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不可撩(重生)》作者:发电姬 文案: 前世许知瑜为人所负,重活了一世的许知瑜本想开启复仇虐渣的人生,却连大展身手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一次,天之骄子苏华风来认她做表妹。 许知瑜:空有一手复仇手段使不上怎么办? 后来,苏华风放言,许家的夫君必得过他这一关。连许知瑜自己物色好的男人都被苏华风拒了。 许知瑜小声问:“表哥,你觉得我夫君到底当如何?” 苏华风不假思索:“家世十分好,能耐十分高,长相十分俊,不得纳妾,一生一世待你好。” 活了两世的许知瑜从来没见过这等好男人,倍感无望:“大晋怕是没有这种男人吧。” 苏华风微微一笑,道:“我觉得我好像是。” 这是一个女主重生回来要复仇虐渣结果男主先她一步回来替她摆平所有事女主负责貌美如花的故事。 女主娇软,男主凶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知瑜,苏华风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作话更新)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预收《穿成女配后男主超宠我》卖萌求收藏OAO 推 胖球本球 的种田文《小本经营指南》,好温馨啊好好玩啊!沉迷qwq 《小本经营指南》文案: 小本经营,概不赊账。 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刚醒来,徐芷是拒绝的,但是看着屋里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是毅然扛起了养家的责任。 小剧场: 徐芷捡到一个受伤的青年,乖巧听话,勤奋老实。 正当徐芷打算与他互表心意的时候,对方不告而别。 徐芷:生气。 男人算什么,赚钱才是硬道理。 沈六郎为君办差近十年,从未被外物困扰过。 直到受伤被一女子捡走,从此心动不已。 却听说她已为人妻,失落离去。 后来,恢复记忆的沈六郎后悔莫及。 兢兢业业做生意老板娘vs温柔体贴木头脑袋大将军 盛夏的天,蝉鸣潜伏着,一声拉得比一声长。 “嘭”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放到了地上发出的声音,明明声音不大,听在许知瑜耳中却像雷声轰鸣,她心内“咚”的一沉,倏地睁开眼睛。 大红木门敞着,两个染了尘埃的红灯笼在大门口随着暖风轻轻晃动着。 她茫然地看了看周围。 而方才的声音是外头有人抬着两箱裹着红绸的箱子,放到地上的声音。 “你们这群不要脸的东西!走开,滚出去!” 许知瑜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很是吃惊,她抬眼看,眼前的尤嬷嬷圆圆的脸上积攒着怒气,她愣住了,轻声问:“尤嬷嬷?” 尤嬷嬷是在陪她嫁到了唐府两年后一个雪夜去世的。 她去得那样早,叫许知瑜再见她时,竟有些模糊了她的面孔。 “瑜姐儿。”尤嬷嬷抱住她,道,“不要怕,嬷嬷不会离开的。” 许知瑜一愣,她的怀里是温暖的,不是梦。 一个侍女涨红了脸,指着来人,道:“滚!我们家瑜姐儿断不会受这种委屈!” 侍女名唤净月,在她身边伺候得最久,后来被人设计陷害投井而去。 她们都是已故之人,可,为何她一睁眼,突然之间又见到了她们? 许知瑜本是倚靠在尤嬷嬷怀中,她扶着嬷嬷的手,缓缓站起来,日头有些晒,那个灯笼晃眼得很,像极了她十三岁那年父亲刚病倒的时候。 不对,不是像。 她抬眼看去,许府门口乱糟糟的,俞家的人还在门外。 现在,似乎正是她十三岁那年。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柔软的手掌,惊觉自己居然回到了过去。 元戌十七年,她方十三岁。这一年,许府出了大事,她不仅没护住许府,自己还身陷囹圄十二年,最后客死他乡。 上一辈子,她因病去世,弥留之际,细数半生,为何自己过成这副模样,一步错,步步错,许府落败之冤,唐家唐少赟给她的耻辱…… 转眼她竟活回来了。 这是老天可怜她,给她重来的机会吗? 许知瑜的脑子本来如被搅乱的湖水,现在湖面归静,一切乱沙碎石纷纷沉到湖底,她也渐渐明了起来。 俞家来的人是张管家,他对着她们几人道:“许二姑娘与俞家的姻亲本不作数了,只是家中哥儿慈悲,愿纳姑娘入家门之中。” 尤嬷嬷刚要大骂出口,许知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轻声问:“张管家,你的意思是,让我入俞府做妾?” 这句话由她软软的声音问出来,便显得张管家十分卑劣似的,他高声说:“二姑娘聪慧,老奴也就不多说了。” 这话与以前,完全无异。 许知瑜淡淡地望了他们一眼,他们的嘴脸仍旧如此,丝毫不掩落井下石之意。 许知瑜不能忘记,这一年,许家犯了圣怒。此后起,京城许家彻底没落,京城人提起许氏,不再谈三朝世家,而只会狎昵地说起面容昳丽的许二姑娘。 甚至有人下注,赌是哪家哥儿抱得美人归。 俞家只是这般丑陋嘴脸的人之中,第一个来提亲的人家而已。 当时的许知瑜哪里能够忍受这种耻辱,因自幼身体孱弱,又不知如何应对,心生退意,身心乏力,之后晕了过去。 府内人少,都伺候在她身侧,直到第二日起来,那两箱侮辱人的聘礼还放在府外,叫人笑话了去。 往事尤且历历在目,何况是重来一次。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这么简单地放过这些人。 许知瑜胸口有些闷痛,尤嬷嬷发觉她微微颤抖,连忙叫道:“瑜姐儿,身体要紧,我们不与他们计较!” 许知瑜知道此时不能动气,她微微喘了口气,稳住了情绪后,便不十分难受了,她冷笑道:“抬着你们的腌臜东西滚回去。” 只是她声音本来便软,这一声赶人的话,生生叫人听出了几分委屈。 张管家皮笑肉不笑,道:“二姑娘现在这么说,可别到时候后悔了。” 后悔?是的,她很后悔,后悔当时太软弱,叫这些人欺负到头上来。许知瑜叫了净月:“净月,去搬水过来。” 净月虽不知为何,但既然许知瑜吩咐下来了,她便急匆匆去搬水,张管家问:“二姑娘做什么?” 许知瑜微微扬起脸,白皙的脸颊在骄阳下似乎泛着光,她缓缓道:“既然你们都送礼来了,我可得回礼。”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的沉着稳定必定都是装出来的。张管家面露嘲讽,方想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阵阵,“嘚嘚”地,一下比一下有力。 许知瑜抬眼看去,远处一人一骑绝尘而来。 黑马跑得太快,一眨眼就到许府门口,张管家和几个小厮连连避开、 “吁!” 马上男子猛地一拉,那马前肢离地扬起,男子稳坐马背,待马蹄一落地,几人才堪堪看清马上之人是为谁。 他身着常服,头发挽做一束,露出上庭,剑眉星目,丰神俊朗,面无表情时,眉目间露出了些许狠戾之色。 许知瑜微微眯着眼睛看他,见他面目有些熟悉,心内犹疑——这个人,是苏华风? 张管家是认得此人的,虽然差点被冲撞,但他还是带上了谄媚的笑容,拱手道:“苏大人,你怎么来了?” 苏氏,二十出头的年纪,这样的长相——果然是苏华风。许知瑜心内暗暗吃惊,脸上却不显,心内只道奇怪,上辈子这时候苏华风来了么? 苏华风下了马,他抬眼看了眼站在阶上的许知瑜,他本就长得俊美,单单这一眼,便有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许知瑜上辈子只见过两次苏华风,但是第一次绝不是现在,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轻轻眨了眨,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此时瞧起来像小鹿那样无辜。 苏华风没有搭理张管家,只见他几步过去,腰间的白玉轻轻晃动间,拔出长刀。 “苏公子……”张管家莫名地看着他。 “嘭”的一声,他二话不说,一挥之间,将地上的箱子劈烂了,里头咕噜咕噜滚落许多东西,他抬脚一踢,整个箱子都翻了。 许知瑜吓了一跳,不由地后退了几步,这人还全程冷着脸,一声不吭。 张管家被落下面子,心里有怒气却不敢发,问:“苏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苏华风把剑一扫,张管家被剑锋吓得朝后躲,苏华风神色冷冽,道:“礼尚往来。” 张管家脸色忽青忽红。 净月这时抬了好大一缸水出了门来,说:“瑜姐儿,水我拿来了!” 许知瑜本是想用水泼聘礼,这么一看,抬起来尚且不容易,还怎么泼啊? 忽然的,苏华风竟抓着张管家的领子,朝这边走过来,张管家再也忍不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挣扎,却无济于事。 “扶二姑娘远一些。”苏华风对尤嬷嬷说。 尤嬷嬷反应过来,连忙搀着许知瑜后退了许多步。许知瑜心内隐隐猜到他要做什么时——果然,苏华风将张管家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张管家来不及闭气,咕噜一声,吃进了一大嘴,随行小厮们吓得手足无措,却不敢上去拦。 张管家拼命挣扎起来,却无济于事——苏华风单手使着巧劲,如此摁着他,即使他再怎么挣扎,他身上却半点没有被水泼到。 张管家连喝了几口,挣扎的气力都小了,苏华风才把手放开,他沿着缸边滑下来,半身都是水,出的气也少了,他带来的小厮们被这么一吓,一个都不敢上前。 苏华风拂拂衣袖,眉眼间充斥着狠戾。 许知瑜吃惊。 上一世的许知瑜都不曾亲眼见过这等场景,显然苏华风是为许府出头来了,可这又是为何? 忽然她胸口更闷了,眼前一黑,身下都软了,虽然身子没了气力,但是她的感觉却犹在。 “二姑娘!”尤嬷嬷连忙揽住她坐下来。 她想安抚尤嬷嬷自己无事,却张不开口,说不出话来——这身体,实在孱弱了些! 尤嬷嬷这一声,倒叫苏华风神色一收,不由懊恼起来——他明知道她怕事,怎可以在她面前如此。 他几个大抬步上了台阶,尤嬷嬷几人抬头看他,只觉得这苏公子真是高大啊,一个影子,便能将小小的瑜姐儿裹在一起。 苏华风伸手要抱起许知瑜,尤嬷嬷连忙拦着,道:“公子,交给奴婢来……” 男女授受不亲啊。 可苏华风手上动作却不减。 许知瑜只觉自己忽然腾空,落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中,他臂膀有力,紧紧抱着她,好叫她不会摔倒下去。 苏华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莫怕,我来了。” ☆、第二章(修) 苏@木@团@队 独@家@整@理 许知瑜这一晕,后来也没了意识,隔了两个多时辰才转醒。 尤嬷嬷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坐在床边,说:“瑜姐儿,来,吃药。” 上辈子的这时候,许知瑜因为怕苦,总是吃一半药就不愿再吃,后来才知道许府的存银都拿去给父亲治病了,这些药都是尤嬷嬷和净月几人用自己的盘缠抓的,熬了十几个时辰后,才端到她身边。 许知瑜的眼眶有些湿润,她重得了一次机会,再不会让自己辜负所有对她好的人。 她端起药,一口气饮尽。 尤嬷嬷连忙拍着她的背,说:“慢些喝,慢些喝。” 怕她苦,净月连忙拿来蜜饯,哄着她说:“瑜姐儿,来,吃吧。” 许知瑜吃进了蜜饯,嘴里那苦味全数化开,甜滋滋的,忽的,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尤嬷嬷以为她是因俞家的所为而伤心,和净月骂起了俞家。 许知瑜又忍不住一笑,她们见许知瑜总算不哭了,纷纷放下心来。 尤嬷嬷犹豫了一下,说:“瑜姐儿,苏公子还在前厅。” 苏华风还没走?他到底是帮了许家,许知瑜掀开身上的被子,说:“叫他好等了,我去见见他。” 净月连忙说:“这……姐儿,您要不要隔着屏风?” 虽然大晋男女大防不严,且方才事态紧急,苏华风抱了便抱了。现在她已经清醒,注意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许知瑜已经十三岁了,出落得越发昳丽,明眸皓齿,亭亭玉立,这也是那些登徒子打上主意的原因,她没有犹豫,点点头。 上辈子,她是在十五岁嫁入唐家的,这两年间,因为没好好保护自己,净是给许府添麻烦。 她虽然不知道苏华风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还记得,上辈子即使远离京郊,也时常听闻苏华风的传闻。 苏华风是燕王义子,天子骄子之命,能耐十足,于官场上位极人臣,圣宠不衰,这样的男人,还是个痴情种——上辈子,她听闻他与韶华郡主的伉俪情深,不是没有羡慕过。 现在,虽然不晓得他为何会出现,但是如果许府能背靠这等人物…… 在许知瑜边思考时,她已经走到了前厅。 净云支起了屏风。 她劲直走到了屏风后面,端坐好。 隔着薄薄的屏风,模模糊糊间,许知瑜见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他做了端起茶水喝的动作,她感觉到他似乎死死盯着屏风,微微躬身,道:“苏公子。” 屏风那边传来苏华风淡淡的声音:“哦。” 许知瑜忽然觉得他很不满意,也是,她还没感谢他,她斟酌着,缓缓说:“此次若不是苏公子……” 忽然苏华风站起来,他长手一伸,将屏风推往一遍,两人的眼神便直接对上了。 许知瑜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不由愣住,呆呆仰着头看他,她嘴唇微微启开,露出了贝齿,和那眉眼相互映衬,颇为诱人。 苏华风的目光黯了黯。 尤嬷嬷上前说:“苏公子,您这是……” 苏华风一拂下摆,隔着一张小木桌,坐在了许知瑜对面,道:“有何使不得?” 他的语气太当然,许知瑜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苏华风拿起许知瑜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口,面色不改,道:“姨母的表妹的姑妈的侄女是我母亲。” 好一会儿,许知瑜才知道这里头“姨母”代指的是她已故的母亲,他后头说的那些亲戚,她一个都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一表三千里的关系。 尤嬷嬷“啊”了声,方想说什么,许知瑜歪过头看她,小声道:“嬷嬷。”尤嬷嬷闭了嘴。 随后许知瑜点点头,软软道:“既然如此,那苏公子原是我表哥了。” “嗯。”苏华风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神色温和,眉目间再见不到半点不快。 许知瑜亦微微一笑,点头。 实则她心里无端多了些惶恐——能与苏华风攀上关系,这不是京城人家都想的么?这辈子刚重来,便遇上了这等好事? 苏华风微微眯起俊目,仿若很满意许知瑜的乖顺,他指着一旁的屏风,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东西。” 许知瑜转过头去看屏风,发髻上垂下来的红色流苏也微微从耳侧划过,苏华风的眼神便移到她的耳侧。 许知瑜没有知觉,她心内的难以置信渐渐平复,定定心,眉眼含笑,说:“既然表哥这么说,那便是了。” 不管苏华风怎么想,能得这人的相助,她绝不能放了这次机会。 从“苏公子”到“表哥”,她倒是能十分快适应这变化。 这一声,苏华风双眼微微一动,他两眼之间的戾气好似散尽了。 许知瑜心内奇怪,她叫了净月添茶,只听苏华风突然问:“姨父现如今如何?” 谈到父亲,许知瑜的印象还留在上辈子他撒手人寰的时候,现在这个时间,父亲应是刚病倒,她心内也有久未见亲人的紧张,便收起黯然的神色,道:“我正待去见他。” 苏华风站起来,道:“我同你去。” 走过几个回廊,两人来到父亲的房间,净云正好端着空药碗出来,迎面碰见几人,行礼道:“姚姨娘在。” 许知瑜自幼丧母,姨娘姚氏待她一直很好,那时候的她与姚氏很亲。 后来她想明白了,姚氏只是以为待她好有朝一日能被扶正,许府大难临头时,她就暴露本性,叫许府雪上加霜。 许知瑜还记得就在几天后,姚氏卷走了她的嫁妆,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候她一直天真地以为姚氏会留下来同许府共度难关。 再不久后,父亲好不容易醒来,知道姚氏卷了家财走了,气得大吐一口血,更是坏了身体。 姚氏啊。许知瑜心内冷笑。 她推开房门,姚氏果然坐在父亲床边,她拿着帕子按着眼角,朝许知瑜招招手,道:“我可怜的瑜姐儿啊,来,来姨娘这。” 许知瑜忍着心中的不适,微微露出笑容,走了过去。 姚氏这才看到苏华风似的,问:“这位公子是?” “姨娘,这是苏表哥。”许知瑜拉着她的袖子,软软地说。 姚氏看他长得俊俏,不由露出笑容,道:“是瑜姐儿的表哥啊,什么时候过来的?” 苏华风却没有给姚氏一个眼神,他仿若更想知道许仲延的情况,走到床前,微微低头看他。 姚氏有些尴尬,许知瑜小声说:“我与表哥看看爹爹,姨娘您照顾爹爹太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姚氏得了台阶下,带着身边的侍女出了门。 许知瑜坐到床沿,她轻轻握住父亲宽大且温暖的手,她还记得,他向来喜欢板着脸,知道她没有好好练字,定是会训她的。现在他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没有任何知觉。 上辈子,他走的时候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一刹那,她再控制不住发酸的眼角,眼泪便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尤嬷嬷连忙拿出帕子来给她擦泪。 苏华风也微微蹲下来,忽的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许知瑜颊边的泪水。 许知瑜愣愣地看着他,只见苏华风一笑,道:“莫怕,姨父定会安康。” 是哄小孩的语气,许知瑜轻轻点头,他这个动作颇为柔情,没有其余的意味,让她想起了昔日许仲延抱起她的样子,不由心内一暖。 尤嬷嬷终于忍不住,道:“苏公子,就是表亲,也没刚见面便如此亲……的道理” 苏华风脸色沉下去。 尤嬷嬷心里一怕,声音都小了许多。 “嬷嬷。”知道尤嬷嬷是为自己着想,然而在许知瑜看来,倒也不算什么,她轻声道:“表哥待我便是待小孩般,可不是?” 苏华风轻轻触了触指头的湿润,一笑,点点头。 尤嬷嬷这才没有再说什么。 大夫吩咐过,许仲延需得静养,几人没有多待,就从房中出来。 “我知道一位大夫,医术高超,我待叫他来看看姨父。”苏华风说。 许知瑜心内感激,道:“那便麻烦表哥了。” 不多时,燕王府来了人来叫苏华风回去,苏华风翻身上马,他回身对相送的许知瑜道:“有什么事,托人带话到燕王府邸便是了。” 得了这句允诺,许知瑜连忙点头,扬起娇嫩的脸颊,道:“好。” 苏华风紧紧抓着缰绳,手上露出来青筋。待她如孩子一般? 是啊,别忘了,她现在确实是个十三多岁的孩子。 一切还来得及,已经是第三次了,再不会像前两次那样…… 他眼中有种势在必得。 许知瑜全然不知,她站在门口,看着苏华风的身影渐渐远去,轻轻松了口气。 终于等到这时候了,尤嬷嬷憋不住,在一旁道:“瑜姐儿,这苏公子凶神恶煞的,我们可最好别和他招上关系。” 许知瑜知道,苏华风是一个做事总带着凶煞之风的人。 她笑了笑,安抚尤嬷嬷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许府现在需要他。” “可……”尤嬷嬷想起他推开屏风,还有触碰瑜姐儿的动作,说:“他也太孟浪了些,怕是对瑜姐儿……” 许知瑜摇摇头,道:“嬷嬷莫胡思乱想了,这事没有可能。” 上辈子,苏华风与韶华郡主的姻缘,羡煞了多少京城人家,可惜郡主走得早,苏华风为她不再娶,便是皇帝指婚,他也敢公然抗旨。 她想,父亲为官时两袖清风,苏华风一来便去看他,应是为他而来,而上辈子自己晕了许久,或许就这样错过了。 既然许府和苏华风搭上了关系,她当然欣喜。 想到这里,许知瑜拍拍尤嬷嬷的手,道:“嬷嬷放心。” 她闭了闭眼,又倏地睁眼,眸子里多了份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现下,该与姚氏先算一笔账。 ☆、第三章 姚氏的院子在西边,一路走过去,许知瑜便收拾了心情,也预想好自己该如何说与做,自然,首先是要清点嫁妆。 因为许知瑜自幼丧母,许仲延待姚氏厚道,家中财务为她所管,后来,连许知瑜的嫁妆都在她手上,这几年来,不知道被她动了多少。 净云是姚氏身边的丫鬟,她在姚氏院子里洗衣服,见到许知瑜,带着她去姚氏的房内。 此时姚氏正在用晚饭,看菜色,两荤两素还有一汤。 许府因为差些被抄家,剩下的银钱都投在了许仲延的病上,就连许知瑜自己一天也只有一荤菜,甚至再过几天,这荤菜也吃不起了。姚氏吃得这么好,应是用了自己的小厨房。 再看姚氏,近三十的年纪,微微发福,脸色红润,即使这么大的变数,不见半点惆怅与憔悴,头上珠钗也不见少。 许知瑜知道她现在就在打算着什么时候卷款而走呢。 她敛去眼底神色,假意没看到桌上的吃食,姚氏以为她没注意,给净云使了个眼色,让她把东西收下去。 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叫许知瑜坐到身边,问:“瑜姐儿,今天那苏公子,当真是你表哥?” “嗯。”许知瑜轻声应道。 “听净云说他护着咱府内呢,这孩子真俊,怎的之前都没见过。”姚氏亲昵地拍拍许知瑜的手。 许知瑜笑了笑,说:“是啊,今天俞家的人来门口撒野,是表哥帮忙出了口气。”这句话说完,她悠悠地叹了口气,说,“姨娘,俞家怎么能这么待我们?” 毫不留痕迹地将话头转向了婚嫁。 “世人险恶,俞家这样的亲家,不结也罢!”姚氏说,“瑜姐儿,我可断不会叫你吃了亏。” 这话与上一世的无异。许知瑜勾了勾嘴角,做出上一世那般感激的神色,她倚靠在姚氏怀中,道:“姨娘,现在爹爹病倒了,许府不能再没了您。” 耍嘴皮子的功夫,谁不会? 姚氏哄着许知瑜,而后,许知瑜状似无意,道:“家中现在须得用钱,姨娘,您把我的嫁妆打点打点,我们看看还能换多少钱吧?” 姚氏脸色一变,却装出一副悲痛的神色,道:“你的嫁妆,是生身母亲从你满月那天开始攒下来的,那是你的行头,怎么能动?” “我懂,可府内实在……”许知瑜说着,她本意是做戏,没想到这身体自己掉起了眼泪,端的是梨花带雨,她不由暗暗惊讶,真是没成想这时候的自己这么容易哭。 姚氏起身,从八宝箱里拿出一吊子钱与几件首饰,末了,把拿错的贵重的手镯放回去,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首饰。 她拿过来,塞到许知瑜手里,说:“这是姨娘不多的家当,许府缺钱,姨娘不会叫你空难受的。” 这些钱就和苍蝇肉似的。 许知瑜擦掉了眼泪,把姚氏的东西收起来,说:“姨娘的大恩大德,知瑜……不对,是许府上下,许府上下没齿难忘!” 姚氏露出了笑容。 许知瑜继续做戏,她低头看着首饰,忽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姨娘让我想起我娘亲的好,我娘亲在世时,留了件白玉祥云镯给我……” 这件镯子是许知瑜的嫁妆之一。 姚氏动了动眼珠子,没有说话。 “姨娘,我想要那件镯子。”许知瑜扬起脸,说。 姚氏点了点她的鼻子,说:“好,瑜姐儿想看,姨娘自然给你去拿。” 姚氏放许知瑜一人在房中,她出了门,叫来净云,吩咐她去小库房拿镯子,心内有些不舍,这镯子她也喜爱得很,本以为许知瑜忘了,没想到她还惦念着。 许知瑜悄悄站起身,在姚氏房内看了一圈,打开八宝箱,里头琳琅满目的首饰,哪一件不比姚氏施舍给她的首饰珍贵? 这些年,姚氏占着许府唯一妾室的身份,搜罗许多钱财,这只是一部分。许知瑜心里有数,她冷笑声,把八宝箱归回原位。 不一会儿,姚氏拿着包着帕子的手镯进来,说:“来,瑜姐儿,白玉祥云镯。” 许知瑜知道姚氏还不曾起了疑心,便学着孩童似的,把镯子戴手上,玩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姚氏巴不得送人走呢,见她又不依不饶似的哭了,收起了烦躁的神色,耐心哄着,许知瑜把镯子压在胸口,抬着脸露出满脸泪痕,说:“姨娘,娘亲留了许多这样的物什,我都想看看。” 姚氏面露难色,她没想到许知瑜竟要看这些东西,那不等于要看嫁妆了? 许知瑜继续闹:“家里如今这样,不知道娘亲看到了会何等伤心,唉娘亲啊……” 此等拒绝的借口本就不好想,一个不慎,就会被人怀疑有吞嫁妆之嫌,尤其还被许知瑜这么吵着,姚氏干脆先放了手,道:“好好,姨娘陪你去看。” 实则她心头惊疑,她们怎的就忽然说到了嫁妆?难不成是许知瑜是有意的? 许知瑜小心翼翼地把手镯收起来,破涕为笑:“好姨娘,您待知瑜最好了。” 姚氏看着她的笑容,放下心来——不过是个小孩子,空有一副皮囊,天真得好笑,应该只是想亲娘了。 姚氏的小库房在她的偏房,如此,许知瑜和尤嬷嬷随她一同走去了偏房。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串钥匙,熟练地找到其中一把,钥匙相互碰撞,哗啦哗啦的,推开了门。 姚氏“哎呀”了一声,道:“应该拿清单本来的——净云。”净云在身后应了声,姚氏吩咐她去拿本子,只是这本子却怎么也找不到放在哪。 姚氏只是做做样子,真拿出本子来,她定会对不上那些缺口。 许知瑜笑了笑,说:“姨娘,不需在意,我只是看看娘亲的东西而已。” 尤嬷嬷扶着许知瑜进了屋内,摆在最前面的是一口大箱子,四周的架子上也有不少东西,几人先搬开箱子的大盖子,竟没落一点灰尘,可见是时常打开,至于打开来干什么—— 尤嬷嬷怪怪地笑了声,道:“没有灰尘,辛苦姨娘经常收拾了。” 姚氏听着这声也不脸红,说:“唉,都是下人在做,不算什么。” 许知瑜装作没听懂她们的话,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一面玲珑铜镜,轻声问:“这个是什么东西啊?” 尤嬷嬷说:“瑜姐儿,这是你出生那年,老爷着人去问了天师,用煅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铜水,铸成的铜镜,说是在您出嫁那天一同带着去。” “哦……”许知瑜露出惊喜的神情,说,“叫什么呀?” 姚氏脸色沉了沉,尤嬷嬷接话道:“七星玲珑铜镜。”她大抵猜到了许知瑜所想,并叫净月送来纸笔,逐件逐件记下来。 姚氏在一旁也不好拉下脸,只得一直笑着,直到这一箱子好物清点完,她的嘴角终于撑不住了,哭丧着脸,道:“瑜姐儿,你是信不过姨娘啊!” 许知瑜回过神来,连忙扶着她说:“姨娘,怎么会?”她面露犹豫之色,说,“就是前几天听净月说,看到一件白玉祥云簪子在当铺,我怀疑……” 许知瑜记得簪子与镯子本是一对,可方才清点时,发现簪子不见了,故而现编了这个借口,姚氏拿捏着许府的财务,现在还不能和她闹僵了。 姚氏看向净月,净月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她向来只听许知瑜的,连连点头,姚氏的心提到了胸口。 许知瑜抬起水灵灵的双眸,仿若又快掉下眼泪:“我怀疑,家里遭了贼,可是若是跟您直说,只怕您要自责,要寒了心,所以只敢旁敲侧击……” 姚氏这心一提一放,她抹了抹眼角,说:“也是我粗心,以为钥匙在我手上,东西就不会丢……” 二人便又是和气十足,只有尤嬷嬷黑了脸。 前些年许府得势,祖辈至今攒下许多物什,上好的东西都成了许知瑜的嫁妆,直到先前,一道圣旨下来,收回了许家多少恩宠,只有许知瑜的嫁妆没有遭殃。 她的嫁妆一直牢牢关着,除了部分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其他的有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这一清点,便花了大半夜的时间。 许知瑜忍着困意,姚氏劝说道:“明日再来,今晚暂且这样吧?” 尤嬷嬷冷着脸把刚清点完的大箱子收起来,说:“瑜姐儿先去歇着,让老奴来清点吧。” 许知瑜放心尤嬷嬷,便和净月一道回去了,路上净月小声问:“是否有太多对不上?” “嗯。”许知瑜的脸色在月色下有些凝重。 “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奸人!”净月怒道。 许知瑜淡淡一笑,道:“所以嫁妆,一定要全数拿回来。” 净月看着她忽然长大了似的,心内也颇为难受,道:“瑜姐儿,其他人我不知道,我们定会在您身旁,不离不弃。” 许知瑜想起她死的时候,是因为唐府侧室的为难,最后从冰冷的井水里把她打捞出来时,她整个人都泡发了。 许知瑜心若刀割,她连忙捂住胸口,吓得净月以为她又要晕了,便紧紧扶着她。 “无碍。”许知瑜抱住净月的手臂,温暖的手臂叫她渐渐从上一世的阴影中回过神来,她心中充满了庆幸。 当下她们还不知道,明日之后,有更多金银财宝送上门来。 这些嫁妆与之比起来,不算什么大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五月三号啦!作者君从漫展浪回来了。 日后23点后更新,喜欢的小天使麻烦你们素质三连,给作者君一个小小的支持,作者君会结出更多更多的粮,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大家的支持,mua! ☆、第四章 第二日,尤嬷嬷把一沓记好的纸拿来给许知瑜,她一张圆脸上都是气愤,道:“老奴记性好,当日里多少好东西都在大箱子里,现在一清点,居然只剩下这些,这个姚氏监守自盗,当开祠堂!” 许知瑜安抚了尤嬷嬷,她稍加思考,说:“这事不能急。” 上一世,因为她身子不好躺在床上,也就这几天,姚氏跑了,这一世她好好主持着,姚氏定抽不出空出逃。 只是现在许府落魄,就怕姚氏急了撕破脸抵死不认,一来她们手上凭证不足没法送她去衙门,二来姚氏强行要走她们也拘不住,讨不回公道,反而叫许府被人笑话。 尤嬷嬷也明白,她低声说:“今天我们这一清点,她要是开始急了,自然会先露出马脚,我们就叫几个小丫鬟盯着她。” 许知瑜点点头。 姚氏自己越想越不对味,许知瑜虽然同以往一样,但是又有些不一样了,她怀疑是尤嬷嬷暗中说服了她。 这嫁妆本快到手了,怎么能飞了?她叫来净云,让她给侄儿姚沐昆送了封信去。 这事小丫鬟盯着呢,许知瑜知道后,也不吭声,姚氏自己把姚沐昆叫来,实则正符合她的心意。 许知瑜记得姚沐昆是个粗人。 上一世姚氏卷钱走了,许府报案到衙门,衙门叫来了姚沐昆。 那时他娶了妻子,妻子头上戴着许府的贵重首饰,他自己还因白玉祥云簪子给他挡了一灾,而把它当做护身符放在身上,抵死不认那是许府的东西,因为她没有凭证,居然奈何不了他。 他嚣张地指着许府的人,道:“这白玉祥云簪子本就是我的,就你们这穷酸样,敢诬赖我们?赶紧叫许仲延那个老王八早死早超生吧。” 他做足了人上人的样子,却又觊觎她的容颜,事后,居然还敢上门来纳妾。 忆起往事,许知瑜拂了拂衣袖,脸色漠然。 这送上门来的证物,不要白不要。 于是这几日,许知瑜还是同往常一样,给姚氏问安,同她谈话,姚氏也与她没有半点隔阂似的,牵着她的手道瑜姐儿命苦。 第四日,姚沐昆上门来见姚氏。 他生了张方脸,五官粗糙,一身短打,讲话的时候中气十足,那声儿足足把接人的净云吓得后退了好几大步。 许知瑜正在吃午饭,便隐约听到了姚沐昆的嗓门,她皱了皱眉,问了净月才知道是姚氏的侄儿姚沐昆已然来访。 不一会儿,净云匆匆过来找许知瑜,说姚氏让她去前厅一起喝茶。 尤嬷嬷问:“来了男客,叫我们姐儿去见,什么意思?” 净云是个老实的,被这么一问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面露尴尬,说:“姨娘说,侄公子与姐儿小时候见过,过去叙叙旧而已。” 就等这时候了。许知瑜将计就计,带着尤嬷嬷和净月前往。 姚沐昆正在大口喝茶,他一看到许知瑜,那黛眉杏眼,脸盘娇若桃花,恬静且漂亮,他噗地把茶喷了出来。 姚氏嫌弃地挥挥帕子,说:“你在姑娘家家跟前这样,吓着人家了!” 许知瑜坐在榻子上,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姚沐昆眼睛都看直了,姑妈与他讲过这瑜姐儿生得多好,他想不出来,现在看到了,心里立刻痒痒的。 “哥,你平日里在外头,可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许知瑜问。 姚沐昆看她主动与自己搭话,心里高兴极了,只想把自己神武威风的一面露出来,就说前段日子在外头遇到匪人,自己仅靠一支簪子逃离,把自己说得出神入化了一样。 许知瑜见钩子已下,她按了按额角,说:“我觉得有些头晕。” 姚氏“哎呀”了声,连忙让她去休息。 姚沐昆看着她远去的娇小的背影,正待站起来,姚氏让他按捺住,说:“我替你铺铺路,你别急!” 许知瑜刚进房里,净月压低声音说:“姚氏来了。” 她点点头,合衣躺在床上,仿若真不舒服一样。 姚氏进来后,坐在她床旁边,问她的身体如何。许知瑜心内冷笑,她握住她的手,说:“这几晚没睡好,今天有些累了。” “哦……”姚氏做做样子,这才把来意说出来:“你见了昆哥儿,感觉如何?” 许知瑜心思转得快,姚氏为何要给她与侄儿搭线?因为许姚结姻,那嫁妆自然落到了她手里,便说:“这人太粗糙,喝茶都能喷满脸,我不喜欢。” 姚氏猜到她会这么说,她知道姚沐昆可取之处并没有多少,但是若是人比人呢? 姚氏说:“昆哥儿与俞家那个比起来,厚道多了,他长相一般,但是威武,家中田地殷实,准能待你十足十的好。况且我们以后能亲上加亲,不是更好?” 是个癞□□都能在她嘴里吹成皇族公子了。 许知瑜是去年与俞家议婚的,如今俞家先做了这个举动,叫许家上下都难堪,这事委实是许知瑜心内的一个疙瘩。 “听姨娘的。”姚氏说,“现在许府这样,个个都和俞家似的,错过了我们姚家,下家哪里找啊?” 许知瑜做足了小女孩姿态,才不情不愿说:“那我与他再见见吧。” 姚氏没有防备,反而借口说要去厨房要壶热茶,便走了,留两人与几个下人在前厅。 姚沐昆搓了搓手,问:“知瑜妹妹,你喜欢什么呀?” 许知瑜淡淡地说:“簪子。” “嗨!你早说嘛!”姚沐昆从自己带的包袱里拿出了礼物,说,“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买了不少礼……” 一副邀功的模样。 许知瑜露出一截手腕,指着上头的镯子,说:“这种祥云花纹的呢?” 姚氏本以为事情成得容易,等净云过来找她时,才知道前厅不好了——原来那傻侄儿,居然把白玉祥云簪子给露了出去! 她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姚沐昆知道闯了祸,在一旁不知所措,而许知瑜正拿着簪子哭,一见姚氏,扭过脸不与她说话。 姚氏哪知道这就露馅了,刚想说不是才见簪子在当铺么,就听净月说:“当铺那簪子应当只是相似,这簪子,才是和镯子一对的。” 连后路给她堵了。 见可以收网了,许知瑜擦了擦眼泪,她眼眶微红,神色却并不悲戚了,说:“我的嫁妆都已经重新清点过,既然姨娘不能好好守着,那就让我自己守着吧。” 姚氏一口气提不上来,哗啦啦地哭,说:“瑜姐儿定是对姨娘怀恨在心了!这么多年来,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此时姚沐昆总算搞懂了情况,说:“不就是你的嫁妆嘛,你要是嫁给我,我们之间还需要这般区分么?” 尤嬷嬷大怒,道:“你这种登徒子,还敢肖想瑜姐儿?” 许知瑜知道他是个欺软怕硬的无赖,遂说:“还有什么话,去衙门说!” 她心绪不为姚氏所动,这一声,冷静且冷漠,姚氏擦了擦眼泪看她,才发现这个女娃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那么稳重的神情了! 她心里大惊,知道是自己掉以轻心了,心想此时除了先闹着,再无别的法子,便坐在地上哭:“真是上天不给活路,养大的孩子拿我当贼!” 姚沐昆听着许知瑜的话,怒气也上来了,说:“你们欺人太甚,就拿了几样东西怎么了?我姑妈给你们当小的,委屈了自己这么多年,拿这点都不够用的!” 许知瑜冷笑:“去衙门。” 姚氏继续哭天抢地,姚沐昆便指着许知瑜说不肖,搞得前厅吵闹极了。 忽然小门房来通报,许知瑜本已不耐烦,此时心里沉了沉,问:“可是俞家的人又来了?” 门房挠了挠头,说:“并非俞家,他自称是苏公子。” 苏华风?来得太巧了!许知瑜刚站起来想去迎接,便见到苏华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今日他穿了件玄色的外袍,衬得眉目更为俊俏,腰带上垂着一块青玉,走起来的时候那流苏晃动了起来。 尤嬷嬷暗道这流苏看起来怎么有些眼熟。 许知瑜笑着道:“表哥,我刚好在处理家事,叫你碰上了,真是不好意思。你且先去小亭坐坐……” “怎么回事?”苏华风问。 许知瑜垂了垂眼,道:“家中出了些事……” 苏华风端详着她精致的侧脸,她方十三岁,遇到家里这么大变故,忽的就长大成人似的。 “我做错了什么吗?都是误会啊!”姚氏哭喊着,“瑜姐儿,你就忍心把我送去衙门?我平日里待你多好,你就这样待我?” 许知瑜微微低头看她,道:“不说平时,如今你不雪中送炭,我不怪你,但是你还抽炭……你不配做许家人。” 苏华风动了动眉头,朝身后几个侍从挥挥手,道:“把人绑起来打。” 太直接了。 许知瑜心头一跳,看向他,他此时看着姚氏的双眼,仿若在看一个死人。 这些侍从们动作迅速,找来了绳子与大板子,手脚利落地把挣扎着的二姚绑起来,便要上板子。 “这……”许知瑜犹豫地说。 苏华风低头看她,哄小孩子似的说:“对这种无赖,打就是了,你莫怕。” 不是怕与不怕的问题。 许知瑜看着侍从们高高举起的板子,她心中信的还是衙门,在自家做这样的事,估摸着也是犯法的。 倒是尤嬷嬷与净月十分欢喜,指着被绑起来的姚沐昆骂,什么登徒子敢肖想她们家小姐。 肖想许知瑜?苏华风微微眯起眼睛。 “你们要上私刑?还没有王法?”姚沐昆破口大骂。 苏华风阴沉沉地看着底下二人,眉目间的戾气十足,道:“我就是王法。” 一板子下去,姚氏哭喊着要去衙门。 苏华风不为所动,对侍从道:“男的打死,女的留半条命。” 打死?许知瑜可从没想过。 这句话叫她冷汗连连,她轻轻抓着苏华风的袖子,说:“表哥,把他们送去衙门吧,要是真死在这里……” 苏华风低头看她,鼻息间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 许知瑜听到那惨叫声,心内只是有些惊惧,但是身体更诚实,竟忍不住肩膀一耸,眼睛都不敢往那边看了,跟个小白兔似的。 苏华风勾了勾嘴角,说:“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苏华风:敢肖想许知瑜?狗命拿来 许知瑜:……我表哥好像真的有点凶残啊! —————— 谢谢Qing的营养液,还有可爱的king离奇的地雷,顺便抱着小c们一个百米跑~ ☆、第五章 如此,姚氏二人才被押去了衙门。 许知瑜本该跟去的,苏华风却抬手阻止,道:“你在府里好生休息。” 许知瑜抬眼看他,他低下头,说:“我差人跟京兆府府尹王勇打声招呼就行了。” 那句“我就是王法”还真不是玩笑话。 苏华风此行前来,便是带来了那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大夫姓赵,胡子花白,双眼沉着。他仔细给许仲延把了脉,摇了摇头,拿出了身上的针包。 尤嬷嬷扶着许知瑜出了房间,她神色惶然,先前她一直以为父亲只是病,现在看来,好似不是病这么简单。 过了许久,赵大夫同苏华风出门来,他犹豫地看了眼苏华风,苏华风说:“无妨,全说了。” 赵大夫便对着面前的小女娃道:“许老爷不是什么怪疾,而是金丹之毒。”这后面四个字,他声音压得极低。 金丹乃皇室御用之物,非寻常官员能吃,况且吃多了,是会中毒的。 许知瑜睁大眼睛,道:“怎么会?我爹爹从不服用金丹!” 父亲一直是个冷静自持之人,他对自己很严厉,也最看不起道士炼的这些东西,常与陛下谏言勿食金丹,怎么可能自己服用? 赵大夫叹了口气,他写了药方,叮嘱了注意事宜,再同苏华风道别,这才离去。 许知瑜抓着父亲起了红斑的手,轻声问:“爹爹,你那天去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本是再照常不过的一天,天还没亮,父亲就去上朝了,然而等到了黄昏,父亲还未归来。 后来,他回来是被几个太监抬回来的,就是这副模样,直到现在,一直昏昏沉沉,随后陛下连下五道圣旨,把许家三朝的恩宠尽数剥夺,就差彻底抄家了。 “是谁逼着你吃的?”许知瑜脑中拼命回忆着上一世的朝堂,当时她嫁进了唐家,唐家在朝只不过是五品官,她对朝中风云感知得太少,更何况后来唐少赟被外派出京。 现在,父亲绝不会如此死去,她渐渐收起悲伤的神色。 她刚出了房门,就见苏华风站在廊下等她,夏日里畏热的人断不敢穿这种玄色,只有苏华风这样穿着站在阳光下,半点不见躁,反而衬得一身落拓不羁。 “不必担心,这些事,定会给你个交代的。”苏华风说。 许知瑜轻声应道:“此次,还是要多谢表哥。”可有些事,她须得自己动手,得自己搞得明白,才能放心。 “不必言谢。”苏华风笑笑,随后道,“许府上下,也太少人了。” 许知瑜“嗯”了声,说:“树倒猢狲散,现在能留下来的,才是真的许家人。” “我带了一些侍从过来,让他们留在这吧。”苏华风说,“照顾姨父,也有些人手。” “这……”许知瑜抬起眼睛看苏华风,现在人少好管,人多了,她反而可能顾不及。 苏华风收起笑意,问:“不好么?” “好。”许知瑜应完,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心里跳了跳,不由扪心自问,怎的一看到苏华风收起笑容就害怕了呢? 果然还是这几次见面,他实在是凶残的缘故。 许知瑜是一边感激着,却一边害怕着。 苏华风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说:“不用担心管不好下人,我送你的这几个,敢有哪个不听话,直接沉塘。” 许知瑜的小心儿又跳了跳,她知道,苏华风绝不是玩笑话,上一世世人说他凶煞,不无道理。 苏华风送了四个十五六岁的使女和八个侍从来,侍女分别唤春雨、夏雨、秋雨、冬雨,简单好记,侍从就充作打手似的看院子。 一下子许府又热闹起来。 不一会儿,苏华风还叫人抬了三两箱东西进院子,一打开,竟全都是金银财宝。 原来父亲为官多年,不擅于经营官场交际,如今,在这种时候能得此相助,这种恩德,许知瑜发誓,自己定会牢牢记在心中。 两人转过回廊,苏华风正待离去,他看起来明明是个不多话的人,可每次对许知瑜,总会叮嘱上那么几句。 便像真正的大哥哥似的,许知瑜心内一暖,将他的叮嘱悉数听了进去。 “若是银两不够。”苏华风说,“即来燕王府寻我,知道么?” 许知瑜点了点头,她双眸中含了水般亮亮的,道:“好。” 苏华风脚下步伐停了停,他转过身,用自己半身的阴影笼着许知瑜。 许知瑜明明被他的气息所包裹,却不为所知,只抬起眼睛,眼中满心满意的信赖。 苏华风压着声音,说:“什么事,别学着这次一样自己搞,本来府中没有男丁,还叫一个男子上门来,真出了什么危险怎么办?” 许知瑜眨了眨眼睛,她露出明媚的笑意,说:“嗯,表哥,我下次会小心的。” 太乖了。 苏华风动了动手指,忽然,尤嬷嬷站在走廊那叫唤道:“瑜姐儿,药熬好了,别凉了,快来吃!” 许知瑜“啊”了声。 这副药是调理身体的,不过就是太苦了,她微微皱了皱眉头,露出了苦恼的模样。 苏华风大笑一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肩头娇小又柔软,一个手掌,仿佛就能嵌住似的。他道:“去吧,别怕苦。” “嗯。”许知瑜说,“那我叫净月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苏华风说,“当我是自家人就成了。” 现在许府有钱了,这药钱许知瑜当然不肯让尤嬷嬷和净月出,她喝一口,吃了一个蜜饯,还对着这两个贴心人说:“那里头的钱财,都有大家的一份,许府即使是这样,也不会叫你们委屈。” 净月噗嗤笑了,只觉得许知瑜跟着小大人似的,只有尤嬷嬷没回过神来似的,一直在想着什么。 等到夜里,尤嬷嬷帮许知瑜卸下头上的首饰,她忽然拿起挂着的流苏,惊叹声:“原来如此!” 许知瑜叫她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尤嬷嬷神色复杂,说:“苏公子今日不是戴了块连着流苏的玉佩吗?我道那流苏怎么看怎么眼熟,跟姐儿的流苏竟一模一样!” 许知瑜拿过流苏细看半晌,说:“嬷嬷,这流苏,不都长这样么?” “唉,姐儿你听我说,每条流苏的绑法、长度各不相同……”尤嬷嬷待要长篇大论,只见许知瑜轻轻打了个呵欠,说:“嬷嬷,总不能因为我有这个流苏,就不让其他人也用流苏了吧?” “不是,姐儿,这话不是这么说,是那苏华风……”对你别有意思!可马虎不得! 何况,这小子每次进许府,总如入自家一般,真怕他哪天强进门来,把姐儿掳走了去! 后面几句,尤嬷嬷没来得及说完。 许知瑜擦了擦脸,躺在床上,打断她的话,说:“好了,嬷嬷,你也累了半天了,时候不早了,快去歇着吧。” 尤嬷嬷把话噎了回去。 她若是想错,枉她活了四十好几的年龄——不成,姐儿心大,她可不能叫姐儿吃了亏,以后她得替姐儿注意些。 隔日,许知瑜刚起床,春雨就端来了洗漱的水,夏雨给她备好衣物,秋雨在小厨房熬好了软糯的粥,冬雨备好了漱口的茶水。 净月站在一旁发呆。 不一会儿,外头侍从说京兆府那边来了话头,姚氏已然承认她的罪行,衙役压着姚沐昆回姚氏老家,去取回一些还没卖出去的首饰。 许知瑜惊讶,道:“这么快?” 侍从苏笑道:“苏大人吩咐下去的事,没人敢拖拉。”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时候二十一岁的苏华风已然是刑部侍郎,官运亨通,再过几年,开始有只手遮天之态。 许知瑜给父亲喂了药。因为用对了药,这几天父亲的脸色越来越好,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了,她心内渐渐放下心来。 然而烦人的苍蝇却还总是在门口飞。 “瑜姐儿,俞家的人,又来了。”净月发愁,说。 这一次,俞家来的人是陈管家。他们好歹没有在门口再丢人现眼了,陈管家带着好几个仆从过来,说是要赔罪,许知瑜让他们到前厅来坐。 陈管家一坐下,就赔罪:“二姑娘,之前是张彬无礼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来给我们之前的无礼行为赔罪道歉的。” 许知瑜淡淡一笑,道:“不知道陈管家怎么赔罪?” 陈管家叫仆从把礼盒拿上来,一打开是亮灿灿的黄金。 若是许知瑜没见过先前苏华风送来的一箱子金子,此时定会眼前一亮,然则这点金银与苏华风送来的一比,不算什么。 “哦,这样啊。”许知瑜浮了浮茶沫,道,“有心了,之前的事,便暂且如此吧。” 陈管家见她没露出惊讶感激的样子,心内好奇,却也更加肯定许府是搭上苏华风的船了。 他摆摆手叫下人把东西收走,笑眯眯地说:“张彬已经被府内赶走了,我们俞家不管如何是念旧情的,哥儿也还是十分喜欢你……” 俞家祖上有荫庇,如今家中几个男人都在朝中为官,若是嫁进去,对朝中形势或许能了解得通透。 只是光从这件事看来,俞家内里也是脏的,许知瑜虽然已经活了一世,但是并不认为自己全身而退。 正在她斟酌着怎么说的时候,苏华风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表哥?”许知瑜抬眼看他,苏华风怎的在这节点来了? 陈管家连忙道声大人,苏华风甩袖,坐在了座位上,他朝春雨道:“换茶。” 随后他冷着脸对陈管家说:“你们俞家哥儿喜欢知瑜?那可从不见他来帮扶过许府什么。” 净月是跟在春雨后面进来后,对着许知瑜使了个颜色,许知瑜才知晓,原来陈管家一来的时候,春雨便给苏华风报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华风:暗搓搓搞了个情侣款流苏(#^.^#) ☆、第六章(修) 苏华风赶得急,看起来没有出多少汗,只是坐在许知瑜旁边时,他身上的温度若隐若现传到她身边,暖呼呼的,想来身上并非不热。 许知瑜招手叫净月拿来冰鉴。 陈管家拱手,笑着对苏华风说:“苏大人怕是误解了,实则我们家哥儿对二姑娘的心意天地可鉴……” 其实,许知瑜与俞家哥儿从未见过,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意”能天地可鉴了。 苏华风不入套,道:“当日里难道不是你们自己提的要纳妾?” 说起婚嫁,许知瑜有些走神,不由回想起上一世的事。 她的手指轻轻贴着冰鉴的边缘走,这个冰鉴是现在许府内少有的漂亮东西了,边缘上花纹繁复,把它当小路,手指头伸进去,却怎么也走不通。 就像她上辈子。 当时因为俞家开了个头,抬着两箱东西来纳妾,京城中的纨绔听闻许二姑娘姿色好,也纷纷学着俞家也干出这种事。 她因为家中姚氏的事,根本无暇顾及,提纳妾的无赖有了第一波就有第二波,他们嚣张至极,她又过于软弱,总想着得过且过。时间久了,叫人好生笑话。 最后唐少赟提亲上门,愿娶她为正妻,她便匆匆应了。 没成想,从此日子便更为难过。 现在俞家是上门赔礼了……可估摸那些纨绔不会收敛。 想到这里,许知瑜微微皱了皱眉。 忽然,她的手指被一双宽大温暖的手抓住,她一回神,是苏华风抓住了她的手指。 他用他带着茧的手指轻轻摩挲许知瑜冰凉的指尖,皱眉道:“手指,当心着凉了。” 许知瑜将手伸回去,不自觉地轻轻按在自己的脸颊上,果然因为冰鉴指尖一片冰冷,不过若说会因此着凉,便是夸张了些。 她忍不住一笑,道:“哪有这么简单就着凉。” 她自然没有注意到苏华风放在身侧的手指在轻轻摩擦,仿若回味着什么。 陈管家本是滔滔不绝地讲着俞家的好,结果才发觉这两人没有一个在听。 况且苏华风这动作……陈管家心内奇怪,苏华风这是对许二姑娘有意?随后他又否认了,心想既然不提亲上门,那便是无意了。 如此看来,许苏之间关系果然亲密。 苏华风现在是京城的风云人物,俞家大老爷知道苏华风为许家出头后,吩咐了他不可与许家坏了关系。 虽然二人没有理会陈管家,好在他自认脸皮厚,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喉。 “添茶。”苏华风见状,对春雨道。 陈管家没想到苏华风会注意到自己的茶杯,他心里窃喜,道自己不枉来这一次,连忙说:“苏大人有心了。” 许知瑜暗道怕不会那么容易。 只见春雨拿着茶壶,倒了满满一杯棕褐色的东西到陈管家的茶杯里,原来方才苏华风叫她换茶,便是换成了这东西。 苏华风勾了勾嘴角,道:“请喝。” 许知瑜皱了皱鼻头,虽然隔着桌子,却还能闻到令人不适的味道,她大约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便抬起袖子捂住鼻子。 陈管家看着那杯东西,脸色变了又变,问:“这……这是什么?” 苏华风说:“泔水。” 泔水?陈管家脸色一红,道:“苏大人,事不能这么做吧!” 苏华风微微抬起眼睛,眸中的阴狠毕现:“你管不了我怎么做,但我能管你。” 是了,他一个小管家,怎么能和苏华风这样的人起冲突! “需要别人喂你喝么?”苏华风又问。 陈管家心中咚咚直跳,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急匆匆起身,道:“叨扰,小的这就回去。” 听说张彬被按到水里差点溺毙,是苏华风一手所为,陈管家想到这,害怕苏华风忽然逼他喝泔水,近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前厅,却被脚下门槛一绊,摔倒在地上。 苏华风做事虽是凶了点,不过不需要一兵一卒就把人吓成这副模样的事,也实在好玩。许知瑜不由笑起来,她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眼底里好似有星辰子一闪一闪的。 一旁的苏华风微微低头看她,也勾起了一抹笑意。 春雨上来收茶具,苏华风说:“茶杯污了,换一套。” “净月,你去小库房把那套茶盏找来吧。”许知瑜对净月说,净月好不容易有活干了,连忙应是。 “不用了。”苏华风让侍从把一个红木箱子搬上来,道,“换成这套西湖碧青茶盏吧。” 红木箱子打开,里头是一套玉制的碧绿色茶具,杯沿剔透,杯体圆润,清茶倒进去,好似圆月之色入水。 许知瑜摩挲着茶杯,她实在喜欢,软软一笑,道:“多谢表哥。” 苏华风心里一动,当下,又叫人拿来了碧青镶金碗筷。许知瑜惊讶,原来他竟是带来了一整套西湖碧青器具,从茶盏、碗筷到盘碟。 亲眼见着这些东西换了个遍,苏华风才离开许府。 许知瑜拿着精致的碧青勺子,半天没往口中送,实在是这勺子太好看了,她放下勺子,叹了口气,居然头一次因为顾着碗筷勺子这些东西而没了胃口。 有些物什当智能摆着看,拿来用实在是浪费了。 她当即叫人把全套西湖碧青器具都收起来,换回了许府的东西。 晚间,她快睡下了,净月悄悄摸进她的房间,叫了她。 许知瑜翻了个身,问:“怎么了?” 净月小声说:“瑜姐儿,我得趁着那四雨在外头,才敢和你说这些话。” 许知瑜起了身,问:“你想说什么?” 净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四雨来了后,我发觉我在瑜姐儿身边越发没用,真真惭愧。” “怎么会?”许知瑜连忙抓着她的手,她的声音软软的,道,“净月,我知道你待我是最好不过了。” 净月会这么说,其实也不是没有缘由。这几天,四雨一直这样贴身伺候着她,她没觉得怎么,可这些本该是净月的活,四雨都揽走了…… 许知瑜这就想明白了,说:“那明日我拨两个人去照顾爹爹。” “诶,太好了。”净月露出笑意,替净云求情说,“净云是个老实的,姚氏的事她是无辜的,瑜姐儿您看……” 上一世姚氏卷款而逃后,净云在许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她又有什么错呢? 只是那时候的许知瑜不会主持家事,就这么把她晾着了,到底也是在许府从小待到大的。 许知瑜轻轻叹了口气,说:“是我疏忽了,明日开始叫她来我房里吧。” 第二日,秋雨和冬雨就去了许仲延的房间,许知瑜身边多了净云,四个丫鬟两两成对,居然有暗暗较劲之势。 许知瑜没察觉,因为镇平伯家的大夫人将在府内宴请宾客,请帖也送到她这儿来了。 “我们不去了吧!”尤嬷嬷说,“他们准是等着笑话我们。” 许知瑜摇摇头,说:“我想想。” 上一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有一封请帖送来。尤嬷嬷怕她吃亏,一直劝她不去。她自身也因为怕被嘲笑,自然没去成。 不过尤嬷嬷的担心没有错,这些宴会,是给世家子之间拉线的,现在人家把请帖送到已然落魄的许府,说不准真是不怀好意。 镇平伯。 许知瑜在房中踱步,她记得镇平伯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爵位,其余的不怎么了解,连镇平伯家姓甚都是看到帖子上的“李”才记起来了的。 重来一次,她算是渐渐明白,自己选了与上一世不一样的活法,就像满盘围棋重来,白字黑子错落得与上一世全然不同。 许知瑜当即下了决心,这个宴会她必须去。 尤嬷嬷见劝不住,只好给她找出了衣服来,她以为自家姐儿只是因为从没去过这种宴会,生了好奇心罢了。 送请帖的人还在外头,许知瑜让尤嬷嬷去回话。 春雨看着尤嬷嬷急匆匆走出去,进了屋子,问:“姐儿,那宴会你要去么?” “去。”许知瑜应道。 她铺开纸笔,□□雨坐下,她发觉春雨一手字写得挺好的,就让她陪她练字。 不多时,一只白鸽写着一张信纸送到了燕王府。 此时苏华风正从宫里回来,他一身朝服还没换下,燕王妃便连忙叫他去说话,她把一张请帖放在桌上,说:“你看看,镇平伯家的,他们家居然请动了县主。” 苏华风仿若未闻,问了声:“父亲在哪?” 竟是半句不接王妃的话。 “他去校场了。”燕王妃没好气地说,“你们父子一个样,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亲生的呢!” 苏华风微微一笑,道:“母亲说的是。” 他去换了身衣服,忽然见侍从浩初抱着一只鸽子过来,说:“春雨来信,二姑娘要去镇平伯家的赏花宴。” 苏华风脚步一顿,说:“快叫母亲把那封帖子留下来。” 燕王妃本是叫人回了话不去了,一听下人这么说,急急忙忙又叫人去拦,嘴上虽然骂着说:“这个讨债小子,怎么突然改口了!” 其实她心里十分高兴——苏华风可算开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都会23点后更新哈,谢谢小天使们收藏留评~ ☆、第七章 这个时节,夏季已过了一半,是最热的时候。许知瑜换了身藕色的半臂袖衫,尤嬷嬷给她脖子上扑了些珍珠磨成的细粉,既凉快,又带着些甜甜的香味。 净月替许知瑜挽了双环髻,从发侧各自垂下两道红色的流苏,衬得她肤若凝脂,容色昳丽。 “瑜姐儿真漂亮。”春雨在一旁说。 净月回她一句:“哎哟真可惜,我自小陪在姐儿身边,就知道她是美人坯子。你没见过姐儿小时候,她一直是这么漂亮。” “是,还好我现在来了,就怕有些人顾不好姐儿。”春雨道。 净月气急,待回什么。 许知瑜微微抬头,打断她们的话,说:“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不和?” 春雨与净月纷纷低头应不是。 不怪许知瑜这么问,两人的话就阴阳怪气的,她不喜欢,便皱眉说:“若是你们爱吵,那便都出去吧。”她点了春雨说,春雨咬着嘴唇流泪。 许知瑜知道,身边伺候的人多了,难免会有些摩擦,得看她如何端平一碗水。 净月正幸灾乐祸,许知瑜给春雨递了帕子,回过头来说净月,也叫净月惶恐起来,连说以后不敢。 许知瑜有些头疼,这样的事她并不擅长,她得定下心来学,既然这辈子不会走上辈子那样的路,那她自然也会有许多改变。 净云在房外道:“瑜姐儿,轿子已经备好了。” “如此,你们二人不能再生嫌隙了。”许知瑜说。 净月和春雨点点头。 此次许知瑜去镇平伯府,身边带了净月,尤嬷嬷本也想跟去,被许知瑜婉拒了。 她性子里的软弱,便是因为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把她照顾得太周全。她若是总想着什么事有人挡着,自然不会谋求新路。 许知瑜坐在轿子内。她只觉得摇摇晃晃的,过了好久,轿子外渐渐的响起了人声,她轻轻揭开帘布,看到了不远处挂着镇平伯府牌匾的红门。 “姐儿,我们到了。”净月在外头掀开帘布,说。 许知瑜双手轻轻顺了顺耳侧的流苏,她踏出了轿子,这才发觉这是自己回来后第一次离开许府。 她望了一眼,伯府洞门大开,侍女侍从进进出出,这四周已经停着一些人家的轿子,还有些公子估计是骑马来的,小厮正拉着马往马厩去。 一个侍女上前来,看了眼挂在轿子下的“许”字,问道:“是许家二姑娘么?” 许知瑜点点头,道:“是。” “请随奴婢来。”侍女低头,带着许知瑜进了伯府。 许知瑜盯着前路,随侍女绕过前面厅堂。 