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情深》作者:七僮白 文案: 时家唯一的嫡女,时眠,重生了。 时眠看着远处娉婷而来的表姐,差点泪如雨下。 重来一次,她只想好好护着家人,竭尽所能报答表姐,她便满足了。 可是,尔等凡人怎能如此欺.辱表姐! 表姐十八又如何,那也只有世间最好的男子才能与之般配。 这些个牛头神鬼,快些排队,报上家室良田,全部登记在册,挨个审核。 她要给表姐招婿! 时眠伸出她的爪子在他的xiong上拍了拍,还顺手揪了一下,痛惜道:“表姐,你才华样貌皆不凡,就是这x怎生的这般小。” 得找个不嫌x小的姐夫。 笪御:“……” 【一心报恩的女主×一心正身的男主】 笪御将长袍一扒,咬牙切齿:“不若你娶我!” 时眠:“!!!” 表姐,你的x呢!? (1.甜宠架空文,莫考究!2.排雷:慢热,剧情有点烧脑。3.努力日更。4.更新时间改为21点。5.不喜勿喷。)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眠,笪御 第1章 “珠钗,你!” 时眠又惊又怒,纤细白皙的手指死死攥着纱裙,她被逼的后退了几步,踉跄了一下,脚下有些零星的碎石掉落悬崖,半点响声也未击起。 这里是大渝王朝最险峻的渝涯,传说凡是掉下渝涯的人,从未有过生还。 崖山上冷风呼呼的吹着,将时眠的衣裙吹得飞舞,有些碎石在她脚下翻滚,叮当砸在她的绣花鞋面上。 珠钗挑了一下涂得粉嫩的蔻丹,将时眠掉落在地上的巾帕踩在脚底,掐着嗓子斜眼看她:“姑娘这话说就不厚道了,我家主子不是一直是崔二姑娘,您不是一直知道的吗?” 时眠余光撇了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压着心中的恐慌,又听见珠钗这般说,气的全身都在颤抖。 是的,她早就知道珠钗的主子是崔明媛! 一年前许儿死后她哀痛欲绝,就在这时与她交好的崔明媛心疼她,将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送给了她,她满心都是感激,也从未追究过珠钗的卖身契。 谁曾想,今日这珠钗竟成了她的催命之人! 与崔明媛一起! 想这崔明媛也是从未将她看作姐妹,珠钗更是她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珠钗走到崔明媛身后,低眉顺眼,全不见方才的嚣张:“二姑娘,渝崖可是大渝最险峻的地方,四周更是群山环绕,根本无路可逃,咱们可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啊。” “我当然知晓。”崔明媛捏着巾帕抵住鼻尖,移动了两步,嫌弃的说道,“你离我远些,与这小贱人呆了两年,身上全是这贱人的狐媚味儿。” “是是是,珠钗回府之后定会沐浴熏香,断然不会熏着二姑娘。” 时眠看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崔明媛,肝胆欲碎,生生气出口血来。 时家只有一儿一女,母亲早逝之后父亲就没有再娶,家里就她一个女子,她是将崔明媛当做知心姐妹来相处的! 她咽下这口血,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对面的人。 她从小就被父亲和哥哥娇宠,性子养的温柔软嫩,天真无暇,那些个污秽之事从来都是听别人家说的,今日她才是真真的信了! 眼前不就是一个佛口蛇心,毒蝎心肠的人吗! 悬崖上吹过一阵冷风,却抵不过时眠心中的冷。 哥哥被扣押在宫中,崔明媛邀她上香,本着对她的信任,此次出行她就带了珠钗几个小厮,其余护卫一干人等皆是崔家的人,她已经走投无路,今日怕是要丧命于此了。 崔明媛被婢女扶着走到一旁,轻声吩咐:“去,把她给我捉住。” 护卫齐拥而上,时眠眉眼冷峻,寒声呵道:“慢着!” 她同时往后退了一大步,半只脚架在悬崖边上,娇小的身子摇摇欲坠,看的人心惊胆战,护卫们顿时止住步子,纷纷看向自家姑娘。 时眠背挺得笔直,抬着下巴任凭崖风将她的青丝吹得乱舞,身为将军之女,她有她的骄傲,哪怕是此刻,她也依然傲骨凛凛硬如刀:“崔明媛,我且问你一句,为何要如此对我?” 崔明媛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就是这般!就是这般气势!明明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的蠢货,气质中却又隐带着刚强,这是她如何都模仿不来的! 她尖声叫道:“亲生姐妹?若是亲生姐妹你就不该与我争抢时郎!” “姑娘!”她旁边的婢女扯了扯她的袖子。 崔明媛轻撇婢女一眼,婢女低头一缩,退至一旁,她深吸一口气,平了语调:“只有你死了,时郎心里便从此只有我一人。” 时眠一愣,哥哥? “我与他是兄妹!” “兄妹?呵……是啊,你与他是兄妹他还想着你,宁愿逆天下之大忌也要将你囚于身边,你说可不可笑?”崔明媛仰头痴痴一笑,“如此看来,你就是一个祸水,死了岂不更好?” 时眠星目圆睁,惊愕失色,一下慌了神,脚下没站稳向后倒去! 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给我杀无赦!” 同一时间天边传来一声狠厉的话语,时眠只看到许多黑影从坡下窜出,一把把大刀冒着冷光,晃得她挣不开眼睛。 然后她就坠落悬崖。 冷风如刀划过时眠的脸颊,她下坠的太快,喘不上气,胸中一阵恶心,突然耳边炸响:“眠儿!” 她艰难的睁开眼,就是这一眼,看到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一张脸。 时眠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没想到最后来救她的竟是表姐,还让表姐丢了性命。 表姐,若有来生,时眠定然结草衔环,报之以桃。 窗外惊雷乍响,顷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砸在青砖瓦砾下。忽而雷声轰鸣,震碎了屋檐下的颗颗雨滴。 突然一道无声的电光闪过,将屋内照的清清楚楚。 精致的雕花床上一妙龄女子正眉头紧皱,脸色惨白,细细的汗珠晶莹玉透的附在她饱满的额头上。 又一声惊雷,她猛地坐起,一双桃花眼中溢满了惊恐和茫然,身上的香汗浸湿了里衣,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一头青丝如墨,散落在她莹润的肩头,伴着屋内的熏香,泛着淡淡的甜味。 时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撑着床榻,睁着一双美目细细将房间打量了一翻。 屋内昏暗,只有一盏夜灯点着,她看不清这是何处,只是觉得很是熟悉。 时眠一阵恍惚,她方才不应该落下万丈悬崖了吗?那悬崖一眼望去,尽是层层的云雾,望不到底,可见之深,她如何还能活下来? 坠崖的失重感犹如跗骨之蛆,直到现在她的身体还残留着颤栗感。 对了,表姐! 表姐为救她,跟着一起跳了下来! 时眠闭眼的那刻,最后一眼是表姐惊艳的面容。 她耳边是表姐声嘶力竭的呼唤,穿透了云霄,悬崖之下,坠落之时,她的指腹和表姐的指腹一擦而过,那是她最后感觉到的温度。 她要去找表姐! 此时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时眠慌乱的起身,一不小心将床头案几上的玉瓷烛灯拂落,“啪嗒”一声,险些砸到了她的脚。 “嘎吱”一声过后门被推开。 婢女的声音传来:“姑娘,什么声音?” 时眠咽了咽口水,她虽然很慌张,但是情景尚不明朗,她不敢随意胡言:“只是一盏灯碎了。”她话音顿了顿:“你将烛灯点亮,我睡不着。” “是。” 不多时灯具皆被点亮,屋内的布景清晰的展现在时眠眼前。 时眠眼中涌起不可置信。 这……这不是她在北都宣阳的闺房吗?! 婢女合上手中的火折子揣进衣兜里收好,然后取下木施上的披风,给时眠系上:“入秋了,夜深寒气袭人,姑娘多多注意身子,莫要着凉。” 时眠眼眶一热,泪珠顺着眼尾在她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一道泪痕。 这是许儿? 她自小没了母亲,父亲虽然疼她,但是日夜伴她左右的还是许儿,许儿长她十岁,待她如女,生活起居无不细细照料。 人都是将心比心的,她也将许儿当做亲人来看待。 一年前,她与许儿去赴卢家女儿的生日宴,许儿淹死在卢家后塘。 生日宴上死了一个时家婢女,对于卢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卢家小姐甚至还怨时眠触了她眉头。 时眠恨极,私下一直在查许儿的死因,她不相信许儿会是失足落水。 直到她掉下悬崖前几日,她方才查到一星半点,但还未来的及深究,就一命呜呼了。 时眠纤长的手指抚上许儿的脸颊,掌心下的温热感让她一惊! 她莫不是在做梦,又或是阎王爷可怜她,让她投胎前再见一次心中思念之人?不然这触感怎的如此真实! 美人落泪总是惹人疼的,更别说时眠不光容貌倾城,性子也是极其软的,现下柳眉细细弯弯的颤抖,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抿着樱桃小嘴泫然欲泣,就连许儿一女子都忍不住心疼:“姑娘怎的哭了,可是做了噩梦?” 时眠不语,只是无声落着泪。 想她芳龄才十六,死的时候朝堂动乱,她此时丧了命,也许几日之后,哥哥会带着府兵搜查悬崖,运气好些兴许能找到她的尸体,不过那时,她的尸身必然已经腐烂。 哥哥……她心里滋味难说,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崔明媛的话,若她说的是真的,哥哥的这份感情她也不可能给予回应,她从来只当他是哥哥的! 而表姐,她万万没想到消失了一年多的表姐会忽然出现在渝崖,就是表姐借宿在将军府的时候,她和表姐也是交集甚少,却没想到最后来救她的会是表姐,更是为了她一起跳了下去。 时眠一颗心就像被油火架着烹烤,愧疚难安。 她抽噎着:“许、许儿,表姐呢?我要找表姐!” 许儿看她哭的这般狠,急急忙忙掏出手帕帮她抹着眼泪,听她嘴里念叨着表姐,疑惑不解:“什么表姐?姑娘你哪来的表姐,莫不是梦魇了?” 时眠哭的狠了,打起嗝来,她现在惊魂未定,在自己熟悉的闺房内,身边又是最思念和亲近的人,什么气势和强硬都没了,就是个小女孩受了委屈在哭诉,还不知道自己在哭诉些什么,只是嘴里不停的絮叨:“表姐,我要找表姐……” 时眠胸口一滞,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许儿大惊失色:“姑娘!姑娘!来人!姑娘晕到了!” 第2章 秋日的清晨,暖阳从宣阳街头探出头来,菊花瓣上还残留着昨夜的寒霜。 街上已经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玉安堂的大夫背着药箱,打着哈气从北街的时府里出来。 小厮恭敬的奉上这次出诊的费用,将人送走。 时府南边的不觉小筑里,三角梅开的正盛,细软的枝条爬上廊檐,一簇簇如玉一般的小花怒放在长廊下,独自生长,与世无争。 这个时间点,主人家才起床,时府里静悄悄的,只有枝头不知名的鸟儿在叽叽喳喳的叫唤,倒是给这院子添了一丝生气。 长廊的尽头厢房打开,蔓枝端着主人家梳洗的水盆,轻手轻脚往后院走去。 厢房内,时眠披着外袍坐在榻上,定定的看着坐在一旁的男人。 时南昌心疼的摸了摸她的额头:“眠儿,你吓死爹爹了。” 时眠用目光细细描绘时南昌的模样。 时南昌今年四十五岁,眉毛粗黑,鼻子高耸,黑黑的脸上唯一能看出俊俏的只有他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眼角深邃有度。 上天垂怜,时眠最像时南昌的地方也只有一双透澈的眸子,其余的地方全部遗传了她那容貌绝世的母亲,柳叶细眉,樱桃小嘴,皮肤白如羊脂,吹弹可破,她算是尽挑好的生了。 时眠生的绝色,时南昌为此吹嘘了十四年。 现在是大渝王朝四十四年,爹爹还没去战场,爹爹还活着,能说话,能走动,眼睛是亮的,皮肤是热的,现在就在她眼前,还和她说话! 时眠鼻头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 时眠哽咽了一下:“爹爹,我没事,你莫要担心了。” 时南昌眉毛一横:“不想让爹爹担心,你就好好照顾自己!” 时眠小手紧紧攥着他的大手,生怕他下一刻就没影了,时南昌坐在塌边陪了她好一会,才离开。 兴许时南昌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时眠睡了一个踏实的回笼觉。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午时了,许儿看她醒了,才叫人下去安排膳食。 这一番折腾下来,时眠大约猜到自己遇见了神鬼之事,如今她能重来一世,她感恩上天,实在不敢再奢求其他,今后她只要好好活着,远离那些腌臜肮脏的人,护好身边待她好的人,以及报答上一世的恩人。 这便够了。 时眠挑了一根素净的玉钗:“就这支吧。” 许儿接过,调笑她:“姑娘今天怎的换口味了,这玉钗不如那绯红梅花钗好看。” 时眠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无论前世今生,她的脸皮都很薄。 她死的时候十六岁,十四岁的她喜爱粉嫩夸张的衣服首饰,当时觉得俏皮可爱,现在却觉得幼儿的紧。 午膳做的是她爱吃的桂花鲤鱼,许儿心疼她昨夜病了,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 时眠浅浅的尝了一口,水雾迷了她的双眼,在宣阳的时候,有一位厨房婆婆的手艺特别好,后来哥哥春闺中了进士,圣上给了官职,他们需要搬去凉安,这位婆婆身体不适就没跟去。 她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桂花鲤鱼了。 饭后,时眠漱了漱口,她没有忘记表姐,屏退了下人,只留下许儿。 许儿今年二十四岁,很多话冒然问她,她一定会起疑的。 时眠重生,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许儿,现在是什么月份,天气若是好的话,我想出去游玩。” 许儿:“已经早秋了,外面一些菊花还没开全,姑娘若是想出去玩,不妨再晚个几日,到时候郊外定然有许多姑娘少爷,一定热闹。” 早秋,那就是农历七月了。 这个时候,哥哥应该去凉安探望好友。哥哥不在,她松了一口气。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还是不见的好。 她记得表姐入府的时候是七月底,距离月底约莫还有二十日。 时眠眼底有磷光闪烁,她抿了抿唇,嫣红的唇脂在唇上晕开来,小嘴粉嫩嫩的。 许儿呆了呆,自己照顾的姑娘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仅仅一个低眉抿唇的动作,就勾人的紧。 回神后,许儿小心的把绣屏架起来,时眠认出来是自己那幅莲花绣,她记得这幅莲花秀她从秋天绣到了明年,最后带到凉安的秀坊裱了起来,送给了崔明媛。 现在就画了个花样,还没开始。 时眠指腹拂过这幅绣样,轻声说:“许儿,扔了吧。” 许儿微微惊讶:“姑娘,这幅花样你可是画了整整一个月。” 时眠微笑:“现在不喜欢了,你给我换个绣绷,我想绣个荷包。” 虽然是笑着,时眠的话柔柔的却带着不容拒绝,许儿只能答应:“是。” 天渐渐暗下来,外面下起了小雨。 府中的婢女小厮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雨来的突然,院中的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张开油布,将院中的月月红盖住。 月月红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穿过雨幕飘到时眠的窗前。 时眠轻轻叹了口气:“许儿,叫他们别忙活了,这月月红不打紧,人若是淋生病就不好了。” 月月红养的比人还金贵,天热了遮阳,下雨了打伞,最后还是死了。 她记得有好几个人都生病了,她自己死过一次,自然认为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许儿下去吩咐,下人们一听,喜不自禁。 姑娘心善,就连他们这些不值钱的下人,也总是心系着,在宣阳城内,就没有一家姑娘有他们姑娘温和良善的,他们庆幸的同时,对姑娘也是感激不尽。 时眠养成这个性子,离不开特殊的环境。 她刚出生的时候,时眠的娘马惜玉就血崩离世,时南昌悲痛之下向圣上请辞告老还乡,那年他只有三十二岁。 圣上当然不同意,后来时南昌立下誓约,若是大渝需要他一天,他无论在哪,就必定快马加鞭,为大渝披荆斩棘,圣上这才肯放他离去。 时南昌是个武将,马惜玉离世后便没有再娶。家中一个大男人操持着难免力不从心。当时许儿还小,哥哥比她大七岁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小小的时眠无数次在夜晚告诉自己,要知礼,要懂事。 爹爹已经很辛苦了,她不能再给爹爹添麻烦了。 家里的仆人都是老人,也是疼爱时眠,渐渐地,时眠在这种环境下,就成了现在的时眠, 知礼懂事,温和良善。 宣阳城逐渐热闹起来,这个时候,郊外的菊园是最热闹的,菊园的老板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数着自己的荷包,高兴的眉眼都合不拢。 许儿将院中的屏风往后挪了挪,挡住石凳上的时眠。 虽然已经入秋,午后的太阳还是有些灼人,时眠手中的荷包已经有了雏形,上面绣的不是花鸟,是一把寒光泠泠的宝剑。 许儿初次见到很是稀奇,顺嘴问了一句。 时眠当时愣了许久,这个荷包是准备送给表姐的,当时她脑中第一个想到的花样就是一把宝剑。 第一次见到表姐的时候,他带着面纱,入住时府后也是鲜少出门,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于是她也很少碰到表姐。 偶然一次,她见到面纱下的表姐,惊为天人。 不仅仅因为表姐的容貌,更是因为他浑身的气质,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剑。 凛然正气。 势不可挡。 所以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设计了一把宝剑的花样。 准备绣在荷包上。 时眠捏着绣花针,一针一线紧凑密集,显然很是用心。 许儿挪好屏风,站在时眠身旁,问道:“姑娘前些日子说想出去游玩,现下时节正好,要不要吩咐着准备起来。” 时眠低眉注视着荷包,手中没停:“不用,再过些时日。” 再过几日表姐就要来了,到那时和她一起去,岂不正好。 想起近日早出晚归的时南昌,时眠接着问道:“爹爹他回来了吗?” 许儿摇头:“还没回来,听前院的来话,老爷近日总是往庄子上跑。” 时眠手下一顿,银色的丝线绷得紧紧的。她轻轻皱眉,猜测爹爹的用意。 想了好一会,没什么结果,只能归咎于生意,便作罢了。 这几日又下了几场小雨,眼看着就要到月底了,时眠急了。 因为爹爹还没有带表姐进府。 她时而会梦到前世,每每梦到渝崖那一幕,她的心就揪的生疼,她时刻都记着表姐当时的奋不顾身。 时眠不明白为什么表姐会为了救她豁出性命,但是这份恩情和心意是真真实实,做不得假的。 毕竟,世上能有几个人会为了她豁出性命呢? 表姐这份恩情,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报答。 这日下午,许儿匆匆跑进不觉小筑,手里的端着明月楼的芙蓉糕,因为走得急,最上面一块掉在了地上,打了一个圈,瞬间粘上了尘土。 许儿顾不上这块糕点,连忙进了小院内。 她把糕点往桌上一放,气喘吁吁的说:“姑、姑娘……” 时眠放下手中的戏本,给她到了一杯茶水:“莫急,慢慢说。” 许儿喝下一杯,缓了过来:“姑娘,前院来了个女子。” 时眠一愣。 许儿看她的表情,不忍再接着说,但是想到一会老爷定会派人来叫,现在说了还能让姑娘做些心里准备,于是她还是开口:“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个头和老爷不相上下,带着面纱我也没瞧见什么模样。” 时眠沉默,她心里其实是激动的,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所以刻意隐瞒下,她的面部表情就有些难看了。 许儿心疼极了,不免对那女子生了厌恶:“姑娘,若是老爷娶、娶了她,你……” “你说什么?”时眠反应过来,惊奇的问。 许儿更心疼她了:“姑娘,你莫要伤心,我瞧那女子也是个老实的。” “噗……” 许儿不会以为爹爹要娶了表姐?她没忍住笑出声来,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许儿还有说戏文的本事。 正巧这个时候前院来人:“姑娘,老爷叫你去书房。”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表姐了,时眠眼底都忍不住带着喜意。许儿跟在身后,心里担忧不已。 脚下忍不住加快,时眠看见椅子上的白衣女子,眼睛一亮:“表、爹爹!” 好险好险! 时南昌介绍道:“眠儿,这是你表姐,笪御。笪御,这是我女儿,时眠。” 一旁的许儿双目一睁,表、表姐?! 笪御起身,朝时眠生硬的一拜:“时眠妹妹好。” 时眠此时高兴的恨不得原地蹦三蹦,但是这里这么多人,她的举动也不好太过出格。 于是她连忙将笪御扶起,手碰到笪御胳膊的一瞬间,时眠明显感觉到他浑身一僵。 想起前世爹爹曾经说过,表姐以前是在乡下生活,这时候觉得不自在她也理解。 时眠弯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玉姐姐无需多礼,你以后就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不用拘谨。” 时南昌郁闷,他还没说什么呢,女儿怎么就这么高兴,他原先还担心眠儿会不接受笪御,现在也好。 笪御抬眉看了她一眼,有一瞬间的怔住,随后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他看向时南昌,不语。 时南昌当即哈哈笑起来:“这就好这就好……这样,笪御就先住在北边的落雪院吧。” 笪御正准备应下,时眠不满的声音打断了他:“爹爹,表姐怎么可以住落雪院,那里不行!” 时南昌偷偷看了笪御一眼,他带着面纱,也看不出什么,只好和时眠说道:“那里挺好。” 时眠气愤的瞪着自己爹爹,前世她怎么就没发现爹爹如此怠慢表姐,那落雪院是什么地方,是整个时府最偏僻的院子。 长年没人居住,下人们也偷懒,院子定是灰尘遍布,用品不全。 不但如此,落雪院离她的不觉小筑最远,就是一个南,一个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世,她对表姐有种自然的亲近感,想到表姐离她那么远,她就有些不好受。 时南昌被她瞪得心虚,额间有虚汗冒出。 眠儿有好久都没跟他这个爹发脾气了,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时眠想了一下府中的院落,能和她的不觉小筑媲美的只有隔壁闻啼院了:“表姐就住闻啼小院吧,那里环境好,离我的院子也近。” 时南昌立马摇头:“不行!” 时眠朝他哼了一声,撇过头期待的看着笪御。 一双眼里像是有清晨的露珠,晶莹玉透。 笪御迟疑了一下:“那就多谢时眠妹妹了。” 时眠高兴了:“不谢不谢,你喜欢就好。” 看两个人都定下了,时南昌心中一叹,实在拧不过时眠,又想到笪御的品性正直,最后还是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 古时候七月是农历七月。 本文日期全部安农历来算。 第3章 (捉虫) 时眠和笪御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 吩咐了人下去准备午膳,本来想叫爹爹一起,但是今日他似乎还有其他的事情,便作罢了。 时眠领着笪御往她的不觉小筑里走去,闻啼小院虽然是大院,但也许久没有住人了,免不了要打扫一翻。 时眠:“玉姐姐,你舟车劳顿,先到我那里用膳吧,休息一会我带你在时府走走,熟悉一下,傍晚的时候院子差不多就打扫好了,到时候你也可以好好歇息。” 她事事想的周到,笪御无法推辞她的好意,便同意了。 踏进不觉小筑,笪御有一刻被惊艳到。 进门后便是一个长廊,长廊下长着茂盛的三角梅,在秋风中微微窦瑟,洁白娇小。 长廊蜿蜒曲折,设计巧妙的在院中围出一片空地来。空地两旁种着月月红,妖艳似火。 中间有一套石椅,上面摆着一些水果糕点,还有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插的不是花朵,而是常见的柳条。 一踏进这里,笪御近日的烦躁不消多时就消失在胸口,神台渐渐清明。 他看了眼侧身带路的女子,沉默的跟上。 时眠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她有些紧张的请笪御坐上桌。 上辈子她和表姐来往的实在太少了,只知道表姐话不多,喜静,爹爹叫她没事不要去打扰表姐。 时眠的闺房和她的院子一样,布置的雅致又温馨,闻啼小院和不觉小筑只有一墙之隔,布置自然也差不多,也不知表姐喜不喜欢。 时眠与他同桌而坐,这次午膳她特地吩咐,烧了足足有七个菜一个汤来招待笪御,实在丰盛,平时就是爹爹哥哥一起,他们三人也不过五六个菜。 虽然菜品不少,但是每碟分量也不多:“玉姐姐,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叫厨房每样都烧了些,你看看喜欢什么,下次叫厨房给你再做。” 笪御:“不必如此客气,平常就好。” 时眠笑着点头,亲自帮笪御盛了碗汤推到他面前,仿佛刚才点头的不是她一般。 笪御默了一下,摘掉了面纱。 时眠刚刚拿起的筷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唤醒了同样惊呆的许儿,许儿赶忙上前捡起筷子,隐晦的推了推她。 时眠回神,脸颊迅速爬上了晕红,脸上热热的。 实在不能怪她大惊小怪,表姐的容貌,真的、真的用言语无法形容。 哪怕前世她见过一次,如今再见,还是惊为天人。 用倾国倾城四个字都不为过。 看着她的脸,饶是时眠都自惭形愧。 时眠接过许儿递上的新筷子,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声:“表姐莫怪,你长得跟仙子一个模样,时眠一时看呆了。” 笪御捏着筷子的手指一白,轻瞟时眠一眼,兀自吃起饭来。 时眠感觉有些怪怪的,她怎么觉得表姐有些不高兴? 吃饭的时候,时眠再想开口就找不到机会了。 两人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人,她倒是想多聊几句,奈何笪御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她只好识趣的闭嘴。 傍晚的时候,隔壁院子的人来传话,说是院子已经打扫好了。 时眠本想留她在这用完晚膳再走,但是看他一脸疲惫,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时眠叫他等等,笪御看她从枕头下珍重的拿出一个荷包,双手捧到他面前:“玉姐姐,这个送你。” 时眠的手和她人一样纤细柔弱,屋内的灯具点了大半,昏黄的烛光将她的手指照的隐隐约约。 笪御低头,荷包上的宝剑栩栩如生,仿佛只要他伸手便可将它抽出。 它插在黄土上,剑柄处绣了一只雪白的老虎,沉默的蛰伏着,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若是老虎站起来,定是威风凛凛。 由此可见,女子的绣工了得。 笪御心思一动,他着实喜欢。 然而他摇了摇头,后退一步:“不用,多谢。” 时眠一愣,她没想过表姐会不要。 笪御将面纱带好,唤了一声:“青竹,回院。” “玉……” 时眠话音顿住,因为笪御已经走远了。 时眠沮丧的将荷包收起来,本来准备放回枕头底下,忽然又改变了注意,佩戴在身上。 她想着,这荷包本就是为了表姐绣的,送不出去太可惜了,随身带着,总有机会可以送出去。 许儿帮她理了理腰带,眉头皱了皱:“姑娘,我从未见过你这么费心做过一个绣品,为何要送给这位笪姑娘?” 时眠摸了摸腰上的荷包,沉默了一瞬:“……见到她第一眼,就觉得只有她才能配得上这把剑。” 许儿还是没明白,但是自从上一次病后,姑娘有自己的主意了,只要对姑娘无碍的事,她也不便多问。 许儿不问,不代表其他人不问。 蔓枝是屋里的二等婢女,和时眠同岁,是去年哥哥送给她的人,平时也跟在时眠身边照料她。 蔓枝和许儿不同,她脾气有些骄横,但还算听话,加上时眠身边少有同龄人,所以只要蔓枝没做什么错事,脾气虽然大些,时眠也还包容。 蔓枝替自家姑娘抱不平:“姑娘,你特意送她东西她还不收,这也太不识好歹了吧。” 照往日,这个时候许儿已经斥责她口无遮拦了,但是她没说话,显然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时眠轻喝:“不许这么说玉姐姐!” 蔓枝头一缩,姑娘极少斥责下人,她心里不服,却不敢再说了,只是嘴里低咕:“那荷包可是姑娘绣了大半个月的,而且那位笪姑娘今日都没给姑娘好脸色,还一直带着面纱。” 时眠听她这么说表姐,心里很不悦,表现在脸上就变得有些冷酷:“蔓枝,谁允许你私下议论主子的。” 蔓枝脸色一白,当即就跪下了:“姑娘我错了。” 许儿一惊:“姑娘……” 没想到时眠会生气,她想帮蔓枝说两句好话,但是蔓枝议论主子是事实,她就不好再开口。 时眠看她们吓成这个样子,心软了下来,柔声和她们说道:“今日你们也看到了,玉姐姐的容貌人间罕见,这世间哪个女儿有那般容貌不想让人知晓,她一定是受了许多委屈才会一直以面纱遮面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说着,时眠走到门廊边上,抬头望了望已经出头的月亮,想到玉姐姐那如月一般的人,更加心疼了:“你们想,玉姐姐家里定然是遭逢难事才来到时府,到了时府又成了寄人篱下,无论是谁都会多有不适,更别说还在我这呆了一下午,许是下午我太过热情,吓着她了,指不定她此刻正在惶恐不安。” 蔓枝头低的更低了:“姑娘,我错了。” 时眠摇摇头:“你记着便好,许儿你也记得,在时府,笪玉如我,不可怠慢。” 许儿听了,心中对这位笪姑娘的不满也算消散了:“姑娘,我记住了。” 惶恐不安的笪姑娘用了晚膳之后,屏退了下人自行洗漱。 退了妆容和白裙的他,在昏暗的屋内看不清表情。 房中只有他一人,他靠在榻上用巾帕一点点擦着湿发。 安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怎么没收下?” 笪御手下的动作未停,往房梁上轻撇,淡淡的问:“什么时候来的?” 梁上回道:“你到了我就到了。哎,可怜我在这独守空房,你却佳人在侧,老天不公啊……” 笪御这下顿了一下,淡淡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嫌弃:“没人要你来。” “哼,若不是师傅逼我,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怕你死了没人收尸。” 笪御把巾帕扔回木施,坐到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刚端起还没递入口中,一道破空声炸响,茶杯被人击碎。 房中依旧只有笪御一个人,地上的碎瓷片中隐约可见一颗闪烁的珍珠。 同时梁上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又喝冷茶!” 笪御:“你又用珍珠。” “老子有钱,你管我!” 笪御:“……”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要那个荷包,我瞧着是精品啊。” 笪御:“我是男子,不能收。” 虽然他现在男扮女装,但是是个男人无疑,若是收了,以后被有心人翻出来就成了私相授受。 对那个女子不好。 那个声音笑道:“可你现在是女子啊。” 笪御双眼一眯,夹起桌上的一颗花生米就朝房梁上弹去。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你可真下的去手,我这娇弱的身子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笪御额上蹦出一根青筋,又夹起一颗花生米,男人连忙出声:“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 第4章 (捉虫) 第二日一大早,时眠用过早膳就兴冲冲的跑进闻啼小院。 几个婆子在院中做洒扫,看见时眠过来,低头行礼,待时眠进去了,然后婆子就开始私下偷偷议论起来。 李婆子刚来府中两年,心思油腻的很,她拉着另外一个婆子到角落,低声问:“张婆子,这屋里的表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我瞧着姑娘和她关系甚好。” 张婆子是时府的老人了,她左右瞅了瞅,眼见没人,捂着嘴小声说道:“什么表姑娘,老婆子我在府里十四年,也没见过夫人,更别说侄女。” 李婆子眼睛一睁,她眼白多,两个黑点在眼眶里晃了晃:“说不准是哪个勾栏瓦舍里的……” “嘘!”张婆子连忙捂住她的嘴,“你瞎说什么!” 李婆子耸了耸鼻子,嘲笑她的小心翼翼,黑眼珠往厢房一撇,心思盘旋。 就算不是那烟花地里的人,那位表姑娘瞧着也有十八了,摸不准就是老爷找来的姨娘,只要扯上了老爷,等姑娘知道了,这位堂姑娘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老爷最疼的还是姑娘。 到时候闻啼院还不就是他们下人的天下了。 她就等着了。 时眠提着裙摆,一脚踏过门槛,清亮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玉姐姐,玉姐姐,我来找你了。” 外面进来一个婢女:“时姑娘,我家姑娘在书房。” 时眠:“我知道了。” 她正准备抬脚,突然问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对了,还有昨天那个青竹。” 婢女始终低着头,听见时眠问,老实回答:“婢子唤之桃,和青竹都是笪姑娘身边的一等婢女,一起从老家过来的。姑娘昨日没见着婢子,是因为之桃在带着其他人打扫院子,没有及时给姑娘请安,望姑娘恕罪。” 时眠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在意,她只是瞧着之桃有些眼熟,顺嘴问的。 想到眼前这个人是表姐的亲近之人,她忍不住多话起来:“无碍,你们和表姐一起从老家来,也是她在这最贴心的人了,平时多注意她的身子,不要贪凉,多吃饭,缺什么直接和我说,若是有人欺负表姐,你们就直接打回去……” 终于等时眠说完,之桃福身谢过:“多谢姑娘关心。” 时眠转身离去后,之桃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眉眼柔和。 真是个好姑娘。 许儿扶着时眠,叹道:“姑娘你慢点,方才都差点摔了。”也不知道笪姑娘究竟有什么好,姑娘对她这么上心。 时眠脚步一顿,真的慢了下来:“真是失礼,还好有许儿在。” 这么一句就把许儿哄的眉开眼笑的:“姑娘莫要这样想,能陪在姑娘身边才是我最大的荣幸。” 笪御耳尖一动,房梁上瞬间消音,他想找本书装装样子,奈何书桌上却干净的如洗。 他目光一定,看见桌角垫着本书,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笪御顾不上其他将那本书抽了出来,上面写着《春院栏房》四个字,应该是一本戏文。 正准备翻开,时眠进来了:“玉姐姐,时眠来看你了。” 就算在自己的院子,笪御依旧带着面纱,时眠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真像十二月寒潭里的水,寒意湛湛,时眠想,那潭底一定有许多故事。 笪御没有回应她,她莫名就从他眼中解出了“你来了”三个字,很自觉的坐到他旁边。 时眠:“玉姐姐在看什么书?” 时眠头一伸,露出她纤长的脖颈,嫩白到有种脆弱的美感。 笪御突然想到一句诗词:肤如凝脂,领如蝤(qiú)蛴(qí)。 笪御一晃神,时眠已经把书翻开了。 她看了两行,突然面颊彤红的如苹果,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漂亮的眸子眼神飘忽,她结结巴巴的说道:“玉、玉姐姐,你喜欢看这、这种书?” 笪御皱眉,下意识回了句:“什么?” 时眠把书推到他面前:“你、你、这、这……” 时眠半天也没说明白,笪御自己把目光放在翻开的书面上。 【昨夜佳人初命偶。论情旋旋移相就。几叠鸳衾红浪皱。暗觉金钗,磔磔声相扣。】 笪御顷刻间把书合上,急声厉色的说:“把你看到的忘掉。” 时眠连连颔首:“我会把这件事忘记的。” 笪御额上的青筋又有跳出来的迹象:“我的意思是,把你看到的内容忘掉!” 时眠:“自然是要忘的,自然是忘的。” 笪御:“我不是……” 时眠重重的点头:“恩,不是!” 笪御:“我……” 时眠打断她:“玉、咳,玉姐姐,我想起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笪御第一次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俗称心塞。 “哈哈哈哈……” 笪御抄起那本书往房梁一扔,准确的砸到那人的脸上。 那人翻了翻:“好书啊!” 许儿见她进去还没一盏茶就出来了,还满脸通红,担心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时眠揉了揉脸:“没事没事,我想起今日的经文还没抄,走吧走吧。” 晚上烛灯吹了后,时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几叠鸳衾红浪皱”,越想脸越热,她先在床上滚了滚,再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自己的脸。 过了一会她闷的喘不过气,又探出头来。 时眠小嘴抿了抿,眼里划过一抹羞意。 表姐喜欢那、那种书,她要不要帮表姐找几本过来。 不行不行! 若是被爹爹知道了,她会被凶死的。 还是算了。 表姐也不能再看了,哪有,哪有女儿家看那种书的。 简直…… 简直…… 千万不能让爹爹知道,明日她就去表姐书房搜一搜,早点毁尸灭迹! 对了,她今天去找表姐做什么的嘞? 天亮之后,时眠再一次光临闻啼小院。 不过这一次她是偷偷摸摸去的。 许儿疑惑不解,问了之后姑娘只叫她跟着就行,于是许儿只能带着满腔的疑惑也偷偷摸摸进了闻啼小院。 时眠朝许儿勾了勾手,许儿侧耳靠近:“你去问一下之桃,玉姐姐现在在何处。” 没一会许儿回来了:“之桃说笪姑娘在用早膳。” 时眠松了一口气,她特地没用膳就过来了,趁着表姐不在书房,她动作得赶紧。 “许儿你在门口帮我看着人。” 时眠轻手轻脚关上门,在书房里翻了起来。 她胸膛里砰砰直跳,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般鬼鬼祟祟过,紧张的她直冒汗。 不远处的膳厅,笪御擦了擦嘴,头顶的人又忽然出声:“你那个时眠妹妹在书房。” 笪御皱眉:“做什么?” “嘿嘿……”那人奸|笑一声,“好像是在找书。” 笪御眉头克制不住的抖动,房梁上的人还在自顾自的说话:“这姑娘有意思了,自己竟然还想找两本看看……” 笪御掏出一颗珠子往梁上一弹,止住了他的呱燥。 笪御没有起身,淡定的把面纱带上。 时眠不会找到的,因为昨天他把书房里的书全部翻了一般,找出三五本,全给烧了。 最后时眠当然是一本都没找到,她欣慰的松了一口气,看来表姐只是一时好奇,那就好。 时眠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才感觉到腹中饥饿。 回到不觉小筑,因为心情极好还多喝了一碗粥,时眠打了个嗝,有些难为情的用瞄了眼许儿,看她从容的收拾碗筷,时眠小嘴一翘,可爱极了。 这个时候时南昌还未见人,先闻其声:“眠儿,你哥哥来家书了。” 时南昌风风火火的院子,将手里的信递给了时眠。 时南昌:“信上说,你哥哥大约还有三日就回家了,加上日程,最多六日便可抵达宣阳。” 时南昌眼里都是家人归家的欢喜,说话都带着风,把他的胡须吹得直翻滚。 时眠拿着信呆呆的。 沉默半晌,她没有看,放到了桌上。 时南昌说了好一会,发现时眠一直没说话,奇怪的问:“眠儿不看看。” 时眠微笑:“不了,爹爹说的很详细了。” 时南昌当自己女儿在夸他,大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我家眠儿真好,回头让庭深好好带你出去逛逛。” 时眠笑了笑,不答。 哥哥是七月去的凉安的,那个时候她还没重生。 她已经记不清哥哥要去探望哪位好友了,只是隐约记得,那位好友似乎对哥哥很重要,哥哥几乎每年都会去一次凉安。 她听爹爹说过,他们从凉安回宣阳的时候,哥哥才七岁。 凉安……有什么好友是在成年之后,会让哥哥百般挂念。 桌上的家书静静的躺着,封面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格外显眼:时眠启。 前世她未曾注意过,家书,通常不应该写给家中的长辈吗? 比如父亲。 像这种的家书,时眠记忆中有好些封,有时候不是每次都能直接到她手里,但是上面每次写的都是“时眠启”。 现在回头来看,尽是满满的怪异感。 崔明媛的话,犹在耳边。 哥哥迟早要回来,她心下着急,却毫无头绪和办法。 作者有话说:1.【昨夜佳人初命偶。论情旋旋移相就。几叠鸳衾红浪皱。暗觉金钗,磔磔声相扣。】取自欧阳修的《蝶恋花 · 咏枕儿》。(嘻嘻,其实就是古代的小黄诗。) 2.“肤如凝脂,领如蝤(qiú)蛴(qí)”取自《诗经·卫风·硕人》。 3.一直忘了备注,笪(dá ) 第5章 天气渐冷,榻上换上了稍厚些的被褥。 时眠的里衣又添了一层。 她终于想起来去找表姐做什么了。 上次时眠本来想邀请堂姐去菊园,被那什么书一打岔,她反倒给忘了。 时眠抬头望了望明媚的太阳,温暖的阳光撒在她的肩头上,她舒喟的一叹:“许儿,你叫下面去准备一下,稍后我和表姐去菊园看看。” 然后时眠带着蔓枝朝隔壁走去。 闻啼小院的下人格外的少,之前时眠担心人手不够,问过笪御,笪御不喜人多,时眠也就没安排。 现在猛地进院子,冷清感扑面而来。 快走到笪御闺房门口的时候,时眠被之桃拦了下来。 之桃朝她盈盈一拜:“时姑娘,我家主子今日身体不适。” 时眠担心的问:“可请了府医?” 之桃:“请过了,大夫说无碍,多休息便可。” 时眠听说无碍才放下心来:“我去看看。” 之桃连忙踏着碎步上前拦住:“时姑娘,主子他不便见客。” 时眠一愣,今日这几次三番的被拦,难免让人多想。 蔓枝在时府何曾遇见过这样的下人,仗着时眠在,她呵斥道:“好生无礼,主人家也敢拦,你家姑娘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怎的……” 时眠:“蔓枝!” 蔓枝瞬间消音:“姑娘……” 时眠皱眉,神色冷凝。 这蔓枝越发恃宠而骄,看看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见不得人的事,越说不越像样! 之桃也知道知己措辞引起了误会,却没有澄清,沉默的低眉顺眼,不发一言。 时眠让蔓枝站着反省,自己走到之桃跟前,小声的问:“之桃,表姐是不是来那个了?” 之桃疑惑:“哪个?” 时眠捏了捏手帕,声音又小了一个度:“就是月事。” 之桃愣愣的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时眠。 主子来、来月事? 时眠见她抬头又不说话,以为之桃默认了,她默然,对月事感同身受,并在心里同情了一把笪御。 时眠:“这段时日玉姐姐确实不便见客,你们好好照料他,莫要冷着他了。” 之桃听了这番话,以为时眠放弃进屋了,于是就没有反驳。 结果她刚要松一口气,接着又听见时眠接着说:“我去看看,都是女子,无碍的。” 之桃露出一抹急色:“时姑娘,你……嘶……” 脚腕处猛地被什么砸了一下,之桃不动声色的抬脚,将地上的珍珠踩在鞋底,嘴里的话转了个弯:“我是说,时姑娘真是心善,这边请。” 笪御的闺房摆设极简,一目了然过后都不像一个姑娘的房间。 房中一个坐塌,一个茶案,四角案几上连个花瓶都没有。尤其是梳妆案几上,胭脂水粉寥寥无几。 时眠皱眉,心中略带恼火和心疼。 打定主意,回头就叫人送些书画瓷器过来。 东边是床,笪御半身靠在床梁上,薄被盖至腰间,青丝如瀑散在他身后的香枕上。 时眠微怔,表姐带着面纱,半磕着眼帘,有些慵懒。 回神后,时眠提起裙摆,坐上床沿。 头上是黛青色的罗账,有一边没捆好,时眠挽起长袖,露出白玉素腕,小臂越过笪御的肩头,帮他把罗帐捆好,目光才落在他的脸上:“玉姐姐,你可好些了?” 笪御的目光从她的手腕收回:“恩。” 时眠也不在意他的冷淡:“我本想邀你一同去菊园的,这次看来只能我一人去了。” 笪御:“抱歉。” 时眠笑了笑:“无碍,你好生照顾自己,下次再约就是。” 笪御带着面纱,时眠不知道他气色如何,只能问他:“玉姐姐,你痛吗?” 说到痛,时眠小脸一白。 她每次月事之时总是腹痛难忍,那滋味光想一想她就觉着难受,时眠一直认为,大多数女子都是这样的,表姐恐怕也例外。 于是她说:“玉姐姐,你若是痛就说,叫下人给你拿个汤婆子放在小腹上捂一捂会好一些。” 笪御:…… 不知道时眠在说什么,笪御把视线落在后面的之桃身上。 之桃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虚汗,紧张中,之桃回道:“我这就去拿。” 说完之桃脸色一僵。 她在说什么! 但是话已出口,为了圆谎,又或是她实在不敢面对笪御无辜的目光,之桃连忙下去拿汤婆子了,心中只盼时姑娘莫要再说一些让她提心吊胆的话了。 之桃刚出房门,就突然被人拉到角落,她张口就要叫:“啊——” 堪堪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人捂住了嘴:“是我,诸承煜。” 之桃气愤的锤了他一拳:“诸客卿,你吓死我了。” 诸承煜告饶:“之桃莫怪。你与那时姑娘说了什么,什么痛不痛?” 之桃脸颊一红:“莫问莫问!男子莫问!我赶着拿汤婆子,诸客卿赶紧回去吧。” 诸承煜:“别走啊之桃,你和我说说……” 之桃不再理他,连忙跑开了。 诸承煜在去追之桃和回房中犹豫,最后还是选择跳回房梁上。 比起“痛不痛”,他还是更加好奇笪御和时眠在房中会做些什么。 之桃出去后,房中只剩笪御和时眠两人,笪御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往上靠了靠。 时眠以为她不舒服,说道:“玉姐姐,我帮你揉一揉吧。” 笪御:!!! 只见时眠白嫩嫩的小手突然直挺挺的向他的小腹袭去。 来到时府后,笪御头一次慌张,急忙推开她的小手,冷不丁碰到时眠的手背,又瞬间缩了回去:“不、不用了!” 时眠:“揉一揉很舒服的,以往都是许儿帮我揉的。” 时眠当他在客气,拂开他碍事的手,掀起他的外衫,紧接着要掀他的里衣,笪御急急按住:“里、里衣……” 时眠忍俊不禁,看他慌里慌张的,没想到表姐还会害羞,接着他的话头说:“好,里衣不掀。” 笪御浑身僵硬,一双狭长的眸子被他硬生生睁成了圆眼。 小腹上一只小小的、软软的手轻轻揉着,隔着里衣,笪御能感觉到她的五指纤长,掌心温热。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这手仿佛一块烧红铁烙,烫的吓人! 时眠揉了不过几息,笪御就赶紧把她的手从衣服里拿了出来,他咽了咽口水:“不用了,我好多了。” 时眠:“好吧。” 笪御:“……”为什么他从时眠的脸上看出了可惜之意。 时眠帮他重新把被褥折好,边折边说:“玉姐姐,我怎么摸着你肚子硬邦邦的。” 笪御不语。 时眠也习惯了他少言,自顾自的说:“而且感觉坑坑窝窝的。” 笪御眉梢抖动,额间的青筋有跳出的迹象,他冷声说道:“我要歇息了,你回去吧。” 时眠一怔,眼底兀的划过一抹受伤,她从床上下来,朝笪御拂了拂身:“那我先回去了。” 房中又归于平静,过一了会,笪御掀开被子走到茶几旁,猛地喝下一杯冷水。 眼底忽明忽暗,仔细看去,耳尖微红。 房梁上,诸承煜单臂枕在颈下,调笑的问:“我要不要离开一会,你自渎?” 笪御骤然转身,将手中的茶杯一甩,正好砸在诸承煜身下的那根梁子。 诸承煜眨眼间溜了:“哈哈哈……” 笪御咬牙切齿:“诸!承!玉!” 这下屋内只剩下他一人了,笪御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然后又松开,再握紧,最后他猛地坐在榻上。 坐塌“嘎吱”一响,笪御神色一崩。 之桃捧着汤婆子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回去的时眠,时眠轻撇她一眼,脚下步子一顿。 她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道:“你好好照顾玉姐姐,汤婆子注意着别凉了。” 之桃:“是。” 说完,时眠领着蔓枝打道回府。 之桃心里发怵,现在时姑娘走了,回顾刚才的种种,她实在没胆子现在进屋。 就在这时,里面叫道:“之桃!” 之桃吓得险些蹦了起来,主子不但变回了男声,声音里怒气沸腾,就差直白的告诉之桃,笪御现在正在怒火中烧。 之桃低着头,慢吞吞推开门。 没有想象中的责骂,笪御冷哼一声:“去给我找件男装。” 之桃大松一口气:“是。” 笪御没有责怪她,是因为在他心里,之桃并没有做错事。 昨夜半夜,他和诸承煜外出收集最近几日凉安的消息,并未和之桃说明归期。 时眠造访,她自然是要拦着的。 只是这后事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想到时眠那个姑娘,笪御就脑壳痛。 她说要去菊园? 宣阳菊园的秋色确实难得一见,他也去看看吧。 时眠坐上马车,神色还是恹恹的。 马车本是为两个人准备的,所以许儿找了个宽敞的。时府到菊园少说也要走半个时辰,马车上安置了茶水,铺上了暖和的垫子。 没人在的时候,时眠也不管什么坐姿礼仪,躺在垫子上,撑着下巴在想笪御。 想了一会又坐了起来,心里觉得有些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随后两肩耷拉下来。 她想,大约表姐还与她不够熟悉吧。 秋日干燥,时眠给自己续了杯茶,她抿了口,润了润唇瓣,听见外面喊道:“姑娘,菊园到了。” 作者有话说:晋江文学城提醒您:小说千万本,收藏第一步。看文不留爪,作者两行泪。 (作者送您一个小剧场,请查收!) 小剧场: 时眠:也不知道表姐月事带够不够用? 之桃(欲哭无泪):我求求您了姑娘,快停止你的脑补! ————下面这段纯洁的宝宝们就不要看了,反正你们也看不懂。 诸承煜:要纸吗? 笪御:滚! (诸承煜滚了):记得洗手哦~~~~ 笪御:猪!承!煜! 第6章 菊园坐落在宣阳的最南边,占地一百零八亩。 大大小小的亭落数不胜数,老板是个聪明人,菊园刚建的时候就在中央盖了数座连绵的院子,取名“园央”,供给郊游赏玩的客人借宿。 光是这住宿的费用就是一笔巨款,另外还有茶饮小食,游玩的园费,以及各种投壶花灯等等小玩意在期间贩卖。 坊间传闻,菊园的老板共有三位,各自掌管着不同的事物,有人说是花甲老人,也有人说是俊美公子,传言无数不知真假。 时眠踩着工形车凳,伴随着金莲踩地,绣花鞋上的小铃“叮当”作响,清脆诱人。 顷刻间菊园门口的人都朝这边看来。 大渝王朝原先是游牧民族,当今圣上长孙显统一王朝后虽然多有学习汉族文化,但是遗留下来的许多民风和习俗依旧在坊间盛行。 比如大渝的民风开放,男女间相对自由,更有每年春秋两季,专门是各家适龄孩子的互相相看的时节。所以这个时候的也是菊园最热闹的时候。 蔓枝这次没有跟来,她已经记不得以前是怎么管教蔓枝的。而这一次,时眠回到不觉小筑之后直接扣了她一月的月银,让她留在府中好好反省。 她上一世去凉安的时候,蔓枝是跟着一起去的。但是初到凉安第三日,蔓枝不知道出府做什么,在街上碰到了皇家贵人,以下犯上,出言顶撞,被当街砍杀。 她连蔓枝的尸体也没见着。 这一世,若是蔓枝还改不了口无遮拦的毛病,她就打发了还给哥哥,也免得最后丢了一条性命。 进入菊园之后,一眼望去是种在墙根的黄色野菊,金灿灿的一片,煞是好看。 许儿说:“姑娘,婢子去园央租个小院。” 时眠摆手:“不用了,今日逛逛,晚膳前就回去。” 若是和表姐一起来,小住个两三日也可,但是现在就她一人,她也不想多留。 菊园里的小路都是青石板铺成的,踩在上面不会污了贵人的脚。一路上各种各样的菊花争相斗艳,时眠不过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见过十来种了。 时眠脚步停驻。 眼前是一大簇白色的菊花,花心泛青,并且淡青色顺着花瓣根部朝外蔓延。花瓣细细长长,花蕊外围未开全的花瓣蜷缩在一起,已经张开的伸展开,尾端翻卷犹如波浪。 “这种菊花唤作白鸥逐波,你看它们的花瓣像不像涌起的白色浪花,玲珑欢快的跳跃在海面上。” 来人一袭粉色纱裙,梳的是时下流行的近香髻,发上只有两朵白色簪花和一支银钗。 时眠在脑中思索了一下,这女子好像是钱家大姑娘,钱晶晶。 前世她在宣阳的时候偶尔会在街上遇见她。听说钱家是书香世家,祖母祖父尤其重男轻女,钱家三女一儿,全家的家当都砸在那幺儿的读书上,剩下三女泼辣的泼辣,怯懦的怯懦,名声都不大好。 也难怪她这身打扮。 但是时眠和钱晶晶素不相识,有上辈子的教训,时眠看她此举就变得别有用心了。 兴许近来受了笪御的影响,时眠对外人也颇为冷淡:“恩,挺美。” 钱晶晶依旧言笑晏晏:“姑娘是哪家的,要不要一起去那边亭中吃些茶水?” 时眠看她一眼,钱晶晶结交的意图太明显,她有些乏味。但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时眠好歹回了一句:“不值一提,小门小户。” 这时旁边一个明黄的倩影娇俏的蹦蹦跳跳来到两人旁边,亲昵的揽住时眠的胳膊,她朝钱晶晶嗤笑一声,和时眠说:“时眠,你别听她的,你是宣阳时家的独女,这女子明摆着想借你攀高枝儿,你可万万莫要上她的当。” 眼前的女子比她稍矮,下巴微抬,明明说的是挖人心窝的话,偏偏被她说的有了一股子娇憨的劲。 这就是崔明媛。 上来就给她挑拨离间,真是好手段! 虽然时眠上辈子时被崔明媛逼得落崖,但她心中依旧保留了一份善念。 她重生以后本就对神明多了一份敬畏,信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时眠想着,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 这一世的崔明媛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冒然报复未免不公。 但是她心存善念,并不代表她就好欺负。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脾性,更何况时眠是时南昌的女儿。 时南昌嫉恶如仇,有仇必报。 时眠扯出自己的手臂,嘴角一抹冷笑绽放:“崔姑娘真是舌灿莲花,两句话挑明我的身份,先明指这位姑娘攀高枝,又暗指我隐瞒身份瞧不起人,让我们两看生厌,你好看热闹是吗?” 崔明媛被时眠的话惊呆了,同时还有被人挑破的尴尬和愤怒,她慌张的想拽时眠:“不是,我……” 时眠退开一步避开她的手,直接无视了崔明媛,朝钱晶晶微微颔首示意:“这位姑娘,我方才不是故意隐瞒身份,你我素不相识,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些难免,万望莫怪。” 钱晶晶脸一红,刚才在菊园门口,远远地她就瞧见时眠的马车,上面的帘子金丝纹边,顶端镶玉。 一看就知道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 她一路跟了过来,崔明媛说的没错,钱晶晶就是过来攀高枝的。 然而她的目的先是被这个崔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挑破,她羞恼的同时对这两人都生了怨恨。 结果这位时姑娘就好声好气的和她解释并且道歉,半点也没看不起她的意思,仿佛没听见崔姑娘的话似的。 钱晶晶对时眠生了一丝好感,对她的怨气也转移到了崔明媛身上。 钱晶晶:“我也有错,冒然询问让姑娘不适了。” 钱晶晶向时眠致歉,而后鄙视的瞧着崔明媛:“这位崔姑娘是吧,口下留德才好长命百岁。” 时眠弯唇,没想到钱晶晶口舌这么毒,直说的崔明媛眼圈泛红,两颊的肉都在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不远处走过来三三两两个公子哥,个个手持折扇,步履潇洒。 不光时眠看见了,崔明媛和钱晶晶也看见了。 钱晶晶眼睛都看直了,紧张得直攥手帕。而崔明媛更高明些,直接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真真是我见犹怜,惹人心疼。 时眠已经可以想像那些公子哥来了之后是副什么场景,毕竟前世有崔明媛在身边,她见得实在太多了。 她没那个耐心和这群人争风吃醋,趁着那些公子还没到,她先走了。 还没走远的时候,时眠隐约听见有位男子问道:“我方才看见有三位妹妹的,另一位呢?” 钱晶晶急忙道:“她、她有事,公子怎么称呼?” 崔明媛殷殷切切的哭着:“是我惹时眠妹妹不高兴了……” 后面的时眠就没听到了。 许儿在她身边,有些担忧:“姑娘,她们怕是会在背后编排你。” 时眠:“编排就编排吧,只有傻子才会偏听偏信。” 她上一世不就是一个傻子吗? 时眠和崔明媛的第一次见面其实和钱晶晶差不多,现在回想起来,崔明媛明显就是刻意接近她。目的不是她的家室,就是她的哥哥,或者两者都有。 可气她傻乎乎还以为崔明媛与她一见如故,后来在凉安再次遇见崔明媛还感叹两人缘分匪浅,甚至还与她义结金兰。 她就是蠢。 到死才明白崔明媛的真面目。 许儿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跟在时眠身后。眼中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多少。 明明不久之前,姑娘还是一个天真无忧的女孩,姑娘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 许儿知道,只有挫折,才能让一个人快速成长。 姑娘一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旁人不知道的痛苦。 她心疼又自责。 时眠又逛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准备回府。 经过一个池塘,水边种着一排柳树,绿油油的长条密密麻麻的垂在池塘边上,就像姑娘家柔顺的长发。 时眠走到树下,伸出她青葱一样的指头,准备折几枝柳条带回时府。 突然有人说道:“姑娘手下留情!” 时眠转身,青丝在风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她皱眉:“为什么不能折?” 制止她的是个舞象之年(成童的意思)的男子,男子“刷”的打开他的折扇,轻轻摇曳,嘴里念念有词:“萱花不须折,安足忘君忧。姑娘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要说时眠最讨厌什么人,就讨厌眼前这类人。 于是时眠伸手“嘎吱”两下就折了两根杨柳。 男子:…… 时眠轻哼:“青葱总易逝,堪折方留意。” 谁想那男子竟然“啪啪”鼓起掌来:“姑娘好文采,敢问姑娘芳名?” 时眠突然反应过来,感情这男子是看上她了。 时眠绷着脸,不想理这人,准备离开。 “哎呦!”男子突然捂着屁股蹦来起来。 时眠脚下顿住,困惑的望向他。 男子又“哎呦”一声,捂着肚子弓下腰。 他仰起头,时眠看见他疼的龇牙咧嘴的,开始骂骂咧咧:“是谁!那个王八羔子打我!” 结果他脑门又被人砸了一下,时眠这次看清了,不知道从哪窜出一颗小石子。 男子疼的险些流出眼泪,脑门上起了一个通红的大包。 时眠有些害怕,攥紧了许儿的手,低声说道:“许儿,我们赶紧走吧!” 许儿机警的环顾,她无比赞同自家姑娘的话,扶着时眠,两人匆促的离开了。 男子还想拦住她们,刚迈出一步脚腕又被石子击中,“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作者有话说: 1.“萱花不须折,安足忘君忧。”取自《拟古》作者: 田锡 2.“舞象之年”:舞象--男十五岁~二十岁。舞象又是成童的代名词。原本是古武舞名。也就是可以上战场了。 第7章 (捉虫) 这次菊园之行,时眠还没呆两个时辰就离开了。 马车的两只轮子咕噜咕噜在街道上行驶着,路上是用红砂岩土填筑压实的驰道,马车匀速而平稳的朝着北街的方向而行。 时眠撩起帘子的一角,现在日落时分,街上却比白日里更加热闹。 宣阳的夜市极为精彩。 但是夜间出行的人鱼龙混杂,所以多为男子,女子少的可怜。 也因夜市盛行,晚间的巡查队的人数会增一倍,巡查力度也会更强。 这时时眠突然出声:“停车。” “吁……”车夫拉紧了马绳,马车缓缓停下。 许儿扶住时眠伸出的手臂,问:“姑娘,怎的在这停了?” 时眠:“去一趟珍宝斋。” 车上的小厮蹬蹬跑到马车后将车凳搬到前方放好,退至一旁。 时眠今天梳的是垂挂髻,髻上有一只雀鸟霓彩步摇,上面的水晶流珠随着她下车的动作轻轻摇荡,晃得小厮眼睛一疼,他连忙低下头去。 表姐的妆奁上只有两只玉钗,连个手镯项链也没有,出门前她便想好,回去的时候要挑一套的头面给表姐送去,让她日日带着,瞧着就高兴! 珍宝阁是整个宣阳最大,首饰最全的一家银楼,哪个女子不爱珠宝,时眠也不例外。 隔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来一趟,时而买对耳饰,时而买个钗子,而今日,她要买一整套头面。 傍晚时分的珍宝阁有些冷清,店里的伙计一见来人,立刻跑到时眠面前,热情讨好的问:“哎呦,时姑娘来了,今个想买些什么?最近店里来了一批南海珍珠,颗颗饱满,洁白透亮!” 时眠:“给我看看。” 伙计:“好的,您稍后。” 这个人听说是老板的远方侄儿,叫黄迁,家里遭了旱,为了讨口饭吃,跑来宣阳投奔他叔。 黄迁捧着一个红木盘子,上面盖了一张丝绸帕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将帕子一掀,一串珍珠项链躺在盘中,时眠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这串珍珠确实像黄迁说的饱满丰润,每一颗都有小指大小,乍一看上去很是惊艳。 但是时眠莫名就觉得,这种珠圆润滑的东西不适合笪御。 “这珍珠项链我要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娇喝,时眠回头看去,来的是一对男女。 男子一袭青衫,肤色颇暗,形体高大,身姿挺拔得像个松柏。 女子白色纱裙,轻纱遮面,头上一只绯色宝簪,一对珊瑚头花和菊花纹银钗。女子走动间可以看见腰间的褶肉,有些过于丰腴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时眠身旁站定。 黄迁犹豫的说:“裴姑娘,这珍珠……” 裴穗瑶直接打断黄迁,问时眠:“喂,这珍珠你要吗?” 时眠摇头。 裴穗瑶杏眼一弯,声音轻快的朝黄迁说:“你看到了,她不要,快给我包起来!” 时眠并未放在心上,本来她也没有相中。 裴穗瑶身旁的那个男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给时眠微微作揖:“姑娘莫怪,我家小妹唐突了。” 时眠:“无碍。” 说完她点点头,转身朝珍宝阁西面走去。 她记得那里有许多翡翠饰品。 忽而西南角一道亮光闪过,时眠下意识闭眼,再朝那看去,她的目光就顿住了。 反应过来,时眠的碎步忍不住加快。 长长的案几上放着三套整齐的头面,分别是黑白鸿鹄、胭脂牡丹、宝蓝珊瑚。 真的是天上、地上、海里都齐全了。 这三套在色彩上尤为突出,色泽绚丽,犹如宝石般的质感。 黄迁把珍珠项链给裴穗瑶包好,赶紧回到时眠跟前招呼。 那两人也不急着走,裴穗瑶往那一瞅,看见那三套头面顿时眼见一亮,拉着她的兄长就往那儿跑。 黄迁介绍道:“时姑娘,这东西是从西域过来的,那边叫做珐琅。这东西颜色夺目,而且摸着光滑,咱们大渝可没见过这种宝贝,您要是戴出去可就是头一份啊!” 时眠:“恩,以前确实没见过。” 黄迁一听,有门!他不自觉的搓了搓手:“只不过这东西稀罕,价格上……” 裴穗瑶急冲冲的说:“价格不是问题,我要!” 当场的人都怔住了。 她身边的男子绷着脸,轻声呵斥:“瑶瑶!” 裴穗瑶不管不顾,抬着下巴高傲的瞪着时眠,一副非要不可的蛮横模样。 黄迁为难的左右看看,摸不准时眠的心思,聪明的闭着嘴静观其变。 时眠说:“黄迁,把牡丹的给我包起来。?” 裴穗瑶一听急了:“不行,我要牡丹!” 时眠终于把目光轻轻落在裴穗瑶身上:“姑娘,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裴穗瑶长这么大,什么想要的所求的,家里人都会给她捧到眼前。 她家中有三位兄长,自己是老来得女,其实她和时眠很像,都是备受宠爱,被娇宠着长大。 然而时眠现在善解人意,温柔和顺,她却是飞扬跋扈,专横霸道。 裴穗瑶大小姐脾气,心思简单,却异常敏感。虽然时眠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但是她就是浑身不舒服,她甚至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 她没感觉到的东西,她兄长感觉到了。 时眠在警告他们。 裴晖心里一沉,他在衙门做捕快,平时没少见一些官老爷,方才那一瞬,他竟感觉到和巡抚大人一般的气息。 也不知这位时姑娘是何来头。 把裴穗瑶拉到身后,裴晖向时眠道歉:“对不住,我家小妹在家里被宠坏了。” 裴穗瑶什么时候见过兄长向别人道歉了,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二哥说什么呢!明明还没付钱,谁要都可以!” “呵,说的没错。”时眠突然轻笑一声,“许儿,付钱。” 许儿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两枚大大的银锭子,“啪”的拍在长案上。 许儿:“伙计,够数吗?” 黄迁额前有冷汗冒出,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够够,两套都够了。” 时眠紧着说:“那就把那套黑白鸿鹄一起给我包了。” 黄迁:“是是是。” 黄迁得了令,马不停蹄的将长案上的头面包了起来。 裴穗瑶气的七窍生烟,她还想说什么手腕却被自己兄长死死握住,疼的她直嚷嚷,也顾不得头面了。 待许儿收好两个妆匣,时眠他们就离开了。 经过裴家兄妹,时眠凉凉的给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像是鄙夷,又像是不屑。 直看的裴晖面红耳赤,一种莫名的羞愧冲上脑门。 裴穗瑶还在挣扎,见时眠把那两套头面买走了,气急败坏的捶打裴晖。 裴晖十九年来第一次口不择言的责骂她:“瑶瑶!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后气愤的一挥袖,离开了银楼。 裴穗瑶揉了揉手腕,看着泛红的皮肤,委屈的红了眼眶。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那个女子又没付钱,付了钱她自然不会争抢,哥哥凭什么凶她!坏哥哥! 黄迁踌躇了一下,想到自己的月银,他还是厚着脸皮说:“裴小姐,您看这还有一套,宝蓝色的珊瑚样式,寓意深海广涵,心胸阔达,您肤色白皙,配上这个颜色绝对靓丽!” 裴穗瑶被他说得心情好上不少:“好吧,给本姑娘包起来。” 裴穗瑶交了钱,拿了头面,转身朝外面走去,谁知道地上突然冒出一颗石子,她一不小心整个人扑倒在地。 手里的妆匣摔成了三半,里面的项链首饰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 裴穗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裴晖听到声响,急忙跑了进来:“怎么了?” 他到底是心软,刚在并未走远,只是走到门口等着裴穗瑶出来。 珍宝阁之后的事情时眠一概不知,她坐上马车有些累了,小憩了一会就到了时府。 时眠让婢女东霜把两套头面送到闻啼小院,早上的事情她心里还有气,再加上她着实有些累了。所以就没有亲自过去。结果东霜刚走她就有些后悔了。 也不知道表姐会不会喜欢。 当时其实她是想买黑白鸿鹄,那套头面让时眠想到了陈胜的名语: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燕雀哪里会懂得鸿鹄的凌云壮志呢! 选这套和绣宝剑的原因是一样的,就是觉着合适。 但是黑白颜色的东西戴在头上总是有些晦气,戴出去兴许还会惹人非议,所以时眠还是选了那套胭脂牡丹。 正所谓牡丹是花中之王,也比宝蓝珊瑚好些。 最后时眠还是舍不得,于是两套都买了下来,端看表姐喜欢哪套了。 说起来,她的荷包还没送出去呢。 时眠轻叹一口气,表姐怎么就这么冷淡。 笪御前脚刚换好衣衫,后脚东霜就到了。 东霜:“笪姑娘,这是我家姑娘赠您的头面。” 青竹接过放到梳妆案上,打开妆匣,两套整齐的首饰瞬间绽放璀璨,青竹心中震撼,感叹时眠的大方与阔绰。 笪御今天出去跟了一天,知道这头面买的费劲:“替我多谢她。” 东霜:“是。” 东霜走后,青竹忍不住摸了摸那套牡丹,笪御冷眼一瞟,吓得青竹瞬间收回了手:“主、主子,我就看看。” 笪御:“给我戴上试试。” 青竹:“哦,啊?” 主子竟然要她帮他戴头面? 笪御摘掉面纱:“先鸿鹄那套。” 青竹:…… 看这意思,还要试两套?! 第8章 夜间丑时,闻啼小院的书房里依稀可以看见一抹人影坐在案前。 青竹端着已经凉透的茶水从里面出来,轻手轻脚的将门掩上。她打了个哈气,两个眼皮不由自主的开始打架。 之桃等在外面很久了,露珠打湿了她的肩头和发梢,但是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凉意。青竹看她还在,疑惑的问:“你怎么还没去睡,马上就到换班的时候了,再不去睡你今个一夜都别想休息了。” 之桃笑了笑:“我睡不着。” 青竹:“好吧。我先去给主子换茶,回来再和你闲聊。” 之桃:“等等,诸客卿回来了吗?” 青竹瘪嘴:“回来了主子还能在书房?”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不就是因为诸客卿还没见人影。哎,说不准诸客卿又去哪调戏小娘子了。 青竹忽然回过味来:“你问的好生奇怪,你在外面不应该清楚吗?” “哈……”之桃的脚尖相抵,尴尬的笑了笑,“我、我就是一时懵了。” 青竹自个这会儿也是昏昏沉沉的,没想那么多,告别之桃之后便去了茶水房。 之桃在书房门口来回踱步,笪御在书房内也静不下心来,干脆把她叫了进来。 之桃刚刚踏过门槛,身后便传来“扑通”一声,她赶紧回头,只见诸承煜半身是血的躺在青砖地上。 之桃面色蓦地一白,急忙过去跪在诸承煜的跟前:“诸……” 笪御:“莫叫!” 笪御也听到声响,眨眼间出现在书房门口。 之桃闭上嘴,唇瓣却白的吓人。 笪御蹲下身子探了探诸承煜的脉息,脸色微沉,他对之桃说:“速去找青竹。” 然后自己架起诸承煜的胳膊,将人扶进了最近的西厢房。 之桃有些慌不择路,两只脚顿了几秒才找准方向。 笪御将人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将他的衣衫脱掉,露出里面深可见底的伤口。 笪御眼神顷刻间阴郁下来,拳头死死攥着。 诸承煜气息不稳,这个时候青竹一个人到了,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现在有些气喘。 青竹:“主子。” 笪御让开身子:“看人。” 青竹谨慎的按了按诸承煜的胸膛,检查了一翻,稍稍松了一口气。 简单的给他清理了伤口,之桃提着她的药箱到了。 青竹一边上药一边说道:“主子不用担心,这伤口虽深但未到要害,诸客卿无碍。” 之桃问:“那为何昏迷不醒?” 青竹:“只是失血过多,明日就可醒过来了。” 今日诸承煜是和他一起出的门,但两人的目的地各不相同。 他跟在时眠的身后,而诸承煜去了菊阁。 笪御心里又愧疚又煎熬,他走到院子的亭落里,沉默的看着漆黑的夜空。 他在游菊园逛珍宝的时候,自己的兄弟却在外遭受着血雨腥风。 想到这,他咬着后牙槽,一拳砸在了柱子上。 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 夜更深了,头顶乌云遮月,有了下雨的迹象。 等了大半夜的人终于回来,还身负重伤。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睡。 笪御是到天明的时候才回的厢房。醒了之后青竹告诉他,诸承煜醒了。 诸承煜身上的上是刀伤,那一刀直接从他的左肩划至小腹,出手的人显然是铁了心要他的命。现在他身上缠着绷带,白色的绷带上还有渗出的血迹,看的让人触目惊心。 笪御一进屋,诸承煜便发觉了,他到是没心没肺的贫嘴:“哎呦呦,小御御人家好疼,快帮人家揉一揉。” 笪御一头黑线,本来阴郁的心情一下子被他冲散了不少。 笪御站在床边,目光在他胸膛上定了定。 片刻后他问道:“谁动的手?” 诸承煜侧身,想撑着脑袋摆个潇洒的姿势,但是他似乎忘了自己还受着伤,最后他只把头撑了起来:“凉安那人。” 所谓“凉安那人”。 是皇城里面的那人。 笪御皱眉,他们已经查到这了吗? 诸承煜眉目一寒:“他们盯上菊园了,菊园里面有奸细。” 笪御沉默半晌,突然伸手把他的脑袋按回枕头上,面无表情的说:“下次不可再如此莽撞的暴露身份,怎么说我也是影阁的阁主,他们伤不到我。” 笪御难得说这么大一串话,说明他现在很认真。 诸承煜老老实实的躺着,嘴硬道:“诶诶,我才没有暴露身份,是他们眼瞎才把我认成你的。” 笪御心中微叹,没有揭穿他拙劣的演技。 昨夜见到诸承煜的时候笪御便发觉了,他身上的袍子不是出门的那身。 紫色长袍虽然被刀割成了两半,但笪御依稀认得,那件长袍和上月他在赤岸城与千金阁打斗时穿的那身,一模一样。 笪御猜测,诸承煜去了菊阁之后便发现了千金阁的杀手,他知道笪御今日跟着时眠也去了菊阁,担心笪御暴露。于是故意露出些痕迹,调虎离山。 这个呆子,他也不想,那个时候除了那一身紫袍,他还戴了面具。 诸承煜现在主动暴露,他那张脸恐怕真成了凉安那边的目标了。 就算诸承煜不是他,也难逃追杀。 皇城里的那个人,是个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的狠人。 笪御心中忧虑,将此事说与了诸承煜,警告他大事未成之前不可再抛头露面,免得哪一天小命就没了。 诸承煜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在正事上却是绝对上心的。连连向笪御保证之后,然后说起了昨天的事情。 昨日诸承煜虽然和笪御去的不是一个地方,但是方向却一致。因为菊阁就在菊园的后面。 而笪御,是菊园的老板之一,坊间传闻有误,其实菊园只有两个老板,另一位是当今的四皇子,长孙虞鸿。 菊阁的存在是为了方便凉安和影阁之间的联系,换句话说,是长孙虞鸿和笪御的联系。 那个地方至关重要。 笪御九岁那年便和长孙虞鸿见过面了。那个时候长孙虞鸿也只有十一岁,两个小小的人就在菊阁中开始了首次合作。 一切的起始,也是从那开始的。 每月的这个时候诸承煜都会去菊阁取四皇子的信件,结果昨日刚到菊园门口,他便感觉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杀气。 这种气息一般人感觉不到,但是长年走在刀刃上的诸承煜几乎一瞬间便察觉了。 他不动声色的绕道去了菊阁,菊阁的宋掌事同样面色凝重,想来他也已经发现了外面的情况。 但是诸承煜没想到的是,宋掌事告诉他,菊阁前两天捉到了内奸,是外院的李掌事,问他怎么处置此人。 李掌事管外,宋掌事管内。 诸承煜他们已经在宣阳住了一月有余,也不知道这李掌事到底传了多少消息出去。 诸承煜问他:“拷问了吗?” 宋掌事细细道来,好在李掌事没有见过笪御,手中的消息也少。但是他们驻足宣城的消息已经让那人知晓了。 李掌事只是那人的一个小喽啰,嘴里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严刑拷打几下就全招了。 诸承煜听后当机立断:“杀了。” 然后换了一身衣袍,主动露出踪迹把外面那批杀手引到了郊外。 看他们的招式,诸承煜心里一沉,果然是千金阁的杀手。 诸承煜打算,一个不留。 以一敌十,诸承煜不是神仙,他受了重伤,要不是躲得快,今日就见不到笪御他们了。 笪御听完他的话,走到旁边的坐榻上,到了一杯茶水,静静沉思。 这么说那人应该没查到多少,不然就不会追着诸承煜了。 宣城……还可以再逗留一阵子。 诸承煜想起身,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无奈之下他又躺好,两只眼睛往笪御那瞟:“你莫担心,千金阁的人我没留活口。” 笪御心里总算定了定:“恩。” 诸承煜朝他翻了个白眼,这人又开始惜字如金了,幸好他早已习惯,换成旁人不得憋死。 诸承煜掰着手指头:“你这条命真值钱,上次在赤岸城来了十个,这次又十个,我算算……” “嚯!这少说也得万把两银子!” 笪御挑眉,可怜他受了伤就不教训他了,话就多说了两句:“那些人是千金阁的二级杀手,出动一个就需十两——金子。” 诸承煜愣住:“金、金子?” 笪御:“恩,取了我的人头,另外的报酬至少还有百两黄金。” 诸承煜:“百、百两黄金?!” 诸承煜沉默了一会,然后抬眉认真的说:“笪御,你把你的头给我吧。” 笪御闭眼不看他。 诸承煜还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那!” 笪御还是没忍住,掏出怀里的珍珠往床上一射。 准头不错,诸承煜捂着臀倒吸一口气:“我的珍珠!笪御你偷我珍珠!” 青竹刚好从外面端了一盆温水进来,见到这一幕实在对诸客卿不忍直视。 原来对于诸客卿的来说,重点是他的珍珠啊? 难道不是又挨了教训? 哎,也不知主子是怎么受的了诸客卿的性子的。 好蠢啊! 青竹:“咳,诸客卿该换药了。” 作者有话说:公告:为符合国家严打,本文“堂姐”改为“表姐”,文名正式改为《表姐情深》,给大家带来不便表示歉意,请谅解。 小剧场: 青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主子是怎么受的了诸客卿的性子的。 好蠢啊! 以上,来自青竹的吐槽。 第9章 这天果然下雨了。 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花园里,土壤的气息蔓延在时府。 时眠屋子里的温度冷的有些凝滞,但是现在还不到烧火炉的时候,时眠又添了一层衣服。 下午的时候天渐渐晴了,天空干净得犹如被水洗过一般,纯洁的让人觉得平静。 然而前院的小厮跑了过来,给时眠带来一个不平静的消息。 时庭深回来了。 她兄长。 时庭深从雨中回来,身上湿了大半,但是这幅狼狈的样子也没有掩盖住他的浑身的儒雅。 他是个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男人。 时庭深总是挂着礼貌的微笑,见到长辈懂得谦虚有礼,见到小辈给他们循循教导。 他的样貌并不出众,若是仅看眉目,他只是个泯然于众的人,可是他不是。 用八个字能形容他。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时南昌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高兴的闲不下来。知道他们兄妹来感情好,第一时间就让人通知了时眠。 可是半晌过去了,还没见到人。 时庭深:“父亲,别忙了,坐。” 时庭深给他倒上一杯茶,这茶是他从凉安的安亭茶坊带回来的,叫做六茗香。 “您尝尝。” 时南昌坐回主位上,牛饮一口,砸吧砸吧嘴也没品出什么味来,他放下茶杯,问他在凉安的这一月过得怎么样。 时庭深浅浅笑着,不紧不慢的和他讲着凉安的趣闻,时而逗得时南昌大笑,时而惊得时南昌瞪眼。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时眠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时庭深远远的就看见她了,那一刻他眉眼的笑都深了深:“眠儿来了,许久不见,可想哥哥?” 时眠把心底的胡思乱想都压了下去,勉强勾唇:“恩,哥哥去凉安都带了写什么回来?” 时庭深招手,让小厮把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了进来,然后一一说给时眠:“这是珊瑚,这是琉璃盏,这是胭脂……” 时眠悄悄松了一口气,若是以往,哥哥定要问她有多想,想到什么程度等等。 以前只觉着是玩笑,现在却品出另外一层意思来。 时庭深说完带给时眠的东西后,又打开另一个长匣子,里面装了一把长矛。他打开一个布包,露出一本棕皮书:“父亲,这长矛是我偶然间得到的,这本书是在书斋买回来的,讲的是行兵之计。” 时南昌喜欢的笑逐颜开,翻了翻那本书然后宝贝的给重新包好,又从匣子里直接提起长矛走到院子里,耍的虎虎生威。 时眠安静的坐在厅堂里,时庭深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不过一月未见,眠儿竟然跟哥哥生疏了,都不跟哥哥说话了。” 时眠被说得惭愧,哥哥从小疼她,每次出门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一大堆东西,平时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往她那送。 她这般疏远哥哥着实让她惭愧,就像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一样。 耳边乍然响起崔明媛的话:“兄妹?呵……是啊,你与他是兄妹他还想着你,宁愿逆天下之大忌也要将你囚于身边,你说可不可笑?如此看来,你就是一个祸水,死了岂不更好?” 那话在她耳边回荡,震耳发聩,日日提醒着时眠,那不是梦。 时眠低下眼帘:“我再过些日子,就该及笄了。” 时庭深一愣,笑然:“是啊,我们眠儿就该是大姑娘了。” 时眠脊背莫名一僵,她攥着手帕,裙摆下的绣花鞋不安的搅着:“哥、哥哥,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时眠没有看到时庭深深邃的眼眸,她扶着许儿离开了。 堪堪走出前院,时眠的腿瞬间就软了下来,险些摔倒。幸好许儿扶着她,许儿担忧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时眠深吸一口气,这些感觉她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和谁能说,她虚弱的笑了笑:“被石子绊了一下,无碍的。” 她……有些怕哥哥。 突然就怕了。 快到不觉小筑的时候,时眠脚底转了个弯,去了隔壁。 这次出来迎她的是青竹,青竹朝时眠拂了拂身,带她往书房走去。 之桃那个丫头,整日守在诸客卿那里,青竹都觉得头大,平日里院子里的事宜都是之桃在打理,青竹医术不错,她向来只负责跟在笪御身边,照理他的身体。 这院子里的事不接不知道,一接青竹都要抓狂了。 偏偏之桃死犟,特地到主子那里领了命守着诸客卿,她也不能强拉着人家离开,只能认命的干活。 书房里,笪御正在写寄到凉安的信。 他让长孙虞鸿继续蛰伏,影阁的人已经查到尚书府父子确实是暗地里投奔了他人,让他小心他们。 笪御耳尖一动,放下毛笔在信纸上吹了吹,然后折好塞进衣兜。 正好时眠踏进书房。 时眠这次来和往常不一样,往常时眠一进门小嘴就巴巴个不停,浑身洋溢着少女芳华,活泼可爱。 笪御眉头微戚,时眠的脸蛋微白,小嘴紧紧抿着,进了门口竟然没看他,自己找了个椅子,两眼无神的望着他发呆。 笪御问:“出什么事了?” 时眠回神:“啊?没事。” 没事会心神不定,六神无主的? 时眠像是镇定下来,她规矩的坐好,看见笪御头上的黑白鸿鹄,硬生生将方才的事情抛至脑后,笑了笑:“玉姐姐带这幅头面真好看。” 笪御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时眠嘴角的微笑被终于被看得挂不住了。 笪御轻叹一口气,从书案上走到她旁边,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 时眠一愣,仰头看他。 笪御还是带着面纱,时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平和的看着她。 笪御:“不怕。”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时眠那双眸子里的不安都快溢出来了。 时眠鼻头一酸,她咬了咬牙,把泪意压了回去:“恩。” 时眠好了一些之后,突然把腰间的荷包摘了下来,递到笪御面前:“玉姐姐,你收了它吧。” 笪御神色一崩,他目光游移,犹豫了一下:“你……收回去。” 时眠垂头丧气的收回手,小嘴瘪了瘪,刚刚压下去的泪意又有涌上来的迹象。 笪御自然看到了她的神情:“你知道送荷包意味着什么吗?” 时眠:“送男子为定情之物,送女子为芝兰之交。” 笪御暗道,知道你还送? 下一刻时眠说道:“我想和玉姐姐做同一家的姐妹,以后高情厚谊,情同手足。” 笪御:“……” 笪御转身坐回到书案上的椅子上,随手翻开一本书,全程无视时眠。 时眠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笪御身旁,将荷包放在书案上。 她软着嗓子:“玉姐姐,你就收了吧,我一定将你当做亲生姐姐看待。” 笪御食指冷不防一扣,给书册的纸张上戳了一个洞。 笪御绷着嘴:“我不要。” 时眠:“为何不要?” 笪御:“不喜欢,丑。” 时眠眼睛睁的圆圆的,她委屈的不得了。 这个荷包本就是为笪御做的,屡次被拒已经够伤她自尊的了,更别说笪御直接说不喜欢,还嫌弃她做的荷包丑! 这哪里丑了! 分明就是表姐不愿意和她交心找出来的借口! 时眠抽了抽鼻子,忍住泪意。 她一腔心意全都喂了狗,时眠冷哼一声把荷包塞回怀里:“不要拉倒!许儿我们回去!” 许儿不满的望了笪御一眼,他们姑娘是多么好的脾气,这位表姑娘竟然把她惹生气了。 回到自己闺房的时眠往床榻上一钻,泪意再也忍不住沿着眼角浸入被子里。 重生以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害怕、惶恐,以及小心翼翼的生活,甚至到现在才出府了一次,生怕旁人看出什么将她视为妖女,连累了时家。 时眠用她的小心谨慎竖起堡垒,而笪御对于时眠来说,是堡垒上唯一的一扇窗户,让她能够稍稍喘上一口气。 良好的教养让时眠紧紧闭着唇,她死死攥着被子,把所有的情绪掩藏在无声的泪水里。 许儿慌张的站在一旁,轻声哄着:“姑娘,你别难过。你是我们时府唯一的嫡女,跟宝贝疙瘩一样,那个笪姑娘她……” 许儿刚想说笪御没什么好的,一想到时眠上次对她的维护,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她兴许不会在时府久留,老爷不是说了,笪姑娘是借住。” 好一会过后,时眠闷闷的回答:“表姐是不愿忍受分离的伤感吗?还是说她担心我到时候伤心过度?恩,一定是这样。” 许儿:“……” 不!不是!姑娘快停止这种想法!她的本意不是这个啊! “姑娘,我的意思是……” 时眠:“许儿,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的。” 许儿想解释一下,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而时眠从被窝里钻出来,眼眶微微发红,一双眸子被泪水洗的晶莹玉透,纯洁无暇。 她顿时失声,什么都说不出了。 许儿微笑:“恩。” 至于那位笪姑娘,她晚上走一趟就是了。 这天晚上月朗风清,繁星灿烂。 许儿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踏入了闻啼小院。 因为此时已经戌时,许些人已经歇息了,许儿到的时候院子里没人。 她突然停驻在院子门口,戚眉。 刚才匆匆过去的是之桃,那边是西厢房? 第10章 时府的大管家叫麻良,而许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料理持家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自从许儿跟了时眠之后,时眠的一切事宜都是许儿在打理,包括给笪御安排住处。 她记得,闻啼小院总共就两个内院婢女,三个粗婆子和两个跑腿小厮都在外院。 内院的西厢房怎么可能会有人住? 许儿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跟上。 脚下刚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背后叫住。 青竹:“许儿!” 许儿转身看向青竹:“我方才看见之桃去了西厢房,那里有人?” 青竹看都没往那看,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主子落了一件钗子在里面,之桃去拿罢了。你怎么来了?” 西厢房……诸客卿在里面躺着呢。 许儿:“我来找你家姑娘,笪姑娘来到时府也有好些时日了,一直忘了与她说说时府的规矩,今日特来相告。” 青竹一愣。 许儿嘴角噙着淡淡的弧度,目光浅浅的看不出情绪。 青竹:“这边请。” 许儿点头。 方才那句话,许儿不便直接说于笪御,毕竟主仆有别。 笪御说不得,他的婢女却说得。 这句话最终会通过青竹传到笪御那里。 片刻后青竹将许儿引到了笪御那里。 许儿见到笪御的时候,正巧是他沐浴之后。 屋内的烛台都点着,也不算昏暗。笪御坐在床榻上,一头散发披至腰间,乌润发亮,肩上披着一件金丝绣纹的紫色披风,视线触及笪御的面纱,许儿目光一滞。 虽然奇怪笪御就寝时还带着面纱,却也没有多想,许儿朝他拂了拂身子,直接开门见山:“笪姑娘,您来了时府也快有三个月,想来在府里也熟悉的差不多了。不知您觉着,我家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笪御挑眉,他在猜测许儿的来意。 青竹站在一旁面露忧虑。 笪御扫了一眼青竹,开口:“善解人意,温柔大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许儿却笑了:“许儿搁着先替我家姑娘谢过您的的美誉。您也是婉婉有仪,平易近人,这段时日也算和我家姑娘相得甚欢。” 房间里有一瞬的默然。 时府里谁不知道,笪御一直以来都对时眠避而不见,偶尔见上两次都是不欢而散。 何谈平易近人,相得甚欢? 笪御眼神几乎是一瞬间就寒了下来,静静的注视着许儿。 青竹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下。 许儿依旧笑盈盈的,她葳蕤亭亭的站着,一双纤纤玉手捏着帕子放在腰间,端容淡定,这样的姿势自打她进屋就没变过。 笪御双眸微眯,下一刻眼神回暖。 他说:“自是应该的。” 许儿:“笪姑娘心胸宽广,许儿佩服。” 笪御:“缪赞。” 