赏真正的江南美景。” 楚翔似漫不经心地道:“这阕望海潮虽是佳作,却未免太夸大其词,依我看,倒当不得眼前的美景。” 符陵大笑:“翔儿还真是乐不思蜀了,如此更好!” 楚翔听到“乐不思蜀”四个字,心里忽然有股酸涩冒上来,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此时夜幕已临,一轮皎洁满月挂在天边,万里长空澄澈无尘,琉璃般的湖面波纹不兴,在月光下如玉鉴琼田。符陵便令点灯,很快,湖面上亮起了大小不等的彩灯,五彩的荷花灯、鲤鱼灯、枙子灯等点缀着湖面,而揽月楼也是灯火通明,挂满了各色灯笼,流光溢彩,倒映湖中,与明月交相辉映,岛上楼台宛如水晶宫殿。 楚翔正仰头观月,忽听到远远地传来丝竹之声,与楼中管弦遥遥应和。接着烟波深处出现了一艘两层的画舫,踏波而来,然后是两艘,三艘……不大功夫,湖面上已出现了数十艘画舫,皆是张灯结彩,装饰得极为华丽,灯火中金碧辉煌。船头有美女或歌或舞,歌声悦耳,舞姿曼妙,如仙女临凡。而船舷两边,也是盛装女子,摇橹划桨,缓缓驶近。楚翔看得呆了,一时不知人间天上,今夕何夕,耳听得符陵道:“这其中有上京最著名的十八家歌舞班子,还有一些私家的乐坊,今夜不妨让她们来比试一番才艺,翔儿,由你来评定优劣。” 楚翔也不推辞,笑道:“那我就勉为其难乱说一气了,陛下不要见笑才好。” 符陵让画舫都驶到小岛边停泊,各个班子都拿出看家本领,一个接一个依次在楼前表演,凡歌舞琴乐让楚翔中意的,便赐以美酒,并以重赏。那些歌舞乐伎上台谢恩领赏时,若楚翔对谁多看了两眼,符陵即令留下,另作安排。楚翔不解,偷空问符陵:“陛下若要充实后宫,何不征选良家女子?” 符陵道:“朕自有了你,后宫皇后诸妃便只是应景,你不会故意装作不知吧?竟和朕说什么充实后宫!”说着在楚翔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佯怒道,“实在可恶!该罚!” 楚翔忙道:“果然是我说错话了!陛下莫要生气,我先自罚三杯!”自斟了三杯酒一一饮下。 符陵这才转怒为喜,又道:“只是这新建的留春园,偌大园子若每日只有你我二人相对,未免太空虚了些。正好趁这次画舫游湖,选一批歌舞上乘颜色出众的女子,作为园中宫伎,以备日常日娱乐游玩之用。何况,园中蓄养女子,对外说起也方便一些。” 楚翔恍然大悟,赞道:“还是陛下想得周到。”便又为符陵斟酒。 符陵望着那湖面,明月倒映水中,随波荡漾,半晌忽问:“翔儿,你说这月亮,究竟是在天上还是水中?” 楚翔笑道:“陛下怎么糊涂了?月亮自然还在天上,这水中的月不过是幻影。” 符陵摇头微叹:“朕真是糊涂了……月在天上,终究遥不可及,月在水中,虽然看着亲近,仍只是幻影……”自嘲地笑笑,拿过一只桂花蜜饯馅的月饼,分了一半给楚翔,道:“你来尝尝这月饼?” 楚翔咬了一口,香甜酥脆,连连称赞。 符陵笑逐言开:“这是朕今生过得最高兴的中秋之夜,定要与你玩个痛快!又不知明年此时会在哪里?不过只要你在朕身边,皇宫荒野,人间何处不是天堂?” 楚翔道:“除非陛下厌倦了,否则我怎会离开陛下?” 符陵气恼地道:“又说胡话了?再罚三杯!换大杯来!”令人换了三个碗口大小的琥珀酒杯来,满满倒了三杯酒,要楚翔喝下,楚翔乖乖喝了两杯,到第三杯时,故意呛了一下,猛咳起来,符陵忙去为他捶背,道:“好吧,且饶了你这回,这半杯朕代你喝了,下次再犯,定要重罚!”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 楚翔赔笑道:“翔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乱说。” 待到歌舞阑珊时,月上中天,夜风送凉,楚翔以为就要散了酒席回屋歇息,符陵却拉起他,道:“良宵难得,不必急着回去,何不泛舟游湖,一醉方休?” 第三十二章 今夕是何年(上) 这回符陵不用龙船,只要了一叶扁舟,形如江南的采莲船,仅容二人并一名船夫,另置美酒于船上。小船轻轻地荡漾开去,刚到湖心,便见沿湖岸上四处烟花腾空,像流星火雨一样冲向天幕,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墨色的夜空,让十五的明月顿时黯然失色,再化作千万朵盛开的缤纷花瓣,缓缓落下。接着湖面上的两条龙形彩灯也喷出烟火来,火光散后,竟有点点烛光摇曳在光影幻变的水波上,再渐渐地由红变金,慢慢消逝…… “喜欢么?”符陵问,“朕说过,要为你放烟花。”楚翔静静地凝望着漫天旋舞流动的光彩,终于回过头来,对符陵粲然一笑。符陵只觉呼吸都已停止,一切只为这一刻,比烟花更灿烂的笑容…… 烟火燃放了大半个时辰才散去,两人又在船上随波逐流,一面对诗作乐,谁输了就罚酒,直闹到临近五更,天已微明,月轮西沉,这才系舟登岸,楚翔已醉意醺然,双手都吊在符陵的脖子上,口中还含糊不清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将进酒……君莫停……莫使……金樽空对月……”符陵笑笑,半抱着他,拖进寝宫中歇息。醒来时早已过午,自然是误了上朝的时辰。 自此以后,符陵多与楚翔混迹在留春园中,难得在他处过夜。日日欢宴,夜夜笙歌,并邀请上京的学士才子,常作些新词艳曲,让那些歌伎舞女传唱伴舞,或是画船载酒,荡尽烟波。天气晴好时,两人带着侍卫随从,骑马出城,狩猎游玩,流连忘返,常常竟日不归。符陵与楚翔更是朝云暮雨,在温柔乡中抵死缠绵。 符陵十天中倒有七八天不去上朝,剩下两三日只拣最紧要的公务办理,而楚翔若有任何要求,符陵必立即为他办到,赏赐的各种宝物,堆积如山。群臣知道符陵的性子,也不敢冒死苦谏,一些善见风使舵的,还四处收集新鲜玩意儿献给符陵,符陵都拿到留春园与楚翔同乐。偶有敢逆龙鳞上疏的,符陵大都置之一笑,若是不识时务,多说几次,免不了被贬官削职。同时,符陵严令封锁消息,宫外只道符陵在新建的行宫里选了大批美女,肆意玩乐,却不知他专宠楚翔一人。 时光飞逝,转眼秋尽冬来,天气渐渐地冷了,草木都已枯黄,留春园中的欢宴却一日未曾停歇,热闹繁华依旧,象是把所有的寒冷空气都挡在了外面,惟留一园春色长驻。这日午后,空中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小雪,楚翔便令人温了酒拢了火盆放在花园的凉亭中,预备了几样精致的下酒小菜,又传了歌女琴师,要与符陵赏雪。 刚安排停当,符陵正从外面进来,落了一身的雪花,楚翔忙上前接过他的大氅,殷勤问道:“陛下上哪里去了?我等陛下一同赏雪饮酒呢!” 符陵笑道:“翔儿果是心有灵犀,就知道朕正要和你饮酒?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楚翔愕然,一时想不起是什么日子,岔开话题:“不管什么日子,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一年四季的美景,都不能错过。这是今年新酿的葡萄酒,陛下先来尝尝。”楚翔筛了酒,旁边乐伎歌声已起,婉转柔媚,正是一曲“巫山一段云”。 符陵也不多说,入了座,接过楚翔递过的酒,抿了一口,才搂过他,轻轻附在他耳边提醒道:“翔儿,你难道就忘了去年今日,你和朕之间……朕可是一刻也没有忘记。” 楚翔顿时想起来了,去年今日,是他第一次占有了自己,那极至的痛苦,自己居然忘了?竟已经过了整整一年!一年来沧桑变幻,恩怨纠葛,蓦然回首,恍如隔世。想起符陵曾说过“你的人,你的心,朕都要”,他还说过“朕总要等到你说愿意”,现在看来,自己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楚翔心里只如一团乱麻,扯不出半点头绪。 楚翔红了脸,低头道:“我怎么会忘记……” 符陵叹了口气,道:“一年过去了,朕真希望能这样与你同度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等到须发皆白,也能在此赏雪饮酒,那该是多好!只是……”符陵却住了口不说。 “只是什么?”楚翔奇道,“陛下还信不过翔么?” 符陵忽笑问:“翔儿觉得朕比之吴王夫差如何?夫差当日为西施大修馆娃宫,也是一痴情种子了,爱美人不爱江山,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总是无情……”未等楚翔回过神来,又道:“呵呵,时间过得真快啊!说起来,朕还难得有这样赏雪饮酒的闲暇。人不风流枉少年,朕已经不是少年了,可从小到大,日日习文练武,即位后更要外平天下,内安朝堂,多少杀伐争战,多少勾心斗角,甚至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实不足与他人道。朕食不甘味,夜不能寝,难得有一日清闲,亦不能开怀娱乐。因此朕不惜得罪谏官忠臣,也要与你沉醉一番,只可惜时光不能就此停驻……不多说了,这样的日子,多一天算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咳,明日又当如何?” 楚翔忙道:“我知陛下烦忧,无力分担,只是想让陛下放宽心,好好乐一乐,没想到却让陛下为难了……陛下这样说,翔怎能心安?难道是外面有许多议论?” 符陵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去管它。不过另有一件事,朕倒要和你商量商量。” 这几个月来,符陵从不与他谈论国事战事,楚翔也从不多问,此时见符陵面色严肃,心头跳了一下,便有种不祥之感,且问:“陛下有什么事尚不能乾纲独断,要与我商量?” 符陵道:“修这园子,并这几个月的花费,都是挪用的军费,开了年就要渡江决战,这军饷尚有近百万银子的缺口,你说这是要周国年底时多进贡些白银呢,还是朕减少我朝官吏的俸银以充军费?” 第三十二章 今夕是何年(下) “啪!”的一声,楚翔手中的酒杯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脸色刹时苍白如纸。自大半年前陈郁班师后,符陵绝口不提进攻周国之事,留春园建好之后,更是纵情声色,醉生梦死,二人亦是情深意浓,好得如蜜里调油。今日忽然听符陵旧事重提,楚翔指甲插入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已说不出话来。 符陵佯装不察,笑道:“天上又没打雷,翔儿怎地吓成这样?”让人扫了地上碎片,换过酒杯,重为他斟了酒,又追问道:“你觉得哪种法子更好?” 楚翔差点要拍案而起,怒斥他用从周国搜刮到的钱财再去灭亡周国,简直是厚颜无耻,丧尽天良!咬咬牙终于强忍下这口气,心知符陵就是要试探自己的反应,尽力平静地道:“陛下如何安排,本不该我来说三道四,但周国的岁贡本已沉重,陛下若要加赋,一时半会怕也筹措不了。” 符陵笑道:“翔儿毕竟心疼故国,不看僧面看佛面,朕便遵从你的意思,那就减少我朝官吏的俸银好了。” 楚翔深深吸气,又道:“这打仗总是费钱费力的事,不管用什么法子筹钱,都所耗巨大。周国现在既已称臣,岁岁上贡,陛下何不坐享其成,就此划江而治?就算能一鼓而下江南,要收复南人之心又谈何容易?那陛下要想有一日清静也不可得了!” 符陵沉吟一阵,方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秦国上下为一统江山准备了多年,事到如今,成功在望,朕决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废!如果军费不措,缓个一年半年虽是无妨,若拖得更久了,恐又生变数……”笑一笑,复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朕说这些做什么?坏了兴致。来,休谈国事,且饮美酒!” 楚翔知他心意坚决,无法再劝,强颜欢笑与符陵把盏,但珍馐佳肴此时已味同嚼蜡,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那美酒却分外苦涩,这一天到底躲不过,苦酒终究要自己来尝……符陵谈些风花雪月的事,不住地劝酒。酒入愁肠,本就易醉,不多时楚翔竟至酩酊,伏在符陵身上,酣然睡去。符陵一动不动任他靠着,手中握着的半杯酒,早已冷透了,婉转的歌声仍未停,听那湖面上北风呼啸,雪却越下越大了…… 坐了良久良久,天已擦黑,符陵方起身横抱楚翔进了寝宫,自有太监忙着铺床,并准备沐浴热汤。符陵闻到楚翔一身酒气,却觉得浑身倦怠,不想再为他沐浴,就将楚翔放在床上,除了鞋袜,自己也和衣上床,靠坐在他旁边。 隔着床帷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灯光,符陵静静地凝望着楚翔睡梦中的容颜,他神情甚是安静,蜷着身子,如一个小小的婴儿,细长浓密的黑色睫毛垂下来,看不见清澈的眼眸,眼角湿漉漉的却似有泪痕。符陵曾无数次在他沉睡时,在一旁端详他的睡颜,此时却没来由的一阵心痛,用衣袖轻轻为他拭去泪痕,低声道:“翔儿,难为你操这份心,只是……只是朕要让你失望了。” 楚翔睡到半夜,忽然低声呻吟要水喝,符陵一摸,浑身火烫,竟是发起了高热。符陵急传当值太医来看过,说是染了风寒,开了副方子煎了药来,符陵亲喂楚翔喝了。初时符陵并不在意,但过了两日,病情却不见起色,除发热呓语外,更添了夜咳,一入夜就咳个不休,不但楚翔自己睡不着觉,连符陵也被搅得夜夜无眠。符陵这才焦急起来,遍请诸位太医来会诊,有说是风寒,有说是肺痨,但就连苏太医也束手无策,不能诊断,开的方子只能不好不坏地拖着。苏太医禀报用清淡饮食好生调养,保暖防寒,莫使病情加重,等捱到开春天转暖了再作打算。 符陵特选了两名御厨专门照顾楚翔的饮食。楚翔喜欢桂花,秋天过后符陵便令将园中的桂花都收下腌渍了,这会却拿出来,用上好的香米,加上冰糖、枸杞、莲子,日日给他熬桂花粥喝,清香四溢,楚翔每次也只勉强喝得下一小碗,眼看着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这日早晨符陵喂楚翔喝了桂花粥,轻轻捏了捏他下巴,笑道:“看这瘦得尖嘴猴腮的,倒象是朕没饭供你吃。前几个月朕好容易才把你养胖,这下又前功尽弃了!” 楚翔想笑,却又猛咳起来,符陵忙为他捶背,好一阵楚翔才缓过气来,道:“我的病不妨事,只是累了陛下。” 符陵道:“你无灾无病,朕再累也无妨,只怕良药易求,心病难医啊!”握着楚翔的手,放在掌心中摩挲,看那原本丰润如玉的手指已露出嶙峋的骨节来,符陵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楚翔的指尖,回身将他揽入怀中,道:“翔儿,朕该拿你怎么办?” 楚翔在他怀抱中似有点发僵,沉默了半晌,方道:“陛下既然已知道病症,要治倒也容易,只是舍不得那药了?” 符陵闻言,推开楚翔,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面色阴晴不定,看了好一阵,终于摇了摇头,道:“不是朕舍不得,你心里想什么,无论你开口与否,朕都会为你办到,只除了这一件……你当知道,每个人,都有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楚翔微笑了笑:“每个人,都有他与生俱来的责任,我明白了,原来你放不下的,却要我放下……”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极轻,符陵未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楚翔摇了摇头,道:“陛下曾许我求一件事,但原来世上也有陛下给不起的东西,我求与不求又有什么分别?”符陵一愣,楚翔不待他回答,又大咳起来,就着符陵的手喝了半盏茶水,倒下去睡了。 转眼快进腊月了,天气愈加寒冷,湖面上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楚翔的病情一直都不见好转,整日里都蜷缩在床上,畏寒畏热,心慌气短,精神倦怠却又不能入眠。符陵整夜整夜地抱着他,总是将要天明时楚翔才能小睡片刻,人早已是形销骨立。 第三十三章 王孙归不归(上) 符陵仍是日日到留春园陪他,若有公务也尽量在这边处理。楚翔病中喜静,和符陵之间也没多少话讲,那些歌舞音乐自是用不着,园子里顿时冷清了许多。一天晚间,符陵阅完奏折,忽对楚翔道:“周国的使团来拜年了,朕明日接见他们,看看带来了什么东西,翔儿,你想要些什么?” 楚翔懒懒地道:“随便挑两件给我就好,陛下不用太费事。” 次日下午,符陵接见了使团回留春园来,进了内室,楚翔听到动静,撑起身坐起来,符陵扶住他,面带喜色,笑道:“今日礼品朕没带来,只带了个人来看你。” 楚翔奇道:“谁?” 符陵笑而不言,轻轻击掌,内侍领了个人进来,楚翔一看,顿时惊呆了,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幼弟楚栩! 楚栩乍见楚翔,也惊喜非常,扑过来抱住他,叫道:“大哥!”眼泪竟已流了出来。 符陵见状,令太监宫女等都退下去:“你们兄弟久别重逢,正该好好叙叙,朕便不打扰了。”说完也转身出门去了。 听到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了兄弟二人,楚翔握住楚栩的手,忙问:“小栩,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娘她还好吧?” 楚栩扑在楚翔身上,紧紧抱着大哥,仍似难以置信,哽咽道:“哥!我想死你了!托安澜哥哥设法把我安排在使团中,到秦国来进贡,想见你一面。娘……娘当时以为你死了,大病了一场,”楚栩胡乱地抹了抹眼泪,“后来娘听说你给安澜哥哥带了信,才慢慢好了起来,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哥,你怎么在这里躺着,生病了吗?你这一年多过得怎么样?快告诉我啊!” 楚翔初见到亲人,满心欢喜,但听小弟问起自己的情况,脸色顿时黯淡下来,这一年多发生的事,又该从何说起?“我……” 楚栩见他犹豫,怒道:“哥,你怎么瘦成这样?脸色也好难看,病得这么重,难道是那个秦国的蛮子皇帝……” 楚翔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小声点儿,这是他的行宫。他倒也没把我怎么样,只不过关起来威逼利诱想法子劝降……” 楚栩没发觉楚翔的眼神闪烁,语气迟疑,环顾一下屋内,果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他本来性格单纯,也不去深想符陵为何会将楚翔留在这里,只疑惑地道:“哥,那你断断是不愿投降蛮……秦国的了?” 楚翔突然又大咳了起来,半天缓不过来,楚栩见桌上有茶壶茶碗,忙倒了一杯水递给楚翔,楚翔喝了水,仍说不出话,只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楚栩怒道:“蛮子皇帝太岂有此理!哥,你不投降,他凭什么就把你留在这里折磨,落得一身重病?我去和他理论!” 楚翔闻言大惊,忙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死死地拽住楚栩,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你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头,怎的还是如此不醒事?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你去和他理论?你倒要把小命赔在这里,活活气死我和家中的娘亲才甘心?”说完这几句话,楚翔已是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楚栩丧父后,便最听兄长的话,见大哥生气,心中惭愧,忙扶楚翔躺下,低头歉然道:“大哥,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但我看你这样子,实在气不过!其实这次安澜哥哥派我来,主要也是为了探看你的情形,设法接你回去。” 楚翔自上回途中逃跑未遂,被押到上京后,这一年多来,费尽心机与符陵周旋,倒很少想到归国之事,但谋事已然无望,反而缠绵病榻,朝不保夕。如今亲人在侧,种种游子羁旅的心思忽就一层层地涌上来,慈母白发,故园青草,历历如在眼前,但回家?又是何其地遥远……楚翔眼中一酸,两滴眼泪已滚落下来,伸手擦去泪水,一把将楚栩抱进怀中,颤声道:“你们不用白费这份心了,归国之事,更千万莫要向秦国的皇帝提起!” 楚栩奇道:“哥,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回国了吗?” 楚翔紧握住楚栩的手,胸中气血翻滚,脸色也愈加苍白。“想,怎能不想?每日每夜,无时无刻……我都在想着你们,想着能活着回去看看……但……但又怎能回得去?他不会同意的,何必再连累旁人……”楚翔闭上眼睛,几乎是绝望地摇了摇头。 “他?他是谁?符陵么?他凭什么不同意?”楚栩嚷了起来,楚翔听他直呼符陵的名字,忙去掩他的口,楚栩愤愤地甩开,又道,“你既然不投降,那皇帝也不杀你,他留你在这里做什么?安澜哥哥已准备了十万两黄金,要赎你回去!” 楚翔这会已冷静下来,苦笑道:“有那十万两黄金,做些别的什么不好,赎我这个病鬼回去。又不能再带兵打仗,有何用处?” 楚栩却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道:“大哥,话不是这样说的,你是周国的大将,曾屡次为国家立了大功,岂是黄金白银能计算?如今沦落异国他乡,朝廷怎能视若不见?这北方天寒地冻,你水土不服自然要生病,正该回去好好调养。” 楚翔不由笑了起来,道:“这都是你安澜哥哥教你的话吧,你背得倒熟。”忽想起符陵曾说过,“除非朕性命不在,绝不会再放手!”,笑容却凝在了脸上。 楚栩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大哥,莫再笑我!这事你就不用多想了,明日我们会正式向秦国皇帝提出,看了他的反应,再做打算。” 楚翔心里叫苦不迭,若激怒了符陵,后果不堪设想,但要思索对策,却头痛欲裂,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楚栩忙道:“哥,你先歇会,我在这里陪你。”扶楚翔躺下。楚翔略闭闭眼,那里睡得着?拥被坐起,复问楚栩这一年来的家事国事。原来,安澜虽然接替了前线防务,但王允却在军中安插了不少心腹,安澜不免处处制肘,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日趋激烈,只是上回安澜妙计破了秦军,威信大涨,急切之间王允还扳他不倒。楚翔听他大略说了一回,害怕隔墙有耳,不敢多问。 第三十三章 王孙归不归(下) 楚栩想起一事,又道:“我临行前去安澜哥哥家,还遇到了小玉姐姐,她听说我要来见你,可高兴了!她每个月都要到济慈寺去几回,为你烧香许愿,求你早日平安归来。”调皮地笑了笑,“小玉姐姐越来越漂亮了,哥,难道你不想回去见她么?”楚翔的头痛得更厉害了,眼前发黑,一只手勉强抓住床头,记起安澜临别说的“莫误了佳人之约”,喉咙里象噎了根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觉已过了近两个时辰,楚栩虽恋恋不舍,也只得告辞,楚翔怕符陵起疑,无法多留,任他去了。楚栩走后,楚翔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一阵,牵挂故乡诸事,只觉心烦意乱。符陵迟迟未归,楚翔暗中思量:小栩眼中,我还是他完美无瑕的大哥。好在符陵今日避开了,未当面说破我……我不过是他胯下男宠,若是说了,饶我再不要脸,也……也只好在小弟面前一头撞死……想到这里,楚翔心里隐隐感激符陵,却又想:明日他们若说起赎我回去,他发作起来,不但这事要败露,小弟等人的性命恐怕也不保…… 楚翔思前想后,挣扎起床坐下灯下等符陵。符陵却直到二更天才回来,楚翔见他进来,起身相迎,符陵笑道:“翔儿下床了?今日的气色还不错,见过了兄弟,这思乡病该好几分了吧?” 楚翔问:“陛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用过晚膳没有?” 符陵道:“知道你等,怎会在外面用膳?”脱了外衣,便令传膳。 楚翔病了的这些日子,饮食都极为清淡,符陵也没有胃口,每日陪着他吃清粥小菜。往日任符陵百般哄劝,楚翔只喝得下小半碗粥,今天却自己吃了满满一碗糯米羹,又喝了半碗参汤。符陵心中欢喜,笑道:“你这兄弟,倒胜过朕那许多御医了,不如朕留他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等你病好了再回去如何?” 楚翔一惊,忙道:“我听说家中老母因我生死不明,已病了多时,现在仍未大好,翔身为人子,不能在床前服侍,已极是不孝,小弟若再因我留下,我……我何能自处?” 符陵嘻嘻一笑,凑到楚翔耳边,放低声音,神秘地道:“翔儿莫不是不愿他知道些什么,怕生尴尬?朕知你面皮薄,早有安排,翔儿大可放心。” 楚翔暗叹他心细如发,考虑周全,口中却道:“陛下又取笑了,我说的是家中实情,并不是怕那些风吹草动,闲言碎语。” 符陵道:“那就罢了。只是你弟弟不远千里来看你,这份手足之情当真让人羡慕。” 楚翔心头如被鞭子猛抽了一下,他的同胞兄弟符明因己而死,他现在含沙射影地说什么手足情深,难道是要寻楚栩的麻烦?忙道:“家父早亡,我只有这一个兄弟,他难免对我依赖些……” 符陵听出他的惧意,握住他的手,手心已微微出汗,暗暗叹了口气,道:“翔儿病了这许久,这颗玲珑七窍的心,倒一刻也不肯放下。”又笑道:“你猜猜朕今日去做什么了?” 楚翔道:“这我却猜不出。”听符陵语气欢喜,揣度应非不祥之兆。 符陵不急着答话,从怀中摸出一只白底青花的小瓷瓶,拔开瓶盖,倒出三粒细如泥丸的黑色丹药,令人取了一小碗温水来,倒入药丸,慢慢化开,递给楚翔。楚翔这段日子各种药物吃了无数,也不多问,接过来一口喝了,初时奇苦无比,但片刻后喉头一阵清凉,胸中腻烦急促之感也消失大半,听符陵问道:“翔儿,你觉得如何?” 楚翔奇道:“服下后神清气爽,这是何处的神药?” 符陵喜形于色:“你还记得上次随苏太医来的那位医生么?”自生病后,符陵请来的官医民医来来往往,楚翔也记不得许多,隐约想起上月似有这么一回事,疑惑地点了点头。符陵道:“那医生名叫杜子月,是苏太医力荐的,这是他祖传方子所制之药,只是有几味药材难以配制,朕虽日日督促,也拖到今天才成。这药一共三十六粒,每日服三粒,连服十二日,翔儿的病应该会大有起色了。” 楚翔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符陵都谓“难以配制”,必是费了许多周折,便要起身谢恩,被符陵一把拉入怀中,笑道:“朕不要你那些虚礼客套,该怎么谢你还不知?”拂开楚翔遮在额前的乱发,静静地看了会他消瘦的容颜,楚翔已柔顺地闭上了眼睛,符陵叹息一声,轻轻吻上他淡色双唇,渐渐吻得越来越深,似要将他揉碎了融化了再熔进心里…… 楚翔睁开眼时,全身已泡在浴室温润的水池中,符陵在身下抱着他,任水波轻摇。符陵道:“这样抱着你,却也象是荡舟湖上了,我们还不曾在水上共度良宵,翔儿你想不想?” 楚翔应声笑道:“陛下倒好兴致,只是现在天寒地冻,湖面上已结了冰,行不了船,不然今夜便可以去。” 符陵道:“有趣的主意朕还有许多,但你经不得再染风寒,等大好了再一样样地玩也不迟。” 楚翔病中符陵虽日日陪着他,但见他虚弱,怕累了他,却不曾提出行房。今日楚翔情绪不错,符陵禁欲已久,有些忍耐不住。池边有一面是倾斜的缓坡,符陵将他抱到浅水处,胸口以下仍浸在水中,不致着凉。楚翔洗浴后,连日苍白的嘴唇有了点血色,衬着脸上淡淡的红晕,显出几分妖娆。符陵一手在水中分开楚翔的双腿,一手轻揉着他胸前的茱萸,问道:“翔儿冷么?”楚翔摇了摇头。符陵又道:“那就在这里吧,外面倒冷得很。”楚翔许久不经房事,符陵耐心地搓揉撩拨,动作比平日里更温柔了十倍,直到楚翔口中逸出声声呻吟,才抱紧楚翔的上身,自己慢慢地挤了进去,温暖的热水浸泡着,楚翔并不觉得如何疼痛,便挺起腰身努力迎合。 第三十四章 狂风吹我心(上) 符陵又停了一阵,待楚翔适应了,才开始极慢地抽插。楚翔浑身燥热,忽然咳嗽了几声,符陵一惊,忙停下来为他捶背:“受不了了么?”说着便要退出来。 楚翔伏在符陵背上,低声道:“不妨事,我只是太欢喜了,好久没有和陛下……我也……我也想……”话未说完,脸已红透。 符陵抱了他一会,等他平静下来,方又慢慢动作,缓缓进出,却是格外小心。楚翔歉然地道:“陛下不能尽兴,让翔实在不安。” 符陵捉住他右手,放在自己左胸心口上,笑道:“翔儿倘若不安,便帮朕揉揉这里。” 楚翔惊道:“陛下哪里不适?可有看过太医?”回想上次他为自己解毒后苏太医曾说,要好好调养一年半载才能复原,但这些日子符陵为自己昼夜操劳,全然顾不上休息补养,心下更多了几分歉疚。 符陵摇了摇头,道:“翔儿竟然不知么?朕的心口痛得很,每时每刻都疼痛难忍,痛了有一年多了,一日甚过一日,就算有药能治,但不吃药痛,吃了更痛。”见楚翔愕然,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淡淡地笑笑:“翔儿帮朕揉揉,便会好些。” 楚翔喉间似有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无言地在他胸口揉了两下,终于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一动不动,听着那心脏砰砰地跳动。符陵缓缓地压上去,深深地吻住他,水气渐渐地弥漫开来…… 等到“沐浴”完毕,符陵重为楚翔穿了衣服,抱回床上,楚翔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安静地缩在符陵的臂弯里。符陵抱着他躺了一晌,忽然问道:“翔儿,你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朕?” 楚翔闻言一震,不知深浅,反问一句:“陛下何出此言?” 符陵叹道:“翔儿,朕和你朝夕共处了一年有余,你的性子朕还能不知?你今日抱病逢迎,必是有大事要求,你本不用如此委屈,且说出来给朕听听罢。” 楚翔沉默一刻,他确实是想就周国赎还一事探听符陵的口风,求他莫要迁怒楚栩,现符陵既已察觉,不如直言,便道:“翔确实是有一事,小弟今天谈到,周国使团此行打算以黄金十万两赎我回去……” 符陵忽然打断他道:“那翔儿你的意思呢?” 楚翔一愣:“我?” 符陵抱紧楚翔,声音是十二万分的温柔:“翔儿,你实话告诉朕,是不是想回国了?天大的事,只要你和朕说实话,朕何曾为难过你?” 楚翔无言。 符陵又追问了一句,语气仍是平静:“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还是不相信朕?” 楚翔不胜讶异,为留下自己,他费了无数心力,今日竟肯放手?他本意不是要求符陵放自己回去,但到底敌不过思乡的念头,迟疑片刻,终于开口:“父母之邦,无日或忘。”话方出口,感到符陵的手臂倏地紧了一下。 符陵冷笑两声:“好,很好!果然不愧忠贞不渝的名将之后。你得归故国,南朝复得良臣,朕也得到急需的军费,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十万两黄金,好一笔划算的买卖!” 楚翔听他语气不善,还未明白过来,符陵已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将他从床上拖起,猛地摔到地上,双眼逼视着楚翔,利剑般的目光象是要将他活活地劈开,符陵一字一顿地道:“那朕呢?你又将朕的心朕的情置于何地?”说完啪啪两声,左右开弓,重重地打了楚翔两记耳光!楚翔苍白的面颊登时浮起数道鲜红的指印,高高肿起,一缕血丝顺着嘴角渗了出来。接着符陵刷的抽出了挂在墙上的承羲,一下扯开楚翔的前襟,剑尖直抵着楚翔的胸口,咬牙切齿地道:“朕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或者你根本就没有人心没有感觉?” 符陵下手甚重,楚翔耳中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冒,一阵晕眩,向后一仰靠住床脚,半天才回过神来,面颊仍是火辣辣地疼痛。以前符陵虽也曾打过他,比这伤重得多,但从未打过他的脸,一阵屈辱涌来,楚翔抬头对上符陵的眼睛,那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但火焰深处,却有一抹深刻得近乎绝望的悲哀,楚翔见他双眼密布血丝,想到自己病了这两个月,符陵整夜整夜地抱着自己,度过了数不清的漫漫不眠长夜,心头不由痛得哆嗦了一下,无言低下头,却看见抵在胸膛上的利剑,楚翔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符陵的剑尖略略朝前一送,锋刃划破了楚翔象牙色的肌肤,殷红的鲜血如红色的珍珠一粒粒缓缓渗出,再沿着胸膛滴下来,符陵哑着嗓子道:“你起来!你若胜得过朕手中的剑,朕即刻放你走!” 楚翔动也不动,道:“我若胜得了陛下,也不会到上京来了,现在更不是陛下的对手。”符陵听他提起去年敦河比武之事,回想那时楚翔如初生牛犊,意气风发,再看眼前之人的惨淡容颜,面上仍带血痕,他怒火稍息,剑往后撤了撤。却听楚翔道:“其实我并非要求陛下放我走,我回不回去,本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我想在死前再见上家人一面,再在父亲的灵前上柱香。” 符陵惊讶地打断他:“朕不会让你死。” 楚翔抿抿嘴唇,凄凉地道:“江宁城破之日,便是翔以身殉国之时!”他说得极慢极坚决,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陛下拦得住翔自杀,却拦不住翔求死。”这两句话在他心中盘踞多日,此刻终于说了出来。 “啪”地一声,楚翔脸上又吃了重重一记,符陵指着楚翔,气得浑身不住颤抖,“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再说不下去,腹中忽然有什么东西翻滚起来,符陵忙用左手去掩嘴,生生咽下一口腥咸,但当他将手从唇边拿开时,楚翔还是瞥到了那掌心中的一抹鲜红。“陛下!你……”楚翔惊跳起来,符陵却剑尖一指,将他挡了回去。 第三十四章 狂风吹我心(下) 符陵身子晃了两下,扶着床头勉强站稳,沉声道:“楚将军,你要为周国尽忠,朕成全你!明日朕就会见周国使团,安排你的回国事宜,今夜之后,朕不愿再见到你。”忽然笑了笑,笑容是说不出的悲伤,“朕以为自己聪明,未想到头来是天底下头号的白痴!你要扮荆轲,朕让你扮,你要演貂婵,朕让你演,你要学西施,朕让你学。你一心求死,朕却举倾国之力救治你。你要怎样朕都随你,只恨不能摘下天上的星星来讨你的欢心,恨不能把整个人整颗心都交到你手上。你却一面笑着接过,一面就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两脚!所有的事朕都看在眼里,但不能说更不愿说,宁愿笑着听你的谎言,宁愿听任你将朕骗到底。你每句话朕都记得很清楚,你说过,要永远陪在朕身边;你说过,只听朕的话。朕宁愿相信你一千次一万次,只希望哪怕有一次能是真的,只希望终有一天……”符陵顿了顿,没有继续。楚翔胸前一空,原来他已撤回了长剑,“好了,这出戏终于演完了,你也该走了,朕不能学怨妇,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楚翔耳听着符陵的话,震动的情绪已无以复加,缓缓地闭上眼,但不争气的眼泪仍不断涌出来,顺着面颊凉凉地滑落,楚翔嘶声道:“是我违背誓言,辜负陛下,但凭陛下处置!”没听到回答,只察觉有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有双眼睛在仔细地端详自己,楚翔却不敢睁眼,不敢面对那眼底无边的伤痛。两人就这样静默着,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面前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象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过了好一阵,有手指慢慢地划过楚翔脸上的血痕,轻柔地摩挲,似是安慰,符陵的声音象是很远很远的叹息:“翔儿,朕说过不再伤害你……” 那只手温柔地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带着熟悉的温度,楚翔忽然很想扑进他的怀抱,抱着他大哭一场,为他,为自己,为命中注定的绝望,而那怀抱也必定一如既往地温暖,能抚平心中最深的伤痕……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象只木偶一样地一动不动。突然右手被符陵紧紧握住,片刻后松开时,楚翔手心中却多了件硬硬的东西。楚翔一惊,却听见脚步声,睁开眼,正看到符陵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随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沉重的大门关上了,室内的灯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只有暗淡的星光透进窗户,投射下支离破碎的影子。 楚翔松开手,手心里是那个白底青花的小瓷瓶,正是先前符陵用来装药的,楚翔才想起自己竟忘了问这药的名字。小小的瓷瓶握在手中,似有几千几万斤重。楚翔手脚并用爬了几步,爬到寝宫门口,一阵气窒,再没有力气去打开这扇门。靠在门上,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蜷成一团,象是要把一颗心都呕出来。 良久,楚翔才缓过了气,象是沙漠里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但眼泪却又无声无息地流下来……楚翔干脆不去管它,任泪水畅快奔流,只死死地咬住嘴唇,拼命压抑着哭泣声……他自年前被俘去国,于生死早不挂怀,但从未如此悲伤,今日符陵亲口答应放他回去,本是梦寐难求之事,但他心中却象是有数万根针扎,痛得一阵阵抽搐,似乎眼泪流尽也无法平息这剧痛。眼前晃来晃去都是符陵那掌心的鲜血,和当时他输入自己体内的鲜血一样地殷红,一样地触目惊心……楚翔凄然道:“陛下,我的心早就留在了长江的对岸,从未带到这里来,你早就知道,却要缘木求鱼。”是的,一切他都早就洞若观火,偏自己还一门心思琢磨算计,当真愚蠢可笑之极!楚翔想笑,但忽似看到符陵眼中那绝望和哀伤,他明知道自己不过是骗他,还是要闭着眼睛上当,动了心动了情,还差点把性命赔了进去,原来天下无敌的秦国皇帝,才是世上头号大傻瓜,这真是个天大的秘密呢!楚翔咧了咧嘴,笑得却比哭还难看,胸口如有一块万斤巨石压着,无法呼吸…… 楚翔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门走到外间,外间空无一人,想是侍候的太监都被符陵遣开了。楚翔走到大门口,打开宫门,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衣,还被符陵撕破了前襟,冷风袭来,不由哆嗦了一下。几个值守的太监听见动静,忙跑了过来,惊问道:“楚大人身体欠安,怎不休息,这么晚了要上哪里去?” 楚翔摇了摇头,忽道:“我想到湖心的蟾宫岛上去看看。” 太监大惊,忙道:“楚大人,这可使不得,湖面上已结了冰,行不了船,何况现在已是深夜……” 楚翔道:“那就算了,我随便走走,不用管我。”信步往湖边走了几步。 楚翔生病多时,几乎足不出户,但符陵早有吩咐,要下人尽心侍候不得违抗。太监见楚翔面色沉沉,不敢多劝,忙飞奔回屋取了大衣来为他披上。楚翔拢紧大衣,仍挡不住彻骨的寒意。慢慢地踱到湖边,倚靠着一棵柳树,枝条轻摇,簌簌地落了楚翔满头的雪花,楚翔伸手折下一段柳枝,那枝上的柳叶儿早已掉光。楚翔下意识地一寸寸折断那枯枝,留春园,毕竟不是江南啊……天上不见皓月清辉,唯有寒风扑面,几颗残星映着枯草丛中的点点积雪,分外凄清。楚翔远望湖面,黑漆漆地没半点灯火,湖心的揽月楼应仍在,但要想再泛舟湖上却终究是不可能了……那些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日子都是一场梦,自己为他设了一出戏,他却把这出戏化成了一场梦,一场最美的梦,梦中有真也有幻,有他也有我,但再美的梦也会被惊醒…… 第三十五章 挥手自兹去(上) 楚翔在湖边站到天色微明才回屋,倒在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到醒时看外面天又已黑了,一翻身坐起来,虽仍有点头晕,胸间却不似往日那般气闷难受,心知是符陵给的药之奇效,从怀里摸出瓷瓶,端看了半晌,仍是打开瓶塞,倒出三颗药丸,旁边早有人递了温水过来,楚翔依法用水化开,服了下去。 楚翔吃过药,摸摸脸上,昨日的红肿血痕似已消去,但心头的疼痛却一分未减,不想用饭,亦不想起床,仍躺下去闭目养神,迷迷糊糊中忽似有人拼命摇晃自己,楚翔睁眼一看,却是楚栩,见楚翔醒了,楚栩一脸兴奋:“哥!你醒了?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楚翔闷声闷气地道:“是秦国皇帝答应放我回去是吧?” “哥,你已经知道了?”楚栩喜笑颜开地正待往下说,却见楚翔脸色发青,极为难看,“哥,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楚翔并不答话。楚栩心里打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哥,你不高兴?对了,你原来说他不会轻易放你回去,难道是那秦国皇帝耍什么阴谋诡计?” 楚翔摇头,引开话题:“不管怎样,能回去都是好事,我怎会不高兴?你们怎么安排的?使团何时启程?” 楚栩笑道:“知道大哥归心似箭,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快大约是三日后吧,只是大哥你的身体怎么样?能不能长途奔波?” 楚翔强颜笑道:“我听到说要回去,这病已好了大半了。”暗暗叹道;符陵曾说良药易求,心病难医,眼下这病纵能治好,怕又会害上另一种病,却是永远好不了了。只道:“既然允许放我回去,便不必住在这里了,明日我便随使团到馆驿去住吧!” 楚栩又陪楚翔说了会话,楚翔神思恍惚,答非所问,楚栩只道是大哥身体不适,便告辞出来,第二日果将楚翔接到馆驿中。楚翔见过正使胡聪,两人从前同殿为臣,虽无甚私交,但关系尚好,大约是符陵已有安排,胡聪并未详细追问楚翔被俘后的经历,见楚翔病得形销骨立,憔悴不堪,不免唏嘘感叹了一番,命人准备了房间供楚翔休息。 很快过了三天,楚翔每日按时服药,竟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夜间咳嗽也轻了许多。楚栩每日都陪着他,若有使团人员来探望,也大都由楚栩接待。楚翔毫无情绪,众人只道他病重。楚翔日里夜里翻来覆去只想到临别那晚的情景,偶尔也想,若自己和符陵的事传了出去,归国后该怎样面对老母和小玉?却又道,人生除死无大事,反正命不长久,既是当初义无返顾的选择,现在便当承担后果。 周国使团忙着准备返程之事,但再未听到符陵的消息。到了出发这天,楚翔一早便听得门外喧哗,出去一看,却是符瑾,一身青色缎袄,寻常富家公子打扮,带了几个随从站在院子里。符瑾见楚翔出来,忙道:“楚将军,你好些了吗?我是特意来为你送行的!”说着让人捧过一个雕花食盒,笑道:“宫里的几样新鲜点心,带给将军路上吃的。” 楚翔致谢收下,自上回救了符瑾后,倒很少再见到他,生病时符瑾曾来看望过他两回,但楚翔昏昏沉沉中,没怎么和他说话,今日见符瑾来送行,暗暗纳闷。一时收拾启程,符瑾便陪着楚翔等一行往城外去,楚翔得空悄悄问他:“是陛下派殿下来的吗?”提到符陵,楚翔呼吸忽有些急促,这几日自己时时想着他,难道他也不曾放下? 符瑾道:“不是,父皇本不许我来,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今日离别,我怎么也该来送上一程,此去路途遥远,将军要多保重身体。” 楚翔心头一热,其子若父,竟也是这样重情重义。又见符瑾比上回更加成熟稳重,言语神态益发显出乃父之风来,却不知该喜该愁?自己当初救下符瑾,只是为了骗取符陵信任,符陵如今也该想明白了吧?楚翔心中酸涩,却见符瑾只有几名便衣侍卫,并无大队人马随行,己方要是发难,或可趁机劫持符瑾要挟符陵,要是换成从前,自己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但如今毕竟已不是从前……不过以符陵的心计,怎会未顾及到符瑾的安全?