在渐近后院的路上,偶能听到女孩的一些笑声,院中已然摆开了宴席。 许知瑜还没有落座,便见一四十多岁、面相慈祥的夫人带着一三十余岁的夫人走过来,她容貌姣好,穿紫色菱花纱衣,里头是件暗黄色的衫子。 许知瑜上辈子见过镇平伯夫人,自然认出就是前者,只是对后者没有半分印象。 “你是瑜姐儿?”那夫人拉着她,来回看了几眼,道,“果然随了你母亲,长得好。” 许知瑜并不识得这位夫人,她一笑,问:“夫人是?” 夫人道:“瞧我糊涂,你都这么久不曾见我,自然忘了我是谁。”她身旁的镇平伯夫人说:“这位是安国公世子夫人。” “她这几年都不在京内,这次宴会啊,就是给她办的,好叫她熟知熟知。”伯夫人身边的仆妇说。 许知瑜记得,安国公当年立了大军功,才有如今的排场。 只是上辈子,安国公全府似乎没落得好下场。 她隐约记得她在京外时,安国公因谋逆案被抄家,十三岁以上的男子均斩首示众,小孩与女眷流放西南。 不过那时候距离现在也得十多年后了。 许知瑜福了福身,世子夫人赵雪晴轻轻挽着她的手,说:“不需多礼,快到我那边去坐。” 她不大明白夫人为何带她如此热情,自己却也不拘泥,显得落落大方,赵雪晴见了很喜欢,说:“你小的时候,你母亲还常带你来府上坐坐。” “只是从你母亲去了后,这些年好久没联系了,我这几天才从京郊养病归来,对了,府上情况如何?”赵雪晴问。 镇平伯夫人面露尴尬,提醒道:“夫人……” 无心之问,许知瑜并不觉得有何错处,她淡淡一笑,说:“劳夫人挂心,府上前些日子不大顺利,近来越发好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座席上,伯夫人坐于上首,赵雪晴的位子在旁边。她叫许知瑜坐在她下首的第二个位置,而第一个位置,坐着一个约摸十五岁的女孩。 她脸色虽有些苍白,眉眼间有些倦意,配着一身淡粉色罗衫,也有几分娇态。 赵雪晴说:“这是舒儿,我记得你是元戌五年出生的,那她大你一岁。” 许知瑜微微点头,心内却微微吃惊——李舒就是备受帝后喜爱的韶华郡主。 现在她还没嫁给苏华风,应当还是县主。 她看起来确实是个病弱的人,难怪走得那么早。 许知瑜在心内暗暗记住眼前这些人,看来她上辈子做事畏畏缩缩,没来这宴会,确实错失了不少机会,这些人以后都是要打交道的,她得做好准备才行。 特别是李舒。这人既然是苏华风的心头好,那她自然不会开罪她,只是可惜红颜薄命。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李舒忽然开口问:“你是许府二姑娘知瑜么?” 她的声音淡淡的,好似也没什么情绪。许知瑜没想到她会先搭话,她侧过脸看她,回道:“是。” 李舒好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她笑了声,说:“七八岁的时候,我们当见过。” 这对李舒来说是五六年前的事,对许知瑜来说却是十七八年前了,何况她中间并不太平,小时候的事,她记得并不多。 许知瑜的手指轻轻卷着耳侧的流苏,道:“小时候的事,我许多都忘了,还望县主见谅。” “没事。”李舒摆摆手,她拿起桌上的茶水喝,说,“本也不是大事。” 许知瑜笑着点点头,李舒是个性子淡的,性格当属恬静,不端着架子,与她交谈很是轻松,难怪苏华风会喜欢上她。 她仔细回想上辈子李舒后来是因为何事香消玉殒,只是她当时尚且自顾不暇,便不曾打听过。 想到苏华风以后会为她神伤,许知瑜便禁不住小小叹了口气,若是可以,她想,她要保住郡主,不枉苏华风待许府的一片真心。 临开席,外席的公子哥也入座了。 许知瑜坐在世子夫人和县主旁边,自然颇受瞩目。 而方入席的苏华风见到的就是许知瑜有些发呆还叹气的样子,她眼睛不知道盯着何处,半点没察觉自己妍丽的外表已经惹得许多哥儿的窥视。 苏华风抿了抿嘴唇,从席上起来,走了上去。 等他一走近,李舒脸上的神情便丰富了起来,许知瑜悄悄看着,心内了然。 赵雪晴笑着对他说:“你怎的来了,平日里不是最厌烦这些的么?” 镇平伯夫人也满脸笑意。 “姑母。”苏华风叫了她一声。他朝许知瑜与李舒这边看过来,说,“我表妹坐在那里,是不是不大好?” 赵雪晴“咦”了声,问:“你表妹?谁?” 两人站得虽不远,不过席下嘈杂,他们说话声也不大,许知瑜与李舒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苏华风向这边看了一眼,对赵雪晴说了什么,叫她一愣一愣的。 李舒不自觉地挪了挪座位。 等话说完时,苏华风朝这边一笑,返回了座位,他眉宇飞扬,俊逸十足,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流韵味在其中。 许知瑜抿唇笑了笑。苏华风也太着急了,原来这么早就对郡主有了情愫? 不一会儿,下人们搬来一架屏风,横亘在众人与两位姑娘之间,将其他人窥视的目光全部隔掉了。 好大的醋劲! 许知瑜偷看了眼李舒,暗道若是嫁给一个醋劲大的人,怕是以后过得麻烦。不过若李舒真心喜欢苏华风,也没什么。 但若是她以后的夫君如此,许知瑜想,她就不喜欢了。 她隔着薄薄的屏风,只能看到外头别人的身影,面容却是看不清的,这才发觉因为一架屏风,自己应是认不到多少人了。 席间,许知瑜与李舒又聊了一会儿,李舒站了起来,有嬷嬷上来扶她,她轻轻推开嬷嬷的手,说:“我去走走透气,你们不许跟着我。” 随后,她转身走出屏风。 许知瑜这下才知道无聊了。 这个屏风包裹着她,其他席座传来嘈杂的声音,就她这里格外清静,好似被人划出了块地,难以融于世。 过了好一会儿,李舒身边的嬷嬷差丫鬟来问许知瑜,丫鬟道:“嬷嬷想请问二姑娘知道县主去哪了么?” 许知瑜一愣,道:“嬷嬷误会了么,县主并没有与我讲她要去哪。” 嬷嬷焦头烂额,县主不爱声张,她们做事缩手缩脚,只能立即差几人先去寻,许知瑜站起来道:“我也去看看。” 而当下,李舒差人把苏华风叫了出来,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小桥之上。 ☆、第八章 镇平伯手上无实权,但与京城官宦人家多有往来,府中景致多迎合了京城人家的喜好。 不远处亭台楼阁精细如画,近处是小桥浅溪,溪中覆有圆润的石子,小尾的锦鲤游在其间,一派雅致。 李舒与苏华风并没有走远。 苏华风走在前面,脚步快了些,李舒堪堪跟在他后面,每每张口欲叫他等一下自己,却犹豫了一下,咬住嘴唇,小步紧紧跟在他后头。 上了小桥,苏华风似是没有察觉到她满心的纠结,他垂眼看着水下锦鲤,道:“县主若有何事,便请说明吧。” 这一句话何其疏离。李舒微微红了眼眶,她轻轻道:“你当真要如此?” 苏华风微微侧过身子,说:“当日里,是苏某赠错玉,之后,苏某已经说清楚了。” 这边二人说着话的时候,许知瑜已然下了宴席,后院有些大,几人散开来寻李舒。 许知瑜本来与净月走在长阶上,今天见了不少人,她正仔细回忆着小时候的事,待抬手摸耳侧的流苏时,忽然发觉流苏不见了。 “许是方才落在路上。”许知瑜想了想,说。 这流苏是一对的,她很是喜欢,若是少了一枚,倒也挺可惜的。净月说:“姐儿在此地等等,奴婢沿着原路给你找找。”说完她就沿着原路低头去找了。 许知瑜点点头。她眺望远处,仔细看着,对这里的一瓦一木也饶有兴致,便多走了两步,眼前没了挡着的半座假山,她就看到了有两人立在桥上。 不正是苏华风与李舒么? 许知瑜微微退了一步,此地他们正见不到她。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李舒微微向前踏了半步,似乎正在追问苏华风。 而苏华风却后退半步,拱手,他脸色上没有半分情绪,神色淡漠,丝毫不在意李舒。这么一比,李舒神色凄惨,倒是可怜了一些。 许知瑜心里猜,估计是起了什么争执。 活了两世的许知瑜当然知道,情这种事,偶尔小打小闹并不算什么,反而是种调剂,一帆风顺的感情,反而乏味。 她决定假做没看到,回去等净月。 忽然,李舒拿出了个什么东西,朝水中一扔,那东西并不大,入了水都没有声响。 李舒脸上带着种期待,期待苏华风能有神情的变化,然而那个面容俊逸的男人,却连眼睛都不曾朝水中去,他作揖,再退了一步,便告辞。 这一幕落在许知瑜眼里,她心内惊讶,止住了后退的步伐。 从苏华风在许府出现的那一刻,许知瑜一直以为他虽行事凶了些,但里子是热的,不然,也不会为父亲而来。 只是现在看他待李舒的样子,居然从不曾给个正眼,冷漠如斯。 那他们以后如何才能变得伉俪情深?许知瑜发现自己居然担心起来,不由摇了摇头,心道既然上一世都没甚么问题,这一世也不应该。 远处,李舒见苏华风远去的身影,她扶了扶栏杆,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便转身,浑浑噩噩地下了小桥。 那东西真不要了?许知瑜想着,以后李舒和苏华风结姻,今天扔的东西或许会成为遗憾。 她走近了看,溪水刚及脚踝,清澈见底,圆石太多,也不知道李舒扔的是个什么东西…… 不多犹豫,她环顾四周,发现清清静静的没有旁人,便脱下鞋袜,提着裙子,涉入水中。 水中锦鲤受惊,四处散开,随即发觉没什么威胁,便又拢在许知瑜四周。她的脚趾娇小,脚背白皙,被水下圆润的石头一衬,宛若白玉一般,让人看了喜爱非常。 方才假山的地方,有人渐渐走近了。只是许知瑜此时一心找东西,并没有察觉。 她低着头,回想着方才李舒丢东西的地方,又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多走两步,果然在灰白的石子间发现了一块浅黄色的玉石。 还好是这个颜色,不然真不好找。许知瑜庆幸,她提着裙子,快速走到那边,伸手捡起玉石,玉石入手冰凉,圆润至极。 它约摸一寸大小。中间有一天然的空洞,玉匠打磨的时候,把那洞留了下来,洞中有一小块连着玉石主体的碎玉。 许知瑜迎着骄阳,看着那碎玉,发觉竟是一只兔子捣药的影子,与玉石浑然一体,就是那月上嫦娥身边的小玉兔。 这巧夺天工的雕刻的功夫,若没有十成十把握,没人敢这么下手。 许知瑜惊叹了声,心道如此特殊的东西,当是苏华风送给李舒的。 将玉石收入衣袖中,她提着裙子回到了岸上,正待穿鞋时,忽然一个男子自假山处出来,将她吓了一跳。 许知瑜不认得他,她侧身穿鞋子,假装没见到他,她本以为男子会回避,谁料到那男子竟径直走上来,问:“你,你是哪家的姑娘?” 许知瑜咬了咬嘴唇,她心里怪自己应该等净月来了再找玉石的,这时候这清静的地儿遇到陌生男人,实在有些…… 匆匆穿好鞋子,她无心与其攀谈,说:“公子莫再问。” 她本以为把话讲得这么明白了便无事了,那男人却又近了一步,说:“姑娘,在下宰明煦,见姑娘好生眼熟,不知道姑娘芳名?” 许知瑜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么步步紧逼的人。 她不应话,低着头往回走。 此时,苏华风在宴上,他轻轻抿了一口酒,看向上首,隔着薄薄的屏风,有一人的身影,但他一眼认出来,那人并不是许知瑜。 他心内奇怪,忽然见净月一人走过来,差人把净月叫来,问:“你家姐儿呢?” 净月如实说了刚才的事,原来她在原地找不到许知瑜,还以为许知瑜回宴上了。苏华风将她手上红色的流苏拿走,说:“带我去刚刚你们去的地方。” 许知瑜走了几步,宰明煦就跟了几步,他在后面穷追不舍,竟是对着许知瑜滔滔不绝起来。 许知瑜仔细回想宰家,其父是在朝三品大员吏部尚书,宰明煦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在当时,也曾凑热闹,遣人上门来纳妾。 如此一来,许知瑜更不喜这人,何况这人还紧紧跟着她,宛如狗皮膏药似的。 许知瑜停下来,她脸上带着怒色,道:“请公子不要跟着我。” 她本就生得好,一生气,反而没有半分叫人害怕,反而那脸颊红润,唇色殷红,娇态自然。 宰明煦在宴前便见过她,只是后来不知道是谁加了架屏风,叫他好生可惜,这下这么近地见她,当然更是喜欢她昳丽的样貌。他十分眯着眼睛又走近了一步,道:“若是姑娘告知在下……” 原来与这样的无赖讲话是讲不通的。许知瑜暗气自己为何不直接回去宴上,还要与这样的人废话一句,她不再理会他,正要往前走时,忽然手臂被宰明煦抓住。 “放开!”许知瑜一惊,赶紧甩开他的手。 宰明煦只觉得方才手臂温暖娇细,她整个人仿若暖玉做的,当是上上品的美人,他丝毫不觉自己唐突,“嘿嘿”一笑,道:“姑娘莫怕,在下绝无其他之意。” 听完这一声,许知瑜浑身不适,她小跑起来,宰明煦竟也跑起来,也在此时,不远处净月带着一名男子走过来,正是苏华风。 许知瑜眼前一亮,心中大喜,连连挥手叫道:“表哥!” 苏华风见到许知瑜时,脸上神情松动,却在见到她身后的男人时,脸色又崩了起来。 他大步走过去,仔细打量了许知瑜,看她除了裙摆好似沾了点水,其余并没有大不同,心底里松了口气,问:“你去干什么了?” 许知瑜仰起脸,露出笑容,道:“刚刚去找县主呢,没找到,这就回来了。” 宰明煦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原来你是苏川之的表妹啊!不过我之前怎么没见过呢!” 许知瑜听见他的声音便不喜欢,她轻轻抓住苏华风的袖子。 苏华风向前走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影把她挡在了后面,净月再站到许知瑜旁边,宰明煦再怎么样也见不到这只挠动他心肺的小鱼儿了。 宰明煦望着他们那边,好歹是收起登徒子的模样了,只是一开口还是紧追着许知瑜不放:“川之,之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有这样的表妹?” 苏华风察觉袖子一紧,他心内一暖,然而面色却更冷了,道:“三句话都不离我表妹,宰明煦,我劝你别把主意打上来。” 宰明煦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地想再说句什么,苏华风却不再理会他,他转身对许知瑜说:“莫怕。” 许知瑜轻轻“嗯”了声。 苏华风由着她拉着自己的袖子,他回头再看了眼宰明煦,那眉目间的戾气,仿若要直接刺穿宰明煦一般。 宰明煦吓了一跳,可等几人走远了,又本性不改,琢磨起许知瑜的美色来。 赵雪晴见到二人一同归来,她笑着问苏华风:“瑜姐儿去哪了?我当是她坐得无聊去散散步了。诶,对了,那屏风……”她本意是叫苏华风撤掉好,不然县主与许知瑜也怪无聊了些。 “哦,屏风。”苏华风看向许知瑜。 只见许知瑜两手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氤氲,将她的双唇润得更红了。 苏华风同赵雪晴说:“再加一架。” ☆、第九章 因为下了水,许知瑜跟侍女要了热茶,她喝了两口,觉得浑身舒适了,连被宰明煦惹起来的不适也压了下去。 再看李舒,她脸色苍白,心不在焉地发着呆。 看来此时并不适合将玉石交还。她抬手欲梳理流苏,却又一下子没摸到了,一愣,转身问净月:“你给我找的流苏呢?” 净月哎呀了一声,说:“被苏公子拿走了。” 李舒听到“苏公子”三字,一愣,她侧过头看许知瑜,轻声问:“你见着川之了?” “来的路上恰好遇到表哥。”许知瑜笑了笑,她心想李舒此时应当既想听到苏华风的事,但又怕到,怕总比想要重要,于是她转移了话头,问:“县主,我们去和其他姑娘说话吧?” 只在她话音刚落,两个下人便抬着另一架屏风,两架屏风包围着,这下,两人之间真被划出了块地。 “苏大人说姑娘们身子弱,今天风有些大,挡一挡。”侍从笑了声,说。 许知瑜轻轻拿起杯子吃了口茶,看着屏风,又看了眼李舒,自己也没察觉眼中带了些控诉一样。 李舒侧看着那屏风,神色不知作何。 一个侍女拿着流苏递给了净月,净月一喜,连忙进了屏风内给许知瑜,说:“是苏公子遣人拿来的。” 只一会儿功夫,这流苏就与方才的不一样了。 许知瑜拿着流苏细看,只见流苏长带上被系上一个银制的精巧的铃铛,轻轻晃动,还会有清脆悦耳的铃声。 不知道苏华风哪里来的铃铛,许知瑜心想难不成他袖子里一直藏着这样好玩的玩意? 真把她当小孩哄似的。 李舒看着她的铃铛,问:“瑜妹妹,我瞧着这个流苏好别致,我可以看看么?” 许知瑜把流苏递给她。 李舒拿着流苏,她觉得这流苏有些眼熟,便看了看许知瑜头上的流苏,果然本是一对的。她问:“这个流苏能给我么?” 许知瑜一愣,她低头看了看流苏,那一刹那是有些许犹豫,旋即应了声:“嗯。” 她心想,以后苏华风的东西也是李舒的东西,现在她拿着苏华风给的金银维持许府,总不能连李舒想要的这点玩意儿都不肯给。 再过了会儿,赵雪晴先去了后院厢房,随后叫人来请许知瑜,许知瑜心内奇怪,但也站起来前去。 苏华风时时留意着屏风内的动静,见她出来了,他看了眼宰明煦,也跟了上去。 二人并行,许知瑜小声问:“表哥,世子夫人找我,会是什么事?” 苏华风走在她身侧,道:“不会是坏事。” 她本无底的一颗心,听到苏华风这句话时,渐渐稳了下来,她与净月刚进厢房,赵雪晴拉着她坐下。 赵雪晴见着苏华风,忍不住问了句:“我与瑜姐儿说几句话,你怎么也跟来了。” 苏华风说:“你们在里间内说,我在外间等着就是了。” 赵雪晴道怪哉,苏华风是不是对许知瑜看顾太过了? 不多想,她看了眼前小小的许知瑜,心疼极了,方才伯夫人说的许府动了圣怒一事,她也是才知道,便对许知瑜说:“才听伯夫人说清了许家的事……” 也是因此,许府成了这副光景。 许知瑜微微垂下眼睛,安国公世子夫人单独叫她来,就是要说这句话么? 赵雪晴以为她为家中事伤心,连连叹气,说:“唉,我本不该再提,只是你若有什么难处,千万记得不要自己憋着,可以来找我,知道么?” 许知瑜倏地睁开眼睛,她细细看着赵雪晴关心的神情。 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带着防备心,只是,夫人确实从头到尾在关心着她,倒显得她像小人了。 许知瑜轻声道:“多谢世子夫人。” 她突然明白了,当年风雨飘摇的许府还能在京城中有一席之地,应该是有人在其间周旋的,只是自己一直不知道而已。 她一时感慨,原来自己竟曾错过这样的温情。 赵雪晴见这孩子忽的红了眼眶,只当许府给她太多重担,她心软极了,说:“今日开始我就是你赵姨母了,不枉我与你母亲当年的情谊。” 许知瑜“嗯”了声,擦了擦眼角,甜甜地叫了声:“姨母。” 隔着一道屏风,她们的对话自然都落到苏华风耳中,他正坐着,食指轻轻点着桌子,不由露出一笑,喃喃道:“是啊,她是这么好。” 这一声,里面的人都没听到,倒是在外间的净月听得心生奇怪。 这厢温情脉脉,外头下人禀报:“尚书家宰公子来了,说想见见姑娘。” 许知瑜撇开了脸,不掩不喜。赵雪晴将许知瑜的神色看在眼底,她牵着许知瑜的手,朝外头吩咐苏华风一句:“不见。” 来得正好,为何不见?苏华风的食指缩起来,冷笑一声,道:“见。”赵雪晴知道他强势,便小声同许知瑜说:“由着他去,你在里间。” 苏华风朝净月使了个眼色,净月进了里间陪许知瑜,赵雪晴出了里间,也坐了下来。 下人给宰明煦开了门,他急匆匆进来,却没见到那道倩影,只有苏华风与赵雪晴在。 他一贯浪荡惯了,连忙问了句:“许知瑜呢?”原来他已经打听好许知瑜的身世和名字了。 里头许知瑜听到了,轻轻吸了口气,心中很是不耐。 “你找瑜姐儿做什么?”赵雪晴皱眉,问。 宰明煦其实已经忘了苏华风先前的警告,他坐下后,仍在环顾四周,说:“唉,这不,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个人,能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来问问川之,她喜欢什么?” 苏华风的手指轻轻瞧着桌面,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自己,问:“你要娶我表妹?” 宰明煦是有几个通房和妾室的人了,可一想起许知瑜的笑容,仍忍不住喜欢,道:“我见到了她白嫩的双足,于她名节总是不好的。” 这么说还不够,他回想着,道:“她那脚趾如小白玉一样圆润,可真是个精致人儿。” 在里间的许知瑜抓住净月的手臂——气的! “哦。”苏华风拿起放在竹条案几的茶杯,本想喝一口,忽然“嗒”一声,那茶杯在他手中裂成了几块。 “呀,华哥儿你的手……”赵雪晴的声音传到里间,许知瑜不由站起来。 苏华风笑了声,道:“无碍。” 他把碎了的茶杯放在案几上,指尖确实不曾叫破碎的茶杯刮伤。 赵雪晴正要叫大夫,如此一看,直道奇怪,许知瑜当是意外,松了口气,复又坐了下来。 宰明煦哈哈笑了声,说:“吓我一跳,原来镇平伯府的茶杯这么容易坏!”他随后又不忘来的目的,说:“我想好了,宰府的荣华富贵,当给知瑜。” 赵雪晴不满,道:“还请宰公子稍加收敛。” 宰明煦不依,说:“我便是直表心意,有何错?” “见过双足是吧?”苏华风拿着帕子擦拭手指,他抬起眼睛看宰明煦,那一眼就和先前一样,宰明煦看懂了,仿若没把他当人看了的眼神。 他突然浑身冷汗,心里有些怕,但是转念一想,光天化日之下,这苏华风敢对他做什么?他嘴硬说:“正是如此。” 大晋的男女大防并不严格,只是真论起来,确实还是姑娘家吃亏。宰明煦就是在耍流氓。 赵雪晴也不耐烦了,她本想赶人,苏华风却抬手拦住,他叫来侍从,说,“你去把厨房里的仆妇都叫来。” 侍从不明就里,赵雪晴说:“去叫,说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叫的。” 很快,十七八个仆妇进了房中,个个过了三十岁,高大壮实,往厢房中一列,有乌泱泱一片的阵势。 宰明煦疑惑,道:“你叫这么多仆妇干什么?”实则赵雪晴和许知瑜也有些疑惑,端看苏华风如何做。 苏华风笑笑,对仆妇们说:“把鞋袜脱下来,每个人赏一俩银子。” 仆妇们心内疑惑,可因着贵客的吩咐,且还有赏赐,她们没半分异议,赶紧脱下鞋袜。 有的脚掌肥大,有的脚趾粗壮,还有的脚底有皲裂的痕迹。 许知瑜仔细一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忙掩住笑意。 宰明煦是个草包,还没反应过来,看得云里雾里,实在不知道苏华风要干什么。 只看苏华风指着仆妇们,对他道:“你也看到她们的脚了,这么多人,便宜你娶回去了。” 赵雪晴竟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宰明煦这才反应过来,他脸色一沉,站起来道:“苏华风,你什么意思!” 苏华风眉间显出压抑不住的狠戾,说:“看到知瑜的双足,没挖了你双眼,不知感恩,还敢肖想知瑜?” “你!”宰明煦大怒。 苏华风继续道:“你配么?” 宰明煦刚要扑上去,苏华风握住拳头,把那竹条案几一砸,“嘭”的一声。 这一下太突然,赵雪晴按了按胸口,里间的许知瑜也面露惊吓。 如此,宰明煦吓得趔趄几步。 房中所有人都愣愣盯着那案几,只见它缓缓从中间断开。 许知瑜在里间听着外头一片安静,心生疑惑,与净月面面相觑。 这一下对苏华风而言倒是轻松,他撩起眼皮看宰明煦,问:“怎么?” 宰明煦虽然气,但是更怕,他想起以前京城里苏华风的传闻,心内惴惴,却嘴硬道:“我不跟你理论!” 他连忙要出门去。 只听身后苏华风对那几个高大的仆妇吩咐道:“去追宰公子,他毕竟看了你们的脚,欠你们许多的荣华富贵。” 宰明煦转身指着他骂:“你莫不是有病!” 苏华风拍了拍身上的竹屑,对那些仆妇道:“谁追到他,赏十两。” 赵雪晴笑着加价,道:“二十两。” 仆妇们听出了些名目——只要去追了,都有赏赐,当即动身。 宰明煦一看,只见身后仆妇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他连滚带爬从房中冲出来,大喊:“走开!别追我!” 仆妇们却在后面穷追不舍,边追边喊:“宰公子!” 这一追,追出了名头。十七八个仆妇追着宰明煦从长廊跑过去,吃宴的官宦人家也纷纷好奇地看过去。 不知道是哪个不厚道的先笑出了声,接着满座哄笑。 直到宰明煦钻进了马车里仓皇离去,她们还在后头追了好远,还有的拿着宰明煦跑丢鞋招手。 许知瑜从里间出来,想起方才宰明煦仓皇逃走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道:“还是表哥有办法。” 她的声音软软的,苏华风听着很舒心,随即又崩起脸来,问:“你做什么赤足了?”他一下子想起她有些沾湿了的下摆,又问:“你下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们评论~感谢支持,二更么么~ ☆、第十章 许知瑜一惊,微微睁大眼睛,睫毛不自觉地一颤一颤的,落在苏华风眼里,自然是她做了亏心事一样。 苏华风将手上的帕子放在身侧,要好好听许知瑜怎么说一样。 怎么说?说她下水去取玉石了?那样不就暴露了自己看到他与李舒的事了? 许知瑜抿了抿嘴唇,虽然是无心之下听到的事,到底不光彩,况且还是别人的私密事。 苏华风的样子看起来并不生气,可是许知瑜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点就是怕。 说来也是好笑,怎的他对护着自己赶跑那登徒子,自己就能拍手叫好,可轮到他问一句话,自己却也怕了。 她想到那些锦鲤,眨了眨眼睛,细若蚊声:“我见水里鱼好玩,就……” 赵雪晴看许知瑜羽睫垂了下去,好似自己真做错了什么似的,便笑了笑,对苏华风说:“瑜姐儿也才十三,好玩的年纪,你不至于这点事也要追根究底吧?” 赵雪晴解围,许知瑜自然求之不得,她跨了一小步,站到了赵雪晴身边,像找到了新靠山一样。 苏华风眉头一松,也笑道:“我也是担心知瑜,后院不比前头热闹,你看,自己一玩水,就惹了这样的登徒子。”他顿了顿,对许知瑜说:“以后自己一人,莫再如此,知道了么?” 许知瑜“嗯”了声,声音软软的,道:“好,我听表哥的。” 苏华风打量着她,她乖巧的姿态总算让他心中的不满渐渐沉下去,不再追问。 也是,既然问不出,那他就去查。 因为他清楚,许知瑜并不是一个会脱下鞋子去戏水的人。 “姑母。”苏华风朝赵雪晴道,“知瑜在你这,我先回去了。” 赵雪晴摆摆手,赶他,说:“快走吧,我又不会吃了知瑜,你这一走,我们两人还好说点私房的事。” 许知瑜并不知道自己撒下的谎还有漏洞,她弯起眉眼甜甜一笑,道:“表哥走好。” “嗯。”苏华风点头。他回到宴席上,叫来侍从浩初,问:“镇平伯府里,往日都是哪几个暗卫盯着?” 浩初道:“是丙组的人盯着。” 苏华风说,“叫他们明日来燕王府。” 浩初应是,苏华风把手上把玩的酒杯放下,道:“还有一事。”浩初心底里有些紧张,苏华风既然问到了暗卫,即有可能要收网了。 他道:“大人请吩咐。” 只听苏华风道:“你差几人盯着宰涌府上的二公子,他若出门,便打一次。” 浩初暗暗奇怪这吏部尚书的二公子怎么得罪苏华风了,不过有一事还是得问清楚的,他道:“属下明白了,只是要打几次?” “几次?”苏华风冷笑一声,道,“先打到他不敢出门。” —— 苏华风心里如何想,许知瑜并不知道。她与赵雪晴一见如故般说了许多话。 在下人添了茶后,赵雪晴突然小声问:“你于女人一事,知多少?” 许知瑜一愣,赵雪晴当她不清楚,又说:“你母亲去得早,府中妾室对你不够上心,这些事,本该由你母亲说,不知道你嬷嬷说了没?” “说,说了。”许知瑜脸色一红,说。 尤嬷嬷说是说了,只是上辈子她活到二十五岁了,从未经过人事。 唐少赟宠妾灭妻,侧室狠压她一头,把唐少赟管得死死的,她心里也带着傲气,这个男人如此待她,那她也绝不可能会低头去求。 故,一直到现在。 她沉默着,赵雪晴知她是羞了,又说了几句,绕到了婚嫁上去了。 许知瑜托着腮,指尖轻轻点了点脸颊,轻声道:“姨母,爹爹现在这样,我无心去想这些事……” 赵雪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只是,爹爹那日入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问。 赵雪晴皱了皱眉,说:“伯夫人没说清楚,只是,并不忌讳。” 寻常来说,许家惹了这样的圣怒,怕被牵连,多少人都不敢再和许家有干系,可伯夫人还是依着赵雪晴的意思,把请帖送来了。 京城各世家在揣度圣意方面各有能耐,现在看来,至少,他们知道皇帝不会再动许家。 怕一道真抄家的圣旨下来,上一辈子的许知瑜也曾惶恐过一段时间,只是直到父亲逝世后,皇帝都不曾理会许家。 当时她以为是皇帝顾念父亲在朝时的所作所为,现在仔细想想,实在奇怪得很。 赵雪晴安慰她,说:“至少上头那位再没动作。” “嗯。”许知瑜点头,心内对这事也更执着了,她不能让许家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拖着,事实到底如何,必须有个说法。 晚间,许知瑜回到府内,尤嬷嬷仔仔细细检查她身上,知道无事才松了口气。 许知瑜知道尤嬷嬷实在关心她,就吩咐了净月,自然没有把宰明煦的事说出来,免得叫尤嬷嬷瞎操心。 她洗净身体后,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心道这种宴会果然很累人。 迷迷瞪瞪地换好衣服后,她拿着那块玉兔捣药的玉石在手上看了几眼,脑中好似忽然想起些什么,却捉不住是什么。 不过若真是事,也是很久之前的事,她不上心,终于忍不住,睡着了去。 第二日,吏部尚书宰涌称病没有去上朝。快退朝时,御史出来了。苏华风端端正正站着,他不为所动,眉目间隐约有些戾色,正衬着朝服上的虎豹。 “陛下,此等所为,是在坑害宰大人!” 陆御史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参了苏华风一奏折。 苏华风冷笑一声,高堂上那位却哈哈大笑起来,道:“宰爱卿艳福不浅啊!” 群臣的眼皮跳了跳,御史的喉头噎了噎,而苏华风只轻轻扬了扬眉头。 “苏爱卿。” 苏华风站出来,行礼,道:“臣在。” 皇帝年近五十,面向威严,此时却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下次手下留情,三两人追他就够了,怎么还搞出十七八人的阵仗来。” 苏华风道:“臣遵旨。” 随后,皇帝对御史道:“陆卿,这等趣事你也拿来参,可不是坑害同僚么?” 虽说是玩笑话,只是其中意思没人敢不懂,陆御史浑身冷汗,赶紧谢罪。 群臣哑然,怕是以后御史台要参苏华风,都得琢磨琢磨。 这事就这么被轻轻揭过去,无伤大雅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因为打印论文的事忙了很久,这章比较短,抱歉o(╥﹏╥)o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十一章 苏华风下了早朝后,已经过了辰时。 燕王免上早朝,整装待发正要去校场,他着劲装,戴着护腕,四十几的人了精神头却不输给少年郎。 燕王妃笑他:“你可省省吧,快一把老骨头了成日里和年轻人比武,隔壁靖王上次摔坏了腿,你可知道?” 燕王大笑一声,道:“老当益壮,年轻人也更该练练骨头。”他差下人去给苏华风带个话,问说要不要同去。 这时候,苏华风正在房内听丙组暗卫的禀报。 “你是说,知瑜下水是为了捡李舒丢掉的玉石?”苏华风问。他坐于案几前,轻轻抚摸着手中一把锋利的小刀,案几上好几块白玉。 “是,大人。”暗卫道。 他听罢,拿起左手边一块雕刻成鱼的白玉,缓缓道:“也算完璧归赵。” 她不会去捡别人丢下的东西,除非这个东西对她有用。苏华风明白,只是,她是怎么知道那块玉石对她有用?难道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笑。 暗卫问:“大人,小的还盯着伯府吗?” 苏华风点点头,说:“还不到时候,不要轻举妄动。”毕竟这事他已经做过几次了,自然明白什么时候时机最好。 屋外传来小厮的话:“华少爷,老爷请您去校场。” “告诉父亲,我现在抽不出空来。”吩咐下去后,苏华风拿起刀细细雕琢手中的鱼,他掌握着下刀的力道,在鱼尾巴的纹路上刻了一字,若非细看,是认不出来的。 这头许知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来,她刚睁开眼睛时,察觉到手中捏着个什么东西,等拿到眼前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昨天居然抓着这块玉石睡着了。 净月给她备了水,春雨叫厨房把食物都备好。 “没甚么事非要出去,瞧姐儿给累的。”尤嬷嬷边念叨着,边拿着巾帕沾凉水给她擦脸。 许知瑜闭着眼睛,等尤嬷嬷擦好后,她呼了口气,说:“昨天的宴上,我认识了好几个人,嬷嬷,你知道安国公世子夫人么?” 尤嬷嬷稍加思考,问:“赵家的那位姐儿?” “嗯。”许知瑜笑道,“她与娘亲交情好,也愿意帮我们许府的忙。” “赵家的啊。”尤嬷嬷颇感慨,说,“她也是个身体孱弱的,小时候多病,夫人去寺庙祈福时,遇到了她,才成了姐妹。” “后来,你出生后身体也一直不是很顺。”尤嬷嬷轻轻摸了摸许知瑜的头发,说,“赵家府祖上世代行医,府上名医多,夫人就常带着你往那里跑,这么一过就好多年。” “咦。”许知瑜微微睁大眼睛,她只记得小时候每次去一个地方,都要吃很苦的药,其他的不甚清楚。 她对这一段被自己遗忘记忆颇有兴趣,追问道:“之后呢?” “赵家那姐儿身体不好,拖到二十好几才完婚,那会儿安国公与老爷在朝上生了龃龉,夫人也不怎么去找她了。”尤嬷嬷说到已逝的夫人,叹了口气。 许知瑜轻轻推了推桌上的圆玉,洞里头的小玉兔也一转一转的,若是个活的,它捣药的兴致定会被扰了,干脆罢工不干。 许知瑜一定,仔细看,兔子身上本来穿着一件褙子,褙子上的花纹比较简单,只是,有些像一个字。 尤嬷嬷看着她手上把玩的玉石,道了声精致,说:“姐儿小时候可喜欢兔子了。” “是么?”许知瑜手上动作停下来,随即又想,十几年前的事了,兴许真是她记忆不好。 这些事对尤嬷嬷来说却好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她说:“后来有一次从赵府回来,哭着说以后再也不喜欢兔子了,夫人怎么哄,姐儿都不肯说。” 小时候的事,她好多记不得了,尤嬷嬷这么一说,她好像在听说一个全然不认识的人的事一样。 她一笑,说:“那我定是吓到你们了。”有时候她自己哭起来,怎么也收不住,这身体,爱哭极了。 净月进了门来,说:“瑜姐儿,国公世子夫人来访。” 许知瑜一喜,站起来说,“我这就来。” 赵雪晴今日穿了红褐色的外衫,头上斜斜插着一支碧绿发簪,衬着姣好的面容,颇为年轻。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等许知瑜坐下了,她说:“你上次不是说你父亲还未好全么?我家这位大夫,医术高明着,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就是他给治好的。” 早头尤嬷嬷还说了赵雪晴因病误了婚事,原来是给这位大夫治好的,许知瑜不由高看他几眼。 随即那中年人出来作揖,许知瑜道了声谢,想起当日里苏华风也带了位大夫来,也是姓赵,不知是不是赵家人,不过许知瑜不清楚老大夫的名,不大好问。 看着赵雪晴热情的笑意,许知瑜心里犹豫起来——要不要把赵老大夫看诊的情况说明出来?可是金丹……与皇室牵连,她还是再小心些好了,端看这个大夫怎么说。 几人来了许仲延的房内,他正沉睡着。 自从吃了赵老大夫开的药方,许仲延偶尔还会清醒一瞬,吃的东西也不难喂进嘴里。 如此看来都比上辈子的这时候好。 许知瑜与赵雪晴在外间等了片刻后,中年大夫出了门,拱手道:“这病叫疛疴,实在蹊跷,应是在老爷身上许久了,一爆发,老爷便病倒了。” “是病么?”许知瑜微微一愣,问。 “是。”中年大夫笃定。 大夫说了些吃药的事项,赵雪晴叫身边侍女拿着药方去抓药,等她回过头来时,见许知瑜一直抿着嘴唇不发一言,便安慰说:“伯父如今这样,我看着也是心疼,他定会好起来的。” “是,知瑜在这里替爹爹谢谢姨母。”许知瑜露出一笑,压下心里的疑惑。 赵雪晴说:“不必言谢,家中的事,你也别委屈自己一个人担着。” “嗯。”许知瑜应了声。她心想,兴许是这大夫医术没有赵老大夫好。 赵雪晴吃了几盏茶便离去,许知瑜送她出门,恰好碰到苏华风,她眼前一亮,打了个招呼道:“表哥。” 苏华风将手上缰绳递给下人,道:“怎么在门口。”他看到远处安国公府的轿子,便了然,说:“姑母来过。” “嗯。”许知瑜与苏华风边往里面走,边说,“爹爹的病,姨母也是放在心上的,叫了人来看。” “如此。”苏华风没把这话听到耳中去,他拿出了手上用巾帕包着的东西放在掌心,道:“给你的,拆开看看。” 许知瑜拿过小包裹,她的指尖轻轻擦过苏华风的掌心,酥酥麻麻的,叫苏华风的指间动了动。 她低头拆开那包裹,露出了一小截粉颈,苏华风的眼底微微一沉,她却没有察觉,只顾着拆开那东西。 一条白玉雕成的鱼在许知瑜手上,那模样仿若刚出水般,活灵活现,若不是通体洁白,她都怕它忽然动了起来。 “表哥,这是你刻的?”许知瑜抬眼,看苏华风,问。 苏华风笑了笑,道:“嗯,花了点时间,送你的玩物。” 许知瑜心里惊叹,这样的刀工,可真是炉火纯青!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白鱼,好似那鱼真是活的一样。她与那圆溜溜的鱼眼睛对视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它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许知瑜把手抬起来,给苏华风看。 “是条呆头鱼。”苏华风的食指摸过鱼背,蹭着许知瑜柔软的掌心,放了下去。 “实在是厉害极了。”许知瑜抱着那鱼,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眉眼昳丽,假以时日,那眉目间的媚色会一点点长开,可一点都不呆。 若是一直呆呆的……也不是不好。 苏华风笑了声,说:“喜欢就好。” 许知瑜捧着鱼,重重地应了声:“嗯!” 晚间,她将鱼放在了桌上,净月笑着说:“苏公子送对东西了,一整天了姐儿爱不释手。” 许知瑜抿着唇笑,她轻轻戳着鱼,小声问:“你怎么这么呆啊?” 尤嬷嬷拿着更换的衣物,说了她一句:“姐儿对着一条石头鱼自言自语,不是更呆么?” 这句叫几个人都笑起来,许知瑜把鱼儿放到一旁,她从盒子里拿出玉兔,手上动作一顿,她把玉兔放在了鱼儿旁边。 这巧夺天工的雕刻功夫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何况,再看那玉兔的背影,好像也有些呆呆的。 原来这玉兔也是苏华风亲手雕的,李舒这么忍心丢了。 许知瑜将手指放到鱼背上,她轻轻往下摸下去,一条线卡住了她指腹,她拿起鱼儿,对着烛火仔细看,那鱼尾的花纹,隐约像一个字。 好像玩什么游戏似的,许知瑜连忙拿起玉兔,对着光线仔细辨认,果然,它衣服上也是一个字。 她的食指顺着花纹走,横竖撇捺,一步一步写了出来,她把玉石放下,又把那个字的笔顺写在手心。 两块玉石上,都是一个“鱼”字。 她的名字里也带了“瑜”字。 太巧了,难不成这个玉兔玉石是苏华风本要送给她的? 刚这么想,许知瑜即可否认了。 她摇摇头,不是说精于雕刻的匠师喜欢在雕塑中藏自己的东西么?说不定藏“鱼”字是苏华风的爱好呢。 明明觉得不可能,可当她躺在床上时,心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晚上做了一整晚奇怪的梦,第二日刚起来,净月便说县主来了。 ☆、第十二章 李舒今日穿了嫩黄色的裙衫,搭着件靛蓝色的褙子,她面上略施薄妆,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与宴上比起来,好看了许多。 许知瑜行礼,李舒坐在厅里慢慢喝着茶,她虚扶了一把,道:“不必多礼,你坐吧。” 抬起头来,许知瑜就看到了李舒鬓上别着的那枚红色流苏,下头挂着银色铃铛,正是她那天跟她讨要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无非是李舒问,许知瑜答,从李舒开始问时,许知瑜就明白她只是给最后的问题做铺垫而已。 等李舒再无话可问时,许知瑜笑了笑,道:“县主前来,可有什么事?” 李舒屏退了侍女,只留一个嬷嬷在身侧,见状,许知瑜也屏退左右。 她眼睛不看许知瑜,问:“听说燕王府的苏大人与府上甚是亲密……” 一者是刚出了事的官宦之家,一者是天之骄子。其实,近来苏华风的动作,这些京城人家都是见到眼中的。 许知瑜叫净月添茶,说:“是,表哥待我许家厚道,许家对他的恩情不敢忘。” “表哥?”李舒疑惑道,“他与你竟然是表亲关系么?” 许知瑜脸不红心不跳地应道:“是。”天知道她早忘了当时苏华风怎么说的了,说起来,还是他来认她做表妹的,当时她权衡利弊,一口答应了。 现在看来,果然许家受苏华风照拂颇多。 李舒轻轻松了口气,好似了然,道:“难怪。” 她是受宠的县主,自然不必隐藏喜好,这一松气,许知瑜才发觉原来她脸上的冷淡一直以来是防备。 为何防备? 倒不难猜。苏华风与许府走得太近,引起李舒心中的不适。许知瑜不由觉得好笑,李舒果然是个十四多岁的少女,这点心思兜不住。 只是苏华风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呢? 她在心里斟酌几番,说:“县主不必有疑虑,表哥待许府好,是看在我爹爹的面子上,我也是沾了光罢了。” 她自认此番话没有什么差错,李舒露出微微一笑,道:“今日如此上门来,是我唐突了,还有一事……”她话音一顿,身后的嬷嬷就拿出了一张纸来。 “这是?”许知瑜微微一愣,问。 “我娘亲给的适龄京城公子哥们的生辰八字。”李舒说。 许知瑜看上面眼花缭乱地写着许多名字,她哑然,李舒又说:“知瑜妹妹,你虽小我一岁,这种事不能耽搁。家中少了操持的人,才会叫俞家那么猖狂。所以得挑着先。” 怎的这一个个,不管亲疏都关心起她的婚事来了? 许知瑜哭笑不得,她轻轻把纸折起来,叹了口气,说:“这一切也都要等爹爹病好起来再说。” 这不是推诿之词,上一辈子她十五岁出嫁后一个月,父亲便病逝了。 是她不孝,没好好守着父亲。 这里头多少不甘,只有她自己清楚。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忽然有人掀开帘子进了门来,许知瑜抬头看,他身影高大,眉目俊朗,着一身墨色衣裳,腰上别着一块白玉,待许府如自家一样来去自如,不是苏华风还能是谁? 许知瑜已经习以为常了,她一笑,问:“表哥怎的来了?” 苏华风显然是见到了李舒了,却没和她打招呼,他身后还跟着赵大夫,他温声道:“昨天姑母请了人来看姨父的身体,我叫赵大夫再来看一回。” 李舒从见到苏华风后眼前一亮,到落寞,也不过一瞬的事,只是,她不知道苏华风居然不需要通报就可以进出,如此大喇喇。 再看两人现在的样子——苏华风站在一侧,他低着头和许知瑜说话,只需要再近一步,就能将许知瑜拢入怀中。 这姿势有些亲近过头了,一点不将男女之别放在眼中似的。 许知瑜毫无察觉,她正问那大夫:“昨日里,是世子夫人带着家医前来。大夫姓赵,与京城赵家可有渊源?” 苏华风的眼神转向了李舒,黯了黯,李舒心内一动,可她发现,他对她的眼神只有冷淡。 老大夫应没有。 “咦,只是巧合吗?”许知瑜轻轻抓了抓颊侧,她眼神明亮,还带着认错人的尴尬,那姿态娇憨可人。 说他与许知瑜没有干系,李舒实在不信,她渐渐捏紧了帕子,她不是爱争的性子,此时却再忍不住。 苏华风不再理会李舒,他朝许知瑜道:“那家大夫是怎么说姨父的病的?” 许知瑜道:“那我这就与大夫说说。”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忽然听到李舒叫了苏华风的字:“苏川之!” 早在苏华风进门时,许知瑜也有想过李舒如何,既然李舒有话,她转身小声对苏华风道:“表哥,你留在这吧。” 苏华风的脚步一顿,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许知瑜,却看许知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说:“我与大夫一起去就行了。” 不等苏华风做何反应,许知瑜已然越过门槛,竟然还顺手把帘子放好了。 苏华风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一动。 李舒站起来,嬷嬷扶着她,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他如此不待见她……李舒刚才的气势忽然就衰退了,问:“你心属许知瑜?” 这问话颇为无礼,可是李舒不想自己再受这样的委屈。 提到许知瑜,苏华风总算转过身来,他扬了扬眉,道:“是。” 李舒恍若雷击,嬷嬷连忙扶好她,她紧紧握住手掌,道:“她跟我说不可能!你不可能喜欢她!” “谁说的?”苏华风脸色一沉,反问。 李舒深吸了一口气,在最开始的震惊与心痛后,她情绪还没能缓和下来,便把许知瑜托出去:“就是许知瑜。” 谁知道苏华风居然一笑,道:“若是她说的,那便是了。” 这句话不带一点犹豫,改口得跟儿戏似的。 李舒摇摇头,她皱眉:“什么意思?” 苏华风道:“我的意思就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明白了么?” 他扫了一眼李舒头上的流苏,道:“不是你的,莫强求。” 作者有话要说:苏华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以后她会承认的,包括她也终将心悦于我。 许知瑜:口意! ———— 谢谢Qing和李玲妹纸的营养液~ ☆、第十三章 这头许知瑜领着赵大夫去许仲延房中,她将赵雪晴家医的话说了明白,赵大夫听罢,捻了捻胡须,道:“虽然病理说错了,但是病因,他说得没有错。” 许知瑜脚步一顿,问:“怎么说?” 赵大夫坐下来,他边替许仲延把脉,边说:“老爷中的金丹之毒,已有一段时日,这毒可不是一天中的。” 像是一根细弦铮地一声响,许知瑜只觉得耳朵泛起了轰鸣声,她感觉到有一些难受,轻轻捂住胸口,问:“……不是一天中的?” 赵大夫闭着眼睛,说:“正是,金丹吃多了必会中毒,但是老爷体内的毒,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 许知瑜知道自己的情绪不能过大,现在的她,身体还承受不住。她咬住嘴唇,轻声问:“大约,有多长时间了?” 赵大夫想了想,说:“是多少我也说不出数,不过当时长年累月,这一毒发,要根治,其实,小姑娘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唉……” 长年累月。 她从来没想过父亲中毒居然这么久了,她还天真地以为是父亲去宫中发生的事。 还有赵大夫的话——要治好,居然这么难么? 外头日头正盛,屋里并没有凉快凉快,可许知瑜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一手的冷汗。 许仲延的身体向来健康,几年下来,甚少感染风寒,反而是许知瑜,自小体弱多病,还不爱吃药,可是每次病倒了,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受的事。 因为这时候,待她一向严厉的许仲延便会软下神色来,他会把药端到床前来,哄着她说:“瑜儿,来,吃一口,你吃一口,就可以少写一篇字。” 许知瑜忽然觉得气息一窒,她眼前全黑,随后只隐约听到净月、尤嬷嬷几人叫唤她的声音。 十几年前的事历历在目,可重生到现在,她也没能再听父亲再叫一声瑜儿。 难道她回来后,父亲还是会像上一世那样病逝么? 许知瑜只觉得心中团着一股难以呼出的火,焦灼把她带到了混乱的梦中,一会儿是宫人读圣旨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唐少赟指责的声音…… 在这样无厘头的梦中,许知瑜忽然听到一声“瑜儿”,不甚清晰,但是确实是有人这样唤着她。 她朝前面伸出手。 忽然,抓住了那人宽大的手掌。 或许是常年握笔或者练剑,他手指间有些粗糙的茧,可那些茧一点都不刺人,只是轻轻地磨着她的手指。 温暖干燥的手心在这夏日里也不焐人,叫她心里生了些暖意。 她睁开朦胧的眼睛,见到一个影子,轻声问道:“爹爹?” 男子低下头来,露出俊逸的眉眼,他眼底收拢着万般温和,道:“睡傻了么,是表哥。” 许知瑜这才倏地睁眼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流了满脸泪水,她从床上坐起来,脸上带着点迷糊,衣角微微敞开,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像上好的白玉打磨成的,若轻轻一抚…… 苏华风的眼神在上面停留一瞬,便不留痕迹地收走了。 他拿出身上的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泪痕,许知瑜接过帕子,自己擦拭起来。 尤嬷嬷端着药碗走过来,道:“来,瑜姐儿,赵大夫开的药。” 她眼神落在一旁的苏华风上,有些赶客的意思,可苏华风却装作没看懂似的,他极其自然地端过药碗,拿着调羹轻轻翻了翻。 他舀了一勺,哄着许知瑜道:“来,吃一口,你吃完就可以吃蜜饯了。” 许知瑜呆呆地张口看着他,他将调羹送到她嘴里,那调羹擦着她柔软的嘴唇而过,随后抵着她饱满的下唇,将多余的药汁抹去。 这动作,熟练得仿佛做了许多次一样。许知瑜眼前又慢慢被泪水模糊,连带着吃到嘴里的药都不苦了——有这么一瞬,她真觉得苏华风像极了她父亲。 等到一碗药见底,苏华风拿出净月备好的蜜饯,许知瑜吃了一个到嘴里,她看着苏华风,因为流过眼泪,双眼湿漉漉的,像雨打兰花般,细看之下仿若欲语还休。 苏华风笑了笑,道:“怎么了,是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许知瑜低了低头,复又抬头,轻声问:“表哥,我方才,感觉你……” 她有些难为情,说到底自己也是好大的人了,怎的回了十三岁的身体里,好似也跟着变小了。 “嗯?”苏华风侧耳细听。 许知瑜到底没忍住,说:“像极了我爹爹。” 苏华风身体一僵,许知瑜小小的拳头微微抵在下唇——咦,他不喜欢么! 她忽然后悔自己怎么没过脑子了,一冲动之下,说了这样的话,苏华风大抵是不高兴的。 正这么想着,她果然见到苏华风动了动嘴角,似乎在极力忍着什么,他手指点点她的额头,道:“可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许知瑜随着他摁她额头的频率点头,连忙说:“嗯,表哥说得对。” 随后,苏华风吩咐了几句,叫她将将养好身体,便起身离去。 只是许知瑜觉得,他心情还是没有缓过来。 怎么可能缓过来?苏华风阔步在长廊下,他咬了咬牙。浩初拿着一份案子而来,道:“大人,这是镇平伯世子年前涉的命案的案底。” “嗯。”苏华风长吸口气,他朝身旁柱子一踹,那树干粗的柱子震了震,浩初吓得赶紧低头,心道又是哪个不要命的惹了这位爷。 “先放着吧。”苏华风说完,兀自要朝校场去。 屋里跑出了燕王妃,她看了眼柱子,再看苏华风远去的影子,拍了拍胸口说:“嘭的吓死我了,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讨债的又乱来!” 浩初微微低头,燕王妃还是注意到他了,便问:“华哥儿这是又怎么了?” 浩初欲哭无泪——苏大人的心思,他也猜不懂啊。 入了夜,许知瑜正翻看着李舒给她的东西,上面林林总总,有一百多人,她一页页地翻,到后头看到一个唐姓的,指尖一顿,仔细看却不是唐少赟的名字。 她摇着头笑了笑,身边春雨问:“姐儿有什么事么,忽然叹气又忽然笑的?” “想到了故人。”许知瑜说。 唐家是在朝五品官,唐少赟中了元戌十八年进士,入了翰林,样貌端正,做事也周正,所以他抬着嫁妆上门提亲时,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她自然答应了。 他待她恭谦有礼,她就真以为唐家是真情实意,直到在新婚夜枯坐了一夜,她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麻烦,暗自替他着急。 那天,临到子时,她困倦得差点睡着了,忽然一个侍女进门来,带着半碗饺子,对她说:“这是周姨娘今晚做的,请夫人尝尝,别饿坏了肚子。” 她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反问了一句:“什么周姨娘?” “姨娘今日也进府,还望夫人日后多多包涵。”侍女把饺子放在桌上,离去前留下那句话。 当日里她觉得实在不可思议,第二天才知道唐少赟借着她掩护他的妾室,光明正大把她迎进门来。 许知瑜把手上的名册放下,她揉了揉额头,春雨上来替她按着。 她知道,自己也不能太拘泥于上一世的事,至少现在,她心中有底。 她按了下春雨的手,道:“我去歇息了,你也下去吧。” 净月端来温水给她洗脸,随后又服侍她褪下衣服,两人自然都没有注意到,春雨急急忙忙翻了几下名册,她仔细看许知瑜刚刚落眼的地方,把下面几个人名记熟了在心头。 平时净月都帮许知瑜扇扇子,今天因为搬出了冰鉴在床上,自然不需要了,许知瑜让她先回去。 因此,净月回下人屋子时,就比平时早了许多,她正好看到春雨在写些什么,等春雨睡下了,她心中不耐烦,悄声问净云:“她每天都这么写,在写什么?” “练字呢。”净云说,“姐儿喜欢她和她练字,她自然就勤奋了些。” 什么时候勤奋不好,非要这么晚?净月心里犯嘀咕,她倒想看看春雨的字写得怎么好,才能一直得许知瑜的青睐。 她轻手轻脚起来,翻了翻春雨的东西,却没看到,心里奇怪:刚刚看还一沓纸呢,这就收起来了? 趁着夜色,她再翻了一下,发现一个信封,里头鼓囊囊的,应当就是存了那些纸。 直觉告诉她不对劲,哪有人练字完还要再放到信封里去的,她抖开其中一张信纸对着月色看,里头写的字她认得不多,可是那个“瑜”字,她是认识的。 她怀疑春雨私藏了些什么,心里又怕又喜,怕春雨对许知瑜不利,喜的是终于抓住春雨的把柄了。 这事不算小,净月匆匆忙忙起身,拿着东西去找尤嬷嬷。 尤嬷嬷半夜被闹起来,听净月这么说,心内也奇怪,她点亮了蜡烛,仔仔细细读了下去,结果她的脸色越来越发白。 “快,快去叫姐儿起来!还有那个春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早啦,明天早七点半答辩,希望一切顺利√ ☆、第十四章 “姐儿,姐儿,快起来。”净月与净云把许知瑜摇醒了。 许知瑜揉了揉眼睛,她看了眼天色,如暗蓝色的绸布般,夏虫发出鸣叫,倒显得此时格外静谧,还是深夜,她们怎的会这个钟头把她叫起来? 她掩不住困倦,直打呵欠,问:“这是怎么了?” 净月替她擦了脸,更衣的时候,说了她发现春雨藏信的事:“尤嬷嬷认字多,她看完脸色可不好了,便叫我们来叫你起来,她抓春雨去前厅。” 会叫尤嬷嬷大半夜叫醒她的事应该不是小事,许知瑜清醒了大半,细想之下,春雨平日里行事皆为稳妥,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净月掌灯走在前面,她推开半掩着的门,许知瑜刚跨进门内,就看到跪在地上的春雨,尤嬷嬷站在上首位置旁边,端等她来主持公道。 许知瑜微微皱眉,尤嬷嬷拿出一沓纸,她显然气得不轻,声音还带着些气极的颤抖:“瑜姐儿,您看看,看看!看她做了什么好事!” 春雨的字,许知瑜挺喜欢的,还常常与她练字,因此,她能认得纸上字迹,确实是春雨的笔迹。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许多时间,从辰时到子时,每一个时间后面都有一件事,没有写是谁做的,许知瑜大约看了眼,这些事对她来说,很是熟悉。 翻到下一页,清楚地写着:县主赠名册,翻了七下,在第三页停顿片刻,其中名字如下:万琦,唐昭敏…… 这不是她昨天做的事么? 就像忽然被泼了一身冷水,许知瑜眼睛微微睁大,她感觉浑身发寒——从早到晚,如此详细,春雨写下这些,是要干什么? 就像是一只眼睛一直盯着她,她不管是笑了一声,或者喝了一口水,都被人细细记在了纸上,被窥探着、监视着。 她感到胸口有些闷,心里不仅是害怕,更多的是反胃的恶心感。 尤嬷嬷说:“瑜姐儿,她写完后,还装到了信封里,是要送出去的。” 许知瑜放下手中的东西,再多看无益,只会增加她心底的恐怖而已。 她仔细打量春雨,春雨跪着,她强自镇定,可脸色快藏不不住了。 “为什么要记这个?”许知瑜开口,问,“记了多久了……还有。”她身体微微向前倾,“是谁指使的?” 其实这些话,尤嬷嬷已经都问过了,春雨叩首答只是记录,尤嬷嬷脸色难看,质问:“记录这些东西?你别把我们当傻的。说,是不是苏华风叫的?” 一提到苏华风,春雨的脸色果然有了些变化,她低头流泪,说:“这一切苏大人皆不知情,是我一人的主张……”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人是苏华风送来的,出了这种事,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了。 为什么?他记下她这些行程要干什么?许知瑜脸上有些茫然,她一直觉得苏华风是大哥哥,甚至就在昨天,她还觉得他带给了她父亲一样的温暖。 只是为什么? “瑜姐儿。”尤嬷嬷指着春雨,说,“我听说有一种巫术,这个人估计就是会巫术的巫女!” 春雨听罢脸色大变,道:“冤枉啊!奴婢绝不是什么巫女!” 许知瑜按了按额角,她没有管春雨,只对尤嬷嬷道:“尤嬷嬷,你知道巫女是怎么回事么?” 尤嬷嬷瞪了眼春雨,说:“这种巫术,要记好什么时辰,被下巫术的人在做什么,记足了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下巫术了。据说,被下了巫术的人,会神志不清……” 这倒是与春雨做的事吻合。许知瑜对巫术半信半疑,既然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情况了,这点巫术,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 许知瑜盯着春雨,问:“是么?” “不是巫术,不是巫术啊!”这么大一顶帽子,春雨慌张了,说,“这是……这是……” “是什么?”尤嬷嬷问。 春雨突然想到了宰明煦,她狠了狠心,道:“这是宰公子叫奴婢记录的!” “宰明煦?”许知瑜脸色微微一沉,问,“他又是如何与你取得联系的?” 春雨答:“平日里鸽子传信,因为奴婢家中老母亲生了病,急需银子,所以……” 尤嬷嬷终于等到了答案,可与她所想的相去甚远,她问:“瑜姐儿,可不能信她所说的。” 尤嬷嬷说的她也知道。许知瑜并不全信春雨的话,何况从春雨不寻常的反应,她也能猜到她说谎了。 这么久看下来,苏华风送来的人都是可靠的,如果只是为了银子,难道是她看错人了? 还是说,春雨说谎了,事实是与她一开始所想的那样,春雨在为苏华风做事? 突然的,平日里不大放在心上的事在她心里渐渐串了起来,比如好几次府里刚出事,苏华风就像能未卜先知一样赶过来,那时候是春雨一直在报信。 尤嬷嬷继续质问:“如果是宰小子指使你做的,又是为何?” “他……他看姐儿姿色好,起了不寻常的心思……”春雨有些慌张,她观察着许知瑜的脸色,说。 许知瑜闭着眼睛,把混乱的思绪理顺了——春雨说得没错,如果是苏华风指使她做的,也应当是他起了不同寻常的心思。 许知瑜脸色难看,若是如此,那她之前都在干什么? 是她之前太不注意了。 只是如果她仅凭臆测怀疑人,也容易平白无故冤枉人。想到这里,许知瑜的脸色总算好了些,她摆摆手,说:“其他事,明天再说吧。” 她思绪有点乱,有个声音在心底里问她,如果是苏华风,不好么? 不好。 心里的声音回答得十分果断。 