许儿:“听说笪姑娘是从老爷从老家接回来的,在时府住的可还习惯?” 笪御:“尚可。” 许儿:“这便好,看来我家姑娘平日里的心思也没白费。” 笪御:“替我多谢她。” 许儿:“许儿一定带到。” 许儿再次拂了拂身:“知道您过得还不错,许儿便放心了,那就不便打扰了。” 笪御:“青竹,送客。” 青竹伸出满是虚汗的掌心:“这边请。” 许儿撩起耳边的碎发,朝她微微颔首,边走边说:“算不得客人,婢子只是一个下人,又不是府里的主子,不必这么客气。” 青竹呼吸猛地一滞,她干巴巴的回答:“是、是吗……” 送走了许儿,青竹觉着自己从寒冬腊月瞬间回到了阳春三月。 回到笪御身旁,青竹欲言又止。 笪御:“说。” 青竹一咬牙,把许儿之前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了笪御。 片刻之后,笪御慢条斯理的开口:“规矩……” 这许儿真是个话里藏刀的好手。 先与他确认了时眠是个好说话好相处的女子,再反讽他“平易近人,相得甚欢。” 然后暗下提醒,实则明指时眠为他多番打点,让他莫要辜负了时眠的一翻心意。 最后临走前还以自身为题,敲打他只是个客人,时府真正的主子还是姓时的。 偏偏许儿从始至终都对他毕恭毕敬,没有半分逾越。 就在笪御以为这就完了的时候,青竹又传来一句类似警告的话。 规矩。 笪御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朝浴桶走去:“查一下这个许儿。” 青竹低头:“是。” 时府里的梅花不知不觉就全开了,嫣红的梅花树上怒放着朵朵娇小艳丽的花朵,颜色由深至浅的红,和长青的松柏交错相伴,合成了一副极美的冬景。 冬至的那天,时庭深在院子里远远的瞧见了笪御。 他站在拱形门下,目光沉沉。 那日他回府父亲就与他说过,时府里来了个表妹,时南昌叫他不要去打扰她,说是这位表妹喜静,不善交际。 时庭深也对他不感兴趣,所以这是初次见面。 这位表妹,个子高的着实异常,远远看着竟可和他一比。 而且他步伐稳重,行走间不见蒲柳之姿,时庭深戚眉沉思。 再看去,笪御一身精致华美的白裘,发髻上珍宝发饰细细点缀,若不是这身打扮,他险些将其看成男子。 男子? 时庭深一怔,这么一品,他倒是更倾向于……男扮女装。 时庭深接着猜测,若是男子,为何男扮女装,为何潜入时府,父亲又为何帮其隐瞒。 种种疑问伴随着他的猜测接憧而来。 时庭深径直朝笪御走过去,他需证实他的猜想。 但是下一刻,笪御已经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这件事这么一断,时庭深就再也没找到机会了。 笪御终归是女眷,还是借住在时府的外来女眷,时庭深不好直接去找她。 琢磨了许久,突然有天听他的书童说,府内的姑娘总是喜欢去那个外戚那里。 时庭深眼底的光芒明明灭灭,突然勾唇。 这日初雪降临,洁白如雕的雪花落在梅花枝头上,给本就傲骨铮铮的它们又添了一份肃穆。 时庭深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楠木盒子,一旁的书童拎着朝元楼的葱醋鸡,踏进了不觉小筑。 正巧时眠打着伞从里面出来,两人迎面撞上。 时眠一愣,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哥哥怎么来了?” 时庭深不答反问:“你这是去哪?” 时眠:“下了初雪,想找表姐一起赏雪。” 时庭深眉眼深了深:“巧了,哥哥也是来找你赏雪的。这不,还给你带了礼物。” 他把盒子打开,一块白里透红的玉佩,上面雕琢着双鱼戏荷,雕纹细腻,栩栩如生。 时眠接过,玉佩入手即暖,她微微讶异。 时庭深把盒子递给许儿,说道:“这是我近来淘到的一块暖玉,天冷了,你拿在手里把玩的时候还可以暖暖手。” 时眠总觉得这块玉烫手:“哥哥,这太贵重了……我……” 她话还没说完,时庭深就打断了她:“你这妮子怎么了,哥哥送的东西还推辞,快收好。” 是的,以往哥哥无论送她什么她都会欢天喜地的收好,再甜甜的道一句,哥哥真好。 可是现在时眠却心中忐忑,她手里拿着这礼物,就像拿着一铁烙,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时庭深从书童手里拿过葱醋鸡,挑眉道:“我还买了你爱吃的葱醋鸡,不若一起,说起来哥哥还没见过这位表妹,听说是位美人?” 时眠忽然灵光一闪。 表姐今年十八,哥哥今年二十一,年龄正好。 若是哥哥能和表姐两情相悦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哥哥永远是哥哥,表姐也会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时眠心中稍定,若是成功,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心中这般想着,眉眼都带上喜意:“恩,表姐的容貌世间罕有,哥哥可读过《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时庭深看她这幅赞不绝口的模样,倒是对这位表妹的容貌生出些好奇来:“眠儿对她评价如此之高,倾国倾城这四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用得起的。” 时眠哼了一声:“哥哥你稍会儿看了便知道了。” 兄妹俩踩着初雪进了闻啼小院。 笪御裹着围脖,手中拿着一本杂谈见他们一行人问道:“何事?” 时眠眼眉弯弯,她打算死皮赖脸也要拉着表姐和他们一起赏雪:“玉姐姐,今日初雪,正好哥哥也在,我们一起去看看风景?” 时庭深对笪御微微作揖:“表妹安好,莫要辜负了这番良辰美景。” 笪御对于他们的到来感到意外,听了他们的来意之后推辞不掉,于是三人一起去了小花园。 在外院和内院之间,时府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里面有一座假山、一个荷塘、一个亭子等等。 花园里比起内院来说,梅花树少了不少,多数种了些名贵的花卉,只是这个时节全部被掩在了飞扬的雪花中。 几个下人在亭子里摆上糕点小食,葱醋鸡这个时候已经凉了,所以叫人拿下去热了热。 时庭深率先坐下,时眠坐在中间,笪御挨着她坐在一起。 书童将煮茶的器皿搬上石桌,时庭深点上釜锅,开始煮茶。 雪渐渐大了起来,地上已经有了积雪,抬头望去纷纷扬扬,像是无数朵洁白的小花,惹人怜爱。 冷风夹杂着零碎的白色吹进亭内,落在时庭深的玉冠上,他手里一举一放,有条不紊的制茶。 时庭深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一只手撩起长长的袖摆,将煮好的茶水递至两人面前:“尝尝我的手艺。” 笪御意味不明的看着眼前的这杯茶水,素手轻抬,将面纱摘掉。 第11章 时庭深怔住。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时眠会提到李延年的诗了。 这个女子的容貌,有过之而无不及。 仅仅这一眼,时庭深便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哪怕笪御坐姿行态都不像女子,又或者她的个头实在太高,但是万般理由都不如他那张脸看的真实。 这张脸就已经让他毫无辩驳之力。 时眠在一旁悄悄观察时庭深和笪御,看见时庭深望着笪御呆愣住,心中窃喜。 看来哥哥对表姐的容貌很是满意。 再看表姐,他吹了吹茶杯上的袅袅雾气后,抿了一口:“好茶,微苦而不涩,而后竟有甘甜之滋,回味无穷。” 时眠眨了眨眼睛,心中更加稳定了。 她方才还在想,若是哥哥和表姐实在走不到一起,她也强求不来,毕竟时眠是盼着这两人日后都能幸福一生的,若是强扭的瓜,那就和她的本意背道而驰了。 现下看来,哥哥和表姐也算是互相满意了。 这下时眠开始做起正经媒婆来,她纠结了一会,在时庭深和笪御之间选择了时庭深。 时眠:“哥哥,玉姐姐不但有绝世的容貌,她还温婉大方,知书达理。而且玉姐姐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更加聪慧坚韧,完全不输男子!” 笪御:“……” 这是在说他吗? 时庭深对她这般喜欢笪御,心中不喜,面上却不露痕迹:“表妹如此优秀,真当是女子典范!” 笪御面无表情:“不敢当,时眠妹妹夸大了。” 时眠只当没听见笪御的话,继续向时庭深举荐笪御,好话一箩筐的往外倾倒,争取让时庭深知道笪御的种种优点,让他把心思放到他人身上去。 最后直听得笪御怀疑人生,就连时庭深听得都头疼。 时庭深:“好了,哥哥知道表妹的德才兼备了。这葱醋鸡又要凉了,快些吃。” 时眠喝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听话的不再言语,她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还得徐徐图之。 那日之后,时庭深又来了两次不觉小筑,时眠都巧妙的带他去了隔壁,尽心尽力的做着媒婆,结果直到现在她也没瞧出两人生了情意,心里暗暗着急。 时眠又不能每次都带他去闻啼小院,于是她又开始躲起了时庭深,好在即将过年,时庭深的事情多了起来,也顾不上她了。 很快到了除夕,这天又下雪了。 除夕饭是时眠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吃的,没有叫上笪御。 时眠心里很不是滋味,晚上回到闺房,她还是念叨着笪御,于是偷偷摸摸去了隔壁。 她算是看明白了,爹爹根本不待见表姐,平时不管不问,过年过节也不找她。 难道上辈子也是这样? 时眠一想到上辈子表姐一个人孤苦无助的住在落雪院,她就满心愧疚和心疼。 今生她就多多照料些,万不能让表姐感觉时府不欢迎他。 时眠特地去自己的小厨房做了饺子。饺子馅是大厨房带过来的,饺子皮是婆婆们赶的,好在时眠学着包,笨手笨脚的掐了一大碗,看的许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端到笪御那里的时候还热腾腾的冒着雾气。 笪御看着桌上一大碗饺子,久久没有回神。 时眠素指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响唤回笪御的神儿,时眠说:“快些吃,这么冷会凉的。” 笪御掩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入了肉里他也毫无所觉。 许儿略带寒怒意的声音传来:“笪姑娘,这是我们姑娘亲手包的。” 时眠赶紧在桌子底下扯了扯许儿的袖子。 许儿忽的就把袖子撤到一旁,扭头不看她。 真是的,姑娘还从未给她做过什么吃食呢!这女子受了好意竟然还傻愣着,她瞧着就生气! 笪御敛下眼帘,摘了面纱,拿起瓷勺一口一个的往嘴里塞。 时眠:“你慢些吃,不用急。” 笪御不听,饺子不烫,他却觉得这一口口入了肚子,暖了胸膛。 他母妃为他血崩而死,从小跟着段姨四处流浪,懂事起便接受了压在他身上的血海深仇。 段姨将他视为主子,底下的人为他抛洒鲜血。 他为了尽快报仇,尽量减少伤亡,日日算计,夜夜谋划, 每日每夜不得安息。 来到时府的这段日子,是笪御最舒心的日子。 这一切都归功于眼前的女子。 笪御抬眉看她,时眠。 时眠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羞涩的问:“好吃吗?” 笪御忽然粲然一笑:“好吃。” 时眠望着他的笑容懵住,这么一刻,她胸膛里“咚咚”直响,震得她耳朵发痒。 笪御歪了歪头:“怎么了?” 时眠的两颊瞬间就红了,她连忙低下头,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什么。” 这还是她看到玉姐姐第一次笑,真真是一笑倾城,虽然用妖精来形容不好,但是时眠此刻只想到“妖精”这两个字。 刚才那一笑,差点把她的魂勾走。 玉姐姐实在是太美了。 美的让她心生欢喜。 院墙外面传来热闹的驱傩(nuó)声,说明雪停了,已经有人开始驱鬼做法,祈福祥瑞,街道上肯定极为热闹,许儿低声提醒她该去前院了。 这个时候该是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守岁的时间。 说不准会去街上看看热闹。 这么一对比,更加显得笪御这里凄凄凉凉,格外可怜。 时眠不忍,问他:“玉姐姐,你和我一起去前院吧。” 笪御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他若是去了,时南昌恐怕就不能踏实的过一个除夕了。 时眠突然伸手牵住笪御的手,强硬的说:“就这么定了,我们走吧!” 笪御明明告诉自己,不该顺从,不该跟上去,不该与时眠过于亲近。 可是他的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思想,他自己动了,一步一步,毫不犹豫的跟着眼前的女子,走出他那个冷清的小院。 时眠软软的小手牵着笪御,灼热的温度从她的手心传递给他,笪御抿唇,偷偷攥紧了些。 时眠暖暖的声音传来:“玉姐姐你在时府别见外,更别把自己当做外人。你是爹爹接回来的,是我的表姐,和我们是一家人!你知道什么是一家人吗?就是互相扶持包容,彼此真心相待,相亲相爱,荣辱与共。” 笪御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 时眠拉着他很快就到了前院,时南昌和时庭深早早的就在等着了,见她还带了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笪御。 时眠往笪御身前一站:“我叫表姐来的,要守岁就一起守!” 时南昌死死盯着两人相握的手,眼里的冷刀子刷刷的射向笪御。 笪御识趣的松手。 时南昌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外面越来越热闹了,他们一行人站在院子门口好好的凑了回热闹。 带着面具的老翁头和老婆子手舞足蹈,身后跟着带着面具的童子,也有老老少少混在人群里,四处传来声声震天的爆竹声,大家在这爆竹声中边走边跳,这幅盛景,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才能看到。 时眠被气氛渲染的心潮澎湃,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在笪御反应快,迅速接住了她。 时庭深上下打量了一翻后松了口气:“人多,你别往前凑!” 时眠也心有余悸:“嗯嗯。” 随后时庭深目光掠过笪御,微微眯眼。 刚才笪御的速度似乎有些太快。 时庭深:“表妹刚才反应真快,我都不及。” 笪御羞涩的回答:“儿时顽皮,在乡下像个野孩子,表哥莫要笑我。” 时眠赶紧推开时庭深,瞪了他一眼:“看热闹看热闹!” 哥哥真是,非要在这个时候提起人家的伤心事。 看完热闹后,几人回了府中,下人在院子里燃起篝火,放起爆竹,子时一到纷纷给主家开始拜年。 时庭深准备的赏银很足,下人们一个不落的都拿了。 时南昌却只准备了两个红包,一个给是时庭深的,一个是给时眠的。 他哪里有想到闻啼院的那位祖宗会来,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心痛不已的将自己的随身玉佩送给了笪御。 笪御:“多谢舅舅。” 时南昌一噎。 这个除夕过得真闹心。 后半夜逐渐静了下来,玩到这么晚,大家都精疲力尽。 时庭深回了自己的院子,通房丫头帮他梳洗更衣。 时庭深闭着眼享受瑶池的按摩,问她:“瑶池,你说一个人小时候很顽皮,身手会不会比旁人快些?” 瑶池□□半露,柔柔的回道:“公子说的有多顽皮?” 时庭深翻了个身:“约莫是个野孩子。” 瑶池:“那定然是会很快。瑶池自幼跟在公子身边,性子娴静,就慢的许多。” 时庭深在脑海中对比了一翻,接受了这个说法。 瑶池软绵的小手沿着时庭深的脊背向下滑去,趴在他的耳边,芳香轻吐:“公子……” 时庭深截住她的手,依旧眯着眼睛慵懒的说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瑶池眼底划过失望,却异常乖巧的穿好衣服,去了外间。 瑶池跟了时庭深许多年,她知道,若是不听话的话,明日公子身边便会换上一个通房,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瑶池觉得,有时候公子太过冷漠,对他们这些通房毫无感情;有时候又觉得,公子是在按行自抑,约束自己。 总之,公子对她们犹如对待一个物品,弃之可惜,留之尚可。 作者有话说:各位女王节快乐! 第12章 时眠第二天穿衣服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坐在床上想来想去,忽然惊觉:她的荷包呢?! 往日清晨穿衣的时候,时眠都会亲自把荷包系在身上,她还是没有放弃送给笪御。 时眠仔细回忆,脑海中闪过昨夜被撞的那一幕。 心中一叹,想来是被人偷走了。 难道这荷包真的与表姐无缘吗? 也罢。 大渝王朝四十五年,边境已经开始动荡,远在京都的宣阳依旧狗吠不惊,歌舞升平。 热热闹闹的年头一过,冬雪开始融化。 府内的裁缝婆子例行到各位主子那里丈量身材,开始为新的春装做准备。 杨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了,对时眠犹如对待自己的孙女一般,见她一年比一年的高,心里欣慰不已。 杨婆子把量尺收起来,笑呵呵的说:“姑娘又长高一节,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该嫁人喽!” 时眠小脸一红:“婆婆莫乱说。对了婆婆,你给表姐量过了吗?” 说起笪御,杨婆子的脸一下拉的老长,满是褶皱的皮肤更加皱在一起:“那位表姑娘怎么说也不让老婆子我量,只是拿了他婢子给的尺量。” 时眠对此毫不意外,她知道笪御不喜外人近身的,只是拉着杨婆子的胳膊撒娇道:“表姐她怕生,婆婆你多费心了,眠儿知道婆婆其实最是心软的。” 杨婆子被哄得眉欢眼笑的:“好好,婆婆做事你放心。不过说起这位笪姑娘,老婆子觉得你还是离她远些较好。” 时眠戚眉:“为何?” 杨婆子:“近来府里全是这位笪姑娘闲言碎语。有说她貌丑无盐的,有说她狐媚之相的,还有……” 时眠声音冷了下来:“婆婆不用顾忌我,说完就是。” 杨婆子觉得,能有那种流言传出来,就算这位笪姑娘是清白的,人品也好不到哪去。她是真切希望时眠离她远些,所以还是把最近听到的话都说了:“有人说夫人没有兄弟姐妹,那位不是什么表姑娘,是老爷养的妾、妾室。” “胡说!”时眠赫然而怒,气的小脸涨红,“那分明就是谣言!” 杨婆子叹了叹:“姑娘,且不管这些谣言是真是假,现在那位姑娘名声有损,你还是注意这些别和她走太近。” 时眠问她:“婆婆,若是有人污蔑我这种谣言,你待如何?” 杨婆子眉毛都飞起来了:“哪个不要脸的说你了,老婆子打烂他的嘴!” 时眠郑重其辞的说:“所以,我也要打烂那些说表姐的嘴!” 许儿慌忙的捂住她的嘴:“我的姑娘哟!这些粗俗的话你可不能说!” 杨婆子也张皇失措的摆手:“姑娘千万别学我这个老婆子,那我就实在罪过了。” 杨婆子震惊时眠对笪御的维护,心中无可奈何。看样子姑娘不会罢休,她能做的也就管好自己手下的人。 杨婆子走后,时眠心中依旧怒火未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连喝了好几杯冷茶才稍稍冷静下来。 她问:“许儿,这些事你为何不与我说?” 许儿转向蔓枝:“蔓枝,桌上怎么又是冷茶?早就与你说了姑娘喝不得冷茶,还不快去换一壶。” 蔓枝眼里划过一抹慌张,手忙脚乱的把茶盘端了下去。 然后许儿才回答时眠的质问:“我也是昨日才听到的,这些腌臜的事情怎好告诉姑娘。” 许儿确实早就知道了,除了她说的这个原因,其实还有两个。 一则是因为她实在对那位笪姑娘没有好感,二则……那位笪姑娘确实不是夫人的表亲。 当年马惜玉的陪嫁丫鬟不少,许儿是最小的那个,小到连平常的活计也干不了。 她是被夫人逃婚的时候捡回去的。夫人逃的自然不是时将军的婚,而是另一位世家公子。后来老太君没办法才取消了那桩婚约,再后来她就跟着夫人陪嫁了。 最后那些陪嫁丫鬟嫁人的嫁人,遣散的遣散,最后就只留了她。 所以要说时府里谁最了解夫人,恐怕连时南昌都不如许儿。 虽然许儿没有将这件事禀报给时眠,但是她已经开始在私底下查了。就算她再不喜笪御,时府里主子的事也轮不到下人编排。 许儿向时眠解释了一翻,时眠虽然生气,却也没责怪她:“下次关于玉姐姐的事情,你切不可再瞒着我了,不然我就真的生你的气了!” 许儿瞧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认真,一双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心中发软,笑着答应道:“好,许儿知道了。” 时眠:“那你查的如何了?” 许儿:“还未查出什么,不过那位闻啼院的确实不是夫人的表亲,能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从凉安带回来的老人。而凉安回来的老人,除了我,便只有杨婆婆和负责园林的张婆婆。” 时眠一愣,表姐不是表姐? 许儿看她这副表情就知道时眠在想些什么。 时眠几乎没有同龄玩伴,少有的几个不是虚情假意的别家姑娘,就是对她疏远恭敬的下人。好不容易有个让她这么投缘的表姑娘,许儿考虑的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时眠。 万没想到竟然被谣言给捅破了。 许儿蹲下身子,握住时眠的小手,仰头哄道:“姑娘,虽说笪姑娘不是你的亲表姐,但是我瞧她是个好的,比那些装腔作势的别家好太多了。若是你说他是表姑娘,他就是表姑娘,何须别人说什么。” “所以啊,姑娘日后依旧可以和笪姑娘做姐妹,一起赏花吃茶,一起游湖赏月。” 时眠抿唇。 知道笪御竟然不是她的亲表姐的那瞬间,她的确有些不能接受,毕竟从始至终表姐在她心里就是根深蒂固的一个姐姐。 但是转念再想,她本来就不是冲着“表姐”这层关系去对笪御好的。 因为她欠笪御一条命啊! 再者,笪御既和她不是表亲,却能在生死关头为她豁出性命,这份人情就更大了。 时眠捂了捂心口,这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酸涩又似愉悦。 她忽然就觉得,她对玉姐姐的感情,似乎超越了亲情,成为了一种更加坚固的存在。 想通之后,时眠坚定的点点头:“恩,许儿说的对,我既已认定他是我的表姐,他就是我的表姐!你去把杨婆婆叫回来,再把张婆婆给我找来。” 许儿看她想通了就放心了,自然下去叫人了。 许儿去叫人的时候,蔓枝端着热茶回来了。 自从上次被罚过后,蔓枝老实不少,她站在一旁踌躇了一会问道:“姑娘,那些谣言……” 时眠吹了吹飘起的水雾:“假的,你是我身边的人,莫要跟着人云亦云。” 蔓枝手指攥紧了,她低下头神情晦涩,隐约有一丝阴沉:“是,蔓枝记住了。” 时眠估摸着许儿快带人来了,于是对蔓枝吩咐道:“蔓枝,我想吃明月楼的小酥饼,你去帮我买些回来。” 蔓枝:“是,姑娘。” 蔓枝踏出门槛,下一刻脸上阴云密布。 果然没过多久,许儿带着人就到了。 张婆子一进屋就跪下了:“姑娘我没说啊!那些谣言不是我传的!” 时眠“啪”的一声将茶杯拍在桌上,吓得张婆子瞬间没了声响。 杨婆子方才从时眠这离开,知道时眠对笪御尤其维护,现在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的,她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时眠慢条斯理的捏着帕子将嘴角的茶渍擦干,红唇轻启:“婆婆们都是老人了,眠儿相信你们。” 杨婆子和张婆子齐齐松了口气。 时眠:“张婆婆想先起来,地上凉。” 张婆子方才慌张之下跪狠了,她揉了揉膝盖站起身,接着听见时眠的话,给了她当头一棒。 时眠说:“婆婆们想想,有没有跟旁人提起过此事?” 杨婆子想了想摇摇头。 张婆子脸色一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时眠看向她,眼尾挑起,不知不觉渗出些寒意:“张婆婆,你呢?” 许儿看见这个模样的时眠,微微一愣。 这幅模样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唯有这次许儿清晰的感觉到自家姑娘身上竟然有戾气?! 时眠不知道许儿现在的心里活动,她等着张婆子的回答。 张婆子哆嗦着嘴巴,开口:“许久之前,我与院中的李婆子说过。” 时眠眉目一眯:“她是谁?” 张婆子:“她是我手下的人,平时跟着我一起修剪园林。” 时眠默然不语,让站着的两人心中更加紧张。 她拎起小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雾气袅袅上升,遮住了时眠的眉眼。 许儿上前一步,缓缓开口:“源头终究是出在张婆婆身上,但婆婆为时府劳累多年不易,所以这次就扣去张婆婆半月月银,以示惩戒,姑娘你看如何?” 时眠:“恩。” 张婆子出了一身虚汗,编排主家是大罪,虽说她没有参与其中,但这苗头是从她这出来的,现下只是小惩一翻已经是姑娘仁慈了。 她实在感激不尽。 时眠放下茶杯说:“不过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两位婆婆。” 杨婆子:“姑娘请说。” 张婆子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姑娘只管说。” 时眠:“时府需要清净,而我也是真心将玉姐姐当做姐妹。以后若是再有人来问,那你们只管说他就是我娘的表亲就好。” 时眠忽然语气加重:“无论是谁!” 杨婆子/张婆子:“是,姑娘。” 作者有话说:你们难道就不想和我互动吗?(笑哭……) 第13章 杨婆子和张婆子离开之后,时眠皱眉甩了甩头,昨夜起她就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 许儿走到她身后,轻轻帮她按摩太阳穴。 时眠闭着眼,紧紧抿着的红唇崩成一条直线:“许儿,你说玉姐姐她为何要来时府?” 许儿轻声回答:“定是有苦衷吧,不然怎会想着寄人篱下。” 时眠睁眼,琉璃一般的瞳孔中微微闪烁。 “既是苦衷,那就不问。” 杨婆子没想到,她和张婆子刚从时眠那里回去,傍晚的时候就又有人来问这事了。 来人是公子身边的书童,良直。 杨婆子和张婆子十四年前就一起在凉安将军府服侍夫人,这么些年来早就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就连住处也是挨着,所以良直一来就见着了两个人。 两个婆子年纪都大了,身材难免佝偻,在良直面前便矮了一大截。 杨婆子背着手,斜眼给了张婆子一个眼神,错步一站遮住她,笑眯眯的问良直:“良直怎么来了。明日才轮到去公子那里丈量身材。” 良直从小陪着时庭深念书,身上也沾染了书生的气息,往那一站也是浑身儒雅:“婆婆误会了,公子叫我来是有一事想请问婆婆们。” 杨婆子:“良直请问,我二人一定知无不言。” 良直:“近日府中多有流言,其中一条便说府中的表姑娘不是夫人表亲,公子特叫我来问一下两位,您二位皆是老人了,想必更清楚。” 杨婆子状做思考,回答道:“老婆子我想想……夫人确是有个表亲,其中有一家便姓笪。张婆子记得不?” 张婆子身子较之更加伛偻,她两只手紧紧握着,手心里全是汗水,听见杨婆子问她,她连忙回答:“是、是啊,确实有一家姓笪的。老爷搬到宣阳之后,那边与这边就好些年不来往了。” 杨婆子:“恩,多年过去了,我们两个也记不大请了,对了,公子怎会问起这个?” 良直:“公子的心思我们下人怎好揣测。” 良直问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就不愿再解释,敷衍的回答了一番就离开了。 良直前脚刚走,两个婆子就狠狠松了口气。 张婆子张开手掌在衣摆上擦了擦,走到房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把门轻手轻脚的关上。 她小声的同杨婆子说:“杨姐,这事有点不同寻常,就这么一小会公子竟然找上门来了!” 杨婆子爬上坐塌,一边揉着小腿,一边回答:“府里谣言蹿起也诡异的很,那位笪姑娘进府大半年了,偏生这个时候起了流言,怕是有人在背后……” 杨婆子做了个推手的动作,张婆子眼睛一睁:“姑娘和她走的那么近,会不会被波及?” 杨婆子摇摇头:“我已经劝过姑娘了,姑娘她……哎,姑娘真心待那人,如同我们待姑娘,我怎好再拦着。” 张婆子:“可是万一姑娘的名声被连累的怎么办!” 杨婆子截住她的话:“你也别太担心,老爷是什么样的人,笪姑娘是老爷带回来的,不会有事的。至于到底是谁在背后,这种事就不是我们下人操心的了,你管好你的嘴,小心着别说漏了!” 张婆子连连点头:“是是是,老姐姐放心!” 良直离开了下人房,就径直朝浩源斋走去。 穿过花园的时候遇见两个粗壮的婆子扯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婆子往外走,那老婆子嘴里直喊冤枉,骂骂咧咧的也听不清楚说的什么,良直只断断续续的听到“老奴没有撒谎”、“她们骗人”等字眼。 良直从路上拦了个小厮下来问:“怎么回事?” 那小厮也是过来凑热闹的,自己还一知半解就兴致勃勃的跟人八卦起来:“这位是李喜花,原先是个园林婆子,听说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是咱们姑娘亲自撵的人。” 再多的话,就是那小厮自己胡编乱造的了。 良直一听是时眠处理的人,他心中微晒,因为在时府,性子最好的是姑娘,最不好惹得人也是姑娘。 因为触怒了姑娘,就等于同时触怒了公子和姥爷,谁也不会为他求情。 凑过热闹之后,良直紧赶慢赶的到了浩源斋。 时庭深正在书房温习功课,再过不久就是三年一次的会试,他上次进京已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好了,只要中了贡士,他便可以直接参与殿试。 他最终的目标是殿试,所以多数时间时庭深都是泡在书房中。 时庭深见良直回来了,放下手中的书,问道:“如何?” 良直回:“杨婆子和张婆子都否认了流言,笪姑娘确实是夫人的表亲。” 时庭深食指在书桌上轻轻敲击,低头沉吟:“恩……依你看,那两人可有说谎?” 良直斟酌了一下:“小人是突然前去,那两人没有时间串词,杨婆婆和张婆婆回答小人的时候语态自然,不像说谎。” “我知道了。” 流言这件事自然被话题中心的人知道了。 时南昌早几天就找过笪御商量对策,但是所有应对的计划根本没有机会实施,这件事情就已经偃旗息鼓了。 诸客卿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向笪御表达了对时眠的敬佩之情:“时眠妹妹真是厉害。三两下就把事情解决了。” 笪御却若有所思:“这件事,还没完。” 是谁故意在背后败坏他的名声?他虽然说是个男子,但是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女子,背后那人是想拿名声逼死他。 这般对待一个女人,好恶毒的心思。 诸客卿刚才顺便去了趟朝元楼,他把油纸撕开,露出里面金黄的半只鸡,直接上手扯下一只鸡腿,满嘴流油的啃着,于是说话也咕哝的听不太清:“你操什么心,反正名声对你来说也没什么。” 笪御瞥他一眼,把他剩下的鸡肉包起来,压在食盒里面。 诸客卿急忙去扒盒子:“我的鸡!你干嘛!” 笪御泰然自若:“留给之桃。” 诸客撅起嘴,不舍道:“好吧,之桃照顾我的确辛苦她了。” 笪御见他竟然是一副念念不舍的模样,一下拎起食盒朝外走去。 诸客卿一愣:“我的鸡!” 笪御头也没回:“已经不是你的了。” 正好碰到回来的青竹,见到诸客卿手上的鸡腿,大惊失色:“天爷,你的伤刚好,怎可吃这么油腻的东西!还有吗?不能再吃了!” 笪御把手中的食盒递给青竹:“在这,只给了他一只腿。” 青竹这才松了口气,又听说剩下的是拿给之桃的,诸客卿还不舍,于是气骂他忘恩负义。 又过了两日,事情的确如笪御所说,还没完。 李婆子被赶出时府之后,府中的流言蜚语非但没有抑熄,反而愈演愈烈。 时眠从来没有如此生气过,她让是手下的人去查,竟然半点差不出来是谁在煽风点火。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时眠闺房里的炉子在早些天便被撤掉了,但是她却觉得屋子里依旧闷热。 许儿安慰道:“姑娘别急,狐狸的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时眠烦躁的扯着自己的袖子:“府里的消息都封住了吗?” 许儿肯定的回答:“全部吩咐下去了,表姑娘的流言不会外传,姑娘且安心。” 安心?时眠怎么安心的下来! 现在这事明摆着有人在背后作怪,保不准什么时候流言蜚语就传到外面去了!现在府里闹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玉姐姐会不会胡思乱想,会不会因为名声受损在吞声忍泪。 时眠越想越担心:“走,我们去闻啼小院。” 不觉小筑的正门在南边,闻啼小院的正门在东边,每次时眠去隔壁的时候总要绕一大圈。 时眠:“回头叫人把两个院子中间的那面墙给我开个门,免得每次来往都这么麻烦。” 许儿:“……” 许儿没有一下子答应下来,这种开门通院的事她可做不了主,得问过老爷。 进入新春时节,墙角的迎春花骨朵都开始慢慢展开花瓣,嫩黄色的小花暖暖的生长,驱逐了初春还未散去的寒意。 时眠见到这幅春意盎然的景色,心里的躁意散去不少。 一进院子竟然看见笪御披头散发的坐着,石桌上摆着一副黑白围棋。 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时眠心里的火蹭的就窜起来了。 时眠怒火中烧:“来人!来人!这院子里的人呢!” 喊了这一声后,半晌也没见着一个,这让时眠气的胸脯都在剧烈起伏。 许儿连忙帮她顺了顺气:“姑娘姑娘,你忘了这个院子本就没安排多少人。” 时眠:“……” 刚才一急还真就忘了。 笪御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乌黑的长发在他的脚裸处微微荡漾,他抬头,狭长而幽深的眸子望向时眠:“之桃今日休假,青竹出去帮我买东西了,其余人都被我打发到了外院。” 他默默的在心里加了句:所以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其实之桃是去翠红楼拿影楼的消息去了,而青竹药箱里的药材不足,她需要出去采买。 于是笪御便没人给他梳头,他自己是男子,对梳洗打扮本就不热衷,所以就任凭这幅模样坐到了此刻。 时眠有些别扭,刚才那一顿火发的莫名其妙,也不知有没有吓到堂姐。 时眠:“玉姐姐没有簪发,一个人坐在这,我还以为下人们故意欺负你呢。” 日子久了,时眠对笪御时不时就会露出一些娇憨。 笪御轻笑一声,变声过后的笑声比女人还要动听,时眠每次听见都会脸红一下,她不由自主的想,若是换成一个男子听见,岂非一瞬间就沉迷了? 哎,以后她定要帮玉姐姐好好把关,若是仅因外貌才和玉姐姐在一块的人,一定不是值得托付的人! 时眠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忽然走到笪御的身后,纤细的手捧起他的青丝,这些头发如水一般从时眠的指缝中流下,她吩咐许儿:“许儿,你去屋里将梳子和妆匣拿来,我要给玉姐姐挽发。” 第14章 笪御浑身一僵。 他梗着脖子,手指头都是僵硬的放在膝盖处。 笪御目光中泛起紧张:“不用了。” 俏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得笪御耳朵发痒,时眠说:“烦恼三千丝,束而髻成型。自我手中过,悠闲自在来。我想亲手帮表姐梳一次头发,然后表姐的烦恼和忧愁都顺着我的梳子统统跑掉啦!以后你就开开心心的,平安喜乐一辈子。” 笪御放在膝盖上的大手猛然一攥。 他经过数十年的勾心算计,度过无数次的生死一线,就在今天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有个像糖一样的女子轻轻对他说:以后你就开开心心的,平安喜乐一辈子。 女子的话无疑像一个重锤,狠而准确的砸在笪御的心房上,砸的他整个胸膛都在震动。 而这个女子现在就站在他身后,就站在离他不过一拳的地方,那么近,近到笪御能够闻到她身上的芳香,沁人心脾,勾人夺魄。 近的让笪御迷了心智。 很快许儿拿着梳子和首饰回来了。 时眠手握木梳,一梳梳到底,笪御的头发柔软到不可思议,她捧在手里爱不释手。 可惜时眠并不会太复杂的发髻,只给笪御梳了个极为简单的云顶型,插上玉簪和金钗,用碎花点缀过后便算是完成了。 时眠兴致勃勃的跑到笪御面前,因为是站着只能从头顶往下看,于是时眠蹲下来,仰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弯成两个月牙:“好看!” 笪御坐着,她蹲着。 笪御低头,她仰头。 时眠的脸型属于小巧玲珑的,她这会儿抬头看他,笪御可以看见她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像是两只煽动羽翼的蝴蝶。她长长的脖颈上有淡淡的青筋,皮肤白到不可思议。 午后的阳光明亮而温暖,带着独属于初春的暖意,零星的金光碎片在时眠的肩头跳跃。 爬上她的红唇,爬上她的翘鼻,爬上她璀璨的双眼。 这是笪御十八年来所见到的,最美的风景。 笪御手指发痒,想在在她的小脸上摸一摸。 但是他不能,只能将手藏在袖子里,指间摩擦借以止渴。 看到笪御并没有因为外面的流言烦恼,时眠便放心了。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时眠说:“玉姐姐,我们去花园逛逛?或是去朝元楼尝尝他们的新菜肴?” 笪御:“去朝元楼吧。” 他也好些日子没有歇息歇息了。 想要出门必然要经过小花园,时眠和笪御并排走着,青竹还没回来,所以身后就跟了许儿一人。 时眠和笪御在说最近听来的趣闻,街上哪个老板出了一款新衣,没几日便席卷了宣阳,她说她去看了也没觉得哪里好看。 又说有家公子纳了第六房小妾,与笪御说以后定不要找个花心的相公,受苦的是自己。 总之时眠在笪御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笪御多数都是静静的听着,时而附和两句,这种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勾唇,只是带着面纱,时眠看不到罢了。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大门走去,突然灌木从后面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时眠眉头一拧,她想到最近的流言,下意识就要带笪御离开。 结果还是慢了一步,那边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 一个婢女说道:“知道吗,李婆子是因为说了表姑娘才被赶走的。” 另一个听着稍大一些的婢女问:“不是说那位不是表姑娘,是、是娼妓吗……” 小婢女:“嘘,小声点!谁知道呢,反正李婆子都被赶走了,这是保不准就是真的。” 大婢女:“这身子太脏了……” 一个小厮接着下流的笑着:“若是真的,也不知味道怎样?” 小婢女调笑:“你尝尝就知道了,就怕你不敢。” 小厮:“我怎么不敢,只要……” 时眠怒发冲冠,疾步上前睚眦大喝:“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下人惊慌失措,那个小厮甚至直接一屁股吓坐在地上。 另外两个婢女脸色煞白,低头不敢看时眠。 如果时眠身上有火的话,那一定席卷了全身! 她现在心中只有愤怒,上前一脚踹在那个地上的小厮的身上,把他踹的翻了个身,犹不解气,三寸金莲又踩在他的背上狠狠碾着。 时眠咬牙切齿的说:“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下人,主人家也敢胡乱编排。那种污言秽语竟敢用在我表姐身上,我今日要是不扒了你的皮我就不叫时眠!” 时眠这句话一出口,登时把另外两个婢女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声音可响亮了。 “许儿!” 许儿方才也被时眠吓到了,听到这一声恍如隔世般的回神:“在、在!” 时眠:“去给我把府里刑罚掌事找来,将这个小厮舌头割了!” “什、什么?”许儿几乎不敢相信这种酷刑是从时眠的嘴里吐出的,她反问一句,脚步没动。 时眠吼道:“还不快去!难道你要包庇这贱奴!” 许儿慌乱的摇头,想上前安抚一下时眠,伸出的手却被时眠一巴掌打掉:“我让你快去!” 笪御冷声:“眠儿!” 时眠瞬间没了声音。 她死死咬着唇,眼眶泛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恼的,倔强的看着笪御。 两个婢女“咚咚”的磕着头,不断的喊着饶命,额头上两个鲜红的血印子直咧咧的暴露在空气中。 至于那个小厮,早就吓得失声,□□一片湿润,显然是失禁了。 笪御弯下身子,托起时眠的小脚,将它从小厮身上挪开:“别脏了你的脚。” 然后他摸了摸时眠的脑袋,哄道:“乖,那些刑罚交给掌事,你别参与。” 时眠扭头不看他,眼眶愈发的红了,她低声一字一句的说:“我不,这些奴才,我要亲自处罚!” 声音里有着女人特有阴柔,加上时眠狠厉的语气,这句话听得让人不寒而栗。 许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姑娘不能做这种事!这些残酷的事情会让姑娘留下一辈子的阴影的! 许儿把求助的目光放到笪御身上,祈求他能够帮忙劝着些。 笪御牵住她的手:“我怕,所以叫别人好吗?” 时眠摇头,耳垂上的吊坠随着摇摆,打在她的下颚上,留下一抹淡淡的红印。 这些下人,仗着她好脾气,仗着玉姐姐好脾气,就越发的得寸进尺! 唯有杀鸡儆猴,才能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她时眠,决计不是一个好言相商的人! 唯有重重责罚,才能让所有人知道,他笪御,也是时府的主子! 时眠狠下心,压抑着要破喉而出的怒意:“玉姐姐你先回去,我稍后去找你。” 笪御手下微紧,另一只手绕过时眠的肩膀将她搂住怀中,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我最怕的,便是你的手上粘上鲜血。所以就当是为了我,眠儿咱们回去,叫刑罚掌事来处置他们好吗?” 时眠窝在他怀里,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两肩开始微微耸动,有抽泣声传出。 时眠委屈又难过:“可、可是他们污蔑你……” 笪御:“那是污蔑,我没事的。” 时眠:“他们还、还说那种肮脏的话……” 笪御:“恩,让管事重重责罚他们!” 时眠:“他们该、该死!” 笪御:“是,他们该死!” 时眠小声抽噎着,像个收起爪子的小奶猫。 笪御温声细语的说:“别气了好不好?会气坏身子的。” 时眠攥着笪御的衣襟,笪御能感到胸口一片湿漉。 她闷声回答:“恩。” 笪御想,时眠哭泣,大概是为了他而委屈。 极怒之中竟然还在心疼他。 这个姑娘,怎么这么软,软到他心坎里去了。 第15章 许儿在一旁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向笪御投去一抹感激的眼神。 若不是笪御,今天就是她也不一定能拦的住姑娘! 时眠从笪御的怀中出来,她擦干眼泪,眼眶和鼻子都是红红的,时眠语气平静的说:“许儿,让刑罚掌事给这三人各二十板子,男的割了舌头,女的,卖进醉红楼。” 许儿脸一白,二十个板子下去,男子还好,女子恐怕就丢了半条命了,这还要卖进醉红楼,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而那小厮竟然还是逃不过割舌的命运。 时眠的声音愈发阴寒:“我可以不参与,但是定要看到结果!若是刑罚掌事做的不满意,我便亲自动手。” 地上的三人顿时面如死灰,特别是那个小婢女,眼底全是恶毒的恨意,她跪在地上,指甲扣进土里,塞满了泥巴。 那个大婢女跪着走到时眠跟前,攥住她的裙角,哀求道:“姑娘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我不要去醉红楼!不要!” 时眠无动于衷,她扯出自己的裙角:“说了什么话,就该负什么责。” 说完她拉着笪御离开了花园。 许儿是真的怕了时眠,将她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了刑罚掌事。 刑罚掌事听后骇然,这种割舌的事情极少会有私府会执行,更别说时府了。 没想到他第一次执行这种刑罚,得到的竟然姑娘的命令。 这件事不光是刑罚掌事为之胆寒,就连全府上下都震惊了。 时眠在他们印象中是什么样的? 自然是娇柔羸弱,性情温顺。 这件事完全颠覆了众人对她的印象。 因为这一桩事情,朝元楼也没去成。 时眠的脚步很快,笪御跟着她可以看见她脚下乱舞的裙摆,走动间那双玲珑的金莲时不时冒出头来。笪御扯了扯她:“慢些。” 时眠脚下一顿,继而放慢了脚步。 回到闻啼小院,时眠缄默着在石凳上坐下,她抿着唇,用余光偷瞄笪御。 方才怒火中烧,时眠现在才回过神来下的什么命令。打板、割舌、送醉红楼,这种毁人生途的手段光听着就觉着残忍。 虽说她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甚至不怕旁人说她心狠手辣。 但是她唯一在意的就是玉姐姐会不会……因此厌恶她。 笪御感觉到她的不安,心下一叹。 走到时眠跟前帮她理了理额前和耳鬓碎发。兴许刚才走的太快,拨开头发后,细细的汗渍就显露了出来。 笪御从口袋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帮她擦拭。 时眠屏住呼吸,小手紧紧攥着裙摆。她可以真切的闻见帕子上飘来的香气。 像皂角的味道,又像薄荷的清香。 清爽而干净。 时眠两眼乱飘,她紧张的话语连珠:“我不会改变注意的!反正不会的!” 笪御一愣,忽然轻笑出声:“呵呵……” 笑过之后,笪御说:“恩,不改。” 时眠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样子玉姐姐并未把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笪御看了看天色,天边的晚霞娇艳似火,他问:“饿了吗?” 时眠摇摇头:“还不饿。” 笪御:“那就陪我下会棋吧。” 许儿见气氛终于平和下来,紧绷的神经才得到一刻的放松。 她看向坐着的那两人,眼神复杂。 伺候姑娘十五年,许儿却犹如第一次认识她一般,感到熟悉又陌生。 她知道姑娘温良柔顺,实则柔中带刚。一身傲骨铮铮,就像将军。 今日的时眠,却像一只凶兽,被人触之逆鳞后,凶猛而果断的咬住对方的脉门,剥其筋骨,啃其血肉。 而那个逆鳞…… 许儿看向笪御。 许儿最终收回视线,去了厨房。 马上就到晚膳的时辰了。 院中的两人浑然不觉,时眠全身心的投入到棋局中去。 去年的时候,时眠将她院中的海棠树移植了两棵到闻啼院中,此时正是花期。笪御将它们照顾的很好,其中有一些还是花骨朵,花蕾红艳,似点点胭脂。还有一些已经绽放,姿态潇洒的矗立在枝头,美艳的不可方物。 微风拂来,一片花瓣在风中跳了个舞,最后落在石桌的棋盘上。 棋盘上,时眠执白,笪御执黑。 黑白对峙,棋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 时眠嘴角一勾,指间夹着白子落下,瞬间吃掉对方一片黑子,形势顿时分明,黑字必输无疑。 笪御笑道:“我输了。” 时眠瘪嘴:“你是不是在让我?这处弱点如此明显,就等着我去攻呢!” 笪御轻笑:“怎会,是我技不如人。” 这下时眠高兴了,她翘起嘴角,带着点小小的得意:“棋局之上,计算得宜方可落子有序,才会没有弱点。” 笪御耐心听着她的教导,放在她的身上的目光,专注而温柔。 可是人世无常,哪能尽事皆算。 入夜,万籁俱静。 厢房门口,青竹和之桃一左一右的站着。 院中的明火全都灭了,连下人房中也都漆黑一片。 笪御的闺房里隐隐约约恍现一抹昏暗的烛光。 房梁上传来诸客卿难得认真的声音:“昨日李家小儿在春楼院和七皇子偶遇。媚姬传信,李行书和七皇子独处一个时辰,内容不详。” 笪御:“长孙虞鸿知道吗?” 诸承煜:“不知道,李道现在明面上还是四皇子阵营的人。” 李道是尚书六部中的尚书令,正二品,掌典领百官。 混迹官场十一年,手中人脉巨大,威望也高。 李行书是李道唯一的嫡子,李行书的行动,便代表了李道的行动。 笪御沉思了一会,回道:“只需暗中提醒长孙虞鸿,消息不必全部给他。” 诸客卿:“是。” 诸承煜打了个哈气,准备回去休息了,笪御忽然出声:“今天那三个下人,斩草除根。” 诸承煜一愣,随即调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上心了啊。” 笪御沉默。 诸承嘻嘻笑道:“我办事你放心。” “对了,那个蔓枝确定不管?” 笪御:“不用,放长线钓大鱼。” 蔓枝脾气骄横,做事却不不留痕迹,就是诸承煜的人也是查了好几日才查到她身上。 这个人,懂得利用自己的本性来降低旁人的警惕,这次谣言,蔓枝几乎做到了无迹可寻,可见蔓枝本身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这样一个人,时庭深竟然放在了时眠身边。 笪御心中微沉。 第一眼见到时庭深,那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和凉安那人如出一辙。 极其危险。 笪御不喜他,时庭深亦不喜笪御,两人相互试探。 只是大概他现在是个“女子”,又与时府无多大纠葛,所以时庭深才漫不经心的,戏耍般的探究他。 想到时庭深是时眠的哥哥,笪御稍稍安心。 他们之间并没有关联,彼此虽然都在互相试探,却各行其道,互不干扰。 但是心底那一抹忽略不掉的忌惮与不安,却让笪御皱眉。 时眠雷霆手段,一时间让府中上下全都静若寒暄,下人们小心翼翼的干活,那些流言也得到了有效的抑制。 以至于传到时南昌和时庭深那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日,不光时南昌对此不可置信,就连时庭深都微微错愕。 时南昌为此特地找了时眠求证,得到时眠的承认后咽了咽口水。往日在军中的时候,什么残酷的刑罚时南昌没见过,这种对他来说简直是不足一提。 可是自己捧在手心宠着的姑娘,本该娇娇弱弱,娴静端庄,这怎的就长歪了? 时南昌接受无能,作为父亲,他更希望女儿远离那些龌龊,手中干干净净的。那些深埋在时南昌记忆中的鲜血,时眠最好永远都不要接触。 时南昌:“眠儿啊,你难道就、就不觉得手段有些过了吗?” 时眠反问他:“爹爹是说我残忍?” 时南昌哪里是这个意思,他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下人做错事本该罚,眠儿怎么算的上残忍。” 时眠:“他们不但编排主家,而且污言秽语用在表姐身上,我罚他们有什么错吗?” 时南昌:“没……错。” 时眠笑了,挽住他的胳膊,糯糯的说:“恩,眠儿就知道爹爹明白的。” 时南昌:“……” 臭丫头,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是在避重就轻。 时南昌叹了口气,然后摸了摸她的头。 而就在不远处的浩源斋里,良直正在将打探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于时庭深。 时庭深舔了舔薄唇,舌尖划过雪白的牙齿,眼尾一挑,泻出一丝笑意。 他勾唇,问:“真的是眠儿下的命令?” 良直:“是,姑娘还说,若是掌事做的不满意,她便亲自执行。” 时庭深的笑意更深了。 时庭深:“那三个下人,送去给黑狱。” 良直脊背一僵,低着头掩饰自己泛白的脸色:“是。” 黑狱是一只狼狗,从小食生肉,喝热血,性子凶狠残暴,只有时庭深和饲养它的小八能够近身,其他人一旦靠近,不消半刻,便会被它啃其入腹,尸骨无存。 良直:“此事缘由起于表姑娘,据说是他们在底下对表姑娘说了不堪入耳的话。” 时庭深目光一寒,又是为了他? 时庭深:“下去吧。” 第16章 良直作揖:“良直告退。” 忽然时庭深出声:“慢着。” 良直顿住脚步,低头等着他的话。 时庭深摊开一张雪白的宣纸,用镇纸压好。 提笔写下“豢养”两个字,他的字刚劲有力,笔走龙蛇,仔细一品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收笔,结果用力过猛,让“养”字的竖茬了一点。 时庭深将毛笔放回笔架上,他吹了吹手中的宣纸,目光落在右下角,轻叹:“可惜了。” 他可不喜欢污了的东西。 窗外暖风袭来,撩起半掩的窗纱,将桌上的书册吹得张张翻动。 时庭深护住摇摇欲熄的烛火,风停后,将纸卷了卷,放在烛火上烧了,他说:“你去加把火。” 良直迟疑了一下,问道:“公子,您之前不是说置身事外吗?” 时庭深理了理衣摆走下书案,笑着说:“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小良直,人都是善变的。” 良直低头:“良直明白了。” 时眠惩罚下人已经过去了三日,这期间从下人受罚,再到倒卖给人牙贩子,最后将人送进醉红楼,速度已经是算快的了。 这些人因为还未完全脱离时府,所以诸承煜派去的人一直没动手,直到第三日的时候,两个杀手早早的就埋伏在醉红楼附近。 但是就在这一日,时庭深知道了的这件事。 送那三人小厮拐了个方向,去了郊外的无盐庄。 两个杀手等到了戌时也没见着人,终于觉得不对劲。等他们赶到无盐庄的时候,只在水沟里找到两件带血的破烂衣服。 笪御:“凭空消失?” 诸承煜自己也在纳闷:“是,我的人追到无盐庄,进去之后就差把庄子翻个底朝天了,也没看到人,也没查到人去了哪。” 笪御静坐沉思。 诸承煜从房梁上跳下来,给自己掰了块桔子:“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要么被人藏起来了。” 笪御若有所思:“奇怪……” 诸承煜:“有什么奇怪的,死了最好,没死总会被影楼的人找到。” 笪御起身缓缓踱步,最后坐到诸承煜的对面,瞳孔微闪:“什么人带走的他们?又为何带走他们?” 他想要对那三人斩草是因为时眠,逼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怕就怕那三人有哪个跑了,毕竟小人最是难防,万一一个不留神,疯狗咬住时眠就糟了。 笪御猛地站起来。 会不会……是他? 诸承煜被他的弄得一愣:“吓我一跳,想到什么了?” 笪御问他:“无盐庄是谁的庄子?” 诸承煜想了想:“好像是时庭深,时姑娘兄长的庄子。” 笪御双眸漆黑,抿着唇不语。 当初笪御进府之前,就将时家摸了个底朝清。 时庭深并不是时眠的亲生哥哥。 时南昌和马惜玉成婚后迟迟未孕,后来为求子去上香,在山脚碰到五岁的小男孩正在被乞丐头子欺负,马惜玉心软下将他带回将军府。 再后来就被时家夫妻收为养子,冠以时性,取名庭深。 这件事并不难查,只是时隔多年,时南昌又带着时眠回了宣阳,所以宣扬的人鲜少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影楼还是从凉安查到的。 可是,时庭深四岁之前的事情,却是再也没查到。 至于时庭深是否还记得以前的事情,笪御就不太清楚了。 此事多半是时庭深做的,他为何要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笪御戚眉,想了一圈也没结论,只能慎重和诸承煜的说:“多加几个人手,尽快查出那三个人的下落。” 诸承煜:“我知道了。” “扣扣”,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之桃低低的声音传进来:“主子,该歇息了。” 诸承煜瘪了瘪嘴,轻轻一跃跳回房梁上。 …… 春闱即将到来。 这几日府中在给时庭深准备上京赶考的东西,马车,被褥,干粮,银钱…… 终于到了正月底的时候,时庭深带着良直,去了凉安。 马车上—— 时庭深懒懒的躺在棉垫上,半磕着眼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外面良直坐在车夫旁边,回道:“已办妥,公子放心。” 良直听见车厢内传出一声轻笑,他扶着车源的手咻的一攥。 他抬头望了望天,马车缓缓行驶着,风一声不吭的带走了冬日的寒冷,天暖了。 今日是个好日子,万里无云,春风拂面。 最近风和日丽,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货郎挑着扁担走街串巷,街口的摊子使劲在吆喝,好不热闹。 近来茶楼的生意尤为火爆,茶楼里不知从哪来了位说书先生,那口才说起故事来滔滔不绝,天花乱转的,楼里坐满了客人,都听得兴致勃勃。 “咳咳……”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话说宣阳时家来了一位远方亲戚,芳龄十九的还未出阁,听说这位女子成天带着一副面纱,极少出门。有传言,这位女子容貌倾国倾城,身姿曼妙,是世间罕见的尤物,也有的说这位女子貌若无盐,歪瓜裂枣,甚至早些年毁过容!” 一位大汉就坐在说书先生的下边,他嗑着瓜子,露着一口黄牙,声音洪亮贯穿了整个茶楼:“那先生见过吗?” 说书先生摇了摇头:“并未,我哪有那个福气。” “咦……”楼中顿时一片哗然。 大汉旁边的人笑道:“十八还未出阁,多半是貌丑无盐。” 有人赞同道:“有道理,我表姨的堂哥的朋友的姐姐在时府打杂,听说那位姑娘从来就没摘过面纱。” 茶楼里也有女子,只是男女多半不同桌,有个夫人模样的捏笑道:“哦呦,哪个女人不在乎自己的样貌,我要是长得跟天仙似的,保准天天上街显摆。” 她同桌的接着说:“是呀,说不准是个夜叉!” 这些小市民,平时日出而作日落儿息,没什么娱乐生活,便最喜欢八卦这家公子,那家姑娘。 很快笪御貌丑无盐的话就跟风一样席卷了整个宣阳城。 多数人都是看笑话的,那些有头有脸的公子姑娘们不能像市井小民一样说东道西,但是好奇乃天性,八卦是顽疾,整的他们抓心挠肺,只是碍于面子,大家都忍着,私下几个小姐妹偷偷议论而已。 这个时候,崔府中的小院里。 崔明媛躺在摇椅上,全菊站在一旁用湿帕将她的手细细擦了一遍,另一个婢女端着枇杷走了过来。 全菊是崔明媛的贴身婢女,接过枇杷对那人说:“珠钗,你去拿把伞过来给姑娘遮遮。” 珠钗:“是。” 崔明媛闭着眼,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声音里的兴奋都溢出来了:“哈,现在外面一定特别热闹。对了,叫蔓枝小心些,别被发现了,日后少不了她的好处。” 全菊抬眉看了眼她,给她递了一个枇杷,低眉应道:“是。” 崔明媛小小的咬了一口,她语调雀跃:“好长时间没出去玩了,这个时候办个茶会正好。全菊,叫底下人准备一批帖子,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 “姑娘!姑娘!” 这时,忽然有人兴冲冲的闯进院子,崔明媛起身,一看是母亲身边的人,连忙问道:“戴婆婆,什么事这么急?” 戴婆子咧着嘴,气喘吁吁的回答:“明、明淑姑娘来、来信了。” 崔明媛眼睛一亮:“真的?!” 崔府接到了崔明淑来的信件,全府都沉浸在喜悦之情中。 崔明淑虽是个女孩,却是崔宏方的第一个孩子,崔宏方本就疼她。再加上崔夫人和小妾们时隔七八年都没诞生第二子,导致崔家主对这个女儿关注的更多了。 崔宏方很看重崔明淑,旁的女子学的都是《三从四德》什么,她却学的是《四书五经》。崔明淑本就聪慧,于是崔宏方就什么都教给了她一些。 也多亏了这些年的学习,让崔明淑进宫后还真就得了皇上的赏识,加之她自己步步算计,终于稳坐四妃之一。 崔明淑比崔明媛大十五岁,今年正好三十,进了宫之后她就极少与家中联系了。这次来信是告诉家里再过不久就是她的三十生辰,皇上怜惜她,准她这次回家来过,让崔府提前准备起来。 崔家一大家子聚在厅堂,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崔明淑的归家日子,就连崔明媛也不例外。 崔明媛高兴的同时,心里暗暗打着自己的小心思。 姐姐从凉安回来的日子差不多在春闺后,她可以问问庭深哥哥的近况! 翌日,崔明媛的帖子都发了出去。 宣阳的大户不少,几乎被她请了个遍,地点定在了雨轩茶楼。 时府却接到了两份请柬。 一张给时眠的,一张给笪御的。 时眠随手把帖子扔在桌上,她冷着脸:“不去。” 笪御学着她把帖子扔在桌上,同她点点头,意思是随她。 许儿面露犹豫,想到上次时眠说笪御的事情不能瞒她,然后顾忌的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笪御,正好被时眠看个正着。 时眠问:“许儿怎么了?” 许儿定了定神,她觉得这位笪姑娘不想是那么容易被打击的人,于是回道:“姑娘,这几日外面都在议论表姑娘,说他貌丑无盐,十八还没出阁,蜚语四窜。就在昨日,雨轩茶楼的说书先生甚至在楼中讲起书了。” 时眠越听脸色越沉,到了最后眼神里的寒意都要凝成冰了。 笪御突然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袖,眼眸温和带着安抚。 时眠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桌上的帖子,轻吐:“准备一下,后日过去。”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本文参加了“古代才艺秀”,请大家多多支持哦!!!(三个感叹号以表我的渴求!) 第17章 茶会这天,天色有些不太好。 许儿准备了几把伞让人带着,以防下雨。 崔明媛将雨轩茶楼包了下来,这日楼里全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和千金。掌柜的拿出楼内刚进的一批好茶,备上各种器皿,再添上糕点碗筷,茶楼里就热闹起来了。 雨轩茶楼总共两层,二楼是雅间,一楼是大堂。 在大渝王朝,素来有“茶楼”即“江湖”的说法。 在茶楼里,你可以煮茶、吃茶、斗茶、讲茶,甚至可以摆出茶阵用来传递暗语,便于江湖救急。 时眠踏进茶楼的时候,堂中大多数人已经到齐了。 县太爷的小公子齐斯正坐在大堂中央,摆弄器皿显摆他的茶艺手法,也有人在另一边占据两个桌子,几人摆出阵势,在争辩一个话题,各方有理有据,一时间谁也没发现时眠带着笪御进了茶楼。 这个时候,作为东道主的崔明媛姗姗来迟。她身旁还有几位来自不同府邸的姑娘,几人低声细语,时而巧颜笑嬉,莺莺燕燕的,顿时吸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崔明媛不知听了什么,掩口而笑,她翘着兰花指,水蓝的纱袖附在她的柔夷上,优雅十足。 崔明媛走到那位小公子旁边,柔声说:“齐公子可否让我说上两句?” 齐斯两眼都直了:“可!可!” 崔明媛踩上小台阶,清脆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明媛实在感谢各位贵客能够应邀参加这次的茶会。今日所有的费用全算在我身上,大家尽情玩乐!” 茶楼里顿时一片起哄。 崔明媛压了压手,众人稍稍安静下来,她接着说:“其实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一辩题未得结论,特地请大家过来辩一辩,也好让我下个结论。” 齐斯“刷”的把扇子打开,应道:“崔姑娘直说,大家伙总不能吃了你的茶什么忙也帮不上。” 齐斯话音一落,堂中数十个人都应声而道,十分乐意参与辩题。 崔明媛勾唇,嫣然一笑:“多谢各位。近来我读了一本《山本佛经》,曰:‘皮相生于父母,是以生而不可避之,理应同视之。然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故亦需看相而与之。’这一语我想了多日。发现貌美的人有,貌丑的人亦有,纠结数日,明媛不才,实在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两者?” 崔明媛的话音一落,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时眠坐在角落,双目含冰的注视着中央的那个女人。 这一幕前世也有。 不过那个时候,提出这个辩题的人并不是崔明媛,崔明媛只是前面议论的一员。 前世在凉安的时候,有一位相貌平平的女子对时庭深一见钟倩,这位女子胆子也大,每日守在时府门口等着他上朝,再等着他下朝,变着花样的送他玉器手玩和名家书籍。 崔明媛找到时眠,和她说这个女子好不廉耻,时间久了怕是污了时家的名声,让她早些打发了那人离开。 但是时眠却挺佩服她的,那女子能在礼教之下还能勇敢的表达心意,更是为此付出努力。故,时眠并没有驱逐那人。 然后过了不久,在凉安水楼发生了一模一样的这一幕。 提出辩题的是崔明媛的一个小姐妹。 在辩题的过程中,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那个女子身上。在一众姣月明艳的女子中,她显得格外另类。不光是名门贵女,就连那些风流公子都跟着一起议论。 毕竟她只是一个商人之女,谁在乎呢。 那些人虽说并没有口吐恶言,但是一个女子的容貌当众被人大肆争谈,让她羞愤又自卑。 她从此不敢出门。 对时庭深更是望尘莫及,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果然,那边各分两派,互相争论起来。 以裴衍为首的一方主张:“相貌是天定,应正视之,自信不疑。理,旁人不可以貌取人,众生平等。” 裴穗瑶坐在自家兄长的身边,捧着脸迷茫的听着他们讨论。 以齐斯为首的人主张:“佛曰:有心无相,相由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从相而观,可知品德。美由善,丑自恶,理应由相而视之。” 两方你来我往,争执不下 裴衍:“若是以你们的观点,那齐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自是品德优良。但比之更加俊朗的人亦有,难道说齐公子不如那人吗?” 齐斯一噎。 裴衍出口成章,舌战群雄,将对方镇住,裴穗瑶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大哥此时镇住了对面那些人,她洋洋得意的应和:“难道齐公子不如那人吗!” 齐斯自认为品貌非凡,但他决不敢在这说自己是第一玉树临风之人。 但是不反驳,又等同于默认裴衍的说法。 半晌之后他也未找出辩驳的话来。 齐斯不说了,他带的人也没敢出头,于是堂内自认而然的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崔明媛忽然出声:“咦,时眠妹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旁边这位是……” 众人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到了时眠那个角落。 时眠嗤笑一声,终于来了。 崔明媛想见此打压玉姐姐,甚至不惜毁了玉姐姐的名声和自尊,至于原因,应该是哥哥。 看来前段时间她撮合两人的事情飘到了崔府。 时府内的谣言也定是她搞得鬼。 时眠手肘倚在桌上,漫不经心的回答,声音却飘遍了整个大堂:“不是你特意给我下的帖子,你会才看到我?” 崔明媛的脸色有一瞬的僵硬,很快她又笑起来:“妹妹说笑了,大家都是一样的,我都下了帖子。不过这位是何人?为何还带着面纱。” “呵……”时眠拈花一笑,“你给时府下了两张帖子,不是特意请他来的?又怎会不知?” 崔明媛袖中的手死死捻着,脸上泫然欲泣:“妹妹……你误会我了……” 时眠眨巴眨巴眼,一脸懵懂:“我没误会你啊?我们不是在说帖子的事吗?” 崔明媛的眼泪登时憋在了眼眶里。 齐斯见不得自己心中的神女被人欺负,他道:“今日茶会,这位姑娘为何还带着面纱,此举好生无礼。” 齐斯的友人附和:“是啊!是瞧不起我……” 时眠突然望向说话那人,眼神犀利如剑,那人瞬间没声了。 笪御沉默的坐在一旁,黑亮的瞳孔注视着时眠,心里熨烫。 时眠本来不答应他跟过来的,奈何笪御执意,所以两人约法三章,一照顾好自己,二不用在意旁人的言语,三一切交给她。 时眠在笪御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站起身,语气不冷不热,却字字有力:“无礼?我家姑娘带个面纱就是无礼,那齐公子庭众之下高声指责一位姑娘可是君子之礼?” 齐斯气急,却哑声。 时眠目光转向崔明媛:“崔姑娘,既然你问了,那我就与你说说,这位是我时府表亲,笪御,是我时府正正紧紧的主子。” 她忽然笑了:“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今日,她来好好会一会崔明媛。 那谣言,到此为止了! 作者有话说:备注: 1.《山本佛经》为杜撰,“曰”我自己瞎写的,看看就好,不用深究。 2.“有心无相,相由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 ”是一句佛语。 (我尽力了,这一章肝了我快四个小时!大家收藏则个吧,啾咪~~~~) 第18章 崔明媛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这位就是笪姑娘啊,莫怪莫怪,实在是我从未见过姑娘,才觉得眼生。” 崔明媛身旁的李慧慧嘻嘻笑道:“莫不是长得奇丑无比才不敢摘面纱。”她这句话像一滴油落进水里,人群顿时炸了。 “这不就是那个面纱姑娘吗?” “那个貌丑无盐的?” “我们这么些人,哪个来喝茶还遮着脸,真是丑人多作怪。” ……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清晰可闻。 时眠面如寒玉,突然一挥袖。 “啪嗒”一声,桌上的茶杯被拂落,瓷片炸裂在那些人的脚下,被泡开的茶叶湿漉漉的瘫在地上,茶水四溅。 生生吓了他们一跳。 时眠笑了,笑声似百灵婉转动听:“我表姐爱戴就戴,又没戴你家面纱,干你们什么事!” 时眠顿了一下:“说啊?怎么不说了?我倒要看看,我时府的姑娘能被你们说成什么样子!许儿!之桃!” 许儿/之桃:“在。” 时眠:“好好看看是哪些人在嚼舌根,明日叫上父亲,挨个登门拜访,向叔叔伯伯们请教一下育儿经,回头让父亲也好好教教我。” 全场静若寒暄。 似乎有冰渣子蔓延在空气中。 “哎呦喂,各位好吃好喝着!”雨轩楼老板见势不妙,赶紧打着哈哈和稀泥,他拍了拍手,随即店小二们依次端上菜肴,“这是我们新来的厨娘做的,手艺一流!” “哈哈!”人群中有人尴尬的笑笑,“吃吃,今天崔姑娘请客!” “这菜叫什么?还不错。” “掌柜,再来一壶碧螺春。” 崔明媛脸色有些发青,她挤出一抹微笑,她旁边的李慧慧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她一拉,收住了。 李慧慧:“明媛,难道就这么放过她?” 崔明媛叹息一声:“时姑娘那个架势分明不是说笑,再说,刚才确实是他们过分了,还是说你想让是时老爷上门吗?” 时南昌十五年前可是忠武侯将军!就是现在,他还有亲王爵位,那可是皇上特封的!整个宣阳城再也找不出比时家更尊贵的人家了。 这也是为何时眠如此猖狂,却没人敢惹的原因。 崔明媛心中暗暗不屑,若是时眠不是时南昌的女儿,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李慧慧努了努嘴,她当然不想,那个时南昌黑胡子瞪眼的,可吓人了。 可是那个女人从乡下来,粗俗无比,又缠着庭深哥哥,她怎么配! 时眠身为妹妹不但不阻止,还帮着撮合! 李慧慧越想越不甘心,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一口闷掉。 “咳咳……”李慧慧被呛得使劲咳嗽,“哪来的酒!” 李慧慧刚才喝的急,咽了肚里才发现是酒水。 她平时哪有喝过酒,这会不过两三息,她就已经晕晕乎乎的了。 她现在还有些清醒,扯着崔明媛又问了一遍:“哪来的酒?” 崔明媛:“可能是小二上错桌了。” 崔明媛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慧慧?” 李慧慧摇头晃脑的朝她嬉皮笑脸。 上头了。 崔明媛眼尾一挑,全菊收到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崔明媛推了推李慧慧,然后指向笪御的所处:“慧慧,你看那是谁?” 李慧慧迷迷糊糊的抬头望去,远远的,她看见一袭青衫,玉冠盈盈的时庭深,站在那里。 崔明媛声音轻轻柔柔的:“他叫你过去呢……” 李慧慧连忙理了理发簪,结果手脚发飘,反而越理越乱。 崔明媛坐在一旁静静的注视她,眼底带笑。 李慧慧同手同脚的朝那走去:“庭深哥哥……” 她好不容易走到那儿,甜甜的抬头朝他笑,“时庭深”却直接无视她,温柔的冲笪御说:“姑娘,你没事吧?” 笪御本来在认真听时眠说话,背后忽然传来一句“姑娘,你没事吧”,他扭头,看到了不认识的一男一女。 李慧慧此时酒精上头,意识模糊。她只见着“庭深哥哥”对笪御温声细语,犹如情人,加之崔明媛与她说的两人在时府你侬我侬。 嫉妒的情绪瞬间爆发。 李慧慧猛地伸手撤掉了笪御的面纱! 时眠刹那间起身,转眼就走到李慧慧面前,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啪”! 极其响亮的一声。 时眠:“滚!” 这一巴掌倒是把李慧慧打清醒了些,却依旧还是迷迷糊糊的。她被打的懵了一瞬,随即撒泼起来:“你打我!你这个贱人竟然、然打我……嗝……我要杀了你!” 时眠:“许儿,找两个人把她送回李府,告诉李老爷,我们时府明日上门!” 说完,时眠捡起地上的面纱,抖了抖灰尘,亲手给笪御带上。 笪御望着时眠,眼里有星星闪烁。 面纱下,他薄唇微动,最终沉默。 时眠冷笑着,视线围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崔明媛身上:“你们该看的也看到了,可还满意?” 茶楼中大多数人都看见了那惊鸿一瞥。 不少男子捂着胸口,一脸呆滞。 但是女子不同,回神之后更多的事忌惮和嫉妒。 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容貌绝色还带着面纱,不是故意不给崔姑娘面子吗?” 崔明媛脸色更加难看,嘴角的微笑再也挂不住了,她紧着反驳道:“笪姑娘带不带面纱是她的自由,算不上的。” 裴穗瑶郁闷了,她讨厌时眠,连带着讨厌笪御。 她琢磨着方才所有人都在不满笪御带着面纱,所以想故意再提起这件事,好再膈应膈应时眠她们。 而且裴穗瑶明明记得这件事就是这位崔姑娘率先提起的,现在怎么又变卦了呢? 这让裴穗瑶对崔明媛有些不满,于是她果断的调转了矛头:“可是你开始的时候特地问了他为何要带着面纱!现在又说是他的自由,你真是反复无常!父亲说反复无常的女人都是坏女人。” 崔明媛一时没忍住,蹭的站了起来,尖声呵道:“裴穗瑶!” 裴穗瑶正好正对着她的脸,被吓到了,她哪里是肯受人欺负的:“你干嘛那么大声!耍猴啊!” 崔明媛单手撑着桌子,气的脸色绯红,胸|脯起伏。 该死!该死! 调查得来的消息中,裴穗瑶因为珍宝阁的事情分明就是与时眠不对头,这裴穗瑶脑子是生锈了吗,当下竟让帮着时眠对付她! 再看笪御那边,楼中多数男子渐渐都往他那里聚去,就连齐斯那个家伙瞅着那儿也目不转盯的! 蔓枝那个贱婢为何从未与她说过笪御有如此绝色! 该死!那庭深哥哥岂不是也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时眠望向崔明媛的目光沉沉,听到裴穗瑶的话倒是有些意外,忽而撞进了另一个男人的眼中。 裴衍。 男人眼中似乎有清泉流动,有水波荡漾。 不过裴衍看的不是她,时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笪御。 她微微一怔。 这个时候时眠发现有好些人在偷偷往这边移动,她不动声色的靠近了笪御,牵住他的手,低声说道:“玉姐姐抓紧我,莫要走散了,稍等一会我们就回去吧。” “恩。”笪御大手紧了紧,与时眠的手心相握,他不自觉的有些微微出汗。 这边人越聚越多,笪御侧了侧,大半个身子遮住时眠,望向周围的眼神黑沉。 背后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连带着笪御撞向时眠,他长臂下意识一拦,将人拥入了怀中。 一旁的之桃赶紧上前推开想要靠近的男子,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把人瞪走了。 笪御此时还是懵懵的,怀中的人浑身带着馥郁芳香,臂膀和胸|膛传来软软糯糯的触感,让笪御不知道把手放在那里才好,只能僵硬的虚搂着她的腰。 好、好想搂上去。 不行! 龌龊! 笪御咬着嘴里的肉,心底暗暗唾弃自己。 时眠从他怀里出来,掩着袖子偷偷揉了揉,暗道玉姐胸膛怎的这么硬。 回头给让许儿找些秘籍过来,听说木瓜汤多数人都在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就在这个时候,全菊靠近崔明媛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崔明媛的怒气瞬间就平息了,甚至眉开眼笑,变脸犹如翻书一般,她的声音里暗含激动:“放她进来。” 时眠因为一直在看她,虽然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却看见了她的变脸。 牵着笪御的手紧了紧,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些催促道:“我们走吧。” 果然,当时眠她们还未走到门口,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闯进了雨轩茶楼。 那女子满脸污秽,看不清模样,身上的外衣不知被什么撕的七零八碎。可以看见露出的胳膊、腰腹等等地方伤痕累累,上面的黑泥混着干涸的血渍附在伤口上,狼狈无比又极其虚弱。 女子指甲里乌黑乌黑的,看见时眠跟笪御的一瞬间,狰狞的扑了上来! 笪御第一时间将时眠往身后一拦,抬脚将人踹了出去。 “扑通”一声后,那女子趴在地上咳了几声血,再抬眼,满是恨意和恶毒。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时眠:“你上次都搂过我了,这次一样呀。” 笪御(眼神闪烁):“上次只是安慰,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有旁的想法了。 你们猜猜最后扑上来的人是谁?第一个猜对的人有奖哦!(其实很好猜的。) PS:这章剧情点比较多,建议多看两遍好加深印象,有一些是铺垫后面的剧情的。 第19章 春芳一双掩在刘海中的双眼通红。 那日在时府花园被抓后,刑罚掌事当场给了他们二十个板子,打的春芳只剩了半条命。 而后又是汤水汤药的喝了两天多,她刚喘上来气,就被押解着出府。 她和另外两人本来盘算着半路逃跑,结果还没行动就被发现,本来他们都绝望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们被送去了无盐庄。 春芳想到时眠平日的脾气,看着围墙耸立的庄园,她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想来不会死了。 进了庄园之后,他们被扔进了一个小院子。 杂草丛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下一刻,一只黑色的大狼狗猛地从房里窜了出来,和她一起的小厮根本没反应过来,被狼狗一口咬断了脖子! 紧接着秋芳也被扑倒,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热腾腾的鲜血从他们的脖颈汹涌而出,浇灌了满院子的杂草。 草木葱茏。 春芳眼看着狼狗就要扑上自己,那狗忽然顿了一下。春芳惊惧中,身体快于意识,趁机躲进了狼狗窜出的那个厢房中,从房中的窗户中逃了。 然而春芳在惊心肉跳中,并未注意到刚才突兀的响起了一声哨音。 春芳逃了。 她准备逃离宣阳,改名换姓。 她躲在破庙里,当天半夜却来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她不认识,也从未见过。 男人告诉春芳,有人要杀她,让春芳帮他完成一件事情,他便保她性命无忧。 春芳不信,然后男人捂住她的嘴躲进破庙的门板后面。 紧接着两个黑衣人拎着大刀出现在破庙里。 黑衣人转了转:“春芳不在。” 另一个人应道:“赶紧追,应该跑不远。” 等人离开了后,男人松开她,说:“他们是来找你的,答应我,或者死。” 春芳答应了。 但是她留了一个心眼,她注意到男人的腰间有一块暗红的三角令牌,上面有一个烫金的“金”字。 春芳不知道是谁要杀她,她能想到的只有——时眠。 先打了她二十个板子,又打算将她送进醉红楼。 结果去了庄园,给了她一线希望,却再次将她推向死亡。 想到刚才的大狼狗,春芳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时眠根本就是个蛇蝎心肠的人! 那个道貌岸然的女人! 春芳冷冷的笑,鼻翼放大,上唇抖动,她的眼神就一只垂死的柴狗,死死盯着时眠,吐出的话却在攻击笪御:“笪姑娘你好狠那!” 她自然恨不得食时眠的肉,喝时眠的血。但是那个男人不允,只□□芳今日上茶楼,往死里攀咬笪御。若是没按要求做,那个男人便不会再保她了。 自那日之后,她又碰到了两次“杀手”,男人都帮助她安全度过。 于是比起时眠,春芳选择了性命。 时眠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想上前质问,笪御却拦住了她:“静观其变。” 春芳趴在地上,突然哀嚎起来:“各位公子姑娘,那位笪姑娘哪里是时府的表亲,她是时老爷的小妾啊!” “什么!” “我的天爷!” …… 茶楼里顿时一片喧闹,崔明媛乍然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然后险些笑了出来。 好!好极了! 这个名头可比貌丑厉害多了!不知道哪儿来的人,厉害啊! 崔明媛端起一杯温茶,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笑意,然后继续兴致勃勃的看戏。 时眠再也忍不住,她推开笪御愤怒道:“胡说八道!她是我表姐!” “咳咳……”春芳抖着手,慢慢撩开遮住脸的长发,露出瘦的脱相的脸,将周围的人骇得退了两步,她笑道:“胡说?我清清楚楚的看见她从时老爷的房里出来!” 时眠被春芳的无耻惊呆,她手心发痒,现在只想将拳头砸在她脸上,笪御扯住她,轻轻看了她一眼。 时眠抿嘴,眼底发红,却还是乖乖回到了笪御身后。 笪御瞥过许儿,许儿瞳孔闪了闪,然后上前扶住时眠,低声安抚她。 青竹已经被吓呆了,怔怔的看着眼前,她被许儿揪了一下,连忙走到时眠跟前:“时姑娘别担心,我家主子不会有事的。” 笪御这才上前两步,走到春芳面前,居高临下:“你说我是时老爷的小妾?” 春芳:“我亲眼所见!” 笪御的目光冰冷下来,犹如寒潭:“何时何地,我穿着什么衣服,你又有什么证据?” 春芳呼吸一顿,笪御森森的气息直面扑向她,旁人感觉不到,春芳却觉得浑身冰寒,手脚发冷。 她忍者惧意,把早先背好的台词接着说出来:“年前的时候,那天时姑娘去了菊园,你就去了老爷的院中,你穿着白色纱裙!证据?我就是证据!我发现了你的奸情,你就害我至此!大家看看,我好惨啊!身上没一处好的,反正都是死,我要把这个女人的真面目撕开!” “你!”时眠咬牙切齿,若不是青竹和许儿拉着她,恐怕她这时已经将人打一顿了。 笪御缓缓抬手,将面纱摘掉了。 他淡淡的说:“我这个模样,会看上比我大快三十的时老爷?” 茶楼瞬间雅雀无声。 这…… 裴穗瑶一个女人都看呆了,她呐呐自语,却在此时格外清晰:“找个老头?莫不是疯了?” 裴衍本来沉浸在笪御的绝色中,被自家妹妹的话吓得瞬间回神,他赶忙捂住裴穗瑶的嘴。 时南昌就算是个老头也不能在这个场合说出来啊! 春芳慌了:“你是、是为了时夫人的位置,是为了时府的权势!对,还有荣华富贵!” 众人被两人的话弄得摇摆不定,春芳狼狈的样子和她的凄惨让人很难不相信她的话。可是笪御的脸,实在让人无法反驳,就凭他这种相貌,要嫁人,哪家不是求着下聘? 笪御不紧不慢的回答:“我找时庭深不是更好?年轻有为,才华横溢,还是个举人。” 春芳死死扣着地面,指甲裂开了却毫无所觉:“你、你……” 笪御没有准备让她接着说:“只有一个解释,我就是时府的表亲,时老爷是我舅舅,时庭深是我表哥。我若是想嫁到时府,大可以与时家三书六聘,堂堂正正的嫁进去!所以,你在撒谎!” 笪御的声音骤然一寒:“谁派你来的!” 春芳一骇,她慌乱的在人群中找去,却没找到那个男人,茶楼中的人已经相信笪御了,好些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她心中又慌又乱,张嘴还想解释,突然心口猛地一痛,哇的吐出一口黑血出来! 笪御脸色一变:“青竹!” 青竹连忙上前蹲下,一手掐住春芳的下巴,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腹部。 春芳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眼前也越来越模糊,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艰难的吐出一个字:“金……” 随后断气。 青竹起身,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摇头:“没救了,剧毒三日散。” 三日散,顾名思义,这种毒会在身体里潜伏三日,三日后毒发,无药可治。 人死了,茶楼中的女客捂着眼不敢看,纷纷告辞,男客们胆子倒大些,脸色却也不好。 茶楼老板“哎呦哎呦”的叫唤着,他的楼中死了人,以后的生意恐怕就不好做了。 时眠被这个事故也吓到了,她看了眼地上没有生气的春芳,走到笪御面前捂住他的眼睛:“别看,就不怕了。” 笪御一愣。 他刚才不是怕,只是在想春芳这件事情,所以才盯着死人一直看。 笪御睁着眼睛,透过时眠的指缝注视着她的双眼。 他应道:“恩。” 最后春芳的尸体被送到了衙门。 楼中的人都散了,这次的茶会热闹又失败。 时眠和笪御出了茶楼,马车等在门口。 时眠方才茶水喝的有些多,肚子有些涨。她微微红脸,凑到笪御耳边小声说:“玉姐姐你等我会,我去方面一下。” 笪御耳窝发烫,他点点头,目送她回到茶楼里。 这时裴穗瑶和裴衍从旁经过。 裴衍脚尖一拐,朝笪御这边而来。 裴穗瑶郁闷,那边和裴府是相反的放向,大哥去那边干嘛? 看到笪御的时候,裴穗瑶想通了。 她撇了撇嘴,没说话。笪御的样貌,勉强配的上大哥。 裴衍清了清嗓子,鞠躬作揖道:“笪姑娘。” 笪御看了他一眼,没理。 裴衍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对笪御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心动不已:“姑娘,我姓裴,单字衍,是裴家大公子。” 他直起身来,腰间的荷包随之荡漾。 笪御目光一顿。 视线落在上面。 笪御:“这个荷包你从何而来?” 裴衍笑了笑,将荷包取了下来,递到他面前:“是旁人送的,姑娘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他决计不会说是穗瑶从秀楼买来送给老二,他看见上面的白虎宝剑喜欢的紧,然后从老二手里抢的。 “哼。”笪御冷哼一声,拿过荷包,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擦,白虎的“王”字针脚细密,微微凸起。 笪御抿唇,猛地一捏,把荷包捏扁了,然后粗鲁的打开,掏出里面的银子扔回给裴衍。 面无表情:“青竹,给钱。” 对裴衍说:“两清。” 裴衍:“……” 说完,笪御余光也没给他就上了马车。 马车上,笪御手里攥着荷包,将其揉来揉去,犹不解气,把荷包使劲一扔,砸在车厢壁上。 过了一会,他又给捡了回来,将荷包细细抚平,捧在手里。 笪御眼神微暗,轻吐:“骗子。” 作者有话说:恭喜“不点”小朋友第一个答对啦!红包已到账请查收! 强烈表白大家,爱你们! 第20章 时眠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准备回去的崔明媛。 天气阴沉的很,崔明媛的神色也和天色一般。 时眠打量她一眼,无视她抬步就要离开。 崔明媛笑了笑:“时眠妹妹且慢。” 时眠脚步未停,只当没听见。 崔明媛脸色一僵,快步上前将人拦下:“妹妹何必这么急,我只是想向你道歉,今日茶会让你和笪姑娘闹心了。” 时眠兀的看向她,嘴下毫不留情:“知道闹心你还赶着上前?” 崔明媛眼里划过一抹厌意,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着:“我实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妹妹就原谅我吧?” 时眠对她视若无睹,崔明媛心中恨恨,连忙拦住她:“妹妹,听说笪姑娘已经十八,不,今年十九了?” 时眠听到她提起笪御,终于赏了她一个眼神:“关你何事?” 崔明媛也不气:“是不关我事,只是这年纪……着实大了些,我是好心提醒一句,莫要熬成了老姑娘。” “呵……”时眠冷笑一声,“正好,我觉着玉姐姐与哥哥挺配的,两家结亲,亲上加亲。再不济,我家表姐也不愁嫁。倒是你,没有我表姐的绝色容姿,就好好修身养性,别到时候哭的是自己。” 崔明媛:“你!” “哼!”时眠冷哼一声离开了。 时眠转身的那一刻,崔明媛眼中的阴狠瞬间泄了出来,她森森的问道:“全菊!哪里来的婢女,如此不堪用!” 全菊低头,眼底刮过一抹亮光:“奴婢也不知,方才自己找上门的,看那个模样像是有大仇。” “该死的贱人!”崔明媛将帕子摔在地上,“庭深哥哥必须是我的!传话叫蔓枝夜里来见我!” 全菊应道:“是。” 时眠回到马车上,车厢内一片冷凝。 她坐到笪御身边,笪御凉凉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闭目养神。 时眠:??? “咳……”时眠咳了一声。 笪御又凉凉的看了她一眼。 时眠有些忐忑,莫不是她今天说错什么话了,犹豫了一下,她问:“恩……玉姐姐,你怎么了?” 笪御掀开眼皮,然后在怀中掏了掏,掏出一个荷包。 时眠星目一睁,这不是除夕那天被偷的荷包吗,怎么在玉姐姐这? 时眠伸手准备要接过来:“这你从哪来的?” 笪御抿唇,再次把荷包揣回了怀中,他冷声:“买的,已经是我的了。” 时眠的手还伸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笪御忽然吐出两个字:“我不会还给你了。” 所以休想再送给旁人! 时眠懵了一瞬:“玉姐姐你在说什么?我为何听不懂?” “哼。” 笪御闭眼,屁股往窗边挪了挪,扭头不看她。 时眠郁闷,她解释道:“除夕的时候,这个荷包被偷了。” 笪御咻的睁眼,看向她。 时眠接着说:“你不是一直不想要,还嫌弃我做的丑,所以丢了就丢了,我就没管。” 时眠越说竟是越委屈。 她哪里做的丑了?她的绣工比绣楼的绣娘还要好上几分,拿到外面都是价值不菲的!不光如此,她还几次三番被拒绝,被搪塞,被、被…… 想到这,时眠恨恨的瞪了笪御一眼,现在还被莫名其妙的无视! 时眠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生气了。 她抱拳,学着笪御的动作,向另一个窗户挪去。 两人的距离顿时拉开来。 现在轮到笪御忐忑了。 笪御嘴唇嚅动了一下,刚想开口,马车停了。 青竹叫道:“姑娘们,到了。” 