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衾寒谁与共 作者:完颜衿儿 文案 完结!感谢大家的陪伴! 当年陇西江氏蒙难,王家强退了嫡女王绮与江家嫡孙江清平的婚事 ,自此便被江清平记了仇去 数年后,朝廷倾覆江山易主,攻城的主将却是多年前被退了婚的少年 预计不会发展成长文,此文前两章介绍背景,不介意的可以简单浏览哈,三四章开始相遇^_^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绮,江清平 ┃ 配角:顾十七,王鸿 ┃ 其它: ================== ☆、第一章 翊阳军仅两个时辰就攻陷了乾都东城门,领兵的大将是三年前与王绮解了婚约的江清平。王绮的父亲——尚书王闫直叹这是风水轮流转,当初江氏家族遭难,王闫强退了江家嫡孙江清平与女儿的婚约,如今朝廷倾覆天下易主,领兵攻来的却是三年前被退了婚的少年。 抚远大将军苏恒于乾元十三年起兵,不过六月,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攻下了王朝的半数河山,转而集中兵力直捣都城。直到兵临城下,丝竹声中都城的门阀大族方醒悟,抚远将军要的岂止是半数王土分野而治,以往的周旋谈判不过是他苏恒的迷魂阵,苏恒这是打的改朝换代的主意! 皇帝早已舍弃城内的门阀士族,带着皇后和王嗣逃向叛军尚未攻下的西门,直到皇宫已然乱做了一团时,宫外的士族们才嗅到皇帝出逃了的讯息。这群妄图割地求和来维持以往醉生梦死的生活的士族们,骤然明白皇帝出逃留下他们自生自灭的处境,“乾国亡矣!”,这话迅速的传响在都城,无论是士族大户还是平民百姓皆哭嚎起来,城外正誓死抵敌的禁军听到城中的亡国之音起了一阵骚动,竟有士兵跟随着大喊:“亡了!亡了!”,禁军主将挥刀一下子削下了那人的头颅,指天道:“你我兄弟们世沐皇恩,叛军当前,当为皇上誓死护城,皇上在,国就不会亡!待他日平定叛军,必不忘我等誓死护城之功!” 话方毕,便听城内一声大喝响震天际:“乾皇已死!”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力将江清平,他勒马而停,刚毅的脸上还留着斩杀乾皇时溅上的血,他向着城墙上的禁军扬起手中皇帝的头颅,“乾皇已死!降者,有活路还有银钱拿;不降者,夷三族!” 城内的禁卫军看到了皇帝的头颅皆万念俱灰,他们平日惯于安逸享乐,虽是防卫都城的精兵却疏于实战,尚不如前线的次等兵杀敌英勇,如今最后的信念也荡然无存,随着第一个人扔下了手中的兵器,其余人也稀稀拉拉的扔下武器,城外的禁军主将还未来得及对前途做出判断,一刀刺来便被部下了结了。苏恒带着主军迎上来时,城门内外的士兵已皆缴械投降。都城不战而降的讯息迅速传遍都城,尚在准备逃亡的士族们知道他们在劫难逃了 漫天席卷而来的是赤红色的火,尚书王闫喃喃长叹:“气数已尽,气数已尽”,女儿王绮眼看着火舌窜起纠缠在他的四周,熊熊炽烤着父亲的绛紫官袍,尚书府的仆从千人如今只管着抢夺着主家的钱财逃命,也没有人顾得尚书老爷已然点燃了自己所在的主屋,府中尚有姬妾跑来寻王闫,见他自焚寻死,各个吓得呆若木鸡,见老爷也指望不上,尚有娘家的便纷纷逃向母家方向,歌女妓馆出身的便随着仆从收敛抢夺起值钱的物什。王绮虽贵为王家嫡女,此番境况下却是谁也支使调动不了,她便什么也不顾的自己冲向主屋的火海,却被一双坚实的手臂箍住,王绮转头看去,是尚书府的侍卫长顾十七。皇帝已死、都城已破,顾十七本是要趁乱离开的,行到主屋见尚书王闫一把火点了自己,王家嫡女疯了般的冲进去,火势已然汹涌起来,她冲进去无异于送死,他的动作快于他心中所想的抱住了她。 “父亲!”王绮嘶声大叫,拼命在顾十七的桎梏中挣扎,她只想着冲进那片火里,父亲、母亲还都在里面! “大人是去追随先帝了!乾都已破,大人若死于叛军之手,免不了要受侮辱的!”顾十七将王绮扛上肩头。 王绮眼见着大火迅速连接整座尚书府,泪水迷蒙中她离那片火海愈来愈远,她只觉喉头一阵腥甜,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江清平当初算准了乾皇出逃,故意放开了一个口子,他则带着人马守株待兔,苏恒的主军只是佯攻,将大半禁卫军引到一侧城门,故而皇帝出逃时随带的禁卫军尚不足百人,江清平轻而易举的抓到了皇帝。皇帝惊惧的瞪着双眼,急喘着断断续续的说:“江卿,朕待你……”不待说完,江清平便冷冷的喝止住他,江家几百条人命,绝不容他再侍奉这样昏聩的君主,不待皇帝反应,便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令都城不战而降,江清平首当其功,苏恒继位新朝建立后,江清平立下赫赫战功一时炙手可热,两人具出于军营,又兄弟情深,时局稳定后,自然封爵奖赏一件件的赐下来。 近来,陇西侯江清平派下人找寻曾与他许下婚约的王家嫡女,都无功而返。这几天,他夜里总是梦到都城攻陷那日被烈火灼烧着的尚书府,那尘封的屈辱过往也随那窜起的火舌燃烧着,他又梦到王绮随着王家其他女眷在兵荒马乱中颠沛流离,他想那是王家人的报应,他的心很痛快,手却总是向着梦中的倩影探伸着,醒来后汗水沾湿了后背那块的亵衣,空荡荡的卧房里静的只能听到他的喘息,世上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了,就连迁出京城的江氏分支的族人当年也没有逃过诛杀连坐,他只觉在这世上他是空落落的一个人,离京太久,起兵以来又杀伐不断,江氏嫡长孙纸醉金迷的过去被他刻意尘封着,但他想起王绮时,往日的画面却一幕幕的充斥在脑海里。 那时,他与王家嫡女方定了亲事,他骑上王家后院的墙头偷偷觑她,时值暮春,王绮正由侍女服侍着躺在安置在梨树下的小踏上午睡,王氏嫡女尊贵的身份怕只有在皇室公主前才稍显逊色,平日服侍的丫头便有百数余,但此时她在午睡,就只留了一个小丫头打扇,她极怕热,只在抹胸长裙之外着了件轻纱,隐约露出胸前动人的弧线,玲珑身段也尽显无疑,白皙的小脸还带着丝稚气,但却足以令少不更事的江清平呼吸一滞,心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侍女瞧见了江清平,“呀”的惊叫着扔了手里的织锦团扇,踏上的王绮睫毛扑闪了几下,缓缓睁开眼时,正与他的目光交融在一起,她吓得猛地坐起来,江清平忙转过头去想逃跑,但却想着他堂堂陇西江氏的嫡长孙何曾遇事狼狈逃过? 王绮眼见着偷窥的坏人被发觉了不逃,却自墙头跳了下来,她着急的跑向院门,想喊来府中私兵,来人却上前拉过她的手阻止住她。 “小娘子你别怕,我是江家江清平,我们定了亲的。” 他自觉他摆明了身份是江家嫡孙又是她的未婚夫婿,她就不会再为难他,甚至还期待她露出几丝初见未婚夫婿的娇羞,但王绮深深陷于被陌生男人挟持的恐惧之中,是什么也没有听进去,明眸中已然盈了泪,他看得心疼,不自觉将她拉进了怀里小声宽慰着:“你别怕,我是你夫婿,不是轻薄你的登徒子。”显然因着对方与自己有婚约,将自己方才登徒子的行径进行了美化。 王绮愈加紧张后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她甫听族中长辈说了自己与陇西江家嫡孙江清平定亲一事,也知今日确有江家族长及嫡孙上门,而自己内院门禁森严,只能是递了拜帖的江家人,再将方才那男子的话思量一番,便也知晓了来人的身份,不免心中一阵恼怒,她气他唐突却也不想在此时与他不痛快,只努力压制着心中惊悸与恼意。 江清平正暗暗的气自己太过心急,就听王绮仰起头泪眼盈盈的看着他,娇声软润道:“平郎,你下次可莫要再上墙头吓我了。”那时的江清平尚未有如今刚强深沉的个性,且年纪又轻,只觉心都要随着这小娘子娇滴滴的一句“平郎”化成水了。他只听说王家阿绮是士族女儿们中端庄淑贤的典范,世人之前的一姿一容、一神一态都具是可圈可点,他觉得的这样的女子必是有些傲气的,却不曾想她于外人端庄于未婚夫婿却能做这般娇态,不禁感叹实在是个妙人。 王绮却是想着对方是未来的夫婿,初次见面她应讨他的喜欢,更不能大加指责他的轻薄,让他记了仇去,她向来是进退得宜的。王绮稍稍离了他的怀抱,“院门好端端的在那里,以后你来,叫丫头通传一声,我亲自去迎你。”一阵温暖的风吹过,他看着她梨花般的面庞,心跳像脱了控制般的跳个不停。 黑暗中,江清平突兀的睁着眼睛,右手痛苦的抚上额头,后来的事他也一并回想了起来。 当时的江氏尚是乾都炙手可热的老牌士族,与新晋的士族们成鼎立之态,然毕竟都逃不过盛极必衰的至理,在门阀党争中被孤立起来,纵是江氏族人在朝中颇有权势,却也因小人谗言背上了子虚乌有的通敌罪名,沾上这等罪状,就连有着姻亲关系的士族也不肯出手相助了。仅仅是一夜之间,原本门庭若市的江氏家族全族入狱,第二日早朝,皇帝便下了斩杀江氏一族的诏书,势头快的令江家无可周旋,这等罪名,朝中无人敢去怜悯江氏,唯在行刑的前一天,抚远将军苏信带着洗刷江氏罪名的证据跪在宫门外求见皇帝,却遭遇了众士族势力的层层阻拦,直到午时三刻开始行刑,苏信才被皇帝宣召,他手持证据与太、祖皇帝赐给江氏一族的丹书铁券,丹书铁券面前,皇帝迫不得已下了免罪的诏书,然等这诏书到达刑场时,行刑已毕,江氏阖族都已经成了士族斗争下的冤魂。江清平事发前被父亲遣去了燕州做事,行刑时他还在被押解的路上,他刚进了乾都,皇帝的赦令便下来了,他成了江家唯一的幸存者。 纵然整个案子明显是士族斗争下的一场阴谋,皇帝也不愿承认是因为他的体察不明、听信奸佞造成了江家的悲剧,即使他也为自己成为士族们利用的对象而感到愤怒,但士族的强大令他无法处罚那些始作俑者,最终他闭口不提苏信呈上的证据,只将免罪的结果归因于太、祖皇帝的皇恩浩荡。江家的覆灭快的令世人唏嘘不已,就当人们以为事件尘埃落定之时,一直缄默观望的尚书王闫跳出来要与江家退亲,要知江家虽覆灭但罪名却未坐实,且皇帝下了免罪的诏书又恩准幸存下来得江清平袭公爵,江清平尚有士族身份,王家此时退亲无异于是雪上加霜的欺辱。 ☆、第二章 乾都的士族亦心有灵犀的对江家戏剧性的覆灭闭口不谈,江清平也被他们刻意遗忘,终于有一天,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上书皇帝,建议可将江家遗子封官送去边关历练,以期他重振江家。奏谏陈词写的冠冕堂皇,然边关险恶,众人确是希望江清平一命呜呼了好,皇帝第二日早朝便准奏了这篇甚合众意的奏谏,尚因家族覆灭浑浑噩噩的江清平,带着对皇帝及乾都士族满腔的恨意被迫离京。 再后来,他投了抚远大将军苏信的部下,后苏信战死他由跟随苏信的长子——已然割据一方的抚远大将军苏恒起兵,夺了江山,斩杀了仇人。他现在是开国首功之臣,新朝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将曾陷害江家的士族玩弄于鼓掌,面对敌军俘虏他向来不心慈手软。 都城被攻陷前,已然有大半个王土燃上了战火,众多流民流亡到京城,此时都城虽兵不血刃的被攻陷了,都城的流民依然在城内徘徊着,顾十七就带着王绮混在这批流民的队伍里。王绮此时已不复王氏嫡女那尊贵的打扮,因着在京城那惊险的几天内她见到了找寻王氏嫡女的兵士,新皇及其臣子极痛恨士族门阀,她以为这些兵士是抓她这个士族去砍头的,便极力蓬头垢面的打扮成流民的模样,顾十七送到她面前的食物虽然难以下咽,但她依然在做出狼吞虎咽的样子,这时顾十七英俊的脸上就带了点复杂神采。 纵是打扮成邋遢的样子,王绮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间亦有士族的风华气度,这点不同已足够引起一些流民的注意,顾十七在时就有流民躲躲闪闪的向她投来猥琐的目光,这天顾十七离开她不知去做什么,也不许她跟着,不一会就有几个男人凑到了她跟前,她往墙角里缩了缩,一个男人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乱发,用力的抬起她的下巴,男人们看到那张年轻精致的面容时猛吸了一口气。王绮曾贵为王氏嫡女,出行车马前皆有清路的仆从,这些流民不说靠近,她就是见过也不曾,此时却被卑贱的流民触碰着轻视着意淫着,她只觉得悲愤无比,扬手便打了身前的男人一巴掌,那男人被打,连着另外两个人也打了个激灵,他们从王绮的美貌中缓过神来,被打的男人气恼的挥起了手,还未落下,便被归来的顾十七一把抓住,顾十七身形高大,投下的身影覆盖着矮小的三个男子,他凌厉的一瞪,另外两个男人便瑟缩着逃走,欲打人的男子也被他一脚踹了出去。顾十七蹲下去看王绮的脸庞,穿简陋的衣服、吃难以下咽的饭菜、睡城墙根都没有哭过的她,正低声抽抽噎噎着 顾十七张了张嘴想安慰她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俊逸的脸朝向都城西面碧蓝的天空,他想,以他真实的身份,救下一个乱世中的世家贵女,将她带回自己的母国也非难事。王绮渐渐止了抽噎,在刚才,她才清清楚楚的认清现实,她已不是风华卓绝的王氏嫡女,没有门庭庇护的她甚至连最低贱的流民都可以肆意欺辱,父亲自焚避免了死于寒门之手的侮辱,留住了他作为士族最后的矜贵,刚才她也在想,被低贱的流民触碰不如一死了之,但她自己又是没有勇气去死的。 都城不战而降,都城百姓虽未遭受战火之乱,但着实受了场惊吓,对于大多数困苦的百姓来说,龙椅上做了谁远没有下一顿的饱腹更值得操心。但对于城中士族门阀来说,他们所拥护挟持的乾皇已死,不堪被寒门出身的新执政者侮辱的纷纷自尽,妄图苟且活下去的便抛却了士族的尊严,向苏恒献上族人中美貌的少女与金钱。至于逃荒到都城的流民,新朝对他们进行了记录,发放钱财迁回原籍。这对王绮来说是一次改头换面的机会,新朝建立,旧士族性命难保,纵她对士族身份尚有留恋,却也不是不知死的. 这天,她随顾十七排队领朝廷发放给流民回乡的银钱,突然十几个兵士自城西踏马而来,顾十七生出不妙之感,带着王绮离开队伍悄悄隐了起来。只见那些兵士取出一幅画像,将流民中的女子一一核对,王绮倒吸了一口气,那画像上的人眉眼清晰,画的分明是她。她颤抖着手,紧紧拽住顾十七的衣角,心道为了抓她这个旧士族的女眷,动用了十几个兵士不说,连画像都画的如此入神,顾十七看出了画中的人是她,也是一阵讶异。突然一只野狗自他们躲藏的一丛竹竿中窜出来,本就惊惧的王绮吓的倒在竹竿上,竹竿被她扒拉的倒了几根,将核查的兵士引了过来。 “上那边看看。” 王绮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里。 “汪!”那野狗方才也是受了惊吓,此时对着王绮他们狂吠,却也及时救了他们。 “百户大人,就是只野狗。” “罢了。” 王绮松了口气,抬头去看顾十七,他明显也是松了口气,轻轻地对她说:“别怕。”王绮这几天经历了几次劫后余生,此时听了这句轻声地宽慰感动不已。 从前她尊贵无比,虽不至傲慢骄纵,但士族贵女的矜贵确是被自小教养着,往日她是断不会多看顾十七一眼的。而如今她的双亲皆去了,家中姨娘、仆人都散了,哥哥王鸿当年外放戍边历练,也没甚消息,普天之下她所能依靠的竟只有顾十七了,而顾十七竟愿意带她回家乡,仿佛也默认了以后会照顾她的事实,如此她看向顾十七的目光除了感激又多了几分温暖。 …… 寻王绮的兵士走后,他们也不再敢去领朝廷发的银钱了,所幸顾十七身上还有些银子,王绮也将当初褪下来首饰好好保管着,两人便直奔城门口。守门人例行盘查,王绮以袖遮面,谎称面上生了脓疮极是狰狞,守门的人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便放行了。 两人不停歇的行了四十余里,傍晚时分才借宿在了京郊的灵源寺,王绮往前出行皆有软轿和马车,步行四十里还是第一次,路上她因怕有兵士追来,不曾喊累停歇,此时骤然有了歇脚的地方,才觉得脚底钻心的疼,低头查看,却见鞋面上已殷出了血。顾十七看到这一幕,知她往日娇贵,不胜长途跋涉,然自己的母国远在里之外,她怕是受不起这份苦的,于是心中暗暗做起了打算。 战火纷飞的时候,无甚人来捐香火,灵源寺僧侣们也过的日日艰难,幸好灵源寺背靠奇灵山,僧侣们可在山上采摘些野菜药材。顾十七在问过僧侣们上山的路后就出了寺门,王绮看着他走出去,心中起了一阵慌乱,那殷了血的鞋面她只觉得看着刺眼,她生怕顾十七就这样走了。可她又想如今实世混乱,自己又是经不起颠沛的世家小姐,顾十七抛下她也理所应当。 ☆、第三章 晚间,顾十七却带着一碗菜粥和新采的药草回来了。王绮亮着双眼睛,一边给脚上药一边说道:“以往不曾赶过这样长的路,不过想来走的多了脚也就会生茧子,到时就不会这样麻烦了。”顾十七只默默的为她捣药并不答话,这令急于解释自己可以赶路的王绮有些不知所措。待王绮自行上完了药,顾十七才道:“后面的路程不用步行,我在城中尚有同乡,待我寻到他们,我们就可以乘马车了。”王绮欣喜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心里也终于有了着落,可她还不知顾十七要带她去哪里,便问道:“顾大哥的家乡在哪里?”顾十七捣药的手停了一瞬“樊地。”王绮惊诧:“顾大哥是越国人?”顾十七虽仅弱冠却极得王闫信任,平时近身保护王闫,几乎与王闫同进同出,王闫位属尊贵,其所掌管之事也具属乾国要机,一个能随他同进出的贴身侍卫竟是别国的人,顾十七正犹豫要不要坦白身份,门却被敲响了,王绮猛地将乘药的碗放下,紧张的看向顾十七,顾十七则暗暗的握住了腰间匕首,两人敛声屏气具听着外头的动静。 来的是一支不足二十人的翊阳军,他们挨个寺舍搜查,领头的在王绮身上逡巡着,在顾十七收敛却不容忽视的灼灼目光下,悻悻的合上了门,王绮松了口气,顾十七却蹙起了眉头,为防万一他必须尽快回到母国呈上那个重要的东西。第二天天未明,顾十七便出了寺门,王绮知他是去寻同伴了,只安静的躺在榻上修养精神,突然她后颈一疼,晕厥前一刻,她听到有人在她身边说着:“爷昨天见那门口的绣花鞋就知定是个士族贵女,这长得够标致,将军正待与那陇西候……” 王绮躺在雕花檀木床上,松软的被褥让她朦胧间觉得做了一场很苦的梦,梦里王家被一把火烧个殆尽,她失了家族到处流落,她蹙了蹙眉不想继续做下去,便喊起侍奉的丫头,却是一个刺耳尖锐的声音应了她,“哟,可真是士族家的女儿,娇贵的足足躺了一天一夜才醒,你要是再不醒,我这差事就砸了。”王绮蒲扇了下眼睛醒了过来,眼前的女人四十左右的年纪,打扮的很是艳丽媚俗,扑的粉白的脸上留着苍老的浅浅沟壑,一双丹凤眼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这眼睛生的倒是有些灵气。”那女人扯嘴笑了一下。 王绮被眼前的一切惊的直坐起来,她环顾四周见不是落榻的寺庙,厉声问道:“这里是哪里,你是什么人。” 那女人正待说什么,门却“吱呀”一声响后走进来个魁梧的男人,男人衣着华贵,面容却不似士族男子们白皙,反而有着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与粗粝,一双眼睛晶亮亮的上下打量着王绮,而后笑道:“看着不俗,陇西候出身世家门阀,这样的女人才入他的眼。” 那男人正是新帝手下大将之一胡大山,胡大山出身微寒,领兵打仗是把好手,做人却极尽钻营取巧,新朝方建,百废待兴,他却打起了自己前程的小九九,忙着向新帝宠臣拉拢示好,陇西候江清平自是他拉拢的首要对象。如今乾都里旧士族们为求庇佑,向新朝权臣们纷纷送上族中的清丽少女,胡大山便也生出了向江清平进献美人的想法,只他搜罗遍了城中的花魁名妓,也没寻到一个他觉得江清平能挑的上眼的,如今得了这么个姿色天然姣若秋月的世家女,他就有了诓笼江清平的把握。 王绮惊惶之下也理顺了如今的状况,她这是被那日闯入寺舍的兵士劫走的,听方才两人言语想必已经知道其士族身份,却不知是否将她的确实身份摸清,她想起那日在城门口遇到的抓寻她的兵士,不由一阵胆寒。 王绮正想着,胡大山便问起她名姓,王绮攥紧了被褥只是不答。 胡大山虽也摸爬滚打过,但也改不了粗人本性,开门见山便道:“这里是我将军府,你如今流落街头,也不必讲三贞九烈,三日后我将宴请一众显贵,你只需侍奉好上座的侯爷,事后我自会使你银钱替你安排住处。” 王绮听罢却是冷笑,她虽失了家族庇护却仍有士族傲骨,纵她想活下去也断不会玷污了士族身份去逢迎侍奉。 胡大山见她情态便了然,他也不期望王绮能爽快的答应,只向先前那女人吩咐了几句,那女人连连称是,媚笑着将胡大山送了出去,开门时王绮还见到了门口把守着四个兵士。王绮之后知道那女人是乾都有名的青楼燕子楼的老鸨艳娘,是来教她如何侍奉男人的,她只背身坐于床上并不理会艳娘,艳娘也不可勉强她,想着胡将军的吩咐只能暗暗着急。 眼见后日便是宴请陇西候的日子,胡大山正算计着如何诓骗王绮时,王绮的身份被他的手下查了出来,胡大山听过回禀后很是欣喜,他早就听说陇西候在满城寻找王家嫡女,只不曾想就是府中这位小姐,可他听说过王家当年退婚的事,便摸不清陇西候寻找王绮的态度,若是冒然将人送过去讨好的意思也太过明显。 