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我们不约》作者:笔墨清秋 文案: 谢家二郎爱兄如命,防火防盗防绿茶,资深鉴婊达人,气场迫人,生人勿近。孟子淑作为打秋风的表姑娘,自然是重点防护对象。没想到,防着防着,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京中人都在猜,冷冰冰的谢家二郎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哦,没想到是这样的。那这情商为零的货,可追得到人姑娘?哦,没想到冰山追起来人,这么有一套。 这是一个外冷心却热,打脸打得飞起,追妻追得苦逼,愈挫愈勇,最终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阅读指南 *前期男主比较冷硬,后期打脸追妻日常,HE+1V1+双处,放心阅读 *女主虽然打秋风,但姨母并无嫡女、庶女,将她视若己出,相当于是两个表哥的掌心宠啦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子淑,谢亦铭 ┃ 配角:谢霖钰、萧焱 ┃ 其它:表兄妹,打脸,甜宠 一句话简介:开窍的表哥生猛如虎 立意:爱需要勇气,有人朝你走了九十九步,你走不走最后那一步? 大雪进京 庆元十三年,隆冬。大梁京都,格外湿冷,寒风凛冽,鹅毛般的大雪一场连着一场,仿佛没有停歇。京郊的路上,已积了半人高的厚雪,出入十分不便。 孟子淑此时正坐在马车中的软塌上,去往京都的路上。道路湿滑,坑坑洼洼,马车颠簸异常,她的唇色全无,仅凭着一口气吊着,咬牙坚持。看着马车壁上凝结起的一层冰花,呼气之间,满是浓厚的雾气,觉得京都的天着实冷极了。 微微掀起帘幔,入目满是苍茫白色,天气太冷,路上竟也只有她们这两匹马车缓速前行着。子淑心中有些许担忧,但所幸,再看稍远处,已可以看到巍峨城门的一角,不由得又放下心来,思绪逐渐飘远。 说起来,她是去京城投靠姨母的。她的姨母,正是那永定侯府二房的大夫人,左路都督怀远将军谢毅的结发妻子,也是她母亲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同是裴家的女儿,但是两人的际遇却是大不相同。 她的姨母出嫁时,正是裴府鼎盛之际,帝师裴阁老尚在,嫡亲长孙女出嫁,当年的盛况,她的母亲虽年少,却也是印象深刻,仿如昨日,历历在目,时常与子淑说起。那时候,没有人会想到,几年后,一切都将覆灭。这个庞大的家族,如一艘千疮百孔,破旧不堪的大船,顷刻间被海浪吞噬。 她的母亲,是从小娇宠着长大的,又正好是待嫁的年华,未婚夫公然悔婚,整个京城避之唯恐不及。曾今的帝都双姝,光芒不在,母亲受不了这双重打击,恨不能就此了结性命。 是她的父亲,于火光中,站了出来,冒着功名断送,仕途不再的境地,坚定地求娶母亲。父亲是阁老众多弟子中的一个,也是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一个,深爱母亲。在那之前,苦于地位悬殊,寒门子弟,思慕而不可得。好在,终于让他等来这个毕生的机会。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尽管父亲遭到贬斥,尽管母亲只生了子淑一个女儿,也不曾有过任何的埋怨与不甘。 只是,终究造化弄人,许是青州地远,并不养人,许是情深不寿。多少记忆,多少故事,终究埋葬在了青州,每每想起母亲的际遇和临终时的挂念,都让子淑觉得沉痛万分。 京城,这个遥远而又繁华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在等着她,她该怎么做,才能让姨母喜欢她,多少个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而如今,京城就在眼前了,近乡情更怯,她一个表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小姐,小姐,怎么哭了,仔细外头风大,把帘子放下吧,前头车夫说再赶小半个时辰的路,便能入城了。”说话间,子淑的贴身婢女碧芜,俯过身来,拿焐在心口的帕子,将子淑脸上的泪水一一擦干。 子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车窗帘,车内又恢复了昏暗的光线。碧芜年方15,比子淑长了1岁,柳眉杏眼,性格聪慧伶俐,二人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就这样紧赶慢赶地行了一会路,突然间只听得一阵巨响,车厢剧烈晃动,竟是一头栽到了一个深坑之中。 子淑和婢女碧芜皆是一阵后怕,勉强平定下来,忙问车夫,情况如何?车夫道了声坐稳后,连试了好几次,马儿始终无法将车子从泥坑中拖出来。遂一脸为难地说: “今日大雪,路面湿滑,又有积雪,看不清路,车子陷在了深坑中。恐连累小姐,需得下得马车来,减轻重量,方可让马儿再试试。” “这可如何行得?外头的风雪那么大,莫说下马车,便是吹得一丝风,小姐的身体都不定能受得起。不若先让奴婢下马,让车夫再试试吧。”绿芜担忧地说道。 “周嬷嬷想必此刻也早已经到了侯府,我们久行未至,定会加快派人出来迎我们,我们不妨先暂且等一等吧。”子淑斟酌了一下后,下了决定。也并非是她不肯下车,只是方才看了积雪,有半人高,即便车上的人都下了马车,也得有孔武有力之人,在后头使劲,方可出来。她和绿芜均是弱女子,在风雪中站立尚属勉强,又如何能使得上气力。 “是,还是小姐想的周全,周嬷嬷也是担心着雪天路滑,我们的马车怕经受不住这大风大雪的,这才让车夫先行一步,好去到侯府报个信,找个好一些的马车折返来接我们。”绿芜点头应道,招呼了车夫,且等一等。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渐听到有马车缓缓驶来的声响,马车的前后似挂了青铜铃,声音清脆异常,合着风雪,破空而来。子淑依稀记得,本朝曾有规定,只有亲王和皇室车马,才可配青铜风铃,这声音从后头传来,不知是哪家大人物。 来人是沐王妃和她的大儿子,世子萧焱。老王妃的身子大有好转,今日又是十五,依照惯例,他们是去郊外的法华寺还愿的。因大雪,耽搁了一会,才在这个时辰堪堪行到此处。 看到前头停了一辆马车,马车的齿轮深深地陷入了泥坑中,周遭并无其他车马,且又是女眷的车辆打扮,故停了下来,差遣小厮过来问话。 “今日雪大,恕小人眼拙,不知阁下是哪个府上的?我家王妃和世子心热,问是否需要帮忙,小人好去回话。”外头雪大,小厮几乎是吼着说话,风雪不住地灌进他的口中,鼻子冻得通红。 子淑朝绿芜点了点头。绿芜这才斟酌着回道:“我们是永定侯府的,车子陷在了泥潭中,正等着侯府的人来接应,感谢王妃和世子的一片好意。” “原来是永定侯府的,那自是一家人,我家王妃邀请小娘子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小厮片刻后又过来回话。 这下轮到子淑惊讶了,和永定侯府是自家人,又是亲王级以上,那只有京城的沐王府了。子淑有一瞬间的踌躇,前头报了永定侯府的名号,可自己不过是个投奔的表姑娘,甚至还未入府拜见,就让沐王妃帮忙,且还有世子爷一块同行,传出去,有些不妥。 似是察觉出,车内始终无人应答,小厮又回道:“孟小娘子莫担心,我家王妃,知晓您今日进京,正巧可以一道同行。” 子淑楞了下,和绿芜对视了一眼,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这才点了点头。王妃知晓自己姓孟,那想必也了解自己的身世,如此一来,倒是自己前面想多了。至于世子,自己尚未及笄,非常时刻,王妃作为长辈未曾计较,自己又何必那么扭捏矫情。 这次,绿芜掀开了车帘,露出脸来,郑重地同小厮回了话, “如此,便多谢王妃的盛情,我家小娘子,这就收拾一下过去。” 小厮赶忙应答,同时有意朝车内瞥了一眼,似是在确定有哪些人,后头该如何分配座位,毕竟自家也只有两辆马车,并不十分充裕,需先紧着贵人们乘坐。 却一不小心,惊鸿一瞥,看到了孟子淑的脸。小厮发誓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姑娘,哪怕是自家小姐,怕也是赶不上的。若说是从前,有人和他说,这人美的和仙女一样,他绝不信,可今日过后他信了。怕小娘子觉得他鲁莽,也不敢多看,连忙收回视线,慌得转头跑去回话了,只是这脸和鼻子一样通红了。 孟子淑却不曾留意这些,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害怕,不要怯懦。再细细回忆了一遍,母亲交代自己姨母家的情况,确认自己不会认错人,闹个笑话,这才让绿芜为自己收拾仪容。 王府的马车不久便行到了孟子淑所在的马车边上,挨得极近,好让车上的人能跨步过来,不必再蹚那厚厚的积雪。小厮在外边十分抱歉地说道:“车上位置有限,稍后,孟小娘子与王妃和世子一道前行,要委屈另一位姑娘,上后头的马车。”绿芜自是点头应下。 孟子淑,在绿芜的搀扶下,跨步踩在了王府的马车沿上,有小厮递上了胳膊,好让她平稳地站住。随后,小厮弯腰掀开了厚棉绒做的马车帘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孟子淑倾身进了马车,帘子在后面缓慢地放下来了。 车厢内很暖和,一道帘子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车内明亮又宽敞,整个车厢都铺满了厚厚的棉绒,连车壁上也钉了同样厚重的棉绒来隔绝外头的寒气渗入。 车内坐着两个人,正中间的软塌上端坐着一位贵妇,着绛红色祥云金丝绣花长袄,梳凌云髻,配赤金头面,端得富贵大方。她的右手边,有个茶炉正烧着热水,她的前方是个柏木制作的矮几,上头放了尚且温热的茶水并一些果腹的糕点水果。 左手边坐着一位少年郎,不过15、16岁的年纪,身穿藏青色银丝流云纹滚边直缀,腰间束着一条月白色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高高地束起来。手上正拿着一本兵书,似乎正看得尽兴。 这两位想必就是沐王妃和世子萧焱了。沐王妃热情地招呼孟子淑坐下。孟子淑坐下后,正预备俯首行礼,却见世子爷突然砰地站了起来,呆愣愣地看着她,连头撞上了马车顶,也浑然不知。“这位妹妹,好生眼熟,你我以前是不是见过?” 似是故人 这个问题让孟子淑措手不及,这若是放在青州可算是半个调戏了,可这是在京城,难道京城中的富家子弟都是这般见面问好的吗?许是大家都沾亲带故的?人太多,记不太清的缘故吗? 世子的样子着实有点好笑,但孟子淑却是不好不答,回道:“民女孟子淑,参见王妃,参见世子,今日大雪,被困于此,幸得二位救助,实在感激不尽。”说罢再拜一礼。 “子淑此行是去往姨母所在的永定侯府,此前生于青州,长于青州,想来是未曾见过世子爷的。”孟子淑半垂眼帘,朝着世子爷的方向,回答道。 在孟子淑说话的间隙,沐王妃也在打量着孟子淑。暗暗点头,裴氏后人,有女如此,果然是名不虚传。只见孟子淑着银白色交领齐腰袄裙,石榴色下裙,外披山茶绣纹斗篷,整个人显得异常清丽脱俗。言语之间,礼仪周全,不失大家风度。再看自家的混小子,显然是已经魂飞塞外去了,恐怕人家姑娘说了什么,都不曾反应过来。 沐王妃抿嘴一笑,呵斥世子说道:“坐下!”转头和蔼地对着子淑说道,“且不必理他,这小子老是犯浑,但凡碰到漂亮一些的姑娘,总是这般没头没脑的。来,吃口热茶吧,外头雪大,想必是冻坏了,先暖暖身子。” 说完,便亲自为子淑斟茶,递了过来。子淑感激地接了过来,道了声谢后,便小心地捧着茶杯暖手。茶尚是热的,因着风雪冻得僵硬的双手渐渐恢复了血色。 再细看茶叶,发现这茶是来自于青州的,如果她的判断不错,应当是今年第一口露水采集的青州赛雪。茶叶圆润,又有一点点泛白,泡开在水里,仿若点点雪花,配着绿盏,美不胜收。 先抿了一口,润一润唇,再喝一口,果然口齿留香,味道清冽,正是青州赛雪,无误。 子淑微笑着转头同王妃道:“如果子淑没有猜错,这应当是今年第一口露水采集的青州赛雪。青州地广,但这茶叶却仅有东南一侧才有,每年的产量极为有限,大多都是御贡。王妃也爱喝此茶吗?” 王妃笑着回答道:“是了,你来自青州,定是对这茶叶熟悉的。现如今京中大多时兴果子茶,可我却喝不大惯的,就爱喝这一口的甘冽,不苦微甜微甘,就像人生,清爽舒透,才最是惬意自在。” 不想王妃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子淑当下便点头说道:“王妃说的极是,只是青州赛雪培育不易,母亲知晓我爱喝此茶,特意在家中的后山种植了此茶,悉心浇灌,终培育成功。如王妃不嫌弃的话,子淑便将今年的新茶赠与王妃,感谢王妃今日的救助之情。” 王妃一听,自是十分欢喜,想来也是旧时相识,又拉着子淑,细细地问了许多她母亲的事情,子淑都一一耐心解答。“你这个孩子,你姨母这回可是要捡了个宝贝喽。这般通情达理,又贴心,如果我家芮儿,能有你一半的听话懂事,我便知足了。” “怎么会,怡康县主,端赖柔嘉,子淑便是在青州也是有所耳闻的,又怎能与县主相提并论。” 王妃忍不住又摇头,叹道:“端赖柔嘉,看来我这女儿的威名已经传到青州了,我得好好管教管教了。你看看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子淑不好答这话,便尴尬地低头,假装吃茶。而另一边的萧焱,看着眼前的女子与母亲的谈话,却是一个字也没怎么听进去。 她的唇因为吃了茶的缘故,不再干涸,变得饱暖鲜润,每一次开口说话,每一个微笑都让他觉得怎么也看不够。她低头吃茶掩饰尴尬的样子,她提起母亲,怀念而又感伤的样子,让他觉得实在是可爱极了,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全不似京城中的那些女子,看到自己都是一副面孔,欲语还休,说两句就脸红,多说几句就跑了,没意思透了。 萧焱第一次品尝到了春心萌动是什么滋味,第一次希望这辆该死的马车能行得慢一点,第一次希望这是自家表妹,如此便能接回家,天天见面,日日说话了。 可惜没有如果,正说话间,马车已快行至城门,突然停了下来,有小厮在前面禀告:“启禀王妃,是永定侯府的二公子,并侯府的马车往这边赶来,似是在寻什么人。” 王妃朝子淑看了一眼,便笑道:“想必是来寻你了,也好,快随二郎回去吧,早日归家,也好与你的姨母团聚。” 子淑点头称是。王妃便向小厮,道:“传我的口令,将谢家二郎领过来吧,就说我与孟小娘子有缘,今日得以同行一段路。” 其实,刚才一听便知应该是寻自己的,该是周嬷嬷见自己和绿芜久不到侯府,出来寻她们了,只是没有想到,谢家二郎谢亦铭也会一起过来。传闻中,自己的这位表哥,是个冷面冷情的人,除了自己的兄长和父母,其他人在他眼中,应该什么都不是吧。 倒是萧焱一听,急了,便想着寻个借口,和母亲告假,好随着谢家二郎一道送表妹回府,私下里也能寻个机会,说上一两句话。正想着,车外便响起了谢亦铭清冷的声音。 “王妃万安,世子安康,小侄前来接表妹归家。今日多谢王妃相助,表妹叨扰许久,勿忘见怪。” 说话之人,声音洪亮,尽管外头风雪极大,却也说得铿锵有力。 王妃笑道:“哪里的话,我十分喜欢孟小娘子,你的母亲好福气,这便添了一个好外甥女儿。太阳也快落山了,这边快些归家去吧,改日再同你母亲叙话。” 孟子淑再次拜别王妃和世子后,便转身弯腰出马车。萧焱刚想说话,王妃便一个眼刀过来,让他老实一点。 孟子淑掀开帘子,便看到递过来一双手,这双手很大,骨节分明,看得出是常年习武之人的双手。循着双手往上看,一双清冷的双眸便映入了眼帘。 野蛮粗人 这是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因着风雪,微眯起来,眼神中透漏着清冷淡漠,和一丝丝的不耐。这应当是自己的二表哥,谢亦铭了。只见他身穿一身玄色骑装,套着一件银素色的斗篷,随着风一起摆动,英气逼人。 子淑抓住伸过来的手臂,喊了一声:“有劳表哥。”便准备下得马车去。虽说城门口有专人清扫积雪,可到底湿滑,若一脚踩下去,只怕这双鞋子便废了。子淑盯着地面,便有些踌躇,似在下定决心,走下去。 谢子铭等了半天不见人动弹,看着表妹娇滴滴的模样,再看湿滑地面,只觉得头大极了。于是,便只好亲自上手,直接俯身将孟子淑抱了起来。 孟子淑惊呼一声,她实在没有想到,表哥来这么一出,何况城门口也是有人来往的,王妃和世子就在马车上,这让自己如何做人。脸便一下子涨的通红,挣扎起来,忙说:“表哥,子淑可以自己走。” 身上之人并不重,还很轻,身体温软,离近了还有点点沁香露出。只是,谢亦铭此时此刻却很想翻个白眼,可以自己走,早做什么了,扭捏了这么久,左右自己都抱了,也就几步路的工夫,便恶声恶语地说道:“麻烦。” 子淑不敢再说话了,只能拉紧了自己帽兜,不让脸露出来。但这几步路,实在是让她觉得度秒如年,且不说,被骑装的盔甲膈应地难受,便是周围人的视线就可以凌迟她数千回了。虽说隔着帽兜看得不甚清楚,但万一被看到,后果不堪设想。她仿佛可以预计,明天京城关于她的八卦就要传得漫天飞了。 一阵天旋地转,还没等到她回过神来,就被表哥直接扔到了侯府的马车上。表哥扭头就走,对着车夫道:“走吧,车走得快些,怕母亲等急了。” “小姐,小姐没摔疼吧?”绿芜和周嬷嬷赶忙从车内扶起孟子淑。 “这二公子也太野蛮了,不但不让我们出来,还这样对您,实在是,太不怜香惜玉了。”绿芜看不下去,忍不住抱怨出来。绿芜前头已经先出了王府的马车,预备和周嬷嬷说一声,再去接应子淑,但却被谢亦铭扣下了。 周嬷嬷也是心疼,可到底是二公子,便警告绿芜说:“往后可千万别再说这般诛心的话了,二爷看夫人着急,便出来接姑娘,今日风雪大,试问哪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会这样做?若不是有二爷领着,嬷嬷我怕是到现在也找不到姑娘的。姑娘且先忍一忍,等到了侯府,再仔细看看有没有摔伤。” 到底不比在青州了,人在屋檐下,有的也该是感恩之心,怎可抱怨别人对你不够好呢?这些子淑都省得,但是想到刚才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接触,还是有些忧虑。可这些都不好表现出来,有时候,你越是在意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就会被放大,就会让整个事情变了味道。 “嬷嬷说的对,绿芜,二公子再不妥,也不是我们能够置喙的,从今往后,他便如何我的亲哥哥。自家人之间,又何须计较那许多?” “是,绿芜记下来,往后再不任性胡乱说话了。”绿芜低下了头,眼底似有泪珠。 子淑拉过绿芜的手,拍了拍,笑了笑说,“我的好绿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心疼我。可千万别哭,你和周嬷嬷都是我的亲人。爹娘都不在了,但还有你们陪着我。我孟子淑在此启誓,定不会负你们,定会护你们周全。” 绿芜听了,非但没有好,却是一腔情绪,全都哭了出来。不管侯府有什么等着她们,不管姨母好不好相与,不管少爷们脾气如何,她都会为小姐做自己能做的一切。她的小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姐,该得到最幸福的一生。 子淑无法,只得静静等着绿芜哭完,每每都这样,绿芜似乎替她将委屈都发泄出来了,于她反倒能镇定下来。 马车一路疾行,通行无阻。从车窗望出去,京城好不繁华,隆冬了,家家户户开始为过年做着准备,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年味。真好,在自己的记忆中,这两年的年味,就是药味了,没有炮竹,没有上元灯节,但有母亲。 孟子淑看着京城中的店铺、行人,恍如隔世,以后这里便是家了。母亲,父亲,你们会在天上看着淑儿的,对吗?淑儿会好好地走下去,带着你们的那份,在京城好好地走下去。 马车拐了个弯,就进了永定侯府的后巷,因是女眷,便从偏门入。早有嬷嬷,小厮们立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看着马车和二爷终于来了,忙去后院通知夫人。 孟子淑在绿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到谢亦铭似是等在一边,确认她没有摔伤后,便大步朝里走去了。将马鞭丢给小厮,便问:“大哥可曾用了晚膳?”隐约间,还能听到小厮的应答:“大公子,并未用膳,等您归一道用。” 孟子淑进了门,便有一位嬷嬷打扮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热切地说道:“可算把姑娘盼来了,今日姑娘辛苦了,瞧把姑娘冻得,这是暖炉,且先烘一烘手吧。”说话间便将包好的暖炉递给了子淑。 子淑看向了一边的周嬷嬷,周嬷嬷笑着说道:“这是周大娘子,也是老奴的姐姐,是夫人身边的。” 不过一句话,子淑便清楚了。这周大娘子是当初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后配给了侯府官事,现也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在侯府也是有一定位置的,丫鬟婆子见到了她,不免都要敬一声周大娘子。她也是周嬷嬷的亲姐姐,当年,她们姐妹两个分别指派给了夫人和自己的母亲,如今这也算是团聚了。 “多谢周大娘子,姨母还好吗?今日大雪,马车耽搁了,本想着早些到侯府,给姨母请安的。”子淑边说,边跟着周大娘子向里走。 内府已备好暖轿,子淑便坐进了暖轿,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一路上也看不清什么景色。 周大娘子跟着走在外侧,回道:“夫人一切都好,只是盼着能早日与姑娘团聚。夫人安排姑娘住在茗香苑,离夫人近些,方便走动照顾。姑娘一会就到了,您且歇一歇。” “多谢姨母的安排。”子淑便不再多言,暗自先歇息一下。再行了一会,便到了。 孟子淑下得轿来,随着周大娘子入院子。这是方正的院子,正中是会客厅,并主人的卧房。左侧是下人们的住所,有一间屋子与主卧连通,方便起夜照顾。右侧是库房,以及小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进了屋子,一阵暖意袭来,屋里铺了地龙,暖洋洋的。布置都按着子淑的喜好来,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正中坐着一位女子,温婉柔静,与母亲有六分相似,是自己的姨母裴语嫣没错了。当下看到这与母亲相似的脸庞,一下子悲从中来,便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扑到了姨母的怀中,哭了起来, “姨母!” “好孩子,苦了你了,让姨母好生瞧瞧,这许多年,竟是不曾见过你们母女一面。”裴氏一面替子淑擦着眼泪,一面仔细看了看子淑。像,很是相像,但比自己妹妹当年还要美。面如出水芙蓉,不施粉黛亦是清丽脱俗。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让人怜爱。 “姨母与你母亲虽不曾见面,但多年来书信不断,你母亲吃的苦,我都知晓。现眼下,你母亲将你托付于我,且不说我没有亲生女儿,便是有,也必将当你如亲生女儿般疼爱。你放心,在京城,在侯府,以后断不会再孤苦伶仃,受委屈了。”裴氏说着说着也不禁落了泪。 子淑哭得喘不上气,只得一直点头。好半宿,两个人情绪都稳定了下来,裴氏这才问道:“今日听闻马车坏了耽搁了许久,可有冻坏?后头你表哥去接你可顺利?一路上相处得可还好?” 裴氏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的,不近女色,对女人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莫不是天晚了,自己看外头实在危险,让他去接应一下,怕是他都不知道今天有个表妹来。也不知这一路相处是否会闹什么不愉快,要是自己的愣头青儿子,做了什么粗鲁的事情,就不好了。 子淑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被表哥抱着换马车的画面,随即脸一红,这事情自己怕是不好说,便捡了重点说了:“淑儿的马车今天不慎陷入了泥潭,幸而遇到了沐王妃和世子,他们怕淑儿一个人会出什么事情,便邀请淑儿一同回城。在城门口便遇到了表哥,之后便顺利地回府了。” “竟还有这段,想来也是有缘分的。我与沐王妃交好,也提起过你不日将到京城,只是没想到能碰到了一处。这下也算是提前见面认识了,等过两天,你安顿好了,可随我一同去沐王府答谢。”裴氏却是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段,但见子淑并不愿多说,就想着自己回去再问问当时在场的下人。 “是,姨母说得是,淑儿也有此意。淑儿在车上得知王妃喜好青州赛雪,会作为答谢礼带给王妃。” “如此甚好,且也不急,女孩子家,身体要紧,今日风雪这般大,可得好好休息一下,别生了病。”说罢,便朝着周大娘子吩咐传晚膳。 回头再道:“我前头已陪郡主进了晚膳,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明早我再来看你,你随我一同去拜见郡主也不迟。” 子淑一一点头应下。裴氏叮嘱绿芜和周嬷嬷好生伺候之后,又让周大娘子领了两个丫鬟进来。周大娘子笑着说道:“姑娘,这是春草和春燕,她们原是夫人那里做活的,手脚伶俐,便派来伺候姑娘您。” 裴氏看着子淑,只有一个婢女和嬷嬷在身边,太单薄了些。旁的不说,按照侯府的规格,未及笄的姑娘,原该是有四个内房大丫头,并一些零散粗使伺候的,只是也不晓得子淑喜欢什么样的,便先挑选了两个机灵可靠的过来。至于其他还缺的,以后自有时间,让子淑慢慢挑选。 吩咐完这些后,裴氏也自回了自己的庆春居,好让子淑早些休息。 折腾了这许久,又大哭了一场,子淑今天可谓是过的是跌宕起伏,之前还不觉得,此时倒是全身乏的很。也没什么胃口,就着粥,并一些清淡的小菜吃了。绿芜始终惦记着子淑前头那一摔,待给她洗漱时,果然发现腰间有一处淤青,便连忙拿出药膏来给子淑敷上。 子淑也觉得有些痛,但还好,并不怎么严重,自己调制的药膏很是有效,想来再过个几天,便能消下去了。此事便打算揭过不提了。 子淑是认床的,但凡离开了自己的床,总是会失眠,但许是今日实在太过劳累,刚一沾上枕头,便沉沉地睡去。梦里,似有个魁梧男子,将自己护在身下,对她喊道:“小心!”那张脸,看着竟像是谢亦铭的! 谢家兄弟 子淑没有想到自己为何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可能是表哥给自己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那样冷冰冰的人,又如何能小心护着自己呢? 摇摇头,眼看着天将大亮,也不敢再睡了。仍记着姨母的话,今日得好好打扮一番,去见平宁郡主。 平宁郡主是沐王府老王爷的嫡女,从小性格彪悍、泼辣,当年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放到现在拿出来看,也是破格的。娶妻当娶贤德淑良之人,似郡主这般作风的,恐怕全京城也找不到第二个。于是郡主也会愁嫁。 但郡主到底是郡主,无人上门提亲,便自己来。一天,也许是命运,也许是巧合,郡主遇见了还是护卫队小队长的谢老侯爷。谢老侯爷生得十分正派,又穿着统一的盔甲军服,郡主一眼便看中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非卿不嫁。 老王爷和老王妃自是不肯的,先不说这谢老侯爷的身份,是否门当户对,便是这郡主以往三分钟热度,怕是刚和人家定亲,突然间反悔了,又该如何收场。于是便拘着郡主,好让她断了念想。没有想到,郡主竟然偷偷跑出来,闯到宫里,直接当面问谢老侯爷,是否愿意娶自己。 这件事情闹到了先帝那里,先帝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侄女竟然如此胆大执着,便赐婚了。婚后,郡主收敛了性子,夫妻二人倒也和和美美。后,谢老侯爷因救驾及时,有从龙之功,被封为永定候,这才有了谢家今日的荣耀。但若说这里头,没有郡主的功劳,那恐怕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现如今,老侯爷也已去世十年,这侯府自然是以郡主为尊,子淑万不敢懈怠。刚起身,绿芜便进来了,仿佛掐准了时间一般。 和绿芜一同进来的还有昨日指派过来的春草和春燕。两个人都跟在绿芜身后,看年纪,比绿芜小了些。子淑从小习惯了绿芜伺候,有其他人在旁,多少有些不习惯,便让两个人去外头候着。 按照郡主的喜好,年长之人大多喜欢热闹,如果自己穿的太过于素白,恐被不喜,显得矫揉造作。但自己终究仍在孝期,不可太过。 子淑便在绿芜的帮助下,挑选了适合冬日里穿的一套靛青色长裙,看着稳重大方。 刚收拾好不久,见还有些时辰,子淑便想去找姨母。虽说姨母告诫自己多休息,今日早晨再来看自己,但哪里真有小辈等着长辈来看望的道理。还是该先去姨母那里请安,可顺便同吃早膳。 子淑便带上绿芜和看着略年长一些的春草,一同朝着裴氏所在的庆春居走去。因昨日天黑了才进的侯府,并不看的仔细,便让春草在前头带路。现下一路走去,才发现整个侯府极大,所幸庆春居同茗香苑离得很近,但饶是如此,也得走过一段抄手游廊,并一处拱门,才看得到。晨曦从绿叶间映射下来,将石子路照得斑斑驳驳。 刚进到庆春居,便看到周大娘子和几个丫鬟立在外头,里面似传来男子的声音。子淑便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来得不巧。周大娘子见是子淑来了,便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大郎和二郎在里头,姑娘来得巧,正好见一见。” 子淑透过门帘,看到晨光从窗户缝中洒落进去,照在了一个男子身上。他就坐在晨光中,身姿端正舒朗,着月牙色长衫,配貂皮银丝外罩,比常人穿的更厚一点,他的近处,放着一火炭炉,似是畏冷。他的脸极白,在阳光的照射下,近乎透明,连一丝丝毛孔污垢都不曾看见。子淑刚看向他,他便仿若有所察觉,跟着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通透的眼睛,擅于审识人心,被他的目光看着,仿佛一切心思都无处遁形。子淑在一瞬间,感到时间凝滞,无法呼吸,就这样被动地接受着目光的洗礼。那只不过是一眼,子淑却觉得,他已将自己的无措,紧张,羞涩,尴尬,迟疑等等自己不愿表现出来的心情给看了个遍。 他看起来,就如同他的名字,谢霖钰,一般无二,温润如玉,身正驰名。明明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就那样简单地看了一眼,却能轻易瓦解你所有的伪装和意志。 子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在大梁被誉为神之子的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可她也不想示弱,紧张是不错,可也并无需要隐藏伪装的地方,索性敞开了,大大方方地让他看。 谢霖钰微讶了一下,随后便收回了刚才的目光,温和地笑了起来,抬手招她进来。 子淑便留了绿芜和春草在外头,自己进去了。 进得房后,子淑这才看到,谢亦铭坐在另外一侧,仍旧是一身玄衣,表情冷漠,眉头微皱。看到她之后,仿佛唇抿得更紧了,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是怎么了,这微妙的气氛,这臭脸色,是在嫌弃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吗? “淑儿快到姨母这里来,怎的不多睡一会?”裴氏招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想着同姨母一道用早膳,便过来了。”子淑笑着回道。 裴氏觉得甚是窝心,自己不曾生养过女儿,一直羡慕有女儿的人家。现如今,子淑的到来,也算是圆了自己的一些遗憾,当下便觉得越看越满意,越看越觉得自己裴家的女儿,甚好。 便握着子淑手拍了拍,介绍道:“这是你的两位表哥,谢霖钰和谢亦铭,从今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他们要是欺负你,对你不好,你尽管来找姨母,姨母会替你做主的。”说罢,看向了谢亦铭,仿佛是特意在叮嘱他一般。 子淑听后,赶忙站了起来,向两位表哥行礼,问好:“两位表哥好。” 两个表哥也都站了起来,回礼道:“表妹好。”只是一个是一脸温和的微笑,一个仍旧是板着脸,无甚表情。 子淑也不寄希望于谢亦铭能有什么表情,只求今后能好好相与,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淑儿,昨日的事情,姨母已经听说了。你二哥是在军中长大的,难免性子粗鲁,做法有失偏颇。如今归了京,该是好好教教规矩了,我已决定罚他跪一日祠堂,让他涨涨记性。”裴氏昨日终究觉得不放心,回房后细细盘问了小厮,这才知晓自家儿子做了什么好事。 这小子的做法,从爷们的角度来看,是无甚大雅,可别人不这么看,女儿家名节最大,倘若再有下次,裴氏都不知道该如何像酒泉下的妹妹交代。这还是自家表妹,倘若对其他女子,也是这般,后果不堪想象。于是便狠下心来,打算惩罚自己的儿子一番。 子淑一听,就觉得要完。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和谢亦铭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这尊大佛,看着就不是好惹的。虽说自己有姨母撑腰,可是罚在儿身,痛在娘心。自己如若真的答应了这个惩罚,往后还如何一家亲? “姨母万万不可,是,是淑儿恳求二哥背我的,当时也是一时情急,雪实在太大了,我过不去。二哥是好心帮助我的,绝没有逾矩之处。且本就是自家表哥,子淑还小,便不曾往男女大防这方面想。是淑儿考虑不周,还请姨母责罚淑儿吧。”子淑焦急地看着裴氏,希望裴氏能顺着台阶下。 子淑的想法是,其实说到底,这个事情的处罚,还是看自己的态度居多的。如果自己很是计较,那谢亦铭便去跪宗祠,姨母本就这样说出口,也绝无收回的心思。 可自己是什么身份?是外甥女,是表妹。自己本无兄长,往后还是得靠着谢家的。而谢亦铭,确实也是好意,尽管这做法确实孟浪了一些,但却也不至于跪祠堂的。 “啰嗦,儿子甘愿领罚。”谢亦铭倒是堂堂正正,看也不看子淑一眼,极为干脆地领罚了。 子淑只感觉自己的话梗在喉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这人是傻的么,自己是在帮他,他竟然还不领情? “怎么和你表妹说话?没有规矩,去,现在就去,跪一天,天黑不准起来!”姨母呵斥道,但看到谢亦铭的背影,又不免忧心。自己这个儿子,样样都好,就是这个性格,不愿多说,也从不拿正眼瞧女孩子。多少姑娘家,都被他弄哭过。想起来就头大,这样子,哪家姑娘会喜欢。 “母亲切莫激动,二弟也是知晓自己的做法欠妥当,这才甘愿领罚的。表妹也无需介怀,在谢家,做错了,便是做错了,无需多言。”在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谢霖钰下了最后的定论。而最后一句话,则是说给子淑听的。 无需多言,便是在告诉自己,黑就黑,白就是白,自己前面便是颠倒黑白了,谢家不要七窍玲珑心的人,也不要自作聪明的人。 子淑一时间,觉得如释重负。她一直在想,该如何融入,该如何做。是违背心意,委曲求全,忍让再忍让,把一切可能的不快与委屈,自己咽下。还是做自己,做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 眼下便是明白了,谢霖钰一语点醒梦中人。在谢家,很简单,便是做自己,姨母是这样,表哥也是这样。没有高低贵贱,没有外人内人,堂堂正正,无需曲意奉承,真心实意便好。 子淑无声地,感激地抬头看了一眼谢霖钰,她知道他能懂,她想告诉他,她明白了,她知道该如何做。 谢霖钰也仿佛接受到了她的想法,眼睛微眯了一下,又淡笑开来,如春风,如柳絮,无甚伤害。 “好了,便一道用膳吧。霖钰,用膳后,一同去拜见郡主吧,你也有阵子未曾归家了。”姨母看着谢霖钰说道。 谢霖钰点头应下,只是无甚欢喜的表情,子淑能够猜到,谢霖钰的微笑也大抵也只能在这里看到了。因为,大房的缘故,二房一脉并不受宠。 周大娘子听吩咐去传膳了,很快许多精致的早点便陆续端了上来。子淑胃口大开,昨天晚上自己吃的很少,如今却是饿了,便多进了些。谢霖钰是最早吃完的,放下筷子后,便看着她们吃。裴氏一向,早上吃得并不多,吃了不久后,也停了下来。最后两个人都在看着子淑吃。 这倒是叫子淑不好意思起来,但是自己也确实饿了,便顶着两人的目光,愣是将早膳都吃完了。裴氏看着开心,始终笑眯眯的。谢霖钰也是笑眯眯的,这俩母子笑起来,一个模样。子淑不知道的是,在谢霖钰心目中,她已经是个心宽体胖,能吃是福的形象了。和第一眼的,温柔娴静,窈窕淑女印象,渐行渐远。 不过这是个好的开始。子淑更不知道的是,如果她但凡有一点不该有的心思,谢霖钰绝不会容忍她继续留在侯府。可谢霖钰不过一眼,几个来回,便摸透了自家这位表妹的性情。 这是个,年幼丧母,忧思多虑,却乖得惹人心疼的姑娘。在谢府,她无需再掩饰,再忧思,在她生命中最鲜活的年纪,也该过正常姑娘家该有的生活。这点,他们还是给的起的。 只希望自己那个弟弟,也别太犯浑,老板着个脸,吓到人家小姑娘,可怎么办。 谢家大房 用完早膳,漱口、净手、收拾仪容后,裴氏便预备带着子淑和谢霖钰一同向平宁郡主请安。往常只有裴氏一个人前往,今日有孩子们作陪,自然是高兴的。将子淑带给郡主瞧瞧,也算是露了个脸,见了长辈。得到首肯后,才能在侯府住得安稳。 现如今,侯府有两房,大房是现一任的侯爷,谢槐一家。谢槐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谢正钦,次女谢念筠。只是这两个孩子皆非发妻所出,乃是妾室柳氏所生。柳氏是柳家庶女,说起来,柳家也算是书香世家,寻常女儿,即便是庶女也是不肯做妾的。 只是谢槐嫡妻,多年未曾生养,两人的感情也十分冷淡。眼看子嗣无望,郡主在情急之下才向柳家登门提亲,许诺若是生下小侯爷,便可将柳姨娘扶正,抬为平妻。 柳家自然十分心动,庶女入侯府,若诞下长子,那便是未来的侯爷。即便是最终未能生养,那至少也是侯府贵妾,只要柳家还在一天,也断不会容得谢家胡来。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柳氏入门后不久,便怀孕了,一举得男。郡主自是喜不自胜,便做主将柳氏抬为正室,与原先的大夫人苏氏,平起平坐。 苏氏,见已无自己的立足之地,自己也年事渐长,看破红尘,便主动提出去郊外的法华寺带发修行,为侯爷,为小侯爷,为郡主祈福。除却每年的除夕,其他时候都在寺内,守着青灯古佛度日。 侯府的另一房便是裴氏所在的二房了。二房的家主是左都尉兼怀远将军谢毅。谢毅常年住在都护府,镇守大梁左路军事要塞,也是不在京城的。听说,郡主当年生谢毅的时候,是难产,横着生,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因此郡主并不喜这个儿子。 裴氏刚成亲的时候,也随着丈夫一同戍守,生了二子,谢霖钰和谢亦铭。两个孩子都是在军中长大。 只是长子颇为特殊,一出生,便被国师誉为神之子,是国师的下一任继承者之一。谢霖钰从小开始,便遭遇了无数次刺杀,有来自敌国的奸细,有来自大梁的敌对势力。 裴氏一直紧张地防备着,皇室也暗中派人保护,但却是防不胜防,终有一次被敌人得手,下毒险些身亡。 是当时年岁尚小的谢亦铭,率先发现大哥出了事,拼了命地带着到了军医处,这才得到及时的救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从那以后,谢亦铭,便扛起了保护大哥的责任,时时刻刻严防死守,深怕有人会陷害大哥。 裴氏也是后怕,这才决定回京城,让谢霖钰早些入宫,跟着国师学些本领。且宫中有皇上和国师的保护,终究安全许多。 那年谢霖钰10岁,谢亦铭8岁,过早地经历了生死权谋,一个早慧,一个冷酷。裴氏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快乐地长大,但有些人的命运,不是一个做母亲的能左右的。 昨日大雪,地面还很湿滑,三个人便坐内府暖轿过去。平宁郡主住在寿喜堂,是整个后院的中心位置。住所不远处,便是一面湖。到了夏天,莲花开遍,泛舟河上,美不胜哉。现如今,仍是隆冬,自是没有莲花可看,但是一路上的梅苑却是让人大饱眼福。 大约摸行了小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寿喜堂。他们来得略晚了些,平宁郡主的房内已经有年轻姑娘爽朗的笑声,清清脆脆。裴氏特意对着子淑说道:“那是你的表姐,谢念筠,虚长你一岁。” 子淑点点头,这个表姐,她有所耳闻,和当年的郡主有得一拼,也是飞扬肆意的。郡主十分喜爱这个孙女,因为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她长得像郡主夭折未成年的女儿,谢韵。谢念筠,便是取自这里。 谢韵是不幸的,郡主因为生谢毅的时候,身体亏空了,生谢韵的时候,还是早产。故此,从小体弱多病,让郡主操碎了心,入宫请了县主的恩典,也未曾留住这个孩子。 谢念筠,身体健康,性格肆意,活出了当年谢韵不曾有过的明媚,亦有当年郡主的风采,因此郡主很是喜爱。几乎每日都会见上一见,一道用早膳或是晚膳。 侯府只有一个女娃娃,又如何不捧在手心上宠爱呢?只是除了郡主和柳氏,这个府里,还真的没有几个人喜欢她。下人躲着她,谢霖钰两兄弟,恐怕也是从未留意过她的。大房的死活,又与他们有什么干系?即便是侯府不再了,他们依旧是谢毅将军的儿子,一个是下一任国师的有力候选人,一个是禁军亲卫。 只是郡主尚在,不可分家,如若不然,他们早就搬出侯府,自立门户了。这大房的人,他们多见一次,便觉得多一分恶心。也只有那在法华寺带发修行的苏大夫人,还算是个干净明白的。 裴氏带头,先进去了,子淑跟着谢霖钰一块行在后面。似是看出子淑的一丝紧张,谢霖钰特意轻声说道:“无妨,且只见一面,旁的不用多说。” 子淑看着谢霖钰淡然的样子,紧张的情绪便也放松了许多,也是在不经意间,发现谢霖钰的笑,在进门那一刻,便藏了起来。这样子的谢霖钰,依旧风姿绰约,只是不再柔和,是疏远的,是漠然的。 入门后,果然看到大房一脉的小辈们都在。谢正钦正在国子监读书,只是临近年节,国子监便也放了假,今日得空在府中。谢念筠和柳氏自不必说,日日都来请安的。也不知,说了什么,谢念筠笑得前仆后仰,眼角都泛着泪花。 看到二房的裴氏进来了,也不曾断了笑声,仍旧平若无人地笑着。裴氏见状,便先请了安,立在一旁等候,无郡主赐座,是不能擅自坐的。 笑声在谢霖钰和子淑进去的时候,戛然而止。谢念筠并不知晓,今日谢霖钰也会来。她是有些怵这个大哥的。若说这个侯府,有谁让她怕,也便只有这个大哥了。 二房中,裴氏是个好欺负的,再温柔不过,平时也从不敢在她面前如何如何。谢亦铭,虽说样子唬人,但神龙见首不见尾,向来一年到头见不了一面,也不见他来向祖母请安。井水不犯河水,未曾吃过亏,也就算不上怕。唯独这个大哥,她是栽过跟头的。 那时,她有意想要捉弄一下裴氏,就谎称裴氏送给她的糕点里面有些不干净,自己吃了后拉肚子。郡主很是心疼,便重重责罚了裴氏,让她和柳氏都经不住得意了一番。外头都说,这个侯府全靠二房撑着,如若不是有二房,郡主百年之后,她们不过是个破落户。 这帮蠢人,就算是这样,郡主依旧是偏爱大房的,只要哄得郡主开心,侯府那偌大的资产,还不是她们的,如何会落到那般田地。何况自家阿兄,如今也在国子监念书,比谢亦铭,这般武夫,总是强上许多吧。想看他们落魄,哼,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谢霖钰知道此事后,某日归家,遇到她,只冷冷地看着她,对她说了几个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随后,她就真的拉了三天的肚子。