楚翔念头一转,忽问道:“陛下既然不许殿下来,怎未派人阻止?” 符瑾黯然道:“父皇身体不适,已好几天卧床不起,除非有紧急要务,他谁都不见。因此不知我来。” 楚翔大吃一惊,那日符陵掌中的鲜血在眼前一闪而过,难道他竟伤得不轻?忙又问道:“那陛下可看过太医?” 符瑾摇头道:“父皇不肯让太医瞧,这两日圣心不悦,我等不敢苦劝。” 楚翔一时无言以对,紧紧拉住缰绳,手心已渗出汗来。忽听得身后马蹄声疾,转头见是一支御林骑兵飞驰而来,掠起一片沙尘,为首的正是季德将军,很快到了面前,季德翻身下马,向符瑾行礼道:“殿下,皇上传下口谕,要殿下即刻回宫!” 符瑾听了,知道父皇已察觉,只得勒住马头,拱手向楚翔作别:“将军一路顺风,恕我不能远送了!” 楚翔还礼,目送符瑾一行远去,直到楚栩过来催促,这才又随使团上路,心头却似空荡荡地没了着落。又想起方才自己的念头,果然一切仍逃不脱符陵的掌握,他待自己虽然深情昭昭,可也没一刻放松过警惕。以他的睿智谨慎,周国上下又岂是对手?楚翔本来自视甚高,但与符陵周旋了一年多后,想到国家,只觉前途渺茫,暗叹一口气,他虽在病中,仍…… 在病中?楚翔心里又象被什么扎了一下,是谁害他重病在床?一时间,符陵的种种眼神,深邃犀利的,执着坚定的,温柔关爱的,绝望痛楚的……不停地在面前交错变换,重重叠叠,挥之不去。“翔儿,朕的心好痛……翔儿帮朕揉揉,便会好些……” 第三十五章 挥手自兹去(下) 楚翔摔摔头,却摔不开这幻像这声音,忽然很想插翅飞到他身边,再看上他一眼。回望来路,隆冬时节,大地一片苍黄,上京城郭已远,符陵的皇宫更在风烟深处……他已不愿再见到自己,纵能见面又有何益?楚翔的手下意识伸到胸前,却摸到硬硬的玉锁。他怎么忘了把这个要回去?今日一别,自己也无论如何不该再戴着这个,但那玉锁贴身传来的,似乎还有他的体温…… 楚翔正沉思中,忽然听到楚栩道:“大哥,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落在后面了?”楚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掉在了使团大队人马之后,想是楚栩等得不耐,又折回相催,不免微觉尴尬。楚栩关切地道:“大哥,你要是身体不适,不能骑马,前面还有马车,不如坐车好了?” 楚翔笑道:“你也忒小看你哥了,哥好歹也是上马挥刀战,下马抱鞍眠的人,又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出门就要乘车坐轿?”说着一挥鞭,纵马往前赶去,四周原野茫茫,耳边风声呼啸,楚翔胸中郁结之气稍稍舒缓,往日的豪情似乎又恢复了几分。 楚栩也催马追了上来,道:“大哥,照这速度,我们还能赶得上回家过新年呢!你想不想吃娘做的汤团啊?” 想到不日就能阖家团聚,还有家中倚门盼望的老母,楚翔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忽忆起去年除夕之夜,那一曲采薇,一杯陈酿,又是一阵神思恍惚。 楚翔走后的第七日夜间,符陵的寝宫天启殿中灯烛明灭。半躺龙床上的符陵微闭着眼,脸色蜡黄,颧骨都已突出,虽然仅有短短的十来天,却象是已重病多年。床边似有人影,符陵无力地睁开了眼,却看到是皇后,正用衣袖拭着眼角。符陵勉强笑道:“梓童,是你?何时进来的?” 皇后从旁边案几上端过一碗药:“臣妾来了已有一时,见陛下沉睡,不敢相扰。这是臣妾亲手煎的药,求陛下服下。” 符陵见她双眼红肿,不知已哭了多久,终于点点头,由太监扶起,接过药喝了复又躺下。符陵拉过皇后的手道:“梓童,累了你。朕这一生,旁人也就罢了,却是有愧于你,你可怨朕么?” 皇后摇头,悲伤地抽泣着,语气却是忿忿:“陛下无论要臣妾做什么,臣妾皆是甘之如饴,只愿陛下康乐,只恨那人害得陛下如此!” 符陵微微叹息:“梓童,你莫要这样说。你和朕是十余年的结发夫妻,当明了朕心。朕不怨他,便如你不怨朕……” 符陵话未说完,一名内侍急急进来,跪下禀报:“陛下,司马廷有要事求见!” 符陵眉毛一扬,眼中一点寒光闪过,显出素日的威严,“让他稍侯片刻。”转头对皇后道:“梓童先回宫去吧,朕的病不妨事。” 符陵严禁后宫干预朝政,皇后知他有要事处理,虽心头有千言万语,也只好默默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那内侍领命出去,符陵吸口气,撑着坐起身来,旁边有太监忙侍候他穿衣。符陵在御案前坐了,这才令人宣司马廷进来,并让闲杂人等退下。司马廷正要磕头行礼,符陵却道:“爱卿免礼,是周国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司马廷双手递上一札书简,禀道:“陛下真是圣明,这是周国送来的密报,请陛下过目。”原来司马廷是专司情报内线,若有重大消息,无须通过六部丞相,只直接禀告符陵。 符陵接过密报,忙忙打开扫了一遍,面露微笑,道:“果不出所料,王允要对安澜动手了!殊不知周国国中内讧,对我朝有百利而无一害……”符陵话未说完,忽想起一事,大叫一声不好!安澜出事,翔儿岂非凶多吉少?司马廷见符陵脸色突变,眉心紧皱,不明就里,轻唤一声:“陛下?” “嗯。”符陵回过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爱卿辛苦了,再派人详细打探一切相关情况,若有任何最新动向,务必立即报与朕知!” “是!”司马廷领命退下不提。 符陵站起身来,习惯性地在室内踱步。那日吐血后,伤势本也不算严重,但因他上回为楚翔换血后,长期疏于调养,这次更无心治疗,又不肯用药,偶一运功,便觉胸口剧痛,不能继续。想到那人的无情,隐隐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不上朝不理政,伤病也拖了下来,竟一日甚过一日,未料今夜却收到这样一封密报……符陵徘徊良久,回头见床幔微动,昏黄的灯下似映着那人的影子,“翔?”符陵低唤了一声,眼前一花,差点站立不稳。 “陛下!”侍候的太监惊呼。 符陵定定神,靠着殿中的一根圆柱站定,苦笑一下,自己竟如此不堪了吗?情之一字,伤人至此!即使英雄盖世,又能如何?翔儿,想来就算朕死在你面前,你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吧?但是朕……却终无法对你的生死置之不理。回头问身边太监:“周国的使团走了有几日了?” “回陛下,有七日了。” 七日?应尚在秦国境内,此时出发应该还来得及。符陵主意已定,走回案前,展开一页信笺,略加思索,提笔写下几行字,折好装入信封,却不封口。符陵将信揣入怀中,一面唤来总管太监:“为朕备马!” “陛下,这夜已深了,陛下龙体欠安,是否明日再……”总管迟疑不安。 符陵催促道:“朕有急事出宫,不须仪仗,你速去备马,不得有误!” 总管不敢多说,忙下去安排。 片刻后,符陵走出宫门,外面冷风一吹,心头气血翻滚,头晕目眩,极为难受。符陵紧了紧大氅,拉过墨云,深吸口气,纵身跃上。他只带了贴身的几员侍卫,叫开西面城门,直往城外奔去。子夜时分,一行人来到以前静山居士的住所。符陵滚鞍落马,门外守卫的两人见是皇帝深夜驾临,急忙下跪拜见,符陵袍袖一拂,走进屋去,已有人点灯设坐,符陵问道:“那人呢?” “回陛下,已睡下了。”守卫答道。 符陵道:“去请他出来,朕有急事。” 第三十六章 欲将轻骑逐(上) 片刻后,侍卫从里屋推了个人出来,却是狄丰。眉目间的傲气仍在,但衣冠整洁,不似天牢中的狼狈,手足之间也早除了铁链枷锁。此处极为偏僻,符陵暗中将狄丰软禁于此,伺机劝降。楚翔却以为他早放了大师兄归国,未多加打探。狄丰见符陵多时不至,忽然半夜来访,心中诧异,转过头去不看他。符陵不以为意,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躬身退下,屋内只剩下二人。 符陵摸出一粒蜡丸来,道:“软骨散的解药。”狄丰回首瞪了他一眼,不知符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言不发接过来服下,就地坐下盘腿用功。符陵抵住他手掌,传入真气相助。少时,狄丰经脉已通,双眼一睁,翻手就要拿符陵手腕,符陵右手一缩,反扣住他脉门,道:“先生等我说完几句话再动手不迟。” 狄丰的手停在半空中,忽听符陵自称为“我”,此人向来狂傲,今日怎如此谦恭?狄丰不由一怔,问道:“你废我武功,禁我于此,是何居心?我师弟呢?” 符陵道:“七天前,楚翔已随周国使团回国了。”狄丰惊讶地咦了一声,未及再问,符陵接着道:“我既然已放你师弟回国,自然更没道理为难先生,留先生在此,实是为防万一。现下有一件急事相求,请看这个。”说着便从怀中拿出司马廷呈来的密报递给狄丰。 狄丰疑惑接过,看了几页,到后面渐渐变了脸色。符陵道:“先生既已看到了密报,还有我一封亲笔信,烦请先生火速赶去,交给楚翔。这里是一面御赐金牌,持之秦国大小关隘日夜通行无阻。若不出意外,两日之内使团就该渡江进入周国境内了。先生务必在渡江之前将信送到!”便要将信与金牌交给狄丰。 狄丰却不接,对着符陵的视线,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半晌方道:“我怎知你这密报是真是假?” 符陵唇边现出一抹苦笑,叹道:“我若不愿放他走,莫说区区十万两黄金,就算有千军万马来,他也走不出上京一步,我既答应了放他回去,还不屑用此鬼祟之计再骗他回来!”符陵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一股凛然之气,令狄丰不由肃然起敬。符陵又道:“你师弟危在旦夕,若再迟了,怕后悔也来不及。” 狄丰低头沉思片刻,终于咬牙道:“好!我且信你这回!”忽又问道:“你手下那么多人,为何偏要我去?” 没听到符陵的回答,狄丰抬头见他仰着头,衣摆却微微有些抖动,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符陵缓缓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狄丰,低低地开了口,声音里却带着无奈的悲凉:“他若肯信我半分,怎会有今日之事?他既不信我,即使我亲自去追也无用。如今我只能赌,赌他还肯信……信你这大师兄一回了。外面已备了马,是日行千里的神驹,先生若没有别的疑问,就请即刻启程吧!”停了下,忽又道:“不管楚翔肯不肯随你回来,先生送信后务必立即返回上京,我另有要事相商。” 狄丰忽然觉得嗓子里有什么堵住了,对着符陵的背影拱手施了一礼,无言走出门外。 听马蹄声渐渐远去,符陵扶着墙,猛咳了数声,待平静后,方转过身来,对外面道:“起驾回宫!” 侍卫涌入,见符陵衣襟带血,皆大惊失色:“陛下?!” 符陵无力地摇摇头:“不妨事,走吧!” 符陵回宫后,却不休息,急传陈郁并几位重要将领来见,议到将近天明,各将自领命散去。此时司马廷又送来第二道密报。密报摊在御案上,符陵已看了足足两个时辰,早可一字不漏地倒背如流。窗外的日光透进来,一束苍白的光柱斜斜地落在案前,已快正午了,符陵仍是双手支着前额,一动不动。“皇上,该用午膳了!”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地上前道,突如其来的禀报惊得符陵一下子跳将起来,象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却又重重地落回龙椅中。“下去!”符陵摆摆手,似已疲倦到了极点。 空旷的寝宫再无旁人,符陵另摊开一张空白信笺,深深吸口气,研墨,提笔,一管狼毫在手中重若千斤。亲草诏书敕令何止千万,却从未有今日这般沉重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顿一顿,终于写到:“翔儿如晤……”短短的几行字,每一笔都极为吃力,写罢掷笔,符陵长叹一声,平生的力气似已耗尽其中。符陵仔细地将信笺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了,唤了一名昨夜随同去见狄丰的贴身侍卫进来,吩咐道:“你速骑朕的坐骑追赶狄丰,务必将这封朕的亲笔信送到他手上,要他亲手转交楚将军!事关重大,十万火急,不得有任何差错,这信更不得落入旁人手中,你听到了吗?” “是!”侍卫答道,偷看符陵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又补了一句:“请陛下放心,臣一息尚在,决不辱命!” 符陵微微点头,又加重语气道:“如果楚将军已经渡江,就不用追了。”说罢目送他出去,靠着龙椅,但觉头痛欲裂,整个人仿佛已虚脱。 不出符陵所料,楚翔一行于离开上京后的第九日傍晚,抵达长江北岸。大家都想着早一日回家过年,决定当日渡江,到对岸进了周国境内再歇息。北岸的秦国守军验过了潼关文书,便即放行。因这南北两岸处于敌对,江上更无渡船,使团派人沿江找了数里,才借到一艘渔船并一名梢公。 此时暮色渐起,号角声急,声声呜咽,一轮火红的落日倒映在澄碧如玉的江面上,随波荡漾,偶有白色水鸟掠过,搅碎一片金光。楚翔已踏上船头,忽然江风中隐隐传来呼唤:“师弟!师弟!”楚翔一惊,象是大师兄的声音,远远地又听不真切,到底不放心,从船头跳回岸上,这回听清楚了,确实是狄丰。 “楚将军,马上开船了!”胡聪催促道。 “好像是我师兄来了,不知有何急事,请大人稍候片刻。”楚翔皱眉道。 第三十六章 欲将轻骑逐(下) 天边出现一点小小的黑影,那黑影迅速扩大,很快一人一骑已风驰电掣般到了江边,狄丰满面风尘,神色焦急,“师弟!” 楚翔奔上前相迎,惊道:“师兄,你怎么还在秦国?符陵没放你走?” 狄丰不及多说,跳下马从贴身衣袋中取出信:“有一封急信,请师弟过目。” 楚翔接过信来,信封上空无一字,没有封口,抽出信纸,扫了一眼,并没有落款,熟悉的字迹龙飞凤舞,上书十六个大字“国中生变,罗网已成,莫学武穆,犹记李陵。”楚翔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狄丰。狄丰道:“师弟,长话短说,符陵接到了周国的密报,王允恐会暗算安澜,形势对你十分不利,符陵怕你不信,特让我星夜赶来给你报信,让你速回上京,以防不测。” 楚翔还未答话,却听楚栩远远地在船上喊他:“大哥,出了什么事?再晚就不好渡江了!” 楚翔应了一声,转头望向江面,暮霭沉沉,烟波浩淼,看不见对岸的景物,看不见魂萦梦牵的家园,在那大江对岸,又会发生些什么事?……符陵费尽苦心,自己怎可能不信他?他的信上已说得很清楚了,莫学武穆,犹记李陵,然而,如果国家的命运已到黄昏,自己又岂能独迎黎明?他要自己记取岳武穆的前车之鉴,而效仿李陵,悬崖勒马,抛弃故国,北归匈奴,安享荣华太平。而一旦自己决定回到上京,那也即注定了自己永远都只能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心甘情愿地做一个亡国奴,江南故土,更是一生一世都无颜回去了……要到了那种地步,苟且偷生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楚翔笑了笑,转过头来,对狄丰道:“师兄,你的意思呢?” 狄丰略一思索,道:“我看此事有八分可信,师弟,这几日我也在想,周国国内奸臣当道,忠良被害,你空有一身抱负不能伸张。如今周国覆灭已是大势所趋,抱残守缺,不如弃暗投明,另成就一番事业。我看你还是不要回去了,他的话你不信,我的话你总该信吧?” 楚翔点头道:“我当然信你,我也不会不信他。师兄,你说得很有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是……”楚翔重重一顿,沉声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国家危亡时刻,个人的生死荣辱轻如鸿毛。若不能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也当以死全节。大丈夫若不能为国尽忠,有何面目自立于天地之间?” 他这几句话说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狄丰怔住,半晌道:“师弟,你忠心为国,固然可嘉,但你羁留秦国这一年多,其中经历怕是会被别有用心之徒拿去大做文章。” 楚翔无奈地笑笑:“我自认无愧我心,其余的,也只能但尽人事,各安天命了。”心里咯噔一下,真能无愧吗?这一生毕竟已负了两人…… 楚翔对狄丰拱手道:“请师兄上复符陵,就说他情深义重,但恕我不能接受,只望他勿以我为念,善自珍重。若有来生,再图报答。”言罢将那信纸并信封在掌心中一搓,双手一扬,顿时碎成千万块纸片,随风飞舞,迎着江面上的如血残阳,如飞雪,如落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在碧玉般江水之上,几个旋涡过后,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翔再向狄丰行了一礼:“师兄保重!”回身上船。狄丰知他心意坚决,无话可劝,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去了。少时渡船离岸,狄丰站在江岸,见船头的楚翔白衣胜雪,江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但他纹丝不动,整个人象是一尊玉刻雕塑,只有眼神是不变的坚毅。渡船渐行渐远,最后隐没于蒙蒙的暮色中…… 狄丰在江边站到天色全黑,彷徨无计,想到符陵嘱咐,无论什么情况,都务必先返回上京,再做打算。狄丰无精打采地上了马,慢吞吞地沿原路行了一段,忽听得前面似有人骑马飞奔而来。狄丰侧耳辨音,那人大约还在十里以外,但速度极快,马蹄声越来越近。狄丰暗想,这马怕是比自己骑的这匹大宛宝马更为神骏,不知来的何人?有什么急事?狄丰正转着念头,马蹄声已到了跟前,来人一身黑衣,腰间佩着长刀,坐下的马也是浑身漆黑如墨,狄丰认出这马正是符陵御用的“墨云”,曾在夏州战场上见过,心头一凛,忙迎了上去。 那人冲下马来道:“狄先生,小人是御前侍卫潘韬。你可见到了楚将军?皇上命我火速赶来,请你将这封信亲手转交楚将军!”说着取出符陵的亲笔信,双手递给狄丰。 狄丰接信一看,这第二封信却用火漆封了口,封面上写着“楚翔亲启”。狄丰心知信中定是极为要紧之事,黯然摇了摇头,道:“我刚才已见过了他,但楚翔坚持随周国使团渡江,已经走了。” 两人抱了万一的希望,策马返回江边,但江面上黑漆漆一片,连渔火也无半点,只听得涛声如诉。狄丰道:“我去找找看能否有渡船过江。” 潘韬劝阻道:“皇上有吩咐,如果已过了江,进入周国境内,便不用再追了。请先生随我即刻返回京城,皇上定然另有安排。”狄丰想想,也另无良策,便随潘韬回去。 且说楚翔上船,楚栩问他何事,楚翔不愿他知道自己与符陵的瓜葛,只含糊其词地掩饰过去。想到符陵信中所说的“国中生变,罗网已成”,问楚栩道:“你来之前,你安澜哥哥与你说了什么没有?” 楚栩道:“他只说一定要接你回来,若他知道你的归期,定会到江边相迎,不过今天这么晚了,他可能不会得到消息,估计明天就会见到他了。” 一行渡过长江,进入江边的金陵城,此时天色已晚,金陵虽临长江前线,但舞榭歌台阵阵喧哗,灯红酒绿,繁华升平的景象一如往昔。 第三十七章 君今在罗网(上) 楚翔见这情景,心中感慨,敌人大军压境,前线还醉生梦死,真可谓商女不识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胡聪命人去联络州府,很快知府周大人便派人来接。楚翔压抑住重回故国的激动心情,暗暗戒备。 周大人早迎在大门外,将使团接入府中。这周大人是王允一党,楚翔素来不喜,草草见了一礼。周大人与胡聪寒暄几句,便道:“各位大人连日赶路,想是累得很了,下官马上安排晚宴,用过饭后各位大人好生休息,明日便好回京面圣。”府衙后有一花园,周知府打扫了园中几间房屋,让使团暂歇片刻。 楚翔见情况并无异常,但心知符陵绝不会欺骗自己,脑中转念,已有了主意,不管自己生死如何,若能救得下安澜和小弟,也可安心了。待与楚栩进了屋,却道:“小栩,据你所知,王允前段日子可有何动静?” 楚栩道:“他自是不甘心,总想着要东山再起,但一直未见有大的动作。” 楚翔暗想所谓的“国中生变”,大概也就是近几日的事了,又问:“那你可知现下安澜应在何处,是在京中还是在前线大营?” 楚栩道:“我们走时他正好回京面圣,现在应回到前线了吧!” 楚翔略加思索,道:“情况可能有变,我这里走不开身,稍后等前面开宴时,你悄悄从后门出去,立即骑马出城,赶到前线去见你安澜大哥,告诉他小心防备军中出事。” 楚栩惊道:“出什么事了?” 楚翔摇头,压低声音道:“详情我也不知,你无须多问,照我说的去做便好!你赶快换身普通的衣帽,不要让人认出了你,路上千万小心。” 楚栩依言换了衣服,刚收拾妥当,前面便传晚宴。楚翔出去,只对胡聪说楚栩长途跋涉,有些不适,在房中休息,楚栩本无正式官职,胡聪不以为意,略点点头,也未告知周大人。众人入座,楚翔看到满桌菜肴丰盛,象是早有准备,问道:“周大人知道我们今日回来?” 周大人笑道:“前两日得了消息,下官预计左近是这两日,便早点预备着,好迎接楚将军归来,并与各位大人接风洗尘。”举杯道:“楚将军历经磨难,这次能归国诚属不易,下官先敬你一杯!”说完便饮下了杯中之酒。 楚翔盛情难却,也即干了一杯,谢道:“楚某今生能得归江南,实蒙天恩垂眷,及各位大人鼎力相助,楚某敬各位大人一杯!”站起来团团施礼,又干了一杯。两杯酒下肚,楚翔想问周大人朝廷对自己回来有何议论?但又想他是外埠为官,朝中之事恐怕并不清楚,满腹疑团,却只好说些闲话。酒过三巡,有一名小厮进来,对周大人附耳说了几句,周大人站起来道:“下官去去就来,暂且失陪了!”拱拱手,便起身出了厅堂。 楚翔疑惑,方站起身来,却见使团其余众人,都已摇摇晃晃,片刻间纷纷倒在地上!楚翔大惊,酒里竟下了药?略一运功,体内并无异常迹象,知道是输入的符陵之血有避毒之效,百毒不侵,拔出剑来,深提一口气,便往门外冲去! 外面涌入一帮府衙卫兵,楚翔不知楚栩是否得脱,只想尽力争取时间,掩护他逃走,更不说话,仗剑直往外冲!那帮军士欲要来拦,楚翔舞动剑锋,光影掠处,已有数人倒地!堪堪到了府门,却听马蹄声急,一彪人飞驰而至,为首的却是一名大内太监,手持一卷黄绢,远远地便高声尖叫道:“圣上有旨,叛贼楚翔接旨!” 楚翔暗道:“必是王允那厮矫诏传旨!”全不理会,只凝神厮杀。转眼传旨之人已到面前,同行的更有多名大内侍卫,楚翔一见,心头凉了大半,周国的大内侍卫除非皇上亲谕,并赐予金牌,无人有权调动。那太监又叫道:“叛贼楚翔接旨!”连叫三声,楚翔仍不理睬。大内侍卫亦上前围攻,楚翔毫无惧色,愈战愈勇,眼看就要冲出重围,忽听得有人喝道:“叛贼楚翔,你看这是什么?”楚翔转头一看,见那人手中拿着一支半旧的银钗,顿时僵立在地,原来这银钗是他父亲新婚之夜送给母亲的,自父亲亡故后,母亲一直戴在头上,从未离身,今日既见银钗,母亲必已落入他们手中! 楚翔稍一迟疑,已被数名侍卫按住,楚翔奋力挣扎道:“你们是何人?胆敢假传圣旨?” 那太监怒道:“大胆楚翔,还不跪下听旨?你且看看,这圣旨是真是假?”便将那黄绢在楚翔眼前晃了一晃,那鲜红的玉玺印鉴骤然刺痛了楚翔的双眼,这圣旨竟是千真万确!再看了一眼那支银钗,楚翔如坠冰窟,浑身发凉,双膝一软,颓然跪下。 只听那太监一字一句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叛贼楚翔,身为大将之后,世受隆恩,殊遇非常,朕期以重望,以统帅大军,外御暴秦。不意尔竟临阵降贼,恬颜事敌,今更谋以南归,欲串通叛党,窃为内应,覆亡大周。着即日解押刑部,详鞫实情,以候发落。钦此!”楚翔木然跪着,脑中一片嗡嗡作响,原以为只是王允作乱陷害,却不料是皇帝亲自下旨定了自己的罪名,前几日赎自己回来,岂不也是他的旨意,出尔反尔,又是何故?…… 那太监念完,早有人上来用铁链锁了楚翔,楚翔此时已无心反抗,任其捆绑。却听有人道:“这叛贼武功高强,得穿了他琵琶骨,废了他武功,以防他途中逃跑。”即有侍卫拿了铁钩,先刺穿他两边的琵琶骨,再用铁链从中穿过,与手铐脚镣相连。鲜血淋漓,剧痛钻心,楚翔汗水涔涔而下,只强忍着一声不吭。 正要将楚翔押走,一侍卫急急从府衙中跑出,道:“这叛贼还有个兄弟不见了!”那传旨太监问道:“大胆楚翔,你将你兄弟藏在何处?” 第三十七章 君今在罗网(下) 楚翔心想楚栩此时应早已出城,便道:“我实不知,他在金陵有几名旧友,想是访友去了。” 那太监便对周大人道:“请大人速下令紧闭城门,挨家挨户搜查叛贼余孽!” 见周大人下了令,楚翔略松了口气,小弟未当场就擒,实属不幸中的万幸!但愿他能逃脱此难,也不知安澜如何,是否已经蒙难? 府衙外这一闹,许多百姓已围上来旁观,听说是捉拿秦国的奸细叛贼,无不拍手叫好,更有人往楚翔身上吐唾沫,楚翔只埋着头,任人押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囚车。 且说狄丰两日后到了上京,持金牌入宫面见符陵。过了这几日,符陵似乎又瘦下去一圈,眼窝深陷,但目光仍如利剑般迫人。静静地听了狄丰讲述事情经过,符陵并没显出太多惊讶神情,到最后只是冷冷一笑,道:“既然他没有收到朕第二封信,那便是天意如此了!如果不出意料,此时楚翔应已被捕。孤臣孽子竟受此遭遇,周国若不灭亡,天理安在?”狄丰见他面色阴沉,似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蹦出这最后一句话,只觉有一股森森寒气从脚底升起,令人心悸。 符陵又道:“狄先生辛苦了,这事朕会仔细安排,定会保他平安。朕留先生在秦国,想了这几个月,先生可想清楚了天下大势?若愿救你师弟,不妨助朕一臂之力,倘若不愿,朕也不加勉强,山长水远,与先生后会有期。” 狄丰低头沉思良久,终道:“陛下一代明君,以至诚相待天下,泽被四海,某虽为周人,但深感朝廷腐朽,从未入官出仕,今愿归北朝,听从陛下安排。” 符陵略现欣慰之色,道:“先生果是明理之人,如此甚好。朕计划尽快提前渡江,先生与楚翔相交甚厚,他在军中虽仅有数年,但他父亲为将数十载,威望崇高,部属广布,后楚朗殉国后,旧部虽被打压分散,但至今掌握实权者亦不在少数。若楚翔蒙难,这些人难免有唇亡齿寒之心。先生于其中可有熟识之人?能否找到可乘之机,以图策反?” 狄丰道:“楚翔父亲殉国后,一些军中部下常照拂他母子三人,某也认得一些,虽无深交,但事既急迫,某愿尽力一试。” 符陵点头称许,与狄丰一起列出有可能策反的人选名单。符陵这些年早收集了不少周国军队将领的资料,凡相关的皆告诉狄丰,商议筹划一番,最后锁定了两人。符陵道:“先生放心,朕会派人护送先生前往,到周军中也会有人协助联络,通知消息。倘若成事,朕必记先生头功!” 狄丰知符陵老谋深算,今要决战,在周军必早有其他内应,让自己再行策反,不过是为了增加胜算,拱手道:“如何行动,全赖陛下运筹帷幄。狄丰本是江湖散人,此举非为个人名利,实愿能早日救出师弟!”行了礼正要离开,却又问道:“陛下如今要即刻渡江,是否太过仓促?” 符陵笑笑:“朕原计划也即是在二月渡江,前线后方各种准备均在一直进行,军饷粮草亦都有安排,现在不过提前几日,并无大碍。” 狄丰再度叹服,兵不厌诈,原来符陵不动声色中早已谋定后动,暗渡陈仓。 此时内侍传司马廷已在外等候觐见,符陵令叫他进来,近几日不分日夜,司马廷的密报每两个时辰送到一次。司马廷呈上最新密报,符陵草草看了,转递给狄丰,狄丰一看,果然楚翔在渡江的当晚就被下旨捉拿,已解往江宁,而同时安澜也在军中被捕,只有楚栩尚不知下落。狄丰看完,无言还给符陵。 符陵对司马廷道:“以后密报每一个时辰送一次,越快越好!”司马廷领了旨,符陵又道:“你们都下去吧!容朕再仔细想想。” 狄丰等刚刚退下,总管太监却又来禀:“皇上,后日便是除夕了,司仪来问,这赐宴之事如何安排,请皇上示下!”符陵一惊,竟已将到了除夕新年,自己却全无觉察。这新春佳节,普天同庆,皇帝照例要与民同乐,赐宴更是少不了,外宴百官,内宴后妃,礼仪赏罚,样样都得躬亲。符陵看了眼案上的密报,又觉头痛欲裂……想了想道:“一切事项都依照往年陈例。”总管正要下去,符陵又叫住他:“不!你传旨光禄寺,这赐宴需得比往年更要隆重,不但除夕赐宴,初一、初二也安排御宴,朕要好好地庆贺。”暗想,若顺利的话,正月十五之前应能万事俱备,一面大摆宴席欢庆新年,一面紧锣密鼓地备战,出兵之日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周国必定料想不到。 待到众人皆已散去,符陵仍坐在案前不愿起身,眼前似见到楚翔披枷带锁,被绑缚在囚笼中,脸色苍白,目光仍不改倔强……“啪”的一声,符陵回过神来,竟是将一支粗大的毛笔笔杆给生生拗断了!断笔插入手心,尖锐的刺痛。符陵心中腾起一股怒气:朕拼了性命维护的人,虽有千般不是,也舍不得伤害他一点半点,周国那帮君臣是些什么东西?倘若敢伤了他,待朕下了江南,必一个个扒皮拆骨,碎尸万段,以泄朕心头之恨! 符陵恨恨地想着,胸口却一阵抽痛,到底鞭长莫及,翔儿这回免不了吃些苦头了,后日除夕,不知他在天牢中怎生度过?仍记去年离苑的除夕之夜,虽是各怀心思,还能在一起畅谈把盏,自己还曾许诺日后陪他守岁过年,今年却只剩了朕一个人去强颜欢笑,他会不会想起自己?会不会有一星半点的悔意?符陵苦笑着摇了摇头,知他既深,为何还要痴心妄想…… 楚翔被押到江宁时,恰好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他被铁链穿了琵琶骨,再牢牢地锁在囚车上,丝毫动弹不得。一路上楚翔想探听些消息,但押送的人皆守口如瓶。楚翔偶尔听到他们交谈中口称“王丞相”,想是王允已官复原职,但既不知母亲生死如何,又不知安澜是否平安,楚翔心急如焚,对自身处境,反倒不萦于怀。 第三十八章 霜露岂能摧(上) 入了江宁城,但见熟悉的大街小巷都是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上贴着春联年画,挂着大红的灯笼,鞭炮声更是此起彼伏,街上行人虽不多,但团圆之夜,处处传来隐隐的欢声笑语,带着点火药味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喜庆……囚车并不停留,进了大理寺的大院。押送的人将楚翔解下,不送往天牢中,直接押上了大堂。 堂上灯火通明,两排衙役威严肃立,手持水火刑棍,一个个横眉怒目,凶神恶煞。正中高坐着刑部的李大人,大理寺的薛大人和都察院的张大人,楚翔心中一沉,除夕之夜竟然能动用三法司连夜会审,迫供之急,已可想见。未及多想,已被衙役按下跪倒,当中的薛大人将惊堂木一拍,厉声道:“叛贼楚翔,你可知罪?!” 楚翔挺起身体,直视着薛大人,道:“楚翔奉旨南归,实不知身犯何罪?乞请面见圣上,以陈详情!” 薛大人道:“圣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楚翔,你是如何临阵降敌,又是如何甘为符陵玩物男宠,卖身求荣,乃至串通朝廷大将,欲为秦国内应,还不快从速招来?” 楚翔暗道:果然是用符陵之事来做文章!这时心情却已平静,只昂首答道:“子虚乌有之事,叫我如何招供?楚翔镇守夏州之时,得了朝廷旨意,才敢开门献城,未曾擅专。被掳至上京,符陵威逼利诱,我亦未降,后见其兄弟二人有机可趁,方虚以委蛇,明为献身,实则暗中挑拨,终致符明谋反,符陵手诛其弟,断己手足。嗣后,我也曾托人带回兵书密信,以阻秦军南下,虽无大功,亦有微助。今更拒绝秦国挽留,回归故国。羁留秦国一年有余,楚翔自问心无愧,不知何罪之有?” 薛大人又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楚翔,还敢巧言令色,妄图狡辩!你与叛贼安澜串通叛国之事,安澜已然招供,你若不招,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安澜果已被捕!楚翔暗自冷笑,奸贼终于图穷匕现!种种做作,不过是要陷害安澜。便低下头更不说话。薛大人等了一晌,又问:“楚翔,你招不招?今日除夕,本官不愿难为你,好生招供,免得多吃苦头。” 楚翔道:“叛国事大,楚翔不敢无中生有,攀诬忠良!” 薛大人怒道:“好你个楚翔,如此刁滑!想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大刑伺候!” 左右衙役听命上前,咣当几声,扔下板子、夹棍、铁链等诸样刑具来。楚翔仍低着头,视若未见。薛大人猛地掷下一签:“先给我重打四十大板!” 众衙役上来剥楚翔的衣服,将他按住,扯下他的外衣,却见他胸前挂着一块碧绿的玉锁,便取下来呈给薛大人。楚翔暗叫声糟糕!怎能让符陵的信物落入他们手中?他上了大堂后一直镇定自若,此时心中却慌乱起来。果然,薛大人接过玉锁看了一下,哈哈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楚翔,这是何物?你还敢抵赖?”说着将那玉锁传视李大人和张大人。 李大人道:“这龙凤玉锁,传闻是秦国皇室的不世之宝,怎会到了你手中?” 楚翔强自镇静,答道:“为骗取符陵信任,我曾救过秦国太子一命,符陵便赏赐了我这把玉锁。” 李大人冷笑道:“你把我等都当成了三岁小儿,会听信你一派胡言?你若救了他太子,他赏赐你金银珠宝尚有可能,缘何要赏赐你这贴身的玉锁?何况本官听到消息,符陵为你大建宫室,广选美女,日日淫乐,可有此事?” 楚翔紧闭了嘴,一言不发,心中隐痛,不想再作辩解,更不愿符陵一腔深情在这些人口中被践踏玷污。 张大人见楚翔不语,以为他已默认,便道:“这玉锁是至关重要的物证,等进宫面呈了圣上,再作定夺。”其余二官皆点头称是。 薛大人将玉锁封存收好,又一拍惊堂木:“楚翔,如今铁证如山,你还不招?” 楚翔道:“种种事由,我已据实陈述,再无可供之辞。” 薛大人喝道:“给我打!” 很快楚翔就被赤条条剥得一丝不挂,露出象牙色的光洁肌肤。薛大人笑道:“他这身皮相,难怪能迷惑符陵。”楚翔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已极为难堪,再听他言语狎邪,羞愤欲死,脸涨得通红,嘴唇都被咬出血来,却被衙役死死地按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动弹不得。 那帮衙役大年三十还得来审讯犯人,不能团聚,个个窝了一肚子火,只是敢怒不敢言,平日里这帮人本就如狼似虎,这下更把一腔怨气全发泄在楚翔身上,那板子下去得更狠了十分,一板板夹着凌厉风声!一板下去,臀上便已破皮见血,几板过后,楚翔双股就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接着扳子又雨点般地落在大腿、背部,后腰。楚翔咬牙忍住一声不吭。他大病了这好几个月,虽刚以符陵所求之神药治好,到底身体虚弱,加之被穿了琵琶骨废了武功,四十板未到就痛得几欲昏去,但心知这刑讯还仅仅是个开头,不能就此示弱,只是苦苦支撑,浑身已被汗水湿透。 四十大板打完,楚翔又被带到堂前。薛大人再问:“招不招?”楚翔摇了摇头。薛大人又掷下一根签,“来人,给我上夹棍!”衙役有心选了根短木夹棍,将楚翔上身按住,双腿套入夹棍中,齐喝了一声,左右两人用力一拉!楚翔只觉腿部一阵剧痛,深入骨髓,欲要昏过去,那衙役却将绳子略松了松,楚翔缓过一口气,薛大人又问:“还不招?” 楚翔尽力挤出一个惨笑:“大人要的供词,楚翔招不出。” 薛大人道:“再收!”夹棍再次狠狠收起。 那些衙役分寸把握得甚好,每收一次,眼见楚翔将要痛晕过去,便略放一下。几次下来,楚翔两条腿似已寸寸折断,痛到极点,再不能动一动。薛大人见楚翔不招,又下令道:“加敲!”掌刑的衙役便在夹棍上绑定了绳子,用板子来敲夹棍。 第三十八章 霜露岂能摧(下) 楚翔汗如雨下,死死地咬住嘴唇,双手狠命地抠住铺在地上的青砖缝隙,十根指甲都渗出血来,终于双眼一翻,惨叫着昏了过去!一桶冰水淋下,寒冷刺骨,楚翔很快又苏醒过来。衙役再往两边一收,楚翔这回只哼了哼就已昏死……醒来时,楚翔模模糊糊地听到有衙役向堂上禀报:“回禀大人,犯人的右腿被夹断了!”那声音飘飘忽忽如在天边,听不真切,象是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双腿的剧痛似有些麻木了,腿断了吗?为何自己竟然感觉不到? 哪位大人似乎在问话,楚翔已听不清楚,只本能地摇着头。堂上又在吩咐什么?楚翔头朝下趴在地上,彻骨的冰冷好像已退去,浓重的倦意却挡不住一波波地袭来,这几天日夜被锁在囚车上,连闭眼躺一会儿都是奢侈。真想就这样睡着,哪怕再不醒来…… 突然头发被人猛地往后一扯,楚翔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眼前一块三角形的烧红的铁块正嗤嗤地冒着青烟。烙铁?楚翔睁大了瞳孔,神智清醒了几分,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接着又是薛大人的喝问:“招不招?”嗓音已有点嘶哑,原来逼供也是很辛苦的!这三位大人真是忠于职守。楚翔忽然想笑,咧了咧嘴,却笑不出来,仍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吱!”通红的烙铁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右胸前,顿时一阵皮肉烧焦的气味在大堂上弥漫开来,楚翔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拖着断腿滚了开去,片刻又已昏厥。.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拖出去。好好用雪水让他醒醒!”薛大人下令。昏迷中的楚翔仍是赤身裸体,被拖到大堂外的院子里。前两日江宁刚下过一场大雪,院中地积雪被扫在一起。堆成好几个一人多高的雪堆。两名衙役将他埋入一个雪堆,寒冷刺激着楚翔本能的反应。过了一会,衙役见他地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便又将他拖回堂上。楚翔睁开眼,目光已失了焦距,只看得到几个扭曲的人影在面前晃来晃去。却无论如何看不清这些人地面貌。 外面传来打更声,薛大人无奈摇头,道:“已到四更天了,今夜看来是审不出结果了。下官须得回见丞相复命,天明后还要进宫面圣。” 李大人道:“那就先将犯人押下去,待明日再审吧!” 薛大人道:“辛苦二位大人,误了团圆岁宴。犯人如此强硬,说不得还得叨烦二位几日,务求早日结案。” 张、李拱手谢道:“彼此彼此。你我奉旨行事,本是应当,大人不须客气。况丞相刚复原职。即授我等重任,更该效命尽力。”寒暄了几句。便即各自散去。 楚翔醒来时。睁眼只看得到墙角一盏昏暗的油灯,一簇微弱昏黄的火苗时明时暗。象幽灵般地摇曳着。楚翔茫然地盯着那油灯,过了一阵,才想起自己应已是被关进了天牢,没有一缕日光透进来,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楚翔想查看四周的情形,刚一转头,扯动了身上伤口,痛得眼前一片漆黑,差点又昏了过去。 楚翔只好一动不动地趴着,好半天才适应过来。手腕冷冰冰地,仍是被上了铁链,背上传来一股股的寒意,似乎并没有穿上衣服。腿部毫无知觉,但胸前烙铁烙过地伤口被压在身下,整个胸腹就象是被放在熊熊的烈火上炙烤……嗓子也似烧着了火,口干舌燥,张了张嘴,想叫人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忽然看到旁边大约两尺远的角落里放着一只破土碗,黑黝黝地好象是盛着半碗水。楚翔用尽力气想挪过去,刚动了一下,扯动断腿的伤处,痛得他又几乎昏厥。待缓了缓,楚翔咬牙一寸一寸地移到碗边,张口去喝那水。刚喝了一口,一股又冷又馊的怪味呛到了肺里,呛得他大咳起来,一咳嗽胸部的烙伤益发叫嚣,象有把锉刀在肺中一下下狠狠地锉着,迟钝而又窒息的疼痛,就连最轻微的呼吸都已成为苦刑。楚翔抚着胸口,无力地靠在墙边喘息了半阵,又才一点点地舔着喝光了剩下的冷水,干渴稍解,神志也略略地清醒了些。 该是大年初一,新年了吧?不知老母小弟现在何处?是否遇到了危险?去年在敌国不能团聚,今年在故国还是不能团聚,都是自己连累了他们!还有安澜,自己死了倒不打紧,却不能背负这叛国地罪名,害了好友。楚翔心里苦笑一下,他们得了玉锁为证,这罪名怕是万难洗脱了。到这时,也只能听天由命,尽力而为了,只是没想到今生的最后一个除夕竟然会这样度过!忽想起曾对符陵说过,要他将自己收监审判,明正典刑,说起来在秦国时倒是不折不扣地犯了若干条死罪,他却从来未把自己真正关入监牢,其实若当时死在他手中,倒也算死得其所……想到符陵,不知怎么楚翔心里竟泛起一丝丝暖意,想到那最后一夜,他塞在自己手里的那小小瓷瓶,三十六枚灵丹妙药,真是白费了……此时他在做什么,可是在庆贺新春,与民同乐?也不知他病好了没有…… 楚翔轻轻摇头,他若病好了,就该挥兵南下了,到底是敌人啊!终此一生,和他之间,也只能剩下这点回忆了吧?就连他送给自己地玉锁,都未能保住……今生已天人永隔,唯有留待来世,咳,来世,来世又能如何?如果周国未亡,自己仍愿能跃马挎刀,保家卫国,万死不辞,那和他也只能在战场兵戎相见,如果……如果周国已亡……自己,自己更情愿没有来生…… 楚翔浑身伤痛,又冷又乏,不久昏昏沉沉地睡去,迷迷糊糊中听见牢门响,楚翔勉强睁开眼,一名狱卒将一碗冷水放在地上,接着扑地扔了个东西过来,滚到楚翔身边,一看是个发了黑的硬梆梆地窝头。狱卒一言不发又将牢门锁上。 第三十九章 报得三春晖(上) 楚翔才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双手用不上力,哆哆嗦嗦地捧起窝头,才咬了一口,胸口又是阵阵窒息的痛。叹口气,不再管那窝头,侧身倒在地上,又陷入昏睡。突然“哗”的一声,楚翔在睡梦中陡然被惊醒,未及睁眼已是一桶冰水劈头盖脑地浇了下来,顿时全身湿透,楚翔颤抖不已,还没反应,已被两个狱卒架起,“起来!该过堂了!” 狱卒将楚翔套上件外衣,拖到室外,天色又已黑了,冷风一吹,身上的水很快凝结成薄冰,就连头发也冻成了冰凌,整个人已象是冻成了一根冰柱,冷得连骨头都要冻成了石头。楚翔断腿无法行走,狱卒将他横拖竖拽,身后白色的雪地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线。到了大堂上,狱卒把楚翔往地上一掼,“启禀大人,犯人已带到!”楚翔挣扎抬头,堂上点着上百根巨烛,亮得如同白昼,前方仍是坐着昨日那三位大人,楚翔不由笑了笑。 薛大人怒道:“大胆楚翔,你竟还笑!” 楚翔笑道:“年头岁尾,诸位大人不去阖家团聚,还要来审理人犯,逼问口供,当真是因公忘私,不辞辛劳,实在令人钦佩得紧!” 薛大人听他语带讽刺,喝道:“你还敢嘴硬?楚翔,本官问你,你想了一日,想清楚没有,招还是不招?早点招了,还可以平安过个年。” 楚翔昂起头:“诸位大人欲定什么罪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楚翔亲口招认,除非六月飞霜,冬日震雷!” 李大人道:“六月飞霜?你倒诬我等冤枉你了!” 张大人哼了一声。道:“这等刁钻犯人,大人和他多说什么?且拿红绣鞋来给他穿上,看他招与不招?” 原来这薛大人昨日见了王允。复与张、李二位计议,都认为楚翔负隅顽抗。普通拷讯手段怕不能奏效,便想出了这“红绣鞋”的酷刑。只见两名衙役端了个火盆上来,红红的炭火烧得正旺,火盆上支着个铁架子,上面烤着一只铁制的鞋子。渐渐那铁鞋已变为红色……楚翔心头一寒,转过头不愿去看,这种非刑,本属违法,但此时只得任人宰割……堂上薛大人道:“楚翔,你并非铜头铁臂,可是要想尝尝这红绣鞋的滋味?” 楚翔眼光骤然一凛:“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无供可招,何况小小一只铁鞋?” 薛大人气得重重地将案几一拍:“给我上刑!” 楚翔只有件破烂地长袍蔽体。本就赤着脚,右腿是昨日被夹棍给夹断了,衙役抬起他的左脚来。光洁细腻的脚背冻得白中泛青,没了血色。另一人用火钳夹出那只铁鞋。已烧得通红。等了片刻,待红色变暗。衙役将楚翔地左脚对准铁鞋,用力按了进去!楚翔张口欲叫,胸口窒痛,却叫不出声来,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左腿已被牢牢按住,楚翔双眼一翻,已活活地痛死过去!薛大人见他昏死,仍是令人用冰水泼醒。楚翔醒来后咬牙苦捱,再不发一声。待那铁鞋冷却,薛大人方命取下,那铁鞋底已与楚翔脚底粘连一起,衙役用力往外一扯,竟连皮带肉地扯下血淋淋的一片!楚翔抵受不住,再度昏厥。 这一回用冰水泼了两道,楚翔仍毫无知觉。堂上三人面面相觑,薛大人道:“这犯人未问出口供,不能就这样死了,不然皇上和丞相那里无法交代。只有先让他下去将养两日,再做打算。”另两人点头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大年初三晚上,符陵正在宫中设宴与后妃同乐,连日来失眠让他极为疲惫,但皇后嫔妃、皇子公主轮流来敬酒,符陵不得不喝,强作笑颜饮了两杯酒,便有些头重脚轻。旁边皇后见状,便接过酒杯,代他饮了几盏。符陵忽见总管太监在门外张望,令人招他进来。