胡大山左思右想忽生一计,走着走着就到了安置王绮的院子里,他方一推门,早已听到脚步声躲到门后的王绮便用簪子向他刺来,可王绮哪里是战场厮杀过来的胡大山的对手,胡大山只一只手便将王绮困的动弹不得,“你不想知道你哥哥的下落吗!”胡大山顺着方才生出的计谋开门见山道,王绮浑身一僵,眼眸急剧收缩看着胡大山,胡大山见她听进了自己的话,便松了手,“你哥哥王鸿的消息,朝中知道的人甚少,你若答应我一请求,我自当毫无保留的告知你”。 “若是要我委身侍奉,你就不必开口了”,王绮决然道,心中却急切的盘算起来。 “如今我知晓了你的身份,自然不会再让你做妓馆里那陪酒的事,只我席间招待的有前朝士族有声望的俊杰,那些青楼里的靡靡之音想会不堪入耳,小姐出身士族,只求小姐能抚上几曲聊以助兴。” 王绮方从听到哥哥消息的惊喜中恢复,前前后后思忖一番,应道:“若只是抚上几曲,勉强也可,可若席间变卦让我侍奉他人,我便是不要性命也不会毁了自己清白,只期将军能信守承诺。” 胡大山见王绮这么容易就上套,心中大喜,面上只作和煦微笑,连连应着。 江清平接了胡大山的帖子如约赴宴,只听说那姓胡的也邀了些所谓旧士族的俊杰,令他颇是介意,想必胡大山此次邀约不仅为了拉拢自己,还收了旧士族的好处要在他这个宠臣面前说和求情。席间觥筹交错,江清平见着江家罹难时幸灾乐祸的世家大族们纷纷向他恭维谄笑,觉着滑稽可笑,他位高权重,敬酒的自是一杯接着一杯,他今日想起旧事伤怀,便接机饮了多杯,渐渐就有了些醉意,这时一小厮上前耳语道:“胡将军欲去府中新造的湖边赏景,顺便也可清清酒意,让奴才请您一同前去。”,江清平知胡大山是有事要与他私下知会,也确实想醒醒酒,便起身随那小厮的指引去了。 ☆、第四章 胡大山远远便见江清平踏步而来,赶忙上前道:“侯爷快坐。”说着,便与江清平一同落座亭下。 江清平饮着茶水,只等胡大山开口,却见胡大山神神秘秘的觑着湖岸那头,不由一笑道:“今日宴会,满城花魁都被你搜罗来了,难道此处还被你藏着一个。” 胡大山咧嘴一笑,却是不答。 正饮茶间,忽听筝声清越如环佩叮当,湖对岸,烟波朦胧间,一行小舟自远及近缓缓驶来,舟上一佳丽倩影正素手奏琴,因离得远眉眼尚看不真却更添一份朦胧动人,江清平心道这胡大山果真又在此出藏了女人,废这番心思想必是调、教来诓笼自己的,便只浅笑着低头饮茶,待舟上摇船的小厮摇的近了,那女子的曲子也近尾声,她由侍女扶上湖岸,隔着那亭子十余步便行礼,“见过侯爷”,仪态端的是端庄矜贵、声音端的是温润大方。 江清平执杯的手却是僵硬的停顿在桌几上,那声音,与那军营凄寒苦夜中一次次传入梦中的“平郎”重合,更与那偶然春梦间身下的百转莺啼重合。 他将僵于桌几上的手收回,转头看将过去,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底,激起心中惊涛骇浪,上次见她,是在三年前乾都城外,她以冷然的背影灭了少年最后一丝旖旎的念想。 三年前的江清平虽得了赦令,却已然如行尸走肉生不如死,他强撑着与府中的几个仆人埋葬了父母族亲后,就晕倒在了双亲的灵位前,之后便高烧了两日,意识朦胧间只是如婴孩般唤着父亲娘亲,奶娘许氏如何也唤不醒他,请了大夫却说他明日若依然高烧怕是要撑不过去,奶娘以泪洗面了一夜,终于模糊间听江清平唤了一声“阿绮”,奶娘知道这“阿绮”正是与江清平缔了婚约的王绮,往日的江清平隔三差五便要去王家瞧她,或求母亲下帖邀她来江府,每次被父亲差去外地,总也搜罗沿途新奇玩意与那小姐,两人看起来是有情的,当夜奶娘便叩响了王家府邸,央求王绮去瞧江清平,希冀能唤一唤小少爷求生的心,却被尚书王闫遣去的小厮辱骂了一番后赶了出去,待奶娘心如死灰的走回江府,王绮却已立于江清平的床前,原来王闫与江家撇清关系尚不及,听了江家奶娘的央求只让下人赶得远远的,王绮却念着与江清平的情分,偷偷使小厮从府中小门赶车去了江府。 王绮见到江清平时,江清平喝了药汤已然转醒,却仍一副半死不活的枯槁样子,王绮素日见到的江家嫡孙从来是衣着光鲜神采奕奕,哪见过这样的他,震惊之余也不管对方是方失了恃怙应徐徐宽解,只道:“你这般要死不活,倒枉了上天留你这条命。”忽而又意识到她是来宽慰他的,刚想开口奶娘便推门而入,奶娘见江清平转醒,惊喜的哭出声来,王绮濡了濡嘴,门口侍女却提醒她出门太久再不回去恐被老爷发现,她只得收了话语匆匆赶回。 她瞒着父亲前来,本是来宽解他的,却只留了句最伤人的话语,这话还让江清平怨恨的记了颇久。 王绮依来时的小门归家,父亲王闫却早便侯在了那里,只听他劈头盖脸道:“你去见他做什么!” 他阴郁着脸,看的王绮一阵胆寒,她的手颤了颤,说道:“他毕竟与我婚约尚存,我……” “当真是白教养了你,王家因那婚约已然被牵连忌惮,你此时去见他,是要替王家坐实那流言蜚语吗!” 王绮还待说些什么,父亲却挥袖喝止:“你不必再说,婚约早晚要退掉,你明日便去跪祖宗灵位,此后不得擅出府邸。” 王绮从江回来后便被拘在了王家宗祠里,江清平自是不知。王绮得知江清平被外放边地,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王家已然退了婚,正在紧锣密鼓的为她张罗与青州林家郎君的婚约,因江清平往前对她实是爱护怜惜,王绮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却也明白家族前途当前儿女私情的渺小,于是照常神态怡然并不外露。 哥哥王鸿却是明白王绮的心思,又想王家已经退亲流言蜚语不攻自破,也无需再过分小心谨慎,便偷偷带妹妹去了城门口,下车后见江清平的车马已然出了城,颀长的背影很是萧索,随着时间越行越小,她有些怅然,只小声唤了声“平郎”。却似心有灵犀一般,已然行出半里的江清平忽的心中一阵翻腾,不由的勒马回身,一眼就望见了城门边上的娉婷而立的王绮,他半年来受了王家退婚的侮辱,又记恨王绮那句“好死不活,枉留性命”的狠话,且此次被外放边地也有王闫的一番推波助澜,不禁新仇旧怨涌上心头。 但他又想王绮显然是来送别自己的,她若能再温言软语的唤他一声“平郎”,与他诉说她的不舍,他愿意立马放下怨恨,再将她放在心尖上。 而王绮只低声向身侧说了句什么,便决然转身上了马车,江清平只觉嘴中泛苦,亦勒马转过身去,这便是他三年前见到王绮的最后一面了。 …… 王绮行了礼,却不见对面言语,便自主起身,向那亭上的侯爷看去,不待看见他便觉对方眼神阴冷,寒意逼人,待看清了他的面容,便惊的直连退了多步,亭中之人脸廓棱角分明,嘴唇微泯,剑眉斜飞,一双眼眸射着寒星,正是三年不见的江清平,他已然不似少年时的温雅且瘦削,脸上变得些许粗砺,却也身躯凛凛,胸脯横阔、骨健筋强,大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王绮惊诧过后,忽而意识到胡大山先前要他侍奉的侯爷,可不就是江清平,只是她一直流离失所并不知道威震乾都的江清平被封了侯爵。 而此时她被安排在此,显然是以色相琴艺来媚惑人的,这与……这与那青楼妓馆的女子本无不同,她秀目圆睁,被江清平那直勾勾的眼神看的赶紧低下了头,羞窘的涨红了脸,只双手仍持于身前留住最后的矜贵得体,转身便欲要离开。 ☆、第五章 “拜见完本侯,怎的就要走了。”身后江清平的声音响起,王绮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像被人扯住了脚。 胡大山一时摸不准他此时态度,便笑脸说道:“此女琴弹得甚好,就是这脾气古怪了些。” 江清平一瞬不瞬的盯着王绮,并不理会胡大山,握紧的手松了又握,他想说的有很多,最后却道:“把那曲子弹完。” 王绮并不转身,良久只道:“曲子已经弹完。”说完就消失在拐角。 她并不识路,只想着离那湖边越远越好,一路上过往回忆排山倒海般的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丝竹之声渐近,想是离宴邀之地不远了。 “阿绮?”身后忽传来一男子的声音。王绮只觉有些耳熟,回转过身,只见两丈之外翠竹旁,男子脸庞光洁白皙,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身青衣衬的他更加姿容洒脱。 王绮经这一唤骤然回过了神。 “瑾瑜。” 男子正是与王绮定了婚约的林家郎君林业明,字瑾瑜,他今日应邀于将军府赴宴,更衣时未带上仆从,正兜兜转转想寻一个将军府的下人带路,却见一女子像极了未过门的夫人,果不其然,正是他寻了半月的王绮。 林业明几步上前凑近,惊喜的拉住王绮的手,眸子里透出晶亮亮的光,而后似想起来什么,疑惑问道:“我寻遍了乾都城也没找到你,你怎生会出现在这里。” 王绮的心一跳,方才的羞耻又涌了上来,忙抽回了手,侧转过身子,低头并不答言。 林业明早便听说城破当晚王家一夜家散的事,想必自己的未婚夫人也吃了不少苦头,便不急着追问,自己家亦曾为前朝大族,若不是早就勘破亡国败果,与翊阳军暗通曲款,只怕也会落得家破人亡,即便如此,新朝建立后的林家虽未有被抄家灭族,依然是如履薄冰。 他抬手转过王绮的身子,望着她净澈的眼眸,温柔道:“怪我没尽早寻到你,想必让你吃了不少苦头。” 王绮见他不追问很是感激,再听他话中意思竟是一直在找寻自己,不由一阵感动,索性道:“我是被胡大山那厮的手下掳来的。”又想起前几日睡城墙根,吃糟糠饭菜的艰苦日子,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林业明心中震惊,“掳来?那粗野莽夫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王绮知他是担心自己清白,赶忙道:“不曾做过分的事情。” 林业明方放了三分的心,抬手替她拭泪,宴会也不再留恋,执起她的手便带她欲离开。 影壁后的江清平早已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这林业明是王绮的未婚夫婿他自然知道,方才在席间林业明随父兄向他讨好敬酒,他还恍作未闻视而不见,大大的羞辱了他们一番,现在看来他就应早早将林家随那些旧士族一起整治,哪容得他们到苟活今日给自己添堵。 江清平见王绮要离开,终于忍不住从影壁后现出来。 林业明一眼便瞧见了江清平。 他今日随父兄赴宴是来向陇西侯拉拢示好的,林氏一族还要多承新朝炙手可热的陇西侯庇护,但陇西侯席间却是十分不待见林家,此时他就更不敢怠慢,赶忙松开牵着王绮的手,上前揖手行礼。 这一下王绮也看到了江清平,只见她侧转过身子,将身形躲于林业明之后,江清平负于身后的手又倏地握紧,看也不看林业明,幽幽的眼光落于身后的倩影,声音喑哑却中气十足道:“你过来。” 王绮知道他在说自己,倒吸了一口气,却是不愿理会。 江清平几步上前,王绮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擒住了手臂,方才在亭子那,王绮离得远他未曾看的仔细,此时贪婪的打量她一圈后道:“跟我走。”说完竟真要拉着王绮离开。 林业明急急上前拉住王绮,压抑着情绪,声音带了几分冷意道:“侯爷这是何意?” 江清平这才正眼扫了林业明一眼,见王绮一只莹白素手被林业明攥着,更加握紧王绮的手臂,疼得王绮深深蹙起眉头,额头上冷汗直流。 对峙间,江清平忽的一笑,带了几分讥讽道:“她是这府上专养来伺候人的,琴弹的甚好,我看着伶俐,已像胡将军讨要了来。你这番动作又是何意。” 林业明被他说的一怔,饶是他心性温雅,此刻心中也升腾起恼意,却碍于如今对方身份尊贵不敢发作。 “我方才听阿绮说,她却是被掳来的,怎能与家养的琴姬舞娘相提并论。”而后犹豫一瞬又道:“往日恩怨计较起来也怪不到阿绮身上,更何况王家已然族散家亡,也算受了惩戒,还望侯爷能高抬贵手。” 江清平敛眉逼视着林业明,“林家尚且自顾不暇,你还有余力管他人的事?” 林业明正色,“阿绮与我婚约在身,她的事便是我的事。” 江清平嗤笑,睨了王绮一眼,“那王家的婚约向来是说反悔便反悔,何况王家已散,又是前朝婚约,更做不得数。” “侯爷……” 江清平打断他,“祸福旦夕,你若想保你林家香火万年,今日就不要在这将军府开罪于人。如今旧士族在新朝的处境你比我明了,惨淡收场的也不在少数,你该好自为之。” 林业明听他一番话,眼前又浮现起父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在新贵间周旋应付的情态,眼神有些飘忽动容,握住王绮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竟是不敢再看王绮,狠心松了她的手。 “瑾瑜。”王绮怔怔的看着林业明,只觉他这一松手,自己就要被那个人托入阿鼻地狱了,便抬手想挣脱江清平的桎梏,却换来他更强有力的握紧。 江清平见她如此抵触,眼睛寒星迸溅,来不及向胡大山告辞,直扯着她穿庭过园向府门口走去,林业明只怔怔的看着不敢再追。 王绮一路被纠扯着小跑,直到一宝马雕车前方停了下来。她不待喘上口气,便被江清平托住腰臀,一使力塞进了马车,她直觉晕眩昏暗了一阵,尚不及稳住身形,下一瞬嘴唇便被江清平狠狠攫住吸允。 作者有话要说:补 ☆、第六章 往前江清平与王绮婚约尚存,江清平虽爱她疼她,却也恪守君子之礼不曾有过分的亲近。江家规矩极严,为免后院各房相斗内耗,族中子弟非有妻且无子者不可纳妾,亦不可设通房,嫡长孙江清平自是瑾守家规不敢轻易逾矩,况少年方识人间情爱滋味,只见得王绮哪里都好,其他女子一概失了颜色,所以从来洁身自好,便是后来去了军营,亦是不破江家祖宗规矩,只是在那午夜靡靡春梦间,如狼似虎般的将身下的那人弄的娇声气喘。 此刻江清平含着王绮的唇舌轻碾慢转,便有一偿宿愿的快活。 王绮哪里这样被男子亲吻过,只紧紧的闭着双眼,起初还被他此番动作惊到,任他索取,后来江清平渐转温柔,她脑子清明了些后就只剩下了羞恼,腾地一下起身向车外逃脱。 江清平轻而易举的将她扯回,“你跑什么,还想回那烂坯子的府邸伺候人?” 王绮羞恼,“我是被他手下掳去的,权宜之下,答应弹了几首曲子而已,从未侍奉过什么人,侯爷莫要再羞辱人了。” 江清平将她困于身侧,向车外吩咐:“驾车。” 王绮想起还未向胡大山索问哥哥下落,着急道:“不许驾车,放我下去,我要去找胡将军。” 江清平早就明了事情原委,方才不过是故意羞辱她,此时见她这副情态不免笑了起来,“你当真以为那烂坯子能知道你哥哥下落?别人无凭无据随口一说,你就上赶着上当,王绮你不一向很能识人眼色审时度势的吗。” 江清平见王绮脸色倏地转青,又道:“胡大山本就打算着将你献给我,只是他偏好多思多想,怕送错了礼,才蒙你泛舟弹琴探我心思,现今我愿意带走你他求之不得。” 王绮闭了闭眼将身子瘫软在软垫中,“放我去找瑾瑜,你我解了婚约已然无甚牵连,左右瑾瑜才是我的夫,没有跟你走的道理。” 江清平因方才亲吻留在眼中的最后一丝旖旎消失殆尽,锐利的眸子摄住王绮,向车外喊道:“驾车,回府。” 车外侍从应声扬鞭。 车内三年未见的两人静默不言,只听得车外哒哒的马蹄声。江清平有些恍惚起来,往前两人情投意合的情景就像是梦一般,他曾为赶着庆贺王绮及笄之礼骑了三日三夜的马,也曾因她梨树下吟了句“玲珑骰子安红豆”,挑遍乾都工匠以北海清珠、月山赤玉为材制了那骰子。可自从江家罹难,过往的情谊与深情款款像是皆沉入无底深塘,回不来更觅不得。 马车缓缓驶进江家旧府。当年江家得了赦令,乾皇恩准江清平世袭了爵位,江家旧宅自然是要保留的,即使后来江清平随新皇起兵造反,江家旧宅竟也未遭损毁。新朝建立后,新帝重新将宅子改建为陇西侯府,赐还江清平以示帝恩。 车停下后王绮便又被江清平扯起手臂在侯府里穿梭,而后将她拉近一装饰庄重严肃的庙宇祠堂里,祠堂外观装点与其他院落不同,显然是新朝之后在旧祠堂之上扩建了,祠堂内摆满了江家百来人的灵位牌,江清平一使力,将王绮推到了灵牌前的软垫上,自己也跪下先连磕三下,后看向王绮道:“你也磕。” 王绮却一动不动,“我为何要磕,因着王家退亲我还要向你世代祖宗磕头赔罪不成。” “你我当初缔婚,是当着江家族长与王家族长的面立了聘书的,王家聘书未返,泉下江家族长未告,只你王家退了聘礼回来不能作数,如今你仍是我江家长媳,江家列祖、族亲父兄灵前,你当尽全礼数。” 王家当年确实未返聘书,王绮无可辩驳,不禁有些胸闷气短,她想起王家家散以来,自己从尊贵的王家嫡女成了流民,又在胡大山府上做了回琴姬,如今还被江清平安上了江家长媳的名头,不禁觉得可笑。她身如浮萍无所寄身,顾十七那断了消息,林业明力不足自保,今日与江清平重逢,又联想起往日旧事被打击的颇深,她当即只觉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晕倒的前一刻,眼前尽是江清平惊惶苍白的脸。 …… 王绮知道她又晕倒了,昏昏沉沉中她还小小庆幸了一番,想着自己索性就这样死了也好,免了后半生的凄苦侮辱,也保全了士族的矜贵。药汁喂到嘴边她也不张口,对方竟然撬也撬不开,药汁顺着嘴角流到脖颈里后对方小心翼翼的给她拭了去。后来她常常感觉到一只粗粝的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脸,有时动作温柔缱绻,有时却粗鲁的捏紧她的下巴,她心中感慨此人的阴晴不定。 有一次她醒了一阵,感觉到一温热的物什在耳边厮磨,后来她听到一句话:“你哥哥好好活在世上,还助越国新帝登基,现今正风光着,你想寻他就先醒过来。” 王绮死寂的心颤了一颤。 那温热的物什又在她脸上移动逡巡,还伴着一声声“阿绮”,直挠的她脸上心上痒痒的。 这日江清平先是感觉窝在掌中的素手动了一动,他惊觉后便开始连连摇晃起她的身子,口中“阿绮”“阿绮”的一直唤。待床上瘦削枯槁的女子微张开了眼眸,战场上气吞万里的大将军顿时眼睛酸胀起来。王绮一睁眼,就对上了江清平冲血湿润的眼眸,恍惚间她觉得他还是她的平郎。 “平郎,你眼睛怎么了?”声音中皆是怜惜爱意。 江清平的心像是漂浮上了九霄云巅。 而后王绮经他扶着慢慢坐了起来,她盯着四周陈设冥想一番后,眼神倏地转冷。 江清平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只垂眸嘲讽自己般的扯了下嘴角,后向帘外吩咐:“她醒了,请御医进来吧。” 已在江清平的听竹苑候了三日的御医们鱼贯而入,望气摸脉自是好一番忙活。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点击收藏~ 这文存了不到1万字的稿就发了 更新略慢 如果有在看的宝宝可以先收藏 过一段时间再来临幸(*?▽?*) ☆、第七章 经此一病,侯府兵士侍从皆知道侯府住进来个了不得的士族小姐,听闻从前是侯爷未婚夫人,侯爷疼惜的紧,那小姐病了三日,侯爷除上朝就日日夜夜守在她床前,就连侯爷一向看重的奶娘许氏也劝不得分毫,连连叹息说“上天作孽”。只三日不睡却也没什么,侯爷从前领兵打仗三四日不合几次眼也是常事,却听说那小姐不肯喝药,侯爷心急郁结,渐有憔悴之态,险险撑不住,最后把巍巍宫阙里皇帝陛下都惊动了,前前后后遣了五名御医来看诊。 王绮将养了半月有余,府中仆从才敢放她出院门,她养病期间就一直住在了江清平的听竹苑,半月来却一次也没有见过江清平,她也不问他的去向,左右这是他自己的府邸他必不会委屈了自己。 只是听竹苑守夜的仆从每次见侯爷深夜前来,轻手轻脚走至床头,堪堪能看上几眼却不敢多待,就委实诧异不解,难不成侯爷在避着这院子里的小姐? 江清平确实是在避着王绮。 那日他在她耳边叙说她哥哥王鸿的下落,王绮果真有了些反应,后来她徐徐转醒令他欣喜若狂,却不愿意再向王绮提及王鸿。他不敢骗她说王鸿的下落是胡编的,他怕她又失了最后希望。可若让她知道王鸿更多下落,她非得去投靠她哥哥不可。 如今他是她在乾都唯一可投靠的,无论是出于想一雪退婚的羞辱还是想与她重拾旧日情谊,他都不想放她走。 江清平深深陷入王绮要去投靠兄长的担忧,王绮却已记不起意识朦胧间江清平对她说过的话,她只知道那话令她冲破混沌重新想活了,其他的她因久不见江清平也不再想问。 但她一心一意想寻找哥哥下落,就让仆从传话约见江清平,却一直石沉大海得不到回音,她又身子虚弱出不得院门,待到仆从终于肯放她出院子了,她就开始在府中转悠以期偶遇,但府中常有翊阳军穿梭,她向来恪守女德,就再也不随意闲逛。 一日夜间她睡得晚了些,待迷迷糊糊要入睡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人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她床前,她以为是晚间伺候的仆从便没甚在意,但那人却用粗砺手指轻刮起她的眉眼,她倏地抓住那只手,手的主人似是想挣脱,但最终反握住了王绮的素手。 “怎么还不睡?”江清平语气淡定,丝毫无有被抓现行的慌乱。 “侯爷不也没睡。”王绮抽了抽手却没抽回,敛眉道:“怪我占了侯爷的院子,让侯爷夜夜惦记。” 江清平心中怀疑,莫非前几晚他掩声前来也被她发现了?但他不愿在气势上占下风,反唇道:“左右你是我的妻,我既惦记这院子更惦记你,这几日我不在这歇息确实是睡得不好,不若我明日就搬回来与你同住。” 说罢,径直把王绮拦腰抱起向床内挪了挪,自己也简单褪了衣衫上床,王绮一边推她一边斥道:“你做什么。” “无需等到明日,今晚就可。”