彻查了小厨房,身边的奴仆,皆不清楚到底是如何混进去了不干净的东西的。可这回却是吃了哑巴亏,裴氏在那次后,都不曾有沾手过食材的东西,想要怪罪也是无门。 自此之后,谢念筠看到这个大哥,都是绕道走,有多远,躲多远。深怕自己碰到他,又拉个三天三夜的肚子。 而这些子淑都是不知情的,她只知道,前一秒还笑意可人的表姐,现在却是收敛了,眼神还有些无措,看上看下,就是不曾看向她们那边。 郡主这才留意到他们,看到谢霖钰来了,似有些不喜,瞥到子淑更是眉头一皱,淡淡道:“今日钰哥儿也来了,都坐吧。”从头至尾未曾提起过子淑,仿佛没有她这么个人。 “母亲,这是媳妇之前和您提起过的淑姐儿,昨日大雪,归家时辰已晚,便不曾来拜见您。今日正巧与钰哥儿来给您请安。”裴氏恭敬地上前一步,提起子淑。 子淑也跟着上前一步,弯腰向郡主和柳氏,并其他人等请安。 郡主点点头,便算是知道了。子淑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便释然了。郡主不喜二房,她是知道的,原也就不曾想过能入郡主的眼。有姨母和表哥们的喜爱,便是足够了。 谢念筠这次倒是颇为乖巧地回礼了。谢正钦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子淑,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张口便想要说什么。 子淑瞬间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果然后面说的话,也确实没啥好事。 “这位表妹,昨日来京,想必也是傍晚时分路过城门的。先前,听筠妹妹说,昨日城门口有一出好戏,一名禁军打扮的男子当街抱起小娘子,只因不想她湿鞋的故事,不知是否有幸目睹”谢正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愣是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子淑当即觉得羞愧欲死,这不过才半日,才半日啊,难道就满城皆知了吗! “子淑昨日回京的时候,天色晚了,并不曾留意到这些。”子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着头皮回答道。 “据说,那个小娘子容貌与表妹有些相似。”谢正钦毫无停止的打算,仍旧追问。 “这个年龄的姑娘家,大抵长得都差不多,子淑也并无特别之处。”子淑只好再次否认。 “表妹先别妄自菲薄,表妹是叔母的表亲,容貌自然是出色的,想必别人不太会看错。” 这是什么意思,前面还问她是否看见了,现在是想直接往她身上扣吗?!子淑真有些生气了,女子名节是大,怎可由着他来诋毁,若是坐实了,一传十,十传百,再添油加醋一番,自己恐怕是不用活了。 “表哥这话,子淑不太明白,子淑昨日于马车中入城,昨日风雪极大,莫说是看清人脸,便是路都是有些看不清的。那传言万不可信。”子淑咬牙回应道,自己绝不容许别人如此诋毁。 谢正钦还待说什么,谢霖钰清亮的眸子便看了过来,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 口舌之争 谢念筠频频向柳氏递眼色,让柳氏及时制止自己的哥哥。别撞谢霖钰的手心里,好端端地非得在这时候发作干什么。 前头笑过,让郡主对孟子淑留下个不好的印象便好了,如此这般穷追不舍,岂不是帮着孟子淑巩固在谢霖钰心目中的地位?谢霖钰此人最为护短,普通远房表妹也就罢了,一旦入了眼,后头的好戏还怎么演。 多么难得,侯府这么多年,都没有姑娘可以供自己开心,眼下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当然是得好好玩一玩,否则怎么对得起老天爷给的机会? 谢正钦见谢霖钰看过来,加上柳氏的提醒,便也不情愿地顺着台阶下了,不过仍旧是选择再膈应了一把,“表妹说的是,表妹一路进京辛苦了,也该多休息休息,侯府内多走动走动,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这话看着没毛病,一个热情好客的兄长该说的话。可落在郡主耳朵里,却是不舒服的。 这侯府,这家是郡主的。子淑什么身份?子淑刚入京城,这品行不端的事情尚未查实清楚,谁和她一家亲?这裴家早就没落了,攀附侯府,本就是看在儿媳的份上,倘若不知轻重,做了给侯府抹黑的事情,郡主绝不能容忍。 于是警告道:“女孩子家,还是应当恪守本分,平日里没事,便安心呆在屋里,切莫惹是生非。” 子淑只好应是,但内心却默默擦了一把汗,还好就这么过去了,否则这谢正钦执意纠缠,自己怕是头痛。 可谢霖钰却不这么想,听了郡主这话,第一次开口说道:“祖母说得是,我们谢家应当恪守家规礼仪,筠妹妹这般大了,仍无半点淑女模样,长辈在前,如此做派,恐叫人笑话。至于三弟,以后这勾栏瓦舍,小官还是少找的好。找多了,听信谗言,不明是非,不辨真假可就不妙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如果说前面半句还算是兄长教育妹妹的话,后面这半句的信息,却是可以直接毁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是小侯爷,是郡主的心头宝,这相当于是□□裸地撕碎脸皮,正面挑衅! 谢正钦当即气得脸红脖子粗,瞪大了眼冲着谢霖钰吼道:“血口喷人!” 眼睛冲血,眼尾微微泛红,转头朝着郡主说道:“什么勾栏瓦舍,祖母可千万为孙儿做主!孙儿只是陪着几位平日里交好的世子爷去过几次罢了,也多是吟诗作赋,附庸风雅的事情。孙儿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少不得应酬作陪,又如何是心甘情愿的。旁人不知,难道连祖母也不懂孙儿的难处吗?” 平宁郡主原本还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表情,略透着失望看着谢正钦,可当下听过解释后,却是心疼地不行,说到底,还是自家不够强大,虽有侯府的脸面,可如今圣上并不亲近大房,并无实权。 二房谢毅又远在边疆,京城事务一概插不上手。二房这两个小的,倒是好的,可自扫门前雪,她敢说自己百年之后,大房就只能靠谢正钦一个人维系了。 想到孙子的不易和在国子监因母亲的出身,二房独大,多少被看不起的时候,平宁郡主便十分心疼,犹如刀割。便愈发看不顺眼二房,别人家都是兄友弟恭,互相扶持,偏生二房皆是冷眉冷情,从来不知将帮衬二字视为何物。 郡主当即眼神安慰谢正钦稍安勿躁,转头反问谢霖钰:“你三弟在国子监实属不易,你这个做大哥的,不帮衬着一把,反倒是在这里诬陷他,冷眼旁观,到底又哪里做得对了?” 谢霖钰也知道,这大房一家,最是会演戏,也不指望着,一两句话,便能扭转自己这偏心祖母的态度。 谢霖钰并不直接回答郡主的问题,倒是反问谢正钦,让他也尝一尝被人诬陷,质问的心情到底如何,“哦?那倒是我这做哥哥的多心了,三弟推己及人,也该明白,外头的流言传闻有多荒谬。方才表妹的心情可窥知一二。” 谢念筠这算是看清楚了,谢霖钰这是在给刚来的表妹出头,还是拉他们大房下水的那种。谢霖钰,这个平时根本不屑于和他们吵,没有动到底线,绝不可能发话的人,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这才多久,这表妹便有这本事,倒是小瞧了她。 谢霖钰并不打算退让,直接再下一剂猛料,“我也是不信流言的,便在昨日推演了一卦。这卦……万事皆有因果,防微杜渐。谢家的未来,就在三弟的一念之间!” 郡主被这话着实吓了一跳,再怎么宠爱孙子,也不能看着谢家败了。谢霖钰是下一任国师的候选人,他的卦是不会错的。没有什么比他的卦更有说服力,他的卦,就代表着真相,就代表着未来。 如果说郡主在前一刻,还有什么心疼的心思,现在便只有彻查一个念头了,绝不能让自己的孙儿被教坏了,绝不能让谢家就这么败了! 谢霖钰看郡主的表情,和柳氏遮遮掩掩,一副慌乱的样子,便知晓自己这句话起了作用。便拉着在一旁看戏已呆掉一半的子淑,和自己的母亲裴氏,告退走人了。 子淑只觉得话本子里面都没有这劲爆,侯府小侯爷有龙阳之好,谢霖钰还敢当面讲出来。这这实在是,有伤大雅(太精彩了)。 以至于出了郡主的寿喜堂,整个人还是晕乎的状态。 倒是裴氏,一听儿子昨日算卦,便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怎么不和娘说昨日算了卦?算卦最是耗费精神,也该好好补一补的。别为的不相干的事情,耗费精神。” 谢霖钰不希望母亲担心,便笑道: “好,母亲放心,皇上不日将要启程去别苑小住,儿子亦可在家多陪些时日。” 只有他自己知道,昨日是起了一卦,却不是算三弟的。三弟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用不着算,他也能看到结局。 谢霖钰低头,眼睛里明明灭灭的,看不清楚。他有种预感,他们的命运会和表妹捆绑在一起,他无法抗拒,便只能推算。 只是这一次,再算不清楚。 裴氏命人随着子淑回去,看还缺什么。叮嘱子淑再好好休息几天,便和谢霖钰一道回庆春居了。子淑看着谢霖钰的背影,只觉得这人当是是看不透。 明明在庆春居的时候,笑得无害温柔,却也能一个眼神将人看的通透。在寿喜堂,又那般坚毅,把自己当做亲妹妹般维护,说不感动是假的。 自己并无兄弟,也无姊妹,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条件的信任和维护,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祠堂探望 子淑并没有直接回茗香苑,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一看谢亦铭,便让裴氏留下的婢女带路,如此也算是光明正大去看望。 他还跪在祠堂,却是因为她。上身崩得笔直,目视前方,脸上无甚表情。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略有些惊讶,随即恢复冰山脸,不再看她。 “昨日还未曾来得及道谢,今日却要道歉了。我也跪一会吧,如此我俩就清了。”子淑低头看着谢亦铭说道。 知道他没有什么回音,也并不生气,当即拿了软垫,跪在一边,继续说道:“今日随着姨母和大哥一道去向郡主请安了。小侯爷……略有些为难我,是大哥替我出的头。” 子淑斟酌着用词,果然听到自己提到大哥,谢亦铭的两个耳朵便竖了起来。 “我并无兄弟姊妹,父母也都故去了。不怕表哥笑话,在昨日进京之前,我仍旧害怕担忧,我不晓得你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晓侯府到底如何。但是这两日,虽然仅仅只经历了几件事情,却是看的明白的。” “姨母和表哥,你们都待我极好,对我来说,你们便是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日久见人心。” 谢亦铭听完后,第一次正眼直视这位表妹,似乎是在审视她话里的真心。 从小到大,对于亲人二字,除了血脉相连的父母和大哥,其他人他从不曾相信。 这位表妹,不过一日,就这般信任他们,口口声声说把他们当做唯一的亲人,谢亦铭并不完全相信。可看着子淑的眼睛,那种孤寂,却又充满了希望的眼神,那一刻他知道,这是真的。 因为子淑,是个没有选择的人。他们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这种感觉相当陌生,他不由得尴尬地咳了一声,嘴硬道:“不准打我大哥的主意,要是被我知道了,你休想好过!” 子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仿佛误解了什么,就抿唇笑了起来。 这是谢亦铭第一次看子淑真心地笑,眼睛弯弯的,笑盈盈地看着他。同样跪在地上,她的身子娇小可人,自己的影子似把她罩住般。 子淑一边忍俊不禁,一边回道:“原来表哥对我冷冰冰的,是因为这个。你放心,我将你们看做亲人,又怎会有别的心思。” 子淑见谢亦铭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觉得自己可能笑得有些过了,某人的脸色似乎越来越难看,便不再笑了。转过身,也随着谢亦铭一样,端正地跪好,目视前方。 一时间,祠堂里静悄悄地,两个年轻人分开跪坐在两边,安静和谐得像一幅画。 谢亦铭仍旧跪着,但是心情却是微妙的。原本,她于他不过是个过客,无甚轻重。但今日这番对话,却让他有了那么一丝的改观。偷偷斜眼看了她一眼,跪得还挺认真。 跪了一个时辰后,子淑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谢亦铭后,朝着谢家宗祠的列祖列宗,行了大礼,便在绿芜的搀扶下离开了。谢亦铭目送着子淑的离去,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嘴角不再冰冷,眼神开始透露出温暖。 回了茗香苑后,子淑揉了揉略微发青的膝盖,长舒了一口气,如此也不欠着什么了。经过了今日这一闹,也不知,大房一脉会如何应对。且慢慢看吧,眼下最大的事情,是补眠。早晨起得甚早,又跪了半天,着实有些吃不消了,便命绿芜在午时叫醒自己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的大房可是没那么舒心了。侯府小侯爷,平生何曾有过如此的羞辱。从郡主的寿喜堂出来后,便全程黑着脸。柳氏在一旁也是着急,大房三人直接便去了柳氏所在的柳香居,打算商量一番,如何善后。 柳氏从小到大,便是看着自己的庶母,在讨好主母,讨好父亲的日子下长大的。在她的观念中,唯有讨好,投其所好才能让自己站得稳。长子是自己得到侯府正室名分的敲门砖,女儿是讨好郡主婆婆的利器。 即便如今,自己已经是侯府长房的正室了,也不曾改变讨好的习惯。自己并无母族可以依靠,儿女便是未来的保障。因此这么多年来,她也是如此教导子女的,要讨郡主欢心,要敬重父亲。如若,让夫君、郡主失望,生了气,那么自己往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哥哥,你也太不小心了,你那点事情,怎么会让二房知道了,今天如若不是祖母未曾深信,此刻你恐怕立即就要家法伺候的。”谢念筠到了柳香居,屏退了丫鬟仆人后,率先问道。 谢正钦一拍桌子,嘴硬道:“哼,二房的人,平日里不叫,叫起来比谁都凶。我哪里知道,那谢霖钰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左右他不是会算吗?神神叨叨的,鬼魅技俩,我一看他那张脸就瘆得慌。” 谢念筠也是怵这个大哥的,对这个形容倒是认同,但左右马上就要火烧眉毛,还是劝道:“哥哥,你就不能收了心吗,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眼下趁祖母还未查明白,赶紧先撤身吧!” 谢正钦也有些没底,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至于捅出去,但是一旦被发现,自己在祖母心目中的地位可就是一落千丈了。可转念想到自己养在外头的小倌那倔强又惹人怜爱的模样,终究有些舍不得,便打算转头求母亲。 “娘,快帮儿子想想办法吧,二房都骑到咱们头上了。咱们如果就这么认怂了,往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侯府?” 柳氏一听,还要让自己想办法,又往自己身上使激将法,当即气得浑身发抖,到这田地了,自己儿子竟然还舍不得那个小倌。 “你住嘴!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情,包养外室都是让人看不起的,哪个正紧公子会做这种事情。你竟然还是养的小倌,堂堂永定侯府的小侯爷,说出去,真的是要丢死人了。以前想着你不过是兴起,随意玩玩,过不了多久便腻了。如今都这般田地了,你还想着那个贱人?” 柳氏一股脑儿地骂完后,越想越觉得后患无穷,“我当然不会让二房骑到我们头上来,但是这贱人却是留不得了。正钦你是未来永定侯府的侯爷,是我和你妹妹的依靠,娘决不允许你因为一个贱人就毁了前程!” 谢正钦知道母亲这次是认真的,但仍有不甘,“娘,那人就是儿子的命!你要是杀了他,儿子也就不活了!儿子恳求娘,想个万全之策。”往常,自己这般说,柳氏便也就同意了。什么事情不能依他呢?母亲犯不着为了一个旁人,寒了自己儿子的心。 但这次,谢正钦想左了。柳氏厉声道:“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楚。如若被郡主知道了,娘第一个就被冠以教子无方,纵容过度的罪名而被休,而你也将家法伺候,轻的三十大板,重则逐出族谱,谢家再无你这个不孝子孙。” “其他的事情娘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商量。再密不透风的墙,终究不牢靠,唯有斩草除根。要怪就怪,二房知道了。” 谢念筠一听这么严重,赶忙一起劝道:“是啊,哥,等你有一天成了侯爷,祖母也去世了,莫说养小倌了,养一群也是没人敢置喙的。你就别气了,赶明儿,妹妹我替你找那个孟家表妹出出气。至于二房他们,哼,早晚有一天也会得着机会治一治他们的。” 谢正钦只好作罢,仿佛被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的感觉,憋屈极了。心底暗暗发狠,二房这帮人,自己和他们没完! 雨中送别 说起来,孟子淑在侯府也住了一段时日了,今日便是除夕。原先以为,大房那边可能会为难,便预备除了每日的请安,其他时候一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自己的苑内,过自己的小日子。 大房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便乐得自在。因为子淑的母亲身体不好,她便从识字起开始熟读医术,也曾在周太医的门下学习过一段时间。平日里也没什么其他的爱好,就喜欢摆弄药草,研制一些药丸。 青州的药园无法搬来,便琢磨着改造一下茗香苑,种植一些方便存活的草药,同时也定期去采购一些所需的草药,供自己研制药丸。 谢亦铭作为禁军亲卫,几日前随着队伍一起护送皇上去了别苑过年。裴氏还有些不忍,往年都是一道过的,如今儿子大了,入了禁军,却是无法一起过年了。 谢亦铭倒是一万个不放心大哥,走之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吃这个,不许去那里。裴氏看了都忍不住笑,从没见自己儿子说过那么多话。 孟子淑那天也随着裴氏一起送别表哥。天不过蒙蒙亮,便起了,在谢府门口,谢亦铭着绛紫色禁军服,身披金丝软甲,头戴盔甲帽,俨然是禁军亲卫外出作战的服制。眼神刚毅中带着一丝不舍,手握身侧的剑柄,微微低头看着伫立在谢府门口的二房众人。 裴氏上前为谢亦铭正了正铠甲,最后叮嘱道:“家中勿念,自己且需小心当差,别苑不比京中,一切以皇上的安危为重。” 谢亦铭点点头,目光一一略过众人,谢霖钰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孟子淑站在裴氏身边,谢亦铭的目光扫过她的时候,略顿了顿,朝她递了个说不明道不清的眼神。子淑理解为,应当是让她看顾好姨母,不准惹事,不准勾搭大哥的意思吧。 子淑便也挽着姨母,向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切明白。 下人迁来了马,天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后又变成了小雪,让远处泛起了一层雾气。谢亦铭便在这雪中,向裴氏和谢霖钰行了辞别礼,转身上马,赶往皇宫去了,这期间的动作利落干脆,潇洒非凡。背景渐行渐远了,二房众人这才念念不舍地各自回房去了。 这日是除夕,依照侯府往年的规矩,是要一家团聚的。在法华寺祈福的大房苏氏,今日也会回来,看望众人。子淑且听姨母说过这位大夫人。 性子最是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脏东西,看不惯许多人,许多事,这才长住法华寺。名义上是祈福,实质上不过是眼不见为净,保守本心罢了。原也想过教导大房的子女,但终究非亲生,柳氏又得宠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一点点地长大。 苏氏是很喜欢二房这两个孩子的,也和裴氏聊得来,若不是有裴氏这层关系在,怕是每年除夕,连回谢府的勇气都没有。 孟子淑今日一早便起身了,穿得比往日隆重热闹了一些,梳了百花分肖髻,柔婉可人。随后便和裴氏一道去看望这位大夫人苏氏。 大夫人的院子在侯府僻静处,去法华寺之前,原也就希望清静些。裴氏先进了屋内去,见了苏氏后,忙道:“姐姐,许久未见,似是又清瘦了许多。法华寺虽好,到底清寒,且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苏氏摆了摆手,说道:“弟妹,你是知道的,我这个身子,左不过这两年了,是好是坏又有什么人在乎呢?” 裴氏不赞同地说道:“姐姐如此想,可就错了,人活一个盼头,你还得看着儿女们成家立业呢。” 苏氏笑了笑,叹道:“我有心亦是无力,侯府这么大,却无我的立足之地,弟妹莫要再劝了。” 裴氏也不愿勉强,便捡了开心的事情说道:“姐姐,我带了个人同你瞧瞧,是我那妹妹的女儿,姓孟,名子淑。说来也是可怜的,我妹妹早早地去了,留下个孩子孤苦无依的,便来了我这里。我瞧着十分喜欢,姐姐瞧了,定然也是欢喜的。”说罢,便唤了子淑进来。 苏氏一看,果然是好姑娘,喜欢得不得了,当下精神便好了许多。苏氏看着子淑,仿佛依稀看到了当年尚在闺中的自己,一切还来得及,那般朝气蓬勃,而又温婉静谧。不知世事艰难,人心险恶。苏氏一时间不禁湿了眼角,却是开心地笑:“这孩子,我很喜欢,你可愿往后,抽时间来法华寺陪陪我?” 子淑见到苏氏哭了不禁有些慌乱,但听了苏氏的请求后,又心软地一塌糊涂,“自然是愿意的,法华寺清净,淑儿亦喜欢清净。” 子淑觉得自己同这位大夫人有些投缘,又看她的脸色有些破败,应是身体有疾。便想着把一把脉,看是何病症,带自己研究一阵,配置出药丸,再带去法华寺见她。 于是子淑便主动请缨,想要为苏氏把一把脉。苏氏有些讶异,想不到小小年纪,子淑便懂得治病看医。裴氏解释道:“我妹妹,原也是身体不好的。这孩子,心善孝顺,便自小熟读医书,还曾师从过周太医,希望能救治我的妹妹。你是知晓的,周太医的医术,当年是宫中第一,他的弟子,现都是太医院的一把手。” 苏氏听了更是觉得惊叹,想那周太医,自卸任归田后,多年不曾收过弟子,子淑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子淑惭愧道:“当年少不更事,周太医无法医治我的母亲,我便不甘心,于是便希望师傅能收我为徒,我要青出于蓝胜于蓝,救我师傅所不能救,医我师傅所不能医。” “师傅似是被我的决心给唬住了,便答应了收我为徒。只是终究没能来得及,后来母亲的病情恶化了,还未来得及尝试淑儿研制的新药,便故去了。”子淑老实回答道。 苏氏听了不知该笑好,还是哭好,只觉得这孩子实诚可爱极了,便不忍拒绝她,伸出手来,让她把脉。子淑把脉后,心中一惊,这分明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这毒是长年累月地积攒在苏氏体内,如今想要去除,要费好一番工夫了。子淑觉得有必要和苏氏说明,“淑儿虽然医术浅薄,但也知晓这是中毒的征兆。夫人,您这毒已有几年工夫了,这是□□,并不会一下子致死,只是会让人的身体愈加虚弱,倘若不制止,将恐命不久矣。” “什么!你说是中毒?我原以为自己只是体弱,心情抑郁所致,没有想到竟然是中毒。”苏氏难掩惊讶之情。 子淑当即道:“是的,当下需尽快找到中毒的源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夫人,淑儿不想欺瞒您,您的毒中的颇深,要想去除,非一朝一夕的工夫,但淑儿愿全力一试。” 苏氏仍旧震惊于自己中毒的事实,中的什么毒,她现在有些眉头了,只是不愿相信,真的不愿相信,想要害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丈夫。一瞬间,她仿佛看清楚了一切,悲痛地笑了起来,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自己已经退让至斯,他们竟还如此迫切,步步置人于死地。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因为什么中的毒。不说了,说出来,平添恶心。淑儿,也不必太过勉强,生死由命,只是天不绝我,让我在今日知晓了真相。那我便不会再退让,再忍耐!” 故技重施 孟子淑从苏氏那处回来后,便有些心情沉重。究竟是什么人,竟会对苏氏下手。其实并不难猜,左右不过是大房的人。只是看苏氏的表情,并非是气愤,而是震惊居多,那做个大胆的猜想,若这人是侯爷呢? 这个想法着实让子淑心惊不已。这是多么让人绝望的打击,自己的丈夫,要谋害自己。如果换做子淑,恐怕她已经没有这个勇气,也没有这个心情活在这个世界上。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君便是依靠。且不说恩爱与否,举案齐眉亦是妄想。苏氏的一再躲避隐忍和退让,竟然换来的是一味毒药,一颗冰冷决绝的心。 孟子淑此刻异常感恩于自己的父亲,愈发觉得自己的父亲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侯门虽高,却无福消受。自己往后,绝不想落到这般地步,只是想找个门当户对,人品尚可,一心一意对自己的,便好了,其他都不会再有期盼。 傍晚时分,大家便一同到寿喜堂守岁了。今日除了女眷们,侯爷谢槐,谢府孙子辈的,谢霖钰、谢正钦也都在。因为孙子辈的都尚未成年,故男女大防便并不计较许多。大家都围坐在一桌说话吃饭。 只是今年同往年一样,餐桌上的气氛总是有些古怪,大家伙都是一味地吃着饭,并不怎么言语。平宁郡主率先打破这僵局问道:“听闻今日苏氏是归家了的,怎的不一同来用膳?” 柳氏有些许的尴尬,提到这个姐姐,总是凸显出自己低人一等的出身,听到今日苏氏不来用膳,惊讶之余倒也是舒心不少的。免得见了面,徒生尴尬。 裴氏答道:“姐姐有些不适,着了风寒,生怕过给郡主,便不来用餐了。” 郡主便点点头,说道:“老大等会用完饭,便去瞧一瞧吧。”苏家世代书香,又得皇上的器重,族中后辈,人才辈出。这样的女儿家,京中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如若不是不能生养,郡主对她还是十分满意的。至少比现今的柳氏强上不少,瞧着孩子们都被她惯成了什么样子。 前阵子,她秘查,果然查到了谢正钦包养外室的事情。但柳氏做得绝,自己一时间倒也没有抓到把柄,只好作罢。只是心里却是留了个心眼,柳氏包庇和纵容却是会毁了大家族的。她多么希望,谢正钦是苏氏生养的,如此便能秉性如兰,堂堂正正了。 永定候谢槐听到母亲这么说,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也只好应是,一下子一顿饭,吃得愈加没有滋味。 子淑瞧在眼里,对郡主有了那么一丝的改观。 郡主内心很是清楚,谢正钦跟着柳氏,绝不可能成才,还是得让苏氏来教导。这些年,自己被蒙在鼓里,雾里看花,看不清楚,眼下却是不能再纵容了。 饭毕后,郡主单独唤了柳氏同侯爷谢槐一同入内说话:“我思索了很久,苏氏秉性端正,这些年为侯府祈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法华寺清寒,不利于长住,还是接回家来吧,日后负责教导正钦的功课,柳氏,往后还是少见正钦吧,慈母多败儿,正钦是我们谢家未来的希望,绝不能败了。” 柳氏听了后,摇摇欲坠,谢槐连忙扶住。谢槐不解道:“母亲,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苏氏身体不好,性子也十分冷淡,恐是教不了正钦的。柳氏这些年来,生育有功,管家亦是勤勤恳恳,如何这般对她?” 郡主一敲拐杖道:“你住嘴,糊涂啊!正钦是未来的侯爷,是满门的希望,你看看二房,再瞧瞧你们,哪里有个正紧候府公子的做派!正钦养外室小倌,当我是死的吗!” 谢槐听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嫡子,竟然养外室,还是小倌!这要是传出去,永定侯府的脸面何在!一时间看向柳氏的眼神都变了,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柳氏万不能接受这一切,自己苦心经营多年,从柳家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爬到了今天地步。没有了正钦,她什么都不是!苏氏那个贱人,定然是吹了什么风给郡主,否则自己如何能落到这般田地。 当下便跪下来,恳求道:“母亲,我知道正钦这般做后,也是难以置信,就立马处置了那个外室,绝不敢姑息的!母亲,是儿媳从前教导方式有失偏颇,太过心软。可到底正钦是我的孩子,让正钦离开自己,就如同扒我皮抽我经,实在是,实在是要了我的命啊!” “母亲,儿媳保证往后定然严加看管正钦,让他安心学习,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柳氏赶忙发誓,表明心意。 谢槐有些心软,当务之急,是儿子的教育问题,柳氏爱子心切也可以理解,左右自己看顾些,想来正钦是个好孩子,能够回心转意。 “母亲,正钦从小就不曾离开柳氏,骤然让他跟了苏氏,恐怕反而不妙,更加叛逆,或因此心生忌恨,也未可知。柳氏已经知错,儿子也知轻重,今后定会严加管束,绝不让正钦再这般胡闹!”谢槐帮着一同跪下说道。 郡主很是头疼,自己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是否会物极必反,没教好正钦,反倒一开始就让他心生怨怼。但如若放任,想起谢霖钰的卦,又狠一狠心,咬咬牙说道:“钰哥儿卜了卦,事关谢家满门,柳氏不知道轻重,你作为侯爷难道也不知道吗?!并非我心狠,只是这次不是儿戏,如若因为一个女人一时的心软,坏了一锅粥,我绝不容忍!就这样吧,我意已决!” 说罢便回了内室,不再出来。 柳氏颓然倒地,哭得不能自已,“侯爷,侯爷要为妾身做主,妾身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自问对正钦,对筠儿,那是掏心肝子的,对郡主也从来都是体贴孝顺的,如何能,如何能这样对我。” 谢槐自是明白,但他不知道的是卦的事情,眼下知道了,也是另外一种看法了。柳氏还有筠儿,尚能立足于侯府,自己再关爱一些,倒不会有什么的。 只是这苏氏,虽然自己对她并无感情,可到底出身名门,母亲说的不错,来教导正钦再合适不过了。 谢槐便扶起柳氏道:“母亲既已下决心,那身为人子也不可忤逆,你放心,我对苏氏并无什么感情,你才是我心中最爱的人,苏氏不过是教养正钦,如若正钦日后发达了,不也是你的荣耀?你始终是他的嫡母。” 柳氏一听,顿时心生绝望,这次竟是连谢槐也不肯帮自己了。柳氏垂下眼帘,看来这毒,得加快速度了。只有一个死人,才能不阻拦自己! 当晚,苏氏并无大碍,倒是谢霖钰开始发高烧,呕吐不止。还好下人及时发现,连忙来禀告裴氏。裴氏衣服都没穿整齐,便匆匆去看望谢霖钰,一看到脸色发白的谢霖钰,整个人都如坠冰窖。这个时辰,宫里的太医大多随着皇上去了别苑,寻常大夫也早就歇业打烊了。一时间哪里去找大夫呢! 就在裴氏慌不择路的时候,突然想起子淑是擅长医治的,连夜把子淑喊了起来。子淑赶到的时候,谢霖钰已经烧得迷糊了,子淑一诊脉,一下子便发觉是中毒了,而且中的和裴氏是一个毒。 当下便喂了谢霖钰一颗清心丸,可帮助抑制毒性的扩散。然后急忙回自己的院内,将一些适合的草药,按照自己估算的比例,进行熬制,所幸谢霖钰在喝下药后,不再呕吐,整个人恢复平静。 “姨母,表哥中的和大夫人是一种毒,无色无味,但却能使人虚弱。表哥体质特殊,中毒的症状要比常人明显许多,这才直接爆发出来,否则若是像大夫人一般,恐怕是察觉不出来的。” 裴氏想起来也是一阵子的后怕,自己的儿子,竟然惨遭毒手!查,必须得查,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这般可怕。子淑也跟着一块细细检查房内各处事务,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病弱美人 细细检查后,子淑便将范围逐步缩小到了书房。日常的饮食,裴氏再细心不过,而且因着谢霖钰的特殊体质,吃的东西,往往小厮都会先试吃一遍,确保无毒。子淑检查过几个小厮的身体,并无不妥,小厨房的剩余残渣也一一检查,并未发现有毒的迹象。 从毒素来看,必然是润物细无声的东西,每日都会使用。那么便只有书房和卧房内的东西了。子淑怀疑过卧房内的颈枕、锦被、茶具等物品,但这些都是定期更换,下毒之人如果想要通过这些做到长年累月地影响是不太可能的。 那便只有书房了,书房中唯一每日需要不停使用的,就是宣纸和笔墨了。宣纸想要动手,需要在纸的制作过程中添加进去,显然不太可能。最有可能的便是那墨水! 本就是黑黢黢的,就算了添加其他物质也无法辨识出来,用来下毒最合适不过。墨水是侯府管事统一采买,分发给到各处院落,由于供应量较大,排查便并不细致,最是适合钻空子。子淑拿起墨水细细地闻了一下,并无不妥,随后用自己特制的银针检查。 果然发现,银针开始隐隐发黑。子淑连忙隐蔽地将这一发现告知裴氏,裴氏不禁脸色发黑。万万没有想到,下毒之人如此狠毒,将这毒下在了每日使用的墨水上,让用墨之人,慢慢中毒,杀人于无形。 本以为远离了战场,远离了敌国的纠缠,自己的儿子能够在京城平平安安,但没有想到家贼难防。裴氏后悔不已,自己从前从没有过争斗的心思。这墨水的采买,侯府的下人调度皆听命于大房,自己是插不上手的,这中间那么多人经手,又该如何查起。 子淑在一旁安慰裴氏道:“姨母,所幸现在已经找到了这下毒的源头,我们不防将计就计,先假装不曾发现。只是对外宣称大哥病重。想来那下毒之人定然会来取走这罪证,好来个死无对证,我们只需派可靠之人暗中盯着,便能够发现蛛丝马迹。” 裴氏深以为然,如此一来,便能顺藤摸瓜,人赃并获!但说到底,还得自己坚强起来,从前不屑于斗的那份心思,如今为了儿子,怎么着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大房实在是欺人太甚,自己的儿子也是好心提醒,希望正钦能走上正道,也是为了侯府一片赤诚,竟然换来了索命的毒药,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氏痛定思痛,对子淑说道:“淑儿,今日多亏有你,否则姨母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从前是姨母太过单纯,这才着了人家的道,累得你表哥竟然在自己家中遇害,往后绝不会了。你且安心替你表哥治病,其他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姨母自会处理。” 子淑点点头:“姨母不用说,淑儿自会替表哥调理。姨母往后有任何觉得可疑的地方,都可让子淑验一验,以保万一。” 这句话倒是说到裴氏心坎里了,就算自己千防万防,终究还需要子淑看过后,自己才放心。 如此二房众人忙活了大半夜,对外也仍旧是宣称未曾找到是什么导致谢霖钰发病的。二房众人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天一早,谢念筠所住衡水阁门口,两个洒扫丫鬟正在悄声议论此事。只见其中一个年幼的婢女神神秘秘地说道:“诶,姐姐你听说没有,昨天晚上二房出事情了!” 另一个丫鬟昨日守岁得晚,睡得极沉,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这大过年的,怎么会如此晦气?” “我也是早上起来听说的,据说是大公子昨日晚上毒发,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二房的几个下人,今天都面如菜色,一筹莫展,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引起的。” “不会吧,好端端地怎么会中毒呢?我看不简单,要我说,大公子那般风情玉洁的人,怎就如此命苦,哎,也不知是糟了什么孽。” “姐姐你不知道,昨天晚上还是那个新来的表姑娘帮看的病。据说,颇通医理,大公子这才好转起来。” “这表姑娘,这般厉害哩,我偷偷瞧过一眼的,人长得极美,没想到还会医术,真这般厉害。那我们姑娘岂不是要叫比下去了。”话还不曾说完,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多说一个字,谨慎地看了看里屋,屋里的那位还未起,这才放下心。 打远处走过来的,柳氏手下的大嬷嬷,齐大娘子,正好撞见这一幕,连忙厉声喝问:“都在说什么呢?!大清早的,不干活,净学会偷懒,仔细姑娘起来,弄脏了鞋袜,发现门口不干净,有你们的苦头吃。” 两个丫鬟这才住嘴,急忙干起活来,不敢再多嘴。谢姑娘发起火来,可是要人命的,自己除非是活腻了,否则如何会去触这个霉头。 齐大娘子是来找谢念筠的,昨天晚上柳氏一夜未曾睡好,便想找来找姑娘,好去劝慰柳氏。 这边厢,子淑昨日晚上匆匆睡了一会,便早早起来为谢霖钰熬药了。等熬完药,端着进去的时候,便看见谢霖钰已经睁开了眼睛,水雾般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床顶,似是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头墨发披散在床上,因昨日晚上疼痛的挣扎,睡衣的领口有些开了,露出大片光洁的白色。 一黑一白,反差极为强烈。子淑一看,便立马错开眼睛,不敢再看。好一幅,病娇美人图,只是这个美人是一名男子,还是自己的表哥。子淑默念罪过罪过,自己不该这般鲁莽,直接闯了进来。 便转身退了出去,让打瞌睡的小厮将药端进去,并为谢霖钰洗漱,而自己就在外头候着,等谢霖钰收拾妥当了,再进去为谢霖钰诊脉。 大约摸过了一会,小厮便出来说,谢霖钰要沐浴净身,问子淑是否使得?子淑道:“可以,但切莫着凉,病上加病,那我便一会再来看表哥吧。” 小厮连忙应答,赶去烧热水了。子淑想着估计还要一会,便先回了自己的茗香苑,将自己特制的银针拿了出来,想着一会赠与表哥,也好日常防身。 子淑有这银针也实属无奈,母亲当初体弱,许多东西常人吃得,她却吃不得,有些食物混合在一起,也容易发病。因此就特意研制了银针,可检测出微弱的毒素,一般的食物冲撞,或有不妥的东西混进来,都能检测出来。送给谢霖钰,是再适合不过了。 子淑再等了片刻,又琢磨了一会药方,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这才缓步朝着谢霖钰的房间走去。 病弱美人(二) 小厮告诉子淑,方才夫人刚走,大公子便去到书房了,也不让人伺候,也不回房休息,就这么静坐在书房。他们正想着来找她,想想办法。 子淑问道:“往常也这样吗?大公子不喜人在书房内伺候?” 小厮摇摇头,“寻常只有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一个人默默地干坐在书房。今日这般,想必也是心里不痛快。姑娘快进去劝劝吧,好歹身体要紧。” 子淑点点头,如何不心寒,再是矛盾,同姓谢,何苦赶尽杀绝。昨日把脉,谢霖钰的身体实在说不上好,急需静养。这毒,不过是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 子淑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并无应答,便只好大着胆子开门进去了。 此时的谢霖钰早已收拾妥当,只是仍在病中,未将头发束起,乌黑的头发松散地绑着,披散在背后,整个人显得有些消瘦。他就坐在书桌旁,望着桌上的墨水出神。 子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便自己寻了一处角落,打算先坐会,再视情况劝说。 谢霖钰并不看子淑,仍旧看着墨水,却沙哑地开口道:“从小到大,我曾遭遇无数次暗杀,有些得手了,有些没有。” “小时候,不懂事,难受得厉害了,便哭闹不止。再大些,习惯了,就不哭了。母亲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流泪。” “再稍大些,我便质问父亲,为何命运如此不公,为何让我来承受这一切,若是我今后的人生都是如此,不如一死,一了百了。” “父亲对我说,因为我生来便不平凡,这份异于常人的才能,便注定了我的路充满荆棘,而我能做的就是哪怕遍体鳞伤也要走下去,因为大梁的子民需要我。” “这些年,我一直牢记。我就是这么做的,身体于我不过躯壳,只要不死,那就只能屹立着。” 谢霖钰说完后,不再看墨水,缓缓抬头正对着子淑说道,“这个墨水,我用了很多年,气味、墨色再熟悉不过。昨日在磨墨写字的时候,便发现了异常,但我仍旧用了。因为我很想知道,是谁背叛了我,也很想知道我前日算的卦如何解。” 谢霖钰说完这句话后,低头咳嗽了一阵,便不再看子淑,似是觉得闷,起身打开书房的窗户,看着窗外,凝神片刻,再缓缓说道:“卦如何解,知了一半,而背叛的人,却需要表妹同我一道演一出戏。” 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子淑应答,谢霖钰便仿佛体力不支,摔倒在了地上,摔倒的同时,撞翻了一旁的椅子,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本就侯在门口的小厮卓尔立马开门进来,连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子淑仍旧有些惶惶然,指了指摔在地上的谢霖钰,再看了看卓尔,不明所以。究竟要演什么戏,好歹提前通一通气,说明一下情况,怎的说倒就倒。 等一下,难道戏已经开始了?这是假昏?演给谁看?自己又该如何配合? 子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中飞速分析,演戏为了什么,为的是抓出叛徒。如何鉴定谁是叛徒?动墨水的人是叛徒。 谢霖钰一起来便来书房确认墨水是否被偷换,想来是下毒之人尚未得逞,所以谢霖钰可以假装自己心情不愉快,一直坐在卧房中,闭门沉思。直到自己过来后,便想让自己配合演一出戏。 何为叛徒,自己人投敌,才是叛徒。那就是演给家贼看了。子淑看着卓尔焦急的模样,便对着卓尔说道:“也不知怎么的,原本还好好地说话,表哥突然觉得难受,想开窗通通风,谁知就一下子晕倒了。快,我们赶紧将表哥扶到床上去,我把把脉。” 卓尔连忙应是,好在书房和卧房有个暗门相通,并不需几步路。将谢霖钰扶到床上,摆正后,子淑便开始把脉。煞有介事地琢磨了一会,随后严肃地说道:“不好,毒素又加深了,从表哥起床到现在,可曾有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吗?” 卓尔答:“不曾,只喝了药,进了一些清粥,其余就再没有了。” 子淑状似不解:“表哥今日在书房呆的时间最多,想来问题出在书房了,可是我昨日查验并无不妥。许是有什么遗漏,你且随我一道去看看。” 起身想要去书房再看看,卓尔拦住了,道:“可公子还昏迷着,不若姑娘先看看开个方子,我这就去熬药,也好先替公子清一清毒。” 子淑斟酌了一下,似是被劝动了,便道:“如此也好,救表哥要紧,你并不懂草药,便留在这里好好看顾表哥,我先回茗香苑抓药,再交于你熬制吧。” 卓尔点点头:“还是姑娘想的周全,您放心,我定会先照顾公子的。” 子淑便抬步走向茗香苑了。只是茗香苑是不可能回的,贼还是要抓的。刚出院子,子淑便转头假装自己忘了交代什么,又回去了。偷偷潜入书房,找一个阴暗的角落躲了起来。 不过片刻,便听到门枝丫一声打开了。子淑偷眼瞄着门口,是卓尔!只见卓尔进了门后,快速关门,然后直奔书桌,拿起桌上的墨水,便想要离开。 子淑当即大喝,“站住!” 