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太监攻略中 作者:安以默 文案 【原名《我对父皇身边的褚公公有想法》,全文完。】 身居高位、侍奉帝王的褚公公从来没有想过,安阳公主向皇帝讨要的生辰礼,是自己。 他眉头一皱,心里一咯噔。 亏了。 所有人都以为被嫡公主收入袖中、落魄了的褚公公,行事作风却愈演愈烈。 传闻他面色温润,却生得一副恶毒心肠。 无人知,在安阳公主身侧,他贯会伏低做小,讨人欢心。 “奴自会照顾好殿下,即便是殿下成婚了,奴也愿意为殿下操持家务,排忧解难——也不知,到时候会是哪家儿郎得了殿下的欢心。” 只见那清瘦的少年垂下的眼里满是浑浊与阴鸷。 不过是那低劣的占有欲,让人心藏杀意。 食用指南: 1.男主真太监,齐根断,炮灰反派标配. 2.高强度架空,男主控慎入。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阳公主 ┃ 配角:褚卫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公主和公公 立意:积极进取,夺得头筹 第1章 引 ============ 褚卫,褚公公。 现如今皇帝身侧的执礼大监之一。 在最初,也不过是个寂寂无名、任人嗟磨的少儿罢了。 在安阳公主本人的记忆里,记录时间的日晷开始迅速回转。 那时,他不过刚入宫没多久,去势之后虚弱得很,那叫一个风吹就倒。 奈何求生欲极强。 安阳也刚好陷入了胎穿几年后的无聊倦怠期,闲得慌。 她饭后消食,身后跟着对她最和善不过的常嬷嬷和其他拘着一言不发、如木偶般的宫女们。 在太液池的一角。 刚好能看见褚卫跪在地上,苍白着脸,额侧脖颈上都是汗,向着面前的美人祈命。 他伏着的肩背纤瘦得吓人,身上的太监服饰都好似大了许多,像是一幅骨头艰难地撑起衣服。 双手放在地面上颤抖着,上面还沾了碎石灰尘和血污,只他眼珠子左右动着,好像还在想要如何是好,表情难免带了几分哀求。 即便现如今风光无限,身居高位。 但过去,褚公公也不过随波逐流,暂时跟着一个才人在跑腿,还刚好陷入了女人之间的斗争。 不管他如何祈求、解释,都只是百口莫辩。 面前的人要定他的罪,其目的不在他,而在于他背后的人。 他满眼惶然,除了告罪外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今夜他也会变成宫内的无依魂魄一缕,无人知晓,无人记得。 这也是她开始试图给自己找乐子的开始。 …… 那时不过是个看起来比褚卫自己都要小的女孩子轻而易举地救下了他,而后将他安排到了内书堂进行学习。 不知是不是他天赋异禀,以远超旁人的速度完成了学业。 学成之后又一帆风顺的被派往了司礼监,凭借自己的才能与恭顺,最终走到了皇帝的身边。 外人皆道他一飞冲天,从此前途无量。 只有褚卫自己知道。 那一夜之后,他看着那稚龄的公主一步步长大,变成了人们交口称赞的模样。 他会默默地在安阳公主面见皇帝的时候,备上更合她口味的糕点。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大抵上,没有一位风光霁月的公主愿意与一位声名狼藉的阉人有过多的关系。 他不知道,安阳的目的,其实早已达成了。 而褚卫很显然没有辜负她的殷切期望。 几年后的一个夜半。 还是相同的地方,还是太液池边,只装束和以往大相径庭。 身上带了几分书卷气的少年眯着眼,脸上带着阴郁的笑容,从袖子里甩出了一个刀片,踢到了那美人的面前。 “请吧,美人。” 他的声音嘶哑,难掩几分尖细,带着几分快意和大仇得报。 他也不知道。 安阳公主站在同样的地方,身旁竹子的高度更长了,甚至有几分弯曲,望过去的眼神发亮。 “他真的有好好努力的在报仇啊!” 贴身宫女宜春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枉费我让人护着那个美人活到今天。” 安阳面露感动之色。 “您之前吩咐常嬷嬷就是为了?”宜春大惊。 “对呀。” “……” 您开心就好。 ——回过神来。 安阳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脸勾了心神。 时至今日,安阳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夜里,他脆弱得像一张单薄的纸的模样。 真好看啊。 弱小又倔强,宛如被践踏到泥底的草,意志却无比坚决。 像是酝酿着黑暗的温床。 被她救起来的人,她可不想皇帝用完之后擦擦手,而后轻易地拿去堵天下人的嘴。 * 翌日,明政殿。 果不其然。 “你还是心太善了。” 皇帝感慨着,一边将事情安排妥当,一边任由自己溺爱的嫡女辞别出了房门。 门打开。 安阳走出,刚好看到了自己昨夜梦回,梦里的少年刚好抬起头。 他面容清秀,唯独眼尾上挑,在望向她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亲近。 他变得精明了许久,即便是利用“对少时救命恩人的感恩”这个老掉牙的理由,也能让安阳感受到他在献殷勤时,身心舒畅。 外面的雨并不大。 “殿下。” 褚卫上前走近,表情温顺又良善,让人很难不心生好感。 只如今,褚卫也很少做帮人撑伞这种活。 但既然是安阳,那便是两码事。 “有劳貌美如花的褚公公送本宫回去?” 她语气带了几分调笑,有几丝雨点被风拂过,落在了她的指尖。 她看向迅速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伞、倾身向自己垂下首的褚公公。 “公主过誉了,这是奴的荣幸。” 褚卫撑起伞,声音喑哑,垂眸带笑,脸上还有几分似是谦逊染上的绯意。 他此时早已不同于往日那样宛若无力蚍蜉,步伐平稳从容,连衣服下的身躯都未曾单薄如纸片,练过武,显得格外稳重。 安阳的视线在他脸上一滞,轻笑了声,点头往前走。 从明政殿回崇雅殿的路途并不算近。 但安阳公主向来喜好拜谒完皇帝之后漫步回去,前些年的时候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人王公公做这事的。 现在便是褚公公的特权了。 “…那御史中丞的二小姐竟在华阳公主的赏花宴上指责度支郎中家的独女陷害于她。” 安阳一手搭在褚卫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抵在唇边,敛着眼仿佛乐在其中。 御史台的人和户部的人起了事?御史台这是听了风声,还只是单纯的想吵架? 总不能只是单纯的大小姐吵架吧。 ……应,应该不会吧。 不知为何,即便真的只是青春期女生吵架,她也不觉得奇怪。 安阳诡异地迟疑了几下,决定先不继续往下想。 “倒是不巧,华阳长姊给本宫送信的时候,本宫尚不在京。” 说着还遗憾地叹了口气,端得是真情实感。 “殿下日后若是有兴致——” “本宫若是有个贤妻倒还罢了,便是麾下能者众多,一场宴会也累得慌。” 安阳迅速摇了摇头,拒绝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褚卫也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 她语气骤转,声音变轻。 “你可记得,门下侍郎的王大人,前日乞骸骨了。” 经过花园,湖泊之上隐约有朦胧的雾气飘浮。 二人抵达崇雅殿前。 烟雨之中,石台阶之上,少女略微侧身,金色蝶状耳坠一动不动,长睫垂下一层浅浅的阴影,漆黑的眼眸温和地望过来。 她声音轻柔,极其符合外界对她的形容。 安阳公主,乃元后所出,性情与其庶长姊相反,柔和淑均,善书画、懂琴艺,窈窕貌若山鬼,曾得昔日尚书令谢大人的极力赞扬。 她未曾接着方才的话继续往下说,只是弯着眼笑了笑。 “雨小了,天色不巧,这次便不留你喝茶了。” 褚卫:“公主言重了,奴这便回秉陛下。” 他请辞后快速往回走,衣摆早已沾满了水点。 周遭无人,褚公公这才逐渐收敛了脸上的温顺。 早已随着年龄增长消掉肉了的脸上难掩阴暗与烦闷,眼里满是混迹宫中多年的精明。 全无方才的清秀和顺。 明明乍一听只是随口聊起,褚卫却绝不会忽略她言下微妙的提点之意。 从地底爬上去,更要谨慎,不可走一步只想三步。 他越想,眼神愈冷,步子也愈快。 …… 崇雅殿内。 “公主,您若是想要褚公公,不可开口与陛下提吗?” 安阳倚靠在桌边,桌案之上是刚写完的一幅字,听言,手中的玉笔一顿。 “不急。” “您昔年还曾与他有救命之恩呢!” “哦?你是想本宫挟恩图报?” 安阳兴致勃勃地侧过头。 果不其然看到身侧的婢女宜春一噎。 “可,可他那副狼心狗肺的样子…” 宜春一副不服的样子。 安阳被她这形容逗乐了,将笔放到笔架之上。 “他有他的抱负,这没什么,你若是在朝堂之上得了个六品便想要五品,挣得了又想要四品。” “那您呢?” “所以本宫说,不急。” 安阳随手拿起旁边的折扇缓缓打开,其上有一枝寒梅盛放。 她心想。 她可是拿乞骸骨的王大人来暗示他了,他一个太监还能比得过门下侍郎? 稍微搞得清楚形式的人都知道退居二线的重要性吧? 对于退到她手边这件事——她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吧? 如今世家被皇权压制,但还有不少人急着反扑,对知识具有一定垄断的世家即便是被贬了也依然能凭借科举走上来。 皇帝若是心不够狠,这三年一次的科举便也会被世家侵占。 他在乎名声。 自然要推完全不在乎的人出来当刀。 安阳不舍得。 才有了方才皇帝的“你心太善”的评价。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大吉(?) 避雷:架空。 1.【男主控/男控不要入,不是慎入,是不要入】。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下手不太知轻重,我不光虐男,我还女主控,双标狗,集多毒为一身。 2.男主是真太监!齐根断一点都没有留!我知道可以不用切完但是我做事比较绝(…) 我最后的温柔是给他找了一个技术好的师父让他不会漏还不用反复割。 3.主线是谈恋爱,文应该不长,欢迎纠错字,有小红包!因为我很忙,基本上写完就倒头昏睡过去了。 第一次写古言,将就看,多包涵,你们觉得不好可以随便说,因为我确实是个贫瘠的丈育,但是我还要写,这就是所谓的人菜瘾大吧。 第2章 喜鹊 ============== 安阳不喜举办宴会。 但不代表她不常参加宴会。 人多的地方容易产生纷争,无聊的时候可以看个乐子,只是想快乐的凑个热闹眼前却一堆幺蛾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坏消息是这种事反而是常见的。 她的长姊华阳公主乃贤妃所出,贤妃是个克己守礼的,偏偏女儿和她差了十万八千里。 华阳公主不管是什么宴会第一个请的就是安阳,其一是为了她头上这才貌双全的噱头,其二多半是怕出了事没人给她出主意。 实不相瞒这只是被误会得比较厉害。 安阳本人非常有自觉,她只是看上去靠谱。 只要微笑就好了.jpg 而从她穿越之后,最擅长的不是探案式解决问题,而是非常不可理喻的方式… 她心虚了一秒钟。 幸亏是后宫之内,大部分事闹不到大理寺那边,不然大理寺少卿看到她就得头疼。 主要是出事了也没法,小事还能拿钱处理,事大了多半有更好的人来做,总归轮不到她。 元后早逝,安阳早些年是被皇帝带在身边教养的,在后宫中算是独树一帜。 因是个女孩,倒也没有妃嫔抱有过大的敌意。 她性格偏和顺,华阳公主则偏爱这个从不对自己指手画脚,还时不时出主意的好妹妹。 “这回不是宴请我了,竟是请我来查案?” 安阳轻嗤一声,勺子在那果酪上搅合了下。 “是京兆尹怠慢了还是大理寺顾不上?” “哎呀,我还没想好这件事要不要呈递上去呢。” 华阳公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恼道。 “我哪里知道我办个赏花宴能出这么多事。” 安阳挑了挑眉,勾着嘴角。 “我在宫中都略知一二。” “这东边的落水,西边的中了药,南边的斗殴,我真是头都大了。” 安阳不置可否,垂眼扫了下,略微眯起。 她抬起手,绘着粉樱的指甲垂直点在这纸卷上,拖向自己。 “确实得查…但是怎么查,查了之后怎么办,您可莫要管了。” 华阳公主摆了摆手。 “赶紧的,我省得,下次我办宴你可得来,今年不知是怎么,热闹了就像是群魔乱舞,我恨不得让金吾卫给我守着,隔几尺站一个。” “好啦。” 安阳若有所思。 她上月出去沧州旅游,顺便看一眼沧州刺史所报的饥荒一情是否为谎报。 虽却有一二,但远不到需要玉京拨款赈灾的程度。 和她预料的别无二致。 地方的事上达天听,皇帝不好辨认,单靠经验和内阁来判断也并不保险,若情况严重,地方容易出现小范围的起义。 这问题其实也不大,主要是皇帝一上年纪就格外在意口碑,一旦出现天灾人祸,皇帝的名声容易变差。 安阳的皇帝爹好面子,她能慢悠悠的晃悠,可别把他急死了。 巧的是,户部的度支郎中和沧州刺史都是郑家人。 从华阳的公主府离开,安阳还推拒着被迫带上了一盒莲花酥。 味道可能不错,但她不喜欢这种一咬就会有小碎渣的点心,咀嚼之后嘴里还会又干又黏,恨不得吃一口要拿三杯茶来咽。 那漆器食盒放在一边,安阳手中捧着一杯新泡好的蒙顶石花。 茶汤碧翠,香气浓郁。 “安阳公主?” 车窗的帘被风撩起。 窗外传来疑惑的少年声,清晰中带着几丝尖,全然不似世家弟子们变声后的低沉。 安阳睁开眼,一手托住杯壁,一手挑开车帘。 身穿一袭青绿色常服的褚卫有些讶异会在午后的街道上遇到她。 少女端坐在马车内,茶杯中缓缓升起的热气萦绕在眼前,见他出口,像是赶巧的偶遇让她露出了笑容。 还有几分抓到壮丁般的可爱。 很显然,褚卫并不知道那是安阳最常用的“好家伙完美的工具人竟从天而降爱了爱了”的欣然表情。 褚卫心下一紧,竟然氤氲出几丝好笑。 “想来奴今日有幸能够为公主排忧解难?” 午后的偶遇仿佛洗清了紧缚在他身上的血腥,连耳畔凄厉的冤屈之声都消弭无踪。 那只从马车中伸出的手纤柔如垂柳,其上还戴着小巧的金色雕花扳指,冲着他招了招手。 安阳见他悄然进来后迅速坐到一侧,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放下了茶杯。 “还记得你前些日提过的度支郎中的女儿吗?” 褚卫一愣,思索片刻。 “华阳公主又与您提过?这件事可需要奴去调…” 安阳“嗯”了声,眉眼柔和。 而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体贴如她! “无需调查,本宫不需要过程。” 她不在乎结果,或者说她只需要一个她想要的结果。 安阳公主眉眼弯弯。 声音轻柔如云雾。 “他的女儿陷害旁人,想必郑家也不介意付出一些代价来抹掉此事。” 褚卫瞳孔缩了缩,抬起头,眼尾略微上挑。 “这等小事,奴定不负公主所托。” 他笑着,见安阳指了指一旁贵重的食盒。 “送你了。” 褚卫接过手,从略微打开的缝隙中不难看出里面的是什么。 宛若莲花盛开的粉色酥糕上还有几点青绿,带着淡淡的清香。 他按捺住嘴角的弧度,垂着眼轻声开口。 “事成之后,奴会献上合心意的点心。” 安阳不置可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下车去办事了。 当真是有事需要提的时候就有笑颜,吩咐完了就怡然自得地开始品茶。 毫不掩饰把他当工具来使用的架势,反而让褚卫有几丝脊骨从下至上蔓延的微妙酥麻感。 他下了马车,一早跟在不远处的属下立刻凑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食盒。 里面的东西少,但盒子却颇有分量。 褚卫伸手拿了一颗莲花酥出来。 公主府的厨子们向来讲究,尤其是为了公主的方便和礼节,做出来的糕点大小合适,绝不会让主人失礼。 他随意地丢到了嘴里开始咀嚼,软糯的糕泥随着酥皮在口中变形。 味道其实很不错,比他平常吃到的要好不少,也不知是不是经了安阳公主的手。 即使他知道这只是安阳自己不在意的东西。 多半还是从华阳公主那拿的。 这位小公主乍一看名声好、好相处,实则处处讲究,不喜生冷,不喜酒肉臭,不喜甜腻,不喜嘈杂…… 他笑着接过身侧人递过来的帕子,没管旁边的人见到他那难得的笑容而露出的惊悚表情,从手心细细擦拭到指节,而后丢到一旁。 拿了这可爱又漫不经心的报酬,是要办事的。 两日之后。 名声极大的褚公公带着食盒亲自敲开了崇雅宫的门。 崇雅宫位置较偏,近慈宁宫,远离了后妃们的纷争与嘈杂。 宫内种植着不少青竹与兰花,至于牡丹、月季一类都贵重稀有,摆放得当——很容易看出根本不是安阳亲自准备的。 褚卫甚至能如数家珍般道出每一盆是出自谁的赠礼。 昔日他问起安阳公主喜爱什么花卉的时候,少女拿着手中绘着青山绿水的纸扇遮住了半边脸,蹙起眉。 “不要给本宫送花,本宫只喜欢赏花,宫里弄一堆放着容易招虫子。” 褚卫笑道:“那看来公主宫内的种花奴伺候不得当,竟让殿下受了这蚊虫之苦。” 而后得到了安阳略带埋怨的目光。 今日来是报喜。 褚卫想到这里竟有几分反差带来的耳目一新感。 想来,一般人想到他只会想到报丧与冤仇,向来是与好事无关的。 安阳公主除外。 经过禀报后快步走入内殿,寂静弥漫在宫殿内,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味。 坐在案牍前的少女腰身纤细挺直,宽松的青色披风搭在身上,展翅的白鹤纹点缀着宽大的袖摆,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还有几缕贴在耳侧。 她手中极有韵律地磨着香料。 “奴可有打扰了殿下?” 熟悉的声音响起,还带了些少见的揶揄。 安阳侧过头,抬起眼。 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像撒下一层绒绒的金粉,衬得那瞳孔都似是透亮的褐金色。 “你和喜鹊似的。” 她弯着眼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停下,拿起一只手在身侧拍了拍。 褚卫扯了扯嘴角,动作轻如鸿雁,悄然来到了她的身侧,将手中那精巧的食盒放下。 若说华阳公主给她的食盒是贵重,那这个盒子看起来就极合她自己的口味。 不大,重在花纹简约而精细,不似大部分漆盒遍布花纹,看得她眼花缭乱。 安阳放下手中的香料。 先是看着褚卫从第一层拿出了用玻璃器皿装着的荔枝甘露,水嫩的透白果肉早已去了核,与极细的碎冰混在一起。 而后又放了一小壶茉莉茶,先不提味道,香气扑鼻,就让人心情愉快。 “这甜点冰凉,奴只准备了一些,公主不可贪食。” 褚卫恭敬地端着,眼神难免带了几分温和。 鲜少有人见过他这幅模样,不谄媚不邀功,单纯地让人以为换了芯。 安阳接过,拿勺子浅舀了一口放入口中。 “清甜可口,不错。” 酸甜味中和在一起,带着淡淡的奶味与凉意,冰磨得绵密如软云,在逐渐入夏的现在食用刚好。 “你有心了。” 安阳毫不掩饰满意的态度,欣然颔首。 褚卫抬手在食盒里面摸索了一下,而后拿出了信函。 “殿下的事奴办好了。” 他轻声说,仿佛在安阳的耳边有丝绸摩擦,眼里带着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到的笃定与从容。 安阳接过来,打开随便看了一眼,里面的银票数量让她挑了挑眉。 “郑家这是被你吓到了吧。” 她有些好笑地合上了封口,看向跪坐在身侧的褚卫。 “一个五品官的女儿犯的错可不值这个价。” “哪能呢,公主这回可得偿所愿了?” 他压着嗓子,似是不喜欢自己偏尖细的声音惊扰到这充满檀香的寂静宫室,亦或是不希望惊扰到处于这静谧之中独自调香的人。 安阳不置可否,粉嫩的指尖抵在唇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她垂着眼,看向身侧难掩几分胜券在握的人。 年少的身形并不如武将般健壮魁梧。 但他为达到目标不择手段,甚至在皇帝的默认下多年修习武艺,那宽阔的袍下藏着劲瘦的身躯,唯独在腰部由一条腰带束起。 “本宫能有什么偿?改日呈递给父皇,国库新增一笔入账,马上就要被户部打点下去。” 安阳将信放置到一边。 “最近可有心仪的教调好的人?若是得了你的认可,本宫也能省下不少心。” 褚卫的手一滞。 “殿下身边是缺人了?” 语气晦涩难辨,带着几丝试探。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太监题材最有意思的是关于工具的使用与效果说明之类的内容…或者说是我自认为比较有意思的。 对不起,我有在反省了。 第3章 庇荫 ============== 深受太后与皇帝偏爱的嫡公主身边怎会缺人。 元后也给她身边留下了不少老人,按理来说不会。 “少的是能和褚公公那般能替本宫办事省心的人。” 少女偏过头,垂下的几缕发丝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恬静之下勾勒出几分闲散。 于宫室之内,她向来着装简单,也不愿将发丝尽数盘起,说是勒头很痛。 有几次宫宴之后,褚卫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发边有浅浅的红印。 听闻安阳公主回宫之后洗漱完要按摩大半时辰,不然会头痛到天明。 宫室内陷入了寂静,只剩两人极浅的呼吸声。 褚卫听完此言,沉思中眼里闪过几分精明,而后归于平静,匍匐下来。 “奴可不希望那些个不懂事的小太监们冒犯了您。” 带着几分喑哑与顺从,满是认真。 事实上,在他攀上高位之后,大部分人都只能在脚边仰望着他。 这等卑微到让他人会有些不适的姿态,他此刻做的却无比得心应手。 安阳公主,唯独对他来说拥有非常特殊的意义。 于幼年救他于刀兵水火之中,而后随手便能护着他一路从学馆到帝侧,能有今日之绩,一切荣辱都只源于那天夜晚。 若只是单纯抬手的救命之恩,远不值得他这般对待。 多少人愿意因为一时怜悯施恩,而后便弃如敝履。 她或许并不如外界口中那般温和内敛,高洁如鹤。 但只有这样的安阳公主,才能够给予那时卑微又脆弱的人一片荫凉。 “若是有幸,奴也愿有一天,终能来殿下身边伺候。” 他垂着身,额头紧紧地挨着地毯,闭上眼,掩盖住那满溢的晦暗的杂陈情绪。 最初,进入内书堂,得安阳公主所救,他只以为会被调往崇雅宫——毕竟在大部分宫人眼里,能到一个性情和顺的公主身边,远比难测的明政殿帝侧好伺候。 却不想,他走向帝皇宫,一步步上升,一步步走向权利的中心。 倒在他脚边的人畜成片,遭受牵连的尸骨成堆。 从早晨洗漱时有温热鲜血从指缝间流下的幻觉与心悸开始,直至麻木。 宫墙之内,弱肉强食。 “无碍。” 安阳并不在乎他的挣扎,她也只是随口问一句。 要知道,她下决定的时候其实不太考虑旁人的意见。 老一言堂了! 皇后都管不了她! 虽然别人不一定觉得,但安阳大部分时候其实是很直来直去,她想要褚卫也确实是想要。 不光贴心还听话,对她抱有救命恩人的光环,模样好看,手段也不错。 她若是个皇帝,可能亲宦官还有点问题,但她是个公主。 还是个对皇位不太感兴趣的公主。 安阳可太有计划了,她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夺得皇位然后给异世界鞠躬尽瘁打几十年工的!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一旦不想当昏君就必定是个劳碌命的社畜路线。 想都不要想! 安阳用勺子将那精巧到只有几口的杯盏之中的荔枝肉舀起送入口中,给这已经逐渐有些闷燥的天气带来几分清凉。 用完后,她将手中的器具放下,看向褚卫,模样自信。 “你且等等,来日本宫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褚卫一愣,见她从容的模样有些狐疑,却又只得在她毫不犹豫的送客之下离开了崇雅宫。 他不知道,这份迟来的大礼,直接打乱了他不少计划,让他哭笑不得。 不过,这件事押后再谈。 …… 近日,远在忭州的元后母家——阮家给安阳来了信。 白天醒不来,晚上睡不着的安阳沉思许久,才想起来阮家是她姥姥家。 年纪轻轻记性就不好了。 也是理智说着谨慎熬夜,大半夜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的身体淡然拒绝。 而位于安阳身旁的婢女只以为自家主子在认真看着信。 却不想她花了半天才琢磨清楚来信人是谁。 ——主要还是前面大段的寒暄像极了她养的幕僚工具人给她写的客套模板,没有足够的信息量让她判断出来者何人。 信里写着阮家二房的嫡次子要来京备考,准备科举,而同时前来的还有三房的几个女儿,想来京找门好的亲事,希望安阳在京城带(提携?)着表妹们。 安阳木着脸沉思许久。 先不提长辈让作为未婚公主的她来帮这种忙合不合理。 京城…有什么好亲事吗。 脑子里清晰遍布着朝廷命官的安阳,皱着脸满脸纠结的试图往下面想…原本完整的树形图开始出现了毛线般的圈圈。 谁,谁能记得这些官员有什么孩子啊。 一个比一个能生。 他们要是能明确指出公侯爵哪个范围里的、谁家的、嫡庶关系等等一系列具体要求,安阳分分钟就能派个人去户部拎个人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 安阳先是构思了小半个时辰,而后提笔回了一封辞藻简明、用词有礼的信,而后拿着令牌,轻装淡妆出了宫。 向来拿着帝赐令牌,出入宫如入无人之境的安阳,刚下马车,踏入街市没多久就一个停顿。 夜晚的玉京灯火辉煌,往右的街道上不少叫卖的商贩。 现在还没入夏,却已经有拿着木箱在街头卖着冰饮子的商贩了。 在崇雅宫死宅个十天半个月都毫无概念的安阳看向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宜春。 宜春紧张:“怎么了?” 安阳:“好久没逛夜市了,反正事也不急,本宫要先到处走走。” 宜春自然也知道自家主子只是知会自己一声。 比如说把钱财准备好,她要准备开始败了。 安阳拿着折扇,步伐平稳,走进装潢精良的饰品店。 店内柜前琳琅满目,燃着龟甲香,许是为了尽量迎合女客们的口味,淡淡的桂香萦绕在周围。 迈着优雅却又有几分奇异的大方步子的少女走进来。 她看着明显像是卸了不少平日里华贵装饰的大小姐出来游玩,却又不似常规世家小姐踏着的丁香小步,抬手投足间多了好几分随意。 少女发间插着点翠金丝簪坠着银杏叶形尾,每一道纹路错落有致,几乎看不出任何杂质色的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店内一般有掌柜的和账房在,商人阅历广眼力精,只不过几眼便能大致看出来客究竟是什么水平。 大昭自太上皇始,各项技术进步,江河上通商发展都颇为迅速,连拓印等技法都开始向下扩展,几乎是距上个覆灭的朝代开始百废俱兴,目前已有欣欣向荣之势。 可在染色方面却并没有非常大的突破。 即便这里不是成衣店,并不缺常识的掌柜也能一眼看清,走进店的少女看似饰品少之又少,那摇曳的裙摆也少有那富丽堂皇的大红大金。 但越是少,越是能看出其精细所在。 一眼鉴为和玉京内任一家有名的成衣店都无关,就知府邸内的专门供养的绣娘所作。 远看只觉染色均匀,即便是渐变如云雾般的绿也毫无疏漏,近看更绝妙,栩栩如生的白鹤压在裙底。 “哎哟这位贵客,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您可有什么偏好?我们这儿新进了不少好东西,您看,此乃昔日原大师的弟子所作,这金凤绕珠翟尾——” 安阳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店内的掌柜跟着,折扇抵着下巴,目光从柜台上扫过。 毕竟这么多年了,要保持勤政廉明人设的皇帝不在乎,只能换个方向努力的尚衣局又想从她这得个好。 可她颜色单一不正不喜欢,针脚不密不喜欢,花色缭乱、绣面不够雅致也是下乘,太宽显空,太窄又觉轻浮不舒适…… 乍一看是灾难级的甲方,但其实对尚衣局来说,能有个明确的方向已经是贵人之中比较好伺候的了。 安阳公主每次出行,无论是宴会还是闲暇都易惹人惊叹,无外乎下面藏了多少尚衣局的勤耕不辍。 她垂着眼,抬手捻起一对中心是金蕊的栀子形的耳铛,有些迷惑地挑了挑眉。 “这是…” “小姐,您的妆奁中有一对兰花的,还有一对月季的。” 刚想将她手中那对花瓣由白玉精雕细琢成极薄而后与金丝黏合的耳铛夸上一夸的人瞬间被噎住。 安阳:“噢。” 都是白色的,看着都差不太多。 她点了点头,欣然将那一对放在了侍人手中托的红木托盘上。 看完整个台子,安阳也不过是挑出来三对耳铛和一条手链,东西没拿多少,人先累了。 她有些无言地被请到一旁的座椅上,伸手端起身侧温热的瓷杯。 “您先等等,我们马上就将压箱底的好货给您呈上来看看,保准您满意。” 没想到现在没个逢年过节的也能碰到一个大客的掌柜的喜笑颜开。 要知道,仅仅是这位大小姐方才挑出来的几个小玩意儿,个个都是精美绝伦的贵件儿,提成都够今日在店内的人今年衣食无忧了。 宜春看了眼外头的灯光,催促:“快些吧,这日头可不早了。” “这附近可有好的布匹或者是成衣店?” 安阳一手撑着脸颊,随意地问道。 “这…有是有,可不一定能及得上您的眼光。” 她“唔”了声,端着茶杯放到身前轻晃,茶香飘起,却不曾用一口。 掌柜的额外嘱咐了声,在这短短的半炷香时他早已察觉到这位主是个喜细雕工不喜大宝石大黄金堆砌的性子。 拿出来供到她面前的好几个红椟里盛放着的也都是这个类型的。 一支精细的蝴蝶钗在一众珠光宝气中扯住了她的视线。 蝴蝶翼极薄,中间由金丝勾勒出镂空的部分,尾部坠落着长丝组合成的泪滴般的水晶。 安阳勾起嘴角,露出了难得满意的表情。 “不错。” “好了,就这些吧,看多了晃眼睛。”她又随便捡了几朵珠花,将东西放过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撤掉。 “好嘞,且等等,马上给您装好。” 安阳侧过身,吩咐了宜春去付账:“那几朵你拿回去之后分给禾夏她们玩。” “是。” 宜春恭敬地应了声,而后走过去,从囊中撇开碎银,扫了眼各价便将一两银递过去。 本是好好的一桩买卖,却不成想在账房给她找零的时候,出现了意外。 被几个婢女簇拥着、一袭华服的少女本是看着台面上的首饰,眼神却突然注意到了刚放进漆盒中,还未封上的那支蝶翼钗。 虽少了几分金玉,但其巧思和精细却不输给众多钗环。 “等等,那支簪我要了。” 本是如春枝般挺立般站在柜前的宜春本没注意,她双手合十放在身前,却不想脚步声却往自己身边走来。 平淡到有些木然的宜春,突然缓缓地挑起了眉。 不可思议中,又有几分微妙。 她视线一转,果不其然,侧坐在一边端着茶杯的安阳公主晃了晃杯子,眼神难得带了几分兴致勃勃。 宜春:…… 措不及防,成为了戏台上的一员。 -------------------- 作者有话要说: 原文是《我对父皇身边的褚公公有想法》 我原本也自我感觉超级良好。 有列表和我说她也喜欢原来的文名,我很开心,然后和她说。 【这篇文上榜之后文名就会变成《我对父皇身边的》,你还喜欢吗。】 【……】 你看,含义就突然奇怪了起来,爱也突然消失了(吸氧) 我也莫得法,这已经是我纠结了半个月的结果了。 而我一纠结就想去打游戏王,所以我半个月没码字(落魄) 第4章 动静 ============== 那少女来得动静不小,身边四五个婢子围绕着紧跟其后,仿佛在开路。 发髻上的红宝石头面与金钗看着颇具富丽堂皇的架势,坠子因为她的动静不由得碰撞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掌柜的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这样一桩完美的买卖还能出差错。 他只想赶紧将那漆盒盖起,装作没察觉,而后将坐在侧边那位看似安静的佛给应付过去。 或许是行商多年的直觉,这样看起来和顺的人通常是最不好伺候的。 尤其此刻站在面前的宜春,做事有条理,眉目和顺恭敬,安静时极不起眼,可比那华服少女身侧外表花枝招展、眼里却有些瑟缩的奴婢们看着要有礼。 然天不遂人愿。 掌柜的抬手按下,说时迟那时快,那盒子还差一点合上,就被那女子身边的侍婢给按住硬掰了开来。 “哎哟,这是作甚么。” 掌柜的一下子撤回手,赔着一张苦笑脸,他这身养出来的肉,哪里比得上这些做过粗活的奴婢。 安阳缓缓拉开折扇,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红梅随着锦扇面展开,拉出一条唯美的深红,其尖覆着浅浅的雪。 她万能的人际关系谱常嬷嬷不在。 安阳只能凭借着自己对有规制的官服外几乎全是摸瞎状态的眼力,完美的判断不出来这是谁家的。 衣服判断不出来,脸就更…… 这和她是不是常年待在宫里没什么关系,就算懒得动,但是华阳公主那个办宴会和喝汤一样的性格,也拉着她经常在外面走动。 但是这和认人没关系。 该不认识,还是不认识。 于是她好奇地看向了宜春。 宜春无言地摇了摇头。 很好,两个人都不认识。 店内她的人不多,安阳带着宜春,还有一名守在门口的便衣侍卫,暗中保护的几名内侍。 房梁上就有一个,见安阳的眼神飘上去,对上视线的王宫暗卫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安阳收回视线,开始思索,梁上那位暗卫的意思是他也不知道,还是这位不重要。 毕竟他看起来还挺自信的。 那边的掌柜的汗都要流下来了。 宜春本来就没指望这些商户能解决好高门客之间的龃龉,她侧过身看向那位华服少女。 只见她身着一席红衣,宽松的裙摆上是大片的牡丹花金纹,花上还有蝴蝶的纹样,对称的六支金钗分别簪在发髻两侧,金色的耳环连排垂落。 “不可。” 宜春同样抬起手,直接将对方奴婢的手拍开,而后毫不犹豫地将盒子按住,放到了身侧。 “嘶…” 比力气其实宜春不如那奴婢,但她斩钉截铁的动作让来者都没缓过神来。 可能也是没想到,同为奴婢,对方居然能这样果决地驳回自家小姐的面子,悻悻然地收回手退到那少女身后,而后还被自家小姐瞪了一眼。 “哪里来的大胆奴婢,居然敢这样与本小姐说话——” “既您这般说,那奴婢便斗胆一问,您是何方神圣,在商户店面与其他客人大呼小叫,甚至想大打出手?” 宜春视线一瞥,看了看她横眉怒视,准备抬起的手。 “奴婢也很是好奇,玉京中是哪位官家的小姐是这般作风。” 却在这时,后面传来一个男声。 “表妹?你想买东西与我知会一声罢,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一袭月白袍的青少年走进来,见到他口中的“表妹”完好无损才呼了口气,却没想这个一向脾气鲁直的表妹此刻却被一奴婢怼得眼睛都红了。 宜春蹙起眉。 这怎么还一个接一个的,车轮战? 她这样想着,不由得用稍显敌意与警惕的目光看向来者。 “她想抢我的东西,表哥,我可喜欢那支簪子了!” 老颠倒黑白了。 宜春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那个看似能改变战局的男子。 “实在不好意思,我的表妹性格有些直率,许是搅扰了客人们,这里我先道个不是,可她实在是喜欢这簪,我们也是诚信相求,若是可以我愿许以双倍价格,愿能割爱。” 一个簪子罢了,即便是双倍价格也不是什么大钱。 但对方将交易的一方从店家转到了宜春身上,做出谦和的态度,也将事件的性质变了一番。 “不可。”宜春摇了摇头,丝毫没有改变态度。 “你?!敬酒不吃吃……” 那少女本就不情不愿的被拦下,此刻见宜春这油盐不进的木头样差点压不住自己的脾气。 “咳。” 她表哥倒是个理智尚存的人,立即拦下了她。 “可有商量的余地?若是价格合适的话,我们愿意再多付一些,我也不过是想表妹一个愿望罢了。” 那男子温笑着继续问,眼里却流露出丝丝探究。 宜春摇头:“与价格无关,这是我家…” “表哥!她这是讹人嘛,虽然我们顺平伯府是不差这点钱,但这气——” 男子眉毛跳了一下,就像是他的神经也被自己身后透露出娇蛮的少女狠狠地挑逗了一下。 眼神中透露出几丝无言与疲倦。 他从方才开始就竭力避免他们的名讳与身份,端看大半天仍不动如山的雅致站姿,便感眼前的这个奴婢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家族能养出来的。 没想到身边有个人马上自报家门。 果不其然,原本平静地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位身着一席工整衣裙的婢女挑起了眉,肉眼可见的开始打量起他们的模样。 很明显是想将他们与口中的身份对起来。 “无礼,你一个婢子,这什么眼神?!” 难怪。 宜春带着几分了然移开视线。 伯府的姑娘,还不够格凑到安阳公主的眼前。 店外传来嘈杂声,包含着惊呼与压抑住的讨论。 眼见戏台上的闹剧将结,安阳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 手中的茶也几乎凉了,她将杯子放到木桌上,视线看向店外。 只见原不许纵马的街市之上,几人缓缓拉着缰绳让开,从他们队伍的中间缓缓出来一人。 他手持缰绳,宽松的外袍搭在肩上,相比起普通青壮年男子面容显得有些不近天日的苍白。 被一枪扎入腿脚关节,身上还带着几支深入躯体的箭矢的人倒在了他马下。 “哟,挺能跑啊。” 寂静。 原本喧哗的街市,似乎唯独在此处按下了休止符,只余得有些尖利的少年音发出毫不掩饰的讥讽。 他睥睨着马下苟延残喘的人,挑起眉,瞳孔略缩,眼白部分增多,嘴角扯起,显得格外刻薄与不屑一顾。 而后嗤笑了声:“带走,压入刑讯室。” 褚卫今日也在加班。 外面的灯火辉煌与他无关。 他见属下们迅速将地面的人如捡垃圾般捆住捡起,表情立刻归于平静,甚至有些百无聊赖。 他扯了扯缰绳,准备调转马头,视线却不经意间滑过一家店铺的门口。 嗯? 褚卫骤然皱起眉,见那侍卫的站姿与一般贵邸的族卫不太一样,看起来…是皇宫中的。 他迅速将目光投射进店中。 里面站姿端庄的人看似不显眼,对他而言却是个大熟人。 褚卫有些愕然,却也没有犹豫,迅速跳下马,而后喊住一个属下将自己的马匹牵回去。 “刑讯的事你们先操办,还有月余的时间,今日我有事。” “是。” 宜春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站在她面前的顺平伯府的姑娘僵了僵,下意识躲到了她表哥的身后,紧紧攒住了他的袖摆。 平日里在自己家里肆意打发着家中的仆奴们没感觉,出门碰到别人血腥的对待犯人反而惧怕起来。 而且,那个看起来身形纤瘦的少年领口没有明显的男子特征,且没有分毫掩饰过自己的身份。 他手中还攒着隐约泛着血气的马鞭,快步往店内走来。 站在门口守着的侍卫默默地挪开了视线。 褚卫的目光先是视眼前的两人于无物般看向了宜春,见她无奈地摆了摆手。 “这两人是做什么?干扰你办事了吗?” 虽因他在外面办了公,里外的气氛早已改变,不如之前剑拔弩张,但他随意扫了眼,便能轻易从在场的其他人的表现里察觉不对。 “办事倒说不上,更不提干扰…”宜春表情微妙了几分,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过确实添了点乐趣?”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她只觉得这两个人吵闹,乐趣都是别人的。 若是之前,自恃是顺平伯府家嫡长女的少女定是要因为宜春话语中不经意的轻蔑而火冒三丈,理论一番。 但贸然进来的这位少年身上还留有尚未散开的血气,将本是花香而宁静的气氛冲撞般搅乱。 外面的街道以及恢复了之前的喧哗。 留在人脑中的记忆却不会这样迅速消失。 褚卫顺着她的示意望过去。 而另外两个人此时却也后知后觉,眼前婢女的主家其实一直在旁边——他们因为思维局限,一直以为她是被外派出来购物的。 没成想,坐在偏角落地方,一直如壁画般不动声色望着这边的少女一手撑着脸颊,面上带着清甜的笑容。 “初次见面,顺平伯府的小姐?我姓阮,母家在忭州。”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写一些贞洁烈男。 说起来,我与画师沟通的时候和她说,画个美少女公主,男主就给他留一只手吧。 她:?留一手,我懂了。 然后就只画了一只手。 第5章 糖画 ============== 察言观色的褚公公自然不会开口就是殿下。 安阳公主这还未及笄的年龄,不过是出宫游玩一会儿罢了,又没惹什么事,自然不必暴露身份,大动干戈。 完全忘记他以前编排别人时是如何阴阳怪气、斤斤计较的。 “阮小姐,这可真是巧了,公主刚吩咐奴要好好伺候您,就在街上遇到了。” 纤细的少年脊背挺直如松,蹀躞带一绕圈出了他劲瘦的腰身,褚卫熟练地走到了安阳的身侧伸出了手。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明明是谄媚的动作却不显半分,弯腰的动作好像做过千百遍。 便是他这一个动作,旁边少女的表哥立即笃定了他的身份。 习武而不失书卷气,掌权,外貌姣好——若他不习惯地弯腰,表现出这般屈从于人下的姿态,很容易初见时被人误认为世家公子。 但也仅仅是初见。 即便他此刻在“阮小姐”身边这样乖顺。 旁人也不会有分毫忘却,正是同一个人,在方才的门外充斥着不可一世的残酷,与此时判若两人。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少女此刻胆小地躲在她表哥身后,全失了方才的架势。 她只是做事全不留余地,又不是不怕死。 这样想着,她又看向那位阮小姐。 只见阮小姐带着习以为常的笑容,指尖搭在褚卫的掌心,而后顺着他的力度优雅地站了身来。 少年人的手心是温热的,尤其是刚刚还运动过,显得她的手有点凉。 她竟比褚卫还更怡然自得,熟悉这样被伺候的动作,窈窕的身形站起来,像是从壁画中走出的仕女。 少女没注意到,自家表哥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古怪。 忭州的阮家,熟知的就是荣和侯府。 而荣和侯府上一次被人所熟知的事迹…是出了一位皇后。 “你叫什么名字?” 安阳一步步走过来,宜春早已将东西装好递给了门口的侍卫拿着,站到了她的背后。 “…茹溪。”那少女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 安阳“唔”了声,很快,她身侧的褚卫就轻声开口。 “顺平伯府为甘氏。” 甘茹溪自然是没想到自家居然还需要被提醒姓什么,睁大了眼,搞不懂这个从忭州来京城的人做了什么功课。 要知道,玉京的贵族大多自恃比外地高人一等的。 还不等安阳反应,褚卫就轻笑了声。 甘茹溪立刻噤声,属实是有些条件反射了。 只见扶着安阳的少年人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神底部却似乎黑不见底,扫过眼前的两人,声音轻巧。 “我也不懂,玉京这种掉块石头都能砸中三个贵人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在外如此作风?” “你真是促狭。” 安阳轻拍了下他的手,发出了清脆的一响。 褚卫却像是打闹般地笑了笑,又扶住了她的手,像是心疼她手打在自己身上把她打疼了似的按摩了两下。 “我当真是好意,若我没记错,甘大人就职于礼部任侍郎?” 她眉眼如春日般和煦,眸光落过去。甘茹溪一僵,警惕地看着她,颇有色厉内荏的味道。 “甘大人不过中年,便官居四品,当得起我一句未来可期,身为子女,切忌给家中大人增添烦恼。”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两个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甚至一时间听不太出眼前这个少女到底是在阴阳怪气的说教还是真的盼着人好,味道诡异得很。 倒是站在安阳身侧的褚卫嘴角勾了勾。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安阳公主这么说,便是觉得礼部侍郎一职位于四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若是想再进一步,家中便不能有半分差错。 御史台的人大多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想参一个人其实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从家中子女放浪形骸,不知礼数,到在外宿醉、上朝衣物不工整,通通都可以参。 把柄从来都是不嫌多的。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小则同龄人间起了口角,大则口无遮拦,不懂礼数,不敬皇室。 礼部侍郎一旦被撤职在家,仅是礼部之内就有四个虎视眈眈的郎中等着呢。 “走吧。” 安阳侧过身,离开了店内。 徒留表兄妹在那气氛迥异。 甘茹溪:“干嘛呀,你捏疼我了。” 她撇了撇嘴,不满地甩开了自己表哥的手。 “那个女的趾高气扬的,那个后进来的是什么官,就脸长得不错,和她同流合污都欺负我。” 或许是刚刚确实被吓到了,她即便是埋怨,声音也很小。 只是她身侧的青年脸色古怪。 “你别添乱了,收一下脾气,那是宦官,陛下身边的褚公公。” “哈?他是个太——” 甘茹溪一下子被捂住了嘴,瞪大了眼。 居家受约的伯府小姐,对于这位传说中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宦官,在脑中的印象和话本子中的妖魔鬼怪也没多大区别。 “这件事回府之后我会和甘大人说的,在玉京这么多年,你也不小了,该收敛一下脾气了。” 言罢,他愁云遍布地甩袖子走了。 那习惯了被帝侧身边的权宦伺候的少女,便必定不是一个从异地来京的阮家小姐。 想到这里,他脑仁狠狠地疼了起来。 “诶?诶——等等我啊!” 而另一边。 褚卫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献给安阳公主饰品会比外面的差。 经过他手的东西都是层层筛选,再通过他的眼光选出他个人揣测的安阳公主会喜欢的。 但人性普遍是手里有好的,也想瞧瞧外面有什么别的新鲜的。 粗俗一点说就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他方才也示意宜春将那被争夺的蝴蝶簪给他看了眼。 珍贵自然不如他从手里过而后献上的那些个,但雕工远高于其本身材料的价值。 不过,能在街头偶遇安阳公主,而后陪伴着她一同漫步,也是一种额外的收获。 “今日不是什么花神或者上巳节,没有那般热闹。” 褚卫弯着眼角,轻声说道。 安阳茫然地侧了侧头:“什么?” 街道上有些喧哗,她没有太听清,刚好对上了褚卫的视线。 街道上挂着装饰板的小灯笼,橙红色的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落到他的眼瞳里,仿佛将他身上的棱角都柔和了几分。 褚卫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声音明显大了一些,且清晰得如雨滴溅到石面上。 安阳眨了眨眼,点头。 她一时间,竟没分辨出褚卫是不是故意的——但如果是故意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陪本…我出来,是不是搅扰了褚公公的公事?”她看向旁边的糖画铺,下意识往那边走。 老爷爷正在旁边铺着的盘子上洋洋洒洒画了个兔子,手臂侧的转盘上用黑色的圆标出了数字,旁边还站着几个眼巴巴的小孩子, “这是奴…咳,我的荣幸。” 褚卫将几乎滑出了喉口的字眼在少女无言的目光中咽了回去,有些僵硬地改过,无奈道。 安阳语重心长:“做戏要做全。” 褚卫思索了几秒钟,了然地抬起眼,笑道:“哦——阮小姐。” “本也没什么事,审个人而已,也不差这几个时辰,他们也不至于什么都要我亲自做。” 他这般说,就是合乎了安阳的心意。 毕竟在安阳公主眼里,若是属下什么都做不到,那就是管教不当,若是不能为上分忧,那就换人。 安阳公主在关心人这方面,总是直白的可爱。 褚卫单方面这样认为。 “诶,客人们想要些什么。” 将手中刚画好糖蜻蜓递给旁边和年娃似的小孩子,头发花白的老人看了过来,满脸慈祥,并不像为了生计奔波,仿佛做糖画只是单纯图个乐趣。 褚卫抵住了安阳想动的手,而后从荷包里拿出了碎银放入老人有些小坑的老旧碗里。 “小姐来转。”他压着声音,松开了手。 老人本以为他们是年少的情人婚前出游,此刻看到少年那潜移默化般的恭敬态度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眼力。 这并非是男女之间常有的态度。 不如说,他鲜少见男子在女子面前这样自然地放低身段…大部分书生才子,都会下意识地将自己放在更高一等的位置上。 即便是在话本里也一样。 退一步,就像是他们付出、妥协了诸多一般。 安阳一抬手,指针转了好几圈之后停留在了八点的位置。 “小姑娘运气不错啊。” 老爷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摊开一张薄纸,开始挥洒。 没一会儿,一条栩栩如生的金色长龙粘在了竹签之上。 褚卫见安阳眼睛亮了起来,用帕子将那竹签包好递给她。 这玩意儿可比买首饰有意思多了。 安阳又转了一下,这次运气没那么好,拿到了一个兔子形的糖。 “钱还够转一次。”老爷子提醒道。 褚卫问道:“小姐想要什么?” 安阳视线飘了一下,认真地看向他。 “我想拿一个回去敷衍一下家中年迈的老父亲。” 褚卫一怔,笑了起来,点头说好。 指哪打哪的褚公公轻而易举又给她转了个八点。 老爷子:“?” 这是什么练家子,说转哪就转哪? 第6章 兔兔 ============== “我与父亲一人一个。”安阳将那两条龙形的糖画递给宜春,让她包好,而后将自己转的兔子递给了褚卫。 “这个送给你。” 褚卫欣然接过,完全没有对安阳用他的钱买东西送给自己这件事产生什么情绪。 “小姐是称赞奴乖顺如兔吗?”他笑道。 一不留神,自称又冒出来了。 少年眼尾有些上挑,声音里满是探求,夹杂着几丝难以察觉的微妙讨好。 “也算吧?”安阳毫不避让地说,小巧的脸上满是正经,非常认真地回答着他这仿佛玩笑的话。 “我喜欢乖巧、聪明,又不会僭越的人。” 她不喜欢有脱离了掌控的,自作聪明的人。 听言,褚卫竟没有分毫意外。 毕竟,安阳公主这么多年以来,行事方针便正是如此。 僭越之人——或者说是冒犯天家之人会得到怎样残酷的下场,褚卫在皇城十几载,再清楚不过了。 “小姐若有什么喜好的吃食可以记下来,回宫后派人做。” 安阳点头。 “无碍,我明白你的意思。” 便是本朝的事情,还与褚卫息息相关。 他之前奉皇帝之命护送一名宫妃上街游玩,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让不明之物入口。 宫妃不以为然,还觉得褚公公不怀好意,监视还想以下犯上。 褚卫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警醒过的人非要作死,他也拦不住。 事后皇帝责罚了他,却也知归根究底并非他之过,只能小惩大诫。 如今那宫妃大概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行路之中又聊到了上巳节。 “去年踏春赏樱,今年约是又要举办曲水流觞宴?” 安阳试图回忆起来。 “是,已到礼部审批过,金吾卫到时也会在周边护卫,小姐不必担心,这次是在流月山上举办。” 此山与栖霞山几乎比邻,每到夜半之时,月光照映在溪水之中仿佛流动的月光,有诗人在石壁上留赋一首而得名。 “你也在?” 褚卫迟疑了下。 安阳这才将视线从泛着花船的湖面上挪开,直直地看向褚卫。 此事不一定会落到他头上。 褚卫看着少女清冽如泉的目光,乍一看毫无攻击性,却如天光乍破般将他的思路搅乱。 皇帝不希望节日会出事,因此除开金吾卫还会有其余监督,来保证这些世家贵胄不闹出乱子的同时,关注他们的交流动向。 比如东家的孩子拜了西家的师,哪两家看对眼了想联姻,都会一笔一笔记录下来。 她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了这件事,而后无声地想让褚卫去顺她的意。 “会在的,小姐尽可放心,一切不顺心都由得我去做便好。” 褚卫刚应下来,便已经想到接下来大概要费多少心去办这件事。 “我不记得这次的承办是哪家的,我想喝带点甜味的、清淡的酒。” 安阳的手指在褚卫的手背上点着,一边如同夏日私语般吩咐。 “上次韵脚压得不够好,喝了半口把我辣到了。” “您尽可放心,往年的错漏我不会犯。” 褚卫勾着嘴角,细眉挑起,应声道。 不同于现在大多喜好浓眉大眼,部分爱蓄美鬓的审美,他似乎从未想在外形上去模仿那些世家公子。 书卷气倒是发自肺腑,毕竟确实读了好些年书。 只不过撕开表面之下,尽数是肮脏血污,不堪入目。 他经常如此自嘲。 那声音中从容之下不易察觉的自如,让安阳弯眼笑了笑,抬手擦过了面前少年的脸。 褚卫瞳孔一缩,竟僵在了原地。 略显凉意的柔软放在他的脸颊旁,带着些方才沾染的桂香,指尖的可能是调制拿捏之后未曾散去的檀香。 “鲜花赠美人。” 安阳收回手,见他愣住后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野花——她刚在路边摘的,还有水露在上面,颇有些哭笑不得。 “褚公公总这么听话,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安阳将手背在身后,俯了俯身,调侃。 刚刚理直气壮的吩咐的时候可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乍一听全是疑问与旁敲侧击,语气之下全是明令。 “为小姐所吩咐,是奴的本分。” 褚卫恭敬地屈身。 对。 他明明是知道的。 垂着眼的少年清楚地记得,年幼的自己是如何被拖进那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净身的,从此变为残缺之身,迥异于他人。 兄长想要拉着他一同赴死,不愿耻辱苟活,却未曾想到那个时候幼小的自己竟然爆发出了求生欲。 不过是少一截身躯罢了,只要能活下来,又怎么样呢? 那个时候才几岁的他,以为这就和断半截手指没什么区别。 事实上,即使是到了今天,他也这么认为。 要抱有敬畏之心,不可有半分僭越。 褚卫一直做得很好,他也认为自己会从一而终的保持下去。 ……若没有安阳公主。 无关之人的蔑视不值一提,弱小之人的辱骂不足挂齿,褚卫从未因为外人对于宦官的歧视而感到有半分不适。 甚至于,若不是因为他是个太监,他根本不可能能够遇到安阳公主。 他是看着安阳公主从幼童长成了如今的窈窕淑女的。 而后,便在无数个如此刻般的刹那,“不经意”之中,透过少女清澈的眼眸,窥见了他生根发芽的自卑。 褚卫本不自卑。 却在意识到自己有僭越之思的那一刻,产生了巨大的荒谬感。回忆起过去的所见与所得,卑微之感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湮没。 “不早了。” 安阳看了看天色,见褚卫带着面具般的笑容,墨色的眼睛触及到她身上的时候敛了敛,如碎石击起了山间幽泉,而后露出柔顺的表情。 “奴送殿下回去。” 记住自己的身份,白纸黑字记录在籍,是奴,便要恪守成规。 夜色微凉,带走了褚卫身上因奔走升起的温度。 注视着安阳一路走上了马车,甚至在车帘前冲他挥了挥手,而后用灵巧的身姿钻进了马车中。 等完全看不到马车的背影,褚卫的笑容才像是一层皮脱下来般消失在脸上。 回到家中。 在安静到连仆从的脚步声都听不到、空荡荡的房屋之中,一袭白里衣的人坐在床边,手中拿着那根兔子形的糖画。 房间之内简约至极,门窗紧闭。 材料都是上好的木材,工艺也让人赏心悦目,但与“奸佞权宦”这几个字相比,多半还是会让人大跌眼镜。 即便是过去,也有相当多的太监得势之后,收受贿赂,家中满是华贵、彰显富贵之物,仓库里更是琳琅满目。 不少太监因少了一器,又常年在宫中遭鄙弃,低头弯腰,久了之后自然不管是身体和精神都有些毛病。 敛财也不少见,多少在位的官员也干这事。 而他这一屋,皇帝来了都要无言,再批一个清廉。 黑色的发丝半干,垂落在肩颈,有几滴水缓缓滑下,浸湿了些寝衣。 床边的金兽缓缓冒着清烟。 仆从都少有地议论过自家主子怎么都走到皇帝身侧了,还这么一副苦行僧似的架势——总不能是读书,读出了一副酸儒毛病。 他对自己变通的时候速度可快了。 蜡灯闪烁,火光明暗交替。 照着的少年苍白的脸也明晦不定,他半搭着眼,一脚踩在地毯上,一脚踩在床边,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上显露出明显的青筋。 应该要睡了,不早了。 忙碌了一天,耗费了不少体力,晚间还闲逛了许久——即便是心甘情愿的伪装,也是需要气力的。 明天还要起早,去检查审讯结果,而后回宫向皇帝秉明前后。 褚卫甚至在心里细细地排了一遍明天的日常安排,可能会有的意外与解决办法。 但目光却落在那说不上非常精巧的兔子糖画上,久久难以离开。 他曾当着四品大臣的面嗤笑对方教子无方,家中子嗣无端沉溺于情爱,不知轻重,愚昧至极。 可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褚卫将那糖画放到一边的纸张上,而后闭上眼。 他是敬爱安阳公主的。 至少在之前如流沙般的日子里,他都保持的很完美。 可到了今晚,其中一个字却像是被早已生根发芽的欲与执从最底部开始缠住,死死勒紧。 可他是个无根之人。 没有家族,没有繁衍的能力,甚至没有未来。 他在内书堂读过史,历来没有哪个走到高位、权财加身的宦官能有什么好下场。 但依旧有无数的太监为了这个目标不停前行,为的不过是个及时行乐,他们不似宫女,到了年龄还能外放出宫。 褚卫开始漫无边际的发散。 之前安阳公主曾言想让他到身边伺候,这并非不可能。 他若能到安阳公主身边,往后被特赦放出宫,跟在她身边做个管家也是使得的。 要是皇帝给赐婚了,他也能倚老卖老,帮不愿处理后宅、宴会事项的安阳公主操持家务。 她肯定是百般乐意的。 就连元后留在她身边的常嬷嬷,都在这些年的潜移默化之下,对他的印象很好。 这事办起来也不难,比他平日里需要用的手段容易得多。 ……本该是这样。 夜风拂灭了灯火。 褚卫躺在一片漆黑之中,许久才在身心俱疲之下坠入睡眠。 -------------------- 作者有话要说: 街市上的一小步,感情线上的一大步。 第7章 举例 ============== 相比起上诉人们参东家铺张浪费、西家市内纵马、南家结党营私、北家侵占民田的弹劾。 安阳公主难得自主出宫一事反而让皇帝感觉到有几分新奇。 她的糖画送的比司宫台的密报还要快。 皇帝看着那龙形的糖画,沉思许久。 颇有些岁月不饶人的感觉。 安阳乃他所出的嫡公主,元后离逝早,皇帝也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就只能去询问当朝尚书,而后照本宣科。 但很显然,安阳公主不知是随了谁,成长起来特别有自己的想法。 或许,人注定是对自己倾注了更多心思的人,有更多的偏爱。 即便是刚封的继后不到一年的功夫便有孕,并且生出了他第一个儿子,他心中的天平依然向被自己抚养长大的嫡女倾斜。 历朝并非没有女子称帝,只不过相对于男子来说少之又少。 女子天然承担了孕育后代的责任,即便是到了大昭,也有不少女子生产时丧命。 而女帝一旦因子丧命,后患无穷。 且户部每年有明确的统计死亡数量,皇帝依然曾让安阳翻阅过自己的奏折和密报。 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几乎是再明显不过的示意了。 却不想,安阳既不像有些人那样战战兢兢,害怕犯错,也不好高骛远,妄图表现。 少女只是和翻话本子似的,一边看着奏折,一边像午后闲聊般问着他,这些人私下有什么关系,亦或是说出她“此人将责卸于他人,但反应挺快。”的见解。 她没有任何偏好,平淡得如于阳春三月抚琴作画。 “有人参庄氏结党营私?儿臣隐约记得庄家似有良田数万亩,京内也有不少上好的铺子…父皇不如彻查看看?想来国库能有一笔新的入账。” 华阳公主的母亲正是庄氏,位列贤妃。 少女手抵在下巴,垂着眼。 她的言下之意相当露骨。 结果不重要。 她不在乎这弹劾是捕风捉影还是凭空捏造,她只是想借这一参来让庄氏出血,来补一补因国库不够充盈而不能顺利发布其余政令的坑。 钱不够还不简单?今天是个好天气,来让我们刮一刮世家的油水吧。 皇帝都被她这完全不似少师与尚书那一袭风骨教出来的样子给惊到了。 ——他自己也没有这么简单粗暴。 皇帝上了年纪在意名声,一般会委婉一点。 却不想自家这被外人看来端丽儒雅的女儿,外貌窈窕若春柳,说出的话反而比他鲁直得多。 安阳用相对而言非常快的速度将折子全部看完了,若说皇帝是八分谨慎二分疏懒,她就是八分敷衍。 她其实心里更清楚,虽然乍一看像极了偏爱,但若她真的兢兢业业做事,表达出了对继位的诉求,皇帝又会是另一个态度。 仅仅是这一次,皇帝就明白的安阳的态度。 要她看个折子虽然不至于和上刑一样,但也和年少的孩童被压着进学堂没什么区别。 且她有自己一套自圆其说的逻辑,重点在于她想要做什么,剩下的就是来找机会促成这件事。 若是她继任皇帝一位,那想必御史台没过多久就会被她拿捏成她的鹰犬,而后只要随意地召来殿后闲聊几次,暗示一下意思,而后便化为刀,为她想颁布的政令添砖加瓦。 此事并非坏事,但也绝不尽为好事。 皇帝也没想过,自家女儿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有当暴君的潜质。 但两人都不约而同、清楚的默认了打压、削弱世家的重要性。 … 事后当事人之一试图澄清。 安阳:倒也不是恨世家,只是确实来钱快,时不时撸一把肯定很爽啦,只要事不大也不会无缘无故抄家流放一条龙。 总之。 既然安阳公主已经狠狠地通过自己的行为,证明了自己对皇位没有兴趣。 那么皇帝只能一边感慨不需要为下一个女帝费心子嗣问题,一边又可惜那么合心意的女儿竟想撂挑子跑路,不得不找个下家,立了继后嫡子为太子。 当然,不想当皇帝的公主不代表能什么都不做。 占据了那么多教育资源就必须要干点活也是正常的。 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 安阳公主马上就要及笄了。 皇帝愁啊,中年男人的脸上满是辛勤多年、起早贪黑得来的皱纹。 她那个小身板看起来就不太像是能撑过生育之苦的。 因为愁得太过明显,不说旁边的王公公,连前来禀报其余公事的褚卫也一眼看出。 褚卫:说实话,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明显不如说有点刻意。 当然,这种话善解人意的褚公公也只会在心里想。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皇帝深深地叹气。 王公公:“……” 实不相瞒,这出戏,其实在褚卫来之前,他已经看过一遍了。 很显然,皇帝对身边掌印的答案不太满意。 “为陛下分忧是奴应尽职责,敢问这愁又是从何说起?” 褚卫目光扫过面如菜色的王公公,给心里垫了个底,两手一恭,温和铺出台阶。 “唉,你们也知道,安阳的及笄礼近在眼前,不知不觉也到了要成亲的年龄,她又是个极有主见的,这人选——” 说着,皇帝又摇了摇头。 褚卫心下一空。 他确实没想过,昨天夜里还在为这件事辗转反侧,今日这铡刀就差点砸到他面前。 “陛下爱女心切,有此烦忧,可惜奴心中却也并无最为合适的人选。”褚卫故作一叹。 皇帝看着他。 “世上本也无完全之人,有玉树临风、貌若潘安徐氏嫡长者,或有些许才名,与安阳公主合得上,但不禁有偶尔流连花丛的陋习。” 褚公公在皇帝面前像是说话比较温和、委婉,颇有天子门生的意思,在说那缺漏之前大句都为表扬。 但若连他都用“偶尔”、“不禁”这样的词汇,怕事实就远不止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皇帝脸上一沉。 “不可,身为世家子弟,却立身不正,家风歪斜,此等沉迷风尘之人,谈何能与朕的爱女相提并论!褚卫慎言。” “那,刑部侍郎的王大人也可当得一句年少有为,虽姿容不如徐氏,可家中清净,通房小妾总也不过三人之——” 目前拿捏着玉京情报网的褚卫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一般,眼神熠熠,在王公公一言难尽的表情中,抬着手指连掐带数,连举了五个例子。 “陛下,您也体谅一下世家的教养方式,他们向来眼高于顶,家中财帛遍身之人,即便不去长乐馆之地,也难免身边有数个女子伺候。” 褚卫自顾自地连柴带火一把全丢了下去,丝毫不管后续发展。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皇帝反而不想体谅这群人了。 皇帝黑着脸看着褚卫。 只见他面对皇帝的死亡凝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闭上了,而后装作不善言辞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王公公:这还不如之前他说的呢,后生就是菜! “是奴考虑不周。” 皇帝抬手捏了捏人中,语气中透出深深的疲惫。 “唉,倒也不怪你们,朕倒是不担心安阳嫁过去后如何持家,只是觉得朕这般悉心□□、几乎完美无缺的女儿,即便是一方亲王也是当得的,却要便宜给了哪家的不修边幅的小子,着实可惜。” 褚卫瞳孔一缩,几乎是反射性地看向了一边的王公公,见老人撇着嘴摇了摇拂尘,才回过来。 这等评价,但凡给继后听见了,都不堪设想。 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开口问。 “说起来,华阳近来如何?” “您可有所不知,华阳公主与其驸马在公主府内分居二处,互不干涉,公主幕僚有十来数人,几乎夜夜笙歌,好不快活,今日还想宴请安阳公主……” 王公公见这话题可安全多了,马上弯着眉、眯着眼上前说道。 皇帝本对华阳公主这般放浪形骸之举也不甚满意。 但刚刚受了褚卫那些神奇例子的刺激,他觉得这样也挺好,未必过得不舒服。 那群世家子弟不论高低,皆是那般肆意,怎么只有他己出的公主不过是在自家府邸中玩乐罢了,还要受那群人的不断讥讽。 华阳的风评差,不都是那群人风言风语、人云亦云传出来的吗?! 之前不觉得,现在回过神来越想越气。 可见,皇帝自认他作为父亲的可以说两句,但是你如果也这么说,那你就是以下犯上,冒犯皇室威严。 华阳这样放肆皇帝倒也觉得正常。 虽然她母亲贤妃是个恪守本分的,但自古便有母子截然相反性格的说法,可能也是一种天然的互补。 皇帝:“也罢,此事朕也不想管了,看她自个的心意吧,到时候想嫁谁直接来与朕说一声赐婚,不想嫁反正也少不了她的公主府与封地,短谁还能短得了她。” 一副本来朕也不是做什么媒的料子,要不是皇后不在他想都不会想这破事的架势,皇帝放弃了思考。 就这样吧。 他恹恹地挥了挥手。 而同在殿内伺候的另外两位,王公公看见这个危险话题终于结束,默默地呼了口气。 而褚卫则默默地开始准备告退的措辞。 第8章 落泪 ============== 上巳节当日。 褚卫一袭司宫台的服饰,他面如冠玉,双手合拢,脊背笔直如戒尺,身后跟着一干人,走起路来毫无声响。 虽然费了些功夫,但对于曲水流觞宴换个监视者这种事,皇帝向来是不在意具体明面上的执行人是谁。 反正地字号的暗卫肯定或藏在司宫台的太监里,或在阴影处拿着本子记录。 若是大臣与诰命夫人们在场肯定能发现。 但一般只是出来社交玩乐的少爷小姐们,注定是发现不了某位在流言中早已编篡得不成人样的奸宦也在场的。 不如说,褚公公不在这里才正常。 说来,自从那次与皇帝的密谈之后,褚卫几乎没有正面见过安阳公主。 “散开。” 褚卫侧过头,见身边的人迅速消失在背后,而后抬头。 只见坐在亭边,溪畔的少女手中捧着一杯茶,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身上的服制不至宫中那般正式,但相较于踏青而言还是隆重许多。 一般而言,坐在安阳身侧的必然是四公主,她乃高昭仪所出,性格随了其母怯懦不爱生事,这等活动也未曾出宫。 四公主不在,坐在她身侧的便成了荣临公府家的嫡次女方羡青,和明陵大长公主的女儿裴霁月,也就是舞源郡主。 舞源郡主年龄比安阳大,硬要算是算得上安阳一句表姐的。 但是明陵大长公主不管是和华阳公主还是安阳的关系都不太好。 她一面觉得华阳性格与当世宗妇不合,不知礼法,丢了皇室女眷的脸,在外痛斥她的言行举止,一面又和安阳的母后关系极差。 这件事是常嬷嬷和她说的。 作为元后身边的老人,向来在安阳面前表现得十分温吞、豁达的常嬷嬷都表现出了相当明显的厌烦。 这对于一个在宫中许久,荣辱不惊典范的老人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这反而引起了安阳的兴趣。 若只是常嬷嬷评说还不够,在褚卫接管了司宫台大权之后,她调取卷宗——尤其是非常过去的,甚至不需要皇帝的敕令。 一言以蔽之,安阳觉得明陵大长公主缺心眼。 这位目前幸存下来的唯一一位皇帝同龄亲属,曾对元后百般挑剔。 从阮家并非玉京世家、也不能给予皇室足够的助力,到元后的容貌不如明陵的闺中密友卢氏。 一个人要挑刺,理由简直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卢家。好消息是卢家还健在,坏消息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卢国公府了,而是宁止伯府。 连降两级,对过去如日中天的卢家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顺带一提,明陵大长公主对华阳有意见,对安阳自然也有。 某种意义上也不失为一种雨露均沾。 她单方面认定风评温和优雅、又才华出众的安阳汲汲营营,利欲熏心,且为人善于伪装,难以对付。 如果说之前的甘茹溪在安阳眼里是愚蠢的匪夷所思。 顶多让她好奇顺平伯府的人是管束不利,还是自顾自宅斗没通知到家主。 那明陵大长公主就是纯粹的——没救。 明陵大长公主的女儿能得一个郡主和封号已经是皇帝相当给面子了。 换而言之,多的,想都不要想。 也因此,舞源郡主在安阳的眼里,甚至还不如一些县主顺眼。 “不久前我得了一失传古琴谱,殿下可有时间一赏?” 裴霁月开口,语气似有些不习惯的讨好。 “咦,今日这罚酒竟是梨花酒,光闻味便沁人心脾,想来是下了心思的。” “这是罚酒,口味虽清甜,但醉人,切忌贪杯。”安阳瞥了瞥方羡青手中的杯子,轻声说道,指尖一点。 说罢,她才略微侧过身,温和地看着表情僵硬的裴霁月。 “这等稀世琴谱还是要在裴家才能发挥它的最大作用,若是有缘,想必本宫也能听到,就不夺人所爱了。” 她声音柔和若春风拂面,眼眸里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之意。 安阳又不是没听过对方母亲对她沽名钓誉的指点,能让裴霁月坐在她旁边完全是看皇帝给那封号的面子——毕竟座位按品降序排列。 就算褚卫真的把裴霁月安排在别的位置,那她可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凭依着郡主身份闹着上来。 她向来是不吝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明陵和她女儿的。 安阳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与这等人撕破脸皮争吵,显得她和这些人蠢得如出一辙,耳目一新。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脑子好用。 直到遇到了这群人。 阳光和煦,如金纱般笼罩着山岭,高大的树木为他们遮蔽了不少金光,依旧有不少束光打下来,如同无数条丝带。 落在溪流中的阳光让那托着酒盏的水看起来波光粼粼,如流动的晶粉。 还有贵女伸手去捧着,任由这带着光华的水流过自己的指缝。 安阳见酒盏滑过自己面前,落到下一处,耳畔听着对面有青年和着歌,目光蓦然挪开,望向了下方山石站着的少年。 一袭宫中制服的少年正抬头望向她。 有温柔的光打在他的眼睫上,在眼下留出一层浅浅的阴影,往日漆黑的瞳孔此刻看起来像透彻的暖褐色。 好像原本苍白而棱角分明的面容,都被盎然的春光柔化了许多。 安阳的心情难得地回调了几分。 她看过许多人的脸,有的人天生国字脸,有的就是颧骨或者额头突出,骨骼外凸而显得有棱有角。 但褚卫他明显是瘦的,奇异的是她并不觉得难看。 可能是因为瘦而不柴…? 她知道的比褚卫想象的还要多。 大抵是刚入宫去势后,遭到过各种打压留下来的毛病。比如说褚公公大部分时候厌食,不吃胃部泛酸作呕,吃了又难以下咽,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但他要学习、劳作,后来还要习武,体力跟不上,又不得不吃。 当时年纪小,还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把干涩到噎人的馒头往嘴里塞。 这个时代的馒头可远没有未来那么绵软,硬得让人头皮发麻,像是黑暗料理界用几百年的老面发出来的。 宫里的下人向来如此,即便是打碎了牙都要往下咽,更何况只是饭菜而已。 褚卫那个时候难受,看不上他、嘲笑他的人更多。 安阳知道这件事时乐了好几天。 而后派人偷偷给他准备爽口的小菜,量少、不易发现,但也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 褚卫一开始下意识抵触,但如果真的因为这种在宫外都不值一两文钱的东西拒绝,又显得不识好歹。 最后也只能安静地接受下来,而后更努力地克服自己的问题。 好在安阳也只是意思意思送了几次,等他没那么难受了自然让人罢了手。 安阳弯着眼,和招小狗似的招了招手。 褚卫看了看她所在的位置,安静地避开了人多的地方,踏着阴影,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快速挪到了少女的身侧。 他蹲下,垂着头,如同听后差遣的属下般探身,眼尾上挑,带着笑意。 安阳打量了一下他眼下略显的青黑,明显是最近没睡好,手指抬着,毫不避讳地在他的脸上点了点。 稍显尖锐的指甲触碰到他略微敷粉的脸,印出一个小陷儿。 安阳戳了戳,而后收回手的时候被托住了手腕:“若是实在繁忙,不来也无不可。” 褚卫一听就知道她是认真的,少女很少有在他面前说反话,顶多是拐着弯暗示。 “殿下难得亲自予奴谕令,岂敢不从。” 他捧着少女柔弱柳条的手,宛若捧着世间珍宝,声音清晰、贴心而不谄媚。 难怪皇帝用他用的得心应手,安阳自己来她也要犹豫一下。 “办事得力有赏。” 安阳任由手从他温热的掌心滑过,她的手上还有方才拂水的凉意与水渍,而后带着调笑的语气开口。 发髻上的金钗垂下如数根柳条般的细翟羽,月白色的褙子垂下,米色的百褶裙曳地,其上还落了几片花瓣。 “却之不恭,奴便安心受了。” 褚卫半眯着眼,作了几分精明的笑意,视线滑过安阳手指上的白玉扳指,玉质细腻,是他以前送的。 他心中微哂,嘴角一勾。 见得多了,外面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他精挑细选献上去的,玩个一两次便罢了,还是要好东西才上得了台面。 不过,他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在安阳公主面前露个脸的。 “殿下可忙?奴厚颜想占您片刻休憩时间,可否讨个……” “嗯?现下即可。” 安阳扫了眼,见下面有男女开始对诗,她此时离开也无伤大雅,抬手让他扶住,站起身来,安静地离开亭边。 “何事?与本宫有关?” 安阳疑惑地看向亦步亦趋扶着自己的褚公公。 她只是在奇怪,若当真与她有偌大关联,那她怎会分毫未曾从父皇以及常嬷嬷口中听到。 “也是意外,不久前陛下于明政殿的书房中议事,后询问起公主的及笄礼,便顺势聊起了您的婚事。” 他压低声音,仿佛生怕隔墙有耳,走漏了风声。 安阳:“?”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认真的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男主敷粉,最后决定给他按上去。 美丽太监要以色侍人,要讲究一点的。 能让他习武已经是我大发善心了,主要还是想着要有可持续发展的体力。 嗯?我没有别的意思。 第9章 山间 ============== “竟是如此。” 听完褚卫简洁明了的口述。 安阳缓缓地挑起了一根眉,手下意识抵在下巴前。 “不过本宫原也没有如明陵一般成为宗妇,而后为世家子弟生儿育女的打算。” 虽是陈述的语气,但沾了“明陵”二字,这句话就变成了单纯的贬义。 她穿越过来可不是专门为了体验一下生育之苦的。 她话音刚落,褚卫就觉吃了半记定心丸。 为什么是半记?太简单了,人是会变的。 至少此时此刻,安阳公主并没有嫁入世家的想法,已经是非常合乎他心意的了。 若说那天夜里他还在踌躇不决,第二天在皇帝面前说出那样话的瞬间,其实就已经斩断了他的后路。 他的思想还在彷徨,身体却已经顺应了最心底的意愿,果断做出了决定。 敬与爱,从来不是对立面。 褚卫踏向她的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唯独这一次,鲁莽又超脱礼法。 一个太监觊觎当朝嫡公主,多么荒谬。 他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付诸代价,来得到安阳公主的垂眸。 即便不是爱,即便是神佛般的怜悯——他也在所不惜。 “情爱容易让人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 少女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雪白的手指勾勒出优雅的弧度,指甲上印着浅蓝色的小花。 浸润着水意的风撩起她的发丝,有几缕贴到了她的脸颊边。 “一叶障目的例子,本宫见过的不计其数……那么,你呢?”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面前少年耳畔的细小柳叶,却分毫未触碰到他的身躯。 褚卫下意识迅速地眨了眨眼,掩盖过自己心下一紧。 “不少太监得势后,到了一定年龄,无论是身边的人撺掇,还是确有此意,都会找个宫女作对食,更甚者会找宫外落魄了的官家小姐放入宅邸之中。” 她的音调缓慢而有韵律,分句清晰,宛如水滴须须从冰柱上落下。 见他不答,安阳调侃般地抬手,用袖子遮住半边脸,眼神如弯月眯起,漆黑的瞳孔望向身旁的褚卫,带着丝调侃。 “褚公公,莫非未曾作此打算?” 褚卫只感觉背后一凉,这种显而易见的敲打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 安阳公主这样说,语气流露半分亲昵,却又让人完全不到温度。 仿佛在说若是他沉湎于女色,手中的工具便不利索了,会让人感觉麻烦,不如换一把新的。 “殿下明鉴,奴从未有过这等想法,若说是司宫台的其余人有哪等污了人眼的媚上之举,也被奴一一整治过。” 褚卫寻思退后一步,抬手躬身,行了个大礼,声音郑重,似生怕她有误会。 安阳既然提及,那必定是有风声走漏。 褚卫身边确实有人自作聪明,或威胁或利诱了宫女往他身上凑。 思及此等无趣之事,他甚至无言地蹙起了眉。 宫中即便是太监,在宫女眼里也是明确分了三五九等的。 进过内书堂读过书的比干过体力活的好,样貌清秀、举止讲究的,自然又要比白胖、尖酸身上还带味的要好,细细列举下来数不胜数。 宫女们可比宫外的普通女孩要眼睛尖。精明些,自然也难糊弄。 假如都是做对食,能有个不缺钱财,外貌还上称的,指不定比宫外的普通男人好——毕竟,反正都要受些嗟磨,再怎么皮肉伤也比生个孩子要好。 这样看来,褚卫还是太监中顶尖的香饽饽,位高权重,外貌上乘,还在皇帝身边做事,除了为人刻薄、做事血腥了些。 只要鱼饵够香,总有人愿意上钩。 而有些十四五的宫女们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指望不上还未学人事的小太子,更不敢想已经往中老年直直奔去的皇帝。 