一来她待他没有男女之情,二来被这么监视着,她身心不适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待监视她的人有情谊? 何况苏华风以后是要和韶华郡主成亲的,她回来一趟,是来搅人姻缘的么?亦或者她嫁给苏华风,重蹈覆辙,成为苏华风与李舒之间感情的牺牲品? 太多的问题混杂在许知瑜脑子里,她望着外头的天色,再没有睡意。 而此时,苏华风府内也接到报,春雨自作主张记了许知瑜的行程,被发现了。 他坐在榻上,只着里衣,长发散在肩头,俊逸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放下手中信纸时,眼神黯了黯。 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始料未及,不过,唯一能料到的,就是许知瑜的反应。 他太懂许知瑜了。 那么,绝对不能再逼着她。 ☆、第十五章 春雨被关去了柴房,等待第二日再发落。 柴房中闷热,泛着一股湿臭的霉味,天将亮未亮时,夏雨脚步匆忙地走到柴房窗前,她仔细确定没人跟着,才叫了声春雨。 怕干柴受潮,柴房的窗户平日里都封得死死的,此时也只有不到巴掌大的缝隙能让二人说话。 “早就告诉过你了,不要自作主张。”夏雨嘀咕,“你偏不听,这爱抢功劳的性子,害死你就算了,别害了大人。” 苏华风把她们安插进来,一是护二姑娘周全,二来才是记下二姑娘周围发生的大事。 事无巨细记下来,是春雨办得离谱了。 柴房里传来她的呜咽声。 夏雨劝了两句,说:“大人回信了,你且管好嘴巴,其余的事交给我们。” 话不多说,夏雨又悄悄离开了。 此时的燕王府内也是一片静谧,守夜的下人提着灯笼悄声走过苏华风屋前。 苏华风躺在榻上阖着眼睛,上一世的记忆忽而涌入他脑中,刺得他紧紧皱起了眉头,他长手一伸,可身边,没有人。 他蓦地睁开眼睛,双眸中充斥着沉重的阴郁。 不可忘形,不可妄动。 他五指紧紧抠着床单,过了片刻,才渐渐松开了气力。 这一日,谁都没有睡个好觉。 东方天际方露出鱼肚白,虫鸣声渐渐沉下去,夏日中最凉快的也是这时候。 许知瑜睡得浅,天刚有点亮色,就起来了。她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两块玉石,玉兔和白鱼。一块是她拿了别人的,另一块是苏华风送的。 许知瑜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鱼背,又拿起玉兔。 得还给李舒了,这本就不是她的东西。 净月进来时看到她醒着,“呀”了一声,赶紧给她备好洗漱的水,她发现她略有些无精打采的,不由埋怨起春雨来。 “她是表哥的人,今天我修书一封,问表哥……”许知瑜说到这里一顿,苏华风生气起来那可怕的样子,难道她不知道? 她打心底里,还是害怕的。 把春雨送回去,苏华风若是怪罪她……到底是主仆一场,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她对春雨还颇为喜爱。 留是不能留了,送回去也不妥,赶出去又还没把事弄清楚。难道要把人押到苏华风面前质问? 想到这许知瑜居然笑了,不说她敢不敢,这动作,就颇不把苏华风的帮扶放在眼里,真相未可知就急匆匆怪罪人家,与忘恩负义无异。 “姐儿怎么还笑呢,多愁啊。”净月给她挽了个样式简单的双平髻,再缀以白桂簪子。就听许知瑜吩咐道:“先把春雨关着吧。” 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下拜帖,辰时去找姨母。”能商量的人,只有赵雪晴了。 安国公府。 不多久,许知瑜坐着轿子到了府外,屋檐斜飞,高墙巍峨,气派十足,赵雪晴就在门口等她,一看她下了轿子连忙上前。 “姨母。”她将手贴在腰侧,福了半礼。 赵雪晴亲昵地挽着她,说:“这是你头次来吧?来,随我看看。” 二人走在国公府内的曲折游廊,赵雪晴同许知瑜讲了些趣事,两人笑声阵阵,待去赵雪晴院子房中里,她拉着许知瑜坐下,关切地问:“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许知瑜白皙的脸上露出些许窘迫,她没想到赵雪晴一下子就看清她的来意,她心内有些感激,没有隐瞒,把春雨的作为说了出来。 赵雪晴大惊,说是哪里的侍女这么嚣张,当立刻赶出去。 许知瑜微微抿唇,说:“是表哥送来的侍女。” 赵雪晴愣了一小会,才知道她说的表哥是苏华风,她替苏华风说了一句:“他也算个大忙人了,送错了人,估计自己也不知道。” “嗯。”许知瑜没把搅了自己心思的猜忌说出来。 赵雪晴安慰了她两句,却突然嘀咕了一句:“总不能是他叮嘱那侍女做的吧?”随后又自己否认道:“不应该啊,难不成……” 许知瑜轻轻抿了口茶,掩饰自己的惊讶——竟连赵雪晴也这么想么? 赵雪晴直问:“你觉着,华哥儿待你如何?他对你是有意思么?” 许知瑜咬住了嘴唇,她摇摇头,说,“表哥待我的好,如哥哥般……” “是么……”赵雪晴缓缓点了点头,说,“这孩子的心思我也猜不透,不如直接把他叫来。” 许知瑜吃惊:“咦?” 说干就干,赵雪晴即刻差人给苏华风送信去,叫他来安国公府吃茶。 许知瑜心里忽然慌张了,好似给人揪中所想一样,她想开口解释自己不会去怀疑苏华风的为人,但是她确实怀疑过了,真说了,就是没品德。 她只好借着喝茶的动作,来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殊不知这动作落在赵雪晴眼中,她心里也开始起了好奇,难道其实许知瑜也是心悦于苏华风,只是碍于女孩家面子? 当下,赵雪晴忽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仿佛有千斤重的鼎压在她身上。 做媒这回事,她是第一次,对象还是这两个她记挂着的孩子,当然要好好铺排。 不一会儿,有一人掀帘而入,他头戴玉冠,身着灰褐色的锦袍,显得身段高大,许是因为今日休沐,他手上还拿着一把折扇。 这一身隐去了他眉目间若有若无的戾气,反而颇有翩翩公子之风。 他一看到许知瑜便露出笑容,道:“知瑜也在?” 方才还焦虑不安的许知瑜见他这么一眼,心内的纠结便散去了大半——是了,苏华风是天之骄子,他怎么会做此等小人之事? 得此人相助本就该感恩戴德了,而她居然在没有凭证的情况下怀疑他。 是她过分了。 她把茶杯放下,露出笑容,乖乖地叫了声:“表哥。” 赵雪晴悄悄观察着许知瑜,看她眉眼动人的笑意,心里拍了一掌——果然如此,许知瑜对苏华风有意思啊! 苏华风落座,将折扇放在桌上,问赵雪晴:“姑母遣人匆匆叫我来,可有什么事?” “来聊聊你们的婚事……”赵雪晴一不留神,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许知瑜和苏华风都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好在她应变能力也强,刚说完,这会儿就立即推翻了:“咳,一起来聊聊知瑜的婚事。” 许知瑜放在案几下的手指轻轻捏了起来——怎么又说到婚事了?可下一瞬她又一个激灵,此时不正是试探苏华风对她的意思么? 她眨了眨眼睛,羽睫轻轻动了动,仿若有无限羞意,轻轻应了声:“嗯。” 只见苏华风露出恍然的表情,说:“知瑜也快十四了,确实耽误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苏华风:我和知瑜的婚事?嗯,她快十四了,确实耽误不得。 ———— 感谢收藏留评么么哒!最近三次元有些忙,每天都很晚才码字,但是不管怎么样肯定会更新的,就是有点短,而且错别字可能还多,请各位小可爱们多多包涵qwq! ☆、第十六章 苏华风的神情,没什么不妥之处。 许知瑜越发肯定是自己多疑了,心里又羞又恼——你倒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么? 她脸皮本来就薄,红晕浮上脸,如薄薄的早霞般,十分惹人垂怜。 赵雪晴深以为这窗户纸得他们自己捅破,就学着往常的语气,对许知瑜说:“我想着,过几天镇平伯府不是还要办什么乞巧宴么,正好可以带你去。” 许知瑜点点头,耳侧一缕头发轻轻擦过耳垂,有些痒痒的,她伸手轻轻撇开了头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苏华风的目光还留在她的耳垂上。 她道:“有劳姨母了。”接着她有心留意苏华风的反应。 只听苏华风一声笑,他微微抬了抬眉头,食指无意识地点着放在桌上的折扇,说了另一件无关的事:“镇平伯府好多的宴。” “哪有人像华哥儿似的成天忙得不见人影。”赵雪晴说,“像我们闲着,不找点乐子,就得找点事让侍郎大人有的忙了。” 苏华风被赵雪晴侃,也笑眯眯地回:“姑母说的确实。” 桌上说着笑,许知瑜也不由放松下来,她轻轻舔了舔嘴唇,不由有些困意——昨晚到底是没睡好。 “嗨,被你一打岔,差点把正事放一边了。”赵雪晴对苏华风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问许知瑜:“光是我们参详,肯定是难以找到瑜姐儿合心意的,端看你想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许知瑜心里虽不曾想这么早就开始谈婚嫁之事,只是一开始没拒绝,现在也没理由又惺惺作态。 她轻轻放下茶盏,说到这,真生了羞意。 她脸颊上的红晕更显眼了些,再加上脸上绒毛细细,惹得人心里痒痒的,想看看吮一口是否甜如蜜。 赵雪晴生了喜爱之情,自然就伸手过去戳了戳,“哎呀”了一声,道:“羞了的瑜姐儿真甜。” 许知瑜很少被人这么当面夸过,一下子连着耳廓也红了。 “嗒”的一声,苏华风展开半扇扇子,扇面隔开了赵雪晴的手指,他笑着说:“好了,别戳了,没见知瑜羞着么。” 赵雪晴大笑起来。 扇面的凉意压住了许知瑜脸颊上的热意,她微微低头,拿手背往脸上捂,苏华风便适时把扇子收回去。 他还是照顾着她的。许知瑜心里一暖,又轻轻松了口气,先前的那些担忧、纠结,真真正正地放下了。 她放下了心事,神态也自在起来,更是衬得那眉眼明媚。苏华风脸上温和,眉间不见半分戾气,只是,放在膝上的手紧紧地一握,随后才缓缓松开。 许知瑜在心里把事项排了又排,说:“品性端正,是放在第一条。”品性不端正者,或宠妾灭妻,或在官场上蝇营狗苟,她都绝无可能叫自己错嫁。 赵雪晴以为她在说套话,不由开玩笑道:“你说要品性端正,大街上随便抓个男人,他包管说自己品性端正。” 随后她又压低声音,说:“这里就我们几个,你直说吧,要多高多壮,样貌如何,眼睛嘴巴鼻子通通如实说,还有家世呢!” 许知瑜也抿唇一笑,她低头喝了口茶润润嘴唇。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前面那些倒都还好说点,家世这回事,就是赵雪晴与苏华风,也帮不了她。 许家到底是落魄了。 苏华风笑声朗朗:“姑母,你这是要她画出来呢。” 赵雪晴悄悄瞪了他一眼,心想她正给两人悄悄拉线呢,这家伙能少说两句么。 她催着说:“到底如何,你说了后,我们一起帮你物色。”话一说完,她心里开始琢磨起苏华风的优点来。 首先能说的就是这张脸了,丰神俊朗,有贵气,就是当今皇子走在他跟前,也得给比下去,当狠时面目不狰狞也叫人心惊胆战,当柔时又和风融融。 赵雪晴借着喝茶的动作叹了口气,这华哥儿,样貌没得挑。 “我不爱长相太俊美之人。”许知瑜声音软软的,却如晴天霹雳一样让赵雪晴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 许苏二人惊讶于她的失态,赵雪晴连忙唤下人来收拾换茶,她拿着手帕压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道:“无事,烫嘴了。” 方才知瑜说要品行端正之人,意思也是不看长相嘛,苏华风是俊美了些,但只要知瑜不看长相,自然不算入内……她目光飘到苏华风那头,忍不住问许知瑜:“为何呢?俊点不好?” “俊点不是不好,只是我不喜爱。”许知瑜没把话全说了——样貌有何用,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就也不求他样貌如何好,反而最好是不会招蜂引蝶。 赵雪晴噎了噎。 俊俏的苏华风好似没对号入座一样,他笑眯眯地说:“还有呢。” 换茶时,丫鬟端上来一叠梅花糕,许知瑜捻了一小块放到嘴里吃,有些碎屑落在了嘴边也没察觉,只想了想,说:“性子上,我不爱狂傲之人。” 赵雪晴动作一顿,她瞧着,苏华风的脸色好像真沉下去了。 哦对了,赵雪晴想,苏华风行事很随意,全凭喜好,再加上自小在燕王锦衣玉食,天之骄子,合该狂傲。 许知瑜把糕点全咽下去了,才说:“我喜欢为人处世温和如春风之人,若是狂风,我估摸着自己也受不来。” 其实京城有些人家一直觉得苏华风该改名叫苏狂风的。什么时候苏狂风变成苏春风,只怕是梦里才有的。 想到春雨一事,许知瑜皱了皱眉,说:“我也不爱别人看我太紧,仿若我在大牢里似的。”把她逼得紧紧的人,会让她浑身不适。 苏华风脸色带笑:“哦,也是。” 赵雪晴心里嘀咕,华哥儿对着自己喜爱的事物,向来看管得死死的,好不叫旁人觊觎了去。 “还有……”许知瑜歪了歪脑袋,说,“年岁大我许多的……” “这个大,大约是多少?”赵雪晴问。 “五六岁罢。”许知瑜没有犹豫。 赵雪晴掐指一算,苏华风正好大了许知瑜七岁。 苏华风打开扇面,轻轻扇了扇,他动作随意,只是扇骨突然“咔”的一声断了几根。 “咦。”许知瑜睁圆了眼,她看着破掉的扇面,轻声问:“怎么了?” 苏华风把扇子放下,道:“扇子用久了,不耐用。” 这线,赵雪晴不想拉了。就算许知瑜对苏华风真有意,就她今日这番话,她也不会再插手二人的事。 她不怕没做成,就怕做错媒。 因为许知瑜讲的种种,苏华风竟条条都中。 这估摸着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才能一条不落下吧!赵雪晴也吃了块梅花糕,压压惊,对许知瑜说:“如此,姨母都帮你记下来。” 她与许知瑜商量着乞巧宴的事,苏华风先告辞,浩初跟在他身后,明显感觉到这主不高兴,便一点声响也不敢出。 苏华风微微眯眼看远处湛蓝的天色,当年,他强娶了许知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天气,然而,府上却没有半点欢声笑语。 他冷笑一声,他对李舒说的那句莫强求,不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缓缓窝紧断扇,木制的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咔哒的声音。 既然强求不来,那便,一步一步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约有个伏笔吧有没有小天使看出不对劲233333 ☆、第十七章 这头赵雪晴还和许知瑜说着些话,忽然外面有嬷嬷报说小公子找夫人,赵雪晴将梅花糕放在了身侧,对许知瑜挤了挤眼睛。 小公子叫李旭,是赵雪晴长子,长得跟个福娃娃似的,如今七岁了,看起来还与五六岁差不多,大约是因为胖了些。 他恭恭敬敬地给赵雪晴行了个礼,赵雪晴把他叫来身边,指着许知瑜,道:“这是你知瑜姐姐。” 小公子眼前一亮,嘟着嘴唤了声:“知瑜姐姐。” 许知瑜笑着应了,结果他居然害羞了,躲在赵雪晴身后,叫赵雪晴直纳闷:“这小混球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我不是小混球!”李旭小声地抗议着,他一扭头,看到了赵雪晴放在身侧的梅花糕,顿时两眼放光:“梅花糕!” 赵雪晴赶紧护好梅花糕:“不成!你再吃下去娶不到姑娘家了!” 母子两围着一盘梅花糕吵了起来,让许知瑜禁不住笑意,她上一世是见过李旭的,那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偏偏少年,首次出战大捷,回京城时,他高高骑在马上,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后来,听说安国公府男丁被问斩时,许知瑜第一个便想起他。 思及此,许知瑜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最后还是李旭夺得了梅花糕,他洋洋得意地吃了一块,赵雪晴说他:“叫你知瑜姐姐看笑话了,你也好意思!” 许知瑜道:“多吃点总归是好的。” 李旭看着许知瑜温软的神情,忽然就红了脸,乖乖地把扒在怀里的梅花糕放在桌上,小声说:“知瑜姐姐也吃吧。” 许知瑜被他小孩气的动作弄得又忍不住一笑,赵雪晴嘀咕了一声:“估摸就是瞧着你好看,才害羞的。” 再坐了会儿,许知瑜要离去时,赵雪晴送她到门口,说:“乞巧宴就在几日后,到时候你与我一同出席,我遣人去许府接你。” 这是要叫整个京城的世家看着,安国公府愿与被被皇帝厌恶的许家交好。 安国公府如此行事,真不怕皇帝也生了厌恶之心?许知瑜愈加想知道父亲中毒之事的始末,不过得沉下心来。 当下,她道了声好,随后钻进轿子里。 起轿后,在左右摇摆之中,许知瑜掀开帘布,赵雪晴还站在国公府门口看着她的轿子,见到她掀帘的举动,挥了挥手。 许知瑜放下帘子,心中沉重。 仔细一算,十一年后的冬天,安国公府被抄家了。到时候她能做什么呢?就这么看着他们被满门抄斩? 她不是个有大爱的人。如果这辈子,赵雪晴不曾待她好,她不会为安国公府担心。现在安国公府愿意当她的靠山,她不是白眼狼,怎么还可能眼睁睁看着未来的变故发生? 她靠在轿子上,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无力紧紧攥着她的身体。 她将手放在胸口,却突然摸到一个东西,才想起把玉兔带来了后,忘了托赵雪晴带给李舒。罢了,她拿着玉兔看着,心想,反正不是今天就是过几日,总会还给她的。 她摩挲着圆润的玉石,下了决心,有些事,她必须去做。 另一头,苏华风将笔墨放下,笔迹逐渐干涸,上书镇平伯府结交朋党云云,他左手边便是放着这些日子一直盯着镇平伯府而搜罗来的证据。 有些事,他要开始做了。 只不过,他拿起记了安国公府的信报,掂了掂,放到了右手边。 过了几天,清晨。 阳光渐渐从远空铺下来,照过屋檐,鸟雀呼晴,许府开始忙活起来了。 因为知道今日并非普通的宴会,尤嬷嬷来来回回给许知瑜上了三次妆,才满意地收手。 镜中之人,眉如远山黛,眼若秋水,殷红唇色,娇比春花。许知瑜有些不满,说:“倒像是去争芳斗艳的。” “那可不是?”尤嬷嬷语重心长说,“嬷嬷可算过来人,男人们第一眼看的就是脸,甭管他们平日里喊女子当贤喊得多大声了,可好看的面容谁不爱?” “何况当日里俞家敢辱瑜姐儿,今日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后悔。”尤嬷嬷理直气壮极了,说,“今日的许府不是当日那般落魄了,国公府,乃至燕王府都站着我们,等老爷好了,定能慢慢经营起来。” 许知瑜给尤嬷嬷说得笑了,实则对于婚姻,她已经有些厌了和怕了,但若老想着躲避也无用。 至少如今也没有纨绔们指使下人抬着两箱礼前来嚷嚷着纳妾。 她轻轻松了口气。 吃过早食后,安国公府派来的轿子到了,领头居然是苏华风,他罕见地穿了件白色的衣衫,玉带系着青色流苏,眉目俊朗,如雕似琢,好似刚从画中走出来的公子。 许知瑜一愣,抬着脸笑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刚好遇到了,顺路,一道过来。”苏华风拉着马缰,笑着回道。 打了个招呼后,许知瑜微微低头,她踏进了轿子里,这次是尤嬷嬷跟着她一道去,尤嬷嬷便也钻进轿子里,她小声说:“总觉得苏公子哪儿不一样了。” “哪儿?”许知瑜问。 尤嬷嬷附在许知瑜耳旁:“看瑜姐儿的眼神不一样了。”以她老道的目光发现,先前苏华风见许知瑜,其中意味还颇为清楚,现在这些意思好像都被妥当地藏了起来……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知瑜撑住脸颊,笑道:“嬷嬷说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遇到让她无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事时,就开始学着苏华风这么接话。 她微微掀开帘子,探过身子一看,苏华风在前头的背影高大,他引着马缓缓行走,白色发带上绣着金线,随着暖风轻轻飘动着。 她可真不知道嬷嬷到底哪里来的感觉,只好笑笑,心道是嬷嬷对苏华风有了偏见,才会一直觉得他非善类。 只是她自然不知道,在她放下帘子后,苏华风微微回头,看了眼微微晃动的帘布。 他掩住了脸上的阴沉。 终有一日,她的娇,她的媚,只能属他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抱歉qwq!大家猜剧情好手啊我以后再也不问了hhhh(打脸狂魔) ☆、第十八章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的,许知瑜因为起得早,现下便感觉到困了。 她眨了眨眼睛,轻轻靠在车壁上,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忽然觉得好似以前也有过这么一回,那时候她甚至还把鞋子踢掉,睡在了轿子里。 是什么时候呢?许知瑜按着额头,脑中快速闪过一道思绪,她忽然想起五岁那年,对二十五岁的她来说得是十八年前的事。 这么久这么远的事,合该忘了。 但是她此时此刻,忽然记起那些细微的细节,甚至连当日她穿了青色的小袄子,上面绣着白鹤花纹…… 许知瑜忽然睁开眼睛,她感到额头一阵一阵地跳着。 她记起来了,那次当是母亲带她去赵府的时候。 当时,在场的有尚未被封为县主的李舒,还有一个少年——刚从南境回京城的苏华风,之所以会忽然记起这两人,好像是苏华风还和旁的人打架了,闹得场面很不欢喜,是李舒出来劝的。 许知瑜揉了揉眼睛,驱散了些困意。 她一直以为第一次见到苏华风,当是她嫁给唐少赟后的一次官宴上,原来早在她五岁时,他们就见过了面。 京城人都知道,苏华风是燕王义子,在那之前,他其实是南境越东省苏太守之孙,因家中父母皆死于瘟疫,成了孤子,才被护送到了京城。 燕王膝下无子,从认他做义子后,便一直视如己出。苏华风到弱冠之年后,已经甚少有人提到他本来的家世了。 如果不是忽然想起五岁的事,许知瑜会一直下意识地觉得苏华风一直是天之骄子,可那个时候他为什么和旁的小公子打起来了呢? 她闭着眼睛揉了揉脑袋,耳畔好似响起了那些小公子嘲笑苏华风没有父母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很吵人。 忽然的,“嘭”的一声。 许知瑜吓了一大跳,她按了按心口处,才发现是轿子落了地。 尤嬷嬷瞧着她脸色不好,关心地问了几句,许知瑜摇了摇头。 本来只是轻轻一磕,但她却觉得这一声“嘭”恍若惊雷,也像极了苏华风一拳打到那小公子鼻梁上的声音。 尤嬷嬷先下轿子,许知瑜跟在了后面,她脚一踏道地板上,才觉得有缕魂魄回到了身体里,便悄悄松了口气。 “怎么了?”苏华风走过来,问。 许知瑜笑笑,道:“无碍。” “无事便好。”说完,苏华风走在前头,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来。” 许知瑜缓缓走了几步。 按说总角之年的事,其实忘了也是正常的,像现在这样,好似一骨碌给她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许知瑜总忍不住想,可是除了想起这么多,其他的她再不能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回忆就像一小颗石子,来来去去磨着她的心。 连赵雪晴来了,同她说话,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赵雪晴拉着许知瑜一同坐下,问:“可是不适?怎么忽然呆呆傻傻的?” 许知瑜回过神来,一笑:“姨母,我发现一个事。我五岁那年是不是去了姨母娘家……” 赵雪晴“嗨”了一声:“你那年身子不好,来的时候可多了。” 许知瑜斟酌着说:“就那一次,我还遇到了表哥和县主。” 赵雪晴略一沉吟,道:“合该七八年前的事了……我想想,那时候县主身体也不好,也经常上府里调养。” 原来她与县主还有这道渊源。 “至于华哥儿……”赵雪晴想了想,刚想说什么,就见镇平伯夫人过来,她带着慈祥的笑意,亲昵地说:“不见你来找我,原是因为和许二姑娘亲近了。” 许知瑜起身行礼,镇平伯夫人扶了一下,说:“才一阵子不见,越发出落了。”随后又小声说:“物色到什么喜欢的,可别客气,该提就提。” 许知瑜面上腼腆一笑应是,实则心里有些不适,她与镇平伯夫人关系是在一般,今日夫人讲的话太过亲昵,她自然会不习惯。 三人没坐一会儿,镇平伯夫人越过赵雪晴,问许知瑜:“华哥儿如今是你表哥,还与你府上常往来,你可知道他心悦什么样的女子?” 她一副要给苏华风拉线的样子。 许知瑜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苏华风,他于一众公子中鹤立鸡群,加上今日穿了浅色的衣裳,一眼就能认出他颀长的身材。 赵雪晴给许知瑜解围:“伯夫人,你这话就问错人了,难道不该问我么?” 伯夫人本存心试探许苏二人的关系,听赵雪晴这么一说,也乐呵呵地笑了:“是是,瑜姐儿还小,怎么会懂多少。” 许知瑜淡淡一笑。苏华风是京城贵人,镇平伯府想搭上这条线,不难猜。 不一会儿,李舒款款前来,她今日穿了淡粉色的小袖衫,手臂挂着丝绸绫罗,梳了时下流行的发髻,温婉可人。 “伯夫人,世子夫人。”她挨个叫了两位长辈,眼神扫过许知瑜这边,淡淡说:“许二姑娘。”这么叫生疏了许多。 许知瑜起身行礼。 赵雪晴招她坐下:“来,坐吧,恰好我们四人一桌。” “方才瑜姐儿还问我小时候的事呢。县主小时候也常来我娘家府上,可有印象?”赵雪晴说。 李舒拿茶的动作一顿,轻声说:“大多数都记不得了。” 许知瑜察觉到她瞧了自己一眼后,又连着喝了两口茶。这动作虽然不明显,只是她能看出李舒有些猝不及防。 看来小时候的事,她并非全忘了,只是不愿意说。 这样一来,许知瑜更想知道到底是何事了。 不过,还有一人可以问。许知瑜看了眼苏华风,他仿若有所察觉,微微侧首,眉目带了些笑意,朝这么走了过来。 伯夫人又挑着苏华风的优点夸,忽然话锋一转,说:“舒儿,我听闻圣上有意将你指给苏华风,现在,宫里的娘娘都在商量着呢。” 这话一落,几人皆是一愣,李舒也满脸惊讶。 镇平伯府的消息可真是灵通,连未成旨的圣意也摸得一清二楚。 李舒掩了掩脸色,道:“既然圣意如此……” 忽然传来男子一笑的声音:“圣意未下达,还有可改之处。” 几个女人一抬头,便见苏华风站在了一侧,他脸色如常,仿若嘴里说的事与自己无关。 许知瑜默默吃了块小糕点,嘴角鼓起一小块,一动一动的,瞧在苏华风眼里,便好似兔子在嚼东西似的。 她没有察觉苏华风的目光,只心里暗暗称奇,苏李二人间,从那日闹了矛盾后,到现在竟然还没缓和。 李舒脸色通红,她强忍着泪水,伯夫人赶紧笑着说:“这话到底是听说,你们可别当真了去啊。” 苏华风“嗯”了声,不再说这件事,他走到许知瑜一侧,说:“乞巧大宴未开,枯坐着也无聊,一起去观别人投壶?” 投壶射箭,向来是宴席间消遣之事。许知瑜起了兴趣,她站起来时,却见李舒也站起来。 李舒此时情绪已稳,便道:“听起来甚是有趣,我也想看。”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更得慢,我也好想一下子把前因后果说清楚qwq,总之快了快了,很快就揭晓了,感谢小天使们留评追文,爱你们~ ☆、第十九章 镇平伯府内的亭台楼阁自成一色,上次来的时候,许知瑜便觉甚是喜欢,只是这次她实在没法像个无事人一样继续欣赏。 苏华风站在她左侧,李舒站在她右侧。 这得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被夹在中间当馅儿啊?许知瑜轻轻抓了抓手上的帕子,心里很是懊恼。 早知道像现在这样,她就该留在席上。 不知道还有多久到外场,许知瑜方想说什么缓解尴尬的氛围,却听李舒先开了口:“上回庄亲王府宴请,府内排场都没有镇平伯这回的大。” 诶,这话怎么接?当时她没去过。许知瑜下意识看了眼苏华风,而后者却目不斜视。 因此,李舒话音落下到现在,没第二个人接话。 许知瑜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可苏华风也不愿接话,她便说:“如此。” 说完,她发现还不如不说,李舒脸色都微微一沉了。 她轻轻舔了舔嘴唇,还是决定开个头吧:“这是我第二次来这种宴席,恰好是乞巧节,县主以往可有遇到什么须得注意的事?” 李舒好似报复一样,一声不吭。 这又是何必!前阵刚还觉得李舒性子好相处,这一下却把县主的架子端得十足,真是把她当成了敌人。 许知瑜对这样的行为哭笑不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当然不会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可不至于上赶着跟个卖唱似的。 这二人爱如何如何,管她自己之前如何想,总之,现在她暂时不会插手。 许知瑜正想着,苏华风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接过了她的话头:“这个时候得带把伞,这种时节,老天想下雨就下雨。” 许知瑜看了远处的天色,蓝湛湛的,白云来往悠然自得,不像会下雨的样子。 李舒笑了一声,道:“是了,听说那些雨水,那是牛郎织女天上相会时掉的泪水。” 她话音一落,许知瑜不接,苏华风也不接,三人之间又显得尴尬起来,她紧紧抓着手指,眼眶复又红了起来。 好在又走了几步,下了长廊,便是临湖的外场,湖畔有一牌匾上书“碧波湖”,在烈日下波光粼粼,外场宽阔,场上共设了两场比赛,宾客繁多,皆在下注。 依照大晋律法,当众赌博当受处罚。只是借着宴会助兴的名义而行赌博之事的,远不止镇平伯府,不守法的人多了,此条律法就形同虚设。 三人中,苏华风自是不用说,李舒身份高,许知瑜姿色妍丽,一下便吸引来许多目光。 几个同僚上来搭话,他们问安了县主,又一下子猜出了许知瑜是许二姑娘,争相询问了许知瑜父亲的情形。 到底是真情实意的关心,还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八卦,许知瑜一眼便看出来,不等她回答,苏华风难掩脸上不耐烦,道:“开口问这些,不如平时少狎妓,学着许阁老的两袖清风。” 在两位未出阁少女面前被揭穿,同僚们赶紧打哈哈,四处散去。 许知瑜一眼看过去,场上的人她认得七七八八,她目光落在投壶上,这场正是李旭和另外一个小公子比赛。 两个小公子年纪也太小了些,他们板着脸认真盯着壶,总叫年长一些的人忍俊不禁,捧场的人也多了起来。 不多久,李旭更胜一筹,众人喝彩。 他欢快地跳起来,堆着一点小肉的脸上满是高兴,他一转眼看到了许知瑜,跑了过来。 他仰着脸问:“知瑜姐姐,你来看我投壶吗?” 许知瑜自然要应是,只是苏华风大掌按了按李旭的头,直接道:“不是,凑巧罢了。” 他没忘记李旭花花心肠多,上一世第一次见许知瑜,便大放狂言要“救了知瑜姐姐”。 想到这,苏华风牙痒痒,想把李旭吊起来打的心思都有了。他看了眼许知瑜,她却一直含笑看着这边—— 虽然这小子现在七岁,只是,不能看他年岁小就不警惕。 李旭对面子倒也不是那么在意,只是微微鼓起脸,道:“那难不成是来看堂哥的?” 许知瑜轻轻眨了眨眼睛,心里起了点念头,露出了狡黠的笑意说:“或许还真是,表哥?” 她听说苏华风是投壶的好手,只是从来没见过他投壶,心里真好奇起来了。 她脸上眉眼弯弯,笑意明媚,叫人拒绝不来。苏华风垂眼看着她,道:“那我去吧。” 这一下在场的公子们连忙推了另外一个投壶好手出来,这对决十分有看头,不一会儿,前头人也多了。 许知瑜踮了踮脚尖,只看到苏华风挽起袖子,掂量了自己手上的箭,他眉宇舒展,神色轻松,朝前一扔,小小试手,箭正中壶口。 众人皆说另外那人可遇到强敌了,可也有人出来说苏华风都好久没投壶了,生疏了也不一定,因此赌局一开,下注五五分。 问注的人刚来这边,李舒侧过身来,正眼瞧着许知瑜:“二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知瑜还记得怀里的玉兔,她实在不喜被李舒这么防范,想着也好,把事情说清楚也罢了,她点了点头。 两人脱离一派热闹的外场。 “许家的事,到底是可惜了。”李舒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许知瑜按下心头的不适,没有说什么。 李舒脚步站定,看了眼许知瑜,那眼中的意味毫不掩饰:“京城中富贵人家如此多,就是三朝阁老,一朝落败,也只是别人一时的谈资,时间久了,就没人记得住了。” 许知瑜扯了扯嘴角。 李舒段数如此低,硬抓着她的身世说事,如此缺乏教养的举动,其实何尝不是太着急才会这么做? 思及此,许知瑜一笑,说:“县主,您纡尊降贵来提醒我我的身份,岂不是也把自己的身份降低了,何必?” 李舒脸色一红,傲气再强撑不住,直接把怒色显露出来:“当日里是谁告诉我,你们二人之间没有情愫?” “是我。”许知瑜坦坦荡荡地承认。 事到如今,她倒是不再去辩解了,李舒的脾气阴晴不定,她一开始竟觉得她性子淡,她心下略有些失望,转而又觉得自己好笑,甚至曾想过该如何保住李舒来取悦苏华风。 “你心口不一,就这么扒着苏大人不放!”李舒指着她,“无耻之徒!” 被人当着这么骂,许知瑜面上没显,心里自然是不开心的,她闭了闭眼睛,从怀里拿出那个玉石,问:“这是县主扔掉的?” 李舒吃惊,问:“你是怎么拿到的?” 许知瑜摩挲了一下玉石,实话实说:“水里捡的。” 李舒震怒:“你就是盯着我的东西抢么?跟个乞丐似的!” 本想把玉石归还,此刻许知瑜也气笑了,管什么她以后与苏华风会如何好,现在,许知瑜只觉得善妒的李舒可笑。 她从来不喜欢醋意过重的人。 “当日你既然扔进了水里……”许知瑜转身对着那片碧波湖,轻轻一抛,那玉石也沉进水里,她看着李舒,道:“这也算完璧归赵了。” 李舒气极,捂住了胸口。 至此,她自然知道与县主的关系再无修复的可能。 只是她不愿自己受这样的屈辱。 既然已经到这样地步,许知瑜越过李舒,朝外场走,她心底里忽然生了个声音——她愿待李舒好,只是因为知道了苏华风与李舒关系不一般。 那若是她多加阻拦,李舒与苏华风不可能再结成夫妻,那她自然不必担心日后李舒的报复。李舒如此善妒,苏华风娶了她,当真是举案齐眉么? 她忽然恍惚,难不成她回来,真是来阻人姻缘的? 不知何时,投壶比赛中断了,苏华风袖手走过来,许知瑜忽然有些局促,道了声:“表哥,那块玉……” 只见他一笑,道:“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东西,由你丢了无妨。” ☆、第二十章 这话……连着许知瑜忽然想起的五岁的事,倒显得有些耐人琢磨了。她没有回头看,也知道此时李舒因着听到这句话,定然十分厌恶。 所以苏华风是为了与李舒情谊两相断尽?二人的事暂且放下不谈,若是苏华风不追究丢玉之事,她倒也乐意。 二人径自走回外场去。 许知瑜心想,既然苏华风提起了这个话头,她倒想问问五岁时候的事了,到底是心存疑虑,她对苏华风笑笑,问:“表哥,这玉石当真是送与我的?” 苏华风微微低头,艳阳照在他脸上,将他脸庞线条勾勒得明明白白,俊逸十分。他似是回想着往事,说:“我一直记着你喜爱兔子,就刻了这块玉石,托人送给你。” 许知瑜眨了眨眼睛,她眉尾轻轻一动,小声说:“可我真喜欢过兔子么?”这话倒不假,她可不记得她喜欢过兔子,虽然,要说讨厌也不至于。 苏华风心里却很笃定,道:“小时候的事,你记得太少了。” “话说回来……”许知瑜没有在这事上纠结,而是把五岁的事说了出来,苏华风听罢,神色一松,说:“确有此事,你记起来了?” 许知瑜琢磨着,说:“这些回忆,好似突然塞回到我心里头,我觉得怎么想,都……” 只听苏华风笑笑,说:“一些往事,忽的记了起来,也不是怪事。” 一阵暖风吹过,他绣着金线的发带随着风飘到耳朵前,轻轻搭在肩膀上,更衬得公子颜如玉。 许知瑜的眼神不由盯着那发带,被苏华风这么一说,这事确实也像自己疑心病似的。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对了,表哥,春雨一直在我身边伺候,只是……我最近身边不需这么多人。” “哦?”苏华风反问。 “所以,我想让她回乡下去。”许知瑜微微移开了眼睛。她到底没把春雨所做的事说出来,她不信是苏华风所为,也不认为春雨罪该当死,只是这人不能留。 “她家中或许有什么难事,表哥照应一二如何?” 苏华风没多问,点点头,道:“既然你用不顺手,也无妨,让夏雨陪在你身边吧。” 许知瑜点点头,她定睛一看,总算发觉苏华风发带上的金线是祥云流水样式。 忽然,他抬手将发带解下来。许知瑜愣愣地看着他,只见他将发带随手打成一个花结,这个花结结构简单,样式却格外新颖。 他递给她,道:“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玉石也是,若你喜欢,我再刻几个给你,丢了的那个便当脏了。” 有几个公子叫着苏华风的名字,道是一炷香的时间快过去了,苏公子再不来比赛,当做弃权,原来他只是趁着对手说要歇息的时候,留意到了碧波湖边的事。 见许知瑜接过花结,苏华风阔步走了回去,他重上了场,一时人人屏息期待。 这场比赛打了三次,才以苏华风获胜告终。一时间押对了的人满脸欢喜,押错了的也不愁眉苦脸,毕竟这点银子,在这些哥儿看来也不算什么。 待乞巧宴开时,许知瑜手上还拿着花结端详,她琢磨了很久,想拆开发带看苏华风是如何打的,又怕拆完不知道该怎么打回去。 坐在一旁的赵雪晴看在眼里,问:“这花结料子看着眼熟,哪儿来的?” “表哥赠的。”许知瑜应道。 “哦。”赵雪晴眼神飘去远处苏华风所在的桌上,看着他身上衣料,说,“这可是时下流行的染烟料子,这个花结也格外有意思,他倒是有心,找的哪个巧匠做的?” 许知瑜说:“他自己做的。” 赵雪晴:“什么?” 许知瑜便又说:“一眨眼,他就把结打出来了。” 赵雪晴用手帕接住不小心喝进嘴里的茶沫,难以置信道:“什么?” “姨母。”许知瑜悄悄问,“表哥手巧得很,是不是寻常时候都在练这些啊?” 身为刑部侍郎,苏华风颇受皇帝重用,总是受皇命出任事务,赵雪晴实在没办法想象他坐在灯下绣女红似的样子——手巧得很?实在是吓人罢! 她若脸色变了几变,说:“估计是,为了讨女孩子欢心,学的法子吧。” 许知瑜感慨道:“真想不到表哥能耐真广。” 许知瑜不喜欢苏华风,苏华风也未表示过,可他这行为……怪哉,难道真是她想多了?赵雪晴看了看许知瑜,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她反而想起了县主李舒,叹了口气,说:“县主方才托人来说身体抱恙先行离去。” “你与县主自小身体孱弱,也常来我娘家府上调养,没想到你现在看起来身体是好大多了,怎的县主不见好?” 说起县主,许知瑜本也不是要刨根究底,只是光吃宴也无聊,她下意识问:“那是不是我五岁时,还和县主、表哥有过一面?” 赵雪晴把茶杯放下,道:“哎呀,你说那一次?” 七八年前的事,赵雪晴记到了现在,实在是那次太混乱了。当时她未出嫁,还在和安国公府议亲,闺中无趣,她对这几个小孩子生了喜爱之情。 那次确实是许知瑜、李舒与苏华风第一次见面。 彼时苏华风刚来京城——越东省大难,他父母坚持守城,最终死于瘟疫,死后受皇帝追封爵位。 他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浑身泛着阴沉之气,旁人若是一句话不合意,他便与人打起来。 “那时候卫国公家几个小子笑他没有爹娘,几人就扭打了起来。”赵雪晴说着颇有感慨,“结果你与县主在一旁,都被吓到了。” “你还跌进了水里,差点送了半条命,可有印象?” 许知瑜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她仔细想想,赵雪晴说的,除了落水,其他事都能与她所想起的事吻合。 “我怎么会落水?”许知瑜面露疑惑,明明是自己经历过的事,却像是在问别人的事。 赵雪晴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道:“华哥儿打起来后,你就落了水,应该是被吓的。” 许知瑜一笑,道:“这么不禁吓的么?” 两人说着一些小时候的事,许知瑜听着听着,越发觉得像极了一个陌生的自己。 只是,再怎么样,也是十几年过去了,忘了便忘了。她心内安慰自己。 赵雪晴把手上的帕子放在桌子上,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对了,方才你与县主华哥儿出去的时候,有一个公子寻上门来。” 许知瑜也放下手上吃的东西,她小小喝了口茶润喉,才不急不缓问:“谁呀?” “卫国公的小公子。”赵雪晴说。 许知瑜第一反应便是:“那个骂了表哥没有爹娘的卫国公?” “唉你呀,卫国公倒不会做这种事,是他家几个大一点的小子干的缺德事。”赵雪晴纠正她说,“到底是多年前的事,他们长大了,现在不会这么干了。” 许知瑜兴致缺缺,在她看来,辱骂父母的事,并不能因为年岁小就能被轻易原谅。 赵雪晴看出她的意思了,连忙道:“骂了华哥儿的是这个小公子哥哥。”意思是这个小公子是无辜的。 小公子叫周熙,卫国公嫡出第七子,今年正好十七岁。 许知瑜听罢,更加没什么兴趣了——他是卫国公嫡子,她不过是一个不明不白的罪臣之女,她可从不抱着高攀的期望。 赵雪晴说了一番周熙样貌如何,一个个给许知瑜对号入座:“当日你不是说不喜太过俊美的人么?他就长得端正,雅态自然,却不像华哥儿那样俊。” “我看他性子,当对得起一声君子温润如玉。”赵雪晴学着周熙的样子,双手拢起来,细声说,“世子夫人好——诶,他这一声,我就听出来了,绝对是个温柔可亲的人。” 许知瑜被赵雪晴逗笑了,她嘴边笑意便像初阳下滑落花蕊的露水,惹得人心肝颤颤的:“姨母学得可真有味。” 她依照着赵雪晴手指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样貌端正,行为举止却十分讲究的男子,他穿着淡色长袍,乍一看,便叫人想起了新月。 他似有察觉,往这边看了过来。 许知瑜倏地移开了眼睛,她心里微微一紧,鼻头皱了皱,小声说:“卫国公是公爵,而我只是罪臣之女,姨母,你这么跟我说,也没什么作用?” 倒不如说,周熙应当对县主有所兴趣才是。 “什么罪臣之女?”赵雪晴敲敲她的额头,说,“你要真是罪臣之女,还能坐在这里?” 听在耳里,许知瑜笑了声,问:“那姨母知道我父亲何罪之没有么?” 赵雪晴心道是自己多说了些,咳了咳。 事儿还没推成,便见苏华风走上前来,他脸上笑意融融,问:“周熙来找过姨母?” 消息倒是传得很快,赵雪晴笑着应道:“确实。” 苏华风在一旁坐下,他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微微皱起眉头,说:“卫国公府,一房六七个孩子,国公夫人和侧室如是,府内就有十几二十个哥儿姐儿。” 这些事,本该是赵雪晴宴下私底下去查清楚的,她现在只是先给许知瑜透个风。 苏华风这么一说,座上二人面面相觑。 这国公府,也太能生! 苏华风见着周熙走过来,声音也没压低:“所以,便是嫡子也无用,府内兄弟多,分家分不到老七头上。” 他或许没想到,这一声,却给许知瑜重新审视周熙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鸽了一天,我回来啦!!!谢谢观看!!!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二十一 府中子女多,且周熙排行老七,再是嫡子,前面有老大老二之余,到他这里,爵府里排行不上不下,除非受宠或是能另开一府,否则这亲事,也被安排得不上不下。 这京里,富贵人家多的是,不是所有侯爵之子都能娶到贵女。 卫国公,也是逐渐没落的世家。许知瑜对卫国公所闻不多,她垂眼仔细想,睫毛的倒影在她眼下扑出一片淡淡的灰色,也合住了她满眼思绪。 卫国公一府子孙多,然而世子只有一个,俸禄有限,其余嫡子也不好过。 周熙已然缓步走了过来,他恰好停在四五步开外的距离,不显唐突,也不过分疏远。 他显然是听到了苏华风那句话,却只是笑笑,明明五官平淡,这一笑却显得温和至极。 他不反驳:“苏大人所言确实有根据。” 苏华风打量着他,从头到脚。这样的人本就无多少可取之处,家世好似显赫,却只是籍籍无名之辈。 其实,没有半分能担心的。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好似在宽慰自己。 他侧过身去,却见许知瑜撑着下巴,她动作随意,带着少女的娇俏,眼中还有些探究:“周公子有礼了,常人听到这种话都得生气,你却好似不气?” 她确实好奇,听到苏华风带着刺的话的周熙,居然脸上还带着笑意,是性子软弱敢怒而不敢言,还是…… 周熙一听许知瑜的话,忍俊不禁,声音郎朗:“非礼勿听,苏大人这句话,是我偷听来的,本不好张扬的事,再来,他说的也不是全错,陈述事实罢了,我为何生气?” 好一场表演。苏华风微微皱着眉头,他朝许知瑜看去,却见她眉目含笑,周熙一番话,真说进她心里似的。 什么没办法能担心的!这不知瑜却盯着他看! 苏华风忽的感到额头在跳动。 许知瑜放下了手臂,坐正了起来,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周熙连忙作揖,道:“单字熙,表字随辈,唤云州。”他还未及笄,表字是少年时候便取好的。 苏华风脸色一沉。 上一世,周熙半辈子不争不抢,家中爵位轮不到他,分给他的田地也甚少,他在考取举人后,不曾再考功名,一辈子当了个闲人,玩花弄草。 他确实想不到,他如此心境随便之人,居然会前来与许知瑜搭话。 许知瑜完全不知道苏华风心中的弯弯绕绕,她也站起来,半福了福身子,周熙面上露出欢欣颜色。 几人再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周熙退下,礼数周正,为人处世颇为温润,许知瑜想了想,笑了出来。 赵雪晴连忙小声问:“如何?这周七公子,从里到外,姨母看着心里甚是喜欢。” 不谈情爱之想法,单说他这个人,许知瑜心里也起了好感,她点点头,忽的看见苏华风一言不发,便问:“表哥,你如何看?” 苏华风既然待她如妹妹,他关心着她,那么这事她也肯定不能自己一个人想着,苏华风与这些公子交道打得多,多问问也是应该。 苏华风回过神来,他看着许知瑜娇嫩的面容,他心里回忆,她委实说过不要长相太俊之人。 这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他笑了笑,道:“知瑜还小,这事慢慢来。” 赵雪晴愣了愣,说:“当日里,你不是说瑜姐儿的婚事耽误不得么?” 苏华风面不改色,道:“耽误不得,也不能因为心急便随便答应了哪里来的猫猫狗狗。” 哪里来的猫猫狗狗,居然也敢觊觎他的知瑜。 许知瑜听罢,唇边也露出笑意:“有表哥替我看顾,是我一大幸事。” 赵雪晴没有招下人来,而是自己动手给许知瑜斟了半杯茶,说她:“唉,这事到底是内宅女子的事,姨母还坐在这呢,你哪能就这样推到你表哥身上?” 许知瑜轻轻吐了吐舌头,俏皮得叫人忍不住喜欢。 赵雪晴当下便揉了揉她柔嫩的脸颊,坐在一旁的苏华风一直带着笑,只是细看下,他眉目间那种天然的狠戾没有半分削减。 “既然是知瑜嘱咐,我当然是要接着了。”他轻声道。 当下许知瑜并没有发觉不对。 只待以后一桩桩事出来,她才知道今天的话苏华风是当真了——他果真做起替她看顾夫婿一事,认真却又,极其强势。 再过了一阵,还有好几家公子来搭话,许知瑜借故要休息,便退下了宴席,她与尤嬷嬷走出伯府时,一小厮追了上来,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道:“苏大人吩咐,归去时有雨,请二姑娘带好伞。” 许知瑜望着远处艳阳高照,热气潜伏在地上,脚一落地,那热气便缠上了身体,无端叫人烦躁。 这样的天气不见得会下雨。她不禁一笑,道:“若是下大雨倒也爽快。” 她携着油纸伞坐上轿子。 小轿子轻轻摇晃,不多久,忽然远空传来低低的雷鸣。 许知瑜掀开帘布一看,阴云渐渐蔽日,路上行人匆匆,皆是要避雨,她不由一笑,对尤嬷嬷说:“表哥莫不是神算?” 尤嬷嬷也笑,难得夸了苏华风一句:“苏大人这预料得不错,带着伞呢,姐儿等等下轿子不怕被淋湿了。” 说话间,轿子正路过官道时,外头有些吵闹,许知瑜见远处一队身穿重甲的禁卫军打马而过。 她有些惊讶,问:“这是什么事,禁卫军居然出来了?” 尤嬷嬷也道奇怪:“怕是有人家要倒霉了。” 倾盆大雨忽的直下,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 这倒霉的人家是谁,许知瑜本不想多加了解,只是不久,消息像雪片一样飞遍了京城人家的大街小巷。 想不知道,也难—— 镇平伯府一府被查抄。 就在乞巧宴会后,从宫中传出旨意,一连出动三支禁卫军,直达镇平伯府,还没归去的宾客皆受到惊吓,他们把镇平伯一家男丁皆押去了天牢,其余人把伯府围起来,那阵势很大。 上辈子并没有这种事。许知瑜仔细想想,发现许多事样样对不上,她知道,有些棋子走得不一样了,这格局与上一世自然不一样。 只是棋不是她走的,难不成,还有人遇上与她一样的奇事,也回到了这个时候,把棋盘打乱了? 不可能,光是冒出这个想法,许知瑜便觉得好笑,她不太能想象有人和她一样重生了,若真的有,那人定会为自己谋利,成为京中的“黑马”,在世家中稳立脚跟,应该是出现得十分突兀的人。 可是京城里现在没有这样的人。 这么一想,许知瑜睡不着了,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夜里躺在床上,侧耳听雨,想起许家如今境地,与镇平伯府也有几分相似,不由感慨。 如果真有人与她一样重生,到底会怎么对待京城的时局呢? 她自己摸着石头一步步淌着河水走,不知前途如何,从心底里,也有些忍不住的孤独。 若是有人与她一道走……她赶紧揉了揉脑袋,把头发都打散了,心道,本是假设有人也重生了,怎么自己还想到更远了去呢? 一夜没有好眠。 第二日晨间,昨日下了一夜暴雨,晨间天色如水洗般,闷热散去几分。许知瑜醒来没多久,净云带着赵雪晴进了许府,许知瑜连忙叫人招待,摆开案几,两人相对坐在榻上。 许知瑜面色黯淡,赵雪晴以为她被吓到了,便与她多说了会儿话。 “这事与我们无关。”她抓着许知瑜的手,说,“我们只是去吃宴的,哪里知道镇平伯府有结党营私、私通敌国之嫌。” 许知瑜听到赵雪晴这么说,心内冷冷的——当时许府遭难时,有多少人这么想? 树倒猢狲散,从古到今,人心亦如是。她看了看赵雪晴,淡淡一笑,道:“姨母,我不是害怕,只是没想到,镇平伯府居然会做这种事。” 赵雪晴定定看了许知瑜一眼,小声说:“这事,其实一直差点证物,拿到那证物就是了。”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许知瑜忽然看着赵雪晴,问:“姨母知道其中原委?” 赵雪晴当她好奇,她挽了鬓边的碎发,说:“具体原委如何,我可知道得不清楚,你若想问,华哥儿定是最清楚的。” 她脸上笑意温柔,若许知瑜没记错,镇平伯夫人其实与赵雪晴关系看起来还不错。她这么模棱两可的说法——镇平伯府一事与她和苏华风并不会无关。 “好了,别再想了。”赵雪晴轻轻摸摸许知瑜的头发,说。 估计是有些物伤其类,许知瑜实在没办法剥离自身看镇平伯府一府的事,不过镇平伯府的罪名说得明白,许府却始终模棱两可一样。 这一下,许知瑜更坚定许府被冤枉的事实。只是没有凭证,而自证清白,总是十分困难的。她知道不能急,缓缓吐了口气,道:“姨母放心。” “倒可惜的是。”赵雪晴说,“周七公子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和其余府上往来。” ——结党营私,现在京城人家人人自危,当然不敢再在短时间内有所来往。 “可姨母不是除外么?”许知瑜笑道,“怎么一早便过来了?” 赵雪晴说:“这还不是怕瑜姐儿担忧么。” 还有一人也如没事人般除外。 两人正说话见,苏华风倒如往常一样进了府内,他手上握着一把纸伞,愣是像极了拿着一把佩剑似的。 “表哥。”许知瑜待要站起来,苏华风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他发梢似乎还沾着花间露水似的,连带着眉梢也有一点点湿润。 他把手上的伞放到许知瑜面前,道:“打开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生死时速,富贵在天,阿门(本作者已疯qwq) ☆、第二十二 屋里打伞有些许奇怪,可苏华风的神情又颇为认真,许知瑜接过伞,那伞是寻常纸伞般,苏华风握处留下一点点温热。 她拿着那伞一旋一撑,抬起眼看,才知道伞内面竟绘了一幅清荷画。 荷花似少女的脸颊般粉嫩,荷叶圆润青绿,亭亭净植,画工写意,风流自成一体。 许知瑜颇为惊喜,她低下头来,两眼中好似清泉漫漫,明亮清澈,笑意便满了出来,问:“表哥,这伞是?” 苏华风不卖关子,道:“前些时候得闲,便画了这幅画,刚巧叫人做成了伞,这天雨绵绵,给你使得上。” 许知瑜向来喜欢花鸟画,这样的画工再巧用到伞上,当真叫人爱不释手——她记得上辈子,后来苏华风的字画风靡京城,连皇帝都赞不绝口。 他这样的生世,自然不需要卖字画,送字画只看亲疏,而他又是这个性子……所以京城中,他的字画根本求不得。 现在,她手上居然就有这么一幅画,还被当成了伞面,她不由抬起食指,轻轻触碰那荷叶。 赵雪晴忽然想起许知瑜说过的“表哥手巧得很”,虽说当时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然而现在看,这句话说得不错,便问:“华哥儿,你莫不是一天到头心思都花在这上面吧?” 苏华风神色平常,道:“端看花在哪。” 他看了眼许知瑜——若是花在她身上,那他的心思,不管多少——他眼中映出许知瑜拿着伞的模样,她嘴角满足的笑意,怎么看,都是不嫌多。 许知瑜好容易欣赏够了,小心翼翼收起来,说:“这样的伞,我可不敢拿出去淋雨。” 苏华风笑笑,道:“无碍,不是值钱东西,若是坏了,我再画一幅便是了。” “值钱,特别值钱。”许知瑜连忙反驳,叫来了净月吩咐好好收着:“千万小心存着,要是出了点差错,我可是要生气的。”那言语间,好似就差叫人支起香炉供着了。 她举动有种郑重,赵雪晴忍俊不禁,说:“这么宝贝,看来你表哥送对了东西啊。” 许知瑜坐下,她小手端起茶壶,给苏华风面前的茶杯斟上七分满的清茶,双眸透着清浅的笑意:“表哥哪次送的东西不对呢?” 她转过头同赵雪晴说:“上回送了我一个玉雕鱼儿,实在可爱,我还攥着睡着了。” “什么时候?”赵雪晴问。 许知瑜想了想,说了个时间。 赵雪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苏华风说:“难怪那段日子谁都叫不动你!连燕王妃都与我说过你成天躲在房间里处理公务,原来根本不是公务啊。” 苏华风连忙放下茶盏,笑了笑,道:“是忙。” “忙着刻石头罢!”赵雪晴揭穿他,“就连后来早朝都告假了。” 许知瑜笑着说:“原来还有这事。” 赵雪晴面上笑着,心里又起了想头,苏华风的种种行为,说是只把许知瑜当表妹看,实在不对。 不过经过上次后,她也不敢贸贸然做媒,只是这心,到底还是不容易稳下来,若是能确定苏华风的心意,再看许府当今这样…… 心思回转间,赵雪晴打算试探一二,找谁试探呢?自然是另外一个男人了。 她问出了口:“周七公子近来不曾再访,不过,可有信件往来?” 许知瑜一愣,有没有信件往来,赵雪晴不是知道么?她有些疑惑地看着赵雪晴,却见对方脸上笑意融融,她没有拆赵雪晴的台,道:“还没有。” 苏华风摇摇头,说:“若来信件,到底是越了礼数。周熙此人性子如此,惯爱把礼数熟记于心的。” 他脸上淡然,好似周熙与许知瑜有所进展都没关系一样,不过他像想到什么一样,道:“若真来信了,知瑜,你倒得离他远些。” 赵雪晴咂摸着,怎么这态度与先前那挑刺全然不同……只见苏华风皱眉,又说:“不过,卫国公府里妻妾成群,儿孙成堆……京里又不是没有谦谦人物了,先将他放着罢。” 真为许知瑜打算起来了。 赵雪晴不可查地摇摇头,心道,苏华风如此态度,该是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还顺着错误一直继续——也是,虽然他待她特殊了些,但仔细想,哪回又真正越线了呢? 这一回之后,赵雪晴再没有暗自想过苏华风待许知瑜情谊的事。 许知瑜自然不知道赵雪晴心中所想,此时,她想到周熙温润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她的手指搭在颊边,将柔软的脸颊微微按了下去,露出浅浅的红晕,叫人想替她抚平。 苏华风手指动了动。 许知瑜有些愁心:“周家情况如此,其实……” 她想,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并非贪得无厌之徒,选夫婿非要攀那高门,何况现在许家这种情况,她也从没想过能嫁得多好。 只要不是唐家那种。思及此,她连带着眉头都锁了起来。 苏华风的手指轻轻搭在茶几边缘,指腹按在坚硬的角上,才不会叫自己做出什么突兀的举动似的。 他回道:“是,空有名头,其实也不好。” “说的也是。”赵雪晴在一旁说,“嫁给这样的人家,甚至不如只有一个嫡子的伯府。” “咦。”许知瑜摆了摆手,说,“其实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赵雪晴看着她认真懂事的样子,抓住她的手,道:“别担心,这事姨母和你表哥替你看顾,总不会错。” 许知瑜噎了噎,她微微瞪圆眼睛,看向苏华风,后者微微点头,脸上神色自如。 她忽然发现,这两人好似总把她当小孩儿似的,虽然是问过她想要什么,也问得十分认真,只是,却从不真正按她想的所筹谋,即使是为她好,她内里还是二十五岁的人了,这样总有些不习惯,甚至不喜欢。 “我觉得挺好的。”她不甘心,再说了一次。 不等赵雪晴说什么,苏华风直接说:“哪里好了,家世样貌没一样出挑。” 算了,是她说不过。许知瑜不自觉地微微鼓起脸颊。 苏华风一笑,道:“生气了?我再画一幅画给你如何?” 一听千金求不得的画又可以多一幅,许知瑜连连点头,暂时将不适的情绪放下来。 抛去先前所想,赵雪晴再看这二人,只觉得兄妹情深,也忍不住笑他们像小孩儿吵架似的。 不一会儿,日上三竿,赵雪晴看了看时候,说是还有事,先回去了,许知瑜让尤嬷嬷与净云相送。 赵雪晴不在了,许知瑜再忍不住,问:“表哥,镇平伯府的事到底如何?” 苏华风手指一顿,许知瑜又补充说:“姨母方才可和我说了,你最是懂的。” “是了。”苏华风敛了敛眼底的神色,说,“镇平伯府结交京中官宦人家却甚多,陛下早有疑虑,一直派人盯着,是伯府自己先露出马脚。” “马脚……是什么证据呢?”许知瑜微微倾过身子,问。她衣衫上一点点杏花香飘向苏华风。 对于这种超出上辈子认知的事,她想知道为何会出现,只有这样,她下一步如何走才不至于心内空茫。 因而,她眼底好似闪着七八点星光,带着些许期许。 苏华风不卖关子,直接说:“信件。” 他又补充:“自然是世子夫人拿到的。” 世子夫人?许知瑜疑惑地看着他,蓦地发现,不就是苏华风的姑母,也就是赵雪晴么?