卓尔万万没有想到,子淑会在这里,勉强镇定道:“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回茗香苑去了吗?” 子淑眯了眯眼,盯着卓尔手上的墨水道:“你拿墨做什么?” 卓尔略有一丝紧张,但却面上不显,只是挠了挠头道:“我前面突然想到这墨可能有问题,便想着一会拿给姑娘您验一验,谁知姑娘您本就在这里,那正好了,姑娘快看看,这墨是否有问题?” 子淑冷笑了一声:“有没有问题,你不是最清楚吗?” 卓尔继续装不懂,“姑娘这话,我没听懂,我又不是大夫,如何知晓这墨有没有问题?” 子淑反问:“哦?那你为何说觉得这墨有问题?这墨就在那里,如果你觉得有问题,大可等我回来,带我来看就是了。为何急着想要将墨取走?说,是不是你下的毒!” 卓尔知道子淑早就起了疑心,自己前面中了计,但想要他承认,却为时尚早:“姑娘您别开小人的玩笑了,小人跟随了公子将近四年,是公子身边最信任的人,又如何会做出这等伤害公子的事情。小人只是一时想到,情急之下,这才想要拿走,好赶紧让姑娘看一眼的。” 话音刚落,暗门枝丫一声开了,谢霖钰此刻极为淡定地走了过来。卓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立即朝着谢霖钰道:“公子您没事了?!太好了,小人方才和孟姑娘都急坏了。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谢霖钰并不答话,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卓尔道:“我有想过是你,但我不愿相信,所以我亲自尝试了这个毒,想亲眼看到真相。” 卓尔慌忙摇头:“不是我,公子真的不是我,我只是觉得墨可疑,想要拿出来给孟姑娘瞧一瞧。我怕再放在这里,有不妥。” 谢霖钰并不接话,定定地看着卓尔:“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告诉我,你背后之人是谁,我饶你不死。” 子淑看向谢霖钰,他在苦撑,手指附在背后,略微颤抖,嘴唇苍白,但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是刀刀见血。 卓尔仍想狡辩,谢霖钰的眼神却越发冷淡脆骨,无声地看着他。卓尔知道为时已晚,便欲逃离,但忽然之间门口已由裴氏带人围满了。卓尔已无路可退。 谢霖钰道:“我说过,我会给你一次机会,说出你背后的人是谁,我可饶你不死。” 卓尔连忙跪下磕头,道:“还能有谁,除了大房那位还能有谁!是我一时间猪油蒙了心,还请公子开恩!” “大房没那么蠢,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背后的人是谁。” 卓尔绝望地笑了起来,“公子还是那般聪慧,可惜我命不由己,今日已无法挽回,公子不用再问了,我是不会说的。公子请照顾好自己,卓尔来世定会为公子做牛做马,弥补今生欠下的债。” 说罢,便朝着地上连磕了三个头,随后咬舌自尽。谢霖钰终究不忍,转过头去了。 许是累了,谢霖钰默默地将摔倒在地上的椅子扶正,擦了擦,坐在了上面,随后看着子淑道:“让他们都散了吧。呵,幸好二弟不在,否则该急了。”说完后,这次是真晕了过去。 半街花灯 子淑后来才从裴氏那里得知,谢霖钰提醒裴氏,事情不是大房做的,是自己人犯下的。谢霖钰想亲眼看真相。裴氏对自己的大儿子,向来都是信服的,只是担心他的身体,本想来找子淑一同演戏帮忙,但那会子淑便已经去往谢霖钰所住的墨钰阁了。 原本子淑觉得,这卓尔是被大房的人收买了,这才会鬼迷心窍做出这种卖主求荣,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谢霖钰的一番话,和卓尔最后的死,让她明白,这绝不是家贼这么简单。 谢霖钰的身份特殊,寻常家中的斗争是全然不会放在眼里的,她仔细想了想,确实如此。谢霖钰前脚刚在郡主面前说了小侯爷的不是,后脚就出了事情,大家的第一个反应必然是大房的人做了手脚。大房可不蠢,这些年来笼络郡主,收买人心,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没必要在这风口浪尖上使绊子,只会有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两房之间的微妙关系,来伺机下手。 原来谢霖钰早就看破了,但却仍然不愿相信,仍旧存了一份真心和期望。从小到大,那么多次暗杀,始终来自于外人,而这次是□□裸地背叛,来自于自己的身边人,亲近的人,这真的会让人不寒而栗。 子淑回忆着谢霖钰对她说过的话,顿时便似有万斤重,该是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勇敢地活下去,不提心吊胆地过每一天,勤勤恳恳地为大梁,为子民,贡献自己的才能和智慧。 这绝不是普通人,不是子淑这个养在深闺里的人,能明白的。即便知晓,即便亲眼见证,亦无法体会一二。 子淑能够为这位大哥做的,便是研制方子,调理身子了。几乎每日早晨都会来替谢霖钰把脉,然后为其亲自煎药,并在午后、晚膳后看着谢霖钰服下。 每次谢霖钰都苦笑道:“表妹,你研制的药,当真比御医的还要苦上百倍,莫非是加了什么苦瓜、苦杏仁之类的。” 约莫过了半旬,谢霖钰已有些起色,不再面色苍白,四肢无力了。同时,这年也就快过得差不多了。 这日是上元节,皇上提前于别苑班师回朝,晚间预备宴请皇亲贵戚入宫共享天伦。郡主、大房、二房均在邀请的行列,谢霖钰因身体不适,皇上准允其不参加。谢霖钰在宴会上,方才从裴氏口中知道前些天的事情,不禁后怕,便早早地提前一步回府看望大哥。 刚入得门内,便看到子淑和谢霖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子淑亲自坐在大哥的床边,给他喂药。大哥似乎还一脸娇羞的表情?期间有些咳嗽,药水略咳了些出来,子淑忙用自己的帕子为他擦拭。 谢亦铭当下便三步并作一步,立即将子淑拉开,接过药婉,放下,冷声说道:“这是做什么,下人们都是死的吗?为何都不见人影?” 谢亦铭本就是会武之人,力道极大,子淑一个不稳,便摔在了地上。又听闻谢亦铭的冰冷质问,一下子便觉得万分委屈,好痛,眼泪几乎是要夺眶而出。子淑不想在人前落泪,便捂着脸,跑了。 谢霖钰看着子淑的背影,再看看自家弟弟望着子淑跑去的方向,踌躇无措的样子,便道:“今日是上元节,我准了下人们外出看灯会。子淑表妹深怕无人看顾我吃药,这才喂我的。你还是这老样子,对着姑娘家凶神恶煞,把人气走了,还不快去道歉。” 谢亦铭其实方才便知晓自己错了,可仍旧是习惯使然,尤其是看到有人接近大哥,便觉得这人有问题,有可能会加害大哥。男的无非是刺杀,女的就是勾引再刺杀。 谢亦铭一时间懊恼不已,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道歉。从小到大,从来对女生都是冷冰冰的,说起哄小姑娘开心,还真是头一遭。 谢霖钰继续说道:“笨,今日是上元节,表妹还小,自然是想出去玩耍的,只是孝期不得外出游玩罢了。剩下的,我不用教你了吧?” 谢亦铭,仿佛联想到了什么,当下点点头,不忘服侍谢霖钰吃完药,便立即转身回自己房间了。过了大半个时辰,便手里拎着一个自制的灯笼,朝着茗香苑走去。这灯笼并不精致,但却也是规规矩矩有些样子的。大红的颜色,上面还画了几朵兰花点缀。 那边厢,子淑回到茗香苑后,便默默流泪,绿芜看着子淑泛红的手腕,也心疼不已,跟着一块苦。子淑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她也不奢望谢亦铭能在上次一同跪祠堂的份上,就对自己好言相待。可起码的尊重与礼貌也该是有的。 竟然,竟然这般误会自己,真的气死了,气死她了。什么人,什么表哥,自己以后再也不和他说话了! 刚这般想,屋门口传来了谢亦铭特有的清清冷冷的声音,问守在门口的丫鬟春草道,“表妹可曾睡下?” 门口春草答道:“回二公子,未曾。” “那你便将这个交与她,就说,这是我的赔礼。”谢亦铭说完后并未急着离开,背过身去,低头仍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子淑竖起耳朵听着,有些不敢相信,谢亦铭还会道歉?他前面还那么凶,怎的这会就来上门请罪了?定然是大哥逼的,哼,想让自己原谅他,才不会那么容易。 春草走了进来,向子淑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谢亦铭的话后,将灯笼交给了子淑。 子淑一看这灯笼,便觉得应当是谢亦铭他自己做的,亦或是让下人临时赶工做出来的。做工粗糙,显然是赶时间,若真是外头买的,那店家未免也太糊弄人了。子淑撇撇嘴,对春草道:“你替我出去回话,就说表哥的赔礼,子淑担不起。” 言下之意,便是这什么玩意,也好意思糊弄过去,自己绝不会因为一个灯笼就给好脸色的。 谢亦铭听完回话,再看看泛着烛光的主屋,觉得应当是自己的礼物不够真诚,于是便回去再多做几盏花灯。而子淑一听谢亦铭竟然就这么走了,更加生气了。什么人,什么表哥,自己以后再也不和他说话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谢亦铭又回来了,这次让下人一块帮忙抬了好多灯笼,大的小的,居然快摆满了茗香苑的半个院子,一瞬间将这里照的有如白昼。子淑一时间好奇,便让绿芜偷偷打开一扇窗来。 只见谢亦铭就站在灯海中,望着她这边,对着春草说道:“表妹仍在孝期,无法像寻常姑娘一般外出猜灯谜,看花灯。我便将门口半条街的花灯悉数买下了,赠与表妹,表妹可在自己的院子内细细观看。” 子淑看着满院子的花灯,再看向被照的脸色明明灭灭的谢亦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半街花灯(二) 子淑突然之间心跳如雷,心烦意乱,连忙让绿芜将窗子关上,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人怎的如此鲁莽,不是送一盏花灯,便是送半条街的花灯,这哪里是赔礼,分明是强迫她接受道歉。 可花灯很好看,不过粗略看了一眼,便看到好几盏自己从未见过的款式,比之青州实在是精致许多,也大了许多。子淑很想出去看看,但又碍着面子,便僵持在那里。 绿芜倒是在一旁看得静静有味,回头对子淑道:“姑娘,你快看那盏,那盏好大,足有四层。” 谢亦铭见内屋始终没有声响,觉得许是表妹觉得这些花灯无甚稀奇,便打算再去买一些回来,便对春草道:“表妹既然都不喜欢,我便让人撤下。” 子淑一听,终是按捺不住,打开门走了出去。此时,谢亦铭正预备命人撤走这些花灯,看到子淑走出来,不由地停了下来。 子淑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暗骂自己没用,这便出来了,显得好没骨气。 谢亦铭亦是提着一口气,不知道子淑出来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如果她不喜欢,她从此厌烦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何时开始这般患得患失。这太不像自己了,若是厌烦了,便厌烦了,左右也没有什么的,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一点,便有些失落和不快。 子淑内心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开口道:“花灯很好看,让二哥破费了,原不用这般兴师动众。” 谢亦铭上前一步,走到子淑面前,看着她,过半晌,微紧张地问道:“表妹可消气?” 子淑点点头,亦摇摇头:“一码归一码,二哥可曾明白我为何生气” 谢亦铭有些难堪,有些挂不下脸,抬头看天道:“明白。” 子淑听完,鼻子便有些红红的,眼圈也开始泛红。谢亦铭一看便有些慌,自己刚才明明认错了,表妹为什么哭? 子淑虽强忍着,但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也不知此时此刻自己在矫情些什么,可就是想哭。眼泪似脱缰的野马,子淑渐渐哭得两眼模糊。 谢亦铭,此时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生疼生疼。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让表妹别再哭了。 谢亦铭伸出手来,捧着子淑的脸,轻轻地将她的眼泪一一抹去。粗粒的指尖,摩擦着光滑的脸,子淑一瞬间被吓得止住了哭泣。 两个人站得极近,背后是大片的灯海。谢亦铭此时在子淑的眼中看到了光影,就像是星辉洒满天际,渔船缀满西夕,有一束光亮,燃在心里,轻揉开来,挥散不去。 子淑率先打破这静谧的时刻,退后一步,转头显得有些无措,眉头微蹙。谢亦铭也好不到哪里,只好侧身轻咳一声,破解无声的尴尬。 谢亦铭转头看向子淑,只觉得在灯海的映照下,侧脸的曲线柔和极了,有些看不够,一时有些看得痴了。 子淑偷偷瞥了眼谢亦铭,看他两眼灼灼地看着自己,顿时心慌意乱、心跳如雷的感觉又来了,忙道:“天色已晚,二哥也该回去了。” 谢亦铭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道:“表妹若仍生气,打我便是。” 子淑心道,这人还真是鲁莽,打他自己还手疼呢。遂摇摇头道:“我不生气了。以后生气了,还有这些灯笼可以让我出气。” 谢亦铭一瞬间又有些羡慕灯笼了。也罢,来日方长,表妹不生气,还愿意同他说话便好。 子淑看着谢亦铭离开后,长舒了一口气,方才谢亦铭看着她的眼神,她仿佛在父亲身上看到过,也是这般看着母亲的。可现在是谢亦铭,是谢亦铭啊,子淑有些头大,看着满园的花灯,不禁又想起他捧着自己脸,为自己擦泪的样子,于是更加心烦意乱了。 如果母亲还在就好了,她可以问问她,该如何是好。自己与两位表哥终究是有缘无分的,侯门子弟,大将军的嫡子,该由高门贵女相配才合适。似自己这般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子侄的,又如何能配得上表哥呢。自己也断不想让姨母难堪的。 子淑默默想着,往后还是少见谢亦铭为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清楚后,便打起精神来,仔细看这许许多多的花灯。这才发现,近处看来,更是明亮,一灯一世界,每一盏灯笼里头或有图画或有诗词,小人神态逼真,小字端正清晰。也有动物图案的灯笼,更是做得惟妙惟肖。 子淑一个个看过来,直觉得有意思极了。在灯笼的最后端是谢亦铭最早送来的那盏简陋的灯笼,被放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子淑将它捡了起来,觉得虽然和其他相比丑了点,小了点,单调了一点,但仿佛能透过这个看到主人背后真正的心意。她让绿芜将这个灯笼收起来,她有种预感,如果她扔了这盏灯笼,可能后果不敢想象。 其他的花灯,她命绿芜在灯熄灭后,收入库房,叠起来。后续有如需要,也可拿出一二装点布置。 请安偶遇 自过了昨晚,子淑便告诫自己,切勿招惹谢亦铭,这绝非自己能招惹的,要将一切暧昧,好感,萌芽全部扼杀在摇篮里。姨母好意收留自己,绝不能寒了姨母的心。 自此,子淑给自己立下了短期内必须要施行的几个规矩,让绿芜代为誊写,就贴在自己的床头,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一、着素服,勿施粉黛 二、非例行请安、把脉,不得出门 三、不直视,不言语 四、拒收赔礼、赠礼 子淑是这般考量的,琢磨着谢亦铭喜欢什么,自己便反着来,如此一段时间,便可让他放下心思,知难而退。谢亦铭和大多世间男子一样,应当喜欢窈窕淑女,那自己便衣着朴素,不施粉黛,从打扮上低调低调再低调。想来,他也不会喜欢一个平庸的女人。 谢亦铭在府内行走,自己若也经常外出,碰见的机会就会大很多。那自己便除了必要的请安、把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谢亦铭作为一个闷葫芦、粗人,应当同喜欢温顺可人、善解人意的,那自己便不理他,不看他,不给他什么好脸色,做一个性格乖张,不好相与的人。 谢亦铭如果后头还有什么礼物要送给自己,自己一概不收,再收礼,便是私相授受了,绝不能破戒。 子淑自以为自己立下的规矩很完美,她能预感到,如能完美贯彻这几个计划,那么想要推开一个男人的心,想来是易如反掌的。 但是她错误地低估了自己的容貌,也错误地高估了谢亦铭的情商。 比如,她未施粉黛,在谢亦铭眼里看来,是清丽脱俗,宛若一朵梨花,无需多余的点缀。 比如,她不出门,在谢亦铭看来,这是一个好姑娘,恪守本分,实乃居家正妻的首选,又能孝顺公婆,照顾兄长。 比如,她不言语,对自己冷淡的样子,在谢亦铭看来,是自己那天晚上唐突了,女孩子家娇羞也是正常的。 比如,她不收礼物,在谢亦铭看来,不私相授受,不轻易为其他男人哄骗,更加是个好姑娘。 娶妻当娶贤良淑德之人,而子淑完全就是其中的典范代表。身世和身份,更是天作之合。 自己的母亲,是子淑的姨母,知根知底,比之外头的女人,实在是强过百倍。子淑无父无母,也必将与婚后更加依赖自己,那些拿着夫家的财产倒贴母家的事情自己看得太多了。 背景简单,则无母家拖累,能够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实在是上上之选。何况自己也是十分欢喜的,愿意的。 不过几日,谢亦铭已经脑补了一场大戏,想象自己和子淑大婚后生活的情景。内心仿佛被什么填满了,有时当差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嘴角轻扬,边上的同僚看到了,都觉得这人莫不是傻了,看个宫里的花,都能笑。 而子淑这边,却是有些挫败,觉得自己的计策并未什么成效。 比如今日请安,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状况。 子淑如以往一般,每日早晨前往姨母的庆春居请安,而谢亦铭恰巧从树丛中窜了出来,仿佛掐准了时间一般,吓了子淑一跳。 他看着子淑眼前一亮,偏又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道:“表妹,好巧。” 子淑开始有些头疼,昨日姨母提起谢亦铭将要旬休,自己便特意避开了以往请安的时辰,尽量早些出门,没想到竟然还能碰见他。可她不知道的是,谢亦铭一早便等在那里了,只为了不与她错过。同时,为了避免庆春居的丫鬟婆子们发现,他特意躲在树丛的角落里,远远地看到了子淑,这才冲了出来。 谢亦铭身材高大,往那里一站,便将去路都堵死了。子淑不得已,只好半垂着眼帘,干笑着,点点头表示回应。低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谢亦铭,因站在泥土里而弄脏了的鞋袜。 子淑告诉自己,当做没有看到,不要看,不要说,做个木头人。 阳光正好,今日子淑着藕色袄裙,通身只有一对翡翠耳环做修饰,整个人站在光影下,愈发娇嫩。谢亦铭也不知是天气开始回暖,亦或是自己心情激动的缘故,只觉得这天热极了。表妹就像是一湾清水,忍不住让人想要靠近解渴。 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子淑的眸子道:“表妹,一同去给母亲请安吧。” 子淑内心瞬间闪过一万个不好的念头,眼看着庆春居就在眼前,忙道:“二哥先行一步吧,想来姨母已经起身了。我突然记起来,还有一件东西落在了茗香苑,我还得回去取一趟。” 谢亦铭听到子淑的拒绝,也不恼,直接道:“麻烦,春草去取,我们在这候着。” 子淑再挣扎道:“那件东西放的位置只有我知晓,还是我亲自回去一趟比较好,若是她没有找到,我再回去,浪费时间不是。” 谢亦铭皱了皱眉,对春草招了招手,道:“你家小姐要取什么东西,你可曾提前知晓?” 春草一脸莫名,便摇了摇头。 谢亦铭的眼睛眯了起来,语气加重了,再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当真不知道?” 春草看着谢亦铭闪着寒光的眼睛,冰冷的语气,当下吓个半死,忙点头不止。她本就从裴氏房里出来的,这二公子就是出了名的急脾气,若是惹到了他,让他看不顺眼了,可能就会被打一顿。 从前,有个丫鬟拎不清事情,看上了大公子好说话,便有了非分之想,一天夜里,趁着大公子沐浴,便穿得极为单薄地进了浴房,虽被赶了出来,但到底被大公子瞒下,没有受到太过严厉的惩罚。后,被二公子无意中知晓了,直接将那个婢女打了三十大板,赶出谢府。 自此,丫鬟们见到了二公子,都是从不敢说一个不字的,仿佛已经将害怕和顺从变成了一种本能。 譬如,此时的春草也是这般,条件反射下,便点了头。过后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子淑,一副大难当头的表情。子淑方才不过是胡诌,眼下见谢亦铭三两句话,便攻破了春草这道防线,头更疼了。 看来自己要好好管教下人了,无论之前是裴氏的,还是自己的人,都该立一立规矩了。 可眼下,只好硬着头皮道:“春草,那东西在小厨房,是早上做的苏梅糕,姨母爱吃的,你趁热去取了吧。” 春草感激地看了一眼子淑,飞奔似地去了。谢亦铭似还不满足,对着绿芜道:“你也一同去。” 绿芜自是不肯,可她没有说不的权利,便只好看着子淑。子淑深吸一口气,对着谢亦铭道:“二哥,我们还是赶紧去给姨母请安吧,让姨母等久了,可就不好了。” 谢亦铭此时却固执地很,道:“等春草回来,拿上点心再去。” 子淑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她很想赌气走人,生生忍住了。她不想和他在这过道上起什么争执,便只好道:“这日头大,我觉得有些晒,我们快进姨母屋里头说话吧。” 谢亦铭很想再与子淑相处一会,此时听子淑觉得晒,只觉得姑娘家果然是水做的,晒一晒便仿佛要化了似的。他便再往前一步,伸出手来,为子淑挡住一边脸颊的太阳。似是满意自己的手大,能罩得住阳光,邀功似地看着子淑道:“如此就不晒了。” 请安偶遇(二) 子淑觉得谢亦铭靠得离自己极近,他所罩住的那侧脸颊,顿时有如烧起来一般。她忙退后一步,尴尬地低头,道:“不用麻烦二哥,我自己来就好。”拿出帕子来,用手挡住一边的太阳,同时也挡住那红透的脸颊。 她低头的时候,谢亦铭离得近,便看到了她的粉颈,直直的一段,粉粉嫩嫩,一如她的脸颊那般柔软。他的眸色愈加深了,有种想要将脸埋在里面,深深吸气的冲动。 而低头的子淑,浑然未觉,倒是再次看到了谢亦铭被泥土弄脏了的鞋袜,顿时急中生智道:“二哥,你的鞋袜弄脏了,若是这般去请安,恐姨母会担心,不如还是先回自己的院中收拾一番,再过来请安吧?” 谢亦铭停止旖旎的幻想,低头一看,果然如此,想必是刚才站在树丛中沾上的。该死,表妹不会猜到他前面躲在树丛里吧?那多丢人,无论如何是不能承认的,遂摆摆手道:“无妨,大丈夫不拘小节。行走沙场,磕碰弄脏在所难免。” 子淑只好作罢,此时,春草尚未回来,子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静,要沉住气,不过片刻功夫,忍一忍,马上过去了。 可天不遂人愿,有一种尴尬是平时不爱开口的谢亦铭,竟然选择和她聊起天来。 “听闻表妹师从周太医。” “嗯。” “医术很好。” “不敢不敢。” “就是很好。” “一般一般。” “大哥也说很好。” “大哥客气了。” “我也觉得很好。” “诶?”子淑抬起头来,看到谢亦铭果然用之前那种眼神看她,只是不过几天,这眼神愈发炙热,似要吞了她。不敢再看,慌忙低头,只是这心又开始意乱,头更痛了。 “表妹喜欢做糕点?” “偶尔兴起罢了。” “好吃吗?” “一般一般,姨母爱吃,我便做些。” “那可以给我做一些吗?” “可……诶,都是女子爱吃的,只怕二哥不喜欢?”子淑差点被绕进去,被迫再次抬头看着谢亦铭,期望他能说一句算了。 “无妨。”谢亦铭用殷切的眼神看着她。 “我……我……好。”子淑觉得自己怂极了,说好的不收礼,现在变成自己送了。锁眉挫败地再次低下头。 “表妹来京月余,可曾逛过京城?” “未曾。” “如此甚好。” “诶?” “那我下次旬休,便带你出门转转。” “诶?这,二哥公务繁忙,休沐理应好好休息。” “无妨。” 子淑眉头锁得更紧了,完了,完了,完了。她觉得完了。 就在此时,春草终于来了,子淑可谓是长舒一口气,再不来,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要把自己卖了。 谢亦铭也适可而止,对今天的对话异常满意。如此一来,便和表妹有了更多接触的机会,一想到可以吃到表妹亲手做的糕点,与表妹一同出行,心情就很美妙。 再看了眼皱眉的表妹,想来她也在紧张吧,生怕做的糕点不和自己的胃口,与自己出行要如何相处吧。真是个傻乎乎的可爱姑娘,这些又有什么要紧呢?但凡是她做的,她说的,自己怕都喜欢。 这两人便各自心怀鬼胎地前去给裴氏请安了。裴氏今日心情颇佳,谢霖钰能下地走路了,恢复得不错,连带着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看到子淑进门,更是亲切地招呼她坐下。 见子淑和谢亦铭一同进来,便笑着说道:“今日可巧,你们两个倒是一道来了。” 子淑干笑着想,这恐怕不是巧合,说不定是某人故意的。 谢亦铭倒是主动开口,清了清嗓子,道:“确实巧。” 裴氏也不疑有它,先是细细询问了谢亦铭宫中当差之事,见他处理得当,应对得体,放心不少。后提起沐王府的事情,便对子淑说道:“前阵子年节,沐王府除了老王妃之外,王爷、王妃、县主、世子都随着圣上去了别苑,本想着得空前去拜访,竟是拖到了现在。” “眼下霖钰的病情也稳定了,又将开春,沐王府这阵子人情走动也差不多了,淑儿过两日便随我一道去一趟吧?” “是,淑儿也一直惦念着王妃当日的恩情,眼下姨母安排是再好不过了。”子淑点头应道,原该回京的时候就去的,可后续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倒是耽搁了。 裴氏看着子淑身上的素衫,道:“去之前先做几身好看些的衣裳,也快开春了,是该准备起来了,我叫了京城瑰阁坊的裁缝来量衣,到时候淑儿可得好好挑一挑,打扮打扮。我看你近些日子,打扮得愈发素净了,姑娘家家,虽在孝期,也不必每日这般苦着自己,若是你娘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替你委屈呢。” 子淑连忙摇头,婉拒道: “姨母,淑儿原就喜欢素色衣裳,也并不觉得委屈,传闻瑰阁坊的衣裳价值不菲,切莫为淑儿破费了。” 实在不是打扮的问题,旁边还有一头狼盯着呢,若是真穿了,那还了得,子淑虽不觉得自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到底也不丑的,打扮一番,还是挺有模有样的。眼下非常时期,还是先拒绝了吧。 裴氏却坚持道:“说是破费可就生分了,淑儿听姨母的话,这去沐王府拜访是你在京中的第一次正式露面,至关重要。场面必不可少,京城内多是八卦之人,万不可掉以轻心。” 子淑只得点头称是,但其实内心是十分感动的,姨母为自己这般思量,是真的拿自己当亲生女儿一般,会为自己筹谋,为自己打算。 此时,一直闷声的谢亦铭突然道:“母亲,何时去沐府,提前同儿子说一声,儿子也一同前去。” 裴氏诧异道:“你去做什么?” 谢亦铭,又清了清的喉咙,道:“前阵子同世子说好了,要去沐王府一趟,他有东西给我看。儿子便想着随同你们一道前去,这样也好路上随护。” 裴氏听后点点头,如此甚好。世子人性情单纯直率,倒是和谢亦铭玩得来,是他在京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 但谢亦铭没说的是,他去沐王府,可绝不是去看所谓的世子的,而是去看着世子的。 时间回到护驾随同别苑的路上,休憩时,世子萧焱找到他,把拉到稍许隐蔽一点的地方,两眼放光地盯着他问道:“诶,亦铭,我且问你,你家府上新来的表妹可安好?” 彼时他尚未对子淑有什么想法,只是稀松平常地回答道:“就这样吧。” “就这样是哪样,有没有生病,可还习惯京城的生活,你倒是和我说说。”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病没灾,好着呢。” 萧焱点点头,原地转了两圈,又踌躇地问道:“那她可曾有提起过我?” 谢亦铭,看傻子似的看着萧焱道:“没有,提你做什么?” 萧焱挥挥袖子,原地又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叹道:“亦铭,你说怎生是好,我兴许喜欢上你家表妹了。” 谢亦铭顿了顿,直接甩了个白眼。 “这次是真的,我同你发誓,距离上次遇到,都这么多天了,我这心还是这样,坚如磐石,一心向着孟姑娘。” 谢亦铭这次很想直接无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这厮类似的话说过不知道几遍了。他也着实佩服萧焱的眼光,好歹堂堂世子爷,看上的姑娘,怎么说呢,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情窦初开,看上了隔壁薛将军家的嫡女薛宁儿,那阵仗,那架势,他都觉得他这是此生非卿不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结果,没过几天,被薛宁儿用鞭子抽了一顿,老实了。 又觉得没什么面子,去了画舫看姑娘,不看不要紧,看上了花魁的丫鬟。当时也是赌气,非得次次让这丫鬟作陪,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这丫鬟也是极有手腕,当时顺藤摸瓜想要进王府,萧焱这才慌了,最后找的谢亦铭帮忙让这丫鬟断了念想。 再后来,这厮脸皮愈发厚了,仗着自己世子的身份,出入各大京城贵族的聚会,京中适龄适婚的女子,他不说熟吧,起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若是说不出来,那多半不是丑的,就是门槛过低的。 谢亦铭就不明白了,这厮情路如此坎坷,如此曲折,怎的就不学乖?婚约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无需多想,何况以萧焱的身份地位,想要找个自己喜欢的,除非是立功求赐婚,否则多半是要黄的。 因此听着萧焱这坚定口吻,想了想终究是自家表妹,便道:“你收收心,你们根本没有可能,你别祸害人家了。” 萧焱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孟姑娘,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女子,美极了,性子又好,怎就不是我家表妹,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可别和我抢。” 谢亦铭当时懒得和他多说,道:“不可理喻。” 萧焱并不气恼,反倒开心得很,回道:“我一个人不可理喻就够了,你这二郎神,还是守南天门吧。”说完便甩甩衣袖走了。 此时,谢亦铭再回想起来这段,越想脸色越黑。不行,自己得看好,万一淑儿喜欢上了萧焱可怎么好。这厮根本不是良人,万一淑儿着了道可就不好了。 裁剪春衣 这日午睡小憩后,瑰阁坊的裁缝师便带了上好的料子、花样,供子淑挑选,良好尺寸、选好料子,便可约定日子送上门来。 以往在青州的时候,子淑喜欢外出上门去店里挑选料子。一来是能多看几家,互相比较,二来也是上街看看烟火气。 如今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自然是听姨母安排。瑰阁坊在京中,可谓是一家独大,独领风骚。每出一个款式,便遭到哄抢,别的店家争相效仿。据说,瑰阁坊的坊主是宫内的某个大人物,闲来无事,好琢磨,于这设计最是喜爱。瑰阁坊收到新的图案后,便让人日夜赶制,一般定于每月的月初成衣,在店内展示。 所以每个月的月初,京城内各大瑰阁坊的店铺都人头攒动,大多都是来看新款式,新花样的。而京中几个大户人家,也大都会安排让瑰阁坊的人将最新的款式带过来瞧瞧,如有中意的,便也做一身。 如此,可能就有人提出质疑了,既然大家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款式,又都是一个时段,岂不是满大街都是类似的模样。这个瑰阁坊的人早有准备,他们出了一个点子,若是照搬花样裁衣的,则是原价,一概不接受还价。 可若是买家有什么新的花样点子,能够提出改良的建议,那么便可在原有的基础上,享受到一定的优惠。其实,买得起瑰阁坊的人家,也不差这点银子,可瑰阁坊拿出的是态度,是尊重、鼓励你创新的态度。于是,同样的款式,经过买家的玲珑巧思,看着一脉相承,但却又各不相同。 这是瑰阁坊兴盛不衰的门道。自宫里出的活字招牌确保了流行元素,而这允许并鼓励你革新的规则,又确保了你既是买方又是卖方。 每年,瑰阁坊还会在年底举办盛大的比赛,出一个统一的花样考题,面向全国,参赛者可对这个花样进行改良,加工,创新,也无需做成衣出来,只需画出来即可。这一赛事,参赛者已不仅仅是各大裁缝店铺那么简单了,贵族中不少闺中少女亦会参加。 许多年下来,已逐渐成为一个考评女子才艺的赛事。哪家夺取了三甲,那就是蕙质兰心,京城中人人得以夸赞的。 子淑于青州也有所耳闻,青州毕竟地远,店铺内也仅有少数瑰阁坊往年的旧图案,不比如今,最时兴的料子、款式都堆到了自己面前。听了嬷嬷说的瑰阁坊的规矩,便觉得十分有意思。 正打算细细品看的时候,外头春草进来禀道:“姑娘,外头大姑娘带着人过来了。” 子淑放下手中的料子,看向门口,果然看到一行人朝着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大房的谢念筠,今日穿了石榴色的袄裙,天气虽说回暖,但终究有些倒春寒,外头裹了银白色的披风,正威风凛凛地朝着这边过来。 子淑并不知晓她来做什么,但终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便只好先一步出去迎了。 “表妹这里,今日好生热闹,姐姐来得不是时候了。”谢念筠看了瑰阁坊的人,朝着子淑道。 “怎么会,快开春了,姨母请了瑰阁坊的人过来,姐姐正好也来瞧瞧可有喜欢的款式。”子淑领着谢念筠进了门。 “婶婶倒是待你极好,不过前两日我已经挑过了,表妹且留着自己慢慢挑选吧。”谢念筠状似不在意地瞟了一眼桌上的料子,兴意阑珊地说道。 “今日我过来也不过是来串串门,说起来,你入侯府这么久了,我们姐妹俩倒是尚无往来,到底我是做姐姐的,便先来瞧瞧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哪是来看看串门那么简单,子淑命人上茶的同时,回道:“姐姐勿怪,只是平宁郡主曾在当日告诫我,无事少出门,因此说来惭愧,到今日也不曾跨出过西苑的大门。 侯府虽大,但也是极有章法的。前院是正堂会客、宴请的地方,后院分为了三大块,西苑是二房裴氏的,东苑是大房的,北苑是平宁郡主的。每个苑再分前院和后院,像谢霖钰、谢亦铭都是住在西苑的前院,与后院裴氏和子淑所住的庆春居、茗香苑隔着一片竹林。这也是为什么子淑会说自己并未出过西苑大门的原因。 谢念筠一听子淑将祖母搬了出来,倒也不好直接驳斥,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再如何避讳,也该走动走动,若是传出去,倒是要落得个性格孤僻,目中无人的名声了。” 子淑暗自咬牙,这谢念筠肯定是来找不痛快的,自己再这般聊下去,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便岔开话题道:“多谢表姐提醒。听闻,表姐对瑰阁坊的服饰十分有研究,曾是去年大赛的三甲。表妹自青州来,看不出这料子的好坏,不若表姐同我说说吧?” 谢念筠没想到子淑会这么说,但心里总归是十分熨帖的,原本准备继续膈应的话,一时也说不出来。心里想着,果然是个土包子,白瞎了这些料子,真是俗人一个。左右她也不懂,就所幸反着来,什么不好的,就说成好的,让她做一身差的,倒也能出口气。 于是便眼珠子咕噜一转,笑道:“表妹客气了,那表姐我便替你看看吧。” 随后站了起来,绕着桌子左右各看了一圈,让人将好的、最新的归到了一处,将旧的、略次一等的归到了另外一处。瑰阁坊从前也经常登门永定侯府,见着谢念筠这般区分,本想着上前夸两句姑娘好眼力,顺带说道说道新货。 谢念筠抬手制止了,并背过身去,眼神警告了一番。那裁缝也非蠢的,一来二去,再看子淑面生的模样,便也心里有数了。内宅斗争,她这些年也是司空见惯了的,小到料子的抢夺,花样款式的比拼,大到比赛的设局,年年都在上演。对她们来说,也唯有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 子淑一看便心里有了数,却不点破,由着谢念筠继续忙活。等料子花样都划分完毕了,谢念筠这才把子淑喊了过去。 谢念筠指着左边这一处的花样说道:“这些都是瑰阁坊过去几年的款式了,虽说日常穿在身上也无不妥,但到底过时了,若是出门走亲访友,就不免让人低看一等。” 看了看子淑的反应,见无不妥,便又指着另一处的花样道:“这些都是最时兴的,我也是前几日刚刚瞧见罢了。能抢在众人前面,最先穿上身的就越体面。表妹既来了京城,婶婶又请了瑰阁坊,依表姐看来,还是在这处好好挑选一番吧。” 子淑听完后,着实佩服谢念筠这口才,愣是将白的说成了黑的,将黑的说成了白的,若不是自己多少懂些,若不是看那裁缝面无表情的模样,自己怕还真会听信了。 但没有如果,子淑状似赞同谢念筠的说法,回道:“果然如此,表姐挑出来的都是异常华美的,一看便是不俗,尤其是这妆花罗,富贵华丽,价值不菲。只是子淑原就不是什么贵人,若是穿在身上恐心难安,且并无太多出门的机会,日常穿着便够了,还是选前一处的款式吧。” 谢念筠一听,皱了皱眉头道:“既已身在侯府,就代表了侯府的脸面,我们谢家这点资本还是有的,表妹这样想可就小气了。” “表姐说的是,既如此,那我便两边各选一套喜欢的吧。”子淑不欲争辩,便按着自己的喜好,挑选了2件出来。 她喜欢藕色、水绿色等淡雅又清新的颜色,而这一类,恰恰是谢念筠所不喜的。谢念筠喜欢的是红火的颜色,她的房内大多是粉红、海棠红、石榴红亦或是鹅黄的衣裳。这样即便是在远处,别人也能一眼就看到她,她总是人群中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故此,谢念筠看到子淑挑选了这些颜色的料子,倒不觉得有什么。仔细瞧了瞧,拿起来朝着子淑身上比划了一番道:“这件就十分适合,表妹如果穿去沐王府,定然能讨人喜欢。” 原来是为了这事,没想到谢念筠消息如此灵通,今早刚与姨母商量好,下午她便登门了。 子淑状似疑惑道:“表姐好灵通的消息,姨母也不过是早上知会过我,却也不曾说与旁人听。” 谢念筠尴尬地笑了声道:“也是无意中听到婶婶要用车去沐王府,便知晓了。听说表妹进京的路上,曾巧遇沐王府的车马,如今是去上门谢恩的?” “是,本想在年前就去谢恩的,但府中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就耽搁到了现在。” “那可得赶紧去才会,免得让沐王府和世子爷等久了,都忘了有这事了。”说罢睨了眼子淑,用帕子捂嘴,状似天真地揶揄道。 子淑正了脸色道:“施恩之人,不足挂齿,承恩之人,当铭记于心。” 谢念筠看着子淑一本正经的模样,顿时没了兴趣,反正目的已经达到,自己也不想多待着了。一想到,那天自己也会一同去沐王府,穿着精挑细选的衣裳,再和子淑这穷酸样一比,世子哥哥才不会正眼看子淑。 要她说,母亲纯粹是多心了,子淑不过才与世子有过一面之缘,母亲也这般防备。不过二房这做派也着实让人膈应,既是谢恩,竟然还让瑰阁坊上门,这是打算让子淑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做妾吗? 幸亏自己今日上门,看着子淑挑选,好心里有数,否则万一真挑个出彩的,让世子哥哥注意到了,那可就麻烦了。 谢念筠见挑选得差不多了,便对子淑道:“表妹既然已有了主意,那我便先走了,往后我们姐妹多走动,府中原先只有我一个姑娘,可无趣了,如今你来了,也好一道玩耍。” 子淑咳了一声,心想,莫不是玩她吧,嘴上还是温和笑道:“今日多谢表姐的帮忙了,否则子淑怕是要挑花了眼。” 送走了谢念筠后,子淑回到房中,见瑰阁坊的裁缝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朝着她道:“谢谢嬷嬷好意,我懂的,两处反了,但这并不多大的关系,瑰阁坊贵在推陈出新,即便是旧颜色也能玩出新花样来。如今我有些想法,便想画下来,嬷嬷且等一等。” 嬷嬷一听,便暗暗赞许,如此一来,这做派无有让人指摘之处。子淑进书房后,将脑中的图案、款式都画了出来,交与了嬷嬷。嬷嬷一看,便觉得甚妙。 这样一改,这衣裳顿时便有了灵气,穿在姑娘身上也更加相得益彰。这么多年来,虽说是比赛,但名门贵女,哪有真的自己琢磨画图案的,大多是底下找了人画了图案,自加点自己的想法进去罢了,今日看到这图纸,才发现子淑画得十分逼真,似是懂些门道,便道:“姑娘的图案极好,灵动飘逸。您可曾学过?” 子淑摇摇头,对嬷嬷笑道:“不过是之前,母亲不便出门,我便时常将看到合适的款式、料子描摹出来,交与母亲看,好方便她挑选。一来二去,便也就熟悉了。” “姑娘是个有孝心的,您放心,五日后即可送过来。” “如此便有劳嬷嬷了。” 送走了瑰阁坊的一众人后,子淑回想着今日谢念筠的一番表现,心想应该还有后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王府谢恩 五日后,瑰阁坊果然派人送来了成衣。绿芜将两件衣裳展开,也不禁惊呼一声美极了。子淑轻抚衣裳,心里也是极为欢喜的。 姨母让人来传话,明日便是去沐王府谢恩的日子,时间上也是正好。子淑命人将谢礼预备好,这才打算试穿一下衣裳。 这两件衣裳,一件是水绿色,一件藕粉色,淡雅素净。市面上的料子多为层染,一层接着一层或是整件衣裳仅有一种颜色。而子淑身上的这两件,则不同,是按图案来染色的。水绿色的那件以荷叶为案,清水为白,清水上着了银白色的刺绣,显得波光粼粼,灵动异常。 藕粉色的那件,则是莲花为案,柳絮为白,有一种八月飞雪的意境泼墨而来。此外,还有一件罩衫,以银色荷花为绣花图案,领子是竖领,背后看起来仿若莲花仙子,两厢搭配更是相得益彰。 绿芜看了直拍手道:“姑娘当真是美极了,配上夫人留下的翠玉簪和靛蓝点翠钗,正正好。” 子淑刮了刮绿芜的鼻子,抿唇笑道:“会不会太过了?” 绿芜捂住鼻子,摇头道:“自夫人去后,姑娘都不曾好好打扮一番,如今这般才对。” 子淑心里明白,但到底明天谢亦铭也会一同前往,自己还是低调些,权衡之后,还是决定穿第一件水绿色的衣裳。 可子淑不知道的是,这一年来身体开始逐渐发育,且发育得很好,水绿色的衣裳穿上披风倒开不出什么来,取下披风却是将玲珑身材隐隐地勾勒出来。 第二天早上,见到子淑这一身的谢亦铭果然又看呆了。于是愈发坚定了看住世子萧焱的念头。要是让那厮找到机会和表妹独处,不出事才怪! 子淑倒是极力避开谢亦铭的露骨目光,随同姨母一块坐在轿子里。周大娘子和绿芜则跟在车外走着,谢亦铭骑马在前方开路。 裴氏看着子淑这一身,十分喜欢,道:“这一身做得很是不错,自己可有改动?我记得瑰阁坊并不这一款。” “是,姨母看得准,子淑在原有的配色上加了改动,瑰阁坊手艺极好,倒是将淑儿的意思都做了出来。” “如此才好,我们淑儿打扮起来,可要惊掉半个京城的公子哥了。” 子淑羞红了脸,当下低头道:“姨母惯会取笑的,淑儿不给姨母丢人便好了。” 裴氏看着心里欢喜,愈发觉得子淑要是自己的女儿就好了,定将是京城贵女,多少人追求不来的贤妻。但以子淑如今的身份,自己也定将为她择一位贤婿。 说话间,沐王府便到了,沐王府其实离永定侯府并不远,这一片区都是京中显贵,互相之间也多是沾亲带故,日常走动极为频繁。一路上并无太多的商贩、行人,倒是走得十分平稳。 到了沐王府偏门,裴氏和子淑便在小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子淑抬头一看,便看到即便是王府的偏门,也是十分巍峨的,早已有下人恭候在门边,预备带着裴氏众人进门。正招呼间,便看到另有一架马车急急行来,看马车的样子,似乎也是谢府的。 裴氏与子淑对视了一眼,亦有些奇怪,等马车门开,这才发现是大房的谢念筠。