说着他更加得寸进尺的擒住王绮的手腕,俯身将她压在身下,感受到她松软饱满的团子紧紧的贴合上了自己的胸膛,温热的气息细细密密的喷洒在自己的颈肩,那身下物什便陡然间有了反应,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攥着王绮手腕的力量倏地加强,恍然间像是坠入了曾经的靡靡春梦里。 王绮眼眸有些发酸,往前两人感情尚好时,江清平恪守君子之礼也不曾对她做过逾矩的事,但自从半月前与他重逢,他却是三番两次的侵犯她,待他抬手揉捏上自己的团子时更是羞臊不已,恨声道:“往前侯爷惺惺作态,还诓的家父以为你是什么安雅君子,不曾想却是这般浪荡狂悖之徒。” 江清平听她提起父亲王闫,心中退亲之辱又腾腾升起。他一把扯了她的寝衣,在她肩头重重咬了一口,又捏紧王绮的下巴恨恨道:“你那爹又是什么君子了,我江家族亲头七尚未过你爹就跳出来退亲,平白让我那些冤死的族亲又受了次世人的编排羞辱,我那时身在病中刚捡回条命,却被你父亲气的生生吐了好几口血……” 说到这他紧紧握住了拳头砸在床褥上,吓得王绮浑身一哆嗦,“之后我闭门不出,整日清扫祠堂替族亲守灵,原想安了此生,可你爹爹怕乾皇对王家疑心尚存,就在背后唆使众人上表将我遣去边地,路上我遇到两次劫杀也是你爹的手笔,最后一次,阿陵为护我周全生生替我挡了刺客三刀,他做了我十八年的随侍,我早就将他做亲人看待,他好不容易从江家覆灭的冤案中活下来,却又死在了你爹这刽子手的刀下。” “他……”王绮的声音颤抖着,她偶尔还曾想起过他,那个跟在江清平身后的明媚少年,总是不守规矩的唤着她“少奶奶”,江清平待他从来不似一般仆从。 “你王家做的孽,不比当初覆我江家的士族少。只是你爹没成想,是他生生将我推去了边地,推去了陛下身边,我才得率虎狼大军拼杀回来。”他忽的一笑,“说到底,你爹也不过是那落井下石、伪善龌龊的小人。” 王绮攥紧了手下锦绣丝被,正色道:“王家上下百十口人全仰仗我父亲庇佑,护卫家族是父亲本分,换作是江家也不见得会通融留情。怪只怪江家富贵滔天却不知收敛锋芒,我父亲再三提醒也不曾见你们偃旗息鼓,只说你江家纵容族人占去了陇西半数良田,就足可被先皇问罪。” 乾国开朝就定下规矩,簪缨世族良田千亩之内可不缴税。随着代代承传,不缴税的世家多如牛毛起来,底层百姓渐渐难以负担与日俱增的税子,纷纷将土地送交给当地士族,土地变为士族家产自然不用再按份例上缴国库,如此士族成了大地主,自己则作为佃农,只每年向主家缴低于国家税款的份例。因江家源出陇西,故陇西百姓多将土地送予江家,渐渐的竟收拢了陇西地界半数良田。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我的小短篇:《林助理为何突然这样》 自从林潇潇被招聘为窦大法官的助理兼书记员,她的周末就常常在写无穷无尽的判决中度过,工作四年从不公休风雨无阻。 一日窦阳见林潇潇脸上带了丝可疑红晕,当天她就再次拒绝了加班并向院里交了一周请假申请,下班后又被一辆从未见过的车子载走了。 窦阳凭借他多年办案经验,即知此事并不简单,他隔着厚厚玻璃看着那围绕在林潇潇身边跑前跑后的男人,四年来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第八章 王绮的一番道理,江清平何尝不懂,他痛恨其他士族联手将江家覆灭的同时,更是懊丧没能及时劝阻族人收手,才引来后面的种种祸患。 他慢慢松开了捏紧王绮下巴的手,缓缓的沉下身子,将面容深埋于被褥中。 王绮被江清平压的难以呼吸,狠狠的推搡起身上的他。 江清平顺势起身松开了王绮,情态形容间有些颓靡,待王绮挣扎着要向床下走去,却又被他扯住拢于胸前,月光熹微,他看着她的眸子再没有前日的阴郁狠厉,反而温柔朗净,竟好像跳脱出了俯仰沉浮的人世,只留一片冰心。 “阿绮,留下来。”既是让她留在乾都留在自己身旁,又是想与她今夜成百年之好。 王绮却只听出了第二个意思,不由的攥紧了身下被褥,冷声道:“命是你救下来的,一粟一物也皆受你之恩,可你若让我这样还,却是在羞辱人了。” 江清平怕她再生寻死的心思,一时不敢再做什么,只月华般温柔的眸子渐渐垂下,良久后他才长叹一口气,缓缓起身出门向卧房踱去。夜晚露汽湿重,在江清平眼睫上氤氲出几分湿气,更让身体心间透出阵阵寒凉,他驻足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只觉苍茫世间只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 此后王绮又是半月有余不见江清平,却听说那日江清平在听竹苑中站了一夜,她心中五味杂陈一番后也不愿再想。 王绮又听说林业明和兄长曾来拜访侯府,想是后悔那日让江清平带走了她。可江清平认定了与王绮的婚约仍在,只说头一个婚约尚存,王家与林家又立婚约不得作数,两三句话就打发了林家兄弟。林业明走后江清平却是来了次听竹苑,她那时正坐在庭园中的小塌上歇憩,他一进院子阴沉着脸将她从小塌上扯下来,厉声斥问:“我给你的玲珑骰子呢!” 王绮被他粗暴的扯下来,脚步不稳跌跪在地上,膝盖一阵生疼却强忍着站起身来。 “给了你那林家小郎君是不是。”江清平见她面上无有丝毫情绪,心中翻腾起一阵酸楚,那玲珑骰子说是他给她的定情之物也不为过,他往前觉得她虽然被王闫重新安排了婚约身不由己,但于他还有情谊在。可今日却看到承寄着自己真心的信物,竟被林业明一根轻绳穿在腰间,便直觉晴天霹雳。 王绮也疑惑那玲珑骰子为何在林业明那处,正待开口,双膝却一阵抽痛,她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了牙关。 江清平当她是承认了,醋意蒸腾翻涌,心像跌入烈域深渊,痛得难以呼吸。 玲珑骰子他做了一对,三年间他一直小心翼翼贴身收着另一只。好几次他想起王家的落井下石想起侍从阿陵的死,都恨恨的将玲珑骰子丢掉,却走不出几步又纠结着捡回,有次浴血作战归来,骰子如何也找不到了,他想丢了也好他早该断了与她的情,却彻夜不安辗转反侧,第二天就去翻找布满尸体的战场,待他终于在血洼中翻到骰子,又嘲讽起自己对她难以断情。 他三年间一边怨恨着王家又一边呵护着对她的情谊,在怨念与感情间纠结挣扎,可她却把玲珑骰子随手就转送了他人,是早就对他断情绝爱了。 王绮目送他冷笑着离开听竹苑后,才踉跄的拖着步子回到房内。自此院子里仆从得了江清平的吩咐,便将院门紧紧锁了起来,也不进院伺候,只晌午送来一天的水食,王绮虽自小被仆从簇拥着伺候,但经历了一番颠簸流离后也可勉强自己整理起居。她病愈后不愿意说话,所以听竹苑一直冷清的很,如今仆从不再进来伺候,院子里当真是死寂地能听得针响,只有几次夜间有清越琵琶声传来,还常常伴着江清平的抚掌声与畅快笑声,隐约间还听得他赞了一句“佳人清绝世无双”,王绮“啪”的一声关紧木窗,爬上床去用被子蒙住头只作不闻。 起先王绮听那琵琶声觉得刺耳,后来隔三差五都能听到后也起了欣赏之心,只闻那琴声清雅如茗香氤氲,又透着丝砭清狷介,欣赏之余也念起自己也有一手冠绝乾都的好琴艺,正巧听竹苑雅室之内设有玉琴,便素装焚香于清朗明月下撩拨起琴弦。 她本只是轻扣慢拨,不愿院外人听到,但弹至入迷竟使上了寻常的力度,已然不觉院外琵琶声停了下来,一曲终了,她方察觉到江清平正负手立在院门口望着她,他虽已过孝期,却仍惯常在府中穿素白色衣裳,此时明月清辉映衬下,竟有几分幡然离尘境的仙姿。 王绮有些慌乱的垂下眼眸,玉臂升起阵阵寒意,执起玉琴并不理睬江清平便向房内走去,却听身后江清平冷声道:“明日永庆王府邀宴赏曲,你这样爱抚琴,就随我去给众人抚上几曲助兴。”竟是将王绮看做供人取乐的琴娘歌女。 王绮不愿与他在言语上纠扯,只关了门并不答话。对方也不像要听她应承,说完便迈步走了。 第二日清晨仆从们手持妆奁首饰鱼贯而入,将她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王绮仍不开口只面色无波的任他们侍弄。江清平一早去上朝,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他自然忙的很,待离宫回府已是日薄西山,王绮已经坐在房内等了他一天,仆从怕坏了妆容只让她进了些清水和糕点。 江清平推开院门见她华服裹身仪态端庄,美的扎人眼睛,不由一阵恍惚,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作冷淡道:“带你前去是让你抚琴助兴的,你可不要做你那副世家贵女的姿态,平白让人觉得我陇西侯府的侍人高慢。” 王绮垂下眼眸,偏转过头去,淡淡道:“我母国覆灭家族尽散,往日富贵都是过往云烟了,如今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自然知道分寸。” ☆、第九章 侯府下人觉得自家侯爷最近委实是让人捉摸不透,明明前些日子对府中这小姐疼惜的紧,生病了床前日日守着,陛下御赐的好东西都紧着这位小姐用,就连自己的主院都让了出来,他们前前后后恭敬伺候着生怕出了差池,可不知这小姐如何惹怒了侯爷,不过是一月功夫,侯爷态度就转了个,连生活用度都苛减起来。 自家侯爷一向洁身自好,这几天却也随着其他新贵一般,请起了燕子楼里的解语花秦月娘来府弹曲,那秦月娘见惯风月八面玲珑,一曲琵琶更是响绝乾都,侯爷视作红袖怜惜的紧,有了秦月娘,侯爷更是不再垂怜小姐,如今竟要把她带去宴席上弹曲供人取乐。 …… 经主人引步,王绮跟在江清平身后步入开宴的庭园,今日江清平着了身水绿色直襟长袍,头束纹竹青玉冠,腰系祥云锦带,英气逼人气魄夺目,待身后王绮显出身影,更是惊艳的一众新贵们倒吸了口气,只见王绮雪白银绣芙蓉裙裹身,外罩月白逶地绸缎锦服,云鬓轻拢点缀以镶珠羊脂玉步摇、梨花碧玉簪,体态盈盈,裙衫随着步态摇曳婀娜生韵,更难得的是衣着清雅却贵气逼人,一步一态都是经过良好教养下的矜贵雍容,令人挪不开眼睛。 随行女眷都被请进了后院,王绮现身在前厅在外人看来自然不是什么正经女眷,众人便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听闻陇西侯近日看上了燕子楼的解语花秦月娘,莫非这小娘子是他在教坊楚馆的新宠,可那雍容气度又不似教坊这种腌臜地能调、教出来的,让他们实在是理不出结果。 胡大山也在宴席上,看到江清平身后的王绮,一时不解江清平带王绮出招摇的意思。 江清平一入座,便有或下属或同僚上前敬酒,觥筹应付间对方自然问起了王绮的身份,江清平只解释王绮是前朝落魄的世家女,琴弹的甚好,被他养在内宅消遣,今日带来给大家助兴。众人皆竖耳听着,他们知道内情的甚少,便都信了江清平的说辞,看着王绮的眼神也似看一个以色悦人的妓子,轻慢起来,只有胡大山与新帝胞弟、出身前朝世家的永庆王知道往日曲折,只猜测着江清平的心思并不言语。 今日宴会主赏琴鉴曲,来客皆为朝中新贵,有善赏音律之辈亦有不通琴乐的大老粗,这些大老粗都是打天下中立下战功脱颖而出的,多出于市井,少规矩言语也粗鄙,那琴乐雅事他们不懂,倒是惦记上陇西侯今日带来的那天仙似的美人,不禁觥筹推盏间向王绮投来毫不掩饰的色、欲目光。 江清平回头看向王绮,本以为王绮出身高贵必然受不住这些男人的下流目光,他也只想以此出气点到为止,却只见她低眉顺目神态安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羞愤颓靡,不禁望着她那副安然自若的样子冷哼了声。 王绮察觉到他的关注抬头与他对视,虽然眼神因教养得体而显得平静无波,但心中却有千般滋味翻腾汹涌。她往日身份高贵,男人看她的眼神或惊艳或赞叹,却都不敢如今日宴席上的人般下流,那轻薄的神态像是要透过的裹身素裳看到光洁的身子。 王绮羞臊间不禁恨起始作俑者江清平。她是看懂了,江清平把她强留在身边多是来泄愤的,当念起往日情谊时温柔缱绻,思及他当年之辱之恨又会百般折辱,看她孤身飘零,就将她随意揉扁捏圆并无任何顾忌。 王绮不知道江清平的纠结痛苦,她于情爱上寡淡,又被教养的颇拘于礼教,父亲当年给她重新定了亲事她也只是难过了一阵,后又将那寡淡的情谊分于了林业明。江清平于情爱上却执拗,他当年就已经将王绮视作余生牵挂,以为两人必将天长地久,细水长流的情爱随着时间蚀入骨髓。江清平于朝堂战场上的事向来大气果决,唯有对王绮的情却是难以释怀,他爱她至深却被泼了冷水,就转变向了另一个极端。 江清平转着酒杯,听面前青戟将军的小厮恭声说着:“我家将军想请侯爷身后的小娘子去府上弹个曲子,说这容貌像天上的仙女弹出来也必是天上的曲子了,不知侯爷肯否忍痛割爱。”前朝世家贵人在宴席中看上对方的歌姬侍女,都可直接揽了去过夜,事过也被当成是风流韵事,主人非但不恼还常常将歌姬侍女随手赠给对方,那将军没有直接将王绮揽去,还遣小厮来问已是尽了礼数,只是个琴姬主人断没有小气拒绝的道理。 当下江清平笑了笑,想着趁此再吓吓王绮,大不了自己事后找个理由拒了,便朗声应承着:“这美人以前可是个世家贵女,你家将军可别如狼似虎吃了人家。” 那小厮见事成忙眉开眼笑的应着。 王绮倏地握紧广袖下的手,她虽然不复从前尊贵又怎能被男人随便侮辱,当下想若江清平把她送去她就一死了之,可她想住城墙根吃糟糠饭时自己都没有勇气死,晕厥濒死那次也挺过来了,她咬了咬牙,眼角挤出几滴湿润,面上摆出含情带窃的模样就想跟江清平服软恳求,她刚想开口江清平就起身离坐更衣,却是未看她一眼。 王绮只得收了眼泪,见他随着仆从指引走远,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说词。 ☆、第十章 王绮绞着衣袖下的手指,正细细思忖着,却听上前服侍的红衣侍女一声低呼,她回转过神来,就见月白蜀绸衣袖上被粗心的侍女撒了好一块酒污,那红衣侍女赶忙跪地求饶,身后的侯府侍女赶忙上前拿手帕沾着污垢,王绮自己处境艰难也不愿意为难别人,便说道:“左右换了便是,你无需恐惧。” 红衣侍女又连忙跪谢,起身小心翼翼的说要引王绮去换衣,王绮应了后吩咐侯府侍女去马车上取备用的衣裳。 那犯了错的红衣侍女见侯府丫头走的远了,慢慢抬起头来,警惕的环顾了下四周,眼神透着沉静与老成,轻声说道:“随我来,有位姓顾的郎君在偏院等您。” 王绮拭着衣服的手一滞,倏地抬眸定定的看着红衣侍女,见她神色安定未有诓骗人的飘忽。王绮敛声屏气的抬眼环顾了下四周,起身拢了拢袖子,就随那红衣侍女去了。 那红衣侍女带着她回环曲折的饶进后宅的院子,有一衣饰华贵的娇媚女子从院子里走出,她走上前来向王绮微微一笑道:“随我来。”王绮回头看了下红衣侍女,红衣侍女向她点了下头便退了下去,王绮有些犹豫,生怕掉进深宅后院的算计里,那娇媚女子见她不走,说道:“顾大人不便在院子里见姑娘,他说若你不来就与你看这个。”说罢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金钗,那正是王绮流落街头时好生保管着的首饰,王绮见到它心中就有了底,便随着女子向院子深处的小屋子走去。 那女子开了门,便有身着宝蓝色衣裳的男人从内间绕出来,王绮看清了那人眉眼,果然是寺中失散的顾十七。 顾十七先上下逡巡着看了一遍王绮,见她面有憔悴之态,微微抿起了唇角,向引路的女子吩咐道:“若有人来,不要让他靠近这里。” “红袖明白。”女子说罢关门退了出去。 王绮上前一步,还未说什么,顾十七已经快他一步的说着:“你不能离席太久,且先听我说,你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哥哥的事我也打听到了,他正在我的母国越国,已然被国君收留重用,我想问你可愿意跟我去越国。” 王绮虽然怀疑顾十七的来历不简单,但她曾得过他的照顾,对他极是信任,况且他说哥哥也在越国,便点头回道:“自然愿意,你带我走吧。” 顾十七倏地笑了,言语间竟带了些款款情谊:“今日王府来的都是贵人,守卫森严不能成事,你先回侯府住着,我筹谋周全后会与你递话。” 王绮应了声,看着他深邃的眸子里泛出了点点光芒。朝廷倾覆家族散尽以来,她颇得他的照顾,心中很是感激,可他的身份确然不是世家大族的侍卫长这样简单,犹豫再三问道:“顾大哥可是出身越国大族樊阳顾氏……你来乾国又可是有越国国君的授意。” 顾十七垂下眼眸,心中一番思量,只简单回着:“我确是出身樊阳顾氏,此间曲折待你去了越国再细说,眼下带你去见你哥哥才是要紧的。” 王绮心想,顾十七多半是越国安插在前朝的探子了,只是前朝已经覆灭,再究问下去也无甚意义,只退步行了一礼,真诚道:“我原以为城破那日顾大哥救我,是一念慈悲,不曾想能再三得你救济,他日愿能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顾十七听后有些赧然。往前王绮负有盛名,他任职于王家常常见到她,纵然他出身显贵却也觉得这样美好的女子难得,城破那日救她非出于一念慈悲,而是缘自男子对美好女子的怜惜。寺庙中与王绮失散,他纵有怜惜却觉得自己不可为儿女私情所绊,并没有找寻她,而是日夜兼程赶回越国助新主登基。 而王绮的哥哥――率领残部逃亡到越国王鸿却在机缘巧合下帮助新帝登基,被新帝封了侯爵,王鸿在越国皇宫见到顾十七后,便明白了其身份,也得知了家国破碎父亲自焚、妹妹流落在乾都的消息,一时悲痛欲绝,又因妹妹处境心急如焚,新帝为表恩典秘令顾十七接回王绮,这才有了顾十七利用线人部署,混进永庆王府与王绮见面的安排。 王绮怎会知道此间干系,只当顾十七的救济照顾恩重如山。 顾十七将王绮扶起,看着王绮温柔如水的眸子,嘴巴张合几下终究是没有道出原委。 “你离席不可太久,这里备下了衣服,你快换下,回去就说等不及那拿衣服的小丫头,径直随王府侍女换了准备给女客的衣裳。” 王绮点头,换了衣服回了席位,引路的又换了个王府侍女,引她重新回到丝竹悦耳的前院门口,却突然有一身形高大衣着光鲜的男子出现在王绮身后,王绮倏地回身对上那人灼灼目光,只觉对方像是只窥伺猎物的豹子,又似那张满对准自己的弦弓,吓得连退了多步,转头便想向人多的宴席方向跑。 那陌生男子玩味的看着她慌慌张张的娇态,两三步就追上了她,双臂微微使力就将她揽在了怀里,引路的王府侍女见状赶忙上前求情道:“这位小姐是贵客,大人怕是一时错认了。” 那男人听后一笑,“这天仙似的美人我怎么能认错,方才陇西侯允了她陪我,你别不识好歹扰了爷的兴致。” 那小侍女往常就瞧不上这些粗人,又知王绮是主子看重的人,敛眉又道:“今日我家王爷邀宴赏曲,行的是雅事,大人此时顾着风流快活,席未尽而离退,倒是让我家主人难做了。” 那小侍女一说完,就结结实实的挨了男人一巴掌,直打的她扑倒在地吐了口血出来,王绮惊惧,只见那男人啐了小侍女一口,轻蔑道:“被人使唤的下贱人敢对本将军说三道四。” 那女子伏地已然晕了过去,王绮本心纯善怕小侍女死了,挣扎着想去扶她起来,却被那自称将军的男人一把抱起,就要向附近的小院子走去。 正在此时,一墨蓝色身影自墙后现出身形,几步就靠近了那将军,沙场饮血的将军一下子警觉,回身向着墨蓝衣着的男子就是一击,墨蓝衣着的男子像是很熟悉他的套路,轻松旋身双手一绕,反牵制住了将军的手臂,那将军虎目圆睁又定睛一看,不禁惊疑出声:“袁灏,怎么是你小子。” 那墨蓝色衣着的男子,正是与他同出于陇西侯帐下的袁灏。 作者有话要说:补 ☆、第十一章 那袁灏蹙眉瞪了他一眼,松手甩开他的胳膊,低斥道:“你怎生这样鲁莽,侯爷的女人你也敢碰,亏的有我,否则侯爷非活剥了你不可!” 那将军挠了挠头很是不服的争辩:“侯爷早就允她陪我了,你小子要不来添乱我就成事了!” 袁灏恨铁不成钢的又瞪了他一眼,“如今你自己领兵做了将军,可真是越发出息了。” 那将军一跺脚,“你到底什么意思。” 袁灏收敛了下面容,仍是蹙着眉低声道破:“是侯爷一直惦念的那位。” 那将军一听仿若晴天霹雳,一时思绪不停,右手揽着王绮,此时也似揽着烫手山芋,赶忙松开了手,心中只叫着“完了完了”。 王绮方才被他勒紧了腰际,此番他骤然松开,她一个没站稳就跌在了地上,那将军又是一阵惶恐却是不敢扶她起来,只手足无措的看着袁灏,袁灏扫了眼他叹了口气,上前将王绮搀扶起身,又走到那小侍女跟前探了探鼻息,确认只是晕过去后才又对着那将军道:“还好只是晕过去了,陛下仁孝治国,你若是在王府上惹出人命,免不了要受苛责,犹有更甚会被治罪。” 那将军也是着急,“你就别在说教我,我如今,我……”他想着一个小侍女的死活是后话,他如今招惹了那位主,可不就是闯了大祸,他脑海中又思虑起让身边小厮去讨要王绮的事,直恨自己一时色心招致了这样的大麻烦。 袁灏叹了口气,又走到王绮面前摆了个引路的手势道:“小姐回席吧。” 那将军见王绮要走,赶忙上前挡住去路,小心的陪着不是,“怪我鲁莽,小姐莫怪……我……”他又恨起自己嘴拙。 王绮不知他为何如此惊惧,但也不愿意多理会,只定了定心神后,垂眸饶过他入了席。 江清平已然回来了,见王绮换了衣裳,正上下逡巡了她时,袁灏就上前低声回禀了些什么。 江清平倏地放下了酒杯,磕的酒桌“哒”的一声,看向王绮的眼神似有灼灼火焰要将她吞噬了。王绮只敛衣坐下并不看他。 回程的马车里,江清平一直紧紧攥着双手闭目养神,王绮也安静的掀帘看着车外上了夜市的街道。 “你在那院子里见了谁。”江清平幽幽的声音想起,几不可察那隐忍的怒气。 