站在皇帝身边的褚卫,反而变得十分明显。 虽然褚卫他手段令人心悸,但万一自己就是那朵解语花呢?万一他就对自己不一样呢! 他之前孤家寡人,说不定就是因为没遇到自己呢! 当然这些美好的幻想很快就寂灭了。 站在王公公身边,显得本就瘦的身形更加纤细的少年,在面对会给自己于上位者心中的风评增加污点的问题时,显得格外敏锐与厌恶。 即便是继后妄想将身边人与他撮合,他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明明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竟敢明目张胆窥伺帝侧,当真愚不可及。 这种皇帝看了眼都觉得碍眼到头皮发麻的伎俩,褚卫如何能接受。 大多数太监找个对食不过是为了在宫中找个临时的伴。 到了褚卫这里,他只觉得这些人要往自己身边塞眼线。 天知道他怎么可能把机密放在这些人能触碰的地方,不然还指望他能自己说出口吗。 想都不要想。 他都不希望这些人离自己的距离低于一丈远。 只见安阳轻笑出声,抬手将他拱着的手一抬,示意他起身。 “这般如临大敌的架势,倒像是本宫在刻意为难你,只是说若你找了对食,倒不方便找你办事了,麻烦的反而是本宫。” 这样好用又养眼的属下,但凡在家里养了人,就像是钝了的刀,能用,但不好用。 有了软肋,便会处处受掣肘。 那和废了也没什么区别。 “定不负所托,奴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语落他又要倾身,被安阳拉住了。 “差不多行了,今日出来踏青,本来是要夸你办事得本宫心意,在这里可别行大礼了。” 安阳顺势随意地搭在他的手臂,阳光落在她的耳畔,重瓣山茶形的耳饰点缀在她柔软的耳垂上,显得格外精巧。 “你送来的那些小物件,本宫甚是心悦,比父皇大手一挥往我这里运的要走心多了。” 她带着些随意地说出了真相。 褚卫心下一松,知道刚才那关是平稳度过,这才放松了方才起从太阳穴开始就紧绷住的眼睛,笑着说道。 “可不敢与陛下比较,不过是些迎合女君的小心思罢了,能得殿下喜欢是奴之幸事。” “近日礼部已经在审批秋猎的事宜,殿下若有准备需得提早安排……” 一般来说,大部分事情都会提前一至三年压到礼部的桌案上,越是隆重,越要提早,秋猎相对而言只能算平常。 按照每年的规矩办,大抵出不了很大的差错,便是只提前半年也没什么。 褚卫也不过与安阳提前说,是怕她忘了有所安排。 “……” 在褚卫好笑的目光中,安阳的眼神难以掩饰地露出了些许恹恹。 呃啊。 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她怎么感觉前几天才办过。 秋天,民间俗称多事之秋,一般指农事。 当然,集合了玉京贵胄的秋猎,就是安阳眼中多事之秋的代名词。 至少在安阳眼里,一件好事和九件坏事一起来,约等于没有好事。 她捏了捏鼻梁,感觉已经提前预定了低血压治疗方案。 “本宫知道了,回去与常嬷嬷道一声。” 这还在春天呢,不,不慌。 “殿下现下若不急着回去,可要到茶舍旁烤只梨?奴想着虽春寒已过,但在溪边饮酒还是易受凉,不如烤梨暖胃,也解酒。” “可。” 众人兴致高了便爱饮酒,安阳自然也逃不过要客套几番,现下虽清醒,但已有些倦意。 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她倚着褚卫来到茶舍一边。 茶舍自然不是流月山上营业的小作坊,而是他们为了招待来客临时租赁的房舍来布置。 这里又不曾有什么名寺古庙,哪里会有生意人。 木屋里飘出的茶香沁人心脾,虽不是什么名品贡茶,但在山间也别有一番滋味。 安阳甚至觉得,他布置的时候大约连这点细琐部分也刻意迎合了她的口味。 “殿下可要净手?” 说着,褚卫拉开一旁的漆盒,里面有花露与温热的软帕,有熏香味散出来。 安阳:“……”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脸上没表情,心思却在开小差。 大概未来有一段时间相当流行的娇夫文学,里面的女主角就是这种感觉吧。 理智告诉不应该这样完全享受对方的奉献与爱,但是身体真的感觉很爽。 她本想拒绝,但这真的太令人舒适了。 然后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成习惯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褚卫在她面前有点如临大敌,就像刚刚她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他就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她擦擦手就拖下去上刑一样。 没有那么夸张,不要把人看得这么可怕。 她只是想到网络流行文里不少主角,不谈恋爱啥事没有,一谈恋爱受伤、残疾、中毒、误会、决裂五毒俱全。 虽然看得挺爽的,但灵感来源于生活,她只是好心试探一句。 他想碰这情爱两字当然可以,再想要安阳护着,那可不能了。 人的心只有一份,分给了别人,那她能拿到的自然就会少。 安阳可不是纯纯慈善家,说不接受就不接受。 少年自己先拿山泉水冲洗了一次,而后捧住安阳的手,指腹上的薄茧不经意间蹭到她的手心。 -------------------- 作者有话要说: 作收满百和预收满百的加更会留到V后,该有的都会有的,不要说我短啦(哀叹) 第10章 幻觉 ============== 在褚卫之前,安阳一直对习武之人有刻板印象。 什么“一身腱子肉”、“会使蛮力”、“不知轻重”之类的。 而褚公公无疑身体力行的为她破除了这份印象。 少年的手骨纤长有致,在光下白得有些病态,轻柔地托着安阳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手心擦到指缝。 温柔而不失力度,一寸一寸抚着按摩而过,掠过指尖的时候,安阳惬意地眯起了眼,双手仿佛有几分酥麻感。 等擦净之后将玫瑰花露润过一遍,褚卫才松开她的手。 乍一看极其细致,但他动作极快,做完后引着她落座。 虽然说是问她有没有烤梨的兴致,但褚卫压根没想过让她动手。 他现如今除了皇帝与安阳公主,几乎没有伺候人的时候,现在拿着烤具点上火,拿出匕首将早已洗净的梨开始削皮去核。 安阳手撑着脸颊,看着褚卫的手利落地削完皮,然后在他去核的时候把那一整条皮拿到眼前,在他愣了一下的目光中绕成圈。 “精湛如斯。” 安阳深沉地夸了一句,而后笑起来。 “本宫是没办法削成一整条还薄如蝉翼的。” 说着,她指了指薄得几乎能透过光的梨子皮。 不光是刀工,更是选梨的眼光。她以前又不是没吃过厚皮的梨。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见她语气轻松,褚卫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逐步放松下来。 他第一次觉得,以前剥的人皮有存在的价值。 为了不让血迸溅到衣服上,他也花了相当的功夫——毕竟,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当上掌印的。 被皇帝派遣下去当别人的手下,很容易被误作是失了势,不受皇帝待见,遇到了别人的下马威,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在牢狱里待上一个月,人都能瘦一圈。 当然这些事儿,褚卫自然不会说出来扫人兴致。 见到眼前的少女提着兴致看自己的手,他动作愈发利索,甚至还带着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下回有时间,让褚公公尝尝本宫的茶艺。” 安阳喜欢清冽可口的茶,相当不习惯往里面加盐、八角、茱萸那类的调味品。 以前有人请她品这类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闻一闻味儿,然后假装沾一沾杯壁就放下来,纯夸。 喝是不可能喝的,喝完她眼前一片黑那就难受了。 褚卫眨了下眼,眼尾略微上挑,压低声音。 “可要奴准备些糖霜与奶?殿□□寒,不宜多食冰,拿冰垫着便可。” 他们坐在一个很隐秘的安静之地,茶舍里几乎也没有人声,他这样倒像是线人接头。 安阳心虚了一下。 要炫个奶茶真是艰难。 “…备着。” 她脸上带着几分撒娇似的埋怨。 梨子的香味随着热气熏着很快蔓延开来,甜而不腻的气息让安阳的脸颊都绯了几分。 她接过褚卫递过来的勺子,挖了一小块,吹了两下,而后往嘴里送。 充满水分的梨肉被烤后变得绵软,解渴的同时还能垫垫肚子,温润也不至于让人不方便。 “手艺甚得本宫心意,若你是个良家子,本宫指不定把强抢回家,操持家务,日日为本宫所累。” 安阳咽下几口梨肉,感慨道。 褚卫单眉一调。 这句话旁人说,大半要少根舌头,偏是安阳公主这样说,本是单纯调侃的语气,进了他的耳便增添了几分暧昧。 他是有心之人,有所思,便有所想。正如这本是无恙的玩笑话,听了,便也像是有了他幻梦中的颜色。 褚卫嘴上说着讨饶的话,带着笑意、充满着少年意气的脸上甚至透露出几分他早已不该有的青涩。 他知道,像是安阳公主这般的年纪,大抵都是喜欢这样样貌与活力的美青年。 他没有,但他可以演。 只要安阳公主喜欢,他就能一直演下去。 演一时也是演,演一辈子也是演,只要她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心下却凉如寒冰。 他常常在浑身烧灼痕迹,愤慨而骂,如果当初如何的人面前嗤笑。 这世上哪来的如果?一切痛苦,皆是咎由自取。 此刻他却又在心里暗想,如果有一天安阳公主的目光挪向了这般的“良家子”,他会捏造一个不容宽恕、完美无缺的理由,然后将这人大卸八块,抽皮扒筋。 不,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一个人有机会,走到安阳公主的面前。 褚公公手指放在木桌之上,指腹缓慢地往后摩拭了几分,仿佛是心中杀意涌动的征兆。 他按捺得很好,笑容好看得让安阳都侧目了几分。 褚卫一边为这样肮脏又下贱,胆大包天想要僭越公主的自己作呕,一边又为有朝一日能在她沉睡中亲吻她指尖的未来而兴奋的血液都要升温。 他听到心脏在胸膛中跳动,平稳而又坚定。 依稀间,那被拿来为安阳削皮的小上仿佛又出现了骇人的黏稠血迹。 再一眨眼,刀上又毫无痕迹——又来了,这无趣的幻觉。 “若能有幸到殿下身边伺候,奴定会为殿下扫清一切后顾之忧。” 他说话柔和,仿佛轻如鸿毛。 但其话中意思没有一人敢小觑。 “时候不早了,奴送您回去。” “若是父皇问起,你就说是本宫非要你伺候着,恕你擅离职守之罪。” 安阳搭住他的手,随着他的力气轻松一起,随意地说道。 “殿下不必担心,奴自有安排。” 少年微笑着,等安阳撇开他走远了些,又回头一看,远看又感觉他脸上带着似乎每一寸都测量精准的面具。 像极了玉京之中久居深宫的规矩人,亦或是一板一眼的世家主妇。 回去筵席,曲水流觞已然结束,远远就听到悠扬的古琴声,还有人拿起画布席地而坐,随意地磨了几下墨条便开始下笔。 安阳没走几步就感觉到一股视线,她疑惑地看过去,发现一人迅速侧过身。 谁啊。 她眯了眯眼,一时没想起来,回到座位上看到不远处的裴霁月才想起来。 哦,一家人,那人大抵是裴家子弟吧。 既然是裴家人,那就不必深想,没有什么敷衍的必要。 明陵去找太后告状都拿她没办法,区区裴家人。 没坑他们几万金拿去填军饷已经是她善心大发了。 破事要皇帝自己想。 这么说来,虽然她不怎么关心,但裴霁月看她的眼神确实带着几分抗拒的敌意。 一件事没什么,裴家与明陵沆瀣一气,和她不对付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两件事叠加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事。 安阳收回视线时脸色带了几分思索。 “殿下?可是有什么事?” 一旁的方羡青问道,脸色带着几分疑虑。 “舞源看本宫的眼神不对劲,裴家有什么打算?与本宫有关?” 安阳思索的时候下意识用指尖点着石桌面,她语速较快,压得偏低。 方羡青一愣。 “殿下?之前有传闻,阮家似乎有与裴家联姻的打算,您不知道?” 安阳:“?” 她眼睛睁大,看向了方羡青。 她又不是皇帝每天看密报,她怎么知道。 不要表现得像是她每天耳听八方一样。 两人面面相觑。 “哪里来的谣言。” 安阳手停住了,眼神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深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仿佛在匀速打着拍子。 无碍。 阮家的人马上要到京,是真是假,这谣言是从何处传来,一问便知。 她要让胆敢冒犯她,让她蒙羞的人付出代价。 安阳侧过头,俯视着曲折而下、九转十八弯的溪流。 亭边有人作画许久,卷上绘着下方数位宾客尽欢的场景。 漆黑的眼眸垂下,半边袖子遮颜,她面上未曾带分毫表情,柔和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疏离,仿佛从云端之上观察大地。 她可能别的不擅长,只是在本是闲暇的时候记仇记地格外清楚。 山腰上有一座前朝府邸,如今产地自然到了皇帝手中,每逢这等日子,经过礼部审批便会特别开放给贵族子弟们休憩。 这座府邸正是一位富商为了观赏月下流泉而建造,富丽堂皇,巧夺天工,在经过工部计划修缮后变得符合皇家规制与气派。 少部分贵女已然在太阳落下之前下山,大部分人还是更愿意欣赏流月山的名景。 恰逢天气合适,月光如洗,不必出门也能通过窗沿欣赏下方之景。 多得是人想要酣畅饮酒酒作诗,但为了在公主面前保持仪态而作罢。 华阳公主便罢了,安阳公主可不行,还是有点包袱。 而她本人正在最上方的房间窗边下棋。 坐在她对面的——赫然是一只鸭子。 是一只常规意义上的鸭,它的白羽齐整,又带着几分刚经历过奔波的洒脱,眼神黝黑却明亮,此刻精神奕奕地坐在她的对面。 如果不出意外,它本应该作为厨房的下酒菜材料,鸭肉拿来片,鸭皮拿来煎,鸭架下过锅一炮,大火烹后香酥诱人。 原本应该是这样。 可它如今却坐在此地最高贵之人的对面,悠然自得,时不时还“嘎”两声。 像是找到了靠山。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找个工具人男配刺激一下男主,写了几段发现没什么竞争力。 所以找了只鸭子。 第11章 赖床 ============== 一人一鸭对着棋盘而坐。 场面乍一看有些滑稽,但因为安阳过于从容的姿态,给人一种“好像也没什么”的错乱感。 明明,一路上有很多次机会让它被人抓住。 暗卫没有动,他们的目光在公主身上。 ——不过一只可食用的鸭子,能有什么杀伤力吗? 又不是鹅。 他们确实看过有不少书生走在田里,然后被鹅追的狼狈奔走。 一直在楼上的婢女们看到这只鸭子,第一反应是迷惑。 她们没有注意到楼下厨房里的声音,自然也不知道有一只可食用鸭跑路了。 毕竟它大摇大摆、走在大道上的样子,比她们还要理直气壮,像极了哪位贵人的宠物。 她们是不敢动。 安阳是意外,她意外于这只鸭子居然能这般稳当地走到了自己面前,还挥舞着翅膀飞到了椅子上。 发生了什么? 她目光认真,陷入了思索,而后又落下了一子。 安阳不会养宠物,但这只鸭子找靠山的眼光令一般人都叹为观止。 冰凉的棋子落下,发出悦耳的玉石击碰声。 虽然有些模糊,但她听到了兵器的碰撞声。 原本栖藏在房梁上的暗卫对过暗号,而后几人迅速化作几道黑影从窗口闪了出去。 留在宅邸里的人数众多,盲目思考是无用功,审讯反而是最方便的手段。 安阳缓缓站起身来,看向窗外,有剑光在屋檐边闪烁。 下面有惊呼声,宁静的夜晚被喧嚣打破。 “殿下,小心!” 出声的是个贵族子弟。 安阳:“……” 说了不如不说,你是不是还提醒了别人。 从宅邸歪赶来的褚卫脸色惨白,身上已经有不少战斗痕迹,衣冠相较于平时已经非常不齐整,破损四处可见。 他看到有杀手不顾一切突出暗卫的重围,朝着安阳冲去。 反而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少女面色平静,看着几乎杀红了眼的人从上方落下,浑身鲜血,目眦欲裂地将剑刺向自己。 典型的回光返照。 上方的暗卫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飞镖投掷而出,将他的手几乎刺烂了一半。 手一松,剑就半空失力,坠落而下。 没过多久,几名刺杀者,无论死活都被集中到了院中干净平坦的场地。 不少贵女都关闭了门窗,留在屋内,以免被血腥冲撞。 “殿下,您没事吧?” 褚卫匆匆追上来,看着安阳步伐平稳无恙,眼中的惊惶才消散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大松了口气。 “你喘口气。” 安阳用扇子遮住半边脸,无奈地看着褚卫。 他其实更应该担心一下自己,他身上还有些血痕。 “奴没事。” 安阳看了眼旁边被捆住的人。 还活着的已经被卸了下巴,口中的封喉毒被取出来,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应该不认识本宫。”安阳思及刚刚看到的眼神。 褚卫:“殿下是被牵连了,此事交予奴,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一行礼,今夜的意外让他阴鸷的脾性有些外露,像是温润的表皮被掀开了一个边,站在旁边都仿佛会被刺到。 “白天回宫又要听父皇唠叨。” 安阳叹了口气,回过身往楼上走。 她是个不到深夜睡不着的人,唯独今夜陪着她一起不眠的人格外多。 灯还亮着,门被敲响。 “殿下可还未睡?奴准备了些甜水,可缓和些口味。” 褚卫向来介意在安阳面前展露他尖利的太监嗓,常是压低了声音,此刻在深夜,压得便更厉害。 因为有些青涩,还过于熟悉,一下就听得出来。 安阳听到这贴心的声音本是心情好,甜水本来她也喜欢。 两件快乐的事情叠加在一起,本来应该是双倍的快乐才对。 可现在这么晚了,又要重新漱口… “进。” 她出声的时候难免带了些怨念。 褚卫一愣,悄悄推开门,见屋内的少女此时已经换上了柔软的外袍,内里单薄,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身形。 “奶冻?”安阳看着他端着放到桌前,将瓷碗摆出,洒上淋浆。 “这么说也不错。” 别人这样说,他肯定要牙尖嘴利地嫌一番就是,安阳这样说褚卫只会笑着说不错。 “这杏仁豆腐,加的糖霜少,主要还是取去了腥的甜奶味,奴借了厨房做的,您尝尝如何?” 他眼眸温和,脸上带着几分殷切,将帕子裹着触碰过的勺子放到碟边。 安阳顺势拿起勺子,轻轻地舀了一勺。 她看着褚卫一身依然洗漱后换好的衣饰,身上还带着几分熏香掩过的清淡潮气,或许是准备不全,他脸上难得没怎么涂脂抹粉。 褚卫很显然身体力行展示了何为悦己者容。 灯光之下,他眼下的青黑也不甚明显。 “我喜欢你的手艺。” “是奴的荣…幸。”等褚卫习惯性地脱口而出的时候,才发现灯下的公主殿下这次没有习惯自称为本宫。 他轻声:“殿下?” 眼眸含些晦涩。 “今日不是你的过错,你不用太自责,这一路上你的用心我都有看到,辛苦你了。” 褚卫嘴巴张了张又合上,而后俯下了身。 “是奴的过错,即便起因不缘于奴,但在最危险的时刻奴没有尽到保护在您身边的责任,便是天大的罪过。” 他其实很擅长于推卸责任。 谁不会犯错呢。 属下失利,同僚阴谋,上级命令不合理,乃至于天时地利,要多少有多少。 但唯独在安阳公主面前,他做不到展现这些已然成为了他一部分的卑劣。 “无碍,不如说我其实希望你犯点错,这样日后我有机会将你讨要到身边伺候的时候,也说得上更名正言顺。” 曾经,褚卫虽尊敬于她,却未曾想过到她身边。 傻子也知道权衡利弊。 皇帝身边和一个非皇太女的公主身边,还需要选吗?他那般精明,怎会允许自己在手持重权的时候,以百亏无一利的形式旁落? 今非昔比。 情爱会腐蚀人心。 安阳公主绝不能当上女帝,而皇帝为了绵延子嗣不可能让一个太监有可乘之机。 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别的男人上了殿下的床榻?光是一想到有这个可能他就要痛苦得几近破碎。 更何况生育之苦。 他见过死于生产的妃嫔数不胜数,端出的血水,长达大半天撕心裂肺的叫唤,最后归于死寂的诡异房间。 那些人哪里会去心疼他的殿下? “奴为殿下所做的一切,皆为自愿。” 此话不是谗言,也绝非献媚。 是那被冠以无数凶名的褚公公,那一片狭窄、经历过无数算计的真诚的心。 “点心我很喜欢。” 他贴心到为安阳准备了一小壶温热的杏仁奶解渴,晚间喝茶她容易醒神。 在宫外,第二天可容不得安阳想赖床。 等安阳用完,小腹有几分充实感。 “奴伺候殿下洗漱。” 这房间是褚卫布置的,他自然了解里面的一点一滴,很快就拿出漱口工具,伺候着有些恹恹的少女。 仅仅是短暂地换了个自称,在房间内二人的距离仿佛都缩短了一截。 褚卫甚至生出了错觉,假若他未来到安阳的公主府上,大概正是如此? 夜已深,他熄了熏香,将木窗打开几指卡住,而后将安阳身上的毛毯又往里压了几分。 “父皇都没这般待遇。” 安阳从毯上露出半张脸,弯着眼调侃道。 她或许是真的有些困了,声音含糊,不如往日清泠。 “陛下身边多得是守夜宫女和女官,哪里轮得到奴。” 褚卫失笑,声音极轻,像是午夜私语。 “晚安,殿下。” “安。” 语毕,纤瘦的少年提着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安阳才闭上了眼。 等等,她好像忘了什么。 算了,应该不重要吧。 实际上。 被她忘掉的是一只躲藏在房间角落,看到褚卫就一声不吭,装作木桩子的白鸭。 它很安静,不代表褚公公没有眼睛。 他眼疾手快就压住它的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和餐具一起拎着走出了门。 他是不可能允许这只食材和殿下共处一室,度过一整个夜晚的。 …… 一夜无梦。 安阳感觉正处于深度睡眠的自己被一个声音反复折磨,直到她痛苦地睁开眼,感受清晨阳光的攻击。 要死的早起。 满眼红血丝,难得没有用温和微笑面具掩饰自我的安阳试图把被子往脸上盖。 对褚卫的好感度下降100%(期间限定)。 “呃呜,起不来起不来。” 手上拿着热毛巾的褚卫眨了眨眼,难得觉得有些好笑。 他没想到早晨的安阳公主这般可爱与真实,又唤了两声殿下,见她不为所动,才伸手直接从被子里去挖人。 安阳:? 失去表情管理的人瞳孔地震。 他力气好大,甚至没掀杯子,直接把手从上面进去把蜷成一团的人拉着抱了出来。 而后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用热毛巾给她敷了敷眼睛,声音清如林间水涧,绕着柔和的三月春风。 这一刻,褚卫才正经的意识到,起床如登天的少女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孩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嘎。 看了上一章我画师来问我。 画师:你这只鸭子之后还活着吗?还是吃了?烤鸭很好吃! 我:没,存稿最新章还活得很好(截图) 画师:但鸭子真的很可爱…我把露台收拾一下腾个位置养鸭子吧! 我:诶? 第12章 发落 ============== 回京之后。 皇帝得知安阳与众多贵族子女遇袭一事震怒,下令彻查。 褚公公因护卫不利,罚俸并革职处理。 是月底,宫内大办安阳公主及笄礼。 夜晚家宴中,安阳公主向皇帝索要了褚卫一人聘作崇雅宫的礼监,不少人认为此乃明奖暗罚。 但也有人认为皇帝何其偏心。 将这种满手血腥的刽子手放到了女儿身边,是纯粹的要保下他这个人,皇帝若还想再启用他,仍是轻而易举的事。 ——毕竟人还活着。 仅是这一点,褚卫就已经得到了一般奸宦得不到的待遇。 皇帝哪里会去将嫡公主身边的人拖出去斩首示众呢,这一举表面是安阳索人,实际上是皇帝要保人。 明贬暗庇罢了,不少亲属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暗自摇头。 安阳公主又鲜少出门,身边还留着天家暗卫,要害她身边的人哪里容易。 褚卫自身更是个滑不溜秋的,早些年可能还好,现在愈发老练狡猾,再加上藏到了后宫之中,哪里抓得到他的首尾。 安阳公主似是个脾性更好的,指不定会受这等奸猾之人的引导。 就在众说纷纭之下,安阳公主正式及笄,一切事故也暂时落下帷幕。 之后再谈起的,便只能是安阳公主的婚事了。 礼毕,阮家的人也终于从忭州来到了京城。 崇雅宫内。 即便被许多人误作是落难,但大名鼎鼎的褚公公来到崇雅宫内,还是受到了几乎所有奴婢的欢迎与接待。 褚卫在宫内原就有所老破小屋——当然现在里面已经被装扮得相当典雅了。 但在崇雅宫自然还要安排住处,毕竟安阳看上去就不像是会把他放置不管的样子。 春日大部分鲜花盛开,在院边沿摆放得错落有致。 距离窗沿较近的地方栽着一棵较大枇杷树,树荫恰好能遮住较为刺目的光,而漏些许光落在窗内的桌案上。 等褚卫收拾完一切,前往拜谒安阳的时候,入门前却见到默默守着门的禾夏与木樨。 木樨是宜春手下常用的奴婢,她此时有事,便换了人来守着门。 “褚公公,您来得不巧,公主午后在小憩。” 禾夏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 褚卫了然:“可是殿下有午休的习惯?” 禾夏迟疑了下,摇了摇头。 “没,公主不爱午睡,觉得费时,但爱困,午休却又总是睡不好,做梦做得惊醒,什么安神香也不管用。” 说时迟那时快,房里里面传来一声重响。 “殿下?!” “唔?” 安阳头疼欲裂地扶着床沿坐起身来,柔软的发丝贴在身上,里衣不知不觉被蹭开了不少,露出精致的锁骨与玉肌。 每次午睡难受得爬起来,反而更累了,说着下次不午睡了,偏偏每次困又想睡。 万一这一次不做梦,万一这一次就能睡好了呢。 她真是不信邪。 没有的,打扰了。 午睡后更萎靡了的安阳侧过头,看到身旁的少年正襟危坐,抬手已经将她的衣服拉齐整。 “褚卫?你来了啊…啊,好像是今天,我睡迷糊了。” 看来是迷糊了,眼神有些懵,自称也忘了改。 褚卫原本以为自己要服侍着她将衣服全部穿好。 结果等看着一侧的禾夏迅速将早已熏好的月白色外袍将她身上一搭,穿好袖子,就看着她下了床。 事后他才在禾夏与宜春的提醒下知道,安阳只要不出门不见人,在宫殿内那活得和隐山名士没什么区别。 等安阳完全清醒过来,冲着褚卫招了招手。 “你不急着上职,你先去找常嬷嬷,而后宜春回来会与你说些话,弄清楚了再回来找本宫。” 少女坐在桌案边从容地说道。 或许是在自己的内殿,她甚至都没有认真的组织措辞,语气随意得很。 “是。” 褚卫也算是经历了不少风雨,要伺候一个比皇帝心眼少,还偏懒散不找事的刚及笄公主还是简单得多。 更何况她脾气还好,远比刁蛮跋扈的公主要好应付得多。 当然公主并没有这样的人。 连身为最为尊贵的嫡公主都脾性温良和善,其他身份不如她的天然就被压制住了。 两日后。 “殿下将这些花放得这般远,是不喜?” 眉眼温顺的少年拿着墨条,缓缓地在砚台上磨,在少许水的润泽下均匀出墨。 短短通过两天的了解与观察,便能将事事做得适宜、贴心,连早有预料的安阳都要感慨一声不愧是你。 他看起来没必她大多少,却已经是在宫中混了有十余年的人了,这察言观色的本领让她都觉得省事。 “没,近了闻多了有时候会打喷嚏。” 好直白。 褚卫面不改色,手上的动作缓慢而雅致。 他有想过来了崇雅宫会看到安阳公主其他面,比如说平日里的清早梳妆的细节,早晨作画的优雅,午后听曲的闲暇。 当然,这也有。 不过更明显的让他感觉到有些愕然的,其实是安阳骤然变得直率的态度。 像是在自己的宫殿里,与身边的人就少了那政殿前冗长台阶般的距离,连话语都不再委婉如经过精雕细琢般。 褚卫一方面为这骤缩的距离满意,一方面又有些不习惯的惆怅。 当然,他调整得极快。 安阳乍一看身边的人,仿佛感受到了迷之“红袖添香”感。 她蓦然落笔写着经书,表面抄经,实际上只不过是在练字。 等写完半面字,她一提手,抬眼,突然看到了身边少年被蹀躞带圈住,颇有些盈盈一握味道的劲瘦腰肢。 好细,看起来像是经常锻炼。 见她停下来,完全不知她垂着眼在沉思什么的褚卫放下物件,转头立刻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信函。 “奴为您读些来信?” “说起这个,阮家的人想必已经在玉京安顿好了吧?” 安阳手指点了点桌面,脸上毫不掩饰她的不耐,眼神都透出些尖锐。 她早就想把这破事处理了。 褚卫:…… 看着态度,这事处理不好,她就像是要处理掉产生问题的人一样。 但她与明陵大长公主关系极差,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 在她及笄这段时间传出阮裴想联姻,简直是把炸药点着了往她院子里丢。 褚卫之前一直以为安阳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看来他还是因为见她太少了,把她的形象在心里塑造得过于神秘莫测了。 这样想起来,当初她救自己的时候就应该想到,那个时候她才是多大的小不点,单手就能抱起来。 但这种差异带来的真实感,又令他心里有些微妙的欲罢不能。 毕竟,这是别人是几乎不能接触到的真实。 不经意间,褚公公眼神里又带出了几丝溺爱家长般的温和。 他迅速将纸张铺开,平整地放到安阳面前拿幼年貔貅形的镇纸压住。 “在这,您看。” 安阳一目十行看完。 其一是阮家兄妹的邀请函,另一张是褚卫早已准备好的调查讯纸。 “阮家确实有与裴家联姻的意向?他们不知道明陵对我母后做了什么,还是觉得无所谓?” 少女眼里冰凉一片。 安阳看着信,脸上反而带出了几分微妙的居高临下的笑意。 给她气乐了。 她不需要褚卫继续去追踪阮家那边的态度,这件事如果她自己出宫还不能从阮家人口中问个明白,那更不要谈“多关照”了。 没把人直接埋了都是她脾气好。 谣言四起,裴家绝对也有一定的份。 “你说,裴家和本在忭州的阮家联姻,除了恶心我,还有什么用?” 褚卫思忖了一秒,好心提醒着身旁满脸不理解的安阳公主。 “阮家在忭州乃巨富之家。” 安阳:“……” 啊? 仿佛突然理解了,但又没完全理解。 她眼神一放空,在院子里肆意奔跑的鸭子也“嘎”了一声。 话说这只鸭子。 它在宅邸被褚卫拎走了,安阳本来以为它早已被宰了下厨,结果他人来崇雅宫拜谒,把鸭子也一起带来了。 ——“这是殿下身边的小宠,奴怎会私自处置?” 他眼神一派无辜与温顺,完全不像是拿着人头就往城门上吊头链的人。 安阳当时还说她哪里会养这种小动物,一般动物都不喜她身上的气息,这只鸭子才是例外。 当然。 有没有可能,这只鸭子太懂什么叫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即便不是喜欢她,只是找一个依靠。 那它确实非常成功。 褚卫:连只鸭子都懂哪里适合生存。 一时之间竟让他觉得讥讽非常。 “本宫不会养小鸭。”安阳当时为难地看着它。 褚公公情不自禁,一拱手:“殿下乃千金之躯,这等活物哪里能让您上手,自然有下面的人照顾得好。” 安阳面露为难。 “?” “不行,你去照顾它,谁来照顾本宫?” 褚卫失笑。 “崇雅宫内宫人不少,哪里轮得到奴去收拾一只鸭子?您多虑了。” 于是,鸭子和谐地与崇雅宫的人们一起生活了下来。 即便它在花园中放肆奔跑的步伐,让不少宫人们都羡慕非常。 “来日,你安排出宫的行程,本宫要赴阮家的约。” “您尽可放心。” 褚卫躬身,脊背呈流线,露出来的脖颈纤细,偏紫的血管在领口若隐若现,宫装在他身上都增添了几分书卷韵致。 -------------------- 作者有话要说: 鸭像是拿了虐文娇妻(?)的剧本,一番奔波于演技之后傍上了大佬。 褚公公:不是(冷酷) 可是它能睡在安阳腿上诶,还被顺毛撸。 褚公公:…… ps: 帮列表宝贝推一下西幻的小冷文。 《被血族养大后他说想娶我》作者:巷树 多洛莉丝十八岁生日前夕,跟劳伦兹要了个愿望。 她想跟他谈恋爱。 劳伦兹答应了。 * 在一起一周年后,劳伦兹求了婚。 多洛莉丝毫不犹豫拒绝了。 “我只想谈个恋爱。”少女窝在吸血鬼怀里,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颈窝,“我们不结婚。就这样谈一辈子恋爱,好不好?” 有兴趣的走过路过看一看吧收藏只有10甚至上不了榜,狠狠地心疼了_(:3」∠)_ 第13章 上门 ============== 又翌日。 “殿下,今日是赴约之日。” 有少年的声音仿佛丝绸拂过桌面,在她的耳畔响起。 “……殿下,莫要撒娇了。” 声音哭笑不得,又带着些许溺爱。 等安阳被从被子里挖出来,当傀儡一样放到镜子前摆弄了半天,她才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看到镜子里妆发已经打扮齐全的自己。 啊。 她恍惚。 是需要出门的一天。 这日子没法过了。 安阳恹恹地垂着眼,脖颈的部分被按了按,揉得她“唔”了声才抬起眼。 她看到镜中白面清秀的少年弯着眼笑,一边给她舒缓着肩颈。 “殿下,奴准备了糖水,早食后用些,您缓缓神。” 啊。 说实话有点爽。 安阳本来坐到镜子前,想起早些年被锻炼过的礼仪,几乎是反射性的直挺起了脊背。 而后背后这双手给她一按,让她有种泡在温热的水里,被细细按摩的舒适感。 这就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感觉吗。 狠狠地爱了。 就这样,原本还有一点血压高的起床气,在被一通熟练的安抚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是挨得比较近,安阳嗅到了背后人身上身上的熏香味与皂角味。 这时她才想起来,好像不少太监因为身体残缺而有隐疾,被视为不洁的存在。 但褚卫从未给她过这样的感觉。 安阳开始回忆。 他好像一直带着种强迫症般的洁净,除了最初的身陷囹圄外,在她的面前鲜少有分毫的不整。 “奴已经安排好了下面,路上可需要奴为您念些阮家那几个子弟的生平?” 褚卫扶着安阳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扶得很稳,两人之间似乎有一道很明显、如同墙壁的空气隔阂。 这份距离,是宫人们在刚入宫后必须尽快学会并恪守的规矩。 “嗯,你讲。” 虽不入玉京贵胄的眼,但阮家乃忭州当地名副其实的豪门世家,尤其是不久前出了个皇后的事让他们格外抬得起头。 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可惜继后的位置就他们没关系了。 安阳的母亲出自阮家二房,乃二房的亲嫡妹,来京备考的嫡次子也算是她表弟…? 应该是…? 搞不清这一圈关系的安阳就记得同姓是堂异姓是表,位置越高越知道什么叫一表表到十八里外。 没,没关系。 常嬷嬷想退休,她手边马上就被她从皇帝身边拎了个好用的备用百科回来。 三房跟来的两个女儿一嫡一庶,按照褚卫给她念的那些事迹,好像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好事,什么都不会的废人也不好交流。 “你进来与本宫说,就别骑马了。” 上马车之时,她踩着脚蹬上去,侧过身对着褚卫招了招手,而后弯腰坐进了马车。 应邀莅临阮府,自然走的是公主的仪仗,和平时跑出宫忙事或游玩要藏着不同,马车的规制肃穆而华丽,马匹的皮毛皆是油光水滑,四面挂着香包。 马车里面大得很,甚至够她抓几个幕僚议事,更何谈多拎个褚卫进来。 当他们谈正事的时候,宫女皆是退避三舍。 “继续。” …… 另一边,在阮家的二房嫡次子阮明玕一切准备妥当,却还是在室里左右走动,神色有些忧虑。 “少爷,切忌过虑,安阳公主是您的亲表姐,据传是为温婉柔和的贵公主,您六艺皆优,何故如此紧张?” 一旁的管家劝导。 “唉。” 阮明玕摇头,心里惦记的不光是自己,更重要的是自己那两个妹妹。 她们两人似是皆对裴家世子有意。 要他说,虽非簪缨世家出身,也不可如此刻意的将两位姑娘和“待价而沽”般地送进京来。 他在忭州不曾听闻,来京没两天,便已得知裴家与安阳公主有龃龉了。 这样看起来,安阳公主与其说是来关心母家族亲的,不如说是来兴师问罪的。 至于那“温婉淑和”的名头,可信,却不敢尽信。 没过多久,他的两位隔房妹妹也来了前堂。 穿着玫红色八幅摆长裙的是二房嫡女阮明珠,另一位身着藕荷色百褶裙、更显素净的自然就是庶女阮明樱。 “安阳公主莅临阮府,初次接待,来之前你们也学了礼仪,切莫生事,不然祸及忭州,可不是小事。” 阮明玕将这几天已经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眉眼里带着忧虑。 这事可比科举让他焦心多了。 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玉京由皇帝抚养长大,那万人之上的嫡公主是个货真价实好拿捏的软脾气。 这就像,即便是他运气极好的同窗也不会认为自己在大考前三天开始复习,还能拿到个好评级。 换而言之。 想都不要想。 怎么说,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大抵便是指此时堂内不包括侍婢和管家在内的几人。 三房嫡女阮明珠嫌恶自己那试图和自己抢夺夫婿的庶妹,认定其不自量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惯会招男人眼。 庶妹阮明樱估计是此间除了各种担忧的堂兄外最紧张、又最期待的人。 毕竟,虽然不易发觉,但本文有个穿书的tag,说的就是她。 她穿的虽然是庶女,但却并非是传统古早文的女主角。 因为她穿的那篇文刚刚好,就在一群古早小白花庶女在贵乱家族逆袭的风潮之后,是正当流行的《嫡女重生》类题材。 好消息是嫡女还没来得及重生,坏消息是没重生她也很菜。 她剧本记得,但没完全记得。 阮明樱是那种典型的看阅文无数,头一天大半夜看几个小时上头得不行,第二天一睁眼连主角名字都能半天想不起来的人。 乍一看不合理,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 记忆里差到想上网看看有没有当代年轻人能和她共鸣一下,都十分艰难的地步。 这篇文的男主她记得,确实是姓裴,叫什么她不记得。 但是按照男主应该是个地位很高、名声大概不错、颜值还必须很高、最好还身家干净守男德的状态综合评定。 毕竟时代变了,在她看的小说网站金榜上,不守男德的男主角基本上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资格。 综上,阮明樱得出结论。 男主应该是裴家世子。 不要问为什么是应该。 她一天能同时追十篇连载,谁记得男主名字啊! 阮明樱甚至根本不需要知道他长什么样,她只需要在作者那花里胡哨的形容词下判断他一定是个帅哥。 她脑子里或许就只有一个虚幻的、朦胧的轮廓,但他头上写着一个巨大的“帅”字。 评论区的某些代入发言她从来不看的,会让她直接萎掉失去看文的乐趣! 话题好像扯远了。 总之,阮明樱虽然对男主没什么兴趣,但她还是很紧张今天即将到来的人。 她明明不记得主角的狠狠拉扯了几十章还没成亲的贵乱爱恨情仇,却清楚地记得这篇文最大的反派。 ——安阳公主。 准确来说,是安阳公主和她身侧一号位的褚公公。 这两个人在小说里,虽然是在女主的视角下,几乎算得上是皇室的象征与她尖利又好用顺手的刀刃,用尽手段对她与她的未婚夫施压,势必要废掉她的美好婚姻。 女主从刚入玉京,面见安阳公主始,几乎到了结尾,都被笼罩在由“安阳公主”带来的,名为“皇权”的无尽压迫之中。 这位反派好像什么都做得到。 女主费尽心机,她随手一挥便能毁于一旦,这样的打压持续了有多久,评论区对这位反派的责骂与声讨便有多严重。 而这份打压不光让女主叛逆的生起了对权利的向往,也侧面将她拉拢到了裴家的阵营。 假如阮明樱穿成了嫡女她也怕。 但她现在不光是穿成了庶女,还想远离裴家和长姊,那安阳公主就显得无比可亲。 他们没有等多久,有在街道上观察的小厮远远看到马车便迅速回来报信。 阮家的几人与奴婢匆匆赶到门前迎接。 马车边的宫人如仕女画中般整齐划一,仆从肃穆不发一声。 先从马车内走出的是一名身着监袍的少年。 他面敷薄粉,身形瘦挑,不做任何表情时看起来有些令人不寒而栗,却在躬身朝着马车内的正主伸手时,骤然霜寒褪去,眉目带起温和的笑意。 也是在这一刻,才让他在依稀从冰凉而阴森的皇宫内侍刻板印象中脱离了几分。 若非是去了势,乍一看他也不过才少年慕艾的年纪。 褚公公。 具体名字阮明樱自然不记得,但他的大名鼎鼎已经到了连隔壁文都有所耳闻的程度——“那个死太监”。 文中写他貌若好女,身形似武林游侠翩若惊鸿,眉眼狭长上挑,不笑时温雅若世家公子。 其声尖如细刀刺耳,心黑手毒,剥皮挖心活埋,无恶不作,名下财宝无数,是当之无愧的奸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所谓的剧毒的奸佞会是在一个公主身边而不是皇帝身边。 但大抵为了塑造一个反派,作者写出什么都不奇怪。 而且骂反派的人多,但叛逆起来什么cp都敢磕的读者也有。 这一对公主x太监的主仆在评论区也有cp粉——讲究的就是一个磕cp可以邪门但绝不可以冷门。 忘了不少具体设定的阮明樱心虚了一下。 而此时搭上他手,从马车内出来的少女则别无二选。 -------------------- 作者有话要说: 讲究人。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513700 2个;拉莱耶、夜枭、吧了个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海八荒第一美男、。、果冻我要喜之郎 10瓶;46362928 2瓶;荼渝、却道天凉好个秋、知灼 1瓶;。嘉鱼? 3瓶;喜欢夏天的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不值 ============== 一只白皙的手搭上少年太监的手,从马车中缓缓站出的少女一袭月白长裙,身着正紫色的宽袖褙子。 她眉眼温和,眸光带笑,乍一看与传闻中几乎无不同。 阮明樱在行礼的前一秒清晰地看到她时,也未曾想过,这样标致如古代仕女图中温婉持扇的人,会是后文中于佛堂之中对身边熟练的刽子手下令的幕后黑手。 她在看到安阳公主的这一刻,记忆仿佛开始刻意回笼。 书中的角色在阮明樱的记忆里开始拥有了声音,画面赋予了具象的面容与景致。 ——“早知如此,本宫便不该留这三分薄面,才将这件小事拖至今天这地步。” ——“阮家置本宫的颜面于不顾,本宫的母后早已进入皇陵,本宫要你们和裴家一起,付出代价。” 皇帝对于嫡女的溺爱,手握权柄太监的愚忠,想将裴家拉下马的武将与次一品的世家们,一切都成为了这位看似柔弱、只会琴棋书画的公主的武器。 压得女主角在京城透不过气。 而今天,正是一切的开始。 安阳公主被迅速迎入正堂,转眼间桌上便上了茶与点心。 虽之前已通信,此刻阮明玕重新自我介绍了一番,而后在安阳的目光下将跟在身边的两位妹妹也简单介绍了一波。 言辞之简洁,令阮明珠都有些微妙的不满,但她也不敢表露的太明显。 安阳先是与阮明玕寒暄了一番,而后提到了他来玉京的事宜。 “本宫看了阮家来信,表弟若有书卷上的需求或疑虑,本宫可予你一封推荐信往谢家。” “多谢公主,可谢大家才高八斗,声名远扬,弟不敢……” 安阳“唔”了声,思索片许,抬手一挥。 “本宫可请他考较你一番,若你怀才,自然用得上这信,不必推辞。” 阮明玕被她这样直率的语气给震了一下。 和他想象的一句话能拐三个弯的宫内人刻板印象不同。 且即便是他身边的女性向来说话极委婉,少见这样直白的贵族。 她说罢,身边一直站于身侧的太监便熟练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让她刚好能碰到按住,往前一推。 “殿下之恩不敢辞,来日定会相报。” 阮明玕站起后迅速行了个大礼,而后双手接下信,承诺定会细心保存,认真准备考试。 安阳眉毛一挑,暗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一波寒暄给应付过去了。 她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点了点我,寻思着。 可以进入正题了吧。 她开口:“说起你们来玉京之前的一趣事。” 褚公公将桌边的茶杯捧起,手指滑过杯壁,确认温度无恙,递到她手上,其动作如熟练至臻。 安阳顺势接过,脸上带起客套的笑容。 阮明玕身体下意识在座椅上往前一倾:来了。 旁边的阮明樱简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搭在椅上的手都下意识用了力。 褚卫目光不经意地扫视周围,而后缓缓地挑起了眉。 这态度——有故事? “之前阮家的信件曾与本宫说要对你们姊妹稍作照拂,这本易事,可前些时日,本宫听闻了阮家与裴家即将联姻的谣传,这声势可不小。” 安阳说着,听到乐子般地弯了弯眼,茶杯在她手中晃了晃,茶汤清亮,香气四溢。 阮明樱汗都要下来了。 这句话里一个“谣传”就清晰地表达出了她的态度,她甚至没有半点委婉与周旋,生怕他们听不懂。 竟然有些奇妙的贴心。 她好温柔。 难怪之后女主的堂兄百般反对,最后却又无措,只能给忭州回信,结果忭州的阮家还全力支持女主。 似乎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 历来送出去和亲的公主那么多,就算是和他们有亲关系的公主又能如何呢? 一旁的阮明珠不以为然。 安阳自然也不会错过,她点着桌面的手停下。 “这件事,你们可办的妥当?” 她嘴角勾着,眼里却逐渐失去笑意。 “殿下放心,这种不符实际的谣言,我们定会——” “禀公主。”穿着颜色艳若桃李的少女站起来行了个礼,她挺直背抬眼,正过神看着坐在椅上气质高华,优雅的安阳公主。 这确实和阮明珠想象中的公主有些差距。 她一直以为皇室公主都是大方而肆意、耀眼如金玉的形象,却没想到安阳这般柔和,好像… 和普通贵女没什么区别。 阮明珠大失所望,而后自认为大方地开口。 “可这不是谣言。” 她话音刚落。 阮明玕瞳孔地震,他只感觉自己喉口的血都要从眼里流出来。 阮明樱欲言又止。 她甚至没注意安阳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 场面骤然寂静了下来,三月来的天,仿佛有一大盆冰块泼到了正堂之中。 气氛几乎降至冰点。 阮明樱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褚公公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他用诡异的审视眼神,像影像科拍照般将阮明珠打量了一遍。 说句不好听的,刹那间,她觉得褚公公明明看起来和青少年似的,站在安阳公主旁边的时候,气质却有点点像个深宫嬷嬷。 而在褚卫眼里,以最基础的常识和理性来判断。 明明眼前的人只需要将这件事应下来便好。 剩下的事甚至不需要他们多操心,对于这些谣言感到厌烦的安阳公主吩咐下去,这件事解决的要多快有多快。 褚卫甚至早晨将安阳公主从床上唤醒之前,就已经设计安排好了如何解决,就差下令了。 就差下 令了。 褚卫的笑容逐渐虚伪得有些明显,像是有一层人|皮面具贴在他脸上在笑。 这样导致他本就苍白的脸逐渐显得阴森起来。 褚公公是看人下菜的老手了,谁不知道他。 在他眼里陪着他温柔又善良的安阳公主应邀来府上,陪这群不上不下的“老家”亲戚聊两句话,给点面子就是天大的恩赐。 安阳公主倒没有他这么明显。 少女漆黑的发丝有几缕不经意间落到她的指尖,她饶有兴趣地对上阮明珠的目光,而后缓缓地将未动过一口的茶杯放到桌面上。 “噔。” 那声音极轻,比窗外树梢上的鸟鸣还要细小。 此刻,却像是极重的一响落入在座人的心里。 安阳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可是还是有人不懂,或者说是,故意不想懂。 竟然还要当面忤逆她,阮家的人好生厉害。 没关系,在这偌大的玉京之中,她照拂人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表弟,这件事忭州的阮家是如何想的?” 安阳漆黑的眼眸落到一旁的阮明玕身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当这件事发生时,却好像也根本不奇怪—— 她毫不犹豫地无视了这个“无礼之人”。 和阮明珠对话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人的态度笃定的有些可疑,她立刻将目标换到了她最初的目标。 阮明玕瞳孔下意识左右晃动了一下,刚准备行礼就被她冷淡的一声扼住了。 “停。” 安阳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甚至没有再维持一直架着的礼仪,抬起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 一副“虽然有预料,但真的是这么离谱啊”的无言架势。 她想了想,自认为很亲切地问: “你是二房的吧?你们有分家的打算吗?” ——你最好是。 阮明玕背后一凉,几乎是瞬间就读出了她笑容下的含义,感觉头往前一伸就要上铡刀。 “呃…这,这件事,还需与父亲细细商议。” 安阳非常善解人意、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嗯。” 她今天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了。 “接下来不打搅你们了,回宫还要花些时候。”她搭上褚卫的手站起身来。 “不过,表弟。”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稍微侧过身,亲切地看着阮明玕。 “可需要本宫借些教养嬷嬷予你?你的亲堂妹,你若是舍不得动,本宫不介意祝你一臂之力。” 管不住嘴和腿就绑起来,别来碍她的事。 阮明玕再一次被眼前被她的直白给逼得一怔。 这比他小了好几个年头,明明应该只是个青葱年纪的女孩子,在宫里久了也和外界截然不同。 “不必,定不会搅扰到殿下的事,万望安心。” 他郑重地承诺。 等到褚公公扶着少女上了马车,这边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而上了马车的少女基本是坐下的瞬间就抬手敲了敲小案。 “殿下稍等。” 褚公公迅速地将一旁的茶具拿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烹茶。 安阳有些恹恹地垂着眼。 和方才在外的姿态截然不同,此刻赫然就是对事态发展不合心意要费些心就有些不耐的少女。 “殿下莫要为这些不知礼数,不懂分寸的外人生气,不值当的。” 少年一边将一遍茶倒出,一边动了动小火炉。 声音柔得只有两个人听得清,似午后的喃喃私语。 “明陵和裴家这是借那个不懂事的阮家女恶心我,她嫁过去怎么嗟磨都是家里的事,我不在乎那个阮家女,可打阮家的脸便是侧面打母后的脸。” 安阳摇了摇头,阐明她的意见。 褚卫道是,而后又与她稍微提了下三房的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褚公公:不识抬举的东西(阴阳怪气) 是这个味道。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雷影鸽鸽咕咕咕 30瓶;1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认真 ============== 安阳手扶着额头,有些困倦。 虽然嘴上说着不气,但总应付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还是让她有些烦。 但是想了一下,当皇帝也要看朝堂每天撕头花,也就没那么血压了。 坐在她身侧烹茶焚香的少年坐到她的身侧,声音轻柔又催眠。 “殿下头疼?可用奴为您按下穴位。” 安阳侧过脸,刚想点头,侧过头的时候蓦然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按?” 她明显是真的累了,说话都平淡无波的。 “奴定了暮栎楼的席,现下给您把这些压脖子的钗环卸一部分,等会拿帷帽一带,关上门来用餐,回宫的路上奴再给您戴上。” 安阳:…… 哥你是真不嫌累啊。 她看着言笑晏晏的褚卫,见他不光没有半分退却,甚至还兴致勃勃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确实说到安阳心里去了,她脖子被压还要架着礼,累得不行。 “弄吧。” 褚公公这才迅速上了手,仿佛他已经在脑内演练了很多遍,很快地拆了不少下来。 “殿下您换个姿……” 褚卫刚想让她稍微靠着旁边的枕头,下一秒他骤然哑住。 只见安阳随意地就躺在了他曲起的腿上,而后扯了扯他的袖子。 “按吧,等会叫我。” ……何等无防备的姿势与距离。 褚卫的眉眼柔和得如三月春光,一边“嗯”了一声,一边抬起手,熟练地开始按揉她的太阳穴和周边。 少女闭着眼,呼吸平稳,嘴唇不经意间微张。 柔软带着花露香的发丝披散在他的膝上。 他早上在托起安阳公主的时候,指缝不经意掠过,顺滑如丝绸,象征着其主的金尊玉贵。 他仿佛寄生于安阳的信赖之上。 ——如附骨之疽。 将少女的习性铭记于心,知晓她对香料的喜好,明白她的爱恨与脾气,然后开始改变自己的行动。 他今日出门时就预想到了此刻的光景,身上用的香都是偏向她房里的安神香。 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中洒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或许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此刻的表情这般温柔。 等安阳迷迷糊糊地醒来,手里还多了一只手。 “?” 她茫然地又抓了抓。 “殿下。” 安阳猛然睁开眼,一下子没了睡意,看见自己抓着的正是身侧少年的手。 和刚才安阳睡着时几乎一样的端坐着——为了让她睡得更舒服,他几乎没动一下。 有几分苦行僧的味道。 “我是不是抓疼你了?” 安阳想起身,被他抬手扶着背坐起身来,拿着他的手翻看,果不其然有几个指甲印。 和她蓄起来印了花色的甲不一样,或许是为了习武,他粉色的指甲修剪得当,弧度圆润,手还比她要纤长一些。 “这才哪到哪,殿下多虑了,没一会儿就没印了。” 褚卫笑了笑,抬手为她倒了杯茶,喂着她喝了一口。 “奴引着您下车,小心些。” 当安阳喝下那半杯茶的时候,突兀地想到。 好像自从褚卫到自己身边来之后,她原本常用的其他宫女存在感直线下降。 他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什么事都争着做? 安阳看向这位仿佛自己大秘书。 可他看起来好像很从容很轻松,让过去总能被她折腾一波的宫女们显得很不会来事儿。 经过培训过的帝侧大太监,到她身边来真是屈才了。 “殿下?” “嗯。”她将帷帽戴上,下了马车。 酒楼下面声音繁杂,上楼后入房之后清净了许多。 安阳鲜少在外用餐,去别家做客也好、出行踏青也好,做的最多的便是拿着杯子摇晃闻香,一滴不沾,一口不碰。 但褚公公邀她来此席,自然与往常不同。 “暮栎楼的红烧鲈鱼做得是京中一绝,殿下您尝尝。” 少年模样的太监殷勤地为她着布菜,鲈鱼的大刺被他用精湛的技术挑开,只余下最鲜嫩的肉蘸着下面的酱汁,准备放到碗里。 安阳:“稍等。” 褚卫一愣。 “如何,是不和胃口?还是不喜这鲈鱼的做法?” 难道是他会错了意? 安阳面色有些沉重,又好像有几分严肃。 褚公公更为紧张,他大脑发散的速度极其之快,一下子甚至想到马车上的茶水是不是备错了,甚至想起身跪下谢罪一步到位。 安阳:“没,本宫手有些麻了。” 褚公公:“……” 好朴实的理由啊。 若不是长久以来刻入灵魂的礼仪与克制,他几乎想抬起手捏一下人中。 “若殿下不嫌,可——” 安阳看向他,眸光认真。 “你来伺候本宫用膳?” 褚卫表面不显,带笑说着“恭敬不如从命,这是奴天大的福分”,实际上心里仿佛有百花盛开。 他确实是第一次拿着筷子伺候人伺候到嘴。 但是没有关系! 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但是他看过很多妃嫔伺候皇帝的实景,别说只是持筷,嘴对嘴的都见过。 褚卫习武,他手很稳,绝对不会和有些脑子有问题抓不住机会还把汤水洒到皇帝衣物上的废物妃子一样。 安阳张开嘴,小口吃下他手上的一勺鱼肉。 香嫩的鱼片没有分毫腥味,调料的味道也没有掩盖住其鲜嫩爽滑的口感,正合她的胃口。 等她咀嚼了数下后下咽,褚公公才又夹起小半片莲藕。 等差不多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安阳已经几乎饱了。 褚公公也亲身体验了一番戏作妃嫔的时间,见纤细的少女用食细嚼慢咽、脸随之慢慢动的样子,觉得可爱乖巧至极。 “本宫吃好了,你也尝一些,有话予你说。” 本是皱眉想推辞的褚卫被她的命令语气以及后面的话给按了回去。 他这才拿起筷子,开始艰难地逼着自己把饭菜往嘴里咽。 褚卫不愿在安阳公主面前再一次暴露自己依旧厌食、每次用餐和上刑似的嘴脸。 肯定不好看。 好在他会演,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安阳哪里不知道他,就那一副恨不得和有些筵席的贵女一样一粒米能吃大半个时辰的架势。 “刚刚在马车上梦到了母后藏着留给我的书信。” 也算得上遗书? 褚公公筷子一顿,望向安阳公主的侧脸。 她脸上并无思念与悲伤,只是平静与思索。 也是,元后在生产她的时候逝去的,安阳公主都未曾在书画以外的地方见到过她的母亲。 哪里来的思念。 安阳:“书信有很多封,她怕自己身体不好留不到那一天,信件从我能开始习字的四五岁写起,一直到了及笄。” 也就是今年。 信中教导她不要忤逆父皇,却也不能尽信于帝王,说着要努力学习,培养好名声,及笄后亲事不可轻易嫁入世家,甚至不可相信作为她母家的阮家。 在宫中,要相信自己。 安阳摘取了后面那部分说给了褚公公听,完美避讳了皇帝部分。 她自然不会说她本来就不准备嫁人,即便是以她的身份做武器去世家理事,也不代表会牺牲她的身体。 最开始安阳只是把褚卫当个乐子来养,后来发现他比狗可聪明多了。 本意便也变了。 这半放生的太监是愈来愈合她胃口,贴心又会理事,看她的眼神总是那么委婉又直白。 她给了褚卫这么多机会,他每一步都踏得很稳。 “奴愿意一直待在殿下的身边伺候。” “不要跪,坐着。” 安阳迅速抬起手,防止他几乎是反射性就要站起来行礼一条龙。 她真是看习惯了都麻木了。 褚卫一僵,又坐回去。 这种话如果不跪着俯身说总感觉怪怪的。 好像诚意不足似的。 “本宫不会约束你,父皇只不过将你革职了一段时日,你若要忙之后便可回去——停一停,本宫也不是在赶你走。” 安阳扶着额:“别动不动行大礼,你不累本宫都看累了,坐着好好说话。” “父皇把你指到本宫身边,而不是本宫别的姊妹身边,一方面也是本有此意,另一方面也要帮本宫做些事。” 本质上是看起来降职实际上要加班。 虽然他看起来挺乐意的。 “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褚卫几乎是反射性地说出这话,而后沉默了几秒钟,又补充道。 “即便是殿下成婚了,奴也愿意为殿下操持家务,排忧解难。” 安阳:“?”啊? 她一愣,好几秒才想起来自己以前在他面前说过自己不喜欢操持筵席和管家那些事,更是看到账本就头疼。 没有智脑、甚至都没有excel的年代真是要了她一条老命。 好家伙,这种小破事他记得真牢。 安阳看着面前少年脸上认真至极的表情,好像转手就能掏出算盘给她露一手。 若是不在旁人面前故意作出不屑与冷酷表情的时候,他就显得沉静清秀了很多,细眉也没有挑起时眼尾也跟着拉起时的尖酸刻薄感。 “奴在往日抄家时也通宵达旦算过不少账本,内学也有教过数算。” 世家宗妇做的那些,他没有哪样是做不了的,且他还有官职与财帛在身,说得上更胜一筹。 此时此刻,褚公公在和那些诰命夫人比的时候,依然没有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补一章作收满百的更新(探头) 第16章 宽容 ============== 安阳简单一想就明白。 褚卫何止是想跟在她身边,那是准备先等她落足公主府之后当着大管家,即便是她下嫁,还要跟着去执掌世家中馈的节奏。 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道他是狭隘还是理想远大。 但他举出的这个“抄家之后大波人连夜加班算账”的例子,倒是让她有些想笑。 昔年一城经历瘟疫,皇帝意识到水患问题之严重,想要通水道沟渠,差人差力,朝堂之上恼了好一阵。 户部哭穷,国库不振,连本是打算秋后问斩的牢犯都硬生生被拉去当壮丁。 连封了好几个愿意捐款的极富之商为皇商,只能说差强人意。 皇帝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又给了他一警醒,得想办法整点钱。 原本没打算现在清算的人,也从箱底决定开始扒人底子,准备收拾收拾让他们上路。 也就有方才褚公公话中所言。 那一段时间朝堂上皆是战战兢兢,只有他在埋头在账本里和一堆人一起苦苦算账,熬得红血丝都出来。 “你很细心,做事也很认真,本宫知道。” 安阳抬起已经轻松了不少的手,喝了一口凉茶,还未等她说出下一句话。 “您莫非是…有了心意的夫婿人选?” 褚卫迟疑了下,眼里带着探索,两只手藏在袖子之下。 没有人看到,他狠狠地攒住了,险些要给自己掐出血印。 不行,等会还要上马车,如果等会还有别的安排不能让有了伤痕的手给公主看到。 他清晰地知道这一点,而后狠狠地按捺下去。 安阳视线扫过他的身形,脸上的表情,甚至是眼神。 他掩藏得很好,几乎看不出任何动摇,只是眸中带着些许担忧,甚至连杀意都压抑一空。 安阳方才躺在他双腿上假寐的时候就在想。 即便是牢狱之中浸淫许久的人,在精心洗漱打理后、装扮得当,也感觉不到分毫血腥之气。 不知他究竟下了多少工夫,但肯定不容易。 安阳时不时会有一种错觉。 像是褚卫刚从什么血池子里用狗爬式游过来,一顿呼噜把毛甩干净了就凑到她面前来一样。 可能他甩的比较干净吧。 “没有。”安阳眨了眨眼,“莫非你有什么提议?” “陛下也曾说起,奴之前与您提过的。” 褚卫压低了些声音说。 论消息的灵通来说,他在这玉京之中当属前三。 “私以为,只有那等身家干净、无酗酒养妓之恶习、性情温和、家风端正、容姿端丽且才华无双的公子才配得上殿下。” 褚公公真挚地说道。 安阳:“……”? 好家伙,你这要求谁来了不眼前一黑。 她咳了一声,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便拿那宽大的袖摆挡住了半边脸,眼睛都笑弯了。 褚公公:“?奴未曾讲笑话。” 他还有些委屈。 安阳笑了好一会儿,才将袖摆放下来,伸出手,手指在他的额心点了一下。 “你这要求,玉京里那些家中怀女的老爷夫人们都只能在梦里想。” 褚公公挑了挑眉,不以为然。 “这不过是最普通的要求罢了,达不到便是他们无能,没有资格迎娶我大昭最尊贵的嫡公主。” 他真的不觉得这要求有多难。 要知道,在这偌大的玉京之中,即便是买块石头都要货比十家的人遍地都是,眠花宿柳都讲究一个环肥燕瘦、面面俱到,缺一不可。 可他家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安阳:我没有),洁身自好、性情温和、眼界开阔,容貌姣好,当得起一句国色天香。 却连一个仅仅是和公主差不多,只不过是性别换了一下的男性,别说玉京了,范围拉开十几倍都找不到哪怕一人。 这个时代还是对男性太宽容了。 褚公公心里冷哼一声。 这样想着,他开口却温和了千百倍。 “殿下自然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若是没有,不要也罢。” “奴不愿乌合之众近了殿下的身,殿下若有心怡之人,奴定会千勘万察,亲自审视。” 安阳侧着身,窗沿有柔和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少年脸上的笑容仿佛透着不可思议的虔诚,但不可思议的是,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未曾有半分阴霾的恶意。 若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人会与他的殿下结合,他们的孩子,褚卫也愿意亲自照料。 若他那时还能活着,等他头发花白的时候,也能看到那孩子长大成人,眉眼和他的殿下很像。 至少,此时此刻他真的是这般想的。 安阳公主不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思绪总是愿意往更为黑暗的地方探索,之前也好,他甚至想过把可能会接近、伤害殿下的人大卸八块。 可今日,他与安阳公主同桌共食。 这样尊贵的人,却依然记得他厌食的这一点小毛病。 褚卫自觉自己这样大概是要遗臭万年,到历史上都被指点评判的人,哪里配得上她这样的好意。 指不定,她还会因为救了自己这件事被后世的史官评判。 这一切,都是不详的他带来的。 也因此。 他在听到他的殿下提起她仙逝母后的遗愿时,很难骤然升起那栖息于极暗的恶念。 越是靠近,越是如此。 越是日日相见,共处一室,越是愈演愈烈。 褚卫感觉自己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无耻的想要僭越靠近安阳公主,将企图靠近她的人全部处理掉,不惜一切代价。 另一半则是在她的面前,才骤然升起、蔓延开来的、如庞然巨木般的自卑感。 很快,后者以一种无可抵挡的架势压倒了前者。 从幼年他被安阳公主救起的时候,他的脑中就根深蒂固地有一个理念“安阳公主值得最好的”。 在他成功获取到权势之后,也一直在践行着这一点,他或贪或贿的东西不少都直接献给了安阳公主。 说的离奇一点,甚至于皇帝都对这件事知晓一二。 褚卫永远愿意朝着安阳公主踏出九十九步。 却也长久地囿于自己的下贱与自卑,在最后一步前匍匐在她的面前,任她驱使。 你看。 那些世家子弟那般普通,可他们在世人眼里就是“完整的”。 没有人会把一个太监当做威胁。 即便这个太监手下人命无数,走在权利的中心,几句话就能可能影响到朝堂的局势。 也依然是个“死太监”“奸宦”“阉人”罢了。 褚卫不在乎那些人,却偏偏在这唯一在意的人面前,无比自卑。 以至于。 他最放肆的妄想,也不过就是在她沉眠时,轻轻地亲吻她的指尖。 “你真是高抬了本宫。” 安阳收回视线,险些被眼前这少年好像望着光的姣好面容所惑。 她站起身来,抬手拿过一旁的帷帽,而后看向身旁的褚公公,眉眼带着真挚的笑意。 远不是在宫中拿来敷衍旁人的、千篇一律到嘴角的弧度都被精确测量过的微笑可比。 让褚卫深刻的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刚及笄的公主,在明确地朝着他展露着真实“自我”。 “但没关系,我很喜欢你的关怀与温柔,我知道这与亲属的父母之爱不同。” 她眨了眨眼,抬手并非是搭在褚卫伸出想要伺候的手势,反而牵住了他的手。 褚卫一愣,手有些僵,尤其是带了薄茧的位置在触碰到她柔软又光滑的皮肤时下意识想缩回去。 他很好地忍住了。 “虽然很不可理喻。” 安阳顿了顿,而后稍微偏了偏头,金色的耳饰在阳光下闪烁着星子般的光华,声音跃然。 “但你这样仿佛无条件地站在我的立场,想要为我排除万难的样子,让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好像作为女儿家,也可以不需要付出非常多努力就能被在意,甚至说得不好听一点,像是被溺爱时的愉快。” 褚卫哑然无声。 他心虚的瞳孔都下意识往旁边飘了那么一下。 他没有安阳说的这么好,若不是…若不是他过去受了那么多恩惠。 虽然对她而言是举手之劳,可他也知道,对他而言便如天赐仙霖。 他的好,全都是被他细细称算出来的,可能只是在他的偏心下,安阳公主格外多。 那也是因为,他确实没受过什么别人的好意。 若她并非公主,也不会有今天。 一切不过是,恰好罢了。 “但我知道对错,也希望你今后也能相信我。” 安阳这样说道,而后戴上了帷帽,声音轻松许多。 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样无条件被偏爱的快乐,即便有时候知道自己是错的,这里应该如何,理智无数次的复盘而后指向正确的道路。 但很少有人能遇到。 安阳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从未期待过。 却偏偏在一个无心插柳的太监身上,感受到了这份奇异的爱护。 他原本是个男人,不过只是去了势,少了个器官,却没有改变他的部分体征,他依然练武学艺,外表看起来大体上与男性并无二致。 他也并没有像是被放置到了女性的位置,更没有沦落到男倌的地步。 却能在世俗的打压与催化下,有这般划时代般的想法。 当真是——无比奇特,又有趣。 以至于,安阳在勾着嘴角快步走出暮栎楼的时候,险些忘了阮家的破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去了势的人说话就是硬气,你说是吧× 安阳的话不要全信啊,她有些话是真有些话是假的,属于愿者上钩。 第17章 已知 ============== 上马车之后。 褚卫本是想等安阳坐下来,而后帮她整理一下头发,将钗环重新安上的,结果被她一摆手拒绝了。 “算了,有点累不弄了。” 安阳一上马车就把帷帽一摘,任由褚卫拿着梳子给自己捋头发。 褚卫:“?” 真的不管了? 安阳摆弄着面前的茶具,漆黑的发丝滑落在他的手心,留下一手旖旎。 他抬起手用带着香气的木梳从头一梳到尾。 “不回宫了,让马车换个方向。” 褚公公手一顿:“殿下想去何方?” “唔,找个府邸…”安阳半睁着眼,思索了一下,侧过头。 “本宫记得你在玉京之中有一座宅邸?可方便让本宫住一晚?” 褚卫瞳孔一缩。 ……! 她是认真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大人物突发奇想微服私访一样,还不提前通知。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这通常是皇族的表面客套。 “奴的小院若能招待殿下,那真是此生有幸,蓬荜生辉。” 她若真不想回宫,自然也不可能去住客栈。 她不在乎,褚卫却不能不心疼。 “容奴稍微吩咐一下。” 他放下东西,身体拉开车帘,招了招手,与赶来的暗卫稍稍吩咐了几句,才又坐回来。 “还有一事。” 安阳顺着往后一倒,褚卫几乎是反射性地将两手一碰,托住了她的腰背。 太近了,近到她发间的花露的淡香溢满了他的鼻腔。 安阳毫不在意地找了个靠着舒服的地方倚着。 她态度自然地仿佛不是靠在一个活人,只是倚靠着一个靠枕一般。 让褚卫一瞬间也产生了“莫非这样很是正常?”的错觉。 但一生好强的褚公公不甘落后,很快就调整过来——主子想靠,你还能反抗不成? “阮家那个庶女…” 安阳指尖点着嘴唇。 褚公公马上贴心地开口:“她的态度确实异样,可需要奴派人去审问一番?” 安阳一滞。 “本宫还没说,你想审什么?” 褚卫笑容和煦,几乎不假思索。 “那阮家女看起来不过一深闺娇养的女儿罢了,即便不知原因,随便吓一吓什么都能吐得一干二净。” 他毫不陌生,很显然已经做过不少次。 “这等易事,奴今晚便——”能在安阳公主睡觉之后,派人抓人丢进审讯室,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得到一份完整的生平和结果。 若是她需要,早上安阳醒来就能看到画好押的文书了。 安阳:“……”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咳,不是。”她咳嗽一声,正过色,“本宫想要你找个时间把她邀出来一聚,找个安静的的地方。” 褚公公:“是,奴回去便即刻办,邀约之信可要——” “不必。”安阳不在意道。 他抬手顺着怀中安阳公主的肩颈开始按揉,标准的宫中按摩手法,没有半分偏移。 褚卫即便有些匪夷所思,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子如何会有机缘得到安阳公主的单独会见,也未曾说出口。 调转了方向的马车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原本守在褚邸门口的护卫看见这马车的时候也立刻反应过来。 “殿下,注意脚下。” 褚卫扶着戴着帷帽的安阳,半托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本宫曾听得父皇一句,褚公公家中看起来当得起一句清净陋室,今日一看才知算不得真,却也算不上假。” 安阳调侃道。 里面的景致称得上一句素雅,材质和物件却都是百里挑一的东西,且目之所及皆齐整洁净。 或许是他读过书的缘故,虽没得些无病呻吟书生的毛病,却也不喜那暴发土富的行径。 但也是个费钱的讲究人。 “殿下莫要嫌弃,安排的院子已经布置妥当,殿下若是不合心意便与奴说,便是搬空了奴的库房也是奴的荣幸。” 褚卫跟在她身侧偏后一些,温和的絮叨着。 他这宅邸有一股异常的寂静,像是走过的奴仆都刻意压低了脚步和呼吸声。 若是常人来访,少不得心道一句压抑。 “然后发现打开库房,好东西早就堆到了本宫的崇雅宫中?” 安阳眨了眨眼,反问。 褚卫一怔,张嘴又闭上,竟一下不知如何说,最后跟着安阳一起笑了起来。 安阳入房之中,就知他肯定是吩咐着将库房中现存的最好的给她一整套翻过来了。 也是手下多,力气大,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毫无碰撞破损的将东西全部摆放好。 甚至连香都熏上了。 等安阳洗漱完,还等得到这家的家主殷切地过来帮她重新理这头长发。 “本宫现在不困……” 安阳手指点在梳妆台上,指甲浅浅敲击出声。 不然,干脆就现在把那人抓过来问问话吧,也别急着写邀请信了。 问完甚至可以当晚直接丢回去。 不错。 “奴的府上没有伶人,若是殿下不嫌,可将就着听奴的手艺?” 褚卫压低声音,忐忑地问道。 安阳:“?” 思路险些被打断的她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这个先等会,你把那个阮家的给我抓回来,我很在意她。” 褚卫一迟疑,却还是道了声“是”,而后告辞后迅速离开了房间给她办事。 他不知道这美好的夜晚,为什么要抓一个人到殿下的房里问话。 要知道,他对着崇雅宫总点的几个宫廷乐师心怀意见很久了。 他不说,又不是不在意。 看起来文文雅雅的,褚公公是什么人,光是看那些乐师的眼神便知道,表面风光霁月,一个算盘早打到他家殿下身上去了。 他哪里容得下这些人! 不就是会扒琴吗?!褚公公自认学业能力也不差,即便是琴艺也是学过那么一二的。 算了,早问完话早结束,他倒要看这家人到底什么毛病。 于是柔情似水(没有)进去的褚公公,出房门的那一刻瞬间变脸,杀气澎湃地出来了,叫了人进去伺候,转头就压着人去阮府抓人。 要活的,能说话的,不要闹出动静。 …… 安阳坐在房内,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梳妆台里的首饰。 即便是只准备来歇一天,褚公公也尽心尽力的安排着,连这些金银玉石都没落下哪怕一点。 甚至想给她睡前弹琴。 安阳真是被他震慑了一下。 这样的人做什么不成功。 什么太监总管内卷之王。 她身上穿着的是普通的内衫,外面套着一件暮色蝶翼纹的外袍,柔软的发丝乖顺地垂下。 褚卫人走了,琴却还留在她的房内。 她干脆抱到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无谱自成即兴曲。 褚卫这种人的宅邸两旁肯定不会是无关的人,他哪里忍受得了隔墙有耳的威胁。 多半不是他自己买下来了,就是住着他的手下或者同事。 安阳对此从来不怀疑。 她没想到的是—— 没过多久,阮家的三房庶女,阮明樱被几乎五花大绑,带到了她的房里,眼睛被捂住,嘴巴都被贴住,头发散乱,衣服凌乱。 像是遭遇了不测。 安阳:“……” 褚卫这才从外面走进来,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挂上了柔和的表情,在安阳面无表情的凝视之下开口。 “是奴的这些手下动手有些不知轻重,不过您放心,未曾伤到阮小姐分毫。” 反而是战战兢兢,本来有几分挣扎的阮明樱,刚听到这个被刻意压低的尖锐太监嗓,一下子像是冻住了。 阮明樱几乎是绝望地闭着眼。 就,有没有可能,你们可以稍微伪装一下。 “包得像粽子,让人给她松开。” 安阳指了指。 阮明樱:…… 欲言又止,缩不出话。 褚卫马上让人拿了剪子,三下五除二给她弄开,唯独剩了个手脚,让她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好了,褚卫,你把这四周的人都撤走。” 安阳抬起手挥了挥,在褚公公正准备施为的时候又补了一句。 “本宫是说,所有人。” “是。殿下小心。” 褚卫扫了阮明樱一眼,而后将他放在梳妆台侧边的细剑放到了安阳公主的身后,而后快速躬着身离开了房内。 虽不解,却依然未露出疑虑,将周围的人都往后撤了一段距离。 安静的室内,只余得安阳与阮明樱两人。 被束缚住了四肢的少女僵硬地被绑在椅子上,惊疑不定地看着安阳。 她正坐在一侧,手还搭在古琴之上,只是没出声。 “不要紧张,我只是抓你来问几句话。” 安阳扬起清浅的笑容。 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脑后,未施粉黛的少女脸庞表情柔和,唯独眼神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 阮明樱:“……” 从刚刚开始她就想问了。 眼前这个反派身上这股浓烈的“有什么事是不能友好的坐下来砍对方两刀”的既视感,是怎么来的。 “虽然有点突然,但是为了不耽误双方的时间,我就直说了——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吧?” 安阳上前了几步,纤细的手指托住了阮明樱的下巴,往上一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反射性地瞳孔一缩。 “今天白日,你看着我的眼神就有些怪,就像是旁观者在看着局内人,你知道些什么?在你的记忆里,有什么‘已知’,但我不知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阮明樱:莫非,她觉得换个自称就显得很友好了……? 褚公公:不然呢,你还想怎样? — 说实话,小宝贝们每次夸我,都给我一种你们像是在看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还在旁边鼓着掌说好棒加油的既视感,还有一种是每天恨不得拿着钱包怼到我面前和我说咱有钱不差这点想逼着我V后疯狂加更的。 感谢你们的鼓励(真诚) 第18章 寂静 ============== 明明面前的少女看起来没用多少力,阮明樱却感觉到自己下巴被紧紧地锢住,动弹不得, “时…代…?”她出声,有些哑。 “你不会觉得自己装得很像吧?” 身着暖暮色外套的少女稍稍睁大了眼,笑容甜美而亲切,漆黑的发丝上极淡的水汽。 远不似白日见到的整齐发髻,露出白皙的脖颈。 看起来相较于白日的端庄,此刻随意许多。 “但若是说阮家的那群人看不出来,我也不奇怪。” 安阳说着,俯视着端详了一下,安慰道。 她松开手,给阮明樱倒了一杯茶,给喂了几口才放下。 “阮明玕的态度就挺正常的,紧张、陌生、敬畏。”安阳说着,看着阮明樱肉眼可见的意识到自己犯的错。 “你看我的眼里不光没有对皇权的敬畏,更可疑的是那种熟悉…你甚至对我身边的太监都不陌生。” 安阳匪夷所思地挑起了一根眉。 “我最大的诚意便是告知于你,我并非是古代人,对你也并无恶意,只是出于好奇以及掌控欲请你过来。” 阮明樱虽然觉得这个人说话方式还是有点诡异的不够现代,不过考虑到对方可能是胎穿,被同化了也不是不可能 ……不然怎么会说出“古代人”这种话。 “大家都是穿的那为什么还要把我绑这么死啊。” 阮明樱说着还扭了扭僵硬的肩膀。 安阳:“这不是我的吩咐,但是出于照顾褚公公可爱的焦虑与担忧,我也不是不可以成全他。” 阮明樱:“?” 她瞳孔一震,试探地看着面前的“穿越同胞”。 “你好这口?虽然我也不是没看过太监文学啦…冒昧地问一下,他是真还是假?” 原文里也没说啊啊! 安阳反而被她问得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皇宫之中没出现过假太监,倒是有那万分之一的复阳案例,但很快就被重新割了。” 说着她还抬了抬手:“他们都有定期检查的,理论上不可能出现假的。” 阮明樱“啊”了声,连连点头。 虽然听安阳这么说,但阮明樱也觉得安阳并没有那种非君不可的喜爱度。 更像是对身边人的偏爱? “所以,你是不知道自己也是穿书?你没看过原著吗?” 安阳手托着下巴,满脸迷茫:“书,穿什么书?” 阮明樱愕然:“我还以为只有看过的人才会穿呢,我看完小说睡觉,一睁眼就过来了。” “你都不知道自己穿成了原作大反派啊!” 安阳缓缓地挑起了眉。 “反派?” 她眼眸若有所思,稍微转动了一下。 阮明樱不知道具体,但她可是知道的。 若她未曾穿过来,这具“安阳公主”便会直接随着阮皇后的难产胎死腹中。 也就是说,阮明樱理解中的“穿成原作大反派”的说法只对了一半。 不是她穿成了反派。 而是她就是反派本人。 “细说。”安阳挪了挪椅子,凑近了些。 或许是她这一动作太像是寝室内室友凑起来一起好奇吃瓜的架势,阮明樱明显地放松了许多。 安阳的桌子上还有些精致得和艺术品一样的糕点,她时不时拿起给阮明樱投喂几口。 “什么骄奢淫逸的生活。”阮明樱感慨,“这就是宫里的——” “不?你误会了,这是褚公公的家里。” 安阳欣然反驳。 阮明樱戛然而止。 “打扰了。”极小声。 安阳大致听完,在阮明樱的凝视之下,兴致不减,反而眼里亮起了星子般的光。 “也就是说,裴家和明陵想谋反?”兴致勃勃 阮明樱:“?”你的关注点…? 这个讯息可比那什么女主角嫁去裴家然后被她随手打压有意思多了。 “他们肯定不会是因为你的那个姐姐才想谋反,只是因为她恨着我才将她也纳入了计划的一环。” 安阳指甲点着柔软的薄唇,嫣然笑着。 “这可是个新鲜的好消息,不错,你放心,我会保住你的。” 阮明樱满脸欲言又止。 她真的怀疑是不是原著忘记提这个反派是穿越的这件事了。 “作为你这些讯息和将你绑过来的赔偿,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呃,你这么说我也一时想不起来…银子?不管到了哪个时代,最大的毛病就是穷病啊。” 阮明樱哽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等会把我送回去的时候可以稍微温柔一些吗?” 安阳:“噗…咳,咳咳,我知道啦。” “你一直在笑,你都没停过!” “乖,没事的。” 安阳抬手摸了摸阮明樱的头,声音温和。 “改天我写封信给你堂哥,若我之后对阮家出手,也会对二房网开一面,就把你丢到二房去,不要慌……我会派人看着你的。” 阮明樱感觉她摸头的手法有点怪。 有点像撸狗…她不是说自己是狗,只是这种既视感太浓了。 如果说安阳之前说“派人看着你”还会让阮明樱感到毛骨悚然,但涉及到谋反抄家这类事,这种监视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保护。 人要懂得变通。 阮明樱安慰着自己。 “褚卫!” 安阳站起身来,捋了捋头发,一把打开了窗户。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院子内如明灯一般。 几乎是瞬间,阮明樱就看到一道暗色的身影冲到了窗边,认真而带着几分紧张地看着安阳。 甚至分了几秒钟,用警惕而带着微妙嫌弃的目光瞅了她一眼。 阮明樱:麻木。 那,还是他比较像狗。 突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安阳之前对于褚公公的“可爱”评价。 即便这种话但凡传出去,都可能会有已经是残骨的躯体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在坟头骂街。 ……这是在开玩笑。 可能安阳自己都没发现,她对着一个身边仅对她特殊照顾的太监,也抱有一些不太符合实际状况的奇异偏爱。 “你派人把她送回去,然后放个人在她身边,要动作稍微轻一些。”安阳弯着眼叮嘱着窗边的褚公公。 “本宫留着她有别用。” 褚卫:“是。” 阮明樱看着看着。 ……也,也不是不行吧。 在古代,至少太监…不不,至少褚公公是洁身自好的?这个好像是原著作者在作话里亲自认证的——是个极度洁癖事还多的死太监。 就在她觉得好像这对乍一看画面还挺美好的时候。 阮明樱被带出安阳的房间,见她友好地冲自己挥了挥手,而后就在褚卫的死亡凝视下。 写满了“这玩意儿到底是为什么能得了殿下的青眼”的、毫不掩饰的目光……! 阮明樱又再次被五花大绑,被抗着冲上了墙,朝阮府的方向冲去。 夜晚的冷风刮得她眼泪都射下来了。 妈的,可恶,死太监,毁灭吧! 深夜。 褚卫在处理完事务之后,特意又去安阳地房间看了看。 灯还没灭? 锦缎窗上还透着浅淡的烛光。 “殿下?”他手持提灯,在门口轻声开口。 里面的少女声音清晰地传来。 “进来。” 褚卫立刻放轻了动作,打开门扉。 少女倚靠在床边,见他进来,脸颊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对话染上几分粉,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亲昵。 不像是对着身边的属下,而更像是对着家人的。 刹那间,褚卫像是应激反应般迅速掐住了心里那无比狂妄又僭越的思路。 保持冷静,保持敬畏。 褚公公,你可不是什么刚入宫不知礼数、任人欺辱的小太监了。 灯光柔和,夜风浅淡。 他什么都仿佛掩饰得住,往前走的步伐也仅仅是为了调整呼吸,放慢了一分。 褚卫感觉自己灵魂都出窍了一瞬,如飘浮着的鬼怪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傀儡般正常行动。 他听到自己说。 “殿下还未曾睡?可有何吩咐?” 啊,做得很好不是吗。 他终于缓过神来,眉眼温顺。 安阳眨了眨眼,反问:“你不是准备抚琴给本宫听的吗?还是你觉得太晚了,搅扰邻居?” 说着,她还假装犹豫了一下。 褚卫:谁敢有意见他连夜持刀出去把人干掉(无慈悲) 虽然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他表面上还是睁大了些眼,脸上的笑容都带了几丝心满意足的腼腆。 “能为殿下抚琴是奴的福气,只是技艺着实比不上司乐坊的乐师,若是搅扰了殿下的耳朵也容奴提前告罪。” 安阳:“弹点柔和的。” “是。” 房内响起琴音,如湖面泛起的涟漪层层散开。 安阳手撑着脸,本是半睁着眼欣赏。 听着听着,挑起了眉。 他这么忙还有时间练琴啊?这听起来…… 她越听越匪夷所思。 不像是什么速成的技术啊。 即便是普通的琴曲,他这一手没个几年苦练下不来。 所以她更迷茫了。 啊,莫非这就是某些特定人群最擅长、也最爱说的“略通一二”? 不过确实今日也是累了,即便在马车上也没睡好,就觉得褚公公这一手按摩技术是真不错。 琴曲结束。 床边暗香缭绕。 令人惊异的是,明明安阳有些认床,但却在床上缓缓地睡了过去。 褚卫几乎未曾发出任何声音,将古琴放在一边,而后走到了床侧,轻柔地在不惊扰到刚入睡的安阳的前提下,帮她往上拉了拉毯子。 刚好把腰腹部及脖颈以下完美保护住。 殿下经期将近,绝不可受凉。 在这方面相当古板的、比她自己还谨慎的褚公公看着和谐的床铺,欣然露出了笑意。 蓦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床上少女弯曲的手臂,手指曲起放在身侧。 指甲上是再精致不过的花色,很显然是他不在的时候,安阳公主也抚弄过琴弦,她的指腹都有几分泛红。 褚卫感觉从指骨开始,奇异的酥麻感开始在体内流窜,最后往脑上翻涌而去。 殿下。 他无声地张开嘴,屈膝跪在地上。 地面上是他为了保护安阳公主铺设的柔软地毯,更不必提造价。 面容苍白的少年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满足感,他张着嘴未发出一个音。 目光落在少女那柔软的指尖,良久。 褚卫缓缓倾身,而后就在仅仅半寸,屏住的呼吸,温和的香气… 他蓦然顿住。 而后默默的,在这死寂的黑暗之中又坐了回去,原本挺直如青松的脊背骤然展现出几分佝偻。 这是许多常年低头、躬身的太监会有的通病,原本不会出现在习过武,身形矫健的他身上。 此刻,却显得无比卑微。 少年模样的太监低下了头。 他安静离开了房间。 就像没来过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昨天看到的评论,一生要强的褚公公(?)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宇宙巡警菜菜子 30瓶;1 20瓶;不长胖大王 5瓶;荼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察觉 ============== 案牍之上斜着落下一道光亮。 安阳揉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慢吞吞地站起来,一把打开了窗户。 太阳当空照。 她表情放空了起来,空洞中透着几丝迷茫,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竟,竟然。 褚卫真的让她睡到自然醒了?! 大受震撼。 甚至有些不习惯。 “殿下醒了?奴婢进来伺候?” 宜春在门口问道。 “进来。” 安阳听到门外的女声,竟有些不习惯。 说起来,好像也没有过很久,但她已经很很熟悉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貌美贴心的(?)褚公公了。 “殿下可有喜欢的服饰?” 宜春在安阳茫然的目光中,带进来了好些人,每个人手中捧着不同花色和纹路的衣裙。 刹那间给了安阳一种自己要选妃的错觉。 她心知这肯定是褚公公搞出来的阵仗。 面前的大部分颜色都很明显偏向她的喜好,少有的几条颜色出挑一些的,也是相当新奇和精致的,避免了千篇一律、视觉疲劳。 “这件吧,简单点。” 安阳点了条雪青色的裙子,而后张开手,等其他人迅速离开屋内,任由宜春挑着挂饰,禾夏在身边服侍着她穿上衣。 许久不曾这样保持清醒的时候被当做人偶般妆饰,安阳还有些不习惯。 确实是以前睡迷糊睡习惯了= =。 一通忙碌。 沉默地任由宜春将她的头发整理好,插好灵动的少女簪,她才不禁问起来。 “褚卫呢?” 宜春这种她身边的老人自然也会提前揣测主子可能会有的问题,此刻对答如流。 “褚公公在安排好殿下的吃食以及回宫的准备后,就去后院练武去了。” 看起来像是没睡好…虽然太监大部分都是那种惨白的病恹恹的脸,但褚公公是个格外讲究的人,在安阳公主面前尤甚,自然不能混为一谈。 “练武?” 安阳眼睛一亮。 “去看看。” 她果断地站起身来,险些让身边准备扶着她的禾夏无所适从了一下,拎着裙摆就往门外走。 “您慢些,莫要急,奴婢给您撑伞。” 背后的宜春迅速“咯噔咯噔”跑起来,紧紧跟在她的身边。 安阳公主不觉得,可她的几个奴婢都觉得这府邸有些奇异的阴森,时不时路上和飘过一样走过侍从,来去匆匆,不发一言。 令人发怵。 这褚家再大,也是在玉京之内,更不能与皇宫比。 即便刻意为了保持安静,练武之地在离安阳的房间有些距离的地方。 按照安阳行步从容而稳重,听不得步摇擦碰声音的方式,她从出门到后院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殿下?” 站在后院的少年很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辰,安阳公主起床之后不是用餐,而是跑到后院来找他。 他身着一席荼白色的长衣和黑裤,腰间别着革带,衣服上除去布料外相当朴实,只有边沿的位置有些绣纹。 怔愣的表情让他几乎完全脱离了平时精明而缜密的总管形象,黑发被根粗绳一股脑扎在脑后,形成如细鞭般的马尾。 少见他脸上白净得好像要出水,分毫未敷粉抹面的模样。 看起来竟比平时还要鲜嫩许多。 安阳看着他脸颊两边有些因为运动泛起的红,额上还有不少未擦的汗水,走上前几步拿出手帕递给他。 “这,奴——” 褚卫震惊地抬起手刚想推拒。 “好啦,拿着用吧,本宫又不准备让你还。” 安阳弯着眼笑着,而后歪了歪头,“不然本宫帮你擦?” “…殿下莫要取笑我。” 褚卫眸光闪了下,有几丝腼腆般乖顺地垂下眼,伸手接过了那手帕。 他看着那角落绣竹纹的手帕,有些不忍心用,却又在安阳公主的面前不可能私藏起来再换块布随便一抹。 不就是几滴汗吗,哪里用得上他家殿下的帕子。 褚卫很是有些心疼地用那帕子沾了沾自己头上的汗,帕子上还带着浅淡的栀子花香。 或许是安阳公主之前随手拿帕子裹过栀子花瓣磨成的香料,当然也可能是衣衫的气味染就的。 不能细想。 他意思意思把自己打理干净后快速收了起来。 确实是刚刚舒展筋脉,练习武技,没料到…他居然会是以这幅毫无准备的面貌,在今日初见安阳公主。 简直想哀叹。 “这样看起来,褚公公和本宫在秋猎上见到的世家子弟也别无两样。”安阳看着他,随口一说。 “啊,是不是拿你和那些世家人比是贬低你了?” “奴可当不起殿下这般赞誉。”褚卫咳嗽了声,双手放到身前,和往日一样躬身。 他这一身练武服大体为了活动方便,兼得舒适,没有用太多的宽袖大摆。 那头前镶玉的革带将少年太监的腰肢一束,硬是将他劲瘦的身形勾勒了个六七分。 连相比起上身,略显宽松的长裤都没能掩盖住他瘦长的双腿。 安阳冲着宜春她们挥了挥手。 褚卫习以为常地从宜春手中接过伞柄,将身侧少女头上的阳光尽数遮住。 她今日穿着远不似昨日那般郑重,带着几分刚及笄女孩的灵俏。 “是不是把你堵在这里了?” 安阳往他的方向一凑,稍微近一些的距离她甚至能越过低领看到眼前少年平整的脖颈。 除了瘦出来的一点点骨骼,几乎看不到喉结的痕迹。 当然也绝不会有人把褚卫误认为是女扮男装就是了。 “不会,奴只是担心打搅了您的安排。”褚卫轻叹,而后略蹙着眉头,问,“殿下可是未曾用膳就出门了?” 安阳眼神一飘。 “还好,没觉得饿…你若是早有安排,就洗漱后来与本宫共进早,唔,午膳如何?” 褚卫立刻松了口气,他哪里能容自己这般不齐整的模样在安阳面前久叙。 便立即抬了抬手,吩咐下去,后与安阳道了声告退迅速离去。 看他步伐急匆匆甚至有些凌乱,安阳抬着手遮住嘴角笑了下,而后在下人指引着走开。 褚公公平时看着总是和其他老太监有模有样学着的老成味,这下反而让他整个人有了几分“真”。 甚至有人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若是按照平常男子,他好像也不过才及冠没多久。 而对于这个年纪的、还习武的男子,洗澡向来是急匆匆的所谓战斗澡。 褚卫是个讲究人。 但他也不会在明知安阳在等着他共进午膳的时候,做作的讲究。 迅速将衣衫除尽,泡在水中,拿着澡豆混着水快速地搓洗着这具还有些发热的身躯。 突然,看着倒影出自己的水面,褚卫心下漏了一拍。 其实他昨夜几乎彻夜未眠,在黑暗之中,负面的情绪总是滋生的格外迅速。 他像是被关在名为自卑的奴隶牢狱之中的囚徒。 这牢狱挂着一把摇摇欲坠的锁,他却连伸手的勇气都匮乏,懦弱的令他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绝望地抱着头,甚至缺少落下眼泪的力气。 他在没有鸡鸣的清晨准时醒来,像是一具傀儡,带着面具般的笑容将每一件事都安排好,而后逃跑似的躲到了练武之地。 试图用最直接的暴力宣泄那晦暗又难言的情绪。 其实到太阳从东边升起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从浑浑噩噩的状态脱离出来了,只是还不想停下。 直到安阳公主意外前来。 看到那纤细的身影带着清浅的笑意走过来,褚卫才感觉今日的太阳终于在他心中升起。 太过紧张与无措,所以方才也未曾发觉。 褚卫抬起手,泛白的指尖按在脸上,盯着水面的眼神有几分疑虑和审视。 方才,他穿着那身练功服的时候,安阳公主看他的眼神是不是…有几分不同? 虽有些不可思议,但自从他来到安阳公主身边之后,她明显就少了对外界的刻意伪装。 也因此,他好像能通过自己习以为常的手段,来分析出几分…让他无措、茫然,却又难掩兴奋的事实。 这幅残缺的身子,莫非是能勾到殿下的? 只要用衣服掩盖着那丑陋的缺憾…只、只要殿下看不到他的残败,若是单凭借这份看的过去的外表,也能有“伺候”殿下的机会呢? 一想到这里,他脚踝紧了紧,有些狼狈地爬出木桶,抬手将侧边放着的木盆里的水倾盆而下,将身上的水沫冲了个干净。 等褚卫衣衫齐整,匆匆来到安阳所在的正堂时,她也才坐下饮完一盏茶的时间没多久。 金铃般的细簪垂下细丝,她侧过头,看着动作极快的褚公公行过礼,抬着手随意地招了招。 “免礼,快过来。” 她这样的态度,好像又轻易地将昨夜冰成了窟窿的心态暖了几分。 褚卫几乎毫不掩饰眼里的和煦与温和,上前坐到了安阳的身边。 安阳抬起眼望了宜春她们一眼,她们立刻会意躬身退下,离开房内,更不谈本就只是在外沉默守着的褚家奴仆。 “你方才嘴上说着本宫,多半你自己也没用早膳吧。” 安阳拿筷子,阻拦了他下意识想伺候她、给她布菜的动作,认真地指了指椅子。 “坐着,吃饭。”她又不是四肢不全。 褚卫这才放下手中的工具,乖乖地坐到了一边,相当不习惯地在安阳的旁边拿起碗筷。 明明他脑子里还在滚动着注意事项,安阳的喜好,现在却要与他的敬爱的主家共进晚餐,率先安排好自己。 当真是…不适应。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篇文的虐大部分是他自虐啦,其他的倒没啥(思索) 但这是我的XP,我就好这口(坦诚)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失踪人士 2个;宇宙巡警菜菜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的天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自信 ============== 安阳本来只是想拉着他吃个饭。 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在她面前她就是规矩,皇帝外谁都管不了她。 而皇帝本人也不管她。 但鉴于昨天从阮明樱嘴里捞到了新消息,少不得找他做些事。 于是褚卫终于也能从考虑说些什么缓和自己厌食心理的困境中解脱。 褚卫蹙起眉:“造反?裴家?” 这消息,他竟没有半分风声?这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事。 他脸上没有出现分毫怔愣,也并没有对安阳口中这个消息而有任何反驳之意。 他只是在思索。 褚卫自认为是个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人,裴家若真但凡有半点迹象和风声——再加上他本来就对和安阳有意见的人格外关注。 他完全没察觉,反而令他有些胆寒。 失去对时政的敏锐度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虽知道安阳公主并不是在责怪他,但为主分忧几乎是他的天职,若真要她来提醒,那还要他干什么? “唔,他们可能有所准备,或者现在只是有想法,但是这件事是真的,你不必怀疑。” 安阳看着褚卫一边用身边的银筷给她剔鱼刺,还保留住了鱼肉最嫩的部位几乎是最完整的形状。 有种庖丁解牛的感觉了,好厉害。 安阳很严肃地看着他的手。 要知道,她不太喜欢吃鱼就是因为很费时间,并不是因为鱼不好吃。 尤其是和朋友一起出门的时候,每次吃鱼她都恨不得要和鱼打一架。 不是鱼的错,是她太菜了。 “和你说只是想让你帮我注意一下下。” 虽然她不想让他再伺候,但她这种废物挑鱼刺真的是会死的! 褚卫将鱼完整地用勺子托住放到了她的碗中,而后就看到了安阳盯着自己的视线,手一滞。 ……什么眼神。 “是,殿下之意,奴定会想方设法办到。” 而且如果真的能扳倒裴家,陛下指不定比安阳还高兴。 裴家是老牌世家,虽表面清廉,但实则麾下巨富,且管家严苛,平时找到其缺漏也不过让他们出些血。 若是平时,她想要给裴家好看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所以明陵和她明争暗斗多少回,她也只能说是没亏罢了。 安阳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若是能当场报复的事情她几乎不会往后留。 有些仇越留越深,即便最初不过是件小事,在她的心里也是和滚雪球一样积怨。 时至今日,她对明陵起的可是不折不扣的杀意。 即便皇帝对明陵只是不满她胳膊肘往外拐,可远没有到安阳这样暗地里如此暴躁。 有些人就是能明里暗里,从这个时代能对女性的一切禁锢方面全方位来恶心她,然后表面一副贵妇的小人嘴脸。 安阳也不过是个表面温和笑着应对,让明陵觉得她不吃这套。 其实不然。 激将法,她不光吃,她还吃全之后在心里超级加倍。 别人看不到,宜春她们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给明陵最爱的女儿添了多少堵,她们再知道不过了。 什么“今天天气真好,给她添点堵吧。”“今日风儿好生喧嚣,舞源跑哪去了?”“她想与李家结亲?来人,把李家那小子养的外室送她门口去乐呵乐呵。” 心情好她还愿意藏一藏。 光是裴霁月知道明晃晃是她下的手,就不计其数。 “最近,舞源有什么安排?” 此时,褚公公已经服侍完安阳用餐,甚至拿着丝帕给她擦干净了嘴。 安阳抬着眼,看着凑到自己身前,动作轻柔的少年,挑了挑眉。 “花神节快要到了,殿下莫非是忘了?” 褚公公弯着眼说道。 安阳:…… 还有这事? 褚公公一顿。 他们面面相觑。 花神节,顾名思义,乃花神之诞辰,是每年玉京的少女们最关心的节日之一。 令人有些觉得恐怖的是,即便是古代,不少女孩依然把包括上巳、花神、七夕等节,全部可以归咎为祝福婚姻、亦或是萌生爱情的节日。 像极了在未来的某一段时间里,即便是光棍节都被情侣们霸占的可恨现状。 当然,这种事在她的时代已经不存在了。 只是仅在这个时代里,这依然是一个极端的现象。 “今年的花神节是您主持的呀。” 褚卫有些好笑,他压着声音与忽察不对劲的安阳公主说。 他的笑意带着些许无奈,但更多的是包容与亲近。 安阳感觉耳边有些痒。 她还没有意识到身边这个少年刻意压低声线,造成本来清亮偏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喑哑,是故意在勾她。 ——因为褚卫平时也是习惯故意压着声音和她说话。 像是生怕自己的尖嗓子如呕哑嘲哳之音,唐突了她。 安阳自然不觉得。 褚卫本身就在意,便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怀。 “本宫主持?”安阳挑起眉,“那好办,中途给本宫把舞源光明正大地当掉。” 她原先就主持过诗画会,更不提棋坛云集这种有她旁观的活动。 即便她不想动,她的恩师也会拉着她去,然后和她叨叨些闲话。 退休了的尚书令就是随意,大半年出门游学,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一股子名仕风范。 即便他看起来就是个白胡子老爷子,在街道上还被小孩子叫过老顽固。 历年的花神节都是让公主们参与感极低的节日。 前几届都是华阳公主来主持把控,安阳在一旁与她说话出主意,大权还是掌控在继后与贤妃手中。 她们制衡之中,根据贵女们的外表与才艺,选出一年一度的花神,而后赐予皇家雕琢的花神印章。 每年花朵不一样,却都是仅此一枚。 就是限定。 安阳那有一整套,她只是不平日里印着好看的,对外从来不会用。 “殿下可有心意的花神人选?” “暂时没有。”安阳直率地说,“本宫不在意这个噱头落到谁头上,只要不落到本宫厌烦之人头上便好。” 褚卫笑意愈浓。 “殿下莫要担心,此事容易,奴定会让您满意。” 既她不在乎,那褚卫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最少也能再给她添个公平公正的名头。 安阳公主的风评向来是玉京之中相当好的,大抵也是有华阳公主的衬托,显得她要好很多。 即便肉眼可见的是她们关系挺好,安阳也是支持她长姊的。 可是没有人在意,这背后也自然也有人做推手。 舆论往往掌控在有权和财帛的人手中,自古不变。 正如同之前所做的每一件事一样,这次他绝不会出现上次刺杀那般大的纰漏。 “你这般自信,倒也不错。” 安阳抬手,指尖在他下巴上勾了一小下。 那如鸟羽般擦过的柔软触感,让他大脑都被迷惑了。 向来谨言慎行的褚卫几乎是反射性地顿在原地,像是被松了发条的傀儡,失去了动力。 “不过这回花神节,想必也有不少热闹可以看。” 安阳这才想起来历年的这个时候,是除了秋猎外宫内最为热闹的时候,远非宫外那些宴会可以比拟的。 人多,是非便多。 “只要不在宫内闹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丑闻,本宫也愿意看个乐,褚公公可知晓?” 安阳看着褚卫,见他迅速答应下来,才满意地站起身来。 蓦然,不经意间看到了他黑发之下通红的耳廓。 安阳眨了下眼。 “奴已备好了马车,殿下可要现下回宫?” 褚卫迅速眨了下眼,将那些不自在掩饰下去。 又不是什么年少慕艾、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小子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语毕,他即可咬紧有些发酸的牙齿,暗地埋怨着自己的不争。 却不想,本是随着褚卫侧过身指引的动作往前走的安阳,在经过他时骤然停住,而后稍微靠近了他的脸。 “殿下?”他声音讶然。 “可有不妥?” 安阳眨了眨眼,脸上并无半分无措,从容至极,毫无缺漏。 门还未打开,只有依稀的阳光进来,落在少女洁白的脸上,倾斜在她澄澈的眼眸里。 “你家布置的很好,我很喜欢,现在先回我家吧。” 褚卫略微睁大了眼,明明外表从容不迫,但他此刻极其惧怕。 害怕那胸膛中的心跳如雷贯耳,惊扰到了眼前的、他的殿下。 “奴不胜荣幸。”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稳重而欣然,而后从旁边拿起伞紧跟在安阳的身边,完美地挡住她头上的阳光。 回宫。 今年是个事多之年。 安阳公主今年及笄,太子正式受封之后也于今年正式开始受三师教导。 主要是宫里目前就他一个太子的,所以格外受重视。 四公主性格怯懦,早已离开了学堂,目前在高昭仪身边,还未及笄。 不过高昭仪不知是从哪里听了风声,相当怕自己的女儿去和亲,即便她还未及笄,也早早的开始操心了。 安阳觉得她一惊一乍还挺好玩的。 虽说后宫不许干政,但这世道好像除了没什么实权的人不懂这糊弄人的鬼话,倒也没人真正遵守了这口头规矩。 目前大昭国强君盛,和亲公主完全是莫须有的传言。 不过这种建设中的强国都有国库时不时亏空,需要皇帝紧急头秃想办法的问题,就是另一回事了。 回宫之后到她身侧伺候着的依然是宜春与禾夏几人。 好歹也算是到安阳身边操持的第一件大事,褚公公对于花神节这件事投入了十二分心力。 平时在皇帝身边他都没这么用心。 觉得这件事最难办的是继后与其下的三位高位妃嫔。 要知道,华阳公主是个好对付的,她又不爱掌权,送点礼给点好处就能帮忙办事。 对于她们来说,这是提携自己母家的女孩为自己增添助力的最好机会。 即便拿不到花神之印,也至少要得到一致的认可与欣赏。 相比起外界掌控不住、随机性极高的宴席和诗会,每年固定在宫内进行的赛事具有极高的皇室认可度与宣传性。 要知道,如今的王夫人,在当年还是未婚少女的时候取得这一殊荣之后,整整大半年,都有人对于这场惊世之艺津津乐道。 鲜少接触外界的宫内妃嫔,最擅长的便是于此玩弄她们最擅长的后宫权术。 偏偏今年安阳公主及笄。 这个在皇帝身边长大的公主,她们一向是不爱打交道的。 更逞论她如今身边把持着权利的竟是那个褚公公,真是让人头疼。 即便是她们,都听说过褚卫对他的这位儿时救命恩人那是敬爱有加,从未出过任何纰漏。 这种“救命之恩”,除了感慨自己没能把握好机会成为这个知人善任的人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想要在这位笑面的褚公公眼皮子底下做些手脚,何其之难。 一时之间,不少妃子有些偃旗息鼓,传信回去让母家的人哪怕是临阵磨枪,如果有可能,也努努力抱一下这佛脚。 虽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太监受贿,再正常不过了。 以至于这一年,不少人用出了远超乎往年的努力。 连华阳公主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 作者有话要说: 褚公公一本正经,心跳加速。 顺便。 看到文案了吗(探头)(扭捏) 第21章 争宠 ============== 近两日,安阳公主心情不太好。 当然,她也知道是自己将花神节这件姑且算是大事给忘到了脑后,才导致褚卫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她低落也不占理。 更难过的是,褚卫忙,她也要跟着一起忙。 善良体贴的褚公公虽然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有些重要的事还是要一一呈到她眼前过目,而后盖公主印。 明明褚卫还是从崇雅宫早出晚归。 但悲伤的是,他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晚睡晚起的安阳见不到他本人。 而她心情不好,她一般也不会表现出来。 唯独她身边的人,木偶般跟在她身边,对她身上那种“你最好不要尝试惹怒本宫”的气质再熟悉不过。 可以,但最好不要。 所以,乍一看温婉恬静的安阳公主走在前往延思殿的路上。 延思殿乃宫中藏书存放之地,常有翰林前往,分四方,她要找的是有关六艺的内容。 这个课题太大,若是没有明确的书名,类似大海捞针。 她宫中能做这件事的只有褚卫一个人,而他在别地加班,现在多半还在礼部或者户部和人“友善交谈”。 这条路走绕道要多走几百米,走直线最快要穿行一部分太液池边的花园。 进花园就要忍受一定小飞虫的打扰,还是在太阳底下拖着裙摆多走几百米… 安阳绝望地想放弃思考。 等她决定还是走直线的时候,路过一干盛放的牡丹与月季,迎面走过来又一行人。 安阳瞳孔一空。 啊,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花园,向来是事故高发地啊。 大意了啊她。 宜春在自家公主眼神有些不对劲的时刻眼神一凛,迅速上前在她身侧说了句。 “那是淑妃,另一位是裴家的小姐。” 安阳欲言又止。 虽然她确实对后宫里的人没太记得,但淑妃她还是有印象的。 贤妃因为华阳与她关系好,脾气也温顺,安阳也不介意态度好些。 而淑妃和贤妃早年就有些仇怨。 她觉得,众所周知,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所以她对安阳也有意见。 于是乎,淑妃和明陵大长公主交好。 …… 安阳不懂,她真的不懂这个脑回路是什么东西。 说实话,有时,安阳也觉得这种人是不是有点直而呆板了,完全不懂得变通,让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但是仔细一想。 皇帝眼中太聪明的人坐到后宫高位也不是什么好事。 算,算了…不要深究。 “安阳公主?这真是巧了,竟会在这花园巧遇,你向来是个大忙人,难得能见你一次。” 淑妃手持着团扇,笑着说还遮住了些脸。 安阳扯起了嘴角,温和着语气。 “比不过淑妃,若是请了外客在宫中走动还是要小心些,别冲撞了谁。” 旁边的宜春看着自家公主脸上还没掩饰干净的几分敷衍,默默地低下了头。 “也是天意,本宫这位客人是裴家的嫡女,琴棋书画皆由大家所教,听闻阮家与裴家之间不日许将联姻,这可是良缘一件啊。” 宜春:…… 就。 褚公公准备什么时候回,挺急的。 安阳面带微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宫中不可轻信谣言,淑妃位列妃位,令尊乃是刑部侍郎,想必无需本宫多言?” 淑妃脸色一变。 谁能和她拼爹啊,和皇帝比? 她本就不太喜欢和两位公主说话,华阳公主性格张扬,根本不在乎礼节随意回怼她,但安阳公主软刀硬扎,让她头更痛。 宫中争论,最常用的就是家世与皇帝的宠爱和平时用度说事。 淑妃最擅长的也是这些,她花了好些年才到这个位置,下面的小嫔根本不被她当回事。 安阳对后宫的位置记得不太清——直白一点,妃位以下失忆。 但她对前朝的官位记得一清二楚,只是将他们的关系对上需要一点时间。 好在,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 她在极度上头的时候好像什么都做得出来。 几乎是在听完淑妃说完那句话的下一秒就想起来她父亲是谁。 “至于这位裴小姐,你是舞源的堂姊妹?那想必她肯定与你提起过本宫。” 安阳亲切地看了过去。 裴家女很显然没想和这一届花神节的赐印人有什么龃龉,但进宫到淑妃跟前的时候也做好了与安阳对上的准备。 她对安阳公主感官和态度都不大好,但不是因为舞源郡主。 安阳公主对外名声总是往多才与温和高雅的方向靠,实则手段果决,背后打压裴家的女眷们从未犹豫。 三番五次,说得上积怨已久。 即便只是从她的父兄口中听说,安阳公主插手过政事——这在一向讲究女主后宅的裴家妇眼里,是天大的不贤之举。 这样的人,何等傲慢!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安阳看着这位裴家女的神态。 那仿佛被居家女德洗脑了的人对她表露出的不耻眼神,简直让她身心舒畅,甚至愉悦地抬手贴住了脸颊。 本朝对女性的宽容从皇帝对她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但仍有不少人推崇裴家这种从古延续下来的陋习,好像这样便是高雅与脱俗。 “你不用担心。” 安阳感觉自己的声音柔和似水,眼里都好像酝酿着蜜意。 偏偏对面的人因为她这态度反而有些不寒而栗。 “花神节之宴,本宫会保持公平公正,若是裴小姐当真才艺过人,本宫也会毫无芥蒂地将花神印赐予你。” 淑妃刚想勾起嘴角,就被她下一句话泼了一身冷水。 “但,希望裴家以外的人都如本宫一般友好地对你。” 是啊。 花神节,安阳其实是最不需要忌惮的人。 那么多世家就想争夺那一块小印,即便她不动手,也有无数人想方设法地将裴家的人拉下来。 大家的目光永远会优先放在最具有威胁的人身上,而不是裁判的身上。 不说今年,往年多少人甚至没能有机会站上最后的赛台。 “不多言了,本宫还要早些去延思殿查阅些典籍,祝裴小姐能取得佳绩。” 安阳弯着眼笑了声,越过了她们,往前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 至延思殿。 与路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的翰林们问了好。 或许是之前与翰林院的人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那段时间皇帝抄了不少人的家,又没赶上科举,想找些有才学的翰林先顶上空缺。 他忙,便让安阳来稍微考察一下。 也因此,她对于部分低位的官员也算是有半个知遇之恩。 翰林学士也知晓她的名声,见了她,即便是平日里有些清高的人都要耐下性子多停留会请声好。 “殿下来找书?可是为了六艺之试?” 安阳点了点头:“还没想好,初试倒是与往年一样便罢了,又没办法参考科举给她们写题。” 说着,她还叹了口气。 或许是想到他们之前的经历,翰林们倒也笑了笑。 “殿下不若去问问殿下昔日之师?听闻谢先生最近在京,他家也未有适龄应试的女眷。” 安阳:“在理!” 她听闻,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向他们打听了几句适合她之考题的书册,零零总总下来十几本,派人拿下来给她带了回去。 此事办得快。 她心情好,就吩咐人准备了些应季的点心与甜水给翰林院的人送了些。 回到崇雅宫。 此时,如今,第一个来迎接她的人并非是褚公公。 而是一只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的白色鸭子,那根红绳上还挂着一小枚金片,带着崇雅宫的标记。 安阳一脸复杂地看着这只火急火燎拍着翅膀朝着自己冲过来的鸭子。 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旁边的禾夏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据说许多官员的最简单的愿望便是在外为国效力,回家温香软玉。” 安阳这样说着,而后在宜春惊异的表情中蹲下了身,用帕子给这只鸭子的掌擦了擦,接着抱在了怀里。 这是第一次她与这只鸭子在那次面对面下棋后的近距离接触。 看来它在崇雅宫生活得很是肆意。 别说着羽毛养得纤长净亮,这体重也增加了不少。 “这不失也是一种温香软玉。” 安阳一边用手摸着它的毛,一边正经地说着。 旁边的奴婢:“……” 而这两天忙得头昏眼花,险些犯了低血糖的褚公公在太阳落下之前回到了崇雅宫,拿着手中的文书去见安阳公主。 一路上碰到的目光有些怪。 褚公公感觉不对劲。 难道发生了什么他还没来得及知道的大事? 这个现象一直维持到了他走到安阳公主的门口,连宜春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殿下可是不悦?” 他压低声,试探道。 宜春:“殿下可能是孤单了。” 褚卫:“啊?” 他懵了下,而后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缓和了下呼吸,而后敲门问声。 “殿——” “进。” 褚公公噎住。里面的声音甚至没有等他说完话。 少女的声音慵懒中带着些恹恹。 褚卫打开门,就看见一袭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几乎拖到了地上,披着一件外袍的安阳里面穿得格外清凉,书桌之上摆放着摊开的书卷。 柔和的灯光照亮了房内,不会影响到分毫她的阅读。 香炉缓缓冒着清烟,随着窗口拂进来的风在空中打着细小的旋儿。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 除了她怀中的那只懒惰、休闲得胖鸭子。 褚卫凝视着被安阳抱在怀里,还接受着她柔软白净的手缓慢抚摸着的白色生物。 虽然知道不应该。 哪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嫉妒一只普通的、看起来傻憨的白色宠物鸭呢。 是。 不应当。 但他没有压抑住自己心里的嫉妒。 “褚公公可真是个大忙人。” 安阳稍微侧过脸,裸露在外的锁骨上仿佛还有几滴未曾擦拭干净的水滴,被花露梳洗过的发丝只是稍微靠近些就闻得到香气。 她挑了挑眉,平淡无波的声音里,仿佛带着难以察觉的埋怨。 “殿下真是折煞奴了。” 褚卫快速来到她的身侧,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案上,而后站到了她的身侧,手熟练地按到她的肩膀。 “是奴不好,急着帮殿下排查这些事务,没照顾好殿下。” 少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却不让人感觉到分毫的谄媚与厌倦。 那清新而干净的皂角味在她背后,随着那双手的按摩,让她肩膀下意识松懈了下来。 安阳背对着他,即便他凑到身侧,也没察觉到他眼神对着她怀中那只鸭的死亡注视。 “殿下这些日也忙,想必身上也积劳,奴帮殿下按一按,殿下喝些热糖姜汁,过几日也舒服些,好么?” 安阳本来被他有力但不唐突和疼痛的按得有些晕乎乎的。 听到这句话,蓦然一顿,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褚公公怎么连她的癸水都记得这么清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拉莱耶 40瓶;宇宙巡警菜菜子 20瓶;pppppp 10瓶;。嘉鱼?、5155719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贴身 ============== 安阳没出声。 褚卫迅速将目光落在了身旁少女的身上,温柔的目光中带这些疑惑。 “你不喜欢它吗?眼神好危险。” 说着,安阳还抬了抬手,把怀里的鸭头往他面前凑了凑。 褚卫眉心一跳。 鸭子因为被崇雅宫的宫人们照顾得很好,身上的羽毛还有些香味。 不然也不会现在出现在安阳公主的怀里。 怀里! 但重点不是这个。 面善心黑的褚公公在心里面无表情、咬牙切齿地对这只霸占了安阳公主柔软怀抱的鸭子处以极刑。 区区一只鸭子……!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在从安阳公主房间内拎走它的当天晚上就宰了他,而不是留到今天来碍他的眼。 “今天回宫的时候,是它第一个来迎接的我。” 安阳认真地看着褚公公清瘦的脸,他这两日明显没睡好。 当然他可能也习惯了。 “是我不好,这几日是不是太辛苦你了?” 少女这样说道。 褚卫刚刚还在想鸭子的一百种做法。 此刻听到这话,一下子心软得不得了。 他本身是个极不爱把事堆到自己身上的人,但又怕属下做错事,总是处于一种时忙时不忙的相对平衡状态。 毕竟总是有人试图用自己精妙绝伦的操作来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你拿他们没有办法。 但安阳公主不一样。 她刚刚说着回宫来迎接自己的竟是只鸭子,好像是刚及笄的少女在小声地表达自己没有被陪伴着的不满。 即便只是一点点,也是在明确地说。 可她下一秒又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把事情都推到了对方身上才导致的这个结果。 何等惹人怜爱。 “殿下没错,是奴不好,没有之前就安排好。” 褚卫摇了摇头,轻柔地按着她的肩膀。 “不会有下次了,殿下才是奴的第一位。”最需要照顾的对象。 安阳看了看怀中歪着头的鸭子,抬手将它放开,任由它往外面跑。 褚卫:很好。碍眼的事物消失了。 “我和你说。” 她转过身,在褚卫疑惑的目光中拉住了他的手。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却有些明显的瘦,做过不少劳苦之工以及练武产生的茧。 褚卫一顿,下意识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好不容易才忍住。 安阳公主的手嫩如白玉,才显得他的这双下人的手格外粗粝。 无时不刻提醒着他们之间的天壤之别。 “无论外面的流言如何,我都很开心你能来到我身边。” 安阳笑着,未戴分毫钗环,披散的发丝柔美如丝绸落下。 “所以,不需要很拼命的努力也没有关系。” … 褚卫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垂着眼,睫毛颤抖不已。 “殿下,一切皆是奴自愿的。” 他露出了极其浅淡的笑容,不是那种刻意伪装的连嘴角弧度都规定好的面具笑容。 “不是为了刻意讨好殿下,也不是为了结草衔环式的报恩。” 褚公公捧着他的安阳公主的手,难得不循规蹈矩地低眉顺眼,而是直视着眼前的少女,每个字都无比清晰地念出。 “殿下天生就值得最好的对待。” 安阳眨了眨眼。 她耳朵红了,但是耳边的黑发将她的情绪隐藏得极好。 现在是夜晚,她的房间里,一个可能没怎么意识到自己美颜杀伤力的少年捧着她的手仿佛在和她倾情告白。 虽然不怎么准确,也可能他没有完全这样想。 但即便只是一瞬,安阳也无比心动。 “今天你来守夜?” 安阳公主顾左右而言他。 她又想起这个人累了好半天,迅速要反驳。 “不行,你要休——” “奴陪着殿下,殿下入睡了奴再走。” “……好。” 安阳点了点头,刚想站起身来,却没想到久坐,导致骤然起身带来了巨大的眩晕感,下意识就往后面倒。 褚卫眼疾手快,迅速抬手一搂,几乎是立刻就将她抱了起来,稳稳地…被他抱在怀里。 安阳瞳孔一缩,视线略微偏移。 她靠在少年的胸膛边,背后和膝盖下是他温热的手,此刻显得相当有力。 感觉抱她像抱个娃娃似的。 像是什么奇怪偶像剧才会有的片段,如果是以前她会冷淡地评价为刻意。 “失礼,殿下脚崴了吗?奴给您看看?” 褚公公毫不犹豫地走了几步,像是抱着什么无价之宝。 将她轻拿轻放地放到了床沿坐着,而后在她脚边单膝跪下,单手托着她穿着软底鞋的脚,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没有崴,我只是晕了下。” 安阳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俯视地看着眼前的褚卫,脖颈的圆领露出他纤瘦的脖颈,练武加上劲瘦的身形,几乎看不到他身上有半点赘肉。 褚卫也知道安阳在内殿里总是放肆得不似常人。 他随意地一低头就发现她甚至没有好好穿鞋袜,只是光裸着的脚随意地搭着鞋,脚跟都时不时露在外面。 说得上一句猖狂。 方才坐着的时候,她宽大的外袍几乎曳地,更是看不到。 也难怪。 “褚公公这样看起来。” 少女手抵着下巴,歪着头看着他,眸光清澈,唯独话语间带着调笑。 “就像是本宫的房内幕僚一样。” 字面意思,用了个稍微比面首好听的词而已。 褚卫心下一跳,下意识升起的比起莫名的窃喜,更多的是惧意。 是他被察觉到了什么?是他平日里藏得还不够好? 还是殿下只是拿他取个乐? “之前华阳还与本宫提过,若是不想将就了世家子那些眼高手低的人,不如多养几个好看又合心意的调|教着。” 安阳抬起手,指尖点在她柔软的嘴唇上,而后竖起手指。 “本宫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不然,褚卫朝着这个方向努努力?” 褚卫即可跪下身,头挨着地面,是行大礼之姿。 “奴不敢僭越,奴乃残缺之身,何德何——” 安阳讶然:“你这是在拒绝本宫?”。 褚公公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跪在地上久久未曾说半句话。 “非也。” 少年的声音被压低之后就显得有些沙哑。 “奴愿意为殿下做一切事,可是殿下乃天边之月,一旦和奴牵扯上那等事,此事便无可转圜。” 是他不配。 太监和普通人,也是不一样的。 安阳是个眼界超脱这个时代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大同于阮明樱的说法,甚至可以说出太监文学这种特殊分类。 但在此时此刻,她才真切的、云开雾散般正视起,在这个时代,褚卫作为一个真真切切的太监,在面对她时,那深入骨髓的卑贱。 他一口一个的“奴”,仿佛正是在提醒着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他的身份。 安阳想。 在她说起让褚卫近身时,他想到的并非风月。 而是哪怕只是有半点谣言,他的存在就将安阳公主以往树立起的所有正面印象,毁于一旦。 他想着的甚至不是安阳想同华阳公主一样冒大不韪养面首,而是她可以选择“相对更好”的存在。 在茶馆的说书人嘴里,有事也会有公主与书生的闲话轶事。 百姓听个乐呵便也罢了。 但褚卫不一样,他不光是个太监,还是个名声极差的刽子手,满手鲜血,不近人情的奸宦佞臣。 “你先起来。” 出乎褚卫意料的是,安阳公主不光没有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冷淡,她只是像是想起了什么,与方才夜间闲话时的态度别无二致。 “这次是我玩笑开过啦,没有认真考虑过你的处境和立场。” 不是的。 褚卫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喉咙却干涩的发不出声。 是他不识好歹,殿下不必如此和普通贵女般善解人意。 安阳越是随意地将这件事略过,褚卫便越是无地自容。 她曲起腿,躺在床上,发丝散在枕头便是,看着跪在床边的褚卫伸出了手。 “按按。” 褚公公眼神空了下,而后迅速抬起手,捧住了她的手腕,用极有规律频率开始按捏。 安阳就这样看着床边的少年面色沉静地垂着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规矩端方”四个字。 房间内安静至极,淡雅的熏香萦绕在一侧。 考虑到她是睡前,所以褚卫的动作格外温和。 “不要难过。” 少女半敛着眼,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小哈欠,轻声说。 褚卫顺势抬起一只手,快速地将灯全部熄灭了。 房间内昏暗一片。 只剩确实辛苦了一天,刚刚聊天半晌也困了渐渐入睡的安阳,还有本来疲惫不已,此时反而愈发精神的褚公公。 他在难过吗……? 他迷茫间,自己都未曾发现。 褚卫等安阳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本是准备极其轻缓地将她的手放到身侧,却在移动的时候迟疑了下。 他回忆起方才如诗如画的少女的笑颜与亲昵,像是着了魔般倾身,顿了顿。 而后,如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下她的指尖。 他的殿下。 少年太监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浑身上下萦绕着枷锁般的悲伤。 人是会变的。 褚卫如今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这句话在自己身上验证。 在皇帝身侧之时,他任由内心疯狂的占有欲生长,想要将安阳公主变成在他手心起舞的珍宝。 靠近一点,便开始犹豫,想的是剪断想要靠近他家殿下的枝蔓,不许外人窥探她的美丽。 如今,又变成了只剩一步,却好像咫尺天涯。 想要,却又不敢抬手掇取。 距离越近,褚卫敢想的却也越来越少。 明明她都伸出了手。 明明…… 褚公公像是老了许多一般,眼眸缓缓闭上,掩下那不知不觉带上了些盈余泪意的眼眸。 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拿不到想要的糖果就能在街边嚎啕大哭。 他没有如之前那次匆匆逃走。 褚卫只是安静地脊背抵着床足边的柱撑,屈膝坐着。 所以也没有注意到。 在他昏昏沉沉的时候,床上的少女清醒地睁开了眼瞳,安静地望了他一眼。 独自守夜的褚公公时不时闭上眼,而后又清醒过来。 像是一次次地在夜晚告诫自己,要学会认命。 即便他在小时候被安阳解救之后,努力的每一天,流着血与泪向上走的每一步都在说着不认。 直至天明。 当阳光透过窗沿,照射到他额角的那一瞬,他才猛的清醒过来,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要在安阳公主醒来之前将自己的仪容仪表整理好才对。 褚公公恍惚地想着,而后如往日的每一天般扬起面具般的笑容,昭示着自己一如既往的掌权与强势。 …… 安阳突感不妙,她骤然睁眼,迅速爬起,而后看到了床上突如其来的血印。 真是见了鬼,怎么提前了两三天! “褚……不对!宜春!” 她下意识开口,好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却在看着那已经有些泛棕的印记时反应过来。 可能她反应得还是有些慢了。 迅速打开门进来的褚公公急匆匆地走到她身边,安阳茫然地看着他的身躯,以及背后欲言又止地被扒开的宜春。 安阳:“……” 没,没多大的事。 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0点入V会日万哒,追更的宝贝们有条件的点个订阅捧个场都行!!! 前期订阅对我这种小透明作者真的很重要,V后会努力更新的所以拜托了! —— 下篇文会在《我对我家暗卫有想法》和《虐文女主连夜跑路[星际]》中选一个收藏高的开。 前者是大小姐和暗卫的小甜饼,暗卫是个精打细算会养家的双标狗少年,颜值清秀。 因为我觉得不会有倾国倾城完全不能隐蔽的暗卫,不会生子因为我下了药(啥)。 会有1、、的非正统宅斗,大概是甜+爽。 后面这个是地球女主在星际的逆袭类爽文,没啥,就是想写纯爽文(心虚) 有兴趣的收一下,收藏每过100都会加更!!(厚颜) 第23章 依赖 ============== 少女穿着一身单薄的内衬, 怔愣着的脸色有些微妙。 她曲着腿,雪白的脚踝露在外面,抬起手扶住了额头。 “算, 算了…宜春, 备水,把东西给本宫准备好。” 褚卫转头冲着外面指挥了两声, 而后关上了门。 安阳有些想放弃思考, 僵硬地扭过头, 就见褚公公快步挪到她身边, 在她懵然的眼神下扶着她的腰。 “失礼,殿下现在可难受?” 褚公公丝毫不掩眼里的担忧与紧张, 他一手伸到她小腹下,触碰到她柔软的皮肤,缓缓地揉着。 安阳眼神放空了下。 昨天才拒绝了她的少年此刻把她整个搂在怀里。 按在她小腹的手并没有很用力,但温热的触感、稳健的动作依然让有些酸痛的身体舒服了不少。 安阳慢慢地被他按得放松了许多, 身体不适引起早起,带来的惊诧逐渐消失, 疲惫感也涌了上来。 她几乎是放弃用力,大半个人直接靠在了褚卫的身上, 手搭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 褚卫一顿。 他关心则乱了。 要知道皇帝的后宫中, 太医向来擅妇科,但多少人在那妙手回春之下仍然有大量的人因为一些平时未察觉的小问题痛不欲生。 少年的下巴几乎要挨着安阳的头,沁着花露香的发丝扫到了他的指尖。 “殿下现下不能泡澡, 等会宜春帮您擦身,换身干净的衣服, 手炉也马上送来,等会给您捂会儿。” 安阳“唔”着点了点头。 “如果我不是公主, 褚卫就不会对我这么温柔和上心了,对吧?” 她轻声说道。 褚卫手上的动作未停,眼神却一滞。 这话不是在试探,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她理解中的事实——而她并未有半分错漏。 是这样的,扪心自问。 褚卫向来无利不起早。 但若她不是公主,他也不会活到今天。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何。 一切不过是“恰好”而已。 正如这无巧不成书。 “殿下。” 八面玲珑的褚公公未曾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唤了安阳一声。 这已经是他的肯定了。 褚卫很快就意识到了安阳言下之意。 他昨夜因自己身份是如此的卑微而下跪,今日就听到她说她其实依赖于这样的自己。 她喜欢这样无微不至的呵护与关爱,正如她之前在酒楼中所说的一样。 如果他足够的卑劣,他就应该凭借这一点占据安阳身边的那个位置,没有人撬得动他的地位。 “可殿下即便什么位置都不给奴,奴也不会改变这份爱重。” 破天荒的话,或许从来没有人能想象,这种宫中人听了半句都要嗤之以鼻的小儿言论,竟是从褚卫口中说出的。 “只要奴在殿下的身边,就会一直保护殿下。” 安阳眨了眨眼,感受着少年如发誓般在她耳畔轻喃,声音清晰而郑重。 明明两个人外表年岁差不了很多,却像是在这宫中叙说着永远。 突如其来的,安阳感觉自己的心在不正常地跳动。 她讶然地睁大了眼。 像是荷尔蒙选中了特定的对象,他那被刻意压低的喑哑声音进入她的耳朵变得熟悉而好听,身上衣衫的皂角味混着极淡的熏香,变成了特定的气息。 不是多么上好的贵重贡香,却让她感觉到闻起来很舒适。 安阳才发现,她平生第一次心动,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的直白倾诉,也不是“心悦君兮君知否”的委婉信笺。 而是这样简单的、好像在说着“有关身份”“有关过去”,一切都有迹可循的“巧合”果实凝结而出的—— 无关爱恨的保护。 不像是话本中总是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爱恨情仇。 他很明确地说着,就是这样的身份,过去的因果才成就了今日他的付出。 每一分都明确而清晰,符合他的精打细算与认真。 真实又贴近,她的手下甚至能触碰到少年胸膛内的每一下心跳。 安阳难以抑制地露出了笑容,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兴奋。 “你要信守承诺。” 宜春那边准备好了东西过来唤,安阳认真地说着,而后扶着他的肩膀刚想坐起身。 “殿下莫下地了,也没几步路,奴带着您过去。” 安阳还没来得及坐直,就被他抬起手揽住了腰,稳稳地抱起。 她沉默了几秒钟,没来得及反驳,就已经被抱着往热水那边走去。 实不相瞒,其实之前有常嬷嬷对她管束些,再加上她其实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淑女——虽然看起来像。 她就是腰有点酸,揉揉就差不多了,不至于走不动路。 这,这与其说是爱护,不如说是盲目溺爱了吧。 虽然有点爽,但是感觉自己像个社会废人。 安阳自我怀疑了几秒,而后被抱着到盥洗室的屏风之后。 “奴先告退,去看看宫内的事务,你们注意些,别让殿下受凉了。” 褚卫拱了拱手,快步离开了。 将衣服除净,拿软布擦拭着身体的安阳还有些困倦,听着旁边宜春的话也就随意地点了点头。 等清洗完,戴好月事带,再穿戴好衣服,已经过了几盏茶的时间了。 “殿下若是身体不适,可要将手头的事务暂时搁置一下?” 宜春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笔直往书房走去的安阳公主低声问。 “堆到本宫眼前的就基本是能尽快就尽快的事了。” 安阳的头上只随意地插了两支金钗,发丝只是一卷一束,随意却也带了些慵懒的优雅。 “你去忙吧,让本宫安静会儿。” 这是屏退左右的意思了。 宜春躬身,快速退出了房门。 她先是顺着昨日翰林学士们的意见给她的恩师写了一封信,盖好印放到一边,而后继续往下看。 安阳有些头疼地看着手中大段大段的家族名单。 朝堂官职可比这些世家大族乱七八糟的关系清楚多了,最怕的就是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联姻关系。 她自己都敢吐槽自己这关系一表十八里,更何况这些扎根玉京几十年的老世家。 更不谈这些人还爱拜师! 拜师! 本就复杂的关系愈发让人头大。 但你也拿有些小官没办法,他们想要世家的庇佑向上走,若是不愿投靠,就有概率要被官官相护的世家打压。 想要做皇帝门生,首先也得走到他面前啊。 所以皇帝才会如此头痛。 好在安阳要做的事远没有皇帝那么复杂。 就在她想着抓华阳来当评审壮丁,岂不美哉的时候,突然看到窗下不远处的花丛前一只鸭子快乐地跑过去。 安阳:“……” 她眼神变了。 没过几步,那只肆意奔跑、沐浴阳光、茁壮成长的鸭子就被一只苍白的手捏着抱起来。 树荫下的褚公公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怀中的白鸭。 那鸭子动都不敢动,像是被什么威压给吓住了,眼珠子都不敢转,瑟缩地任由褚卫摸着。 褚卫身后跟着的是司宫台的宫人,他正是拿着文书在低声禀报。 树荫边是修剪得当的清雅花束,春日入夏,再热些,这些名贵的花朵就要发蔫了。 距离得远。 安阳看的也不太清,只觉得那只鸭子好生快活。 毕竟那双手臂,明明早晨才抱过她,那双手还帮她揉过身上和肚子。 她托着脸颊的手动了动,而后深呼了口气,低下头开始继续看正事。 她不知。 抱着怀中鸭子的褚公公一边应和着身后人的话,时不时用略带讥讽的语气指点几句。 不在安阳公主面前,他尖酸的声音和脾性显露无疑。 “好家伙,我不会动你的,毕竟你现在也是殿下的所有物。” 少年太监勾着嘴角,眼尾略微上挑,略微眯起,瞳孔漆黑凝视着它,有些尖锐的声音难免带了些轻佻。 “但在崇雅宫中你也要听话些。” 他转过身,笑容带着些嘲意。 “刚好,咱家等会去那牢狱之中,回来的路上顺便带你去看场戏,欣赏一下活鸭是如何被制成佳肴的。” 跟在褚卫身后的人禀报完,不发一言,只是额角有一滴汗。 什么时候,这位大人连鸭子都不放过了……? 看不懂。 可能这就是他当不了大人物的原因吧。 他这样想,神情恭敬中又带着些恍然与释然。 * 安阳自然不知道刚刚那只不知不觉、微妙碍了一下她眼的鸭子,不久后就被褚卫裹挟着出了崇雅宫。 她拿到了阮明樱通过守在身边的暗卫交付给她的密信。 信上写着为数不多的、用她贫瘠的记忆力尽力拼凑出来的“花神节剧情”。 也是难为她了。 信上说着阮明珠会在这一次的花神节筵席中途,因为被一个宫女泼了身水带出殿内,一通神奇的栽赃嫁祸而后掉入了水池。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重生了。 而后已经历经坎坷、前世的裴府世子妃在花神节上一鸣惊人,却依然在安阳公主手下没有拿得魁首。 最终在众人的遗憾与认可之中站在魁首身旁,却不差分毫。 然而这件事却依然没有给安阳公主带来很大的烦扰,甚至有不少人认为不将花神印赐予表妹的公主大公无私。 简直恨得人牙痒。 安阳将信件看完,陷入思索。 因为她不知道这个所谓“女主重生”这件事是不是“必然”会发生的。 如果不是,只要规避掉她落水这件事简直太轻松不过。 如果是的,那她呼吸急促呛水,或者低血糖一晕都能达成重生的条件。 那安阳就一点办法没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她举办的宫宴上会有“宫女将水泼到贵人身上而后出去换衣服”这种事。 不说金吾卫和嬷嬷们,那群暗卫是吃干饭的吗。 安阳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却也没有停滞下来,写下书信,之后派人将花神节当日的宫人再确认并警告一遍。 这种大事选出来的宫人们往往是宫中老人,但凡有过前科的都不可能进入,远非普通的新人们能踏足之地。 若真是出事了,要抓起来是相当简单的。 正如瓮中捉鳖,一抓一个准。 安阳眯着眼,手指弯曲抵在唇边。 她其实不是很在意阮明珠是不是重生。 重生又不是回炉重造,把智商也重新洗一遍,即便再厉害,如今也不过还是个阮家女罢了。 阮明樱都能被褚卫直接打晕了绑到她面前,阮明珠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即便是在这般排查之下,依然出现了“剧情中的陷害宫女”,那她反而挺好奇到底是谁的手下能突破她、褚公公、金吾卫、皇家暗卫的层层丰收。 这般厉害的人,在些什么不好,去欺负一个普通世家女? 不懂。 * 今日的褚公公格外不同。 风姿依旧,明明是微笑的表情,那总是习惯半眯着的眼里带讥讽,他怀里抱着一只惊魂未定的鸭。 所以,为什么是一只鸭子……?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看到看到褚公公手上那只被拿捏了的小动物时,表情陷入了一瞬的放空。 莫非,此鸭别有深意? 褚卫自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 他的声音如阴魂不散般在鸭的耳畔响起。 “你也是只见过世面的鸭了,被殿下抱过,进宫崇雅宫,糟蹋过价值百两的奇花异种,如今又下了刑狱走了一趟,见过血淋淋的酷刑。” 他垂着眼,戴着扳指的手一下一下摸过它的头,语调缓慢而带着韵致。 “现如今,轻易宰杀了你,咱家反而有些舍不得了。” 褚公公自认柔和地安抚着怀中的鸭,体贴地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建议。 “但不罚你一番,难解咱家这心头之恨。” 有些人从未想过自己如今居然沦落到和一只鸭子吃醋,他还浑然不觉哪里不对劲。 褚卫在流露出几丝情绪的时候,声音总是下意识有些尖利。 他略睁大了眼,瞳孔一缩:“不如,咱家带你下庖厨一观,这鸭子的数种做法。” “——让你也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往后在这崇雅宫要行事的分寸。” 清隽的少年抱着鸭,在以非人的速度处理好公务之后,身上还萦绕着未散的血腥与铁锈气息。 他这话,听得到的人觉得他脑子指不定有点问题,竟试图与宠物讲道理,还恐吓它。 听不到的人也只觉得这少年模样长得挺好,怎么就养了只鸭子。 现在讲究名仕风度的不都喜欢那闲云野鹤吗。 即便是世家贵人也不过是喜欢那些猫猫狗狗的。 怎么会是鸭子。 褚卫其实也不知安阳为何留下了它,不过无论是何方都讲究一个“缘”字,既来之则安之。 鸭就鸭吧,独特,还好找。 总不至于和兔子似的,死了五六只,再找来新的还和原来一模一样,小孩子家都不知道自家宠物早就更新换代多少次,还以为自己养得多好呢。 “褚公公?怎可让你进入后厨那腌臜之地,还是让——” 褚卫视线往后瞥了一眼,开口者瞬间住嘴后退。 “说得像是咱家有多风光霁月似的,做过太监的人都知道,后厨是可干净的地方。” 他这句话说得抑扬顿挫,配上有些利的声音,再吊点气,提起架就和唱戏的角似的了。 褚公公自嘲,别人可不敢应声。 “脏的不是地方,是人心。” 他轻嗤了声,脊背挺直,黑发之下是苍白的脖颈,踏着悠闲的步子走进了安排好的地方。 “这回见不到现宰的鸭,只能看看你已经被褪毛、清洗干净、腌制去腥的同胞是如何被刀划开下锅的了。” 褚卫坐在距离后厨极近的地方,腿上的鸭子毛都几乎炸开了,却被他禁锢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下次带你见识见识现杀的,现在先将就一下吧。” 他语气可惜,却让人不寒而栗。 大半日后。 作为今日历练最大收益…亦或是受害鸭,它头倒在褚卫肩膀边,试图休息。 很显然,它也并不想依赖这个“罪魁祸首”,但它真的萎靡不振,再起不能,像是一只废鸭。 再不复往日大摇大摆走到安阳面前的辉煌。 它想多了。 褚卫没走几步就把它丢在地上,还不让旁边的下人抱它。 “多跑跑,回崇雅宫后就没力气折腾了。” 他毫不在意地说着风凉话。 免得碍眼,到处折腾,不得安宁。 旁边的人满脸欲言又止。 别人是揠苗助长,这是逼鸭学艺啊。 鸭的眼里仿佛失去了光,却还是不得不颤颤巍巍地站稳,在平整的石面地上开始走。 崇雅宫还是条件太好了。 宫女和太监都受温柔可亲的安阳公主善待照拂,以至于这鸭在本就待遇很好的情况下,还总吃零嘴。 每个人喂一点,它不肥硕才怪。 褚卫抱个人都不觉得累的练家子,在抱了大半天鸭的时候,驰名双标的觉得它需要清减些。 皇宫中地面平整,铺就着有致的石面道,尤其是走过花园时旁边还有簇生的花草植被。 原本总喜欢上嘴咬的鸭此刻无精打采地走过,看都不看一眼。 它个子不大,褚卫时不时还要在它身后不远处注意些,免得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把它给霍霍了。 褚卫教养崇雅宫的东西可以,别人但凡伸个手他都不乐意。 “褚公公,可有说过您何时回司任职?” 褚公公步子一顿。 “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他平淡地回了句,眼神往远一瞟,蓦然蹙起眉。 “呀!什么东西?!”是数个女声,透出惊诧。 这花园平时一眼望去都没什么人,怎么总能碰上些破事儿。 听声音年纪小,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声音倒是大,真是碍眼。 褚卫双手并着,快步往前走了几步,五步合两步走。 很快就看到在惊呼声中,那只原本蔫蔫的鸭子健步如飞朝着他冲过来,两只小翅膀扑腾扑腾地拍,险些掉了两根毛。 可别秃了,丑得看不下去——褚卫一边嫌弃地瞥了它一眼,一边不准备将踩了一路灰的鸭往身上抱。 委屈得不得了的鸭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极了找到靠山,狐假虎威。 褚公公往前走,跟在他身后的几人用诡异的目光盯着这只仿佛成精了的小动物。 这年头…宠物都知道恃强凌弱? “哪方贵人于此喧哗?” 褚卫往前走,拿着腔调开口,硬是将有些繁杂的声音骤然打断了。 转角处一片寂静。 这样特殊的声线很显然不是正常男性,可一般太监也不敢拿这种语气,这般形容,还做第一个开口人。 从树荫之后走出来的少年一袭监制长袍,步伐平稳。 他手环在身前,脖颈略抬,背部如戒尺般笔直,让在场的太监与宫女们瞬间想退避三舍。 真是见了鬼。 他们几乎丝毫未掩盖脸上的菜色,大抵是今日出门未察觉这印堂发黑之征兆。 他皮肤苍白,眼尾略微上挑,细眉平整,若是忽略一些特定性征,也称得上一句少年风流。 他在看到转角处的人时略微挑了挑眉,很显然已经认出了人。 唯独看过去的眼神未曾表露半分尊敬。 这在向来捧高踩低的宫中是几乎见不到的。 可她们今日见到了这特例中的特例。 “舞源郡主可无恙?这小宠走着大道,郡主或是与友人谈天入了迷没注意脚下罢,您宽和良善,可莫要与它计较。” 褚卫意思意思扯起了嘴角,也没怎么细思就开了口。 站在转角路口的赫然就是舞源郡主裴霁月和她的堂姐裴灵舒,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子人。 若是安阳在此…呃,她也不一定能想起来这就是那天她在淑妃旁边见的裴家女。 算了,不要计较细节。 裴灵舒记得安阳,哪里记得这原本的帝侧太监,一时之间眼神迟疑不定。 舞源郡主本就被这脚边骤然出现的小动物还“嘎”地一声吓得后仰,被后面好些人扶稳才免得失礼,此刻很是恼羞成怒。 “你们就放纵这东西在花园里跑?也不怕惊扰了贵客?” 她纤手一指,手上的宝石链还随之一晃。 褚卫下意识想笑,他眉眼略弯,但还是很快就抑制住了。 然后故作正经地咳了声。 “一般的贵客咱家只会在明政殿或者含智宫见,鲜少有在这太液池见的,哪里又能惊扰什么贵客呢。” 舞源郡主几乎是睁大了眼,手腕硬是被身边的堂姐给按住了,几乎咬碎了半边牙。 她自小是被养在明陵大长公主身边,幼时就封了郡主,在外那向来是呼风唤雨的。 “若是郡主身体不适,咱家可代为传唤太医,莫让您在这宫中受了病气,讨个不吉利。” 褚卫抬起手一挥,将袖摆略到侧后,随手指了指脚边无力地倚靠着他的柔弱鸭子。 “它也不过是随其主,在宫中随意走两步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你们最好不要因为这点小破事闹大,尤其是闹到它主子身上。 不然到时候是谁比较好看就不一定了。 褚卫自认为说得相当明显。 “若无事,便不打搅几位,咱家急着回去禀信呢。” 他笑眯眯地说着,而后随意地告辞,连礼都未行,扯了扯衣摆。 身边的鸭子险些被他扯得在地上一滚,而后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他们几个人远没有舞源郡主和她堂姐身后的队伍这般壮大,但步伐有致又快速,没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了路口。 “可恶,这死太监竟然因为一只臭鸭子冒犯本郡主…!” 舞源郡主咬牙切齿,手攒住了裙摆,几乎拧出一个深印。 “郡主慎言。” 裴灵舒压低声音,她的视线不经意间略过她身后紧跟着,垂眼闭嘴如木头人般的宫人。 宫中,哪有什么秘辛可言。 想必她们还没出宫,这件小事都能传遍人口。 “那位是陛下身边的人吗?” 不是都说帝侧身边的人,才格外讲究和谨慎吗,怎么有这么个都不拘泥于基本礼度的人? 裴灵舒不解。 “哪啊,你不知道他?哦你可能名字没对上脸。” 舞源郡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恍然,才给她补充着解释道。 “他是褚卫,褚公公,以前在陛下身边做事,现下已经被贬到了安阳的身边。” …褚公公?! 裴灵舒迅速收敛自己的震惊,保持住了自己大家闺秀的仪态。 或许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太夸张了,她从未曾想过那几乎妖魔化的奸佞,在现实中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清隽还满身书卷气的少年。 他甚至很年轻,很讲究,身边还有个小宠,即便看起来有些嫌弃,却依然十分照拂。 虽然语气态度不好,但行路站正的礼节都周正不阿,风度超脱许多世家子女。 裴灵舒忽然能够理解他是如何混到陛下身边,还经久不衰的了。 “那愈发不能说。” 她压低声音。 即便是她也知道,褚卫虽然饱受恶议,但也正是因为他确实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才有的这般评价。 而这样的压力怎会凭空产生,不过还是皇帝给的权利罢了。 他如今到了安阳公主身边,也不代表他所持有的权能消失了。 一个爬到顶端的太监,能带来的影响没有任何后宫中的嫔妃能够望其项背。 太监向来是最审时度势的人,他既然能正大光明的不把舞源郡主都不当回事,说难听点就是根本没放在眼里。 那他身后的倚仗不言而喻。 “都被贬了的人还这么傲,到一个公主身边又能掀什么浪。” 舞源郡主不以为然,想到他现在主子的嘴脸又觉得晦气,撇了撇嘴。 “被贬到公主身边,又不是被驱逐出宫或者永久革职处刑。” 裴灵舒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她还是好声好气地和这个堂妹说。 这贬得不痛不痒的,完全不像是失了势的样子。 还是到安阳公主手边,皇帝之心属实是偏到极点。 要知道得罪了他的人,光是裴家麾下那些寻求庇佑的小世家被他抬手一端就集体流放的多得是。 相比起那血淋淋的事实,换个位置又算得了什么。 裴灵舒之父虽然官职家财比不上裴家家主,也就是明陵大长公主之夫,但也少有人能及。 而裴家虽然大部分人不说,但过去看不上这大长公主的大有人在,也就这些年皇帝势大压重,世家才不敢如前朝般嚣张。 皇权与世家之间,向来是东边压西边倒,你弱我便强,是天生的死敌。 安阳公主于明陵大长公主的龃龉乍一看是有关元后。 明眼人就知道,她们的根本矛盾就是皇权与世家的斗争。 安阳公主是不折不扣的皇室持权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无比站边世家的明陵大长公主。 大抵在她眼里,舞源郡主和她的母亲脑子多半有点问题吧。 裴灵舒想到这些,觉得眼前脾气很差还被娇纵得不行的舞源郡主竟可悲了起来。 两边不讨好的人,还不知自己的处境,何等愚钝。 * 最后鸭还是走不动了。 它被旁边的宫人找了个篮子,里面扑了块布,把承受了它这个年纪不应有的辛劳的鸭子放到里面倒着,而后被人拎着回到了崇雅宫。 褚卫亲自拎着这篮子,走进崇雅宫内。 清雅的宫殿内极安静,洒扫的事务早已结束,此时安阳公主应该还在书房。 等褚卫走过一边的长廊,却发现穿着有些随意的少女坐在花丛之间,面前的石面桌上是花瓶和剪刀。 现下研究花艺? 褚卫快步走上去,发现安阳公主表情有些木然,虽然手上在将花枝放进花瓶之中,却很明显是在思索着其他事。 视线一扫,这些花枝大概是匠人将她那堆花盆里的花簇或打顶或修下来的部位。 “殿下可是有烦心事?奴可能为您效份力。” 褚公公将篮子放到一边,故作地行了个礼。 安阳这才缓过神来,朝着他勾了勾手,而后看了他身后的人一眼。 那些人迅速退避消失。 “本宫刚得到消息,在寺庙静修的太后在花神节之际要回来。” 褚卫皱起眉。 太后回宫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偏偏在这个档口要回来,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安阳对太后那可太熟悉了。 皇帝不擅长对付自己的亲母后,就试图让隔代亲还性别相同的她来对付。 安阳身体力行的告诉了他,隔代亲只是个传说,不能准确落到每一家每一户,同性别不一定好说话,且大概率不太好说话。 尤其是公主和太后之间。 “以前本宫拿她没什么办法,就靠哄着骗着忽悠,她对本宫的意见也随着继后进宫产下嫡子下降了不少。” 说起来安阳还指尖敲起了桌面,和身侧洗耳恭听的褚公公唠嗑。 其实这些事他哪里不知道,只是没有真切从安阳口中听过而已。 一言以蔽之,太后姓卢,是个重男轻女的世家女。 这个卢,和明陵大长公主曾经的闺中密友卢氏,昔日的国公府,如今的落魄伯府,所出一个“卢”。 换而言之,太后的侄女险些当上皇后,她觉得被安阳的母亲截胡了。 就,还挺自信的。 不说即便不是安阳的母后,也指定轮不到她。如今的伯府又算得上什么呢,旁人还要评价一句落魄凤凰不如鸡,没脸见人。 母家落败,母子之间生了龃龉,太后干脆眼不见为净,上山入了寺,如今已有五年之久。 逃跑可耻但有用——这句话在皇宫中可不适用。 安阳乐得不行。 太后一走,这宫中谁能拦得住她? 五年的时间何其之久,别说太后的眼线和钉子,昔日还留下的人哪一个不是任她宰割打压。 继后和太后那是表面塑料情谊,继后好在留了个孩子,给皇帝留了后,坏在不是太后家的女儿,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皇帝溺爱安阳,继后知晓他不够重视太子,却也知晓安阳无意难为她们母子。 太后不在,宫中几位大头都沉浸在难得的祥和之中。 “怕的不是她能做出什么事,无权无势的太后养着也无所谓。”安阳拉住他坐到自己身侧来,手点在他的手背上。 “若是她当着世家贵胄面前当众下达口谕会有麻烦。”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是明明白白的厌烦与思索。 褚公公自然懂。 麻烦的不是太后,而是可能会迎合的世家,若是头一天出了话第二天不执行,就会有孝道的帽子压过来。 他也皱起了眉。 少年少女坐在石桌之上,面前是插了一半的花,芬芳之间却是凝重的气氛。 两个人说着说着,手抵在桌面上,明明四周乍一看没什么人,声音却越压越低,像是在密谈。 “太后在宫内还好说,与妃嫔也好世家子弟也好,即便是盖了印玺,只要发不出去就无用。” 少年太监垂着眼,纤密的睫毛在眼下印出一层浅薄的阴影,声音慢条斯理,所说之话却无比简单粗暴。 “烦的是口谕,私下还能有所准备,若她在花神节的宴席上说话可就不好办了,我也不能把她扣在慈宁宫里关押着。” 安阳手抵着下巴,叹了口气。 确实,监|禁做起来太难看了,做起来不难,但是皇帝肯定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历年的花神宴席都是女性在场,皇帝与其他前朝官员会在含三殿中择一作席。” 她敛起眼,喃喃着。 皇帝不在,若只是太后在场…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果决。 “掷玉为号,让暗卫把她弄晕,本宫让太医将她送回去。” 安阳指甲在桌面一划。 “这也确实声量小些。” 