她从没听过苏华风称呼她世子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华风笑笑,道:“世子夫人也算将功补过,所以你不必有什么疑虑。”至今,那份安国公府与镇平伯府之间往来的证据,仍被他放在燕王府自己的书房内。 “哦……”许知瑜点点头,她维持着倾着身子的姿势,点头间,身上淡淡的杏花甜香味复又散开。 她心里只知道,苏华风提的将功补过的事,她是问不出所以然了,只是镇平伯府一事确实是因为陛下盯着。 她又抬起眼睛,问:“那,许府的事呢?”苏华风从不曾提,她一开始的不敢问,现在,也希望苏华风能够这么利落地给出一个答案。 却见苏华风也微微倾过来,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掌宽。 若赵雪晴还在,许知瑜估计不会这么敏感地察觉,只是现在案几间就二人,她一旦察觉到好似就在耳侧的呼吸的声音,便注意起二人的距离。 许知瑜甚至可以瞧见苏华风长长的睫毛,还有薄薄的嘴上那不甚明显的唇珠,她愣住了。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太过自然,俊目中带着探究,问:“你身上,什么香味?” 许知瑜连忙不动声色地坐好了,她抬起手臂闻了一下,笑道:“估计是晨间净月给我用的新熏香。” 听了应答,苏华风“嗯”了声。 许知瑜悄悄握住手指。她与苏华风之间,该保持的距离还是得注意的,不然以后表嫂怎么看二人? 想起李舒,她心内还是一阵不爽利,她移开了眼睛,把心中所想拉了回来,好歹不会再乱七八糟地想了。 “表哥。”许知瑜微微歪了歪脑袋,又问了一遍:“许府的事,表哥知道吗?” ☆、第二十三 苏华风没有立刻应答。 天色已然些微放晴,湿润的水汽一扫先前的燥热,一滴滴水珠从屋檐上滚落,不留意间,“嗒”的一声落在地上。 这样的静谧里,许知瑜的等待好似也长了起来。 苏华风笑笑,他将案几上几个茶杯拢在一起,发出碰撞的“铛”声,清脆悦耳,更衬得他声音低沉。 只是他难得的,拒绝了许知瑜的确请求:“知瑜,有些圣意我也揣度不透。” 不是揣度不透的问题,只是还不到时候。苏华风的手指划过桌沿。老皇帝未驾崩,很多事还不能放开手做。而且,有些事,他私心希望她一辈子不知道。 许知瑜提起的心又微微放下,她抿了抿嘴唇,浅浅吸了一口气,说:“是我着急了。” 不过既然已经问出口了,还有一事。她理了理思绪,状似无意,道:“我五岁那年去赵府,还遇到了你,在赵府到底怎么了?” 五岁那突如其来的回忆一直横亘在她心头,她虽已问过赵雪晴,但是知道得还是不甚明了。 苏华风扬眉,反问:“如此,你记起来多少?” 这句话反问得实在有些奇怪,好像他本来就知道她能回忆起来似的。许知瑜掩去眼底的疑虑,道:“表哥你还打人了是么?” 苏华风笑出了声,道:“是,打了周昌那几人。” 周熙的几个哥哥。许知瑜想起记忆里的那声“嘭”,就知道打得还挺用力的,她微微提起袖子,将清茶满上,道:“姨母还说,那时候我掉到了水里去了。” “嗯,后来你大病了一场,是去赵府拿的药。”苏华风接过她的话,说。 稀疏平常的对话,其实也实在没什么不对。许知瑜正待再问什么,外头尤嬷嬷与秋雨匆匆敲了敲门,道:“瑜姐儿,老爷醒了!” 好似脑中忽的一敲,许知瑜微微睁大眼睛——父亲醒了?一直昏迷着的父亲终于醒了? 她压下心里的惊喜,告诉自己切莫太慌张,结果站起来的时候,脚下不留意,把榻上的案几踢翻了。 里头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尤嬷嬷连忙推开一看,那茶渍都把苏华风的衣襟弄湿了。 许知瑜一吓,连忙伸手去拍,道:“哎,我太不小心了,烫不烫?表哥快去换身衣物吧!” 她手指细长白皙,手掌温软,这一下拍得不轻不重,就像一根浅白色的羽毛轻轻刮过人的皮肤,留下来一点点战栗。 苏华风轻轻按住她的手,说:“姨父不是醒了么?快去看看吧。” 他的指节带着薄薄的茧,按在许知瑜柔软的手上,坚硬中还带着一丝丝的柔软。许知瑜回过神来,连忙抱歉地笑笑,说了声好。 她再掩不住,神色匆匆地提着裙子赶过去。 净月引着苏华风去换衣裳,尤嬷嬷陪在许知瑜身侧。此刻,她脚下匆忙,心里的喜悦溢于言表,随着风翩翩的衣袖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连带着声音也雀跃十分:“爹爹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方醒来一刻,已经差人去找大夫了。”尤嬷嬷说。 上一世,父亲唯一一次真正有意识的清醒时,她因为伤心,便扒着父亲哭诉姚氏的罪责,父亲听罢,气得不能言语,不过几时,便吐了血。 即使大夫说,那是他胸腔里的淤血,可那之后,许仲延的身体确实不行了。 这么多年,许知瑜心底里一直有个声音:看啊,你多么软弱无能,叫人卷了家财跑了讨不回公道,还用这事气得你父亲难以好转。 她越过门槛时,差点绊了一下,尤嬷嬷扶着她连道小心。 许知瑜定了定心,把心底里的声音挥去,眼前这个靠着枕头坐着的,正是她的父亲许仲延。 许仲延年轻时面容清俊,现在已过不惑之年,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却将他的眉眼修饰得更凌厉、不苟言笑,特别是板起脸来训她的时候,叫许知瑜记到了现在。 不过,只要父亲活下来,他就是训自己再多的话,她也乐意。 许知瑜见他转过眼睛瞧自己,眼前不由浮现泪雾。 许仲延动了动嘴角,对她露出一个陌生的微笑。 许知瑜到口的“爹爹”卡住了。 许久没有说过话,许仲延的声音带着沙哑,只是一开口,就叫许知瑜如遭天雷似的:“叨扰了,你是?” —— 苏华风到许仲延院子的时候,正瞧见许知瑜失神落魄地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远处,转晴后第一缕阳光洒在她光洁的脸上,她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好似在呢喃着什么。 他微微垂下眼睛,在几步开外站定,问:“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许知瑜才回过神来,她缓缓转过头看苏华风,声音轻轻的,一个字一个字都快化在风中:“爹爹,前面的事都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她才发现,这不是梦啊。 好不容易盼得许仲延真正清醒过来,可是他现在用一种陌生的微笑问她,你是谁。她还有好多话要和爹爹说,尤其是,她想问他,到底宫里发生了什么。 可是这一切许仲延全部记不得了。 苏华风从袖子里拿出巾帕,递到许知瑜面前。 许知瑜这才发觉自己眼角一直噙着眼泪,她眨了眨眼,那将坠未坠的泪水终于沿着她的眼角滚落到唇角,流到了下颌。 一滴未消亡的雨珠也顺着檐角滚下来,在半空中垂着。 忽的一阵风吹来,那滴雨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坠落道地上。 苏华风抬起手,隔着巾帕,按在了许知瑜的下颌,只一瞬,他手指的温暖便隔着巾帕按在许知瑜的下颌上。 再往上一点,是她柔嫩的脸颊。 许知瑜一愣,她不自觉地微微抬起脸,正好撞进苏华风漆黑如墨的双眸中。 太近了些。她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羽毛般的睫毛扇了扇,接过苏华风的帕子时,终究不动声色地错开了半步,。 那帕子上有一股悠远的沉香,还有苏华风身上的温度。 过了会儿,苏华风道:“姨父这样,待我让赵大夫再来一次。” “嗯。”因着小哭过,许知瑜此时的鼻音带着一点点软。 “放心吧。”苏华风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熟稔得似乎个大哥哥,许知瑜被他按着头点了点,心头的惆怅与担忧总算消散了许多。 苏华风进门去看许仲延。 许家是出过三朝阁老,一朝一位。只是每一任阁老都不算是长寿的命。 苏华风静静看着陌生的许仲延。 他此刻吃下了一副定神的药,坐在床上看书,苏华风的动静叫他眼神转了过去,他眼睛微微睁开,一副受到了惊讶的模样。 随后他又兀自摇了摇头,把书合上,道:“方才知瑜说是我女儿,我好一会儿才接受,你呢?是我儿子?”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好笑,道:“你定不可能是我儿子。” 听他这么说,苏华风也笑,是他儿子?委实好笑。 倒不如说,是他女婿罢。 许仲延仔细打量苏华风俊逸的眉眼,说:“大逆不道的话我倒也不怕了,实则乍一看,我还以为你是刘贵妃。” —— 许知瑜在后院走了十步,在地上踩了踩,感觉到与其他地方确实有不同之处,叫侍从从这里开始挖。 而在那之前,后院已经被翻开了两处地方了,里头空空如也。 净月忍不住问:“瑜姐儿,这回确定是这儿了?” “或许……”许知瑜也开始犹豫了,她一开始总觉得自己没记错,结果信心满满一铲子下去,除了泥土,还是泥土。 她不由皱起黛眉,挽起半截衣袖的洁白手臂搁在腰间,袖子上沾了些泥土也没来得及去擦拭。 苏华风从房内出来后,顺手把门掩上了。 许仲延的话似乎还在他耳旁。 其实他上一世后来也知道了,他能如此受圣宠的缘由。 他一抬眼,便看到许知瑜抱着手臂思考的样子,走近几步,才发觉好好的花地都遭了秧。 “在干什么呢?”苏华风问。 许知瑜回过神来,露齿一笑,道:“在找爹爹当年埋下的女儿红。” 苏华风阔步走过去,这才看清她脸上还有一些泥巴印子,不由觉得好笑,俯身问:“不然我替你找?” 许知瑜扬眉,不信任道:“我自己都找不到,你怎么可能……” 苏华风不多说,他在院子中踱步半晌,最后站定在一盆快到花期的茉莉处,指着下头,说:“我觉得在这里。” “是么?”许知瑜转了转眼珠子,看吧,反正苏华风肯定找错了——她自己都找了老半天了,他莫不是神算,走走几步,就能知道在哪? 等等苏华风若猜错了……她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他从出现在她面前,好似就是完美无缺的人儿,样样都会,这回可算遇到他搞错了的吧? 看着她脸上带着的莫名的幸灾乐祸,苏华风笑了笑,指着她脸上,说:“泥巴呢,先擦擦。” “唔。”许知瑜擦了擦脸颊。 “咔嗒”。 一阵酒香渐渐飘了出来。 侍从的铁铲碰到一坛酒,不小心坏了一坛酒。净月道:“啊,还真有!” 许知瑜惊讶地掩唇,看向苏华风,真的这么随便找找就能找到?难不成他真是什么都会的么? 苏华风迎着她的眼光,弯了弯眼角,掩去了眼中另一种情绪。 倒不是随便找找,他已然找过一次。 第一世,她嫁与他人,他没来得及挖开这些酒;第二世,他强娶了她,不顾她反对强行把酒拿了出来,彼时,一坛坛酒被摔碎在地上,夹杂着她的痛哭声。 现在不一样了,苏华风剥离回忆,堪堪回过神来。 他看着许知瑜认真地数着一坛坛酒的模样,一笑。 ☆、第二十四 酒在底下埋了也快十四年了,酒水是清亮的赭色,沿着杯沿滑落到底部,聚成宝石般的透亮。 小亭中,许知瑜和苏华风对坐,两人面前都放着这么杯酒。 许知瑜轻轻沾了口酒,酒水浸润着她的唇瓣,将唇瓣染成了娇软的水红,她抬眼看,发觉苏华风的神情有些怪异。 “不好喝吗?”她问,她自己对酒这种物品,从来是尝不出好坏的,她总觉得酒除了灼喉咙也没什么用,只是男人们却常常能喝出其中滋味。 苏华风把酒杯放下,扬了扬眉头,道:“埋了二十四年的酒,味道果然不一样。” 许知瑜笑了笑,她眼睛微微眯起来,月牙儿似的,道:“十四年吧,表哥你说错了。” 苏华风眉眼微微柔顺下来,他没有否认。 等了整整二十四年,第一世空泛的十二年,第二世莽撞的十二年。 第一世只在远处看着她,本以为嫁入了唐家,她过得舒心,至少她在夫人们的宴会上时,笑靥如花,仍是一派娇俏可人的模样,他一直以为着……直到,她的死讯传来。 第二世,苏华风的眼神一黯,连着杯中本来醇厚的酒好像也苦涩起来。 是的,苦涩。 他不顾她的反对,强行娶了她,他一直以为这便是待她好的方法,只是她再也没展露过笑颜。 她也曾和他促膝长谈,请求他放了她。 那时候他在干什么呢?他将她抵在墙上,道:“你想走?除非你死了。” 思及此,苏华风的眉头微微拧起来,许知瑜见了,睁着明亮的眼睛,问:“怎么了?真有什么不对呀?” 她捂住嘴唇,一副惊讶,小声道:“酒真在地里放坏了?” 苏华风微微垂下眼睑,隐去阴霾,道:“不是,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人之一生,有七苦,最苦的三件事,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许知瑜,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道坎,是他的求不得。 第二世重来的时候,他是那么庆幸,那么骄傲,可是结果却是最沉重的。 既然再来一次了,他也已经喝到了这坛上一世被他砸掉的酒。 他敢肯定,味道与前两世,都是不一样的。 这头苏华风如何想,许知瑜并不知道。 她又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那酒“刺”着她的唇舌,反而叫她思绪越发沉重,轻声叹了口气,道:“爹爹虽然醒过来了,但是现在这样子……” “他只是忘了这十多年的事。”苏华风带着点宽慰,说,“不必担心,多加调理,要记起来并不难。” 许知瑜轻声:“嗯。” 酒这种东西,有一处好,就是常常叫人自醉。她根本没有喝几口,如入骨髓的那种惆怅,便从身体里浮了个浅表。 父亲虽已醒来,却失去了记忆。许府的冤情,赵雪晴与苏华风都缄默不语……好似整个京城都看着他们家,看如何才能翻身。 前路漫漫,迢迢千里。 她即使比别人多活了十二年,还是不通透。 也是这个时候,她恍然发现,自己身上背着的,重生的意义好似总是模糊不堪的——如果重来一次,再没法改变什么,到底有什么用呢? 直到眼前的酒杯滴入了一滴泪水,溅起极小的一片水珠,她才恍然,原来自己又落泪了。 “还哭呢。”苏华风缓下声音,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帕子,说,“这个拿着吧。” 许知瑜轻轻揉了揉眼睛,说:“我是高兴的,我不是要哭的。” 是啊,该高兴啊,她心里沉重——明明比上一世要好多少了,却因为这一点点茫然而怀疑了自己,到底又有何用处呢? 这一次绝对不会像上一世一样。许知瑜不知道是第几次这么想,只是今天的想法尤为强烈,她抬眼看了眼苏华风,心里有个声音缓缓响起来:知瑜,这是你这辈子的救命稻草。 拽好他。 她心里忽然有些内疚。她在利用苏华风,从他身上拿金银钱财,从他身上拿情报,而他好似无所知。 天色渐渐晚了,许知瑜身上都覆着余霞的柔软,连着那眉眼都似乎从杯中酒中淌出来的,泛着诱人的醇香。 她不会知道,她对面坐着的男人,也是重新回来的,比她还多经历了一次。 而苏华风,正在为自己手中所握有的庆幸。 一壶酒,两种心思。 不过,唯一一样的,是两人都认为自己能改变自己所想改变的。 “酒真的好喝么?”她问。 “不好喝。”苏华风想了想,补充说,“看你的情,苦时便是酸麻,烈时便是刺喉,甜时便是润心。” 许知瑜听罢,仰起头,将剩下七分多的酒一口尝尽。 苏华风站起来,他好似在等她剧烈咳嗽的时候能搭上一把手。 然而,喝在许知瑜嘴里的,有苦,有裂,回味后,却是甜,细细密密的甜味渗透在她心扉间。 她连呛一下都不曾得,便笑着说苏华风:“表哥骗人,我喝到最后,还觉得挺好喝的。” 苏华风展开眉头,他唇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道:“你若是喜欢,多喝几杯无妨。” 等西天再见不到一点日光时,尤嬷嬷招呼下人点灯,发觉净月净云没一个跟在许知瑜身旁,才觉得不对劲,又问了句姐儿怎么还在亭子里没回来。 净月说:“老爷现在这样子,姐儿心情不好受,想自个儿呆着。” “那你们就让她自己呆着?”尤嬷嬷连忙要往亭子走,“怎么行呢真是……” 净月连忙说:“表少爷陪着呢。” “表少爷?”尤嬷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不是苏公子苏华风么?怎么净月叫起表少爷这么顺口。 想起苏华风瞧许知瑜的眼神,尤嬷嬷还是不放心,急得跳脚:“这更不行了!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净月被训得不敢回声。 却见回廊处,苏华风背着许知瑜,一步步走过来。 许知瑜在他背上,是那么小小的一个人。 她紧紧闭着眼睛,陷入了沉睡之中,泛着粉红的脸颊像是四月桃花最嫩的那一瓣花瓣,微微摩擦着苏华风的后劲,发根也擦过他的耳垂。 随着他走动的步伐,一下一下的。 尤嬷嬷连忙住了嘴。 苏华风只知道后背那人儿,身体是多么弱小。他轻轻往上掂了掂,这么轻,好似一不小心,许知瑜便要随风飘去一样。 他该用多少力气,才能护得她周全? 不管多少。苏华风在把许知瑜交给尤嬷嬷时,眼中一片精明。 夜色微凉,风满了他的袖子,苏华风踏月而归。待他回到府中时,只见府内灯火通明。 浩初急急忙忙说是宫里来了人,燕王坐于位首,那宫里来的太监,就坐在他旁边。 他手上拿着一道明晃晃的圣旨,就等着接旨人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节奏x2拉亮前方高能预警qwq 今天打印论文花了太多时间了,而我又是0存稿所以呜呜呜差点咕咕咕了 ☆、第二十五 大太监王昌见着苏华风,连忙站起来,迎着笑脸道:“苏大人可回来了,这里有一道旨意,待您亲自来接。” 苏华风的眼神定在明黄色的卷轴上,复又看向燕王,燕王捻了捻胡子,一言不发。 他跪下后,王昌清了清喉咙,拉起细长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县主李舒,淑惠可人……” 当听到李舒的名字时,苏华风的眉头便微微扬了起来。 王昌说了一些套话后,才说:“特将其许配给苏川之,二人结为夫妻当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钦此。” 他终于唱完了旨意,抬起眼。李舒颇受帝后宠爱,娶了这样的贵女,苏华风是贵上加贵,当高兴才是。 只是王昌没有从苏华风的眼中看出半点的兴奋,甚至可以说,其中没有半点波澜。 燕王对苏华风还算了解,这么一看,也不由停下手中动作,微微皱起了眉头。 只见苏华风站了起来,理理衣摆,他眉眼间像是可以结出冰渣子似的,冷着声音,道:“臣,不接。” —— 第二日,许知瑜辗转从床上醒来,她揉了揉额头,看着四周,才发觉自己昨天和苏华风讲着讲着,居然睡着了。 原来那酒也能醉人。 她隐约想起她只喝了几杯,苏华风一直淡笑地看着她,见她难以控制地趴在桌子上时,似乎还轻轻叹了口气。 “姐儿昨日醉得软软的,是被表少爷背回来的。”净月替她挽发时,说。 难怪,昨日她便有一会儿感觉好似趴在一个温暖宽厚的背上,许知瑜心里一暖。她总道他是一个又凶脾气又坏的人,只是,苏华风对她总是温和的。 这么一想,她才发觉,心里那种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得寻不到踪迹了。 吃过早食,许知瑜捧着书陪许仲延说话,忽然外头传来笃笃敲门声,尤嬷嬷推门进来,看了眼许仲延,似有话说,许知瑜自觉放下手中的书,退出了房内。 “外头来了宫里的人。”尤嬷嬷小声说。 许知瑜心里一咯噔,仔细问如何。 本来这事,当由许仲延来接待,只是他昨日刚醒来,还忘了诸多事,许知瑜并不放心,她咬咬牙,无妨,该由她来。 她赶紧叫人把宫里来客迎进门来。 来人人共有六人,为首二人年岁已逾二十,身着砖红色宫衣。 一个是宫里的姑姑,另一个是个年轻的面上无须的太监。 许知瑜心里疑惑,不敢有一丝没有怠慢,问了好。 姑姑打量着许知瑜,心道这女子面容如此,当属世间少见,只是,估摸着红颜易薄命。她抬手,止住许知瑜的话,道:“二姑娘不必多礼,此番前来,是替皇后娘娘来看看你。” 皇后娘娘?许知瑜心里吃惊,脸上也露出疑惑来。 太监也开口了:“陛下感念许大人过往为朝廷的贡献,特命洒家来问,不知大人当今如何?洒家瞧瞧大人,再回去禀报。” 这声大人,可颇为煞命——许仲延早被革职,只不知道这个太监是如何想的。许知瑜心里一沉,她实在不想让许仲延就这么见了这名太监,然而,他们已然上门了。 而且很显然,这宫女是来找她的,太监是来找许仲延的。 太监说清楚要见许仲延,许知瑜糊弄不了。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公公来得巧,爹爹昨日刚醒来。” 太监听罢,掩下惊讶的神色,露出了笑容,道:“这可真是顶天的好事,陛下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仿若全然不知先前皇帝是如何震怒之下连下五道圣旨的。 许知瑜紧紧握着拳头,弯了弯昳丽的眉眼,也笑答:“承蒙陛下厚爱。”接着她叫了声尤嬷嬷,道:“嬷嬷带着公公去爹爹房内,叫净月备好茶,秋雨冬雨还在房内?” 这一句,机灵的下人,都被她唤去了许仲延那边。 两拨人分散开来,许知瑜招呼来小丫鬟换茶,宫女名唤百灵,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她一落座,便打量着许知瑜的举止,道:“大人教养出来的孩子,到底是同寻常人家的不一样。” 此话恭维得有些过了,许知瑜淡淡一笑,道:“姑姑谬赞。”她自个儿心里清楚,若是上一世现在的她,只怕吓得六神无主了。 只是现在也没有多好。她摁了摁手心,压着微微颤抖的指尖,自然是焦灼。 今日的一切都十分不寻常。 “姑姑此番前来……”许知瑜问。 百灵从身上拿出了一封红色的请帖,放在了桌上,朝许知瑜坐着的方向推过去。 “宫宴里,多的是京里适龄的姑娘家。”百灵隐晦提醒道,“二姑娘也到年纪了吧,约摸再过一阵,就十四了?” 许知瑜看着那宫宴的请帖,心内不知什么感受——上辈子,她是不可能碰到这种请帖的。 如今竟然直面面送到她这里,还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许知瑜收下请帖,倒实话实说了:“知瑜自知家中犯了大错,姑姑好意送这封请帖来,只可惜,知瑜罪臣之女之身,恐怕……” 百灵打断了她的话:“何来罪臣之女之说?” 许知瑜眼睛微微一睁,这句话好似忽然击进她回忆里,与赵雪晴当日说的话,不谋而合。 许知瑜翕动嘴唇,她眼眶微红,面上也泛起淡红色的红晕,轻声问:“知瑜真不是罪臣之女么?” 百灵一笑,心想许知瑜到底是孩子心性,一听无罪的暗示,便忍不住感动。她说:“如今陛下念着大人昔日的贡献,自然是希望许府日后能将功抵过。” “陛下金口玉言,前头五道圣旨便是如此。”百灵看着许知瑜感激的神情,说,“没有下最后一道圣旨,也是为了许府好。” 昔日贡献?将功抵过?最后一道圣旨? 百灵的话的意思里皇帝感念许家曾经的好,愿把许家从泥地里拉一把。 这番话,若是以往的许知瑜,估摸着听完得热泪盈眶,感念陛下的赦免。 只是如今,她忍住了胸腔中翻滚的怒气。辗转了十几年,她自然知道高位者从来没有什么慈悲,父亲若真做了什么惹怒高位者的事,怎么可能还有如此转圜的余地? 其实她当时也知道,镇平伯府胆敢邀她去宴会,也是明白,皇帝绝不会再下手。 现在看来,许府被冤枉的实情,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忽然懂了——皇帝本来已想抄家,连下五道圣旨,就差最后一道,只是因为忽然发觉此等冤情,所以住了手,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又反悔不得。 所以,那五道圣旨到底一道道来了,到如今,许家就这么被不明不白地晾着。 她心内一阵闷气。 现在,想这么如此轻描淡写地揭掉? 许知瑜端坐着,她身上一阵寒一阵热,自己从来是一个脾气软和的人,此时也快忍不住质问。 她闭了闭眼睛,才好歹把神志拉了回来。 百灵说:“既然是娘娘亲自点你的名儿,这是恩典,你万万不可推卸。” 许知瑜勉力笑了笑,道:“姑姑说得是……”她斟酌道:“如今陛下不计许府前嫌,知瑜心内甚是欣喜。” 百灵笑了笑。两人从房内出来时,那名太监也领着两三宫人走过来,百灵问:“谈过了?” 太监说:“说过话了,大人的精神头不错。” 许知瑜抬眼看他,就等他说一句“但是忘了前事”时,他却没再说什么。 几人没有再久留,他们打道回宫后,许知瑜连忙去许仲延房内,路上拉着净月问情况,净月说:“两人喝了几口茶,都是公公在讲,老爷没怎么说话。” 如此,确实没叫太监发觉许仲延失了记忆。 “还有,太监说,过两日,宫里办的宴,其实是要昭告天下,表少爷和县主的定婚了。”净月说。 许知瑜脚步一顿。 定婚。上一世好似也在这个时候,苏华风和李舒定婚了。 她复又缓缓走起来,摇晃的衣摆轻轻擦着鞋尖。 有什么不一样了?是她许家的事,是境地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往,直到她及笄,许家仍是潦倒颓败,现在一切朝着好的发展了,可不是? 有什么还是一样?是苏华风与李舒的事。 她轻轻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何,心里好像卡着点什么。李舒妒意过盛,所以许知瑜先前甚至想过,苏华风当适合温婉大方的女子。 现下看来,若是苏华风喜欢,其实关她做如何想。 她推开了父亲的房门,许仲延正坐在桌旁喝药,见到她的神色,道:“叫你好生担心了。” 许知瑜见到他眼角的些微纹路,心里轻轻一揪。 她暂时放下脑中混乱的一片,也在桌旁坐下,小声说:“爹爹,是不是什么事,都是上头那位一念之间。” 这句话带着些抱怨的意味。许仲延咳了咳,大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圣命不可违,圣意不可猜。” 许知瑜忽的感到一阵心酸。 一阵静谧,窗外日头渐盛,越过窗前绿枝,铺盖在地上,还有一些细微的灰尘在空中嚣张地挥舞着。 忽然她听到许仲延问:“那表少爷……苏华风?是不是对我们瑜姐儿有意思?” “怎么可能?”许知瑜是想也没想,便这么答,“公公不也说了吗,他快和县主定婚期了。” 许仲延将药碗微微推到桌子中间,道:“如此便好。” 许知瑜抬眼看他,他板着有些消瘦的脸,露出了许知瑜熟知的训人的样子:“若他敢肖想你,我就打断他的腿。” 许知瑜心里一吓,她知道父亲脾气也是说一不二,旋即她又露出微笑,道:“放心吧爹爹,他那腿绝对能好好留着的。” ☆、第二十六 转眼便到宫中大宴的日子。 这是许知瑜第一次入宫。 她挑了件鹅黄色的袖衫, 发上也戴着青玉簪子, 脸上粉黛未施,只如此,眉眼依旧如画,眼底似蕴着泼墨的黑,倒显得整个人素净温婉。 她从轿子上下来后, 随行的尤嬷嬷与净月只能留在轿子旁等她从宫里回来。 宫门外停了许多轿子, 一眼望去, 红色的,乌青色的, 或是藏青色,倒一顶比一顶精致——从镇平伯府被抄家之后, 京中再没有人能呼来如此多公子姐儿参加的宴席。 有宫人毕恭毕敬地守在门口,这时日是拿赏赐的好时候, 因而他们也比平时更殷勤, 凑到许知瑜这边的是一个小太监,让许知瑜随他前去御花园。 许知瑜示意尤嬷嬷给了他一锭银子, 小太监眉开眼笑的。 “听说今个儿宫里有头脸的世家全来了,这宴大着呢。”小太监说。 许知瑜缓缓走在他身后, 她瞧小太监虎头虎脑的, 便带着点好笑,搭话:“宫中大宴,京中哪些贵公子来了?” 小太监掰着手指头数道:“国公家的,侯爵家的, 哎呀,不好数。不过当属燕王府的苏大人最佳,要样貌有样貌,要学识有学识!”他忽然收了声,小声嘀咕:“姑娘切莫把奴才供出去,苏大人可不喜欢别人这么议论他。” 许知瑜听到苏华风在别人这里的评价,觉得颇有趣。 小太监管不住嘴,又因着许知瑜长得好,话就多起来:“不过姑娘,还是趁早断了对苏大人的想头,今日这宴上,听说,是给苏大人指婚的。” 与其说是指婚,不如说是苏华风与李舒的定婚。知道这件事后,这几日最高兴的,当属尤嬷嬷,还道是总算不用担忧苏华风肖想瑜姐儿了。 许知瑜虽然本身对苏华风也没甚么想头,但看着小太监机灵,她倒愿意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公公提醒。” “哎哟折煞!担不得‘公公’二字。”小太监连忙说。 几人说话间,已到了御花园。 夏末秋初,秋老虎尚在,这个时候,本该是什么花都开不好,只御花园不是。三步之内,花香扑鼻,端的是姹紫嫣红,叫人差些以为错了时节,继续走,入目白玉石阶,假山流水,雕栏玉砌,铺排开好大场面。 御花园里设有露天席座。按着拿到的请帖,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许知瑜才找到自己的席座。 前后皆是官家女子,小的十二岁,大的十六七岁,她们或三两凑在一起说话,见到许知瑜,还与她打了声招呼,问是哪家妹妹。 许知瑜心里喜欢这种泯然众人的感觉——上回在镇平伯府坐到了最前头,到底是不自在的。 她与几家姑娘互报了姓名,她们都露出了些微惊讶,面面相觑后,才接着与许知瑜笑谈。 许知瑜笑了笑,好在她已然习惯,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不愉快的。 中间隔着几丈宽的廊道,便是公子们的坐席,许知瑜淡淡一扫,见到几个熟面孔,突然的,周熙远远朝她招招手,也呼得公子们都朝她这儿看过来。 她借着喝茶的档口,微微低下头。 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身旁官家女子都到齐了,坐在下首的许知瑜才隐约听到太监唱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行礼,皇后摆手,示意免礼。 许知瑜身边的姑娘纷纷好奇地抬头看皇后——平日里断不敢如此无礼,只今天宫内大宴,什么条条框框都被放下了一半。 许知瑜也跟着抬头看,便见一年近四十、颇有富态的女人坐在位首,应该就是当朝皇后,她微微移开眼睛时,从皇后身边一圈子命妇中,看到了李舒,她就坐在皇后旁边。 身边的姑娘忍不住小声嘀咕。 “县主真受娘娘宠爱。” “可不是?陛下也很是宠爱,听说她前阵子身子不适,什么药啊都往平襄侯府里送。” “可不是么,宫里两个皇女,身份还没有她来的高贵。” 她们话语间带着羡慕,嫉妒的意味也掩藏不下。 许知瑜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嘀咕,心想她们是还没听说李苏二人定婚的消息,否则这话里的醋意,当更浓一些。 对了,苏华风。她抬眼,朝男宾席间看过去,并未能从期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便又朝上头看,皇后身边可都是女眷,也没有他的影子。 她第一反应是没来,只是那小太监也说了,苏华风是会来的,何况,他可是今朝宴上的主角,怎么会少了呢? 许知瑜心里觉得奇怪,但是也不作多想,身旁姑娘又与她搭话,自然把她心里隐隐的担忧压了下去。 果然,不多时,两个宫人领着一个穿着朝服的男子走过来,身旁的姑娘眼神都被吸引走了,许知瑜也跟着一看。 那人头戴乌纱帽,身着红色的朝服,眉宇俊朗逼人,许知瑜遥遥一看,便知道当是苏华风了。 看样子,他是上朝后被留在御书房到此时才出来。 许知瑜眯着眼睛看他,只发现他好似脸色不大好,平日里惯爱扬起的长眉此时微微蹙着,或许是案牍劳碌所致。 宫人把他带到了皇后跟前。 许知瑜收回了目光,她从桌上拿了样水果吃,听着姑娘们的聊天,突然的一姑娘指着上头,说:“那是王公公吧?” 皇帝身边的红人王昌手捧着一卷金色的圣旨,他弓着腰,站在了皇后身边。 皇后温和地笑了声,朝身边的命妇们说:“今日办这个大宴,还有一缘由。”命妇们看着在场未婚的二人,皆露出了然的神色。 李舒微微低下头,她不敢看苏华风,女儿家娇态,倒叫在场的女人们很是喜欢。 皇后笑着道,“今舒儿也快及笄了,本宫与淑妃都曾和侯夫人说过,舒儿既然是县主,断不能随便许配给了人家,但若论京城里佼佼者……” 苏华风没有说话,一张脸上无甚么表情,昔日不动声色时,他眉眼间便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戾气,连剑眉星目都压不住,如今听到这暗示,也不曾有什么变化,倒真像在办案似的。 在场的李舒生母侯夫人把后半句话接上:“……当属苏大人了。” “是以,本宫与陛下商量许久。”皇后脸上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道,“舒儿当许配给川之这样的人物。” 命妇们纷纷道是。 王昌展开了手中的圣旨。 他心内实则十分忐忑,那日宣读圣旨,苏华风那声“臣,不接”犹在耳畔,随后燕王大怒,这道圣旨,燕王府总算还是接了——但不是苏华风接的。 皇后知道后,实则是有些怒气的,反而是皇帝劝慰了她两句。 苏华风越如此,皇后越要替李舒做主,自然是要在所有人面前定下李舒与苏华风的关系。 苏华风的性子十分不好惹,不过毕竟这么多人前,只要这道圣旨说了出来,顾念各方脸面,由不得他接不接了。 王昌这么想着,展开了圣旨,他拉长了声音,声音高扬,传到座下时,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钦此。” 这一声落下,座下各位接忍不住小声议论。 “知瑜妹妹。”一女子凑过来,小声问,“府上与苏大人关系甚笃,这样的事,是不是早知道了?” 许知瑜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这是圣旨,我也是头次听。” 脸上带着探知欲的姑娘们听到许知瑜这么说,纷纷好生失望,但又因为心想“原来许府与苏的交情不过如此”,而与许知瑜之间更亲昵了些。 虽说是在预料之内,不过……许知瑜皱了皱眉,她抬眼看,苏华风此时背对着众人,他腰杆直直的,不见半分要跪下接旨的样子。 王昌头一次读完圣旨后手心都是汗,他合起了圣旨,等苏华风来接。 下面的公子姐儿,一双双眼睛,或是惊讶或是嫉妒,看着上首。 命妇们纷纷歇下手中的动作,吃茶的放下茶杯,擦汗的放下帕子,她们的目光也都留在苏华风身上。 在这样的注视下,苏华风朝后退一步。 许知瑜心里惊讶——后退?这还怎么拿圣旨? 只见苏华风拱手,又道:“臣,不接。” 这三个字,实则并没有多大声,但是因为御花园内静谧十分,轻飘飘的三个字,也犹如巨石从山顶滚下来,轰隆隆的,砸进了多少人的耳朵里。 当是时,一个个瞠目结舌,更甚者还以为自己正做梦呢,皆不知道如何反应。 自然,许知瑜也是始料未及的。她赶紧喝了口茶,压下心底里冒出的疑问——李苏二人之间是如此坎坷的么? 扪心自问,若是有男人当着这么多世家的面这么拒绝了她,许知瑜想,那她是绝不可能再与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的。 下边的人总算回过神来了,吸气声,极小的交谈声,窸窸窣窣的,倒是没一个此时敢大喘气,而上首,一片静谧。 这是王昌第二次听到这三个字,他此刻只觉得这道圣旨烫手得很,不由求救似的看向了皇后,皇后也收起一贯柔和的神情,她脸色不虞,道:“川之,你这话是……” 苏华风躬身揖手,道:“臣本就不喜县主,若是逼着臣娶,臣把她晾在府内几十年,娘娘既然疼爱县主,可见得?” 这话,可十分不给面子了。 李舒的母亲平襄侯夫人当场差点气晕了,皇后大怒,上首一乱,下面窸窣的讲话声也大了起来。 许知瑜没法听得那么真切,却也知道苏华风应当说了毫不留脸面的拒绝的话。她轻轻摇摇头,心想,该是自己想对了。 苏华风果然是不喜李舒。 那上辈子李苏二人所谓伉俪情深,多半也是假的。 随后,只见苏华风一甩衣摆,大步由来时的路离开。 他笃定,像这样的事,皇帝还不会责怪他,反而会迁怒皇后做事不妥当。 他朝姑娘家席间看去,只见许知瑜捧着桌上的茶水喝,她本是微微皱着眉,一脸疑惑,随后不知怎么的释然了,松开眉头。 现在是这满堂尴尬。 李舒扶着嬷嬷的手站起来,她满脸泪水,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皇后知道遭此变故,对一个女孩家名声影响有多大。 她连忙叫人把她带去她宫里休息。 命妇们不敢出声,只侯夫人匀了匀气,要皇后做主,皇后心内恼火,道:“这主,本宫定会替舒儿做的。” 她绝对想不到苏华风竟然如此嚣张,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抬眼朝下看,乌泱泱的人,一个个都见到了这事。 本意正名,倒成污名。 于人群中,有一女子身上衣裳本不灼眼,倒是人长得十分标致,一眼就能看到她昳丽的眉眼。皇后心里有点底,她抬手叫来百灵,问:“许家那姑娘,便是她?” 说到许知瑜,命妇们脸上也各有色彩。 百灵说:“是。” 皇后按了按眉头,本来她有意把许知瑜叫上来说两句话,只是此时时候显然不对,她也再没那心思。 再坐了一会儿,歌舞乐皆起,宴席上氛围回转,只是各家人面上假意忘了方才那尴尬的场景,实则心里估计都回味了个遍。 忽然一宫人神色匆匆跑过来,他神色惨白,不敢张扬,只告诉了百灵,百灵贴在皇后耳边:“娘娘不好了,县主落水了!” 皇后脸上一阵惊讶,再顾不得大宴,连忙回宫。 上头命妇们心里还在猜着出了什么事,下头,消息可就传开了。 这宫里发生的事,多少人盯着,何况李舒是自个儿跳入御花园的池中,因而消息传得更快了。 “县主落水了!”一个姑娘对许知瑜说。 许知瑜心里一阵惊讶——落水? 这时,另一个人说:“听说是自个儿跳的。”她指着假山外,说,“就在那跳的,方才周家几个姑娘都看到了,回来说的。” 许知瑜眨了眨眼睛,问:“为何……” “还能为何?”姑娘说,“定是因为苏大人抗旨,要是我是她,自刎的心也有了。” 这些人这么说着,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女,脸上藏不住,不无带着一些幸灾乐祸。许知瑜放下茶杯,她心里有些不安,虽说自己不喜欢李舒,但是绝对不至于想叫她遭受这一番。 过了许久,再没什么消息传来,宴席上自然渐渐平静,只偶尔听别人说,苏华风离开了御花园后,又往御书房去了,间或两句“苏大人抗旨不尊仍敢往御书房去胆子真大”之类的。 这天下,真是做什么都会被盯着看,议论着。唯独苏华风做什么事,哪怕抗旨不尊,都鲜少被弹劾。 忽然,百灵行色匆匆,走过来找到许知瑜,道:“二姑娘,请随我来。” 许知瑜心内犹疑,她跟在百灵身后,百灵步伐十分快,她只能堪堪跟在她身后两三步,走得都喘气了。 前头百灵知道她心存疑虑,便把前头发生了什么大致说了出来。 李舒自幼身体便很是不好,常常一换季就得大病,今日遇到这样的事,本来就让她心神难以平静了,动了气,一想不开,跳了池。 虽然她被救了起来,但她此时仍昏迷不醒。 “那叫我是……” 百灵解释不来,只能说:“等一下,赵太医会跟你说的。” 两人匆匆走过几道回廊,不久后到了一宫殿前。许知瑜抬头看,是皇后的景仁宫。 百灵把她带到了偏殿的房间门外,门外已然跪着几位御医。 许知瑜微微皱眉,看样子,宫里的御医都觉得这事棘手。 百灵带着她越过了御医,在门外道:“娘娘,我把二姑娘带来了。” 里头传来声快进来,许知瑜咽了咽喉咙,这才终于提着裙子跨了进去。 屋内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苦味,这味道许知瑜并不陌生——好似她小时候,也是吃这种药。 皇后坐在一旁,脸色担忧,她频频看向床帐,只见一位太医正隔着帘子给李舒把脉。 “参见皇后娘娘。”许知瑜收回目光,她把手贴在身边,福身道。 皇后把她叫近了看,拉着她的手,道:“你便是知瑜是吧?赵太医说,你与舒儿小时候是一起在赵府调理的身体。” 许知瑜应了声“是”,实则,若不是赵雪晴,这事她也忘得一干二净。她抬眼看过去,只见那太医,赫然是赵雪晴那次带过来的中年男人。 赵太医放在李舒的手,他朝许知瑜道:“县主如今昏迷不醒,再拖不得,可得麻烦二姑娘试一味药。” 试药?许知瑜咬了咬舌尖,按照赵太医这么说,她并不知道这药是什么,吃了会怎么样。她看向皇后,皇后点头,道:“那便让二姑娘试吧。” 许知瑜轻轻动了动嘴角,道:“娘娘把知瑜叫来便是为了此事?那么,也请赵太医……”她看向赵太医,说,“请赵太医告诉我,要试什么药?” 此时赵太医正写了一张药方拿给身边的司药局的宫人,他神色顿了顿,说:“二姑娘,这味药你自小食用,自不会伤害到你的身体。” 许知瑜听罢,只觉得十分没有道理,既然是她自小吃的药,那为何现在还要叫她“试药”?直接给李舒吃不行么? 她抿了抿唇,脸上态度摆得十分明白:“太医既然不告诉我是什么药,那我自然不肯试。” 赵太医说:“因为你近年来似乎停了那味药,自然是要再试试的。” 停了药。是的,自从前几年,父亲便不再让她吃那些从赵府拿的药,之后的药,都是去别的药堂抓的。 现在仔细想想,许知瑜越发觉得不对,她觉得喉咙发干,串联这期间事物问:“我从小与县主在赵府调理身体,从小吃的药,这几年停了,你莫不是要告诉我……” “其实我一直在给县主试药?”她难以置信地摇头,问。 赵太医知道本来就瞒不住了,道:“便是如此,你也该感恩,若不是这味药,你小时候便活不过来了!” 是药三分毒,既然她这几年停了药,那便说明这药不可能对她无害。 许知瑜狠狠咬了咬牙齿,才让自己定下心神来,她漠然地看着几人,话音掷地有声:“我不试。” 皇后一脸怒色:“都道你是个好相与的,现在叫你试试药,你倒只顾起自身安危来了?那舒儿可怎么办?” 这句话是一个引子,把许知瑜心内的怒气都点燃了。她自认自己向来脾气好,这回,用力忍了忍,才较为平和地说: “娘娘说的有道理,只是现在我贸然试药,家中爹爹知道了,可也会替我担心,娘娘待县主这份情,与我爹爹待我这情,是一致的。” 皇后见怎么都劝不动,何况李舒还急用,不由急了起来。赵太医说:“二姑娘,先前许大人也是为大皇子试药,想必他知道你为县主试药,也是放心的。” 一个个字,许知瑜是认得的,但是连成他说的话,她好似听不懂了,父亲,大皇子,试药。 皇帝膝下子孙缘薄,至今只有五个皇子,长成人的只有四皇子和五皇子,前面三个,都早逝。 大皇子是那三个皇子中活得最长的,可惜也是身体孱弱,常年不见人,也在元戌十二年因病去世了。 现在,赵太医是什么意思? 她呆呆看着赵太医,问道:“你说什么?” 父亲居然为大皇子试药? 皇后拉下脸,不满于赵太医把这样的事告诉了许仲延之女。 她知道如今劝说不成,倒可以威逼:“许知瑜,你可想好了,你现在不试,到时候舒儿出了什么事,本宫定会拿你问。” 许知瑜看着赵太医,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在说什么?爹爹怎么为大皇子试药?” 皇后一拍桌子,道:“够了!” 许知瑜抬眼盯着她,狠了狠心,道:“娘娘若实话告诉我,爹爹为何会为大皇子试药,为何会在那次进宫后突然发病,我就试药,如何?” 皇后脸上神色略有些古怪,她压低声音,问:“当真?”她本来都起了让她强试的心,若非皇帝如今对许府态度缓和,她不想逆了皇帝的意思,真会让宫人强撬开她的嘴。 “当真。”许知瑜点点头,她脸上一笑,心内却一阵阵的惶然。 她真没想到自己也会与上位者讨价还价的时候,心内一个声音道,她长进了,是啊,若能够知道这其中前因后果,是值得的。 皇后松了口气,现在许知瑜这么说,宫人们也看着,到时候不怕她不肯试,遂赐座。 她示意了眼赵太医,这回倒轮到赵太医犹豫了,最后想起这味药的副作用,终于也笑笑,说:“二姑娘,这味药叫紫芙,于体弱之人来说,是解药,但也是毒药。” “其用量每次不能自定,用一次,调一次。”赵太医说,“试药让人试出最适合的用量,给患者吃。” 许知瑜点点头,问道:“我与父亲,一个给县主试药,一个给大皇子试药,是么?” 赵太医说:“这是大皇子这一辈自幼带来的病症。”本以为这不幸之症只在嫡系皇族间,没想到沾了李姓的平襄侯的女儿李舒也有此病症。 该讲的,不该讲的,赵太医只用这三两句话,全部说明白了。 外头阳光正好,晴空万里。许知瑜还记得方才喝茶时,白光照到茶水里反射出零零碎碎的光芒,周遭少女们声音娇俏,笑声连连。 现在,她坐在景仁宫里,浑身上下好似被人用冰块捂着,只除了吸进去的气是还带着暖和的——这是最后一场夏风了。 她浑身僵硬,轻声问:“既然如此,吃了这味药,会如何呢?” 屋外,一个宫人端着煎好的紫芙进来,那紫芙分成了大小一致的十个碗,碗是精致的白玉碗,上头还雕着鱼戏莲花的花纹。 “会如何呢?”她追问。 赵太医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此药既然有毒性,本身没病症之人服用了,自然会受毒性影响。” 只怕不是影响这么简单。许知瑜笑了笑,说:“我小时候身体弱,就是因为这紫芙吧。” “男子身体骨好的,若是长年累月吃,还可以多撑几年。”赵太医说。反过来说,女子吃了这药,于身体,损害十分大。 长年累月。怪道当时赵太医说了父亲的病是长年累月之下才有的。许知瑜恍然明白,原来他当时捏造了那病,是在诳她,而他是赵雪晴带来的。 安国公世子夫人赵雪晴。 在这般乱遭的情况下,许知瑜还能在心里理顺这其中的关系,实属不易了。 皇后看她暂时陷入沉思,便指着那分开的十碗药,下达命令般:“喝吧。” 许知瑜可不会就这么忘了自己还提过的一点:“慢着。你们还没有告诉我,爹爹为何会在那次进宫后突然发病昏沉?” 她还记得,苏华风带来的老大夫说了,那是中了金丹之毒。 皇后哂笑,道:“这个你倒可以直接去问陛下。”她微微倾身,回想片刻,道,“当日里本一切好好的,可后来陛下忽然大怒,斥许仲延逆臣。” 许知瑜狐疑地看着她。 皇后笑道:“你爱信不信,御书房的事,难不成本宫还能手眼遮天?你随便找个妃嫔来问,自也是这种结果。” 既然皇后把话说到这里,许知瑜也不由信了七八分。 她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幼时对药的恐惧感,复又回到身体中。 她闭了闭眼,拿起其中一碗,端到唇边。 忽然,宫殿外传来一声慌张的通报:“皇后娘娘,苏大人……” “滚开!”外头传来苏华风一声暴喝,接着雕花的房门被一脚踹开,“嘭”的一声,许知瑜吓了一大跳,她回过头看,苏华风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线,让她看不太清他面上的神情。 只是她却能察觉,苏华风浑身上下充斥着暴戾之气。 许知瑜万万没想到,此时苏华风会倏地出现,她微微抬头,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惊吓,眼尾不自觉轻轻动了动,道:“表……表哥?” 她的嘴角还站着一点药汁,药汁稀了,只浅浅盖住她水红色的软唇,衬得她神色无辜,好似恰好正要被人骗着喝下这药。 皇后也受了大惊,她怒斥:“苏川之!你在干什么?如此闯入景仁宫,目中有没有宫规!” 苏华风面若寒霜,轻轻扫过她一眼,再掩盖不住怒火,一脚踢翻端着药的下人,那剩下的九碗药噼里啪啦都碎在了地上。 “给我。”他一大步走到许知瑜面前,伸出大手,道。 好似快要凶她了。许知瑜连忙把药碗递给了苏华风。 苏华风估量了碗中余量,知道许知瑜还未喝下去,提起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下,他半蹲下来,把药碗放在地上,掀开袖口,露出朝服内的干净的中衣。 他抬手,替许知瑜擦掉了嘴角的药渍。 “这东西不能喝,知道么?” 许知瑜只觉得唇上拂过柔软的衣料,心里方才被激出来的害怕,也慢慢消散了去。 苏华风站起来,他手上拿着那碗药,走到赵太医面前,道:“给我喝。” 赵太医连连告饶,皇后见苏华风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也连忙唤人,一时间四周混乱不已,倒只有许知瑜清闲地站在那里,当个旁观人似的。 “喝不喝!”苏华风额上青筋都浮了出来,他双眼盯着赵太医,赵太医吓得朝皇后看去。 可那些唤来的宫人方要靠近苏华风,却被苏华风一声“滚”,吓得连连后退。 许知瑜拍了拍胸口,她此刻,忽然觉得苏华风的性子,在宫闱之地,竟也能独闯一份——这不,宫人们见受难的不是皇后,且苏华风深受陛下重用,一个个都不敢上去触霉头。 赵太医不依,苏华风单手掐着赵太医的脖子,把整碗药从他嘴里灌进去。 他喝了半口,其他都吐出来了,还一直抠着自己的喉咙,要把喝的半口也呕出来。 苏华风冷笑一声,他把药碗往地上一掷,“咔擦”一声,在一片喧闹声中出奇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因而劝的不敢劝了,怒的也不敢再发怒。 苏华风转过头来,指着趴在地上的赵太医,质问:“赵太医一口都不敢喝的东西,你们要让知瑜,让一个只快十四的女孩,喝十碗?” 当时是,那半口药起了作用,赵太医趴在地上发抖,颤抖得连太医帽都快掉下来了。司药局的人连忙把他扶下去。 许知瑜看在眼里,暗暗心惊,若是她整碗喝下去,那该是什么感受? 皇后移开眼睛,不看赵太医狼狈的模样,却还是生气,道:“她自小为舒儿试药,有什么不可的?” 到如今,皇后仍没有想过,许知瑜吃了这药会如何。许知瑜与她之间毫无情谊,此时倒也谈不上伤心,只是到底会生气与无奈。 “李舒?”苏华风两三步走到床帏处,他把玛瑙帘子刷的一声拉开,玛瑙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心里慌。 床上,李舒紧紧闭着眼,似是毫无察觉。 皇后赶忙阻止:“你这么对未出阁的舒儿,坏了她名声,你可得娶了她!” 苏华风看了眼说话的皇后,冷笑一声,道:“我娶她?梦里都不可能。”随后他冷着脸:“起来!” 宫人劝道:“大人,县主刚落了水,现在昏迷不醒……” 苏华风二话不说,他拉住李舒的手,把她从床上拽下来。 “啊!疼!”李舒摔到了地上,她红着眼眶看苏华风,一手揉着被拽疼的手腕。 多少个太医治不好的病,被苏华风这么一拽就醒来了。许知瑜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苏华风指着在地上哭泣的李舒,问皇后:“这就是你们说的昏迷不醒?” “那还不是你把舒儿拽下来的!”皇后勃然大怒,她连忙叫人扶起李舒,颇为心疼地替她看抓红的手腕。 李舒一边哭,一边说:“娘娘,方才我听到好吵的声音,才悠悠转醒……” 皇后膝下只有一皇子,自幼看着李舒长大,最疼的便是她,连忙命人把她好生扶到床上歇息。 “那我叫你起来时,为何还装睡?”苏华风不留余地。 皇后说:“你语气如此暴躁,吓到舒儿了!” 许知瑜看着在床上抱着被子、周围围着一圈宫人伺候的李舒,轻轻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李舒便是装病。 就为了把她叫过来试药么? 想起赵太医的模样,许知瑜拧了拧眉头,若她真喝下那药,端的是生不如死,李舒好狠的心。 上辈子,她后来身体常常被病缠扰,便连撒手人寰时,也是因为生病。本来以为是自幼体弱的缘由,现在看来,与喝了这药的关系十分大。 苏华风环视了一圈,他轻轻吸了口气,朝许知瑜道:“知瑜,走吧。”现在发再大的怒火,也无济于事。 终有朝一日,这些胆敢坑害知瑜的人,一个个的……他眼中杀意毕现。 许知瑜恰好撞入他这样的双眸中,脚步一顿。 皇后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指着二人:“在本宫的景仁宫撒野完了就想走?苏华风,你们休想!” 苏华风回过头看她,道:“那请问娘娘想如何处置?需要臣帮您禀报陛下么?” 他走近了一步,说:“陛下本与许大人商议好了,再不会拿知瑜当试药人的承诺,现在可给娘娘打破了。” 皇后被这么一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忽的,李舒的声音自床上传来,带着哭声:“苏华风!你偏心!从我六岁开始,你就一直偏心许知瑜!” 那也是许知瑜五岁的时候,许知瑜只记得那忽然回想起来的事儿,其余的,一点印象都不剩。 “你吃的给她,好玩的给她,便是自己雕刻的玉兔也给她!”李舒不管不顾,大叫道,“我也是你的表亲,你怎么可以如此偏心!” 刻的玉兔?许知瑜一愣,这是在说那块被她丢掉的玉石吗? 苏华风扬了扬眉,道:“你问缘由?” 他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说:“还能有什么缘由?因为我不喜欢你罢了。” 不管皇后和李舒作何反应,许知瑜只管自己抿住嘴,才能不笑出声。 丢下满地狼藉,苏华风踩着白玉碗的碎片,朝外走去,他发觉许知瑜还没跟上来,便回头招招手,道:“来。” 许知瑜踮着脚尖,从碎片间越过,她现在看到那黑糊糊的药汁,心里就一阵后怕。 抬眼,苏华风站在阳光明媚处,他戴着的乌纱帽遮住他的头发,整张脸从眉到眼到鼻唇,如跃然纸上的画中人,一身红色朝服才让她发觉原来苏华风竟如此适合红色,张扬且气盛。 他朝她一笑,似乎有些安抚的意味,道:“都摔了,以后再不用见到这种药。” “表哥。”许知瑜跟在了他身后,软软地叫了声。 苏华风应道:“嗯。” “表哥护着我的样子……”许知瑜欲言又止。 苏华风转过身看她,道:“怎么了?” 你护犊的模样当真像极了我爹爹。许知瑜想起上次这么说的时候,苏华风好像还不高兴了,她现在可不想扫兴,赶紧轻轻捂住了嘴巴,说:“没事。” “嗯,没事就好。”苏华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心想,还好不是再说什么“像她爹爹”的话,也便是说,今日他所作为在她心中,到底留下了不一样的印象。 也还好两人没有对口供,想岔了便想岔了。 说到玉兔玉石,许知瑜不由露出可惜的神色:“我居然把那玉石丢了,那当真是表哥赠与我的么?” “嗯。”苏华风稍稍放慢了脚步,让许知瑜与他平齐,一道走着。 “丢了便丢了,那本就是你的东西。” 与那天一样意思的话,此刻在许知瑜听来,便十分受用了。 她将在景仁宫发生的事都说给了苏华风听,苏华风这才知道原来许知瑜还不会被人这么傻傻地骗去喝药,颇为满意地夸了几句,倒叫内里二十五岁的许知瑜难为情起来。 又走了一段,许知瑜想起父亲的事,忍不住叹气,说,“这试药留下来的病,什么时候能得好?” 苏华风说:“赵老太医有法子,你不必担心。”随后又问:“皇后没告诉你,紫芙吃了会把那阵子的发生的事皆忘得一干二净?” 许知瑜脚步一顿,她睁了睁眼睛,道:“原来如此。” 她小时候的事,记得实在太少了,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年岁久远,原来竟是因为紫芙。 那么,父亲忘了的那段时间里,果然也是因为紫芙。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困到神志不清,感谢订阅,本章留评发红标哦~! ☆、第二十七 却也好在紫芙叫人忘事的本领, 许知瑜全然不记得吃了那药的痛苦。 虽然苏华风对赵老大夫的医术信誓旦旦, 不过许知瑜还是起了一些疙瘩。 宫宴如何,两人是再不会回去了。 她方才在景仁宫中看了一场戏,又忽然知道了其中缘由,不由觉得两耳有些发鸣。她轻轻抓了抓耳垂,应当是自己晨间吃的东西少了, 又有些累了, 所以才会觉得恍惚。 苏华风微微低下头, 问:“怎么了,身体不适?” “嗯。”许知瑜从不在苏华风面前瞒着, 便直接了当地应了。 苏华风朝过路的宫人招手,宫人连忙小步跑过来, 唤苏大人。他吩咐道:“这里离宫门还有段距离,给我备一顶轿子。” 宫人不敢违抗, 连忙应是。 许知瑜心里很是惊讶, 宫中能乘上轿子的,除了皇室王公, 便是德高望重的大臣,苏华风虽然是燕王义子, 到底是外姓, 这么轻易叫动宫人,这得是皇帝多么宠信。 正这么想着,那轿子就来了,宫中夏日用的轿子, 只在外头罩着一层浅浅的纱帐。 苏华风替她挽起纱帐,道:“上轿吧,先歇息一会儿。” “嗯。”许知瑜眼儿弯弯,白皙的脸上浮起浅笑,眼角嘴角皆是,端的是又乖又惹人喜爱。 一旁的宫人不敢打量许知瑜,心里却很是好奇——本以为是这位爷想坐,结果他专门叫人抬了轿子来,居然是为了那家姑娘。 宫人悄悄掀起眼帘,只见到许知瑜的手臂,她抬手放在辕壁上,鹅黄色的衣衫落了半截,皓腕如玉,手指纤纤,搭在赭色的辕壁上十分显眼。 怪道如此,原来是这样的妙人。 宫人连忙把眼神收回来。 起轿后,苏华风走在轿子旁边,偶尔回许知瑜两句问话。 许知瑜察觉到他此时也没什么心思,便悄悄咬了咬舌尖,暗道可不能烦着他,于是也没有再搭话。 宫里人干活细,这轿子很稳,偶尔帘布轻轻摆动,也是阵风的缘故。 透过纱帐可以看到苏华风的身影,时而风卷起纱帐一角,还能看到他的面容,时隐时现,许知瑜侧过脑袋,一手撑着脸颊,眼神在苏华风身上逡巡。 因着轿子的高度,她还是第一次到了个比他高许多的角度见他。 毕竟,先前多少次都是她仰着脸瞧他,今天这么看,倒很是新奇。 其实许知瑜个子也不算矮,能叫人在一众姑娘间一眼看出,亭亭玉立。只是想苏华风这样的身高,还是让她隐约有些羡慕——若她长这么高,还有谁会欺负她? 光是踢别人一脚,那力气可多大了。 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帽子顶部,心里忽然有些得意。 隔着这个距离,许知瑜比划起手,细长的食指和拇指间圈成一个半圆,大小正好圈住在旁边走的苏华风的头,她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盯着圆圈里看。 苏华风眼角余光察觉到她的动作,手伸起来,倒是掀开了纱帐,问:“什么事?” 彼时许知瑜手上动作还没收回来呢,透过这个小圈,两人的眼神对上了。 许知瑜连忙坐好了,声音软软的,说:“没事。”她心里却有些好笑,自己怎么忘形了,真跟个小孩子似的。 苏华风看到她转开的视线,还有轻轻咬住下唇的小动作,很快猜出她的心思,不由一笑,道:“想长成我这么高?” “没有。”许知瑜否认道,“真没有。” 苏华风放下纱帐时,轻飘飘说了句:“便是你从现在好好吃饭,求着老天,也长不成的。” 这苏华风,居然还抓着这事说!上辈子,许知瑜知道自己确实从十几岁后再没有长过个子。她不服,顶嘴道:“还用你说?姑娘家若是长这么高,谁还敢娶呢?” 苏华风的声音暖洋洋的:“我。” 不管她是什么样,他都敢娶,娶回家宝贝着,宠着,疼着,绝不会叫她再受伤害。 而轿子内,许知瑜心中一动——原来苏华风喜欢的竟是这种标准?她想替他物色人家的心思复燃了,可京城里哪个女孩子有这样高呢? 不过,高一点总是好的,她脑海里慢慢盘算着今日宫宴上见到的女儿家。 一种婚嫁的心思,两处着落不同的深思。 苏华风自然猜不到许知瑜已经胆大到想替她物色姑娘家了,从方才到现在,实则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皇后和赵太医把紫芙的事,七八成全抖给许知瑜了,他们当以为许知瑜会吃下紫芙,所以如此没有戒备心。 皇后仗着宫中唯一成年的皇子被封为太子,后宫没有嫔妃可相争,被捧惯了,如今将这种宫廷秘闻捅了出去,也是蠢了些。 苏华风脸上不显,心里却一直在思忖着。 紫芙的事,他本已知道,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告诉许知瑜。 因为只要揭开了第一件事,后面的事,很可能会接踵而至,而他并不想让她知道。 现下见到许知瑜温和的笑,他知道,她一直如和风细雨润物无声,只是他更知道,如果她狠下心来,说要断情谊,便真真再无退路。 想谋得什么事,就要一步一步来,他看向轿子内,许知瑜此时正环视着宫中的景色,纱帐下模糊了她妍丽的眉眼,却独独那殷红的唇色还能映在他眼底。 他喉头轻轻一动,移开了眼睛。 