王绮掀着帘子的手一抖,“等不及侍女拿备用的衣裳,就先随王府下人去换了。” “宴席附近就有客房偏院,还用着兜兜转转去个姨娘的院子换。” 王绮流利回着:“我倒不知那是个姨娘的院子,只是既然是王府后院又是个姨娘的院子,怎么会轻易有男子。” 江清平想着袁灏回禀的话,说恍惚听王绮与一男子交谈,便又暗暗握紧了手,平淡却冷漠道:“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 “下去。”他幽幽目光转向王绮,“自己走回去。” 王绮放下车帘,低头极速的思量了一瞬,抬眸眼中已然有了些刻意伪装的示弱,湿润润的看着江清平幽深的黑眸。 “下去。”江清平定定的回视她。 王绮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忽然觉得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离开江清平的好机会,一时赶忙垂眸掩盖住喜色,顺从的下了马车。 袁灏见王绮下了车,撩开车帘探寻江清平的意思,“侯爷?” “去燕子楼。”江清平倏地扔下手中紧捏着的玲珑骰子,如此吩咐着。 袁灏不敢多言,只应着“是”。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埋首各种文书中 ☆、第十二章 马车又缓缓行起,车里的江清平抿唇望着方才王绮坐过的位置,眼神晦暗,脸上渐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赶她下车实是给她逃脱的机会,他虽常常半月不见她,但心之牵绊全在她身上,又安排了诸多人暗中保护并向他禀报其一举一动,是以她的心思他从来都摸得透彻。 他想她对他早就没有情谊了。 他本想一厢情愿的把她困锁在身边,可无论是对她温柔缱绻还是恶言恶语,她都无动于衷,只终日冷冷淡淡。在自己身边,她活的也很不快活。 江清平怔然的捡起王绮下车间落在座位上的丝质帕子,放到唇边细细摩挲,鼻息间仿佛盈着她的气息。 江清平将王绮放在了离林府不远处,王绮目送着陇西侯府的马车与一众侍卫仆从扬尘而去,心中突然生出些异样的滋味,她说不清这种滋味是出于骤然的自由还是其他的什么。 王绮垂眸定了定神,迅速的对如今境况进行了一番思量,陇西侯府她断然是不会回去的,乾都城唯一可以藏住她的便是林府,她当先求林府收留再寻法子与顾十七联络。江清平发现她未归必然会找寻她,也必然会找到林府里,只不知林家能否护她又能护她到几时。 王绮知她不能顾虑太多了,就拢起衣袖径直往林府行去。林府正门位处醴泉巷南端,王绮一无请帖拜帖、二求的是林府偷摸收留,便舍了正门绕到了后院女眷出行走的侧门。 正要上前去叩门,侧门中突然闪出两个仆婢,皆是四十好几的年纪,挽着寻常的妇人发髻,大户人家的仆从向来比外面的寻常人还要得体讲究些,可这两个仆婢衣着已是半旧,可见林家在新朝过活的并不容易。 王绮立于阴影中,两个仆婢并未察觉到她,只听其中一人怏怏的深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埋怨道:“那齐家小姐好生不知礼数,刚与二公子定了亲事,就长住起我们林府了。” 王绮心中一抽,林家二公子可不就是林业明,那仆婢如何说林业明与齐家女儿订了亲。 另一个仆婢接到:“到底不是世家教养出的闺秀,夫人只是留她吃了晚膳,她倒是借机贴上来不走了。” “当真是如此,二公子先前定下的王家嫡女倒是姿容礼态具称典范,只可惜福薄,跟着那晚大火去了。” “那位小姐真真是端庄淑贤,待我们下人也是宽和有加,不像这齐家小姐,随意打发支使我们,竟是不顾忌我们是夫人吩咐过去的。” “这小姐的爹爹齐大人颇得官家重用,夫人巴结还来不及,况且我们这些服侍人的奴婢。只是这未来的二奶奶母家强势,林家又全仰仗齐家庇佑,二少爷少不了要受泰山家的呼和差遣了。” 两人又哼着粗气埋怨了几句齐家小姐愈行愈远,暗影中的王绮右手紧抠着粗砺的砖墙,直抠的五个手指头磨出了血,方才还存着希冀要上前叩门,此时脚却像是被灌了铅水,两个仆婢的话一字一字的在她耳边回想,激起心中惊涛骇浪。 世族联姻,从来是为了替本族添势增益,当年江家罹难,王家强退了与江家的婚约,紧锣密鼓的攀附上了林家;如今王家倾覆又是前朝世族,左右也是如当年江家般被林家厌弃撇清! 王绮将身子倚靠在墙边堪堪稳住身形,她垂头缩了缩身子,只觉夜风吹得她冷透了。 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回头走着,她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只想离林府远些、再远些。 “业明,我打发了那两个夫人身边的仆婢出去,今晚没人会看管我,你可要带我好好逛上一逛。”迎面一女子的尖锐声音激的王绮抖了抖睫毛,她听到那女子唤着“业明”,骤然僵住了身子。 女子身旁的男人长身玉立,微笑着如春风和煦,正待与那女子答言,却也突然僵住了身子,不可思议的唤道:“阿绮?” 王绮抬头,看林业明身旁女子身段修长、面容娇丽,正直勾勾的逡巡着自己。 “你怎么……你来林府寻我?他如何会放你出来……”见王绮定定看着身旁的齐家小姐,林业明顿时露出了窘迫的神态。 王绮稳了稳音调,本想开口求他收留庇护,但心中五味杂陈,话语在嘴边濡了濡,却是如何也出不了口,最后只道:“半途惹怒了他,是被赶下马车的。” “那……”林业明又待开口,一旁听着的齐家小姐打断道:“今晚挑的时辰真巧,自家门口也能遇到故人。” 林业明听着她话语带刺,也不做理会,上前拉着王绮走到三丈外的木槿花旁,眼角眉梢都浸了愧疚之意。 “阿绮,林家处境艰难,我如今……” 王绮垂头低低开口:“她可是齐家小姐。” 林业明蹙了蹙眉头,抿唇道:“你都知道了。” 王绮不答,只眼神晦暗低声自言自语:“世家联姻便是如此,一家失势,都是朱弦挣断,明镜裂缺的结果……” 低头间见他腰间一根细绳穿着玲珑骰子,“那骰子可是我的物什?” 林业明怔了怔,眼中愧疚加深,他缓缓解下轻绳道:“我去过一次王家,本想替你族人埋葬,却听说已然被官家安顿在了西原茂山,我想收拢起你的东西替你保管,就发现了装在贵重精致的盒子里的骰子,我自然知道你的意思……”言辞间竟然是以为骰子是王绮悉心准备给自己的定情之物。 王绮听后不愿意多与他纠扯,直截了当道:“是故人相赠,请还给我吧。” “阿绮……”林业明当她倔强好强,编了个故人相赠的话诓他,眼神里更添愧疚。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一直在被审读不能编辑,直到发了新章节…… ☆、第十三章 可她向自己开口要,他便只得把玲珑骰子从腰间解下,将它攥在手中,犹豫半晌后才递了出去,王绮抬手接过,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嚅嗫了几下也没开口,起步饶过林业明就要离开。 林业明侧转过身子,想立刻跟过去,但齐家女儿的灼灼目光却令他僵住了步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表情纠结痛苦起来。 却见王绮突然停下步子回转过头来,他的心剧烈跳动着,脚步不受控制的就移动起来,对上王绮带着些哀默的眸子,心里更加酸涩。 王绮立身持手,望着林业明的眸子,“瑾瑜,可否替我租辆马车。” 几乎是毫不顾及的,林业明道:“我备车送你。” 王绮看了眼站在墙边的齐家小姐,见那小姐冷笑着打量着他们,不犹的提高了心气,拒绝道:“无需如此麻烦。”但念及自己的处境又犹豫着说道:“我记得林府前街便有一家车马铺,只是我身上没有银铢……” …… 王绮坐在租来的装饰雅观的马车中,心思还沉浸在方才那情势剧变带来的阵痛里,如今她家族离散,夫家结了新的婚约,这般情势真是与江清平当年遭遇相似。林家不可能再关照她,她上门就是自取其辱,如此,在顾十七联络前必须要讨好依附着江清平了。 王绮绞着手帕,来不及再伤怀,赶紧思索筹谋起来,江清平赶她下马车显然是动怒了,往常他动怒就半月不见人影,还会变着法的折腾她一阵,要是再被锁在院子里,顾十七怕是难以将她救出了,当务之急,还得赶紧主动去向江清平服软做小。 如此想着,王绮急急的掀开车帘,向那马夫说道:“改去燕子楼。” 那马夫听着如花似玉的小姐要去青楼楚馆那腌臜地,一时僵住了身子说不出话来,而后才磕巴的应了声“诶”,调转起马头来。 王绮放下车帘,又有些后悔自己太急躁,那燕子楼不是什么好地方,自己如何去得。但转念又一想,需得今日就将他的气给顺了,否则他郁结于心,明日就要把她锁起来折腾。 …… 燕子楼曾经名满乾国,是前朝勋贵们交际之所,在这里一掷千金是常事,曾有诗传“乾都销金窝,动掷千万镒”。楼里姑娘更是乾都一绝,或轻盈柔媚或温雅解语,都是灿如春华皎若秋月的倾城佳丽。只是新朝初建,楼中并无寻花问柳的恩客,昔日热闹繁华之所如今格外寂然冷清。 内楼梨花间里,江清平已然醉的俯了半个身子在案几上,秦月娘放下琵琶走到江清平跟前跪坐下,抬手拿过桌上的酒壶,命小丫头撤了下去。 江清平蹙了蹙眉头,冷声叫着:“袁灏。”袁灏上前欲扶起他,却被他一手挥开。 “她……”江清平按了按痛楚的胸口,“她可回了侯府。”竟是还存着份希冀。 袁灏自从效力于他的帐下,从未见过他这般消沉痛苦,一时心疼自家侯爷的紧,但还是据实禀报:“没有……” 江清平自嘲般笑了一声,“早知如此……”,最后音调里夹杂进了心酸。 秦月娘纵然是心思机灵,温柔解语,此时也知道江清平心中惊涛骇浪般的苦楚是她抚平不了的,便只坐在一旁并不敢说话。 秦月娘长的与王绮有几分相像,江清平醉的有些恍惚,盯着秦月娘看了许久,竟将身边的秦月娘当做了王绮,只见他抬手紧紧捏上了秦月娘的双肩,声音颤抖:“在边疆时见不到你,日思夜想做梦都是你;把你拢在了身边又见不得你不快活,生生把你推给林业明。王绮,你可知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他低头自嘲一笑,“从头到尾被伤的都是我,我是活该对你用了真心。” 秦月娘生在市井勾栏里,早就看透了世间男女情、事,但看到江清平眼眸中的那片痴心,也不免心中动容。 袁灏上前帮秦月娘解了围,江清平也不是完全失了理智,放开秦月娘后晃了晃身子,吩咐到:“回府吧……” 袁灏应了“是”,就要上前扶着江清平离开,江清平骤然站起来,一下子酒劲上头,眼前也迷离起来,只见朦胧的视线里,梨花木雕房门被缓缓推开,王绮的玲珑倩影模糊的出现在眼前。 他抬头揉了下额角,恍惚间确认自己看错了人,将身子搭在袁灏身上,就想饶过眼前的女人出门去。 才虚浮的走了一两步,就觉右手手臂被一双柔荑扯住,随后就被圈禁了一片柔软里,他还来不及低头看清,就听见一熟悉又温柔小心的声音道:“清平,你可还在生气?” 他低头睁了睁眼,努力的将那女子的面容看清,几乎是一瞬间酒就醒了大半,他只觉自己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着,原本虚空的脑袋瞬间被充盈起来,对上她那又小心又委屈的湿润目光,呼吸猛地一滞就呆在了那里。 袁灏见到王绮也是诧异,又见自家侯爷方才还十分苦情,现在就只知道呆看着,不免着急提醒道:“侯爷,是王绮小姐来了。” 江清平这才从惊诧的情绪中挣脱出,取代而来的是巨大的喜悦。 他低头缓了缓神,压抑住因喜悦与惊诧几乎颤抖的声音,抬眸看着王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袁灏暗暗咬牙,自家侯爷真是醉了酒蒙了心,王绮小姐来找侯爷又作那副委屈小心的姿态,自然是来求和的,侯爷重得佳人得偿所愿了,不赶紧拉入怀中好生表白宽慰一番,竟还能问出那般无关紧要的话。 这边王绮以为江清平是气她进这腌臜地,一时暗暗后悔不该又惹他不快,但自己已经伏低做小了,此时只能继续委屈道:“我脑子一热就跑来了这里,我实在是……怕你一生气把我赶出侯府。” 她谨慎的看了一眼江清平的反应,见他睫毛抖了抖,面部上生起笑意却转瞬即逝。 她的心放了三分,又温柔软润道:“清平,我已经没了家族庇护,就像当年的你一样……现在我只觉这苍茫人世就只留我一个人,今日我下了马车很怕你会赶我离开侯府,若是你要我走我只能去地下追随族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调整了一下章节顺序 作者有一个日更三千的宏愿…… ☆、第十四章 这些话本是王绮早就绸缪好的,此时联想起自己和江清平的身世,竟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之感,看向江清平的眼眸里就多了几分真意。 江清平心中巨浪翻涌,在酒意的催使下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王绮想好的话还没说完,圈在怀中的手就突然翻转揽上她的腰际,将她狠狠的带入怀中勒紧,对方带着酒气灼热呼吸喷洒在颈间,结实的胸膛阵阵起伏挤的她难受,她下意识的挣了挣,却换来更紧实的桎梏。 江清平感受着她的身子紧紧与自己贴合,彼此都能感触到对方的心跳,心头又是一热,直冲的眼睛发酸,他什么都不想再顾忌,只想与她从此天荒地老下去,“我再不会放你走,我要你生生世世在我身边。” 这声音一字一句的敲在王绮的脑海里,透过胸膛似钟鼓轰鸣般穿透进她的心,家族离散以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像浮萍般无依无靠,方才又因自己被林家轻弃而失落难过,江清平这深情款款的话语令她眼睛倏地酸涩起来。她靠着江清平火炉般的宽阔胸膛,暂时忘了自己是在曲意逢迎,缓缓抬手抱住了江清平,恍惚间更是抱住了已然疲惫不堪的自己。 …… 转眼已经入了冬,听竹苑主屋里,侍奉的小丫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西风呼啸开的窗户合上。王绮拢了拢雪狐白裘,抱紧了鎏金铜手炉。 江清平方随皇帝巡查完翊阳军,推门进来时,带入了门外西风席卷着的雪花,王绮觉得一阵寒风逼人,低头将脸缩进狐裘里,下一瞬整个身子就被江清平从后揽进怀里,直冻得她浑身一抖擞。 江清抱紧她,极力的汲取温暖,逼得她闭眼哆嗦了一阵才缓过来,他把脸贴在她的颈窝里,鼻息间萦绕的尽是清甜气息,他一时心猿意马,手便不老实的逡巡揉搓起来,王绮被他揉的身子发热,脸也蒸腾的发热,她紧紧咬住下唇,身子却不听使唤的瘫软在对方的怀里,抬眼见房里的小丫头们都红脸低垂着脑袋,愈加羞臊,赶忙说着:“清平,快放开我。” 嗔怪的话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江清平深吸了口气,倏地将她的身子转了个个,接着狠狠的攫住她的唇舌,顾不得怜惜如狼似虎的吸允起来,王绮只觉得脑子懵懵的,再也做不得什么。乖顺的像是在迎合江清平,令对方更加得寸进尺的探了手进衣内。直到主屋的窗子又被风吹开,灌进的寒气将她激的清醒了,她才后知后觉的推拒起来。 江清平当她害羞,放开了她,埋首在她的颈窝间低声笑着。 王绮考虑到自己假意与他情投意合,即使十分抗拒他的亲密,此时也不敢过多表现,只抬手拢住被他扯散的衣裘,稳了稳音调道:“方才还有丫头在,你往后莫言再这样了。” 江清平抬头与她对视着,灼灼目光仿佛要将她吃拆入腹,右手划过腰际探入蜜园揉捏,隔着厚厚的裙袄都感受到了那处的滑腻柔软,他轻轻笑了几声,低头亲了她一口,言语目光故作轻佻道:“我看你喜欢的很。” 说罢竟要再深一步的探寻,王绮顾不得羞恼,赶忙一边推他一边向后撤步,眼见着要踏进身后烧的通红的炭盆里,江清平心中一紧,急声说着“小心”,右手已经扯住她的臂膀将她拉了回来。 此刻江清平再没了刚才的旖旎心思,王绮也后知后觉自己差点踏进炭盆里,顾不上计较江清平过分的孟浪,只抚着胸口一阵后怕。 江清平看她抚顺着胸口的娇态很是让人爱怜,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带到小塌上坐下,又向门外吩咐再烧个手炉过来,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却是袁灏,原来他早就在外面等着回禀,但一直被小丫头眼色示意着不敢进来。 袁灏行了个礼,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王绮一眼,犹豫着并不说话,江清平眼波流转扫了王绮一眼,对着袁灏一点头,就听他得允回禀道:“属下没能探查到那日他在王府的行踪,只知他在小姐被掳后离开了乾国,而后行踪就隐秘的很。” 江清平蹙了蹙眉,显然对他的探查很是不满,但却一直看着王绮的反应,眼眸中深藏着试探。 王绮知道江清平曾派袁灏跟踪着自己,而听袁灏回禀,像是在调查曾经的王家侍卫长顾十七,又有“王府”等字眼,不由警惕起来。 她眼眸中一瞬间的暗流涌动没能逃过江清平的眼睛,他拉过了王绮的手,见王绮抬头看他的目光里暗藏着探寻,笑了一声道:“一直以为你是城破那日被胡大山的部下掳走的,前几日却听王家旧人说,城破那日,你是被那个侍卫长顾十七带走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绮心想他怕是早就知道一些事情了,自己不如如实对他说了,便隐去了顾十七不是乾国人的片段,对他一五一十交代了被胡大山手下掳走前的事情。 “……我被那一小支翊阳军带走后,就与他断了联系。清平,你可是查到了他的消息?” 江清平听她规规矩矩的说完,与自己知道的并无出入,一时稍放了些心,但仍忌惮王府与王绮暗中联络的人是顾十七。 “你说的我也知道一些,寻他是想谢他照顾了你多日。” 王绮温婉一笑,“他是王家侍从,合该护我周全,况我被掳前都把身上珠玉首饰交给他保管,他拿着那些钱财也能寻个地方安身立命,这算是我谢过他了。” 江清平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向袁灏点了下头,袁灏本要知趣的退下去,临到门口又想起一事回禀:“林家送了东西来,说都是王绮小姐曾经的闺中之物……”袁灏犹豫了一瞬又说道:“那林家郎君还说想见小姐。” 江清平心想林业明被自己暗中绸缪安排了新的婚事,竟还想和王绮藕断丝连,不由心中恼怒,一挥手道:“让他放下东西走人。” “是。” 作者有话要说:调整了一下解锁章节,这一章是新章哈。 另:其实我每天都在写,但在各种工作的夹击下,每天的字数实在惭愧,有找我签的,我不懂晋江签约的规矩,但知道自己的更新量实在是拿不出手,果断安分守己做放养作者 ☆、第十五章 王绮听是林业明来了,想自己与他终究是没有夫妻缘分,一时怅然,江清平看她这副失落神态,不禁有些吃味,放开了王绮的手,装着掸了掸衣服道:“毕竟与你是旧识,你要是想见他,就随着袁灏过去吧。” 王绮听他话语坦荡,差点以为他真愿意自己去见林业明,但待她眼波流转对上江清平锐利的目光,立马洞悉了他别扭的心思,赶忙垂了眼眸淡淡回着:“我与他无甚交集,那纸婚约也是前尘旧事了,见他做什么。” 江清平心想自己早就知道她下马车后先去投靠了林府,虽然不知后来的曲折干系,但料想她并未得到庇佑,才又委屈可怜的去燕子楼寻自己。 他想若是林家收留庇护了她,她就真的要在那夜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本来只是吃味,思及此就黯然神伤起来,但面上仍是平淡无波,“那林业明方和尚书齐大人的小女订了亲事,还对你这般念念不忘,倒是个多情的。” 王绮被戳中了伤处,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暖手铜炉,但江清平锐利的目光像针扎一样,让她不敢过多的流露情绪,她勉强笑了一下道:“管他如何风流多情,左右我认定了与他再无牵扯了……” “清平……如今我只想好好在你身边,其他的关碍都不愿再想。”她眼波流转风韵无限,言语间更是有有诓哄他的意味。 江清平看她姿态透着小心谨慎,话语也是都是故意合着他的心意说,一时觉得好笑,但细细体会她的话,觉得无论如何她最终是回到了自己身边,其他的那些再计较也没甚意义,于是不再假惺惺的试探,只一双的眸子里带了深情,温柔缱绻的看着王绮。 …… 这日大雪方停,王绮便驱车去了城外的茂山,父母和在那夜自尽的族亲被葬在了此处,埋的很是简陋,但隐约有被祭扫过的痕迹,她替先人立了碑石又叩了头,日暮时分才回了侯府,回去后一连几日不愿说话,江清平看在眼里也明白她的痛苦,他当时的苦痛尤胜于她,是靠着奶娘许氏和阿陵的宽解与悉心照料才撑过去的,他生出了同命相怜之感,更加爱护怜惜她,上朝练兵之余就陪在她身边,自己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岁月静好。 王绮自然是能看到江清平的心意,许是因为与林业明的婚约不复存在,心中没有负累了,她对江清平刻意的亲密也不再抵触。自王府邀宴已经过去了月余,顾十七那里一直没什么消息,王绮每日受着江清平的爱护怜惜,渐渐的竟生出了此生与他长久相伴也未尝不可的念头,可想到哥哥尚在越国等她团聚,就陷入长久的矛盾纠结。 