时眠冷着脸,下了车,然后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笪御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跟上了时眠。 “时、时眠妹妹,等一下。”笪御叫住她。 时眠更气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笪御就那次在花园叫过她一次“眠儿”,其他时候总是“时眠妹妹,时眠妹妹”的。 在宣阳,叫她“时眠妹妹”的人多了去了,不少她一个! 再看看别家,哪家的姐妹之间会如此生疏的称呼对方,偏偏玉姐姐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 难道对于玉姐姐来说,她时眠就这么不配做她的姐妹吗? 时眠的绣花鞋重重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踏踏踏”的响声。 “啊——” 不知道踩到什么,时眠脚一崴,向前扑去。 笪御瞳孔一缩,脚下残影微闪,瞬间出现在时眠的面前,将她接住。 时眠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抬头一看是笪御。 她噘嘴,然后退出笪御的怀中。 笪御赶紧趁机解释:“不是的,荷包不丑,很精美,我很喜欢。” 时眠根本不信,笪御那天冷冷的话依稀在她耳边响着,那态度和语气,说的就是真心话! 时眠啐了一声:“骗子。” 笪御:“……” 他不是! 时眠现在心里正生气,也不管他,推开笪御就要回房,忽然脚步一顿,她又退回到笪御面前。 笪御还没来得及高兴,时眠就把手摊开:“荷包还我。” 笪御绷着脸不动。 时眠没看见他的神色,见他一声不吭的,声音又加大了些:“荷包还我!” 笪御:“我买的,给了钱的。” 时眠差点被气出心肌梗塞。 她大力收回手,长长的袖子被甩的飞起,狠狠瞪了笪御一眼,又踏着重重的脚步走了。 荷包她不要了! 而后传来一阵响亮的关门声。 许儿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划过笪御的脚,然后跟着回房了。 刚才笪姑娘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青竹站的远远的,以免殃及池鱼。最后只剩笪御一人了,她才慢吞吞的上前:“主子……” 她刚开口,笪御如剑一般的眼神就射了过来。 额。 青竹叹了口气。 她算是知道为何主子能受的了诸客卿了。 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啊! 段姨说主子英明神武,睿智果断都是骗人的。 笪御定定的看着青竹,直把青竹看得受不了,于是她还是问了出来:“主子,你问吧。” 笪御沉默了一瞬:“回去吧。” 青竹懵了。 回了隔壁,笪御去了书房。 之桃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声的问青竹:“主子他怎么了?” 青竹自己也纳闷,正巧想找个人分析分析:“今天在茶楼……然后刚回府,主子和时姑娘……” 青竹巴拉巴拉的不停地说,之桃认真的听着。 书房内,笪御刚坐下,诸承煜就从窗户翻了进来。 他进来后片刻也没休息,紧接着把查来的消息一一道来:“那个春芳是自己找上茶楼的,我们的人发现人群中有千金阁的人,但是他们的目标不是你,是那个婢女。而千金阁的人在春芳吐血而亡的之后就离开了,显然是算着时间看着她死的。” 诸承煜派去的人一直没有找到春芳,他们一直猜想是有人故意将她藏了起来,不然凭着影楼的势力不至于这么久都没找到人,果然今天她就出现在了茶楼! 笪御双手交叉而握,两个拇指细细摩擦,他沉声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诸承煜点点头:“府外刚刚有人偷偷给蔓枝传了话,让她今夜出府一趟,估计很快就可以知道她在给谁传递消息了。” 诸承煜说完,他坐在下面的椅子上,皱着眉头和笪御一样静静沉思。 当初笪御为躲避凉安那人的探查,不得不选择隐藏身份。而早些年影阁的戚堂主救过时南昌一命,所以他们这一次直接动用了这一条人情,让笪御男扮女装藏进时府。 但是现下一看,时府并不是个好去处。 笪御突然道:“蔓枝应该是在给崔明媛传递消息。” 今日在雨轩楼见到崔明媛的时候,笪御几乎就猜到了,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很快就会知晓。 诸承煜细细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问道:“蔓枝为何要给崔明媛办事?” 这两个人按道理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笪御:“今夜便可明白。” 笪御没说,这两人被一个人联系到了一起。 时庭深。 所以,时庭深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若他真的参与其中,又有何目的? 因为笪御?不。 笪御心底沉沉,他总觉得,不是因为他。 笪御:“派个人守在时眠身边,保护她。” 诸承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恩。” 作者有话说:小天使们,《表姐情深》接受大家的意见,不懂的地方,均可以在评论去指出来,我都会看的,并且会解释。 第21章 夜深。 亥时的时候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天上乌云遮月,半点未见繁星。 蔓枝摸着黑从床上爬起来,她不是一等婢女,没有自己的房间,是和另外一个叫笑笑的三等婢女混住的。 听见外面的雨声,蔓枝披上油纸衣,轻轻掩上门。 许儿这个时候刚睡着,突然被门口“砰”的一声惊醒,她疑惑的起身,轻轻将门打开一个缝隙,正好看见蔓枝带上斗笠,经过正门。 许儿眉头一戚,迅速套上一件衣服,顺手拿了顶斗笠,油纸衣也没来的及拿,就远远的跟了上去。 待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远离了时府。 惊雷闪过,廊檐下出显现出两个身影。 诸承煜才打了个哈气,吩咐道:“跟上去,你负责注意她的安全。” 十七:“是。” 诸承煜想了想,还是决定一起去,十七负责许儿的安全,他跟着蔓枝,看看能否听见什么。 后门的守门小厮晕晕乎乎的蹲在廊檐下避雨,突然听见动静:“是谁!” 蔓枝踩着雨水出现在后门:“小哥,是我。” 小厮看见自己的梦中情人,结巴了一下:“是蔓、蔓枝妹妹啊,这么晚要出门?” 蔓枝:“姑娘方才有些不舒服,我去买些东西。” 小厮疑惑:“不叫府医吗?” 蔓枝:“女儿家的私密的事,哥哥莫问了。” 小厮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一红,掏出钥匙给她开了门:“妹妹小心些,夜里不安全。” “恩。”蔓枝眼底划过一抹厌恶,“多谢哥哥。” 等蔓枝堪堪出了门,许儿兀的出现在小厮的身后,一个刀手将人给劈晕了。 随后跟上。 两息之后,诸承煜和十七出现在门房。 诸承煜看见躺在地上的人,纳闷:“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十七:“太黑了,没看清。” 诸承煜也没看清,夜深,又因为下雨,头顶半点星光也没有,府中的烛火都息了,更是漆黑一片。远远的跟在许儿后面,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两人也没废话,赶紧跟上了。 一条路三波人。 雨还在下,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冰冷的雨水打在许儿的身上,将她一声衣衫全部打湿。冷风吹进她的衣领,她狠狠打了个冷颤。 许儿摸了一把脸,抬头。 崔府。 许儿双目一眯。 竟然是崔府。 崔府围墙高耸,朱门紧闭。 许儿拧了拧袖上的雨水,脚尖轻点,纵然一跃,跳上了墙头。 下一刻消失在雨幕之中。 十七犹豫道:“我还要照看她的安全吗?” 诸承煜默了一下:“不用了。你回去守在时眠身边,注意着……莫要被许儿发现了。” 十七:“是。” 十七原路返回,诸承煜继续跟在许儿后面,只是这次没靠的太近,以免被发现。 看许儿那个身手,估计跟十七不相上下,他们查了那么久,只查到许儿零星的一些琐事,半点有用的也没查到。 诸承煜突然有些同情时眠。 首先她身边的蔓枝就是个叛徒,而现在就连许儿也不知是敌是友。 也不知道时眠知不知道自己的婢女这么厉害。 再说到他们,笪御同样是隐藏身份潜在时府。 这样一看,这姑娘身边竟没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诸承煜胡思乱想着,到了崔明媛的房顶上。 许儿躲在窗沿下面。 屋内。 崔明媛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一本戏文,全菊和珠钗立在一旁。 蔓枝摘下斗笠给她行了个礼:“崔姑娘万安。” 崔明媛抬眉看她,突然将手中的书朝她人去:“你办的什么事!” 蔓枝身子微微一侧,躲开了。 崔明媛猛地坐直,厉呵道:“你竟然还敢躲!” 蔓枝轻轻一笑:“姑娘火气别这么大。” 崔明媛:“火大?你告诉我笪御貌丑无盐,告诉我她不善言辞,告诉我她是你们老爷的小妾,全部都是假消息!你在戏弄我吗!” 蔓枝从容自若的走到桌前坐下,身上的蓑衣滴滴答答的滴着水,她回:“我怎敢戏弄崔姑娘,只是为了帮你啊?而且……就算我不与你说这些,你难道就不会做吗?” “蔓!枝!”崔明媛一掌拍在床沿上,半支起身子,咬牙切齿的唤她的名字。 全菊低着头,淡然的听着。 珠钗吓得咬唇,缩了缩脖子。 崔明媛吸了一口气,眼神阴鸷:“你就不怕今日走不出我崔府吗!你背叛了时眠,已经无路可走了。” 蔓枝:“我的主子不是时眠,算不得背叛。崔姑娘一直注意着我们时府,岂会不知我是谁送给时眠的?” 崔明媛瞳孔紧缩。:“是谁?” “庭深公子。” 蔓枝语调轻缓:“这次是意外,我也没料到那个女人巧舌如簧,如此硬气。” 说起来,最后突然出现的春芳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就是突然死了,不然就算笪御再如何善辩,也少不了坏了名声。 想到这,蔓枝心中可惜,不过这些她倒是没和崔明媛说,就让她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公子授意,方便她行事。 崔明媛:“庭深哥哥为何要对付笪御?” 蔓枝听见她喊“庭深哥哥”,心中又是厌恶又是不屑。 “庭深哥哥”也是她能喊的?她也配? 蔓枝冷声:“公子的意思岂是我能揣测的。” 屋内的烛火隐隐绰绰。 崔明媛非但没有被蔓枝说的话吓到,心中反而涌起一股热意。 她终于能够帮庭深哥哥做一些事情了。 为了时庭深,她去死也愿意。 蔓枝起身:“好了,我该走了。此事一经,笪御和时眠都会警惕许多,我这段时间不方便出面,以后若是没人带信,就莫要来找我。” 时眠已经开始查她了,好在她够谨慎,才没被发现。 蔓枝走后,全菊沉默,珠钗犹豫了一下,问道:“姑娘,万一她是骗我们的呢?” 崔明媛轻笑:“骗又如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暂且先做一段时间的朋友也可。”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 许儿辗转反侧,一夜未睡。早上伺候时眠起身后预言又止,早膳过后,终于将昨晚的事情告诉了时眠。 蔓枝昨夜回来的晚,早上起后也就迷迷糊糊的,她吃完早膳,正准备去院子里,突然两个粗壮的婆子一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架着她朝柴房走去。 蔓枝惊怒:“你们做什么!放开我!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我要告诉姑娘!” 婆子嘲笑道:“呵呵,就是姑娘叫我们来的!” 蔓枝懵了,两个婆子把她随意一扔,留下时眠的话:“姑娘说,你制造谣言,卖主于敌,暂时将你关在柴房,回头等公子回来处置。” 蔓枝辩解道:“我没有!让我见姑娘!我是被冤枉的!”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猛地推开蔓枝,然后利索的关门落锁。 门外传来婆子的粗嗓门:“你别费力气了,姑娘还说了,若不是你的卖身契在公子那,现在已经将你发买了,你自求多福吧。” 蔓枝失魂落魄的坐在草堆上,两眼无神。 不会的,时眠怎么知道的?明明她做的天衣无缝。 她不会有事的,对,她还有公子,只要她好好向公子解释,公子一定会救她的! 柴房内没有窗户,屋内堆满了柴火,灰尘遍布,蔓枝在角落蜷缩着身子,缩着脖子努力镇定。 不觉小筑里,时眠疲惫的躺在榻上,许儿轻轻帮她按着太阳穴。 时眠轻叹:“我待她不薄,蔓枝为何要背叛我?” 许儿半敛着眼帘:“姑娘,这世上有些人,是记不住旁人的好的。他们总是在想如何获得更好的利益。只要有更好的,便会离开,甚至背叛。” 时眠眉间划过一抹茫然:“难道崔明媛比我更好吗?” 许儿柔声回道:“姑娘莫要这样想,好与不好,端看自己怎么想。比如,你在许儿眼里就是最好的。” 时眠抱住许儿的细腰,头埋在她的腰间,闷闷的说:“还是许儿最好。” 她一定不会让许儿出事的。 时眠松手,无神的望着房梁,已经两天了,玉姐姐还没来找她。 她忽然问:“许儿,玉姐姐这两日在干嘛?” 许儿:“没出院子,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两日隔壁总是在传汤药,像是生病了。” “生病了?!”时眠猛地坐起来,“怎么不早说,快去看看!” 许儿:“……” 雨过初晴,天空架起一座淡淡的彩虹,抬头望去正好架在两个院子之间。 海棠依旧花蕾满枝,艳丽动人。 时眠匆匆赶到闻啼小院,直捣黄龙。推开厢房,里面却空无一人。 出了厢房,正好碰见之桃端着碗从西厢房里出来。 许儿:“之桃。” 之桃吓了一跳,手里的木盘差点飞出去:“时、时姑娘。” 时眠问:“玉姐姐呢?他是不是生病了?人在哪?” 之桃:“主子在书房,时姑娘莫担心,我家主子没事。” 时眠不信:“胡说,你手里还端着剩下的碗!你骗我干嘛?” 之桃:“……” 她纠结了一下下,赶紧将锅甩在笪御身上:“对不住,是主子不想让姑娘担心,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时眠:“好。” 许儿轻轻瞥过西厢房紧闭的房门。 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之桃分明是端着药从西厢房出来的,可是却说笪姑娘在书房。 可是时眠此时一心想着笪御,没注意到这点。 许儿现在也不方便开口,于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底。 青竹守在书房门口,笪御照例在里面看书。 时眠一进门就巴巴的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受凉了?” 笪御呆了呆,看向后面跟来的之桃。 之桃缩着脖子,不敢看他,连忙朝他拂了拂身,逃了。 笪御:“好多了,别担心。” 时眠看他确实挺有精神气的,但身上却只穿了一件薄衫。她恼怒:“就是病好了,也要注意些,怎好穿的这么单薄!” 说着,时眠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向他招了招白嫩的小手:“你过来。” 笪御:“……” 笪御沉默的从书桌上下来,乖巧的站到时眠面前。 时眠踮起脚尖,抬手绕过他的臂膀,将披风给他披上,结果本该到角落的披风此时却只到笪御的膝盖,上面用来固定的绳子也不够长,好不容易系在了一起,上半身却绷在肩膀上。 有些滑稽。 于是就尴尬了。 “咳……”时眠轻咳一声,只能把披风收回来,对许儿说:“许儿,你去拿件玉姐姐的披风来。” 第22章 许儿出了书房,去拿披风。 房中便只剩笪御和时眠两人。 两人面对面站着,时眠的目光落在笪御微白的脖颈上,内心有些尴尬。 她一听见笪御病了就跑过来了,也没想太多,忘了他们还在生气,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笪御低眉,眼前的女子乌黑的发梢就在他的下巴下,头发乌润柔顺,看的笪御指间发痒,想用手指慢慢穿进她的长发,想……低头亲上一亲。 他双眸黑漆漆的,仿佛有水在流动,像春日的小溪,流水潺潺。 耳边有“扑通、扑通”声音,笪御连忙后退半步,仿佛时眠是个洪水猛兽,他抬手,放置胸膛上,按了按。 时眠对他突如其来退的的半步感到疑惑,又看他捂着自己的胸膛,也不顾得尴尬了,担忧的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笪御抿唇。 心不舒服。 笪御:“无碍。” 时眠却没放下心来,想着笪御可能大病初愈,把他按回椅子上,突然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然后手掌钻进他的面纱,贴上笪御的侧脸。 时眠:“还好……” 她话音忽然一顿,然后花容失色:“……怎么突然这么热?” 笪御半张脸红到了脖子根,他急忙起身挣脱了时眠的手,蹭蹭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回道:“咳咳……我、我咳……” 情急下没想出什么好缘由,笪御只能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因为有面纱遮着,时眠也没看见他的脸颊通红,看笪御连连咳嗽,还以为他的病更严重了,赶紧上前两步帮他抚了抚后背,想帮他缓缓。 笪御本来退了两步,谁知时眠竟然又向他逼近,甚至伸出了罪恶的爪子。 吓得他真的咳嗽起来。 笪御:“咳咳……咳登咳……徒子咳……” 时眠没听清楚:“什么?” 笪御无奈闭上眼,只能任凭时眠的小手在他后背这样那样。 待笪御缓了过来,时眠才收回手:“多穿些衣服,别老是往书房跑。” 说着她扭头看了看墙上大开的窗户,走过去关上:“窗户还开这么大,怎会不冷?若是想读书,叫青竹她们把书给你搬去闺房就是,咳成这样,我瞧着都心疼。” 笪御胸口一暖。 时眠:“好好吃药,不用担心诊费,让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算了,等会我亲自去吩咐一下。” 笪御老老实实的坐着,等时眠巴拉巴拉说完了,他终于抬头:“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明明他们,素不相识。 时眠眼眸弯弯:“因为我喜欢玉姐姐啊!” 笪御猛地攥紧了手。 死死攥着。 他压抑着,抬眉:“为什么喜欢?” 时眠踩着雀跃的小步子走到他身旁坐下。 今天谈到这个话题,时眠觉着她可以好好和和玉姐姐谈谈心,她们女子之间,只要谈过一次心,都会变得更加亲密一些。 时眠冁然而笑:“因为你是我表姐,我们是亲人。再说了,对一个人好需要什么理由吗?” 上辈子的时候,就算时眠鲜少与笪御有来往,但是顾着一层表亲在,衣食住行上她也从未怠慢过笪御。两人偶尔会遇上,同样会聊上两句,只是次数不多罢了。 而这辈子,时眠即使知道了笪御不是她的表亲,依旧没有心生芥蒂,因为于她而言,笪御早就是犹如亲人一般的存在了。 听了她的话,笪御像是松了一口气,胸口却闷闷的。 他沉默的看着她的眼睛。 时眠生的很美,鹅蛋脸让她变得小巧,大眼睛时时刻刻都是亮晶晶的。她像是一个永远不会落山的小太阳,总是能把人的心里照的亮堂堂的。 笪御心生欢喜。 是的,笪御承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姑娘就在他心里扎了跟了。 根深蒂固。 初进时府的时候,笪御只想暂时找个地方藏身,然而这个小太阳却常常将阳光洒进他的心窝。 一直生活在复仇中的笪御,对此无法抗拒。 可是理智告诉笪御。 他不行,也不能将时眠牵涉进来。 这个像春日阳光的姑娘,不应该和他这种深陷泥潭的人纠缠。 他没有未来。 性命朝不保夕,前途黑暗未知。 笪御杀人不眨眼,手中沾满鲜血,唯独这次,他心生不忍。 忍的生疼。 对时眠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她。 时南昌是将军出身,又有皇上特封的亲王爵位,有她护着时眠,加上诺大家业,她完全有资本找个爱她疼她,可靠的男人,然后生一推白白胖胖的孩子。待百年之后,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一生美满。 这才是时眠该有的生活。 笪御也尝试着疏远她,远离她,但是直至今日,他都没做到。 靠近时眠,像是种本能。 笪御忽然有种相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心思翻涌,他终究问道:“若我不是你表姐呢?” 时眠心里咯噔一下,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玉姐姐像个浮萍,没有归处。或许就是因为他自己清楚,他不是时府的表亲,他才对她,对时府都没有归属感,没有家的感觉。 时眠感觉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她半支起身子,歪着脑袋凑到笪御跟前。 笪御瞬间屏住呼吸。 太、太近了!呼吸,洒、洒在他脸上了! 时眠毫无所觉,她认真看着笪御的眼睛说:“就算不是,我也喜欢玉姐姐。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没你不行!” 笪御眼底有些呆滞。 他蹭的站起来,脚下虎虎生风,跑没影了。 时眠:“???” 笪御跑院子里大口喘着气,他扶着海棠树以免自己腿软。 微风拂过,吹落了树上的花瓣。 海棠花瓣悠悠的从他眼前掉落,他瞳孔一缩。 他刚才把时眠忘在书房了! 时眠坐在椅子上,一时有些呆滞。 刚才怎么了?为何玉姐姐跑的那么快? 她正想着呢,笪御又回来了。 时眠:“你刚才怎么了?” 笪御脸色一僵:“人有三急。” “原来如此。”时眠恍然大悟,理解理解。 笪御再坐下就做到了时眠对面。 时眠也没注意。 许儿拿了披风回来,低声和时眠说了一句,公子来信了。 时眠一愣,然后冲笪御招呼了一声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怎么办,我好喜欢男主角。 婴……我想去抢男主,哈哈哈…… 第23章 时眠回到自己的院子,前院的小厮送来一份厚厚的信,时眠接过。 封面上写着两个大大的“时眠”。 时眠目光微沉:“爹爹呢?” 小厮:“老爷还在武场未回。” 时眠挥手让人走了。 打开信,信中说道:会试榜单已经下来,时庭深进士十七名,他还需在凉安再留数日参加殿试。信中还说,让时南昌和时眠放心,他对今年的殿试有信心,让他们不必担心。 时眠算了算日子,此时殿试应该已经结束了。 上一世,时庭深高中探花,一路骑着高头大马,载誉而归。 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两日,他便到家了。 时眠捏着信件的指腹一白。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哥哥中榜之后皇上直接就给了官职,翰林院侍讲士,从五品。 由此可以看出来皇上对他的重视。 但是,这也代表着,他们将要举家迁进凉安。 去了凉安之后,玉姐姐离开了时府,爹爹死在了战场,许儿没了性命,她也命丧渝崖,时府乱了,天下也乱了。 凉安。 时眠讨厌那个地方。 崔明淑是在时庭深前一日到的宣阳。 她到了崔府之后,第二天就将寿宴的帖子发了出去。 时庭深回到宣阳的这天,时眠收到了寿宴请柬。 这天街上车水马龙,从凉安回来的送榜队伍和时庭深一起踏进宣阳城门,金色的唢呐和红色的大鼓喜庆的演奏着,奏乐响彻了大大小小的街道,宣阳的人家纷纷好奇的从窗子中探出头来。 带头人尖着嗓子叫道:“新科探花郎,时庭深衣锦还乡喽!新科探花郎,时庭深衣锦还乡喽!” 那人的嗓门又尖又高,将好些府内的年轻姑娘们都给叫了出来。 有些聚在街头,有些聚在巷尾,有些害羞的掩脸,有些痴痴的看着马头。 总之,时庭深一袭红衣,青丝飞舞,纤长的手指勒住马绳子。他骑在马上,腰部笔直,气宇轩昂。面上带浅浅的微笑,朝街边的人们微微点头示意,神态和颜悦色,没有半丝不耐。 他这番态度不光赢得了街坊老少的好感,队伍后面的马车中,金公公也满意的点点头。 不骄不躁,宠辱不惊。 时府的大门敞开,红炮噼里啪啦炸响,时南昌听到消息赶忙从武场跑回来,焦灼的等在在门口。 时南昌第七遍问道:“公子怎么还没到?” 麻良擦了擦脑门的汗:“街上人多,公子走不快。再等等……再等等……” 时南昌其实也清楚,不光人多,时庭深还带着一大批人马,能走的快吗? 可是他就是着急啊!他儿子成了探花郎!虽然不是亲儿子,但是他早就把是时庭深当做了亲儿子! 这是何等荣耀之事! 时南昌虽是武将出身,对舞文弄墨的事情一窍不通,却羡慕的很。再加上他夫人马惜玉就是个琴棋书画,歌词诗赋精通的人,连带着他对文人的更有好感。 半天人还没到,时南昌又着急了。想到时眠还没来,又问:“姑娘呢?她哥哥马上就到了,人呢?” 麻良:“姑娘刚收了个帖子,现在应该在赶过来,老爷别急。” 话音刚落,时眠到了,笪御也跟着一起出来,毕竟这么大的事,他总要恭贺一翻。 没多久时庭深的红棕马渐渐出现在街口。 时南昌连忙迎了上去。 一家人好好的打了招呼之后,金公公从马车上下来,随身小太监捧着一个竹简,金公公拿起打开:“新科进士时庭深接旨!” 时庭深跪下:“草民接旨。” 其余人哗啦啦一起跪下。 金公公:“门下:时家儿郎时庭深。今中三鼎甲之探花,文采斐然,君姿灼灼。才高八斗,博学多才,实乃国之栋梁人才,特,许翰林院侍讲士,从五品,择日上任。另赏黄金百两,良田百亩,锦稠十缎,及珍宝无数。愿君尽诚竭节,忠心为国,莫忘皇恩。大渝己酉年四月。” 时庭深:“臣叩谢皇恩。” 众人:“叩谢皇恩。”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时府门口终于安静了下来。金公公走到时南昌跟前,凑耳道:“将军,皇上有密旨于你,暂请移步。” 时南昌神色沉沉,点头。 第二天的时候,时府大开宴席。席面从府东开到了府西,就连下人们都饱餐了一顿。 主席面上,时庭深坐在时眠身边。时眠送上准备好的礼物,恭贺道:“恭喜哥哥高中!” 时庭深温润的笑道:“谢谢眠儿。” 笪御也送上一副字画。 这一场宴席,时眠心事重重,也无心吃席。她看向自家爹爹,不知道金公公与他说了什么,一副忧思过虑的模样。时南昌是一个不会掩饰情绪的人,但是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总归是面上带笑应承着众人。 时庭深对此眸眼深深,浅浅的吃了一口酒。 崔府老爷崔宏方携带家眷前来恭贺,淑妃崔明淑坐着架撵停在时府门口。 众人哗然。 时府的大子不得了,皇城的贵妃娘娘都来为他庆贺,想来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众人变得更加热情了。 崔明媛跟在自家姐姐身边,抬头探脑的朝里面瞅着,可惜人太多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时庭深。 淑妃宠溺的点了点她的脑袋:“瞧你猴急的,女儿家要矜持!” 崔明媛吐了吐舌头:“姐姐……” 淑妃:“好了,我带你去。时府总是要给本宫些面子的。” 穿过窜动的人群,崔府一家走到了正厅。崔宏方一见到时南昌和时庭深,立刻就上前抱拳,说着喜庆的话。 对时庭深说道:“好!好!好小子,栋梁之才!” 时庭深:“多谢崔伯父夸奖。” 他们男子在左边吃酒,女子在右边吃茶。 好不热闹。 淑妃带着崔明媛上了主桌,主桌上除了时眠和笪御,还有不少宣阳内有名的贵女,大家都在谈论这探花郎。 时眠身边的人尤其多,无不例外都在打探时庭深的消息。 人越聚越多,笪御皱了皱眉头。他一个大男子混在一群女眷里已经够难受的了,人还这么多,他眉头越皱越紧,就快绷不住了。 淑妃和崔明媛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淑妃:“这位就是时姑娘吧?” 淑妃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跟着两个宫女,一个嬷嬷,以及数个下人。加上穿着打扮与宴上的女眷们大相径庭,宫里出来的人在气势上就比她们强上一截,女眷们不由自主的散开来。 时眠认得她,上辈子在宫中见过。 淑妃娘娘,皇上的心头好。 但是此时她应该是不认识淑妃的,于是时眠起身:“您是?” 淑妃朱红的蔻丹划过巾帕,她笑道:“本宫是崔老爷的大女,幸得皇上恩宠,赐以淑字,冠四妃之一。” 时眠盈盈一拜:“原来是淑妃娘娘,方才多有不敬,万望莫怪。” 淑妃亲亲热热的握住时眠的手,将她扶起:“无碍。你与本宫家妹妹同岁,小时候我还见过你呢,你可唤本宫一声姐姐。” 时眠不着痕迹的收回手,淡淡的笑道:“您可别折煞我了,礼数不可费。” 淑妃也不在意这个,她捏着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将帕子扔给了一旁的宫女,那位宫女连忙拿着帕子细细擦拭了椅子过后,淑妃这才莲步轻移,走到笪御对面坐下:“这位就是笪姑娘吧,本宫都听明媛说了,是位绝世罕见的貌美女子呢。” 她话音一顿,细长的眉毛一挑,像是想到什么嫣然一笑:“绝世罕见,本宫真是羡慕。也不知道将来何等风姿的公子是才能配的上姑娘。” 时眠神经一崩。 前世她与笪御交集少,笪御基本上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面,更别说碰上淑妃了。 淑妃这话的意思。 怕不是要帮笪御相看对象。 若是只是开了玩笑,或是揣着善意帮笪御物色,时眠也乐见其成。 怕就怕…… 时眠的目光不经意瞥过一旁安静如鸡的崔明媛。 崔明媛嫉妒笪御的美貌,更嫉妒笪御在时府与时庭深朝夕相处。加之蔓枝又告诉她时眠有给时庭深和笪御牵线的意思,才狗急跳墙,出了茶会那个馊主意。 可是这次若是淑妃出手。 时眠连忙笑道:“娘娘莫要妄自菲薄,淑妃娘娘端丽冠绝,兰心蕙性又才华斐然,我家表姐比不得的。” 淑妃被她哄得心花怒放,咯咯直笑。 崔明媛见着了有些慌了:“姐姐……” 淑妃压住了她的手背。 崔明媛顿时息声。 淑妃调侃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家表姐空有皮相,没有内涵喽?呵呵……莫要当真,本宫是说笑的。” 时眠回以微笑:“娘娘真会说笑。” 然后用公筷帮她夹了一个小菜:“娘娘尝尝这道,虽比不得皇宫里的御膳,却也不错。” 淑妃瞥了一眼,没动。 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怎的未见笪姑娘的长辈?听说笪姑娘已经十九了,这婚事也早该办了。本宫好歹也是四妃之一,认识不少青年才俊,今日可以喜上加喜啊!” 时眠敛眉,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她笑道,慢慢悠悠的说了一连串的话:“表姐家中遭了难。现在时府就是他的家,我的亲人就是她的亲人。婚事还得问过爹爹,说起来,哥哥刚中榜,皇上就封了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士,再过不久我们就要上京了。那时就可以见着娘娘说的青年才俊,我帮着仔细瞧瞧,说不得哪个就不错。虽说爹爹现在不是将军了,却也还有一个亲王爵位,这身份也不轻贱。再让爹爹就得去找皇上随便说说就能成,到时候再让爹爹多谢娘娘此今日的好意。” 淑妃此时才抬眉,正正经经的打量了一眼时眠。 作者有话说:公告:本文将于3月23号(本周六)入V,届时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第24章 淑妃忽然冷笑一声,拿出在宫中的气势,全不见刚才的亲切:“婚姻大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操办的,再者,你父亲是个男子,总归是没有女子细心的。你也及笄了,自己的婚事考虑都来不及了,难不成还要去想旁人的?” 时眠清脆的笑出声来,像是淑妃讲了个好笑的笑话似的:“还真被娘娘说中了,我们是武将之家,也没得什么规矩。父亲又粗心大意的,府里就我一个女眷,可不得操心着。” 她轻轻叹了口气,扯住淑妃的袖子埋怨似的的继续说道:“不光是我和表姐的,甚至还有哥哥。娘娘是不知道,早两年我就在帮哥哥注意着宣阳待字闺中的女子了。现在哥哥中了榜,虽说有了更多的选择,但是可得将我累死了。” 淑妃:“你哥……” 时眠像是没听到,将她打断;“不过谁让他是我兄长呢,作为妹妹,我得好好挑个内外兼修,品德上佳的。娘娘说了,凉安有许多青年才俊,想必也有许多宛丘淑媛!” 崔明媛在一旁越听心里越着急,她想说话,奈何淑妃一直压着她。 听了时眠讲了半天时庭深的婚事,她本来就坐如针毡了,憋了许久,然而现在仿佛时庭深的夫人都定了似的,她顿时失了方寸的问了出来:“在宣阳都没选出吗!凉安的女子也不尽是好的!” 淑妃猛地瞪了崔明媛一眼。 崔明媛这才发觉失言。 时眠歪头想了想:“崔姑娘说的有理,这事急不来。不过今日是哥哥的红榜之日,莫要谈论这些了,总要给哥哥一些面子。” 淑妃没了笑意,她冷冷道:“如此,你便替本宫恭喜贵府公子金榜题名了。本宫累了,雀儿,回府。” 时眠起身:“恭送娘娘。” 众女眷:“恭送娘娘。” 笪御也跟着起身:“恭送娘娘。” 淑妃身形突然顿住,她眯眼:“你,抬起头来。” 时眠攥紧了手。 笪御慢慢抬头。 淑妃看见他的眸子一愣,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她戚眉:“把面纱摘下来给本宫看看。” 时眠:“娘娘!” 笪御眼底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神色。 好一会,笪御没动。 淑妃有些发怒:“摘下来!” 笪御缓缓抬手,时眠眼底一冷,给截住了。 那个动作再明显不过,淑妃一个冷眼甩向时眠。 正要开口,男席那边来人了。 是时庭深。 时庭深:“淑妃娘娘安好,那边太热情了,实在抱歉此时才来接待。” 女子席瞬间躁动起来,但是到底顾忌这时庭深是男子,和淑妃的身份,只敢小声的窃窃私语。 淑妃再次勾起嘴角,言笑晏晏:“无碍无碍,今日来祝贺的人的确太多。” 看了眼时庭深的脸颊,微红带着醉意,淑妃关心道:“家父一定灌了你不少酒,你多担待些。” 时庭深连忙摆手:“娘娘折煞我了,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趁着两人寒暄,时眠牵着笪御赶紧离开了。 时眠拍了怕自己的小胸.脯,嘘声说:“好险好险,多亏了哥哥。这个淑妃娘娘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妃子,听说六宫之中就连皇后都要礼让三分……” 时眠说了半天也没听见他的回应,疑惑的抬头看他:“玉姐姐?” “咳……”笪御两颊微红,不自然的把视线从她的胸前移开,“你说什么?” 时眠低头一看,自己的玉峰高高耸立。 她连忙抬手用袖子遮住,害羞的嗔骂:“玉姐姐!” “咳咳……咳……” 笪御扭头咳起来,他来到时府做的最多的事,约莫就是咳嗽了吧。 时眠又羞又恼,她定睛一看,又看到了笪御平坦的胸部。 不,应该不是平坦,仔细一看还是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弧度。 时眠抿唇,两只绣花鞋扭捏了一下。 其实……她对自己的胸还是很满意的,身为女子她也难免为此而骄傲。 所以对于笪御的平胸,她有点点心疼。 时眠眼神四处瞟了瞟,他们是偷跑出来的,所以婢女也没跟着,现在就他们两个人躲在小亭子里。 时眠小手纠结的蹂.躏着手中的帕子,她踮起脚想凑到笪御的耳边,奈何笪御太高了。 无奈时眠冲他招了招小手,笪御听话的弯腰。 时眠咬唇:“你要是实在好奇的话,我、我、我就给、给你、你看一下。” 笪御的脸刷得就红了! 他瞠目堂舌的看着时眠,眼角都止不住的泛红,像是染上了胭脂,很是动人。 时眠恼怒:“你什么眼神!” 笪御:“咳咳……咳……” 时眠好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话,结果笪御还不领情,她委屈的转身不理他了。 笪御将气理顺了,转到她面前,无比严肃的说:“眠儿!矜持!下次不可再与旁人这样说了!” 时眠低咕:“玉姐姐你不是女子麻……” 笪御心里一梗,他僵硬的答道:“女子也不行!” “好吧。”时眠瘪了瘪嘴,明明她是为了玉姐姐才提出来的话,怎的好似变成了她的错? 时眠想不明白,于是视线又在笪御胸前扫了扫。 笪御捂胸! 登徒子! 前院的宴会到了傍晚才散了。 淑妃和崔明媛一起坐在马车里,崔明媛的脸色难看极了,大半天的宴会,她甚至没和时庭深说上两句话! 因为生着气,崔明媛也不理淑妃,马车里一片死寂。 崔明媛两岁的时候,崔明淑就进了宫。这些年来仅凭书信来往,崔明媛虽然因为有一个贵妃姐姐感到面上有光,实际上两人算不上熟悉。 淑妃抬了抬眼皮:“今日看出些什么了吗?” 崔明媛一愣:“什么?” 淑妃心中微微一叹。 她在宫中如履薄冰多年,自然是无比渴望家里人的关怀,所以淑妃是真将自己这个妹妹的事情放到了心上。 淑妃:“一,时眠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她先是挑明自家兄长此时正受皇恩,又提出时老爷的爵位和皇上的关系,就算我是淑妃也奈何不得他们。若是强硬来,上京之后就不敢保证时老爷怎么说了。” “二,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到时庭深身,不但避开了笪御,更是激得你口不择言,我们一下就落了下风。” 淑妃说完皱眉闭眼。 崔明媛与时眠相比,心智上着实差的太多了。 说起啦,她倒是挺喜欢这个姑娘。 外柔内刚,胆大心细。 有点像当年的她。 淑妃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淑妃睁眼,郑重的看向崔明媛:“时庭深心中无你,莫要再想着他了。有我在,姐姐再给你挑个人中龙凤配你可好?” 崔明媛脸色泛白:“可是,我心悦他啊!” 淑妃:“心悦?那种东西能当饭吃?” 崔明媛倔强的问:“难道姐姐就不心悦皇上吗?” 淑妃愣住。 她冷了脸,眼睛黑漆漆的看着崔明媛。 崔明媛自知失言,缩着脖子不敢看她。 良久后,对面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曾经心悦过。” 但是妹妹啊…… 像他们那种男子,永远不会为一人驻留。 年幼时的她曾以为,她会是最后一个。 然而现实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何为心悦?她早已记不清了。 现在,她与圣上之间,还能有几分真心。 到了崔府,淑妃不再和她废话,进府之后直接下了命令:“今日起,姑娘不得踏出崔府半步,直至时家公子离开宣阳。” 崔明媛错愕:“姐姐!” 淑妃头也没回,只留给崔明媛一个清冷的背影。 淑妃实在是为了这个妹妹用尽了心思,就连难得回家过的寿宴也没有大肆摆宴,就是为了以防崔明媛趁机溜走,将送出的帖子都收了回来。 时府。 宴席过后的第二天,时眠叫人将蔓枝送到了时庭深那里。 因为蔓枝的卖身契在时庭深那,再加上蔓枝本就是时庭深给的人,所以将她的罪行悉数告知后,时眠也就不再管了。 小厮捆着蔓枝朝无盐庄行去,良直亲自押送。 蔓枝嘴里塞了抹布,因为嘴巴被迫大张着,她又企图说话,所以哈喇子流了一嘴。 身上数日没有梳洗,长发油腻的打结在一起,狼狈无比。 蔓枝:“唔唔……” 架着她的下车的小八面无表情,像个木头,而良直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蔓枝一个眼神。 蔓枝看着他们离后院越来越近,眼中的惊恐泛滥成灾。 黑狱! 里面关着黑狱! 蔓枝瞳孔大张,死命的挣扎着扭动身子,挣扎过程中,不知怎么的抹布掉了。 蔓枝气都没喘的紧接着说:“良直!良直!我要见公子!我没有伤害姑娘!我只是为了公子好啊!良直,不,救救我!救救我!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擅自行动了!求你救救我!我只是为了公子,我爱慕公子啊!” 良直听到最后一句,终于看向她:“你以为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吗?” 蔓枝狠狠一愣。 知道什么?知道她爱慕公子,还是知道她做的事情。 下一刻,小八将人推进院中,落锁。 良直深深的看了一眼院门。 淡漠道:“小八,收拾好,两日后准备跟在车队后面前往凉安,此行照顾好黑狱。” 小八呆滞的回答:“是。” 作者有话说:公告:本文将于3月23号(本周六)入V,届时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第25章 良直送完蔓枝,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向了另一条街。 这条街在整个宣阳城都算的上隐蔽的,即便日头出的再大,此处的阳光也少的可怜,长年累月下就连瓦墙上都渗着丝丝寒意。 良直轻轻敲了两下,顿了顿,又敲了三下。 大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小缝,良直闪身进去。 开门的人弓着腰,背身上有一大块陀起,他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良直习以为常,他停在院子里,不愿再向里面走去。 远远的看了眼那边紧闭的房门,才说:“公子两日后启程,你们明日晚上就出发。车和人马都已经帮你们备好,到了凉安就直接去春和庄园,那里已经安排好了。”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半张深褐色的脸庞,那是重度烧伤后的疤痕。 张蒙开口,嗓子像是被撕破了一样,发出的声音刺耳:“姨娘她……可否不去,她快要疯了。” 良直:“这是公子的命令。” 张蒙低下头,拳头攥在一起,不语。 良直冷冷道:“莫要忘了是谁救了你!若是不想干,我会安排其他人照顾贾姨娘。” 张蒙连忙跪下:“小人愿意!愿意的!公子的大恩大德张蒙铭记于心,只是姨娘她近日时常疯疯癫癫,小人实在担心!” 良直想了一下:“明日走之前,给她请个大夫,切记莫要被人发现。” 张蒙感恩戴德:“多谢!多谢!” 时府这几日都在收拾行李,时南昌辞去了武场的职位,家中无法跟去的下人也给解散了。 一时间竟有些感慨。 当初带着时眠回到宣阳,他是打算再不踏入凉安一步的。没想到时至今日,他又即将踏进那片土地。 时眠这两日焦灼不安,就连许儿也看出来了。 厨房上的饭菜,时眠都没吃几口,许儿担忧的问:“姑娘,你这些天吃的太少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时眠心不在焉的,呆了一会才回答:“啊?不是,就是想到要去凉安了,没什么胃口。” 许儿笑了笑,姑娘从小就没出过宣阳,可能是紧张了。 想到明日就启程了,许儿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姑娘,我去给你买些朝元楼糕点和小食,明日带着。” “恩。”时眠恍惚的应道。 许儿走了片刻,时眠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主院。 她徘徊了一会,被管家麻良看见,麻良:“姑娘来找老爷?老爷在武院耍枪。” 时眠:“我知道了。” 时南昌虽然告老还乡,但是这么些年一直没有落下练武,平时都会去宣阳城的兵防武场训练城防兵,自己在府中闲的时候基本都在耍枪。 武院里,时南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汗衫,手持时庭深送他的□□,耍的刚劲有力,虎虎生威。 时眠到的时候,静静的站在一旁,等他将这套动作打完。 片刻过后,小厮递上帕子,时南昌胡乱擦了擦脸,大步带风的走到时眠跟前,乐呵呵的问:“眠儿来啦,快到这边做,日头晒得慌。” 时眠挽起时南昌的胳膊,轻轻帮他顺气:“爹爹,注意身子。” 时南昌锤了锤胸口,自豪道:“爹爹身子硬朗着呢!再来十套动作也不累!” 两人坐下,下人们端上茶水,时眠接过婢女递上的披风,帮时南昌系上。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再次抬眉:“爹爹,我们可不可以不去凉安?” 时南昌一愣,随即好笑的说:“傻丫头,你哥哥要去做官,我们总要去给他做后盾,不然他独身在皇城打拼可怜不?” 时眠眨了眨眼,她想说不可怜。 前世哥哥独自在官场上照样如鱼得水。 时南昌见她沉默,拍了拍她的脑袋:“凉安可热闹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时眠想,从小到大,爹爹对她无有不应的,所以这次她抿唇,装可怜:“爹爹,我不想去,我们就不去麻!” 谁知这一次竟不管用了。 时南昌摇头,半点也没心软:“这次爹爹必须回去。” 时眠心神一动,她注意到时南昌话中的不寻常:“为什么?我们待在宣阳不好吗?爹爹你不是还说,要在宣阳找个良婿。” 时南昌没想到时眠这么抵触凉安,没法子才说道:“你若实在不想去,就留在宣阳吧,爹爹给你安排好靠谱的下人,也可。” 时眠兀的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时南昌居然想让她自己留在宣阳。 她到底是了解时南昌的:“爹爹是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吗?不是为了哥哥。” 时南昌突然露出一种时眠难以理解的表情。 似悲怆,似决然。 时南昌:“是。” 金公公那日将密信交给他,他就知道平静的日子即将结束。 敌国是大渝的邻国庄朝。 庄朝是一个小国,领土只有大渝的一半大,但是庄朝的经济十分繁荣,并且全民皆兵,不可小觑。 大渝和庄朝的战争打了十年,直到十五年前的最后一场战役,时南昌将庄朝的大军逼至渝崖,大获全胜,庄朝签下了降和书。 从此两国相安。 他一身戎装未褪,快马加鞭回到凉安,迎接他的却是惜玉产女,血崩离世的消息。 他护住了百姓,却没护住妻子。 那一刻的心痛和自责,比之敌人的大刀坎在他身上,还要疼上千百倍。 怀中柔柔小小,气息奄奄的小时眠,是他仅剩的珍宝。 所以天下大定之后,他离开了。 可是不过十五年,战争再次来了。 时南昌怜爱的描绘时眠的眉目,透过她看向了另一个女子,一向粗狂的男人此时温柔如水:“爹爹会保护你的。” 时眠忽然间有想哭的冲动。 她撇过头。 她想大喊,想争吵,想无理取闹。 可是她不能。 因为爹爹是忠武侯将军! 是大渝百姓的信仰。 从小到大,时眠听过无数关于时南昌的传说。 说他骁勇善战,攻无不克。 也有说他是冷面修罗。 时南昌对于大渝的百姓,是宛如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只要他上了战场,哪怕什么都不做,百姓们心就定了。 所以时眠根本拦不住,也不能拦住时南昌。 这也是时眠为什么一直犹豫不决,直至启程前一天才来找他。因为时眠心里清楚,想要留下时南昌,几乎不可能。 但是她还是来了,因为时南昌是她父亲,就算微乎及微的可能性,她也要试一试。 她不能明知时南昌会战死沙场,却无动于衷。 既然拦不住,那便跟着吧。 时眠破釜沉舟的想到。 既无法避免要去凉安,那就不能按照上一世的路线而行。 上一世时眠他们路过岗顶山的时候,遇见了山贼,死伤惨重。 爹爹武艺高强没甚事,但是哥哥和玉姐姐都受了伤。 而玉姐姐是替她挡了一箭。 若不是金公公的人及时赶到,他们不知能有几人可以活下来。 时眠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那算了,我还是想跟爹爹在一起。” 时南昌自恋的抹了把脸:“哎呦呦,我家姑娘还是最舍不得我!” 时眠被他逗笑,笑声犹如银铃。父女俩又讲了半天的私房话,时眠找了个时机插话:“爹爹,我前些日子听别人说岗顶山有山贼,我们换条路吧。” 时南昌疑惑:“山贼?” 他在城防这么些年也没听过附近山地有山贼的:“你是不是听错了?” 时眠一急:“没有!我听的真真的!爹爹,以往万一,咱们一定要绕路走,爹爹我怕!” 时南昌看她小脸都泛白了,是真的怕,连忙哄道:“好好,我和你哥哥商量下,不走岗顶山。” 时眠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许儿迟迟未归,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时眠有些担心,她叫来两个小厮:“你们出去找一找许儿,朝元楼若是不在,就沿路再找找。” 小厮:“是。” 许儿去账房拿了银子就直接去了朝元楼。她十分了解时眠的口味,挑的都是时眠爱吃的零嘴。本来准备回去的,又想起来宣阳有一特产叫宣阳红糕,凉安没得卖。 她想着时眠,决定再跑一趟。 只是那卖年糕的地方实在是偏僻,许儿绕了两条街才到。 老大爷的摊子很小,挂着个潘布,写着“陈氏红糕”四个字。 大爷揭起罩子,热腾腾的雾气直涌而上:“又来给你家姑娘买糕啊,大爷今天蒸的少,幸好你来的早,不然就没了嘞!” 许儿:“谢谢大爷,给我包两个大块的。” 大爷:“好嘞!” 许儿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手心嘞的疼,将东西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揉了揉手腕。 再抬头,愣住。 那不是张蒙吗? 下一刻张蒙消失在拐角。 许儿也顾不得这些东西,扔了一串钱给老大爷,就急忙追了上去:“大爷,劳烦帮我照看一下东西。” 许儿远远的跟在张蒙后面,看他去了一个没名的医馆,请了一个大夫,然后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小院子。 张蒙偷偷摸摸带着大夫进去,然后将门锁上。 许儿的身影从槐树后面走出。 她戚眉,深深沉沉的看向那扇门。 张蒙,不应该早就死在了那年的大火中了吗? 此时不但出现在宣阳,似乎还落了院,有了家。 刚才还请了个大夫,鬼鬼祟祟的根本不像是看病的模样。 张蒙…… 许儿眼神骤然阴鸷。 他怎配活着! 第26章 (一更) 许儿不再犹豫, 脚尖轻点, 跳上院墙。 院子很小, 进门直走就是厢房, 许儿毫不费劲的找到了人。 房门紧闭。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听着。 屋内有个女人的声音:“哈哈……哈……君心似我心,我心照明月,恩?张蒙你来啦!” 女人刚开始的声音雀跃,忽然就变得惊恐:“救我!救命!啊——好烫!好热!” 然后“咚”的一声,女人没了声音。 张蒙问道:“大夫,她如何?” 大夫:“夫人长年忧结与心, 瞧这模样曾经应该有过不小的灾难,留了毕生的阴影。听你说的,她偶尔还算清醒,但是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会失心疯了。” 张蒙急急的问:“怎么治?” 大夫:“这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多带她走动走动,和她说些开心的事,夫人的家人朋友也多些陪伴, 时间久了会好一些。不过你这院子阴寒偏僻根本不适合养病, 早些换了。” 张蒙苦涩的笑笑,大夫说的, 他们没一样能做到的。 院子大概可以换,但是这一换就换到凉安了。 大夫:“我给你开些凝神静气的药,别的我就没法子了。” 张蒙:“好, 多……谁!” 张蒙猛地看向门口,突然大喊:“有人潜进了院子,捉住她!” 许儿一惊,脚下飞快的跃起。 可是依旧慢了一拍! 一个黑衣遮面的男人身形快如闪电,手持一把长剑向许儿刺来。 许儿速度没有那人快,她近乎吃力的应对着,冷汗爬满了额头,甚至滴入了她的眼睛。 眼前一晃,余光看见男人腰间一块一闪而过的金色令牌。 下一刻“唔!”,肩膀被刺! 许儿躲闪数下,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凌厉。 一个弯腰躲过他的长剑,五指成爪,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毫无征兆的刺向男人的手腕! “啊——”男人惨叫一声,许儿自知不敌,不能恋战,眨眼间跳出院子。 张蒙大喊:“那是许儿!别让她回到时府!” 可是黑衣人再追去的时候,就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躲了约莫一个时辰,许儿才踉跄的从隔壁人家出来。 躲躲藏藏到了老大爷的摊子,取回东西。 大爷看见她的伤口,担心的直嚷嚷:“天爷!天爷!这是怎么弄得!” 许儿忽然问道:“大爷,这条街后面有个院子,门口有个大槐树,您知道谁住那吗?” 大爷:“许儿姑娘,你赶紧去医馆啊!老爷子我住这二十来年了,不会跑的,什么时候来问都可以!以,你还是快些去医馆吧!” 大爷推搡她,铺子就他一个人,走不开,现在当务之急是让许儿去看伤。 许儿无奈,只能先去医馆。 是要包扎一下,再去换身衣服,不然回府姑娘会担心的。 许儿从裁缝铺换了身衣裙,还特地买了块面纱遮面,这才拎着东西回去。 正巧碰上在街上寻她的两个小厮。 许儿回去后向时眠解释,路上碰到一群玩闹的孩童,被泼了一身糖水,换了衣服,以至于回来晚了。 当日晚上,许儿辗转反侧睡不着。 张蒙是夫人的心腹之一,算是从小跟着马惜玉的。 可是夫人嫁到时府的第七年,张蒙叛变了。 因为夫人怀孕了。 七年,夫人将一颗真心送给了时南昌,甚至开始孕育子嗣。 这代表着,她从此背叛了她的家族和国家。 于是张蒙联合贾姨娘,在夫人的安胎药里投放了大量的三七,造成产后血崩! 夫人拼尽全力生下姑娘,连一句话都没来的及留,就去了。 若不是贾姨娘事后来耀武扬威,许儿甚至到最后都不知道竟然是张蒙做的! 许儿抱着小小的时眠,阴狠的看着贾姨娘的院落。 她要杀了他们! 她特地选择了火刑,她要让张蒙和贾姨娘,坠入阿鼻地狱的红莲业火中,生生世世受尽焚烧之苦! 可是张蒙竟然活下来了! 竟然活下来了! 老天怎么能让背叛者长命百岁! 夫人那么善良的人却早早离去! 何其不公! 许儿被仇恨充斥了双眼,她一夜没睡。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的起身。脸色发白,头晕目眩。 伤口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为了避免旁人发现,上药也是她自己来的。伤口面积颇大,许儿一只手根本没办法将药整片撒上。 可是她不在意。 今日哪怕拼着一条性命,她也要杀了张蒙! 当许儿路过老大爷的摊位时。 两个大娘的话将她震在原地。 那两人是出来买菜,小声议论着:“哎呦,陈大爷不知道昨夜啥时候死的,早上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作孽呀!” “哎,陈大爷也没个一儿半女的,现在连个送葬的人都没。” “你说他是咋死的?” “听说年纪大了,猝死!” “我的天爷!咱们可得好好照顾身子!” …… 大娘渐行渐远,许儿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张!蒙! 许儿无声的咬着这两个字。 步伐坚定的朝后街走去。 跳进院中,却发现一片冷清。她搜尽了所有的房间,全部空无一人。 人走楼空。 许儿愣愣的站在院子里许久。 慢慢冷静下来了。 这个院子里不光有张蒙,还有一个疯女人和一个武功高强的暗卫。 这绝不是偶然! 院子里的那个女人,声音很耳熟,但是许儿一时想不起是谁。 而且,张蒙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厮,却能从那么大的火中逃生。 当年那场火,可是她亲自放的! 她自信里面的人绝不可能逃出来! 除非有人救了他们! 是谁救了张蒙。 为何要杀人灭口。 那个院子的女人,究竟是谁。 她心中的惶恐无法形容,此时此刻只想回到时眠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许儿迷迷糊糊的回到时府,她晕倒在不觉小筑的门口。 梦中全是当年的场景,一会是马惜玉躺在血泊之中,一会是火光冲天的厢房。 她甚至还梦到了庄朝的老太君。 梦中纷繁乱杂,她冒了一身的汗。 青竹本来是出去叫早膳的,看到人吓了一跳,看她不正常的脸色,给她把了把脉。 她疑惑的看了眼不觉小筑,最终将许儿抬进了闻啼小院。 之桃正在倒水,看见青竹吃力的搬着许儿,急忙上前帮忙:“这是怎的了?” 青竹:“不知道,倒在门口的。应该是受了伤,发热了。” 两人把许儿放到床上,之桃:“那你怎么把她带到这了?” 青竹帮许儿解开衣服,肩膀上的剑伤露了出来,因为药没有敷好,现在都发炎了。 青竹一边用清水帮许儿清理伤口,一边回答:“你看这伤,最少过了一夜?昨天我可没听说隔壁院有人受伤了。” 所以这人受伤的事定是瞒着时姑娘的。 之桃看了看许儿的肩膀:“现在怎么办?” 青竹:“上了药过不了多久就会醒了,到时候再说吧。” 果然,没过多久许儿就醒了。睁眼看见陌生的房间,她猛地坐起来,扯动了肩膀,疼的她倒吸一口气。 之桃去伺候笪御洗漱了,所以青竹留了下来。 青竹端着刚熬好的药:“醒了就好,把这药喝了吧。” 许儿打量了她一眼,没说话。 青竹没好气的说:“我的药可是千金难买,就这一碗抵你吃十包普通的汤药,快点喝了。” 许儿这才伸手,一口饮了。 等她喝完,青竹随手把碗一放,八卦的凑上来:“你说说发生什么事了,时姑娘是不是不知道你受伤了?谁伤了你?为何不告诉你家主子?” 许儿:“西厢房住的谁?” 青竹顿时一噎。 惊疑的看向她。 许儿将目光移开,淡淡的说:“你今日就当没见过我,你们的西厢房便也是空的。” 青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许儿……这是在威胁她吗? 青竹咽了咽口水:“好、好的。” 许儿突然问道:“有没有唇脂?” 青竹:“哈?” 时眠找了许儿良久,终于在院门口看见她回来了。 因为一早上她就到处在找人,所以现在小脸也红扑扑的,时眠牵住许儿的手,嗔怪道:“上哪去了?让我好找!你突然一下子没了人影,担心死我了!” 许儿浅浅的勾唇,涂了唇脂的唇瓣红艳诱人,显得气色极好。她摸了摸时眠的鬓角:“都是我不好。下次出门一定和姑娘说。” 时眠也没有真的生气,她有些羞涩的摸摸自己的头发,小时候许儿总是这样摸她的鬓角,笑着夸她:“哎呀,我们姑娘真棒!” 后来长大了,许儿便再也没做过了。 现在她突然做出这个动作,时眠倒是害羞起来。 时眠挽住许儿,嘴角悄悄翘起:“走吧,他们都收拾好了,咱们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许儿点点头,望向她的目光,慈祥而温柔。 时家的车队终于出发了。 因为时眠的话,这次行走路线绕过了岗顶山。 时眠和笪御一个马车,起先时南昌黑着张脸死活不同意,但是时眠气呼呼的质问他,难不成让笪御一个女子和他们大老爷们一样骑马吗,时南昌哑口无言。 时庭深倒是意味深长的在笪御和时南昌之间来回打量。 上了马车之后,时眠撩起帘子,往身后的城门深深的看了一眼。 戚眉。 奇怪,上一世的时候,淑妃的车队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并且还带上了崔明媛。 崔明媛去了凉安之后,借住在李尚书家中。 据说李尚书和崔府的夫人是兄妹,崔明媛唤李道一声舅舅,情况与笪御很像。 想到这,时眠把目光放在了笪御身上。 笪御身子一崩,他有些紧张。 她在看我吗?是在看我!为什么看我? 马上就算挺大的,也放不下两个斜榻,于是时眠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她拍了拍旁边:“玉姐姐,这边有坐垫,你到这儿来坐吧,累了还可以躺一躺。” 笪御瞟了一眼。 紧张的抿了抿唇:“咳,不用了,我不累。” 时眠直接拉住他,把他往自己那边扯:“你过来!” 笪御不知道怎么的,手脚没力,乖乖的顺着时眠的力气坐到了她的旁边。 这里确实比那边舒服。木板长长宽宽的,为了减少颠簸,铺上了至少五层的垫子。 软软的,就像旁边的人。 笪御悄咪咪的偷看了她一眼。 时眠掏出昨天许儿买的零碎,铺满了整个案几。 她笑眯眯的:“玉姐姐,这些都是宣阳最美味的东西,你尝尝。” 时眠捏起一块糖糕递到他嘴边。 笪御的视线却落在了她的指腹上。 上满沾了点白色的糖渣,食指和拇指捏着糖糕,食指背部微微向下凹陷,关节处有一撮小小的褶皱,看起来可爱极了。 笪御摘了面纱,咬了一口。 微凉的唇瓣轻轻擦过她的指腹,笪御心中一颤。 时眠给自己也捏了一块,甜甜的味道在舌头上炸开!她享受的眯眼:“好吃吧,我最喜欢这个了。” 笪御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时眠身上挪开,声音暗哑:“恩,好吃。” 马车已经进入了官道。 宣阳和凉安算不上远,马车不紧不慢的行驶,基本两三天就到了。 走了一上午,中午随便吃了点干粮,时眠实在熬不住了。 她推了推笪御:“玉姐姐,你要休息吗?” 笪御看见她一脸疲惫,摇了摇头。 时眠揉了揉胸口,有些想吐,缓了一下说:“你往那边去去。” 笪御听话的挪了挪。 谁知时眠直接蹬掉了绣花鞋,侧身一躺。 脑袋枕在笪御的大腿上。 笪御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 两只手无措的撑在榻上,眼神慌乱的四处乱飘。 笪御:“你你你做什么!” 时眠打了个嗝,两条腿蜷在另一头,她翻了个身,细长的胳膊圈住他的腰肢,闷声回答:“我难受想吐,你让我睡会。” 笪御想了想,挪了挪手掌,微微运功。 时眠感觉小腹有一股热气传来,顿时觉得暖洋洋的,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她没吱声,但是手臂紧了紧。 糖糕的香味在空气中发酵,甜腻的让人受不了。 笪御想把她推开,可是刚抬起的手顿住。 他看见时眠紧闭着双眼,小脸没了往日的红润,唇瓣也是苍白。 瞬间什么缠绵缱绻全都没了。 笪御的胳膊重重抬起,轻轻放下。 最后通红着脸,轻轻拍了拍时眠的后背。 一路的奔波让众人都疲劳不已。 第二日傍晚,一行人到了距离凉安最近的安亭客栈。 这里是盆地,地势起伏多变。 笪御扶着时眠,跟着时南昌他们进了客栈。 今日客栈冷清的过分,竟然只有他们一行人。 时庭深安排人坐下,店小二上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时庭深:“都要。上些好酒好菜,再烧些热水。” 店小二:“好嘞!” 时庭深时南昌和时眠笪御坐在一桌,其余的人分散在周围。 时眠难受的紧,还头晕。她晕晕乎乎抱着笪御的手臂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瞌着眼帘微微喘气。 笪御忍不住心疼。 他动了动手指,捏住时眠的脉门,缓缓运气,将内力一点点的传给她。 时眠没有习过武,笪御不敢给太多,只渡了一丝过去,帮助她纾解胸口的郁气。 时南昌臭着脸瞪着笪御。拳头发痒,恨不得一拳揍在笪御的脸上。 再看到眯着眼的女儿,冷哼一声,干脆眼不见为净。 客栈里因为人多,嘈杂的很。 外面天色暗下来,今夜没有月亮,越靠近凉安,天气越是阴晴不定。 突然刮起一阵风,将门刮得啪啪作响。 坐在旁边的小厮连忙起身将门关上。 时庭深余光扫向客栈的厨房。 端起一杯冷茶抿了抿。 指尖微微用力,指腹泛白。 杯中水面微荡。 一众小二端着木盘,先给时眠这桌上了菜,然后是青竹那桌,小厮,婢女…… 时南昌一天下来早就饿了,夹起筷子就大口吃起来。 时眠还是没动,像是睡着了,于是笪御也静坐着。 而时庭深,一直未动筷子。 突然青竹那边“啪嗒”一声。 她把手中的碗摔了,眼神凌厉:“饭菜有毒!” 下一刻,时南昌倒在了桌上。 第27章 (二更) 金公公所幸还没用饭, 听到青竹的话, 第一反应就是向外奔去! 可是刚才关门的那小厮直愣愣的挡在门口, 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向金公公! 金公公惊声尖叫:“侍卫!救命!” 就在这时, 有数十个黑衣人从客栈四周窜出,目标明确的朝着时南昌袭去! 随身相伴的大内侍卫五个倒了两个,剩下三个见此,立刻护着晕倒的时南昌,根本顾不上金公公。 时眠此时早已经醒了,她被笪御紧紧护在怀中,动弹不得, 许儿同样掏出匕首护在笪御和时眠身边御敌。 之桃已经晕了,青竹疾步来到笪御身边,有人突袭她就一把毒粉撒过去,让人痛不欲生。 客栈里一片混乱。 因为青竹的及时提醒,时眠这方的人多数都没来的及吃饭,所以现在两方人员僵持不下,倒是没多大伤亡。 笪御抱着时眠尽量闪躲,这里是凉安边界, 他更不能暴露自己会武功, 不多时身上便挂了彩。 他的大脑迅速转着,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来人的武功路数和千金阁如出一辙。 按理说, 时府的护卫与小厮就算人数是他们的五倍,对他们来说也是根本不值一提,可是此刻时府这边的人竟然几乎没有伤亡。 反而绝大数杀手都是在往时南昌这边聚集, 一副势要斩首的模样,所以那三个大内侍卫应付的极其艰难! 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他想着,身侧猛地一把长刀向他砍来,他本欲躲闪,想到什么身子一顿,那刀就径直砍向他的后背。 时眠瞳孔放大:“笪御!” 笪御闷哼一声,指尖翻动,弹出一颗珍珠,砍他的人踉跄倒地,青竹趁机撒了一把毒粉。 他安抚道:“我无碍。” 青竹和许儿都在他们身边,笪御出声:“许儿,护送金公公出门!快!” 许儿下意识听命,迅速找到躲在角落的金公公,一脚踹开大门,将他推了出去。 金公公刚才走运,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砸晕了那小厮。 逃出客栈,他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鸣镝,朝天上一射。一道刺耳的响声在天空炸响,而后像烟花一样炸开。 金公公做完这一切,连忙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那道鸣镝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黑衣人不但没有撤退,反而更加集中的聚在时南昌这个桌子周围! 笪御心中暗沉。 他们的目标果然是时南昌! 大内侍卫已经死了一个,第二个也开始摇摇欲坠。 青竹警惕的看着周围,低声说:“主子,我快没药了!” 笪御心里一紧。 他下了决心,缓缓靠近时南昌。 时南昌不能死。 不光是为了大渝,还有他怀中的这个人。 时眠从头到尾死死箍着笪御的腰,她知道自己此时老实不动才不是拖后腿。但是越是这样被动她越是心急如焚。 玉姐姐又为了她受伤了。 这次因为她提出的绕路,甚至让爹爹都陷入了险境。 都怪她! 在进入包围圈的前一刻,笪御一颗珍珠弹向房梁,同时将时眠推了出去。 时眠那一刻是懵的,直到她落入了一个陌生人的怀抱,她才反应过来,正欲出声,嘴巴被身后的人捂住:“不要添乱!” 她定睛一看,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带到了房梁上! “唔唔……” 诸承煜时刻注意着下面,无心关注时眠。 底下的笪御又挨了一刀,这刀是替时南昌挡的,左胳膊鲜血淋淋。 诸承煜提心吊胆的盯着笪御,看着越来越糟糕的形式,他几乎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就在这时。 金公公的人终于到了。 黑衣人迅速撤退,没逃掉的人即刻服毒自尽。 金公公叫来的人是凉安布防在城外的城防兵。 像这种城防兵每隔七公里就会设置一百人,来的这一批是最近的那一波。 清点人数的时候,死的几乎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笪御心中一沉。 这场刺杀很诡异。 诸承煜松了一口气,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放下时眠。 时眠急忙向笪御跑去,眼泪止不住的在眼眶打转。 她忍住泪意,小手虚附在笪御的背上和胳膊上,不敢碰。 笪御笑了笑:“我没事,别哭。” 时眠泪意反而更加凶猛了。 她咬着唇肉,将这股酸意压了下去,她现在不能哭,她不能添乱! 青竹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就领了笪御的命令给时南昌把脉。 掏出银针给他扎了两下:“无碍,是一种迷.幻药,会让人进入昏迷状态,然后陷入幻觉。就像蒙汗药一样,药效却三倍。我给他扎了两针,明日就会醒来了。” 然后叫上两个小厮将时南昌送回了房间。 青竹又给其他昏迷的人看了看,都是一样。 笪御点头。 那些城防兵清理了客栈,在外面团团围住。 安全是不用担心的了。 许儿擦了擦脸上的血,叫上几个人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菜。 青竹检查过众人之后,跟时眠一起将笪御送到了房间里。 处理了伤口之后,青竹便下楼去看其他人了。 笪御坐在床上,时眠掏出帕子,帮笪御细细擦拭脸上溅到的血渍。 指间颤抖的厉害。 笪御捉住她的软手,捏了捏:“别擦了,你坐下缓缓。” 时眠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这姑娘一定害怕极了,却忍着。 让人心疼到了极致。 时眠咬牙,扑进他的臂弯,低声抽泣起来。 笪御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无声的安慰她。 金公公回来了,闯进笪御的房间,慌张的问:“时将军呢?!” 笪御:“在隔壁。” 金公公头也不回的去了隔壁。 说到时南昌,笪御眼底一沉。 那些杀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了时南昌的命。 但若是如此,他们完全可以在饭菜中下致命的毒.药,根本没必要下迷.幻散,再派出杀手。 笪御突然双眸一睁。 时庭深! 时庭深呢?刚才一片混乱,笪御根本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消失的! “咚咚咚……” 房门被敲,笪御:“进。” 许儿叫人临时做了些饭菜送过来,这两日长途跋涉的,加上这一场刺杀,总是要吃些东西的。 她把饭菜摆上,正要开口,笪御忽然示意她禁声。 原来时眠不知道什么哭睡过去了。 笪御小心翼翼的抱起时眠,许儿紧张的盯着笪御受伤的胳膊,刚才青竹说了不能用力的! 笪御将人放在床铺上,给她盖上被子。挑开遮挡在她脸上了长发,给她细细理顺铺在枕头上,然后朝许儿低声说:“出去说。” 关上门,笪御往楼下眺望,瞳孔一缩。 楼下时庭深正在大堂里安慰众人,帮着青竹给他们上药。他自己身上也受了伤,清晰可见胸膛前的绷带上还渗着鲜红的血液。 哪怕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庭深依旧浅笑晏晏,对下人也没有嫌弃之色。 下人们对他感激不尽。 许儿犹豫的问道:“姑娘还没吃饭怎么办?” 笪御回神:“她受了惊吓,让她歇一会,一个时辰之后再叫醒她。” 许儿想也只能这样了,等时眠醒来再把饭菜热一热。 目光落在笪御的背影上,她打从心底生出了佩服。 刚才危急之中,只有笪御最镇定,不但将时眠保护的毫发无伤,还能在想到放金公公去叫救兵。 就连她,也不由自主的按照笪御的指令做事。 笪御的伤实在骇人,许儿劝道:“笪姑娘,你先用点饭菜,别劳累了。” 笪御:“多谢,我无碍。” 他话音顿了顿:“你知道表、表哥是怎么受的伤吗?” 许儿一愣,不明白笪御怎么会这样问,但还是回道:“当然是在刚才打斗里受的伤。公子不会武功,好在没事。” 楼下的时庭深似乎感觉到了楼上的视线。 他抬头,狭长的眸子一眯,冲他们笑了笑。 笪御心底一寒。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这件事怎么也扯不到时庭深身上。 可是…… 笪御瞳孔越发漆黑。 首先,刺杀时南昌很容易理解。现在战乱再起,庄朝和凉安都有不少人都希望他死在半路上。 可是又是下药又是派杀手的,简直不像千金阁的风格。 再者,根本无法解释千金阁的人为何对时府的人和金公公他们手下留情。 “对了。”许儿忽然说道,“刚才我们在厨房发现了被杀的客栈老板和店小二,都是一剑封喉。” 笪御一怔。 许儿的话点醒了他。 为何客栈的人死了,他们却都活了下来。 定然是因为活着的人还有利用价值。 假设……主谋是时庭深的话,那便说的通了。 时庭深即将在凉安上任,在官场中,他需要时家的底蕴做他的后盾。 所以时庭深可以死,时家却不能灭。 这样自然要留下时眠这个独女和时府的一众老仆。时府的人都没事,那怎么能只死了皇上的人呢? 所以金公公他们也活下来了。 若是下了毒.药,那所有人都必然会死。只能等所有人晕过去,再派人趁时南昌昏迷,取下他的首级。 这些也只是猜想,没有任何证据,笪御并不能立刻下决断。 更何况时庭深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想时南昌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怎么都不可能是时庭深这个谦谦有礼的长子。 这样一来,似乎又推翻了他前面所有的猜想。 笪御:“许儿,那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许儿懵了懵。 许儿很聪明,笪御这样问,她立刻就理解了什么意思。 刚才打斗的时候她好像……的确没看见公子,之后公子就突然出现在人群中了。 许儿干涩的回道:“我不知道……” 笪御:“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许儿望了眼楼下平易近人的时庭深,还在惊疑笪御话中的意思。 笪御回到房间,没想象到时眠已经醒了。 时眠坐在床沿上,一见到笪御就扯住了他的袖子。 沉默不语。 笪御顺了顺她的青丝:“没事了。” 时眠眼神渐渐聚焦,将笪御的身影深深映入眸子,她应了一声:“恩。” 笪御心疼她,全程伺候着时眠用膳。 时眠刚才只睡了一小会,梦中时南昌断了头,笪御浑身浴血,大渝的土地上满是尸山。 她被吓醒了,恍惚的坐在床边。 时眠从小娇生惯养长大,此次刺杀对于没见过血的她来说,无疑是一次世界坍塌。笪御心尖揪疼,捏着筷子的指腹泛白。 这就是他与时眠的区别。 他早已经习惯,甚至成为了持剑的刽子手。 帮她倒了一杯温水:“喝点水。” 时眠接过,饮了两口。她笑了,苍白的小脸上透出一丝坚韧:“玉姐姐,我没事了。” 除了对这次刺杀的害怕之外,时眠更多的是对这一世不变的命运轨迹而恐惧。 还是发生了。 明明他们都绕路了。 时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反复告诉自己,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 上一世,笪御和他们几乎没有来往,独自守在偏僻的落雪院。 这一世,笪御不光和她,还和哥哥爹爹都熟悉了起来。 再者,崔明媛不是也没跟着去凉安吗? 这次是在客栈发生的刺杀,而上一世是山贼。 多了一世记忆的时眠,很快想到此事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只是她没办法像笪御一样想的透澈,只是暗下决心要尽快查出幕后之人。 时眠双目炯炯,看着笪御,企图从笪御身上找到某种安全感。 笪御叹了一口气,帮她夹了一块豆腐:“莫要逞强,有我在。” 笪御语调轻缓,像是一阵暖风钻进时眠的耳窝。 时眠突然就踏实了。 她这次真心实意的笑了:“恩!” 她吞下一大口饭,含糊的夸赞:“这次多亏了玉姐姐保护我,你真厉害!” 笪御眼神一飘:“咳,也什么。” 时眠噘嘴:“莫要妄自菲薄,现在想想,刚才玉姐姐既镇定,又果断,我就只顾着怕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笪御:“没有,眠儿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姑娘,我很佩服。当时若换做旁的女子定要大喊大叫,手足无措的添乱。” 时眠眼睛忽闪忽闪的,她沾着油嘴的唇抿了抿,小脸微红。 她怎么有点羞涩? 不过被玉姐姐夸赞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呢! 时眠两只脚尖互相踩了踩:“玉姐姐,我今夜能和你一起睡吗?” 笪御脸色一僵,疾声厉色:“不行!” 时眠被凶的一怔,她委屈道:“你干嘛那么凶?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睡。”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睡。 想和你一起睡。 和你一起睡。 一起睡。 睡! 这句话犹如雷鸣,轰隆隆的在他脑子里炸响,一边又一边的回荡。 他喉咙干涩,两个眼珠子直愣愣的盯着时眠:“抱、抱歉。我、我、我……” 该死! 笪御在心中唾弃自己! 他竟然无法拒绝! 时眠突然笑眯眯的:“那就这么说定啦!” 笪御:“……” 时眠:“我吃饱了,去看看爹爹。” 说完时眠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时眠刚出了房间,诸承煜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他抢过笪御的筷子,夹起桌上的饭菜囫囵吞枣。 填饱肚子之后,他喟叹一口:“终于饱了……嗝!跟着你简直就是在受罪,事情办完后一定要让师傅好好补偿我!” 笪御:“别贫嘴了,刚才出事的时候,你可知时庭深在哪?” 诸承煜抓了抓脑袋,想了半晌:“我光顾着盯着你,没注意他。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当时混乱的时候,他不在其中,也不在大堂里!” 笪御目光一沉。 果然。 诸承煜懒懒撑着下巴倚在桌上,拿指甲挑了挑牙。 说起来,时姑娘竟然没有问笪御关于他的事情。毕竟他当时出现的很突兀,而且还带着她躲在了房梁上。 自家表姐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男子,时姑娘也没质问。 这大约是一种信任吧。 诸承煜鸡贼的磨着下巴,猥.琐的“嘿嘿”笑了两声。 笪御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他。 青竹正巧上来了,看见诸承煜骂道:“你个没心肝的,也不去看看之桃。” 诸承煜一呆:“她不是没事吗?我干嘛要去看她?” 青竹气的鼻子都皱起来了。 冷哼一声不愿在看他。 诸承煜蹭到她身边,嬉皮笑脸的:“好青竹……我瞧你刚在用的毒粉蛮好用的,有没有剩的,给我一点呗。” 青竹:“一百棵珍珠一包。” 诸承煜目瞪口呆,没想到青竹还是个奸商。 他咬牙:“好,成交。” 青竹瞥了他一眼:“用完了。” 诸承煜:“……” 他气得跳回了房梁上。 青竹面对笪御就恢复了正经:“主子,楼下的人都无碍,药都分给了他们。” “恩。”笪御,“时庭深的伤怎么样?” 青竹想到时庭深胸口的那道伤口,拧眉:“很深,稍有不慎就没命了。可是他却硬要帮下去安抚那些下人。” 笪御若有所思。 伤口很深? 这样他就更加没嫌疑了。 笪御揉了揉太阳穴,其实他现在毫无证据,只是在靠盲目的猜想,根本无法判断实际情况,这样很不好。 他不再想这件事情,却暗自留了个心思。 青竹正要告退,笪御叫住了她。 笪御眼神飘忽:“你等下再拿一床被褥上来。” 青竹疑惑:“主子冷吗?” 不会啊,今夜还挺暖和的。 “咳。”笪御藏在袖中手指来回搓着,默了一瞬道,“不是,晚上眠儿会过来和我一起睡。” 青竹:“!!!” 主子,你难道不怕时将军醒过来杀了你吗! 第28章 时眠先去隔壁看了看时南昌, 然后去了楼下大堂。 方才因为那些杀手, 所有人都没吃上饭, 现在大家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桌上是时府的人自己随便弄的饭菜。 时眠找到时庭深。 因为刚刚上了药,时庭深又一直在忙,所以只穿了一件雪衫,连件外衣也没披。 他现在正在帮麻良缠绷带。 时眠目光定在他的胸膛上,明明都隔了一件衣服,却可以清楚的看见渗出来的血渍,红的刺眼。 就算时眠一直在疏远他, 但是到底是从小到大照顾自己的兄长,十几年的深厚情谊不是假的,她还是忍不住心疼:“哥哥,怎么伤的这么重?你快过来坐下,都扯到伤口了!” 被时眠这么一提醒,坐在大堂的下人们都注意到了。 公子为了照顾他们都不顾自己的伤势,众人连忙劝道:“公子快去歇歇,我们能行的。” 麻良按住时庭深的手, 感慨道:“可以了公子, 你自己的伤口注意些。我们这些下人皮糙肉厚的没甚事。” 时庭深:“麻叔你自己能行吗?” 麻良:“行的行的,你去陪姑娘吧。” 时庭深这才去了时眠跟前。 他握住时眠的一只手:“眠儿可有受伤?” 时眠摇摇头, 顺手将他拉倒椅子上让他坐下,不着痕迹的抽出小手,时眠说:“没有, 多亏了玉姐姐一直在保护我。” 时庭深淡淡的笑道:“等到了凉安,哥哥再好好谢谢他。” 方才他看的最清楚,笪御他……可真是好样的。 “是啊!”时眠还心有余悸,“幸好大家都没事,哥哥也没事。” 时庭深勾起她的一撮头发卷了卷:“那眠儿刚才怕吗?” 时眠抿了抿唇,吐出一个字:“怕。” 时庭深眼尾一挑,时眠没看见,她的视线被他卷着的头发吸引走了。 他说:“怕啊……乖,现在没事了。” 可是,眠儿怎么能怕呢?该和他一样面不改色才行呐。 时眠忽然扯了扯时庭深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哥哥,我觉得这次不是意外。” 时庭深一怔,勾唇:“哦?为何?” 时眠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那些人黑衣遮面,行动有序,身手狠辣,很像职业杀手。而且客栈里早有了埋伏,说明有人要杀我们。” 时庭深眉眼深深:“恩,眠儿说的有理。哥哥也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我即将上任,碍着京中某个高官的路了,又或者是因为父亲即将回京,庄朝的人趁机派出人要杀了父亲,好让我大渝损失一名大将。” 时眠沉思了片刻,赞同的点头:“很有可能。” 时庭深笑了。 这番话很有说服力,因为他说的就是真的。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一直圈在笼子里的小鸟,竟然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有些欣慰,又有些不悦。 最后还是轻轻笑了声。 时眠奇怪:“哥哥笑什么?” 时庭深调侃:“哥哥高兴,眠儿现在思虑事情越来越周到了。” 时眠害羞道:“哥哥莫要笑话我。” 时庭深笑着摸摸她的头。 他说的是真的呀,为何不信呢? 天色越来越暗,众人都纷纷回去歇息了。 良直扶着时庭深回了丁字号房,时眠也回到笪御的甲字号房。 推开门,时眠愣住。 为何有床被子放在地上? “咳。”笪御不敢看她,磨磨唧唧蹭到她跟前,“眠儿,被子我帮你铺好了。” 时眠半天才反应过来,两只眼睛缓缓睁大,不可思议的看向笪御:“你让我睡地上?!” 笪御愣了愣,急忙回答:“不是!不是!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恩?”时眠还是懵的,“我们不睡一张床吗?” 笪御:“我……这……那个……” 笪御结结巴巴好一会也没说出什么,时眠看着泾渭分明的床上和床下,突然就有些生气了:“玉姐姐要是不想和我同睡一床,直说便是,何必搞这些小动作。” 笪御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嘴里糯糯道:“不是的……” 时眠笑了,撩起袖子就弯腰:“那我就把被子搬到床上啦!” 笪御被一惊,下意识伸手一拦,时眠本欲要弯腰,这样胸膛猛地就撞在了他的小臂上。 他的硬邦邦的,撞得时眠疼出了泪花。 时眠弓着身子,使劲揉了揉心口,可怜的颤着音:“痛痛痛……” 笪御手忙脚乱的扶起她,一时慌张下竟然伸手帮她揉了揉。 下一刻反应自己做了什么,笪御瞬间收回手。 宛如雷劈!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停止了呼吸。 时眠刚才痛的没反应过来,也没注意到笪御的动作。她缓了过来,直起身子气冲冲的说他:“玉姐姐你是不是故意的!小时候除了爹爹和哥哥,我还没和旁人睡过一张床呢,你要是讨厌我,我走就是了!” 时眠越想越委屈。 姐妹之间睡一张铺子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笪御不但打了个地铺,还那么用劲锤她的胸口!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怎么着也不愿沾染,用的着这样嫌弃她吗! 是的,时眠并不认为撞得生疼是因为笪御的胳膊硬,而是他使了大劲! 毕竟在时眠的认知里,姑娘家的手臂怎么可能硬的跟钢条似的! 笪御从来没有如此百口莫辩过,他急的围着时眠直打转,抓耳挠腮的:“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时眠冷着脸:“那是什么意思?” 笪御:“……” 时眠:“那你把被褥搬到床上。” 笪御:“……” “哼!” 时眠一挥袖,走了。 笪御独自站在原地,形单影只。 青竹尴尬的从门口走进来,她本来是来送洗脸水的,现在她能假装自己不存在吗? 但是当她看见笪御静静的身影时,忽然莫名有些心疼。 青竹把盆子放在一边,犹豫了一下,问道:“主子,时姑娘若是想和……咳……和你一起睡,那就睡呗。” 她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反正我看你也挺想的。 笪御抬头:“你出去吧。” 青竹默了一瞬:“是。” 她还是很怕笪御的,主子的事,她还是莫要多问了。 笪御坐到床沿边上,轻轻抚摸那床铺的整齐的被褥。 客栈里的被褥也不是什么好的,里面的棉花有些塌了,被套面上也不光滑。 可是这床被是他亲自铺的。 将它摊开铺平,再将两边往里折住。 他甚至在时眠回来之前,钻进去躺了一会,帮她暖了床。 可是她还是走了。 他也想和时眠同裘而眠。 可是他是男子,还是和她毫无关系的男子。 他不能。 若是明早有人看见时眠从他的被窝钻出来。 时南昌恐怕就不会再顾忌那点人情,直接就会将他赶离时府。 他又无法拒绝时眠的要求,所以他就想了个打地铺的法子,明早伺候梳洗的人进来看见,时眠自己也会说两人是分开睡的,好歹时南昌不会盛怒,他应该还可以留在时眠身边。 待在时眠身边的日子,就像偷来的时光。他绞尽心思的想要让这段时光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是时眠刚才生气了。 他做错了吗? 笪御神情落寞,靠在床栏上发呆。 窗外吹进一阵冷风,吹灭了蜡烛,屋内陷进一片黑暗。 笪御漆黑的眸子和黑暗融为一体。 他早就后悔男扮女装进入时府,却从未像这次一样,悔的心痛。 事到如今,他又该怎么与时眠说呢。 若是时眠知道了他与时府毫无关系,眠儿……还会亲近他吗? 笪御不敢说。 他第一次有了胆怯的心理。 那边时眠气呼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屁股将床坐的“嘎吱”一响,都顾不得她的礼仪了。 许儿还没见过时眠这么生气,新奇的问:“怎么了姑娘?” 时眠还沉浸在胸口的痛楚里,小嘴巴拉巴拉的将笪御的罪行数落了个遍。 自方才起,许儿对笪御的印象就完全变了,敲了敲时眠的脑门:“姑娘,方才是谁不顾危险护着你,你都忘了吗?笪姑娘怎么会讨厌你。” 时眠低头,努了努嘴:“我知道,我就是生气。” 许儿郁闷了:“生气什么?” 时眠:“别人家的小姐妹都相约钻在被窝里说悄悄话,我家这个表姐就是恨不得离我八百远。我就生气。” 许儿被逗笑了:“就为这个?那你也不能就那般误解人家,这多不公平。哎,说不定笪姑娘被你说的正在暗自神伤。” 时眠一怔。 她知道错了。 她只是……只是太在乎玉姐姐了。 许儿戳了戳她:“姑娘也别自责,去好好跟他道个歉。” 虽说许儿也不知道笪御为何要打地铺,但她总觉着笪御用心是好的,再加上笪御救了时眠,那把时眠放在心上的模样是不会错的,所以她才放心时眠和笪御来往。 时眠搓了搓袖子,点头:“恩。” 可是等她回到笪御的房门口,却发现里面的灯已经灭了。 时眠锤头丧气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往被窝里一钻,就不愿再出声了。 许儿无奈的帮她掖了掖被子:“姑娘明日早些起身,好好和笪姑娘说,没事的啊。” 时眠闷闷的应道:“恩。” 许儿:“姑娘起来,把门插好。” 时眠:“恩。” 许儿离开了房间,帮她把门关好。 好一会过后,时眠擦干眼泪,将门插上后又钻进了被窝。 许儿听见插门的声音,这才回去休息了。 时眠经历了一场刺杀,梦中也是那些杀手狰狞的模样。 前世的记忆又翻涌在梦境里,时眠睡得很不安稳。 她惊醒。 扭头一看,一个黑影坐在她床头,她险些尖叫出声。 第29章 时眠大半夜睁眼就看到一个可疑的黑影坐在自己床头, 惊得心肝都是颤颤的, 好在她看清了是谁, 心有余悸的说:“你吓死我了!嘶——” 她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那儿烫烫的,还有些肿。 时眠有些呆滞,她的脸怎么了? 笪御两只手交叉相握,无措的捏了捏:“抱歉。” 时眠回神,以为笪御是在说吓到她的事情,她坐起来:“没事。” 时眠睡觉只穿了一件粉色的纱衣, 隐隐透出里面红彤彤的肚兜,因为起身,粉纱松松垮垮的,露出茭白的锁骨,那个小小的锁骨窝,陷进着笪御的眸中。 笪御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他攥着手心,不动声色的往床尾挪了挪, 离时眠远了些。 后半夜乌云退去, 露出了皎洁的月亮。笪御是翻窗进来的,房间的窗户没关紧, 盈盈月光偷偷钻进房里,落在了时眠的肩头,落进了她的衣襟里。 笪御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时眠轻轻揉着脸, 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笪御视线落在窗户上,不敢看她:“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时眠惊讶,心里十分不解,“怎么不叫醒我?” 笪御:“你睡得熟,我就没叫。” 其实他已经来了最少有两个时辰了。 时眠离开甲字房之后,笪御连被窝也没进,呆坐在床上一坐坐了一个时辰,然后趁着夜深,从时眠的窗户爬了进来,又坐了两个多时辰,只是静静的看着时眠,他心里就一片宁静。 他贪婪的享受着这片刻偷来的时光。 可是后半夜的时候,时眠突然脸色惨白,眉头紧皱,像是开始做起了噩梦。 时不时剧烈的摇头,身子蜷缩在一起,可怜又狼狈。笪御急忙推了推她,但是时眠似乎在梦境里陷得很深,于是笪御开始尝试着叫她的名字,她却毫无反应。 笪御没法,伸手掐住她的脸颊,渐渐用力,想把她掐醒。 时眠可能觉着痛了,注意力转移到脸上,她这次皱着眉头是因为疼的,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像是要醒,笪御连忙收手,她眉头颤了颤,又缓缓平静下来, 时眠安安静静躺着,仿佛睡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只是他的错觉。