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被渣后成了前任他皇婶 作者:莳尔 文案: 洴州首富明万辞肤白貌美,富可敌国,不料与她定了亲的未婚夫君却被当朝公主挖了墙脚,一时沦为全城笑柄。偏偏此时有人落井下石,连她的生意也不放过。 明万辞一咬牙,干脆抱了隔壁府上瑄王爷的大腿,只是这瑄王位高权重,不近女色,性格还有些难搞。 就在众人等着她被这大腿无情踢开,想看她人财两空的笑话顺带踩她几脚时,她却一不小心被这位难搞的瑄王宠成了掌心宝。 他日再见,眼看前任夫妻不情不愿地俯身施礼,她红唇轻启,对瑄王娇滴滴道:“王爷,公主与驸马行礼如此敷衍,会不会是对我不满?” 瑄王殿下帮她理了理耳边碎发,柔声道:“那就让他们行个跪礼,你看可好?” 肤白貌美马屁精首富VS清俊绝伦醋缸子王爷 入坑指南: 1.本文架空,架的很空很空!谢绝考据! 2.看文图开心,不喜请离开,不要互相为难。 3.坑品有保障,欢迎入坑,么么哒(*  ̄3)(ε ̄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万辞;肖承未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前任你跪安吧 第1章 上元刚过,正是春寒料峭时,枝上嫩芽挣扎着将出未出,春日的光景却是也不远了。 时辰尚早,正阳街上行人不多,路边商铺招揽客人的伙计便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唯独街尾的鼎宝阁门前有些不同。两名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立在门外,身材魁梧,腰悬铁剑,一看便是练家子。 今日恰逢鼎宝阁竞价会,半个时辰前一楼大堂便已座无虚席,若不是只要进门看个热闹便需要交上十两银子,整个大堂此刻怕是要没了下脚的地方。 与一楼大堂格局不同,二楼东西两侧设有半开式雅间,临大堂一侧只有及腰高的围栏,凭栏下望,一楼情形一览无余。 此时自下向上望去,只见轻纱之后人影微动,即便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全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 壶里最后一口美酒下肚,香甜有余而辛辣不足,明万辞抬手抹了把唇角,手指却比最好的细瓷还要莹白三分。 眯了眯眼,她一时没忍住,打了个酒嗝。 “这酒不够辣。”她并不好酒,只是有一说一,“但是够甜,味道还不错。” “五千两就买了这一小壶,味道自然不会差。只是此酒后劲儿绵长,你饮下这整整一壶,待会怕是能睡满十二个时辰。”身后男子低眉顺眼地侍立在旁,话却说的有些不客气。 明万辞却不放在心上:“这几日我都不曾睡上什么好觉,若是喝了这酒便能这样睡,倒是赚了。” 说话间,她朝栏杆边倾了倾身,纤长莹白的手指挡开薄纱,目光扫向一楼置物台,末了又看向对面,奇怪道:“今日太守府和将军府都来人了?” “太守府三小姐和将军府五小姐结伴而来,就在对面,另外……” 太守府三小姐范莹玉从来看不上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将军府五小姐沈兰合更是不懂风雅之人,今日出现在此,确实意外。只是听谢辰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明万辞不由问他:“另外什么?” 谢辰斟酌道:“太守府大公子和侧室夫人就在隔壁。” “大公子的侧室?”明万辞反问一句,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明万辞早先与阮尚安定亲,阮家姑娘阮清儿却素来瞧不上她,待到阮清儿嫁到太守府上成了大公子的侧室,更是没少给明万辞脸色瞧。 后来阮尚安高中状元,明万辞还没表态,便收到了阮尚安的退婚书,紧接着皇帝便下了圣旨赐婚他与新阳公主,明万辞因为这事成了整个洴州茶余饭后的消遣。 打这之后再看到她时,阮清儿险些把鼻孔仰到天上去。 “这二人可真是阴魂不散。”明万辞腹诽一句后又有些不解,回身问道:“你们说,我可曾亏待过她阮清儿?为何她总是处处与我不痛快?” 雅间门口立着一少年,窄袖黑衣,腰悬长剑,右手扣在剑柄上,闻言抬头看她一眼,木然回道:“苏晋不知。” 明万辞原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目光转而落到棕色长衫的男子身上。 谢辰勾唇,笑得有些幸灾乐祸:“阮姑娘作为半个读书人,难免清高一些,大概是瞧不上咱们商人身上的铜臭味吧。” “切。”明万辞目光再次落到对面,有些纳闷,“什么时候她们官家女子也对这竞价会感兴趣了?” “自然不是像你一样用钱来撒疯的。听闻鼎宝阁徐老板得了一批好货,人家这才赏脸过来了。” “谢辰你到底领谁家月俸的?为何人家来是赏脸,到我这就成了撒疯了?”明万辞趴在围栏上,话说的有气无力。 “本就是如此。当初阮尚安与你定亲时,也不见你多把他放在心上,一月说上五句话都算多,怎么如今人家状元高中,成了驸马,你就开始在府里烂醉。前几日因着几只首饰盘下了两家店铺不说,后来撕了千金难求的华萤锦做抹布,如今竟又跑到这里撒钱疯来,当真是荒唐。” 这阴阳怪气的一番话终于让明万辞秀眉微蹙,她收了手,挑眉回头,话里带了三分酒气:“我花我自己赚的钱怎么了?谢辰,我瞧着城东的刘寡妇人美心善的,要不赶明儿我找王媒婆给你说说?” 谢辰知她说的玩笑话,还未及开口,便听楼下起了一阵骚动,于是提醒道:“开始了。” 明万辞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她没仔细琢磨过今天竞价的都有什么,只是心里有些憋闷,钱又花不完,就是鼎宝阁竞价一头猪,她大概也会花银子给拍下来。 至于回去后怎么处理,她暂时还没细想。 于是竞价开始后,一楼大堂的众人便瞧见,这五件宝贝里能有四件被二楼同一人拍去。每次叫价时,便有一柄玉骨折扇凭栏伸出,扇尾处吊一白玉元宝扇坠,执扇之手却比那玉骨更剔透三分。 这扇坠众人熟得很,一看便知来人是明家公子明万辞。只是如今她连太守府和将军府小姐的面子也不给,难免叫人有些意外。 虽是嘴上叫一声“明公子”,但本地人都知道,首富明家的当家人明万辞乃是女儿身。她常年做生意,为了外出做事方便经常着男装,再加上生意手腕无可挑剔,久而久之,众人见了便都唤上一声“明公子”。 “你不收着点,今日怕是要得罪人。”谢辰在旁边看了半晌,出声提醒道。 “他们这些靠爹吃饭的人,不是一直都不太瞧得上我吗,那我今日得罪还是不得罪,岂不是没什么分别?”明万辞整个人几乎都瘫在围栏上,等着今日竞价的最后一物上台。 谢辰摇头,低声道:“你可真是魔怔了。” 最后一物因为东西好,鼎宝阁的老板破天荒亲自上了台,起价五千两刚一叫出,楼上楼下齐齐噤声。 与往常相比,这起价着实有些高。 此时置宝架上铺着素色锦缎,一块玉佩置于其上,质地温和的白色美玉上丝丝血色脉络清晰可见,颜色正而不邪,艳而不妖,一看便知是极其罕见的珍品。 传闻这块血玉有千年历史,具体来源已不可考,待看清模样时,明万辞如众人一般,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这玉她瞧着倒是喜欢得紧,几乎不曾犹豫,便直接喊出了七千两的价格来。 清越的喊声一落,明万辞便瞧见,坐在对面雅间里的太守府三小姐正盯着她看,眼神是三分不屑七分怨恨,明万辞目光一偏,权当没看见。 鼎宝阁老板连叫两次七千两,明万辞此时窝在黄花梨木椅中,放下了敲着的二郎腿,等着第三声唱银。 只是那第三声尚未出口,突然有人抢先道:“八千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会有人跟明万辞抢东西,还抢得这样财大气粗,只是待看清出声之人,便又释然——竞价的正是太守府大公子。 明万辞轻哼一声,当真是醉意上了头,眉间蓄起三分薄怒来:“我就不信他能再添。” 说罢,折扇一打,冲楼下高声道:“一万两!” 楼下顿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明公子果然财大气粗。” “不过民不与官斗,她竟然和大公子抢东西,啧啧。” …… 唯有鼎宝阁的老板站在台上笑的见牙不见眼,恨不得这价格再往上提提才好。 明万辞丝毫不理会旁人看法,右手执扇略略敲在左手掌心:“哼,他若是为了阮清儿再添价,怕是要被他爹打断腿。” 鼎宝阁老板三声“一万两”唱出,明万辞心下一松,便听隔壁雅间隐隐约约传出一声甜腻腻的哄人声:“清儿乖,待我下次差人寻来更好的给你,这来路不明的东西给她又何妨。” 抖了抖浑身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明万辞起身欲下楼,脚下却晃了三晃,开口时舌头都有些僵硬,于是对门口少年道:“苏晋,你先拿着银票把账结了,我马上下去。” “是。”黑衣少年说罢,利落地转身离开。 谢辰有些无奈地上前搀扶她,却被明万辞伸手挡开:“我又没醉,不用你扶。” 只是下一瞬,她又是一个趔趄,谢辰赶忙上前拖住她手臂,嘴上不忘说:“我明明是个管家,为何总是像你的老妈子似的。” “这我怎么知晓……难道……说明你没什么男子气概?”明万辞说完,吃吃笑了两声。 许是因为饮了酒,她两腮微红,眉目间少了平日在外时的气势,却多出些少女的娇憨来,只是此时黑发高束,身上裹着男子样式的宽袍,模样虽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却依旧明艳的紧。 眼看谢辰要开口,明万辞狡黠一笑:“涨月俸的事免谈。” 谢辰作势要松开她手臂,明万辞却学了聪明,伸手反抓住他手臂,催促道:“快走快走,苏晋还等着呢。” “你可真是胆大不怕得罪人,这批盐在批验所还没出来。” 明万辞倒是不以为意,此刻醉意已上头六分,话说的有些不利索:“无妨,反正我和他们互相都瞧着不顺眼……再说……太守大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不是咱们二公子吗。” 谢辰闻言摇了摇头,到底没再开口。 此时竞价会已经结束,明万辞和谢辰下到一楼之后恰好遇到从对面走下来的两位官家小姐,明万辞本想无视,却被她二人拦了去路。 果然,在给明万辞添堵的事情上,这两位也从不让她失望。 太守府三小姐挑衅道:“我就说你和阮公子修不成正果,如今看你形容憔悴,怕是伤心得很。” 明万辞即便心下厌烦,却到底习惯了笑脸迎人:“三小姐真是好心肠,当初横刀夺爱不成,到如今还惦记着阮状元。只是我听闻,太守大人似乎打算让三小姐入宫,若是三小姐到时得了青眼,阮状元就成您女婿啦。” “你!” 眼看太守府三小姐扬起手臂准备扇人,明万辞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刚想开口,便听身后一声响,大堂的门被人从外狠狠撞开,一众带刀侍卫分列两旁鱼贯而入。 两列侍卫站定后,一人抬步走进门,身后跟着两个佩剑侍卫,看起来官职比先前进门的要高出许多。 醉意上头,明万辞此时眼前好似蒙了一层水雾,有些看不清来人模样,直到对方走近,她堪堪撞上那冷肃的视线,只觉浑身一个激灵,酒劲儿当即散去几分。 来人身姿挺拔如竹,墨发高束,身上携了股冬末春初的凉意,神色清冷却气势逼人。 他微微点头示意,随行侍卫接到指示,便在整个鼎宝阁四散开来。 明万辞脑子虽有些发钝,见这阵仗却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对着谢辰和苏晋使了使眼色,她本想带上东西出门,却没想到其中一个佩剑侍卫突然从置物台取下个锦盒,双手呈到那锦衣公子面前,好巧不巧,里面装的正是她最后拍下的那块血玉。 锦衣公子只扫了一眼便开口,嗓音很有磁性,却比冬日暮雪更冷三分:“东西扣下,相关人等全都带走。” 来人看着皆很面生,明万辞本不欲参合这事,只是见对方没有将锦盒还来的意思,便对苏晋低声道:“去太守府报个信。” 见苏晋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明万辞忍不住赔笑上前,大着舌头拱了拱手:“各位官爷,这看也看完了,方不方便将小人的玉还来啊?” 呈上锦盒的侍卫顿时拔剑,剑尖直指明万辞,肃容道:“闲杂人等速速离开,此乃本案赃物,何来你的之说,别妨碍我们办事。” 刀剑无眼,明万辞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那剑身,心下已有些不快,面上却继续赔笑脸道:“官爷明鉴,这玉可是我方才在竞价会上花了整整一万两买下的。” 另一佩剑侍卫似乎觉得有趣,听到这里,笑着开口道:“没想到,你这酒鬼还挺有钱。” 明万辞一个白眼生生憋回,听他这话便知对方不是本地人,只道:“好说,好说。” 见对方依然没有想还的意思,她在心中默默念了三遍“民不与官斗”,开口时再退一步:“官爷若是喜欢这玉,拿走也无妨,只要把小人那一万两还来便可。官爷秉公办事,相信不会欺负咱们平头百姓的。” 一番话说完,她一双杏眼水汽蒙蒙却又充满期待,抬头看向锦衣公子。虽是男装打扮,却明眸皓齿,十分漂亮。 锦衣公子眉间似乎生出几分不耐,转身便想走,明万辞见此气不打一处来,不知是不是酒壮怂人胆,她脑子一热,抬手一把抓住了锦衣公子的披风。 还未及左右两个侍卫拔剑,她突然觉得酒劲儿上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后,张嘴全部吐在了锦衣公子身上。 她似乎听到了谢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只是还未及分辨,头顶便响起了更冷的一道:“妨碍查案,疑似同党,一起押走。” 第2章 明万辞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两个侍卫架起胳膊走出几步去。她此时终于有些急了,连忙喊道:“你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呢!” 眼看那锦衣公子满脸不耐,连个眼神也没施舍,到底晓得好汉不吃眼前亏,明万辞赶忙服软:“行了行了,所有银两本公子都不要了,你们快把我放了!” “官爷,我陪您衣裳还不行吗?!” 挣扎间,明万辞余光看去,只见谢辰已经伸手捂脸,全然一副没眼看的模样,她顿时怒气更甚。 不由分说地被扔进牢房,明万辞屁股一着地,牢房大门已经被狱卒用铁链捆牢,直接落了锁。 到了这一地步,她知道就算叫破喉咙也没用,索性直接坐在了干草堆上。 她和这里值守的狱卒没什么交情,人家全凭上面的吩咐办事,她开口也是白费劲,不如闭嘴歇会等着人来。 只是半个时辰过后,这人她是等来了,结果却有些不大对头。 来人正是太守府上二公子的贴身小厮,年纪不大,人却还算机灵。 “明公子,您带的话我们少爷收到了,少爷马上去求了老爷,但老爷说这主他也做不得,还得仰仗那位上京来的贵人。我瞧着那位公子来头不小,怕是要先委屈明公子几日了。” “什么?委屈几日?”明万辞没想到,这往日的靠山竟然在这里掉了链子,若是连太守都做不了主,那她岂不是有可能要将牢底坐穿? 意外的是,同小厮一同进来的还有苏晋,见小厮话已说完,他才上前。 明万辞双手扒着牢门,听他一字一字咬的清晰:“谢管家说他正在想办法,让你别急。” “苏晋,你看看你家公子我,现在真真是身陷囹圄,你觉得我能不着急吗?” 苏晋抿了抿嘴,有些迟疑:“大概不能。” “所以你是不是至少应该给谢辰带句话?”明万辞看着苏晋这张面无表情的脸,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脑子里除了剑法和报仇,怕是什么都没装进去。 “公子要带什么话?”苏晋终于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饶是知道苏晋的脾气,明万辞还是险些吐血倒地,只得抬手揉了揉额角,一字一顿:“告诉他,让他快点啊!” 等了半晌,苏晋见明万辞没有了下文,这才意识到她话已说完,于是双手抱拳:“是。” 说完利落转身,直接走了,连个安慰她的偏旁部首都没说。 明万辞长叹一声,又坐回干草堆上。她活了这么多年,虽也落魄过,却还没有吃过这样的亏,想着等她出去了,哼哼…… 哼哼唧唧了好半天,她终于没忍住,借着酒劲儿睡了过去,梦里一会是金屋高堂,珍馐美酒,一会却又变成了那锦衣公子,面若阎王。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睡到迷迷糊糊时,被送饭的狱卒吵醒。 她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便又合上,连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这衣食住行她虽然都挑剔,却是对“食”这一字挑到了极致,莫说是这牢饭,就是外面酒楼里的饭菜,她也不是每个都能下咽。 “丫头,丫头!”隔壁突然有人拍了拍木头栅栏,明万辞听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在叫她。 “老爷子你为何叫我丫头?”明万辞软绵绵地支起手臂,突然觉得隔壁的老头儿有些眼熟。 “你不就是明家的丫头,老夫还喝过你家施的粥哩。”老头儿说完,指了指距离她不远的粗瓷碗,“你不吃饭啊?” 这语气听起来着实有些耳熟,明万辞终于想起来,上次她去城东新开的点心铺尝新,买了整整一包结果一口都咽不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支着摊儿的江湖郎中便是如此问她:“你不吃了啊?” 明万辞了然,将自己的碗顺着空隙递了过去。 老头儿头发有些乱,接过碗时顺手理了理头发,明万辞觉得他虽然看起来年纪大,却是精神得很,接过碗时听他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也进来了?” 明万辞手里捏着根干稻草,边看他吃饭边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进来了,大概是花钱进来的吧。” 怎么看,那公子的衣裳也不值一万两,就算脏了也还是让他赚到了,怎么就这么无情。难不成是从未在外丢过脸,这一次恼羞成怒了不成?早知如此,她当时就不应该那么执着于银子,如今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被放出去。 这里又潮又暗,她连一会儿也不想多待。 见老头儿吃完了饭,明万辞闲来无事,便问道:“你不是在街边看诊吗,怎么在这里?” “有人诬陷老夫的药吃坏了人,官老爷不听人辩解,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给关进来了。”那老头儿似乎并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不过这里有吃有喝的,倒也不坏,等天气暖和些再出去吧。” 明万辞听了心下一乐,听他这样说,好似他想待着就待在这里,不想待了就马上能出去似的。只是想到前面那句不分青红皂白,一时间又生出些同命相连的忧郁,不由的又是一阵叹气。 吃饱了饭人也精神不少,那老头儿似乎是听够了她唉声叹气,提议道:“吃了你这么多饭,老夫给你算一卦,也不算吃白食。” 明万辞却没什么兴趣,无精打采地随口问道:“怎么,你们江湖郎中如今还兼职做算命先生了?生意做的挺大啊。” 见她不以为意,老头儿有些不乐意了:“你这丫头,平日里别人求我我还不给看呢,你你你,你可想好了。” “看看看,你看吧。”明万辞百无聊赖,一时间还学起人家说话的语气来。 反正不耽误事,满足他这愿望又何妨。 “你想看什么?姻缘?”听她应下,老头儿顿时红光满面地问道。 阮尚安为了娶公主,连骂名都不怕退了她的婚,她没少被人戳脊梁骨,一听这“姻缘”二字便暴躁得很,哪里有心思管这个。 “就财运吧。” 老头儿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从未给姑娘家算过这个。不过意外归意外,却也没多说,只示意明万辞将右手伸过去,掌心朝上。 端详片刻,老头儿抬头又看了看明万辞面相,然后摸了摸胡子,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恐有繁难,八字可解。” 明万辞收回手,饶有兴致:“哪八个字?又如何解得?” 老头儿此刻却略略压低了声音,悠悠道:“舍远求近,予舍予得。” 明万辞不由的也被带低了声音,喃喃重复了一遍,有些没头绪:“这是何意?” 老头儿嘻嘻一笑:“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明万辞没忍住,终是翻出个白眼,见老头儿一副自得的模样,索性把右手又伸了回去:“来来来,你再给我瞧个姻缘。” 这事她自是心中有数,连破罐子都没得摔,哪里还有姻缘可言。 那老头儿也不推拒,细细看了一遍又掐指算了算,末了突然满脸惊奇之色:“这当真是奇了怪了!” “如何奇怪?”明万辞见他如此表情,以为他能把阮尚安给她算回来。 那老头儿长吁一口气,语气有些激动:“八字可期,红鸾星动。” 明万辞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迟疑片刻,问他:“哪八个字?” “舍远求近,予舍予得!”老头儿说的十分激动。 八个字,当真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明万辞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幽幽道:“我若是问你何解,你是不是又要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了?” 老头儿点头如捣蒜:“没看出来,丫头你颇有仙根啊,连老夫要说什么都猜得出来,不如……” “不如个鬼!”明万辞本是蹲在木栏旁边,此时干脆地撑着腿站起来,走回干草堆坐下,“就算是编,你好歹也换句话说,还能蒙一蒙我这样的外行人,可你连这工夫都懒得费,简直太不敬业了。” 老头儿却是不恼,苦口婆心道:“老夫虽不长久经营此道,却颇有仙缘,你信老夫一句,准没错。” “这年头,骗子才不会说自己骗人。”明万辞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来气:“哼,若你当真会算,不如算算我何时能从这里出去,若是算得准,我还能信一信你。” 老头儿一听,嘿嘿一笑:“这有何难。” 见明万辞狐疑地看向他,顿时摆了摆手指:“再过半炷香即可,快了快了。” 明万辞听了这话,先是精神一振,随即又想到他之前一模一样的八个字,顿时觉得自己太傻,便又窝了回去,她疯了才会信这话。 不吃饭到底饿得慌,明万辞巴着手指有些叫不准,不知道谢辰会不会打点下狱卒,多少给她送些合胃口的东西吃。 她想吃府里厨子做的秘辣香汁烤鸡,西湖青笋,翡翠蟹黄糕…… 当真是越想越饿。 隔壁响起老头儿的鼾声时,远处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有两个人在她牢房门口站定,其中一人肃着脸,对狱卒吩咐道:“开门。” 这时间掐的颇有些微妙,刚好半柱香。明万辞侧头瞟了睡的正香的老头儿一眼,面上不动声色。 来的这两个人她眼熟的很,正是锦衣公子身边那两个佩剑侍卫。 两人进门后,一左一右架起明万辞,不由分说将人请了出去。 “我说官爷,此次劳二位大驾,又是所为何事啊?” 难不成真像老头儿说的,就这么放她出去了? “王爷有话要问你,你须知,要实话实说,莫要耍什么小聪明。”开口的是冷脸的那一位。 “王爷?哪来的王爷?”明万辞有些意外,那锦衣公子难不成是位王爷?可这从上至下,里里外外,肖姓皇族中只有一位称得上王爷的,正是当今皇上的胞弟,新阳公主的叔叔,名承未,封号瑄王。只是这位王爷平日里传出的名声,啧啧。 “你放心,我们王爷人很好,只要你实话实说,定不会为难你的。”这回开口的,是笑脸的那一位。 明万辞没想到,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倒挺好。只是官家之事都是少参合为妙,更何况是皇家之事,她哪里放得下心,赶忙闭嘴,一个字也没多说。 待进得官府一处厢房,明万辞终于能够双脚着地自由活动,她四下打量,果然见先前被她脏了衣服的锦衣公子站在不远处,身上早已换了衣衫,听到有人进门,转身看了过来。 这一次,明万辞醉意几乎散尽,终于看清他的脸,端的是剑眉星目,龙章凤姿,只是神色清冷,眼神不怒自威,与传言中对瑄王爷的描述一字不差。 冷是真冷,气势迫人也是真迫人,但是这也忒俊了些! “你可曾认识她?” 听他这样问,明万辞这才注意到,他旁边的案台上躺着个人,头顶这一边朝向她,黑发有些凌乱。 不明所以,明万辞小心走近几步,走到与肖承未几乎并肩时,她伸长脖子,将目光移了过去。 只是下一瞬,她犹如被雷劈过一般,大叫一声:“妈呀,死人!” 未及话落,明万辞转身一头扎进肖承未怀里,双手死死抱住他,浑身瑟瑟发抖,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挂到他身上去。 第3章 明万辞自小便被鬼故事惊着过,打小便一直忌讳死人,方才那一眼,险些让她肝胆俱裂。 待到理智终于回归,她已经被肖承未一把推开,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干了些什么。 如今知晓对方身份,明万辞这举动虽是无意,但别人肯定不会这样想,看这瑄王殿下脾气甚是不好的模样,她不会再被扔回大牢去吧? 一想到这里,明万辞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又退出两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过去。 肖承未果然脸色铁青,紧抿着唇角,只是不知为何,耳尖竟然微微泛了红。 明万辞一愣,以为她一时紧张看花了眼。只是此时无暇顾及这些,她赶忙解释道:“官爷息怒,小的方才实在是过于惊恐,这才唐突了官爷。官爷器宇不凡,有如仙人下凡,这气势实在让人景仰。” 她尾音刚落,那冷脸侍卫两步上前,一把提起她衣领,怒道:“你个怂货,连这点事也怕,大吵大叫不嫌丢人,还敢染指王爷,丢尽了男子的脸,当真是个草包。” 那侍卫边说边拎着明万辞凑到尸体前,按着她的头道:“快说,你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 明万辞一颗心脏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双手捂住眼睛,也来了脾气:“我就是不看,你才是草包,你全家都是草包!男的女的都分不清,你才是丢尽了男子的脸!” 那冷脸侍卫一听,不由嗤道:“竟然还敢混淆视听。” “冯今,放开她吧。”肖承未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常,冷淡开口。 冷脸侍卫刚要分辩几句,却想到刚才明万辞那一抱,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犹如被烫了手一般,一把将明万辞扔在了地上。 这一下着实摔的不轻,明万辞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袍,怒道:“登徒子!” 也不知到底是在骂谁。 冯今也满脸怒意,却没再动手,连视线都低垂下去:“不男不女,有伤风化。” 另一个笑脸侍卫此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却被冯今怒斥一句:“卫希,你给我闭嘴!” “好好好,我不笑了,我不笑了!”卫希笑着说完,转头看向肖承未,“哎呦王爷,这可真是笑死我了。” 肖承未皱眉看他一眼,继而视线转向明万辞:“若是此间事了,你自可回去,但若不配合,便罪论同谋,牢狱之苦算轻的。” 话既已说明白,另外三人便不再多言,只看明万辞作何反应。 明万辞起初没什么反应,她当然不想继续回那牢房,但是又觉得此处多看一眼便要折寿十年,此刻心里已将这三人骂的狗血淋头。 只是现实逃避不得,她心一横,到底捂着眼睛凑上前去。 起初眼前一片漆黑,她手心里却已全是汗,深呼吸几口,到底慢慢张开了手指。 顺着指缝的光亮看去,明万辞起初有些迟疑,不知为何要她在这里辨认人,只是看清案台上的人是谁后,她连眼睛都忘了捂,有些意外地提高了声音:“这不是梦仙楼的清欢姑娘吗?” 卫希笑眯眯地问她:“你认识她?” 明万辞倒是没什么可避讳的:“我是生意人,往日里应酬多,难免要走上几趟梦仙楼,这清欢姑娘极擅琵琶,是梦仙楼的头牌,只要去过便没有不认得的。” 见三人均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明万辞赶忙摆手道:“几位不会是在怀疑我吧?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即便想和清欢姑娘来上一段虐恋情深也是有心无力,人家也定然是瞧不上我的。” 见她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等话,几人面色各异,肖承未瞥她一眼,冷声道:“成何体统。” “我这体统事小,不劳官爷费心。只是这清欢姑娘平日里性子最是温柔,究竟是被歹人起意害了性命,还是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怎落得如此地步?” 案台上的人脸色乌青,一看便是中毒而亡,许是因为容貌看起来还算正常,再加上是个熟人,明万辞不似开始时一般害怕,倒是大着胆子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便看出了些问题,不由的“咦”了一声。 “看出些什么了?”肖承未见此,上前一步,与她并肩。 明万辞眼珠一转,转头看他:“确实有些发现,不过官爷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所问何事?” 明万辞也不转弯抹角,她心下明了,却明知故问:“我想问,阁下可是瑄王殿下?” 肖承未闻言,眉尖微蹙:“我是谁,与你何干,又与此事何干?” “怎么没关系?”明万辞转头看他,掰着手指道,“我虽之前在阁下面前失了分寸,但是银子和宝贝两头空,那可不是小数目,还去官衙大牢走了一遭,可以说是两清了。如今我若是协助查案,自然得需知道将来功劳向谁讨去啊。” “哼,市侩!”肖承未面上已显不耐之色,厉声道:“那你可知,侮辱皇族,可是要被拖出去杀头的。” 明万辞呼吸一窒,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杀手锏,如今当真是在对方面前连连吃瘪,顿时恼的不行。 见她脸色微变不再开口,肖承未语气略略缓和:“若你此番言语有理,过去之事本王便不再计较,你还能带着你的头走。若是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到时便是连佛祖也佑不了你。” 明万辞呼出一口浊气,知他这算是承认了身份,过去之事也不会再计较,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瑄王肖承未除去前几年外出带兵打仗,战功赫赫全国皆知,其余时候传出的都是些不近人情的名声,虽然整个上京的闺阁少女均巴望着他垂青,希望能当上瑄王妃,他至今却依旧是光棍一条。 只是不知他如今怎会踏足洴州,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然,这些都不是明万辞该操心之事。 她收回心思,指着清欢姑娘道:“我虽与清欢姑娘交情不深,却对她有些耳闻。她有一珍珠项链,听闻乃家人旧时所赠,每日不曾离身,只是如今却不见了踪影。” 肖承未未置可否,只抬手示意,便见卫希端着托盘上前,对明万辞道:“可是这条?” 明万辞朝托盘看去,盘上珍珠大小均匀,色泽饱满,正是她见过的那一条,只是此时项链已断,珠子散落在托盘之中。 “王爷可有数过,这里一共有多少颗珠子吗?”明万辞没想到,这项链竟然断了,看这阵仗,眼前之人怕不是善终。 “不多不少,整整六十。” 见明万辞听了这话,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肖承未问她:“怎么,有何处不妥?” 眼见明万辞脸上挤出一抹讨好的笑,肖承未目光下垂,堪堪扫过她雪白的脖颈,明万辞顿时笑容一顿,不情愿地正了正神色,“王爷有所不知,清欢姑娘这条项链曾经断过一次,还向我打听过会修理手艺的工匠,后来修的时候,还是我帮她找的铺子。” “那又如何?”冯今似是有些不屑,觉得她说的全是废话。 “冯公子您别着急啊,我这话都还没说完呢,”明万辞算是看透了,这个佩剑侍卫冯今是横竖看她都不顺眼,“清欢姑娘修这项链前,珠子确实整整六十颗,但她让修理的师傅在正中加了一颗个头儿略大的,那珠子与别的都不同,听说呈淡淡的金色,很是漂亮。至于来路,估计是哪位入了姑娘眼的人所赠吧。” 几人再次确认一遍,托盘上确实没有这样的珠子,明万辞好意提醒:“不如再回去搜搜看,若是真没有,那……” 后面的话她没说,在场的却哪里有人不明白,如今那珠子在谁手里,至少说明那人与此事定然有所关联。 “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明万辞就知道,开口一说话就欠揍的,肯定是冯今。 “冯大人好生奇怪,我言尽于此,是真是假,要不大人再去尽心打听一下?”说到这里,她略略压低声音,转而凑近肖承未,“王爷,这种事我平常可都不会参合的,不过是仰慕王爷威名,这才愿意多说几句。” 肖承未目光定定看她,叫人看不出丝毫情绪来。 明万辞虽压低了声音,另外两人却是听的一字不漏,冯今面色一黑,卫希却笑起来,道:“你这人倒是有趣,上京未出阁的姑娘家都仰慕我们王爷,照你话说,你也想嫁给我们王爷不成?” 明万辞好似被这话逗乐,赶忙摆手:“大人莫要乱点鸳鸯谱,王爷这等风姿,岂是我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只是若不是王爷枕戈待旦平定边疆,我等哪有这太平生意可做,故而十分仰慕王爷。” 这马屁拍的很让人受用,冯今露出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卫希则是笑意更甚,却未再开口。 “你可以走了。”肖承未抬手揉了揉额角,面上似有疲色,话落,率先抬步走出了厢房。 明万辞如蒙大赦,赶忙抬步跟了出去,折腾这么久,她骨头都要散架了。 “王爷舟车劳顿,未歇一时,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卫希出门后提议道。 “也好。” 肖承未应下后,冯今便抱拳:“属下去安排马车。” “此去不远,”肖承未拦下冯今,“步行便可。” 几人对话未刻意遮掩,明万辞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照理说,他们一行应当下榻官驿,那官驿距离这里可当真不算近,若步行回去,距离上有些说不通。她转念一想,难不成没住官驿而是住到太守府去了? 算了算了,她理会这些作甚。 她此次被放出来的有些突然,料想谢辰也不会事先得到消息安排好马车,好在明府距离此处不远,她也走回去便是。 只是这一路行来,明万辞有些惊悚地发现,那三人始终走在她前面不远处,若是叫旁人看去,怕是要以为她在后面行跟踪之事。 可是她明明只是极其平常地走在回家路上啊。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明府大门在望,明万辞想着要不要在此处等一等避避嫌,却不料突然颈间一凉,她正被一柄长剑架了脖子堵在转角。 第4章 “你为何跟踪在后?” 明万辞顺着剑柄看去,执剑之人是冯今没错,话却是出自肖承未之口。 “王爷冤枉啊,我家就在前面,从这里就能看到大门,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为何无缘无故行那龌蹉事!” 她算是服了,这一天到晚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她看起来一副纯良之色,哪里像是会跟踪的人? 跟踪一事若是未坐实便一切好说,若是坐实,那事态便有些严重,连卫希脸上也收了笑,听她前面辩解,问道:“这城东府邸皆是非富即贵,不知你家在何处?” 明万辞问心无愧,只是觉得对方一行上来先动手,说话又没来由的一副质问之态,十分恼人,开口时语气也带了三分嘲讽:“我住明府,就在这条街上,只是大人思虑向来周全,怕是不能轻易相信。” 说罢,手中玉骨折扇挡了挡颈间的剑,元宝扇坠下的红穗子一荡一荡,煞是惹眼。 “脾气倒是不小。”肖承未看她一眼,神色不辨喜怒,明万辞却偏偏从他的话中听出些调侃来,当真是觉得她自己有些不正常。 谢辰听了看门家丁的消息,带着人等在门口,远远看到明万辞被人堵在街口,等了半晌,终是带人迎了出来。 “公子。”谢辰看清那三人,想到鼎宝阁之事,未再多言。 明万辞看到谢辰和苏晋,撇了撇嘴,然后对肖承未道:“若王爷没有其他交代,小人就此别过。” 说罢,带着府上的人头也不回地回了明府。 眼看她带人走远,肖承未皱眉问道:“明府?” 卫希适时解释道:“便是这洴州本地的富商明家,是与仟州许家和上京段家齐名的商户,生意做的很大。不过听闻上任当家明老爷终生未婚娶,有一女却不知生母何人,五年前临终之时,把整个明家都交给此女,没想到明家的生意却在质疑声中一年比一年更好。” “如此说来,岂不是要对本地之事了如指掌?”肖承未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卫希和冯今却不知他此言何意,皆未答话。 明万辞回府后,马上差人准备沐浴,这么折腾一遭,她觉得自己身上都快要发臭了。 明府后院有一处天然温泉,周围起了独立院落,取名暖池。因着这天然温泉,小院犹如天然暖阁,四季温热。 池子原本有两个,听闻当初建府时,上京段家也想在此地建个别院,后来两家商量之后,将此处一分为二,每家各占一个池子,一东一西以院墙相隔。 因着段家近些年几乎都住在上京,隔壁这处别院常年空置,几乎没什么人,再加上池边靠墙一侧竖了一扇屏风,所以即便此处两家只有一墙之隔,明万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清退下人后,明万辞泡在水里,头枕着池边,热气熏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如今快要入春,她心里盘算着过几日去太守府走一趟,将今年的路引换一下,又计划将仟州的生意再扩一扩,至于上京,便打算顺其自然,毕竟她和段家来往甚少,关系十分一般,贸然过去,怕是会惹人不快。 想到这里肚子一叫,她抹了把脸,取过衣服松松套上,刚准备抬步去用饭,却突然听到西院池子里传来水声。 照理说,这温泉池不是随便来人就能泡的,她近来也没听说段家自上京回来了人,这隔壁难不成是进了贼? 只是哪个没脑子的贼进来不光要偷东西,还要泡个温泉享受一番? 行动快过脑子,明万辞轻手轻脚拉过池边的置物架,十分麻利地爬了上去,自墙头上探出脑袋看过去。 西院此处的格局和她府上差不多,池子距离院墙不太远,却并未如她一般放置屏风,隔着氤氲水汽看去,果然有人倚着池边泡在水中,后背正对她,从这个角度看去,肩颈线条十分优美,如缎黑发散落在肩头。 明万辞有些犹豫,一时间分辨不出是不是贼人,还没想好要不要差人去隔壁提醒一句,池中之人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蓦然回头。 即便隔着水汽,明万辞依旧看清了那人是谁。 许是因为散着头发,那人看起来没有初见时冷肃,清俊的轮廓似乎也在水汽的衬托下更柔和一些,唯有眼神,刚一看过来便是能削金断玉一般的锐利。 当真是……秀色可餐的胆颤心惊。 明万辞一时间仿若窒了呼吸,趴在墙头上呆呆地和肖承未对视半晌,便听对方开口道:“看够了吗?” 那嗓音配着周围氤氲热气,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明万辞终于回过神来,火烧屁股一般转身跳下置物架,因为慌神险些崴了脚,然后不管不顾,逃跑一般飞奔出了院子。 明万辞平日沐浴从不留人侍奉在身边,此时苏晋和丫鬟舜英正守在院外,见她逃命一般飞奔而出,脸色红的有些不正常,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可是身体不适?”舜英看她脸色,有些担忧。 “无妨无妨!”明万辞摆了摆手,又催促道,“快去用饭,饿死我了!” 苏晋本职便是护明万辞周全,此时见她如此,不由地皱眉看她一眼,又若有所思地朝着暖池院子里看了一眼,只是未及开口便被明万辞推走:“走吧走吧,一起去用饭。” 舜英有些无奈地拉住明万辞,帮她细细理了理衣衫,语重心长道:“再怎么公子公子地叫,也好歹是个姑娘家,怎么就不知道注意些。” “放心放心,下次肯定注意。”明万辞挽住舜英的胳膊,笑道,“好舜英莫要气我,否则就不漂亮了。” 惹得舜英连连摇头:“真是油腔滑调。” 饿了整整一天,明万辞终于吃上一顿饱饭,饭后看账本时,突然想到之前的事,仍然觉得心有余悸,赶忙叫来谢辰,问道:“西院段府的别院何时住进人来了?” 谢辰也是一愣:“这倒是不曾听说,我去打听打听。”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期间明万辞心跳一直有些加速,眼前连半个字也没看进去,终于等回了谢辰。 “听闻瑄王一行自上京来,今日入住了隔壁段府的别院。”谢辰看明万辞一眼,不知她之前是如何知晓的。 “他们不住官驿也不住太守府,为何偏偏住到隔壁去了?”若不是如此,怎么会有刚才温泉池丢脸的那一出。 “这倒是不知。不过三皇子生母出身段家,瑄王按辈分乃是三皇子叔父,如今隔壁别院空置许久,瑄王殿下住进去也不奇怪。” 谢辰说完,就见明万辞满脸纠结地问道:“可有听说瑄王一行来此地所为何事?” “据说皇上准了王爷长假,特来此地闲游。”谢辰复述的一字不差。 “你信吗?”明万辞只觉荒唐,谁闲游会一来就带着官兵缴了鼎宝阁啊。 “这信不信都得信。”谢辰一句话,是回答也是提醒。 明万辞明白他的意思,摆手道:“放心,我不会凑这种热闹的。” 谢辰不再多说,换了话题:“城南那块地,佟老板约你明日去梦仙楼详谈,应当没有大问题。” 明万辞倒是意外:“梦仙楼出了事,生意竟是没受影响吗?” “梦仙楼出了何事?”谢辰不曾听说清欢姑娘一事,自然不知道。 “没什么,你去忙吧。”明万辞捏了捏眉心,没再多言。 第二日夜幕降临时,明万辞一身绯色锦袍,手执折扇,墨发高束,带着苏晋去梦仙楼赴约。 谈生意哪里都可以谈,这佟老板之所以把地点定在梦仙楼,不过是想趁机敲明万辞一笔,毕竟平日里他可见不到与清欢姑娘齐名的素香姑娘。 梦仙楼有两大头牌,清欢温柔擅琵琶,素香冷傲擅琴,若非一掷千金,平日里怕是无缘得见。 眼看明万辞进门,老板邢妈妈马上扭着腰肢上前,热情道:“哎呦,可算等到明公子了!” 明万辞笑着将碎银放在她手中,觉得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在秦楼楚馆如此受欢迎的女客了。 “佟老板可到了?”明万辞随着邢妈妈上了二楼,出声问道。 “到了到了,正在里面等着公子呢,不知明公子今日唤哪位姑娘作陪啊?”因着明万辞一向出手大方,邢妈妈说话时总是十分谄媚。 明万辞想了想,话到嘴边顿时一转:“叫清欢姑娘来吧。” 听到这个名字,邢妈妈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末了赔笑道:“清欢今儿怕是不方便了,公子不如叫素香如何?” “清欢姑娘今日难不成有客人了?”明万辞仿佛只是随意问了一句,“许久不见,我倒是有些想她。” 却不想邢妈妈神色一黯,以手帕掩面解释道:“难得明公子惦记,只是清欢命苦,竟叫歹人害了性命,如今人还没抓到。”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不知。”明万辞也是奇怪,按理说,这事应当早就传出去人尽皆知了。 “公子有所不知,官府说上面来了人,勒令不许宣扬此事,我们哪里敢有违上头的命令啊,只是与公子相熟,这才如实相告。” “原来如此。”明万辞也不纠缠,上到二楼后,对邢妈妈道:“那就劳烦妈妈请素香姑娘吧。” 邢妈妈点头退下,明万辞刚想推门,便见一行人紧随其后上了二楼,其中两人她熟悉的很,正是太守府两位公子,只是再定睛一瞧,那二人簇拥着的挺拔身影似乎也不陌生,可不正是瑄王殿下吗? 第5章 明万辞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肖承未,顿时做了亏心事一般老脸一红,刚想装作没看到推门躲进屋去,却偏偏被没眼色的太守府二公子叫住。 “好巧啊!”范经林上前两步,“你今日又是和哪位过来谈生意了?” “是好巧啊二公子,”明万辞尴尬一笑,无视肖承未看过来的视线,对范经林道,“佟老板还在等我,就不奉陪了。” “刚好我这有贵客,你先去忙,咱们来日再聚。”范经林早先听说了鼎宝阁之事,知道明万辞看到瑄王有可能不太自在,也没强求。 明万辞进屋时,果然见佟老板独自一人,边等她边饮茶,平日里的随从一个也没带。 见明万辞进门,佟老板起身相迎,态度十分热络,似乎想寒暄几句,却被明万辞出声打断。 “佟老板无需多言,咱们按规矩办事就好,该给的绝不会亏了佟老板的。” 佟老板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双眯缝眼满是精明之色。只是他手中的地皮虽好,却也不是独一份,明万辞今日可以给足他面子,但若是对方得寸进尺,她也不是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道理双方都明白,佟老板知道自己之前有些坐地起价,此时见明万辞态度有些冷淡,心下一突。 “我已叫邢妈妈去唤了素香姑娘抚琴,若无意外,佟老板今日便可大饱耳福。” “明公子有心了。”佟老板闻言,精神一振。 听闻佟老板上一次来梦仙楼,被素香姑娘拒之门外,明万辞此举不过是投其所好。 “不知佟老板今日可有心情,咱们不如一并把地契签了?”签完买卖地契,再去趟官府,这事情就能告一段落了。 若是佟老板现在应了,今日除了结账,这里便没明万辞什么事情了。 “那就签了,明公子也好放心回去。”佟老板虽是在和明万辞说话,目光却一直盯着门口,看的明万辞眉心微蹙,却也没多说什么。 就在佟老板马上要签字画押时,突然有人敲响房门,明万辞示意苏晋开门,就见邢妈妈满脸堆笑地走进来,身后跟了几个梦仙楼的姑娘,千娇百媚却唯独没有素香。 “二位真是抱歉,素香今日怕是不能过来服侍了。我特意带了这几个过来,也都是顶顶好的,还望二位老板体谅。”说罢,赶忙让身后跟着的姑娘上前。 佟老板变脸比翻书还快,见此不由冷哼一声,不客气道:“之前不给我面子就算了,没想到连明公子也请不动素香姑娘。” 想起之前走廊里那一行人,明万辞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却也故作不知,问她:“这是为何?” “二位有所不知,今日真是不巧,太守府的二位公子带着贵人来此,偏生也点了素香,奴家这生意做的不易,哪里敢得罪,只望二位老板体谅一下奴家。” 邢妈妈这一番话说的可怜至极,无奈脸上脂粉太重,倒是失了楚楚可怜之态。 佟老板自然不敢找太守府的不爽,更何况来人连太守府的公子都放下身段作陪,只是这道理都懂,却到底心里有气,于是面无表情道:“今日家中有事暂且失陪,这地契一事咱们来日方长,告辞。”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明万辞看也没看出门去的佟老板,执扇略略敲在掌心,看着面前的邢妈妈道:“这让我很难做啊。” 邢妈妈见佟老板如此不管不顾地落了明万辞面子,偏生面前这位还是个花钱不眨眼的老主顾,顿时道:“明公子莫要生气,今日这茶钱给公子全免,若是公子不尽兴,奴家再让几位姑娘给公子弹唱几曲可好?” 明万辞不差这几个钱,思索片刻说道:“那倒是不必。只是听闻邢妈妈消息一向灵通,如今佟老板的地我大抵是买不成了,妈妈不如帮我打听看看,哪里还有合适的地方。” 见她言语间一丝为难都没有,邢妈妈赶忙笑着应下:“明公子放心,奴家一定给公子好生打听着!” “我累了,在此休息一会,你让她们都下去吧。”明万辞说完,直接朝矮榻边走去,像是要休息一般。 邢妈妈应了一声,忙带着几个姑娘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二人,苏晋有些不解,声音刻板地问她:“为何不回府?” 明万辞从矮榻边折回,凑近苏晋,压低声音道:“因为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苏晋难得皱了眉,提醒道:“谢管家说,你作死的时候我得拦着。” 明万辞扑哧一笑,用玉骨扇推了推苏晋:“那你听我的还是听谢辰的?” 苏晋似乎陷入了两难,就听明万辞道:“那你在这好好想想,我去去就回。” 临出门时,苏晋似乎想跟着,被明万辞以眼神制止。 梦仙楼一共三层,一层和二层是待客场所,三层是楼里姑娘的卧房,清欢和素香的房间在最里侧,隔着走廊相对而望。 明万辞泰然自若地走过二楼长廊,直接上了三楼。因为正是营业时间,整个三楼此时没什么人。 只是三楼的走廊刚走一半,楼梯处突然传来交谈声,明万辞脚步一顿,就近选了一间房躲了进去。 她蹲在门边隐去身形,听两个姑娘结伴路过边走边聊:“真没想到素香也有今日,平日里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今日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去给那位肖公子敬酒,竟然被人家一掌打了出去,简直丢脸死了。” 另一个姑娘接道:“她那副样子若是被别人瞧见,估计冷美人的名字怕是要摘掉了。不过那位肖公子不知道什么来头,长得实在俊俏,若是入得了他的眼,后半生怕是无忧了。” “怪不得她方才那么拼……” 二人交谈声越来越小,明万辞蹲在原地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道:没想到瑄王殿下竟然如此暴躁,素香那样眼高于顶的绝色美人都如此对待,她如今健在,真是上天庇护阿弥陀佛,以后可得远着点。 四下安静许久,明万辞悄声出门,终于摸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清欢姑娘的卧房看起来并无异样,除了灰尘稍稍重一些,与其他房间并无不同。 明万辞把不起眼的边边角角都找了一遍,并未发现那颗特别的珠子,干脆直起身拍了怕手上的灰尘,觉得她此举确实有些多管闲事。 她与清欢姑娘交情不深,此时头脑一热,也不知是不是脑子长了包。 若是让人发现她进了这间房,怕是要无端惹人怀疑,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走到门边,刚把房门欠了个缝,明万辞突然察觉门外有人,还不及反应,便感觉到有掌风袭来,她偏头去躲,来人一手钳住她脖子,带着她整个人进了屋里,连带关门的动作都一气呵成。 颈间力道十分重,明万辞无法出声,连呼吸都十分困难,挣扎间只听对方警告的声音又低又冷,还混着些清冽酒香:“想要命就别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对面房间便传来开门声,一瞬过后,走廊里又恢复了安静。 屋里没有掌灯,光线昏暗,明万辞后背靠着冷硬的墙壁,险些背过气去,听那声音冰冷的有些熟悉,不由试探道:“王爷?” 那声音从嗓子眼勉强挤出,听起来丝丝游离,有些可怜。 肖承未似乎终于认出她,手上力道一顿,终于松开。 明万辞支撑不住,背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如将死之人一般大口喘气,眼角通红。 “你为何在此?”肖承未见她呼吸终于顺畅,垂头问道。 阎王殿前走一遭,明万辞只想离他远远的,尽管心中为他刚才的举动气得发狂,却不得不赔笑道:“这里是清欢姑娘生前卧房,小人想着为王爷分忧,这才来此一看,如今却是发现高估了自己。” 她昨日刚撇清自己的关系,今日就来了清欢姑娘的卧房,到底有什么动机,全看肖承未如何想,因此说完这番话,明万辞连呼吸都放缓,十分担心眼前这位不分青红皂白就再次把她抓起来。 到那时,她可就真的自保无门了。 “若说你害命在先,特意来此毁灭证据在后,也说得通。”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明万辞颈间火辣辣的,偏生肖承未的声音不辨喜怒,此处光线又暗,她琢磨不透肖承未此话是玩笑是试探还是直接给她定了罪,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王爷英明神武有如天人下凡,小人那日实为王爷风采所折服,回去之后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只想着为王爷分忧解难,略尽绵力,这才冲动地来了这里,却没想到毫无收获。”明万辞就差在脸上写“我真的很无辜”了,想到之前素香的待遇,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不着痕迹地向门边蹭过去。 “哦?” 肖承未以手撑墙壁,阻了明万辞去路,另一只手捏起她下巴,问出的话带着清冽酒香,低沉却直击明万辞灵魂:“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怕不是因着昨日爬墙偷看本王沐浴所致?那倒成了本王的不是了。” 他果然一直记着这事,听他如此说来,明万辞顿时欲哭无泪,出声辩解道:“王爷冤枉啊!” 第6章 “冤枉?是爬墙冤枉还是偷看冤枉?” 肖承未久居上位,此时饮过酒,压迫感却比往日更甚,而这一句反问,却叫明万辞哑口无言。 她……好像哪个都不冤枉。 只是,若是肖承未真的想岔了路子,以为她昨日偷看和今日来此都是为了掩饰自己杀人的嫌疑,那可就糟糕了。 “天地可鉴,小人确实对王爷所查之事毫无头绪,不知王爷如何能相信小人?”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明万辞此番算是豁出去了。 只是,她有些怀疑,肖承未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 “也不难。”肖承未终于收回撑着墙壁的手,低头看明万辞,“如今我府上没有侍奉起居之人,甚是棘手。” 明万辞心道:这还不好办? 她直接好心建议:“这段家别院一直有人留守照顾,王爷从段家调几个人便好,快得很。” “段家众人如今已被遣散,无人可调。” 明万辞觉得他在抬杠,如果他想,哪怕现买几个人也来得及,而且若是真的需要人手,当初应当直接从上京带人过来,哪里还有这些有的没的。 道理都懂,偏偏她却不能明着反驳,只能继续试探:“若是王爷不嫌弃,我让府上的舜英和舜华前去侍奉,她们手脚麻利性子也好,相信王爷定不会失望。” 却不成想,肖承未直接回道:“嫌弃。” 明万辞顿时一噎,末了瞪眼看他:“不知王爷到底意下如何,不妨直说。” “不用别人,就你吧。”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偏生叫明万辞听出了炸雷效果来。 “我?”她指了指自己,以为耳朵出了问题,之前想过千种万种,也没想到竟然想让她过去伺候人。 “难道还需要本王重复一遍不成?” 这个提议实在出乎人意料,明万辞艰难道:“这怕是不妥,我这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神无主七上八下……” 一时间,颇有些口不择言的趋势。 “闭嘴。”似是觉得太吵,肖承未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 偏偏此时看不清对方脸色,明万辞停下喋喋不休,又小心翼翼试探问道:“这……难道没得商量?” 思忖半晌,肖承未的声音才在昏暗的房间中再次响起:“有倒是有。” 明万辞顿时松了一口气,有就好办,只是这半口气还没松完,便听肖承未继续道:“或者你可以在三日之内把那颗没找到的珍珠送到我面前。” “啊?!” 明万辞欲哭无泪,却又不死心,“或者……呢?” “或者你可以提头来见,给你一日时间考虑。”说完这一句,肖承未头也不回地离开。 明万辞此时悔的肠子都青了,抬手就开始扇自己巴掌,边扇边道:“我让你嘴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分轻重的两巴掌下去,两边脸颊顿时火烧一般,明万辞回去找到苏晋,垂头丧气地回了府。 谢辰原本正在库房清点,见明万辞回来,正要向她汇报需要添置和处理的东西,就见她出门前束好的头发有些凌乱,脸颊泛红,以为她又喝醉酒撒了酒疯,刚想唠叨两句,视线蓦地触及她颈间清晰的手指印,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你和苏晋一起出的门,怎么这么狼狈地回来了?”眼看明万辞在花厅里捡了椅子坐下,自顾自干了整整一碗茶水,谢辰跟着在她对面坐下,皱眉问道。 “你都别提了。”明万辞抹了把嘴,从清欢的死到今日在梦仙楼发生的事,从头至尾事无巨细,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你没跟着她?”谢辰皱眉看向苏晋。 “她不让我去。”苏晋也是此时才知道原委,顿时有些后悔。 “她不让你就不去?”这句话谢辰几乎是吼出来的,苏晋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明万辞一看谢辰是真的生气了,赶忙上前拉住他,“你别冲他撒气啊,是我不让他去的,你别吓着他。” 谢辰顿时语声更厉,伸手戳了明万辞的头:“若不是你今日运气好,怕是死了被人扔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还能在这担心会不会吓着他?” 见明万辞一副心虚的样子,谢辰顿时气更不打一处来,“我之前不止一次提醒你,让你不要参合别人的事,你忘了之前的教训了吗?不要说那婚事,便是你的生死,在那些人眼里也没比草芥重到哪里去,你真是胆子大,什么人都敢惹!” 明万辞此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哪里有脸反驳。谢辰虽是管家,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这么多年,他们三人倒更像是家人一般,况且他这气生的也算有理。 见谢辰终于稍稍平复了心情,明万辞这才叹了口气道:“我知你说的对,今日真的是我欠考虑,也是我运气不好,偏偏遇到他。只是事已至此,如今是不是得先考虑一下我到底怎么办?” 此话一出,苏晋皱眉看她一眼,谢辰则是瞪她一眼,然后纷纷陷入沉默。 “我觉得吧,”明万辞说到这里,见二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抬手揉了揉脸才继续道,“瑄王他今日不好好在二楼待着,偏偏上了三楼,肯定也是去查案的。” 二人皆未开口,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肯定是怀疑我,如今大概还没找到什么像样子的线索,这才打算把我放在身边监视着。他既然起了这个心思,还故意说出第二个选择,说明这第二个选择我基本上是完不成的。要么是这珠子他已经找到了,却没牵扯出什么有用的人,要么他连珠子的线索也没有,确实还在找。只是我和梦仙楼接触又不深,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没法在三天之内找到这珠子吧。” 谢辰不由地开口:“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我算是在瑄王眼前挂上号了,在这件事没查清楚之前,我永远也洗不清嫌疑。”明万辞说到这里,觉得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不由的又是一叹。 “你是个做生意的,于查案一事又能帮上什么?再者说,你一姑娘家,去一个王爷身边服侍,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虽说被阮尚安那个王八蛋退了亲,但天下好男儿多得是,如何能破罐子破摔,像什么样子!” 知道谢辰这一次当真被气的不轻,明万辞安抚道:“这世上如你一般专情的人其实不多,我如今吃香喝辣,为何还要上赶着去看别人眼色,我就算不成亲,别人看我如何又与我何干?” “况且我不过是搬到隔壁去待一待,听闻那瑄王今日连素香那样的美人儿都拍了出去,估计也不是好色之徒,你就不要太担心了。我这笨手笨脚的,估计过不了两日他便受不了了。” 谢辰总算是气顺了一些,对明万辞道:“你先去歇着,我去安排,顺带想想办法,毕竟还有些时间。” 明万辞眼珠一转,却叫住他:“等会,你去把上次那个戏班叫来,我要听戏。” 谢辰皱眉:“大晚上的听什么戏?” 玉骨折扇一开,明万辞笑开,一双杏眸顿时光华流转:“我这一去段府,不知几日能回,到时候想听可就没得听了。” 谢辰揉了揉眉心,到底应了。 戏台搭好已是亥时过半,戏班班主递了册子过来:“不知公子今日想听哪一出?” 明万辞接过,一边翻看一边问他:“班主可否行个方便?我出五倍价钱,你们在这西院墙旁唱到卯时过如何?” 这个时间唱戏还是头一遭,但明万辞开价甚高,班主便没犹豫,直接应了。 明万辞视线飘到西院,砸了咂嘴。 明府东院没有住户,只有西边与段府一墙之隔。此时夜深人静,唱戏声更明显,明万辞指了指册子,“就先这个吧。” 手指所到之处,正是一曲《窦娥冤》。 鼓点声起,明万辞窝在铺了软垫的椅子里,边吃边看。 戏班整整唱了四折,听到最后那“不使民冤”四个字,明万辞打了个哈欠,眼泪险些流下来。 熬夜的滋味原来这么难受,这可当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窦娥冤》唱完,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明万辞觉得不能前功尽弃,于是又点了一出《潇湘雨》。 听到后来夫妻二人团圆之处,明万辞突然伸手拍了拍桌子,大叫一声:“停!” 话落顿时伴奏一停,水袖一顿,台上台下纷纷不解地看向明万辞。 明万辞有些不爽道:“你这戏文里,渣男当了官便弃妻另娶诬陷原配,丧尽天良,待到被抓之时,经人求情竟然还让他夫妻二人团圆,这是什么结局?改改改,都给我改了!” 众人顿时想到之前明万辞被退婚的传言,不知她是不是有些触景生情心中郁结,好在班主是个有眼色的,连忙上去吩咐几句,乐声这才继续。 只是这一次,结局果然被改的面目全非,但明万辞却甚是满意。 待到后来,她已经顾不得台上在唱些什么,头如小鸡啄米一般,眼皮沉得不行。 也不知戏班何时离开的,待到明万辞睁眼时,正躺在他自己的房里,安神香已经燃尽,只留满室寂静。 她看了看天色,马上跳下床,胡乱套了衣服去找谢辰。 “你安排的如何?”虽然头一晚睡得不多,明万辞此时却有些兴奋,丝毫没有被熬夜影响精神。 谢辰看出她整夜听戏不过是给西院找不痛快,但此时再多说也是无益,只得道:“你说的珠子确实没什么结果,你可想好了?” 明万辞早就猜到会是如此,摆手道:“放心吧,我这就去欣赏一下瑄王他老人家的黑眼圈去!” 第7章 带着伺候人的觉悟,明万辞去段府前特地换了衣裳。 她从前都是宽袍广袖的男装,如今却改成修身窄袖的衣衫,一把玉骨折扇别在腰间,扇坠上的红穗子十分惹眼。 只是那衣料一看便价值不菲,颜色又鲜艳的紧,看起来丝毫不像伺候人的小厮,倒像是个上街出游的公子哥,好生俊俏。 门口的侍卫进去通传后,明万辞跟着一个引路的侍卫进了大门,这整个府上的格局看起来和她家确实差距不大,只是这一路行来她有些意外,除却看守的侍卫,竟是连半个多余的人都没看到。 一路被引进后院,明万辞被晾在书房外等候,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她看着房门撇撇嘴,觉得这是在报复她昨晚听戏扰民的行为。 只是这太阳一晒,她便有些瞌睡,肖承未开门时,正看她的头一顿一顿,眼皮上下打架。 听到开门声,明万辞终于清醒过来,抬手揉了揉脸,末了脸上堆起笑容抬头看去,刚想开口就看到肖承未眼下的青黑,顿时心下一乐,方才那敷衍的笑容里便多出几分真诚来。 “王爷昨日的提议,小人认真思考了一夜,今日便来给王爷答复了。” 她今日一袭海棠红窄袖长袍,黑发在头顶以玉冠束的一丝不苟,肤色似远山之雪,眼睫如墨色之羽,此时脸上带笑,端的是明眸皓齿,明艳至极。 听他如此说,肖承未跨出门来,朝外走出几步,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哦?” “小人思前想后,觉得王爷忧国忧民,肩负重任,此番能前来府上,也算是为王爷分忧,作为本朝子民,这件事小人义不容辞,自然全凭王爷吩咐。” 肖承未看她一眼,见她满脸狗腿堆笑,揉了揉眉心,未开口。 明万辞接着有些为难道:“只是,小人此番还有个不情之请。” 肖承未一副早知她话没说完的表情,“你这是来和本王讲条件了?说说看,你到底有何不情之请?” “王爷也知道,小人是个商人,生意做的不算少,如今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靠我这生意吃饭,因此这段时间,还望王爷通融一下我这生意上的事。”明万辞说完,满眼期待地看向肖承未。 明万辞知道她此番答应,今后怕是每时每刻都会被人监视一举一动,但她问心无愧,倒是不担心这个,除却生意上的一些重要事情不能被外人瞧去,她这人倒是没什么怕被人知晓的把柄。 “准了。”肖承未几乎没怎么考虑便应下来,“卫希会给你说明。” 明万辞望着他那挺拔的背影,心下一松——还好是卫希,若是让她找冯今,怕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气也要气个半死。 马上中午时,卫希似乎刚刚从外面回来,听闻明万辞入府,饶有兴致地直接找了过来。 “呦,明老板,昨晚的戏选的挺不错啊。”卫希眼下也略略带着青黑,却依旧面上带笑,精神得很,“尤其是那《潇湘雨》,结尾改的甚是大快人心。” “卫公子说笑了,公子唤我名字便好。”明万辞笑着一揖,半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卫希觉得这人很有意思,“你叫我卫希便好,”从上至下打量她一番后,又接着道,“万辞,你这衣服不错。” “我看卫公子略年长于我,若是公子不介意,不如我叫您一声卫大哥?”明万辞没想到他不仅没为难,反倒挺热络。 “这有何介意的,如此甚好。” 听他这样说,明万辞顿时笑道:“卫大哥若是瞧得上,我这就差人给你准备几身。” 卫希顿时来了兴致,也不扭捏客气,上前细细摸了摸料子,末了道:“我需经常外出,颜色要深一些。” 这便是没见外了,明万辞嘻嘻一笑:“我都记下了,定叫你满意,只是此番怕是还得劳烦卫大哥,给我说说这府中的日常工作。” “这倒是简单,王爷府中一向甚少繁文缛节,伺候的人更是不多,你只需注意着些王爷的衣食住行便好,另外书房三日打扫一次,平日不得随意出入。”卫希一口气说完,“可记住了?” 这也太过简单了些,明万辞一时间想不到有哪些需要详细询问的地方,索性问出了之前的疑惑:“我瞧着这府中好像一个丫鬟也没有。” “确实没有,这府里的女人只有几个负责浣衣的老姑姑,如今再加一个你。”说到这里,卫希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提醒道:“王爷最忌讳旁人触碰,你小心些,别被误伤。” 明万辞连连点头,目送卫希去前厅用饭,心里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哪里是王府,怎么搞的跟军营一个样了? 只是这卫希说的简单,明万辞也听的简单,直到真的上手去做,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瑄王用膳,虽没有按照礼制连流程都十分繁琐,但菜色十分讲究,整个桌上就肖承未一人,明万辞立在一旁干瞪眼,等着他动筷子。 等了半晌,等到肖承未皱眉转头与她四目相对,这筷子始终没动上。 明万辞有些不解:“王爷有事?” “你为何不上前?”肖承未显然没什么耐心。 明万辞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我可以和王爷一起吃饭?” 肖承未像看白痴一般看向她:“试菜!” 明万辞这才恍然大悟,她一早确实听人说过有人吃饭之前会找人试吃一口看看有没有被人下毒,只是卫希没提,她也不知道这事竟然落到了她头上。 这没事还好,一旦有事,坏的还是她的小命。 她可真是命苦。 明万辞蹭着小步,有些不情愿地走到桌边,动了筷子试了第一道,脸色顿时一变。 肖承未看她脸色反常,等了半晌皱眉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明万辞十分挑食,咽下菜后,开口道:“王爷,这菜做的太过火了,食材的新鲜劲和香味都没体现出来,如何能够下咽?” 肖承未终于动筷吃了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明万辞照着自己的眼缘,终于试了第二道,脸色比之前更糟糕。 肖承未早就忘了“食不言”三个字,皱眉道:“又怎么了?” 这一次,明万辞咽下后赶忙随手捞起一个茶杯漱口,然后才开了口,完全没发现肖承未紧紧盯着她手中茶杯略略皱眉,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醒那是他的杯子。 “王爷,这菜是我们洴州的特色,要的就是个甜而不腻,您府上这厨子太不地道了,这菜甜是够甜,但是它腻得慌啊!” 肖承未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若是吃不死人,就给我闭嘴。” 明万辞连连摇头,就差直接在脸上写“难以下咽”四个字了。 一顿饭终于在明万辞表演完变脸之后艰难结束,明万辞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吃饭的艰辛。 饭后肖承未进了书房,明万辞不能随意出入,只能立在门口等候差遣,也不知这书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还藏了些什么秘密在里面。 站了许久腿有些发酸,四周又没什么人,她索性蹲在门口,还不忘体贴地朝里面问道:“王爷,您渴不渴啊,要不要给您送杯茶啊?” 话落,果然无人理她。 明万辞百无聊赖,低头扣着门上的花纹,过了半晌再次开口问道:“王爷,您累不累啊,要不要给您揉揉肩啊?” 话落,依旧无人理她。 明万辞此时似乎自娱自乐上了瘾,再次提高嗓子朝里面问道:“王爷……” 这一次话刚起了个头,书房的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肖承未站在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脸隐忍。 明万辞见此,赶忙拍了拍手,拄着腿站起来,杏眸含笑,其间光华流转:“不知王爷有何吩咐啊?” “你若是再出声,便罚三十军棍!” 肖承未说完便想关门,明万辞起初是被“军棍”二字吓住,下一瞬才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拉住肖承未袖口,不满道:“王爷,我又不是军中之人,即便如今在您府上,也是个临时的,凭什么要罚军棍啊!” “再啰嗦就五十。” 明万辞便更加不乐意了:“王爷,我一早就说过我不会伺候人,是在您的强烈要求下,我才来的,若是您不满意我,干脆把我赶出去岂不是更好?” 肖承未把袖口从她手中解救出来,末了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道:“你跟我过来。” 明万辞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路跟到肖承未卧房外间,这才停了脚步。 第一次进到这卧房外间,明万辞仔细打量一番,发现装饰十分素净,不如她房里华美,正伸长脖子试图朝里间望一望,便被肖承未叫住。 “以后你晚上便睡在这外间,不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明万辞闻言,顿时双手护胸:“王爷,这怕是不妥啊,自古男女授受不亲!” “哼,你竟还记得自己是女子,对你这姿色有想法我看才是不妥。”说罢,又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那些出现的十分突然的女红针线,“我看你近日闲得很,五日之内绣出个荷包来,正好磨磨性子,学会闭嘴。” 方才听到前面的话时,明万辞觉得这位瑄王殿下为了监视她,真的挺拼的,竟然让她住到自己卧房外间来,若是她真有什么为非作歹的心思,到时可是方便的很,看来清欢的死牵涉的应当是件大事。 只是听到这后来,明万辞顿时如吃了苍蝇一般反问道:“绣荷包?” 肖承未瞟她一眼:“你有意见?” 看她神色间似乎又在动什么歪心思,肖承未不由提醒道:“五日未绣完,打五十大板,若是找人代替,打七十大板。都以你这洴州本地官衙的板子计数,作为洴州本地人,想你应当不会有异议。” 知他这话就是在针对她之前对打军棍的抗议,明万辞觉得这瑄王殿下简直太过小心眼,她是经营绣庄,但却是连针都不曾拿过,别说绣荷包,她能把线穿上就算厉害了。 明万辞撇了撇嘴,顿时惨兮兮地大喊一句:“王爷不要啊!” 第8章 明万辞这一嗓子穿透力太强,几乎半个后院的人都听到了。 恰好卫希和冯今此时一同进了后院,听闻这声音,冯今不由地冷哼一声,卫希却是笑道:“万辞妹妹倒是有趣。” “不男不女,亏你不嫌弃。”冯今说完,径直越过他去。 卫希摇摇头,抬步跟上。 明万辞正愁眉苦脸地想着讨价还价的方法,肖承未却理也不理,只叮嘱道:“下午你不用去书房,就在这开始绣吧。” 恰好此时冯今和卫希进门,明万辞顿时眼前一亮,叫道:“卫大哥,冯大哥。” 卫希倒是点头应了,却不料冯今脸色更沉,半吼道:“谁是你大哥!” 习武之人本身便耳聪目明,在场三人昨晚怕是没少受她院子里唱戏声的折磨。明万辞定睛一瞧,冯今眼下的青黑尤其严重,此时估计是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若不是有别人在旁,她觉得冯今怕是会对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明万辞忍住笑,皱了皱鼻子没接话。 倒是肖承未随二人出门前,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明万辞不知是不是脑子搭错了筋,竟然感觉到他此刻心情不错。 就这么被独自扔在屋里,起初明万辞十分努力,穿针引线之后,试图对着素净的布料下手,只是左看右看,到底没看出来到底应当从何处下针。 若是在明府,她好歹能请教一下舜英和舜华,这两个丫鬟人美手巧,明万辞平日里依赖的很。再看看眼下这光景,如今她吃的不合胃口,午饭除了试菜勉强咽下的那些,几乎没吃任何其他东西,如今竟然还被逼着做女红,简直是欺人太甚! 明万辞越想越生气,索性把手中的东西狠狠扔到桌上去。 今日阳光甚好,明万辞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早就把打板子之事抛在脑后,背着手出门打算去晒太阳。 她在府里前前后后绕了一大圈,除了尽忠职守面无表情的侍卫,半个其他人的影子都没瞧见,只觉无趣得很。 恰好此时肚子有些饿,但没经过肖承未允许,她怕是不能随意出府。只是眼下这形势,她到底不想开这个口。 想到那日在暖池旁,她挪到墙边的置物架应该还在,顿时便有了主意。 对照着明府的格局,明万辞左拐右绕,终于寻到了这段府的温泉池。 她蹲在温泉池边,试着还原肖承未当初发现她时的情形,顿时砸了咂嘴,又摇了摇头,觉得下次应当送瑄王一扇屏风,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这次……确实丢脸丢大发了。 这处池子旁并没有置物架之类能踩脚的东西,明万辞看了半晌,目光落在旁边用作装饰的石头上。 叠起几块之后,额头上已累出汗来,她平日里何时做过这样的力气活,只是如今为了吃上饭,只能先委屈一下了。 眼看高度差不多,明万辞掐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气终于顺了一些,她抹了把汗,左脚先踩上去试了试稳头,然后才手脚并用地开始朝院墙上爬。 边爬边有些惋惜,她若是会些轻功,就不用吃这些苦了,不知道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 “没看出来,你倒是真挺喜欢这面墙,从对面爬过后还要从这面再爬一次。” 明万辞双手刚扒到墙头,肖承未的声音冷不丁自身后响起,她浑身一个激灵,手上一松,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见到来人,顿时不满,这人走路都不出声吗? 自地上爬起来,明万辞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开始骂人,亏她之前还幻想过瑄王殿下会不会好歹给她搭把手,她这一下真是摔得实诚,现在浑身都疼。 深呼吸一口,明万辞忍着疼,勉强咧了咧嘴:“不知王爷有何指教?” “本王要出门,需你随行。”肖承未言简意赅。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想来应当是肖承未在卧房外间没找到她。 “你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冷淡的视线扫过在院墙边叠起的石头,肖承未皱眉看她一眼,出声问道。 说到这里,明万辞面上顿时生出几分委屈之色:“我饿了。” 肖承未眉头一挑:“所以来啃墙吃?” 明万辞觉得他怕不是个傻的:“这墙哪里啃得动?我不过是想翻墙回去吃些东西。” “本王府里难不成短你的吃喝了?”肖承未眉心始终拧成个疙瘩,似乎从未见过如此让人不省心的人。 “怎么会,王爷这府里当真是极好的,只是……”明万辞面上似乎有些为难。 “只是什么?” 问完这一句,肖承未示意她边走边说,明万辞赶忙小跑着跟上,只是这一动,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只是我自小吃东西便挑嘴,整个明府上上下下都知晓。王爷这里的饭好是顶顶好,但就是不合胃口。”明万辞细声细气地说完,抬头去看肖承未,方才忍疼忍的她眼角微红,险些垂泪。 “所以?”肖承未看她这模样,眉头皱的更深。 “所以还望王爷能通融一番,允我可以回府用饭。”似乎怕他不答应,明万辞赶忙晓之以理,“若是我这饭吃不好,万一他日生病,岂不是没办法给王爷分忧!” 肖承未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在说:你不给我添堵就不错了。 明万辞不自觉地又开始夸人:“王爷爱民如子,心系苍生,定不会忍心让我饿肚子的。” 许是发现他神色间有所松动,又或者是这院子里的热气太过熏人,明万辞望进他碎了星光一般的眼中,鬼使神差地软着嗓子叫了句:“行不行啊肖哥哥?” 此时二人已走到小院门口,听得这一句,肖承未脚步一顿,望向她的目光有一瞬间失神。 明万辞跟着停步,等了半晌,听他开口道:“通知你府上,明日开始按时送饭过来。” 说罢,率先走出院子去。 明万辞长舒一口气,这下终于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她刚跟在后面出了院门,就见卫希笑眯眯地凑近道:“万辞妹妹求人的时候很喜欢叫人家哥哥?” 明万辞闻言,不知为何脸上有些发热,知道他这是听到了她方才的话,顿时开口解释:“方才是我口不择言了,卫大哥可别放在心上,权当没听到就好。” 卫希略一点头:“王爷平日似乎甚是不喜这些花花肠子,今日倒是有些意外。不过敢对着王爷叫哥哥,你胆子倒是大。” 明万辞听他这好似提点的话,不由点头道:“多谢卫大哥,万辞记下了。” 她记得方才肖承未说要出门,于是又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 “老地方。”卫希说完这一句,示意她上马车。 明万辞却是有些迷茫,她哪里知道老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 自上马车之后,肖承未一直在闭目养神,明万辞坐在他对面,起初满心都在猜测目的地到底是哪里,偶尔还要撩开帘子朝窗外看上一眼。 只是看到后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肖承未脸上,细细打量半晌,觉得他眉眼实在太过精致,鼻梁很挺,若不是平日里气势太足,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身边围着的姑娘怕是手拉手能绕洴州一圈。 “看够了吗?”肖承未突然睁开眼,正对上明万辞的视线。 她顿时如做贼被抓包一般撇开头,讪讪笑道:“王爷天人之姿,小人哪敢直视。” 肖承未轻哼一声:“我看你胆子一向大的很。” “王爷真是说笑了。”明万辞伸手撩开帘子,视线瞥向窗外,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不知王爷此行是要去哪里?” 话落没多久,马车转过街角,在梦仙楼门口停下来。 明万辞顿时恍然大悟,这怕是又来梦仙楼找线索来了,看来瑄王殿下此番很是执着。 至于为何不怀疑他是来此寻欢作乐的,大抵是因为素香被拍那一掌对明万辞的冲击太大了。 看清来人,邢妈妈顿时更加热情地迎了上来,挥着帕子笑道:“没想到二位贵人竟是一起来了,不知二位今日……” 肖承未不着痕迹地侧开身子,与那邢妈妈拉开距离,打断了她:“就叫上次那个。” 邢妈妈娇声应下,赶忙引着几人上了二楼。 肖承未落了座,明万辞十分自觉地站到了他身后,却不成想肖承未先是对冯今、卫希二人开口道:“你们速去速回。” 末了又示意明万辞:“你过来坐。” 明万辞顿时眼前一亮,连推辞都不曾有,小人得志一般开心地坐到了肖承未旁边。 此时屋中只有他们二人,明万辞抓了把瓜子,还没开始嗑,就听肖承未道:“你不是挑食吗?” “劳烦王爷还记得,不过我是挑食,却不是绝食,这梦仙楼的瓜子和茶水还算能入得口,王爷不如也尝尝看。”说罢,好心把手伸过去,却被肖承未一把挡开。 明万辞也不恼,边嗑瓜子边道:“王爷,说实话,你是不是连素香姑娘的名字都没记住?” 肖承未皱眉看她一眼:“这有何干?” 这话听的明万辞连连摇头:“这素香姑娘好生可怜,虽值得怀疑,却到底被王爷伤了心。王爷那一掌拍出,却是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没记住。” “阴阳怪气,小心闪了舌头。”肖承未抿了口茶,举手投足风雅十足,说出的话却不甚好听。 明万辞轻笑一声,觉得自己这待遇还算不错,听肖承未又问她:“你为何说她值得怀疑?” 明万辞坦然道:“任谁看都是,素香和清欢同为这梦仙楼头牌,若是互相看不顺眼,倒是十分能说得过去。清欢姑娘去了,最受益的人是她,王爷难道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肖承未未置可否,就听明万辞继续道:“若是没猜错,卫大哥他们应当是趁机去搜素香姑娘的卧房去了吧。” 这话说的十分笃定。 肖承未没回答,却是看她一眼,“卫大哥?你和他关系倒是好。” 第9章 明万辞听完这句,笑嘻嘻地凑过去道:“王爷若是喜欢,我自然不介意也叫您一声哥哥啊。” 肖承未轻哼一声,低头饮茶,不再看她。 明万辞见好就收,此时恰好素香姑娘进了门,明万辞细细打量一番,顿时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又怎么了?”肖承未看明万辞这副模样,以为有何处不妥。 “上一次无缘得见素香姑娘,让我好生遗憾,如今终于沾了公子的光,万辞觉得好生激动。”明万辞以折扇遮面,独留一双杏眸看向来人,“素香姑娘这等颜色,真是叫女子看了也为之心折。” 肖承未闻言顿时撇过头去,好似再看明万辞一眼都要脏了眼睛似的。 明万辞赶忙凑上前,躲在折扇后面压低声音,苦口婆心道:“王爷,您别笑我,若是都如您一般板着脸,看一眼都像雪地里走一遭似的,能问出什么东西来啊?如今您放不下身份,我给您代劳,您若这个态度,我多伤心啊!” 她说的倒是在理,肖承未忍了忍,朝她摆摆手,示意她继续演下去。 这等溢美之词素香平日怕是不曾少听,此时依旧作冷美人应该有的姿态,想是上一次在肖承未身上得到的教训太过难忘,她今日十分规矩,见二人交谈完毕,这才开口问道:“不知二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素香姑娘不光容貌绝色,连这嗓音也是动听至极,叫人好生羡慕。姑娘你随便弹,想必每一曲都是天籁。”明万辞笑眯眯道。 见肖承未不忍直视地再次侧开头,明万辞赶忙用折扇推了推他胳膊,然后坐正身子,等着素香抚琴。 琴音似流水般倾泻而出,在这烟花之地已属顶尖,却到底带了些风尘之气,肖承未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偶尔侧头一看,便见明万辞微眯着眼,满脸陶醉,脸色登时就变得更差了些,“成何体统”四个字就在嘴边,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脱口而出。 一曲终了,明万辞状若大梦初醒,睁开眼连连鼓掌道:“好听,甚是好听!” 说罢,端起面前的酒杯浅酌一口,又不住摇头道:“可惜,甚是可惜!” 素香自琴案前起身,款步走来,问她:“不知明公子为何事而惋惜?” 明万辞又喝下一杯酒,这才抬起水汽蒙蒙的眼,道:“我曾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听素香姑娘与清欢姑娘二人合奏一曲,如今却是……” 素香闻言先是一愣,之后面上也带上些哀伤之色,道:“没想到邢妈妈已将此事告之于公子,清欢一事确实叫人伤心。” 明万辞点头,惋惜道:“之前与清欢姑娘相见,她还说已找到可托付终身之人,马上便要离开这梦仙楼,如今却是……哎。” 说到此处,肖承未挑眉看她:真的假的? 明万辞眨眨眼,示意他稍安勿躁:自然是假的。 素香闻言却是神色微动,抬手给明万辞倒了一杯酒,“这我倒是不曾听她说起,不知公子可还记得清欢所说之人是谁?” “姓甚名谁我倒是不知,不过听说信物是一颗珠子。清欢姑娘当初只要拿着珠子去孙记钱庄,便能取到赎身的银子。” 明万辞说完,又端起酒杯,却被素香拦住。 明万辞不解地看她,却听她劝道:“喝酒伤身,莫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如此伤心。” 不知为何,明万辞从她话中听出些同病相怜的叹息,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此话何意。 素香见此,不由道:“阮状元退婚一事素香也略有耳闻,既然无缘,便莫强求。” 明万辞恍然大悟,感情在她被退婚成为全城笑柄后,如今又传出她因为这件事频频借酒浇愁的传闻,她如今的名声,怕是毁的更彻底了些。 此时门外传来些微声响,明万辞猜测是卫希和冯今回来了,便顺着素香的话道:“但尚安哥哥到底伤我至此,我又如何能轻易放下。” 听她话里已带哭腔,素香自知失言,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明万辞道:“今日如此失态,怕是无法继续听素香姑娘抚琴了,万辞改日再上门吧。” 说罢,径直推门而出,肖承未果然紧随其后。 一路回到马车里,明万辞吸了吸鼻子,刚一坐稳,抬头便迎上了肖承未探究的目光。 “阮尚安是你何人?”他问的直接。 “王爷何时对别人的事如此感兴趣了?”若不是为了探探素香的底,明万辞断不会如刚刚那样说话。 她与阮尚安勉强算是青梅竹马,早前因为父母之命定了亲事,虽没有多深厚的感情,明万辞却待他不薄,如今却已是毫无瓜葛了。 只是她虽没有正面回答,方才素香的话却已说的明白,肖承未有些意外道:“阮尚安曾与你定亲?”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喝了些酒,明万辞此时只觉火气上涌,那阮尚安要娶的公主,不正是眼前之人的亲侄女吗? “阮状元金榜题名,如今是您的准侄女婿,我又如何敢肖想,王爷又何必戳我痛处?”明万辞说完,无视他意外的神色,如他来时一般,开始闭目养神。 “今日之事,你如何看?”过了许久,肖承未突然开口问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万辞觉得肖承未此番开口,语气柔和许多,见他不再提及阮尚安,她睁了眼:“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只是我一早听闻,送清欢珠子的人与素香也有些渊源,二人也是因为此人关系疏远。近日去孙记钱庄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等到素香。” 肖承未突然道:“你知道的倒是多。” 明万辞也不谦虚:“若想生意做得好,消息自然要灵通些。别处的不敢说,但洴州这里的事确实知道不少。” 说到此处,明万辞突然想到,这瑄王扣下她,莫不是觉得她通晓本地之事又好拿捏吧? 若真如此,那可当真可恶啊。 “那个鼎宝阁的老板如何?” 明万辞有些意外,也是此时才想起来鼎宝阁老板已经被眼前这人关押起来,只是她还是有些想不通,最近发生的事到底有什么关联。 再开口时,明万辞语气难得正经起来:“王爷,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自然听过,不过我也记得,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肖承未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明万辞顿时暗呼糟糕,赶忙摆手道:“王爷您什么都别说,千万别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晚了。”见明万辞满脸纠结的模样,肖承未似乎心情不错,“皇宫里之前丢了几样东西,虽查出了动手脚的宫人,背后指使之人却无头绪。” 明万辞恨不得把耳朵堵住,却到底将他的话听了个遍,只得丧气道:“您是怀疑有人在宫中安插了眼线,偷东西一事也许只是眼线擅自临时起意,但背后之人不得不防,查到东西在鼎宝阁,就千里迢迢地过来了?” “你倒是不笨。” 肖承未靠回车壁上,听明万辞继续问道:“可有值得怀疑之人?” “你啊。” 肖承未这两个字再次让她听出炸雷效果来,明万辞生生憋回一个白眼,气道:“王爷真是会说笑。” “宫中丢失之物出现在鼎宝阁,鼎宝阁老板被抓之后那个叫清欢的又莫名丧命,而你曾出现在这二人周围,说你可疑倒是不冤。” 一提起这个明万辞就来气,当即分辩道:“我若是幕后之人,早就把那宝贝自己藏好,何苦要花那么多钱从别人手中买,我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肖承未略略点头:“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明万辞算是看透了,她这是还在号上挂着,嫌疑还没摘干净。 顺了半晌气,明万辞不情不愿地问道:“鼎宝阁徐老板那里没什么线索吗?” “暂时没有。”肖承未顿了顿,“坚持说东西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 “从谁那买的,去查一查不就好了?”那个卖给徐老板东西之人定然十分可疑。 “他说是路过的商人,不记得姓甚名谁,无处可寻。” 明万辞顿时有些泄气,却又不死心,思考一会儿后转了转眼珠,突然看向肖承未。 肖承未登时眉头微蹙:“怎么?” 明万辞顿时满脸堆笑:“王爷,若是我从徐老板那里打听出些东西来,您能不能通融一件事?” “近来你似乎十分热衷于与我讲条件。”肖承未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何事?” “那个荷包……能不能不绣了?”明万辞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不能。”一想到她今日的聒噪,肖承未果断拒绝。 “切,那我还打听个鬼。”明万辞说完,也靠回车壁闭上眼。 “但若是你能问出些什么,便不用绣荷包,绣个手帕便可。” 绣手帕比荷包简单许多,明万辞斟酌一番,觉得可以接受,偏偏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我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这副模样,直叫肖承未看了连连摇头。 只是应下之后,明万辞突然开始解腰带,解下腰带之后又开始脱外衫。 肖承未顿时变了语气,眉心皱成疙瘩,语气有些急促:“你这是干什么?” 明万辞奇怪地看他一眼,答道:“如你所见,脱衣服啊。” 第10章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有伤风化,简直不成体统,赶快穿上!”肖承未这一句几乎是用吼的。 明万辞外衫衣襟微敞,露出里面雪白又厚实的中衣,听完肖承未的话,手上动作当真一顿。 “王爷,如今这马车里只有你我二人,如何叫大庭广众?再者,这查案自当是越快越好,我此番直接去牢里见徐老板,总不能穿这一身,至少看上去要惨一点才好搭上话吧?” 明万辞利落地脱下外衫,身上的中衣却整整齐齐,见肖承未脸色铁青,她弯着腰凑上前去,笑着继续道:“王爷您莫不是害羞了吧?您放心,小人有自知之明,断不会打王爷主意的。” 一番话说完,看着肖承未难得表现出情绪波动,再不似往日一般面无表情,明万辞简直乐开了花。 只是她正想坐回去,马车突然行到低洼处,此处路面不平,马车一边高一边低,明万辞本是弯腰站着,此番马车因着地面突然倾斜,她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整个人正正好好趴在了肖承未身上。 看清眼下情况时,明万辞心中连叫不好:她滴个神哎,这下当真是有些过头了! 意识到二人此时姿势十分不妥,明万辞难得有些慌乱。卫希之前提醒她的话言犹在耳,她很怕下一瞬间被肖承未一掌拍飞,此时手忙脚乱地想撑起身子,马车却偏偏与她作对。 她好不容易稍稍与肖承未拉开些距离,车身便再次倾斜过去,明万辞顿时前功尽弃,再次趴在肖承未身上时,额头磕到了他的下巴,顿时疼的“嘶”了一声。 此时马车终于恢复平稳,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抱够了吗?” 明万辞登时脸上一热,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赶忙手脚并用坐回自己先前的位置,想了想,还是出声解释道:“王爷明鉴,小的发誓方才真不是有意为之,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肖承未此时已靠在车壁上假寐,她话落后许久,久到明万辞以为他睡着了,才淡淡地应了一声。 明万辞长舒一口气,抬手扇了扇颊边,觉得这车里的温度有些高。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平稳停下,卫希的声音自外面响起:“王爷,到了。” 还不等肖承未睁眼,明万辞探身,一把撩起门口的帘子,在卫希有些惊讶的眼神中干净利落地跳了下去。 “万辞妹妹,你不冷吗?”方才马车里的动静不小,二人对话他听的一字不落,此时却故作不知,惊讶地问道。 他没问之前明万辞还没觉得,听他这么一说后,倒真觉得有些凉飕飕的,于是也不管肖承未下没下车,抬步便往屋里走,边走边对卫希道:“劳烦卫大哥帮个忙,让我这衣衫挂上点颜色。” 待到明万辞浑身上下好似被严刑拷打过一般,连嘴角都垂了血迹,肖承未恰好抬步走进来,不知是空气中的血腥气有些重,还是明万辞此时的形象太过有冲击力,肖承未进门后眉头便一直皱着。 以为肖承未是担心她问不出东西来,明万辞向他保证道:“王爷放心,小人定然尽力而为,王爷若是不放心,找个方便的地方听着便是。” 肖承未未置可否,就见卫希和冯今一左一右架起明万辞,朝关押徐老板牢房的隔壁走去。 此行恰好路过明万辞原来待过的那间牢房,她此时低垂着头被人架着走,余光堪堪扫过那牢房隔壁,发现那个胡言乱语给她算命的老头儿已经不在里面,应当是被放出去了。 一想到“舍远求近,予舍予得”这八个字,明万辞便要轻哼一声。 二人到底是手下留情,明万辞被扔进牢房时,动静虽大,但摔的并不疼。 徐老板听得动静,果然抬头看来,恰好此时明万辞“虚弱”地睁眼,顿时与徐老板四目相对。 明万辞平日里没少从徐老板处买东西,出手又很是大方,与徐老板关系还算不错。 徐老板起初有些不确定,见狱卒都已走远,才起身到了木栏边,试探问道:“明公子?” 明万辞虚弱抬头,故作惊讶:“徐……老板?” “明公子为何落得此番模样?”徐老板也只是个生意人,见明万辞仿佛被打的奄奄一息,一时间又惊又怕。 明万辞艰难地向前动了动,还没到木栏边便落了泪,边哭边控诉道:“徐老板,我可被你害惨了!” 想到当日的竞价会,明万辞确实拍下了大部分宝贝,徐老板面上顿时显出尴尬之色,羞愧问道:“明公子这是被用刑了吗?” 忍住回他一句“你瞎啊”的冲动,明万辞终于蹭到栏杆边,虚弱道:“他们逼问我东西的来处,可我只知道出自徐老板你之手啊。” 徐老板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明万辞费力地呼出几口气,末了突然喷出一口血沫来,也是满脸震惊之色,然后惨兮兮地对徐老板道:“徐老板,我这……怕是时日不多了。我不知你这东西从何而来,只是……徐老板怕是最终也难逃我这下场。” 徐老板面上终于浮现出惊恐之色,却听明万辞继续道:“只是我这孤家寡人倒还好说,但若是从徐老板身上也问不出来路,你那妻儿怕是也要跟着遭殃。” 徐老板家三代单传,在外虽也做糊涂事,却最是宝贝他那年纪尚小的儿子,听明万辞这样一说,心下顿时更慌乱。 “这可如何是好!” 明万辞面对着栏杆,几乎与徐老板相对而坐,见他额上已急出汗来,这才艰难道:“徐老板,那给你东西的人看来比你儿子更重要啊。” “不是啊明公子,我这不是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吗。你也知道,我那竞价会隔几月便开一回,东西来路各不相同,却没料到此次竟然会如此凶险啊!”徐老板平日里胆子便小,听明万辞如此一说,顿时有些着急。 “那不知徐老板为何不坦白,如此瞻前顾后,岂不是害人害己?” 听明万辞如此说,徐老板叹气道:“不是我故意不说,只是即便说了也不知确切来路,何必连累无辜之人。” 这话就有些奇怪了,明万辞十分不解:“此话怎讲?既然经手,又何谈无辜?” 犹豫半晌,徐老板更加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对明万辞道:“明公子,此番你确实无辜被连累,实属不该。” 明万辞觉得他嘴巴真严,只能继续卖惨:“徐老板,你我相识一场,好歹对我说句实话,也让我走个明白吧。” 说罢,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徐老板见她形容憔悴,哪里还有平日风姿,都说最惨之事莫过于人死了钱没花了,明万辞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此时心中怕是难过至极。 想到这里,他神色微动,叹息道:“这次的几样东西,是素香卖到我鼎宝阁的。我问她来路,她说是位客人听琴之后所赠,她也不知那公子姓甚名谁,我若是招出她来,岂不是白白连累了她。况且她之前来时,说这馈赠太过贵重又怕被人嫉恨,央求我替她保密来着。” 素香?竟然又是她? 明万辞瞧他神色不似撒谎,便劝道:“徐老板,不是我这人自私,但隐瞒事实终究不是办法,况且你也不知素香姑娘之前是否对你有所隐瞒。若是因为此事不光害了自己性命,到头来又连累了妻儿,岂不是太不值当。” 徐老板闻言也是连连点头:“明公子所言甚是,待我明日向官爷禀明其中原委,你我二人应当就能出去了。你再坚持一下,到时寻最好的大夫来看病,定然不会有事的。” 明万辞听到此处,觉得徐老板这里应当没有什么消息可以继续打探了,便想着寻个暖和些的地方挺过这一晚。她如今没穿外衫,却是比上一次进来更冷了一些。 这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否则日后容易穿帮。她此番马上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徐老板也不是个傻的,多少会有所怀疑,她还是等到他如实招了供画了押,再同他一起出去“治病”吧。 只是二人此时对面而坐,还都未及起身,便听不远处传来破空之声,明万辞循声望去,顿时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枚铁箭携了万钧之势,箭身通体泛着冷光,直直朝着徐老板背心而来,未及二人反应便利落地穿身而过。 有液体溅到明万辞脸上,温热中带着血腥之气,但这还未完,那铁箭穿透徐老板的身体后,虽来势稍缓,却继续奔着明万辞心口而来,看这势头,再穿透一人也定然不在话下。 明万辞看着徐老板犹如被抽去提线的木偶一般,彻底委顿下去,她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样,完全没有想躲的意思,唯有双眼瞪得很大,双目犹如充血一般,颜色通红。 箭尖马上要舔到她衣襟时,明万辞只觉腰间一紧,紧接着整个人被带着向旁边飞去,箭尖自她一侧肩头划至袖口,末了“叮”的一声钉入墙里,直接没入二寸之深。 明万辞衣袖被划破,露出雪白的手臂来,她有些迟钝地抬起手摸了摸脸,指尖将将碰到脸上沾到的血时,便听肖承未带着怒气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你是傻了吗,这也不知道躲!” 明万辞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他一眼,末了两眼一黑,直接晕在了他怀里。 第11章 明万辞醒过来时已是入夜时分,此时屋里掌着灯,她睁眼看了半晌,发现头顶床帐的花纹有些陌生,顿时拥着被子坐起来。 四下打量一番,周围陈设又有些眼熟,她回忆半晌,想起来这里正是她在段府的住处。 她整个人已被细心打理过,身上换了干净衣裳,连被褥也是新换过的模样。 明万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穿了鞋下床,走到桌边倒水喝,此时才发现,肖承未的房中也未熄灯,待她放下水杯时,那光亮才恰好暗下去。 看了看时间,明万辞也熄了灯,只是摸黑躺在床上时,眼前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牢房中徐老板惨死的那一幕,每每想到此处,她的呼吸便有些急促,整个人都变得十分僵硬。 捱过小半个时辰,明万辞抱着被子下了床,走到肖承未卧房门前,犹豫片刻,终是抬手敲了敲,敲门声在此时听起来分外突兀。 等了半晌都没有动静,就在她转了身打算回床上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打开。 明万辞回头,正对上肖承未毫无睡意的双眼。 她想如往常一般挤出个笑来,却到底有心无力,于是弱弱地唤了一声:“王爷。” 肖承未站在门里看她,开口时声音不比往日冷淡:“你府上丫鬟过来替你沐浴更衣,听大夫说你身体无恙才回去。” “哦。”明万辞低低应了一声,见肖承未脸上没什么不悦的神色,才试探道:“王爷今夜能不能开着门入睡,我就待在这门口,保证不会向里踏入一步的。” 肖承未这才注意到被她抱在怀里的被子,知她这是打算在门边打地铺,不由皱眉:“哼,此时倒是知道怕了。” 说罢,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道:“去榻上睡,省的歪了嘴。” 明万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却没想到他今日如此好说话,到头来反而犹豫起来。 肖承未也不管她,给她留了门后,径自回到床上躺下。 站在门边纠结半晌,明万辞权衡之后终是跨进去,又回身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这才朝着距离床边不远的矮榻走过去,轻手轻脚地脱鞋躺下。 屋里陷入落针可闻的安静之中,因为已经熄灯,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是不知为何,虽然没有光亮,明万辞却并不觉得害怕,之前犹如漂在沸水中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仿佛再没有什么值得煎熬的了。 她睁眼躺了半晌,脑子里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王爷,您睡了吗?” 明万辞觉得,这句话轻的怕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却不想肖承未的声音自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低沉又好听:“尚未。” 明万辞起初有些意外,只是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他怕是又要多出许多事情去忙,睡不着也实属正常。 “王爷,若不是我今日自作主张地去了那里,徐老板就不会死了吧。”明万辞此时的声音少了往日的嬉笑张扬,听起来无比乖巧温顺。 “与你无关,莫要多想。” 肖承未硬邦邦地说完这一句,过了许久,久到他以为明万辞已经睡着,她那柔软清和的声音才再次自黑暗中响起:“多谢王爷今日救命之恩。” 还不及肖承未回答,她便自顾自接着道:“我娘也是中箭死的,我去找她时,她的身体都冷了。今日若不是王爷在,我怕是也会步我娘的后尘了。” 困意袭来,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若是当初……有人能像王爷一样救下她……该多好啊……” 许久之后,肖承未听着她清浅均匀的呼吸声,终于自黑暗中合上眼。 第二日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明万辞打了个哈欠,觉得肚子有些饿。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纱斜斜投在榻边地上,整个屋子里都被笼上一层暖色。明万辞怔愣半晌,这才回忆起自己身在何处。 想起昨日种种,恍如做梦一般。 回到自己屋子拾掇好,明万辞发现桌上多了个食盒,花纹古朴,模样瞧着十分眼熟,她走过去打开一看,菜色熟悉,正是明府今日送来的早饭。 她提着食盒在府中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肖承未,就连卫希和冯今也不见踪影,只得拉住一个侍卫道:“劳烦问一句,你可知道瑄王殿下去哪里了?” 府里侍卫如今看着明万辞都甚是熟悉,如实道:“王爷一早便出府了。” “多谢。” 肖承未早上便出府,应当是有所发现,此番定然是去办正事了。 明万辞不急不忙地回屋,吃过早饭,想到佟老板的地十有八九泡了汤,如今她闲来无事,打算去另一处瞧瞧看,顺带看看手头的几家铺子去。 如今她那纸坊的生意十分不错,明万辞想着再建一处,做些特别的纸去卖,销路应当不会差。 当初看中佟老板的地,不过是因为便宜,若是论地段,还要数城西这一处。她今日出去是为生意奔走,说起来也是名正言顺。 