总管附耳对符陵说了几句,符陵一惊,醉意全消,站起来道:“朕有要事处理,梓童并诸位爱妃请自便。” 符陵离宴急急到了御书房,司马廷已在内等候,接过他手中地密报一看,符陵顿时脸色铁青,刷刷将几页纸撕得粉碎,两道漆黑的剑眉拧在一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司马廷跪着不敢做声。符陵沉吟一刻,强自镇定下来,道:“事态紧急,朕必须连夜赶往前线,你以后命人将密报直接送到江北大营即可!但决不可泄露朕已到前线一事!”司马廷磕头领旨。待他下去后,符陵又命传谕百官,元宵之前皆举城欢庆,不用上朝不听奏事。众官难得度此长假,自是感恩不提。符陵秘密安排了京中事务,即连夜带着数十名侍卫,快马加鞭,赶往江北。 楚翔在牢中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发起了高烧,连日烧得昏昏沉沉,神智不清,无法过堂。薛大人等怕他伤重死亡,找了个狱医来为他治伤。那狱医医术平庸,骨折炮烙之伤又非一两日内能好,故只是马马虎虎地处理了皮肉外伤,以防化脓发炎。狱医尚算宅心仁厚,见楚翔昏迷中水米不沾,便找狱卒要了些温水喂他,但内服的汤药根本灌不下。 好在躺了三四天后,楚翔的热度慢慢退去,但已骨瘦如柴,早没有了人形。清醒后剧痛再度席卷而来,加之天寒地冻,天牢内只在地上铺了一层发霉发黑的稻草,盖地则只有一床烂得露出了破败棉絮的薄被,躺在地上,寒气从四面八方渗入每一处关节,痛得犹如剜肉剔骨,楚翔整日整夜丝毫不能入睡,连思维都象是被冻结住了,什么也想不起……楚翔静静地望着墙角那盏鬼火般的油灯,自己的生命也如这暗淡的灯光,正在一点一滴地消逝,随时随地都可能悄然熄灭。 不知过了几天,楚翔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慢慢地悄然死去,却听到外面远远的脚步声,来者并不止一人,楚翔本能地转头看向门口,门开了,两名狱卒押着一位妇人进来,妇人满头银发,但衣冠整洁,神态威严,进门后目光一扫,忽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楚翔,失声叫道:“翔儿!” 第三十九章 报得三春晖(下) 楚翔愣了下,回过神来,震惊地大叫一声:“娘!怎么是你?”来者正是楚翔的母亲何氏,经年不见,原本青丝云鬓的母亲,现已变成一头白发,一脸憔悴,满是皱纹,四十来岁的人苍老得如六旬老妪,楚翔第一眼竟未认出。 何氏挣开狱卒的控制,扑到楚翔身边,楚翔尽力挣扎坐起,想拜见母亲,手脚却都不能用力。何氏抱住楚翔,强忍住眼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忽听得门口有人道:“楚何氏,汝家世代素传忠良之名,你丈夫楚朗当日更受皇上器重,如今令郎被歹人引诱,误入歧途,倘若迷途知返,戴罪立功,皇上未尝不可法外开恩,你好好劝劝他吧!”原来薛大人到了。 何氏回头看了薛大人一眼,并不回话,薛大人似乎也觉得语气太过生硬,干咳一声,又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本官已明白告知,令郎如今的情况,确属上头有旨意,本官不得不奉命而为啊!但本官实在于心不忍,因此才特意请老夫人来。” 何氏平静地道:“承蒙大人教导,老婆子会仔细开导他的。” 薛大人又对楚翔道:“楚翔,你身为人子,当知百事以孝为先。你母亲丧夫守寡,含辛茹苦将你兄弟二人抚养大,你就算不能知恩图报,也不当让老母因旁人受累。你若是个明白人,该怎么做好生斟酌吧!” 楚翔低着头不言语,何氏见状忙道:“犬子从小性格倔强,怕是一时糊涂,转不过弯来,让我慢慢劝他。一路看中文网大人请先休息片刻,都包在老婆子身上。” 薛大人捻了捻胡须,微一沉吟。道:“也好,你们母子间既然有话讲。本官给你们一个时辰。”转头吩咐狱卒:“你们都去门外守着,一个时辰后带楚何氏来见本官。”说着带人退了出去,关上牢门。 牢中只剩下楚翔母子二人,楚翔又叫了声“娘”,仔细端详。母亲不但满头白发,额头上也多了许多风霜痕迹,自己虽曾多次梦回母亲身边,却没想到母子竟会在天牢里重逢!“娘,他们没有难为你吧?孩儿不孝,累母亲受苦了!”楚翔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翔儿!”何氏紧紧地抱着楚翔,一面拂去他脸上的乱发,“娘想死你了。让娘好好看看你。” 楚翔忽想到自己身上的刑伤,忙裹着薄被尽力往角落里缩了缩,但何氏已看到地上被子上到处染了一团团的暗红血迹。一把扯开被子,楚翔伤重。无力抗拒。何氏早见他两只腿的情形。气得浑身不住颤抖:“这哪里是天牢,胜过地下地阎罗殿了!” 楚翔忙道:“母亲不必为孩儿难过。孩儿自作自受,并无怨言。” 何氏面现诧异神色:“自作自受?翔儿何出此言?你不是被人陷害的么?知儿莫过母,不管你做了什么,为娘死也不信你会投敌卖国!” 楚翔自身陷囹圄,被严刑逼供要他自认叛国罪名,楚翔虽问心无愧,但想到在秦国这一年多的复杂经历,若要当面向母亲解释,当真是有口难辩。今日听母亲说死也不信自己会投敌卖国,积压已久地无限酸楚一时涌上心头,楚翔再也忍不住,“娘!”扑进何氏怀里,顿时热泪纵横。 何氏轻拍着楚翔的后背。楚翔忽想起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母亲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他身为长子,从小乖巧懂事,怕给父母增添麻烦,若遇到什么不顺心地事往往都埋在心里不说,但母亲却一直都相信他,理解他。待楚翔稍稍平静下来,何氏压低声音问道:“翔儿,娘虽不信他们所言,但其中经过,翔儿是否愿意讲给娘听听?他们陷害你究竟意欲何为?” 楚翔面有难色,踟躇道:“此事……一言难尽,儿子在秦国时,确实行了些铤而走险之策……但母亲大人在上,孩儿可对天发誓,绝无一丝一毫卖国求荣之心。孩儿回国之前,已收到警告,明知前途艰险,儿不愿埋骨他乡,仍决定渡江南归,所以孩儿说今日是自作自受。而他们系我在此,要我认罪还是其次,怕是朝中有人要趁此置安澜于死地,以报私仇。” 楚翔虽未明说是何人主使,但母子间均心知肚明,也知迫供不出,如今是要用何氏的性命为要挟,一时陷入沉默。半晌,楚翔又问:“母亲可还安好?我听小弟说母亲生了重病,孩儿好生担心。我被捕时,曾见到母亲的银钗,不知他们怎生待你?” 何氏摇摇头道:“娘没事,只是挂念你。还有小栩,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楚翔道:“渡江到了金陵后,我没见着安澜,就安排小栩秘密离开,去给他报信。现在既没见着他,想是还未落入他们手中。” 何氏低叹口气:“这样也好,只愿他听到风声,已逃得远远的。”从头上拨下银钗,握在手中,道:“你看,银钗我已找他们要回来了,这是你父亲留给我地遗物,无论生死,都不能落入旁人手中。”又道:“我料想得不错,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怪薛大人带我来见你之前,要和我说那番话。” 楚翔问:“什么话?” 何氏道:“他要我告诉你,叛国案中你不过是胁从,只要你肯供出主谋,便有转机。”忽问,“翔儿,你还记得你父亲临终前那封遗书吗?” 楚翔一怔,随即记起,父亲临终前,曾在前线写了一封血书,交给一员帐下亲兵,那人冒死突围,将书信带回,那勇士自己却伤重不治。楚朗在信中写道“秦兵数倍于我,围困日久,弹尽粮绝,救援不至。明日吾将率残部与敌决战,誓战至一兵一卒,死而后已。余死无憾,唯愿膝下二子承吾之志,光复中原,重归虬关之日,焚此书以告吾,吾当瞑目矣!”当时母亲看完血书便哭昏了过去,醒来后却拉着自己和弟弟的手,流着眼泪道:“孩子,你爹死不瞑目,你们要为你爹报仇啊!”兄弟二人皆含泪起誓,必牢记国难家仇,尽忠以报! 第四十章 磐石无转移(上) 想到这里,楚翔忙道:“父亲遗言,儿子纵死不敢忘却。”何氏颤巍巍地从怀中贴身的小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摊在地上,仔细展开,便是这封血书。事隔多年,信上的鲜血已转为暗红,信纸四角都已磨损。楚翔用手指一笔一划描摹着那信上的字迹,追想父亲当时情景,满面愧色,低头道:“儿子辜负了父亲期望,无颜见他老人家于九泉之下。” 何氏安慰道:“翔儿,娘知道你从没忘记你父亲的遗愿,不能光复中原,是天命如此,你已尽力,不用难过了。”停了下,又道:“我听到一些风声,安澜也已入狱,眼下情形怕和你相似。生死事小,节气为大,为人要讲道义,不能背信弃友。不然活在世上,也如同禽兽,楚家决不可出这种小人!” 楚翔听了这话,即正色敛眉:“母亲教训得是,孩儿绝不会贪生怕死,违心画供,辱没列祖列宗的英名。”心中却想:自己倒不怕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但倘若他们以母亲为质,又该如何是好? 何氏点点头,声音转为温柔:“娘本不用多嘱你,生子若此,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父亲在地下,也必欣慰不已。翔儿,你头发乱了,娘帮你梳一梳。”楚翔乌黑的长发已沾满了血污和杂草,蓬在一起,凌乱不堪。何氏用十指分开发丝,一点点理顺,却无法挽成发髻,只能松松地拢在脑后。端详着楚翔,何氏轻叹道:“今天是大年初六,可惜娘不能再为你做顿年夜饭。包顿水饺了。” 楚翔听母亲这些话,句句都是生离死别,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自己固然死罪难逃,母亲怕也会同遭厄运。身为人子,终不能承欢膝下,颐养天年,也未生下一男半女,延续香火。到现在害了母亲性命,还要母亲为自己伤心难过……楚翔心如刀割,想安慰母亲,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喃喃地道:“儿子实在不孝,害了母亲,只求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母亲养育之恩。”复暗自叹息,这一生欠了这么多债。来世又怎么能还得完? 何氏爱惜地摸了摸楚翔的头,满足地微笑道:“若有来世,娘仍愿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往后退了两步。又深深地看了楚翔一眼,眼中尽是慈爱:“你父亲走了这么久。娘常常思念他。今日先走一步,去陪他了!”忽然右手手腕一翻。将银钗往咽喉插去!楚翔大惊失色,猛扑过去:“娘!”但他手脚不便,到底慢了一步,那银钗已没入咽喉,鲜血喷出,何氏闭上眼睛,缓缓跌倒,神情安详,脸上犹自带着笑容。 楚翔连滚带爬扑到母亲身边,眼睁睁见母亲倒下去,已是救之不及!银钗插入咽喉要害,何氏微微挣扎几下,便已气绝。鲜血漫开,顺着脖颈流下,染红了银钗,染红了落在地上的遗书……“娘!”楚翔声嘶力竭地惨叫一声,胸口一窒,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守在外面的狱卒听到动静,撞开门冲了进来,见室内血流满地,母子二人倒在地上,吓得魂不附体,牢头上前一探,何氏已没了呼吸,忙命人飞奔去请薛大人。少时薛大人急急赶到,牢头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道:“禀……禀大人,小人一时疏忽,何氏趁机自杀了!” 薛大人见何氏已然无救,气得狠狠地扇了牢头一个耳光,一脚将他踢倒:“全是些没用地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好!死了重犯,你不想要命了?”指着楚翔问:“他呢?” 牢头爬过去探了探,道:“他只是昏过去了,大概是一时惊痛,应该没什么大碍。” 薛大人不住跺脚,来回走了几步,本想以何氏为人质,要挟楚翔招供,不料却被这女人哄骗,上了大当!她这样死了,犯人顽固不供,丞相又催得紧急,这案子该怎么了结?薛大人彷徨无计,只得下令道:“先将尸首抬出去,找张草席卷了,葬到城外的乱坟岗。”两名狱卒得令拖走了何氏。薛大人看见地上的血书,拾起来瞟了一眼,团成一团扔在一边,又对牢头下令:“你带着人日夜监视楚翔,他是朝廷重犯,若是再出什么意外,你自己提头来见!” 牢头慌忙跪下道:“小人一定日夜看守钦犯,确保万无一失。” 变故陡生,原定计划成了竹篮打水,薛大人一时无策,只得先去回禀丞相,再做打算。离了天牢,薛大人急急赶往丞相府。此时已近三更,王允本已歇下,听到通传,忙披衣起身,命人将薛大人请到书房。薛大人未及行礼,王允已站起来,问道:“牢中出事了?” 薛大人不敢隐瞒,将这几日地情形大略讲了一遍,道:“大人英明。卑职无能,今日带楚何氏去见楚翔,那妇人先满口答应劝其子招供,但不料她早有准备,卑职一时疏忽,竟被她乘隙自杀了!” 王允顿时沉下脸来:“哦?堂堂大理寺寺卿,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薛大人见王允面色不善,吓得直冒冷汗:“丞相恕罪!丞相恕罪!” 王允不置可否,只问:“安澜那里呢?” 薛大人擦擦汗,道:“人犯也不肯招。” 王允脸色更加难看,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薛大人在下首站了半晌,鼓起勇气试探道:“有了那块玉锁,难道还不能将其定罪?” 王允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要定罪也只能给楚翔定罪,有什么用?安澜毕竟曾大破秦军,皇上仍犹豫不决,如果迟迟问不出犯人口供,怕会日久生变。” 薛大人又道:“那安澜奏请朝廷重金赎回楚翔,两人同谋岂非已是铁证如山?” 王允道:“这你有所不知,皇上曾就此事垂询于我,当时我并未反对,皇上才派出使团,献上重金,赎回楚翔,并与秦国盟约,划江而治,互不侵犯。现在仅以此定安澜之罪,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第四十章 磐石无转移(下) 薛大人这才明白,原来皇上是用重金去买偏安局面,而安澜和王允皆力主赎回楚翔,却是各怀心思,复道:“秦国野心勃勃,纵得了黄金,未必肯就此罢手。” 王允笑道:“我听说符陵自去年兵败后不思进取,这一年来坐享太平,醉生梦死,就连早朝都缺了十之七八,已非当时意气,不足为虑。何况我们还有长江天险,北人不识水性,要渡江怕没那么容易!” 薛大人忙恭维道:“丞相说得极是。” 王允话锋一转,沉下脸道:“少说闲话,审讯之事你得抓紧,七日内不得结果,我另换人审,你留下乌纱帽回乡下去吧!” 薛大人惶恐无地:“下官遵命!” 薛大人从丞相府出来,回到家中,即派人连夜去请张、李二位大人过府商议。薛大人将二人请到密室,讲明情况,苦着脸道:“事情紧急,还请二位大人救救下官!” 张、李对视一眼,皆道:“大人说哪里的话,你我同审要案,都是绑在同一条船上,审不出结果,自然谁也脱不了干系。” 张大人忽问:“楚翔有一兄弟,现在何处?” 薛大人尴尬地道:“朝廷已发出紧急通缉令,悬赏捉拿多日,尚无消息。” 李大人若有所思地道:“既然无法再行胁迫,那仍只有用刑了?” 薛大人叹了口气,面有难色:“用刑倒是容易,但犯人本已伤重,若再动大刑……” 三人沉默了一刻,李大人轻叩案几。.微微一笑,道:“若不能动用大刑,下官倒还有个法子。可以一试。薛大人急问:“什么法子?” 李大人掩饰不住得意之情,道:“刑部审案。遇到刁滑不招的江洋大盗,通常的刑讯难以奏效,便把犯人吊起,昼夜审问,一刻不停。不许他合眼睡觉,吃饭喝水。就算是铁打的人,支持不了三日,也会神志不清,再稍加引诱,要什么口供都易如反掌。这种法子,下官这些年来几乎百试不爽。” 薛大人闻言转忧为喜,笑道:“大人高见,定不会差了。怎不早说。还费了许多周折?” 李大人道:“并非下官有意藏私,实是那犯人外圆内方,意志坚强。其智识胆略又非寻常江洋大盗可比。先用酷刑灭其气焰,再经丧母毁其心神。现已成强弩之末。这时才最适宜用此疲劳战法,再加上下官的一点秘药。三日内必奏全功。” 薛大人道:“大人说得有理,明日便试试,我们三人轮流审他,不怕他不招。” 楚翔从昏厥中醒来,挣扎着茫然四顾,母亲早已不见踪迹,只是地上留了一滩半干地血迹,牢房内多了两名健壮的狱卒,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楚翔死死地望着那滩血迹,那片暗红渐渐幻化成母亲慈爱的笑容,声声呼唤着自己地小名:“翔儿!翔儿!”……“娘!”楚翔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幻象忽然消失了,仍只有地上那滩冰冷的鲜血……“娘!娘!”楚翔凄切地呼唤着,手足并用想爬过去,已被狱卒牢牢按住,楚翔拼死挣扎,哪挣得开束缚?突然胸口一紧,噗地喷出一口血,又昏了过去。狱卒怕他自杀,干脆将楚翔手足都紧紧地捆在草垫上,再度醒来后,楚翔一言不发,想哭,干涩地眼中已没有了泪水,一颗心从剧痛渐渐转为麻木,甚至连身上的伤痛也不再感觉得到……似乎有几个人进了牢房,楚翔眼睛都不抬,不知是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有人解开捆绑楚翔的绳索,将他架起站立,手腕的铁链穿过房梁上的钩子,往下一拉,双脚离地,吊在半空。哗地一声,衣服撕开了,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次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沉沉的痛楚再度袭来…… 楚翔抬眼看了一下,来人正是薛、张、李三位,李大人从怀中摸出一只三寸长的瓶子,吩咐牢头道:“你将这油涂满他全身。”回头对另两人笑道,“此油名叫鳄鱼泪,是下官多年才配置成的。待鳄鱼泪渗入肌肤后,犯人对肉体的痛苦会变得分外敏感,轻轻一鞭就痛得死去活来,又不会伤得太重,不至于昏厥。等他将要昏睡时,便打一鞭,就是死人也能打活了。”薛、张均点头称好。 牢头倒出猩红色的鳄鱼泪来,仔细涂满楚翔前胸后背,臀部大腿。楚翔毫无生气地垂着头,目光直直地只对着地上那团血迹,这是母亲的血,她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在了……不!这只是一场噩梦,母亲一定还在家里,倚门而望,盼着自己回去,再过几天,等梦醒了,就能见到她了……突然,身上地伤口如刀割般地肆虐作痛,楚翔咬紧牙关,仍忍不住呻吟颤抖。耳听李大人得意笑道:“如何?鳄鱼泪已开始发作了!”吩咐狱卒道:“你来打他一鞭试试?” 狱卒挥动鞭子,刷地一鞭打在楚翔的后背上,看似用力不大,楚翔却觉如一记雷霆万钧的霹雳在背上爆炸!“啊!”地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接着不要命地疯狂挣扎起来,身体如濒死的蛇一般在空中摇晃摆动,铁链一阵哗哗作响,但愈挣扎,疼痛愈剧烈,铁链铐住地手腕也象是着了火…… 三位大人都满意地笑了笑,薛大人走到楚翔面前,一手托起楚翔地下巴,迫他抬起头,开口问道:“楚翔,本官问你,你是否投降了秦国?”楚翔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又扯动了身上地伤口,顿时眼前金星乱冒。 “那你回来时,符陵对你说了什么?”薛大人又问。 “他说……”楚翔舔了舔爆裂的嘴唇,失神地大睁着眼,痛!痛到极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符陵,符陵?他是谁?他说了什么?“他说……劝我不要回来。”楚翔勉强答道。 “那若非你降了符陵,他为何要挽留你?”薛大人厉声又问。 第四十一章 只有香如故(上) 楚翔神志已有些涣散,眼前薛大人的影象渐渐模糊,仿佛是符陵站在面前,漆黑的双眸浮着一层薄薄雾气,罩住了深不见底的忧伤,听到他在叹气:“翔儿,朕苦心劝你不要回去,你不肯听,现在后悔了吧?”后悔么?如果不回来,母亲、小弟和安澜都还会平安吧?但……似又听到母亲的话“翔儿,你还记得你父亲临终前的遗言么?”……“不!符陵,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留在你身边,那更是万劫不复……”符陵的叹息更深:“翔儿,朕不会伤害你,不会让你死……” 楚翔坚持了一会,头颅软软地垂下去,汗水顺着发梢一滴滴掉下来。薛大人见他不答,使了个眼色,站在楚翔身后的狱卒啪的一鞭,打在他的断腿上,楚翔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却没了力气挣扎,薛大人再次抬起他的头,楚翔的眼神空洞,没有痛苦,也没有惧怕。薛大人又问:“你在秦国,可与安澜通过消息?” 楚翔点头。 “你和他里应外合,密谋叛国?” “不!”楚翔的声音虚弱,但仍清晰可闻,“我没有……投降,没有……没有叛国……” 薛大人气得倒仰,对李大人道:“下官从未见过如此冥顽不化的犯人!” 李大人轻笑一下,不急不徐地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我等还有好几日可慢慢摆布他,何须操之过急?不如薛大人先回去休息一日,待下官先来审他。.” 薛大人绞尽脑汁,不分昼夜和楚翔斗了几天。早已烦躁不安,听李大人主动请缨对付这块硬骨头,正是求之不得。略谦辞几句,便道了谢。暂且与张大人各自回府。 但第二日薛大人再来时,并未如愿听到好消息,楚翔人虽还醒着,但喉咙已哑了,鞭子打在身上。只是本能地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随便问他什么,都是无言地摇摇头。薛大人又接着审了一日,毫无进展。第三日晚上,也只得把楚翔放下来,喂他喝水。楚翔喝了一碗冷水,往后一倒,便昏睡过去。薛大人令人泼醒。再次吊起,当看到狱卒手中的鞭子时,楚翔眼中忽闪过一丝惧意。薛大人一喜。道:“招不招?招了便让你睡觉。若是不招……”抓过鞭子,在楚翔身上比划了两下。 鞭梢触及之处。楚翔一阵阵颤抖。眼中惧意更甚,迟疑片刻。终于万分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好。” 薛大人大喜过望,便如久旱三年忽降甘霖,急命人取来事先准备好的供词,铺在地上,等楚翔画押。狱卒解开铁链,将楚翔放下来,楚翔根本无法站立,一头栽倒在地。两名狱卒一左一右挟持着他拖到供词前。楚翔挣扎着去读那供词,无奈眼前一阵阵发黑,全然看不清纸上写的什么。旁边的人将一只笔硬塞进楚翔地手里,要他画供。楚翔琵琶骨被穿,双手软绵绵地使不上力,勉强用肘部支撑着,握笔的手仍不住颤抖。薛大人见状,道:“你们扶着他的手帮他写!”便有人捉住楚翔地右手,要帮他画供。 楚翔凄然一笑,忽然心口剧痛,喷出一大口血,溅在状纸上!眼前一片血红弥漫,除此之外,再看不见任何东西,楚翔咬咬牙,聚集最后的力气,奋力挣脱狱卒地掌握,抽出右手,蘸了那团鲜红,一笔一划,草草地在状纸的空白处写了个字,还没等薛大人反应过来,楚翔已身子一歪,昏倒在地。薛大人俯身一看,状纸上赫然写了个大大的“恨”字!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如一团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那笔锋力透纸背,又如柄柄利剑,刺入自己地胸膛! 薛大人气得浑身乱颤,说不出话来,愣了半天,才一把抓过状纸,几下撕得粉碎,往地上一摔!狠狠地一跺脚,道:“把他给我弄醒,吊起来!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将手中鞭子递给牢头,怒道:“给我打!” 鞭子打在楚翔背上,火辣辣如一刀刀凌迟般的痛,剧痛令他从昏迷中醒来,但再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多余的反应,象个木偶一样任人鞭打,鲜血染红了鞭梢,再顺着后背、臀部、大腿流下来…… 楚翔又被吊了两天,水米不曾沾牙,整个人已完全陷入半昏迷之中,只有眼珠偶尔转动一下,让人知道他还个活人。眼看着最后期限一天天临近,就连一直胸有成竹的李大人也着急起来,但车轮战也好,鳄鱼泪和鞭子也好,在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楚翔面前全没了用武之地,三人全都恨得咬牙切齿。 正月十三这天,审到酉时,还无结果,忽然下人来报,王丞相有请。薛大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怠慢,硬着头皮令准备车马,急急赶往丞相府。王允已在内室相候,薛大人进去时,他正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手中端了杯上好西湖龙井,神情悠然。王允不紧不慢拂开茶沫,啜了一口,方问:“薛大人,今儿是第七天了,还没结果?” 薛大人双腿发软,扑地跪倒:“大人明鉴,卑职无能。” 王允冷冷又问:“你还有何话说?” 薛大人战战兢兢简述了逼供经过。王允听罢,眼中忽然杀气一现,将茶碗重重一放,道:“既然犯人如此刁滑,审不出结果,我暂不计较。事到如今,只能快刀斩乱麻,好在我先预备了一条后路,你且附耳过来。”薛大人不料王允竟肯饶过自己,忙依言上前,听了连连点头,道:“大人放心,此事卑职一定办好。” 楚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放下来的,昏睡中是无穷无尽地噩梦,梦中是薛大人扭曲的面孔,瞪着眼,一声声逼问“招不招?”……或者是母亲躺在地上,鲜血如泉水般从咽喉处涌出,自己跪在她身边,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伤口,想止住流血,那血却越涌越多,染红了双手,染红了全身,染红了所有的 第四十一章 只有香如故(下) 等到醒来,楚翔才发现自己躺在草垫上,两名狱卒仍守在一边,审案的官员早已不知去向。楚翔费力地抿抿嘴,唇上已裂开了好几条口子,火烧火燎的干渴,闭目喘息了会,楚翔还是忍不住呻吟道:“水……”狱卒听若不闻,并不理睬。 忽然,天牢外一声声地传进来:“圣旨到!犯人楚翔接旨!”两名狱卒听了,忙拖起楚翔,胡乱按倒在地,等候圣旨。牢门开了,众人拥簇着一名锦衣宦官进来,高声道:“犯人楚翔接旨!” 楚翔下意识地开口道:“罪臣听旨……”嘶哑虚弱的声音不象是自己发出来的,头痛欲裂。锦衣宦官开始宣读圣旨,那声音更象是漂浮在十万八千里外,抑扬顿挫,节奏分明,但一个字都听不清,只到了最后,方隐隐约约地听见“凌迟处死”四个字,“凌迟处死?”楚翔喃喃地重复了一次,一时竟想不起是什么意思? “谋叛乃十恶大罪,凌迟处死,定于明日午时菜市口行刑,楚翔,你明白了?”宣旨宦官提高了嗓门。 楚翔点点头,忽然清醒了,内心一片空明,无穷无尽的噩梦终于到头了……双手撑地,缓缓地磕下头去,一字一顿地道:“臣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已毕,楚翔既成死囚,即有狱卒上来钉了重镣。宣旨官员正要退出牢房,楚翔突然叫住他:“大人请留步!” 宦官转过头来,问:“还有何事?” 楚翔问:“安澜将军如何了?” 传旨的宦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语调呆板:“叛贼安澜已于昨日夜间在牢中畏罪自杀!”说罢扬长而去。 “不!!!”楚翔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突然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秦军江北大营,寝帐中一灯如豆,案上平铺着长江沿线攻防地图。符陵正俯在案前,手中拿着一支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旁边文牍堆积如山。听巡营的打过三更,一名侍卫小心上前,禀道:“皇上,时辰不早,该歇息了。陛下自从到了前线。日日废寝忘食,操劳军务,若劳损龙体,恐非全军将士之福啊!” 符陵苦笑一下,已记不清楚这是度过的第几个不眠之夜,只觉眼中又酸又痛,太阳穴突突乱跳,一阵痉挛,用力揉了揉。叹道:“我军即日就要渡江决战,这千军万马即有千头万绪,战前一处疏忽。战时可酿大祸,朕怎能怠慢?”问那侍卫道:“今日是正月十几?” 侍卫躬身答道:“回陛下。已是正月十三了。” “哦。”符陵心里默默地算着日子。此时。帐外一名侍卫忽进来禀报:“陛下,狄丰先生求见。” 符陵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狄丰进帐。要行礼,已被符陵一把扶住,道:“先生辛苦了!事情进行得可还顺利?” 狄丰环顾左右,符陵令旁人退下。狄丰方道:“陛下果然算无遗策,劝降之事,某已联络好了,只等这边消息,便可举事。曾、宁二位将军手下兵马虽不算多,却扼守的是长江江防要塞,若得他们襄助,攻破长江天险,不费吹灰之力。这是他们致陛下地书信。”说着递上两封信件。 符陵一一看罢,与狄丰一击掌:“此天助我也!此次战事,朕已严令封锁消息,以防对岸听到风声,要拿你师弟来做文章。江北大军也已万事俱备,整装待发,三日后即可渡江,务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下江南。届时联络曾、宁二位起事,朕自会有安排。先生奔波多日,请先去歇息,静候佳音。”便令人安排狄丰住处。 狄丰却不退下,忽问:“楚翔师弟情况如何?” 符陵闻言并不回答,沉默良久,方拿过案上的一叠密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递给狄丰。狄丰接过看了一半,已是勃然变色,额上青筋暴露,啪地将密报一摔,怒道:“这帮狗贼欺人太甚!我立即赶去江宁,救出师弟,割下那奸相王允的头来,为楚伯母报仇!” 符陵摆摆手,道:“先生切勿激动。朕忧心如焚,绝不在先生之下。但深入天牢救人,非同小可,须得仔细筹划,以免功亏一篑。这几日朕已安排妥当,如今前线攻击之事全权托付陈郁元帅,朕即刻率燕云十八骑前往江宁!” 狄丰悚然一惊,冲口而出:“陛下万万不可!” 符陵眉毛一扬,问道:“有何不可?” 狄丰道:“陛下要救人,派旁人去即可,万乘之躯,怎能亲身犯险?况且前线军情如火,万一陛下深入周国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两头皆误?” 符陵反诘道:“若朕不亲去,还有谁能有把握救出楚翔,全身而退?” 狄丰默然,符陵地计谋武功,确实无人能及,但……,忽道:“陛下若要救人,何必费这许多周折?不如直接派使者前往周国,找朝廷要人,量他们也不敢不给!” 砰!符陵已在案上重重砸了一拳!眼中杀气森然,语气冷冽:“若是他们善待翔儿,一切还有余地。如今翔儿受到如此折磨,这帮畜生一个个只合凌迟处死。要朕再派使臣,和这帮无耻之徒谈什么条件,作半分让步,也绝无可能!何况,朕也决不能让他们以翔儿为挟,以求偏安!”符陵气得握紧拳头,在帐中来回踱步,狄丰从未见他盛怒至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阵,符陵停下来,语气已恢复平静:“先生且去休息吧!朕收拾一下即要启程了,救人一事,已有周密部署,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先生无须担忧。”狄丰知他虽极自负,亦极谨慎,若无十分把握,不会轻言成败,心中的不安稍去,乃依言退下。 符陵传来陈郁,最后敲定了三日后地进攻细节,进内帐换了一身黑衣。少时侍卫来报,燕云十八骑已准备就绪,等候帐外。 第四十二章 世人皆欲杀(上) 符陵走出大帐,夜风凛冽,月色如霜,十八匹骏马昂首伫立在夜幕下,静悄悄地毫无声息,马上的骑士皆是一袭黑色劲装,刀箭在腰。左右牵过墨云,符陵一拉缰绳,纵身跃上马背,胸口突然一紧,烦腻难忍,他年前至今一直奔波忙碌,彻夜不眠,内伤不过是强压了下来,并未痊愈。符陵深提口气,轻啸一声,马鞭一挥,墨云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十八骑亦紧紧跟上,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楚翔带了重镣,无法躺下,只能半闭着眼,靠墙边坐着。大约已是晚间,一名狱卒端了个托盘进来,盘中有酒有菜,还有一只鸡腿,放在楚翔面前,对他道:“赏你饱餐一顿,明日就好上路!” 楚翔虽说多日来几乎未进饮食,但见到酒菜,毫无食欲,口中焦渴难耐,挣扎道:“水……”狱卒现出几分嫌恶之色,还是拿过墙角的破碗,盛了一碗凉水递给他。楚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捧过水来几口喝下。忽听那送饭的狱卒对牢房内的看守道:“今天正月十五,这新年都过完了,兄弟还没能回家?” 看守不住地唉声叹气:“唉!可不是吗?算我们倒霉,遇到这个死鬼,上头逼得紧,我们也跟着受累。好在明日往菜市口一送,就完事大吉……”说着瞟了瞟楚翔,眼神就如看一个死人。 正月十五?楚翔一震,今天竟然是元宵佳节?从除夕之夜受审,到元宵佳节获罪,短短的十五天,已经天翻地覆。十六K文学网万事皆非……母亲死了,就连安澜也死了,自己所有的坚持都化为了泡影……楚翔忽然明白了。为何这两日再没有官员来审讯自己?畏罪自杀?不用想也知道安澜的死一定是王允安排的阴谋,不管自己招不招。王允都会不择手段将他置于死地。想到安澜,楚翔心里一阵阵绞痛,但干涸地眼眶中早已没有半滴眼泪……安澜,二十年的知己,生死之交。千辛万苦将自己从秦国赎回来,久别尚未重逢,就已因此入狱,死于非命,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他,害了母亲……还有小玉,她在哪里?不知她听到她大哥的死讯,又会怎样?还有小栩。他可还活着?自己一人连累了这么多至爱亲友,罪孽深重,也活该被千刀万剐。 楚翔咧了咧嘴。象笑又象在哭,对于明天地凌迟极刑。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但心里仍有万千愤恨,恨!恨不能展奇才以保家国!恨不能灭奸佞以正朝纲!恨不能洒热血以殉忠义!最恨地是。人生几何,一死百了,而祖国的万里锦绣河山终究要沦落夷族……符陵,符陵!我遇到你,究竟是今生最大的幸运,还是最大的不幸?楚翔微微地闭上眼,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好在自己再没有必要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再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心底忽一颤,原来这些天,自己不敢去想,却又时时刻刻不曾忘记,竟然是他啊……当时执意要回来,其实也是为了逃避吧?是不是害怕继续留在他身边,最终会身不由己沦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但……如果死前还能许一个愿地话,仍愿他能一生平安,只是不能再见他一面…… 楚翔费力地弯下腰,颤抖着双手捧起酒壶,就着壶嘴咕咕地喝了几口。酒已冷了,冷得象冰,冻住了心,冻住了灵魂……楚翔摇摇头,要图一醉也已不可能。目光忽扫到右边墙下有一个揉皱的纸团,沾了隐隐的血迹,楚翔一惊,知那纸团定是父亲的遗书,手足并用想爬过去拾起,刚一动,右手却被一只大脚踩住了,楚翔一抬头,“啪!”的一声,面颊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看守的狱卒恶狠狠地骂道:“妈的!你这王八蛋折腾了老子们半个月,大过年的没睡过一次囫囵觉,这最后一夜你还想生事,他妈的还要不要老子们活?” 楚翔看着那纸团,却是可望不可及。他不愿开口恳求,沉默着僵持了一会,那狱卒抬起脚,重重地踢了楚翔几脚,将楚翔踹到三尺外地角落里,楚翔连翻滚呻吟的力气都已全无。狱卒犹不放心,去找了副重枷给楚翔戴上,这下他要转头也是不能。 楚翔睁着眼捱过了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夜,次日一大早,便听到传来一片嘈杂之声,一行人打开牢门,问了楚翔几句,验明正身,在他背上插了黑字红批地死由牌,即令押走。楚翔双腿重伤,寸步难行,由两人挟持着他拖出天牢大门,院子里已准备好了囚车铁笼。楚翔自入狱来,今朝终得见天日,却见天色沉沉,没有一丝曙光,黑压压地阴云密布,低得象是天要塌了一样,仰起头,脸上有丝丝凉意,仔细一看,空中有极细极细的雪花打着旋,轻轻飘落……楚翔平静地心情忽然多了几分悲怆,苍天有眼,这是在为自己地命运哭泣么?或者是为了周国不可避免的覆亡而流泪?楚翔刚被拖上囚车,便听到天牢院门外乱糟糟地喧哗。原来这几年周国百姓饱受苛政之苦,民不聊生,却被朝廷蒙蔽,以为艰难困顿是因秦国掠夺所致,大都对秦国恨之入骨,听说将要凌迟降敌的叛徒,早就奔走相告,天不亮就有不少人守在外面,等着发泄愤怒。 一队士兵举了令牌在囚车前开道,囚车前后更是全副武装的重兵押送,刚一出院子,囚车周围已被愤怒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不断有人朝楚翔身上和囚车上扔杂物。“叛徒!”“奸贼!”“猪狗不如的畜生!”,一声声怒骂此起彼伏,押送的士兵奋力拦住躁动的众人,开出一条道来。楚翔脸色惨白,拥挤的人群就象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喧嚣着扑来,男女老幼,一张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 第四十二章 世人皆欲杀(下) 迎面的寒风象刀子刮在楚翔脸上,但那传入耳中的声声怒骂比尖刀更锋利,将整个人切割得支离破碎……从决心归来的那天,就该料到这千夫所指的结局呀!身与名俱裂,倒也干净!“咳!咳!”楚翔仰望天穹,艰难地发出几声破碎的干笑。 “大家快看啊!那奸贼竟然还在笑!”人群的怒吼越来越激烈,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生吞了楚翔!砖头石块泥巴等杂物雨点般地向囚车飞来,砸得囚笼劈里啪啦直响。一位中年男子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抱在肩头上,尽力挤近囚车,那孩子手中握着一只弹弓,啪地射出一粒小石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楚翔额头上,顿时鲜血长流,“好!好!打死他!”旁观的人纷纷鼓掌,轰然叫好。 雪越下越大,围观的民众越聚越多,街道被踩得得泥泞不堪,囚车沉重的车轮碾入雪泥,吱吱作响,象是从楚翔的心头一寸寸地碾过,好在母亲不用再面对这样的场面了,自己宁可被凌迟一百遍,也不愿在今天汹涌的人群里看到母亲的泪眼。象是有雪尘落入了眼中,楚翔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甩甩头,忍着周身的伤痛努力挺起胸膛,大丈夫视死如归,就算千刀万剐,也当含笑面对! 囚车前行得极为缓慢,走了一个多时辰,接近正午,才终于抵达刑场。菜市口前的空地上已垒了一座七尺高的刑台,台上立着两根一人多高的粗大木桩,即是行刑之处了,一名膀大腰圆的刽子手半袒着上身,手握一柄寒光闪闪的牛角尖刀。擦拳摩掌,正做着行刑前最后地准备。刑台一侧另搭了一座高台,设了凉棚。薛大人正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严峻。今日是他奉命监刑。 卫兵将楚翔拖出囚车,挟持着押上刑台,面朝薛大人按倒跪下。薛大人问道:“楚翔,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 楚翔明白这是问自己的遗言,虽明知无用。仍是恭恭敬敬地俯首磕了个头,道:“楚翔获罪受死,殊不足惜。但安澜将军精忠报国,功勋当垂史册,丹心可鉴日月,恳请大人上复皇上,为安澜将军平冤昭雪,勿寒了天下忠臣死士之心!” 薛大人怒道:“那安澜畏罪自杀,死有余辜。你与他沆瀣一气,死到临头,还要为他喊冤?当真是冥顽不化!”看看时辰将至。对卫兵道:“将他绑了!” 楚翔被拖到刑柱前,取下枷锁。分开手足。四肢被铁链牢牢地绑在那两根大柱子上,半悬在空中。台下早已被上万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若不是卫兵手持盾牌围成一圈阻挡,众人就已涌上刑台将楚翔撕成碎片!刽子手手持尖刀走上来,一把扯下楚翔破烂的外衣,哗地露出伤痕累累地胸膛!台下的观众顿时群情激愤,一片欢呼。有人振臂高声对刽子手叫道:“我出一钱银子买他一块肉!非要生啮了这卖国贼不可!”此言一出,立即应者如云,价格很快涨到十钱银子,还有人迅速打了烧酒来。更有人喊道:“听说他是符陵地胯下男宠,呸!不知羞耻的东西!我单要他胯下那物件,拿回家去喂狗!” 楚翔正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于台下的情况浑然不觉。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染白了远处地山林树木,染白了近处的红砖碧瓦,茫茫一色,银装素裹的故都如梦如幻,如带轻愁的幽怨少女,犹显凄美。楚翔贪婪地睁大眼睛,最后再看一眼,将这美景留在心间,便能坦然承受接下来的痛苦了吧?忽听到一声“符陵”,楚翔猛地一惊,忙寻声望去,只看到一片人头攒动,闹哄哄听不清骂些什么。 突然台上薛大人站起身,惊堂木一拍,台下喧哗的人群立即安静。薛大人道:“时辰已到,正式行刑!”说着掷下令牌。接着轰地一声炮响,人群重又兴奋起来,只等三声炮响过正式行刑,就好分食楚翔血肉!但一声炮响后,紧接着轰隆隆又是数声巨响,却是从东南西北不同方向传来的,片刻间爆炸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众人正惊诧莫名,忽然城中四处火光冲天。“不好!我家的房子着火了!快去灭火啊!”人群中传出惊慌失措的喊叫,乱中又听人喊道:“是秦军来了,秦军攻城了!秦军攻城了!大家快逃啊!”众人眼看火势熊熊,忽听说秦军攻城,更是人心惶惶,那还有心情留下观刑?想要夺路而逃,但台下拥堵不堪,一时又挤不出去,你踩我踏,乱作一团。 忽然台上惨叫一声,那刽子手捂着脸猝然倒地,一支黑色羽箭端端从他右眼插入,贯穿头颅!刽子手翻滚了两下,便即气绝。薛大人见变故陡起,正要令人一刀杀了楚翔,以防出事,刚一探身,迎面又飞来一支箭翎,从他喉间穿过!薛大人不及出声,已一头栽倒!旁边侍从忙涌上来将他扶起,薛大人手足抽搐挣扎片刻,白眼一翻,就没了声息。 霎时风云突变,楚翔看到刽子手中箭,尚未回过神来,一抬头忽见刑台对面十数丈远地一栋三层楼顶有一人跳下,朝自己扑了过来!漫天风雪中看不清他的面目,一袭黑衣,黑色斗篷迎风展开,宛如一只神鹰从天而降!难道是他?!楚翔只觉呼吸都已停止,闭上眼轻叹,怎么可能?是自己对他仍念念不忘吧?死前竟有这种幻象,这叛国的罪名真不算冤枉了! 忽然叮叮两声,铁链断裂,楚翔手足一松,未着地已跌入一个坚实地怀抱。楚翔茫然地睁开眼,来人用黑布蒙了面,只露了双眼睛,但那漆黑的眼眸,那如剑地目光,那眼底地痛楚,不!这不是幻象……时间似已静止,天地似已消失,楚翔象是被催眠了,只一眨不眨地呆呆看着他,不知是惊是喜,是悲是恨,仿佛过了好几百年,才喃喃开口道:“怎么是你?” 第四十三章 还惊九逝魂(上) 符陵稳稳将楚翔抱在怀中,沉声道:“不是我你还当是谁?”忽然一转身,斗篷一撩,腾空而起,手中利剑划出一道半圆形的寒光,如一道银白色闪电划破长空,让日月也黯然无光!闪电过后,十来名扑到两人身边的士兵已齐齐地倒下,连声惊呼,刀剑散落一地!转身、拔剑、腾空、出招,符陵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不可思议,跑在后面的士兵还未看清,已见同伴纷纷中剑。符陵凌厉目光一扫,那些士兵慑于威严,竟住了脚不敢上前。符陵趁他们这一瞬间的犹豫,扬手抛出一包物事,那物事飞到半途,啪地炸开,顿时红烟滚滚,一股刺鼻的气味迅速散开,那些士兵口眼立即刺痛难当,眼泪鼻涕齐流,少时更痛得满地翻滚,哭爹喊娘。 趁着浓烟掩护,符陵已抱起楚翔,从最近的房顶上一跃而过,转眼掠过数条街道。楚翔仍在震惊中,拼足力气道:“这里太危险,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我……你不用管我了,快走吧!” 符陵拉下面罩,露出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在楚翔耳边低声对他道:“翔儿,你在这里朕怎么会走?你就永远不记得朕对你说过的话么?”