她呼吸清浅,眉似新月,小嘴微微嘟起,朱樱一点,就像个小仙女。 笪御手指不自由自主的抖了抖,然后再次缓缓抬手,掐上了另一边脸颊。 捏了捏,手感不错。 又捏了捏,好软。 笪御越玩越带劲,干脆另一只也上手,双管齐下。 直到—— 时眠刷得睁眼。 笪御吓得差点从床沿上掉下来,幸好他手收的快。 时眠揉了一会脸,感觉肿倒是不肿了,就还是好烫。 她目光落在笪御身上,发现他眼神飘忽,忽然问:“你知道我的脸怎么了吗?” 笪御一梗,心虚道:“不、不知道。” “哦。”时眠纳闷,“莫不是有人趁我睡觉的时候,报复了我?” “不是!他只是觉得可爱,情不自禁!” 时眠:“……” 笪御:“……” 笪御扶额,埋怨的瞥了时眠一眼。 时眠摸了摸鼻子,她刚才其实就是随便一说,哪知道这人竟然不打自招,真是呆死了。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翘起嘴角。 “咳……”时眠咳了咳,转移话题,“玉姐姐这么晚来找我有何事?” 笪御看到她嘴角的弧度,今夜至此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眠儿已经不怎么怕了。 最初时眠提出要和他一起睡的时候,就是担心她昨天惊吓过度,才没有直接拒绝。他怕时眠一个人会害怕,或是会做噩梦。 结果他笨,弄得两人不欢而散,但是他依旧心存担忧,忍不住半夜翻进这屋来陪她。 果然后半夜开始做梦了。 笪御放下心来,并不打算将这些告诉时眠,他只是说:“我、我来找你道歉的。昨晚惹你不高兴了,对不住,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害羞。” 时眠一愣,她怎么都没想到,道歉这件事情,最终是笪御先开口的。 可是,明明不是笪御的错,明明就是她……无理取闹。 时眠鼻头一酸,她突然意识到,笪御似乎在向她妥协。 若不是在意,为何要无理由的妥协呢? 可气的是,她竟然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忽视笪御平时对她的包容和关心,还用言语去中伤他,她真是该死! 房中寂静无声,蜡烛没点,借着星星点点的月光,时眠看见笪御眼中全是温柔和歉意。 时眠终于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她低头将脸埋进手中,借此掩饰自己哭花的脸蛋。 笪御一下就慌了,蹭的站起来,俯身手足无措的哄着:“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都是我不好,你别哭,都是我的错,你要睡便睡,现在就睡都行,别哭了,我的姑娘……” 时眠摇头。 笪御单膝跪在床上,低声哄着。 时眠抓起被子擦干了眼泪。她本是不爱哭的人,懂事后也极少哭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在笪御面前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光这两天就哭了两次。 时眠自认为丢人,于是没一会她就止住,抬头,鼻尖不经意擦过笪御的下巴,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突兀的对上。 时眠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止,心“怦怦”直跳,她攥紧了被子往上拉了拉,想盖住心跳如雷的胸.膛。 “玉、玉姐姐。”时眠将视线移开,“不是你的错,是我性子急,我还曲解你的意思,还凶你。” 她攥住笪御的袖子:“玉姐姐,我错了。” 笪御一怔,随即笑了:“恩,我原谅你了。” 这一句“原谅你了”,听的时眠又想哭了。 她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想玉姐姐这般好的人,她一定要好好报答玉姐姐。 时眠噙着泪笑起来,忽然毫无征兆的抱住笪御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谢谢玉姐姐!” 然后时眠的粉纱掉了半截。 笪御:“!!!” 笪御张开胳膊不敢碰她,眸光瞅了一眼圆润的发亮的玉肩,脖子一红,然后连忙抬起下巴,梗着脖子看向床顶。 嘴唇直哆嗦:“松松松松开开开……” 时眠也就是想撒一下娇,撒完自然就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她没听清:“什么?” 笪御虽然感觉怀中的人没了,但是他的每一寸皮肤依旧烫的吓人。 他狠狠吸了口气,然后猛地揪住时眠的粉纱,同时闭上眼往上一拉,随即立刻离开床沿,扯过被子就闷在时眠身上,将她推倒。 时眠把头探出被子:“怎么了?” 笪御面无表情:“睡觉!” 现在天已经有蒙蒙亮了,时眠确实有些困,她打了个哈气:“你呢?” 笪御:“我、我等你睡着了就回去。” 时眠从被窝伸出一只白皙个胳膊,软糯糯的小手拉住他:“都这个时辰了,你就在我这歇息一会吧,天亮了又要赶路。” 笪御正要拒绝,时眠突然瘪嘴:“你刚才说陪我的,莫不是骗我?” 笪御闭嘴,默默转身。 时眠看的一头雾水。 笪御背对着时眠,大手在胸膛上抓了抓,还好,棉花还在。 他五官纠结在一起,最后一咬牙,又转回来:“好!” 时眠眼睛一亮。 笪御:“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个要求。” “哈?” 笪御:“第一,你、你不可以摸、摸、摸我。” 时眠:“……” 笪御:“第二,我夜宿这里的事情,你不可以和旁人说,许儿也不行!” 时眠:“???” 时眠郁闷,为何笪御不但抵触,还定了奇奇怪怪的要求? 她们两个都是女子,本来时眠也没觉着什么,被笪御这么提醒反倒觉着哪里怪怪的。再者,为什么不能让旁人知道? 时眠要问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算了,若是问了,指不定玉姐姐又跑了。 时眠点头:“恩,好。” 笪御在原地墨迹了一小会,然后同手同脚的上了床。 他板着身子侧躺着,半个屁股挂在床沿上,离时眠远远的。时眠侧过身面对他:“玉姐姐,你不脱衣服?” 笪御僵住脸:“我习惯这样。”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时眠:“那你别睡外面上,会着凉的,你进来啊。” 笪御听她这话,小腹一下收紧,两条长腿绷的直直的,脚指头都蜷缩袜子里。 任凭时眠怎么说,他就是不动。 时眠又打了个哈气,她实在困的紧,现在已经开始迷糊了,也不管那么多,直接掀起被子盖在笪御的身上,然后慢慢睡着了。 笪御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亮晶晶的,良久过后,他才像个蚯蚓似的,尝试的往里挪了挪。 时眠没醒。 然后他又挪了挪。 时眠依旧没醒。 终于挪到时眠身边。 时眠的身上有股很甜的奶香,像是他们在马车上吃的糖糕的香味,又有些不同。反正此时,这奶香宛如粘稠的糖丝,缠缠绵绵的攀上笪御的鼻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笪御觉着,今天他可能要丧命于此了。 最可怕的是,他还有种难以启齿的期待。 他生无可恋。 第30章 好不容易挨到黎明时分, 笪御小心翼翼的翻起身, 俯在时眠上方, 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脸蛋。 半晌过后, 嘴里轻吐:“坏姑娘……” 然后轻手轻脚的从床上下来,从窗户跳了出去,回到了隔壁。 笪御走后约莫半个时辰后,许儿敲了敲门:“姑娘……该起了……” 时眠闭着眼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伸手摸了摸身旁,没人。 时眠“刷得”挣开了眼睛,目光扫尽了房间,最后视线落在没关紧的窗户上。 她记得……这是二楼吧? 洗漱过后, 时眠下楼用早膳。 时南昌早就醒了,黑着脸坐在桌边。他一面痛恨幕后主谋,一面生气自己昨天什么忙也没帮上,气的哼哧哼哧的喝了两大碗稀饭。 昨天伤亡虽少,但是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伤,看着下人们手忙脚乱的收拾行李,时南昌大手一拍:“都给我停下!” 众人看向他。 时南昌:“今日休息一天,明日再启程!” 众人感激涕零:“多谢老爷。” 然后他转向时庭深:“庭深, 你此次上任若是来不及的话, 便先走一步吧。” 时庭深摇头:“父亲放心,皇上给的时日宽宥, 不着急。” 他眼里划过一抹隐晦的笑意。 就算时南昌方才不说那句话,他稍后也会说的。 毕竟……午后还有一场好戏呢。 他可不想错过。 时庭深:“那便好,这么些年, 皇上还是这么体谅人。” 楼梯口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两人都朝那望去。 下来的是时眠,她走到时南昌身边坐下,打了声招呼:“爹爹,哥哥安好。” 时庭深目光顿在她的唇脂上,眸光深了深。 今日的唇脂颜色有些淡,他喜欢深一点的。 时南昌一见她坐下,就捉起她的手拎起来,左瞧瞧右瞧瞧,仔仔细细的打量过后才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没受伤。” 时眠两个胳膊架的高高的,像个人形柱子。正巧笪御也从楼上下来,她连忙抽回自己的手,规规矩矩的坐好,脸颊微烫:“爹爹,我没事。昨日都是玉姐姐在保护我,若不是他,我恐怕就没命了。” 她有些羞涩,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碗筷。 她刚才的动作仿佛像个猴子,都被笪御看去了。 时庭深见此嘴角绷紧。 目光看向在笪御。 笪御的视线不经意间飘过时庭深,瞳色暗了暗,最后落在时眠身上。 想到昨晚,他身子不由自主的一僵,走路又有了同手同脚的迹象。 好在他知道这儿这么多人,控制住自己,只是脚步略显凌乱。 时南昌已经从许儿那里听过一遍了,这会儿时眠再次强调了一遍笪御的丰功伟绩,他心中感叹,上次人情还没还干净,就又欠了更大的人情。 他也真心实意感激笪御在危难时刻护住时眠,朝笪御挥了挥手:“来这边坐。” 笪御本来打算去另一桌的,听见时南昌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时南昌身边坐下,身边就是时庭深。 时南昌突然伸出粗糙的大手,在笪御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 啪啪作响! 门外的阳光飘进大堂,阳光下,时眠甚至可以看见笪御肩头被时南昌拍起的灰尘! 她瞪大了眼睛,咻的看向自家爹爹。 时南昌全然不觉,哈哈大笑:“好!好!多谢笪御!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时南昌!” “爹爹!” 时南昌吓得脖颈一缩。 时眠“蹬蹬”两步走到笪御跟前,帮他揉了揉肩膀,没好气的说:“玉姐姐是女子,爹爹你那个手劲哪个女子受的了!” 时南昌:可他不是女子啊?! 笪御:他没事,但是被眠儿关心的感觉甚好,所以他保持沉默。 时南昌死死盯着笪御的肩膀,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笪御还是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眠儿,我没事。” 时南昌眉目一凶:“眠儿是你能叫的?!” “爹爹!” 时南昌有苦难言,气的又是一拍桌子,桌上的菜碟霹雳作响。 笪御有些紧张,若是把时南昌惹急了,把什么都说出来那就不妙了。 时眠刚想质问时南昌怎么这个态度,就被笪御隐晦的推了推,最终闭嘴回到了自己的坐位。 “呵……”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时庭深夹起一个花菜放到时眠的碗里,玩笑道:“眠儿和表妹的关系真好,连爹爹都凶。” 这话说的桌上那两个男人齐齐一愣。 时南昌神态凶恶的看向笪御:“是啊,你们关系何时这么好的?” 笪御:“……” 他也不知。 时眠:“我们一直都很要好啊,昨夜我还……” 笪御猛地开始咳嗽:“咳咳咳……咳……” 时南昌恶狠狠的:“昨夜还什么?” 时眠小手揪住袖子,看着笪御眨了眨眼:“昨夜……我还、还不舒服,玉姐姐还派青竹来帮我看病呢!” “不舒服?”时南昌顾不得生气了,急忙问道:“怎么了?发热了?” 时眠安抚的拍了拍时南昌的大手:“我没事,就有些吓着了,青竹给了我一些安神药。” 她可没说谎,昨日青竹的确给了她一些安神药丸,只是她忘记吃了。 时南昌再一次痛恨那个幕后黑手。 他轻轻拍着时眠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温声细语:“莫怕莫怕,有爹爹在,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眠儿莫怕。” 时眠重重点头:“嗯嗯。”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客栈里的血渍已经被下人冲洗干净,但空气中依旧蔓延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时眠闻着有些恶心,在客栈里待不住,于是走到门口晒了会太阳。 许儿将马车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薄荷糖,她明明记得昨日还剩许多的。 笪御从青竹那里拿了药糖,递给时眠:“试试这个,兴许会好些。” 将药糖含进嘴里,不消片刻她便觉得神台清明了许多,她问:“这是什么?” 笪御:“青竹做的清气糖。” 时眠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充满了对青竹的崇拜:“青竹好厉害!又会医又会毒,还会制这么好吃的糖!” 笪御默然。 心道他也会。 时眠神色忽然落寞下来:“许儿也会武功,我好像什么都不会。若是我能像许儿或者青竹一样就好了,就不会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笪御抿了抿唇,看着她的发顶,低语:“我教你。” 时眠一愣:“什么?” 春日里的风撩起两人的长发,笪御的面纱在风中轻轻摇摆。 他说:“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时眠不可思议:“玉姐姐……” 笪御:“替我保密好吗?” 时眠收敛了惊诧:“恩!” 时庭深站在二楼,神色不明的看着大门口的两人。 距离太远,他听不见什么。但是那两人的融洽的氛围,却让时庭深攥紧了手。 时眠是他豢养的小东西。 旁人怎可染指。 良直低头:“公子,她们快到了。” 时庭深:“还要多久。” 良直:“最多半个时辰。” 时庭深不语,看着笪御的眼神却越来越阴鸷。 一个蝼蚁,交给蝼蚁来对付便可。 良直斜眼朝大门口看了看。 攥紧了手中的糖包。 他是夫人给公子找的书童,跟在公子身边将近八年,但从未懂过公子。 刚开始跟在公子身边的时候,他时常接到公子奇奇怪怪的命令,那时候年龄小也未曾深想。后来这种命令越来越多,他偶尔也会觉得奇怪,会问一问。 每次公子总是温和的笑着,一点也没架子的慢慢和他解释。 他心存感恩,虽然觉得奇怪,却也相信的公子的说法。 终于有一天,公子私下见了贾姨娘一面,又让他给夫人身边的小厮带了一封信。 再没过多久,夫人就死了。 等良直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却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他本性纯良,也曾经激烈的抵抗过。 但是公子把住了他的命门。 他妹妹,良怡。 那一年,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十二岁,公子八岁半。 良直至此深陷地狱,再也没有赎罪的机会。 他宛如困兽,曾经在笼中拼命挣扎,最后还是臣服在驯兽师的鞭下。 他认命了。 他对公子唯一的了解。 就是公子,有一手极好的驯养手法。 每一步都走的恰到好处。 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夫人死后,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这些年公子对老爷恭敬孝顺,对姑娘宠爱有加。 那些平静下的污秽仿佛从未出现过,良直也自欺欺人,那些已经成为过去,已经埋进了岁月的尘土里。 没人知道那些肮脏的事。 可是一年前的一个夜晚,公子突然癫狂般的吃起酒来,说了一些良直听不懂的话。 那天晚上天色怡人,月亮盈润明亮。 良直心中却只剩下无尽的寒冷。 他知道,公子,又变成了八岁时的公子。 果然。 春闱前,他们最后一次去往凉安。 公子和历年一样,将他留在客栈,只身不知道去见了谁。 那次凉安之行,就像最后一根导.火.索。 使公子变成了魔鬼。 而现在的姑娘。 就像曾经的他。 良直站在时庭深身后,眼中的光芒隐晦而苦涩。 他怕时眠变得和他一样。 夫人是他和良怡的恩人。 他却是害死夫人的帮凶。 现在,他又要帮着公子去害姑娘吗? 他不忍,他不愿。 可是他已经被完全驯化了啊。 他无法抵抗。 时庭深突然出声:“良直。” 良直上前一步:“在。” “莫要多管闲事。” 良直浑身一震,脊背弯曲:“是。” ... 作者有话说:抱歉抱歉,更新晚了!实在抱歉! 人家的存稿被电脑吞了一千多字,呜呜,所以后面又是重新码的,给小天使们鞠躬! 第31章 半个时辰后。 天上有大片大片的云朵从东方飘过来, 遮住了灼热的太阳, 春风拂过, 时眠难得感觉到了一阵惬意。 她的目光忽然顿住, 眉头微戚。 不远处好些个黑点出现在时眠的视线里,有一队人渐渐靠近。 数十个高头大马的男人身着银色戎装,腰间别着大刀。排成两列,将一架华丽的马车围在中间,后面还跟着四五辆普通的马车。 “吁——”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为首的男人一挥手,他身后的众人动作整齐划一的停下。 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袍的男人踩着小碎步, 紧赶慢赶的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点头哈腰的谄媚道:“娘娘,今日赶不到凉安城内了,此处有一个客栈,委屈娘娘先暂住一晚。” 马车里传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恩。” 时眠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马车帘布掀起,时眠率先看到的是一双粉色绣花鞋。 然后时眠看见那人,险些没站住。 崔明媛! 前世崔明媛和淑妃是与时家的车队一起出发的, 起先在宣阳启程没看到他们, 时眠以为,以为崔明媛这一世不会去凉安了! 谁知她们竟只是推迟了一日。 重活一世至此, 时眠记忆中较为清晰的事情都在逐一发生,就算时间上有差错,却依旧像是命运一般, 再次上演在时眠眼前。 她怎会不恐慌! 表姐会离开时府。 许儿会死在卢家。 父亲战死的消息传至凉安。 大渝的领土岌岌可危。 她也会死在……渝崖。 不,她决不允许! 哪怕是豁出这条捡来的命,她也决不让亲人再次离去! 那边,崔明媛扶着全菊的胳膊下了车,揉着腰抱怨道:“酸死我了,车夫的技艺太差,路上只有干粮,姐姐,我们难道不能走的慢些,也不差这几日麻!” 淑妃紧接着下了车,冷脸不看她,说话也冷冰冰的:“是你自己要跟来的,什么苦自己受着。” 崔明媛瘪嘴,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却不敢再说话了。 笪御眉眼间都是细碎的担忧,他顺着时眠的目光,看到下车的那两人,神色有些发冷。 时眠勉强稳住心神,牵住笪御的手,哑着嗓子道:“我们走。” 笪御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恩。” 崔明媛望向客栈,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在门口晒太阳的两人,她登时双目一亮。 时眠在这,说明庭深哥哥也在这! 她自从上次时庭深的探花宴之后,就被软禁在崔府,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时庭深了。 当下顾不得其他,崔明媛提起裙子就一路小跑过去:“时眠!” 时眠脚步未停,她不想看见糟心的人。现在所有的事情都那么糟,她只能让自己的心情尽量好一些。长得丑的人就少看两眼,多看看玉姐姐她就心情挺好的。 崔明媛跑到她前面将她拦下,她压着心里的怒意,小喘着笑道:“时眠妹妹且慢,今日能在此偶遇着实是缘分,也不知……” 时眠打断她:“不知道。” 崔明媛被她怼的一噎,脸上的笑更难看了。 时眠望着她黄瘦的脸颊不解,不过八九日未见,这崔明媛怎么变成这幅人鬼不像的模样了? 此时淑妃跟了上来,见崔明媛急不可待的模样,心里一阵恨铁不成钢,她瞥了一眼时眠和笪御,丝毫不给崔明媛留面子的说:“还不走!莫要忘了你答应本宫的,否则本宫就再也不管你的死活直接将你送回宣阳!” 崔明媛咬唇,死死攥着袖子,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和羞恼。 她好想见一见庭深哥哥。 想到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她在绝食第四日的时候,已经饿得奄奄一息。 当时姐姐就站在她的床前,神情冷漠的不像凡人,她迷迷糊糊听见姐姐声音冷硬:“自本宫晋升妃位以来,还从未有人能够胁迫本宫!什么出息,一个男人就让你要死要活,你们谁都不许管她,就让她做个饿死鬼,也省的丢尽了崔府的脸面!” 姐姐拿出了淑妃的架子,崔府中无人敢管她,就连父亲母亲也被人拦在她的院外,不准踏入一步。 当时崔明媛想,姐姐的心肠真.硬,不愧是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 她晕过去的前一刻,真的觉得她可能要饿死了。有那么一瞬很后悔,只要活着,她总有机会去见庭深哥哥。 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一瞬间她想说她认输了,但是还没来得及,她就晕死过去。 等她恍惚的醒来,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珠钗趴在她的床前喜极而泣:“姑娘你终于醒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没多时姐姐就来了,她这次的神情更加冰冷,宛如寒霜,可是说出的话却让崔明媛差点热泪盈眶。 姐姐说,本宫答应你。 她知道,她赢了! 但是姐姐自那之后再也没在她面前自称“我”。 崔明媛心里虽然有些愧意,但那点愧意远不及要见庭深哥哥的喜悦。 姐姐说,她要跟去凉安,第一必须要乖乖听话,第二不能借住一切关于淑妃的势力来获取帮助。 她自然是答应了。 因为崔明媛绝食差点饿死,淑妃逼着她在家休养了两天才启程,因此错过了和时庭深同行。但是依旧能够在路上遇见,这让崔明媛更加坚信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崔明媛低着头,沉默的跟在淑妃身后。 时眠小手紧了紧。 事情有些脱轨。 上一世的时候,她分明记得崔家两姐妹感情极好,这让是独女的时眠羡慕了许久。 她从未见过淑妃对崔明媛如此冷酷。 这辈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便是,她根本没有给崔明媛靠近她的机会。 上辈子时眠视崔明媛为姐妹,崔明媛跟时府的关系也极好,时不时会上时府蹿个门,她知道崔明媛喜欢哥哥,还帮着撮合过一段时间。 时眠心下着急,即便如此,她也想不通淑妃和崔明媛的关键点在哪儿。 那两人的异样,让时眠找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 脑袋上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 笪御顺了顺她的毛:“莫急。” 时眠的小手骤然一松。 是的,她不能着急。 时眠的眸色沉沉。 淑妃的人打听了一转,得知了昨日时府的遭遇,和时南昌寒暄了一翻,就让人下去安排夜宿了。 崔明媛被淑妃的嬷嬷关在屋子里,她不停地在屋内踱步,却对守在房外的人无可奈何。 这时全菊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姑娘,吃些东西吧。” 崔明媛的邪火一下就窜了上来:“吃吃!我怎吃的下!” 庭深哥哥明明就在这里,她却连一面也见不到! 庭深哥哥现在是探花郎,到了凉安立刻就是大官人,到时候什么样的名门贵女没有,而且身边还有一个跟妖精一样的表妹,那时她怎么还有机会留在庭深哥哥的身边! 她一脚将椅子踹倒,揪着胸前的衣领死命的喘气。 好一会过后,她冷静下来:“打听到了吗?” 面对崔明媛的那一脚,全菊波澜不惊,她一边有条有理的摆上饭菜,一边回道:“打听到了,时公子在丁字号房。” 崔明媛坐到椅子上,亲自帮全菊盛了一碗汤,好声好气的说:“全菊,你一定要帮我!” 全菊低眉顺眼:“姑娘折煞奴婢了,奴婢自是竭尽全力为您。” 崔明媛灿然一笑。 她拿起筷子开始轻快的吃饭来。只要有全菊,她就不用担心了。 交给全菊的事情,她从未失手过。 天一黑,全菊就点上了烛火。 她给崔明媛换上了珠钗的衣服,珠钗穿着崔明媛的衣服,手足无措的坐在床上。 全菊收拾好碗筷,将饭盒子塞进崔明媛的手里:“委屈姑娘了,姑娘拎着做做样子。” 崔明媛扯了扯不合身的衣服,点头:“无碍,快些走。” 珠钗实在惶恐:“姑娘……” 崔明媛瞪了她一眼:“老实待着!” 珠钗看了眼全菊,最终闭上了嘴。 可是她裙下的双腿在剧烈的颤抖着。 姑娘昏迷的那天,淑妃娘娘特地将姑娘房里的人叫到一起,三令五申的警告他们不可以帮着姑娘去见时公子,一旦被发现,抽筋剥皮都是轻的。 可是为什么全菊姐姐不让它们告诉姑娘,还敢违抗娘娘的命令。 她虽然懂得不多,却莫名觉得娘娘是对的。 不论珠钗怎么想,全菊带着崔明媛已经从嬷嬷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一脱离了那些人的视线,崔明媛觉得空气都清爽了起来。 全菊一路沉默不言,领着崔明媛朝长廊的那头走去。 走了没多久,崔明媛就看见时庭深远远的迎面而来,她欣喜若狂,正准备打招呼,下一刻愣在原地。 时庭深敲了敲甲字号的房门。 房门打开,崔明媛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笪御。 一身白衣飘飘,丰姿绰约。 不知道笪御说了什么,时庭深笑的眉眼飞扬。 他从未在她面前那样笑过。 然后崔明媛看见,时庭深一只手按住笪御的肩膀,另一只手帮她理了理青丝。 崔明媛眼神阴狠,嘴里尝到了浓浓的铁锈味。 满腔的嫉妒就要涌出喉咙! 第32章 笪御将门拴上, 刚准备爬到隔壁时眠那里, 结果房门就被敲响。 他打开门一看, 门口站着时庭深。 他皱眉:“何事?” 时庭深眼底黑漆漆的, 勾唇道:“就是来问一下表妹,伤口如何了。” 笪御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翻,目光顿在他的腰间,那里有一块褐色玉佩,上面雕着一只秃鹰,看起来尖锐又凶狠。 笪御:“已经无大碍,多谢表哥关心。” 时庭深微微颔首, 突然抬手按在笪御的肩膀上,脸上带着异常灿烂的笑容。 笪御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然后时庭深另一只撩了撩笪御的长发。 他说:“表妹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啪”的一声响。 笪御拍开他的手掌:“表哥,请自重。” 时庭深似乎有些疑惑,他歪了歪头:“表妹是何意?” 笪御看着他的眼睛不语。 “他没什么意思,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崔明媛提着裙摆,脚下踩着精致的绣花鞋,高傲的抬着下巴,插进两人中间, 推了笪御一把。 笪御顺着她的力道后退一步。 他不明白时庭深此举到底有何用意。 崔明媛暗暗嫉恨的瞪了笪御一眼, 转眼再望向时庭深的时候眼里只剩下了倾慕:“庭深哥哥不用理他,他是自作多情呢。庭、庭深哥哥, 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时庭深淡淡的戚眉,望向笪御的目光有淡淡的不舍。 崔明媛仰着头看的清清楚楚,她死死攥着裙摆, 脸上的羞涩退去,换成了尖锐的白色。 笪御眉头戚的更深了。 时庭深把视线落会崔明媛身上,目光温柔:“好,我们去楼下吧,莫要打扰到表妹休息了。” 崔明媛舔了舔嘴里的伤口,绷着唇:“恩。” 笪御站在门口看那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 良直站在不远处的角落,全菊跟在两人身后。 楼下还有些小厮在打扫,没人说话,客栈里安静的有些死寂。 时庭深靴子轻轻落在一楼的地板上,他微笑着抬头:“表妹早些休息。” 笪御没有回应,关上了门。 时庭深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嘴角的弧度有些邪气。 无趣的人。 他请崔明媛坐上桌:“崔姑娘这边请。” 全菊很有眼色的泡上了茶,安静的站在崔明媛身后。 时庭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汽迷糊了他的眼睛,他问道:“我看崔姑娘一下午都在屋里,可是身子不舒服?” 崔明媛有些紧张,两只手不停地揪着膝盖,摇头回道:“不是,是姐姐不让我出门。” “原来如此。” 时庭深放下茶杯,眼帘微瞌。 他原本以为今日下午这里就可以好好热闹一场。 真是没用。 崔明媛的声音忽然尖了起来:“庭、庭深哥哥!” 时庭深抬了眼皮,眉尾上调:“恩?” 时庭深的那一个字,尾音懒散上扬,声音低沉有磁性。 那眼角的风流瞬间就将崔明媛的心勾住了。 崔明媛小手忽的攥紧,眼神闪躲:“我、我收、收到你的信了。我、我也……” 时庭深:“我何时与你写信了?” 崔明媛一愣。 她明明收到一封庭深哥哥的道别信,信上庭深哥哥娓娓向她告别,言辞间全是不舍和眷恋,看得她心中的情愫一阵阵涌动,因此她更加坚定了要去凉安的想法。 时庭深突然朝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崔明媛又是一怔。 脑袋转过弯来,她的脸刷得就红了:“嗯嗯,是我记错了,记错了!” 她在说些什么!这儿这么多人,这种男女传信的事情怎好在这里说! 幸好庭深哥哥反应快,不然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还会连累庭深哥哥的名声。 这么一想,庭深哥哥心里也是有她的吧。 崔明媛刚这么想,时庭深就叹了一口气:“哎,也不知表妹的伤如何了?我实在担心,但我是男子不便去看她,崔姑娘可否帮我去看看?” 崔明媛眼中划过浓浓的妒意:“恩!” 时庭深笑了:“那就多谢崔姑娘了。” 事情轻而易举的办成,时庭深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的,心里却觉得索然无味。 草草和崔明媛道了别就回房了。 直到房门口,时庭深突然轻笑一声,像是夸赞:“良直,看来你的信写的不错。” 良直作揖:“多谢公子夸奖。” 时庭深感叹:“明日一定是个好日子。” 良直沉默。 崔明媛还是被发现了。 皇宫出来的嬷嬷们都是老油条,每隔一盏茶就会进房检查一番,不消半刻,珠钗就被发现了。 淑妃气的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茶水四溅:“找!立刻将她给本宫找回来!” 崔明媛一身轻松的被押回来,她不慌也不急,反正她已经见到庭深哥哥了。 淑妃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又听了下人的回禀,说她和时庭深在大堂待了半个时辰,怒极反笑:“好,好的很。乔子,玉成,将珠钗和全菊给本宫押上来,绣针伺候。” 桥子/玉成:“是,娘娘。” 两人领了命,半刻也没耽误,直接去了。 崔名媛愣了一下:“什么是绣针伺候?” 淑妃坐在坐榻上,倚着香花枕头:“古嬷嬷,告诉她。” “是。”古嬷嬷往前一站,清了清嗓子,“绣针刑是深宫中常用的一种私刑。就是用引了线的绣花针,将其扎进受罚人的背部、小腹、手臂、大腿小腿等等地方,再用线将其拽出,再扎进,这种刑罚痛感极重,生不如死,却不致命,也不易查出。” 说完,古嬷嬷退回淑妃的身边。 案几上熏香缭缭,淑妃全程不曾抬眼,她吹了吹自己圆润的指甲:“明媛,你听明白了吗?” 崔明媛脸色惨白。 淑妃平淡如水的说:“妹妹,你在本宫这永远没错,错的是你的奴才,你管教不好,姐姐就替你管教。” “嘎吱”一声,乔之和玉成将两人押进了房中。 门落上了栓。 珠钗还有些懵,害怕的躲在全菊身后。全菊紧紧握着拳头,敛着眼帘观察房间里的人。 除了崔明媛和淑妃,还有两个年轻宫婢和七八个嬷嬷。 玉成:“塞住她们的嘴。” 珠钗和全菊瞬间就被分开,嘴里塞进了抹布,几个人压住她们动弹不得。 崔明媛看着这一切,脚底发软,撑着桌子呆怔着。 玉成将绣花针尾部的线缠在她的食指上,两指捏着针没有一丝停顿扎进了珠钗的小臂。 “唔!” 然后牵着线拽出,再扎进去。 “唔唔!” 珠钗仰着脖子,上面的青筋暴露在空气里。她瞳孔睁的很大,里面的痛苦像凶猛的潮水泛滥,眼泪哗啦啦的沿着她的脸颊落在地上。 几个嬷嬷压着她,哪怕她用尽全力挣扎却是徒劳。 数十次过后,珠钗嘴角都是粘稠的口水,眼里充斥着绝望。 全菊也不逞多让,她毫无生气的耷拉着头,看不见表情。 古嬷嬷淡淡的指导着:“不要扎腿,明日还要赶路。” 乔子/玉成:“是。” 两个动手的嬷嬷神色冷酷,眼中狰狞。 毫不犹豫的在全菊和珠钗背部再次下手。 “我错了,我错了……姐姐,我错了,你过他们吧……” 崔明媛扑倒坐塌旁边,哭着祈求道。 淑妃微微直起身,捏住她的下巴:“本宫不是说了吗,妹妹没错。今日本宫再教你一个道理,这世道,上位者,永远不会错。” 崔明媛揪住淑妃的裙子,在上面留下深深的褶皱。 耳边全是珠钗和全菊痛苦的闷哼声,那种痛到极致却压抑在喉咙的感觉,让崔明媛汗毛倒立。 崔明媛:“姐姐,我再也不会不听话了!我求求你,你放过她们,求求你……” 淑妃轻叹一口气,用帕子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好吧,姐姐听你的。” 淑妃:“停手,你们将她们送回去,晚上熬些汤药。对了,古嬷嬷,我的随行柜里是不是有个百年参?” 古嬷嬷:“是的,娘娘。” “恩。”淑妃起身将崔明媛扶起来,同时吩咐道,“叫人煮两碗人参汤给她们送去。” 古嬷嬷:“是,娘娘。” 眼前的姐姐让崔明媛感到极其陌生,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不敢看淑妃的眼睛。 崔明媛和时眠同岁,今年也才十五岁。 她从小虽没有淑妃小时候那样受重视,在崔府却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胆子大,心眼多,心机却不深,至今为止干的最坏的事情也就是上次茶会。 今天这个绣针刑。 让崔明媛第一次见识到,这世间还有更残酷的手段,与更残酷的人。 崔明媛偷偷抬起眼,她看了淑妃一眼。 淑妃眼底一暗,摸了摸她的头:“想必明媛也累了,去休息吧。” 崔明媛连忙福身:“姐姐再见。” 崔明媛走后,淑妃坐回坐塌。 她闭着眼,良久没有说话。 熏香渐渐灭了,淑妃才幽幽的开口:“古嬷嬷,本宫这么做对吗?” 古嬷嬷安慰道:“姑娘总有一天会明白娘娘的苦心的。” “呵……”淑妃苦笑一声,她揉了揉眉头,“也罢,本宫总不能看她飞蛾扑火。” 若是明媛与那时庭深有一丝可能,她也不会这般阻挠。 只可惜,不止是时庭深对明媛无感,那时府父女也不见得喜欢她家这个妹妹。 特别是那个时姑娘,瞧着也是个是非分明的,怎的就那么讨厌明媛? 时眠从被窝钻出头来,凑到笪御的耳边嗅了嗅:“玉姐姐,你好香啊!” 笪御手脚僵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像个死鱼。 晚膳过后,时眠突然说她还想和笪御一起是睡,她说她喜欢两个人一个被窝。 从小就一个人睡的时眠,现在被窝里多一个人的感觉很奇妙,又兴许身旁的是笪御,晚上睡觉都觉得踏实了几分。 她有些眷恋身旁的温度。 于是笪御就被威胁了。 时庭深走后没多久,他和前一天晚上一样,翻进了时眠的房间。 耳边是时眠灼热的呼吸,笪御耳朵通红,结结巴巴的回道:“你、你更更更香。” 时眠被逗笑了:“哈哈哈……我们是在比谁香谁臭吗?” 被窝里,笪御的手悄咪咪的按上胸膛,感受了一下里面不安分的心脏,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 跳跳跳!有什么好跳的! 然而他眼睛睁的大大的,像鱼眼一样眨不眨:“不、不是,你、你最香。” 时眠:“噗……” 时眠觉得有趣,她一个翻身给笪御来了个床咚。 笪御视线里突然冒出一张红润的鹅蛋小脸,瞬间两眼发直,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张口尖叫:“你下去!” “就不下!”时眠无赖道,“我要抱着玉姐姐睡觉觉!” 说着时眠就趴在笪御的胸膛上蹭了蹭。 恩?时眠的动作一顿。 玉姐姐的胸塌了?! 时眠还从来没见过会塌的胸,惊恐的脱口而出:“玉姐姐,你的胸、胸怎么塌下去了?” 笪御:“!!!” 时!眠! 第33章 笪御默默侧身, 用背对着时眠。他双手抱拳, 头埋在胸膛前, 大长腿蜷缩在一起, 看起来可怜的很。 时眠的手指动了动。 她好想上手捏一捏,感觉一下方才是不是错觉。 可是看着笪御“受伤”的背影,时眠最终还是不忍打击他的短处。 时眠犹豫了一会:“玉姐姐?” 笪御屁股挪了挪,身子离时眠远了些。 时眠:“……” “咳……”时眠不自在的咳了咳,她有些愧疚。说起来她从小到大也只见过自己的胸部,兴许别人的不一样也说不准。 时眠跟着朝前挪了挪,靠近笪御, 和他一样侧着身,用胳膊肘支在床板上撑起身子,探出头来,呼吸扑在笪御的耳边,若有若无的撩拨着他。 时眠:“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没胸你也是极美的,不不, 那个、那个……对了, 我这有些丰胸秘籍,回头我让……” 笪御哗的一下转过来, 时眠吓得手肘一松,整个人摔在床上。时眠只觉得眼前一晃,手腕就被人反扣在了枕头上。 他俯在她的身上, 被褥被来回折腾得都窝成了一团。他俩的距离很近,时眠呆呆的看着身上的人,有些懵,还有些热。 奇怪,明明被褥都掉了。 为什么还那么热? 时眠呼吸不稳:“姐姐,被、被褥……” 下一刻她怔住。 笪御的脸色熏红,像是醉了酒。眼中桃花潋滟,深邃朦胧。 他先是面露犹豫,又咬了咬牙,带着时眠看不懂的决心。 然后笪御空出一只手将被褥扯过来盖在两人身上。他往下钻了钻,按住时眠的细腰将她也往下拉了拉。 这下两个人都闷在被窝里,时眠眼前黑乌乌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觉得又闷又热,身上的人依旧俯在上方,留出了两拳距离。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她的手被笪御握住,缓缓下移。 没一会好像是摸到了笪御的衣角,然后笪御带着她的手从衣角钻了进去。 时眠瞳孔兀的睁大,里面全是惊奇。 笪御的小腹凹凸不平,却很光滑,有着分明的线条,和她自己肚子完全不一样。 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觉得掌下的皮肤有些烫手。 慢慢的,时眠指腹触到了笪御的胸膛,笪御松开了手。 时眠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玉姐姐是让她亲手摸一摸啊! 可是、可是她不敢啊! 摸人家胸这种事情,她也只是想想! 时眠紧张的小手都在颤抖,好半晌都没动。 笪御等了好一会,犹豫一番又把自己的手伸进了衣服里,准确的捉住她的小手,然后附在了自己胸膛上面。 黑暗中,时眠眼睛睁的圆圆的,里面尽是羞涩。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敢动,任凭笪御牵引。 笪御的眼睛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所以低头可以看见时眠眼里闪烁的好奇。 他不自在的抿了抿嘴。 却还是带着时眠感受着。 过一会她就会知道,他是个男子了。 然后会骂他流氓,骂他无耻,骂他变态…… 没关系,他都受着。 反正她已经摸过他了,必须要对他负责,不然就是非礼。 时眠的指腹划过一道明显的弧度,然后绕了一圈,她能感觉到笪御胸膛前鼓起一块,大概是一个圆形。 但同样是硬邦邦的,和她的完全是天壤之别。 时眠抿唇,这鼓起的地方定是胸.乳无疑了,但是这么小,这么硬,实在是女子之耻。 她心疼的紧。 时眠的小手划过,掌心突然感觉到有个硬硬的小点,还带着点弹性。 她下意识的按了按。 “恩……” 笪御突然闷哼一声,吓了时眠一跳。她赶紧将手拿了出来,担忧的问:“怎么了?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笪御的声音暗哑:“没有,我没事。” 两人沉默。 良久过后,笪御开口:“现在你知道了。” 时眠:“恩,我知道了。” 笪御默默转身,他闭上眼,等着时眠的指责或是打骂。 时眠小手在他的后背拍了拍:“玉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笪御:“恩。” 时眠:“我刚才感觉……塌下去的是什么?” 笪御:“缝在衣服上的棉花。” 时眠小脸皱在一起,更加心疼他了:“玉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笪御猛地睁眼:“???” 时眠坚定的说:“我之前就让人找了些秘方,有些还是很有效的,回头我让许儿给你送去。” 笪御:“……” 笪御转过来面对她:“你觉得我的和你的一样?” 时眠急忙安慰他:“玉姐姐,我们是一样的!真的!你不许自卑!你那么美,那么好,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缺点,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将其变大的!” 艹! 去他的变大! 笪御此时暴躁的想锤床! 他来来回回的深呼吸,眼神黑沉沉的。 然后再次转身,背对时眠。 时眠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玉姐姐,你别伤心。我可以……” 笪御:“闭嘴!” 时眠手一缩,两眼瞅瞅的盯着他的后背。 她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胸果然是所有女子的逆鳞,旁人触碰不得。 理解笪御现在心情不好,她也不去烦他,慢慢的就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笪御轻手轻脚的起身。 他趴在时眠的身旁,定定的看了她好半天,嘴里轻吐:“坏姑娘……” 然后穿上外衣走了。 第二天天气异常晴朗,所有人整装上阵,准备再次启程。 全菊和珠钗畏畏缩缩的跟在崔明媛身后,崔明媛恋恋不舍的望着时府的车队,却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老实的跟在自己队伍里。 时庭深貌似不经意的瞟过那边:“怎么回事?” 良直低声回道:“昨夜淑妃动用了私刑,全菊负伤,崔姑娘恐怕不会再出手了。” 时庭深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废物。” “玉姐姐,你拉我一把。” 后面的马车传来时眠清脆的声音,马车上的笪御弯腰将手递给她,时眠握住,借着力上了车。 时庭深双目微眯。 然后浅笑着骑上马,头顶的太阳像个火球,炽白的光芒照耀在他的肩上。 车队渐渐进入凉安官道,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忠武侯府。 淑妃的车队驶进皇宫,与他们分道扬镳。 三天两夜的行程终于结束,时南昌因为要第一时间去见皇上,所以跟着淑妃他们一起进了宫。 忠武侯府是宣阳时府的两倍有余,府中华庭假山,荷塘小桥应有尽有。 时眠上辈子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并不陌生,现在乍然回到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慨,只觉得一身疲惫。 夜幕降临。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时眠:“玉姐姐,你真是又硬又小。” 笪御:“那是胸肌!胸肌!” 时眠:“恩?胸肌是什么?” 下一章就进入第二卷 了…… (实不相瞒,咳,作者小时候一直以为男人的胸肌和女人的胸是一样的……) 第34章 皇宫。 时南昌和淑妃道了别, 跟着小太监朝着太极宫走去。 十五年没有踏进皇城, 脚下的这片土地的每一寸他依旧熟悉。 御书房里, 长孙彬正坐在书案上批阅奏折, 旁边站着太监总管蒲公公。 外面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太监,眼底泛着青黑,嘴角有个黑瘸子。他小步走到殿下,跪下:“皇上,时将军到了。” 皇上的笔一顿,他轻轻将毛笔放回笔架上,淡淡道:“传。” “哈哈哈, 皇上,这么些年你可想臣?” 皇上还没见着他人,时南昌粗狂响亮的嗓音就砸在了御书房中,他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的喜悦清晰可见。 时南昌作揖:“皇上,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皇上淡淡点头,“未想。” “分明就是想得紧。”时南昌也不在意,玩笑了一句。他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呼噜噜喝了杯茶, 砸吧了一下嘴:“你这的茶还是那么苦。” 那报信的小太监满头冷汗的站在一旁,生怕下一刻皇上就会暴怒。 蒲公公摆了摆手, 小太监连忙弓着腰退了下去。 长孙彬嘴角抑制不住的微微勾起,眼角的细纹也皱在一起:“南昌,朕让人备了酒, 喝一杯?” 时南昌一拍桌子:“走!” 御花园里,石桌上上了好酒好菜,桌上有两双筷子,还有一口大碗和一杯酒盏。蒲公公给两人倒上酒,长孙彬端起酒盏抿了一小口,而时南昌端起眼前的大碗一口闷下。 蒲公公什么也没说,接着续上。 长孙彬眼底似有回忆:“小时眠怎样了,今年……估计有十五了。” 时南昌说起时眠就巴拉巴拉的不停,将时眠自内而外的夸奖了一个遍:“……我们过得都好,皇上别费那个心思挂在我们身上了!倒是皇上啊……这么些年你可有好好照顾自己?” 时南昌的目光在他泛白的鬓角顿住,心下有些泛酸。 长孙彬不过比他大两岁,却已经生了银发,眼角的褶皱像是蜿蜒的小山,层层叠叠。 他与皇上认识了三十余年,那时候他们都还只是弱冠少年。 时南昌在大漠生活了十来年,初次踏进中原,一路上用光了盘缠,身上又脏又臭,肚子还饿得要死。没办法,他偷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衣服,在混沌摊子骗着吃了一碗馄饨,吃完后自然没钱结账。 他衣冠楚楚的站在好几个桌子中间,任凭那老板娘又打又骂不还手。长孙彬觉着这人实在好玩极了,帮他付了一碗馄饨钱。 时南昌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的脑袋,那上面的跳蚤肉眼可见的被挠掉不少。 长孙彬也不嫌弃,问他:“你都没钱吃饭,哪来的这身衣服?” 时南昌嘿嘿一笑:“偷的,这不是穿上衣服像个人样吗,老板娘才不会把老子当成叫花子赶走,虽然老子现在的确是个叫花子。” 长孙彬愣了一下,然后捧腹大笑。笑过之后他接着问:“那你为何不直接偷一袋钱?何必这么费事?” 时南昌:“那不一样。” 长孙彬:“有何不一样?” 时南昌:“就是不一样!” 长孙彬又被他坚持的蠢样逗笑了。 就在这时,突然窜出来八个黑衣人,将他俩团团围住。 长孙彬刹那间面如寒霜,他将时南昌护在身后:“叫花子,你先走。” 时南昌脖子一梗:“不行,老子讲义气的!” 领头的人嘲讽道:“太子殿下真是心系百姓,这个境地还在护着那等贱民。” 长孙彬目光凝重,他刷得打开折扇,那竟是一把带刺的武器,他不与废话:“小十,留活口。” 长孙彬的话音一落,不知道从哪又窜出八个青衣壮年,个个手持宝剑,两方人瞬间交战起来。 时南昌跃跃欲试,长孙彬护着他本就够麻烦的了,这人还老是想拂开他的手臂,长孙彬额头的青筋挑了挑,一巴掌糊在时南昌的脑袋上:“老实点!” 时南昌瞬间就炸了,他眼神一凶,将长孙彬看的心底一凉,下意识要举扇攻击,谁知时南昌不但避开了他的动作,还将他往自己这一拉。 “砰”得一声巨响,那偷袭的黑衣人被他一脚踹的镶进了墙里。 长孙彬:“……” 情景颠倒过来,现在时南昌护着他,都不用武器,三两下就将人解决了,他的扇子都没用上。 因为有时南昌在,八个只死了四个,长孙彬收起扇子:“先带回大理寺。” 小十:“是。” 暗卫走了后,长孙彬才问他:“你的武功怎么那么厉害?” 时南昌鄙视的瞧了他一眼:“是你太不厉害了。” 长孙彬:“……你听见他们叫我什么了吗?” 时南昌想了想:“太子殿下?” 长孙彬刚想点头,时南昌冒出一句:“那是什么东西?” 他呕血…… 他还没来得及想时南昌是哪个土格拉钻出来的,脑袋突然就被眼前的人糊了一把。 长孙彬好一会过后,狭长的眼睛缓缓瞪成了圆形。 时南昌极其无辜:“师傅说,男人头,女人脚,喜看不喜摸。这个还你的,好了,现在老子原谅你了。” 长孙彬炸毛:“大胆!放肆!不可理喻!” 他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扇子都被他打开了,上面的尖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时南昌不理解他为什么生气,但是他看见了扇子上的宝石。 眼睛一亮,将长孙彬从头看到脚,见他衣着不凡,又有那么多手下,猜想他是个有钱人,于是打着商量:“老子看你很有钱,那碗混沌钱能不能算了?” “不行!”长孙彬咆哮,下一刻轻咳一声,“咳……不行,必须还。” 他的礼仪…… 时南昌瘪嘴:“小气。” 长孙彬不动声色的龇了龇牙:“我府里缺个下人,你干活抵钱吧!” 时南昌:“好,老子给你干一天够了吗?” “呵……”长孙彬冷笑,“我给了老板娘整整一两,除了那碗馄饨钱,你还搅和了人家的生意,多的算是给老板娘的补偿。” 时南昌心虚,的确因为他,好些客人都避开了那家摊子。 “那要干多久才能还上?” “半、一个月。”长孙彬将半个月三个字吞回了肚子里,他看这人连“太子殿下”都不知道,指不定是哪个破落的地方来的,不趁机狠狠坑这人一把,都对不起刚才那一巴掌! 时南昌犹豫了一下:“管吃住吗?” 长孙彬一噎:“管……” 时南昌爽快的一笑:“好,成交!” 长孙彬:“……”为什么好像更心塞了。 他瞪着时南昌因为大笑张开的嘴,冷哼一声。 既然要干,那就去倒恭桶吧。 那是他们的初见。 长孙彬仰头喝下一盏酒,两颊微红,有了些醉意后脸上的笑多了起来:“有你师妹的消息了吗?” 时南昌:“没有。” 那年他来到凉安,是为了寻找师傅的女儿,师傅想让师妹嫁给首领,结果师妹就逃婚了。这么多年了,他只找到师妹身在凉安的消息,却从来没找到过她,他也从没放弃过,但是依旧杳无音讯。 也许是十几年未见,两人之间有些沉默。 有个话题一直没有开启,最后长孙彬终于重重叹了口气:“边境动荡,这天下,又要乱了啊……” 庄朝最初的战争是上一辈子的事,后来再打就是毫无理由的开战了。对于长孙彬来说,他是皇上,是大渝之主,肩上最重的就是百姓,从成为太子,再到现在的皇上,这份初心他从未变过。 只是皇权之争,从来不是为了百姓。 长孙彬最初想过放弃,但是太傅和父皇从小的谆谆教导,让他最终将一切都扛了下来。 长孙彬这一生,从来都是清醒的。恋情,兄弟情,儿女情,他统统都献给了屁股底下的那张金銮座。时至今日,大渝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他很骄傲。 时南昌挪到长孙彬身旁,长臂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大笑着:“皇上放心,臣会保护你的,哈哈哈……” 长孙彬破颜而笑:“好,那就拜托时大将军了。” 时南昌离开皇宫的时候,月已上了柳梢,是蒲公公亲自送他出宫的。 蒲公公恭敬道:“时将军慢走。” 时南昌背着手默了一会,忽然问:“皇上这些年过得怎样?” 蒲公公弯着腰,低着头:“皇上……很孤独。” 时南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愧疚。 当年马惜玉离世,他情绪崩溃,强硬的带着时眠去了宣阳。那是惜玉的故乡,他只想在有生之年看看。 于是他离开了,独留长孙彬一个人留在了诺达的皇宫之中。 年少时候的约定,像是握不紧的流沙,全都随风去了。 时南昌的背挺的笔直,身后是大到没有尽头的宫廷红墙。 他的嗓子有些干涩:“良妃呢?” 他和长孙彬认识那么多年,知道良妃,大概是长孙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蒲公公的脊背更弯了:“老奴不便说,这些……时将军还是问皇上吧。” 凉安的晚上比起宣阳,要显得更加热闹一些。可能是因为皇城脚下,夜间巡逻的力度十分强。这让百姓们出门也更加安心。 时南昌回到忠武侯府,麻良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他回到院子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上了床,久久睡不着。 翌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回到忠武侯府的第二天,麻良和许儿都忙的不可开交,早上麻良匆匆来到时南昌院子打了声招呼,准备就去接着忙。 时南昌:“等等。” 麻良只好又转回来:“将军还有什么需要吗?” 时南昌顺嘴问了一句:“眠儿和庭深都安排在哪个院子了?” 麻良回道:“公子住在池院,姑娘和表姑娘住在木兮院。” 时南昌猛地向前大胯,逼得麻良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你说什么!” “眠儿和笪御住一个院子?!” 麻良冷汗涔涔:“是、是的,这是姑娘要求的。” “你怎么不早说!”时南昌挥袖,脚下生风的朝木兮院赶去。 麻良擦了擦汗,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他哪里知道老爷反应这么大。 麻良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木兮院里时眠和笪御正在用早膳,时南昌风风火火的冲进来的时候,笪御刚刚擦了嘴角,面纱还没来得及戴。 时南昌愣在门口,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笪御的真面目,第一面的时候笪御穿着男装带着面具,他也没见着,后来笪御总是带着面纱,他又懒得去后院,他又没见着。 反映了好一会,时南昌突然原地跳脚:“无耻!无耻!无耻之徒!” 肯定就是这张雌雄难辨的脸,才让将眠儿迷得神魂颠倒,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无耻的任凭自己容貌长成这样,分明就是想故意勾搭小姑娘! 就比如他们家眠儿! 时眠奇怪的看着他:“爹爹是说谁无耻?” 时南昌眼皮子一跳,恨恨的瞪了笪御一眼,才回答时眠的问题:“就、就是无齿,我瞧见一个没牙齿的人。” “没牙齿?”时眠脑补了一下,“应该是年纪大了吧。” 时南昌赶紧应和:“对对,是个老大爷。” “啊,爹爹还没用膳,就在这吃了。麻良,去给我拿副碗筷。” 麻良:“是。” 时南昌笨拙的转移话题,他站到时眠和笪御中间,咬牙冲笪御说:“你,往旁边坐。” 时眠戚眉:“爹爹坐那不就行了,干嘛要插在中间,还要人挪来挪去的。” 时南昌心中委屈,他不说。 没搭理时眠的话,眼睛就死死盯着笪御。 笪御:“……” 他乖乖起身,坐到旁边。 时南昌轻轻“戚”了一声,坐在了笪御原先的位置上。再转头看向时眠的时候,脸上瞬间就变成了温柔的笑意:“眠儿啊……你看,你俩住一个院子也不方便不是?让笪御搬到其他院子吧。” 笪御低眉。 睫毛微微颤动。 时眠眉眼弯弯:“院子很大,不会不方便的。” 现在她和玉姐姐住一个院子,以后就有人陪她啦,当然她也会陪着玉姐姐的。 时南昌心中焦急。 他的闺女呦!这可怎么好,笪御是男子啊! 原先隔着一堵墙他勉强可以接受,但是这是在同一个院子!同一个院子! 虽说他相信笪御的品性,但是那是个男子!铁板钉钉的男子,男人该有的东西他都有,这让他这个老父亲怎么放心让两人住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其实时眠的性格很像时南昌,很直! 她是个直女,你们没发现吗? 第35章 “不方便的, 定是不方便的!”时南昌连连摇头, 他突然冷眼看向笪御, 阴阳怪气的说, “笪御,你说呢?你定然也觉着一个人住比较好吧?” 时眠也看向笪御,紧张的攥着手帕。 昨天的时候她故意没同笪御商量的,本来这事都定下来了,谁知道爹爹非得半路杀出来当个程咬金,真是讨厌死了。 笪御:“……” 他悄悄的看了眼时眠,抿了抿唇:“我都随眠儿。” 时南昌气的鼻翼颤颤巍巍的煽动, 而时眠心中窃喜,眉梢飞扬。 “啪”的一声,时南昌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我也住这院子,麻良,将我的东西都搬过来!” 时眠:“……” 笪御:“……” 时眠有些纠结,她也不是不愿和爹爹住一个院子,但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奇怪。她正想着,小腹忽然一痛, 意识到什么, 脸色发白:“爹爹,你先回去吧。” 时南昌一懵。 眠、眠儿这是在赶他走?就为了一个臭小子? 时南昌赌气的问:“为何?” 来月事这种事情怎好和父亲开口, 时眠羞于启齿,小腹隐隐有下坠感,腹中像是有东西在绞弄,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催促着:“爹爹你就回去吧!我、我有事!” 以往都不是这个时日来的,兴许是这几日的奔波过于劳累了,时眠也没料到这月事突然就来了。 笪御注意到她的模样,连忙走到她身旁:“你怎么了?” 时眠摇摇头,一只小手紧紧抓住笪御的手臂,另一只手捂着小腹。 唤来麻良:“你赶紧叫许儿回来。” 麻良眼见的瞧见时眠的动作,脑中灵光一闪,老脸微红,扯着时南昌赶紧道:“老爷,咱先走,姑娘这不方便!” 时南昌也瞧见时眠的脸色了,他正担心着,怎么可能走! 笪御见她都痛的弯腰了,目光顿时如剑,气势一下犀利起来:“舅舅还不走?眠儿都赶你两次了。” 时南昌目如铜铃,他觉得今天可能要被气死在这了。 麻良终于看不下去,低声道:“老爷,姑娘身子不方便,你再不走姑娘会觉着难堪的。” 时南昌微微一愣,隐隐觉着想起什么,来不及细想就先跟着麻良出去了。 等走到院门口才反应过来“身子不方便”是什么意思。 这也不能怪他,他一个大老粗,就是马惜玉在世的时候,这方面妇人都是避着男主人的,更别说他夫人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 时南昌还没走一会,脚下猛地顿住:“不对啊?凭什么老子要走,笪御就可以留下来啊?!” 麻良扶额,因为笪姑娘是女子啊! 这么说着,时南昌又要掉头返回,麻良糟心的拦住,求道:“老爷哟,您就别去添乱了,我已经叫人去唤许儿了,姑娘不会有事的。” 听见许儿会去,时南昌心中稍定,想来笪御也做不了什么,粗气一哼,傲娇的抬头:“好吧,去上朝。” 时南昌走后,时眠才扶着笪御的手臂缓缓站起来,她刚起身,椅子上乍然出现一片猩红。 笪御的瞳孔猛地一缩。 上次“他来月事”之后,特地有去了解过女子这方面的事,亲眼瞧见还是第一次。 原来女人来一次要留这么多血,一流还流好几天! 笪御扶着时眠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这么流下去,要不要止血?金疮药好不好用?人会不会死? 一时间,他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小心无比的扶着时眠,生怕下一刻人就倒了。 时眠虚弱的笑了笑:“玉姐姐不用担心,我都习惯了,忍忍就过去了。” 笪御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额前全是冷汗:“要、要怎么办?” 时眠手一指:“那边那个柜子,里面有月事带,你再帮我拿套干净的衣服。” 笪御:“好好好,我马上来!” 笪御脚下生风,随便找了套衣服,翻了翻,看到数条长长的粉色绸带压在衣服下面。 恩? 笪御拎起一条。 是绸带吗?怎么厚厚的像是缝了东西在里面,上面还系着两条绳子。 时眠看见了:“对,就是那个,玉姐姐你快些拿过来。” 笪御的脸刷得一红,手忙脚乱的跑回来递给时眠。 时眠腼腆一笑:“多谢玉姐姐。” 然后时眠拿着东西走带屏风后面。 笪御赶紧背过身。 虽然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还是背对着那边,心跳如雷。 身后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时眠走了出来:“我好了。” 笪御身体没动,微微侧头闭着眼稍稍打开一条眼缝,看见她穿戴的整整齐齐后松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 时眠痛的直不起腰,勉强扶着柱子,歇了一口气。 下一刻脚底腾空,她抬头,可以看见笪御冷峻的侧脸,和他高挺的鼻梁。 很英气。 她窝在笪御怀里,呆呆怔怔的,心跳的有些快。 笪御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还是问道:“要不要上些药?” 时眠:“???” “喝些药!喝些药!”之桃突然闯了进来,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主子是、是说,时姑娘要不要喝些药?对,青竹那儿有种药汤,可以缓解疼痛!” 许儿紧跟其后,她首当其次的走带时眠床前,将汤婆子放到被褥里。 时眠喟叹一声:“多谢许儿。” 许儿的注意力被之桃的话吸引走了:“真的有那种汤药吗?” 之桃点头,这倒是真的有的,青竹那里什么药都有。 许儿和时眠惊喜。 许儿:“那还等什么,之桃快带我去!” 之桃犹豫的看向笪御。 ……她又要再一次将主子丢在时姑娘这吗? 咳,毕竟老是这样,她还是很愧疚的。 笪御隐晦的颔首。 之桃心下一松:“走吧。” 屋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时眠痛的脑袋发昏,她蜷缩在床上,时不时翻个身,看得笪御恨不得以身代之。 笪御坐在她身边,内心争斗了好一会后,柔声问:“我、我帮你揉、揉揉?” 时眠糯糯道:“恩……” 笪御指间微颤,食指挑开时眠的外衫,没敢放进里衣,就这么放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揉起来。 时眠闭着眼,嘟哝道:“往下一些,在小腹。” 笪御胳膊一僵。 往下一些…… 恩,他听话的往下移了移。 隔着一层里衣,掌心划过时眠的小小的肚脐眼,放在她的小腹上。 运起内力,让掌心发热。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 上午一片安宁。 皇城金銮殿上,时南昌一身绯色金带朝服,手持玉牌,气宇轩昂。对面站着初次上朝的时庭深,时庭深是翰林院侍讲士,从五品官,所以身上穿着浅绯色银带朝服,也是一表人才。 皇上身着金色龙纹袍,头戴冕旒,不怒自威。 皇上:“众爱卿已经听过边关来信,你们是如何想的?” 底下一阵沉默。 良久后,太常寺卿上前一步:“禀皇上,信中所提只是边关莽匪,微臣觉得,交给边关将士即可。” 太常寺卿说完,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赞同道:“微臣附议,不过草莽匪徒,边关将士足以应付。” 皇上的视线轻飘飘的扫过底下的人:“其他人呢?” 时南昌冷嗤一声:“两位大人莫不是觉得边关的人吃饱了撑的,若是能解决的事还用的着修书上京?” 掌院学士被怼的一噎,他今年五十有二,早就见识过忠武侯将军的厉害了,他低头,等着太常寺卿出头。 果然,年纪轻轻的太常寺卿立即就炸了:“说不准边关将士能力不足,是来修书求援的!” 时南昌瞪他一眼,将他骇的后退两步。 时南昌再混不吝也知道这是朝堂,他憋着气没搭理那人,上前踏出一步:“禀皇上,边关那帮将士都是与臣出生入死的兄弟,绝不是庸才。信中柯校尉的猜测很有肯能是真的,那些莽匪绝不是普通人。” 皇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的人,心中赞同时南昌的话,面上不动声色:“还有吗?” 时南昌:“微臣怀疑,是庄朝的探子。” “臣附议。”时庭深上前一步,“庄朝人野心勃勃,且狡猾如狐,吾大渝应多思多虑,小心为上。” 谏言大夫:“臣附议。但此事事关国情,不可妄断,毕竟庄朝与吾大渝已相安无事十几年,不可鲁莽行动,若是误会,便是毁了两国和平。” 五皇子长孙君荣:“臣附议,再过三个月便是皇上大寿,届时庄朝皇室必然会前来贺寿,那时可试探一番。” …… 下了朝,时南昌和时庭携伴而走,时南昌问道:“感觉如何,有没有紧张?” 时庭深温润一笑:“不紧张,只是能与父亲同处官场,有些激动。” 时南昌心中骄傲,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儿!” 时庭深听见这句话,眼里划过一抹暗沉。 远远的那边,太常寺卿和掌院学士一起从朱门走出,时南昌捣了捣时庭深的胳膊肘,低声道:“庭深,你先回去吧,爹爹还有事。” 时庭深目光划过朱门,低眉:“是。” 等时庭深走了,时南昌问麻良:“我们马车上还有麻袋吗?” 麻良同情的望了望那边谈笑风生的两人:“有。” 知道老爷要回凉安之后,他就准备着了。 作者有话说:剧情需要慢慢走,每章的出场的人物后面基本都有戏份,上章的良妃和师妹都是很重要的人,这章的五皇子也蛮重要的,反正就是大家尽量不要跳章看,因为有很多伏笔,不然后面可能会看不懂。 对于哥哥这个人,你们可以想一下他为什么会变态,他的亲生父母是谁等等。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善,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恶。 但是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在支撑,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当没得选择的时候,就变成了一种悲哀。 好吧,我承认,我喜欢哥哥,嘿嘿,很带感啊…… 就是想让你们多多了解一下他。 第36章 时庭深褪下身上的朝服, 丢在了地上。 良直低着头, 心中发寒。 他还记得今早公子穿上朝服的表情。 极其厌恶和讽刺。 时庭深一丝余光也没丢给地上, 他轻抬长腿, 靴子踩过它,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倒了一杯冷茶:“说。” 良直递上一封信:“这是早上张蒙送来的,说是很重要。” 时庭深抽出信纸,视线随意扫了扫,轻笑一声。他将信推倒良直面前,薄唇轻启:“杀了许儿。” 良直手指一颤,他低头细细看了信上的内容, 上面说在宣阳的时候,许儿发现了张蒙,暗卫本欲杀了她,却让人跑了。因为公子让他们即刻启程前往凉安,就没机会了。 良直闭了眼:“是。” “还有。”时庭深放下茶杯,“张蒙也处理掉。” 时庭深眼底有戏谑,不轻不重,就像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么久的事了, 张蒙竟然此时才上报, 用他的话来来搪塞他,小聪明用的真不错, 可惜没用对地方。 张蒙恐怕是想利用许儿的察觉,让时府的人来对付他,再不济起了疑心也行。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他了?真是可笑。 再给许儿一百个胆子, 她也不敢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马惜玉可不干净。 时家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时南昌和时眠…… 窗外的大树郁郁葱葱,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唤。 时庭深捂住胸口,眼里黑漆漆一片,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执着又罪恶。 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素手轻抬。 鸟叫瞬间息声。 微风拂过,树叶哗哗作响。 晚上凉风习习,许儿给时眠换了一个汤婆子,怜爱的摸了摸时眠的脸颊:“姑娘,你好好歇息。” 时眠无精打采的:“恩。” 笪御已经回去了,他拒绝了时眠想要同房的要求,一则是因为在一个院子里,他实在怕时南昌会知道,二则,到了凉安,他的事情就要多了起来,他……没那么多的时间了。 许儿熄了灯,将时眠的房门轻轻关上,门口站着值夜的婢女,她吩咐道:“照顾好姑娘,莫要打瞌睡。” 婢女:“是。” 随后提着灯笼朝下人房走去。 木兮院中有一口井,是供小厨房使用的。平常的时候都是盖上木盖,以免落了灰。 许儿余光瞧见那儿的不但盖子没盖,绳桶也丢在井里,她轻轻皱眉。 兴许是刚入府,下人们给疏忽了。她走过去放下灯笼,后腰突然被人狠狠一推! 她一头扎了下去! 这一瞬间,许儿脑袋一片空白,瞳孔紧紧缩着,下一刻“扑通”一声,她被呛得一连喝了好几口水。 井水冰冷刺骨,钻进她的眼睛,钻进她的鼻子。 她第一时间屏息,将身子蜷缩在一起,指甲深深扣进井壁的青苔中,借力让自己颠倒过来,然后身体伸展,用力一蹬,钻出水面,狠狠吸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咳……” 双脚用力划着,十个手指扣着井壁,缓了一口气,许儿抬头。 井口有个小小的月亮,盈盈泛着冷光,落尽了井里。 她借着月光摸索着,找到了牵在泵上的绳子。 许儿一遍一遍往下拉,直到拉不动,她歇了会,然后双手抓住,一点一点的向上攀登。 可是井壁上很滑,她仅仅攀上两步就再次滑落。 她再爬。 又滑落。 再爬。 依旧滑落。 …… 许儿心里渐渐绝望。 头顶上月明星稀。 “谁在下面?” 许儿握着绳子的手一紧,眼里绽放光彩:“是我!” 井口探过来一个黑咕隆咚的脑袋。 “许儿?我去叫人来!” 许儿听不出是谁,听声音是个男人,但是当下也没心思想,她嗓子干涩,怕这人走了,赶紧喊道:“你别走。” 那人又回来:“许儿?” 许儿:“你把我拉上去,莫要惊动旁人。” 那人像是纠结了一会,看的许儿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也没想多久,拽住绳子:“那你抓紧了。” 许儿扯了扯绳子,上面开始往上拽。 她本来还担心这人一个人可能拉不动,但是出乎意料的轻松,那人似乎没费劲就将她拽了上来。 她浑身湿漉漉的趴在地上,捂着嘴压着声音咳嗽。 那人将外衫脱下给她披上:“你没事吧?” 许儿惊魂未定,她摇摇头:“没事,多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十七扶起她:“十七,你赶紧回去换身衣服。” 许儿:“好,我明日再好好谢谢你。” 但是她刚迈一步,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十七身手敏捷的扶住她,蹲下身子:“我背你回去。” 许儿也没矫情,她现在没办法走路。方才在井里已经用尽了力气,她趴在十七的背上,身上的水渍浸湿了十七的衣服,此时此刻她才真的觉得死里逃生。 脑袋终于有些清醒了。 许儿问道:“你看到推我的人了吗?” 十七顿了顿:“没有,我本来肚子有些饿,是准备来厨房找些吃的。” 凉风吹来,许儿打了个冷颤,也没多想:“实在太谢谢你了,但此事烦请不要告诉旁人,特别是姑娘,有什么要求你就提,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办到。” 十七:“我答应你。” 很快到了许儿的房间,十七放下她就离开了。 许儿钻进被窝的时候,手脚依旧冰凉。 今夜有人要杀她! 是谁? 她将最近所有接触过的人全给想了个遍,最后想到了张蒙。 一定是张蒙。 一定是张蒙。 但是张蒙现在在宣阳,他的手能伸这么长吗? 上次的疑惑再次浮现在许儿的脑海中。 是谁救了张蒙,张蒙背后的主人又是谁? 不行,她一定要尽快去千金阁一趟。然后再去找影阁购买信息。 张蒙必须死! 许儿迷迷糊糊睡过去,最后想到,她好像没见过十七。 十七担心时眠夜里遭到毒手,直到天亮有人伺候时眠了才离去。 笪御正好起身。 十七等了一会。 笪御:“进。” 十七抱拳:“主子,昨夜许儿被人暗杀,并且企图伪装成意外。” 笪御眸光蓦地一冷:“看清楚是谁了吗?” 十七心里打鼓:“没有。夜深看不清,那人推了许儿入井,属下救了她,所以没追上去。” 笪御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必紧张,那样做是对的。” 十七松了一口气,心里腾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自豪和骄傲。 这就是他们的主子。 笪御:“你多些注意时眠身边人,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 十七:“是。” 笪御犹不放心,抬头:“诸承煜,将小一调去她的身边。” 诸承煜讶异:“不行,他是保护你的!” 笪御:“要么你去,要么他去。” 诸承煜咬牙:“好,我去!” 谁叫他武功没有小一好,将小一调走了,他定要被师傅被碎碎念死。 但是这一步,是笪御最后悔的决定。 诸承煜比十七的武功高出不少,他可以很近的接近时眠不被许儿发现,为此洋洋得意了好些天。 好些日子过后,时眠的月事终于过去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再过不久就是时眠的十五岁生辰,府中并没有大办的意思。因为她的生辰便是马惜玉的忌日。 时隔多年后重回忠武侯府,时眠心里感慨万分。她虽然从来没见过母亲,但是没少听时南昌吹嘘。 在时南昌的眼中,马惜玉就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聪慧至极,又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问过许儿,若真是如此,母亲那种女子怎会嫁给爹爹,她想不通。 但是从许儿的口中她得知,母亲的确是一个奇女子。 许儿曾经说过,母亲和父亲是在边关相识的,据说母亲家里遭了土匪,只剩她一人和一众老仆,于是出来寻找参军的兄长。她是偶遇的父亲,两人渐生情愫,最终相恋成婚,日子过得也算美满。 许儿匆匆走过青园街坊,拐进一家裁缝铺,再出来就换了一身男装。 她今日出门是帮时眠买一些祭拜用的白黄纸,时眠打算明后日先去祭拜一下马惜玉的墓,再去皇宗庙里为马惜玉祈福。 她是出来采办的。 终于找着出府的缘由,许儿乔装打扮过后,轻车驾熟的朝着凉安最热闹的青楼走去。 “哟,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香园楼吧,这边请。” “公子公子,您看这儿……” “这位公子,落梅喜欢您……” 许儿推开扑上来的人,径直走向老鸨,掏出两块银子:“我来见希儿。” 老鸨捂嘴笑笑,娇真的敲了她一下:“实在抱歉,希儿今天病了,没法见客,公子还是看看其他姑娘们吧。” 许儿又拿出一块,谦谦有礼的鞠躬:“价格好商量,劳烦妈妈帮忙。” 老鸨朝她挑眉,细细摸了摸许儿的手臂,顺便收下了银子:“哎呦呦,公子折煞我了,妈妈这就带你进去找我们希儿姑娘,希儿见到您啊,没准病就好些了呢,这边来。” 许儿嘴角勾起:“多谢妈妈。” 老鸨让她五日后过来收消息,许儿便掉头朝另一个地方走去。 那儿是凉安街坊的偏僻处,有一个朝庄书斋,里面的书生却不少,大家低声交流,互相结交。 许儿进了门走上二楼,将怀中的信纸递给了小二。 小二:“公子稍等。” 稍后,小二重新出现在许儿面前,低声道:“信件已接,公子到楼下结账吧。” 许儿点头,随便拿了本书,结账的时候递了一袋钱过去。 没人知道里面装了三两金子。 当天晚上,时庭深好笑的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 随手赏给了良直:“告诉许儿,张蒙已经除掉了。” 良直:“是。” 时庭深眼角跳起一抹危险的弧度:“她怎么没死?失手了?” 良直头更低了,忽然跪下:“公子恕罪。我们明明排过院子了,不知哪里来了个人救了她。” 时庭深微微斜头,指腹摩擦着下巴,良久后开口:“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绕她一命也可,不过她最好不要再查些什么。至于你……” 良直紧紧闭着眼,嘴唇泛白,微微颤抖。 时庭深:“自己下去领罚。” 良直将头磕在地上:“是。” 木兮院里,笪御将手中的信件点着,留下一片灰烬。 他淡淡的吩咐道:“让宣阳的人全部启动,将张蒙背后的人揪出来。切记,不要露出马脚。” 小一:“是。” 笪御吹了灯,翻进了时眠的房间。 时眠已经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青丝铺满了床头,像一条柔滑的溪水。 他坐下床沿,轻轻躺在她的身侧,闭上眼,静静感受时眠的呼吸声。 梁上传来一声冷哼。 笪御刷得挣开眼睛。 掏出一颗珠子朝上面弹去。 随即跳出窗外。诸承煜也出来了,他揉着屁股跳脚:“你干嘛打我!” 笪御面色不善:“谁让你进她房间的?” 诸承煜炸毛:“不是你叫我贴身保护吗?” “小声些!”笪御手指动了动,抿着唇,眼神闪烁,“不许在她房间里。” 诸承煜气的心口发疼,他从来都是在房梁上的,隐蔽又安全。现在笪御发什么疯,不让他在房梁上,那他怎么保护时眠? 谁知道笪御来了一句:“廊上房梁给你,反正不能进她的房间。” 诸承煜拒绝:“我不!我要是被风吹病了,就没人替你保护她了。” 笪御冷漠道:“那就换小一来。” “你!”诸承煜瘪嘴,“好吧。” 他忽然换了一副嘴脸,调笑道:“笪御,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吗?” 笪御瞅了他一眼,没答,但是那眼神透着一丝好奇。 诸承煜脸上露出一抹恶意:“像采花贼。” 说完他瞬间消失在原地。 笪御青筋直跳。 第37章 时眠本想昨日就去皇宗庙的, 谁知道一大早下起了雨, 于是日子推迟了两天。 这几日她总是见不到时南昌和时庭深, 不光如此, 就连笪御她见得也少了。 前世的时候,他们到了凉安约莫两个月,笪御就离开了忠武侯府。 为何离开她不知,去了哪儿她也不知,只知道爹爹是允了的。 时眠近日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感来的莫名其妙。她总觉着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将上辈子的事情又梳理了一边。 大约半年后,卢家小姐生日宴的时候, 许儿死在卢家后塘。 想到这,她看向许儿。 许儿是会武功的,她是知道的。但就是会武的许儿还是被人害死,上辈子她仅仅查到有个尚书府的婢女在许儿死前也去过那后塘,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葬身渝崖。 然后第二年三月,大战再即,爹爹领了圣旨,作为兵马大元帅率领十万大兵远赴战场。四个月后传来战死的消息。 紧接着两月之后, 敌军直袭宣阳, 破了宣阳的城门。 哥哥那时诸事繁多,她自己培养了一些人力, 四处收集消息。 最后崔明媛约她上香。 时眠烦躁的抓了抓脑袋。 她现在寸步难行,眼下第一件事先是培养一些自己的人,还有就是, 她要学武。 有了武功,遇上些事好歹不会手足无措。 想到这,她就想到的笪御。 对于笪御的种种异样她不是没注意到,只是对于笪御那种根深蒂固的信任,让她下意识忽略了那些。 许儿回来了:“姑娘,马车备好了。” 时眠回神:“恩。” 门口笪御已经在等着她,这个时节小路上全是不知名的野花,或大或小,一团一簇的交叉缠绵在一起。 暖风撩起帘子,窜进了马车里,笪御的发丝乘着风爬上时眠的肩头。 时眠感觉脸颊有些痒,侧头一看,撞进了笪御潋滟的眸中。 笪御慌乱眨了眨眼,连忙转回头,直视前方。 时眠:“……” 看她干嘛? 还躲得那么快。 时眠斜身凑近,两人的脸庞迅速拉进。 笪御两个眼珠瞬间成了斗鸡眼。 他急忙往后挪了挪,提着口气:“怎么了!” 时眠盯着他的眼睛,危险的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笪御用力摇头:“没有!” 只是,偷偷心悦卿算吗? 时眠纳闷的收回眼神,正好此时外面有人唤道:“姑娘到了。” 皇宗庙和普通的寺庙不同,它是由太常寺掌管的皇家宗庙,里面的佛祖渡了金身,门庭修得宏伟而庄严。 马车不能上山,所以时眠她们就在山脚下了车,抬头望去,水灵山高耸如云,青苔石板路望不到尽头,而层峦叠嶂的后面,就是她葬身的地方。 时眠心底不由自主的泛起颤栗。 今日上香的人不少,庙门前有一个巨大的香鼎,里面插着三根小臂粗的香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远处的定山钟被敲得声声作响,皇宗庙里一片祥和。 庙堂里有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佛祖闭着眼,嘴角勾起,两耳厚垂,手掌外翻。 看起来慈悲肃穆。 佛像周围挂满了经幡,上面用金色丝线绣上了大气磅礴的经文,一眼望进经海之中,只觉得神台一片清宁。 经幡下,有个小师傅在低声诵读佛法,浑然忘我的敲着木鱼。 “哒哒哒哒……” 时眠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 她撩起长群,跪在蒲团上,接过许儿点的香烛,闭上眼。 信女时眠。 愿以寿命为凭,换。 父亲长命百岁,哥哥仕途亨通。 亡母安息,众人圆满。 玉姐姐一生平安。 此誓不灭。 时眠叩拜三下,插入香炉之中。 暖风袭来,香息了。 头顶的经幡摇荡,似有乐声传出。 小师傅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时眠愣住。 笪御疾步而上,站在时眠身前,挡住她的身影,目光锐利如梭的望向那尊闭眼佛像。 “怎么会……” 时眠失神的喃喃自语。 小师傅放下小木槌,娓娓站起身,拂了拂素色长袍,双手合闭:“阿弥陀佛,两位施主,道慈方丈有请。” 笪御微微戚眉。 这小和尚像是在等他们一样。这件事诡异的很,笪御将时眠护在身后,不动声色的问道:“小师傅,方丈为何要见我们。” 小师傅:“方丈有云:祈福之日,香烛息,经幡荡,乐声奏响,佛前木鱼声声碎,便是有缘之人。是否前去,施主自行决定。” 时眠轻轻按下笪御拦在她腰间的长臂,抬眉看了他一眼。 笪御看懂了,退回时眠的身后。 时眠:“小师傅,烦请带路。” 许儿和之桃被人拦下:“施主莫怪,方丈只请了那二人。” 时眠回头:“许儿,你们在这等我们一会。” 许儿:“是,姑娘。” 跟着小师傅穿过层层经幡,她和笪御来到后院。 后院里有个满头银发的老翁拿着比他还高的扫帚,从院子这头,扫到院子那头。 他们从老翁身旁走过,他仿佛没见着人一样,依旧慢条斯理的扫着地。 走到一间厢房门口,小师傅停下:“方丈就在屋里,施主进去吧。” 时眠抬手正准备推来门,笪御忽然截住,另一只手推开门,率先踏进房中。 坐塌上有个沧桑的老和尚,他的脸上沟壑遍布,眼皮耷拉下来,看不见他的眼珠。身上的袍子似乎很宽大,袖子空荡荡的,隐约看出来那人骨瘦如柴。 时眠不知为何,心里蓦然一揪,她推开笪御,向他虔诚的一拜:“道慈方丈。” 道慈看见她,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好一会过后,道慈才缓缓开口:“姑娘请坐。” 他抬头看向站着的笪御:“这位……也请坐。” 时眠坐上塌,盘膝正襟而坐,笪御目光沉沉,忽然抬手,将面纱摘了下来。 时眠眸光微动。 她想,玉姐姐现在一定有和她一样的感受。 在这位面前,任何的伪装和面具,都会不由自主的卸下。 笪御开口,说了进屋的第一句话:“方丈安好。” 道慈一怔,突然呵呵笑起来,像是欣慰:“好!好啊!” 他缓慢而笨重的给他们倒了两杯香茶,不等他俩询问,就说道:“姑娘,这杯明镜之茶送与你。凡尘俗事,事事皆有定数,事事皆有变数,事事皆有因果。愿你得偿所愿,莫变赤子之心。” 然后将另一杯茶推至笪御面前:“这杯甜茶赠与施主。众生皆苦,我佛却慈悲。有一句箴言,望施主谨记。” 笪御双手接过,将其饮尽,茶水划过喉咙,舌上苦涩至极,流入胃里后,却浑身泛着暖流。 他面不改色,谦逊道:“方丈请说。” 道慈:“红尘三千,世道轮回,前世罪,今生还。若欲取夙愿,莫要再负天下。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话音一落,道慈脑袋轻点,没了动静。 时眠一惊,扑倒案几上扯住道慈的衣袖:“道慈方丈!” 笪御岿然不动,袖中的十指却紧紧相握。 “嘎吱……” 门被人推开,一众和尚涌进屋内,整齐的跪下。 时眠向外望去,素色的僧袍布满了整个院子。 时眠沉重的走出后院,那个老翁还在扫地,似乎并没有觉察道慈的离世。 只是院中杂乱的落叶,暴露了他的内心。 许儿远远瞧见他俩回来了,慌张的拦住她们:“姑娘,皇宫里的人来了。” 之桃低声道:“是良妃和淑妃,还有一些皇亲贵胄。” 笪御目光一紧,瞳孔漆黑的望向那边。 时眠不想参活到皇室之中,于是扯着笪御准备先行离开。 然而她抬头,看见了笪御宛如寒冰的眼神,惊得指间一颤。 时眠:“玉、玉姐姐?” 笪御连忙敛下眼帘,声音里还残留着冷意:“我们走吧。” 时眠跟上他的步伐,应了一声,她回头望向那一群人,看见了跟在淑妃后面的崔明媛。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拦过她的脑袋:“乖,别看他们。” 崔明媛伸长了脖子,她听全菊说,时眠他们出门了上香了,那庭深哥哥会不会也跟着一起来? 视线骤然顿在一点,她看见了时眠身边的许儿,眼看着他们就要离开,崔明媛急了:“时眠!” 这一声,炸响在人群里。 良妃牵着两个七八岁的娃娃,一男一女。 她朝那望去,婉约一笑:“那儿有谁?让明媛这么激动?” 时眠他们仿佛没听见,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崔明媛的声调尖锐:“娘娘,那是忠武侯将军的爱女!” “哦?”良妃笑笑,“常嬷嬷,你去叫她过来,难得碰到了,本宫还没见过时姑娘呢。” 常嬷嬷:“是,娘娘。” 时眠他们被拦了下来。 淑妃给了古嬷嬷一个眼神,古嬷嬷上前将崔明媛拽回了身旁。她还想说什么,被淑妃一瞪又缩了回去。 时眠福身:“淑妃娘娘万安,良妃娘娘万安。” 笪御:“淑妃娘娘万安,良妃娘娘万安。” 良妃亲自扶起时眠:“起来吧。” 时眠抬头,愣住。 良妃生的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眸光潋滟,像是有春意流动。她脸型娇小,皮肤宛如凝脂。今日略施粉黛却绚丽的犹如神女之颜。 叹一句天姿国色也不为过。 这般世间罕有的绝色,她还见过另一个人。 笪御。 时眠再次一愣。 她隐隐觉得良妃很面熟,特别是那双眼睛。 “这就是小眠儿吧,本宫经常听皇上提起你,生的可真好看。今日礼拜朝会,皇子公主们也来了,本宫给你介绍介绍。” 良妃的声音打断了时眠的思绪,她左瞧瞧右瞧瞧,仿佛对时眠很满意。 “这是四皇子,长孙虞鸿,你可以叫他虞鸿哥哥。” 长孙虞鸿看起来约莫二十岁,他手里拿了张深蓝色帕子,面色有些苍白。身旁跟着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的扶着他。他有气无力的,时不时拿起帕子捂住嘴咳嗽两声:“咳咳,时眠妹妹好。” 良妃笑着点头,然后指着另一个瘦弱的男子:“这位是七皇子,长孙士衿,和你同岁,随你怎么叫可好?” 长孙士衿唯唯诺诺的站着,他畏缩得抬了抬眼,看着很胆小:“时眠妹妹好。” 最后良妃拉过一位翩翩少年,看起来文质彬彬,良妃说道:“这是本宫的五皇子,长孙君荣。君荣,你以后多多照料一下时眠,莫要让人欺负了他。” 长孙君荣和另外两人都不一样,他身着蟒纹蓝袍,长发高高竖起,风流倜傥。 见到时眠神采飞扬,嗓音清朗:“母妃,包在儿臣身上!” 时眠谢道:“多谢五皇子爱戴。” 可是这五皇子,虽然生的一表人才,却没有半分像那个良妃。 但是她牵着的两个娃娃,却和她生的很像,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她的孩子。 良妃突然问道:“这位是哪家小姐,怎的带着面纱?” 时眠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笪御开口了:“娘娘,草民是眠儿的远方表姐,近日因水土不服,脸上生了疹子,故以带着面纱。摘了恐会污了贵人的眼,望娘娘恕罪。” 良妃眉梢轻佻,善意的笑道:“本宫这有随行医女,你摘下来让她帮你看看。” 时眠紧张的攥紧了手帕,她虽然不知道笪御为何要撒谎,但谎言已说出口,就一定要捂好了,若是当场被揭穿,良妃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旁人都在看戏。 崔明媛眼里全是幸灾乐祸。 “不必了。”淑妃突然开口,她款步姗姗上前,亲昵的握住笪御的双手,转而笑对良妃:“前日本宫已经帮让玉成帮她看过了。他脸上的疹子就算好了也必然会留下疤痕。这儿那么多人,姑娘家担心难堪,就不要摘了面纱了。” 淑妃上次去宣阳的时候,就听说笪御生的倾国倾城,虽然她并未亲眼见过,但就见他面纱上的半张脸便可以窥见一斑。 不能让良妃看见。 不然笪御性命不保。 她发现良妃真面目的时候,还只是个充仪。 那是她险些死在良妃手里。 良妃素来以温婉良淑闻名,淑妃一番话下来,她自然不能再为难笪御。良妃笑了笑:“是本宫考虑不周了,姑娘莫怪,你叫什么名字?” 笪御抬眼:“笪御。” 良妃一怔。 淑妃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幅模样,细细想了一下,她也震在原地。 良妃本名,笪兰意。 她猛地看向笪御的眼睛。 