莫心急,下饵,放长线,才能钓鱼。 —— 宫外,大宴上还没有哪个人家这么快走,因而除了一顶顶轿子还有各家等着的下人,宫道上并没有其他人。 所以当尤嬷嬷和净月远远瞧见了苏华风走过来时,第一个反应便想问一句瑜姐儿呢,只见许知瑜踩着轿子,两步跳了下来,群袂翩然,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 苏华风长手一伸,护着她,低声说:“小心点。” “跳下来而已,我虽然长得比你矮,但可不是瓷做的。”许知瑜微微抿着唇,一本正经说。 苏华风愣了一下,随后大笑道:“好,日后不再笑你了不成?” 其余几人不知道两人方才的事,皆是面面相觑,直到许知瑜上了轿子,净月还在问:“怎的方才表少爷笑得那般欢快?” 许知瑜想起苏华风方才愣住的样子,她抑制住笑意,没答净月的话,却小声道:“我可算发现了,表哥喜欢个儿高的姑娘。” 尤嬷嬷问:“要多高的?” 许知瑜比了一下手,道:“跟他那样高的。” 尤嬷嬷和净月换了个眼神,心中不约而同想,她们怎么不信呢。 这头许知瑜带着满心的欢喜回到府内,不一会儿,赵老大夫便自己提着药箱上了门来,听许知瑜说了紫芙一药的事,恍然大悟: “原来是紫芙。金丹中有这味药,不过这药下在金丹里实在甚微,是我考虑偏差了,实在是对不住姑娘与老爷。” 许知瑜道:“哪有什么对不住的,也亏了大夫,我爹爹才醒转。” 赵大夫又开了几副药,叮嘱好如何吃,这才离去。 许仲延在后院摆动着花花草草,这些还是上次许知瑜翻完院子找酒后重新种下的,种的时节不对,已快入秋了,不过只是图个乐趣的话,多种些也无妨。 他见到许知瑜站在回廊处,招手打了声招呼:“瑜姐儿归来了?宫宴如何?” “很好玩。”许知瑜走近了蹲下来,拿着小铁锹和许仲延一起给花松土。 她乖巧一笑,说:“宫里见到的各家姑娘都很好,表哥也很照顾我。”至于宫里其他事,她眉头微微一皱,父亲已经忘了,再说也只是徒添烦恼。 许仲延点点头,说:“下个月初三,你便十四了?” 许知瑜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半月不到,说:“确实是。” “好快了。”许仲延把土拍了拍,填好,说,“到时候家里摆几张桌子,请一些友人来吃,如何?” 许知瑜“嗯”了声,说:“都听爹爹的。” 上辈子这时候,哪有这样的心思摆宴?当时错失的,这辈子都一样样还到她手中,她自然也是欢喜的。 转眼到了九月。许知瑜拟好了宾客名单——其实也没多少人,她的目光留在安国公府上片刻。 宫里的赵御医是赵雪晴带来的,他明知道父亲替大皇子试紫芙的事,当时却瞒了下来。 她当时心里对赵雪晴起了些警惕,只是,没有凭据无端怀疑人,是她心胸的问题,何况赵雪晴待她的好,不似假。 她暂时把这事放下,接着展开了信件,沾了沾桌上的笔墨,亲自书下两封请帖,一封差人送去了燕王府,一封送去了安国公府。 很快赵雪晴托人带来了口信,定下会来参加的事,另外还问许知瑜想要什么礼,许知瑜朝带信人笑道:“小聚一番,不必纠结这种礼,随姨母的意。” 如此过了一天,苏华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许知瑜心里有些奇怪,但是仔细一想,估摸着他是忙起来了,到底是刑部侍郎,到秋时,各家的案子都要起底,自然没来得及回信。 这么想着,她也觉得当是如此,再没留意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 九月三日。 这日下了微微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早上许知瑜起来的时候,便觉得天多了凉意,尤嬷嬷愣是给她加了件衣服,才给她梳洗。 吃过了早餐,没过多久,许仲延的恩师便来了,恩师早已告老还乡,这次知道许仲延醒来的事,不顾家人反对来了许府。 师生多年不见,谈起话来也不生疏。 许知瑜自个儿从屋内出来,掩上门,净月与净云过来,说世子夫人来了,她心里也些微一喜,赶紧去了前厅。 赵雪晴此行前来,除了她儿子李旭跟着,还有一男子跟在她身边。 正是卫国公七子周熙。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我一定要爆更(握拳),肝啥阴阳师,是小说不够好玩吗 ☆、第二十八 周熙身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襦, 耳旁两侧的头发在脑后挽起来, 簪着暗蓝色的发带,便是眉眼寻常了些,整个人也泛着书卷气的儒雅。 许知瑜瞧着他的样貌觉得颇为舒心,那个度恰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她朝周熙笑了笑, 招呼道:“周公子。” 李旭上来便抓着许知瑜的袖子, 道:“知瑜姐姐!你好漂亮,我日后的媳妇儿也要这么漂亮的!” 赵雪晴拍拍他的头, 道:“你小子,没大没小。” 许知瑜笑了笑, 再抬眼看周熙。 周熙站在三步开外的距离,拱手做礼。 赵雪晴命随行嬷嬷把备好的礼拿来, 是一对玉耳环, 一双金镯子。赵雪晴本想着许知瑜生辰必得办大宴,只是从镇平伯府的事后, 近来京中没人敢去触今上霉头。 这时候,确实不比往昔, 好在许知瑜本来也没那心思, 不觉得可惜,道:“不过是生辰,邀两三亲友聚一聚,也没什么不好的。” 周熙落后了几步开外的距离, 本来是默不作声地走着,听她这么说,笑了笑。 许知瑜站住步伐,微微回过头看他,他言笑晏晏,袖手站着,不再多进一步,只等许知瑜朝前走了,他才继续走。 赵雪晴压低了声音,说:“这个周七,不论做什么都谦逊有礼,发自内里的,是个君子。” 许知瑜回想周熙方才的样子,也小声问:“姨母带他来……” 赵雪晴敛起笑意,神神秘秘地说:“可不是我主动带他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知道你的生辰,个把月前就在问了,可见,他对你着实上心。” 饶是上辈子活到二十五,许知瑜还从遇过这样的事,心底里还是有些不习惯,再是慢慢回想起这几面见到的周熙。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随后,赵雪晴与许仲延打过照面,几人入座,桌上不过七八人,团团围着,饭菜正好上齐了,许仲延吩咐下人倒酒,正是那天从地里挖出来的酒。 “这还是苏大人同知瑜从地下挖出来的,到如今,正好十三年。”许仲延说。 “是女儿红。”周熙放下杯盏,微微皱眉,道,“苏大人为何不等二姑娘婚嫁时再拿出来呢?” 许知瑜露齿一笑,回道:“七公子误会表哥了,是我想拿出来的。” 周熙瞧着她的笑容,忽然撇开了眼睛,倒十分不好意思似的,连着脸颊上也微微泛红,许知瑜见状,微微一愣,暗问自己是做了什么,周熙的脸皮也实在太薄了些。 赵雪晴忍着笑,替周熙说了两句:“七公子也是关心你。对了,说到华哥儿,怎的没见他来呢?” “他许是在忙。”许知瑜说。 到现在也没有个信,该是多忙的事。许知瑜看着本为苏华风留着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心里忽然没来由的有些空落。 赵雪晴笑笑,不再提他。 桌上酒过三巡,许仲延的恩师也知道他身体的情况,便劝了几句,许仲延摆摆手,说:“都说是女儿红,十三年前埋下时,如今见我女儿——” 已然有些醉意的许仲延,摆开手臂,画了个圈,道:“如今知瑜都这么,这么大个了!我只记得她还那么小小的模样。” 中间诸多事,许仲延委实全忘了。 别人当他说醉话,纷纷笑说许大人吃醉了,平时爱端的架子也放下了,等明天酒醒,估计是要后悔的。 只有许知瑜微微湿润了眼眶,她垂下眼睛,掩去那种酸涩之意,复又笑眯眯说:“前阵,我还被表哥笑过长不高呢。”她既然是笑着的,自然不介怀苏华风的话,只是拿出来反驳父亲一句,氛围恰恰好。 只有周熙微微皱眉,说:“苏大人如此说,是为不妥。” 许知瑜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李旭插嘴:“华哥哥说得没错啊,知瑜姐姐确实是小小的一只。”说完也学着许仲延比了个大圈。 桌上大人都被李旭这个动作逗笑了。 许知瑜不自觉地又看向那个空了的位置,叹了口气,说:“要不是表哥,我得把院子里的土翻了个遍,真要翻个遍,还是种菜比种花来得划算。” 周熙一笑,轻声说:“养花种菜无分贵贱,得个乐子,都是再好不过的事。” 这回倒是轮到许知瑜脸一红,她轻轻“哎呀”一声,小声说:“其实,我也没有瞧不起种菜的意思……” “不是。”周熙连连否认,“我没说你瞧不起……”看着像是为了顾及许知瑜的面子,才这么快否认了自己先前的说法。 李旭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好争的。” 许知瑜咬了咬嘴唇,没再说什么。 李旭这句话,倒说到她心里去了。她低头喝水,心里有些不适,两人还围绕着这事,有什么好争的呢? 没错,这到底有什么好争的呀! 这么想着,许知瑜没把心里的不喜表露出来,她淡淡一笑,道:“没事,是我多想了。” 两人的话听到赵雪晴耳里,她觉得姑娘家娇羞,男儿家也彬彬有礼,天造地设一般。颇为欣慰似的,左边拍拍许知瑜的手,右边又给周熙添酒。 好似自己真是月老。 说起苏华风,许仲延陷入了沉思的模样,最后叹了一声,道:“苏华风这人没什么不好的,唯一不好的是,他绝对不能当我女婿!” 这话逻辑不太说得通,但是谁又会和醉鬼计较呢。 忽然的,许仲延“哇”的一声吐了一口,吓得坐在他身边的人连忙让了好几步,连着七十多岁的老恩师那动作也敏捷极了。 许知瑜忍着笑,连忙呼来秋雨冬雨来照料着许仲延,她自己则和净月去许仲延房中拿衣服。 “瑜姐儿,我去就是了,你怎么过来了。”净月说。 此时日落西山,天际泛着蓝绸般的颜色,晚风拂过,迎面而来还带着晚夏茉莉的香味。许知瑜轻轻吸了口气,说:“屋里呆久了,出来走走也好。” 她抬眼看去,院子里的绿枝一簇簇的,只有几支茉莉开满了白色的茉莉花,风带来的那清香味便是从它传来的。 许知瑜松开了眉头。 说实话,她也有些忘了上一世的生日,她在干什么了,无非是哭,无非是悲,绝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笑意融融。 满足了吗?她与净月走在廊道上,下人正支着竹蒿点燃灯笼。 许知瑜所过之处,灯笼便一盏盏的亮了起来,似乎还能远远听到厅堂里传来的笑声,她轻轻叹了口气。 满足了。 只是这样还不够,她不够放心,父亲,苏华风,赵雪晴…… 苏华风。她抬眼看夜空中长庚缀在一角,一勾弯月在夜空,那光芒甚至比自己下面的长庚还弱。 净月抱着衣物出来,笑道:“到底是什么事儿,瑜姐儿总是在叹气?” “不是伤心。”许知瑜一步一步踩着星辰与灯火之光,说,“是高兴的。” 快走回厅堂时,只见净云带着周熙走了过来,周熙的面容在光下,有些许模糊,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声音清朗:“二姑娘,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这礼物不在众人面前送,专门私底下送,就有些另外的意味了。 许知瑜琢磨着周熙的讨好,她道了声谢,方要接过来时,后头夏雨匆匆赶过来,神色十分着急:“瑜姐儿!” 这一声把这几人皆下了一跳,许知瑜再顾不得礼物了,她回过头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夏雨身后还跟着一人,许知瑜看那面貌仔细一想,是常跟在苏华风身边的侍从,叫浩初来着,此刻他脸上也都是汗,应该是才赶过来的。 夏雨看了眼周熙,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周熙只好把手上的礼物收了起来,笑了笑,说:“你们先谈吧,这位侍女——”这话是对着抱着衣服的净月说的:“许大人还等着换衣服呢,我们先去吧。” 许知瑜见着净月与周熙的身影远去,她蹙起眉头,好奇地问夏雨:“怎么了?” 浩初越了一步上来,拱手道:“求二姑娘救救我家哥儿!” 这一上来就是这样的话,许知瑜愣了又愣,指着自己问:“我,救苏华风?” “从上次华哥儿抗旨拒婚回去后,王爷就罚他去祠堂跪着。”浩初好似快哭了,说,“跪了整整一天就算了,之后还不给华哥儿吃的!” 这一个个字,仿若车轮碾压过易碎的瓷器一样,咔哒咔哒的,刺耳又叫人心中恐惧,她脸上血色褪尽,光是想到那场面,心里就是一揪。 她再顾不得其他,抓着浩初的袖子,问:“现在呢?表哥怎么样了?” 浩初大喘气一通,说:“在祠堂晕过,不久前连圣旨下来了,叫王爷不要过分为难华哥儿……” 听到这,许知瑜心里才缓了缓——皇帝对苏华风的荣宠确实是罕见,非但没有因抗旨生气,反而还怪燕王为难苏华风了。 只是她这心里还没缓匀呢,浩初又一句话:“现在华哥儿什么也不吃,就这么和王爷耗着,身体可快撑不住了!” “几天了?” “少说也有四天了!只喝了一些水。” 许知瑜瞪大了眼睛,急道:“他怎么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 浩初抹了抹眼泪:“瑜姐儿,现在没谁劝得动华哥儿了,燕王妃也是无奈,知道哥儿与府上交好,才差小的找上门来。” “我去劝。”许知瑜立刻答应。 这要是净月在场,便会连忙说席上还有客人,让许知瑜冷静一下,只是净云是个老实人,听到苏华风这么惨,只差推着许知瑜去劝人家了。 因此她一个人回到厅堂时,赵雪晴不见许知瑜,好奇地问:“瑜姐儿呢?” 净云实话实说:“出去了。” “去哪?”桌上人都好奇。 “去燕王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的太忙了qwq,对不起每天都是半夜更新,谢谢看正版的小天使,你们是我更新的动力!!爱你们呀! ☆、第二十九 浩初是乘马车来的, 许知瑜遍上了那辆马车, 夏雨也几步上去,随后把手上的灯挂在一角。 后外头浩初一声“驾”,马车走得很稳妥,只是挂着的灯一晃一晃的,让许知瑜心里更是焦灼。 许知瑜闭了闭眼睛, 她仔细回想浩初说的话, 越来越不放心, 问夏雨:“你再同我说说,事情到底是如何?” 夏雨把方才浩初的话再说了一遍, 不过多了几句:“在大宴之前,那圣旨就下到燕王府去了, 府里的下人说,那天苏大人就已经明说了不接这道圣旨。” “是王爷把圣旨接下来的。” 若是许知瑜有心, 便会发现夏雨居然会与燕王府有如此密切的联系, 只是她现在满心满眼牵挂着苏华风,自然不会再多想。 “原来如此, 这才闹出了大宴上李舒被拒婚的丑事。”许知瑜深深吸了口气,苏华风性子如此, 若他不愿, 便是天皇老子逼着他做什么,他也绝不做。 夏雨性子向来警惕,心里绕过几道弯,说:“王爷绝了大人的吃食后叫陛下知道了, 差人来探望,本以为这下没事了,没想到大人自己不肯吃了,现在,还发起烧来了。所以王妃急得团团转。” 宫中来了圣旨,摆明儿是给燕王与苏华风台阶下了,只是为何苏华风还非绝食? 夏雨长叹口气,说:“瑜姐儿,大人哪受过这样的苦啊!” 许知瑜脑海中,浮现一个可怜的苏华风——几日未曾进食,为了与燕王对抗,此时还空着肚子。往日那意气风发的俊逸样貌,该是变得憔悴不堪,面黄肌瘦,连着常带着笑意看她的双眸也不复光彩,死气沉沉的。 许知瑜心里狠狠地揪了起来,他前阵还笑她矮,现在怎么能沦落成这样呢? 夏雨见她脸上太过惆怅,黛眉都重重压下来,她宽慰道:“只要瑜姐儿过去,大人定会听劝的。” 方才还好,夏雨这么说,许知瑜立刻怀疑起自己来——就她能劝得动倔强的苏华风么? 想到此时苏华风形销骨立的样子,许知瑜咬了咬牙,心想,必须劝。 不久,马车停了下来。浩初从外头掀开帘子,许知瑜低着头跳了出来,复又抬头时,便见到门匾上端正写着“燕王”二字的府邸。 夜色渐深,况且她也无心,所以燕王府中如何倒没再细看。 她跟着一个侍女的步伐进了府内,拐过几个廊道,隐约听到争执的声音,居然是厅堂里燕王妃和燕王在吵架。 燕王妃拿拳头锤了下燕王宽大的肩膀,怒道:“我早说了叫你别逼他!你看看,非要让他娶那个什么县主有什么用!” 燕王脸色铁青,忍了又忍,说:“都怪你平时太纵着他,胆子肥了,居然敢绝食与我叫嚣?这次我先退一步我是他孙子!” 说完这话时,他恰好看到许知瑜进门来,连忙摆好了脸上神色,可燕王妃倒不依不饶:“那你等着给你儿子做孙子吧!” 燕王硬是吞下好大的口气,咳了咳,问许知瑜:“许二?” 许知瑜哪见过这样吵架的阵势,不是说燕王与王妃之间十分情深,即使膝下无儿无女,燕王也绝不纳妾…… 此时燕王这一声,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点头。 “哎呀,来了来了。”燕王妃越过燕王走过来,她瞧起来只比赵雪晴大三四岁的模样,眉目清秀,只是眼睛有些红肿。 “王妃……”许知瑜这才想起礼数,方想福下身子,燕王妃连忙把她扶起来,说:“二姑娘,其余话不多说,你先去看看华哥儿吧。” 许知瑜点头应是。 其实找到许知瑜,燕王府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他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燕王妃瞧了眼走在身侧的许知瑜,她步伐虽然急,但是也没乱套。 此时本该是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只因这一日是弯月,就只斜斜挂在天角,映出她清澈的眸中半轮月,更显面容姣好。 燕王妃感慨,这姑娘是玲珑精致的人物,若是做儿媳,每日见着也是心情舒畅,何乐而不为呢? 转眼,两人进入了苏华风的院子,即有侍女提着灯笼带她们走到了房门前。 燕王妃问:“华哥儿现在如何?” 侍女脸上带着点畏惧,回道:“哥儿发烧后,到现在还是一点东西都不吃,连药都不吃。” 她大叹口气,对许知瑜道:“实在是没办法,才叫二姑娘过来,现在华哥儿的脾性差着,待会儿他若是朝你发火……” “娘娘不必担忧。”许知瑜说,“表哥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么会因为这点事而心怀芥蒂?” 屋内黑乎乎的,二人进了屋子后,侍女擦了擦火柴,怎么也点不燃,燕王妃皱眉,压低声音道:“怎么动作如此不利落?” 侍女本来心里就十分害怕,被这么一斥责,那一盒火柴就掉到了地上。 忽的床上一声咳嗽,许知瑜听罢盯着黑乎乎的床,只听床上还传来一句:“进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谁都不要进来吗?” 燕王妃拉着许知瑜的袖子,往前一步,说,“听闻你身子不好,许府二姑娘特地来看你,这你也要赶出去吗?” 床帐内一阵沉默,许知瑜感觉到燕王妃抓着她的袖子,越来越用力,忽的,苏华风的声音传来:“知瑜?” “表哥。”许知瑜怕打扰到他,轻轻叫了声。 “咳。”苏华风的声音喑哑,“点灯吧。” 燕王妃示意侍女,侍女连忙擦亮了火柴,小心翼翼地点亮了蜡烛。 床帐内一阵窸窸窣窣,不一会儿,便能看到里头有些模糊的身影,许知瑜不自觉小小朝前走了一步,就见苏华风坐了起来,伸手撩开了床帐。 他身上披着件衣服,中衣松垮地穿在身上。 许知瑜睁大眼睛看着,他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到底没沦落到乞丐似的可怜,她还没松一口气呢,就见他可能因为发着烧,两颊有些红晕,目光不似往昔明亮,像是遮了层纱一样朦胧。 有种异样的脆弱。 “表哥,你没事吧?”许知瑜紧紧皱着眉头。 苏华风一手撑着额头,小声道:“真是你。” 燕王妃见他可算不再只是赶人走了,心里才落下一颗巨石,连忙让下人把温好的粥放下来,她看了眼许知瑜。 许知瑜自然而然理解了——苏华风现在这样,再不吃东西可不行,她温声劝道:“表哥,吃粥吧。” 苏华风的神情本来因为听到她的声音柔和了起来,只是“吃”这个字就像触了他心里的什么点似的,他闭眼,声音复又如冰碴子似的:“不吃,滚!” 这一声,许知瑜受了吓,后退了两步。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许知瑜的神情,不由露出懊恼的神色,自言自语似的,却是在解释方才那句话:“我烧糊涂了……” 这娃子还会自个儿承认错误?燕王妃惊讶地看着苏华风。 苏华风随即又说:“你们出去,知瑜留着。” 燕王妃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许知瑜,对许知瑜说:“侍女就在门外守着,有什么需要的,说一声。” 等到她们几人退出去了,许知瑜才轻轻“诶”了声,她们竟然就这么放她在苏华风的房内。 此时,许知瑜才能打量苏华风,他倚靠在床上,头发披在肩上,有一缕缠扰在手臂上。 苏华风一条腿后跟踩在床上,手便搭在膝盖上,是个全然放松的姿势。 他微微合着眼睛,似乎快又要睡着了。 她轻声问:“表哥?” “嗯。”苏华风回了一声。 许知瑜从没见过带着如此倦色的他,再细看,那唇上都没有什么血色了,顿时又心疼起来,她端起粥,道:“来,吃粥吧。” 苏华风这回不再那么偏激,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抬眼看,四周都是黑压压的,只有一人乖乖站在那里,脸上担忧的神色丝毫不假。 他忽然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手心压了压额头,问:“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吃东西么?” “为什么?”许知瑜走近了几步,她见床边搁着一张凳子,该是大夫看病的时候坐的,于是微微提着裙子坐下,一副要好好听他说的样子。 苏华风不由一笑,说:“父亲要我娶李舒,我不肯。”他长指一伸,指着那碗粥,仿佛那碗粥多罪恶似的:“吃了它,我就得娶李舒,呵。” 原来如此。许知瑜心里了然,但是又觉得说着胡话的苏华风有些微……嗯,可爱。 她舀起一勺,凑到他面前,小声哄道:“来,吃吧。” 苏华风看了眼勺子,嫌弃地撇开了脸。 许知瑜微微倾身过去,苏华风忽的闻到一股淡淡的雅香,他本浑身忽冷忽热,这一缕清香却奇异地钻进了他鼻腔里,直到他心头去。 他回过头看许知瑜,问:“你身上,什么香味?”上回,他好像也闻到这样的香味。 “吃一口就告诉你。”许知瑜把勺子往前凑,连那股清香也勾人似的荡漾起来。 “唔。”苏华风吃了一口。 许知瑜笑眯眯地说:“应该是净月替我换了身熏香罢。” 小米粥软糯香甜,何况是苏华风已经这么多日没有吃到食物,他微微舔了舔嘴唇,想到绝食的缘由,声音却沉了下去:“不吃了。” 经刚刚骗他的那么一口,许知瑜知道苏华风现在脑子好似不太好使,便柔柔地说:“表哥你吃一半,我把另一半摔到地上,等一下叫人来收拾,她们就不会发现了。” 有道理。 苏华风郑重点点头。 于是这一碗粥,他真吃了一半,就把碗搁下,不再吃了。 他愿意吃一半,许知瑜也满足了,居然开始想着明天该怎么哄他吃,窗半开着,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应该早过戊时了。 吃了那半碗粥后,苏华风复又躺下,许知瑜挑了挑灯芯,光线忽明忽暗。 忽然的,苏华风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吓到人:“知瑜?” “嗯,我在这。”许知瑜放下手中的剪刀,回头见他。 许久,苏华风再没出什么声音。 许知瑜回想着他略带孩子气一样的做法,忍俊不禁。 她如约将剩下的半碗粥往地上一倒,碗倒是没忍心打破,因为他此时紧紧闭着眼睛,应是陷入了睡眠中,她怕吵到他了。 对了,还没让他吃药。许知瑜想想便觉得可惜,真该叫人煎一副药来。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了看,果然苏华风枕边放在一条巾帕,应该是他方才搭靠在额上的。 应该拿去湿一湿,给他搭在额上。她伸手去拿那条毛巾。 “啪”。 忽然的,苏华风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快得她没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 ☆、第三十章 苏*木*团*队 独*家*整*理 那么一瞬, 许知瑜并不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窗外, 九月的风已带有凉意,将烛光吹得摇摇晃晃的,连着整个世界的摇晃也不算什么了。 许知瑜先是感到一阵眩晕,她眨了眨眼睛,才找回身体的感觉, 第一就是手腕上那炽烫—— 苏华风身上的温度远比她的高许多, 他宽大的手掌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像是终于等到兔子的陷阱,死死钳着它的脚, 不让它再能动半分。 “表……表哥?”许知瑜轻轻动了动手,他却毫无反应。 背后的床褥还带着温度, 许知瑜背躺在床上,清澈明亮的眼中带着点不解——据说拳脚功夫不错的人, 也是十分警惕的人, 或许,他把她当成坏人了。 只是, 这样的姿势也不对。 苏华风在她上头,一手按着她的手, 另一只手撑在她耳旁, 他膝盖曲起来按在床上,恰好将她整个人包围着。 她撇开脸庞,小声说:“表哥,你烧糊涂了吧……” 这是在为他的无礼找借口。 苏华风低下头, 许知瑜露出的那截白玉般的脖颈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眼神黯了黯,脸上的神情随着忽明忽灭的烛光,也变得莫测起来——这是梦么?许知瑜就这么乖乖地躺在这里…… 许久没见苏华风的反应,许知瑜脸色露出焦急,她微微扭了扭肩膀,作势要起来,只这个动作,忽的触到苏华风心内一个早已远去的影子。 以前,她便是这样,总是带着抗拒的动作,不能配合,不能接受,时而还会哭泣地说:“我从不喜与你做此等事,为何你总是要逼我?” 蓦地,他瞳孔微微一缩,抬起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他知道,衣物下是白玉一样的肩,圆润又柔嫩。 许知瑜心里一惊,随后,肩上那力道却越来越大,她不由闷哼出声,转过眼睛看苏华风,声音带着点怒气:“表哥,你糊涂了!” 这一声并不小,门外很快有侍女敲门:“二姑娘,怎么了?” 她终于转过眼睛看他了,苏华风浅浅一笑。他紧紧盯着许知瑜,连许知瑜都觉得能从他晦暗的目光中看到自己。 她读懂了,那其中意思,是不会放过她。许知瑜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名声亦或是脸面,再多的顾不得了,苏华风定是烧傻了,竟如此待她,再不叫人来,恐怕……她心里一惊,刚张口提声想唤人,他却看出了她的意图。 “唔!” 他抓着她肩膀的手,迅速压在她嘴上。 “二姑娘?”侍女又唤了一声,方才许知瑜的话她其实没听清是什么,现在再听着里头再没动静,便想应该只是她听错了。 侍女是个怕事的人,不想触苏华风和贵客的霉头,所以反而走远了几步。 唇上的手,带着茧的硬度。许知瑜知道,平日里苏华风的手看起来跟其他公子无异,只有真正摸过,才知道上头的茧并不少。 有握笔练出来的,有拿剑练出来的。 此时这种粗糙狠狠地按在她的唇上,她竟是一动都不能动。 只是她不知道,她柔软的嘴唇,娇嫩的脸颊,受惊后微微睁大的眼睛,还有颤抖的睫毛,无一不引起苏华风心中的狂风肆虐。 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明明只是想过一把心中的瘾,却发现,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微微俯下身,两人之间越来越近了。 不对,不对,这样不对。 许知瑜胸腔里一颗心快要跳到了喉咙,嘴巴被这样摁着,她一个字再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华风凑近,甚至,还能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那么热,那么烫,像是什么快融化了一样。 苏华风肩上的长发垂下一缕,打在她脸颊上,她微微闭了闭眼睛,有些痒。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起了风,烛火摇晃得更加厉害了,就像是他心内的情感,越涨越凶。 忽的,灯芯再撑不住,“噗”的一声灭了。 而他心内的狂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推翻了他的防线,还有理智。 许知瑜只知道眼前一暗,烛光灭了,而苏华风还紧紧按着她。她此时便像海上一叶扁舟一样,越不过山水,找不着边际,靠不住堤岸。 孤零零的,面对着海上的狂风。 她猛地闭上眼睛。 苏华风低头,嘴唇落在了她的唇上——不过,是隔着自己的手掌。 两人的距离也太近,太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正一下一下,捶打着她的触觉。 似是觉得不够,他沿着自己手指的缝隙朝上,落下一个个炽烫的吻,很快落到她的眉眼处。 紧张,害怕。许知瑜甚至浑身无意识地抽了一下。 她感觉到了,即使他再小心翼翼,她都能发觉,他隐藏在温柔的吻下那种狠戾。她紧紧闭着眼睛,此时,是连想都不会想了。 “睁开。”苏华风在她耳畔命令道。 许知瑜本不想睁眼,可是她却也闭不上眼了——她眼周,因为方才苏华风的亲吻,此时眉心正一抽一抽地跳着。 吓的,慌的,因而不自觉地跳着,紧张得抽动着。 她不得不垂下眼睛。 苏华风一声笑,淡淡的,和着他喑哑的声线,直叫许知瑜浑身又抖了几抖。 他俯下身,那声音仿若夜风入梦一样的轻:“这么害怕,以后可怎么办?” 他曲着手指,带着热度的指节划过许知瑜的眉头,道:“我不止要亲你这。” 指节缓缓往下移动,刮过她柔嫩的脸颊,忽的撞上自己按着她的嘴巴的手,他终于是松开了手,手指轻轻点着她的樱唇:“还要咬你这。” 许知瑜此时不能再顾得其他,她方喘了口气要大喊人时,苏华风突然低下头,用力咬住她的嘴唇。 她唇上一痛。 她的唇,一如既往的软,一如既往的甜。 让他明明心里爱极,恨极,却舍不得伤她,这么咬了一口后,便立刻改做轻轻吮着,怕她磕了碰了,不敢加力气。 他神色一恍惚,额角微微跳动,忽的心里一个声音道:这真的是梦么? —— 不远处,燕王妃一行人走了过来。她身后有个端着药的侍女,还有两个侍女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就着这光,她见到苏华风的房间,只见窗户黑乎乎的。 她心道奇怪,两步走过去,只见房内服侍的侍女正蹲在房外打瞌睡。 王妃身边的侍女推了推那个侍女:“这是怎么,还睡起来了?” 侍女醒转,吓了一跳,燕王妃皱了皱眉,问:“二姑娘呢?还在里头么?那灯怎么灭了?” 侍女慌慌张张去敲门,问:“二姑娘?” “许二姑娘?”燕王妃扬声,也问。 可里头仍是没有动静。侍女推了推门,竟然没动,王妃把她往一边推开,道:“闪开。”她抬脚一踹,那门“啪”的一声打开了。 应声而来的,是满室的烛光。 许知瑜正背对着她们,点凉了桌上的蜡烛,而苏华风则坐在床上,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没说话。 许知瑜用手掩了掩烛光,再伸手拉住了窗,才回过头来,轻声道:“娘娘。” 王妃朝她点点头,便看到地上打翻的粥,随后一脸焦急地看着苏华风,说:“你不吃就算了,还非要把粥打翻了?吓到二姑娘了怎么办?” 苏华风往床里一坐,他微微抬眼,似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许知瑜的手腕,低声道:“药。” 一听到药,王妃也不继续指责他了,只是叫人来收拾掉地上的残渣。 苏华风把药碗拿在手上,用调羹轻轻翻着。 调羹打在碗壁上,发出“叮”的一声。 许知瑜浑身轻轻一颤,她用力压了压指尖的颤抖,低声说:“娘娘,时候已晚,您看……” “哎呀,是了。”王妃笑了笑,朝她走过去,说,“你看,你来了,华哥儿就肯吃药了。” 许知瑜没有看苏华风,她只在眼角的余光,见到他好似小小喝了一口。 燕王妃走得近了,便发觉,许知瑜脸色有些苍白,可唇色却水红得正好,犹如刚摘下来洗净的樱桃般,泛着诱人的色泽。 许知瑜抬手按着嘴角,轻轻咳了咳,说:“那么我便先回去了。” “好。”燕王妃没细想,点头道,“现在确实很晚了,我差府中侍卫送你回去。” 许知瑜匆匆一点头,她行了个礼,退下,期间,再没看过苏华风一眼。 苏华风手上的调羹停下来,紧紧盯着黑乎乎的药碗。 “怎么,这药还不合你胃口?”燕王妃反问道。一想起苏华风无理取闹的绝食,还得请外人来劝他才肯吃药,她的担心终于转成一窝火了:“是不是还得给你准备蜜饯,防着你嘴里苦。” 苏华风摇摇头。 哪还需要蜜饯呢,今夜他已经尝到了等了那么久的果实,甜到喉头,甜到心里。 他仰起头,一把将那碗药喝尽了。 从燕王府出来的许知瑜步履有些乱,夏雨看到了知道不对,连忙问是怎么了,她摇了摇头,独自钻进了马车里。 夜风微微掀起帘布的一角,她盯着那一角外的黑夜,一度想起唇上突如其来的刺痛,还有那温热的触觉。 苏华风的样子,又凶又狠,仿佛她真是他的猎物一样。她赶紧紧紧闭着眼睛,浑身轻轻发抖,睫毛也在一颤一颤的。 她心内已经为他找了够多的借口了。 可是没有一个能再解释得通。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苏华风真把她当做表妹而已。 ☆、第三十一 从马车上下来, 或许是想太多, 想太久,许知瑜觉得脑袋有些沉沉的。 浩初在一旁作揖告退,她方想起不久前,自己还火急火燎的,那般担心着苏华风。 然而此时, 她紧紧攥住拳头, 将身上微微的颤抖压下去。 那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与不适, 她想,她或许是被吓狠了。 其一, 她从来没想过苏华风对她带有如此年头,其二,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她或许还得庆幸自己并非真的十四岁,若是上辈子的现在, 定是会忍不住哭泣, 甚至,会求苏华风放开她。 许知瑜茫茫然抬头看天色, 黑沉沉的,又像是一张大口——她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蛇缠住, 那蛇信子一伸一缩, 一张口,便能把她整个吞进去。 如此心不在焉,越过门槛时,她绊了一下, 失重之下,差些大摔一跤。 “小心。” 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是周熙。他与赵雪晴正要从府中出来,就见到许知瑜下了马车,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周熙心里有些担忧,果不其然,就差点摔了一跤。 被周熙这么一碰,许知瑜方觉得肩膀有些疼——正是由于被苏华风那样用力地按着,那样的烛光下,他神色晦暗,声音喑哑:“还要咬你这。” 许知瑜心内一颤,“啪嗒”一声,拍掉了周熙尚搁在她肩上的手。 周熙面露尴尬,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公子。” 周熙后退了一小步,说:“没事就好。” 许知瑜轻轻嗯了声,心里却仍没怎么把他的话听进去,只知道此时她的肩膀处好像有一把闷火,灼烧得她很痛。 赵雪晴走上前来,笑着说:“听净云说你去找了华哥儿,哥儿好似和燕王犟着,现在他人如何?” 殊不知许知瑜现在最不想听到、最不想提到的,就是苏华风。 她再露不出一点笑意,思绪一转,道:“姨母,现在要回去了?” 月色并不明了,赵雪晴没发觉她脸上的不自在,笑着说:“哎呀,你一声不吭把大家丢在厅堂,现在时候已晚,是该回去了。” “是知瑜招待不周……”许知瑜说。 赵雪晴打断了她的话,说,“你也是关心则乱,对了,今日是你生辰,华哥儿可有送了什么好东西?” 许知瑜微微撇开脸,假做看天色,小声说:“嗯。” 是“送”了东西,不过并非好东西,只留她满身满心的惊吓罢了。 赵雪晴再如何,这下也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她看了看周熙,心想估摸着许知瑜与苏华风吵架了。 不过,小孩子的吵架算什么,反正过几日便会好。 她笑了笑,道:“天色晚了,我们也该离去了。你本来也没吃多少东西,快去吧,可要记得叫下人热一热再吃。” 许知瑜再度点头,等赵雪晴和周熙终于离去时,她才浑身卸了力,长长松了口气。 回到房内,尤嬷嬷打了水给她洗脸,带有些责怪,说:“今个儿是姐儿生辰,怎的那边还差人来叫姐儿去凑病人的事。” 许知瑜将巾帕压在脸上,许久,回想起许多回尤嬷嬷说的苏华风的事,当时她都没当一回事,现在才发现,不过都是她一直瞎了眼似的看不见。 因为她总以为苏华风心属李舒,自然从没想过他待自己的不同,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毫无察觉。 直到后来,她即使发觉苏华风不喜李舒,第一个念头也是如何给他找良配。 可笑,可笑。 她如此想着,便忍不住低笑出声,带着对自个儿迟钝的嘲讽。 净月不明所以,却见到许知瑜露出的皓腕上赫然几道青紫色的手指纹,急急忙忙问:“姐儿,你手上是怎么个回事?” 许知瑜翻过手腕一看,上头的痕迹着实有些吓人,轻轻一碰,还带着点疼痛。 这种疼,和肩上的疼连着一样,手上疼,肩上也疼,顺带着连遍全身,连呼吸也不自在起来。 “没事。”许知瑜将衣服拉下来,遮住那手腕。 “这怎么能叫没事呢?被谁欺负了?”尤嬷嬷抓着她的手不放。 许知瑜说的无非是不小心被抓到的——她不可能把方才的事说出来,毕竟这种事,哪里能说得出口。 尤嬷嬷还以为她夜路上遇鬼了,连说过几日得给她求个护身符。 许知瑜轻轻按着手腕,道:“嬷嬷,我想梳洗了。” 她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褪下衣物,便见到肩头上果然也落下了乌青。 待整个人泡入木桶中,她恍惚地看着水中模模糊糊的倒影。 以前,她就曾问过自己,苏华风不好么?那时候自己还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待确认苏华风无意后,反而松了口气。 她从来不喜欢把她逼得紧紧的人,比如说,靠近她,一遍遍左右她的选择,这种人似乎要把她逼到死胡同,才罢休。 而这段时日的相处,她知道苏华风便是这种性子的人。 或者,换一种说法,苏华风身上所有的,哪一样是她如意的?哪怕他再是如何俊俏,如何位高权重…… 她轻轻将身体潜入木桶中,水深深埋过她的嘴巴,她的鼻子。 过了许久,水中起了一点点气泡,她才忽然从水中浮了出来,大大地喘着气。 算是想明白了。她看着水桶中漂浮着的长发,一缕缕地撩起来,齐齐整整放到脑后。 沐浴完,她先是自己把衣服穿上,以防净月看到肩上的青紫,这才叫净月进来替她换衣物。 “爹爹现在如何?”许知瑜问。 她有些湿润的头发松松垮垮地绑着,净月将她的头发往肩上一放,说:“瑜姐儿离开后,老爷方才小睡了一会儿,这会儿醒了,也不醉酒了。” 方沐浴完,镜中人眉目如山水画般悠悠,她眼角微微垂着,明明是因为是困倦,看起来却娇气,脸上缀着殷红的唇,面容昳丽不可方物。 唇……还好看不出来。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嘴唇,浅浅叹了口气。 “姐儿你……”净月看出她的心情,小声问。 “无事。”许知瑜闭了闭眼,说,“既然爹爹醒酒了,我去见见他吧。” 她们朝许仲延院子去,路上许知瑜再没说什么,净月也只当是她担心着苏华风。 许仲延正在房中看书,自从他醒来后,没了官位,除了养养花,溜溜鸟,确实是没什么事可以做了。 “过来了?”许仲延放下手中的书,训她:“干什么去这么匆忙,丢了满桌的客人,还有点礼数么?” 许知瑜低声认错。 忽的,许仲延哈哈一笑,说:“我平时定是如此训你吧,你认错居然认得如此顺,半点不觉得委屈?” 许知瑜噎了噎,小声应了声。许仲延还是想不起他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只记得许知瑜方出生的时候。 “好罢,我以前到底是如何养孩子的,除了板着脸训人,还会干什么呢?”许仲延啧啧两声,居然指责起自己来。 被这么一打岔,许知瑜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说:“爹爹,女儿找您,主要是有一事要说。” “什么事?”许仲延问。 “近来家中,都是靠着燕王府的接济,女儿想,把剩余的金银都还了去,府上总不能靠这些过活。”她要细算还欠了他什么,还回去,也是该的。 向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苏华风的关照,她心底里是实打实的感激,只是知道了他如今的意图,她再不能这样白受着,一面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仲延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本来我也要提了,总是等人接济,到底不像样。” 只是府内开支,日后该如何解决? 许知瑜与许仲延聊了许久,府内自然要开源节流。开源,许仲延藏了一些古人的字画,还可以卖几个钱,节流,府中一应人,能辞的便辞了。 最后,许知瑜心里兀自拍板敲定,把她的嫁妆都数出来,要先把当下的情况堵住。 许仲延说,“常常窝在府内,日子可太悠闲了,过几日我也该去找陛下了。” 许知瑜面露担忧,许仲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必挂心,我为臣多年,陛下是什么心思,难道你能比我懂?” 这一拍,正好也拍到许知瑜泛疼的位置。 她微微皱起眉头,忍下了不适。 “还有燕王府的苏华风。”许仲延问,“今天你就是急急忙忙去见他了对吧?” 许知瑜“嗯”了声,她发觉,身边的人事物,哪一样不是和苏华风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他是个人物。”许仲延观察着许知瑜的神色,说,“但是,不是个良人。” 他本以为许知瑜该是沉思,或者是皱眉不喜,没成想,她也只是点点头,说:“爹爹说的,我都知道。” 这倒让他有些安心。 等许知瑜再度回到房中,夜色已深,而她也觉着眼睛酸涩,只需往床上一趟,便会入了梦。 净云手上拿着个包裹给她,说是周熙未给成的礼物。 “想着过了子时,再拆这包裹也没意思,就给您送来了。”净云说。 许知瑜回想起周熙谦谦君子的模样,不知道周熙会送她什么东西,她心里猜着,也算是她这一夜来难得放松的时刻。 她轻轻拆开包裹,其中居然是一扎包得方方正正的药材,她拿起上头搁着的一张纸,抖了抖看了一眼。 周熙的笔迹如他的人一样,有些清秀,然而上头的字却叫许知瑜大惊,手上没拿稳当,那药掉到了地上。 净月问:“怎么了?” 许知瑜脸色变了又变。 周熙送她的,居然就是紫芙,纸上还信誓旦旦写着这药吃了延年益寿,能给许仲延用。 许知瑜实在不知道周熙是什么意思,居然弄了这么大一包紫芙,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把东西扔了吧。” 家破的伊始,便是紫芙。 不会有什么比紫芙更令她厌恶的了,当真不知道周熙是如何送,才能恰好送到她最讨厌的东西上。 第二日。 赵雪晴上门来了,这次,身边也还是跟着周熙。 许知瑜道了声周公子好,周熙笑声朗朗,说:“不知道二姑娘对昨日的礼物,可如何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许知瑜垂了垂眼睛,说:“多谢公子,只是……” 几人一边说一边往府内走,周熙听到“只是”二字,心都提了起来,然而不待许知瑜把话说完,就听后头小厮说:“苏大人来了。” “华哥儿也来了?”赵雪晴落后了一步,声音从后头传来,小厮说:“是,已经进门来了。” 许知瑜心头跳了跳,紧紧地抿起嘴唇,她愣了一瞬,才慢慢回头。 果然,苏华风身后带着浩初,正朝里头走来。他今日穿了他惯爱的玄色,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比起昨日见到的,要好上许多。 他先是对周熙点点头,才开口道:“姑母,你们今日也来?”声音还带着点喑哑,许知瑜忽的想起昨夜他在她耳畔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小小退了一步。 苏华风瞧在眼里,神色几不可见地一黯,便又带上了笑意。 赵雪晴笑了笑,说:“怎么的,不能来了?昨天是谁把知瑜叫走了,让我们一顿饭没吃成?” 苏华风咳了咳声,说:“自然是我的错。” “我去厨房催催午膳。”许知瑜说完,不待几人说什么,只带着净月离去,这个时候,她仍能觉得身后好似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不能落荒而逃。她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才强撑着腰杆,走到了回廊处,确认他们见不到自己,轻轻喘了口气。 净月实在奇怪,问:“瑜姐儿到底怎么了?” 许知瑜按住净月的手,轻轻咽了咽喉咙,却看到自己露出来的手腕上,那手指纹十分明显。 她拉长了袖子,那种惊惧也咽了下去。 这种事,就算是说出来,有谁能懂呢。她缓缓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桌上早摆好了茶盏与糕点,几人落座,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 许仲延玩笑似的,说:“我要去问陛下讨饭吃了。” “陛下定会念在大人往日的功劳的。”周熙回道。 倒是苏华风微微皱眉,他轻轻吹了吹茶叶,说:“早朝时,四皇子接下了西北粮草运输监军一职。” 他之所以说到四皇子,因为许仲延与他不对付,也算一个提醒。 许仲延微微皱眉,心内嘀咕,这四皇子也长到可以当监军的年纪了。 朝堂的事,到底不便多说,几人很快换了个话头。过了好一会儿,赵雪晴才好奇地招来站在一旁刚走来的净云,问:“瑜姐儿呢?” 净云说:“姐儿脸色不大好,去房内歇息,让奴婢来说一声。” 赵雪晴起身,要去见见许知瑜,许仲延也去,厅堂只剩下苏华风与周熙。 周熙把手上的茶杯放下,左右看了看没下人,才对苏华风说:“你上次说的送紫芙,知瑜好似不大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后每章都要4q+以上,做不到,做不到我就……我就改发电姬为发癫姬qwq!!【重誓】 ☆、第三十二 “是么。”苏华风微微皱眉, 好似也不解。 前段日子, 周熙朝他打听许知瑜的生辰,苏华风没有犹豫,说了。可周熙为了备这礼,可想破了脑袋。 后来,还是苏华风提醒他, 不如送昂贵的药给许知瑜, 她是个孝顺的, 若看到他能同她一样为许仲延着想,心里定然会记得他的好的。 如此一来, 他送礼的意图倒没那么明显,还能博个好印象。 既然说到药, 哪里的药材能有宫中的好呢?紫芙是宫中用药,炼金丹必备之物, 十分难得, 苏华风只这么提点,周熙倒是乐得赶紧差人各种走关系, 拿到这么一包。 只是,想到许知瑜脸上的犹豫, 周熙心里也打起鼓来, 又问了苏华风一遍:“我这药,到底送对了没有啊。” 没成想,苏华风却说:“你来问我,不如大方地去问知瑜。” 周熙脸色微微一红, 说:“一鼓作气,再而衰。我刚刚已经问过了,她虽未表态,然则我也怕再问了,若是她真不喜欢呢?” 苏华风撩起眼皮打量了周熙一眼,说:“那么,你姑且认作是送对了,只是知瑜暂时不便说而已。” 周熙心里着急,喝了好几口茶,最后叹了口气,说:“好吧。” 比起他自己,苏华风确实懂许知瑜多了点。他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苏华风,当真是玉树临风,估摸着没几个姑娘家不爱。 但是,苏华风抗旨不婚的事,也是闹得满城皆知的,现在谁家想把主意打到苏华风头上,就是触县主与皇帝霉头。 因而,他不止不曾将苏华风当做了对手,还往人家这里“取经”来了,苏华风也是“宽宏大度”,多加指点,所以,周熙居然真以为他是个君子。 所谓君子?苏华风一笑,道:“若你对知瑜真有意,不妨听我说。” 周熙有些紧张,连道洗耳恭听,而苏华风却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给他列出来:“第一点,便是品性端正,我倒是信你是个真君子,因此,不必担忧。” 周熙露出了些笑意,点点头。 品性的问题,苏华风自是甘愿认输。 他心里一声冷笑,面上没什么表情,道:“容貌上,俊俏的男子没有哪个女子不爱。” 说到这,周熙那点笑意就散了,他小小叹了口气,似是对自己的皮相不大自信。苏华风继续说:“再来,她好的是脾性烈一点的人,最好骨子里狂傲些,有什么话,不该藏着掖着,当讲则讲。” 比如说他。 “狂傲?”问完这声,周熙有些哑了,他可不是这类人,而且,想不到知瑜看起来娇弱可人,却会喜欢这种性子的。 过了一会儿,周熙终于找回声音:“行吧,许是家道没落,自然需要这种性子,才能护好她。” 苏华风一笑,说:“还有一点,知瑜倒喜欢别人管着她,最好是能紧紧盯着她,如此,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比如说他。 周熙僵住。 “最后,知瑜喜欢年岁大她一些的。” “大多少?”周熙问。 “七八岁吧。”苏华风说,心里倒是理直气壮,比如说他。 这回周熙真的满脸灰败了,想了老半天,才从嘴里说出一句:“真是如此……” 苏华风淡然一笑,道:“你若不信,我也没得办法。”仔细想想,他倒是没说假话,许知瑜最后定是会喜欢上他的不是? 周熙撑着脑袋发懵,而苏华风心中倒十分爽利。 不一会儿,赵雪晴、许仲延和许知瑜一道回来了,桌上复又热闹起来,苏周二人的谈话,也只是天知地知,他二人知。 其实,赵雪晴的眼光是独到的。苏华风看了眼许知瑜,她侧脸跟赵雪晴说话,睫毛如眼帘轻轻垂着,粉嫩的脸颊,白玉般的耳垂,还有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轻轻咬住嘴唇的小动作。 要说周熙有什么不好,那就是容易轻信别人,或者说,是有些蠢了,若是他能细想,苏华风真像那种会给别人姻缘指路的人么,估计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苏华风微微垂下眼睛,掩住思量的神色。 许知瑜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 她已然变得十分在意苏华风的目光,心里不由有些懊恼,等她回过头去看苏华风,却看他正盯着杯子。 和着有些憔悴的神色,居然好似神伤。 又想用苦肉计? 没错了,许知瑜心想,昨日那就是苦肉计,那般无礼后,今天又想用同样的技法,来叫她同情。 她方才在房中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光是害怕又有什么用,当下要紧的,是趁着他并未真的做出什么来时,把自己摘出去。 她心底里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向来是个行事风格都十分凶的人。 若是铁了心想要了她,她必然没有什么反抗的能耐。 她抬头看到了周熙,周熙小声问:“二姑娘,怎么了?” 这一声,叫桌上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赵雪晴说:“瑜姐儿就是去歇息了一下,现在倒也没事了。” 周熙小小松了口气,脸上带着暖暖的笑,许知瑜没什么事,他确实是发自心底里的欢喜。 许知瑜心里明白,若周熙待她有意,且能这辈子这么呵护着她,是世间难求的美事,何况她本来也不去求什么荣华富贵, 这么一想,她又抬头,眼角余光瞥过苏华风,只是苏华风正和许仲延说着什么,没有留意到她,好叫她心里松了口气。 若她嫁为人妇,他又能如何呢?这个念头,就这么在许知瑜心里迅速生根,随后发芽。 她显然也没有发觉,若因此去择夫婿,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 只是她此时瞧周熙,当真是什么都顺眼——至少比起苏华风是的,她小小抿了口茶,把心定了又定。 当下,她倒是有点想问周熙到底知不知道紫芙是什么,她将茶杯放下,朝周熙说:“周公子昨日送的礼,我还没真正拆开,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周熙方想问是什么,许知瑜却站了起来,有些要回避桌上人的意思,赵雪晴在一旁助澜:“既然有问题,你们去一旁说说好了。” 周熙应了声是,跟在了许知瑜身后,他心里有些欢喜,自然没察觉到苏华风侧过头来,那阴鸷的目光。 过了一小会儿,苏华风也站起来,借口离开了厅堂,沿着两人离去的路,他缓缓走了过去,心里开始计算着时刻。 许知瑜与周熙一前一后走着,净月与净云跟在最后。 她走到了院子中的绿植一旁,才小小叹了口气,问周熙:“周公子所送的紫芙,是从哪里来的?” 周熙见她果然是在问紫芙,心里一喜,说:“这是我托人从宫里带来的,是难得的药材。”即使是再老成的人,此时面对有意求娶之人,话语里,再忍不住少年心性。 看来,他是不知道紫芙到底是什么。许知瑜无奈摇了摇头,只是心底里还是有些失望,有些事,她确实没办法告诉周熙。 周熙见她摇头,连忙问:“是不合心意么?” “不是。”许知瑜下意识回了这么一句,接下来又还是摇摇头,不再说一句话。 周熙心里一紧,他察觉到了,许知瑜不止是不满意,甚至很不喜欢紫芙,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慌乱之下,苏华风的话,在耳畔又响了起来。 狂傲,紧盯着她,年岁大…… “如此,我们先回去吧。”许知瑜微微一笑,转身待离开时,周熙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许知瑜大惊——这动作,让她想起了苏华风,就像是昨日的事又回到了脑中,她只觉得周熙用力抓着她的手后,把她一拉。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气力一挣,甩开了周熙的手。 周熙手中又是空的,心也空落落起来,不管不顾,道:“知瑜,我常让世子夫人带我过来许府,实则,是因为我待你有意。” 这句话,许知瑜没出现周熙想象中的惊喜,反而是只有惊—— 许知瑜扬起眉头,微微后退了一步,小声说:“公子唐突了。” 不对。周熙后悔了,连连摆手,说:“方才的话……” 许知瑜心内好生失望,方才起的念头,便如掉在地上的琉璃一样被打得支离破碎。 周熙当真是个良人?看他如此行事,是她极其不喜欢的,换句话说,这样与苏华风的无礼又有何不同呢? 如此一来,自己也没有心思再说什么。许知瑜不再听周熙的话,她正要越过周熙往后走,忽的周熙又抓住她的手。 事后,周熙想,还是自己年少无知了,若当时没再抓一次许知瑜的手,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没有了。 许知瑜脚下步伐本来就匆忙,被他又这么一扯,差些摔倒了,他又抬手去拦,正好把手搁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 这一下,委实触碰到她最是不喜欢的。 许知瑜猛地一把推开他,身后净月和净云跑过来了,周熙倒是愣了起来,好似也一时没法为自己失去理智的作为找借口。 许知瑜一句话再不想说,她转身方想离开的时候,周熙又在后头喊她,这声音,叫她浑身毛骨悚然,而不远处,苏华风正背着手走过来。 她咬咬牙,朝苏华风那边走过去。 没有办法,再不愿,此时她也不想呆在这里。 不远的距离,何况苏华风步伐还快,很快两人就遇到了。 她闪躲似的移开目光,只听苏华风问:“怎么了?” 他在上下打量着她,眼中的关心,倒不是假的:“我方才看到周熙对你动手动脚,可是什么事?” 说到动手动脚,又有谁比他厉害呢? “……”许知瑜张了张口,一个字没说,苏华风越过了她,轻轻将她挡在身后。 许知瑜不是白眼狼。 过往,苏华风这样带着保护似的、容易叫人忽视的动作,其实还有许多,许知瑜心里小小一暖,却又一酸。 为何他不能真把她当做表妹呢?她明明觉着他如长辈似的。 苏华风对追上来的周熙道:“你还想做什么?”他声音漠然,目光也恍若含着冰锥,周熙愣住了。 趁着这档口,许知瑜深深呼吸,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心绪,与净月净云先离开了。 周熙到底不是真蠢,联合先前与现在,脑中忽的灵光一闪。 “你,你算计我!”他恍然大悟,指着苏华风说。 苏华风倒是老神在在:“我算计你?我有叫你这么做么?”他眼神停在周熙的手上,笑了笑,道,“我自是最见不得别人碰她的。” 他的眼神,好似就要把周熙的手剁下来似的,周熙脸色变了又变,想起苏华风往昔的作为,心下又有些害怕,第一个事,就是先把手伸了回去。 没多久,不等赵雪晴,周熙已先行离去了。 赵雪晴说是奇怪,怎的平素最爱讲礼的周公子如今也顾不得礼数,她瞧了瞧许知瑜,觉得脸色不大对。 等到两人在许知瑜的闺房中说些私密话时,许知瑜第一句便是:“姨母,周公子实在无礼,我不喜欢。” 赵雪晴也是一愣,虽然心道不应该,只怕是哪里出错了,不过既然许知瑜都这么说了,她摸了摸许知瑜的头,说:“好,下次姨母替你物色人家,自然会更加注意的。” 许知瑜咬了咬下唇,说:“知瑜没有怪姨母的意思,从开始到现在,有劳姨母了。” 赵雪晴看着她乖巧的面庞,说:“姨母怎么不知道你的意思?下次,自然也要和你父亲多加商量。” 许知瑜心事重重,勉强露出一笑。 说到许仲延,赵雪晴自然想到他的病情:“对了,既然你父亲如今有起色,那么我让赵大夫再来一回。” 赵太医?从宫中大宴那日起她心里便有些疑惑,只是从没和赵雪晴说起,既然她自己提及了,她向来不爱猜疑,有些话,直说便是:“其实,大宴的时候,我有遇着赵太医。” 赵雪晴一直攥在手上的巾帕微微一紧。 “姨母,太医将紫芙一事也都告知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六一快乐! ———— 瑜被吓到辽,所以接下来肯定是有一小段路要走,哭,为啥连作为亲妈的我都觉得表哥…… ☆、第三十三 赵雪晴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说:“你到底还是知道了, 纸包不住火。” 许知瑜微微一愣。 屋外,落了大半叶子的树枝上停了两只麻雀,叫声叽喳明快,它们的影子落在窗台上,正在互相梳理毛发。 元戌十二年, 赵许二家府上往来频繁, 许知瑜的母亲常常带着许知瑜去赵府, 实则,当时两岁的李舒已然在赵家养了两年了。 女孩儿体弱, 两岁的孩子,大小还比不上才一岁的许知瑜。 因着怜爱之心, 许知瑜的母亲也常常关照那个孩子,说来万般都是巧。 “家中一个糊涂的医师, 把本该一点点调着喂给县主的药, 放在了一旁,瑜姐儿那时候那么小, 拿着就往嘴中吃了进去。” 许知瑜把眼神从麻雀影子上收回来,问:“于是, 便拿我来试药, 是么?” 