明万辞本想坐马车出门,但如今天气转暖,阳光明媚,连枝头都打了花苞,她略一思考,最后决定步行过去。 城西这一处院子不光是地皮,还有宅子在,只是看起来十分老旧。听闻主人要搬到上京去住,这才打算卖掉。 见明万辞看得仔细,神色间犹犹豫豫的,屋主赶忙夸起了这处院子。 明万辞其实只是在考虑地方够不够大,若是买下这里又应当如何改造比较好,听这屋主王婆卖瓜一般,也不好打断他。 屋主说到最后,颇有些得意道:“莫说咱们平民百姓,便是官老爷,也觉得此处是个好地方。” “哦?此话怎讲?”明万辞倒是没想到,随随便便一处宅院,竟有如此大的脸面。 “公子有所不知,这宅子开始时其实是家父从一位官老爷手中买下的。” “这我还真是没听说,不知是哪位官老爷啊?”明万辞不懂风水,但城西住的贵人确实不少,听他信誓旦旦地说起,便好奇问道。 “正是那左桐县的县令大人啊。” “原来如此。”话虽这样说,但事实上,明万辞对这左桐县的县令大人其实根本没什么印象。 只是此处宅院位置不错,价钱虽比佟老板那一处高些,却也合理,明万辞想着这两日让谢辰过来交接,这事情便算是定下了。 那宅院主人似是十分高兴,嘱咐她快些过来办手续,明万辞应下后同他道别,这才出了院门。 “万辞妹妹。” 明万辞刚走出几步,便听有人自身后喊她,她回头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那巷子里走出的正是肖承未一行三人,方才叫她的是卫希。 她见此,眉梢微扬,远远便笑着开口喊了一句:“王爷!” 肖承未看向她,略略颔首,算是应了。 卫希笑着问:“你怎么来了这里,不会是跟着王爷来的吧?” 不知是不是昨晚亲眼看到她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卫希看起来比从前更热络了一些,就连冯今,虽然依旧面无表情,态度却也比从前和善不少。 “卫大哥可真是高看我了,我若是靠着猜就能知道王爷在这,那岂不是神了。”明万辞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我是过来看院子的,打算买下这一处。” 听她说完,肖承未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视线紧接着瞥过那处院门,眉尖微蹙。 三人之中只有卫希还算健谈,听她这样说,以为她要换住处,顿时有些不解道:“这地方有些偏,院子不大,我看房子也旧,瞧着可远不如现在的明府好。” 明万辞与卫希并排走,听完他的话,知他会错了意,解释道:“我打算再建个纸坊,此处位置和大小正合适。卫大哥你可不要小瞧这里,我听说此处原本可是左桐县县令大人的屋子。” “左桐县县令?不是那个刚正不阿一毛不拔到处得罪人的史必全吗?”卫希嗤笑道,“他还能住这么大的宅院?” 冯今瞥他一眼,提醒道:“谨言。” 明万辞倒是没怎么在意,想了想又问道:“王爷为何也来了此处?” “我们昨日追的那暗中放箭之人,便是在此处跟丢的。”卫希此时肃了表情,“到底还是让他跑了。” 明万辞点头,想到昨日的经历,不由的十分后怕,只是回忆半晌,又有些欲言又止。 “可有何处不妥?”她这表情肖承未可是熟悉的很。 “我觉得吧,昨日那个放箭之人,应当是惯用左手。瞧那铁箭的势头,对方力气可真不小。” “不是力气,对方用了内力。”卫希纠正她之后,又觉得有些意外,“你如何能看出对方惯用左手?” 明万辞背着手,踩着地上的影子,边走边道:“苏晋总喜欢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他从前与谢辰讲这些的时候,我恰好听到了。” “就是那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二人?”卫希道,“苏晋是那个总冷着脸的少年吧?” 明万辞扑哧一笑:“苏晋听到你这样说,肯定会不高兴的。” 此时太阳升高了一些,明万辞的笑容一扫往日的流于表面,看起来仿佛比日光更灿烂些。 “啊对了,孙记钱庄那里等到素香了吗?”想起昨日徐老板的话,明万辞对素香这个人的印象更坏了一些。 “等到了。” 发觉声音不对,明万辞侧头看去,发现这一次竟然是冯今回答了她的问题,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接下去。 “等是等到了,不过她发现此处是圈套,当场便服毒自尽了。” 卫希的这一番解释,直叫明万辞听得目瞪口呆,惊了半晌,她反问一句:“就这么死了?” “是啊,什么都没来得及问,直接死了。” 明万辞觉得,素香既然出现在孙记钱庄,自然是拿着清欢姑娘的珠子,这人十有八九便是她害的。只是她这一服毒,线索怕是又断了。 之前徐老板口中的那些东西,定不是像素香之前说的那么简单是别人赠给她的。照此猜想下去,这个素香应当与皇宫中那些宫人一般,也是别人安在此处的眼线,只不过如今却成了弃子,倒也有些可怜。 只是,那背后之人又会是谁?他到底有何目的呢? 第12章 明万辞看着同行三人皆有些凝重的神色,觉得应当是有确切的怀疑对象,只不过她不了解其中牵连,也对此不感兴趣。 眼看气氛有些沉重,明万辞好心建议道:“我此番正要去巡视店铺,几位若是不介意,可以一同前去,也好叫我略尽地主之谊。” 卫希似乎对此十分有兴致,不由地看向肖承未:“王爷意下如何?” 还不及肖承未开口,冯今赶忙请了辞,似乎对此避之不及。 明万辞和卫希齐齐看向肖承未,见他一时间没开口,明万辞以为他为难,赶忙道:“王爷为天下大事操劳,哪里有时间浪费在这等小事上,方才是我唐突了,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说到此处,明万辞转而对卫希道:“卫大哥,若是他日有时间,记得过来找我,我好给你量下尺寸。” 卫希笑道:“难为万辞妹妹还记得此事,待我有时间定然马上去找你。过几日范太守生辰宴,我正好打算穿新衣裳去。” “你府上不经营成衣铺?”肖承未冷不丁开口问道。 明万辞诧异地看他一眼,诚实回道:“成衣铺自然是有的。” “既然如此,去成衣铺量尺寸岂不是比你量的好。” 这话听起来倒是没有任何不妥,理确实是这么个理,但这简直是在变相说她手艺不好,当着人的面前说,着实有些不中听。 只是话出自肖承未之口,偏偏明万辞没胆子反驳,只得不情不愿地表示赞同:“王爷英明。”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肖承未看了卫希一眼,“本王与你同去。” 卫希惊讶地看他一眼,顿时受宠若惊道:“怎敢劳烦王爷。” 肖承未未置可否,径自抬步,卫希赶忙跟上。 明万辞看着面前的主从二人,对肖承未改观不少,觉得他虽然脾气看起来不太好,没想到却是个十分体恤下属的人。 “你不带路?”见明万辞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肖承未出声提醒。 “要的要的。”明万辞回神,“王爷,此番步行前去,大约要走一刻钟,要不要备辆马车?” 肖承未摆了摆手,“走去便可。” 明万辞颔首:“二位这边请。” 说罢,带着二人朝洴州最好的成衣铺行去。 途经品善楼时,明万辞脸上明显有些惋惜之色,肖承未有些不解:“你为何死死盯着这里看个没完?” 明万辞指了指自品善楼门口排出的长长一队人,惋惜道:“这品善楼的红栗饼简直是天下一绝,每日却搞限量供应,好多人天一亮就过来排队,还不一定买的着。” “这有何可惋惜的?” 明万辞终于不再看那道长队,边走边道:“我吃过好几次,却到现在也不知究竟如何做出来的,若是知道了,岂不是又能多出项营收来。” 卫希看那长队原本有些惊奇,如今倒是知道了原委,赞道:“万辞妹妹生意做得好,也是有道理的。” “卫大哥过奖了。” 明万辞与他并肩而行,看着走在前面的肖承未,想了想还是问道:“卫大哥,瑄王殿下至今仍……未觅得良缘,此事可当真?” 她原本是想说至今仍打光棍,又觉得措辞不当,唯恐被打。 卫希挑眉看她,饶有兴致道:“怎么,万辞妹妹也忧心王爷的终身大事?” “我就是好奇,听说新阳公主婚期将近,王爷身为长辈还未成婚,岂不是晚了些……哎呦!” 明万辞正侧头与卫希说话,哪成想肖承未在前面突然停了脚步,明万辞一个不注意,恰好撞在他身上,顿时话音一顿,捂着鼻子叫了一声。 “你操心的事倒是不少。”肖承未半侧着身,突然扔下这么句话。 明万辞顿时缩了缩脖子,方才的话怕是被他听的一字不漏。 “卫大哥,王爷也习武吗,可真是耳聪目明。”还有半句她没说——可真是方便偷听人讲话。 “你竟然不知吗,”卫希有些意外,“我们王爷可是顶尖高手,身手不凡。” 明万辞琢磨了一下,觉得也是,若不习武,当初大概也没法在那铁箭之下护她周全了。 “真羡慕啊。”明万辞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 卫希顿时乐了:“你羡慕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万辞觉得,卫希问完这一句,走在前面的人步子似乎慢了一些。 “羡慕王爷会轻功,爬墙头的时候不用踩架子,也不用叠石头,更不会因为别人突然出声而惊到,从上面摔下来。” “哈哈哈……”卫希以为她在说笑话,顿时大笑出声。 明万辞有些不解,她只是结合了自己的经历实话实说,却没想到会惹的卫希如此大笑。只是她同时又生出些错觉,觉得走在前面的瑄王殿下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一路行到成衣铺,店里的伙计见明万辞进门,纷纷上前唤道:“公子。” 明万辞摆手,示意他们去忙,然后对卫希道:“卫大哥,你先看看料子和款式,待会我叫掌柜给你量尺寸,若是也有瞧得上的成衣,只管开口便是。” 眼看卫希欣然应下去选料子,明万辞对肖承未道:“听闻王爷的衣裳素来由宫中衣匠定制,我这铺子手艺虽好,却到底不比宫中,就不委屈王爷了。” 明家经营的这间成衣铺,除却宫中,手艺已是顶尖,当地的达官显贵皆时常光顾。但按照肖承未那挑剔的程度,明万辞觉得还是稳妥为好。 肖承未皱眉看她,觉得她说的每个字都很对,偏偏组合到一起后却让人生出些不爽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明万辞觉得站在这里不是办法,正想引着肖承未去里间喝杯茶,便听门口传来伙计的招呼声。 “客官里面请。” 这个时间店里人不多,明万辞原本没在意,却听一人问那伙计:“你这可有什么新料子?”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正是太守府三小姐范莹玉,只是若她在,那将军府五小姐沈兰合十有八九也在。 明万辞还未回身,范莹玉倒是先发现了她,想到上次鼎宝阁之事,范莹玉道:“这不是明老板吗,听闻你不久前被关进了大牢,如今又被放出来了?你这可真是花钱去坐牢啊。” 明万辞回身看过去,来的果然是她二人。 只是这二人到底是客,明万辞无视她话里的嘲讽,不甚热络地回道:“劳烦三小姐挂心了。” 话落,她便不想理会这二人,却不想抬步时被范莹玉拦了去路。 范莹玉有些幸灾乐祸道:“我昨日听嫂嫂说,阮公子近日便要带着新阳公主来洴州了,明老板心里难道没什么想法?” 她口中的嫂嫂,便是大公子的侧室,阮尚安的胞妹阮清儿。 沈兰合适时接道:“你这破镜怕是没法重圆了。” 明万辞想,她们这哪里是来买衣服的,分明是想来给她捅刀子的。虽然这刀子扎的不太准,不疼却到底有些烦人。 她瞧着今日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索性也放开些讲话:“想法自然是有些的。” 她也不急,幽幽道:“三小姐这一句嫂嫂叫的倒是亲切,只是万辞没想到,三小姐曾经想嫁阮状元不成,恼羞成怒竟然气到如今,看来你当初原是更想让阮清儿唤你一声嫂嫂才对。” 明万辞觉得,既然她想揭短,就来看看到底谁的短更叫人难堪。 沈兰合出身将门,却被教养的有些粗鲁,听她这样说,一言不合便要上前扇巴掌。 明万辞反应倒是快,赶忙三两步躲到肖承未身后,末了探出头看向沈兰合,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再开口时话却是对肖承未说的:“王爷可要为我做主,若是这样无缘无故被人打坏了去,小人便无法为王爷分忧了。” 肖承未之前站的有些远,待到明万辞躲过去,那二人才发现他的存在。 那日在鼎宝阁太过匆忙,未曾看清他的模样,如今只一眼,竟叫两人纷纷皆红了脸。 明万辞不由的十分惊奇,赶忙对肖承未道:“王爷好生厉害,看一眼就叫她二人闭了嘴,小人实在佩服。” 方才的对话肖承未听的一清二楚,他不认得这二人,面上却已显出厌烦之色,只不耐道:“快点说,说完走。” 也不管他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明万辞顿时来了劲头,对那二人道:“没听到王爷发话了吗,叫你们快点说,说完赶紧走。” 她话一落,肖承未转头看她一眼,眉峰微挑,叫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令明万辞惊讶的是,那二人好似选择性失聪一般,竟争抢着对肖承未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明万辞见此,突然起了坏心眼,笑嘻嘻道:“王爷,您用不着听她们的话,她二人,我可是熟悉的很,等我回去给您好好说说。” 这话顿时叫那二人变了脸色,她们平日里没少给明万辞找不痛快,能指望她在肖承未面前说出她们什么好话来。 范莹玉急道:“殿下莫要听她胡说,她因着这不男不女的行径被阮状元退了婚,早先定了亲到最后却连个妾侍都做不成,定然对我们这等出身的女子怀恨在心。” 明万辞险些要拍手叫好,笑道:“对对对,您二位的出身比我高贵多了,就算不定亲也能做上妾侍。” 这话不太好听,沈兰合顿时发了火:“自是比你这满身铜臭,没有娘亲教养的人高贵些!你就是个没娘的人,竟然还一直对外说你娘在别处做工,鬼才相信。” 这话有些诛心,顿时叫明万辞沉了脸色,说她可以,但若牵涉父母,她却无论如何也忍不得。 只是还不待她开口,便见肖承未已沉了脸色,自口中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第13章 回去的路上明万辞似乎心情不错,一路都在哼着小调,调子虽简单,听起来却很是悠扬。 肖承未听了半晌,仿佛看傻子一般,道了句:“没心没肺。” 明万辞双手托腮,笑着回道:“才不是啊,我开始时确实很生气。” 肖承未闻言挑眉,等着她后面的话。 “但是王爷替我出气了啊。”明万辞笑眯眯地看着他,满脸殷勤,“王爷您是不知道,这两位小姐自小便被惯坏了,脾气甚是不好。从前被她们找麻烦时,我也说过些不好听的,但她们被骂之后还不敢还嘴的,这却是头一遭,果然还是您厉害,她们这一次怕是气坏了。” 见肖承未目光沉沉地看过来,明万辞双手冲他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道:“王爷,您可真好!” 肖承未见此,不知为何竟撇过脸去,明万辞觉得他大抵是不喜欢听这样的奉承话,顿时不再多言。 马车行到段府门口时,明万辞看到谢辰正等在台阶下。她十分了解谢辰,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他断不会如此。 明万辞有些着急地跳下马车,但此时马车尚未停稳,她身子一晃,落地时脚突然扭了一下,顿时疼的五官都皱在一起。 “万辞妹妹你小心些,怎么如此鲁莽。”卫希方才忙着牵马,想伸手时却已是来不及。 明万辞跺了跺脚,发现行走无碍,这才道:“方才确实是我有些着急了,还好没有大碍。” 谢辰此时已走上前来,皱眉问她:“可有伤到?” “无妨。”明万辞知他有事,又问:“你等在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卫希和刚刚走下马车的肖承未,有些欲言又止。 明万辞也不拖沓,直接对肖承未道:“还请王爷允我半个时辰,我去去就回。” 肖承未略一颔首,直接带着卫希进了大门。 明万辞直接同谢辰回了明府,却不想刚一进门便被舜英和舜华二人围住,因为她出去的突然,前一日还晕倒过,直叫这二人担心的不得了。如今见她气色还算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却到底还是有些不满。 明万辞今日时间不多,向二人反复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并且一定会尽量早回来,这才脱身。 其他人都离开后,明万辞灌下半杯茶,清了清嗓子这才问谢辰:“到底出了何事,让你这样着急?” 谢辰眉心微蹙,神色有些凝重:“我怕耽误下个月走货,这两日便去了官府换路引,却没换成。” 若想去外地走货,官府的走商路引缺不得,换路引虽流程略微繁琐,但谢辰做这事没有十年也有八年,断不会轻易在此处出岔子。 “这是为何?” 若是轻易便能解决,谢辰便定然不会如此担忧。 “因为段家。”提及此,谢辰神色间顿时生出几分薄怒来。 “段家?他们大老远的在京城,何时有心情关注这洴州了?我们在上京的铺子又不多,也不会影响他们什么。” 自明万辞接手明家,虽生意蒸蒸日上,但她却一贯还算低调,因着段家算是皇亲,她更是能让便让,从未给人找过不痛快。 “我们府上在上京铺子虽少,但因着钱庄利多,似乎有赶超段家的势头,再加上之前的清金熟宣销路不错,一度有市无价,几次下来,怕是惹人不快。”谢辰如实道。 明万辞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却还是不相信段家会如此直接地出手,这样叫外人看去,难免觉得难看。 “你去的时候,官衙的人如何说的?”明万辞食指扣着桌面,想了想才开口问道。 “告之我税金核算有误,需要复核校正,待一切无误,方可继续。”谢辰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了多少时间。”这样的事曾经也发生过,并未有谢辰说的这样严重。 “我起初也认为如此,但今日我再去时,恰好遇到了太守府二公子。” 明万辞挑眉:“范经林?” “正是,”谢辰点头,“听二公子说完我才知,原来是段家仗着宫里娘娘的身份,直接给这边递了话过来,这不是打算拖一时,却像是要一直拖下去来着。” “啧啧,这可真够下作的。”明万辞摇头叹道。 “若是一直如此,怕是十分不妥,如今要怎么办?”谢辰暂时没辙,这才急着找明万辞商量。 “此番还算有些时间,明日我先去一趟太守府吧。”明万辞看了眼天色,又嘱咐几句,这才离开。 第二日一早,明万辞带着谢辰备好的东西,直接去了太守府。 只是明万辞虽靠着脸熟被请进了门,却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待茶水已灌下五杯,明万辞正考虑着要不要去趟茅房时,范太守才姗姗来迟。 “见过太守大人。”明万辞起身施礼,既不谄媚也不冷淡,态度刚刚好。 说完,便示意身后随侍之人将东西呈上。 “听闻夫人近来身体不适,恰好我前几日寻到两棵千年山参,还望能为太守大人分忧。” 范太守起初表情有些严肃,见此才略略松了眉心,道:“明老板有心了。” 明万辞知晓,范太守定然知道她此番前来究竟为何。 只是听闻如今宫中尚未立太子,虽然三皇子母妃出身不高,乃商户段家嫡女,三皇子如今在皇上面前却十分得宠,正是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如今与其说是段家想给她不痛快,不如说是三皇子的意思,故而范太守即便想帮,怕也是有心无力。 更何况依照范太守平日为人,即便明万辞送上千金万金,怕也是没什么用。 虽然之前让她等的那两个时辰已经告诉她,此行成功的可能性极低,但明万辞就是这脾气,即便知道大抵没什么用,总归要来试试看,撞了墙才好回头。 “大人公务繁忙,我也不与大人绕弯子,听闻我府上的路引出了些岔子,不知大人可否能指点一二?”大抵是因为水喝了太多,明万辞此时连语速都比从前快上一些。 范太守闻言,果然面露难色。 “林儿怕是已经告诉了你个中原委,你便应当知道此事甚是为难。” 明万辞点头,却突然有些奇怪,范太守如今说的是为难,而不是没可能,这其中难不成还有回旋余地?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在明万辞的认知里,范太守比一般的商人还要精明,此番松口,定然是有条件要讲,只是不知她能不能做到罢了。 “之前在你那成衣铺中发生之事,莹儿都说了。”范太守终于开始说正事。 明万辞只觉好笑,那范莹玉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竟然因着这事还找她爹告状。只是那日若论起来,当属范莹玉自己最是丢脸,她又怎会主动说起这些? 她便笑着问了句:“不知令嫒如何与大人说的?” 范太守一愣,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只道:“自然是实话实说。” 明万辞只一副洗耳恭听之态,没有打断他。 “听闻那日莹儿在店中与明老板偶遇,瑄王殿下也在场,莹儿平日里甚少出门,这一次得见瑄王殿下风姿,自是惊为天人。” 明万辞连连点头,范太守绕了这么大一圈,不过是在说范莹玉打起了肖承未的主意,但这也情有可原,毕竟瑄王殿下长得实在好看。 只是这与她何干? “本官听闻明老板近日与瑄王殿下走得很近,似是有些交情,不知明老板能不能想想法子,让莹儿得入殿下青眼。”范太守说到这里顿了顿,“侧妃也成。” 明万辞恍然,此刻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原来是想让她做媒啊。 也怪不得范太守留出了此等余地让她选,要么做媒,要么生意没得做,他这算盘倒是打得响。 天下人皆知,十年前先皇病危时,现在的皇上还是太子,却被异母兄弟,当时的瑞王和平郡王逼宫,险些被害了性命。 那时京郊的皇宫别苑也被刺客围住,肖承未自小长在别苑,却在那时与近卫杀出重围回宫救驾,自乱箭之中救下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更是一箭取了瑞王性命。 肖承未与皇帝乃一母同胞,加之先前的救命之恩和后来的镇边有功,这兄弟二人的感情实非其他天家兄弟可比。 如今的瑄王殿下实乃一人之下,若论分量大概比之三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皇帝的儿子着实不算少,但过命的兄弟却只有一个。 若是范太守攀上肖承未,哪里还顾得上会不会得罪三皇子和段家,这当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大人实在是太高看小人了,”明万辞笑着开口,“大人如何不知,若我当真与瑄王殿下有些交情,那便定是承蒙王爷不嫌弃,若我蹬鼻子上脸没个底线,怕是马上会遭了王爷厌弃,连带着令嫒也会被连累;若是我与瑄王殿下根本没交情,那大人此番便更是托付错了人啊。” 明万辞没有理会范太守微变的脸色,泰然问道:“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既如此,本官怕是也无法解明老板之急,请回吧。”范太守说罢,已招呼下人送客。 因着范太守平日没少倚仗明家财力,因此即便明万辞此番拒绝,范太守也还算客气。 只是她这路引一事,怕是没那么好解决了。 想到这里,明万辞已经有些后悔了,她琢磨着是不是应当玩点阴招,对肖承未来个先斩后奏,待生米煮成熟饭,虽然难看点,但也算能成事了。 想到这里她马上打住这可怕的想法,觉得既然脖子上的脑袋不太沉,她还是好好留着用吧。 第14章 明万辞回到段府时,肖承未刚开始用饭,见她进门,状若无意地问了句:“去哪里用了这么久?” 经过今日太守府这一遭,明万辞算是重新回顾了一下肖承未的光辉个人史,如今再见他,便觉得有些神奇。 如此受万人景仰的瑄王殿下,如今正在她面前吃饭。 “王爷,您不是食不言吗。”她反问了一句,显然是不太想回答。 肖承未执筷夹菜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她:“这究竟是拜谁所赐?” 自明万辞来到段府,肖承未吃饭时,明万辞在旁几乎时时不得消停,也正是因为如此,肖承未的每一顿饭都再也没做到过食不言。 明万辞因为心虚,顿时无言以对,赶忙去净了手,然后拿起筷子开始试菜。 只是肖承未看她吃上第一口直到咽下,也没说一句话,顿时有些意外,若照往常,她定然已经开始喋喋不休地挑毛病了。 明万辞正在想路引的事情以及范太守之前的话,便见肖承未饶有兴致地看她,“怎么,难得今日这菜合你胃口?” 明万辞这才意识到刚才吃下了什么,赶忙又捞起桌上描金的茶杯喝下一口,末了吐着舌头道:“这菜也太辣了!” 肖承未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茶杯被拿起又被放下,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因着心中有事,明万辞有些心不在焉,连肖承未频繁看向她的目光都没发觉。 直到饭后,肖承未无意问了她一句:“你那手帕绣的如何了?” 明万辞闻言先是一惊,顿时想起肖承未之前要打板子的那番话,但是后来脑子一转,突然脱口问道:“王爷,您很喜欢绣品吗?您是不是喜欢精通女红的姑娘?” “你今日出门,难不成碰坏了脑子?”肖承未看她,似乎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些来。 明万辞此时似乎忘了应有的规矩,挨着肖承未坐在桌边,双手托腮看着对面的人,再次试探道:“王爷,我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此番只是假设一下。” 肖承未似是心情不错,挑眉问她:“假设什么?” 明万辞斟酌道:“若是我自作主张带人进到这府里,您会如何?” 肖承未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你想假设的是这个?” 明万辞虽连连点头,但其实方才话一问出口,她便已经有些后悔。 明明她直接拒绝了范太守,此时竟然又抱了丝侥幸,生出些贪念来。 如今肖承未下榻段府,若她真帮成了范莹玉,到时便是让肖承未和范太守一起找了段府和三皇子的不痛快,虽然三皇子定然不敢对肖承未说什么,但到时候他又住人家房子又坏人家好事的,到底有些说不过去。 肖承未毕竟救过她一命,她若是为了私心,让救命恩人做出如此容易让人嚼舌根的事,终归是不大好的。 她一时间纠结的,眉心紧紧拧成了个疙瘩。 肖承未见她又开始走神,挑眉问道:“想带人进府,你这是又想听戏了?” 明万辞马上想到了上次半夜听戏之事,赶忙摆手道:“王爷真是说笑了,这等扰民之事,小人就是再喜欢,也断不会来扰王爷清静的。” 肖承未似是与她想到了同一件事,不由的轻哼一声:“那可未必。” 明万辞讪讪一笑,没敢搭腔。 “既不是听戏,那你要带何人进府?”肖承未喝了口茶,用的依旧是先前描金的杯子,明万辞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她盯着肖承未执杯的手,觉得那手指修长,甚是好看,如此愣神半晌,便听肖承未耐着性子再次问道:“你究竟要带何人进府?” 明万辞一直记得卫希的提醒,此番回神,她清了清嗓子,话说的有些犹豫:“女人。” 肖承未闻言顿时皱眉:“我已说过,府中不需要添丫鬟。” 明万辞赶忙解释:“不是这个啊王爷。” 末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肖承未,商量道:“我照实说了,王爷您可别生气。” 肖承未手指轻扣桌面,“你说说看。” 明万辞见此,以为他应下,于是斟酌道:“我瞧着王爷您英俊潇洒,实乃天人之姿,只是如今新阳公主都已婚期将近,王爷却尚未觅得良缘,小人着实为王爷心急,因此想着……” 话已至此,肖承未哪里还能不明白,顿时冷哼一声起身,怒道:“你真是胆子肥了!用你狗拿耗子!真是荒唐!” 说罢,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明万辞看着他那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转角处,顿时觉得有些委屈:先前不是说好了不生气吗? 自两人不欢而散,明万辞便打消了之前的念头,打算另寻办法。 只是此后一连两日,肖承未见到她都没有好脸色,那脸冷的,仿佛风一吹能掉下冰碴子来。 第三日吃早饭时,肖承未难得开了口,问的却不是什么好话:“你绣完了吗?” 明万辞这两日一直在忧心路引之事,听他这样一问,许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 她那个绣不完便要被打板子的手帕,瑄王殿下竟然真的记在心上,这是得有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只是想来想去,她确实还没有着手开始绣,算算日子,明日便是那第五日,看来她真需要抓紧了,不然看肖承未这几日阴云密布的心情,搞不好真能赏她一顿板子,到时可真是赔大发了。 不就是绣手帕吗,明万辞觉得她肯定能完成,于是含糊道:“还凑合吧。” 肖承未便没再多说,饭后便直接去了书房。 除了打扫时,明万辞平时也进不去书房,此时正好有空,便打算赶紧把帕子糊弄完,明日好交差。 只是这整个府里除了她便都是男人,连个能请教的人都没有,她只能自学成才。 明万辞觉得,她的领悟能力还算不错,在天黑之前,终于冒着手指被扎出万点坑的危险绣完了帕子。 看着这新鲜出炉的作品,无论是寓意还是图案她都十分满意,只等着明日拿给肖承未检查。 只是她又觉得这瑄王殿下有些无理取闹,好好的非得逼着她这做生意的人做女红,着实管的太宽了些。她就算绣出上百个帕子来,这性子大抵也是改不了的。 还说什么磨磨性子,肯定就是看她不顺眼,故意来难为人的。 第二日恰逢明万辞要去打扫书房,刚一进门却发现肖承未也在,顿时有些意外,毕竟从前她打扫时,只有冯今冷着脸站在门口,好似监工一般。 这书房因着从前几乎不曾有人用过,故而陈设十分简单。 墙上没有名贵字画,只挂了一幅出自初学者之手的山水图。 书架看起来十分单薄,似乎不甚结实,上面除了装饰的瓷瓶外没放几本书。明万辞觉得,相比较书房,肖承未大概是把这里当成了议事的地方更多一些。 因着东西不多,明万辞打扫的很快,此时肖承未正在案前看书,明万辞虽在擦书架,目光却总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她倒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瑄王殿下执卷的样子太过沉静,气质与往日有些许不同。 “看够了吗?”肖承未视线始终落在书页上,却冷不丁开口,明万辞顿时一惊,手中的抹布差点掉到地上。 她都快记不清肖承未对她说过几次这样的话了,想想便觉得丢人。这一次她打算死活不承认在偷看,此时佯装不知他在说什么,有些不解道:“王爷何出此言?我方才不过是觉得这置书的架子有些高,上面的灰擦不到。” 肖承未却突然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再多言。 只是他这一看,却叫明万辞呼吸一窒。看惯了他冷肃的模样,如今尽管唇边的弧度一瞬即逝好似从未出现过,却叫她觉得犹如四月春至花开,芳菲颜色尽赏。 肖承未见她手上活干的差不多,突然合上手中的书,对明万辞道:“我听卫希说,你昨日一整日都待在房中,可有成果?” 明万辞顿时一拍脑袋:“有有有,当然有,必须有!瞧我这记性,原想着早点拿给王爷过目的,一干活倒是给忘了。” 明万辞边说边取出绣好的帕子,平平整整地放到肖承未面前的桌案上,开口时声音里难得带着点期待。 “王爷请看。” 肖承未看了半晌,又沉默许久,终是问她:“这是何意?” 明万辞赶忙道:“王爷您莫要感动,这是您应得的。” 见肖承未神色不太对,明万辞解释道:“王爷,我这图案还是从您这里得到的灵感。” “我何时给过你肖似这鸡爪的灵感?”肖承未侧头看她,“更何况还是绿色的爪子,好似腐朽过度一般。” “这怎么会是鸡爪!”明万辞顿时有些激动,连嗓门都微微提高了一些,“都说君子如兰,王爷您再好好看看,我绣的是兰啊。” 似是懒得与她争论,肖承未想都没想,起身说了句:“朽木不可雕也。” 明万辞就不乐意了,她这三条佩兰绿叶素而不艳,即便边缘针脚有些粗糙,但也不至于被说成是腐朽的鸡爪子吧? “反正我绣也绣完了,您就不能打我板子了。王爷您定然不是朽木,要不您回去自个儿绣一个吧。” 说完也不管肖承未脸色,便想绕过书案去。 恰好此时冯今在外敲门,肖承未看了明万辞一眼,冷声回道:“进来。” 冯今推门而入时,明万辞恰好走到书架边,伸手去取之前放下的抹布,无奈上一次下马车伤到的脚踝却在此时蓦地一痛,她身子突然失去平衡,整个人都向书架扑过去。 明万辞反应倒快,顿时变推为拉,只是这书架太过单薄,竟叫她这力气拉的直直朝着她自己砸过来。 第15章 见来不及躲避,明万辞顿时“啊”了一声,抱着头转过身去打算用背扛着,只是等了半晌,直到架子上的东西纷纷落地,她也不曾被碰到丝毫。 待到四周重回安静,明万辞悄悄抬眼,便见肖承未面无表情地将架子推回原位,绣了银线暗纹的袖子上还沾着从掸子上掉下来的鸡毛,她想笑却没敢笑,在肖承未满眼的嫌弃中道了一句:“多谢王爷!” 肖承未看都没看她,肃着脸问冯今:“何事?” 冯今看了看肖承未,又看了看明万辞,末了道:“范太守求见。” “他来干什么?”肖承未皱眉。 “想是明日要办生辰宴,之前虽也口头邀请过,却怕不稳妥,今日应是来送帖子了。” “帖子留下,让他先回去吧。” 听肖承未如此说,冯今点头应下:“是。” 说罢,瞪了明万辞一眼,然后才转身便离开。 明万辞不明所以,以为冯今就是讨厌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只是想到她当初去见范太守时,人家爱搭不理的,如今范太守来见肖承未,却直接吃了闭门羹,到底还是瑄王殿下厉害啊。 她偷偷瞄了一眼,也打算跟着冯今出门,却不想肖承未突然出声:“站住。” 冯今同明万辞一同顿住脚步,二人齐齐回头看他,却见肖承未揉了揉额角,对冯今摆手:“你出去吧。” 明万辞目送冯今臭着脸出门去,抿了抿嘴唇,垂手立在原地,等着肖承未发话。 “你是打算让我收拾这一地的东西?”肖承未的语气依旧叫人听不出喜怒,明万辞看着满地狼藉一拍脑袋,赶忙去取扫把。 傍晚明万辞去领了明府送来的食盒,刚走到后院,便见冯今黑着脸站在门边,似乎正在等她。 明万辞觉得甚是稀奇,只是瞧他脸色不太好看,看起来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她着实想不出自己何时得罪了他啊。 “冯大人有事?”明万辞笑着让了让,“不如进去坐着说?” “免了。”冯今硬邦邦地说完,伸手递了个瓷瓶过来。 明万辞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冯今,顿时受宠若惊,摆手道:“冯大人不必如此,承蒙王爷关照,我今日并未受伤,这药就免了吧。” 冯今顿时冷哼一声开了口:“你莫要朝自己脸上贴金,你是否受伤与我何干?” 这话明万辞便听不懂了,“那这是?” 冯今怒视她一眼:“王爷今日因着你这没用的东西,匆忙之中接连被架子上掉下的瓷瓶砸到三次,你竟然还有心情吃饭,当真是个废物!” 说罢,也不管明万辞想不想接,直接把瓶子塞到她手中,黑着脸道:“连续用药五日,每次上药之后推拿一刻钟,你闯的祸你自己去,若是叫我知道你偷懒,小心我拧断你的脖子!” 这一次说完,冯今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明万辞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完全相信冯今能干出拧断她脖子这事来,他可是一直瞧她十分不顺眼来着。 明万辞握着瓷瓶怔愣半晌,她记得书房的架子上确实放着几个装饰用的青花瓷瓶,个头儿都不算小。 架子倒下时她已来不及躲开,便闭了眼背过了身,也没看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看肖承未脸色都没变,根本没想到他会因此受伤。 只是当时冯今也在场,断不会拿肖承未的身体开玩笑,她没想到冯今竟是个如此心细之人。 明万辞叹了口气,这一次确实是她的责任,竟然叫瑄王殿下受了伤。想到这里,她握紧手中瓷瓶,连吃晚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入夜时分,肖承未自温泉池沐浴归来,因着接近就寝时间,他中衣外只松松披了件外袍,黑发未束,眉眼清俊。 明万辞正等在他卧房门外,低着头似乎在想事情,脚尖一下一下轻轻踢着门槛,有些无精打采的。 肖承未走近时,她停了动作抬头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待到肖承未眉梢轻挑看向她,明万辞咽了咽口水,终于有些狼狈地撇开眼,心中不住地叹道: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她稳了稳心神,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唤了句:“王爷。” “有事?”肖承未走至她身边,伸手推门。 明万辞顿时有些欲言又止。 此时肖承未已跨进门去,见她如此,不由道:“有事便进来说。” 明万辞跟在他身后进门,手掌被攥紧的瓷瓶硌的有些疼,见肖承未不明所以地看过来,这才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开口道:“王爷,您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吧。” 肖承未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眼神幽深地看过来。 明万辞此时方才意识到她刚刚的话有多么流氓,赶忙摆手解释:“王爷您别多想啊,我万万不敢有别的意思。只是方才听冯大人说,您今日在书房被砸受了伤,此事全因我而起,我心下无比自责,为王爷上药当然责无旁贷。” 肖承未不再看她,清冷淡漠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药留下,你出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万辞觉得肖承未的心情似乎突然变的有些差,只是想到冯今的话,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这才硬着头皮坚持道:“王爷,冯大人说,这药涂完需要推拿一刻钟,王爷自己怕是不妥。” 肖承未走至书案边坐下,随手取了本书,声音不喜不怒:“你何时这么听冯今的话了?” 明万辞顿时讪讪一笑,她哪里是听冯今的话,她其实是在担忧她自己的小命啊。 只是此时她若是实话实说,岂不是变相在肖承未面前打了冯今的小报告,若是被冯今知道,她相信他一定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不是听冯大人话,而是觉得冯大人说的在理。王爷金尊玉贵之身,如何能怠慢。”明万辞此时只管捡着好听的说。 话落后见肖承未依旧不为所动,明万辞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笨手笨脚,于是提议道:“王爷,若是您嫌弃我手笨,不如我回去叫谢辰过来?他上药推拿的手法与大夫一样好,定会叫王爷满意。” 肖承未闻言,视线终于从书页转移到她身上,眉头紧拧地问她:“你如何知晓他上药手法好,难不成你试过?” 明万辞难得不计较他此时略微冷肃的语气,毕竟这伤到底为她而受,因此只如实答道:“自然不是我。当初苏晋练武受伤,谢辰给他上药时我看到的。” 只是没想到肖承未犹如吃错药一般,顿时冷哼一声:“非礼勿视,成何体统。” “我这体统哪里有王爷您的康健重要?”明万辞走到他身后,视死如归道:“王爷,您把衣服脱了吧。” 见她如此靠近,肖承未直接扔下书起身,边朝床边走边挥手道:“本王不需要,你出去吧。” 见肖承未这样坚持拒绝,她那平日里被掩饰的很好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觉得这瑄王殿下简直是不可理喻,受伤了上个药有那么难吗? 若是她今天这药没上成,冯今岂不是要拿她开刀? 眼看肖承未刚走到床边,明万辞紧随其后,边走边道:“王爷,您这样坚持,难不成是怕疼?我保证会轻一点,不让您为难的。” “你闭嘴。” “王爷,您若是上好了药,我自然就闭嘴出去。但若是您一直这样,我怕是要担心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会一直在您耳边这样啰嗦的。” 肖承未似乎不耐至极,刚想开口,便听明万辞在旁咬牙道了句:“王爷,得罪了!” 话落她上前一步,伸手拽住肖承未衣袖,使劲向下一拉。 肩头衣服滑落,优美的肩颈线条顿时一览无余,只是那受伤之处到底有损美感。 肖承未哪里料到她有如此大的胆子,顿时便要回身,却被明万辞按住另一侧肩头,出言制止:“王爷您先别动!这受伤的位置肿起老高,似乎还瘀了血,再耽搁下去容易烙下病根啊。” 见她如此坚持,肖承未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终于走回桌边坐下,虽没有开口,这意思却到底是妥协了。 明万辞顿时展颜一笑,她这脖子终于保住了,此时还不忘夸赞道:“王爷英明。” 肖承未深深看她一眼,皱眉道:“你不知男女有别?” 明万辞将瓷瓶放在桌上,刚绕到他身后便听他如此问,顿时恍然大悟。 这上药和推拿难免会触碰到伤处皮肤,瑄王殿下这是在担心她的清白? 只是小命若是没了,她哪里还有机会去管这些有的没的。 再者,她也不是如寻常女子一般只被困于闺阁,这些年做生意在外,她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去体会寻常女子的心情。 不过肖承未有此一问,明万辞却到底有些感动。 她半俯下身歪着脑袋去看肖承未,笑眯眯道:“王爷,您之前百般拒绝,竟是为了我着想啊?” 担心男女有别,担心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心底热乎乎的,明万辞小心脱去他肩头衣服,许是此刻心无杂念,连最开始的担忧也放下了,她心里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中温度有些高,这一次距离近,明万辞十分清楚地看到,肖承未耳垂泛起了淡淡的红。 她用手掌沾了药轻轻涂到伤处,似是为了宽慰眼前的人,便接着道:“王爷,已经好久没有人在意我是个姑娘家了,连我自己都是。生意场上走惯了,这些早就不重要了,您不必在意。” 肖承未沉默着等她涂药,没有开口。 “我要用力了,您忍着点啊。”明万辞涂完药后准备推拿,于是提醒道。 推拿定然会疼,明万辞为了转移他注意力,努力岔开话题:“王爷,您这背上旧伤真不少,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吧?” 等了许久,肖承未低低应了一声:“嗯。” 明万辞此时话变得比往日更多了些:“这些伤口看起来可不浅,当时一定很疼吧。” “还好。” 虽然肖承未总是惜字如金,但明万辞明显感觉到,他之前紧绷的身体似乎终于放松下来。 “王爷您可真了不起,听说当时边境的百姓被那蛮子欺压坏了,若不是您把他们赶走,边境百姓哪里有好日子过。” 这一句,明万辞是发自内心的。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肖承未的声音依旧冷淡,语气却柔和许多。 “不是我知道的多,是王爷的丰功伟绩实在多,讲上一天一夜怕是也讲不完吧,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可没少说啊,王爷您真是英俊神勇,让人敬佩。” 明万辞一番话说的十分顺溜,却听肖承未道:“你以后少拍马屁。” “王爷冤枉啊,我这是句句属实,发自肺腑,真的不能再真,怎么能是拍马屁呢,这是王爷您应得的称赞!” “你闭嘴吧。” 她明明是在真心夸赞,难道是因为之前假习惯了,此时看起来不够真诚? 明万辞顿时有些委屈,不得不乖乖闭了嘴。 一刻钟的时间过得很快,明万辞收手时,额上已沁出薄汗来。她抬袖擦了擦,长长呼出一口气。 “王爷,这药还得擦四日,我明日再来。” 肖承未颔首,算是应下。 临出门时,明万辞突然想到什么,站在门口问道:“王爷,明日范太守生辰宴,您会去吗?” 肖承未想都没想便道:“不去。” 明万辞心下松了一口气,又道:“王爷,这生辰宴我却是不能不去,明日在府上便告假了。” 肖承未明显看出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她,语气有些微妙:“怎么,你不想让我去?” 第16章 “怎么,你不想让我去?” 听肖承未如此问她,明万辞赶忙摇头道:“怎会如此。只是我想着,若是王爷明日去,我便提前告个假,不与王爷同行。” 肖承未穿好衣服,抬头看她,“为何?” “王爷,您这树大招风的,周围人可都盯着呢。虽然我有自知之明,但若是别人误以为我与王爷有些交情,定然又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我帮又帮不上,不帮又抹不开面子,岂不容易里外不是人。” 之前倒是多亏了范太守的事给她提了个醒,她如今才考虑到这些,觉得还是提前说明白比较好。 “你想的倒不少。你说说看,何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了?”肖承未说完,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明万辞顿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打个比方。” 眼看着话音落下,肖承未挑了挑眉,却到底没再继续问,她这才出门。 只是肖承未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她说的都对,为何他却觉得有些不爽呢? 第二日清早,明万辞换好衣裳,先回了明府去。 按照明万辞的意思,谢辰早已将给范太守的贺礼备好,明万辞此番过目,甚是满意。 “果然是你办事,我放心。”明万辞笑眯眯道。 “你都舍得花钱,我还有什么买不来的。”谢辰见她终于坐到椅子上,不由道。 他说的倒是不假,这架六扇屏风确实价值不菲,其上每扇绘名家一景,六扇六景极其生动,边框有漆雕图案映衬,一看便不是凡品,整个买下来花去明万辞足足万两黄金,简直奢侈至极。 “这范太守之前借了你这么多力,连安顿流民都是你从口袋里掏的钱,如今他却连个路引都不肯伸手帮忙,你还这么给他脸面,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谢辰抱臂立在旁,嘴巴有些毒。 明万辞知他脾气,只得劝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心中有数,只是如今花点钱不算什么大事,范太守毕竟官居一方,如今他只是不帮,却到底还不算为难,若是改日他起了为难的心思,那才真真是要命。” 谢辰知道她说的都对,只轻哼一声,转开了话题:“我看你这两日倒是又清减了一些。” 明万辞正嘱咐家丁将屏风搬上车时小心些,听他这样说,倒真低头看了看,末了抬头笑着道:“我瞧着没有啊。” 谢辰也不争辩,只道:“让苏晋与你同去,也好放心些。” 明万辞欣然点头,“好啊。” 今日因着范太守生辰,整个太守府布置的十分喜庆。明万辞借着苏晋的手臂刚下车,远远便看到范经林正在门口帮他爹迎客。 见明万辞走近,范经林笑着迎上去,“你可算来了。” 明万辞如往常一般,规规矩矩地笑着施礼,“二公子。” 范太守只有两个儿子,大公子范经海是纨绔典型,异常骄奢,娶了阮清儿后更是变本加厉,气的正房夫人回了娘家,到今日还未归。明万辞平日见了这范经海,一向绕着走。 二公子范经林稍稍好些,十分醉心于文墨,只是多年下来,似乎只学去了文人的形,却没有得文人的骨,至今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考上状元。 明万辞与范经林关系还算不错,范经林偶尔会在范太守跟前帮她说几句好话,明万辞却也没少在范经林身上花银子。 “明兄,我前几日去文墨阁,那老板新进了两块水纹青丝砚,这两块砚台颜色清冷,质地却十分温润,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珍品。”范经林拉着明万辞,兴致勃勃地讲道。 “如此好砚,正配二公子,不知二公子可有买下?”明万辞对砚台着实没什么研究,也不感兴趣,只顺着他的话问道。 说到这里,便见范经林面上生出些遗憾之色,“唉,你别提了,听说这两块砚台早就被人预定了去,我却是没机会了。” “如此,倒是可惜。”话虽这样说,但明万辞却是知晓范经林对他说这话的真正用意,于是如他所愿,继续道:“不过既然二公子这样喜欢,万辞便帮公子留意着,若是遇到差不多的,定然双手奉到二公子面前。” “既然你有这份心意,便辛苦你了。”范经林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番做派,见明万辞善解人意,顿时十分满意。 明万辞倒不介意他讲话时这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么多年她什么样的人都接触过,范经林算是十分好打交道的了。 “你放心,路引之事我会再想办法劝劝我爹的。” 似乎因为明万辞之前应下砚台之事,范经林此时心情正好,说到此处,他手臂十分自然地揽上明万辞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恰好此时肖承未进门,随着太守府迎客家丁的一句高声通传,他目光正看到这勾肩搭背的一幕。 明万辞正不着痕迹地想躲开范经林的胳膊,肖承未此时却无视了引路之人,直接走至二人身边。 明万辞低着头没看到来人,刚向旁边挪开一步,便见范经林拿开手臂,规规矩矩地施礼道:“见过瑄王殿下。” 肖承未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只皱眉看着明万辞,冷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万辞顿时脖子一缩,心道,之前问他,他不是说不来了吗,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只是此情此景下,难免叫她想起平日肖承未最常说她的一句话——成何体统。 脸上挤出一抹笑,明万辞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范经林在旁自豪道:“万辞在与我说那路引之事,看在我们平日的交情上,我自然要帮帮她。” 说完,满脸都是觉得自己热心又了不起的模样。 肖承未似乎细细品了品范经林的话,末了挑眉反问道:“万辞?路引?” 范经林可没忘记范太守的嘱咐,一直坚信抓住了瑄王殿下的目光便是抓住了自己的未来,于是抢着开口解释道:“王爷您可能不认识她,她是商户明家的老板明万辞,大概是因为段家的原因,走商路引被耽搁了,因此才来找我。” 明万辞恨不得捂上范经林的嘴,她从未觉得范经林这自以为是的性子如此讨厌,见他美滋滋地看了自己一眼,赶忙撇开视线,心下一阵叹息。 也不知正住在段府别院的瑄王殿下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挺虚伪的?或者挺没用的? 眼见此时气氛略微僵硬,肖承未理也没理范经林,范经林却满眼期待地看着肖承未,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奇怪,于是明万辞赶忙道:“不耽误二位了,万辞此番便先去入席了。” “你可千万别忘了之前说过的话啊。”明万辞临抬步,便听范经林不嫌尴尬地又提醒了她一遍那砚台之事。 无奈她只能点头保证:“二公子请放心,万辞定然不会忘。” 说罢,便像逃命一般向设宴之处快步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远,她便发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肖承未已经跟上来,冯今和卫希却皆不见踪影,而此时此刻,连同她一起来的苏晋也不知去了哪里。 “你对他说什么话了?”肖承未全然不顾四面投来的视线,若有所思地问道。 明万辞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可不想在众人心中留下与肖承未关系匪浅的印象,于是匆匆答道:“二公子看上了两块砚台却没买成,叫我帮着再找找。王爷若是无事,小人先告退。” “站住。”肖承未叫住她,“你为何要帮他做这种事?” “啊?”明万辞转头看他,觉得他这问题很白痴。 这她要如何解释? 瑄王殿下他老人家自然不用看别人脸色,但她这区区百姓,为了做生意能顺利些,自然得让自己左右逢源些。 明万辞斟酌一番,避重就轻道:“二公子平日也帮我不少忙,也算是互相帮助吧。” 却不料肖承未闻言顿时轻哼一声:“好一个互相帮助,我记得我还帮你保了命,怎不见你报答?” 他这话说的应当便是徐老板被刺杀那一次,明万辞闻言顿时一噎,觉得他今日心情似乎不好,还莫名其妙地找她撒气。 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便见范太守与沈将军一同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今日到场的人不少,此时此刻,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落在了这一处。这其中,大部分人皆是第一次看到肖承未本尊,见他到场,似乎颇为惊讶。 “不知王爷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范太守面上全然一副受宠若惊之态,说完后与沈将军一同对肖承未见了礼。 