说着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颊。 温柔的嘴唇带来熟悉的气息,楚翔忽然明白过来,那深情的话语犹在耳边:“无论以后再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忘了。朕从来说话算数,更不会欺骗你,既然说了生死与共,朕便有一口气在。.又岂会放任你一人死去?”……楚翔心跳加速,张口想说什么,但浑身剧痛。眼前发黑,他多日来受尽折磨。身体早已虚弱不堪,全凭着一口气勉力支撑忍耐,此刻突逢此变故,情绪激动,再也坚持不住。昏倒在符陵怀中。 符陵那日夜中潜入周国后,途中得知楚翔已被判了极刑,即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到江宁,已是正月十五晚上。为营救楚翔,这些日子他已事先派人联络了城中的内应,定了几套方案,符陵来后,立即令手下分头准备劫法场。预先在东南西北各处埋了炸药,只等行刑炮声为信。便同时引爆,又有若干细作潜入围观人群中散布秦军攻城的谣言,制造混乱。符陵本人则一早就埋伏在刑场附近。趁乱救人。 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被押着游街示众,遍体鳞伤。全然没了人形。听到不明真相的群众污言秽语地辱骂,符陵满腔地怒火烧得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仿佛亲眼看到了楚翔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被一刀刀凌迟,鲜血一点点滴下来,那种痛楚感同身受……而见楚翔临死还委曲求全低声下气恳求薛大人,符陵又恨不能冲上去踢他一脚,对他当头棒喝:翔儿!你看看清楚,这忠奸不分善恶不辨的周国有什么值得你作此牺牲?此时将楚翔抱在怀中,符陵终于长出一口气,从今以后,再也没人能伤害他了…… 楚翔昏迷不醒,符陵探了下他地呼吸,暂无性命之忧,心下稍宽,无暇为他疗伤,脚下如风,直望东奔去。少时到了东城门下,但见城楼巍峨,城门紧闭,符陵轻喝一声,十来名劲装黑衣人从旁涌出,原来是燕云十八骑与符陵预定在此汇合。燕云十八骑将二人围在核心,符陵不及多言,喝声“上!”说着又朝城上掷出一包烟雾,趁红烟罩住城楼,黑衣侍卫纷纷甩出绳索,那绳索前端皆有挂钩,刷地飞上城墙,钩住垛口。侍卫们一拉绳索,便往城墙上攀去。此时追兵未至,城墙上烟雾之外的地守军见势不妙,忙奔过来砍绳,但那绳索极为坚韧,虽砍断几条,仍有数名轻功高明的侍卫很快爬上了城头,与守军厮杀在一起。 符陵见已有人上去拦住敌人,这才脚尖一点,飞身跃起,纵上数丈。江宁为一国之都,城墙以巨砖垒成,高逾十丈,符陵轻功虽高,但怀中抱着一人,也不能一纵而上。好在他早已看准了城墙上的凹凸之处,落脚时刚好踏住一块略略突出的砖石,借力一蹬,便又上了数丈。这时城内的追兵已赶到,顿时箭发如雨,射向符陵!符陵一手抱紧楚翔,一手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箭矢纷纷坠落,脚下一蹬,再上数丈。眼看要跃上城楼,一块巨大滚石忽然从城墙上滚下,直扑二人! 符陵人在半空,无法腾挪,将长剑用力插入城墙缝隙,右手握紧剑柄,借势一撑,整个身体凌空旋转半圈,避过滚石,几支羽箭紧贴着耳边呼啸而过,碰上城墙青砖,溅出星星火花。符陵一提气,身体划过一道优美地弧线,已稳稳地飞上城楼!他的这一旋一跃恰如鹰击长空,龙翔九天,斗篷迎风飞展,身形美妙之极,瞬息之间已化险为夷。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得城下放箭的士兵目瞪口呆,只觉匪夷所思,有几人甚至失声叫起好来! 符陵跃上城头,那柄长剑不及拔出,已是赤手空拳,怀中还抱着楚翔。几名守军猛扑上来,符陵一一踢倒,侍卫忙递上佩剑。符陵见援军源源不断,不可久斗,快步奔到城墙外侧,贯注内力,发声长啸。啸声传出,很快便听见城外的旷野上远远传来马蹄阵阵,过了片刻,看见一群骏马飞驰而来,为首的一匹全身漆黑如墨,踏雪飞奔,四蹄腾空,如驾祥云,正是符陵的坐骑“墨云”。眨眼间墨云已靠近城外的护城河,符陵算准方位,纵身一跃,便从城楼上跳下! 符陵从十余丈高的城墙上跃下,翩若惊鸿,刚好掠过城下宽约十丈波涛汹涌地护城河。身后的侍卫也纷纷依样葫芦,跳下城去!墨云极有灵性,嘶鸣欢呼,朝符陵奔来。符陵怀抱楚翔,不偏不倚刚好落在马鞍上!但这下坠之势甚急,砰的一声落在马背上,震得符陵地五脏六腑都似裂开,一张嘴,竟喷出一大口血! 第四十三章 还惊九逝魂(下) 怀中楚翔也被巨大的冲力震醒,睁开了眼睛。符陵这口血喷得楚翔胸前到处都是,见他眼中现出惊异关切神情,符陵抬手擦了擦嘴角血迹,勉强笑道:“你没事吧?再忍一忍就好,往东五十里就是大海,朕已安排了船只人马在海上接应,上船便安全了。”楚翔说不出话,微微点了点头,眼眶竟有些湿润。 符陵纵马跑了一段,勒住马头回头一看,跟上来的侍卫只剩了十人左右,其余的想是已经遇难,远远地仍有几匹战马在城墙下昂首徘徊,等待主人,不肯离去。符陵心中发酸,见后面烟尘大起,江宁的京都守军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大队人马已冲出城来。符陵不能停留,双腿一夹,墨云扬蹄疾奔,很快将众人甩在身后。 且说丞相王允闻报有人劫法场,救走楚翔,杀了薛大人,从东门跑了,他急忙带人来到东城门下,问过详细情况。这时已有守军搭了云梯,取下了那柄插在城墙上的长剑,装在托盘上献给王允。王允见那剑柄上用纯金雕着一只气势威猛的龙头,龙眼处嵌了两颗深蓝色的宝石,熠熠生辉,张开的龙嘴中则含了一枚硕大的夜明珠,王允一惊,拿起剑来细看,突觉那剑锋寒意逼人,竟有森森杀气。王允不敢凝视,手一松,啪地长剑落地,恰好砸在他右脚上!王允哎哟惨叫一声,弯腰抱住脚,脚背已冒出血来。左右忙上前搀扶,王允仰头看了看城墙顶部,神情古怪,却问随行官员道:“你们可知道这劫法场的是谁?” 随行官员见王允面色有异。.不敢多言,皆摇头以示不知。王允正要开口,突然一骑飞奔而到。马上一名锦衣太监高声对王允道:“皇上口谕,召丞相立即进宫面圣。有要紧事情商议!”这口谕正合王允之意,即令人捧了那柄长剑,随太监进宫。 王允进了仁德殿,发现殿中已有数名文武要员侍立,虽无人说话。但人人面色肃穆,一种恐慌压抑的气氛已迎面而来。王允本有剑履上朝,御前不拜的特权,刚要向正中龙椅上的周帝赵备拱手行礼,赵备已站起身,快步走到王允面前,一把扯住他地衣袖,颤声道:“爱卿,大事不好了!” 王允听他语气惶急。还带着哭腔,平素红润的脸色竟变得苍白,奇道:“皇上何事如此焦急?” 赵备道:“方才接到加急军报。数十万秦国大军已于昨夜渡过长江,攻占了金陵!”周国的半壁江山。全凭长江天险庇佑。如今秦军渡江,金陵失守。虽然江宁距金陵尚有数百里之地,但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已是危在旦夕。赵备话没说完,已急得额上冒汗,在殿中团团转圈,“秦军怎么说来就来,朕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这该怎么办?怎么办啊!爱卿王允甫一听到秦军突袭渡江地消息,也是大吃一惊,但随即想到适才那柄长剑,眉头一皱,这可是千载不遇的良机!忙安慰赵备道:“陛下勿忧,臣正有一件要事禀报,皇上只须派出五千御林军并五千精锐水师,半日即可令秦军退兵!” 赵备薄怒道:“国难当头,数十万敌军压境,丞相莫要开这种玩笑!”允道:“臣带来一物,请陛下过目!”随即令人捧上那柄长剑,赵备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王允道:“今日本是叛贼楚翔地行刑之日,但未及行刑,却被人劫了法场!” 赵备才想起还有楚翔这回事,勉强稳定心神,问道:“哦?竟有这等事?可捉住了乱党?” 王允道:“来人事先有了周密计划,武艺又极高强,现正在追捕中,但为首的留下了这柄长剑!”指着那剑道,“陛下请看剑柄上的龙头雕饰,此剑乃秦国皇室代代相传的御用之剑“承羲”,传说是天下第一利器!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符陵本人!如今他们正出城向东逃窜,江宁以东五十里即是大海,符陵必安排了船只在海上接应,但既然只是救人,接应的人员不可能太多。请陛下速调御林精锐及水师,围追堵截,符陵带了重伤地楚翔……” 王允说得兴起,赵备才听到一半,已连连摆手:“爱卿不要异想天开,符陵贵为一国之君,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楚翔孤身潜入江宁来劫法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何况朕接到的战报中写明了是符陵御驾亲征,前方战事正急,难道他还分身有术,能摇身一变从金陵非到了江宁?” 王允上前一步,坚持道:“陛下,但这剑……” 赵备打断他道:“爱卿不用再说了,剑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是符陵的御剑,你又焉知不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故意派人带上此剑以劫法场转移视线,引出御林精锐,再趁守备空虚在江宁生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守卫江宁,江宁!怎可因小失大?来人,传旨,令追击楚翔地人马不论是否捉到逃犯,皆全数立即回城!” 王允听赵备下旨,显然皇帝一门心思只担心他自己的安危性命,恨得直想跺脚。算算时辰,符陵等人此刻应已到了海边,良机稍纵即逝,事情已不可为。江宁无险可守,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早做准备逃往南方,便退而盘算该如何脱身回去收拾细软家当。正转着念头,忽听赵备唤道:“丞相?” 王允应道:“臣在!” 赵备道:“秦军若不日兵临城下,丞相有何良策?” 王允暗中骂一声昏君!你既已下旨召回军马,煮熟的鸭子都已飞了,还来问我良策?故作为难,沉吟一刻,方道:“臣以为,如今秦军出其不意渡江南下,气势正盛,而南方勤王之师仓促之间难以筹集,陛下不如避其锋芒,先行南巡,并派人与秦国和谈,赢得回旋之机,再谋反攻不迟。” 赵备不住点头,道:“爱卿所见,甚合朕意。朕即日起南巡闽州,丞相则留守江宁监国,和谈之事,全权托付于卿!” 第四十四章 侯赢重一言(上) 王允的脑袋顿时嗡地响成一片,万不料赵备会打这种主意,留在此处,等于掉入火坑!赶快匍匐在地,连连磕头,涕泪交流:“国家危在旦夕,臣决不能弃陛下于不顾,愿追随陛下左右,生死与共!” 赵备双手将王允扶起,神色凝重,用衣袖拭了拭眼角,长叹一声,道:“唉!爱卿忠心耿耿,朕实感欣慰,朕亦舍不得爱卿,但监国事大,且卿又长于与敌周旋和谈,朕遍观满朝文武,危急时刻,如此重任唯卿可托付!朕走以后,万事皆由卿做主!爱卿切莫推辞,辜负朕之厚望!” 王允叫苦不迭,冷汗已打湿脊背,见赵备紧盯着自己,无可奈何,虽极不情愿,也只得跪下道:“臣遵旨!”心头迅速盘算,要不等皇帝一走,自己就装病不出,趁机逃走?忽想到他刚才说“万事由卿做主”,若自己能与符陵和谈成功,岂不是可取其位而代之?即使偏安一隅也好。若和谈不成,再逃不迟。王允打定主意,心下稍安。 赵备随后召集文武大臣,具体商议南巡事宜。商讨至入夜,赵备正式下旨,只留给王允数万老弱残兵,其余兵马皆护驾南巡。这时江宁已传遍秦军渡江的消息,再加之午间的刑场变故,一时间人心动荡,风声鹤唳,大户人家纷纷连夜出逃。第二日一早,赵备带了嫔妃百官,仓皇辞宫出城,数万逃难民众浩浩荡荡相随同行,场面更是一片混乱。 那边符陵留下燕云十八骑断后,自己只带着楚翔,纵马风驰电掣。直奔海边。但这五十里地虽不算远,对符陵而言却不吝为一场酷刑。他一月来内伤日益加重,但操劳国事。忧思楚翔,无暇也无心治疗。这几日马不停蹄昼夜奔波。赶到江宁,已成强弩之末,虽于千钧一发之际,火中取栗救出楚翔,但也耗尽了他的内力。刚才从城楼上冒险跳下。更加重了伤势。此时马上颠簸不已,符陵只觉腹中翻江倒海,又似有一把刀在生生地切割着脏腑,一波接一波的剧痛,口中一股接一股的腥咸。符陵不敢稍作停留,一路鞭策墨云,只求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海边,一面咬紧牙关,将喉间涌上来地鲜血都咽了下去。 肆虐的北风在耳边呼啸。夹杂着沙粒雪尘迎面扑来,打在脸上如石子一般,疼痛难忍。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符陵用斗篷裹住楚翔,尽量减少颠簸给他带来的痛苦。狂奔一阵。终于听见了海潮呼啸。这一带海岸尽是巨大地岩石,唤作鱼嘴湾。可泊渔船。符陵本约定了与接应的人马在此碰面,但此刻海边竟寂无一人,海面上风雪正大,雾气笼罩,看不清有无船只。 符陵策马冲上海边一块凸出地礁石,抱着楚翔跳下马来,却突然眼前发黑,脚下一绊,滑倒在石上,翻滚了一圈,楚翔也跌到旁边。符陵吐出几大口腹中的淤血,仰面躺在雪地上,浑身骨头都象是被拆散了,再不想动弹分毫。墨云挨过来,低下头温柔地蹭了蹭符陵的前胸,伸出冒着热气的长长的舌头,一下下地舔着他地脸庞。符陵拍拍它的头,轻笑了笑。远远地传来纷乱的马蹄声,符陵估计距离,追兵大约在十里开外,深吸一口气,一手扯下腰间的剑鞘,用力拄在地上,努力支撑起上身,半跪着想要站起来,忽听躺在身边的楚翔微弱地叫了声:“陛下?” 符陵左膝跪地,右腿半蹲,俯身看他:“翔 楚翔眼中点点泪光闪烁,艰难地道:“陛下,你……你何苦……来救……救我?” 符陵闻言苦笑,却不回答,微微喟叹:“翔儿,你……你这是第二次问朕同样的问题了。” 楚翔愕然,第二次?半晌才记起,上回曾中了灭天剧毒,又被蛇王青冥所伤,符陵不惜用他的鲜血相救,接连输血七日,才拣回了自己一条性命。当时醒来后,自己也曾问过他相同的话,他也曾这样叹息……而这回他又是冒了什么样的危险?所谓九死一生,不过如此……还需要追问原因么?天下最不知好歹地人,怕非我莫属了吧!但……楚翔心头迷乱,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又是一阵窒痛,正不知说什么,符陵已一手抬起他的头,搁在自己的右膝上,深深地看着他地眼睛,一字一顿坚定地道:“翔儿,不管你是恨还是感激,是朕救了你!” “是,陛下。”楚翔仰望着他,符陵居高临下,犹如天神。 “从今往后,你的生命,不再是你自己地,只属于朕。”符陵地口气霸道,咄咄逼人。 “是。”楚翔答道,却有一丝迷惑。 “朕要你答应一件事。”符陵目光如炬,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压迫之力。 “什么……事?”楚翔惘然地问,自己已经成了这种样子,还能为他做什么事? “朕要你,要你为了朕,好好爱惜这条命,不管以后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许求死,不得擅自放弃生命,听到了么?答应朕!” 楚翔闭上眼沉默片刻,“陛下……我……尽力。” “不!朕要地是你的承诺。” “我答应。”楚翔终于吐出这三个字。风雪嘶叫中,符陵的声音却如钟鸣,一下下撞击着楚翔的心扉。热泪夺眶而出,用尽全身的力气,楚翔又加上一句,“我发誓!”原来他要的竟是这个!当初若不是以死相胁,他又怎会放自己回国?又怎会有今日之事?生死于己,固为一念之间,但对他……罢了,若能逃出去,此身如同再造,以后就当是为他活着吧! 符陵微笑:“朕相信你。”目光明亮柔和,光彩奕奕,俯首吻了吻他干裂的嘴唇,又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滴。“也要你,不许再忘了朕说过的话!”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符陵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两枚药丸来,喂楚翔服了一粒,自己也服了一粒。 第四十四章 侯赢重一言(下) 片刻后,楚翔只觉有一股热气暖暖地护住丹田,寒冷疼痛都略有缓解。符陵将他放平,道:“闭上眼,别的都不要想。”站起身来,准备迎敌。 正在这时,礁石下忽然传来脚步声,很快有数人攀着崖壁爬了上来,为首的却是季德将军,一身戎装已被海水湿透。见到符陵,季德连忙跪下磕头:“陛下,海上风浪太大,大船无法靠岸,臣等接驾来迟,罪该万死!” 符陵暗松了一口气,面上仍是镇定自若,指着楚翔吩咐道:“你们来得正好,先抬他上船,小心他的伤口,不要沾了海水。” 接应的已准备好了担架,两人小心翼翼地将楚翔抬上去,并有人来牵了墨云。季德见到雪地上斑斑血迹,大惊失色:“陛下受伤了?”便要来搀扶符陵。 符陵将他推开,道:“不用。”提一口气,顺着大石边缘慢慢挨下去。 刚到海边,忽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穿过风雪,飞奔而来,马上伏着一名黑衣人,到得符陵面前两丈,那人突然滚鞍落马。符陵上前一看,却是燕云十八骑中的燕飞,他背心中了一箭,已是致命的伤!鲜血浸透了衣衫,身后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鲜红的血迹。符陵蹲下身去,燕飞艰难地蠕动嘴唇,低低唤了声:“陛下……” 符陵忙问道:“其余的弟兄呢?” 燕飞摇了摇头,无声地阖上了双眼。十六K文学网符陵心中一凉,明白燕云十八骑已全数牺牲,多年来为自己出生入死,今日却埋骨异乡!探了探燕飞的口鼻。也没了呼吸。站起身,符陵默然肃立片刻,缓缓地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你放心去吧!朕一定会为你们报仇!”抬眼望向来时之路,隐隐已可见雪尘滚滚。 一旁的季德劝道;“陛下快请上船。再迟了就来不及了!” 符陵点头,下令道:“将燕飞也带回去!” 因大船无法靠岸,来接应的只有三只小艇。海边风浪甚大,小艇摇晃不止,符陵看着楚翔被小心翼翼地抬入船舱。这才登船,季德即命起锚。此时,周国地追兵已冲到海边,箭如雨下,好在海面上雪雾弥漫,箭矢大都失了准头,落入海中。季德站在船头,暗自担心:这样的天气,不知周军是否会出动水师追捕?待小艇驶出二三十丈外。箭雨却突然停下。季德远远地望见似有一人从后面赶来,周军为首的将领跳下马来,和他说了几句什么话。那将领听罢后再度上马,竟拨转马头。往回城方向去了。身后地士兵纷纷跟上,不大功夫。岸上的大队人马已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空旷地海滩和不知疲倦的海涛,卷起雪白的浪花,一浪浪扑向岸边黑色的礁石。 季德诧异不解,走进船舱,但见楚翔躺在舱中,符陵坐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右手,静静地凝望着他。季德正要禀报,符陵已转过头,开口问道:“周军撤了?” 季德道;“正是!只是这事有蹊跷,他们本该派出水师设法在海上追击,怎么突然就撤兵了?” 符陵淡淡一笑,道:“陈郁果然不负朕望。”刚说完,眼前一片昏黑,终于软软地倒下,握着楚翔地手却不曾松开。 季德等忙将符陵扶到一边,小船颠簸得厉害,无法救治。楚翔自上了船,就被颠得昏天黑地,全然不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忽听符陵提起陈郁,隐约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正要问时,符陵已昏了过去。楚翔心头一紧,张了张嘴,也失去了知觉。 小艇沿着海岸向北行了数里,与在海中守候的两艘大船汇合。大船放下缆绳,将小艇逐一吊了上去。苏太医等早已等候在船上,为符陵楚翔服药急救后,送入船舱中安置。大船逆风北上,入夜时分,过了长江口,进入秦国境内,一路并无拦截。大船在预定地点靠岸停泊,岸上安排了马车迎接,季德将符陵和楚翔分别送上马车,两人却仍在昏迷之中楚翔真正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了。睁开眼便看见床顶的青色纱帐,略略动下手足,虽然四肢百骸仍痛得厉害,但身下软软的被褥,再不是天牢里冰冷潮湿的地板,自己真的是脱险了?忽回想起法场一幕,竟恍如隔世,转头四顾,见这是幽幽静静一间厢房,紫檀屏风,雕花窗棂,四壁悬着几幅花鸟卷轴,陈设雅致,但显然也不是符陵的宫殿。符陵,符陵呢?突然想起自己昏倒前,符陵满身是血地倒了下去……他,他怎么样了?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陛下……” 楚翔刚唤了一声,便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公子醒了?”楚翔转头,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正从床尾忙忙过来,少女约有十四五岁,眉清目秀,面容姣好,却听她又道,“公子,该吃药了!”端过一只药碗,要扶楚翔坐起喝药。 “你是谁?我怎么到了这里?符……陛下呢?”楚翔警惕地问。 “奴婢叫兰儿,是来侍候公子地,别的……”兰儿摇了摇头,满眼无辜,“别的奴婢都不知道。” 楚翔心急如焚,顾不得和她多说,挣扎着欲要下床出门,一起身却撞到了兰儿,兰儿往地上一扑,哗地摔碎了药碗,药汁四溅。楚翔也摔倒在地,压在兰儿身上,想爬起来,才发现断腿处已上了夹板,无法站立。忽有人进门来,见状惊道:“楚公子!你醒了?兰儿,这是怎么回事?”楚翔听声音耳熟,抬头看却是苏太医。苏太医将楚翔扶开,兰儿忙起来帮忙,两人合力将楚翔抬回床上,苏太医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楚公子,我刚接好你地腿骨,未愈合之前,暂不能下床行走。”回头吩咐道:“兰儿,重去热一碗药来!”兰儿应声是,清理了地上的药汁碎瓷,出门去了。 楚翔忙问:“太医,陛下呢?” 第四十五章 江间风暂定(上) 苏太医笑道:“公子放心,陛下前日激战中受了内伤,好在顺利脱险,现已无大碍,只是不宜行动,尚在别院静养。” 听到符陵平安,楚翔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又问:“此是何处?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 苏太医道:“陛下与公子伤重,不能远行,暂留在安县养伤,这是安县一家大户的内宅,暂征了作行宫。兰儿也是这家的丫鬟,拨过来服侍几日,详情她并不知。” “哦!”楚翔点点头,记起安县位于长江北岸,离入海口不远,当年自己还曾率军经过此处。这时兰儿已端了药进来,苏太医看着他服下,又摸了脉,道:“公子这回可伤得不轻,且放宽心好生休养,老夫还得去制药,先告辞了。”楚翔称谢,目送苏太医走了,欲集中精力思考目前的处境,身上的伤痛却一阵阵发作,双腿及胸前更如火烧刀割一般,捱了一会,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此后六七日,每天除了兰儿服侍茶水饮食外,另有仆役为楚翔的伤口清洗换药,苏太医也每日前来诊视,从他口中,楚翔得知符陵的伤势在一日日好转。楚翔若问起周国情势,苏太医皆推不知,要去看望符陵也被婉拒,只要楚翔安心养伤。 漫天的风雪肆虐了两日,楚翔第一次醒来时就已停了。室内生了炭火,温暖如春,楚翔镇日里只对着兰儿,无话可说,却想:看符陵这一番劫法场前后经过,海上陆上。显然有充足准备周密计划,还千里迢迢调来了季德和苏太医,即使这样。他仍身负重伤,以他的谨慎精明。倘若无十二分的把握,决不涉险。那日海边,他应另有安排,不然追军怎会轻易撤退?楚翔寻思几日,不得要领。躺在床上,刚好可以望见窗外对面屋顶上的皑皑白雪,连续几日艳阳高照,积雪渐渐消融,听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雪水落下,象是听着春天地脚步悄悄走近。 这日苏太医来例行复诊,另煎了药喂了楚翔,正要让人给楚翔伤口换药,门帘微动。有人进来,回头一看却是符陵。他今日装束大不同以往,只简简单单地穿了件月白色滚银绣边的锦缎长袍。腰间系了根浅色玉带,一头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额上勒了一圈月白色的发带。脸色苍白,嘴唇淡得近乎透明。衬得那一双深邃地眸子更加漆黑如墨玉,身形却益见消瘦了。苏太医忙跪下请安,符陵摆摆手道:“爱卿平身,这几日多亏你及时救治。既不是宫里,这些虚礼都省了吧!”又道,“你把药留下,朕来为他上药。”苏太医应了,磕头退下。 楚翔颤声唤道:“陛下!” 符陵走近楚翔床边坐下,温和地笑道:“翔儿,朕醒来后又被他们折腾了好几日,不许朕出门,不能来看你。” 楚翔忙问:“陛下的内伤如何了?”听他说得云淡风清,但若不是伤得严重,他又怎会今日才来? 符陵微微皱眉,道:“还能怎样?一时死不了也好不了,无非就是吃药进补,调养将息。只是你地伤……”正要察看楚翔的伤势,忽想起一事,将手上的东西给楚翔看,“这处宅子唤作梅园,刚才朕经过院子时,看到红梅开得正好,摘了一枝给你,朕去找瓶子来插上。” 楚翔才见他手中拿着一枝两尺来高的红梅,盛开的朵朵梅花灿若胭脂,娇艳欲滴。符陵去找了一只青花瓷瓶,盛了清水,将红梅插入瓶中,放在楚翔床头。楚翔怔怔地看着他忙碌,白衣映着红梅,柔和恬淡地笑容就象邻家大哥,哪里是睥睨天下的一代雄主?楚翔鼻子一酸,视线迷蒙,恍惚中似回到了童年,青石板的江南小院,白墙黑瓦,竹影婆娑映着窗下笑语喧哗……“安澜?”楚翔脱口叫道。 “翔儿?” 符陵的一声呼唤召回了楚翔的思绪,楚翔垂下眼眸,低声道:“这里与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点儿相似,那时我和安澜正是邻居……” 符陵愣了愣,楚翔没说下去,他也不多问,室内一下变得十分安静,只有淡淡的花香飘来荡去。符陵抱过楚翔,轻轻解开他的衣衫,检查他的外伤。楚翔不安地动了动,符陵道:“你这浑身上下,哪一寸不是属于朕地,还难为情么?” 符陵的话近乎无理,楚翔却不反驳,只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眼睑下长长地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中的阴霾。符陵没来由地一阵心疼,方才地一点怒气已烟消云散,先脱去他上衣,见两边地琵琶骨皆被刺穿,伤口尚未愈合,胸前更有鞭打炮烙之伤,又将他翻过身来,背上也是鞭痕重叠。 符陵沉下脸,褪去他的亵裤,双股间地笞杖伤势虽渐趋好转,但仍有大片的青紫色淤痕,再往下,右腿小腿上了夹板,刚抬起他左腿,楚翔忽轻哼一声,符陵已看到那烧焦的脚底,脸色益发阴沉得吓人了。 验过伤势,符陵一言不发,取过药膏来为他上药。上完了药,符陵才去看楚翔,见他死死地咬着薄唇,竟已咬出血来,额上沁满了密密的汗珠,打湿的黑发一绺绺地贴在额前,想是上药时痛得厉害,他却不出一声。符陵拿汗巾为楚翔擦去细汗,问道:“痛么?” 楚翔点点头:“痛!”苦笑一下,“我自找的。” 符陵长叹一声,在他脸上轻拍一下,复将楚翔搂进怀里,又恨又怜:“你也知是你自找的?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朕真恨不能一巴掌将你打醒!” 楚翔低下头:“陛下教训得是,楚翔冥顽愚昧,一死固不足惜,只是连累了许多人……”母亲,安澜,小弟,符陵,还有那些不知名的侍卫……自己罪孽何深? 符陵闻言沉默,良久问道:“翔儿,如果……如果那时朕亲自来追你,你肯随朕返回上京么?” 第四十五章 江间风暂定(下) 楚翔抬头,深深地望进符陵的眼中,那眼中映着自己的影象,再转过头去,望向窗外,仿佛又看到了那澄碧如玉的万里长江,那晚霞、落日,符陵的亲笔信迎着江风,化为千千万万的碎片……“不!”楚翔艰难而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如耳语,“那时侯,我不会,即使陛下亲来。” “翔儿,朕知道了。”符陵黯然长叹,果然是这样的答案,何必再多此一问?早已知道,如果他说不,那就是宁死也不,若是用强,后果更不堪设想……不管怎样,只要他现在还活着,而且从此属于自己,种种前尘往事,是非恩怨,就让它随风去吧…… 符陵上床去,靠着床头坐着,让楚翔倚在胸前,两人默默无言,过了一会,符陵道:“你这些外伤倒也罢了,苏太医在,精心治疗,过些日子,总能痊愈。但你大病初愈,胸部又受了烙刑,不知有没有伤到肺部?” 楚翔自被炮烙后,常觉气短窒息,说话都感吃力,听符陵这样说,苦笑道:“陛下上回为我求的药,却全是白费了!” 符陵道:“也不是全然白费,若没有那些药,你能不能支撑到朕去救你,就大有疑问了。现今若伤了肺部,也需仔细调养。”停一下,恨恨地道,“最可恨他们穿了你琵琶骨,毁了你武功!” 楚翔闻言面色惨白,心知武功被废,就算活着,也成了百无一用的废人,以后别说跃马横刀。怕是连提笔写字都很困难。却听符陵接着道:“不过,这事虽有些麻烦,也不是无法可想。只是朕功力未复,还得等一段时间功力未复?楚翔疑惑不解。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忽想起以前曾听师父说过,琵琶骨被穿,若得绝顶高手以深厚内力打通经脉,仍能恢复武功,但这样的高手普天之下也不过几人。且极耗内力,难道他是要……楚翔担心地道:“陛下,你不必……” 符陵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摇摇头阻止了他的话,唇边浮起淡淡笑容:“你不用多管,你整个人既然都是朕地,该怎么做,都是朕的事,和你毫不相干。”说完未听到楚翔回应。符陵低眼去看他,楚翔却脸朝向床外,符陵将他的头扳过来。发现那眼圈儿已红了,两行清泪正沿着腮边滴落。符陵忙用手拭去他泪水。笑着安慰道:“今儿怎么这样没出息了?好端端地哭什么?难道那帮畜生逼供时你也会这般?”他不说还好。一说楚翔益发哭得厉害了,眼泪不断线地直往下滚。只闭着眼死咬着嘴唇不吭声。符陵着了慌,抬起他地头,俯首狠狠地吻上了那两片薄薄的嘴唇,楚翔惊异地睁大眼,符陵却不放他,辗转吮吸了好一阵,又细细地吻去他眼角地泪痕,等楚翔收了泪,方道:“你若再哭,将朕惹起火来,朕可不客气了!”楚翔听出他言外之意,双颊腾地红了,如熟透的苹果,羞赧中尤显得可爱动人。 符陵抱他在怀,抚慰了几句,却听门外有人通报:“陛下,陈郁元帅派来华勇将军,有要事求见!” 符陵应道:“知道了,让他先去书房候着。”亲了楚翔一下,道:“朕有点公务处理,你且静心休息,朕明日再来楚翔才记起还有许多事情要问,见符陵已到门口,忙道:“陛下,我们羁留在此,何时回去?” 符陵转过头来,莫高深测地看了楚翔一眼,笑道:“回去?翔儿,你是愿回上京呢,还是想回江宁?”不等楚翔回答,他已开门出去。 符陵来到书房,华勇见礼后禀道:“王允命人送来降表并陛下的御剑,愿乞一和,陈郁元帅命末将送来,恭请陛下圣断。” 符陵接过剑,正是那日遗失在江宁城墙上的宝剑“承羲”,剑眉一扬,笑道:“王允倒不敢私藏此剑!”翻开降表来草草看了,却问:“我军主力现在何处?” 华勇道:“我军渡江后兵分三路,扫荡江南。陈郁元帅率领的中路连日东进,所向披靡,估计今日便可合围江宁了。另西路和南路两支大军,进展也十分顺利。周帝已仓皇逃往闽州,周朝地半壁江山已是指日可下!微臣以为……” 符陵微微颌首,止住了他下面的话,道:“从王允的这降表看,周国倒成他一人之私产了,呵呵!”冷笑一声,“只可惜,周国的命运,已不是他说了就能算的了!亡国在即,仍想着当皇帝!这种清秋大梦,还是等他到了地下慢慢去做吧!”紧握住承羲,举到面前,凝视着那剑尖的隐隐寒光,符陵眼中杀气陡现,沉声命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郁元帅如何进攻追击,皆由他相机处置,朕不会多加干涉,但朕有一点要求,无论如何,务必要活捉王允!你速返前线,传此旨意!”华勇听符陵无意媾和,大喜领旨,叩首退下。符陵冷冷地站着,待他人影消失,刷地一剑挥下,已砍掉面前半边几案! 楚翔目送符陵去了,回想他适才那句问话,暗道:他问我想不想回江宁,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可能回去么?忽想起一种可能,莫不是他已……楚翔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欲挣扎起床,不意碰到断腿,痛得一声惨呼。兰儿闻声忙进屋来:“公子怎么了?有什么吩咐,让奴婢去就好。” 楚翔道:“你能去通报陛下么?我有要事想见他!” 兰儿为难地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出这个院子。” 楚翔往后一仰,回靠在床上,静心一想,罢了,这会我就算见了他,又能怎样?以前不是没求过他,他从未松口。平定江南,灭亡周国,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早一日,晚一日,又有多大的区别?朝中昏君佞臣,已无指望。何况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立场再去反对?他不惜代价舍生忘死屡次救了我性命,我就算不知恩图报,总不能再对他背信弃义,反戈一击。他要求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求死,这些日子处心积虑地瞒着我,就是怕我仍存有殉国之心吧? 第四十六章 何处堪托身(上) 楚翔涩涩一笑,符陵,这回我不会再违背诺言,就算是壮志成空,国破家亡,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我也不再求死,只求用此残生来报答你…… 是夜楚翔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恍恍惚惚中一会似听到金戈铁马战鼓号角,厮杀声喊叫声震动天地,一会又似看到断壁残垣哀鸿遍野,流离失所的乡亲们携老扶幼伤心悲泣……挨到三更过了,楚翔干脆睁开双眼,躺在黑暗中静默冥想,却无法斩断纷乱无章的思绪。四周一片寂静,窗外夜色沉沉,无边无际的黑暗,浓得象化不开的墨汁…… 楚翔彻夜未眠,次日清晨梳洗时,见自己眼中血丝密布,眼圈青黑,暗想着符陵今日若来,还是得当面问个明白,也好安心。刚用过早点,忽然门开了,楚翔未看清来人是谁,那人已奔过来抱住楚翔,大哭道:“师弟!你总算脱险了!”却是狄丰。 楚翔见到师兄,也激动得热泪盈眶,唤道:“师兄!”想要拥抱,双手却使不上力。他虽已脱险多日,乍见狄丰,仍是悲喜交集。除了生死不明的小弟,如今世上只有师兄算是亲近之人了。 狄丰扶着楚翔,从上到下端详一阵,又流下泪来,怒道;“王允那奸贼将你害成了这般模样,我真恨不得能食其肉寝其皮!” 楚翔勉强笑笑:“我已好了许多,这些外伤并无大碍,并有太医精心治疗,要不了多久就会痊愈,师兄不用太担心。你我兄弟重逢。正该高兴才是。”怕狄丰难过,更不提被捕后的际遇,只问:“师兄这些日子可好?” 狄丰道:“我一切都好。本应当早来看你,但……”心下犹豫。不知是否该据实相告。 楚翔却接口道:“但因为符陵已对周国用兵了吧?” 狄丰一震,望向楚翔,他面上却看不出悲喜,语气平静,象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之事。狄丰去握他的手。却发现那手在微微颤抖,叹道:“师弟,这事也瞒不了你。陛下出发去救你之前,已下令由陈郁元帅指挥大军,渡江南下。秦军于正月十五日夜间渡过长江,出其不意攻占了金陵,周军一触即溃,现已兵败如山倒,周帝早已弃城南逃……” 虽然早有准备。楚翔听到秦军于正月十五日渡江,仍是“呀!”地惊叫一声。原来被宣判凌迟之夜,秦军正大举渡江。与符陵重逢之时,秦军的铁蹄已踏上了江南的土地! 狄丰忙问:“怎么了?” 楚翔苦笑着摇头:“筹备多时。一朝突袭。他果然是用兵如神啊!”符陵既然能在自己离开上京一月内就大举用兵,显然并非一日之举。当初自己还妄图以享乐美色来阻止他,却反倒成了他迷惑周国地烟雾,实在可笑! 狄丰道:“陛下得知你被捕,虞有生命危险,才临时更改了计划,提前发动攻击。”又道:“我曾问他为何不谋和以营救,他却说若周朝善待你尚有余地,这般害你,则誓死不能便宜了那帮贼子!” 原来如此,楚翔所有的疑问,一时全都明白了。难怪他会从天而降,出现在刑场上!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周国的棋子,以此要挟,阻止他南下,宁可干冒奇险,深入敌后来劫法场,也决不肯让步。他地生命和自己的生命固然重要,但毕竟他是秦皇汉武一般地人物,志在天下,任何人任何事也抵不了他的江山他的伟业啊!他令陈郁刚好选在那个时机进攻,与他营救之举遥相呼应,难怪周军追到海边,却会止步不前,班师回城。楚翔呆呆地想得出神,狄丰有点担心地摇了摇他,楚翔回过神,抬头笑道:“恭喜师兄得遇明主,今后将大有可为了!”他见左右无人时,狄丰仍口口声声称符陵为“陛下”,猜到他已归顺了秦国。 狄丰面有惭色,却道:“师弟,你知道我虽是周国子民,但痛恨朝廷腐败无能,从未入仕为官。这次因你被陷入狱,方与陛下共谋营救,非为贪图荣华富贵。”沉吟一刻,又道,“不瞒师弟,曾、宁二位将军已降秦国,均是我前往联络招降的,他们见朝廷忠奸不分,罗织罪名,制造冤狱,不免唇亡齿寒,皆愿倒戈响应,秦军渡江才会如此顺利,师弟,你怪我降秦么?” 楚翔轻轻一叹,道:“师兄,你为救我费心劳力,我怎会怪你?曾、宁二位降秦,也自有他们的道理,天下大势,本不可逆。何况,你弃暗投明,得遂平生之志,与我更有霄壤之别。而我身为周国大将,却投降秦国,既投降秦国,又背叛秦国,于故国,有始无终,是为不忠;于符陵,反复无常,是为不义。我乃一介不忠不义,负尽天下之人,见弃于世,更有何立场来责怪师兄?” 狄丰听他说得严重,忙道:“师弟,你何必这般自责?你不也曾说过么?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你所作所为,皆有不得已地苦衷,陛下及我都深能体谅,只有周国那帮狗官奸贼才以此为借口,加些莫须有的罪名,让你受尽折磨。你万万不可胡思乱想,妄自菲薄。” 楚翔转开视线,喃喃问道:“无愧我心,无愧我心?但事既至此,又怎能无愧啊?” 狄丰语塞,半晌又问:“师弟,日后你有何打算?”暗想他得知故国即将覆亡,莫非仍坚持要一死殉国?他话里话外似乎深明事理,但又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楚翔微笑了笑,用力眨了下眼,只怕眼神会泄露心底的无尽挣扎,只道:“符陵待我恩重如山,我这条命既是他给的,日后自然是一切听他的安排,生死都由他说了算,我又何须多做打算狄丰闻言略感放心,但听他这两句话的口气,却如上刑场般义无返顾,看着他那形销骨立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道:“陛下也是为了你好,他只要你好好活着。你所不愿之事,他都不会勉强。” 楚翔低下头:“我知道。” 第四十六章 何处堪托身(下) 两人再度沉默,过了一阵,楚翔忽道:“师兄,小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狄丰问:“什么事?师弟尽管开口,我必定竭尽全力去办。” 楚翔道:“上回江边接到师兄的警告后,我毕竟放心不下,渡江后即安排小弟楚栩趁乱逃走,去找安澜报信,但后来得知安澜早已被捕,小弟却不知下落,一直音信全无。我现在尚无法走动,外面又兵荒马乱的,不知师兄能否……” “师弟放心,我马上就去找他,若有消息即刻通知你。”狄丰心知楚翔迭逢剧变,新遭母丧,楚栩如今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必定日夜牵挂,而此事他又不好开口去恳求符陵,便赶快应承下来。 楚翔称谢,却有一丝隐隐的担忧,若找回了弟弟,还不知他以后愿不愿与自己在一起,毕竟他对秦国对符陵的仇恨已深,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自己该如何劝说解释? 狄丰回想起当时江边送别的情形,唏嘘不已:“师弟,上回刚送你走,陛下又令人快马加鞭送了第二封亲笔信来,我即刻返回追你,但当时你已渡江,却刚好错过了。倘若能赶上,不知你是否会回心转意,逃过这次大劫。”忽记起一事,往怀中一探,摸了一阵,掏出贴身藏着的一个信封来,“我差点忘了,陛下这封信一直放在我这里,未及还他,你现在看看。”便将信封递给楚翔。 楚翔见那信封的火漆完好,并未拆封,信封上却写着“楚翔亲启”。.1正是符陵的笔迹。楚翔疑惑,记得第一封信未曾密封,难道除了劝诱。这封信还有什么机密内容?楚翔拆开封口,抽出信纸展开。刚看了一眼,突如五雷轰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手一松,那张信纸便如秋风中的一片落叶。飘飘荡荡,缓缓地落在地上。 狄丰忽见楚翔神情大变,双手颤抖,身子摇摇欲坠,忙伸手扶住他,叫道:“师弟!那信上写的什么?”楚翔闭目不答,面如死灰。狄丰俯身拾起那张信纸一看,信上只有寥寥数语:“翔儿如晤:吾愿从汝之愿,永无反悔。望汝见信即归。万勿迟疑。”下面没有落款,却画了一只奔跑地健鹿,后有一矢飞至。却在离鹿后颈咫尺之处一断为二,从空中坠落。 狄丰不解其意。欲问楚翔。却听楚翔嘶哑着嗓子低声问:“你回见符陵复命时,关于这封信。他还对师兄说过什么?” 狄丰愈发纳闷,道:“陛下说……他说……你未看到这封信,便是天意如此了,他还说……”皱眉想了一阵,又道,“他还说,周国不亡,决无天理,还问我是否愿为营救你而助他一臂之力?”问楚翔道:“陛下这信是什么意思?” 久久未见楚翔回答,狄丰正要追问,楚翔苍白的嘴唇无力地翕动了几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天意如此?周国覆亡,不是因为王允,只是因为我,我,是亡国的罪人……” 楚翔话未说完,房门轻动,楚翔睁眼见是符陵进来,即住了口。狄丰正要行礼,符陵已看到他手中地信纸,心头大惊,糟糕!自己百密一疏,竟会忘了收回此信!狄丰于此时交给楚翔,岂不是雪上加霜?面上却淡淡一笑,伸出手来,狄丰双手将信纸奉上。符陵笑道:“狄先生不必多虑,这信是朕写给翔儿的,信中之意,还是由朕来向他解释吧!”狄丰虽有不解,仍只好拜谢退下。 符陵坐到楚翔身边,双掌一团一揉,将那信纸揉成粉末,哈哈大笑道:“朕当是什么,原来是这封信!这是朕要诱你回去,迫不得已才骗你地,怎能作数?你还当真了?辟土开疆,统一天下,乃我朝之万世基业,朕矢志为此,岂会殉一己私情而放弃中原得鹿?翔儿,你不会如此天真吧?” 楚翔绝望地摇了摇头,道:“君无戏言。陛下,你以前从不曾骗我,现在才是骗我。你若肯骗我,在上京时又怎不骗我,任我重病不起?你若骗我,又怎会冀望这封信将我召回?” 符陵扬眉轻笑:“朕说别的你都不信,这薄薄的一纸谎言倒骗了你?事实便在眼前,想必你已知道,秦国大军已挥戈南进,势如破竹,王允昨日上表乞和,已被朕断然拒绝!翔儿,你可真是个大傻瓜!兵不厌诈,虚虚实实,皆为策略,你身为大将,岂能不知?” 楚翔泪已满眶:“尝闻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翔确实不知,陛下也会如此!” 符陵略有不耐,道:“翔儿,如今朕也无须瞒你,南下之事,早已筹备多时,不管你是否恨朕,是否归国,皆无可逆转!你今日再来执着于此,又有何益?” 楚翔便低了头不再说话。 符陵等了一阵,又温言劝道:“翔儿,你不必……” 楚翔却打断他道:“我只相信陛下的眼睛。”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符陵,“陛下,请看着我,告诉我那封信上所写的全都是假话。” 符陵不由自主地对上楚翔地眼眸,那双眼里密布血丝,曾几何时,这双眼灿若寒星,那是在战场上睥睨天下;这双眼也会飘忽犹疑,那是欺骗时的心虚退缩,但从来都不象今日这样,空空洞洞,死气沉沉,象是面临没顶之灾的溺水之人,看不到生命的希望……符陵握着楚翔的手,与他对视了片刻,不知不觉已敛了笑容,想起自己曾对他说过“你的眼睛不会说谎”,终于深深地叹一口气,移开目光,伸手将他眼睛轻轻地阖上,道:“灭周者,秦也。无论如何,你的亡国之恨,皆由朕一人而起,你要恨便恨朕吧!与你不相干的事,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楚翔缓缓地摇了摇头:“陛下,你待我犹如再造重生,我怎会恨你?这世上,我只恨一人……只恨我自己。” 第四十七章 中有千千结(上) “翔儿!”