褚公公点了点头:“可在特质的壶中放些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两个人一通合计,觉得可行后记了下来。 而后面上都松了几分。 安阳拉着他的手,毫无芥蒂地露出明媚的笑容,没有讲究任何韵调的说话方式更偏向民间百姓。 她开口:“这比在你来之前,我想的,把人打晕然后换个人扮演身份出席要来得危险一些,但也可行。” 褚卫眼尾一抽:“……” 实不相瞒,他其实一开始就是那样想的。 换个自己人扮演可容易多了。 但是怕太后之后反应过来试图问罪出事端——当然,他自然不可能真的会让人查出来。 就,这种办法好用,就是乍一说出来的时候有些骇人听闻,他好歹在他家殿下面前还是有些良善包袱的。 他沉默了几秒钟,真诚开口。 “奴觉得这个方式可行性更高。” 安阳:“……” 她也觉得。 都不是什么好鸟,搁这演啥呢,安阳的眼神往远飘了几下,有几分微妙。 简单且有用,就是实践起来不知道会在哪一环出纰漏,不然也不至于在褚公公来之前,她一直搁这纠结。 “不然我们换个思路如何?” 安阳露出了放弃思考的笑容,抬起手接过褚卫吩咐旁人在方才两人沉思时端来的茶水。 褚卫对她这个骤然放松的笑容有些熟悉了。 一般当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时,总会说出一些听起来有点离谱,但仔细一想却很有实践性的话。 “愿闻其详。” 安阳:“太后还没到玉京。” 褚卫两根细眉挑起,果不其然迅速思考了起来。 要把太后半路截在路上…… “此事先交由奴去办,若是未来得及再采取其他办法。” 褚公公笃定地说,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视线一滑,就看到自己的手在安阳喝完茶时,就已经被她拉到手上开始时不时捏一下玩。 “说起来,你今日是抱着那只鸭子去做事了吗?” 安阳见他现在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落入了她手心,开口又换了个话题试图挪开他的注意力。 “是。”褚卫回答的脸不红心不跳。 “回来的时候带它去太液池边走了走,让它锻炼一下,还碰到了些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注意力自然没有被移开。 只是看他这双带着茧与浅淡劳碌痕迹的手,被安阳像是拿着玉饰一样揉捏,时不时还戳一下他的茧,心中的无奈缓缓地升了上来。 这些年褚卫已经很注意了,在无数贵重的药膏保养之下已经好看了许多。 但是幼时饱受嗟磨的伤痕哪有那么容易消失,再加上后来练武,新伤替旧伤的。 褚卫不够幸运,和他一同练武的有些人,白天的伤过几天就和没受过一样。 他愈合的时间总是比别人要久很多,所以每次也就必须格外注意。 军中有人曾说伤疤是士兵的勋章,结果转头在自家媳妇的眼泪面前也头皮发麻的要连连说没事,以至于回个家都要纠结半天。 这样类比起来肯定不合适。 但褚卫看着安阳公主手指摩擦过他手指上的痕迹,同样下意识想将这一切都掩饰过去。 那是他的过去,也是他的自卑之处。 -------------------- 作者有话要说: 整整一万字,一个字都没有少哦,不许说我短啦! 这几天会更的早一点,之后会恢复原样的,麻烦大家啦_(:3」∠)_ 第24章 熟练 ============== “只有写字的茧最明显, 你都没闲过吧。” 少女用染着凤仙色的指甲点了点他的手指。 相比起其他具是细长有致的手指,唯独这一块是被力推到明显有些凹的。 “辛苦你啦。” 本是往上开始不自觉翻涌的情绪像是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褚卫缓过神,眨了两下眼, 一时之间竟有些百感交错。 他什么时候竟成了情感这样丰富的人。 “这是练琴的拨痕。” 安阳拉起他的手指, 在他的指腹上揉了揉。 褚公公的眼神有了几分躲闪。 “殿下莫要取笑奴。” 他勾起嘴角,如往常一般笑起来, 少了那几分习惯在安阳面前刻意的腼腆感。 毕竟, 褚卫哪里真的是外界那些不谙情爱, 一头扎进爱河的傻愣子, 不过都是经历得多了,便知道怎么演了。 以至于他笑容清浅, 骨子里尽数是习以为常的疏离。 “这不是在夸你吗?” 安阳疑惑反问,她相当认真地看着褚卫。 风不经意将一旁的几片花瓣刚好撩到了她耳畔的发丝上、衣袖上。 “没有人天生就是什么都会的,你已经非常努力了。” 她笃定地说着。 褚卫的指尖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被安阳发现了。 她好像这样看着, 而后说——你已经付出了很多了,那我喜欢你一点也是非常正常的。 即便安阳没有这样明说。 但她的眼神直接到褚卫心底竟然开始有了奇异的蜜意升起。 对, 一直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是他在自卑,自践, 即便安阳公主自己从未有任何半分鄙夷、歧视的情绪。 不如说正因此, 他才会有这样强烈的仰视感。 她不在意,不代表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和距离不存在。 安阳越是好,褚卫便愈发退却, 仿佛是一个死循环。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样想着, 褚公公保持着浅淡的微笑,眼里满是仅对安阳才有的温和。 “能得殿下此言, 奴不胜荣幸。” “现下到用膳的时刻了,殿下今日未午睡,夜晚不可再熬了,明日还要去马场呢。” 安阳:“……” 突然被噎住。 晚睡晚起终极爱好者的末日。 低落地吃完了晚食,饭后将那插花整理好,让禾夏将花瓶拿去布置,又被伺候着泡了会儿澡,等安阳回到房内床上已经过了许久。 帮倒在躺椅边的安阳梳理着发丝的宜春看到门口的来人,将花露和木梳放到一侧。 安阳拿着话本在看,精神奕奕,完全不困。 刚看到弃妃和男扮女装暴露的雇佣刺客在冷宫之中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剧情。 她都没注意到给她梳头发的不知不觉已经换了个人。 褚卫也贴心地没有打扰她,只是将旁边的烛灯又点亮了些。 在安阳沉迷于虚假的快乐之时,还顺手将一旁的驱虫香包替换了,金炉中的香灰重新清理了一遍。 等安阳扭了扭脖子,扶着自己明明才十几岁却仿佛已经逐渐老化的腰肢,坐起身来的时候,他又迅速过来扶了她一把。 “咦,我都没注意你来。” 安阳看着屈膝抵在地下,托住了她腰肢的少年。 “哪里能因奴打搅了殿下。” 褚卫抬起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上,一只手捏在她的后脖颈揉了揉。 若是常嬷嬷在,少说歹说要给她来一句体态不端,没有嫡公主之仪。 安阳在外自然端得住,在自己房内还不让她恢复天性散漫一下,真是要了她的命。 “你往日在父皇面前可曾与他对弈?” 她一边歪着头享受着身后的按揉,一边开口。 “奴不过是陪着陛下——” “官腔不打。”安阳一挥手,“他那个臭棋篓子,本宫还能不知道?” 褚卫失笑。 “奴这棋艺不过尚能看得过眼,实在比不上京中钻研棋艺的学士大师们。”更不能与安阳媲美。 安阳想着,也不奇怪。 他一向忙,能习得些旁的技艺也都是讨好主君用的,往往不需要非常精湛——够用就行。 “改日本宫闲暇时可下棋乐一会,崇雅宫中之前都没有人敢坐到本宫对面。” 安阳感觉脖颈处的酸痛好了不少,松快了就有些乏力,她顺势倒在了褚卫的身前,打了个哈欠,眼睛却还是清亮的。 “明日马场可有旁人在约?” 她出行不会声势浩大,却也不懒得闹出事,每次排日程的时候都会额外叮嘱着避开大型的京内活动。 最怕那些世家子弟绕出个大阵仗,戏是看了,要她来做主评判是非就烦了。 褚卫一手搭在她的背上防止她滑到,另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轻轻画着圈。 “只有些小家的子女在练骑马,剩余的有宫中的少数妃嫔带着母家的女儿在练马球。” 安阳茫然了一下。 “妃嫔?” “殿下有所不知,陛下有的妃子就是凭借着精湛的马球技术,在马场获得了陛下的瞩目,她们的这点要求,鲜少不满足的。” 还有这事啊。 没有什么大用的知识增加了。 安阳伸出手,把他放在肚子下一点的手往旁边的腰上挪了下。 换个地方揉,她现在又不痛经,还是先缓缓腰吧。 骑马可是个耗费力气的运动,她惆怅地想。 “殿下并非不擅骑马,为何情绪低落?” 褚卫挑起眉,看着蔫蔫地倒在自己怀里的少女,她枕在他肩前,浑身绵软如云,满怀的馨香使人沉溺。 她情绪自然地像是把自己当个普通器物、靠枕。 褚卫自然并不会把这当成旖旎之情,这样自然到呼吸的依靠让他酸涩又心喜。 即便是在想象之中,哪怕鸡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蜡烧断了锁,也无人认为褚卫能发出这样柔和的声音。 安阳听他这样说,一顿,抬起眼,目光奇异。 褚卫都下意识觉得自己难道说错了什么。 直到她满脸真诚:“本宫不是不想骑马,是不想出门。” 褚卫:“……” 也是。 但是完全不运动也是不行的,宫内对于皇子皇女每旬的安排都有固定的规定。 即便是褚卫再想体贴溺爱她,也只能让她踩着最低的线过了这茬。 “若是明日累得很了,可要去温泉——” 褚卫话还没说完。 安阳就用惊悚的眼神看着他,抬起手贴住了他的额头,而后又摸了摸自己的。 “夏天泡温泉?”匪夷所思。 褚卫一噎,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属实是关心则乱了。 “是奴说错了,殿下可要休息了?” 安阳摇了摇头,双眸如水面清澈。 这才哪儿到哪儿。 精神。 不少人经期困得不行,这条在安阳身上也完全不适用,她就是越晚越精神。 “您这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褚卫疑惑。 刚来崇雅宫那会儿,常嬷嬷也多次叮嘱他,安阳公主最爱干的就是大半夜不睡觉,然后第二日起床气你也不敢叫她。 人都是要逼的,入睡这件事也是。 常嬷嬷板着一张脸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极了铁面无私的判官。 安阳点了点头:“问得好。” 褚卫刚挑起一根眉,就看见怀中的少女不假思索地开口。 “上辈子养成的。” “……” 感性方面他无条件相信安阳公主的话,理智就开始思考她最近看了什么灵异神怪类的话本。 “可要奴给您念书?还是给您再按按穴位?” “不念书,轻一点。” 安阳摇了摇头,手臂随意地搭在了他的腰上。 褚卫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抱着坐到了床上,手从她的头上开始按,一直往下慢慢地按。 安阳闭着眼,呼吸逐渐趋于平缓。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少女放到床上,毯子给她盖好,悄无声息地离去。 没过一会儿,床上的少女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睁开了眼。 安阳一边惊讶于自己装睡的功力竟如此炉火纯青,一边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走到窗边,打开本只有三指宽的窗户,深蓝的天幕上中挂着一轮明月。 突然,窗户边伸出一只惨白的手。 安阳睁大了眼,后退了半步。 “殿下,不睡吗?” 少年的声音在这深夜里仿佛鬼一样从黑暗中飘出来,明明声音温柔又斯文。 却好像一层冰水一样,把准备起床沐浴月光的安阳狠狠地冻了下。 安阳:“……睡,马上就睡。” 心虚。 褚卫抬手点亮床边的一盏烛灯,而后缓缓托起她的手。 偏冷淡的月光下,少年眼里映出她的模样,与她身侧的一缕缥缈而微弱的烛光。 “殿下如果真的睡不着,要不要看看星星?” 安阳惊异了下,好奇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会强制按着我去睡觉。” 褚卫浅淡的笑意里透出几分无奈。 “奴又什么时候逼过殿下呢?奴只是担心明日殿下脱力,这种事奴多看顾些也行,只是下午殿下累了自然要补些觉。” 安阳犹豫了下,她其实并不想褚卫多些事。 但她是真的睡不着,她已经闭着眼睛在床上过了一个小时了。 许是看到她的表情里透露了些许内疚与纠结,褚卫踩上窗边的台阶,伸出另一只手。 安阳爬上桌子,被他轻而易举地抱起来,带到了外面。 褚卫搂着她的身形,几步跃起,脚踩着窗边不远处健壮的树干,三下五除二,轻轻松松跳上了房顶。 少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坐下。 安阳这才发现他手边竟然还拽了两个驱虫的香包,不禁笑了出声。 他看起来像是很习惯在房顶停留,动作熟练的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 开了个抽奖(对不起智障作者才知道这个东西在哪里第一次玩),只要100%订阅就可以! 现在也没几章,买齐明晚的更新就好,应该还挺容易的,相当于给追更的大家发小红包回回血啦。 名额只有50个是因为规定只能是本文总收藏数的5%… 对不起,是一款我的问题(闭眼)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海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毅恩、莓九困飞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 20瓶;带皮吃橘子 6瓶;海带、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月下 ============== 褚卫坐在房顶, 细长的双腿曲起放在身前。 身侧坐着的少女相比起还未曾褪下监服的他,在这个时代说得上是放肆的自由。 黑发如瀑般披散在脑后,未曾有半个钗环, 白皙的脸如清水芙蓉般, 两眼笑成了弯月。 安阳手捧着脸颊,身上仅仅披着一件外袍, 内里的衣服因为入了夏, 轻薄得可以看见里面柔嫩的皮肤。 他坐得离自己很近, 手臂相贴, 大抵是怕她不小心滑下去。 “你看到那棵枇杷树了吗?” 出乎褚卫意料的是,坐到了房顶, 安阳并没有仰望漫天的星辰,而是抬起手指向了她书房窗口的枇杷树。 这个角度看得很清楚。 “据传那棵枇杷树是母后在孕育我的时候种的。” 她放下手,看着那棵亭亭如立的树,语气轻松。 褚卫的视线一下子凝滞在那棵树上, 静止之中有几丝恍然。 安阳像是并不难过,只是闲聊般与他说道。 “父皇因为不想触景伤情, 从来不曾来崇雅宫,无人敢拜访我, 所以我才敢穿着随意地在宫内四处走动。” 崇雅宫内的宫人上下一心, 呈现出一种固若金汤的铁壁感。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触景伤情…帝王后宫三千, 竟也会因为一个人触景伤情。” 何等虚伪又好笑。 装得像,装得久了, 难道就和真的一样了吗。 褚卫看着她,未作声。 他作为宫奴, 自然不能置喙帝王之事。 “我不曾见过母妃,只是觉得她可悲,母家不在意,帝王之情虚伪,我能看到的实景竟只剩信件和这棵树。” 安阳这样说,握住了方才就一直贴在她手边的另一只手。 为了不逾矩,他又怕出意外,一直把手放在安阳的手侧,中间隔了短短的一截距离。 如今,这距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每天从不同人的床上醒来,而后又口口声声自己情深义重之人,这一丁点的缅怀,何其不堪。” 少女的声音在这微凉的夜晚,明明声音清雅而带着笑意,却仿佛冰冷如死潭之水。 褚卫竟从她的口中听到了荒诞的蔑视。 那是他来到安阳身侧之前,为帝王做事时,经常能从她身上感受到的、那对外人若隐若现的傲慢与轻视。 果然,并非是他因距离感产生的错觉。 只是他靠近之后,安阳在他面前收敛了这些本存在的情绪。 “你知道,世上每个人不尽相同,底线与原则皆不同,所以口中的‘忠贞’都是不一样的。” 安阳牵引着他的手,而后缓缓的褚卫的视线中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她眼里似浸满了碎裂的月光,丝毫不掩饰她的试探与审视。 柔滑如玉的脸颊上带着浅浅的绯意。 “你的呢?” 褚卫瞳孔骤缩,竟一时失语。 星光璀璨之下,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上升,不可思议的是,他甚至怕自己的手烫到了安阳娇嫩的脸庞。 “殿下,奴之心,天地可鉴。” 安阳眨了眨眼,看着他甚至透着虔诚的目光,有些好笑的抬起了手,指尖点在了他的眉心。 “群星闪耀之时,不可说谎。” 她收回手。 “这是我上辈子的典故了。” 可是。 “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虽然皇帝做事无论是什么都讲究风水星象,但褚卫向来只是表面做做样子,其实心里是不信的。 可她已经三次提起了。 褚卫反而有些忐忑不定。 “有哦,至少我有。” 安阳语气轻松地仿佛在开玩笑一般,看了眼不知不觉被他反握住的手,拿指尖点了点他的手心。 “我付出了很多东西,才有机会来到你的面前。” 明知她可能这句话注定是几分真几分假。 褚卫却依然心跳如擂鼓。 今夜仿佛一场幻梦,要将他拉入无边欲海之中,引着他去追求那无垠的爱与永恒。 “殿下,夜深了。” 他扯起嘴角,垂下眼。 “奴送您回房休息。” 安阳本就没准备今夜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回答。 独属于他的心结注定不会是一下两下,随便几句话就能解开的。 她站起身来,任由此时竟有些踌躇的褚公公伸出手,安静又小心地抱起自己,而后跃下房顶。 毕竟若是再晚些,都到太子要起床开始温书的时间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 安阳果不其然萎靡非常,像是在太阳底下被暴晒沾不到半滴水的蔫花。 不过也因为没什么精神,像是人偶般被伺候完,拿着令牌出宫乘上马车。 然后开始熟练的补觉。 从宫中到马场可有些距离。 白天的短期睡眠是安阳难得的睡得很死的时间,就是完全不知天昏地暗,没有半点戒心。 安阳的马车中是早已准备好软垫和靠枕,专门供她补眠用的,都形成习惯了。 马夫都格外注意匀速驾车,怕惊扰了她。 若是真把熟睡中的安阳都给颠醒了,那就别看她表面说着没事,一顿深思熟虑之后换个马夫的事也不是没干过。 有些事情乍一想好像还好,但她容易越想越不愉。 坐在安阳公主身侧的自然是以一己之力凌驾于崇雅宫的宫人之上的褚公公。 和他比起来,其他本来或饱经风霜、或审时度势的宫人一下子显得就不太够看。 大家都在卷,只是他卷得格外突出。 褚卫其实看不太出来安阳那炉火纯青的装睡手段。 但此时此刻,她睡得已经完全失去了管理四肢的能力。 褚公公不得不笑着伸出手将她护着。 少女头一歪,倒在了他怀里。 平时总是从容的和成熟的大人一样,现下软着睡倒在他怀里,脸上竟透出几分纯然的稚嫩。 明明只是主君靠在仆从的身上。 褚卫竟感到了几分爱侣的错觉,好像只要他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在他心尖上的殿下会亲昵地窝在他的怀里细说夜话。 这样的想法很快就如云烟般飘散。 他抬起手,见安阳像是睡着不舒服一般蹭了个侧身,手不经意间“啪”地掠过他的下巴。 没多大的力,可这也没能让她醒过来,想必也是困得狠。 褚卫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而后略微低头亲吻在了她刚才险些划到他脸上的指尖。 如吻暖玉。 明明是个太监,此刻却偷偷摸摸,像个偷香窃玉的花贼,也是好笑的让人嫌这世事无常。 …… 安阳在马车到达马场之前醒了。 像是曾经已经这样做过千百遍,虽脸上还带着困倦,但她拉着褚卫一起硬是飞速将自己的头发捋清楚了。 来骑马自然不会和参加宴会一样。 安阳将头顶的发冠扶正,脑后是将那冗长的发丝束成了一株马尾,讲究的是干练与清爽。 ……虽然也不是没在秋猎上干过穿着一袭华服裙装上马的事迹。 褚卫本想上前如往日般伺候着她下马车。 却不想,换了身衣服的安阳哪里用得着摆那副贵公主的架势,灵活地自己一跃,如灵鹿般跳下了马车。 褚卫站在马车上愣了下,就看着宜春已经急匆匆地跟上了自己的主子。 想来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安阳:赶紧弄完赶紧回宫。 明明骑马对于玉京中的世家子弟来说是一项愉悦的贵族特有活动。她却像个赶场子被迫上职的社畜。 是公主,却依然要感受生活的疲倦。 安阳快步越过围栏,抬起手吹了个口哨,一招手:“踏云。” 一匹足下雪白,浑身乌黑的马匹高鸣一声,身上的银色马具早已穿戴齐全,一路小跑来到了她的面前低下头。 像是有些不满她又是许久不来,扭头稍微顶了她一下。 安阳抬手把它的毛从上到下撸了一把,又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块早就给他准备好的糖,又被熟悉的口水给糊了。 “好啦好啦,下次一定早点来看你。” 安阳满脸认真的开口敷衍。 旁边这马场的管事听言都笑。 “殿下每回都这样说,踏云也不信咯。” 安阳侧过身拉了下绳,见踏云抬了抬脚站稳,而后踩蹬一跃而上,张开腿站稳在马上,稳住腰背,往前走了两步。 “殿下可是有兴致打马球?” 管事看了看她望过去的方向。 安阳:“没有。” 果不其然,固定答案没有第二个选项。 “殿下小心些,倒不怕您这身御马术,只是怕那些普通的人惊扰了您。” 管事手点了点另一个方向,稍作提示。 安阳颔首。 怕的是新手人菜瘾还大,惊了马殃及无辜。 她一拉缰绳,见褚卫快步过来,兴致勃勃地让踏云慢慢走到那少年太监的身前。 天光之下,在众多骑马的人中,难免被晒得偏小麦色的众多男性之中,他洁白的脸格外明显。 褚卫脊背挺拔如松,双手放在身前。 见安阳骑着马走过来,抬起头温着表情刚准备问她。 却不想,下一秒。 坐在这名马之上的少女勾着嘴角,俯视着他,手中的马鞭换了个方向,轻而易举地在褚卫迷惑的目光之中伸到了他的下巴边。 她手稍稍一挑。 少年的瞳孔一缩,有些讶异地被她挑起了下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哪里来的小美人儿啊,又不骑马,素着张小脸站在边上,可不是故作姿态勾着人来搭话?” 安阳吊起嗓子,脸上满是调侃的神态,颇有副“京中纨绔子弟”来路边“欺男霸女”的恶人架势。 褚卫这才意识到——他竟是被殿下调戏了。 “本…少家财万贯,空房无数,你可愿做我的第十八房小夫侍?” 安阳险些嘴滑,刻意咳嗽了两声,满脸正经,唯独眼里都是饶有兴趣的色彩。 --------------------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酝酿一下火候。 明天晚上10点更新,我给你们整个大的(扭捏) 大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鹿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大调 25瓶;-Mavis、、anthea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照顾 ============== 骑在马上的少女纤细明媚, 向来恬静的姿态已然不见,露出领口的脖颈仿佛天鹅引颈。 虽她学的惟妙惟肖,颇有内味。 但调戏的对象却并非是柔弱无助的民女。 只见被安阳挑着下巴的清隽少年不光没有挪开, 反而顺势抬起眼, 反问起来。 “令府财帛千许,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即便遂了你的意, 一辆马车悄悄入了那小门, 成了你那十几房的妾, 等到色衰而爱驰。” 褚卫煞有其事地说着, 眉眼认真地像个只有几两盘缠的书生。 却又偏偏在与这“纨绔”斤斤计较。 “——哪里还有我生存的余地。” 说着,他一挥衣袖, 侧过了身。 几乎贴身的布料勾勒出他挺直的脊骨,顶起了脖颈,显得如松似玉。 每一年时兴的衣衫款式都不同,这两年恰好大多盛行宽袍长服。 这些和皇宫中的宫人没有关系。 安阳视线一飘。 若真是个民女那就是纯纯的无辜遭罪。 但褚卫, 若说他毫无自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讲究得每一寸都贴好, 将少年劲瘦的腰肢勾出一个弧,在腰前扣好的革带都显露出了心机。 更不谈那衣服之下的线条。 “听你这意思, 竟是主掌本少的后宅中馈?当真是气性不小。” 安阳收回马鞭, 终于忍不住喉口的笑声。 “少不得说你一句物质。” “若是当真什么都不会,可不得在后宅被嗟磨死了。” 褚公公这是还在戏台子上没下来。 安阳不以为然,硬是骑着马在他旁边走了两步, 而后抬起手,粉嫩的指尖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后宅的银钱不都是你在管着, 本宫捞的钱可大多都进了那喂不饱的国库里,本宫身上哪件首饰妆品不是你准备的。” “殿下莫不是想拿着奴的私房去养别人?” 褚卫的声音抑扬顿挫, 竟有些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哪有什么别人能比得上姿色殊绝,才华横溢的褚公公。” 安阳被他这副装出来的醋劲给逗的乐得不行。 “好啦,别在这门口耽误时间了,进去走走。” 褚卫像是安阳的纤绳人般,走到她马的侧方。 这里不似秋猎,虽人少许多,也不能肆意扯着缰绳任由踏云奔跑。 安阳双腿一夹,拍了下踏云,一人一马立刻往空旷的地方冲去。 褚公公双袖并在面前,视线一扫,见不到她在跑马的时候有什么阻碍,也不掉以轻心。 却不想,这祸事还没追上他家殿下,先是找到了他。 要知道这么些年,几乎没有人敢在他身上找麻烦。 “是他,他带着那个自称阮家小姐的女人,你们还敢在我面前狡辩?!” 本想无视的褚公公步子一顿,这才收回脚,转过身来,不解地挑起了眉。 指着她的是一名身着胡服的少女,姿容艳丽,身上带着股浮躁之气…就是奇怪了怎么会认识他。 褚卫视线一平移。 站在她旁边的赫然是阮家一嫡一庶,其中被他的手下深夜绑到安阳公主面前的阮明樱,在看到他的刹那脸上满是心虚。 眼里尽数是“不是我干的”“和我无关”“救命啊”的无语。 “说了半天,忭州来京的阮家小姐就我与她二人,你说的定是假冒的,你寻衅也找错了人。” “即便她不是你们阮家的,也和你们有关系,不然怎么会牵扯到你们家呢?” “你们顺平伯府这么不占理也嚣张吗?” 阮明珠不耐烦地撇开了对方的手。 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同一块地颇有种“一山不容二虎”的架势。 阮明樱其实已经差不多猜到了。 能在褚公公身旁还自称是阮家小姐的,难道还有第二个选项吗…可能只是在远处骑马,人还没看到。 “也不是什么大事…” 阮明樱抬着手,试图用自己贫瘠的社交技能来缓和场面。 “你懂什么?!” 甘茹溪怒瞪。 “你闭嘴。” 嫌弃庶女还在插嘴添乱的阮明珠一挥手。 阮明樱:“……”我他妈。 血压一下子窜上来。 毁灭吧,赶紧的。 褚卫哪里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记忆完全停留在那天夜市,安阳送了他一根糖画,比月色还要美丽的笑颜上。 “顺平伯府…” 面如冠玉的少年侧过身,如镜面般的眼瞳里不掩审视与疑虑。 有印象,但总体来说不是值得他花时间去记忆的家族。 “咱家不关心阮府如何,可你若想找咱家主子的麻烦,那少不得要处理一二。” 褚公公的视线随意地落到甘茹溪的头上。 本是这段时间有些遗忘了,但此刻他站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那日夜晚街道的血色又充斥在了眼前。 甘茹溪下意识心生几分退意,有些后悔。 只是方才在和阮明珠争论的时候,吵着吵着气性上来了,在看到褚卫的时候才毫不犹豫地指认过去。 即便褚卫此刻身上没有那份肃杀之气,仅仅是平淡地望过来,却也像是从上方俯瞰,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甘茹溪还没反应过来。 但阮明珠总算是迟半拍的意识到,她们刚刚争论的“阮家小姐”竟是安阳公主。 阮明珠虽对安阳公主的印象不好,也有不小的意见,但此时也用带着怜悯的视线看了甘茹溪一眼。 想凭着自己家族去欺负人,也没找个好点的对象。 要知道这玉京之中,即便是纨绔,也是最擅长看人下菜的。 “你老实些,咱家也不想特意找个闲暇时间出来,找找你们家的麻烦。” 褚卫温和地说着,撇了下袖子,眼底是无所谓与冷淡。 表现得很明显“不想在这些不重要的无关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向来在自家被远方表兄表妹奉承惯了的甘茹溪,几乎是瞬间就被这话给气得噎住,眼睛都红了,又不得不忍耐下来。 即便脾气比较冲,她也是知道这看起来不过是个斯文少年模样的太监,到底是什么分量的。 恶名远扬到几乎家喻户晓,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阮明樱在后面眼睛简直发亮。 以前看书不觉得,就是觉得反派总是为难主角,甚至都不更新换代弄个新反派出来有点烦。 亲身见到了这浑身带着股迷之斯文败类的少年太监,瞥了一眼就压得人不敢出声的样子…… 谢谢,有爽到。 果然,站在不同的视角,体验也是完全不同的。 可惜那篇文还没完结,阮明樱在追连载,自然也不知晓这对主仆最后究竟如何。 以至于阮明樱有些忐忑。 这段时间有安阳吩咐的护卫守着她,她小日子过得其实比以前作为庶女时不时受欺负好很多。 安阳虽然最开始绑着她,但也没让她受伤,态度还挺好的。 阮明樱之前还怕过所谓的“同类相斥”,穿越者和穿越者不对付直接对她下手的情况。 没想到给她安排的护卫,在她饿了还吃不到好吃的点心,半夜睁着眼睛瞪天花板的时候,沉默着翻墙给她去厨房做饭。 做饭。 阮明樱真是长见识。 万万没想到,安阳给她安排的护卫竟是个德智体美劳(不是)全面发展的人才。 还会做饭!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饿得难受,就是人一到晚上,她的大脑就和报菜名似的开始全自动萦绕美味食物的照片。 然后越想越委屈,越想肚子越空虚。 阮明樱也不自愿穿越到这没WIFI的古代,意外发生谁也不想的嘛。 然后自从她这回半夜吃了宵夜之后,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费钱。 毕竟人家不是自愿加班的。 好在安阳给她塞钱的动作毫不犹豫,让她在这个时代能顺心不少。 而另一边。 被阮明樱和褚卫两人同时惦记着的人,正一拉缰绳停住了。 她看了看太阳的走势,掐指一算。 时辰差不多了吧,可以应付交差了,骑得久了她这副身子那真是腰酸腿疼一个不落。 开心的只有踏云。 作为安阳公主的专属马匹,它鲜少有这样肆意的时候,平时也都只是普通的溜达几圈保持身体的健壮。 安阳喘着气。 原本今日天气偏阴,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也逐渐夸张了起来。 她的衣衫背后已经有些濡湿,额上也冒了些薄汗。 “……那华阳公主的驸马就是没用,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得翻身,也就是家里拿些好处,就让他在女人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安阳一顿,两手拉住缰绳,踏云甩了甩脑袋,跺了几下脚,停在了原地。 “绿帽子都要从公主府戴到京西了,还说什么骨气。” 出声的人一把推开旁边想要他克制一些的人。 “舞源也是个不识好歹的,我上门求娶,她就因为一个外室闹得风风雨雨要退亲,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京中多得是女人想要嫁入我李家侯府!” 安阳慢慢挑起了眉。 哦,那看来是之前被她当了筏子的李府的人。 那想来舞源是气得不轻。 自己未婚夫出了问题,一想到竟然是被她这个眼中钉给抓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到大门口…… 更不谈两家的颜面都受损了。 安阳一想到舞源当时可能会有的臭脸,就不禁捏着指尖掩嘴发笑。 可不得把她给气得厥过去。 这才发现,是一路人不知从附近的哪家宅邸豪饮出来,路过马场边上,走在绿青小路中,有人肩搭着肩,醉得和这般深的人也少。 大多人还是知晓即便在外饮酒也不可如此失态,祸从口出的道理。 听到这声轻微的嗤笑,有人迅速侧过头来。 大部分人都是先看到这匹高达而健壮的乌骓。只见踏云大口哈着热气,马蹄在地上连踩了几下。 马上坐着一名劲装纤细的少女,漆黑的发丝在脑后像条细鞭,她俯视着这边,白皙的脸满是清爽与明亮。 “汝可知,隔墙有耳。” 声音清亮而优雅,还带着笑意,不像是被冒犯,反像是听到什么乐子。 她从腰后拿出一条长鞭,以一种极其恐怖的手熟度甩向了李半巯——就是方才口出狂言的醉鬼。 为了不被波及到脸,原本还架着这李家子的几人瞬间退开。 死道友不死贫道! 那鞭子一下子捆住了李半巯的脖颈,而后往前一带。 动作如行云流水,本来醉得晕乎乎的李半巯几乎是目眦欲裂地扒着捆在自己脖颈上的鞭子。 上面还有细密的小刺,扎得他脖颈滚出了血印。 “醒酒了?” 安阳体贴地问道。 李半巯惊悚地看着她,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穿着平时的一袭华服,这身偏中性的简约服饰让他毫无印象。 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安阳公主永远端坐于高台,金簪垂下,带着温和而不近人情的优雅。 “你可知以下犯上、谩骂皇室贵胄是何罪?” 安阳关爱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本宫想想,李家自尚书右仆射致仕后,几年里好像就出了一个工部…侍郎,还有几个余荫的员外郎?” “舞源再不济也是明陵和裴家所出,她下嫁你还能如此跋扈?更不提华阳了。” “听说,李家这几年为了能升个工部尚书可是绞尽了脑汁。” 费劲心思,上下打点的白银更不提多少。 安阳轻笑了声,将鞭子从他脖颈上松开,习惯性地抬起手想拿袖子遮掩住自己含笑的嘴角,却发现自己穿的是个窄袖。 她眨了眨眼,指尖曲着,掩着唇笑了两下,而后若无其事地放下。 “真想看看啊。” 少女弯着眉眼,俯视着地面上完全清醒了神志的人,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覆出一层浅浅的阴翳。 “李大人知道自己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的表情。” 李半巯仰着头,就看见那巨大的马嘴冲着自己吐了口唾沫,糊了他一张脸,让他眼睛都看不见了,挣扎着抹开。 “呃啊!” 辛劳到中年,就求那一步上升,而后因为自己的逆子一言而天崩地裂的时候,一定很绝望吧。 好巧不巧,今日听到这些话的是安阳。 若是舞源顶多再在裴家和李家之间闹一场,华阳指不定给他打一顿然后回宫和母妃告状,皇帝要罚,却也要端水。 安阳不一样。 对于今日,她马上想要的就是能通过这件小事上升到什么高度,能给她带来怎样的利益与娱乐。 李家可不同于什么普通伯府,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然裴家怎会想将舞源郡主下嫁给他。 昔日的李尚书之子弟在朝堂上还留有不少人,光是这一股新代就足以让裴家动心送个女儿出去。 不然李半巯如何能在外的宴席里这样夸大海口。 可惜被她听见了,当真是命中注定有这一劫。 少女模样清甜,抬起手挥开旁边狼狈的酒鬼,视线扫了眼旁边的人,出人意料的是一句客套话都没有,轻笑了声就转过身了。 说完,她拍了下早已不耐烦地的踏云,它高高跃起,跨过围栏往回疾驰而去。 那纤长的发尾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她没注意,有个人怔愣着看着她离去,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驾着马回程的安阳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锁定了褚卫所在的方向。 而后惊人的发现他竟然不是独自一人。 或许是听到背后急促的马蹄声,那高挑的少年太监反射性地回过头,原本冷淡如水墨的眉眼瞬间染上了温暖的色彩。 他眼中映出了骑着马的少女的身姿,嘴角都下意识勾了起来。 “咦。” 安阳骑着马停在她们身侧,除开褚卫,最先看到的是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阮明樱。 “你们是今天来学骑马吗?进展如何?” 褚公公默默地在一旁从荷包中摸出几块糖来讨好踏云。 踏云像是用“你很上道啊”的眼神瞅了他一眼,而后欣然张开大嘴笑纳。 阮明樱满脸郁闷。 “我刚刚骑上马,不太敢动,过了一会儿马睡着了…” 安阳眨了眨眼,想象了一下那个美丽的画面,而后笑出了声:“没事,新手是这样的,你别急,安全第一。” 本来是想来好好练练的阮明珠横了一侧的甘茹溪一眼。 “她来找臣女们的麻烦,想来殿下肯定是知道因果。” ?! 殿下? 甘茹溪眼神一变,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本来没注意到自己的少女,因为阮明珠的话看了过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 对啊,她早该想到的,能被一个帝侧大太监殷切服侍的人,哪里可能只是“外地贵客”呢。 而还是一副少女模样、丝毫不露怯的公主,除去已婚常年赋闲在家的华阳,便只剩下了安阳公主。 安阳看了眼甘茹溪,有些迷惑地挑起了一根眉。 很显然。 她的记忆和褚卫某种程度上达成了惊人的同步。 两人都只记得那天夜市的温情散步,哪里还记得在相遇之前还有个首饰店的小争吵。 “阮家小姐。”一旁的阮明樱悄悄说了句。 安阳迟疑了下,这才将犄角旮旯里的记忆翻了出来。 “哦…如何?你这是找到本宫的表妹家里来,想要讨要那根簪子?” 她奇异地问道。 说实话那只簪子她也就戴了一次就放着了。 安阳的妆奁里多得是一次都没来得及“临幸”的钗环,但她肯定不会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送出去。 “不是!” 甘茹溪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等说完才发现自己有些夸张,手紧张地攒住了裙摆。 “我…臣女就是想道个歉,那天确实是臣女不知礼数,不知收敛。” 她很显然鲜少这般道歉,紧张都险些要结巴,有些夸张地行了个礼。 阮明珠在一旁冷哼了声。 知道了身份就知道见风使舵了,之前她可不是这副嘴脸。 不过阮明珠是自恃要做裴家世子妃的人,也不想再生事端。 “那日本宫在宫外无意暴露身份,所以借用了母家的姓氏,也无伤大雅,并非刻意隐瞒。” 安阳笑了笑,伸出手一抬。 她越是不生气、不在意,便越是让甘茹溪羞窘不已,无地自容。 之前在家中,父亲也不知是从什么途径知晓了她的行径,在家狠狠地罚了她,她还不以为然。 此刻她才知道,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焦虑了那么久,连头发都愁白了几分。 “本宫跑马有些累,若是你们有心学习骑射,本宫可拨个熟手的护卫教导你们。” 阮明珠行了个礼,嘴上却分毫不让:“多谢殿下好意,此事便不必了。” 作为侯府嫡女的阮明珠自然不会完全没学过骑射,在贵女之中这是必会的技艺。 而身为庶女还讨人嫌的阮明樱不会,她也不在意。 安阳没在意她的反应,有深意地看了眼阮明樱。 阮明樱懂了。 会做饭的护卫还会骑射,教她这个菜鸡绰绰有余了。 “本宫还有要事,便不搅扰你们了。” 安阳慢慢地驭着马往马鹏处走去。 等离她们稍微远些的距离时,褚卫才拿出一块干净的方帕递给马上的她。 “殿下可是忘了拿帕子?这日程应付过去便罢了,哪需得流这么多汗。” 安阳垂着眼,阳光打在她身侧的少年脸上,能清楚地看到他显出几分琥珀色瞳孔里的担忧与埋怨。 她在意识到的一瞬间扬起了明媚的笑容,没有伸手接过来,稍微弯下腰。 褚卫手一顿,开始轻轻地擦拭她脸颊上的浅汗。 其实刚刚风一吹都差不多要干了,只是太阳大,还有些燥热所以留了些。 他没注意,自己的动作比御膳房大厨切那文思豆腐的动作还要细腻。 “身上也都是汗,只能现在擦一下,回去洗漱了。” 安阳等他弄完才直起腰来,看着他把帕子折叠着好生收起来。 “现在精神有些亢奋,下午多半要困得不成样子。” 她叹气。 “殿下安心睡便是,小事奴就帮您处理了。” “好——” 两人慢慢走远。 阮明樱看着两人仿佛不自觉就能如画的背影,感觉…反派组是真的! 而安阳又花了好一会儿安抚好甩尾巴还拿头来顶她的踏云。 再三保证下次一定早些来找它,带它出去玩,这才与踏云道别,在一旁乐呵呵的管事的寒暄中离开了马场。 “好热。” 安阳一下子趴到马车里的凉席上,旁边的漆盒中盛放着些驱热的碎冰,让车内的温度不那么高。 她无力地瘫软在一旁的靠枕上,看着恪守礼节,如教科书般规整的褚公公提着下摆走进来。 “褚卫…” “嗯?殿下可是不适?” 褚卫一上前,略显凉的手贴住了她的额头。 安阳软绵绵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忧伤。 “大腿磨的有点麻,月事带也闷得好热,要换…” 她声音闷闷的,像是无力挣扎。 “下次可莫要在身体不适时骑马了,这是最后一次。” 褚卫摇头。 “这边回宫还有些距离,可要先去奴的府上换衣洗漱,再抹些药?” 安阳手一顿。 而后用奇异又困惑的眼神看着面前无比体贴的褚公公。 “你府上有月事带……?” 褚卫丝毫不觉得不对劲,从容地点头,而后又用帕子擦了擦她已经有些沾着碎发的额间。 “以防万一。” 安阳哑口无言,只能说这种随时都做万全准备的人,真的是不成功都奇怪。 “奴是要照顾殿下的人,哪里分什么场合和时候呢。” 褚卫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殿下热得慌便将外衣褪了吧,奴的府邸边几乎无人,您随意些都行。” 安阳蔫蔫地看着他。 “没力气了,动不了。” 褚卫看着她这副样子,伸出了手。 -------------------- 作者有话要说: 长吧(探头) 今晚0点还有一章,明天6点恢复更新时间哈 其他时间一般都是在修错字和病句不用看,不是伪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子等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喵、岚凉凉、呆? 20瓶;暻渏.evildoer.、必静必清、右耳 10瓶;木安 5瓶;咪了个喵喵 3瓶;暖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亲吻 ============== 一顶幕篱遮着, 不知面貌、不知身形,更何谈其性别的人被送进了宅邸之中。 禾夏与宜春伺候着,安阳坐着用热水将身上的汗全刮拉了下来, 月事带也重新换了。 安阳萎靡不振, 不知是被热的还是被热气给熏得,身上有些无力。 不对劲。 她虽也知晓在运动后休息下来会有些脱力, 但现在的感觉更奇怪。 好像有些奇异的燥热。 安阳身穿着薄衫躺在靠椅上, 手撑着头, 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椅上铺着云鹤纹的锦缎, 触之如细滑,不至于再捂出热感。 知晓她在洗漱后还是无精打采, 褚卫急忙将房内周围的所有人清空,保证无人之后才请来了大夫。 她现在体虚,即便热,褚公公也不敢在屋内给她布置太多冰鉴。 现下还未回归, 她看起来无气无力的,想来一时半会都不太想动, 哪来得及回宫请太医署里的人。 那老大夫坐在椅边,面目清正, 甚至有几分铁面无私的味道, 抬起手在她伸出的手腕处把着,时不时看了眼恹恹的安阳的神情。 又问了问她今日的体状和过去是否有过类似的病症。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他左思右想,才下了判断。 “小姐大半是不经意间闻到了那特殊之香, 好在量少,京中有些世家子弟喜好此闻香纵情, 价值也不低。” 褚卫瞳孔一缩,他看向安阳, 见她也茫然了下,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挑起了一根眉毛。 “仅仅是在面前不过弹指一瞬,也会持续这么久吗?” 安阳狐疑地想到自己不过是把那李半巯捆了几秒钟。 京中贵胄好熏香养性,最后才是去潮除湿的作用。 她一下子没闻出来,还是因为那家伙身上的味道太混乱了,差点没给她熏到,酒味、香料和一些难以言喻的腥味。 明明没挨多近。 老大夫板着脸:“它的功效就包括持久。” 安阳:“……” 无语凝噎。 褚卫和安阳都并非拘泥于世俗话柄的人,也因此这老大夫说得很干脆。 “所以,我还要挨多久?”安阳惆怅地问。 老大夫思考片刻。 “这药性遇热愈烈,大抵太阳下山就差不多了,你身子现在不方便我也不好给你开些解热的凉茶。” 安阳满脸“真是见了鬼了”的无语表情。 褚卫印着背起药箱的老大夫走出门,眼里带着些烦意。 他不过才离开殿下身边多大一会儿,居然就能闹出这种事。 “若是实在难受就纾解一下,阴阳调和乃是上方,她沾得少,用不了多少力气,也免得有后遗症状。” 老大夫在门口和有些走神的褚卫提了句,就急匆匆大步走了,明明一把年纪了还健步如飞的。 褚卫敲门听到里面少女轻声一应,推开门进去。 安阳将本就轻如宣纸的外袍褪到了背后脊骨之下,相比起她本就纤细的身体略显宽松的里衣搭在她身上,脖颈处好像还渗了点汗。 “殿下这般难受?” 褚公公快步走到她身侧,面上带了些自责。 “你内疚什么,是我没注意碰到了外人。” “若是奴在——” 他垂下头。 “褚卫。” 她的声音带了些威严,而后又松了口气,轻声说道,“你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我的身边,这些意外是难免的。” 说着,安阳手撑着床沿,坐直身。 漆黑的发丝垂下,落在她的锁骨处绕了个小圈出来。 “月事期间我还没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我以前没有腰酸无力的毛病。” 她朝着褚卫招了招手,笑着抬起手,指尖抚平了他蹙起的眉心。 “竟让殿下反来安慰奴。” 褚卫语气愈发愧疚。 “所以。” 安阳语调一转。 “大夫走前与你说了什么?” 褚卫顿住,迎着她的注视,有些磕绊地开口:“他…说,如果,殿下实在是不适难挨,纾解一下就好。” 安阳茫然了一下。 可是她的…啊。 她意识到,这个意思是只要将这燥火稍微宣泄一下就好,其实和她在不在经期没有关联。 两个人一时之间竟在房间之内陷入了沉默。 褚公公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欲言又止了半晌,拉起了安阳的手。 安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然,奴给殿下找些书目来…” 安阳:“……” 参考资料这种东西,她可能自己看过的比他知道的还要多。 “等一等。” 安阳抬起手,按住他的肩膀,从源头遏制住他真的准备去找点书来的动作。 少女的声音沉静,虽然嘴里的呼吸有些不同往日,但那皎白的脸庞上早已染上了不正常的绯意,连向来清亮的眼里都有些水意朦胧。 褚卫已经有些慌不择路的感觉。 但他毕竟不可能真的给未婚未嫁的殿下出去找个身家清白的男人回来,更何况她现在不方便。 那些粗手粗脚的家伙怎么能碰他金尊玉贵的殿下。 何等荒谬。 “你来帮我。” 褚卫几乎是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瞳孔骤缩,眸光闪烁,眼前是少女洁白如玉的手腕。 他整个人像根木头,被她自然地拉着坐到了床上。 “你平时不也经常帮我按着肩背吗?怎么现在不会了?” 安阳侧过脸,疑惑地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却透着些许的恶趣味。 褚卫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像在胸膛内敲锣打鼓,震耳欲聋。 不可以,他怎可玷污殿下之玉躯。 可是,少女的话又如魔似幻般在耳畔响起,似若带了无数细密小钩的锁链将他狠狠缠住,而后往深渊里引。 一通黑白交织,脑内混乱之后。 褚卫听到自己的身体发出了相当生涩的声音。 “殿下。” 少年坐上前,从背后伸出手,搂住她纤细的身形,托住安阳的手腕时。 任由那带着异样热意的身躯贴住前身,刚出水还带着香气的气息缭绕周身。 他才后知后觉,通过自己熟悉得仿佛已成习惯的动作中意识到。 正如安阳公主所说。 平日里,他竟已在不知不觉中,那么多次、习以为常地这样贴近触碰着她的身体。 褚卫甚至能在脑中勾勒出一副完整的穴位图,他清晰到恐怖的记得怀中少女的特质,在按哪个穴位的时候会格外舒服亦或是敏敢。 他一时失语。 明明他的大脑里还在时刻记着要保持清醒,恪守本格,但他的行为早就已经顺由自己心底…那污秽又充斥着僭越的想法。 “殿下。” “不舒服要和奴说。” 安阳见背后的人无比郑重地拉着她的手说道,而后从她指尖开始往下或用力或轻柔地按着。 少年的声音好像不知不觉也被这床底间她的燥意所感染,喑哑的声音在她盘轻声说,还带着些许热气,熏红了她的耳垂。 安阳刚想说没事,这样的按揉不是经常来吗。 只是她平日里总是拿来松筋骨的,和她想的能宣泄些火气好像不太—— 下一秒,耳垂被骤然含住,那带着湿软的热意一下子让她整个人都一僵。 安阳手一蜷,手指几乎绷紧,下意识地开始发颤。 似乎是看她一下子产生了反应,即便背对着看不到她一下子溢出水意的眼瞳,也能从其反应过来。 褚卫压着声音:“殿下,放松。” 而后像是教学般将她死死按着的手指慢慢拨开伸直。 明明声音还是体贴温和的,手上的动作却带着极端的强硬。 褚卫作为太监自然没经历过所谓的风月情爱,但他见得太多,而且,重点其实不是这些经历。 而在于仅仅是待在崇雅宫的这段时间里,安阳太过习惯于他的照顾。 连上床躺着很多时候都是由他抱着送过去的,更逞论之前的各种按摩,他很难不对安阳的身体了如指掌。 单薄的衣摆挡在两个人之间。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骨下还留着薄薄的茧,搁着衣服在那仿佛有,又仿佛没有隔阂的内衬上掠过,引得她有些无措地喘着气。 “还疼吗?” 安阳“唔”了声,没有说话。 褚卫说了声“冒犯殿下了”,而后垂下头嘴唇落在她纤嫩的脖颈之上,而后手在拭过天枢穴的时候尤其揉了下,而后才上移。 作为伺候她已久的人,褚公公自然不会在任何有可能露出的皮肤上留下任何印记。 “哈…” 安阳垂着眼,睫毛颤抖,有一滴汗不经意间滑到睫毛边,眼里发着涩。 两个人都衣衫整齐,窗外烈日炎炎,闭紧的窗沿泄不出半□□影。 褚卫的双手像是精确到了极点,在照顾着她如初开花朵般青涩的同时,在安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如骤雨般的攻势揉搓,如弹琴般错杂挑弄着那雪色。 她咬着嘴唇,却还是下意识地从嘴角溢出了些许呜咽声。 “殿下莫要紧张,将奴当个还顺手的器具便好。” 少年太监轻喘着气说着,本是斯文的声音此刻却像是拉出丝的麦糖,黏稠得像是在空气中卷出了个细密的网。 他的眼瞳漆黑,手中的动作却果断而干脆。 仿佛研磨着粉软的果实,露出果心的嫣红。 这原本清净又典雅的房间内,只有轻又细的呼吸交错。 紧闭的帷帐之内,少年的身影揽住身前颤抖着高仰起脖颈的少女,直至像是有什么重物落下的声音响起。 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短跑般的运动,有些失力的喘气声才逐渐清晰。 安阳软着身子,侧过身抬起手,在褚卫有些忐忑的踌躇之中,头靠着他的肩膀,搂住了他的腰。 她的脸色还带着未消的绯意,还有些水润的眼里满是餍足,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一般。 “好舒服…做得很好,我很喜欢。” 原本清脆的声音此刻显出几分甜意,带着些不一样的依赖感。 褚卫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抬起手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腰,感受着这片刻的、原不该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温存。 是,这是背德。 整齐的衣衫之下是他残缺的身躯,他只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到了殿下的倚靠罢了。 没事的,殿下,没有人会把一个太监当作情爱之中的敌人。 褚卫温和着眉眼,掩盖住眼底不知不觉层层堆叠的阴翳。 “殿下现下如何?” “嗯,已经不怎么难受了。” 安阳有些绵软地回答,眼里出奇地带上了几分倦意,身上带着刚发泄过的清浅放纵感。 “但是要洗漱…感觉有点黏黏的。” 她垂下头,感受着月事带的负担,有些接受着“人生就是这样”的哀叹。 “这都是小事,奴去叫人——” “等等。” 安阳打断了他,眼里带了几分鲜少出现在她本人身上的羞涩。 “打水就好,我自己来。” 褚卫手一顿,看着她很显然酥麻还未散去,有些无力的腰,难得迟疑地皱起眉,似乎不太想放她一个人在盥洗室。 安阳:“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不会洗澡?!” 她难以置信地瞪了褚公公一眼。 褚卫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那种过分的照顾,已经极度偏向溺爱。 “奴去吩咐,等会如果有事,殿下便唤奴一声,殿下清洗之后出来换好衣服,奴再给您上些药。” 在刚才,他已经发现了安阳大腿间因为骑马磨得有些红,但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所以也没觉得痛。 踏云也不是什么脾气温顺的小马,难得见她,可不得折腾一番。 褚卫轻声连连嘱咐,见安阳点了点头,这才快步出去。 这个下午忙得不似以往。 若不是回宫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安阳真是想就地躺一晚上应付过去算了。 反正这里布置得也很合她心意。 “这点红印又不是什么肿痛,不必这样吧?” 安阳曲着腿,雪白的皮肤展露出来,唯独大腿内侧被马鞍搁着的印记格外明显。 “不可。” 褚卫明明是带着笑容,却冷酷得仿佛听不进任何言语,继续上前。 “多的是伤口当天无事,第二天却疼得厉害的,殿下并非不擅骑射之人,怎会连这事都不懂?” 他体贴的看过来。 安阳:“……” 他的手心放着一盏小瓷盒,里面是浓厚的混合着草药和花香的膏体。 “好吧。” 她放弃挣扎,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放在身前,腿张开,见那膏药被迅速涂在那泛红处,为了让这贵药更好的发挥作用,使了些力。 安阳不自觉地脚腕弯起。 看着褚公公熟练的涂药动作,能轻松窥见过去他到底有多少次受伤涂药的经历,快而准。 可是。 她沉默了半晌,干巴巴地问了句:“我不能自己涂吗?” 褚卫手一滞,他抬头看了看迷惑的安阳公主,又看了看自己已然迅速涂完并揉开的药。 “可以是可以,但是奴已经擦好了,接下来用细布裹上就好。” 安阳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放弃了挣扎。 等大腿内侧涂过药的地方都被绑好,安阳已经舒服了许多,穿好褚卫早已准备好的长裙,坐上了马车。 “结果也没有午睡。” 安阳抱着不知何时已经换过一遍的靠枕,打了个哈欠。 “现在睡不着了。” 很困,但是闭上眼又觉得静不下心神。 褚卫拿起茶壶,倒了杯茶,说道:“殿下回去忙一阵就困了。” 安阳沉默地看着他。 “奴准备了些爽口的茶点,殿下可要尝尝?” 她下巴搁在枕头的顶上,看着正襟优雅端坐着的少年井井有条地在小案几上摆着从冰盒中取出来的点心。 只见晶莹剔透的黑色玉团在雪白的瓷盘上,宛如一粒粒硕大的黑珍珠,团尖还带着浅浅的霜意。 “这漆团的表皮是用黑米制成的,里面细软的酥酪,奶给得多些,没多少糖。” 他侧过头,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些殷切与笑意。 “殿下未用午膳,虽无食欲,却也不能空着肚腹。” 安阳觉得自己像是不听人劝的一家之主,家中贤内还要温和着为了她的身体再三来磨她。 她挪了挪腰部,上身往褚公公的方向倾了倾,张开了小嘴。 褚卫弯着眉眼,拿花形的小勺托起这小米团,喂到了安阳的嘴里,看着她慢慢地吃着。 没一会,她就又抬了抬下巴,喂进了第二个。 褚卫:“这物虽是热食,却因刚刚拿冰鉴存放了会,殿下不可贪食。” 安阳:“……” 她无言地凝视着褚卫,就在他笑着的时候骤然抬起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殿下不与奴说说,今日在马车是如何遇了害?” 褚卫起身,坐到了手撑着脸颊,半敛着眼的安阳身侧。 他声音清和,带着担忧,让安阳几乎没有办法拒绝。 她向来是吃褚公公这份软的。 “本也是要和你说的。” 安阳先开口,将说起这件事的性质一变,见褚卫一副洗耳恭听地侧过脸,继续说,“只是当时路过看到一多嘴之人…” 她将上午的事叙述了一遍,额外强调了自己下的重话。 本来就很认真听着她说的褚卫其实在她提点之前,就已经开始构思要如何顺理成章的构陷这些人了。 不过,说构陷也不准确。 李家子弟其实破事不少。 财力雄厚的侯府以及公府向来是褚公公重点关注的对象。 褚卫不过是随手一掐,就能想起他强抢民女害得家破人亡,最终审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的案子。 昔日李家尚书仆射之名不小,再加上财帛动人心,这种可大可小的案子,往往无疾而终。 这些年来李家地位不如以往,却还算是撑着副骨架子,不是很好处理。 但也绝非动不了。 “殿下可找一时日与陛下提起,这之后的差事,奴多得是办法从中插手。” 想通之后,褚卫勾着嘴角,笃定地说道。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安阳的行动能力何其之强。 不过是回宫第二日,她就捧着一罐早已熬制好的枇杷膏,气势汹汹地冲向了明政殿。 “什么?” 连本是看着奏折脑壳痛的皇帝听到安阳主动来找自己时,都狠狠的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安阳来了?” 皇帝站起身来,两手背在身后,左右踱步了几圈,狐疑地看向身后已经隐隐有些老态龙钟的王公公。 “她来找朕做什么?朕不是已经将褚卫送到她身边了?有什么事是褚卫都没办法帮她做好的?” 皇帝虽对褚卫说不上全心全意的信任。 但他敬仰作为救命恩人的安阳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本朝,结草衔环、寸草衔结之人往往更容易被人所看好嘉奖。 皇帝对褚卫的态度一直处于模棱两可。 他若是真的一心向着自家女儿,那倒也不必真的要他的命去喂前朝的那些豺狼般的世家官员。 要知道,年纪轻轻的褚公公,办事能力已经比很多年过半百的人用起来要顺手了。 恰好,安阳也正有此意,人送就送了,怎么处置那都是她的事。 她可老有主意了。 也因此,皇帝听闻她突然过来,就知道她肯定又带着什么大主意来了。 板着脸的中年皇帝左思右想,又叹了口气。 “朕的乖女儿肯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不然哪里会来找朕呢。” 在一旁的王公公抬起头,脸上带着深深的迷惑。 谁能给那个小祖宗受委屈?嫌命长吗。 殊不知,之前太子不过是不小心摘了她崇雅宫的几个枇杷,就被她压着练了整整三日的大字。 那孩子一边哭一边写啊,最后练得手都有些发肿,继后那可是敢怒不敢言。 而几天后,太傅在陛下面前大夸,言道太子的书法进步颇大,笔迹隐现陛下之风骨——虽只有一点点。 陛下不知此事,回凰栖宫时还提起此事。 继后却再无话可说,事后还要送些礼去崇雅宫谢她悉心教导之善举。 若说太子在继后面前脾气还说不上好,但在皇帝和安阳面前那可是乖得不行。 说到底还是一物降一物。 皇帝对自家人那态度和对外是两码事。 “你去迎迎她。” 皇帝瞥了瞥王公公,下巴一抬,示意道。 在外的安阳快步走着,步子稳而平,身上的浅紫的褙子印着一排大雁,随着她的动作往后飘起。 “父皇!” 皇帝一抬眼:“哎哟,免礼免礼,这是打哪儿的风啊,把你给吹来了。” 黑发的少女妆容精致,眉眼如画,头上是两排钗,装点数个细小小的金花,偌长的织金纹裙摆几乎曳地,如花般在冰凉的地上绽放。 她行礼的动作又快又稳,如行云流水,优雅得仿佛刚从墙上的仕女图中落地现世。 皇帝装作民间百姓的口吻险些把安阳逗笑,而后他就毫不犹豫地把桌面上堆积起来还没处理的奏折塞给了她一摞。 “乖囡囡,有什么事,边看边说吧。” 安阳:“……” 她就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无了,明天早上6点见(倒下) 第28章 燥热 ============== 安阳无言地凝视着皇帝, 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哼。 中年老男人的小伎俩。 等一父一女在这书房内兢兢业业一上午,终于将堆积起来的事物处理得差不多了。 “太子还是年纪太小了。” 皇帝“啪”地合上最后一张奏折,而后感慨着岁月不饶人。 “为父还不到能颐养天年的时候啊。” 两人离开书房, 到明政殿边的清逸殿传了午膳, 在无外人的情况下,皇帝也不乐意修什么闭口禅。 周围服侍的人也只剩王公公与另外两位摆膳人, 皆是帝侧近身之人。 “先就知道你和舞源不对付, 怎么如今你反而帮她对付起她的前未婚夫了?” 皇帝不解, 拿着筷子往自家女儿的碗里夹了一块薄肉。 知晓她爱吃些清爽的由民间时兴起来的炒菜, 虽宫中大体还是偏向于炖煮,但每次她一来, 皇帝少不得要提前嘱托一声。 像个空巢老人,子女来了得想各种心思。 比如说为了不让她说完话就跑路,让她和自己一起看了一上午的折子。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减少事务的意思,能者多劳嘛。 刚好这一段时间, 足够御膳房准备一桌适配安阳口舌的台面了。 安阳差不多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碗中和着青菜的薄肉外皮呈浅浅的焦卷,是下锅烧之前先取半勺油煎了片刻, 才让口感不复油腻。 她不是不喜荤腥,只是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做到口感不腻不齁。 安阳当然知道怎么做。 她只是不会去吩咐皇帝身边的人, 崇雅宫的人谁不知道她的口味。 皇帝没办法。 但作为一国之主, 他肯定不能让他那溢出的慈父之心无处安放。 然后安阳就听自己宫里的人和她说,有皇帝身边的人来打探她的口味和她喜欢的菜谱。 安阳一言难尽。 她虽不想做饭,但写写菜谱也只不过一个时辰的事。 自己宫里的人收受了银子, 未来她到皇帝身边时强行被他拉下来共进午餐时,不用满嘴白水煮肉, 便也给了。 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那哪是为了舞源,我把人丢她门口, 只是想讽刺她和明陵、乃至于裴家人不是瞎就是下作卖女儿求荣。” 安阳撇了撇嘴,就着旁边的小巧琉璃杯喝了口葡萄果酿。 她没有丝毫掩饰,脸上完全没有对外的恬静温和老好人面具。 不知是不是错觉。 皇帝总感觉她身上有一点浅浅的,和褚卫评价世家纨绔时有点像的刻薄味。 明明口吻还是温和优雅的,吐出来的字眼却带着毒。 “这回来也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冒犯皇室…” 安阳将之前早已准备好的措辞拉出来说了一通,先是狠狠地将他批判到了泥地里。 “子不教,父之过,他究竟是如何长成这样还丝毫不知悔改的,想必李家也不可能不知晓。” 她想了想,又下了个重药。 “我险些被他所害,好在反应及时,受药效影响浅淡,喝了几副药昏睡了一场就好了。” 皇帝原本听她说着之前的话,还一口汤一口饭,想着李家这几年没给他惹很大的麻烦。 尤其在李尚书仆射致仕之后,更是掀不起火花来。 要动的话从长计议—— 直到安阳说出这话。 “噔。”勺子碰到瓷碗上,发出的轻声。 在两人都未开口的此时,显得格外明显。 皇帝脸色就不对了,他今天忙着处理政事,还没来得及看密报,自然还不知自家女儿中了药的事情。 她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因为之后一看便知。 皇帝可不在乎那么多,只要有疑似下药的行径一律按死,没得商量。 早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饱受药毒之苦,对此事格外忌讳。 “朕知道了。”语气带着几分阴沉与笃定。。 这便是他定会处置的意思了。 话说到这里,很是觉得自己费了些口舌的安阳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抬起杯子又喝了几口。 顾忌着她不喜欢太甜口的东西,糖给得有些少。 不过因为季节原因,即便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葡萄也难免有些酸,这个量也差不多合她的意。 “午后便不留你了。” 皇帝其实也看出她精神状态不太好,只不过此时才得知是因为药物原因。 他不知道,主要还是因为那药性导致安阳没睡好午觉,然后今天又起了个大早才有些萎靡。 只是将锅毫不犹豫地扣到了那李家子的身上,准备之后慢慢算账。 “您不留我,我也还有得是事要忙呢。” 安阳叹了口气,饭后漱了口,而后请辞,随着皇帝和挥风似的挥了挥手,离开了此处。 她不知道,走后皇帝看着她送过来的枇杷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皇帝哪里不知道她是来打这亲情牌的,连苦情计和激将法都用上了。 女儿聪明,不肖似其母,看得清却优柔寡断。 知道他也看得清,却也就吃这一套。 只余得宫室之内缓而绵长的叹息。 …… 回到崇雅宫。 了结了心间一件大事的安阳倚在靠椅上,手上拿着的赫然是有关太后被流离失所的农民截在半路的消息。 世家大多占据民间良田无数,卢家自然也不意外。 原本百姓们世世代代都已经习惯了这隐田的存在,虽受苛待,但也能侥幸生存。 褚卫派人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散播卢氏准备加大粮收的消息。 大多数农民们能留下的粮都只能艰难果腹,要是雪厚冻人的冬季更是难熬。 向来只会逆来顺受的百姓本也不会立即起事。 恰好褚卫让人混入了农庄,宣扬着卢家的贵人正是当朝太后,马上要回京的消息。 一时之间,众人或被撺掇,或不甘受苦,纷纷起事。 卢氏所在之地为琰州,琰州刺史好像是崔家人。 崔家和谢家好似是姻亲。 安阳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起手写下信件,给她的旧日恩师谢大人。 让她借花神节考题之缘由,拜访一下他老人家吧。 毕竟从卢氏手中能够通过“顺应民意”和“太后懿旨”的名头,搜出来的田归还于民众,也是一桩能上奏邀功的好事。 更何况是卢氏这种以及日薄西山的世家了。 崔家之前也不过是不好明着对付,留了几分当年的薄面。 这回递上手的把柄不抓住,真是丢了他们的脸就是了。 安阳一气呵成写好信件,而后唤来宜春,让她把这封急件速速送出,毕竟她明日就要登门拜访。 要不是谢大人是个慢性子,她今天连信都懒得写直接上门了。 ……主要还是怕他出门登山钓鱼,然后进门发现要找的目标不在。 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 就在安阳将花神节的事务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后,才放任自己闭着眼睡过去。 没有出意外的,一困就想午睡,一午睡就做梦。 仿佛身上压了个重物,让她最多只能蹭一下指腹,只能喘气,却不能出声。 安阳蹙起眉,睡得极不安稳。 她被抓在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眉心蓦然落了点凉意。 熟悉的气息拥了过来。 像是不想突然地惊醒她,动作缓慢,透着极为细致的温和。 “殿下,莫要睡了,晚上又睡不着。” 少年的声音带着笑意与几丝调侃。 安阳:“……” 她在太阳穴被揉着的时候慢慢睁开眼,眼里还带着血丝,脸色比睡着之前更憔悴了。 褚卫真是又心疼她睡不好,又不舍得真的让她不午睡。 “好点儿了吗?嗯?” 他的声音温和得像是冬日的暖阳。 安阳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袖摆,示意褚公公把自己扶起来。 然后褚卫就替换了靠椅的作用。 安阳刚挣扎着醒来,吐字都有些模糊。 知道她向来不乐意一件事说两遍,褚卫即便是听觉灵敏,也下意识凑近了听。 “太后那边能拖多久?不得让那些被利用的百姓出事,此事本宫未与父皇说,明日你跟着本宫去谢大人府上商议此事。” 褚卫:“如不出意外,能拖过花神节,太后想扶持卢氏女,即便本人不在也定会另做打点。” 安阳抬了抬眼,半睁着的眼眸里满是冷淡。 “卢氏如今不成气候,本宫即使不给她什么名头,别的世家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踩在脚下。” 她语气凉薄,不过是认为说得再是实话不过。 玉京之中,无论是后宅还是前朝,都是弱肉强食,所有人争夺着那有且只有一份的尊荣。 “一个离宫这么多年的太后又能做什么?” 安阳靠在褚公公肩前,不经意间说的时候,都没自觉到这随意语气中的傲慢。 她只是不想撕破脸,如果她真的动手把太后给拘禁了,皇帝顶多是为了顾全大局,把她也关在崇雅宫里禁闭。 这么多年,皇帝是个什么德行,安阳还能不知道。 太后却好像总是认不清形式,想用出宫进寺庙静养来逼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扶持卢家——她觉得卢家才是她的退路,她的靠山。 而后一离宫就放不下架子,几年未归,这回是想借着花神节的由头回宫,实则还是想帮着卢家。 苟延残喘。 若是她什么都不做,皇帝也不会无缘无故想要卢家的命。 “殿下饮些姜汁糖水。” 安阳立刻脖子往后一挪,像是见了鬼一样,满脸拒绝。 褚卫看了看手中被宫人们熬制得散发着姜香的红黑色甜水,又看向了态度坚决的安阳。 “殿下最近饭食也用得少,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安阳扯了扯嘴角,冷笑了声。 “现在是夏日,暖什么身子,滚出去。” 褚卫眨了下眼。 安阳公主鲜少对着他说出这样简单粗暴的命令。 与其说是不适应或者失落,更多的是新奇。 “殿下不喜便少喝一些?” 褚卫试探,眼眸里满是认真,上下观察着安阳的神态。 很可惜,安阳在口腹之欲上要求不低。 她瞟了褚公公一眼,一反刚刚的冷意,勾起了个温和的让人背后发凉的笑容。 “你认为你能说服本宫?” 褚公公见不奏效,也不想难为她,放到一边准备一会儿拿出去。 “不喜就算了,殿下莫气。” 他抬手揽着安阳,手捏了捏她的脖颈,声音讨好。 “太甜了,齁嗓子。” 安阳皱眉,“唔”了声,难得地解释了下。 “这几口糖水要本宫再拿好几杯茶去咽下,肚子都要喝撑。” “是奴考虑不周了。” 褚卫语气诚恳,动作也没停,将安阳本来因为没睡好有的起床气,还被他的这碗糖水给激起来的烦闷缓和了不少。 褚公公刚给安阳差不多把脖颈捏得舒舒服服,她就一伸手推开了他的肩膀。 “有点热,不要成天搂搂抱抱的。” 在少年还有些怔愣的目光之下,这样说道。 一时之间竟不好评价这是过河拆桥,还是鸟尽弓藏。 也差不太多。 “殿下穿得已经很单薄了,房内也放了不少碎冰块。” 褚卫见她撑着身挪到床上,随手拿了一柄画扇来扇风。 “这还没酷暑呢。” 安阳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闷得燥…”她蔫蔫地说。 褚卫竟不知她这样怕热。 那她昨天到底是怎么撑着那太阳跑完的马。 纯靠意志力吗?既然这么怕热,那下午时那样难以忍受就可以理解了。 褚卫犹豫半晌,也不敢随意给她加冰鉴。 可亲眼目睹她背后的衣衫,隐约已经有些地方湿得贴到了她的脊背上,透出其下瓷白的皮肤。 “奴唤宜春她们来给您擦擦?您现下不适,晚些再洗漱可好。” 安阳抬起眼,不知是迟钝还是思索地过了几秒钟。 “你给我擦吧,她们现在有事在忙。” 褚卫一顿。 虽他进来时确实未见到宜春,但又不是别的人不在,能顶上的总还有木樨。 再说。 宫人们能有什么事忙?再忙还能不伺候主子? 只是说这话的人是安阳,这意义自然就不一样。 “那奴出去准备一下,您稍等片刻。” 他刚起身准备走,手腕骤然被床上的人伸手抓住。 褚卫最初反射性地想闪开,而后强硬地抑制住了本能——这里只有他和安阳在。 他如何能躲避殿下的伸手。 安阳抬起眼,匪夷所思地开口:“你不会拿热水来给我擦吧。” 褚卫沉默了几秒钟,有些好笑地曲膝蹲在半趴在床上的少女面前。 他眼尾略上挑,眼眶偏深,面白干净的脸庞上带着些安抚。 只见褚公公抬起手,细长的手指撩过安阳耳畔的发丝,一捋放到了她的耳后。 “自然不会是热水,奴给您煮些散热、功效温和的药材,备盆温水给您,好吗?” 安阳听完,见他还认真的注视着自己,点了点头。 “…你去吧。” “殿下小心莫要睡着了,奴叫人守在门外呢,再睡得头疼晚上又休息不好。” 安阳:“知道啦,去吧去吧。” 她随意地挥手,而后在床上如咸鱼翻身一般换了个姿势。 “呼……” 呼气。 少女闭着眼,开始在心里默念心静自然凉。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传统的每年运动会——秋猎之前,直至酷暑,皇宫内的人以及大臣命妇们会集体避暑。 安阳几乎没去过。 她才懒得在马车上长途跋涉那么远的距离,纳凉没多久,在那不算大的说不上是宫殿的山庄还要经历各种勾心斗角。 这种事多的地方往往有两个特点。 地方不大,人多。 都不用她解释,懂的都懂。 说不睡的安阳半敛着眼,迷迷糊糊,头却还是有些晕和疼。 褚卫的动作已经很快了。 但安阳像是被晒蔫了的小绿苗,蹭着蹭着,还是把衣服掀开了不少。 萎靡状态的人很显然不具备有抬头看向窗外,通过日照和太阳方位来判断时间的能力。 所以褚卫进出几次,拿着几块大些的软帕,桌上还摆了几盆颜色很黑暗的水。 但或许是看起来可怕,闻起来却并没有很浓的中药味,反而是淡淡的草香。 “你再晚些就可以等本宫明日起来洗漱了。” 安阳恹恹道。 褚卫轻笑了声,端着一瓷盆,将巾帕放进去完全浸湿后叠着搭在盆边,而后抬起手将仿佛奄奄一息倒在床上的安阳扶着抱到身前。 “殿下哪里热得很?” 安阳无言地看着他。 她的意思是。 热是一个整体在热,不存在哪个部位格外热。 出汗只是她发泄热的一个现象,难道她头上流汗就只是头脑发热吗。 即便不会读心术,褚卫也隐约感觉到了安阳那种微妙凝视其下的含义。 “奴的意思是,您想擦哪里?或者方便擦哪里?” 他摇了摇头。 “可要奴给您宽衣?” 安阳迟钝了几秒,而后张开了手。 感觉自己像个等爱妾服侍,两手一甩什么都不干的大款。 “帮我擦下背。” 安阳有些闷闷地说完这句,就垂下了头。 漆黑的发丝被顺到一侧的脖颈边滑下,被褚卫有些生疏地解开的衣服有的还沾了薄汗,单薄的衣衫愈发透明。 褚卫也没犹豫。 这脱下来的衣服肯定是要再换一件的,动作也利落。 少女的脊背纤细而洁白,挺直的脊骨仿佛一条优美的弧线从上至下,刚刚被衣服贴过的地方泛着浅红,在光下显得有些滑腻。 浸润了草药水的巾帕覆上去。 温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从上缓缓拭下,没过一会儿就开始泛着清凉。 安阳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是那药水蒸发吸走了热,还是水里浸有清凉成分的药。 反正她舒服了,嘴里的呼吸也没有那么重了。 褚卫的动作徐徐,带着规律,尽量面面俱到。 等整片背后擦拭干净之后,褚卫又换了另一盆水,拉起了安阳的手臂,从肩膀开始顺着筋脉缓缓往下擦拭,一直到指尖。 安阳的前身覆盖着单薄的外衣,刚好够遮住她的脖颈及以下。 “腿上还好,就是感觉有点黏黏的,不知是汗还是潮。” 安阳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块崭新的干净方帕,手伸到外衣里,将自己的前半身囫囵地擦了一遍,而后随手丢到了一旁。 “殿下过会儿还有什么事?” “读些书,准备一下明日和谢师的谈话内容,撸会儿鸭子。” 褚卫听着前面还正常的,都不是什么非要出门的大事,边休息边做都行。 直到最后一件。 他眼角抽了下,清隽的脸上难得带上了些匪夷所思。 “殿下喜爱那只白鸭?” 安阳疑惑地反问:“还好?可能是每天在书房里,看着它在窗口快乐的,扑棱翅膀跑着,有种奇异的热闹吧。如果没了它反而有些不习惯。” 褚卫沉默了几秒钟。 竟生出了长叹一口气而后扶额扼腕的冲动。 是他误会了。 误会这只鸭是殿下喜爱的宠物,没成想竟是这只鸭子也给他演了一出乎狐假虎威的戏码。 也罢。 “养都养了。” 安阳这样说着,将旁边早已准备好的衣衫拿起准备穿上。 褚卫刚想退避,就见少女面无表情,手却已经不知不觉将手中的衣服纱一弄反而后打了个结。 安阳凝视着手中的衣服,仿佛在较劲。 “殿下,奴来伺候吧?” 安阳:“……” 她沉默着将手中的衣服递了出去。 看着一双巧手的褚公公三下五除二将衣服整理好,而后非常自觉地闭上眼抬起手,快速地将衣服在她身上笼好扣上。 “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好多了。” 安阳侧过身,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发丝如绸缎般散在背后。 “殿下若是有意,花神节的时候也可以带着它出去遛遛。” 褚卫走到她身后,有些生疏地从妆奁中拿出金链和玉梳。 从发顶一梳梳到尾。 他手一顿。 褚公公其实只是想帮她将这一头青丝束起来,以免她脖颈后面刚用药擦过一般就又被捂出汗。 他只是突兀、忽然想到了民间的习俗。 镜中的少女悠然又从容,手中还捏着小巧的簪花,没注意到他的走神。 也或许是褚卫隐藏得很好的缘故。 对。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他的思绪骤然停住,亦或者说是他必须强制自己停住那漫无边际的放肆妄想。 人要学会克制,更何况他是个太监。 天生就会克制。 想到这里他竟然觉得有些好笑,即便这笑下隐藏着无尽的卑微与黑暗。 苦中作乐,哪个太监不会。 天生处于最底部的“残缺者”,连最凡俗的外人都会嘲着太监上青楼的笑谈。 