对!就是那双眼睛!上次她见到就尤为熟悉! 那双眼睛几乎和良妃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呵……”淑妃轻笑一声,“说起来笪姑娘竟和良妃妹妹一个姓氏呢,真巧。” 那些被虐死的女子里,大半都和良妃有几分相似。 良妃双目一眯:“是啊,真巧。” 时眠莫名觉得危险,她应和了一句:“听父亲说过,亡母族中有不少姓笪的,能和良妃娘娘一个姓氏,是时家的荣幸。” 良妃被逗笑,她轻飘飘的打量了笪御一眼,最终收回了视线。 当年是个男孩,不会是他。 还是个毁容的,用不着她上心。 长孙娉婷扯着良妃的袖子摇了摇:“母妃,我们快些进去吧,儿臣要看大佛像。” 说话的是个女娃,良妃的眉眼一下子就柔和下来,她捏了捏长孙聘婷的小脸:“好好,母妃带你去。” 另一个男娃娃是长孙聘婷的龙凤胎哥哥,长孙俜驰:“儿臣不要看佛像,儿臣要看观音娘娘!” 良妃:“走吧。” 她折纤腰以微步,迈着款款玉步,带着人离开了。 “恭送娘娘。” 淑妃也带人跟上,身子错过笪御的时候,眼中变幻莫测。再靠近良妃,又变回了淡定从容。 长孙君荣的脚步停在时眠身边,他耳尖微红,朝她抱拳:“妹妹再会。” 笪御的目光瞬间带刀。 庙堂里的香烛味混在空气里,周围是人们庞乱嘈杂的足音。 待人走干净了之后,时眠才发觉自己的额头都是虚汗。 笪御抬手扶住她,想到长孙君荣又松开了手,声音僵硬:“我们回去吧。” 时眠没注意到,点头:“恩。” 她神思还有些恍惚,脚跟不小心踩住了衣裙,身子一歪,朝前扑去。 笪御急忙接住她:“小心!” 然而心里气骂道:笨姑娘!笨死了! 作者有话说:我这么勤奋,你们人嘞? 这章随机掉落红包哦~~~ 第38章 “等等!” 时眠和笪御走了好一会才到山脚, 正准备上马车, 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她回头, 看见崔明媛提着衣裙, 气喘吁吁从山上下来,身后跟着她的婢女,好像……是叫全菊的。 崔明媛在他们面前站定,她歇了口气:“时、时妹妹,还有呼……笪姐姐,你们且慢。” 时眠轻皱眉头,素手握成了拳头:“你有何事?” 崔明媛眼神飘忽, 视线落在笪御的面纱上,指间蠢蠢欲动。 方才在皇宗庙里,她知道笪御毁容的那一刻高兴的都要蹦起来了,可惜她没有亲眼见得到,不然更解气。 现在这人真的成了无盐丑貌,想来庭深哥哥也看不上她了。 崔明媛越想越高兴,她道:“半月后游湖会,届时全凉安的贵族子弟都会参加, 不光如此, 皇子和公主门也都会来。到时候时眠妹妹可要到场啊!对,还有笪姐姐也一定要来, 笪姐姐今年十九了吧……” 游湖会? 时眠心中一动。 前世也有这个游湖会。 说是游湖,不过是一场相亲大会,皇室中年龄到的公主和皇子也有好几位。 “呵呵……”崔明媛捂嘴轻笑, “笪姐姐现在的面容还……可要抓住了这次机会,说不准可以喜结一份良缘呢!” 时眠心里突然一阵反感。 可是崔明媛说的也没错,玉姐姐早就到了年纪。 在大渝,姑娘家成亲的年纪普遍在十六岁,晚一些的也不过十七八岁,像笪御这样已经十九岁的还没着落,整个笪御也找不出是十个女子来。 可是……她现在一想到玉姐姐要嫁人,要离开时府,她莫名的有些难过。 明明在宣阳的时候,她还想着撮合玉姐姐和哥哥。 时眠不耐的回答:“届时再说,我们要走了。” 说着时眠便牵起笪御,准备上车。 谁知眼前突然伸出一只胳膊朝笪御的面纱袭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时眠毫不犹豫的挥手打掉崔明媛伸出来的手,重重一声,崔明媛的手背肉眼可见红了一片。 崔明媛咬牙:“你做什么打我!” 时眠冷着脸:“管好你的手!” 崔明媛:“我只是、只是关心一下姐姐的伤!” 时眠拔掉头上的一支金钗握在手中,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眼尾高高挑起:“若再有下次,我定在你的手背戳上一个窟窿!” 崔明媛惊骇:“你!” 时眠何时变成了这样!! 崔明媛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时眠以前就像一湾清水,是一个一眼可以看到底的人。 简单,愚蠢,没心机。 她与时眠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自认为还算是了解她的,而现在面前这个尖锐的就像一支金钗的人,是谁?! 站在崔明媛身后的全菊,忽然抬起眼皮,定定的看了时眠一瞬,又再次垂下了眼帘。 “哼!” 时眠冷哼一声,将金钗重新插回发髻上:“玉姐姐,我们走。” 笪御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点头:“恩。” 马车渐行渐远。 崔明媛死死攥着裙子,忽然偏头:“全菊,东西买好了吗?” 全菊低语:“买好了,小姐。” 崔明媛的双手骤然一松。 她现在暂住尚书府,尚书公子李行书说了,这次游湖会,庭深哥哥会去。 只要……只要她要变成庭深哥哥的人,就再也没人可以阻止她嫁给庭深哥哥了,就连姐姐也不行。 这是她十年以来,唯一的愿望。 因为皇宗庙的道慈方丈坐化,良妃一行人便早早的离开了。 夜幕渐渐降临,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雨幕像是透明的绸线,织成了一张庞大的绸缎,将整个天地都包裹在其中,就连皇宫亦不例外。 雨幕中的宫廷,也渺小如蚁。 “良妃到——”小太监的声音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割开了御书房的寂静。 长孙彬的眸光闪了闪,缓缓合上手中的奏折,换了一本《众国志》。 良妃穿着一身绯红的衣裙,裙摆荡漾间,仿佛暮霭之时的黄昏,费霞似火。 她聘聘婷婷走到长孙彬的身边,纤长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含娇细语:“皇上,臣妾今日遇见了时将军的爱女,那模样长得可真真娇美!” 长孙彬放下书,笑道:“有爱妃美吗?爱妃可是大渝第一仙姿之人。” 良妃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可是臣妾,老了啊……” 长孙彬捏了捏她的脸:“在朕的眼中,爱妃永远是最美的。” “咯咯……”良妃笑了起来,“皇上的嘴真甜。不过臣妾瞧着时姑娘喜欢的紧,不如就赐给我们君荣吧,这两人也是良才女貌呢。” 长孙彬:“时眠不急,他爹爹昨日还说要多留她两年。君荣就算了,朕看尚书家的李姑娘可以,太常卿的幺女也配的上君荣。还是要看君荣自己的意思。” 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两人的鼻尖,蒲公公在一旁低着头安静如鸡。 御书房里的气氛有一瞬凝滞。 “那好吧,就随君荣吧。”良妃可惜道,“对了,他们府上还有一个表姑娘,今年十九了还没配人家,皇上要不帮帮他?” 长孙彬眼底划过一抹冷意,藏得很深。 “笪御已经许了人家。” “哦?”良妃挑眉,狭长的桃花眼风情流转,“皇上怎么知道他叫笪御?臣妾可没说。” 长孙彬帮她脸颊的鬓角撇至而后,神色温柔:“南昌说的,你知道的,他的嘴巴闲不住,每次一到朕这就说个不停。” 他揉了揉太阳穴,摆了摆手:“朕累了,爱妃先去吧,朕随后就到。” 良妃:“那臣妾等着皇上。” 御书房重新归于平静。 书案上的奏折堆成了小山,案角的烛火在笼中隐隐绰绰,长孙彬面上一片阴影。 “小蒲子。” 蒲公公:“臣在。” 长孙彬:“明日下朝后让南昌到朕这里来一趟。” 蒲公公:“是。” 走出的御书房的良妃,头顶是宫人们撑起的幡伞。 巴掌大的金缕鞋踩进浅浅的水洼中,黑暗中水渍飞溅。 她眼眶猩红:“常嬷嬷,给时府下帖子。游湖会,让笪御务必要到。” 常嬷嬷:“是,娘娘。” 天空黑漆漆一片,就像人心。 良妃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 不管笪御有没有毁容,他都得死。 第二日一下朝,时南昌就被蒲公公悄悄叫到了御书房。 长孙彬先和他说了一通边关的乱匪,现在庄朝和大渝表面上的工夫还没被打破,所以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最后时南昌终于不耐烦了,他止住长孙彬的话:“皇上,你到底要说什么?” 长孙彬一噎,他含含糊糊道:“你府上是不是有个表姑娘?” 时南昌:“皇上怎么知道的?臣可告诉你,这人不可能进宫给你做妃子。” “胡说什么呢!”长孙彬脸色一青,“我咳,朕就问问他过得如何?” 说的这个时南昌就来气,他不好气的回答:“可滋润了,眠儿整天拿他跟个宝贝疙瘩似的,比臣这个父亲还亲……臣跟你说,就昨个……” 时南昌说着说着就诉起苦来,长孙彬也不打断他,静静的听他埋汰笪御。 今日的阳光,难得的很温暖。 长孙彬不再寒冷。 春天的最后一场雨过后,天气热了起来。 整个忠武侯府的人都换上了薄衫,退去了厚厚的春装,时眠看起来更加娇小。 木兮院里,高大的槐树郁郁葱葱,在烈日下留下一片阴凉。 时眠在已经在树下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了,现在汗流浃背,两颊的长发也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 她满脸通红,薄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笪御脸颊一红,偷偷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移开眼。 “啊!” 时眠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笪御心里一紧,克制住了脚步,冷声道:“站起来。” 时眠瘪嘴。 她揉了揉屁股,将裙子上的灰尘拍干净,接着蹲好。 上次从皇宗庙回来之后,时眠就安排许儿去凉安各个人牙坊购买下人,将那些人的卖身契攥在自己的手里,然后将他们送进酒楼,茶楼,赌坊,甚至包括青楼那种地方。 再派一部分人去成了将城里乞丐们聚集起来,每日分发银两,在城门,尚书府,太傅府,翰林府等等附近乞讨,一旦有什么消息就送到忠武侯中。 一个属于时眠的信息机构渐渐出现雏形。 许儿虽然不知道时眠为何会有这番动作,但是她很赞同,并且这种事她以前跟在马惜玉身边司空见惯,做起来也轻车驾熟。 同一时间时眠向笪御提出了学武,笪御应了下来,他本来就有教她武功的想法,自然是欣然答应的。 时眠信誓旦旦要求笪御不要对自己手下留情,笪御格外听话后,她又觉得浑身不顺意。 刚才笪御冷着脸,时眠眼泪都要出来了。 好歹忍住了,是她自己要学武的,严格也是她自己要求的,她没资格委屈。 她为什么要委屈。 这么想着,时眠更委屈了。 她吸了吸鼻子,抖着腿扎好步子。 笪御别过脸不看她泫然欲泣的表情。 就算他安排再多的人保护她,总会有护不到的时候。而且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良妃已经见过他,按照她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性子,他若是再不离开,很有可能会拖累时家。 在离开之前,眠儿必须要懂得如何自保,不然他实在不放心。 又过了一盏茶,时眠身子一软,笪御瞬间来到她身后接住她,眼里掩饰不住的担心:“怎样,还好吗?” 时眠有气无力的:“恩……今天多蹲了一盏茶,我有说到做到了哦!” 笪御心疼:“恩,眠儿最厉害了。” 时眠娇娇的笑起来,她窝在笪御的怀里,两只腿仿佛没了知觉。笪御抱着她走到凉亭里,准备将她放下, 时眠:“等等。” 笪御顿住。 时眠:“板凳太硬了麻。” 笪御手臂紧绷,纠结了一小会,他自己坐下了。 然后托住时眠的臀部颠了颠,矫正了一下她的坐姿,像抱孩子一样将她放在了腿上。 时眠的脸颊瞬间就羞红起来。 刚才她就是想故意折腾一下笪御,报复他刚才那么严肃。谁知道他竟然认认真真考虑了一会,然后将自己抱在腿上坐着。 这下时眠是又羞又燥。 可是站起来又舍不得。 笪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晚膳过后,继续接着练昨天教你的拳法。” 时眠的脸色瞬间一僵。 她抬起头想看看这人是何等的冷酷无情。 结果脑袋一个“嘎嘣”撞在了笪御的下巴上。 笪御一慌,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脸:“有没有撞疼?” 时眠瞪他:“你说呢!” 笪御看见她的额头红了一块,两只大眼睛里泪水直打转,他薄唇靠近,轻轻吹了吹。 “好些了吗?” 时眠一愣。 心脏控制不住的跳起来。 她慌乱的撇开脑袋:“好、好了!” 两人间无语。 耳边是轻轻的风声。 时眠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声声震耳。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们能不去游湖吗?” 笪御大手帮她揉着额头,无奈道:“不是问过好些遍了?要去的,良妃娘娘亲自下的帖子,你我,庭深表哥都是要去的。” 时眠脚趾藏在绣花鞋里,微微蜷缩:“我们可以装病……” 笪御:“总不能两个都病了,再者,现在入夏了,听说巫秋湖里的荷花开了不少,眠儿难道不想看看?” 笪御轻声劝着。 眼底深深沉沉。 他比起时眠,更不想去。 可是他不能,不能再拖了。 他因为私心,已经在她身边逗留了许久。 偷来这么多时日,足够了。 面对强大冷血的敌人,他多留一日,时眠就多一分危险。 时眠鼻头发酸。 正如崔明媛所说,玉姐姐已经十九了,若是留在府中她尚可挡住外面的风流公子。可是出了府门,外面那么多才貌不凡的公子们,她怎么拦得住。 若是、若是玉姐姐相中哪个,凭爹爹的地位,结亲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是为什么她好难过,在宣阳的时候她还想过撮合他和哥哥。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让玉姐姐嫁人。 玉姐姐像一团火,仿佛有了这一团火,她在黑夜中便有了方向。 玉姐姐像一把剑,仿佛有了这一把剑,她在迷茫中便无所畏惧。 但是她不能这么自私,玉姐姐十九了,这次游湖会就是最好的时机。 时眠将脸埋进他怀里,闷闷的问道:“玉姐姐,你知道这次游湖会是相亲会吗?” 笪御:“恩。” 胸膛里的情感有些压抑不住,她声音暗哑:“我不想玉姐姐嫁人。” 笪御一怔:“为何?” “因为我……” 因为我喜欢玉姐姐。 时眠微微张嘴,这句话像是一根刺梗在嗓子里,将她的喉咙刺的生疼,她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可是这句话,明明在不久之前,她还大声的说过。 说的响响铛铛,理直气壮。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她说不出来了。 时眠的小手抓着笪御的衣领,渐渐收紧:“因为……我舍不得玉姐姐嫁人。” 笪御一愣,笑了。 他将时眠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傻姑娘。” 时眠在初夏。 骤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从小到大从未像今日这么清晰的明白,喜欢的感觉。 真正的喜欢,是心悦。 时眠接下来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空闲时间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看的许儿干着急。 终于许儿忍不住了,她拦下又要钻进书房的时眠,犹豫了一下问:“姑娘,你怎么了?可是练武太累了?” 时眠定定的看着她,摇头。 许儿又问:“那是因为外面的事?姑娘放心,事情我的办得妥妥的,不会出差错的。” 时眠又摇摇头。 许儿急的跺脚,她还想问,院里的东霜过来唤道:“姑娘,表姑娘在院里等你了。” 时眠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许儿看见了一抹可疑的红晕,然后一脸懵的看着时眠蹦蹦跳跳的跑去院子了。 徒留风中凌乱的许儿。 许儿叫住东霜:“你知道姑娘怎么了吗?” 东霜和许儿一样,也在郁闷,怎么可能知道。 最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也没瞪出个结果来。 “对了,许儿姐姐。”东霜想起什么,她面露犹豫。 许儿敲了敲她的脑袋:“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就说。” 东霜:“我们派出去的人都没消息。” 许儿点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本来都是一群没底蕴的新人,再者现在姑娘也没说到底要查什么,没消息是正常的。 东霜话音顿住,踌躇了一下接着说:“可是有几个小乞丐昨日和我说,说在尚书府门口看见了公子,还、还有七皇子府门口也看见了……” 许儿默了一瞬。 李尚书府?她记得崔夫人本姓李,和李尚书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所以淑妃在宫中才勉强不算是孤立无援。崔明媛跟来凉安,不可能住在宫里,自然就借住在尚书府了。 而七皇子府?那个唯唯诺诺的长孙士衿?公子去那里干嘛,她记得将军从来不参与皇权之争的。 许儿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继续盯着,叫他们一定要小心隐秘,就算打探不到消息,也莫要让人发现!” 东霜也跟着低声:“是,东霜记住了。” 时眠恍恍惚惚的跑到院子里,笪御果然早就等着了。 他将一个小盒子推到时眠面前:“打开,礼物。” 时眠眼睛一亮,眉梢都带着惊喜。 迫不及待的打开,里面是一只银戒。戒环上有一圈浅浅的凹槽,再没有其他装饰了。 实在是有些素,但是时眠像是得了一块宝贝。她珍重的将银戒待在食指上,大小正好,拇指轻轻摩擦,发现有一处感觉很粗糙。 笪御看她注意到了:“你按一下。” 时眠听话的按下去。 “刷!”的一声一根银针射出,笪御轻巧的躲开,银针插进了一旁的柱子里。 他走过去拔掉:“这叫软针,可以藏在戒中,上面淬了毒,你千万小心。不过只有一枚,只有在危急关头才可以用,明白了吗。” 时眠呆呆的:“明、明白了。” 笪御帮她脱下银戒,将软针重新装回去,他的动作很快,时眠没看清。 他再次牵起时眠的手,时眠的目光穿过戒圈,看见他神情专注,眸光虔诚,将银戒送上了她的食指。 作者有话说:女主马上就要黑化了…… 瑟瑟发抖。 (就问这章肥不肥!) 第39章 又是夜深。 尚书府的后门悄悄打开一条缝, 从里面窜出一个人影, 是个女子。 良直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册子, 递给她。他孤疑道:“你要游湖的花名册作甚?” 女子将册子翻了翻, 然后合好放进衣兜里,她抬头,整张脸便露在了月光之下,是全菊。 全菊淡淡道:“我只想让自己好过一些。” 良直的眼神微冷:“东西我已经给你了,你好自为之。” 他挥袖,背过身准备离开:“你做的再多,也是徒劳。” “良直。”全菊叫住他, “我发现时眠姑娘变了。” 良直脚步猛地一顿,半晌过后沉默的离开了。 全菊捂住衣兜,嘲讽的勾起嘴角。 他们不一样。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笪御将一些简单的招数交给时眠,剩下的只要她勤加练习,关键时候自保是没问题的。 笪御再次半夜翻进时眠的房间,悄无声息。 可能是因为白日里过于操累,最近时眠都睡得很熟。笪御轻轻掀起被子, 钻了进去, 将她整个人熊抱在怀里。 脱了面纱的脸,埋在时眠的颈中蹭了蹭, 闭上了眼。 “……玉姐姐?” 笪御身体一僵:“你、你没睡啊?” 时眠揉了揉眼睛,眸中还有初醒的迷茫:“刚醒。” 她睡着睡着,突然梦见了一只大棕熊, 追着她跑了一整条街,那只熊最后还是追上了她,然后熊掌一伸把她拎起来,一股脑塞在了它毛茸茸的大肚腩里。 使劲蹭啊蹭,时眠在梦里简直不要太惊悚,瞬间就被吓醒了。 动了动脑袋,发现脖子里有一个毛茸茸的头。 时眠:“……” 好吧,她知道为何会梦到大熊了。 笪御不情不愿的松开她,幽幽的看了她一眼,背过身去。 时眠戳了戳他的胳膊:“姐姐,你怎么突然来了?” 若不是熟悉他的气息,她方才差点叫出声来。 笪御闷闷道:“就是来看看你。” 时眠眨了眨眼,看看她看到被窝里了? 尴尬的沉默。 笪御忽然问道:“你觉得,上次那个长孙君荣怎样?” “什么怎样?”时眠呆了呆,慢慢想起长孙君荣是谁,“良妃娘娘的皇子?” 笪御抿唇。 竟然还记得是谁。 时眠心中打鼓,玉姐姐不会瞧上长孙君荣了吧。 她犹豫的试探道:“看着一表人才,举止有度。坊间的评语也很不错,大家都说五皇子很亲民,有皇上的风范。” 笪御脸上露出一抹不屑,不过背着时眠,她也没看到。 听着时眠对那人的好评,他努了努嘴:“他原来这么好。” 时眠一慌:“不不,那只是传言。说不准五皇子是个抠脚大汉!姐姐你可千万别喜欢他!” 笪御翻过身来:“是我好还是他好?” 时眠一懵:“姐姐干什么同他比?” 于是笪御再次转身。 时眠:??? 良久过后笪御都没说话,时眠都以为他睡着了。 于是她揪住笪御的衣领,手指下意识的搓了搓,心想怎么每次他都要穿着衣服睡觉。上个月还好,现在天都热了起来了。 这么想着,时眠的手一滑,小手钻进了他的领子里。 笪御瞬间坐起身,轻功一提,脑袋“碰”的一声就撞上了床帐,他顾不得这个,捂着脑袋“刷刷”两下跳到空地上,脊背微弓,像是炸了毛的小动物。 时眠莫名想笑。 笪御缩着脖子,满脸通红:“你、你、你……”你非礼我! 时眠回神,现在笑实在有点奇怪,她伸出手:“姐姐,你出了好些汗。要不你脱了衣服睡?” 笪御抬手捂胸,身子才残留着刚才的战栗感,他的腿有些发软:“不,我先回去了。” 然后时眠没看清他的人影,只听见窗户“啪嗒”一声,人就没了。 时眠有些生气,她鼓着腮帮子躺下,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 “哼。” 真是莫名其妙。 她翻了个身,心里又想,笪御的动作好快,她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明日游湖会过后,她一定要更加努力的练武,最好让玉姐姐把他的轻功也交给她。 那边笪御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站在原地懵了好一会,才同手同脚的坐上床。 指间动了动,还是没忍住伸到脖子后面轻轻摩擦,上面凉凉的,滑滑的。 摸不出什么感觉,但是他就是心跳如雷。 想到什么,笪御脸一红,猛地趴在了床上,将脸埋在了被褥里。 天亮了。 站在巫秋湖的这边,远远望去,对岸与天际成了一条墨色的弧线,可见这湖之大。 湖上隐约看见停泊着十几只小船,随着日头渐渐升高,十几艘大船慢慢浮现在云雾之中。 船体停靠在岸边。 船员放下线桥,众人登船。 皇室的人自然是登上其中最大,最辉煌的那艘渝水皇家,其余人按照亲近程度和各自的喜好选择。 时眠随着时南昌和时庭深登上了渝水,这艘船上除了皇上和众妃,还有一些皇亲国戚和内阁大臣,人数不多,在大渝却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们身旁跟着自家到了年纪的姑娘和公子。 巫秋湖面平静的犹如一面镜子,偶尔有风拂过,湖面荡起阵阵涟漪,波光粼粼。 游湖会的流程先是在各自的船上赏赏景,吹吹风,也可以吃些小酒香茶什么的,然后下午申时众人下船,在一边的巫秋园林中再大摆宴席,酒席沿至日落,众人再离去,各回各家。 一时间歌舞升平。 甲板上铺上了软垫,众人席地而坐,玩起了律令。 顾及到有女眷在场,也没要求说一句喝一杯,只是让对不上诗的人罚酒一杯便可。 皇上不参与,但他起了个头:“秋月明如镜。” 时南昌磕磕绊绊的接到:“秋、秋风利、利似刀。” 长孙彬好笑的看他一眼,没想到这厮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长进不少。 时南昌嘚瑟的一挑眉,捧起一碗清酒刚准备喝。 令馆制止:“时将军,您对上了,不用喝。” 时南昌愣了,他就是想喝酒,不然还有甚意思。 长孙彬:“诶,没事,就让他喝吧。” 时南昌大喜,一口饮尽。 那边还在继续。 长孙君荣:“秋云轻比絮。” 长孙士衿不安的搓着手,时不时抬眼看看众人,再吓得缩回去:“秋草细如毛。” 长孙虞鸿咳了咳:“秋阳烈如歌。” 到了时庭深这,他想了想,自嘲的笑道:“我自罚一杯。” 有人哈哈笑道:“你是让着你家两个妹妹吧!” 时庭深下一个就是时眠,时眠后面是笪御。 时眠疑惑的看了自己哥哥一眼。她虽不爱读书,但这种简单诗律她还是对的上来的。 长孙君荣道:“我们来稍微难一些的,我起头。老翁岁白头,昔日亦红颜。” 长孙士衿身子佝着,他张着嘴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答上来:“昨日美少年,今日老成丑。” 众人唏嘘,长孙士衿头更加低下头,就差钻进桌子底下了。 轮到长孙虞鸿,他咳的更厉害了,身旁的四皇子妃细心的给他披上披风。 风吹起他的长发,他用手拨了拨露出一双琥珀一般的眸子:“凉安轻薄儿,白马黄金羁。” 长孙君荣一拍手:“好!” 德妃轻皱眉头:“皇上,虞鸿身子不好,让他先回船舱可好?” 皇上:“恩。” 四皇子妃千恩万谢,扶着长孙虞鸿起身离开了。 又到了时庭深,他笑了笑,直接一杯清酒仰头饮下,喉结微动。 崔明媛坐在桌微,不满瞪了时眠和笪御一眼:“庭深哥哥是探花郎,怎会对不上来。” 时庭深调侃道:“这太难了,我这两个妹妹若是吃醉了,晚上的酒席可就吃不到了。” 时眠眼神一飘,刚才那句她还真对不上,幸好哥哥给挡了下来。 笪御的面纱微微摇曳,望向时庭深的眼神意味不明。 长孙君荣:“时兄这可就算作弊了,快快,自罚三杯!” 时庭深无奈笑笑,又一连饮了三杯酒,他上来就喝了这么些,面上已经隐隐有了醉意。 崔明媛袖中微动。 兴许再过一会她便可动手,不必等到酒席了。 长孙彬朝时南昌低语:“你长子可要醉了。” 时南昌浑不在意:“你可别小瞧他,他的的酒量可不小。” 往年还有将他灌醉过的。 律令上又转了两圈,时眠偶尔能对上一句,酒都被时庭深喝了,他起身作揖:“皇上,臣不才,可否容臣进舱小息一会。” 长孙彬:“去吧。” 扭头想嘲讽两句时南昌夸大其词,结果这人自己呼噜噜喝的有些迷糊了。 摇头笑罢,也就算了。 过了一会,崔明媛起身:“姐姐,我去方便一下。” 淑妃远远看见船舱门口的身影,戚眉:“恩。” 崔明媛眼底划过喜意,全菊跟上。 她走后,淑妃犹不放心,低语吩咐古嬷嬷:“叫人跟着明媛。” 古嬷嬷:“是。” 众人都聚在夹板上,所以船舱里寂静无声。 崔明媛绣花鞋轻轻踩在木板上,脚底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路过一个房间,里面传出四皇子妃温柔细腻的嗓音和四皇子的咳嗽声。 崔明媛死死攥着衣裙,手心里全是汗。 步子终于停下,眼前的板门微微张开。 眯眼看进去,床上躺着一个高大的背影。 第40章 船舱中仿佛更加安静了。 崔明媛慢慢推开门, 走了进去。 下一刻肩膀剧痛, 人晕了。 “嘎吱——” 对面的房门被推开, 时庭深从里面信步走出。黑色的靴子停留在崔明媛的脸庞, 他蹲下,指腹捏起她的下巴,极尽温柔的说道:“可惜了,怎么想不开给我下药呢?” 松开手:“将药喂给她。” 全菊一惊:“主子!” 时庭深挑眉:“恩?” 全菊浑身僵住。 她麻木的从怀中掏出崔明媛让她买的春.药,沏了一杯水,给地上的女子灌了进去。 “呵……”时庭深轻笑,他走到门口:“你看着些, 莫要让旁人惊扰了他们的好事。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崔姑娘兴风作浪呢。” 时庭深走了之后,全菊立即跪下,食指扣进她的喉咙里,企图让崔明媛将水吐出来。 崔明媛干呕了两声,迷蒙的睁开双眼,眼角都是春意。 全菊心如死灰。 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吗? “将她给我。” 全菊瞳孔一缩。 床上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就站在两人身边。 全菊:“你没晕!” 男子不语,他弯腰准备将崔明媛接过, 突然银光乍现, 全菊掏出匕首向那人攻去。 匕首划破虚空,男子轻而易举的打掉她的刀子, 不经意间抱过崔明媛,他挑眉:“你要杀我?” 全菊咬牙。 她千挑万选,竟然给姑娘选了一个如此危险的人! 怀中的女子白皙的双臂攀上他的肩膀, 口吐香兰,秀气的鼻子轻轻触碰他的脸颊,男人面无表情的按住她,嘲笑道:“这么浪?” 全菊被激怒:“你放开她!” 说着再次抬起刀子就要向他攻去。 男子:“不是你选的我吗?” 全菊顿住。 “呵呵……”男子轻笑,“我不会负她。如此,我和她两清。” 全菊眼底忽明忽暗,良久过后:“你带她走。” 崔明媛的药劲已经发作,千金阁的药无药可解,她像条柔软的蛇攀上男子的身体,男子轻皱眉头,抬手想给她点穴,想了一下又作罢。 临走前,他忽然转头:“时庭深……是千金阁的阁主?” 全菊大惊失色,她方才露了武功,下意识用了千金阁的暗杀招数! “那就是喽。” 男人低头轻啄了一下女人的脸颊。 眼中划过一抹危险。 全菊手脚发软,倒在地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自知无法违抗主子,只能从旁下手。 传闻左相为人温润,足智多谋,又犹如菩萨一般心地善良。 最重要一点,左相曾名狼丫。 十几多年前庄朝和大渝刚打完仗的时候,流民涌进宣阳,姑娘年幼心善,在路上救了一个唤作狼丫的孩子,当时还收留了他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姑娘还是一个天生无暇的孩子。 全菊想,他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东窗事发之后,这人必须要娶姑娘为妻,姑娘从此便可以脱离主子的摆弄。 若是此人不念旧恩,当场杀了也行。 可是这人,她竟完全看不透! 她将姑娘亲手送进了虎狼之口。 她坐在地上半晌,忽然回神。 全菊脱掉身上的衣服,从柜中找出一套和崔明媛一模一样的青色衣裙。 无论姑娘如何,她都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 前面甲板上,众人早就结束了律令,时庭深回到自己的座位,朝众人点头示意。 淑妃心中愈加不安,她低语:“古嬷嬷,派去的人呢?” 古嬷嬷也奇怪,方才她明明叫了个小太监跟崔明媛身后的,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连人影也没见着。 古嬷嬷:“娘娘,老奴亲自去看看。” 淑妃轻轻应了一声,古嬷嬷消无声息的退下。 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姑娘们谈论凉安的哪家秀坊,公子们互相吹捧。 也有人朝自己心仪的人递去饱含深意的眼神。 皇室的几个人中,七皇子长孙士衿懦弱无能,待在角落中无人问津,四皇子长孙虞鸿身体羸弱并且已经娶妃,大皇子跛脚不便没有来,唯有五皇子长孙君荣风流倜傥,年轻有为,所以他身边聚集着不少妙龄姑娘。 而站在时眠身后的许儿,自打游湖会开始,便不动声色的在时庭深和长孙士衿之间观察。 时庭深含笑的目光划过许儿,许儿慌忙收回视线。 这时古嬷嬷回来了:“娘娘,小太监不见了。姑娘也找不到。” 淑妃脸色阴沉:“船就这么大,让人去找!” 良妃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样,关心的问道:“妹妹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长孙彬望过来:“怎么了?” 淑妃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皇上,臣妾只是身子有些不适。” 长孙彬:“你进去歇息一会。” 淑妃:“多谢皇上。” 时庭深走到时眠身边:“眠儿。” 时眠回神:“哥哥。” 时庭深揉了揉她的脑袋:“无聊吗?” 时眠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还好。” 时庭深眼神微微一沉,他勾唇看向笪御:“表妹呢?今天这么多青年才俊,有没有入了眼的?” 时眠心中一紧,竖起耳朵等着笪御回答。 笪御淡淡道:“未有。” 时眠松了一口气。 时庭深噙着笑,抿了一口酒。 起风了。 水波荡漾,杨柳起舞。百灵鸟儿在枝头歌唱,众人的青丝飞起,笪御抬手按下翘起的面纱,另一只手护住时眠的头,风过后,顺手帮她理了理长发。 “铮——” 突然数十个黑衣人从水中窜出,跳上夹板,大刀寒光泠泠,在阳光下反射出人们脸上的表情。 或惊恐,或镇定。 “有刺客!护驾!护驾!”那些黑衣人像是约好一样,也不管谁是谁,上船便打开杀戒。 禁卫军镇定有序的在长孙彬身旁排列开,将他护住。时南昌就在长孙彬的身边,他此时必须待在长孙彬身边护驾,无法分身去救时眠。 只能大喊道:“眠儿!庭深!” 时庭深方才愣了一瞬,他也没料到会有刺客。 他急忙拉住时眠:“走!” 时眠挣开,慌乱道:“还有玉姐姐!” 混乱中,时眠一边用刚学来的招式勉强躲避着黑衣人的攻击,一边寻找被冲散开来的笪御。 目光猛地一定,在船栏旁边! 时眠捡起地上打落的大刀,手柄上不知道沾着谁的鲜血,她死死咬着牙,砍开向她攻来的黑衣人。 “啊!” 时眠握着手臂惨叫一声,许儿一刀插在动手的人身上:“姑娘!我去救表姑娘!你快跟公子离开!” 众人慌乱下,大家都被冲散了,许儿和青竹好不容易闯到这里,差点看见时眠成为刀下亡魂,惊得魂都飞了! 她心知自己不敌,点点头,本欲离开,下一刻眼帘中闯进一个青衣女子,只见她头上的流苏一闪,那女子伸手便将笪御推进了湖中! 时眠眼球爆裂,嘶吼出声:“笪御——” 第41章 (捉虫) “姑娘!” “姑娘你清醒点!” “时姑娘, 他们已经下去寻了……” “眠儿, 你别担心……” 时眠只觉得自己也像笪御一样掉进了水里, 冰冷的湖水顺着她的鼻子, 她的喉咙,流进肺中。 她喘不过气。 什么也听不见。 多亏禁卫军训练有序,再加上时南昌从旁协助,刺客很快被降服。 可是依旧没来的及。 时眠死死攥着领口,她从来没有像此时如此憎恨过。 憎恨为什么不再快一点。 只要再快一点,玉姐姐就不会落入湖中了。 憎恨自己平时怎么不再努力一些,方才她便可以一股脑冲到姐姐跟前! 一刀砍了那个青衣女子! 这时不知道谁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姑娘, 那个青衣人是崔姑娘。” 时眠瞬间眼若饥鹰,将良直生生吓了一跳。 许儿戚眉,她推开良直,不悦道:“你跟姑娘说了什么?” 时眠的目光只是紧紧盯住他:“你再说一遍!” 良直犹豫了一下,避着众人,小声道:“我方才也没看清,只是模糊的看到是崔姑娘。” 时眠凝神,今日崔明媛坐在桌尾, 的确是一身青衣。 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还没找到人。 恐怕玉姐姐已经…… 时眠不敢去想,她此时已经被恨意冲昏了头脑。上辈子加上这辈子, 时眠第一次生出了将崔明媛挫骨扬灰的恨意。 她指甲扣进夹板,在木头生留下数到深深的痕印,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时庭深站在一旁, 双手背在身后,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许儿担忧的蹲下,满满的不安感袭上她的心头。 良直回到时庭深的身后,垂下头。 回宫的路上必须要经过一片杨树林。因为突如其来的刺客,众人也没了玩耍的兴致,皇室一行人原路返回。 良妃坐在轿中,眼尾的红色凤梢邪肆的勾起,她捏起一颗晶莹欲滴的葡萄,轻咬。 突然笑出声来。 “真是,这么容易。” 这时,轿子忽然剧烈的晃动起来,咬了一半的葡萄咕噜噜滚在地上,良妃的唇脂被划花,她眼中划过一抹惊慌,尖叫道:“怎么了!” 古嬷嬷撩开轿帘,满脸的惊颤:“娘娘,还有一批刺客!” 蒲公公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护驾!快护驾!” 这一批刺客依旧黑衣蒙面,不同的是,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指良妃! 良妃被人护着,踉跄狼狈的在人群中躲避。 发钗散了一地,惊恐中妆容花了一脸。 她朝长孙彬大叫:“皇上!皇上救我!皇上!” 然而长孙彬无动于衷。 时南昌跟在他身边,握着大刀蓄势待发。 皇上周围的侍卫被黑衣人牵制着,却并没有向皇上发动攻击。其余人诡异的待在安全地带。 时眠眼中沉沉。 掩在袖中的小手紧紧握着金钗。 她到底抑制住了与这群人厮杀的冲动。 这一批人和船上的不是同一批。 刺客很快突破了良妃的防御,古嬷嬷被人一脚踹倒在地再也没爬起来,她身边的护卫和太监死的死伤的伤。 良妃纤柔的脊背抵在杨树干上,背部的薄衫被刮破。眼前冷光闪过,她瞳孔紧缩,尖细的话语脱口而出:“她的藏身处!” 长孙彬:“救她!” 时南昌闻声而动。 “锵——” 那人的长剑被打偏,他明显的顿了一下,抬眉看向时南昌。 时南昌心中的熟悉感一闪而过。 那人:“撤退。” 刺客们几息之间便消失无踪。 连带着刚才那人。 时南昌放下刀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那双眼睛,好像在哪看到过。 长孙彬缓缓蹲下身子,牵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关切道:“爱妃受惊了,我们快些回宫,朕陪着你。” 良妃的手臂一颤。 一直到天黑,青竹的步子匆匆踏进忠武侯的大门,她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其突兀。 时眠急忙上前,险些摔倒:“找到了吗?” 青竹默默的和之桃对视了一眼,朝时眠摇摇头。 时眠身子一软,许儿赶紧扶住她。 她脸色苍白,死死抓着许儿的手臂,咬牙压住要突破喉咙的哭腔,颤着嗓音:“继续找!许儿,将军府里的人也派出去,沿着湖岸和周围的人家,一家家找!” 兴许、兴许找不到人是因为姐姐没死!被人救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姐姐一定没事的! 时眠双掌合闭,膝盖微微弯曲,闭上眼虔诚的祈祷着。 今晚的夜空,漆黑一片。 那边时南昌将长孙彬安全送回皇宫,并没有急着回府。 他问道:“良妃怎么回事?” 他早先时候就想问了,但是皇上一直没有提起的意思。活了这么大年纪,时南昌总算能明白皇家的私事不便打听。 但是长孙彬是他的君,更是他的友。 头脑简单的时南昌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故以,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并未在他身上体现过。 今日这两场不寻常的刺杀,终于时南昌忍不住了,现在更是直接问了出来。 长孙彬默了一瞬,他笑道:“能有什么?” 蒲公公突然从长孙彬身后走出,道:“皇上,老奴先退下了。” 长孙彬:“恩。” 蒲公公:“你们跟着我。” 一众小太监跟着他退出了御书房。 蒲公公轻轻将门掩上,晚风偷溜进房内,撩起案几上的层层奏折。 书声哗哗作响。 长孙彬:“小眠儿定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你还不先回去? 时南昌将袍子一掀,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座坐下:“庭深陪着她,现在我陪着你。” 长孙彬的笑容一滞,里面有道不明的心酸。 嘴角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朕没事,你快先回去,爱妃还在等着朕,朕也要走了。” 时南昌虎眼一瞪:“长孙彬!” 长孙彬:“放肆!你敢称呼朕的名讳!” 时南昌:“你能叫我,我怎么就不能叫你了!” 长孙彬:“你、你个蛮汗!” 时南昌稳坐如钟。 长孙彬叹了一口气:“你真想知道?你可知这是皇家密辛,若是以后不明不白的死了,可不干朕的事。” 时南昌嗤笑一声:“皇上这句话说了多少次了,也不嫌腻吧。老子就是烂命一条,怕甚!” 气氛凝滞了一小会,长孙彬终于开口:“你也知道我是如何与兰意相识的,那时我还未继位……” 长孙彬还是太子的时候,先皇派他去江南体察民情,时南昌随行。 所以长孙彬和笪兰意相识相知相恋的过程,时南昌基本都知道。 自古以来,所有的皇权之争都是残酷的,长孙彬也不例外。 他在江南乡下被人暗杀,与时南昌逃到一座偏僻的庄子里,虽说两个人都躲掉了杀手,却身受重伤。 他们躲在柴房里,时南昌的伤轻一些,他只能乔装打扮去寻找当地知府求助,然后尽快回来。 晚上的时候,却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面黄肌瘦,当时半点也看不出她的绝色。 她叫笪兰意,也是这个庄子的主人。 笪兰意没有尖叫,也没有害怕,她只是有些拘谨的商量:“你若是带我从这里逃出去,我就救你。” 长孙彬见她没有威胁,便同意了。 两人日渐生情,长孙彬慢慢的知道了她本是一个贵族姑娘,小时候被道士批了命格,所以被送来了乡下,不闻不问就是十几年。 庄子里的下人贯会捧高踩低,昧下她的银两,克扣她的衣食,将她丢在这破落的柴房自生自灭。 笪兰意不信命,十几年在这个小柴房独自生活,在柴房后面自力更生开出一片小地,从厨房偷了种子种了瓜果蔬菜。 被恶仆发现,不但一顿毒打,还将菜园毁了。 她也曾经偷偷逃跑过,可是穷山恶水的地方街坊都是认识的,她很快就被捉了回来。 又是一顿毒打,半月没下的了床。 但是笪兰意拍拍身上的灰尘,再次站起身。 她没放弃。 总有一天她会逃出这个庄子。 直到她发现了长孙彬。 长孙彬心疼的摸着她手上的茧子,暗暗发誓等他回到凉安,定要这一庄子的恶仆统统杀了。 查出她的父母,亲自质问他们怎会如此狠心。 但是他没料到,笪兰意的父亲竟是凉安手握重权的右相。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右相府中竟还有一个与兰意一模一样的大姑娘,笪兰怡。 兰意最终被右相认了回去。 没人在意她过去十几年的心酸和苦楚,所有人都在拿她来讨好他这个皇家太子。 长孙彬心疼的不能自以,却无能为力。 他只是太子。 只能掩饰他的情意,只能远离兰意,只能娶了一个又一个侧妃,却无法娶她。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和先皇争取了一个太子妃位。 等他坐上皇位,右相依旧权势滔天。 可是他等不了了,先皇不让他娶兰意为皇后,因为如此一来,右相之势必然直逼那张金銮座! 兰意至此变成了他的良妃。 虽然右相虎视眈眈,她那个姐姐笪兰怡时不时来一趟宫里,长孙彬如此也满足了。 两情相厮是多么的不易,长孙彬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聚。 不久后,兰意姐姐因病去世。 兰意那段时间很焦躁,可是他忙于政务疏忽了。 直到时南昌又打赢了一场大战。 “十九年前,你大胜的消息从边关传回来,宫中上下举杯欢庆,兰意即将生产我就没让她参加宴会,她就在那时发动的。没人通知我,等我赶到岁安宫的时候,岁安宫的主子早就成了另一个人。” “可笑的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还不得不假惺惺的与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虚与委蛇。” 长孙彬抬头,努力睁大眼睛。 良久后眼眶终于变得干涩起来,他苦笑着说:“我这个皇上,做的真失败。” 第42章 (捉虫) “轰隆——” 天空之中突然一声巨响, 时庭深抬头望去, 万里无云, 竟是晴天霹雳。 他面无表情:“今天是第几天了?” 良直回道:“公子, 第四天了。” 时庭深伸出手,折下一朵红花。 他的手不像多数男人那样,纤长白皙,与红花映衬下显得毫无血色。 “姑娘呢?” 良直:“姑娘还是吃的很少,最近也未梳洗打扮,很、很狼狈。” “这样可不行啊……” 时庭深嗅了嗅手里的红花,指间一松, 花落了地,他抬眉:“大理寺如何说?” 良直:“说是查到了千金阁,他们在刺客身上搜到了千金阁的令牌。” “千金阁的令牌?” 时庭深突然笑出声来:“有意思。” 这次他可什么都没干。 这四日,皇城派出的禁卫军与忠武侯府的人没日没夜的搜寻,愣是连尸体都没找到。良直告诉时眠可能是崔明媛推的笪御,可是笪御毫无消息,这让时眠寻仇也没有心思。 “轰隆——” 时庭深抬脚,踩过那朵红花。 他就再等一天。 然而老天爷似乎格外爱戴时庭深, 下午的时候, 巫秋湖传来了消息。 笪御的尸体找到了。 四个大汗抬着担架,踏进了忠武侯府。 时眠听见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从木兮院冲了出来, 她愣愣的看着地上的人。 担架上的尸体湿淋淋的,大汉们将其放在地上,水渍顺着麻布渗了一地。 尸体上盖着的白布也已经浸湿了大半, 那人的脸庞隐隐显现。 时眠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跪下。 颤着手,伸向白布。 时南昌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时眠死寂的脸色。 “眠儿!” 时眠一顿。 时南昌蹲在她旁边,心疼的握住她停在布上的手:“眠儿,你别看了,听爹爹的话,跟许儿回去好吗?” 时眠眼珠子转了转,她摇摇头。 许儿站在一旁,面对此情此景,她做不到强拉着时眠离开。 她能劝的全都劝了。 “爹爹……”时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让我来,求求你了……” 时南昌眼眶一酸,别过头:“好。” 时庭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站在大堂的角落,看着时眠痛不欲生,微微攥紧了手。 “姐姐……” 时眠最终还是掀开了那张白布。 白布下的女子面部已经被泡的发涨,看不清面容,但是她的衣服,玉佩,全部都是笪御的。 就连头上的那副首饰,都是时眠送给他的胭脂牡丹。 “啊——”时眠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出来。 她趴在女子身上,几乎声嘶力竭的哭着。 冰冷的水渍爬上她的袖子,她的外衫,打湿了她的青丝。 “姐姐……姐姐……” 忠武侯府一片死寂。 唯有时眠的哭声,幽幽回荡。 “尸体在哪找到的?” 时庭深踱步走到几个大汗跟前,突兀的问道。 大汗:“是在一片水草里找到的,因为缠在里面,所以一直没有浮上湖面。我们寻来一个水性极好的人,才在深水湾里发现的他。” 时南昌一掌拍在他的背后,责怪的瞪了他一眼。 他沉默。 笪御的丧事是时眠一手办的。 她将他的牌位放在了时家的灵堂中,起初时南昌还不同意,但是瞧着时眠马上就要晕厥的模样,吓得他赶紧改口。 这段时间,时南昌同样不好过。 当初在宣阳的时候,他答应过戚老要好好照顾笪御的,可是现在人却死在了他时家,他良心难安。 戚老既是他的恩师,又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想着,过几日抽些时间回去一趟,总是要请罪的。 “姑娘,我们不走。” 之桃跪下:“姑娘,之桃和青竹自小陪在主子身边。青竹学了一身医术与毒术,我虽然没什么才艺,但与人为道,管理杂事也上的了手。主子走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姑娘了,之桃请求姑娘将我二人留在身边。” 青竹也跪下:“青竹请求姑娘将我二人留在身边。” 时眠怜惜的擦着笪御的牌位,她淡淡开口,因为连日的哭泣,她的嗓音低沉又沙哑:“放你们归去,还送你们一大笔银两,不好吗?” 之桃:“婢子们不要那些,只想代替主子好好照顾姑娘。” 时眠轻轻扫了她们一眼。 不语。 许儿有些焦急。 对于时眠来说,多出两个能力不凡,还忠心耿耿的婢女绝对是天大的馅饼,再者,这两人是笪姑娘的旧仆,陪在姑娘身边,万一她将来有个不测,她也走的方心。 许儿:“姑娘,你……” 时眠骤然抬头,看了许儿一眼。 许儿震住,竟有些胆怯。 时眠缓缓道:“留下你们可以。” 两人还未来的及惊喜,下一刻便听见时眠毫无感情的声音:“但是,告诉我笪御在哪?” 之桃和青竹心中狠狠一颤。 之桃咽了咽口水:“姑、姑娘,主子他去了……” “哐当!” 时眠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牌位摔在两人的脚边:“你们撒谎!” 许儿忍不住上前两步:“姑娘!” 时眠再一次看向她,这次的眼神冰冷遏制。 许儿的步子被死死定在原地。 青竹垂头,她慌乱的扯了扯旁边的之桃。之桃按住她的手,定了定神,再次开口:“姑娘,主子真的去了,你……” “呵……”时眠冷笑着打断她,“死了?” 良久的死寂之后,时眠抬头。 “梁上那位公子,烦请你下来。” 之桃和青竹齐齐一愣。就连许儿也莫名的看向头顶。 诸承煜心里咯噔一声,他朝下望去,看见时眠抬头望着房顶,仿佛真的看到了他一样,眼神冰冷。 他不下去,时眠便一直看着。 足足过了一盏茶,诸承煜实在顶不住她的眼神,轻轻跳了下来。 时眠心里一松。 她赌对了。 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男人,许儿一惊,“刷的”拔出匕首。 时眠抬手:“没事。” 许儿一怔,犹豫了一下,朝时眠靠近了几步才收回匕首。 时眠重新坐下,拢在袖中的小手不由自主的攥紧。 她用尽此生的勇气,压制住心中的悲痛,努力镇定。再等一会,她再逼问一会,就可以问出姐姐没死的消息了。 手肘抵在桌面上,时眠撑起虚弱的身子,依旧冷着脸,一字一句的问道:“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能文能武,就连身边的下人……不,应该说是属下,都是少有的人才。” “你,能言善辩,做事周到细心。” “你,会医会毒,下手狠辣毫不犹豫。” 最后看向诸承煜:“你,藏在府中将近一年,都没惊动旁人。” “你们告诉我,有这么多能人的主子,就这么随随便便死了?!” 之桃紧紧闭上眼,再睁开,抬头定定的望向时眠:“姑娘,主子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时眠猛地抬手,巴掌堪堪留在之桃的侧脸旁,她咬牙:“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之桃:“当时刺客突袭,船上的人太多了,我们被冲散,无法贴身保护他,最重要的是主子不会水。” 时眠眼眶微微泛红,她转向诸承煜:“你呢!我就不信你救不了他!” 诸承煜避开她的眼神:“我上不了船,在岸上。” 之桃:“巫秋湖深不见底,湖中水草遍布,主子不会水,又被水草缠住,所以……” “你住口!” 时眠吼出声:“我不信!他会武功的!既不会水,怎能不好好保护自己!” 之桃:“混乱之中,主子他来不及反应……” “我叫你住口!”时眠的胸口剧烈起伏,她听不下去了,再次企图让之桃闭嘴,然而之桃脖子一梗,闭着眼:“尸体已经下葬,姑娘难道还不信吗!” “啪!” 时眠一掌扇在之桃的脸上。 房间瞬间鸦雀无声。 半晌过后,时眠嗤笑一声。 “你们这么多人,编这么多理由给我,不就是想让我相信笪御已经死了吗?” “我偏偏不信。” …… 第43章 (捉虫) “吭!” 时眠到地闷哼一声。 她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土, 再次站起来, 长棍一挥:“再来!” 诸承煜面目不忍, 饶是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 也看不下去了:“时姑娘,你需要休息。” 时眠抿唇,道:“你若不愿意,便换个人来!” 诸承煜无可奈何。 他的职责本是暗中保护时眠,却在笪御走后被她拉着做起了师父。他也不是不愿意教,可是这从早到晚的不休息,若是练坏了, 那就不妙了。 时眠眼神一狠,突然俯身向前,诸承煜愣了一瞬迅速反击。 “砰!” “砰砰!” 连着几声撞击声,诸承煜被迫迎接时眠的攻势。 “砰!” 他接住时眠一棍,余光一飘,时眠空出来的左手成拳,破空袭来! 诸承煜躲闪不及,直接迎掌而上! “唔!” 时眠的手臂朝身后大幅度弯曲, 加上她方才的俯冲, 身体无法控制的朝后倒去。 诸承煜一惊,棍子一扔, 急忙闪到她身后,将人接住。 时眠已经精疲力尽了。 诸承煜几乎没用力气扶着她,怀里的女子轻的犹如一根羽毛。没有涂脂的薄唇此时苍白起皮, 微微颤抖。 诸承煜眼神微暗:“你不能再练了。” 又不是铁打的,真拿自己当铁人啊! “恩。”时眠应了一声,她撑着诸承煜的胳膊站好,淡淡道,“我有分寸。” 诸承煜微微一愣,没想到时眠这次没么容易就放弃了。 都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就这么轻飘飘的没用了,他无趣的撇了撇嘴。 看着眼前的女子摇摇晃晃的站着,诸承煜冷哼一声,扯过她将人按在了石椅上。 “咳咳……”时眠捂着心口咳嗽起来,方才用力过猛,此时喉咙和胸腔中一片火烧,她朝诸承煜吩咐道:“去帮我倒杯水。” 诸承煜一噎,又看她这幅模样,才不情不愿的去倒水了。 就在这时,许儿回来了。 许儿进了院子直接将院门关好,她走到时眠跟前,先是一愣,连忙唤道:“之桃,你赶紧拿个披风过来。” 之桃站在角落里半天了,终于动了动,从屋里拿着披风和诸承煜一起走了出来。 许儿接过,给时眠披上,语气中带着气恼:“姑娘,你好歹备上个披风,这么汗淋淋的坐在风里,你是想生病吗!” 时眠:“我下次会注意的。” “哼!”看她诚诚恳恳的道歉,许儿这才放过她,提起了这两日收集来的消息。 “巫秋湖的案子定下来了,大理寺判定为千金阁的杀手。但是千金阁的人向来神鬼无踪,朝廷已经查了他们十几年也没查到什么,所以大理寺就暂时定了案。” 时眠:“定案?那那些枉死的人怎么算?” 许儿:“他们查不到千金阁的老穴,只能暂时先搁在一边。” 时眠握紧拳头:“还有呢?” 许儿接着道:“不过,理常街口有个乞讨的老大爷,他说那批尸体脖颈处有异样,有些像六年前一个大案的尸体。” 理常街再往里去一盏茶的路程,就是大理寺的大门,这个老乞丐在那附近行乞了十几载。 时眠刚来凉安的时候,就让人就与城中乞丐接触过。 许儿对这些人恩威并重,不但拿银子向他们买消息,时不时还会接济一翻。时眠了解到,这些乞丐们身上多数都是带了病的,却苦于看不起,长年累月,病情越来越重,小病也拖成了大病。 诊费更是翻了又翻,只能等死。 于是时眠暗下叫人找来几个城外的大夫养在凉安沁园庄,免费供给那些人瞧病,只用付小半的药材费用,这些费用用卖消息赚来的银子便足以。 条件是和时眠签下主仆契。 时间一久,城中几乎大半的乞丐都成了时眠的人,签了契约的更是不敢心存他意。 而那老乞丐有个孙子正在沁园庄养病。 时眠心中的疑虑翻了翻:“接着说。” “是。”许儿接着道,“那个老乞丐和他孙子没地方住,六年前偷偷住在大理寺后面的乱葬岗旁边。有天夜里官差拖了十几个尸体过来。等官差走后,他去摸尸,发现那些尸体的脖颈处都有一朵黑色的小花。当时正值右相被抄家,据说这些尸体都是从右相府中被清出来的。而这次他在巫秋湖的刺客身上也看见了。” 时眠:“消息可靠吗?” 许儿认真的点点头:“可靠。” 得到消息之后,许儿立刻就去查证。 那个时候,这个老乞丐的孙子病的厉害,他才干起了这种摸尸的阴损事。他良心过不去,又怕有怨鬼来寻他,所以每次摸完尸体之后都会打听一翻,再偷偷给那些人烧写纸钱。 所以他才会知道外人不知道的这种脖颈刺青。 这次他听说时眠在查那批刺客,他为了让他孙子在沁园庄过得更好些,所以又去摸了一次尸体。 然后许儿又去好些老人那里证实了,六年前右相被判谋反,株连九族,一晚上全族都被血洗。 当年这桩案子轰动了整个大渝,并不难查。 许儿这么一说,时眠便隐隐有了些印象,那是她九岁,好像是有听说过,只是时间太久了,她记不太清了。 旁的更加隐秘的事情,许儿便查不到了。 时眠默了默,游湖那天前后两批刺客不是同一批。 一则是因为她学了大半月的武功,虽不精通,但是看招式不像一家。二则,那第一批上了船直接胡乱开始杀人,而第二批明显是冲着良妃去的。 等许儿报告完,时眠问道:“所有的尸体上都有吗?” 许儿点头,这点她也和老乞丐再三确认过。 时眠戚眉,她总觉得忽略了些什么。 良久过后,起风了。 她拉紧了披风,抬头望了望已经红霞遍布的天际:“走,我们去找爹爹。” 时南昌没有住在忠武侯府的主院,他住在马惜玉生前的倒寒春雪院里。 每日除了上朝和去禁军武场,就是在自己小院里喝喝小酒,缅怀他的夫人。 “爹爹,我来了。” 时南昌放下手里的碗,扭头便看见时眠憔悴的脸色,他鼻翼一张,就要骂她。 话在嘴里转了几弯,脱口的却是:“走走走,我们进屋!这风大。” 时眠跟着他去了书房。 倒寒春雪的书房不大,里面的挂饰与摆件却都是真品,位置也放的极妙。让人一进门便眼前一亮。 时眠随意扫了一眼,房中的书柜有六七排,仔细瞧去,书架上的书册大多数都起了褶皱,封皮也像是经常被翻的模样。 书案上放着上好的纸砚笔墨,墙上挂着一幅瀑布图,落款是马惜玉,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印章。 “眠儿,坐这。” 时南昌给坐塌上铺上毯子,拍了拍。 时眠听话的坐下。 时南昌坐在她对面,挠了挠头问道:“怎么想着来爹爹这了?” 她直接开门见山:“爹爹,你知道六年前右相谋反的事吗?” 时南昌怔楞。 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时眠也不急,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时南昌:“你问这个做什么?” 时眠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时南昌。她爹爹这个人,性格直爽,做事有些冲动,现在什么都不明朗,还是先瞒着一些。 时眠低眉:“突然听见有人说起,有些好奇。” 时南昌神色难得沉重了起来:“这些事情你别打听,没好处。” 时眠料到没有那么容易,她倒了一杯白水,抿了一口:“爹爹,你这没热茶吗?” “啊?对对,来人,去小厨房端些热水来。”时南昌赶紧吩咐道,他看时眠还在喝,一把夺下了,“莫要再喝了,等会喝热的。” 时眠乖巧应道:“恩恩。爹爹,那右相叫什么名字啊?” 时南昌虎眼微张,似乎不相信她竟还在问,但是时眠嬉皮笑脸的,他只能努了努嘴道:“笪翁池,一个已经作古的老头子,你打听他作甚。” 时眠蹭到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我好奇嘛,那右相有什么子嗣还活着吗?” 时南昌忍不住笑了:“株连九族,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活下来……” 他说着一顿:“也就只有良妃了……” 时眠:“良妃?” “咳咳……”时南昌给自己灌了一杯水,不小心呛起来,“没咳咳,没什么,你该回去了。爹爹今晚要出门一趟,你去找庭深用膳吧。” 时眠甜甜的笑了笑,瞳孔深深:“好。” 她起身,拂了拂裙摆。目光划过墙上的那副画,步子一顿:“爹爹,这幅画画的是哪里?” 时南昌眼中泛起回忆之色:“听你娘亲说,是一个叫做荛山瀑布的地方。” 时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马惜玉的画工十分了得,将瀑布的雄伟壮观表现的淋漓尽致。凝神看着,那白色的浪花就要从画中涌出,站在跟前身上都仿佛凉了一瞬。 时眠:“若是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时南昌苦涩的勾唇,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荛山瀑布是庄朝的名景。不过,爹爹总有一日会带你去瞧瞧的。” 麻良从外面回来:“将军,马匹备好了。” “恩。”时南昌点头,“快回去吧,晚上好好吃饭,知道了吗?” 时眠:“知道了。” 第44章 (捉虫) 时南昌走后, 时眠并没有急着走。 她绕过书案走到那副画跟前, 驻足了好一会, 突然问道:“为什么会是荛山瀑布?” 许儿不解:“姑娘, 怎么了?” “为什么会是荛山瀑布?” 时眠再一次喃喃自问。 她总觉得不对劲。 撇头望向许儿:“方才爹爹说这是哪里的名景?” 许儿:“庄、庄朝。” 时眠双目微睁。 对!就是这! 娘亲怎么会画一幅庄朝的名景,还会画的如此栩栩如生! 难道爹爹就没怀疑过吗? 时眠目光刮过许儿闪躲的眼神,心中微沉:“许儿,娘亲是哪里人?” 许儿磕磕绊绊的答道:“大、大渝宣阳马氏家族。” “因为遭了土匪全都死了?” “是、是的。” “不是说还有一位参军的哥哥?” “战死、死了。” 时眠眸光微闪,她提起裙子:“我要逛逛倒寒春雪,走吧。” 许儿局促不安的跟在她身后。 时眠将这个院子里里外外全都翻了个遍,包括时南昌的卧房, 一旁的客房,床底,帘后,妆匣全都翻了个遍。 关于马惜玉的一切,时南昌叫人保护的都很好,所以时眠找起来很容易。 但是她花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天黑,除了那副画, 其他的东西丝毫没有庄朝的痕迹。 时眠拧着眉头。 莫不是她多想了。 她还是放不下那副画, 重新回到书房里将画取下,找到麻良:“告诉爹爹, 这幅画我先取走看看,回头再给他送回来。” 麻良:“好的姑娘。” 许儿抱着画卷踌躇道:“姑娘……” 时眠:“许儿,我信你。你不愿告诉我自有你的理由, 我可以自己慢慢查。” 许儿低头。 一连几天的晴空霹雳,这日晚上下起了暴雨。 磅礴的雨水疯狂的洗刷着屋檐,发出狰狞的嘶吼。 院中的槐树在风雨中摇摇摆摆,树叶刷刷的往下掉,但它的树干却依旧挺拔,根深深扎在泥中。 屋内点起了烛火。 时眠抬手将纸条烧净。 纸条是鸿德楼的店小二送来的。今日上午,崔明媛在二楼预定了一间雅房。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等到崔明媛出府了。 自从笪御的尸体抬回来之后,时眠每夜都会做梦。有时是时南昌持刀倒在尸海之中,有时是许儿被人从后塘中拉出来。 更多的是笪御白衣胜雪,渐行渐远的背影。 时眠还是害怕的。 就像之桃他们一样,他们给她找了无数的理由来证明笪御已经死了,时眠同样找了无数的理由告诉自己,笪御还活着。 “吱——” 房中突然涌进一阵冷风,那人赶紧将窗户关上。细微的声响在雨夜之中并不清晰,他没有惊动床上已经睡熟的人。 那人顶着一个斗笠,雨水粘稠的扒在上面,他小心翼翼的摘下,放在一边,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绝色脸庞。 他的肩头,衣摆都湿漉漉的,一双黑色的靴子也被雨水浸透了。 刚踏出一步,“嘎吱——”,他顿住。 浸了水的靴子踩在地上会发出声响。 他弯下身子,将鞋子脱掉,犹豫了一下,又将湿透的袜子也脱掉,露出两只大大的光脚丫子踩在地上。 地上有些冷,他的脚趾忍不住蜷缩了一下,再迈开步子朝床边走去,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撩起床帐,他微微弯腰准备坐下,又是一顿。 脸上露出一抹怨念。 无奈起身将身上潮湿的外袍褪下扔在一边,这才坐下。 床上的时眠半张脸掩在被褥里,小脸被闷得红彤彤的,乌发如瀑。 他把被子往下掖了掖,露出时眠消瘦的小脸。这些日子她吃不好睡不好,精神和情绪都遭到了巨大的震动,这让她身心俱疲。 如今在睡梦中都是紧皱着眉头。 那人捧着手哈气,好一会驱走了手上的寒意,才试探的摸了摸她的小脸。 指腹滑如凝脂。 他爱不释手。 “轰隆——” 窗外一声雷响,他急忙捂住时眠的耳朵,时眠睫毛微颤,他的心紧紧提了起来。 过了一会,时眠并没有要醒的模样,他松了一口气,然后抿了抿唇,脸颊上晕起一抹羞红,突然缓缓低下身子凑近时眠。 两人唇间仅剩一厘。 呼吸缠绵,热气拂面。 他微卷的睫毛紧张的扑闪扑闪,两只眼睛盯着时眠小巧的鼻尖,停在这个位置,他不敢再动了。 身子有些撑不住,他又悄悄的举起胳膊,撑在时眠的耳侧,这下时眠整个人都被他拢在怀里,他本想就这么静静的靠着她,此时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他头一低,在时眠嘴上轻轻啾了一口。然后赶紧闭上眼,咬着唇不去听自己的心跳声。 “姐姐……” 笪御浑身僵住。 身下的人猛地抱住他,两只纤细的手臂犹如钢铁一般,坚硬有力。 “姐姐,你别走……” 笪御张开眼看到的事时眠的后脑勺。怀中的女子微微颤抖着,柔软的肩膀耸动,耳边是她几不可闻的抽泣声。 他心中狠狠一痛。大掌抚上她的后脑勺,温柔的顺了顺。时眠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身子也松软下来,她又睡了过去。 笪御动作轻柔的捧着时眠的后脑勺,小心的将她放回枕头上。怀中的女子眼角含着点点泪珠,他用拇指将其轻轻擦拭掉,怜惜就要溢出他的眼眶。 眠儿,若我还活着。 必将十里红妆娶你进门。 夜越来越深。 暴雨终于停歇。 翌日,碧空如洗,整个凉安城的气息都被冲洗的格外纯净。 时眠起身穿着好,走到梳妆案旁,忽然脚下一顿,她朝窗台望去。昨夜的雨渍依稀可见,她走过去,用指腹擦了一遍。 雨水中混着新鲜的泥土。 她眸光微闪,连日阴郁的心情豁然开朗,忍不住勾起唇角。 青竹睁大了眼睛,惊奇的同许儿小声道:“许儿你瞧,姑娘笑了!” 许儿点点头,她也看见了,虽然不知道时眠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好,但是看到姑娘终于恢复精神,她也放下心来。 许儿:“姑娘,该梳……” 时眠扔下两人就朝外面跑。 到了门口的廊下,她喊道:“诸承煜,你出来!” 诸承煜从梁上跳下来:“何事?” 时眠问道:“你昨夜在哪?” 声音里不难听出淡淡的雀跃和期待。 诸承煜避开她的目光,抱怨道:“就在这啊,不过昨夜的雨实在太大了,将你的窗户都吹开了,为了给你关窗户我都淋湿了,你可要给我加工钱!” 诸承煜就这么瞧着她的目光逐渐暗淡,心下不忍,想起笪御叮嘱他的话,又移开了视线。 在宣阳的时候,就属他看着时眠的时间最多,他熟悉时眠的一切,看着她从一个天真简单的姑娘变成现在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种心疼的感受。 时眠缓缓低下头,许儿担心的陪在她跟前,她没有再多的安慰的话了,这么久早就说干了。 她再次抬头的时候,眼中的脆弱让当场的几个人都心生不忍。 然而当时眠转身的一刹那,面上的冷意一闪而过。 眼底尽是漆黑一片。 若是关窗,那为何泥水是在窗台里面? 玉姐姐,你真是好狠的心那,就是这般了,还是不现身。 真的就这么不要我了吗? 我不允许。 再抬眉,时眠双眸水润,小小的脸上还是泛着淡淡的柔弱:“许儿,准备一下,早膳过后去鸿德楼。” 许儿一愣:“是。” 店小二送来的消息并未明确的说明崔明媛几时会到,只是知道是在三号雅房。时眠定了那间雅房的对面,早早的就等着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午后。她在鸿德楼正用着午膳,突然就看见一个身着紫色长袍,文质彬彬的男子进了三号雅房。 时眠顿时没了食欲,放下筷子,余光时时注意着那边。 “许儿,那是谁?” 许儿:“是左相,丘姬。” 没过多久,一女子带着面纱也进了三号房。时眠顷刻间起身,疾步朝对面走去。 她让人青竹备了蒙汗药,准备将人弄晕带进忠武侯府,但是当她走到门口时,她震在原地。 里面传出崔明媛暴怒的声音:“我不稀罕!我就是死也不嫁给你。” “那你便去死吧。” 崔明媛几近奔溃:“你不要靠近我!我要嫁给庭深哥哥!我不想再看见你!” 丘姬的声音有些冷:“难道还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就是他将你送上了我的床!” “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就要嫁给庭深哥哥,” 丘姬:“成了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 “我不!我不!” 时眠在门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门外的姑娘,你可以进来了。” 时眠瞳孔一缩,推开了门。 崔明媛摘了面纱,面色憔悴,身形消瘦,比时眠好不到哪去。她见时眠来了,冷哼一声坐回椅子上,不善的问道:“你来作甚?” 时眠坐到两人对面,没有回答她的话,看向丘姬。 丘姬邪笑:“姑娘为何这般看着我?” 时眠:“你与她有了私情?” 崔明媛顿时暴跳如雷:“你竟敢偷听!把你听到的忘掉!不然我让你好看!” 时眠嗤笑一声:“让我好看?不是你们故意让我听到的吗?这位公子早就知道我在门外了吧,现在又何必在这惺惺作态。” “啪啪啪……” 丘姬一阵鼓掌:“不愧是时庭深的妹妹,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作者有话说:补昨天的,白天还有一章。 第45章 (捉虫) 时眠轻撇他一眼。 今日丘姬在这, 她怕是带不走崔明媛了。不过, 方才丘姬说什么?哥哥将崔明媛送上他的床? 哥哥向来温文尔雅, 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 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时眠厉声道:“方才我听见,左相说我家兄长将崔姑娘送与你,莫要含血喷人,坏了我哥哥的名声!” 丘姬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时姑娘真是护短心切,我丘姬从不打诳语,你若不信, 可以回府问一下全菊,她最是清楚。” 时眠一愣,这才把视线落在崔明媛身后,她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婢女,不是全菊。 丘姬接着说道:“这位新翰林侍讲士不光有惊世才华,这心机与谋略实在杰出。那位全菊是你兄长早早在十年前送给她的,十年前啊,你兄长才几岁?” 崔明媛气急败坏道:“是又怎么样, 你快将全菊还给我!” 在崔明媛的心里, 全菊是她最亲近的人了,也是最听她话最为她着想的人。小时候无论她想要什么, 全菊都会给她找来,长大后又帮她接近庭深哥哥。 她再找不来这么贴心的婢女了,更何况现在这个是丘姬硬塞给她的人, 她不要! 丘姬觉得呱燥的紧,于是眉眼一挑,崔明媛身后的婢女便上前将她的穴道点住,她瞬间失声,像个木头一样坐在椅子上。 时眠心中微沉,她想起了蔓枝。蔓枝也是哥哥十年前送给她的。 并且,前世左相并未和崔明媛有什么交集。 丘姬饮了一口酒:“不过我奉劝时姑娘一句,你最好私下去找全菊,不要被你兄长发现。” 时眠神色冷峻:“你不要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丘姬嗤笑,“好吧,我承认。” 时眠目光如梭:“你到底有何用意,今日这雅房也是你定的,你故意引我前来,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 丘姬心道,到底是时将军的女儿,果然爽快。那他也不必再试探了:“你派人盯着尚书府,不只是我,时庭深也知道。你盯着我家姑娘无非是想报仇,我可告诉你,那青衣女子不是崔明媛。” 时眠蹭的站起身:“你说不是便不是,如何证明!” 丘姬:“我这个左相的清白之身就在那日献给了她,还需证明?” 丘姬说着,朝一旁纹丝不动的崔明媛勾唇邪笑。 崔明媛脸颊爆红。 时眠死死攥着拳头,她撑着桌子,缓缓坐下。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想查良妃,奈何坊间的消息太少,想进宫却一直没找到入宫的理由。 真是多谢左相送上门来。 至于哥哥这事,时眠心思盘旋一翻:“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刚走到门口,身后丘姬略带寒意的声音传来:“时姑娘,崔明媛是我的人,你出手前最好斟酌斟酌。” 时眠回首嫣然一笑:“左相说笑了,就是我出手了,你又能耐我何?” 丘姬一噎,双目微眯,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了雅房。 “成梓。” 崔明媛身旁的婢女上前一步:“相爷。” 丘姬:“务必看好她。” 成梓:“是。” 丘姬摆了摆手,成梓退下。 房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稀少,这让崔明媛有些喘不上气。 丘姬站到她面前,挑起她的下巴,声音低沉:“姑娘,早些忘了时庭深,不然……” 崔明媛打了个冷颤。 时眠上了马车,问道:“许儿,有何办法能辨别一个女子是否是完璧之身?” 许儿:“这种事只有宫中的老嬷嬷和青楼的人知道。” 时眠:“去青楼。” 许儿脸色一变:“姑娘,青楼那种地方,许儿去就好了。” 时眠摇头:“我亲自去。” 许儿知道她拦不住,只能问道:“凉安有好些家青楼,我们去哪家?” 时眠想了想,方才来的时候她看见一家:“惜春楼。” 青竹听见惜春楼,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许儿失色,她早先时候去过惜春楼买消息! 本来老鸨让她五日后去取消息,五日后她再去的时候老鸨告诉她,她要寻的那人已经不再宣阳,他们会继续查,让她隔段时日就去一趟,这一来二去的,那老鸨便和她熟悉了起来。 她驻足原地不动,时眠眸光微动:“许儿?” “姑娘,惜春楼有些乱,我们换一家可行?” 时眠挥袖自行上了马车,淡淡的声音传出:“不行。” 眼看着惜春楼就在前面,许儿坐在马车上心急如焚。 时眠下了马车,刚才在路上买了两身男装,她特地给许儿挑了一身书童装。 此时两人的头发都被被竖起成男式发髻,时眠手持折扇,乍一看像一个病弱的公子哥。 老鸨见大白天有人上门,依旧热情如火。一看见许儿进来,连忙招呼道:“怎么今日来了,幸亏希儿姑娘今天的病好了一些,不然都没法接待您!” 许儿:“……” 时眠就在她身后,因为身形的原因,老鸨一时间没看见。 她从许儿的身后走出:“妈妈,先前只听说过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容姿斐然,整个惜春楼恐怕就属您最美了!” 老鸨微微一怔,时眠笑意盈盈的接着道:“这是我家书童,之前一直有事耽搁了,今日难得有空,便亲自来了。” 说着时眠素手瘫在许儿面前,许儿手忙脚乱的将怀中的银子放在时眠手中。时眠接过,又塞在了老鸨的怀里:“妈妈辛苦了,只听许儿说您办事稳妥,这是谢谢您的。” 老鸨本就还有些懵,此时更是被哄得晕头转向的:“哦哦,原来如此,这边快请。” 许儿被时眠这番操作惊呆了。 她本想着,就影阁的人来讲,就算时眠与她同往,他们也会注意着不会露出马脚。 可是…… 许儿低头一看,油绿的书童装和时眠身上优质的绸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儿!”青竹安排好马车,这才跟了上来,“姑娘呢?” 许儿:“进去了,我们也走吧。” 她已经做好暴露的准备了。 她忐忑不安的跟进去,青竹紧跟其后。 所谓的“希儿姑娘”的确是个姑娘,却是个倒卖消息的人。若是有人要买消息或者卖消息,都是这人衡量价格,再售进售出。 希儿正在整理档案,瞧见他们来了,目光顿在最后的青竹身上,她眨了眨眼,疑惑的问道:“妈妈,怎么这么多人?” 老鸨笑道:“都是和这位一起的。” 老鸨指着许儿,希儿扫过他们表示知道了。她翻出昨日刚到的消息,放在桌子上:“消息到了。” 许儿脚尖微动,时眠先上前一步取过打开。 张蒙于四月初已般至凉安,人已死。其随行女子名贾蓉,是十五年前忠武侯的姨娘,与张蒙在大火中被救,现身旁有暗卫保护,无法近身,具体住址继续查探中。 白到透明的手指捏着泛黄的信纸,时眠深吸一口气,将纸折好,笑道:“多谢,有劳了。” 希儿颔首:“不必客气。” 出了后院,时眠才向老鸨提起这次主要来的用意。老鸨打量了时眠一眼,意味深长:“公子若是不嫌弃,妈妈我跟你走一趟。” 时眠作揖谢道:“那真是太谢谢了。” 老鸨拂了拂身子,回屋卸了妆容换了衣服,好半天才出来。 身上没了风尘气,行走间竟有骨子淡淡的韵味。时眠惊奇,老鸨调笑道:“公子,收回你的眼神。” “咳咳……”时眠不自在的轻咳,“妈妈如何称呼?” “唤我段姨即可。” 时眠乖巧道:“段姨。” 段姨凤眼弯弯,眼神不似方才,瞧着时眠暗含满意:“诶!” 回到忠武侯府,时南昌和时庭深都不在府中,府里有些冷清。 段姨下了马车,清冷的目光扫过倒寒春雪,不经意的问道:“姑娘,家父不在吗?” 时眠愣了愣,忽然笑了,惜春楼的妈妈怎会认不出她是女儿身,这次找她果然找对了。 “恩,昨夜父亲外出,需两三天才能回来。” 之桃出来迎人,见到段姨险些栽倒,好在她早已习惯了这种一惊一乍的事情,很快收拾好脸上的惊愕。按照时眠的吩咐,给段姨安排了一个院子暂住。 一直等到晚上,之桃扯过青竹赶紧问今天的事情。 青竹自己还在迷迷糊糊,她和希尔很久以前见过一面,怎么一转眼突然就冒出来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结果之桃又告诉她这位“段姨”竟然是堂主!! 段堂主!! 她的偶像啊! 主子和诸客卿的师傅!那传说中的人物竟然在一个青楼里做起了老鸨! 这边两人战战兢兢乱成了一锅粥,那边时眠回到书房,许儿一路沉默。 走到门口时眠停下抬头:“诸承煜,你在府里找找,有没有一个叫全菊的婢女。” 梁上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时眠知道他去了。 进入书房:“插上门栓。” 许儿微颤,听话的落了栓。 时眠将信纸重新拿出来,放在了桌上,良久不语,她在等许儿自己开口。 书房里点着淡淡的熏香,是极其稀有的昙花香。 不说她从来不用这种味道的熏香,这种少有的熏香府中也根本不会买。那这香是哪来的,定是以前忠武侯留下的旧货,是她娘亲的! 能保存十几年还未变质,可见这熏香的珍贵。 时眠恍然,这府中似乎每一厘每一毫都在告诉她,娘亲的不同寻常。 为何她上一世毫无所觉。 时眠捣灭了香炉,袅袅白烟腾起:“许儿,你还不告诉我吗?” 许儿沉默。 时眠又气又恼,心中的怒火无法发泄,她终于忍不住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扫落,乒铃乓啷砸了一地。 “你若再不说,便领了你的身契,自行离去吧。” 作者有话说:最近评论很少啊啊啊啊啊… 人家会努力更新的… (小声嘤嘤) 第46章 “姑娘!”许儿惊道! 时眠撇开头不去看她那破碎的目光, 她稳稳当当的坐下, 等着许儿开口。 可是过了许久, 许儿依旧闭着唇不愿说。 时眠暗暗握紧了拳头。 她怎么可能真的将人赶走, 方才不过是吓许儿的罢了。可是她都这般逼着许儿了,为何许儿还是守瓶缄口。 她越是这样,时眠越是不安。 “姑娘。”许儿缓缓跪下,“许儿伺候姑娘十五载,今日,就拜别了。” 时眠下颚微微颤抖,猛地望向许儿。 许儿深深一扣。 死寂的书房里就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许儿起身, 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抬手将门栓打开,屋外的艳阳已经回归大地,头顶月明星稀。 冷风涌进,时眠终究没忍住:“站住!” 许儿停下,时眠红着眼眶,咬牙说道:“现下也不是深究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给你时间再考虑。你, 暂留府中。” “姑娘!”许儿回首, 眼中有细碎的星光。 时眠打断她,两步走到她面前, 轻轻抱住她:“许儿,我已经长到了,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想着衣服首饰的小姑娘。我可以做到做每件事前深思熟虑, 也可以为达目的用尽手段。现在的我,就是这样的人。许儿,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的时眠是你的姑娘,亦是你的主子,你当信我!” 你当信我! 时眠推心置腹的在她耳边低语。 许儿的脸色有一霎的苍白。 她不是不信时眠,只是她所知的那些事情,不光关乎一个时家,更是两国之间的领土之争。 一旦被外人知道,便是整个时家覆灭的时候,这让她如何能够轻易的开口。 “……姑娘,你给我一些时间,容我再想想。” 时眠轻轻道:“好。” 这日一大早,时眠直接带着人找上了尚书府。 尚书夫人崔氏以及尚书家一众儿女齐愣愣的看着笑意盈盈的时眠。她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乖巧的像个小仙女。 崔夫人:“时姑娘,不是我不让你见明媛,实在是她传话来说身体不适,你看……” 时眠小嘴一瘪,杏眼委屈的眨了眨,饶是崔氏这种硬心肠的人也是一软。 时眠细声细语的:“夫人,我、我只是想探望一下崔姐姐。这样,您劳烦再派人跑一趟,您就告诉她,我是找她来说游湖那天的私事的,她定会见我的。” “……好吧。” 没过多久,崔明媛果然派人来迎了。 尚书府的女眷们嘀嘀咕咕的议论着,对两人的事情很好奇。时眠浅笑着拜别她们,跟着人进了后院。 崔明媛住的院子不大不小,风景怡丽,看出来崔夫人对她不错。时眠的绣花鞋堪堪踏进院门,神色蓦地就沉了下来:“之桃,将院门给我从里面锁住。” 之桃:“是。” “青竹。” 青竹被着个阵势吓得一激灵:“在、在!” 时眠:“药带上了吗?” 青竹摸了摸腰间:“带着了。” 时眠朝身边的段姨低语:“段姨,你跟着我便好。” 段姨漂亮的凤眼乱瞟,她笑着应道:“恩。” 成梓听见声音,先替崔明媛出来打探一翻,结果还没见着时眠,眼见一花一个人影兀的出现在面前,她万万没想到这群人在院子里就动气手来,一时不察,很快被许儿绑了起来。 时眠走进崔明媛的闺房。 “咳咳……”崔明媛干咳两声,“成梓!水!成梓!” 没想到她倒是真的病了,房中弥漫着一股子汤药味,很不好闻。 崔明媛的咳嗽轻了些,她抬头见到时眠,冷哼:“怎么,你是专门来看我的热闹的?” 她的脸色很黄,瘦的额骨都隐隐作现,此时披头散发的坐在榻上,尽管梳了妆容却也没有掩饰住她满脸的憔悴。 时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崔明媛。 两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崔明媛从来都是娇俏艳丽的,哪怕最后在渝崖之上,她还梳着凉安最流行的发髻,插着价值连城的珠钗。 时眠戚眉:“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崔府苛待你了?” 崔明媛冷脸:“不干你事。” “哼。”时眠坐下,既然她不识好歹,那便直接进入正题吧。 时眠深邃的目光咻然盯住她:“那日巫秋湖刺客来袭之时,你在哪里?” 崔明媛脸色更加白了,她露出一抹讽意:“丘姬不都告诉你了?特地来羞辱我你很高兴?时眠,我怎么从未发现你是这么恶毒的人!我不欢迎你,你滚!” 时眠冷眼看着她在坐塌上扑腾,她很虚弱,现在就连下床都做不到。 崔明媛恼羞成怒:“成梓!你人呢!成梓!” “别叫了,她进不来。”时眠眼帘轻抬,“还有,我不是在羞辱你,我只是在例行盘问。” 崔明媛突然盯住她:“我错了,你不是恶毒,你是凉薄!呵……时家的人果然凉薄……” 时眠:“我换个方式问你,我表姐是不是你推下水的?” “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哈哈……” 时眠看着状似癫狂的崔明媛,眉头一拧:“青竹,将她弄晕。” 青竹懵了懵,连忙掏出一包药粉混在了茶水里,捏着崔明媛的下巴,就给灌了进去。崔明媛虚弱的挣扎了,无济于事。 一会过后,崔明媛晕死过去。时眠才起身:“段姨,你可以动手了。” 段姨探了探崔明媛的脉搏,然后拽住她的腰带。 “等等。” 段姨回首看她,时眠的目光落在崔明媛一无所觉的脸上,她闭上眼:“她醒来之后会发现自己被人检查过了吗?” 段姨看了时眠一眼:“不会。” 时眠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你继续吧。” 今日的阳光格外的好,崔明媛院中有个小荷塘,荷塘中的莲花已经盛放,有二三个蜻蜓停在小荷尖尖上。 岁月静好。 “嘎吱——” 门开了之后,率先走出就是时眠,随后是段姨。 许儿在门口等着,旁边是被五花大绑的成梓,她上前,时眠朝她微微点头,明白后许儿解开了成梓的绳子。 “呸呸!” 成梓将嘴里的布吐了出来,狠狠瞪了她们一眼,赶紧进屋查看崔明媛。 青竹刚帮崔明媛探完脉,身后被人呼噜一把扯过,她眉眼一横:“你干嘛!” 成梓探了探崔明媛的鼻息,感觉她呼吸平稳后才转身叉腰质问道:“我才要问你们,你们到底要干嘛!” “哼哼!”青竹看她一副欠揍的模样,忍者揍人的欲望,“你管我们!” “你!” “你什么你!你作为她的唯一的婢女,难道不知道她已经有孕了吗?” 成梓晴天霹雳! “什、什么?!” 青竹不耐烦的重复道:“我说,她已经有孕快一月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照看自己主子的,她现在再不好好养着,要不了多久,这孩子就没了。” 成梓呆呆的问:“那怎么办?” 青竹:“你……” “青竹。” “诶!”青竹回头应道,外面之桃看她许久没有出来,叫道。 她犹豫了一下:“你等我一下。” 成梓:“哦哦哦。” 青竹有些忐忑,她知道时眠和崔明媛两人势同水火,可是作为一位大夫,她的操守告诉她现在不能走,好歹要等她和成梓交代清楚了才能离开。 时眠淡淡道:“恩,你去吧,我们在外面等你。” 青竹惊喜:“多谢姑娘!” 崔夫人双手恭送着将时眠这位祖宗送出了府,段姨抬头望了望刺眼的太阳,突然问她:“你不是和她有仇?” 时眠平静道:“稚子无辜。” 段姨一怔,轻笑一声。 许儿愣愣的看着时眠的背影,她突然发觉,姑娘真的已经不一样了。现在的姑娘,耀眼的宛如当初的夫人。 她的眼眶有些酸涩,心中熨烫。 夫人,您看到了吗? 您的姑娘长大了。 许儿是不是可以将一切告诉她了,我们都应该相信姑娘,是吗? 马蹄声“哒哒哒”的在街道上飘过,路旁的铺子一间一间的划过,前面就是凉安最大的鸿德楼。 风撩起帘子,时眠朝外看去,瞳孔一缩。 时庭深站在鸿德楼的二楼,眼眉弯弯的看着底下人声鼎沸的街道。 凉凉的视线刮过时眠的马车,他忽然勾唇。 明明是谦谦温润的笑意,时眠却在那一刻却仿佛坠入了腊月里的寒潭。 冰冷刺骨。 她忽然想明白了。 时而她总是有种不对劲的地方,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是哥哥。 因为上一世崔明媛如同诅咒般的话,她几乎下意识的避开时庭深,遇事的时候也将他抛至脑后。 可是,哥哥真的喜欢她吗? 起先是蔓枝,后来是全菊,最后又是良直。 他们都有共同的主子。 时眠十指拢在袖中紧紧相握,手背泛白。 诸承煜没有找到全菊,忠武侯府中干干净净的,于是她让诸承煜回来了,并对丘姬的话保持深度怀疑。 所以今日她才直接上门找上崔明媛。 不是完璧之身本不能证明什么,巧就巧在她怀孕了,孕期往前推,正好是游湖那日。 回到忠武侯府,时眠坐立难安:“诸承煜。” 院门插上了,诸承煜便没蹲在梁上,他这几日一直抱着根木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听见时眠叫他,连忙将木头藏在了身后:“干啥?” “你再去找找全菊,掘地三尺的那种找。” 第47章 (捉虫 出去寻全菊的诸承煜, 直到半夜才带着一身伤回来。 为了不惊动旁人, 诸承煜咬牙躲进了时眠的房里。 今日正巧是东霜守夜, 这个妮子在门口昏昏沉沉的, 也没注意到房中的烛火点亮了。 时眠随意套了一件外衫,将人扶到桌边坐下。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胜数:“怎么回事?” 诸承煜倒吸了一口气:“时庭深院子下面有个地牢,我本欲进去查探一翻,里面却机关遍布。” 里面的机关术他闻所未闻,险些在里面丧命。 时眠到外面推了推东霜:“去叫青竹和之桃过来,就说我寻她们。” 东霜揉了揉眼睛:“啊?哦哦。” 青竹和之桃很快赶过来, 许儿也被惊动了,匆匆来到时眠房中。 之桃大惊失色:“怎么伤的这么重!” 青竹顾不上说话,只是赶紧为他清理伤口。诸承煜已经昏昏沉沉,他的意识开始不清楚,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将所见的全都说了出来:“你说的那个婢女就在里面,但是已经快死了。我闯到里面,谁知触动了机关, 你哥哥他……” 诸承煜最后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晕了过去。青竹的脸色很难看:“他中毒了,这毒我没见过, 我只能暂时压制一段时间。” 之桃扶着诸承煜的肩膀:“你尽力研制解药,我这就联系毒老,有毒老在一定没事的。” 青竹:“恩!” 时眠:“不用移动他, 青竹,你和人东霜守着她。” 东霜这丫头头脑简单,一根筋死犟到底,叫她守着,她便会寸步不离的守着。 之桃紧赶慢赶来到后门,将信件送了出去。 诸承煜回来之后,时眠换了一间房,却久久不能入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披上风衣踱步到院中。 许儿他们都去安顿诸承煜了,于是便只剩了她一人。 时眠在想时庭深。 她不明白时庭深要做什么,如此看来,崔明媛也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她仿佛坠入了一张庞大的网中,抬眼望去,这张网越来越大,没有尽头。 “咔——” 时眠目光一凌:“谁!” 下一刻她拔出腰中的匕首,闪身朝假山后面袭去。 那人隐在夜色之中,戴着一张白色无花的面具,露出薄唇与下巴,两人瞬间交手。 几乎在交手的一刹那,时眠便知此人武功甚高,她不是对手。所以随意耍了两下之后,她张嘴就要叫人:“来……” “唔!”时眠堪堪发出一个音节,就被那人捂住了嘴巴。她睁大了眼睛,瞳孔中全是此人的身影,那人搂着她,薄唇纠结的抿着,月色下看不清他的眼神。 男子抱着她,时眠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挣开,好半晌后时眠放弃挣扎,她抬眼,愤怒的瞪着他。 她已被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是这人半天都不松开她,是在占她便宜吗! 收到时眠的眼神,那人眸光心虚的闪了闪,喉结微动,声音低沉:“你……你别叫,是之桃叫我来的。” 时眠心中稍定,冷哼一声推来他,正巧他松了劲,一时不察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他面具下的脸一红,急忙双手贴腿,正正经经的站好。 “你就是毒老?” 那人默了默:“恩。” 时眠稀奇,她听“毒老”这名字,还以为是个白胡子花花的老头子,谁知竟是个带着面具的青年。人既然来了,便赶紧去看人吧! 诸承煜的伤势不能等,她不由得着露出一丝着急:“你来了就好,快去看看他的毒。” “毒老”一愣,眼睛眨了眨,看了时眠一眼。 时眠走了两步看他没动,不耐的说:“你怎么不走?” “毒老”委屈的瘪嘴,低头听话的跟上。 时眠想起诸承煜,心中愧疚。算起来,诸承煜也算是替她受的伤,现下更是中了毒,别看她方才镇定,心中不比之桃他们平静。 