赵雪晴神色哀戚,叹气道:“瑜姐儿吃了紫芙后,反应却最不强烈,那医师就起了心思, 托着我父亲的关系,向皇帝进言。” 一个一岁的孩子,真能承受住紫芙的药性?皇帝如是问。 医师跪伏在地上,答,正是要让这个孩子从小开始接洽紫芙,她本身体质就不同寻常,吃得习惯了,日后也不会发觉。 “陛下问,李舒的日子有盼头了,那大皇子的病如何是好?”赵雪晴回想着父亲与她说的话。这些,都是宫墙内的秘事。 只是既然开了个头,她本意也不想再瞒着许知瑜,便全盘托出了:“医师说,要么就她一个孩子试两个孩子,只是,这孩子必得早夭;要么就看看许家,还有谁是这样的体质——既然许家有这样的体质,那么翻遍族谱,他不信没有第二个。” 这第二个,其实也不用费力找,就是许仲延。 许知瑜按了按额头,心底里还是又惊又气——权贵的命,便是命,那她与父亲呢?就活该被如此作践么? 上辈子,紫芙带给许府的,是要命的痛,可是这种痛,成了养料,成全了李舒,成全了赵家,成全了皇帝。 赵雪晴说完这些,心里也是怅然,长叹口气,便是要跪下,许知瑜心里乱做一团,连忙起来扶着她:“姨母,您这又是……” “瑜姐儿,是我们赵家害了许家。”赵雪晴眼眶通红,道。 她这句话,其实正点中许知瑜的心思,赵家确实踩着许家上位了,如今医者世家做得风生水起,可是许家呢?可是用命给他们搭桥啊! 许知瑜也有些委屈,她扶着赵雪晴坐下后,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一旦说出口,则可能代表自己的母亲、父亲,原谅了赵家。 这实在,太轻易了。 赵雪晴垂泪,道:“这一切,是在我嫁入安国公府前,父亲告诉我的。我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家也做了这么一桩脏手的生意……”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道:“是我害了你们,若不是你母亲与我交好,许家又怎么会遭受这样的事呢?” 有些事,或许是天命,赵家有罪,赵雪晴却是无辜的。 许知瑜想起往昔母亲为她担忧的神情,她在她的记忆里已然全模糊了,她却还是记得一句柔柔的声音:“瑜姐儿吃药,不要怕苦啊,只要好了,就再也不用来了。” 母亲是怎么也没料到,喂给她的药,就是害得她病魔缠身的紫芙。 也幸好她永远不知道了,否则,又该如何伤心。 许知瑜眼前微微模糊,咽了咽有些发涩的喉咙,小声说:“这种事,姨母本不知情,知瑜又怎么会怪姨母呢?” “好孩子。”赵雪晴轻轻抓着她的手,说,“所以我从京外回来,就想见你。直到知道许府的事,我想这是上天给我赎罪的机会……” 什么赎罪的机会,不过是因果罢了。许知瑜明白了,赵雪晴是因着良心不安才帮扶许家的。 似乎是看到许知瑜眼底的神情,赵雪晴连忙说:“只是瑜姐儿是这么好的姑娘,我与你相处久了,越是想起当年与你母亲交好的时候,这一片心,是真真想为你好。” 许知瑜微微垂下眼睛,“嗯”了声。还是那么一句话,帮扶她的,她绝不会忘记人家的好,只是,她抬眼,睫毛轻轻一动。 面对赵府的作为,她又该如何是好? 却听赵雪晴说:“赵家做的孽,终究会回到自己身上。” 许知瑜带着疑惑看向她,她翕动嘴唇,仿佛要说什么似的,却忽然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勉强勾了勾嘴角。 镇平伯府结党私营、私通敌国的证据,确实是赵雪晴拿到手的,她看着许知瑜妍丽的面庞,终究还是没把接下来这句话说出口: 苏华风早已知道这其中原委。 也是凭着这一点,他与赵雪晴做了个交易——她拿证据,他帮她销毁当年留下来的字据,给赵家留了条活路。 赵雪晴有些想不通,既然苏华风已然知道其中原委,又为何不先告诉许知瑜呢?一开始她以为他怕许知瑜太小,无能接受,但都过了这么段时间了,他也没有提及的意思…… 想不通,她摇了摇头,苏华风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这些话,还是不说罢了,免得平白招惹了他。 “怎么了?”许知瑜好奇地看着赵雪晴又笑又叹又摇头的,问。 “无事。”赵雪晴说着,欣慰地拍了拍许知瑜的手,说:“今日听到你一句不怪我,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许知瑜也笑,道:“今日知道当年许多事,知瑜还是要多谢姨母,替知瑜解惑。” “你这孩子,还言谢呢。” 许知瑜这么一笑,两眼一弯,像是月牙儿,也像是一湾清溪,面上肤若凝脂,那鼻子嘴唇,像是久负盛名的画师勾勒在宣纸上的一支杏花。 她生得如此好,面相妍丽却毫不带有过犹不及之相,直教人发自心底里的疼爱。 是个十分乖的孩子。赵雪晴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心里还是不忍,嘱咐道:“华哥儿的性子,实在烈了点。” 许知瑜不知道她为何忽然提到苏华风,微微一愣,神色有些不自在。 只听赵雪晴又说:“所以,他的爱恨也总是过激的,这段日子你与他走得近,姨母知道,他待你的好,是真真切切的,只是,切记要和他保持着距离。” 许知瑜点点头。 赵雪晴这话说得,还是已经晚了。 她也想和苏华风再保持着距离,可是看苏华风这样子,肯么? “姨母。”许知瑜声音软软的,道,“表哥若是不喜我出嫁,我该怎么办?” 赵雪晴先是一笑:“怎的会不喜你出嫁?就是生身兄长,也断没有拦着妹妹出嫁的道理……”她忽的觉得不对,眉头一皱,问:“难不成,他已经和你表心意了?” 可比“表心意”来得更严重多了。许知瑜小小咬了下嘴唇,没有应声。 “果然么!”赵雪晴心里头惊讶,没忍住,说。 许知瑜一噎,问:“姨母早看出来了?” 赵雪晴宽慰她道:“一开始,我确实看出来了,但是后来,哥儿藏得也太好了……我都半信半疑了。” 许知瑜长叹口气,连赵雪晴也被蒙过了,苏华风到底是想如何做? 赵雪晴小声问:“瑜姐儿不喜欢?”她可没忘了当时问过许知瑜不喜欢什么样的人,许知瑜把苏华风能沾边的,都说了。 果不其然,许知瑜点点头。 那麻烦可大了,苏华风看上的东西,能有哪样从他手中溜走么? 赵雪晴神色复杂,随即坚定地说:“既然你不喜欢,你父亲也不会强迫你。你且安心做自己的事,其余的,姨母与你父亲再商议。” 那歇脚的麻雀,终于飞走了,一前一后,颇有种伉俪情深的意味。 这头许知瑜盘算着如何躲苏华风,赵雪晴盘算着如何给许知瑜找如意郎君,那头,麻雀掠过的天色下,苏华风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盯着日落的余晖。 日光在他脸上,衬得他脸上阴影分明。 —— 没多久,许府内把苏华风送来的东西,一一整理了出来。 许知瑜的手指在那些器物上轻轻滑过,陷入了回忆之中。 碧青器具。许知瑜看着那套茶具,想起苏华风替她赶走那些求婚的人。 纸伞。她撑开纸伞,当时让净月供起来,还真是好好地收着,就差拿着香炉来拜。现在再看那画,依然觉得喜欢,她心里头有些堵,赶紧把伞收了起来。 玉石白鱼。她一直放在床头的玉石,她摸着那温润的玉石,脸上也有些不舍。 净月并不知道许知瑜为何会想把这些东西都还回去,便劝道:“瑜姐儿,既然喜欢,还是留着吧。” “不。”一听到“喜欢”二字,许知瑜连忙把手伸回来,她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狠下心来,说:“快送走吧!” 尤嬷嬷命人推着一辆板车来,忙不迭地把东西往上头堆,嘴里念叨道:“这可太好了,这些东西总算送回去了!” 器物碰撞丁零当啷的,许知瑜忍不住道:“小心点,不要弄坏了。” 尤嬷嬷手上动作轻了,对一起搬东西的净云说:“看来姐儿心里还是舍不得,我们动作要更快些。” 于是没一刻,许知瑜眼前就再也见不到那些东西了。 一板车的东西,就这么被拉到燕王府,连着还有小厮侍女——这些都是燕王府内出去的人。 苏华风问:“怎么,连你们也回来了?” 夏雨心里委屈,道:“姐儿不听劝,我们……” “算了。”苏华风摆摆手,没有要惩戒他们的意思,让下人们心里都松了口气。 他背着手,朝校场而去。校场外有一大片湖,本是先帝命人挖的来疏浚京中积水,后来,这湖中生了许多鱼儿,又肥又大还灵活,燕王就喜欢来这里钓鱼。 “父亲。”苏华风远远行礼。 燕王“哼”了声,没答应。 苏华风便站在那里。日头有些大,他就这么晒着,直到过了许久,燕王终于忍不了了,说:“还愣在那干嘛?” 苏华风几步走上前,问:“父亲不气了?” 这不提还好,一提燕王又来气,都四五十的人了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胆子肥得很呢,抗旨不尊也不怕,居然还绝食来抗议,就非得把婚姻大事的主宰权拿在自己手上。” 苏华风一笑,受了他的训话,随后指着燕王手上的钓鱼竿,问:“父亲,我想向您讨教一下钓鱼的问题。” 说到钓鱼,燕王好歹没板着脸了,示意他继续说。 “要是下了饵,却不小心把鱼吓跑了,鱼还不吃饵了,怎么办?” “你怎么把鱼吓跑了的?”燕王撩了下眼皮,看着苏华风问。 他这个便宜儿子什么都不好,就是皮相好,此时露出一笑,将眉眼间常年积累的那种肃杀之气荡开,倒颇有玉面公子的感觉,他抬起手,像是无意识地轻碰了嘴唇,道: “不小心叫鱼知道了我正钓她。” “那这有何难?你先藏起来,让鱼没什么防备心了,再下一次饵。”燕王嗤笑一声,道,“你可是堂堂皇子,这种问题都要来问我。” 苏华风笑眯眯的,点点头,道:“多谢父亲提点。” 九月过后,一场秋雨一场寒,日子便过得十分快。 许仲延去向皇帝讨职位,还真讨到了一个,虽然只是闲职,但到底能抵着府内上下的用度。 一开始,许知瑜还常常担心苏华风会忽然进门来,甚至在梦中,还曾梦到那晚的场景——不,比那晚的场景更过分,居然是二人的洞房花烛夜,确实把她吓得不轻。 只是时间一长,许久不见苏华风,她心里也慢慢安定下来。 或许,苏华风就是临时起意,见到她如此不愿,自然不会再强迫她。这么一想,许知瑜居然有些感激起苏华风来——到底还是被他的脾性吓狠了。 转眼,腊月过了一大半,又是一年宫中大宴。 既然是一年一度的大宴,京中世家子弟都要出席,宫门前又是熙熙攘攘的一片。 许知瑜自轿子上下来,手上抱着一个手炉,轿子内十分暖和,烘得她脸上有些红扑扑的,再加上那嘴唇嫣红,像是冬日中独有的一枝红梅。 另一头,苏华风掀开帘布,也下了轿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从明天开始果然还是日3000吧qwq!我承认我是发癫姬qwq!(发出咕咕的声音) ☆、第三十四 两人的目光轻轻一撞, 许知瑜一愣, 不太自在地撇开。 苏华风一身玄色,许是为了迎合年宴,衣裳的领子与袖口是红色的祥云绣线,暗红色的腰带圈着他的腰线,如青松般, 别着一块暖黄色的玉, 他似乎是朝这边微微一笑, 便转过头去,与另外一人谈话。 那模样, 淡然,洒脱。 哪像她一样, 还老是怕他惦记着她。 他的声音不大,只能让许知瑜恰好听到他低沉的声线, 却不能听清楚他话里的内容。 算起来, 他们是有一阵没见了。许知瑜抬起手,食指与中指轻轻夹着柔软的耳坠。净月把披风搭在她肩头, 小声问:“怎么了?” 许知瑜一笑,道:“没事。” 她心头轻轻一松, 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 天近黄昏, 宫中长道已经挂满了橘黄色的灯笼,是一年到头宫中难得的热闹时候,宫人们行色匆匆,其中一个小太监见到了许知瑜, 连忙停了下来,唤了声许姑娘。 原来是许知瑜第一次来宫里时见到的那位太监。 他长得讨喜,许知瑜记得深,小太监行礼道:“这儿主儿这么多,能再遇到姑娘,真的是三生有幸。” 净月拿了一小块碎银放到他手上,小太监想起当时可是一锭银子,不过脸上不显,仍笑眯眯的,就带着许知瑜往宫里走。 毕竟,许姑娘给的碎银虽然少,但是苏大人给的可不少。 许知瑜跟在他后面,听他嘴中唠着宫中趣事,也被逗笑了,抬手掩唇,葱指轻轻按在唇上,眉眼弯弯处,自是一番风情。 小太监心里嘀咕,苏大人命他这么安排,估计是准备下什么套,只是大人的心思他是猜不透的,拿了银子办事便好。 这一次年宴,是在正和殿办的,帝后妃嫔,王爷侯爵皆在正殿,其余世家子弟的席位被设置在偏殿,殿外长明湖里搭了一个戏台,台上正在准备开戏,台下人来人往。 小太监熟门熟路把许知瑜带到了那个安排好的位置——这儿是边上,朝远处眺望能看到戏台,若要出入,也比较方便。 许知瑜道了声谢,放下手炉,理理衣裙,坐在了榻上。 有些认识的世家女与她搭话,她一一回了。贵女们在上首,正在聊着京中哪家的首饰打得好,家中官位低一点的,多在许知瑜一旁,说着哪家的公子又做了什么事,算是和乐融融。 不知为何,有人说到了卫国公,一个姑娘笑着说:“以前听说,卫国公七公子一直是与世无争的性子,现在,更是与世无争了!” 好奇之下,姑娘们争相问为何,那姑娘说:“听说他现在成日里养花遛鸟,读书什么的一概不理了。” 许知瑜轻轻摸着手炉,没有应话。若不是她们提起来,她其实都快忘了周熙这人,现在再提起来,心里也没什么感觉。 “你这么说,我想起了,宰大人家的公子,也成日里不出门,听说他一出门,就有人盯着他打,实在是好笑!” “对呀,那打人的身手灵活,打完就跑,京兆府半个人影都抓不到,倒是搞得宰公子成日惶惶。” 说完,那女子还扮做害怕的样子,引得周围一圈的人儿都忍不住笑起来,许知瑜也笑,过了会儿,忽然觉得宰这个姓氏有些熟悉。 她们转而又说,宰尚书的好日子到头了,京中都在猜,陛下有意让苏华风上任吏部尚书——吏部侍郎卸任后,是苏华风接过手,由刑部侍郎迁至吏部侍郎,虽然官阶一样,实权却大不相同。 许知瑜想起方才苏华风的模样,端的是意气风发。 她笑了笑,又仔细一想,原来这宰公子是宰尚书之子,当时欲向许家提亲,被苏华风赶跑了。 想起往事,她轻轻叹了口气。 太监尖锐的声音自外面传进来,唱着皇上驾到,皇帝直接去正殿,但在偏殿的世家子弟也要跪好行礼,等皇帝恩免。 免礼的唱声还未起,偏殿内一片安静。 许知瑜隐隐听到了戏台上传来拨弦敲鼓的声音,显然是快开唱了。 “免礼——”太监的声音,与戏台上的唱声合在一起。 许知瑜站起来,朝戏台上看,台上有一红衣女子,还有两个青衫下人。 柳詹士家的姑娘小声说:“这出戏,是《苔痕绿》,哎呀这样的日子里,干什么唱这出戏呢?” “苔痕绿?”许知瑜好奇,问到。她甚少听戏,于戏曲上了解较少,不知道什么时候京中开了这样一出戏。 柳姑娘说:“你且听听,这出戏很好,只是戏里的徐家女,一开始也太苦了些。” 许知瑜起了些兴趣,她眺望着那处,分辨出红衣女就是徐家女,戏一开始,就是下人在劝徐姑娘三思。 徐家书香门第之家,因家道中落,急需钱财,红衣女道:“唐公子的礼做得足,不曾轻看我,我便嫁了吧!家中如此,再拖不得。” 前头许知瑜还听得津津有味,可在听到“唐”的时候,她心里微微一惊,这一声,就像一小粒围棋掉在了棋盘上,“嗒”的一声。 许知瑜放下手中长箸,台上那红衣女掩面哭泣,第一幕戏,落。 正殿之中,帝后坐于上首,旁的席位坐着寥寥几位妃嫔,其余就是皇子皇女,只是席间,还有一人,玉面玄衣,正是苏华风。 宴席刚开之时,他就被皇帝叫了去上首,此时正坐在五皇子旁边,皇帝子嗣间多了个燕王府的义子,到底有些不伦不类,可看皇帝脸色欢喜,皇后也只能暂时掩下不满。 五皇子不过十岁,母妃位份低,他养在皇后膝下,皇后明面上宠着惯着,实际上他到现在三字经里的字都认不全。 而在一旁的四皇子二十余岁,是皇后所出,品性良好,有良君之相,前阵子监军之职做得好,皇帝颇为高兴,因而,众多臣子自然已经站好队。 只是,皇帝却迟迟没有下旨意。一派灯火通明下,更显他眼角皱纹压下来的痕迹,当初那个杀伐果断的元戌帝,终于还是老了。 苏华风收回目光,坐在这很无聊,但是安静,隐约的,戏台上唱起了第二幕戏。 周嫔好奇地看了看戏台,她话多,问了句:“这可是京中近来颇有名的《苔痕绿》?” 皇后皱眉,道:“这种时日,怎么唱这样的戏?晦气!” “娘娘误会了,这出戏,徐家姑娘到最后终有善终,不是什么悲情的,况且,这只是寻常百姓家的悲喜。”另一位玉贵人道。 “玉贵人这话在理。”皇帝笑着说,“不过前头苦了些,百姓的日子就是这样,不可以为只有从头欢喜到尾的。” 这都牵到平民百姓了,皇后不再说什么,只是应是。 不过,这日子苦也苦过头了—— 戏台上,唐家男子宠妾灭妻,徐氏往往被逼得一忍再忍,此时,徐氏收到父亲病逝的信,再忍不住大哭起来。 许知瑜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看着那哭得梨花带雨、音儿婉转动听的红衣女,牙关也在轻轻抖着。 当时她收到父亲病逝的信时,她没有哭,她在房中枯坐了一夜,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 这一下,好似那个红衣女在替她哭泣,替她喊不公。 她终于发现了,戏里头徐家女与她上辈子,太相似了些,徐?许?还有唐,是一模一样的。她心想,世间悲剧大抵如此,戏文就算是凭空捏造,也可能与她的经历相同,所以,或许四自己多疑了。 许知瑜勉强收拾了一下表情,问柳姑娘:“这出戏,后来还怎么演啊?” 只听柳姑娘说:“你等着看下一幕,这出戏奇就奇在,这一幕,徐氏病逝后,下一幕,她又活了过来。” “大抵与异闻有关,只是没有牛鬼蛇神,徐氏重活了一世,扭转了命。”听到柳姑娘这么说,许知瑜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一刻,她再没听到旁的说什么,因为戏台上,红衣女换了身衣裳,是未出嫁前的装饰,仔细看,那垂在耳畔的红流苏,不正是她往日里喜爱的样式么? 真有这么巧的事么?许知瑜看着台上女子发现自己重活一世的惊讶,她演得是惟妙惟肖,至少许知瑜认为,比她当时的神情生动多了。 她连喝了几口茶,压下心中惊讶,却再没别的心思听戏,见她站起来,正看得入神的柳姑娘分神,问她:“你去哪儿?正精彩呢,等等于家的要来提亲,唐家那公子也要出来了!” 许知瑜咬了咬嘴唇,对柳姑娘笑了笑,说:“我去透透气。” 来宴者可以在正和殿内走动,因此长廊石桥上,到处也可以见得公子姑娘的身影。许知瑜走远了,渐渐听不到那戏曲的声音,心里也平静下来。 这一下,她再度理了理心里的疑虑——这么巧的事,她心里实在不安,甚至想到,难道是有人把她大半辈子经历看在了眼? 如果真的有这个人,会是谁?他也重活了一世? 许知瑜忽然有种被监视着的感觉,她的所作所为,都有一双眼睛盯着,而这个人,对她无比了解,他在暗,而她却一点不知道他是谁。 对,这个人对她了若指掌。 许知瑜仔细数了数前世与现在,身边一直呆着的人,每个都变得那么多。若说近来,身边的嬷嬷侍女也没有一个异常,依照她们的性子,若她们重生了,不可能不告诉她。 但是,若把时辰往前推呢? 有一个人,确实是个完完全全的变数——苏华风。 可是,她抬眼看着天际,实在想不通——苏华风怎么可能对她前世如此明白?何况,他又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另一头,苏华风看了眼戏台上的红衣女,心内一笑,这戏子演得过了些,半点没有许知瑜的韵味,倒是造作得很。 一个宫人匆匆走过来,在他耳旁耳语片刻。 苏华风淡淡说:“带他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看番的妹子吗!我要安利《鬼灭之刃》qaq! ☆、第三十五 空气中带着一丝丝冰冷, 冻得许知瑜的鼻头有些微红, 她碰了碰鼻头,呵了口气,那气就化成了白白的烟雾,轻轻地散开在了黑夜里。 周围传来细细交谈声,有公子正对月做诗, 也有姑娘家娇俏的笑声, 忽然, 远处“嘭”的一声,绽开一朵圆形的烟花, 应是宫人在试烟花。 许知瑜抬头看着烟花,心里头许多的思绪, 这个时候都渐渐荡开了,她不由露出浅浅一笑。 正是此时, 她忽然听到一个太监尖锐的声音:“公子, 这儿就是长明湖了。” 紧接着,一个温和的男人的声音传来:“有劳公公了。” 这声音, 听起来那么熟悉。 许知瑜微微睁大眼睛,她感觉到耳尖一丝丝的疼, 这个声音……不可能, 不会是唐少赟,可是,唐家正是这两年迁到京内的。 她微微转过头,不远处, 一个青衣公子正仰头望着天空,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望了过来。 在这样的距离下,许知瑜却将他的眉眼看得分明,有些许柔美,嘴角总是带着一味似有若无的笑意—— 果然是唐少赟。 京城真小。许知瑜勉强回过头去,可是心里,却起了波澜——不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可一旦她不喜欢一个人,她就是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眼睛进沙,十分不适。 她两三步走下楼梯,远处唐少赟的声音传来:“这位姑娘!” 不是在叫我。许知瑜闭了闭眼,不搭理,继续朝前走。 又一声:“这位姑娘!” 这辈子她与唐家再无瓜葛,显然,唐少赟怎么会再叫住她?何况叫住她,她也不可能会停下脚步的。 许知瑜脚下生风。她鬓角垂落的头发在空中微微扬起,眉眼如画,香风阵阵,步履虽然着急了些,但是脸上却没什么着急的颜色。 没成想,唐少赟再是两三步了上来,在后头唤道:“姑娘为何走得如此着急?姑娘的发簪掉了!” 掉就掉吧,她不要了。许知瑜冷着脸,愣是一个回头都没有,就回到了偏殿,如此,才好生把唐少赟甩了。 疯了。她按了按额角,见到唐少赟就算了,还要被追着问,这算什么事?怕她觉得她上辈子不够凄惨是么? 就在许知瑜皱着眉头思考时,先前那带路的小太监弓着腰,走到她跟前,毕恭毕敬地拿出一根簪子,道:“许姑娘,这是外头那公子差奴婢还姑娘这簪子,还说……” 许知瑜有些累了,喝了口茶水润润喉,眼睛却盯着戏台上,没有看小太监。 “公子说,望姑娘谅前事,今生不负。” 谅前事,今生不负? 许知瑜抬手摸了摸鬓上,方才走得急,也没留意唐少赟话中的真假,现在仔细一查,她的珠钗是半点没少。 簪子?她终于抬眼去看太监手中的那簪子,眼睛微微睁大——这不是她当年嫁入唐家后最常用的木簪么? 不对,不是那根,她素手拿过太监手中的木簪,只需要一打量,就知道这根木簪只是“仿品”——当年,那根木簪陪了她九年,她能不熟知么? 唐少赟拿着仿品木簪来给她,还说谅前事,今生不负? 这是头一回,许知瑜气到胸口有点发闷——她颤着声音问旁边的柳姑娘:“《苔痕绿》是谁所作?” “好似是市井人家,只听说姓唐。”柳姑娘想了想,又说:“姓张也不一定。” 可许知瑜现在已经听不到她说的别的。 她千想万想,甚至想到了苏华风,却没料到,居然是唐少赟也再活一世,更没料到,还对她说这种话,再说那出戏,看来他可是时时刻刻打听她的日子! 今生不负?他做这个《苔痕绿》,真不是来羞辱她的么! 她整张脸都没有颜色,忍不住用帕子来来回回擦了擦拿了木簪的那只手,勉强冷静着对太监说:“你去告诉他,没什么前事,更没什么今生。” 太监应了声是,刚要退下时,许知瑜又叫住了他,说:“罢了,你直说,我不认识那位公子,公子认错人了。” 若唐少赟真重活一次,还要演这出戏码,许知瑜长出一口气,那她没必要奉陪。 她只望此生,二人之间再无瓜葛。 小太监拿着木簪,出了偏殿——偏殿外哪有什么公子?他却小步跑去了正殿,脑中仔细记着许知瑜刚才的话,等到了正殿,拾阶到了上首,附在苏华风耳旁说了个九成。 这个反应,与一开始猜的差不多。 苏华风的手上拿着木簪,一笑,果然,许知瑜原来也是再活了一次。不过,现在看来,她只知道第一世嫁给唐少赟,却并不知道第二世,他强娶了她的事。 是他运道好。若是许知瑜知道了第二世的事,只怕从一开始,就对他避之不及,怎么还可能会甜甜地叫他表哥呢? 说来他会起疑心并且试探,也是这几个月冷静下来后细思后的决定——小到春雨发现她在名册上留意“唐”姓男子,大的也更多,比如她明明还小,举手投足间却总有着稳重的心思。 人是他两世以来爱的许知瑜,却不是本该十三岁的许知瑜。 既然起了疑心,要确定只需要设局。设这个局,并不难,一支木簪,一个误会。 木簪是苏华风按着记忆中的样子打的。 而误会?苏华风只是让宫人在唐少赟桌上放了另一根无关紧要的簪子,随后又说这是偏殿里许二姑娘的簪子,唐少赟还簪之时,便落了圈套。 接着再让那小太监把木簪拿到许知瑜面前,这么一测,许知瑜也入了套,说出了“没什么前事,更没什么今生”的话语。 苏华风料得,在许知瑜认知里,这“重活一次”的机会,定然是落到唐少赟头上了。 台上红衣女子因着改命,日子是过得风生水起,她咿咿呀呀唱着曲,眼波婉转,有些许没媚态。 苏华风没什么兴致再看下去,他抬手喝茶,心里却明白,这鱼饵已然备好了。 宫宴结束后,宫中本还有烟花会,许知瑜无心再呆着,她步履匆忙,出了宫门后,见到净月与尤嬷嬷,她轻轻松了口气。 轿子内,她又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发髻。那根木簪,她这辈子是不会有机会再戴,轻轻叹了口气,那到底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一处地方很奇怪? 可是要细说起哪里,她又想不出来。 说到底,苏华风这个套里,漏洞还是有许多,但凡许知瑜有一步不按他所想,这个计划便要泡汤。 可是谁叫苏华风对她是了若指掌呢? 轿子摇摇晃晃,载回去了许知瑜满心的无奈,还有另一种想法,虽然她有时候真是倦了,但是该议亲时还是得考虑了。 否则唐少赟若再度上门来提亲,那堵心的不还是她自己么? 许知瑜发现有些时候,上一世发生的事,这一世好像也总会在同一个时候再发生,虽然她已经改了运道。但是有些事,冥冥之中注定的似的。 苏华风信步走在长廊上,宫殿之上的黑夜,被烟火燃亮了半边,也带着点轰鸣的声音,似是冬雷震震。 他抬眼看天色,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冥冥之中注定? 不过是他放的长线罢了。 没多久,安国公府办起春日宴。 宴是安国公府办的,赵雪晴早早的把一沓名册给了许知瑜,不过言语间,却多次提到安定侯家的嫡次子蒋熠。 嫡次子?赵雪晴这是把她家世抬了又抬再选婿的么。许知瑜把名册放下,笑道,“姨母,这么高的门第,我可攀不起。” 赵雪晴笑她:“这个熠哥儿性子有些莽撞,候夫人多次与我说过,不求娶贵女,只要有一温雅女子主持着熠哥儿后院的事就好。” 许知瑜复又拿起名册,漫不经心地翻着,说:“瞧瞧,这声哥儿叫得多熟。” 赵雪晴笑了,道:“其实真算起来,熠哥儿才是你的真表哥,见了面,你得叫一声表哥的。” 忽的,许知瑜眼前浮现,灯火阑珊处,那玄衣青年朝她遥遥一笑,俊逸非凡,仿若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她一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心道怎么一提表哥,自己便又想到了苏华风去了。 赵雪晴话里的意思说得苏华风是假表哥似的,许知瑜张了张嘴,本想问一句不知苏华风现在如何,最后却咽了咽,把问话吞了回去。 “不过真没想到瑜姐儿听了我的劝,与华哥儿走远了。”赵雪晴说完,又压低声音说,“可千万别被华哥儿发现是我从中作梗了。” 这段时日,苏华风再没擅自到许府,唯一一次,还是差人拿了些年礼来,许知瑜也挑着些回了礼去。 到现在,赵雪晴以为是她的话生了效,而许知瑜自然不会把那件事告诉她。 那夜,苏华风幽暗的瞳孔盯着她,仿若要把她一点点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唉,那件事!许知瑜拿着名册拍了拍额头,不想还好,一想起来,那日的事儿却历历在目。 “你这孩子。”赵雪晴拦住她的动作,“不喜欢便说,姨母与你父亲断不会为难你,怎么还打起自己了?” 许知瑜连连说:“无事,只是方才想到些不好的事……对了,你说的那安定侯嫡次子,为人是如何?” “那孩子憨了点,但是是个好孩子。”赵雪晴笑着说,“你见了,定然会喜欢的。” 憨了点?许知瑜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赵雪晴为何这么说,直到—— “知道了吗?”一个少年提着一个小孩的衣领,恶狠狠道,“我问你明白了没有?” “二公子!”嬷嬷着急地跑过去,道:“放下我家小公子啊!” “明明是这小孩做错了!”少年回过头喝嬷嬷,忽然看到站在廊下的许知瑜,一张白皙的脸倏地通红。 ☆、第三十六 蒋熠生了一副好皮相, 剑眉星目, 十七八的少年身上有一股翠竹一样的韧劲,只是本来带着点凶相的脸,看到了许知瑜,倏地从脸颊红到耳尖。 许知瑜朝他遥遥点头,却见他一把放下那小孩儿, 两三步跑得没有影子, 避许知瑜如蛇蝎。 他的所为有些逗笑许知瑜了, 她对一旁的赵雪晴说:“姨母怕是对‘憨’有什么误解吧。” 赵雪晴笑着说:“你看他那样子,这小子脸皮薄, 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呢?” 许知瑜仔细回想他满脸通红的样子,也不由觉得有趣, 只看方才那嬷嬷抱着她家公子过来,行礼罢, 道:“我们家哥儿不过就是推了别的哥儿一把, 怎的这蒋公子……” 竟是来找她们告状来了。 方才大园中,一群小孩儿在嬉闹, 忽然这家小孩推了别人家小孩一把,还理直气壮认为自己无过, 蒋熠看到了, 二话不说就把小孩的领子提了起来训话。 结果他话没训完就仓皇而逃,现在,留这小孩窝在嬷嬷怀里嚎啕大哭,这么看来, 这蒋熠做什么事也太不仔细了。 许知瑜先是安抚了嬷嬷两句,接着话锋一转,说:“不过,被推的孩子也吓到了,嬷嬷你看,是不是该让孩子去道歉呢?” 嬷嬷脸色一变,方要说什么时,赵雪晴在许知瑜身后点点头,说:“瑜姐儿说的有理,不然今日这不愉快在我安国公府上结下了,他日让别人误解,可如何是好?” 话外之意,除了给许知瑜撑腰,也叫那嬷嬷不要把事闹得难看。 既然听懂了,嬷嬷连忙点头说是,带着她家哥儿去道歉了。 赵雪晴与许知瑜走在廊下,说,“姨母知道,熠哥儿办事没收好尾巴,他性子是这样马虎,却也憨得可爱,不过,你心底里定然是有些怪着他的。” 许知瑜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看来赵雪晴是真喜爱着蒋熠的,连说这话都是顾着他的面子。 这厢两人慢悠悠走着,那头蒋熠正以头撞着假山,懊悔不已,忽的听到一人的声音:“怎么,你还想用你的头和石头比硬么?” 蒋熠抬起头,来人正是此时京中风头无两的苏华风,他身着黑色衣裳,手上轻轻握着一把扇子,扇面是一朵素雅的白莲,与身上的颜色格格不入。 蒋熠眼前一亮,道:“华哥,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苏华风挑眉,问。 蒋熠又黯淡了下去:“对了,这些事问华哥没什么用。” 他上下打量苏华风,道:“华哥,你到现在房内一个通房没有,那我这件事,可不敢问你。” 苏华风把手上扇子收起来,微微一笑:“哦?” 蒋熠立刻认错:“哥我错了对不起哥!” “呵。”苏华风用扇子拍了拍他的头,说,“如果你是说许知瑜的事,那我倒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我一定帮!”蒋熠拍拍胸脯,保证道。 苏华风与蒋熠认识得早,时常是蒋熠追在苏华风后头哥一声长哥一声短的,如今苏华风居然也有请他帮忙的时候,他嘴上说得义不容辞,心里却是得意极了。 这点小心思,苏华风哪看不出来?不过他也不喜欢和小孩儿计较,既然蒋熠这么说了,依他对他的了解,这事就稳妥了。 只听他说:“帮我钓着她。” 于是,蒋熠的问话没来得及问出口,反而接了苏华风一个请求。 然而,直到他回到宴席上,他都有点搞不清楚苏华风的意思,只不过,若是往简单里说,其实就是—— 这段日子,他要当许府暂定的女婿,以防许知瑜和其他人定婚了去。 这是为什么呢?蒋熠想不明白,便搁置了。 也是,本来母亲就同他说过,世子夫人会带着许二姑娘在宴席上与他相看。他百无聊赖地喝着酒水,眼神却频频瞟向门口处——隐隐传来许知瑜与赵雪晴说话的声音。 蒋熠心里一紧张,差点打翻了酒水。 他抬眼看着远处面容昳丽的许知瑜,又忽的把眼神收回来,心里只怪这二姑娘长得太漂亮了。 方才一路上,赵雪晴又把蒋熠说得是一片赤诚之心,听得许知瑜头脑都发胀了,甫一进屋里,赵雪晴就拉着她往蒋熠那儿走。 他此时正端坐着,目不斜视,一张脸崩得紧紧的,周围人怎么与他讲话,他都没甚么反应。 几人坐下,赵雪晴问:“熠哥儿,你在干什么?” 蒋熠眼睛看着屋顶,道:“我,我我我在看云。” 居然结巴了。许知瑜抿唇一笑,这么看来,蒋熠确实有些可爱。赵雪晴轻轻拍了拍许知瑜的肩膀,让她说点什么。 可是说点什么好呢? 许知瑜歪着头,步摇轻轻一晃之间,轻声问:“蒋公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蒋熠仍是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因着要壮胆子,所以声音很大:“没干什么!” 这一声如洪钟,把其余桌子的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来了,蒋熠连忙把手头上的扇子展开,不自在地扇了扇。 许知瑜的目光被扇面吸引而去,问:“这扇子……” “啊,这扇子。”蒋熠拿着扇子,噎了噎。这是刚刚苏华风放到他手上的扇子,此时一瞧,他才觉得这扇面上的莲花煞是好看。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总算是把头转到了许知瑜这边,只是还是不看人:“你喜欢这扇子?” 许知瑜忽的想起苏华风的画来,这把折扇上的水墨莲花,笔触随意,却自得一体,她忍不住道:“这莲花……” “很好看是吗,那这把扇子送给你吧!”蒋熠打断了她的话,说。 许知瑜心内的赞叹,都被蒋熠打了回去。 无妨,毕竟赵雪晴也说他“憨”。她笑着接过蒋熠的扇子,然则不知道蒋熠在想什么,扇子还没递到许知瑜手边呢,就怕碰到她的手似的,忽然伸了回去。 “啪嗒”一声,扇子掉到了地上。 赶在蒋熠反应过来前,许知瑜连忙捡起来,看看那扇面坏了没,颇为心疼,却听蒋熠说:“这个,也不是什么好扇子,其实这莲花也没那么好看,不值钱坏了不可惜……” 他语无伦次,求助地看向了赵雪晴,只看赵雪晴按住了眼睛,不想再看他一眼。 “没事。”许知瑜把扇子放在手边,尽量温和地笑笑:“没什么大碍。”不过这种性子的男人,像极了小孩子,她心里,到底还是不大能接受的。 桌上一阵安静,还是赵雪晴秉着她是中间人的责任感,说:“熠哥儿,我看这扇子不像你平日里爱把玩的,这是哪来的?” 蒋熠想都不想,说:“我路上遇到华哥,他送我的。” 许知瑜一愣,她看向苏华风那桌,并不远,不过他此时也没朝这边看,不知道正与同僚之间说着什么。 原来他也常常赠别人这些礼。许知瑜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释然,亦或者是更在意,这两种情绪交汇在她心头,她微微蹙眉,不再说话。 赵雪晴以为她不喜听到苏华风,心内斟酌,对蒋熠说:“上回去府上,湖中的莲花青青,过了春的时节,差不多也快开了吧,瑜姐儿可喜欢莲了,到时候,一同上你府上看看去。” 蒋熠仔细想了想,说:“夫人记错了吧,上回您来府上可是冬日,湖里怎么可能有莲花呢,都冻死了。” “噗嗤。”许知瑜忍不住一笑。 赵雪晴一口茶咽不下去,红了半张脸,好半天才缓过来,责怪道:“你这性子啊,套话听不出来?我不这么说,二姑娘能去你府上吗?” 蒋熠“啊”了声,看着许知瑜笑意满脸,挠了挠脑袋,说:“想来就随时来啊,侯府,侯府左右都是欢迎的。” 赵雪晴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蒋熠这性子,先前被一个贵女嘲笑,蒋熠有所察觉,自然不愿意了,每每侯夫人要替他说亲都被他搅黄了,现在看来,他本不需要主动搅黄,只要那张嘴一张开,没谁能受得了! 许知瑜通透,她展开眉头,重新打量着蒋熠。按说,蒋熠这身世绝不是目前她能攀附得起的,原来是还有这原因在里头。 她方才对蒋熠的不喜也只有一瞬,现在再看,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间还是孩子气十足,也难怪赵雪晴会一直牵挂着他的婚姻大事。 与他结姻? 许知瑜的目光落在说上的折扇上,合着的扇页间隐约看得见那精细的笔画,她再度抬头,正撞上苏华风幽暗的目光。 她心里一惊,慌乱地移开眼睛,而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多久,更像是无意间看了她一眼那般,便转开了视线。 许知瑜咬了咬嘴唇。 再看蒋熠,他还在与赵雪晴吵着她上回去安定侯府的时候到底是前几天,还是上个月冬雪未化的时候。 也不是不行。许知瑜把扇子合起来,再见不到里头的线条,如此,也好似把自己奇怪的心思一点点收了起来。 苏华风在远处观察了一遍,笑着摇摇头,心想,蒋熠这样的脾性,他真不担心许知瑜会生了心思。 不过有句老话一直这么说,人算不如天算,苏华风一步步算好了,许知瑜确实不会喜欢上蒋熠这种性子的人。 可是许知瑜心内忽然想,结姻,到底不是只看足不足够喜欢,端得看此人的品性,蒋熠虽然憨了些,却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与他谈话,不用绕弯子。 她将扇子轻轻放在桌上。 宴毕,赵雪晴揉着额角,心想照着蒋熠这样子,怎么可能得许知瑜青睐,却听许知瑜道:“姨母,我觉得蒋公子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抽到了这半个月以来心心念念的玉藻前嘤嘤嘤我爱了!!!不愧是我大老公我一直想着他就来了真是令人开心hhh! ☆、第三十七 议亲这事, 一来一往, 拖的时候也久了,直到安定侯府内夏莲宴宴过后,秋高气爽,冬雪纷纷,蒋许二家之间往来繁多。 消息传到苏华风这儿的时候, 是这一年大雪之日。 安定侯府与许府, 已经到要定亲的时候了。 苏华风展开手中的信, 只看蒋熠那狗爬一样的字写着:“华哥,虽然你叫我钓着二姑娘, 但是我后悔了!就这样和二姑娘结姻甚好!愿华哥勿要怪罪!熠弟留。” 勿要怪罪? 苏华风单手将信纸团成一团,他只觉得额头一跳一跳——万万没想到, 这一避,也避过头了! 许知瑜怎么可能喜欢上蒋熠那个二愣子?苏华风在书房内踱步, 这个时候, 他才忽然想到,许知瑜或许并没有喜欢上蒋熠, 毕竟,结姻这事有时候也不单只看喜欢与否。 想通了这点, 他并没有放下心, 不过算算时辰,差不多了。 有些事,是这两世必然发生的,他曾经也阻止过, 只是没有用。 生死由天。 他将手上的信纸往窗外丢出去,力道掌握得十分好,那本该柔软的纸“噗”的一声镶嵌进白雪中,留下一个小小的坑。 与这个小小的声音的同时响起来,还有许知瑜房内蜡烛无端端熄灭的声音。 彼时,许知瑜正在绣着自己的喜服,她本来就有些漫不经心,烛光一灭,她一愣,细针一不小心扎到了手指。 “嘶。”她皮肉薄,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沾在了喜服上。 净月刚把蜡烛重新燃起来,就看到这么一幕,吓得扑过去,问:“瑜姐儿,你的手指……啊,喜服!” 许知瑜用帕子包着手上的手指,她心神有些不宁,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惋惜道:“喜服沾了血,得重新绣了。” 实在是不祥。 她微微抬头看外头阴暗的黑夜,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狂风卷着枯枝败叶,打在了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外头传来脚步声慌乱的声音,许知瑜搁下身上的东西,站起来,刚想叫净月去看看是什么事,只见门被尤嬷嬷推了进来。 因着刚才的狂风,尤嬷嬷发髻乱糟糟的,她看起来魂不守舍,眼角也沾着些泪水,嘴唇翕动,久久一个字没说出来。 净月去合上门,许知瑜轻轻问:“嬷嬷,怎么了?” 净月也问:“对啊,从方才进来就不对,发生了什么事?” “瑜姐儿!”尤嬷嬷长叹一声,哽咽道,“老爷,老爷他……” 许知瑜走近了,问:“爹爹怎么了?” 方才晚膳是两人一起用的,许仲延还说着什么见到她能嫁一户好人家,他很是欣慰,还在可惜女儿红挖得早了,不过还好有一坛。 许仲延露出温和的笑,道:“等你大婚后,要是被蒋家气到了,记得回来,府里你的一应用品,都留着。” 许知瑜当时说什么来着,对了,她说:“就算不被蒋家气到,我也要常回来。爹爹,你现在挂着闲职,便不要在公务上费太多心力。” 那不过是两个时辰前的事。如今,她只听尤嬷嬷道:“老爷……没了啊!” 许知瑜觉得好笑,微微抿唇,道:“嬷嬷,你在说什么?” 净月心里有些慌,实则也不信,道:“对啊,嬷嬷,有些事可不能说笑。” 尤嬷嬷抹了把眼泪,道:“方才老爷房内伺候的侍从来说,老爷忽然摔倒在地上……” “那还不快快去请大夫。”许知瑜狠狠一抓帕子,手指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心绪定了定,道:“这种天或许不好请,净月,你去让人把府里的马车……” “姐儿……”尤嬷嬷打断她的话,说,“等到我过去时,老爷已经没气了!” 许知瑜“咔”地一声打开门,门外风雪猖狂,迎面扑来的风又干又冷,一下子让她脑海中清醒了许多,身后,尤嬷嬷那一声就显得十分明显: “老爷,他已经逝世了!” 改命是什么? 这种事到底太过玄,她以为她已经改变了上一世那样的运道。 明明已经避开了那么多错误的选择,明明已经让父亲好好调理身体……她吸进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忽的觉得,或许,这是在梦里。 但,她醒不来。 许知瑜坐在一旁,冒着风雪而来的赵老大夫正在为父亲把脉,其实,在他看到许仲延灰败的脸色时,就知道这人估计已经断气了。 他将手伸了回来,摇摇头。 许知瑜呆呆地坐在那,等到赵大夫背起药箱时,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问:“我爹爹,为何?” 为何? 这是她想知道的,也是她必须知道的,她想不通,这么久的努力,都不能从阎王手中夺回一条命么? 老大夫心生同情,然而生老病死一事,人并不能违抗,他略一沉吟,终于对许知瑜道:“紫芙的毒性常年累月地积累着,老爷就是停用了,身子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安慰道:“这几个月来,紫芙不曾发作过,老爷身子安康,最后走的时候,没什么苦痛。” 许知瑜松开了手指,她呆呆地看着床上的许仲延,他的嘴角,似乎还余着半点笑意。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最后说了这句,老大夫便离去了。 天本来就这么冷了,许知瑜却觉得身子里,有一种抽干了她气力的冷。 仔细一算,这日子,不正是上一世父亲去世的日子么? 她呵了口气,白雾萦绕在她耳旁,脸上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她抬手一抹,是眼泪。净月自屋外走进来,她已经哭得眼睛红肿,却还是忍不住噤声,怕许知瑜更是伤心。 她一看许知瑜,不由吓了一跳,连道要去找药给许知瑜。 许知瑜后知后觉,她低头看,被针扎破的伤口还在留着血,约摸是她把血抹到脸上了。 她僵硬地站起来,到铜镜前一看,确实如此,那血和着眼泪,把一滴滴眼泪,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爹爹。”许知瑜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我流血了。” 许久没人应声。 大雪之中,一辆马车迎着雪而来,车辕在雪地里轧下一条长长的痕迹,待车在许府门口停定,苏华风掀开帘子,自车上下来。 他自己提着一盏灯笼,阔步走进许府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因为回家,更新不定qaq,感谢观看! ☆、第三十八章 许仲延这一倒, 实在是太突然, 甚至一句话都没留下来。 风雪呼啸的声音,总是有些刺耳的。许知瑜微微碰了碰耳朵,她闭着眼睛,觉得那种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忽然, 尤嬷嬷大叫:“哎呀!快来人, 姐儿晕倒了!” 她晕倒了? 若不是尤嬷嬷这一声, 许知瑜还当自己只是闭上了眼睛,她浑身没有气力, 眼周却“咚咚”地跳着。 以前,每次发生了大事, 她都是眼前这么一黑,就没了知觉, 现在身子几经调理, 发晕的次数越发的少,自己倒也忘了体弱时晕倒了是这样的感受。 多好, 她眼前一片黑暗,可以不要去看, 可以不要去想, 就这么睡着了,她就再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人心碎的事。 就这么想着,许知瑜只觉得有一只鬼魅般的手,缓缓抚摸自己的意识, 一点一点的,把它往下拉,再听不到周遭的嘈杂,风雪刺耳的声音也慢慢远去。 除了突然间的一声:“表少爷!” 许知瑜昏沉的脑海里忽然一翻,顿时如激起千层浪一般,她只觉得额角剧痛,有人强斩开了她舒适的黑暗,从中劈出一道光—— 眼皮好沉。许知瑜困难地睁开了眼睛,远处烛台上,烛火微微一闪,连带着那个高大的影子也似乎动了动。 “如何?”苏华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问。 隔着轻纱,许知瑜只看得到他半边脸坚毅的轮廓,狐裘领子上的细毛团成一团,他似乎有所感,朝床里间微微侧过头来。 赵老大夫放下许知瑜的手,叹了口气,说:“长期服用紫芙,最忌大悲大喜,二姑娘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再经受不得了。” 苏华风点点头,烛光洒在他半张脸上,另半张脸在阴暗之处,叫人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 老大夫叫来了净月与尤嬷嬷,说了些贴身伺候时当注意的事项,随后,又写了几味药,尤嬷嬷看过了,小声叹气,苏华风问:“有什么问题么?” 本来许仲延去世,府内就乱糟糟的了,许知瑜再一晕,阖府上下乱成一套,得亏得苏华风忽然进了门来,还带了赵大夫,否则……因而,尤嬷嬷对苏华风很是改观,至少此时,甚是信任。 她说:“其中有一味药方,府内小药房刚好用完了。” 苏华风听罢,说:“不必担忧,此行而来我也带了一些可能要用到的药,让赵大夫和浩初带你去马车上拿。” 尤嬷嬷心怀感激,连忙应是,几个下人就这样出去了。 如此一来,房内只剩下许知瑜与苏华风。 许知瑜此时已能完全睁开眼睛了,虽然额角仍疼着,但显然比方才好多了。她看着帐顶眨了眨眼睛,忽然听到苏华风低声问:“醒了?” 他或许有一阵没有润润喉咙了,此时声中带着一点沙哑,在这样的昏暗里,显得温柔又克制。 隔着轻纱,许知瑜知道他不能看到她是否真的醒了。 以他的性子,如果她不应声,一定会忽然的掀开了轻纱。于是许知瑜又闭上了眼睛,她眉头微皱,睫毛也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儿,苏华风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复又睁开眼睛,朦胧之中,苏华风一手靠在桌上,撑着自己的脸颊,另一手则轻轻揉着自己的眉间。 隐约间,一声细细的叹息拂过她的耳畔,细得如雪片落在树梢,如热蜡沿着烛台缓缓流下。 在许知瑜的印象里,苏华风从来没有叹过气,他从来都是骄傲的,总是对自己做的事把握十分,只要他有所动作,则必然要获得什么,不需惆怅。 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叹气。 这么一刻,她心里有些沉重,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也说不清,道不明,她将目光移开。 又过了一会儿,苏华风忽然又开口了,这一次,他像是笃定她已经起来了,宽慰道:“死生本非由己,有些事,改不了便是改不了。” 他从未劝慰过别人,因而半晌后,才觉得自己的语气并不是很合适,又说:“你别太伤心,大夫说了,伤身体。” 想来京中才子也有不知如何才能说得更好的时候。 许知瑜垂下了目光。 不多时,大夫与尤嬷嬷一行回来了,还带着煎好的药而来,期间,赵大夫时常对尤嬷嬷说着煎药注意的事,听得尤嬷嬷连连点头,说着下次必定会再注意些。 许知瑜自己撑着没什么气力的身子坐起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自然引起了外头人的注意,尤嬷嬷半掀开轻纱,忧心忡忡问:“瑜姐儿,现在感觉人怎么样啊?不晕了罢?” 她微微摇了摇头。隔着尤嬷嬷抬起掀纱帐的手,她只看到苏华风鼻子以下的部分,他嘴唇薄薄的,紧紧抿着,忽然松开,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许知瑜心里一紧。 然而,他却转过头,缓步走出了房中,暖橘色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一格一格地在房中移动,随着他出门的步伐,影子也消失不见。 门外,方才稍停的风雪,再度隐隐发狂。 一句都没有……可,他想说什么?许知瑜移开了眼睛,抛开了乱糟糟的思绪。 “来,姐儿,吃药。”净月用勺子搅了搅碗底,说,“凉了就不好喝了。” 许知瑜点点头,她嘴唇有些苍白,自己拿起药碗,沾着那边缘,一饮而尽。 药很苦,到她嘴里的涩感,一点点侵蚀她的喉咙,总算是一碗药饮尽了,许知瑜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小声说:“表哥走了么?” 净月看了眼外头,有些犹豫地说,“这样的天,路不好走吧……” “嗯,嬷嬷,你快去叫人拦着他们,老大夫年岁也高,不可冒险。”许知瑜吩咐道。 说到年岁的问题,尤嬷嬷又想起许仲延逝世一事,她擦了擦眼角,“诶”了声,出门叫人去追。 此时苏华风正要上马车,便听后头从许府追出来的小厮叫唤:“苏公子,瑜姐儿吩咐小的来传话,风雪太大,路上不稳妥,暂且住一夜。” 苏华风微微掀开帘子,让赵老大夫下去,自己却没有动,说:“大夫身子当更需注意,我便免了,多谢姑娘好意。” 这句话传到了许知瑜这边,许知瑜微微一愣,又释然了,这近一年的时间来,两人之间不就是这样么。 他那句克制的“醒了”,还有不再逾越的动作……这一切,不是都刚刚好么? 可是她到底还是受他恩惠了,许知瑜下意识学着他,按了按眉间。 净月把蜜饯放在床头,许知瑜摇了摇头,说:“先不吃。”她现在得趁着这股苦劲,脑子才清楚。 父亲已去,苏华风有句话说得没错,死生本非由己,至少,父亲在走之前再没受到什么苦难。 想起父亲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许知瑜心内一痛,她抬起手指擦了擦眼角不自觉溢出的眼泪。 不久后,灵堂摆了起来,只是今夜风雪如此,换绸布,换灯笼,还得等明日。 净月服侍着她洗漱睡下,许知瑜问:“表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净月想了想,说:“我们在屋内,姐儿方晕的时候,他就进屋来了。” 那也便是说,在她晕之前,他就已经到府外了。许知瑜心里奇怪,道:“你们报的信?”话问完,她也觉得不可能:“难不成表哥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 净月说:“那通天的本领,不得是知晓天命,预断生死,与神仙无异么?” 说者无意,然而“预断生死”四个字就这样砸进了许知瑜耳中,她将这四个字在心里喃喃了一遍。 仔细算算,今天与上一世父亲去世的时间并没有差别,彼时她做上了唐夫人,消息传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夜,而她也如此晕了又晕。 难道苏华风真的一开始便知道了就在今天,父亲会去世,甚至还知道,她昏倒了? 许知瑜心里惊疑,如果是苏华风害父亲,估摸着是可以算到今天这日子的,但是他没有什么理由,何况,又会怎么会这么巧? 都说无巧不成书,细数以往,像这样的时候,从第一面,苏华风快马而来——许知瑜恍然,原来这一切,竟是这么巧! 难不成苏华风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 不,不应该,那么又该如何解释这么多巧合? 现在回望,好似苏华风永远先知道事情将发生了。 许知瑜轻轻咬着指节,心内有了个想法——既然她都重来一世了,那么别人也重来一世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如此看来,方才苏华风方才说的话,有明显的指向性。那句“改不了便是改不了”叫许知瑜想了又想。 越是想,越是睡不着了去。 以至房内烛火熄灭了许久,许知瑜仍睁着眼睛。她起身,披着衣物,独自走了出来,外头风已停,剩下一粒一粒小雪花飘洒而下。 许知瑜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的雪粒,指上那红点伤口与血粒融在一起,冰凉却不疼。小时候,父亲曾与她说过瑞雪兆丰年的缘由,她揉了揉微微湿润的眼睛。 但愿来年真是丰年。 一阵微风起,卷着雪粒儿从窗外飘进来,苏华风拂去案几上的雪,他待伸手关窗时,见着雪粒飞扬的模样,回想起见到的许知瑜。 她脸色苍白,平日里总是水红的唇色这回却褪了色似的,眼珠子黑黑的,因为哭过,眼尾带着些湿漉漉,只那么看了他一眼,欲语还休。 他何尝不想顺势而为,就在许府住上一晚上呢? 只是,不能再打草惊蛇,远远躲着,看她猜疑的神情,看她因他不按“常理”出牌而心神不定…… 他将窗拉了回来,锁好。 第二日,许仲延逝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我肥来了!蠢作者努力复健中…… ☆、第三十九章 大雪过后的天, 还带着一点灰蒙蒙。 白幡自顶上垂下来, 门口白色的灯笼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许知瑜穿上了素白色的孝服,脸上未染脂粉,头上亦无簪花,她静静地坐在灵柩前,刚刚已然做礼, 现在只待停尸七日。 她看着父亲灰败的面孔, 虽然早已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得接受了, 然而到这时候,心里仍如细针, 一点一点地扎着。 这个男人,曾再度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可是也再度离去,即使她曾信誓旦旦, 以为日子已经好起来了…… “瑜姐儿。”尤嬷嬷自外头走进来, 稍稍掩门,说:“信已经送去了安国公府。” “嗯。”许知瑜应了声。 许仲延突然逝世, 许府与安定侯府议亲之事,自然暂时搁置, 她要守孝, 三年为期。蒋熠的性子,其实还是不太沉稳,她觉着与其让他空等三年,不如就这样别过也好。 因而信上也有稍加暗示。 安定侯府做如何选择, 许知瑜都不会有什么埋怨,她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那头蒋熠拿着信,心里又急又无奈,与母亲一同商量,安定侯夫人本也对许知瑜颇为满意,出了这样的变故,只说:“二姑娘是个好姑娘,是你没这个福分,便回了信去,结不成姻亲,日后也好相见。” 虽然侯夫人这么说,蒋熠却总觉得心里有一个疙瘩,或许过了多年,疙瘩还在那里,当属意难平,他张了张口,方想说什么,只见侯夫人皱眉,说: “吊唁的事,让下人去就好了,你今年本已不顺,许家连年来气运不顺,你不准去凑这个晦气。” 明明再过几月便能迎娶许知瑜进门,怎的许仲延偏要在这个时候去世? 蒋熠心想,或许母亲说得不错,当真是应了晦气这两个字。 他被激出了心里的不服气:“我就不信了,我要等她三年。” 侯夫人嘴上应着是,心里却明白自己这个二儿子心浮气躁的,怎么可能真的安心等三年呢? 当下只第一天,蒋熠便给许知瑜回了两封信,第一封表哀悼之情,由下人带着去吊唁,第二封是诉衷情,一字一句间,表明自己真心天地可鉴。 许知瑜读完,心内感动,她本以为与蒋熠的缘分就这么断了,没想到蒋熠还愿意等她,另一方面,心里也有一个愧疚的念头——她没信过蒋熠会等她。 以侯夫人爱子的性子,定然已经劝过蒋熠,既然如此,蒋熠还能坚持着送信表意,实属不易,她合该好好珍惜。 她轻叹口气,铺开了信纸,斟酌着,给蒋熠去了封回信。 就在她叫尤嬷嬷送信的时候,外头来着一队宫人,许知瑜命人迎进来,宫人说是带了圣上的口谕。 她连忙拂开裙摆,跪下,只听太监道:“朕闻许大人病逝,感念其为朝廷的付出,特遣人前来慰问,若是府上有什么不便之处,皆可奏与朝廷,朝廷定将送许大人走好。” 若不是皇后的所为,许知瑜此时或许会感恩戴德,只是这道圣旨,是以父亲试药的命换来的话,那么,又有什么好值得放心的呢? 过往多少圣旨,一道道是将许府打入了寒冬之中,现在这一道,该是真真正正给了许府回转的余地,可是是等到这时候,等到许仲延逝世的时候,却也这么含糊不清。 难道就没有能够洗刷许府的冤屈的一天么? 甚至,她连冤屈本该是什么都不清楚,皇帝大怒,而后又迅速收敛怒火,一府三世的繁华,就这样被牺牲。 许知瑜额头贴着地面,任眼泪一滴滴坠下去,高声道:“民女许知瑜,接旨。” 这道口谕,就是一个信号。 随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多人前来吊唁。 许府嫡系无男丁,多少人家猜着许家就这样潦倒了,但正是需要这样的潦倒,才能彰显他们的怜悯之心。 再者,许仲延到底曾是阁老之职,曾受惠于他的人,这阵子良心如游子归家,弄得许府门庭若市,倒是像办喜事。 赵雪晴也穿着素色衣衫,她不满道:“也不知道当日里是谁个个都避着许府,现在又个个装圣人。” 许知瑜亲手为她斟茶,道:“无妨,府内清静太久,让父亲走之前,热闹热闹吧。” 前段时日,她偶尔会看到许仲延独自喝酒,寂寥的影子倒映在墙上,心里该是怀念以往与同僚喝酒的日子。 “听说你前几日昏倒了,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赵雪晴问。 许知瑜答已经无碍,赵雪晴啧啧摇头,说:“到底是华哥儿做事牢靠,过来的时候还记得要带位好医师过来,我问你,熠哥儿找过你没有?” 许知瑜被问到了,她不留痕迹地移开眼睛,说:“找过了。”信纸也是找,蒋熠来或不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可赵雪晴却不这么想,她纳闷,道:“信纸算什么?该是侯夫人又跟他说三道四不让他来,不然他哪坐得住?” 许知瑜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不一会儿,门外由小厮引着进来一人,正是穿着素服的苏华风。 许知瑜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一愣,这才有些慌乱地转开了眼睛,上次见面时是夜里,隔着轻纱看不清,现在再见,只觉他风华更盛,便是一身素色衣衫,也难掩俊逸面容下的贵气。 