手中的玉梳光滑又色泽清澈。 褚卫用金链给她简单地在耳畔扎了两束发,而后簪上了芙蓉花饰,带上一如既往的笑容,指尖是她细腻的发丝。 “殿下,可好看?”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时间设错了是我的问题otl 第29章 下棋 ============== 夕阳西下。 公主卧房。 少女发丝间金丝缠绕, 精致的脸上带着笑意,她坐在椅子上,双腿上赫然是一只鸭。 褚卫也觉得和一只傻乐的鸭斤斤计较的自己也很愚昧。 但少女的柔荑在鸭身上捋了一遍又一遍, 它还时不时“嘎”一声, 动动翅膀。 褚卫的凝视逐渐变了味。 区区一只鸭子……! 两人面前赫然是棋盘,就目测而看, 白子势危。 安阳眯着眼笑, 又一子落下。 玉石造的黑子光滑细腻, 从她相夹的指尖落下“哒”地放置于棋盘之上。 “承让了。” 褚卫视线一挪, 叹了口气。 “是奴技不如人。” 他起初是想拿把琴来,为安阳公主奏乐的, 却不想她今日没有听琴的兴致。 算起来,安阳也已经许久没有召乐师了。 宫内除了美人撕头花吵架以外的娱乐少,她就拾起了棋盘放置于桌中央。 安阳提出“在崇雅宫内,既要在下棋, 便不可无注”,这项临时编篡的规矩。 反正在崇雅宫她说了算, 谁敢置喙。 褚卫点头接受。 他又能有什么不能给的?即便是身家性命,即便不压为注, 难道就不是安阳的了吗? 因此这局于他而言, 几乎无任何损失。 至少当时,他是这样想的。 “殿下可有要求?奴无不尽力。” 他坐于椅上,看向安阳。 褚公公不知, 安阳究竟有什么事需要通过下棋的赌注这种方式来达成的。 却没想到,她摇了摇头。 “不急, 再来一局,结束后本宫再与你说。” 少女的笑容清甜, 仿佛山间清露。 褚卫收拾棋子的时候有些困惑,还有什么要求是有必要攒着几个一起说的吗? 但他也没问。 原本长着两只脚坐在安阳大腿上的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在那小片地方摇着翅膀挪了几步。 褚卫拿着棋子的手一顿。 他的视线落在那只仿佛大智若愚的鸭子身上,眉头不自觉的一跳。 而坐在褚公公对面的安阳,她没有在意在自己腿上兴风作浪的鸭——不过就是个宠物动一动罢了。 她看着少年太监用食指与中指夹住白子,那细瘦的手仿佛比那玉子还要再白一些,像冬日的瑞雪。 安阳思绪一晃。 又想起了那个燥热的下午,正是这双修长的手来回抚弄,明明同样青涩,却又来势汹汹,比往日的柔和要用力许多。 她眨了下眼,就这样等着褚卫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和安阳下棋哪里能这般走神。 她勾着嘴角,知晓褚卫的注意力时不时会挪到她怀里的鸭子身上,即便他伪装得很好,也不恼。 垂下的发丝时不时扫了鸭子的脑袋上,让它不习惯地晃晃脑袋。 褚卫本就没有求胜之心,只是会认真地挣扎一下而后放弃。 不到几盏茶的时间,第二局安阳也喜得了胜利。 “殿下还要下吗?” 褚卫输了之后起身,出门从守在门口的禾夏手中拿了一壶热乎的花茶进来,为她倒上,顺便问道。 现下不算晚,但也已经到可以入睡的时间了。 安阳不以为然的一挥手:“这才哪儿到哪儿。” 褚卫:“……” 下午没睡好也没能让她晚上能早睡但凡一点是吗。 他浅浅地叹了口气,却已经有些惊人的习惯了的感觉,站起身,出门拿了少许茶点进来。 安阳瞟了一眼。 真的是少许,基本就是一两口的量,像是生怕她晚上积食似的。 她顺手将早已在她怀里又坐又被撸得有些毛躁了的鸭子放到地面上。 鸭子“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仿佛出入无人之境。 别人满不满意不知道,反正褚卫是满意了,又拿了一盆洗漱的水,一旁的红木托上的瓷器小盒还放着香膏。 安阳非常习惯地抬起手,任由褚卫拿着帕子与浸了花露的水,从里到外地将自己的双手极其细致地擦了一遍。 她看着褚公公这吹毛求疵般的动作,一时之间有些好笑。 看来,褚卫他是真的对那只在她的腿上呆了半个时辰的鸭有很大的意见。 就在少年太监拿着干帕想给她沥干手指上的水时,安阳突然已抬手,湿漉漉的手贴到了褚卫的脸上。 然后在他苍白的脸上按出了个水印子。 褚卫懵住了。 一是因为安阳这样玩笑到有些接近亲昵的举动,二是因为…他脸上的粉被水弄掉了,就会花了。 被水擦掉的地方露出他真实的肤色。 或许是因为安阳的动作没有很轻柔,被她掠过的地方有些泛红。 “殿下!”褚卫抬起手,握住了安阳的手腕,有些欲言又止,眼里挣扎又有些尴尬得不知所措。 他既不可能挣脱安阳的手——他也不舍得这样由安阳主动的、皮肤相接的触碰,又不愿意这副半花了脸的模样一直待在她的面前。 “好啦,你把手帮我擦干净,而后去洗漱换衣再来与我说些话。” 安阳像是刚捣了乱却又从容不迫的坏女孩,弯着眼笑了笑才放下手,却又帮他指明了道路。 “……是。” 他语气里满是无奈,却依然顶着这副已经花了半边脸的妆,将她手中的粉与面膏给重新洗干净,而后抹了一层薄薄的香膏。 “奴先告退,殿下若是累了便歇下。” 褚公公快速地行了个礼,而后在安阳随意地目光下匆匆告退。 此刻,他依然没有意识到安阳话语中的细节。 有什么败局要求,是需要“洗漱换衣”的? 又或者说。 褚卫过于在意自己在安阳公主面前的外表,潜意识里自己仿佛也是要倚靠这副身子来邀宠的,再加上她随意的玩笑,也算是关心则乱了。 以至于他认为,即便是沐浴焚香后再与安阳夜话片刻,也是理所当然的。 安阳手中捻着手中的棋子,放在大拇指和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地往上空仿佛硬币般抛着。 既说明天要拜访谢师,就让她想起了谢家嫡次子,也算是她昔日半个伴读的谢纪明。 这样想起来好像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年纪小,却不代表不知事,谢家长子成亲的时候,谢纪明还曾在谢师课下问过她。 以后准备和怎样的人成亲。 他说他未来的妻子必定是个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持家修身的贵女。 安阳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谢纪明也小,脸上还有婴儿肥。 他还小,安阳的壳子里却不是个小孩。 所以她非常温和地扬起了甜美又假天真的笑容,说了句。 ——你做梦。 把向来金尊玉贵受全家人重视的谢纪明给弄得眼睛通红,还咬着嘴巴死撑着不掉眼泪。 安阳不以为然。 在身为嫡公主的她面前难道还想摆架子? 想都不要想。 事后谢师问起她。 安阳自然坦诚相告。 她直言,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存在,还刚好嫁给谢纪明。 把谢师逗得不行。 他又在谢纪明的面前,问安阳相同的问题。 安阳:“姿容昳丽、守身如玉、知书达理、懂得变通,还要听弟子话的。” 谢纪明:“?” 你,你这比他又好得到哪里去吗?! 谢师也一愣。 “好殿下,你这要求和纪明差不得太多吧?” 安阳摇头,认真地反驳。 “还是差得很多的。” 或许是因为她当时看着年幼,所以这副正经的样子也看得格外可爱,忍不住想多她听掰扯几句,也算是童趣。 谢师:“此话怎讲?” 或许是上了年纪,说话风趣不少,也少了中青年时的很多顽固和愤慨,人变得宽和很多。 “弟子首先没有要求他的出身,也就是家世,也就是说他即便没有家财只是平民百姓也可,谢纪明可是说的是世家贵女。” 安阳一条一条地说。 “其次,弟子说的是知书达理,远没有到谢纪明说的要样样精通的地步,只要聪明即可。” “最后,持家这种事,弟子身边多得是人能做,并不强求他执掌中馈。” 她真的在谢大人的面前三段式地讲出来了她的道理。 谢纪明狠狠地呆住了。 “这样,还不够宽容吗?” 说完后,她还歪了歪头。 谢师摸着胡子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了谢纪明。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纪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满脸纠结地被自己的同窗上了一节课。 学会知足,学会认清现实。 此时,门被敲响打开。 安阳的思绪回笼,看着少年眉眼清秀,颧骨边上和眼眶周围还隐约有些被热水擦拭过的泛红,他衣衫齐整地走了进来。 “殿下,可有话予奴?还是赌注需要奴来履行?” 褚卫见她抬了抬手,坐到了棋盘的对面。 棋盘上无一子,早已被安阳顺手收拾干净了。 安阳抬了抬下巴。 “本宫既然赢下了这两局,完全不提要求自然是不可能的。” 褚卫倾身,一副任她吩咐的姿态。 少年纤瘦的身形在这烛光之下格外明显,斜打下的影子落在地毯上细细的一条。 单薄的脊背呈弧线,圆领露出他略低的细脖颈,隐约能看到衣领阴影打在锁骨之上。 安阳坐在椅子上,和平时的优雅完全不同,她手肘搁在椅臂上,手背撑着脸颊,两腿翘着,足上的鞋将落未落。 见她不吭声,褚卫蹙起眉,稍微抬头,刚好对上她直视的目光。 “你能保证听本宫的话吗?” 褚卫感觉到气氛有几丝异样,却仍然不明她为何这样开口。 像是在质疑他的忠诚与否,却又好像…不太对劲。 安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殿下可尽信于奴。” 褚公公认真地回道。 安阳欣然扬起了灿烂的笑容,指尖似是在空中画了个竖线,从上而下。 声音轻,却在这寂静的房间内无比清晰。 “很好,你输了两局,现在,脱两件衣服。” 褚卫瞳孔一缩,向来灵动的大脑竟一下子没转过来。 …… 什么?脱…? 褚卫知晓所谓的闺房情趣,却没有想到自己刚洗漱好穿戴整齐,就像是把自己这盘新鲜的菜端进了安阳公主的房里。 他骤然明白了安阳刚刚的那几次确认,和故意留了一次的赌注。 现下可是夏日。 即便是从头裹到脚,最爱层层叠叠从里到外的宫装,也没有几层。 坐在椅上的安阳身上几分肆意,眼里有些玩笑般的狎昵。 “怎么呢?” 刚刚答应得好好的,现下不乐意了。 褚卫脊背几乎是僵住的。 但他反应很快,或许是因为安阳的这般放纵,他也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思绪。 这两件衣服既然没有点名具体是哪两件,便也能由他控制。 那么。 如何凭借这具身体更多的吸引到她的视线呢? 这样疯狂的思绪瞬间蔓延开来,一股诡异的酥麻感从脊骨底部往上蹿起。 本不应存于一个太监身上的奇异快感蹿了上来,几乎让他感觉到头脑发热。 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褚卫有时过于敏感,但有时候又会有些意外的迟钝——牢狱中如同来自地狱滚烫热锅里的呼唤和尖叫,混杂着浓重铁锈味的腥气。 被他亲手扼杀的生命,如落在米袋中的一粒粒米,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像是木头制的偶人,只会面无表情地俯瞰生命坠落。 人是会麻木的。 就像被温水煮着的青蛙。 在美好的每一天的日常里度过,就仿佛浸满了血丝的双手不存在,被磨利的刽子手也能沐浴在阳光与关怀之中。 用他对安阳公主的那复杂不堪的僭越之“爱”来麻痹自己。 无比可悲的是,褚卫即便读书万卷,依然有着大部分太监的劣性。 因为缺少了一部分,便想去追求另一种更加尖锐的刺激感。 这份污秽的阴暗像是钉子般深深地扎在他的脊骨里,永不挣掉,好像会伴随他一生。 即便是安阳公主挑起的这话。 即便她浑然不觉。 褚卫却迅速随之攀上,像是从地底的恶鬼般紧紧束缚住她的双腿,难以挣脱。 只是他格外聪明和运气好,披了一层足以蒙蔽大部分人的外壳。 而安阳思索了一下。 这番话对古代人来说难道还是太过火了?还好吧? 就在她准备退一步说,可以让他去一侧的屏风后面的换的时候,褚卫动了起来。 眼前的少年试图保持面上的淡然和恭敬,却还是有些难以掩饰的羞耻,未曾敷粉的脸上有些绯意,更不提耳廓的红晕。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他装出来的,但很显然安阳并不在意。 褚卫先是将那最外的圆领袍的盘扣一一揭开,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细致,指尖灵活,却并不快。 他大抵也是没想到,自己刚穿上没多久的衣服,此刻竟要在公主的闺房件件脱下。 大部分读书人,亦或是世家贵族会把褪下衣衫当做尊严被剥离,践踏。 褚卫不过是个想媚上的太监罢了。 尊严这种东西早在他变得残疾,被宫内捧高踩低的人肆意剥削和凌虐的时候消失得毋庸置疑。 对。 和他服毒自尽,就为了保全生前体面的兄长不同。 只要能活着,要什么尊严。 当他在兄长的尸体面前吐出毒药的那一刻,他早就选好了自己的路。 褚卫开始在大脑内千百遍的回想起那些正值花期的宠妃应有的姿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不可过于刻意,也不可矫枉过正,端着显得做作。 他从未如此认真的对待一件事。 好像想将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最合适的角度。 最外的圆领袍被缓缓从他高挑的身体上褪下。 这件竟就是最闲宽松的衣服了,里面的衣服几乎都或多或少贴在了他劲瘦的身形上。 安阳原以为他会从外往里继续脱。 却没想到褚卫既没有去屏风后面,也没有脱掉下一件,而是背过了身,开始解最下面的里衬。 安阳眨了下眼。 背后只能看到他在挪动的手,只能隐约看到他里面确实有一件很薄的衣服被他搁着外衣解开了系带,而后抽了出来。 少年脖颈都像是被这夏夜的温度引得泛起浅红。 也可能是布料摩拭过带起的。 他半蹲下,将那两件衣服都非常工整地叠好,接着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才转过身来,重新坐到了安阳的对面。 不知是现实如此,还是安阳的错觉,她确实感觉褚卫身上的白色衣不再齐整,贴着身体的部分开始变得明显。 安阳视线飘过,隐约能看到他白衣之下紧实的弧度。 “殿下,奴愿赌服输。” 他正过面容,认真地看过来。 安阳觉得自己像是坏心眼的主子,挑弄一个正经人,她手依然撑着脸颊,弯了弯眼。 “好,你输了两局,让你一回,本宫执白子。” 双方棋子颜色调换。 不知是天色开始变暗,还是两人之间有暗光浮动。 安阳落子的速度快了些。 别有用心的褚公公很快就发现了,她甚至一改往日温柔刀的棋风,攻势急剧了不少。 她竟是在下快棋。 “传闻,真正有天赋的棋手会在下错的那一步,感受到指尖如针刺的疼痛感。” 安阳看着他落子的位置,嘴角的弧度扩大。 褚卫手顿住。 第三局,败。 他叹了口气:“奴早说过,奴那点速成的棋路自然敌不过殿下。” “不?本宫很欣赏你,敢于坐上本宫对面的位置。” 安阳随意地说。 “本宫其实没有很会下棋,只是脑子里多背了几本棋谱罢了,只是时下太少的人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前几年的时候,在花神节的棋弈这一项,竟无一人敢坐到本宫的对面。” 她大失所望,即便是华阳依然多次相邀,依然未曾再出现在那弈赛之中。 众人惧于她的才华横溢的名头,她作为谢大人之徒,官家之嫡公主的身份。 不过。 安阳看了眼他的领口。 “你是只剩两件了吗?”除了裤子以外。 褚卫沉默着点了点头。 “再脱一件吧,不下了,棋下久了我眼睛都有些花。” 安阳随意地抬了抬手,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只见褚公公抬手在衣领处里外都看了看,思忖了几秒钟,还是将更薄的那件脱下了。 过犹不及,他想着。 而安阳懒散地爬到了床上。 或许是这三局棋确实消耗了些她的精神,她并没有之前那么神采奕奕了,躺在床上,而后拍了拍床。 褚卫刚准备将褪下的衣服拿起,就被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 “?”他手一顿。 “你不会觉得本宫那三局棋是白下的吧?” 安阳震惊地看着他。 这年头谁不是无利不起早啊。 褚卫见她又拍了拍床,迟疑了下。 不知道安阳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他踌躇着走了过去。 刚坐下,就被安阳张开手一揽,结结实实地抱住了腰。 安阳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骤然僵硬的触感,但显得怀中的手感愈发削瘦。 “今日就轮到你侍寝了,小美人。” 她懒洋洋地说着,往后一拉。 …没拉动。 安阳眨了眨眼,因为她之前的杰作,他身上穿得几乎比一般人睡时还要来得单薄。 她掌心和手指随意地一动,便能触摸那白衣之下明显的弧度线条。 可能是被抱住之后过于紧张,他甚至刻意地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但还是有热意传来。 “殿下,夏日可不缺人暖床。” 褚卫轻叹口气,无奈地想转过身,却被她手抱住动弹不得还往后拉。 安阳公主突然的固执,好像分毫不容人反抗。 他身上带着股刚出水的皂荚味,还有仅来得及提前准备好的,衣服上的香料味。 安阳很显然不为所动,她往里躺下,随意解开发间的发饰,而后头放在枕头边,任由漆黑的发丝散落在床上,一双眼眸注视着褚卫。 又拍了拍床。 褚卫按捺下心中隐秘的愉悦感,起身先是熄灭了所有灯烛,而后顺着她的手,拘谨地躺到了她的身边。 若是冬天就好了。 褚公公突兀地想。 他嘴角略勾,一边唾弃着自己的装模作样和卑劣,一边想着那是个能将安阳公主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正当拥入怀中的美好季节。 “殿下,睡吧。” 他轻声说道。 安阳眸光微闪,抬起手拉住了他的手指,而后握住。 “你以后还敢和我下棋吗?” 她问得很认真,还带着些许玩笑般的调侃。 “殿下若想,奴自不会不愿。” 褚公公情难自禁地勾起嘴角,反捧握住她的手。 “殿下只需要将奴当个好用的器具便好,无论是玩弄还是肆意使用,奴都心甘情愿。” 他说的好听,声音斯文,用词却有隐约透着些在床笫之间的特殊含义。 “晚安。”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想在中间断章,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惊小羽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很穷请让我暴富 65瓶;泸晚 20瓶;果冻我要喜之郎、裴元家的小师妹、一只贪吃的荷兰猪、戏子 10瓶;卡萨布兰卡的蜗 9瓶;改邪归正 6瓶;风都知道 5瓶;syenrab 2瓶;魏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谆谆 ============== 翌日。 谢府门口。 拜访曾经的老师, 安阳和之前莅临阮府完全不同,带着半车的礼品,穿着也偏普通贵女, 未用皇室常用的玄金以及正紫。 少女的发髻精致, 插着昙花簪,天青色的褙子里穿着月白的长裙, 她抬起手, 手腕上还挂着只白玉手镯。 “安阳。” 来正门口迎接安阳的是谢纪明, 今日谢府拒绝了任何访客, 大门口难得清静。 褚公公比安阳自己反应得还快。 他目光一下子就锁定到了门口的青年身上。 谢纪明看着比安阳公主要成熟一些,身上带了些洒脱, 更多的是书香世家的雅致。 他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褚公公站在马车下,刚伸手想托着安阳的手将她带下,就看见安阳拎着裙摆就跳下了马车,在他睁大的眼里走向谢家门。 褚卫眼底的阴影一深, 瞥了谢纪明一眼,而后双手笼在袖里, 快步跟在安阳的身后。 “你在玉京啊。” 安阳摆了摆手,跟着他往里走。 若是她不说, 谢家里不少人一时之间都无法判断出她是谁。 谢纪明:“你真是说话不饶人, 我这几年何时去离过京?” 安阳:“也不重要,没什么影响。” 褚公公一边为他们的熟稔感到心惊,一边又想起他们年少同窗。 他跟在随意聊着天的两人身后, 便有些难以抑制内心的翻涌。 谢纪明视线瞟了眼身后。 他向来习惯外人恭维的目光,只是…… 老笑面虎的褚公公对着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谢纪明想到, 之前在安阳身边的一直都是宜春与禾夏两位一等宫女。 而此刻的这位。 有些少年气的太监带着温吞的笑容,眼尾却凝聚着一股难散的血腥戾气。 他亦步亦趋, 以守卫者的姿态跟在安阳身后,模样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带着常人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老成精明感。 谢纪明不傻,他不可能没听说过皇帝的谕令。 他没想到的是,安阳竟会如此信赖于这位…风评“不太好”的太监。 安阳与谢师关系好是众所周知,且无半点虚假。 安阳公主母后早逝,阮家也并不像个拎得清的。 说句偏忤逆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谢师是真的拿安阳当半个女儿对待的。 也就是说,安阳把这位褚公公都带到谢家来,那必定是真的也将他当自己人。 如果说之前对褚卫的观感有些差,谢纪明此刻对他便愈发有些复杂。 但凡知道褚卫干过多么惨绝人寰的事,都很难对他抱有正面的印象。 即便是皇帝的命令,他也原本可以不做得那么毫无人道的。 可褚卫没有,他用最极端的手段塑造了能止婴儿啼哭的恶鬼般的奸佞形象。 但昔日同窗又是一副极力要护着他的姿态。 也不知道祖父能不能接受。 谢纪明想着,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在烦忧。 褚卫也在冷淡地心中掐着指尖算计着。 只有安阳毫不在意。 她拎着裙摆,快步走向谢师所在的园内,漆黑的发丝在空中仿若蝶翼飘飞。 花园内花团锦簇。 褚公公带着笑,掐着嗓子与身旁同样被安阳无情落下的谢纪明唠嗑着。 对面在纠结,褚卫却不在意。 他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尤其在世家面前。 可即便再厌烦,也不得不撑着笑脸来应付他吗? 褚卫勾着嘴角,有些恶劣地用相当恭维的话与谢纪明夸赞着他们一路走过来的花园。 谢纪明原本听着好好的。 ——以前客人来访也最爱夸奖谢府的绕池石景观与盆景。 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劲。 褚公公夸得真诚,可前面的安阳公主看都没看一眼,再加上皇宫内的景致也分毫不差。 稍作两句寒暄便罢了,还说了这多就变了味。 果不其然,谢纪明仔细一看,就见褚公公的视线也没落在那盆景之上,目光停留在恪守着礼仪,却步伐超快的安阳身上。 属实是心不在此。 得了。 谢纪明想叹气。 走快点吧,也别让祖父等久了。 褚卫轻笑了声。 他哪里看得惯和安阳公主但凡有亲近一点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昨日两人共枕眠,他此刻面对这些碍事的人,心情不那么灿烂,却也并不算差。 即便他并没有睡好,大部分时候都是注视着安阳的睡颜。 他睡,而后醒来。 褚公公只不过是想要享受一把睁开眼,视线第一个落在的便是安阳公主身上的这种美如幻梦的遐思罢了。 他从未想到。 这件事,竟然能够实现。 安阳可不管后面两个人的交锋。 少女如飞回的燕,急而不失礼地跑向了谢大人。 谢师手中捧着一盏热茶,半眯着眼,坐在高堂之上,甚至有些老态龙钟的味。 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谢师视线一动,就看见安阳快步朝着他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匍到他膝盖上,吓得他马上把手中的茶安稳地放回了木桌上。 “哎哟喂,这是做什么。” 下一秒,他就看到了别人搬着,紧跟着她进来的箱子,一下子皱起了张老脸。 “你每次来啊都和散财童子似的,弄得像是为师这偌大的谢府缺你这点,你可多攒攒你未来的嫁妆吧。” 谢大人先是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安阳站在他面前连连点头。 “你每次都点头,从来没听进去。” 谢大人手一拍椅臂。 后面的谢纪明和褚公公跟着走进来。 谢纪明见状,笑着开口调侃。 “祖父之前还总提呢,安阳无事不起早,平时都不出宫来看看他老人家——” “说什么呢!” 谢大人瞪了自己的不孝子孙一眼,而后咳嗽了声。 “为师的好蓁蓁,你这回来必定是有重事与为师说,下人都已被为师提前屏退。” 安阳笑了笑,侧过身,表情轻松地抬了抬手。 “褚卫,你也先在外等一会儿。” “是。” 褚公公一行礼,迅速退到房外,动作之快谢纪明都未反应过来。 谢大人看着自己的孙子:“你也出去。” 谢纪明:“诶?那孙儿告退。” 外人竟是他自己。 他愣了下,而后也转身离开,出门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褚卫。 那纤瘦的少年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像是被宫中的戒尺刻意丈量过,挺拔而笔直,与那宫规分毫不差。 听到身后的声音,褚公公略微侧了侧身,眉眼平和,只余得少许温润的笑意。 这人身上带着股常见的疏离感,待人接物却显得谦逊文雅。 若不是谢纪明早知褚公公的那些事迹,光是看到他的模样,也绝不会想到他便是褚卫本人。 “谢公子可是在准备来年的恩科?” 褚卫含笑看着他,“可是有成家的打算?” 谢纪明一顿。 万没有想到,躲过了三姑六婆,居然还有个太监没能在这上面放过他。 “谢某当前一心准备科考,成家之事尚且不…”不急。 “嗯?” 褚公公略抬了抬眉,“谢家大族,挑选正妻便更是慎重,再三斟酌也是应当,可也要稍作留意,免得出挑的已经被提前下聘聘走了。” 谢纪明:“……嗯,嗯。” “不过也切莫好高骛远,花神节将近,想必能知晓贵女们的水准,也好知个底。” 怎么感觉被催婚了。 谢纪明心情复杂,原本觉得这位有些晦暗莫测的感觉也不知不觉消散了些许。 “安阳姐姐!” “安——诶,兄长?怎么是你在外面?” 不远处传来一对少年少女的声音。 褚卫和谢纪明齐齐侧过身看了过去,直接奴婢们急匆匆地跟在两位主子身后。 “世家大族就是人丁兴旺。” 褚卫望着走进的人,半眯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其中一女看起来年龄与安阳公主相仿,但单看骨相,应是要大些许。 而那位喊“姐姐”的则是个看起来偏小的少年,应当还是在是书堂上学的年纪。 “纪莺,纪朝,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谢纪明扶着额,看着跑到他面前的两人。 他们是隔房的堂兄妹,纪莺和纪朝是亲姐弟,却是另一房的。 “安阳姐姐来了,我自然要来啊。” 那少年抬起头,像是长着张娃娃脸,本就不算大的年纪看起来更是水灵,满脸郑重与意气。 谢纪明瞬间抬起手想制止他:“停停停……” 可惜他失败了。 谢纪朝紧接着继续说道。 “我可是励志要嫁给安阳姐姐的人!” 谢纪明满脸一言难尽。 本是不在意旁边兄妹们打闹,思索着事隐约有些走神的褚卫,听这话,视线瞬间挪了过来,挑起了眉。 谢纪明看着身侧饶有兴致的褚公公,张了张口。 “孩童之语,不可当真。” 他觉得还能挣扎一下。 真的。 谢纪朝:“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真,真的。 “差不多得了,想攀附安阳公主的人多得是,哪里轮得到你。” 谢纪莺毫不犹豫地扒开了自己的弟弟,抬起手先和意识模糊(?)的谢纪明行了个礼。 谢纪明:你好,请问重点是这个吗? “殿下与谢大人正在说话,想来现在暂无闲暇与两位说话。” 这声音一出,才将谢纪莺的注意力拉走。 谢纪莺狐疑:“不是宜春?” 面前气质温吞的人看起来年龄和她相仿,唯独上挑的眼尾略显凌厉,声音也斯文得像半个书生。 “叨扰,咱家随行殿下而来,姓褚。” 褚卫略微抬了下手。 谢纪莺愣了下,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他是个太监。 褚…这个姓氏有点耳熟啊。 反而是她身边的谢纪朝用相当危机的目光盯着褚卫。 他的警惕目光明显到让褚公公眯着眼,不禁失笑。 外面的气氛和谐中透着诡异。 而另一侧,堂内仅坐着安阳与谢老爷子两人。 “此次前来拜访恩师确实有些事。” 安阳坐在谢大人的身旁,抬手先为他斟了一杯茶,热气缭绕而上,沾染到指尖。 “一是桩急事,信中略微提到,有关琰州隐田之事,弟子不便直接与崔刺史致信,少不得劳烦先生一回。” “这件事为师看过信之后去稍作查探了,对那崔家是桩大喜事,也与谢崔两家关系有利无害,只是。” 谢大人摸着胡子语气一顿,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向安阳。 “你把事闹这样大,是想在皇太后回来之前给她找点麻烦?” 安阳摇了摇头。 “弟子只是想把她截在半路上,别在第一次经由弟子手的花神节上闹出事来。” 谢大人:…… 确实,也是个办法。 “二便是花神节考核一事,弟子准备除了与往年相同的礼乐射御书数棋画外,还想稍作增添了插花、制香以及工艺的科目。” 安阳说着,指节点着桌面,不知不觉与旁边的高龄恩师达成了惊人的同步。 “原是想着若是闺中女眷,增添刺绣一项也不错,但若是假如考核,耗力耗时,不当场绣有舞弊嫌疑,反而得不偿失,因此作罢了。” “冠冕堂皇。” 谢大人摇了摇头,毫不避讳地指出她的心思。 “你若是真觉得有这些纰漏,那为何不废除那工艺?造机关修缮建筑这些事可比那刺绣麻烦得多,你惫懒,但还能记着工部缺人之事,却不愿为了那刺绣的收录与传承尽一份心力?” 安阳怔愣了下。 她想的时候不觉得,此刻被谢师点明,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那本不该有的轻慢,不由得蹙起了眉。 “蓁蓁,为师不是想责备你。” 谢大人叹了口气。 安阳望着眼前的老人,相比当年,他的眼眶已然有些浑浊,里面确是满满的担忧与和蔼。 她下意识攒紧了手指。 这世上真正关爱着她的人乍一看很多,但细数下来却鲜少。 “安阳”乃她作为皇帝嫡女被赐予的封号。 从小受封之时,几乎所有人都这样称呼她,包括她的亲生父亲,也就是皇帝本人。 只有这位恩师从她刚被教导时,受封之前唤她的本名,现在依然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她之姓乃国姓为“容”,其名为元后所取,单字一个“蓁”。 幼时便被作“蓁蓁”。 “为师知晓你不喜那鸡毛蒜皮的争斗,但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你有相较于常人更宽宥的视野,本也是好事,可你本不该下意识漠视了下方的人。” 谢大人放在安阳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长叹了口气。 他自然也发现了,安阳对于那花神节是有些恹恹的,将其当做了玩弄权术的局,便不愿太过费心费力。 事实上,正因为往年的花神节都是这样的,她才会有这样的态度,但又暗藏了那么一丁点的期待。 谢大人不奇怪。但不能因为过去是这样,就一直保持,不去推行。 “若你一如华阳公主那般,为师便不会与你这般说了。” “蓁蓁,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有这样的条件来俯瞰众生,为师花了许多年才勉强去除这天生的傲慢,便也不希望你也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道路上的小商贩是不愿念书吗?闺中勾心斗角的女子是不愿当官吗?有时候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没有那个条件。” “因为你可以理解,所以为师才希望你能做到最好,即便第一年不够完善,还有明年,后年,你现如今也才刚及笄罢了。” 安阳垂下眼,点了点头。 “先生之教诲,弟子会谨记于心。” 她正着神色,非常认真地记下了谢师这番郑重的话。 安阳一直是傲慢的。她其实也有自知之明,因为她上辈子便是如此,习惯于从虚浮的上空,镜里看花般望向下方。 看了,便觉得知道了,却并无所感。 这辈子的身份更是一国贵公主,也没有真切地感受过茶米油盐之苦,切身体验过其他人的艰难处境。 她一直都活在自认为的“通情达理”之中,连一点感同身受的通感都匮乏至极。 这也是执权者最容易犯的错。 “校考在即,如果这堆事今年来不及便也罢了,你的身体最重要。” 说完那些话,谢大人咳嗽了几声后,又缓和着表情,关爱的与她说道。 “先生放心,弟子心中有数。” 安阳又为他倒了杯茶,看他已然有些骨瘦嶙峋的手,上面还有外出的晒痕,小心地放下茶壶,几乎未发出半点声。 “最后一件事,想必就是那小子了。” 谢大人清了下嗓子,视线往外瞟了一下,而后不解地看着安阳。 “皇帝此举是因你而起,为师不奇怪,但你是?” “先生。” 年事已高,显然是经不起吓的老爷子端详着眼前正值花期的少女,她脸上带着浅笑,但不是敷衍又虚假的面具,而是真情实感。 不详的感觉骤然升起。 “他是弟子从父皇身边要来的,乃弟子的入幕之宾。” 谢大人:“……” “………………” 老爷子颤巍巍地抬起手,揉了揉耳朵。 安阳都准备再与他说一遍了,谁知他抬起手作巴掌状示意她“停”。 谢大人缓了缓神。 他有个孙儿臭小子觊觎安阳,还不听劝,说了多少次谢家不会与皇室联姻,那小子就不信邪,还说要离家出走,就要倒插门。 谢大人本是严厉拒绝的。 但,此时此刻,在听到自家好徒儿把一个恶名昭彰的太监当了入幕之宾,巨大的荒谬感从天而降。 刹那间,谢大人觉得还不如让自家那傻孩子倒插门呢。 “守身如玉…竟是这个守法?” 谢大人满脸大受震撼,无法理解。 阉了? 听话,太监那可确实是听话了,至于姿容昳丽…刚刚瞅了几眼,好像是长得不错。 可那是个太监啊! 怎么会有人找男宠,找太监的呢? 在这种时候,谢大人反而希望安阳能正常点,和华阳公主学一学了。 至少华阳公主找的各路人,什么书生,伯爷,都是些正常男人。 一个太监,而且是声名狼藉、恶贯满盈的太监… 谢大人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头,仿佛也扶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和常识。 本就没有未来的情况下,甚至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 他不是不知道,过去时不时就会有太后与太监秽乱后宫的逸闻,这不是无中生有,深宫寂寞却也并非难以理解。 但,安阳这才多大啊。 她才刚及笄呢,才那么小一点。 谢大人眼神恍惚。 他还以为自己来得及,拼一拼,万一还能活到抱抱他徒弟的孩子的时候。 这,这还有机会吗? “蓁蓁啊,你别吓为师啊。” 老爷子声音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几下。 安阳:“……” “没在开玩笑呢,弟子也不是一头热,您难道还能怕我干出什么为爱痴狂的事吗?” 她叹了口气,笑道。 谢大人看着坐在他身侧的少女神态从容而理智,并无半点玩笑与轻狂,心也不由得从半空中落下了许多。 “你要好好考虑啊,为师不是逼着你,只是怕你所托非人。” 老人家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看得安阳都心疼的好笑了起来。 “历来不少痴男怨女,尤其是和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他们都觉得自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治愈他们的伤痛,成为他们的救赎,觉得他们之前不爱人,是因为还没遇到自己…” 安阳:“咳,咳咳…” 谢大人睁大眼,瞪了她一眼。 “你别笑啊,为师和你说正经的呢!” 安阳喝了半杯茶,有样学样地抬起手在老人的手背上轻拍了拍。 她弯着眼,笑容满是真挚。 “你放心,弟子再不济,也是个嫡公主,更不会因为情爱而犯傻。” “就怕你们年少慕艾,一腔热血爱上脑。” 谢大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像是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悲惨案例,语气都透着沧桑。 “在这方面您大可放心。” “弟子永远也不会落到那般地步。” 她的声音笃定而自信。 堂内二人又稍说了些闲话,而后被外面几个小家伙的声响给吸引了注意。 两人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听着喧哗之处。 只听见。 “年岁小怎么了,安阳姐姐喜欢什么样,我就往什么方向努力,我为姐姐守身如玉,勤耕不辍,学至登堂入室,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站到安阳姐姐的身侧!” “好了,谢纪朝差不多得了啊。” 谢纪明和谢纪莺一人一边,把帽子都歪了的谢纪朝死死架住。 谢纪莺眼神有些飘移,一股他爱咋咋的味,其实根本不想管这弟弟。 但是完全不管,好像也不太合适。 ——好歹堂兄在旁边杵着呢。 刚走出来的谢大人表情难受了起来。 真是个小冤家。 好在他身边的安阳仿佛已经习惯了。 谢大人竟有几分奇异的释然。 大抵是丢脸已经丢习惯了,好像这也没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文过半了出现了女主的真名,不愧是我× 早就取啦只是一直没必要写,我自己都是叫她安阳(。)小名“蓁蓁”是准备以后拿来发糖用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泸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秋 20瓶;背心的优势构象 10瓶;木有啊! 6瓶;穆狄诺 3瓶;躺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怡然 ============== 很多家族都讲究隔代亲。 谢纪朝就是几乎被全家宠爱, 尤其是祖母心疼的孩子。 若说谢纪明是被他的祖父,也就是昔日尚书令亲自带着教导的,那谢纪朝就是正正经经的纯国子监生。 而在作为监生的谢纪朝没想到的是, 为师兄师妹的堂兄与安阳公主, 在同窗眼中竟是相当遥远的存在。 有时候你不多接触一些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距离自己很近的人有多厉害。 谢纪朝方才是在与褚卫说着话。 他还不到安阳的年纪, 在褚公公的眼里不过还是个孩子。 褚卫本不爱逗弄小孩儿, 但谢纪朝既然口口声声想要入赘他家殿下, 他少不得要挑弄几句试试深浅。 他当然不会把这样稚嫩的谢家孩童当做敌人。 但完全无视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显然, 很可惜,即便是谢家大族的孩子, 终究也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尚有些意犹未尽的褚公公敛了敛眼,轻叹一声,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弧度。 安阳与谢大人迈着平稳的步子从堂内走出。 她身侧的老人非要展现自己还未到需要人搀扶年纪,摆手坚持拒绝, 不让她扶。 场面鲜明。 一人独占一侧的褚卫听脚步声便迅速侧过身来。然后肉眼可见的,本是平淡的脸上渲出大片的笑意。 若说他平时表情清浅时还有几分书卷气的秀气, 这下带笑,不自觉上挑得愈发明显的眼尾难免带了几分妖冶, 让他本就眼白多显得细小的瞳孔看起来格外凉薄。 少年模样的太监身形高挑而纤瘦, 浑身上下运气流畅,很容易便能判断出他擅于武艺。 谢大人审视地看着他,上下打量。 而后心中深叹。 确实当得起安阳一句姿容昳丽。 他那稚嫩的孙儿可没办法比得过这种修炼得成了精, 在帝侧都耀武扬威过的狐狸精。 问题是居然还很年轻。 谢大人过去担任尚书令多年,稍微一想, 便能大概知道个五六成,皇帝是如何任命褚卫的。 还是他狭隘了。 以为安阳这个年纪的, 总是应该爱些风流倜傥世家公子,亦或是翩翩如玉探花郎。 属实是目光短浅。 这年头,能让谢大人在这个年纪再这般评价一番的人,属实是少之又少了。 “来。” 安阳笑着先是冲着褚卫招了招手,看着他快步轻声,几乎是立刻凑到了她身侧。 “殿下可是谈好了?” 褚公公声音轻和,在谢纪朝的死亡凝视下娴熟地抬起手,做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架势。 “大差不离。” 她随手拨弄了一下褚公公的手腕,没让他和平日一样扶着自己,这才看向谢家的兄弟姊妹们,脸上含笑。 “纪莺,纪朝,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安阳姐姐!近日——” 就在谢纪朝暴起的前一秒,他被脸上带着慈悲之意的谢纪明死死地按着头捂住了嘴。 谢纪明:我佛慈悲。 谢纪莺顺理成章的与安阳说上了话。 “殿下可有时间?许久不见,可到臣女的小筑里共进午膳,臣女有些问题想讨教。” 在一旁的谢大人睁大了眼。 他竟有些想吹胡子瞪眼的冲动。 这怎么的,他的客人还能一半被孙女给截走了不是? “莺莺,纪朝,你们午膳也与老朽一同,少不得你们几口饭,吃完再去说你们的小话。” 谢大人一锤定音。 谢纪莺年岁比安阳要大些许。 她即将要出嫁,也没什么能真正说得上话的姊妹,踌躇时偶有依赖安阳也是正常。 这个姊妹的定义,自然是没办法包括要勾心斗角,分嫁妆这块大饼的庶姊妹的。 所以约等于没有。 安阳属于和她几乎没有利益关系,且还是她所认识的女性中偏少数的不会优柔寡断,还算熟识的人。 “别走神,好些吃饭,有什么事等会与本宫说便是了。” 安阳用指甲点了点谢纪莺的手背,语气从容而随意。 “你能遇到的事里,还有什么是本宫解决不了的?放宽心些。” “…好。” 谢纪莺点了点头。 褚卫本是想伺候着安阳用餐,被她制止了。 ——哪有在半个家宴上只有她一人还要个伺候的。 褚公公一想也是,就想先退开在门外守着。 没想到的是,这次制止的是谢大人。 他神情复杂,却还是朝着躬身准备退开的褚卫招了招手。 “别急,你也坐下。” 褚卫愕然,睁大的眼里满是讶异。 哪有这些大人、少爷小姐都坐在一席的桌上,还加他这么个太监的。 安阳私下用餐拉着他,那是另说。 褚卫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奴——” 他低下头,眼眸低垂,语气却坚定无比。 “褚卫,坐下。” 安阳手里捧着一碗银耳汤,拿着勺子舀了口喝下,而后补充道。 她声线清甜,眉眼带笑,有几分嗔意。 “你站着太显眼了,坐下帮本宫夹菜。” 谢大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安阳一眼。 “……是。” 褚卫踌躇了下,却还是不愿在这里扫了他们面子,更何况安阳都这般说了。 于私于公,他都是想伺候着他家殿下的。 最后他有些拘束地坐在了安阳的身侧,安静的像个透明人。 褚卫绝非没上座,但远不是这样的境况。 他过去常被人嗤之以鼻的看不起。而后等那些人身陷囹圄的时候,他就又会坐在高位带着讥讽的笑,肆意地践踏、打压着那些人。 那是一种报复式的极端快感,能让褚卫感到身心愉悦。 因为那些人罪有应得,他不会有半分怜悯。 但此刻不同。 上桌的尽数是谢家人,品行良好,出身高贵,甚至备受读书人推崇,其中还有安阳公主的恩师。 这不一样。 褚卫是清醒的,他无比真切的知道这一点。 然而,褚公公愿意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不代表真的没人不注意他。 谢大人看着他快速而娴熟的为安阳备菜,且都是在她缓慢咀嚼的过程中,不快不慢刚刚好。 执筷放下动作也斯文得当,说得上一句礼仪赏心悦目。 作为安阳昔日的恩师,他其实对这位算他看着长大的小公主的喜好是有几分了解的。 现下一看,也不如褚卫这般谨记于心,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或许连褚卫自己都未曾发觉,他这如同形成了条件反射的娴熟。 看着这少年在望向安阳时下意识温和了的眉眼,谢大人挪开了视线,脸上带着思忖。 他年岁已大。 看过的事多,便总是会向下再想很多层。 或许,对于安阳来说,这样一个天生体残位低带着自卑,不会下意识在女性面前抱有恃强凌弱之架势的人,才是她想要的。 他或许在生理上有残缺,但他在某种意义的人性上却远胜于旁人。 谢大人看了看自家孩子,无声叹息。 谢家与裴家乃世代政敌。 裴家乃坚定的拥护男尊女卑之思想,无论是裴家女还是嫁入裴家的媳妇,皆要求三从四德。 本质上不过还是男性通过一定的压迫来挤占女性的生存环境,从思想上就开始操控她们,压制她们本该拥有的权利。 这一点是他的夫人,也就是现如今的谢家老夫人多次与他说的。 ……当然她可能说得要更难听一些,无耻之辈之类的。 安阳当年通力支持方家长房女上任御史台,御史大夫一位,遭到了裴家以及裴家眷属的一致反对。 最后退而求其次,方家女目前与弓大人一样,担任次一品的御史中丞。 过去,开国皇帝为一名女扮男装打下了天下的女性,继位的也是皇太女。 可惜后代便没有一直延续下去,不光有多方博弈,也有女性本身生产压力的问题。 本朝女子可以称帝,自然也可以为官,只是相应的多方阻力会比较大。 皇帝自己肯定也想过很久。 但有些事,注定不可强求。 “你也吃些,哪能不给先生这个面子。” 安阳手快的给身侧面面俱到的褚公公夹了一块小排,促狭的小声说道。 “等会本宫有话与你说。” 今天这可不是一下两下的事,哪能让他空着肚子守门。 明明练武之人更是需要补充能量。 工人众多的码头,一旁开着的食肆大多做高碳水的饭食,也正是因为消耗得大。 听到安阳的话,褚公公看着她在自己的伺候下已经食了半碗的饭,才看向自己的碗。 不知为何,见他垂着头看着这瓷碗,明明无甚表情,却让安阳觉得有些郁结得可爱。 坐在对面的谢纪朝觉得自己饭上的小肉排瞬间都不香了。 谢纪明无情铁手拍了下他的头:“吃你的。” 谢纪朝:“呜…” 这顿饭吃的,各有各的心思,表面上却无比和睦。 饭后到了谢大人的休憩时间。 他挥挥手,表示孩子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他这个老爷子,而后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走了。 安阳与紧随其后的褚公公走出来,就见被谢纪明压着的谢纪朝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她向前走了几步,略微躬身,手放在膝盖上,保持和谢纪朝平视的角度,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少女的笑容不带分毫皇室贵胄的高傲与架势,清新如阳春三月枝头的露珠,睫毛如蝶翼般轻颤。 几乎迷了谢纪朝的眼。 “阿朝,姐姐很开心你的心意,但在谈婚论嫁之前,姐姐希望你能先明理,知晓什么是敬爱,什么是喜爱,二者有时相似,却绝非一致。” 谢纪朝看着安阳认真的表情,反而有些说不出话。 并不是谢纪莺压根就不把他的心思当回事的态度,也不是谢纪明试图用谢家和皇室历来没有、未来也不会有联姻之事来说服他。 安阳公主说的话,谢纪朝其实明白一点,但大体还是有点迷糊。 所以她才如此郑重的要再说一次。 希望谢纪朝能自己想明白。 “我,我知道了。” “很好。” 安阳直起身,这才与他道别。 在走向在一旁等待的谢纪莺之前,她拉着身侧的褚卫,略微踮起脚,在他耳侧轻声开口。 “你方才坐在本宫身侧时的架势,和那些大爷家的小媳妇似的,拘谨又小心。” 说完她还用指尖戳了下褚卫的耳垂,没有管褚卫接下来的怔愣与些许羞窘,转身,快步走近背对着他们这边的谢纪莺。 “走,去我那喝杯茶。” 谢纪莺看到安阳走过来,上前揽住她的手臂。 跟在安阳背后的褚公公目光落到谢纪莺的手上,凝视了几秒钟,最后悻悻然挪开了视线。 啧。 谢纪莺没有心思与安阳介绍自家府邸新添的花朵,也知道安阳虽然会插花,但对花艺并没有很大的兴趣。 二人走到谢纪莺的清滢小筑,进了她的房间。 褚公公面不改色地守在院中,距离她们说话的房内还有些距离。 谢纪莺急匆匆地婢女端来了些点心与花茶,就让她们全部离开房内去做事。 安阳坐在椅子上,肘关节搁在桌面,手背撑着脸颊,姿态闲散。 她直视着像不知如何开口的谢纪莺,启唇。 “与你的婚事有关?你的订婚对象怎么了?” ——这边的意见是不满意就换一个。 安阳漫不经心地在心里这样想着,表面还是认真地看着谢纪莺。 谢纪莺给她倒茶水的手一顿,倒好才放下手中的壶。 开局先叹气。 安阳:…… 作甚啊这是。 “我的未婚夫,也就是何家长房嫡子,之前几次与何家约定,我们见过几回,最初本是和睦相处,但是最近总觉得他有些…怎么说呢。” 谢纪莺迟疑了下。 “不重视我吧?我感觉他只是根据父母的意见娶了我这个谢家嫡女为妻,与我本身没任何关系,他好像也不准备认真对我。” 她说着说着,垂下了眼。 少女情怀总是天生倾向于自己能有一位温和体贴,能够举案齐眉的夫君。 “我知道这也正常,谢家之势大,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想娶我呢。” 谢纪莺说着说着,竟开始下意识安慰起自己。 安阳听完,挑了挑眉。 “唔…” 她想事的方向与谢纪莺不太一样。 “你既然说何家想借谢家之庇佑,他却又不够重视你,是觉得既然你们已经订婚了就十拿九稳了?他之前对你如何?” 谢纪莺眨了眨眼,回忆起来。 “好像差不太多…但那个时候只是初识,不热络也正常…吧?” 安阳挑起一根眉毛,瞳孔狐疑地挪了挪。 听起来有点傻…也可能是缺心眼,演戏还不做全套? “你是想换一个未婚夫还是就这一个对付?” 她抬了抬手,随意中又带着果断。 谢纪莺一愣,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手里把玩着云雁纹的青瓷杯,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层浅浅的阴影,望向自己的眸光潋滟。 安阳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谢纪莺不满就换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 与谢纪莺的庶姊妹,亦或是隔房的人口中的不同,私话里仿佛有女方退婚之后再议亲就很艰难的意味。 谢纪莺此刻才逐渐清醒的意识到。 明明她才是上位家族的大小姐,反而受旁人影响失了本该有的志气与底气。 “暂时没有想过要换,何公子虽冷淡,却也懂礼,我只是有些失落。” 安阳思索了一会儿。 “我不太记得何家的状况,不过应该不影响。” 她指尖滑过下颌出,最后托着下巴。 “如果你只是想要让他在意、亦或是重视你,这再简单不过了。” 谢纪莺上身下意识前倾了几分。 “什么?” “房内教夫啊,这还不简单。” 安阳开口,顺着抬了抬手,大拇指压着弯起的食指,如计数一般。 “先礼后兵,你先好好与他说,你想要怎样的对待和夫妻关系,他做得到最好——” 说到这一句时,她歪了歪头,看向侧耳倾听的谢纪莺。 少女的声音清如泉水泠泠,说出的字眼却仿佛取之于深山幽潭。 “他若是不从就打断他的脊梁,想获得谢家的庇佑就必须要讨好你,敢三心二意就打断腿。既然你说何家是想攀附谢家,那他就要有自己是被何家拿出来交易货物的自觉。” 对待不识抬举又不识趣的男人,手段要简单粗暴一点。 当然,这里打断脊梁的说法只是个比喻。 安阳老护短了。 她完完全全是站在谢纪莺的角度考虑问题,排开一切人权与正常道德观,为谢纪莺接下来的人生以及道路考量。 与其说未来可能会面对谢纪莺婚姻不幸福,而后被冷暴力最后郁郁而终的可能。 那还是对这个时代相对优待很多的男人过分一点好了。 谢纪莺简直要瞠目结舌。 安阳说完还觉得很可行,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 “不要怕,你是谢家的嫡女,真出了事,何家想闹起来多得是办法。” 她若有所思,那简直是张口就来。 “你们到时候已婚,何家若是不想活了才敢休你,先排除这个可能,婚内要是出了事,光是操纵舆论就够他们官场失利,结亲不成反结仇。” “你若不敢去找你的祖父祖母,就来找本宫,本宫帮你主持这个公道。” 区区何家。 安阳:“需要本宫拨一个宫女到你身边来吗?唔,你去找你祖母要一个靠谱的嬷嬷也行,别有事不说憋着就行。” 办法多得是。 “我知道了。” 谢纪莺拉了拉安阳的手,眼神相比起之前犹豫不决的时候清亮、坚定了许多。 “感谢殿下开导,若是有事臣女会再来请教你的。” 她也并非无能无知之人,只是暂时性的陷入了焦虑与迷茫罢了。 安阳点了点头,又喝了半杯茶。 话说,从她们说话开始,外面就一直有些嘈杂的声音是什么。 安阳不解,但因为相信褚卫在外面就没理会。 却没想到现在还没消停。 那可是褚公公。 …… 在两人在房内密聊的功夫,褚公公确实遇到了一些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小问题。 之前有说,他站着的位置距离安阳她们还有些距离,也算得上是清滢小筑的半个门口。 知晓他是安阳公主身边的人,谢纪莺院内的人几乎都距离他三丈远。 打扰他的是外来之人。 “今日我们家主子有外客,不便招待小姐们。” 守门的小厮赔笑道,将来访的两位女子拦在了门口。 “外客?她好大的架子,我们可是有要事要请教姐姐,你拦着我们,也不怕父亲怪罪?” 出声的是年龄偏大的那个,她手持团扇摇了摇,说话不自觉带了些刁难之意。 “这,今日确实不方便,小姐们莫要为难我们。” 褚公公本是坐在院内的石桌上好好的,这院内的人也给他上了茶,只是他并没什么兴致喝。 他看着院内的花草在走神。 之前褚卫其实是把谢纪明当成了可能要对付的人,今日一见才发现不然。 安阳不在,褚卫就有时间与潜藏守着的暗卫对了下号。 然后褚公公就知晓了谢纪明原来早已出局。 他房内早已有晓人事的两房妾。 这样连贞洁都受不住的男人,赫然已经完全失去了站到他棋盘对面的权利。 不足为惧。 褚公公心中放松许多,甚至表情都透出几分怡然自得。 他模样本就姣好,尤其是不带讥讽与刻薄的时候,模样更是惹人眼。好巧不巧就被门口的两位谢家女眷看到了侧颜。 “她居然敢私会外男?!” 其中一人故作震惊地拿团扇遮住了嘴,上下打量着褚卫。 “这,可是这也太光明正大了吧?” 反倒是旁边那个小的有些迟疑,却也没反驳。 小厮:“?” 啊……? 本是有些烦恼怎么打发了这两个小姐的小厮听她们这样一说,反而被惊住了,仿佛瞳孔地震。 ——她们竟然管太监叫外男? 但很显然,这两位谢家庶女并未意会到这小厮大受震撼的点。 甚至觉得自己戳破了什么秘密一般,挑拨地看了看褚卫,又看向这小厮。 “你还不让我们进去?” 褚卫:“?” 等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而后侧过身看向门口,神情有些奇妙。 刚刚,是不是,他褚卫被扣了一顶奇怪的帽子…? 回过神,转身来的少年模样更是让人不禁想咂舌,上挑的眼尾仿若雀鸟的尾羽,周身透着几分难言的矜贵。 若他不开口,这就是一副相当美好的画卷。 “愣着干什么?” 褚公公眉毛一挑,扯着嘴角,两眼凉凉地看着来人。 安阳公主既不在眼前,那他可不得演什么温柔贤良了。 “谢家的下人没受过调|教?要咱家教你们做事,可就要付些额外的代价了。” 他轻笑一声,刻薄得让人脊背发凉。 -------------------- 作者有话要说: 褚公公,真的是很严格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小芋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722753、itO、一小芋头 10瓶;墨彧 5瓶;4300269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醋意 ============== 乍一看斯文清隽的少年开口, 却远不是和同龄的男性相似的低沉嗓音,反而是带着些难言的尖。 那言语和着这声,仿佛裹挟着尖刺。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 现在可不是和这两位小姐和稀泥的时候。 即便还不知晓他身后的就是传说中的褚公公, 但他好歹也知晓, 在他家主子房内的可是一国公主。 “两位不可,小姐房内有贵客, 不得惊扰。” 小厮这一次无比坚定的如守城门的将士般硬生生拦在了两位面前, 险些将她们绊得往后一跌。 “大胆奴仆!竟敢——” 那人大惊, 差点一团扇打到人脸上, 霎时又惊又怒,一副被冒犯了的样子。 她们没怎么进过宫, 即便进了也鲜少与太监这类交流。 比不过上,却有些脾气,依然瞧不起下人。 宫中的公公们大多是点头哈腰的模样,远非褚卫这样的。 即便隐约察觉到面前的人好似与那常见的世家公子们不大一样, 奇异的嗓音,特有的自称。 但她们也没有一下子想到太监身上去。 ——大抵是有人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了吧。 褚卫眼里不带半分情感地扫过来人, 像是看过了两具木雕。 “这二人是谁?” 他手托着下巴,另一臂环在身前, 疑惑地看向那小厮, 语气平淡得惊人。 完全没把这当回事,但是这声势闹腾得有些大。 褚卫虽没兴趣,却还是想着不知全貌, 不予置评。 姑且问一下好了。 “这,这是小姐的庶姊妹。” 小厮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两位小姐的面, 与外人揭示她们的身份。在那有些恶狠狠的瞪视下,不免有些磕巴。 可相比起这两位, 还是宫里出来的这位公公吓人许多。 虽不知这位公公的具体身份,但那隐约时不时让他有些颤栗的感觉,属实是不会说谎。 作为大家族的奴仆,若想活得好好的,不是老实聪明,就是至少要有能赖以生存的直觉。 他很显然是后者。 听完。 褚卫一时之间竟丧失了摆出刻薄表情的力气。 他冷淡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时候不免透出了几丝诡异的阴森。 褚公公陷入了思索。 很快,他就根据自己脑内的逻辑得出了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想来是谢家老夫人对待女眷太宽和了,但凡是谢家的女儿她都尽量一视同仁,大抵是出于‘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考量,给了嫡庶一样的体面。” 毫无疑问,褚公公得到的就是正确答案。 他想着,即便不对,也是八|九不离十。 褚卫手指搭在另一侧的手臂上,指尖有规律地点着,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你们家大小姐看着也是个软和的性子,不然也不能由着外人欺负到脸上来。” 他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居高临下,让过来像极了无事生非的两人极为难堪。 褚卫嘴上说着“软和”,心里想的其实是愚蠢。 分明是知书达理的人,还是个背靠大山的嫡女,甚至有安阳公主愿意给她撑腰。 居然还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怕是谢家老夫人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善举”竟能造成这样的后果。 倒也不奇怪。 世上多的是善人发好心却造成了恶果。 “外人竟置喙我们谢家家事?你是哪里来的外客家的属下,当真无礼至极,不知所云!” 那人一甩袖子,摆起了架子。 “咱家也着实不想管别人家的事,你们要么现在转头离开,要么咱家唤人把你们抓起来,封住嘴按着就老实了。” 褚公公自认为和蔼的给了足够温柔的意见。 他过去对待这么不识趣的人大多直接绑了往外拿麻袋一裹。 但这可是谢家。 即便在外风评极好的谢家,也有这么个没教养好的漏网之鱼。 一时之间,褚公公又觉得谢家好像也没有大众印象里的那么高不可攀了。 但对面的好歹也是谢家的小主子,那就不能和对待垃圾似的简单粗暴了。 遗憾。 可能是褚卫这样干说话的模样还不足以震慑住两位谢家小姐,她们对视一眼,还是不肯退让。 “谁家贵客?我们进去喝杯茶等着便是了,总不能这还拦着吧?我们是来找的姊妹,又不是找她的客人。” 小厮为难地纠结了下,看了旁边的褚卫一眼。 正是他的这一下迟疑,让来人一下子定了心,当下就要撇开拦着的人往里走。 褚卫几乎是立即冷下了脸。 常言事不过三,却总有人试图三番五次挑战他本就贫瘠到匮乏的耐心。 他指使不动谢家的人,还叫不动宫中的人吗。 “来人。” 褚公公沉着脸,眼里染上阴鸷,不经意间显出几分戾气,没有刻意压低的嗓子有明显的尖锐感。 刹那间,不知从何处蹿出一道阴影,手持冷兵拦在了门口。 那袭黑衣的人几乎是只露出了双眼,懒散的神情丝毫不掩其下的凌厉,刀光骇人,明眼人一看就知见过不少血。 吓住了那两名失声的女眷,却也把旁边安静做活的奴婢给吓得不轻。 “世家的人大多自以为是,就喜欢不把别人的警告当回事。” 褚卫一挥手,那人回头看了眼,又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咱家见得多了,却总有人不信这个邪。” 他话音刚落,背后谈话结束的门打开。 褚卫立刻反应过来,回过身。 旁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之前还一副刻薄又凶戾的少年瞬间变了脸。 就见打扮娇俏的少女饶有兴趣的看向他,而后又扫了眼门口的人,像是仅凭几眼就大致知晓了事发因果。 “这是怎么了,在里面的时候可就听到声了。” 安阳往前怡然地走了几步。 褚卫半垂着眼,像是有些郁悴自己的另一副面孔又不小心被安阳看了些。 他知道安阳公主不介意,还说过他发脾气的时候惹人眼。 但他可不这样想。 一个太监本就气质偏阴柔,他更是自小就被阉了个彻底,要是再尖酸又充满恶意的撑着张脸,哪里还能看。 人为悦己者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也因此,他向来是能掩则掩,能遮就遮。 安阳走到作出恭敬之态的褚卫身侧,点了下他的手背。 “是谁惹了本宫的褚公公的面子,让人不得开心颜。” 如波浪般垂下的袖摆扫过褚卫的手背,撩拨得他眼神一晃,浅淡的香气绕过。 轻而易举的散去了褚公公之前心里堆积的躁意。 安阳目光看着门口旁边默然的院内人,又扫过门口局促行下礼的两位女子,勾了勾嘴角,弯眼笑着,模样亲和,像是没有丝毫不满。 “既是纪莺的客人,那本宫就不多叨扰了。” 她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纪莺一眼,而后离开了这院内。 在之后与谢大人拜别之后,安阳带着褚卫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路过她又与褚卫简述了下谢大人对于考核的想法。 而褚卫想的则又不同。 “历年花神节的考核至多提前一周开始,且大多隔两、三年才会酌情增减科目,谢大人所言虽实,却也不可急于一时,先挑选殿下心中最想、亦或是最便于现下公布并且易于操持的。” 马车之上。 少年垂着眼,一一与身侧的安阳说,语速平稳而有轻重缓急,让听者很快就能捕捉到他话中重点。 毕竟是从底层的事务开始往上做的人,即便设想还不够完整,褚卫大概也能猜想到各个环节中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车轮在地面上咕噜咕噜地转。 就在褚卫想着近日要如何安排时间的时候,脸上突然多了些有些凉的触感。 他鲜少如此快速而全身心的思索,再加上从未对安阳有何防备警戒之心,所以才未反应过来。 褚公公一怔,有些迟钝地侧过脸。 指尖上还萦绕着茶香,贴在脸颊上的手柔软得像是天穹之上的云彩。 安阳看见少年贴在她的手心上,眼神有些疑惑与踌躇地看过来,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明显。 她上前凑近了些。 两人险些呼吸交错。 褚卫几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说得很好。” 安阳顺手捏了下他的脸,亲昵地说。 “我无比可靠的小褚公公,按照你说的去做吧。” 褚卫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女娇颜,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是。” …… 悲伤的故事。 虽然总体上而言像是一件好事,但褚公公无疑又过了好几天的早出晚归的生活。 就像是安阳其实并没有太在意这个朝代的生死存亡。 古代的人寿命并没有很长。 她并非是单向穿越是一回事。 安阳知道自己不过是来体验一下,并非在这里死亡就是结束。 而她在这里生存了十来年,也没有多少归属感,则是另一回事。 相比起她的恩师谢大人提过的关于女子的地位问题,她注意更多的是他提出的,安阳潜意识的“傲慢”。 她从前以为自己的傲慢是性格以及地位造就的外在表现。 而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份傲慢带来的影响,其实也一定程度妨碍到了她的思考与观察。 ——你看得到他们无知,却不去想他们为何而无知? 她被自己蒙蔽了一定的视听,从而看不到更真实、有用的东西了。 看了却不思考,细算而来,其实和没看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往远了说是事关重大,但往近了说却简单。 正如安阳一直知晓褚卫心怀自卑,也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试图安慰他。 褚卫好像听进去了,也信了,却并没有释怀。 以至于安阳也有些无措。 但现下,她或许能够稍微理解一点点了。 哪怕只是一点点。 …… 总之。 褚公公又忙碌起来了,陪着安阳玩的就只有鸭子了。 她手里拿着笔,一边对照着考题作画,准备当做演示范例,一边感慨着世事无常。 小白鸭在她的桌上转悠,鸭掌不小心还沾了墨,踩在了她的纸张一角。 “嘎!” 安阳用手指将它戳开,而后在它落了脚的地方绘了几片荷叶掩盖过去。 重画是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 院落的银杏树下有两位乐师,一位手持箜篌,另一个手搭古琴,伴随着午后的和煦的风演奏着乐曲。 崇雅宫的赏赐往往给得多,宫内的乐师大多都愿意争夺这个机会。 虽不及书生们的傲气,但乐师们普遍认为,若能与懂乐曲的人弹奏,总比对牛弹琴要让人心生愉快得多。 总说着财帛动人心,舆论可操纵。 但安阳自己那温和耐心的好脾气,更多的其实是从这些乐师们以及奴婢们的口中一点一滴传出去的。 正如从没有人怀疑过她当初救助昔日的褚公公的行为。 即便她只是做了自己觉得很普通的“以和为贵,以礼待人”,但在这皇宫之中,竟已经算得上难能可贵了。 这样想来,不免也是一种悲哀。 伴随着宛如在潺潺流动的琴声,安阳将手中的画绘至完整,而后交由旁边守着保证墨水充足的宜春拿去晾晾。 作为参考样例的图画随意地赋上诗,连最常用的小印都不会盖上。 ……虽然历年大部分都是她画的,笔触又还挺明显的,要知道的早知道了。 做完了事,安阳听着外面动人心弦的乐声,就让宜春将自己的琴呀拿过来。 焚香,净手,坐下。 和着音弹起来。 一时之间,崇雅宫内仿若高山流水,倾泉而下。 恰巧。 崇雅宫内在乐音缭绕之下仿佛回春,崇雅宫外忙碌得有些不着边际的褚公公走在回来的路上。 考核科目往往最需要的就是人手,褚卫花了好些力,甚至去拜谒了皇帝,在他一番解说之下,借了不少来作为监察。 这还是最轻的。 褚卫还多花了些时间去司宫台,将属下没处理好的事务核查了一遍,挑了些批注完打回重做,而后走了刑讯司走了一趟。 这样来回几趟,幸亏他是练过武的,硬是给熬过来了。 在回来之前,褚卫看着镜子,即便敷了粉,左右反复看,也觉得本就偏苍白的脸色甚至有几分发青。 看得他脸色更阴沉了。 什么玩意儿还费银子。 等他走到崇雅宫外,就听到里面乐声连绵不绝,听了不到一会儿就察觉不止一个人。 这是三个人的声音。 褚卫的眼神变了。 他原本放松的手不自觉攒住。这几天不知不觉又清减了几分,以至于手都显得有些骨瘦如柴。 啊这副样子…褚公公有些萎靡。 他整理了下衣着与仪态,这才放轻步子走上台阶,进入殿内。 乐音是从书房的方向传来的。 声声不绝而入耳。 缓着步伐走过去。 只见坐在窗边的少女一袭裙衫,几乎曳地的外袍纹着栩栩如生的青鸾。 一头青丝被随意地拿支碧翡簪挽着,只鬓边落下几缕柔软的发丝,她指尖熟练地拨弄着面前的琴弦。 如丝如缕,如珠似玉。 褚卫感觉自己被迷了眼。 当然。 ……如果窗外没有两个碍事的乐师就更好了。 他阴暗地想。 一曲终了。 安阳冲着窗外与她共奏一曲的两位乐师笑了笑,见二人非常恭敬地给她行了个礼,摆手让宜春去准备些束脩*交由他们。 褚卫早已在安阳侧过身之前收拾好了表情,而后轻步踱到她身边,温着声。 “殿下现下兴致可好了?” 安阳眨了眨眼,见他一副乖顺的样子,却突然闻到了几分酸意,眯起眼,伸手点了下他的脸颊。 “怎么,是委屈本宫背着在外忙碌的你在宫里寻欢作乐?” 她语气满是调侃,带着几分趣味。 这样直白地点出,反而让褚公公心中的难言之欲散去了不少。 褚卫心里松了口气,才正经着摇了摇头。 “奴可是知道奴这琴艺配不上殿下的赏识,也就这身体力还能派得上用场。” 他声音像是几近婉转,压着韵调若有所指。 安阳眼神放空了一秒。 咳,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是她确实想歪了一下。 她抬起手捻住了褚卫的下巴,挑了挑眉。 “力气?那就要看你这力气能不能使对方向了。” 褚卫手指几乎是反射性的一蜷,就在他眼里开始泛起波澜,下意识想要兴奋起来的时候。 就见安阳松开了手,转过身拍了拍琴边。 “来,本宫手把手教你。” 褚卫:“……” 打扰了,是他想多了。 他的嘴角有几丝微妙,而后听话地坐到了安阳让开的位置,也就是正对着琴的座。 桂香缭绕,飘出窗棂。 在褚卫正坐过来,手指险些要碰到这琴弦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安阳的专用琴,从未外人弹奏过,琴边的花纹下还有印文。 这是她的私人用品。 他的大脑闪过这样的一行字。 这样一想,褚卫竟然下意识的想要退却,指尖弯曲想收手。 下一秒,安阳的手伸过来,几乎是搭在他的手上,穿过他的指缝将他的手放在了琴弦之上。 少女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侧,有几缕发丝落到他裸露的脖颈后方。 有些痒。 不知是脖上的小痒还是他心里痒。 安阳持着他的手,按着他的指尖,拨动了琴弦。 琴音颤抖,完全不似两人原有的水准。 褚卫却再知悉不过。他的手好像在覆上安阳的手时,骤然失了力似的,完全不听使唤。 “力气呢?” 安阳又捏了下他的手。 是又瘦了些。 “殿下又取笑奴。” 褚卫松了口气,看向贴在身侧的少女,弯着眉眼说着。 此刻,那点郁气才是烟消云散了。 安阳当真是懂得四两拨千斤的法子,一下子就把他本是扬起的刺给按下磨平了。 “哪有。” 安阳下巴搁在少年太监这纤瘦的肩膀上,将他的手捏着放到他的眼前。 “辛苦我的宝贝褚公公,之前好不容易长了点肉,没几天就变本加厉地掉没了。” 褚卫听她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长辈宠孩子的话里摘出来的,然后转头拿来哄他。 但她声音清甜又亲昵。 还叫着人“宝贝”,真真让人心折。 “也就忙了这一下。” 还不都是安阳的吩咐。 这话褚卫定是不会拿来说,他刚弯起手指,就看见安阳也跟着弯起,手持穿过他的指缝之间而后握住。 她速度快得像逃窜的猫咪般,手指不经意间就已经滑了进去。 感受着那极其贴近的热意传递,不可思议的柔滑,靠在身侧的温度与香气。 褚卫这才慢半拍的意识到。 这竟是十指相扣。 他心跳骤然停了一拍,而后陡然加快。 褚卫下意识起了羞赧的心思。 “殿下。”他轻声,竟有几丝求饶的味道。 安阳抬起眼,金纱般的光从窗口落尽来,瞳孔透出几分浅褐。 “你想让我松开手,然后你再进行一番心理斗争,最后跪下与我谢罪吗?” 她语气真挚,像是能预见未来。 褚卫一时失语。 “喜欢的吧?” 安阳弯起眼,握住褚公公的手又紧了几分,感受着他的僵硬与瑟缩,好像都能听到他无比动容的心跳。 “吃醋也好,讨好也好,明明理智还在千百遍的想要拒绝,却无法阻拦潜意识以及身体的欲望。” 少女的嘴唇翕动,声音婉转动听,说出的话却如软刀一般,将她靠着的人的身躯剖开,而后一点一点比划着心里的部位与分量。 “要试试看放开吗?” 说着,她的手松了力气。 褚卫知晓,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能轻而易举地收回手。 再装作无事发生吗?定然不可能。 安阳好像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稍微评价了几句,握了握他的手,和哄孩子似的提着他的指尖拨弄了下琴弦。 他却仿佛脖颈上被套上了项圈,其后有一条或许有他自己炼成的锁链扯着,而后交托到安阳的手上。 这幻觉转瞬即逝,却依然给他的脑内留下了不浅的烙印。 他本该跪在地上,将文书呈上供阅,此刻却堪称大逆不道的被自己的主君拉着,手把手教着如何弹琴。 是什么模糊了他们之间的界限,竟敢让他被安阳公主教学着弹琴。 他最终还是找回了力气。 褚卫稍微侧过了脸,耳廓有些发热,眼下还有些熬过的浅青,像是大夏天被泼了一盆冰水。 “殿下。” 他似放弃挣扎,却依然缓缓的,如割肉削骨般抽出了自己的手,指尖隐约还有些颤抖。 在安阳的目光之中,退后两步,而后恭恭敬敬地跪伏在了地上。 “奴把事情都完成了,殿下尽可放心。” 他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隐约能听见面前裙摆滑过地面的轻微窸窣声。 “奴知晓殿下厚爱,却不敢、也不能承情。” 当真是大胆,竟三番五次拒绝他的殿下。 心中仿佛生出诡异的声音在放肆嘲笑于他的行为。 对。 本该如此。 他闭上眼,却依然因为近日的那些仿若幻梦的、或暧昧或亲近的善待,生出无数的难过与绝望。 -------------------- 作者有话要说: 束脩* 我原以为这个是单指学生给老师的敬师礼,查了一下发现也有酬金、薪俸、修养、干粮等意思。 丈育本人长见识了。 文中指代酬金。 对惹,作收差6个满百,加更是直接加6k不考虑一下吗(探头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戏子 20瓶;43002690、中原中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爱慕 ============== “殿下明察秋毫, 知晓奴这僭越的心意,又愿意温和善待奴,这都是奴天大的福分。” 安阳坐着, 手搭在琴上。 “殿下。” 安阳其实喜欢听他唤自己“殿下”, 基本每次声音都不同,且情感还丰富动人心弦。 她听着这声, 竟有几分恍惚。 好像他就连用同样的字眼称呼自己, 也是和别人截然不同的。 拿着华美的金饰奉上时的期待与恭敬, 看她夜晚不愿入眠时的无奈与关怀, 不经意间眼里流露出情谊却又硬生生克制住的恍惚与克制。 那仿佛印入骨髓的恪守与禁制,与其下暗藏着的饱满的情感, 让表面不过是个少年模样的他显得无比惹人眼。 无论是多少不甘与难过,最后又尘封回了最初的谨慎与沉默。 正如此时。 “褚卫,我可以此生不婚不嫁不生子。” 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清晰而平静。 可褚卫的角度自然不同。 他的殿下才不过十五啊,才刚及笄。 愿意为了他说出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 已经值得他付出一生来回报了。 但也正因为她这样说,原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按捺下去的情绪骤然涌了上来。 窗户大开, 阳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仿佛让他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安阳话音刚落, 就看见他的身躯颤了颤, 似是匍匐在地面的小兽呜咽出声般。 安阳一怔。 褚卫像是终于放弃继续用官话顽抗下去。 “殿下。” 他又唤了一声。 额头死死地抵着地面、少年模样的太监非常用力地压着嗓子。 纤瘦的腰背呈弧线,骨节分明的手扣着地面,甚至有些泛白。 “奴也不是没想过的。” 他的声音带着些强撑起的笑意。 安阳从椅子上下来, 几乎是曲着腿坐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却又没有碰到他的身体。 褚卫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从容不迫, 亦或是运筹帷幄的。 此刻竟从他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几分青涩。 “奴若是个白身,必会参加科举, 用尽一切得获功名,向圣上求娶公主;奴若是个世家子弟,必定倾尽全力,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迎接公主;奴若是个普通的、正常的男人……” 他撑起身躯,缓缓地抬起眼。 带着红血丝的眼瞳里满是怔然与绝望般的放松,嘴角被扯起。 “但奴不是,奴是个太监。” 声音极轻,细若游丝。 “殿下,奴是个恶贯满盈的太监啊。” 宛如自我惩罚,一刀刀无形的伤痕遍布他弯曲的脊背。 “奴不值得殿下如此对待。” 他虽庆幸能这样早的、从幼年便有机会识得安阳公主,却又自觉自己并无可能。 妄念谁都敢想。 痴人说梦的事,谁还不会呢。 褚卫当然想靠近,想得到他心中的安阳公主。 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当安阳垂眸想要伸出手的时候,他的一切卑劣尽数爆发,像只他过去最为厌恶的虫豸般自厌地蜷缩在地上。 “本宫知道。” 因为安阳此刻也是半坐在地毯之上,她几乎是与抬起头的褚卫平视的角度,她的手一左一右捧住了褚卫的脸颊。 “我知道。”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奇异的安抚感,而后将不自觉的竟有几分力竭的褚卫轻轻的搂住,手托着他的后脑,把他的头放到她的肩侧。 此刻,褚卫再提不起退开的力气,像是骤然颓废,甚至一下子直不起脊背。 “你觉得我有更好的选择,你觉得你不值得,这都只是你自己的想法。” 