两人朝着一旁的厢房走去,时眠张了张嘴,终究道:“毒老,请您务必尽力救他。” “恩。” “毒老”撇了时眠一眼,那一眼看的时眠一头雾水。 到了房中,时眠也没心思去关注这个“毒老”,她道:“之桃,青竹,毒老到了。” 青竹正在给诸承煜上药,一回身看到来人,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主、主主主……” 之桃赶紧掐了她一把,她急忙改口:“毒、毒老。” “毒老”给诸承煜探了许久的脉,才道:“是庄朝独有的炙毒,大渝寻不到解药。” 他这句话几乎给诸承煜判了死刑,之桃瞬间脸色煞白,她猛地跪下:“主子,求您救救他!” 时眠也愣在原地,她想像不到诸承煜就这么死了的场景。诸承煜是姐姐留给她的人,留下身边才一月,她此时瞬间被愧疚淹没,没注意到之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称呼。 青竹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干着急,忍不住道:“你倒是听、听他说完呀!” 之桃眼中希望乍现, “毒老”:“起来。” 之桃赶紧拍了拍衣裙站起来,忐忑的等着。 “毒老”:“我的药童是庄朝人,明日会带着解药过来,你们不必担心。” 说着他又偷偷瞥了时眠一眼。 时眠正松了一口气,哪里注意的到。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毒老”口中的那个药童才姗姗来迟。 他被下人领着进入忠武侯府,路过花园的时候,正好被时庭深撞见:“这人是谁?” 良直:“昨夜姑娘受了风寒,找来的大夫。” 时庭深戚眉:“府医呢?” 良直犹豫了一下:“姑娘没叫府医。” 时庭深朝木兮院的方向望去,眼中沉沉浮浮:“派人打听一下,然后盯住木兮院。” 良直:“是。” 良直应了后,他接着方才的话:“昨夜的探子并未找到,阁中已经派人去查了。” “恩。” 时眠怎么也没想到,“毒老”口中的药童竟然是个胡子一大把的半百老头。 这老头到了木兮院,什么也没干,先是板着脸将“毒老”教训了一翻,才被青竹扶着进了厢房。 时眠:“……” 这两人的身份搞反了吧。 她走到“毒老”身边,刚想说什么,屋里便传来那位药童中气十足的声音:“还在外面作甚!还不赶快进来!” 登时吓得时眠一个激灵:“来、来了!” 话音一落,时眠才反映过了自己做了什么,脸一红,干笑了一声:“走吧,我们进去。” “毒老”嘴角微微翘起,他盯着时眠的后脑勺,眼里亮晶晶的,抬步跟在她身后。 药童老头子见他们进来,二话没说扯过“毒老”:“你帮他的衣服扒了,青竹留下,其他姑娘家出去。” 之桃白着嘴唇,她撇开头不动。 时眠也不想出去,她也没动,时眠不动,许儿自然也不动。 药童见此胡子一炸:“叫你们出去就出去!青竹是大夫,你们是吗?别隔着碍事!” 时眠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凶过,话中还全是嫌弃,但她又知道这个药童说的没错。她懵了懵,然后略带沮丧的回道:“我知道了,之桃,跟我出去。” 之桃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门刚关上,“毒老”不高兴的冷哼一声:“你做什么那么凶。” 药童手上没停,这种小毒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小事,他一听这话,两只泡肿的眼睛一横:“兔崽子敢教训我?等会出去我就跟人小姑娘说你是冒充我!” 毒老喜爱云游天下,早些年收了段姨的信回到凉安,近来一直在凉安边界的山里采药。直到今日清晨才收到飞鸽传书。 等他到城内找到段姨,才知道笪御已经先行一步过来了,还冒充了他的身份。冒充也就冒充吧,竟然让他一个老头子给他做药童! 也不看看他的医术和毒术是谁教的,有这么大逆不道的人吗! 青竹在一旁安静如鸡,默默给毒老打下手。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个时候她还是沉默的好。 “快点扒衣服!” 毒老不客气的使唤道,笪御早已经习惯了,他内力一震,直接将诸承煜的衣服震得七零八碎。做完了之后他也不走,就跟在毒老的屁股后面转来转去。 毒老拿药,他跟着。 毒老取血,他跟着。 中间他歇了一会,去喝水,笪御还跟着。 “啪!”毒老把杯子一放,瞪他:“你再跟着我,我便一包药将你毒倒信不信!” 笪御依旧一声不吭,毒老白了他一眼,这人从小就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那边诸承煜的毒已经解了,剩下的养段时日便好。 没他什么事了,毒老收拾收拾准备离开。 哪知笪御长腿一跨,将人拦住了:“爷爷,你别告诉她。” 毒老:“……” 感情就为这个啊…… 他家这个童子鸡终于除了报仇,有了别的心思。毒老深感欣慰,于是他无情道:“也行。我瞧这小姑娘挺关心诸小子的,说不准是一对。诸小子大病初愈,要是吓到她,诸小子可就该怪罪老头子我喽。” 笪御:“才不是!” “恩?”毒老歪头,“不是什么?” 笪御眼中有两团小小的火焰,他想到方才时眠着急的模样,又想到他不在的日子两人朝夕相处的,眼中的火焰越烧越大。 戴着面具都掩饰不住笪御紧绷的神情,毒老狡黠一笑:“放心,为了诸小子的健康,我不会告诉她的。” 笪御猛地攥紧了拳头。 “咦,看这房间的布置,应该是那姑娘的闺房,啧啧,看来好事将近喽……” 作者有话说:男主终于要自食恶果了,哈哈,我好爽…… 第48章 许儿将毒老恭恭敬敬的送出忠武侯府。回到木兮院院门口的时候, 那边黑影一闪, 她身体快于意识, 上前想捉住那人。 那人的武功也不低, 和她错手而过逃掉了。但是许儿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是时庭深身边的护卫巴都。 许儿心中难安,快步回到了木兮院,找到东霜。 许儿:“东霜,最近公子有什么动静吗?” 说到这个,东霜将手中的活放下,她生而胆小, 有些紧张:“许儿姐姐,那次之后,我便派人悄悄跟在公子身后,但是那些人都、都死了。” 许儿一惊:“你如何得知他们都死了?” 东霜咽了咽口水:“许儿姐姐也知道,东霜小时候是在杂耍班长大的,稍稍懂得一些训狗术。先前派去两人都失踪了,所以我买来一条大黄狗,在后来的派去的人身上都放了香料包。他们又失踪了, 最后我跟着大黄找到了一个庄园, 里面……” 说到这,东霜的脸白了白:“里面关着一只黑色的狼狗, 极其凶残,以人为食,我瞧、瞧见了他们的衣服和香料包, 尸体已经被啃、啃碎了。” 许儿光是听她这般说,便已能想到那副血腥的场景。这小姑娘被吓得不轻,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里面没人?你有没有被发现?” 东霜摸着自己的发梢,想到许儿那么厉害,心里踏实不少:“我只瞧见了两个下人。我和大黄是从庄园后面的狗洞钻进去的,没被人发现。我瞧庄子的名字有点眼熟,回来之后打听了一下那个庄子的主人,是、是公子。” 许儿愣住,凉安的地产基本都在麻良手里,当然少数也会在许儿手里管理着,其中就包括时眠的沁春园和是时庭深的沁秋园。 但是来凉安之前,沁秋园的管事权,她移交给了良直。 她便再也没有派人去瞧过了。 “许儿。” 许儿回神,之桃过来找她:“姑娘在找你。” 许儿:“知道了。” 她决定,要将这些告诉时眠。 毒老走了,笪御却留在了忠武侯府,美其名曰诸承煜的余毒未清。时眠不疑有他,看这人武功不弱,应该不会被府中的人发现,所以就叫来许儿给他安排个院子。 笪御走进时眠的书房,在她身旁坐下,他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 时眠抬眉看他,半晌过后,她忍不住了:“诸承煜醒了?” 笪御捏着茶杯的指腹一白:“没醒。” 他话音顿了顿:“时姑娘很担心他吗?” 时眠点头:“是啊,只盼着他能早些醒过来。” 昨夜诸承煜的话还未说完便晕了过去,时眠一直在想他最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笪御看着她:“那你喜欢他?” 时眠斜他一眼:“莫要胡说,我有心悦的人了。” 她喜欢玉姐姐,哪怕知道他是个女子,她依旧没克制住那一颗为他而悦的心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一个女人,但是就是喜欢了,喜欢到看着那人平安,她便心满意足。 时眠想,她大概栽在那人身上了。 女子相恋,世道不允,她不求能与之白头,她只求在笪御身旁能够有一席之位,做个知心姐妹,看她成亲生子,看她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 随着时间越久,她每日早上醒来都会看一眼窗台,总有那么几次夹在上面的头发不见了,她越发笃定姐姐没死。 可是姐姐不愿见她,为何? 这般想着想着,时眠难掩心酸,眼中水光闪烁。 “咔嚓——” 笪御手中的杯子碎了。 锋利的瓷片划破了笪御的手,苦涩的茶水淋在上面,带来一阵刺痛,远不及他心上的痛。 艳丽的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时眠皱眉:“你的手破了。” 笪御定定的盯着她,直看的时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时眠见他没反应,又说了一遍:“毒老,你的手流血了。” 笪御的声音冷冷的:“我知道。” 时眠默:“……哦。” 笪御松开手,碎瓷片叮铃散了一桌子,他张开手掌,露出数道划痕,看着有些吓人,他平静道:“你帮我包扎一下。” 时眠撇开头,那伤口看的她有些眩晕,她朝外喊道:“青竹!” 青竹闻声进来,偷偷看了笪御一眼才望向时眠:“姑娘。” 时眠:“你帮毒老看看伤口。” 青竹:“是。” 青竹缩着脖子迈着小碎步上前,刚想捧起笪御的手,被他一避。青竹抬头,看见笪御崩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时眠纳闷的看着他们,笪御的手还在流血,口子有些深,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时间久了,血水混着瓷片渣渣凝固在伤口上。 笪御的手又往前伸了伸,就差伸到时眠眼皮子底下了,他说:“你帮我。” 时眠往后坐了坐:“男女授受不亲,公子请自重。” 笪御:“……” 天道轮回,这句话终于报应在他自己身上了。 青竹此时恨不得找个缝钻了! 心中疯狂咆哮,为什么每次这种场面她偏偏都在场! 气氛凝滞了一瞬,笪御固执道:“你帮我!” 若是搁以前,眠儿定会心疼的!不用他说,眠儿就会上前细心帮他清理伤口! 时眠气急:“你有……”病啊! 好在她及时住了嘴,她拂袖站起来:“毒老医毒双绝,相信这点小伤难不倒您,时眠先行告辞。” 门外艳阳高照,屋中却寒意肆虐。 青竹咬牙:“主子,您的伤……” 笪御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青竹立马没声了。 良久过后:“你去吧,我自己处理。” 青竹大松一口气:“是,青竹告退。” 今日时眠给宫中淑妃下了拜帖,第二日一早她便乘上马车朝皇宫驶去。 到宫门口的时候,时南昌他们还未下朝。时眠下了车,递上拜帖,宫人便领着她一行人去了淑妃的未央宫。 淑妃把玩着手中的信件,眼底意味不明。 “娘娘,时姑娘到了。” 淑妃:“宣。” 因为今日进宫,时眠难得整理了一番,整个人看起来气色红润,容光焕发。她进了殿中,朝淑妃行了个礼:“娘娘万福。” 淑妃摆摆手:“起吧,坐这来。” 时眠凑近她坐下,两人唠起了家常。 你一句我一句的来往了许久,淑妃心下佩服,小小年纪便如此沉得住气,比她当年还要强上不少,心中对时眠又多了一分喜欢。 时眠收敛了笑意:“娘娘,今日进宫是为崔姐姐的事,可否屏退左右?” 淑妃抬眉示意,古嬷嬷带着人下去了。 许儿和青竹也知趣的退下,待殿中无人,时眠才缓缓开口:“娘娘,你可知崔姐姐她……有孕了。” “什么!”淑妃大惊失色,当即站起了身。 时眠心道果然,她那日见丘姬做派便猜测他肯定将此事瞒的死死的,现在眼下崔明媛怀孕,她特定等了两日,左相还是毫无动静。 无论左相在想什么,此事都是时眠与淑妃谈判的筹码。 第49章 时眠:“娘娘, 想必您在崔姐姐身边放了人, 但是最近可有收到消息?” 淑妃还未从崔明媛有孕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再次听见她的问题才恍然发觉, 崔府的婢女已经许久没有给她回个有用的消息了。 她不由得戚眉:“时丫头知道些什么?” 时眠淡淡的说:“娘娘,我与您做个交易,如何?” 淑妃坐回榻上,殿门口的午阳肆意的爬进来,落了一地的金光,她笑道:“丫头想与本宫交易什么?” 时眠浅浅的笑起来:“以消息换消息,娘娘不会亏的。” 淑妃弹了弹自己的蔻丹, 轻吹一口:“你想知道什么?” “良妃,我要良妃所有的信息。” 淑妃敛着眉眼,微微一怔,不动声色:“你查她作甚?” 时眠浅笑不语。 “无趣。”淑妃淡淡道,她身子一歪,用手掌撑着脑袋,“好,本宫答应你。” 日头渐渐升高, 走出宫门的时眠回头望了眼宏伟的宫门。她抬头, 头顶的红日奋力燃烧,她努力睁大眼睛, 阳光刺眼,不多时她的眼睛被刺的泛起水光。 “时姑娘?” 时眠一滞,她回首。 前方的女子身形窈窕, 乌发在风中微荡,伸长的脖颈在阳光下白到发光。她回首的那一瞬间,小脸宛如皎月,眸光水润闪烁,像个稚嫩懵懂的仙子。 长孙君荣呆呆的望着她,一时失了语言。 半晌这人也没说话,还如此无礼的盯着她看。时眠心中不悦,她不由的后退一步,许儿和青竹见状一左一右的伴在一旁。 时眠冷着脸:“回府。” 青竹警惕的瞅了长孙君荣一眼,听见时眠这句话,恨不得立刻将时眠抬进马车里。 “等、等一下。”长孙君荣回神,“时姑娘,今日风和日丽,马场有马术表演,不若一起去瞧瞧?” 说这话的时候,长孙君荣不由自主的打了两个结巴,加上他面上明显流露的期待,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青竹浑身紧绷,像个炸毛的小猫死死盯着长孙君荣,就怕时眠答应了。 时眠心思细腻敏感,她自然也感觉到了长孙君荣的不对劲,想到方才淑妃所言,长孙君荣又是良妃所出,心里起了一丝抵触:“不了,五皇子自便,时眠告辞。” 时眠说完便要上车,长孙君荣面生焦急:“等等!” 情急之下他伸手想拉住时眠,下一刻手背一痛:“嘶——什么人!” 长孙君荣当场跳脚,他朝四周望去,周围宫墙环绕,远处的街坊也因为靠近皇宫格外冷清。 没人。 时眠一愣,她突然想起在宣阳菊园的时候,好似也有过这一幕,她本欲上车离去,突然改了注意。 “五皇子怎么了?”时眠关心的问。 长孙君的手背肿起一个圆形的包,不过几息已经青紫,隐隐渗着血丝。忽然被时眠关心,他难掩激动,说话语无伦次的:“无碍,无碍……” 时眠眼里金光一闪:“许儿,将你帕子给我。” 许儿递上帕子,时眠接过:“五皇子,这个给你,你还是包扎一下吧?” “好好好!”长孙君荣欣喜,他现在反倒十分感谢在暗处的小贼,极其感谢。 时眠浅笑告别。 马车渐行渐远,时眠坐在马车中有些紧张。 她攥着帕子,时不时望一眼门帘,又望一眼窗帘,片刻的时间看了不下几十次,忽然马车一顿,停了下来,时眠眼中灵光乍现。 外面有细碎的说话声,街上人声鼎沸,时眠听不太清在说什么。没多久,帘子撩起,来人身形修长,墨色长袍和无花面具给他增添了一丝冷酷。 时眠眼中星星灭了。 不是姐姐。 她的情绪实在太过明显,帘外的笪御看的清清楚楚,他心中瞬间变得沉甸甸的。 眠儿,你在等谁? 许儿不悦道:“毒老,您切不可进去。” 街上这么些人,青天白日的,若是姑娘的马车上进了一个大男人,回头不知道怎么传呢! 笪御没理许儿,对车夫道:“你下去。” 车夫:“???” 车夫不认识笪御,见这人上来就要抢他饭碗,危机感顿起:“公子,你这么做就不厚道了,你也不问问姑娘愿意让你行马吗?” 笪御看向时眠。 时眠还沉浸在“那不是姐姐”的情绪里,声音有些恹恹的:“毒老您是客人,行马这种事还是交给大爷吧,您要是愿意便坐在他旁边,我们载您一程。” 笪御:“……哼!” “刷”的一下,笪御将帘子放下,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离去的时候,他一屁股坐在的大爷身边:“走。” 青竹:“……” 这,这真的是她主子吗? 没眼看啊! 时眠下车的时候,笪御已经不见了,她也懒得问,径直回了院子。经过花园的时候,碰上了准备出府的时庭深。 时眠抿了抿唇:“哥哥。” 时庭依旧温润的笑笑:“听说你今日进宫了,进宫做什么?” “淑妃娘娘新得了一个发钗,让我进宫帮她瞧瞧。” “怎么不叫崔姑娘去,你何时与淑妃这么亲近了?” 时眠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下时庭深,他身姿挺拔,长袖背在身后,面上浅笑晏晏,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眉眼生的都是和善的模样。 “为何不叫崔明媛,哥哥难道不知道吗!” 这句话,仿佛就是在问他为何要毁人清白。 时庭深一怔,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歪了一下头,很无辜:“眠儿在说什么?哥哥如何能得知?” 时眠刹那间觉得通体生寒,这不是她哥哥! 时庭深,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 时眠在心中默默的将这两个问题抛出,喉咙却尤其干涩,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姑娘……”许儿扶住她,目光飘过眼前的男子,“该回了。” 时眠抓住她的手臂,渐渐收紧,闷声回答:“恩。” 与时庭深错身而过,时眠恍惚般的轻语:“时庭深,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许儿与时庭深同时一愣。 许儿心中是酸涩,自己宠大的姑娘如今面对熟悉又陌生的亲人,心中的迷茫和惶恐可想而知。 而时庭深…… 他轻笑。 良直脊背出了一层冷汗,公子的身上的气势宛如深渊里的凶兽,一不留心就被被他吃了。 他绷着声音:“公子,还去书斋吗?” “去。”时庭深深深望着时眠他们的背影,许儿回头,一眼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中,瞳孔一缩,瞬间转了回去。 “差不多了……杀了许儿。” 良直:“是。” 时庭深收了目光,迈开步子,身后是百花盛开的花园。 时眠,你要加油呀…… 回到木兮院,许儿有种不祥的预感,像她这种人,对于危机总有种神奇的直觉。她咬了咬了,屏退了众人:“姑娘,我要和你说些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时眠神色冷峻:“恩。” “公子他不是将军亲生的。” 时眠愣住。 许儿接着道:“早在你出生以前,夫人和将军去观音庙求子,在回来的路上捡到的公子,公子当时好像是五岁。” 许儿看着时眠呆滞的神色,狠了狠心,又将最近东霜那里得来的消息一股脑全告诉了她。 时眠在房里听了一下午令她震惊的事情。 如今重活一世,她才知道上辈子她是活的如何简单和轻松。 明明是朝夕相处的人,为何她从未看清过时庭深。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到的兄长,如今却陌生得让时眠不敢置信。 今日一整天,时眠得知了两件让她难以消化的事情。 一是淑妃所讲,良妃本名笪兰意,为人狠毒,玉姐姐很有可能是良妃的女儿。 二是时庭深,她没有血缘的哥哥,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她从未认识过他。 晚膳时眠没吃,许儿在门口守着,之桃和青竹送饭过来她摆了摆手。 月上柳梢,零星的光点闪现在夜空之中,时眠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从红霞坐到了月色。 她眼珠子动了动,眨了眨眼似要回神。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朝那面望去,眼帘中突兀的闯进一个人影。 那人也没想到时眠这个时间了还没睡,一只脚踩在窗台上,另一只脚还在外面。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 时眠张了张嘴:“毒老?” 笪御手脚僵硬的跳进房中,闷闷的回答:“恩。” 又一阵沉默,因为是半夜,时眠很不客气:“有何贵干?” “……”笪御乖巧的蹭到她面前站好,被训的头一缩,情急之下也想不到什么好理由:“我、我来说诸承煜的事。” “他怎么了?” 笪御便顺着这话往下说:“之桃都与我说了,我去帮你把全菊救了出来。 时眠一喜:“人在哪?” “柴房。”笪御瞧了她一眼,悄然坐到她身边,屁股还没挨着凳子,时眠的冷声传来:“男女授受不亲。” 笪御站回她面前,脸憋的通红:“难道与长孙君荣就授受相亲了?” 时眠愣住:“你何时见着我与他授受相亲,你这人莫要红口白牙败坏我的名誉!” “就今日!” “什么时候你说!” “今日你还给他递手帕了!” “那不是我的,是许儿的手帕!” …… 笪御抱胸瘪嘴,气哼哼的瞪着时眠。 时眠也鼓着腮帮子瞪他,两人对峙了许久。 时眠嗤笑一声:“我也是昏头了,和你说这些做甚。夜深不便,还请毒老回去吧。” 笪御心中一梗,瞳孔里闪过丝丝委屈。 第50章 “……我不走。”笪御硬生生的憋出一句话。时眠一个冷眼看过去, 他赶紧接着说:“诸承煜中的毒是庄朝特有的炙毒, 我已经叫人去查了。” 时眠这才正眼看他, 缓和了口气:“多谢了。” 夜深了, 笪御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时眠的房间。 他走后,时眠看着那扇窗户,奇怪的眨了眨眼睛。被这人一闹腾,她烦躁的心情好上不少。白日里用暗器的人应该是他,现在又来翻窗户,若不是他是个男子,时眠都要以为他是姐姐了。 “咕……”时眠揉了揉小腹, 轻声唤道:“许儿,我饿了。” 许儿松了口气:“姑娘,你等一会,我现在就去安排。” 时眠这几日将最近乱七八糟的消息细细理了理,发现走到了死胡同。她想,若是那些刺客是右相遗留的叛党,那必定和良妃有关系,但是假设良妃是笪御的母亲, 她又怎会看着笪御落入湖中。 而时庭深这边, 全菊应该已经醒了,她准备亲自去审问。 然而全菊的嘴巴却异常的硬, 就算时庭深将她折磨的半死,却一个字也不肯吐露,这种衷心时眠前所未见。 她想了许久, 决定从良直下手,她记得良直有个妹妹。可是这个妹妹,又杳无音讯。时眠猛然意识到,时庭深,似乎强大到了一种她难以企及的地步。 就在这时,宫中传来了良妃中毒的消息,险些丧命,据说御医们三天两夜没有睡觉,研究不出解药。皇上又请遍了民间的神医,最终找来一个不知名的老头子,才将良妃从命悬一线间拖了回来。 这个时候,时眠怎么能不去探望一翻呢。 时眠特地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提上慰问品进了宫。 良妃的寝宫坐落在瑶华宫,瑶华宫修建的格外精美,殿中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楼台玉宇华美壮观,时眠惊叹不已。毫不夸张的说,淑妃的未央宫都不及这的十分之一。 到了瑶华宫的主殿,时眠却被拦了下来。 宫女低着头,恭顺道:“姑娘,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探望良妃娘娘。” 时眠戚眉:“可是前日良妃娘娘才收了我的拜帖。” 宫女:“姑娘恕罪,这是皇上昨日下的命令。” 时眠没有为难她,只能打道回府。走着走着,时眠才发现瑶华宫冷清的不像样子,竟连一个小太监也没有,走了这么久她就只见到了一个宫女。 “姑娘。”许儿在她耳边低语,“这殿中有不少高手。” 时眠双眸微眯,她的武功尚浅,暂时感觉不到什么,但许儿这么说,暗处的人必定只多不少。 本来领着他们过来的小太监应该在殿门口等着的,但是时眠他们出来的时候,门口空无一人。 时眠带着许儿和青竹随便走了走,结果越走越偏,迷了路。 这个时节天气热的很,红墙之隔里传出一声声的知了声,叫的她心烦意燥。 时眠已经出了汗,青竹从怀里给了她一颗糖:“姑娘,你含着这糖,莫要热坏了。” 时眠接过,感觉好受了一些,张望了一下,此处还是没人:“接着走吧,尽快找到人,让他带我们出去。” 两人应道,但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荒凉到一个人也没有,最后太阳偏西,实在没办法了,许儿道:“姑娘,你别走了,就在这歇歇,我和青竹去找人。” 时眠唇色发白,她喉咙干涩,点了点头。 许儿和青竹去找人之后,就剩了时眠一个人。这个地方杂草丛生,阴凉偏僻,时眠有些害怕,她倚着墙,眯上眼让自己有些安全感。 “外面有人吗?” 时眠打了一个激灵,瞬间远离了那面红墙,厉声道:“谁!” 可能是离得远了些,时眠听不到声音了,她踌躇了一会,又缓缓靠近:“你是谁?” “真的有人!”那人惊喜道,听声音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她似乎生病了,有气无力的说道:“十九年了,我终于又见到活人了。” 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沧桑,听得时眠心中一软。她四处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堵很长的墙,她沿着墙走了一会,还是没找的入口。 时眠又回到原处:“墙那边是什么地方?” 女子沉默了一会:“我也不知道。” 时眠懵了一下:“你不是在墙那边吗?” “不是,我在墙里面。” 时眠打了一个冷颤,接着听见她似乎笑了一下:“姑娘,你就不怕我是鬼吗?宫中的人都在传这里有鬼,已经好久没人过来了。” 时眠心道,难怪此处这么荒凉。 她这样一说,时眠反而不怕了,对这位“墙内人”起了兴趣:“那你是鬼吗?” 她笑的更厉害了,声音虽然虚弱,却很清脆:“不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时眠。” “时?时南昌的女儿?” “你知道我?” “不知道,不过我认识你父亲。” 兴许是今日累的狠了,时眠就这么靠着墙和里面的人聊了起来:“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啊——”她惆怅的叹了一声,“我已经没有名字了,这世上早已没了我这个人。” 时眠听到这话心中一酸,那声叹息中藏了多少辛酸,才会让一个素未相识的人感同身受。 时眠转过身,摸着粗糙的墙面,不由自主用了敬语:“您就不能出来吗?” 她好像并不在意,随意答道:“兴许有一日我还能出去。” “我救您出去!” 她的声音似乎顿了顿,然后轻笑一声:“多谢你的心意,不必了。” 时眠还想再说什么,她打断了时眠的话:“有人来了,莫要与别人说起我,不然性命不保。” 果然下一刻,许儿和青竹就带着人来了,随行而来的竟然还有时南昌和皇上。 时眠纠结了一下,还是迎了上去,远离了那面墙。 时南昌上来给了时眠一个熊抱:“姑娘哟,你急死爹爹了!” “让爹爹担心了。”时眠虽然这样说着,但是目光忍不住的落在一旁的人身上,实在是他明晃晃的龙袍扎眼,她赶紧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皇伯伯安好。” 长孙彬亲自扶起他:“无须多礼。再找不到你,你爹爹就要把朕这皇宫给掀了。” “爹爹!”时眠瞪了时南昌一眼。时南昌红鼻子瞪眼的,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时眠无奈,想起那“墙内女子”,她张了张嘴准备提起,突然想起她最后一句话,又闭上了嘴。 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时眠回头,身后一面宫廷红墙藏在阴影之中,寂静无声。 许儿:“姑娘,怎么了?” 时眠低眉:“没事。” 时南昌找到时眠之后,没在宫中逗留,毕竟天色已经不早了。等他们绕出了这片地方,时眠才发现刚才那处竟是瑶华宫的后方,原来瑶华宫竟占地这么广。 走到宫道上,时南昌准备向长孙彬告别,时眠偷偷瞅了长孙彬一眼,还是把一肚子话咽回了肚子里。 回去的马车上,时眠犹惦记着那个女子,她想象不到待在墙里面十九年是什么滋味。 “爹爹,皇伯伯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南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没你爹爹年轻,没你爹爹俊朗,武功也不如你爹爹。也就舞文弄墨还行,但是没你娘亲厉害……” 时眠:“……” 时南昌被时眠直白的眼神看的老脸一红:“好吧,爹爹不会说话,总之那家伙是个明君。” 时眠心中稍定,爹爹言语之间都是亲近,这样的话,那个“墙内人”是否可以和皇伯伯说一说。一旦有了这种念头,时眠便忍不住了:“爹爹,我在瑶华宫后面发现一个女子,她说她被关了十九年了,能……” “你说什么!” 时眠被他这嗓门虎的一愣:“爹爹?” 时南昌头一次这么着急:“外面人,掉头去皇宫!” “好姑娘,你皇伯伯找一个人找了十九年了,若是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他、他肯都要疯了啊!” 时眠带着无数的疑问,再次回到了皇宫。时南昌带着她都没停,直奔御书房,正巧碰到刚从御书房出来的长孙君荣。 长孙君荣刚作揖:“时将军,君荣……” 时南昌:“没空没空!你让开!” 长孙君荣:“……” 一进御书房,时南昌的直接亮出他的大嗓门:“皇上!皇上!皇上!” 他一连喊了三声,可见他的激动。 长孙彬好笑的望向他:“你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时南昌说:“良妃找到了!” 良妃? 时眠在一旁怔了怔,良妃不是好生生的待在瑶华宫吗? 接下来顾不得时眠想太多,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此时颤抖着手拉住时眠,近乎小心的问:“丫头,若是、若是……此恩我定会永生铭记!” “皇、皇伯伯……”时眠被弄得一头雾水,好歹理顺了,“您别急,眠儿这就带您去!” “等等,等等……”长孙彬手忙脚乱的在原地打转,还是蒲公公上前低语:“皇上莫急,奴才这就去找毒老,让他给五皇子报信。” 毒老?五皇子? 离得近,蒲公公的每一个字都落进了时眠的耳朵里。长孙彬没有给她留时间细想:“丫头,快走吧!” 时眠:“哦,好好。” 撵轿太慢了,长孙彬干脆不做,长腿大步大步的跨着,几乎是拉着时眠在跑。 等到了瑶华宫的后面,时眠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断断续续的说道:“就、就在这、这面墙里面……” 长孙彬不安的跟在时眠身后,朝她指的地方看去,看到那面墙,瞳孔不可置信的放大。 时眠缓上了气,她凑近:“姐姐?姐姐你在吗?” 没声音。 时眠再说道:“姐姐,我找人来救你了,姐姐你出个声啊?” 还是没声音。 时眠有些着急了:“姐姐,你别怕,我不会出事的。我找来了大渝最厉害的人,只要有他在,你和我都会平安的。 “姐姐,你说话啊?皇伯伯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 “长孙彬?” 时眠惊喜:“是,就是他!” 这句话不光时眠听见了,长孙彬瞬间热泪盈了眼眶:“兰意,是我啊……” 笪兰意再次没了声音。 但是刚才她的那句话所有人都听见了,长孙彬忽略了她的异样,激动的大喊:“来人!来人!将这面墙给朕砸了!千万小心,要是伤到里面的人,朕让你们陪葬!” “是!” 禁卫军齐声应道,宫人很快找来工具,开始一点点凿开这面墙。 头顶的天空蔚蓝如洗,月亮升了起来,与日同辉。气氛紧张,所有人都安静如鸡,时眠抱住时南昌的手臂,看着他们的进展,她不由得攥紧了时南昌的袖子。 一阵“乒铃乓啷”过后,这面红墙终于被砸成两半,露出一个缺口。 墙就那么厚,一个瘦弱的女子站进去,转身都很困难。光线落进去,一眼朝里面望去,里面不再黑漆漆一片,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空间是个有个长条矩形,若是躺下来不知道还有没有空地。 时眠的视线落在地面上一顿,那儿有个木板,应该是个暗道,有禁卫军拉了拉,木板从下面被反锁了。 “让开!” 长孙彬的声音惊颤又嘶哑,禁卫军散开来,全部都低着头不敢朝这边看。 长孙彬一步一步的走到那个缺口,他想进去,奈何身子过于壮硕。他硬是挤了挤,碎石划破了他的龙袍,身子被挤得变了形,他还是咬牙,几乎带着哭腔:“兰意,你出来好不好,我求求你,出来好不好……” “啪嗒”一声脚步,时眠的心尖都跟着一颤,那边露出一片黑色的衣角。 笪兰意再次顿住,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的御儿呢?” 长孙彬:“他很平安,真的!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你出来就可以见着他了!” “可是,我现在很丑,很脏,很狼狈。” “没事的!没事的!你不丑!不脏!永远都是我的兰意,兰意你别怕,已经没事了。” 半晌过后,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宛如骷髅的手,长孙彬牵住那只手,轻轻一拽,那人如风一般落进了他的怀中。 有难闻的气味涌出,呛得时眠轻咳一声,余光一闪,她看见随着女人迈出,她脚下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被带了出来。 时眠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时南昌便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地上全是白色的骨头。 那是人骨。 竟还有一根渗着血的断指…… 作者有话说:明天请假,大家明天别等啦。 撒娇打滚求评论求收藏呀! 第51章 (捉虫 最后结尾的很仓促, 皇上顾不上一旁的时南昌和时眠, 让蒲公公送他们出宫。 时眠虽然没有看清楚那位女子的容貌, 但是听见长孙彬喊她“兰意”, 那女子当时又问了一句“我的玉儿呢”,时眠跟着时南昌的脚步猛然顿住! 爹爹说过,那女子是“良妃”,那她说的“玉儿”,就是玉姐姐! 当时皇伯伯说什么? 他很安全,已经去叫人了! “眠儿?”时南昌疑惑的看向她,下一刻时眠提起裙子就朝来时的路奔去! 所有人都懵了一瞬, 随即赶紧跟上去。可怜蒲公公年龄大了,远远的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 时眠又回到瑶华宫的后方,皇上和良妃早已离开,只留下了收场的人。 蒲公公才跟上来,还没喘口气呢,就被时眠逼问道:“公公,劳烦告诉我他们去哪了?” 蒲公公为难的看着她, 这皇上十九年好容易与良妃娘娘相聚, 必定不希望旁人打扰,再加上五皇子的身份现在还未公之于众, 实在不便带时眠过去。 时眠见他久久不语,眼下着急:“公公,拜托您了, 我、我就远远的瞧一眼!” 蒲公公被时眠苦苦央求的没办法,他意味不明的看了时眠一眼,心下一叹,却道:“姑娘恕罪,老奴不便告诉您。” 一旁有成排的宫女经过,手中或端着华服,或端着珠宝,看着她们的方向,时眠眼前一亮,拦下一个人:“这些东西送去那里?” 那宫女见她身边跟着蒲公公,还以为是宫中哪个新晋的小主,不敢怠慢:“回小主,这是送去太清殿的。” 皇伯伯在这个时候不可能给旁的妃子送这些珍宝,这东西定是给那位良妃的! 时眠当下扔了蒲公公跟在这排宫女的后面,蒲公公只能干着急。 来道太清殿一旁的官道上,时眠的身影隐在长廊后面,在时眠的强烈要求下,时南昌只能和许儿他们在远处等着。 没过一会,时眠眼帘中闯进两个人影。一人身姿挺拔,一人身形佝偻。 待人逐渐走进,时眠的杏眼情不自禁的缓缓睁大。 毒老?! 时眠疑窦顿生,不着痕迹的问道:“公公,这两位是?” 蒲公公拦不下人,他心虚道:“那位老人是大名鼎鼎的毒老,是皇上请来为良妃解毒的神医,他旁边的那位是毒老的药童。” 时眠狠狠拧着眉头,那两人很块走进太清殿,时眠又等了许久,却再也没见着人走进殿中。 天色越来越暗,时南昌不能再任由她胡闹了,于是强行将人带回了忠武侯府。 六月草长莺飞,百花幽静。这个月老天爷似乎不太高兴,时而暴躁到大雨磅礴,时而抑郁下连日阴雨,今日好容易雨过天晴,天上架起了一座彩虹桥,桥的尽头,是皇城。 那日事后,皇城之中尤其平静,到了晚上又开始下起了小雨。这两月来,麻良多数都在忙于修缮府邸,木兮院里本来就有个小池塘,前些日子被重新扒了一遍,池塘扩大了一倍。 池塘旁还未修缮完全,只筑一半的篱笆,又因着下雨只能推迟两日再筑。池塘岸上的泥巴被雨水反复冲刷,泥泞滑腻,有的下人没注意,险些滑到。 今夜的雷雨一阵接着一阵,时眠站在屋檐下目光涣散。 许儿将披风给她披上,薄唇嚅动了一下,轻语:“姑娘,雨水寒凉,你身子不便,别站在这了。” 时眠回首看她:“我无碍,屋里闷。” 她等了半月了,没等来皇宫的消息,也没等来笪御的消息,反倒等来了时庭深多次与尚书和七皇子接触的消息。 时眠其实很聪明,只是家中将她养成了天真无暇的性子,让她万事不愁,许多事情也懒得去深想。即便重活一世,时眠也从未想过日子会过成这般地步。 这半年,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让时眠根本应接不暇,她被迫去承受,去成长。 时庭深这般做派,时眠心中不安极了。 各方传来的消息一边一边冲击着时眠。 大渝各地开始屯粮,征兵,动作虽然隐秘,只要留心便可发现。并且李尚书与其子李行书在上月的时候,北上治水立下大功。但时眠并未收到北上哪个城有水患的消息。 那位七皇子,时眠对他的影响始终停留在怯懦无能上面。可是时庭深那种人,怎可能会与这种人来往,唯一的解释便是,七皇子是装的! 皇权之争,时眠不懂,却也知道稍有不慎,便是万古骨骺。 自从笪御落湖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 许儿比时眠高半个头,她垂眉,看见时眠的睫毛噙着水珠微微闪动,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时眠忽然回首:“许儿,你别离开我的视线。” 她怕一个不留神,许儿就没了。 时隔一辈子,时眠无法追究上一世杀害许儿的凶手到底是谁,这一世至此她都未发觉一星半点的端倪,除了许儿深藏在心中的那个秘密。 可是逼问许儿多次,她都不愿说。 时眠日夜难眠,一天天下来,即便衣食不缺,她也日渐消瘦。 许儿温柔的勾唇,轻轻抚了抚时眠的后脑勺:“恩,许儿定会寸步不离的守在姑娘身边的。” 时眠抬眉,眼中全是认真:“许儿,你在我心中,是犹如母亲一般的人。” 许儿一怔,几乎要哭出来。 她撇过头不让时眠看见她眼中泪水,她何德何能得到姑娘这般认可。 时眠杏眼下一片乌青,黑漆漆的眼眸却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凉风拂过,将雨水吹的破碎,打在两人的身上,许儿跨前一步帮时眠挡住吹进来的雨水:“姑娘,歇息吧。” 时眠看见她的动作,薄唇微抿:“恩。” 时眠说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也是这般做的。就连休息,许儿都是睡在时眠的外间。 “恩……” 许儿被时眠的轻哼吵醒,她床上衣服轻手轻脚的走进里间,时眠睡得很不安稳,又因着月事,她蜷缩着身子窝在被窝里,时不时被痛的惊颤。 许儿帮她掖了掖被角,提上灯笼走出房间。 门口是守了半夜的之桃,见她出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我去帮姑娘拿个汤婆子,你继续守夜。” “恩,你快去快回。” 雨后的清晨,整个大地都是湿漉漉的,青竹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气,她昨天守的下半夜,到了早上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她半磕着眼看了眼阴沉的天空,心道这几日的天气真不好,连个太阳都没有。 “姑娘!姑娘!” 东霜扯破嗓子的尖叫声将青竹狠狠吓了一跳,她急忙捂住东霜的嘴:“你疯了!这个时候姑娘睡得正熟呢!” 青竹定睛一看,这丫头整个人都在打颤,她脸色惨白,脸上本就没多少肉,此时却全都在抖着,青竹大骇:“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东霜哆哆嗦嗦的说道:“出、出事了!出事了!快叫姑娘!许、许儿姐姐她……” “许儿怎么了!” “哗啦”一声,时眠衣衫不整的从房里冲出来,方才东霜那一声就已将她惊醒,她起身正穿着衣服,便听见东霜惊惶提及许儿,当即就顾不上穿衣,直接打开了门! 东霜糊了一脸的泪水:“许、许儿姐、姐姐死了……” 第52章 (捉虫) 木兮院中, 那筑了半面的池塘旁, 全是杂乱的脚印, 此时这围着不少人, 都在小声议论着。 “都给我让开!” 时眠推开众人,望见地上的人,瞳孔狠狠一缩:“许、许儿……” 时眠身子一软,跪在了污泥浊水里,雪白的裙子刹那间被污染,黑褐色的泥水不断扩张,缓缓爬上她的衣裙, 时眠却毫无所觉。 许儿刚才才被人从塘中捞出,此时面部发白,双目紧闭,她的脚庞,一个凉透的汤婆子埋在了泥水里。 时眠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贴上许儿的脸庞。 她脸上的温度刺痛了时眠的指腹,许儿的脸部已经僵硬。 这种感觉和巫秋湖上发现笪御的身体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许儿是真的死了。 时眠猛地捂上胸口, 泪水无声的涌出眼眶, 她张着嘴,身子抽搐起伏着, 她在嘶吼,却没有声音。 青竹和东霜面露悲痛,下人们不知不觉全部禁声, 有冰凉的雨滴落在他们的脸上,有人抬头看了看天空。 又下雨了。 之桃匆匆赶来,随后而来的是时庭深和时南昌,这个时候他们本应去上朝,听见木兮院的消息于是派人去告了假。 时南昌过去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一会,他的胸前就被时眠的泪水浸透了。 时庭深静静的望着时眠的背影,眼中平静无波。 许儿比时庭深大不了几岁,儿时的时候许儿对他也颇为照顾,此时地上的尸体并未引起时庭深的注意。 他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然后望向时眠。 时眠哭道头脑发晕,她强撑着一口气,将这里的一草一木深深印在脑海中,以及当场的每一个人,随后晕在时南昌的怀里。 东霜抽噎着,她抹掉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找来两个下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好生保管许儿姐姐的尸体,除了姑娘,不许让任何人靠近!” 时庭深的脚步一顿,他回首看向她。东霜收到他的视线,眼神避了一瞬,咬牙再次迎了上去。 东霜本是马戏班子里的一个杂耍戏子,班主对她很不好,非打即骂还喜欢占她便宜。两年前他们途径宣阳在街上卖艺的时候,她因为失误没牵住狗,就在街上被班主抽打。 是许儿姐姐将她买了下来,带到时府。 她犹记得那天,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都是鞭伤。许儿温柔又有耐心,给她新衣服还帮她上药,比她娘还好。 伤好了之后,将她带到姑娘面前磕了头认了主,姑娘给她赐名东霜。有了自己名字的东霜高兴的就像个孩子。 东霜的心思纯粹又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发誓百倍奉还。 这次许儿离世,在东霜心目中,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凶手,时庭深。 她没有许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只道许儿那么好的人肯定没有仇家,唯一的例外便是最近在追查的时庭深。 那日在沁秋园见着的狼狗,至今还历历在目。 时眠病了,前所未有的大病。月事受凉,惊受悲痛,又在雨中淋了大半个时辰。她的病犹如虎狼之势,来势汹汹。 青竹已经连续两日没有出过时眠的闺房了,时南昌急得都没去上朝,时庭深自然也没去。 笪御犹如一座尊神,在时眠床边一动不动的站了大半天。青竹给她喂了药,可是时眠都给吐了出来。笪御面色一寒:“把药给我。” 青竹递上碗,他接过一口饮下含在嘴里,强硬的掰开时眠的嘴灌了下去。 时眠呛了呛,她迷迷糊糊半磕着眼帘,似要醒来。 笪御双眸一亮,等了半晌,时眠依旧在噩梦之中,嘴中低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即便笪御凑在她嘴边,也听不清楚。 门外传来脚步声,笪御眉间一动,脚尖轻点跳上房梁。 下一刻门被推开,是时南昌和时庭深。 时南昌:“眠儿现在如何了?” 青竹摇摇头:“大夫说,姑娘不光受了重寒,虽然有药可医,但是心结在身,再多的药都是徒劳。姑娘不愿抵抗病魔,也不愿醒来,长久下去身子迟早要受不了。” 时眠在黑夜中,身上捆着绳子,只要她稍微挣扎,这绳子便会收紧一分。 她望见了白衣胜雪的笪御,耀眼的宛如一颗太阳,渐行渐远,她渴求着奔向他,但是身上的绳子却阻碍着她。 于是她挣扎,绳子缩紧,她触及不到,笪御离开了。 她剩下满腔的迷惘,然后她又看见了许儿,缓缓沉浸水中,池水蔓延至时眠的脚下。要救她!时眠在心底嘶吼。于是她再次挣扎,绳子又缩紧一分,她只能艰难的一步一步的靠近许儿,一步一步走进水中。 许儿消失了,水上忽然出现一个黑影,他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时眠心跳如雷。 她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 黑夜突然乍亮,时眠的眼睛被刺了一瞬,再睁眼,周围狼烟四起,金戈铁马。铁蹄“啪嗒啪嗒”踏在水上,溅入时眠的眼中,她低头一看,那些池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无尽的红色。 染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她的半身。 “喝——”士兵带着最后的决绝,举戈奋起。 时眠突然全力挣扎起来,身上的身子勒进肉里,鲜血像小溪一般潺潺流出。 爹爹! 爹爹! 爹爹! 时南昌的黑脸竟也透露出许多青白,他摸了摸时眠的额头,劝道:“眠儿啊,你快醒来吧,不然你叫爹爹怎么办啊……” 兴许是听见这句话了,时眠梦呓的声音虽然依旧很低,却能够听的清楚了:“爹爹……爹爹你别走……不要去战场,别死……” “对不起,对不起……许儿对不起……” “哥哥,不,我不信……” 时庭深听到时眠喊到他,眸光微动,眼中诡异的怜爱和恶意就在此刻宣泄而出。 那是一种变态的执着。 他的目光划过时眠苍白的小脸,目光定在时南昌的身上:“父亲,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眠儿一定没事的,您别伤到身子,大渝还需要您。” 时南昌没有回答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医来了之后,和青竹先前说的话几乎没有差别,现在只能希望时眠能够尽快放下心结,但即为心结,放下谈何容易。 众人离去之后,笪御跳了下来。 他坐在时眠的身旁,静默了许久,突然开口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在愧疚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一连三问,时眠的梦呓停止。 笪御俯身,蹭了蹭时眠的脸庞,他闭上眼:“全部交给我,好吗?你不必害怕担忧,我笪御,以性命起誓:你所盼的,所求的,都将由我来实现。” 所以,眠儿,你快点醒来,还有人在等你。 时眠瘫在地上,任凭头顶斗转星移,她眸中死灰一片。 有阵暖风吹来,拂过她的脸庞,时眠的睫毛随风颤了颤,她闭上了眼。 “你在害怕什么?” 时眠刷得睁来眼睛,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吐不出一个字。 身上的绳子死死禁锢着她,她连抬头都做不到,只能转了转眼珠子,目光所及之处,并未出现任何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鲜血已经流干,时眠还在想,为何她还不死。 就是在此时,时眠听见了天边传来的声音。 时眠想,大概是神明吧。 神明赐予她一世生命,她却谁也没有守住,活的满目疮痍。 所以,神明是来拿回给她的恩赐吗? 可她不甘心。 时眠蠕动身子,让自己翻了过来,身上的绳子勒入胸膛,她眼前金星一片,就要喘不上气了。 恍惚间听见谁道:全部交给我,好吗?你不必害怕担忧,我笪御,以性命起誓:你所盼的,所求的,都将由我来实现。 初阳乍现,时眠浅浅勾唇。 姐姐,原来我的神明,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以后的更新时间改为晚上9点,这样一章我就可以多些一点啦。 第53章 (捉虫 时眠的眼皮微微颤了颤, 她缓缓睁开眼睛, 只觉得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 压的她都要吐了。 “咳咳……你起来, 好重……”时眠艰难的扭了扭头,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笪御一愣,下意识撇过头看她。两人都没留神,同时望进对方的眼中。 他眨巴眨巴了眼睛,时眠只觉得这人的睫毛闪烁的晃眼。 她因着刚醒,脑袋还处于混沌状态,说话便有些颠三倒四的:“你怎么在我床上, 我们上床了?” 笪御听见这话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她身上。 他眼神闪烁:“没有。” 时眠:“没有你心虚什么?” …… 一阵沉默后,时眠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两颊转眼便漂上两朵红云。 时眠:“滚……” 笪御的背影飘忽不定,宛如一个鬼魂般飘出了时眠的房间。 青竹躲在屏风后面,时眠还以为房中没人,她撑起身子虚弱的唤道:“来人……” 青竹纠结的咬了咬嘴唇, 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时眠:“……” 笪御从时眠那里离开之后去见了一个人, 十七。 十七生身受重伤,昨日下午才彻底醒了过来。 他去了自己的宅邸, 十七见来人,踉跄的下了床,“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红着眼眶道:“主子,许儿被那人杀了之后,我不敌那人 ,我、我逃了……” 地上的人上身裹满绷带,右臂空荡荡的,只见右肩下一个突兀的鼓起,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笪御站在他面前,平静的看着他宣泄。 十七另一只胳膊上的肌肉因为身子紧绷而鼓动,他痛苦的叩在地上:“是十七没用,十七没有保护好许儿,是十七临阵脱逃,十七有罪,主子,请求赐死十七!” 笪御眼底一沉:“住嘴。” 十七将头埋在地上,声音戛然而止。 笪御:“即便为了许儿姑娘,你也应该活着。” 男人的眼泪,从来都是在血中流淌。即便十七心中正在滴血,他也依旧挺直了脊背。 他抬起头,将前日夜里的情况缓缓道来。 那夜许儿半夜从时姑娘房中出来,因为诸承煜不在,十七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上去。 直到他听见了打斗声。 那人武功极高,路数十七从未见过,他与许儿二人连手都未能敌过。许儿拼死一搏将那人面纱扯下,大惊之下喊道:“巴都!” 许儿当场便做了决定,她推开十七,独自缠住巴都:“他是时庭深的人,快走!” 十七眼睁睁看着许儿被巴都一掌拍倒,再也没了气息。他怒极攻心只想砍下那人的头颅,却反被对方砍掉一条手臂。 最后十七逃了,他要将许儿的话带回来。 “你起来吧。”笪御的声音沉稳,让十七意外的觉得安心,“你寻个机会,将这些告诉时眠。” “主子,我该如何同时姑娘解释我的身份。” 笪御默了一瞬:“如实告知。” 时眠养病的这段时日,再也没见过那个假冒的毒老,她也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干脆给他取叫白面男,谁让他整天带着一副白面具。 第二日时眠终于下了床,她沐浴过后换上之桃给她买来的衣裙,推开门被门口的人下了一跳:“你堵在我门口做甚。” 笪御:“等你。” 时眠对昨日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她腿一缩,后腿了半步:“何事?” 笪御鼻子里轻轻冷哼一声,撇过头用后脑们面对她:“我与你来说许儿的事情,走吧。” 时眠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不说,这人也不说,她竟也能领会他的意思。 许儿的尸体放在了冰库里,冰库外有个小隔间,数日过去未免尸体发臭,冬霜便叫人将许儿送到了这里。 只有一有时间,冬霜便亲自守着,任凭谁也不能靠近,笪御则顾虑颇多,暗中叫人帮忙看着。 但是有一点很是奇怪。 这三日除了他们自己人,没有人来过,暗卫也没有。若许儿是他杀,按常理来说理应毁尸灭迹,可是巴都不但留下了许儿的尸体,更是没有让人掳走尸体。 除非他们能够保证没人能查的出来许儿的死因。 时眠再次面对许儿的尸体的时候,心神依然巨动,只是一眼,她的鼻子便酸了。时眠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她稳稳当当的站到架板前,没有犹豫的掀开那张白布。 许儿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尸斑,身体冻得僵硬,时眠死死咬着下唇:“仵作。” 这个人是时南昌从大理寺拎出来的,做仵作已经三十年了,头发花白,眼底青黑。他颠簸颠簸的走到许儿跟前,捣鼓了一阵后:“……这位姑娘应该是被人一掌拍在胸口晕死,后投入池中淹死的。她身上还有多处骨折,死前应该有一阵激烈的打斗,是他杀。” 笪御的目光扫过仵作的表情,确定他是实话实说,轻轻皱眉。 这么明显就叫人验出来了,时庭深是故意的吗? 时眠听不懂他啰里啰嗦一大串术语,只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许儿是他杀! 刹那间便红了眼。 即便她心中早有预料,此时此刻心中的怒火依旧犹如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很有可能是庄朝的人,那幅画! 时眠吩咐好许儿的葬礼后,直奔书房。进了书房,寻出那副《荛山瀑布》,正准备翻开,门口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时眠目光一凌:“是谁!” 十七从旁侧身而出,他单膝跪下:“属下十七,拜见时姑娘。” 时眠下意识用拇指轻轻蹭了蹭《荛山瀑布》,又将画放回画桶,眼底冷漠而戒备,目光在他的断臂一顿:“我并不认识你,你有何干?” 十七仅剩一只手,无法抱拳行礼,只能将头低的更低:“早在宣阳的时候,主子便让我一直在姑娘身边,保护姑娘。” “你的主子是笪御?” “是。” 时眠恍惚了一瞬,眸光很快沉了下来:“现在找我作甚?” 十七闭上眼:“许儿被杀那夜,我在。” “什么!”时眠瞳孔一缩,三两步走到他跟前领着他的领子就将人提溜了起来:“你说清楚!” 十七敛下眼帘,掩饰自己的自责,又将那夜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提到了巴都:“是时庭深身边的护卫巴都。” 时眠缓缓松开他的领子:“你走吧。”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不知过了多久,有两只胆大的跳上了窗沿,过了一会又跳进来书房里,尖尖的小嘴时不时在地上啄上两口,死寂的书房里突然响起了“咯咯”声。 时眠眸光闪了闪,她本以为自己会怒火中烧,或是恨不得立刻去杀了他,又或是被亲情左右,内心煎熬不已。 但是都没有,她很平静。 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像磐石一般坚定。 让时庭深付出代价。 时眠开始频繁的参加各种宴会,茶会,赏花会,结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姐妹。这群姑娘们虽然喜爱攀比,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但是只要时眠在其中,这些人便会不由自主的以她为首。 敬畏又依赖。 时眠遇见了张慧七。 上辈子在凉安对时庭深一见钟倩的人,这人家中从商,家底殷实。但是家中却没有官场之人,所以才在追求时庭深的过程中,才被人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家财散尽,也没求来倾慕之人。 这日时眠带着东霜上街,许多消息她都是从旁人嘴中听来的,不如自己眼见为实。她找了个茶摊坐下,隔壁桌有个尖耳猴腮的人,搓着脑袋低声道:“皇上要立后了你们知道吗?” 时眠茗茶的动作一顿,余光朝那飘去。 “别胡乱造谣,小心掉脑袋!” “谁胡说了,我舅舅家的三姨的儿子就在良妃宫里当差,这事可是真真的!” 和他一桌的两人见他信誓旦旦,忍不住信了。 时眠放下银钱,拂了拂衣裙,淡淡道:“走吧。” 路过惜春楼的时候,从里面跌跌撞撞走出一个人,时眠眉梢一挑,那人便直挺挺的撞了上来。 长孙君荣:“谁啊!好大的胆子!” 时眠虚弱的扶着东霜,东霜性子直,也没见过长孙君荣,便十分不客气的道:“公子好生无礼,撞了我家姑娘还理直气壮!” 长孙君荣甩了甩脑袋,使劲挤了挤眼睛:“你、你是眠儿妹妹……” “五皇子安好。”时眠娓娓行礼,“五皇子这是怎么了?” “呵……”长孙君荣讽刺一笑,喃喃自语道,“终于有人问我怎么了,我堂堂一个五皇子啊!” “五皇子?” 长孙君荣咻的望向她,带着三分醉意七分癔症:“你给我做五皇子妃可好?” 时眠脸颊一红,含羞带怯的说:“可、可是哥哥已经属意了七皇子,还有李尚书之子。眠儿一切听家中的安排。” 长孙君荣当即就立誓:“一切交给我!我定会求来圣旨,说服令兄的!” “时眠!” 背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时眠身子一僵回首望去。 笪御疾步如风停在她面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中崩了出来:“你在做什么!” 时眠先是一瞬的心虚,随即反应过来,她心虚什么? 于是她挺直了腰杆:“偶遇五皇子,闲聊了两句。” 笪御觉着如果自己能够着火,定是浑身火焰。 闲聊两句,闲聊两句能聊到婚事?! 他费尽心思在帮她查案,她却在这儿风花雪月。 笪御都要气炸了! 他一开口,竟是委屈的音调:“我查了两天的消息,本来回府要告诉你的,结果你不在。” 时眠眼底闪过一抹亮光,看他这样,是有消息了? 时眠迫不及待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刚踏出一步,胳膊便被人拽住了:“眠儿妹妹,他是谁你就跟他走?” 时眠戚眉,面上强颜欢笑:“这是我远方表哥,有要事找我,五皇子,我们就此别过吧。”她现在已经没了方才的心思,只想赶紧听一下白面男带来的消息。 长孙君荣握着时眠的手腕,目光与笪御对视,眼底泛起了狠意。笪御慢无表情,刷得上前打掉了他的手,长孙君荣的武功也不弱,两人突然就在大街上交起手来。 街上人来人往,本来的吆喝小贩见状赶紧收拾了摊子躲得远远的。 时眠急的跺了跺脚,她也拦不住,干脆走到一边喝起茶降降火。 “智儿!”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懵懵懂懂的冲进来笪御和长孙君荣的之间。 笪御急忙收手,长孙君荣眼中精光一闪,非但没收了势,反而势头更猛的朝他袭去。笪御眼底划过一抹阴寒,他弯腰抱起孩子,长孙君荣五指成抓,袭上他的脸! 笪御偏过头,“咔”一声,面具碎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啪嗒……”时眠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 已经泡开的茶叶瘫在地上,就像秋日里的落叶。 时眠的杏眼睁大大的,不敢置信的问道:“姐姐?” “智儿!谁叫你乱跑的!啊!看娘亲不好好教训你!” 孩子的母亲心有余悸的抱住他,嘴上说着教训,一只手却将人从头摸到尾,确定没伤着哪儿才松了一口气。 那孩子咬着自己的指头,含含糊糊的道:“哥、哥哥身上有颜色。” 那母亲一惊:“胡说什么呢!” 孩子:“真的,身上全是漂亮的红色。” 那母亲脸色白了一瞬,朝笪御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小儿胡言乱语,公子莫怪。” “无碍。”笪御的余光一直望着时眠,他微微低头,让青丝遮住他的半边脸。 长孙君荣见到笪御的容貌愣了一瞬,随后鄙夷道:“妖里妖气的,不像个男人。” “你再说一句!”时眠目光如梭,饿狼般盯住长孙君荣,身上的煞气刹那间迸发! 长孙君荣怔住,等他回神,时眠早已拉着笪御离开了。 时眠小手死死攥着笪御的大手,拉着人一言不发的回到马车跟前。 笪御顿住,时眠扯了扯他,拉不动,然后转身抬头。 定定的看向他。 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还是完美的无可挑剔。那双眼中依旧流淌着的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她原先为何没有发现! 时眠甩手就要给自己一个巴掌,手腕被人捉住。 笪御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 “我……”时眠一瞬红了眼眶,看的笪御手足无措起来,他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拍了拍她的手臂,最后拍了拍她的脑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 “没有……”时眠糯糯道。 “呼——”平底乍起一阵风,两人青丝缠.绵,笪御侧身往前一步,替她挡住刮来的风沙。飞舞的乌发下时不时露出她圆润的耳尖,笪御指间发痒,抬手帮她将长发理顺撇至耳后。 时眠红了脸,牵住他的手:“姐姐,起风了,我们上车吧。” 笪御身体一僵:“男女授受不亲。” 时眠一囧,都是她没认出姐姐来,还说出那种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姐姐是女子,无碍的。” 笪御:“……你哪里看我像个女子?” “哪里都像啊,特别是这样美若天仙的脸庞!” 时眠夸赞道,笪御有胸有屁股,每月来月事,一张天下无双的脸,加上上辈子时眠倒死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笪御女子的形象根深蒂固。 时眠此时还以为笪御是女扮男装。 时眠说了半天,笪御就是不肯上马车,没办法,时眠跟着他走了回去。 一路上时眠说说笑笑,东霜揉了揉眼眶。 许儿姐姐若是见到姑娘又笑了,一定特别欣慰吧。 “姐姐,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何不见我?” “姐姐,我好想你呀。” “姐姐,幸好我一直相信你没事。” 笪御忍无可忍:“莫要再叫我姐姐了,我……” 他一低头,刚才还跟个跟屁虫一样的人,影子没了。 笪御回首,才发现时眠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她站在距离笪御的一尺处,脸色阴沉,眉目寒霜。 “怎么了?” “姐姐是不是讨厌我?” “我没有。” “那为何不但假死欺瞒,现在连一声姐姐也不愿让我叫了。” “不是的,我从未讨厌过你。” “姐姐真的不讨厌我吗?” “真的,我……” “那姐姐还会突然消失吗?” “我……” “姐姐!”时眠打断他,静静的望进他的眼中,笪御发现,时眠眸底的清澈,早已变成黑漆漆一片。 她说:“姐姐,莫要再让我发现你骗我了,不然,眠儿也不知会做出什么的,你别让眠儿为难,好不好?” 笪御所有的话都梗在嗓子里。 冷风拂过,青竹和之桃对视了一眼,齐齐低头。东霜听不懂时眠的话,只觉得笪姑娘又惹时眠生气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时眠突然灿烂的笑了:“姐姐不说话,我就当姐姐说的是真的了。” 笪御轻轻抱住时眠,蹭了蹭她的脑袋:“眠儿,我们回家。” “恩!”时眠眯着眼重重点头。 回到忠武候府,笪御照旧是翻墙进去的。时眠跟着他走到墙角,她估摸了一下,这儿应该是府里的富阙院,在忠武候府的最后方,有些偏也没人住。 笪御翻墙,时眠就站在墙角笑眯眯的看着他。 笪御:“……” 时眠知道他从哪进的,便也就回去了。只是一进府便去寻了麻良。 时眠:“麻伯,你安排一下,明日我要搬进富阙院,冬霜你帮着一起,多收拾一间房出来。” 冬霜:“是,姑娘。” 青竹:“……” 之桃:“……” 她们要不要和主子说一下? 算了,小两口闹别扭,她们就不掺和了。 第二日笪御出府之后,时眠悄无声息的搬进了富阙院。 今日十五,头顶莹润的月亮半掩在云中,丝丝清冷的月光跳跃在富厥院的树梢上。 像许多精灵。 时眠辗转反侧睡不着,因为笪御还没回来。她越等越清明,越等越烦躁。 “嘎吱——” 黑暗中时眠刷的睁开了眼睛。 笪御奔波了一天,正准备换衣沐浴,脱衣的手一顿。 床上有个人。 他不动声色的朝那靠近,袖中的银针闪现在指尖。 时眠翻了个身,面朝外。 笪御呆了一瞬,无奈叹了口气,顺便将银针收了起来。 富阙院的床榻普遍很矮,笪御单膝跪下来,望着她,眸光如水。 下一刻时眠翻身而起! 她两臂一伸,揽住笪御的脖子顺势就将人按在了床上。 笪御一脸懵的眨了眨眼睛。 “姐姐……”时眠喟叹,像这般躺在他身旁,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以后姐姐成亲了,她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时眠的双臂渐渐收紧。 “你、你快松开!”笪御耳尖红的仿佛要滴血。 “不要!”时眠赖皮的把眼睛一闭,“我睡着了!” 笪御摒着呼吸,直至把脸憋的通红,好半天后:“好吧,你要抱便抱吧。” 时眠忍不住笑了。 抬脸便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 “时眠!” “我睡着了。” 无赖! 流氓! 笪御眼角都是迷醉的嫣红,宛如晨昏暮霭之时的霞光。 时眠搂着他,直到睡过去也没松手。笪御轻轻掰了掰最后放弃了。 他微微侧身,鼻翼埋在时眠的秀发中,浅浅的闭上了眼。 一夜过去,天光乍亮。 作者有话说:女主就要发现男主的身份了,哈哈哈哈 第54章 “姑娘, 该起了……” 时眠被东霜轻轻唤醒, 她懵了一会, 猛地翻起身, 姐姐呢? 莫不是她昨日的一切都是做梦! 时眠攥紧身上的被褥,粉唇崩成了一条直线。 东霜放下手中的洗漱用的水:“姑娘,早膳已经准备好了,笪姑娘在外面已经等了许久了。” 时眠回神,心下松了一大口气,这才有条不紊的洗漱起来。 为避免旁人瞧见他从时眠的房里出来,笪御早早的就起来了, 一夜过去,影阁又传回不少消息,他眉头微敛,见时眠过来,顺手就帮她布上粥水。 “影阁传来消息,找到贾姨娘了。” 时眠刚放下筷子,听到他这话顿了顿:“去见她之前,我要见一见诸承煜。” “恩, 我已经叫人去找他了。”笪御的目光停在她的嘴角, “还没擦干净。” 时眠眨了眨眼,头一伸:“你帮我擦掉。” 笪御:“……” 东霜呆了呆, 手里的帕子不知该递给谁,时眠瞟了一个眼神给她,她纠结了一会, 还是将帕子递给了笪御。 她看着笪御一身男装打扮,声线不似以前的女声,东霜心里总有些喘喘。 笪御接过手帕,一只手轻轻捏住时眠的下巴,目光盯着她的嘴角,不敢往别处乱看。指间微微一擦,她嘴角的细腻渗透了丝帕,传递至笪御的指腹。 时眠眼里闪着细碎的星星,亮晶晶的,嘴角悄悄翘起。东霜微微睁大了眼,姑、姑娘她……视线咻的落在笪御的身上。 “咳……”东霜轻咳一声,“表姑娘,我来吧。” 说着,她不由分说的接过笪御手里的帕子,迅速两下帮时眠擦拭了两下:“姑娘,这种活以后还是交给东霜吧。” 时眠努了努鼻子,没说话。 东霜攥着帕子,搓了搓手心里的汗,她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用过早膳,诸承煜姗姗来迟,他手里攥着一根木簪,一脸的落寞。 诸承煜将木簪塞进怀里,坐下。 那日之后,诸承煜好些天才醒了过来,后来许儿遇害,时眠昏迷,他直到今日才有机会过来说说那日的事情:“你兄长的院子下面有个地牢,里面的刑具齐全,像是建造了许多年的。” 说到这,诸承煜看了他们一眼,笪御接过话:“眠儿,时庭深这个人藏得很深。” 时眠眼中毫无波澜:“我知道,你们继续。” 笪御:“我亲自去地牢看过了,那里的机关很像千金阁的机关术,千金阁是一个杀手组织,影阁与其对峙多年,只查到千金阁背后的主人应该是个庄朝人。” 时眠眸光微动。 又是庄朝。 诸承煜点头,他在大渝长大,所以也没见过那种机关术,但是毒老是庄朝人,笪御从小跟在他身边,许久之前见过类似的机关。 “对,而且我中毒那天,在地牢里见着时庭深了,当时还有一个人,穿着黑炮斗篷,时庭深他被那人……”诸承煜话音顿了顿,神色莫名,“他被那人掌了一掴。” 话音落下,大家都沉默了。 就连时眠都不免诧异,她想象不到时庭深那般的人竟会被人掌掴。而且是在他自己的地牢里,说明那人认识他并且可能很熟。 说完正事,诸承煜坐在板凳上扭了扭,时不时瞥一眼时眠,欲言又止。 时眠被他看得起了鸡皮疙瘩:“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诸承煜捂着胸口,压低了声音:“我就想问问你,你们姑娘家平时都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时眠一噎,暗搓搓的瞟了眼笪御。 她怎么知道,她又不喜欢男子,她只喜欢姐姐…… 诸承煜见她不知声,有些急了:“怎么不说话,这个问题很难吗?” “咳……”时眠想说对于她来说很难,她不自在的侧了侧身,“你打听这作甚,莫不是有了喜欢的女子?” 诸承煜羞答答的点头。 时眠:“……” 笪御:“……” 东霜:“……” 刚进门的青竹和之桃…… 青竹连忙看向之桃,只见之桃脸色一白,嘴角勾出一抹难看的弧度:“青竹,我身子有些不适,你帮我和姑娘告一天假,我先走了。” 青竹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她离开了。 诸承煜听见声音回头:“之桃……” 可是之桃什么也听不见,脚下宛如生风,转眼间便消失在富阙院里。 诸承煜捂着胸口的手紧了紧,他面露焦急:“青竹,之桃上哪去?” 青竹不客气的冷哼一声:“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找喜欢的人去了吧。” “什么!”诸承煜猛地站起来,蹭的就追了上去。 时眠孤疑的看向笪御:“诸承煜喜欢的人是……” 笪御饮了一口茶:“恩。” 诸承煜为了追上之桃,脚下带了轻功,可是这次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没找着人。 就这么一会就把他急的嘴上冒了泡。 终于在木兮院里找到了她。 之桃坐在一颗槐树下,抽嗒嗒的摸着眼泪。诸承煜找着人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这幅模样。 顿时暴跳如雷:“之桃,哪个混蛋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揍他!” “嗝……”之桃被他这话吓得一噎,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平了胸口的气,娓娓起身轻拜:“诸客卿。” 诸承煜只觉得满面疏离的气息扑来,他不安的唤道:“之桃……” “诸客卿有何要事吗?” 诸承煜哑声,之桃淡淡道:“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你刚才为什么哭了?” 之桃敛下眼帘,将所有的心酸和泪意咽回肚子里,早就知道自己与这人没可能,只盼着能随着他身边,便求了主子调到时府。 她何时越来越贪心了。 之桃决心将这人忘掉,她抬眉,最后深深的望了眼诸承煜:“诸客卿看错了,姑娘还在等着,属下先行一步。” 诸承煜突然一阵心慌,眼见着之桃就要离去,急忙拉住她的胳膊:“等等!” 之桃回首,平静无波的看着他。 诸承煜:“你、你是不是在为那个负心汗哭!” 之桃:“???” 诸承煜:“你别喜欢他了,他还惹你哭,一点都不好,你看我就比他好。我长得俊俏,又会说话,还一心一意,脾气好到没话说,我多好,你瞅瞅,对吧!” 之桃被他强拉着看她,脑子此时是懵的。 诸承煜见她“冷漠”的看着自己,恨不得将那个“负心汉”扯出来砍了,他心一横,掏出怀里的木簪:“这个送给你,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之桃:“……” 她呆呆的接过,看着雕工粗糙的木簪,心里甜滋滋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就在他中毒之前。 诸承煜抱着根木头跑到她跟前,神秘兮兮的问她姑娘家喜欢什么模样的簪子。 她按着自己的喜好说了桃花。 他说,他要给心悦的姑娘亲自雕一只簪子。 那时她只觉得嘴里乃至心里一片苦涩。 可是现在为什么这么甜,甜到她眼泪都出来了。 诸承煜慌忙摸了摸腰间,没找着帕子只能提起袖子帮她胡乱擦着眼泪,早上刚画的妆容都被擦花了:“怎么了?怎么又哭了!你、你不要就还我,我不强迫你要,你别哭了……” “我要,你不许拿走……” “好好,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哭甚?” 时眠转身,轻语:“我们走吧。” 笪御远远的看了那边一眼:“恩。” 时眠提着裙摆,指甲扣进裙摆中。 她好羡慕。 羡慕到心生邪念。 若是将姐姐囚在忠武侯府。 他们是不是也能像那两人一样,两情相悦,彼此相伴。 下午的时候,笪御带着时眠去见了贾姨娘。 在时眠昏迷的这些天,笪御不但找到了贾姨娘的新住处,还将人绑了回来。可惜贾姨娘神志不清,笪御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能将人安顿好。 时眠推开门,眼前忽然黑影一闪,笪御连忙从她身后将人搂住,连退了好几步,冷声道:“小一,按住她!” 平地上乍现一抹青色身影,那人身形快如闪电,眨眼间就将那黑影按在门上,等时眠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将贾姨娘的手腕反扣系上绳子,消失在院中。 笪御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那是小一,我的贴身暗卫。” “恩。”时眠抬眉应了一声,望向门边的贾姨娘。 贾姨娘面黄肌瘦,头发披散的跪坐在地上,看着时眠,时而露出恨意,时而双目无神。 时眠朝她走去,笪御拉住她:“你别过去,她分不清人,见人就抓。” 笪御见她听进去了,接着道:“我试过许多办法,她依旧是这幅模样。” 时眠微微敛眉,她静静思索了一会,突然说道:“贾姨娘,你还记得时南昌吗?” 贾姨娘瞳孔一缩,目光如剑盯住时眠。 果然。 时眠心中稍定,她从前听许儿提起过这人。母亲没嫁给爹爹之前,贾姨娘是忠武侯府中唯一的通房,后来爹爹成了亲,由母亲做了主,将人抬成了姨娘。 许儿说,母亲心善,知道贾姨娘伺候爹爹五年,感情不见得比她浅,若就此将人赶出时府实在太过凉薄,所以给了贾姨娘两个选择。 一,时府会给她一大笔银子,给她安排护卫,远走他乡隐姓埋名重新生活,从此婚嫁各不相干,时府会将她所有的事情打点好,她可无忧无虑过完下半辈子。 二,留在忠武侯府,抬做姨娘,但是看时南昌的样子,这个姨娘估计是个有名无实的姨娘。 按照大渝的习俗,不讨喜的通房都是交给管家随便打发了的。时南昌长年征战在外,与贾姨娘相处的也不多,马惜玉给了她两个选择,最终她选择了第二条。 随后听说因为一场意外,死在了大火里。 这些她都是听许儿说来的。 但是后来的事情越来越诡异,贾姨娘没死,许儿还在查她。 时眠:“你还记得许儿吗?” 贾姨娘突然尖叫起来:“许儿别杀我!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 时眠双目一眯:“她为什么要杀你?” “不!不!药不是我买的!三七不是我下的!我没有!火,好多火,救我,好热……” “三七是什么?” 贾姨娘陷入的疯癫当中,再多的时眠便问不出来了。 笪御在欲言又止,时眠瞅他一眼:“怎么了姐姐?” 笪御默了默:“三七是一种药材,可用于止血、散血、定痛,金刃箭伤、跌扑杖疮。但是孕妇却用不得。” “孕者若是服用过量的三七,会造成流产早产或者……血崩。” 时眠听后震在原地,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嘴里尝到了铁锈味,她才缓缓开口:“姐姐你说,时庭深为何要将人藏起来?” 笪御帮她顺了顺气,他很想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但是他没有权利阻止时眠查清她母亲去世的真相。 就像他一直想为母妃报仇。 时眠并不是真的想从笪御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她只是将自己心中的问题拿出来问自己。 她答道:“因为凶手就是他啊,所以他才想掩埋真相。” 笪御冷声:“眠儿,你需要冷静。” 时眠:“我很冷静。” 笪御:“他没有理由那么做,伯母是他的恩人,时府收养了他。再者,若真是他做的,为何不将人直接杀了一了百了,何必留下活口,以至于今天让我们发现。” 时眠沉默。 她也不懂,就像她不懂时庭深为何毁了崔明媛的清白,为何要杀了许儿。 笪御挥了挥手,有人出现将贾姨娘抬进房中,他俯身弯腰,望进时眠的眼中:“眠儿,我和你一起查明真相,你不是一个人。” 时眠逐渐平静下来,心里熨烫一片,她贪恋这种感觉,望着笪御的眼底黝黑:“姐姐,我没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一突然出现:“主子,那边传话让你过去。” 笪御的神色蓦地沉了下来:“你没告诉他们,我不稀罕那个位置吗?” 小一将头埋在臂弯里:“属下说了,但是那边态度强硬。” 时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笪御,眉梢点点的漠然和冷酷,黑眸中荡这冷厉,高高在上,冷漠而疏离。 她揪了揪笪御的袖子。 笪御低头,眼中的冰冷退去,染上温度:“再等等,我们等下就回。” “恩。” 小一余光瞟过时眠:“主子,为了时姑娘,您可以考虑一下……” 笪御淡淡的目光落在他头上,小一后面的话渐渐没了声音。 时眠又揪了揪他的袖子,笪御收回视线,目光回暖:“好,我们走吧。” 回到忠武侯府,时眠让人继续盯着时庭深。 想了想,她和笪御商量了一下,将青竹安排到别院去照顾贾姨娘。 贾姨娘的疯病,不是没得治。 时眠忙忙碌碌又是一整天,傍晚的时候笪御还未归,她坐在院中魂不守舍。 她在想,将笪御囚禁的几率有多大。 虽然没人和她提过,她也知道笪御必定是皇亲国戚,且地位恐怕举足轻重。 她一旦那样做了,皇伯伯和那位良妃必定不会放过她。 但是随着日渐情深,时眠心中仿佛有头恶兽,一点一点在啃噬着她的理智。 现在若是让她看着笪御风光大嫁,她恐怕会疯。 所以她这几日一直在琢磨。 琢磨着怎么将人,心甘情愿的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说:今天要上班,下一章估计要到5号凌晨才会发,宝宝们五号晚上一起看吧,晚上还有一章,五号会有两章。 我尽量把之前的补给你们,给我加油吧! 第55章 (捉虫) “扣扣扣……” “进。” 东霜进屋后顺手将门关上, 她接过时眠手里的帕子, 将她的湿发一点点绞干。时眠撩起袖子, 将桌上的熏香倒灭, 淡淡道:“以后不用点香了。” 东霜:“好。” “如何?” “城南的乞丐传来消息,在城南郊外发现了公子。” “城南校外……”时眠抬眉,“那里很偏僻。” 东霜扶住她的肩膀,将人缓缓放下,摊开时眠的长发,细细理顺,她换上一张新的帕子, 一边擦一边道:“东霜已经让人去盯着那儿了,姑娘且放心。” “恩。”时眠眯上眼,“姐姐呢?” 说到笪御 ,东霜忍不住看了时眠一眼:“表姑娘已经回府了,已经安排人去准备了浴汤。” 时眠轻轻应了声,今日着实有点累,她撑在榻上有些迷糊。 “姑娘……”东霜犹豫道,“你和表姑娘她……” “她怎么了?”听见笪御有异样, 时眠顿时没了困意, 她坐起来问道。 东霜心里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打架,理智上告诉她笪御没问题, 直觉上又告诉她,这两人之间全是问题! 东霜一根筋,自从早上察觉到时眠对笪御有些异样的感情, 她便纠结了一整天。 许儿离世后,东霜越发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她终于一狠心:“姑娘,你对表姑娘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太、太亲近了?” 时眠一怔。 东霜看出来了? 时眠的脑子乱成一团,胸膛里充满了羞耻与胆怯,却又隐隐有种卸去重担的轻松感,一时间百感交集。 时眠沉默着,东霜再愣也能明白一些了,“啪嗒”一下,手里的帕子落在地上,东霜攥住时眠的袖子:“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沐浴,时眠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东霜眸中全是无措和慌张,她不知道此事被人发现之后,将会在凉安乃至整个大渝掀起多大的风浪。 惊涛骇浪也不为过。 她能做的只有和时眠一起死死将这事捂住,直至带进棺材里。 可是…… 可是心悦之意,如何能掩饰的住! 若是将来表姑娘成亲生子,这对时眠来说,无疑就是剜心之刑! 东霜一下跪在地上:“姑娘啊……这、这……” 无数话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表姑娘若是男子就好了!” 东霜一愣,猛地看向时眠:“姑娘,你就没想过表姑娘是个男子吗?” 时眠低眉:“她就是个女子。” 这是事实。 东霜面露着急:“姑娘,你二人若是想在一起,必须有一人要以男子的身份现世。反正表姑娘她已经假死,东霜看她扮起男子来也有模有样的,不如……” “不行!”时眠厉声打断东霜的话,“我宁愿自己隐姓埋名,也不愿如此委屈姐姐!” “可是……” “东霜,莫要再说了!” 时眠披上披风起身,她走出房门:“罚你面壁半个时辰,将你今日所听所说所想,全部忘掉。” 夜风吹起时眠的乌发和裙摆,富阙院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她深嗅一口,抬头。 东霜说的,时眠已经想过了。 最后时眠还是放弃了,在承受痛苦与让笪御承受痛苦之间,时眠选择了放手。 今日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夜空中繁星点点。 看来,姐姐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 凉安青年才俊如此之多,又有皇伯伯和良妃娘娘作为后盾,想必连婚事她都插不上手。 “呵呵……”时眠自嘲的轻笑两声,竟有些难言的委屈。 这时旁边有婢女端着水壶走过,时眠叫住她:“你不留在房中伺候吗?” 小婢女见时眠与她搭话,有些惶恐:“表姑娘不喜旁人近身,一直都不叫人伺候。” 时眠看了看她手中的壶:“你现在是作甚?” “婢子再去取一壶热水给表姑娘送去。” “恩,去吧。” “姑娘慢走。” 对面厢房房门紧闭,房中烛火影影绰绰,时眠抿了抿唇,朝那走去。 “嘎吱——” 她轻轻推开门,燥热之意扑面而来。 屋里水雾缭绕,一道屏风稳稳当当的横在中间,挡住了时眠所有的视线。 “水放在外面便可。” 时眠一怔,下意识上前两步,身子正好侧过了屏风,眼前一白,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笪御猛地转身,下一刻长臂一撩,将木施上的衣服裹在了身上:“放肆、肆……”他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本来就被熏得红润的脸此时更像是涂上了满满一层胭脂。 笪御险些跳脚:“你、你进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时眠慌乱下后退了半步,她扶住屏风,脚下有些发软,眼神发飘:“不是、我就是,我就是刚才碰到婢女,她说等下给你送水,我以为你还没开始沐浴,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 “你洗吧,我先走了!”时眠指腹发白,她赶紧止住笪御的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呼呼……” 时眠几乎是跑到院中,她撑在石桌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刚才看见了什么! 白花花的一片,最重要的是、是姐姐竟然没胸…… 而且那下面是什么? “啊——” 时眠尖叫一声,两只小手拼命在半空中挥舞,将屋里的东霜生生吓了一跳。东霜也顾不得面壁思过了,急忙奔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笪御慢了一步,他身上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显然他方才听见声音就第一时间跑了出来。 时眠一见笪御,瞬间屏住了呼吸。 东霜警惕的看向衣衫不整的笪御,一脚横在两人中间,低声询问:“姑娘,方才怎么了?” “不、不小心扭到脚了。” 东霜松了一口气:“东霜扶着你,姑娘你慢些走,夜深了,我们赶紧回屋吧。” 时眠余光瞥见笪御盯着她的脚腕,她只觉得脚腕犹如火烧,谁知下一刻笪御将腰带扎紧,当下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啊!” 时眠发出一声急促而短暂的尖叫后,又将声音死死压在喉咙眼里,她仿佛血液倒流,连揽着笪御脖颈的手臂都呈现了粉红。 时眠的声音细如蚊蚁:“你、你放开我……” 笪御耐心道:“一会就到了,乖。” 那一声“乖”,砸的时眠眼冒金星。 为何她往日没发现,姐姐、不,笪御的声音竟如此浑厚有磁性! 时眠浑浑噩噩的攥紧被子里,笪御只当她困了,低声安慰了两句:“你母亲的事情莫要太过劳心,咱们明日再接着查。” 时眠闷闷道:“恩。” 东霜目送着笪御离开时眠的闺房,她拧了拧眉头。 她总感觉表姑娘哪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时眠闷在被窝已经好一会了,东霜怕人闷坏,于是扯了扯她的被子:“姑娘?” 时眠扭了扭:“恩。” 东霜:“是腿疼吗?要不要找青、府医过来瞧瞧。” “不用。”时眠从被窝里冒出头来,不知道是羞的还是闷得,她脸颊通红,“东霜,你去给我找本春宫图来。” “什、什么?!” “我要看春宫图。” 第二日,东霜偷偷摸摸的回到富阙院,怀里揣着新鲜热乎的春宫图。她跑去惜春楼要这个东西,希儿和段妈妈就跟见鬼似的看着她。 东霜差点羞的流泪,但她又不能说是姑娘要。她一个女婢被人传闲话也就传了,姑娘可不行。于是东霜顶着惜春楼姑娘们新奇的眼神,梗着脖子将这本春宫图从段妈妈手里抢了过来。 “姑娘,我、我找来了。” 时眠双眼一亮:“快给我!” 东霜磨磨唧唧的从怀里掏出一本包的严严实实的一本书。 畏畏缩缩递到时眠面前。 时眠一层层打开,春宫图的封面渐渐崭露。 上面两具白花花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时眠的小脸刷得就红了。 东霜羞的低头,还是劝道:“姑姑姑娘,咱咱咱别看了!” 时眠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两指捏开一张纸:“你先退下吧。” 东霜如临大赦,转身的步子一顿,她咬牙:“东霜还是陪着姑娘吧。” 时眠没回答她,因为她越翻眼睛睁的越大,越翻眼神越亮。 最后“啪”的一声,她将书合上了。 “东霜!” 东霜:“在、在!” “哈哈……哈哈哈哈……” 时眠突然毫无征兆的大笑起来,东霜一脸呆怔,她急忙上前夺过那本春宫图扔在地上:“姑娘?姑娘?” 时眠还在笑,一直笑。 直到笑出了眼泪。 她伸手将眼泪抹干净,双眸亮得犹如星星:“笪御在哪?” 东霜反应了一下:“表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未归。” 时眠嘴角的弧度止不住的翘着,她的目光停在地上的那本春宫图,又将它捡了起来:“收好,这本书……可是我的恩人。” 东霜:“???” 东霜听不懂时眠的话,却也将书接过,她纠结了好一会,最后决定将书塞在书架的最上面。东霜想着,反正这是时眠的书房,也没旁人来看。 日落西山,晚霞像少女火红的裙摆,肆意张扬的铺在天边。 晚上的时候,笪御回来了。 他依旧从围墙外面翻进来的,刚落地一抬头,就见着时眠直愣愣的望着他。 他脚下一个踉跄:“眠儿?”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别等!会很晚很晚! 第56章 (捉虫) 时眠见着人, 扑了上去。 笪御懵了懵, 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柔声问道:“怎么了?和我说说。” 时眠摇头, 趁机在他胸膛里蹭了蹭,侧脸上的软肉细细感受了一下他胸膛上的硬.度。 很结实,线条分明。 她怎么这么蠢,竟会觉得这是女子的胸.部。 时眠蹭够了,从他怀里退出来,糯糯的道:“就是想你了。” “咳……”笪御低咳一声,“我还没用膳, 先回吧。” “恩!”时眠笑眯眯的应道,挽上笪御的胳膊,“走吧。” 让笪御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的办法,她找到了。 让他爱上自己。 时眠以为笪御是女子的时候,她连一分的把握也没有。可是现在……她侧头看了看笪御,现在她最起码有七成的把握。 实在不行,吃干抹净再说,反正她时眠早就不要脸了。 晚膳的时候, 时眠苦着脸, 终于等到笪御问她:“眠儿,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便和我说。” 