范太守和沈将军二人大概如明万辞一般,认定了肖承未今日不会来,他此番出现,倒是叫人有种手忙脚乱之感。 只是这二位说罢,便听他二人身后传来齐齐的请安声,正是三个芳龄少女,其中二人明万辞熟悉的很,是范莹玉与沈兰合,另一人看着面生,眉眼间却与沈兰合有几分相似,若是没猜错,应当是将军府的六小姐沈兰西。 沈兰西素有才女之名,平日里甚是冷傲,前去太守府提亲的公子一个也没瞧上,与沈兰合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却没想到今日会来这样的场合。 范太守官居地方自不必说,沈将军乃戍边将军,虽是武人,却也如范太守一般开始介绍起了女儿来,只不过他话里话外最青睐的,只有沈兰西。 沈兰合此时面有郁色,却只能忍着。 明万辞不由地摇摇头,没想到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依然有人替瑄王殿下操心着终身大事,她此时也不着急走了,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肖承未瞥了几人一眼,神色从始至终都很冷漠,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听范太守和沈将军介绍女儿十分不耐烦,于是这二人便点到为止,不敢再多言半句。 明万辞顿时有些幸灾乐祸,只是还没高兴多久,便见肖承未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他先是俊眉微挑,接着语声柔和道:“你今日走的倒是早,我醒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倒是有些不习惯。” 明万辞闻言,幸灾乐祸的笑容顿时僵在唇边,满脸生无可恋地看向肖承未。 第17章 肖承未这话仿佛平地一声雷,直叫在场之人皆被惊的外焦里嫩。众人目光纷纷落到明万辞身上,看模样,定是都在心中暗暗猜测着她与肖承未的关系。 明万辞目瞪口呆地看着肖承未,恨不得能叫这雷当场劈死才好,这样她就不用承受其他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了。 想当初刚被退婚时,她面对各怀心思的外人,都没有此时此刻这样忐忑。 虽然他们是个什么情况明万辞心里清楚,但叫其余不知道的人听去,俨然就是二人有什么说不得的关系,这只怕在让她名声变得更坏之余,还会给她招来许多麻烦。 比如眼前这三位芳心暗碎的姑娘。 明万辞觉得此刻定要及时止损,于是赶忙道:“王爷您真会打趣小人,只是这话倒是容易叫二位大人与各位小姐误会。” 她说完又看向范太守几人,解释道:“小人有幸与王爷比邻而居,承蒙王爷不嫌弃,昨晚与小人对弈至天色将明,此时想来,倒是小人耽误王爷休息了,小人真是该死。” 肖承未顿时眉峰一挑看向明万辞,似乎没想到她竟能如此顺口胡诌。 明万辞见他这副表情,十分怕方才的话被他开口戳穿,觉得再这样下去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赶忙岔话道:“范大人,我看着这宾客已悉数到场,此番您不如引王爷入座?” 范太守方才脑子里想法甚多,此时见明万辞如此善解人意,顺势应道:“甚好,王爷请随下官来。” 肖承未今日既然来了,自然要上座,只要她待会寻个角落位置坐远点,待到宴会之后,肖承未再想戳穿她也没机会了,顶多她回去吃点苦头,总要好过被在场这么多人误会些有的没的。 明万辞深深反思了一下,觉得瑄王殿下今日如此反常,大概是因为她今日出门早,怕打扰他睡觉便没有打扫房间,瑄王殿下如此喜爱洁净之人,因此可能有些不悦。 这她勉强可以理解,想着回去之后她先认个错,瑄王殿下应当就不会过于为难她了吧? 只是明万辞的算盘还没打完,便听肖承未对范太守道:“不必如此,本王与她对弈这许久,算是熟识,与她同坐便好。” 说罢,示意了一下明万辞的方向。 明万辞呆呆地看着肖承未,没想到他竟会直接顺着她胡诌的话说下去,看样子今日是不打算放过她了。只是她十分不明白,这事情怎么就这么个走向了? 到场宾客皆分桌落座,明万辞规规矩矩地坐在肖承未身边,见范太守开始对宾客说客套话,她低着头惭愧道:“王爷,我错了。” 肖承未颇有兴致地看她,“哦?” 明万辞一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模样,诚恳道:“我方才实在不应说谎,只是我也有苦衷,还望王爷理解。” 肖承未执杯浅酌一口后将杯子放下,其间动作风雅至极,末了微微侧头,等着明万辞继续说下去。 “王爷,昨晚我已提前与您告假,就是怕与您同行被人误会,结果您方才那样说,别人岂不是要以为……” 说到这里,明万辞不知如何措辞才好,竟没法继续往下说。 “以为什么?”肖承未看她,眉峰略挑,“那范经林与你勾肩搭背,你就不怕被人误会了去?” “王爷您提起这事做什么,这能一样吗?”明万辞实在不知,这位瑄王殿下今日为何好似吃错药一般,她近日好像也没得罪他啊。 “那路引又是怎么回事?”肖承未无视周围跃跃欲试想过来敬酒的众人,问明万辞。 因为到底牵涉段家,明万辞不想多说,便回道:“此乃家事,便不劳王爷费心了。” 肖承未听她如此回答,仿若置气一般轻哼一声,未再多言。 明万辞执起筷子,使劲戳了一下面前的盘子,有些不高兴地想,这人真是难伺候。 今日肖承未并未要求试菜,明万辞自顾自地执筷吃菜,却不料才第一道便被辣的险些落下眼泪来。 她正张嘴吐舌头,旁边却突然递过来一个瓷杯,明万辞想都没想便接过,一口灌下去后嘴里味道淡去不少,这才觉得好受许多。 “多谢王爷。”明万辞诚心道。 肖承未看都未看她,似乎压根不想搭理,但方才递杯子那一幕却早已落入众人眼中。 果然不出所料,酒过三巡,能叫得上名字的当地官员犹如商量好了一般,一个接一个过来敬酒,走近时不免有意无意地打量明万辞几眼,直看的她有些坐立难安。只是没有肖承未发话,她又不好提前离席。 肖承未起初还能点到为止,只是后面人越来越多,那些敬完酒的人也跃跃欲试,隐隐还有从头再来一遍的趋势。肖承未实在厌烦,顿时推拒了所有人,直接起身离席。 宴客厅紧挨府中花园,园中花木已见绿意,园子正中有湖,景色甚好。 明万辞眼看着肖承未朝湖边走,顿时如蒙大赦一般跟着离席,再也不用承受那些人的眼光,终于又恢复了神清气爽。 此时见肖承未身边没有随从,他又饮了酒,明万辞小心起见,紧走两步还是跟了上去。 只是隔着尚有几步远她却发现,已经有人先她一步走到了肖承未身边。 看那衣着和身形,竟然是沈兰西。 明万辞顿时停在几步开外,着实没想到这将军府的六小姐竟也有如此主动的一面,从平日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上却是丝毫看不出来。 沈兰西福了福身,唤道:“见过王爷。” 明万辞却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沈兰西此时的声音竟如此娇柔婉转,当真……叫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肖承未似是比明万辞更加意外,他没想到此处有人,转身便想离开,却不料沈兰西竟抬步跟了上去。 肖承未这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明万辞。 明万辞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抬步便想溜,却被肖承未叫住。 “站住。” 明万辞苦着脸抬头,觉得这瑄王殿下最喜欢对她说的话,莫过于“站住”和“成何体统”这两句。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明万辞小步蹭到湖边,不情不愿地问道。 明万辞的出现似乎给了沈兰西灵感,见肖承未没开口,她便提议道:“听闻王爷喜爱下棋,不知兰西是否有幸能与王爷对弈一局?” 据传闻,沈兰西确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提议倒是不叫人意外。 只是肖承未紧蹙的眉头已显示出他心情甚是糟糕,明万辞顿时更加心虚,若不是她之前的胡诌,肖承未哪里会给人留下喜欢下棋的印象。 肖承未瞟她一眼,意思不言自喻——你看着办。 明万辞接收到这目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几步,“这个……六小姐啊,我瞧着王爷似乎有些累了,要不改日的?” 沈兰西从前对明万辞略有耳闻,知道她被阮尚安退了亲,但也仅限于此。 明万辞此番开口自是叫她心中不悦,偏偏肖承未在场,她又不好发作。 她看了看明万辞今日打扮,衣服确实是价值千金的料子,连她们将军府都不能随意用得上,只是那款式太过中性,简直有些不男不女,神色间顿时起了几分不屑,道:“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我与王爷说话,如何轮得到你插嘴,当真是没规矩。” 明万辞耸耸肩,觉得这个沈兰西与她的小姐妹们竟然如出一辙,实在不好相与,她可不想再伺候了。 “那不知王爷意下如何?”明万辞手中折扇摆了摆,元宝扇坠一晃一晃,将皮球踢回给肖承未。 肖承未看也没看沈兰西,只冷声反问:“你说呢?”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眼看肖承未想离开,沈兰西头脑一热,伸出手似乎想去抓肖承未衣服,却不料马上被他挥袖拂开。 眼看肖承未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他这一拂袖力道不轻,沈兰西手被挥开不说,整个人脚下不稳,竟向着湖中仰倒过去。 见肖承未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思,明万辞心下一叹,赶忙上前去救场,探出身子便要去拉沈兰西,无奈她方才站得稍远,这一下人没来得及拉住,自己反倒朝着水面扑去。 水面凉气已经拂面,明万辞想向后使劲,无奈没有什么功夫傍身,此时丝毫借不上力,只得心一横地屏住呼吸,准备入水。 肖承未见这情形,赶忙飞身上前,伸手勾住明万辞纤细的腰,揽着她旋身落地,从头至尾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连发丝都没乱分毫。 明万辞起初觉得有些头晕,下意识地伸手抓住肖承未胸前衣襟,待到眩晕感过去,她一抬头,终于对上肖承未下垂的视线时。 湖边有风,直吹的二人发丝微乱,明万辞定定看着那双墨玉一般的眼,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肖承未揽着明万辞站在湖边,放在她腰间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待到明万辞意识到二人此时的姿势,赶忙如被踩了尾巴一般跳开了去。 感觉心脏好似要从胸腔中跳出,明万辞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自在道:“多谢王爷。” “愚蠢。” 肖承未这一句,也不知是在评价谁。 直到湖面有风吹来,叫人清醒许多,明万辞才意识到她忘了什么。 沈兰西是个闺阁少女,此番跌入水中自然无法自救,眼看着人渐渐向下沉,明万辞顾不得其他,忙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太守府的家丁闻声赶到,纷纷下水救人,待到沈兰西瑟瑟发抖地上了岸,范太守和沈将军一行人也已赶到湖边。 沈兰西被丫鬟扶着下去后,只听沈将军不解道:“到底出了何事,西儿为何会落水?” 方才是他看到肖承未来了湖边,才让沈兰西独自过来,怎一会未见,人就掉水里去了? 明万辞正考虑该如何打圆场,便听肖承未冷哼一声,十分不客气道:“沈将军倒是教育出两个好女儿。” 不眼瞎的人皆能看出他此时心情不悦,再一想,怕是沈兰西方才冲撞了瑄王殿下,才会落得此番境地。而肖承未这一句话,不光说了沈兰西,还带上了之前见过的沈兰合,如此直白,直叫沈将军面上无光,十分尴尬。 至于今日落水真相为何,自是无人敢问。 宴会本已接近尾声,又生出这样的变故,肖承未面有冷意直接出了花园朝外走,众人见此,赶忙恭敬地跟上送客。 见明万辞依然立在原地许久不曾跟上来,肖承未只得停步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 “啊?” 明万辞也不知沈兰西会如何对别人说起今日之事,只是事关肖承未,她又不蠢,定然会注意措辞,避免将来麻烦。 想到这里,明万辞便彻底放心,见肖承未叫她,赶忙小跑着跟上,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下,自然地上了肖承未的马车。 第18章 今日驾车之人既不是冯今也不是卫希,模样瞧着十分面生,明万辞觉得有些奇怪,她记得卫希曾说过今日会来。 想到这里,明万辞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一拍大腿,叫了句:“哎呀!” 肖承未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了眼,只听明万辞道:“糟糕,快停车!我把苏晋落在太守府了!” 以为肖承未不认得苏晋,明万辞又解释道:“就是我家那个总穿黑衣服,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小孩。” “小孩?难不成你比他年长许多?”肖承未问完又闭了眼,仿佛入定一般。 明万辞顿时一噎。 如此算来,她同苏晋倒是年纪相仿,称呼人家小孩确实有些不太妥当。只不过她这当家人做惯了,偏偏苏晋心思单纯又有些内向,她倒是总觉得苏晋比她年纪小上许多似的。 “那倒没有,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得马上回去一趟。”明万辞说话间就要起身下车。她想着万一被谢辰知道他二人没在一处,回去定然又要开始唠叨。 就在她急的火烧屁股一般时,肖承未悠悠开了口:“他同卫希在一处,你不用回去了。” 苏晋一向与人交往不深,如今怎会与卫希在一处?明万辞连他何时离开身边的都没察觉。 “怎么会?”话虽这样问,明万辞到底是停了动作,一副等他解释的模样。 “怕他误了事,就叫卫希把人带走了。”肖承未一番话说的轻描淡写。 “误事?误什么事?”明万辞问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妥,“苏晋功夫可不弱,怎会轻易便叫人带走?” “你曾说他醉心练武,卫希恰好剑法不错。” “就这么简单?”明万辞有些不敢相信,苏晋这小子难道因为想切磋剑法就把她一个人扔在太守府了? “就这么简单。” 肖承未的肯定让明万辞顿时陷入沉默,她考虑着要不要炒掉苏晋,再换一个稳妥些的保镖。 苏晋这孩子简直太没心没肺,就这么把她自己扔下了?无奈这事情她还得帮着保密,否则谢辰回头肯定又要生气。 她这当家做的,可真是难呦。 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明万辞看着对面那个即使闭目养神坐姿也十分端正的人,试探道:“王爷,宫中丢失的东西都找到了,害清欢姑娘的凶手也找到了,如今罪魁祸首素香已畏罪自尽,我看这此间事已了,您是不是要启程回京啦?” 至于那幕后之人,怕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找到的,估计人也未必在洴州,肖承未似乎没什么必要留在这里了。 “你似乎很希望我回去?”肖承未蓦地睁眼,看向明万辞时神色不辨喜怒。 明万辞自然希望他赶快回上京去,这样她就不用再伺候人,能回到自己府上过回以前的舒坦日子了。 只是,这实话好似要赶人走一般,她是万万不能说啊。 “王爷这样的人物,此番到来,自是令洴州蓬荜生辉,小人自然希望王爷长留此处,怎么会希望王爷离开呢。” 明万辞说完,心下一叹:我说的都是假的,您还是快走吧! 却不料肖承未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反常,似笑非笑地看着明万辞道:“如此,本王便顺了你的心意,多在这里留一些时日好了。” 明万辞脸上笑容一僵,顿时陷入沉默。 顺她的心意? 他这是开玩笑呢? 她现在改口抒发真情实感还来不来得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现世报不成? “王爷您真是善解人意。”明万辞干巴巴地笑了笑,昨天上药时那一瞬间的感动马上被她喂进了狗肚子去。 “还好。”肖承未微微点头,难得表现出些微的满意来。 “王爷,我记得昨天问您的时候,您明明说今日不来太守府啊,怎么突然又改变心意了?”明万辞对他的到来确实有些意外,正好借此转开话题。范太守虽说官职不算低,却到底也只是个地方官员,按道理说,肖承未不去倒才是正常。 肖承未看她一眼,似乎觉得没什么回答的必要。 明万辞却突然回忆起方才肖承未的话,琢磨着他口中那件怕被耽误的事,莫不是因为这个? 只是,她此番也在这马车上坐着,也不知肖承未究竟有什么计划,待会儿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他说的事……不会过于凶残吧? 想到这里,明万辞突然有些担心,赶忙掀开帘子朝外看,这一看才发现不妥。 她赶忙放下帘子,挣扎片刻,终是挪到肖承未身边坐下,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问他:“王爷,此番出行,这周围怎么都没有侍卫的影子啊?” 肖承未侧头看她,“你才发现?” 早发现还是晚发现之于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安全感此刻正在流逝。若是有苏晋在保护她或者随行侍卫多些,明万辞便不会如此紧张,只是此时听了肖承未的话,再看看这寒酸的阵仗,她可真是不能不担心。 “这可如何是好?” 明万辞知晓肖承未不喜旁人靠近,其实她也不喜欢主动靠近旁人。只是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明万辞此刻总觉得后背窜风,她整个人都凉飕飕的。问完这一句话,她到底没敢挪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去。 没伸手去抓肖承未衣服,是她最后的克制。 “怕了?”肖承未见她苦着一张脸,似乎觉得颇为有趣,“没想到你还挺惜命。” “王爷您不能因为这个笑话我啊,这世上之人谁不惜命啊。”明万辞原本是想反问“难道你不惜命吗”,话到嘴边时,到底没胆子说出来。 只是考虑到小命要紧,明万辞当机立断道:“王爷,我刚想起铺子里还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就先在这里下车吧……” 她这尾音还没落完便有变故突生,一众黑衣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顿时将马车团团围住,车夫见此赶忙勒马。 马车此番停的过于突然,明万辞险些被甩出去,多亏肖承未及时伸手拉住她。 外面不知为何十分安静,明万辞细细听了半晌后屏住呼吸,将帘子掀开极小的一角,偷偷朝外看了一眼。 只是此时车窗外恰好有人,明万辞好巧不巧地与那蒙面黑衣人对视一眼,顿时暗叫倒霉,赶忙缩回脖子去看肖承未。 不出她所料,肖承未此时依旧端坐在旁,连姿势都未曾变过。 这要命的情况,大概就是瑄王他老人家说的事?她方才可真是嫌命长才上了这辆马车。 刚刚的对视好似一个信号,明万辞刚收回视线,便听外面有人喊了句:“上!” 话落,一众蒙面黑衣人便纷纷朝马车攻过来。 便也是在此时,另一队人自街边悄无声息地出现,自外面将黑衣人围住,正正上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后出现这队人身上衣着与肖承未府中侍卫一模一样,只是身手看起来却不似普通侍卫,个个功夫颇高,与黑衣人交手时,马上便占去上风。 黑衣人似乎没料到会有此番变故,顿时有些自乱阵脚,因为要应付突然出现的侍卫,再也无暇顾及马车这边。 明万辞见此,悄悄松了口气。看来瑄王殿下此番是有备而来,方才寒酸的阵仗怕是故意做给敌人看的,她暗叹一声,真是好一出请君入瓮啊。 只是她还没高兴多久,便听车前马儿一声长嘶,马车顿时又动了起来,不过因为那马刚刚受了伤,此时跑起来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幸亏明万辞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车窗边沿,才没有被甩出去磕到车壁上。 再看肖承未,竟然依旧端坐在原位纹丝不动,明万辞顿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艳羡与愤怒。 你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让我上车做毛线啊? 横冲直撞间,明万辞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手劲渐渐松了不少。窗沿渐渐自掌间滑出,眼看着人便要被甩出去,肖承未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自马车门口旋身而出,几个轻点之后落在路边酒楼的屋脊上。 明万辞根本无暇顾及一日之内被人揽住两次腰,此时撑着十分眩晕的头,有些语无伦次道:“王爷……您飞之前……好歹先……打个招呼啊……我晕……” 起初她似乎对站在房顶上这件事没什么真实感受,待那眩晕感终于过去,她刚动了一步,却恰好踩在一片略松的瓦片上,险些失足。 明万辞这才意识到此时身在何处,出于求生本能,她马上用双手紧紧抱住肖承未的腰,终于借此稳住身子,心中顿时一阵后怕。 肖承未低头看了看那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的人,听她惨兮兮道:“王爷恕罪,小人晕高啊!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王爷看在小人之前尽心伺候的份上,帮小人一把,小人日后定当尽全力报答王爷的救命之恩。” 下面两队人打的正紧张,许是方才阵仗太大,此时街上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街上之人自打斗开始便纷纷躲回到屋里去了。 此处地势略高,屋顶风更大一些,肖承未拂去脸颊边的发丝,看着明万辞的发顶道:“我可不信佛。” 明万辞闻言一噎,他记得肖承未十分不喜人近身,只是此时她哪里顾得上这些,双手当即抱得更紧,十分怕他说完这煞风景的一句话后直接将她推开,到时候她定然要从房顶跌下,轻则断腿,重还不知道会怎样。 此时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明万辞却突然觉得,她似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只是听的不太真切。待她抬头去看,却只对上肖承未沉静的视线。 明万辞赶忙低下头去,又因为晕高不敢向下面看,只得闭上眼。她此时觉得,改日应当寻个大夫给自己瞧瞧,也不知近日为何时而出现幻听,时而又出现些幻觉来。 眼看黑衣人败局已定,其中却有两人在其他黑衣人的掩护下突出重围,直接朝肖承未的方向袭来。 肖承未被明万辞死死抱着,此时没法移动身形,便打算出掌应对黑衣人的招式。 却没想到这两个黑衣人出招是假,却是趁着肖承未毫无防备之际,直接挥出一阵气味刺鼻的白烟来。 第19章 明万辞原本因为晕高紧闭着眼,此番毫无防备下将这白烟吸进去不少,一时间被呛得直咳嗽,赶忙想要睁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肖承未见此,顿时轻喝一声:“别睁眼。” 明万辞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将眼睛紧紧闭上,因为看不到,五感中的其他感官倒是变得更加敏感些。 听着耳边偶尔传来陌生人的闷哼声,她突然意识到此时的姿势十分不妥。 若是往常,即便知道此时冒犯了瑄王殿下,为了小命她也只能死皮赖脸地继续抱着身边人,防止自己从屋顶摔下去。 但此时情况紧急,她双手紧紧抱着肖承未,顿时便成了累赘一般,肖承未即便有再好的身手,此时怕是也施展不开。虽然听起来他此时占据上风,但对敌之中,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肖承未曾经救过她的性命,今日又先后两次解救她于危急之下,无论从身份上来说,还是从恩情上来说,她此时都不应该继续做这个累赘。 明知道这样做会很危险,严重了也许连小命都有可能不保,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平白连累他人,再次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去。 想明白此间种种,明万辞暗叹一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善良,然后便未曾如何犹豫,直接松开了抱着肖承未的手臂,却不知为何,依旧听话的没睁眼。 她摸索着蹲下去,想试着抓住屋脊稳住身子,只是指尖刚触碰到一抹凉意,脚下的瓦片却突然松动,她重心不稳,整个人顿时向下歪去。 明万辞心下一惊,伸出双臂试图抓住些什么,但此情此景下,一切努力皆是徒劳。 自屋顶掉下去时,她有些埋怨,这好好的酒楼,屋顶怎么不修的结实点呢? 肖承未出掌逼退两个黑衣人后,只觉得身上一轻,转头便看到明万辞紧闭着眼自屋顶跌落,顿时连后背对敌也顾不得,直直飞身而去,一把捞住她纤细的腰,足尖自墙壁轻点而过,带着人稳稳落在街边。 脚刚踩到地面,周围打斗声仿佛约好了一般齐齐消失,明万辞只觉腰间一松,紧接着舌尖又是一苦,却是嘴里被肖承未喂下一颗药丸。 “此烟有毒,有这药丸便无碍。”似乎看她有些抵触,肖承未罕见地耐着性子解释了这么一句。 明万辞闻言,终于放心地将药丸咽下,末了问道:“我现在可以睁眼了吗?” “嗯。” 得了回应,明万辞赶忙要掀开眼皮,却不料睁开眼时眼前依旧漆黑,却是肖承未抬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还未待明万辞反应过来他此番用意,肖承未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从未见过如你一般愚蠢的女人。” 他这话依旧让人听不出是喜是怒,明万辞却反应过来,她方才一直紧闭着眼,如果此番着急睁开,恐怕会伤到眼睛,瑄王殿下此举,却是十足的好意。 方才在屋顶时情况危急,肖承未却又救她一回,实乃大恩。明万辞此时突然有些烦恼,这不知不觉间,她欠下的恩情简直犹如滚雪球一般越积越多,如此只进不出,也不知哪一日才能还完。 只是转而一想,今日这些人总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她也是被连累的那一个,如此一来,倒又变成了糊涂账。 心中百转千回,明万辞面上却又是一笑,诚恳道:“多谢王爷。” 肖承未将手移开,这一次却并未应她,明万辞听到他的脚步声,应当是上前去查看情况了。 待到眼睛终于能正常视物时,明万辞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大部分黑衣人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没了生息,剩下几个没咽气的皆被捆的结实,似乎是怕人自尽,悉数被卸了下巴。 这阵仗,着实有些壮观。 明万辞缓步凑上前去,却发现冯今与卫希正同肖承未禀报什么,她走近时,二人的话刚刚说完。 肖承未颔首,又问道:“黑衣人情况如何?” “活捉五人,其余的都死了。” 卫希刚答完,突然发现明万辞在旁,顿时有些意外。 他的意外明万辞倒多少有些理解,毕竟此行也算是他们的计划,明万辞明显是这个计划里的意外。只是她不理解的是,明明苏晋都被支开了,为何偏偏把她留在了这里。 还不待明万辞与二人打招呼,冯今已怒目看她,明万辞早已习惯他这态度,也不再费心去想她又在何处得罪了冯今,根本没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 眼看冯今又要开口,肖承未不知是不是有意,恰好在此时吩咐道:“活捉的五人交给冯今,卫希把这里清理好再回府。若是问出什么,你二人再来报。” 二人领了差事同时应“是”,没有再同明万辞说话,各自离开。 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此时见二人走远,明万辞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在书房险些被砸那一次,冯今也是这般态度对她。 上一次是她连累肖承未被砸,这一次,会不会也是有什么缘由在其中?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抬头去看肖承未,乍见之下倒是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再细细端详却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比平常要略微苍白一些。 若是她真的又连累了肖承未,依冯今护主心切的脾性,秋后算账时怕是砍了她的心都有,她顿时觉得脖子有些凉飕飕的。 只是明万辞一时间有些叫不准,不知道方才混乱之中肖承未有没有受伤,于是试探问道:“王爷,您还好吧?” 肖承未横她一眼,轻哼一声,道:“我又没有闭着眼自屋顶摔下来,自然好得很。” 明万辞闻言又是一噎,觉得他这句话就是在影射她,于是有些委屈地解释道:“王爷,方才在屋顶时情况紧急,我是为了不拖您后腿才松了手,唯恐成为您对敌的累赘。您这不感谢我,怎么反倒还讽刺上了呢?” “我即便闭上眼打,他们也讨不到便宜,你呢?” 明万辞闻言一愣,她? 她闭上眼险些自屋顶掉下去摔成两瓣儿呗。 想到这里,明万辞顿时一乐,“王爷,原来您这是在关心我啊,这好话您怎么就不好好说呢。您总用这样的方式讲话,以后会没朋友的。” 肖承未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抬步朝城东的方向走,似乎是要回府,明万辞马上小跑着跟了上去。 “王爷您走慢些,等等我啊。” 肖承未腿长,步子自然大,明万辞眼看他走的这样快,赶忙在后面抬高了声音。 肖承未仿佛未听到一般,半点停顿都不见有,但脚下的步子却到底慢上许多。 明万辞自后面赶上来,终于与他并肩而行,侧头笑嘻嘻道:“王爷,您明明有副热心肠,怎的平日里总要冷着脸呢。” “啰嗦,闭嘴。”肖承未看也未看她,冷着脸径自向前走。 明万辞哪里肯乖乖听话,眼珠转了转,便又十分诚恳地开了口:“王爷,关于鼎宝阁那件事,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了,英明如您,也能看出来皇宫失窃的事同我没什么关系。您如今每日公事繁忙,偶尔还要应付下刺客之流,我总跟着您拖后腿也不是办法啊。我瞧着您平日起居也不太需要人照顾,我在您眼前还碍您的眼,何不……” 她后面那句“何不干脆让我回家”还没说完整,便见肖承未斜了她一眼,眉峰微微挑了挑,道:“你这是嫌每日过得太清闲了?” 明万辞讪讪一笑,还未及回答,便听肖承未继续道:“若是觉得太闲了,得空的时候不如练一练,再绣个荷包出来。” “不闲不闲,我一点儿也不闲啊王爷!”明万辞听到“绣荷包”三个字顿时头大如斗,赶忙连连告饶,“王爷您是不知,我在您府上每日有许多活要做,根本没有空闲的时候!” “不急着回家了?”肖承未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只是唇边的弧度一闪即逝,明万辞根本无暇顾及。 “王爷当真说笑了,能为王爷分忧是小人的荣幸,小人高兴还来不及,着急回家做什么呢。”明万辞欲哭无泪,也不知肖承未为何总喜欢与她提这女红之事,难不成还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拜他所赐,如今“绣荷包”这三个字几乎成了她的七寸,一打一个准。 看她垂头丧气了好一会儿,肖承未突然开口道:“上次刺杀徐老板之人,大抵已经将你视作王府中人。” 明万辞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话中之意,顿时感觉后背一凉,不由自主地抬手攥住了肖承未的衣袖,目光不安地扫向周围,唯恐有人藏在人群中虎视眈眈,妄图取她性命。 她此刻觉得十分委屈,她本是一介平民,但按照肖承未方才的意思,那黑衣人如今却已经把她当成了拴在肖承未这根绳子上的蚂蚱。 如今她倒是知晓待在段府更安全一些,但肖承未终有一日要回上京,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她又不能一辈子跟在肖承未身边啊。 这瑄王殿下当真是害她不浅。 “王爷,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明万辞觉得,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肖承未挑眉看她,“何事?” “既然世道如此险恶,小人恳请让苏晋同我一起待在王爷府上,也好稳妥些。”明万辞满眼期待地看向肖承未,干巴巴地请求道。 人就是如此不禁念叨,明万辞这话刚落,还未等到肖承未答复,便见苏晋出现在她跟前。 “公子。” 明万辞有些诧异,“你不是同人比剑去了吗,为何又出现在此处?” 刚说完便想到方才领了任务的冯今与卫希,知晓这剑大抵是早就切磋完了,于是又问他:“可有事?” 苏晋闻言,取出一张字条递给明万辞,木然道:“阮夫人的贴身丫鬟方才送来的。” 明万辞自他手中接过字条,从头至尾看过,顿时有些意外,“今天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第20章 自街口与肖承未分开,明万辞同苏晋一同去了太守府。今日白天刚来参加过太守生辰宴,此时却又被约了回来,还真是叫她意外。 方才阮清儿在字条上说,邀请她过府一叙。她记得,打从她二人相识开始算起,阮清儿这样主动约她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至于今日到底有何事要叙,字条上并未写明,但想来应当与阮尚安那档子旧事有关。 阮尚安与阮清儿父母早亡,她爹看兄妹二人可怜,私下便一直照顾着。因着阮尚安读书用功,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她爹便打算将她许给阮尚安,阮尚安当初也欣然同意了。 直到后来她爹去世,她便自然地将照顾人的担子接了过来,别说衣食住行,便是连阮清儿的嫁妆都是她张罗的。 她当初与阮尚安定亲,全然谈不上喜欢与否,皆是循着父母之命。反正她心上无人,觉得这亲定也就定了,说不定相处久了日久生情,这样过一辈子也算不错。 想当初因为阮尚安才学不低模样又好,连范莹玉这样的官家小姐都动了心,无奈阮尚安以定亲为由拒绝的彻底,到头来范莹玉竟然把这笔账算在了她头上,简直不可理喻。 至于阮清儿,自打明万辞认识她开始,她便有些自视甚高,仗着自己读过几天书,自从知晓阮尚安与她定亲后,言语上没少拿她的身份奚落她。 如今想来,这兄妹二人曾经吃她的穿她的,如今一个嫁予太守公子,一个成了新科状元尚了公主,就都开始翻脸不认人,当真是一家人亲兄妹。 都可恶的紧啊。 因着今日这张字条有些反常,明万辞起初特意细细辨认了一番,她认得阮清儿的笔迹,此番倒是没作假,但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带着苏晋一同赴约。 门口守卫通传后,阮清儿的贴身丫鬟碧环出来迎她,倒是再一次叫明万辞感到惊讶。 这个碧环大概是在阮清儿身边待久了,见到明万辞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今日却是不言不语地走在前面引路,看的明万辞心中惴惴,莫名起了些不安。 待会就算阮清儿说出了个惊天大秘密来,看着眼前这阵仗,明万辞大抵也不会觉得意外了。 苏晋不声不响地跟在身后,明万辞回头看他一眼,心中的不安稍减。 眼看天色渐暗,明万辞有些奇怪地喃喃道:“之前明明是晴天,怎的突然便阴下来了。” 穿过前厅时,白日宴上的喜庆装饰还没撤完,明万辞放眼望去,恰好见到范太守朝外走,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二人均是眉头紧蹙,似乎正在说什么事,全然没有注意到距离三丈开外的她。 看着碧环似乎没有停步的意思,明万辞也歇了上前同范太守打招呼的心思。 如今因着路引一事,范太守大抵不怎么想见她,今日宴会之上事情也没出现任何转机,只是倒可惜了她之前送出去的那扇屏风,早知道就自己留下了。 明万辞细细打量了范太守身边的男子几眼,似乎在白天的生辰宴上未曾见过,看着十分面生。她没再多想,收回视线直接跟着碧环进了后院。 待到苏晋要跟进来时,沉默了一路的碧环却突然拦道:“你既是男子,便等在此处,进后院不合规矩。” 苏晋没有理会碧环,转而看向明万辞,面上似有询问之色。 明万辞想了想,觉得阮清儿既然敢当着肖承未的面邀她来,应当不会明目张胆地动什么坏心思,于是压低声音对苏晋道:“你便在此处等着,若是半个时辰后我还未出来,再进去找我。” 今日便是有天大的事,有半个时辰也能说完了。 苏晋点头,当即止步立在门口,手依旧按在剑柄上,虽然身量单薄,但此时看起来却还算可靠。 听明万辞如此说,碧环瞟了苏晋一眼,没再多言,引着明万辞进了门。 此时已是晚饭时间,明万辞折腾许久胃里空空,十分想念府上送来的饭,再加上她想着回去还要给肖承未上药,于是打算速战速决。 阮清儿正坐在主位上,手边放着刚沏好的茶,看起来像是在边喝边等她。 见明万辞进门,阮清儿看过来时,唇边难得含了丝笑意,似乎心情颇好。 此处没有别人,明万辞也没客气,不用人招呼直接落了座。 “若是有事,为何白日宴上不寻我来说,如今这个时间叫我来,又是为何?”明万辞翘起二郎腿,开门见山道。 阮清儿见她此番坐相,却罕见地没开口奚落,反而问道:“你喝什么茶?” “我想喝的,你这里未必有。”明万辞摆了摆手,“都是熟人,你怎的今日转了性,还与我客气起来了。” “兄长与新阳公主已启程,过几日便要到洴州了,不知你有没有听说。” 这事明万辞一早便听范莹玉提起过,如今二人婚期已定,按照习俗回乡祭祖再是正常不过。 明万辞多少能猜出些她的心思,无非就是担心她坏事,于是笑道:“我又不是你,那般见不得别人好。自我收到退婚书,便与你阮家毫无瓜葛了,倒是希望你们别再扰我清净,大家今后井水不犯河水自是最好不过。” “瞧你如今说的洒脱,但我听闻你之前却在府中醉生梦死好几日,难道不是因为伤心?”阮清儿此番话,颇有看她笑话的意思。 “我确实挺伤心的。”明万辞好整以暇地看了阮清儿一眼,“毕竟遇到白眼狼的滋味不好受。” “你!”阮清儿如往常一般似乎想发火,不知为何却又努力顺了顺气,再开口时已平复了心情,“你如今也就在嘴上逞逞能,若是不再纠缠兄长那是最好,若是你还不死心,听闻新阳公主也不是吃素的,你到时怕是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明万辞讥诮一笑,“你此番不必在我面前拿着官家夫人的做派装腔作势,毕竟也只是个侧室。我估摸着,你是觉得自己嫁的早了些,若是换作如今,仗着准驸马胞妹的名头,也勉强能做个正室了。” 话落后,明万辞心里却泛起嘀咕,觉得这阮清儿今日简直换了个人似的,竟然连这番话都没让她发火骂出来。 阮清儿闻言却是起了身,走到明万辞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全是不屑,“听闻你最近与瑄王殿下走的有些近?” 明万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最近倒是比从前更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情,只是……你在意的到底是我还是瑄王殿下啊?” 问完这一句,明万辞觉得今日的阮清儿特地叫她来,难不成就是与她相看两生厌来的? 看了眼外面天色,此时夜色已笼罩下来,明万辞只觉有些烦躁,于是没等阮清儿再开口,直截了当道:“难为你特地叫我过来,却半点有用的事情都没说,真是浪费时间。” 说罢起了身,又状似无意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特地来拖住我的。” 此时屋里掌着灯,明万辞说完这话,便见阮清儿目光微闪,竟是有些心虚的模样。 她眉尖微蹙,前后想了想,这阮清儿叫她来若真是为了拖住她,到底能是为了什么? 她身上值得人惦记的,除了钱还有什么? 还有的……便是近日外人眼中瑄王殿下对她的青眼了吧。 她一开始与肖承未走得近,全都是被逼迫的,但在别人看来却未必这样想。再加上白日宴上她竟然头脑一热上了肖承未的马车,此事落在别人眼中,怕是以为她已经巴结上了大名鼎鼎的瑄王殿下。 如今整个太守府里,上上下下都期待范莹玉能嫁进瑄王府去,但从肖承未本尊到他暂住的段府,皆被防的滴水不漏,范莹玉连单独见肖承未的机会都没有,莫不是借着今日的机会动了歪心思? 明万辞此时倒是不着急走了,索性又坐回原位,看着阮清儿道:“我同瑄王殿下走的可没有多么近,若是有人想打着我的名头接近殿下,倒是彻底打错了算盘。” 阮清儿的目光却不再游移,转眼间便换了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眼看时间差不多,再开口时话中还带了些炫耀之意:“何须借着你的名头,只要借你一张脸进了段府大门,后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什么意思?”明万辞终于肃了脸色,“谁要借我的模样进段府别院?难道真是范莹玉?” “有何不可?”阮清儿走回主位,“想当初段家的娘娘不也是先与皇上有了夫妻之实,才被纳入后宫成了妃子。如今瑄王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 “荒唐!” 未及阮清儿得意地将话说完,明万辞倏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直奔苏晋而去。 若是范莹玉真顶着她的脸进了段府,再对肖承未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到时她又要如何自处? 依瑄王殿下那脾气,岂是甘于被人算计之人?到时还不得千八百倍地全部还回去,与这事有关的一个都跑不掉。 范莹玉真是嫌脑袋顶在脖子上太沉,索性别到腰带上去招惹阎王去了。 “快,回府!” 苏晋很少见到明万辞火烧屁股一般这样着急,赶忙抬步跟上。 此时夜色渐浓,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明万辞一路带着苏晋跑回段府,也不怕有人看到她如此失态的模样。 气喘吁吁地站在段府门口时,门外的两个侍卫已经歪倒在地,明万辞震惊之余暗道不好,赶忙带着苏晋进了大门。 整个段府之中此时过于安静,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同门外那二人一般,连巡防的侍卫都已软倒在地。明万辞有些不敢相信,她觉得凭范莹玉的本事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 此时,夜风突然送来一阵焦糊味,明万辞赶忙带人穿行至后院,一路行来鼻端的味道却越来越大。 行到肖承未平日的卧房外时,明万辞顿时惊在原地,便见眼前火光冲天,整个屋子竟已经烧起来了。 第21章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明万辞再也无心顾及范莹玉的事,也无暇去想她到底有没有做成些什么,满心满眼皆在担忧肖承未的安危。 这火好巧不巧是从肖承未卧房处烧起来的,如今火势如此大,肖承未却依旧未出现,要么是没回府,要么……便是人被困在卧房中没出来。 此时无法确定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明万辞一咬牙,抬步便要向里冲。 “你干什么?”苏晋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话音里罕见带上了些情绪。 “救人啊,瑄王殿下在里面。”明万辞回头看了苏晋一眼,“你快去叫人救火。” “你能确定他在里面吗?”苏晋一眼望进明万辞的眼中,“即便他真的在里面,生死又关你何事?” 明万辞愣愣地看着苏晋,似乎被他的问题问住了,只是片刻过后便又大声催促道:“你快去叫人救火!人命关天,肖承未不止一次救过我,若是此番见死不救,我还算是个人吗?” “但你遇险,也皆是因他而起。”苏晋语气木然地说完,手上力道丝毫未减。 明万辞顿时有些急了,“苏晋,这个事情我们后面再说,当务之急是灭火。” 只是她话音刚落,卧房外墙拐角处突然有冷箭射出,气势刚劲直奔明万辞而来,力道与来势同当初牢房里那一支如出一辙,明万辞觉得,放箭之人定然与当初杀害徐老板之人有关,说不定就是同一人。 苏晋反应很快,拔剑堪堪将铁箭扫落,明万辞见那人一击不成转身便跑,赶忙对苏晋道:“你快去追,不用管我。” 苏晋面上似乎现出些犹豫,明万辞赶忙推他一把,嘱咐道:“你注意些,他功夫不低。” 眼看苏晋终于肯朝着放箭之人的方向追去,偌大的院落再无可求助之人,明万辞长长呼出一口气,末了撕下衣摆从池塘中沾了水,掩住口鼻便冲进了卧房中。 她住的外间尚未起火,只是烟气很大,她进去后顿时被呛得眯了眼。 待到推开里间的门,热浪顿时扑面而来,此番连灼带呛,她连路都看不清,只能循着之前的记忆朝床边摸过去。 此时屋中热浪滚滚,烟气呛人,虽然掩了口鼻,明万辞依旧觉得有些受不住。 额间蒙上细汗,眼睛也火辣辣的,屋顶被烧焦的木头偶尔自头顶掉落,明万辞一路小心避着,终于磕磕绊绊地走到了床边。 她眯着眼睛费力一看,肖承未竟然真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帐顶的架子已经摇摇欲坠,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明万辞震惊过后赶忙伸手去推床上的人,无奈使出了最大的力气,肖承未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眼看情况紧迫,明万辞当机立断上前,一把拽住了肖承未胳膊将他拉起,转身之后将人费力地背到自己身上。 明万辞从前觉得她力气很大,直到此刻才发现,从前她竟是高估了自己。 一路半拖半背,还要躲开被烧焦的木头,明万辞走的十分艰难,有两次直接被绊的摔倒在地上。除了被磕的生疼,还要顶着肖承未的重量,实属不容易。 待到终于走出门去跌跌撞撞进了院子,她整个人仿佛在水里泡过后又在土地上滚了一圈,从头到脚脏的不成样子。 将肖承未放到地上躺平,明万辞跌坐在他身边气喘吁吁,累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歇上好一会儿后,她终于能将气喘匀些时,又赶忙俯身去看肖承未。 方才她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肖承未却依旧紧闭着眼,再想到方才暗中放箭的歹人,明万辞顿时心下一凛,抬手便去拍肖承未的脸。 “王爷!王爷!” 此时夜色虽浓,不远处的火光却盛,借着这光亮,明万辞终于发现,肖承未此刻虽如睡着一般紧闭着眼,脸色却比白日里更加苍白,连唇色都比之前淡上一些。 这情况着实出乎她意料,她原以为将人背出来就好,但此时这情况,却比她预计的还要糟糕。 明万辞第一次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不是方才被烟呛得狠了些,此时眼眶通红,偏偏又如忍着眼泪一般紧紧咬着嘴唇。 她将肖承未的头移到自己腿上,伸手去按他人中,只是如此一垂头,眼中的湿意却到底没忍住,泪珠直直落在肖承未脸颊上。 便是在此时,肖承未眼睫微颤,终于睁了眼。 他视线迷茫一瞬后,借着身后火光,终于看清了身旁人的模样。 明万辞的头发有些乱,脸上方才印上的黑灰印被眼泪冲开一些,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挂着,整个人看起来好不狼狈。 她便是如此这般抱着肖承未,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一边落泪一边掐他人中,嘴里有些慌乱地念叨着:“王爷你可别吓我,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拖出来,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急到后来,这句“王爷”已经被口不择言地换成了“肖承未”。 肖承未意识朦胧间听到她的话,睁眼时恰好听到自己连名带姓地被明万辞不停唤着,视线对上她含着水汽的眼,一瞬间直叫明万辞看呆了去。 肖承未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上明万辞脏兮兮的脸,触碰到她腮边的眼泪时,指尖微凉。他的神色很平静,却不知为何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意。 明万辞此刻犹如大梦初醒一般,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哭还是该笑,只是紧紧揪着肖承未衣袖,仿佛看傻了一般。 “扶我起来。”肖承未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 明万辞此时终于想起收回视线,闻言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扶着他手臂,让肖承未借力坐起来。 肖承未此时好似没有力气支撑一般,明万辞见此赶忙凑近了些,好让肖承未倚着她借上些力。 便是在此时,苏晋与冯今、卫希二人自外面一同进了院子,冯今手中拎着一个被捆的十分结实的黑衣人,卫希手中携了张弓,见到院中火势时,皆有些吃惊。 待三人走近,看到明万辞与肖承未的模样又是惊了一惊,卫希忍不住问道:“王爷可还好?我收拾完街上那摊子便带着几人直接去牢里寻冯今了,这才晚了些。只是府上怎会乱成这样,外面守着的兄弟竟然全倒了。” 明万辞记得,白日里在街上围困黑衣人时,那些侍卫的身手皆不错,没有理由在府中一起被放倒。如此想来,这府中怕是有内应,府中侍卫因为不防备自己人,这才都被蒙汗药药倒了去。只是听卫希这样说,她才明白他二人为何此时才姗姗来迟。 冯今将手中的人扔到地上,似乎早就看明白了眼下状况,他瞥了明万辞一眼,冷着脸道:“你倒还算有良心。白日里黑衣人洒出的烟有毒性,王爷原本备了一颗解毒丸,结果给你吃下了,只得用内力先将毒压下,再慢慢缓和。若不是因为你,王爷今日又岂会陷入昏迷,如此轻易地被困于火中。” 今日肖承未被困火海确实令明万辞暗暗吃惊,但她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当初肖承未喂她吃药丸的时候哪里说过其中利害,她便根本没将药丸之事放在心上。 她垂了视线去看肖承未,却不想他嗓音又低又哑地道了句:“无妨。” 明万辞抿了抿嘴唇,低下头没说话。 肖承未看了看地上被捆着的黑衣人,问道:“这一次人抓住了?” 卫希也瞅了瞅几乎被捆成粽子的黑衣人,道:“说来也巧,我与冯今和兄弟们走到府外时,恰好看到苏晋在和人对打,那黑衣人的招式太过眼熟,大伙便一起将人捆了回来。” 苏晋原本站在一边,听卫希说完,又木然地接了句:“已经告诉了谢辰过来灭火。” “这一次倒是多亏了你们,实属感谢。”卫希对明万辞和苏晋道了声谢,然后同冯今一同上前去扶肖承未。 “不必。”肖承未略略摆手,拒绝了二人的搀扶,借着明万辞的力自己站了起来。 明万辞见他此时体力恢复不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下来,抬头时便见肖承未将手递到她面前。 “不必劳烦王爷。”明万辞抬手抹了把脸,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此时谢辰已带着一队人赶来灭火,同卫希他们一同回来的侍卫也有半数加入其中,另外一半方才去府上其他地方巡视,此时恰好回来复命。 领头的侍卫示意了一下,后面便有人将手中押着的人朝前推了推,无奈被捆着的人没站稳,摔倒之后刚好伏在明万辞脚边。 领头侍卫紧接着抱拳禀道:“王爷,此人面生又形迹可疑,方才正倒在东厢房外,我等便将人带来等候王爷发落,除此之外,府上再无其他可疑之处。” 见肖承未微微颔首,这领头的侍卫便带着其余人一起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明万辞几乎一眼便认出了倒在她脚边的是范莹玉,她好似才从昏迷中清醒,还未搞清楚状况。 明万辞也是在此时才想起她之前担忧的事,看着范莹玉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顿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不是太守府三小姐吗,为何会在我们府上?”卫希此时也认出了范莹玉,不由奇怪问道。 “王爷……臣女方才不是有意冒犯王爷,请王爷恕罪!”范莹玉应是没想到段府今夜会失火,此时终于有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哪里还顾得上脸面,赶忙膝行两步跪到肖承未跟前。 