不待王绮犹豫纠结自己的心意,皇帝的赐婚旨意便在这天晴朗净的日子下来了。 江清平下朝后没换朝服,人一直在前院那徘徊,下人们都说自从伺候了侯爷,就从没见侯爷这么高兴过,一路上下人们请安问好他皆面上带笑的应着,更反常的是侯爷下朝没有直接回听竹苑看望王绮小姐,反而把小姐也请到了前院里,后来管家吩咐侯府上下仆从放下手头活计集结到前院,那原本只有七八人看守打扫的地方,霎时挤满了侯府从主子到仆从百余人。 乳母许氏自从被江清平接来侯府后,一向深居简出安享天年,此时也被请了过来,她端看着江清平与王绮感情和睦,感慨自家少爷身世凄苦,家族破碎后历尽波折坎坷、尝遍辛酸苦楚,如今涅槃重生重得富贵,又有曾经倾心的旧人陪在身边,不免高兴的动情,落了几滴泪下来。 王绮被糊里糊涂的请来了前院,见江清平朝服都未换,神采奕奕的看着她,再见这副呜呜泱泱的大的阵仗,一时心中疑惑,正猜测着可是有圣旨要下到侯府,就听有震天的御钟声由远及近,侯府外跑进来一个小厮向江清平回禀:“外面御军护卫着三个公公来了。” 江清平眼睛倏地亮起,向王绮伸出了手,王绮此时也明白又是御钟又是公公,侯府这阵仗是等着接旨了,便将手递了出去,对方将她十指紧扣,捏的她有些疼。 待走出了前院,正门口的侍从也打开了朱漆大门,就见一公公击着鎏金蟠龙御钟在前,两队金盔覆身的翊阳御军由殿前都点检亲自带着,簇拥在前头的是九重宫阙里的三位公公,打头的穿了绣龙翟纹的银线御服,正是圣宠正眷的钱公公,他手执圣旨步履端正,两侧公公呈着御赐喜服,一大堆人马浩浩荡荡的向侯府行来。 ☆、第十六章 待下旨的仪仗到了朱漆大门里,侯府众人皆已恭敬有序的等着宣旨了。江清平体态谦恭却难掩飞扬神色,像是早已了然了这道旨意的内容一般。 王绮知道江清平极得新帝眷顾,且看这宣旨的仪仗排场和他气完神足的神态,就猜测他今日是要得什么大封赏,正感慨着他是真正的要重振陇西江氏往日荣光了,就见随在后面的另外两个公公捧着御盘走到人前,那漆盘上乘着的,赫然是绛红色金丝滚边的龙凤喜袍。 王绮的身子霎时僵硬,像是被什么力量瞬间拿捏住了,随众人跪地接旨时亦是怔然的。 御使钱公公宣达了皇帝的赐婚旨意,印证了她呼之欲出的想法,她像瞬间像被人锁住了喉咙,一下子有些呼吸不畅。她垂着头,指甲掐进肉里来平静此时的慌乱,江清平谢恩接了赐婚的旨意,她才后知后觉僵硬的随他说着谢恩的话。 新帝突然的赐婚将她的绸缪搅了个天翻地覆,此时她脑海中各种思绪冲击乱作一团,江清平与宫人的排场话、侯府下人的恭维话、乳娘许氏的宽慰笑语皆听不到了,人直勾勾的看着御赐绛红色喜袍,只觉红的扎人眼睛。 “阿绮。” 王绮睫毛一抖,回转过眼眸去看江清平。 天子仪仗已经行之远去,此时的江清平目光炯炯,容光焕发尤甚,王绮与他对视着,见他紫色朝服裹身,衬得通身气派雍容,面容俊逸潇洒,一双黑亮的眸子直勾勾的摄着她,像是世间不再有其他,唯剩了他们二人要长相厮守下去。 那眸子里的深情似滚滚浪涛般的将王绮淹没,本因变故张皇无措的心霎时像被人抓住捏紧了,她下意识的蜷缩起手指,突然有个声音自心底响起:“你本应嫁的就是他,若非江家变故,早便结成鹣鲽夫妻了,如今不过是回到了先前……” 她恍惚回到了多年前他们方定亲时,那时的江清平还是乾都城里银鞍白马度春风的英气少年,风姿倜傥卓尔不群,出身钟鸣鼎食的世家自小尽用膏粱锦绣,从来不知平沙莽莽的战场如何模样,他的眼睛是纯净明亮的,看着她时一眼能望到底。她那时是心慕他的,虽然不至情意绵长,却是她第一个欢喜牵挂的男子。后来在胡大山的府邸重逢,他沙场饮血归来,通身带着气吞万里的雷霆气魄和志盈心满的神态气质,只一眼就让她生了羞怯之心。 往前她顾及与林家的婚约,从不敢承认对江清平尚存一份旖旎心思,甚至将他的温柔缱绻视作对自己这个身负婚约者的羞辱,而今再无束缚又得他的倾心相待,她怎会对他的款款情意不动容,今日的赐婚旨意更是把她的心凿开了一个口子,将自己那份潜藏着的情意展露在眼前。 如是,她不再慌乱彷徨,反而在江清平握住她的手时,脸上蒸腾出了热意,晚间江清平如寻常般的给她夹菜,她吃起来竟也比往常合口。 江清平一直满面春风着,眼中的王绮也是一副含羞带怯的乖顺模样,江家破碎以来,他只觉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愉悦舒畅,由是感慨:“我平生坎坷,父母亲族皆离我而去,但所幸兜兜转转后你还陪在我身边。” 王绮听后亦感慨,突然心生疑虑问道:“皇帝如何会予你我赐婚,可是你向皇帝求的旨意。” 江清平俊朗一笑:“林家虽然攀附上齐家订了亲事,但却不说与你退婚,只说你早就在城破那夜去了。我要娶你,自然容不得在礼义上含糊,可惜我们无有家族族长再定一次婚约,于是求陛下赐婚,有陛下做媒,你我成亲名正言顺。” 王绮虽方洞悉了自己对他潜藏的情意,却惦记着在越国的哥哥,并没有早早嫁与他的想法,便小心翼翼的问着:“我当时未听清,皇帝可否指了婚期?” 江清平一束目光投来,“自然,司星官今早在殿下前卜了卦象,大吉的日子在下月初八。我已经吩咐管家,侯府明日就开始筹备。” 王绮心下一凛,“如何这样着急。” 江清平觉得她的话好笑,揶揄道:“婚期就在下月,不抓紧筹备还要抗旨不成。” 见王绮低头思索着并不回应,他也不在意,只看着门外仆从井然有序的已经开始预备,心中又是一阵宽慰欣喜。 …… 第二日江清平便带王绮面圣谢恩,王绮先于宫墙外等着皇帝与臣子退朝,待宫内太监传旨宣召,才得引路进宫。 新帝苏恒承继了前朝宫城,王绮往前曾被皇后宣召入宫,故而走在青石宫砖上有回到旧日的恍惚之感。王绮是从侧门入的宫,在路过皇帝寝殿时看到了有女子从寝殿中闪出,面庞隐约有些熟悉,虽步履有些蹒跚却仍能看出尊贵气度,王绮又定睛一看,那女子赫然是前朝皇帝的子嗣朝华公主,只见她用大氅将自己包裹的紧实严密,面容僵硬无波,更带着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息。 朝华公主自皇帝寝宫走出,与新皇苏恒的亲密关系不言而喻,王绮记得苏恒得势前曾任过朝华公主所住朝阳宫的御军武官,往日主仆一夕间身份颠倒,昔日乾国的宝玉明珠要以色事人才能苟活,王绮想起自己流落在街头睡城墙根的日子,心中戚戚然。 作者有话要说:朝华打酱油路过…… ☆、第十七章 朝华也注意到了王绮,因着王绮誉满乾都又曾被前朝皇后召入宫中陪侍,朝华便一眼就认出了她,一瞬间眼眸中透出痛苦复杂,后又像是忽然想起自己以色事人的龌龊处境,眼中闪烁起羞耻屈辱和隐忍恨意。即使两人隔的很远,王绮亦能感觉到朝华心间摧心剖肝般的苦痛。 朝华又看了她一眼,眼波流转回去,拽紧了大氅便离开了,王绮目送她消失在宫殿拐角,压抑下盈满心间的凄切,才又加紧步子跟上了引路公公。 王绮被宣召进御乾宫时,皇帝苏恒正与江清平商讨平息前朝遗民聚众作乱之事,因着方下朝,苏恒仍着玄色龙袍,他与江清平同年,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而位处九五更添一份执掌乾坤的凛凛气度。 待王绮行礼参拜,恭谨的说起谢恩的话,苏恒才停了对国事的思量,转眸饶有兴致的看了王绮一眼,并不喊她起身而是对着江清平说道:“子崇,如今你可终于得偿所愿了。”说罢,低头不紧不慢的饮了口茶,才得允王绮起身。 苏恒与江清平年岁相近,两人自小便结下高情厚谊,他自是目睹了江清平坎坷波折的情路,如今回想起来亦是唏嘘。 江清平双目漾出浅浅波纹,恭敬的行礼回着:“都是仰着陛下皇恩浩荡。” 苏恒又看了看御座下并行而立的璧人,没来由的想起昨晚自己召幸朝华时她那副屈辱隐忍的模样,他当时生了怒意,变着法的将她狠命折腾折辱,临走上朝时,她战栗着身子眼眸死寂,望向他时带了风刀霜剑般的彻骨。 苏恒顿时有些心浮气躁,又与江清平商讨了番平乱之事后,便命两人退下,自己凝神翻起地方上的军报奏折,奏折的内容皆是地方乱民得平的捷报,却也并不能平息他心中的纷乱,他“啪”的一声将奏章摔在御案上,惊得身侧的宫人纷纷跪地。 钱公公正待为他换茶,此情此态下也连忙屈膝下跪,手中茶盏却稳当的捧在了苏恒眼前,苏恒蹙眉抿唇扫了钱公公一眼,钱公公知意的起身将茶水收回漆盘上,就听苏恒喑哑着声音吩咐:“安排人看着朝阳宫。” 钱公公得命应声。 晚间宫城内都上了宫灯,将庙宇殿堂装点的如白昼般亮堂,朝廷为捷战归来的将军们摆了国宴,宫人们来往穿梭的侍奉布置着,尽显新朝的生气昂扬。 朝华的朝阳宫里只点了一盏桐油灯,昏暗的让人辨不清雕花檀木椅上的女人的面容,外面的歌舞升平并未给这冷寂的宫殿添些活气,朝华怔怔的听着殿门外一片觥筹交错的欢愉笑声,明艳的脸庞上显出恍惚神色,一年前,这乾宫旧主也曾盛宴犒赏击退翊阳军的丰州大将,之后苏恒许诺只占半数国土分野而治,让世族们以为从此可安宁苟活,可不过一月,苏恒便率军北征,所到之处百姓皆大开城门迎之,三月之内乾都便沦陷,她亦成了家破国亡的囚徒俘虏。 她自妆奁中拾出一只翠霞金缕点缀的蝴蝶钗子,借着昏黄的灯光细细摩挲,并未注意苏恒已然走进宫殿内,站在纱帐帘幕旁注视她。 “朕以为,你已经把这钗子……” 朝华猛地一个震擞,手指已然迅速翻飞将钗子放入妆奁盖紧。 前朝时苏恒曾为朝阳宫御军掌领,与宫中主位朝华公主生了丝丝缕缕的情意,而他任职御军本是父亲属意下放历练,一年后就被召回军营,临别之时深情缱绻赠钗寄情。 苏恒像是受了极大的鼓舞,上前几步抓住她的双手,“你心里有朕……”言语间竟是卸下了往日帝王姿态,唯是一等着爱人回应的情郎。 朝华眼睫抖了抖,脸上挂上冷笑,甚至刻意表现出了鄙薄神态,“你们苏家再是有滔天富贵,也不过是我皇家的奴才,让我把一个奴才放在心上……” 苏恒看着她那凌然的目光,嘴角倏地垮下,下一瞬,右手便掐上了她纤细的脖颈。 朝华昨日被他压在身下极尽羞辱,早已生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你苏家本是洛河白丁,得我皇家先祖赏识才得尊位,以卑弑君,怀恩弑主,你就不怕天诛吗!” 苏恒被揭了祖上卑贱的短处,掐着脖颈的手倏地加重,“是乾皇失了天命,他继位来,政事荒废,土地瘠薄,苛捐杂税严刑峻罚,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就连越国那等苟且小国也敢欺辱于我们,他不思战事,只知道拿你去联姻讨好那越国老儿!” 朝华被他掐的难以呼吸,渐渐有些晕眩,待苏恒终于将她松开时,她扶着青玉案几,身子不住的战栗。 “你唤他作父皇,他何曾将你作骨肉亲人看待,你忘了你日思夜想的母妃也是被你父皇生生抽死的了……他只将你作坐稳江山的筹码,他命你和亲越国,那越国国君已经半个身子进了棺材,你当时不也寻死觅活的不肯吗,你该谢朕让你解脱……” 这些话字字敲在朝华心上,眼睛瞬间盈满泪水,她再不愿意听到一个字,转头向门外踉跄行去。 门口受着的钱公公见她出来,连忙不着痕迹的挡住她的去路,委婉阻止道:“外面天寒地冻,您穿的单薄,还是在殿里修养罢。” 朝华并不理会他,只身子一直往前走着。 钱公公见拦不住,赶忙又说着:“您出去也该穿件大氅的,待奴才……” “让她出去!”殿内传出苏恒带着怒气的声音。 钱公公再不敢言语,侧身让开了路。 朝华被寒风刺着脸庞,却麻木不知寒冷,她只拖着步子向前移动着,无知无觉到了哪里。 又听殿中一茶杯扫落的碎地声,苏恒终于忍不住恼怒大喊:“拿大氅来!”紧接着,他便沿着朝华离开方向追去。 “前面是映荷池,你往哪里去!”苏恒的厉声大吼让朝华一哆嗦,她下意识的低头一看,脚上宫鞋只差一步就踏进池子里了。 她回神惊惧,也渐渐感到寒风刺骨,下一瞬整个人便被苏恒包裹进温暖大氅里,他埋首在她颈窝间,声音带了颤抖和乞求:“朝华,前朝旧国不值得执着,我们重新开始,此后一道受万民参拜享锦绣山河……” …… 侯府从上到下都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婚事,其间更有皇帝派下司礼监礼官助翊,侯府角角落落都充盈着喜气洋洋,江清平这几日带王绮提前祭告了江家先祖,上朝练兵之余便带她在乾都新贵间周旋应酬,俨然已经将未过门的她当作侯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琴瑟和鸣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十八章 这日江清平往城郊校检京畿护城军,王绮终于得歇,围炉拥裘闲翻着江清平的藏书。门口守着的侍女掀帘进来,向着王绮禀告燕子楼的秦月娘来了。 “秦姑娘奉上这金钗,说是小姐当日无意落下的,久等不见侯府人来取,她便斗胆登门来还。”那侍女偷偷打量了眼王绮,她知道自家侯爷曾极爱听那秦月娘弹曲,怕将入门的夫人吃味,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那秦姑娘自知身份低贱,不敢求见,奴婢替小姐打发了她便是。” 王绮听是烟柳楚馆里的秦月娘,一时心情有些别扭,而她从未将什么金钗落在那里,不禁又有些疑惑。 “什么金钗?” 侍女将金钗捧上,王绮扫了一眼,眼中的疑惑骤然得解,反闪烁出复杂的目光,急声问着:“秦姑娘可还在?” “还在偏门口等着。” 王绮倏地起身,又意识到此举不妥,便沉了沉心情,吩咐到:“我很喜听她弹曲,正巧想与她问艺,你快请她进来。” 那侍女一时惊讶,却也点头应着去了。 不过一会,侍女就领着秦月娘进了内室。只见那秦月娘花仪柳腰眉目含情,融融曳曳一团娇,屈膝作礼之时亦尽是风流妩媚,房内侍奉的丫头虽低眉敛目,却也都可察那鄙薄的神色。 王绮遣了众人下去,执起案几上的金钗问道:“倒不记得这金钗是我的,可是姑娘当日看错了?” 秦月娘柔情一笑,她本就是越国训导安插在乾都城中的内应探子,如何不明白王绮是在试探,直接回应道:“是顾大人遣我来递话的,小姐且宽心,我是顾大人的人。” 王绮放下心来,这金钗就是她曾经交与顾十七保管的那只,秦月娘身份低贱无有主人邀请进不得侯府,便以金钗明示来意和身份,王绮见到时便已了然了。 见王绮松了防戒,秦月娘接着道:“顾大人一月来绸缪部署,本求做的滴水不漏,可不成想乾国皇帝突然赐婚生了变故……顾大人料想小姐会焦心担忧,便先遣我来告禀,小姐且安心,顾大人自有其他安排只是须得小姐以备嫁为名住去外祖家中。” 秦月娘将一应巨细说给王绮听,王绮一边作认真听着,一边又有些抵触这些安排,这几日她后知后觉对江清平的情谊,虽仍期待着与兄长团聚,但却有了感情上的牵挂。 王绮不经意间显出的犹豫神色和心不在焉没有逃过秦月娘的眼睛,她眼眸闪烁了几下,禀白完后就利落退下了。秦月娘走后,王绮便一直心情怏怏着,管家请她过目拟订的宾客单子,她也只是淡淡说让侯爷定夺。 江清平回来后便得了秦月娘来过的禀告,他推门而入并不见房内有侍奉的丫头,便随意的就着案几上王绮喝过的茶水解渴,边饮边随意问:“听说今日秦月娘拜访过你。” 王绮眼神飘忽了一下,心虚的回道:“来送还钗子的。” 江清平挑眉点了下头。却见王绮仍背转着身子挨在小塌上,周身气息压抑低沉,他执杯的手一僵,暗暗说着不好,自己曾经与那楚馆名妓走的颇近,王绮今日怕是介意上了,如此想着心中不由慌乱起来,却故作轻松的咳了一声,走上前去把她的身子揽进怀里,一阵嘘寒问暖耳鬓厮磨。 王绮因他的亲热关怀感到愈发纠结痛苦,把头埋入他的温暖大氅里并不说话。 江清平以为王绮仍心中别扭,叹了口气道:“左右不过是个供人弹曲赏乐的妓子,还值得你这般别扭介怀。” 王绮却被他的胡思乱想逗的一笑,揶揄道:“我确实没因秦姑娘吃味,倒是你形容言语心虚的很。” 江清平见她对自己展颜,一时心中宽慰,得寸进尺的揉了她一把,佯装怒道:“你作这般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心中没装着本侯。” 王绮心中溢满了款款柔情,美眄流转风韵无限,她抬头主动的吻了他一下,贴上他的耳际吐气如兰,“妾身梨树下初见到江家少爷,便就将他放在了心底……”一半是真意,一半是媚惑他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江清平哪受过她这般温柔缱绻的表白,只觉得心像被蜜糖裹紧了,又觉得此时自己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就听江清平的呼吸陡得粗重,王绮正欲抬头,身子就被猛地翻转压在身下,他的唇舌攻城掠地般缠绕吸允上来,炙热的气息将王绮烤的晕乎乎的,突然她的上裳被一把扯开,肩膀凉飕飕的被暴露出来,紧接着他热烈的亲吻又包围住了她。王绮媚眼如丝却仍存一份理智,抬手推拒起江清平深埋在双峰间的脑袋,大口粗喘着颤声道:“清平……你别这样。” 江清平哪里停得下,王绮只觉裙摆霎时被他撩起,双腿被强硬的分开环紧了他,下一瞬他猛地一挺,那昂扬坚硬就隔着亵裤重重的顶了她一下。王绮惊呼出声,她自小便被教养的颇拘于礼教,便掐住他的双臂颤声乞求:“你快放开我……” 江清平本就未想此时要她,温存美好要留于洞房花烛,便只隔着她的亵裤摩挲顶撞着那片湿滑柔软,他是初次与女子行事,不过一刻便难以自持的喷洒出来,将王绮那处灼得一颤一颤。 事毕王绮身体仍颤抖的厉害,他埋首在她的颈窝间细细密密的吻她,心中生出得偿所愿的畅快。王绮方才还因秦月娘之事心虚愧疚,此番境况下无有底气责怪江清平的孟浪,只一只手软弱无力的推搡着他,倒更显出清纯闺秀的娇嗔羞涩。 待王绮收拾干净穿戴齐整了,江清平已被宣进了宫里,王绮看着屋里进进出出服侍的丫头皆面带不自然的神色,一时觉得自己被他白日折腾在丫头们面前丢了主人的矜贵,便将自己裹在锦被里暗暗羞恼,谁知只是躺了一会便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肉篇会不会不过审 ☆、第十九章 王绮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随顾十七去越国见到了兄长,她扑进兄长的怀里与他哭诉父母自尽家族离散的悲恸,哭诉自己是这半年来的苦楚哀怮,一边痛哭一边欣慰至少王家还有兄长在,待她擦干了泪,眼前景致却已骤然变化,江清平怒不可遏得掐上了她的脖颈,将她狠狠甩在听竹院外的青石台阶上,面容已然愤怒的扭曲,厉声斥责她欺骗他、与他虚情假意的作戏,她心中既愧疚又着急,想开口解释,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清平觐见完皇帝后就心不在焉起来,脑海里全都是方才王绮被自己压在身下摆弄的娇态,王绮是世家大族教养出的闺秀,行举容止从来淑雅端庄,他还从没见过她这副意乱情迷、娇声颤抖的样子,想到这喉头又是一紧。 他又想不知她是否会责怪他孟浪,若是她气恼了自己就伏低做小的讨好,两人即将成亲她总不会再计较。 江清平这样盘算着,缓缓推开了房门,小塌上王绮正侧躺着安睡,隐约露出了脑后白净的脖颈,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不久前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他关上门,脚不自觉的走近她,双手麻利的解了外袍,抬手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王绮被冷气激得一哆嗦,睁开眼时还盈着泪,看到江清平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恍惚以为还在梦里,“清平我心里早就……。” 江清平倏地一笑,将她搂抱进怀里,“做什么梦了。” 王绮怔怔的看了他一会,渐渐缓过神来,心中的愧疚感仍消散不去,埋首进他的胸口,闷声栽赃陷害道:“梦见你欺负我。” 江清平手划过她的腰际,诱哄的声音带了喑哑:“怎么个欺负法。”言语间已经把手探进了衣服里。 王绮下意识的推拒他,却哪里推得动沙场将军半毫,反而被他借力拉起,趴到了他的身上。 “外面还有仆从侍女。” “管他们做甚,你我夫妻一体,亲热是天经地义。” “就算是夫妻一体,也要等我们成亲才是。” 江清平已经动了旖念,心想佳人在怀又成亲在即如何能放手,三下五除二就解了王绮的下裳,王绮知道论力气自己只有被他压着随意折腾的份,细语嚅嗫道:“可要在意分寸……。” 江清平见她妥协便再也不顾及什么,陡然将她压在身下,解开丝绸里衣释放出了那物什,王绮只看了一眼便羞的用手背覆住了眼睛,就觉江清平缓缓并拢蜷起她光洁的大腿,并未进入娇芳秘源而是以双腿夹住了他的那处。 ……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仍不得释放,王绮燥热难耐的扭动着身子。“夹紧……”江清平倏地加快,她顺从的夹紧双股,就听江清平粗重的哼了一声,瘫伏下身子埋进了她颈窝里。 王绮感到腹部一阵异样,搂抱上江清平的脑袋颤抖了一会,待两人都平稳了气息,缓声道:“古来嫁娶讲究要行满六礼,虽我没了母家却也没有在夫家待嫁的道理……不如成亲前我住去外祖家里,能见见外亲也合礼数。” 江清平抬起头看她,眸中透出犹豫不舍,但思量一番,觉得王绮说的确有道理,便点头应了。 …… 王绮外祖家亦是前朝开国功臣世家,延续到她外祖一辈族中已经无人在朝为官了,故而前朝灭亡时其外祖家未受大的牵连,却顾及着先祖身份一直在新朝过活得小心翼翼。 王绮此前与外祖家来往不多,感情也淡薄,如今却是她在乾都城里唯一称得上亲人的。因着王绮是被皇帝赐的婚事,外祖一家诚惶诚恐的迎接照顾着,不敢让外面人生出口舌。 王绮搬去外祖家后,秦月娘偷偷去了多次,筹划王绮在外祖家假装暴毙,不留痕迹得遁身逃走。王绮每次都以自己是皇帝赐婚,不愿外祖家因关护不力被皇帝责罚为由推脱着,秦月娘渐渐也看出王绮是被牵绊住,犹豫着不想去越国了,便回去一五一十的禀告了顾十七。 顾十七不知王绮是怀疑了他此前的话,还是对江清平有了牵挂留恋,但他此行接的是王命,是必须要将王绮带回越国的,不容得她犹豫不决。 离成亲还有五日时,顾十七就亲自到了王绮面前。他受命启程那日,怕王绮不肯轻易相信他,特意向王鸿讨了贴身物件以作证明,此时他拿给王绮来看,王绮自然更加笃定了顾十七的来意和身份。 只是王绮的症结不在此处,但顾十七也有一针见血的准备,他自怀中掏出一封王鸿不久前写给妹妹的书信,书信是他仿写伪造的,学的有几分神似,也未令王绮起疑。 王绮一把接过兄长的书信,拆开读时眼睛已经酸涩,待读至动情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 “兄长信中说受了箭伤,怕我担忧没有详述,顾大哥可知是怎么回事?是否严重?” 顾十七见王绮眼角含泪一时心生怜惜,却也仍将那箭伤的事说了一番:“他过境时遭小股翊阳军埋伏,左肩胛处中的箭,当时来不及处理,后来伤势便渐渐加重……我见到他时那处还包裹着不能动弹。” 王绮听完掉了泪下来,她本就思念哥哥,如今听说哥哥负伤,恨不得立马能到他跟前。 ☆、第二十章 顾十七为她擦了擦泪水,怕她成亲前再生犹豫,说道:“乾越两国一向交恶,具下令严禁人马通行,若此次筹划不成便难以再去越国了。” “你不愿意连累外祖家,便只能在大婚当日离开……”于是将大婚那日筹谋部署与王绮一一交代。 王绮垂眸思量了一阵,再抬头时已然不再有犹豫留恋,唯想快些去到哥哥身边。 …… 王绮暂住的梨院是其母亲出嫁前的闺房,母亲喜欢梨花,院中便左右种了两棵,虽然阳春未至,但飘雪过后梨树枝头点缀上莹白玉雪,竟让人有琼葩开绽、梨花烂漫的恍惚之感。 王绮披了雪白大氅,娉婷立于梨树下,冰肌玉骨眼波脉脉,江清平推开门时,便见得她这副不染尘世的清素模样,他缓缓的踱步进来,却并不靠近,只负手立在身后静静看她。王绮察觉身后气息,转身回头,便对上江清平的幽深眼眸。 江清平看着梨树下的她,却仿若隔着岁月看到了当年阳春里,梨花下浅寐的清丽少女,“我初次见你,你人就在梨树下,美的像瑶池旁的梨花仙子。” 王绮忆起旧日初见,脸上浮起笑意。 江清平走上前来,为她掸了掸肩上细雪,将她的素手合进自己温暖手掌里。 王绮垂下眼睫,感慨着:“总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时万般美好,结局却不一定如当初想象般圆满。” 江清平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都是些文人骚客的酸诗乱笔,你还当真了,我们三日后成婚,这不就是圆满的吗” 王绮沉默了会,小心翼翼的问着:“清平,假如林家不曾放弃与我的婚约,我迫于婚约礼教离开了你,你当如何。” 江清平挑眉,“你敢。你若离开,我寻遍九州十六国,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可会恨我?” 江清平装着阴冷一笑,“找到你后……我亲手掐死你。”说罢,还抚了抚王绮的脖颈,见王绮面色转为铁青,呵笑出声:“你怕什么,你整日就胡思乱想这些?” 王绮抽出他握紧的手,侧身掩饰道:“世事变化无常,我只是想若林家没有弃我而去攀附齐家,如今你我之间有该会是什么样。” 江清平心想,林家与齐家定亲是他一手促成,就算林家无攀附之心自己也会从中作梗的,是以只是劝了王绮几句“别胡思乱想”,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 大婚当日,王绮身着御赐婚袍被从外祖家迎进了侯府,因着是皇帝赐婚,迎亲队伍按王爵礼制足足在乾都城行了半日,列席的宾客如云,乾都城的新贵旧族们皆来庆贺,王绮随着指引行礼移动,一套繁琐礼节下来方被被送入新房。 江清平挑起红盖,见王绮点染着朱唇,乌发以金花珠玉首饰高拢,嘴角漾着娇羞微笑,眸子柔情似水,在婚袍与喜烛映衬下妩媚妖娆。 他只看一眼,便陡然窒了呼息,紧接着被极大的满足与喜悦包围。他自怀中拿出一个蜀绣绸袋,缓缓打开,取出那颗珍惜保留着的玲珑骰子放进王绮手中。 王绮心中一动,“你还留着。” 江清平低头微笑,似是又想起了往日的事情。 门口侍奉的管家见两人温存缱绻,开口提醒:“侯爷,宾客们都在等您。” 江清平握了握王绮的手,眼角眉梢都溢满深情款款。 “等我。” 王绮目送他离开,由房中众人服侍着卸妆梳洗后便遣退了他们,独自在新房内换起早已准备好的衣裳…… 一切皆绸缪妥当,王绮立在后门拐角看新房被窜起的火舌包围,雄雄炙烤着。 顾十七低头看了眼她手中捏紧的玲珑骰子,“只能如此了,房中布置了与你身形相近的尸体,便是被救出也面目全非辨认不得,他也好向乾帝交代。” “阿绮,快走吧。” 王绮眼眸暗了暗,终于要转头离开,却见一身赤红喜袍的江清平脚步生风的踉跄飞奔而来,熊熊炽火映在他的眸子里,她心猛得一紧,正惊愕他如何折返回来了,就见他失了魂魄般的怔愣住,而后毫不犹豫的跌撞进火海里。 王绮眸子骤然紧缩,几乎是同时间大喊:“别进去!” “阿绮!”顾十七一把扯过她的身子。 王绮下意识的想掰扯开顾十七的桎梏,顾十七一把攥紧她的素手,头也不回的拉她跑向侯府后门,拉扯间王绮手中的玲珑骰子应声坠地,碰撞出清脆玉音。 王绮回头看着那片熊熊烈火里的跌撞身影,眼睛模糊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结束 ☆、第二卷第一章 两年后,越国绍阳城外。 一辆蜀绸装裹的宝马香车缓缓行进着,车外有两队百来人的越国御军护送随行,还是春寒料峭,窗牗处挂了厚实的帘巾,隐约可听马车内佳人们的清丽笑声。 “我若为天上的青帝,便是别处数九寒天,也要绍阳城里春风和煦开遍桃花。”说话的是越国绍阳长公主,绍阳是越国新帝王亶的胞妹,方自汤沐封地归来,十七岁的轻灵面庞上点缀着精致的桃花妆,一身翠色衣袍穿出初春的生机昂扬。 对面陪同的王绮还是一身冬日的素静打扮,却并不沉闷老气,反而衬得卓雅清绝,她笑着说道:“别处还岁暮天寒,唯有王上赐封长公主的绍阳城里有了春意,这是天上的神仙眷顾着呢。” 绍阳笑着理了理鬓发,“此番王兄召你回去,意在要你协理主持春分祭礼,你又要忙得寻不到人影了。” “王上厚爱,我自应竭尽全力的助翊王后娘娘。” “你这长平郡主做的,倒是比我这个长公主累上百倍。若是我,段不会答应王兄揽下这等活计……”绍阳身子靠近了些王绮,“春分祭礼繁琐,王兄是恐累着王后嫂嫂。” 王绮微笑着并不搭言,心中思量着除非自己也是王上同胞姐妹,否则怎敢驳反王命。 两人正笑语间,车外侍卫长纪蒙隔着车幕禀道:“长公主、郡主,前面是东平王的兵马车队,该是改道来迎二位主子的。” 绍阳眼中倏地放出光芒,急不可待的掀开车幕,“是鸿哥哥。” 王绮心中亦是一喜,是哥哥来接自己了。 东平王正是机缘巧合下帮助越国新君王亶登基的王鸿,因越国国姓为王,王绮一家百年前亦是越国王族一支,故王亶便将王鸿纳入越国王族,赐下王爵封号,王绮亦得郡主称谓。 绍阳整了整发饰衣裳,抬脚便欲下车,却因脚步太急歪扭了一下便要斜着跌下去。 侍卫长纪蒙急忙跨步冲过去,堪堪将绍阳接到怀里,绍阳被惊得搂抱上他的脖颈,纪蒙那一向不流露情绪的俊逸面旁上倏地蒸腾起红晕,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待绍阳张大了眼睛瞪他,他方后知后觉的将绍阳放下,动作间竟还有些留恋缠绵。 王绮不再看他们,举步下车走到绍阳面前。 王鸿的车队已经迎了上来,绍阳绽开笑靥,抬步欲走上去,王鸿跟前却又顾忌起公主的礼态矜贵,犹豫着并没有移动步子。 只见王鸿勒马而停,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靛蓝色衣衫随着动作飞扬起,更添一份倜傥风度,看的邵阳红了面庞。 王鸿下了马,走上前来抚了抚王绮的面庞,面上透出哥哥的珍惜爱怜。 “鸿哥哥。”绍阳唤着。 王鸿转过身子,将她上下逡巡一番,笑着说道:“你穿的倒是鲜亮别致。” 绍阳见他夸赞自己,心下暗暗高兴。 三人在邵阳城外遇到,一同往越国都城赶去。 …… 此时越国王宫内,越王王亶负手的在殿中徘徊。乾国出兵越国,不过两月便取了越国四城,领兵的正是乾国叱诧风云的大将江清平,越国兵马节节溃败,乾国俨有吞并之心。 门外从乾国归来的持节使者走上殿来,王亶急急走下王座问道:“如何。” 那使者行了行礼道:“回禀王上,乾国接了国书,同意立城下之盟,并愿联姻结两国之好。” 越王暂缓了心神,暗暗感慨越国又逃过一劫。 越国地处乾、齐等大国包围之中,地域狭小群雄环伺,又加常常是大国们出兵的盘踞重地,故从来是在夹缝中求得生存,以攀附大国求得庇护。越国新君王亶就曾被送往邻国为质,越国老国王属意立宠妃之子为世子,王亶却不甘就这般苟且活着,求娶了邻国公主得到邻国支持后,发动宫变承继了越国王位。如今,他正面临继位来第一场来自大国的危机,所幸能以和亲化解。 王绮等三人拜见越王时,便被王亶告知了和亲之事,绍阳听后霎时僵住了身子,越国唯有她这一个公主,这是非她和亲不可了,如此她扑通一声跪在了王亶跟前,却并不说话只一双眼痛楚的看着王鸿。 王亶怎会不知妹妹心意,但越国国难当前,小儿女的情谊他理会不得。 ☆、第二卷第二章 王绮如何也想不到,就当她唏嘘王族公主身不由己时,最终那和亲之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两军停战半月后,乾国遣使递上国书,乾国所欲结的赫然是乾国抚远王与越国长平郡主的国婚。这般指名道姓令越国上下惊疑不已,东平王府里,王绮接下国婚旨意时,亦是不可置信的怔愣在原地。 兄长王鸿闻声从校场急急赶回王府,宣旨的仪仗已然走远。东平王府先前未闻丝毫风声,如今已然像炸开了的锅,王绮拿着圣旨神色复杂,她同其他越国人一样,从未听说乾国有抚远王,更何况原本是宗室长公主的婚事,如何会落到自己身上。 越国四城尚在乾国手中,压境的乾国虎狼大军亦未退去,不待东平王府探查清这抚远王是何人,两日后,王绮便被越国凤冠霞帔送上了乾国迎亲的轿子,快的兄长王鸿无法周旋。 王绮身着大红吉服被送入乾国的当日,压境的乾国翊阳军皆得令退回了边境中,越国自上而下欢欣鼓舞,唯有东平王府迟迟未从郡主骤然远嫁的事实中和缓过来。 王绮坐在红绸装裹的迎亲马车里,整个人还沉浸在复杂情绪之中。车子缓缓停下,外面侍奉的侍女禀告,仪仗已然行至乾国都城门口。 王绮倏地升起不安与抵触,她绞缠着手中帕子,隐隐有了荒唐的念头,此刻盈满心间的竟是曾经牵绊着她的江清平。两年前她负他而去,如今再以长平郡主的身份回到旧地,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乾都城楼上,江清平方自越国引兵归来,傍晚昏黄的落日将他的戎装映照出金光。他嘴角噙着冷笑,看使者将和亲的仪仗迎进城内,而后微眯了双眼,将凛冽的目光落在那辆红绸装裹的马车上。 袁灏上前道:“陛下将移驾王府,王爷还是快快换下戎装吧。毕竟是两国国婚又有陛下亲临,您该亲自迎亲的。” …… 洞房之内,王绮红绸遮面坐于雕花檀木床上,门“吱呀”被推开,男人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房中侍女不待行礼便被挥退了下去。 随着男人靠近自己,王绮心中的荒唐念头呼之欲出,她有些紧张的纠紧了帕子。 待眼前红绸被揭开,江清平阴郁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果真是他! 王绮心中猜测被印证,惊得从床上坐起,望向他带着锋刀剑雨的眸子,一下子呼吸窒住。 江清平缓缓走近,抬手抚摸上她的脖颈,细细摩挲起来。 王绮心中千思万绪,却不敢开口激怒他,她注视着他熟悉的俊逸面庞,恍惚中想起两年前大婚时,他义无反顾跌撞进火中的身影。 江清平倏地一笑,声音寒彻如数九寒天:“你怕什么。” 不待王绮回缓反应,他就猛地将她拉扯至床上,抬手迅捷的解下两人绣金喜袍,王绮只觉下巴被磕得生疼,正待爬起身子,那镶金的玉带便直直抽在了她的背脊上,只一下便让人要疼昏过去。 王绮不可思议的看向对方,却并未换来爱护怜惜,就见对方翻转过她的身子,抬起她的莹白大腿,俯身直直挺入,熟悉的仿佛在午夜梦回的春梦里演练过多次。 王绮只觉身体心间都抽搐着疼,频频抬手想搂抱上他的肩膀,以此缓住他的动作,却被他一次次嫌恶般的拨开。 这本是两年前就该有的洞房花烛夜,当时两人缱绻缠绵,令江清平以为这是终成眷属的圆满结局。如此想着,他心间陡然又升起腾腾恨意,连带着身下动作也狠厉起来。 王绮终于忍不住疼的叫了出来,那处急剧收缩,绞缠得江清平闷哼出声,却令他愈加狠命的动起来。 昏黄的红烛下,王绮看着江清平夹杂着恨意与欢愉的面庞,心间一酸流出泪来,就见江清平的瞳孔收缩,倏地停下那处动作,抬手就掐上了王绮的脖颈。 王绮感受到了他手间颤抖的恨意,呜咽着唤道:“清平……”,江清平眼中闪过阴寒,闻声猛得收紧手指,令王绮的脸庞涨红,胸脯猛烈的起伏起来。 江清平似又不愿看到她的面庞,放开她的脖颈,将她翻身跪伏着,人又自后开始动作,随着他的俯冲结合处发出异样的水声。 当他终于颤抖着结束动作,王绮已然耗尽了浑身的力气,爬伏在锦被上,身子一阵阵战栗。 江清平看着被折腾得有些恍惚的王绮,明明将她重新禁锢在了身边,却涌出阵阵挫败感。 ☆、第二卷第三章 江清平起身穿戴好衣裳,并不再看王绮一眼,径直抬步而去。王绮面色惨白,攥紧了手下锦被,身子仍微微战栗着动弹不得,房外的侍女得了吩咐皆不敢进门伺候,由着她自己狼狈的强撑起身去擦拭。 两人缔的是国婚,新婚第二日合该进宫面圣。清晨江清平推开房门时,一夜未眠的王绮裹着锦被,整个人仿佛被巨浪冲击过般萎靡萧索。他见不得她这副样子,上前将她从床上拉扯起来。 王绮由着他摆弄,垂眸轻轻说着:“你何必劳心费力将我折腾回乾国。” 江清平似是不愿与她搭言,只嘴角噙着冷意,目光凉凉的看着她。此时侍女们已经备好洗漱的热水,见两人这番情态,都怔愣在门口不敢进来。江清平扫了门口一眼,侍女们得命鱼贯而入,将王绮一番梳洗打扮。 当王绮踏出新房时,才后知后觉抚远王府便是曾经的陇西侯府,她曾与他浓情蜜意的在此住过半年,如今他们重新一同站在这里,往昔种种恩爱缠绵浮现上两人心头,纷繁复杂的情绪冲击着两人的心。 又是一路无语,王绮侧转身子低头坐在马车里,尽量无视着江清平时不时投来的的锐利目光。昨晚看到江清平后,她便了然自己表面上骤然的出嫁,是他早就筹谋好的了,越国在周围大国间起着着缓冲之效,占领越国即消除了与他国的壁垒,意味着对其他大国释放敌意,因此越国虽常常遭受大国侵犯却少有敢灭其国的,亦少有肯与越国结盟的,常常是敲打过后扬长而去。而乾国此次提出和亲,却是破坏了大国间心照不宣的规矩,其目的既是为试探大国们的底线,亦可能……是为了以和亲之名将她带回乾国。无论是出于乾国朝堂的政治试探,还是江清平的怨愤私心,此次和亲她都是逃不过的。 勤政殿内。 两年前还忍辱偷生着的前朝朝华公主,因着去年为苏恒诞下太子,已然被册立为中宫皇后。王绮看着龙座旁端坐着的女人,心中不由的感慨,一朝公主一朝皇后,能得今日结局皆缘自乾帝苏恒的珍惜爱怜。天下女儿无有不想得到男子爱护怜惜的,朝华肯放下往日身份站到苏恒身旁,大概也是想成全自己的那份女儿心。 朝华如此,王绮亦是,只是她与江清平前尘纠葛纷繁复杂,两年前她已将他的心拖入了万丈深渊,她不敢奢求他的倾心相许。 王绮虽是这样想着,但心底仍是存有不切实际希冀,晚间江清平将她压倒在床榻上时,她就讨好顺从的为他宽解起衣带,对方停下动作注视着她,她觉得有些羞窘,身体却仍是生涩的极力配合着男人,于是她便在他脸上看到了阴恻恻的嘲弄。 他尽兴后,便利落的起身穿衣离去,王绮仰卧在床上,私、处与腿间还淌着他释放下的物什,眼前仿佛还能看见他方才的轻视神态,她只觉心间一阵委屈,却又觉得是自己负了他,他这样折辱是自己活该,眼睛拼命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淌出泪来。 接下来的半月里,江清平白日从不见人影,晚间却是定会推门进来,他并不与她搭言,一进门便将她纠扯到床上行事,起初王绮还强忍着疼痛配合着他的粗暴动作,渐渐的她就不愿再讨好顺从,只僵硬着身子任他摆弄,江清平不满她挺尸般的事不关己,常常变换着姿势极尽捣弄,将她撞得抽噎呜咽。 那夜两人皆动情至深处,王绮情不自禁的攀扯上他结实的肩膀,凑上去吻他的双唇,这是她第一次动情得吻他,娇软的唇舌细细密密的舔允着,令他一时有些怔愣,甚至下意识的想闭上眼睛,过了一阵,却在似突然想起了她曾经的逢场作戏与虚情假意,抬手一把勒住她的脖颈将她推搡了回去。王绮心中霎时升起一阵阵酸楚,怨恼的收缩绞紧了他的那处,就见他面庞猛得一抽,抬腰便如疾风暴雨般的撞击起来,她承受不住得连连哽咽,扭动着身子后退,手臂不住的推搡着他的胸膛,却被他制住,俯身按压在身体两侧。 “清平……”王绮呜咽着喊出,辨不清是痛楚是心酸还是欢愉。 往常江清平只会粗莽着硬闯,王绮勉强承受着,那夜却是两人成亲后头一次一起坠入极致中,事毕江清平粗喘着将面庞深埋进王绮的颈窝间,王绮抬手搂抱上他的脑袋,声音里还带着方才的哽咽:“清平……今夜别走。” 他如今是她的夫君,如果往日情谊无法再拾起,那么她想与他经营着重新开始。 江清平沉默了一会,将那物什从她的身体里退出来,又是要利落的穿衣离去。王绮急急披上外裳,起身下床攀扯住他,“你以和亲之名将我圈禁回身边,就只是要与我日日做这些事吗?” 江清平转身直视她,冷笑出声:“本王该与郡主做些别的什么?” 王绮看他脸上露出了鄙薄神色,心中又升起阵阵羞恼,出口的话就变得锋利起来:“你我缔得是乾越国婚,便是虚情假意也该做出样子,我房中侍女皆是越国王宫赐下的,若是有你我不和的流言蜚语传回去,你也不便向乾帝交代。” 江清平听到“虚情假意”一句时已经陡然变了脸色,待听她说完,猛得抬手掐捏上了她的下巴,冷笑着不屑道:“越国算什么苟且蛮夷,也须得乾国小心逢迎。”他俯身凑近她的面庞,声音阴恻嘲弄:“你当你这长平郡主是什么金枝玉叶,越国本王尚不放在眼里,你这蛮荒之地的郡主又算什么。” 王绮知道是自己的言语冲击了他,她沉默着压抑下复杂情绪,再开口时语气和缓平静,“清平,你我如今成了婚,我是想与你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 江清平转身冷笑出声,“你这套虚情假意,我早已领受过了。”说罢,抬步推门而去,只留下王绮披着外裳,光脚伫立在那里。 ☆、第二卷第四章 那夜之后,江清平得命出征北疆,送行之日王绮才得知了消息,她不及梳洗打扮便命仆从驾车赶去乾都北大门,待风驰电掣的赶到,送行的仪仗已经回宫,出征的翊阳军唯剩了一小支尾部,江清平亲领的部队早已行出了小半个时辰。 王绮握着她自林业明处讨回的玲珑骰子,目光怔然的望着渐行渐远的军队,仆从来劝她回府她就只是更加攥紧玲珑骰子,就这样在料峭春寒中从正午站到了日落黄昏。 …… 转眼已到了暮春四月,王府院子里都开满了烂漫梨花,府中侍从说自两年前王爷吩咐着种下,今年还是头一次开花。当时江清平知道王绮是极爱梨花的,便在府邸后院都种上了梨树,还曾与她缠绵低语,等梨树开花那年要与她带着孩子赏花。 暮春时已经有了暑意,王绮极是怕热,便命侍女在梨树下布置小塌纳凉小憩,江清平一身戎装走进院门时,便见她外罩浅色薄绸,闭眼于梨花下浅寐。温热春风吹开那浅色薄绸,隐约袒露出胸前的沟壑,他怔愣在原地移不开眼睛,恍然想起梨花下初见她时的场景。 他两月来的魂牵梦绕被骤然安抚,抬脚走近时的步履还带了些缠绵,王绮本是浅寐,此刻因着他的脚步声而缓缓睁开眼睛,就见他一身银盔铠甲在暮光里折射出金色光辉,柔和的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他低头温柔吻她时,她亦抬手抱住了他的脖颈,两人都恍惚回到了过去情意绵绵时,只愿能从此天荒地老下去,待王绮被他铠甲上的尖锐刺伤痛呼出声,两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先是江清平将她猛地推开,王绮亦转身低头喘着气不再看他。 两人一时有些尴尬,具沉默了一会,但江清平显然并不因尴尬而消解掉了心中欲、火,他抬手利落解起盔甲,王绮见他只剩了一身单薄里衣的形容,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心想便是在自家王府又怎能不顾下人在庭园中行事。 