赵雪晴笑着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我们还在说你呢。” 不像许知瑜不自觉显露出来的尴尬,苏华风神态自若地走到了桌旁,拉开了离许知瑜最远的一张椅子,坐下。 “什么事?”他问。 许知瑜把目光放到了桌上,他的手也正好搁在桌沿,手指自然地曲着。 赵雪晴看了看两人。 只是到底再回不到一年前谈笑的时候了,不光是时辰不对,人也不对,这么一年来,她本以为许苏两家就这么疏远,只是看苏华风,还留着一道情谊。 赵雪晴回了苏华风的话:“刚在说你带着医师来,熠哥儿却送了鸽子来。”她本意也不想批评蒋熠,本来心就是偏的,因而这话虽然有些怪罪,却也只是因为许知瑜,而不是因为苏华风。 这一点,苏华风是明白的。 却听许知瑜说:“姨母,蒋公子来或是不来,也都送了一片心来。” 她的声音软软的,有心为蒋熠说话,字说得就比平时急,连带着那种撩人的劲儿也急了几分。 苏华风目光黯了黯。 赵雪晴这一听,可好了,许知瑜也会为蒋熠说话了,看来两人感情甚笃,她心里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道:“罢了,反正三年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三年后?苏华风听出了苗头,一笑,说:“三年的变数太多。”他顿了顿,继续说,“半年内,能发生的事,太多了。” 这像是某种暗示,难不成是想说蒋熠在这段时间会做什么事么? 许知瑜终于把目光放到他脸上,可苏华风却不若往日一样迎着她的目光,只轻轻端着茶杯,小喝一口。 当真避着她一样。许知瑜也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把将出口的疑问收了回去。 赵雪晴倒没听懂他这莫名其妙的话,也跟着感慨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苏华风垂下眼睛。蒋熠这人仗义,结识了不少朋友,安定侯夫人又爱子,自然由着他的性子去,因而他时常和朋友出去吃酒。 男人吃酒的地方,无非两处,酒楼或者青楼。 青楼中最多的是什么? 女人。 第一世的时候,许知瑜那时候已经随着唐少赟离了京城,再加上安定侯夫人藏着掖着,这件事最后便这么被不清不楚地掩下去了。 反正也不久了。 对许知瑜来说,守孝的日子很清静,她时常在灵堂为父亲抄佛经,不说信不信佛,只是一点一点抄着繁复的佛经,能让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也难怪许多人愿意信了。 写完了今日的佛经,她轻轻将佛卷掩起来,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好春催芽,青翠了半个后院,不知不觉间,又几月过去。 她正要把佛卷收起来,想起自己把父亲的遗物夹在里头当书签了,便从中取出一张信纸来。 这是在许仲延的书房中整理出来的,它夹在一卷空白的宣纸里,当时许知瑜觉得很惊讶,父亲不是一个粗心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看起来很粗心的事? 许知瑜心想,他这么做,或许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让这纸上的内容再见天日。 只是光看上头的内容,她并不能完全猜透。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再次展开信纸,纸张并不算旧,只在边缘微微泛黄,最多是这几年留下来的。 上头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多是古时候皇帝迟迟不立储君所致的祸端,若只是止于此,许知瑜还不至于猜不透,她本以为父亲在劝皇帝立四皇子为储,却在文末看到一句:“换储乃伤国运之举动。” 可是文中再没有提及,这信戛然而止。应是许仲延也觉得不该妄议储君,只是仍忍不住写下这么一封。 皇帝年岁渐老,太子之位仍未定下来。每隔一阵,早朝上立储的声音就越来越大,便是皇帝再气,甚至后来斩了一位激进言官的脑袋,也不能阻止臣子为国殚精竭虑的赤诚之心。 除了四皇子,便是五皇子了。如果皇帝不立四皇子,不就只有五皇子么?可五皇子年岁小,传闻性子顽劣…… 到底是朝事,许知瑜从没与他人再议论过,见尤嬷嬷进门来,她收起纸,暂时放下心里的疑虑,问:“东西准备好了?” “是,现在就可以出门了。”尤嬷嬷说。 许知瑜想换换后院几株没挨过寒冬的花,这些花是父亲在时他料理的,因而她要亲自去挑花、换花。 府外马车备好了,许知瑜正要上马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女人的声音:“姑娘,救命啊!” ☆、第四十章 这近半年里, 许知瑜甚少出门, 乍一听这句话,还以为叫的不是她,遂仍上了车,只是后头那声儿更大了,也直接唤了她的名字:“知瑜姑娘, 救救奴家这条小命吧!” 许知瑜倍感奇怪, 她从车里探出身子, 只见不远处一位女子跪在地上,说是跪, 倒是跪得腰肢盈盈,姿态婉美, 好似春风里第一抹柳枝。 尤嬷嬷皱着眉头,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抬起头来, 脸上淌着清清泪水, 眉眼无端生出一股媚态,倒是一个美人, 只是给人一种身上气儿总不对的感觉。 女人也不报名号,一张嘴就是抬举:“知瑜姑娘, 京内都知您心地好……” 许知瑜抬起手, 她见状,才收了音,许知瑜坐在马车边缘上,她一手挽着车帘, 微微倾着上身,问:“你是谁?让我救你又是如何说?” 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耐能救人,哪里敢随便应这些事? 女人不应声,抹着眼泪。 “瑜姐儿,这个女人看起来是个祸害,叫人把她赶走吧,我们得赶紧去花市,晚了好花给旁的人家挑走了。”尤嬷嬷说。 听到尤嬷嬷这么说,女人才连忙收了装腔作势的那一套,说:“奴家名柳儿,家道中落后,流落市井。” 流落市井?尤嬷嬷上下打量她的装扮,朝许知瑜小声说:“流落市井是说好听的,这人就是个风尘女子。” 许知瑜眉头轻轻一皱,只觉得隐隐不安。 柳儿磕头,哽咽道:“奴家素知身份低贱,绝对不能与姑娘的高洁相比,只是……姑娘是个善人,奴家只想让姑娘救救奴家。” 尤嬷嬷待要说什么,许知瑜拦住了她,一来有些好奇,二来也是不忍,说:“我许氏没落,如今你来求我,倒不一定有用,有什么冤屈,上官府去就是了,我哪里能救得了你。” “求求姑娘,奴家想让姑娘替奴家去和安定侯府求个情。”柳儿提着裙子,跪行两步,道。 安定侯府? 许知瑜和尤嬷嬷面面相觑,尤嬷嬷“嗨”了声,嘀咕晦气,大声喝道:“既然你知道自己身份低贱,那你也知道,安定侯府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要求,也不该求到我家姐儿这边,走罢!” 许知瑜现在和安定侯府之间有口头的姻亲,这段时日来通信频繁,但是即使如此,她也不想占着这名头行事,柳儿既然求的是安定侯府,那与现在的她也无干系。 这么想着,许知瑜放下了帘子。 柳儿急了,抛开惺惺作态,捂着肚子,也不顾称谓了,直嚷嚷:“少夫人,二少夫人!您以后也是蒋家人,侯夫人想让奴家去死,可是,请您看在小长子的份上,务必替奴家求情,留奴家一命!奴家必然千恩万谢!” 车内的许知瑜眼睛微微一睁。 她惊讶,且不相信——这算什么话?她又掀开了帘子,看着柳儿,问:“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柳儿迎着她的目光,说:“姑娘,奴家怀了蒋二公子的种了。” 许知瑜深吸一口气。柳儿这一句,无异于平地惊雷。 “你……呸,不要脸!”尤嬷嬷骂道,叫门房:“看什么看啊?一个疯女人在门口撒野,你们不会赶跑吗?” 蒋熠……许知瑜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柳儿,心里层层叠叠起了波澜,她止住下人,说:“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柳儿站起来,朝马车走了两步,哭着说:“若不是奴家走投无路,又怎的会……” 尤嬷嬷气极,说:“瑜姐儿,二公子岂是这样的人?这种女人,明摆着是来生事的,我们当立即禀报官府!” “等一下。”许知瑜安抚地拍了拍尤嬷嬷的手,说,这事,我必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柳儿,你上马车来。” 柳儿愣住,摇头说:“姑娘,奴家如此低贱,怎的敢与您同车呢?” 听了柳儿那一番话,此时再看她,许知瑜只觉得她姿态做作之流,心机深,心地不纯善,今日专门逮着她出门前来让“救命”,或许是谋划已久,真是枉费她方才的不忍。 许知瑜冷笑,说:“你若真这么想,此时就不该出现在这。” 柳儿这才小心地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马车刚动起来,许知瑜便跟外头车夫吩咐:“改路,去安定侯府。”为了防止她误会了蒋熠,这事当然得当面对质。 柳儿听到了却慌了,说:“姑娘,您这是要奴家死啊,是奴家擅自来找您,二公子半点不知……” 许知瑜冷冷看了她一眼:“你既然知道会死,怎的还敢来找我?” 柳儿噤声,只是眼角还带着湿润。尤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哼了声,道:“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子,真以为自己攀上了安定侯府的高枝?等一下若是你撒谎,官府的人可有的忙活了。” 柳儿捂着自己的肚子,小声说:“孩儿,是娘对不起你,侯夫人不喜欢你,想要你去死,可二少夫人,估摸着也不喜欢你……”这句话把尤嬷嬷气得脸红耳赤。 许知瑜心里反感,不再看她。她掀开车帘,看着外头景色,天色湛蓝,春归之后,雪水也不复,微凉的气息迎面扑来,本该是给人带来好心境,然而,此时她只盼着快些到安定侯府。 蒋熠说过,会等她三年。因为她一开始的不信任,她心怀愧疚,这段日子以来,她也知道自己对蒋熠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她更是觉得对不住蒋熠,只想着,若真进了府,她定不会负了蒋熠一片心。 她想过可能会出的变故,无非是蒋熠另娶,那样对他是好的,她绝不会埋怨,还会衷心地祝福,两家好聚好散,也没什么不当的。 如今,这个女人横空出世。 许知瑜定了定神,她看向柳儿的腹部,才发觉好似真的有些隆起。 察觉到她的目光,柳儿咬了咬牙,似是不忍,说:“姑娘,我腹中的孩子,是会养在您膝下的,也请您定要……” “可闭嘴吧!”尤嬷嬷受不了,把手上的帕子团起来,扔到她脸上,柳儿随即哭起来,搞得车厢里闹哄哄的,十分烦人。 好不容易,马车到了安定侯府门口,门房看是许府的马车,立即进去通报了。 许知瑜刚下车,尤嬷嬷也几步下来,可柳儿站在马车边缘上,犹豫着要不要跃下来,尤嬷嬷嗤笑一声,道:“惺惺作态!” 柳儿这才扶着车壁,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不一会儿,安定侯夫人身边的两个侍女出了门来,只是其中一个见了柳儿,当即黑了脸,喝道:“你还来干什么?” 许知瑜见她这态度,心里有些底了,说:“这姑娘唤柳儿,不知道喜鹊姑娘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名唤喜鹊的侍女回道:“知瑜姑娘,这柳儿只是一个妓子,妄想攀上安定侯府,前阵子已经来找夫人了,夫人让人把她赶了出去,没想到这妓子这么不要脸,找到了姑娘这里。” 另一个侍女说:“姑娘莫信柳儿的胡言乱语,奴婢不知道她与您怎么说,只是熠哥儿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呢?” 那末,这柳儿真是骗人的? 许知瑜皱眉。 两个侍女叫了壮丁来,要架着柳儿赶远一点,见势不对,柳儿立刻挣扎起来,大哭大闹:“不要碰我!我的孩子要是不小心没了谁来赔?” “什么事这么吵?”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来,许知瑜抬眼看去,只见蒋熠身后带着三两侍从,他穿着华服,手上一柄玉扇子,正要出门的样子。 他一见许知瑜,眼前一亮,道:“知瑜,你何时过来的?” 可不等许知瑜回,他就听到一个女子凄惨的叫声:“熠郎!救救奴家!” 柳儿趴在地上不肯走,几个壮汉便拉着她的手在地上拖,柳儿此时发簪裙子皆乱成一片,模样是可怜极了,蒋熠脸色一变,大声喝道:“住手!” 他脸上有惊讶,有疼惜,还有一闪而过的慌乱。许知瑜微微眯起眼睛,说:“今天早上我要出门的时候,柳儿找上门来。” “这……”蒋熠咽了咽喉咙,说,“几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对一个弱女子!” 壮汉一放开柳儿,柳儿柔弱无骨一般跪在地上,她默默流着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蒋熠这句话,她这会儿倒是不叫他“熠郎”了。 蒋熠把目光放到许知瑜身上,他手上捏着玉扇子,不太自然地扇了扇,说:“原来这姑娘叫柳儿?她是?” 一副不认得柳儿的模样。 许知瑜心里渐渐凉下去。 “姑娘您看,公子本也不认得她。”喜鹊说,“这个柳儿,当真是疯子一个。”她走过来,请道:“姑娘往这边走,侯夫人说了,既然难得来一趟,必得到府内喝喝茶。” 许知瑜点头应了她的请,她与尤嬷嬷朝府内走,脚步在离蒋熠几步远停下里,蒋熠站在门口,笑着说:“恰好今日我与友人有约,知瑜,你与母亲好好叙叙,改日我再去信与你。” 他的脸色,难掩心不在焉。 许知瑜点点头,她一步一步朝里头走,喜鹊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她没听到耳里,她回头一看,只见蒋熠目光望着外面,甚是焦急,却在看到她回望的时候,立刻回过神来,朝她笑了笑。 柳儿的事,他们在瞒着她。 许知瑜心内一笑,他们当真把她当做了十五六的姑娘,天真着呢,好骗。可惜她不是。 心凉过后,便该想想接下来如何做了。她轻轻抓着尤嬷嬷的手,尤嬷嬷拍了拍。 这事,她要弄清楚。 如果是真的,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第四十一章 前头说过, 许仲延去世前, 许府与侯府来往甚为密切,虽然许知瑜有小半年没再过来,对侯府的陈设也颇为熟悉,由着喜鹊领着,几人就到了侯夫人的院子。 彼时侯夫人方氏正素手添香。 侯夫人雅致好, 许知瑜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她似有察觉, 才抬起头来,招许知瑜进屋子:“怎的过来了也不吭声, 快来坐坐。” 许知瑜正坐在方氏对面,她于香道上学问不多, 只是受方氏影响,懂得点添香的乐趣, 便也挽着袖子, 拿着小银勺,翻弄香炉。 香炉内一缕缕青烟缓缓升起, 烟雾纠缠交错,又泯灭于空气中。 许久都没人说话, 两人像是心无旁骛地沉浸于这暖意绵绵的熏香之中, 至于个中真相如何,许知瑜抬眼,侯夫人终于忍不住,搅乱了香灰, 一时过厚的香味扑面而来。 方氏心绪不宁,俄而,许知瑜先问了出口:“夫人可有心事?” 这句话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也让方氏心里活络起来:“说来,近来有件事十分扰心,知瑜此趟过来,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 “是啊,柳儿姑娘看着,也是可怜。”许知瑜默默打量着方氏的脸色。 方氏恨铁不成钢似的咬了咬牙,叹口气,说:“这个柳儿,与我侯府并无干系,却觍着脸上门来,口口声声说怀了熠哥儿的孩子!” 许知瑜点点头,像是应和方氏的话,却说:“如此,我见她腹中真有孕的模样。” “且不论真假,熠哥儿怎么可能与青楼女子有所牵连?”方氏把小银勺一放,又叹口气,说,“可见这女人只是为了名誉,就做出这么龌龊的事。” 安定侯夫人爱次子如命,许知瑜一直是知道的。 她与侯府之间能够结姻,也是因为蒋熠不愿与贵女们牵扯,按蒋熠的说法,便是不愿意“伺候”,还好侯府的重任放在了大公子身上,蒋熠只需当个富贵闲人就好了。 因此,明面上是她高攀了,实际上侯夫人经过多方考量,也怕过了这村没那店了。 许知瑜低头莞尔,说:“方才,二公子已然同我说了他不认识柳儿姑娘。” “是。”方氏见许知瑜信了,心情稍缓和,道,“你可别听别人道听途说,我们两府的事,还轮不到他人插嘴。” 许知瑜点点头。 再坐一会儿,说了几句贴己话,许知瑜便说告退,出了侯府门前,她问了门房一句:“熠哥儿方才可说他要去哪?” 因着先前许知瑜常来,门房已然把她看做了还没进门的二少夫人,所以对她的问话也算是有什么说什么。 只听门房道:“哥儿没说明白,不过近来哥儿多去城西郊吃酒,那些个公子哥也爱去,想来是京中新盛的兴趣。” “如此。”许知瑜点点头,让尤嬷嬷赏了门房碎银,随后回了许府,换了顶轿子,带着净月出门了。这次,直去西郊。 西郊这地儿有点意思。当年高祖打完天下,前朝余孽聚在西郊欲起事,被镇压后,西郊便从京城划给范州,范州知府信了西郊犯太岁的话,把那地百姓晾着,因此,西郊人很是厌恶范州,自认是京城人,不认范州,京城却不管这地。 在繁华的京城附近,竟生了这块三不管之地。 如今,西郊反而成了一个销金窝,京城高官们或多或少都插了一脚,暗自从中捞金,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地儿给朝廷带来了银子,不出大事便行。 到了西郊繁华地带,轿子不易行走,她便下了轿子。因为西郊往来人多,女子不宜抛头露面,许知瑜戴上了竹笠,边缘垂下白色帷幔。 路上与她一般打扮的女子不少,所以也不见得奇怪。 她在一小摊边上,挑着摊上的玩意儿,状若无意地打听:“京城内的公子过来玩,都是去哪儿?” 摊主并非第一次见京城的贵女来“捉奸”,以往,闹到衙门去的都有,他笑嘻嘻着说:“还能有哪儿,当是醉香楼。” 许知瑜又问了路,这才和净月一前一后走着去找那醉香楼。 净月看着来往形形色色的人,心里不安,说:“姐儿,这里实在乱了……本该我和嬷嬷来就是了。” 许知瑜笑了声,她的声音藏在帷帽后面,有些低,却更显出了软:“这你就不懂了,若是你和嬷嬷来,估计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知道这里的人爱看京城的热闹,巴不得京城的富家公子又闹出什么丑事来,有什么事比姑娘家亲自捉奸来得好呢? 若换了个嬷嬷和丫鬟来问,他们定是爱答不理。 许知瑜隔着白色的帷帽,看着繁荣的街巷,心里也颇为感慨——上辈子这里她确实来过一次,不过,是被姨娘周氏拉着来的,当时她还事事懵懂,被当枪使,唐少赟以为是她来捉奸,还要让周氏看她笑话,对她更是冷淡了。 掩下想起往事的不适,多走了几步,见一高楼坐立于正前方,虽是青瓦红砖,却非庄重,处处精雕细琢,靡靡之音从琼楼玉宇之中飘溢而出,歌姬笑声清脆,醉了多少男人。 楼内屡屡熏香,甜腻熏人,像是一只只勾人的手,拉着男人们心底里的欲。 许知瑜微微捂住鼻子,净月可是头次瞧见这样的奢靡,眼都直了,许知瑜心里觉得好笑,拉着她上了一旁的客栈,可惜二楼雅间满人了。 不过大堂里,多得是女子,规矩在这无需多讲,许知瑜也放松下来,与净月坐在大堂一个角落,点了几盘小菜。 净月不太自在,说:“姐儿,我们这么坐着能看到蒋公子?还是先回去吧!” 许知瑜并没有摘掉帷帽,只挽起半边,露出的那半边面容,白皙似初雪,却带着桃花的粉,黛眉杏眼,小唇在帷帽下若隐若现,确确春色一绝。 她笑了笑,说:“我知道无用,也不是要看他,只是现在正是午饭时候,你不饿,总不能叫我饿着吧?” 净月这才“啊”了声,连连点头,实则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道是饿了。 不一会儿,菜都上齐了,二人点的并不多,两碟家常小炒,还有一个清汤,再有两碗米饭,许知瑜拿着筷子夹起一小点米饭,吹了吹,送入口中。 净月不太在意规矩,吃得津津有味的,看得许知瑜一笑,很有胃口。 二人吃得正舒心时,忽而又上了两盘菜,菜的用料讲究,菜盘子镶银嵌玉,一看就知道价格不凡。 “店家,这不是我们点的,上错了罢?”净月叫住店小二,说。 小二笑眯眯地说:“没上错,这是那桌公子替这些姐儿点的。”他说着指了指二楼雅阁。 雅间都隔着珠帘,里头的人看得见外头,但外头只能看到盈盈细珠。 按他这么说,许知瑜也不知道具体给点的是谁,只笑了笑,说:“烦请店家把这两盘菜撤了吧,我们两个女子,吃不下这么多。” 这是婉拒了。 店小二脸上为难,说:“客官,这是雅间客人点的……”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若您不喜欢,不要碰就是了,您这样,我们太不好做。” “那便算了。”许知瑜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把帷帽放了下来,这地儿果然还是不太适合露脸,免得生了无妄之灾。 如此,两人稍微收拾,刚走出客栈几步,就听到后头一童仆的叫声:“姑娘留步。” 童仆追上来,拿出了一柄玉扇,道:“这是我家公子赠予姑娘的。” “这玉扇……”许知瑜总觉得有些眼熟。 童仆以为她在犹豫,连忙讨好地说:“扇子是上好的白云玉打的,扇面是丝绸,不敢说这是独一无二的,只是,这天下,一共就两柄姊妹扇。” 难怪这么眼熟了,方才蒋熠挥着的,除了扇面的字画不一样,还真是这姊妹扇。她温声问:“还有一把在安定侯府二公子那,是么?” 童仆见她是个懂的,登时噎住了。 许知瑜抬起头。 二楼雅间可观得这条街,因而她此时也见到一公子立于窗前,应是送扇之人,看身形并不熟悉,她携着净月,轻轻一躬身。 随后她问童仆:“我正是在找蒋熠,不知现下去安定侯府能不能找到他?” 童仆眼神闪躲:“侯府二公子行踪小的也不知,姑娘是他的?” 许知瑜笑笑,没有应答,而是告别了。 一路上净月很是不解:“这种登徒子,姐儿怎的还要行礼……” 许知瑜莞尔,淡淡说:“安定侯夫人偏爱蒋二公子,什么好的都会送到他手上。姊妹扇一柄在他手上,那另一柄应该也是在一贵公子身上才是。” 不怕这公子身份低,就怕太高,惹不起。许知瑜心里长舒口气,反正便只是一面之缘,日后不再相见。 说起贵公子,净月讷讷,说:“如此,这扇该在苏公子那才好呢。”她方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半晌不敢出声。 倒是许知瑜笑了笑,换了个话头。 只不过,她面上虽然不显,还可以接着说话玩笑,心里却一咯噔,回想之前那一面,苏华风那句话: 半年之内,能发生的事,太多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生上了她心头。 许知瑜叫了抬轿的人去安定侯府门,倒不是她想守株待兔——能与蒋熠用姊妹扇的,感情一般不差,她故意透露自己找蒋熠的消息,让对方知道,对方应当通风报信了。 若是去的时候巧,估计还能刚好见到蒋熠归府。 ☆、第四十二章 要说这个“巧”, 很耐人寻味了。 许知瑜的轿子摇摇晃晃到了安定侯府不远处的街巷, 正好蒋熠驾马匆匆归来,这倒也就算了,跟在他马后的还有一辆马车。 蒋熠行色匆匆,翻身下马后,本没顾得上身后马车, 还是马车里的人叫住了他, 他才回过头, 匆匆嘱咐了两句,让车夫把马车拉走。 从许知瑜这边看不见马车里的人, 却能看到那人伸出纤纤玉手,握住了蒋熠的手。 这一刻, 许知瑜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本没陷入对蒋熠的感情中,不过, 即使心里早已下了判断, 此时还是免不了堵心。 接着,蒋熠朝四周看了看, 没看到许知瑜的轿子,才松了口气, 一挥下摆, 进了侯府。 既然如此,又何必呢?许知瑜在暗处叹了口气。 因为是闹市里,那马车走得慢,许知瑜的轿子便不近不远地跟着。 不一会儿, 马车走进一宽巷里,停在一座别致的别院前。 许知瑜在巷外下了轿子,只见柳儿自马车上下来,她扶着腰肢,叹了口气,对随从说:“熠郎方才还是弄狠了。” 这话听着像是埋怨,不过其中欣喜意味,才是最为主要的。 随从笑着说:“公子刚知道女人的好,姑娘的胎已经稳了,就随了公子吧。” 这两句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许知瑜耳中。 她与净月小声上了轿子,此时心里膈应得很——柳儿果然是怀了蒋熠的孩子,这处别院一看便知道是侯府的,就是给柳儿养胎所用。 方氏和蒋熠联合瞒着她,若不是柳儿自作主张,她是不是就这样傻傻地嫁入安定侯府,接着又受半辈子气? 也难怪侯府母子这么怕她知道真相了,事情一旦败露,大损侯府名声,若是娶了哪家娘家父母皆在的姑娘,谁愿意让女儿受这个气? 也只有她这种无父无母的,才会给人这般算计。 这么一想,她泪湿了眼眶。母亲走得早,父亲也于去年去世,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帮扶,有时候,许府真的清静过头了。 净月本来愤愤,瞧着自家姐儿兀自流泪,还以为是被蒋熠气的,遂生气得骂了起来,只希望许蒋两家就此别过罢了。 夜里,净月小心地灭了烛火,又轻轻地掩上门。 净月以为许知瑜睡着了,其实这个时候,又怎么还能睡得着呢?被蒋家所负是一回事,一时气愤便算了,只是心底里的孤寂逐渐深了起来。 黑夜里,许知瑜听得到自己胸腔沉重的击鼓般的声音,更显四周万籁俱寂。 她起身,披了件袍子,推开了房门,独自走在安静的长廊下,本来摸着黑随意走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书房附近。 自许仲延去世后,书房陈设没有改过,平日里也只有仆从进来打扫。 今夜的月还算满,月色莹亮了半片天。借着月光,许知瑜摸到了放在书架底部的几坛酒。 酒是十五年前埋下,两年多前挖出来的,眨眼间,酒还在,周边人却没有几个人如旧。 许知瑜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寻常果酒,喝两三杯就会半晕,何况这种黄酒。 她抱着一坛酒出门,放在了走廊,左右看看,却又觉得一坛太少,进去搬了三坛,这才满意了。 只是喝酒的时候又遇到个难事,怎么喝?去拿个小杯子斟? 不行,拿杯子势必会遇到守夜的下人,到时候这酒估计就喝不成了,还得给尤嬷嬷一阵说,毕竟作为一个女子,大半夜起来喝酒,实在也不太像样。 既然如此,那就把不太像样做到底吧。 许知瑜抬起坛子,仰着头,小小抿了一口,这酒刚入她嘴里,十分呛,直到咽喉处都感觉到一股辣劲,冲得她头脑清醒了许多。 她把坛子放下,衣襟领口已然被酒水濡湿,她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抬头看月。 古人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她虽身在生她养她之地,却只觉这地方依然那么陌生,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最怕的不是离家几百里的思念,而是物是人非,生死相隔的孤寂。 她伸手轻轻一抓,月亮好似就在她掌心,移开之时,月又调皮地跳了出来。 许知瑜笑了笑,又抬起酒坛子,这次是喝了一大口,在呛出口前,她愣是吞了下去,登时那种火烧的感觉自喉头到胃部,一寸寸侵蚀了她的身体。 许知瑜感觉到自己开始犯晕了,她咳了两声,又喝了一小口。 初始时,怎么都喝不惯,觉得又热又辣,或许是酒麻痹了她的知觉,现在她只觉得这酒还有一种甜味。 她踢了踢脚,双脚隔空晃了晃,仿若踩在云巅的感觉让她很迷醉,再喝几口,估计很快就趴下去睡得不知人事。 上一次醉得不省人事时,好像是苏华风背着她回去的。 她愣愣地想着,醉了酒产生的幻影这么快就出现了——那远处走过来的人,好像就是苏华风啊? 苏华风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常服,他头发只轻轻扎起鬓边两撮,任由身后的长发披在肩头,夜风拂过,他肩上的长发飘起一两缕,融入了夜色中。 许知瑜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我这是醉得太厉害了。” 那个苏华风缓缓走过来,他自廊下一跃,坐在了许知瑜旁边。 许知瑜舔了舔嘴唇,她眼神朦胧,轻声问:“苏华风,你怎么来的?” “翻墙进来的。”苏华风答得坦荡荡,好似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对。 下一刻,他看着她手中的酒坛子,微微蹙眉。 半夜偷偷喝酒,还被发现了,许知瑜像是被抓到错事的小孩,嗫嚅着说:“我……我就喝了三口。” 不等苏华风应声,她想到了,这是她臆想出来的苏华风,自己干嘛怕他,于是腰杆一挺,理直气壮道:“我不止要喝三口,你看——” 她指着放在一旁的三坛酒,说:“我还要喝三坛,把爹爹留下的酒全部喝光!” 她这模样甚少见,苏华风觉得好玩,一笑,问:“你现在把你出嫁时要喝的女儿红都喝完了,那出嫁的时候可怎么办?” 这话倒难住了许知瑜了,只见她皱起了眉头,小脸上浮现出一种焦急,手上拎着的酒坛搁在腿上,眼见着就要滑落到地上了。 她似乎想了又想,才恍然大悟:“我不嫁了,当然就不需要这酒了!” “为什么不嫁了?”苏华风说着,轻轻松松把她手上的酒拿到了自己手里。 许知瑜还不知道了,撅起了嘴巴,说:“女人又不是非要嫁给男人才好,我觉得自己一个人……” 说着说着,她还打了个小酒嗝,在朦胧月色下,泛红的脸蛋像是一吮便能吃到甜美汁水的蜜桃,漂亮的眼睛中已然没了神,可是那张樱桃小口说出的话,却比平时大胆多了。 苏华风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又听许知瑜说:“不对,一个人有好,但是也有坏,好的暂且不说,你看现在,这个月亮,这么亮……” 她伸手画了个大圈,说:“可是,都没人跟我一起看。” 她到底是想说月儿亮,还是想说月儿大,或许自己也弄不清楚。苏华风闷笑了声,哄着说:“我不是和你在一起看么?” “你不是假的么?”许知瑜反问。 听许知瑜带着小孩子气的话,苏华风心里软了一片,说:“谁说我是假的?” 许知瑜忽然一愣,她定定地看着苏华风,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两人第一次直接面对面,而许知瑜也从来没这么认真看过苏华风。 说句实话,此时的苏华风居然有些想转开脸。 许知瑜忽然抬起手,捏住了苏华风的脸颊。 她的力道不大,像小猫儿挠痒痒似的,手上带着酒气,轻轻拽了拽,发现“幻影”苏华风没有消失,不由觉得有趣,两手并用,捏住了苏华风的脸颊。 而苏华风就这么坐着让她捏脸颊,甚至,微微倾下头,好叫她手不用抬更高。 “果然是假的苏华风。”许知瑜两手伸回来,嘟囔着,“要是真的苏华风,才不会让我捏脸颊呢!” 敢情捏到了脸还不能确定此人不是幻影。苏华风憋住了笑意,他知道和喝醉的人讲不了逻辑。 如此,许知瑜坐得离苏华风近了点,她摇头晃脑的,往他肩膀上一靠。 苏华风放低了肩膀,好叫她靠得更舒服点,却听许知瑜又说:“你好温柔,真的苏华风,好凶的。” 苏华风噎了噎,他自认自己确实没有待她十成十的温柔,但是也没有凶过她,便问:“怎么不温柔了?” 许知瑜此时脑子也不清醒,不管不顾,说:“亲我那次,好狠。” “吓到我了。”许知瑜控诉。 苏华风抬手摸了摸鼻子,是他理亏,因为自己在发高烧,行事更随心所欲了,甚至,事后也从没觉得不对。 他现在才知道,她哪怕是醉酒,也要念叨这件事,心里微微一刺,低声说:“对不起。” “哼。”许知瑜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说:“我听不见。” 苏华风轻叹口气,他这一世两次对不起,都在这里了,便稍稍太高了声音:“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许知瑜抬起头看他,忽然笑了,她眉眼盈盈若秋水,月光把她的脸庞照得透亮,嫦娥下凡,约摸如此。 苏华风微微抬了抬手,方想轻抚她的脸颊,想起她方才的控诉,却又悄悄收了回去,他抬头看着月亮,放下千般算计后,心里感觉到少有的平静。 许知瑜轻轻说:“我想我爹了。” “嗯。”苏华风应声。许仲延确实走得冤枉,这也是他一直不想让许知瑜知道真相的原因。 “我想我娘了。” 苏华风又低低应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许知瑜声儿沉沉:“我想你了。” 苏华风蓦地低头,只见许知瑜已经闭眼睡着了。 纵然你待我总是如此,可是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也是实打实的。 这句话,许知瑜没来得及说出口,苏华风便也不知道了,只想一个小醉鬼说的话,估计是当不了真。 她避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想他? 他轻轻将她打横抱起来,步入了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们为许苏二人感情进步鼓掌? ☆、第四十三 安置好许知瑜, 苏华风让外头那些酒坛子就这么放着, 今夜许知瑜醉成这样,隔日估计也记不住这夜里发生了什么。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围墙处,暗卫守在那,苏华风低声说:“继续盯着,有什么事再来禀报。”暗卫应是。 他翻了墙后, 外头拴着一辆马车。 从许知瑜去了书房搬酒时, 暗卫便来禀报了。 他料想她心中愁苦甚多, 便也不放心,这才赶了过来, 果然来的时候,她已经醉得软软的, 真真假假分不清。 柳儿这事,其实苏华风并没有如何插手, 若非要说的话, 他轻笑一声,他也不过是给蒋熠开了个头。上一世蒋熠就是折在这风尘女子身上, 这一次依然如此,他只是让蒋熠折得更快点。 归根到底, 这孽还是蒋熠自己造的。就算蒋熠是个蠢蛋, 侯夫人却是个精明人——她打开始就没想让柳儿活下来,只是蒋熠心肠软,柳儿又是他仗义时救下的女子,他难消受美人恩, 便一护再护,直叫侯夫人无可奈何。 苏华风合着眼睛,靠在了马车壁上,耳中是车轱辘声一轮轮地碾过,心中却开始算计起下一步—— 她该是快知道他的也是又活了一次的人。 翌日,薄日挂枝头,天还未大亮,许知瑜兀自醒了过来,她看着床帐上的绣花,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扶着脑袋,她这才记起来昨晚喝酒的事。 万幸,净月与尤嬷嬷还没起来。许知瑜赶紧穿好鞋子,“哒哒”地跑出了门外,果然三坛酒齐齐摆在廊道处,其中一坛还开封了,正是她昨晚喝的,此时晃了晃,里头还剩很多,自己当真是三口醉。 许知瑜左右看看,蹑手蹑脚地把酒搬回去了。 因着昨晚心中不好受,做了有些逾矩的事,这会儿心里也后悔,她当然不敢再被他人知道。 搬完刚从书房出来,正好碰上净月端着水走过,净月疑惑问:“姐儿这么早起来了?在书房干什么?” 许知瑜应了声,说,“想念爹爹了,去书房看了一下。” 回房后,许知瑜洗漱好,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只记起好像梦到了苏华风,再有其他,也记不得了。 苏华风…… 她揉了揉脑袋,心里笑自己该,做什么不好,学别人家借酒消愁。 当然,这愁不是酒能消得,她却要自己再去拒一门婚事了。 她铺开纸笔,细细写上了拒婚的缘由,不说蒋熠之过,只把自己贬得若尘埃,难以配上蒋熠,信刚写好,赵雪晴就上门来了。 “姨母来得正好。”许知瑜让下人上茶,说,“我有一件事正要和您说。” 赵雪晴还问是什么事,许知瑜就着清茶润了润喉咙,说:“蒋家到底门第太好,是知瑜与蒋家缘分薄,日后,便各自过吧。” 赵雪晴惊讶,问:“怎么了?前阵不是还好好的么?” 许知瑜默不作声,赵雪晴心思转得快,连忙问:“可是蒋熠做了什么负了你的事?”但凡女子说出这样的话,神色却不哀戚,则十有八/九是男子的错。 许知瑜没有应答。赵雪晴到底见着蒋熠长大,她不会在她面前说蒋熠的坏处,因此,说了不如不说,赵雪晴见她如此,也知道大致了。 许知瑜轻叹了口气,说:“姨母,其实,这事当由您来去同侯夫人说比较妥当,只是,知瑜要坏了姨母一片好心了。” 蒋熠怎的就犯糊涂了?赵雪晴心里沉沉的,宽慰她道:“当日里是我牵的线,既然出了不愉快的事,我自然不会委屈瑜姐儿。” 看着赵雪晴温和的笑容,许知瑜的心才放了下来,把那封写好的信给了赵雪晴,说:“还要麻烦姨母帮我回绝了。” 赵雪晴走后,许知瑜也出门了,昨日没采买的花,今天还得去挑,她随心自花市中挑了几株花苗,有牡丹、茉莉和山茶。 净月笑说:“过阵子花期到了,后院儿里头颜色可多了。” 轻轻摸着枝上细叶,许知瑜想到那场景,心情也舒畅起来。 临到许府,许知瑜似有所感,她掀开了帘布朝外一看,那在府门口来回走动的,不正是蒋熠么? 净月吃惊地“啧”了声,嘀咕:“他还来干什么?姐儿,我们要不躲一躲吧!” 许知瑜将帘布放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人都追到门上来了,难不成她还不回家了?若他想说清楚,那也正好趁现在。 许知瑜下了马车,蒋熠急匆匆上前来,他一脸焦急的神色,抓了抓头发,问:“世子夫人所说,是真的吗?” 许知瑜点点头,轻声说:“这段时间,是许府给侯府带来麻烦了,想必世子夫人与你都说明白了,其余的,我也不多说了。” 她语气冷淡,蒋熠一时缓不过来,朝前走了两步,说:“你昨天是不是去西郊了,你是不是知道了……” 许知瑜抱着花苗,她步伐停下来,一笑,说:“话既已经说清楚,还请二公子不要再……” 蒋熠一脸痛色:“知瑜,你不明白,柳儿她生世凄惨,一个人孤苦伶仃,我实在是……” 许知瑜脚步一顿,净月一脸怒色,道:“二公子,是你先对不住我家姐儿,现在再辩解,有什么用呢?” 蒋熠盯着许知瑜袅娜的背影,急道:“可是柳儿她说了,她不求名分,只要有一处可安心生活的地方,她本性不坏……” 以往,许知瑜以为蒋熠只是憨,现在才知道他这么天真。 她终于是回过头去,眉眼间带着点寒意:“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了下来,我来养么?” 蒋熠以为许知瑜只是在乎孩子的事,说:“我不是故意的,她肚子的孩子……唉!”实在解释不了,他只能叹气。 许知瑜冷笑了一声,说:“那么她说自己太孤独,想再要一个孩子,你也给她么?” “这……我若娶了你,定不会……”可这话,蒋熠也没能说全。 对蒋熠的胡搅蛮缠,许知瑜心里还是较为平静的,好歹说,当日里也曾为他感动过,现在才知道,他不过是个烂好人罢了。 她摇了摇头,说:“蒋公子,就此别过。” 蒋熠更是着急了,他一把抓住许知瑜的手:“知瑜,你怎么就不能想想柳儿的弱处?” 实在是好笑,她本以为许蒋二家能不撕破脸皮,但现在,她用力一甩开他的手,眼中带着嘲讽,说:“公子,你怎么不想想我的弱处?” 蒋熠愣愣地看着往日里温和的许知瑜这样的眼神。 许知瑜往后退了一步,与蒋熠拉开了距离,她莞尔一笑,说:“倘若今日,嫁你的人怀了别人的孩子,你能坦荡荡接受吗?” 蒋熠一愣,道:“这……这能一样吗?女人怎么能做这种事?” 许知瑜拂袖,说:“既然公子想不明白,就这样吧!” 本来许知瑜伤过了心,并不生气,结果见蒋熠这副模样,心内也迅速起了火—— 这人到底是多傻,她还得庆幸自己早了些看清这个人,这要是真这么不明不白地嫁过去,不得又跳进一个坑中! 这么一坑随一坑,倘若有人能先告诉她……许知瑜忽然一愣。 蒋熠还想再拉她的手,净月拦道:“公子莫再对我家姐儿拉拉扯扯!” “这是怎么了?” 忽的,一个男人的声音闯入了这场争执之中,引得两人纷纷看过去——只见苏华风坐在轿子里,他掀开帘子,探出了半边身子,面上的神色有些微不满。 “华哥。”蒋熠不由来得心虚,自给苏华风去了那封信后,他一直不太敢再见苏华风,好几次正面碰着,也赶紧溜远了。 苏华风下了轿子,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刚下早朝。 许知瑜瞳孔轻轻一缩,倘若有人能先告诉她——苏华风当日的声音与此时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半年之内,能发生的事,可太多了。 苏华风按住蒋熠的肩头,将目光放到许知瑜身上,话却是对蒋熠说的:“纵使你们在议亲,光天化日之下拉扯知瑜,总不好吧。” 许知瑜抿了抿嘴唇,道:“苏公子误解了,我们过往没有定婚,以后也不会了。”这声苏公子,也有点微妙,苏华风抬了抬眉。 蒋熠刚张口想说什么,苏华风压在他肩头的手,力度加了些许,蒋熠一滴冷汗无端端从额角渗出来。 苏华风说:“如此,我与熠弟有几句话要说,便先走了。” 许知瑜心内许多疑惑,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问出口,她只好缓缓点头,看着苏华风押着蒋熠走了,而蒋熠过来时候骑的马,自然由他的仆从带走。 一时之间,许府门前一阵安静。 许知瑜深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她一定要弄明白。 这厢苏华风押着蒋熠上了轿子。 蒋熠坐在轿子一角,他瞧了瞧苏华风,心虚极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可一会儿又想到了自己与许知瑜的姻缘断了,心里便难受起来。 苏华风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他拍拍他的脑袋,和兄长似的,说:“有什么好难受的。” 难不成苏华风不怪他没守两人的信用?蒋熠抬头,只见苏华风眯起眼睛,十足的像只狐狸,可眉眼间的戾气不作假,分明是只恶面妖狐。 “本就不是你的人。”苏华风轻声说,“你非要贪,嗯?” 蒋熠翕动嘴唇,半晌,浑身上下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连着一直不甚清楚的脑子也灵活了起来——他早知道苏华风不会放过他的!于是颤声问:“柳儿是不是你送到我床边的!” 当日里,蒋熠喝醉了,摸到了一身软玉,毫无防备地便这么被坑害了。 苏华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盯着蒋熠的眼底却极为冷漠。 蒋熠一下子噤声了,他有些发懵,不知道苏华风如此神情,是因为他乱猜疑,还是因为他猜对了。 一路再无话,直到安定侯府附近。 苏华风赶他:“成了,下去吧。” 蒋熠如获新生,赶紧麻溜地下了车——他可真怕苏华风将他按在地上一顿揍,可是还没等自己松口气,便见侯府门前跪着柳儿。 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竟引来了半条街的百姓,弄得侯夫人赶也赶不走,不赶却也没办法,急得快上火了。 轿子内,苏华风放下帘布,掩去看好戏的神情。 说起来,他心情也算爽利,一来,解决了这么个大麻烦,二来,这鱼饵终于下好了,就等鱼儿自己上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看么么哒! ☆、第四十四 如此又过了三四天, 苏华风那边再没什么动静, 许知瑜却自己急了起来,以至于坐卧难安。 尤嬷嬷知道了,还以为是给蒋熠气的,一时府内没人敢提蒋家的事,倒叫许知瑜耳根子清静了些。 只是许知瑜每每想起苏华风, 心里就堵着一口气似的。苏华风下朝时路过这边, 知道了她与蒋熠没戏的事, 她本以为就这几天,他会有什么表示。 结果……许知瑜从床上坐起来, 明明初夏未到,她心里有些躁, 连带着身上也有些热,难以入睡。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许知瑜想, 这么久以来,她与苏华风已经渐行渐远, 是自己将他推开的,这会儿, 难不成她有什么天大的魅力, 叫这个天之骄子对她念念不忘? 如此想着,她踢开了薄被,自个儿起床洗漱,心里酝着对自己的埋怨, 因而擦脸时用力了,弄得脸颊红红的,净月看到了还以为是她生病了,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许知瑜被净月逗笑了,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净月松了口气,说:“以往转季的时候,姐儿总要病上那么一两次,现在身子养好了,就好了。” 说到身子养好了,还不是因为苏华风带来的赵老大夫?许知瑜心里一沉,不知不觉间,就算两人已经疏远这么久,可总有千丝万缕般的联系。 更何况,如果他真的也是重生了一次呢?许知瑜把手上的布巾放下,说:“下拜帖,我要去燕王府。” 苏华风不找上门来,那也不代表她不可以找他去。 燕王府外头看起来低调,里头该有的气派,体现在屋宇与山水之间。燕王妃无事就爱在府内捣鼓,所以府内亭台楼阁,假山细水,自成一体。 燕王妃叫下人奉茶,随后问:“不知府上用度如何?”潜意思里,就是问许知瑜是不是因为没钱了才找上门来。 因为前头燕王妃也听说过苏华风对许府的帮扶,当日里她甚至想到了儿媳那边去,只是现在看来,两府之间还是生疏了。 许知瑜得燕王妃见,心底里也有些受宠若惊,只是一听她这么问,隐蔽的自尊作祟起来,好在她心境调整得好,便说:“一应用度无碍,娘娘,此行前来,主要是想找苏大人……” 燕王妃不爱掩喜怒,一听“苏大人”这三个字,便直说了:“许府到底还是和华哥儿生疏了。”话里的意思,是有些可惜。 苏华风为许府做的许多,燕王妃确实是都看在眼里的,这是指她是白眼狼?许知瑜脸一燥,就算燕王妃不说,其实她也一直不愿再受苏华风帮助,只是过往所受的,并不是说没就没了。 她说:“并……并非如此,知瑜对燕王府一直心存感激……” 燕王妃扬了扬眉,她本就是个美人儿,眉宇细致,仔细一看与苏华风有些相似,只是苏华风更为硬朗,只听她说:“二姑娘多心了,不必如此纠结,华哥儿爱干什么,我倒是从来不怎么管,他爱帮扶便帮扶,你不必觉得心里亏欠。” 即使燕王妃这么说,许知瑜心里还是像被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两人话还没说完,苏华风掀起珠帘进了前厅,他一身月色常服,头发只扎起一半,其余的都轻轻披在肩上,看起来随意,却显得整个人的步伐都轻快许多,仿若未弱冠的少年。 他抬眼,看到了许知瑜,稍稍一愣。 许知瑜微微移开眼睛,可下一瞬又想到了他既然都避着她了,她不用担心,所以复又抬眼,这一下,便又和苏华风的眼神撞到了一处去。 燕王妃站起来,说苏华风:“进来也不先打声招呼。” “嗯,现在打了。”苏华风随意说。 他朝许知瑜笑了笑,许知瑜便也微微点头。 克制,且生疏。 燕王妃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说:“既然二姑娘是来找你的,这里我也不便多呆着,下人都在外头,有什么需要的,喊一声就是了。” 许知瑜对着燕王妃点头示意。 于是,燕王妃便带着身边的侍女出了门,可没多走几步,她又折了回去,趴在门上,与侍女两人似做贼,想偷听里头说的话。 只可惜苏华风与许知瑜之间的对话并不大声,断断续续的,燕王妃也听不清,急得团团转。 侍女放弃了,劝道:“王妃娘娘,不如便让他们好好谈吧。” 燕王妃摇头:“这厮,我就没想过他会对许二这么温柔,绝对有猫腻。” 屋子里头,自燕王妃出去后,两人之间先是静了一会儿,只余煮茶的沸腾声。 苏华风坐到了许知瑜对面,他掀起茶盖,搅了搅汤水,一股清茶的香气渐渐萦绕在鼻子间。 他不主动问她为何而来,许知瑜便只好咽了咽喉咙,问:“苏大人,是不是早知道了蒋熠与柳儿的事?” 苏华风抬起眼睛,眼睫轻轻动了动,说:“一会儿一个苏公子,一会儿一个苏大人……” 许知瑜咬了咬嘴唇。 苏华风轻笑了声,道:“罢了,你若一直叫错名儿,我也只当你认错了人。” 许知瑜面上一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或许,先是不喜,随后又慢慢蔓延开一种豁然,他在意这个称谓,那么两人之间的关系,要断了并不那么容易。 她把心里的念头压下去,轻声说:“表哥。” 这回,苏华风终于收起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的笑,那种隔着烟雾看他的感觉总算散开了去。 许知瑜垂了垂眼睛,殊不知她这样的小动作,心里的波动根本藏不住,叫苏华风猜了个七八成。 她这几日都没有睡好,眼下有些淡淡的乌青,脸庞、脖颈、手背白皙得近乎通透,仿若轻轻一碰,就能在她的肤上留下点点红色。 苏华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缓缓说:“何以见得我早知道这件事?” 许知瑜再忍不住,把盘桓在心头的疑惑一理,说:“先头你便说了半年之期,果然,你也见到了,蒋熠做了出尔反尔的事,你那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在提醒我了?” 苏华风不答,他将茶匙挂在了玉杯杯沿上,提着袖子素手添茶。 许知瑜的眼神不由自主跟随着他添茶的动作。他手指细长,如葱玉,然而只有她知道,他手心、关节处布满了茧子,轻轻一握,却又是多么宽大、温暖。 苏华风将茶杯轻轻推到她面前,她才恍然回神,脸色些微一红,又问了一次:“是不是?” 苏华风心情甚好,答:“是,我在提醒你蒋熠非良人,他总是热心过头,什么麻烦找到他身上他都乐意却帮,所以就算不是柳儿,也会有叶儿、红儿、花儿。” 闹心,许知瑜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额头,把蒋熠的事先放到了脑后,因为接下来要问的更为重要: “你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是你有神算?” “我没有。”苏华风一笑,这一声似乎含着些苦意。 许知瑜轻轻将手放到腿上,叠好,她再没周旋的耐心,只见她姿态端正,昳丽的面容上只有严肃的神情,问:“表哥,我且问你一句话,那些巧合,其实不是巧合,而是你明知道会发生的事,是不是?” 她这一上来就是直掏叫他家底,苏华风不介意,只有她这么问,他才能顺着说出来。 他抿了口茶,道:“是。” 许知瑜微微睁大眼睛,俄而,小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天底下最奇怪的事我都见过了……你,你是不是……” 说到这,许知瑜微微倾身看苏华风。 可她问不出口。她一直以为重生是老天让她独享的恩宠,得天独厚,改变运命,谋得日后的好日子。 现在看来,父亲逝世,运命已改不了,蒋熠这件事,也已让她对婚姻失了兴趣,更不用说所谓好日子。 原来,连重生的也不知她一人,她看着苏华风,心内想,不管是什么时候,他才是所谓天之骄子。 只见苏华风点点头,说:“如你所想。” 即使心里早有猜想,此时许知瑜也忍不住一惊,差点碰翻了桌上的茶杯,她盯着他的眼睛,再一次确认:“你是重来一次的?” “是。”苏华风回道。不止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原来真是如此。”许知瑜双唇翕动,她眼中涣散,已然陷入了过去的记忆中——每一次,苏华风似妙算,总是恰恰好。 她问:“那你也知道我是?” “偶然间知道的。”苏华风说,“还记得宫中大宴的戏台么?” 许知瑜轻轻动了动嘴角:“你是说……”那次唱的戏,是他安排来试探她的么? 苏华风淡淡喝了口茶,说:“我见你反应奇怪,仔细一查,才发现戏班子演的戏与你上辈子的历程有关。” 如此一说,这事便全与他无关似的。 许知瑜噎了噎,心底里居然庆幸起自己没有快一步问出口,不然就是恶意揣度了。 可还有一事,是她绝对不能忘怀的:“那你也知道父亲走的事,所以那天,才能在雪夜里带着赵大夫来……你一直知道父亲被紫芙折磨着?” 苏华风心内一笑。 他的知瑜真聪明,这么快想到了这一层。 但也幸好她聪明,首先要让她猜到,让她不甘,最后,让她愧疚。 他隐下微微勾起的嘴角,低声说:“是。”这么多日来,他就等着这一时。 许知瑜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声音也低低的,压抑却带着一点点苦痛:“为什么你不早一些告诉我?” 苏华风看着似乎一愣,随后淡淡说:“告诉你后,能有用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就是下大饵的过程,下一章知瑜的心态也会变化。写到这里,我真的没曾想过我会把我笔下的角色写成这样,唉qaq,所以之前断更,也是因为在理顺他们的心里,让他们三观正一点,不然都不跟着我的思路走了,唉,知瑜和苏华风都会改变的,感谢观看qaq! ☆、第四十五 这句话太过轻描淡写。 许知瑜想笑, 嘴角抖了抖, 却笑不出来。 紫芙的事,原来他竟然这么早就知道了,而他却一直瞒着她,看她一头雾水,看她知道真相后悲戚的模样, 是不是就像逗傻子那样有趣? 许知瑜咬了咬牙, 心底里已然生了怨怼, 自然不再细思其中因果,说:“罢了, 你爱当我是个傻子,我又能如何?” “看着我一头雾水, 看着我对你感恩戴德,你是不是很得意?” 苏华风手上动作一顿, 问:“你觉得是这样?” 许知瑜红了眼眶, 反问:“难道不是吗?你从来就只爱把人玩弄于手掌间……哦,我记得了, 他们都是这么说你的,又凶又恶, 我是失了心智, 才会觉得你会待我与他人不同!” 苏华风轻笑声,道:“我对你不够好么。” 紫芙这件事,关系的不止是父亲的生死,甚至是许家的冤情。 “你觉得对我好应该是什么?”许知瑜说罢, 顿了顿,追问:“你上辈子一直在京城,既然你知道紫芙的事,那你知道父亲的冤情么?” 苏华风没有否认,他用银勺拨开浮着的茶叶,缓缓说:“这件事,不管真相如何——我不能告诉你。” 许知瑜浑身的气都散了,她呆呆看着苏华风,又看向了窗外,一枝青桃横搁着,斑驳的光线从枝叶间撒下来。 看着看着,那些斑驳的光线也模糊了。 从他不曾告诉她紫芙这件事,许知瑜知道其实他对她的好都是表面的,只是为了让她感激他,让她心里藏着愧疚,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她颤声说:“苏华风,你比彻头彻尾的恶人还可恶,你伪装对我好,可是你从来只为了你自己。” 苏华风垂下眼睛,喉结微微一动:“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许知瑜从模糊的眼前看到了他暗下去的目光。 他是猎手,向来自信,傲视天下,许知瑜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茫然,无可奈何,却又带着一点点释然。 只一瞬,苏华风的神情又换回了往日里的模样:“如此便算了。” 忽然的,从初见,到后来他无数次为她做的事,一点点从许知瑜脑海中划过,她发现自己已经说了什么,张了张口,喉咙却像喝了酒那样灼烧着,一句话再说不出来。 苏华风站起来,快踏出门时,忽然停了下来,他的背影和青桃的影子相互交叠,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只听他的声音轻轻的: “只是偶尔,我也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苦衷……许知瑜回过神来,他已经越过了门槛,没有回头,也没有告别。 这或许是两人之间最后一次对坐而谈,或者说,最后一次见面。 意识到这一点,许知瑜蓦地站起来,连眼前的茶杯被掀翻了也没有察觉。 苏华风的身后,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而前头,燕王妃正因为偷听被抓个现成,她清了清喉咙。 “你们说了些什么,其实我也没听到。”王妃说,这句话倒也不假,她顶多听到了后面许知瑜激动时的声音,却断断续续的,一句话都没听全。 苏华风没客气,直说了:“母亲就算听到了,也听不懂。” 王妃纳闷,说:“你欺负人姑娘了?”正如前头所说,难得见到他这么在意许二,王妃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其实许二就是身份低了点,可苏华风的身份,最好也不要娶贵女,否则,得遭宫里忌惮。 苏华风悠悠说:“哪儿敢,不过——”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拂袖离去。 燕王妃携着侍女走进屋里,看到许知瑜呆呆站着,身上衣袖被茶水污到了一处,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王妃叫下人拿换洗的外衫给她,她摆摆手,道:“多谢娘娘,知瑜这就告退……” 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王妃心里更是好奇,侍女小声自告奋勇要去弄清楚事情,王妃拦住了她,低声说:“华哥儿向来有主见,我们旁观就是了。” 许知瑜直到坐到轿子上,仍没能从方才的心悸中回过神来。 净月连忙递给她一块布巾,小声说:“姐儿,您这是……” 许知瑜摸了摸脸颊,擦掉了滑落的泪水,可再也忍不住,奔溃似的哭出了声来:“净月……我,我终于做了一件蠢事。” 她仗着他的喜爱,千般万般地为难他,最后,终于把他远远地推开了。 她到底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现在仔细想想,就是因为一直以来,不管她如何伤害他,他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她心里一直想着,自己并没有那个能耐叫这个天之骄子惦念着,可另一方面,却又隐隐得意着,有这么个人爱她,护她,在她不愿忍受时,也在远处默默看着她。 现在这个人,她确定,他已经不再会这样了。许知瑜掀起帘布,看向了远处,燕王府已经越来越瞧不见,只有远处厚重的白云压在屋顶。 为什么要哭?本来应该高兴的不是么? 许知瑜抹了抹眼角,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后悔压在她的心头,一遍一遍地让她质问自己:这下你满意了吧?你终于不必再被苏华风惦念着…… 她一回想方才追问苏华风的那些话,心口像豁开一个口子。原来,她把刀口对向了他,自己却也握住了刀柄。 为什么,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有这种排山倒海似的悔? 为什么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躲避之余的心思? 她一直以为,她只待他如长兄,现在失去了,才知道心底里被挖走的是什么,也无怪乎与蒋熠议亲时,心中波动无多。 那她与蒋熠柳儿之流,又有什么区别呢? 