符陵一震,心知再也骗不了他,忽然生出种前所未有的慌乱,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你……” 楚翔轻轻地抽出手,淡淡地道:“陛下不用担心,我会记得答应陛下的话,不会生什么事的。”随即垂下眼眸,不再多说一个字。 符陵僵在那里,一时无计可施,想了想,还是先给他换药。起身唤人拿来药膏,定下心神一点点仔细为楚翔清洗上药,换过药,符陵又喂他喝了内服的汤药。厨下熬了上好的燕窝银耳羹,符陵令盛了一碗,仍是亲手一口口喂楚翔喝下。整个过程中,楚翔一直格外安静,象是一个最为乖巧听话的木偶娃娃,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却没有一点生气。 符陵喂完药,打起精神道:“翔儿,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吧!”俯身横抱起楚翔,来到外面的小花园,令人在梅花树下放了一张躺椅,将楚翔放在上面,再为他盖上一床薄毯,自己则坐在旁边陪着。明媚的阳光照下来,暖洋洋地甚是舒服,园子里只剩了星星点点的残雪,衬着一树树的梅花红如火,白胜雪,正开得妖娆繁盛,一阵阵幽幽的花香袭人。楚翔看那假山水池边的几棵垂柳,嫩芽初发,已有些许绿意,忽道:“日子过得真快,春天又来了。” 符陵笑道;“翔儿快点好起来,朕陪你去踏青。” “踏青?”楚翔也笑了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今年陛下可以尽情领略江南春色了。”望着那湛蓝的天空,悠悠地道。“记得小时候,江宁附近有座小山名叫凤凰山,一到二三月间。城里乡下许多小孩子都喜欢去那里放风筝,天上飞满了五颜六色的风筝。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好热闹啊……说起来,凤凰山是江宁西边的一道屏障,也是驻军扎营地上选之地,陛下的大军。应该会选择在那里驻守吧!”说到后面,楚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收回视线,落在园子里地一株株梅树上,虬枝错节的老梅树仿佛变成了一大片愤怒地人群,声嘶力竭地怒骂着、叫喊着“楚翔,你这个卖国贼!”“叛徒!”“不要脸!”“下贱!”……愤怒的叫骂声越来越激烈,人潮汹涌,一双双挥舞的手臂似要将自己撕成千万碎片……楚翔甩甩头。却甩不掉重重叠叠的幻象,不由以手覆额,低低呻吟了一声。哑着嗓子道:“他们,他们说得对。就算把我千刀万剐。也还是死有余辜……” “翔儿,你在说什么?”符陵察觉异样。侧身问道。 “陛下,没什么。”楚翔抬起头,对着符陵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歉然答道,“只是太阳晒得我有点头晕……陛下,我还是先回屋去吧!” 符陵抚摩着他苍白地手指,道:“成天恹恹地闷在屋里卧在床上,也不利你恢复,该多在外面透透气。” 楚翔不再坚持,应道:“是,陛下费心了。”静静地半躺着,阳光斜照在他脸上,却衬得脸色愈白,一双眼睛愈发大而黑了。 符陵陪楚翔在花园里坐了大半个时辰,便有人来送战报奏折,符陵将楚翔抱进屋,安顿好后才去了。掌灯时分却又回来,楚翔仍是静静地倚着床头坐着,仿佛几个时辰动都未动一下,目光没有焦距。符陵走近,轻唤了声:“翔儿!” 楚翔茫然抬起头:“陛下?” 符陵柔声问:“饿了么?想吃点什么吗?” 楚翔摇头:“我不饿。” 符陵道:“若不饿就早点歇息吧,今晚朕在这里陪你。” 符陵便去沐浴更衣,出来后守着楚翔又喝了一道药,上床轻轻地将他揽入自己双臂中,吹熄灯烛,黑暗中,两人皆默不作声。良久,符陵察觉楚翔的肩头在微微耸动,低声道:“翔儿,现在没有别人,你要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楚翔背对着符陵,面朝暗壁,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此后再无声息。 整整一夜,楚翔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符陵知道他片刻未曾入眠,却也只能清醒地守着他。楚翔瘦弱的身体抱在怀里轻如鸿毛,符陵却分明感觉到,有几千几万斤的重担压下来,压在他身上,那是整个国家的重任,却要眼前这具早已遍体鳞伤的羸弱躯体独自去承受。这样的压力将他活埋,让他窒息,撕裂了他的心。自己曾想帮他分担,但事与愿违,却将他推下了更深不见底的悬崖……明明他近在咫尺,一伸手就可以将他拉出苦海,但却怎么都触不到他,象是有一座无形地屏障,冷冷地将两人彻底地隔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绝望中越陷越深,甚至没有一丝挣扎……快天亮时,符陵将楚翔翻过来,面朝着他,口气异常坚决:“朕知道你眼下的心情,或许一时好不了,但朕从不信命,不管你愿不愿意,朕要许你一段全新的生命。” 第二天,符陵干脆将议事之处搬到了楚翔这边。反正楚翔已知开战之事,也无须再刻意回避。符陵就在外间接见官吏,无人时则坐在楚翔床头批阅公文奏折,每日仍是亲手为楚翔换药喂饭,晚上睡觉则整夜整夜地抱着他。 楚翔十分乖巧听话,让他吃什么做什么,他都一一照办,问他话时,他便回答,不问时就安安静静地躺着或坐着,不发一言。符陵虽一直陪在他身边,但若不是看见那双时时睁着地大而黑的眼睛,也几乎感觉不到他地存在。符陵让苏太医特制了安神镇定地药丸,楚翔服用后夜间虽可入睡,但一丁点响动就会令他惊醒,然后睁着眼一动不动地捱到天明。四方搜罗来的各种珍药补品吃了不少,楚翔地身体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符陵问之苏太医,苏太医只说因元气有损,心情郁结,需要长期将养,一时也急不来。 第四十七章 中有千千结(下) 又过了大半个月,楚翔的外伤在符陵的精心照料下大有好转,但双腿仍不能移动。他从不过问前线的战事,符陵常在他床头阅折,战报散落在他身旁,楚翔也不去多瞧一眼,但从符陵的片言只语间,亦知秦军是一路锐不可当。一日,符陵从外间进来,面带喜色,将一份战报递给楚翔。楚翔翻开一看,却是前线的加急捷报,秦军已攻克江宁,生擒了王允。原来,秦军合围江宁后,陈郁得符陵严令,要求活捉王允,便暂时按兵不动,围而不打。王允见大事不好,无心守城,密遣亲信暗通秦军,欲以重金收买秦军将领,以图潜逃。陈郁得报后,将计就计,令那员将领假意应允,却趁王允出逃时设下埋伏,一网打尽,又一鼓作气,攻下了江宁。楚翔合上战报,淡淡地道:“恭喜陛下获此大捷!”言中却殊无喜意。 符陵笑道:“江宁倒是囊中之物,破城只在早晚之间。但王允那老贼也有今天!翔儿,他加诸你的折磨,朕必十倍为你讨还!” 楚翔听若未闻,忽想起一事,便挣扎起来要给符陵行礼。 符陵忙扶住他,奇道:“翔儿不要乱动,有什么直说便是!” 楚翔一把抓住符陵的手,急切地道:“翔有一事相求,请陛下定要答应!” 符陵一愣:“朕什么事未答应过你?” 楚翔道:“江南的亿万百姓既苦于苛政贪吏,又伤于战乱离别,这些年的境况实在堪怜。楚翔恳求陛下保全江宁百姓,勿使士卒屠掠奸淫。” 楚翔多时不曾主动与符陵说话,今日一开口就说这个!符陵微怒。拂袖而起:“江宁百姓?一样地不识好歹,刻薄寡情!你倒会替他们求情!当日你将受戮时,他们可有谁怜过你?为你说过半句好话?” 楚翔埋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那是我……罪有应得……惟求陛下放他们一条生路。” 符陵沉吟不语,今周帝在闽尚有一定势力。江宁乃敌国之首都,若以杀戮立威,可瓦解周军残部的斗志,促其迅速崩溃。且秦军将士从苦寒北国甫至江南膏腴之地,难免不抢掠财物妇女。这也算是对他们艰苦作战的酬劳,朝廷又不须额外花钱。因此秦国统帅向来虽不明示鼓励,但也不刻意禁止,初入城几日,只要不十分过火,照惯例对士兵地烧抢行为睁眼闭眼。楚翔的要求,却是为他出了一道难题。 “陛下!”楚翔拉住符陵的衣角,轻唤了一声。 符陵复坐回床边,斟酌措词:“翔儿。不是朕不愿意答应你,但你看这战报,我军已于昨日入城。你当知道。若前方将帅不加约束,朕也是鞭长莫及。而且就算朕即刻下旨。恐怕亦来不及了!”楚翔不说话,只哀哀地看着符陵。眼中泪光闪动。 符陵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起身到案前,提笔写下一纸手谕。先对陈郁等前方将士大加慰勉,许以重赏,再严饬纪律,不得扰民,若有违者,定以军法从事!写毕,符陵将手谕交给楚翔过目。楚翔看了,挣扎着在床上给符陵磕头谢恩。符陵无奈地皱了皱眉头:“罢了!朕不需这些惺惺作态。你要谢朕,就快些好起来,让朕少操几分心就万事大吉!朕要地是活蹦乱跳的楚将军,可不是弱不禁风地病西施!”即当着楚翔的面,封了手谕,传了人来,令快马加鞭连夜送至江宁陈郁元帅处,不得有误!又另下旨准备大量劳军之物,尽快送到前方。 忙乱一阵,处理完公事,符陵复来察看楚翔的伤势。脱去他衣服,见楚翔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痊愈。而前胸和左腿的烙伤,敷上苏太医特制地草药后,也已结疤愈合。只是留下了许多深浅不一的疤痕。符陵用手逐一轻按那些疤痕,问道:“还痛么?” 楚翔道;“都不痛了。” 符陵道:“若还痛便吭声,不要留下后患。若不痛,朕便给你上去疤的药了!朕真心希望,日后再不需要给你上药治伤了!”正说话间,忽听外面通报:“狄丰先生求见!” 符陵听说狄丰求见,知是来找楚翔的,便拿过衣服先给楚翔穿上,扶他坐在床上,这才令人宣狄丰进来。狄丰见过符陵,符陵命赐座,问:“先生有什么事么?” 狄丰道:“回陛下,半月前师弟拜托我寻找他弟弟楚栩的下落,我现在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楚翔听他提到楚栩,不等他说完,已迫不及待地问:“小弟他现在哪里?” 狄丰道;“师弟勿急,我带了个人来,他说前些日子曾见过楚栩兄弟,现在就等在外面,请陛下召他进来。” 符陵颔首应允。片刻后侍卫带来一人,却是周军下级军官打扮,来人见是楚翔,忙跪下磕头,道:“楚将军!可还认得小人?” 楚翔仔细端详他一阵,失声叫道:“王华!怎么是你?快快起来!”原来当初楚翔负责长江防线时,王华曾是他帐下校官,楚翔去夏州换防后,与旧日部属大都失去了联系,却未想会在此重逢。 王华问道:“将军可还安好?”起身去看楚翔,面容枯槁,身形憔悴,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哪还有往日的矫矫英姿?心里不由一阵发酸,偷偷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楚翔勉强一笑:“我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兄弟快莫要这样叫。听说你见过舍弟楚栩,他现在何处?” 王华道:“自从将军离开后,这两年小人一直在江南大营里当差,听从安澜将军调遣。记得大约是腊月二十八那天,王允派人传下圣旨,在江南大营中抓走了安澜将军,另派了他的亲信来接手防务。第二日夜间,正轮到我值班巡营,恰好遇到混进营中的楚栩兄弟。我见他长相举止都与将军颇有几分相似,拦下他一问,果然是将军的弟弟。听他说是来找安澜将军地,我怕楚兄弟落入奸人手里,忙给他找了套衣服换上,打扮成普通士兵,偷偷带到我的营房内。当时正值新年,又换了新官长,军防松懈,楚兄弟在营中藏了十几日,也无人发觉。后来听说朝廷害死了安澜将军,并要处以将军极刑,我们这些旧部都十分气愤。但我怕楚兄弟出事,瞒着不敢告诉他。秦国大军渡江后,周军军心涣散,各打各的主意,混乱不堪,不料楚兄弟却在乱中走失了,后来我四处寻找,尚未找到他地下落。偶然从狄先生这里得知将军安然脱险,因此赶快来见将军一面。我未能照看好楚栩兄弟,还请将军治罪!” 第四十八章 城春草木深(上) 楚翔忙道:“你救了楚栩的命,又千里迢迢赶来报信,我兄弟二人谢你还来不及,谈什么怪罪?”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但想到如今楚栩仍是下落不明,不免又多了几分焦虑。 符陵见楚翔神思不宁,便让狄丰先带王华下去领赏,问楚翔道:“这事你为何不早告诉朕?要找个把人,朕还能帮得上忙。” 楚翔面有惭色,嗫嚅道;“小栩他……他年轻气盛,性情又极固执,我怕他会……生什么误会,因此……” 符陵何尝不明白他其实是不愿让楚栩受惠于己?也不勉强,只道:“那就先让你师兄旧部去找吧,找不到时,朕再插手不迟。”说着重新解开楚翔的衣衫,在各处伤疤上仔细涂好凝脂膏。上完药,符陵道:“翔儿,你这外伤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前方的战事料不会有大的变数,朕打算早日返回上京,好好安顿修养,你意下如何?” 楚翔不作声,符陵又问了一遍,他才似猛醒过来,道:“陛下,恐怕我还得回一趟江宁。” “哦?”符陵一时竟未明白,原以为楚翔必不愿重返故都伤心之地,故提出直接回上京,不想他竟会主动要求。“母亲惨死狱中,尸骨尚不知在何处,我想……想回去一趟,寻到遗骸,让她入土为安,以略尽人子之责。恳请陛下允许。”楚翔低声求道。 符陵听他说得凄楚,忙道:“朕竟忘了这事,实是不该。那朕得陪你回去,也正好南巡劳军。”想到楚翔曾何等要强,如今全然不能由己。处处仰人鼻息,大事小事都得哀求他人,心里不知有多少委屈。符陵不免更叹息一回,揽他入怀。柔声道:“翔儿,你与朕说话,几时也变得如此小心了?先夫人的丧事,自然不能草率。朕还记得令尊楚朗将军葬在虬关,是否要将他灵柩迁回江宁。与你母亲合葬?” 楚翔闻言一愣,旋即道:“多谢陛下考虑周到,那就听陛下的安排,一并将先父的灵柩运回江宁祖坟安葬吧!”思及当初,父亲于虬关血战殉国,这些年他在地下,必日夜盼望着自己能亲率大军,收复失地,再将他的灵柩迁回。以成宿愿。但他终于等到了回家之日,却已是亡国之时,偏偏还是他地儿子请求秦国的皇帝送他回去。世事如此,父亲若泉下有知。会是何样心情?而不肖如己。又该怎样去面对父母的在天之灵? 楚翔心头正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味杂陈,却听符陵道:“翔儿,令尊楚朗忠勇仁智,可钦可敬,朕欲加追封,你觉得上什么谥号为好?” 楚翔大吃一惊,连忙摇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符陵纳闷道:“有何不可?追封前朝将领,以前也曾有过先例。何况天下一统后,无论秦人周人,都是朕之子民,朕当然可一体赐封。” 楚翔头中一阵晕眩,急忙道:“如今天下初定,多少有功之臣尚未获封,陛下却急着要加封前朝地将领,岂不是本末倒置?何况,陛下孤身入周救我,牺牲重大,已不合常理,再大事追封我的父亲,恐致朝野物议。” 符陵不语,室内地气氛忽然变得沉重尴尬。过了半晌,符陵冷哼了一声,方道:“你不愿受朕的封赏,也不愿你的父亲受朕的封赏,只会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朕!说到底,你不过认为朕是僭主,不算正统,你父子受了朕地封赐,便亏了名节。若是那周国国君下诏,你是否也会坚辞不受?朕对你而言,怕是还抵不上一个亡国之君吧!” 楚翔见符陵发怒,忙赔罪道;“陛下息怒!楚翔绝非……绝非此意,陛下的厚恩大德翔铭记于心。只是……只是死者已矣,翔唯愿父母的亡灵安息,不要再被世间议论所扰。翔已不孝罔极,仅有此一点私心,还望陛下恕罪!” 僵持了一会,符陵还是只能妥协,他眼下已到了这种地步,既知他委屈,若再对他赌气发火。他更是什么都不敢说不能说了吧?“算了,那是你的父母,你不愿,朕也不为难你。你行动不便,朕即日便派人前往虬关,先护送你父亲的灵柩回江宁。你母亲的遗骨朕会令人从速查找,先行下殓,待你回去再安葬。” 楚翔迟疑着又道:“谢陛下,但……还有安澜将 符陵道:“这个你不用说,朕也会去办。”忽解嘲似地一笑:“说起来,当年令尊的墓碑,还是朕亲笔提写的呢!” “是么?”楚翔略感惊异,他虽知那次战役是符陵亲征指挥,但彼此都不曾详谈此事。楚翔此时忽想问问父亲临死前的情形,喉咙里却象插了根刺,问不出 符陵面色郑重地道:“是啊!朕攻下虬关后,即下旨厚葬令尊,并刻碑为记,朕写了碑文,下葬那天,还曾亲去祭奠。今日朕提出追封令尊,倒不是因与你亲近,循私废公。令尊勇冠三军,智谋非凡,朕纵横天下十余年,令尊算是朕唯一真心钦佩地对手,可惜造化弄人,时运不济,朕亦为之扼腕……”说到这里,笑了笑,“只是朕未想到,几年后,上天会将他的爱子,送到朕的身边。翔儿,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楚翔偎在符陵怀中,回想起这半生地种种往事,竟有些恍惚,或许他说得对,生死聚散,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等到父亲的灵柩运回了江宁,楚翔已勉强可以站立,只是骨折地右腿仍不能着力。他手上无力,不能拄杖行走,符陵便让人特制了一辆四轮小车,可以推着他到园子里转转。天气日渐转暖,园子里地梅花已残,又见桃红李白,百花争艳,一派春光烂漫。符陵每日都选取最好的鲜花剪下一两枝,插在楚翔房中。但符陵日夜操劳,无暇修习,内伤虽差可痊愈,功力却只恢复了两三成,还不能为楚翔打通经脉。而自狄丰和王华走后,一直未得到楚栩进一步地消息。符陵怕楚翔等得焦急,已暗中另派人去寻访。 第四十八章 城春草木深(下) 这日江宁来报,楚翔之母何氏的遗骨已找到并装殓,楚朗的灵柩也已顺利运回,一起停放在楚翔的故居中。符陵便计议即日启程渡江。安县正在长江北岸,渡江后两日内就可到达江宁。季德备齐舟马随从,只是符陵的侍卫精锐燕云十八骑已在营救楚翔时全数身亡,季德只好另选了一批勇士充作符陵的近侍,自己则另率五千军马护送。 楚翔在这梅园住了一个多月,再度南归,来时雨雪霏霏,去时杨柳依依,短短一个多月,江南江北,已天翻地覆,不是旧日河山。渡江登岸,又换了马车,符陵担心楚翔身体虚弱,经不得舟车劳顿,嘱咐马车缓缓而行,又恐他触景生情,多有伤感,一直陪他坐车,说些闲话。楚翔坐在车上,一路倒安安静静,甚至不曾打开车窗去瞧一眼,对外面的一切似乎已毫不在意。 日落时分,大队人马到了陈家庄附近,符陵令就地安营,休息一夜,明日再走。楚翔下了马车,左右推了小车过来,搀着他坐了。晚风吹拂,楚翔极目四望,若有若无的蒙蒙雾气浸漫着天边昏黄的夕阳,不远处一大片灰色的村舍孤零零地躺在沉沉暮霭中,已到了做晚饭的时候,但那些房舍之间却无半缕炊烟,也听不到犬吠人声,只有一群黑色的野鸦在村头一棵倒了一半的老槐树旁盘旋,呱呱地聒噪不停。 随行的人马很快搭好了营帐,楚翔一直凝望着那村庄,若有所思。“翔儿,进去换件衣服,要用膳了。”符陵来唤楚翔进帐。. “陛下。”楚翔指了指前方,“那就是陈家庄么?” “是的。”旁边有人代为回答。 “我以前曾路过这里,我想再去看看。看一眼就好,行么?”楚翔抬头。乌黑的眸子有点浑浊。 符陵望了望前方,又看了看楚翔,不忍拂他的意,便道:“那朕陪你过去。”上前推动楚翔地小车。 两人走在前面,一群侍卫跟在他们后面十步左右。正是开春播种时节。村前的大片田地却长满了一尺来高的茂盛野草,郁郁葱葱,杂草丛中开满白、黄、紫各色野花,显然这田园已无人打理。楚翔低语:“阳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园,群鸦乱飞。” “翔儿,你在说什么?”符陵问。 “没什么,春回江南。总是好风光。”楚翔淡淡地道。 一行人来到村头,惊散了那群野鸦。楚翔才发现村子里地房舍不少已成了断壁残垣,许多屋顶和门板都不知去向。墙壁也已东倒西歪。村头留了几根大树桩,一看便是新砍的。那棵百年古槐也被砍倒了一半。符陵停下。道:“看来这村子里没人。翔儿,天快要黑了。我们不用再进去了吧?”楚翔点点头,四处都是黑灯瞎火,一星半点地灯光都看不到,应该是没有人了吧?而几年前,自己路过这里时,也是春天,翠绿的麦田中间杂着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古槐树下有个长辫子的姑娘正在溪边洗衣服,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符陵将小车掉了个头,推着楚翔往回走,刚走了几步,楚翔忽道:“陛下,我怎么听到好象有人在哭?” 符陵侧耳一听,旷野地晚风中似夹杂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正是从那片东倒西歪的村舍里传来的。“是在村子里,好象是个小女孩的哭声。”符陵道,暗想自己的内力确实大不如从前,这次竟然是楚翔先听到了。 “陛下,我……我想进去看看。”楚翔仰头祈求。 符陵无奈,又推着车折回,进了村落,顺着哭声进了一条狭窄曲折的小巷,前行一段,哭声愈来愈清晰。而两边的房子果然已空无一人,但从村子的规模看,这里应曾住了至少数百户人家。终于找到了哭声地源头,却是一间屋顶已半塌的草房,符陵推着楚翔钻进低矮的门洞,大约是前几日下了雨,地上积了许多凹凸不平地小水洼,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袭来。屋内四壁皆空,只有靠里墙一扇破门板搭在几块残缺地砖头上,算是一张极简陋地床。床上黑乎乎地躺着个人,看不清楚面目,床前正跪着一个七八岁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哀哀地哭得极是伤心。 听见有人进来,小女孩暂停了哭声,转过头,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来人。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大哥哥,你在哭什么?”楚翔身子前倾,轻声问那女孩。 小女孩用手去抹泪,仍抽泣不止,稚气地声音哭道:“我……我叫小红……打……打仗了,村子里的人都……都跑光了,我娘她……她生了病,就……就剩下我……我们两个,但……但今天,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了……” 符陵听了,走近探了探床上那人的呼吸,早已气绝多时,朝楚翔微微地摇了摇头,叫了一声:“来人!”门外进来两名侍卫,符陵对那小女孩说:“你娘不会醒了。你跟这两个大哥哥走,他们带你去吃好吃的。”小女孩大约已饿了许久,一听说有好吃的,立即两眼放光。一名侍卫上来将她抱走,正要出门,女孩忽道:“我娘呢?我要和她一起!” 符陵道:“你娘会有人帮你处理的。” 女孩却不依,在侍卫怀里拼命挣扎,哇哇大哭起来:“娘!娘!放开,放开,我要娘!……” 符陵被她吵得不耐烦,皱了皱眉头,让那两名侍卫强行抱走了小女孩。又另唤了两名侍卫进来,吩咐道:“你们把这具尸体埋了。”侍卫抬走了床上的尸体,经过楚翔身边时,楚翔看见那死去的女子不过二十出头,还相当年轻,但脸上浮肿,已看不出本来面目,象是饿殍。楚翔别过头,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符陵推着楚翔出了这家的门,刚转过小车,忽听得脑后风响,竟是有暗器破空袭来!听那风声强劲,符陵大惊,忙向前一扑,用身体死死地压住楚翔,只听扑的一声,一枚暗器已钉入符陵左肩! 第四十九章 循环不可寻(上) 若是平日,以符陵的身手,只须运气护体,此等暗器根本沾不了他身,就是现在功力有损,也来得及侧身避开,但他怕自己躲开会伤了楚翔,不及多想,本能地已扑到楚翔身上! 前面侍卫听见响动,连忙回头,见皇帝受伤,肩头已被鲜血染红,吓得魂飞魄散,忙上前扶住符陵,“陛下!” 符陵撑起身站稳,暗悔不该托大深入敌方孤村,表面却仍镇定自若,道:“朕只是受了点小伤,不碍事,你们速去捉拿刺客!” “刺客在那!”正说着,有侍卫忽见一条黑影从村舍间一闪而过,向南疾奔,很快溶入了漆漆夜色。约有一半的侍卫忙追了上去,剩下的一半扶着符陵和楚翔返回,刚到村头,季德将军已闻报率人来接。见了符陵,季德忙滚鞍下马,磕头道:“微臣护驾来迟,致使陛下遇刺受伤,罪该万死!” 符陵道:“不怪你,刺客已逃了,你快派人去追捕!” 季德一面指挥卫队加派人手追捕刺客,一面令就地搭营,又令人速与附近的秦国大军联系,另调遣军马护驾。左右点燃了火把,随军的苏太医忙为符陵查验伤势,就着火光一看,那暗器是一枚飞镖,深入肩胛,只留了一寸来长的刀柄在外,鲜血正从伤口不断渗出。苏太医道:“陛下,这刀伤甚深,若贸然拔出,恐失血过多,待臣稍做准备。”符陵点头。少时营帐已搭好,季德将符陵扶入大帐中躺好,楚翔也被推了进来。自符陵遇刺。他一直未说一句话,但目光却一刻未离开过符陵,这会见营帐内外忙乱不已。他只躲在一角,静静地注视着符陵。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脸色愈见苍白了。 苏太医准备好的的止血药粉,绷带等物,让符陵俯卧,褪去他的衣袖。先点了他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暂缓血液流动,一手按住符陵肩头,一手握住那刀柄,道:“陛下,臣要拔刀了!” 符陵笑笑:“你尽管动手便是。”苏太医将那刀柄用力往外一拔,顿时鲜血狂喷!他忙倒上药粉,迅速用绷带缠住伤口,但鲜血很快浸透了绷带。冲散了药粉。苏太医连缠了十来层,那血才算渐渐止住了。符陵始终未吭一声。苏太医包扎好伤口,正要为符陵清洗换衣。楚翔却自己摇着车上前几步,道:“太医。让我来吧!”“这……”苏太医用目光征询符陵。符陵点点头,苏太医便将毛巾纱布递给楚翔。楚翔用温水浸湿了毛巾。仔细擦去伤口附近地血迹,再小心翼翼地用干布拭去水分,最后为符陵换上干净衣服。他双手不便,做这些事情大感吃力,浑身都已被汗浸透。 苏太医禀道:“陛下流了不少的血,臣还是开个补气生血的方子。”“补气生血,补气生血,一天到晚就会说这个。一点外伤有什么打紧?朕这才几日没吃药,就不能消停消停?”符陵不满地道。 苏太医慌忙跪下道:“皇上息怒,微臣惶恐。但陛下内伤未愈又添外伤,龙体安康事关社稷天下,怎是小事?臣不得不进谏,陛下须得好生休养,再不可贸然犯险……” 符陵沉下脸:“太医,朕地行事还不须你管,若无其他的事,就退下吧!”苏太医还待说什么,符陵又道,“朕累了,你下去吧!”苏太医瞪了楚翔一眼,终于磕头退下。 楚翔抚摸着那浸了血地绷带,含泪道:“都是我,不该坚持要进去……我一而再再而三害得陛下为我犯险受伤,实在罪莫大焉!” 符陵轻笑道:“朕最怕人罗唣,你别学他们,最重要的是你平安无事。若朕受点小伤,能躺在床上让你天天服侍,朕还求之不得呢!何况,朕这只手一样可以抱你!”翻身坐起,右手一把抱过楚翔,放在床上,侧身压住他,暧昧一笑,“翔儿,朕好久没抱你了,可有点忍不了呢!”楚翔没想到自己照料他的小小举动竟让他如此兴奋,慌得红了脸:“不,现在不符陵放开他,笑道:“朕知道现在不行,只是逗逗你,你怕什么?” 楚翔转开话题;“陛下要我不许求死,你又怎能不顾自己的安危?” 符陵道:“翔儿,朕自有分寸,不过,朕看到你真心为朕担忧,朕已很高兴了。你可还记得朕上回遇刺?” 上回遇刺?他一提醒,楚翔忽想起来,上回遇刺就是当初自己在夏州诈降,用飞天银针刺杀未遂,反被他将计就计,生擒带回了上京,若没有那次刺杀,又怎会有后来的种种变故?那时自己欲亲手置他于死地,而刚才见他受伤,自己却忧心如焚,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自己竟这样在乎他……为什么会一步步走到今天?回首往事,似是迷雾重重,看不见来时地路,是不是从一开始,自己就已错了?……只听符陵道;“朕能得到你,起因全在那次刺杀,那次朕毫发无损就得到一只大宝贝,正是大赚了!”说到这里,符陵却喟叹一声,笑容隐去,“说起来,朕当初本打算成全你的气节,还是符明拦下了朕……” 自从谋反风波之后,符明已成为两人之间的忌讳,一年多来楚翔这是第一次听他口中吐出这两个字。楚翔当初反间符陵兄弟二人,虽未成功,也并无悔意,此刻心中却生出几分愧疚,黯然低头:“陛下,他……全是我……” 符陵又道:“虽说天家无情,比不得你和你兄弟相依为命,但符明与朕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先皇的皇子虽多,朕也只和他亲近些。记得小时侯习武,朕比他年长几岁,他打不过朕本是正常,但他十分倔强,一次次被打倒在地,可从来都不认输,爬起来又上……”符陵轻轻一叹,没说下去,突然话锋一转,道,“人都死了,说这些做什么,自寻烦恼。让朕想想,这次行刺的该是谁?” 第四十九章 循环不可寻(下) 符陵拿过床头小几上带血的飞镖,手中沉甸甸的,拭去血迹,飞镖闪闪发光,这竟是一枚纯金打造的金镖!符陵蹙眉沉思,忽听楚翔“啊!”了一声,转头见他已脸色大变!楚翔死死地盯着那飞镖,面如土色,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全身也颤抖个不停,如风中的落叶不住摇摆。符陵从未见他如此张皇失措,也吓了一大跳,忙扶着他的肩,急问:“翔儿,怎么了?你知道这飞镖的来历?” 楚翔象是失了魂,呆呆地全无反应。符陵摇了他半晌,又连问了几声,楚翔方似清醒过来,摊开右手,低声道:“陛下,能把飞镖给我看看么?” 符陵将飞镖放入他的手心,烛火摇曳下,锐利的锋刃泛着金色的光芒。楚翔低头凝视良久,终于开口道:“这枚飞镖是我的!”这下就连符陵也睁大了眼睛,正要追问,忽想到那唯一的可能,便住了口。营帐内突然如死一般的寂静,两人都同时想起那个名字,却没有人愿说出口。 沉默一阵,符陵将楚翔揽入怀中,握着他的手,手心冰冷,满是汗水。符陵转头朝门外喊道:“来人,传季德将军!”季德正守在帐外,闻报急忙进来。符陵吩咐道:“你速命人去追上捉拿刺客的人马,无论如何要生擒刺客,不得死伤!” 季德以为符陵要活捉刺客以拷问来历,忙答道:“臣遵旨。”急急领命去了。 符陵柔声安慰楚翔道:“翔儿,虽然这飞镖是你的,但刺客未必就是他。..世上有这飞天金镖并不止你一人,或者飞镖落入了旁人手中。也未可知。” “谢陛下吉言。”楚翔悲哀地摇摇头,“我自然更不希望是他。但……”楚翔笑了笑,笑容却极为惨淡。“陛下恐怕也看出来了,这便是飞天金镖。和飞天银针一样都是飞天门的暗器绝技,这镖上虽未喂毒,却是用极薄的纯金片打制,既沉且利。当年我拜在飞天门下,因师父与家父相交甚厚。将这两项绝技都倾囊授我。一次我练习飞天金镖时,恰好被小弟看到了,觉得有趣,就整日缠着我要学。我拗不过他,禀明师父后,师父允许我将这门绝技传给小弟,但却未给他金镖。这枚金镖是我后来找人仿制的,他十五岁那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虽然外观极似飞天金镖,但它比真正地飞天金镖仍轻了数钱。有真正的飞天金镖的不止一人,有这仿制地金镖的。普天之下却只有一个人。” 符陵才明白,刚才他要去飞镖是为了测试重量。这飞天门地两大绝技。自己倒有幸一一领教。符陵暗中苦笑,复又懊恼不已。自己既能一次次饶过楚翔。当然并非不可对他的兄弟网开一面,但以翔儿现在的情绪和他兄弟的冲动性格,就算是背后无人指使,事情也未必会容易处理……若知如此,该早些多派人手去查访他兄弟,事情也不至会到今天这地步! 楚翔木然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前方,如等待死刑宣判的囚犯,符陵也只得坐着静静地陪他。过了近两个时辰,已近午夜,忽听帐外喧哗,季德将军进帐禀道:“陛下,刺客已被捉拿到了!只是受了重伤,恐怕已不行了……” 楚翔闻言摇摇欲坠,神色凄绝,咬住嘴唇不发一言。符陵怒道:“混帐!朕特意叮嘱定要生擒,不得死伤,怎会又受了重伤?” 季德伴驾多年,极难见符陵动怒,忽听皇上斥责,压下心头委屈,忙跪下道:“臣派人快马传旨,本已将刺客活捉,但在返回途中,他却奋力挣开束缚,逃跑不成,便抢夺军士地兵刃自杀,因此受伤,并非臣敢抗旨……” “好了!”符陵亦自悔失态,打断季德道,“人在哪里?快抬进来!速传苏太医!” 楚翔挣扎着想坐上小车,符陵将他抱上去。楚翔费力地摇动车轮向外移动,尚未到营帐门口,帘幕掀开,几名士兵抬着一副担架进来,躺着的人双目紧闭,人事不醒,气息若有若无。火光映照下的面孔毫无血色,正是楚栩!楚翔颤抖着用手轻轻揭开覆盖在他身上的白布,伤口正在胸前,虽已经过简单的止血包扎,但鲜血仍源源渗出,整片衣襟都已染红。楚翔仔细端详着他,年轻的脸庞稚气未脱,昏迷中仍紧锁着眉头,象是十分愤怒……“小栩!”楚翔轻声唤道,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弟弟,自己在世上仅剩的亲人…… 苏太医急急赶到,以为是皇上伤势有变,却看到符陵楚翔等围着一副担架。符陵见他来了,急道:“太医快瞧瞧这人的伤势!” 苏太医看见楚翔地神情,又见那人胸口刀伤,已猜到大半原委,摸了摸脉,回头禀道;“陛下,这刀伤伤到了心肺,恕微臣回天无力了!” 符陵道:“爱卿适才的劝谏,实乃忠心为国,朕自当择善从之。此人至关重要,太医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救活!” 苏太医仍是摇头:“不是臣敢不尽力,陛下当知,医者只能医病,却不能医命,除非……” “除非怎样?”符陵忙问。 “除非能立即服下御灵丹,或有万一的希望。”苏太医答道。 符陵心头一凉,仅有地两枚御灵丹都先后给了楚翔,而这药配制极为不易,非十年之功不能成,眼下该到哪里去找?倘若不治,翔儿……这时楚翔却突然抬起头来,问苏太医道:“太医,能不能让他再和我说几句话?” 苏太医略作沉吟,道:“且让我试试。”先从医箱里找出一枚淡黄色的药丸喂楚栩服下,又连点了他胸前几处大穴,右掌抵住他丹田,输送内力。 片刻后,楚栩地睫毛微微一动,楚翔连声呼唤:“小栩!小栩!” 楚栩似听到了,睁开双眼,茫然地瞪了楚翔一阵,才艰难地道:“大哥!怎么……是你?”撑着要起来。 第五十章 运命惟所遇(上) (女频包月的亲请加偶的QQ3882385,谢谢!) 楚翔忙将他按住,含泪道:“小弟,哥日夜都担心着你,到处派人找你!你怎么会在躲在这里啊?” 楚栩断断续续地答道:“秦军渡江后,我一直……一直就在江宁附近,想寻找机会刺杀秦国的大将……今天傍晚,我看到秦军在这里扎营,人马不多,就埋伏在陈家庄里,打算天黑后……咳,咳,”楚栩说着咳出一口鲜血,楚翔忙按住他,听他继续说道,“后来,我见有人到村子里来,就伺机下手了……哥,我只是看到背影,不知道是你,我是想……哥,对不起,我……” “哥知道了。”楚翔爱怜地抚着楚栩的头发,道,“哥没怪你,都是哥的错。但你……你为什么又要自杀?”楚栩咬牙道:“我是周人,死也不能落在秦国蛮子的手中……”忽见楚翔坐在小车上,惊问:“哥,你受伤了?你的腿怎么了?” 楚翔微笑道:“我不要紧,你不用担心。” 楚栩恨道;“哥,是谁把你害成这样?”转头看到符陵,奇道,“哥,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难道是他?” 楚翔垂下双眸:“不,是他……他救了我……” 楚栩定定地看着楚翔,似乎难以置信,半晌想起了什么,激动地道:“那就是那王允奸贼干的了?他还抓走了安澜哥哥,我去时已经晚了,没来得及报信……” 楚翔点点头:“哥都知道了。” 楚栩费力地抬头,望望符陵,又望望楚翔。目光中带着疑惑,迟疑地开口问道:“他……救了你?但我……我刺伤了他……哥,我是不是做错了?”清澈的眼眸忽然变得迷茫。楚栩的语调里也多了几分急切,“我只是想为周国再做一点事。我不想当亡国奴,哥,我做错了吗,你告诉我啊?” 楚翔深深地凝视着楚栩,天真的大眼睛里尽是紧张和期待。那单纯地眼神象是一柄尖刀,狠狠地刺穿自己的心扉,而他身上的生命之火正在一点点地熄灭,自己怎能让他离去时都不安心?……楚翔犹豫了片刻,轻握了他地手,仍是微笑着说:“不,小栩,你没有做错,你是大周的好儿女。爹娘地好孩子!你比哥……强得太多,他们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楚栩象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亦现出开心的笑意。黯淡的眸子重有了神采,整个人也似焕发着夺目的光彩。声音却渐渐地低了下去:“哥。我知道你和爹爹一样,都是大英雄……哥。你见过娘吗?她还好么?” 楚翔强忍着眼中地酸楚,笑道:“娘?她很好,她一直在等你回家……” 楚栩心满意足,缓缓地阖上了双眼,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哥,我好累,好想睡了……哥,你送我回家好吗,我想娘了……” “好,哥一定送你回家。”楚翔轻轻应着,看着楚栩闭上了眼睛,平静的睡颜还象是小时候,每次临睡前,他缠着自己讲故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只是这次再也不会醒来……楚翔一动不动地握着楚栩的手,那苍白的嘴唇已消失了最后的一点血色,楚翔手心慢慢变得冰冷,眼中却没有一滴泪水。过了良久,楚翔深深地看了小弟最后一眼,楚栩胸前刀伤处的鲜血已凝结……勇敢的小栩,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最大幸福,如果自己当初刺杀失败时,也能这样从容地死去,该是多么地完美幸运?再无遗憾,再无牵挂……楚翔拉过白布,小心地遮住了楚栩地脸庞,推动小车让到一边。季德挥了挥手,两名军士便将担架抬走。楚翔挣扎着从小车上站起来,却被符陵一把揽入怀中,用力地将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前……肩上包扎好的伤口又撕裂了,鲜血涌出,符陵却丝毫未感觉疼痛。不知何时,帐内只剩了他们两人,符陵低声说;“翔儿,你要哭就哭出来吧!无论如何,你还有朕,朕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楚翔轻轻地推开符陵,空洞地眼神似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看不出一点悲喜,嘴角动了动,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有什么好哭地?我不过是该千刀万剐地罪人,不配做他的大哥,在他面前我已无地自容,还有什么资格哭他?”楚翔说完,胸口一紧,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第二天,护驾地大队人马抵达,符陵便在重兵护卫下南巡江宁,因他受了伤,季德特意准备了一辆豪华的辇车供他休息,楚翔则乘坐另外的马车。照符陵的吩咐,用上等的棺木入殓了楚栩的尸首,随行带回江宁下葬。 陈郁元帅闻报,亲率大军出城三十里迎接,遥见烟尘,全军即跪下行礼,山呼万岁之声震动云霄。符陵闻声,令辇车停下,自行从车上走出,见陈郁拜伏车前,忙双手扶起,道:“元帅快快请起!此番灭敌国,平天下,元帅居功至伟!” 陈郁道:“若无陛下运筹帷幄,臣岂能决胜千里?陛下这次渡江南来,臣本该派兵迎接护送,闻陛下前日遇刺受伤,万分不安,这都是臣的失职。不知陛下龙体如何?刺客是否服诛?” 符陵道:“小伤无碍大事,至于刺客……也已自杀了。”忽问,“元帅可收到了朕送来的劳军之物?” 陈郁道:“臣正要为此谢恩。陛下的赏赐均已分发下去,全军将士感激涕零,士气大振。” 符陵笑笑:“前方将士浴血征战,受此赏赐正是应当,待班师回朝后,朕还有重赏。不过,上回朕的亲笔信上所嘱之事,元帅可曾照办?” 陈郁闻言,却犹疑道:“自接到陛下手谕后,臣即整饬军纪,贴出安民告示,凡有扰民之举,皆以军法严惩,但进城前两日,已有少数军士不听劝阻,烧屋抢劫,此乃臣之罪过,请皇上查处!”即要跪下。 第五十章 运命惟所遇(下) (女频包月的亲请加偶的QQ3882385,谢谢!) 符陵拦住,面色凝重地道:“朕先未以严令,难免此事,亦有过焉。昔日始皇残暴酷烈,二世而亡,汉高祖入咸阳,约法三章以开大汉四百年基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元帅,虽今天下初定,但江南黎民苦于周之暴政久矣,亟须休养生息,我朝断不能再重蹈覆辙!陈郁拜服:“陛下圣明,微臣受教了!伏愿陛下帝祚长久,万世一继!” 符陵携了陈郁之手,同登御辇,进入江宁城。城中以黄土铺地,净水泼街,恭迎圣驾,但街道两旁全无欢迎人群。陈郁解释道:“因陛下前日遇刺,臣怕人众之中混入歹徒,因此已下令全城戒严。” 秦国数代百年,终于等到车驾入城的这一天,符陵却无狂喜之情,只觉一切皆是顺理成章。见道旁果有一些被焚烧损坏的民宅,其余的则关门闭户,悄无人声,犹如一座死城,哪见国都的繁华盛景?符陵不由回头望了望楚翔乘坐的马车,暗想,幸好今日先喂翔儿服了宁神丸,让他昏睡,不然若看到眼前景象,又是徒增伤感。 御辇进入周国的大内禁宫,符陵暂下榻于周主赵备的寝宫雍璃宫,先将楚翔安置于内室,这才传太医来换药,又令人将楚栩的灵柩送回楚翔府上,与其父母一同祭祀。符陵召陈郁来商议,欲次日在金銮殿接见群臣诸将,正式封赏。陈郁季德等谏道:“圣上既负了伤,当休息调养数日,再行典礼不迟。”符陵便延至三日之后。议事已毕。符陵忽想起一事,问陈郁道:“周国奸相王允现在何处?” 陈郁禀道:“已遵照陛下的旨意,囚系于周国昔日的天牢中。听候发落。” 符陵冷哼一声,满面严霜:“尝闻周国刑部多酷吏酷刑。今日便先让他自个儿尝个遍吧!三法司的其余首脑也不可漏了!但留着他们的性命,让其自认奸佞罪状,昭告天下,再择日明正典刑。” 陈郁领旨,符陵又道:“朕遗失了一枚龙凤玉锁。你令人仔细拷问王允,看他有无私藏?” 符陵回到内室,见楚翔仍在沉睡,即静坐一旁看他,面上严霜融去,眼中却又蒙上一层忧郁。等了约一个时辰,楚翔缓缓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屋内装饰皆镶金玉。极为奢靡,案上一盆兰草幽幽地吐着香气,楚翔喃喃道:“陛下?” “翔儿。朕在这里。”符陵探身道。 “陛下,我们这是在哪里?是回了留春园么?”豪华地宫殿。精美的雕饰。恍惚间,楚翔似又听到了那笙歌笑语…… “不。我们是在江宁,这是雍璃宫。” 雍璃宫?楚翔微微摇了摇头,忽想起来了,是故国的皇宫!这以前是周国地大内禁地,自己从未进来过,更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会躺在皇上的龙床上!楚翔勉强撑起身子,道;“陛下初入江宁,既有许多公务,又需静心养伤,不必为我分心。我还是回旧居去住,正好为父母守灵。” 符陵佯嗔道;“朕虽明了你地孝心,但朕既然受了伤,正要你陪伴照顾,你难道就忍心扔下朕不管了?” 听他这样说,楚翔无法,只得道:“既然陛下吩咐,翔自当陪在陛下身边,只恐照顾不周,为陛下添乱。” 于是楚翔即留在宫中,符陵知他心中郁结极深,若整日里闲闷无聊,怕苦痛更难排解,因此宁可让他慢慢地摇着小车,做些端茶倒水磨墨铺纸的琐碎小事,楚翔手脚不便,心神不宁,不是摔了茶杯,便是砸了砚台,符陵则从不责怪半句。 三日后,符陵在前殿接见群臣,又摆下庆功宴与众将痛饮。待回到雍璃宫,尚未进门,忽听到哗的一声巨响,似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符陵大惊,急奔进去一看,竟是楚翔连人带车滚倒在地!左右忙要上前搀扶,楚翔却道;“我自己来!”左右拉开小车,楚翔双手攀着墙边,双膝着地,费力地一点点支撑起身体,但双手无法用力,右脚刚刚着地,脚下一软,又滑倒在地。楚翔抓住书桌的腿,再度想站起来,这次咣地碰翻了桌子……符陵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他,第三次,楚翔终于站起,额上和膝盖都已碰出了血。楚翔定定站稳,这才抬头对符陵道:“陛下,我只是想试试,看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我不能让陛下一辈子陪着个废人!” 符陵一把将楚翔拉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鼻中忽有些发酸:“翔儿,好翔儿!朕知道你是好样的!”扶着楚翔坐下,递给他一卷文书,道:“翔儿,你看看这个!” 楚翔打开一看,却是王允等人地供状,洋洋洒洒竟写了满满的十来页纸,楚翔愈看愈是惊心,其祸国殃民的罪行竟比自己所知更多十倍!符陵道:“这些都是他亲笔所供,罪恶滔天,可谓罄竹难书。朕已下旨将其籍没家产,三日后凌迟处死,并令江宁百姓皆来观刑。朕要用他的首级来祭祀你的父母兄弟和你的好友安澜,翔儿,你可愿随朕去监刑?” 楚翔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吧!”又是一次凌迟处死,虽是因果报应,却无法欢喜……符陵知他怕触景生情,也不勉强,只道:“那朕便代你去了。朕只是要你知道,是奸臣昏君,是朕的野心,害得你国破家亡。该上刑场的是他们,你根本不用自责。” 