安阳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手一下一下、缓慢地从上往下抚摸着他的背部。 “事实上,你并不能帮我做出判断不是吗?你只是用和世人类似的目光和角度,来叙述我本应该如何做选择。” 褚卫有些慌乱,他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也并不想越俎代庖。 却根本无法反驳。 “即便我拥有如今的权利与能力,你依然不觉得我能够凭借自己的思想来判断出正确的道路——亦或是说,只是你觉得这条道路不对。” “你不信任我,也同样不信任自己。” “在你的想象中,‘安阳公主’会有一个光辉亮丽的未来,而你会如蚁穴般毁掉这一切。” 但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已。 “殿…下。” 褚卫垂着眼,鼻尖满是她发间的清香,本是混沌的仿佛被溢出情绪支配了的大脑却在她的每一句话下逐渐清醒。 她并不是在软脾气的单纯安慰,试图消除他的固执己见和自卑。 只是在最自然不过地分析他做过的挣扎与她的想法,反而在逐渐化解他的堤防。 褚卫像是缓缓找回了力气。 他抬起有些僵硬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安阳的背上。 眼里还有未散尽的泪意,他像是在哭泣时被喂了一大口糖的孩童一般,一边回味着这份甘甜,一边压抑着内的苦涩。 “殿下。”褚卫听到自己开口。 嗓子都有些泛哑,本来就不怎么好听,现在愈发无法入耳。 也罢,安阳公主也不是第一回 听了。 他竟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想着,嘴角却扯着奇异又满足的笑。 “奴爱慕于您,奴愿意用姓名与骨血发誓,奴将服侍您一生一世,无论何时何地,生老病死,奴都做好了将生命献给您的准备。” 安阳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脊背,这才松开手。 看着面前的少年太监还有些泛红的眼,里面血丝也不知是难受泛着涩还是辛苦熬出来的。 褚卫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瞳孔一缩。 他的手下意识握住了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柔软的触感贴近,十指相握,铺在地面的裙摆如花一般盛开。 两人之间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不再是之前的搁着衣服侍弄,在柔软相碰之后没一会儿就启开了嘴唇。 呼吸交错,近得好像神志都开始纠缠不清。 舌尖不经意间就缠在一起,暧昧的透明丝线牵扯不休,布料摩拭之间发出窸窣的隐秘声响。 温热的唇齿相依,舔舐过上颚,不同的气息与味道交织在一起。 褚卫手不自觉地托在了她的脖颈后,带着薄茧的手擦过细腻的皮肤让她不自觉“唔”了一声。 她的唇齿间是今年的春茶的味,不含半点苦涩,皆是沁人心脾的浅香。 安阳手放在身前少年太监的肩膀之上,有时候会不自觉地蜷起,将他肩上的布料抓得一褶。 他的嘴里是提神的浓茶,苦得安阳眉头一蹙。 但更多的是耳鬓厮磨之间的热意,让她脊背不知不觉挺了起来,抬着下巴的脖颈都有些酸涩。 似乎精神与知觉都集中到了交互之间,情热的酥麻感流窜过指尖,中和了两人初次试探的青涩,更多的是义无反顾的热烈。 一直到安阳都有些气喘吁吁地才松开嘴唇。 她手臂挂在褚公公的脖颈上,带着水渍的嘴唇微张,如坠着露珠的蔷薇浅绽,眼里还带着水意。 安阳盯着褚卫半晌。 就在褚卫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他当然没有实践经验,但无论是见过的还是纸上谈兵都不少。 安阳抿了抿嘴唇,有些郁闷地说了声。 “你气好足。” 褚卫眼睛略睁大,而后笑了起来。 “殿下在亲吻的时候稍微用力些呼吸都会下意识害羞,自然气不够用。” 他本就敏锐,又熟知怀中的少女的身体,她稍微一动,就能判断出她是舒服还是不喜。 这般明显,褚卫怎会不知。 “要再试一试吗?” 像是头脑清醒了就和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 褚公公垂着头,抵着安阳的额心,嘴角勾起,眼尾压下,声音带着些引诱。 安阳可不是那种禁不起诱惑的人。 她的视线落在面前被破除了禁锢,从而流露出几丝放纵的少年身上。 像是将熟未熟的青涩果实被剥开了表皮,显出了几分鲜嫩。 安阳露出了些许迟疑。 褚卫眼一眯,往下十指扣着她的手就吻了下去,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腰,免得她下意识往后倾。 柔软唇舌蹭过贝齿,相比起方才亲得热烈而莽撞,此刻柔和了许多,多了几分缠绵悱恻。 浅浅的吞咽与水渍声在琴边响起。 直至金兽中的香料焚烧殆尽。 这份宫中云英未嫁的公主与身侧太监唇齿之间的背德情|事才悄然结束。 而忙碌严谨的崇雅宫的宫人们,还不知道今日殿内发生了多大的事。 …… 近日,御史台弹劾李家欺压百姓,上行下效,家风不正。 皇帝下令彻查。 前朝的官员尚有人弹劾,那潜藏于后宫中的褚公公,这些时日也收受了不少贿赂。 花神节在即,为了自家女眷,哪怕只是一些小事,也足以让各大向来不耻于太监的世家们削尖了头想尽办法来赠礼。 在那后宫之中,褚卫能想的办法那可不止一点两点。 他都被放到安阳公主身侧多久了。 不知为何。 明明在朝堂和私下都对着人痛斥奸宦当道,却对于他即便被贬到后宫之中仍能如鱼得水、呼风唤雨的能力丝毫不怀疑。 这种迷之信任感,有时也是一种悲哀吧。 此刻的安阳喝着茶,坐在华阳公主的府上。 “每年这个时候真是忙啊。” 华阳公主一边吃着糖蒸酥酪,一边与坐在她对面的安阳唠叨。 “明明事多却一件都不想去做。” 她感慨着,而后一想到自己有什么事没看不禁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华阳公主每年也就花神节的时候忙那么一会儿。 所以她都不敢想,几乎全年没怎么休息的安阳过得究竟是什么牛马日子。 “开国皇帝真是会撂摊子。” 华阳公主小声地与她来了一句。 安阳笑着晃了晃茶杯。 “那也是祖宗的好心,不然你我今日也不会如此自由散漫。” 相比起几年一次的科举,花神节却是专为女子而设,年年都有,更不论是女学的开设,朝堂中女性为官。 少,但是有,就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果了。 西域与北地的外来小国在上次大败之后就一直偃旗息鼓,每年上贡。 过去不少朝代,和亲都是代价最小的外交手段,只不过在开国皇帝的强硬之下,鲜少用过这所谓的“代价最小”的手段。 相较于国与国之间是小,可落到被升为公主而后出降和亲的贵女们身上,就堪称天灾了。 即便是字面来看,也知道,这所谓的小代价,也不过是剥削女性的缩影罢了。 弱国无外交,开国皇帝信奉强权,平西军与镇北军两只军队名震四方。 或许是经历过乱世,她留下了许多的可考资料均不离兵。 华阳公主也不过抱怨两句,哪里会真的嫌恶。 坐在她背后的赫然是两位自带书卷气的男子,一位年龄较大些的在给华阳公主捏着肩,另一位在旁边打着扇。 模样说不上很出众,但都有点睛之笔,再加之有一技之长,才能得了华阳公主一时的宠爱。 “安阳你还是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吗?身边都没个可心人伺候,夏日这郁火可怎么消受得了。” 华阳公主的柔荑撑着脸,腕子上挂着金玉的手钏,顾盼生辉。 相比起看起来恬静娴雅的安阳,她更像是金尊玉贵富养长大的贵公主。 亦或是百姓眼中的富贵公主该有的模样。 “不然,姐姐给你送几个,给你拉一排,喜欢的任你挑。” 华阳公主一挥手,旁边给她执扇的男子一愣,假作不经意地望了坐在对面放下茶杯的安阳一眼。 “你可莫要给我添多一份麻烦了。” 安阳笑出声,而后抬起手比划了下,回绝了华阳公主的美意。 “诶呀,这俗话说得好,没有耕坏的田,只有耕死的牛,多备几个有备无患啊。” 华阳公主飘了个媚眼,不以为然地说着自己的大道理。 安阳:“好啦,喝你的饮子,今年的宴席上我俩的位置一换,你别以为你的事会少。” 华阳公主撇了撇嘴,将碗中的甜水一饮而尽。 她目光晃悠,忽地落到了一直安静地守在安阳背后的褚公公身上。 “我说着你今年怎么看着并无那般忙,父皇竟把小褚公公放到你身边去了?” 华阳公主一愣,上下打量着。 褚卫听到话题波及自己,先是抬起手扯起笑脸先行了个礼。 从方才起他就暗中咬着牙,阴恻恻地看着华阳公主身边的房内之人。 他不关心华阳公主烂漫的放浪形骸,只是这些人管不好自己的眼珠子可以让他挖了。 省得往他家殿下身上晃。 真是惹人厌。 华阳公主对褚卫的印象不算深——她见父皇的次数都不算多,完完全全是她的母妃养大的。 但她依稀的印象里,好像也是个爱挂着笑脸实际上冷冰冰的人。 华阳公主有些迷糊地回忆着。 总感觉,无论是她记忆里那个浑身冰碴子还硌手的小褚公公,还是百姓口中的大佞宦… 都与现在这个温和得有几分春风拂面之感,看着不过刚及冠的年轻太监好像…… 很有点差距。 或许是远处看着不觉得有什么,褚卫人在皇帝身侧的时候也没注意过。 现下近距离看,怎么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少年太监的眉眼精致如画,上挑的眼尾却分毫不显桀骜,衣着齐整而讲究。 相比起许多书生最初硬是和立牌坊似的不愿意涂脂抹粉,说是显得不够男子气概,褚卫竟显得格格不入,鹤立鸡群。 正常男人和太监之间差距这般大。 若不是少了个器物,是不是养个好看的太监会省事很多。 华阳公主突兀的开始思考起来。 想了一会儿放弃了。 咳。 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她还挺喜欢的那种强迫的感觉。 她不过还是个俗人,毕竟已经习惯了人,可能就吃不太惯器物了。 华阳公主悻悻然的看向安阳。 安阳迷惑地眨了眨眼。 她眼睁睁地看着华阳公主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两位男侍先下去。 褚卫思忖了下,略微倾身示意,在安阳的点头下也快步退开了。 空荡荡的堂内,华阳公主像是密谋大事般冲着安阳小手一招。 安阳:“?” 她表情纯粹,像是真没意料到华阳公主会说些什么。 “咳,姐姐说的话可能不太中听啊。” 华阳公主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而后诚恳发问。 “你不愿意要我给你准备的雏子,可是因为面前杵着个貌美如花的小褚公公?” 安阳:“……” 她欲言又止地沉默了几秒钟。 本以为华阳公主会即可摆手说自己在开玩笑。 可放纵惯了的皇帝长女可是那般普通人。 华阳公主直接以挑眉,当安阳这诡异的沉默是默认了。 “真的?” 安阳叹了口气,扶起了额,这有些好笑的局面,竟让她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开始解释起。 “不过太监也不错,即便不能真刀实枪地做,在你婚前也能松快松快,太监嘛不嫌麻烦多学些花样就是了。” 华阳公主说着又咬了半块绿豆糕,振振有词。 “殷勤些的,指不定比那群破事多还自视甚高,什么都不愿意学的自以为是大男人要好用。” 安阳其实不是很想听别人的房中事。 但不知为何,华阳公主越讲越有几分微妙的义愤填膺,显得有些好笑,反而让她顺着听了下去。 “本宫不骂他们几句,还真当自己个个都龙精虎猛。” 安阳“噗嗤”地笑出了声。 “这可都是事实,你婚后指不定会遇见呢,驸马不就是,他之前的通房一昧地奉承他,把他给能耐的,本宫气不过,一下给他踹下了床。” 安阳摇了摇头,笑着与华阳公主说道。 “你开心便好,怎么自由怎么来,小心莫要着别人的道。” 说着她又小口酌了口茶,有几分轻松的怡然自得在。 “本宫也就与你说。” 华阳公主轻哼了声。 “改日给你送些礼,就当我这个姐姐的一片心意了,你也莫要太忙忙坏了身子,就算太后那个老虔婆回来也出不了乱子的。” 私下说话时,华阳公主的可比谁都敢开这个口。 安阳:“好啊,你这嘴真也是,不得饶人。” 她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此次来自然也带足了礼。 华阳公主眼界高,可不能拿只是看着奢侈的东西糊弄。 好在最近节日盛行,就连乐坊的花魁们都想争个花彩头,世家们出手阔绰得不行,褚卫又借花献佛了一波。 既然礼送到了,安阳收起华阳公主的回赠也不会意外。 只是此刻的安阳,还太过轻易,没有深思过在这个话口之下,华阳口中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花神节的当日已是赐印的宴席了,而考核却是提前一周开始。 玉京的街道早已提前为了争个喜庆布置了起来,每家每户的窗沿和门口都放着花卉。 走路的街道两边都支着木杆,杆上挂着长带,带上系着扎好的花束。 虽不是井然有序,也纷繁多样,引人瞩目。 不知是不是关心家中女眷的成绩,国子监里不少监生竟比自己参加科举还要来得焦急些。 连博士们都察觉到了书堂内的气氛,不由得有些乐呵。 “莫要焦急,无论是何等考试,皆是平时功夫。” “这回似是安阳公主操持,她为人谨慎心细,眼里不容舞弊瑕疵,你们若是家中人有真材实料,大可放心,不必杞人忧天。” 话是这么说,表面上大家也都演了起来。 心里该操心还是操心。 甚至连茶馆里的说书人,最近的书目都从小姐与剑客,后宫逸闻直直地拐向了过去的节日故事。 要知晓,花神节流传至今已有百又余年,能说的故事那才是多哩。 就在浩浩汤汤的议论与呼声之中,花神节的倒计时一周,也就是考核的第一天,正式拉开了帷幕。 好消息是安阳只需要第一天和最后一天正式露面。 坏消息是因为科目良多,她要同时与翰林院学士以及女学院长等人共同商议评分。 也因此,刚确立了关系还未来得及热络起来的两人,又马上要忙碌起来。 “许久不穿这公主服制都不习惯。” 安阳抱怨着,脖颈酸得发麻,宜春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侧扶着她,二人想尽快,又不得不缓步回的崇雅宫。 等她快步回了房,却发现自己房内放着一个古典的檀木箱。 安阳疑惑,就见宜春一边快速帮她拆着发鬓间的金冠与花里胡哨的钗环,一边解释道。 “那是华阳公主赠予您的礼物,褚公公视察过后让人锁着送进了您的房内。” 安阳:“……?” 所以,为什么不送库房。 此刻,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如约而至的加更!比心。 好了欲拒还迎欲语还休了快三十多章了差不多得了,我觉得已经可以了! 拜托了不要养肥呜呜呜quq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30879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萨布兰卡的蜗 7瓶;墨彧 5瓶;泸晚、带皮吃橘子 3瓶;4300269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心善 ============== 第一天。 相比起热爱参与各种宴会的华阳公主, 即便是世家女,想要见到不怎么爱交际的安阳也是很困难的。 高台之上,古朴的围栏绕着八仙纹, 冗长的台阶上刻着翩飞的仙鹤。 庄严肃穆之下, 寂静无声。 少女一袭公主服制站于祭坛边,站于她身侧的是国子祭酒, 将手中的卜卦垂下。 或许是之前见得次数多了, 安阳将酒水洒下, 而后献上牲祭, 接着三行叩首,动作如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华阳公主手持此次于安阳身侧,本是打算辅助她以防意外。 但想来并没有那个必要。 光是行此古礼便花了将近一上午的时间,太阳光辉之下,安阳竟感觉眼前有些泛晕, 连手腕上的金镯的反射光都显得格外闪眼睛。 “殿下做得很好。” 任职国子祭酒,也就类似于国子监的校长, 是玉京之外长清观之主道长。 他慈眉善目,双眸带着透彻, 胡子有些花白, 出声较轻。 “祭酒过奖了。” 安阳松了口气,撑起笑脸,只是额间的汗滴出卖了她。 做这些事虽是遵循古制, 但更多的则是为了引导容易轻信鬼神的百姓们,确保皇室为主尊之礼。 为了确保她今天能准时清醒地起来, 她提前了好几天来努力早睡。 虽然效果并不显著。 但好歹今天撑住了场面,连一向体贴的褚公公早上都难免急了些。 又是怕自己唐突了安阳, 又是因为今日之重大而焦急。 或许是他的情绪迫真感染到了安阳,她早上在用凉毛巾敷脸后很快就耳清目明了来。 “快快,把脸上的汗擦一下,按点粉,下去还要见人。” 华阳公主熟练地站到安阳的身后,借用宽大的袖摆一下子把早就准备好的香粉塞给她。 以前都是安阳充当这个位置。 她快速地用帕子将额间的汗沾掉,而后用粉按了几下,才塞给华阳。 一会儿安阳还要与世家人寒暄一番,只能由华阳公主拿下去而后让宫人们带走。 虽然平日里这些事都是婢女们在做,但好在安阳手快,很快就打理好转过身,挺直了脊背。 正红的衣摆上是金线织就而成的牡丹纹,在日光下,随着少女平稳的步伐,闪过华美的光辉。 今日前朝几乎所有的女性官员都到场了。 其中女学院长姓孟,曾被除为翰林,后进入户部,一路高升到户部尚书,现任国子监博士与女学院长之职。 或许是因为她的经历,相比起国子监的学生们,她于女学下达教学指令时,格外注意数算。 好在即便是没有打算入朝为官的女子,有此能力也能回家算账管账,因此大家也都乐于见其成。 大抵是经历过国库空虚的大劫,又得安阳公主鼎力相助。 哪怕是卸了尚书一职后,比起平日里经常板着张脸,孟院长也难得带起了和善的笑颜。 华阳公主不一样。 她在十丈远的地方看到孟院长就和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了,临走之前还特意嘱托安阳要收好她的礼物。 安阳隐约感觉有不对。 什么东西需要这么急的叮嘱吗…? 但很快,与御史中丞的对话就拉走了她的注意力。 方大人脸上带着无奈,与她开口。 “羡青那孩子最近格外刻苦,说是无论如何都想拿到被殿下亲手赐印的机会,书房里的纸都要不够用了。” 方羡青算是她的侄女,她无子女,便偏向自家隔房的好女孩。 “本宫知晓她的才能,定能取得一个好名次。” 安阳笑着说道。 “之后优秀的作品会拿到九重塔展出,之后还要麻烦孟院长保管好成品。” “殿下放心。” 又是一轮寒暄与问话。 等安阳用往后还有要事辞别之后,她硬是在宜春的搀扶之下才保持住,撑着走回了崇雅宫。 把和盔甲似的层层服饰褪下,安阳坐了好一会才洗漱完,方一站起来还有些眩晕感。 好在宜春给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时谨慎,眼疾手快地给她扶住了。 “殿下小心!” 安阳手按着太阳穴,缓过来才松了口气。 “没事。” 宜春将她的发丝用软布擦至九成干,而后帮她用簪盘在了脑后,等会回房之后用暖炉烤一会儿就干了。 安阳挥退了还有些担忧的宜春,大步往房间走。 她被笼着厚衣服进蒸笼似的在外站了一上午,又洗了个热水澡,别说是身上了,脸颊两侧都有些泛红。 房间内早就放置了几个冰鉴,一进门就能明显感到凉意。 安阳只在肩上搭了一件浅绿的薄衫,内里的纱衣白且似薄雾般通透。 褚卫拿着手中的文书放到桌案上,就看到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少女娇艳欲滴的脸庞。 盘起的发丝并不紧绷,相反显得慵懒而随意,发尾时不时还会有水滴落在她的肩膀上,在衣衫上留下几点半透色。 “殿下,辛苦了。” 安阳点了点头,走到他旁边顺手一问:“是有事要忙?”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您不用急。” 褚公公摇了摇头,将东西放得远了些。 为了防止过强的阳光投射进来,窗沿紧闭,冰块的凉气萦绕在地面,缓和了安阳身上的燥暑气。 安阳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下,抬起脚踩了下那只箱子。随着她的动作,衣服下摆瞬间滑下,露出她纤白的小腿。 她看向褚卫,疑惑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放我房里占位置?” 只见褚卫缓缓地挑起眉,目光带着些探寻,上下打量了一下安阳。 好似在确认眼前的少女是真的不解,没有半分虚假,无辜得让人心生爱怜。 他三步作两步上前,托住了安阳的脚踝。 安阳任由他手一动,带着薄茧与热意的手将她的腿曲起放到床上,松开时踝骨还有些发酥。 她眨了眨眼,看着双手按在自己身侧两边的少年太监。 褚卫垂着眼,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 “殿下不知道?这可是华阳公主的一片好意呀。” 尾音和钩子似的,手臂恰好禁锢在她的腰际两边,还能感受到她凹陷的腰窝。 安阳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在褚卫以为她要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差不多猜到一切的时候… 她伸出了手,把褚卫的脖颈搂住往下一拉,还带着些解暑的浅酸梅味如藤蔓般缠绕而上。 刚冲完澡的少女身上还带着花露香。 紧闭的门扉里两人的身影亲吻拥抱。 片刻。 安阳松开手,脖颈一动,像是吞咽了一下。 她和搂抱枕似的抱着褚卫的腰,轻轻呼着热气,眼里带着餍足。 啊,她是真的见色起意。 褚卫也被安阳的主动给吻得险些忘了重点,他往后坐了半个身位,咳嗽了声。 安阳还在欣赏自家褚公公故作正经时的模样。 明明耳廓还泛着红,脖颈白皙又筋络分明,身上带着令人安心的皂角味,唯独被她压住的布料显出几分凌乱。 “给您看看好了。” 褚卫抬起手,将锁一扒,一扬,打开了箱子的盖子。 安阳视线刚落进去,瞳孔骤缩,眼神一滞。 那偌大的箱体内竟还有上下两层。 放置了一些…精巧的玩意儿。 包括但不限于勉子铃、银链、遮眼缎、小夹、细鞭、不同尺寸从小到大的玉… 毋庸置疑是崭新的。 安阳在褚卫的瞩目之下,伸出了手,取出了一个银枷,在眼前比划了一下。 “这是什么,套在脖子上的东西吗?” 还没有玩过这么大的安阳眨了眨眼,真诚地看着满脸复杂的褚卫,发起了灵魂疑惑。 褚卫当然知晓这是华阳公主的奇特解读,而后赠予的东西。 但看着他家殿下用那平时只会舞文弄墨的纤纤玉手,上手把弄着这些…器具的时候。 褚卫难免有些眼热。 心虚之下更多的是奇妙的酥麻感泛起。 安阳学东西又快,大概扒拉几下,一扣,就知道这是什么结构。 ……当然更大的概率是,卖家为了方便在特殊时间的使用效率,压根就不准备设计的多复杂。 “你知道怎么用吗?” “知道。” “你见过?” 安阳刚伸手想拿起一根玉势,就被旁边电光火石般迅速伸过来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手腕。 停在了箱子的上空,还没来得及伸下去。 安阳歪了歪头。 褚卫感觉自家殿下好像是故意的坏心眼了,他侧了侧脸,控制着语气保持平和。 殿下未婚,用不上这物什。 对,直至现在,褚卫依然试图为安阳留下一条底线。 好像那样就还有摆脱他的退路。 即便这条底线模糊不清,像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奴之前抓人,不少次都是在花楼抓到的,那里鱼龙混杂,难免见些腌臜东西。” 他心虚的时候睫毛会下意识颤动。 “看就看了,难道还要你洗眼睛吗。” 安阳不以为然地说。 “你把箱子放一边去吧。” 她打了个哈欠,趴在了床上,摆了摆手。 褚卫任劳任怨的将箱子拖到了一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然后重新挂上了锁。 接着又快步走回来,看着安阳蔫蔫地,好像哪里都疼的样子。 “这一早上的,真是辛苦殿下了,奴给您按按?” 安阳有几分犹豫。 褚卫拿了一盒花油,坐在床边,原准备伸手,他敏锐的不行,自然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的这份踌躇,一下子又收了回去。 而后试探着:“可是不愿奴来?” 安阳摇了摇头,像是被太阳晒蔫的树苗。 “不是…” 褚卫这才疑惑地挑起一根眉,下意识开始思索有什么可能。 安阳双臂重叠,手枕在臂上,发丝不经意被她蹭得有些往下掉。 只见她侧过头,表情带着哀叹。 “你的手按得太舒服了,我容易心猿意马。” 她只是看着矜持优雅风光霁月。 到底是俗人一个,真要上手贴近了,哪里承受得住美色的暴击。 这样想着,安阳还沉重地叹了口气。 把褚卫都逗得轻笑出声,先是俯身在她的脖颈后啄吻了几下,才坐起。 “殿下说笑了。” 褚卫视线一偏,笑了笑,反而继续之前的话说。 “若是特意邀请奴的宴席一般不会有人沉溺风月,即便是少有人想用乐妓来贿赂奴的也都吃了教训。” “奴可是纯正的清白之身。” 褚卫俯身,将她脖颈上的系带解开,呼吸的热气不经意间落到她耳畔。 “殿下莫动,奴伺候殿下便好。” 他打开小瓷盖,将花油倾倒到手心,揉热之后按向安阳的肩膀,还用了些力。 安阳麻了。 明明是芬芳得令人心生欢愉的香气,她却感觉褚公公像是把跌打损伤油糊到她身上,然后要把淤青揉开似的。 她挣扎着伸直了手,唔了几声,双目无神。 “奴轻一些。” 褚卫看着安阳下意识攒紧了床单,知晓她已经有些发僵的肩膀被自己按肯定有些难受,下意识宽慰道。 安阳完全懂。 这就像是针灸,不光看着疼,身上也疼。 太医嘴上说着轻点轻点马上就好。 安阳放弃挣扎一般闭上了眼。 都是虚妄。 等按完一通之后,褚公公拿着软布将她身上剩余的薄油擦拭干净,才又重新拿了一小罐香膏来,给她擦上。 安阳软绵绵地倒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少年太监指尖一摸玉白色的香膏,从她的指尖开始向下。 香膏里面有清凉祛热的药材,擦完还挺舒服的。 “殿下的头发怎么还是湿的?” 安阳双眸盯着天花板,试图回忆起来,几秒钟后“啊”了声。 “刚进房的时候是准备烤干的,见到你之后给忘了。” 真诚。 褚卫:“……” 一时无言。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边,拿起玉梳,将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只想开摆的少女托着腰扶起来。 褚公公:“是奴疏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以一己之力束住三千青丝的簪子取下。 散下来的头发半湿半干,因为盘了许久已经有些卷曲。 从上面往下捋着不知不觉有些打结了的地方,还要扶着下意识想往后靠的安阳。 在第三次将安阳的脖颈扶起来之后,褚卫试探着开口。 “殿下,您既然疲累,不如换个方向靠在奴身上?” 安阳扭过头,看了看他手上的梳子,点头,在他的帮助下转过身,而后头靠在了他身上,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搂住了他的腰背。 这下他能好好梳头了。 半湿润的发丝很快就被褚卫用指尖很耐心地分开梳顺。 怀中的少女乖巧得不可思议,靠在他胸前缓缓呼吸,贴近的身体像是隐约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心跳。 安阳一直觉得自己不算矮,褚卫乍一看那个脸和瘦挑的身子也没有多健壮。 她平时视觉上也只感觉他就高一点…啊。 破案了。 褚卫在她面前不少时候是躬身低着头的,要不然就是倾身凑到她耳边的。 能感觉到自己脑后的头发在被一点点理顺而后绞干。 安阳不甘寂寞,手往上蹭了些,碰到他的背后停了一下。 “这是什么?疤痕吗?” 安阳的指尖点在他脊骨的一边,虽然搁着衣服,却还是摸到一些隐约的凹凸不平的痕迹,在平滑的背后格外明显。 事实上这样的地方不算少。 最初她还以为是衣服的印痕,稍微用力划了一下才感觉不对劲。 褚卫没有避讳地“嗯”了声。 “都是奴以前收的伤,可能是毒打留下的,也可能是战斗办事的时候剩下的。” 安阳沉默了起来,手停在那个地方没有动,脸颊靠在他的肩边,摁得脸颊肉往旁边挤了些,像是恹恹的。 褚卫的这份坦诚并不是想让安阳心疼。 他只是想让安阳知道,自己的真实,原本不愿透露的一切卑微的痕迹。 褚卫当然擦了药,各种治疗和祛疤的贵重药物不知道用了多少。 不过之前也说了,很多伤口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严重难愈,留的痕迹也多些。 而这一切伤痕,在在他这样的身份稀疏平常。 而世家贵胄们不会有,他们甚至以身上留下任何一小块伤痕都为耻辱,吹毛求疵的令人生畏。 而被流放发配的人因黔字就一生抬不起头。 褚卫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帮她的发丝揉上桂香的花露。 若说他完全没有试探之意是不可能的。 伴随着他的身世与躯壳,在少女面前这份天然的不安或许会持续非常长的时间。 安阳没说什么,只是和撸猫似的一下下抚着他的背后。 “没事,以后小心些就好了,我也不会让你上什么战场的。” 她的声音清甜得宛若天降甘霖,话语间的随意与安抚好像能温暖人心。 褚卫原本有韵律移动的手一顿,而后才放轻松般笑了声。 “殿下心善。” 他的安阳公主明明乍一看最守礼制不过,一切都比众人想得要好上许多。 却在最为思想上最为超脱,好像这个朝代的禁锢与条款都没有被她放在眼里。 而这并不是傲慢。 至少对于原不该得到任何宽恕的褚卫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宽容。 若这是美梦,他愿长眠不醒。 …… 但是事实上睡着的是安阳。 等安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居然破天荒睡了个极为安慰的午觉。 不适应,居然不是头疼欲裂地醒来。 不可思议。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睫毛像是细羽般扫过了面前的锁骨。 安阳一愣,抬起了头。 “殿下醒了?” 少年垂着眼,手上持着毛笔,迅速的在纸上书写,嘴上勾起弧度,眼里映出的确实纸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相比起平日里只能从那双眼里看到自己,此刻认真起来,显得精明许多。 安阳看了看自己几乎是坐着趴在他怀里的姿势,狐疑地后仰了下。 “你为什么不把本宫放床上?” 褚卫听言,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地挪动视线,看向了怀中的安阳,接着,视线继续下移。 到了她环住自己腰背的手臂。 安阳:“我很用力吗…” 她声音稍微小了点,似乎有些迷惑,又有些心虚。 “不是。” 这个时候褚卫倒是果断了,声音利落。 “殿下力气很轻,但是奴看着殿下难得午睡得安稳,不忍心摆弄殿下的手,放到床上再皱起眉。” 安阳这才意识到,可能正是褚卫身上的气息像是她的安神香般有惊人的效果。 “我这样坐着不妨碍视线吗?” “殿下,你可能比你想象中要来得纤细些。” 褚卫失笑。 安阳在褚卫扶着的帮助下侧过身,看到桌面上不少账目他都已经帮让清完了。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之前,褚卫曾与她提过的自己数算很好,抄家练起来的事。 当真无半句虚言。 “你腿不麻吗?” “奴没有殿下想得那般脆弱。” 安阳挪了下位置,抬起手拿起自己常用的笔,在他已经磨好带着梅香的墨中点了几下。 而后同样拿起一册的记录,开始快速浏览起来。 “殿下午后睡好了,晚上可还想睡?” 果不其然,褚卫感觉到怀中靠在他身上的少女身体一僵。 “明日早晨又无什么大事…” 安阳埋怨道。 “也无碍。” 安阳一惊,她不适应地抬起头看着褚卫。 他答应的好果断,像是有什么别的计划一样。 “殿下今日确实受累了。” 褚卫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然后两个人就挤着坐在一起,看着文书一直看到了夜晚。 晚膳是按照褚卫的吩咐,准备了些凉菜与时蔬,就连少许的肉都是混了些在青豆里。 晚上一般是不会给安阳准备茶水的,褚卫早就吩咐了加了杏仁除腥的热奶放到她手边。 然后熟练地为她布菜。 “殿下在夏日不喜焖煮,就按照你喜欢的食谱做的,这些叶子菜都只是拿大火伴着些调料下锅颠了两下。” 安阳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味道确实爽口不腻。 为了讨她的欢心,也真是多方煞费苦心。 “这是蒸的点心,之前已经放凉了,殿下小心些别哽着。” 安阳:“你殷勤得像本宫是个没吃过饭的孩子。” 褚卫手一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几乎未发出声响。 “殿下不喜?” 坐在身侧伺候的少年太监本是殷勤的布置着,被她这样一形容,反而垂下了眼。 像是几分委屈,几分好意被辜负,努力了半晌还得不到主君的好脸色。 本就精致的脸色这样一垂,灯光落在他上挑的眼尾上,竟有几分别样的动人。 冷静点,安阳,这毋庸置疑是美人计。 少女心中无比理智的与自己说着。 手却拿着筷子夹了只水晶虾饺,凑到了褚卫的嘴边。 “乖,怎会是不喜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太腻歪了(思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 79瓶;帝王攻? 20瓶;梓曦小乐 5瓶;哈尼~~、赛雷娅的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喂食 ============== 那只水晶虾饺的外皮晶莹剔透, 宛如一层薄纱,能看见其中的淋着汤汁的虾仁。 年轻貌美的褚公公眼神一怔,而后略微倾身, 张开口咬住了那只虾饺。 他吃进嘴里开始细嚼慢咽, 动作斯文而安静,只是看着安阳情不自禁弯起眼笑了起来。 谁又能不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呢。 安阳一边感慨着自己竟毫不犹豫就被美色所惑, 一边觉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说法无比真实。 道理她都懂。 可眼前的美人在和她撒娇诶! 安阳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像是突然触及到了投喂的乐趣。 直到褚卫将口中的咽下去, 方一抬眼。 就看见安阳转瞬之间又夹着青豆递到了他嘴边。 褚卫:“……殿下?” 他狐疑开口。 即便是他以前侍奉用膳, 也鲜少拿着筷子对着嘴喂的。 且看安阳这副架势,像极了喂小孩子的, 眼里竟还有些兴致勃勃,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张嘴。” 褚卫一噎,但他依然听到这疑似命令的语气,下意识启唇。 而后就被那双筷子以极快的速度将青菜塞进了嘴里。 ……说实话。 褚公公见多识广, 自然见过所谓的名为喂食的房内情趣。 别说是筷子对着嘴,嘴对嘴的也不是没见过。 他的脸上逐渐多了几分无奈, 却还是乖巧地吃下了安阳投喂过来的食物。 满足自家殿下那无伤大雅的小兴趣,也是身为榻间幕僚的一环。 只是。 虽只是间接的, 但他感受着那筷子点在他舌尖的力度, 时不时会让本就心含不轨的褚公公想起他家殿下唇舌之间的清甜。 不可这般百无禁忌。 直到腹中半饱,他才抬起手按住了安阳的手腕。 “殿下。” 安阳:“你练武还吃这么少?” 褚卫眉心一跳,扯起嘴角。 “奴近日没什么需要那般多力气的事。” 他好声好气地说, “只要伺候好殿下便足够了。” 安阳这才收回筷子,抬起手不情不愿地开始戳着碗里的藕片。 “奴伺候殿下用。” 褚卫一看就知道她咽个晚食难得不行。 安阳也知道浪费食物不好, 自己还是要吃一些,刚准备夹起来就被身侧的人握住了手, 轻松将她手指间的筷子卸了出来。 她眨了下眼。 褚卫拿着她的筷子,将那片圆圆的藕片轻松划成了四片,夹着一小片喂到了她的嘴边。 安阳盯着他那娴熟的分藕动作。 明明看着不甚用力,那双筷子却和小刀般轻易地划开了那藕片,行云流水之中带着几分从容。 她张口吃了下去。 明明只是一顿饭,像是吃了两顿的时间。 安阳一边想着,一边乖巧将褚卫喂给她的都小口吃掉了。 褚卫对她的食量预估的大抵比她自己要好许多。 吃完,褚卫拿着帕子轻擦拭完她的嘴唇,而后出门拿了盆水进来,再进来替她将手净好擦干。 原本是由三四名宫女共同做的事,现如今已经被他一个人做完了。 宫女们其实不是很在意手上的活变少了,反正例银也没变。 至于争夺主子身边的位置?……看看,那是褚卫,不是别的什么人。 那还是命比较重要。 “殿下膳后可要去太液池走走?” 他一边整理着安阳的衣服,一边轻声问道。 随着刚刚的一声唤鱼贯而入的宫女们快速地整理着桌上的碗筷,没一会儿就将桌面清理干净了。 安阳毫不犹豫地拒绝。 褚卫正理着她的袖口,听她这声拒绝一顿。 “怎么?是今日没有兴致吗?” 他记得,自己当年还年幼,被救的就是一个夏日的夜晚,不光有那闷热,还有那惧怕引发的汗水几乎浸湿了他大半后背。 那时的安阳公主,好像就是外出消食,在太液池边偶遇的他。 褚卫不知道,安阳那次是因为积食,不得不走走。 她那真是满脸都写着自愿。 “夏天晚上,崇雅宫内还好,熏了艾草和驱虫的香包,花草多的湖边那简直就是蚊虫的大本营,我不想洗干净了一身香去给它们上菜。” 褚卫一听,也是。 他常见的,喜欢在夜里的花园之中的大多是些别有用心的宫妃。 即便知晓会得罪被翻了牌子却可能被半道截胡的妃嫔,也依旧愿意搏一搏。 这样一想,那些妃子即便在夜晚的亭子里也饱受折磨吧。 “那晚间可有想做的事?丹青?亦或是下棋?” 他的声音刚落,就看到安阳古怪地看着自己。 褚卫慢半拍的意识到,原本应该无比正经的棋弈,在两个人之间都不知不觉染上了别的色彩。 安阳其实刚刚还在想改天抓阮明樱凑桌麻将。 自从知道还有个穿越者,她就马不停蹄的找工匠给她打了一整副白玉麻将。 剩下两个人还不好凑吗,随便抓两个暗卫,逼着他们连夜学会就行了。 “你与我念些书吧。” 安阳随意地指了指桌上一本还未看完的闲书。 书页当中夹着一片金色的银杏叶形的书签,薄如蝉翼,在烛光下仿佛披了一层光华。 褚卫自然无不从,抬起手将那本看起来像是民间话本的书册翻开。 一目十行,寥寥一瞥。 褚卫挑起一根眉。 竟是一本讲述情爱的通俗话本。 写的是一位误入妖山的大小姐与奴婢失散,而后被妖王抓走当夫人,却发现这妖王原竟是蛇身的仙人,只是在人世力量被压制,却受本能之苦。 嗯……是一本内容比较迎合女性读者的小说,但是口味又有点奇特。 本想着他给皇帝干过多少腌臜事情,什么下九流的地方都去过。 还有什么世面是他没见过的。 褚公公念着念着,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往一侧偏了下。 而后目光猛地一滞,瞳孔骤缩。 安阳:“停下来干什么,念啊。” 她躺在靠椅上,用价值千金的折扇给自己扇着风,语气慵懒而随意。 褚卫:这世面咱家真没见过。 这怎么还有半人半蛇身的风月故事,还一写写一大面的。 不堪入目! 此时此刻,褚公公看着这本伤风败俗的书,竟有了几分学堂夫子的严肃架势。 褚公公把那些不合适的部分掐头去尾中间省略,而后直接开始念之后的故事。 那妖王答应这位大小姐,在她已经签订契约之后,放她回家省亲。 却不想,大小姐下山之后,才发现百年已过,物是人非。 昔日亲人早已化作一坯黄土,现如今的家早已是她的家族后代们了。 她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宛若娇嫩欲滴的迎春,站在亲人的墓碑前不知所措,泪流满面。 下一页是—— 未完待续。 褚卫:“……” 他一回头,就看见安阳翻了个身,趴在靠椅上,双手捧着脸颊,弯曲的双腿时不时摇晃。 白皙的脚踝纤细的仿佛屈指可握。 “殿下感觉如何?” 安阳:“还不错?最后那个结局带了点微妙的点醒主角人妖殊途的味道,不过你好像擅自把这本书热卖的精华原因给省略了。” 香艳的人外…糖。 褚卫眼尾情不自禁地一抽,“啪”的将这本话本合上了,而后放到桌案上。 “奴不如这话本子的人蛇天赋异禀,真是委屈了殿下。” 只见那少年太监坐到了小几旁的椅子上,侧背对着她,语气带着些古怪。 安阳情难自禁,笑出声,抬起手抓住了他的蹀躞带,然后往后一拉。 将褚卫扯得往后一倾。 褚卫一垂眼就能看到自己腰间的一双手,顺着他衣服里面的线条往上滑。 “谁能有本宫的褚公公贴心。” 安阳坐起身,趴在了他的背后。 原本她一直觉得自己可能一压就能把这看起来纤瘦的少年压弯了腰。 等她将耳侧贴到褚卫的背后,隐约能听到那热烈的心跳声,才发现他真的只是长得比较有欺骗性。 衣服下该有的线条一点不差,甚至因为精与武艺,相比起正常男子要付出更多的汗水,紧实才显得瘦。 “殿下听完书还是精力好,当真是这午觉睡饱了。” 褚卫托住她的手,侧过身,捧住了还两眼澄澈的少女的脸颊。 只见他神色认真还带着恭敬,却毫不犹豫亲吻上了安阳的嘴唇,而后托着她的腰往上一挪。 确保她的头能安稳地靠在枕头上,才抬手扯掉了床帷的坠玉。 “为了殿下今晚得享安睡,奴伺候殿下消消气力。” 柔软的裙摆被掀起,本是为了乘凉才几乎不着一物,双腿弯曲。 安阳:诶? 她躺仰着,看着裙摆如花般绽放,而后手下意识攒紧,嘴唇微张。 裙摆之下有浅浅的水渍声伴随着吮吸音响起,在这被笼罩的床帷之间轻而暧昧。 过了半晌。 安阳喘着气,总是平静的眼里意外的染上些娇与餍足。 起身的褚卫舐过唇角的晶莹,手放在两侧,上下打量着安阳的神态。 安阳眨了眨眼看着他。 她是舒服的,不如说刚刚其实一瞬间她脚踝都曲起,脚趾都蜷起来颤抖了几回。 为了刻意延长她的快乐,褚卫的她几乎酥麻的弓腰的时候还在快速挑弄按压着。 “殿下缓缓,奴帮您按下腰背。” 褚卫看着她饶有兴致,亮着眼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喜欢的。 让她好好躺着,抬起手开始按揉她久坐的时候容易僵硬的地方,顺着筋脉点过去。 见多识广的褚卫在看到她真实的情态时,其实想起了一件趣事。 众所周知,在后宫之中,僧多粥少是常事,多少后妃几个月不一定能等来皇帝的一次临幸。 但为了在床笫之间奉承帝王,明明没有满足,亦或是爱事不够顺畅,皇帝只在乎一己之乐,事后却装作自己体力不胜,承受不住帝王的龙精虎猛。 这种事反而是最常见的。 皇帝不知道,亦或是他知道却不在乎。 最清楚却又噤声的莫过于下人们。 褚卫哪能不知道在皇帝走后,亦或是妃嫔被送回宫,还要拿闺中带来的器具抒发一通的事。 欲求本身并不可耻,只是人之常情。 但在前朝乃至于至今来说,男性们往往不会刻意注意女性本身快乐与享受。 说句不好听的,无论是在花楼还是家中,都是大把的男人们潦草了事,然后将受了一通苦还没有舒服够的女性们放置了。 女人们羞于说出口这份苦和乐,有些人就当看不到。 而更为可笑的大概是,他们总是愿意把持久的时间挂在嘴边当炫耀的资本,却不知女性其实远远比他们要来得耐性好。 几年前褚卫出玉京办事。 在炀州地接有一王姓的女富商,死了夫君,有一女儿。 在那宴席之上,早已打听过虚实的褚公公笑眯眯的给这位富商送了几个调|教好的男书生。 他们科举不得志,便只能从别的地方谋求出路,能到褚卫的手里也是几经波折。 在男人身上吃过不少苦头的那位富商推拒一二,而后接受了。 目前,这位王夫人已经成为了供给绸缎的皇商之一。 而这些大部分人不屑于知晓的事情,便是褚卫再了解不过的事。 他不在乎这些事到底有没有分高低贵贱,只要能成为有用的武器,那就格外有价值。 抓住别人抓不住的机会,这是他这些年以来最擅长的事。 安阳这才逐渐缓过腰际的酥麻感,腿间还有些黏腻。 她侧过身,右腿弯曲,身上的薄衣衫将落未落。 却一点都不困。 甚至还有点精神。 “殿下发些汗,而后去洗漱一会儿,回来奴给您按按头就好了。” 褚卫的手掠过那轻纱般的衣衫,贴着她的后背,灵活的双手覆着雪色,圆润的指甲划出一道圆。 感受着脖颈后的亲吻,像是用了几分力的吸吮着,汲取她身上的淡香。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或许是刚刚已经经历过那么一次,这次换了个形式,花的时间也长了些。 安阳趴在床边,双颊泛红,指尖折起微颤,黑发落在雪白的脊背与肩侧,显得有些凌乱。 “好了好了,去洗漱,本宫有些困了。” 她的声音都有些发虚。 想起今天忙的一上午,都已经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原本从背后搂着她的褚公公抬眼,看了看她的眼神。 这才确认她是真的有些疲乏,而不是言不由衷,才欣然退身。 “奴去唤宜——” “你与本宫去。” 安阳平静地盯着他,语气不重,却似是带上了威压。 褚卫视线一偏,迅速答是。 她的大腿内侧有些大抵不是汗水的,让她明明不是从水中站起,却有些湿淋淋的。 虽然极浅,但她脖颈后依然有些淡粉的痕迹。 即便过一会儿就消了,安阳也不打算被宫女们看到。 崇雅宫内修筑有一方浴池,只是因为安阳大多忙,即便有心也鲜少用。 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褚卫麻利的给她将头发盘好,没有一缕发丝落在外面,而后抱着她走向浴池。 那池子底很浅,刚好安阳可以坐在里面,肩膀露出水面。 花瓣混着花油萦绕出一股馥郁的香气。 褚公公屈膝,膝盖点地,手上托着碎冰和着荔枝汁,瓷碗边缘铺了一圈樱桃酪。 安阳将手肘放在浴池边,手撑着脸颊。 花瓣随着水飘到她的背后和胸前,干净的脸庞有些慵懒。 褚卫进这偏室之前,也将身上的衣服除了些,以防外面的监服沾染了水。 或许是刚刚两人都经历了一番情|事,他只身着一袭白色长里衣,在走进池边时未着步履,脚踝的骨骼明显,小腿的线条笔直有力。 “殿下?” 他垂下眼,睁大了些,眼尾随之翘起,细长的眉毛略抬。 这里衣略显宽松,袖口张开,在他抬起手时露出青紫的血管。 却半分不透,白的很实在。 在褚卫手边的另一个托盘里放着的是香露与软布,供她擦身用的。 但也并不厚,他稍一动弹,还是能时不时看见衣服下的流畅弧线。 “如果我现在把你拖下来,你会生气吗?” 安阳真诚地问。 褚公公的笑容一顿。 很快,他反应过来这直白之下的含义。 “奴自然不会生殿下的气,只是…你还有力气?” 安阳摇了摇头。 “没有,但是我有点想看看你衣服被浸湿的样子。” 这真是坦率得令人心生爱怜。 褚公公自然不介意下水给她一观。 只是……无论是他身上的伤痕,还是他股间的残缺,大抵都丑陋得能让他的殿下晚上睡不好。 思及此,褚卫才有些犹豫。 “没事,我只是说说。” 安阳敏锐,马上就感受到了他的踌躇。 她抬起手,还带着水露的手贴着他的下颌线,略微往下拉了拉。 唇齿相碰。 这亲吻宛如蜻蜓点水,安阳很快又坐回了水里,背对过身。 褚卫眼神沉了沉,任劳任怨地用湿润的布巾给她擦着身。 洗漱完毕后,安阳是真的再无力气了,困熏熏地被褚公公抱回了床榻,给她盖上了薄毯。 “晚安,殿下。” 柔软的发丝宛若丝绸从指缝间滑过,带走了褚卫今日的最后一份温情。 殿内一片漆黑。 他走出门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剥脱,在这夜晚显出了几分难言的阴冷。 午后搂着沉睡的安阳公主,他在那看了快一个半时辰的文书和账目。 安阳看的都是他已经整理出来没什么问题的,可那些被他看出问题的总要花时间清算。 有些人夜间下了榻,穿上外衣,和寻仇似的出门了。 而有人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殿下,褚公公今日有些差事,今早送了些钗环首饰,还有时兴布料新制的衣裳。” 安阳看着镜子里的人,打了个哈欠。 “什么?” 禾夏的声音比较小,宜春一心一意地在给她梳着凌乱的发丝。 “这云妆锦是今年新上的织料,都说它轻薄如羽衣,触之如流云。” 禾夏在一旁蹲着,给安阳整理着袖口,一边说,“奴婢只是听着有这传闻,却不想小褚公公已将这成衣送了过来。” 她语气里满是佩服,却又带着种“这件事乍一听有点离谱但是一旦发现是褚公公做出来的好像就很正常”的味道。 宜春不说,但褚卫似乎在其余的小宫女小太监眼里是个奇异的全能存在。 像是完全想不出一个这样年轻的太监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 安阳不以为然。 不过是布料罢了,若是花钱就能搞到,就不是什么问题。 她在意的是这衣服极为合身,且无论是银色的丝线织就的兰花纹,还是光影之下会随着不同角度显露出不同光泽的蝶纹。 甚合她意。 褚公公绝对当得起她一句面面俱到。 直到脸上的妆容绘完,安阳才睁开眼,看了眼窗外的光亮,大致掐算了下时日。 “好了,今日要去见见皇后,做好她那有一堆嫔妃的准备。” 安阳没有理会宜春想要扶着她的动作,站起身来,双手放置身前,白玉手镯衬得她腕处格外纤嫩。 她略微扶了扶脖颈,鬓边垂下的步摇随之歪了歪。 “倒也不必紧张,大抵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敢寻衅寻到本宫头上。” 说道这,安阳像是想到了什么乐子,勾着嘴角笑了笑。 今日兴致好。 花神节的赛事也顺利进行,想必这些时日褚卫当真拿了不少好处,就是不知道到底谁贡献了些份额。 当安阳提着裙摆,悠闲地走入凰栖宫。 随便一瞟,就看到了贤妃和淑妃坐在两侧。 再多的不认识。 安阳想着今天好像也不是特意请安的时日,却也看到了不少人。 干什么,在这里逮人。 她挑了挑眉,刚准备意思意思给继后行个礼,就被继后连连道不必,就顺势也没动。 “今日真是巧了,本宫这凰栖宫真是热闹非常,安阳这边快坐,好些时日不见你,近来可好?” 继后也故作不知这热闹的原因,带着笑脸与她寒暄。 安阳走到她身侧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下,拿着绘着出水芙蓉的折扇轻摇,脸上带着和善的浅笑。 “当是不错,只是佳节临近有些忙碌,好在有人辅佐,倒也省心。” 在场大概所有人都听得出安阳的意有所指。 少女一袭清雅的长裙倚靠在椅子上,透出几分闲适,和位于下座正襟危坐的嫔们像是呼吸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身为后宫中人,没有人还是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 少时鲜少会有的,包括银钱在内的各种压力如山一般压到了身上,指望皇帝的宠爱,指望皇后的宽容与慈悲。 今日一见,帝女竟一如既往优雅如画,身上的雅致尽数是金钱堆砌起来的,还无半点纷繁。 难免心生复杂。 -------------------- 作者有话要说: 写糖写到感觉自己在水文。 明明只是普通恋爱(满脸复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审判之月 85瓶;喵阿浔 20瓶;一只贪吃的荷兰猪 18瓶;红羽 10瓶;赛雷娅的狗、哈尼~~、中原中也、聿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死因 ============== 安阳公主姿态随意而优雅, 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仕女。 黝黑的发丝如乌木,抵在发丝间的手显得格外皎白。 明明也不过是刚及笄,在宫中能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已经远超在座几乎所有人少女时了。 即便明白位高之人难免有吹嘘的嫌疑, 可安阳公主能在那等年纪就如此滴水不漏,将一切夸奖承下不露虚色也令人心悸。 自己在这个年纪在操心什么?是家中痴缠于后宅的姊妹纷争, 还是苦于学堂课业? “…妾身的侄女们若在公主这个年纪, 能有哪怕公主一分之才能, 也能在花神诞日拿个不错的成绩了。” 安阳弯了弯眼。 “过奖, 各家女儿都有一技之长,只是自古以来这头名要求颇高, 本宫也不好下决策,不过贵女们应是都能有不错的成绩。” 拿到这花神之印的人是能够直接被皇帝点名为官的。 往年的华阳公主倒也罢了,若能得到安阳的举荐,那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继后:“攸儿近日还与本宫提起过你, 说他皇姐赠予他的书册都颇有用处。” 攸儿,指的就是继后所出的太子。 这字乍一看平凡的不似太子之名, 安阳却依稀记得这字常出于 “天命攸归”亦或是“众望攸归”。 虽意为“所”字,却也不难猜出继后其后的心思。 “哦?不错, 太子上进, 是为好事。” 安阳瞳孔一动,笑着说道。 心中却知道,太子不过还是孩童的年岁, 只是被压着不得不学习。 这话也就家长说得出口。 虽然她确实是抱着给小孩子送一堆教学资料,却还让太子不得不憋着说句感恩的坏心思。 逗着人好玩儿罢了, 太子性格偏纯善,安阳也才能放手捉弄。 他若不是这个性子, 安阳也不会让他这个太子之位坐得如此之稳的。 继后也知道,安阳公主的声望在皇帝那毫不掩饰的偏爱之下,远超于太子的事实。 谢家几乎是全天下文人所推崇的礼书之世家,仅仅是一家便出过两个三元及第,更不谈谢师之威望。 什么李家、裴家,在谢家面前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不敢与皓月争辉。 安阳仅一人,便独占了皇室尊贵、绰约之貌、诗书之香到达了食物链的顶端。 继后都不敢想,皇帝到底想给安阳配个怎样的驸马。 毕竟是安阳公主,大概人在面对“皇室公主”这个身份的排斥与恐惧,都会直接下降几个档次吧。 说不定,即便安阳自己没想法,皇帝都想让她向华阳公主学学如何享受奢靡。 “花神诞日的宴席筹备得妥当,不提旁的,父皇命金吾卫在场外围护卫,保护贵女们的安危,内还有司宫台的内侍们严苛监守,大可放心。” 安阳抬了抬手指,不经意间,纤细之上是一枚四周累金的青金石指环。 旁边的淑妃几乎是咬着牙从她的发间钗环看到衣物首饰。 要说骄奢,华阳公主哪里比得过安阳。 华阳公主只不过是性子大大咧咧,完全不在乎外人言论,所以做得比较明罢了。 以前的安阳虽也一身贵重,可她因不太习惯戴太多饰物,也远没到今日这地步——准确来说,是那褚卫跑到她身边之后。 这真是变本加厉,令人眼红。 若不是她依然爱好清雅,想必要像个金玉童子了。 此世布料虽难求,但若是花以重金,也能得到,但穿在安阳身上这如云雾的色泽与花纹与□□般的细密衣衫,却还要最顶尖的绣娘。 这种人,往往可遇不可求。 淑妃根本判断不出来,到底是褚卫收到了帝皇的吩咐,还是单就仅凭自身便家财万贯就肆意妆点向上献媚。 也或许两者都有呢。 毕竟都不奇怪。 越是出嫁离家后,便越知银钱的重要性,才知越是清高越是讲究,便越是在细节处费银钱。 当真是年少不知愁,年岁大了,终于知晓家中主母为何总是终日对着账本蹙眉一日又一日。 谁不希望身边能有个褚公公呢。 淑妃悄无声息地撇了下嘴。 谁都知晓他名声不好。 可即便是世家女也要为了这铜臭之物折腰,名声又值当个几文钱。 怎么安阳就能运气颇好年少有了这价值万金的“救命之恩”呢。 令人不免泛酸。 而不在乎那些妃嫔们的视线与心思的人带着笑。 “若是这般还能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乱子,那也不失为一桩值得深究的趣事。” 安阳玩笑般说道。 听者有心。 “可惜太后在归京的路上遇了些事,好在当地刺史已经尽快解决,不然她还能赶得上这盛大之景,见见卢家子女。” 继后像模像样地感慨了一句。 果不其然见安阳勾着嘴角,眼里含笑,却并不置喙,有些意味深长。 两人很快就心知肚明了。 安阳收回视线。 这继后脑子好像灵光了些。 不过也是。 在这后宫光是单蠢,即便在皇帝的默示下坐得稳这皇后之位,也很难应付过着一茬又一茬的妃嫔。 人总不能在一条沟里来回翻滚。 想到这里,安阳脑中仿佛出现了画面似的,竟有些想笑出声,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 只见她快速抬起手端着手边的茶杯,而后闻着香挑了挑眉,视线迅速下移。 见她发现了,继后这才笑着说道。 “知晓你爱喝这青茶,本宫这也不多,难得你来,便拿了些招待你。” 可不是不多。 这宫中贡茶之一,几乎是都落到了安阳的手上。 具体一点,是皇帝喝茶不太挑嘴,他爱的是那山间白芽,享受的是一个在佛寺中饮茶的氛围感。 平时就是喝浓茶来提神,也不讲究什么口感了。 属于是白瞎了那贵重的茶叶和身侧女官神乎其神的泡茶技术。 也因此,知晓安阳喜欢,皇帝便把上供的份额大半全给了安阳。 更逞论褚卫的谋私。 “皇后有心了。” 安阳弯着眼摇了摇手中的茶杯。 她在外最爱干的事就是指闻茶香装装样子,不饮半口。 一方面是防止被暗算。 另一方面是——外面的茶真的口感不太好(委婉)。 但此刻不同,继后既然明晃晃摆出了这份心意,安阳若是不受,就是十分的不给面子。 她浅饮了一口,按捺住想蹙眉的冲动。 茶是不错,就是泡茶的手艺不如帝侧身边的苗女官,也不如她的褚公公。 失了些香气,就让这饮茶的过程显得有些许遗憾。 安阳一边感慨自己真是矫情得慌,一边装作无事地放下手中的茶杯。 然后虚伪地拿着套话敷衍了一下继后。 鉴于不想去皇帝那里只为了混几杯茶和一顿饭就要受剥削看折子,安阳准备回去等貌美如花的褚卫给自己泡。 这种感觉微妙的像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买了一杯奶茶然后做得味道不对劲,明明热量已经摄入了但是喝的快乐不起来。 坐在一旁温和地吃着茶点的贤妃倒是不管世事的样子。 她自家女儿已经住进公主府快乐好些年了,她可没什么好操心的。 贤妃早些年也不满华阳那般放肆,完全不知自己这般贤淑温吞的人怎么养出个小霸王。 后来也就看开了。 再怎样也比如自己一般一辈子受人桎梏,暗无天日要好。 至于别家求到她头上来,酌情能帮就帮,帮不了就算了。 若是华阳生了孩子,贤妃可还是想求个恩典去帮她带孩子的。 反正怎么样都比在后宫中寂寥度日要好。 “今年公主可有给予厚望的人选?” 安阳视线一转,看到问出这话的淑妃,她看起来像是心有郁气不顺,以至于脸色都不太好。 情绪太溢于言表了。 安阳手指托在脸颊边,指尖下意识搭着点了点。 “原是有的。” 旁边的妃子们立刻竖起耳朵。 “只是今年不知怎么的,听说玉京里的贵女们无论大小,皆是十分努力,倒让本宫没了判断标准。” 旁边的人沉默了几秒。 这话,仿佛说了,又仿佛没说。 安阳:老废话官腔了,你以为呢。 她笑着说道,带着赞许:“倒也是好事,让人不禁拭目以待,看有没有人脱颖而出,让人眼前一亮。” 几个回合来回,安阳硬是礼貌地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看时辰也差不多,继后想留她用饭,被安阳拿有事推拒了。 在外可吃不好饭。 一天也没什么乐趣,也就能在冰够的崇雅宫内吃些合胃口的饭菜,哪里能在别人的宫里受苦。 又没人伺候冰又不足还不合她胃口。 安阳真是受够温吞的炖煮焖了。 就在她思考午后事务的时候,同样陷入思考的皇帝正在殿内拿着一份图纸仔细打量。 “说起来,小褚……” “是。” 褚公公冷不丁开口。 皇帝一愣,看了过去。 只见那明明已及冠,脸却显得比不少未及冠早熟的世家子还要嫩许多的脸,乍一看居然有些二八年华的味。 眼神怪了起来。 褚卫狐疑:“陛下?” “安阳难道教了你什么驻颜秘方吗?” 皇帝托着下巴,匪夷所思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太监。 怎么比之前在他身边的时候,看着还要水嫩?? 一时之间,皇帝竟险些要忘了自己要问的话。 褚卫这才意识到,居然是脸引起了过中年的皇帝的眼,抬起手摸了摸下巴,有些好笑地说。 “可能是奴蓄不起须吧,安阳公主宽仁,奴伴身侧也没甚忙事,才显得气色好些。” 皇帝一想,也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美鬓,忍痛想了想。 自己也早已过了褚卫这年纪,毛发生长速度变慢,若是剃了之后又想要反而得不偿失。 不应当不应当。 “不说这个了,朕之前为安阳择定了公主府的地点,准备将前朝荣庆王的旧址重建修整,现已定好框架,你看看这图纸。” 荣庆王,是前朝出了名的富贵王爷。 本身旧址在封锁废弃后也仍然保持风貌。 皇帝想的是,既然已有一个良好的基础,那要再改一个公主府不是轻而易举。 他看了看工部交上来的东西。 皇帝非本术业专攻者,其实看不太懂这些建筑相关的东西。 不过,是否认真仔细是很容易能看出来的。 工部受安阳照拂良多——不如说,不同于过去的皇子大多喜礼部与吏部或是兵部,工部是安阳在前朝最为偏爱的。 她甚至会动用自己的私库来补贴工部的官员们。 皇帝难以面面俱到。 之前有一任工部侍郎家中有恙,安阳知晓此事后直接派人前去上门装作他的同僚友人来赠礼补贴。 等那侍郎回到家中知晓了此事,竟还一时之间不知是谁干的,直到看到那盒中银钱下压的信件。 字迹如行云流水,清晰中带着几分从容。 落尾处不是名姓,而是方方正正的一个云鹤印。 是考虑到如果真的是无名无姓之人的赠礼,他是绝对不可能收受的,反而会心生惧怕,因此才留的小印。 皇帝知晓之后感慨万千。 在后宫之内,继后都会时不时怯懦地试探他对太子的想法。 唯独安阳一直坚持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明明装作一副对这天下毫不在意的架势,却又保持着想看着河清海晏的心,真正去实施做事。 事实上。 安阳:我没有。 ——这是滤镜,是滤镜! 那么当事人的意见这里不考虑。 想给自己乖女儿一个惊喜的皇帝拿着手中精致的图纸。 要知道,虽然工部有不少勤勤恳恳的老实人,但这公主府的精细程度看起来就很耗心思,几乎每一处都讲究至极,风水与方位拿捏的恰到好处。 一看就不是短时间能构想出来的东西。 反而像是在他下达旨意之前就已经开始精雕细琢的设计。 在褚卫来之前,皇帝看着这沓图纸,都要摇着头说在看似不逾矩的外观下,里面不少处堪称巧夺天工。 想是荣庆王都想不到,自己已经非常满意的府邸,还能经由这样一改。 褚卫上前拿过图纸一观。 他曾监守过一段时间的水患以及河堤修防,也受任去勘察皇陵的修建工作。 工部的人图纸极其精细,即便褚卫还是个外行,也能看出下面用花了多少功夫。 褚公公略微眯起眼,仿佛在仔细端详。 这公主府的距离他的宅邸有些… 不过也无碍。 褚卫一边看着手中的图纸,一边想着反正自己是要跟在安阳公主身侧侍奉的。 不过是个房子罢了,放着就放着吧。 “很是完善,甚至顾虑到了花卉摆放之地的光线,公主看到后定是满意…” 褚公公带着笑,毫不吝惜夸奖。 “建成之前你可莫要与她说!” 皇帝瞪了瞪眼。 褚卫:“…奴谨遵圣意。” “不过到时候你肯定要先去布置好,别让她出了宫离了朕什么就不适应,给弄病了就不好了。” 皇帝絮絮叨叨的,像是个女儿马上要出嫁了一样忧心的老父亲。 褚卫在旁躬身认真听着。 他不知道,他方才还颇不在意的住宅,此刻已经多了个“不速之客”。 …… 褚卫宅邸的人谁都敢拦,唯独不敢拦安阳公主。 安阳和回自己家一样走了进去。 不少奴仆惊讶于此刻竟有人此地,偷偷瞥一眼而后像是被烫到般收回视线。 她这样突然到访让不少人慌乱了一下。 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 褚公公曾言,对待安阳公主要胜过对待他本人。 那问题就很简单了,按照褚公公原本的态度,有什么好的东西能呈上就呈上。 这乍一看简约的宅邸库房里堪称金碧辉煌。 “热。” 安阳感受着身侧宫女勤勤恳恳给自己打着扇,呼了口气。 周围是紧急搬上来的冰鉴。 “您若是提前吩咐一声,哪能还让您热着。” 管事的迅速让人端上凉茶赔笑道。 他甚至是刚从床上被扒起来的,头上还冒着虚汗。 “无碍,就是借个地方。” 安阳摆了摆手,刚想将人挥下去,突然想起一事。 “等等,一会儿上些可口的茶点,不要太黏腻,糖霜也不要加太多,本宫要接待一位客人。” “是。” 一盏茶的时间后。 阮明樱被拎着降落到此地。 她虽然还有些凌乱,但也远比上次硬生生捆绑过来还不少。 脸上倒有些麻木,像是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了。 “晕…” 阮明樱软坐在一边,大口喝了杯水,才缓和过来。 安阳:“所以,是有什么想起来的事吗?” 她手撑着脸颊问道,语气带着些随意,像是并不在意这件事。 阮明樱寄信与她,专门提到此事,她今天下午才找到时间出宫来。 恰好褚卫也不在,更简单些。 听安阳这样说,阮明樱立即反应了过来,正过神,颇为严肃。 “我想起来你为什么是最大反派了。” 安阳眨了眨眼。 她反问:“你不是说我压迫女主角非要拆散她的婚姻吗?这还不够?” 阮明樱摇了摇头。 “这是篇小言情文,女主角遭到最大的打击并不是说来自皇权想拆散她,而且后期她已经成婚了,你还是反派没有分毫改变。” “原因是,你是男主角的白月光。” 她声音郑重,斩钉截铁。 安阳原本只是像是听乐子般手托着下巴听阮明樱说话。 听完此言还思索了一下男主角是谁。 然后匪夷所思地挑了挑眉。 “若说倾慕我的人多不奇怪,只是你说的是裴家人,就有点好笑了。” 安阳瞳孔转悠了一下,像是在回忆。 “裴家与明陵同党,与我有大仇,如果是裴家世子喜爱我…” 她刚想嗤笑,感觉是滑天下之大稽,下一秒手忽然一顿。 对。 此事并非是无中生有,也不是玩笑话。 安阳其实是有印象的。 曲水流觞时,她走在路上感觉到裴家世子对她的视线,马场之外,与那李半巯同路者的凝视… 安阳蹙起眉。 竟是这个意思? 荒谬,何等荒谬,身为裴家世子竟是个…恋爱脑? 是想折辱她吗?皇帝必定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想不通。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那个嫡姐因为裴家人三心二意对我恨上加恨?” 阮明樱:“没错!” 安阳点了点头。 充分示范了一下什么叫想不通就不想了。 “你最近吃得不错?感觉圆润了不少?” 阮明樱被她迅速换话题的速度给震惊了一下,而后抽了抽嘴角。 “啊,确实之前吃得不好,在忭州阮家的时候还克扣用度,来玉京之后堂兄脾气好,你还给够了钱嘛。” 安阳点了点头,将桌上的点心又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说起来,你想回去吗?或者说,你知道回家的办法吗?” 她轻描淡写地说。 却一下子勾住了阮明樱的注意力。 “当然想啊!我不是自愿穿过来的,这里没有wifi没有手机,吃的还不够好,还封建迷信。” 阮明樱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她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像是说不尽她的委屈。 “你知道回家的办法吗?” 安阳叹了口气,爱怜地看着她。 “樱樱,我的家不是你的家。” 阮明樱:“?” 安阳抬了抬手,指尖上还沾着琉璃杯上滑下的液滴。 “我们来自不同的时代,如果没错的话,我原本生活的,是距离你很多年以后的未来。” “说得明白一些,我是通过正规渠道,花钱穿越过来体验生活的。” 阮明樱愣住了,睁大了眼。 “……啊?所以你是可以回去的吗?” “我买的是往返票啦,我只要在这里死亡就可以回去了。” 安阳点了点头,毫不介意地说道。 阮明樱:“冒昧地问一下您花了多少。” “我那个时候的货币和你记忆里的应该不太一样。” 安阳抿了抿嘴,还是回了,“十个亿。” 阮明樱:“……” 您有事吗? 安阳很显然并不在意这个金额,她没有停下,继续说道。 “理论上我这具身体会在二十四岁那年的春天染疾而逝,今天既然与你聊到,就说得清楚一些。” 阮明樱怔怔地看着她。 没错。 面前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岁,看向自己的视线却带着思虑,像是在思考。 ——若是她不在了,自己要怎么办。 阮明樱坐着,一下子有些难过。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穿过来的,我醒来那天也没有什么奇怪天象,也不是跳水,我就是躺在床上一闭眼一睁眼就来了。” 她其实是知道安阳公主的结局。 确实如安阳所说,被女主几乎仇视了那么多年的公主,最后于作者的笔下,轻而易举的在最美丽的年华内病逝,药石罔医。 阮明樱只是不敢说。 却没想到,安阳对这件事一清二楚,像是早已知晓天命。 --------------------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虐不是虐(。) 让在幻想美好未来的褚公公和结尾知晓未来的安阳放在一起形成对比也不是我的恶趣味,只是刚好字数够…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阿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背心的优势构象 10瓶;戏子 9瓶;小楼 6瓶;43002690、哈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其名 ============== 阮明樱不知道。 其实安阳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规划好了自己死后财产如何分配的问题。 这十几年对于她而言有些像一场梦, 却也同样经历良多。 安阳每一步都规划得很完善,几乎是面面俱到。 却没想到几年后出了个让她不知道怎么安排的阮明樱。 “我病逝的那天,你要到我的身边来, 我试试看, 能不能拜托送我来的那位帮个忙。” 安阳叹了口气,指尖滑过发丝, 缠了几个小圈出来。 “诶?是操作机器的人吗?” “不是人哦。” 阮明樱一愣, 感觉自己的唯物主义思想摇摇欲坠。 “神明?未来有神存在吗?” “我所在的未来不一定是你的世界的未来。” 安阳耐心解释。 “但是我所在的世界存在于表面上自称是AI, 但是实际上和神明几乎无异的存在。” “如果送你回家不是什么难事的话, 就只需要考虑财力了。” 阮明樱听懂了她的意思。 如果能送,安阳肯定会想办法, 如果送不了—— 那她就只能在这个时代待着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成功不了,我也会替你准备好足够你度过余生的财力与保护。” 安阳又安慰了她一下。 至于其他的意外,她就保证不了了。 阮明樱拉起了安阳的手。 “我知道, 不管到时成功与否,都谢谢你愿意帮我。” 眼前的少女神色认真, 却像是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天灾人祸,每个人都只能尽力去减少带来的损失。 如果实在无法挽回, 也没有办法。 “好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拎你从考点出来补几口点心已经是徇私了,早些回去吧。” 阮明樱蔫蔫地站起来。 “我也不是很在乎花神节…” 怎么穿越过来还要不停考试啊! 安阳笑了笑, 没说话。 她坐于堂内,手中捧着茶杯。 及笄的这一年对于她来说, 并非是常人眼里少女的成人礼。 而是在警醒着她,她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已不足十年。 褚卫的宅邸安静到有些死寂。 她闭着眼, 指甲一下一下点在茶杯上,发出轻轻的悦耳碰撞声。 刚好适合想事。 安阳其实给褚卫准备了厚礼——事实上,远超他曾经那么多年赠予她的那些金银玉石等。 在她那包括但不仅限于财宝外,她还留了不少能帮助褚卫能更好的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武器”。 一个死去的公主或许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安阳能够确定她是死在她父皇之前的。 安阳分毫不怀疑,皇帝在看到她的遗书之后,不会再迁怒于旁人。 她几乎事事周全。 唯独不知往后要如何对褚卫说。 安阳迟钝地回忆起来,他之前最委屈的时候也不过是红了眼眶,忍着不哭的样子都让人怜爱。 褚卫知晓安阳公主来到自己的府邸,已经是他过了大半个时辰后,从明政殿出来的事情了。 他急匆匆地回到家中。 恰好看到安阳公主闭着眼,却并没有在休憩,挺直脊背,身上萦绕着一股疏离感。 “…殿…下?” 褚卫的声音有些生涩,极强的不安感涌了上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安阳几乎是反射性地睁开了眼。 “褚卫?我还以为你在忙呢。” 她露出了笑容,柔和而亲昵,宛如春日的花朵,娇嫩欲滴又沁人心脾。 “殿下可是有心事?” 褚卫上前,托住了她的手。 他的面庞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原本总是上挑飞扬的眼角都情不自禁压了下来。 “无碍,刚好有时间,你与本宫说说,考核的结果如何。” 褚卫一想,也是,安阳公主总是更关注正事。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褚公公心中仍无法说服自己,却不得不按捺下来,迅速组织好语言开口与她叙述。 “…卢家女于诗画上虽有才,却棋差一着输与方家女,舞源郡主在马术一科远胜旁人,别的科目却……” 褚卫的记忆力好,几乎是把安阳关注的人全部给她大概说了一遍。 “不错。” 安阳垂着眼,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凉意。 “今年的花印,本宫要赐予方羡青。” 褚卫一顿,脸上露出欣然又运筹帷幄的笑容。 “您交代的事,奴自然会办到。” …… 花神节一事招摇而烟火气重。 安阳走上大街上时,竟有些被这繁华得几乎有些闪眼的喧哗震了下。 “我记得,上回在花神节出门时,也没有这么…” 她蹙眉,手托着下巴,有些匪夷所思地挑起眉。 “夸张?” 安阳出门之前,还在思考要不要换身衣服,结果被褚卫极力阻止了。 褚公公贴心的与她说,花神节期间,女孩们大多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 别说安阳的穿着平日便很是清雅了,在这花神节期间,她简直淡的有些格格不入。 “您放心大胆地走。” 倒是褚卫换了身日常些的衣服。 两人这般走在路上,倒像极了一对还未婚配却已定情的伴侣。 而这样的组合,在这街道上再平凡不过。 “殿…小姐可有想要的花灯?” 褚卫指了指一旁有不少人的摊位。 摊位上里里外外挂了好几排花灯,从月季到牡丹应有尽有。 且做工精巧,虽比不上宫中精雕细琢,却也已经是民间难得的好受。 安阳随意地扫了一眼,这灯谜大多不难,只是做工越细致的越需巧思。 “我想要哪个,你就能猜出来给我吗?” 她歪了歪头。 褚卫眨了下眼。 橘与红交织的灯光之下,少女的脸庞都染上了暖色,水盈盈的眼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说起来像是老土话本里的话,大抵就是仿佛她的眼中只能看到自己一人。 褚公公以前总觉得这些话是世间男子拿来哄骗少女的。 坠入爱河后就失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何等愚蠢。 他却愿意此刻沉溺于他家殿下的眼里。 “自然可以,无论是哪盏灯。” “哎呀这位小兄弟话说得真满。” “那可不得在小姑娘面前显显面子,没事,就算猜不出来也能多花些银钱买下。” 安阳手抵在嘴唇边,眼神左右搜寻,而后抬起手指了指最上面的其中一盏灯。 “要那朵并蒂莲。” 旁边骤然开始喧哗着捧场。 亦或是激将。 “哟——” “哎呀哎呀,丫头好直接。” “这不得马上给人家拿下?” 褚卫心下迅速一跳,马上丢了银子给摊主。 摊主抹了一把头巾,“嘿”地喊了声,拿起竹竿就将那花灯前的谜牌亮了出来。 若说下面的谜题大多是普通人也能猜出来,最上面的就几乎只有读过书的才能看懂题面了。 却也并不难。 褚卫思索了一会儿,指尖浅浅一划,心中就有了答案。 他从容说出,赢得了旁边的原本在起哄人的赞赏。 “小兄弟不错啊,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哈!” 安阳抬起手接过摊主递过来的并蒂莲花灯,目光却落在褚卫身上。 褚卫神色不变,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意。 “别人是一片好心。” 他靠近了些,手距离安阳有些距离的位置停下,踌躇了一下,又靠近揽着她往人群外走。 灯光之下,褚卫神态温良,声音也和善又体贴。 “我不至于因为这些不明真相的好话而难过,亦或是生气。” 他话音又一转。 “还是说,在小姐眼里,我竟这般禁不起事?” 安阳弯起眼,将并蒂莲的花灯凑到他的眼前。 褚卫看了看这花灯里的灯芯,又看了看花瓣,耳廓下意识红了红,脸上情不自禁带起了笑。 他们仿佛化作了这街道上最平凡不过的一对情侣,互许终身,即将成婚。 也因此,在这迷了眼的暖光下,褚卫并未曾察觉眼前少女笑容掩饰下的思索。 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他们竟一样都不会占。 夜深。 这个时点自然回不了宫了。 安阳将那并蒂莲灯摆放在床边,里面的烛被褚卫换了一盏新的,火光闪烁跳跃。 “今日奴不在,殿下可有好好用膳?” 两人共同躺在床上,安阳手里还摆弄着褚卫指腹边的小茧。 听他这样一问,安阳手一僵。 褚卫挑起眉,靠近了些,额头几乎抵着安阳的额心。 “嗯?” 他声音压低了,再加上床笫间私语,声音偏小。 安阳不知他这房子是怎么建的,用的冰鉴比宫内少,却凉快许多。 她眨了眨眼,眼神有些飘,情不自禁地捏紧了褚卫的手。 “吃了些蔬菜,还有小面,还用了些奶淋葡萄。” 乍一看说得很清楚,但是褚卫哪里不知她模糊了用量。 他将手从安阳手里拿出,对上她半困不困的眼神,勾着嘴角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腰。 “奴悉心准备了饭食,明日午间殿下要好好用,莫要贪那冰饮。” 说着,他的手轻轻地揉了揉安阳的小腹处。 心里算着日子的褚公公最知晓不过,她的月事来前切忌贪凉。 安阳“唔”了声,就是答应了。 房间昏暗又安静,只余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殿下又睡不着?” 他出声,安阳背后的系带不知不觉随着他的指尖松落。 衣物的摩拭声窸窣响起,宛如丝绸滑过木面。 安阳抬起眼,直视着褚卫。 “你想与我成亲吗?” 少女的声音轻柔又认真。 却仿佛烟花般在褚卫脑中绽放。 他睁大了眼,一时之间怔住了,再开口竟有些慌乱。 “殿下?这话是…?” 褚公公即便再大胆,也从未奢求过“成亲”。 多么遥远的字眼啊。 他仿佛有些恍惚,又回过神来。 宫中的对食也不过是简单的登个记,稍微有些财力的便在自己的小屋里弄些喜庆的饰物。 褚卫想都没想过,他扯起的嘴角不知不觉苦涩中竟又酝酿起甜意。 他的殿下竟愿与他一个残缺之人说这话。 “如果要办的话,可能不会很隆重。” 安阳说的很清楚,手却又被面前的少年太监托住了手。 他脸上带笑,眼里却含着水光,仿若夏日潋滟的湖面。 “殿下心善,奴却不舍得。” 安阳公主身为皇帝嫡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切规矩在皇帝的溺爱之下都可以暂时忽略。 她原本可以拥有着玉京之内最为盛大和奢华的婚礼 而不是与一个阉人,悄无声息的在屋子里,一切从简。 