没有想到谢念筠今日也来了,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身嫣红色的长裙,裙上白雪点缀,倒也有几分娇美。只是头上的金步摇似是有些沉重,行动间也有些许的小心刻意,不似往日般张扬。 谢念筠下得马车来,走向裴氏众人,一一行礼后道:“今日约了县主一同赏花,竟遇上了婶婶,二哥和表妹,当真极巧。婶婶们也是来赏花的吗?” 子淑心里抽了抽嘴角,裴氏看着谢念筠道:“倒是极巧,筠姐儿不若同我们一同参见王妃后,再去同县主赏花吧。” 谢念筠求之不得,见王妃的时候,世子萧焱必然也在场,如此便能见上一面了,说来也有好些时日未曾见过世子哥哥了。谢念筠便乖巧地应下了。 谢亦铭在边上看得细致,以往并不曾细心留意过子淑,眼下却不想错过一丝一毫,他发现在乖巧的表面下,子淑也有自己的小脾气,小性子。看到谢念筠这蹩脚的理由,也会抽嘴角,也会内心不懈,一时间倒是觉得可爱极了。 三人变成了四人,由王府下人领着前往正厅。对子淑来说,永定候府自己的活动范围也仅是西苑,如今到了王府才知道什么是大,一步一楼阁,布置考究,岁月的底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的。 也不多看,跟在裴氏后头向前走去。走着走着,变成了谢亦铭和她并肩同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似乎帮着挡住了侧边的太阳。子淑心里想着,没想到他还记着自己怕晒的事。 到了正厅,已有三人在堂,其中两个子淑已经见过,沐王妃和世子萧焱,另一个姑娘想必就是怡康县主了。怡康县主生得十分可爱,身子还有些圆润,但一双眼睛却是丹凤眼,可以看出若是褪去了婴儿肥,当是个明媚惑人的佳人。 世子萧焱一看到子淑便眼前一亮,一双眸子便再也挪不开。谢亦铭看到了,便黑着一张脸,有意地向前站了些,挡住了萧焱的目光。此时,裴氏和谢亦铭站得靠前,子淑和谢念筠站得稍靠后。若非细看,萧焱的目光也似落在谢念筠身上。 谢念筠自然满心满眼都是世子萧焱,为了今日的登门,自己准备了许久。不仅是让瑰阁坊做了好几身新衣服,从中挑选了最满意的一套,更是带了祖母赠与的金步摇,出门前特意让母亲看了看,没有问题了才出的门。 她曾听说世子中意薛家嫡女,薛宁儿。她曾在一次京中聚会中见过一次薛宁儿,一身绯衣,腰间常年别着一根长鞭。头发也不似其他女儿家,做男子扮相,用黑色丝带高高竖起,风起发飞,当真是肆意飞扬。 便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有意模仿,衣柜中再也找不到除了绯色之外的衣裳。每每随着母亲出入沐王府时,总能看到世子对着自己若有所思,有时目光停留的时间久了,周围人还会打趣。 谢念筠知道自己这招是奏效的,哪怕是个替身也无所谓,起码能入了世子的眼。也是每每这时候,自己的心便会异常滚烫,嘴角的笑怎么也抑制不住。她多么希望,世子的目光能一直越过无数的人墙,独独看向自己。 就如同今日这般,再一次地越过其他人,看向自己。 此时,沐王妃开口道:“裴姐姐,快坐吧,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拘束。今日小辈们也来了,甚好,倒是能一道玩耍,我俩也好说说话。” 裴氏笑道:“王妃客气了,今日是带子淑来谢恩的,当日回京一路上护送,倒是耽搁到了现在才来,勿怪才好。子淑快来见过王妃。” 子淑自后头往前一步,对着正堂三人道:“孟子淑参见王妃,世子,县主,当日多谢护送,子淑感激不尽,今日特随姨母前来谢恩。” 沐王妃沈氏笑道:“这孩子我记得,规矩极好,当日那般情景,也不曾失了礼数,裴姐姐得了个好外甥啊。快上来几步,让我瞧瞧。” 子淑便再上前几步,沈氏看着子淑的打扮,称奇道:“这花色样式瞧着倒是新奇,可是瑰阁坊的新作?” 子淑还来不及答,怡康县主便走了下来,站到了她的面前,看了看啧啧道:“母亲,这并非瑰阁坊的,前几日瑰阁坊来人并未有这样式,可是姐姐自己画的?” 子淑点点头,道:“回县主的话,是在原有花色上润色了一下。” 怡康县主当下便拉起子淑的袖子,往后门走去,边走边道:“太好了,你这花色甚好,快些教教我,再画几个图案,回头我也做一身。” 子淑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被带走了几步,回头看姨母,裴氏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跟着怡康县主去了。 此时,谢念筠便十分尴尬了,尤其她不经意中发现,原来世子的目光并非是看向她,而是孟子淑!从孟子淑向前行李开始就不曾挪开。 而县主更是直接拖着子淑跑了,连王妃都对子淑赞赏有佳。不该是这样的,自己才才应该是受瞩目的那个。孟子淑是什么东西,也配进这王府的门! 一旁的谢亦铭倒是舒了口气,也好,怡康县主和子淑投缘,凑一起聊天,总好比萧焱那小子捣乱。 转头看到谢念筠略显阴鸷的眼神,便知道这丫头心里那些狭隘的想法,当下便轻声警告道:“收起你的心思,这里是沐王府,别丢人。” 谢念筠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听到谢亦铭的警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回道:“要你管。” 谢亦铭扯了扯嘴角,回道:“世子在看。” 谢念筠一听,急忙看向世子,果然看到世子已经回过神来,眼神若有若无飘向这边,便收起刚才的戾气,一派自然无恙的神态。 水榭作画 子淑被怡康县主拉到了一侧庭院中,只见这是一处宁静的水榭,天气还有些倒春寒,水榭周围都用纱布挂了起来,既挡风又美观。 怡康县主让子淑一同坐下后便近距离打量起来,仿佛看不够似的,又托腮看了半天。子淑有些局促不安,一直盯着算怎么回事,又不好说什么,便也只能回看。看了半天,眼睛都酸了,就再看看湖面。看完了湖面,再看县主,竟然还在看。 便只好无奈地咳了一声,对县主道:“县主,可看够了?” 怡康县主这才回过神来,微红脸道:“啊,你生的可真好看,你不知道,你坐在那里,竟这般和谐美妙,仿佛融在了此处,成为了一副画。” 还不等子淑说什么,怡康县主又命人去叫画师了,转头对她说道:“你先别动,就坐在这里,一会画师就来,我要让他将你画下来。” “这水榭刚建成不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景致来做画,今日你来,正好有了灵感,你且别动啊。” 子淑有些哭笑不得,得,原来是将她当做一个景了。 不过片刻,画师便来了,原来是沐王府的幕僚。长得有些俊俏,一身青衣,略微泛白,看得出浆洗过许多次,穿了许多年了。 参见县主,行礼过后,便照着县主的意思,看向子淑,预备作画。抬眼看向子淑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楞,但随即恢复如常。 就这般,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画面。子淑一动不动坐在水榭,目光看向湖面;县主坐在画师边上,边嗑瓜子边看子淑;画师时不时停下来,征询县主的意思,再提笔作画。 等到世子萧焱、谢亦铭和谢念筠找到她们的时候,便是看到如此景象。 方才沐王府沈氏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便预备让人领着谢念筠去找怡康县主。这时,世子自告奋勇,打算带路。谢念筠没有想到世子如此主动,自然千般娇羞。 谢亦铭本就是防着萧焱,自然也跟在后面。 一路上,谢念筠绞尽脑汁,没少对着萧焱说话,只是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娇羞的沉默中度过。她此时此刻无比希望谢亦铭能知趣些保持距离,但显然谢亦铭没有这个打算。 萧焱其实也有点烦躁,但良好的家教让他隐忍不发。他对这位表妹谢念筠是有印象的,记得第一次见她,便是一身绯衣,让他不由得想到了薛宁儿,他便找了机会同她说话。 可刚开口说两句,他便索然无味了,不是谁都是薛宁儿,也不是谁都能成为薛宁儿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质,可若是硬要在自己身上强压其他人的色彩,那便无聊透了,仿佛和一个假人在说话。 他以前多是同情谢家兄弟的,摊上了这么个妹妹。但是眼下,他更同情自己,要是子淑是他表妹,还不日日见面,捧在手心上宠。不像如今,连见着一面,都如此艰难。 谢念筠看到领路的丫鬟一路领到了水榭,还在纳闷为何怡康县主和子淑会去那里。等看到了这个诡异画面后,便立时有些不痛快。 凭什么,凭什么孟子淑有这本事,竟然让怡康县主高看。平日里,县主对自己都不曾这般,好歹自己也是侯府嫡长女,整个永定侯府,就只有她这一个掌上明珠,京城中谁人不敬重她,也就只有公主,怡康县主等个别几个人能让她低一头。 可孟子淑是什么东西,竟然一来,便能得到这种待遇,实在是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再看到身旁的两个人,目光都紧紧追随着水榭上那一抹倩影,谢念筠更心赌了。不行,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了,得想个办法支开世子。 于是,便走到了世子身前,为难地说道:“萧哥哥,怡康县主既是让人在作画,我们也不好打扰,还是先去别处看看吧?据说,沐王府的梨花有些开了,不若带我们去赏花可好?” 萧焱这才意识到谢念筠站在了自己眼前,便道:“表妹想必是和小妹约好赏花的吧,既然如此,还是在这里静等片刻吧,等小妹作完画,再一同赏花。” 谢念筠还欲再说什么,谢亦铭抢先一步说道:“听世子安排。” 于是,这幅诡异的画面再次壮大,外围是三个年轻人,目光朝向水榭。一个目光略带阴鸷狠毒,另外两个却是如痴如醉,异常柔和。 大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画师便画好了。怡康县主很满意,命人收起来后,才步入水榭,冲着子淑道:“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子淑无奈道:“民女孟子淑。” 怡康县主点点头,指着自己道:“我叫萧芮,今年13岁,你呢?” “民女,14岁。” “母亲都说了,是自家人,就不必说什么民女不民女的了,往后我就叫你淑姐姐,你便换我,芮芮如何?” 子淑看着萧芮一派爽朗的眼神,不自觉地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怡康县主拉着子淑坐了下来,神秘兮兮道:“听母亲说,你刚来京城?” 子淑点点头。 萧芮惊讶道:“那你如何将瑰阁坊的图案改得这般自然?你从前学过吗?” 子淑便又将答复裁缝的话又说了一遍,“不过是之前,母亲不便出门,我便时常将看到合适的款式、料子描摹出来,交与母亲看,好方便她挑选。一来二去,便也就熟悉了。” 萧芮弯头,手撑着下巴愁眉苦脸道:“你真聪明,不过描摹了几次,便这般厉害,你又长得这般好看。这可如何是好。” 子淑被她的样子逗笑了,问道:“什么如何是好?” 萧芮这才神秘兮兮地对着子淑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准告诉其他人。” 子淑再次点点头。 萧芮侧过身来,附到子淑耳边,悄声说道:“我喜欢谢霖钰。” 子淑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不知如何是好,这秘密,还真不可告人。 萧芮看子淑这反应,只见她唯有尴尬,未有防备,眼神仍旧清澈,便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子淑道:“县主,哦,不,芮芮为何将这秘密告诉我?” “因为芮芮有私心,不想霖钰哥哥身边有别的女人,所以便一早将这个秘密告诉淑姐姐。” “那你不怕万一我也喜欢他?” “不,你不喜欢他。” “你如何看得出来?” “直觉,女人的直觉。不过告诉淑姐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萧芮狡黠地笑道。 “什么原因?” “因为我想让淑姐姐帮我追求霖钰哥哥。” “这个……我做不来。”子淑直接拒绝道。 “那换一个,淑姐姐帮我打听霖钰哥哥的一点一滴。平时爱吃什么,爱看什么书,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爱和什么人打交道。” “这个……我也做不来。” “不行,这个必须得做,不然我就告诉我哥哥,说你喜欢他。” “县主你……这样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你这些问题,还不如直接问我二哥来得快一些。” “你二哥,谢亦铭吗?” 子淑疯狂点头,这些问题让她如何回答,打听男子的事情,本就不是闺阁女子该做的,要是被姨母和谢亦铭知道,自己恐怕小命不保。 萧芮挫败道:“我早就问过了,你二哥根本就是个榆木脑袋,他直接回我,你想都别想。我也不能去问你姨母吧?丢死人了。” “那谢表姐呢?” “她知道的还没有我多呢,而且我总觉得她心思不正,有时和我说着话,眼睛却偷偷瞥向我哥哥那边,分明就是假意与我交好,想要借机接近我哥哥。” 子淑低头,心想,您现在做得仿佛也没什么差,不也想利用我去接近谢霖钰。不同意还带威逼利诱。可能情况更加恶劣。 萧芮似乎知道子淑在想什么,便举手声明道:“你别多想,我和你交朋友是真心的,若是没有霖钰哥哥,我也十分喜欢你的,你给人一种通透干净的感觉。整个京城,像你这般干净的人已经很少了。”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不过是想知道霖钰哥哥的喜好罢了。我喜欢霖钰哥哥许多年了,但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接近他,都是在每年的聚会上看上一眼。” 小姑娘打开了话匣子,怎么也刹不住车。“你知道吗?我是如何喜欢上他的?” “那年也是如现在这般时节,霖钰哥哥来找我哥,他就站在梨花树下等,我去追兔子,便误入了梨花苑。我看到他一身白衣,头发只束起了一半,像个嫡仙一般。平时,我的兔子并不喜欢陌生人,但是却乖乖地跑到他的身边,蹲在一旁,一起看梨花。” “就是那时候,我就想嫁给他,我想靠近他,我想拥有他。” 子淑能够想象那个画面,谢霖钰有一种病弱的美,一身白衣,站在梨花树下,却是够打动少女的心了。 “可是我没有机会呀,虽说母亲和你姨母交好,但是每次来也不会带上霖钰哥哥,我就只好等啊等,盼着一年中那为数不多的日子。亦或有时候进宫,运气好,去天坛那块转转,兴许能碰上,但多半是碰不上的。” “所以我便想着,要是有个人能与我聊他便好了,这个人不会和我抢他,又认识他,能懂我的处境和感情,如今这个人就是淑姐姐你啦,所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子淑张了张口,但终究是默许了。她承认她被打动了,当一个女孩子,将心剖开来给你看的时候,你还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泛舟湖上 见子淑并未拒绝,萧芮展颜一笑。这才看到后头驻足的三人,遂招手喊道:“哥哥快来,我们一同去赏花吧。” 三人听见招呼声,便一同过去了。 去梨苑赏花,需坐船前往对面的山头,五个人坐了一艘稍大一些的乌篷船,泛舟湖上,天清气朗,尽头隐隐梨花点点。 船上三人,县主萧芮是个爱说的,一直念念着梨苑的由来。当年老王妃爱梨花,老王爷便命人开垦了一片山头,种满了梨花,也是一段佳话。白色梨花纷飞,老王爷便会在梨花树下弹琴,而老王妃在一旁起舞。舞动之时,带起地上的梨花,合着树上静落的梨花,漫天飞雪般,佳人倾城,时人取名梨白舞。 老王爷去世了,老王妃身体好的时候,还会在梨花盛开的时候,来到梨苑看看这满苑的梨花,睹物思人。 子淑听得十分触动,这是怎样的一种幸运,一个女人能在这一生遇到一个良人,你抚琴,我起舞,就这般静谧于天地,一曲便是一生。 谢念筠也有感触,她相信世子萧焱也会如他的祖辈一般,善待妻子,琴瑟和鸣,如果自己能成为女主人,那莫说是一片梨苑,便是整个王府种满梨花也是使得的。 可比起梨花,自己更爱桃花,桃花灼灼,就如同世间所有明媚的女子一般,绽放得肆意。梨花终究温婉了些,小家子气了些。 船上的两个男子,听这故事也各有想法。 萧焱从小就听得这个故事,早已烂熟于心,他更关心的是子淑的神情。看到子淑一脸向往,触动的模样,便道:“萧家男儿世代如此,父亲也是十分宠爱母亲的。你们看,这湖心亭便是新开凿的,只因母亲的家乡临湖,透过这湖心亭,母亲思乡之情也可有寄托了。” 谢亦铭听完便道,“望世子也能如父辈,切莫再如从前。” 萧焱一滞,自己从前的名声确实不好,可不能让子淑误会了,当即便神情一凝:“这是自然,从前不过年少顽劣,但萧焱自当随父辈,成亲后便一心一意,绝不儿戏。” 说完便目光灼灼地看着子淑,像是对着她说得一般。 子淑尚且盯着远处的梨花,对于世子的承诺并未留意。 谢念筠却是听进去了,目光追随着萧焱,但看到萧焱却是盯着子淑,便又暗暗咬牙。 萧芮也随子淑一般看着远处,左右哥哥每次有姑娘在场,都是这般说法,但过几日又是旧习难改,自己早就听腻了。 萧焱见自己的一番承诺并无回应,便咳了一声,看着远处道:“也快到了,小心船身晃动。” 正说话间,突然船身剧烈晃动了一下,子淑一时不稳,倒在了身后人身上。而身后正巧是谢亦铭。 谢亦铭只觉得这晃动来得极好,软香入怀,这次的心境已大不同。 滚烫的手扶住子淑的手腕,透过衣衫传递到了里层,子淑只觉得腕上温度灼人,只想迅速挣脱。 谢亦铭面上不显,却暗地里略用了力气。他稳住子淑的身体,扶正后,才缓缓放开。 子淑抿着唇,不敢往后看,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亦铭于无人留意处弯起了嘴角,回道:“无妨。” 萧焱第一时间便拉住了自家妹子,谢念筠就没那么好运了,因坐着靠船沿,前头又处处留意着萧焱的动作,一个不小心,险些落水。还好她紧紧攥住了船沿,这才幸免。 只是手上多处磨破了皮,见了血。 谢念筠是晕血的,从小到大,也未见过几次血,在晕过去的时候,心里唯一的念头是,倒也要倒在萧焱的身上。只是这萧焱条件性避开了,谢念筠不知道的是,这下子除了手破了皮,连同脸也一块破了相。 这一变故,让一船的人顿时没了赏花的兴致,迅速调头回去。 等谢念筠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疼,脸也疼,手上帮着白布条,轻抚脸上竟也挂了彩。女子容貌从来是一等一重要的,若是从此破了相,留了疤痕,谁还会再上门提亲。一下子便泪水泛满了眼眶。 子淑一直守在旁边,见状立即拿起手帕,想要安慰谢念筠。 谢念筠一看,便将子淑推开,扭过头道:“走开,谁要你假惺惺的。回了侯府,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子淑攥着手帕,选择了无视谢念筠的警告,仍旧帮她擦干泪水,才道:“大夫刚走,虽然见了血,但好在伤口很浅,不遇水,便不留疤。表姐可别再哭了。” “真的?”谢念筠追问道。 “千真万确。” 听到自己的脸蛋并无大碍,谢念筠也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其他人呢?” “世子前头刚送大夫离开,二哥在外等候,县主去和姨母告罪了。” 谢念筠听后,心中一暖,世子到底还是在乎自己的。 “扶我起来,我无大碍,世子和县主切莫自责。” 子淑便扶着谢念筠起身,打开门,向外走去。萧焱正巧送完大夫回来,预备叫谢亦铭随自己回书房等候的。毕竟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也不太方便。 却看到谢念筠这么快便能起身了,似乎神色也正常,不禁一愣。原以为女子大多在乎容貌的,若是自家妹妹,定会哭闹不止。 不愧是永定侯长女,有这份气度也让他刮目相看了。但谢念筠后面说的那句话,又让他仅有的好感,摔得粉碎。 谢念筠一看到萧焱,再次委屈盈满心头,眼里蓄满了泪水,但记着大夫的告诫,眼泪悬而未滴,就这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萧焱哥哥,筠儿疼,筠儿不会留疤吧?” 萧焱只觉得牙一酸,脸色一僵,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当下便只好安慰道:“大夫说了并无大碍,府里有止痛化瘀,去伤口的雪花膏,已命人备下,晚些时候,便让人交给筠妹妹吧。” “额,筠妹妹还是回屋里再休息一会吧,毕竟受了惊吓。我和亦铭就不打扰了。亦铭,走,我们去书房叙叙吧。” 说完,抬腿便拉起谢亦铭走了。 谢念筠看着萧焱的背影,只觉得更加窝心了,还让人备下了雪花膏,自己这伤没有白疼。 保持距离 此事到底惊动了沐王妃沈氏和裴氏,两人在听闻后,也即刻赶来,一看究竟。所幸是小的擦伤,沐王妃倒是很看重,命人备下了不少的补品和软膏。 待谢念筠修整停当后,谢府众人这才拜别离开。裴氏略有些忧心,虽说并非自己带着谢念筠出来,但到底自己是长辈,没能看顾好,终究难逃责任。若是平宁郡主知道,自己也少不得被批评。 因此回府的路上,裴氏有些难捱,时刻想着稍后自己该如何应对。 子淑看到裴氏这般,便对她道:“姨母可是担心表姐会去向平宁郡主告状?” 裴氏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便点点头,道出自己的顾虑。这筠儿是平宁郡主的心头肉,若是知晓了,少不得将当日在场的人都叫去指摘一顿的。自己倒也没什么,左右已经习惯了,可子淑不同,此事可大可小,若是郡主因为此事而气恼,将子淑赶出侯府也是可能的。 子淑倒是早有准备,对着裴氏道:“姨母所想,淑儿也早有准备。通过今日的观察,表姐应当是极为重视和沐王府的关系的。淑儿也曾劝过表姐,此事不可声张。” “表姐本就是一个人前往沐王府的,若是郡主知晓了,凭着和沐王府娘家的关系,也必当无所避讳,上门前去讨个说法,如何能将自己的宝贝孙女弄到这份上。” “可表姐不愿让世子和县主低看,显得自己心眼狭小,睚眦必究,因此此事只能是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了。” “姨母若是怕郡主事后责问,可在入府后,先行向郡主禀明此事,但也讲出表姐的顾虑,如此才能两全。” 裴氏听后,点头不已,想不到子淑如此心细如发。 “淑儿说得极是,筠儿这丫头,想入沐王府,这份心思,大家都知道。郡主也并非不知,只是近两年来,看管得严厉了些,怕筠儿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两家打小就认识,按理说,亲上加亲,也没什么不好。但我是知道沈妹妹的,她似心中不愿,每每提到这话题,总是避开。我一个外人,终究不好明说。” 裴氏叹了口气,看着子淑,语重心长地说道:“淑儿,姨母知道你懂事,但仍然要提醒一句,作为女人,保守本心,不妄动心思,才是最要紧的。”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面前,自己的心思,男人的心思都可能会害了你。” 子淑知道,这是肺腑之言,女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若是在出阁之前,没有遇到那个人就罢了,若是遇到,覆水难收,这才是要了命。 “姨母放心,淑儿心里都明白。” 裴氏摸摸子淑的头:“好孩子,一会姨母去见郡主就好,你们今日也受了惊,一会早些休息吧。” 子淑还想说什么,裴氏摇摇头,终究作罢。 到了永定侯府,下了马车,谢念筠果然没有声张,极快地回了自己的院落。裴氏也自去了寿喜堂,禀告平宁郡主今日发生的事情。只留下了子淑和谢亦铭两人。 谢亦铭坚持送子淑回房,两人便并排走着,丫鬟与小厮跟在后头。 “今日可有受惊吓?”谢亦铭透过子淑的发髻问道,想看到她云鬓后的神情。 “不曾,所幸表姐并无大碍。”子淑始终低着头。 “所幸受伤的不是你,我……” 子淑快速打断谢亦铭后面想说的话。 “二哥,时间也不早了,还有几步就到茗香苑了,请留步吧。” “无妨。” “二哥,”子淑想着裴氏说过的话,终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眼睛,直视谢亦铭道:“留步吧,我们毕竟非亲兄妹,理应避嫌。” 谢亦铭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看着子淑。她这是在拒绝自己吗? 避嫌?可笑。自家院子里,哪来得避嫌。 “你是这么想的?” “是。” “好的很。” 谢亦铭,挺直身板道:“这是西苑,是谢府,我是谢府的嫡子,我想去何处,无需征求别人的同意。” 说罢,不再看子淑,抬步往茗香苑的方向走去,显然没有留步的意思。 子淑皱了皱眉,这人,怎的说不明白,是在和自己怄气吗?何必呢。 到了茗香苑后,谢亦铭看着子淑进房后,站了一会,便也离开了。只是离开的时候,脑海中一直回响着前面两人的对话,这是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拒绝的滋味,口中微苦。 但仍旧安慰自己,许是表妹害羞,许是有人与她说了什么。对,定是谢念筠,她在王府不痛快了,找表妹出得气,说了什么不该说得话。 想通后,脚步便轻快了起来。很难想象,如果表妹,真的打心底里拒绝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子淑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谢亦铭离开,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感激姨母一家,她并不想将一切搞砸。 正如子淑所料,谢念筠并未小题大做,郡主也未惩罚二房,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子淑第二日一早便起身,去给裴氏请安,稍后又和裴氏一道去看望谢霖钰。在子淑的调理下,谢霖钰基本痊愈了,宫内的太医也来过几趟,都说方子极好,子淑的医术连太医都有些刮目相看。 谢霖钰为表感激,特意收集了几本医药孤本,当着裴氏的面赠与了子淑。子淑很是喜爱这份礼物。 特意揣在自己的怀中回茗香苑。 谢亦铭偷偷地等在门廊边上,昨日他想了一夜,憋着一股气,想同子淑说清楚。 远远地看着子淑手里捧着什么,似是男子的物件。脸上全是幸福的笑容。那笑,自己何时看到过,便是上次在祠堂的时候,子淑冲他笑的时候,仍旧藏了一丝拘谨。 全然不似现在,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幸福? 他突然从门廊中冲了出来,一把拉过子淑,向着小林子里走去。 子淑一声惊呼,一看是谢亦铭,连忙喊道:“二哥,二哥,你快停下,停下!” 谢亦铭停了下来,松开了子淑,转过身来,用眼神喝退了下人。 盯着子淑道:“这是谁的?” 子淑吓到了,退后了一步,抱紧了手里的孤本道:“这是大哥送的。” 谢亦铭一滞,看着子淑手里的东西,再看看子淑小心呵护的样子,一种想法在内心疯狂滋长。 “你很喜欢?” “是。” 谢亦铭抬头看天,深吸一口,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大哥知道吗?” “应该知道的吧。” 谢亦铭眸中一痛,盯着子淑看了半晌后,道:“你莫要负了大哥。”说罢,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子淑一脸莫名,让绿芜接过手中的盒子,揉了揉被捏得通红的手腕,不知这人今天又在发什么疯。 倾盆大雨 回到茗香苑,子淑让绿芜将孤本送到书房,自己迫不及待地翻阅了起来。书中记载了许多珍贵的草药,其中有一位药材,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这位药材名半夏,半夏单独使用有毒,但和生姜一同使用,可燥湿化痰,消肿止痛。裴氏的嗓子不太好,早年因随军驻守在西北边境,嗓子常年受到风沙的侵蚀,略带沙哑,且容易咳痰。 若有此药物,可缓轻病症。 只是如今这时节半夏颇为难得,侯府虽说也有药材采买的掌事,但按照惯例,月中和月末各采购一次,需提前递交单子,排上号,一块采买。子淑不想等那么久,左右现在自己也是闲来无事,便打算上街去药房采买。 天色有些沉了,子淑估摸着药房应当不会这么早就打烊,时间上来回一趟应是绰绰有余,便让绿芜命人备车前往就近的药铺。 到了药铺后,子淑不便与外男直接往来,便戴着围帽,立在门边,让绿芜前去和掌柜的沟通。 药铺并不大,且此时临近黄昏,药铺里倒是没什么人。 绿芜上前对掌柜的问道:“店家可有半夏这位草药在售?” 掌柜看着子淑和绿芜年纪轻轻,衣着不凡,又知晓半夏,便捋了捋胡子问道:“半夏这时节不易得,敢问两位要这药材有何用处?” 在掌柜的看来,这半夏,半药半毒,若是使用不当可是要出人命的。 子淑也猜到了掌柜的言下之意,对着绿芜咳嗽了一声。 绿芜看了看子淑后,转身对掌柜的挂起了一副愁容:“我家姑娘,这些日子,嗓子疼痛难忍,熬了好几副药都不见好。大夫最后提到,可用姜半夏来治。掌柜的还请想想办法。” 掌柜的一听,便懂了,可半夏确实稀少,今年尚未来货,去年的也早就被人订走了,可谓是一货难求。 “本店已无半夏可售,额,两位姑娘不妨去到总店问问,兴许那里还有稍许余货,只是这个时节,便是余货,也定然是价值不菲的。” 子淑点点头,便打算转身出门,不再耽搁。绿芜也对掌柜的,道了谢。 掌柜的却拦住了她们,提笔写了一封引荐信,道:“这是我的引荐信,这京城采买,讲究门道,我看两位姑娘怕是刚来,不清楚规矩,若是无人引荐,这半夏即便是有,也不会卖与你们的。” 这次子淑看过绿芜递给她的引荐信,郑重地对着掌柜行了礼。掌柜的亦回了礼。 不过一面之缘,且尚未报侯府名讳,店家能做到如此,也算是宅心仁厚了。 两人上了马车,预备前往总店。此时,天空有些暗沉沉的,子淑抬头一看,似是要下雨的样子。 询问了车夫,总店离这可远。车夫摇摇头,道:“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我行得快些,兴许能再快些。” 子淑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看一下。 果然如车夫所料,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便到了总店。子淑这次同样立在门边,未摘下围帽,仍旧让绿芜上前询问。 绿芜拿着引荐信递与掌柜的,掌柜的看后,对着她们道:“半夏有,二位随我来。” 子淑和绿芜便随店家上了二层楼。二层楼与一层有极大的不同,比一楼敞亮许多,多是招待贵宾的。掌柜的命人上了果子茶,让两人稍待片刻。 子淑等了一会,见仍无动静,便让绿芜起身打开身前的窗户,好看看外边,透透气。 只见外头的天色,似是打翻了墨水般,黑黢黢的,风雨欲来。绿芜有些担心,怕大雨挡了回去的路,便催促掌柜的快些拿货。 掌柜连声应是,再过了片刻,才终于让小厮将半夏递了上来。 “二位,实在抱歉,只剩下这些了,不足半斤。” 子淑验了验货,对着绿芜点了点头。绿芜笑着对店家道:“货可以,价钱如何算?” 掌柜的此时收起抱歉的神色,看了看两人道:“我敢说,整个京城,也只有我这处还有些货了,其中的价值无需我多说,想必两位姑娘也应该知晓吧。” 绿芜点点头,示意掌柜的继续。 “按照时价,这点货,我给两位姑娘这个数。”掌柜的抬手给了个五的手势。 绿芜问道:“五两银子?” 掌柜的变了脸色,叱问道:“五两银子如何能买这些?姑娘究竟是懂还是不懂?” “那掌柜的意思是?” 掌柜的再伸出了五这个手势,嘴上回道:“自然是五两黄金。” 子淑眼睛一眯,看了看半夏,五两银子自是贱卖了,可五两黄金,简直可笑。 她将绿芜招了过去,轻声道出了心理价位,随后又安坐在座位上。 绿芜点点头,笑着对掌柜道:“掌柜的莫不是也在开玩笑,你究竟懂还是不懂?” 掌柜的捋了捋胡子,笑着命人将半夏收了起来道:“懂与不懂,自是卖与不卖重要,两位姑娘你们说呢?” 绿芜拦住了掌柜的动作,再道:“卖与不卖不是掌柜的说了算。” 掌柜的再细看了两人一眼,见两人确实衣着不凡,原想着不过是主仆两个,即便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到底也没什么经验。要不就是按照自己开的数买下,要么就知难而退。 还不曾见过和自己较劲的。 “两位姑娘究竟什么来头?也好让小人知道,别大水冲了龙王庙,京城这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位这样子,实在是叫小人难做啊。” 绿芜对着掌柜的道:“周太医你可知晓?” 掌柜的诧异了一下,回道:“这小人自然知晓,两位莫不是周太医的后人?” 绿芜再道:“我家姑娘是周太医的嫡传弟子。你这药是好,可也要看卖给谁。” 这下掌柜的着实难掩惊讶之情,从头到尾再看了几遍子淑,仍旧不太相信。 绿芜再道:“哪有贵人家的姑娘自己出门买药材的,我家姑娘无需大夫,也知道如何治病。掌柜的,你这药材……” 本朝极为看重医者,凡是大夫皆受人敬仰。周太医的弟子,什么概念,可能打着灯笼,举国找不出十个人。 此处是京城,周太医的弟子?那不可都在宫内?即便在民间,难道还有自己没听说过的吗?那都是大家,都是大佛啊! 眼前这女娃娃,是周太医的弟子,掌柜的不信。 不待绿芜说完,便道:“不是小人浅薄,周太医拢共不过十位弟子,现今大多都在太医院当值。姑娘是周太医的弟子,何以证明?” 子淑看到另一侧桌子上有笔墨纸砚,便起身,提起笔,开始写这半夏的用法。她记忆力极佳,看过后便过目不忘。此刻便将书本上,关于半夏的记载,连同用法都一一写了下来。 写完后,递给掌柜的。 掌柜的看着这沉稳的字迹,再看医家惯用的行文方式,当下看着子淑的眼光不再轻视,对着子淑,郑重一拜。 对着大梁的医者绝不可儿戏,每一位大夫,都是拯救万千黎民百姓的圣人。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更是如此。 子淑亦是郑重回礼,这次代表的并非是她本人,而是代表着医圣嫡传弟子的身份,这份荣耀,这个身份,该有它的重量。 说来惭愧,自己本是医者,却困于内宅,着实辜负了师傅的教诲,如有一天,能得一处地方,必当开学堂,将这治病救人的方法授予他人。 掌柜的将半夏递给子淑道:“既是周太医的弟子,那这半夏便赠与姑娘了,还望姑娘摒弃前嫌。” 子淑摇摇头,绿芜对着掌柜道:“我家姑娘本就是诚心购药,就按规矩来吧,这是五十两银子,买这半斤半夏,掌柜的可愿意。” 掌柜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绿芜笑道:“使得,便听我们的吧。” 掌柜的不好再推辞,便应下了。手里拿着这子淑写下的方子,不肯罢手,道:“不知姑娘名讳?这方子可留下?” 绿芜代为回道:“方子可留下,于人有利,但不可对外公开,我家姑娘虽是周太医的弟子,但到底仍旧待字闺中,名讳不便透露。” “是,姑娘所言甚是。姑娘请放心,往后若有其他所需药材,尽管来小店购买,小店荣幸之至。” 子淑点点头,让绿芜包好药材后,便打算离开。 外头已是倾盆大雨,都说春雨柳如棉,但京城的春雨却是异常凛冽,透着一股寒气直逼面门而来。 子淑不得已,正打算转身进门躲雨,却撞上了一个人。 这人浑身都湿了,一身玄色衣衫,极为高大。这人拿着一壶酒,一身的酒味。 这人停在了子淑的身前,扶住子淑后,并未走开。 这人是谢亦铭。 只见他醉意朦胧,被雨打湿了却混不自知,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子淑。 “果然是你,远远看着像你,你可是来寻我的?” 子淑定在了当场,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谢亦铭嗤了一声:“呵,是我自作多情。” 子淑闻到他一身的酒气,便后退一步,想保持距离,再说话。可结果刚一退后,便绊到了门沿,整个人开始向后倾倒,倾倒的过程中,围帽也滑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必定要摔倒了,却跌进了一个潮湿却又滚烫的怀抱里。她愣了一会,便开始挣扎。 头顶上却传来了低哑的声音道:“别动。” 私心执念 子淑不敢再动,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整个人都是懵的。 谢亦铭大力地将子淑圈起来,紧紧抱住。外头就是瓢泼大雨,路上的行人都纷纷回了家,摊子收了铺,一时之间,只有雨声,和他粗喘的呼吸声。 “别动。”谢亦铭将头埋在子淑的颈间,深深地吸气。他肖想这个已经很久了,酒壮人胆,佳人在前,又对他说着狠话,他受不住。 绿芜在一旁倒吸一口气,准备上前将两人掰开。子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尝试性地对谢亦铭安抚道:“二哥这是这么了,有话我们进去说吧?” 谢亦铭并未回话,只是嘴边始终低喊着别动。 子淑感到他整个人浑身都是烫的,又有些神志不清,抬手踮脚抚了下他的额头,果然是烫的,他发烧了。 这不是办法,外头雨这么大,他又发烧了,只能先把他搬进去。 招手让绿芜过来帮忙,两个人合力将他扶到了药铺的凳子上。 “呦,这不是侯府的谢二公子吗?怎么喝得这么醉?”掌柜的一眼便认出了谢亦铭。 子淑眼看自己的围帽也掉了,身份也曝光了,便对着掌柜的道:“敢问掌柜的姓名?” 掌柜的看着子淑的容貌,有些缓不过神来,直看到子淑蹙眉后,这才低头回道:“回姑娘,鄙人姓蔡,名勇。” 子淑对着蔡掌柜道:“蔡掌柜,今日事出突然,你需记住,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们也不曾来过此处,你可明白?” 蔡掌柜忙点头:“这点小人还是知道轻重的。只是谢公子怕是发了烧,小人先去烧点姜汤,让公子去去寒吧。” 子淑点点头道:“有劳蔡掌柜。” 谢亦铭已经有些昏过去了,在喂下姜汤,看雨小了些,子淑便让车夫将他抬上了轿子,立刻回府。 车上,谢亦铭仍旧不老实,嘴上哼着什么。 子淑凑近了听,这才发现,是念着自己的名字。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中也是涩涩的。 她知道他的感情,但她也知道他们之间,并无可能。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喝得这般烂醉,但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眼下醉一场,病一场也就过去了。 回了府后,子淑命人熬了药,看着他喝下后,便避嫌回茗香苑了。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风雨拍得窗户呼呼作响,吵得人睡不着觉。 子淑拢紧了被子,转过身去,捂住耳朵。对着自己道:“人就像这雨一样,发泄一通便好了,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人终究也将认清自己的位置。” 第二天,天果然晴了,子淑将潮了一夜的草药,拿出来晒晒。磨蹭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去看望谢亦铭。 到底年轻,底子好,发了一夜的烧,喝了药后,便退烧了,整个人虽还有些虚弱,但大体已经无碍了。 子淑把完脉后,便打算离开,中间两人并未说话。 她知道谢亦铭的目光始终看着她,这让她犹如针毡。 谢亦铭在她要离开的时候,扣住了她的手腕。 “昨天,是我唐突了。” 子淑转过脸去,摇摇头。 晨光打在她的脸上,照得晶莹透亮,连脸上的小绒毛也能看得清晰。 谢亦铭又看了一会,终是松开了手腕,道:“对不起。” 子淑不知自己怎么了,有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心里愈发得酸涩。 但仍旧是摇摇头,看着外头,没有回头。 谢亦铭低笑了一声:“怎么要哭了?” 子淑极力忍耐,微抬头,不让泪流出来。 谢亦铭抬起手来,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不要哭。”因为我会心疼。 子淑再也受不住,跑了出去。出去后,扶着门框,浑身乏力。 她轻轻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这是怎么了,不过两三句的对话,自己到底怎么了。 而谢亦铭则是轻轻摩擦指尖滴落的泪,觉得滚烫异常。他又把她惹哭了,他怎么老是把她惹哭,明明这并非自己的本意。 子淑回房后,将自己关了一天。对绿芜说是看医书,不想让人打扰,实际上,是自己的心绪难平。每每闭上眼睛,或是空闲下来,谢亦铭那双眼睛总能闪现在她眼前。 他那带着微弱苛求的目光,低哑的声音,无不充斥在自己的眼前、耳边、脑中。完全没有办法正常地和人对话、聊天。 自那以后,子淑发现,请安的路上少了个拦路虎,却多了个门童。往往自己刚到庆春居,便看到一抹玄色身影在看到自己后,率先走了进去。 偶尔探望大哥谢霖钰的时候,转身的瞬间,也会在屋外转角处看到一抹玄色的身影。 每每这时,自己的心肝也会跟着颤一颤,轻抚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中,来侯府的日子也快大半年了,马上便是大哥谢霖钰的生辰。谢霖钰此次劫后余生,按照裴氏的意思是并不想声张大办,只二房几个人便足够了。 虽说如此,子淑也预备提前准备起来,好好想一想该送什么给大哥。自己自从来了侯府后,姨母一家对自己可谓是关怀备至,吃喝穿戴都是最好的,自己也都记在心里,自是要表达感激之情的。 这份礼物,便就是自己的心意。 恰好此时,怡康县主萧芮的书信也到了。还是老样子,在信中一连串的问题。 自己要想送礼,要想回这封信,这么也得将关于大哥谢霖钰的一些问题给弄明白了。 可是问谁呢?谁最懂大哥?当然是裴氏,但毕竟是长辈,又怎好显示出自己对大哥的过分关心呢? 那还有谁?她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谢亦铭,除了他,恐怕也没有比他更了解大哥了的。 京城中人人都传,他爱兄如命,入府这些日子来,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确如此。 问他是再合适不过了的,但如今自己和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罢了,还是请周嬷嬷去问周大娘子吧。 她们是亲姐妹,聊起天来自然也就少了些避讳。 误会解除 子淑想了想,便开始誊写问题条目。 从喜好的食物、字画、诗人到日常起居,把该问的问题,全部列了出来。 随后,叫了周嬷嬷进来,和善说道:“嬷嬷,很快便是大哥的生辰了,我想着要好好准备一份礼物赠与他。只是我们并非从小相识的,很多喜好,不得而知。” 周嬷嬷一听便明白了,接道:“姑娘莫急,这好办,这问我的姐姐,再合适不过了。且是姑娘你的一片心意,大夫人知道了也是高兴的。” 子淑笑着点头道:“是了,我也正有此意,这是我列的问题单子,送人总归要送到心坎上,便多列了一些,嬷嬷辛苦些,帮我问得全些。” 周嬷嬷接过字条,她认得字,从前子淑的母亲便教过她,看这长长的单子,迟疑道:“这许多,怕是姐姐也没这工夫一一解答。” 子淑指了指其中画了圈的道:“我也知晓有些多了,便画了圈,你且先紧着这些问题,旁的若有其他工夫,再问就是。” 周嬷嬷点头应下后告退了。 应是子淑亲自吩咐的,周嬷嬷也不敢怠慢,当下便将字条小心叠好,收在了衣服兜里。傍晚等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便往庆春居去了。 此刻周大娘子应当是快下了差的,周嬷嬷便预备打算在下人门房处等候,趁着空挡,姐妹俩一同用晚饭,唠唠嗑,顺带也好将问题问上一问。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周嬷嬷刚一进庆春居便撞上了用完晚膳正往外走的二公子,字条也不小心抖落了出来。 二公子谢亦铭倒是并未怪罪,捡起地上的单子,便预备还给周嬷嬷。但看到纸上的字迹便又收了回去。 