许知瑜抽了抽噎,净月拍着她的手,心疼地说:“姐儿别哭了,是不是那个苏谁,欺负您了!” 许知瑜摇摇头,惨笑道:“说到底,我欺负我自己还不够,连带着,也负了他一片心。” 净月半懂,久久不敢出声。 许知瑜重重叹了口气。 有时候明白了,却已经晚了,这是报应,她心想,这是曾经偷着沾沾自喜的自己的报应。 回到许府不过几日,许知瑜发了场大病。 苏华风知道的时候,掩下书卷,问暗卫:“府中请了大夫了没有?” 暗卫答:“请了,只是大夫的意思是,这病缘由是心病,许姑娘因幼年服用紫芙太久,不可大动心性,否则……” “请赵大夫……”话说了一半,他止住了。 现在的他是和许知瑜“断了缘分”了,这才几天,贸贸然请赵大夫去看她,不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暗卫明白苏华风心里在考量,他低着头,没再说什么。 苏华风忍着心里的不安,下了个决心,说:“再……看看吧。”只要病不死人,这事他不用太担心。 何况,许知瑜动了心性,这不就说明他的计划是对的? 只是不能这么快断了计划,苏华风知道许知瑜的性子,一件事太理所当然时,她从不去深思,只是凭借着浅显的喜好判断,所以此回,只是她发觉自己心底里的情感罢了。 若自己现在现身了,她可能明白了这里头谋划的痕迹,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现在若是和了好,其乐融融只是表象的,苏华风知道,紫芙始终是两人之间的心结,现在是个好时机,能让她解开这个心结,否则将来,必然又得起波澜。 况且……他心里蔓延出一个残忍却又快活的念头——叫她吃吃苦,也才能知道他的好,只是这个念头刚出来,却也扼杀了。 她舍得拿着刀尖对他,可他还是不舍得。 他大约猜到许知瑜如何想,却不知道这个程度会有这么深,深得她动了心性,发了大病。 知瑜,他的知瑜是他惦记了几十年,甚至快一百年的人,他怀疑自己一次次地重新来过,就是为了一次次找到如何得到她的方式。 可她是人,也有心。此番如此刺痛她的心,是苏华风计划内的事,可是此时,他忽然也有些后悔了。 苏华风在房中踱步,他看着外头的天色,叫下人来问,才知道现在才子时,他还以为已经快到第二日天明之际。 可离暗卫同他通报的时候只过了两个时辰,他心里却越来越难忍,甚至每过一刻,都像一把刀在他心间一下一下地磨着。 发了大病。 她现在怎么样了?病况如何?那大夫医术信得过么?吃下药了?药可见效了? 苏华风长叹口气,挥手把浩初叫来,配备马车。刚到许府的时候,便看到许府外灯火通明,尤嬷嬷站在那里扶着一个老大夫说话。 苏华风停在一侧,隐在黑暗里。 他翻过了墙,找到了许知瑜的屋子,屋内隐约听得到侍女抽泣的声音,他呆站在暗处,听着侍女哭着让许知瑜吃药。 过了一会儿,只听到一声微弱的应声,随后那个柔和的声音慢慢的,说:“别哭了,这不是转季么?往年转季的时候,我也常生病。” 苏华风捏住了拳头。 房内,许知瑜咽下了苦涩的药汁,她精神不济,却坚持扯出一个微笑,说:“没什么值得哭的,这一切……” 她移开了眼睛,看着床上垂下来的帷幔,接下来那句话吞进了肚子里——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不知道闹腾了多久,许府内渐渐安静了下去。 苏华风松开了手,窗沿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他用了毕生最大的力气,才忍住了越过窗户去看她的心情。 ☆、第四十六 第二日, 天蒙蒙亮时, 一名游医敲响了许府的大门,说是能治紫芙遗留的祸根,尤嬷嬷本也不敢信,但是许知瑜的身体由不得他们犹豫,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把游医请进来, 看看到底如何。 谁知这游医居然是高手, 许知瑜只吃了他开的几副汤药,整个人气色好了起来, 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不再梦呓。 尤嬷嬷与净月感恩戴德, 拿出了许府所剩无多的钱财要犒谢,游医却摆摆手, 只说自己意不在财, 嘱托了几句叫许知瑜安心养病后,便一如来的时候离去, 神秘莫测。 “姐儿命好,定是上天保佑。”尤嬷嬷紧紧握着许知瑜的手, 说, “这个关头,能遇上这样好的医师,是我们许府的福气。” 许知瑜来来去去吃了那么多药,寻常人闻起来、吃起来只知道苦的药, 她却已经能分辨出自己所吃的药有何不同。 而这近来吃的药,与赵老大夫开的,并无差。 许知瑜知道,这并不是自己命好不好,而算是苏华风的照拂,就是不知道他这种照拂,是不是只是看她可怜而顺手所为,还是…… 接下来的她不敢想。 她到底还是没把真相告诉她们,只低声问:“可有给医师什么报偿?” “医师不肯收,只是嘱咐姐儿……”净月话快,说到这才觉得不对,许知瑜示意她继续说,她才磕磕绊绊说:“嘱咐姐儿,不可再忧思过度,因情伤身。” 八个字,把许知瑜的内心剥得明明白白,她一愣,久久,长叹一口气。 却看那位游医,乘着马车七拐八弯到了燕王府门口,下来后,由着下人直接领去了书房,苏华风正坐着看谍报,心思却明显不在纸上,一看游医进门来,便连忙站起来。 他不复往日的平静,紧跟着问:“如何?” 这个游医并不是游医,而是赵老大夫的弟子,深得老大夫的医术,这番乔装打扮去看病,也是受师父委托,他把许知瑜的近况说明白了。 苏华风听到“无生命危险”时,脸上的神情终于有所松懈,只是眉头仍微微蹙着。 送走游医,苏华风站在窗前眺望远处,浩初实在不忍,道:“大人且去歇息一会儿吧,这好多天了,没见您睡个好觉。” 苏华风轻轻动了动嘴角:“她不好过,我怎么忍心自己好过。” 这句话太轻,以至于浩初还以为是风捎来的。 她明明不该如此痛苦,都是因为他。苏华风紧紧抿着嘴唇,蹙着的眉头似乎已成习惯,叫俊逸的眉目间总带着一丝忧虑。 浩初把手上的密报呈上去,苏华风漫不经心地拆开,只是看了开头无多久,便明白了,四皇子快有所动作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身世本不是他愿意选的。经历了几次,这个时候四皇子也该把他视为眼中钉,那么他的预判就错不了了。 春华已至,是时候把安插好的事一一布下去了。 再过一月有余,许知瑜的身体大好,清明时节也到了。这是自许仲延去世后第一个清明,祭拜的用品一应到位,一大清早,由许知瑜带着三两仆从去祭拜。 一路上,尤嬷嬷心里颇有微词,总觉得以许知瑜的身体,还是别乱跑为好,却也明白除了许知瑜,许府已经没人能去祭拜了。 许仲延的坟墓在比坪山,这里风水好,多葬了些京里的富庶人家,甚至还有侯爵显贵已经把身后事落在了这里。 许家的前人也都葬在这,本来许府遭此劫难,许仲延不一定能在这葬着,也是皇帝恩准,才得以维持体面。 比坪山虽说是山,却不高,一条小石路修到了山顶,两边各自分岔出许多路,富庶人家在此设了小驿点,外面挂着写着姓氏的幡旗,和着风轻轻摇着。 路上有些冷清,山下停的马车数得过来。按说今日祭祖不该如此冷清,然则皇宫以踏青的名号办了场清明踏青宴,因此各家祭祖的时间都推到了下午。 尤嬷嬷念叨着:“这不是遭罪么,到了下午,日头渐起,人又多,就知道麻烦了。” 净月笑说:“这不是挺好的?我们过来的时候,清静着。” 春风一过,枝上柳绵吹又少,在前头,柳絮纷纷,越往里头走,树就越绿,或伴着两三声鸟鸣,一派宁静。 许知瑜深深吸了口气,也无怪乎都说清明是踏青的时节了。 许家的坟地还算好找,尤嬷嬷领着路,不多久就找到了路口,再往里走,就是许仲延和妻子的墓碑。 许知瑜跪坐下来,拿出了染料,重新替墓碑上的花草如意上色。 许仲延墓碑上的颜色仍很新,而许知瑜母亲墓碑上的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林子发出沙沙的声音,日头更盛,许知瑜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珠,眯着眼睛专心致志地描画着,而后,又除草、摆出贡品,点蜡上香。 这一套做完,许知瑜身上出了点汗,她轻轻喘了口气,接过净月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两口,几人在林子里躲了会太阳,等到香灰燃尽,便去灭了蜡烛。 正待回程时,许知瑜远远看着一顶青灰色顶的轿子朝山道上来,轿子后随从若干。几人回避,却见轿内帘布掀起来,有一公子手上持着一把玉扇看着她。 人她是不认得的,但这扇子却也还记得——那是白玉姊妹扇,蒋熠身上也有一把。 既然这人不是蒋熠,那便是当日在西郊要赠扇之人了。 许知瑜微微后退了几步,低头行礼,心道不巧。寻常人家上比坪山祭祖,鲜有能坐轿子上来的,也即是说,但凡能坐轿子的,必得是显贵。 公子示意,轿子就在许知瑜五步外停了下来,轿子前头走的带刀侍卫喝到:“大胆,见到皇子殿下怎么不下跪!” 许知瑜心里一咯噔,拜下,道:“参见四皇子。” 上头没有回音,而许知瑜却感觉自己浑身被打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四皇子低声说:“现在再赠你扇子,可要?” 这话说浅了是赠扇而已,说深了,什么都有,亦或者是娶亲。 尤嬷嬷在后头吓出了一身汗,护主心切之余,说:“殿下这话,实在是折煞人……” 侍卫道:“住嘴,殿下有问你话吗?给我掌嘴。”随即几人上来,拉住尤嬷嬷,而四皇子不说话,便是默许。 许知瑜连忙出声:“是民女教奴无方,恳请殿下万万莫错怪。” 四皇子眯着眼睛,日光照到了窗沿,他微微探出头,面貌清晰了许多——与老皇帝年轻时的容颜相差无多,五官端正,三庭五眼,只是双目肖母,微微往上挑起。 此时那些宫人已经在掌嘴了,后头尤嬷嬷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清脆的掌嘴声却一声比一声大。 许知瑜用力咬着牙,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心里焦躁不已。 好一会儿,四皇子声音低低的,只再问了一声:“再赠你这把扇子,你要,还是不要?” 身后掌声没有停。 许知瑜咬咬牙,说:“多谢殿下。”她高抬起双手,白皙纤细的手指就像捧着一掬阳光送到四皇子眼前似的。 四皇子本想将扇子丢到地上让她自己捡,这下却改变了主意,把宫人叫了回来,宫人捧着扇子,放到了许知瑜手上,趾高气扬道:“拿好了,殿下赏你的东西,你可要收好了,弄坏了要你的脑袋。” “谢殿下。”许知瑜咽了咽喉咙,说。 一队人离去后,她双手仍高举着,直到见不到他们的轿子了,才缓缓收了回来,此时她双手已经酸痛不堪。 尤嬷嬷在后面磕头,哭道:“姐儿,是老奴的错……” 许知瑜扶起她来,摇摇头,说:“不怪你,他既然是想为难我,我们就算本身无错,也得给挑出错误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去西郊一次,就招惹了皇族的人,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许知瑜皱眉替尤嬷嬷看肿了的脸,既心疼,又忧虑,叹了口气。 净月小声问:“姐儿,我们该如何是好?” 对抗不行,难不成还不能躲么?许知瑜当下做了个决定——如今父亲不在,京城再没什么事能牵绊住她。 回府后,她自己收拾了几件衣服,叫净月和尤嬷嬷也收。 但是若几人都走了,京城许府没了个主持的人得乱套,因此尤嬷嬷愿意留下来管理府内一应事物。 许知瑜本来担心她被四皇子报复,只是尤嬷嬷心意已决,且总认为此事与自己有太大关系,因此她只好让她留下来。 不知道叮嘱了多少回,尤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姐儿,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危,到了陆洲,报平安的话,先转到我侄女家,再由她带来。” 许知瑜心里也生了些离愁,点点头,道:“嬷嬷也要注意身体。” 千万句嘱托,只化作马车上角铃声铛铛。 陆洲,就是上辈子许知瑜客居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命,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要过去那边避风头,就是不知道要多久。短则一两年,长的话,她不敢想。 以前,她就曾隐隐听父亲说过,四皇子李觅心胸小,易记仇,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将来就算回京城,她也得低调行事。 许知瑜轻轻掀开帘布,看着京城渐远。 这里有她的父母,她的家,上辈子夜半转醒,她都会流下满脸的泪水。 如今,她轻轻按住胸口,这里还有其他牵挂,她远走了,其实不止避了风头,还彻底离开了他。 或许某日再回来时,就会听说苏华风已娶妻,该是哪家的贵女,二人又如何和睦恩爱。 思及此,许知瑜将帘布放下来,愣愣地盯着虚空一点。 接到密报的时候,苏华风正从皇宫里的踏青宴归来,他一身白衫,头发高梳,露出俊逸的面容,说是未弱冠的少年郎也不为过。 一个早上,皇帝一直在暗示他娶亲的事,他含糊其辞糊弄了过去,宴中,四皇子李觅提前退下,原是去比坪山祭拜乳母。 他再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李觅和许知瑜就这样碰上了。 他让暗卫销毁密报,紧蹙的眉头却出卖了此时的心情,令人立刻备马。 燕王妃见他刚回府就又要出去,还以为是什么急事,差人去问,那下人却连苏华风的面都没见到,只吃了马儿扬起的半片土。 侍从抹了满脸灰,道:“哎哟,什么事叫华哥儿这么急?” 另一个侍从开了个玩笑:“要我说,如果有什么事能叫我这么急,估摸着是媳妇要被抢走了罢。” 听罢,侍从几人皆笑了,却不知道当真一语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这里要对读者们真诚道歉,因为这两天巨忙,甚至都没空上来请假,累到不行,感觉自己有一千字的小作文说,最后只想说,对不起我又断了,接下来快完结了,我会好好写,谢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个人生重要的转折,笔芯。 ☆、第四十七 “驾!”苏华风紧紧握着手上的缰绳, 手臂上甚至凸出了青筋, 他紧蹙眉头,浑身露着一股寒气。 元戌二十年,他记得这一年的清明,京外一群流匪伺机打劫出京的车马,被残忍杀害的就有出京办事的四品京官, 所以这事也算轰动一时。 只是那时候许知瑜已经远离京城, 必然不知道这些事, 结果就这样撞上了。 当时苏华风方成为刑部尚书,主审此案, 这些流匪行事如何凶暴他从案卷中便可见一斑,他心中一颤, 一咬牙,嘴里蔓延开血的铁锈味, 倒也叫他冷静下来—— 不会的, 此时许府的马车刚走一个时辰多,只要他再快点, 再快点…… “浩初,去把燕王府的侍卫集结来京外官道!”他在马上叮嘱。 一下官道, 苏华风便用力抽了马屁股, 马儿越跑越快,直把侍从浩初远远甩在后面。 再说许知瑜这边。 不舍归不舍,所有事最后就是四个字:万般无奈。 她轻轻扶着额头,净月在一旁小声问:“姐儿身子不适, 可是马车走太快了?” 许知瑜睁开眼睛,莞尔一笑,道:“无妨,是我心思不宁。” 净月抚了抚许知瑜的背。 俄而,许知瑜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净月心里紧着她,怕真是车太颠簸,便掀开前头的帘布,同马车夫说:“阿福,车能走慢些么?” 阿福回道:“这条路就是这样,颠人得紧,工部也不差人来修修,要想不颠簸,得走另一条,那是别人家修的,过路得给过路费。” 有钱人家都去走那条宽敞明亮的大路了,像这条路,也多是赶时间的人或是交不起过路费的贫穷人家才会走的。 “这世道,皇宫里倒是越来越享乐……”净月嘀咕了两声,许知瑜按住她的手摇摇头,再如何,皇宫的事也不是她们能议论的。 只在此时,许知瑜瞧见了远处似乎是四五匹马奔过来,来势汹汹,她连忙提醒阿福:“我们把道让一让。” 阿福驾马往右让,可那伙人却不调转马头,而是直朝这边奔过来。 离得近了些,即能看到他们并不止四五人,身后居然还随着一波人。几人哪见过这种阵仗,许知瑜压下心中的不安,叫阿福:“快,我们快走。” 阿福心里生了恐惧,连忙挥鞭赶马。 马刚跑起来没多久,坐在马车里的许知瑜和净月已然听得到外面男人大喝“站住”的声音。 净月一吓,小声问:“该不会是四皇子的人?” 许知瑜掀开一角帘布,远远只见马蹄上的人头上绑着白色头巾,一个个衣衫沾了脏土,甚至身上还有血渍。 她赶忙把帘布放下,这下脸色也苍白起来:“若是四皇子的人,还好说,只怕是山匪之流。” 净月捂住嘴巴,惊讶又害怕:“堂堂天子脚下,这些人哪里来的!” 外头马蹄声越来越大,许知瑜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冷静一下,只是手脚仍然冰冷,她解下身上包袱,翻找剪刀。 “姐儿。”净月也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颤抖着与许知瑜一同找行李。 许知瑜找到了一把剪刀,这把剪刀不大,柄是红色的,上面还写着“吉祥如意”,是剪喜服上绣线用的,随手一放本想当个念想,这下居然派上了用场。 净月手上是一支尖头的簪子,总归是聊胜于无。 “叫你们停你们居然敢跑!”男人的声音已然在窗外。 “大哥,杀了他!” “这马车看起来平平无奇啊,有多少钱啊?” 许知瑜与净月两人凑近了些,紧张地盯着帘布。 很快,外头传来阿福的惨叫声,有什么东西“噗”的一声,溅上了帘布,随后,一股腥味渐渐蔓延开来,一滩红色的血缓缓流进了马车里。 血很快淌到她们脚下。 净月“啊”地惨叫了一声,许知瑜捂住她的嘴巴,可是来不及了。 “大哥,有女人!” “哇兄弟们多久没碰到女人了!” 阿福被杀了后,马本来受惊了,高高扬起马蹄,马车里许知瑜拉着净月紧紧抓着车壁,才没有被甩出去,流匪们大笑几声,把缰绳砍断了,看那匹马乱跑,而马车也被带着多走了几步,最后侧翻了过去。 许知瑜爬起来,捂着磕到的额头,净月捂着嘴巴呜咽,许知瑜将剪刀藏在袖子里,她紧紧抿着嘴唇。 说不怕,怎么可能? 她看了眼净月,又看了看自己白皙修长,却没有力气的双手,她轻轻拍了拍净月的肩膀,不知道是在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 “刷”的一声,帘布被一柄长刀挑起来,一个肥胖的男人低下头,看了马车里一眼,登时欢喜道:“大哥,里头两个女人呢!” “拉出来!”外头男人道。 胖子朝里头伸出手,净月忽然自己迎上前去,让男人抓着她的衣领,拽了出去。她一句话再没说,许知瑜愣住了,呆呆地抓着袖子里的剪刀。 这个时候,就算拖时刻是无用的,但总比没有作为就这样被抓出去好。许知瑜明白,净月也明白,所以净月要用自己去拖时间。 外头传来几个男人调笑的声音,伴随着,还有净月的尖叫声,许知瑜闭了闭眼睛,猛地掀开了帘子。 她抬眼看去,荒草边一摊血渍,二十几个男人围着马车这边,一见她出来,纷纷露出了猥琐的神色。 只见一个又高又壮、皮肤黝黑的男人正抓着净月的脸蛋把玩,瞧见这点动静,他玩味地看过来。 许知瑜抿着嘴唇,低声说:“要钱财的话,我这里全部都有。” 男人把净月推向一边,几步走过来,他盯着许知瑜的脸蛋,大笑,说:“我们哥们钱已经抢得够多了,如今缺的是女人。” 他打量着许知瑜,说:“看来你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呢,这身段,这样貌,啧啧。” “大哥,这个女人兄弟们一起来啊!” “太漂亮了,我看得现在就有感觉了。” 污言秽语不断,净月紧紧捏着手,却看许知瑜轻轻一笑,朝头子说:“不然我们做个交易?” “交易?”头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许知瑜往前走一步,她手心都是汗,面上却云淡风轻似的,说:“我可以嫁与你,只不过,你要换我们平安无事。” 净月不敢出声,紧紧盯着许知瑜,眼中却全是泪水。 “哦?”头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反问:“凭什么我要娶你?” 许知瑜把一开始想好的说出了口:“你娶了我,可以用很多次,但你今天杀了我,只能用一次,不可惜么?” 她轻轻将手叠在头子粗糙的手背,那上头还有未干的血迹,她没有低头看,只微微侧头,明眸善睐,秋波似水,漂亮得扎眼。 只听她轻声说:“何况,我还是自愿的。” 头子大笑:“有意思!” 随即他低头,许知瑜拦道:“这里人多。” 流匪们吹起口哨来:“大户人家就是规矩多!” 头子却很是得意一笑,本来身为亡命之徒,却能叫这么一个美人心服,能叫他不快活么?他大手掀开马车帘布,将许知瑜推了进去,接着,自己也跨进去。 外头男人们嬉笑道:“大哥也难过美人关啊!” 许知瑜将剪刀藏在身后,头子看着她的面容,感叹道:“真是美,我上回遇到的小姐,都不及你一半。” 许知瑜微微一笑,她发髻半散开,更衬得眉眼如画,头子倒是回想起他话里头的小姐,说:“你倒是识相。那个女人,挣扎得太厉害了,等我爽过了,自然分给兄弟们,没一晚上就死了,可惜。”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许知瑜抬起一只手,轻轻将他肩上的碎发往后拨弄,随后,抬起另一只手。 头子低下头,闻着许知瑜身上淡淡的杏花香,很是着迷,他只隐约看到许知瑜另一只手上拿着什么,甫一抬头,忽然脖子上一阵刺痛。 许知瑜用力将剪刀扎进了他脖子处,血液溅了她半张脸。 “嘶!”头子怒目圆睁,他按着自己的脖子,从马车里跌了出去。 “大哥!”流匪们惊呼。 许知瑜抹掉脸上的血,帘布被猛地掀开,一个男人把她拽了下来,头子艰难地说:“杀……给我杀了她!” 胖子扬起了长刀,净月冲过去将他扑到,刀“哐当啷”地掉到了地上,立即有男人过去踹了净月一脚,将净月踹飞了。 许知瑜的瞳孔微微一缩,撞开身边的男人,扑到净月身边,而净月此时已经半昏迷了,她疼得眉头紧皱,推着许知瑜,低声说:“快跑……” 男人把许知瑜拉到一边,提起了长刀。 刀刃在日光下折射出亮晃晃的光,直朝她头上劈过来。 真是没想到这就结束了,直到这一刻,人生几十载匆匆从眼前划过,亦或是母亲抱着她奔走看病,亦或是父亲喝着酒说吾家有女初长成,亦或是形形色色的人,或笑或怒,一片片嘈杂声从她耳中划过后,只有那么一个声音,清晰得叫人泪下: “姨母的表妹的姑妈的侄女是我母亲。”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东西。” ……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只是偶尔,我也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铮!”兵器交接的声音忽然闯进许知瑜的脑海中,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她茫茫然抬起头,只见流匪手中的长刀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随后“哧”地一声嵌入了泥地里。 随后,还有一把刀也落到了地上。 “什么人?”流匪又惊又怒。 许知瑜望过去,只见一人拉着马匹,朝此处奔过来,冲开了挡在前面的流匪,直到她面前,伸出手—— “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1551很快就能好了 ☆、第四十八 许知瑜抬头看着那个御马而来的人, 将手伸过去, 她一踩马鞍,旋即一阵天旋地转,她侧坐到了马背上。 旁边是拧着眉头的苏华风,他驾着马踢翻凑过来的流匪,仍分出半分心神看许知瑜。 她发髻凌乱了些, 额角有点青紫, 模样却不狼狈, 可见没受什么伤,苏华风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地上。 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细腰, 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给人带来这样的安心。 许知瑜眼眶一热, 又是他救了她,可是…… 她嘴唇翕动, 眨眨杏眼, 轻轻挣了挣,苏华风低头,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反问:“嗯?” “净……净月。”她小声说,“放我下去, 我去救净月。”他既然与她断了缘分, 还能来救她,那是出于道义。 她不忍心,再用苏华风对她最后的这点好,去指使他——如此, 她就不可能说出让他去救净月这样的话,只是自己也得下马。 后头流匪已经驾马追上来了,苏华风方才掷刀救人,现在手上没有兵器,一方面要护着许知瑜,同时还要防着后头的刀剑。 听许知瑜这么说时,他心中一恸——她还是想这么远离他么? 只一念之间,流匪持着长刀刺过来,直朝门面而来,苏华风抬手一挡,手臂上霍开一个大口子。 许知瑜眼睁睁看着他半条手臂血肉开花,她睁圆了眼睛,明明是大夏天,整个人却犹如遭霜冻似的——是她的错,她为何要让他分心…… 苏华风勒住马,立即抱着许知瑜下马,许知瑜碰到满手热血,颤抖着说:“手……” “无碍。”苏华风轻轻抛下这两个字,随后一转身,将追过来的流匪绊倒,抢走他手上的刀,扔给许知瑜。 许知瑜贴着身后的马站着,连忙说:“刀!” “你拿着。”苏华风没有回头,因为下一个过来的是骑着马的流匪,他面目狰狞地挥刀过来,苏华风避过要害,用力一蹬,将流匪从马上拽下来,抽走他手上的刀。 “嚓!”刀口抹向流匪的脖子,流匪还来不及出声就毙命了。 随后,越来越多的流匪聚拢过来。 许知瑜看着苏华风单手持刀打斗,心里揪成了一团,随即又看到了一个受伤的流匪一瘸一拐地走向净月。 苏华风光是要护着她就不易了,若净月被这群人拿捏到手上……许知瑜心里一惊,她死死捏着刀柄,刀柄上的纹路深深刻在她手心。 一如苏华风手上的豁口一样,紧紧揪着她的心。 沿着战圈,许知瑜缓缓走着。 能自己做的事,她为什么还要站在原地?看着他因她受伤,这种事情,绝对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她心里渐渐燃起一种火,这种火,足以让她丧失了理智——这些人,这些伤了苏华风的人,死不足惜。 受伤的流匪的血滴了一路,她就这样踩着血渍,挥起长刀,使出毕生最大的气力。 “啊!” 刀口从流匪的脖子直劈进去,卡住了。许知瑜抬手,用力想拔出刀来,可是却拔不动,流匪尖叫着扑在地上挣扎。 苏华风撂下一个人,一刀封喉,抬眼一看,便见许知瑜跪倒在了地上,她面上身上都溅上了点点血渍,双手握着刀柄,因为拔不出来而紧紧皱着眉头。 苏华风转身,踢翻身后要偷袭之人,此时许知瑜已经放弃了拔刀,而是用力拉着净月,一下一下地朝马那边过去,她抬眼看,以一敌数十,就算是战神在世也难以扭转局面,何况苏华风此时还受了伤。 “净月,净月起来。”许知瑜用力掐净月的人中,净月朦朦胧胧睁眼时,许知瑜用力将她推到马背上,随后,她捡起落在地上的刀,笨拙地别到腰上。 磕磕绊绊走到了马车出,她挥刀砍下几节绳子,随后跑回了净月所在的马上,用绑绣线的方式,将净月结结实实地绑在了马背上。 眼见着苏华风又被流匪砍伤了腿,许知瑜的瞳孔一缩,却不敢贸贸然上去叫他再分心,她用力翻上马背。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 此时,脑海里出现的,是无数次的苏华风御马而来的模样,风卷起他白色的发带,似乎快和这春日阳光融在了一处。 学着他,她用刀背用力一抽马背。 “嘶!”马儿本来因为打斗已经受惊,正一下一下地踏着蹄子,此时被这么一抽,整匹马顿时狂躁起来,嘶鸣一声,朝人群中飞奔过去。 许知瑜用力抓着马鬃,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贴不着马了,隐隐的害怕被她用力一咽,咽回了心里。 因为她此时睁眼,看到的是苏华风,一身白衣却染了血渍的苏华风。 “上来!” 撞开了好几个流匪,许知瑜伸手。 苏华风一愣,随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本不敢用力,怕把她抓下了马,可是直到抓住她的手才知道,她此时的气力有多大。 趁着流匪们混乱的时候,苏华风一踩马鞍,坐上了马背。 “驾!” 同时的,两人一起喊出来,马儿似脱弦的箭飞快地朝前奔出去。 后头再多的嘈杂声,血腥味,很快被远远抛去了。 马上太挤,许知瑜已经快坐到马脖子上了,她只好紧紧靠在苏华风身上,颠簸之余,她不由自主地抓着苏华风的手臂,旋即又立刻放开——她看到了那洇出来的血渍了。 “抓稳了。”苏华风拉着马缰,神色不改,说。 是,要是没抓稳摔了下去,白白遭罪,估摸着还得连累苏华风下马捡她。 许知瑜侧过身子,抬起双手环住了苏华风的脖子。 苏华风一愣,将头倾靠过去,他看了她一眼,随即嘴角微微勾起,许知瑜似乎是看到了,却又不敢肯定,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儿女情长,只是她耳朵仍忍不住全红了,低声说:“这样,紧一点。” “嗯。”苏华风应了声,他的声音低低的,就这样撞入了许知瑜的耳中。 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清泪沿着羽睫缓缓滑落,滴落在苏华风的怀中。 是逃了一命的庆幸,也是为他受伤的心痛,更是两人之间的无奈。 苏华风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专心致志看着前方。 实则与流匪的打斗中,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只是左腿、右手、左肩受的伤更为严重,尤其是左肩,伤口深可见骨,血将一身的白衫染成了红色。 此时那些疼痛便排山倒海似的要压垮他,他抿着嘴唇,紧紧盯着前路,手上拉着的缰绳却不敢放松。 “杀!追上他们!替大哥报仇!” “冲啊!” 后面隐隐传来流匪的声音。 许知瑜一惊,越过苏华风的肩头,看到了远处驾着马追过来的流匪,她脸色苍白,苏华风双手环着她抓着缰绳,低声说:“不要怕。” 听着这一声,许知瑜觉得浑身的气力渐渐回来了,她放下了手臂,苏华风疑惑,只见她解开了身上的佩刀,说:“有刀。” 她抬着头看苏华风的眼中,装着一些什么,是以往没有的东西,他一愣,回想起她用力劈砍那流匪的神情—— 对,那是得有要保护的东西,才会有的眼神。 不同于雌鹰护犊,她本是兔儿一样的柔弱,不该有这样的神情,因为她从来都是被保护的人。苏华风看着前路,却忍不住想:她是为了保护净月,还是…… 他? 会可能么?会可能是他么? 跑得最快的流匪已经隐隐追上来了,苏华风再没法多想,只能接过她递过来的刀,用惯用的右手,尽力朝后一掷,刀口穿过流匪的胸口,流匪从马上坠落,马儿受了惊,反而转过身去踏后面追上来的人。 流匪们便又大乱起来。许知瑜瞧着这样子,忍不住喃喃:“天助。” 其实她心里明白,不止得老天垂怜,更是因为苏华风,遂又忍不住小声说:“人助。” 这一声落,马后又传来马蹄声阵阵,许知瑜抬眼看去,只见身着侍卫甲服的人骑马追了上来,带头的还是浩初。 “来了,救兵来了。”许知瑜兴奋地说。 苏华风重重喘了口气,方才那一掷,叫他右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许是出血过多,他开始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青,连着眼睛也微微垂了下去。 “苏华风?”许知瑜感觉到他渐渐靠在自己身上,反问了句。 马还在走。苏华风振作起精神来,用力勒住了马,随后,这点气力终于用完,朝下摔了下去。 许知瑜伸手只扯住他一角衣袖,便见着他直愣愣摔了下去,她着急地踩着马鞍下马,再顾不得其他。 “表哥!”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苏华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是有多少,一手过去,都是热热的红色血液。 “表哥……”许知瑜呆呆看着手上的鲜血,再看苏华风,已然昏迷了过去,她只能紧紧按着他的伤口,可是那些血仍在涌着。 “浩初,浩初!”许知瑜叫着浩初。 流匪们以为是官兵来了,心已经散了,且形式是寡不敌众,很快就降服了。浩初连忙带着侍卫过来,瞧见苏华风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连忙命人将苏华风抬起来。 许知瑜跟着走了几步,浩初回过头来,瞧着她身上的血渍,问:“二姑娘可受伤了?” 此时许知瑜只盯着侍卫将苏华风安到马上,她愣愣地回应:“没有。”是他,替她挡了所有的伤。 她简直是他的无妄之灾。 “那么请随小的一道回去,这里不太安全。”浩初说。 许知瑜这才点点头。 待他们回到了京城,苏华风重伤一事很快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作者有话要说:耶,蜕变完成~ ☆、第四十九 尤嬷嬷给许知瑜煮了压惊的汤水, 端过来时, 她正坐在床前,轻轻抚了抚净月的额发。 “还好你也没事。”她轻轻松了口气。净月因为肚子压在马背,在马上颠太久,此时尚且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是总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这点伤倒不算什么了。 净月忍不住红了眼眶。 都说患难见真情, 这对主仆也算情真意切了。 尤嬷嬷也叹了口气, 把汤给了许知瑜,劝她去歇会儿:“姐儿, 既然现在都没什么事了,您好歹再睡睡吧。” 许知瑜端起碗, 唇还未沾碗沿,却轻轻把碗放了下去。 若说都没什么事, 那倒不准确, 苏华风一身重伤,惊动了皇宫, 皇帝连派五名御医到燕王府,按说有这么高超医术的御医去了燕王府, 她心里也该无多挂念才是。 尤嬷嬷以为她是因苏华风的救命之恩挂念, 只是只有她明白,这种挂念,比寻常恩人的挂念还多上许多难以言说的意味。 不久后,外头净云来禀报, 说是苏大人的随从浩初到了府外,许知瑜急急忙忙出门,只见浩初身上沾了血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说是府里有请。 许知瑜心里一咯噔,问:“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换言之,可是苏华风身体怎么了?这个人,时时刻刻牵绊着自己的心神,可千万…… 浩初只说:“二姑娘随我去便明白了。” 于是许知瑜匆匆嘱咐尤嬷嬷看管好许府,随后乘着轿子,随浩初去了燕王府。王府门庭若市,想来都是因为听闻苏华风受伤后前来探望的,不过多被府里以伤者尚不能被打扰而拒之门外。 浩初领着许知瑜,只和门房交代一声,两人就在这么多人的眼下匆匆进去,只余身后一些人家细碎的念叨。 七拐八弯,许知瑜先是到了前厅,那头燕王正紧皱着眉头听御医禀报,他抬起眼皮,看向了许知瑜。 许知瑜行礼。 苏华风就是为了救她而受的重伤,燕王打量片刻,想不到自家薄情的小子也有这么一天,他道:“不必多礼,去后院吧。” 随即浩初带着许知瑜赶往后院,正巧碰见余下的几名御医背着箱子从门外出来,王妃正听其中一个御医的医嘱。 许知瑜便等在了原地,直到王妃身后的侍女把医嘱都记好,王妃这才像注意到她似的,淡淡说:“你来了,随我过来吧。” 许知瑜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了王妃后面。 燕王妃先是打开了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迎面扑来,她侧身,说:“看看我家华哥儿。” 许知瑜只能站在房外,朝里一看,只能看见苏华风躺在床上,他脸上苍白,连嘴唇的颜色也褪得一点都不剩,叫她的心揪了起来,还不待再仔细看,侍女已经把门关了。 王妃转身,缓缓步入了庭中小路,许知瑜便静静地跟在他后面。 “听浩初说,华哥儿是为了救你?”王妃问。 许知瑜忍住眼眶的酸痛,低声应:“是,救命之恩,当难以忘怀,若有能报之办法……” 王妃冷笑,说:“场面话就无需多讲了。”这么久来,她早看出苏华风待许知瑜一片心,甚至也想过虽然家世难以相当,但也可以勉强般配。 她一直以为,苏华风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无多干涉。 只是这一次,苏华风因许知瑜伤成这样,她实在是再不能作壁上观了——说到底,她为苏华风不值得。 许知瑜许是感受到她的冷漠,遂轻轻低头,不再多说什么。 燕王妃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放缓了语气,说:“你对华哥儿这孩子,若是无意,就不要相互拖着。” 她到底是个公道人,不等许知瑜说什么,忽然又想起一种可能,便说:“华哥儿这人执着,若是是他赖着你,你也不必委屈自己成全他。” 终归到底,她并不愿再看见苏华风为了一个并不喜欢他的女人付出。 许知瑜顿了顿,此时只有她与王妃二人走在庭中,身侧是迎春而来的绿绿青萝,就算是说出了自己心底里的想法,除了两人,也只有天知地知。 一鼓作气,她平稳地回道:“娘娘,知瑜从未委屈自己成全大人。” “何况,就算是知瑜待大人有意,却是自己放弃的……”说到这,她微微收起心中的苦意,道,“娘娘放心,此番待大人好全了,知瑜便要去陆洲……” 忽的,转角处传来嬷嬷焦急的声音: “哥儿!您怎么站在这,您的身儿……” 许知瑜一惊,同燕王妃一同看去,只见不知道何时,绿萝旁立着一个只着里衣的高大男子,不是苏华风又是谁呢? 他脸色苍白,眉头却紧紧皱着,对燕王妃道:“母亲。” 燕王妃看了看病态的苏华风,刚想呵斥他不顾自己的身体,只是一回想方才许知瑜说了什么,忽然懂了。 此时不待更待何时? 行吧,既然话已经说清楚了……她复杂地看了眼脸色泛红的许知瑜,轻咳了一声:“许姑娘,华哥儿好似快站不住了。” 下人们本想奔过来扶一把,被燕王妃一盯,各个摸不着头脑,却也没人敢再往前走了。 苏华风手臂上的血液渗透了白色的里衣,在衣服上留下一点淡淡的粉色,且逐渐越来越深。 “伤口……”许知瑜看了眼燕王妃,不知她是何意,而此时下人们也都在远处观望,竟然没有一个上来扶住苏华风。 燕王妃从方才说了那句话后,好似做了什么决定一样,转过身,同侍女说:“新茶已经采好了?” 侍女个个也是人精,想来燕王妃最担心的苏华风的终身大事估计在这一犹豫间,于是纷纷说已然备好了。 “我且去看看新茶。”燕王妃对许知瑜说,“方才我说的话,是因为我暂且不知道你的心意。”她看了眼一点点走过来的苏华风,长叹口气:“华哥儿向来讨厌我们干涉他的事,所以……” 她丢下个“所以”,转身与侍女离去。 一时间,庭院里只剩下许知瑜和苏华风面面相觑。 许知瑜这才反应过来,这一院子的人,居然都在等着她去扶一把苏华风——按燕王妃的意思,难不成是? 这转变有些大。 她心里感到惊讶的同时,也生了些难为情。 只是,苏华风的伤确实不容她再犹豫了,她轻轻朝前迈出了一步,随后,步伐越来越快,走到苏华风一旁,轻轻扶住他没有受伤的手。 苏华风的脸色不太好,在许知瑜扶着他的时候,勉励露出了个笑容,道:“母亲对你说了些不好的话……” 许知瑜摇摇头,回想起燕王妃方才一方作为,也是爱子心切。她不由一笑,说:“王妃所言极是。” 是她自己一再耗着苏华风,只是,方才她也把话说清楚了,对,苏华风肯定也听到了。许知瑜仰头,看着苏华风长长的羽睫轻轻一扇。 “方才你说的话……”他开口,他的声音和着春风,音色低沉,蕴含着寸寸缱绻。 果然,他要提刚刚的事了。 其实,她刚刚说的话,对她来说已经足够惊世骇俗的了,只要刚刚稍微一犹豫,都说再而衰,三而竭,那么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现在,说出来也就算了,居然还叫苏华风听到了。 她心里一紧张,松开了扶着的手,忽的,苏华风“嗯”了声,仿若身体很是不适的模样,吓得许知瑜又将他扶住。 苏华风看了她一眼,还在等她的回答。 只是两人走了半条道了,许知瑜仍没有吭声,好似没有听到他问的什么,苏华风心里急躁却又欢欣。 什么叫“就算是知瑜待大人有意,却是自己放弃的”?便是她对自己有意? 再多走几步,浩初正好迎面而来,愣道:“大人,您的胳膊伤口又裂开了。” 许知瑜一看,果然,那血渍已经越来越深了。 “快去换药吧。”浩初催着。 苏华风朝他使了个眼色,浩初傻愣愣地点点头:“大人,小的来帮您换药。” 许知瑜松开了手,朝后小小退了一步,竟是有提前走的意思,苏华风眉头一拧,声音沉了下去:“过来。” 浩初再没眼色,这下也知道苏华风这句是对谁说的了,赶紧一声不吭沿着来路跑了。许知瑜看着他的背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华风回过头看她。 许知瑜便不由朝前走了一步,轻轻扶住他,小声说:“回去换药吧,伤口要快点养好。” “嗯。”苏华风应了。 有些乖乖的感觉。许知瑜这么一想,心里渐渐放松了,放宽点心,既然被听到了,其实也无妨,一来她说的并不是违心话,二来—— 她感觉到隔着里衣,苏华风的手臂传过来的温度,眼眶蓦地有些发酸。 二来,他或许,还对她留着些情谊。 对苏华风来说,一路上总算没再遇到什么岔子了,便这样到了门口,几个童子见苏华风的伤口又出了血,急急忙忙备好了药。 他解开了半身衣服,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白布。 许知瑜本不太好意思看,却在看到这样的伤口时,心里一揪,不再顾得什么男女之别了。 一个童子刚帮苏华风解开白布,却见苏华风皱眉,道:“重了。” 童子知道是自己下手重了,连忙后退几步,换了另一个童子来,他都还没上手呢,却听苏华风说:“也重了。” 一时间,几个下人皆不知所措,一个机灵的下人看向了许知瑜,许知瑜拿着茶杯的手一抖,差点洒出了半杯茶。 童子说:“公子,我们去叫医师来。” “不用。”苏华风说。 于是几人再次看向了许知瑜。许知瑜犹豫一会儿,小声说:“我不会换。” 下人回:“小的们在一旁指导。” 苏华风轻轻“嘶”了一声,仿佛伤口又刺痛了他,许知瑜连忙把茶杯放下,小声说:“我来试试吧。” 作者有话要说:复健失败,唉T T ☆、第五十章 揭开一层层白布后, 果然看到了伤口又裂开了, 许知瑜细心地为伤口撒上粉末,随后再在童子的指导下,换了干净的白布,一点点包裹起来。 她微微蹙着眉头,仔细着手上的动作, 比拿易碎的琉璃还要小心翼翼, 不由叫苏华风一笑。 她咬了咬嘴唇, 问:“笑什么?” 苏华风摇了摇头,许知瑜心里又一紧, 说:“别动,等一下又出血了。” 苏华风便乖乖地呆着, 等她把布条缠绕好。 不多时,许知瑜擦了擦额角的汗, 轻轻松了口气, 这事总算完成了。她净手完后,抬眼一看, 正巧对上苏华风的目光。 她压下心里异样的感受,微微移开眼睛。 苏华风也没再直勾勾盯着她看, 提到:“你怎么会忽然走京郊的路?去陆洲?”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么一问,倒像是没话找话。 许知瑜看了看自己的手,低声说:“这事……说来是我自己的过错,我去陆洲是要躲四皇子。” “李觅。”苏华风直呼四皇子的大名, 不屑地挑了挑眉头,说,“反正之后,他有的是苦头吃。” 许知瑜不知道他指的什么事,只看向了窗外,心头绕起了些愁绪,却听苏华风又说:“你倒不用再躲着了,接下来看戏就是了。” 许知瑜愣愣地看着他,眼中装了满壶的疑惑,叫苏华风再忍不住,顺着心痒痒的地方,道:“你要是不放心,不若就与我定了婚,李觅还能拿你怎么办?” 他说得太随意,许知瑜却“唰”地红了脸,好似从那次她伤了他的心后,他头次这么表态。 她站起来,有些无措地说:“莫再笑话我。” “不是笑话。”苏华风微微倾身,刚合拢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了里头缠着白布的半/身。 他神色严肃,说:“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万全的方法么?” 许知瑜觉得耳根子发烫,她往后退了两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苏华风这才放过她似的,大笑几声,说:“好吧,是玩笑。” “表哥既然无恙了,知瑜就先走了。”许知瑜轻声说,随后赶紧转身离去,却在跨出门槛时忍不住往后一看,苏华风正朝她轻轻一笑。 她心里一愣,觉得外头春日过盛了,否则她怎么会觉得这天这么亮? 待她回到了许府,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就听说了京郊流匪事情的始末——原来这些流匪曾是范州地接的百姓,都是被抢走了土地后无处可去,便干脆集结起来,名曰起义,实际上以打劫富贵人家为生。 这些人为何会被夺走土地? 许知瑜这才想起了苏华风说的李觅有苦头吃了——原来这土地是被范州知府强征走的,为了建一幢酒楼,打的正是李觅的名号。 尤嬷嬷讲得津津有味:“这也就算了,我们出京的那条大路,原来一直是四皇子的人在收钱,早就引起百姓的不满了,只是没法上达天听,这下通通都捅了篓子。” 许知瑜道是原来如此。皇帝年岁渐老,迟迟不立太子,朝廷中却早已形成以四皇子马首是瞻的党/派,越过了皇帝耳目,做了这么多揽钱的腌臜事,如此出了事情,老皇帝不得肃清朝堂? 果然,朝堂上,皇帝借苏华风受伤一事勃然大怒,命刑部与大理寺联合查案,必得一查到底,而但凡为四皇子说一句话的官员,全部下了大牢中,因此一时间四皇子派的官员人人自危。 尤嬷嬷拨了拨烛芯子,低声说:“又该换代了。” 朝堂风云,许知瑜并不懂,她淡淡叹了口气,说:“只是四皇子是唯二的皇子,陛下能放心把偌大朝堂交给年幼的五皇子吗?” “嬷嬷读书浅,很多事都只看个经验。”尤嬷嬷回到,随后拱手朝天边一行礼,才说:“说不准,陛下早有准备。” 许知瑜反问:“过继给宗世子?” “可能。”尤嬷嬷说着说着,陷入了回忆中,“这事当时京城人人皆知。其实,也算四皇子命好,能和他争的,不是早早病逝,就是还小。” 病逝?许知瑜取下头上簪花,好奇问:“可是病逝的大皇子?” “是。”尤嬷嬷替她铺好一床被子,说,“姐儿睡了吧,宫中的事,可别多想了。” 确实这些事是她们不能置喙的,只是今天知道了这样的事后,才忍不住多讨论了几句,作为无权无势的平民,还是安静看朝中如何。 许知瑜躺到床上,一闭上眼睛,却想起了尤嬷嬷刚刚说的大皇子——父亲正是为大皇子试药所留下的病根。 奇怪的是,她替李舒试药,尚且让李舒活到了现在,大皇子就这样病逝了?难不成这皇室留下来的病还分轻重缓急的? 便是在这样迷迷糊糊之中,她渐渐陷入了梦乡中,再没深想。 没过几天,刑部和大理寺就争相把四皇子的家底掀了个遍,尤其是刑部,苏华风尚且任过刑部尚书,刑部多是他的人,待他忠心耿耿,此番他一出事,便是他们控制了那群被俘的流匪,没叫他们被灭口。 老皇帝从没想过四皇子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皇后哭了又哭,吊了又吊,也没办法把皇帝的心哭软,皇帝还是下了决心,将四皇子移交宗人府。 五月,天气阴阴的,春未了,夏已迫不及待接踵而至。 忽的,哗啦啦的雨声盖过了一声又一声。 这是初夏第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把花枝都打焉了。 许知瑜放下手中的食盒,她本想托小厮送去燕王府的,见这样的天气,便想再缓缓,却见净月匆匆进门来,紧张地说:“今天很是不寻常,怕是有什么意外。” 京城街道内到处可见兵士,皇宫戒严,各家各户心里惶惶,只怕这些封了路的士兵忽然闯入自己家中。 许知瑜掩下心里一阵阵的不安,她来回踱步,叫来了小厮,问燕王府的情况,小厮间的消息多,却也挑了个最稳妥的说:“燕王府从晨间便闭门谢客,一直没有回应。” 如此再过半晌,皇宫内忽然传来一声声丧钟响声。各家各户百姓皆惶然,许知瑜也呆呆听着,直到第三声落了,才恍惚听到外头有人高声哭泣:“陛下殁了!” “变天了,变天了。”许知瑜喃喃。 丧钟带来的惊讶与悲伤不过一瞬便过了,换了个皇帝,只要日子照常,对寻常百姓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只是皇帝并未立太子,四皇子又受罚,这新任的皇帝会是谁呢? 不待京城人家多想,四皇子便披上了龙袍,坐上了龙椅,俨然新帝。然则这事还没完,转眼苏华风便以半个兵符号令京外西北大军清剿叛贼。 而这另外半个兵符,本该在李觅的亲信西北大军将军手上,却不知为何,那将军不为李觅出头,就这样一波混战后,大军拿下了皇宫,新帝的龙袍还没穿够五个时辰,便又被剥了下来。 只在一天之间,暴雨就将京城洗刷了一遍,京城中也异变了几回。 谁人也想不通苏华风为何会有半片兵符。 苏华风却知道。 因为他就是皇子。 在清剿四皇子的余军时,他浑身被雨水淋湿了,此时雨珠沿着他的鬓角低落,他抬手轻轻一抹,将放在暗格的圣旨拿出来。 四皇子伪造的圣旨,在老臣之中根本撑不住,他背对着身后的肱骨老臣,展开圣旨,片刻后,合上,扬声说:“陛下旨意,封五皇子为新帝。” 老臣皆纷纷惊讶,其中一位禁不住,道:“大皇子!” 苏华风回过身,冷冷看着他:“王大人,大皇子早已逝世,你在说什么?” 一时间,这些老臣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先帝年轻时候的影子,皆噤声。片刻后,一位老臣提出:“五皇子年纪尚小,大……苏大人,您护国有功,当为辅佐摄政。” 他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传来宫女的尖叫:“娘娘!万万不可啊!” 只见皇后猛地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她浑身被与淋湿,发髻乱糟糟的,狼狈至极,却恶狠狠盯着苏华风:“好啊苏华风,你把我的觅儿怎么了?” 苏华风微微挑起眉头,道:“李觅翻了谋逆罪,毒杀先帝,不日当斩首示众。” “你敢!”皇后大叫,“他是皇子,是嫡子,你算什么东西?就算你真的是贱/人刘氏生的儿子,那也一辈子只能是贱/人!” 苏华风不为所动:“来人,皇后疯魔了,把她拉下去。” 很快便有侍卫来拉住皇后,只听皇后咒骂不断,临被拉出门时,却又哀戚一叫:“天啊!李明复!你骗我骗得好惨!你一辈子都在护着刘氏生的贱/种!” 李明复是先帝的名讳。老臣们纷纷汗颜,苏华风却不多在意,他将手上圣旨一叠,带着水的手在圣旨上留下一道水渍,隐约能从背面看到圣旨前头出现“李华风”的字样。 命不是他愿意选的。 下了一整日的雨,许知瑜也不安了一整日,直到又一日,天色微微亮之事,忽然有人前来说燕王府派人来了。 许知瑜连忙稍稍收拾面容,便出门去,来者正不是他人,而是苏华风。 苏华风身上还穿着铠甲,甲上被雨刷得干净,他脸色也不是很好,只遥遥看着许知瑜,一笑,问:“府内可没出什么事?” 许知瑜连连摇头,道:“无事。”又想起他身上的伤口,连忙把人叫来府中,下人奉上热茶。 苏华风无心饮茶,却只是惨淡一笑,道:“这两天京中的异变你可有听闻?” 许知瑜点头,知道他身上铠甲的由来,说:“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歇息过?伤口如何?” “无碍。”苏华风静静看着她,低声说,“昨日清剿叛贼时,许仲延的冤情,也水落石出了,想听么?” 许知瑜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焦急地问:“和四皇子……叛贼,有关?” 苏华风微微犹豫,最后轻轻摇头,说:“和李觅无关,但是和大皇子有关。” “大皇子为刘贵妃所出,许仲延一直当大皇子的药人。”苏华风说了句两人皆知的事实,接着又说,“刘贵妃之死,一直是先帝的心中痛,当日里对许家一连五道圣旨,便是先帝听信谗言,以为是许仲延之过,许仲延为了明志,便饮下一整碗的紫芙。” 一整碗。许知瑜闭了闭眼睛,万万没想到,父亲到死都是因为大皇子。 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苏华风轻声道:“是的,许仲延到死,都是因为大皇子。”他起身,摘下了身上的盔甲,露出了灰扑扑的衣服,只是肩上手上有些血渍渗出来。 许知瑜惊道:“你的伤势更重了,不可再拖。”她方想叫人,苏华风却“唰”地拔出了长剑,递到了她手上。 他微微苦笑,道:“你知道大皇子叫什么名字么?” 许知瑜看着他,不知道为何,便忽然想到了老皇帝的眉眼——按说,两人并不像。像是一颗石子从山谷上扔下去,她开始害怕听到那一声“咚”。 可是苏华风的两唇却微微开合:“名叫李川,小名华风。愿逐月华流照君,风雨相随。”他说罢,好似一笑,“好令人艳羡的情谊。” 老皇帝对刘贵妃一片情谊深厚,奈何当时皇后的母家太强,于是在刘贵妃病逝后,他毅然决然伪造了大皇子病逝的现象,实则是把他送去了越东省避难。 后来的事就不难猜了,燕王一无所出,又是皇帝的心腹,便接手了重回京城的李川,不对,这时候当叫苏华风了。 许知瑜呆呆看着他,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太突然,石子掉入深谷中的声音震耳欲聋,她好似不太懂了,只能这样子呆呆地看着他。 苏华风把剑再往前面递,道:“你不是一直想着报仇么?现在,杀父仇人就在你面前。”他眼中古井无波一波,再激不起一点水花。 许知瑜心里紧紧揪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他衣裳上洇开的血渍上。苏华风拉住她的手,将剑塞到她的手上,他坚定地看着她,就好似在等她一剑穿心。 想到她的顾虑,他一笑,说:“你放心,后事我都安排好了,绝不会连累许府。” “当啷”许知瑜没有握好长剑,剑掉到了地上。 她从没想过,自己苦苦追寻的是这样的真相,也从来没有想过,苏华风会亲自把剑递到她手上,让她杀了他。 苏华风神色一黯,说:“原来如此。你现在也不愿再理会我了,对吧?” “命,不是我愿意选的。” 他站起来,也没有再拾起剑,而是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一步,两步,三步…… 快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袖子一紧,朝后看,之间许知瑜满脸泪水。 她颤抖着声音,回道:“这事并非你想要的,我怎么舍得再怪你?” 她没办法想象苏华风刚知道自己就是大皇子时候的惶恐,也没办法想象他知道真相后该有多难受,才会提着剑来,让她杀了他。 可是,前尘种种,都是因果的种子,他是无辜的,不该怪他,或者说,怪他只会徒徒给两人之间增加不可见的距离与障碍。 她已经懂了,该珍惜的时候就要去珍惜,而不是一遍又一遍,仗着他的好,而挥霍着两人之间的情谊。 苏华风一愣,微微侧过身,张开了怀抱。许知瑜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揽住了他。 此时他的身体带着雨后的凉意,该是怎么样,才会这么着急地找到了她,他的心意,她已经懂了,能够回报的,只有这样浅浅的怀抱。 苏华风将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嘴角露出了一抹满足的微笑。 许多事,堵不如疏,前两世,他就是怕她知道真相后一再远离他而选择隐瞒,后果自然十分可悲。 这一次他也算是懂了。 —— 五皇子登基,改国号皓世。苏华风作为辅佐大臣,料理国事,请了最严厉的何大人出山成为帝师,指导新帝熟悉国事。 叛贼带来的混乱渐渐稳定,不知情的朝臣本以为苏华风是借辅佐的名义揽权,直到看到他确实是用心辅佐新帝,才纷纷放下狼子野心的猜测。 转眼,皓世七年,苏华风已经逐渐退出了中央权力的中心,便算是皇帝再三挽留,他也宁愿在府中做个闲散人。 这一日,闲散人要带着儿子苏小小去钓鱼。 老燕王爱钓鱼,燕王府内的鱼塘本是人挖的,养了各式各样的鱼后,这一潭水便似活了起来,无需打理,个个鱼又肥又壮,重要的是,难钓,先前有许多爱钓鱼的大臣已经失手无数次。 老燕王总为自己养出难上钩的鱼而自喜时,苏华风却总能带来几尾肥美的鱼加菜,惹得父子俩老差点一言不合就打架。 这一点上,许知瑜和老王妃都是站在一起的——那便是,你们俩爱打就打罢,只要鱼照常钓得起来加菜,其余的光她们二人什么事呢? 不过,因为今日苏华风带着苏小小去钓鱼,许知瑜并不太放心,下人在塘边支起一把大伞,还铺上了凉席,给王妃盯梢,免得苏小小又被苏华风“欺负”了。 苏华风正缠着鱼线,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出他英俊的面容,年岁轻时眉目间的戾气已经全数散去,翩翩君子,俊逸非凡。 苏小小蹲在他身后,小声嘀咕:“爹爹,娘亲到底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苏华风朝凉席那边一看,挽发的许知瑜露出了一截白玉般的脖颈,正在认认真真地看书,没察觉两人的对话。 想来苏小小已经不记得他以前带他来钓鱼时不小心把他踢下去的事了。 苏华风咳了咳,作为补偿,他决定告诉儿子一项手艺:“钓鱼呢,最讲究的是饵。”他将新鲜的鱼饵挂在银钩上。 苏小小有样学样地挂了一个。 “下水后,要耐心,不能着急。”苏华风把鱼饵甩进水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朝许知瑜那儿一看,只见许知瑜轻轻揉了揉眼睛,好似看累了,于是叫来了下人,让许知瑜别顾着看书,当休息一下。 苏小小脑子灵活,问:“若是不小心叫鱼吃走了鱼饵,却没钓到,怎么办?” “你爹还真遇到这样的情况。”苏华风一笑,说,“那还能怎么办?重新下饵,重新等待,过程虽然很长,但是你的耐心,你的计量,全部会影响能不能钓到鱼。” 苏小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苏华风便再补充了一句:“若你爹没有这样的本领,只怕又钓不到了,那你就不会出生了。” 这回苏小小更听不懂了。 不远处,下人刚把苏华风的话传到许知瑜那,许知瑜抬头,看了眼苏华风,笑了笑,仿若杏花满枝梢的妍丽。 苏华风也回之一笑。 鱼儿,他的瑜儿。 轮回这么多次,终于是他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挺感慨的,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对一直很可爱的king离奇妹子说声谢谢,还有很多鼓励我的读者,最后想对读者还有许苏二人,说一声:抱歉。希望我能完善讲故事的能力,真正成为一个可靠的作者菌吧,感谢,笔芯。 下本奇幻:《我,道士,取了个科学家》,穿越+奇幻,沙雕文,我一定要写一本沙雕文来放飞自我呜呜呜。 再次感谢,期待再会!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