没有高朋满座,没有十八台大轿,更没有高堂的祝福与满街的喧闹祝福。 什么都没有。 “殿下对待奴已经很好了,仁至义尽了,奴此生并无任何遗憾。” 安阳抬起手,指尖拭过他的眼角,带起了一点点涩与红晕。 他是历经许多风霜坎坷,这皮肤又敏感得很。 安阳小小地摇了摇头。 “可我们之间。”她顿了顿,“并非是仁义的关系?” 怀中少女目光澄澈而清晰。 月光如洗。 褚卫低下头亲吻了上去,轻柔地顺着她微张的唇齿深入进去,先是牵着她的舌尖绕弄缠绵。 嘴里带着浅淡拿来漱口的清茶味,更多的是萦绕在鼻尖的花香,仿佛要往脑子里钻。 半晌,松开相依的柔软。 “殿下,我的好殿下。” 褚卫捧着安阳的脸颊,从她的额心开始,眼皮,鼻尖,一直吻到下巴,处处珍之重之。 他在这如牢笼一般的偌大皇宫中,太过习惯于争抢。 同一块饼,别人拿得多了,他自然拿得就少了。 他学会踩着别人往上爬,绝不坐以待毙,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唯独在安阳公主面前。 他总是不敢奢求,偏偏安阳又愿意把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捧到他的眼前。 面前看起来不过少年模样的太监眼眶周围有些泛红,手上的动作有些焦急。 像是即使缺乏了器官,却仍然有些焦躁的欲望无处抒发。 便迫切地想要通过满足安阳来获得精神上的快乐。 向来声音清晰得如银瓶乍破的褚公公声音都模糊了些,手顺着衣料滑入,嘴唇如慌不择路般在她的脖颈上亲吻。 完全失了往日的分寸一般。 “唔…” 安阳感受着指尖于丘陵间的触感,手扒在身前人的背上,指尖情不自禁顺着那织金纹路还是划拉。 明明的夏日的夜晚,室内却干爽又泛着凉意。 安阳半眯着眼,在不断翻涌的热意之间只感觉得到酥麻与涩意。 窗沿的并蒂莲灯火光扑闪。 不知是因为大脑接受到挑逗神经带来的酥麻感,而在眼前如烟花般绽开的光晕,还是那花灯内不断摇晃橙色的火光。 “有点…胀…” 安阳蹙着眉,最后还是在那开拓带来的酸涩感中,咬住了褚卫的肩膀。 “哈。” 她刚松开嘴唇,就感觉到指尖那骤然的一蹭,几乎失声地喘息了出来。 这竟是个难得的在两人相处时的难眠之夜。 “奴服侍得舒服吗?” 褚卫在她的耳垂上舔舐着而后亲吻了下,声音有些喑哑地问道。 安阳沉默了几秒,而后“唔嗯”了声。 她垂着眼,睫毛轻轻颤动。 之前也未曾经历过这样漫长到绵延不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强烈愉悦感。 像是暴雨中的海浪,翻滚又席卷而来。 她指尖都有些发抖,更不提放在床边的脚踝用不上力。 “殿下这样,还算是处子之身吗?” 褚卫手撑在她的脖颈一侧,垂下头蹭了蹭她的脖颈,声音带着奇异的兴奋。 或许还有些精神高度集中与发泄时外露的恶劣。 而这些,过去从未在安阳面前表露分毫。 说着,他缓缓从衣摆下抬起手指,上面染着刚温热的清酒般的色泽,勾着唇角。 “明明什么都已经与奴做过了。” 安阳迷蒙着眼,侧过身,额侧隐约有些薄汗,她喘息着下意识曲起腿并拢。 “唔…困了。” 明明身上还泛着绵绵的酥麻感,困意却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安阳最后感觉到的是唇间落下的轻吻,转瞬即逝。 而她落入黑暗,进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第二天。 感受到一阵香气,安阳骤然睁开眼,神志清醒。 窗外太阳大亮。 很显然,已经接近午时了。 桌上放着的是一盏看着就贵重的花瓶。 安阳瞅了瞅,感觉像是那个名家的画被印在了上面,名字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的人名多了去了。 破罐子破摔的安阳刚想赤着脚下床,就被骤然打开门进来的褚卫给拦住了。 他跑过来的速度快到安阳还没反应过来,只顾着睁大了眼。 “殿下,鞋袜不可忽略。” 褚卫叹了口气,将早已工整放到一边的白袜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脚踝给她穿上。 “热嘛。” 安阳不以为然,大夏天的还裹得死紧没必要吧? “殿下这房内哪里热。” 褚卫自然不会完全依她所言,给虽然嘴上不愿,身体却很乖巧的受着的安阳穿好,而后才带着她的手坐到了椅上。 花瓶内是一大束新鲜的栀子花,清新的香气扑鼻,还沾染着露滴。 雪白的花瓣带着脉络,静静盛开。 褚卫倒扣着手,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外面早已等候好的婢女们瞬间如鱼贯而入,噤声快步进房,将手中的午膳一一布置在桌面上。 “殿下昨日没怎么用,今日可一点都不能少。” 其实褚卫不这么劝说,安阳也不会拒绝这早午膳。 昨日不光是夜间在街市漫步,晚上更是来回折腾了一番。 她本就体力不算好,这样下来几乎是肚内空空。 “太后是不是重新启程了?崔刺史已把案件详实呈递上京了吧。” 褚卫:“是,不过她即便快马加鞭也只能在花神节后两天到。” 更不提太后那羸弱的老年身,哪里受得住这般颠簸。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安阳一边张开口,吃着褚卫夹过来的笋瓜,一边恹恹地表示着对于这老辈的倦意。 “哪里能让殿下这般烦心。” 褚卫情难自禁,见她吃的速度有些快,抬起手快速与她倒了杯凉饮。 “知道她翻不起风浪,但光是在面前说话…” 安阳闭上了嘴,不想继续说下去。 有些人在她眼前呼吸她都觉得烦就是了。 褚卫突然凑近,在安阳的眼尾亲吻了一下。 她羽睫一颤,眸光闪烁,却没有分毫拒绝。 安阳在那温热感离开后抬起眼,疑惑地开口。 “你是在哄我?” 她看着自己的手被眼前的褚卫捧起。 褚卫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眼底隐约透着些带着戾气的傲慢,嘴角的弧度不降反升。 “殿下安心,奴自然不会让扰人的事闹到您的眼前。” 安阳盯着他许久。 就在褚公公开始怀疑是自己的能力不足让她不信任了,还是自己画说错了的时候。 她蓦然开口,声音清脆。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诶……? 褚卫握住她的手一僵。 “奴怎会不知?” 他似乎隐约有些猜到了什么,眼神下意识想闪避开来,却又硬生生逼着自己集中目光。 不可以和以前一样马上就想退后。 褚卫哪里真的舍得让他的殿下一而再再而三主动向自己伸出手,而后败兴而归。 不识好歹也稍微有个限度吧。 “传闻元后期盼殿下如桃树一般健康长大,取自‘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字为名。” 说完,褚卫脑中愈发明晰。 果不其然。 安阳弯着眼笑了笑。 “你可以这样叫我。” 褚卫张着嘴,有些踌躇。 像是完全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对着安阳唤出除了“殿下”以外的称呼,尤其是——还这么亲密。 连当今陛下都几乎没有这样唤过安阳。 但这样的犹豫之下,更多的是从心底开始往上蔓延的欣喜。 证明了他与其他人的不同,他是特殊的。 一想到昨夜那般亲密的贴身相拥时,褚卫在心里都潜意识的是在呼唤着“殿下”的尊称。 现如今,竟能被允许直接称呼她为…… 蓁蓁。 纵使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唤道,仅仅是想到在房间两人独处时,他能与安阳公主的伴侣一般,叫出这个名字。 褚卫就几乎浑身发热。 坐在桌边侍奉用膳,床边按揉筋骨,乃至于床笫之间的耳鬓厮磨,都仿佛因为这一昵称多了几分别样的色泽。 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都从简简单单的公主与内监,进化到了更为亲密的爱侣一般。 安阳看着表面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眼里却起伏不定的褚卫。 他看起来不过刚成年不久,若不是经历良多,仅是身体线条就显出几分难言的青涩与成熟相间。 现在还是早晨…不对。 安阳想着,已经是中午了,她的生物钟与一般古代人不太一样。 “……蓁…蓁…” 褚卫有些磕绊地开口,远不似往日从容,乌黑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层不自在的阴影。 --------------------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吧! 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甜文作者。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泸晚 5瓶;聿廾、哈尼~~、中原中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傲慢 ============== 今年的花神节考核。 表面上虽由安阳公主操办, 但实则大部分人看到那大名鼎鼎的褚公公的身影时常出现时,心中也有了成算。 连之前隐约有想翻出舞弊之事的人,还没来得及张扬, 便连夜被关进了牢狱。 安阳公主心善, 往往不会动用过重的刑罚。 可褚卫不同。 他是陛下已用过的刀刃,连双手都已习惯了刑具的形状。 高温与鲜血, 腐烂与铁锈, 混杂着的味道萦绕在那牢狱之中。 尊贵无比的少女悠然的于他怀中熟睡。 而褚卫带着浅笑, 手中毫不犹豫地落下了他黑到仿佛透着血色的笔迹。 安阳公主大部分都延续了旧制, 唯独褚卫在操作的流程中做了些额外的事。 他脾气不好,当面对的不是安阳公主的时候, 即便是笑着,也是皮笑肉不笑的阴森模样。 “若是有不满考核结果的,尽可现下就提出来,将你们的, 与这榜前的试卷都展出来评判一番,可莫说咱家不给面子。” 本是有些议论纷纷的人声立即安静了下来。 连原本颇为不平的舞源郡主都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今年的考官虽没表面公布, 但安阳公主也没怎么掩饰,都是大名鼎鼎的书香大家。 本就不该有什么争议的事情, 在褚卫那天然的压迫之下, 于花神节前一天落下了帷幕。 要知道,贵女们家中的兄弟,大多也是读书人。 本朝是繁华和平之世, 在场的考生之中家中父兄上过战场的少。 所以在面对只是随意地掩饰了一下自己身上血戾气的褚卫时,才显得格外拘谨。 事实上, 大部分人的感觉没错。 褚卫那简单快速的洗漱,自然洗不净他身上沾染的鱼龙混杂的味道。 他大抵是想着, 反正距离这些贵女们还有些距离,他又不会动手,也不至于吓到。 褚公公属实是低估了自己。 出了考场回皇宫。 若不是他练过武,这体力哪里撑得住。 要知道即便是每天走几步,只是早起上个朝,午后议事,再看半天折子,晚上经历一番造人运动的皇帝,都觉得自己累得不行。 褚卫每天高强度走动,甚至要在预判到中途会发生的各种意外,还要处理各项事务。 实际上比皇帝要累得多。 或许是白日太累,安阳公主这几天到了时辰没多久就入了睡。 自然也没有褚公公操作的余地。 以至于他有些欣慰,但更多的是骤然席卷而来的,莫名的空虚。 他的心明明还保持着对于安阳的尊重与珍视,陡然蔓延的却是异样的占有欲。 对。 当初在他疯狂翻涌着几乎要吞噬一切理智的自卑之下,原本被压抑得很好的疯狂,终于在安阳公主这仿佛无度的宽容之中…… 再次沸腾。 …… 花神节当日。 是夜。 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身着一席华服坐于高位的安阳公主身边站着与她细话的褚卫。 没说两句,褚公公就蹙着眉快步离开了。 明明看起来脸嫩又偏瘦削,在场除了贵女外的诰命夫人们大多并不认为他身上凝聚的是矜贵的威压感。 而是…宛如酷吏般的冷腥气,似乎上挑的狭长眼尾凝聚着久久不散的戾气。 比起安阳公主身上明显的贵气,这位出了名的奸宦如刽子手的气息让她们倍感冒犯与不吉利。 仿佛他手上沾染过的,或多或少是她们在座人的远族。 而端坐于高位的安阳眉眼带笑。 她一边与奉承的夫人们谈笑风生,一边思索着今日正是那女主角落水的日子。 而她在湖边布下了天罗地网,别说是人,连只青蛙都跳不进去。 花神节考核的结果实则在昨夜已经摆在了安阳的桌面上。 今日的众女献神舞不过是个走个流程。 “今年的花印是谁的?” 坐在安阳侧边一些的华阳不羁地凑到她身边,用手肘怼了怼她。 “一会儿就揭晓了,你怎么比她们还等不及?” 安阳好笑。 “哎呀,看她们在下面硬板着脸和身子,坐立不安的,搞的本宫都被她们影响了。” 华阳公主笑着说道,“往年本宫都是第一个知道结果的,今年可给你给瞒着了。” “不一样。” 安阳轻声,解释道。 “虽讲究的还是成王败寇,头名之下无胜者,但今年考核的时候,考官们予本宫提了不少有才学的名字。” 她认真地说,脸上的正经几乎让华阳公主都被传染了几分。 “待来日再考校策论等题,就可安排是除翰林还是入六部。” 华阳公主看着安阳这副样子,有些迷之欣慰,不禁感慨。 “你这么尽心尽力,只当个公主真是屈才。” 安阳眨了眨眼,一下子睁大,迅速捂住了华阳公主的嘴,压低声音。 “这话可不兴说。” 华阳公主摆了摆手:“嗨呀,本宫也就小声与你说。” “这可不是什么适合说私话的好地方。” 安阳挑了挑眉,叹气。 她手持酒杯,轻敲木桌,示意了下。 这可是在宴席上。 “本宫现在高枕无忧,可不知道皇后当了太后之后,太子之后会不会作妖作福,想拿本宫开刀。” 华阳公主几乎是不吝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宫里的人。 安阳笑着摇头。 “那时你也是一朝长公主,他才多大?你哪怕是现在开始做打算,也是预先准备。” 她说话轻松,却有几分意味深长。 华阳公主想了想。 “也是。” 便又坐回了原位。 正是此时,孟院长高声宣读献神舞仪之前的礼致辞。 其声洪亮清晰,自有韵律。 众鼓手快速就位,早已放置在周遭的编钟前立了乐师。 就在她声音刚落,身着神女服饰的贵女们小步轻巧,鱼贯而入,手中捧着花瓣。 等就位后,花瓣洒下,乐声起。 丝竹管弦共奏,少女们的舞步优雅中带着几分庄严与缥缈。 嗯…? 安阳坐在上首,脸上带着面具般的笑容,原是欣赏的眼神,突然出现了几丝迟疑,很快了然。 竟是此时。 刹那间,原本整齐划一,弯腰伸手臂,如花朵盛开时花瓣的其中一人,在挪到最靠近上座的点位时,骤然暴起。 “什么!?” “小心——” “殿下!” 旁边尽数是惊吓与呼声,安阳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酒杯落地打碎的声音。 她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桌下抽出了一把剑。 剑划出银色的光,迅速与那蒙着面纱的女刺客的腰带剑碰撞在一起。 那刺客很显然没有想到眼前的公主竟能挡住自己的剑,睁大了眼,却立即反身,想继续刺去。 很可惜。 她看到面前的少女眼中带着充斥着怜悯的笑意。 好像在嘲笑着她的愚蠢。 巨大的压迫力集中在女刺客的背后,将她彻彻底底地压倒在地,脖颈周围尽数是冒着寒气的冷刃。 更快的是从一侧伸出来的手,利索地将她的下巴一卸,顺着喉咙抠出了一粒药丸。 安阳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自杀,看起来有点呆。 谁家的刺客,竟敢这般大喇喇落到她手上。 “压下去,本宫派亲信来审。” 安阳摆了摆手,将拿在手中的剑缓缓归鞘,又放回了桌下。 华阳公主震惊于她利落的手法与谨慎到竟随身佩剑。 “来人,上些安神茶来,献神舞也到此为止,你们去换衣服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安阳抬了抬手,声音柔和如春风拂面,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显得刚刚急得差点要连滚带爬出去的人很是狼狈。 孟院长有些犹豫。 她虽也担心这些女学生们,却更犹豫着古礼未完成,不似吉兆。 安阳很快注意到了这位女院长的神态,轻声宽和道。 “礼节并非法度,法尚且并非无情,古礼自然要酌情处理。” “她们的心意想是已经献到了,不必拘束于形式,今日事件突发,也算是本宫的不察,原也不应该让受了惊的她们来承担这份苦难。” 孟院长也很快释然,行了个礼。 “公主说得是,老身狭隘了。” 等诰命夫人们都整理好仪容,贵女们换下舞服,回到座上饮着热汤。 阴沉着脸的褚卫如一道深色的影子掠过,从后面快速走到了安阳身侧蹲下。 安阳侧过脸。 “您嘱咐的那位阮家嫡女未曾有意外之举,可她不知为何走到了太液池边,而后左脚绊右脚撞到了假山上,原该她扮演的芙蓉花神由乐坊坊主找旁人顶替了。” 安阳:“……” 啊? 安阳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 “你是说,她现在意识不明?” 褚卫点头:“是。” 安阳有些匪夷所思地用手指托着下巴,正在思考着这算不算天命的剧情之力的影响。 而后原本放在案牍下面的手被褚卫托住了。 褚卫先是上上下下快速检查了一遍,确认安阳公主和消息中一样“安然无恙”,才真真实实地松了一大口气。 安阳眸光一闪,手下意识曲起。 她垂着眼,想和旁边这个胆大的不合时宜的褚公公暗示。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殿下可是无事?奴未能及时保护在您的身侧,让您受了惊吓,是奴的不对。” 褚卫压低声音,脸上却还是正经无比,像是在与她汇报公事。 “无碍,你只是执行本宫的命令,这是安排,并无疏漏。” 她也有所预料。 连在座的人大抵都觉得他是在禀报刚刚的事件,默契地避开了视线。 只有安阳知道。 背着人,身侧的太监在桌后看不到的阴影处,如揉捏着软玉一般,上上下下蹭过她的指腹及手腕。 安阳耳廓下意识有些泛热。 明明她刚刚想的还是那所谓的重生女主醒来是不是换了性子。 现在却只顾得上褚卫带着别样意味的抚摸,甚至他的指尖都要往她宽大袖口里钻。 安阳在他愈演愈烈的动作下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胡闹。” 她压低声音。 “阮明樱呢?她无事吗?” 褚公公知晓她无事,她今日周身的防卫极周全,而刺客本人已落入了昭狱之中,等候审问与严惩。 他只是有些遗憾这一次又没有陪伴在安阳的身边——即使这是她的命令。 而他那带着微妙意味的提问本是贴心的味。 唯独此时,听到安阳口中关注的竟是不相干的别人,倒让他挑了挑眉。 “殿下竟更在意这无关的旁人。” 褚卫压着声音,有些泛酸地开口。 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挑弄是非的味。 安阳:“……” 听这话就知道是也没什么事了,都能让褚公公开些玩笑了。 差不多得了。 她叹了口气,抬起手,从桌案上拿起一柄折扇撑开。 扇面上是青山绿水,掩过她的半边颜色。 她遮住下半脸,目不改色。 “好啦,你去忙罢,今日事多,等你辛苦回来,我自有别的犒赏。” 语气轻得只有两人听得见,带着几分难言的亲昵与娇嗔。 “谨遵殿下口谕。” 褚卫听到想听的话,勾着嘴角,如已经叼到肉的野兽般欣然折返。 安阳见他挺直腰身,从容不迫地走了,这才用面前的折扇打了几下风,散去身上的羞臊。 这才将折扇若无其事地放下。 “时辰已不早了,是时候赐下花神印了。” 安阳望向一旁的孟院长。 瞬间宴席安静了下来。 事实上赐印一事应在献神舞一事结束,贵女们换下衣衫时就开始的。 不过谁也没能想到这样的场面会有此刻暴起。 更令人惊叹的,大概是安阳公主坐于位首,意外当前竟无半分紊乱罢。 她坐下时,连满头的金玉都没有半个缠绕错位,如柳枝稳稳垂落。 不过众人期待这一刻已久,再大的事都敌不过这万千荣耀于一身的花神印。 仿佛拿到之后,身份就瞬间不同以往。 与科举张榜不同。 安阳从信封中拿出一张花笺,上面只余一人名。 她带着笑容,指尖一动,花笺反转。 “方羡青。” 纸上是非常正规的馆阁体,清晰又简明。 站起的少女额间还有未曾抹去的花钿,她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像是久日的努力没有白费。 安阳拿起一直放在桌角,宛如玉玺般的方盒,托着站起走下。 长至曳地的裙摆纹着翩飞的鹓鶵,领口微开,雪白的锁骨与肩在烛光之下仿佛点缀着金粉。 安阳走到了垂着头行礼的方羡青面前,清楚地看见她脖颈处的汗滴与没有完全遮盖下去的黑眼圈,而后欣慰一笑。 她打开那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枚昆山白玉制成的小印。 印顶雕成了精细的兰花。 “荣临公府二房嫡女方羡青,秀外慧中,柔嘉维则,乃逸群之才,今由本宫赐下花神之印,望从今往后引以为荣,谨遵圣主之谕,为国为民……” 圣主自然指的是开国女帝。 “谢殿下。” 方羡青又过大礼后起身,恭敬地双手抬起,接过印盒。 “辛苦了,之后回去好好休息吧。” 安阳轻声说道,在方羡青反应过来之前转过身,回到了上座。 接下来,就是单纯的宴席了。 原本掐着半口气的气氛终于散开。 考核一事乃难得的偏公平的竞争,便也该有愿赌服输之气量。 任何时候社会以及资源的不平等都会造成不公平的结果,只能说这已经是在竭力避免考核中有外在影响的相对公平了。 但仅仅是这样的相对公平,也是从开国至今竭力延续下来的传统。 宴散。 夜深人静。 安阳原本想着要去给阮明樱提个醒。 可是褚卫真的回来得太快了。 她甚至提着好走路的轻薄裙摆,刚准备出门,就被正面回来的褚公公逮了个正着。 健步如飞走回来的人脸上带笑,手中拿着供词,欣然堵住了安阳出门的路。 “殿下,这个时辰已是宫禁的时刻了,可还是有要事在身?” 安阳:“……算了,算了,服了你了。” 信邪。 就再安阳准备转身回崇雅宫的时候,褚卫叹了口气。 他上前两步,指尖按在了安阳的手腕处,好声好气地开口。 “殿下,既出来了,便让奴随性,陪着您走走吧。” 安阳扭过头,拿他的话回怼了去。 “天色已晚。” 褚卫笑着:“这般晚了殿下还有心情去找旁人,竟不肯伴着月色陪奴走两步。” 安阳:“……” 她撇了撇嘴,走到了前面,步伐果断。 褚卫立即跟了上去。 “奴在湖边准备了小船与热茶点,殿下在宴席上未用几口饭食,与旁人饮了不少酒水,奴心疼殿下受腹痛之苦。” 他声音斯文,透着体贴与担忧。 没一会儿就把安阳突发奇想的计划失败的情绪给安抚了一通。 湖边的船只不大,带棚。 为了不让安阳真如她之前所说“去给蚊虫上菜”,选的自然是一片无植被的湖面。 安阳搭着褚卫递过来的手,踩着木板被他用力一带,轻巧落在了船上。 水面微波荡漾,随着他们的动作泛起层层涟漪。 隐约有远处的荷香随着风被卷来。 船内煮着茶,香气四溢,旁边是些好克化的小食。 褚卫扶着她坐下。 安阳鼻尖动了动,抬起眼直视着他。 “你身上还有血味。” 褚公公的瞳孔骤缩,而后眸光闪烁,扯起嘴角,试图用笑容掩饰其下的慌乱。 “殿下莫笑,奴已经尽快赶回崇雅宫想向您禀报,哪知您如此无情当即要走,若不然,奴肯定洗漱之后见您,哪能这般狼狈。” 安阳一想,也是,没有接他递过来的供词。 “她是谁的手下?” “卢家。” 安阳本想着听到主使人就大抵知道动机了,却在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陷入了迷惑。 “卢家?为什么,是我们拖延太后的事败露了?” 褚卫摇了摇头。 “卢家对于您积怨已久,卢氏女落选的事只能算是新仇被记到了您的身上。” 安阳眼神放空。 思考了一下,竟真不是没可能。 “此事父皇明日定会唤你去问,你如实说便是。”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 此时的酒水酿造技术远不如后世,度数很低,大部分是果子酿,在她喝来与甜水无异。 “奴有一话想问。” 安阳顺势在一旁的靠枕边倚趴,听他开口才转过视线。 船只在湖面泛着,能清晰听到的只有清浅的水声。 月如流金。 “殿下为何与那阮家庶女关系甚好?” 像是不解,明明一直陪伴在安阳公主身侧的是他,现下却被另一个女子插了队。 那淡色的月光落到他的侧颜,显得他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安阳:…… 我没有办法和你解释.jpg 她眼神往旁边飘了下,而后顺势拉起了褚卫的手。 “这不重要,我心里最重要的人自然是你。” 安阳真诚地说。 殊不知她这副架势,像极了在外面有人,然后回来身上还带着别人香味,却对着家中贤妻说着浑话的三心二意丈夫。 “奴知晓,殿下总是这样说,奴自然也是信的。” 褚卫弯起眼。 仿佛在证明着,只要是她说的话,自己都信。 “可是奴感觉,您与她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就好像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却瞒着奴。” 并且就他多年的直觉而言。 这或许是个会令人感到恐惧的秘密,让他极为不安。 安阳迟疑了一下。 她不可能全盘拖出,但完全不安抚褚卫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 “你有想过自己想活到多少岁吗?” 安阳试图委婉的旁敲侧击一下。 褚公公愣了一下,而后挑起一根眉毛。 他练武,虽然早年有不少伤,但根据太医的说法以及过去的老太监们的前车之鉴。 他应该能活到老——至少是,活到安阳公主之后。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褚卫都不忍心自己走在他家殿下的前面,让她受半点难过与欺负。 ……虽然事实是根本没有什么人能欺负到她。 有些人会选择性无视,没有关系。 “殿下想活到多少岁?” 褚卫换了个说法。 安阳一怔,抬起手,指尖点了点脑袋。 褚公公的言下之意,好像就是她活多少岁,他就要给她殉葬一样。 这可不行。 此时此刻,安阳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他的喜欢只停留在何等表面,只贪图那一时的欢愉。 而没有考虑到,在自己离开之后,剩下褚卫一人要怎么办。 他骨子中的那份位卑,也不可能是她那依然带着自我与傲慢的几句话能轻易消除的。 可这一点,褚卫之前一定看得要比她清楚得多。 即便如此,依旧答应了她的要求,努力侍奉着她。 他隐秘的自卑并非是去除了,而是被他按在了更深更深的地方。 好像只要安阳看不见,就不存在一样。 安阳意识到了,而后再看着褚卫的神情,便有些心下犯难。 她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像是在思考。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点在她的眉心,将她蹙起的眉头按平。 “蓁蓁。” 面前的褚公公柔着眉眼。 “不想说也没事,奴…我不是在逼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一些暗通款曲(委婉)。 为防止引起更多误会↓ 补充: 1.安阳有所预料,褚卫不是不担心她,而是已有完全准备,不然她桌子下不会有一把剑,不过即便她没有动手暗卫也能即使保护好她,我之前也多次提过花神节宴席会有幺蛾子,不是无中生有 2.安阳出门心虚是因为她是半夜宵禁想翻墙出去,在褚公公的眼里去见一个人没必要半夜这么赶急,因为不是什么大事,他惦记的是安阳晚上没怎么好好吃饭还用了力气 3.在褚公公的眼里,刚发生的一切很好分析出安阳是准备去见阮明樱,几乎没有第二个选项. 4.我改了部分可能引起误会的细节。 第39章 疯狂 ==============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一回, 宽容的人变成了褚卫。 不。 安阳骤然意识到,其实他们之间,更宽容的那个人一直都不是自己。 一叶障目。 抱着她的那人动作轻柔, 手却无比坚定。 亲吻如花瓣般落在她的脖颈上, 耳廓后,令人安心的气味逐渐覆盖到她的身上。 朦胧之间。 安阳在水与荷的芬芳间, 缠绵悱恻, 回忆起了好些年前的一个冬天。 因为她从小未见过母亲, 常嬷嬷就将她记忆里的所有关于元后的事物拿来与她叙话。 常嬷嬷说。 她的母后在宫中虽不快乐, 但也远不似备受冷落的妃嫔般哀怨。 她的母后儿时有位竹马,后来上了战场, 当上了将军,而后在边关之外化为了一坯黄土。 生下安阳之后,她的母后再无遗憾,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母后一生恪守礼节, 谥号也带了贞懿。 现在想来。 安阳手攀附在褚卫的脖颈之上,呜咽出破碎的呢喃。 树梢上的雨露湿淋淋落至青青草地, 此处有花朵盛开到了荼蘼。 恍惚指尖,她手指勒紧。 恐怕躺在皇陵中的皇后也想不到, 自己倍感担忧, 留下无数书信的女儿会与一个太监厮混在一起吧。 “蓁蓁。” 带着黏稠的喘息声宛若汗滴滑过她的脊背。 船只在湖面上不断地酝出不寻常的波澜,枝头本是沉睡的小鸟叽叽喳喳鸣了几声。 似乎在埋怨有人半夜扰鸟清梦。 …… 深夜。 安阳裹着一件外袍,她满面绯意, 眼尾带着旖旎之色。 “胡闹。” 她脚踝都有些使不上力,更不用提那囫囵外套之下是何等糜乱的颜色。 “殿下若是无力, 可让奴抱着…亦或是背着,都——” 他话音未落。 “本宫能走。” 安阳这个时候骤然展露出了她少有的倔强。 她只是因为持续时间太久了, 有些发虚,哪里到了所谓下不来床的境界。 一定要说的话,口很干。 像是脱了水的鱼又被放到网上晒了三天一样。 褚公公叹了口气,勾着嘴角,唯独上挑的眼尾似是有几丝难以差距的揶揄。 “本宫要洗漱,明天去阮府。” 安阳快步走起来,竟有几分气势汹汹。 褚卫:“……” 褚公公百思不得其解。 她怎么还想着阮明樱那厮? 然而不幸的是,安阳公主第二天也没能成功去阮府。 与褚卫无关,而是太后回宫了。 好消息是太后再胡搅蛮缠也在这后宫之中造成不了什么大影响——至少对安阳是。 坏消息是,崇雅宫距离慈宁宫不远。 安阳手放在身前,端着架子,眼里带着几分恹恹往慈宁宫内走。 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了那威严又弥漫着浓浓檀香的宫内的人声。 “唉,那个丫头,她一个人哪里操办得好那么重要的事?你们也不看着照拂下?” 那老态龙钟的声音里透着些恨铁不成钢。 当然,更多的是不满。 “哀家因事在路上耽误了几天,哪里知道她能这般做事,若是哀家知道,少不得得指点她几句。” 安阳瞬间就回忆起了五年前太后尚在宫里的烦扰时日。 再思及卢家对于她刺杀一事…… 安阳眼底又深了些,向来温和的脸上带了几分难言的凉薄。 想照拂卢氏?刺杀皇室之罪,她要让太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族要承担怎样的代价。 若说继后与其他妃嫔们憋着口闷气,一直听这刚回宫就开始指指点点,到处挑刺的太后说话。 那么明明看起来优雅如常日,身后侧带着褚卫走进来的安阳,简直就像是救世主一般。 她甚至没有行礼,如青松般屹立于殿中。 安阳带着柔和的笑容,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如漆黑的宝石,折射出最冰凉色泽。 “太后娘娘。” 少女声清脆。 坐在一侧的继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 安阳在呼唤自己的时候,喊的是“皇后”,不是“母后”。 同样,在面对太后的时候,喊的也并非是“皇祖母。” 何等狂妄和直白。 宛如一把利剑,不带任何遮掩地划开了原本粉饰于其间的太平。 令人不禁胆寒,皇帝究竟是怎么教人的。 更让人心悸的是,她究竟在这后宫之中拥有怎样的权利,可以这样目空一切。 继后的目光略微偏移。 只见如犬马般守护在安阳公主侧边的褚公公,此刻脸上挂着傀儡面具般的冰冷笑容。 “正说起你呢。” 卢太后手指一拈,金色的华贵护甲在空中画出一个弧。 语气高高挑起,充斥着准备说教挑弄是非的气息。 “也不小了,及笄的女孩,怎么还这么晚才来哀家的宫中?准时的规矩都不懂了?” 卢太后视线一转,在没看到她身边熟悉的常嬷嬷时一皱眉。 而取而代之的褚公公,她因为离宫五年,哪有什么印象。 不过是个貌若好女,看着年龄还不大的小太监罢了,不重要。 卢太后自以为是地想着,脸上本就有几分松垮的皮肉被她尖酸的表情扯起。 不想。 安阳像是听见了什么乐事一般,抬起手抵在嘴唇前,轻笑两声。 她双眸笑得弯起。 “这真是巧了,安阳想说的就是此事。” 她对上卢太后的视线,声音温柔至极。 甚至不愿自称“儿臣”。 “昨日花神节宴席,众目睽睽之下,安阳遭人刺杀,大理寺卿与司宫台连夜彻查此事,顺藤摸瓜竟找到了卢家。” 场面鸦雀无声。 连原本想将手中的瓷杯放下的妃子都不敢动。 像是生怕这死寂的场面是被自己打破,而不小心引起注意。 卢太后感觉到了窒息。 她第一反应自然是荒谬。 但是其下立刻翻涌起来的慌张,是她意识到,安阳这种人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无中生有。 即便这件事是假的——在安阳公主走到卢太后的面前,说出来的这一刻,也肯定已经被她“变成”真的了。 周围的妃嫔原还有几分掩饰。 但在此刻,整个宫殿内的气氛都已然改变。 风向,转变了。 “那么,现在您是想讨论一下,是安阳晚来迟不懂规矩,花神节主持不公正,亦或是别的什么?” 安阳故作体贴说道。 “此事定是调查有误,哀家要亲自去与皇帝说。” 卢太后色厉内荏,手拍了一下椅臂。 玉镯碰上几乎要被这大力冲击出一个裂口。 但此刻谁都已经顾不上它了。 旁边一直在按捺着的褚卫有些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 安阳也有些忍俊不禁。 开口就直接说大理寺和司宫台的不是,宫内宫外真是得罪的一个不落。 讲究。 “狂妄小辈,不尊长者,在哀家面前搬弄是非。” 卢太后被一侧的嬷嬷扶着站起身来,强撑起气势瞪了她一眼,而后大步往慈宁宫外走。 竟就将安阳与其他妃嫔撂在了慈宁宫内。 旁边的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向了继后。 继后:看我干什么。 最后打破这安静局面的竟是今日一直安静当背景板的褚公公。 他脸上带着浅笑,贴于安阳公主的身侧。 语气难掩兴致。 “殿下可想去明政殿看看,陛下是打算安抚太后,还是让大理寺秉公执法?” “二者并无冲突。” 安阳不以为然。 一边安抚一边执法嘛。 皇帝看起来哪里像是准备废太后的架势。 “这没什么乐子好看,转头还要被说,本宫不去。” 安阳撇开褚公公的手,侧过头看向继后。 “恭喜皇后,这下凤印拿得可稳了?” 她笑了笑,可没准备得到什么回答,转过身就往外走。 他们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正是太后到达明政殿之时,皇帝下达了将卢氏全族压下狱的敕令。 据说太后直接晕倒在了殿外,而后被送回慈宁宫闭门修养。 皇帝送走了太后。 他早就有准备会遭遇到怎样的质问和话术,却依旧在正面听到时鼓足了气。 殿内是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气煞朕也。” 皇帝手背在身后,胡子都好像硬了几分。 王公公:“陛下息怒……” 皇帝:“她就知道护着自己的母家!她完全没有想过被刺杀的是她的亲孙女,是朕的亲女,大昭的皇女。” 气急败坏。 而后皇帝又迅速低落下去。 安阳早就知晓了这件事会发生,所以一点也不奇怪。 国子祭酒曾与皇帝言说,安阳年少而早慧,或许自小便能窥见几分天命。 不知是不是有年少失恃的影响。 好像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让她十分留恋的事物。 也正是因此,皇帝本想将褚卫用完永除后患的,也因安阳这难得的开口心软妥协了。 皇帝甚至担心过褚卫会不会对安阳不利,观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却从未想过,先对安阳出手的反而是他的母后。 深深的叹息在这寂静的殿内响起。 转瞬即逝。 …… 花神节结束,之后就是那些大拿们各自写信举荐的事务了。 安阳难得清闲了下来。 她在精神高度集中做完一沓事后陷入了颓靡,别说下棋了,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殿下,奴无能,您之前提过的裴家意图谋反之事,奴并未查出可疑之物。” 褚卫跪在她身侧,眉眼有几分凝重。 这等大事他花了不少时日,却依然未查出分毫线索。 ……他连裴世子疑似对安阳公主有意都查出来了! 褚卫阴沉的给裴家又记了一笔。 不知好歹的东西。 安阳手托着下巴,视线往一侧偏了偏。 只见窗外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篮筐,里面铺着软布。 布上睡着一只安逸的白毛鸭。 与之前不同,它现在脖颈上甚至挂着一个红绳,中间坠着一块金色的小圆牌。 “阮明珠呢?她醒来之后状态如何?” 安阳艰难的将视线从那只鸭子身上收回来。 “说起这个。” 褚卫狐疑地开口,“她明明只是小撞了假山一下,头上连个印都没留,却晕了足足三天,醒来之后也和脑子进了水似的,精神恍惚,满口胡言。” “哦,对……她像是又急着要与裴家联姻。” 安阳:“哦——” “这倒无碍,盯着她便是。” 她笑了笑,将手中的折扇放下。 褚卫:“殿下不准备再阻止其与裴家联姻的事?” “若是能利用她的婚事来达到覆灭裴家的目的,倒也不坏。” 安阳手托着下巴,眼里满是笃定。 褚公公心觉不对。 明明他什么线索都没找到,他家殿下却如此的坚信这一事。 一定是有什么信息被他遗漏了。 …… 安阳万万没有想到,表面乖顺又贴心的褚卫,会转头就准备用自己的法子来解惑。 阮明樱与安阳公主关系好,且二人谈话时会将周围的人全部屏退。 褚卫自然不能对阮明樱下手。 那答案就很明确了。 这是一个几近漆黑的屋子,墙壁上有火把闪烁。 室内弥漫着奇异的香味。 房间当中放着一把有些破烂的椅子,紧绷的布将上面的人绑得死死的。 “唔?!” 这里没有半分声音。 过于紧张的少女只能听到自己挣扎着想要努力呼吸的声音。 而未曾察觉到其实早已坐在她的正前方的人。 “阮家三房的嫡女,阮明珠,抓周时抓到了一面镜子,一岁会话,五岁开蒙,七岁学琴,而后与家中姊妹共到师先生身边学习字经……” 这宛如死牢的地方骤然出了一个声音。 冰冷的话语如寒天的冰雹一粒粒落下,砸到了她的身上。 惊得阮明珠浑身冒鸡皮疙瘩。 不过她很快也意识到了将她关过来的罪魁祸首。 他的声音几乎毫不掩饰,放松时没有平时那般尖利,却也远比正常男性要纤细,更像声带未发育的少年。 褚公公。 安阳公主的走狗,她最锋利的刀刃。 阮明珠几乎是反射性的恐惧了起来,生理性的泪水涌出了眼眶直接浸湿了眼上的布料往下滑。 知道她重获新生后,她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去提前找到她的夫君。 即便那个人心里的是另一个人,也至少表面上会装作和睦善待她。 这一刻阮明珠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落到了何种境地。 没有人可以保护她。 此刻,依然和她死前一模一样。 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身前的这个人将阮明珠的生平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宛如死后判官对着面前展开的簿子,一一列举,无论褒贬。 阮明珠刚重生没多久,她甚至还沉浸在死前的剧烈痛苦之中。 而这一切,全部来自于眼前的褚卫。 他的手段繁杂而血腥,自从安阳公主病逝之后,他就像是将外侧的人皮尽数剥脱下来,毫不掩饰其下的恶。 而这些恶,通通化为了利器指向了裴家的人。 最终,阮明珠也作为平息褚公公的怒火的祭品送到了他的面前。 彼时她还在幸灾乐祸那个女人终于恶有恶报死了,转眼阮明珠自己就落入了地狱。 即便安阳公主的死亡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个狗皇帝那样溺爱着安阳,安阳的死完全就是天谴,与她又有何关系? 褚卫的怒火很显然不会因为她的奄奄一息而消失。 这把火熊熊燃烧,仿佛不到他的最后一滴血流尽,都绝不会停息。 如果说之前所有人对褚公公的评价是奸宦,佞宦,傲慢奸猾之人。 那么随着安阳公主的离去,他最终只剩下了纯粹的疯狂。 “我的殿下死了,你们怎么能还好生生的活着?” 血液变得黏稠而漆黑,外面裹着一张摇摇欲坠的人皮,像是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的瓷人,却依旧如同亡灵般诅咒着一切。 而皇帝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我不会让你们这么轻易就死的,我要让你清清楚楚地看着裴家的那些人要付出何等代价。” 那个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崩断了的弦音,骨瘦嶙峋的手紧掐着她的脖子,断裂的指甲不知划出了多少道血迹。 “褚狗!你将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好死!” “咱家不在乎,下地狱就下地狱吧,咱家可从来没有想过能有什么好结局——” 阮明珠什么都看不到,泪水干涸,双眸前泛黑。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也濒临油尽灯枯了,鲜红的眼里疼痛的只能渗出血泪。 而那弥漫着血腥的火海反复在阮明珠的脑内翻滚,而后渐渐下沉。 她呼吸着此时凉凉的空气,意识试图挣扎清醒过来。 站在面前的人语气平淡,远不似前世最终的那般…恐怖。 声音斯文甚至还透着几分清雅,甚至像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不可思议。 阮明珠死在了褚卫的前头,不知后续。 现在想来他之后的终局大差不离,反正都逃脱不了一个惨死。 因为在她死前,那家伙都已经化为了恶鬼。 “虽然咱家不信这些,但你看起来像中了邪。” 褚卫看着情绪变幻了好几道的人。 她从最初的发冷汗挣扎,到意识模糊痛苦不已,最终又大喘着气平息下来。 褚公公有些疑惑了。 这个人自从醒来之后,邪门的就像是哪个以前被他折磨过,而后借尸还魂的东西。 “你抓我来是想问什么?” 有过去的经验,她肯定不会用安阳公主的生死来刺激这个人。 ——死不可怕,但生不如死她真是再不能忍受哪怕一刹那。 阮明珠磕绊地开口,喉口发涩。 褚卫狐疑地挑起了一根眉毛,若有所思。 “本来只是想查查你和裴家是怎么回事的。” 天家的鹰犬遍布各地,他要想知道些什么再容易不过。 可这个人很是诡异。 “但是你的态度很怪,那就从头说起吧。” 他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探索。 “——从你是个什么东西开始。” 阮明珠意识到自己如果不说清楚,这辈子是离不开这个漆黑的牢狱之中了。 褚卫像是榨干她的一切价值般拿着纸笔,开始书写。 这里仿佛修建在什么冰库旁边一般,从脚下到四周都透着冷气。 仿佛侵蚀骨血。 她听到自己有些恍惚地开口。 “我是……” …… 一个月后。 褚卫拿着裴家意图谋反的所有人证与物证,呈给了皇帝。 皇帝大惊。 拿着如山铁证,却并未马上动手。 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才是。 然后撤回了对于褚卫的革职,不过却也没强迫他回去上职——反正他最近在崇雅宫上下职不都挺随意的吗。 安阳开心就好。 回到崇雅宫之前,褚公公像是经历了许多般深呼吸,而后走了进去。 他原本不信神佛。 如今却不得不信。 更令人心悸的是,安阳公主比谁都更早的知道。 褚卫不敢开口询问。 他走进宫殿,先是去洗漱了一番,整理好仪容,才去安阳所在的书房。 这个时辰,她应当是书房看…奇怪的话本子。 褚公公手放在身前,迈着稳健的大步快速走过长廊。 旁边洒扫的宫女们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就纯感受到有个人影“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旁人:…… 也没谁了,习惯了。 只见挺直了腰板的太监讲究地理了理领口,又看了看身上有无褶皱,确保万无一失。 才开口。 “殿下?” 过了几秒钟,里面传来了女声。 “进。” 褚卫甫一开门,就见一只鸭子站在安阳拖曳在地面的外袍上转悠,甚至还有些内八。 褚公公:“……” 他闭了闭眼,再三告诉自己不要和一只鸭子计较得失。 不过是只上不得台面的宠物。 没事的,褚卫,今日不同以往。 坐在桌前的少女拿着笔在纸上作画。 自从花神节之后,她就像是卸下了重担一般,恢复了往日的名仕作风。 前几天褚卫在忙着摸裴家老底的时候,安阳甚至出宫与谢师一同上了栖霞山钓鱼。 就是钓上来的鱼刺比较多,褚卫不在也没人给她做符合她口味的烤鱼。 最后尽数给谢师带回了谢府。 她今日也没怎么挽发髻别花簪,只是拿了丝带将那三千青丝尽数扎成了一束放在脑后,然后套了个繁复的金环。 简约中透着贵气。 安阳见褚卫走进来,将手中的最后一笔画完,然后放到了一侧笔托上。 以免墨水滴下毁画,这个时代没有撤销,容易血压升高。 少女的脸庞皎洁如月,眼眸澄澈而明亮。 褚卫的心一下子软如绵云。 他上前,不动声色地撇开那只鸭子,它一下子呆滞地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殿下的事,奴已经尽数办好了。” 安阳眨了眨眼。 啥事儿啊?她安排了什么?她怎么不知道。 褚卫:“裴家意图谋反的事,奴已经通过阮明珠查得一清二楚了。” 安阳:“……”啊? 她迟半拍的反应过来。 她是让褚卫去盯着那个所谓的重生女主,可他好像动作比较…简单粗暴。 他是不是直接上私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怕,我是甜文作者,我不会虐。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米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渚茶子 2瓶;魏紫、必静必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撩拨 ============== “你对她上刑了?” 安阳这样想着, 便也这样问出了口。 她明明是疑惑的语气,眼里却满是笃定,像是分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褚卫眼眸微睁大, 言语间掺着笑意。 “殿下言重。奴怎会对一个大家小姐行那血腥之刑?不过是找了个地, 把她关起来问上了一问,可未在她身上留分毫伤痕。” 安阳眼瞳一转, 了然。 哦, 阮明珠身上没受伤≠他没动手。 巧妙的办法多得是, 即便他真的没下重手, 只是精神恐吓,也远非常人能接受的范畴。 褚公公走到安阳公主的身侧, 跪坐在地上,抬起手为她斟了杯茶。 “有关于您之前被卢氏的人安排刺杀一事,背后也有裴家的手笔。” 安阳接过茶杯,晃了晃, 茶香化作白烟缭绕上指尖。 “我想也是,现在的卢氏在无太后偏袒的前提下, 哪里能穿过那层层防守。” 安阳似乎早有预料。 但若是在这之前,就就将此事传达给皇帝, 就无法快速且直接地斩断太后的左膀右臂, 而后将其束之高阁。 安阳分毫不怀疑皇帝会毫不犹豫的将那大罪归咎于裴氏。 虽仍不会放过卢氏,但也会顾虑着太后的存在,酌情处理。 而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绝不。 “无碍, 裴家活不过今年的冬天。” 安阳浅酌一口,放松肩膀, 喟叹,而后弯起了眼, 表情柔和。 “说不定还不用,秋天之前就能解决了吧。” 秋猎之前,远在边关的部分武将会代表家族回京,而后参加这能侧面证明军力与能力的活动。 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段安宁又祥和的日子里,皇帝就会将其埋下的隐患全部拔出。 科举的殿试在明年的上半年,那时朝堂又能有一番变化。 裴家倒了还有崔家,方家,更不谈屹立多年的谢家。 “说起来,这或许还与你有些关系。” 安阳蓦然想起来,然后抬起手,柔软的手心贴到了身旁人的脸颊上,顺势还掐了一下。 不经意还蹭上了点粉。 褚卫疑惑抬头。 “世家与皇权每朝每代都处于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步步相逼的状态,不过在我父皇上位后,他为了建设家国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表面的一层布。” 卢氏只能说是算其中相对较好的状态了。 不好的要么流放要么诛族,连个坟都找不到。 这样强势的压迫很难不激起世家的激进反抗。 褚卫作为一把刀都快要横到他们脖颈边上了,哪里还能容忍接下来的强逼。 他才是那个亲眼目睹那些惨状的见证者。 褚卫很快意识到了,他侧了侧脸,顺势亲吻在了她的手心。 带着浅浅的竹墨香。 “殿下说得是。” 他看了看窗外的光亮,确认了时辰,才继续开口。 “这些时日奴忙于事务,殿下可有寻旁的人来伺候?” 褚卫一把关上窗沿,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景色。 他贴着安阳的背后,手往前搂抱住了她的腰身,贴在她的耳畔,装作一副委屈的姿态。 唯独嘴角勾起的放肆弧度泄露出他的调侃。 安阳看着他指尖灵活地挑开了腰上的珞子,以为他又准备白日行事。 却不想褚公公而后就只是单纯的从背后抱着,头贴在她的肩膀上不动了。 “没有。” 安阳坦诚地说,“召过乐师来弹过琴,至于别的人。” 她蹙了蹙眉,不以为然。 “本宫不会轻易放底细不明的人进崇雅宫。” 这话多了好几分威压与冷意。 “……你这样压着我,是准备做什么?” 她看着肩上的脑袋,迷惑问道。 “殿下不是要作画吗?奴只是想陪着您罢了。” 所以靠在她的左肩上已经是最大的贴心了? 安阳无语凝噎,却也真的拿起笔继续顺着她之前的思路画了起来。 她用的颜料大多是细碎的宝石磨成的,尤其是她对颜色比较挑剔,上色到一半如果耽误了…… 大浪费。 即便后面那个人像是熊抱一样贴着她,安阳也加紧将手中那副画完了,而后盖上小印。 但就算是她自认为很快了,也依然花费了不少时间。 长到靠在她身上的褚公公不知不觉安逸地睡了半晌。 许是安阳身上的香气浅淡又熟悉得令人心生依赖,常年睡眠不好的褚卫难得的在她身边好好休憩了半晌。 安阳不是睡不好,她只是睡得晚,半夜的睡眠质量极好。 褚公公才是真的睡不好。 他睡眠浅,警惕性高。 眼前时不时还会闪现诡异的幻觉。 好像有尖锐的声音伴随着异物感从脑外钻进又钻出,大叫他作孽多端,注定不得好死。 褚卫时常需要看看指缝间有没有黏稠的血液缠丝般落下,来判断自己此刻的状态是否足够清醒。 不够清醒的时候,许多事情是不能做的。 他此生作恶多端,压根就没指望能得到救赎。 唯独此刻,在少女的身边,他仿佛得到了一片小小的、安宁的归处。 这里萦绕着浅浅的馨香,像是他的魂之归处。 等安阳放下手中的笔,褚卫听到那极其细微的一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安阳:“看你睡得挺香,都让我有些不舍得吵醒你。” 她手搭在褚卫的手背上。 褚卫即便睡着了,手上的力气却也没有半分松弛,像是海产触须一般扒着她。 “殿下心善。” 褚卫这才缓缓地收回手,脸上的笑容有了几分难得的纯善。 没有半分攻击性与狰狞的柔和表情,配上他隽秀的面孔,格外让人容易心软。 “我看你是洗白净准备上餐桌的架势,哪知竟是在我旁边睡了午觉。 安阳转过身,双手一伸,抱住了他的背后,把脖颈露到了褚卫的面前。 “揉揉,都坐僵了。” “是。” 褚卫笑着抬起手。 这样想起,这些时日,都没怎么给她按过。 安阳又除了定时被检查的皇女课业外几乎不怎么爱运动。 褚卫甫一碰到她的脖颈后脊骨和肩膀,就感觉到了宛如木柴的僵硬。 褚公公:嗯…… 还爱久坐。 “殿下,奴下手轻些就按得要久一些,您放松些,莫要僵着。” 安阳抬起手,被他一寸寸顺着筋脉往外推。 她不习惯被普通的按摩嬷嬷或者宫女近身贴着肤按。 不然也轮不到褚公公亲自来。 安阳闷哼出小声:“痛…” “能忍吗?奴已经尽力轻了,再轻些就白按了。” 褚卫满是无奈。 “晚上会痛。” 安阳蔫蔫地靠在他身上,耳畔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 “过几天便松快了,再如何也比针灸要好吧?” 褚卫声音温和,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堪称恐吓的对比。 安阳瞳孔一震,即便他下一秒很是用了些力,也没让她嚎痛。 她可是见过皇帝针灸的。 这古代的针在她眼里堪称降魔杵了,看着就让人冷汗直冒。 “呜。” 她抱着褚卫脖颈的动作又紧了些。 褚卫轻笑:“殿下再用力些。” 安阳迷糊睁大眼:“?” “就感觉像是绞首了。” 安阳:“……促狭!褚卫!” 她抬起手自认为狠狠地拍了一下褚卫的背。 褚卫不以为然,像是被花瓣拂过了衣裳,继续手上的动作。 衣衫之下,手指肆虐。 不经意间,他视线一动。 而后对着在房间中晃悠着想出去的鸭子,勾出了一个仿佛绝对胜利者的笑容。 如果鸭子有足够的智慧与能说话的能力。 肯定是想回他一句“您有事吗?”的。 鸭鸭默默地走到门口,被守在门口的宜春悄无声息地开了个小缝救了出来。 它像是本来玩得好好的,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 弱小,无助,但很能吃。 不提它了。 果不其然的是,刚按完重新洗漱后,躺到床上,安阳骤然皱起了一张小脸,难受地看着褚卫。 褚公公:“您不来回翻滚应只是疼那一下下。” 安阳睁大了眼,大惊:“你都不安慰我?” 褚卫正整理着床边的衣衫,听她说这话,才抬起了眼正视着她。 只见安阳两只手扒着毯子,掩到半边脸上,一对眼如刚漉过水的黑药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 像是话本子里控诉着“你好无情好冷漠”的女主角。 戏瘾上来了还能亲自上的? 褚卫不禁失笑。 “殿下,奴只帮你按了肩和背。” 安阳:“唔?” “如果您不介意,奴还可以帮你按按其他的地方。” 褚卫体贴地说道,“反正已经疼了。” 安阳:“……” 她艰难地用手按着床,而后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睡下又是疼到“嘶”的一声,然后才艰难的,慢慢放松下来。 “不必。” 她放弃挣扎般闭上了眼。 褚卫将一切都收拾完了,看着安阳在床上空的一个缺,十分自觉地爬了上去。 他轻托着安阳的指尖,堪称虔诚地亲吻了几下。 “殿下,好梦。” 安阳:“晚安。” 即便她还是疼的很是清醒。 不知为何,这样安静的夜晚,她像是突然触摸到了几分老夫老妻的感觉。 似乎她和褚卫从来都不似话本中最爱的轰轰烈烈,你死我活。 安阳在这只能听得到心跳和呼吸的黑暗之中…… 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想象不到没有褚卫在的未来了。 她手骤然蜷起,将本就被她握着的手抓住了。 褚卫闷着没笑出声,他勾着嘴角,感受着这片迷之寂静中的“你来我往”。 感受着安阳公主对他的信赖与依靠。 他不知晓,躺在身侧的少女,从这一刻开始转变了思维。 一旦牵扯到“未来”,她就逐渐如商人一般开始计较着份情感中的得与失。 安阳掐着褚卫的手指头,开始在心中扒拉。 她喜爱褚卫对她的关爱与宽容。 褚卫的每一分细心都能实质性地落到她的身上。 他浑身疤痕与尖刺,却只是化作了安阳最顺手的武器,从未有半分剐蹭到她。 如果只是喜欢他对自己的好,这算不算喜爱? 这话听起来很自私自利,却无比真实。 安阳甚至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 说实话,她从本质上并不介意他一切自认为的缺点。 无论是凄苦的过去还是不同于常人的身躯,甚至是有些狰狞的精神。 安阳并不在意,因为正是这样的细节才塑造成了这样一个褚卫。 但她很显然也不是拥有所谓“大爱”的人。 毕竟,“不在意”并非是“喜爱”。 她不会表现得像是一个情感溢出的人一样,将褚卫的全部纳入这个范畴。 “连同他的缺点一起爱着”这种事只有虚幻的世界才会出现。 安阳自然不是这样的人。 她也并不能接受有朝一日褚卫会将矛转而对向自己的可能性。 可,若是完全不给他一个机会,是不是也过于残忍了? 毕竟,即便真的给了他机会,安阳也依然是那个手持绝对权利能够审判他的人。 只是结局会相当凄惨而已。 安阳并非善心之人,当原本可能可以美好的情感最后以无比污糟的形式破裂…… 迟疑。 她可能会勃然大怒吧。 这个问题萦绕在安阳的脑中,如来回摇摆的钟,一直到她陷入睡眠,也尚未得到明确的结果。 但是没有关系,她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能够思考这个问题。 …… 白驹过隙。 端午之际,有盛大的龙舟大赛。 安阳原本对此不感兴趣,却受到了荣临公府的邀请。 准确来说,是方羡青的邀请。 邀请函之中还夹着一封小信,再次请求她能够到场。 安阳彼时正坐在石桌旁,宫女们正扎着艾草与香包。 而她怀里坐着一只鸭,正看着褚公公那细长而骨节分明的双手与粽叶还有糯米较劲。 他的手曲起,指尖与糯米相比竟还要白上几分。 “殿下喜欢什么口的?” 褚卫耐心地拆开手中的粽叶,笑着问道。 安阳:“都行,咸蛋黄的还有红豆沙的各要一个。” “这糯米不好克化,殿下可要分着时辰用。” 安阳:“我就算想一餐用你也不给蒸啊。” 褚卫忍俊不禁。 “若是殿下强硬的命令,奴又哪里能反抗呢?” 说着,他下意识侧了侧头,圆领上露出的脖颈显出几分难言的青涩与牵引。 安阳手撑着脸颊。 她冷酷地说着:“大白天的别耍心机,好好包粽子。” 褚卫:“……” 最开始提出要吃粽子的人是安阳。 可是她不喜欢手上黏黏的触感,所以就让褚公公来喂。 他自然是会的。 堪称万能、一生要强的褚公公哪里能说个“不”字呢。 而且能把粽子喂到他的殿下嘴边也顺应他的心思。 安阳看着他的时候,褚卫都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副被欣赏着的画卷。 那视线有几分难言之意。 让本是从容不迫的褚公公下意识有几丝羞窘,连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不过大多看不出来这隐晦的变化就是了。 “殿下若是想满足口腹之欲吃几口便罢了,奴怕殿下积食。” 安阳:“晚上要去湖边的那个什么楼赴约。” 褚卫手一顿。 “暮栎楼?殿下要去赴方家小姐的约?” 安阳点了点头:“你今晚有事吧?” 褚卫几乎是瞬间皱起了眉。 他今夜确实有帝命在身。 但若是放着安阳公主一个人,又不放心。 方家虽没什么问题…… 褚卫眯了眯眼。 但他担忧的可不仅仅是安危方面,还有包括但不限于书生、乐师、世家公子等等的狂蜂浪蝶。 他的殿下冰清玉洁、气质高华,且身世尊贵,哪里能容这些幺蛾子半点搅扰。 安阳突然眨了眨眼:“?” 她看着褚公公的动作快而灵敏,将一边的生米放在其中,只是用细绳绑着粽子的手法似乎有些奇妙的凶… 那是…杀意吗?? “等会再多包几个,凑个吉利的数字给父皇送过去。” 安阳见他放下手中那个绑得似乎紧了些的粽子,补充道。 褚卫这才回过神。 “您又是……”这么敷衍陛下的吗? 安阳:“嗐,现在是你来的已经不错了,好歹算是女婿给他亲手包的,原来都是找的宫女弄的。” 毫不掩饰。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在说“什么?想要我亲手做?想都不要想。”之类的话。 褚公公不禁想起昔年他还在皇帝身侧的时候。 那时皇帝每次收到安阳公主的节日献礼的时候都格外高兴。 若是别的妃嫔的,大多都随意赏给了周围人。 褚卫当年还默默地觊觎过安阳公主的礼。 当然,也只是想想。 皇帝即便是吃的噎着了,也不会把安阳公主的赏给周围的奴婢们。 联系起现在知晓的真相… 褚卫沉默着,竟还有些对于皇帝那浅淡的同情。 当然,转瞬即逝。 因为更值得他在意的,是安阳口中那个“女婿”一词。 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太监几乎是瞬间耳廓就红了,压抑着想要抬起的嘴角,连眼都垂下了。 好像是真的一心一意包着手中的粽子。 誓要与这粽子纠缠到天荒地老。 安阳将在腿上待得有些不耐的鸭子抱起放到了地上,任由它大步撒开腿跑向喂食的宫女。 接着,站起身来。 她的眼里映出了一侧亭亭如盖的枇杷树。 枝头已经挂上了许多小巧的枇杷,不用尝也知道很酸。 而后手抵着膝盖,弯下腰,凑到了褚卫的嘴唇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褚卫指尖尽数是刚刚拆粽叶时粘黏的糯米,还未来得及清理,以至于他像是被铐住了般,不好动弹。 他只能任由安阳一时兴起,而后蜻蜓点水般落了一下。 “殿下…” 褚卫无奈地看着她轻松地退开又坐下,和没事人一样。 “继续包呀。” 安阳手肘撑着石桌,悠然自得地抬了抬下巴。 “殿下又戏弄奴。” 褚卫抬着眼,眼眶都因那莫名的急切泛着绯意,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安阳感觉他的目光都变得愈发灼热而难耐,像是集中在她的嘴唇上。 却又因为平日里的克制而强行压抑着冲动。 以至于他挺拔的劲腰看起来宛如绷紧的弓,似乎需要缓缓平复。 安阳这才想起来,他们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过线的亲密接触了——甚至连唇齿相依的暧昧深吻都没有。 这个月过得竟如此清心寡欲! 不可思议中又带着些微妙,她确实在褚卫的问题上思考了很久。 而在她需要一定时间和空间来纠结一件可能会影响褚卫一生决定的事时,她往往没有什么别的冲动。 她也粗神经的以为太监其实是没有多少这方面的欲求的。 直至今日,安阳才意识到。 她抬起手,手心贴近了褚卫的脸颊。 手刚碰过凉水带着几分凉意,还沾湿了褚卫的鬓边细发。 安阳:“你想要触碰我吗?” 听到她这样说,褚卫亲眼看到了她眼底的疑惑与好奇,才反应过来她眼中自己竟然是偏向于清心寡欲苦行僧一样的人。 不可思议,是太单纯了吗?在直面人最为直接的欲望的方面。 “或许是因为奴以前都是借用‘侍奉’之名与您说的,才让您有些误会吧。” 褚卫拿起一旁沾湿了水的帕子,慢慢将手指上的糯米和几乎要拉丝的甜水擦拭干净,笑着说道。 安阳感觉他像是在擦拭武器。 她眨了眨眼。 是幻视…? “是奴想要借用这副败絮其中的身子蓄意接近您,能够得到您的亲吻与放纵,就像是美梦一样。” 四周无人,他站起身来走到安阳的面前,垂下头,眼眸略弯,却并无半分笑意。 相反的是,在这背光的角度,能清楚看到那逐渐蔓延而上的占有欲与痴念。 宛如藤蔓肆意疯长,在沃土之上永不停歇。 明明平时看上去纤瘦高挑,却也没比她壮多少的褚卫,此刻像是一层阴影将她笼罩于身前。 四下无人。 褚卫略微俯身,直至鼻尖与她的距离不过一指远的距离。 他勾着嘴角,眼尾上挑,明明是俯视的角度却感觉不到半分的压迫感。 相反的是,那从淡淡的香味以及微颤的眼睫中,伴随着眼底半露的贪婪交织而成的引诱。 安阳突然想到了一句在她记忆里已经有些老土的话。 ——真正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殿下,您的每一次垂眸,抬手,都会让奴无比满足。” “您属实是低估了自己对奴的诱惑力。” 他简直无时不刻像那栖息于阴暗之中的恶兽,睁大了一双眼,垂涎着她的芬芳。 “今日端午佳节,奴竟要与殿下天各一方,当真是倍感遗憾。” 安阳眨了眨眼,听着他喟叹的语调,舔了舔唇角,抬起手抱住他的脖颈亲了上去。 温热交织之中,她听到自己理智发出了叹息声。 美色误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米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羽 13瓶;哈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大胆 ============== 暮栎楼顶层。 安阳公主凭栏而望。 相比起在座的不少人显得格外清雅的装束, 却不会让任何人忽略她的存在。 而在看到她身边并没有杵着一个褚公公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默默在心底松了口气。 一方面是觉得那人表里不一的过于真实和明显,另一方面是觉得他在安阳公主身侧绵条如白兔的样子看着瘆人。 大部分人对于奸宦的想象, 还局限在面部圆润, 身形敦厚,眯眼, 刻薄目中无人, 手里拿着拂尘, 声音尖而刺耳之中。 ……这样说起来是不是已经非常具象化且单一了。 事实上这样的也不少。 可大名鼎鼎的褚公公几乎一个不沾, 他的容貌甚至超脱于不少世家子弟。 非常脱俗,且站在安阳公主身侧时, 如果忽略安阳公主本身的性格和他的身份,看起来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合理,但确实存在。 安阳不喜吵闹,却也在这个时代的宴会中习惯了喧哗与热闹。 湖边几乎称得上是人声鼎沸, 水面的龙舟争先恐后,形成数道齐整的波纹。 夜晚的玉京四处张灯结彩。 安阳身侧的桌面爽放着暮栎楼的端午期间的特色五彩粽。 好不好吃不知道, 但看着挺好看的。 应该不便宜。 出宫前与绞尽脑汁想勾引人的褚公公来了一场热烈的临别吻,像是要将这大半个月的空虚给补回来。 缠绵到她的舌尖都发麻了, 呼吸急促头脑发热, 最后竟在放肆的吞咽吸吮中有些缺氧。 以至于安阳此时此刻甚至还有点迷之困意。 如果不是要准时赴约,她此刻多半已经洗漱倒在床上了。 “殿下可是事务繁忙,若是如此也可不必强求赴这约的, 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旁边有人踌躇着开口。 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引起远眺中的安阳的注意力。 她侧过脸, 眼中映出了出声人的模样。 安阳:“……”谁。 宜春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提醒自家主子。 场面一时之间竟有些迷之尴尬。 “是在下不周,在下为方家羡青之兄, 字伯贤。” 方伯贤恭了恭手,面上带着温厚的笑,态度不卑不亢,算得上有礼。 安阳思索中点了点头。 “本宫来主要是成全羡青的名声,赴约是其次。” 安阳垂着眼,声音平淡无波。 漆黑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边,灯火的光亮落在雪白的脸颊上,无暇如白玉。 正如皇帝常会在科举后莅临烧尾宴般,她赴花神节后的受印人的约,也是全一个体面。 对于她而言是小事,可对于方羡青和荣临公府而言,却影响深远。 “尝闻安阳公主有清风明月之性,厚待学士……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安阳:“过奖。” 她挪了挪身边茶杯的位置,分毫没有掩饰自己不想继续攀谈的态度。 不过想必大部分人看到她安静中透着丝丝疲态的样子,也很难不识趣的上前打扰吧。 不同于事事争先,艳丽逼人的华阳公主,安阳完全不似向来豪放肆意的皇室公主。 要知道,包括但不限于前朝,公主们的事迹在世家的眼里都堪称罄竹难书。 安阳反而是那个不可思议的异类。 而她本人最近感觉逐渐进入了疲倦期。 自从与褚公公厮混在一起后,她就有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味道。 明明理智还在说不应当,身体却沉溺于这份放纵的情感之中,让人迷乱。 为什么她来古代旅个游还像上班啊。 她平淡的表情中竟透出了几分诡异的麻木。 就在安阳听着下面的巨大欢呼声,猜测大概是龙舟胜者已出时,才往下瞥了眼。 暮栎楼坐落的位置乃玉京繁盛之地,且位靠湖边。 从最高处俯瞰,下方之景一览无余。 “殿下尝尝这相思白玉糕,是最近玉京里盛行的甜点,口感嫩而不腻。” 方羡青走过来,不动声色地瞪了眼旁边的方伯贤,带着笑容与安阳说道。 方伯贤摸了摸鼻子。 安阳顺势一看。 是个白色的奶糕上放了颗红豆,小巧而精致。 确实很符合玉京贵女们的口味。 她拿着小勺将那本就只有一口的糕点切了一块,尝了一尝。 而后在方羡青和方伯贤的目光中,看着楼下,突然眼神一滞,迟疑了几秒,骤然站起身来。 宜春瞬间凛神。 另外的人几乎宕机。 他们原本就有几分注意力留在了此处最高位人的身上,这下更是移不开神。 “把那个灰白色头巾,浅绿色上衣和麻布色长裤,扯着一个孩子的人给本宫拿下。” 安阳指尖一指,原本平静的表情里带着几分森严。 只听“嗖”的一声,在那人挤人的众人间,那个黑影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安阳描述的那个。 “啊!干嘛?!当众打人啊,小心我去衙门告你们!” 那个贼眉鼠眼的人被倒扣着脖颈,手扯在背后,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旁边的小孩子呆住了,和两只小包子似的手无措地放在身前。 “什么人?!” 周围的人不自觉地绕出一个大圈,给中间留出了一大片空。 本就在节日期间加强防范巡视的金吾卫横眉怒目,走了过来。 目光落在那道黑影的时候猛地一停。 谁家暗卫如此嚣张?穿着黑衣在大街上行凶还不跑? 这么莽? 下一秒对上那暗卫平静无波的死寂目光,金吾卫立即感觉不对劲。 他往旁边一扫,只见旁边如什么惯犯的男子已经开嚎,大呼小叫。 另一侧身穿粗糙麻布的小孩皮肤却水嫩无比,目光懵懂。 金吾卫:…… 他几乎头皮发麻。 好家伙,这是抓了个现行? 暗卫往斜上方一瞥,对来的金吾卫使了个眼色。 他往上一看。 只见一名黑发的少女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边。 她发间别着精巧的簪花,耳上垂着金色的蝴蝶耳坠,一袭墨绿色的外褙与浅色长裙。 雅致而透着贵气,令人过目难忘。 金吾卫那汗“滋啦”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们虽少近身接触皇室,却也知晓这样的人在玉京当中屈指可数。 “你们就是这样巡查的?” 安阳抬了抬手,五指一握。 原本压着那人的暗卫当即消失在了原地。 她问得认真,话语之下尽数是不信任。 大抵是觉得,“都能被她当场抓获”,那在她没看到的时候,到底还有多少漏网之鱼? “是臣下当值不利,请殿下责罚。” 金吾卫“唰唰唰”齐齐跪下,把旁边的百姓们吓了一跳,也惊奇地往上楼看。 “现下是节日,你们也不容易,本宫也不欲责罚于你们。” 而且,罚他们…感觉也没用。 安阳挪了挪视线。 “起来吧,警醒些,若是连玉京内的百姓安危都保护不好,则京兆尹首当其冲。” 安阳随手一挥,宽敞的袖摆垂下。 “这孩子?” “属下定会安排妥当,殿下放心。” 金吾卫们立即应下。 安阳背过身去,离开了围栏边。 下方的人也逐渐被驱散开来,防止践踏。 “殿下甚是敏锐。” “竟能察觉到下方人群之中的犯人!” “妾身佩服……” 如海般的奉承随之而来。 安阳带着浅淡而麻木的笑容,抬起手扶了扶额。 不远处的方羡青面带犹豫。 “日后好好报答公主吧,她看起来可不像是愿意融入宴会的人,专门为了你的前程来的。” 方伯贤看了眼,而后和旁边虽混迹于贵女圈,却仍不甚懂官僚的妹妹说道。 “倒是与我想象中的谢师之弟子挺吻合,就是不像跋扈的皇室公主。” 方伯贤想了想之前曾遇到的谢纪明。 方羡青:“殿下与谢纪明乃昔日同窗。” 方伯贤:……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面露僵硬。 方羡青:“但是没有关系,我觉得你和谢纪明都配不上安阳公主,不用想了。” 她冷淡中带着无情的斩钉截铁。 方伯贤:“?” 这么严格吗?你是谁家的? 外面是万家灯火,室内是歌舞升平。 安阳却感受不到分毫的热闹。 她在应付完身边的人之后,饮了几小杯温酒。 思索着与方羡青辞别的话语时,她突然感觉到了几分熟悉。 像是脑内带了特殊的雷达般,安阳蓦然扭头,快速地看向了螺旋式的台阶之下。 果不其然。 只见台阶的终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或许是刚从见不得光的地方走出,将将来得及换身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捯饬得齐整温雅。 褚卫的腰际还别着一柄剑,死死地封着口,隐约按着血戮之息。 他外表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往上看的眉眼还带着温和,乍一看有点像世家公子,又有几分剑客的味。 旁边路过的人视线总是零零总总落到他身上。 安阳没再纠结,随意地去方羡青道了声别,就拎着裙摆快速往下走去。 方羡青被她这样迅捷的动作弄得一愣。 像是一直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坠了一块大石,一下子活了起来。 向来走路稳如泰山,发间的步摇微颤的弧度都不超过半指,曾被认为算得上宫廷礼典范的安阳公主。 此刻竟真的如活泼的乡间少女般,提着裙摆快步下楼,发丝飞扬。 方羡青看了看桌面上的相思白玉糕,又看了看已经没了人影的楼梯。 和旁边的方伯贤一起若有所思。 脱离了上面的圈层,一袭淡色长裙的安阳就像是脱去了王冠的普通人,并不会引起过多的瞩目。 褚卫见她动作那样快,甚至下意识伸出了手。 ——怕她一个不注意从台阶上跌落下来。 “殿…” 这个字在他舌尖还未吐出,就绕了个圈咽下去。 褚卫扶着三步作两步下来,如天仙落入人间的少女,笑着轻唤了句“蓁蓁”。 大堂用餐的客人们瞥了几眼,心领神会。 小相好。 “你怎么来啦。” 安阳亮着眼,就拉着他往外走,没入了人流之中。 “殿下如此开心?” 褚卫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将两人相扣的手掩盖在宽敞的袖口之下。 他也眉目带笑,像是也被四周的氛围感染了。 “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时你忙碌,而我在崇雅宫之中抱着鸭子与你说的话。” 褚卫一顿,立即回想起来。 那时她说,自己是个大忙人,暗示的正是身为主君的她独自留在宫中无人解闷的状态。 说,第一个在宫中来迎接她的竟是一只鸭子。 “那,奴这来的恰如其分。” 褚卫说着用指腹蹭了下她的手心。 “午后与殿下告辞之后,奴处理得快,又惦念着晚上人多嘴杂,殿下受到惊扰奴又不在身边,才想着前来探望一眼。” 安阳想了想,调侃道: “像望妻石。” 褚卫眸光一闪,将她柔软的手握得更紧。 却依然压不住心底溢出的奇妙幸福感。 他的殿下总是在很多的小细节上,透露出她的宽容与温柔。 哪有人真的会将一个太监当夫君啊,还是一国公主之势。 可安阳公主总是这样,给予他从未想过的殊荣。 近些时日,褚卫总能在深夜隐约察觉到安阳在思虑着什么。 宫中从底层爬上去的人天生敏锐,更何况他们还在同一张床上,指尖相错,呼吸缠绕。 时至今日,褚卫早就没有想求得什么东西了。 在无数个安宁的夜晚之中,这美妙如同幻梦的爱恋牵扯住他的所有心神。 安阳的认真与重视时不时依然会让褚卫感到惶恐。 但这也只会成为他满足感的一部分。 “不过是些小事。” 褚卫勾着嘴角,眸中映出了身侧少女如珠似玉的面庞。 “为了殿下,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这话不似之前在宫中,时刻要表达忠心般下跪而出说。 相反,听起来柔如春风,带着不可思议的爱慕。 安阳险些迷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也笑了起来,不自主地带了丝腼腆。 “好。” 她想,她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 酷暑之季。 皇帝带上部分后宫与一些世家共同前往行宫避暑。 总是充斥着争斗的后宫难得的安静了起来。 当然,也可能是最能闹事的都已经被皇帝带走了。 剩下的都是支棱不动的。 从前总说,一山不容二虎。 皇帝走了,连监督皇子课业的官员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阳连每个月必去的马场也不怎么去了。 大家也怕她真的在太阳下背晒中暑晕过去,然后太医一个没治好,那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她一个顺手,把阮明樱拎到了崇雅宫来。 安阳拿着折扇轻摇,看着阮明樱把那只鸭子放在木桌上一顿观摩。 “怎么了?” 阮明樱兴致勃勃,抬起手搓了搓鸭子的头毛。 “这可是鸭霸!我知道它,老有名了!” 安阳:“?” “此话怎讲。”她挑起一根眉。 阮明樱:“我和你说,不少宫斗文里总是爱写什么雪球的猫猫狗狗啦,它比较特别。” “你们是不是没给它取名?” 安阳睁大了眼:“养只鸭子还要取名?” 惊。 她老取名废了,取个名她得翻八本书来纠结。 “对吧,你和褚公公也没给它取名,偏偏它脖子上还有个象征着无上荣宠的金牌牌,在宫里那是一个横行霸道,无所畏惧。” 说着,阮明樱还用手戳了戳鸭子脖上红绳挂着的小金片。 安阳眼里浮现出疑惑。 横行霸道……?还有这事? 它不是总是被褚卫随手扒拉开吗。 阮明樱:“读者虽然觉得虐的女主很烦,但是又觉得这只鸭子莫名喜感,所以戏称为鸭霸。” 鸭中恶霸了属于是。 安阳:“……” “不说这个。”她试图将注意力从那只鸭子身上扯回来。 “那个重生女主角最近如何了?” “她休息了很久,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不再那么积极的想和裴家联姻了,以至于还有裴家的人来递信问呢。” 阮明樱,“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安阳摇了摇头,有些漫不经心地抬起手,往阮明樱的嘴里塞一颗新鲜的冰葡萄。 “我本来只是想监视她,反正阮家还有你在,多一个人也没什么,结果……” 阮明樱的视线跟着她的指尖移动。 “结果?” 安阳露出了抱歉的笑容,虽然眼里完全没有任何歉意,还有些想笑。 “褚卫把她关起来拷问了一番呢,反正裴家要完蛋了,她自然也不敢想多了。” 阮明樱瞳孔地震。 安阳:“不是我下的令,他擅作主张的。” 听起来毫无信服力的解释。 竟让人一时无言。 啊。 也是。 阮明樱放弃挣扎一般闭上了眼。 是褚公公能干出来的事情呢。 “你马术练得如何?” “还,还行?我没想到来一次古代还拓宽了这种贵族运动。” “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安阳笑了笑,又从一旁拿了颗荔枝。 “带着你家的女主角到秋猎的场子,还能前排欣赏一下她前世夫家的惨状。” 她说着,将唇齿间汁水四溢的果肉咽下,而后抬起了手腕,似遮未遮地放到嘴前,轻笑出了声。 “裴家不小,却也受不住这瓮中之灾。” 好像乐于看着总和自己过不去的家族轰然倒塌的样子。 