时眠嘴一瘪, 带着丝丝委屈:“我近日总是噩梦连连,姐姐,你晚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笪御夹菜的手一顿, 他倒是想,可是一般这样他便一晚上都睡不着了:“我让青竹给你送些安神香来。” 时眠杏眼睁大了瞅着他,这让笪御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她眼角挤出两滴眼泪:“点过了,没用。姐姐,你就来陪陪我,求你了……” 时眠泫然欲泣的望着他,声音细细糯糯的求着他,笪御心里狠狠一软,嘴里的话脱口而出:“恩,我陪着你。” 说完后笪御骤然戚眉,他在心里恨恨的唾骂了自己一会,可是话一出口,时眠立刻就叫了东霜去收拾东西,那模样仿佛以后都要常住在她这了一般。 笪御:“……” 晚上东霜偷偷扯过时眠,心里为她着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这,你这样会越陷越深的!” 时眠嘴角勾起一抹略带恶意的弧度:“我有分寸。” 晚上熄了灯,笪御和她说起白日里消息:“我的人查到你哥哥去了城南郊外,那儿有个秘密的养兵基地,这事很严重,需要让皇上知道。” 时眠心中微敛,没想到笪御的速度这么快,更没想到城南郊外竟然有个养兵基地,对此她只能赞同:“恩,那就交给你了。” “我让毒老去了贾姨娘那里,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知道你母亲当年的事情。” “还有,许儿的家人我派人去寻过,但是没有消息,这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母亲当年陪嫁的人都无迹可寻,这有点不同寻常。” …… 时眠静静听着笪御将她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安排清楚,心里无比踏实,这人躺在她身边,她竟什么也不怕了。 笪御说了一大堆,时眠一一记在心里,她往他身边挪了挪,窝进他怀里,笪御浑身一僵:“眠、眠儿?” 时眠闭着眼没回答。 又过了许久,笪御偷偷往后缩了缩,时眠微微戚眉,翻了个身,再次滚进他怀里。笪御手脚紧绷,又询问了一声:“眠儿?” 时眠还是没有回答,她学武的时间也不短了,早就懂得如何调整呼吸能够让人看起来像睡着一样。 至少笪御现在,真的以为她睡着了。 他躲不过时眠,人已经被逼至墙边,笪御轻轻叹息一声,大掌托起时眠的脑袋,长臂穿过她的脖颈,将人搂紧了一些。 他想起时眠说她一直在做噩梦,指间动了动,开始在她后背一下一下拍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轻轻的,浅浅的,温柔的。 时眠渐渐真的有了睡意,她暗暗咬了咬下唇,又往人怀里钻了钻,不经意间抬头,粉唇划过笪御的下唇,顺道还磨了磨。 笪御的轻哼骤然停息,他抿了抿方才被偷袭的薄唇,没忍住舔了舔。 这时,他听见时眠喃喃“梦呓”:“我心悦你……” 笪御只觉得呼吸已经停止:“你说什么?” 时眠的呼吸乱了,但是笪御的呼吸也乱了。 紧张而迫切的心情让笪御忽略了时眠的异样,他又轻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时眠没有回应,笪御的心提的高高的,半晌过后,他双臂收紧,在她耳边轻语:“我心悦你,眠儿。” 时眠的心刹那间乱作一团,这次她的呼吸不似刚才,起伏的厉害,笪御一怔:“眠儿?” 时眠慌乱的转了身,脑子乱成浆糊的情景下她急中生智:“不要,放开我……” 笪御以为她又做了噩梦,连忙安抚着:“别怕别怕,我在……” 时眠装模作样的镇定下来,完美的让笪御以为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但是对于她来说,眼帘下的双眸中,波涛翻滚。 清晨,露水在初阳中化为虚无。 笪御先行起身,和往常一样离开了时眠的房间。房门闭上的那一刻,时眠睁开了双眸,双目清明。 她缓缓勾起嘴角,眼底的欢喜犹如小溪流水,潺潺不绝。 她昨夜本来只是想稍稍试探一番,谁知竟试探出让她欣喜若狂的结果! 反正她已经知道了,她就等着看笪御能憋到什么时候吧。若不是昨夜试探出来了,她自己恐怕都憋不住了。 姐姐,不,笪御,叫他从开始就隐藏身份,进时府这么长时间欺瞒她,前段时间还诈死,将她骗的这么惨,看她不好好教训他! 进入八月,大地犹如火炉一般,忠武侯府的池塘自从那日之后,全部被填了,少了一池池的荷花,府里都热上三分。 富阙院里放着成堆的冰块,婢女三两个站开挨个给时眠顺着凉气,时眠拜了拜手:“你们也热,下去凉一会吧。” 这时麻良派了的小厮进了院中:“姑娘,宫中的帖子,公子和将军都不在,便送到您这了。” 时眠接过,目光顿了顿。 庄朝使者将在三日后抵达大渝凉安城,宫中让所有大臣及家眷们做好准备,迎接异国使者,一个对大渝充满敌意的邻国。 庄朝使者抵达的这天,凉安热闹的宛如春节,街上堵得水泄不通,宫中的禁卫军排开一条长廊,这才让人有条不紊的进入了皇城。 一踏出宫门,太常寺找来的戏班子便在宫门口凤舞龙蟠,一时间锣鼓震天。 “庄朝来使,刺史蒋正信恭贺渝帝大寿!” “庄朝来使,通政司季成周恭贺渝帝大寿!” “吾乃庄朝二皇子,祁博文恭贺渝帝大寿!” …… 时眠跟在时南昌和时庭深身后,她抬头看了眼时庭深,正巧望见他嘴角僵硬的微笑,心下一沉。 时庭深果然和庄朝有关系。 长孙彬从步撵上下来,笑呵呵的与他们打招呼:“好好,庄帝的好意朕收到了,众来使请。” 祁博文却将扇子一开,笑眯眯的反问:“渝帝莫见过怪,据本皇子所知,此处距太清殿还有不远的距离,此行与我等一起来的还有本皇子的胞妹,祁琴思嘉,女儿家受不得累,可否请渝帝安排一个步撵?” 长孙彬嘴角的笑容没变,眼底却划过一抹寒意,他身旁的良妃宫服加身,仪态万方。她的身形虽然依然有些消瘦,却精神焕发,可见皇帝将她照顾的很好。 她轻笑一声:“庄朝的皇室公主定是知礼懂事的,今日如此盛景,众人皆下撵徒步,二皇子却让她独自一人坐上步撵,岂不是给她难看?” 祁博文长眉轻佻:“那给大家都使上步撵,皆大欢喜。” 自古以来,除了皇上,所有人进入宫中皆不可行车坐撵。 今日长孙彬大大寿,他本想着两国还未彻底撕破脸面,表面功夫总是要做一些的,谁知在他们的地盘上,这庄朝皇子便直接给大渝来了一个下马威。 这人难道不怕死在大渝的土地上吗? 显然祁博文以及一行人是不怕的,是谁给了他们这种底气? 长孙彬挥了挥袖,收敛思绪,面上不动声色:“二皇子有理。” 祁博文嘴角刚刚张开,下一刻便听到一旁一位带着面具的青年男子突然开口:“大渝皇宫比不得庄朝皇宫,不是什么人都可坐步撵进入宫中,所以宫中步撵的数量也不多,但是庄帝的面子大渝总是要给的,不如二皇子与你等人稍等片刻,待我们进入后,再将换下的步撵送过来,免得你们受累。” 祁博文嘴角僵住:“你是何人?” 蒲公公上前一步:“这位是大渝的摄政王,笪御。” 全场哗然。 不光是庄朝的人,就连大渝的各位大臣都未收到任何消息,此时蒲公公在这种场合宣布,犹如圣旨! 若是在旁的时候,那些个文臣雅士早前该乱做一片,纷纷声讨长孙彬此举。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了人,直接架在他们头上坐起了摄政王,这叫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可是这里除了大渝人,还有一大批等着看热闹的庄朝人。 他们不得不闭上了嘴,认下了这个憋屈。 “摄政王?”祁博文反问,“我怎么没听过大渝还有个摄政王?”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笪御冷声回道:“二皇子一个异国皇子,大渝的事不知道实属正常。” 祁博文一噎,话没问出来,步撵也没影了。若真是让他们等着换下的步撵,那便真是将庄朝的脸踩在地上了。 于是他哈哈一笑:“本皇子代替父皇来给渝帝贺寿,方才说了个玩笑,希望大家能够开心。” 第57章 (捉虫) 进入太清殿, 殿内歌女箜篓, 好不热闹。 笪御在长孙彬的下方落座, 大渝所有参宴的大臣脸色都难看的吓人。祁博文见此幸灾乐祸的挑眉, 率先敬酒将场面热了起来。 宴会上,众人时而谈起诸国列局,时而谈起两国国政,局面虚伪而和谐。有人偷偷将目光朝笪御撇去,推杯换盏间,笪御便收了无数道眼神。 有嫉妒,有疑惑, 有好奇。 最多的还是长孙君荣略带恨意的视线。 长孙君荣不是笪御的同胞兄弟,更不是笪兰怡的亲子。当年段姨将笪御从宫中救出之后,笪兰怡为了冒充笪兰意,早早的就在民间搜寻了同期出生的孩子,取名长孙君荣。 这件事,除了长孙君荣自己,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知道。 长孙君荣十九年来,勤攻政, 常练武, 就是希望能够得到母妃和父皇的肯定。 但是他所认为的母妃和父皇,一个将他作为棋子, 一个将他作为陌生人。 直至前段时日,他敏感的发现了良妃对他疏离的态度,惊觉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娉婷和俜驰了! 然后宫中突然出现了一位于他同龄的男子, 这人此刻竟还成了摄政王。 母妃对这人尤为亲近,父皇对这人委以重任,他又嫉又恨,于是他更加勤学理政,却依旧分不到长孙彬的半分注意力。 他不明白! 凭什么笪御可以好不费力的得到他所祈所求的东西,凭什么笪御上来就成了摄政王! 父皇那么些皇子,唯有这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乡野村夫第一个封了王! 这让长孙君荣如何能够甘心! “五皇兄……” 耳边传来长孙士衿唯唯诺诺的声音,他缩着脑袋怯生生的给长孙君荣敬酒:“士衿敬你。” 长孙君荣心底暗暗嘲讽,身为皇子如此懦弱,实在让人瞧不起,但到底是自己的皇弟,长孙君荣还是举杯,淡淡应道:“恩。” 长孙士衿今日的话似乎有些多,他小声道:“五皇兄,庄朝来了个公主,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联……” 长孙君荣一愣,他的神色渐渐凝重。 照两国这样继续发展,要么联姻重修于好,要么必有一战。 若是前者,那这位公主必定是两国之间的枢纽,若是后者,这位公主便只是一位牺牲品。 与之联姻的男子,同样如此。 他们朝那位公主看去,祁琴思嘉面无表情,厚重的妆容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但是她身后的女婢,一脸菜色。 正在这时,祁博文突然朗声笑道:“渝帝,本朝公主祁琴思嘉已到适婚年龄,大渝的皇子们个个一表人才,两国联姻实乃大好!” 时眠朝祁琴思嘉看去,那位正襟危坐的公主听到祁博文的话后,明显脸部一僵。她微微戚眉,朝转而望向台上,正巧撞进笪御的眼中,他冲时眠勾了勾唇,便被皇上叫去了。 皇上:“摄政王,你觉得如何?” 笪御的目光在时庭深身上顿住:“不如何。” 祁博文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摄政王此话何意,难道是看不起我们庄朝吗?” 笪御的语气依旧平淡:“看不起,你又能如何?” “你!”祁博文刷得站起身,庄朝人个个面露怒色,大渝的朝臣听见他这般狂言,也是一脸震惊。 时庭深举杯的动作顿了顿,他看了笪御一眼,戚眉。 有些不对劲。 祁博文余光看向他,他敛下眸子不动声色。 场面僵持不下,时庭深右边坐着时南昌,左下角坐着李尚书。他状做迷茫,低声询问身旁的时南昌:“父亲,这摄政王究竟是何人,如此狂妄。” 时南昌双目死死瞪住对面的庄朝将军,不上心的回道:“你别问,反正他有这资本。” 时庭深:“可是此时就与庄朝撕破脸的话……” “呵……”时南昌难得露出嘲讽,“早晚都要撕破脸,何必委屈咱们大渝的好男子娶了那公主。对了,稍后若是乱起来,你记得跟紧爹爹。” 乱起来? 时庭深狭长的眸子一眯,望向李尚书,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 李尚书双手微微颤抖,他哆哆嗦嗦的举起酒盏,手一滑,“啪”得一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笪御周遭的气势乍然一寒,就连离他稍远的时眠都察觉到了,下一刻,他厉声一喝:“动手!” 同一时间,殿中从四面八方涌出举戈披甲的士兵,在笪御厉声过后,另一批身披濯铁重甲的将士将方才涌出的人猛地捉住! 这场暗无声息的硝烟几乎在两息之间便结束了!, 长孙彬此刻终于没了笑容:“将李尚书拿下!” 禁卫军:“是!” 李道脸色煞白,他慌乱的起身,脚尖不小心勾住案几一下狼狈摔倒在地! “皇上!为何要捉老臣!今日之事与臣无关啊!” “拉下去!”长孙彬神色冷硬,他扫了一眼下方,在长孙士衿身上顿了顿:“尚书府其余人等全部关押,给我严刑拷问!” “皇上!皇上!臣冤枉!冤枉啊!” 长孙彬宛若没听见,他重新笑起来,连语调都一如既往:“让诸位看笑话了,大渝少不了几只蛀虫,迟早有一天可以拔干净。” 祁博文倒上酒水:“渝帝的手腕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博文佩服!” 长孙彬未答,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酒。 祁博文嘴角一僵,他眼底暗沉,仰头饮下酒水! 这场暗潮汹涌的宴会持续到戌时才散去,夜色之下,那已经腐烂的诸人往事才渐渐浮现。 长孙士衿坐立不安,他眼底一片青黑,在空无一人的密室之中来来回回的走动。终于石门被人打开,他眼底一亮,几乎扑了上去:“庭深!庭深!怎么办尚书被抓了!” 时庭深拂了拂袖上的露水,轻抬眼皮:“莫急。” 长孙士衿:“我怎么能不急!万一李尚书说了什么……不,你答应过我会推举我上位!不然……” 兴许长年假装懦弱,两肩紧缩,后背微偻的模样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惶恐之下长孙士衿极其依赖时庭深,又对此人充满嫉妒和戒心。 他此时神色阴鸷,宛如一条恶狗。 时庭深看着他这幅模样,满意的挑眉。 阴暗的烛火下,长孙士衿什么都瞧不见。 时庭深寻了个地方坐下,低声的声音悬在他的头顶:“不用担心,李家所有知情者,都活不过明晚。” 长孙士衿松了一口气:“可若是明晚之前……” “呵……”时庭深饶有兴趣的笑了笑,“那家人指望着七皇子去就他们呢,不过一天,又怎会招供?” 长孙士衿犹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能让他们今夜就……”他顺着话做了一个割脖的动作。 “你可以自己派人过去解决。” 长孙士衿顿时没了声音,他手中的人就在今日全军覆没了。 时庭深嘲讽的瞟他一眼:“大理寺那种地方只能送药,我已经叫人安抚过李道,他自会闭紧嘴巴。” 长孙士衿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转念想到今日损失的兵力,咬牙恨道:“都怪那该死的摄政王!父皇定是听了他的话才在殿中设了那么多的禁卫军!” 提起笪御,时庭深问道:“你可是他是谁?” “不知道,今日突然冒出来的人,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 时庭深也是,在此之前,他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未收到。 今日一听时南昌的话,他便察觉事情有变,本想让李道他们提前行动,不料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人究竟是谁? 最后时庭深舒展了眉头。 也罢,不重要。 无论此人是何方神圣,都已挡不住他的步伐。 时眠半夜钻进了笪御的房间。房里带着一丝丝凉意,显然笪御还没回来。她脱了鞋子往床上一趴,渐渐有了睡意。 翌日,笪御还未归。 时眠有些不安,不光是笪御,时南昌早早的就出了门,倒是时庭深,告了半天的假,来了时眠这儿。 “哥哥。”时眠收了手中的绣活,她唤道。 时庭深笑意融融,就像今日明媚的阳光,带着一丝轻松和暖意,他坐下:“哥哥近来太忙,好久没来眠儿这儿了,眠儿不会怨哥哥吧?” 时眠定定的看了他一会:“不会,朝堂烦事诸多,眠儿理解的。” “真好。”时庭深笑意深了深,“你若是我亲生妹妹就好了。” 时眠眼底蓦地一沉:“哥哥?” 时庭深:“眠儿要加油啊,对了,贾姨娘的病怎么样了?” 诸承煜突然从房顶跳下,剑鞘一开,蓄势待发。东霜和之桃一左一右护在时眠身旁,神色冷峻。 “呵呵……何必那么紧张。”时庭深浅浅笑起来,“我只是想帮帮你。” 时眠缓缓上前,东霜神色一紧:“姑娘……” “无碍。”时眠推开她,和时庭深一样轻声一笑,“是吗?哥哥有何指教?” 时庭深见状微微一愣,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定了定神:“想让贾姨娘不疯,你们得找到她的女儿。” 时眠双手握拳,面上波澜不惊:“然后?” 时庭深再次一愣,他起身,目光扫过时眠身旁的一群人:“没了,眠儿,哥哥等你。” 说完,他眼底有星光闪烁,嘴角的弧度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最真实的笑意。 富阙院恢复了平静,诸承煜收起长剑:“时眠?接下来怎么办?” 时眠下颚一松,她扶住桌子:“去找人。” 之桃领了命,当即就去了惜春楼。 进入盛夏,老天爷不作美,时而连声招呼都不打,便下起了暴雨。笪御未归,他让人给时眠递了消息,说是身上要事缠身实在走不开,让她莫要担心。 时眠心里清楚他在宫中,有皇上和良妃,她不担心他。 她担心的是时南昌。 时南昌也没回来,时眠根本就机会与他说时庭深的异样,更何况时庭深走后便直进了宫。 凉安的天空黑云压顶,城楼欲摧。 天变了。 “姑娘,宫中来信!” 东霜攥着麻良送过来的信,急急忙忙跑进院里,时眠在府中,除了四处打探消息,什么也做不了,此时一听见来了消息,心一下便提了起来。 时眠接过信,看见淑妃二字,心里那口气顿时一滞。 不是笪御的,也不是爹爹的。 她还是拆开了,信中崔明淑请她明日务必进宫一趟,她有要事相求,字里行间的祈求之意显而易见。时眠猜测她是为崔明媛的事情。 崔明媛自从怀孕之后便一直在尚书府内养胎,崔夫人受了淑妃之托,将人照顾的很好,也将此事瞒的死死的。 但是昨夜尚书被炒,李府人一下子全都入了狱,包括府里的崔明媛。 且先不提未婚先孕这件事,单论崔明媛那身子在牢里也挺不过三日。 时眠早已将这号人物给忘了,经淑妃一提,她骤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都没有纠结前世的事情了。 她的内心,逐渐强大而坚硬。 没想到晚间的时候,忠武侯府又来了一个人。 麻良:“左相大人,现在将军和公子都在宫中,主事的不在,实在没法招待您。” 丘姬额间有细微的汗水,他的一双桃花眼在大堂中寻着什么:“你家姑娘呢?我是来找你家姑娘的。” 麻良犹豫道:“这……家中男人都不在,姑娘不太好招待您,要不您改日再来吧。” 丘姬丢了平时一贯漫不经心的做派,二话不说就要往里往里面闯。 麻良老脸一寒,佝偻的身子眨眼出现在丘姬面前,将人拦住,没了方才的客气:“这里是忠武侯府,左相还是掂量着再闯!” 丘姬:“你莫要逼我动手!” 麻良:“左相大可试试。” “好好好!”丘姬怒极反笑,“忠武侯府的人果然一个模样,猖狂至极!” 那日时眠嚣张的模样,丘姬至今还历历在目! 说罢,丘姬还真就动起手来。 他没想到麻良竟是一个隐藏的高手,内力至深是他的十倍! 丘姬踉跄的后退,他抹掉嘴角的血迹,眼里泛着狠意:“我今日,定要见到时眠!” “你找我做甚?” 时眠姗姗来迟,她其实早就知道前厅有人找她。她本欲直接过来的,一听是丘姬,便改了主意。 她不喜丘姬这人,一身邪气,心思诡奇深沉,做事犹犹豫豫不果断。 比如崔明媛这事。 丘姬终于见到时眠,他直接说明来意:“明媛入狱,请你救救她!” 时眠没有回答,慢慢悠悠坐上厅堂的主坐,麻良见状朝两个婢女微微示意,她们便下去沏茶了。 时眠:“坐。” 丘姬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喝茶,可是时眠半个字也不说,他只能坐下。 麻良犹如一位神将,站在时眠身后。 很快,茶水上来了。 丘姬喝了一口烫嘴的茶,时眠才开口:“我一个女子,如何救?” 丘姬:“你可以的!你和摄政王……” 时眠双眸骤冷。 丘姬临时改口:“你父亲是忠武侯将军,与皇上是旧识。再者,崔明媛本就不是李家人,她只是暂住尚书府中,她不是李家人!” 时眠默了默,丘姬说的没错,崔明媛对于李家来说只是一个客人,救出她并不难,正因如此,时眠已经直接叫人回了淑妃。 她虽不打算明日进宫,但是淑妃的忙她帮了。 至于丘姬。 时眠淡淡瞥了他一眼:“我为何要帮你?” 丘姬来时已经准备好了,他掏出备好的资料,放到案几上:“这是我能查到的,关于时庭深资料。” 时眠瞳中闪过一丝光亮:“东霜。” 东霜将纸包拿过递给时眠,时眠仅是看了一眼,瞳孔便狠狠一缩。 她抿唇,再看向丘姬的时候带了一丝敬佩:“我会救她的,但不是为你。” 丘姬大松一口气,他抱拳:“多谢。” 时眠起身:“我说了,不是为你。你若是早些将人接到左相府,现在人也不会在牢中了。” 丘姬露出一抹涩意,他自嘲:“是我想岔了,此事之后我就将人接进府中。” 时眠冷笑,她挥了挥袖子便离开了。 人若是从牢里出来,淑妃能让他这么轻易的接走? 她若是淑妃,将丘姬乱棍砍死都不为过。 时眠晚上去了时南昌的书房取了忠武令,这块令牌时眠从小把玩,以前在宣阳也没什么用,后来到了凉安时南昌便收了起来。 这块令牌,等同于时南昌这个人。 拿了令牌,时眠没有停歇,叫人备上马车。 之桃给她系着披风,道:“姑娘,天色已暗,不如明日再去吧。” 时眠摇头:“不了,崔明媛的身子耽误不得。” 赶到大理寺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见着令牌的狱卒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请了时眠进去。一踏进内牢,时眠便闻见一股子恶臭和潮意。 她不舒服的捂了捂鼻子,东霜将帕子地给她,时眠攥在手里没用。 走过长长的廊子,终于到了关押李家人的地方。 尚书府的人占了一半的牢笼,时眠还瞧见仅有几岁的幼儿,身上的绸缎早已变得邋里邋遢,小孩子吃不饱穿不暖便一直在哀嚎。 在潮暗的牢中,阴森恐怖。 崔明媛窝在一小片稻草上,她闭着眼蜷着身子,时眠可以看见她双手紧紧护着肚子,胳膊上露出的小臂崩成了一条直线。 ………… 第58章 (捉虫) 时眠戚眉命令道:“开门!” 狱卒赶忙开了锁, 听到声响的崔明媛缓缓抬头, 见到来人双目乍然放出光亮, 她艰难的翻了个身, 纤细的手黑漆漆的,她张开手,指甲里已被污泥纳满,她摸上时眠的绣鞋:“时眠,救救我的、孩子,孩子……” 时眠急忙蹲下,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帮她擦了擦脸。 不过一个晚上, 人竟就成了这样! 时眠面色冷厉:“快找个大夫过来!” 东霜不急有他,转身就朝外面奔去。之桃帮着时眠将人放平,先行替她把脉。她的医术不精,远不及青竹,现下只能应应急。 时眠鬓角出了冷汗:“如何?” 之桃:“情况不太好,得尽快就医。” 崔明媛半睁着眼,用尽仅剩的力气捉住时眠的手臂,仿佛时眠就是她的救命稻草:“时眠, 求你救救他, 救救他……” 时眠只能尽量安抚她:“东霜已经去找大夫了,没事的, 宝宝一定没事的!你相信我!” 这句话宛如给了崔明媛一颗定心丸,她从来没想过,时眠会想一个神明一样, 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熠熠生辉。 将她的双眼刺的生疼,流出了泪水。 “我、我信……信你……”崔明媛缓缓闭上双眼,时眠一惊:“崔明媛?!” 之桃:“她是痛晕过去了,这、这,大夫再不来恐怕要来不及了。” 时眠跪坐下,揽住晕过去的崔明媛:“你去外面看看人来了吗,这交给我。” 之桃小心翼翼将人放下,疾步朝外走去。 时眠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和她说没事的,额间的冷汗顺着她的侧脸,滴在杂乱的稻草里。一旁的狱卒不安的杵着,犹豫了许久,他才开口:“时姑娘,我们知道她怀有身孕,没对她做什么啊!” 时眠目光如剑:“那她今日吃的喝的呢?” 狱卒:“我家中的媳妇正怀着孕,我瞧她可怜,还特地找人换掉了她的馊饭,这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这,这、我也不知道啊!”狱卒大呼冤枉,他猛地想起什么,“会不会是吃了馊饭的原因?我晚上来晚了,所以崔姑娘已经吃了两口才换下来的!” 时眠:“那饭呢?” 狱卒一拍掌:“正好我还没倒,你们就来了!” 时眠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崔明媛,她心里一紧:“把饭拿过来。” “是是是。”狱卒一刻不敢耽误,转身就去拿饭。 等他回来的时候,东霜和之桃已经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太迟了,大人保住了,我给她喂了药,可以缓解一下痛苦,孩子估计……没了。” 时眠脸色一白:“大夫,一点都没救了吗?” 老大夫揪着药箱,沉默的摇了摇头。 时眠咬牙,她攥着手:“东霜,去找青竹!” “恩!”东霜还没歇口气,再次马不停蹄的去寻青竹了。 之桃将老大夫送走后,她蹲在时眠跟前:“姑娘,地上脏,给我吧。” “不用。”时眠拒绝,轻轻拍了拍崔明媛的肩膀,另一只手还被崔明媛攥着,手腕处已经青了她也毫无所觉。 之桃看了看时眠的手,终究没说话。时眠说道:“之桃你将狱卒拿的饭收好。” 之桃:“是。” 等之桃接过饭盒,时眠才对狱卒道:“这是你不要与其他人说,当心被人灭口。” 狱卒浑身一颤:“这、这,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眠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亮:“坏了!” 下一瞬:“你们快去看看尚书府的其他人!” 之桃立刻便明白了时眠的担心,起身便向一旁的牢房跑去,果然看见尚书府的人到了一地,细细一看竟是个个面色带青,哪里是在睡觉! 她当下也顾不得回复时眠,直直朝外奔去! 幸好那老大夫还未走远,之桃:“大夫!大夫且慢!” 老大夫又被之桃连爬带跑的拉回了大理寺。 “姑娘慢点!哎呦,老夫的腰呦……” “人命关天,大夫你快瞧瞧!” 大夫一瞧一地的人,急急忙忙放下药箱就掏出了一个一指长的小木板,扯起一个人便将木板伸进那人的喉咙。 “呕……” “咳咳……” 老大夫挨个将人都这么做了一遍,之桃学着他的样子也将人催吐,即便如此,好些人已经没了气息。 老大夫擦了擦额间的汗:“我瞧着就是中毒了,已经将人给催吐了,但是那些没救过来的……哎,就是救过来了也要尽快找到解药解了余毒。我对毒不太了解,瞧着这是个厉害的毒。” 这是东霜闯了进来:“之桃,青竹来了。你怎么在这?” 之桃:“先没时间和你解释,青竹,你看看这毒你有解药吗?” 青竹正系着腰带,她蹲下一探,深深戚眉:“又是庄朝的炙毒?” 青竹起身扫了一眼人数,顺手将头发扎好:“上次还剩些解药,应该够用的。” 东霜记着时眠的话,催促道:“这些人若是不急,咱们赶快去看崔姑娘!” “恩,十七,你把药箱给我。”十七从暗处走出来,将老大夫吓了一跳,他递过青竹的药箱,青竹接过朝里走去,“这些人不急,让他们再难受一会,崔姑娘在哪儿?” 东霜:“里面。” 之桃也跟进去了,十七便留在这守着这些人,老大夫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青竹进去了。 青竹走到崔明媛身旁蹲下,静静帮她探了探脉搏,众人静若寒暄。青竹神色不太好,她打开药箱不知找出什么先给崔明媛喂下然后道:“姑娘你扶好她,东霜,之桃过来帮忙。” “你按住她的双臂,东霜扶住她的腰。” 等他们就位,青竹撩起袖子,指腹用力在崔明媛下腹按压起来。 半晌过后,青竹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湿后她才收手:“接下来,就要看这母子俩争不争气了。” 一夜惊悸。 第二日一大早,丘姬便上了门,这次的他满脸震惊和惶恐:“时眠,她呢!她人呢?!” 时眠一夜未睡,很是憔悴,这一早就被他惊的头疼:“没了。” “没了?”丘姬不敢置信,“不可能!” 时眠揉了揉太阳穴:“你定是收到了消息才来我这的,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丘姬神色惊痛,接连踉跄了好几步:“不、不,不可能!” 时眠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崔明媛,没了。” “不!我不信!尸体呢!” “淑妃派人领走了。” “我不信……我不信……”丘姬脚下乱飘,恍惚的朝外走去。 时眠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凝滞。 丘姬一早便听到下人传话来说,昨夜大理寺的李家人惨遭毒手,有过半的人都中毒而死,他慌不择路,套了衣服就直奔忠武侯府。 然后时眠告诉他,崔明媛死了。 人走后,时眠回到房中:“这样好吗?”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生死不相干。” “我看他心里有你。” “那又如何,我心已死。” 时眠心里说不出什么味,她想到了笪御。 那个时候,笪御是抱着什么想法假死的呢? 夜幕降临,书房的烛火影影绰绰。 “眠儿。” 时眠猛地回首:“笪御!” 她轻轻一跃,扑进来人怀中:“你终于回来了。” 笪御抚了抚他的后背:“让你担心了。” 时眠眼眶红了,眼角上调,像是摸了胭脂,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笪御,你若是再突然不见,我再也不寻你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你说什么呢!”笪御打断她的话,瞳孔里有丝丝害怕,“日后我上哪都和你说一声好吗?” 时眠闷闷应了一声:“恩。” 两人坐下,笪御将这两天的事情和时眠娓娓道来。 宫中出了变故。 那日宴会刺客当场失败,这件事情皇上交给了他和长孙虞鸿。 被俘的士兵嘴并不严,三两下就将李尚书供了出来,但是这个结果他们和皇上都不满意。他们都心知肚明,一个尚书,上面一定还有主子。 长孙虞鸿和皇上都猜测那个人是长孙士衿,笪御并不反对,但他觉得除了长孙士衿,一定还有一个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 让他做出别国来使之时,殿前谋反这种蠢事。 这个谋士可能与长孙士衿有仇,却又不急着报复他,于是找了个替死鬼。慢慢悠悠的斩了他的羽翼,像是养了一只逗玩的狗。 有点像一个人。 笪御将这件事反复在心里演变,加上昨夜突然传来李家人中毒的事情,他又忙活了一天。 “这次多亏了你,李道虽然死了,但他的长子李行书解了毒便招了供,长孙士衿已经被捉了。” 时眠眼神亮亮的,笪御为她做了那么多,她终于帮上他的忙了。 笪御神色凝重:“还有一事,你知道时庭深这个人多少事情,能否与我说说?” 时眠一愣,杏眼逐渐漆黑:“他是我母亲和父亲收养的,因为在我出生之前,所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时眠沉默了一瞬,起身走向书房。 笪御紧跟其后。 两人踏进书房,时眠便顺手将门栓插上,找出丘姬给她的资料,放置笪御面前:“这是左相给我的,我还未来得及研究。许儿死在他手里,娘亲的离世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如今朝堂混乱他又牵涉其中,我实在看不懂他究竟要做什么?做了他十五年的妹妹,我竟从未认识过他。” 不,不止十五年,是两辈子。 什么样的仇恨,两辈子的岁月,也未将其湮灭。 第59章 (捉虫) 时眠早上收到资料的时候 ,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 开头第一句便是“时庭深出生于庄朝荛山。” 时眠脑中第一时间浮现, 是母亲的那幅《荛山瀑布》! 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 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后面的资料突然开始讲述千金阁的起源。 千金阁成立于十八年前,那时的千金阁还只是一个小组织。 阁主名纪翼亨,千金阁成立一年之后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纪翼亨当时年仅5岁。 邱姬猜测当时应该还有人在协助纪翼亨,不然就算这个组织再小,也不是一个几岁孩童可以建立起来的。 而后不过八年,千金阁毫无征兆的发生了一次大换血, 原先的阁中的元老莫名失踪,有大半的成员突然暴毙,那位小阁主依旧没有现身。 但是,千金阁从那时起不但渐渐壮大起来,且变得更加隐秘。 而翰林院时庭深,就是纪翼亨! 丘姬的这个结论毫无根据,却下的斩钉截铁! 在巫秋湖之宴上,丘姬听见时庭深和全菊的对话, 全菊使的是千金阁独有的招式。 他绝对不会认错。 “十几年前……”时眠脑袋有些晕, 笪御扶着她坐下:“我……起先也有过这样的猜测。” 时眠抬头看他。 笪御眼神闪了闪,薄唇轻抿:“就像我, 出生起便背负了血海之仇,幼年早慧便不足为奇。” 时眠想到什么,语气一凝:“你的意思是, 他与我家,有着血海深仇?” 笪御没有回答,那意思不言而喻。 正在这时,外面穿来了冬霜的声音:“姑娘,将军来了。” 笪御应声跳上房梁。 时南昌身上还是那日的朝服,冠冕未卸,他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便直奔了时眠这里。 时南昌进屋后,先是将时眠细细打量了一遍,才送了口气:“你个死丫头,大理寺那种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感觉话有些重了,他又改口道:“幸好你没事,七皇子被捕,皇上说你算是立了个头功,要奖励你,爹爹便帮你求了一纸婚约书。” 房梁上的笪御:“!!!” 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时眠微微一怔,前世也有这一事。 这意味着爹爹已经开始准备出征的事宜了。 他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年,便想早早的将时眠的婚事定下,为她寻个良人他日后金戈铁马也没了顾虑。 但是前世这婚事不知怎的就不了了之,时眠听说时南昌都将人给时眠挑好了,那家人突然却就毁了婚。 时南昌本想杀上门去讨个说法,奈何出征在即,他只能将时眠诸事托付给了皇上。 时眠偷偷撇了一眼房顶眉梢扬起幸灾乐祸:“恩,多谢爹爹。” 时南昌见她没反对,心中一下松了口气,感叹道:“好姑娘……以后不论你在哪,都是爹爹的好姑娘。爹爹一定为你寻一家好公子,让你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嫁人!” 时眠:“多谢爹爹!” 时南昌搓了搓毛燥的长发:“爹爹先回了。” “爹爹等等。”时眠叫住他,“爹爹,时庭深他……” 时眠看着毫不知情的时南昌,满腹的话噎在喉咙。 最后咬牙,又不知从何开口。 时南昌深深的看了眼时眠:“你哥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时眠一愣,那母亲的事情爹爹也知道了吗? 时眠不知道时庭深知道了多少,又是如何得知的,但是现在的他,熊壮的背影微微颤抖,这让时眠满腹的话语全都噎在喉咙里。 时南昌没有去寻时庭深,他又匆匆进了宫。 临走前又提起时眠的婚事,可见他对这事很上心。 笪御跳下房梁,踌躇的站在时眠身边 时眠心里还在惦记着时南昌,顾不上笪御,笪御站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开口:“我看你刚才听见婚约之事,挺高兴的。” 时眠回神,杏眼一弯:“有点,总是要嫁人的。姐姐也要早些想想婚事了,你现在一直是假死状态,再晚了便寻不到好的婆家了。” 笪御心口狠狠被戳了两箭,他慌不择路的就往外面走去,一头撞在了门槛上。 时眠嘴角一翘:“姐姐?” 这声姐姐再次戳上他心,他胡言乱语道:“我、我先去将这事让皇上知晓!” 笪御粗鲁的将门推开,把门口的冬霜吓得一哆嗦。 “噗……”时眠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打破了她方才沉重的思绪。 时眠望着桌上零散的资料,解气的挑了挑眉。片刻后,笪御又转了回来,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忘记将这些资料带走了。” 时眠抿唇忍住笑意:“给你。” “多、多谢。”笪御差点咬到舌头,他将手中的纸张攥出来好些褶皱,断断续续的开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时眠双眸闪烁,她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恩……大约姐姐这样的吧。” 笪御瞬间提了一口气,他紧张下不小心将手中的纸张戳了好几个洞,声音不由自主的降低:“真的吗?” “哎……”时眠叹了口气,“假的。” 笪御眼神瞬间呆滞。 时眠:“姐姐是个女子呀,哈哈哈,眠儿怎么可能会喜欢女子呀!” 笪御还在呆滞中,时眠接着道:“我的婚事有爹爹操心,姐姐的婚事便只能由我操心了。姐姐放心,整个两个的青年才俊任你挑,不如我们来个比武招亲吧,比文招亲也行,最好姐夫能文能武……” 时眠越说越来劲,干脆和笪御商量起招亲的事宜,瞧那模样恨不得现在就下了帖子! 笪御直到离开忠武侯府,脚下还是飘的。 什么? 他要嫁人了? 不,是眠儿要把他嫁了…… 笪御混沌之下,只想着赶紧进宫拦下时南昌。 再晚一刻,说不准时眠的婚事都定下了! 果然他刚踏进皇宫,就见着时南昌和一满脸胡子的武将相谈甚欢,他们旁边还站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身形挺拔,气势如剑! 时南昌:“彭兄!这就是你家小儿遂于吧,成婚了没啊?” 彭毅:“还没呢,大战在即,我寻思着怎么也得上了战场再说……” “好好好!铁血男儿啊!我家姑娘今年……” 笪御:“咳咳……” 时南昌的话被打断,众人皆回头望向来人,笪御带着面具,凉凉的视线划过彭遂于,脚下生风便到了几人面前。 彭遂于呆了呆,他怎么突然觉得浑身一冷? 时南昌作揖:“摄政王。” 彭毅作揖:“摄政王。” 彭遂于抖了抖肩膀,也跟着唤了一声。 笪御虚礼扶起时南昌:“时将军不必多礼。” 彭毅和他儿子也随着起身,哪知下一刻笪御冷声而道:“本王让你们起来了吗?” 彭毅二人的动作僵住,时南昌莫名的看着他们。 笪御攥了攥拳头:“彭将军请起,本王说错话了。” 彭毅摸了一把虚汗,刚才那一架子愣是给他吓着了。彭遂于默了默,决定保持作揖的姿势未变。 笪御冷哼一声,算这人识相:“免礼。” 彭遂于这才起身,方才身上的冷意也没了。 笪御转脸再面对时南昌的时候,立刻和颜悦色起来:“时将军是去面见皇上?本王也是,不如一道?” “啊?是的,是的。”时南昌懵了懵,“那就走吧。” 彭遂于:“……” 待他们走远,彭毅将军纳闷道:“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彭遂于心中有了盘旋,他眸光闪了闪,将方才心底的暗喜狠心剔除:“父亲,若是时伯伯与你说起时姑娘的婚事,你莫要答应。” 彭毅:“虽说你不急着成亲,但我瞧那姑娘是个好的,先定亲……” “父亲。”彭遂于打断他,“时眠姑娘恐怕另有所属了。” 夜深。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夜的死寂。 祁博文收回手里的扇子,眼底不屑:“一桩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时庭深舔了舔嘴角,侧脸一道深红的印子在月光下泛着血色。 他依旧漫不经心的回答:“恩……二皇子马上便要将军了,何必为一枚小棋子动气?” “呵……自己办事不力,莫要再寻借口。” “好好,是我办事不力。”时庭深不耐道,“成宏将军那件事,庭深还是要说一句,现在不是时机。” 祁博文被他这蔑视的态度气急攻心,他扬起手又要给他一扇子,手腕却被他捉住。 他眉眼恶意旖旎:“二皇子,我这张脸给你打了两次,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你算什么东西!”祁博文勃然大怒,“不过一条走狗!” 时庭深轻嘲:“即便是一条走狗,那也是他养的狗,你动不得!” 巴都沉默的出现在他的身后,夜色下一双毫无感情的双眸渗着死气望着祁博文。 祁博文脊背窜上一抹寒意,他挣扎着收回了手,逞强道:“哼,你以为你多聪明,事情还不是办砸了?成宏的事情你不必插手了,你就给我好好看着,本皇子是如何搅乱这大渝帝都的!” 时庭深勾起嘴角,眉梢微挑。 真是禁不住激将。 那他便好好看着了,二皇子。 翌日,留住驿站的成宏将军突然暴毙而亡! 驿站的人马不停蹄的奔向皇宫! 正在早朝的众人本在为摄政王的身份与皇上纠缠,便被踉跄的小太监打断。 “皇上!庄朝的成宏将军死了!” “什么!” 众人惊愕! 一早间,凉安乱成了一团。 祁博文气势汹汹来到大殿之上,势要向长孙彬讨要说法,庄朝众史明里暗里嘲讽大渝故意暗杀他们庄朝将军,意图不轨! 笪御来到太清殿的时候,长孙彬被气的脸色发青。 “摄政王到——” 蒲公公尖细的声音乍然穿越众人的喧闹声,大殿上有一瞬间的寂然。 笪御带着白色无花面具,身材魁拔而修长,冷然的气势骤开,所到之处众人退散。 “意图不轨?” 笪御反讽:“来人,将祁博文给本王拿下!” “是!” 禁卫军突然上前,将祁博文团团围住。 祁博文大惊失色:“你做什么!我可是庄朝的二皇子!” “从这一刻便不是了。”笪御寒眉星目,“你们,全部被俘了!” “给本王全部拿下!” “放开我!” “放肆!” “你们是想两国开战吗!” 待众人被俘,大渝的朝臣远远的躲开,对此静若寒暄。 笪御命令道:“将成宏带上来!” “扑通”一声,禁卫军将人拎到堂上,将人一丢,成宏摔了个狗吃屎。他一眼瞧见被俘的祁博文,宛如饿狼扑食般:“二皇子!你竟准备要了我的命!我成宏何其无辜!” 祁博文满脸煞白,他惊慌之中瞪大了眼睛,两只黑色的眼珠子在眼眶中剧烈颤动。眼珠乱瞟在搜寻着什么。 突然眼帘划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正想出声,腰间猛地一痛,喉咙里便吐不出一个字了! 祁博文扭头看向压住他的人! 笪御淡淡的扫过角落里的身影,敛下眼帘,向殿上的长孙彬行了一个礼:“皇上,兵马已经备齐,众将就绪,吾大渝,必将战无不胜!” “好!”长孙彬大喝一声,“赐三军兵符,命忠武侯将军时南昌为兵马大元帅!五日后出征!” 时南昌:“臣定不辱命!” 而同一时间,时眠已经在书房里研究了一整天的《荛山瀑布》,也没有什么结果。 天色暗了下来,日落西山,余晖钻过窗缝洒在那副画上。 时眠目光一凝。 她伸出指腹细细抚摸那处隐约透明的地方,微微戚眉。 她想了想,找出一把小刀,沿着这块纹路,小心翼翼的刮开画面。 这幅画的真容,终于渐渐显现。 …… 作者有话说:电脑抽了!我才看见后面是其他内容(捂脸)! 不过那一段是我一个无处安放的脑洞,想写个无限流的,奈何知识储备量硬伤…… 第60章 (捉虫) 时眠呆了呆。 竟是一副画中画! 上面画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街上有许多店铺, 细致到每个铺子的牌匾都清晰可见, 画工精湛。 不过这看着有点眼熟, 好像是凉安的一处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时眠的视线轻移,落在右上角的两行诗上: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时眠抿唇,这就究竟是什么意思? 突然“啪嗒”一声平地乍响,时眠惊醒, 她扭头望去,外面风大了起来,方才一股子邪风突然涌进,将窗台吹开了。 东霜过去将窗户关好:“姑娘,有没有惊着?” “没事。”时眠摇头,忽然顿住。 惊风…… 惊风斋! 时眠连忙低头,在画上的铺子里寻找起来,目光一顿, 果然有个茶馆叫做《惊风斋》:“东霜, 你过来。” “怎么了姑娘?” “你看一下这条街,有印象吗?” 东霜经常出门采购, 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不就是我们府后面的石棱街吗?姑娘你这幅画画的好是传神! 不过有好些铺子都不在了,应该是很多年前的石凌街了。” 时眠指间一点:“那这家惊风斋呢?” “他家在的,姑娘你平时不怎么喝茶所以不知道, 惊风斋的茶闻名凉安,在凉安的地位举足轻重。” 时眠的指腹在“惊风斋”三个之上细细摩擦:“吩咐下去,明日去惊风斋。”她话音顿了顿,“找麻叔要一批人跟着。” 第二日一早,时眠带上《荛山瀑布》,绕过忠武侯府便到了石凌街上。 因为来的早,街上还没多少人,惊风斋的伙计打了个哈气将大门敞开,时眠刚好从马车上下来。 伙计:“哟,客官这么早?” 时眠轻轻点头:“伙计,我找你们掌柜。” 小伙子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时眠一大早上门的就找老板,他犹豫道:“这……姑娘,我家掌柜这时候还没起身,怕是招待不了。” 时眠抬头望了望天空,此时虽早,却也该起了:“那你家掌柜什么时候起?我有要事找他。” “这……”伙计吞吞吐吐的,“姑娘,要不你下午再来吧,掌柜他不睡到下午是不会起的。” 时眠:“……” 日上三竿,茶馆里虽人多了起来,但依旧安逸静谧。 终于一男子披头散发,竟然踩着拖鞋直接从大堂中穿过,店内的客人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伙计见人连忙上前,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双眼一眯,朝时眠的包厢瞥去。 男人不紧不慢的来到门口,低头瞅了眼直咧咧的脚趾,努了努鼻子,敲门。 时眠:“进。” 缪白羽开门,时眠先是不着痕迹的将人打量了一遍,目光在他的拖鞋上顿了顿。 来人身形修长,长发披肩,细细长长的眉毛下菱长的眸子略显锋利。 然而他的袍子松松散散的挂在身上,脚下是露指拖鞋,整个人好不懒散。 缪白羽随意打了声招呼:“姑娘,我是惊风斋掌柜,你找我?” 时眠颔首示意,冬霜递上画,时眠一边展开一边问道:“唤我时眠即可,掌柜怎么称呼?” 缪白羽作揖:“免贵姓缪,名白羽。” 时眠双眸微暗,此时《荛山瀑布》已经全部摊开,她抬头缓缓问道:“缪掌柜,这副画你认识吗?” 缪白羽眉梢轻佻:“认识。” 时眠暗道果然,诗里的惊风,白羽,石凌全部对上了。 正当时眠正在苦恼接下该如何问话的时候,缪白羽忽然单膝跪下:“弓禁队队长,姜卓恭迎少主归来!” 时眠愣住:“少主?你不是叫缪白羽吗?弓禁队又是什么?” 缪白羽嘻嘻一笑:“少主,能不能让我先起来。” 时眠:“……你先起来。” 缪白羽此时有些激动,他等了十五年,时眠她们初到凉安的时候,他就在惊风斋的二楼远远的目送着她进入忠武侯的大门。 但那个时候的时眠…… 和现在判若两人。 再加上马惜玉早年便留下戒言:弓禁暗藏,未引不现。 所以那时作为镇守凉安缪白羽,他选择了不与时眠接触。 缪白羽:“白羽之名本就是为了方便行事,主子给我取的。属下本名姜卓,十五年前主子有令,弓禁队包括我共二十五人全部隐藏于市井中。主子曾言叫我们不可随意打扰少主和时将军的生活,便一直隐藏至今。” 时眠:“我母亲究竟是何人?” 缪白羽面上浮现出一丝敬佩:“主子是庄朝常将军的次女,从小体弱多病,虽是个弱女子,却是位足智多谋的能人,她的谋算与心智不是我常人所能企及的。当年庄朝与大渝开战,是主子教导我们如何排兵布阵,如何诱敌深入的,以至于刚开始那些年大渝连连败仗,最后时将军上了战场,他以蛮力打破僵局,主子无计可施才退回深闺。” “老太君不满主子一个女子参活兵事,趁机给她寻了一门亲事,主子不愿,在我等的帮助下逃至边疆。就在那时,主子与时将军相识的。” “马将军见此生出一计,让主子委身于时将军,换取大渝情报。主子心寒族人的冷血和残忍,心软于时将军外粗里细,最终抛弃了她的家族与国家。” “最开始主子两面传递假消息,大渝和庄朝之战持久不下,庄帝和马家的人都急了,递信给主子,让主子诱骗时将军去山岚峡谷。” “主子在这个时候彻底叛变,让弓禁队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时将军。” “最后庄朝的威武将军以及五万兵马全部葬身于山岚峡谷,大渝胜了。” “庄朝消停下来,大渝也开始修生养息。主子却不曾松一口气,她将随嫁的人遣回弓禁队,只留了一知半解的许儿。又命我等伪造了身份,传回庄朝她已死。” “主子将一切安排好,她想彻底摆脱庄朝人的身份,甚至命我等不能主动联系。我们这一等,便等到主子血崩离世的消息。” “再一等,便等到了少主归来。” 缪白羽说了许多许多马惜玉的事迹,包括她小时候被人欺负如何反击,还有她长大后的风姿绝代。 时眠听过的,不曾听过的,缪白羽全部都说了。 难怪…… 难怪许儿如何都不肯说。 这让她如何敢说! 如今战事再起,缪白羽等人本欲离开凉安投至军中,保护马惜玉这辈子心底的那人,没想到时眠竟提前一步找上了门来。 对于缪白羽这一行人来说,马惜玉是他们的主子,哪怕死了也是。 所以马惜玉护了大半生的时南昌,他们也会接着护下去。 缪白羽从怀中掏出一枚凤凰玉佩,递到她面前:“少主,这是弓禁队的玉牌,见玉如见人,您收好。” 时眠接过,掌心的玉佩有着淡淡的凉意,指腹轻轻擦拭,这块玉应该是用上好的岐山暖玉制成的,冬暖夏凉。 她想起时庭深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是个秃鹰形状,小时候她经常会拽下来藏起来,每每那时,时庭深总能够准确的找出来,然后无奈的敲敲时眠的脑袋:“坏姑娘,这个玉佩对哥哥来说很重要”。 脑海中灵光一闪,时眠猛地攥紧了手里的玉佩:“姜卓,这种岐山暖玉你还能找到吗?” 缪白羽愣了一下,许久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一时间有些懵:“岐山暖玉虽然稀有,但是一两块属下还是可以找到的。” “很好。”时眠嘴角泻出一丝邪肆,“我画个图样给你,找到褐色暖玉,找个技艺精湛的人雕成那个图样。” “是!” 待时眠回到府中,她发现府中的人皆一脸凝重,形色匆匆,就连麻良也在不知道忙什么。 落日的余晖爬上忠武侯府的墙壁,时眠瞳色深深,她一句未问,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随后向东霜吩咐下去:“东霜,去给我收拾行李。” 东霜奇怪:“收拾行李做什么?” “随军。” 东霜好半晌没反应过来:“随、随军!?” 时眠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些,此事除了之桃和青竹,不许告诉任何人。待爹爹出征后,我们远远的跟在后面。有弓禁队和诸承煜在,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可是……那可是战场啊!” “即便是战场,我也要跟在爹爹身后!” “不行!”东霜斩钉截铁的拒绝,“姑娘你不能去!” “我一定……” “我也不同意你去!” 时眠回首:“笪御?你什么时候来的?” 笪御打了个手势,诸承煜和小一相视一眼,散开来守住院子。 他才开口:“那是什么地方,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 时眠神色冷凝:“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 只有随在时南昌的身边,她才会有一丝丝的安心。 笪御头一次面对时眠如此生气,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攥着:“你到底在怕什么!” 时眠沉默。 一片死寂过后。 笪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替你去。” 时眠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说:“你相信我,要像信你自己一样信我,我会护好时伯伯的。” “笪御……”时眠心里沉沉的,无数不能说出的言语都化作这一声,她眼角噙着泪水:“不行,你不能去。” 她已经失去了许儿,与兄长成为了陌生人,又即将面临失去父亲。 她再经不起笪御的离去了。 她会疯的。 第61章 (捉虫) 最终谁去谁留这个问题, 笪御和时眠也未有结论。 出征事宜紧凑的准备着, 时隔十五年, 时南昌重新穿上金色盔甲, 手持大刀站在巍峨的城门口,气势凌然! 城墙上的锣鼓咚咚震天,将士们整齐的步伐踏在这片土地上。 锣声中,尘土飞扬。 凉安城内齐刷刷的站在街头,用最崇高的敬意,送别这些将士。 百姓们齐聚城门口,后街反而显得格外冷清。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 突然一抹白色身影拐出,神色庄重。 东霜苦着脸跟在时眠身后,那日她与笪御之争虽未有结论,但今日出征,她势必要跟在后面! 就在这一刻,东霜还在劝:“姑娘,你是个女子,边疆那儿都是男人, 都是糙汉子啊!” “不必再劝。”时眠这两天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 “我已女扮男装,无碍的。” 时眠头发高高竖起, 一身男装白袍,手持折扇整个人风流潇洒。她说着便提起衣摆就要上马车,正在这时, 青竹出现。 青竹一路赶过来额上全是汗水,她喘了口气:“姑娘,贾姨娘清醒了!” 时眠浑身一僵,远处传来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响彻了凉安的半边天。 出征了。 军队整齐划一的踏在这片土地上,扬起阵阵黄土,遮掩了凉安的半边天。 时眠沉默了好一会,她眉梢吊起,尽是寒意:“白羽!” 缪白羽突然出现:“少主。” 时眠:“除去参军的那十人,另外再派出五人跟在我爹爹后面,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缪白羽:“属下遵命!” 说罢,时眠望向青竹:“带我过去。” 笪御找到贾姨娘之后将人送进了自己的府邸,所以时眠这一去,便是去的摄政王府。 除了贾姨娘,还有一直被关押的全菊也在那里。 摄政王府的大厅里,下座上坐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妇人,瞧脸型应该只有十七八岁,可是她身上的麻衣缝缝补补,一双粗手不安的绞着,脸色也是蜡黄。 “这是?”时眠轻声问道。 青竹:“贾姨娘的女儿,张雨朦。” 时眠戚眉,目光划过一旁的之桃和贾姨娘:“贾姨娘,我是时眠。” 贾姨娘的视线本来紧紧锁在张雨朦的身上,听到时眠的话瞬间便盯住了她,长年营养不良让她额骨显得很高:“时眠?” 她恍惚了一瞬,忽然剧烈的摇起头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状似疯癫的开始挣扎,诸承煜见状连忙从梁上跳下,将人按住。 时眠冷哼一声,抬脚手一伸,从靴中拔出一把上好的匕首,指间翻飞,下一刻便架在了张雨朦的脖子上! 她的声音犹如腊月寒风一般:“谁指使你给我母亲下三七的,说!” 贾姨娘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久久不语,时眠眼中闪烁着狠意:“想来这些年母亲身边定是少人服侍的,你若不说,我便送你和这位姑娘去给我母亲做个婢女。” “不!”贾姨娘惊叫一声,“我说!我说!你、你先放了朦朦,我就说!” 时眠依旧举着匕首,她嗤笑一声:“竟还和我谈条件?”说着,她手下微微用力,张雨朦“啊”的一声叫出,刺眼的红色液体舔砥着刀锋。 贾姨娘登时不敢再动一下! 她急忙叫道:“是良直!是良直让我干的!” 时眠手劲稍稍松了一下:“接着说。” “我与张蒙……”贾姨娘闭上眼,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与张蒙的事情被良直发现,他、他便让我教唆张蒙在夫人的药里偷偷下三七。张蒙是夫人的心腹之一,所以夫人后面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 凶猛的愤怒涌上时眠的喉咙,她眼眶发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眠说着手上又用上了一分的力气,张雨朦死死拽着时眠的袖子,被迫高高扬起头:“说啊!你快说!啊!” 贾姨娘留下泪水,十几年的愧疚和装疯卖傻早已让她不堪重负,为的就是保护她唯一的女儿。现在张雨朦在时眠手中,女儿也不认识她,时眠的果决和冷血让她心中害怕极了:“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啊!” 贾姨娘惊叫:“住手!我真的不知道!” 张雨朦:“好痛!你知道什么说啊!你想看我死吗!” “我知道一件事!我告诉你!你放了我女儿!” 时眠:“说。” 贾姨娘咽了咽口水,她瞳孔巨颤:“当、当年我偶然间听见公子和一人的对话,那人唤他少主,还说麒麟军只剩下了三十人。” 那年忠武侯府还有个后山,贾姨娘偷偷去见了张蒙后,准备抄小路回院,却不小心掉进了一口枯井里,她本欲喊救命,没成想听见了这样一段密辛! 大渝和庄朝之战打的天下皆知,五洲列国人人都知晓大渝有个所向披靡的将军,时南昌,庄朝有支铁血军队,纪家麒麟军。 麒麟军的少主现在就在时将军的府里安安生生做起了公子,说出去旁人怕是会觉着她疯了! 贾姨娘胆子本就小,便屏息不敢发出动静,直到第二日府中的人来寻她,她才被救出,却对听见的东西绝口不提。 她还不想死。 时眠指间微颤:“诸承煜,将人捆起来。” 诸承煜看她一眼:“是。” 时眠:“青竹,将张雨朦带下去看好。东霜,之桃,带上贾姨娘,我们进宫。” “是。” “时家时眠到——” 小太监尖锐的嗓音穿越整个大殿,时眠压着贾姨娘站在殿外,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蒲公公踱步靠近,他瞥过一旁的贾姨娘,作揖道:“时姑娘,皇上身子不适,您改日再来吧。” 时眠戚眉,语气坚决:“公公,我要见皇上。” 蒲公公顿了顿,低眉:“皇上让杂家转告姑娘,您要说的事情,他都知道了,您且安心。” 时眠怔住,她猛地低头望向贾姨娘。 良久过后。 “呵呵……”时眠轻笑一声,“真是……不愧是大渝的帝王。” 她莲步轻移,绣花鞋踩着落日的余晖,离开了这座皇城。 贾姨娘被带下去关起来了,两国的战况一日一个样,时南昌的实力不减当年,庄朝同样不可小觑。 远在万里的边关形势严峻,将士们浴血奋战,近在凉安的朝堂上同样刀光剑影。 大理寺卿上前大跨一步:“臣有本启奏。” 长孙彬:“准奏。” 大理寺卿:“禀皇上,昨夜大理寺终从庄朝来使口中得知,庄朝费劲数十年绘制吾国国土,在蟾于崖之下找到一个鲜为人知的峡谷,他们此次必将通过这个峡谷潜入吾国,吾大渝不得不防!” 时庭深身着浅绯色银带朝服,听到这,眼尾泻出一丝笑意。 长孙君荣胸膛一挺:“皇上,蟾于崖是凉安的一道天然防障,吾国也从未设置兵哨,若是真有此峡谷存在,想必庄军必经此地,吾等可集中兵力早日埋伏,定能将其一举拿下!” “咳咳……”长孙虞鸿刚开口便呛了一声,才接着道:“臣认为,埋伏之法无非是怕庄军从峡谷偷袭,若是能按五弟所说的一举拿下,那再好不过,但若是此消息只是个障眼法呢?” 皇上:“障眼法?” 长孙虞鸿:“回皇上,峡谷之事本就是庄朝所言,我们远在凉安也不知真假,若是冒然传令让时将军调军前去埋伏,岂非不知这是敌人的声东击西?” 长孙君荣:“若此消息若是真的,难不成要放过如此大好机会?” 长孙虞鸿:“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说不可轻举妄动,理应先查探清楚。” 长孙君荣:“到时便来不及了!” 长孙虞鸿终于转身看向他,在他急功近利的脸上顿了顿:“若是假消息,边关数万将士的性命谁负责!” 就在两人争论激烈的时候,时庭深缓缓开口:“臣以为,不若两者取其中,可将此消息传至时将军手中,让说时将军定夺。” 旁边有人搭腔:“可时将军的性格……” 长孙虞鸿:“皇上,臣附议,臣等不如边关将士们熟悉情况,在这讨论毫无意义,还是尽快将消息传回边疆。且此次出征谋士七八,再有摄政王的辅佐,相信此事定会有所定夺。” 长孙君荣还想说些什么,皇上大掌轻抬制止了底下的人:“就照虞鸿所说的办。” 消息传至边疆,所有人远在凉安,也不知时南昌他们具体是如何做的,等边关的消息到达凉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月。 富阙院中,时眠退去了盛夏的衣裙,加了一层里衣,依旧显得瘦小。她手里是一月前笪御传给她的家书。 笪御随着出征后,每月初五都会寄一封家书给时眠,从未间断。 可是如今已经进入九月许久,九月的信还没到。 日头渐大,院内的知了不停的叫着,叫的时眠心烦,她起身回房,正巧前院来人:“姑娘,边关来信!” 时眠急忙拆开信来。 不是笪御的字! 信中字迹潦草,信纸上不但黑灰遍布,还血迹斑斑! 少主亲启: 八月二十日午,将军收到一封凉安来信,我等不知内容。翌日,摄政王派出一支小队悄悄离开营地,不知去向。 当日傍晚,小队归队,将军大喜,其余校尉及先锋状似兴奋,第三日,我等接到命令暂留营地,包括我等共计五千余人,其余八万人朝东西南北各方离去。 二十二日下午庄军万人突袭营地,烧毁我军粮草,我等不敌,被人冲散,胡将军被俘,我等接到命令撤退。 二十四日探子负伤而归,带回将军葬身蟾于峡谷的消息! 二十五日摄政王失踪,我等这一支还剩三千七百余人,钱将军下令,明日我等拼死一战。 终。 祭。 愿少主安好。 弓禁队,萨昂留。 “不……”时眠脚下发软,险些栽倒。 东霜连忙扶住她:“姑娘,信中说什么了?” 不、不会的。 “姑娘?” 爹爹不会死的! 笪御向她保证了的! “姑娘!” 时眠瞳孔一缩,终于有了焦距。 东霜见她回神:“姑娘,刚才来人,公子叫你去一趟前院。” 第62章 (捉虫) 进入深秋之后, 天色早早的就暗了下来, 时眠镇住心神, 她起身, 东霜从木施上取下披风后扶住她:“姑娘,外面起风了,将这个披上。” 时眠摆摆手,目光穿过雕花窗台:“不,寒冷,使我清醒。” 说罢,她眼底带着一抹决绝, 厉声道:“诸承煜,白羽,千万注意警戒!” 房梁上传下一道细微的声响,时眠这才踏出房门。 前院。 麻良亲自给时庭深端上茶水,他和蔼的笑道:“公子,外面寒,喝点热茶暖暖胃。” 时庭深双眸微眯,两息之后端起茶杯, 饮了口。 顿住。 “这是什么茶?” 麻良走到一旁坐下:“公子品不出来?” 时庭深指间微卷, 缓缓放下茶杯,轻笑道:“庭深才蔽识浅, 让麻叔见笑了。” 麻良浅浅的笑了笑不语,嘴角的褶皱带着淡淡的宠溺。 时眠姗姗来迟,踏进大堂的步子顿了顿。 堂中的人不少, 除了时庭深和良直,还有不少的婢女和小厮。她朝堂上的两人拂了拂身:“哥哥,麻叔。” 麻良一见来人,顺势便站了起来,走到时眠身旁亲切的拉住她:“姑娘哦,怎么不带件衣裳,刚才麻叔来的时候,可见那个风大!” 麻良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时眠坐到自己的身边。 时庭深见状,笑意渐深。 时眠望着麻良的笑容,心里划过沉思。 麻良早年是爹爹的贴身校尉,后来在荛山战役中被敌人砍断了脊梁,虽然后来医好了,却留下的病根,所以从战场上退了下来,跟在爹爹身边做起了管家。 麻良此时不该是这个反应。 时眠坐下,一边关注麻良的神态,一边时不时朝时庭深撇去一眼,她将目光中的恨意深深掩埋,即便如此,落在时庭深身上依旧带着冷意。 “轰隆——” 门外突然炸响一道响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涌进门房,良直和东霜同时走到门边将门关上。 暴雨前的狂风像一支支锋利的箭,在门掩上的那一刻,带着晚秋的落叶射到时眠的脚边。 时眠不动如山。 堂中点起了烛火,影影绰绰,时庭深终于开口:“眠儿,前线传来消息。” 时眠猛地攥紧了袖子:“什么消息?” 时庭深:“父亲他……战亡了。” 时眠:“尸体呢?” 时庭深眼中划过一抹讶异,他没想到时眠竟是这个反应。奇异的骄傲感在他心中腾起,时庭深接着道:“父亲他掉进了蟾于峡谷,掉进那个峡谷的人,从未生还。” 时眠视线直直的:“所以尸体呢?” 时庭深沉默。 “呵……”时眠突然毫无征兆的笑起来,“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个的?我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哈……哈哈……” 时眠大笑,笑着笑着,滚烫的泪水溢出她的眼眶。 她和爹爹说了,爹爹却走了,似乎并不在意时庭深的异样。 她去找过皇上,皇上好像了明于心却按兵不动。 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知道皇上和爹爹在谋划着什么。 万一、万一她打草惊蛇了…… 可是她等到现在,等来了什么? 时眠抹掉脸上的泪水,带着两分讥讽:“我该叫你时庭深,马翼亨,还是纪公子?” 时庭深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袖中大手成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自然是叫哥哥的。” “到了此时,你还要装吗?纪公子!” 时庭深轻轻笑了一声,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温柔:“眠儿,你成长的如此之快,哥哥很欣慰。”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时眠的平静被打破,她激动的站起来,面目划过一丝狰狞,东霜急忙拉住她:“姑娘!冷静!” 时眠:“我如何冷静!如何冷静!许儿溺死!爹爹战死!母亲的凶手就站在我眼前!你叫我如何冷静!啊——” “轰隆——”这一道雷声,惊天动地! 时眠崩溃的跪坐在地上,神智恍惚,发叉散落,妆容被哭花,忠武侯府的天空上,乌云密布,下一刻,大雨倾盆而下。 时庭深浅笑:“将他们按住。” 大堂中的小厮们突然朝他们涌来,个个身手利落! 麻良神色凝重,他脚步堪堪动了一分,猛地顿住。 时眠掩在群摆下的小手,死死按住了他的鞋面。 东霜只会一点简单的招式,轻而易举的就被人按住,麻良对上巴都,本就凝重的脸色更加沉了一分,随后佯装不敌被扣住。 时眠扬起头,咬牙切齿的质问:“我这样,你很开心?” 时庭深眼神迷幻:“开心,当然开心啊……” 他走到时眠跟前,低眉而望,居高临下: “作为时庭深和马惜玉的女儿,你难道不该和我一样?眠儿,你生来,就是要和我一样的!” “亲人一个一个离你而去,眼睁睁的却无能无力,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这种滋味你也该尝尝。” “什么天真?无忧?善良?她马惜玉的女儿,配?” “现在的你,狡猾,阴沉,手段狠辣,你终于和我一样了!我们是兄妹,眠儿,变得和哥哥一样不好吗?”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你该高兴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呀?哥哥若不是这样,怎么能陪着眠儿长大呢?” …… 他说到最后,缓缓蹲下,伸出纤长的手,掌心的印子泛着血丝,冰凉的指腹擦上时眠的脸颊,极其怜爱:“眠儿,哥哥爱你啊。你永远是哥哥心里最好的妹妹。” 时眠撇过脸,从他的手中挣脱。 再侧过脸的时候,面容平静,眸中波澜不惊。 时庭深一愣。 时眠起身,素手轻抚裙摆:“你说完了吗?” 时庭深怔怔的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动作,听到她的话仰头。 时眠与他擦身而过,长长的袖摆拂过他的额角,她款步向前,时庭深只望见她娇小的背影,最后时眠在时庭深方才的位置上落座。 时庭深蓦地起身,厉声喝道:“良直!” 良直闻声而动! 时眠:“拦住他。” 诸承煜眨眼间出现在良直身后,五指成爪,掐住了良直的脖子。 时眠望向他的眼神,淡淡的,轻轻的,仿佛时庭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说完,便该我说了。” 第63章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屋檐下犹如瀑布。 “哥哥。”时眠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脸上的妆容, 露出姣好的皮肤, 东霜默不作声的上前替她打理发髻。 “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哥哥。今日起, 我们便不在有干系了。” 时庭深长长的睫毛微颤:“我伴你长大十五年,岂是你一句没有干系便能结束的了的。” 时眠:“心中无你,便能。” 时庭深呼吸一滞,他勾唇:“我若是不呢?” 时眠:“你如何与我无干。我只要你,偿还我一家的性命。” “麻叔,动手!” 时眠突然一声令下,麻良脚尖一转, 反手给了巴都一掌,两人瞬间打斗起来。拳风扬起时庭深的发梢,他面上一抹阴沉,眼角的阴影带着恶意:“除了时眠,都杀了。” 巴都平稳的回答:“是。” 麻良额间慢慢渗出汗水,他早年受过伤,动作不如年轻人灵敏,唯一占优势的便是深厚的内力。可是眼前这人, 内力之深连他都看不透! 时眠:“白羽协助麻叔, 萨科保护东霜,其余人, 捉拿时庭深,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 不知道是不是这四个字刺痛了时庭深,他的脸色有一瞬的惨白。 有了白羽的加入, 麻良才觉得一口气喘了上来,巴都对抗两个武功不凡的人渐渐有点吃力起来。堂中的下人远不及弓禁队的人,眼见落于下风。 时眠紧绷的心终于稍稍松了一些。 突然! 时庭深猛地扑向时眠,原地留下一抹他的残影,时眠几乎同一时间起身,拔出腰间的匕首! “锵——” 时眠被震得向后划去,整只手连带着手腕和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白羽一惊:“少主!” 时眠咬牙咽下喉咙涌出的热意:“不必顾忌我!” 时庭深的武功,竟如此高深! 他从袖中拿出一支玲珑的小刀,就夹在指间与她对抗!仅仅如此,她险些没抗下来! 不过一息之间,时眠再次提起匕首,运气轻功,乍然出现在时庭深侧面,一刀扎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时庭深侧过脸,瞳孔漆黑,身子未动,只是一只手举起,便擒住了时眠刺向他的手腕! 下一刻,时眠顺势,捉着手腕就被甩了出去! 莲叶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扇形,时眠在空中腾了个圈,时庭深另一只手微动,小刀滑进袖中,他伸手扶住时眠的腰肢,将人一翻,时眠纤细的后背他的怀中。 时眠心中一寒,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右手一挣,手腕上留下被时庭深的指甲划出数道血痕,她未看一眼,从腰侧直直刺去! 两人靠的太近,时庭深避之不及,匕首划破他的青衫,他只能松开时眠,后退了两步。 他是擦过腰间,望着指间上的血液,忽然笑了:“眠儿真厉害,哥哥很高兴。眠儿乖,等哥哥处理完事情再和你玩耍可以吗?” 时眠背过手,警惕的看着时庭深,而她身后的那只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汗水流到时眠的嘴角,她轻抿,刺激的咸味在舌头上炸开。 时庭深叹了口气:“真不乖。” 话音一落,时庭深转向其他人。 时眠瞳孔睁大:“麻叔!” 麻良在这一刻,浑身一凉,几乎本能的避开背后,却被面前的巴都一掌拍至胸口,根本来不及避开! 同时,他脊背骤痛。 “噗通——” 麻良倒地,白羽一人不敌,也被巴都打伤。 “咳咳咳……”麻良呕出几口血,他断断续续的道:“荆、荆刺小刀,你、你是纪向阳的后人!” 当年荛山战役里,他的脊背就是被纪向阳的荆刺小刀砍断的! 时庭深嘴角咧开,森森的恶意缠住麻良:“你想起来了?” 麻良艰难的撑起身子:“战场上瞬息万变,生死之事全凭天意,你父亲是死在荛山之谷中,与将军,与时家何干!” “全凭天意?全凭天意!你们时家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四个字!”时庭深语调骤高,面容有一丝丝扭曲,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温柔起来,“不愧是小姨,看你们时家人,一个个都这么蠢,到了现在你们都不知道小姨是何人。” 麻良怔住:“你小姨是……” “姑娘!”白羽破音叫道,地上的人倒了一片,护着东霜的人不知死活,东霜艰难而缓慢的朝门口爬去,没人在意她。 因为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擒住了时眠! 白羽捂着胸口,匍匐在地上,地上的血像一个小湾,他在里面拼命叫道:“姑娘!姑娘!” 麻良深吸一口气,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捡起地上的刀甩向巴都! 时庭深不屑的冷笑一声,堪堪举手,突然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来:“噗——” 巴都一愣:“纪纪?” 麻良双目一亮:“白羽,趁现在,带姑娘走!” 白羽趁机夺过时眠,护着她就往门口冲去! 时庭深:“巴都,我没事。” 巴都眼中一狠,臂膀上的肌肉崩起,原地留下一抹残影,他抬脚—— “咚——” 白羽被他一脚踹出,身子就要撞上柱子,诸承煜及时来到他身后,两人一齐撞上柱子,虽性命还在,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巴都手下不再留情,反扣住时眠的一只手。 “巴都。”时庭深淡淡唤道。 巴都手劲一松,咬牙,阴沉的盯着时眠。 时眠死死咬着下唇,无数的嘶吼被她吞入腹中。 时庭深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眠儿,你看着,哥哥是怎么,将这些人送进地狱的。” 时眠一张嘴,淤血涌出,大片大片的落在时庭深的手背上:“你!你住、住手!我任你处置,你住手……” 时庭深目光一滞,他手一缩:“巴都,你下手太重了。” 巴都瘪了瘪嘴:“我错了纪纪,你别生气……” 时庭深:“回去领鞭二十。” 巴都:“好……” 时庭深已经来到麻良身边,他回首朝时眠浅浅勾唇,抬脚。 麻良:“恩……” 麻良闷哼一声,时庭深脚下重重的碾着:“这点毒,不算什么。” 那杯茶是庄朝特产的祁文茶,他在里面下了无色无味的鸠毒! 那毒是剧毒!时庭深竟然只吐了一口血! 下午麻良收到边关的消息之后,傍晚就见时庭深回来。 府中突然多出了好些人,他隐约觉着不对劲。想起将军临走前的叮嘱,他取出了鸠毒。 麻良神智已经开始恍惚,他强撑的最后一丝清醒,余光瞥见已经爬到门口的东霜。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再拖一会,就差一会…… “纪家、家小儿……今日我若不死,来日,必将取、取下你的项上人头!” “呵……”时庭深轻笑一声,袖间微动,那把小刀出现在他的指间:“所以啊,你现在就要死了。” 时庭深将刀剑抵住麻良的喉咙,微微用力! 麻良:“啊——”他的喉咙被戳破,声音发不出来,时庭深眼中越来越兴奋,面上涌起潮红,夹着小刀往下一点一点滑下,像切水果一般,笔直的,分毫不差。 时庭深:“麻叔,你还记得小时候带我去狩猎吗?我们猎到一只小鹿,你教我如何将猎物完美的猎杀,放血,剥皮,你看,我现在做的多好,你是不是要夸夸我?” “麻叔?” 麻良手脚无意识的抽搐着。 “麻叔你说的果然没错,刀下的深了,猎物才能死的快,所以我刀下的很浅,你看,我还会举一反三,是不是很厉害。” 他回头:“眠儿,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时眠双目猩红,拼命挣扎:“时!庭!深!时!庭!深!……” “砰!” 大门被猛地撞开,所有人一愣。 东霜一头栽在地上,额上磕出一个大窟窿,她张开嘴—— 时庭深眉头皱,扬手扔出暗器,地上人的忽然跃起。 时眠:“麻叔——” 同时,东霜的声音响彻整个忠武侯府:“捉拿逆贼时庭深——” 外面瞬间喧闹起来,兵器相接,众人厮杀的声响弥漫在忠武侯府中,一支信号弹,乍亮在夜空中。 时庭深走到门口,抬头望了望天空。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看来老天爷也帮着你。”时庭深来到时眠身边,扣住她,“哥哥只能先带你走了。” “巴都,走。” 就在这时,小一带着一批人将忠武侯府包围起来,他走到人前拦住他们:“逆贼时庭深,你已无路可逃,速速放了时姑娘!” 时庭深搂着时眠邪笑,另一只手将小刀架在时眠的脖子上:“让开。” 两人僵持不下,时庭深突然扯下时眠的外衫,露出她莹润的肩膀。 “你!”小一急忙避开眼,朝其他人下令:“都不许看!” “呵呵呵……”时庭深像是看到好笑的地方,轻松的笑起来。 爽朗的模样仿佛被困住的不是他一般。 他恶劣的在时眠耳边轻语,声音却刚刚好让所有人都听见:“眠儿,这些人再不让开,哥哥就只能把你扒干净了哦。” 小一默了一瞬:“都让开!” 一旁的禁军首领:“不可!给我围住!皇上有令,绝不能将人放走!” 小一:“我说放就放!”说完小一将忽然将长剑架上禁军首领的脖颈上。 禁军首领“……放!” 时眠被带着朝忠武侯大门移去。 麻良躺在血泊之中,诸承煜和白羽他们奄奄一息。 东霜趴在门槛上,凄厉的喊道:“姑娘!” 她渐行渐远。 时!庭!深! 时眠拇指一动,蓦地按住无名指上的银戒,那枚银针悄无声息的射出。 “嗯……”时庭深闷哼一声,拎着时眠的手一顿。 时眠骤然往后退去,小一见状眨眼间来到她的身后接住她。 巴都:“纪纪!” 时庭深身体一软,不过两息,七窍慢慢渗出鲜血,他倒在巴都的怀中,声音颤抖:“快走!” 禁军统领:“抓住他们!” 时眠深深的望着那两人。 时庭深满脸是血,一双阴鸷的眸子,隔空与她对视。 第64章 时庭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时眠缓缓张开手掌, 一枚褐色秃鹰玉佩躺在她的手心中, 点点血渍装点的它凶狠又尖锐。 夜深人静之时, 忠武侯府之中依旧灯火通明。 时眠身心俱疲, 堂中的尸体都被禁卫统领带来的人清理干净了。他们将麻良抬上担架,盖上白布。 时眠握紧了拳头:“等等。” 侍卫们停下脚步,时眠走到担架跟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麻叔,一路走好。 角落里禁军统领还在与小一争执。 禁军统领高伟:“若不是你拦着我,时庭深岂能逃掉!!” 小一:“若是时姑娘伤了半分,你去和我家主子交代?” 高伟:“尔等怎可与圣命相比, 再者,此人可是关乎无数人的性命,现如今逃了,你让我如何交代!” “高统领稍安勿躁!”耳边传来一道冷冽的女声,“至于时庭深,再稍等一盏茶。” 高伟微微一愣,并未理解时眠的意思。 城门口。 “纪纪!”巴都停下来,将人靠在草垛上, 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叫, 给这一方天地增添的一丝阴森。 而时庭深的俊容早已被血糊成一片,他气息微弱的躺在巴都华怀里, 一声不吭的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巴都龇牙怒目:“我要去杀了那个女人!” “巴都!” 巴都的动作僵在原地,时庭深抬起头,轻轻一笑:“这毒真是厉害, 竟丝毫不弱于义父的汤药。” 巴都咻的盯住他,他咬牙,最终说了一句:“对不起……” 时庭深宛若没有听见他的话:“到底还是义父厉害一些,我已好多了,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巴都沉默的将人扶起,时庭深起身之时还咳了两口血,就在这时,刀光乍现! 蒙面黑衣人们一拥而上,长刀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萨南:“阁主有令,若不能活捉,便当场斩杀!” 杀手们没有回答,却用敏捷而又狠厉的招式回应了萨南。 身为千金阁的阁主,时庭深怎会不认识这些人的招数!有的招数甚至是他亲自教下去的! 巴都一边抵挡,一边护着时庭深,脸上横肉翻飞:“不要命的,这是谁!你们看清楚!” 时庭深摸上腰间,眼中蓦地划过了然。 再望向角落的萨南,他猛地闭上眼。 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不知深意。 千金阁的杀手们只认玉佩不认人,时庭深感觉到巴都越来越不敌,慢慢攥紧了拳头。 “辛吉!”巴都大喝一声,下一刻便被辛吉一刀捅进肩膀,“噗——” 巴都手臂一松,时庭深踉跄倒地,萨南见状,迅速来到他的背后,趁着巴都顾及不来,将人钳制在手。 巴都:“纪纪!” 下一刻,辛吉一刀砍落他的人头。 那颗人头“咕噜咕噜”滚至时庭深脚下,脖颈处流出的血仿佛蜿蜒成一条小河,那头颅在黄土上翻了几番,最后面朝着他,双目犹如铜铃,死不瞑目。时庭深的目光淡淡的扫过,而后视线落到对面的辛吉。 萨南:“带走!” 城外的草坪上开始结起霜水,随着时庭深渐行渐远的脚步,巴都的瞳孔逐渐没了焦距。 忠武侯府内,高伟等的有些不耐烦:“时姑娘,夜已深,臣还需回去复命,便不陪姑娘等了。” 时眠:“高统领大可以离开这里,我不拦着。” 高伟被她毫不在意的态度噎的心塞,冷哼一声正欲起身离开,突然闯进一个小厮:“姑、姑娘,公、时庭深回来了!” 高伟瞪大了眼:“什么?!” 时眠:“让他们进来。” 萨南大步走进堂中,脸上带着夜色的肃杀,他单膝跪下:“主子,幸不辱命!” 时眠扶起他:“辛苦了,你兄长受了伤,去看看他吧。” 萨南:“多谢主子!” 堂中死寂一片。 时庭深身上绑着铁链,这根铁链是用玄铁制成,不但牢固无比,更是有十几公斤的重量。他受了伤又中了毒,竟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依旧风度翩翩。 时眠的瞳孔一缩,掩下心中的震惊。 她走到时庭深的面前,凝眉注视着他。除了脸色稍有苍白,其他一切正常。 笪御给她的银戒剧毒无比,见血封喉,绝对没有问题,那便是这人有问题了。罢,剩下的便交给皇伯伯了。 时眠:“高统领,人给你捉回来了,你且看好。” “啊?哦哦,好的。”高伟懵了懵,反应过来连忙应道。 他心中晒晒,前一刻他还在埋怨时家姑娘轻举妄动,后脚人家就将叛贼捉拿归案,这他脸上有些发热。 时眠:“此人诡计多端,武功斐然,你也看见了,今日我忠武侯损失了多少人才将他缉拿,这根链子切记不可取下。” 高伟正脸:“是!” 高伟与时庭深面对面,哼了哼:“跟我走吧!” “慢着!”辛吉忽然开口将人拦下,高伟正欲呵斥,时眠抬手制止。 时眠问他:“何事?” 辛吉和巴都一样,一双虎眼宛如死水的望着时眠:“我等接到阁主的命令才来此,姑娘,你可有凭证?” 萨南拿着假玉佩去千金阁的时候,辛吉正在外面执行任务,任务是阁中其他人接的,所以辛吉并未见到玉佩。 萨南谨记时眠的吩咐,玉佩只可以拿出一次,成功下达任务之后,若是有人要求看第二遍,就想法搪塞过去,所以辛吉回来再要求看一下玉佩的时候,萨南便说已经还给阁主了。 时眠脸色蓦地一沉:“阁规被你吃了吗!” 辛吉:“姑娘恕罪,因此次任务目标存在异常,我等必须要弄清楚才可将人交出!” “你是说这人是你前任阁主?”时眠冷笑,“看来阁规还真被你吃了,千金阁只有一条阁规,只认玉佩不认人。你问他,能否拿的出玉佩。” 辛吉不语。 时庭深当然拿不出,若是能拿出来,早先在城外他便拿了,何必等到现在! 时眠张开手掌。 辛吉当即跪下:“参见阁主!” 时眠:“回去领罚。” 辛吉:“是。” 时庭深眼底浮浮沉沉,说不出是畅意还是恨意,他只是浅笑:“眠儿,哥哥佩服。” 高伟哪能再等他墨迹,二话不说扯住他就往外拖:“若不是屁话这么多,你也不会被捉,这会儿还说,赶紧走!” 时庭深的脸色有一瞬的冷凝。 时庭深被关进了大理寺,日夜被人看守拷问,身上没了一处好皮肤。 初雪降临凉安城,就像小时候在宣阳的雪。 洁白,纯净。 晚上大牢里篝火冉冉,几个狱卒坐在外面吃酒,有人道:“今年雪下得真早,明早凉安定是积上厚厚的一层。” 远处的牢门里,时庭深动了动眼皮。 “是啊,听说边关半月前就开始下雪了,时……哎呦呦!你弄啥!” “闭嘴!”踢他的狱卒小声道,“皇上严令禁止在那人面前提起战事,你是想找死是吗!” 方才骂骂咧咧的狱卒脸色刷得就白了,急急忙忙闷了两口酒,好生好气的和他说笑起来,却再不提外面的事了。 “诶,没酒了!” “我去拿我去拿!多谢哥哥方才救我,这酒是我家娘子酿的新口味,我给带来了!” “是弟妹酿的,赶快赶快,弟妹酿的酒一绝啊!” 孙报国将酒取了回来,给他们倒上。 酒过三旬,桌上三三两两的人倒下,半晌过后,孙报国突然抬头,眼底没有半分醉意。 他小心翼翼从旁人身上取下钥匙,打开牢门:“公子,今夜大雪,举国报丧,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时庭深戚眉:“举国报丧?谁死了?” 孙报国:“哎,这不是时将军的尸体找到了,已经送回凉安了,明、明日便要出殡了。”说到这,孙报国赶紧住嘴,他想起面前这人是为何进来的,可是那时将军好歹养了他将近二十年,这位公子,心中定是多少有些难过的。 “终于死了……终于死了……”时庭深喃喃自语,仰头无声的笑起来,把孙报国吓了一跳:“公子,你赶紧走啊!这蒙汗药可撑不了多久。” 时庭深撑起身子靠在草垛上,仰头闭上了眼:“多谢好意,你走吧。” 孙报国急的跺脚:“公子可能不记得我了,两年前我与娘子逃荒至凉安城,是公子施舍我家银两,我与那口子才能有如今这些好日子……” 无论孙报国说什么,时庭深依旧闭着眼死气沉沉,不发一言。 至于他说的两年前的那场恩情,在时庭深的记忆中,早就消失在无穷无尽的腌臜岁月里。 孙报国:“公子,快些走吧,我那药撑不了多久!公子,出去之后你莫想着其他七七八八的,好好活下去才是……” 时庭深还是沉默,面色苍白的像已死之人,突然,他开口打断了孙报国的话:“你若想报恩,便请时眠来见我。” 孙报国的碎碎念停了,他面上渐渐坚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公子放心,我一定将人给你带来!” 凉安的这场初雪,像漫天的鹅毛,洋洋洒洒不知何时停止。 整个大渝都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忠武侯府里,时眠的房内烧着炉火,将整个房间考的暖烘烘的。时眠手里捏着绣花针,任凭指间冻得僵硬还固执的绣着手里的活。 她手里不停地绣着,而一旁,放着不久前完工的墨色长袄,银色绣线在袖口和衣摆绣上一排排祥云,仅是瞧着便能安神定气。 门房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时眠手中一顿,收了线,将手里的半成品理了理,眼皮都未抬:“有消息了?” 冬霜:“姑娘神算,外面来了个男人,他说他是大理寺的,来传话说时庭深要见你。” 时眠抬眼:“传话给他,明日酉时,我会去见他。” 说罢,时眠起身:“下去吧,我自己更衣。” 东霜:“是,姑娘有事便唤东霜,东霜就在外间。” 待东霜轻轻把门掩上,时眠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冬日的风又凌又寒,于是下人们便早早的将窗户关上了,近日因为连绵的大雪,更是几日都未开过窗户。 时眠拂了拂窗台缝中的那搓头发,眼底忽明忽暗。她抿了抿唇,从怀中掏出半月前收到的家书,看着时南昌熟悉的笔迹,时眠的心才稍稍安定几分。 翌日,这场初雪终于停了。 今日出殡。 “棺起!” “奏!” “众人退散,鞠礼送之!” 领头的司仪长臂一挥,无数的白色纸钱随风洒在空中,像极了昨日的大雪。 时眠唇色苍白走在最前面,头上戴着洁白的小花簪,一身孝服裹在身上,身影瘦小又纤弱。 百鸟朝凤奏天爷,忠武将军踏黄泉。 百姓自觉的在路边排开,给这一行送葬队伍留出一道康庄大道。 风扬起地上的雪花,时眠被呛了一口,余光一撇,目光猛地凝滞。她不动声色的底下头继续咳嗽,跟着队伍继续前行。 远远的人群里,时庭深望着那口棺材,目光有些许呆滞,随后他淡淡勾唇,轻移视线落在前方的时眠身上,看着她被风雪呛了一口,脚下微动。 最后他脚尖转弯,朝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时南昌的棺材入了土,时眠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门口,有个青袍男子哆嗦的站在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等时眠到了,才知道这人原来是在等她。 邓承宣哈了口气搓了搓手,略带埋怨的说:“时姑娘可真是让我好等。” 时眠知道这人,以往和时庭深同在翰林院任职,官职也相同,所以时眠以前时常会看见他与时庭深一起吃茶。 时眠直接越过他朝里面走去:“是谁叫你等的,你便找谁去。” 邓承宣有些气闷,他总不能去找圣上吧,眼见着时眠走远了,他连忙叫道:“哎哎,等等我!”他三两步追上去,许是冷的很,他总是缩着脖子说话,显得有些猥琐:“圣上担心你,命我随你一同前去。” 时眠没有分给他一丝目光,声音也淡淡的:“圣上是不是也说了,让你听我的?” 邓承宣瞪圆了眼睛:“你如何得知的?!”他本来以为这是机密之事,是圣上信任他才再次对他委以重任,此事必定仅有他与圣上知晓,他抱着必死的觉悟来保护时眠的。 谁知道一旁这女子一个打眼便将他猜个八九不离十,这让他更加郁闷了。 时眠:“既如此,那你便远远的跟着我,进了里面藏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在时庭深面前露面。” “凭什么!”邓承宣一急,举着拳头就要炸毛。 东霜瞬间戒备起来,警惕的盯着他高举的拳头,面色不善。 时眠冷冷的瞥他一眼,邓承宣不知怎的就泄了气,又见东霜的表情,连忙缩回手:“好、好吧,但是我这不是妥协,是为了更好的协助你!” 时眠没搭理他,朝大理寺内部走去。一路走过去,时眠见到不少犯人,这些人大多淡淡的看她一眼便自顾自的闷头大睡。 她却偷偷握紧了手,那些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时眠朝后撇去,那邓承宣仿佛没事人一般,左顾右盼的,只有对这大牢的好奇。 皇伯伯叫这人来陪她,总归是有过人之处的。她收了轻视之心,停下步子等邓承宣跟上来。 邓承宣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微微一愣,他没想时眠会等他,然后时眠突然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劳烦公子就在此处藏身,再不远处就是他的牢房,近了他会发现的。” “恩、恩……”昏暗中,时眠看不见邓承宣微微发红的耳尖。 时眠:“多谢。” 远处传来轻轻浅浅的脚步声,时庭深知道她来了。 他坐起身子,用手指捻了捻发油打结的发梢,瞳孔微缩。