细看了一番,越看脸色越差。 “这是表妹写的?” 周嬷嬷不敢有隐瞒:“回二公子,是的,大公子的生辰快到了,我们姑娘便想着托我来问问大公子的喜好,也好准备礼物。” 谢亦铭攥紧了纸条,道:“不用问其他人了,我最清楚,这单子我带回去了,让表妹明日来取。” 周嬷嬷还待说什么,谢亦铭已经抬步走了,不留一丝反驳的机会。 周嬷嬷一下子便有些慌了,这差事可是搞砸了,立马回头朝着茗香苑的方向,向子淑禀告去了。 子淑听后尽量让自己淡定,安慰嬷嬷道:“如此也好,二哥本就是除了姨母之外,最熟悉大哥的人了,有他帮忙再好不过。” 周嬷嬷仍旧有些担心,当时二公子的脸色可不大好,但既然子淑这么说,估计是自己多虑了,天色也晚了,便告退了。 子淑在周嬷嬷走后,开始在屋里踱步。脑海中设想了许许多多明日可能发生的场景,每一个场景,自己应当如何应对。可是不管哪个,都不想面对。 绿芜在一旁看着,快被子淑给绕晕了,当下劝道:“姑娘,要不明天让春草去取一趟吧,就说你身体不适,不便出门?” 子淑一听,眼前一亮,如拨云见月,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法子,还是绿芜聪慧,就这么办。” 第二天,春草便代替子淑前去领这单子,但却是空手而归。 子淑一看,问道:“二哥怎么说?” 春草将谢亦铭的原话说了出来,还模仿了一下当时的语气:“表妹既然身体不适,那过几日再来领吧。” 子淑叹了口气,果然像是他的作风,他这是在逼她。当下又开始在房间踱步。 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不是已经放下了吗,这又是在做什么。 不行,自己不能怂,不就是拿个单子,不就是见一面,怕什么。 自己行得端正,并无纰漏,平时请安也会遇见,不也没什么吗,不怕,明天就去! 可晚上还是失了眠,曾几何时,这谢亦铭成了她寝食难安的源头。 第二日早上谢亦铭进宫当差并不在府中,晚间傍晚,用了晚膳后,才听下人说,谢亦铭回来了。 算了算时间,等他用过晚膳后,子淑才朝着谢亦铭住处走去。 因为内心抗拒,走得格外缓慢,但终究也有走到的一刻。 看着灯光昏黄的书房,子淑深吸一口气,抬步敲门。 房间里传来一声:“进。” 子淑打开门后,并未关上,就拘束地站在门口。 谢亦铭正在看书,看到子淑后,放下书本,叹道:“慌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进来吧。” 子淑只好缓步挪动到椅子边上坐了下来。 谢亦铭他有些日子没有和子淑说话了,说不想念,那都是假的。天知道,他有多想她。 他截了这单子,就为的是想见她一面,他们两个人之间单独的见面。 他从抽屉里取出单子,捋平整,也不起身,就坐在那里,伸手递给子淑。 子淑必须要走过去,靠近他,才能拿到这单子。 两个人静默无声,对峙了许多,谢亦铭终是败下阵来,将单子放在书桌靠近子淑的那头后,便假装低头读书了。 子淑亦是松了一口气,方才自己心跳如鼓,她都不知道心跳这么大声,谢亦铭有没有听到。 她起身,缓步朝着书桌走去,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而一边的谢亦铭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每走一步,就离自己越近一些,内心疯狂在叫嚣。近了,近了。 在子淑快到书桌边上,拿到单子的时候。 谢亦铭突然站了起来。 子淑吓了一跳,立即停住不敢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怂什么,门是开的,又是在家中,照理说自己不该害怕的,可仍旧是忍不住,这害怕中还掺杂了一丝愧疚,一丝连她自己都道不明的情愫。 谢亦铭看着子淑,开口道:“你在躲避我?” 子淑飞速摇摇头,这点绝不能承认,否则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怂。 见她摇头,谢亦铭索性绕过书桌,来到子淑面前,略弯腰,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你可是在怕我?” 子淑急忙后退一步,勉力撑住桌沿,答道:“没有。”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颤意。 “那为何不敢看着我?”说完又逼近了一步。 子淑缓慢抬头,跌入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中,有自己,有燃烧的火焰,有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不过一瞬,就不敢再看,飞快转身,想走。 手腕再次被谢亦铭拉住,身体被强迫扭转过来。 子淑瞬间全身僵硬,捏紧了拳头,道:“二哥请自重。” 谢亦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请自重,那你告诉我,这又是什么?” 说罢便将字条举在面前,对着子淑道:“你就这般喜欢大哥?” 子淑这才意识到,他误会了。他之前反常的表现都是误会了! 她开口意欲辩解,却听到门口传来了绿芜的声音:“姑娘你还好吗?” 原来是绿芜听到响动,不放心,大着胆子在门口问道。 谢亦铭看着门口的绿芜,再看子淑,先放开了子淑,声音平静了下来,对着门口的绿芜道:“你出去。” 子淑趁机后退了好几步。 绿芜仍在犹豫,谢亦铭道:“你放心,我不会吃了你家姑娘,我是她二哥。” 子淑点点头后,绿芜才退下。 经过这一打岔,子淑也稍许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单子,对谢亦铭道:“二哥误会了。” “我对大哥,并无非分之想。只是因为大哥的生辰将近,才想好好预备一番,倘若是二哥生辰,一当如是。” “那你之前,为何对大哥如此尽心,又收下了大哥的赠礼,还那般笑?” “哪般笑?” 谢亦铭有些不想说,那笑容太过明媚,却不是对着自己的。 子淑有些猜到了,顿时觉得自己抓住了误会的万恶根源,忙道:“大哥的身体,姨母最是挂怀,我自然是尽心竭力医治的。大哥赠与我的是草药的孤本,极为难得,我很久没有淘到新的孤本了,不免开心了些。” “真的?” “自是真的,我对大哥只有敬爱之情,却无儿女私情。” 谢亦铭早在子淑努力解释的时候,就信了,她说什么,他都信的。只是爱看子淑不停解释的模样。 “那你过来。” “诶?” 子淑不解,便走了过去。谢亦铭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那我问你刚才的两个问题,你为何躲躲闪闪。”谢亦铭此时已不再是苦瓜脸,嘴角带着几分轻笑看着子淑。 “我哪有,是二哥你脸色太凝重,我以为做错了什么。” “自然是做错了。” “我做错了什么?” 谢亦铭将单子递给子淑,道:“做什么问别人,应该来问我这二哥。以后有事,也少打扰大哥,来找我便是。” 子淑接过单子,细看了才看到上头已密密麻麻写满了答案,字迹工整清晰。 “可记住了?” 子淑抬头看向谢亦铭,认真地答道:“记住了。” 谢亦铭捏了一下子淑的脸蛋后道:“笨,不是问你有没有记住这答案,是问你有没有记住我方才说过的话。” 子淑摸了摸被捏过的脸,刚想拒绝,看到他又想捏另一侧脸的冲动,便怂得答应了。 谢亦铭改为摸了摸头顶,感觉前阵子的郁结,一扫而空,表妹还是那么可爱。 子淑踉跄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冷静下来,才发现,不对啊,这不对啊,有什么地方,似乎破茧成蝶,不受控制了。 强送礼物 子淑发现,自昨夜说明白了之后,谢亦铭又变了。若说前阵子是含蓄有加,现在却是朝着相反方向越行越远。 他似乎迷上了送礼。 知道子淑喜欢草药医学的孤本,便开始使劲搜罗,隔三差五地找到后就命人送给子淑。有时,也越过其他人,直接在她请安的路上拦住她,往她手里一塞,才去进宫当差。 这事情裴氏也知道了,谢亦铭做得太过,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以裴氏还曾问起过子淑。 子淑只好硬着头皮道:“二哥许是被大哥的事情给吓到了,因此但凡是孤本全往淑儿这里送,大抵是希望淑儿能继续好好料理大哥的身体吧。” 裴氏深以为然,这孩子,还是这脾气,关爱兄长,这是好事,怎的也不同她说。 如此也就糊弄过去了。 结果,没过两天,他就换了礼物送,不送孤本,直接改送名贵草药。问题是,这些礼物,都让子淑难以拒绝,师出有名,却又是心头好,拿人手软,子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譬如,这天清晨,子淑预备去请安。刚出茗香苑两步,便又碰上了谢亦铭。 向他行礼后,子淑就率先开口道:“二哥,送的医书和草药够多了,往后别再送了。” “表妹不喜欢?” “不是,二哥送的都是极为难得的东西,自然是喜欢的,可这样未免太过招摇。” “既是喜欢,那就无妨。” “可……我不知该如何回礼,太过贵重了。” “你想回礼?”谢亦铭倒不曾指望过子淑回礼,可一听她有这念头,眼睛都亮了不少。 “二哥送了我这许多,理应回礼的,二哥可有想要东西?” “表妹觉得我想要什么?”说完,定定地看着子淑。 又来了,又是这个眼神,子淑根本招架不住。 子淑摇摇头道 :“不若也拟个单子,二哥来填?” 谢亦铭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笨,你以为谁都是一张纸,列几个问题能说清楚的?” 说完咳嗽了一声道:“你得细心观察。” “我且问你,我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玄色。” “那你可知,我为何喜欢玄色衣裳?” 子淑摇摇头。 “不是喜欢,只因玄色耐脏,早年和父亲一起在塞北习惯了。” 他说完顿了顿,再道:“表妹无需介怀我送你的礼物,那都是我自愿的,你可明白?” 没有说出口的是,有一天,愿你知我,懂我,心甘情愿赠与我礼物。 子淑有些羞愧,脸上火辣辣的,回道:“二哥说得是,淑儿受教了。” 谢亦铭倒是微抬嘴角笑了起来,这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这个给你。”说完,便从身后背着的手上递了一个物件给子淑。 子淑一看,是个打造得十分精致的如意簪,造型似一柄如意,因而得名。 “这……” 看到子淑迟疑,他直接塞了过来,然后不给任何拒绝的机会,立马转身走远。 子淑看着手里的如意簪,似有千斤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只想好好地留在姨母身边,等年纪到了,再嫁个普通人家,若是有幸能琴瑟和谐,那这一生就得安稳,若不幸所嫁非人,那便如苏大夫人一般,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这才是她的人生,她该走的路,而这条路里并没有谢亦铭。 她并非不自量力之人,也绝非自轻自贱之人,以她的身份入侯府,入谢府,那便只能为妾,这辱没门楣的事情,她断断不会做。 让绿芜将簪子藏起来后,收拾好心情,朝着庆春居走去。 到了后,裴氏开心地朝着子淑招手道:“淑儿快来,姨母正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看这是什么?”说着递过来一封信。 子淑展开后,通读一遍后,问裴氏道:“这是请柬?” 裴氏笑着点头道:“是了,是沐王妃送来的,她邀请了闺阁中十分有名的屏山先生来为怡康县主讲学。怡康县主与你有眼缘,因此也邀请了你一同前去。” “好在两家离得也不算远,即便每日前往,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子淑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县主伴读,又问道:“只我一人吗?” 裴氏点了点子淑的额头,道:“请来屏山先生非常不易,怎可只便宜了你这一个丫头。听沐王妃说,还邀请了几位适龄的姑娘,一同进学。有你的表姐筠儿,还有薛将军家的嫡女薛宁儿,温家二姑娘温庭梅,柳家三姑娘柳菲菲这几位。” “淑儿,你的才学,姨母是知道的,非但不比旁人差,而且还十分出类拔萃。只是人多口杂,需留个心眼,既不可妄自菲薄,亦不可锋芒太过。木秀于林,不无道理。” 子淑自然明白,这几位姑娘,皆是世家大族出身,能被选做怡康县主的伴读,本身就代表了她们的身份。无论她们品性如何,自己都应当谨慎对待。 她知道姨母这是在为自己考虑,且不说师从屏山先生,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就说能和这几位姑娘结交,亦代表着进入了京中贵女圈,也能在这京城有一席之地,日后也是议亲重要筹码。 姨母为自己谋划之心可见一二,子淑自是感激不尽。 待回了茗香苑后,子淑手里有两样东西,左手边是早晨谢亦铭送给自己的如意簪,右手边是姨母刚刚交给自己的请柬。 她的目光徘徊在这两个物什之间,终是将如意簪收了起来,放在了首饰盒中最靠里的位置,将请柬包好收在了抽屉中。 然后她又将之前询问大哥喜好的单子从抽屉里拿了出来。这几日来,这张单子上的问题和答案,子淑已经看了许许多多遍,已可以倒背如流了。 可始终没有想到适合赠送的礼物,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在今日听了谢亦铭的一席话后,让她陷入了长长的沉思。她知道缺的是什么了,是温度。一份有温度的礼物,并不单单只是投其所好,更有的是送礼之人赤诚之心。 想不到,自己认为的粗人一个,却也有着敏锐如炬的目光,通透玲珑之心。 她想到送什么礼物给大哥了。 山中岁月 子淑至今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毒发第二日清晨,在书房中,谢霖钰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异地相处,子淑不会有他那般的勇气和毅力。 谢霖钰想要做什么,她无从得知,但她知道他缺什么。他缺的是安全感,是一种极度放松下的释然感。他的每一刻都如同紧绷的弦,不曾奢望有片刻的安宁。 那她便送他安宁,一种回归自然的安宁。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 她决定为他作一幅画,望他能得善终,终有一日,能在退隐后,望山河,念故人,我心悠然。 可头疼的是,许久未曾作画,即便是脑海中有些想法,可落笔之时终觉空洞无物。 最好的办法便是多画,且实地取材,从最初的模仿开始,慢慢找回感觉。 子淑决定趁着在入沐王府进学之前,到郊外的法华寺静习一段时间。 一来可以继续调理苏大夫人的身子。 二来也可于法华寺的后山,潜心摹景练笔。 三来,也有她自己的一点私心,她想避一避谢亦铭。 既然自己先前的方法已无法再用,那便只能躲。她承认她怂,于家中,终究避无可避。 说起来,苏大夫人在子淑的调理之下毒素已得到了基本控制,但多年毒性浸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逆转,元气到底亏损了。 子淑能够做的,无非是清余毒,收失地。 好在平宁郡主愈加重视,流水般贵重补品也都陆续送到了苏大夫人手中。虽说其中大半,都被退了回去,但仍旧有不少可供日常饮食调理。 平宁郡主的意思,侯府上下已经明了。可柳氏仍旧不甘心,便借谢念筠之口,与平宁郡主有了个一年之约。倘若这一年之中,谢正钦改头换面,奋发图强,中了举人,那即可证明柳氏教子有方,自无需再请苏大夫人出山。 若这一年中,谢正钦仍旧屡教不改,于学业上也无甚进步,那再按之前的意思,接苏大夫人回府。 这既是给柳氏一个最后期限,亦是给了苏氏一个生的机会。若是苏氏此刻便回府,必定有去无回。 柳氏绝无可能拱手将儿子交给外人,尤其是在她看来已是手下败将,行将就木的苏氏。 但她的时间也不多了,一年时间,说短极短,堵上尊严,堵上所有换来的一年,她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第二日,子淑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裴氏,裴氏听后略有些担忧,法华寺到底清寒,怕她在那里住不习惯。且姑娘家,在嫁人之前,到寺里长住,并非是什么好事。 子淑央求了半日,又是搬出苏大夫人,又是保证归期,裴氏这才作罢,开始着手让人预备行李,定于后日一早出发前往法华寺。 虽说天气已回暖,但法华寺地处半山腰,仍旧严寒,因此带的多是厚重的冬衣。裴氏千叮咛万嘱咐,约定了每隔五日,便去看望子淑。 如此,十五日之后便是归期。 子淑一一应下,开始期待起寺中清净的生活。 倒是绿芜知道后,极力反对,很是不解:“姑娘,好好地去法华寺做什么,难不成也想学苏大夫人,隐居山林?” 子淑笑了道:“你这脑袋,说风就是雨的,什么事情,到了你嘴里,保准变了样。自然不是隐居山林的,而是去练画的。” “练画?姑娘,不是我打击你,绿芜依稀记得,当初太太看到你的画,可都是直摇头的。” “咳咳,往事休提,这两年虽说未成大家,但画一幅山水画倒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生疏罢了。” 绿芜偷笑起来,她家姑娘还是那么可爱,打死不承认自己的画见不得人。 到了出发这日,裴氏随同子淑一道前往法华寺,两人坐一辆马车,绿芜和周嬷嬷坐在后头的马车,还有一辆专门装行李的马车,行在最后头。 法华寺就在京城的近郊,久负盛名,香火极为旺盛。地处法华山中,得名法华寺。 坊间曾有童谣,法华山中,法华寺,法华寺内,半家人。半家人便是如苏氏这般,看破红尘,一心归隐的妇人。只是,并未与俗世完全隔断,半入佛门,身在红尘。 法华寺可以说是,京中贵妇,最后的精神净地。 早年间,大梁刚立朝,时局未稳,法律不明,宠妾灭妻之风盛行,致使大批妇人忍无可忍遁入法华寺。后搬出法律,严明禁止妾不可以下犯上,妾不可扶正后,半家人的数量才少了许多。 不过,一些隐晦的印象仍然保留了下来,很多妇人都十分忌讳自己的女儿去法华寺上香,宁可绕道去稍远些的伽略寺,更别提久居,深怕沾染了霉运,往后夫妇不和。 好在,自平宁郡主那辈以来,京中女子愈发豪迈,法华寺不好的印象也被渐渐打破。裴氏谨慎,故有此顾虑。 法华寺的这些历史,子淑是听周嬷嬷讲过的。周嬷嬷本就随母亲远嫁青州,自然对京城的旧事熟稔。 可子淑却看得很淡,甚至隐隐间对法华寺内的这些半家人肃然起敬。女子本就生来不易,她们抛却一切,光是这份勇气,便值得人尊敬。 天气晴好,一路上并未有什么意外,平平安安地到达了法华寺。 法华寺前游客如织,上香之人络绎不绝。在与僧人道明来意,走入后山后,便一下子宁静了下来。有一条凌空栈道与前殿相连接,回头望,数重殿阁在缭绕的云雾间若隐若现。 往前看,后山中,每隔一段路便有一间简朴的院落,那是供人清修居住的地方,也是之后这半个月的日子里,子淑将会暂住的地方。 远方山涧中隐隐传来瀑布的流水声,能想象到清晨间水汽氤氲,万物复苏的样子。 子淑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想着这些画面,不禁溢起了微笑。 僧人不得入后山,便送到这里为止。 苏大夫人已站在凌空栈道的另一侧等候她们。见到裴氏和子淑后,亦不觉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将子淑安顿在了临近自己住所一侧的空余院落内后,便让裴氏早些回去了。 裴氏有些不放心,看着丫鬟婆子们收拾妥当后,这才离开。 此前因已修书一封告知苏氏,此次子淑前来所谓何事。苏氏便也不饶弯子,直接带着子淑到了法华寺后山风景绝佳处。 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在法华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于前殿中,已觉殿阁之高大,可到了凌空栈道才知后山之高大。到了后山,沿着蜿蜒小道,一路直上,到达一侧的峰顶,有一水瀑顷直而下。此时再看凌空栈道,已觉渺小。 耳边尽是水瀑轰鸣声,凭空让人生出豪迈奔腾之气。 苏氏指着这处,大声说道:“若是看不破,便自此随着瀑布跳下,若是看破,便听着水声,看红尘。你看那些阁楼,便是红尘,而这里便是世外。” 子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想不到,并不高的法华山,也有这般壮丽的瀑布。和自己想象的水汽氤氲,蜿蜒直下的样子截然相反。 听着苏氏话,子淑有些悟了,这便是半家的人信念。 子淑深深朝着苏氏拜了一礼,苏氏扶起子淑后,并未多说,率先往回走去。子淑亦快步跟上。 从那天后,子淑便开始了朴素的生活。日出作画,午时进斋饭,午后小憩,继续作画直至日落,晚间进羹汤,看白日里作的画,圈定需改善的地方后,再沉沉地睡去。 只觉得满足至极。 山中不知岁月,一晃便是三天过去了。 第四天一早,子淑也不叫绿芜起身,自背着画板上山去了。架好画板,调好颜料,便坐了下来。 天色尚早,山中雾蒙蒙的,带了一丝寒意,子淑裹了裹身上的衣裳,轻抚有些冻红的鼻尖,搓了搓略僵硬的手指,开始画画。 慢慢地天光大亮,身后有脚步声想起。子淑以为是绿芜带早饭来了,便不回头地说道:“搁那吧,我一会就吃。” 后头人并不答话,子淑有些奇怪,便回头看去。 “这画有些暗淡了,这里应该加点颜色。”一个高大的身体俯了过来,拿过子淑手中的笔,画了几道。 立时几朵梅花便悄然立于枝头。 子淑屏住呼吸,侧头看向他。 不过几日未见,他却长了络腮胡子,眼下也有些青黑,似是未曾好眠。 不速之客 是谢亦铭。子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可是奇怪为何我会在这里?” 子淑还未反应过来,他倒是凑得更近了些,贪婪地盯着子淑脸上每一寸肌肤。 “躲到这里来了,还说不是怕我。” 子淑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往后躲了躲。却被一只手拦住了,那只手抵着她的后脑勺,不再让她退后。 “二哥,我……” 不待子淑说什么,那只手又将她推进了些。吓得子淑立马闭上嘴巴,整个人屏住呼吸,如临大敌。 “为何来这里?” 谢亦铭执着地问着,大有不回答不罢休的意思。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子淑可以清晰地透过他的星眸,看到慌乱的自己。 子淑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迅速攀升,窘迫极了。她扭头避开他的直视,用力挣扎,使尽浑身力气,却是纹丝不动,倒把自己弄得手腕犯酸。 既然挣扎无用,子淑尝试平静下来,她喘了一口气道:“二哥,能先放开我吗?你这样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因是扭头说的,谢亦铭脸上是什么表情,子淑并不知道,只感觉扣着的手一瞬间更紧了些,而后缓缓松开。 子淑暗暗松了一口气,迅速站了起来,与谢亦铭隔了一步路的安全距离。 “二哥,这里是法华寺的后山,根据寺内规定外男是不可入内的,二哥可曾有通报?” “这是自然。” 她仔细留心着他的反应,见他一脸疲惫,风尘仆仆的样子,便问道:“这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亦铭将手背到身后,握紧了拳头,手中仍然留着她的温热。 “近日有一群自胡国来的奸细混进了京城附近,圣上下令彻查,便忙了些,几日未曾归家。” 子淑讶了一下,低头想了想,便大着胆子拉起谢亦铭的袖子,先让他坐下,“你先坐一会,我去拿早膳。” 看了一眼他的反应,并无反对的意思,这才朝着住处走去了,心里想着,也不知绿芜起身了没有,早膳做完了没有。 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心里的某一处被挠了一下,痒痒的,甜丝丝的。 脸还红着,双手因长时间作画有些冷,此刻拿来冰脸倒是正好。 回到住处,绿芜起身了,正预备送早膳给子淑,没想到子淑倒是先回来了。 “姑娘回来得正好,我正想送早膳去。那便在屋内用了,再去画画吧。” 子淑看了下早膳,寺内皆是斋饭,清淡的很,而且往常自己吃得亦不多,加起来恐怕还不够谢亦铭塞牙缝的。 便朝着绿芜道:“二哥来了,这点怕是不够,再多做一些吧。” 绿芜怕自己听错,重复了一遍道:“二公子来了?” 子淑脸还红着,不想绿芜多想,便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绿芜不解:“二少爷来做什么?” “据说是因为胡国的奸细混了进来,大抵是在巡逻彻查吧。” 绿芜不太信,姑娘怕是当她傻的,这就算是巡逻彻查,也该是一帮人行动,怎会像此刻这般悄无声息。依她看,二公子就是不放心来看姑娘的。 看姑娘这红彤彤的脸,便知这二公子一定是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哎,她家姑娘样样都好,就是心软。明明已经做了选择,还是这般容易心软。 “姑娘,不是绿芜多话,这二公子于礼不该来这里。若是公事公办,便按着公事公办的规矩来;若是私事私办,也该是随着大夫人,二日后再登门看望姑娘的。怎可如此孟浪?” 子淑又岂会不知,但看着谢亦铭一身疲惫的模样,到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但绿芜的话,多少让她清醒了一点。他犯浑难道自己跟着一起犯浑吗? 当下便一狠心道:“绿芜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一会你让周嬷嬷将早膳送过去,看着二公子吃完再让他走吧。” “若是他问起来,便说我不便在后山见客。若是他再追问其他,只需告诉他,我只是想在这里陪陪苏大夫人。” “是,姑娘。” 绿芜点点头,这才是姑娘该做的。应后便去忙活了,既然二公子都来了,也不可怠慢了,当即招呼周嬷嬷一起再做些面食。 子淑在绿芜走后,便一瞬间有些泄气,拍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振作起来。可一想到谢亦铭可能会有的反应,就有些吃不准。 他是会大发雷霆,还是会心灰意冷? 这边厢,谢亦铭在子淑说给他拿早膳的时候,嘴角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她是心软的,之前的每一次,都是自己在逼她,可她从不曾有过脾气。逼得紧了,便跑开哭一通,当真是傻得可爱。 可自己又怎么舍得逼她,不过是五日多未见,想得紧了,回家后第一念头便是见她一面。如往常一般,跑到茗香苑门口等着她,却发现静悄悄的,不似有人起身的样子。一打听,才知晓她来了法华寺,便一刻不停地赶了过来。 一路上都在想,为何不过五日,偏偏自己不在的五日,她就躲到了这里。可看到她的时候,心却静了下来。 她的背影是那么娴静,天蒙蒙亮,娇小的身子仿佛嵌在了画里。那一刻,他只想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心柔得一塌糊涂。 转过身,仔细看向子淑画的画。能看出来,她应当不擅长画山水,形虽有,意境却欠了点。遂提笔,将几处做了些改动,再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了几处的润色。如此,才满意地停下了笔。 正好此时,也传来了食物特有香气,应当是她回来了,谢亦铭垂下嘴角快抑制不住的微笑,抖了抖衣衫,站起身,回头看去,却发现并非是意中人,而是周嬷嬷。 周嬷嬷将早膳端到了谢亦铭的身前,低俯身,恭敬道:“二公子请用早膳。” 谢亦铭看了看周嬷嬷身后,并无子淑的身影,便问道:“表妹呢?” 周嬷嬷仍旧用恭敬的口吻回道:“姑娘说不便在后山见男客,二公子且用了早膳,早些回去吧。” 现在冷静下来,谢亦铭却也明白自己的举动会为她带来多大的麻烦,此地是法华寺后山,只住着女眷,便是僧人也不可随意入内,所有吃食补给都是由仆人自行去前殿领取。自己一个外男确实不便入内,可她就这么把自己打发了,他仍旧是有些郁闷。 枉他一刻不停地赶过来。 他皱了皱眉道:“她可还有别的话说?” “姑娘说,她只是想来这里陪陪苏大夫人。” 谢亦铭一听就觉得这恐怕只是一个说辞。罢了,往后有的是机会好好与她相处。便低头吃起来,吃完后,也不逗留,立马回去了。 薛家嫡女 等周嬷嬷回去复命,子淑再回去的时候,谢亦铭早已骑马在回京的路上了。 子淑看着画架上有了些许变化的画,久久没有动弹。她始终觉得自己的画缺了些什么,此刻她才意识到缺的是一种生的灵气。万物皆有灵气,画亦如此。 有形无神,不入人心,唯有形神兼备,才能直击人心,酣畅淋漓。 这就是自己想要求得的。子淑转头望向前殿,谢亦铭离开的方向,有些愣神,似乎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这画不错。”突然间,耳旁传来了一个略带嚣张的女声。 子淑转身一看,只见一位红衣女子,双手抱着后脑勺,歪歪地倚靠在古银杏树下,头发似少年郎般高高束起,腰间一抹黑色,垂下一根长鞭。 相貌十分英气,鼻梁高挺,剑眉星目,身长也比寻常女子高一些。嘴里叼着个小树枝,整个人生气勃发。 京中有这般相貌的,唯有一人,薛将军家的嫡女,薛宁儿。 薛宁儿可不像她的名字那般娴静安宁,幼时便学武防身,鞭不离手,最后学得一身匪气,看得薛夫人直摇头。 曾将沐小王爷打得屁滚尿流,京城中人闻风丧胆。两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沐王妃倒是与薛夫人交好。此次进学也算了薛宁儿一个。 但是子淑严重怀疑,这薛宁儿可能静下心来学习?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此刻这传说中的女中阎罗,竟然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还夸奖自己画得不错,不知该如何作答? 子淑也不知说什么,便先行了一礼,道了声:“多谢。” “你也是被家里人关在这里的?”薛宁儿吐出了嘴里的小树枝,拍了拍手,朝着子淑走来。 “不,我是自愿来的,来这里画画。” 薛宁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子淑,这小姑娘,好看是好看,可这脑子是不是有病。 “这说法新鲜,这儿这么冷清,我没见过哪个姑娘家愿意来这里画画的。” 子淑见薛宁儿拧眉看着自己,咳了一声道:“这不就有了一个。” 薛宁儿砸吧砸吧嘴道:“我叫薛宁儿,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府上的?” “我叫孟子淑,暂住永定侯府。” “哦,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让谢家二郎买下半街花灯的表妹吧?” “算是吧……”子淑心里一惊,这事情外头已经传成这样了? 薛宁儿却没有意识到子淑的尴尬,反而来了兴致,一把拉过子淑朝着银杏树走去,按着子淑一道坐了下来,看这架势,怕是想要促膝长谈一番。 “没想到,那头蛮驴也有被拿下的一天,你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子淑万万没有想到,薛宁儿如此八卦,明明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连忙摇头摆手,说道:“不不,你千万别误会,我与他根本没有什么的。” 薛宁儿一副我懂的表现,痞笑起来,道:“你这分明就是功劳一件,那家伙,在京中名声不怎么好,凡是我认识的姑娘,没有一个想嫁给他的,你这直接断了她们的后顾之忧。” 子淑愈发不知说什么好,看她还想说下去,立马用手将她的嘴捂住了,小心看了看周围道:“你快别说了,真的,我和他真就是表兄妹的关系,别的再无其他了,你这样说,倒叫我如何做人。” 薛宁儿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有些悟了,这姑娘这么好看,性子又娇羞,那蛮驴又不是个傻的,能拿下,也是情理之中。 莫说谢家二郎了,自己看着都有些心猿意马。 当下便将子淑的手扯了下来,咳了一声道:“我不说就是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看了看子淑略微气恼的脸,薛宁儿就捡起地上的银杏和碎枝丫开始做起了花环。子淑被她的动作吸引,也就安静地看着她编花环。 也不知是平日里习武的缘故,她的手不似闺中女子那般柔韧,也不怕碎枝划伤手,就这么三下五除二编好了。 “诺,给你,方才是我的不是,权当赔罪吧。” 子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道:“很好看,多谢。” 手中的花环,点点杏色,带在头上,和这景倒是相配。 “咳,这有什么,如果不是在这座破山,我能找更多的花编。” “你很讨厌这里?”子淑侧头看着她问道。 薛宁儿叹了一口气,合衣躺下,看着头顶白马状云朵道:“你看这朵云,本是良驹,却不在草原,竟飘到了此处,岂不是暴殄天物?” 子淑也跟着抬头看云,是一匹马儿的形状,“你的意思是,你是一匹千里马,可是却被困在了这里,全无用武之地?” “错,我的意思是,我就不该在这儿。” 子淑想了想,好像这意思也没什么区别。 “那你想去哪里?” “自然是跟着爹爹打仗啦,谁说女子生来不如男?就知道把我拘在这里,简直闷死我了。” 薛宁儿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一根细枝丫,咬在嘴里,恨恨道。 “我倒是羡慕你。” “为何?”薛宁儿半撑起身子,看着子淑道。 “因为父母双全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幸运。我的父母都不在了,若是在,无论把我放在何处,我都心甘情愿。” 薛宁儿不说话了,她又拧起了眉毛,上上下下看着子淑。这次倒不觉得这姑娘脑子有病了,只觉得这姑娘挺不容易的。 她道:“你这安慰人的法子不错。可我还是不甘心。”人各有志,把她拘在这里收心,着实太难受了。 子淑不再看天空,有些疑惑地看着薛宁儿道:“你可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如果可以,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跟着爹爹打仗啦,这不刚说过。” “为何想跟着爹爹打仗?” “自然是保卫大梁,立于豪强而不败。” “可女子并不可入朝为官,即便你冲锋陷阵,即便你运筹帷幄,也无法改变你是女子的事实。” “这事我早就想通了,我这个人,是决计不会嫁人的,我是爹爹的女儿,生来便属于战场。要我杀敌可以,要我生儿育女,洗手作羹汤,那我宁可死。” 子淑不明白,生命最为珍贵,打仗本就是男儿的事情。于是追问道:“可这一切值得吗?战场刀剑无眼,风云诡谲,绝不是一个女子可以承受得住的。” 薛宁儿将口中的枝丫换了一边,道:“嘿,你可别小瞧了我,那是你的想法,在我看来,这后宅生活才是我无法承受的。” “我也曾想过,为何我无法像寻常姑娘一般对镜贴花黄,娉娉婷婷,婀娜多姿。我在母亲的哭诉下也曾强迫过自己,可没有办法,我就是做不到。” 说到这里,薛宁儿坐了起来,看着子淑道:“用你的话说,大概就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幸运,能够做到安分守己,心无旁骛。” 子淑生平第一次听到这等离经叛道的说法,不觉受到了震撼。若是这个话从男儿口中说出来,尚自觉得其抱负深远,更何况是从女子口中说出来。 女中阎罗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不知为何,子淑有些惭愧。说起来,自己仿佛身无抱负,空有医术却不知施展。 “你别多想,那只是我的想法罢了,也就和你说说。别的姑娘,看到我,早就跑远了,你却是第一个能安安静静陪我席地而坐的姑娘。” 薛宁儿指了指地上,再道:“小时候,有个玩伴,我不过拉她一起坐在地上,她母亲知道了,便想与我断了来往,说我不知礼数,全无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若她和我一道玩耍,也会被带坏。” “你不怕吗?” 子淑看着薛宁儿探问的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你很好,我从未遇到过有此抱负的姑娘,你是第一个。我从小到大,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怕就是跪拜周太医为师。虽历经坎坷,可我绝不后悔。我想你也是如此吧。” 薛宁儿讶了一声,随即笑了开来,第一次笑得璀璨。 她觉得这姑娘不仅生得好看,这觉悟,这境界也甚得她心。 子淑亦笑了起来,好久好久不曾与人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敞怀聊天了。 自母亲去后,自己步步小心,深怕做错,却忘了,自己是那个倔强医母的孟子淑。 “说了半日,你究竟为何被关在此处?”子淑把自己最想问的终于问了出来。 薛宁儿又恢复到吊儿郎当的模样道:“马上要去沐王府进学,母亲让我来收收心,免得将先生气死了。” 子淑噗嗤一笑,可以想象那个场面,边笑边说:“我也要去进学的,看来我们又能见面了。” 薛宁儿一听来了劲,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子淑道:“真的?你放心,我罩着你,保准让那些人不敢欺负你。” 子淑笑着道:“也不知是谁罩着谁呢?” “呦,口气挺大。你不知道,那帮人就是吃软怕硬,看我就跟看到鬼,看你就跟看到肉,你别到时候哭鼻子求我罩你。” 子淑将前面拉扯中掉落的碎发拢到耳后,回道:“哭倒不会,左右你也不会不管我。” 薛宁儿啧了两声,笑了起来,这姑娘还真对自己胃口。 三个女人 这之后,子淑在法华寺便算多了一个伙伴,白天两人,一个练画,一个练武,倒也志趣相投,互相勉力。傍晚,子淑都会和苏大夫人共进晚膳,顺带把脉,看下身子。 苏大夫人知晓子淑与薛宁儿走近,并不反对,她远远地看望过两人一次。是个好孩子,只是追求的事物和寻常女子不同罢了。 自从来了法华寺,悟了山外红尘,山内世外后,眼界便开阔了许多。人活一世,各有各的活法,无有遗憾才是最真。 她曾对子淑道:“交友,勿以利益关系为重,本心出发,问心无愧。” 子淑深以为然,薛宁儿离经叛道,可作为朋友,却十足敞怀,无需微笑,无需反复思量,无需造作,全凭本心。 一晃也已过去十日,期间裴氏依约来看过子淑一次,今日按照约定,该是第二次探望的日子了。 一早绿芜便将子淑给捉来回来,按在案头,开始打扮。绿芜总觉得自打姑娘和薛姑娘交好后,整个人似脱缰了的野马,整日不描眉化红也就算了,毕竟在山寺中,多有不便,可每日总将衣裳弄得脏兮兮的。 不是墨汁颜料,就是地上的泥土,她都不晓得姑娘这样变化到底是好是坏。 周嬷嬷也有些忧心,到底主子开心,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该多嘴,可看着姑娘身上的泥土,总忍不住叹气。 今日绿芜看着子淑略显蓬乱的头发,忍不住道:“姑娘,薛姑娘再好,也得有个度不是。” 子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再看看绿芜满脸不赞同的表情,笑道:“所以才需要你呀,什么样的到了绿芜这里都会变得美美的。我家绿芜手艺没得说。” 绿芜也不听夸,直接回道:“姑娘,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子淑正了正脸色,回道:“我知道,可挚友难得,薛姑娘身上有一种极为难得的洒脱本真之气,你不该只看表面。” “可……”绿芜还待说什么,身后便响起了敲门声。 绿芜只好停下来,去开门。门口正是薛宁儿。 子淑见是薛宁儿,便让她先坐下,绿芜则安排上茶。 “方才说的我可都听见了。”薛宁儿也不避讳,十分自然地将方才无意中听见主仆二人谈话的事说了出来。 “原就是这般想的,听见了便听见了吧。”子淑也猜到了,凭着薛宁儿的耳力,那个位置,不听见也难。敲门估计也是不想门后偷听,不如大大方方地敲门,大大方方地说清楚。 薛宁儿不置可否,见子淑在梳妆,便问道:“今日可是什么日子?是有人要来吗?” 子淑点头道:“今日姨母会来看我,总不好蓬头垢面见她。” 薛宁儿站了起来,走到子淑身后,捧起发尾,拿起木梳,开始梳头。 子淑一头墨发,保养得十分精细,柔顺异常,便是不梳头,也极少会打结。 可薛宁儿天生不是会服侍人的主,从未给人梳过头,下手不知轻重,梳得子淑是欲哭无泪,正想着夺过梳子自己梳的时候,只听门外一声高喊:“淑姐姐,我来看你来啦!” 咔嚓一声,薛宁儿猝不及防,手里的木梳给掰断了。 “萧芮,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大喊大叫!”薛宁儿咬牙切齿地转身朝着萧芮进来的方向吼道。 子淑捂了捂耳朵,觉得分明两人半斤八两。 “诶,薛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萧芮一见薛宁儿,立马止住了脚步。 “还不是为了陪你读书。” “陪我读书?” “懒得多说,你过来。”薛宁儿朝萧芮招招手。 萧芮缓步挪动,薛宁儿一把拽她到身边,眯着眼问道:“方才,你叫我什么?” 萧芮咽了咽口水,道:“薛姐姐?哦,不不,是薛哥哥。” 薛宁儿捏了捏萧芮的脸庞,这才满意地放开了萧芮,问道:“你来做什么?” 萧芮这才想起子淑,忙跳开,躲到子淑身旁道:“我来看看淑姐姐,许久不见,想念得紧。”实际上是看了子淑的回信,按捺不住跑来问个清楚。 薛宁儿奇道:“你俩何时这般相熟?” 子淑尴尬地咳了一声,想拿起梳子掩饰,可梳子已经断了。 好在此时,绿芜端了两杯茶水进来了,化解了这肉眼可见的紧绷气氛。 “两位姑娘,请喝茶。” 绿芜将茶水放在了茶几上,萧芮和薛宁儿才消停下来,各自落了座。 萧芮坐在靠子淑近些的位置,薛宁儿则靠门边。 萧芮假装低头品茶,极力躲避薛宁儿的目光直视。喝完后,就直直地看着绿芜替子淑梳妆,绝不给和薛宁儿对视的机会。 子淑斜眼撇着两人的举动,心道:“偶弥陀佛,两位祖宗。” 绿芜看了看掰断了的梳子,手有些抖,这可是徒手掰断的,那得多大劲。也不知方才自己说的话,薛姑娘有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自己的下场会不会如这把梳子。 子淑感到绿芜略微颤抖的双手,便抬手拍了拍她的手,用极低的声音道:“无事。” 绿芜这才定了定神,从梳妆台中翻出另一把梳子替子淑梳头。绿芜手巧,不过半盏差的工夫便将子淑收拾妥当。 萧芮一看差不多了,立马疯狂眼神示意子淑。 子淑看了看气定神闲的薛宁儿,再看明显坐不住的萧芮,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薛宁儿咳了一声,对着萧芮道:“瞧够了没有,等会子淑的姨母可要来,你怵在这里做什么,先和我出去。” 萧芮继续疯狂眼神示意子淑,子淑也不好视而不见,便道:“姨母也有一阵子未见到你们了,想来也是欢喜的,不若我们先说会话,打发打发时间?” 萧芮举双手赞成道:“还是淑姐姐想得周到,谢夫人是长辈,我们晚辈理应拜见的。” 薛宁儿看了一眼子淑,拿起身边的茶杯,吹了吹道:“我没意见。” 萧芮知道薛宁儿向来没什么耐心陪长辈妇人说话的,此时却能忍住不走,不由得有些吃不准,怎么这招不灵了? 横生变故 就在三人干瞪眼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声响。子淑连忙站了起来,应该是姨母到了,她预备去门外迎一迎。可不等她走到门口,便看到一身白衣的谢霖钰从门外走了进来。 子淑一愣,没想到来的是大哥谢霖钰,后头跟着周大娘子。两人的脸色不是太好,子淑心中有点咯噔。 谢霖钰进屋后,见除了子淑外,还有怡康县主和薛家嫡女薛宁儿,便收起愁容,先行行礼。 萧芮做梦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巧碰到谢霖钰。此刻她只想在心中大声尖叫! 她的口脂不知道还在不在?她的衣裳方才拉扯中有没有变皱?