阮明樱想了想家中萎靡不振的阮明珠,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堂兄,又看了看眼前的安阳。 想到她与褚公公之间的融洽气场。 真的,完全不奇怪她为什么会喜任反派一职。 “诶,那明陵大长公主呢?” 安阳手一顿。 “你怎么会在意她们?” 她思索了一会儿。 “她身为皇帝在世唯一剩下的同系亲属,大抵是能幸免于难的。” “——如果她不刻意作死,非要与裴家共沉沦的话。” 安阳说着说着,竟还自己补充了一句,按捺着骨子里泛起的些许恶劣。 毕竟明陵那家伙很蠢,还对裴家归属感奇强无比。 如果在生死面前,她还能坚持向着夫家,那真是十死无生。 皇帝最忌皇室之人向着外家,先是太后,后有明陵。 安阳并不觉得作为一国之主的人忍耐力会被多次挑衅之后,还依旧保持公平冷静。 她烦这个总是把规则层层绑死到女性身上,为虎作伥的人很久了。 指不定明陵死了,对本朝贵女才是一件好事。 安阳琢磨了一下,视线飘到窗外的阳光,突然眼神一凝滞。 她掐指一算。 “你该走了。” 阮明樱拿着碗和松鼠似的吃葡萄的手一顿,满脸复杂地看着她。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安阳叹了口气。 “发现在外忙碌的正宫要下班,得赶紧把暗通款曲的姘头给赶走的人渣。” 安阳:“去去去,赶紧走,把水果一起带走。” 果不其然。 没半个时辰,褚公公就已经办完了差事回了崇雅宫。 他洗去一身杂乱的气味,去了暑燥意,才来到了安阳的房内。 刚一推门,就感觉到里面的寒意逼人,瞬间让他皱起了眉。 褚卫左右一扫,就发现冰鉴的量和他早晨出门时定下的不对。 “殿下可要小心受了凉,这冰哪能滥用?” 他快步走到了窝在床上的安阳身边,颇有几分苦口婆心。 安阳:“噫呃。” 她在床上一个大后退,把本是好心的褚卫给震住了。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动了动瞳孔。 “怎…么?” “在这个清凉的房间,你就像个刚爬出热水池的大暖炉。” 安阳无情地抬了抬手。 “与本宫保持距离。” 褚卫:“……” 差点没给他吓到,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却也没由着安阳这般任性,手往她腰侧一按,握住了她的手腕一竖。 入手的温度很凉,怕她在大夏天给弄出病来。 褚卫就这样习以为常地面对着安阳的死亡凝视,而后从床下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对特质的手镣。 而后在安阳睁大了眼下,给她锁在了床上。 “褚卫!这手镣上有宝石镶嵌难道就不是镣铐了吗,你大胆!” 褚卫温柔笑着:“那您叫人吧。” 安阳:“?” 她匪夷所思地看着褚公公又从那个充斥着罪恶的箱子中拿出了——一条看起来很微妙的细长布料,上面还有些奇怪的略凸起的织金纹。 安阳:“停下,你真的要冷静,本宫可以接受你拿几个冰鉴出去。” 褚公公的手半点不停,顺的仿佛做过千百遍的绑缚工作。 让人竟下意识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就这样,他沿着不太好细说的方向,将安阳身上绑了起来,而后在甚至在束缚在背后的手腕上系了个蝴蝶结。 然后站了起来拉下床帏,出门派人从房间里搬出去了两个冰鉴。 没一会儿,褚公公又走了回来,拉开床帏。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存稿箱已经破破烂烂了(泪)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萨布兰卡的蜗 5瓶;无凤 3瓶;魏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失神 ============== 床帏之内。 少女青丝如瀑, 耳垂上还有长时间带耳坠被撑得略大而泛红的耳洞,眼里带着惊异与羞赧。 像是在斥责着褚卫的大胆与放肆。 褚卫仿佛天生喜欢看安阳公主那副淡定还透着清高的姿态,因为他而改变。 那奇异的细长布料绕过脖颈, 穿过胸前, 缠住的肩与腰部,最后汇聚到手腕处。 原本总象征着可爱而纯真的蝴蝶结, 在此处竟透出了几分微妙的味道。 “殿下喜欢什么?” 褚卫翻着那大箱中, 随手又拿出了铃铛与脚链, 还有一条略短但做工极细腻的布料。 “这些东西真像是上了保护和收敛过的刑具。” 褚公公正经地点评着, 手指滑过那链的里侧,又摇了摇那轻盈而精巧的铃铛。 安阳:“那你还不放开本宫?” 褚卫听她的话, 而后坐到了床边,颇有兴致地拿起了那条软布。 “殿下可知这世上有一种刑,是割破犯人的身体,遮上其眼, 而后在其耳边放水滴声,让他的心理承受自己会失血而死的恐惧。” 安阳自然不会不知。 褚卫带着笑意, 上前用这细布又遮住了安阳的双眼。 那布料细腻而丝滑,她闭上眼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因为不自觉的颤抖, 而在上面扫了扫。 “不过, 殿下也可以猜猜,奴的亲吻,下一次会落在何处呢?” 说着, 褚卫勾着嘴角,亲吻住了她的指尖。 安阳下意识想要蜷起手, 却被桎梏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躺倒在床上, 已满面绯意,连脖颈都有些泛起了羞耻的红。 在这充斥着暧昧与缠绵的床笫指尖,两人的温度缓缓上升。 让本是手脚冰凉的安阳不自觉因为这过度的刺激,挣扎而摇摆到喘着热气。 “唔…” …… “胡闹!” 此处毋庸置疑为秋猎的场地。 经过了酷暑之夏,在伟大的父皇不在皇宫之中的大半个夏天,褚卫与安阳公主在崇雅宫中堪称无所忌讳。 这样说得好像皇帝在,他们就会有所收敛一样。 也没有。 原本称得上是背德的隐秘情爱,在固若金汤的崇雅宫内,显得格外放肆。 以至于在这这堪称众目睽睽的秋猎场地中,安阳终于捡拾起了那份恪守与自律。 然后险些被褚卫逗得破功。 “殿下可要再表现得冷淡些。” 褚卫带着笑意,眼里满是意味深长。 “在有心人眼里,您看奴的眼神是与旁人不一样的,您知晓吗?” 安阳压抑着想要上手掐他脖颈的欲望,垂下眼,声音冰凉。 “好,本宫连夜把你贬谪到外面去当洒扫太监。” 褚卫笑容不变。 二人此刻坐在帐篷内,他挨在安阳的身侧,压低了声音。 “这种暗不见光的关系殿下喜欢吗?还是会觉得刺激呢?这门口的帘子一撩就起,会有人进来看到奴与殿下在暗通款曲吗?” 安阳:“胡闹。” 她侧了侧头,躲过褚卫在耳畔的热意。 而后捧着茶喝了一口,平心静气。 褚卫手背在身后,见她不为所动才笑着直起腰身,正过神。 “此次対于裴家计划以伪造他们行刺圣上为首,在玉京之中的线索和布置已然万全,奴会以司宫台掌印的身份随行陛下,您切记多加小心。” 安阳点了点头,就在褚卫觉得她不会说什么的时候。 她冷不丁来了一句。 “这都快半年了,帝侧身边也没多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替代品?” 褚公公睁大了眼,闷笑出声。 “殿下这是在拐着弯夸奴吗?” 安阳:“不,本宫只是在対于宫中其他人的不思进取而感到遗憾。” “那可是帝侧。” 她声音平淡,却透着几分浅薄的嘲讽。 褚卫弯着眼。 “不是所有人能抓住机会的。” 他抬起手,将安阳空出来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今日,他未曾敷粉——为了这一刻。 “也希望奴不在的这片刻之中,殿下也莫要遗忘了奴,小心谨慎,保护好自己。” 身形纤瘦的太监屈膝蹲在安阳的身侧,抬起的眼认真至极。 在宫中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所以他的面容保养得比之前都要好许多。 安阳的指尖轻拭过他的眼下。 也不在如之前一样泛着青黑,显得他的气色也很好。 按照褚公公自我调侃的话来说就是“奴凭色侍人,哪里敢有半分不顾忌的份”。 即便平日里没有多少靠纯粹的武艺来达成的事务,他也记得每日抽时间精进练习。 一方面是为了安阳公主有可能遇险的时候,他能有一战之力。 另一方面,是练武而带来的身形条件和气力能更好的侍奉公主。 与大部分有大男子主义的凡夫俗子不同,褚卫分毫不掩饰,也不介意将自己的容貌和身躯当做武器来夺得公主欢心。 他有,而别人没有。 他做得到,别人做不到。 每一处,都会化为他迈向安阳公主身边的台阶。 直至今日,占据其侧,宛如盘旋于少女身侧的恶鬼。 対着其余想要觊觎他无上之珍宝的人露出獠牙。 褚卫感受着少女的柔荑在他的眼下拂过,而后用指尖撩动了一下他的睫毛。 有些痒。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 “你不必担心我。” 安阳垂着眼,嘴角勾起,笑意盎然。 “去做你能做的一切,你一定知道我想看到什么吧?” ——将那等愚昧狂妄之人架上戏台,而后处以极刑。 她的声音无比柔软,仿若春日信鸟的轻羽,扫过褚公公的心坎。 “是。” 秋猎,也被称之为秋狝。 一向被安阳公主钦点为每年运动会般的活动,也是她最想犯懒的时刻。 唯独今年因为有着裴家将落马作为配菜,才能提起她的兴趣。 每年都会由皇帝率领王公大臣来到围场进行狩猎。 放出的自然也不会是真正的野物,而是为了这一年一度的特殊活动而准备的特殊猎物。 围场地域宽阔,环有千余里,周有山岭萦绕,气候也凉爽。 本次秋猎较为特殊。 从北地而来的雪暝国远不如昔年战力,每年上供价值不菲,无力対抗正处于压倒性强度的大昭。 此次前来主要为了谈及关于雪暝国与大昭商路的开拓。 它国主要有一些名贵且稀有的药材,以及部分畜牧与少数特有矿产。 此事由安阳公主跟随者鸿胪寺的大人负责。 不难,只是要花些注意力。 “阿姊。” 安阳手持缰绳,长发扎成一束如鞭垂下,听声才皱起眉转过身。 “太子。” 脸上还带着稚嫩的少年看着她,难免有几分踌躇。 这是他的嫡姐,被太师太傅赞誉之人,也是被他的母后视为心腹大患的亲人。 安阳检查了一下他骑着的马,叮嘱了他一句。 “你年纪尚小,围场不够安全,小心惊马跌倒,不要出了护从的安全距离。” 太子眼睛亮起,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过去曾也与母后提过,他觉得安阳阿姊并不如母后说得那样可怕。 或许是他的直觉吧。 太子总觉得她対于权力,并没有宫中的后妃们想象中那样在意与迫切的掌控欲。 安阳又是対着太子身边的人下了一次指使,才牵着绳子带着兴奋的踏云去溜达。 “你可开心了,刚刚差点甩我一身口水。” 安阳说着还拍了拍它的屁股,见它随意地甩着大尾巴不以为然,又笑了笑。 “得整点东西晚上向父皇交差啊。” 她叹了口气,而后将羽箭往弓左侧一搭,眯起眼,用力扯起弓弦。 绷起的弦蓄势待发,仿佛旁人提起的气。 “嗖。” 箭矢迅捷的影子飞速闪过。 安阳看了看指腹勒出的红印,默默的将自己快要在崇雅宫里养尊处优惯了的感慨压下去。 被迫打卡了属于是。 不远处有嘈杂之声。 安阳本是瞄准了一只兔子,甚至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是红烧还是爆炒,亦或是烧烤了。 兔耳灵敏,立即躲进了草丛之中。 安阳蹙起眉,迅速盲射了出去,而后又搭起了一根箭矢,侧头看向了出声的方向。 啊,舞源。 安阳恹恹地侧过身,决定眼不见为净。 就在她牵着踏云往另一边准备去追鹿的时候,舞源像是突然发火了一样,拿着鞭子往旁边一甩。 “啪啪。” 两声尖锐而刺耳。 踏云长哮了一声,喘着暴躁的粗气,马蹄在地面上摩擦。 人不急马先气。 安阳这才无言地侧过头,看着舞源与其余几个裴家的人发生了龃龉。 她的视线在那几个人脸上转悠了几圈,瞅了半天才看出来裴世子好像也在。 安阳不是脸盲。 她只是下意识会想避开裴家人,和避瘟似的。 “舞源,围场之中小心你的鞭子惊扰了别人的马。” 等听到背后凉凉的少女声,舞源几乎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被激了起来。 她方一扭过头,就看见踏云正不耐烦的用蹄刨着地,像是比它主人脾气暴躁多了。 舞源下意识往后退一步,险些撞到了背后的与她起争执的姊妹。 “参见安阳公主。” 裴家的女儿们齐齐行礼,没有理会舞源郡主的迟钝。 安阳看着处于尴尬之中的舞源,轻笑了声,抬了抬指尖。 “免礼。” “围场之中尚有外族人,更逞论刀剑无眼。” 说这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格外看了一眼舞源郡主。 虽不点名,却也很难听不懂。 她不愿多言。 在舞源自小就被明陵冠了裴姓的现在,她并不是很想过多的与裴家人待在一起。 毕竟,自开国女帝以来,孩童出生被登记入户时,是由父母决定的冠姓。 安阳的姓,便是来源于女帝的“容”氏。 见很快就牵绳匆匆离开的安阳公主,舞源郡主“啧”了一声,扭过头暗骂了声“故作清高”。 当舞源郡主随眼一看,又注意到裴家的世子爷的目光情不自禁又被远处的人吸引走时,又黑了脸。 无关即将落网的人不必多谈。 安阳第一天仿佛格外起劲,射几箭缓和一会儿,又提弓继续射猎。 皇帝都没关注她。 作为父皇,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能不知道安阳就是想第一天迎合一下氛围,将猎物放到晚宴之上。 然后过几天开始纯粹的摆烂。 敷衍,但没完全敷衍。 “殿下可要参与之后的跑马?” “不必,本宫手有些酸,保存体力。” 说不定晚上还有用。 安阳蹙起眉,左右扫视了一圈。 如之前所说,秋猎乃极大规模,且皇帝亲临的活动,基本上武将家的人都会派最优秀的人到场,为博赏识。 武将家以顾家和霍家为首,其次为沙家。 蓝天白云之下,安阳入眼尽是一片祥和生机之态,感受不到其下的暗流涌动。 就在安阳又射中一头鹿,掐了掐酸胀的手臂,决定打道回府的时候。 一旁的树林飞出不少惊鸟。 远处惊呼声传来。 “有刺客!护驾,护驾——!” 安阳身侧的护卫一惊,被她抬起手的动作迅速镇住。 她神色冷淡地看着远方。 戏台架好了。 今日的晚宴并未如期举办。 取而代之的,是皇帝坐于上位,亲自监督的高堂。 他表情震怒,身旁的是负责审理的大理寺卿,跟随在皇帝身侧的是面无表情的褚公公与王公公。 褚卫不久前刚带人与顾、沙两家将想要戴罪潜逃的裴家人全部拿下归案。 大帐之内肃穆而威严,溢满透着残酷的死寂。 安阳不在其中。 人在外面,勿扰。 她将骑装换下,穿了一袭优雅的华服,云鹤纹飘逸而带着光华,头上带着与长裙相辉映的银饰。 安阳避开这场面,一方面是她饿了,另一方面…… 是她怕进去之后,看到裴家的惨状会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这可是件天大的乐事。 但即便只是在外,也能听到寂静的里侧时不时传来震动音与齐刷刷的跪地声。 隐约还能听到风带来的叫冤哭声。 “你们中原人真奇怪。” 一个官方听起来格外蹩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安阳侧头一看,是雪暝国的使客之一。 按照大昭的话来说,也就是他国郡主。 “那个女的今天白天还嚣张跋扈的,晚上就进了…进了公堂,我还以为她多厉害呢,结果不还是个喽啰。” 安阳捡起了微笑,和善地开口:“您是想与本宫讨论大昭朝事?不过是常事,今天是裴家,明天可能就是王家,谁都说不准。” “不过,不论在哪一国,行刺君主都是死罪一条吧。” “父王让我来是和亲的,结果你们的太子太小了,也没什么别的皇子。” 白灵郡主艰难地拗着口音,而后认真地看向了安阳。 “反正和谁联姻都是联姻,你也是皇室贵胄,我自来中原后也知你名望高,今日一见外表也是人中龙凤。” 安阳突然升起了不详的预感,她眼神都一变。 就听到対方说。 “反正都是为妃为妾,那我嫁给你如何?” 安阳:“……” 她原本只是想讽刺这人几句,没想到対手不光没听出来,竟然还打了个迷之直球过来。 世,世事无常。 “我记得你们开国皇帝也是女帝吧?后宫也不少人,那你作为皇女也可以吧?” 安阳一时语噎。 她扶着额,寄希望于身边被褚卫派来的护从们不会把这种小事一起呈上。 ……虽然几率很小。 安阳带着笑脸,试图打消她的意图:“本宫已有心上人。” “?这怎么了,我又不打搅你们,我是来联姻的,又不是来破坏你和你心上人感情的。” 白灵郡主不以为然。 安阳:“……” “他气度小,要本宫一生一世一双人,容不得第二个人,哪怕是摆设。” 白灵郡主瞪大了眼。 十分震惊。 “世上竟有如此小肚鸡肠的男……啊不。” 她迟疑了一下。 “好像男人都这样,心胸狭窄,也罢。” 说完,白灵郡主叹了口气,说了句遗憾后告辞走了。 安阳手放在身前,长袖摇曳,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在想着裴家的事,这下思绪是被彻底扯远了。 今晚対于尤其是世家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是个不眠之夜。 高高在上的裴家一夕倾塌,犯下无赦之罪,大部分人心惊胆战,生怕被牵连。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世家最爱自恃身份,连百姓知晓的都有“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的说法。 如今裴家如山倒,来日又是谁。 他们又仿佛重新回到了褚卫之前肆意妄为的日子。 即便此次事件表面上看是裴家行刺,但很难有人不往深想。 尤其是看到那面如桃花,心如蛇蝎的褚公公又一次站到了皇帝的身侧时。 眼前的一切宛如噩梦的缩影。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这一切与躺在床上的安阳没有关系。 半夜。 她身上笼着毯子,陷入了孤枕难眠状态。 安阳瞪着眼。 她只知道自己认床,却不知道自己还认人的。 “蓁蓁——”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口传来小声。 安阳一个激灵,披了一件外套拎着裙摆就往外面走。 天空中月光清亮,夜晚没什么灯光,唯独门口的褚公公手中一盏小提灯。 他“嘘”了声,小心翼翼地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篮子拨开布给安阳看了眼。 里面是干净的已经腌了有一会儿,切好的兔子肉和鹿肉,盘子下还有不少佐料。 说得上一应俱全了。 “奴听说殿下晚上吃得少,今日消耗大,明日奴还在忙碌,来不及伺候殿下用早膳。” 安阳眼神恍惚。 她看着面前少年模样的太监弯着嘴角,声音轻而柔和,月光落在他上挑的眼尾,勾魂夺魄。 安阳下意识搭上了他的手腕,被他引着往树林边的溪流处走去。 那里有已经搭好的烧烤架,炭火木柴一应俱全。 褚卫将软布从袖口取出,在一旁铺好,扶着安阳的腰坐下。 “殿下今日猎物不少,只是晚上食多了荤腥重味之物也容易积食,奴帮您弄了些尝鲜。” 安阳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在一旁任劳任怨的忙碌。 褚卫看起来像是刚忙完,然后就匆匆赶来找她了。 她原来看的真人剧里的霸道总裁都没他事多。 ——他们整天就知道谈恋爱,好像公司里都没什么事一样。 “这些肉不好放,现在不用就可惜了。” 褚卫一边说着,一边用银签串好了肉,涂好油后洒上佐料。 火光闪烁跳舞。 “褚卫。” “嗯?” 安阳手肘抵着膝盖,抬着头看着他控制着火势。 “刚出帐篷的时候,我觉得你像深夜来勾我出门然后吃干抹净的狐狸精。” 褚卫眉毛一跳,有些好笑。 “现在我又觉得你像无比善解人意的田螺姑娘,知我所想,做我所愿。” 褚公公挪了挪木柴,确保手中的肉签受热均匀,才侧过头看向安阳。 少女未施妆粉,头发也毫无簪饰,一件外袍堪堪遮住里面单薄的里衣。 这副姿态绝不能被别人看到。 褚卫这样想着,点了点头回应道。 “奴也只対殿下这样上心。” 安阳展开笑颜。 “甜言蜜语。” 为了照顾她的口味,肉都被片得薄而细,烤得入味的同时让她吃得不用很狼狈。 按照皇帝的话来说要大口吃肉才豪爽,但贵女们大多放不下这包袱。 “殿下尝尝奴的手艺。” 褚卫看了看被烤得外焦里嫩的肉片,递到了安阳的手上。 “好香。” 上面还有薄油在滋啦的散发着热意,安阳用手扇了扇风,才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咬了下去。 香辣味在唇齿之间炸开,咀嚼了几口还有几分浅浅的甜味,肉被烤得很是均匀,边角还有些酥脆。 她眼睛一亮,対上褚卫的视线,透出些惊讶。 “怎么,殿下以为奴不会加这么多辣?” 褚卫凑近了笑道,透出些亲昵与调侃。 安阳:“唔…嘶,我以为你会因为是半夜,不敢让我吃太辣的刺激呢。” “但如果做得您没有胃口就本末倒置了。” 褚卫解释,而后抬起空出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拭过她嘴角的点点佐料沫。 “机会难得,还是想让殿下看看奴的手艺。” 安阳眨了眨眼。 “只是这样?” 她略微歪了歪头,柔软的发丝贴到脸颊上,显得肤白如玉。 褚卫迅速给手中的兔肉翻面。 “殿下被裴家的事打扰了雅兴,也想让您开心一些。” 说着他指了指边上的小罐子。 “这是奴从附近村子家里买来的野蜂蜜,刚好用得上,您觉得如何?” “你有心啦。” 安阳接过他递过来的签,而后用捻了一片下来,递到了褚卫的嘴边。 褚卫张嘴吃下。 肯定了自己的手艺的同时,又险些因为她指尖淡淡的花香而失神。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篇文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很多问题,完结这篇之后我先去看几本书练一下笔再开暗卫。 给了大家不够好的阅读体验,不好意思,也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_(:3」∠)_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萨布兰卡的蜗、17722753 5瓶;魏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同心 ============== 如山般巍峨的裴家骤然倾塌。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样紧张的事发当晚, 还有人偷偷跑出去野炊。 当事人吃饱喝足之后和褚卫清理了现场,而后咯噔咯噔跑回了帐篷内。 再晚一点天就亮了。 第二日清晨。 安阳刚梳完妆,她今日并不准备跑马, 自然也没心思穿骑装。 她刚提着裙摆悠然走出帐篷没几米, 有个神色狰狞的女人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安阳瞳孔一动。 刹那间,两个黑影落下, 将那人头朝地手压上, 死死地扣在了草地上。 周围鸦雀无声。 她一手横亘胸前, 另一只手抵着下巴边, 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明陵大长公主。 “是你干的对不对,你污蔑裴家, 伪造证据,就是为了为了打压本宫和本宫的女儿!” 何等愚昧的嘶鸣。 安阳匪夷所思地挑起眉。 “你这指控来得真是没道理。” 她声音清和,带着不可思议的说服力,无论是安阳公主自持的公信力, 还是相对于面前无比狼狈的明陵大长公主。 “谁主张谁举证呢,你的证据在哪里?不会是空口无凭然后在这里攀扯本宫吧?” 安阳指尖点到唇上, 毫不掩饰她嘴角的弧度。 “父皇当真仁慈,你这样与裴家沆瀣一气, 却依旧能放你如此嚣张地爬到本宫的面前。” 明陵大长公主目眦欲裂, 手抓着草地,不知不觉已全然与砂石和血混杂在一起。 面前的少女声音柔和,眼神却漆黑如幽湖。 像是在笑她要遭到该有的报应, 与她作对会有何下场。 当朝太后都能被她逼得仿佛束之高阁。 ——皇兄啊,你怎能养出这样一个恶鬼, 视法度孝礼于无睹,肆意欺凌她们。 “你会遭报应的, 安阳,你会遭报应的,就算我下了地狱也只会日日夜夜诅咒着你不得好死!” 这里的声音和阵仗都不小,周围不少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往这边飘。 看热闹简直就是人的天性,谁都不例外。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明陵。” 安阳垂着眼,声音平和而带着无奈。 “来人,把明陵大长公主压到父皇的面前,将她方才与本宫面前放的话一字一句,复述于父皇听。” 她对上明陵大长公主艰难抬起头,已然充血的双眼。 而后带着些许怜悯开口。 “为什么你和太后能犯的错误都如此相似。” 多么愚蠢啊,自顾自的将把柄送到别人的手上,生怕别人用不上。 “本宫乃皇帝嫡出亲女,而你不过是与他不熟的太妃所出的长公主罢了,你还远不如太后与他的血缘关系。那么,是什么让你觉得皇帝会忍受你三番五次对本宫的诅咒?” 安阳认真地问道:“是因为自信吗?” 明陵大长公主很显然没有回答她的余地和气力了。 她被有些粗鲁地抓起来擒住,堵住嘴遣送走。 这里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安阳半眯起眼,视若无睹地绕开明陵大长公主所在的位置。 大理寺的人在忙,又不是说外交官们所在的鸿胪寺就可以不忙了。 …… 听完属下逐字逐句复述现场的皇帝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 他深呼吸着,似乎在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脾气,额头却依然有青筋鼓起。 “朕的安阳,刚出生时便奄奄一息,险些随着她的母后一起走了。” 皇帝压着声音说,他睁开眼,深褐色的瞳孔周围有不少细血丝。 他年岁不小了,子嗣也不丰。 所以总是让内官督促着她的课时,让她强身健体。 太子自小便健壮,他不懂的事可以慢慢教,皇帝还没到要放权的时候。 皇帝真的很怕他白发人送安阳这个黑发人。 可冥冥之中,他又有些预感。 他每年都会给长清观捐不少银钱,但求一个心安。 但连因感慨他慈父之心,自愿从长清观来朝的国子祭酒都并没有对安阳抱有什么乐观的话。 仿佛她的生命之线会在哪一年突然截断。 皇帝的眼里竟含了恨。 “朕什么都遂了她的意,生怕她不得开心颜,可却总有些人要妨碍欺凌于她,朕——” 他手一下“啪”地落到椅臂上。 “绝不宽恕。” “褚卫!” “谨遵圣意。” …… 与鸿胪寺的大人们跟进的商路开拓一事较顺利。 相比起口才了得的鸿胪寺的大人们,安阳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坐在场内的吉祥物。 只要微笑就好了。 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皇帝已下令提前回玉京。 这边的事谈完了,雪暝国的人可以安然回国,而他们自然也要回京清算裴家一事。 自那天夜晚之后,安阳已有几天未见过褚公公了。 不过想到她只是有些寂寞,而有些人是要了命,她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了。 “安阳,安阳!” 安阳侧过头,看着兴致勃勃的阮明樱,感慨一句。 “你真有精神。” 阮明樱:“嗐,你总是恹恹的也不爱运动也不行。” 安阳凉凉开口:“说得好像你很爱运动一样呢。” “咳…总,你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匠打几个锅呀。” 阮明樱手捧着脸颊,“冬天快来了,想吃火锅。” 安阳:“有这闲情雅致也不错。” 她手撑着一边脸:“你画个图纸出来吧,东西不难做,只是本朝有的那种用小陶罐的吃法肯定不符合你的习惯。” 阮明樱双手合十。 “拜托您了。” 安阳说罢,拉了拉车帘,看向路边大片的银杏树,金黄的杏叶几乎铺满了地面。 “时间过得好快。” 她有些恍惚。 尤其是今年。 阮明樱对着古代的香颜话本看了一会儿,不经意间又看到了话本之中,在朝为官的男主被奸宦打压的剧情。 她突然开口。 “安阳,你有想过之后的褚公公吗?” 安阳放下车帘,侧过头看向满面犹豫的阮明樱。 “想过。” 她声音的果断超乎了阮明樱的预想,几乎是瞬间,眼神就亮了起来。 阮明樱:是真的! “要钱的事倒不难。” 安阳摇了摇头,蹙起眉。 “难的是,褚卫他会愿意离开他土生土长的这个朝代,而后随我去一个他人生地不熟,甚至是一切都任由我摆布,生杀大权全部在我手里的未来吗?” 阮明樱:“?” 她愣了一下,嘴巴张了张,慢了好几秒才开口。 “呃,他现在作为太监,生杀大权不是在你手里吗?” 安阳:“……” 她无言地看了一会儿阮明樱。 “本宫要动他也不是一声令下就可以马上执行的事哦。” 安阳用怜爱的眼神注视着阮明樱,解释道。 阮明樱“呃”了声,似懂非懂。 “换个说法,他随本…随我回去,只要我不想,他就是个只能养在我家里的黑户罢了,没有任何资本与人脉。” 安阳这样解释着。 “把一切都交付在一个看似虚无的‘爱情’身上,是你的话,你会愿意吗?” 阮明樱顿了顿,果断地摇了摇头。 “可,可是我和褚公公也不一样啊。” “不然,你亲自问问他,你不能就这样替他做决定吧?” 安阳点了点头。 “我会问的,只是不是现在。” 她闭上了眼,陷入了思索。 回到玉京之后,数道政令颁布下来。 等这个看似漫长的秋天过去,裴家的判决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无比周全的褚公公在感到温度有异时,马上献上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新冬装。 皮毛大氅应有尽有。 冬日易感风寒,大事已了的褚公公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安阳的身边。 事情可以不急着办,但安阳公主肯定要照顾妥当。 到了冬日的少女脸色不知是苍白还是天生就肤白。 即便在有暖炉的屋内,也被毛毯裹得只剩半只手和脸露在外面。 “是不是太夸张了。” 安阳面无表情。 “说实话,本宫有些热。” “为了通风,开了些窗,殿下您想吃这热锅子,也小心莫要烫着。” 褚卫一看着那透着刺激与辛辣的圆锅子就想蹙眉。 阮家那庶女总干不了什么好事。 他家殿下那金尊玉贵的胃哪里能总吃些这样重油的东西。 ……虽然确实闻起来很香。 安阳见他不为所动,毫不犹豫地一把扒开外面这层厚厚的绒毛大氅,坐到了他的腿上。 褚卫眼瞳一震。 他声音下意识放轻:“殿下?” “裹着重,肩膀被压得好疼。” 安阳搂住他的腰,和搂抱枕似的,埋怨道。 褚卫看了看那确实很有些斤两的大氅,想到她连头上多几根钗子都嫌得慌。 也确实。 他叹了口气,抬起手将旁边的暖炉又往身边扯了扯,又拿起一旁的汤婆子往她小腹一放。 “殿下小心些,许是奴担心得昏了头。” “这只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冬天,又不是我过的第一个冬天。” 安阳戳了戳他的脸,不以为然。 她到这个世界来都已经十五年了。 褚卫思及不久前在皇帝身边,听陛下苦口婆心的再三嘱咐他要照顾好安阳,以及她可能命不久矣的…言论。 他不信鬼神。 现在,他却不得不信。 怀中的少女是那样柔弱而真实。 若是命不久矣的是他自己就好了,他万分愿意将自己的寿命续给他的殿下。 褚卫想着,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在安阳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锅子热了,殿下吃些荤食,奴还准备了些脆藕片,莫要挑食。” 安阳哪里知这古代的冬天藕贵。 她下了锅煮好之后,将那辣油沥干,而后咬到了嘴里,又抬起头亮着眼睛看着褚卫。 褚卫眉毛一挑,心下欣然,垂下头就着她叼着的藕片咬了一口。 这辣还掺杂着些西域香料的麻意。 他险些被这刺激的味道弄得呛到,浅咳嗽了一下,抬手拿起茶杯浅饮了一口,才压抑了下去。 “殿下喜欢吃便多用些,不必管奴。” 安阳思索了下,将嘴里的菜吃完,才扬起手。 “宜春。” 被叫到名字的宫女立刻上前。 “弄些爽口的小菜上来,味道淡些的。” 宜春瞬间心领神会,视线一扫,就看到不自觉嘴唇有些泛红的褚公公。 “是,奴婢马上去传。” 褚卫等她离开之后,才小声叹了口气。 “不必麻烦。” “哪有我在吃香喝辣,然后你在一旁单看着的道理。” 安阳不以为然地说道,而后捏了捏他的脸。 “你不是麻烦,是本宫执意要宠爱你,你受着就行了。” 褚卫忍俊不禁。 “殿下心善。” 吃完这价值不菲的锅子,褚卫带着安阳去洗漱的同时,赶紧让人将窗户都打开透风散味。 好半天。 等安阳裹得和球一样回到房内的时候,不少物什都已经被换了个遍,熏香也已点好慢慢燃着。 安阳被褚公公急忙带到了床边,将厚被子一握,将她整个人塞了进去。 安阳:“稍微有点浮夸了,还没到极寒的时候吧。” 她扭了个方向,头放在软枕上,还有些湿润的发丝被褚公公撩起轻揉着,而后放在温度事宜的暖炉上烤。 原本抹上去的花油随着热气蒸腾,散发出香味。 正所谓暖饱思…那什么。 安阳被裹着不光不困,感受着褚卫的手从她的头皮开始捋到发尾,时不时还给她按揉一下,舒服得她眯起了眼。 “褚卫。” 她声音有些小,还有些模糊。 “嗯?” 褚卫用白玉梳从上梳到下,回了声。 他脸上甚至带了几分贤静,像是在感受着岁月静好。 “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传统。” 安阳伸着手在枕头旁堆叠起来的被子里摸索出了一个盒子。 她拿到眼前,而后掀开了盖子。 放在里面的是两枚扳指,模样却又与本朝现有的样式不大一样。 整体呈银色,环上有着精雕细琢的同心纹。 “成婚的夫妻之间会互赠戒指,表达永结同心,长毋相忘。” 褚卫原本准备伸手去拿的手一滞,停留在了半空中。 安阳转了个身,坐起身来,柔软的发丝垂落于肩侧。 她伸出手,托住了褚卫的手,从盒子中拿出了那枚戒指。 “这是誓约哦。” 安阳认真地看着他。 “今后遇到何种境况,无论生病或死亡,即便时光轮转,朝代更替,你都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褚卫瞳孔一颤,但更快的是定下的心。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他极为坚定地看着安阳,那仿佛孤注一掷的目光直接到有些灼热。 安阳没有抑制勾起的嘴角。 她缓缓将戒指推上了他的无名指,大小合适刚刚好。 它并不如很多玉饰贵重而繁复,却如同心锁一样套在了褚卫的身上。 褚卫有些恍惚地看着手指的戒指,而后抬起手拿起了盒子中的另一枚。 安阳看着他手指甚至还有些啊按捺不住的微颤,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将戒指套到了她的手指间。 褚卫此刻扬起的笑容中甚至有几分奇异的悲戚。 他眼底甚至有几分疯狂,让他将从不敢言之于口的,不吉之兆说出来。 “殿下可知晓,奴曾想过,之后能为您殉葬的时候,能挨得您的墓室再近一些就好了。” 安阳眨了眨眼。 “可是殿下您曾说过,即便身死也不愿让任何人殉葬。” 褚卫托着安阳的手,轻轻地亲吻在了那枚戒指之上。 “生同衾,死亦同穴,就是奴最为冒大不韪的愿望了。” 安阳视线一晃,抿着唇,用了些力,将褚卫拉到了自己的面前,而后捧着他的脸亲吻了上去。 床帏被有些粗鲁地扯下。 褚卫眼睫微颤,抱着她深入了这个吻。 好像他十来年的苦痛与折磨,都有朝一日能够被平复。 他屈膝上前,任由外套滑落,脖颈处的里衣拉开,露出那细白的脖颈,以及匀称而劲瘦的身躯。 室内的温度不低,暖炉热得让人的头也有些泛晕。 亦或是别的什么。 放在床边的手十指相扣,甚至有些用力得有些泛白。 …… ……………… 安阳公主及笄之后,婚事常常被提起。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皇帝还是她,亦或是元后的母家,都没有任何消息。 好像她没有准备出降给任何人。 而这一现状持续了足足有几年。 即便是华阳公主都是在召了驸马之后才开始花天酒地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安阳公主甚至没有做个样子。 太子逐渐成长起来,而安阳公主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十八岁那年,太医诊出了她身上带有不治之症。 安阳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而后向皇帝辞别,带着褚卫出门去游山玩水去了。 二十岁这一年,皇帝知晓此事,看着药石罔医的字样,大为震怒。 清丽的少女带着笑容站在他的面前。 说着:“儿臣自小便知晓有这一天,父皇不必为此忧心,儿臣也不希望您会因此迁怒任何人。” “这不是他们的错。” 这几年后宫之中陆陆续续也有别的皇子皇女降生。 皇帝命人张榜,重金召天下之医师。 无数人前往,却未有一人能治得了安阳公主这病。 愁得皇帝的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不少,却不想自家女儿根本不慌张,甚至还怡然自得的走到他的面前。 “父皇,儿臣想与褚卫成亲。” 皇帝刹那间以为自己耳朵聋了。 面前的安阳脸上有几分苍白,已经过了本朝妇人怀孕生子的年龄,依然如同曼妙的二八少女一般。 她眼中的认真与热忱让皇帝都有些恍神。 几乎是下意识,皇帝都要答应她了。 但是很快他冷静了下来。 “褚卫?褚卫?你是当朝嫡公主,谢太师弟子,无上尊荣,你要嫁给一个太监?!” 皇帝重重的一拍桌面,他几乎是红着眼瞪着安阳。 安阳:“唔,那就让他嫁给儿臣。” 皇帝:“……”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重点是这个吗?!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头真是胀得痛。 皇帝想,如果她真的想要,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她可能大限将至,满足她的愿望,让她活着的时候开心一些未尝不可。 可是她居然想和一个太监成亲。 她就算满朝文武随便点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个堪称恶贯满盈的太监。 这难道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该死的东西,凭借一副好颜色勾引他的乖女儿。 “父皇。” 安阳仰着头看着他,像是丝毫没有在意他刚刚震怒的模样。 “求您了。” “父皇,不然就来不及了。” 皇帝悲从心中起。 她这哪里像是求人的样子,像极了“态度放在这里了,你看着办吧”的架势。 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那朕给他换个身份,朕找钦天监择个黄道吉日给你们大办。” 父纲不振啊。 安阳眨了眨眼:“大办?” 皇帝险些没炸,一把年纪的中年男人真是没崩住。 “你不会本来想的是在公主府里挂几个红灯笼贴几张红纸,换身衣服就应付过去吧?” 安阳:“……” “怎么会呢。” 皇帝懒得与她继续说下去。 怕是他的心本来没问题的,也被她这过于心大的表现气出点问题。 不可。 安阳离开书房后,没多久皇帝就派人把褚卫给架了过来,和刑犯一样被压着跪在地上。 “褚卫,你可知罪?” 皇帝俯视着被死死压在原地的太监。 皱起的眉毛像是能夹死虫豸,他盯着这人。 这太监怎么这几年看着和没长似的,驻颜有术啊。 皇帝好歹后宫佳丽不少,他平时不在乎,不是说他不懂。 他上下一一审视过去,只觉得这褚卫看似恭敬,实则从头到脚每个部位都精打细算的,竟无半分纰漏。 若不是个太监,想必也是个很能霍霍的浪子。 皇帝冷酷地下了断定。 要不是个心思活络的,也不能在他这里给世家子弟上完眼药,让他没了指婚的心思之后,又背着他勾引了他的女儿。 心机,何等心机! 皇帝真是被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奴知罪。” 褚卫分毫没有解释,他不过是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心中便有了分寸。 “奴欺君媚上,以不正手段迷惑了安阳公主,凭——” 他一开口就没完了,在皇帝越听越上火的目光之中说了半晌。 一看便知是早有准备。 他早知会有这样一天!! “——奴罪无可恕,甘愿受罚。” 皇帝倦了。 他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人中。 “你可知安阳与朕说了什么?” 褚卫一顿。 看来是不知了。 皇帝感觉心里好受了一点点。 “她来向朕求赐婚。” 褚卫神色不变,也不知道他是预料到了安阳是求的与他自己的婚,还是即便安阳求的是其他人的,他也并不在意。 “……与你的。” 皇帝长叹一口气,靠坐在椅子上。 儿女都是债,他现下感觉这可比连上一个月的早朝累多了。 “朕不认驳斥于她,可也绝不允许她与一个太监成亲。” 皇帝闭上了眼。 “朕会安排给你一个另外的身份,你们择日完婚。” 褚卫一动,头死死地叩在地面上。 “奴遵命。” “褚卫,这是朕此生给予你的最后一个命令了,朕待你不好,安阳却待你不薄。” 皇帝的声音中透着沧桑与叹息。 “帮朕照顾好她。”陪着她走过之后的每一步,走过…… 生命的最后一程。 -------------------- 作者有话要说: 【练笔预收】 《他擅自期待(重生)》 郁淑离一睁眼,发现重生回了高中时期。 看着自家老公过去青涩又冷淡的学神姿态,又看了看自己试卷上美到头疼的错漏。 想到十年之后闻清和在船上抱着自己还要清算——高中时期她找了多少人帮她补课却偏偏不找他,让他只能站在远处干瞪眼,还因为没个名分吃醋都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走向了佯装淡定的闻清和,然后在他的积极配合(?)下把他带到了家里,面对他瞳孔地震又按捺着期待的表情,用绳子捆住了他。 最后一脸正经。 【帮我补课,马上要高考了,挺急的。】 擅自期待的闻清和:……?就这?? —— 先拿这个练笔写个十万字,一方面是暗卫的封面还没做好(你),另一方面是等我看完几本书需要缓缓来练习一下不然感觉写不好,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反正很快就完结,不过因为我是练笔可能写出来之后要改很多次,有耐心的再考虑哈。 没办法连着开暗卫真的很不好意思,会有加更_(:3」∠)_ 第44章 大婚 ============== 公主府刚建好打理完善, 就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工作。 ——安阳公主的大婚典仪。 多少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这位晚婚的安阳公主身上。 出乎人意料的是,驸马是个来自琰州,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世家的嫡子。 是个身上无功名, 也无官职, 甚至于并没有人听说过的人。 没有人知道皇帝和安阳公主是如何想的。 而皇帝只是让着手准备的礼部放开手,甚至开了他的私库, 下令誓要给安阳公主举办一场举世无双的婚礼。 安阳和褚卫也被皇帝强制以遵守古礼的理由隔开了。 褚卫其实一开始并不想同意, 只是最终拗不过皇帝的命令。 褚卫不同意的原因, 也只能是很担心安阳。 自去年冬日在栖霞山上的温泉庄子度过后, 安阳的精神就开始明显不太好。 像是快要失去动力,却没有发条继续扭转维持下去。 即便她表现得不明显。 安阳晚上开始困得比较早了, 晚间睡得也不安稳,很早就睁开了眼,然后靠在褚卫的腿上休息。 能因为清晨的虫鸣而惊醒,也能因为夜晚的风声穿过婆娑的树叶起身。 褚卫每一处都看在眼里。 她不似之前总是有用不完的精神, 能大半夜还想点着灯看话本子。 褚公公的眼里都是她,所以也觉得这样的变化来得那样大, 那样明显。 他常常会处于不安与惶恐之中,怕哪一日他不在, 他的殿下就出了什么意外。 因这天不假年的诊断而患得患失。 皇帝甚至派了部分天卫来专门盯着褚卫, 不让他能有任何小动作。 本来能在大作手段的褚公公头一次遇到这种级别的难题。 这样的严防死守在安阳公主的一次突然晕倒骤然结束。 少女本是在枇杷树下捣着枇杷,想着要做一罐枇杷膏,不知为何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就倒了下去。 褚卫这才在担惊受怕之中见到了他的殿下。 却没料到躺在床上的人伸出手牵住他,第一句话是: “你不要怕。” 褚卫跪坐在床边, 亲吻着她的指尖,紧闭着眼, 死死地忍住像是下一秒就要决堤的泪水。 “还记得我以前的话吗?终有一日我将回归原本的世界,你答应了我,要生死相随的。” 安阳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她苍白的脸上扬起笑容,像是未曾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不要担心,我没有骗你,我早就知晓有这一天了。” 安阳无奈地说着。 下一秒就见到褚卫睁开的眼里泛红的眼眶,满是水光。 “奴永远相信殿下。” 他撑起笑容,声音却还带着涩意与未曾咽下的碎音。 “好像没和你讲过我以前生活的世界。” 安阳被他扶着坐起身来,而后被他抱在怀里,她靠着褚卫的胸膛,轻呼一口气。 鼻尖是熟悉的皂荚味,还有少许的苦药味。 褚卫抱着瘦了不少,她却丝毫不觉的安阳,嗅到她发间的花香,轻“嗯”了声。 她的手指与他的手交错,无名指的戒指交相辉映。 “那是距离现在大几年年的未来,我住在天空之外的其他的地方。” 褚卫:“仙人?” “不是啦,只是在未来,人们造出了类似于马车,却能够翱翔上天际的工具。” 明明体力和精神都不济,声音却依然清脆,眼神清亮如点缀了星子。 安阳勾着嘴角说道。 “不过,以前的我也是个富人哦,即便你和我回去,养你也只是一件小事。” “那真是麻烦殿下了。” 午后私语。 直至安阳不自觉地睡倒在了褚卫的怀里,他才极为小心翼翼地将她扶着躺到床上。 自己则跟随着带他前来的扈从们离开公主府。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几个月过去,吉时已到。 安阳早早的就醒了,她像是木偶一般坐在铜镜之前被周围忙碌的嬷嬷和宫女们打扮起来。 火红的喜服遍布华丽的金线,凤凰的羽毛宛若鎏金。 为了照顾安阳的身体状况,她头上的凤冠都经过额外的处理,怕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但这一天不同往日。 身体渐弱的安阳并没有对着凤冠有分毫的意见,反而笑着说这点重量不算什么。 要知道她原来但凡多一根簪子都要蹙眉半天。 安阳看着窗外的光亮,有些恍惚。 她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感受着生命从体内流逝的感觉。 “咦,它怎么进来了?” 禾夏一惊,看着那只羽毛雪白的鸭子啪嗒啪嗒跑了进来,抬着晶亮的眼珠子看着安阳。 安阳眨了眨眼,伸出手将它的爪子擦了一下,而后抱在了怀里。 她笑着调侃道:“你也算是我和褚卫的见证鸭了。” 当时也未曾想过,它竟然活了这么久。 “按照你的寿命来算,也是只年过半百的鸭了。” 安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摩擦着它的头毛。 “我知道褚卫最开始对你态度不好,他在面对除我之外的事物的时候,脾气总不是很好,也劳烦你多包容他啦。” 不知道听不听得懂她的话,鸭子“嘎”了声。 房内一阵欢笑声。 “吉时已到!” “来了。” 安阳接过那柄精致得有些笨重的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半边颜面,随着人扶持站起身来。 “殿下小心。” 安阳鲜少参加婚宴。 即便去过几次,也只是去看望一眼,过一会儿就走了。 只记得是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好在大部分人一生体验的次数也不算多。 这鸭马上被别人接过去抱着。 上了那红艳艳的轿子,安阳从马车旁的暗盒里摸出一盒早已准备好的糕点,就着清茶吃了两块。 哪怕是坐着也挺费力气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 安阳感觉已经坐了好一阵,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却未曾断过,热闹的让她很是不适应。 等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外面伸出一只手。 手上带着薄茧,骨节分明,无名指上是一枚银色的指环。 “蓁蓁,我来接你了。” 安阳伸出了手。 迎接外面的人声鼎沸。 褚卫无父无母,给他假作身世的人也不会认为能来玉京参与他的婚仪。 高堂之上仅有皇帝一人,却已极具说服力了。 他看着远处缓缓走来的一对男女,仿若隔世。 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外面皆是张灯结彩,皇帝不遗余力的想办好一件事的时候,礼部哪里敢有半分懈怠。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褚卫一人在外的时候在路上难免遇到惊异有狐疑的眼神,他自巍然不动。 他扶着安阳往里走,步伐缓慢而坚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安阳望着皇帝闪烁的目光,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拉着褚卫一齐俯下了身。 “夫妻对拜。” 最后一拜,安阳看着褚卫,缓缓躬身。 “礼成!” “父皇。”安阳蓦然开口。 皇帝看过来。 “感谢您的慈悲与关心,儿臣今日很高兴。” 安阳笑得眼眸弯如月牙,俏丽而亲昵。 皇帝鲜少见她这样情绪外露。 在他的眼里,安阳从小便是一副恪守礼节的模样,像是礼仪师父精雕细琢出来的人偶,一颦一笑都精确无比。 皇帝心情有些复杂。 他能同意这门匪夷所思的婚事,大多还是因为安阳的身体虚弱,难以承受任何磨难了。 可一想到,若是安阳身体健康,他反而不会让她如愿以偿……也令人难过。 世事无常。 “殿下进房喝杯茶水,吃些暖食歇一会儿吧,剩下的事就交由我吧。” 褚卫扶着她的腰,温声说道。 皇帝:“就是,今日事多,可把她累坏了,外面的事你不必管,若是难受就和些药,传太医,不差你这点药材。” 安阳在簇拥下被带回了房内。 眼前又是一片红。 烛光闪烁,她坐在桌前,头上的凤冠被禾夏扶着取了下来。 禾夏手脚不如宜春利索,勾了她几根头发,疼的她“嘶”了声。 “殿下恕罪!” “无视…说起来,宜春呢?” 安阳侧过头,脸上带着些疑惑。 禾夏手一顿,脸上表情有些迟疑。 “宜春姐姐去岁满二十五,被您批准放出宫去了。” 安阳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神色恍然。 “啊对,是这样,本宫怎么又忘了。” 身体虚弱还会直接影响记忆力的,这体验真是新奇。 “奴婢伺候殿下洗漱?” “好。” 等安阳清洗完毕,回到房内的时候,褚卫也已经回来了,像是也紧急洗漱了一番。 身上虽还有些隐约的酒气,但已经很浅淡了。 “殿下可有不适?” 褚卫马上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怀里,顺势就开始按揉她的脖颈和肩膀。 “还好。” 安阳打了个哈欠。 “明日好像还要回宫拜——” “不必。” 安阳眨了眨眼,看向身侧否定了她的褚公公。 “陛下心善,担忧你的身体不适,免了回宫之礼。” “啊……也好。” 她点了点头:“睡个懒觉吧。” “殿下想如何便如何,一切事有我在,您不必担心。” 褚卫捧着她的脸颊,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郑重不已。 两人呼吸交错,浅浅亲吻着。 褚公公刚想问一句她要不要再吃些甜点,就看见她已经闭着眼靠着自己的肩膀睡着了。 他默不作声,手搂着安阳的背后,闭上了眼。 …… 春暖花开。 安阳的身体仿佛也有所好转了。 公主府的花园偌大而精致,亭边种了一棵健壮的桃花树。 落英缤纷铺了满地,深深浅浅的粉连成晕染的画卷。 她攀着褚卫的脖颈,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绯意呜咽出声。 落在长毯上的花瓣上透着清亮,像是酒杯不小心被撩翻了,略显黏腻的透明清酒沾到了桃花的花瓣上。 “有点…撑。” 安阳轻喘着气,皱眉说着。 可能是在说没控制住食量吃多了吧。 褚卫搂抱着她,温和有耐心,手腕有韵速的律动着。 她曲起腿有些酸,脚踝颤抖着,好像有些发麻。 两个刚刚走过湖边的长桥,人造的湖景中央还有含苞待放的荷花。 “殿下放松些,奴已经很轻了。” 她信以为真,刚刚呼出气,就又被狠狠地弄了一下,手指用力地掐住了褚卫的肩膀,将衣服弄得褶皱不堪。 “呜……” 安阳瞳孔涣散了下,树梢之上的花瓣零零洒洒,像是雨打芭蕉般落到地面,迷乱而带着旖旎香气。 褚卫将湿淋淋的物什放到一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后。 “殿下可舒服了?” 安阳有些发虚地趴在他身上,半眯着眼。 “口干。” “殿□□虚,不宜饮浓茶,奴准备了些汤水,不是大滋补之物,您饮些。” 安阳就这他的手喝了几口,这才缓和了喉口不停喘气带来的干涩感。 她笑着说:“夫君好生贴心。” 褚卫极爱她这样唤,每次都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连同耳廓都是红的。 “多谢夫人抬爱。” 他不习惯这样喊,每次都有些局促,但又感觉舌尖都带着甜意。 褚卫心里谨记大夫的嘱托。 顺着病人的心意,满足她的愿望,保持愉快,饮食规律。 春天过去。 在褚公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安阳的状态一直保持得不错。 她甚至带着他前往谢府,与谢师一起去野外垂钓。 湖畔,谢师感慨地瞟了眼到一旁搭着烧烤架的太监身上,又看向身侧乖巧的少女。 “唉,他看起来也上心,你也算是没看错人。” “眼力还是不错。” 安阳笑着点头。 两个人与其说是钓鱼,不如说是找了个地儿说话。 “当年为师与你提的事,虽不是经由你亲手,华阳公主却也办得不错。” 谢师长叹一口气,眼力带着惆怅与沧桑。 备受期望的安阳公主因病,此生也只举办过那一次花神宴席,之后的责任又落到了华阳公主手中。 好在安阳虽然精力不够充沛,却也有时间写些东西予华阳公主。 也因此,华阳公主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寻欢作乐,突然收到了来自小妹长达八尺的折子的时候,头都大了。 安阳将许多她来不及做的事情都分到了下面,而后退居幕后养起了病。 前年发大旱灾之前,阮明珠将此事告知于阮明樱,安阳知晓后大开私库筹粮,而后立刻告知于国子祭酒,让他将此事上达天听。 也避免了国之动荡。 “告诉为师,你的病情究竟如何?” 谢师压低了声音,用手遮掩了些。 安阳没有说话,在褚公公没看到的角度,悄然比了个一。 谢师大骇,眼里满是悲痛。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为师竟要白发人送这黑发人。 安阳:“说来,纪莺的婚事如何了?” 谢师一滞。 这话……在上山的路上,她已然问过了一次了。 谢师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回她。 “一切都好,前年生了男孩,有谢家在,没人敢欺负莺莺。” 安阳点了点头,笑着说:“那就好。” 谢师侧过头,蓦然对上了在两人不远处的后方站着的褚卫的视线。 难免带着些许攻击性的长相此刻却带着柔和的笑容。 褚卫对上谢师的目光,眼里满是习惯与寂然。 谢师有些颓然,却也很快就恢复过来。 “哎呀,今日这鱼儿怎么激灵些。” 他背过身,装作无事。 没一会儿,下起了雨。 几人急匆匆地走到附近的客栈避雨。 安阳有些怔然地看着天空中落下的水珠,抬起手指去接了几滴。 “殿下小心受凉。” 安阳:“这还没入秋呢。” 虽这样说,她也还是侧过身进了房,等着褚卫急匆匆地拿着软布将她发间的一点点雨滴给擦干。 “你快些换件衣服,伞朝着我这边打,你半边肩膀都淋湿了。” 安阳皱着眉,推了推他的手腕。 “好,殿下莫担心我,您盖着些。” 褚卫将她扶着坐到一边,将汤婆子放到她发凉的手上,好好捂住。 就在他走到一侧,将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褪下的时候,背后突然出了声。 少女的声音有些轻和飘,远不如往日的坚定和清脆。 “褚卫。” “殿下?如何?” 安阳靠在长椅上,发丝贴着脸颊。 “我确定我是喜爱你的。” 褚卫手一顿:“殿下何出此言?” “我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认为我可能只是贪恋你的照顾和关怀,无法忍受一个人的日子,也没办法接受你将视线从我的身上挪开。” 安阳半睁着眼,睫毛微颤。 褚卫觉得这样其实就挺好的。 只要在安阳身边的人是他就好了,他的殿下只需要享受他的侍奉就好,哪里需要再多想几分呢。 “前几年的时候,你因事务繁忙不在我的身边,我也想了许久。” 安阳看着他迅速将身上擦干,换上干爽的衣服。 “我以为我只是习惯了你的存在,其实不是的。” 安阳将那汤婆子往上挪了几分,放到了胸前,指尖渐渐回暖。 “我向父皇提出赐婚一事,也只是因为我单纯的喜爱你,才想与你成亲,与其他任何无关。” 婚姻于她并非是必须之事。 因为安阳即便不与褚卫成婚,他也只会待在她的身边。 但这是一份承诺。 安阳用这个朝代最为郑重的方式,以自己公主的身份与他结下的,最为真诚的契约。 希望能满足他生同衾,死同穴的愿望。 安阳扬起笑容。 “我其实是知道的,这几年我的记忆力有些不太好,脑子不是很清楚,有时候拿着茶杯的手也不太稳。” 褚卫看着她的瞳孔一缩,嘴角都有些酸涩不已。 “但你总是很温和的对我重复每一句话,托着我的手扶持、照顾着我,愿意不厌其烦的清早起来为我煮药。” “——即便知道我” 她话没说完,就被褚卫打断了。 “殿下慎言。” 房内骤然安静。 说完这么生硬的话,褚卫又瞬间后悔了起来,他软和下眉眼,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指尖拨开安阳鬓间的发丝,绕到耳后。 “希望…夫人不要因为这种最普通的事来感谢我。” 褚卫认真地说着。 “民间常有闲言,久病床前无孝子,虽普适,却也并不绝对,人与人不尽相同。” “我爱您,远胜过于爱惜自身。” 所以,也更希望您能多保重身体。 安阳手抵在下巴边,沉思了一会儿。 “我总记得我好似是与你说过的,死亡并非是终点,你不要太紧张了。” 她拉起褚卫的手,漆黑的眼瞳里仿佛有星子闪烁。 “我自出生时便知我会于二十四岁那年的冬天,在一个群星黯淡,血月当空的深夜逝去。” “神明会将我带回原本的家乡,而你会与我一同离开。” 听起来有点像是奇怪教徒的疯言疯语。 但是奇怪的是,注视着她的眼眸,褚卫好像也被这奇异的话语诱导了几分。 至于事实… 安阳也不太好与古代土著解释什么时空穿越装置以及高级AI这种东西,直接说神明好像要简单粗暴很多。 但她大抵没想到。 褚卫的重点完全落在了“一同离开”上。 无论此事是否为真,只要有这句话,在他的眼里,结局就一定是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戏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亦山重 42瓶;我真的有病 35瓶;凌小花 7瓶;一颗大胖橙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回家 ============== 华阳公主府。 “稀客呀, 许久不见你,精神看着不错。” 华阳公主挑起手指。 安阳身着春衫坐在她的对面,看着脸色不太好, 眼神却清亮又澄澈。 与华阳公主见过的久病之人完全不同。 “既然难得, 便是有些事要与你说。” 安阳挥了挥手,示意一直守在她身边的褚卫往外去。 华阳公主瞥了眼身后的人。 等清退了周围的人, 安阳才若无其事地拿起面前的茶杯。 “我撑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华阳公主虽有预料, 但听她这样直白地说出口, 也险些咳出还没咽下去的茶水。 现下是春末夏初。 不知这说的是早冬还是冬末, 总归也不过掐指的数。 华阳公主表情复杂。 她对这个妹妹给予厚望,可也从来没想过天命难违。 “许多事在前些年就安排妥当了, 最近记性不如过去,所以也不好理事。” 安阳说着,眉眼温和,像是放下了以往的架子, 一身轻松。 “特意来见你一面也是提前说,并不是之后就见不到, 只是怕生意外。” “以前嘱托你要做好太子登基后的准备,现在想, 我不在之后, 父皇怕是要对他更为严苛,便应也无大碍……” 她像是将逝的老年人一样,在对着床边的人们絮絮叨叨说着后事。 华阳公主听着神情复杂。 要知道, 父皇不太关注她,贤妃早些年会要她恪守德行, 现在也放弃挣扎一心向佛法了。 没想到现在竟是自己的妹妹在对着自己念叨。 新奇的同时又有些难言的悲伤。 “我知道了,我这么大个人还要你一个病人担心, 真是说不过去。” 华阳公主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 两人叙着话。 而另一边,门外。 华阳公主的两位面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褚卫,上下仔细审视着一边浑身人夫味道的……太监。 似乎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太监是如何成功上位成为公主驸马的。 太牛了,真的,即便这位公主注定早逝……这也太厉害了! 褚公公身上几乎不带任何攻击性,眉目和善而宁静。 是的。 即便褚卫状似换了个身份,但在玉京之中,公主成婚这般大的事,再加上他还露脸分毫未遮,基本上是不用想能瞒住的。 大家都不提,不代表都不知道。 这可是安阳公主的驸马啊!公主的正宫,和他们这种一茬一茬和韭菜似的面首是完全不同的地位。 那可是正宫啊! 他们看的眼睛都有些红得发热,像是想向身旁的成功人士汲取经验的行内人。 褚卫一脸淡泊名利,他都没理会旁边的人,明明身在门外,心里还留在里面。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有些急匆匆的脚步声。 “夫君!” 安阳公主提着翠绿的裙摆跑过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被紧张的褚卫一下子扶住。 “小心些。” 旁边的两个人的凝视着这边,只感觉舌根都在泛着酸,转身朝着招呼他们的华阳公主的方向大步走去。 到了夏的时候,安阳公主的身体状态直转而下。 像是强撑起的木偶突然断开了线,艰难封住的气球再不能崩住漏气。 炎热的夏日,她却奄奄一息般倒在床上。 室内并没有那样的苦药味,取而代之的是浅淡的桂香。 安阳看着自己瘦弱得只剩皮包骨的手,默默地往被子里藏,下一秒就被按住了。 “安阳?你还看得见父皇吗?” 皇帝刚下了朝就急匆匆地赶来她的公主府,满面焦急。 安阳没想到皇帝会在今天来。 她还以为是褚卫做好了杏仁豆腐端进来呢。 最近她的味蕾也开始退化,尝不到什么味,但又食欲不济。 她有些好笑地说:“儿臣是病了虚弱,不是瞎了,您更要保重身体,太子还不能没有您。” 皇帝长叹一口气。 安阳皱起眉,刚说还没瞎,眼前就出现了模糊的幻影。 她装作不知,调侃着说。 “您过去总与儿臣说道,想等着以后给儿臣抱孙女……”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哪里是你的错,别闹,你开心就好,想如何便如何,莫要……有什么遗憾。” 皇帝捧着她骨瘦如柴的手,强压着难过。 “却有一事想拜托您。” 安阳正过神,唤禾夏抱着一个白绒绒的动物放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 这是什…鸭子? 皇帝记忆有些模糊,但确实记得安阳养了个什么动物。 不是猫狗吗?怎么是只鸭子? “儿臣虽无子女,但这爱宠却伴随儿臣从及笄至今,也已是过了大半辈子的宝贝了。” “它好像与儿臣一般不想着延续后代,所以要麻烦您帮忙找个人养它到终老了。” 皇帝盯着这只看起来就养尊处优的鸭子,微妙地点了点头。 甚至毫无芥蒂地就伸出手,将那只鸭子抱到了腿上。 摸了摩,羽毛甚至光滑顺手。 “父皇,莫要难过。” 她握住皇帝空着的那只手,笑着说道。 “儿臣小时候,您总说母后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这一次,轮到儿臣说了。” 少女的眼里满是笑意。 皇帝闭上了眼,不忍再看,未曾再说话。 褚卫端着刚做好的杏仁豆腐站在门外——为了照顾到安阳公主最近味觉逐渐失灵,他多给了些糖霜。 “夫君。” 安阳看到远处的身影,虽有些模糊却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她声音清甜,就是有些气弱。 皇帝看着自己原本身边的大太监像是沉淀了许多,安静地走进来将手中的点心放到一边。 “殿下现下可好?” “还不错。” “那便好。” 褚卫笑着说道,略微打开了些窗,将插好桃花枝的花瓶放到一旁。 皇帝:“……”这瞎话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但很快,皇帝意识到,褚卫并不是信了。 他只是在配合着安阳的话,表现出“一切都好”的,虚幻的假象。 思及此,皇帝不忍打破。 …… 凛冬即临。 安阳公主突然在谁也没有意向到的时候,派人前往阮府,将阮明樱请了过来。 褚卫已然并不在乎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需要满足安阳的一切愿望与目的便好。 但他格外不安。 这个冬天格外阴冷,像是玉京上空盘旋着一个极寒的巨大身影,却迟迟没有动静。 彼时阮明樱却已经意识到了。 冬日的太阳落下的格外早,阮明樱看着只剩大半个在天际线的橙色光辉,急匆匆的什么也没问就跟着褚卫走了。 “你知道些什么吗?” 阮明樱坐在马车之中,听到车帘外的褚卫问道。 他的声音透着冷淡,还有一些未曾掩饰的迷茫。 阮明樱一愣。 “安阳没和你说过吗?” 褚卫一皱眉,看着拉开车帘的阮明樱,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太阳西落,月亮从东—— 褚卫瞳孔一缩。 只见泛着红晕的天空中,一轮极圆的血月缓缓升起。 “血月当空…”他喃喃着。 褚卫魂不守舍地扯了扯缰绳,加快了速度。 公主府内安静至极,像是所有人都已经被安阳清散离开了这个偌大的府邸。 原本应该躺在床上静养的少女披着一件墨绿色的外袍,坐在庭院内的石椅上。 在看到安阳的背影时,褚卫好像忽然想起了过去在崇雅宫的时候。 安阳公主偏爱墨绿色,也喜鹤纹,像极了要缥缈升仙的模样。 她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即便已经听不清背后的脚步声,却仍转过了脸。 阮明樱看到她这印堂发黑的脸色,险些被震得一愣。 安阳手抵着下巴,忍耐住笑意。 “你们来了。” 天空中云卷云舒。 太阳彻底落下,深色侵染天幕,星光黯淡。 …… 梦中。 “我要带一个人,还有一个因为意外来自其他世界的人也要麻烦你把她丢回去。” 少女坐在椅子之上,没有半分虚弱,她翘着腿,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一个缩小的迷你血色的球体飘浮在她的面前。 球体之内似乎有一只身形诡异的兽类,耳边隐约有难以言状的呼唤声。 过了几秒钟,那球体表面骤然睁开眼般出现一只诡异的眼珠。 “你当初信誓旦旦说就来体验一下就回去。” 这声音不似男不似女,有些中性,却又好像是多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的机械声音。 安阳:“我能加钱。” “……”意料之中的话。 “把你名代号为[加密]的垃圾星的主权转移给我。” “诶?你要这个干什么。” 她一愣,倒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时空旅程正式结束,感谢您的惠顾,看起来您的旅途十分愉快,安全返程后记得打个五星好评。” 说完,眼前一黑。 …… 褚卫感觉自己身处云层之中,像是被柔软包裹在其中,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你醒啦。” 站在他面前的人躬着身,双手背在身后探头说道。 那是一个长相极似安阳公主的少女,漆黑的长发宛如丝绸,唯独身上的服饰有些奇怪。 事实上,与其说是她像安阳公主,不如说安阳公主的身体其实神似于她。 而且这衣服…… 暴露度稍微有些高了。 老封建人的褚卫下意识蹙起了眉。 “欢迎你来到我家,夫君。” “我的名字是容蓁,请多指教。” 她笑着伸出了手,看着从营养液舱中缓缓坐起的人说道。 带着身体穿越是一件高危行为,尤其他还是个异世界的古代人。 所以她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修复褚卫的身体。 在褚卫眼里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但自容蓁等着他苏醒的这一天已有足足五年。 “很遗憾我买的是单程票,你已经失去了回去的能力。” “——从今天开始学习如何在这个时代当我的伴侣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规定文是古代所以不能写太多星际的内容(。) 第46章 后记 ============== 电视正在播出。 “今日, X市出现一处土地坍塌,考古学家前往现场,发现疑似昭朝皇室成员墓葬——” 许樱坐在餐桌前吃着饭, 感受着世事无常。 “别总看电视, 吃你的饭,菜都要凉了。” “听到啦!” 回家之后, 许樱先是大半夜躲在被子里裹着自己大哭了一场, 才开始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融入回家。 那场穿越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 开始在记忆中逐渐淡化。 今天听到电视机里的声音, 许樱突然想起来自己穿越的罪魁祸首,硬是顶着穿越PTSD给打开了那本书。 故事表面说是架空了, 但又没完全架空。 书中描写的“安阳公主”的形象也与许樱印象里的有很大的差别。 作者毫不吝啬的将“冷淡”、“讥讽”、“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标签按在了这位反派身上。 评论区有不少人还在埋怨“怎么每次都是她烦不烦啊”、“就算是反派一直是一个人也很烦啊差不多得了”。 分毫未提安阳公主在朝代中付出过什么,只写她玩弄权术诡计多端,与身边的褚公公狼狈为奸。 看过,也就过了。 第二天到学校, 才发现自己的同桌双眼兴奋。 早自习下了,用手肘碰了碰她。 许樱:“咋了?这么激动。” “看了昨天的新闻没, 说是昭朝墓葬找出了个非常完整的公主墓,下面埋了不少盗墓贼的尸体, 里面有许多完好无损的古董玉器——等等这不是重点!” 许樱逐渐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 不祥的预感。 她表情有些微妙, 却依然听了下去。 “那棺椁之中是两个人的骸骨,那墓葬之中的墙壁上是非常详实的关于两个人生前的壁画。” 许樱:“夫妻合葬咋了?” 同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哎呀,你别打断我啊!” “好好好你继续。” “本来公主和驸马没啥好说的, 可是这位公主的驸马根据考证与墓葬中其他器具和服饰的记录……” 同桌说着压低了声音。 “他是个太监!” 许樱瞳孔地震,大受震撼。 我——我见鬼了。 这还是她在的世界吗?她是不是又穿了。 “那个公主不会封号安阳吧。” 许樱麻木地问。 同桌一愣。 “你看过你不说?” 许樱:“……” 她挣扎着闭上了眼, 捏住了自己的人中,感觉自己的唯物主义思想摇摇欲坠。 “没, 我就是觉得他们是真的,恩爱夫妻。” 许樱手撑着脸,大胆预言。 同桌:“嗐,我也觉得他们是真的,一国公主呢想找多少人找多少人,偏偏和一个太监长相厮守。” 说着她还“啧”了一声。 “这太监定是个狐媚子,心机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先驱。” 许樱指指点点:“你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 当晚回家,许樱写完作业后又纠结地打开了那本书。 没想到的是,评论区又是一番风雨。 一堆邪门cp磕上瘾了的人在下面嚎着说公主太监cp是真的,他们一生一世长相厮守了。 [作者只是借用了昭朝皇帝留下来的这个女儿的记录和史官记载的一个太监,怎么你们就搁这狂欢呢] [我觉得就是因为作者看这个公主记录不多只说受宠就随便拿来用了,也没想这么多] [是真的,呜呜呜我看新闻了,某站的搬运的营x号的播放量破十万了] [差不多得了吧,你们不要把小说和现实联系到一起啊?!] [不要cp入脑好吧,你们刷屏不ky吗] [先前看只觉得反派烦,现在越看越甜(泪)] [褚公公对公主的双标真的好明显啊我真的会哭] [??主角是谁(惊)] 许樱默默地关上了书。 记忆中关于安阳和褚卫的模样却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想。 无论如何,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一定平安喜乐吧。 很久之后。 许樱到X市上了大学,机缘巧合下与同为外地的室友一起来到了X市的省博物馆。 自动贩卖机上还有专门的文物特制的迷你印章购买。 她特意找到了展出了公主墓葬物所在层数的内馆。 似乎东西颇多,这边占据了整层楼一半的内馆都是由公主的封号命名的。 旁边还有个导游在解释。 “出土的文物数量庞大,虽有不少在被发现时已经损毁了……” “这边放置的是随她下葬的诸多衣物,还有一部分被其他省市借走展出……” 许樱看着挂在墙壁上保护起来的衣服,诡异的发现自己竟能回忆起穿在安阳身上时的模样。 “根据考古专家的判断,这位公主的用度和下葬等级远超普通的公主仪制,生前应该深受皇帝的宠爱,可是按照墓葬之中壁画显示她即便是在古代,也称得上是英年早逝。” “啊对了,可能她更受人关注的是她棺椁之中的另一个人吧。” 导游说起来,表情无奈地笑了笑。 “墓葬之中有布料上有墓葬主的亲笔,描述她幼年救下这位堪称奸佞的宦官……后来从皇帝身边讨来放到身边,之后请求皇帝的恩准,将这名太监的身世改换之后成亲。” 许樱:“是她凭借自身药石罔医的病情去请求的皇帝吧。” 旁边的同学一愣,没想到她居然还抢答。 导游一愣,笑了笑。 “这倒是没有记载,但也有可能。” “不过他们确实是古代少有的伉俪情深的夫妻。” 同学拉了拉许樱的手。 “你怎么说的和亲眼见过一样。” 许樱模糊了一下:“可能是我之前看穿越剧看多了,然后做梦梦到了吧。” 同学听了也觉得不奇怪。 “后面的是保存算是不错的两位的骸骨,由专家根据壁画的帮助复原能够大致得出两位生前的模样……” 许樱看着放在特质玻璃内,用玉衣包裹着被铺得很规律齐整的骸骨。 只觉恍如隔世。 她想着。 安阳曾笑着与她说,褚公公的愿望不多,唯独一个“死同穴”,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个朝代满足他。 许樱看着那有些碎裂的骨头,在时隔数千年之后,亲自见证了这份愿望开花结果。 …… “这些事有机器人去做啦,你身体刚恢复,哪能禁得起这样的劳力。” 容蓁赶忙将褚卫手中的盘子拿过放下,上面是香喷喷的菜式。 看起来纤瘦又苍白的褚卫眉眼带笑。 他长发被发箍绑成一束在脑后,身上穿着的是柔软的T恤和长裤。 无名指上是一枚看起来格外古旧的戒指。 “我哪里能那么矜贵。” “今日是在殿…蓁蓁家乡的新婚之日,我多做些事也是应当。” 容蓁冷酷地抬起双手,将他肩膀按着坐在了椅子上。 “本宫把你带回来可不是让你当保姆的,你好好待着,听话。” “……是。” 褚卫一下子就顺从了。 回到这个时代,褚卫开始迅速地吸收着这里的“常识”。 他聪明,即使颇是水土不服,也会尽全力去学习,像海绵吸水一般快速进步着。 也逐渐开始知道,他心中的安阳公主是花了些银钱去往的另一个世界见到的他。 “也没有,穿越本身不是很花钱,主要是我想要一个高贵的身份,一个对于女性而言相对宽松的朝代,这些零零总总的加起来值好些个亿…” 容蓁解释道。 这些金钱对于她而言是九牛一毛,却还是让褚卫有些心疼。 更别提把他带回来,肯定也花费了额外的数量。 褚卫垂着眼:“殿下最后那几年肯定很难受吧。” “还好,真的没有多难受,只是五感在逐渐消失,没什么痛楚,你们真的太过担心了。” 褚卫半信半疑。 容蓁:“主要是你们看起来比我痛苦多了,搞的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不要焦虑,你我是夫妻,你现在也不再是我的仆人。” 褚卫摇了摇头。 “我知晓,我会适应的,可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容蓁抬起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弯着眼笑道。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天空中繁星遍布,像是由星辰架起的长桥。 房屋之外是一片浩瀚的花海。 …… 空白的文档内打下几排字,然后熟练的点了一下Ctrl+S保存。 在这安静的小房间之内。 台灯亮着,一台略新的笔记本电脑上呈现的是网络文章的页面。 评论区一片热闹。 磕cp的,吐槽的,不拉架纯看乐子的,还有催更的。 桌面上放着一个写满了各种笔记的本子,本子的封面上是一个略显潦草的笔记。 上面写的名字,仿佛是——阮明珠。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有很多缺点,但是真的有很多每一章都留言鼓励我的小天使,非常感谢你们(鞠躬)。 我确实是第一次尝试日6,很多个半夜坚持不下去然后咬牙写,不少地方设置的不够完善,也有读者愿意来纠正我。 但是就算是有这么多问题,我依然很喜欢安阳和褚公公,他们算是我理想中的爱情的一个缩影,我非常努力的想写好,可确实心有余力不足,最后可以说的大概只有我真的很真诚了(…) 希望读者能喜欢是我的小小的愿望,如果全订的小天使愿意给一个好评我会很开心,我会继续努力。 有缘再见(挥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