明万辞抿着嘴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她出现便沉了脸色的肖承未,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肖承未看了范莹玉一眼,冷然道:“不择手段混入府中,妄图行刺本王未果,如今府中失火,贼人作乱,条条皆可治罪,将她押入大牢,择日再审。” 明万辞有些惊讶地看了肖承未一眼,没想到他竟真要将范莹玉扔进牢里去。 冯今与卫希齐齐领命,末了对范莹玉道:“得罪了。” “王爷,臣女冤枉啊!”范莹玉此时仿若肝胆俱裂,连连开口求饶,声音里全是恐惧和后悔。 肖承未却丝毫不为所动,摆手示意他二人快将人带走。 明万辞目送三人走远,直到范莹玉被二人押着走到院门口,依旧听得到她口中大叫冤枉的声音。 明万辞又叹了口气,她之前说什么来着? 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22章 眼看火势渐渐变小,明万辞长吁一口气。若是这火再继续烧下去,她的明府怕是也要跟着遭殃。 只是看着眼前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卧房,明万辞此时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若是她记的没错,范莹玉此番冒充她进段府,大约是想如皇商段家那位入宫的妃子一般,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肖承未为了皇家颜面,也定要给出一个交代。尤其范莹玉还是个官家千金,肖承未自是不能若无其事地将事情揭过。这个馊主意,阮清儿十有八九也参和不少。 这法子馊归馊,却应该还算有效,虽然难看一些,但若是事成,范莹玉入瑄王府便是水到渠成。 只是,为何如今让肖承未说来,这事情便成了范莹玉要行刺他未果? 行刺亲王可是重罪,搞不好她全家都得赔上小命,如今肖承未金口一开,怕是任谁都狡辩不得。 也不知范太守听闻这个消息后会如何,毕竟如今看起来,范莹玉这米还没下锅,就连米带锅被一起端了,如今人被扔进了牢里,轻易怕是出不来。 范太守应该不会傻到让范莹玉认下行刺亲王的罪名,否则全家不保。但若是让她实话实说,说她是去勾引瑄王殿下的,那她这辈子的名声和姻缘便全毁了,搞不好还会连累家中尚未婚配的兄弟姊妹。 这可真真是进退两难,明万辞琢磨着,这大概也是遭了报应?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范莹玉去见肖承未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毕竟肖承未今日身体欠佳,也不知比之往日态度如何。 只是范莹玉为何没成事,还晕倒在东厢房外呢? 自她听说范莹玉乔装成她的模样入府,她的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如今总算重新归了位。此时见肖承未若有所思地看着起火方向,全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 “有话便说。”不知何时,肖承未已将视线收回,正看到明万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万辞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不知那范莹玉……是如何行刺您的?” 她其实并不关心方法,她只是担心范莹玉行事时依旧顶着她的模样。虽然如今看来,她应当不会因为此事被牵连,但她怕被迁怒啊。 肖承未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很好奇?”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听他如此咬文嚼字,明万辞纠结片刻又生了怯意:“不不不,我不好奇。” 肖承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一抹表情浮现在他此时略有苍白的脸上,竟又是另一种慑人的风姿。 “我记得你之前便是被人邀去了太守府,又恰好在方才赶回来,我以为你定然是知道些内情的。”肖承未此时精神不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 明万辞本想打个哈哈,但一抬头便看到肖承未脸上仿佛洞悉一切的神情,到嘴边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沉默半晌,明万辞决定实话实说,于是惨兮兮道:“王爷,我今日也是受害者啊,我哪里知道她会用我的身份混进门来。待我从阮清儿处听到这其中内情,马上就跑回来救驾了,自出生起,我还没跑的这么累过,腿都要跑断了。” “是么?” 听他如此问,明万辞唯恐他不相信,顿时点头如捣蒜,“绝对是,肯定是!” “如此说来,倒是难为你了。” 明万辞看着他唇边浮起的浅淡笑意,险些又被晃花眼,赶忙稳了稳心神,狗腿道:“不难为不难为,能为王爷分忧,是小人的荣幸。” 肖承未仿佛信了她的话一般,抬手道:“既如此,你先扶我去前院。” 见明万辞闻言有些呆愣,肖承未又道:“我先前中了毒,后面又吸进许多浓烟,此时浑身乏力得很。” 说完,身体竟然还晃了晃。 明万辞见此,哪里还有心思思考真假,赶忙一个箭步上前站定在他左边,伸出双手将人稳稳扶住。 肖承未顺势将左臂环在明万辞肩上,远远看去好似将她搂住一般,明万辞此时浑然未觉,满心都是担忧。 因为搀扶着人,明万辞不敢走太快,穿过月亮门时,她突然问道:“王爷,您真的要以行刺的罪名给范莹玉定罪吗?” “如此不好吗?她应当感谢本王为她的名声着想。” 明万辞顿时有些无语,小命都要不保,这算哪门子的好啊? 肖承未的声音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响在耳边,明万辞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刚想拉开些距离,便听他继续道:“敢打本王的歪主意,便要做好有如此下场的准备。” 明万辞浑身一抖,顿时想起与肖承未初见时的情形。彼时她吐了他一身,就只是被扔进牢里待了待,此时想来,真是不得不感谢瑄王殿下当初手下留情。 因着范莹玉的此番遭遇,卫希当初提点她的话顿时再次回响在耳边,她浑身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冷战。谁敢肖想瑄王殿下,可真是嫌命太长了。 “怎么,你觉得冷?” 明万辞方才的冷战打的太过明显,肖承未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手臂,侧头问道。 她哪里是嫌冷,但是当着本尊又不好实话实说,于是含糊道:“还好。” 话到此处,明万辞思考良久,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开些,省得她自己日思夜想也没个结果,到头来还容易吃不下饭又睡不着觉,严重影响生活质量。 “王爷,小人从前若是有得罪您的地方,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今后定当束身自重,绝对不会再给您添麻烦。而且小人定然也会铭记王爷方才的教诲,断不会越线哪怕一步,此心日月可鉴,还请王爷放一万个心。” 明万辞一席话说完,自我感觉甚是满意,这一番话将她的决心和忠心都完美表达出来,相信肖承未听了定然也会满意。 不料肖承未闻言却停了脚步,有些疑惑地问她:“为何突然说这些?我对你何曾有过教诲?” 明万辞面上一副“我都懂”的模样,继续表忠心道:“王爷,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您的良苦用心,您之所以选我来府上伺候,定是相信我是个有分寸的人,这便是对我最大的信任,我也定然不会辜负王爷的信任的。” 肖承未眉尖突然蹙起,此时手臂松开明万辞的肩与她面对面而立,又问她:“越什么线?有什么分寸?” “王爷您也真是的,非得让人把话说明白不可。虽然王爷您的确是我见过最俊的人,但您放心,我是一定一定不会打您主意的。我一早就与您说过我有自知之明,此话字字皆出自真心,您只管放心。”明万辞说完冲他眨眨眼,踮起脚尖安抚地拍了拍肖承未的肩,笑的满脸人畜无害。 肖承未额上青筋微凸,咬牙问道:“你脑子难不成进水了?” 明万辞见他满脸不善,自我检讨片刻却不知自己究竟哪句话说的不恰当,竟好似惹得肖承未十分不悦。 眼看明万辞满脸莫名其妙,肖承未冷哼一声,再不理她,径自朝着前院行去。只是他此番脚步稳健,半点都看不出方才需要人搀扶的虚弱来。 明万辞目送肖承未走远,觉得应当是今日突生的变故太多,瑄王殿下才会如此烦躁吧。 谢辰恰好在此时走过来,明万辞收回视线,问道:“火灭了?” “差不多了,只是这后院房屋多少都被牵连,院子怕是不能继续住人了。”谢辰说完示意了一下起火的方向,“若是修的快,怕是也要月余时间才能恢复如初。” “看来这回瑄王殿下不得不举家搬到驿馆去住了。”明万辞叹道。 谢辰未置可否,只是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了明万辞一番,见她无恙才放心,末了问道:“你今日可有遇到那些人?” 明万辞不知他此话从何而起,十分奇怪,“遇到哪些人?” 这一次换成谢辰微感意外,“瑄王没与你说?” “还与他有关?”听谢辰提起肖承未,明万辞感到更加奇怪。 见她如此反应,谢辰便知道她确实是不知情,于是解释道:“今日一早瑄王到明府寻你,你却不在。” 明万辞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我去太守府了啊。” 只是想到肖承未见到她后只字未提,明万辞又问:“你可知他找我所为何事?” 谢辰如实道:“他近日发现,有人似乎在跟踪你二人,许是因此才担心你独自出行有危险,还特地问起有没有人与你同行。听说你已经同苏晋一同去了太守府,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听到这里,明万辞愣愣地看着谢辰,心里突然生出些令她难以置信的大胆想法来。 肖承未之所以改变计划出现在白日宴上,难道竟是因为她? 今日围攻马车的黑衣人同晚上放火又放箭的黑衣人似乎是一伙的,且看起来同当初刺杀徐老板的也是同一批。如此说来,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肖承未,难不成还要加上一个她?如果真是如此,怕是真如肖承未所说,黑衣人将她也当成了王府中人。 肖承未大抵猜到黑衣人不会死心,索性设计了一场请君入瓮,又怕她落单危险,这才让她一同上了马车吧。 想到这里,明万辞觉得这可能都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瑄王殿下那样的人物,怎会如此在意她呢,也许一切都只是肖承未为了当初的事设的局,带上她也只是顺便。但一想到那颗解毒药丸,她便又有些叫不准了。 忍了许久的乌云此时终于受不住,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明万辞却因为在想事情,丝毫未觉。 谢辰看她如此呆愣,不由摇头叹气道:“下雨了,别傻站在这里了。” 明万辞此时终于回神,赶忙后知后觉地抬手去遮头,身后此时却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待到那人停在她身后不远,一把紫竹骨的油纸伞微微倾斜,不偏不倚撑在她头顶,明万辞仰头,伞面上绘的青竹恰好映入眼中。 第23章 明万辞有些受宠若惊地转身,看着撑伞之人惊讶道:“王爷您怎么又回来了?” 肖承未皱眉看她一眼,莫名其妙地道了句:“愚蠢。” 明万辞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记得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怎么在瑄王殿下口中就又愚蠢了呢。 肖承未把手中的伞柄塞进她手中,有些不满道:“你一个姑娘家,为何站在这里如此淋雨。” 明万辞觉得这应当勉强算是关心,但她占了瑄王殿下的伞实属不妥,赶忙又要将伞还回去,肖承未却已抬步。 一路小跑着追上去,明万辞将伞再次举回肖承未头顶,道:“王爷这可使不得啊,若是淋坏了您,小人岂不……” 肖承未终于停步,眼中似乎罕见地含了丝期待:“岂不如何?” “小人岂不罪该万死啊!”明万辞说话间,便想将伞柄再送回肖承未手中。 只是不知为何,肖承未闻言后脸色突然更冷,理也不理撑着伞的明万辞,大步走回了前院去。 谢辰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许久,直到被雨淋的有些凉,这才抬步跟着去了前院。 他有些埋怨地想,这雨为何不早下一些,方才跟着灭火真是累死他了。 前院正厅里此时人来的很齐,肖承未正坐在主位喝茶,听卫希禀道:“王爷,果然不出您所料,这些黑衣人都只是拿钱办事,中间负责传话的正是那暗中放箭之人。冯今查了这人底细,如您之前猜测一般,正是瑞王旧部。宫中之前的那些眼线,背后大概也是同一人。” 明万辞恰好在此时跨进门,听得瑞王这个名字也是有些意外。别的她不了解,但是听说当初瑞王带着胞弟平郡王逼宫篡位时,正是被尚且年少的肖承未取了性命。 只是瑞王兄弟二人在当日.逼宫失败时都死得透透的了,却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会有如此忠心的旧部,挑着这个时候敢来寻肖承未的晦气。 肖承未闻言略略点头,似乎并没有多么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吩咐道:“瑞王手底下那批忠心之人之前都死的差不多了,着重调查那几个下落不明的人,我要尽快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是。”卫希与冯今齐齐应下。 见几人已说完话,明万辞这才上前打招呼:“卫大哥,冯……公子。” 卫希笑着应下,又对一同进来的谢辰和苏晋点点头,原本气氛还算和乐,却不料冯今突然瞪着明万辞开了口。 “你这扫把星,以后离王爷远点,每次同你身在一处,王爷身上准没好事发生!”冯今说到后来,竟拔高了嗓音,直叫屋里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他身上。 明万辞就着他的话仔细回忆一番,发现竟然真是这个道理,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被肖承未压迫来着,此时想来,似乎肖承未当真被她连累的更惨一些。 面上现出些愧色,明万辞诚恳道:“冯公子说的是,虽然搬来段府之于我到底有几分勉强,但确实是我连累王爷甚多。今日事毕,想是王爷来洴州的事也办的差不多,我就不留在府上碍各位的眼了,这就搬回自己府上去。” 明万辞说完,心中还想着,为了表达对瑄王殿下的愧疚与感激之情,她理应有所表示,但瑄王他老人家明显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她暂时还没找到表示的方向。 却不料待她话落,冯今似乎怒意更甚,根本没给别人插话的机会,对明万辞道:“好你个白眼狼,若不是为了护你,王爷便不会自己中那白烟的毒,更不会运功逼毒之后陷入昏迷叫那歹人有机可乘,以致被困火海。如今后院付之一炬再不能住人,你却想自己搬回府上过太平日子了?” 冯今此番似乎是就事论事,但“白眼狼”这三个字却叫明万辞有些不喜,她忍着脾气好言道:“冯公子说的倒有些道理,既如此,这段府的修缮费用便由我承担,我定然找人将其恢复原样。至于住处,此番王爷一行若是搬去驿馆,我跟着却是十分不合适,便只能回自己府上了,冯公子你说是不是?” 听她如此反问,冯今没好气地重重哼了一声,却没再反驳,只对肖承未抱拳道:“属下去牢里看看情况。”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肖承未此时终于开了口,话是对明万辞说的:“失火一事与你无关,后院之事自有段府人张罗,不用你我操心。” 明万辞闻言有些意外,听肖承未话中之意,竟是要让段府自己承担这失火的损失。 “王爷,这怕是不妥吧。”明万辞好心提醒道,“您好歹想想三皇子。” 当初听闻肖承未要来洴州,三皇子主动提出让他下榻段府,肖承未难得给了面子,竟然真住了进来,这便是承了三皇子的情,也算给了三皇子母家段家天大的脸面。 如今歹人冲着肖承未而来,放火几乎烧了半个段府别院,为何他竟这样淡定,不但不张罗安抚赔偿,隐隐竟好似还有些不快,明万辞此番实在是想不通。 “我想他作甚?”明万辞的提醒似乎对肖承未完全没用,他堪堪落下这一句,又转头示意卫希:“把东西给她。” “什么东西?” 听肖承未如此说,明万辞有些好奇,这无缘无故的,肖承未要给她什么? “听说你要关了上京所有的铺子?”肖承未皱眉看向明万辞,“好好的,关了作甚?” 之前的路引一事,因为段家从中作梗,明万辞到此时还未拿到。她考虑许久,觉得段家此番之所以明目张胆地出手,大抵是因为她在上京的生意影响了段家的利益,这才被使了绊子。 既然上京的生意之于她并不决定生死,她权衡之下,决定关掉上京的铺子以示诚意,这也算是变相示好,段家应当就不会继续为难了。 段家不卡着她,这路引的事便不再是问题,虽然因此损失了上京的生意,但算下来到底利大于弊,之于她也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明万辞正想着如何对肖承未避重就轻地解释这个决定,就看到卫希将一块巴掌大的檀木牌子递给她,明万辞小心接过,看着那木牌子上刻的清晰的官印,呆愣愣地问道:“这怎么……” 肖承未有些嫌弃道:“求人竟然求到那范二头上,你也真是有出息。你知道他是如何同范太守说的吗?” 明万辞握着路引,心里激动的一塌糊涂,她之前那么期待的东西,最后竟被肖承未送到了她手上。 听到后来,明万辞才意识到肖承未口中的“范二”便是范经林,觉得这称呼有些另类,不由问道:“他如何说的?” “他让他爹一定不要给你,这样才好继续找你当冤大头。”肖承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明万辞,“谁叫你人傻钱多。” 明万辞满腔的感动此时终于被熄灭一些,弱弱回了句:“人傻钱多这句是王爷您自己加上的吧。” 肖承未轻哼一声,没理她。 此时时间不早,卫希提醒道:“王爷,何时启程去驿馆?” 肖承未看了眼时辰,起身道:“此刻便走。” 明万辞此时难得有些纠结,听闻那驿馆住起来远没有段府舒适,不然为何肖承未一行之前都没去呢。 谢辰之前同苏晋站在一旁,将事情看得明白,此时不着痕迹地看了明万辞一眼,突然开口道:“二位请留步。” 此时不仅是肖承未与卫希,连明万辞都看了过去,不知他此番出言究竟何意。 谢辰上前几步开口道:“几位初来似乎有所不知,这洴州驿馆上个月因为年久失修有些塌方,如今尚在修葺,虽说不耽误住人,但到底会不方便些。” 明万辞顿时恍然:“我就觉得好似忘了些事情一般,原来是这一茬,只是那塌方竟然到今日还未修好吗?” “听说至少还需三日。”谢辰道。 听到此处,卫希开口道:“初来此地时,原已定好不住驿馆,因此并未关注驿馆的事,如今想入住时,却没想到会生出如此变故来。既是如此,王爷,这下该如何是好?” “无碍,断不会比行军之时更糟。”肖承未似乎并不在意。 明万辞看向肖承未,这话听得她心里有些发堵,看来肖承未之前似乎也没少吃苦。 依方才谢辰所言,这驿馆不是不能住,只是不太方便。原本还可以选择借住太守府,只是看肖承未对范太守的态度,即便人家来请,肖承未大抵也不会去,更何况如今出了范莹玉这档子事来,太守府这个选择便直接被排除了。 轻轻捏了捏手中的路引,明万辞有些犹豫。 开始时,她当真使足了力气想同肖承未拉开距离,因着她娘的嘱咐,她天生便对他的身份避之不及。只是如今,她倒有些看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王爷若是为难,不如先去我府上凑合几日。我府上人不多,空房间却多得是。” 明万辞觉得,若是肖承未肯赏脸,她倒算是多了个报答人的机会。 卫希笑着看她,“如此岂不是会给万辞妹妹添麻烦。” 莫说其他,便是她今日手中这块路引,便够明万辞感激涕零了,更莫说之前的救命之恩。 明万辞赶忙摆手:“卫大哥太客气了,这整个洴州的府邸怕是都盼着王爷能踏足,王爷此番若是答应,那便是恩典,岂有添麻烦一说。只是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明万辞话落,面上带着询问之意看向肖承未,这一看,便直直望进了他沉静如墨的眼中。 第24章 肖承未的目光落在明万辞脸上半晌,似乎思考了片刻才问她:“此番随行有侍卫五十,你府上也住得下?” “不怕您笑话,但段府毕竟只是别院,自然不比明府宽敞,莫说五十人,便是五百人,若是挤一挤也是住得下的。”说起这个来,明万辞倒是颇为自豪。 卫希闻言叹道:“都只道明家乃洴州大户,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殷实。” 明万辞用手背抹了把脸,脸上看起来却似乎更脏了一些,她此时却浑然不知,只笑道:“好说好说。” 虽然府邸相邻,但若从正门绕行,路也不算近,明万辞招呼肖承未先行,却没想到肖承未走至她身边,取出块帕子递过去道:“擦一擦。” “嗯?”明万辞看了看他手中的帕子,觉得颜色有些眼熟,末了疑惑地抬头,“擦什么?” 肖承未不再多言,一手扶住明万辞的头,另一只手直接拿着帕子帮她擦脸。 明万辞脸上原本沾了灰,后面被雨淋过后颜色淡去不少,却依旧看得出,直到她此时僵直地站在原地任肖承未帮她擦脸,才意识到这么一茬。 在场其他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二人,肖承未却浑然未觉一般,至于明万辞,此时脑子好似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根本无暇去顾及其他人的反应。 肖承未仔仔细细地擦过一遍,又将脏了的帕子仔细收好,这才泰然自若地踏出门去。 明万辞一颗心此时狂跳不止,直到肖承未走出很远,谢辰过来唤她名字,她才回神。 愣愣地看着肖承未的背影半晌,明万辞有些震惊地发现,他方才用的那块帕子,为何与她曾经绣了兰草的那一块如此相似?她记得当初被肖承未嫌弃过后,她这帕子便不知被丢到何处去了。 到了明府后,明万辞将安顿客人一事全权交给谢辰,这整个晚上,她脑子乱糟糟的,似乎都在想这一日发生的种种,尤其是肖承未的反常举动,着实令她十分烦恼,最后竟连何时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谢辰此番给肖承未安排的院子距离明万辞的住处不远,往来很是方便。此处院落清静且采光极好,院中自带一个书房,方便他处理公务,肖承未对此十分满意。 因为前一日睡得晚,再加上难得住回自己的床,明万辞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舜英进来掀了她的被子,她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有事吗?”明万辞睡眼惺忪地看着舜英,末了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我的公子啊,瑄王爷正等你吃饭算不算有事?”舜英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明万辞,“谢管家在旁作陪,已经等了许久,若不是他让我来唤你,你是不是打算直接睡到明天了?” 明万辞闻言终于清醒不少,有些奇怪道:“等我作甚,我又不是下饭菜,你让他们先吃啊。” 舜英古怪地看她一眼,道:“谢管家也是这样说的,但瑄王殿下说近来同你一起吃饭习惯了,你不去他似乎就没打算动筷子。” 明万辞自被窝里爬起,边穿衣服边有些不满地嘀咕道:“真是难伺候,之前就算了,如今都住到我府上了,难不成还等着我试菜呢?” 只是一想到昨晚之事,明万辞不知为何耳根竟有些发热,整个人又陷入了脑子混沌的状态中。 踏入饭厅时,肖承未正坐在饭桌边同谢辰说话,看样子似乎是在闲聊。见明万辞进门,话音被打断,二人齐齐看向她。 肖承未似乎不知道她是睡过了头,谢辰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见明万辞终于进门,满脸都是一副没眼看的嫌弃模样。 明万辞直接无视了谢辰,有些奇怪道:“为何只有你们在,其他人呢?” “今日得空,苏晋便又寻卫公子切磋剑法去了,冯公子用过饭便去了牢里,似乎要继续审问刺客。”谢辰解释过一番,又道:“因为之前耽搁许久,今年时间比往年紧一些,我今日去安排仟州的事,这两日不经常在府中,有事便叫苏晋去传话吧。” 想到路引已经到拿到,确实该为走货做准备,明万辞点头道:“如今又到了你最辛苦的时候,这几日让账房把账本都送到我屋里吧。” 听谢辰应下,明万辞又问道:“难不成你也用过饭了?” “如今这个时辰还未用过早饭的,整个府中怕是只有你与王爷二人了。” 谢辰说这话的语气让明万辞觉得有些难以捉摸,直到他出了门,明万辞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饭桌上如今只剩二人对坐,明万辞无声叹了口气,道:“王爷您为何不寻个人来,为了找我试菜便等了这么久,大早上的您不饿吗?” 肖承未有些奇怪地看她,“你从何处听说我等你是为试菜?” 明万辞闻言却比他更加不解,理所当然道:“不为试菜,您等我这么久做什么啊?” 肖承未扶了扶额,无奈道:“吃饭吧。” “哦。” 明万辞跟着动筷,又不着痕迹地看了肖承未一眼,神色间有些狐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肖承未近来的态度着实太过反常,偏偏她还不知原因所在,如今时常搞得她一颗心一会在上一会在下,当真是好生不安稳。 眼看肖承未安静地用过饭,明万辞担心他住不惯,于是诚心道:“王爷,这饭可还合您口味?您若是有住不惯的地方,定要差人告诉我,我好让人改。” “谢管家办事得力,没有任何不妥。”肖承未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听明万辞如此说,抬眼回道。 明万辞倒是没想到肖承未对谢辰的印象竟然这样好,顿时笑道:“谢辰若是听到王爷此番夸赞,定然十分高兴。” “不过,府中这般装潢都是你的主意?”肖承未微微点头应下,又抬眼看了看,光是这饭厅四周的摆件就都价值不菲,更遑论客室与卧房低调奢华的装饰,随便拿出一件来,便够普通人家吃上二十年。 “可有何处不妥?”明万辞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来,她仔细回忆一番,觉得除了装饰华贵一些外,没有其他大问题,这才出声问道。 “没有。”肖承未说完这一句,竟又细细打量一番周围,好似要将这屋中模样印在脑海中一般。 明万辞以为他是不喜所住院子的风格,正想着如果换又该给他换到何处,听他此番说没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便未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见肖承未此时心情还算不错,明万辞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我能不能去看看范莹玉?” 肖承未眉心顿时蹙起,有些不解地看她,道:“我听闻此人数次在人前侮辱你,害你惊马一次摔了腿,落水一次染了风寒,带人砸你铺子三次,甚至还买通山匪险些将你掳去当压寨夫人。如今借着你的模样混入府中,心思龌龊,你此番不想宰了她,却是还想着去看她不成?” 明万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中的筷子险些拿不稳落在桌上,她震惊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您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难道是谢辰说的?!” “想知道自然便能知道。”肖承未看她一眼,神色莫测,“你若当真想去,便叫卫希带你去。” 一顿早饭吃的明万辞险些忘了今夕何夕,饭后她坐在园子中的石凳上,满脸纠结。 瑄王殿下何时对她如此上心了?她记得上一次自鼎宝阁挂上的号如今已经摘干净了啊,难不成又给她扣了新帽子不成? 待到卫希过来寻她时,便看到她五官皱成一团,满脸郁色,当即笑道:“万辞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王爷方才说,你想去趟牢里看看范莹玉,若是此时无事,不如现在就去?” “有劳卫大哥了。”明万辞看了眼天色,起身随着卫希朝大门走。 “万辞妹妹太客气了,正好我也有事去寻冯今,此番刚好顺路。” 随着卫希走在街上,明万辞看着眼前越发郁郁葱葱的春日景色,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卫大哥,听说你在王爷身边待了好多年,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想到初见时的情形,明万辞觉得她十分了解肖承未,但时至今日,她却有些看不懂了。 听她问起这个,卫希似乎有些意外,挑眉笑道:“万辞妹妹何时开始对王爷好奇了?” 见他如此打趣,明万辞的气势顿时弱下去,摆手否认道:“卫大哥可别乱说,若是被王爷知道,不知又要如何折磨我了,我可不想再做一次女红,简直要人命。” 卫希此时却已收起了玩笑神色,十分感慨地对明万辞道:“一路走来,王爷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明万辞万万没想到,卫希用来形容肖承未的,竟是“不容易”这三个字。只是看他神色,却半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明万辞踌躇片刻,竟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听下去。 此时卫希却已开了口:“听闻王爷一出生便离开了生母被送到皇宫别院,直到瑞王逼宫之后当今皇上登基,王爷才从京郊别院迁回上京城,以亲王之尊建府。” 这些旧事明万辞不曾听过,当即有些惊讶道:“这是为何?” 第25章 听明万辞如此问,卫希面上现出些犹豫来,明万辞以为他有难言之隐,赶忙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卫大哥若是为难便不要勉强。” “倒也不为难,王爷原本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我每每想起这事便有些唏嘘罢了。”卫希回忆片刻,“我知道的并不比传言多许多,听闻王爷刚出生时,司天监夜观天象,断言王爷的命格特殊,会影响先皇江山的气数。” 这个断言着实太过狠厉,明万辞觉得先皇听闻这话之后怕是会十分不喜肖承未,于是有些担忧地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先皇当时如何想的怕是无人知晓,后来大概是在先皇后的求情下,王爷被送至京郊别院,终生不得入宫。” 明万辞听到这里,顿时觉得司天监害人不浅,赶忙又问道:“那后来呢,听说瑞王谋反时王爷进宫救驾了?” “王爷在别院深居简出,当初根本不知谋反一事,但当时的太子与王爷一母同胞,瑞王为了斩草除根,便连久居京郊的王爷都不打算放过,后来王爷自凶险之中带着别院的侍卫杀出重围赶回宫中,一箭取了瑞王性命。”卫希说到此处,侧头看向明万辞,笑道:“王爷当时只有十三岁,是不是很厉害?” 明万辞听的正入神,闻言赶忙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厉害。” 她转而一想又有些疑惑道:“既是如此,王爷今后应当苦尽甘来,后面还会继续不容易吗?” 卫希避过路边走得匆忙的行人,听明万辞如此问,感慨道:“当时世人怕都是如此认为的,但偏偏时运常有不济时。” 见明万辞眉尖微蹙,满脸担忧的模样,卫希接着道:“瑞王谋反之后半月有余先皇便驾崩了,待到新皇登基,司天监当初的断言便无甚大碍,新皇马上便将王爷接回宫。但好景不长,新皇登基不到两年,西北边境突生大乱,因为当时境况过于凶险,几乎无打胜仗的可能,朝中无人愿意带兵前去,最后是王爷主动请缨为天子解围,临走之前将遗言都交代好了。” “这仗一打便是三年,其间朝中常有人闲言王爷此仗必败,但三年后王爷大胜回京,朝野内外这才都闭上了嘴。世人只知王爷人前风光,却不知这三年他经历了多少次险象环生,好在最后都挺过来了。”说到此处,卫希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便又多言一句:“你是不是觉得冯今有时候说话太过不留情面?” 明万辞不知他为何突然将话题转到冯今身上,实事求是地想了想,坦然点头。 卫希感慨道:“其实冯今并不是针对你,但凡冒犯王爷的人他都会如此对待,自从王爷在那一次的战场上救过他一命,他便是如此了。” 明万辞顿时恍然,“没想到其间还有这个缘由在,如此倒是有些理解他了。” 卫希闻言突然冲明万辞眨眨眼,“如此说来,还是不要让冯今知晓我今日对你说了这许多为好,此番还要劳烦万辞妹妹帮我在冯今面前保密。” 明万辞没想到他也会如此忌惮冯今的臭脾气,当下便笑道:“这是自然。”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官衙外,牢房正设在此处。明万辞因着早先来过两次,此行也算是轻车熟路,若不是担心衙役不让进,她便不会麻烦卫希一同前来了。 进门时,明万辞道:“卫大哥,我还有一事不解。” “哦?是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明万辞偏头躲开院子里肆意生长的枝叶,继续道:“虽说王爷身份尊贵,但段府毕竟算是别人的房子。此番段府别院失火,于情于理王爷也不应当如此冷漠,竟问都不问便叫人家自己修缮损毁的屋子。” 卫希没想到她会问起此事,摇头道:“你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见明万辞满脸疑惑地看他,卫希继续道:“放火之人此番确实是冲着王爷来的,若事情仅限于此,王爷自然不会叫段府平白无故吃这亏,又怎会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但你说,府上那么多人,怎会整整齐齐地一起被人放倒呢?” 明万辞有些惊讶地反问一句:“你这意思……不会是府中有内鬼吧?” 见卫希点头,明万辞又试探道:“还是段府先前留守别院的旧人?” “聪明。”卫希笑着看她,“正是如此。” “难怪,如此一来王爷不迁怒段家便是顾及情面了,只修个屋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明万辞不由的有些感慨,原本肖承未多少需要承三皇子与段家的情,但此事过后,这情分丁点不剩不说,怕是还要反过来。三皇子如何自处她不了解,但段家经此一事,此时怕是连觉都要睡不安稳了吧。 果真是世事难料啊。 “其实即便没有这一次的意外,王爷也无需忌惮三皇子与段家,否则当时又怎会直接命令范太守将路引拿出来。只是后面失火和内应一事倒是省去些麻烦,王爷此番便是半句话也无需多说了。”思及此,卫希语气顿时轻松不少,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只是明万辞早先不知其中内情,此时闻言颇为意外,“那路引竟是王爷直接朝范太守要的?” “确实如此。只是范太守此人颇为精明,竟还想要与王爷讨价还价,王爷对此着实不喜,也断没有纵容过别人的此种行径。王爷当时便直接告诉范太守,若是后面有人对此不满,直接去找王爷理论便好。” 明万辞顿时咋舌,除了皇帝之外,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找瑄王理论去啊。 而且路引一事背后之人是三皇子,知内情的人皆心知肚明,即便没有失火和内应一事,自打肖承未命令范太守拿出路引起,便是没打算给三皇子面子。亏她之前因为顾及肖承未与三皇子的叔侄关系,一直将这事使劲瞒着,如今想来,竟是她瞎操心了。 明万辞不由地赞叹一句,瑄王殿下真是威武啊。 想到这里,明万辞顿时又有些烦恼,虽说这一次不是她主动求人,但肖承未确实又帮了她一个大忙,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对人家一直以来的帮助表示下感谢。示好讲究投其所好,这瑄王殿下到底喜欢些什么,改日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只是她从前确实万万没想到,瑄王殿下竟是个热心肠,着实叫她又感动又赞叹。 牢房里略带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时,卫希有些不解地问明万辞:“你为何要来看那范莹玉,莫不是来关心她的吧?即便我当时不在场,多少也听说她是如何进去门的。” 没想到范莹玉冒充她这件事如今竟是人尽皆知了,明万辞怕当真被人当成冤大头,赶忙否认道:“卫大哥着实多虑了,实在是我如今被人坑算一回,却到此刻也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这事总不好去问王爷,便只能去探一探另一位当事者了。” 卫希闻言顿时恍然大悟,笑着问她:“可需要我帮忙?” 明万辞赶忙推辞道:“今日劳烦卫大哥陪我走这一趟,已是帮了大忙,卫大哥你自去寻冯公子,待我这里说完话,自己回府便可。” “既如此,我就不进去了。”卫希说到此处,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其实我觉得,你与其去问范莹玉,倒不如去问王爷。” “卫大哥何出此言?”明万辞觉得卫希这一笑看得她浑身一颤,险些起鸡皮疙瘩。 “也许你以后便会知晓了。”卫希望了望牢房里侧的方向,“不过你此番进去,说不定会感到惊喜。” 惊喜?她去见范莹玉能有什么惊喜,不惊吓到就不错了。 只是虽看出明万辞脸上的不解,卫希却并不打算多说,同她道别后径自离开。 明万辞总觉得,卫希方才说话时好似神神秘秘的,她记得他平日里从不曾如此,今日却犹如吃错了药一般,着实令人担忧。 因着这一次是卫希送她来此,狱卒的态度不同于往常,显然更热络些,十分热心地帮她带路。 明万辞边走边想,她待会若是老老实实地问范莹玉,依着范莹玉的性子,十有八九不会好好回答问题,她问了岂不是白问? 既如此,她待会不如换个说话的方式试试看。 这一次关押范莹玉的牢房在最里边,四周相邻的牢房皆是空的,倒是比外面清静许多。 没走多久,前面带路的狱卒停步,对明万辞示意道:“人就关押在此处。” 明万辞点头道:“有劳了。” 狱卒退下后,明万辞的视线落到牢房中的人身上。 范莹玉原本正抱膝坐在铺了干草的石床上,头埋在膝间,不知是睡是醒。许是听到了动静,她手指动了动,抬头向明万辞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看清来人是她后,目光顿时一变,好似淬了毒一般。 明万辞打量她半晌,发觉才一日不到,这位千金小姐看起来却憔悴不少,再也没有昔日针对她时的精神气,只是从头到脚还算整洁,估计有范太守在,她在此处应当也未吃什么苦。 只是对于昔日的范莹玉来说,在这样的地方待上这么久,便已经算是吃了天大的苦。 明万辞刚想开口,却未料到四周安静的空气中陡然响起一声尖叫,声音却不是出自眼前之人。 那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恨意,咬牙切齿地叫了她的名字——“明万辞!” 第26章 明万辞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嗓子,惊意顺着后背一路蹿到脑瓜顶,她着实没料到此处还有别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尖叫声吓得一激灵。 循着声音来处望去,明万辞琢磨着,大概这就是方才卫希对她说的惊喜? 只见范莹玉斜对面的牢房中,一人披头散发扒着栏杆,双目通红地看着明万辞。 “我倒是没预料到,你姑嫂二人如此情深,这真真是有难同当啊,”明万辞背起手朝着对面走出两步,闲适的模样直戳牢中二人心窝子,“如此,瑄王殿下着实英明,无论是冲锋陷阵的还是后头出主意的,竟是一个也没放过。” 想到她此行来意,明万辞没理会扒着栏杆愤恨看她的阮清儿,又走回原地正正看向范莹玉,故意道:“我记得是谁自诩洴州第一美来着,只是没想到范小姐你连王爷的面都见到了,这事却没成,看来这第一美的位置水分有些大,王爷阅人无数,大抵是没瞧上你吧?” “你给我闭嘴!”范莹玉自石床上起身,三两步走到栏杆前,“王爷哪里是瞧不上我,我看分明是瞧不上你!早知如此我断不会易容成你的样子,都怪阮清儿这蠢货。” 明万辞顿时一乐:“呦,这回不叫嫂子啦?” 阮清儿在对面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脸色铁青,对着明万辞与范莹玉张嘴便骂。 明万辞斜她一眼,好言道:“清儿夫人,我好心奉劝你一句,此时到底是你在里我在外,如今仗着卫公子的势,今儿的狱卒我怕是也能指挥一二,你若是总发出声音刷存在感,我心烦了怕是要劳烦狱卒进去堵了你的嘴啊。” 阮清儿原本不理,但对上明万辞看似戏谑实则幽深的目光,心下一凛,声音顿时便弱下去,脸色好似锅底一般黑。 听她安静下来,明万辞终于能正常思考,她此番倒是有些意外,听范莹玉方才的意思,怎还与她有关了? 思及此,明万有心试探,面上故意嗤道:“进去段府大门后,你不会傻到继续用我的脸去见王爷吧?” “你才傻!”范莹玉冷哼一声,“若不是我刚进段府没多久便失了方向,也不会恰好顶着你的脸皮被瑄王撞见。” 听她说到此处,明万辞有些遗憾地咂咂嘴:“哎呀,这可坏了。” 话虽如此,但是不聋的人都能听出她话中的幸灾乐祸来。 “若不是你平日总在瑄王面前巴结,他又怎会看我一眼便认出我不是你,直接将我当成了贼人!”范莹玉愤恨地看着明万辞,竟将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 明万辞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这许多年过去,范莹玉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她到底有些意外,根本没管那“巴结”二字,只是不确定地问道:“看一眼就认出来了?” 范莹玉又是一声冷哼:“你挺自豪是不是?你这般低贱的出身,瑄王殿下怕是对你的倒贴厌烦至极,才会一眼便认出我不是你。” 玉骨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明万辞不恼反笑:“你若是嘴上留些德,我这努力巴结之人说不定会在王爷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不定哪天就能出来了,只是如今你叫我很是不爽,我如今倒是巴不得你将牢底坐穿,毕竟除却这一次你成了二皮脸外,曾经也‘待我不薄’啊。” 范莹玉此时虽怒,却并不见如何慌乱,对明万辞仰着下巴道:“哼,别看你如今小人得志,我爹已经给上京的丞相大人去信求助了,就算是看在丞相大人的面子上,王爷也不会如何罚我的。倒是你,给我等着!” 自从知道肖承未一眼认出范莹玉不是她,明万辞的心便彻底放下,后面的事情倒是没那么想问了。 听范莹玉如此畅想未来,明万辞懒得泼她冷水,至于她口中的丞相大人,明万辞没什么了解,只是听这官职名,再结合范莹玉有恃无恐甚至还带了些得意的表情来看,应当十分位高权重。 但丞相大人到底多有能耐,于明万辞来说无甚影响,毕竟最后如何处置范莹玉,还是要肖承未做主,她又何必跟着瞎操心。至于范莹玉口中的让她等着,她还真就只能等着瞧了。 如此,再在此处待下去着实没必要,明万辞临走前特地拐到阮清儿面前,对着牢房中满面怒气的女人道:“你家小姑子等着丞相大人发话来救,你是不是得寄希望于你未来的公主嫂子身上啦?如此,祝你成功啊。” 说完这一句,明万辞背起手,边哼小曲边朝外走,全然没将背后四道恶毒愤恨的视线放在心上。 行至距离牢房外门不远处时,听得相反方向传来几声咒骂,语气十分抱怨。待到脚步声近,明万辞看清情况赶忙让出路来。 只见两个狱卒抬着一个黑衣人正朝外走,其中一个骂骂咧咧道:“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爷当班的时候死,真晦气。” 看那黑衣人穿着,明万辞一眼便认出是那天街上围攻马车的黑衣人之一。 虽然那日情况混乱,明万辞没来得及细看,但这些黑衣人的黑衣款式有些特别,明府经营成衣铺许多年,故而她对此印象有些深。 眼看两个狱卒抬着人从她面前经过,明万辞头微垂,视线自黑衣人身上擦过,顿时一愣。 待她自回忆中回过神来,狱卒抬着人早已走出很远,她再想看一眼那黑衣人已是不太可能。 明万辞顿时歇了回府的心思,她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不用卫希在旁,此时却又要麻烦他一次了。 在牢房外门处打听了一下,才知卫希同冯今已经一起出了衙门,不知去了哪里,明万辞顿时有些犯愁。略一思索后,她决定还是找机会先同谢辰说一说,有机会最好带着谢辰一同再来。只是他近日事务繁多,明万辞想着等到晚上他回府再说吧。 回府路上,想到自今日起有许多账本要看,明万辞顺便去了趟品善楼,打包了许多点心当零嘴,只是依旧没有买到红栗饼。 明万辞回府时已过了午饭时间,只是她今日早饭吃的晚,此时一点也不饿,午饭便打算用零嘴顶了。 如今她看肖承未的意思,好似终于不再热衷于找她试菜了,她也算是解脱了。 自大门回她自己的院子,正好路过肖承未的居处。走到这处院外时,明万辞鬼使神差地停了脚步,将手中的点心轻轻挂在院门上,然后攀着墙边的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伸长脖子朝院里看了看。 只是没想到肖承未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看书,不知是不是先前听到了些动静,此时恰好隔着院墙与明万辞四目相对。 一回生二回熟,这偷看被人抓包的场景太过熟悉,明万辞竟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见肖承未看过来,顿时咧嘴一笑,十分开心地同他打招呼:“王爷。” 此时阳光正暖,春景正盛,明万辞攀着的枝丫间开出了一簇簇淡粉的花。 肖承未微微眯起眼,凝眸注视着置身树上的少女,只觉得她颜色丽得惊人,竟叫身边的景致全部失了颜色。 明万辞见他不语,以为是责怪她此番打扰,赶忙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都是巧合,巧合。” 说完,也不等肖承未回答,手脚并用地又下了树,打算去门边拿了点心赶紧溜。 刚把点心重新提回手中,院门却自里面打开,肖承未低头看她,唇边弧度不自觉便柔和了一些。 明万辞以为他是来教训人的,不想却只是问她:“人见过了?” “托王爷福,见过了。”说到此处,明万辞心思微转,举了举手中的东西,“我方才顺路去了品善楼,王爷要不要一起吃些点心?” 好似怕肖承未拒绝一般,明万辞赶忙夸道:“这品善楼的点心甜而不腻,味道乃一绝,王爷若是错过,着实可惜。” 肖承未未置可否,却给明万辞留了门,明万辞顿时提着点心笑眯眯地进了院子。 院中的石凳上铺了两层软垫,明万辞坐下后,发现身旁石桌上的茶正好煮沸。 之前应肖承未的吩咐,这院中连半个伺候的人也没留,这煮茶之事自然也是他亲力亲为。 明万辞使劲闻了闻,虽不知道自己今日是否有口福,却还是赞道:“这茶配点心倒是不错。” “此乃你府中库存,确实不错。”肖承未取杯斟茶,放到明万辞手边。 阳光此时照得人微醺,明万辞托腮笑道:“没想到有一日,我竟能喝到瑄王殿下亲手煮的茶。” “除此之外,你还有何事想不到?”肖承未抬眼看她,竟是当真有些好奇。 “如此一回忆,关于王爷的许多事,我之前确实都未曾想到。”明万辞抿了口茶,只觉唇齿留香,放下茶杯唇角微勾:“最近的一件,便是我没想到王爷竟能一眼认出范莹玉不是我。” 见肖承未神色微动,明万辞又继续道:“不知王爷当时如何做到的?” 第27章 听她如此问,肖承未抬眼看她,开口时语声低沉好听:“她那般不入流的神态举止,我倒从未自你身上瞧见过。” “就一眼断定,如此简单?”明万辞有些意外,不过听肖承未如此说,她心里却偷偷的有些高兴,这算是变相在夸她了吧,毕竟从前她在肖承未口中常常听得的都是那略带嫌弃的“愚蠢”二字。 肖承未挑眉反问:“不然还要如何?” 明万辞再一想,也对,有这一眼也够用了,只是她此时十分好奇,想起卫希说她可以直接问肖承未那番话,此时便不再犹豫,继续问道:“然后呢?” 肖承未将落在书页上的花瓣拂去,见她一双眼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语声不由自主便软去三分:“她既形迹可疑,自然是差人押走了。” 听到此处,明万辞有些哭笑不得,大抵是没想到事情竟如此简单。 肖承未让人把范莹玉押走关起来,只是走到东厢房附近时,怕是正遇到侍卫中招,范莹玉当时大抵正在受惊中,还未想明白侍卫怎么突然倒了,后面便也被当做府中人一起放倒,后面就没她什么事了吧。 如此想想,范莹玉当真是太倒霉了,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良辰吉日,话怕是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 “那阮清儿呢?”范莹玉是倒在了府里,但阮清儿却根本没露面,虽说是在肖承未眼皮底下约了她,但也不算坐实嫌疑。 肖承未似乎觉得她有点笨,似笑非笑地提醒道:“鼻子下面一张嘴,还不够她说的?” 明万辞恍然,肯定是范莹玉一股脑将事情全推给了阮清儿,如此一来,“苦主”将人关起来着手调查也不算过分。 “真是猪队友啊。”明万辞感慨一句,抬头时肖承未正向她看过来,明万辞见他目光不似往日清冷,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自在,赶忙将视线错开去。 只是既然自范莹玉处听得了消息,明万辞觉得还是知会肖承未一声比较好,于是又开了口:“王爷,我今日听范莹玉说,范太守给上京的丞相大人去信求情,到时不知会不会对王爷有些影响。” 顿了顿,她又想起阮清儿,于是补充道:“新阳公主一行怕是也快到洴州了,到时少不得也要为阮清儿求情。” “你是怕有人求情,我会放人?”肖承未的食指在书册封皮上漫不经心地轻叩几下,听她说完抬眼问道。 明万辞被问的一愣,半晌才想明白,大概是因为知晓她之前总被这姑嫂二人为难,眼前人才有此一问吧。 只是明万辞十分拎得清,心平气和地解释道:“王爷说笑了,这人是王爷抓的,一切自然全凭王爷做主,也不是我担心与否能决定的。既然一切不由我,我何苦想这么多。” “那依你看,起火一事与她二人可有关联?”肖承未淡声问道。 这一次,饶是明万辞再会猜,也猜不到他此问何意,斟酌片刻,她实事求是地回答:“依我看,她二人还没这本事。” “那你说,我为何关她们?”肖承未以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她,模样闲适,眼里似有光。 不知为何,明万辞竟觉得肖承未此时好似在循循善诱一般,她吸了口气,回道:“王爷早前也说过,自然是因为范莹玉混进府中,对王爷心怀不轨,主意还是阮清儿帮忙出的。” 肖承未颔首,觉得她说的倒也没错,只是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人,他心思微动,又道:“但是那入府之人话都没与我说上便被押走了,出主意的人也算是白忙活。” 明万辞奇怪地看向肖承未,心里有些犯嘀咕:人是你抓的,怎么如今在我面前又好似在帮那二人开脱似的,你要真觉得没什么便直接放人,谁也不能拦着,何苦在这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王爷,您要是想放人便放人,不必与我说这些的。”虽然心里略有些发堵,明万辞开口时依旧面上带笑。 肖承未似乎有些意外,听她话落,抬手扶额:“我何时说要放人?” 明万辞茶水也不想喝了,点心也没心情继续吃,舔了舔嘴唇,大着胆子道:“王爷想听真话?” “自然。” 明万辞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王爷既然想听,如今我就斗胆一回。您方才问我是不是担心您放人,但是此事似乎根本不必顾虑我的看法,想到将来要向您求情放人之人的身份,您心中怕是已经有了计较,为了给丞相大人和新阳公主面子,您肯定也会考虑的,此为其一。” 说到此处,明万辞顿了顿,却见肖承未给她添了些茶水,道:“喝口茶润润嗓子再继续。” “哦。”明万辞虽然觉得因为前后心情不同,这茶自方才入口就开始变了味道,但此时还是给面子喝了一口,喝完才继续说。 “其二便是,”明万辞抬头看了肖承未一眼,“您方才自己都说了,那二人计划未成,言外之意便是二人罪不至此,不就是要放人的意思吗?” 见肖承未脸色与方才有些不同,明万辞觉得,她这么直截了当地当面拆穿人心事确实有些落人面子,于是宽慰道:“王爷,您不必考虑住在我府上这事,您先前救过我许多次,这都是我欠您的,如今能这样为王爷分忧,待他日王爷回京,我心里也能舒坦些。方才那些话是您叫我说我才说的,虽然我只是个做生意的,但交际之事嘛,都是大同小异,我能理解。” 肖承未眉尖紧蹙,险些拧成个疙瘩,开口时语气难得有些冲:“我看你一点也没理解!” 明万辞觉得这人真是难伺候,一天喜怒难测的,他自己将话说的七拐八绕,还怪她不理解,她方才已经尽最大努力去理解了,难不成还出错了? “明万辞。” 