她的脸上有没有脏东西? 一瞬间,万千心绪奔过心头,连回礼都差点忘记了。 还是薛宁儿在背后捅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娇羞地回了一个礼物。至于薛宁儿倒是简单粗暴很多,直接伸手一抱拳。 萧芮看着谢霖钰,怎么也看不够。因着病已愈,今日的谢霖钰看着格外温文尔雅,一身白衣,飘然出尘。 老实说她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过他了,即便见到也多是匆匆一瞥。这一瞥还是自己不停地打探、守株待兔后的成果。 曾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别犯傻,冷静一点,可每次一听到有可能见到他的时候,便全然不管不顾了。每次的每次她都要精心打扮许久,为的就是在那火光电石,互相对视的刹那,能从他眸中看到零星的惊艳和赞赏。 可是从来未曾,有的是亘古不变的平静,看她和看小厮,看路人是一样的,芸芸众生,不过如此。 她也曾挫败过,但时间久了,她发现,谢霖钰看任何姑娘都是一个眼神,态度亦是不卑不亢,亲和而又疏远。 她又开始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他只是不熟悉你,等他知道自己的好了,便会另眼相看,便会如她对他一般寝食难安,最愁是相思。 这不皇天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功夫。不过一瞬,她便打定主意了,她今日就打算赖着他。他若是留下同子淑说话,那她就在一旁听着,哪怕是当个透明人也好。 若是他说不过几句,交代完便走,那自己便一同回府,一路上相伴同行,想想都是妙不可言。 不过此事不能让母亲知晓,否则肯定说她是个不知羞的。 想着这些,萧芮便有些微微泛起脸红。 而另一边的薛宁儿,再粗的神经都觉得此刻不该是逗留的时候了,毕竟谢霖钰是外男,她们两个留在这里终究不太妥,便想拉起萧芮,朝子淑和谢霖钰告辞。 萧芮一看薛宁儿这架势,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她趁着谢霖钰不注意,立马甩开薛宁儿的手,眼神无声地示意薛宁儿要走她自己走,千万别带上她。反正她是赖在这里不走了。 薛宁儿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嘴角呵了一声,看了一眼谢霖钰后,便半眯着眼警告萧芮。 若说前一秒,萧芮肯定是怂的,可此刻心上人在场,她直接无视,看都不带看薛宁儿一眼的,直接坐下,找个适合的角度,看她的谢霖钰去了。 薛宁儿也有些无奈,但萧芮铁了心,她倒也不能强求。便对着子淑和谢霖钰道:“既然谢大哥来了,想必是要和子淑说些家中事,我不便多留,先告辞了。” 子淑微微点头,回道:“那我晚些再去寻你。” 薛宁儿也不多说,自回去了。 萧芮毕竟是平宁郡主的娘家人,说起来,也是谢霖钰的表妹,自小相熟,此刻留下来,且场间还有子淑和周大娘子,倒也无碍。 子淑见谢霖钰和周大娘子来时的脸色不太好,便问道:“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为何姨母未曾前来?” 谢霖钰沉吟未答,周大娘子上前一步道:“夫人昨日夜里染了风寒,此刻仍在休养,今日便不能来看望姑娘了。怕姑娘惦念,便命大公子和老奴前来探望。” 子淑微讶道:“好端端,前两天还无事,怎地忽然就染了风寒了?” 周大娘子见萧芮在场,也不好多说,只道:“近来有些倒春寒,反复无常,加之下春雨,便病了。” 子淑仍旧担忧,便道:“既然姨母病了,我也应当侍奉在旁,周大娘子,今日我便随着你们回去吧。” 周大娘子心里也是这般打算的,夫人的病,姑娘能医治,好得更快。见子淑主动提了出来,哪有不应允的道理,自告退先去张罗了。 这时,谢霖钰的目光略过坐在一旁的萧芮,道:“许久不见县主,似是长大了许多。” 萧芮一惊,忙道:“啊,是,我,额,是大了许多。”说完,立马低头,想找个地遁进去,这回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霖钰倒是不在意:“今日县主可是来找淑儿的?” 萧芮抬起头,楞楞地看着他,点点头。 谢霖钰歉然道:“那真是不巧了,我们要回去了,县主不若……” “我和你们一道回去。”萧芮不等谢霖钰说完,直接回道,深怕他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 谢霖钰哑然一笑道:“如此也好。” 萧芮看着他唇边淡淡笑容,心里乐开了花。 左路遇袭 因事出突然,之前并未同苏大夫人提起,子淑便想着同谢霖钰一道去拜别苏氏,而薛宁儿那处便由萧芮代为知会。子淑并不知晓这两人之间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但从方才情形看来,应当是“交情匪浅”。 萧芮听了这安排,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走路都带风的薛宁儿。这还得归功于,当初薛宁儿打萧焱的那顿鞭子。看着自家哥哥整日里哀嚎不止,足足躺了大半个月才好起来,萧芮从此看到薛宁儿都是汗毛直立,生怕说错话,做错事,上来就是一顿鞭子伺候。 此刻让她单独去见薛宁儿,无异于羊入虎口,平白送死。 可谢霖钰一双温润的眼睛正温柔地看着她,她只能将拒绝的话,艰难地咽了下去。 “淑姐姐,钰哥哥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子淑本以为萧芮会不愿意,没有想到答应地如此干脆。转念一想,看了眼谢霖钰,一切便了然了。 而谢霖钰此刻却并未在意女儿家的心思,他有些忧心。 昨晚卜了一挂,并非吉兆,战狼星璀璨耀眼,恐有大的战事要爆发了。 大梁已太平多年,近几年,虽边境偶有纷争发生,但都能很快平息下来,战争对于这个国家已经十分陌生了。 他的预感一向十分准确,今早果然探子回报,西部左路边境遭遇齐国大军突袭,战士们正负隅顽抗,请求两地火速派兵增援。 而左路,就是谢霖钰的父亲,裴氏的丈夫,谢毅所管辖的范畴。 西部向来是大梁最为薄弱的地方,北部有寒岭山脉作为天然屏障,敌国想要攻入的代价实在太大。南部多水匪,东部多倭寇,俱成不了气候,唯独西部,易攻难守,防不胜防。 正是因为重要,圣上派了三个大将分别镇守西部的上路、左路、下路,以便做到互相接应,万无一失。无论敌军从西部的哪一个方向赶来,援军都能在三日之内,迅速抵达,形成反包围模式,一举歼灭。 此次来攻的齐国,本地处北境,气候严寒阴冷,不宜居住,但齐人善武,勇士无数,近二十年,靠着厮杀,慢慢向南蚕食。 西部的南边,小国林立,纷争不断,大梁始终坐山观虎斗,秉持着敌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多年来不曾出手。 正是因为此条不成文的规定,才任由齐国壮大,吞并了不少肥美的草原。 齐国每当吞并一处,并不会再像以往那样烧杀抢掠,所到之处面目全非。而是当做自己的国土那般珍惜,安抚降民,调养生息。不出几年便愈加的兵强马壮。 早有大臣曾上书此事,请求提防齐国的壮大,以免养虎终究为患。 可如今圣上年事渐长,安逸于目前的太平盛世,无意增兵边外。同样的子民,开垦农田国库所能获取的利益,远高于增兵。不仅如此,每年从前线回家的士兵数量也在逐年上升。 圣上的这一举措,举国上下无一不歌功颂德,既能家人团聚共享天伦,又能促进江山社稷,一举两得。 而齐国却是恰恰相反,这两年间,人口迁移,逐渐向南方聚拢。西部北路大将军,袁平正是看到这一态势,同其他两路的统帅商议后,决定冒死劝谏陛下增兵。若不然,不出几年,大梁便无足够兵力抵抗强大的齐国军团。 可这差事不好当,安乐之年说战事,是大不敬,也是无人会信的。国库银子也不是铁打的,养军队的开销绝不是一开口就管够的。 袁平从年前便抵达京城,直到现在仍未出京,并非故意逗留,而是连圣上的面也未见着几次,便是见到了,圣上也多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给他机会。 袁平有些无可奈何,西部的局势愈发紧张,此次自己不在帐内长达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实在是忧心忡忡,生怕齐国突袭。 果不其然,齐国突然大军压境。 这就好比是一场嚣张的挑衅,也是一次微妙的试探。两军多年未曾交战,敌我双方的实力,大将的谋略和魄力,双方都不甚明白。 齐国输得起,连带着对大梁都存有一丝敬畏,大军压境,而目标不过试试看能否撕开西部防线的一个口子。 可谢毅知道,谢霖钰也知道,大梁的将士们也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从这一日开始,大梁的视线中,将始终会出现一根刺,深深地欠入西部深处。从不知名的哪处山头,便会冒出十万大军,让人措手不及。 这一切,裴氏并不该知道,可有人不省心,告诉了裴氏。是谁呢?谢霖钰不用猜便知道是大房。 这个世界上,大抵也只有大房对二房的事最为“上心”了。 裴氏早起请安的时候,柳氏便对着裴氏说节哀,裴氏待知晓事情来龙去脉后便一口气接不上来,活活地吐了一口血,病倒了。一是忧心丈夫安危,说起来本该近日送到的家书,也未曾及时送来,本就有些担忧的裴氏,今日更是急上心头;二是被柳氏气的,丈夫生死未卜,作为家人理应互相扶持,怎可随意道节哀二字,这简直是目中无人,落井下石。 平宁郡主也难得地忧心忡忡,斥退了柳氏,让她以后说话注意分寸。自从谢正钦之事后,愈发对大房失望,谢槐耳根子软,架不住柳氏的耳旁风,谢正钦自小宠溺无度,俨然纨绔,指望着光耀门楣,以目前这态势来看,只怕是遥遥无期。 二房之人虽说冷面,但心却正,老二常年在外,也从不曾落下过家书一封,此刻生死未卜,这做母亲的不着急是绝不可能的,因此早膳都未曾进水米。 以上总总,因有外人在,谢霖钰也不便一早就对着子淑说,但进了苏大夫人的院落后,倒也无需再忌讳,谢霖钰便言简意赅地将事情交代了清楚。 苏氏一听,便知道此事于二房,事关重大,当下便对着谢霖钰问道:“你可要去支援?” 谢霖钰坦然道:“霖钰正有打算,已上奏陛下,准许臣即刻前往。” 苏氏一皱眉道:“陛下未必会允准。” 谢霖钰道:“我意已决。” 苏氏摇摇头:“你身上的筹码太重,陛下必不会轻易放你离京。” 谢霖钰不再言语,这些他其实都知道,他自有法子让陛下同意。 “听闻此次齐国大军派出了祭祀随军,虽大祭司仍旧坐镇京师,但祭祀的地位已不低,按惯例,我可去。” 苏氏看着谢霖钰执着地眼神,叹了一口道:“好孩子,平安回来。” 谢霖钰舒展眉头,淡笑着应下了。 打道回府 子淑在一旁听得惊心动魄,姨父身处险境,前线战事胶着,往昔的宁静,顷刻间就要被打破了。如今,姨母又病倒了,自己也当火速赶回谢府,守在姨母身边。 子淑对着谢霖钰道:“非常时期,请大哥放心,淑儿定当妥善料理好姨母的身体。” 谢霖钰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曾算过一卦,子淑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当时的卦相并不明朗。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在那之后,遭遇一连串的变故,她始终对他们关心有加。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也早已接纳了她,将她作为家里的一份子,有她留在家中照顾母亲,是再好不过了的。 他只觉得,有这个妹妹在,很好。他和亦铭皆为男子,本就无法时刻陪伴在母亲身边,有了子淑,母亲也稍有慰藉。 谢霖钰对着子淑安抚道:“表妹能如此,父亲和我便也能安心了。此次,齐人虽来势汹汹,但大梁的铁骑亦非摆设,父亲镇守左路多年,善用地形,后方有强大的补给救援,尚能抵抗一段时日。且依我看来,齐国此次怕是试探为主,进攻为辅。” 子淑虽不懂这许多,但也对大梁的铁骑有着十分的信心。据说这些人,都是万里挑一的战士,装备精良,身强力壮,以一当十。是大梁最为精锐的部队,亦是军人至高荣誉的象征,历来元帅将领皆出身于此。 “大哥所言不无道理,可战场始终是刀剑无眼,还望大哥千万珍重身体。” 谢霖钰自是明白,此刻他只想尽快到达前线,随同父亲一起,共谋对策。 两人和苏氏话了别,临走之时,子淑还细细交代了苏氏日常饮食注意,自己不在身边,仍需恪守药膳方子,调理身体,方可长久。 回到住处,周大娘子已收拾妥当。萧芮也回来了,只是有些蔫蔫的,心有余悸的模样,子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指了指谢霖钰,好让她振作起来。 萧芮脸色又红又白,也不知薛宁儿同她说了什么,整个人魂不守舍。 子淑有些奇怪,便将她拉到一旁,悄声问道:“发生了何事?可是你的薛哥哥欺负你了不成?” 萧芮一脸不堪回首的模样道:“淑姐姐,你不知道,她威胁我!” “哦?她威胁你做什么?” “她说,五日后,就是开课的日子,她会时刻监视我,看我有没有好好念书,若是被发现偷懒,她让我后果自负……” 这话有些狠,可对小姑娘却是格外管用,薛宁儿其实也是为了萧芮好,只是这用力过猛了些。 子淑叹道:“她只是吓唬你,哪舍得真的把你怎么样,莫害怕。” “那淑姐姐,我们可说好了,届时你可要站在我这边。” 子淑笑了笑,替萧芮整了整垂下的辫子道:“若是你无错,我自是站在你这边的。” 萧芮不依道:“不行不行,不管我有没有错,都得站我这边。” 刚说完,便看到谢霖钰站在门旁回首看向这里,因子淑是背对着门,而萧芮则相当于正面着门帘的方向。一刹那间,两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萧芮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砰砰砰的,掷地有声。该死的是,谢霖钰还对她点头示意笑了一下。她瞬间就满脸爆红,赶忙躲到子淑身后,缓神不敢再看。 可又架不住心痒难耐的心情,伸出脖子偷看,发现谢霖钰已转过身去,看向山涧,留下一个飘逸的背影。 萧芮攥紧了手帕,心仍旧跳得极快,喉咙突然有些干咳,便走到桌旁,拿起水杯,猛灌了一口。 子淑提醒道:“那是方才大哥用过的。” 茶水瞬时梗在喉头,呛得她连声咳嗽,脸红成了猪肝色。站在门边的谢霖钰听到动静,又回过头来看。 萧芮窘迫异常,忙摆手,对着谢霖钰道:“无事,无事。” 子淑抚着她的背,又用帕子擦拭她嘴角,和不甚沾染了茶渍的衣裳:“怎的,如此不小心,罢了,就依你,无论对错都站在你这边,如何?” 萧芮咳得厉害,只好点点头,子淑又接过绿芜端过来的茶水,喂她喝了一口,平复一下气息,这才缓过来。 谢霖钰见并无大碍,便知会周大娘子准备出发。 三人走在前头,丫鬟和一并仆从跟在后头,因马车侯在寺门外,这段路程,需要他们自己走。 子淑有意落后半步,不觉间,谢霖钰和萧芮便齐头并行了。 看得出来,萧芮还是有些紧张的,频频望向谢霖钰却不知说些什么。 子淑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好在酝酿了一段时间后,萧芮鼓起勇气,对着谢霖钰道:“钰哥哥,你前年赠我的书帖,我有好好练,父王也说我进步了不少。” 谢霖钰看着萧芮,温和地回道:“县主聪慧,假以时日,定有小成。” “钰哥哥还有别的书帖吗?可否能再赠与我一份?” 谢霖钰没有想到萧芮这般上心,“自然是有的,我再选一副,命人送到府上吧。” “隔日不如撞日,今日尚早,我能与钰哥哥和淑姐姐一同先回永定侯府吗?一来看看表婶,二来也能拿书帖,就不用劳烦下人再跑一趟了。” 谢霖钰有些头疼,眼下迫在眉睫,实在没有什么心思选书帖,可看着她亮莹莹的眼睛,拒绝的话还真不忍心说。 此刻倒是分外希望自家二弟能在场,每每遇到这种时候,都是他来替他挡掉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萧芮其实这一刻是很紧张的,她只是希望能与谢霖钰多待一会,深怕会听到拒绝的话。她也知道,此时此刻,并非拜访的好时机,可她隐隐有种预感,错过了今天,可能很久很久都没有机会再和谢霖钰说话了。 她不想等得太久。 可看着谢霖钰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又不好再逼迫,便快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钰哥哥要是不方便,没关系的,就按方才说的,送到我府上吧。” 谢霖钰松了一口气,却也细心地发现,萧芮有些变了,“县主长大了不少。” 萧芮吐吐舌头道:“这话,钰哥哥见面的时候已经说过了。” 谢霖钰楞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此。此刻看着少女,这才发现她并未像过往那般刻意打扮,露出了豆蔻年华少女本该有的青涩和纯真。 想了想,也不好让她扫兴了,便道:“除了书帖,可还有其他想要的?” 萧芮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要送自己别的礼物吗? “听闻舅母安排了屏山先生为县主讲学,屏山先生好诗词,但最让人称道的是他的画作。我曾有幸获得一幅真迹,名为《倦鸟归山图》,便赠与县主吧。” 萧芮一听,眼前一亮,他竟知晓这些事情,并记下了,想来心里是有她的,便露出明媚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 子淑走在后面,倒也在不经意间听到了这些对话,她本以为萧芮会软磨硬泡逼迫谢霖钰乖乖就范的,但没有想到,她能退让。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许是长大了,懂得体谅对方,但不论是何缘由,萧芮都做出了一个在自己看来正确的决定。 不过几步路,便到了凌空栈道,有一个人立于栈道旁,一身红衣,一条长鞭,是薛宁儿。 “我来送送你们。”她这么说道。 谢霖钰端正回礼,子淑点头示意。萧芮,则一把拉过谢霖钰的衣袖,攥在手中,身体躲在谢霖钰身后,藏得严严实实。 无声话别,三人也未做停留,走上凌空栈道,去往前寺了。子淑行到半处,回头一望,薛宁儿仍旧如一棵青松一般立在那里,抬手示意,让她注意脚下。 子淑挥挥手,转过头,继续向前行去。 待到了另一头,谢霖钰无奈地扯了扯袖子,对着萧芮道:“县主,薛姑娘已经走远了。” 萧芮这才探出头来,讪笑着放开了袖子道:“呵呵,那个,我怕高,凌空栈道,我不敢看,劳烦钰哥哥带路了。” 谢霖钰不禁觉得她有些可爱,明明是怕某人怕得要死,此刻却还在嘴犟。也不捅破,只是抿唇淡笑道:“是挺高的,县主可还走得动?” 萧芮低头有些脸红,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老是做出一些羞死人的举动。明明自己想好了,见到钰哥哥,都要拿出最优雅,最娴静的模样,可今天所做完全就是背道而驰。 眼下余光看到钰哥哥略带着“嘲笑”的笑容,不由得有些泄气,好好的全被自己搞砸了,都怪薛宁儿,老是阴魂不散,弄得自己心惊胆战,丑态百出。 萧芮此刻也只好硬着头皮,顺势下台道:“走得动,我们快些走吧。” 三人到了寺门口,今日上香的人格外地多,萧芮有些好奇,便停下脚步问其中一个上山进香的人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这么多人来上香?” “哎呦,姑娘,要开战了,可不得来上上香,保佑大梁平安无事,保佑家里的男人,别被拉去当兵。”一身民妇打扮的中年女子,开口抱怨道。 “打仗?打什么仗?” “哎,你还不知道吗?齐国都打过来了,谢将军正在顽强抵抗呢。阿弥陀佛,保佑我们的大将军能平定战乱。” “什么!你说谁?” 民妇一脸质疑道:“谢毅,谢将军呀,可有名了,全京城谁家不知道,姑娘怕是外地来的吧?” 萧芮被怼得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便摇摇头,神情恍惚地向前走。 一路护送 子淑一看萧芮的样子就觉着不对劲,和谢霖钰对视了一眼后,走向萧芮,拉过她的手,问道:“怎么了?前头那个妇人同你说了什么?” 萧芮有些不忍,不想让子淑听到这不好的消息。可转念一想,隐隐有地方不太对。 “淑姐姐,表婶真的是因为风寒病倒的吗?” 子淑一愣,看着萧芮的眼睛,便知道,她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可若是让她知晓谢霖钰要上前线的事情,还不把城门给拆了? 只好故作忧心地说道:“是啊,周大娘子是这么说的,也不知到底如何,所以才要快些回去。芮儿我们快上马车吧。尽量赶在晌午前回府。” 萧芮欲言又止,但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点点头,拉着子淑上了自己来时的马车。谢霖钰不便与两位姑娘同行,便上了自己专属的马车。 自古尊卑有序,凡是品级低的,需避让品级高的,因此萧芮和子淑所乘的王府马车行在前头,谢霖钰所坐的侯府马车跟在后头。 萧芮本还有些可惜,没能和谢霖钰同乘一辆马车,不过,此刻倒有些庆幸。肚子里一旦憋着事情,怎么都自然不了。 到底年轻,心里藏不住事情,看着子淑有些忧心的脸庞,便十分小声地开口道:“淑姐姐,方才我听到一些消息,也不知真假,说出来,你可别急。” 子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瞒不住,便道:“可是边关战事?” 萧芮一听,瞪着眼睛道:“淑姐姐你知道啦?” “是,大哥都同我说了,如今姨父正在前线奋勇杀敌,据我推测,姨母应当是担忧他的安危,才病倒的。” “那钰哥哥还说什么了?要不要紧?他有何打算?” 子淑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她谢霖钰真正的打算,“大哥只是希望我能尽快回去,照顾姨母,旁的并没有说什么。” “真的?” “自然是真的,大哥心里的想法,怎会轻易同人说。” 萧芮叹了一口气道:“姨父吉人自有天相,我就怕钰哥哥一时冲动,也要跟着去,那可怎么办。” 子淑觉得,别说,萧芮猜得还挺准的,可又不好直说,便只好推脱道:“这不会吧,姨母也不会同意的。”说完拿起茶杯掩饰一下心虚。 “但愿如此,钰哥哥才恢复身体,听说西部的风沙可凶猛了,他本就体弱,若是再去,怕是一下子就要被大风给吹走的。淑姐姐,你可千万要劝劝他,让他别去,就是有想去的念头也不行。” 子淑无法,只得先应下,如此才让萧芮暂时平复下来。 又行了一段路,萧芮因早晨起得早,眼下已是昏昏沉沉,闭眼睡过去了。 子淑松了一口气,拿起一边的薄毯,盖在了她的身上。随后撩起身边的帘子,看向窗外,却突然发现边上有个高大的男子正骑着马车护送她们回去。 见子淑拉开帘子,还冲她笑了一下。子淑立马放下帘子,心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谢亦铭,他怎么来了。 不过片刻,便有个纸团从窗口扔了进来,子淑见萧芮并未醒来,便小心捡起纸团,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写道:“贼人尚未抓住,我护送你们回家。” 子淑轻抿嘴唇,心里有一股暖流缓缓汇入。 再过了片刻,又有张纸团扔了进来。子淑这次已有了准备,趁纸团尚未落地便接住了。这次展开上面写道:“母亲已无大碍,撑得住,切莫过于担忧。” 子淑将纸团小心折叠了起来,连同方才那张,贴在胸口,只觉得心口满满的,快要溢了出来。 正胡思乱想间,又有一张纸条砸中了她的脑袋。 “念你甚深。” 这句话瞬间揪住了子淑的心,她的脸一下子便烧了起来,赶忙迅速将字条收起来,不敢再碰。 蜷起腿,抱住自己,将头埋入膝盖处,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只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不过两张纸团,怎就这般没出息。 可眼中的泪水却越蓄越多,瞬间滑落脸庞,略带苦涩,可又有些该死的甜美。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只想做个缩头乌龟,将自己缩起来。可他却一次次地撩拨她的心房,她很怕,怕自己万一抵抗不住,怕一步走错万劫不复,怕这怕那,都不像自己了。 马车轱辘声就在耳边,马匹的奔跑声也在耳边。再过一会,确定没有纸团再丢进来后,子淑壮着胆子,略微挪开一小块帘子,想看看谢亦铭。 却不料,手刚掀开帘子,便被抓住了。谢亦铭的掌心火热,手掌极大,正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子淑一个措手不及,就想收回来。可谢亦铭却像是知道她的意图,使了力气,不松开。 子淑双手用力都不曾挣脱开,随即压低了声音,看了眼仍在熟睡的萧芮,对着谢亦铭道:“放手。” 谢亦铭深深地看着子淑,多日未见,她又瘦了,想必是山寺内吃得不好,眼圈略微泛红,脸上还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不放,你看了我的字团,可有什么说的?” 子淑一想到字团上的话,脸又红了起来,且已临近城门,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看见他们这样,她不想图惹是非。 “你先放开,我们回去再说。” 谢亦铭依言松开了手,子淑立马将手收了回来,帘子放下,遮得严严实实。只听窗外飘来一句话:“大哥不会去前线,我截下了请命的奏折。这次,换我去。” 子淑有些不敢相信,一把拉开帘子,想开口说什么,可窗外刺眼的光线,惊动了萧芮,她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到谢亦铭,惊讶道:“诶,二表哥怎么来了?” 子淑看到萧芮醒了,赶忙调整了一下情绪,抬起嘴角,微笑道:“二哥护送我们回去。” 放下帘子,对萧芮道:“看你睡得香,我也有些乏了,我躺一会。” 子淑此时心中乱糟糟的,实在没有精力同萧芮说话,便假借困意,合上眼睛,整理纷乱的思绪。 谢亦铭怎么可以这样,他竟截下了奏折,他说他要去前线,那方才算什么,是道别吗?就递两张纸条,便想着让自己眼巴巴地等着他? 他就这般敷衍自己?子淑越想越气,更气的是,他自作主张,就想上前线,实在太过鲁莽。 问心里事 到了沐王府后门,子淑和萧芮话别后,先行下了马车,随后换乘谢霖钰所乘坐的侯府马车。自马车上下来时,就像第一次见面那般,同样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默默地横在了子淑的面前。 子淑避开了谢亦铭的手,也不看他,自己扶着马车壁,一步步走了下来,随后在小厮的帮助下,上了谢霖钰的车。 谢亦铭僵在马车边,将握紧了的手收了回来,回身将马匹交给了小厮后,一跃也上了马车。 谢霖钰端坐正中,子淑坐在左侧,谢亦铭坐在右侧。本算宽敞的马车,一下子坐了三个人,尤其是谢亦铭人高马大的,便显得有些拥挤,子淑的裙角和谢亦铭的靴子几乎都挨到了一起。 “怎不骑马?”谢霖钰看着谢亦铭问道。 “偶尔坐坐马车也挺好。”谢亦铭状似研究马车里的物件,不在意地回道。 “你来时母亲怎么样了?” “烧已退了,大夫说暂无大碍,只是受到了大的刺激,一时间爆发出来了。” 谢霖钰点点头,比自己预想的情况好了许多。这才留意到,印象中,谢亦铭是极为讨厌坐马车的,嫌车内逼仄,觉得男儿就当鲜衣怒马,自由潇洒。今日却肯坐马车,怕是有别的缘故。 他将目光移向子淑,发现子淑也有些不自然,只是一味地撩起帘子,看向窗外,并不同谢亦铭说话。他双手拢在一处,略敲打了一下桌子,想通了一些事。 自家的混小子怕是有事情瞒着他。他淡笑了一下,也好,这么多年了,谢亦铭难得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旁人,他未必放心,可是子淑,他还是看得准的。 他早已想过,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身体,早就不适合娶妻生子。自己一个人承担也就罢了,何苦再拖累妻女。可谢亦铭不同,他是个好孩子,他合该有个美满幸福的生活。 他们谢家,本就不讲究门楣。母亲的母家当年满门俱损,父亲依旧疼爱如初,不见丝毫的变化。娶妻当娶贤,若有一个贤能孝顺的女子嫁入谢府,能够理解丈夫的抱负,陪伴丈夫于边疆困苦之地,能够内外兼顾,才是最为适合的。 谢亦铭的路,早在他年幼的时候,便已经选好了。此时,当一个禁军守卫,谢霖钰知道,不过是为了陪伴他和母亲。而他真正想要做的,是像父亲那般,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此次,自己前往前线,怕是最后一次了,往后的岁月,将会是谢亦铭的舞台。 他曾有些担忧,哪家姑娘会愿意嫁给自己的混小子。可现在看着谢亦铭这般模样,不禁觉得有些有趣。子淑是个好姑娘,亦铭怕是有苦头吃了。 不知不觉间,谢霖钰轻轻地笑出了声。 “大哥,你笑什么?”谢亦铭看着谢霖钰的笑,觉得很是诡异。 谢霖钰摇了摇头,收起笑,替他正了正外衣,道:“不过是许久未好好看看你了,晚上我们同母亲一道用膳吧,一家人聚一聚。”说完亦看向了子淑。 子淑转过头来,收起远眺的目光,点头应下。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无论是谢霖钰还是谢亦铭,哪个离开,都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谢亦铭此刻明白大哥这般反常举动的意思,可他还未说出自己扣下了奏章的事情。他也并不预备告诉大哥,若是被大哥知道了,必然是会不高兴的,还会再写一遍奏章,重提前往之事。 他不想大哥以身犯险,边关之地多奸细,从前在边疆吃了不少苦,眼下自己去就够了,大哥还是应该守在京城,做自己该做的事。 三个人就这样各怀着心思回到了谢府。下了马车后,三人俱往裴氏所在的庆春居赶去。去的时候,正巧裴氏已经睡熟了,三人便不再打扰,让裴氏好好休息,只留下子淑在一旁照顾。 子淑命绿芜和周嬷嬷去收拾一下行李,自己这两日,便先住在庆春居,方便照顾姨母。 子淑先是进了点米饭,然后便细细地看了大夫的药方,查验无误后,再亲自熬制汤药。她怕此刻大房万一有什么动作,也好第一时间防患于未然。 熬药最是费神,需看着火候,同时留意汤汁的水分。子淑便如同丫鬟一般坐在后院里,搬着个小板凳,坐下一边煽火,一边暗自想着前面同谢亦铭的对话。 正想着,便看到谢亦铭也进了后院,走了过来,坐在了自己的身侧,拿过扇子,帮忙煽火。好在眼下是午后,下人们也自休息去了,偌大的后院,却是鸦雀无声。 “怎不去休息,一个人在这里熬药?”谢亦铭闷闷的声音自子淑头顶侧传来。 “事必躬亲,熬药本就是我该做的。” “胡说,这本就是下人们该做的。你犯不着这样。” 子淑一扭头,抢过扇子道:“我乐意。” 谢亦铭看着她被柴火照的有些红彤彤的脸道:“那我陪你。” 子淑犟嘴道:“这是下人做的,你怵在这里做什么。” 谢亦铭笑了下,没想到子淑也有呛人的时候,实在可爱得紧,于是很自然地答道:“我也乐意。” 子淑受不了他这样,坐得离他远了些,道:“你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谢亦铭又坐了过来,陈恳地道:“你知道我是认真的,难道这些日子以来,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子淑用扇子挡住了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我只知道,我无父无母,侯爵之家,绝不敢肖想。二哥你很好,可我们之间绝无可能。” 谢亦铭一把挪开扇子,摆正了子淑的肩膀,强迫她正视自己道:“为何不可能?” 子淑鼓起勇气,决定将话挑明,他们之间也确实该有个了断了,“我以为我说得很明白了,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从来都不是泛泛之谈。你不会不明白。” “我就不明白,我们如何不门当户对了?何况说了这许多,我且问你,你心中可有我?”谢亦铭焦急地问出了自己内心最想问的问题,眼神一刻不停地紧盯子淑,深怕错过分毫。 子淑被问得一愣,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她急忙扭过头去,大力挣脱开谢亦铭的束缚。背过身去,道:“你何时上战场?” 谢亦铭绕到子淑身前,定定地看着她道:“你心里有我,对不对?你不过是怕了,你心里是有我的。” 子淑强忍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再次岔开话题问道:“你何时上战场?” 谢亦铭看着子淑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错,此刻分外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可此处并不方便,便说了一句,“想要知道,晚上茗香苑东面的树林见。” 说罢,便一脸笑容地回去了。 子淑僵在了原地,半天等他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连忙补了句:“我不会去的!” 子淑有些挫败地坐了回去,拿起扇子接着熬药扇风,她不懂为什么她就不能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对他说不呢?说心里没有,说自己不喜欢他,说她讨厌他,为何就这般难? 心里有些慌乱,晚上的约定究竟该不该去,理智告诉自己,绝不能去,可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去吧,看他会说什么,他就要走了,为什么不对他好一些呢 “哎呦,姑娘你怎的一个人在这里煎药,快快放下,老奴来便好。”周嬷嬷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原是她来回禀子淑,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可遍寻子淑不得,便想来后院看看,碰碰运气,没想到,真就子淑一个人在这里熬药。 子淑将扇子交给周嬷嬷,而后问道:“嬷嬷,你说,女人这辈子,若是碰到了极好的一位男子,可和这男子无任何可能,该如何是好?” 周嬷嬷并不像绿芜那般,贴身伺候子淑,有些时候,对于谢亦铭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眼下听子淑这般询问,她虽不知道是谁,可也知道,自家姑娘怕是饱受感情所苦。 她叹道:“作为女人,很多事情都是生不由己。若那男子有心,他自会化不可能为可能,冲破一切险阻,娶她为妻。若是他无心,那再好,再优秀,亦是空的,此时就切莫枉生痴念,早断早好。” 子淑低下头,静静地想了许久,是啊,嬷嬷说得对。多数人的夫妻情分,都是从拜了高堂,喝了交杯酒开始的。因为并无选择,已经定了是彼此,那便努力将日子过好。 可偏偏自己遇到了谢亦铭,想要否认动心,那必然是假的。上天垂帘,给了她一次选择的机会,而这个机会是绝大多数的女人所没有的。她是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还是此刻就关上这扇门,从此等候着自己命定的那个人出现,选择权就在她的手中。 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她无比地想要选前者。就像周嬷嬷说的,若是他有心,他会一步步走近她,直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所以她想问问他,她想问问,他有没有想过彼此的将来?她想问问,她是否可以信赖他?她想问问,有没有什么两全之法? 竹林赴约 子淑和周嬷嬷又聊了一会,药也熬得差不多了。她估摸着时间,裴氏许是该醒了,便让周嬷嬷温着药,自己先过去瞧瞧。 裴氏内房门口有新晋的大丫鬟雪鸢守着,见是子淑,便低声说道:“夫人仍在熟睡,尚未起身。姑娘要进去瞧瞧吗?”说罢,便主动掀起门帘,好让子淑看到里头的情况。 从外头看,终究看不见里头的人,子淑便轻轻地走了进去。恰巧看到裴氏已睁开了双眼,初时目光有些涣散,看了看窗外谐和的暖光,目光坚定了不少,随后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子淑见状连忙走了过去,扶住裴氏,在她背后垫了个靠垫,好让她舒服些。 裴氏一看是子淑,便问道:“淑儿怎么回来了?” 这时裴氏身边的大丫鬟雪鸢听到说话声,便适时地进来看看里头的情况,顺带极为贴心地将边上的圆凳搬到床头,方便子淑同裴氏说话。 子淑坐下后,想起药汤,便吩咐雪鸢道:“药已熬好了,周嬷嬷正看着,劳烦雪鸢姐姐去取来吧。” 雪鸢不敢当,应下后自去取药了。屋内便只剩下了裴氏和子淑二人。 子淑看着裴氏略显苍白的病容,道:“姨母,大哥将情况与我说了说。眼下,姨父正在前线厮杀,姨母千万要保重身体。” 裴氏瞬间红了眼睛,一想到自己的丈夫生死未仆,这颗心便七上八下,可她始终未曾落泪,坚强地挺直脖颈道:“从前在西部,过惯了厮杀的日子,战斗号角日日都有,可也没有什么。如今只是不在他身边,心就慌了。” “淑儿我没事,我只是叫大房气糊涂了。我大梁的铁骑又岂是齐人轻易可以战胜的。我方才睡了一会,做了个梦,倒是清醒了许多。” “梦里,你姨父他精神矍铄,正在帐内研究图纸。他看到我,便叮咛我,切勿自乱阵脚,一切照旧。” 子淑也跟着红了眼睛,她听着裴氏说了很多话,她知道,这些话,是裴氏说给她自己听的,每说一句,她的目光便又坚定一分。 子淑拉过裴氏的双手,紧紧握住,道:“姨父定然会没事的,眼下姨父就是三军统帅,可调配几十万人马,又怎会轻易出事。姨母能想明白,能康复起来,才是要紧。” 雪鸢此时也端着药进来了,子淑接过后,亲自服侍裴氏喝下,又替裴氏把了脉,欣喜道:“姨母这病症来得快,去得也快,想来是方才这一觉睡得踏实了,散了汗,从脉相上看已好了大半了。” 裴氏也觉得心头松快了许多,不像早晨钝钝的,整个人要昏过去一般。 雪鸢见裴氏精神尚佳,便通禀道:“前头大公子和二公子回来时,曾吩咐过,晚上要与夫人一道用晚膳,眼下时辰也差不多了,夫人可有胃口?” 裴氏却是觉得有些饿了,便点头传膳,随后由子淑服侍着换掉了汗湿的内衣,泡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常服,整个人也舒爽了许多。 待到用膳时分,谢霖钰和谢亦铭也早已候在门厅。裴氏由子淑搀扶着,走了进去。 因午后谢亦铭的那番话,子淑不敢抬头看他。可也能感觉出来,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时刻紧随着自己。 裴氏坐下后,几个晚辈才一块落了座。 裴氏坐正中,子淑坐在左手边,谢亦铭跟着坐了过来。这让子淑感到有些如坐针毡,她不晓得这个鲁莽粗人,今晚用膳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好在,在裴氏面前,谢亦铭尚算规矩,除了中间十分突兀地为每个人夹菜。给裴氏夹她最爱吃的藕夹,给谢霖钰夹他最爱吃的清蒸鲈鱼,给子淑舀了一碗她最爱的翡翠羹。 裴氏欣慰地吃着,觉得儿子长大了不少,懂得体贴人了。谢霖钰则是淡笑不语,深感醉翁之意不在酒。 唯独子淑有些惊讶,这人竟然也知晓她爱吃什么。从仅有的几次一同用膳的经历,他都是吃得极快,目不斜视,她还道他不曾关心过别人吃什么。没想到却是心细如发,每个人的喜好,都暗暗记下。 一时间,几个人虽静悄悄地吃着饭,可也能品出一份温馨来。 临近尾声,裴氏擦了擦嘴道:“我无事,你们不用替我担心。倒是你们两个,眼下是非常时期,进宫当差,千万谨言慎行。这场仗,赢了,有人眼红;败了,有人落井下石。我们自身务必要行得端,坐得正,不可给你们的父亲抹黑。” 两人皆点头应下。 饭后,子淑又陪着裴氏散了会子步消食,因裴氏身体也大好了,子淑便还是回了茗香苑歇息。 回到茗香苑后,赴约一事,便梗在了子淑的心头。做了几次心理建设后,子淑并未惊动下人,拿着盏灯笼,便悄悄地来到了东面的树林。 月光下,顺着灯笼微弱的光,能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立在竹林尾端。两侧皆为竹林,风吹过,有几片竹叶飘落下来,落在子淑的脸上,脚下瑟瑟作响。 那个身影听到声音,当即便转过身来,似能看到他睁大双眼,仔细辨认来人的模样。一看是子淑,立马朝着这处走来,子淑一时间,停了脚步。 心又不规则地跳动起来,愈来愈响,子淑有些害怕了,退后了一步,却在一瞬间,被拉住手,猝不及防地跌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对方的心亦跳动地极快,能感受到对方情不自禁的喜悦,两颗心紧靠在一起,渐渐地连跳动的频次也重合起来。 “你还是来了。”谢亦铭抑制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子淑难得并未推开他,只是简短地嗯了一声。 “我很欢喜,你知道的,我有多欢喜。” 子淑适当拉开两人的距离,抬起头,看着他道:“我只是想来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好,你说。”不待子淑说完,谢亦铭便急不可耐地回道,他有种预感,接下来子淑所要问的几个问题,会决定很多事。 子淑看着谢亦铭明亮的眼神,异常期待地看着自己。真好看啊,这双眼睛,是那么的明亮,里头满满盛着的都是自己,想必很少有姑娘可以拒绝。 来的路上,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她也说不上为何就喜欢了,她想可能是因为这双坚定的眸子。人本没有选择,可若是有了呢?那是多大的诱惑,子淑从前并未觉得,因为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无愧于自己的本心。 可眼下,她要选的路,顾虑重重,她看着这双眸子,心依旧跳得炙热,可脑内的问题却越来越明晰。 “为何是我?为何喜欢的那个人偏偏是我?”她听到自己如是问道。 三年之约 为何是她?为何喜欢的那个人偏偏是她? 谢亦铭从未想过这会成为一个问题,因为是她,所以喜爱。他能看到她的可爱,会留意她的想法,会忐忑,会思念。他想和她每天都生活在一起,想一起用膳,一起就寝,一起走过风风雨雨。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妻除了她还能是谁,她就是那个自己想牵着手,走过悠悠岁月的人。 他郑重而又虔诚地回答道:“对你的喜爱,我从未有过片刻的抵抗和怀疑,我不轻易爱人,我只知道,你是我此生唯一想要牵手相伴的人。” “可如何牵手相伴?我们的身份本就天差地别,你是将军的儿子,平宁郡主的嫡孙;而我父母双亡,于家于业,均无法相助于你,又如何相配?”子淑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这个问题一直以来萦绕在自己的心头,始终未曾释怀。 谢亦铭按住子淑肩头的双手微微扣紧,坚定地说道:“在谢家,出身从来不是否定一个人的理由。男儿这辈子安身立命,所图的不过是精忠报国四个字。无论身在何处,做着什么差事,对得起这四个字也就够了。” “何况,男儿本就凭本事吃饭,靠自己的妻家出力,又算得什么本事。娶妻当娶贤,你很好,你的一言一行,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为何就不相配?” 子淑明白他的想法,可婚姻嫁娶又岂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是整个家族的大事。自古都是出身为大,品德仅仅是锦上添花。 “可郡主不会同意,我也不愿姨母寒心。”子淑说给他听,亦是说给自己听,这本就是两人的一厢情愿,挥开这些美丽的幻影,仍旧有沉重的现实要面对。 谢亦铭从一开始便有了打算,他知道子淑的顾虑,从她躲着他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了。子淑她是个好姑娘,所以会躲避,会放弃,会考虑旁人而非自己。 