江清平自然是不会顾及王绮所想的,他轻而易举的扯掉了王绮的薄绸,将她仰卧在床榻上,不待她挣扎便强硬的将那物什挤了进去。 暮光将庭园中的一切都照的清楚透彻,王绮甚至能看到有梨花落下,粘连在两人的那处,她羞窘的闭上眼睛。 “睁开。”江清平声音喑哑。 王绮偏转过头去,并不理会。 他猛得动了一下,将她戳得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她睁开了双眼,江清平抬手将她的脑袋转正,直直的与她对视着,身下动作愈加狠厉,似是要将两月来的离别尽数倾诉。 事毕王绮穿着衣服,见他又要走出去赶忙道:“又要不告而别吗?” 江清平停住脚步。 “我该如何做才能令你释怀?” 江清平转过身子,形容神态又带上了轻弃,他缓缓走近王绮,将她一步步逼退至池边,阴恻着声音道:“你把命赔给我。” 王绮的心像是倏地被打入了阿鼻地狱,她颤了颤身子,抬首一字一句的问着:“把命赔给你?” 江清平见她生出了真切的神色,怕她与他当真,只冷笑着看她并不搭言,却见对方亦冷笑出声:“总归是在这里苟且度日,便是给了你也不可惜。”说罢,脚步急急后退,跌入池中的一刻,她看到了他瞬间惊惶住的神色。 她并不会游水也并不想赔给他性命,她不过想卸去他面对自己时的阴冷面具,想以此博取他的爱护怜惜,在此之前她试过逢迎顺从、试过坦露真心,如今只能行此方法。她其实是怕水的,池水灌进来时她压抑的难受,竟真有要送命的压迫感,模糊间,就见岸上男人毫不犹豫的投进了池水里,下一瞬她便被举到了岸上。 江清平将她救出后就跃身上岸,他早在惊惶后的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图,此刻将她救上岸来后,心中就汹涌起怒意,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倒是肯以命相搏。” 王绮抬眸看他,面上竟无有被戳破的窘迫,反而唇角勾出了笑容,“你方才是害怕了。” 本是沙场饮血的叱咤将军,此时竟因这句话脸色霎变,眼睫跳动几下,神情狼狈起来。 王绮垂下眸子,抚着胸口咳了几下,胸口的疼痛让她忽然觉得,中伤自己来换取怜惜实在可笑。她缓缓起身,垂眸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神情厌倦,“古来女子出嫁都是要回娘家省亲的,明日我想觐见陛下,求旨回越国。” 江清平瞳孔倏地一缩,留下一句“你敢”,便狼狈着离开了。 之后几日里,江清平便似心虚般的,再没在王绮眼前出现,只常常隐身在院子阴影中觑她。两年间,他每每回忆起她与自己逢场作戏假意逢迎,每每想起她大婚那日负他而去,都气恨的想将她抓回来掐死,而如今将她困锁在身边了,他的心境却有了变化,他想纵是她对自己虚情假意又如何,左右他是逃不开她,便是她对自己假意逢迎一辈子,只要在他身边他也可甘之如饴。 如此想着,江清平觉得浑身上下松快了很多。 …… 王绮近来身子疲乏,看着门外梨树上尚未长大的酸梨子,只觉想吃的很。房中侍女见她心情厌厌,食膳也进的不多,便劝她在府中闲逛透气,王绮想着自己确实是在院子中呆久了,便叫院中侍从安排车马,往西原茂山的父母陵冢去祭扫。 马车方行出城门两三里,便听车后有迅疾的“哒哒”马蹄声,接着马车骤然停下,差点将王绮从座椅上摔下去,下一瞬,车帘被倏地掀开,泄入一车刺眼的阳光,江清平背着光线的面容看不着真切,却仍可感受到他滔天般的怒意,王绮被吓的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绢帕。 王绮尚未想清他震怒的缘由,整个人已经被他一手揽上了坐骑,下一瞬他扬鞭策马,马儿便如风如雷的奔驰起来。王绮与他相对坐着,整个人紧紧闭眼搂抱着他,待两人行至流水淙淙的野地,江清平才勒马而停,将她纠扯下马去,王绮挣扎着要起身,他却突然挥动起手中玄色马鞭,直直抽在了她的双腿上。 王绮只觉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自双腿传至四肢百骸,她下意识的抚住腹部,抬头凌厉的看他。 江清平面部已怫怒的扭曲,他甩掉马鞭,欺身上前将她的薄绸撕扯开,王绮惊惧的推搡着他,却怎能动他分毫,就见他低头狠狠咬上她的隆胀,对准了她的私、处,抬腰一挺便要挤入,王绮急急收缩,他便只挤进了一小段顶部,正又待发力挤入,便听王绮哽咽着喊道:“清平我有身孕了。” ☆、第二卷第五章 王绮狼狈的仰卧在河边野地上,眼神冷清的望着他。 江清平因她的话而骤然升起巨大波澜,与此前的恼怒交映在面庞上,怪异得有些扭曲。他怔忪得看着她,脑袋突然被击得一片空白,王绮艰难的向后扭动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拽过她得衣裳将她裹紧,抬手去拿自己的衣服,触手的是硬质盔甲。 他是盔甲未卸就追过来了。方才他自校场回府,府中侍从禀告王妃遣人驱车去了城门口,他的脑中顿时回荡起她要请旨回国的话,那语气里带着一去不复返的决绝,他当这次王绮是又要弃他不辞而别,只觉晴天霹雳,心被瞬间凿得四分五裂。他本来已不要她的真心真意,卑微得只求她能此生伴在身边,可她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得折辱践踏他,两年前被她设计抛弃的羞辱油然升起,他只觉脑中混沌一片,当即策马扬鞭追出了城外。路上他一边恼恨自己痴傻,一边恼恨王绮在感情中的高贵姿态,次次都是他被戏耍主宰,他就像那被王绮悬吊着的傀儡,只用她矜贵雍容得拂一拂手,他就会身不由己的坠入炼狱。 他将她纠扯上马背时,心中仍被屈辱与卑微充溢着,他将她带去无人野地,一心只想着她这种矜贵的世家闺秀,被人在荒天野地中赤、裸着摆弄该是怎样的屈辱,他顾不得其他,只想要她同自己般卑微一次,哪怕仅是身体上的羞辱。 而此刻王绮已有身孕的话如惊涛巨浪,将他击打的不知所措了。 王绮系好衣裙,想到差点被他在这荒天野地里要了,就羞恼的气血翻涌,她眼中回旋出泪水,再也顾不得世家女子的矜贵淑雅,拾捡起身旁硬石便向江清平丢去,那石头只有她的拳头般大小,打在江清平的胸膛上并无痛意,却将神色恍惚的江清平打得一激灵。他脚步动了动,似是想向她走过来,却又想起什么般停住。 王绮深吸了口气,起步向他走去,抬手便想将手掌甩出去,却被他下意识地迅捷握住手臂,她挣了挣见挣不开,就哭得愈发急促。 江清平神志清醒了些,将她一把搂拽至胸前,此前的羞辱感被骤然得子的复杂情绪取代,他甚至忘了前一刻自己还在愤怒怨恨,忘了要质问她出城的意图。 他实在太意外了,他未及弱冠便遭家族夷灭,亲人于他而言从来是宗祠里冷寂的牌位,深夜里他常常被孤独萧索包裹的窒息,他比常人更渴望有血脉至亲的陪伴,而此刻,梦思夜想的事情突然就变的唾手可得了。 王绮被他小心翼翼的抱上了马背,他自前一声不吭的牵着马,脑子里还有些不真实般的恍惚。 回府后,江清平便被告禀了王绮出城祭扫之事,他一瞬间为自己的莽撞感到后悔与慌乱。晚间,他站在王绮的所住的溶月居外,踌躇着并不敢进去,王绮看到了他,挥手命仆从关上院门,仆从们不敢,她就厌倦的便转过身子,抬步隐身去内室,并不愿多看他一眼。 第二日,王绮远远便见方下朝的江清平向溶月居走来,她扫了眼身旁侍女,见其深深低下着脑袋并不动作,索性自己上前将院门闭锁上。江清平吃了闭门羹,负手僵硬的立在门外,抿唇站了半晌,才怏怏得抬步离开。 因被王绮拒之门外而抑郁良久的江清平,在第三日时直接使起了他与同僚周旋应付的作派,就见一众下人仆从端着盛满珠玉补品的漆盘鱼贯而入,江清平负手跟在后面,见到王绮后便开口与她说起“你身子如何了”之类的客套话,将王绮即将脱口的逐客令生生逼了回去。王绮看着他对自己关切体贴的模样,仿佛与前几日对自己冷言相向的不是同一个人一般。江清平在王绮的房中磨蹭了多时,待完完整整的将她逡巡了个遍后,才在王绮的逐客言语中怏怏着离开。 自王绮有孕来,溶月居里,药膳补品便未有断绝过,这孩子是江清平日思夜想的血脉骨肉,他倍感珍惜爱怜,恨不得日日守护在他们母子身边。他住不进溶月居,便命人打扫了溶月居旁的偏院旧房去住,王绮不允他进院,他就常常负手站在院门口看她进膳用药,王绮起先看到他还反感的很,却顾及着女子矜贵不曾恶语赶他,渐渐的便视若无物般的做着日常琐事。 两人这样别扭着过了一月,王绮的怨恨也消了不少,却渐渐发觉院门口鲜少看到江清平的身影,便来了也是匆匆来匆匆去,最近更是人间蒸发了般,王绮心情阴郁,侍女常常会看到她站在梨树下,看着院门发神。 盛夏晚间,王绮郁结烦闷的推开窗户,双目出神的看着院子外,却见院门口仍是空荡荡的。她有些失落,方想抬手厌厌的合上,就见江清平身着朝服施施然出现在院门口,两人目光隔着温柔月色交叠纠缠在一起,竟像许久未见的恩爱夫妻般缠绵。 江清平见她一身素白里衣倚在窗前,形容神态似是深闺妻子在思念盼望着夫君,他嘴角漾出笑意,眼神豁然变得幽深,抬脚便走进院子里。 王绮被他撞见,一时心虚的关合上窗户,他的身影却已然穿过院中的温暖月色,缓缓出现在内室的帘幕内。 作者有话要说:江清平:本王以为老婆要跑 ☆、第二卷第六章 他的面庞较之前瘦削了些许,脸廓棱角愈加分明,朝服未褪显然是晚间方自宫中归府,便知他这几日深为朝政军务所累。 他缓缓的走近王绮,幽深的目光里溢出满满的温柔眷恋,王绮因方才情景正局促着,便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转眸抬步掩进内室的屏风后。 江清平未再跟过来,在屏风后停住了脚步,“近日我忙于布置应付北疆军务,却是将你疏忽了。”言语间,竟是隐隐把王绮的避而不见,当成是妻子因丈夫久不看望而在使性子。 王绮却像是被他说中了般,脸上泛出羞意,语气不自然的说道:“方才有些闷热,我便开窗通气……现在却是要入寝了,王爷快些回去吧。” 她说完后,久久不闻他的回应,心道这该是离开了,不免心中升起丝丝缕缕的失落,却不知江清平已然绕过屏风踱步到了她身后,她怏怏着回眸转身,正撞上他的胸膛,下意识惊讶的往后退步,纤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他轻轻一带,她便紧紧贴上了他温热的胸膛。 有温柔月光透过窗纸映在他俊逸的脸容上,他缓缓低垂下面庞,幽深的眼眸深深摄住王绮,温热的呼吸交缠上来,湿润的双唇几乎要贴上王绮的,“你近来口味寡淡,我送来了些吃食,都是乾都城里珍惜难得的,你尝着可好。” 说话间,柔软的唇瓣似有似无划过王绮的,将她的心挠的痒痒的。 “吃了几样……往前从没吃过,倒不知是你送来的……”王绮的嘴唇一开一合,时不时便又与他触碰上,她低头垂眸离开了些,对方却紧追不舍的随着她移动,一追一逃间两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炙热的气息喷洒交缠着,江清平终于难耐得深深攫住她的双唇,探伸出舌头激烈的绞缠上她的。王绮呼吸紊乱了,起先还被动承受他的进攻,渐渐的亦动了情,情不自禁的搂抱上他结实的腰身,张口缠吻着回应,江清平却是得到了极大的刺激,喉间溢出喑哑的轰隆声,他尝过她身体的曼妙滋味,此刻那噬魂美妙被顷刻唤醒,他抬手便扯开王绮的上裳,探伸进细滑柔软里,因征战沙场而有些粗砺的炙热大手摩挲着王绮的皮肤,将她激得阵阵战栗。 待那手掌揉搓把捏起那团饱满,王绮终于抬手将他推拒开,这个热烈的亲吻已经是她的放纵了,她尚有身孕,万不能贪一时欢愉。 此时江清平也后知后觉不可再继续下去,埋首在她颈窝里粗喘,慢慢将即将烧成烈焰的火苗压灭。 他气息平稳下来后,便将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小腹,带着十足的珍惜爱怜轻轻摩挲着,仿佛怀抱里的女子和腹中孩子就是他唯一眷恋的,王绮的心被他春风般的柔情包裹着,往日他的恶言想向也都抛诸脑后,唯想与他互相珍惜着重新开始。她想着他还委身憋屈的住在偏院旧房里,一时脑热说道:“你搬过溶月居来吧……” 就觉搂抱着自己的男人身子一僵,她倏地意识到夜深人静两人此情此景下,她的话无异于暧昧的邀约。 男人将脸庞重重的贴上她的,又紧紧的抱了一会,明明是又生了旖念,却极克制的放开了她,道了声“快歇息吧”,便挪动开僵硬的身子要离开 王绮见他怜惜自己,心里生出感动,再看他面容紧绷,一副压抑难耐的样子,心中就顿时生出不忍。江清平正待转身,就觉一只滑腻柔软的玉手拉扯上自己,王绮低声细语道:“今晚便搬过来吧……” 他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颤了颤,就见王绮面容羞红似那西山落霞,出声更是娇细软润:“出嫁时嬷嬷教过那些夫妻间的事的……”说罢,便拉起他的手,他只觉血液翻腾,由着她将自己拉至床榻宽衣解带。 她双手合抱住他的那处,令他一瞬间呼吸窒住,等她生涩的上下挪动起来时,他便觉得此刻身体心神都能心甘情愿的交给她。 …… 清晨侍女进屋侍奉,就见连院门都不得进的王爷,赫然与郡主交缠着睡在床上。当日上午,府中侍从便得命将王爷一应用器布置到了溶月居,溶月居的下人们怔愣的看那些人大喇喇的进进出出,而郡主撑着腰身跟随着前后布置,心情是这几日来难得的舒畅。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预警。 溶月居这个名字是有含义的,取自晏殊《无题》中的一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梨花是本文的线索哈。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组织听曲的文艺青年永庆王,他要担任本文的重要使命了哈哈。 ☆、第二卷第七章 昨夜的月下缠绵令两人心意倏地相通重归于好起来,江清平已然思量过了,他不愿意再沉耽于往日纠葛,纵然王绮对他的情谊寡淡,只要她能在自己身边他便心满意足,如此想后,再看王绮时更加美满欣慰。 王绮尚未感受几日甜蜜,便对自己允他搬过来的话后悔起来,自从两人住在一起,他便默认般的与她日日共寝,这本是夫妻间理所当然的,可两人毕竟方成亲不到半年,对于欢、爱之事也是食髓知味,又分开了一月有余,哪能淡泊寡欲的睡在一处。 夜间江清平褪衣上来是还是克己的,只伸手轻轻抚摸摩挲她稍稍隆起的小腹,待闻到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香气便心猿意马起来,手不自觉向下滑向其他处,王绮翻身避开他的抚摸,他就抬手用炙烫着身子紧紧裹住她。爱人在怀他哪能做什么“坐怀不乱”的方正君子,不一会滚烫的嘴唇便逡巡起王绮的脸庞再是颈窝,最后总会情不自禁恩扯开她的衣襟。王绮次次被他弄的喘息连连,他却毕竟顾及着孩子,只是亲吻片刻便放开她,抱着温香软玉夜夜苦捱,也将她弄的不上不下难受的很。 王绮有时看他压抑着难受,也帮他用手来疏解,他却一隅三、反,触类旁通出了不少其他花样,王绮起先还羞涩着配合,后来却远超出了世家教养下的她所能忍受的,江清平也很会循序渐进,先偶尔为之令她逐渐习惯,待时机成熟再攻城掠地,王绮次次都败下阵来,由着他指挥和摆弄。 近日江清平难得休沐,想着王绮在府中憋闷的难受,便带她在乾都城中游逛,王绮许久不曾好好看这故乡旧地了,只见许多熟悉的街景店铺有了崭新朝气,明明方改朝换代不过两年,整个都城却已然焕发出昂扬活力,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争竞豪奢,令王绮一阵唏嘘感慨。 至车水马龙处,两人便弃了车马,带上四五个随从步行,王绮许久不曾游玩透气,一路上像个四五岁的孩子般,眼睛晶亮亮的看着路边店铺摊点,江清平自然愿意看她欢欣的样子,回头向侍从吩咐了几句,于是街市上但凡入过她青眼的都被王府侍从包下买了来,而他看着王绮垂眸把玩着买来的新奇玩意,眼角眉梢漾出笑纹,柔润的嘴唇浅浅勾起,一根柔软发丝随风轻扫过他的面庞,带来她身上的缕缕清甜,他只觉美满幸福,近日来政事军务的烦忧也都扫之脑后了。 两人逛了一会便进了酒楼雅间用膳,酒楼地处市井中央,从雅间的窗牗处可将市井繁华清晰的一览无余。江清平吃过一会便开窗来瞧,眼波流转间竟好像算准了有人要经过般,待目光落到楼下马车的从人身上,便讳莫如深的示意王绮去看。 王绮放下筷子去瞧,就见楼下市井街道上,有两辆马车在街道上相对行进,这街道本是能容两辆普通马车通过,然其中一辆装饰豪奢的却硬横在路中不肯偏斜着相让,另外一辆车马的侍从是雍州人模样,见此正待理论,却回头听车内主人说了句什么,低头应声后便要驱车后退回另一街道上。 本来一方退让了,那辆豪奢马车该当偃旗息鼓等着对方让开便是,可那嚣张的赶车人却又不依不饶的斥声道:“你们好生不知礼数,冲撞了我家王爷,竟不下车赔罪便想一走了之吗?” 对面雍州侍从怔愣了一瞬,小心回道:“这车内坐的是女主人,不便下车见人,我代我家主人赔罪了。” 嚣张的赶车人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那雍州侍从回过头去,对着车内小声交谈了几句,就见对面车子的帷裳被缓缓掀开,先是探出一只芙蓉色绣鞋,接着便有一身着淡紫色夏裳的清丽少女探伸出身子,由侍女微扶着走下车来,虽是明媚皓齿,一步一态间却隐隐有巾帼气质。 王绮眼睛倏地睁大,那女子眉目清晰,正是前朝虎狼大将沈将军的女儿沈清,王绮从前与她在世家女儿的宴席上见过,当时只觉她教养得体却难掩将门虎女的凌厉气质。虽说王绮当年淑雅慧质誉满乾都,三岁成诗十岁便做《棠梨赋》才情惊绝乾都,但她私心里却是极羡慕沈清那样能策马会搭弓的,只是这样的女子往往为世人不容,她也只是想想未曾向人表露。 前朝时,沈清的父亲沈构镇守在西疆雍州,后来与苏家联合起兵,就将教养在乾都的沈清秘密接去了雍州。听闻前朝乾昭二十年时,父亲沈构带兵出城攻打厉州,却后背受敌,盘踞点雍州城被敌人偷袭,当时的沈清尚不足十六岁,却卸下襦裳亲披盔甲,同城中留守之军共同抗敌,更鼓舞城中百姓一同保卫家园,于是雍州只凭留守官兵千人与万余百姓,便托住了朝廷三万精军整整二十日,最后终于等来了沈构的援军,解了城下之围,自此后沈清巾帼女将军的誉名便传扬四海。 就见沈清走下车来,行至豪奢马车前,屈身行了一礼道:“是我家下人鲁莽挡了王爷车马,小女给王爷赔罪了,小女立刻命下人退避。” 嚣张的赶车人已然收敛了面容,竟像早就知道对方身份而在故意为难般,向车内低声道:“王爷,是沈清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被关了小黑屋…… ☆、第二卷第八章 只闻豪奢马车内一声干脆的合扇“哗啦”声,下一刻帘幕被一柄玉湘折扇缓缓挑开,探伸出一个身着宝蓝色绣蟒长袍的俊逸男子,沈清看他体态雍容的自车上走下,芙蓉面容逐渐僵硬。 那男子长身玉立,通身气质闲雅非凡,正是皇帝苏恒的同胞弟弟,永庆王苏远。 只见他长指翻飞,将折扇在手中轮转回旋一圈,后眼波流转直直定格于沈清的姣好面容上。 他倏地一笑道:“这乾都城的贵胄无有不识我永庆王府马车的,从来都是远远的便要避退,今日我当是哪个鲁莽冒失敢与我当面撞上,竟是沈……”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沈清轻笑了声,“……沈小将军。” 沈清抿唇看着他那调笑神色,下意识的攥紧了指节。 沈清自然是认识苏远的。当年她父亲沈构出城打仗,敌人趁机攻打雍州城,还是苏家二公子的苏远正被父亲秘密遣往靖州传命,经过雍州时却正好遇上了雍州被围,沈家小姐沈清战甲裹身亲临城上,鼓舞城中百姓共护故里之时,更严命士兵不得打开城门,可苏远急着出城传命,便坦言身份让沈清放他出城。他不可透露行路的秘密目的,沈清便只当他是想仓皇逃命,大敌当前哪里能放他出去动摇民心,当下便将他和随从绑在沈府门口的树上,言称解围前他想也别想离开。这一绑就是两日,苏远虽出身将门却自小不爱舞刀弄枪,是个实打实的士族弱质公子,两日来沈清忙于布置守城之策,待终于想起苏远放开他时,苏远已然被折磨的快没了半条命。 若是那次城下之围两人未生芥蒂,那之后两家父亲的乱点鸳鸯才让他们真正结下了梁子。当时苏家起兵造反,最大的助力便是沈家,苏远的父亲便有了将苏远与沈家女儿结亲之意,苏远倒是未作反对,甚至还默默筹备起了聘礼,但待至消息传到沈清耳中,沈清一瞬间便想起了苏远那临危逃命的模样,她哪里知道苏远当时是有命在身,只觉她出身将门虽不至外人称赞的不让须眉,却也嫁不得这种窝囊夫君,当下不待父亲同意便将说亲的宾客打发了回去。 她深知这是大大羞辱了苏远,却没想到苏远这厮不光胆小怕事还小肚鸡肠,她拒了苏远的亲事后,但凡再有别家说亲,苏远与人家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以当事者的样子,遣人偷偷去说说她当年披甲退敌的事,且从不提她须眉不让的巾帼美事,只瞎编渲染她性子暴虐杀人如麻,渐渐的世人便议论起她原是个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女夜叉,再无有敢娶她的。