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设想逐一发生,就连此时的模样也是他刻意而为的。 但一想到稍后自己这幅狼狈不堪的一面就要被时眠看见。 他心中止不住的。 兴奋。 作者有话说:我决心要恢复更新了,真哒! 第65章 大雪压檐, 大理寺的房顶定是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有雪水渗进瓦片中, 滴滴答答的落在牢房中。 时庭深身下的草垛, 混着雪水粘巴在一起。 “你找我。” 时眠平静的望着他。 他盘膝坐在地上,衣袍虽脏却整齐的平铺在腿上,头上没有束发,散乱的头发被他撇至耳后。 他就像个坐在笼中的贵公子。 时庭深浅笑:“父亲死了?” 时眠猛地攥紧了拳头,死死咬着牙才没有破口大骂:“是的,你满意了。” “满意。”时庭深仰头,他嘴角噙着笑, 将眼泪逼回眼眶,时眠看到他这般微愕。 时眠:“……为何非要弄到如此地步。” 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即便再大的仇恨,在时家这十几年,父亲慈爱,兄妹躬亲,也早该消了。 “因为恨啊……”你不懂。 他五岁来到时家,在那之前的两年里, 他夜夜受腕骨挖心之刑, 日日浸泡在毒汤之中。就连唯一信任的的奶娘也倒戈于庄朝那个狗皇帝。 到了时家之后,但凡他们有一丁点对他上心, 他也不至于每隔一段时间就被要挟回去再受屈辱。可偏偏马惜玉怀孕了。 这一切都拜马惜玉所赐。 马氏是庄朝的世家,大小姐马惜玦嫁给了纪将军,二小姐马惜玉为家族赴往敌国, 嫁给了时将军。因为马惜玉的叛变,纪将军惨死战场,马惜玦殉情,皇帝迁怒马家与纪家,两家所有成人血溅断头台。 皇帝心生毒计,将一众幼儿全部捉进闷鬼山脉,让其自相残杀,独活一人。 他纪小公子活下来了。 真是多谢了父亲从小对他细心的教导。 皇帝为了培养他这个奸细煞费了苦心,请了无数能人指导他,又怕他和马惜玉一样反噬,于是每日每夜对他催眠,彼时他年幼,白日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苟且,晚间被拖出来一遍又一遍的习武学习。 庄朝国师是个痴迷于炼药术的老头,瞧他这般折磨下还能活下来便对他起了兴趣,向皇帝讨要他。皇帝怎肯。后来不知国师许诺了什么,他白日里就被捉去试药。 他尝试着逃过,皇帝却拿捏着他奶娘要挟他回来。 他乖巧的回来了。 忍受着身上数万蚁噬般的痛苦,无数次在生死之间挣扎徘徊。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发着毒誓。 来日,他定要将这些人一起拖进阿鼻地狱! 巴都是国师的儿子,许是早年自己亲身试药的原因,生下的儿子从小智力上就有缺陷,身体却壮实的很。他在试药的时候,趁着国师不在,用他从皇帝那里学来的催眠术笨拙的催眠这个痴儿。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他耐着性子躺在药桶子里,终于有一日,皇帝出行暑宫,国师随行,被催眠的巴都帮他制造机会。 他按耐住激动的心绪,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找到了被关押的奶娘。 “奶娘,我们可以逃了!”一年半的折磨也没让小小的他折断脊梁,此时此刻他依旧想着光明正大的为父母报仇,“明日寅时,奶娘在东大门等我,这是我偷来的钥匙你收好。” 第二日,鸡鸣未起,他藏在东门角,被禁卫军围住了。 还未五岁的他,个头只到面前这人的大腿,那人身上的黄袍金灿灿的,无情的嘲笑道:“纪家的小儿真厉害,瞧瞧那边是谁?” 他顺着那人的视线望去,是安然无恙的奶娘,身着绫罗,三十多岁的她俏生生的站在初阳下。 奶!娘! 他没哭没闹,比之之前,他承受着之前数倍的折磨。 催眠的次数从一天一次增加到一天三次。 每日除了练功之外,还要被酷刑一翻。 他都忍着,忍着忍着,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我要巴都。”他说。 国师当然不同意,奈何他们对他催眠了多少次,他就对巴都催眠了多少次,巴都最终还是跟他一起走了。 皇帝用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将他送进了大渝的城门。 “小公子!小公子!” 马车后面一声声熟悉的呼唤,他没理,马车渐行渐远,在茶摊停下的时候,他才发现后面跟着一个姑娘。 他:“你是谁?” 全菊跪下:“婢女全菊,是奶娘的女儿,奉命此行照料小公子。” 奉命?奉谁的命,是皇帝还是奶娘,或者两者皆有? 不过不重要了。 他忽然勾唇,嘴角泻出了无尽的恶意:“好,那便跟着。” 转身脚步顿住:“徒步。” 到了大渝,马惜玉和马惜玦酷似的样貌总是让他恍惚在梦中,马惜玉从小个性独特,和家中不和,听说他出生之后这个女人还来纪家抱过他,亲手给他做过小鞋子。后来她愈发和家族闹僵,便再没去过纪家了。 马惜玉没认出他,他成功的潜进了时家。 那个时候她还没怀孕,时南昌和马惜玉对他也是真心相待,把他当做正常的五岁孩童来疼,照顾的无微不至,导致庄朝的手根本伸不到他这里来。 直到马惜玉怀上时眠。 两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马惜玉的肚子上,庄朝的人还是来找他了。 时庭深不愿回忆在时家的日子,往事多说无益,他只是笑道:“眠儿,恨哥哥吗?” 时眠沉默。 时庭深拍了拍袍子,起身。 像往常一样背着手,笔直的站着,狭长的眸子墨色深深:“我这有一张详细的庄朝的地形图,他们的边防布控都在上面,你要吗?”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时眠目光闪了闪。 时庭深注意到了,轻轻笑出声:“你进来,我就给你。” “进来,听话,眠儿最乖了……” 他的声音柔柔的,像春风,带着冬天没有的暖意。时眠神智有一瞬的恍惚,“咔嚓”打开了锁。 东霜拧眉,张了张嘴,又想到时眠来之前的重重叮嘱,到底没吱声,只是死死盯着时庭深。 时眠走到他跟前停下,接过他手里的羊皮纸。双手上的感觉不对,她低眉一扫,的确是庄朝的地形图,这张纸下还有一沓东西,还未等她多想,时庭深忽然拿出小刀向她刺来! 时眠下意识掏出匕首,“滋啦”一声她的衣襟被划破,时庭深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角度刁钻的再次向她袭来,时眠反手一挡,却没想到他忽然就收了势,时眠的刀直挺挺的刺进了他的胸膛! 时眠懵了懵。 东霜:“姑娘!” 躲在暗处的邓承宣:“时姑娘!” 时眠回神:“我没事。” 时庭深往后踉跄了两步,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倒,他又笑了。 他总是笑着:“眠儿,哥哥恨你。” 恨你的母亲,恨你的父亲,恨你的国家。 恨你与我的这些年,让我有了心软。 最恨的,是你仗着我心软,肆意的靠近我,即便到了此刻,你依旧敢踏进这扇牢门站在我眼前,因为你知道,我根本无法对你真正出手。 眠儿,我狠,其实你和我一样。 不过哥哥很高兴,眠儿长大了,没有依靠,只身一人在世上也一定可以撑下去的。 我太累了,想歇一会,就一会。 所以哥哥先走了。 “叮当”一声匕首落地,时眠面色泛白,微颤的指间搭在他的脉搏上。 “时庭深。” 哥哥。 时眠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胃里翻腾的厉害。 她面上平静,眼眶却泛红了,翻了翻手中的东西,发现这不光是庄朝的地形边防布控,还有一沓厚厚的资料,上面的任何一条拎出来,都是这场战役致胜的关键! 将东西扔给邓承宣:“皇上要的东西。” 邓承宣不像时眠,接到这些东西险些蹦起来,二话没说就朝皇宫奔去! 时眠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又开始下雪了。 回到忠武侯府,她执笔将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写下来,不知不觉便写了满满的十几张,有水珠落在上面,晕开了上面的墨水。 这封家书随着大渝的密信一起送到了边关,不同于将士们鼓舞的士气,时南昌将手里的家书烧了。回信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好生安葬。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无论是谁。 时南昌想起时眠出生的那年,马惜玉温婉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她说:“南昌,这世上,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也不例外。” “这都快生了,胡思乱想什么呢!”时南昌被她悲观的口吻气的跳脚。 马惜玉咯咯笑起来,她就喜欢时南昌笨拙的样子,很可爱。 “摄政王,你说这战争何时是个头啊……” 笪御眼睁睁看着他把一沓信件烧成了灰烬。 ……他还没看呢。 笪御:“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有了那份资料,也许三月不到他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笪御抿唇:“时将军,战争才是原罪。” 战争才是原罪。 时南昌胸膛里的的那口气终于喘了上来。 “多谢。” 笪御:“客气了,您要是过意不去就给我讲讲时姑娘的信。” 时南昌…… “不,我过意的去。” 笪御:“时将军,我也想知道凉安的近况。” 时南昌:“我看见皇上给你的信了。” 干嘛惦记他家的家书。 笪御:“……那不一样。” 时南昌:“五个手指头写的东西有何不一样,反正烧都烧了,没了!” 作者有话说:马上就要甜甜甜啦~~~ 推荐预收文《伪装成玩家的npc》:(女主是意外觉醒意识的npc,努力想去往现实世界,很带感的故事哦~~) “我觉得……我男朋友有点奇怪?” 困扰了乔锦贞好几天的问题,她终于忍不住将闺蜜约出来,犹豫道。 闺蜜:“你男朋友颜值高条件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又是这种回答。 乔锦贞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就是这样,每当她和朋友或者家人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他们的回答总是一样。 周围的人。 都一样。 这很奇怪。 二十二年如一日的生活,终于有一天被打破。 而后的一年又一年,乔锦贞始终在做一件事。 打破这个世界。 看文指南:1.无限流。2.女主逐渐成长强大,后期作天作地。3.本文设定纯属满足作者脑洞。 第66章 两个半月后。 春风乍绿江南岸, 三月还未到底, 江边的柳条却抽出了新的枝条, 大雁跟着暖风, 回来了。 年纪小小的东霜已经成了管家,事情多了起来,有时候一天下来都见不着人。好在青竹和之桃现如今都回到了时眠的身边,她们之前一直在照顾病人,随着冰雪消融,大家总算都恢复了元气。 诸承煜和以往一样,总是喜欢蹲在房梁上, 不同的是,他多了两个“伙伴”。 诸承煜:“……你们能不能换根梁蹲。” 缪白羽屁股在梁上挪了挪,靠近诸承煜:“我们这不是怕你无聊吗。” 萨科:“诸公子,这儿里主子最近。” 诸承煜有些抓狂:“都说了别叫我猪公子啊啊!!” 萨科:“可是你就是诸公子啊?” 时眠:“……” 她现在内力愈发高深,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帮男人还能如此碎碎念。 时眠心里吐槽着,便抬头看了眼。 ……她还是不看了,那三个人一溜的蹲在红梁上,缩着脑袋, 像一串麻雀。 新来的小婢女钻进富阙院:“姑娘, 那个邓侍读又来了。” 那日邓承宣献上庄朝地形图,皇上大悦, 直接让他升为了翰林侍讲士,官越两级,说是要给时眠赏赐, 时眠拒了。 但是从那日起,这邓承宣不知怎么的就缠上了时眠。 隔三差五的就往忠武侯跑。 房梁上,缪白羽从怀中掏出一把瓜子,嘚啵嘚啵的嗑了起来。 诸承煜:“……你哪来的瓜子?” 缪白羽只顾着看底下的热闹,眼神都没给他,不过捧着瓜子的手往他眼前一递:“买的呀,我还有,要不?” 诸承煜:“……你自己吃吧。” “时姑娘!时姑娘!我又来了!”邓承宣的嗓门和时南昌有的一拼,时眠脑壳疼,赶紧钻进闺房:“告诉他我不在。” 青竹就知道时眠不见邓承宣,主子不在,她要替主子好生保护姑娘,可别随便让什么牛头蛇鬼就撬了墙角! 于是青竹神气的往他面前一拦,胸前的巍峨刷得立于邓承宣的眼前,他的脸跟着刷得红了。 邓承宣:“你你你你你!” 青竹:“我我我我我怎么了?” 邓承宣:“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青竹不屑的撇嘴:“人没老就跟个老夫子一样,再粘个胡子就更像了。” 邓承宣被噎的满脸通红,他气急又举起了自己的拳头,青竹才不怕,反倒伸直了脖子:“你还想动手?来呀!” 邓承宣索性朝屋里叫道:“时姑娘!你管管你家婢女!” 时眠在房中装没听见,邓承宣等了半天没人回应,知道时眠故意在躲他,他气得哼了一声。 青竹幸灾乐祸:“哎呀,今天的鸟儿怎么这么欢快,你看这小嘴啾啾的跟唱曲一样。” 邓承宣忽然盯住她。 青竹眨了眨眼:“你看我作甚?” 邓承宣嘴一咧,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看你跟鸟儿一样!” 说完,邓承宣未免挨揍,一溜烟就没影了。待青竹反应过来,他早就跑出了忠武侯府。 青竹:“邓承宣!下次你连大门都别想进!” “嘿嘿……” “你笑什么?”诸承煜搓了搓手臂,这人笑的不怀好意,他听着起了一身的鸡皮。 缪白羽的指尖点了点下面:“信不信青竹和邓承宣会成一对?” 诸承煜惊疑的瞪住他。 缪白羽见他这幅表情便知他不信:“打赌?” 萨科掏出银两递给他,那动作仿佛做了无数遍:“我赌成。” 诸承煜迟疑了一下:“关键是……人家青竹是有婚约的。” “咔嚓”缪白羽又将瓜子伸进嘴里,含糊道:“你就赌不赌吧?萨科要改变主意吗?” 萨科坚定的摇摇头。 诸承煜奇怪的望了萨科一眼,他摇头的毫不犹豫,仿佛笃定了白羽会赢一样:“我赌……不成。” 缪白羽神秘一笑。 邓承宣这小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天天往忠武侯府跑,到底想见谁,谁知道呢。 房里的时眠不是故意不理邓承宣的,她自己愣住了。 初春后,即便阳光难得,她依旧没让人去碰过窗户。她叮嘱过青竹和之桃,她房间的窗台谁都不许动,每日开窗透气都是她亲力亲为。 睡前在窗缝中留一缕头发已然成了时眠的习惯。 可是刚才她准备去开窗的时候,发现那缕头发已经落在了窗台上! 有人来过,而且肯定是熟人,不然诸承煜不会如此平静! 时眠双眸乍然绽放光彩,脚跟踮起,跃跃欲试。 好容易等到了晚上歇息的时候,时眠换上亵衣,她想了想,将腰间的的带子扯松了些,柔顺的罗缎本就贴身,被她这一扯更加松垮起来,衣襟间隐约就要散开。 时眠钻进了被窝。 夜深了,料峭的寒风将院里的槐树吹得刷刷作响。时眠的窗台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咯吱声,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她的睫毛颤了颤。 那人的悄无声息的踩在地上,时眠连这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却气息的听见了他的喘息。 激烈又抑制。 她心中微动。 那人轻轻在床沿坐下,时眠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笪御的味道。 时眠翻了个身,顺便把被子蹬掉了。 冷意瞬间钻进了脖颈处的皮肤,时眠打了个冷颤。 笪御笨手笨脚的捡起被她蹬掉的被子,准备给时眠盖上。时眠又翻了个人,衣襟顺势散开。 …… 笪御:!!! 那处的皮肤莹润光泽,在初春的寒意里泛着阵阵冷香,勾引着笪御的目光紧紧锁住那里。 亵衣领口没有完全散开,却刚刚好露出那娇俏美好的弧度,奶白色的,像妖精一样勾魂夺魄! 笪御咽了咽口水,随后“哗啦”一下将被子蒙在了时眠的脸上。 被子下面,时眠睁开了双眼,一双漆漆的眸子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她忍不住悄悄翘起了嘴角。 “热……”时眠在被窝里滚了滚,小手扒着被角把头露出来。乌黑的青丝凌乱的散开,有的在被子上,有的在枕头生,还有的钻进了她的亵衣里。 笪御尽力将自己的目光移开,默默的挪了一下,离时眠远了些。 时眠悄咪咪的睁开一条缝,偷偷观察笪御的神色。 房里昏暗,其实时眠什么也看不见,但笪御满脸羞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却清晰的浮现在她的眼前。 于是她在被窝里的手放在带子上轻轻一勾,她扭动了一下身子,亵衣落下,露出里面粉红的肚兜,香嫩嫩的,圆润的肩膀猝然暴露在空气里。 笪御险些跳起来! 这这这! 笪御呼吸一滞,眸光微闪:“眠儿?”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沉默着。 笪御:“这么冷的天,怎么会热?” 时眠:“……” 莫不是他多想了? 笪御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衣襟往上提了提,再将被子给她掖好。 他算着时间,差不多该走了,可是就在他刚起身的一瞬间,床上的人手一伸,猛地拽住他,他不敢出手,又被猝不及然这般拖拽,眼前天旋地转! “咚!”的一声,等笪御回过神来的时候…… 笪御:“!!!” 自己怎么躺床上了! 为什么眠儿在他眼前! 这个动作约莫是时眠两辈子做的最大胆的动作,她直接将笪御床咚了! 第67章 雕花床上的帷幔不经然落下, 遮住了里面颠倒上下的两人。 笪御眼睛瞪得圆圆的:“你……” 下一刻他瞧见时眠嘴角的那抹弧度, 愣了愣。 像是噙着一朵妖冶的花。 她的眼角上扬, 眼尾仿佛是七月的晚霞, 娇艳似火。 时眠面上一派平静无波,实际上心里早就擂鼓震天了。她咽了咽口水,先行一步按住笪御的手腕扣在他的头上,笪御两眼瞪得愈发圆,只觉着眼前噼里啪啦的金光一片,同时一股气自下而上直冲脑门! 只是几息他便已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了! 时眠凑到他眼前,望进他的眸子调侃道:“这么晚了, 姐姐这是做起了采花贼?” 笪御本就羞愤难耐,听她嬉笑着调笑,更加无措,说出的话也结结巴巴的:“眠、眠儿,快、快下来!” 时眠被他羞涩的小模样逗笑,自己反倒镇定许多,她又凑近了一分,疑惑的问:“下哪去?从哪下?” 笪御:“!!!” 太、太近了! 要亲上了! “从、从我、我……”明明就那两个字, 笪御却仿佛有万般难言之隐一样吐不出来, 可是这个姿势又让他浑身犹如着火一般,两难之下竟哑巴了。 头上忽然又传来了时眠困扰的声音:“姐姐, 我胳膊酸了,给我靠靠。”时眠说着,手臂的劲一松, 人就轻轻趴进了笪御的怀中。 头一歪,埋进了笪御的脖颈之中。 那像羽毛一样的呼吸,轻轻的,一下一下大的挠着笪御的肌肤。 笪御几乎这一瞬间没了呼吸,无论他怎么和自己强调要冷静自持,身体的反应却是最诚实的。 心悦的女子就在自己怀中,身下软绵绵的被子提醒他这是在床上! 笪御闭上眼,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这般轻薄怀中的女子,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现在他只盼着时眠年幼无知,什么都不懂,于是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惜他怎么也不会料到,时眠这个将春宫图琢磨的透透的人会不懂吗? 时眠身子一僵,她刚才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手酸了。 好吧,她的确是想更进一步吃些豆腐。却、却没想到勾的笪御那啥了……撩过火了,时眠心中突然有些害怕。 她没抬头,只觉着笪御的声音冷淡:“好了,别闹了!” 时眠一怔,圈住他的手松了松,她抬头看见了笪御紧绷的下巴。 禁锢笪御的力量一松,他便立刻坐了起来,跳下床,远远的站在一边,笪御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漠一些:“姑娘家,害不害臊!下次不可再行今日之举了!” 时眠若不是方才感觉到了他滚烫的身子,她都要信了笪御这个模样! 信他个鬼! 时眠努嘴:“可是姐姐不是女子嘛……” 哼,就拿这事噎死你。 笪御果然一噎,他心思转了一翻,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时眠和一个女子在床上亲昵的样子,只觉得胸口郁闷无比:“女子也不行!伯父就是这般教你的吗!” “你凶我?”时眠委委屈屈的望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就要流泪,“姐姐就是这般看待眠儿的吗?原在姐姐眼里,眠儿竟是不知羞耻,没有教养的人……” 笪御慌了,两三步又回到床边,慌张的安抚道:“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时眠打断他:“就是,你分明就是那个意思,呜呜……你走吧,我知姐姐不喜我,以后便不会再缠着姐姐了……” 时眠嘴上赶着人,面上却稀里哗啦的哭起来,也不知怎的,一先只是装模作样的,哭着哭着她也觉得自己好生委屈,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担忧一齐倾泻在这场哭泣里了。 笪御看她小手捂脸,哗啦啦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也顾不得礼义廉耻,直接跪上床,将人搂紧怀里,轻轻摸摸她的头:“莫哭莫哭,我说错话了,方才的话没有那些意思,眠儿很好,在我这很好很好,没得谁比的上的,莫哭了,乖……” “嗝、那你、嗝,给不给我抱……” “给给。” “给不给我香香……” “给给。” 笪御一怔:“什么?” 时眠“吧唧”一下亲在笪御脸上,连带着泪水和鼻涕全抹在了他脸上。 笪御:…… “时!眠!” 时眠眯眼。 炸毛了,真可爱。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忠武侯府开始运作起来。暖阳渐升,热水烧好之后,之桃才轻手轻脚的推开时眠的房门。 然而,当她走到时眠的床前的时候,她呆住了。 帷幔一边落下,一边歪歪斜斜的挂在床梆上,床下的一只绣鞋倒在一边,另一只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再看床上,被单蹉成一团,时眠的枕头半挂在床沿上…… 而床上的人,发丝凌乱,额前全是香汗,身上的被子盖了一半,露出香肩和粉嫩的肚兜,她此时紧紧皱着眉头,脸上一看就是不正常的潮红! 之桃:“姑娘!” 她惊叫一声,急忙上前,给她盖好被子,凑近了一看,时眠紧闭的双眼红肿,那眼角和侧脸上分明就是泪痕! 之桃震惊的移开视线,目光落在那边半开的窗户上,蹬蹬蹬跑到窗边,果然看见了几个男人的脚印! 完!了! 之桃脑海中只剩了这两个字! 之桃面色忽的一狠,转身走出去,小心关上门。 她咬牙切齿的低唤:“诸承煜!” 诸承煜打了个哈气,从梁上跳下来:“一早这么生气,怎么了?” 之桃狠狠的给了他一拳,诸承煜始料未及被捶的退了两步,一脸懵:“到底怎么了?” 之桃恨及:“你昨晚怎么守夜的,你可知,可知姑娘她……” 后面的话之桃死死咬着舌头才没说出来,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诸承煜还是个男子。可若不是他玩忽职守,姑娘怎会有如此劫难! 姑娘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温柔可爱,善良懂事,还体贴下人,这个府里的人从上到下哪个不喜欢,就是这么好的姑娘,之桃才恨得心都痛了! 这么大的事,还是快些传书于主子,不不,眼下最重要的是找青竹过来姑娘看看,她瞧着那副场景,昨夜那人定是毫不怜惜。 想到这,之桃更是恨的要吐血,她冷冷的瞥过诸承煜:“你给我守在门口,谁也不许进去!” 诸承煜呆呆的回答:“啊?哦哦,好。” 之桃的眼神像个女神。 好喜欢,嘿嘿。 若是让之桃知道诸承煜此时竟还在想这些,估计捅死他的心都有了。但是之桃此时顾不得想那么多,她正在府里到处找青竹,最后她找到东霜跟前:“东霜,青竹呢!青竹呢!” 东霜正在看麻良和许儿留下的账目,年关一过,去年一年的开支她必须仔仔细细的过一遍。她年前自个还是个半吊子,一个年头过了,小姑娘身上的浮起和冲动全部泯然消逝,以往她觉着有自己在,不能让姑娘太操心,现下她什么都要考虑起来,想着时眠出差不多要到出嫁的年龄了,这些都要教起来。 东霜时常会想起稳重的许儿,便更加沉下心做事。 东霜:“青竹昨晚和我告了假,现在不在府中。”看之桃的神色,东霜微微戚眉,忽然心中一凌:“姑娘怎么了?” 之桃抿了抿嘴:“出事了!” 两人加下生风的朝富阙院走去,一边走,东霜一边说道:“我已经叫人去找青竹了,你和我详细说说。” 一路上,之桃将早上所见全告诉了东霜,两人踏进院里,诸承煜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东霜推开他进房。 走到床边,时眠还没醒。东霜摸了摸她的额头,掌心一片灼热:“端盆温水来。” 接过之桃递过来的帕子,东霜给时眠擦了擦身上的汗,朝之桃道:“我记得你会些医术,你先给姑娘把把脉。” “好。”兴许是东霜镇定的模样影响到她,之桃冷静下来才来才想起自己半吊子的医术,“姑娘发了热有好一阵了,应该是昨夜受了寒。青竹那里有退热的药丸,我去找。” 东霜:“恩。” 之桃走后,东霜将乱糟糟的房间整理了一下,在床底找到了另一只绣花鞋摆好。一夜过去,时眠的衣襟早就大开,东霜帮她系好,指间忽然一顿。 时眠虽然面色潮红,身上却干净的很,若是昨夜真有什么事情,姑娘不至于这幅模样等到天明,而且…… 她摸了摸床角,被子下面硬邦邦的匕首还在原处,位置都没动过,这么说姑娘完全没有抵抗之意。 东霜眸光动了动,趁着之桃去拿药这会,她出去找到诸承煜:“昨夜姑娘屋里可有异动?” 诸承煜眼神一飘:“没有,时姑娘怎么了?” “是吗?”东霜眯了眯眼,“可是姑娘说昨夜表小姐回来了。” 诸承煜释然一笑:“啊,他告诉你们了呀,早说嘛,我还在这替他瞒着。” “很好。”东霜莫名其妙说了这一句,诸承煜正想问她何意,前院来人便将东霜叫走了。 知道时眠没事,东霜也就安心了,想到时眠那个心思,东霜下了决心,在没搞清楚表姑娘的心思之前,她绝不能任由时眠一颗心扑上去。 若是时眠只是一厢情愿,那便早些断了念想。 之桃给时眠喂了药之后,青竹正巧回来了,她给时眠把过脉之后也说是发热。 之桃不免紧张:“其他呢?” 青竹不解:“就是有些发热,吃了药出了汗就好了。” 之桃松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姑娘昨夜被玷污了”这句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罢了,等主子回来她便领着诸承煜一起去领罚,青竹只当不知道便好。 下午时眠醒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她嫌弃的让之桃给她备水沐浴。 之桃拒绝:“姑娘你才好些,忍忍,等明日你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时眠无力反驳,她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胳膊,心下感叹自己的娇气。又想到笪御,只觉着这身娇气和笪御脱不了干系,如此惯着她,以后若是换个人在身边,自己怕是如何也适应不了。 “什么?!谁说的!” “东霜姑娘说了,让诸公子守夜什么神鬼都敢往姑娘房里放,她实在不放心。” 外面传来一阵吵闹,时眠起身准备出去看看,之桃急忙拦下:“姑娘,你这刚醒,别又受凉了。” 时眠笑她:“又不是瓷娃娃,我还是习武之人呢,没甚大事。” 之桃只好给她又拿了一个披风:“那把这个披上。” 廊下,萨科和萨南两兄弟站在诸承煜的对面,萨科还是一副钢板脸,萨南倒是和它哥哥不一样,他说起话来有理有据,直堵得诸承煜半句话也无法反驳:“我们皆是为了姑娘着想,且不说诸公子是谁的人,姑娘不让我们问,我们就不问。但姑娘是我们的主子,保护主子乃我们的责任。既有言诸公子看守有疏漏,换上我们二人有何不可?” 诸承煜:“你!” 萨南见时眠他们出来,又加上一句:“之桃姑娘你说呢?” 萨南对这二人毫不客气,早上东霜与他说的话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东霜:“昨夜有人闯进姑娘闺房,诸承煜隐瞒不报,你们去把他换下来。” 之桃被问得一阵心虚:“有理有理。”她赶紧上前扯了扯诸承煜:“都是你的错!” 诸承煜:“???” 到底什么鬼? 时眠有心帮诸承煜说话,奈何萨南那三寸不烂之舌绕的时眠头晕,加上她还在病中,包括诸承煜都让她回房,她没法只好闭嘴。 不知道笪御能不能避开萨科萨南。 诸承煜被之桃拉到角落,莫名被数落一翻也有些生气:“你今日到底怎么了,你还帮着他们!” 之桃没法说今早看到的事,只好转移话题:“萨南说的没错。” “没错?”诸承煜语调升高,“你也说我看守不力喽!” 之桃想到早上时眠的模样,她也生气:“人家萨南说的本来就是!” 诸承煜眼眶都气红了,他将人逼到墙角:“萨南萨南!我看你就是看上那小白脸了!” 之桃:“你胡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之桃:“主子,姑娘房中闯进了采花贼!” 笪御(拔剑):“谁!我要把他五马分尸!” 时眠:“昨夜的某人……” 笪御:“……” 默默坐回原处。 之桃:“???” 第68章 晚间的时候, 东霜送来了时南昌的家书。 信中有言, 庄朝一路败北, 大渝一鼓作气直逼庄朝皇城, 准备一举夺城的时候,庄朝突然冒出一位修罗将军,军事本领堪称鬼才,时南昌他们本以为又将面临一场持久战,不成想这位将军却先行占领了庄朝皇宫,改号为“纪”,随后立即向大渝递上了投降书, 并自愿归属大渝,成为大渝的附属国。 这场战役赢得莫名其妙,且“纪”的投降书昭告天下,大渝不能做无量之国,生生受了这份投降书。 于是三军提前凯旋,不日便抵达凉安。 边关—— 马蹄踩过一间破屋,带着时眠的回信,向军营奔去。 而那间破屋内除了一个炕和一张断了腿的桌子, 什么都没有。寒冬刚过, 房顶上的雪融了,化成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炕上。 炕上躺着一个半大的男孩, 瘦骨嶙峋,薄薄的麻衫贴在身上,雪水爬上了他的衣袖。 他皱了皱眉, 像是被外面的声音吵着了,缓缓睁开了眼睛。 时庭深坐了起来,脸色不正常的煞白。 他没死?! 胸口隐隐作痛,那把匕首依稀还在眼前,他为何没死?!还有,这是何方? 他环顾四周,家徒四壁,漏风漏雨! 时庭深的脸色更难看了,就算他尚在庄朝的时候,他都没住过这种地方。 突然门口传来窃窃私语: “刚才过去的,是军营的人吧?” “那身军装肯定是的了,现在战事停了,军队估计也快回去了。” “诶诶,你说屋里那病秧子还能不能活,这都三天了都没见他出门。” “要是我我都没脸活,你没听张大师说他是万年煞星,克亲克友的命,所以一出生就克死了爹娘,现在就连唯一的姐姐也被他克死了!” “对啊,再说了,他姐姐之前为了供他读书,家里的田地都卖了,拿什么活……” …… 时庭深正思索着外面的人是不是在说他,突然脑壳一疼,大量的记忆拥进,他疼晕了过去。 “程山哥哥……程山哥哥……”软糯的声音钻进时庭深的耳朵,他睫毛颤了颤,朦胧中看见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姑娘,正哭唧唧的趴在他炕边。 他现在叫,祈程山。 祈程山:“你是谁?” 他冷漠的态度让小姑娘一愣:“程山哥哥,我是小丫,你、你不认得我了我吗?” 他不理解这种类似于小猫小狗的名字,起身准备接着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关于小丫的片段记忆,加上他此时胃中一阵抽蓄,手一软,朝床下栽去。 小丫急忙上前,但即便祈程山瘦的跟柴火一样,也不是小丫一个十二岁女孩能够接的住的。 于是两个人一起摔倒了地上,灰尘扬起。 祈程山心中毫无波动,磕磕绊绊的爬起来,没管地上小女孩的死活。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祈程山”这个人,是一个活的极其失败的一个人。 想到这他嘲讽的勾了勾唇,与时庭深相比,还有谁能更失败呢。 五日后大军启程。 笪御更是早早的就出发了,提前到达凉安之后,他并未回皇宫,而是去找了时眠,才有了他夜袭忠武侯府之行。但是提前归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比如某些光明正大的权利。 当晚,笪御堪堪翻进富阙院,就被守在窗口的萨科逮住了! 萨科平时本就沉默寡言,于是见着笪御的时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提剑就砍了上去。 两剑相抵擦出了激烈的火花,乒铃乓啷的兵器声传到另一边惊动了缪白羽。萨南白日里值班,晚间只有一个萨科守着他还是不放心,于是将惊风斋的缪白羽叫了过来。 缪白羽本来正无聊的嗑着瓜子,听到声响那双眼睛“蹭的”就亮了,当即拔出他的剑便气哄哄的大吼一声:“嘚,哪儿小毛贼,给爷爷拿命来!” 萨科:“……” 笪御:“……” 两人的动作默契的一滞,就连平时情绪有些迟钝的萨科,此时也觉得有些丢人。 缪白羽浑然不知自己被嫌弃了,哪儿有热闹他就往哪儿钻,一个扭.身便挤进两人之间,毫无章法的挥起剑来。 萨科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缪白羽的确是弓禁队里武功最厉害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霸占队长这么些年,有了缪白羽的加入,萨科显然没有那么紧绷了。 笪御眉心戚了戚,这人舞剑虽说像是小孩打闹,却着实让人应对不及,他不是不敌,只是硬来必然会伤到时眠的人,最终笪御还是收了势,运起轻功逃了。 时眠睡在屋里,闭着眼听着院里的动静,勾了勾唇。 随后的第二日第三日,笪御依旧被拦在了外面,偏偏萨南和缪白羽还逮不主人,把不明真相的他们气的胸疼,于是第四日和第五日,拦人的队伍便多了一人。 到了第六日的时候,时眠好笑的叫来东霜:“叫他们撤了吧,弓禁队那么多事情,这多人守在我这大材小用。” 东霜无奈的瞟了时眠一眼:“姑娘!” 时眠知道东霜在担心什么,也不戳破:“明日他便不会来了。” 东霜一愣,时眠这才想起来东霜还不知道笪御是摄政王,明日时南昌抵达凉安,摄政王定会同行,笪御的自由时间结束了。 时眠坚持,东霜也没办法,这两天拦着笪御也是时眠默许的,不然仅凭东霜的吩咐,缪白羽他们不至于如此听话。 这日,许是天公作美,天上万里无云,近日的寒气仿佛一夜之间全散了般,整个大地都在回暖。 细碎的阳光落在城门口上,城墙上街道上的百姓们都喜极而泣的迎接亲人们的回来。 皇上以及一众妃子站在高高的宫门上,时眠就随在旁边,紧张而期待的望着城门的方向。 爹爹平安归来了。 良妃瞧见了她,朝她招了招手:“时家姑娘,来本宫身边。” 之桃和青竹帮时眠撇开拥挤的人群,时眠走到良妃的身旁。 良妃与年前大不相同,面色红润,薄唇不点而朱。听说皇伯伯给良妃另起了一座宫殿,原先的瑶华宫据说被封死了,任何人不得靠近。淑妃落后于良妃一步,站在两人的身后,她扫过良妃的后背,神情莫测。 良妃牵起时眠的手:“近来可有收到家书?你父亲可好?边关可好?” “回娘娘,月前收到一封,便是说近来爹爹即将班师回朝,边关一切都好。”时眠声音顿了一瞬,“摄政王安全无忧,会随行一道回来。” “这就好……这就好……”良妃看着眼前的姑娘,越看越满意,试探道:“眠儿也不小了,你父亲回来了也好操办你的婚事了。” 时南昌出征之前,将此事交托于长孙彬,因为他并不知自己何时能回来,担心耽搁了时眠的终身大事,出征前本就想给她定下一门亲事,谁知却屡屡受挫。无法只好拜托长孙彬帮忙照看。 却不知亲手将时眠交到了未来亲家手里。 皇上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喜欢谁,又是自己难得的知己之女,他倒是喜闻乐见。他也知道笪御早些时候就回来了,却见两人还没动静,心下火急火燎的。 想到这,皇上瞥了一眼旁边的蒲公公。 现在他算是体会到皇上不急太监急这句话了。 蒲公公冷不丁打了一个冷颤,正疑惑间撞见了皇上幽怨的眼神,赶紧低下头,细细思索了一番,他最近也未曾出错,皇上为何这般看他。 旁边时眠小脸微红:“此时还需爹爹做主。” 时眠话音刚落,大地微震,号角声响起,所有人神色肃穆。 将士们意气风发,整齐的脚步踏上这片故乡的土壤,有的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眠儿!”时南昌浑厚的声音炸响,“想死爹爹了!”他双臂一伸,想将人拥进怀中,转念一想,孩子大了,在外人面前还需顾及礼数的。 他心下一叹,只能收回胳膊,突然一个软香的人扑进怀中,声音颤抖:“爹爹!” “诶!”时南昌下意识答应道,“这么大的姑娘了,成何体统。”嘴上教训道,却终究还是抱了抱,眼里都是心疼。眠儿从下就没了娘,他这一去就是将近一年,这一年里的变故就是他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时眠只是一娇弱的女孩子。 父女俩旁如无人的亲近,时南昌身后的人忍不住轻咳一声:“咳……时将军……” 时南昌仿若无闻:“……我的眠儿,都瘦了、都瘦了,不过长高一点,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笪御:“时……”姑娘。 时眠:“爹爹幸苦了,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良妃瞧见他踌躇的模样,用胳膊肘戳了戳身旁的皇上,皇上冷眼斜过蒲公公,蒲公公立刻上前道:“时将军,宫中备上了接风宴,将军不若先请入宫歇一歇,坐下来再与贵女细细道来。” 时眠擦开眼角的泪水,点头道:“爹爹快先去歇歇!” 时南昌:“好好,都听眠儿的。” 宴会上歌舞升平,时南昌的人奉上了此次庄朝的投降书。 “纪”降于大渝,成为附属国后便不能再称之为朝,于是世人将之称为“纪国”。 纪国来使站在殿中不敢抬头,双手紧握津出了汗。他来时,国主特地交代他不可与大渝交恶,让他小心相待。可是文书递上去多时了,也未见这位渝帝的态度,让他心中忐忑。 长孙彬微微戚眉,投降书上条款分明,十条中有九条都是利于大渝的条款,最后一条更是说明了此文书会公布五洲列国,若是有一日纪国违反条约,便成了五洲列国之耻。这种投降书对大渝百利而无一害,却限制级了纪国。 大渝没有理由不收,但长孙彬还是问了一句:“来使可知,这投降书上写了什么?” 纪国来使虚虚点头:“回渝帝,此文书是吾国所有人的祈愿,忘渝帝安收。” 他这么说,长孙彬便无话可说了,随即爽朗大笑:“今日两国契结友谊,朕胜感欣慰!传朕旨意,今年特加设春闱,望新新才子勤学苦练,来日为国效力!” 有了这份投降书,大渝和庄朝至少有百余年间不会再起战事,只要他长孙家励精图治,百年后岂会再怕别国来袭! 特设春闱的旨意如春风一过,没几日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即便是祈家村这样偏僻的地方,也同样如此。 “圣上恩赐,今大渝四十六年,特设一年春闱,望新新才子勤学苦练,来日为国效力,已贴出告示……”此等重要消息,哪怕是他们这种乡下也需传达到位,官差骑着大马一边穿过祈家村,一边扯着嗓子呦呵,洪亮的嗓门瞬间便响彻了整个村子。 祈程山坐在院中,他手里是原主的书,山野精怪,杂谈小说,天天看这些,也难怪原主会落榜。现在他不再是庄朝的奸细,也不再是凉安的贵公子,如今这些往日看起来玩物丧志的书籍,竟也别有一番趣味。 他听见外面的声音,眸光微动。 重生在祁家村中,不过半日他便知晓时南昌未死,当初大理寺的种种不过是为了诓骗他吐露最后的消息。现在知道后,他意外的很平静。 “咚咚咚……” 外面的人许是知道祈程山不会搭理她,自己小心翼翼的探进脑袋来。 木门常年未修,发出刺耳的声音,小丫看见了院中的人,眼睛一亮:“程山哥哥!” 她噔噔噔跑到祈程山跟前,两个小辫子一颠一颠的,像两个风中凌乱的朝天椒。 祈程山没理她,合上书准备回房。 小丫一急,头一次拦住了他的脚步:“等、等等!”她见祈程山旁若无闻,赶紧掏出怀中的东西递给他:“程山哥哥,这些是小丫攒的一些银两,给你。” 祈程山低头看她。 小姑娘个子不高,十二岁了也才到他的腹部,不过这祈程山也不高就是了。从他仅有的记忆得知,眼前这人家境贫寒,家中重男轻女,小姑娘艰辛长大。对这个祈程山如此上心,也不过是在她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赠了她半个馒头罢了。 不过在他看来,那半个馒头只是原主掉在地上后,嫌弃的丢给她的。但是这小姑娘却当了真,上了心,原主那个是个秉性懦弱的男孩,两人相识也不过一月,小姑娘被赶出家门,原主也未曾伸出援手。 现在也不知什么原因,小姑娘重新被寻回家里。 祁程山绕过她准备离开,却又再次被拦下,终于有些不耐烦:“我不需要你的银两,你走吧。” 小丫不敢看她,也不让开。 “这死丫头又跑哪里去了!张嬷嬷您等我一会,我定将她找回来!”外面传来一道刻薄的声音,伴随着骂骂咧咧的碎碎念,小丫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小丫踮起脚尖,将手臂抬得高高的:“程山哥哥,你快收下,我、我要走了……” 祈程山看了眼到他胸前的小姑娘,又坐会院中:“为何给我银两?” 小丫:“我听说皇上大老爷今年特设了春闱,所以就想着还有些银两可以给你做盘缠。” 小姑娘一直举着胳膊,手臂终于有些酸涩,开始微微发抖,眼见着那个破破烂烂的荷包就要掉在地上,祁程山伸手接住了。 小丫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露出两颗虎牙,甚是可爱。 祁程山颠了颠手里的荷包,勾唇:“太少了。” 小丫脸色一白:“我、我就这么多……” 祁程山:“把你最值钱的东西给我。” 小丫有些难过,那个荷包里的钱是她所有的身家了,她攒了好久好久的,对于她的程山哥哥却还是杯水车薪。 她忽然灵机一动,裂开了嘴:“程山哥哥,要不、要不你把我卖了吧,应该值不少钱的!我娘就要把我卖给镇上的张老爷,我听说有十两银子呢!” 祁程山第一次眼前这个弱小到忽视的人产生了疑惑。 尽管命运如此苛待她,她却顽强的像朵葵花,向阳而生。 “你就不怕我将你卖到穷山恶水里,或者卖进烟花青楼之地?” “不怕,程山哥哥是好人。” “我不是。” “你是!比娘亲还好,会给小丫馒头吃!也不会打小丫!” 祁程山眼底昏暗,忽的攥紧了手里的荷包:“带我去见你娘亲。” 走出祁程山的院子,小丫的娘亲一眼便瞅见了他们,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小丫会跑到祁程山的院子,当即就扯过小丫的胳膊骂起来:“你这个赔钱货!活不干了啊!就知道瞎跑…… 小丫低着头脖子缩着,任凭她娘对她又打又骂不敢吱声。 周围有些同村的妇女看不下去想出言阻止,被她娘狠狠一瞪又闭上了嘴。 这方圆五里,没有不知道祁白花的,这个女人从来不讲理,也没人和她讲过理,就连村上遇上她都是头疼的不行。 祁白花瞪了瞪周围的人,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祁程山,手上的劲更狠了:“扫把星,上哪不好上那个煞星的家里,你给家带来霉运我可饶不了你……” “程山哥哥不是煞星!” 祁白花都愣住了,打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其余人也懵了一瞬。 祁白花觉得被驳了面子,反应过来后突然炸了:“死丫头翅膀硬了,还敢顶嘴了!我打不死你!” 祁程山:“小丫头,过来。” 许是福至心灵,小丫几乎在祁程山话音刚落的时候,咻的就钻到了他的身后。 祁白花知道村子里有个煞星秀才,平时也不敢招惹,生怕哪天被克了一条命去,现在小丫躲在祁程山身后,她还真不敢冒冒失失上前。 于是她双手一插腰:“喂,那个谁,这是我们家家事,轮不到你管!” 祁程山不想与她多费口舌,便直接问道:“你要将她卖给张老爷?” 祁白花翻了个白眼:“我那是给她找了个好人家,以后她吃香的喝辣的还得孝敬老娘我嘞……” “张老爷?那个半身不遂的老头子?” “什么老头子,人家是地主老爷……” “就算是地主老爷,那也有五十来岁了吧,我记得小丫也才十几岁……” 周围传来一阵阵议论声,也不知这些人是不是故意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就传到了祁程山这里。 祁程山从怀中掏出一袋银两,淡淡的道:“张老爷给你十两,我这有三十两,你是要卖他还是卖我?” “哗!三十两!” “真的假的!” “祁家不是早就没钱了吗?” …… 祁程山嘴角微微一斜,他将袋子解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的祁白花眼睛晃了一瞬,随后脸上挤出一抹讪笑:“呵呵,这、这真有三十两?” 祁程山淡淡的看着她不语。 祁白花忽然就信了,她慌忙的在人群中搜寻,终于瞧见了张家嬷嬷,露出期盼的目光。 张嬷嬷嗤笑了一声:“你家女儿最多值十两,你不卖还有其他人家等着卖呢。” 祁白花在两人之间犹豫,看着祁程山手里荷包,一咬牙:“我卖你!不过你先得给我数数银子!” 张嬷嬷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祁程山:“卖身契先给我。”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祁程山手里的卖身契不过就是一张签了字画了押的纸,可就是这么一张普通的纸,便能够毁了一个人。 祁白花不敢置信的咬了咬。 是真的! 真的三十两!发了啊! 有人叹他傻,三十两买个人实在是浪费。 祁程山却轻飘飘瞥过那欣喜若狂的妇女。 有了钱,那也得有命花。 财不外露,怀璧其罪。 亘古不变。 小丫恍恍惚惚就换了个主,她有些懵:“程山哥哥……你是买了我吗?” “恩。”祁程山默了一瞬,“既成了我的人,便换个名字吧。” “好啊好啊!” “便叫……祁折。祁程山的祁,曲折的折。” 一程山路,几叶曲折,数道坎坷。 走不出,看不破。 作者有话说:这六千字,我真的写了好几天…… 算、算是挺多的了吧…… 哈、哈…… 我诚心诚意的致歉,你们接受吗…… (给你们我的小心心!) 第69章 因为即将来临的春闱, 凉安城内的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 大渝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虽然大获全胜, 但是依旧死了很多人。许多儿郎都不到二十岁, 便永远的埋在了边关寒冷的冬雪之中。 终于到了科考的日子。 忠武侯府前厅—— 时南昌乍一听到下人来报,说摄政王来访,还有些懵:“王爷,今日科考,您怎么在这?” 之前皇上将这次春闱交给摄政王去办,几个皇子还暗地里较劲呢,不曾想这主角却抛下了人人艳羡的活儿, 跑到他这忠武侯府来了。 笪御眸光晃了晃:“科考事宜已妥善交给邓侍郎,我、本王不用亲临。” 时南昌:“那……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笪御默了一瞬:“并无。” “那你这……”时南昌迟疑的看了看他,然而两人沉默了良久,笪御也没有说话。 时南昌看了笪御好一会,他本就不是那种有耐心的人,渐渐的便黑了脸:“王爷若无事,老夫还要去武场,恕不奉陪了!” “慢着……”笪御出声挽留, 拢在袖中十指攥了攥, “……本王听闻将军武艺非凡,今日特来与您切磋一翻。” 时南昌一听, 嘴边的胡子都翘了起来,态度转了个弯:“过奖过奖,称不上非凡。正好老夫要去武场, 王爷要一起吗?” 笪御点了点头。 被人这么一夸,时南昌走起路都带着风,矜持中透露着一丝丝张扬。 笪御抿了抿唇,有点想笑。 难怪他临走前,父皇叮嘱他若是自己不知如何应对,只管夸时将军,又或是夸时眠,其余便都不是问题。 原来如此。 笪御要去练武场的事情,东霜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她赶紧让人多准备了一套武衣。 人在房间好一会了,东霜在门口提醒道:“王爷,需要婢子服侍您更衣吗?” “不必。”屋里传来笪御清冷的声音,东霜怔了怔,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屋里笪御换好衣服,他迟疑了一下,摘下了面具。 “嘎吱——” 房门打开,东霜:“王爷,这边……表、表小姐!” 笪御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眼神,她猛地回神,急忙低下头:“王、王爷,武场这、这边走……” 东霜恍恍惚惚朝武场走去,等场上两人交上了手她才反应过来。 方才那人是表小姐? 摄政王就是表小姐! 练武场上的两人一边拳脚相加,一边聊天。时南昌瞅着笪御的脸:“王爷,你这模样也太俊俏了!” 笪御:“……” “您也事,看时姑娘便知将军年轻的时候定是一表人才。” “哈哈哈,王爷的眼神就是好!”时南昌好不谦虚的应道,“不过我瞧着你有点说不上来的熟悉。” …… 东霜:“……” 东霜内心十分抓狂! 当然熟悉了!将军,这人男扮女装在姑娘身边可是混了一年半载了啊! 东霜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全是浆糊,一时间都忘了不能直视贵人,紧紧盯着练武场上的两个人。目光扫他们结实的手臂,耳边是那两人虎虎生风的拳声。 这、这再怎么看都是个男人啊! 直至时南昌和笪御大汗淋漓之后,东霜还在怀疑人生。 笪御一路过来,说是比武,实际上整个心思都在忠武候府的后院。他本想着午时的时候,时眠总会要人叫时将军用膳,他便可趁机留下,与时眠见上一面。 果然,时将军热情好客,他也顺水推舟留了下来。 自从大军归来之后,笪御只在宴会上远远的见了时眠一眼。时眠小脸气色红润,宴会上与旁人言笑晏晏,一张小嘴巴拉巴拉的吃个不停,不像他日思夜想,茶饭不思。 他心中酸涩无比。 时将军本就位极人臣,再加上此次凯旋而归,再立军工,想与时家结亲的人数不胜数,说是从皇城排到了凉安城门口都不为过。 宴会上那些个世家公子,眼睛都要黏上去了。 笪御正想着,略微紧张的问道:“时将军,眠、时姑娘呢?怎么不见她出来用膳?” 时南昌:”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还不回来。“ 东霜意味不明的看了笪御一眼,低头回道:”回摄政王,今日是科考的日子,姑娘她陪好友去贡院门口等人了。将军,姑娘前两日与您提过的,您又忘了。“ “对对,眠儿是有说过,配护卫了吗?今日人肯定多。” “将军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笪御:“……” 所以他今日是白跑一趟了。 正在此时,下人来报:“将军,五皇子来访。” 笪御眼底一暗,看来不只是他,有些人也要白跑一趟了。 凉安考场外。 贡院大门紧闭,门口杵着一队士兵,这条街上等待的人不少,他们面上有担忧、焦急等等情绪,却不约而同的保持肃静。 就连远处的茶摊上,喝茶人聊天都轻声细语的。 “啊!” 一道尖声乍响,时眠本欲喝茶,被惊了惊,茶水洒了些许在手背上。好在茶水不是很烫,之桃朝连忙帮她擦拭后,不满的朝那发出声音的人一瞪。 “时眠,没事吧?” 时眠对面女子一袭白衣,头戴白色帷帽,看不见神情,声音里透露着担忧。 “无碍。”时眠笑着摇了摇头,怕她不信还特地将手被伸到她眼前。女子确认她的手背没有发红才松了口气。 被惊到的不止有时眠,还有其他人。别人的脾气就没有那么好了,一穿鹅黄杉裙的女子手一滑,洒了半身的茶渍,她气急之下喝道:“你叫什么叫!你看我衣服都湿了!” 时眠这一看,这还是熟人呢。 裴穗瑶的婢女小心翼翼的帮自家主子擦着裙子,她不耐烦的将人撇开,那婢子险些摔倒。她也没在意,继续对刚才惊叫的女孩发难:“你知道本小姐这裙子多贵吗!赔……” 说着她忽然话音一顿,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女孩,话头一转:“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你说怎么办吧!” 祁折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低着头,听声音都要哭出来了。 方才她忽然觉得手背忽然一疼,一看竟是个指甲盖大的蜘蛛,她惊骇之下尖叫出声,她不是故意的…… 时眠对面的女子忽然出声:“这里是贡院外,莫要大声嚷嚷。”她话音一落,女孩的哭声一噎,就连裴穗瑶都不吱声了。 眼下所有人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贡院里面的那些人。若是太过喧闹,吵着里面的人她们就是百死也难恕其罪,更何况无论是哭泣的女孩还是吵闹的裴穗瑶,至亲之人都在里面。 时眠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满和担忧,安慰道:“媛媛,安心。” “恩。”崔明媛握着茶杯的指间微紧。 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夺去了崔明媛的一个孩子,也夺去了她所有的执着和烂漫。当她只剩下心如死灰的时候,是时眠不计前嫌,陪着她走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日。 而后时眠帮她备足了人马,准备送她回宣阳。 但是谁也没料到,好不容易爬出泥泞的崔明媛,在这一次归途中,遇见了她的第二场浩劫。 纪雨华。 这个与比她还小两岁的男子,像一头饿狼扑食般的闯进了她的生命。 纪雨华无父无母,四岁流浪到金明镇。天同被,地同席,靠着万家施舍一点点长大。他在镇上的书院外安了家。每天都偷偷藏在书院的窗户下偷学,院长可怜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学了,偶尔心血来潮还会校考他一翻。 每次校考他的时候,这孩子总是答非所问,久而久之,书院的人都知道窗户下有个偷学的笨蛋。 只有院长知道,纪雨华是个神童。 那日崔明媛途径金明镇,他们一行人稍作歇息。自己坐久了忍不住下车走走,却被突然冒出的一群官差冲散。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冲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巷子里。 在这里,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纪雨华。 她找人将他送到了医馆。 大夫说这人内伤不轻,再晚些发现,这人可能就活不过今晚了。 纪雨华醒了,睁眼的那一瞬间,是崔明媛白皙的小脸和冷漠的眼神。 他醒后,开始纠缠她。 崔明媛因为随手捡了个人,被绊在了金明镇。 她烦不胜烦,想着赶紧赶路,又甩不掉纪雨华这个狗皮膏药,终于有一日质问:“钱财已然给你,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纪雨华的眼底闪着星星,面上却玩世不恭:“只愿伴在姐姐身旁,我只要姐姐。” 崔明媛咬牙切齿:“不愧是流窜在市井的小人,这般下流的话也说的如此顺口!” 纪雨华咻的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崔明媛身后的墙上。他文弱书生一个,仅是这般,拳头便已经鲜血淋漓。 第二日,崔明媛收到了自己昨日丢给那人的荷包,里面一百两银子一分不少。 这日之后,她离开了金明镇,继续朝着宣阳行驶。 只是自从那日开始,清晨的时候,她都会会收到一捧带着露水的小花,静静的放在她的马车旁边。午间休息之时,她总会收到一些野味来改善伙食。晚间进入客栈,早早的就有小二在店门等待,说是有人已经替她打点好了一切,只等她入住。 从金明镇去往宣阳,至少半月的路程。 她本以为这世上自己再不会为什么人心软,然而她会在雷雨天气喝道一碗热腾腾的姜茶,会在夜里看见一道淡淡的人影守在门前,会在阳光明媚的时候收到开的正盛的朝阳花,一路上漂亮的玩意接憧的朝她的马车上放。 崔明媛告诉自己,这人有病。 可是自己心软了。 这人最终随着她一起回到了崔府,成了崔府一名普通的小斯。 她回到宣阳没多久,家中便张罗着为她寻婆家,毕竟凉安城中的事情旁人不知,父亲母亲大人再清楚不过了。 而她也没脸再奢求什么,便全凭家人做主。 听说父亲寻了一个寻常人家,那家公子在父亲手下做事,人老实厚道,就是家中稍显贫穷。母亲安慰她莫要担心,以后父亲会对其多多提拔,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盼自己收敛心性,好生服侍夫君孝顺公婆。 她一一应下,只是心中毫无波动。 再后来,时将军大获全胜,圣上特设春闱,崔府却忽然没了动静。 这日,纪雨华突然上门。 “姐姐,我要走了。”他说。 她心中莫名有些慌,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要去哪儿?!“ 你不要……我了吗? 纪雨华咧嘴一笑:”自然是要去谋前程了,不然怎么配的上姐姐?“ 崔明媛紧紧望着他,面前这人再怎么掩饰,眼中的慎重和决心也掩饰不住。她怔忪了一瞬,淡淡道:“祝前程似锦。” 纪雨华瞳孔微缩,他抿唇。 半晌过后,转身而去。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纪雨华带着为数不多的行礼,走出了崔府的大门。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定睛一看,马车后年还跟着一队人高马大的护卫。他眉头微拧,崔大人赠予他盘缠,他已经觉得受之有愧了,现又备车马人员,自己实在是惶恐难当。 这般想着,他准备回去谢绝这番好意。 忽然,那马车上的窗帘撩起一角,里面传出一道婉转的女声:“怎么还不上车,再晚些集上人多了就不好走了。” 初阳乍现,金光像一把出窍的宝剑,将天地一分为二。 在这金光熠熠中,纪雨华觉得,大抵此生之中,再没有第二人能让他如此挠心挠肺了。 “咚——” 贡院外,铁罗一响。所有人为之一振。 崔明媛猛地起身,一阵短暂的寂静过后,人群忽然便喧闹了起来,她随即朝贡院大门疾走而去。 时眠连忙跟上,示意下人们避开人群,随后她拉住崔明媛:“莫急,人多混乱,小心撞着。他知道你在外面,会来找你的。” “恩恩!”崔明媛点点头,她难掩紧张,一双藏在帷帽下的眸子亮晶晶的。 不过半刻,大门缓缓而开,熬了三天两夜的学子们三三两两的走出,狼狈的模样实在不怎么好看。 崔明媛双眸一亮:“雨华!” 纪雨华远远地就瞧见了她,挤开人群堪堪在她面前停下,急急道:“我身上藏,别碰!” 崔明媛却不听,却到底顾忌着人群,不敢太过方式,只是偷偷扯了扯纪雨华的衣袖。 纪雨华心中一软:“等着急了吧?” “没有。”崔明媛摇摇头,“考的如何?” 提到这个,纪雨华自信的一笑:“放心,考不了状元,贡士还是够的!”说着,他忽的凑近崔明媛,嬉笑着道:“再过不久,我就可以风风光光的迎娶姐姐了!” 崔明媛帷帽下小脸一红,羞恼的给了他一拳。纪雨华嘿嘿一笑,默然不语。 “咳……”时眠打断这两人的腻腻歪歪,“时候不早了,先回去歇息吧,纪公子这幅模样……还是先去洗漱一番。” 纪雨华不要意思的作揖:“姑娘失礼了,多谢您这两日帮我照顾明媛,此番还需在您庄园多逗留两日,劳烦了。” 时眠:“无碍,明媛与我本就是好友,不算什么。只盼你来日金榜题名,莫要辜负了她。” 纪雨华眼底划过一抹坚定:“以性命担保。” “时姑娘?” 忽然有人出声打断了几人的谈话,时眠转身一看,眸光一暗:“左相。” 丘姬是本次科考的主考官也是监考大人,此行跟着一起从贡院出来。方才他本欲回府,余光瞥见了时眠一行人。 他的心狠狠一颤。 第70章 丘姬的目光落在时眠身后:“时姑娘来等谁?怎么不见时将军与你一起?” 时眠微微侧身挡住身后, 手背在后面迅速摆了摆, 面上笑道:“只是等等宣阳的旧友, 无须父亲陪同。倒是左相大人, 这几日辛苦了。” 崔明媛小手紧紧攥着纪雨华的袖子,纪雨华神色冷峻,不动声色的牵住她的手,悄悄准备离开此地。 丘姬神色一紧:“慢着!” 崔明媛浑身一僵,纪雨华不着痕迹的在她腰间微微一推,她便顺势与纪雨华一起朝前走去,从丘姬的角度看去倒是没有任何异像。 丘姬眉头紧皱, 想再出声说些什么,时眠打断了他:“慢着?左相是在说我吗?” “不是,等……”丘姬心中愈发急切,朝那边迈开步子,时眠错开一步拦下了他:“左相,你的发冠歪了,仪容不整,被诸位学子看到了怕是不太好。” 丘姬哪有心思去管自己的发冠, 只是被时眠这么一耽搁, 那边的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一旁的之桃朝时眠微微点头,时眠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是丘姬不是傻子, 只待他反应过来定会揪着自己追问到底,眼下还是不宜久留。 这般想着,不远处正巧慢慢悠悠走过来一个男子, 时眠眼前一亮,救星来了! 她朝丘姬拜别:“我等的人出来了,左相请自便。” 说完,时眠便朝邓承宣走去,因为心虚,脚下的步子不免急切了些。旁人兴许看不出什么,但是熟悉时眠的人一眼便能瞧出来。 而正巧赶来和时眠“偶遇”的笪御,看到的便是时眠急不可耐的奔向邓承宣的画面。 方才在路上买的糖糕,瞬间在他手里化成了粉末。 而正如时眠所想的,丘姬很快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时眠的背影,眼底明明灭灭,下一刻朝崔明媛离去的方向追去! 而邓承宣对于忽然出现时眠,下意识往她身后扫了一眼,只见到了之桃,面上划过一抹失落。 “别看了,青竹前些日子回老家了。” 邓承宣一愣:“怎么突然回去了?那何时回来呢?” 时眠的目光略带同情:“青竹家乡来信,让她回去商议婚事,此次一去,怕是很难再回来了……” 她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邓承宣听在耳里,宛如噩耗:“婚、婚事?” “你不知晓?”时眠惊讶,“青竹在家乡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后面时眠再说了什么,邓承宣便没听了,不光是时眠的声音,贡院门口此时最是嘈杂,他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他猛然想起两月之前韩编修私下来寻自己,话里的意思是他的妹妹有意于他,他当时虽然拒绝了,但是他自认为自家妹妹貌美天仙,德容上品,觉得自己见了定会喜欢。 于是撮合着想让他们见一面。 后来他将这事说于了青竹,青竹问他:“若女子真如她兄长说的那般好,你当如何?” 他不知抱着什么心理,说出的话与内心截然相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青竹冷了脸,声音也变得淡淡的:“提前祝贺侍郎大人喜获良缘,青竹还有活要干,便不奉陪了,大人自便。” 自那之后,又迎春闺,他始终在忙绿,便也不知不觉忘了这事了。 谁知一回神,人都要跑了! 就在时眠故意戏耍邓承宣的时候,笪御终于忍不住上前打断了两人。 脑海中回响起时南昌在府里说的话:“名卷出来了?我都不知道凉安城有这么多未婚男子,东霜你可真厉害!” “……眠儿。”笪御张了张嘴,喉咙越发干涩。 许久不见,眠儿越□□亮了。也该到了婚嫁的年龄了。 她今日戴的是一套银饰,正好配她一身雪白的裘衫,毛茸茸的领子遮住了她小巧的下巴,隐约可以看见藏在下面的小嘴。 笪御的目光呆滞了一瞬。 他从不知女人的口脂,就像冬日的梅花花瓣,鲜红而又细腻。 时眠见到他的那一瞬,眸光一亮,目光落在那张白色面具上,微微抿唇。随后想到什么,她撇过脸冷淡的道:“摄政王安好。” 笪御一噎,他脚尖一动,往前迈了半步:“我……” “时姑娘让我好找!”长孙君荣迟迟赶来,他敏锐的察觉到几人之间的暗涌,不动声色的笑道,“昨日母妃还在念叨你,最近是否得闲去皇宫坐坐。” 时眠心下一动:“劳烦娘娘挂念,过两日我便送去拜帖。” 长孙君荣:“你若是前去,何须拜帖。只叫下人来唤一声便可,君荣更是扫榻相迎。” 笪御在一旁攥紧了手。 为何她与旁人总能嬉笑言颜,与他就是相顾无言了! 时眠除了方才撇他一眼,自始至终便没有在看笪御一次了,她不耐烦应付长孙君荣,于是便准备告辞:“时辰不早了,时眠便先行告辞,各位自便。” 说着她话音一顿:“邓侍郎,青竹离去之时留了一样东西与你,你日后有空来一趟忠武侯府,我拿于你。” 邓承宣方才一直插不上话,再加上笪御在这不停的放着冷气,他更是不敢吱声,只能心里暗暗着急。所以时眠话音刚落,他便迫不及待的道:“我现在就去!” 时眠微微颔首,她脚下刚动,手腕猛地就被人攥住了! 她心中几乎同时一颤,回首定定的看着拉住她的人,嘴角挂着莫名的笑意:“摄政王这是作何,人来人往,你莫要失了礼仪。” 笪御:“你与我来。” 时眠:“不去。” 笪御怔了怔:“我与你有话说,你且听听可好?” 时眠:“不好。” 笪御握着她的手不安的又稍紧了一分:“眠儿……” 时眠被他一唤,有些心软,但想到她与笪御的关系需要一个契机突破,她便狠下心来,猛地挣开了手:“摄政王这般可有经过我的同意?我父亲的同意?你这样我以后怎么议亲?只怕竟然过后,我时眠在这凉安之中便是伤风败俗之人了!” 笪御眉眼一冷,话语里透露着森森寒意:“谁敢!” 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中伤时眠! 也绝不允许时眠嫁给除他以外的任何男人! 长孙君荣见两人起了争执,心中暗暗畅快,长久以来被笪御压着一头的怨气忽然就找到了出口,因此望着时眠的目光愈发的亮了。 他趁机道:“摄政王,你不可……” 笪御双眸一眯,眸光如刃扫向长孙君荣,长孙君荣仿佛真的感觉有一把宝刀在他眼前划过,他瞳孔颤了颤,将他剩下的话统统逼回了肚子里。 待他反应过来,笪御已经拉着时眠离开了此处。 他低眉,敛下一双暗含怨毒的眸子。 邓承宣眼睁睁见着笪御将时眠拉走,只能恨恨的跺了跺脚,但他又不敢与摄政王抢人,思索一翻决定先去忠武侯府等着,守株待兔也好。 贡院门口的众人早已散去,因着众人心急照料自家考生,倒是没人注意到时眠那处的动静。只是免不了落在了有心之人眼中。 祁折踌躇了半晌,犹豫道:“……程山哥哥,你认识那边的姑娘吗?” 祁程山收回视线:“何以见得?” 祁折攥着衣袖,难受的答道:“因为程山哥哥,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 那里面感情,浓重的犹如深沉的大海,没有尽头。 祁折跟着祁程山一路上京,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但是路上无论什么苦难,祁程山的表情永远都是淡淡的,不疾不徐的应对。也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对他们刁难,祁程山也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而像方才那种眼神,是祁折从未见过的复杂。 她不懂,她只知道程山哥哥望着那个姑娘方向,而她望着程山哥哥的背影。 单纯懵懂的女孩,第一次尝到了酸涩的滋味。 她不知道,比酸涩更为之深而可怕的,是嫉妒。 两人之间,沉默开始漫延,祁程山忽的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走吧,我与她只是陌生人。” 祁折鼻头有些酸,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姑娘直冲的性格让她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往的:“程山哥哥若、若是心悦她,我、我也不会怎么样的。可是程山哥哥,祁折仰慕你,一想到日后你会和旁的女子厮守,祁折就好难受好难受。祁折很害怕,害怕以后会变成成坏姑娘,祁折不要变成坏姑娘……呜呜……” 祁折简简单单的话语稚嫩却真挚,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祁程山微微一愣,有些手足无措:“你莫哭,我没有心悦她。” 时眠倒底是一起长大的妹妹,两人之间又有血海深仇,自己怎么可能心悦她。 “真、真的吗?嗝……”祁折打了个哭嗝,“太好了,那、那你有别的心悦之人吗……呜呜……” 祁程山慌忙拿出帕子递给她:“没有,你哭什么?” 时眠刚出生那会,夺走了马惜玉与时南昌所有的注意力,自己对时眠有着天然敌意,便从小不与她亲近。所以时眠哭的时候他基本不在时眠身边。 而时眠又早慧,后来两人亲近了时眠也大了些,她安安静静的像个小淑女,很懂事。所以这样又姑娘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他一时间有些应付不来。 哄了一会,祁折还在断断续续的流着眼泪,祁程山没办法了,冷了脸:“不许再哭了!” “嗝!”祁折狠狠打了个响嗝,赶紧闭上了嘴。 祁程山看她一脸的泪水,嫌弃的用帕子擦了擦:“回去。” 祁折:“……嗝,好,嗝……” 祁程山:“……” 在他们离开贡院之后,裴穗瑶也和她大哥裴衍一起离开了此地。 裴衍衣衫狼狈也没有遮盖住他一身的书香之气。可能是在家随他二弟偶尔练武的原因,他形体稍瘦,却很挺拔。 上次在宣阳茶会是他对笪姑娘惊鸿一瞥,那之后他便念念不忘,时日一久更是相思难熬。所以一收到再开春闱的消息,他便马不停蹄的收拾了行礼上京。 该打听的都打听好了,只待科考成绩一出,他就去上门提亲去! 他担心笪姑娘对自己排斥自己,还特地带上了自家小妹,姑娘家之间总是熟悉的更快一些,他也盼着妹妹能鼎力相助,帮他搏得姻缘。 裴衍心里想的美美的,什么都计划好了,对求亲一事信心十足。 而那边被惦记的“笪姑娘”,此刻将人堵在一个死胡同中,将面具摘了下来。 然后一片死寂。 之桃和一干下人识趣的退下,但也不敢走的太远,便守在巷口放风。 笪御忐忑不安的望着胸前的姑娘。 时眠亲眼见到他摘下面具,却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虽然早有猜测时眠知情,一经确认之后,笪御便更加惶惶。 他迅速认低头认错,讨好的唤道:“眠儿,你理理我可好……” 第71章 时眠看着他不语, 她确实是有些生气的。 她不是气笪御隐瞒身份, 而是气他不声不响就去了战场, 更是气他这么久连一封书信也没有。 可是她又是心疼他的。 现在笪御低头软声求饶, 她便冷不下心肠了。 她眼睛有些酸酸的,于是撇过头不让笪御看见自己的眼睛:“你终于舍得摘下面具了。” 尽管时眠十分抑制自己的情绪,笪御还是听出了她的哽咽。 悔恨的情绪几乎瞬间便侵袭了自己:“对不起眠儿,我错了。” 他虽说是抱着保护时眠的心态隐瞒她众多,但是反倒让她更加担心了。 时眠眼角湿润,她偷偷攥住笪御的衣角:“错哪了?” 笪御:“不该瞒着你身份。” 时眠:“还有呢?” 笪御:“不该一直不找你。” 时眠:“还有呢?” “不该……”笪御俯身,将她整个人罩进怀中:“想你想到入骨难眠……” 时眠指间一颤, 又羞又恼,给了他一锤:“你还贫!我还在生气呢!” 笪御握住她的小拳头,亲了一口:“眠儿,别气了好不好?” ……简直是犯规。 时眠她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了。 她心底微微一叹,将脑袋埋入男子的胸膛中:“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莫要瞒着我好不好,即便远行,也要让我时常知晓你的消息。” 笪御将人轻轻拥住, 郑重承诺:“我答应你。” 时眠沉默的点点头。 良久之后, 头顶传来他低低的声音:“眠儿,我、我准备让人过几日去提亲。” 时眠:“!!!” 她咻的抬头, 一双美目睁的圆圆的。笪御心中一沉,不自觉将人拥的更紧了些,他很怕再不表明心意, 时南昌真的就开始给时眠相看夫家了:“你意下如何?” 时眠心下好笑,这人终于忍不住了,她小脸红红的:“什么日子?” 笪御惊喜若狂,一只手紧紧搂住时眠的细腰,另一只像是排解澎湃的情绪,不安的顺着时眠的长发:“下月十五,准时上门。” 时眠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时南昌一见她回来,就朝她招手:“眠儿快过来,下午的时候名卷都出来了,你看看有哪个中意的?” 时眠疑惑:“什么名卷?” 一旁的东霜额上冷汗淋淋,她起先一直以为姑娘与“表小姐”情愫暗生,哪知道这位“表小姐”就是摄政王啊! 就算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挖摄政王的墙角,更何况自己姑娘还与摄政王两情相悦。 白瞎了这份名帖,要知道这份帖子她花了将近两个月才收集完成,就是为了早些让时眠对“表小姐”断了念想。 笪御的担心还是出现了。 时南昌将名卷摊开,一一指给时眠看:“这是吴尚书家的大公子,这是司天监独子,还有这,这……” 时眠急忙打断:“爹爹,你做什去收集这些东西,我、我……”她是个姑娘家,私下和笪御商量提亲的事情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在自己父亲面前,她怎么都说不出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而且下月就会上门提亲这种话。 时南昌只当她是害羞,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咱不怕,全大渝的好儿郎任你选,你相中哪一个就和爹爹说,爹爹给你做主!” “我、我……”时眠只觉得脸色热气上涌,她咬了咬牙,声音细如蚊蚁,“那摄政王呢……” 时南昌一愣:“什么?你说谁?” 时眠却不肯再说了,一跺脚便自顾自的钻进了富阙院。 时南昌有些惊疑的问道:“东霜,她方才说的可是摄政王?” 东霜:“……是。” 时南昌心里咯噔一下,只恨自己方才话说的太大了。 他对摄政王的身份多少有些了解,这桩婚事他是半点也做不了主的…… 这可怎么办? 时南昌开动了他几十年生锈的脑袋,发愁的絮叨道:“东霜,这摄政王叫什么来着?” 东霜:“回来爷,摄政王名长孙宗穆,字……笪御。” 时南昌:“!” “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东霜对于自己将军的记忆佩服的五体投地:“老爷,你想想,之前是不是有个表姑娘叫笪御。”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此时的时南昌的话,他此刻只想以头抢地,打死当初领笪御进府的自己! 他就是再糊涂,现在还能不明白吗! 他说打仗的时候摄政王怎么总是惦念府里的家书,时不时打听两句眠儿的近况,原来心思在这呢! 阴险小人!狡诈至极! 这桩婚事他不同意! 想娶他女儿?门都没有! 笪御的王府中确实截然不同的另一只场景。 自从他明确了自己对时眠的心意之后,每当他遇见什么好玩意,第一时间就收到自己这里。渐渐地都装满了七八个大箱子,再加上他本来的库存,足足有十一担! 他还觉得不够,紧锣密鼓的吩咐下去,什么珍奇宝贝,珠宝挂饰,名家珍迹,有多少要多少,那样子仿佛要把整个王府掏空了! 好在王府的管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收到命令之后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第二日笪御就进了宫,直接上书一封请求赐婚。 长孙彬欣慰的看着手里的折子,满意的点头。 笪御:“别只顾着看,快些盖章。” 长孙彬:“……朕不能盖。” 笪御的神色忽的就变得冷淡,眸中的刀子肆无忌惮的射.向长孙彬。 长孙彬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又爱又恨,只能语重心长的道:“时眠是时将军的独女,他的掌上明珠的婚事若是被我一章给定了,他会找朕拼命的。你若是认定了时家姑娘,那时将军也是你未来的岳丈,朕若是不声不响的给你盖了赐婚的章,只怕你岳丈那一关会不好过。” 再者时南昌与自己也是多年的生死之交,自己也将时眠当做小公主来看待的。用单纯的皇权赐婚实在不妥。 虽说时家那姑娘最后必然是他这个儿子的,但是这个过程却是不可缺少的,倘若真是少了,按照时南昌那个牛脾气,指不定婚事反倒会黄了。 笪御冷静下来之后也知道长孙彬说的是对的,他只是太过兴奋一时有些晕头转向:“劳烦父皇出面。” 长孙彬来了兴趣:“你希望朕怎么说?” 笪御沉默了一会,道:“时眠,将会是儿臣唯一的妻子。” 这些却轮到长孙彬沉默了。 身为皇室子弟,笪御的保证无疑是惊世骇俗且没有可信度的。并且,大渝历史上从未出现有哪一个皇亲国戚只娶一房,这几乎是不肯能实现的保证。 笪御像是知道长孙想了什么,他行了一个大礼,声音锵锵有力:“父皇,只需您一道圣旨。” 长孙彬:“好,我给你。” 作为皇上,他缺席了笪御的十九年,现在甚至连他名正言顺的皇子身份也无法公布。只因皇室那可笑的脸面和威严。 但是作为父亲,他愿竭尽全力为笪御铺垫他日后想要的生活。 “门下:摄政王长孙崇穆,字笪御,渝庄之战冲锋陷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功记赏。特,许摄政王享婚娶自主权,任何人不得干预,有违者当以抗旨处置。另赏黄金万两,良田百亩,愿君尽诚竭节,忠心为国,莫忘皇恩。大渝王朝子酉年四月。” 一时间满堂唏嘘。 笪御收下圣旨后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但是在多数人的而眼中,这份圣旨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一纸婚约远不如加官进爵来的实用。看来皇上对这位新晋的摄政王也没多疼爱。 这样一份甚至让本对笪御有忌惮之心皇室子弟也松了一口气。 时南昌直盯盯的望着那张圣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朝之后,这位年轻的摄政王将他拦在了宫门口。 时南昌黑着一张脸:“拦本将作甚!本将今日不练武,没法和摄政王切磋了!” 笪御暗叫不好,脑海中的思绪百转千回,他淡淡道:“不是切磋之事。早先在战场上的时候,本王看将军对庄国的战术多有忌惮。攻城那日,本王叫人走了在庄朝御书房走了一圈,带回来不少兵书,将军最近若是得空可来府上观阅一翻。” 时南昌心中一动,他和自己说此人怕是不安好心,但是又忍不住想看那兵书,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分成了两个人,一个说去一个说不去。 接下来笪御又说:“对了,还有好多大渝没有的兵器,都是战利品。” 时南昌:“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时南昌反应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叫你嘴快! 笪御浅浅勾唇:“一言为定。” 时南昌说完之后独自郁闷,不愿看笪御那张小人之相。 笪御约莫猜出来些什么,定了定神。与时南昌时不时聊上两句,不经意间玩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时将军当年收留之恩,不然本王可能也没有今日了。” 时南昌脚步一顿,没有顾及到笪御说的那些兵书和武器,反讽道:“什么收留之恩?本将军和摄政王从未见过!” 笪御正了神色,双手抱拳朝时南昌行了一个大礼:“请将军恕罪。当年隐藏身份实属迫不得已,若是将军想打想骂,笪御绝不反手,只盼将军能够原谅。” 他说完并未起身,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一动不动。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冷哼:“本将可受不得摄政王的大礼,本将还有事,先行一步,摄政王自便。” 笪御心中一沉,语气不由的有些急切:“将军……” 时南昌:“月底本将会拜访贵府,王爷自备好酒席就是。” 时南昌回到府中就写好了拜帖。笪御说的那些战利品他虽然心动,但怎么可能有他宝贝女儿重要。只不过是看在他态度诚恳,家中又没有妻妾,时眠又喜欢他,自己才给他两分好颜色。 至于笪御此人是不是眠儿的良配,他这个做爹爹的总得好好把关才是。 第72章 时南昌还没去摄政王府, 自家忠武侯府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你说你要向谁提亲?!”时南昌听完堂下男子的话, 不敢置信的问道, 就连时眠也一脸诡色。 昨日出了红榜, 状元是一位叫祁程山的男子,裴衍屈居于下得了榜眼。他今天特地换上新衣,难得戴上玉冠,虽然不知道时南昌为何如此惊讶,他还是彬彬有的答道:“笪御,笪姑娘。” 裴穗瑶站在他身后,瞧见坐在一旁的时眠, 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倒也没有无理取闹。 裴衍又说了一遍,时南昌依旧没反应过来,脑海中只剩下荒唐二字。 主人家久久不语,还神色奇怪。裴衍有些慌了,以为时南昌这是不同意,于是他赶紧表明自己的心意:“时将军放心,晚辈是真心心悦笪姑娘, 晚辈用自己一身功名做担保, 日后绝不负笪姑娘!” 时南昌只觉着两耳嗡嗡,听着裴衍信誓旦旦的保证, 竟有种女婿出轨的感觉,他“啪”的一掌拍在桌上:“胡闹!向笪御提亲?胡闹!他可是……” 时眠急忙截住他的话头:“爹爹!” 时眠见她爹回过神不再乱说,心底松了一口气, 转而望向裴衍兄妹,目光复杂:“裴公子有所不知,表姐她、她去年已经过世了。” 裴衍:“什么!” 时眠只得再说一遍:“她过世了!去年一场刺杀,慌乱中表姐她落水,再找到人的时候,已经去了。” 这话说的时眠十分心虚,但是口气却斩钉截铁,不让裴衍有一丝怀疑。 裴衍神色呆滞,就连裴穗瑶眼中都透露几分可惜。毕竟像笪御那般绝色女子世上也没几个。 回去之后,裴衍就大病一场,裴穗瑶吓得连夜招来好几个京城明医。 直到第二日,科举前三甲面圣之时,裴衍都是强打着精神上殿的。 这日天气不是很好,一早走在路上有些阴风阵阵,貌似要有一场大雨要下。即便如此,大臣们们该上朝的还是要上朝。 此次科举状元是祁程山,榜眼裴衍,探花是京城大理寺卿长的嫡次子萧康乐。萧康乐对于自己排名不是很满意,连带着对状元和榜眼都不服气。 裴衍本就是勉强上殿,祁程山又颇为冷淡,一时间殿上的气氛有些凝滞。 下朝之后,笪御在宫门口将祁程山拦了下来。 祁程山:“参见王爷。” 笪御目光扫过眼前的男子,微微戚眉。此人总给他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不必多礼。祁状元现在可有落脚之处?” “多谢摄政王关系。前两日中榜之后,驿站便向在下开放了。于是便搬去了驿站,今日皇上赏赐了宅子,预备明日搬过去,自此之后也算是在凉安落了脚。” 忽而一阵狂风而来,风沙他们的发间穿过,同时吹起两人的衣袍。笪御与祁程山的气势忽的乍泄,在狂风中丝毫不减凌厉。 笪御落在祁程山的目光微凝:“本王看你的文章见解独到,却有一点不明,祁状元可否替本王解惑?” 祁程山落落一笑:“解惑不敢当,王爷请问。” 笪御:“行文落笔之处,极像一人。” 祁程山:“何人?” 笪御:“前翰林院侍读学士,时庭深。” 祁程山稍稍面露疑惑,忽而恍然大悟:“王爷是说年前那个叛国之人时庭深?” 笪御不答,算是默认。 祁程山赶紧慌乱道:“王爷明鉴,臣与那时庭深素不相识。臣以一世清名保证,衷心大渝,绝无二心。” “恩,不必慌张。”笪御淡淡应声,“时辰不早了,本王先告辞。” “恭送王爷。” 笪御下了朝后,换了身便服,便直奔忠武侯府,。 进了府内,笪御便将面具摘了下来。现在他的身份早已确定,也无人该质疑他的容貌,但是长年带着面具早已习惯,再加上他的容貌实在惹眼,他不喜旁人总是盯着他看,所以他平日也就没摘面具。 不过在亲近人的身边,笪御便会将面具摘下。而在他心目中,早已自作多情的将时南昌看作岳父大人了。 若是被时南昌知道笪御这般想,只怕会怼他一脸。 进了府内,东霜就见这位在外面冷漠无情的摄政王,眼神飘忽,目光在府里到处乱转,心中实在汗颜。 东霜实在没忍住:“王爷……” 笪御心不在焉的答道:“何事?” “姑娘在后院。”所以你就是把前院全部瞅一遍,也是瞧不见人的。 笪御瞬间收回目光,一派从容:“本王知道。” 东霜:“……” 她差点就信了。 此时时南昌也是刚下朝,换下朝服后就在武场操练。 耍了一番大刀之后,大汗淋漓。正巧笪御到了,他双手奉上请柬:“将军,这是请柬,明日摄政王府扫榻相迎,届时请将近务必赏光。” “哼。”时南昌听罢,便伸手,那模样瞧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接过笪御的请柬,谁知胳膊肘一拐,只是接过下人递上的帕子,一边擦汗一边冷嘲,“送个请柬也要王爷亲自来,王爷府上是没人了吗?” 笪御被冷嘲热讽一翻也不敢有任何意见,他甚至冲时南昌露了一个灿烂的笑,差点闪瞎时南昌的眼睛。 时南昌更加心塞了,忍不住为自己女儿担心:此人长得如此妖孽,以后定是长年招蜂引蝶,就连、连男子也不放过! 两人一边到凉亭中落座,一边左一句有一句说着话。时南昌就是不接笪御的请柬。 笪御也不敢收回来,就这般举着,心知自己理亏,也毫无怨言。 时南昌故意刁难了他一会,见笪御还是不矜不伐,举止有礼。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想到时眠喜欢这人喜欢的紧,若是欺负很了不好和女儿交代,时南昌只能冷哼一声接过请柬。 只是这请柬到手一摸,竟是两:“怎么是两张?” 笪御嘴角扬起乖巧的笑意:“另一张是给眠儿的。” 时南昌一听,气极反笑,“啪”一下甩回去一张:“你倒是想的美的很。” 笪御早就料到,也不觉得失望,老老实实将那张请柬塞回怀里,不过他踌躇道:“时将军,我可否见见眠……” 笪御话没说完,前门的小厮来报,又有客来访。笪御忽然被打断稍有不悦,到底是没继续说。 而来者请进来看才知又是裴衍。 裴衍这两日茶饭不思,最终只能面对“笪姑娘”已经去世的事实。但是心中总是有一抹说不清的执念,所以今日特地上门,想向时南昌打听一下“笪姑娘”的墓地在何处,他准备去祭拜一番。 然而,当裴衍进入院中,一眼望见笪御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面容,顿时惊呆在原地! 笪御是认识裴衍的,不过他在外很少摘下面具,故以许多人都没见过笪御的真面目,其中就包括进京没多久的裴衍。 他见裴衍愣愣的盯着自己,眼神令他不喜。于是本来还带着笑意的嘴角便绷直了,眸中闪过冷光,将裴衍惊回了神魂。 裴衍回神:“笪、笪姑娘?!” 东霜吓得一激灵,一边惊叹裴衍的好眼力,一边赶紧道:“大人,不得无礼,这是摄政王!” “不可能!他分明就是……”裴衍下意识反驳道,下一刻他意识到笪御的穿着,和浑身的气势,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时眠在后院听见消息,匆匆赶来,见此场景心下一紧:“王爷,裴公子安好。” 笪御见着时眠,神色瞬间明媚,双眸亮晶晶的:“眠儿,你来了!” 时眠因为走得急,发梢稍稍有些乱,笪御忍不住想帮她抚平,大手都抬起了,时南昌和东霜却不约而同的咳嗽了两声,笪御动作一僵,那只手在半空中拐了个弯,摆了摆,面不改色道:“刚才瞧见个小飞虫。” 站在时眠身后的之桃:“……” 这真的还是她们的主子吗? 而裴衍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笪御那张脸,所以没察觉气氛的异常,他问道:“摄政王,笪姑娘,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时眠心中实在无措,也不知作何解释。却没想到最淡定的竟是笪御自己:“什么怎么回事?” 裴衍还未反应过来,说话都有些结巴:“王、王爷和笪姑娘,竟生的、生的一模一样!” 所有在场知情的人同时头皮一紧,还未等他们想好说辞,笪御张口便道:“她是本王的同胞妹妹。你找到他作什么?” 时眠松了口气,她知道笪御不会信口胡来,既敢这般言辞,定是已经安排好了。 裴衍一惊,不过笪御这样说倒是让他缓过神来了,同时对“笪姑娘”的喜悦之情无以言表,让他眼角带泪:“原来如此,王爷有所不知,臣本欲向笪姑娘提亲的,却听闻噩耗!心中十分悲痛,臣如今能为她做的,也只有去看望一下了。” 笪御眼皮一跳,他方才莫不是听错了,提亲? 东霜见众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极其有颜色的将“笪姑娘的”墓地告诉了裴衍,终于送走裴衍之后。时南昌没好气的说道:“若不是某些人做的一些荒唐事,怎会有今日如此荒唐之事!” 时眠心中不忍,故意打岔的说:“爹爹,你说什么呢,听着和绕口令似的。” 时南昌心中一梗,恶狠狠的瞪了笪御一眼,再转向时眠的时候脸色又变得和蔼可亲:“眠儿,爹爹先去忙一会,你自己玩会。” 说完摸了摸时眠的小脑袋,嘴里泛苦,脑海中刷刷的都是那些个民间俗语: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劲往外拐…… 想的太多,时南昌走路的时候还飘飘的。 东霜和之桃默契的一起退下,亭中眨眼间便只剩下两人了。 笪御眨了眨眼:“眠儿,你今日又好看许多。” 时眠小脸一红,小声娇嗔:“你每次来都这般说,也不知真假。”她嘴上这样说着,心中诚实的涌起几分喜悦和羞意。 “真的!”笪御斩钉截铁的点头,怕她不信又说道,“每次见到眠儿,都是不一样的感觉。时而像夏日的荔枝,时而像冬日的暖阳,时而又像秋日的满山红枫,总之,眠儿在我心中,永远是、是俏生生的,一次比一次好看!” 笪御说着说着,似乎发觉自己太过直白,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此时腾起的情意他不想遮掩。即便脖子和耳朵都变得通红,他依旧想把自己的心意表明:“我总觉得……” 时眠羞的不行:“你、你别说了!” 院中的海棠花,像许许多多纯白的小蝴蝶,乘着春风在二人周围翩翩起舞。 蝶中的姑娘身着一袭粉色衫裙,双颊晕红,一双水露露的眸子睁的圆圆的,状做凶悍瞪着自己,熟不知这幅模样落在对面人的眼中,像个别扭的小奶猫,可爱极了。 笪御的声音一顿,喉结微动,目光渐暗:“我总觉得,上辈子,我也一定是认定了你。” 所以这辈子,不知何时目你就闯进了我的眸中,不知何时你就落在了我的心上。 这辈子,就更不可能放手了。 笪御的这句话突然触动了时眠久封的记忆。 落崖时的决绝。 毫不犹豫的共赴黄泉。 眼眶瞬间湿润。 “你、你别哭!”笪御手足无措,慌张的掏出一张帕子轻轻替时眠擦着眼角的泪花,“我不说便罢,我错了,眠儿别哭……” 时眠见他笨拙的样子,破涕而笑:“不要,我爱听。” 见她露出笑颜,笪御才松了口气:“好好,那我以后就天天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