一直以来,他担忧的从来不是两个人的未来,而是子淑的心意,若是她愿意,那他就倾其所有,给她想要的生活,给她名分,给她未来。 “所以我请缨去西部前线,既是支援父亲,亦是为自己挣得一份功名,我要有绝对的实力,能够在这个谢家有话语权,能够为你开辟一片天地,我要让别人知晓,你才是我未来的妻。” 此时,灯笼已静静地摆放在地上,烛光照得两人的脸庞格外柔和。子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男子,坚定地对自己说这些话。 她承认有些飘飘然,如同处在云端,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她听到谢亦铭轻声而略带紧张地问道:“你愿意等我吗?” 该答应吗?她想答应的,她想赌一次。 她是相信谢亦铭的,可也得给自己一个期限,给这个梦一个期限。 不是谁都能像自己的父亲那般,堵上所有,勇敢地对母亲伸出手,带她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从此,青州虽远,却是吾乡。 若是天不垂帘,若是人非所愿,那么也该让自己坚强地走下去。 “三年,我等你三年,三年后,我便快18了,若我等不到你……” “够了,三年足够了。”谢亦铭再次将子淑拥入怀中,有子淑这句话便够了。 子淑也第一次轻轻地回应了他,将手搭在他的腰间。心头有些释然,她知道,迈出这一步,自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可她不后悔,因为她是真的动心。 谢亦铭也明白,若说自己对她的喜爱从未有过片刻的抵抗,就那么一点点地任由这份感情燎原,子淑对自己的感情,多少来自于自己的争取。她不曾招惹过他,他绝不能负了她。 就这般再拥抱了片刻,子淑便提出想回去了。 谢亦铭拿起地上的灯笼,十分自然地牵过子淑的手,两人肩并着肩,向茗香苑的方向走去。 灯笼明明灭灭,像极了一位含羞的姑娘。 “表妹可有小字?” 子淑咬了下嘴唇,还是说了出来:“母亲曾取小字,佩佩。佩是裴的谐音。” “佩……那往后我便喊你佩儿,可好?” 子淑并不答话,只觉得羞死人了,让她答什么,好?不好?怎么样都有些奇怪。 谢亦铭倒并不指望子淑回答,他看了眼子淑的模样,便知道她必定是害羞了,他笑了起来,真好,这是他的佩儿。 路终究有走完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子淑便让谢亦铭停下了,她看了看周围,见并无一人,便拿过灯笼打算回去。 “等一下。”谢亦铭喊住了子淑。 子淑不解,看着谢亦铭,不知他还想说什么。 “这个给你。”谢亦铭从兜里掏出了一枚玉佩,交给子淑。 子淑一看,玉佩上活灵活现地刻着一对莲蓬,寓意着并蒂同心。 “前阵子在街上看到的,便买了下来,这就好比是你我,如今也是心连着心了。”谢亦铭像往常一样,一把将玉佩塞入子淑的手中,而后飞速低头,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还不等子淑反应过来,便走远了。 子淑捂着自己的唇,呆愣愣地站了一会,脸烧得发烫,刚才可是被亲了?唇上还有些残留的温热触感。这个登徒子!这个野蛮粗人!他怎可如此轻浮! 看着手里的并蒂莲,谁要和他一生一世,谁要和他白首到老。都不曾问过她的意思,就这般轻浮。还说是他的妻,哪有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轻薄人的。 她要晾他几天,否则难免蹬鼻子上脸,愈来愈过分。 子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茗香苑的,绿芜都有些焦急,一直找不到她人,看到她平安回来,连忙让春燕安排热水洗澡。 自己则上前,将子淑细看了看,见子淑无事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子淑有些反常,整个人呆愣愣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玉佩。 “姑娘,可是见了什么人,这玉佩从何而来?”绿芜关上卧房的门,轻声问道。 子淑低头看着玉佩,手又忍不住碰了下嘴唇,有些娇羞地说道:“你帮我收起来吧,别让人看到了。” 绿芜一听,就觉得肯定有问题,但姑娘不愿说,她也不好强迫再问,看着子淑这模样,只好欲言又止地打算拿过玉佩。 子淑这时又扣下了玉佩,放在了自己枕下,对着绿芜道:“明天再收起来吧,今晚就先放这吧,我还要再看看。” 绿芜越听越觉得不对,连忙问道:“姑娘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您这样,实在是太反常了。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您还打算瞒着绿芜吗?” 十足准备 子淑知道绿芜对此事始终是不看好的,可她也并不打算瞒着她。子淑看着玉佩对绿芜道:“和你猜的一样,今晚我去见了二哥。” 绿芜倒吸一口气,连忙谨慎地到房门口看动静,此时春草春燕等一众下人皆已歇下,万籁俱寂,这才又和上门,走到子淑身边坐了下来,预备静静地听她说。 子淑接着道:“他说他思慕我已久,欲娶我为妻。” 绿芜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不敢开口。 “他说,除了我从未想过娶其他女人为妻。” “他说,他要去前线挣得一份功名,风光娶我。” 绿芜看着子淑手里的玉佩,凝重地问道:“姑娘应了?” 子淑攥紧了玉佩,轻轻地应了声。 绿芜一拍大腿,对着子淑急道:“姑娘糊涂,便是再喜欢,便是再不舍,又怎能答应?这,这是私定终身啊。若是被人知晓,是要沉塘的!” “姑娘从未招惹过二公子,可外人不知晓内情,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到姑娘身上的。姑娘可曾有为自己考虑过半分?” 子淑抿唇,“我不是未曾考虑,而是考虑太久了。我知道此事只有一个好结局,却有成千上万个不好的结局。可就是这样,我还是应了。” 绿芜不解:“既然姑娘知道,为何还应下?姑娘从前总总,绿芜还道你已经放下,可转眼间又为何将自己置入如此险境?” 子淑抬头,手中摩挲着玉佩,看着绿芜道:“因为人活一世,从来没有选择,可有些人,有些事你遇到了,就有了选择,我不想违心,也不想后悔。” “我大可以拒绝,然后等着媒妁婚约,和一个陌生人白头到老。可那又如何,虽我是安全的,可又如何能得幸福?人心不可左右,哪怕前路万险,我也甘愿一试。” 绿芜还待说什么,可看着子淑坚定的目光,便咽下了。她看着子淑的眼神,她知道,她家的姑娘还是那个姑娘,从不信命,赶跪医圣,赶争取自己终生的幸福。 绿芜只是不想子淑失望,古来多少女子,真正幸福的又有几个,但事已至此,她愿意相信,她家的姑娘会是幸福的那一个。 “姑娘,既已如此,唯一的底线,可万万不可破。” 子淑知晓绿芜的意思,这表示着她已经接受了,遂道:“这是自然,女子贞洁为大,我可还未糊涂到这份上。” 绿芜心里念到:“都被冲昏头脑了,还不糊涂,要是二公子用强可怎么好。” 天色已晚,绿芜替子淑收拾好,掖好被角后,便静悄悄地退出去了。 子淑却有些睡不着,看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纱,朦胧地照进来,她的心情仍旧难以平复,每每快要入睡的时候,脑海中总能浮现方才被偷吻的情景。 她有些羞恼地将帕子遮在脸上,就像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而另一边的谢亦铭,在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发现大哥谢霖钰正在等着他。 “干什么去了?”谢霖钰看着谢亦铭这兴奋样,深夜外出,显然是有什么事。 谢亦铭没料到大哥会等他,见他穿得单薄,连忙进屋内,翻了一件斗篷为他披上。 看桌上的茶都凉了,显然是等了一段时间。 “我……去见了一个人。” 谢霖钰裹紧了披风,坐了下来,仿佛早已知晓。问道:“可是表妹?” 谢亦铭急忙抬头,反问道:“大哥怎么?”又联想到大哥这么晚了还在这等着自己,便迟疑道:“可是母亲知道些什么?大哥是来做说客的?” 谢霖钰第一次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弟,也有忐忑紧张的时候,便决定套一套他的话。 “你表现得那么明显,想不知道也难。”谢霖钰开始下套。 谢亦铭回忆了一遍自己的行动,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曾做了什么让母亲和大哥察觉的事。 “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从不坐马车,也不夹菜,今日却破例多次。”谢霖钰点破道。 谢亦铭瞬时有些懊恼,没有想到母亲和大哥如此心细如发,便是这些点滴也看在眼里。 “母亲……可有什么要说的?” “母亲让我来问你,可是认真的?”谢霖钰微抬眼帘,看向谢亦铭。 谢亦铭认真而又郑重地回道:“自是真的!” “可曾想过以后?” “日夜辗转,未曾轻率。” “预备如何?” 谢亦铭顿了顿,道:“大哥,有一件事,我需向你坦白。” “何事?” 谢亦铭走到谢霖钰跟前,跪下道:“我私自截了大哥递与圣上的奏折。” 谢霖钰始料未及,本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圣旨一下,便预备火速赶往前线,但未曾料到,自己的弟弟会这么大胆。 他顿时锁紧了眉头,看着谢亦铭道:“这是为何,你可知目前战事紧急,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谢亦铭一字一句道:“正是因为明白,才这样做。大哥历来为大梁,为这家付出太多。而今,轻易不可离京,此去必经年,圣上未必会允。” “那是我的事,我自有法子,让陛下答应。” “不,该是我去。大哥,我已长大,能挑起这个重任。同时也有些私心,我想挣一份功名,我想正大光明地娶表妹入府。” 谢霖钰攥紧了拳头,并非是他不信任二弟,只是若是他自己去,凭着身份,他可成为随军参谋,若是二弟去,父亲为了避嫌,不会将他留在身边,如此一来,必定是凶险异常。 他本想着退敌后,战事缓和,再给他这个机会,届时即便是排头兵,也少了一份危险。可眼下,却是如孤雁,一旦被包围被利用,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谢霖钰厉声问道:“谢亦铭!国家大事岂是儿戏!你到底想没想明白!战场上凭本事说话,你是拿什么身份去?届时,你不是谢毅的儿子,你也不是平宁郡主的孙子,你就是个兵,你就是个身先士卒的兵!” “你得冲锋,你得挨刀子,你也许得战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这些你见得还少吗?如此总总,你可曾仔细想过?你让母亲何如,你让表妹何如?” 谢亦铭高昂着脖子道:“凡此种种,皆算不得什么,大哥,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就让我去吧。我们谢家的祖祖辈辈,不就是这般过来的吗?而今我已下定决心,男儿生来就是要拼一次的。” “我且问你,你拿什么打胜仗?拿什么拼?你可曾了解齐人将领作战风格?齐人狼子野心,绝非一朝一夕的胜败可左右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若是肚里无货,在战场上就是送死。” 谢亦铭站了起来,到内室书房,将平日里研习的战术,对齐国将领的分析都一股脑地堆在谢霖钰的面前,道:“我绝非心血来潮,齐人屡次作战的资料,我都有研究,但凡是我能找到的,但凡是我曾听到的,我都有记录下来,这些年下来,莫说是每个将领的名字,便是他们的家人、弱点、作战习惯我都能倒背如流。” 谢霖钰随手拿起一本来看,果然见到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些字迹尚清晰,有些看得出已有段时间了。其中一本齐国地志,已快被翻烂了。 谢亦铭再道:“父亲曾说过,齐国虽小,可似猛虎,终有来犯的一天,自那时起,我便开始研究,大哥,我是真的做了充分的准备。” 谢霖钰看着这些册子,再问:“克制齐人,你可已有良策?” 谢亦铭快速回道:“自是有的,我预备抵达前线后,呈于父亲,随后再听调遣。” “预备如何对圣上说?入禁军者,等闲不可再入别的军队,除有圣命。” “近日来贼人混入京城,尚未捉拿到位,圣上猜测应是齐人所为,我自请入前线,明为兵卒,实为暗卫,替圣上查明齐人的计谋。” 谢霖钰盯着谢亦铭的眼睛,半晌才道:“圣上已准了。” 这是个肯定句,谢亦铭这个恳求,让圣上绝无拒绝的理由。天子近卫,派遣调查秘辛,早已不是首例。 谢亦铭很聪明,他没有以一个儿子的身份,恳求带兵援助父亲,也没有将克敌之法,多年蛰伏的事情告知圣上,而是将圣上最为看重的自身安危之事,和此事关联到了一起。 将自己和谢家摘了个干净,也让圣上少了一份忌惮,届时谢亦铭必得隐姓埋名,换个身份从军,替圣上做事,换天子枕榻安睡。 谢霖钰站起身来,开始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谢亦铭的心头上。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却仍旧觉得愧对大哥。 谢霖钰走到门口,看着今晚的月色,不知为何,淡淡地惹了点血色。他似下了一个决定,道:“此事,只有你和圣上知晓,我不知,谢家上下亦不知。” “我会照旧上书,恳求圣上允我入前线,但不再用我上一封书信的内容,你截下的那封,是否烧了?” “烧了。” “你我二人,必得有一人留京,为质子。天子多疑,此去,你切记,第一任务是完成圣上的指令,其次才是上阵杀敌。绝不可孤勇,坏了大事。” 谢霖钰走到谢亦铭的面前,看着已高出自己半个额头的弟弟道:“历来,天子近臣,并不好当,你可想好了?” 谢亦铭坚决地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想要有一份话语权和自由权,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谢霖钰道:“你既已想明,我亦全力支持。母亲处,自有我去说明。你何时启程?” 谢亦铭亦放下了心,回道:“明日,随同袁将军的亲卫,一同前往。” 谢霖钰点点头,再问:“今夜,是去道别了?” 谢亦铭回想起画面来,不惊头回在谢霖钰面前红了脸道:“是说了些话。” “表妹可愿意?” 谢亦铭挠挠头,嗯了一声。 谢霖钰笑了笑,转身预备走了。 “大哥!” 谢霖钰知道他想问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回道:“放心,母亲并不知晓此事,家中有我,你且好好地活着回来!” 清晨道别 次日清晨,子淑在一阵杂乱声中被惊醒。因昨日睡得晚,此刻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一下子被扰了清梦,有些不悦,皱着眉头坐起了身。 看着外头吵吵闹闹的,不知发生了何事,子淑张口换绿芜进来。绿芜一听房内子淑起身了,忙冲了进来。 子淑头疼得不行,揉了揉脑袋,问道:“外头这是怎么了?” 绿芜一把将子淑拽了起来,回道,“姑娘终于醒了,今日清晨,天微微亮,二公子就来了。见你还未起身,便留下了这封书信,随后,直往夫人那去了。” 子淑一听,喉头一哽,瞌睡也不打了,忙问:“信呢?” 绿芜从怀里掏出信,交给子淑。书信保存完整,无丝毫拆分的痕迹。子淑正待拆信,绿芜便制止道:“姑娘,信别急着拆,我话还未说完。” 绿芜接着说道:“听前头人说,二公子是去和夫人请辞的,因有皇命在身,需和袁将军的队伍会和,即刻前往西部支援。夫人听后,很是不放心,便打算挑选府内身手敏捷、忠心耿耿的护卫共十人,一同前往。” “不料被二公子一口驳回,说自己是去当兵的,怎可带着护卫前去,于礼不合。” “二公子虽从小习武,也跟着老爷经历过沙场,可从未和夫人分开过。夫人一想到二公子要孤身一人,便有些急火攻心。眼下夫人的大丫头雪鸢寻了过来,想让姑娘赶紧去看看。” 子淑听罢,连忙让绿芜加快速度,洗漱、更衣、梳头一气呵成。子淑和绿芜出去的时候,雪鸢急得不行,正一个劲地问春草,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绿芜咳了一声,雪鸢见子淑出来了,忙上前行礼道:“姑娘……” 子淑一摆手,道:“绿芜将情况都与我说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于是三人便紧赶着到了庆春居。刚踏入半步,便见到谢亦铭紧绷着脸出来了。 见到子淑后,他停住了脚步,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有绿芜和雪鸢,便收起表情,向子淑问道:“表妹可是来看母亲的?” 子淑亦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心底的情绪,向谢亦铭行了礼。并不答话,只问道:“听闻二哥接领皇命,要即刻赶往前线?” 谢亦铭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内疚,昨晚并未当着她的面说清楚这些,怕的就是她多想。那么美好的夜,他不忍用离别诉衷肠。今日早晨,本想着能见一面,但她还未起身,好在信中所言,已代表一切。 此刻,见子淑未施粉黛,眼底仍有些惺忪,便知,她必然一醒来便赶了过来。可能尚未看过信吧。 他回道:“正是,军令如山,恕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母亲处,还请表妹多多劝慰。” 子淑有些红了眼圈,这个笨蛋,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告诉自己。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他为何能如此决绝,若不是今日自己动作快,怕是连这面也见不上。 周围还有人,她不能哭,可看着他带着歉然的表情,心里的委屈和不舍,怎么也止不住。 谢亦铭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心疼得厉害,有种快要被撕裂的感觉。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的眼泪,他只想她能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继续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开心地过好每一天,等着他回来。 正在这时,谢霖钰听到动静,亦赶了过来,和谢亦铭递了个眼神,让他放心离去。 谢亦铭再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子淑,擦身而过的瞬间,对着子淑说了一句:“不要哭,等我回来。” 而后走到谢霖钰跟前,拥抱了一记,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便踏着晨光,独自一人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子淑和谢霖钰二人目送他离开,谁也没有再阻拦。 有一滴泪从子淑的脸上悄然滑落,被她偷偷地抹去,却正巧被转过身来的谢霖钰看到。 子淑有些心虚,微敛下睫毛,装作是被风吹得红了眼睛,有些夸张地眨了几下眼睛,作为掩饰。 谢霖钰也装作不曾留意,对着子淑道:“表妹,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吧,母亲还需要我们。” 子淑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谢亦铭离去的方向,用帕子擦了擦脸颊,跟着谢霖钰一道走了进去。 只见裴氏正捂着额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双眼紧闭,显然十分痛苦。 子淑见状忙走上前去,向裴氏问安。谢霖钰将裴氏轻轻揽入怀中,安抚道:“母亲,二弟已快成年,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裴氏哽咽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眼下局面到底如何,你父亲处尚无音讯,乍然之间,你二弟也要奔赴前线,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谢霖钰拍着母亲的背脊,说道:“已有可靠消息,父亲已用计逼退齐人,目前局势暂缓。齐人后撤军队,屯兵驻扎于鞍山。” 裴氏连忙睁开眼睛,欣喜地问道:“真的嘛?何时的消息?” 谢霖钰让雪鸢去准备热帕子,自己将热茶递与裴氏道:“前日晚间的事了,因地方远,快马加鞭传递回来,也花了一天多。” 裴氏心下大安,丈夫成功退敌,未有生命危险,围困之局已解。 子淑接过雪鸢递过来的热帕子,为裴氏净了面,跟着劝慰道:“姨母,姨父既已成功退敌,那么齐人便不敢再胡来,二哥此去,也多了一分安全。” 裴氏吃了口热茶,心情已平复许多。她叹了口气道:“铭儿,我是了解他的,这些年,他一直想像他的父亲一般,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这是他的志向,我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那个性格,旁人不了解他的,还以为他不好相与。也不知他吃不吃得下军营里的苦馒头,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了那沙暴。” 谢霖钰接过裴氏的话,道:“母亲,二弟比你我想得都能吃苦,他是雄鹰,在战场上才能如鱼得水。何况有父亲在,也不会真叫他有什么生命危险。” 裴氏暗暗点头,父子俩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县主伴读 子淑和谢霖钰一道随裴氏用膳后,再说了会子话,便各自回去了。 子淑回到茗香苑,便径直来到书房,命绿芜在外守门,自己则将谢亦铭留给自己的书信,徐徐展开,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看完后,子淑将信纸熨帖在胸口,心绪久久未能平复。信上的最后一句话是:“愿得年年好时节,与卿朝朝不语别。” 一切来得太快,她甚至不曾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昨日才想明白,今日就要分离。 方才的离别,她甚至都未曾好好地看他一眼。 从躲着他,到开始了解到,到接纳他,到而今的离别,她仿佛都是那个极为被动的人,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种感觉她也说不上来,带着几分羞怯,又带着几分怅惘。 就像他在信中所写的那样,望往后余生,年年好时节,岁岁长相守。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约定开学讲课的日子。子淑也曾向裴氏请示过,望留在家中陪伴她,左右县主不多她一个伴读。 但裴氏却坚持让她前去,在裴氏看来,这等际遇并非每个闺中女子都可得的。子淑既得怡康县主的眼缘,更应该好好伴读才是。 于是在三日后,子淑便和大房的谢念筠一道乘坐侯府的轿子前往沐王府。 谢念筠这日依旧穿一身红衣,只是红衣外又套了一件素色外衫,遮掩了一股子张扬的气质。 她的精神很好,显然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带了自己一贯使用的古琴、古棋、字帖、颜料等等,一应俱全。 反观子淑,今日穿得极为低调,女为悦己者容,可这位悦己者并不在身旁,她自然也就淡了打扮的心思。况且,本就是怡康县主的局,主角也当是萧芮。 两个人自上了车后,心照不宣,一言未发。 待到快到沐王府后门时,只听轿夫在外头说道:“两位姑娘,这便到了。” 此时,原本一路随车行走的丫鬟们,便候在轿子门口,伸着手,候着两人。 谢念筠先行起身,与子淑擦身而过的瞬间,说了句:“一脸晦气,穿得这般粗陋,当真是丢永定侯府的脸面。” 不待子淑说什么,便先下得马车去了。 子淑忍了忍,毕竟到了沐王府,也不好此刻发作。便整理下仪容,跟着下了车。 入了沐王府的门,早有婢女们在门口等候。其中一位带她们去往学堂,另留下一人,接应其他随后到访的女客。 在过了天水长廊,并几间院子后,终于到了接下来将要开课的学堂。 看得出来,此处较为僻静,外处并无太多景色,只得一池湖水,像是新开凿的,两边的岸堤仍是白玉色,分外不曾沾染湖泥。 学堂的门口竟站着几位极为年轻的公子,清一色穿湖蓝色的学士装束。其中有一位长得很是出挑,细看之下才辨认出正是沐王府的世子,萧焱。 听这位婢女介绍道:“两位姑娘,我家世子和几位在国子监求学的公子,听闻屏山先生开课讲学,今日慕名前来听讲。因事出突然,未曾先行告知,还请恕罪。” 谢念筠自是眼前一亮,看着一身湖蓝色学子服的萧焱,不禁欢喜得很。 她本就想着有可能在府内遇上萧焱,故此精心打扮了一番,果然前头那些公子哥们,见到她们纷纷侧目,移不开眼睛。 子淑并不关心这帮公子哥的目光,只看了看谢念筠,见她两眼愈发明亮,若有如无地看着萧焱,便知她心中定然是十分欢喜的。 子淑却觉得有些不自在,本就是伴读,此刻又有男客在场,多少有些不便。 便问婢女道:“稍后如何排座?” 婢女恭敬地答道:“孟姑娘无需多虑,世子和他的同窗们将会坐在外间,和内间隔了一道屏风,只是听讲。” 如此,到让子淑安心不少。 谢念筠并不在意这些,今日能遇到世子,已是极大的运气了,便打算快步上前打声招呼,好让他留意到自己。 子淑也知她意图,并不急忙跟着上前,只拖着婢女又问了许多问题。 例如,前头已有哪些姑娘到了?怡康郡主可已在里头了?先生可曾说些什么?此时又身在何处? 直到见到谢念筠上前打招呼,这几个男子的目光皆聚焦在她身上后,这才忙快走几步,一个闪身,走到了内间,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安静地坐了下来。 未曾想到,她们竟是到得最早的,内间并无其他人,只有子淑一个。绿芜跟着子淑后头,进来帮她将文房四宝,布置好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子淑见谢念筠笑声阵阵,迟迟未曾进来,也不便出去寻她,就坐在位子上,拖着腮,看着外头的池水,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知这位姑娘,边上可有人坐了?”只听一句不辨男女的声音传进了子淑的耳朵。 子淑转头一看,是薛宁儿。随即展眉,笑道:“没有呢,快坐吧,就我一个,幸好你来了,可一道说说话。” 薛宁儿,放下鞭子,坐在了子淑的边上,回道:“看你一个人,比上次见到的,闷了不少,可是发生了何事?” 子淑一愣,有些佩服于她的观察力,但这些事情到底不可外说,便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担心姨母的身子,姨父现今也是在前线,战事虽平稳下来,到底不能放一百个心。我原该留在姨母身边照顾的,此刻却在这里读书,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薛宁儿一听,皱眉道:“你姨父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确实不容易。不过你也放心,听前方的消息,应当是还算平稳,且圣上也知晓了此事,已开始部署,想必未来将会有更多的支持。” “你且放宽心,安心读书便是,莫要因此急坏了身子。” “说起来,今日可有得热闹了,你是没有见过这几位姑娘,稍后我带你见识一下。”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啧啧,这么多女人,可有得闹腾呢!你别说,我都有些佩服萧芮,也只有她能找齐那么多个不省心的女人。” 她又指了指门口处,道:“头一个不省心的,便是你家这位,我来的时候便同一帮公子哥说话了,这都多久了,还不进来。” 屏山先生 子淑也不便说谢念筠什么,只是好奇问道:“此次萧妹妹,除了邀请你我、表姐之外,还邀请了传闻是京城第一才女的温庭梅,柳家嫡次女柳菲菲。说来也都是书香门第出身,想来也该是知书达理,不会生什么事吧?” 薛宁儿一副你还嫩的表情,放低声音说道:“从前我也是这般想,但真见过几次之后,才知道是大错特错,再有涵养、再温柔的女人,搁一块,就会生事。” 薛宁儿见四下还无人进来,便凑到子淑身边,轻声说道:“这温庭梅和柳菲菲不对付,争第一才女的名头已经好几年了,一会你千万别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多说话,小心惹火上身。” 子淑到京城也不算久,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见京中小姐们,背后的牵扯不甚了解。此时听薛宁儿一提醒,才知道,等会来的两个主儿,都是要强的,自己还是避开锋芒为好。 见薛宁儿不像是开玩笑的神情,子淑暗暗点头。 “孟姐姐,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萧芮不知何时从背后探出头来,问道。 薛宁儿反手将萧芮扯到身边,横眉问道:“你这小姑娘,什么时候也学会听墙角了?” 萧芮也只是好奇一问,看薛宁儿这劲上来了,连忙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好奇问句罢了。薛……额,薛哥哥你千万别计较哈。” 薛宁儿刮了刮萧芮的鼻子,说道:“你说你好端端地,上什么屏山先生的课,要不跟我学鞭子吧?我还记得你有次,非要玩我鞭子,竟也耍得有模有样,我看是个料子,不如……” 萧芮听薛宁儿越说越浑,连忙眼神示意,向子淑求救,生怕自己不答应,薛宁儿就是一顿鞭子伺候。 子淑低头抿嘴笑了笑,被她俩这模样逗笑了,一扫谢亦铭走后自己精神不济,整日担忧的心思,抢过话头道:“好啦,你就别吓唬芮芮了,屏山先生向来极少教闺中女子,此次也是王妃花了心思请的,可不比你这鞭子难得?” 薛宁儿放开萧芮,转头对子淑:“嘿,我鞭子怎么了,说起来,我也是下了近十年功夫的,外人想拜师学艺,我还不肯教呢。” 子淑刚想说什么,抬头看到门口处,有一位妙龄女子抬步向内走来,气质温婉,眼神坚毅,身着一身青衫,显得很是独特。青衫多见于男子,女子即便着青色,也总会想方设法多一些修身或秀纹设计,可多一丝清丽之感。 可这位女子却打破了这种固有的传统,直愣愣地一件青衫,仅有领口、袖口处有些微白色图案点缀,其余并无多余一丝一毫的修饰。 薛宁儿也停下了嬉笑打闹,和子淑一起回头看向门口。 只见她行动间,身姿得体,仿佛如教科书一般,未有丁点差池,十分规矩地走到萧芮面前,弯腿低头顺眉向萧芮请安:“参见怡康县主,县主万福。” 萧芮连忙扶起,露出标准的微笑,道:“温姐姐,我们之间就无需行此虚礼了。来,温姐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谢将军夫人的外甥,孟子淑。初来京城不久,但为人极好,且通医理。” 萧芮说完又朝着子淑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才女,温庭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仰慕屏山先生的才学,这才会成为我的伴读。” 子淑和温庭梅互相行了见面礼,萧芮便又暖场道:“温姐姐快些入座吧,屏山先生即刻便到。” 温庭梅也未再说什么,点点头,寻了左侧第一排位置落了座。 萧芮咽了咽口水,自己本来没想着请这尊菩萨的,可也不知谁提前说与了她听。连着三日,温庭梅随她母亲一块登沐王府的门,傻子也看得出来意。沐王妃便就顺水推舟,开口主动邀请温庭梅做萧芮的伴读了。 说起来,温庭梅好参加各种诗会,从来都是一身青衫,每次都是有备而来。往往她一出现,这第一的位置便就要拱手让她了,除非柳菲菲也参加。 柳菲菲是如今京都内,唯一能与温庭梅一较高下的。只是,柳菲菲虽文采斐然,却多为闺阁女子的体悟,而温庭梅却诗句言辞中常怀家国情怀,从诗词的立意上,便高出一截。 也正是温庭梅这份气度和胸襟,有坊间传言道,她被太子的生母,佟贵妃看重,隐隐有纳为太子妃之意。且温家出身名门,历代清贵,少有乱权之人,有这样的儿媳妇,这门婚事,各方都无意见。 薛宁儿见温庭梅落了坐,特意对着子淑,用口型说道:“矫情。” 子淑摇了摇头,她倒是对这位京城第一才女颇为好奇,一会倒是想要好好看看她的表现。 温庭梅的出现,无形间,让整个室内,多了一份肃穆的气息,萧芮也不好再同子淑说闹,规规矩矩地坐在最上首,等屏山先生和其他人进来。 不过一会,门口又进来两个人,却都自顾自说着话,看到薛宁儿和孟子淑也只是点点头,直接略过,直奔最上首的萧芮而去。 薛宁儿继续对着子淑,说口型道:“柳菲菲。” 子淑点点头,看着她们的背影,也不甚在意对方方才的态度。这两人是谢念筠和柳菲菲。 柳菲菲似乎一心想和温庭梅较劲,一身白,领口和袖口处微微绣了些青色图案,细看下才发现是柳,倒是应和了她的姓氏。 柳菲菲和谢念筠同样直直地越过了温庭梅,只是此次却是连头都不点,只是对着萧芮行了礼。位置上,除了萧芮的上座,一共有两排,分别有三个位置,温庭梅坐在了第一排的左一;薛宁儿和子淑,分别坐了第二排的中间和靠右的位置。 此时,柳菲菲和谢念筠要想不分开,那么便只能坐在温庭梅的右侧了。柳菲菲略皱了皱眉,看了一圈,坐在了第一排最靠右的位置,留出中间的空位给谢念筠。 谢念筠本想坐温庭梅的位置,因为世子这些外男会坐在屏风外侧,虽然隔了一道屏风,但是多少也能看到一些影子。可被温庭梅占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说什么,便也皱了皱眉,在中间落座了。 等姑娘都就位了之后,丫鬟出去通禀,世子萧焱带着他的朋友们也在外侧落了座。再等了一些时间,屏山先生也悠悠地来了。 说起这位屏山先生,本名杨辞山,屏山先生是他的号。此人,好游山玩水,一年里头,有近大半的时间都不在京都,友人遍及天下,诗文也是各地争相传诵。屏山先生约莫三十岁左右,但不知为何始终未曾婚配。有传闻,他心里有个女子,只是不能言说,不能相爱亦不能相守。从此,他便行走世间,见天地,见众生,醉心于笔墨之间。 他的文章,连当今圣上也十分喜爱,洒脱之余,隐有深意,读之每每都有所得,很难想象是一个刚刚而立之年的青年能写出来的。 差不多是在五年前,闲来无事,因受其长姐所托,给家中女子补课,教授诗词歌赋,习文断句,一时间好评不断。在京中不知为何就出了名,不少世家大族纷纷抛出橄榄枝,连大内公主也曾下过拜帖。 但此人自在惯了,便立下了一个规矩,一年只教一户人家,且不超过两个月。如此一来,这五年来,也仅有屈指可数的几家受过他的教诲,机会非常难得。他做事有分寸,宫内之人不教,用他的话讲,自己并无一官半职,以公主千金之躯,何以受草民的教诲,便只教沾亲带故的人家。 此次,沐王妃还是托了娘家从中牵的线。这也是为何,温庭梅听说以后,才会如此急迫地想要过来上课。 只见屏山先生穿得十分简单,略有些旧的素衫外,添了一件灰色的外衫。面庞因常年行走,略显黝黑,不似普通文人白嫩白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皆盘了起来,未有一缕露出来,因年过而立,气质愈发沉稳。 在场的所有人见到屏山先生后,皆恭敬地起立,对着他行礼。 屏山先生压了压手心,示意他们落座,而后对着他们道:“从今日起,我将授课两个月,在此期间,将会教授《论语》和《涑水家仪》。也许你们在启蒙的时候,早已背得耳熟能详,但背诵和懂得是两回事,若是你们能真的读懂,那自有史为戒,有言为行。” 所有人再恭敬一拜。 “在上课之前,先要了解每个人的功底,我将随意抽取一个片段,指定一位来背诵和解读,若是背诵无误且解读正确,则为上等;若背诵有误,可大致意思说得正确,则为中等;余下无法背诵亦或是一窍不通的,那便是下等。两个月后,若在坐的还有人是下等,那无需多言,是杨某无用。”屏山先生按照自己以往的习惯,说了下初考要求。 萧芮有些紧张,自己虽说之前也有背过,但并不精通,若是一些耳熟能详的句子也就罢了,若是考问一些偏门的章节,自己怕是答不上来,不禁手心有些沁出汗珠。 薛宁儿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手指划过她的鞭子,并不在意。 才女斗法 温庭梅脸上表情无甚变化,显然心中已有准备。柳菲菲双手微扣,斜看了眼温庭梅,让自己放松下来。谢念筠自桌下微低头开始轻声翻找这两本书,一会按照位置,应该还有些时间准备。 子淑其实对于这两本书都是熟悉的,但先生的考量应当没有那么简单,自己不可大意。 一时间,每个人的反应,屏山先生都一一看在眼里。教了五年,女子习文,本就是为的增添气质底蕴,闺阁中人其实水平到底是相差不多,偶有十分优秀的,也往往并不精钻。今日在场的这几位,他早已有所耳闻,都是这一辈里的佼佼者,故此他提高了些难度,想一测究竟。 他决定按照位置的顺序开始提问,第一位便是此次授课的主角,怡康县主萧芮。 他看向县主,恭敬问道:“敢问怡康县主,博学于文的下一句是什么?” 萧芮抬眼想了一会,突然记了起来,如释重负般答了出来:“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屏山先生点点头:“甚好,此句何解?” 萧芮这下无需思考直接回道:“此句是说,君子应当多多学习典籍,从而知晓礼仪规矩,来约束自己,如此便不再离经叛道。” 屏山先生越过萧芮,看向后桌的薛宁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道:“县主说得极好,人生在世,皆需知礼,若是无礼,即需改过。坐下吧。” 萧芮长吁一口气,她也知道屏山先生这是给她降低了难度,这句并不难,也好解释,自己若是答不上来,怕有失沐王府的颜面。 屏山先生再看向温庭梅,直接问道:“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是如何回答的?” 温庭梅起身恭敬行礼后,十分快速且又有力地答了上来:“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屏山先生点头微笑,继续问道:“若是未偃,反而旺盛,则何如?” 温庭梅挺直身板,再次敬礼,恭敬回道:“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屏山先生听完后,用赞叹的眼神看着温庭梅:“君子当如此,温姑娘有如此见识,实属难得。” 温庭梅再次行礼,然后坐了下来,嘴唇微抖,其实也是紧张的,只是旁人看不出来罢了。 此时,屏风旁传来掌声,是萧焱一行中的一位公子拍手鼓掌,但毕竟是旁听,并未言语,只是以掌声代表好感。 下一位便是谢念筠了,谢念筠放下手里的书本,等待先生的提问。 “君子道者三,是指哪三个?”屏山先生温和地看向谢念筠。 谢念筠其实方才先生刚问的时候是记得的,话就在嘴边,可一紧张,便有些忘了开头的那句,不由得有点着急,脑海顿时空白一片。握紧拳头,脸火辣辣的,一想到世子萧焱就在旁边看着,不由更加着急。 在她看来过了很久,其实也就是片刻的工夫,她记起来半句:“额,仁者不忧,知者不惑……”,然后又陷入记忆空白。 “无妨,最后一句是勇者无惧。敢问谢姑娘,为何仁者不忧?”屏山先生打破了僵局,直接问了后面的问题。 谢念筠懊恼不已,自己明明记得的,一时间忘记罢了。可这问题,自己怎么回答?仁者为何就不忧了,这自己如何得知?难道是仁者心大? 谢念筠绞了绞手帕,硬着头皮回答道:“自是因为仁者心宽,故无忧思。” 噗,只听隔壁屏风处传来一丝声响,而后是喝水咳嗽声。“肃静!”屏山先生拍了拍桌子,而后接着谢念筠的回答,解释道:“仁者无忧,因其博爱,无人怨憎,自可无忧。坐下吧。” 谢念筠羞红了脸,脸色同衣裳一般鲜红。偷偷看向屏风那处,只能模糊看到世子的影子,似并不异样。此刻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起来,若是前头都答错,那她答得也算尚可,可偏偏温庭梅的回答无懈可击,对比之下,高下立见。 柳菲菲偷偷握了握谢念筠的手,让她安静下来,回答是其次,仪态风度才是要紧,别丢了颜面。 屏山先生看到这一幕,却未言语,而是继续测试,看向柳菲菲问道:“柯如斯可谓之士矣?” 柳菲菲站了起来,同温庭梅一般先行礼,而后回答:“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言必信,行必果,踁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屏山先生眯了眯眼睛,柳菲菲很聪明,直接将士的定义都背了出来。“很好,举一反三,未问先答。那敢问柳姑娘,既是言必信,行必果,又如何算得上是踁踁然小人呢?” 柳菲菲捏紧了拳头,指甲有些戳痛了掌心肉,但她全然不觉,她的脑孩中飞速寻找可以用来回答这个问题的句子,可却不能似温庭梅一般脱口而出。 屏山先生等了会,不见柳菲菲回答,似有些失望,转而问子淑道:“孟姑娘可知其中之意?” 子淑骤然被点名有些突兀,前面几个均是考问原句,而后提问,但这个问题却直接跳过了柳菲菲,直白地抛向了她,这可有些为难。 若是答得好,就显得柳菲菲愚笨,若是答得不好,也是丢自己脸面。 柳菲菲此时仍旧站着,内心有一丝丝的复杂,既是期待子淑出糗,又恐问题最后抛给温庭梅来回答。 这是她绝不想看到的。 一时间,整个屋子安静异常,众人屏息,等待着子淑的答案。 子淑沉吟了片刻后,回道:“夫子曾说过,士应当切切偲偲,怡怡如也,想来是认为言必信,行必果之人,终究是独断了些,少了一份诚恳与人的气度。” 子淑在说出答案后,柳菲菲不禁回头看向她。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正确的答案,却也让人挑不出错来,角度清奇,独辟蹊径。 屏山先生听后,朗声大笑道:“妙哉,孟姑娘心思奇巧,倒是能将这论语品出些不同来。坐下吧,柳姑娘也坐下。” 子淑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也是灵机一动,答得勉强,倒是应景,没有得罪人。 薛宁儿用胳臂撞了撞子淑,翘起了大拇指。 子淑让她别分心,下一个就是她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屏山先生便点名了薛宁儿。许是薛宁儿的名声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差,连屏山先生也有所耳闻,也没想着难为她,直接考问道:“薛姑娘,论语一本,但凡有会的,背出一句即可。” 薛宁儿根本没有挣扎,直接两手一个抱拳,对着屏山先生道:“还请先生见谅,论语那么多句,我还真的一句不会。” 在座的姑娘,没有一个笑的,倒是隔壁旁听的男子中有好几个轻笑的。 屏山先生也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硬骨头,本想拍拍桌子,喊声肃静,但没想到有人抢先了一步。 只听萧焱吼了一句:“笑什么笑,闭嘴,再笑,明儿个不用来了。” 这下子便无人敢再笑了。 屏山先生瞟了一眼萧焱,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桌子,喊了声迟来的肃静。 随后,对着薛宁儿说道:“若是真背不出,那就回去抄写三遍论语,三日后交给我,但凡有一处错漏,重写。可听明白了?” 薛宁儿万分不情愿,刚想推脱,却是萧焱解围道:“屏山先生,薛姑娘醉心于兵法,论语恐非其所长,不若因材施教,以兵法以易论语,何如?” 在场明眼人,哪里还看不出来,这萧焱对薛宁儿的在意?一些前尘往事不由得也从心底里记了起来。 再看那谢念筠更是手帕快要搅烂,方才她出糗时,也不见萧焱说上一句,眼下却已替薛宁儿出声了两次。 