明万辞闻言蓦地抬头,这似乎是肖承未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大名。普普通通的三个字自他口中唤出,听得她心尖一颤。只是看他此时神色肃然,明万辞却突然有些紧张,不知他如此严肃是要说些什么。 “嗯?”明万辞应了一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便是在此时,院门处传来几声敲门声,将二人对话彻底打断。 敲门声落下后,谢辰略微提高的嗓音自门口响起:“此番抱歉打扰王爷,请问万辞此时可在王爷院中?” “竟是来找我的?” 谢辰此时回府倒是叫明万辞十分意外,不仅如此,他竟还找到了肖承未这里,想是应当有什么要紧事,想到此处,明万辞自石凳上起了身。 只是她这告辞的话还未出口,便听肖承未提高声音,对着院门口道:“院门未落锁,谢管家进来说话。” 谢辰闻言果真推门而入,明万辞见他神色匆匆,便直接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谢辰此时倒是沉得住气,先对肖承未施了礼,然后才道:“新阳公主的车驾方才进城了。” “哦。”明万辞闻言又坐回石凳上,“瞧你急的,我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辰见她这样淡定,转头看了肖承未一眼,继续道:“不过此行似乎不是去驿馆,而是朝这里来的。” 明万辞面上不动声色,手却险些将杯中的茶水碰洒,她用手稳住茶杯,抬头时面上全是疑惑,“来这里作甚。” “不知,不过大抵是来给王爷请安的吧。”谢辰道。 明万辞转头看肖承未一眼,顿时恍然。 “王爷,您用不用准备一番?”明万辞好意道。 肖承未似乎细细打量了她的神色,但除却方才不小心碰到茶杯,她面上半点破绽也无,看不出什么想法来。 “你方才爬树,这衣角有些脏了,先回去换衣裳,待会同本王一同去前院。” 明万辞顿时有些意外,这好好的,她去凑什么热闹?只是方才肖承未以命令的语气发了话,她再不情愿,在谢辰的示意下,还是回去照做了。 谢辰同明万辞一同出了院子,听她道:“好好的,偏偏叫我去凑热闹,这下岂不是连阮尚安也要一并见到,真是烦死了。” 谢辰瞟她一眼,“即便今日不见,他日也定躲不掉,此番人多,又有王爷撑腰,对你岂不是有利无害。” 明万辞狐疑地看他一眼,不解道:“我说谢辰,我这如何也当不得瑄王撑腰,你莫不是糊涂了?我瞧你最近十分喜欢往瑄王面前凑,与我当初要去段府时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当真是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我这是为明府考虑,真正糊涂的人怕是你自己。”谢辰说完,又催促道:“你拾掇的整齐些,莫要叫人看了笑话,就换上次新做的那身衣裳吧。” “那身绯红的袍子太夸张了吧?”明万辞有些不满。 “要不你穿裙子?”谢辰打量她一眼,“那阮尚安错吧珍珠当鱼目,没见你穿过女装怕也是原因之一。只是虽说你自小便不喜穿裙子,但依我看,若是你哪日真穿出来了,怕是再也不用愁嫁,我也能少操些心。” 明万辞瞪他一眼,“我何时让你操心这些了?” 只是话到此处,明万辞心思微动,改日若是有机会,要不她也试着穿一次裙子? 第28章 眼看明万辞换完衣裳出了门,谢辰看着她身上那件湖蓝袍子顿时有些诧异:“为何选了如此素净的一件?” 明万辞理了理袖口,闻言却是比谢辰更加诧异:“人家今日又不是特地来看我的,虽是借了我府上地盘,但我若穿的那么招摇,传出去岂不是更让人笑话。” 谢辰本想说理会那些坊间流言作甚,想了想却还是作罢。 明万辞看了眼天色,问他:“今日这么早回来,不会耽误事吗?” “我留了人在仓里,无妨。” 谢辰说完,面上却染上些忧色,明万辞见此十分不解,“你不是说无妨,为何竟又担心起来了?” “我担心的是你。”谢辰突然停了脚步,正色道:“若是早知会有今日这光景,当初便不应让瑄王住到府上来。” 明万辞斜他一眼,面上一副好笑的神色:“怎么如今瞧着,被退婚的好像不是我而是你呢,事情都过去了,又何必再在意这些。” 她此番不在意的态度倒是叫谢辰略松一口气,只是依旧有些担忧道:“但若是那一行人想如瑄王一般在此下榻,你又该如何?” 明万辞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茬,闻言顿时有些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如此不……顾及脸面吧?” 只是人家如何想又不是明万辞能决定的,于是宽慰他道:“此时担心这些也没用,到时见机行事吧。” 出院子没多久,便远远望见肖承未站在回廊下,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只是在想事,明万辞脚下步子略缓,似是有些不想上前打扰。 谢辰见此,随她一起缓了脚步,听明万辞道:“对了,你肯定想不到我今日去牢里看到什么了。” 谢辰闻言,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去那种地方作甚?” “哎呀,溜达溜达,散散心。”明万辞毫不在意地说完,却蓦地收起方才的嬉笑神色,一本正经继续道:“虽然不真切,但我好像看到你当初说的那个绣纹了。” “什么绣纹?”谢辰皱眉反问一句,以为她指的是绣庄的事情。 “就是你曾说的,能找到杀害你妻儿凶手的唯一线索,你曾经给我和苏晋看过那块染血的布料,上面绣着的那个图案。”明万辞有些急切地说到此处,微微喘了口气,“是在那些黑衣刺客的身上,只是今日太过匆忙,我看的有些不真切,等我改日再求王爷一次,同你一起去到牢中再细看一次。” “你要求我何事?” 肖承未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吓得明万辞跳开一步,抚着胸口回头,待看清来人时顿时有些不满道:“王爷,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光天化日,有何可怕。”肖承未上下打量明万辞一番,末了未置可否,又问她道:“方才还好好的,谢管家为何突然僵立在此处?” 明万辞瞟了谢辰一眼,发现自她方才话落,他整个人就像失了魂魄一般,浑身竟然还起了微微的颤抖。 想到此事不算什么秘密,再者,她到底还要再去一趟牢房看个明白,索性将事情原委同肖承未讲了一遍。 谢辰本是仟州人,早年在当铺做账房先生,成婚之后夫妻和睦,家庭美满。 待他妻子怀孕后,他家隔壁搬来了一个戴面纱的女人,邻里相处并不热络,一直相安无事。 只是有一日他自当铺回家后,却发现妻子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没了生息,一尸两命,他甚至不知道仇家是谁,只有他妻子手中紧紧攥了一小块布料,上面绣了个不太常见的绣纹。 悲痛之余,谢辰想向邻里打听些线索,此时才发现之前戴面纱的女人竟然十分巧合的在此时搬走,他虽没有证据,却觉得那个女人嫌疑最大,于是这许多年一直在寻找此人下落。 听过原委,肖承未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说,自那黑衣刺客的身上发现了同样的绣纹?” 明万辞略微颔首,“因此还得劳烦王爷,准谢辰去一趟瞧个究竟。” “此事不难,你二人随时可去,只是,”肖承未转身看着自方才起便沉默不语的谢辰,又问道:“谢管家,你可还记得隔壁那女子是否有何特别之处?” 谢辰失魂落魄间,根本没听到肖承未的问话,明万辞见此顿时长叹一声,又轻轻推了推他:“谢辰,谢辰!” 待到回神时,谢辰僵硬地动了动头,有些迷茫地看着明万辞,不知道她为何要推自己,无奈之下,明万辞只得将肖承未方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谢辰不知肖承未此问何意,却仍然十分仔细地回忆了一番,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当时接触不算多,时至今日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她终日戴着面纱,且右手手背有道很深的疤。” 眼看肖承未听了方才那番话后沉默不语,明万辞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似的,于是问道:“王爷难不成对此人有印象?” 沉吟片刻,肖承未略微颔首,“这批黑衣人是瑞王旧部,若是方才那番描述无误,那个曾住在谢管家隔壁的女人,十分有可能是曾经的瑞王妃。” “瑞王妃?”明万辞与谢辰几乎异口同声地反问道。 “右手那道疤在她出阁之前便有,上京中知道此事之人并不算少。” 明万辞曾经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因而知之甚少,只是此时却十分疑惑道:“这瑞王妃好生命大,竟没与瑞王共赴黄泉吗?” 她着实有些惊奇,遇上这种事,死八百遍都不算多,怎的这许多年过去,那瑞王妃还逍遥在外? “瑞王谋反失败后,有人暗中助她逃脱了,只是如今看来,说不准这黑衣人背后之人便是她。”肖承未眉尖微蹙,话虽没说满,却几乎已认定了这个事实。 “那这瑞王妃没有家人吗,她逃走了,不会牵连她的家人吗?”明万辞觉得,能在这种事中全身而退,最后还能雇人.报仇,这个瑞王妃其实挺厉害的。 肖承未闻言,唇角似乎向上牵了牵,只不过在明万辞看来,这几不可察的笑容中带着满满的讥诮之意,“你可知她是谁?” “是谁?”听他如此说,明万辞的好奇心顿时膨胀起来。 “虽然当年便断绝了关系,但她曾是年丞相的次女,如今宫中年贵妃的胞妹,年玉璃。”肖承未说到此处,似乎回忆起当年旧事,神色有些悠远。 谢辰方才一直沉默,却将每个字都听得仔细,此时他手指紧握成拳,掌心已现血迹。 明万辞也自惊讶中回神,见状赶忙拉了拉谢辰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如今至少知道仇家是谁,再不用无头苍蝇一般找人,也算有些起色,你莫要此时难为自己,还得留着精神气儿报仇呢。” 见谢辰终于松开手指,明万辞松了口气,末了若有所思道:“不过说起来,年丞相当年是将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太子和瑞王不成?” 肖承未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又想说什么?” 明万辞口无遮拦道:“我听闻当年瑞王支持者众多,大有赶超太子之势,坊间甚至有传闻说先皇打算换太子,这个年丞相倒是鸡贼,这么一搞,岂不是无论谁继承大统,他都不吃亏吗,真是比商人还精。” 谢辰此时已寻回理智,听明万辞如此出言不逊,赶忙提醒道:“祸从口出,慎言。” 明万辞也觉得她方才话说的有些过,这话若是传到年丞相那里,她不死也得脱层皮,赶忙有些害怕似的地缩了缩脖子。 肖承未看她一眼,语气竟有些愉悦:“你也知道怕?” 明万辞倒是不担心肖承未会告密,从方才神态来看,他大抵也不太喜欢这位年丞相,于是有恃无恐道:“王爷还在这,我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后,还对着肖承未狗腿一笑,直看的肖承未又想扶额。 此时门房来报,说是有人上门求见瑄王殿下,只是通传过后,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明万辞一眼。 此时此刻,明万辞根本不必多问,看她家这门房的小眼神,便知他肯定是看到了阮尚安。 “唉,该来的总要来的。”明万辞委屈巴巴地长叹一声。 “怎么,开始紧张了?”肖承未看她面有为难,以为她不想见人。 明万辞说的却全然是另一个烦恼:“王爷,往日我这小庙里来的客人,都是与我身份相仿之人,我既为主人,自然便坐主位。只是今日这么一看,入府的以您为首,个个都身份尊贵,待会若是落座,我又要如何自处?” 肖承未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她介意的是这一茬,见她此时苦着脸,便道:“既如此,索性就不坐了。” “啊?”明万辞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坐?” “王爷,这怕是更不合礼数了吧?”见肖承未抬步朝前院走,明万辞赶忙小跑着跟上。 谁知肖承未语声中含了丝几不可察的愉悦,悠悠道:“不请自来,让进门已经算是优待了。” 明万辞脚下一顿,万万没想到肖承未竟也能说出如此无赖的话,当即心下一乐:今日怕是又有戏可看了。 第29章 同肖承未一同到前院时,眼前的阵仗着实叫明万辞叹为观止,她府上已经好久没如此热闹过了。 人虽多,明万辞还是一眼便看到了阮尚安。 许久未见,他依旧是原本斯文俊秀的模样,这样的长相,十分讨姑娘家喜欢,看一眼便好似如沐春风,如此被新阳公主相中也不叫人意外。更何况他还有新科状元这个身份加持,刚入朝便官居六品,虽出身一般,但却是未来可期。 与从前不同的是,阮尚安不再是一身布衣,身上的锦袍衬得他整个人愈加俊眉秀目,连举止间都比从前更加从容一些。 肖承未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向明万辞身边移了移,语气硬邦邦地问她:“你为何只可着一个人看?” 明万辞侧头,诧异地看肖承未一眼,理所当然道:“这么多人,我就只认得他一个啊。” 肖承未一声轻哼落下,二人一同听到身后响起了一声轻笑。 明万辞回头,发现卫希和苏晋不知何时起站在了身后,她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卫希笑看她一眼,玩笑道:“回来给万辞妹妹撑撑场面啊。” 明万辞顿时忍俊不禁,也笑道:“如此倒是有劳卫大哥了。” 只是不知为何,这话落,便又听肖承未冷哼一声,明万辞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地看他一眼。 明万辞仔细打量一番,发现此行入府的人中,看起来有些身份的共四人,除却阮尚安与新阳公主,还有一男一女明万辞叫不准身份。此时两个盛装女子相距不远亭亭而立,她连哪个是新阳公主都分不清,便没有率先上前招呼。此时有肖承未在身边,明万辞竟觉得十分踏实,半点多余的担心也没有。 直到阮尚安同一盛装女子上前给肖承未请安,明万辞才确定二人中到底谁才是新阳公主。 明万辞站在肖承未身后,唇角带笑地看着人走近,此番终于看清了新阳公主的模样。虽不是倾国倾城的颜色,但胜在气质柔婉,一看便是金枝玉叶,同她这样皮糙肉厚的人自是有很大不同。 请安声落,肖承未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明万辞不由地挑眉看他一眼,看样子瑄王殿下似乎并不热衷于今日这场面。 “皇叔!”见几人话落,明万辞叫不出身份的那位锦衣公子突然对着肖承未高声叫道,声音清脆,态度热情。 自这声称呼中,她终于猜到,这娃娃脸的小公子十有八九是个皇子,只是不知道排行第几。 另一个同行的盛装女子此时也走上前,对着肖承未福了福身,开口时声音婉转,十分动人:“知书见过王爷。” 这一次,肖承未却是没应声,只是有些奇怪地问新阳公主:“听闻你二人此番是回乡祭祀,但为何还要带上多余的人?” 新阳公主恭顺地福了福身,才回道:“七弟听闻皇叔在此,一心想要跟来,故而求了贵妃娘娘,娘娘又得了父皇恩准。至于知书,” 说到此处,新阳公主掩唇一笑,“新阳说了,皇叔可别生气。” 明万辞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她记得,新阳公主出身并不高,生母只是嫔位,但出生后便养在皇后膝下,故而还算受宠。此番看她同肖承未说话的态度,此言倒是不假。 眼见肖承未眉头皱的更甚,新阳公主柔婉道:“不知皇叔可还记得,父皇曾说,若是您到二十五岁还不成亲,他便要做主自己给您挑人了。如今时间所剩不多,父皇同皇祖母商量后,一致觉得您自己娶妻无望,又觉得知书甚是适合您,便叫她随新阳同行,让皇叔相看一番,顺便提前培养些感情。” 新阳公主话落,便见那位知书姑娘有些羞赧地抿嘴一笑,当真我见犹怜。 此情此景,明万辞只觉得,这皇上和太后当真手段清奇,简直是掐人七寸,如此一来,这人,瑄王殿下怕是轻易躲不开了。 只是不知为何又想到他将素香拍飞的那一掌,当即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敢情虽然天高皇帝远,这给瑄王殿下的相亲到底还是被安排上了,也不知肖承未此时心中作何感想。 这一声笑声音本不大,但此时周围实在有些安静,这笑声在场之人皆听得真切,不由纷纷朝明万辞看过来。 明万辞不闪不避,视线绕过众人正好对上阮尚安的目光,她先是一愣,末了对他勾唇一笑,神色间却未起半丝波澜。 新阳公主的话已让肖承未黑了脸,明万辞这声笑更是雪上加霜,这笑声落在肖承未耳中,不知为何叫他听出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肖承未回头看她,却见明万辞果然满脸看戏的神色,脸上连半点愁色也无,顿时脸色铁青,语气不善道:“你笑什么?” 明万辞此时有些后悔,早知道便应将那笑声好好憋回去才是,她此时认真反省了一下,发现自己近来在肖承未面前,似乎比从前略有放肆,倒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架势。思及此,她觉得此举甚是危险,应当尽快改进。 事已至此,明万辞好似没瞧见肖承未的脸色一般,她自然不打算实话实说,便如同平日一般笑道:“有如此多的人挂念王爷,小人是为王爷高兴啊。此时看着知书姑娘,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同王爷真乃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明万辞的夸赞之词还没抒发完,便听肖承未黑着脸道:“你给我闭嘴!” “哦。”明万辞当即乖乖地闭了嘴,她觉得她说的话都是好话,为何肖承未又生气了呢?方才在院子里也是,她说理解他放人,他也是这般莫名其妙就生了气,今日这脾气当真有些古怪。 只是入府之人皆听闻过肖承未的脾气,除却阮尚安外,其余人皆不认识明万辞,只是对她在肖承未面前的态度有些惊讶。即便是朝中大臣,有些人见了肖承未也会发憷,明万辞此举,叫几人着实感到意外,便不由的对这个俊俏小公子的身份有些好奇。 明万辞向后退开两步,凑到卫希跟前,压低声音问道:“卫大哥,另外两人是谁啊?” 卫希将肖承未方才黑锅底一般的脸色看的真切,他此时看向明万辞的目光十分崇拜,着实叫明万辞再次生出摸不着头脑之感。 卫希也学着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是七皇子肖子铭和忠义侯府嫡千金冯知书。” 明万辞恍然点头,却听卫希又道:“不过王爷最不喜皇上和太后娘娘瞎操心他的婚事,你方才那么夸冯小姐,王爷怕是心情很糟糕。” 明万辞恍然大悟,顿时有些欲哭无泪,她心中暗暗后悔,这马屁果然是拍偏了,肖承未此时怕是都想揍人了吧? 肖承未似乎十分不耐烦,完全没有要引人进屋的意思,见话说的差不多,开口道:“你们舟车劳顿一路,此番便回驿馆休息吧。” 几人闻言皆是一愣,没想到竟然被下了逐客令,明万辞闻言却心下一乐,觉得肖承未说话倒是算话。 新阳公主此时似突然想起什么,取出一封以火漆封口的信交给肖承未,道:“父皇托新阳将此信交给皇叔。” 明万辞看到那信封的纸张有些意外,那纸正是明家纸坊的招牌,却没想到如今连皇帝写信都用上了。如此想来,当初段家针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肖承未接过信,并没有马上拆开,而是扫了面前几人一眼,似乎等着人赶紧走。 新阳公主面上现出些犹豫,肖承未皱眉道:“还有事?” 明万辞心中赞叹一声,自外表来看,其实肖承未与新阳公主根本差不上几岁,完全像是同辈人,但是论气势,便是被跪下叫爷爷肖承未也是当得起的。 新阳公主侧头看了阮尚安一眼,末了状似无意地对肖承未道:“皇叔,我曾听尚安说起,他有一位一同长大的妹妹,虽无男女之情,尚安却因着过往恩情答应了同她的婚事。虽说我与尚安两情相悦,但退婚皆是因我之故,我到底心中略感难安。既然尚安一直待她如妹,今后便也是我的妹妹,听闻此处恰好是她的府邸,今日我却是想见一见她,同她说说话,还望能宽慰一番。” 宽慰她?这不是说笑呢吗。明万辞觉得,若是自己心眼小些,今日这堵怕是不能少添。 明万辞嘴角噙着笑,先是看了阮尚安一眼,却发现他好似在神游天外,根本没听新阳公主方才说了些什么。 她又饶有兴致地看着新阳公主,之前却是没想到,这看似无害的金枝玉叶却挺会说话,这一番话软绵绵的,实际上却是在为阮尚安退婚当驸马这事开脱呢。 按她这话中之意,阮尚安与她明万辞没有男女之情,是你们家以恩情之故强求人家订婚的。如今与你退婚,这个驸马也只是因为他们两情相悦顺带当的,并不是他想攀高枝。 只是没想到,这话顿时叫肖承未冷了脸,明万辞恰好在此时踱步上前,走到肖承未身边站定,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公主殿下怕是搞错了些什么,阮公子自始至终可只有一位妹妹。我瞧公主殿下宅心仁厚,定然也是将她当亲妹妹一般疼,如此倒是不忍瞒着您了。” 新阳公主十分诧异,没想到竟是明万辞替肖承未接了话,只是看肖承未的意思,似乎并没有想打断她。 “此言何意?何事不忍瞒着本宫?”新阳公主问道。 “倒也不是大事,只是阮公子的妹妹一时糊涂犯了些错,如今正收押在牢中,公主若是想见人,怕是要另寻他处了。” 明万辞好整以暇地说完,便见阮尚安皱眉朝她看过来,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新阳公主似是十分意外,听明万辞说完,她问出了肖子铭和冯知书也想问的问题:“你是谁?” “我?”明万辞无视阮尚安有些反常的脸色,握着白玉骨扇双手抱拳,扇坠下面的红穗子一荡一荡,煞是好看。 她规规矩矩施了个礼,笑道:“万辞见过新阳公主。” 第30章 “万辞?” 明万辞话落,肖子铭反问一句,顿时来了兴致,对她道:“你就是那个洴州女首富?” 没料到这位七皇子竟听过她的名字,明万辞微笑颔首,答得沉稳:“如假包换。” 肖子铭顿时来了兴致,赶忙上前两步,细细打量起明万辞来。 得知她的身份,新阳公主柔婉的笑意顿时僵在唇边,转头定定看向明万辞。 肖承未眉头一蹙,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恰好挡在明万辞身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新阳公主。 那目光十分威严,新阳公主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于是只得垂眸错开目光去。 众人皆知新阳公主与明万辞之间的关系略有尴尬,无论从身份来看还是从结果来看,明万辞都是那个有苦说不出的。但看方才肖承未无意间的举动,却好似在护着身后人一般,着实叫在场众人震惊不已。 看着挡到她前面的人,明万辞也是一愣。 她早已感觉到方才新阳公主那审视的目光,虽心下不喜,面上却滴水不漏,只是肖承未这一挡,到底叫她心下一暖,毕竟站在对面的可是他亲侄女。 此时肖子铭兴致勃勃道:“皇姐,既然皇叔如今住在明府,我瞧这里一切甚好,索性我们也不去驿馆了,同住此处如何?” 此话一出,肖承未与阮尚安齐齐皱眉,还不待新阳公主答话,肖承未便斩钉截铁道:“这里没有多余的地方再住人,此事不必再议。” 肖子铭顿时有些失望,却听新阳公主道:“如此,今日新阳便不再叨扰,改日再来给皇叔请安。” 说完,向肖承未施礼后与冯知书相偕离开。 临行前,肖子铭绕到明万辞面前,对着她狡黠地眨眨眼:“今日一见,我十分喜欢你,咱们改日再约啊。” 明万辞自小到大还未听过如此直白却不讨人厌的话,顿时有些好笑,觉得此人当真是少年心性,不由地应他:“好啊。” 方才的话被肖承未听得一字不漏,见明万辞目送一行人离开,肖承未眉心紧拧,语气却故作满不在乎道:“他心性尚不成熟,玩心太重,你二人不合适。” 明万辞想了一瞬才明白肖承未方才口中的“他”指的是肖子铭,不由失笑。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只觉肖承未这话看似说的沉稳,仔细听却能听出其中含了微不可察的紧绷与小心。 “王爷请放心,我可从未肖想过飞上皇家枝头,七皇子少年心性,说话直率,话中之意未必是王爷所忧之事。即便是,也断无可能,王爷不必因此挂怀。” 肖承未听完,险些翻出个白眼来。 遇上如此不解风情之人,他放哪门子心? 明万辞却并不知晓肖承未的心思,自觉宽了他心后便长吁一口气。她曾试想过许多次与阮尚安的重逢,每一次都是除却尴尬之外再无其他,却没想到真到了这一日,竟是如此自然,自然到她几乎全程都忽视了他的存在。 肖承未回屋落座后,将新阳公主带给他的信从头至尾读过,末了若有所思道:“左桐县?” 明万辞正同卫希说话,听过这一句,二人同时转头看他。 见肖承未面露疑惑,明万辞好心解释道:“左桐县此去不远,只需半日车程,那里风光甚好,且有一座林泉寺香火极旺,因此游人甚多。” 听到此处,卫希突然开了口:“可是那左桐县有何不妥?我记得万辞妹妹那座建纸坊的宅子,最开始还是那左桐县县令史必全转卖出去的。” “倒是劳烦卫大哥还记得。提到那处宅子,我突然记起,当初改建纸坊时,那院子中还挖出了个带锁的玄铁箱子,只是那锁造型奇特,箱子又实在结实,无人知道如何打开。谢辰问过原先的屋主,那人却并不知情,如今也不知与那县令大人是否有关了。” 她只是随口一提,对那箱子起初并不好奇,只是因为不知里面所盛何物,担心会影响纸坊生意气数,如今那箱子还被收在库房,暂时闲置着。 肖承未似是将这话琢磨了一番,才开口问明万辞:“你可有见过左桐县县令?此人如何?” 明万辞不知他为何突然对这县令感兴趣,仔细回忆一番后回道:“当初左桐县的那间客栈开张时,我远远见过这位大人一次,只是连脸都没看清,只记得他瘦的如竹竿一般,好似风一吹就倒似的,其他倒是再无印象。” 肖承未略略颔首,对卫希道:“这两日你去查一查左桐县近二十年的大事,顺带也查一下史必全这个人,事无巨细,一并给我。” 卫希平日虽话多,在公事上却从不含糊,此时不再多言,干脆应下。 见卫希马上便要出门,肖承未叫住他,问道:“听说这两日冯今告假了?” 听他问起,明万辞顿时也觉得有些奇怪,往日冯今总是冷脸对她,如今倒确实有几日没看到这张招牌了。 “冯今家有个远方亲戚恰好在沈将军麾下当差,听闻曾有恩于他,这几日恰逢双方有闲,冯今便与这位亲戚叙旧去了。” 听卫希解释完,肖承未略一点头,“过两日我要去趟左桐县,你与冯今守好此处。” 听肖承未话中之意,竟是他与冯今二人一个也不带,卫希顿时诧异道:“王爷难道要一个人去?” “若方才信上所言之事属实,去左桐县之事便不宜张扬,我换个身份更稳妥些,只带暗卫便可。我不在这里时,消息暂时不要让外人知晓,包括新阳一行人。” 听肖承未如此说,卫希顿时意味深长地看明万辞一眼,然后才回道:“属下遵命。” 明万辞被这一眼看的莫名其妙,直到卫希走出很远,才有些回过味来,心下顿时暗呼糟糕。 这连新阳公主都不能透露的行踪,肖承未今日竟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和盘托出,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她与左桐县一向没什么牵连,这一次应当不会再被无辜卷入什么阴谋阳谋了,想到此处,她长舒一口气,抬头却见肖承未正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明万辞顿时警醒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为何如此看我,难不成我脸上蹭了东西?” 说话间,还不忘抬手擦了擦脸。 肖承未唇角微弯,开口时罕见漾出一抹笑意,见之让人如沐春风,“还挺好看。” 这句话仿佛炮仗一般在耳边炸开,明万辞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不知到底是他吃错了药还是自己吃错了药,竟觉得此时氛围不同寻常的怪异,还伴随着突发性心跳过速。 明万辞脸颊微热,却不躲不闪,直直望进肖承未如墨一般的眼中。眼前人青丝垂肩,神态慵懒,竟是出奇的好看。 她有些不确定,想问问肖承未方才的几个字究竟何意,正要开口时,却见舜英匆匆进门,给肖承未施礼后看着明万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何事如此匆忙?” 舜英与舜华二人性子一向沉稳,很少如此模样,明万辞心下一动已有猜测,却只开口问道。 “公子,阮尚安说想与你谈谈,正等在客室里。”因为带着情绪,她连公子二字都没称呼,似乎是怕明万辞为难,赶忙又道:“若是不想见,咱们便不见。” 她这话落,明万辞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倒是肖承未方才温和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不着痕迹地看了明万辞一眼。 “竟然这么快就来了?”明万辞自黄花梨木椅上起身,拂了拂略皱的衣摆,“既如此,我便去听听他想说些什么。” 只是一只脚还没跨出门,突然听到肖承未自身后叫她。 “明万辞。” 这三个字被他自唇间慢慢吐出,却是比旁人叫的更好听些。 “嗯?”明万辞驻足回头,歪着头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肖承未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不知为何却好似突然被卸了力气一般,抬手捏了捏眉心,道:“无事,你去吧。” 明万辞记得,肖承未从未露出过如此优柔寡断的模样,从前无论面对什么事,他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今日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只是即便不解,对于追根究底这件事,她既无身份也无立场,此时若是做了才是十分不合适,于是便没再多言。 出门时,明万辞听肖承未自身后说了句什么,只是声音太低,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行至客室外,见明万辞要进门,舜英赶忙将人拦下,字斟句酌道:“我就在这门外守着,苏晋也在来此的路上,待会屋中若是情况不对,你直接叫我们就好。” 明万辞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笑开,开口时压低了声音:“他只是写了退婚书,又不是逆书,你为何如此紧张?” 说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然后神态自若地进了门。 此时阮尚安正负手立在一扇紫檀木屏风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屏风上的花纹,面上略有沉思之色。听到脚步声他方才回神,循声向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待看清进门之人,阮尚安面上神色一松,只是明万辞没料到,他此时竟然大步跨上前来,在明万辞毫无防备之时,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抱进怀中。 第31章 明万辞从未有过如此迅速的反应,同样趁着阮尚安毫无防备之时,双臂蓄足力气,一把将人推开。 许是用力太狠,手臂放下时竟好似有些抽筋,她不着痕迹地抬手揉了揉,朝着主位的黄花梨木椅走过去。 阮尚安本就不是习武之人,这冷不丁的一下,让他踉跄后退好几步才堪堪停下,待他回头看去时,明万辞已经落了座。 “阮公子别客气,请坐。”明万辞抬手让了让,如当初谈生意时一般,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仿佛刚才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般。 明万辞记得,她与阮尚安定亲这许多年,他都从未表现出如此激动的一面,对人一直如高岭之花一般冷静而疏离,虽待她略微温和一些,但也仅仅止步于温和,再无逾越之举。 如今退婚书已收,他却如受了刺激一般,也不知到底为哪般。 见阮尚安坐在她对面,明万辞伸手探了探,末了略微提高声音,对着门外道:“舜英,这茶有些凉,你再去换一壶热茶来。” 舜英在门外犹豫半晌,到底是应了一声。 此时屋里屋外只余二人,明万辞开口道:“方才刚刚见过,阮公子此时便又过门,不知所为何事?” 阮尚安定定看她,似是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只是看了半晌,却没有任何收获。此时的明万辞仿佛带着面具一般,除了面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任谁都看不出她此时的情绪来。 “万辞,你可怨我?”阮尚安俊秀的脸上含了丝苦笑,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明万辞听了这话,似是有些意外,理所当然地回道:“怨自然是怨的。” 阮尚安好似被这话宽慰到一般,神色间顿时少了些忧色,他双目灼灼地看着明万辞,只是刚想开口便被明万辞的话打断。 “阮公子,虽说当初你我并非因两情相悦而定亲,我也理解你追求前程的心切,但我以为你多少会想着给我留些面子。你那一封退婚书,让我也让我明家这里子和面子皆扫地,即便你再不待见我,也不能否认这么些年,你兄妹二人没少倚仗我明家。街坊邻里背后嚼我舌根我可以不在意,但当初你那一退婚,可叫我损失了不少生意,你这可算是过河拆桥啊。” 这一席话说完,只见阮尚安眉头紧蹙,解释道:“此事我原只打算告诉你与清儿,并不想让天下皆知。” 听他如此说,明万辞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不由道:“阮公子,令妹如何讨厌我你应当心知肚明,你告诉她,不就是在变相告诉天下人吗?” 见他脸色有些难看,明万辞却不甚在意,停顿片刻便继续道:“再者,退婚之后你是被赐婚,此事早晚会天下皆知,你想与不想又有何区别。” 此时有人端茶进门,明万辞抬头看去,却发现来人不是舜英而是谢辰。 将茶摆好后,谢辰走至明万辞身后垂手而立,竟是不打算离开。 阮尚安与谢辰从前关系便不热络,此时见他立在不远处,顿时有些不自在,示意明万辞让谢辰先出去。 明万辞看懂了他的意思,却并不买账,端起谢辰新沏的热茶喝上一口,才道:“无妨,谢辰不是外人,阮公子有话直说便可,不必在意。” 阮尚安皱眉看了谢辰一眼,发现他虽然规规矩矩地站着,却叫人不能忽视,面上便现出些焦色来。 只是看对面的二人皆不动如山,半丝要遂他意的意思也没有,只得顺了顺气,才又开口。 “万辞,退婚一事是我不对,但你要相信,我是有苦衷的,此事绝非我本意。你再等我一些时日,我既然答应了明伯伯要照顾你一辈子,便绝对不会食言。”阮尚安急切说完,满眼期待地看着明万辞,配上他那张脸,换做旁人怕是十有□□会动摇。 “哦?”明万辞挑眉,饶有兴致地看他,道:“阮公子,既然你如此说,我便问你几句,还望你如实作答。” 见阮尚安点头,明万辞道:“与新阳公主初识,可是你主动?” 此事上京人倒是皆知,只是阮尚安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脸色顿时又是一变,挣扎片刻方才如实道:“是。” 明万辞并不意外,再开口时笑意更浓:“新阳公主可有逼你退婚娶她?” 阮尚安脸色更差:“并未。” 明万辞又问:“退婚书可是别人逼你所写?” 阮尚安闭了闭眼:“不是。” 明万辞点了点头,最后问道:“你如今能否不娶新阳公主,与我成婚?” 阮尚安有些艰难道:“你知道我不能,但是……” 明万辞“哈”了一声,也不知此时可笑之人到底是阮尚安还是她自己,“阮公子,你如今要我等你,不会是打算到时候娶我做小吧?” 见阮尚安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明万辞以手支颐,笑着问道:“阮公子,你到底是太小看了我,还是太高看了你自己啊?” “万辞……”阮尚安似乎是想解释,却再次被明万辞打断。 明万辞歪着头,满脸无辜之色,对阮尚安道:“其实即便你不说我也晓得,你也如阮清儿一般认为我这商人身份上不得台面,不仅如此,我还天天抛头露面,不知书达理,怕是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娶我这般女子。” 她向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道:“你自知欠明家些恩情,以为自己最后能娶我,这恩情能还完不说,我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吧?” 明万辞嗤笑一声,却不知是在笑谁,“阮公子,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懂一心系一人的道理。即便令妹之前不曾警告我,我也没有想攀你家高枝,如今话既已说开,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还是少来往些,省得徒增新阳公主的烦恼。无论你有什么苦衷,那都是你的事,之于我,有这结果便足够了。” 阮尚安喃喃重复了一遍那句“一心系一人”,面上突然生出些怒气来:“那瑄王呢?” 明万辞有些奇怪,好好的怎么又提了起肖承未,“王爷怎么了?” “你难道真的对瑄王有心,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阮尚安的目光难得有了些逼视的意味,“你不是说一心系一人吗,你心系他一人,但他是什么身份,又如何会只心系你一人?” 明万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仿佛他在胡言乱语一般。 “即便你真的能如愿嫁给瑄王,但依你的身份,怕是连侧妃都做不成,只能做妾。待到瑄王对你的新鲜感消失,到时候你又该如何?” 这话着实有些难听,简直像阮清儿骂人的温和版,明万辞忍住骂人的冲动,装着好脾气一般道:“我的事便不劳烦阮公子操心了,有这时间,你还不如想想如何将清儿妹妹从牢中放出来。这一次是遇到了王爷,若是他日换成个脾气爆的,她此时怕是已经赶去重投胎了。” 见阮尚安脸色铁青,明万辞突然换了个娇俏模样,软声道:“既然如今你我二人半分关系也无,还望阮公子今后莫要再来寻我,我怕王爷会误会,毕竟这王府大门不好进,你说是不是?” 阮尚安没想到她会如此,顿时黑着脸道:“你!” 明万辞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勉强攒出些娇羞模样来,“王爷还在等着我,阮公子好走不送。” 眼看阮尚安满脸对牛弹琴的憋屈模样,自她话落顿时起身拂袖而去,明万辞靠在椅子上笑的花枝乱颤。 谢辰在旁将事情看的清楚,无奈摇了摇头。 “谢辰你看到没有,我觉得他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哈哈哈。”明万辞擦了擦眼角,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 谢辰却幽幽叹了口气,道:“他的话倒并不是一无是处。” 明万辞闻言收了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嗯?” 谢辰目不转睛地看着明万辞,问她:“你到底是如何想瑄王的?” 明万辞取茶杯的手动作一顿,拧着眉头回道:“我能如何想?王爷自然是不能肖想的。” 话落,谢辰的声音再次自上方传来,话中似乎带着些叹息:“若是没想法,一向胆小的你会冲进火中救人?若是没想法,一向恐高的你会爬到树上偷看?” 明万辞喝茶的动作一滞,故作漫不经心道:“人家之前数次救我于危难,我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如今客人来了府上,我总要看看人家住的好不好。” 谢辰自她身前绕过,在明万辞对面坐下,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就是因为他之前数次救你,所以你才动了心。即便想报恩,也不会在还不知道人到底在不在里面时便不管不顾地冲进火中,若是真想看看客人住的好不好,便不应自院外偷偷地看,若是人不在院中,你又能看到什么?” 明万辞眼睫低垂,没有去看对面的人,只叫了句他的名字。 “谢辰。” 谢辰似乎并不想就此停下,“你之前说因为救命之恩才会在意,说你对自己的身份有自知之明,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但是我了解你,你之所以这样说,是在说给别人听,更是在告诫你自己,但若是没心思,你又有什么告诫你自己的必要?” 明万辞抬眼看他,嗓音有些不稳地叫道:“好了,你别说了!” 第32章 见明万辞语声有些不稳,谢辰再开口时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若是只想借瑄王之势稳固明家低位,此事无可厚非,定然是好事,但若是掺入了其他想法,方才阮尚安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你不蠢笨,其中利害必定能想得通透,如何取舍,还需斟酌。” 直到谢辰离开许久,明万辞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硬地坐在原位。 她从未想过,曾被自己一直极力压抑的心事,如今会被人如此不留情面地一语戳穿。 她起初有些惶恐,但渐渐的,这份惶恐在黑暗中渐渐发酵膨胀,泡的她一颗心又酸又涨。 肖承未待她有些特别,她不是一无所知,但仅仅是这份特别,之于她却比没有更加残忍一些。抛却其他不谈,单单是她这身份,便会如天堑一般阻人脚步,让她连跨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明万辞觉得有些奇怪,一直以来明明也有许多人倾慕阮尚安,但她与阮尚安相处这许多年,心中却连半点涟漪也不曾泛起,如今为何偏偏栽在这冷面的瑄王殿下身上呢? 这份心思,原本被她在不见天光的心底捂得好好的,今日猝不及防地被谢辰戳破,就好似无懈可击的外壳被戳出了个洞来,自这洞口有光漏进,这心思便好似汲取到养分的种子,瞬息之间便生根发芽,一路茁壮成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明万辞狠狠咬了咬下唇,终于让恍惚的神志归位,她抬手抹了把脸,却沾了一手已经失了温度的眼泪。 无力的叹气声自安静的室内响起,犹如水滴没入湖中,瞬间便消失不见。 明万辞撑着腿站起来,觉得自己如今越发没出息了,再想到手头还有许多账本要看,又顿觉头痛,有气无力地走出客室。 谢辰回到房间后,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操之过急。他记得,这大抵是明万辞第一次对人心动,他却因为自己眼中的利弊直接泼了冷水,即便他的想法有些道理,出口的话却到底有些过分。 想到此处,他便又原路回去寻人,恰好迎面遇上要回自己院子的明万辞。 明万辞看到他一愣,诧异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辰见她眼角微红,顿时无声叹了口气,想了想却没有重提方才的话,只问她:“我现在便要去牢里走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知道他此去是为绣纹一事,明万辞敛了方才的情绪,点头道:“我知你为此挂心许多年,正好王爷之前也允了此事,我今日刚去过,此番同你一起,也能让你省些力气。” 见她暂时放下心事,谢辰微微松了口气,与她一同朝府外走,行至半路,却见肖承未右手提着包东西,踏着夕阳自对面而来,看到明万辞的瞬间,唇角不自觉便攒出些笑意来。 明万辞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躲,只是脚刚挪开半步,谢辰已开口打了招呼。 “见过瑄王殿下。” 肖承未微微点头应下,便见明万辞微垂了头,也规规矩矩地唤了句:“王爷。” “你二人这是要出府?”肖承未问完,马上便想到之前明万辞提起的事,恍然道:“要去官衙?” “正是。”谢辰应完,视线不经意瞥了瞥肖承未手中提着的东西,顿时有些意外。 肖承未扬了扬手,开口时明显心情不错:“今日有人给我送了些红栗饼,我平日不喜这甜食,便给你拿去吧。” 说罢,将手中提着的点心包递给明万辞。 “红栗饼?”明万辞抬头,错愕地反问一句,心下却有些奇怪,怎会有人给王爷送礼带的是红栗饼? 若是换作往日,明万辞定然开心接过,毕竟这红栗饼十分不好买,偏生味道很勾人,有人送上门来,哪里有不收的道理。 只是如今的心境到底与往日不同,此时再见肖承未,竟有种恍若隔世的心虚之感,他如此平常地站在她眼前,她便已有些招架不住,只想逃开。 见明万辞迟迟没伸手,肖承未以为她是因为要出门不方便,于是善解人意道:“既然你要出门,此时拿着自然不方便,我待会将东西直接给你屋中人。” 明万辞盯着衣摆上的花纹看了半晌,有些走神。想到肖承未此时的体贴,她心口堵的不得了,理智告诉她赶快开口拒绝,心里却又十分舍不得。 自肖承未遇到他二人,明万辞几乎一直在用发顶对着他,眼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肖承未此时终于察觉出一丝反常来,于是出其不意地用没提东西的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了头。 仿若沉了墨色的眼微微眯了眯,待仔细看过明万辞的脸,肖承未笑意顿收,冷声问道:“你方才哭过?” 明万辞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了攥衣衫,末了牵起嘴角,视线却有些飘忽。 “王爷说笑了。”明万辞摆了摆手,解释道:“方才起了一阵风,不小心被沙子迷了眼。” 肖承未轻哼一声,根本不相信她的鬼话,逼近一步又问:“阮尚安欺负你了?” 明万辞不想再与阮尚安有任何瓜葛,也不想间接在肖承未与新阳公主这对叔侄之间参合一脚,于是否认道:“阮公子怎会欺负我呢。” 只是,她这般着急解释的模样落在肖承未眼中,顿时变了味道。 肖承未冷哼一声,挑眉问她:“怎么,就如此着急为他说话?他不考虑你的感受,你倒总是为他着想,也不知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事已至此,难不成你还打算与他破镜重圆?” 明万辞的脑子自方才起便是乱糟糟的一团,听完他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一番误解,当真是又生气又委屈,偏偏面上还要克制,顿时憋得鼻尖泛酸,眼眶通红。 眼前之人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贪念,她知道应该如何做,只是做起来有些艰难罢了。 明万辞吸了吸鼻子,尽力压下话中马上便要被带出的哭腔:“王爷,我虽出身低微,但也是有尊严的。我知道您担心我仗着往日情分在新阳公主与阮公子之间横插一脚,但请您放心,我可以发誓,对阮公子绝对半分贪念也无,定然不会做出有失分寸之事。王爷若是没有吩咐,我便与谢辰去官衙了,告辞。” 几句话急急说罢,不待肖承未反应,明万辞已拉着谢辰的衣袖大步走出很远。 直至出了府走到人声鼎沸的街上,明万辞才停下脚步,浑身仿若失了力气一般有些腿软,抬手自额上擦过,抹下一手的冷汗来。 谢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突然生出了些悔意。看她此时仿佛落荒而逃一般,竟有些怀疑自己之前对她说的那番话是对是错,心中顿时生出些无力感来。 明万辞对方才之事闭口不谈,路上只与他说生意上的事,半分开口发问的机会都没留给谢辰。 一路进了官衙大牢,因为肖承未已经让卫希打过招呼,狱卒引路时十分热情,将二人带到了关押黑衣人的地方。 活捉的黑衣人皆被捆了手脚,收押在不同的牢房中,相比较求生,此时似乎看起来更想求死。 二人却无暇顾及这些,明万辞指着黑衣人道:“你看他的领口。” 只是不待明万辞说,谢辰已拿出那块染血的布料,举到眼前时手有些发抖。 即便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领口里侧翻出的绣纹,同他手中这图案一模一样。 仿佛尘埃落定一般,明万辞叹了口气,侧头看着谢辰默默将布料仔细收好,再抬头时,脸上神色仿佛又哭又笑。 “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如今有了报仇的方向,倒是值得庆祝。”明万辞拍了拍谢辰肩膀,知道他一路走来隐忍的辛苦。 这许多年,他沉浸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之中,一刻都未曾走出,明万辞看到他,又想起她爹,便觉得能遇上如此专情之人,大抵要耗尽一生的好运气罢。 谢辰却是想起当初被退婚时,明万辞那些借酒浇愁的日子,想到今日发生的诸事,觉得一醉解千愁竟也没那么不好。 “你想去哪里喝,品善楼?” 听他如此问,明万辞顿时觉得十分意外。她记得同谢辰相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滴酒不沾,故而话虽问出口,却并没抱什么希望,只想着若是他拒绝,她再去寻人便好。 “难得你赏脸,我记得府上还剩几壶浮生梦,就喝它吧。” 浮生梦喝完后十有八九会醉死过去,醒来后好似大梦一场,故而得名。谢辰虽不喝酒,却也知这酒后劲极大,当即反对。 明万辞却不管不顾,直接将人拉回府上,不待谢辰差人取酒,她便自己抱着酒坛子进了门。 许是因为今日终于知道仇家是谁,谢辰心中有些百感交集,见明万辞开了酒坛,便也不再多劝。 明万辞将杯子斟满,突然问道:“要不要叫苏晋一起?” 谢辰仰头将一杯酒喝尽,却被辣的险些流泪,听明万辞如此说,赶忙拒绝道:“我喝完尚能控制自己,但你忘了,苏晋喝酒后是要上房揭瓦的。” 明万辞顿时记起往事,不由失笑,却见谢辰又是一杯酒灌下,顿时劝道:“你不常喝酒,如今又喝的如此着急,容易醉……” 只是话尚未说完,便见谢辰一头栽到桌面上,彻底醉了过去。 明万辞没想到他竟是两杯倒,看着不省人事的谢辰,明万辞不由地叹了口气。她本想找个人一起边说边喝,如此便不用继续想那些糟心事,可如今却又剩她一人了。 她记得遇到肖承未那一日,她好像也喝了酒,如此一回忆,心里更不是滋味,竟比谢辰方才喝的更加着急。 一壶见底时,明万辞扶着头有些无力地想,要不明日出门躲一躲去?待到许久不见面,她的心思便能淡下去吧?等到肖承未回了上京,她便能彻底放弃了吧? 胡思乱想间,她推了推谢辰,口齿不清道:“谢辰,在这睡容易着凉,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只是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明万辞想去开门,起身时却有些头重脚轻。 就在她马上要栽到地上时,腰间蓦地一紧,待到半个身子旋过,明万辞整个人晃了一晃,直接跌进一人温热的怀中。 第33章 酒劲上头,明万辞手脚发软,整个人窝在肖承未怀中,枕着他胸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摆脱眩晕的感觉。 “谢辰,你醒了?” 明万辞记得,她方才还未来得及开门,屋里只有她与谢辰在喝酒,因此眼前的人只可能是谢辰。 只是她问完话,却无人应她。 明万辞觉得有些奇怪,稍稍推开抱着她的人,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桌边,发现确实没有谢辰的影子,这才更加笃定扶住她的人是谢辰。 “既然你醒了……就回屋吧,我也回去睡了……”明万辞口齿不清地说完,又有些头痛地喃喃道:“唉,我这么晃回去,舜英和舜华又该啰嗦了。” 这一次她话落,眼前的人依旧没应她,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谢辰”挪动脚步。 明万辞叹了口气,有些颓然道:“行了行了,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不过……” 说到此处,明万辞觉得头痛更甚,抬手揉了揉额角才继续道:“不过你也知道,我今日也很难过啊,有人和你一起不好过,你是不是稍稍能好过一些了……” “你为何难过?”低沉好听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时,修长的手指按上了明万辞的额角,手上的力道不大不小,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你既已知晓,为何还明知故问。”这一句,她说的好似叹息一般,只是此时混沌不清的脑子里有违和感一闪而过,她想抓住却不得要领,顿觉头更沉了一些。 敞开的房门处有夜风袭来,明万辞抖了抖,突然觉得有些冷,顺着风来的方向望过去,顿时有些疑惑道:“门怎么自己开了?” 肖承未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将人又向怀里拉过一些,末了道:“是我开的。” 他不止开了门,还让随行的卫希将谢辰送了回去,唯一意外的是,明万辞竟然醉成了这般模样。 “你开的?”明万辞闻言吃吃笑了一声,顿时抬头道:“怎么可……能?” 颤巍巍的尾音落下,明万辞抬手揉了揉眼,有些奇怪地歪头看着肖承未道:“谢辰,你怎么变成王爷的模样了?” 