况且沈清当年退敌从未真正亲自上战,所靠的不过是耳濡目染的兵法奇技和揣摩鼓动起的民心,她一个女子纵是懂些骑射,却也不至于能与敌军对战城下,更遑论轻易的取下敌人首级。 沈清自小被教养在乾都,心中还是觉得世家闺秀该像誉满乾都的王家嫡女般贞静淑雅,那番却被苏远败坏成了女中夜叉,心中如何好受,自此便记了苏远的仇,更不愿再听人赞誉她是须眉不让的巾帼女将军。 此时此刻,已然在新朝被封永庆王爵的苏远,当年败坏她的始作俑者,正以手闲散的敲打着折扇,调笑嘲弄般的,轻笑着唤了她一声“沈小将军”,她只觉新仇旧怨随着气血翻涌上来,出口时言语亦是锋利起来:“是小女莽撞,这一次,再也不敢挡王爷的路了。” 苏远闻言眯起凤眼,停下敲打折扇的动作,张口又待说些什么,沈清却已然嫌恶的转过身去,抬步便要上车。 苏远却面上作出焦急状,顾不得男女礼教上前纠扯住了沈清的手臂。沈清下意识的觉得被放浪轻薄了,目光倏地一凌,抬手灵巧施力便将苏远推了出去。 苏远向后一倒下急急后退,幸好被仆从扶住及时稳住了身影,只见他气恼的用折扇指着沈清,言语激动道:“你……你当真是个蛮横无礼的女……”不待说完,便被沈清凌厉的目光噎了回去。 沈清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暗暗说着本就名声扫地不可再在街上争辩,才又矜贵的作出世家女子的得体形容,由侍女轻扶着上了马车。 王绮坐在楼上,看沈清的车马驶动离开,而苏远目送着她缓缓离去后,就播开身边侍从的搀扶立直起身子,又一下一下的敲击起折扇,王绮读他唇语,就见他弯起唇角笑着低语了句“疯丫头……”,方才羞恼斥责的模样已然不见,眼眸间反而生出了丝缕眷恋。 江清平显然也读出了苏远的话,他将目光移回,了然般笑着低头饮了口茶。 王绮也回转过眼眸,眨着眼睛看向江清平。 江清平扫了眼身旁侍从,侍从们得命都退出了雅间,就听他说道:“陛下宣召镇守雍州的沈构回乾都,沈构上表说尚有军务要交代,便先遣了女儿沈清回来。” 王绮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皇帝宣召,他一个手握军权的封疆大将不说即刻启程,竟也敢推脱日子,就不怕皇帝疑他有反意?” 江清平冷笑一声,“他坐拥雍州三十万兵马,早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起兵打仗时还有太|祖皇帝牵制,却可惜太|祖大业将成时战死,如今是陛下一统河山,他沈构心中就不服了。” 王绮一惊,低声急急问着:“莫非他真有反意?可如何会将女儿送回乾都?” 江清平讳莫如深道:“他是觉得时机未到,在敷衍迷瘴陛下呢……他心中尚有忌惮。”说罢,手就下意识的摩挲上了手间长剑,眼神凌厉严肃起来。 王绮覆盖住他的手,担心的看着他,他眼中凌厉倏地消散,目光转而温柔道:“别担心。”而后举箸为她夹起饭菜。 …… 江清平与王绮回府后,就有皇后懿旨传王绮明日进宫,听传旨太监隐晦着说,皇后将都城里未出阁的贵胄之女都请了去,自然还一同请了王绮等命妇。江清平讳莫如深的听完懿旨,对王绮说道:“这是要为永庆王张罗婚事了,你怀着身孕不便应付这种事,我替你同皇后告个罪,免你去周旋那些妇人小姐的。” 王绮摇头道:“有皇后懿旨下来,我岂能凭心思说不去便不去,若是不去,你怕是会被同僚编排轻视皇家。” 江清平见她为自己考量,一时心像被蜜糖裹紧了,垂眸偷偷欢喜了阵子,正巧有侍女禀告已备好了洗澡水,便倏地将王绮抱起,将她与自己一同入到浴桶里,又是好一阵揉搓缠绵。 ☆、第二卷第九章 第二日,王绮忍着倦意早早起身梳洗装扮,入宫经过侧门时,便见许多世家闺秀亦由侍女搀扶着走来,王绮一眼便看到了林业明和已然嫁作人妇的齐家小姐,林业明今日来送妻子,眼波流转间就看到了王绮,见她已然小腹微隆,脸容上就顿时升起复杂神采。王绮再看到他不禁心生感慨,往前同他的纠葛就像前尘旧梦一般,而今再也荡漾不出什么波澜,林业明脚步踯躅着想走过来,王绮却只对他坦然的微笑了下,转身便进了宫门。 待拜见了皇后娘娘,王绮被领去了席坐,她是和亲的郡主又是抚远王妃,自然被安排在了皇后下的尊位,只是紧挨着她的非其他王妃命妇,而是昨日在街上所见的沈清。王绮心下了然,皇后如此安排怕是得了皇帝授意,打的主意该是将沈清指婚于永庆王苏远,以安抚蠢蠢欲动的大将军沈构。 众人见沈清被安排在了尊位,也同王绮般明了了皇后的意思,原本满怀期待的官家小姐们皆有些丧气,命妇夫人们也一时小声议论起来,就见御史夫人杨氏同一旁的命妇小声嘀咕道:“我听闻昨日永庆王与沈家小姐在街市间撞上,那沈家小姐口出恶言不说,还动手推搡了永庆王。”那杨氏虽自觉声音低矮,但宫殿空旷自然就将声音放大了些,就连与她两丈之隔的王绮都听的真切。 又听另一命妇说道:“看来两位确如传闻中说的有些嫌隙了。听宫里公公说,昨日陛下召见永庆王,与他提起指婚之事,那永庆王听了那官家小姐的名字,直接跪下说宁愿遁去佛门也不愿娶那……”她扫了眼沈清,抬手掩住声音,“……娶那女夜叉。” 说罢,两个命妇皆以帕掩唇轻轻笑了声。 沈清虽听的不真切,却也零星的听到了些,当下就攥紧了帕子,面容僵硬起来。 坐上的皇后凉凉扫了眼命妇们,命妇们自知失礼方停下说笑。 宴席散后,皇后朝华由侍女服侍着回殿,皇帝苏恒已然在寝殿批阅奏折候着她了,她抬步走近殿内,就见永庆王苏远立在苏恒旁,口中还念念有词:“无论如何都不能娶那女夜叉……” 苏恒抬手将奏折“啪”的扔在案几上,抬首蹙眉看他。 苏远继续道:“皇兄……你是不知那女人,昨日她冲撞了我的车马,竟还动手推搡我!” 苏恒抿唇,目光凉凉的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已然将他的心思看透了般。 皇后走进殿内,笑着对苏远说道:“我今日见了沈家小姐,要说礼仪矜贵,倒不逊色于其他官家小姐。” 苏远一边用手急急的敲打着折扇,一边说道:“她那是虚伪作态啊,想当初她不由分说将我生生捆在树边两日,这丫头实是个心狠手辣的,她……” “好了。”苏远不带说完,苏恒便喝止道。 苏远停下控诉,苏恒向他一挥手,他便迫不得已的施礼退了下去。 朝华上前来,为苏恒换了新茶,笑道:“阿远倒是个性情中的,只是不想娶还能说出人家姑娘这么多不是来。” 苏恒相起江清平今日早朝后的话,凉凉一笑道:“他哪是不想娶……他是不敢娶。”随后长叹了一声,心道苏远不愿娶也罢,总归指婚只是安抚沈构的权宜试探,就算是安抚住了沈构也难保他将来不会生事,不如将他干脆的一网打尽。于是暗暗思忖起其他绸缪安排。 …… 宫门甬道上,沈清紧紧攥着手帕,目光凌厉的看着迎面走来的苏远。 苏远远远的就开始打量她,只见她芙蓉锦袍裹身,衬的腰肢纤细柔软,柔软长发只以海棠白玉簪和流苏玉步摇隆起点缀,却更显眉目清朗动转含情。他看着她这番小女儿娇态,却恍惚间想起了那年雍州围城,她身披战甲于城楼上的飒爽英姿,那样夺目的沈清,他只一眼便记在了心上。 他还在直直的凝视她,沈清已然走到了他的跟前,开口便道:“王爷不愿娶我,也不至要在天下人前败我声誉。” 苏远轻轻一笑道:“明明是你昨日冲撞推搡了我,让街市上的人看了去,如何是我败你声誉。” 沈清被他噎了一下,深知苏远从来不是深明大义的君子,他害她年近十八无有人敢提亲,而今日又害在殿上被命妇们编排,不禁新仇旧怨涌上心头,想抬手甩他耳光,却顾及着这是在深宫禁地,那蒸腾的怒意便转而倏地冲上眼眸。 苏远就见不让须眉的巾帼沈清,紧紧咬着柔润双唇,眼睛强忍着眨了几下,终于没忍住般的,落了滴泪下来。苏远只觉脑中轰隆一阵响,怔愣在原地不能动弹,惶恐的像个犯错的孩子。 沈清赶忙抬手拭了泪去,不再看苏远,直直向前走着,经过苏远身旁时还狠狠撞了他身子下。 苏远被从恍惚中撞醒,他难得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态,负手直勾勾的望着沈清的背影,目光中满是复杂。 他哪里是故意欺辱她,又哪里是真心不想娶她,他贵为皇弟更深知古来帝王家的野心猜忌,沈清的父亲沈构为皇兄忌惮,若娶了她,纵然皇兄念他信他,也难保沈构不会以他这皇家血脉起乱生事,到时他夹在皇兄与沈构间必然难得善终……他怎么敢趟这趟浑水。 …… 近来王绮见江清平神思倦怠,虽江清平宽慰她只是军务繁重了些,但她打听侯就知他是在朝堂上被人参奏弹劾了。 八月,雍州沈将军沈构入京,牵扯来了震动朝野的谋逆大案,当时王绮还不知道,那案子直指的便是威震乾国的抚远王江清平。 八月十四中秋前夕,江清平突然从军所匆忙回府,连夜便安排正在卧房等他的王绮上了车马,言称皇帝准她回国省亲,王绮疑惑江清平此前还因疑她要回越国而大动肝火,明天便是中秋团圆之日,如何突然要在这黑灯瞎火下送自己回去。不待她追问,驾车的侍从便扬鞭驱起车来,王绮急急掀开帘巾回头看他,他长身玉立在漆黑的夜幕里,只能看到他坚实肩膀的轮廓,见她回头抬步向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便有月光映在他身上,那身影伴着夜凉生出阵阵寒气,令她倏地心中一紧,抓紧车窗棂,突然生出了不安。 王绮走时已经入了宵禁,街道上寂静无声,突然有火光映在帘巾上,王绮心中一动掀开来看,霎时瞪大了双眼,就见街道上两支百人的翊阳御军严整而迅速的行进着,那行进的方向赫然是抚远王府所处的王公贵胄聚居处。 王绮心下凛然,向着车在吩咐道:“不回越国了,你快掉头回府。”那侍从却好似没听见般的无动于衷,甚至扬鞭催马让马车跑的更快,转眼便出了乾都城门。 王绮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般,厉声命令车外侍从:“回府!” 车外一侍从轻叹了口气,掀帘探伸进头来,轻声道:“阿绮,他自有安排,你就听他的先回越国。” 王绮借着月色看清他的脸庞,一时惊讶的唤道:“顾渊。”那侍从正是如今越国边疆大将顾渊,亦是曾经隐去真名潜入乾国的顾十七。 “你如何会……” 顾渊弯身坐进车内,目光有些晦暗的看了眼王绮隆起的小腹,“是他拜托我,来乾国将你带回去。”原来两年前的江清平,早早就查清知晓了王绮大婚逃去的原委,也知道顾渊于秘越乾越边境有一套办法。 王绮怔然问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顾渊垂下眼眸并不答言。 王绮只觉脑袋被倏地浇了盆冷水,她怔愣了一会,再开口时言语间带了哀求:“顾大哥,你送我回去吧。” 顾渊深深看着她,叹了口气道:“他自能应付,你就安心回越国避一避吧。” 此时此刻王绮坐在马车中,手下摩挲着微隆起的小腹,恍惚间想起了两年前她弃他而去的那夜,也是这般同顾渊坐在马车里,此后的两年间,她常常梦到那夜,江清平义无反顾的冲进火海里,梦醒时整个人都是哽咽着的。此时的王绮也哽咽起来,她再不想像那年一样弃他而去,两年前她牵挂的是哥哥,如今心之所向与牵挂的就只有江清平了。 如此,王绮看向顾渊的目光里带了决绝和强迫:“顾大哥,他若出事了,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同他一起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苏远小王爷的恶劣行为在今天是要构成侵犯名誉权的哈哈,更有甚者构成诽谤罪的,可惜沈清小可爱不能起诉他 ☆、第二卷第十章 囹圄狱牢内,江清平已然被卸去了朝服只余素白里衣,发冠却仍一丝不苟,甚至面容上难看出被收监的惶恐慌乱。 一名狱卒端着碗筷走过来,打开狱门俯身送饭之机快速禀告道:“王妃送出城了。” 江清平低低“嗯”了声。 突然听外面有狱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江清平心中一动,就听一再熟悉不过的女声冷冷说着:“王爷呢,带我去见他。” 他猛地从地上起身,就见王绮的娇瘦身影缓缓出现在眼眸中,他一时怔愣在那里。 王绮见到他只穿了素白里衣立在那里,心中阵阵发酸,下一刻便抬步走进狱牢,紧紧抱住了他。装扮成狱卒的袁灏惊愕的看着她,而后垂首随着其他狱卒出去将狱门锁住。 江清平被这一幕激的有一瞬间慌乱,而后他轻轻叹了口道:“你怎么回来了。” 王绮咬住双唇,极力压抑住哽咽,“我已知你被指谋逆……就同江家当年一样,我知道这罪名是活不了的……你此生命途艰难半生孤独,我不愿你走时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江清平有片刻怔忪,继而心中升起莫大的感动,将她抱紧道:“你是回来陪我的?” 王绮将面颊紧紧贴住他温热的胸膛,“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走,能陪你走完最后,我便心满意足,不悔无怨。” 从前,江清平只认为王绮对他情谊寡淡,如何想到她肯陪自己死,当下小心翼翼的颤声问出往前绝不敢问的那句:“阿绮……你对我可有情意?” 王绮眨了眨眼睛,不知该哭该笑道:“清平,你怎会这样问……”,她缓缓抬首,眸光温柔的看着他,“我对你,从来是有情的,往前我不懂情爱,与你分分合合多次,才知道早已对你有了深重情意,如今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了。” 江清平只觉四肢百骸都颤了颤,他原本只想王绮能陪伴在身边就心满意足,何曾奢望过她的情爱,当下一阵激动,低头猛的攫住她的唇舌,水乳交融间仿佛要与她化为整体。 外面又是一阵“吱呀”的开门声,两人正吻得天荒地老,不觉有一明黄身影随众兵士出现在门口。 苏恒和众兵士见到这幕显然尴尬的很,还是苏恒率先轻咳了声,王绮最先察觉,心中一紧赶忙推脱开江清平。 狱卒打开锁链,苏恒便带着众兵士迎了进来,王绮见兵士手中端着漆盘,盘子上放着一壶酒与两个酒杯,她心想这倒是能留下全尸保全士族体面,冷声道:“昔者,江家被冤谋逆,举族夷灭,唯清平得上天眷顾活下来,才有你新朝威震八方的抚远大将。他那时是活过了天命,却不想终究是斗不过欲壑人心。” “阿绮。”江清平将她拉至身后。 苏恒看着王绮,饶有兴致的笑了起来,而后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薄情寡义的,如今看来,你倒也重情重义。” 说罢,便命人将酒杯倒满,自己先执一杯,而后目光流转,将另一杯递与江清平,“子崇,朕来为你践行。” 江清平目光如炬,郑重的接过杯盏。于是两人在王绮的怔愣目光下,仰头将“鸩酒”饮了下去。 王绮怔忪着,看那两人的喉咙上下一动,那酒水便入了腹中。苏恒将漆盘上的虎符交到他的手中,言语间竟向对着肝胆相照的兄弟,“那沈构老儿已经得命出城了,朕给你的三万精兵就在城门口,你带着虎符和三万兵马前去京畿调兵,他的腹背济州朕也安排了接应,你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苏恒抬手重重的拍握住江清平的臂膀,一字一句道:“朕等你凯旋。” 江清平深深施了一礼,转头眷恋的看了眼王绮又看向苏恒,苏恒抿唇一笑道:“朕知道,你出征的日子朕就会让皇后好好照顾她的。” 江清平又施礼谢恩,抬手爱怜的抚上王绮的面庞,珍重道:“现在不便与你解释,你且放心,我会回来的。” 苏恒目送江清平走后,转身看向王绮,语气坦然道:“朕不是前朝那昏君,朕信子崇。” …… 乾元三年八月,北疆作乱,抚远王江清平接命出征,却被雍州大将沈构构陷同敌军串通苟合,皇帝苏恒大怒将江清平收监,出征北疆的君命自然而然落到了沈构头上。沈构佯装出征,实则已与陕州布防兵暗通曲款,待两军汇合便要转头攻都城个措手不及。 沈构早已有反心,只是一直忌惮着大将江清平,此番将江清平构陷进去,他便再无忌惮,苏恒命他出征北疆更是顺遂了他的心意。 沈构以为自己绸缪顺利,殊不知是皇帝苏恒与江清平在刻意逢迎他的心意,他方与陕州布防兵汇合,前后便有江清平统帅的翊阳军压来,沈构带兵拼死了一阵,却终究不敌,最后吊死在被围困的山上。 …… 江清平进宫向苏恒呈还虎符后,戎装未褪便赶回了府邸。 方到院门口便听有小儿洪亮的啼哭声,他怔愣在门口,“近乡情怯”般的迟迟卖不出步子,随后有稳婆的报喜声传来:“是个白胖的小公子呢。” 他只觉气血伴着欢愉汹涌上来,终于迈步走向主屋门边,有小丫头看到他,惊喜的向屋内喊道:“王爷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众侍女簇拥着一个稳婆出来,稳婆手中抱着一个红彤彤的婴孩,眼睛紧紧闭着,正对着新世界嘹亮啼哭,江清平一下子呼吸窒住,生怕自己身上的锐气煞到孩子,只见那婴孩颤巍巍的伸出小手,对着父亲更大声的啼哭,江清平喉咙上下滚动了番,试探性的将手靠近儿子,竟像是父子心意相通般,下一刻儿子的手就颤颤巍巍的攥住了他的手指。 江清平从未感受到过这般心满意足。 但听屋内王绮虚弱的唤道:“孩子呢?” 江清平心中又溢出满满柔情,小心的从稳婆手中托住儿子,亲自将儿子带去给王绮看。 王绮见他手中抱着儿子,欢喜的忘乎所以,方才因痛楚而对他这个始作俑者生出的埋怨,顿时消逝的无影无踪,只惋惜道:“生他时,他父亲在外不能归,千辛万苦生下来了,倒让他父亲赶巧看了第一眼。” 江清平见她累的满身沾了汗水,竟好像理亏了般,接过侍女手帕讨好的为她细细擦拭着,王绮轻轻笑了声,埋怨道:“孩子呢,先给我看孩子。”他才连连应着将孩子抱到她跟前。 两人看着怀抱里的小婴孩挣扎着细细啼哭,都感觉到此生难得的幸福美满。 …… 沈清在父亲沈构伏诛后便凭空消失了,朝堂有风言风语传沈清被人藏在了济州城里,皇帝苏恒显然不愿再追杀连坐沈清,只在降罪沈构的诏书中,写下“其女沈清亦已伏法受诛”的结局。一年后,永庆王苏远自请迁去封地济州,请迁的折子被皇帝苏恒留中不发,苏远去求了皇后,终于两日后被应准。其后一年,苏远又上了请立王妃的折子,苏恒阅后笑骂了句“这小子先斩后奏”后,便爽快准许了。 近来王鸿自越国赶来看望又有了身孕的王绮,这是王鸿十五岁去了边疆后,第一次回到故都旧里,王绮日日陪着哥哥怀念缅怀,江清平便常常捻酸吃味,王绮便只能在晚间小心逢迎侍弄着,才将他那小心思安抚下来。 前朝时,江清平同王鸿也算是世交好友,如今更是内兄关系,抛却江清平的捻酸吃味,两人倒也有故友重见的欣喜感。只是江清平孩子都有了两个,王鸿却一直寡情薄意的过活着,王绮小心的问起他和绍阳公主,王鸿只微笑着说绍阳召了侍卫长纪蒙为驸马,令王绮一阵唏嘘。 其实江清平与王绮都知道,王鸿与前朝卫家女儿是有婚约的,只是城破那日卫家同王家般离散,卫家女儿竟也在那夜消失的无影无踪,王鸿这些年一直九州八荒的遍地寻她。 皇帝与皇后的小太子如今也长到了五岁,正由江清平的儿子江子漓陪着一同读书,而每每王绮被皇后召进宫里,小太子总也兜兜转转溜去那里,看着王绮隆涨的小腹,对着腹中胎儿口里念念有词着“你可得是个小丫头呀”,王绮笑问他为何得是个丫头,小太子总满心欢喜的说着:“子漓说是个弟弟,我却觉得一定是个丫头,子漓说若是个丫头就将妹妹送给我,我便正好将她娶进东宫。”于是待王绮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果真是个小丫头后,子漓看着粉雕玉琢可爱极了的妹妹,就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 又是一年暮春时节,王绮刚生完第三个孩子,累的热汗淋淋,她怨恼的很,抬手不住的敲打着江清平的胸膛,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纵然江清平渴望血脉亲人陪伴,也应循序渐进不是? 江清平小心翼翼的给她收拾服侍着,口中还不停的说着赔罪的话。 只是待数月王绮恢复元气后,却仍是被他压在身下揉搓摆弄…… 这日,三岁的小女儿被太子以皇后之名召进了宫里,王绮本欲陪伴却苦于方生产不能出门,于是府邸便来了百数余东宫翊阳军守卫,江清平阴郁着脸扫着这些曾经的手下,冷笑着看东宫仪仗将小丫头和乳母侍女接走。 王绮在屋中关了一月,便遣侍从在院子的梨树下布置小塌,江清平将她揽抱在梨树下,突然没来由的问王绮:“我年少时翻上王家院墙偷偷觑你,你当时可觉得,我是那轻薄唐突的登徒子?” 王绮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低低笑了声,“那日我缓缓睁开眼睛,正有梨花从眼前飘过,便见一风姿倜傥、纯净明亮的白衣少年自墙头越下,我睡眼朦胧间,竟还以为是天上的谪仙……” 江清平看着她的梨花面庞,温暖柔情一笑,便不再问出另一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的另一个问题大概是问女主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因为他一直没有安全感啊,一直以为女主对他薄情寡义啊哈哈~不过最后肯定知道了,两人都是一见钟情~ 完结章!感谢大家的陪伴!爱你们~作者最后有个请求,如果小可爱一直不嫌弃的看到现在,能否在留言区现身大家互相认识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