而薛宁儿却是翻了翻白眼,要他多管闲事,三遍就三遍,现在他一个搅和,只怕三遍变成了六遍。 和她预料地差不多,屏山先生并没有同意,而是微笑着道:“论语自有其妙用,倘若将帅士兵皆只通兵法,不认论语,则士不士,君不君。论语立身,兵法安命,本就不冲突。薛姑娘,你说呢?” 薛宁儿本不上心,可屏山先生这番话,倒是让她受教,“先生所言极是,三遍就三遍,学生自当受罚。” 萧焱侧过头来,想要透过帷幕看清薛宁儿的神情,但终究有所阻挡,看不真切。 只待下课,再看看她,别是她受委屈了。 随后的课程便回归了平静,屏山先生从头开始讲起,但却能引经据典,虽是讲论语,但各家之言,融会贯通,即便是薛宁儿也不至于听得睡着,更别说是温庭梅了,恨不得将一些绝妙的地方,统统记录下来。 很快,这日的课便结束了。 柳菲菲第一个与萧芮道别,率先走了出去。今日她没能压过温庭梅,自是觉得准备不够充分,便想着回去用功,明日再压过一头。 而后是温庭梅,只是与进来时不同,临走时对着子淑客气了一句,道:“方才答得很是有趣,受教了。” 再之后便是谢念筠,只是她并未急着回府,而是以探望王妃为名,想多呆一会。 子淑和薛宁儿是一同走出去的,刚一出去,便看到了等在一旁的萧焱。 萧焱看了看薛宁儿的脸色,见她并无不快,便放了心,只是对着子淑道:“孟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子淑不知何事,看向薛宁儿,薛宁儿懒得理会,挥了挥手只说了一句:“明天见”就走了。 因萧焱言辞间,态度颇为恳切,子淑便应了他,到了旁的一处说话。 学会拒绝 萧焱带着子淑走到了湖的另一侧,竟是个小桃园,树木掩映,倒是让人看不真切。 子淑不愿意再往里走了,驻足在了一株看上去大一些的桃树下,面对着桃树,背对着萧焱,道:“世子,便在此处说话吧。” 萧焱十分规矩地停了下来,与子淑保持了一段距离。 其实他今日,准备了许多话。 上一次子淑来沐王府时,两人并未有独处的时间,因谢念筠受伤,后面也不了了之。 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自是想要好好说上一番话。 佳人在侧,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子淑久等不到世子开口说话,想回头看看,于礼不合,便先开口道:“世子,若无重要的事,民女先行告退。” 萧焱这才快速道:“别,子淑妹妹,其实,我……其实我是想说,我……心悦你已久,不知……” 子淑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走,她本以为,世子是知道一些战事,想要与她言说情况,可没有想到是这种事情。 萧焱一急,拦在了子淑身前。 “子淑妹妹,我是认真的,从第一次见到你便对你心生爱慕,这些日子以来,都分毫不曾退却……”萧焱越说越露骨。 子淑立马回绝道:“世子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你我身份云泥之别,是断断没有可能的。于我而言,您是沐王府的世子,是县主的嫡亲兄长,仅此而已。” 萧焱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他本以为,以他的身份,哪个女人会不动心,即便过往没有心思,可也不至于如此。 “仅此而已?那如果说,以后不会是仅此而已呢?” 子淑觉得今天务必将话说清楚了,否则来日后患无穷,她心里只有谢亦铭一人,绝不可能再与外男生出什么纠葛来。 她言辞不禁急迫起来:“世子,我即便是一个父母双亡,投靠在姨母身边的人,可也不愿为妾,为外室。沐王府虽好,却也绝不是我的归宿。若世子真的为我好,那便尽早断了这份念想。” 萧焱:“你心中可是已有别人?” 子淑一时间脑海中思绪万千,不知如何回答,遂沉默。 萧焱心中笃定,道:“那便是有了。” 若是心中无人,那么该有的反应是慌乱,是羞涩,是忐忑,而非现在的愠怒。 “那人比我好?我究竟输在哪里?” 子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仍旧是沉默。 萧焱得不到答案,便开始猜测:“是我认识的人吗?你身边的人,还是青州的旧相识?” 子淑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萧焱,直面道:“世子无需再猜测了,世子方才说心悦于我,但实则并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感情的事情是掺不得假,骗不了人,您也许对我的情意不过是一时的错觉,您应该问问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今日课堂之上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我言尽于此,世子是聪明人,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也不要再打着喜欢的缘由,逃避自己的内心,再去伤害别的姑娘了。”子淑说完后,便行了礼,告退了。 萧焱没有再阻拦,他留在原地,静静地站着,陷入沉思。 等子淑走后,躲在一旁偷听的谢念筠心中却是五味翻陈。萧焱对子淑的情意,但凡有一分在她身上,她相信,凭她的本事,绝对能拴住世子的心。 可世子没有,而她苦求不得的,却是子淑不在乎的,不仅不在乎,甚至还说了那样的话。谁人不知,世子心底的人是薛宁儿,可有用吗? 没有结果的事情,这样说,就是在直刺他,刺得他,愈发走不出来。 谢念筠从树荫后走了出来,一步步来到了萧焱面前。世子,他本就该得到最好的感情。既然,薛宁儿和子淑两个蠢蛋,拱手将他让了出来,那就让她来抚慰世子的心。 子淑疾步回到方才上课的地方时,绿芜正焦急得寻着她。看到她从后面走出来,忙上前道:“姑娘,可遇到什么事了?” 子淑摇摇头,握了握绿芜的手,道:“无妨,我们快回去吧。明日便是大哥的生辰,还要回去帮姨母的。” 刚走了两步,就被萧芮喊住了。 子淑回头,萧芮拉过子淑,问道:“姐姐可是要回去帮忙,谢表哥的生辰宴?” 子淑点点头,想到,萧芮必然是感兴趣的,便道:“因着战事,一家人并不齐,姨母和表哥的意思是不宜不声张,因此都未曾下过请帖,只就家中吃顿饭。” 萧芮听后,绞着帕子,试探地问道:“那若是不请自来,可否会失礼?表哥是否会怪罪?” 子淑一听便知萧芮在想什么,凑到她耳边,耳语了几句,替她出了个主意。萧芮听后,娇羞地笑了。没再留子淑屋里叙话,放她赶紧回去了。 明日的课,也会替子淑请假的。 子淑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因来时和谢念筠一道来的,本以为,她早就在马车中等她,必定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但车上却无一人,一想她应该是在与沐王妃请安话别,便耐着心继续等她。 又过了许久,仍旧不见人,子淑有些坐不住了,便让绿芜进去问问,别是生了什么事情。 正巧此时,一个丫鬟急慌慌地跑过来,对着子淑所在马车行礼后,道:“孟小姐,王妃今日心情好,便留了谢姑娘用膳,因谈笑间提起了平宁郡主和柳夫人,甚是想念,便想请过来,一道桃园赏桃,还要劳烦孟小姐回去传达。” 子淑一下子就抓住了桃园赏桃这四个字,王妃又急着想要请柳夫人和平宁郡主过来,这便是有些刻意了,桃园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要知道,世子就在桃园。 此事,非同小可,子淑不敢马虎,又问了句:“还交代什么了吗?” 那丫鬟又凑近了马车的窗户口,轻声道:“王妃心急,想尽快见到平宁郡主和柳夫人,孟小姐,别的一概不用多说。” 子淑点点头,放下了帘子,吩咐车夫,即刻回谢府。 到了谢府后,子淑便立即将事情告知了姨母,姨母毕竟是过来人,一听就明白话里有话,因并未邀请她过去,她便只带着子淑向平宁郡主请安,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沐王府交代的话。”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平宁郡主便打住了裴氏的话,让她和子淑两人自去筹备明日的生日宴,别的一句话也不要多嘴。 而后,急匆匆地便带着柳氏,去了沐王府。之后发生了什么,子淑不知,但回来后,谢念筠就被罚了禁足。整个谢府,乌云笼罩,平宁郡主隐忍不发,想来是顾忌着脸面,但私下应当是沐王府谈妥了什么。 子淑看着不知何时暗沉下来的天色,乌压压的,心中有着隐忧。 晚间,照例陪着裴氏进膳,两个人默契地都没有说大房一句什么。 裴氏将一块水晶饺子夹给了子淑道:“明日,大郎的生日宴,就我们一家人吃个饭吧。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便就都好了。” 子淑点头称是,吃着姨母递过来的水晶饺子,却羞愧地抬不起头,眼泪也在眼眶里直打转,这么好的姨母,这么好的一家人,而自己却…… 那满心的负罪感,又无人可以言说,她只想将自己劈成两半。回到自己的屋子后,翻出了谢亦铭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愿得年年好时节,与卿朝朝不语别。 子淑是留着泪睡着的,醒来后,眼睛便有些肿,不好看。让绿芜拿了热鸡蛋替自己敷了敷,才好了许多。 今日是谢霖钰的生辰,他休沐在家,于是二房久违地一道去向平宁郡主请安。 还没走进去,远远地便听到柳氏焦急而又尖锐的声音道:“母亲!这让筠儿怎么活,京中的姑娘哪有外嫁的道理?我们是什么人家,难道也要让筠儿去受苦吗?!” 平宁郡主压低了声音,骂道:“还不是你平日里教唆的,好好的一个姑娘,让你教成了什么?还嫌不够丢人?!那得亏是我娘家,尚且顾忌着脸面,你以为若是旁的人家,这事会善了?但凡传出去一个字,筠儿别说是嫁人,出家当姑子都不成了。” 柳氏愈发急道:“母亲,我绝无这样的想法,可是,可是筠儿还小啊,都是无心的,不过是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顾忌少了点,这才,这才如此的。” 平宁郡主一听便打断道:“事情都发生了,都被人看见了,你还想心存侥幸?就像你说的,自小认识,少了顾忌,就搪塞过去了,眼下也只能外嫁!保全谢家,保全两家的颜面!否则,你让筠儿往后,在京中如何做人?往后被婆家因这事拿捏了,又该如何?!” 柳氏没在说话了,一味地哭起来,声嘶力竭。 裴氏二房三人,听闻后,均未再往前走一步,就侯在寿喜堂的门口,不进去。大房和二房本就有些龃龉,如今这样的事情,被撞见,面上终究不好看。 柳氏一直哭,哭得平宁郡主头疼,但也没心软,改变主意。她心底是万分失望的,从小疼爱的长子,长孙,长孙女,没一个让她省心的,没一个让她满意的。 即便是最最疼爱的谢念筠,也做出了,让谢家抬不起头来的事情。 她平生骄傲至极,昨日自己的侄媳妇,那样的态度,还能如何不明白呢? 她看向柳氏的目光更是冷了许多,从前觉得,有个好生养的,便够了,又是大户出身,纵然是妾生,也不至于如此,可她错了,大错特错。 有些人,爬的再高,心也是浑浊的,掺满了碎渣渣,冷不丁地膈应人。 等谢念筠的婚事操办后,也该收拾这柳氏了,谢正钦是大房最后的希望,她绝不能眼看着大房一脉就被这女人给毁了。 让人把柳氏带下去后,平宁郡主就头痛发作,起不来身,听下人禀告二房来请安。也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仿佛老了许多,送了谢霖筠一块质地上成的玉佩后,便让他们下去了。 只是在他们临走前,还是对着裴氏道:“你是个好的,母亲知道,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今日的事情,无论你们听到多少,都咽进肚子里,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裴氏得了平宁郡主的称赞,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有苦涩,有委屈,有如释重负,可唯独没有了喜悦。这些年,她知道,如若不是大房的人太过,这些称赞恐怕永远也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从前,她没有女儿,只想着,往后,两个儿子娶亲了,就好好待媳妇,不让她吃这自己受过的苦。 可现在有了子淑,她又开始担忧,她要为她寻一个好婆家,不至于让她在这仗势欺人的京中,独自受苦。 裴氏忍住了一丝翻涌的泪意,只是恭敬地低头行了礼,说了句:“谨遵母亲教诲。” 而后,带着谢霖钰和子淑走了。 平宁郡主扶着额,看着二房的背影,心中复杂,既有欣慰,又有愧疚,更多的是无奈。有些种子已经埋下,连她也无法连根拔起,她眼看着二房一日日壮大,只希望自己百年后,大房能得一丝庇护。 生日家宴 谢霖钰请安后,便回屋处理公务。多事之秋,整个朝廷都心系着战事,一刻不得空,他也不例外,若不是今日是自己的生辰,答应了母亲在家休沐一日,也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休息。 眼下,最胶着的依然是父亲所在的那一支。可以说齐国的军队是有备而来,他们在暗,我方在明。 之前胶着是因为摸不清楚敌方可能会攻击的点,总是被动防守。若是对方虚张声势,声东击西,更是往往被弄得措手不及,应接不暇。 眼下谢亦铭已经赶赴了前线,他相信,凭借着这些年来,谢亦铭对齐国底细的深入研究,会有机会找到漏洞,决出反击。眼下,朝廷急需一场大的胜利,来稳定人心,不然,若是让齐国撕破西部防线,那大梁,就危险了。 无人打扰他,直到午膳时分,裴氏才着人请他去用膳。用膳的地方,也从原先商量的前院,改为了庆春居,真是低调地不能再低调。 可他觉得没有丝毫的不妥,不过是生日宴罢了,母亲有心那便过,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谢霖钰到了庆春居后,先是向裴氏行了大礼。裴氏点点头,将精心准备已久的礼物,送给了他。 那是一把匕首,锋利无比,外刃通身漆黑,隐没在夜色中,极为隐蔽。 谢霖钰拿在手中,有些意外,每年母亲的礼物,都是字画,各家名贵稀有的字画,可今年却是匕首。 裴氏开口道:“你自小体弱,也没有机会挥舞刀剑,母亲便送你这把利刃。往后,无论前路多么凶险,也能有这武器傍身,披荆斩棘,为自己铺出一条路来。母亲所求不多,唯愿你平安长久。” 知子莫若母,谢霖钰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从小到大,过早地成熟后,便有许多年不曾表露过自己所想。 身边的人,再亲信的仆人,也在后来被查清是齐国的奸细,潜伏在自己身边,窃取最机密的消息。 他便愈发谨慎,愈发沉默寡言。 一身白衣,外人看来温润沉稳的他,其实内心已是铜墙铁壁。 宫中发生的事,也从不曾与母亲提过,都是一个人默默地扛下。 哪有什么一帆风顺,哪有什么身负皇恩,不过是自己有些用处罢了。 可这些母亲都懂,也无需什么话语,都在这份沉甸甸的爱里了。 谢霖钰托着这把匕首,长久地跪拜在地上,喉头滚动,道:“儿子谨记,往后会每日将它戴在身上,时刻小心自己的安危。” 裴氏想到了什么,自早上请安时便忍着的泪水,这一刻还是落了下来。 自己的儿子都成才了,长大了,可却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她扶起了谢霖钰,没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手道:“好,好孩子,起来吧。” 子淑站在一旁,都看在眼里。 现在轮到她了,她走上前,拿出了自己在山中所作的画,交给了谢霖钰。 缓缓展开画轴后,是一副山水画。画中,是层层叠叠的山川,偶有瀑布飞流直下。 在这山川之下,便是一片湖,湖畔站着一位公子。公子只有侧颜,但神情闲淡而又舒展,正远眺山河。 在这画的最右侧,是子淑亲题的句子。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然。 那是千帆过尽,隐退后的悠然,是得大道,悟本心。 谢霖钰在看到画作完全展开后,也不免为着画中的意境而心向往之。 他极为细致地看着,一寸一毫,都细细品解。画师的手法很稚嫩,但立意高远。 “这是你画的?” “是,画技拙劣,难登大雅之堂。”子淑对自己的画技一如既往地不自信,还是被谢霖钰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我很喜欢,画里的人,我很喜欢。”谢霖钰看着画中的人,他知道,这便是他最好的结局。 子淑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裴氏,嘴角轻轻扬起。 裴氏也欣慰地点了点,让下人将画收了起来,笑着道:“淑儿画了许久,你既是喜欢,她也安了心。来都坐下吃饭吧,菜快凉了。” 今日的菜色格外丰盛了些,都是谢霖钰平日里爱吃的,同时又加了些子淑亲自熬煮的药膳,为谢霖钰调理身体。因公事繁忙,他今日来已经清瘦了不少,裴氏看在眼里岂能不心疼,子淑并无别的所长,便也就在吃食上尽一份力。 刚吃到一半,就听到了动静,原来是宫里来了人,皇上记得今日是谢霖钰的生辰,特意赐了一柄玉如意作为寿礼,又赐了一道如意八宝粥。 这礼虽不大,但有心,也是对谢氏父子的认可和褒奖。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谢家父子都在十分要紧的位置上,作为皇帝,自是十分明白,人心的重量。 谢霖钰谢过后,亲自将宫里来人送到了门口,而后才又折返回来。 那碗如意八宝粥,静静地摆放在谢霖钰的面前,他轻尝一口,竟是热的,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吃干净了。 这顿饭吃了很久,虽然三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气氛却十分地温馨,谁都不想打破,也不想结束这顿饭局。 直到有下人来禀告道:“沐王府世子来请公子,过府一叙。” 谢霖钰擦了擦嘴,问道:“何事?” 下人道:“说是前线之事。” 谢霖钰皱了皱眉头,看了眼裴氏,裴氏点点头,道:“公务要紧,去吧。” 谢霖钰略一思忖,便对着下人道:“回沐王府,我晚些过去。” 说完,仍旧坐着没动,安静地将这顿饭吃完后,才走。 子淑有些奇怪,沐王府并无实权,按理说,与前线战事并无关联。这世子又为何要找谢霖钰呢? 但左右也不是自己能知道的事情,子淑只是担心罢了,现在所有和前线相关的事情,都会牵动她的心。没有消息也许是最好的消息。 谢霖钰在处理了一些紧急公务后,才动身前往沐王府。世子萧焱心智并不成熟,在谢霖钰看来,不过是想找个由头,骗他出来,给他庆生亦或是讨论什么字画罢了。 所以并未急着就往沐王府赶,也没有骑马,而是用马车慢慢地到了沐王府。 刚进沐王府后,便由下人们,请到了世子萧焱的书房。 萧焱一看到他,便不满道:“表哥,你可总算是来了,让我好等。” 谢霖钰先端正地行了礼,没有说话,就等着萧焱开口讲重点。 萧焱神神秘秘地,关了门,道:“我也就只和你一人说,我打算去前线。” 谢霖钰没想到萧焱找他过来,是为了这个事情。 想也不想,就回绝道:“不行,想也别想,沐王府就你一个,你去前线,是活腻了?” 萧焱拒绝道:“这我都知道,可我非去不可!” 谢霖钰看了看萧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随即手里算了算,问道:“你为了薛姑娘?” 萧焱也没想瞒着他,瞒谁也瞒不过他。 坦诚道:“是,我承认我是为了她。这些年,她始终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无非是我不够强大,不够男人。我要去战场,我要证明历练一番,我要让她看到我,让她明白,我绝不是她想得那般。” 谢霖钰摩擦了一下手指,继续问道:“那你有什么详细的打算?” 萧焱没底气地笑了笑,道:“所以这不是才找你帮忙的么。” 谢霖钰:“你怎就知我一定会帮你?” 萧焱笃定道:“因为表哥你会算啊,若是你同意,那我肯定有戏,如果你不同意,我也就从此断了这份心思,就等着家里的安排。” 萧焱看了看谢霖钰脸上的表情,试图捕捉到一点什么,但没有,于是他便越说越没有自信,问道:“所以是没戏对吧?我可以死心了?” 谢霖钰觉得有些难办,方才他确实算了一卦,但答案却不是自己想看到的,萧焱确实有用,还很有用。但若是帮了他,沐王府不会原谅自己。 他站了起来,开始踱步,指尖摩擦,眉头始终皱着。 萧焱也不敢吱声,甚至呼吸都不敢过重,就看着他来回踱步。 谢霖钰终于停了下来,走到萧焱面前,十分慎重地问他一个问题:“如果这条路充满危险,你随时有可能会遭遇险境,你还愿意吗?” 萧焱:“这有什么不愿意?战场又不是马场,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遛马,我还是有数的。” 谢霖钰盯着萧焱的眼睛,又再问了一次:“你确定?” 萧焱这次是认真了,将手拍在了谢霖钰的肩上,用力地捏紧了,说道:“我确定。” 谢霖钰很希望萧焱能说不,就像小时候一样,怕苦,怕疼,怕这,怕那,但这次却没有。 他是铁了心了。 有些决定,一旦下了,便无法回头。 谢霖钰会上书,向皇帝阐明,萧焱会是破局的关键,而萧焱也将会带着皇帝的秘信赶赴边疆。 这一切,都没有经过沐王爷和王妃的首肯,短期内,两家的关系是好不了了。 谢霖钰叹了口气,又将心中计算好的计划和萧焱一一交代。 等到月色暗沉时,谢霖钰才从萧焱的书房里出来。望着头顶的月光,他觉得充满了一丝血色。 萤火虫舞 下人极有眼色,见谢霖钰面色不佳,便沉默地在前头带路,一句话也不说。 谢霖钰一开始尚未留意,可走着走着,却发现这并不是出府的路。 他停了下来,惯有的警戒心升了起来,手也摸到了裴氏送的那把短刃上,寒声道:“这不是出府的路。” 那下人低头作揖道:“公子,我家县主,为您准备了生辰礼物,还请公子移步一看。” 谢霖钰并不相信:“什么礼物要当面看?” 那下人道:“小的不知,还请公子随我来。” 谢霖钰抽出短刀,对着那下人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下人一看谢霖钰亮出了武器,顿时吓得不清,当下朝着周围喊道:“县主,快出来吧,救救小的!” 这时,躲在暗处偷看的怡康县主萧芮才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谢霖钰看着萧芮,难得地用了重语气道:“胡闹!” 萧芮嘴角一瘪,委屈道:“钰哥哥,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千万别生气。” 谢霖钰收起了刀,端正地行礼后,婉拒道:“夜深了,县主早些休息,我先告退了。” 萧芮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尤其是身上的裙子,分外流光溢彩,即便是在月色下,也十分美丽。 她扯住了谢霖钰的袖口,期许道:“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钰哥哥,我保证绝不浪费你时间。” 谢霖钰看着她不谙世事的眸子,想着之后两家将会急转直下的关系,便不忍再拒绝。 萧芮见他不再拒绝,偷笑着,就扯着谢霖钰的袖口,走到了通往梨苑的渡口,不再往前。 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了许多萤火虫,明明灭灭的,顷刻间就将渡口照亮。 萧芮站在那里,配着那身流光裙,分外美丽动人。 有人在暗处吹笛,笛声悠扬婉转。 萧芮便在此时翩然起舞,这舞她练了许久,本希望能在今日他生辰时舞给谢霖钰看,可却未曾接到请帖。 子淑为她出了主意,等过两日,战事有好转,可拜托萧焱邀请谢霖钰入府,届时再找机会。 可眼下这机会太好,她不想错过。 这是两个人唯有的几次独处时光,老天垂帘,竟真就在他的生辰。 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能对着他,舞出梨白舞。虽不在梨苑,可此刻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心跳得飞快,就在嗓子眼。 她的脸绯红,晕染在洁白的颊上,就像是晚霞,璀璨夺目。 她的动作婉转轻揉,就像她的目光,丝丝密密缠绕在谢霖钰的身上,轻揉却又妩媚至极。 萤火虫就飞绕在渡口周围,并未扩散开去,就像是带着光亮的蝴蝶一般,随着萧芮的动作,一起起舞。 这支舞,绝美,连谢霖钰都不得不承认,萧芮长大了,长大到,他看着这支舞,也会心漏跳了半拍。 少女为一个男人起舞,是因为什么? 谢霖钰心中洞明,他本垂落在身侧的双手,背到了身后,交叠在一起,微微用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嘴角本挂着的疏离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知何时也没有了。 他褪下了面具,而是作为一个男人,欣赏完了这支舞。 可在笛声结束的刹那,他又回来了,戴上了面具,温柔却又残忍。 萧芮一曲舞闭,微带着娇喘,停了下来,期待地看着谢霖钰,她那么努力,他应该能感觉得到吧? 他应该会喜欢的吧? 谢霖钰端正地行礼,压低了身体,说道:“县主舞姿动人,只是却是错了对象。” 萧芮不敢置信,茫然道:“钰哥哥,你说什么?” 谢霖钰并未直起身子,他不敢望向那对无辜的眸子。 只是口中却说着最残忍的话:“县主,我此生,不会娶妻。你的心意,我万分感激,但也仅能到感激为止了。” 萧芮眸中不自觉地凝了许多许多的泪光,但她不想当着谢霖钰的面哭出来,她只是颤着声问道:“为何不娶妻?是我不够好吗?” 谢霖钰:“是我所走之路,偷窥天机,恐命不长久。这辈子,已是子嗣无望。县主是尊贵之躯,该得人间最美满之姻缘,做大梁最快乐的姑娘。” 萧芮心中剧痛,不管不顾道:“这些我都不在乎!钰哥哥,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从小到大,我都喜欢你。你看我一眼也好,不看也好,我都喜欢。我喜欢了一辈子,你让我如何再喜欢旁人,又如何再嫁给旁人?” 谢霖钰叹了一口气,终是直起了身子,看向那此刻仿佛摇摇欲坠的姑娘,心口钝钝的。 突然间,一只萤火虫停在了他的肩头,而后慢慢地熄灭亮光。 “再喜欢的东西,也有腻的一天,再想记住的人,也有慢慢淡忘的一天。县主还年幼,当你遇到比我更好的男子,当你遇到那个命定之人,便能找到答案了。” “你骗人!那为何哥哥还念着薛姐姐,祖父临终前仍旧记着祖母的音容?” 谢霖钰不想骗她,他的声音低沉如水,却也暗藏了一丝温柔:“那是因为,他们就是彼此对的人。也许这样说,你会难受,可我必须要说。我非良配,县主,你我之间,绝无可能。我心如匪石不可转,我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也绝不会为某个人,某件事停下脚步。” 不敢再看萧芮的眼睛,谢霖钰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干脆地转身朝着另一头走去,那里没有萤火虫,只有远处宅院里的灯火。 谢霖钰仍旧是一身白衣,背影消瘦,已不是冬日,可他的白衣仍旧比普通厚了点。 他走得很急,仿佛想要一头扎入这孤独的黑暗中,不再给人一丝一毫的机会。 萧芮蹲了下来,压抑许多的泪水终于决堤。她的情窦初开,她年少的爱恋与美好,都给了谢霖钰,可在今晚,他狠狠地拒绝了她。 将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围堵了,她想了所有可能性,唯独不敢想象的结果,就这么砸向了她,她的天塌了。 萤火虫依旧围绕在她的周身,却不再温暖。 暗处,走出了一位男子,是方才的吹笛人,也是子淑第一次到沐王府时,替她作画的画师。 仍旧是一身青衣,浆洗地有些褪色,手里拿着笛子,走到萧芮身旁,没有说话,静静地陪着她流泪。 月色昏黄,静谧无声,方才两人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有句话,他不能认同更多:县主是尊贵之躯,该得人间最美满之姻缘,做大梁最快乐的姑娘。 他从身上取出了帕子,学着萧芮一般,蹲了下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 萧芮哭得肝肠寸断:“你说,我和钰哥哥再也没有可能了?” 那人没有说话。 萧芮:“钰哥哥那么好,上天为何要这样对他?他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娶妻生子?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揉地拍着她的肩头,一下又一下。 萧芮:“我是真的很喜欢啊,很喜欢很喜欢,你明白吗?” 那人顿了顿,眼底暗沉,终于回道:“我明白。” 萧芮:“可又有什么用?喜欢又有什么用?我就像个傻瓜,做着世上最傻的梦,还不愿醒来。那是我的钰哥哥啊,让我怎么办?” “那就抢过来。” 萧芮止住了哭声,问道:“抢过来?” 那人将手中攥着的帕子松开,递给萧芮,望着那双缀满了泪光的双眼,心疼道:“臣想办法,帮县主把他……抢过来。” 萧芮没有接过帕子,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迫问道:“怎么抢?” 那人凑到萧芮耳边,单手虚环着她,从远处看,就仿佛是抱着她一般。 他的心底在滴血,目光决绝,声音却柔和不过:“只要他不再是下一任国师,只要他不再走那条路,他便能如常人一般娶妻。” 萧芮眸底升起一丝亮光,可转瞬即逝,怀疑道:“他已是下一任国师,又能如何改变?” “若臣说,有人比他更适合呢?” “何人?” “我。” 萧芮侧过脸看向那人,第一次正式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何宁,你在说什么?” 何宁微微低头,两个人的脸便挨得极近,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她。 她有着细长的眉毛,就像她的人一般纤细。她有着微微翘起的眼尾,还未长开,却已勾魂摄魄。 她一脸稚气,却因为泪水,增添了一抹不属于她年龄的哀愁,浓烈地只要一眼,便能要了他的命。 他很想抬起手,替她擦干泪水,可他不配。此时此刻的他,不过是个蜗居在沐王府,可有可无的幕僚,得县主垂帘,派上一用。 她本在云端,而他在泥底,是他生了枉动之心,他没有说的是,抢人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要将她抢过来,任凭是谢霖钰,还是柳霖钰,都将成为过去,他会一步步走到她身边,而后伸出手,不容她抗拒地抢过来。 他有着世上最柔和动人的声音,可也有着最龌龊的心思。而这些,他不会表露分毫,他压下那些情绪,蛊惑道:“县主若是信任臣,那臣便想办法,把天边的那颗星星摘给县主。” 月光在此时,躲入了云层中,星光大胜,似是在印证着他的话。 萧芮看着何宁,本能地觉得他深不可测,但说的话却又让她心动无比。 若世上有神明,那必然是听到了她的哭泣,所以才会抛出橄榄枝,让她能继续做那不愿醒来的美梦。 柳暗花明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一个半月过去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谢霖钰举荐沐王府世子萧焱前往,前线历练,鼓舞士气。沐王妃得知后心忧不已,一病不起。 一时间,沐王府和谢府间从亲人成了半个仇家,谁都不敢在沐王府中再提谢府,再提谢霖钰半个字。子淑也被踢出了县主伴读的行列,不得再登沐王府的门。 县主萧芮难得地安分守己,日日勤读书,仿佛脱胎换骨般,不再任性胡为。 二是,沐王府举荐了一个叫何宁的幕僚,据说精通八卦周易,看人极准,极擅断案。 身份卑微,毫无根基,又会丹青,吹得一手好笛,很快成为了本朝蹿升最快的一位,已是圣上身边不可或缺,炙手可热的新人。 往往一身青衣示人,话不多,但句句切中要害。圣上特地创办了一个新的部门,名为悬镜司,司长为两朝元老蔡尤平,副司长就是何宁。 这样的信任,绝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这个部门成立的那一天,京中的朝臣们,无不人人自危。 天子监察,第一站便是京都。 无论是谁,都不想做这个杀鸡儆猴的鸡。 三是,谢家嫡女谢念筠年满十六岁,相中了连州萧氏。萧氏亦是百年大族,可如今在京中并无要职,早已远离核心权利圈层许久。 谢家会看中萧氏,一时间议论纷纷,有说是谢念筠性格跋扈,京中名声不佳,又有说,萧氏一心求娶如今炙手可热的谢家女,想有心重回京都。 不论如何,这门亲事已定,谢念筠自那日禁足后,再没有出过门。按照平宁郡主的意思,直到出嫁当日,绝不可出门半步。 子淑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女子的一生,便这般定了,不由得有些瑟缩。 那是谢念筠,犯了错,尚且如此。可自己呢?依靠的不过是姨母,若是姨母不再顾怜自己,那么等待她的结局又是如何? 不敢想,不可想,不要想。 她每日都在等谢亦铭的消息,可没有,谢亦铭从离开到现在还未曾寄回一封家书。 又是一个月,良辰吉日,谢念筠出嫁了。 子淑跟在长长的队伍后头,没有看到谢念筠的正面,但听到了哭声,带着不甘,带着绝望,厚重地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也是同一天,薛宁儿出京随父亲奔赴前线。 古来从无女子从军,但仿佛薛家就是天经地义。薛宁儿,在京中贵女圈中出了名的异类,终究是到了那片广阔天地,从此天上地下,再没了拘束。 也是在薛宁儿出征的前一日,和子淑在酒楼叙了话。 她剥着花生,皱眉道:“萧焱那怂货,在战场上指不定要哭鼻子,我就是去看看他,不过即便没有他。这战场我也是去定了的,老子生来就是属于那片天地的,你说我父母怎么那么久才明白,真是白瞎了那么多大好时光。” 她喝了酒,打着酒嗝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看你了,说不定啊,等我回来,你早已成家有了孩子,到时候再分我一杯酒吃啊。” 子淑多说无益,端起酒杯,一干而尽,道:“你走,我不送,你回,我必站城门口接你。” 薛宁儿笑骂道:“我回来,那肯定是打了胜仗,全城的百姓都会来看我,还轮得到你?” 子淑:“那就好好地活着回来。” 薛宁儿侧过头,看天,忍住了要落下的眼泪,咳嗽了一声道:“那还用你说。” 送走了谢念筠,送走了薛宁儿后,那天便仿佛是破了洞,日复一日地下雨。 但终于在七日后放晴,而京中也传来了消息,一场久违的胜利。 世子萧焱在巡查时,不甚落入敌营,谢亦铭所在的队伍和世子里应外合,直接摸清了敌军的势力范围。不仅救出了世子,还一举捣毁了敌军十分重要的一个补给粮仓。 过程凶险万分,萧焱受住了酷刑,始终不曾露出一丝害怕,反而是将血书交给卧底死侍,这才有了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谢亦铭的身份随之曝光,而后开始率队,乘胜追击,往往先一步洞悉敌军的意图,转守为攻,以最少的人数守住敌人进攻的同时,还能暗自派遣队伍偷袭敌营,就靠着这敏锐的洞察力,蚕食了不少阵地。 一时间,名声鹊起,谢家后继有人,人称神勇小谢将军。 消息传到京都,龙心大悦,人心稳定不少,据是松了一口气。 可沐家人,却是担忧无比,是什么样的酷刑,才能换来敌军的大意?又是如何的凶险,才能打赢这场仗? 沐王妃日日到法华寺祈福,宁可自己折寿,也要世子萧焱平安归来。 子淑听闻消息后,既是开心又是后怕,光是听着就已是一片刀光血雨,凶险万分。 她不好出门,便也日日在房内抄送佛经,在心底里替谢亦铭,替萧焱,替薛宁儿祈福。 再绵薄的心意,凝聚成光,希望能代她达到那万里之遥,温柔地照耀在他们身上,护佑着他们。 日子就在等待中度过,也终究迎来了她年满十五岁的生辰,她及笄了。 姨母裴氏开始张罗她的亲事,可这是京都,不管是哪家哪户,皆看重门第学识。 子淑的身份是尴尬的,父母俱亡,只有姨母一家,可说到底,并非亲生。这样母家无指望的姑娘,想要寻得一门好亲事,是极其困难的。 而裴氏又看重男方人品,学问和婆母的品行,一时间,挑了许久,皆不得心意。 子淑都一一看在眼里,内心备受煎熬。 一日午后,在照例抄写经书时,却听下人说裴氏有急事找她。 子淑的手一滑,这篇经文算是白写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裴氏往常这个时辰都在午睡,突然找自己,想来总归是要紧的事情。 是替自己谋色到了婆家,还是战场上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还是她知道了自己和谢亦铭的事? 无论是哪个,都不是子淑想听到的,她慌得开始在房里踱步。 下人一再催促后,子淑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到了庆春居。 到了庆春居后,裴氏扶着额头,看不清脸色。 子淑心里咯噔一下,斟酌地问道:“姨母叫我来,是有何急事?” 裴氏从桌上拆开一封信,示意子淑自己看。 子淑上前接过信后,一目十行,放下后,仿佛如坠云端,脑中一片空白。 是谢亦铭的家信,前头汇报了战事的情况,说自己和父亲都好。 但在最后的部分,提到了子淑。说子淑已及笄,望母亲多留她两年,自己心悦她已久,归来后,定当娶她为妻。 子淑的手有些发抖,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没有想到谢亦铭会这般直接。 她觉得此时自己站在姨母面前,根本毫无脸面,她仿佛是一个恶人,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做了最坏的错事。 她低下头,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可裴氏却不是这般想的,在她眼里,子淑是吓坏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二儿子,会喜欢子淑,也不曾想到二人会有太多的交集。 可儿大不由娘,这封信,倒是敲醒了她,与其满京城地替子淑找婆家,不若将子淑娶进门。 子淑这孩子,她从见的第一面就喜欢得不得了,若是她愿意,那么便是亲上加亲,她裴氏的血脉也能有延续了。 她为难地开口道:“二郎虎惯了,说话便是这般直接,淑儿你千万不要觉得为难,你和姨母说实话,你愿意吗?但凡你有一丝一毫的不愿,姨母都会为你做主。” 子淑一下就跪在了裴氏跟前,将头低下,羞愧地无地自容。 裴氏愈发以为子淑受了委屈,却不肯说,急忙扶起子淑道:“淑儿,都是那小子不懂事,你快起来吧,姨母知道了,姨母不再动那念想了。” 子淑并未起身,而是依旧跪着道:“不,姨母,是淑儿不好。您是全天下最好的姨母,原是淑儿的不好。” 话说到一半,便开始哽咽,眼泪一下子便留了下来,止也止不住。紧绷在心里的那个弦终于是松开了,子淑犹如被关押到牢里的犯人一般,大大小小,口述了自己许许多多的不是。 裴氏起初并没有听懂,可后来却听懂了,她叹了一口气,将子淑扶了起来道:“淑儿,你没有做错什么,有些缘分是你抵挡不了的。你也无需有什么负罪感,姨母反而很欣慰,你是愿意的,那便够了,姨母希望你这辈子能过得舒心,二郎能娶得贤妻,这于我而言,就足够了。” 裴氏将子淑的眼泪一一擦干,劝慰道:“你是我们裴家的女儿,人品如何,姨母还能不知吗?姨母是过来人,一听便知道你在意什么,担心什么。你只需要知道,姨母绝不会猜忌你,背弃你。难道比起你,我能更喜欢一个不知名,丝毫不知底细的儿媳妇吗?” 子淑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她何德何能,她何德何能。 裴氏在安抚了子淑回去后,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即刻给谢亦铭回了信,要他务必安心打仗,子淑已点头,他务必小心再小心,平安归来。 从此之后,日子便有了盼头,子淑不再会日日惴惴不安,满心的负罪感。她愈加上心,做着照顾姨母的事情,事无大小,都亲力亲为。 若说这中间,有什么大事,让她惊讶的,莫过于萧芮的婚事和薛宁儿的婚事了。 萧芮被圣上赐婚于何宁,那个何宁本就出身于沐府,但眼下的权势已经到了沐府也不得不拉拢的地步。 在蔡司长过世后,他已经成为了悬镜司事实上的掌门人,这样的人,若是放任他娶旁的人,于沐家都是笑话。 萧芮起初死活不愿,绝食抗争,可何宁进府后,她才知道他的心思。 他说:“那夜的舞很美,可惜县主为何不能回头看看吹笛的我?” 他说:“世子在外舍命,生死难料,难道你忍心见你父母,孤苦无依吗?谢霖钰给不了你的,我都能给你,这些年,难道你真的不曾放下,不曾看到我吗?” 萧芮已非当年那个浑然不知天高地厚,可以当着谢霖钰的面,翩翩起舞的小姑娘了。从哥哥去了前线,母亲一病不起后,她就知道了生死无常,就知道了责任,就懂得了妥协和权衡。 在答应之前,她去找了谢霖钰。 谢霖钰说:“县主,您会很幸福的。” 她只问了句:“你会看着我幸福,对吗?” 谢霖钰点点头,萧芮便放下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点头了。 原来年少绮梦,真的可以放下,真的可以被时间所清磨,而后深深地被藏在心底,谁也再看不见。 另一段薛宁儿的婚事说来,当时也是一段佳话。当时萧焱伤势严峻,谢亦铭赶到救出时,已经奄奄一息。 薛宁儿随着父亲到达支援时,萧焱已昏迷不醒。 听说了萧焱的所作所为,以及当初来这战场的初衷后,薛宁儿便对着萧焱凶道:“你要是死在我面前,我下辈子绝不会见你。” 这话飘进了萧焱的耳朵里,他于迷蒙之间,睁开了眼睛,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到底年轻,随后,伤势恢复速度惊人,从重伤昏迷到痊愈只用了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里,虽然萧焱不能动弹,却经常出言献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京城纨绔了。 两个人在无形之中,越走越近,薛宁儿也渐渐撤下心房。两人于军中结了亲,沐王妃纵有不愿,可听说萧焱的命算是薛宁儿拉过来的时候,便也默认了。 庆元十七年春,在经历了四年的鏖战后,齐国退兵,大梁再一次守护住了西部边线。 谢亦铭护送沐王府世子萧焱和世子妃薛宁儿一道回京。 大军凯旋回京的那日,子淑守诺,真就到城门口去迎接。她答应过薛宁儿,你走我不送,但你回,我必接风。 似是心有相连,在达到城门口时,薛宁儿骑着马,于一众乌泱泱的人海里,一眼便看到了子淑。她掀开了围帽,整个人举止清雅,多年不见,仍旧是风姿绰约。 两个人目光交汇,会心一笑。 谢亦铭也看到了子淑,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她。这些年来,他黑了不少,也瘦了,脸部的线条愈加刚毅,他……吃苦了。 子淑不知怎的,便留下了泪,那是心疼的泪水,也是喜悦的泪水,她终究等到了他,四年了,她也已年满十九,可一切都是值得的,她的英雄,骑着马,一步步踏着彩虹,回来了。 之后的事情,顺利得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谢亦铭向皇上请旨赐婚。在一个月之后,她成为了□□。 两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便出生了,是一个男孩。 当时,已经成为了国师的谢霖钰在侄子满月后,亲自为其取名为谢可轩。 子淑依靠在谢亦铭的怀中,看着丫丫学语的儿子,不禁恍惚地想起,自己初来京城时的模样。 便逗趣地问道:“夫君,你说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印象?” 谢亦铭低头看她道:“是我想唐突的人。” 子淑不由得红了脸,将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