肖承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幽幽问道:“是吗?” 明万辞狠狠点了点头,这一点头似乎让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些,她顿时抬手捏了一块自己手臂上的肉,狠狠拧了拧,却连一丝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于是恍然大悟道:“我就说为何如此玄幻,换人无痕,原来是在做梦!” 肖承未瞥了一眼被明万辞捏住的手臂,她掐手臂的这一下着实不轻,肖承未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意识到自己正在梦中,明万辞胆子顿时大了起来,抬头定定看向肖承未,似乎想要一次看个够。 “王爷,你的眼睛真好看,鼻子也好看,嘴唇也好看……”许是因为饮了酒,她的声音不似往日清亮,却带了些少女的软绵,叫人听了不由心尖一颤。 话落,明万辞似乎想伸手碰一碰肖承未的脸,伸到半路却有些犹豫,手臂堪堪停在半空中。 肖承未瞥了一眼她停住的手,唇角微弯,刚想开口时,却见明万辞的眼角有泪珠滚落,一颗接一颗,仿佛连伤心都是晶莹剔透的。 她的眼泪好似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在心上,肖承未觉得胸口有些闷,胸腔中不由地攒出些怒气,因为担心吓到眼前人,只得费力压下,然后才开口道:“今日刚见过阮尚安,你便又是醉酒又是落泪,你当真如此……舍不得他?” 最后几个字有些艰难地出口,肖承未竟久违地体会了一次力不从心的无奈。 明万辞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连眼泪都忘了流,她不知道为何连梦里的肖承未都如此不近人情,竟也以为她还心系阮尚安。 倾慕而不得,让她的心已在沸水中滚过千百次,此时听得这话,却更加伤心,连带着委屈一起涌出,眼泪落的更凶了一些。 她犹如白日里推开阮尚安一般,使劲将肖承未推开,踉踉跄跄地朝门边走去。 肖承未的掌心还残留了一丝温热,他紧紧攥了拳,闭上眼狠狠呼出口气,睁眼时眼尾有些泛红,虽然不甘,却依旧认命道:“你若当真非他不可,我便去皇兄面前说一说,事情也许不是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明万辞停下脚步,思考许久也不懂他说出这话到底是何意。 关心她?试探她?给她希望?还是想让她就此绝望? 只是此时她不是在做梦吗?为何还要忧心这些有的没的?既然在梦里,她是不是可以放肆一些? 反正梦一醒来,好的坏的皆成泡沫,一切皆会恢复如初。 头重脚轻地转了身,明万辞歪头看向肖承未,觉得眼前之人当真龙章凤姿,雍容闲雅,传言中讲瑄王殿下风姿非凡,竟是半个字都不曾虚言。 恍如叹息一般,明万辞垂了眼睫,鼻尖酸涩道:“怪不得。” 怪不得有如此多的人倾慕瑄王殿下,削尖了脑袋想嫁给他,而十分不幸的,她虽然没有削尖脑袋,却到底还是放不下他,连梦中都是这样的场景呢。 “嗯?”肖承未低低应了一声,对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些不解。 想到反正是在做梦,明万辞突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她踩着软软的步子走回到肖承未跟前,伸手拽住他袖口,委屈巴巴道:“我若是非王爷不可,又该如何?您能不能去问问皇上,此事可有转圜余地?” “你说什么?”这句话,肖承未问的一字一顿,每一次停顿,他的眼神便亮上一分。 明万辞也曾试想过,肖承未若是听到了她的告白,究竟会是何种反应,只是她理解那份惊讶,却着实想不通他此时面上渐渐生出的狂喜之色究竟从何而来。 “果然是梦啊,若在现实中,王爷如何会露出这般表情呢。”明万辞喃喃说完,又生出些欢喜来,觉得此时在梦中倒也还算不错。 她又上前一步,伸手颤颤地抓住肖承未衣襟,迫使他低了头,然后踮着脚尖凑上去,柔软的嘴唇轻轻碰了碰肖承未的嘴唇,脚跟落下后,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角,好似在回味一般。 肖承未安静地立在原地,却觉得整个人像被那蜻蜓点水的吻点燃一般。他目光幽深地凝视着明万辞的脸,开口时声音虽克制,却到底失了往日清冷,似有许多情绪无处宣泄。 “那你今日见过阮尚安后,为何失魂落魄一般,又是借酒浇愁,又是委屈落泪。” 听他说完,明万辞只觉又被提起伤心事,只是她方才表明心意后觉得心中甚是痛快,此时断然不想再顾念什么狗屁身份有别,坦荡荡道:“阮尚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我若是嫁给王爷,连侧妃都做不成,只能做妾,说王爷对我的新鲜劲过去后,我便完蛋了。” 说到此处,明万辞抬手抹了把眼角才接着说下去:“偏生他说的有些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她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肖承未,心里一时间难过的不得了,又有些生气道:“你为何偏偏是个王爷呢,若只是个普通人,我便没有这些烦恼了。” 肖承未的嗓音罕见带了些沙哑,却依旧耐着性子问她:“为何?” 明万辞满脸理所当然,开口时语气天真,偏生又带着不容反驳的笃定:“若是普通人,我就仗势欺人将人抢过来,再造个金屋子藏进去,别人就再也抢不走了。” 话落,有悦耳的笑声在沉寂的室内蔓延开来,明万辞看着面前人笑开,仿佛天光正好四时皆春,一时间竟移不开眼去。 她从未见肖承未如此笑过,也从未见过任何人能笑得如此好看。 呆愣间,明万辞听他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明万辞反问一句后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为难道:“现在自然抢不来了。” 她正觉得有些遗憾,便见肖承未一把将人拉过,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纤细的腰,另一只手按在她脑后柔软的发丝上。 尽管以为身在梦中,明万辞的心跳依旧不可抑制地开始加速,下一瞬,唇上蓦地一凉。 她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感觉整个人被熟悉好闻的气息包围,混上淡淡酒香,让人沉迷其中再不想走出。 肖承未柔软的嘴唇由凉渐渐转热,明万辞虽觉得梦中的吻皆是饮鸩止渴,却依旧有些上瘾地闭上了眼,手臂环上他的肩背,开始笨拙地回应。 鼻息交缠间,肖承未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明万辞只觉得整个人被迫贴在肖承未身上,偏偏她此时浑身无力,竟是半丝也反抗不得。 柔软温热的嘴唇辗转厮磨间,明万辞只觉得呼吸渐渐被这由浅入深的吻夺走,她觉得,自己怕是要溺死在这个吻中了。 直到险些喘不上气来时,肖承未才堪堪停下,与她额头相抵,低低道了句:“我从未如此愚蠢过,吃的竟是自己的醋。” “嗯?”明万辞此时头有些晕,开口时带了些微醺的鼻音。 肖承未将人揽进怀中,似乎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竟学着明万辞之前一般,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下,直到痛感传来,才放下心来。 因为醉了酒,明万辞折腾半晌已有些神思混沌体力不支,此时窝在肖承未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竟安心的昏昏欲睡。 她抬手回抱住眼前人,有些困惑地说道:“不知在梦中睡过去还会不会做梦。” 沉沉低笑自耳边漫开,明万辞刚想问他笑什么,却觉得胃里一片翻腾。 这感觉着实似曾相识,她手脚有些慌乱,未及将肖承未推开便再次一股脑吐了他一身。 宠溺而无奈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肖承未伸指点了点她额头,好气又好笑道:“你啊你,今后还是莫要再喝酒了。” 第34章 第二日,明万辞是在头痛欲裂中清醒过来的。 她盯着帐顶的花纹看了许久,末了有些不合时宜道:“浮生梦,浮生梦,喝了竟然真能让人做梦,还是个美梦,当真物超所值,童叟无欺啊。” 说话间,舜华端着只瓷碗进了门,听她说完话时恰好走到床前,道了句:“可算醒了,快把这汤喝了,省得难受。” 明万辞支起身子靠在床头,伸手揉了揉脑袋,然后接过瓷碗吹了吹,仰头一饮而尽。 “慢点喝,别呛着!”舜华有些无奈地提醒,“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做事如此不顾后果,昨晚回来时烂醉如泥,总这么喝下去,当心又误事又误人。” 明万辞舔了舔唇角,只觉得嘴唇触感与往日有些不同,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舜华如此说,明万辞洗漱过后赶忙安抚道:“好舜华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既不会误事,也不会误人的。” 舜华拉她到铜镜前坐下,执着梳子给她梳头,听她如此信誓旦旦地说完,顿时百般不相信。 “你快别保证了,你难道忘了曾经吐瑄王爷一身然后被扔牢里的事情了?”舜华将她柔软的发丝挽起,用玉冠束好,“你可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昨日看瑄王爷抱你回来时,我和舜英的心险些跳出嗓子眼儿去。” 明万辞原本唇边带笑地盯着铜镜看,闻言笑容顿时僵在唇边,她有些僵硬地回头,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舜华将明万辞衣衫理好,脆生生地开口道:“昨夜王爷来时没穿外袍,后来听卫公子说,你醉酒后又吐了王爷一身,就是不知王爷这一次为何没发火,还好心将你送了回来。只是虽然没被扔进牢里去算是走运,但今后可万万不能如此做了。” 明万辞的脑子被这话震得嗡嗡乱响,好半天才听明白舜华的意思,赶忙伸手取了铜镜过来,镜中之人乍一看倒是没什么不同,只是细细看去,她自己却能感觉到嘴唇微微有些肿。 醉酒后的画面零零碎碎自脑中闪现,那些她原以为是梦境的场景如今想来却无比真实,明万辞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意识到真相可能有些残酷,事情有些超纲。 “这……”可如何是好? 明万辞皱着脸捂着头,悔的险些叫出声来。 她到底干了些什么啊?从今往后还怎么见肖承未啊?尴尬都能尴尬死吧? “公子你怎么了,用不用叫大夫来看看?”舜华见她捂着头满脸痛苦的模样,顿时有些担心。 明万辞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无妨,先让我自己冷静冷静。” 舜华见此,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见明万辞满脸颓败,只得提醒她去饭厅用饭,然后出了屋,打算找舜英去说一说。 明万辞抱着头回忆半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虽说是她先占了人家便宜,但肖承未后面算是连本带利地讨回去了,她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想到此处,她又开始纠结,好好的肖承未为何……又占了她便宜? 难道…… “不对不对!快快打住!” 明万辞倏地起身,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带翻了旁边圆凳,腿上一痛,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眼看此时已日上三竿,用早饭太晚,用午饭又有些早,明万辞却觉得天助她也。这时间正合她意,肖承未一向作息规律,她此时去用饭,定然能免了见面的尴尬。 只是老天有时喜欢捉弄人,明万辞一瘸一拐地蹭到地方,刚迈进饭厅,便见一人端坐在桌边,看样子应当是刚用过饭,此时正慢条斯理地在喝茶。 明万辞脚步一顿,心中祈祷肖承未没注意到她的存在,马上便想退出门去,肖承未却已放下瓷杯,抬眼朝她看过来。 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明万辞有些踌躇地站在门边,朝着肖承未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王爷这个时辰竟然还会在饭厅。” 肖承未眉峰微挑,唇边笑意早已荡开去,“昨夜心绪难平,有些失眠,故而今日起晚了些。” 明万辞心下暗呼要命,难平?失眠?这是故意说给她听呢吗?但肖承未一向脑子灵光,明知他二人没结果,如今撩的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究竟为哪般啊? 看她此时垂头丧气的模样,肖承未有些诧异,于是道:“过来坐。” 说完,还叫人给明万辞添了副碗筷,准备早饭。 明万辞没在意他反客为主,犹豫片刻,到底走到桌边坐下,只是盯着碗沿却迟迟没有动筷。 “你今日为何如此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肖承未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明万辞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抬眼看他,声若蚊呐道:“王爷,昨日着实对不住,我一喝酒就有些不受控制,若是冒犯了您,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心思未挑明时,肖承未便最是讨厌她这般伏低做小的语气,看似尊敬,其实却是在同他划清界限。曾经的他还算能忍得,但经历了昨日一遭,他如今却是万万不想再忍了。 “明万辞,你昨日亲口说过的话今日便忘了?就如此着急对本王始乱终弃?” 明万辞闻言,瞪圆了眼抬头看他,始乱终弃?谁始乱终弃了?这可是给她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王爷,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万万不能乱说啊!”明万辞顿时有些着急地辩解道。 肖承未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问道:“哪一个字是乱说的?非我不可是你说的,要把我抢走藏起来也是你说的,嗯?” 凭着不完整的记忆,明万辞也记得起这些让她听完想捂脸的话,她此时反驳不得,臊的俏脸通红,悔的肠子发青。 舜华方才说得对,喝酒误事,喝酒误人啊! 见肖承未满眼期待地看着她,明万辞顺了顺思路,方才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王爷,我听闻上京城里向您表白过心迹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想必您也没放过心上,昨日之事是小人酒后失言,您如往日一般对待便好,不必因为如今住在府上便强迫自己对我另眼相看。我曾信誓旦旦地发誓,说自己不会对您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虽然如今有些食言,但着实也不碍事。您可能娶冯知书,也可能娶王知书、李知书,却是定然不会娶我,而且就算刀架脖子上,我也不会给人做妾的。您可能觉得我不自量力一无是处,但我却定然是不会与人分享我的心上人的。” 明万辞目光盈盈地说完,竟好似卸下重担一般释然一笑,端的是晴霞结绮,万妍尽收。 肖承未看她此番由肃然到释然,却是低低笑开,笑意微收时开口道:“正巧,我也不想被心上人分享出去。我不会娶冯知书也不会娶王知书、李知书,”说到此处,他紧紧盯着明万辞的眼睛,往日身居上位的冰冷无迹可寻,语气郑重而笃定地一字一顿道:“除了你,我谁都不娶。” 这是……在给她承诺吗? 明万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听他继续道:“在我眼中,最好的便只有你一人。” 明万辞抬手掐了掐胳膊,以为自己宿醉未醒,只是这一次她没掐错人,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她疼的险些落泪。 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呢,王爷您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说罢,竟当真抬手去探肖承未额间的温度。 肖承未伸手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双手一拢便将她的手握住,顿觉掌间传来一丝冰凉触感。 “你若是再如此顾左右而言他,我便准备打一辈子光棍了。”肖承未帮她暖了暖手,“你既是罪魁祸首,我到时定要拉你一起。” 明万辞手上用力,挣了挣却没挣开,闻言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真是我认识的瑄王殿下吗?” 肖承未突然想起她之前对肖子铭说过的话,有样学样道:“如假包换。” 明万辞突然觉得,肖承未今日说的话竟让她所有忧心之事皆迎刃而解,她一时间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来了。 只是此时即便有理由,她怕是也全然不想再去管了。 明万辞抿了抿嘴唇,却没压住唇角的笑意,她有时很喜欢钻牛角尖,有时却又十分坦然,她从未奢求过世间有永恒的长久,只是觉得人生有短暂的此时,便已是上天眷顾。 定了定心神,明万辞反握住肖承未的手,小心翼翼道:“王爷,若是有朝一日你心上有了他人,定要及时告知于我,到时我定然不会死缠烂打的。” 这话有些太过于悲观,听得肖承未眉心一蹙,十分不满道:“你心情好时便喜欢这样胡说八道吗?” 明万辞难得露出些女儿家的娇态,抿着嘴唇笑了笑,还想再分辩一句,却听肖承未道:“多说无益,且看今后。” “王爷。” 便是在此时,卫希进了门,明万辞顿时心下一虚,赶忙想收回手,却不料被肖承未紧紧握住,力道半分未松。 “你进来不知敲门吗?”肖承未难得因此肃了脸色。 这一问,倒是叫卫希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看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 说罢,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看着二人如今这氛围恍然大悟,顿时有些后悔。 “你有何事?” 事情倒是有,但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卫希以为肖承未在此独自用饭,这才直接寻了过来,万万没成想会是眼下这般情况。 见二人皆看着他,卫希只得硬着头皮道:“一切准备妥当,不知王爷何时启程去左桐县?” 肖承未道:“上巳节过再启程。” 明万辞同卫希一般,皆十分诧异:“上巳节?” 算算日子,上巳节确实已不远。按照往日风俗,除祭祀宴饮外,上巳节还有游水踏青的习俗,男女老少盛服而出,十分热闹,更有年轻男女相偕而行,互表心意,只是,肖承未从前却是从不过这种节日的。 想到此处,明万辞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抬头却见肖承未黑眸如墨,笑着看她道:“对,上巳节。” 第35章 肖承未的眼神实在太过温柔缱绻,明万辞完全没想到他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曾经的他眼神冷的能杀人,如今的他却好似打算用眼神溺死人。 明万辞有些招架不住,没等他与卫希说完话,便逃跑一般出了饭厅,一路小跑到花园旁才停下。 谢辰原本正打算去趟库房,此时恰好走到附近,远远便见明万辞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来。 “你脸上为何这样红,莫不是昨日饮酒太多喝坏了?”谢辰对昨日喝醉后的事情全无印象,只以为是明万辞差人将他送了回去,便没有多问。 想起二人昨日还说过关于肖承未的事情,谢辰提醒的话字字清晰,明万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坦白,顿时有些心虚道:“是我方才跑的太急了些,与饮酒无关。” 谢辰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觉得她今日着实反常,明万辞讪讪一笑,赶忙转开话题道:“我记得快到三月三了,不知今年街市上有什么节目可看。如今府上有贵客,到时不如寻条船去游湖,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你觉得如何?” 谢辰对此倒没什么异议,只是提醒她道:“瑄王在此定然不会留太久,此事众人皆知。难得遇到上巳节这样的日子,莫说别家,便是将军府和太守府,也定然早早打起了主意。到时不知有多少人会邀瑄王去游湖踏青,你还是莫要太抱希望。”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明万辞依旧觉得谢辰的话十分有道理,肖承未身份特殊,难得出了上京城来到洴州,惦记他的人若是少了,那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只是道理她都懂,就是难免觉得遗憾。 明万辞思忖片刻,点头道:“你说的对,不过一切事务照常准备,到时若是王爷不能来,咱们自己去也好。” 谢辰自是应下,明万辞却突然瞥见他手中拿着的信,问道:“这是什么?” “方才门房收到的信,写的瑄王亲启,听说是从上京寄来的。”谢辰说完,想了想还是将信递给明万辞,“虽说我不赞成你同瑄王往来过多,但依你的性子,一时半刻怕是没法轻易放下,与其爬墙偷看,不如光明正大地去跟前看,这信你去送吧。” 明万辞没伸手去接,只抬头满脸意外地看向谢辰,听他继续道:“你爹临去前的话你都听到了,他不希望你同官家往来过多,只希望你嫁个普通人,因此才定下了同阮尚安这门亲事,却没预料到他是个变数。我虽与你爹的想法一样,但其中取舍还需你自己决断。瑄王是什么身份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只是替你担心罢了。” 明万辞如何会不知晓他的担心,毕竟连她自己心里都有些没底。她爹故去时,她接掌了明家,其间却并不容易,是谢辰和苏晋陪她一起走过了那段路,这二人之于她,早已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了。 至于嫁给肖承未,曾经的她想都不会想,如今却不知到底该怎么办了。 “谢辰……” 明万辞叫完他的名字,却不知该如何继续,只咬了咬下唇,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他衣袖。 “替她担心什么?”肖承未的声音自前方转角处传出,人也随声而至,“若是担心本王会欺负她,或是担心本王会负了她,那你倒是多此一举了。” “王爷?”看见来人,二人皆是十分惊讶。 肖承未同卫希说完话,便马上出来寻人。方才他并未故意偷听,只是因为常年习武耳力好于常人,谢辰那番话又未刻意压低声音,倒是恰好叫他听得一字不漏。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身份还有如此碍手碍脚的一天。 “见过瑄王殿下。”谢辰泰然自若地施礼,仿佛方才被肖承未听去的话不是他说的,面上连半点局促也无,倒是叫肖承未有些欣赏。 “免礼。”肖承未走到明万辞身边,将谢辰的衣袖解救出来后便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拢在手中捂了捂。 谢辰沉默地看着眼前二人,短暂的惊讶过后,突然感觉有些心塞。 虽然谢辰方才的话是在劝分不劝和,但看在他为明万辞着想的份上,肖承未没太计较,只道:“我已去信请皇上赐婚,并言明有生之年只娶一人,你那些担心可以收回肚子里了。” “什么?赐婚?”明万辞闻言,倒成了此时最不淡定之人,“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肖承未紧了紧手上力道,对她开口时眉眼俱带笑:“昨夜送你回去后,便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了。此前我不知你心意,不想强迫于你,故而没有多言。但从今往后,你怕是没反悔的机会了。” 谢辰面上矜持,心里却已经有了想骂人的冲动——你二人如今这是唱哪一出?早知如此,他当真是多余说那番话,如今倒是里外不是人了。 明万辞此时却有些急了,开口时连停顿喘气都觉得浪费时间:“成婚哪里是如此草率之事,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从长计议,这么大个明府怎么办,府中这么多人总不能不管。再者,我与你门不当户不对,皇上和太后还不知能不能接受,即便接受了怕是也不甚满意,事情传出去后少不得会被人说三道四,到时又该如何?还有,我从前确实信誓旦旦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如今被人知晓,肯定以为我心性善妒,怕是会更加惹人不喜,还有……” “要娶你的人是我,你管别人作甚?此间诸事你皆不必担心,万事有我,你方才想说的还有什么?”肖承未将她耳边发丝理好,笑着问道。 明万辞顿时耳垂一红,却依旧肃着面孔强硬道:“我也没答应要嫁啊。” 这话似乎叫人有些头疼,肖承未略略思考后,无奈道:“但是我着实想娶,只能仗势欺人先将人抢过来藏起来,其他事过后再说吧。” 明万辞顿时一噎,觉得这法子简直太过耳熟了一些。 谢辰觉得自己此时站在这里便是多余,既然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再多说一句,怕是就更叫人记恨了。 将手中信交给肖承未,这一次换成谢辰逃跑一般离开。临走时他琢磨着,这嫁妆应当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眼看谢辰离开,明万辞瞥了一眼肖承未手中的信,清了清嗓子道:“既然王爷有公务要忙,我就先不打扰了。” 肖承未似乎拆穿了她的心思,却不点明,只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到园子里的石桌前,落座后道:“你这府里的石凳都放了软垫,此举倒是甚好,以后王府里也当如此。” 明万辞盯着石桌上的花纹没抬眼,心里有些抓狂,好好的提王府作甚? 听着耳边愉悦的轻笑,明万辞有些难以接受,只觉得今日的肖承未简直犹如被附身一般,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王爷,您就当真如此高兴?”明万辞托腮看他,满脸不可思议。 “有这么明显?”肖承未难得摸了把脸,面上意外之色不似作假。 明万辞摇头:“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你是倒插门的,得了便宜才如此高兴。” 肖承未似乎仔细想了想才回道:“我此番确实是得了便宜,并且也不介意你方才的提议,若是你觉得嫁过去不方便,成婚之后我搬过来也不是不可。” 明万辞顿时捂着头哀叹一声,感觉马上就要承受不住肖承未的语言攻击了。 “王爷您快饶了我吧,您是嫌我被人嚼舌根嚼的还不够吗?”明万辞一句话说的委屈巴巴,面上一副甚是头痛的模样。 “谁若再敢嚼你舌根,我便叫人拔了他舌头。”肖承未一句话说的无比认真,拆开手上信封时,突然想起什么来,又笑道:“我倒是更喜欢你曾叫的那句肖哥哥。” 明万辞险些被唾沫呛到,顿时又羞又恼:“我何时这样叫过?” “啃墙失败,从温泉边跌下来那一次。”似是想起当时情形,肖承未唇边笑意更甚。 “那次不算,我又不是真心叫的!”明万辞此时觉得自己当真丢人到家了,只得转开话题道:“你还笑,那次摔的简直太疼了。” 却不想她刚抱怨完,肖承未当即有些心疼道:“是我不好,今后不会了。” 他这样一说,明万辞简直不知该如何接话,当即有些狐疑地看了肖承未一眼。 听他如今说话的道行,哪里像是一直打光棍的人? 肖承未见此,放下手中信纸,问她:“为何如此看我?” “没什么,就是好奇谁来的信。”明万辞赶忙再次岔开话题去。 肖承未将信纸推过来些,道:“正如你曾经所闻,年丞相竟真的来信替范太守府上的女眷求情,着实叫人意外。” 明万辞知晓他的意思,年丞相虽为人不跋扈,但在朝中也算能呼风唤雨的人物,范太守虽官职不低,却还没到得丞相亲自来信帮忙求情的地步,如今肖承未接到这封信,着实叫人意外。 “王爷之前也不是必须要收押她二人,如今丞相亲自来信,王爷总要给些面子的吧。”明万辞说完,将信推了回去。 “倒是不必介意丞相不丞相的,是放是留,自然由你说了算。”肖承未将信纸折起,收回信封中。 明万辞闻言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我说了算?” 这岂不是折煞她了? 肖承未手上动作一顿,诧异道:“若不是为了给你出气,我关她们作甚?” 第36章 明万辞闻言顿时愣在原地,有些怔怔地看向肖承未。 敢情他关了范莹玉与阮清儿根本不是因为段府失火,也不是因为她们打了肖承未的主意,只是因为要给她出气? “王爷,今后还是莫要做这种事了。”明万辞此时心里有些矛盾,既有欢喜又有忧愁。 欢喜的是肖承未心上有她,她只要一想起,梦里都能笑醒。但她曾经从未体会过这样的在意,此时心里又有些患得患失。 这好运若是用的太挥霍,会不会很快就溜走了? 见她走神,肖承未伸指点了点她额头,此时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问她道:“她二人如此,你可解气?” 明万辞想了想,方才的心事便淡了,此时心下一乐,如实答道:“别说,当真挺解气。” “这便好。” 明万辞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抿了抿嘴却没挡住唇角的笑意。 “王爷,我这气也算出完了,寻个合适的时间,便将人放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您顺带给了丞相大人面子,也算是桩好事。” 肖承未挑眉看她,笑道:“虽然不必顾虑年新柏,但你此番为我忧心,我却是十分开心。” 明万辞想,年新柏应当便是年丞相吧,只是,她何时为他忧心了? 她抬头,正对上肖承未仿佛坠了星辰的眼,顿时呼吸一滞,屏息片刻低呼一声:“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 说完这一句,明万辞掩面跑开,独留肖承未一人坐在石桌旁,起初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瞬间过后便被丝丝笑意取代。 他心下一叹:如今倒是愈发可爱了一些。 明万辞一路奔回院子,迎面遇上刚刚打扫完的舜英舜华,见她如此行色匆匆,皆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明万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停下便叉着腰摆手道:“你们去忙,不必管我。” 二人此时没有要忙的事情,想到方才谢辰特意来过,提起了上巳节之事,舜英道:“公子,往年上巳节你都要穿新衣裳出行,今年的新衣还未选吧?” 听她提起这一茬,明万辞突然没头没尾道:“你们说,今年我换件裙子如何?” 舜英和舜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明万辞脑子出了问题,两只手顿时齐齐去探她额头。 “哎呀,我正常得很。”明万辞拍掉两只手,“虽然自我娘去后我便再没穿过裙子,但我本就是女的,偶尔穿一次裙子也不奇怪吧。” “公子,当初定亲时,阮尚安都没瞧过你穿裙子的模样,你如今突然转了心思,难道是要穿给谁看不成?”舜英说完,同舜华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同自己一般惊讶。 明万辞闻言,脑中不由自主便现出肖承未的模样来,顿时耳根一热有些心虚,面上赶忙故作矜持道:“你们别乱说话,我就是许久没穿过,有些忘了自己穿裙子的模样了。” 舜华心直口快道:“公子,你若是早这么想,来府上提亲的人怕是能把门槛都踏破了,谢管家哪里还会如此担心你嫁不出去。” 舜英虽没有这么直接,却也点头表示赞同。 “哎呀,好了好了,若不是扮成男子,我如何会这样方便赚钱养家,到时明府的生意肯定没有现在这般好,我又如何给你们准备嫁妆啊?如此一想,到底是我赚到了。”明万辞从未觉得穿男装是件不好的事,她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只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想穿一次裙子给肖承未看。 “公子好好的提嫁妆做什么,我们才不嫁人,公子还是给自己留着吧。”舜华掩唇一笑,打趣明万辞一句,又继续道:“公子你此番想要何种衣裙?可要自己先去铺子里挑一挑?” 明万辞想了想,觉得自己去铺子里挑女装有些太过张扬了些,于是道:“你们有空时去帮我选一些瞧瞧,告诉裁缝不要太张扬的,要看起来既漂亮又衬人的,最好……” 说到此处,明万辞有些不好意思地停顿了一下。 “最好什么?”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她。 “嗯,最好看起来像大家闺秀一些。” 舜英和舜华对视一眼,又齐齐应下,出门时不知为何,却好似在捂嘴偷笑一般。 明万辞靠在椅背上,拧着眉头想了片刻,觉得她这选择没错,到时同肖承未站在一处,应当能……更登对一些吧? 只是,如今的首要问题,应当是她得有机会同肖承未站在一处,如此说来,她还得去打听一番肖承未那日到底有何安排,省得到时扑个空。 中午时,卫希来寻明万辞,明万辞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说,却没想到只是来给肖承未传话。 之前新阳公主带来了皇帝手书,上面除了提到左桐县之事,还顺便让他去边境军营巡视一番,为将来的边境换防做准备。今日无事,肖承未便打算趁早去走一趟,出发后想到午时来不及回来用饭,特地让卫希过来说一声。 明万辞听他说完,半是意外半是不好意思。她哪里会想到,肖承未如今竟会向她报备行程,此事若是叫别人听去,背地里不知会怎样想。 “劳烦卫大哥特地跑一趟。” 卫希却丝毫不介意,笑着道:“初见时,虽也觉得你特别,但没想到同你相识后,王爷竟会改变如此之多,任谁看去怕是都要惊掉眼珠子。” 明万辞看他面上一副感慨之色,赶忙摆手道:“卫大哥你太夸张了。” “待你去上京亲自看过,便知道我有没有夸张了。”卫希并未着急分辩,“不过今时今日我却不好继续叫你万辞妹妹了,我怕王爷会想揍人。” 卫希说着,朝明万辞眨了眨眼,继续道:“今后便称呼一声明姑娘吧。” 明姑娘? 往日里,明万辞总是被唤一声明公子,如今这声明姑娘,倒是叫人觉得好生稀奇。 明万辞有些不自然地掖了掖耳边碎发,虽然当初是酒壮怂人胆,但自从同肖承未互表心意后,她却觉得自己越发扭捏了起来,如此算来,她岂不是也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可不想一直如此,倒是叫人看了笑话。 只是此番一想到肖承未,明万辞便想起了之前想问的事,“卫大哥,你可有听王爷提起,过两日的上巳节,王爷是否应下了哪个府上的邀约?” 卫希与别的下属不同,他是上京中正经的官家子弟,只不过因为是庶出,在家中不受重视,后来得了肖承未提拔,便死心塌地做了瑄王近卫。因为很早就跟在肖承未身边,算是最了解肖承未的人,且性格开朗十分健谈,明万辞便总喜欢或直接或委婉地向他打听肖承未的事情。 “帖子倒是接了一些,暂时没有应下的,只是……”卫希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明万辞却是不解他在犹豫什么。 “我听说,七皇子正打算邀请王爷一同出行,不止如此,连范太守和沈将军似乎也在邀请之列。地点定在相府置于洴州郊外的别院,行饮酒赏花之事,美其名曰赏春宴。” 卫希的话音停在此处,抬眼看向明万辞,明万辞却觉得他的话应当还未说完。 果然,卫希斟酌片刻接着道:“外人皆是如此听说的。” 明万辞几乎马上便反应过来,挑眉问道:“新阳公主?” 卫希赞许道:“聪明。” 明万辞倒没觉得如何意外,这事儿着实不难猜。 虽然只匆匆见过一面,但七皇子着实不像会请人去什么赏春宴的人,若是请,大抵也会只请肖承未,根本不会带上地方官,因为若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他怕是会在皇帝面前落口舌,虽无伤大雅,却还是能避则避。 再想到新阳公主待冯知书的热络,遇上这样的节日,定然要想办法将人送到肖承未面前去,只不过她担心自己面子不够大罢了。 但七皇子与新阳公主不同,他如今是储君的有力人选,身后又站着年贵妃与年丞相,由他出面定然万无一失,新阳公主说动他担这个名头虽不容易,但却稳妥,因此并不奇怪。 “我还以为你只会赚钱,对这些事不会上心呢。”卫希似乎松了一口气,“倒是叫人白担心一场。” 明万辞知道,他此番担心定然也是为了肖承未,但听他如此说,明万辞依旧承情道:“劳烦卫大哥挂心,如此据实相告,十分感谢。” “这有什么可谢的,王爷之事便是我的事,那你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卫希揉揉鼻子,爽朗一笑,“不过也就是早晚的事,无论占着谁的名头下帖子,怕是都不会落下你的。” 明万辞想了想,倒也确实如此。 虽然外人此时并不知晓她与肖承未的关系,但单单凭着肖承未待她不同且暂住府上一事,无论是新阳公主还是七皇子,邀请人时大抵都会带上她,至于目的,她多想无益。 临近上巳节,明万辞果然接到了七皇子的邀请,听说是给肖承未递帖子时顺带给了她。 明万辞觉得此举再正常不过,却不想肖承未对此却有些不满,盯着刚送来的帖子眉心轻蹙,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万辞托腮看了好一会,眼见已到用饭时间,她弯了眉眼抬手,凑到肖承未眼前晃了晃:“王爷,回神了!” 却不想肖承未此时反应极快,捉住她的手顺势拢进掌中,末了眉心舒展,仿佛得到天大便宜一般十分得意地看了明万辞一眼。 明万辞有些哭笑不得,弯着眉眼笑着问道:“王爷,您如此幼稚,别人怕是都不知道吧?” 第37章 “幼稚?”肖承未也不生气,只挑眉道:“合情合理,哪里幼稚?” 好一个合情合理,明万辞看他神色间的满足竟再次无言以对,只得用闲着的手端起瓷杯喝了口茶水。 茶刚入口,便听肖承未问道:“我听闻你昨日未用晚饭,午饭吃的也不多,可是哪里不舒服?” 瓷杯落到桌面碰出些微清脆响声,明万辞心中纳闷,这事他怎么知道的? 她特地趁着肖承未不在府中时才没吃饭,就是怕被他知道这事,到时可就丢人死了。 明万辞拧着眉头想了半晌,觉得还是不能实话实说,于是道:“可能是前几日吃太多积了食,所以没什么食欲。” 这几日二人几乎都是同桌用饭,她吃了多少肖承未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一听这话便知她在扯谎,当即皱了眉头道:“你府上厨子虽不错,但你向来挑食,每餐饭吃的比三岁小儿还少,若如此还能积食,倒也厉害。” 明万辞顿时一噎,见肖承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晌,还是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说辞。 “王爷您能不能别问了?”明万辞双手托腮,对着肖承未眨眨眼。 “若是旁不相干之事,我自然懒得管,但你如此不顾惜自己,我如何不管?你若是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不妨对我说说,何必愁的吃不下饭。” 肖承未以为又是同上回一般,她的生意遇到了难解之题,除此之外,他着实想不出明万辞为何不吃饭。 “这……”有大腿抱的感觉叫明万辞心下一热,但眼见他如此坚持,她顿时又有些犯难。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今日被肖承未如此严肃地一问,她倒觉得好似犯了错误一般。 “我若是实话实说,王爷得保证不会笑话我。”掩饰不过去,明万辞只得如实相告。 肖承未着实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我为何会笑话你?” 明万辞视线瞟向别处,声音不自觉小了许多:“赴宴要穿的衣裳为了好看,腰身做瘦了些,我昨日试穿时虽还算合身,但若是再饿一饿,定然更好看些。” 肖承未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因为一件衣裳为难自己,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你同衣裳较什么劲,不合适便不穿,无论如何也不差这一件。再者,若是担心不合身,大可叫人改了或者重做,如何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道理明万辞如何不懂,只是那件裙子着实好看,让她这不习惯穿女装的人都爱不释手,改了可惜,重做时间不够,因此就算吃些苦头也打算留下。 “少吃一顿饭也不会饿坏了去,王爷莫要为此担心,我今后不再如此便是。” 一番话说完,明万辞揪着肖承未衣袖晃了晃,竟叫他瞬间便消了气,看着她满脸讨好的模样,肖承未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伸指点了点她额心,道:“记住便好。” 上巳节这一日天还未亮,明万辞便被舜英舜华一同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睡眼朦胧地看了看外面天色,明万辞捂着头叫道:“你们梦游了不成,此时过来做什么?” 舜英道:“公子,这几日不是你一直念叨着今日要早起梳妆,怕误了时辰吗?” 明万辞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但此时天色未明,她只觉得好似刚刚睡下便被叫醒,只得眯着眼道:“我只说早起,但此时天都没亮,有些太早了吧?” 舜华恨铁不成钢道:“公子,你怕是当了太久男人糊涂了,女子盛装出行前沐浴焚香才是正常,如此算来,此时才起已是晚的了。” 明万辞道:“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不?” 舜英和舜华齐齐道:“当然来不及。” 浴桶中的热气熏得明万辞险些睡了回笼觉,她枕着桶边眼皮发沉,忍了许久突然开口:“我决定了,我不穿裙子了,现在回床上,还能再睡一个时辰。” 舜英和舜华哪里肯放人,待明万辞沐浴更衣后,直接将人架到了铜镜前。 意识游走在清醒的边缘,明万辞模模糊糊地想:以后再也不穿裙子了。 天色大亮时,舜英和舜华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有些无奈地推了推明万辞,没想到这么折腾竟然都不耽误她睡觉。 明万辞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没想到坐着打盹后整个人竟然精神不少,开口时带着浓浓的鼻音:“终于好了?” 舜华将铜镜举到明万辞眼前,语气竟有些激动:“公子快看看!” “嗯?”明万辞顺着她的话音朝镜中看去,一时间有些没认出镜中之人来。 直到镜中之人随着她皱了眉头,面上同样泛出些疑惑神色,她才恍然——这不是别人,竟是她自己。 愣了半晌,明万辞由衷喟叹一句:“你二人手可真巧,留在我身边倒是可惜了。” “公子又在胡说八道!”舜华放下手中铜镜,对明万辞叹道:“这哪里是我们手巧,公子之前强调过妆不可太浓,我们便只得略施粉黛,如今唇脂还没涂便是这般模样,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的天生丽质。” 舜英将最后一支珠钗插入明万辞发间,末了感慨道:“入府这么久,如今总算理解老爷为何让小姐做公子打扮,也理解老爷为何总是如此忧心,早早便给小姐定了亲。” “你们莫要如此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公子我乃天仙下凡了,也不怕被人听去说你们王婆卖瓜。” 明万辞起初确实有些不习惯,但细细看去,镜中人的眉眼轮廓与先前并无不同,只是因为发型改变后轮廓稍显柔和一些,多看几眼后便不觉奇怪了。 舜英和舜华对视一眼,也不着急分辩,只觉她二人已经算是淡定,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反应更大。 换上裙子后,明明大小正合身,明万辞却觉得有些束手束脚,她同往日一般迈步,总会不小心踩到裙角,好几次险些摔倒,短短几步路,看的舜英舜华胆战心惊。 明万辞有些头痛道:“女子为何要穿裙子,这裙子也太难穿了些!” 舜英无奈提醒:“哪有人穿裙子如你一般大步流星,不踩到裙角才怪。”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步子小些便是。” 七皇子定下的地点距离明府有些远,明万辞看了眼时间,发现再不出发便要晚了,赶忙要去找肖承未,临出门时突然觉得缺了点东西,于是问道:“我的扇子呢?” 舜华顿时有些无语道:“小姐你糊涂了不成,穿着裙子难道还要拿着把折扇吗?” 被她这么一提醒,明万辞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舜华话中的场景,当时便是一个激灵,讪讪一笑摆着手道:“那还是算了。” 此时即便只是走在自家府中,明万辞依旧收获了所有路过之人的视线,有人没认出她来,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猜测起她的身份来,看的明万辞颇为头痛,只是此时时间不宽松,她无暇顾及罢了。 肖承未下榻的院子此时院门紧闭,明万辞敲了半晌却无人应,顿时觉得奇怪。 如此想来,他二人确实没约定一同前去,肖承未不会已经出发了吧? 想到此处,明万辞竟觉得心口有些发堵,同住一处,这人怎么就不等等她呢?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此时恰好有人停在明万辞身后不远处,她凭着声音马上便认出来人是卫希,刚想转身打招呼便听卫希继续道:“虽不知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但卫某奉劝一句,主意还是莫要打到瑄王殿下身上。” 这一句提醒说的严肃又冷淡,明万辞心下有些好笑,知道卫希这是把她错认成别人,于是转身看向来人,笑道:“卫大哥不认得我了?” “你是……明姑娘?”卫希满脸不可置信,一时间连气都忘了喘。 “如假包换。” 明万辞背着手走上前,语气神态熟悉至极,卫希过了好一会才回神,依旧满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我在此敲了许久的门却无人应,卫大哥可知王爷现在何处?” 卫希此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时间觉得她容光盛极,竟有些不敢直视,稍稍错开目光才回道:“王爷一早同七皇子一起去了趟军营,因为出门太早便没告诉你。原本打算此时回来同你一起出发去别院,但方才七皇子不知为何惊了马,受了些皮外伤,王爷还得再留一会,只得让我回来通知姑娘先乘马车出发,王爷稍后便骑马赶上。” “那王爷没受伤吧?”明万辞胸口的烦闷登时烟消云散,只剩满心担忧。 “放心,王爷无事。”卫希说完,似乎再也不敢多待,当即又告辞回了军营。 明万辞看他离开时匆忙的脚步有些不解,她记得卫希原本是个十分稳重之人,今日为何有些反常? “已经这个时辰了,你为何还不上车?”谢辰寻了半晌,终于在此处找到明万辞,看到她的模样后倒是并未如卫希一般吃惊,只是上下打量一番后略略点头道:“确实长开了些。” 因为入府早,谢辰不是第一次看明万辞穿裙子,只是时间太过久远,他只记得这位明府的掌珠自小便是个美人坯子,比之她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万辞提着裙角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道:“谢辰你看,我今日如何?” 谢辰点头,如实道:“着实不错。” 明万辞却并未如何高兴,只有些遗憾道:“原本打算第一个来给王爷看,结果他却不在。” 谢辰顿时扶额,这就是传说中的女大不中留? 第38章 马车穿过繁华街市,外面的喧嚣渐行渐远,明万辞撑着头瞥了一眼坐得笔直的舜英,问道:“一直这么端坐着,你不累吗?” 舜英嗔她一眼,忧心道:“既然是七皇子做东,今日到场之人定然非富即贵,偏生那新阳公主同公子你的关系着实有些尴尬,若是因为行为举止叫人看了笑话,岂不是太不划算。” 明万辞笑着看她,略略点头道:“有些道理。” “那公子你为何还满脸不在乎的模样?”舜英看明万辞懒懒靠着车壁,半个字也不想多说的样子,言语间带上了些急切。 因着天气不错,马车两边的窗帘已被卷起,四四方方的车窗犹如画框一般圈住一方景色,一眼望去春光正好,绿意怡人。 明万辞看了半晌,才懒洋洋地开了口:“舜英,若是你未来夫君曾经差点同别人成亲,你对那人会是个什么印象?” 舜英马上听出了她话中之意,当即有些不服气道:“公子,我才不会平白无故便看轻别人的。” 明万辞看着她急切的模样,点头道:“这是自然。” 话音停顿片刻,她又继续道:“但若是你未婚夫君同你说,此人品行着实不配与你相提并论,且你亲眼看到她巴结权贵,你又待如何?” 舜英顿时恼道:“若是阮尚安当真如此说,那便当真是没良心,公子品行端正,何时巴结权贵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明万辞微微探身,伸手拍了拍舜英的手,笑道:“瑄王殿下还不算权贵?原来我们舜英眼光这样高呀?” “公子!”舜英此时已是恼得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趣我!” “好舜英,你别生气啊,”明万辞此时终于正了正语气,“别人如何说又如何想,你我左右不了,何苦为了这些无用之事平白委屈了自己。如今即便我变成金子,怕是照样有人能挑出毛病来,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绷着神经惧这忧那的,你说是不是?” “奴婢真是说不过你。”舜英终于投了降,彻彻底底被明万辞说服,整个人瞬间松了口气,连挺直的身板也软了下来。 此时马车后方传来阵阵马蹄声,闻声便知速度极快,明万辞眉眼略垂,唇边却不自觉泛起丝笑意,心中早已猜到来人是谁。 肖子铭看到前方那辆素雅矜贵的马车时,终于长长松了口气,这一路被肖承未催着紧赶慢赶,此时总算是追上了明府的马车,他也终于能歇上一歇了。 只是肖子铭心下有些疑惑,看他皇叔此番如此着急的模样,难不成那明万辞欠了他钱不成?如若不然,肖承未为何要如此着急呢? 想到此处,前方马车中人许是也听到了声响,恰好在此时自原地停下。 二人策马上前,走到距离马车不远时一同下了马,见肖承未大步朝马车走去,肖子铭赶忙也跟上,行到马车近旁时,听到车厢中响起一丝清浅笑声,如黄鹂婉转,甚是悦耳动听。 “难不成还有人一同前去?” 当初的一面之缘过后,肖子铭印象中的明万辞便像个假小子一般,虽知道她是个姑娘家,眼前浮现的却也是她墨发高束一身长衫的模样,此时听闻这声笑,他以为是明万辞带了别家千金一同赴宴。 肖承未闻言,目光始终落在车门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苏晋原本坐在马车外,此时下车对二人施了礼,让出位置去。 “可要下车休息片刻?”肖承未开口时,语气温柔的让肖子铭仿佛见鬼一般。 “若是此时休息,误了时辰怎么办?”明万辞略带担忧的声音自车内传出。 肖承未不冷不热地瞥了肖子铭一眼,眉峰微挑,“老七也在这,即便有些不长眼的,也没理由敢嚼舌根。” 肖承未方才那一眼已是让肖子铭莫名其妙,如今听了这话,他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什么,细想过后却又是万分的不可思议,顿时瞪圆了眼睛看向肖承未。 “能沾七皇子的光,自然求之不得。”明万辞这话说的十分愉悦,话落时,纤细的手自里面撩开帘子,手指白皙纤长,比之细瓷更细腻三分。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踏出马车的不是平日里见惯的锦靴,而是一双缀了明珠的绣鞋。 如水的裙裾被明万辞小心提在手中,她另一只手扶稳马车,走出车厢时唇角带了三分笑意,软软唤了句:“王爷,七皇子。” 这一句,好似唤在了肖承未心尖上,他怔愣片刻,回神时马上伸手去扶明万辞。 明万辞放下手中裙摆,歪着头冲肖承未笑笑,娇小的手掌便落在了他的掌心。 肖承未不由分说,当即将明万辞的手紧紧握住。 手上传来的力道叫明万辞不由一愣,再踏步时步子便没长记性一般稍稍大了一些,鞋尖一不小心捻住裙角,她此时堪堪回神,心下暗呼一声糟糕,身子已不受控制地一歪。 