楚翔一震,似有什么触动了内心深处,抬头凝视符陵片刻,终于还是摇摇头,移开视线,“谢谢陛下的好意,但……发生过地事,都已无法挽回…符陵不急着多劝,又道:“翔儿,还有那龙凤玉锁,仍拷问不出下落,据王允说是呈给了赵备,但搜遍了皇宫,却未发现,或许是出逃时赵备带走了。那是朕赐给你的护身符,一定要尽快找到,以佑你平安。” 第五十一章 金剑已沉埋(上) (女频包月的亲请加偶的QQ3882385,谢谢!) 楚翔听他提起玉佩,忽想起什么,道:“先父曾送给母亲一枚银钗,是母亲的心爱之物,不知发现母亲遗体时是否寻到这银钗?” “哦?这朕却不晓得,待朕问过再说。”符陵道。 符陵正要唤人进来,楚翔又道:“先父还有封遗书,遗落在天牢中,也烦请陛下派人去找找。” 符陵派人去查找银钗和遗书的下落,半日后来回话,楚翔母亲的银钗已随遗体入棺陪葬,另在楚翔住过的牢房角落里发现一张写了字的纸团,大概就是楚朗留下的遗书。侍卫用托盘呈上遗书,符陵接过,打开一看,轻声念道:“秦兵数倍于我,围困日久,弹尽粮绝,救援不至。明日吾将率部与敌决战,誓战至一兵一卒,死而后已。余死无憾,唯愿二子承吾之志,光复中原,重归虬关之日,焚此书以告吾,吾当瞑目矣!”读罢且问楚翔,“这就是你父亲的遗书?虽然壮志慷慨,但如今他信中所托之事已成泡影,你留着它还有何用?”说着便将这张皱巴巴的发黄信纸移近烛火,燃烧的火舌跳跃着,很快舔上信纸,符陵松开手,信纸飘落于地,渐渐变成一团灰烬……符陵道:“你父亲既要你焚书以告,朕便焚了此书,告诉他朕亡了周国,天下皆归我大秦,他的遗愿已绝无可能实现,让他死了这条心。若存愤恨,他可自来与朕算账!” 楚翔愕然,但也不去抢夺。.直到父亲遗书化为一团灰烬,楚翔方静静地道:“没用的,就算陛下能烧掉写在纸上的遗书。又怎能烧掉刻在我心上的遗书?” 符陵喟叹道:“翔儿,朕真心希望能抹掉你过往地一切。让你和朕能重新开始,你愿意吗?” 楚翔轻轻地回答:“我愿意。”随即低下头:“但我做不到。” 符陵的身子忽有点发僵。 三日后,王允被押赴刑场,执行凌迟之刑,一众贪官。也随同处决。符陵莅临监刑,周国百姓得睹天威,无不畏服。而众人眼见了王允等人受刑之时鬼哭狼嚎的惨状丑态,又亲耳听到当场所宣读地累累罪状,虽明里无人雀跃欢呼,但长期被贪官污吏欺压的百姓也着实出了口恶气。符陵以恶去恶,以暴止暴,稍稍平复了民众地情绪。行刑后,符陵即令收了王允的首级。以备楚翔祭祀之用。 楚翔则每日坚持练习站立,一次次跌倒爬起,再跌倒……常常碰得鼻青脸肿。甚至头破血流,在无数次的跌倒后。楚翔终于可以独自站立。扶着墙壁慢慢从屋这头走到那头,不再需要小车或他人搀扶。这日。楚翔便提出欲早日扶灵下葬,让父母兄弟好友等入土为安。符陵提出与他同去,楚翔却坚辞不受。符陵虽极为不满地道:“你是不愿他们见到朕吧?”却也无法,只得令人先行准备好墓地并各种殡葬器具,次日再派侍卫用马车将楚翔送到旧居。 楚翔披麻带孝,一身缟素,艰难地一点点挪下马车,正是故居的大门前。两只威严的石狮依旧虎视眈眈地蹲在门口,浑不知人事变迁,楚府地牌匾上却扎了一朵大白花。楚翔走上台阶,缓缓地推开沉重的大门,通往堂屋的石径已是荒草萋萋,处处挂着灵幡素幔,却再见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庞……楚翔吃力地跨进高高的门槛,跪倒在地:“爹!娘!不孝之子来向你们请罪了!”磕下头去,往前膝行一步,再一叩首,向正堂爬去……额上磕出了血,楚翔只浑然不觉,良久,楚翔膝行入正堂内,这里已改成了灵堂,幽暗的室内点着长明灯,一边并排放着父母兄弟的牌位和灵柩,另一边的一具乌木棺材却装着安澜的遗体。 楚翔手足并用先爬到安澜地灵柩前,忍不住伏棺大哭。母亲和小弟,虽遭惨死,但死前总还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而二十载相知的好友,被自己连累致死,却连最后一面都不曾得见,还记得他曾说要到江边来迎接自己,眼前却只剩下这具冰冷的棺材,再也听不见自己地呼唤……楚翔悲从中来,直哭得气噎声断,眼前昏黑。随行的侍卫上前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楚公子莫要太过悲伤,还是早些送亡灵上路为妥!”楚翔听了,胡乱抹去眼泪,请侍卫抬了棺木出门,自己则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因楚翔执意从简,送葬队伍并无仪仗乐队,只找符陵要了几个便衣侍卫护送灵柩。战乱时期,死人皆是常事,一路上并无人注意,静悄悄出城到了十里外地楚家和安家宗祠墓地。 楚家和安家本世代为邻,宗祠墓地也相互毗连,此时却空无一人,一座座高矮不一地坟茔矗立在灰黄的天幕下,寂静无声。坟地里长了稀稀拉拉几棵老树,虽是阳春时节,仍是光秃秃地,不见新芽。楚翔让侍卫们先将安澜地灵柩送到准备好的墓穴中。楚翔在墓穴边跪下,手捧一黄土,迟迟不肯撒下。安澜一代名将,却未能如父亲那样洒尽热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亦留浩然正气,最终屈死宵小之手,归葬亡国之后,怕是死也难瞑目!而若不是自己执意南归,他又怎会被陷害?周国亦不会灭亡!该死的是自己,但为何躺在这里的是他?…… 此时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绵绵春雨很快打湿了楚翔的孝服。有侍卫撑开带来的雨伞,要为他遮雨,楚翔拒绝了。合上双手,手心里的黄土和了雨水变成黏糊糊的泥浆,从手指缝中一点点地滴入墓穴……雨渐渐地大了,但再大的雨,冲得走泥土,又怎能冲走自己的罪孽与悲伤? 侍卫们挥动铁锹,泥土很快填平了墓穴,垒起了坟茔,墓碑上简简单单地刻着几个字“故周虎威将军安澜之墓”。楚翔看着墓碑,虎威将军是安澜生前的封号,也是他死后的光荣,日后自己的墓碑又会写上什么字样? 第五十一章 金剑已沉埋(下) (女频包月的亲请加偶的QQ3882385,谢谢!) 随从捧上王允的头颅,满是血污的森森白骨昭示着死前的惨状,楚翔亲手挖了个坑,将那颗头颅埋在安澜的墓前,摆上祭祀花红,酹酒一杯,微雨中,墓碑上的字渐渐变得模糊,虽然算是给他报了仇,却凭借的是敌人的力量……待自己死后,还是不要墓碑吧,也不用坟墓,就如王允一样,锉骨扬灰,才是归宿! 雨下个不停,葬完安澜,楚翔已满身泥泞。回到楚家宗祠,侍卫们不愿再任楚翔罗嗦,很快合葬了楚翔父母,又在旁边的一处较小的墓穴中掩埋了楚栩。楚翔跪在坟前烧纸,但雨水无情地浇灭了香蜡纸钱,怎么也点不燃。楚翔无奈,最后只得在父母坟前深深叩首,自己未奉养父母一日,未将小弟抚育成人,而即日还得随符陵返回上京,随侍左右,今生怕是无缘故土。清明忌辰,再不能到此祭奠,千里孤坟,其情何堪? 随从又来催促回宫,楚翔站起身,本来还要入祠堂,续家谱,但自己有何面目再去面对列祖列宗?待日后再托旁系兄弟代行罢了。楚翔蹒跚着走出墓地,忽见不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一人,高大的身影却是符陵,浑身上下早已湿透,想是已等了很久。楚翔一惊,忙上前几步,符陵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楚翔问:“陛下怎么一人来此?” 符陵道:“突然下了雨,朕放心不下,你既不愿他们见到朕,朕只好在这里等你。” 楚翔默然,其实若无符陵帮助。又怎能安葬这些亲友?自己不让他参加葬礼,亦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左右忙拿过雨伞,符陵亲手接过。挡在楚翔头上。楚翔又问:“陛下为何连雨具也不带?” 符陵道:“你既然不肯打伞,朕当然陪你淋雨。” 他原来已看到了自己在墓前的一举一动!转头见雨水仍不断地顺着符陵额前的湿发滴落下来。雾气模糊了楚翔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抱住符陵,嗓子也有些发涩:“多谢陛下送我回江宁,安葬父母,以志永别。此间的事情已了。我只想尽快跟随陛下返回上京,从此以后,楚翔完完全全是陛下地人了,再与楚氏与周国没有任何瓜葛。” 符陵忽然反问一句:“不入楚氏族谱,你是为朕呢还是为了……翔儿,你是朕的人,但你的心是朕地么?”楚翔咬住嘴唇,无言相对。 回到宫中,沐浴更衣已毕。忽传前线捷报。符陵召入,接过战报一看,喜上眉梢。笑道:“周军残部逃窜至闽粤一带,欲渡海流亡。我大军乘胜追击。在海边全歼周军。周帝赵备蹈海而死。现除了西南一隅尚待剿平外,天下皆已姓秦了!” 楚翔勉强道:恭喜陛下!既然战事大定。我们何时返京?” 符陵道:“朕难得来江南一趟,再过几日吧!”忽问:“翔儿,你这次回上京后,有什么打算,想做点什么?” “做什么?”楚翔茫然望向窗外,“陛下叫翔做什么,翔就做什么。” 符陵沉吟道:“朕首先要帮你打通经脉,恢复内力,然后……翔儿,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么?文官武将,宫中府中,你想好了,再与朕说。” 楚翔问道:“陛下的内力恢复得如何?千万不可操之过急。” 符陵笑道:“朕知道,朕说地事你也仔细考虑下吧!朕听说江宁南湖的春光正好,明日我们扁舟游湖,赏花踏青如何?” 楚翔只得陪笑道:“陛下既有兴致,楚翔自当奉陪。春雨时断时续下到半夜,第二日仍下着霏霏细雨。符陵换了浅色长袍,楚翔虽脱了孝服,仍穿了一身素白衣衫。符陵道:“这些天江宁的歌台酒楼大都已恢复营业,南湖游人渐多,朕已令人准备了一艘画舫,去凑凑热闹,看看真正的江南景色究竟如何?”遂带了随从与楚翔各乘一顶青呢软轿来到湖边。登上一艘精致的双层画舫,船工撑开一顷碧波,画舫缓缓驶向湖心深处。 楚翔陪符陵坐在船头檐下,清凉地雨丝轻轻地拂着面颊,放眼望去,烟波画桥,亭台楼阁,萦绕在若有若无的淡淡绿雾中,澄绿如玉的湖水温柔地荡漾,岸边的垂柳被蒙蒙绿雾渲染,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的绿,间或点缀着一簇簇梨花粉白如雪、海棠嫣红如霞,花香幽雅,倒影凌乱,似梦如画……雨中游人稀少,湖面上几无其他游船,两人听着雨声桨声,符陵忽道:“翔儿,你若舍不得江南故土,朕每年春天都可陪你回来。” 楚翔摇摇头:“陛下也曾说过,这烟花地、温柔乡,终非久留之地,我今生亦无意再回江南。” 正说着,雨雾中却远远飘来一缕琴音,符陵笑道:“今日我们倒未传歌伎舞娘,竟有人有此雅兴,且去看看是谁?”令船工寻声而去。行不多远,听那琴音渐高,转为悲凉,有人倚声而歌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虽是女声,却慷慨激越,直破云霄,唱曲之人显然极为悲愤。 符陵听到唱的是这阕词,变了脸色,冷然道:“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悲歌亡国之曲!”忽察觉楚翔的手心发凉,符陵问道:“翔儿又伤心了?” 楚翔迟疑片刻,摇头道:“不是,我听这声音好生耳熟,恐怕是……是安澜将军的妹妹安玉。”提到小玉,忽似一把重锤击中胸口,话未完,泪已下。记起最后见安澜时,他亲手转交了小玉求来地玉观音,还笑嘱早归,勿负了佳人之约。安澜已死,玉观音也已成灰,不料今日此地会突然听到小玉唱此哀曲,悼亡故国,楚翔以手掩面,却止不住泪落如雨:原来自己一直还挂念着她! 第五十二章 往事只堪哀(上) (祝亲们国庆快乐!稍后还有一章。女频包月的亲请加偶的QQ3882385,有事相求,谢谢!) 楚翔自夏州被俘后,偶尔忆及小玉,总想:自己既不能娶她,她若以为自己死了最好。后来又施计激怒符陵,符陵一怒之下摔碎了玉观音,楚翔深觉亏欠小玉,更不敢多想日后怎与她相见?及至回到周国,在牢中闻知安澜的死讯,也曾闪念小玉会不会受到牵连,但却杳无消息。此后,见自己至亲至爱之人一个个因己而死,楚翔益发认为自己罪孽深重,怕再给她带来不幸,刻意不去打听。但此刻青梅竹马的往事忽变得异常清晰,小时候她整日跟着自己和安澜,一起打架,一起爬山,疯起来就象个小男孩,不过,自己摔破了的衣服,她会不声不响拿回家去一针一线地缝补好…… 她为什么会在此唱曲?发生了什么事?楚翔心急如焚,急欲靠近看个究竟。符陵拿出手巾,为楚翔拭去眼泪,楚翔方悔失态,若是符陵知道小玉曾与自己有过婚姻之约,又会做何想法?楚翔还未及掩饰,符陵已问道:“翔儿与这安玉相熟?” 楚翔不能隐瞒,只得道:“我家和安家是邻居,因此从小就认识了安澜兄妹。”顿了顿,“我把她当妹妹看待……” 符陵笑道:“原来她和翔儿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又问:“那个碧玉观音就是她送给你的吧?” 楚翔的脸刷地白了,他既已看出来了,而当时自己曾说,无论生死,自己都会日日夜夜地想着她念着她……抬头见符陵脸色阴晴不定。知他极是不悦,自己不能不回答,但若再激怒他。后果更不堪设想……楚翔沉默良久,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符陵听了。一言不发,只冷冷地摔开了楚翔的手,起身进舱去了。楚翔迟疑了片刻,没有跟他进去,站起来走到船头。一任雨丝笼罩,打湿头发,打湿衣衫。漫漫雨雾中,前方出现了一艘装饰华丽的三层画舫,待得近了,楚翔看清那船头地三个字“烟月舫”,虽有准备,楚翔仍是一惊:江宁的南湖与金陵的秦淮河上都有许多画舫,一艘画舫就是一座流动地青楼。狎客便在船上饮酒作乐,欢歌达旦。罪犯家中籍没入官的妻女,也有被卖入画舫地。难道小玉竟遭此厄运? 烟月舫见有人来,便靠湖边下了锚。两船并排停了。楚翔跨过船头。一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已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公子船上共有几位?要坐船头还是船舱?” 楚翔道:“我想见刚才那位唱曲的姑娘!”一边说一边已掀开了门帘。此时时辰尚早,又值战乱之后。舱内还无客人,适才应是小玉独奏练习。 楚翔忽见船尾一月白色的衣衫一闪,忙叫一声:“小玉!”急急奔往船尾,果然见一女子怀抱古琴,正拾级上楼,楚翔又唤道:“小玉!小玉妹妹!”女子回过头来,明眸皓齿,娥眉淡扫,清丽如月,正是小玉,只是眉尖深蹙,似有不尽烦忧。 小玉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楚翔一阵,冷漠的眼神,便似看着一个陌生人,半晌开口道:“楚翔?” 楚翔心头一凉,从前小玉见了自己,大老远就亲亲热热地叫着“楚哥哥”奔来,今日这情形,分明是对自己恨意极深。楚翔痛楚地道:“小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让你受苦了……我这就赎你出去!” 小玉冷哼一声:“不敢有劳。”蹭蹭下了楼梯,在楚翔面前站定,道:“只是有件东西烦请楚公子归还,”伸出手来,“那只玉观音该还我了吧楚翔愧悔无地,深深地埋下头,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开口:“我……小玉,对不起,玉观音……被我弄丢了!” 话音刚落,“啪!”楚翔颊上已挨了一记清脆地耳光,小玉气得浑身发抖,冷笑不止:“我听说秦国的皇帝送了你一枚价值连城的龙凤玉锁,那个不值钱的玉观音,正该扔到河里去了!真是要恭喜你啊!”老鸨听见这边出了事,忙跑过来,看到小玉和客人争执,赶快令小厮将小玉带下去。小玉杏眼圆睁,奋力挣扎,但到底敌不过几人之力,被拖了下去。老鸨赔笑道:“这姑娘才来不久,性子很烈,尚未调教好,老身一直不敢让她接客,今日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她说了半天,楚翔呆呆地站着,不喜不怒,没半点反应,如同痴傻。老鸨看他脸色惨淡,以为他病了,提高声音叫道:“公子!” 楚翔惊醒,问那鸨儿:“我要为这姑娘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老鸨眉毛一挑:“哦?公子看上这姑娘了?” 楚翔摇摇头,重复道:“我要为她赎身,要多少钱?” 老鸨见楚翔神气古怪,不知他什么意思,半信半疑地试探道:“你真要为她赎身?你看她这模样儿千里挑一,又能弹琴唱曲,还是个清倌,不出一年半载,就会红透整个江宁,这个宝贝女儿,老身怎么舍得?不过,公子若是诚心为她脱籍,怎么也得五千两银子吧!” 楚翔忙道:“你等着,我马上回去拿钱!” 楚翔不及去和符陵解释,急急上了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往故宅。进了母亲何氏的卧房,费力地挪开床头,摸到地上的第三块青砖,左侧有一凹陷处,楚翔触动机关,那青砖缓缓移开,露出下面的一个红漆小木盒。楚翔打开盒子,里面正装着这宅子的契据,楚翔检视契据完好,抽出来贴身藏了,复沿路返回南湖。烟月舫仍靠在岸边等他,符陵所乘之船却已不知去向。 楚翔找到鸨儿,将契据递给她,道:“这是我家祖宅的房契,至少值八千两银子,我一时不及变卖,就用此交换小玉姑娘如何?” 鸨儿喜上心头,战后萧条,生意本不好做,能从天而降这一大笔财产当然最好,鸨儿接过房契,仔细审查了一阵,确认无疑,却故意哀叹道:“现在谁还买房子啊?我看四千两也卖不到!” 第五十二章 往事只堪哀(下) (祝亲们国庆快乐!女频包月的亲请加偶的QQ3882385,有事相求,谢谢!) 楚翔急了,连连恳求,老鸨死活不肯。楚翔急中生智,出言恐吓:“你若不愿,我这就去报官,适才听见有人在船上唱反曲,若到了官府,一船上下都是死罪!” 老鸨吓了一跳,方想起小玉是唱过一曲,虽不解曲中之意,但哀怨悲戚,料不是什么好词,转念一想,这女子软硬不吃,又不怕死,不如趁早将她转手,以免惹出大祸。老鸨只得叫人带出小玉,除了首饰外衣,只留了贴身的小衣,交给楚翔。楚翔脱了自己的衣服罩住小玉,不由分说拉她上了岸,小玉挣脱,冷笑道:“不错,我是唱了反曲,不消你带我去见官,我这就去自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楚翔愧道:“小玉,她不放人,我一时情急才这样说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不要当真?”小玉柳眉紧蹙,“那我问你,你是不是降了秦国,做了符陵的男宠?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究竟是不是?” 楚翔的脸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良久方吐出一个字:“是。”楚翔是符陵的男宠,此事怕世上没有人不知道了…… 小玉听了并不吃惊,只抿了抿薄唇,淡淡地道:“你亲口承认,我也再无话说。既然你救我出了火坑,以前的事都一笔勾销,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永不相干!”说完转身欲走。 楚翔拉住她。迟疑地问:“小玉,你怎么会到了这船上,这些日子发生了些什么事?” 小玉听楚翔问她。背对着他不转身,也不回答。楚翔从背后搂住她肩头。只觉她身子颤抖得厉害,等了一会,缓缓将她转过来,却见她双手掩面,楚翔一把抱住她。小玉用力一推,楚翔立足不稳,手上又无力,啪地一下摔倒在地,溅了一身泥泞,小玉倒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楚翔苦笑道:“我现在不过是个废人了。” 小玉惊讶地站着,楚翔挣扎了半天站起来,复把她搂在怀中,小玉终于妥协了。伏在他肩上,无声地抽泣,泪水沾湿了楚翔的衣襟。楚翔地心也似浸泡在蒙蒙的泪水雨水之中。这女子,本是自己该一生守护的人。现在却无法让她依靠……良久。小玉方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呜咽道:“哥哥死了后。王允派人抄了我们地家,父母不久都死在牢中,我被卖到这船上,老鸨天天逼着我接客,用尽了手段,还差点把我送给秦军,若非我以死相争,怕早已受辱……” 楚翔骤然一惊,曾听说妓院里对付烈性女子的手段极为阴毒,怒道:“他们把你怎样了?我去找那鸨儿算账!” 小玉忽又沉下脸来,冷冷地道:“算账?虽然楚公子是秦朝皇帝身边地红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为我出头,但我一个不识时务的前朝孤女,又怎敢沾你的光?” 楚翔语塞,心头似被刀捅了一下。小玉擦去泪水,又要离开,楚翔忙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虽知小玉父兄亡故,抄家籍产,孤苦伶仃,于情于义自己都该照顾她一生,但又怎能将她带在符陵身边? 小玉惘然遥望前方,雨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幽幽叹道;“还能去哪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而已。” 楚翔微怔,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低声道;“小玉,昨日我去为令兄安澜下了葬,就葬在你家的祖坟地里。” 楚翔回宫时天已全黑。他还是执意雇了辆车,将小玉送到了济慈寺旁地无相庵中,看着她剪去了万缕青丝,卸下红妆,换上缁衣,她既毅然了断尘缘,自己所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从此槛外槛内,已成陌路,所有的过往都已灰飞烟灭…… 重伤初愈又在雨中奔波了一天,楚翔浑身骨头都象是散了架,手足更加酸痛难当。来到雍璃宫前,发现宫门禁闭,窗户黑漆漆的,全无半点灯火,侍卫们个个神色惶惶。见了楚翔,忙将他拉到一边,道:“皇上今日龙颜不悦,游湖回来后便要了几坛烈酒,独自关在寝宫里,谁也不见。楚公子,你看……” 楚翔吃惊,符陵竟然在借酒浇愁?自己今日明知他生气,仍扔下他去见小玉,也确实过分。楚翔心生愧疚,对那些侍卫道:“你们先到旁边去休息,皇上这里我来劝他。”侍卫们互相对视,皆知眼前这人极受符陵宠幸,今日之事多半也因他而起,恐怕也只有他能平息符陵怒气,便齐齐向楚翔施了一礼:“那就拜托楚公子了!”一群除留下巡逻值夜的外,其余退下到寝宫两侧的偏房中。 楚翔轻推宫门,大门已从里面闩上了,纹丝不动。楚翔也不敲门,撩开衣摆,双腿一屈,跪倒在宫门前的石板上,膝盖着地时,突然袭来的寒气让他不由皱了皱眉头。接着,湿气透过坚硬的石板侵入膝盖,侵入每一寸肌肤,关节处如剔骨剜肉一般地疼痛,愈合不久伤处也开始抽搐。楚翔咬紧牙关,挺直身躯跪着,如一尊石像。 过了良久,远远地听到宫里传来打更声,已经三更了。夜色愈深,寒意愈甚,楚翔地腿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全身上下也早被冷汗和细雨湿透,但寝宫内仍静悄悄地毫无动静。楚翔咬牙坚持跪着,但脑袋却象是灌了铅似的,愈来愈沉重,不听使唤,一片黑影在眼前渐渐扩大……楚翔用双手撑着地面,努力支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最初地刺痛已感觉不到了,只有彻骨的寒冷渗入四肢百骸……四更了,雨下得没完没了,楚翔企图稍稍挪动一下双腿,刚刚将膝盖往前移了半寸,便如千万枚钢针齐齐扎入腿中,钻心地疼痛,楚翔不由轻哼一声,摔倒在地。 巡逻地侍卫恰好经过,见状忙过来扶起楚翔:“楚公子,你没事吧?皇上恐怕已入睡了,我扶你去偏殿歇息,明日再拜见陛下不迟。” 第五十三章 永怀愁不寐(上) (感谢大家的支持,居然有了11张推荐票,真是出乎我的意外!今天仍然两更,女频包月的亲请加偶的QQ3882385,有事相求,谢谢!) 楚翔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在这里等皇上出来,他若睡了,我便等到他醒。” 话音刚落,宫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脸怒容的符陵出现在门口,一件龙袍斜披在身上,衣襟半敞,胸前尽是酒渍:“深更半夜,是谁……大胆……在此喧哗?”话说得含含糊糊,显然醉得不轻。 侍卫忙放下楚翔,磕头道:“回陛下,是楚公子在此等候陛下多时了。” “楚公子?”符陵转头,却见楚翔倒在地上,酒意顿时醒了大半,“翔儿,你几时回来的?怎不通报?” 楚翔勉强笑笑:“我听说陛下喝了许多酒,怕吵了陛下……” 符陵俯身将楚翔拦腰抱起,摇摇晃晃走进宫门,楚翔只觉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侍卫刚跟进门,符陵转头怒道:“出去!把门关上,没有朕的许可,谁也不许进来!”侍卫默默退下,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咣地关上了。符陵将楚翔抱入内室,放上龙床,一面除去他的鞋袜,一面道:“翔儿,朕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回来了!朕喝了些酒,不知怎么就糊里糊涂地睡着了,竟未听见你在外头!” 楚翔苦笑道;“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符陵正色道:“翔儿,你若愿意,朕可以放你和你的青梅竹马远走高飞。” 楚翔只是摇头,黯然道:“不。我和小玉再没有任何瓜葛了。我只是陛下的人,除非陛下厌倦了,我永远不会离开。”见宫内虽没有点灯。但仍可见四处一片狼藉,酒碗酒坛碎了一地。酒液横流,酒气刺鼻,便挣扎着起来,“陛下喝醉了?我去倒碗醒酒汤来!” 符陵双眼发红,怒意闪现。猛地将楚翔压倒,一把扯开他的前襟,那内外的衣服都已湿透。“朕什么事都可以依你,但朕不要再听你敷衍!”再一下,扯断了楚翔腰间地衣带,“衣服湿成这样,你在外面跪了多久?你就会用这种法子折磨朕!” 楚翔惭愧低头:“是我惹了陛下生气,跪一会儿也是应当。” “生气?”符陵怒意更炽,用力撕扯着楚翔的衣服。“你知道朕为什么会生气?” 楚翔不能挣扎,周身的疼痛几乎让他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地回答道:“我不该扔下陛下。独自去找小玉……” “呵呵,”符陵怒极反笑。打断楚翔。“不该独自去找小玉?你当朕是吃醋了?你怕朕要和你地青梅竹马过不去,才来演这出苦肉计?朕在你眼中就是这样小肚鸡肠?你只是一味害怕。但从不肯去了解朕究竟想要什么?”说着话,将楚翔最后的衣物也悉数剥去。楚翔一丝不挂躺在床上,闭上眼,却听到符陵地声音越来越急,几乎是愤怒地吼道,“朕可以忍受你的刺杀、谋反、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背叛,放你回国,朕什么时候为难过你?你竟会认为朕会去为难一个落难的女子?你对朕何尝有一丝一毫的信任?朕地心,你从来都不会懂么?” 楚翔说不出话,脑袋昏昏沉沉,想不清符陵的意思。接着一具炽热的躯体重重地压了上来,热气喷到脸上,烫得就象是着了火,双唇被野蛮地捕捉住,牙齿撕咬着,带着酒气的舌头长驱直入地狠狠地掠夺,就在楚翔快要窒息时,符陵放开了他,咬住他的耳垂,放低声音:“这才是你该得的惩罚!” 楚翔惊醒,明白下面将要发生什么,他很久未和符陵行房,本能地想要闪避,符陵却捉住了他的双脚,向上蜷起,楚翔咬紧牙关,忍耐着膝盖关节的刺疼。这是自己该得的惩罚?符陵用两根指头插入楚翔地幽穴,楚翔瑟缩了一下,符陵却用双腿抵住他,不许他躲避,尽力将楚翔的腿向两边分开。没有润滑和前戏,趁着醉意朦胧,一下子贯穿了身下的人! 痛!似乎有轻微地裂帛之声,冷汗再次湿透了全身,楚翔一声不吭,只努力挺起腰身,迎合着符陵毫不留情的冲刺,每一次大力地抽插都如一柄尖刀将身体分为两半,又象是要把自己碾成尘埃……楚翔觉得自己似赤身裸体被放上了一座高高地祭台,台上供奉着一排排神明,神像庄严,那目光让自己无处遁形,仿佛在向世人宣布;你的罪过天地不容!你将成为这祭抬上地供品!接着锋利的刀刃切开了骨肉,一刀一刀,身体被分成了无数小块,一片片和着鲜血被献上正中的供台,成为祭祀…… 献祭式的痛苦如茫茫大海,无边无际,持续了有多长时间,楚翔已不知道,痛得连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恍恍惚惚中记得很久以前,符陵似乎问过自己“朕有没有让你快乐?”,快乐?曾有过吗?也许不能否认,自己也曾在这具坚实火热的躯体下有过一瞬间的失神,也曾渴望那激情如火的拥抱和温柔似水的细语,但那只是梦中的海市蜃楼,些许的快乐与醒来后无边的苦难相比,是多么渺小,微不足道!自己罪有应得,让痛苦和暴虐来得更加猛烈吧!自己本不配得到温柔,就如沙漠只应有骄阳的暴晒,而不能用清泉润泽……如果天上真有神灵,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不要幸福,不求宽恕,只要地狱之门为我打开,用熊熊燃烧的炼狱之火,将自己吞噬…… 楚翔醒来时,发现符陵正侧坐抱着自己,刚动了一动,浑身上下每一处骨头关节都痛得如同折断。床头点上了红烛,窗外天色仍是漆黑,却已听不到雨声。“陛下!”楚翔艰难开口。 “翔儿,朕伤了你!”符陵俯身看他,深邃明亮的双眸已没了醉意,却是深深的懊悔和关切,“朕伤了你!朕真是糊涂,一定是喝醉了,你为什么不阻止朕?” 楚翔想起夜里发生的一切,挣扎着低声道:“为什么要阻止?这是我应得的惩罚,陛下若未尽兴,我还可以……” 第五十三章 永怀愁不寐(下) (女频包月的亲请加偶的QQ3882385,有事相求,谢谢!) “不!”符陵惊慌失措地叫起来,“这是朕说的?朕竟然这样说,真是该死!朕不是这意思,绝不是!翔儿,你不能当真!”符陵紧紧地抱着楚翔,象是要把怀中单薄的身躯揉进自己身体,合而为一,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恐惧,“你知道朕为什么会生气?”符陵吻了吻楚翔的额头,不带一点情色挑逗,“朕就那么可怕吗?让你如此畏惧,凡事都要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怕朕伤害你的亲人、朋友或者人民;你也顺从朕,因为你的诺言,因为朕对你的恩义,你觉得你欠了朕。这些朕都知道,但朕要的不是你的顺从,更不是你的畏惧,如果你相信朕,就该明白,朕只是希望能帮你分担,分担你所不能承受的重压。但为什么不管朕怎么做,离你的心仿佛越来越远,你既不肯走出自己筑成的藩篱,又不肯让朕走进你的内心。翔儿,你告诉朕,到底要怎样做才行?” 楚翔的身体微微颤抖:“陛下,你根本不用想该怎样做,你对我的大恩,翔今生今世为奴为仆也报答不了,来世结草衔环……” 符陵气得脸色发白,用力扼住楚翔的手腕:“翔儿,难道你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托词,永远都不能和朕说两句心里话吗?你心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装的是什么?”楚翔低声重复,眼神茫然,“我的心里,只有……只有几座坟。” 符陵痛苦地叹了一声,不再追问。.只默默地披衣起身,放下龙床帷帐。楚翔听到他唤人进来收拾寝宫,还听到他传太医送了几样药来。半晌。符陵重新钻入帐中,将楚翔翻过俯卧。分开他双腿,先用温水清洗了身体内外,再为撕裂红肿伤处上了药。抱楚翔起来穿了衣服,将他双脚捂在怀中,道:“脚怎么冻成这样?在雨里跪久了。得用热水泡泡脚,擦点药酒,以免日后留下风湿腿疾。” 楚翔坐在床沿上,床边一只圆木桶中半桶水正冒着热气。符陵挽起袖管,楚翔想要拒绝,又恐符陵生气,只好任他将自己发僵的双腿放入桶中。那水温恰到好处,几近僵硬的双腿浸泡在水中既温暖,又不觉刺痛。符陵不断为他搓揉脚底地穴位。泡了片刻,符陵又加了些热水,如此反复。水温渐渐升高,直到原本冰冷的双腿恢复了血色。符陵擦去水渍。在膝盖周围涂上虎骨制的药酒。仔细为他按摩,楚翔感到一股热气从膝盖地委中穴注入。微微的疼痛过后,却如偎着冬夜地炭火,暖意融融,知他是用真气为自己驱寒。过了约半个时辰,符陵让楚翔活动下双腿,已能收缩自如,这才收了功,道;“你真要报答朕,以后就再不要这样做了,就算不相信朕,也不许任性折磨自己,不然……”符陵停下,转头望着窗外微露的曙光,低低地叹息,象是喃喃自语:“不然?就算你任性又如何?你可以一次一次地考验朕、折磨朕,但朕怎能……怎能放手,抛开你不管?不知朕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等到你真心说愿意……”拉过被子,轻轻为楚翔掖好被角,“你好好睡会吧!不要想太多了。楚翔睁着眼,但一直未说话,言语已无济于事,善意的谎话和无望的承诺都是彻头彻尾的欺骗,此时忽道:“陛下,我们该回去了吧?” “回去?”符陵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雍璃宫外那宏伟地宫门和高高的台阶,忽然有一种难言的失落,“那朕就下旨,三日后启程吧!” 过了片刻,楚翔又道,“我已想好日后的安排,望陛下允许!” “哦?”符陵转过头来,语气中有难以置信的惊喜,“翔儿,你愿意做什么,朕都依你!” “我……我想专心修撰周国的史书。”楚翔撑着坐起来。 符陵一愣,但旋即笑道:“也好,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这件事也的确需要人去做。你需要的人手财物,朕都会满足你。“多谢陛下!”楚翔哑声道。 符陵抱着楚翔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不再多言。 三日后,符陵带着楚翔并部分秦军,返回上京。离开江宁时,东风正起,杨花如雪,满城飞絮,纷纷扬扬洒落了一地。这回楚翔没有昏睡,透过车窗看那街市,虽有一些商家酒楼已开门营业,但昔日接肩摩踵地繁华闹市如今人迹寥落,间有烧焦的断壁残垣,提醒着曾经的战火浩劫。符陵见楚翔愀然不乐,劝道:“翔儿,朕地手谕晚了两日,江宁城有部分民房被毁,但并无太多平民伤亡。朕已下令好生安抚,待战事平息,难民归来,不久又可见往日盛况了。” 楚翔道:“如今天下一统,望陛下能视江南江北人民为一体,轻徭役,免租税,广布德政,与民休息,以使国家早日恢复元气。” 符陵笑道:“翔儿说得有理,朕日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符陵班师回京,沿路官员百姓,迎来送往,场面浩大,及至上京,太子、丞相并文武百官皆出城五十里接驾。知楚翔不愿再惹嫌疑,符陵则事先令人将他轻车便服,送回留春园。自楚翔南归后,留春园一直弃置不用,今日再度回来,亭台楼榭,依稀江南风光,只是北国的天是昏黄地,北国地花谢的得早,此时芳菲已尽,春色不再,虽有绿杨碧水,仍显寂寥荒凉。 符陵大宴三日,接受群臣朝贺,又处理政事,探望后宫,待回到楚翔这边,又过了七八日。这日下朝后,得空来到留春园,进了园子,远远地便见楚翔临风抱膝,坐在湖边假山旁,衣衫如墨,长发飞舞。符陵不让人通报,悄悄走到他身后,楚翔呆呆地凝望着那湖面,毫无觉察。符陵站了一阵,轻咳一声,楚翔方回过头,看是符陵,站起身来。符陵见他一身黑衣,衬着苍白脸色,憔悴更甚往日,怜惜地道:“翔儿,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第五十四章 只是朱颜改(上) 楚翔勉强一笑:“陛下,实不相瞒,我本不喜欢豪华奢靡,现在更不该住在这里,翔只求一处清静之地,一间茅屋足矣。” 符陵笑道:“宫殿茅屋,存乎一心而已,翔儿又何必拘泥于形式?这园子你不住,朕也不会让旁人进来,闲着也是闲着。楚翔只得道:“既然陛下不许,翔自然遵从。但请陛下撤去太监宫女,我能照顾自己,无须再要旁人侍候。” 符陵眼珠一转,携了他的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你要自己动手,倒不是不可以,但朕限你每月至少长一斤肉,若少了一两,朕便找人来帮你煮饭,喂你吃饭,如何?” 楚翔听了,哭笑不得地道:“陛下是在喂猪么?” 符陵真令人抬了只大磅秤来放在楚翔屋里,道:“朕可是认真的,以后你每日起床便先称一称,每月初一朕都要来检查。” 楚翔无奈地点点头。 安排完毕,楚翔道;“陛下连日繁忙,这里没什么事,陛下不必为我太费心了。” 符陵笑道:“又想赶朕走?朕记得还有件大事要办。”令人清扫出一间密室,与楚翔进去,那地上只放了几个蒲团,符陵道:“朕内力已复,可以为你打通任督二脉,恢复功力了。” 楚翔才知他所谓的大事是这个,忙道:“我在这园子里住着,风吹不着。一路看小说网雨打不着,陛下又何必耗费精力为我打通经脉?” 符陵道;“朕不能时时守在你身边,朕若不在时。你或许还用得着,有备无患才好。”又道:“朕传你一套口诀。朕运功时,你根据口诀呼吸吐纳。”说着附耳说了口诀,让楚翔背熟后,又一一讲解要领,这才除去两人的上衣。让楚翔盘腿坐在自己身前,双掌抵住他后心,依法运功。 此后符陵每天傍晚时分便到留春园来,入夜后即与楚翔一同练功,至天明方停下,离开之前把楚翔抱到床上,而他自己则赶去上朝。楚翔白日里都疲倦昏睡,往往要过午方醒,自然还需要他人伺候饮食起居。 过了六六三十六天。这日运功时,楚翔忽觉有一股热流从丹田汇出于海底,再自行升于头顶百会穴。汇聚成流后缓缓降下。头顶如有一盆凉水浇下,凉气顺上腭中线流入舌尖。一时满口甘甜。不由自主将口中甘琼吞下后。似有一物降于心处,只听嘎吱一声震动。凉气直走五脏六腑,最后沉于丹田,冷热流汇聚顿觉浑身舒泰,真气蒸熏直透四肢百骸,一跃而起。符陵拊掌大笑:“翔儿,你经脉已通,且试试拳脚!” 楚翔依言在密室中拉开架势,打了一套习武之人入门所练的伏虎拳,虽然招式简单,但拳脚过处,虎虎生风,不但内力贯通毫无凝滞,威力更远胜往日,楚翔奇道:“陛下,怎么我的功力似有突飞猛进?” 符陵笑而不答。 楚翔忽明白过来,惊道:“陛下将内力都给了我?” 符陵道:“也不是全部,这打通经脉,本就需要你体内有内力凝聚,朕便分了一半给你。这下你与朕可算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了,哈哈!” 楚翔面上顿时红了:“陛下将内力分了我,陛下怎么办?” 符陵不以为意:“朕分给你一半内力,若努力修炼,多则十年少则五年,你就可达到朕往日地功力,朕也是一样。来日方长,这样岂不最好?” 楚翔摇头:“陛下怎能如此草率,若遇到歹人刺杀,如何是好?” 符陵笑道:“翔儿还真是关心朕呢!朕是遇到过刺客,可不是歹人。”顺手在楚翔颊上捏了一把,嘻嘻一笑,“朕虽只剩一半功力,但能胜过朕的,加上你,也不过二三人,朕自保绰绰有余,除非你……倘若你不愿朕活,又何须自行动手?”楚翔闻言,呆了一呆,不知该怎么作答,双腿一屈,便要跪下。符陵忙拉住他,道:“你上回还没跪够么?你若次次如此,朕连半句玩笑也开不得了!”忽然眼前发黑,忙倚住墙壁。 楚翔惊问:“陛下怎么了?” “不妨事,”符陵的声音有些虚弱,“只是有点累了。” 楚翔想到他这些天必未曾休息,忙将他扶到床上,符陵一头倒下,沉沉睡去。楚翔为他盖上锦被,凝眸望着他疲惫地睡颜,脸色憔悴,象是苍老了许多,额头也爬上了几丝皱纹。楚翔轻轻扯下他鬓角的一根白发,暗暗叹息,他为什么要不顾一切为自己做这么多?难道他真地认为,两人之间还有未来? 不久天色大亮,楚翔不忍吵醒他,待符陵一觉睡醒,已误了早朝。符陵便让人将奏折送到留春园来,靠着床头批阅。过一阵,楚翔端了碗白米粥进来,符陵接过尝了一口,笑问:“这是翔儿自己做的?”楚翔点点头。符陵道:“翔儿真要自己动手?那你可得多备些米粮,朕少不了要来打秋风吃白食,。”说笑几句,忽然眉峰微蹙,不住用手敲打前额,似是头痛得厉害。 楚翔扶他躺下,问道:“要不要传太医?” 符陵唉声叹气:“这许多奏折,堆积如山,朕看着就头痛欲裂。”摇摇头,“朕以前一心想平定天下,待真的统一了,别的未见好处,这政事竟多了一倍不止,又无人帮朕分担一二,唉,朕真是自讨苦吃。”一面用期待的目光求助般地望着楚翔。 楚翔避开视线,道:“陛下朝中群贤毕至,何愁无人分担?” 符陵仍是摇头:“翔儿,你也不是不知帝王之术,君王臣下职责不一,不能混淆。冠盖满京华,朕能全心托付地人又有谁?” 楚翔又道:“太子殿下聪明老成,可堪重任,陛下何不让他多参国事,以增见识,以摄群臣?” 符陵无奈笑笑:“翔儿,你真要与朕摆八卦,装糊涂。罢了,朕让太子来帮朕,你安心写你的史书吧!朕明日便让人把你要的文献搬来。” 第五十四章 只是朱颜改(下) 符陵果真撤去留春园中的仆役,除由侍卫看门护院外,其余事宜皆由楚翔亲自操劳。楚翔坚持搬出豪华的宫室,在园中一僻静小院中住下。起初符陵每日派人送来米面肉菜,楚翔却不沾荤腥,顿顿茹素,符陵来时,也只得陪着他嚼些白米干菜。后来楚翔干脆在房前湖边开辟了几畦菜地,种些青菜萝卜,每日清水煮菜,就着白米饭度日。但有符陵每月一称的严令,楚翔不能怠慢,加之他内力大进,百病不生,身体反渐趋强健。 除了符陵时而到访,留春园再无外人,楚翔整日黑衣束发,于浩瀚文档中收集资料,编撰周朝史书。符陵则督促太子辅政,参与国事。两人各司其事,这样波澜不惊,不觉已过了三年,国中渐有升平景象。但三年之间,符陵却少有在楚翔处过夜,每当他有了欲望时,楚翔皆是双目紧闭,身体冰冷僵硬地躺在床上,任符陵百般爱抚挑逗,也激不起他的冲动热情。符陵试了两三次,念及他以前所受的种种苦难,终不忍再强来。楚翔心怀内疚,也曾主动求欢索爱,但无论怎么努力,到了最后,两人仍难以尽兴。久而久之,这房中之事就淡了下来。 一日午后,符陵又信步来到留春园中。走入屋内时,楚翔正一如既往埋首案前,那案上文牍堆了有三尺多高,遮住了他的身形。待符陵到了案旁,楚翔方听到动静,从如山的书稿中抬起头来。见是符陵,便道:“陛下来了,快请坐。我去沏茶。”转身下去了。 符陵暗想:往回来都只喝白水,今日哪里有了茶叶?随意翻开一册书稿。却是周炀帝赵备的本纪。刚看了两页,楚翔已回来,奉上一杯清茶。符陵揭开杯盖,见那杯里漂浮着几片碧绿的嫩竹叶,啜了一口。清香满口。符陵笑道:“这茶倒还新鲜。”楚翔也微笑了笑,道:“今天早晨我看到屋前新发了几杆翠竹,绿得可爱,便摘了几片来泡茶。” “是么?”符陵探身望了望,窗前修竹亭亭,青翠欲滴,“竟又是春天了,这些绿叶,果真可爱。翔儿。这是你回到留春园第三个春天了罢。”符陵指了指面前地文稿,“你这史书写得如何了?可有什么感想?”楚翔黯然道:“能有什么感想?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符陵笑道:“这便对了!贤臣小人。远近亲疏,皆是君主所为。君既不仁。何能求臣之义?翔儿,你说是不?” 楚翔默然,半晌答道:“陛下所言极是。” 符陵将手中书稿一扔:“今日朕且叨扰你一日,好久不曾下棋了,你可愿再与朕对弈一盘?” 楚翔一怔,旋即笑道:“敢不从命?” 楚翔取出棋具,两人对坐。符陵忽道:“这下棋也得有个彩头才好,翔儿,你下个赌注吧!” 楚翔纳闷地看了他一眼,道:“楚翔一切都是陛下的,能拿什么来赌?” 符陵道:“你不说朕就说了,若你赢了朕,朕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若朕赢了你,你便为朕做件事吧!” 楚翔苦笑:“陛下要我做什么事,不妨直说。” 符陵也笑了:“下完棋再说。” 猜先仍是楚翔执黑。起初符陵尚轻松自如,数十子后,逐渐敛了笑意,凝神对付,下到一百多手时,符陵开口劝道:“翔儿,你形势不妙呀!早些认输吧,何必苦苦挣扎到最后?”楚翔只盯着棋盘,听若未闻。符陵又劝道:“认输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回头我们再来一盘。”劝了几回,楚翔全不理会。下到二百四十七子,收完最后一个单官,一算竟然是和棋! 符陵方拊掌赞叹:“翔儿就是这倔脾气,认准地道一定要走到底,朕也诳不了你。说来这还是朕与你下完的头一盘棋。翔儿果然天资过人,进步神速!不再拘泥一处一地地得失,懂得后发制人。棋道如人生,若有领悟,便是另一重境界,若勘不破,穷其一生也只在门外徘徊。这么多年,朕总算又有了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只是这赌注该怎么算?是都算呢还是都不算?” 楚翔听他称赞,并无得意之色,略一沉吟,道:“那就都算吧!” 符陵淡淡一笑:“好,那朕就先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吧!”从怀中摸出几份折子递给楚翔。楚翔疑惑不定,对我而言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打开一看,原来是江浙各州郡上的奏报,近几年来江南风调雨顺,加之朝廷减免徭役,战乱之祸渐渐平复,残余流寇或是招安或是解散,境内靖宁,百姓重建家园,安居乐业,感激皇恩浩荡云云。符陵道:“虽然这些奏报不免夸大其词,但总有几分可信,朕也算能对你做个交代了。” 楚翔翻来覆去读那几张奏报,似乎要把每一个字都背下来,良久长叹:“不管是真是假,我遍查了十余年来周朝的奏折,也未曾看到安居乐业这几个字。”拾起案上文稿,道:“好内远礼曰炀,陛下以此为周主之谥,诚为贴切。”略停一下,“不知日后谁来为陛下作传?陛下既成煌煌大业,文治武功,胜过秦皇汉武,他年必定会彪炳史册,流芳千古。” 符陵暧昧一笑:“翔儿真是这样想的么?朕倒要看看你说地是真话还是假话?”顺势将楚翔抱在膝上,一手探入他怀中,隔着衣衫轻轻揉弄他胸前,却发觉楚翔身子倏地一僵, 符陵悻悻收回手,将楚翔放下,叹道:“说什么彪炳史册,流芳千古,朕百年之后,宁愿在墓前立一座无字石碑,千般功过,都任后人评说罢!” 符陵语气悲凉,楚翔忽然一阵慌乱,忙道:“陛下正值盛年,何出此不祥之言?” 符陵摇头道:“每日朕上朝时,听殿上群臣山呼万岁,朕就想笑,吾皇万岁万万岁?古来帝王,谁能活过百年?朕这一生,虽说寂寞无趣,但尊荣已极,纵死也当无憾了,这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若有来生,朕只求为一介平民,能与知心知意的人相守白头……” 第五十五章 长河落日圆(上) 楚翔心头的不安渐渐扩大,符陵素来刚强自负,睥睨天下,人前从无示弱之时,今日怎么一反常态,竟谈起身后之事?楚翔低咳了声,打断符陵,引开话题:“陛下适才说要我去办一件事,是什么事?” 符陵一愣,随即恢复常态,道:“是这样,江南虽然风调雨顺,黄河下游却年年泛滥,水患难平,百姓流离失所,翔儿帮朕想想,可有什么好法子?”说着另拿出一份奏折给楚翔看。 楚翔翻来看过,道:“黄河年年泛滥,是因为河道泥沙淤积,抬高河床,迫使河流改道,须得清理淤泥,疏浚水道,而不能一味筑堤堵塞。” 符陵道:“不错,朕也是此意。只是工程浩大,朝中一时派不出得力人手,翔儿可愿负此重责?” 符陵忽然提出这要求,楚翔不由瞪大眼睛,诧异莫名,三年了,生活一天天地周而复始,如无波的古井,再生不出一点波澜,本以为就会这样足不出户,了此残生,但符陵提的要求于公于私都不能推却。半晌,楚翔道:“治理水患,事关国计民生,陛下若有驱使,翔在所不辞。只是关系重大,我能力有限,又从无治水经验,贸然领命,怕误了陛下大事!” 符陵指了指满屋子的文牍,笑道:“翔儿,你若成心做一件事,没有做不好的,你以前也未曾写过史书。如今已写成了百万巨著。十六K文学网再说古之圣贤,大禹、李冰治水之时,又何尝有过经验?” 楚翔听了这话。沉思片刻,墨色的眸子里似有光芒闪动。终于起身拜倒,面色郑重:“既蒙陛下信任,翔必竭心尽力,决不辱命!” 符陵扶起楚翔,拍拍他肩头。欣慰一笑,但笑容未逝,神情已变得苦涩,“你办事朕自然放心,只是你这一去,朕要想时时见你一面,可就难了。不过……来日方长,朕既已等了这么久,能等到你三年服满。也能等到你治水归来。” 楚翔微怔,低头看看身上的缁衣,自己名为修书。实为服丧,二人皆心照不宣。他能容忍自己为周国为父母守孝三年。清心寡欲。已是仁至义尽,自己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识好歹。知恩不图报,让他苦等一生。这身衣服,也该换下了。楚翔歉然道:“等我办完了这件事回来,再无旁骛,便一心一意侍候陛下。” 符陵闻言莞尔:“一心一意侍候朕?朕可没这种奢望,朕知你是天上地鹰,不求你做笼中的鸟,放你去飞,但要记得归来!” 楚翔倚着符陵的臂弯,听着他浑厚有力地心跳,竟一时凝噎。 数日后,符陵果任命楚翔为二品钦差大臣,东去治黄。临行这日,楚翔除了黑衣,换上正式的秦国官服,上殿辞君,符陵并赐予金牌一面,代行君命。符陵与楚翔之事,朝廷上下虽不乏非议,但符陵天威之下,皆不敢言。且治水是件费力不讨好地差事,本无人肯领命,因此楚翔上任,竟未招致群臣太多反对。 符陵将楚翔送出殿外,遥望他跨上追风骏马。楚翔带上随从,出了城门,驰骋在北国原野中,举目四顾,天地苍茫,风吹草低,一派塞外风光,不由感慨丛生,万里辗转,千般变迁,今生竟终为秦国之臣!当年壮志已成浮云,所谓命中注定,终无法凭一己之力轻易更改。 转眼春去秋来,塞草枯黄,西风萧索,楚翔离开上京已有半年。他率领全国招募的数万壮丁清淤治沙,栉风沐雨,身先士卒地苦干,吃住都在河道旁的临时棚屋里,半年来从未离开黄河一步。 一日黄昏,已收了工,众人散去吃饭,楚翔正独自沿着河道检查当日的工程进度,忽听到身后有人唤道:“翔儿?” 楚翔一惊回头,竟是符陵!夕阳的余辉投射着他高大地影子,一身风尘,一身落寞。楚翔忙奔过去,“陛下!陛下何时来的?我怎的不知?”一别半年,乍一见面,楚翔惊喜异常,却见符陵容颜憔悴,面色阴沉。 符陵冷冷地道:“朕再不来,你怕是要把朕忘得干干净净了吧!前几个月还偶尔有封书信,近两个月连一个字也没有!” 楚翔辩解道:“一月上两次奏报,翔从不敢缺,这月初的昨日才送走,陛下恐怕还没收到吧?”心头苦笑,怎么可能忘记了他?每一个无眠的寒夜,他都象在自己身边,用他的手他的心,温暖着自己濒临僵死的心……但为什么不愿意写信,不愿意告诉他?这份深情,自己怎配拥有?今生的罪孽,早已无可救赎,只求安安心心地做他地臣子,做他的……玩物…… “奏报?朕要的是家书,不是奏报!”符陵不满地哼了一声,一把扼住楚翔地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前,迫使他对上自己灼人的目光,语气咄咄逼人,“你和朕之间,除了君臣之间地例行公事,就再无话可说了吗?” 楚翔有些慌乱地转开头,低声哀求道:“陛下,别……在这里他们会看见……最近两月……是我疏忽了,请陛下恕罪!” 符陵放开他,仍是忿忿:“恕罪?朕不是要听你解释道歉……你若真念着朕,如朕念着你,又怎会因繁忙而疏忽?你不想念朕,道歉又有何用?”说罢喟然长叹,转过身去。朔野风大,吹起他衣衫猎猎作响,天边一轮血色夕阳正缓缓下沉。 符陵打了个呼哨,远远地地平线上出现一个小黑点,很快那黑点越变越大,却是符陵的坐骑墨云,如一朵黑色地云彩从天而降,迅速飘到二人面前。符陵抱着楚翔,轻轻一跃,上了马背。他让楚翔坐在身前,一手揽着楚翔的腰,一手挽住缰绳,让墨云载着二人,信步向西,走进夕阳的光芒中。符陵忽道:“自从你走后,每到日落时分,朕常常站在宫殿的最高处,想着从前。翔儿,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去看黄河么?那长河落日也如这般壮丽多彩。” 第五十五章 长河落日圆(下) 楚翔点点头,落日无情,黄河东去,此情此景,与那时别无二致,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从那天到现在,过去好多年了……当时,朕一心要你放弃,要你死心,带你去看黄河,盼你能明白,但现在朕知道,朕错了!”符陵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奈,还有一丝伤感和疲惫,“朕错了,你若真的放弃,心真的死了,留在朕身边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朕要这样的躯壳做什么?……朕让你再到黄河来,却是希望你能活过来,朕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告诉朕,还有希望吗?” 符陵言中从未有过的恳求之意让楚翔震惊,这么些年,自己一直沉浸在过往的痛苦中,可曾真正试图去了解身后之人?他有他的忍耐,他也有他的脆弱……楚翔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墨云缓缓前行,两人一骑投射着长长的影子。抬眼望去,夕阳渐渐变大,愈来愈红,如一团火球,近处奔腾的黄河,远处起伏的山峦,皆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辉。天地无极,亘古以来,这一切都不曾变化,只有人世代谢,无限江山,今日终归于一人主宰……有一刹那,楚翔忽希望就这样抛开一切,与他走过千山万水,共骑到天涯。甩甩头,暗责自己的放纵,叹息一声,道:“好美的夕阳!但陛下不知道,有段时间。我特别怕看这落日……” “哦?”符陵疑问,从未听他说过。 “那是中了灭天之毒,服下了百日恩之后。”楚翔缓缓开口,眼神迷离。似蒙上了一层阴影,“我不知道陛下给我服的是解药,每日天一黑就会定时毒发,黑夜对我而言就是恐怖的地狱……每到傍晚,我都会一个人趴在床上。看那窗外地落日,寝宫寂静如同巨大的坟墓,火红的太阳一点点地沉下去,象是要把我吸入那深不见底地地狱,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心悸如同窒息,那是种无法逃避地绝望,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毁灭,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翔儿!不要再说了!”符陵痛苦地叫道。“你以为朕那时就好过吗?” 楚翔停顿了一下。却接着说下去:“那时我以为再没有什么比落日更悲哀,比黑夜更恐怖的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太天真,那仅仅是开始……真正的地狱更可怕十倍、百倍……”楚翔住了口。无声地笑了笑。“不过,今日我有勇气去面对这夕阳。因为……” “因为什么?”符陵追问。 因为什么?因为有你,因为有你肯陪我度过漫漫长夜,你的温暖,你的力量,你曾告诉我日落之后还有日出……“因为……因为有经验地老人告诉我,观察这晚霞的颜色和形状,就知道明日的天气,好早做安排。看这样子,明日会下雨呢!”楚翔终于没说出压在心头的话,“陛下,你怎不问问这工程情况?” 符陵道:“不用问,朕其实早就来了,一直远远地看着你干活,等你收工。” “啊?”楚翔惊讶回头,脸上已腾起一层红晕,“陛下竟躲在暗处偷看我?” “唔,朕可不是偷看,朕是怕误了你的正事。”符陵拉过楚翔的手,手指轻轻地抚摩着他的掌心,那里全结了厚厚的茧巴,“翔儿辛苦了,朕心疼了,这工程什么时候能完?” “只要费用充足,加快进度的话,大约明年汛期前就可完工了。”楚翔答道。 暗红色地夕阳终于坠落天际,余辉散尽,黑夜降临,一弯新月镶嵌在纯净的深蓝色天幕上,清冷地俯视着苍穹下的无垠大地。符陵道:“翔儿,这回朕是独自出京,今晚得在你那里借住一宿,明天一早就回去。” 楚翔却面有难色:“陛下,我住地地方实在太过简陋,实在不宜陛下留住。” 符陵佯怒道:“翔儿,你不会把朕赶到野外去露宿吧?你能住的地方,朕怎地就不能住?楚翔无奈,只得将符陵带回离工地不远地住处,那是一排排土坯夯成的低矮窝棚,不过一人来高,上面盖了一层厚厚地茅草,风吹日晒,都已发黑。远远地听见喧哗之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咒骂。楚翔解释道:“这里不比军中,他们白日劳累了,晚上总要放松发泄一下。”带符陵穿过一排排窝棚,到了最后几间,道:“这便是我和随员的住处了。”摸黑到了门前,打开木门,弯腰进去,屋内一片漆黑。楚翔摸出火折子来点燃桌上的一盏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符陵才发现楚翔的确没有夸张,这数丈见方的小屋实在简陋,除了墙边用木板搭的硬床,一张桌子,几个柜子箱子外,连板凳椅子都没有,屋里还散发着潮湿霉暗的气味。符陵奇道:“你这里要来了人坐哪里?” 楚翔道:“若要和人商议事情,人少就坐床上,人多就坐地上。” 符陵笑道:“要坐你的床,朕可不依。”又道:“你曾说只要一间茅屋足矣,这倒遂你的愿了。”听见外面呼呼风声,“这屋子冬天可难过……就算你堂堂的二品钦差大臣不在乎,你手下的人也必愤愤不已,满腹怨怼。” 楚翔抿抿唇,道:“就算愤恨,我有金牌在手,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现在怨我有什么要紧?等到竣工后,陛下必大加赏赐,他们自会感恩戴德。” 符陵敛容道:“翔儿倒真会替朕打算。”环顾破败的小屋,他刻意简朴,也是怕若行为不检,以他和朕的关系,会让朕招致朝堂腹诽吧?符陵心头赞赏,却懒洋洋地伸了下腰,打个哈欠:“朕跑了这一日,当真饿坏了,你这里有什么吃的没有?” 楚翔忙道:“陛下稍等片刻,我去厨房看看。” 楚翔回来时,捧了一盘熟牛肉和几张大饼,一脸的难为情:“陛下,开饭时间过了,只找到这点吃的。”本可唤人再去准备,但知符陵必不肯声张,只得回来复命。 第五十六章 与君离别意(上) 符陵抓起一片牛肉塞进嘴里,胡乱吞下去,道:“已经不错了,好歹胜过在留春园吃你做的咸菜稀粥。”楚翔红了脸,符陵笑道:“你还愣着做什么?难道不饿吗?一起吃吧!”拉着楚翔席地而坐,忽然一拍大腿,“翔儿,你这里有酒没有?去拿点酒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是豪杰本色!” 楚翔道:“只有自制的高粱酒。” “好!给朕尝尝。” 楚翔又去抱了一坛酒并两只空碗过来,为符陵倒满酒碗,自己也倒了一碗,两人对饮。这高粱酒酒性辛辣,符陵不防,一口干了一碗,却呛得大咳,楚翔忙为他捶背。符陵缓过一口气,道:“翔儿,朕这次来,倒不完全是相思情切,还另有要事。” “陛下有何要事?”楚翔一听,忙放下酒碗,等他下文。 “呵呵,”符陵见楚翔满面焦急,笑道:“翔儿不用如此紧张,吃饱再说。”说着又抓了块牛肉大嚼起来,很快风卷残云扫荡完毕,酒也喝了大半,楚翔陪他喝了几碗,已略感头晕。 符陵这才从怀中摸出件物事,道:“这头一件事,你丢的东西朕总算找回来了,如今物归原主。” 楚翔接过一看,竟是当年符陵送给自己的龙凤玉锁,碧绿晶莹,色泽依然,失声道:“龙凤玉锁!陛下怎么找到的?” 符陵面露得意之色,便要给楚翔戴上:“世上还没有朕找不到的东西。” 楚翔却闪开。犹豫地道:“这个……还是请陛下收回吧?” “为何?”符陵不解地问。 “翔是不吉之人,不合受陛下的赐福。”楚翔低头黯然道。 符陵眼中怒气闪现,手上却不容推拒。极温柔地将玉锁系于他胸前。“翔,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捧起楚翔地脸,深深地看着他,楚翔面色酡红,幽深的墨瞳里蒙了一层雾气,那一丝迷惘一抹羞涩。竟看得符陵心头一阵狂跳,犹如初次拥有他时的情形。“朕数年不曾饮酒,今儿可就醉了。”话未说完,符陵揽住他地腰,火热的唇已堵住了楚翔将说地话。楚翔微启双唇,符陵趁势长驱直入,辗转吻吮,楚翔只觉得自己似裹在一团迷雾中,脚下软软地如踩在云端。四周的一切事物都开始旋转,越旋越快,楚翔一阵晕眩。被动地闭上眼,身子却一空。原来已被符陵打横抱起。耳听得他轻声说:“你丢的东西朕帮你找回来了。可朕丢了的东西你能帮朕找回来么?” “是什么?陛下不是说……说世上没有找不到的东西么?”楚翔迷迷糊糊地应道。 “可这件东西,只有你才能找到。朕已经丢了很久很久了……” “那是……”楚翔刚一出声,又被符陵地吻堵住。那吻越来越热烈,越来越缠绵,楚翔的呼吸也渐渐急促。 符陵将楚翔抱到床上,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楚翔忽明白过来,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本能地捉住符陵的手,“陛下,隔壁有人。” “朕不管,朕要你,现在就要。”符陵坚定地拉开楚翔的双手,固定在他头上,附耳对他道,“这第二件事,西狄大举入侵我国边境,朕已决定即日御驾亲征。” 楚翔“啊!”地惊呼一声,身体骤然紧张,挣扎着欲要坐起问他详情,却被符陵按住。符陵轻啮着楚翔的耳垂,一只手托着他脑后,另一只手熟练地除去楚翔的外衣,摸到他胸前的突起,轻轻揉捏。察觉到楚翔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符陵低声道:“闻鼙鼓而思良将,翔儿,你愿意与朕一同出征么?你难道不怀念那些铁马秋风地热血岁月?难道不期望我们并肩作战,驰骋天山,创建不朽的功勋?” “我……”符陵的话极为蛊惑人心,楚翔闭着眼,却仿佛看见西风旌旗,万马奔腾,恍惚中又似回到了那梦萦魂牵地沙场!但待到狼烟散尽,只留下凄风苦雨中的一片孤坟。醉里挑灯看剑,是为了却君王天下事,而今自己还有何事未了,何名能求?楚翔艰难地摇摇头,道:“陛下,恐怕我去不了,这边地工程正在紧要关头。” “朕是问你愿不愿意去,没问你去得了去不了。”符陵加大手上的力道,但虽隔着内衣,还是能发觉楚翔地肌肤倏然变得冰凉。“你若愿去,别的事朕自有安排。” “如果……如果是陛下的旨意,翔自当遵旨。”楚翔被动地道。 符陵闻言,手上的动作似停了片刻,接着双唇却又覆上楚翔的额头,一点点吻过他的面颊,鼻尖,吸吮着那两片红唇,十分温柔的吻,楚翔的意识渐渐抽离,似乎要融化在这缠绵甘美的吻里。良久符陵放开他微肿的红唇,口舌缓缓地向下滑动。楚翔艰难地道:“陛下,旁人会听见。” 符陵头也不抬:“不要管旁人,今晚只有我们两人。”沿着楚翔曲线优美的颈项一路吻下去,留下一串淡青色的吻痕。手上也不闲着,略略抱起楚翔,娴熟地褪去他的中衣,裸露出整个胸腹,曾经的伤疤已没有了印记。符陵仔细地抚摸着楚翔突出的锁骨,笑道:“翔儿瘦了,不过更诱人了。”用牙齿在那里留下小小的一点,接着便将他胸前的茱萸含在了口中。符陵含弄着左边的那粒,左手却搓揉着右边的那粒。楚翔的乳晕渐渐地变为粉红,一点红豆也在符陵的唇舌间坚挺。符陵交替地含着这两粒小豆,直到青涩的果实红得象饱满成熟的石榴粒,这才用舌头卷过胸前,探入腹部的那一处凹陷。楚翔极力忍着笑,符陵的手却不轻不重地抚摩着他的小腹,恰倒好处地挑起那深埋在体内的欲火。 符陵解开楚翔的腰带,扯住他的裤腿,从脚踝处一层层拉下他的长裤、衬裤,褪去袜子,将那两只玉色的赤脚逐一放在手中把玩,轻挠脚心,看着楚翔红了脸,痒得咬紧了牙,却不敢纵声大小。 第五十六章 与君离别意(下) (今天第二次更新,慰劳长假回来的亲亲频包月的亲请加偶的QQ3882385,冰冰有事相求,谢谢!) 符陵又从下到上亲吻一寸寸地他的小腿、大腿,到了大腿根部,腾出两只手来,隔着薄薄的亵裤揉捏套弄着楚翔的欲望。那里本来还是软绵绵的,但符陵并不着急,忽轻忽重忽上忽下地挑逗,感知每一点细微的反应。过了好一阵,才轻柔地除去楚翔身上最后一点遮盖,将那半挺的欲望含在嘴里。 楚翔大惊,想要翻身起来,却被符陵无言地用手压了下去。一手继续搓揉他胸前,一手却扶着那欲望,以便口中的舔吮。楚翔仍是惊异不安,符陵松开口,低声安慰道:“翔儿,不要紧张,闭上眼好好享受,旁的都不要想。”楚翔只得不动,依言闭上眼,僵硬的身体在符陵的耐心抚慰下,如经冬的星星残雪在春日暖阳中慢慢开始融化。符陵向下,含住那两颗小球,楚翔的喉咙深处终于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呻吟……符陵上上下下地让那分身在口中进出,感觉它在一点点涨大,楚翔浑身大汗淋漓,只觉自己象是在滑向不见底的深渊,越滑越快,无法控制,呻吟也变成了压抑的求饶:“不要!不要了,陛下,求你放开,求求你……” 符陵放开他,笑道:“这就受不了了?翔儿,你真是压制得太久了。想出来就出来吧!”说完又埋下头去。 就当楚翔即将在欲海之中灭顶沉沦时,“你这是在做什么?”耳畔忽似有人大喝一声,顿如一大桶冷水当头泼下,楚翔立时清醒,父母小弟好友都在天上看着自己。.难道能忘掉自己的深重罪孽,放纵欲望,寻欢作乐?楚翔用力地咬住嘴唇。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暂时忘却了欢娱。符陵忽觉那口中的分身软了下来,抬头疑惑地看着楚翔。楚翔歉然道:“陛下。我想我不成的,陛下不用管我,还是我由来服侍吧?” 符陵一时也再无情绪:“算了,朕也不想折腾了。”说完起身将楚翔往里挪了挪,自己仰面躺在他身边。 楚翔听着他急促地呼吸。满心愧疚,无言以对。静默了半晌,符陵又问:“你不愿与朕同去?” 楚翔迟疑良久,终道:“请陛下再给我一点时间行么?” 符陵郁郁地道:“你不愿去,朕总不能勉强,你就安心修这工程吧!”楚翔听他语气,显是失望已极,无法安慰,沉默了一阵。问:“陛下大约什么时候出征?” “大约就是下个月吧!”符陵懒懒地道。 楚翔听他这样说,知他已筹备良久,这次前来。是与自己告别,又问:“那陛下几时回来?” 符陵涩然一笑:“你愿朕几时回来?或是……”忽改了口。“不出意外。来年夏季之前应能回来。” 楚翔忙道:“那我也该回京了,届时恭迎陛下凯旋。” “凯旋?征战二十年。朕却不知究竟是胜了还是败了?”符陵似喃喃自语,转过身去背对着楚翔,“不早了,睡吧?”忽听那窗外电闪雷鸣,竟下起了瓢泼大雨。 “陛下!”楚翔轻唤道,取下颈间的玉锁,“陛下既要远征,请把这玉锁带上,以保平安!” 符陵转过头,眸中燃烧起了熊熊烈火,让人不敢对视。符陵冷笑道:“朕送你的东西,你就一样也不愿留?既如此要它何用?”劈手夺过玉锁,便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楚翔大惊,顾不得穿衣,赤裸身体,连滚带爬下了地,捧起那玉锁,却见已摔坏了一角。楚翔心痛如割,涕泪交流,泣不成声地道:“陛下!陛下!请陛下恕罪,翔只是愿陛下平安……” 符陵听若未闻,披衣起身,径自往门外走去。砰!巨大地关门声震得小屋晃了几晃。楚翔回过神来,踉踉跄跄奔到门口,打开一看,狂风席卷着雨点扑面而来,哪里还有符陵的影子? 一月后,上京传来消息,符陵以太子为监国,自己则率四十万大军御驾亲征,西出玉门,讨伐西狄。 自符陵出征后,楚翔一直忐忑不安,每天晚上收工后,便对着西边跪下,双手合十,将那块缺了一角地龙凤玉锁合在掌中,遥遥祈祷符陵马到成功,一切平安。但一想到临别那夜他千里迢迢来见一面,却被自己气跑,楚翔便心如针扎。这些年,自己负他太多……等他回来,该好好地补偿他,但自己还能做什么…… 秋尽冬来,白雪纷飞。将近新年时,天寒地冻,工程便暂停了下来,工人们都放假回家过年,楚翔的随从监工等也走了十之八九。惟有楚翔无处可去,仍留守在河边的工棚中。每日蜷缩屋内,只盼能得到一点符陵在前线的消息。但这几个月来,只有信使送朝廷的公文来时,才能顺便打听一些情况,而符陵本人则没有片言只语,楚翔知他仍在生气,心中益发愧疚。好在前线传来地大都是好消息,秦国的军队虽遇到些挫折,但战事总体仍算顺利。 除夕新年,楚翔皆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度过。大年初六母亲忌日这天,楚翔找到一空旷之处,撮土为香,望空遥拜,却不知该对母亲说些什么。这是几年来第一次祭拜,往年从除夕到十五,每天符陵都会到留春园中陪楚翔度过,怕他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往事,符陵总是想方设法地引开他的注意力。今年少了符陵的陪伴,身边忽然变得空荡荡的,那压抑已久的痛楚又沉沉地涌出来。楚翔徘徊良久,待天黑透了,才独自回到屋内,到厨房抱了一坛高粱酒,灌了大半,伏在床上倒头便睡。 迷迷糊糊中楚翔似看到符陵正骑着墨云在前面奔跑,自己在后面追赶,但怎么也追不上,眼看着距离越拉越大,楚翔着急,大叫起来:“陛下!陛下!等等我!”符陵似听到了,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眼中交织着怨恨、悲伤、绝望,却并不说话。“陛下,等等我!”楚翔拼命追赶,看着就要赶上,符陵却冷笑一下,转过头,马鞭一挥,跨下坐骑长嘶一声,四蹄踏云而去,眨眼之间竟没了踪影。 第五十七章 不见有人还(上) “陛下!陛下!”楚翔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但听不见回答,心中一急,猛地翻身坐起,却看见桌上那盏油灯还幽幽地吐着明灭不定的火苗,原来只是一场梦!楚翔一摸额头,满是冷汗,背心也已被汗水湿透,“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他怎会扔下我不顾,难道……难道他有什么不测?”楚翔暗问,方才梦中那种心悸和恐慌的感觉仍未淡去,“不!不会的,几天前还听说他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已经逼近西狄的王庭。一定是我想多了……”楚翔安慰着自己,却无法平静下来,“要不我连夜赶到前线去看他一眼?”但西狄距此何止千里?而玉门关外,尽是沙漠戈壁,西狄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不知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找到符陵?何况再过几日工程又要继续施工了,得赶在夏季洪水到来之前完工,自己更不能玩忽职守,不辞而别。楚翔思前想后,苦无良策,呆呆地在床边坐了一夜。 大年十五过后,工地又恢复了繁忙景象,不久传来的前线消息,仍是形势大好。但楚翔却无法安下心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对符陵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更强烈,漫漫长夜自不必说,就连白天施工时,楚翔也总觉得符陵远远地躲在暗处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然后象上次那样,不知不觉站在自己身后,叫一声“翔儿!”但每次回过头去,都只有旷野、长河、寒风…… 楚翔度日如年,恨不能插翅飞到符陵身边。.为了早日完成。楚翔日夜督促,终于赶在五月竣工,楚翔与朝廷派来的工部大员协同验收完毕。发放了工钱赏赐,即进京交差。符陵远征。内政皆托与太子。符瑾此时已年满十六,历经这几年的磨练,大小事宜皆能思虑周详,处置决断,颇有乃父之风。这日符瑾在书房接见了楚翔。随着年事日长,他已明了父皇与楚翔之事,他素来敬爱母后,对父皇迷恋楚翔自不喜欢,但念及当年的救命之恩,对楚翔仍是客客气气。慰劳一番,便让人送楚翔回留春园歇息。楚翔本欲详细探听符陵的近况,见符瑾疏远冷淡,只得作罢。 楚翔回到留春园。本以为空置了一年,屋内应是蛛网尘埃堆积,但推开门一看。窗明几净,房顶地上纤尘不染。还有一股淡淡地桂花香气。案上一尺来高的白玉瓶中插着几枝翠绿的柳条,显然时时有人打扫。楚翔走到窗前。见那窗外地数杆修竹,苍翠依旧,忽听得身后有动静,“陛下!”楚翔惊喜回头,进来的却是一位年过半百地老太监。楚翔大为尴尬,那太监却拜了下去:“楚大人回来了?” 楚翔方记起这是常年在符陵身边服侍的李公公,忙道:“公公快请起!” 李公公起身道:“自大人离京后,皇上便令奴才来看着屋子,每日打扫,浇灌花草。皇上出征前,几乎隔日都会来这里坐上好几个时辰。皇上知楚大人喜欢桂花,去年秋天便将园子里的桂花都收拢来做成了香料……”楚翔微怔,无言在床边坐下,李公公见他脸色不好,以为楚翔长途劳顿,停住话头,道:“楚大人一路辛苦了,不妨歇息一会,若有什么吩咐,奴才随时在外面候着。”楚翔没有回答,李公公行了一礼下去了。 楚翔呆呆地坐着,天黑了也毫无察觉,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与符陵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或是惊心动魄,或是风光旖旎,直到曙光破晓,楚翔才恍然惊觉,竟已过了一夜!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思念他?为什么眼前心头全是他?不仅仅是内疚,不仅仅是感恩,而是一种渴望……本以为早已死去的心,却象是冰雪覆盖地草原,再厚的积雪都挡不住春意萌动…… 楚翔一日日计算着符陵的归期,但又不便自行出去打听,过了二十余日,一天傍晚,忽听到有人敲门,开门见是师兄狄丰。楚翔自周亡后,独居留春园中,与亲朋故旧都断了联系,即是狄丰,也已有数年不见。这日见是狄丰忽然来访,略感诧异,忙将狄丰让入屋内,落座奉茶。 狄丰既不喝茶,也不寒暄,面上颇有犹豫之色,一时却不开口。楚翔问道:“多时不见,师兄别来无恙?今日光临鄙处,可有何指教?” 狄丰面色愈发古怪,吞吞吐吐地道:“我这次随陛下远征,刚刚才从前线回来“哦?师兄才回来?此次出征已大获全胜了吧?陛下呢?”楚翔听到这消息,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尽量平静地问。 “嗯,”狄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陛下亲征,用兵如神,虽遇到一些波折,终将西狄逐入天山以西的瀚海大漠,并在天山脚下勒石为记,以贺平定四海。” “果然……”平定四海,扩疆万里,他终于完成了这不世的伟业!楚翔暗中笑自己杞人忧天,符陵身经百战,从无失败,江南也好,天山也好,又怎会例外?“那么师兄是提前回来报捷了?”再过几日,符陵就该回来了,见了面,自己该对他说什么?楚翔忽有些慌乱,心跳不由加快了。 “不……”狄丰微微地摇头,艰难地开口,“我……我是受陈郁元帅之托,秘密送陛下的梓宫回京。” “你说什么?陛下的什么?”楚翔瞳孔倏然一收,以为自己未听清楚,追问道。 狄丰狠狠心,重复道:“陛下的……灵柩……陛下……陛下他……不幸在前线驾崩了……”话未说完,狄丰已忍不住哭出声来。 楚翔笑笑道:“师兄何必来捉弄小弟?你刚才说陛下已获完胜,又怎会驾崩?” 狄丰拭去眼泪,勉强镇定下来,颤抖着捉住楚翔地手,道:“师弟,我几时曾骗过你?何况这种大事!就在勒石庆功后的第二日,陛下听当地人说,附近一座山上住着一位极为灵验的神仙,若能得他庇佑,可保社稷永继,长治久安。陛下听了,为表虔诚,只带了十来名随从上山拜谒。哪知遇到埋伏,我等救援不及,待赶上山时,陛下……陛下已……已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第五十七章 不见有人还(下) 楚翔的脸上已没了血色,却兀自不信,“陛下武功盖世,万夫难挡,就算中了埋伏……”说到这里,忽然一凛,符陵当年为自己打通经脉,恢复武功,将毕生功力给了自己一半,如今已非巅峰之时可比……倘若遇险,也不是不可能……楚翔双手握住椅把,手心已全是冷汗。 狄丰见他变了脸色,摇摇欲坠,忙扶住他:“师弟,你没事吧?” 楚翔无力地摇摇头:“没事,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方察觉狄丰是穿了一袭素衣,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狄丰道:“我们上山发现陛下时,他身上头上都中了致命的刀伤,倒在地上。侍卫全数阵亡,季德将军也不幸遇难。周围还有数十名敌人的尸体,身着黑袍,装束怪异,似僧似道。陈郁元帅见状,一面令将陛下抬下山急救,一面检视敌人尸体,发现敌人的胸前都有五色火焰的刺青。传闻天山之北有一圣火教,武功古怪,料得是西狄不甘失败,派遣了圣火教的高手偷袭。陈郁元帅随即下山,太医赶到时,告之陛下早已气绝,回天无术。元帅怕噩耗传出被敌人所乘,或是令民心不稳,国中生乱,即严密封锁消息,只道陛下伤重需要静养,沿途不许任何人接近銮驾。暗中却将陛下遗体收殓了,令我昼夜兼程,将灵柩运回京中。现在梓宫已送入宫中交与太子殿下,料得明日便会正式举丧,诏告天下。” 狄丰一口气说完。..再去看楚翔,后者却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恍若不闻。狄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落山。远远的湖面上还倒映着几点余辉,波光粼粼。狄丰轻唤:“师弟?” 楚翔转头:“师兄,你说的都是真的?” 狄丰点头:“师弟,别说你,连我也不能相信。陛下那样地人物,就这样没了……人有旦夕祸福,师弟,你……” 楚翔打断他,又问:“你说他现在已经回宫了?” “是的,他已……” 楚翔挣开狄丰,便往外走。 狄丰伸手去拉,却扑了个空,“师弟。你要去哪里?”话未说完,楚翔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夜幕中。 此刻楚翔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呼叫,“他回来了。我要见他。我要见他!”旁的都已听不到。他得了符陵地一半内力,轻功更胜过以前。来不及骑马坐车。楚翔一路狂奔出了留春园,辨明方位,直往秦国的禁城而去。到了宫殿正门外,天已黑透,楚翔见有侍卫守侯,绕到僻静处,纵身跃上宫墙,跳下处正是御花园。 楚翔借助树木地掩护,悄悄溜出御花园,来到后宫。发现宫中果大异往日,不但巡逻值守的侍卫多了好几倍,后妃住处也静悄悄地全无人声,间有太监宫女经过,皆是面色凝重。楚翔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似要蹦出胸膛。“不!不会!他只是在试探我,试探我对他的情意,他向来狡黠多计,谁也逃不出他的掌心,这次也不例外。或者是他还在生气,想吓吓我,他一定已平安回来了,等着我去见他……” 很快来到符陵的寝宫,楚翔当年曾在此养病多日,自是轻车熟路。楚翔潜到门前,只觉手足发软,竟不敢去推那宫门。伫立片刻,楚翔深吸一口气,右掌缓缓用力,沉重地宫门应声而开,但寝宫黑漆漆一片,不似有人在内。楚翔一步步走进去,突然身后有人喝问:“什么人?”楚翔转头见是两名侍卫,几年间侍卫换了多半,并不认得楚翔,二人正要高声呼叫,楚翔已疾如闪电,出手点了二人的哑穴。 楚翔再看了寝宫一眼,仍无动静,心知符陵绝不会在此,不敢久留,出门再往太子的东宫跑去。走到半路,忽听得晚风中隐隐传来哀乐声。那声声哀乐直如重重的铁捶敲击心间,楚翔顿时僵立当地,半晌回过神来,循声而去,却是前面的太安殿。楚翔曾听符陵说过,此是历代皇帝出殡前停灵之处,此时他心头已乱做一团,只脚下不停,待到了太安殿旁,楚翔跃上房顶,攀住殿角的飞檐,一个倒卷珠帘,吊在半空,透过窗户缝隙窥探那殿内。 大殿内已挂满了白色的挽幛灵幡,点着明晃晃的巨烛,把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北面正中停着巨大的梓宫,地上跪着许多人,皆素衣丧服,号哭不已。太子符瑾扶着灵柩,正哀哀痛哭,旁边有一三十来岁地美貌妇人,一手搂着符瑾,已哭得气断声噎,料得应是符陵的皇后。楚翔心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差点从檐上一头栽下。定定神,不管他在与不在,总要见到一面才能死心。想到此,楚翔猛地推开窗子跳了进去! 殿内众人忽见有人跳入,皆大惊失色,殿外的侍卫涌入,一面保护皇后太子,一面朝楚翔扑来。楚翔不及解释,徒手分开众人,奔到梓宫前,便去掀那棺盖!但那棺盖已牢牢钉死,怎掀得开?楚翔恨急,狠狠一拳砸在棺木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梓宫仍纹丝不动。这时侍卫已七手八脚将他拉开,符瑾认出是楚翔,让侍卫放了他,且问:“楚将军?怎么是你?此为禁地,岂可擅闯?” 楚翔压下心头地震痛,急促地道:“殿下,今日我听到师兄来报信,说陛下已遭不幸,翔未亲见,绝不能相信,求殿下让我再看陛下一眼!”说着便又要去掀棺盖。 符瑾挺身拦在他面前,道:“楚将军,父皇遇刺驾崩,我本也不能相信,但今日大行皇帝正式入殓时,我已亲自查验过,确认是父皇无疑,并有多人在场作证。楚将军,你还是让父皇安息吧!” 楚翔听了,呆呆地沉默了一会,双手慢慢松开,眼前的一切却暗下去,心头象是掏空了一般,竟没有任何痛楚地感觉。接着地面开始旋转,口中有什么腥咸地东西涌出来,不断地涌出来……红,刺目的血红,弥漫四周,楚翔闭上眼,缓缓地倒下。 第五十八章 托体同山阿(上) 楚翔醒来时,脑中仍是一片空白,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转头发现自己已躺在留春园中的小屋里,“陛下!陛下!”楚翔下意识地喊着,挣扎着爬起床,踉踉跄跄就要往门外走去。忽听到外面传来通报:“皇后娘娘驾到!”楚翔一震,皇后?开门已见一帮宫人拥簇着皇后过来,那日在太安殿上曾看到皇后一次,但未曾交谈。楚翔见皇后身穿重孝,未施脂粉,双目红肿,面颊上犹带泪痕。楚翔头上又似被重重地打了一棒,符陵,难道真的已不在了吗?昏昏沉沉间,皇后一行已到了面前,楚翔也忘了行礼,麻木地随皇后进了屋内才回过神来,茫然地问:“皇后娘娘,陛下呢?”皇后平静地道:“大行皇帝已于昨日葬入泰陵,庙号成宗,谥号仁武皇帝。嗣皇帝也将于明日正式即位。” “怎么会这么快?”楚翔惊道。 “楚将军,你今日方醒,已过了整整十二日。”旁边有人提醒道。 竟已过了这么久?自己竟未送他最后一程!楚翔咬紧牙关,深深吸气,再吸气,心知怕是符瑾母子不愿让自己去送葬,才想办法使自己昏睡不醒。半晌,楚翔终于艰难地开口求道:“翔恳请娘娘准许翔去谒陵!” 皇后微微一笑,摇摇头:“谒陵就不必了吧?你要见先皇,倒也容易。”将手一招,随从捧上一方白绢盖着的长条形的托盘,皇后一揭白绢。盘子中赫然是一柄铮亮的匕首和一把紫砂酒壶。楚翔抬头望着皇后,不解其意。皇后问道:“楚将军,先皇生前待你如何?” 楚翔双膝跪地。道:“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情……。”他本想说“情深似海”。当着皇后,却说不出口。 皇后又道:“既然如此,先皇如今去了,在地下必定十分思念将军,将军何不随陛下而去。既可早日与陛下相见,又可全忠义殉主之节,哀家今日便是来送将军一程。”说完令人便令人倒酒,那酒液赤红,浓得如鲜血一般,从酒壶中缓缓地流出来,盛满了一只琉璃杯。太监将杯子拿到楚翔面前。皇后道:“这酒名叫相思,是专为将军准备的。”? 楚翔奇问:“为何取这个名?” “世上最断肠惟相思而已,故相思是世上最毒地酒。”皇后叹道。又道:“将军走后。哀家自会为将军料理身后之事,并以皇家的名义加以追封。将军还有何事未了么?” 楚翔摇摇头,何事未了?多年前自己本就该去了……凝望着那酒杯中的殷红。喝了这杯酒,就能见到他了么?楚翔凄然一笑。当年他以血解毒。自己从此百毒不侵。这杯毒酒,又怎么送自己到达黄泉地彼岸?楚翔接过酒来。一饮而尽,酒很苦很涩,让人想起临别时他到黄河来探望,抱着高粱酒猛喝,那酒,也如这般殷红……楚翔道:“翔罪孽深重,若非陛下屡次相救,绝不致苟活至今。若陛下已去,翔自当追随,但娘娘为何竟不许我见陛下最后一面?” 皇后听他这样说,眼中流下泪来,用衣袖拭了拭,哽咽道:“楚将军不相信陛下已仙去,哀家更不愿相信,陛下这一走,留下我孤儿寡母,如何支撑?但……我与瑾儿都已验过,确实是陛下无疑,将军你想,倘若陛下仍活着,他应在何处?” 倘若符陵未死,以他的威望智慧武功,旁人怎敢做下这一切?楚翔思及此处,万念俱灰,罢了,就随他去吧!楚翔忽站起来,上前握住那柄匕首,刀尖地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楚翔笑道:“娘娘,我忘了告诉你,我的血有避毒之效,再毒的酒也毒不死我。”抓住那手柄,就往心窝扎去! 皇后惊呼一声,未及反应,见那刀刃已挟风刺下。但刚刚触及衣衫,楚翔脑子中却电光火石地一闪念,匕首准头一偏,只在胸前划出一道血痕,楚翔手一松,咣当一声,匕首落地。楚翔无力地摇摇头,脸色惨白:“翔曾经答应过陛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求死,不能自行放弃生命。这是我今生对陛下唯一的承诺,翔不敢因已而废。” 皇后面色微变,轻呼出口气,道:“既然有诺在先,哀家也不能勉强,但楚将军听说过人彘的故事么?” 当年汉高祖死后,戚夫人被吕后砍去双手双脚,剜去双眼,装入瓮中,使其成为“人彘”,当时情形惨绝人寰,无法形容。楚翔闻言一寒,却轻轻一笑,道:“娘娘若有此心,便请动手就是。” 皇后道:“将军可要思量清楚,何必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痛苦?” 楚翔抬头对视着皇后,目光是异常地坚定:“当年若不是陛下只身来劫法场,翔早已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我却辜负了陛下。陛下宾天,我本当相从于地下,但陛下当时以其性命让我起誓,我不能再有违背。娘娘若肯成全,便是刀山油锅,翔也会感激不尽,绝无怨言,何况只是人彘?” 皇后似受了震动,静静地凝视了楚翔片刻,清亮的双眸毫无惧意,皇后沉吟良久,却吩咐左右:“你们先退出去,哀家有几句话要和楚将军单独谈。”待众人出去了,皇后闩了门,回身对楚翔道:“将军请坐!” 楚翔心中疑惑,且坐下听她要说什么。皇后也找了张椅子坐了,长叹一声,道:“我这些年来,一直不明白先皇为何痴恋将军,今日总算知道了。天下英雄儿女虽多,但如楚将军这般执念的却是少见!楚翔苦笑道:“执念?怕是冥顽不化呗,害人害己而已。” 皇后道:“我有一句话想问将军,将军可愿据实回答?” 楚翔并不迟疑,道:“娘娘请讲。”到了今日,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皇后敛色问道:“楚将军,你对先皇到底有无真情?” 第五十八章 托体同山阿(下) 楚翔埋下头,低低地叹息,半晌才一字一字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翔虽冥顽不化,不能报得陛下深情于万一,但翔亦终此一生,亦只倾慕陛下一人而已。他若走了,将我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世上,我每多活一天,心头的痛苦更胜过凌迟车裂的酷刑千倍万倍,只可恨我不能再违背誓言,即时追随他去。娘娘既愿意相助,无论如何处置,翔都甘之如饴。”说到这里,楚翔忽然用手捂住胸口,便似那心头有万根针扎,痛得额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身子也簌簌地颤抖起来。 皇后愣了一阵,道:“楚将军,你不当再称他为陛下了,当称他为先皇。”见楚翔面色转瞬变比身上的衣衫更白,喟叹道:“将军既然和我说实话,我也不再隐瞒,先皇出征之前,曾对我说……” “陛下曾说了什么?”楚翔抬头,睁大了眼睛。 皇后轻声道:“先皇曾戏谈身后之事,说若有万一,要我母子好生待你,他虽未立下遗诏,但我们是数十年的结发夫妻,他可以不顾我孤儿寡母,我今生却也只爱过他一人,终不能违了他的心意……只是这些年眼见先皇专宠将军,而将军却似不以为意,眼看着他一日日地憔悴枯槁,我难免忿然,却非妒忌。送先皇下葬后,我一时愤怒,今日便以赐死相试,想看看将军对先皇有几分情谊?将军既情深若此。一路看中文网首发我亦为君感动,方才那番话,先皇若地下有知。听了也必大为欣慰。”楚翔目光呆滞,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喃喃地道:“是我辜负了他。他在时,我什么都没说过,他不在了,再多说什么又有何用?他毕竟不许我死,不许我死……这便是他的报复。如此狠心!”一口鲜血涌上来,楚翔忙掩住口,那鲜红却顺着嘴角点点地滴落胸前,染红了雪白的衣襟。听皇后的说法,原来符陵什么都料到了,什么都安排好了,自己伤了他的心,他就这样走了,永不回头。再没有一星半点地眷念……楚翔象是一脚踏空,整个人直往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中直坠下去,再没有什么可依凭。而一腔的热血也已凝结成冰,彻骨地寒冷…… 忽听皇后问:“将军以后还有何打算?” 楚翔似被惊醒。恍惚间记得多年前符陵也曾这样问过。日后的打算?再没有史书要写,再没有黄河要治。自己本打算待他归来,就守在他身边,平平静静地度完剩下地岁月……现在……楚翔茫然答道:“我只愿能守在陛下身边,恳请娘娘准许翔去为陛下守灵。” 楚翔静静地跪在泰陵前,从清晨直到黄昏,不哭也不动,天地万物都已消失,只有这座巨大的陵墓。这是楚翔所见到的最气势恢弘的陵寝,胜过了古往今来任何帝王的皇陵,就象是一座雄伟地大山,几乎要高入云天。陵前是高大的无字碑,楚翔知道这是他想要的。文字写不尽他的伟业丰功,但再宏大的陵墓又怎能埋葬他傲视天下的灵魂? 天色渐渐地黑了,楚翔的身体淹没在泰陵巨大的阴影中,微风拂过,仿佛身后有人深深叹息,温柔地呼唤自己:“翔儿!”“陛下!”楚翔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林间飒飒的风声,楚翔缓缓地俯下头,已是满脸地泪水,自从得知符陵的死讯后,这么多天来这是他第一次流泪。原来世上最悲哀之事不是痛哭,而是明明痛到了极处,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今日一旦哭出来,竟是一发而不可收……楚翔双手捂脸,压抑着哭声,心口处象是有一把刀在搅动,痛到无法呼吸……良久,楚翔抬头仰望天上的那轮明月,月亮洒下温柔地银色光辉,如同那人深情的眼眸。楚翔嘶声道:“你答应过我,你会回来,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陪在我身边,你难道忘了吗?” 楚翔小心地解下系在颈间地龙凤玉锁,被符陵摔破地一角是怎么也补不上了。将玉锁合在掌心,楚翔轻轻地用唇亲吻着,“你为什么不带上它?它可以保佑你平安的!你是故意地,故意的!陛下,就算我有千错万错,你也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忍受这剩下几十年的折磨!你太残酷!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能忍心……我恨你!我--恨--你!”楚翔声嘶力竭地叫着,叫声远远地传了出去,最后化作夜风中的凄厉悲鸣。庄严的泰陵死一般地沉默,没有人回答他。 守陵的侍卫听到呼叫,赶快奔过来,却发现楚翔已晕倒在陵前。侍卫们忙将他扶进屋里,第二天一早醒来后,他便又去陵前守着。日复一日,楚翔发现,自己的眼里除了这座陵墓,再也看不到其余,而自己的心里……记得符陵曾问自己的心里是什么,那时自己的回答是几座坟,但现在,那几座坟已被这巨大的陵墓所吞没,缓慢而又坚决地压迫着自己的心脏,直到将它碾成粉末……想到父母兄弟和好友,是深深的内疚和钝钝的痛,但符陵,根本不用想起,每一次呼吸都是汹涌的痛楚,原来这就是情么?终于不能用责任和理智来束缚;原来自己的心太小,而这陵墓太大…… 楚翔迅速地消瘦下去,整日整日地不说一句话,旁人看来,他甚至有点痴呆了。其间狄丰来看望过师弟两回,楚翔却不要他陪,只说自己想独自和符陵在一起。狄丰知他性情素来固执,劝了几回,毫无效果,只得随他。 到了夏天快过去时,他白天却不再守在陵前,而是到西城门外站着,从早到晚象根木头一样,望着远方,晚上便和衣躺在泰陵前,日日如此,风雨无阻。问他做什么,他只说:“我等陛下回来,他答应过我。” 第五十九章 大漠沙如雪(上) 旁人当他傻了,或是嘲笑或是叹息一番,久而久之,都不去理他。只有楚翔自己明白,他不相信符陵已死,或者说,他不能相信符陵已经死了,他只能欺骗自己,符陵还在远方打仗,总有一天会回来,不然,他没有勇气再多活一天。 秋风又起,楚翔这日仍是身着单衣,出城守候。但这北方的气候变化得快,早上还是万里无云秋高气爽,刚刚过午,却刮起了大风。狂风呼啸着,卷起铺天盖地的沙尘,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很快,衣服、鞋袜、头脸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黄沙,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路上的行人早就躲得干干净净。楚翔却不愿离开,在风沙的肆虐中,似乎有隐隐的马蹄声,熟悉的马蹄声…… 风声凛冽,但马蹄声渐渐地近了,清晰可闻。楚翔的呼吸骤然急促,是他!是他!!只有天下第一的神驹墨云才会如此迅疾。果然,转眼间墨云已穿过风沙,如闪电般奔到楚翔面前,昂首长嘶。楚翔大喜,他终于回来了,再一次破风踏云而来!忙去看马背,马上却空空的,没有那挺拔的熟悉身影,就连马鞍也不知去向。楚翔刚刚燃起的热望又被一盆冷水浇下,环抱着墨云的头,楚翔苦涩地道:“这几个月你上哪里去了?你把你的主人弄丢了么?现在才跑回来找他,他……不要我们了……” 墨云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只低下头不住地在他胸前摩擦,伸出长长的粉红色舌头轻舔着楚翔的面颊,好一番亲热。口中不住喷出热气,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楚翔心头涌起一股暖意,若不是它。自己也早就死在江宁,回想往日符陵纵马驰骋地神俊。楚翔既是甜蜜又是心酸。拍拍墨云的脖颈,楚翔道:“你随我回去吧!今后就只有咱们俩做伴了。” 风沙愈来愈大,楚翔一跃上马,想带墨云回去,但墨云却转过头。往来路走去。楚翔吃惊,双腿一夹马腿,让它停下来,想去扳它的头,墨云却站定了不动,四蹄牢牢如钉在地上,楚翔不能强来,苦笑道:“你怎么了?”墨云仰头向西,长长地嘶鸣了一声。似是回答。楚翔刚想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忽然心念一转,它莫不是要带我去哪里?一定是与符陵相关地地方。便不再阻拦。 墨云轻车熟路,一路向西狂奔。这是楚翔第一次单独骑坐墨云。直如腾云驾雾一般,只得紧紧地伏在光溜溜的马背上。狂奔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暗,风也小了,墨云已跑了有数百里,仍毫无停下来地意思。直到第二天清晨,墨云才驻足停在一条小溪边,低头喝水。楚翔跳下马背,对墨云道:“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是去天山么?”墨云听了,仍是向西长鸣一声算作回答。楚翔遥望西边,夜色沉沉,天地辽阔,“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那本是自己向往的地方,那也是符陵葬身的地方,总该去看看,不管能不能找到什么,若不去,永远也不能心安。 一人一骑沿着黄河西上,人烟渐渐稀少,到了最后,黄河没入了茫茫的雪山。再往西,就进入一望无际的草原。楚翔走得匆忙,只穿了件单衣,身无分文,只好打了些野兔烤熟了充作干粮。墨云无论日夜,奔跑不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十来日后,出了玉门关。墨云地速度却慢了下来,时而会在戈壁旷野间徘徊不去,楚翔见那地上常有遗落有散乱的白骨,尸身想是已被兀鹰啄去了,知道这必是曾有过激烈厮杀的战场,楚翔感慨不已,遂每到一处,便下马将白骨收到一处掩埋了,再行上路。 走走停停,过了近一个月,天气日渐寒冷,北疆已开始飞雪,雪沙笼罩旷野,整日里见不到一个人。一日黄昏,墨云带着楚翔,终于来到了一大片沙漠前,残阳如血,瀚海无垠,卷起漫漫黄沙,天地一片昏黄苍茫,远处即是莽莽的天山,再找不到去路,再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楚翔翻身下马,奇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墨云前行几步,拱了拱前面的一个小沙丘,又昂首向天,长鸣了三声。楚翔才发现那沙丘前立着一块石碑,已被沙土淹没了小半。 楚翔忙手足并用,奋力扒开掩着石碑的沙土雪尘,现出碑上的字迹。那碑有两丈来高,对着沙漠的正面刻着一个巨大地篆书的“秦”,背面刻着几行小字“大秦顺武十二年四月,帝伐西狄,拓疆于此,勒石为记,以昭天威。”熟悉的字迹,是符陵亲手所撰。楚翔用手指一笔一划地摹过那些字,仿佛听到符陵豪迈地仰天大笑“以后凡是你所能看见所能到达地地方,都将是我大秦国的疆土!”不错,你是做到了,你早已证明你是世上最伟大地君主,这天下终究会属于你,而我也早就知道,但我要地不是你的丰功伟业,不是这死气沉沉地石碑,而是你,活生生的你!楚翔突然暴躁起来,拳头狠狠地砸在石碑上,一阵剧痛,鲜血迸流而出,楚翔犹不解恨,又使足全力踢了那石碑一脚,石碑岿然不动,楚翔的腿却痛得如要断掉,趔趄几步,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地上。楚翔仰面朝天,满眼泪水,声嘶力竭地叫道:“符陵,我恨你!我恨你!你这个骗子!你再不来,我砸烂你这个破碑!我恨你!”楚翔大叫了数十声,方停下来,“翔儿,是你?”忽然听到远远地似有人呼唤,声音无限惊喜。 楚翔一惊,忙跳起来,往西望去,沙漠之中,夕阳之下,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名高大的黑衣人,虽然衣衫残破,头发蓬乱如草,但毫无疑问是他,符陵!楚翔的呼吸都似停止了,定定地站住了不动,仿佛只要一眨眼,眼前的人影就会消失不见…… 第五十九章 大漠沙如雪(下) 过了好一会,楚翔才使劲眨了眨眼,待睁开时,那人还站在那里,没错,是他!楚翔发足狂奔,短短的几十丈,却远得如千山万水。近了,近了,那身影越来越清晰……终于到了他身边,来不及收力,楚翔一头将符陵撞倒,双双跌入沙中,连滚了几圈。楚翔不说话,只狠狠的一口咬在符陵肩上。“哎哟!”符陵毫无防备,吃痛地叫起来,“你做什么?” “我看你是不是真的,”楚翔松开口,见他肩头已渗出血,仍似不解气地忿忿道,“我怕你又骗我,害我空欢喜一场!” “我骗你?”符陵反问。 “你说你五月就会回来,结果送具棺材回来!你这个骗子!”楚翔情急吼出。 “呵呵,”符陵却笑得开心:“你骗了我那么多回,我不过是小小的……啊!翔儿!”符陵话没说完,腿上又挨了一下,夸张地大呼小叫。 “你!”楚翔气苦,压住符陵,想痛骂他几句,霎时几个月来的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的悲伤痛楚却全数涌上心头,满腔的委屈,脸上的泪水纵横奔涌,嗓子也哽住了。 符陵察觉异样,手忙脚乱地为他拭泪:“翔儿,对不起,我不是想骗你,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将楚翔抱在胸前,仔细地抚摸他的眼睛、眉毛、面颊……“翔,你瘦了好多,让我好好看看。.” 楚翔分开符陵的手,对视着他的眼睛。但那双曾让天下人胆寒地眼眸此时却已不再冷冽如冰,不再深邃如宇,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呆滞。“你的眼睛?怎么了!”楚翔惊问。刚才狂喜之下,竟没有发觉。 “看不见了。”符陵平静地道。忽然又笑起来,“但我还可以亲你,抱你,感觉到你,这会什么都不要问我。我只想好好爱你。”双手捧着楚翔地头,摸索着他的嘴唇,深深地吻下去…… 符陵刚碰到楚翔地双唇,和往回的被动接受不同,楚翔竟主动用舌尖叩开符陵的齿关,进入他口中攻城掠地。符陵一怔,随即将楚翔抱得更紧,火热的吻似滚烫的岩浆要将两人融化……拥吻良久,符陵摸索着去解楚翔地衣带。却被楚翔捉住了双手,“翔儿?你还是不愿意?”符陵沮丧地放开楚翔,想看清他的表情。眼前却罩着茫茫的浓雾。 “不!让我来!”楚翔一反身将符陵压在身下,重又吻住他。双手在符陵胸前一扯。扯开他的衣衫,露出整个胸膛。楚翔俯身吻着他的胸前的突起。小腹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一团从未点燃的火焰,今日却燃成了燎原大火…… “翔儿,你要做什么?”符陵感觉情况不对。 “我要你!”楚翔坚定地道,一面去扯符陵的裤带。 符陵惊异之下,哪肯就范?一招擒拿手复制住楚翔,两人便在沙地里展开摔交格斗,打得不亦乐乎,一时沙尘滚滚。符陵将内力给了楚翔一半,经过这几年的修炼,两人内力武功差不多旗鼓相当,但符陵双目失明,只能听风辨物,却大大地落了下风。数十回合后,符陵终于被楚翔牢牢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符陵气喘吁吁,忿忿地道:“翔儿,你不要太过分,趁人之危,欺负一个瞎子!” 楚翔微微一笑:“趁人之危,还不是和你学的?谁让你骗我来着?这些日子,我做梦都在想,倘若你没有死,倘若我还能再见到你,该如何找你算帐!”说着三下五除二已撕去了符陵身上的遮拦。符陵仍在徒劳地挣扎:“翔儿……” 楚翔突然停下动作,抱紧符陵,在他耳边道:“你不愿意么?我记得你说过,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总想着要完全地拥有他。我喜欢你,我……爱你!” 楚翔地声音很轻,却象是在符陵耳边响起了惊雷。这是很久以前,自己放下帝王的尊严,主动躺在他身下求欢时曾说过地话,那时他虽然被服下了春药,仍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多年之后,万里之外,竟能够听他亲口说出来!符陵地双眼虽已流不出泪,心中已是泪水泛滥,“翔儿,你说什么?我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了……” 后面的话被楚翔用嘴唇堵住了,过了很久,楚翔才低低地道:“我说,我要你,你不能再离开我!虽然我为人很差劲又糟糕,什么事都做不好,但你不许扔下我一个人,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这世上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觉眼泪又流了下来,楚翔忙伸手擦去,勉强笑了笑。 这是他要地承诺?还是他许的誓言?符陵已分不清,只是无言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全身都滚满了黄沙,楚翔小心地用衣服擦去彼此身上沙粒,又脱下外袍,垫在符陵身下,这才低着头,在他的胸前小腹留下一串串的吻印。符陵笑道:“你要来就来,别婆婆妈妈的!”楚翔也一笑,分开符陵的双腿,略做前戏后,腰身一挺,便长驱直入。没有润滑,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符陵倏然绷紧,两道剑眉拧在一起,似乎极为难忍,只忍着不发出声。 楚翔关切地问:“痛吗?”符陵吸气道:“痛!很痛,但痛才感觉到你,痛才知道这不是做梦!”腰腹一挺,卒一发力,又翻身而起,反客为主复坐在楚翔身上。 楚翔复翻身在上,不再犹豫,大力冲刺,两人紧紧地抱着,滚成一团。漫漫黄沙的尽头,一轮火红如血的夕阳,正在缓缓地下坠…… 天黑透了,沙漠中已颇有些寒意,两人尽情放纵,直到筋疲力尽,才停息下来,互相用手枕着头,扯过衣服搭在身上,并肩躺在柔软的沙地上,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一阵,楚翔才问:“在想什么?” 符陵笑道:“在看星星。”不等楚翔发问,又道,“虽然我看不见了,但天上最亮的星星已落入了我怀里。” 第六十章 恩怨相尔汝(上) 夜凉如水,楚翔仰望苍穹,纯净的夜空不染半点尘埃,透明如巨大的水晶,繁星点点,无数星星眨着眼睛,浩瀚的银河横跨天幕,仿佛触手可及。宁静的星光如情人最温柔的怀抱,笼罩着天与地,荡去世间所有的苦难。间或有流星划破天际,拖曳着长长的轨迹,闪烁耀眼光芒。 楚翔道:“没想到沙漠里能看到这么多星星,还有许多流星,不许个愿么?” 符陵张开双臂,似乎要将所有的星辰揽入怀中,却转身揽住了楚翔,“许愿么?未遇上你之前,我希望能征服天下,遇上你之后,我希望能征服你。”符陵满足地轻叹一声,笑道:“我一生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上天如此厚待我,我还要许什么愿?” 楚翔叹息道:“我更该感谢上苍。”忽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符陵反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楚翔就把从狄丰那里听到的符陵如何遇刺的消息说了一遍。符陵道:“大致也算差不离吧!既然他们以为我死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能猜到。”停顿了一下,这才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知道,我做事向来很谨慎,因此贴身的侍卫中总会挑选一名容貌身材与我相仿的,并进行特殊的训练,以备万一,这是最高的机密,除了季德将军,谁也不知道。那日上山前,因带的随从较少,便让他换了我的外衣,后忽遇圣火教的伏击,敌人性格骠勇。宁死不退,武功暗器极为怪异,人数又在我方之上。虽然侍卫奋勇护驾,几乎将敌人歼灭。但也牺牲殆尽,包括季德将军也血战殉职。”符陵声音低沉,显得甚是悲痛,“我则与圣火教的头目对决,双双坠落山崖。在崖底我用尽最后地力气杀了他,但自己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不知昏迷了几天几夜,后来是墨云找到了我,它舔醒了我,伏在我身边,这时我发现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我摸索着撑上了马背。走出山谷后,没听到军队的声音。秦军大约已撤退了,将替身地尸首当成了我,而季德将军已死。就再没人知道真相了。”符陵似乎轻轻笑了笑,“墨云真是有灵性的神驹。这方圆百里都没有定居地人家。我伤势沉重,它将我驮到这附近的绿洲。找到了水源,还去捡了些遗落在战场上的干粮,我就在这里待了下来,伤势渐渐好了,只是这双眼睛大约是再也看不见了。” 楚翔急急地道:“我带你回去找苏太医,他一定能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符陵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楚翔急得大叫。忽想起,他如果愿意回去,早就可以回去,而不会让墨云独自来找自己。 “我已经厌倦了。”符陵慢吞吞地道,“就让他们认为符陵死了最好,瑾儿大器早成,他即位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大秦国已成为千年以来最强大最辽阔地帝国,我的责任已经完成了。再坐在皇位上,只有无边的空虚,你明白吗?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去奋斗了。” 楚翔的脸色黯淡下来:“你说实话,你不愿回去,宁愿让他们认为你死了,其实只是想让我认为你死了吧?” 符陵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似自言自语地道:“我不是想要欺骗你,我只是累了,无力再继续。翔儿,你记得么?你曾说过想赢我一次,我承认,这件事上我是败得无话可说,我尽了一切努力,但永远是可望不可及。我能凭借一己之力决定亿万人的命运,却无法决定一个人的我受伤后,想了很多,如果你过去不曾爱我,现在更不可能,让你认为我死了,你我之间的恩怨就这样一笔勾销,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他没说下去,因为他感觉到楚翔骤然死死地握住了他的手,几乎要将他手腕捏断,“翔儿?”符陵唤道。 耳边是楚翔苦涩地声音,又带了些怒气:“一笔勾销?这主意真是不错!你把我一个人孤零零扔在上京,天天对着一座死气沉沉的陵墓欲哭无泪,你倒是想一笔勾销?早知你不要我,违背承诺,我那誓言也就作不得数,那日就该一刀了结了……” “什么誓言?”符陵打断他问。 “我答应过你,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自杀,不会放弃生命,你也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还说什么生死与共,都被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楚翔怒道。 “我没有忘,永远也不会忘,我以为你忘了。”符陵笑道,嗓子里却似有什么什么东西噎住了。 “我忘了?你……” 楚翔还没说完,符陵已吻住了他,深深吻了一阵,符陵抬起头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我只是逗你玩儿。翔儿,叫我一声好吗?叫我的名字。“符陵?”楚翔犹疑着开口,他早习惯了在符陵面前称他“陛下”,但这次重逢,再要称“陛下”却觉得极为怪异,直呼其名又似不妥,便一直含糊其词。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地情形么?”符陵忽问。 初次见面?楚翔已没什么印象,回想起来,应是在许州城外那次夜袭,但当时相距过远,符陵又站在暗处,看不分明。耳听得符陵回忆道:“那是在许州大营,你一身银铠,十分神气,我看到你第一眼,就想起我以前养的一只小老虎,小老虎三个月大时,天天练习磨牙,龇牙咧嘴学习吓唬人,可谁也不怕它,它越生气就越可爱。嗯,你当时还射了我一箭,那箭我一直留着,这是小老虎送我地见面礼呢!我就想,这么可爱地小老虎应该是我的,我要把它带回去,看看它地牙齿和爪子到底有多厉害?” “哼!”楚翔冷哼了一声,骑到符陵身上,一阵乱打:“我是小老虎,正好让你尝尝厉害!那你又是什么?” 第六十章 恩怨相尔汝(下) “我当然是驯老虎的英雄,哎哟!不过差点被小老虎咬了,”楚翔乱打一气,符陵求饶道,“翔儿别闹了,听我把话说完。”楚翔安静下来听他讲。“我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追到淮河边上,你站在船头上,远远地对我说符陵,后会有期!世上当着我的面能叫我名字的人不多,你那时一副得意的神情更是有趣,小老虎骗过了我,在我眼皮下跑掉了。那天后,我一直想着你,后来,我们果然后会有期,在夏州城外重逢了。我要求你称我陛下,从此,你就很少再叫我名字,除非气极了……现在我眼睛看不到了,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你从前的样子,我很想听你叫我的名字,想看你发怒的样子,得意的样子,张牙舞爪吓唬人的样子,甚至自作聪明骗人的样子……其实,就算我想忘记,又怎么可能忘记呢?我让墨云回去,希望能有一天你从天而降出现在大漠上,但我以为这只不过是我的幻想,今天忽然听到你的声音,我几乎不能相信……” “符陵……”楚翔再一次轻唤,一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都化做了奔涌的泪水和紧紧的拥抱。 夜深了,楚翔扶着符陵上了马,回到几里外的一片绿洲,这里有成片的胡杨林,林间还有一条溪流,汇集成一泓清泉,却不见房舍人家,楚翔奇问:“你住在哪里?” 符陵微笑了笑:“这沙漠里一年半载都不下雨,幕天席地,醉卧沙场不是很好吗?” 楚翔一阵心痛,难道这几个月他就是这样风餐露宿?他眼睛看不见,该有多少艰难?满心愧疚地道:“我本该想到。早就应来找你。” 符陵道:“其实这里没什么不好,至少比皇宫里自由,以前我就说过。皇宫荒野,不管哪里。有你便是天堂。你也累了,睡吧!” 楚翔也确实累了,便把符陵移到一棵胡杨树下,相拥着进入了梦乡。虽然没有锦被罗衾,却是长久以来。楚翔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第二天一早楚翔就醒了,看天边淡淡的青,再转为乳白、淡紫、橙红的五彩霞光……当天边朝阳喷薄而出时,楚翔转头去看符陵。他枕着自己的臂弯,闭着双眼,似仍在酣睡,神情安详平静,嘴角带着满足地微笑,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终于这不是梦了。他还在这里,再也不会离开。楚翔低下头去亲吻他的眼睛,符陵醒了。茫然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唤道:“翔 楚翔忙答道:“我在。我来帮你清洗一下吧!” 将符陵抱到泉水边。楚翔为他脱去已破烂不堪地衣服,仔细查看。果然前胸后背都有深深的伤痕,好在已经痊愈。楚翔轻抚着那些伤疤,难过地道:“你当初若不是给了我一半地功力,也不会被敌人所趁!” 符陵不以为意地道:“有所失必有所得,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既然有了今天,过去的事我皆不后悔。” 楚翔笑道:“你倒是大彻大悟了。” 符陵得意道:“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明断天启,雄才大略……”话没说完,被楚翔在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声音立即低了下去,“大彻大悟?说来容易,荣华富贵如云烟,王图霸业随流水,别的都罢了,就是一个情字始终看不透,我这一生就毁在这上头了,现在眼睛瞎了,更是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了。” 楚翔听他说得可怜,忍不住笑了:“你要想不被欺负,得赶紧把眼睛治好,明日我们就回上京去找苏太医。” 符陵迟疑道:“那要是好不了呢?”“那你就惨透了,得一辈子受我欺负,我要把以前受的气全部找回来!”楚翔笑着说道,眼泪却滚了下来。 符陵发现他异样,摸索着抱过楚翔,安慰道:“翔儿,好好地怎么又伤心了?你要欺负就欺负好了,打是亲骂是爱,我不会和你计较的。” 楚翔擦去眼泪:“我不相信你就永远看不到了。你以前说过,等统一了天下,就陪我骑着马,天南海北都去看看,这是你的承诺,你不能耍赖。哪怕等到七老八十,我也要等到这一天……”挣开符陵的怀抱,继续为他清洗,却发现后庭外有凝固的血迹,楚翔知道是昨日莽撞伤到了他,他倒一声不吭忍了下来,楚翔既心痛又惭愧,但身边没有准备药物,只能草草地清洗了一下。 楚翔见树下还有些吃剩的干粮,他这几个月就靠一点干粮度日,摸着符陵的身体,全是嶙嶙瘦骨,楚翔心疼不已,道:“我要是不来,你就打算饿死在这里了?” 符陵沉默不语。 楚翔知他是默认了,想他以前何等意气风发,只因自己伤他过深,让他如此心灰意懒,宁愿不为人知地埋骨大漠。多说无益,只望能从此全心待他,弥补往日的伤痛。楚翔起身道:“你等着,我出去看看哪里能找点吃的。” 楚翔骑上墨云往北行了大半个时辰,运气不错,遇到了一群牧人,要了两只羊腿,并一些衣服和治外伤地药物。回到符陵处,楚翔拣了些干枯的树枝,生火烤起来,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符陵闻到久违的肉香,忍不住直咽口水,肚子咕咕直叫,“翔儿,快让我尝尝!” 楚翔笑道:“现在知道饿了?”将羊肉分成小块,一块块递到符陵手上。 虽然既无油盐,还带着生腥,符陵仍大口大口吃得津津有味,恨不能将整只羊腿都吞下去,一面吃一面称赞楚翔地手艺。“翔儿,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香地烤肉!你比宫里地御厨强得多了!” 楚翔笑道:“你记得么?你以前说要侍候你,头一件就是要烧得一手好菜,还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让我去学几天,后来我真去御厨房学了两日,好在没有忘光,现在倒派上了用场。”看着符陵狼吞虎咽的样子,楚翔又好笑又心酸,将一只羊腿都让给了他,自己只吃了几口,剩下地一只放着待明日路上吃。 吃完后楚翔为符陵上过药,两人相拥于怀,静静地过了一夜。第二日楚翔便催促上路,符陵却道:“回去可以,但不能让别人知道,本来死了的人,闹什么死而复生?皇帝我是无心也无力再当了,瑾儿刚刚接手朝政,这么一闹,说不定有人趁机挑事。” 楚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只是回上京治病,你就放心让我安排。” 符陵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六十一章 坐看云起时(上) 一年以后,云南大理,苍山脚下的一座草屋里。 清晨,楚翔从屋外进来,手中捧了一大把白色和红色的野茶花,将窗台上瓶中昨日的残花换去,装了清水,却听床上的符陵道:“翔儿,昨夜被你害惨了,今日腰痛得很,起不来了!” 楚翔插好花,转过头去笑道:“那我抱你起来,”到床边坐下,“医生说,今日拆布,不出意外,你的眼睛应该好了。起来吃早餐吧!”说着要把符陵抱起来。 符陵道:“要是好了,你还肯喂我吃饭么?” “哼,想得美……”楚翔一面气呼呼地说着,一面到厨房端了粥、点心和小菜,如往日一样端到床前,一口口喂他吃饭。 符陵一边吃边评价道:“今天的八宝饭还可以,但荞面包子没上回做的好吃了。” “啊!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挑剔,”楚翔敲了符陵一下,“再挑剔明天你自己做来吃,我不管了!” 符陵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看不见怎么做啊?翔儿你就不心疼我?我要是能看得见,天天做饭给你吃!” 楚翔笑道:“你恐怕连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做的饭只能去喂猪。” 符陵道:“就喂这头叫楚翔的猪好了,一定喂成大肥猪。” 两人开心说笑,吃过了早餐,楚翔帮符陵穿衣洗漱,扶他坐到窗前,轻轻去解缠在他眼睛上的白布圈。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室内静悄悄地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之声。那布带在眼上缠了好几圈,楚翔每拆开一圈,便觉心跳加快了几分。手指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最后一层怎么也解不开。符陵一把抓住他的手:“翔儿。你怕什么?我自己来吧!”自己摸索着解开纱布,睁开眼睛。 明晃晃的一道白光,刺得眼睛生疼,符陵忙把眼睛闭上,晃了晃脑袋。身后地楚翔却已急得似要哭了出来:“怎么?还是看不到么?” 符陵一拉。将他从身后拉入自己怀中,笑道:“是啊,看不到,这可怎么办啊?” 楚翔听他语气不同以往,抬头去看,那本是蒙蒙一片的无神的眸子,此时正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如夜空闪烁地星星!楚翔大喜道:“你的眼睛好了?你还想骗我?” 符陵歪着头,伸手去摘了朵窗台上红色地茶花。拿到鼻尖嗅了嗅:“这就是大理鼎鼎有名的山茶花吗?” 楚翔抱住他,惊喜地几乎不能成句:“你真的能看到了?!” 符陵伸出食指点点他的额头:“难道你还真想欺负我一辈子?” “太好了!”楚翔说着就要往外跑,“我去谢谢大夫!” “急什么?”符陵一把又将他拉了回来。“我先谢谢你吧!若不是你四处去寻找那些珍奇药材,还有这一年来的精心照顾。就算是神医。也未必能让我重见光明。” 楚翔听他说得郑重,倒不好意思了:“你和我说什么谢不谢地?还是多亏了苏太医的故友杜子月。上次治好了我的肺疾,这次又医好了你的眼睛,苏太医曾说他才是当世第一神医,看来确实名不虚传。” 符陵坏坏地一笑:“你不用太谦虚,待会你要去谢谁我不管,现在我好好地犒劳你。”说着干脆将楚翔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楚翔着急地叫起来:“你要做什么?” 符陵道:“我等这天等了一年多了,你不会想压我一辈子吧?” “那难道你想压我一辈……啊!”楚翔话没说完,胸前被符陵捏了一下,一声呻吟逸出。 符陵将楚翔抱到床上,三下五除二脱光了他的衣服,到底是白天,楚翔一丝不挂地裸露在他面前,仍是红了脸,闭上眼不理他。符陵仔细地抚摩着他光滑的脖颈、优美的锁骨、结实的胸膛……贪婪地看着他每一寸肌肤。“翔儿,我有很久很久没抱过你了吧!梦里都是你的样子,总算又亲眼见到了,你比以前更美了。”符陵长长地喟叹着,俯下身去,轻轻啮咬那粒小小红豆。楚翔听他说得伤感,想他这些年来地忍耐迁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正想着找什么话来安慰他,符陵却已将一只手指伸进了他下面,一面玩弄一面笑问:“翔儿想不想要?想要就说一声!”楚翔不料他仍是这样厚皮,刚想唾他一口,符陵又道:“翔儿,在上面有什么好?在下面才是享受呢楚翔没好气地道:“那还是你乖乖躺着,我让你享受。” 符陵道:“翔儿乖,说了今天要好好犒劳你,你这一年多这么辛苦,我怎么舍得再累着你?”拉下床帐,压了上去……室内只剩下激烈的喘息和销魂的呻吟…… 待到两人平静下来,楚翔才发觉肚子已饿得咕咕叫,转头一看,屋内地光线已有些暗了,旁边的符陵却是一副心满意足地样子。楚翔推推他,道:“起来,你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符陵懒洋洋地道,“又不是在宫里,又不要上朝,管他什么时候?你饿了我这么久,好容易有顿饱饭,当然得慢慢享用。”抱住楚翔,一条腿压在他身上,咬着他耳朵低声道:“翔儿,我地技术比以前是不是更进步了?你喜欢我温柔一点还是热烈一点?刚才你叫得好大声,很舒服吧?……” 楚翔窘得满脸通红,扯着符陵的嘴道:“你还要胡说!你倒是吃饱了,我还饿着呢!你不是说今天你要犒劳我,那你就去做饭吧!”说着用力往外推他。 符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忍耐地叹了叹气,起身穿了衣服,对楚翔道:“那你先躺着歇会,我去烧水来沐浴。” 楚翔打了个哈欠,见符陵出去了,便合上眼睛,片刻已沉入梦乡。恍恍惚惚中似有人温柔地抱着自己,又象是躺在柔软地草地上,暖洋洋的阳光洒满全身……“陵!”楚翔喃喃地唤了一声,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全身已浸在一大桶热水中,符陵正细心地为自己洗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一章 坐看云起时(下) 水气弥漫,模糊了眼前的面容,楚翔忽想起从前,每一次事后,他都会这样为自己清洗,曾经以为是极为难堪的往事,此时却倍感温馨,楚翔的眼眶中已是湿漉漉的。眨眨眼睛,楚翔笑着道:“真好,以后又有人侍候了!” “呵呵,那你也在床上乖乖躺个一年半载,由着我侍候你。”符陵话中有话。 “原来报复心还这么强,真是当皇帝当惯了么?不过你想清楚……”楚翔拍起水花,溅了符陵一头一脸,“这可是四季如春的彩云之南,我可不陪你关在屋里,辜负这大好春光,听说明天是大理一年一度的茶花节,我是要去的,你去不去随你!” “哦?我还倒真忘了,大理的风花雪月是闻名已久的,尤其茶花享誉天下,没想到还真来到了这世外桃源,当然要出去好好玩玩。”符陵也来了兴趣,想想自登上帝位,竟没有开心地过一日,这一年多失明后更是处处不便,坐困斗室,终得自由,心头竟也是从未有过的期待。 沐浴完,符陵让楚翔等着,他去做饭。楚翔饿得两眼发花的时候,符陵总算弄了晚饭出来,他这一辈子从未下过厨房,但自尊心起,又不许楚翔进去帮忙。手忙脚乱地捣鼓了半天,弄得一头锅灰,只煮了一锅米饭,把昨日的剩菜热了出来。楚翔没想到这复明的第一餐饭,竟是他亲自动手做给自己吃的,只觉得那夹生的米饭也分外地香甜,就着剩菜吃了满满两大碗。一路看中文网 饭后,洗涮了锅碗。两人便又上床躺着。符陵忽问:“翔儿,我们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可好?” 楚翔沉吟一刻。道:“好当然是好,但每日都得应付柴米油盐的琐事。日子一长,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你习惯了指点江山,过不来平常日子。” 符陵笑道:“你想四处去游玩就直说,不必套到我头上。到哪儿我自然都陪着你。天南海北。寄情山水,也是神仙日子。翔儿,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楚翔打了个哈欠,睡意上来,迷迷糊糊中想不起答案,“明日再说吧,不急在一时。” 第二日一早,两人先同去谢过了杜子月,便去看那茶花会。原来大理本地多白族人。这茶花会便是办在族中首领的庄园中,进去赏花地都是当地的头面人物。符陵和楚翔虽穿的便装,仍是俊逸非凡。一路惹人回头,交头接耳地议论这一对天人是从何处来地?到了庄园门口。已遥望见园内的姹紫嫣红。守门地家丁倒也不敢盘查,正要请两位进去。符陵却将楚翔一拉,退了出来。楚翔不解:“怎么不进去了?” 符陵道:“这种场合,我早就腻了,要看奇花异草,皇宫里进贡的还少了么?我看这外头更热闹,不如我们就在外面逛逛。” 楚翔暗笑他架子不改,本来王侯将相,远蕃近夷,见了他都是三跪九叩的份,自不屑去与区区部族头领打交道。 因为每年这日已成为当地的一大节日,庄园热闹得外如赶庙会一般,姑娘小伙都身着盛装,卖特产的、赛歌地、赛马的、各种杂耍表演,人声鼎沸。符陵似乎对赛马很有兴趣,站着看了半天不走。楚翔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那边有个白族姑娘盯着你很久了,你要不要露一手给她瞧瞧?” 符陵摔开他的手,一面走开一面道:“当我什么人?是轻易让人瞧的么?”转头又对楚翔笑笑:“我也就在一个人面前显过本事,可惜人家不领情。” 楚翔嘻嘻一笑,心里充溢着满满的温暖,紧跟上他道:“那你还看得这么入神,这些矮脚马一百匹也当不了墨云一条腿,不如我们到湖上去玩。” 旁边正是洱海,两人乘兴要了一只小船游湖。楚翔又去买了小吃点心和白族自酿的米酒,对符陵道:“今日该好好醉上一场,庆贺你重见光明!”梢公撑开船,行于琉璃般的水面上。这高原湖泊的景色又是不同,天是那样碧蓝那样空旷,水是那样深邃那样纯澈,环绕地群山山头是皑皑的白雪,变幻的云雾缭绕如仙子地面纱。近处的湖岸有无数白色或褐色地水鸟在掠过五彩斑斓地花丛。几只小船上盛装的年轻女子正在和后生们对歌。楚翔为符陵斟满了酒,两人碰碰杯,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符陵笑道:“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看哪里及得上这里?”忽见楚翔地笑容凝住了,符陵也没了言语,半晌道:“景由心生,或许日后若有机会再下江南,又是别样的感觉了。” 楚翔淡淡地嗯了一声。 符陵换开话题,“苍山雪,洱海月,我们该晚上再来呢!” 楚翔也恢复了常态,微笑道:“那现在回去,晚上再来好了!”符陵压低声音:“晚上我就在船上抱你可好?一定很……” 楚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未说话,忽然听不远处有人高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两人慌忙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有两只对歌的小船撞在了一起,船上人多拥挤,互相踩踏,竟把一艘船翻到了湖里,好几个姑娘落入水中,正在惊慌失措地拼命挣扎,另一只小船也是左摇右晃,船上的女子皆是花容失色,吓得惊呼不止。楚翔见状,不及多想,忙脱了外衣,扑通跳入水中,朝那边游去。符陵也跟着跳下了水。 楚翔水中的功夫甚是了得,很快游到出事之处,潜入水中,一手一个捞起两名女子,符陵也来了,先把水里的船翻过来,楚翔将那两名姑娘一一放在船上。这时岸上跳下来的几名白族小伙也救起了另两名女子。楚翔和符陵将船推到岸边,幸亏他二人来得及时,落水的女子大多只是呛了几口水,救上岸后已无大碍。只有一位女子仍昏迷不醒。 第六十二章 尾声 都付笑谈中 救人要紧,楚翔抱起将她放在草地上,解开她湿透的外衣,那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年轻白族姑娘,鹅蛋脸,柳叶眉,五官十分秀美,这会酥胸半露躺在楚翔怀中,楚翔倒是心无旁骛,俯下身嘴对嘴地吹气,右手抵住她的丹田,将一股真气度了进去。少时,那女子睁开了眼睛,水波盈盈地看着楚翔,脸上腾地飞起一朵红晕:“是你……救了我?” 楚翔点点头:“姑娘,没事了吧?” 那女子还未答话,远远奔过来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小姐!小姐!你怎么偷跑出来了?老爷到处找你!”符陵轻咳了一声,拉住楚翔的手,楚翔只好将女子放下,符陵道:“走吧!”不由分说,拉着楚翔便往回走。楚翔不放心,不住回头去看那女子。“还看什么?等着人家以身相许啊?”符陵薄怒道。 “你不讲理,连这也吃醋?”楚翔想挣开他。 符陵拉紧他的手:“走吧!你这衣服都湿透了,还不回去换换?” 待回了屋,符陵一把将楚翔推倒在床上,帮他脱去了里外的湿衣,扔在地上,用浴巾擦干了他身上的水渍,却不急着拿衣服去换,低头含住了楚翔的柔唇,笑道:“你刚才那样亲别人,我可要十倍地亲回来。”楚翔扭动着头想摆脱他,却被压住了动弹不得,只能任其为所欲为,符陵正要进一步动作,忽听外面传来敲门声。 符陵只好悻悻地停下手,将干净衣服扔给楚翔,自己略整理了一下,走出房门。院子外敲门声不断。符陵打开门,见外面站着一管家模样的老者,身后带了几名仆从。那老者对符陵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鄙人是首领府上的管家,小姐今日幸得二位相救。老爷派小的请恩人去府上当面致谢。” 这时楚翔也已穿好衣服出来,见状推辞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致谢就不用了吧?” 符陵似笑非笑地问那管家:“你家小姐是否尚未婚配?” 管家点头称是。 符陵转头对楚翔道:“我说是要以身相许,果不其然。”便往外推楚翔。 楚翔涨红了脸,站定了不动。有些尴尬地对那管家道:“老人家,你且先回去,我们收拾一下,稍后再来。” 刚把管家送走,随后又来了两拨人,都是要答谢救命之恩来请恩人的。符陵笑得打跌:“果然英雄救美,艳福不浅。翔儿,你是要留在这里入赘还是跟我走?” 楚翔迟疑道:“你不是说想在这里住一辈子么?” 符陵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怕她们抢了你去。走吧!从此还是浪迹天涯好了。” 两人说走就走,只随身带了些银两,无甚行李。便共骑了墨云离开大理,绝尘而去。一路北上。进入四川。再改水路,沿长江顺流而下。符陵是在马背上过惯地人。初见夔门雄奇,惊涛骇浪,巫山云雨,猿啼哀鸣,处处也觉得新鲜。出了三峡,进入楚江,江面渐呈开阔。符陵与楚翔扁舟载酒,或于月下吹笛,或于江间对弈,过洞庭,泛鄱阳,俯仰流连,怡然自得。只是怕人认出身份,二人都略作了易容改扮。 初夏时节,又近江南,这日傍晚,小船在金陵渡口泊了岸。符陵对楚翔道:“要不要上岸去看看?”楚翔点点头,牵了墨云,与符陵携手登岸,进入城中。过了这许多年,金陵的繁华不减当时。两人在秦淮河边找到一户酒家,上楼靠窗落了座。店小二上来招呼,符陵见楚翔无语,便帮他点了一桌淮扬名菜,要了一坛绍兴的女儿红。 楚翔望着窗外沉沉地秦淮河,河面上画舫如织,映了一江灯火,乐声笑语隐隐传来。看了一阵,转过头来对符陵道:“这金陵,什么时候都改不了六朝的脂粉之气。” 符陵反问:“不好么?” 楚翔淡然道:“也没什么不好。” 少时酒菜上来,楚翔为符陵斟了酒,还未动著,却听一声板响,抬头见是大堂一头地台子上坐了名说书人,正在说书助兴。只听他道:“列位听官,今日小可要说的是劫法场一段。”接着抑扬顿挫地开讲,却是一段绿林豪杰劫法场救死囚的故事。 没讲几句,楚翔忽听得隔桌有人嗤笑道:“这算什么劫法场?那年我亲眼见的劫法场才叫精彩!”“哦?那是怎么回事?讲来听听。”有好事者凑了上去。 “那时秦军下江南那年,”那人见有了听众,即绘声绘色地讲了下去,“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正月十六,王允那大奸贼要对楚家的公子楚翔行凌迟之刑,当时我正在江宁,那个场面,真是万人空巷……” 楚翔不意在此听人说起自己地往事,酒杯停在半空,符陵握了他的手,关切地道:“翔儿,没事吧?要不我们走?” 楚翔笑笑:“走什么?听听别人怎么说你的英雄事迹。” 侧耳听那人已说到关键处,益发眉飞色舞:“你们猜猜,那来劫法场的是谁啊?说出来吓死你!据说就是……就是成宗仁武皇帝!”“啊!”听众中有人轻呼出声。符陵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仁武皇帝真是了得,我亲眼见他从空中飞到刑台上,如天神下凡一样……江宁那么高的城墙,墙下乱箭齐发,城楼上还有滚石,仁武皇帝抱了楚公子,就象长了翅膀般嗖地飞上去了……”那人滔滔不绝。 楚翔听到这里,也忍俊不禁,举起酒杯低声道:“仁武皇帝,为你当年的英雄盖世干一杯!”喝了酒,楚翔却敛了笑容。他当时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想起自己从刑架上突然跌落在他怀里,看到他的第一眼,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我你还当是谁?”那时天地都似已静止……后来,他逼着自己发誓,他还许诺要给自己一段全新地生命…… 符陵见他沉默不语,不安地问:“翔儿,怎么了?” 楚翔一笑,抬头凝视符陵,双颊染了浅浅的红晕,那盈盈眼波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如水柔情,符陵屏住了心跳。“陵,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楚翔紧握着他地手,十指交缠,“谢谢你,能与你共度今生,是我最大的幸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