一声惊呼还停留在唇畔,她只觉腰间一紧,下一瞬却跌进了肖承未怀中。 轻笑声自耳边轻轻擦过,眼前的景物旋过之后,她稳稳落地,视线由下至上巡过,发现肖承未揽着她的腰,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日光有些盛,明万辞只觉脸颊有些发热,再没有如问谢辰一般问问肖承未她今日这身衣裙如何的勇气。 肖承未的手拂过她梳得整齐的发间,将不小心落上的花瓣取下,然后松开了落在她腰间的手。 明万辞一口气还未舒完,便见肖承未凑近她耳边,语带笑意道:“真美。” 肖子铭自方才开始,整个人便好似被抽去三魂七魄,直到此时才稍稍回神。 他朝明万辞看去,只见眼前女子身着一袭海棠红收腰长裙,衣裙腰线衬的纤腰愈发不盈一握,袖口裙摆有金丝勾勒的暗纹,一眼看去华贵非凡。她面上虽只是略施粉黛,但肤白胜雪,乌发如云,眼角眉梢皆秀致绝俗,一颦一笑皆丽色惊人。 肖子铭自诩阅美无数,今日却不得不自心底发出一声惊叹来,这般颜色,怕是世间难寻其二。 “你是……明万辞?”肖子铭终于找回声音,只是开口时尾音依旧有些发颤。 明万辞掩唇轻笑,对肖子铭点头过后,又笑道:“这句问话今日已听过许多遍,不知待会儿还要再听上几遍去。” 肖子铭被那笑意晃了眼,竟罕见的耳根一红,抿着嘴不知该如何接话。 肖承未瞥他一眼,道:“你便跟着马车走吧,省得待会说我们误你时辰。” “啊?” 肖子铭诧异片刻,便见肖承未手臂再次揽在明万辞腰间,带着人上了马,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 肖子铭有些不可置信地想,他之前还受了伤,就这么……被抛弃了? “七殿下可要上车?”苏晋见肖子铭愣愣地望着远处,不由出声问道。 肖子铭转头,看了看明府的马车,又看了看苏晋,末了跺跺脚,上马朝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犹记得,当初新年宴上酒过三巡,他同三皇子在一处,听皇帝询问肖承未娶妻之事,他二人因这话头一时兴起,便在背地里打起了赌,赌肖承未最后到底会娶谁家千金。 彼时上京城内有两位姑娘颇入皇帝眼,成为了瑄王妃的热门人选,一位便是此番随行的冯知书,另一位是明尚书的长女明梓秀。因着新阳公主与皇后的关系,他几乎想都没想便押了冯知书,满心以为三皇子会顺势押明梓秀,却没想到他押的却是这二人肖承未谁都不会娶。因着赌注下的不小,待到后来二人颇有些较真的意思。 此番冯知书能随行,固然有新阳公主的原因在,但他私心里何尝不希望冯知书能入肖承未的眼,若是待到回上京后二人当真能修成正果,他便能功成身退了。 只是再见此时这光景,肖子铭有些愤愤地想:我的私房钱马上就要因为那个明万辞输光了,还上你个头的车啊? 两边景色快速后退,明万辞靠在肖承未怀中,耳边有风声呼呼而过,如此快意的情境,叫她的心情也更加畅快起来。 “我听卫希说,你之前去寻过我?” 肖承未低沉好听的嗓音自耳边响起,洒在耳后的温热气息让明万辞不习惯地躲了躲。 “因为顺路,便打算同王爷一同出行,也好省下辆马车。”明万辞尽力维持着平静的嗓音,尾音却到底颤了颤。 “哦?”肖承未轻笑一声,并不打算拆穿她,只是紧了紧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笑问:“今日为何突然穿裙子了?” 明万辞却答非所问道:“穿裙子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肖承未吻了吻她的发顶,又道:“只要是你,怎样都是好的。” 明万辞心下一软,笑意已在心底漫开,面上却故作狐疑道:“王爷这些话,也不知对几人讲过,不然为何句句如此顺耳?” “因着万事皆是头一遭,为了留住你,我自然要用心一些。”肖承未笑着答完,又问她:“姑娘可满意?” 明万辞抬手掖了掖耳边被风吹起的碎发,眸中笑意流转,却故作矜持道:“凑合吧。” 未待肖承未再开口,便听有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越来越近,肖子铭唯恐二人没发现他,竟扯着嗓子喊道:“皇叔,等等我!” 明万辞以为肖子铭有什么急事,想回身看上一看,却不料肖承未嘀咕了一句:“这个没眼色的。” 因着风声有些大,明万辞没太听清他方才的话,刚想问一句,肖承未却已夹紧马腹,马儿顿时扬蹄快跑起来,将肖子铭远远甩在身后。 第39章 行至花园入口处时,肖子铭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他走到二人身边刚想开口抱怨一句,就见肖承未挑眉看他,若有所思道:“看来还是得锻炼锻炼。” 肖子铭闻言顿时头大如斗,想要埋怨肖承未方才没等他的话瞬间被咽回肚子里,只得连连求饶道:“皇叔,您可千万别在父皇面前提起这一茬,我可不想再被扔到军营里去锻炼了,上一次折腾那么一圈,险些去了半条命!” 肖承未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未置可否,这一眼却看的肖子铭乖乖闭了嘴,再不敢出声多言。 明万辞趁着他二人说话的空档,朝花园中望了一眼,心下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此次宴上人不会太多,却不想这洴州本地有些名号的大小官员今日几乎悉数到场,看起来比太守府那一次生辰宴更热闹些。 看眼下这般光景,七皇子想是借着此次机会,以皇帝体恤下属为名,把能叫的人都给叫上了,只是不知到底是谁的主意。 此番主位安排在上,共设有四席,此时尚未有人入席。下面的席位前置了新鲜的花,皆是晨露未去,一副鲜艳欲滴的模样,若不是方才有侍从提醒过这花是同帖子上的纹样对应而来,明万辞定然以为这鲜花是用来做装饰的。 她看了看置于角落位置的末席,那开得正好的绣球花,当真同她收到帖子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原来这是在做请之时便将来人的座位都安排好了。 以花排位,此举看似风雅,骨子里却实实在在俗到不行,虽不知到底是谁出的主意,但其中用意明万辞却能猜出一二,这大抵是在提醒人注意身份,莫要枉顾了尊卑,尤其是居于末席的……她。 如此一来,主位那四个席位的安排,明万辞连猜都不用猜,便能想到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 肖承未此时同七皇子说完话,转身去寻明万辞,见她正若有所思地立在花园门口,唇角微翘,抬步走了过去。 “在想何事,如此走神?”肖承未语气轻缓地问完,视线如她一般有些漫不经心地自园中掠过,顿时便发现了不妥之处。 视线定定落在末席的绣球花上时,肖承未当即冷了脸色,刚想开口便被明万辞按住手臂。 明万辞安抚地拍了拍他,笑道:“席次由主人来定向来无可厚非,即便不是如此,也定然要按身份尊卑来坐,以我今日身份,这位子再合适不过。” 肖承未闻言轻哼一声,道:“你倒是想得开。” “这不是因为有王爷在嘛,”明万辞拍了拍心口,脸上笑意灿烂非常,“心里便有底了。” 这话听的肖承未心中熨帖,只是见明万辞毫不在意地便要朝末席方向走,还是果断地握了她手腕,不由分说道:“既如此,便莫说其他,你今日必须同我一起。若是你实在不喜,这里也没什么继续留下的必要,省得寻那些晦气。” 明万辞闻言弯了眼,轻轻戳了戳肖承未胳膊,凑近一些才笑着打趣道:“王爷,如今此处也无人知晓您是小人的靠山啊,这不是不知者不怪嘛。” 肖承未视线垂落,看了看她莹白的指尖,气似乎稍稍消去一些,伸手轻轻点了点她额头,却仍是未曾让步。 此时身边有人路过,似是不知晓他二人身份,目光若有似无地朝此处飘过来,明万辞赶忙正了正身子,压低声道:“王爷,之前那提议固然解气,但此时这事落在别人眼中,定然会成为我的失礼之举,别人虽不敢当您面妄议,但明家毕竟根基在此,我这生意还要继续仰仗本地照拂,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 肖承未眉峰一挑,“况且什么?” 明万辞抿嘴一笑,灿若春华的脸上罕见地带上些不好意思,“况且我同王爷又不会因为这座位便生了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凝在眼角眉梢的冷意好似瞬间因着这话悉数化开,肖承未勾唇一笑,朝着明万辞凑近些,看架势好似要亲一亲她似的。 明万辞见状顿时眼皮一跳,此处人虽不多,却也到底算是大庭广众,若当真让人看到还了得? 眼看肖承未的脸越来越近,明万辞仿若被踩了尾巴一般,连话都来不及多说,直接小跑着入了末席。 因这位置实属偏僻,又靠在最后方,明万辞从后面绕过去落座时,除了紧邻座位上的人外,无人注意到她。 她理了理裙摆,十分友好地朝那人点了点头,却不想这一眼过后,邻座的年轻男子竟看呆了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明万辞,看的她略有些尴尬。 明万辞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那人终于回神,却突然觉得鼻下有些湿热,抬手一抹正好抹了一手鼻血。看着满手殷红,邻座那人险些惊叫出声,赶忙踉踉跄跄地离了席,不知去往何处。 见那人走远,明万辞长舒一口气,拎着方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只是还未及端起来喝上一口,旁边刚空下来的位子便又有人坐下。 明万辞微侧过头去,看清来人时顿感意外:“七殿下不去前面,怎么坐到此处来了?” 肖子铭打量她一眼,面上神色有些矛盾,听她这样问,才稍稍收了心思道:“若早知你今日如此……盛装,这座位便应当安排到女眷席去。” 方才一句“如此漂亮”险些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好在被及时打住,话落之后肖子铭悄悄松了口气。 明万辞顺着话音望了望远处的女眷席,对各位大人拖家带口的行为十分艳羡。只是看着那些正值韶华的女子,又生出些感慨来。 这姻缘,到底可不可以强求? 想到此处,明万辞收回视线,托腮看向肖子铭,对他方才那番话未置可否,只笑道:“这座位应当不是七殿下的安排,殿下此时又何必操心。” “你怎么知道?”肖子铭看看明万辞,又转头看了看主位方向,略感惊讶。 明万辞晃了晃被握在手中的茶杯,看着清亮的茶汤一荡一荡,此时此刻话音里的漫不经心同曾经的肖承未如出一辙:“自然是猜的。” 她这副模样仿佛一只沾了蜜的钩子,钩的人一颗心如那杯中茶水,也跟着一荡一荡,肖子铭来此之前打好的腹稿悉数作废,此时竟鬼使神差地问她:“这位置不好,你要不要过去同我一起坐?” 这话听起来着实新鲜,明万辞眼波流转,掩唇笑道:“小人如今已有心上人,若是同七殿下坐在一处,实属不妥。” 明明是妍丽如花的女儿装扮,这一句话却被她婉转的嗓音说的坦坦荡荡。 “你有心上人了?是谁?难道真是……皇叔?”肖子铭连珠炮一般问完,才发觉这话说的太过急切,不知是恼的还是急的,脸色微微泛红。 “小人私事,不劳七殿下费心。”明万辞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提醒道:“主位几位贵人中,怕是只有七殿下尚未入席了。” 放眼望去,此时主位果然如同明万辞猜测的一般,肖承未和肖子铭的座位居于最上,肖承未旁边坐的是冯知书,此时正一脸娇羞地端坐着,视线一刻不离肖承未,端的是美眸含雾,深情款款。 肖子铭却仍不死心,一则他觉得肖承未冷心冷情的名声流传了许多年,又同明万辞身份悬殊,谈不上相配;二则因为他同三皇子的赌约,此番难免存了私心;至于第三……这个明万辞虽出身低一些,却当真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人,想到三皇子母妃段氏同样出身商户,如今依旧在后宫位份不低,他便觉得同她也有了一线可能。 “本皇子好心劝你一句,还是莫要把心思放在我皇叔身上,虽然皇叔如今同你关系不错,但他不是会陷入儿女情长之人。”肖子铭此话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听的明万辞不由眉尖一蹙。 如此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明万辞倒是万万没料想到,于是挑眉看他,道:“哦?瑄王殿下不会,难道七殿下会?” 肖子铭被这话问的一噎,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强硬道:“别以为我在吓唬你,但凡被皇叔知道打他主意之人,皆没什么好下场。远的不说,单单是你认识的那位范小姐,虽然前些日子被从牢里放了出来,但被皇叔勒令禁足半年,房门半步也出不得,如今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明万辞心下一乐,还别说,若不是她知道肖承未关押范莹玉的缘由,此番说不定真的会信他几分去。 “我说今日各位大人拖家带口,为何唯独没瞧见范小姐到场,原来竟是被禁了足,倒是可惜了。” 只是肖承未这气帮她出的如此彻底,明万辞甚是开心,偏偏面上还不好显露的太过明显,着实有些憋得慌。 见她反应同预期大相径庭,肖子铭不由有些气闷道:“你竟然丝毫不介意,你就不怕某一日也被如此对待?” 明万辞似乎颇为认真地想了想,末了点头道:“您别说,还真有些怕。” 似乎觉得说话说的有些口干,明万辞就着茶杯喝了口略有些冷掉的茶水。 见她反应依旧如此平淡,肖子铭狐疑地看她一眼,心下竟有些动摇,想了想又开口试探道:“你不在意皇叔的事,难道心上人并不是皇叔,而是还对阮状元余情未了?” 明万辞颇为惊讶,瞬间瞪圆了眼睛看他,一个没忍住,口中茶水全喷到了肖子铭身上去。 第40章 “你!” 被喷了一身茶水,肖子铭顿时有些恼火,只是见明万辞被这茶水呛得咳嗽不止眼角泛红,这气瞬间便又消了大半。 他刚想抬手帮明万辞拍背顺气,却不料已被人抢了先。 肖承未掌心落在明万辞背上,力道不轻不重,边拍背边道:“为何如此不小心?” 明万辞对他连连摆手,示意无妨,却还是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住,因着方才呼吸不畅,此时脸颊泛红,星眸似水,有些无力地半靠在肖承未身上,呼吸略显急促。 虽然方才动静不算大,但在场之人还是纷纷朝此处看过来,视线落在明万辞身上时,皆目露惊艳之色,见肖承未待她甚是不同,又纷纷开始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正坐在主位的新阳公主与冯知书对视一眼,皆是满脸不可置信,而坐在新阳公主身边的阮尚安,此时整个人已看呆了去,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二人方才在说些什么?”肖承未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注视,将明万辞鬓边碎发理了理,问道。 明万辞看了肖子铭一眼,末了朝肖承未眨眨眼:待会儿再告诉你。 肖承未几乎瞬间便看懂了她的意思,转而换了话题道:“你平日几乎不用如此坐姿,如今坐了这样久,腿酸不酸?不如换个姿势,我帮你捶捶。” “之前还不觉得,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酸。”明万辞手脚麻利地换了坐姿,竟当真打算让肖承未帮她捶腿。 肖子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二人,觉得他之前当真是眼瞎,才会觉得明万辞对阮尚安余情未了。 让瑄王殿下帮忙捶腿,普天之下怕是只有明万辞能做出此等事来。 肖承未见他这呆若木鸡的模样,加之方才他看明万辞的眼神甚是碍眼,于是不冷不热道:“你还要在此处坐多久?” “啊?”肖子铭好似被惊醒一般,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肖承未有些不悦道:“若是不想再被扔进军营历练,今后离她远点。” 听到军营二字,肖子铭顿时头皮一麻,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明万辞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水迹已几乎消失的外袍,不情不愿地回了主位去。 “王爷,您就打算坐这里了?”明万辞看了看主位空出的位子,发现端坐在旁的冯知书正望眼欲穿地看向此处,满眼皆是希望肖承未赶快回到主位的期盼,她不由摇摇头,托腮看向身边人。 冷冷对上周围投向明万辞的视线,肖承未应道:“既然你不随我去,只好我过来寻你了。” 明万辞抿唇一笑,周围一丈之内的呼吸声齐齐滞了滞,她却浑然未觉,只笑问肖承未道:“王爷,您方才是不是吃醋啦?” 肖承未看了一眼旁边空出的位子,视线落回明万辞脸上,反问道:“我不该吃醋吗?” 明万辞歪头看他,吃吃一笑,末了开口道:“若是被别人知晓,岂不很没面子?” 肖承未不着痕迹地靠近一些,说话时带出的气息洒在明万辞耳侧,略微有些痒。 他道:“被人知晓才好,省得有不长眼之人,总对你图谋不轨。” 明万辞先是一愣,视线扫过周围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此时肖子铭回了主位,终于宣布开宴,园中一时间觥筹交错,人声喧嚣,好不热闹。 有许多人似乎都想寻末席过来,但因为肖承未在此,一时间竟无人敢当真上前。明万辞落得清静,只觉肖承未此时坐在她身边当真是十分的好。 她用筷子戳了戳碗中菜叶,秀眉微拧地总结道:“这相府别院的厨子,手艺着实不佳。” 肖承未将她碗中菜叶夹起,放在自己碗中,一语戳破道:“即便是你府上的厨子做,你也不喜这道菜。” “王爷如何知晓?”明万辞着实有些惊讶。 肖承未没答话,将剔好刺的鱼肉放入她碗中,只是给她夹菜时,竟没有一样是她讨厌的。 明万辞半分扭捏也无,丝毫不顾忌周围人状似无意的围观,吃菜吃的心安理得,眼见侍从鱼贯而入开始给各桌上酒,她的心便有些痒痒的,有些期待地舔了舔嘴唇。 想起前几次喝酒的经历,明万辞十分担心送到她这里的酒会被肖承未推掉,便试图用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王爷,这相府别院虽看起来不是特别气派,但好歹是座异地别院,这在朝中应当是独一份吧?” 肖承未有些诧异她会提起此事,不由打趣道:“嫌弃年丞相别院的人,你应当也是独一份。” 明万辞乐呵呵地看他,听他继续道:“年丞相为官两朝,虽无大功,却也无大过,官职一路稳中有升,正是外人口中鞠躬尽瘁,为君分忧的忠心重臣。先皇体恤,便特准了此座别院落成。” 明万辞几乎瞬间便抓住了他话中重点,有些诧异地压低了声音道:“外人口中?难不成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肖承未将一枚晶莹剔透的虾球放入她碗中,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这眼神似曾相识,看得明万辞筷子一抖,赶忙摆手道:“我懂我懂,少听保命嘛,您别说,您可千万别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肖承未却再不似从前一般顺势将此事揭过,反而如实开口,嗓音轻缓地耐心解释道:“年丞相为官数年,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只是他十分善于掩饰。但势力大了,办事的人越来越多,便难免要出现些纰漏,先皇倚仗他,容他步步高升至此,皇兄却并非如此。” 明万辞瞬间恍然,简而言之,皇上这是开始琢磨着想拿年丞相开刀了?这可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只是明万辞方才又注意到,肖承未话中唤当今皇上一句皇兄,却不曾叫先皇一声父皇,再想想曾听卫希说起肖承未长于皇宫别院之事,心口便微微泛了酸。 思及此,她放下筷子,双手执起肖承未不曾执筷的手,小心翼翼地拢进掌心,软着嗓子唤了句:“王爷。” 见她满脸心疼的表情,肖承未起初有些诧异,想了想问她:“可是卫希同你说了些什么?” 明万辞紧了紧手掌,含糊地应了一声,肖承未见此又好笑又无奈,一颗心却早已软的化成水,暖意流淌过四肢百骸,整个人仿佛置身暖池之中。 “看你如此泫然欲泣,众人怕是要以为我欺负了你。”肖承未抬手反握住她的手,明万辞先是觉得掌间一暖,紧接着又是腕上一凉。 “这是什么?”看着手腕上多出的一只玉镯,明万辞有些不解地问道。 “母后有一对家传玉镯,给了我和皇兄一人一只,如今一只在这里,另一只在皇后手上。”说到此处,肖承未似乎颇有心得道:“虽说如此,但我在这只上刻了你的名字,如今便是独一无二了。” 明万辞抬起手腕看了看,只觉这玉镯色泽澄净,成色极好,对着光亮处看,果真看得到内壁上刻了她的名字,虽没有纸上落笔时字体稳健潇洒,却也是工工整整,能看出虽手法生疏,但刻的颇为用心。 眼看她面上现出些苦恼之色,肖承未略有不解道:“可是哪里不好?” 明万辞摇头道:“自然哪里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物如此贵重,这般轻易收下是不是有些不妥?我爹娘不曾留下什么传家之物,我也想不到有什么能作为回礼赠你。”明万辞说完,眉心轻蹙,满脸纠结之色。 肖承未闻言竟轻笑出声,明万辞有些不解道:“你笑什么?” 见她满脸认真的模样,肖承未抬手点了点她额头,笑道:“谁说你家没有传家宝?” 明万辞顿时诧异道:“你莫要框我,若是有,我岂会不知?” 肖承未抬手拂落她发间落花,眼神定定落在她脸上,目光比春色更柔和,“就是你啊。” 明万辞眼睫微颤,脸颊同眼眶一起泛起微微的红,似霞光初绽,丽色慑人。 若不是这场合太过不合适,明万辞觉得她此时定然要一头栽进肖承未怀里去。 “王爷,我吃饱了。”明万辞嗓音发紧,开口时鼻音未消。 肖承未颇有些哭笑不得,唤人去换了盏热茶来,待她喝完才问道:“想离开了?” 明万辞抬眼,视线扫过前方甚是热闹的席面,手指轻轻抚上腕间,重重点了点头。 “听闻今日街市热闹,正好可以去看上一看。”肖承未颇有兴致地说完,刚想扶她起身,便听新阳公主自主位开了口,声音罕见的十分洪亮。 “各位小姐刚要开始切磋琴技,明姑娘便要离开了吗?” 这一句“明姑娘”落下,众人好似想到什么,颇为震惊地看向明万辞,方才心中的猜测此时落到实处去,便开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明万辞方才一直同肖承未讲话,根本没留意席间之事,待到认出新阳公主身边之人,才明白过来她究竟要做什么。 “莫要管她。”肖承未言简意赅地表明了态度,却不想明万辞竟稳稳坐回原位,看样子是不打算就此离开了。 “不走了?”肖承未坐回她身边,颇有些意外。 “有热闹可看,自然要留下。”明万辞吩咐侍从取了瓜子来,抓了满满一把递给肖承未,“不急,边吃边看。” 难得见她心情好转来了兴致,肖承未接过瓜子却并未吃,只是一颗接一颗地剥开,边剥边道:“那人是谁,你可认得?” “自然认得,”明万辞看了看,发现园中空地不知何时已被置好了琴架,“那是天下第一琴。” 这个名号肖承未曾听说过,听闻此人名唤秦焕生,速州人,不止琴技天下第一,制琴之技亦是天下第一。他还听闻,此人所制之琴皆万金难求,弹琴之人若是得他一句称赞,实力便已称得上是当世名家。此人二十年前曾是万将军府上千金的老师,自十七年前万将军因谋反之罪被抄家灭族,他便开始隐居于世,再未收徒。 如今在这样的场合看到他,不止明万辞,连肖承未都颇为惊讶。 至于方才新阳公主口中的切磋琴技,明万辞曾特地打听过,这个侯府千金冯知书素有才女美名,一手琴弹的上京城无人能出其右,自诩才女的沈兰西在她面前完全上不得台面,而这也是除去身份外,皇帝想将她赐婚给肖承未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新阳公主特地请来秦焕生,怕是正要当着众人的面让冯知书得秦焕生一句称赞,今日在场之人众多,若是此事事成,冯知书的名声定会稳坐上京千金之首,待到再考虑瑄王妃的人选,那位明梓秀怕是早已失了先机。 今日便是有再多人上前切磋,也只会沦为冯知书的陪衬,新阳公主为了成全冯知书,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明万辞扔掉手中的瓜子皮,拍了拍手,凑近肖承未道:“王爷,这次我可是认真打听过了,听闻您特别喜欢琴技好的女子,还曾因为听到琴音险些坠了马,我看今日这一出,就是特地演给您看的。” 第41章 肖承未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开口时颇有些礼尚往来的愉悦:“你这是吃醋了?” 明万辞从他面前的瓷碟中抓了几颗剥好的瓜子仁送进嘴里,听他如此问,心平气和道:“王爷,您怕是不知道,若是我这里的醋缸子倒了,一时半会儿定是扶不起来的,您当真想试试?” 这话初初听来倒也和气,只是再仔细品,便能发觉其中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肖承未顿时收了笑,义正言辞地问道:“方才那些胡话,你是从谁口中听到的?” 瑄王颇好琴音一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明万辞一早便在坊间传言中听闻过,只是今日这宴无好宴,方才肖子铭话里话外又十分不中听,她心中到底有些不快,于是看着主位方向,意味深长道:“您说呢?” 肖承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肖子铭身上,轻哼一声道:“他方才净同你编排这些没用的话了?” 尾音尚未落下,肖承未已经在心中开始琢磨,这军营历练到底还是应该给他安排上。 “编排?”这一次换成明万辞似笑非笑,不确定道:“如此说来,难不成您不喜琴技好的女子?” 肖承未只觉此时有越描越黑的趋势,断不想继续同她绕来绕去,再开口时便全然一副不容置疑之态,偏偏语声却又温润又和善,“你琴技好我便是喜欢,你若琴技不好我自然就不喜欢,我心悦之人是你,旁人如何又与我何干?如此看来,此问不应问我,倒是应当问问你自己。” 伴着话落,一声轻笑已就着和煦的风,自满园春景中漾开去。 明万辞颇为惊讶地看向他,哪里想到依他的性子竟会说出这番话来,此时唇边的弧度仿佛会传染,她只觉得空气中的花香都泛起了甜味来。 肖承未似是十分担心她误会,为绝后患又继续道:“瑞王逼宫一事你应当听说过,那日近郊别院也被安排了刺客,幸亏有一宫人自刺客手中救我一命,她自己却因此丧命。这宫人生前十分擅琴,因有这救命之恩在,故而我印象略深一些。那日赶路途中我偶然听到有人弹琴,只觉曲调似曾相识,正想上前查看却因山贼偷袭惊了马,却不知为何就被传成了你口中的模样。” 明万辞听到后来,只觉得肖承未这话说的,竟好似含了些委屈意味在其中,她唇角的笑意不由自主蔓延开来,一时间压都压不住。 肖承未见此,无奈地长叹一声,问她:“既然满意了,可还要留在此处继续听琴?” 明万辞朝他眨眨眼,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 肖承未颇有些意外:“今日为何如此执着?” 明万辞有些神秘兮兮地一笑,对他道:“新阳公主如此费心,我怎么好浪费了她的心意呢。” 冲着新阳公主方才不让她离开的那句话,明万辞便已有九成确定,待到之后冯知书作为压轴出场一曲奏完,这位金枝玉叶定然会点到她头上来。 在众人心中,以明万辞在外的名声,能将琴弦弹出声响怕就已经是极限了。叫她当众弹琴,便是约等于叫她当众出丑,如今她当真是一起成了两位金枝玉叶的眼中钉,当真是时运不济。 因着那位天下第一琴出山不易,今日在座之人无论男女皆跃跃欲试,凡是擅琴者几乎悉数上前弹奏,似乎都在盼着能入秦焕生的眼,即便不能拜师,得几句指点便也能叫人艳羡不已了。 只是几乎所有奏曲之人皆是斗志昂扬而去,垂头丧气而归,这么一圈走下来,坐在新阳公主下首的秦焕生竟是连半个字都不曾说过,更遑论出言点评。 与其他人心思百转千回不同,明万辞倒是一曲接一曲听得颇为认真,偶有心得还要拉着肖承未说上几句,倒是叫肖承未十分意外。 “我原以为你不喜此道,留下是为其他事,却不知你竟是个中高手,倒是我眼拙了。”肖承未仿佛发现宝藏一般,难得有些感慨。 明万辞充分发挥了给点颜色便开染坊的精神,当即以袖掩面,另一只手状似伤心地抚了抚眼角,吊着嗓子遗憾叹道:“王爷也太不关心奴家了,叫奴家好生心碎。” 肖承未顿时哭笑不得,伸手揽过她纤细的腰,将装着新剥好瓜子仁的瓷碟推过去,不忘嘱咐道:“此物油性大,莫要贪嘴。” 明万辞欣然应下,趁着换人演奏的空档瞥了瞥,一眼便发现了奇怪之处。明明别桌此时已酒壶林立,唯独她这一桌迟迟不见踪影,难道这酒还得她自己点不成? 眼看有侍从自对面桌前停步,将桌上的空酒壶撤下后又换上新酒,明万辞十分纳闷,皱眉嘀咕一句:“难道我的酒被人私吞了不成?” 肖承未一向耳力极好,闻言给她换了盏茶水,脸上笑意如春风醉人,话里的坚持却不容置疑,“你莫要再惦念着那酒了,我一早便吩咐过,你这里不上酒。” “啊?”明万辞顿时犹如霜打的茄子,连瓜子也不吃了,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推杯换盏,埋怨道:“怎么这样啊。” 见她面上失望之色太浓,肖承未的心便软了软,当即妥协道:“除了喝酒,其他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秀气的眉峰一挑,明万辞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问道:“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我定然不会欺你。” 只是他话音刚落,便见明万辞狡黠一笑,马上道:“王爷,此宴散后,不如与我同去醉仙阁?” “醉仙阁?那是何地?”肖承未只觉得她口中这名字有些耳熟。 “当初的梦仙楼被查封后,原址便被另一人盘下,如今又花重金新起了一座醉仙阁,听闻最近生意十分红火。”明万辞笑嘻嘻道。 肖承未此前听人汇报过此事,当时倒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此时见明万辞满脸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才蓦然想起,这醉仙阁如今不止做男客生意,连女客的主意也开始打起来,想到此处,他额上青筋微凸,顿觉头痛的厉害。 “你想都别想!” 肖承未极少喜怒形于色,明万辞见此,顿时心尖一颤,暗道糟糕。方才这玩笑想是开大了些,叫肖承未当了真,眼下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 眼见肖承未此时面色微青,明万辞赶忙解释道:“王爷您别恼啊,我方才就是开个玩笑。” 肖承未瞥她一眼,不动如山。 这一次换成明万辞手足无措,她想了想,开口时难得有了些豁出去的豪放:“王爷您如此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如今有了您,便如珠玉在侧,他人于我便是鱼目,我怎会舍了珠玉寻鱼目呢,那不是傻到家去了。” 肖承未又瞥她一眼,笑意已到眼底,却偏偏依旧板着面孔不开口,明万辞心中有所想,一时间竟不曾发觉。 如此油盐不进的肖承未一时间叫人有些没辙,明万辞冷静半晌后心下一动,侧头看了看肖承未,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围,发现众人此时皆看向抚琴之人,无人注意末席这一处。 她心一横,视死如归一般将嘴唇凑到肖承未脸颊边,柔软的唇瓣在他脸上轻轻落下又离开,仿佛蜻蜓点水一般。 待到她坐直了身子,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再侧头时,却发现肖承未清隽的眉眼舒展开来,得了天大便宜一般笑看着她。 明万辞顿时明白过来什么,又羞又恼地瞪他一眼,恶声恶气道:“堂堂瑄王爷,竟然在这种事上耍心眼,也不怕人笑话。” 肖承未凑近她耳边,语声里仿佛带着难以挣脱的蛊惑,“是笑话你,还是笑话我,嗯?” 明万辞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使劲将身边的人推了推,白皙的脸颊犹如细瓷映了春花,煞是好看。 眼见肖承未笑意更甚,明万辞对这诓她的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半嗔半怒地瞪他一眼。 肖承未十分配合地稍稍收了笑意,却再次凑近她耳边,好心提议道:“若是你觉得吃亏,我倒是有个弥补的法子。” 明万辞狐疑地看他一眼,“什么法子?” 肖承未学着她方才神秘兮兮的模样,压低声音道:“你过来些,我同你说。” 明万辞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有些怀疑,还是依言凑了过去。 却不想待她靠近时,肖承未十分快速地在她脸颊上落了一个吻,然后笑道:“如此还给你,你便不吃亏了。” 明万辞呆了半晌,待他说完,半是不可置信半是嫌弃道:“肖承未,你幼稚不幼稚啊!” “你如此直呼我姓名,听起来果然如同预想一般,十分不错。” “你是不是抓错重点了!”明万辞无奈扶额。 “我只是实话实说。”肖承未十分无辜。 明万辞瞬间泄气:“简直不想理你了。” 肖承未再也忍不住,一时间竟是笑出了声来,直叫众人侧目,看过之后纷纷觉得传言中说瑄王殿下不苟言笑定是用来诓人的。 明万辞下定决心不理他,却不想肖承未此时笑道:“看,有鱼目过来寻你了。” 第42章 “什么鱼目?”明万辞问过之后方才回忆起她那番用来哄人的话,顿时反应过来,不由顺着肖承未的视线一同看向来人。 似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阮尚安绕过大半个花园才从原本的位置走到末席处。 明万辞只一眼便收回视线,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如此倒是让阮尚安靠近的脚步略显迟疑起来,他犹豫半晌才又抬步,一路走到她身旁。 视线落回抚琴人身上,明万辞顺手要去抓瓜子仁,却抓了个空,朝方桌一看,才发现瓜子已经被撤去,桌上正摆着几碟新换上的点心。 “哪里来的红栗饼?”她诧异地看了一眼身边人,“我记得品善楼好像从不接这样的宴席单子,一直坚持搞他们的物以稀为贵来着。” “我今早让人去排队买的,方才刚送到,应当还热乎着。”肖承未说完,眉眼含笑地看她,“如此还是不想理我吗?” “吃人嘴短,王爷当真好计谋,小人佩服得紧。”明万辞装腔作势地说完,捻起一块点心送进口中,顿时满意地连连点头,咽下后十分有心得地总结道:“确实是热乎的更好吃些,从前我不知,倒是糟蹋了好东西。” 肖承未视线微垂,目光宠溺中又起了三分无奈,抬手用指尖将她唇边沾到的点心渣轻轻抹掉。 明万辞第一反应便是要躲,却没想到肖承未伸手扶住了她后脑勺,一时间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脸颊温度不由又升了升,任由肖承未指尖落在她唇边,听他笑道:“果然是个小丫头。” 听他如此说,明万辞索性也不躲了,甚至还朝前凑了凑脑袋,笑眯眯道:“王爷贵庚?我娘曾说,不准我嫁太老的,也不准我嫁官太大的。” 却不想肖承未丝毫不见忧心,反而笑道:“此时再说这些,怕是晚了。” 明万辞却笑着摇头道:“但我娘后来又说,比之方才所说,寻个一心一意只对自己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话毕,她抬头看向肖承未,杏眸中仿佛落了光,能直直看进人心底去。 肖承未没有马上开口,只是安静地回视着她,面上笑意却仿佛含了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将她的手牢牢握进掌中,肖承未开口时语声很轻,语气却前所未有的笃定:“那她可以放心了。” 明万辞顿时掩唇笑开,笑意比之满园景色更加明媚三分。 旁边席位的人自遇到明万辞后离开,便一直不曾再回来,那处位子便一直空着,阮尚安走过来时担心站在旁边太过突兀,便自顾自在空位坐下。 只是旁边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他听着听着,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万辞。”不知是不是碍于肖承未的长辈身份,阮尚安这一句叫的颇为克制,声音听起来不似从前那般温和,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刻板。 明万辞侧头看他,同样守礼而疏离地回了句:“阮大人可是有事要说?” 这一句阮大人彻底让阮尚安变了脸色。 哪怕明万辞此时唤他一句阮公子,这称呼虽不亲昵但也中规中矩,他倒是并不会多想,他认为,二人毕竟相处多年,总是还会有些曾经的情分在。 但如今这句阮大人,仿佛彻底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限,礼貌中偏生还含了些微嘲讽在其中,若他还告诉自己明万辞会念着旧时情分,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看着眼前一袭红裙的女子渐渐同记忆中明眸皓齿的假小子重合,想到她方才同肖承未说话时半是信任半是依赖的模样,他心中顿时泛起些涟漪来。 “我想单独同你说些话。”阮尚安说完,意有所指地看向肖承未,“还望王爷行个方便。” 肖承未闻言,看也没看他,只面带询问地看向身边人。 明万辞却丝毫不避讳,笑着开口道:“托王爷的福,如今想同小人说话的人倒是越发多了些,既如此,把话说清倒也好。” 听她如此说便是答应了,阮尚安心下一松,刚想同她一起寻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却不想明万辞又开了口,话是对肖承未说的,“王爷,我今日犯了懒,只能劳烦王爷离开片刻,给我腾个地儿。” 肖承未视线自阮尚安身上划过,瞬间便看穿了她的用意。 若是明万辞当真同阮尚安另寻他处说话,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到时不知又要惹出什么闲话来。若是留在此处,一来旁边座位无人,算得上单独说话,二来此处虽偏却也在场中,若有动静全场瞬间便能知晓,想是无人会不知轻重地轻举妄动。 肖承未不曾多言,离开前不忘叮嘱道:“我不走远,有事随时叫我便好。” 明万辞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王爷您近来越发唠叨了。” 肖承未失笑,也不同她计较,缓步离开。 “没想到你同瑄王关系竟如此亲厚。”阮尚安扯出一抹有些干涩的笑意,开口道。 明万辞托腮看他,笑道:“阮大人是不是该恭喜我一下,承您吉言,我如今可是当真有飞上枝头的希望了。” 阮尚安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些,看着眼前人略显慵懒的模样,竟是叫他十分陌生。 “万辞,我知你心中怨我,但也不必因此草率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听我一句劝,瑄王他非你良缘,你若是因一时兴起嫁了他,他日必定后悔。” 明万辞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事,秀眉微挑道:“大人多虑了,万辞心中不想,故而不会有怨。只是不知在大人心中,万辞良缘所在何处?莫不是虽被退了婚,还得铁了心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万辞,你信我,自答应了同你的婚事,我便发誓会照顾你一辈子。我知你此时无法理解,但你要相信,只需再等我些时日,你要的荣华富贵,高位独宠,我都可以给你。” 话至此处,阮尚安语气又急又重,唯恐明万辞不相信一般。他从邻桌走到明万辞身旁,双手死死攥住她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明万辞颇有些意外,抬头直视他双眼,发现这话不似作假,心中顿时有些奇怪。 此时鼻端香气沁人,虽浅淡却叫人无法忽视,明万辞觉得这味道莫名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曾在何处闻到过。 她刚想凑近再闻的真切一些,远一些的地方却突然传来些响动,仔细听来有些像兵刃相接的声音,她顿时去寻肖承未,却发现整个园中此时皆不见他踪影。 这响动越来越大,连场中琴音都已被迫停下,宾客席中渐渐起了些骚动,端坐主位的新阳公主此时终于发现了角落处的阮尚安,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明万辞稳了稳心神,视线自场中收回,又落到阮尚安身上,好意提醒道:“阮大人,您若再不松开,公主殿下的目光便能杀人了。” 阮尚安此时理智归位,明万辞的提醒让他如梦初醒,仿佛被烫到一般赶忙松了手。 明万辞依旧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阮尚安一眼,又看了看主位方向,却不想正对上新阳公主不善的目光。 此时外面声响渐无,场内也是四座皆静,偌大个园子一时间只闻鸟鸣,不闻人声。 片刻过后,明万辞身后突然有人开口道:“无妨,继续。” 这话声音不大,刚好够众人听清,在座之人纷纷闻声而来,却见肖承未已泰然自若地坐回明万辞身边。 见他毫发无损地回来,明万辞长舒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又是她的人?” 肖承未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见她面上如临大敌一般,顿时温声安抚道:“万事有我,不必忧心。” 末席处这画面着实有些诡异,有人看了看此处三人,又小心翼翼瞧了眼主位,着实有些看不懂眼下这状况。 此时七皇子出来打了圆场,宴上便又恢复如初,只是众人此时哪里有心思听琴,大都在关注着末席处的动静。 “该说的可有说完?”肖承未瞟了阮尚安一眼,问明万辞道。 明万辞眉心轻蹙,答非所问:“我觉得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肖承未问道。 “等我想想,待有些眉目再同你讲。” 肖承未闻言未置可否,只伸手抚上她眉心,道:“别总皱眉。” 明万辞只觉额间一凉,眉心顿时就着他的指尖舒展开来。 只是按理说,刺客今日出现着实不令人意外,看方才形势,肖承未明显也是有备而来,这一波刺客定然又是半点便宜也没占到。 但不知为何,明万辞总觉得心中尚有疑惑之处。 此时席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明万辞抬头看去,发现冯知书已坐到琴架前,想是这一次的琴技切磋终于到了尾声。 “王爷可有听过冯小姐弹琴?”明万辞凑过去问肖承未,满脸兴致勃勃。 “不曾。”肖承未如实道。 “看来今日可以一饱耳福了。”明万辞笑吟吟地看他。 肖承未看她一眼,无奈摇头。 此时琴音方起,明万辞便听出,冯知书今日选的曲子是《相思明月赋》,此曲众所周知难度极高,既考验指法,又考验悟性,想要弹好着实不容易。 明万辞看向场中,冯知书此时颇为专注,面上含了丝胸有成竹的笑意,而场中众人认出这首曲子后,面上皆现惊叹之色。 “这忠义侯千金果然名不虚传。” “没想到冯小姐竟是比沈小姐更技高一筹。” 此时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明万辞看向女眷席中的沈兰西,果然面含嫉恨,红唇紧咬。 “这可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明万辞颇有些看好戏的愉悦,“王爷觉得,这冯小姐弹的如何?” “尚可。” “王爷鲜少夸人,一句尚可便已算是夸赞,看来此番二位殿下倒是没白忙。”明万辞笑意颇淡,却依旧眉眼弯弯,“若是叫王爷在这位侯府千金与尚书府千金中做抉择,王爷怕是要偏心了吧。” 肖承未托腮看她,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发觉,你吃起醋来竟也如此可爱。” 恰好此时一曲终了,冯知书起身福礼后,无视场中掌声雷动,只含情脉脉地朝肖承未看过来。 众人目光紧随而至,却发现肖承未浑然未觉,只将手中剥好的橘子尝了尝,然后取了一瓣递到明万辞唇边,道:“这只不酸,你尝尝看。” 明万辞倒是想吃,只是看着周围目光灼灼的视线怕自己消化不良,赶忙挡开他的手,道:“我吃不下了。” 肖承未也不勉强,再次问道:“可要离开?” 明万辞没有回答,只在心中默数到三,主位之下已有人开了口。 秦焕生由衷赞道:“冯小姐此曲行云流水,功底不俗,令人赞叹。” “知书之琴难望先生项背,得先生谬赞,实属汗颜。”冯知书此话颇为谦虚,更令在座之人赞不绝口。 明万辞想着,过不了几日,这冯知书的美名便要传遍大江南北了。她耸了耸肩,此时方才点头道:“该听的都听完了,此番倒是皆大欢喜,实属不错,咱们走吧。” 只是她刚起身,便听冯知书自场中继续道:“素来听闻瑄王殿下唯好琴音,明姑娘得王爷青眼相待,想必定然琴技不俗,不知今日可否领略一二。” 众人闻言,心中皆泛起嘀咕来。都言瑄王不好女色,若是明万辞因琴入得瑄王眼,一切倒是说得过去了,只是这素来女扮男装的明家当家当真会弹琴不成? 见明万辞静立当场,似笑非笑地看向冯知书,似乎并未想要上前,肖承未顿时便要开口替她回绝。 却不想明万辞理了理裙摆,笑道:“冯小姐此言差矣,据我所知,瑄王殿下所好,可不是琴音。只是今日难得与众位同席,万辞便恭敬不如从命,只盼此曲过后,冯小姐莫要后悔才好。” 话落,她冲着肖承未眨眨眼,泰然自若地朝置琴之处走去。 第43章 缀了明珠的绣鞋缓缓踏过光洁的地面,眼前女子红裙曳地如水,黑发鬓挽如云,众人屏息凝神间,心中难得有了些共识——若世间当真有绝色二字,便只应当是此种模样。 冯知书视线始终落在明万辞身上,目光微凝,原本胸有成竹的笑容不知为何竟有些挂不住。 肖子铭看了看冯知书又看了看明万辞,心中不由一叹,这形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吊打,不过好在人无完人,冯知书胜在琴技,二人勉强算是平分秋色,他也不是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 如同众人一般,范经海此时亦是目瞪口呆,他以为自己酒喝太多看花了眼,狠狠揉了揉眼才问旁边的范经林道:“那是谁?” 范经林亦是十分震惊,想起从前自明万辞那里要来的众多贵重之物,不知为何竟感到无地自容,听范经海如此问,梦呓一般回道:“好像是……明万辞。” 明万辞未曾顾虑他人视线,自琴前坐下后抬手试了试音,末了赞道:“好琴。” 冯知书闻言,面上已现动摇之色,求助一般看向新阳公主。 新阳公主冲她安抚地摇摇头,好似在让冯知书放心。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阮尚安,阮尚安却道从未听过明万辞弹琴,故而她十分笃定,明万辞此举只是在装腔作势。 琴音乍起,初初听来中规中矩,甚是平常。只是片刻之后,在场懂琴之人皆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弹琴的人。 此曲名为《九问无渡曲》,琴谱虽流传甚广,却几乎无人听过完整的曲调。原因无他,只因此曲甚难弹奏,几乎无人能用双手弹出完整的曲子来。技高如秦焕生,同样无法保证每一次弹奏皆准确无误。再加之此曲气势恢宏,情绪难以把控,久而久之,便被学琴之人架上神坛,此后几乎无人再愿意轻易尝试。 此情此景下,明万辞选择弹奏此曲,几乎无人不感惊讶。众人此时凝神细听,皆不知她今日会停在何处,只是无论坚持到何处停下,都已算是勇气可嘉。 主位之上,几人起初觉得明万辞有些投机取巧。这首曲子的难度确实比冯知书选的不知要高上多少,但通常最多也只能被弹出三分之一来。 但是随着指尖速度越来越快,明万辞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此时整个园中曲声愈发雄浑悲怆,几乎闻之落泪。 直至曲尽声歇,明万辞额间已沁出细汗,放眼望去,只见众人仿若心神俱震,场中此刻安静异常。 明万辞扬了扬眉,张扬的语声中含了十足明快的笑意,她长舒一口气,末了笑着打破周遭仿佛凝滞的空气,“王爷,我弹的又如何?” 肖承未自满场静寂中起身,缓步走向她,眉眼含笑,边走边道:“余音绕梁,自是最好。” 话音落下,众人方如大梦初醒,有人眼角已现泪痕。 秦焕生同样起身朝明万辞走来,语声激动地问道:“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明万辞有些诧异地回道:“我并未拜师,琴是我娘教的。” 秦焕生颇为执着,又问:“不知令慈姓甚名谁?” 明万辞却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娘已故多年,不劳先生挂心。” 秦焕生依旧不死心,又道:“那不知姑娘近来可有时间,我早先寻到几本珍藏琴谱,想同姑娘一起探讨一二。” 众人闻言皆有些吃惊,这位琴界泰斗说的不是收徒亦不是指导,而是要一起探讨,看来这一曲应当十分深入他心。 却不想明万辞丝毫不领情,拒绝的很是彻底:“先生有所不知,我并未学过几日琴,实在不敢在先生面前卖弄学问。当初我娘逼我学琴,我十分不喜,她便允诺我,若是我能一处不错地弹出此曲,便可以就此不再学琴。我当时练了几日,自准确无误弹出此曲后,便再未碰琴,着实没有同先生探讨的资格。” 这一番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更加叫人无地自容,秦焕生长叹一句:“天赋异禀,可惜可惜!” 话落,他竟未告辞,只满脸感慨地径直离去。 主位之人此时脸色各异,但皆谈不上好看。 肖承未视线扫过主位,神色有些喜怒难辨。那几人因这视线不知是恼是惧,一时间脸色却是更差了一些。 明万辞笑眯眯地立在肖承未身边,举手投足不似普通姑娘家扭捏,坦坦荡荡地任人打量。 只是周围视线太过灼热,惹得肖承未颇为不悦,他不由分说地拉住明万辞,将人带到主位坐下。 “王爷这是何意,不是说要离开吗?”明万辞在他身边规矩坐下,到底有些疑惑。 “早知今日如此,我定然不让你来此处,此时颇为后悔,只能如此补救。” 明万辞顿时更加丈二和尚,问他:“就这么坐在此处,能补救什么?” 肖承未看她一眼,视线又扫向下方,颇有些恶狠狠道:“敢觊觎本王的人,嫌命太长。” 明万辞一个没忍住,竟是不小心笑出声来,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不许笑。”肖承未面上颇为严肃,语气听起来竟有些幽怨。 明万辞红唇轻抿,连连笑道:“王爷别恼啊,我不笑便是。” 七皇子此刻正坐在二人对面,此时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新阳公主抢了先。 “明姑娘今日一曲,倒是叫人刮目相看。只是皇叔毕竟万金之躯,所谓尊卑不逆,礼不可废,明姑娘此番逾矩,怕是不妥。” 这便是要将明万辞赶下主位去,众目睽睽之下,若当真如此做,倒是十分叫人丢脸面。 只是这人是肖承未带上来的,没想到当着他的面,新阳公主的话也能说的如此直接,明万辞不由暗暗为她叫了声好。 “公主所言甚是。”明万辞边说边挣了挣,想把被肖承未握住的手收回来,挣了半天却没成功。 “哼,尊卑不逆,礼不可废,新阳,今日你自己说过的话,他日可莫要忘了。”肖承未此言语气颇为不善,听的几人不知为何眼皮一跳。 新阳公主面色微变,未及出言,便听花园门口传来一句高声唱和——“圣旨到!瑄王肖承未,明万辞接旨!” 众人顿觉头痛,今日明明只为赴场宴,却不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惊,也不知这一日之内到底要被惊到几回才是个头。听闻圣旨到,只得齐齐跪地接旨。 明万辞跪在肖承未身边,偷偷看他一眼,只觉这阵仗让她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肖承未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示意无妨,让她放心。 宣旨太监特有的嗓音响起,语声拉的有些长:“朕奉皇太后慈谕,闻明氏之女万辞,秉性端淑,温良恭俭,柔明毓秀,德正垂仪,皇太后躬闻甚悦,兹册封为明仪郡主,特指婚瑄王为正妃,责礼部与钦天监承婚仪,择吉日缔良缘之约,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将圣旨送至肖承未手中,眯着眼笑道:“恭喜王爷得此良缘,皇上同太后娘娘都在宫中盼着王爷早日回去,等着见见咱们这位瑄王妃呢。” 肖承未将身边人小心扶起,又亲自打了赏,方才笑道:“此次时间太紧,倒是辛苦你了,长途跋涉理应好生歇上些时日。若是皇兄那里不着急,你到时便同我一起回京吧。” 宣旨太监正是皇帝身边的副总管,平日里十分得皇帝信任,听闻肖承未如此说,受宠若惊道:“不辛苦不辛苦,此行是老奴的荣幸,只是老奴赶着回去复命,就不与王爷同路了。” 将宣旨仪仗送走后,肖子铭马上散了宴,待到人都走的差不多,才颓丧地坐回原位,抬眼一看,如今园子里留下的,倒都是身份尊贵的人了。 自圣旨宣过之后,冯知书面若死灰,新阳公主正面色难看地安慰她,阮尚安则坐在一旁,视线偶尔落在明万辞身上,便会现出几分急切和不甘来。 明万辞将这封圣旨看了看,有些奇怪道:“赐婚就赐婚,为何还要册封郡主,是嫌弃我身份太低了吗?” 肖承未赶忙解释道:“婚仪还需时间准备,在此之前我担心你受委屈,有了这身份你便能放心欺负别人去,我也就不担心了。” 明万辞顿时笑开,末了凑过去,压低声音道:“王爷,这话您千万别让别人听到。” “为何?” 明万辞啧啧道:“过于徇私,着实有损形象。” 肖承未闻言不由笑开,“如今我既已有了王妃,还管那形象作甚,只要不被王妃嫌弃便好。” 最后一句声音不小,几人不由看向明万辞,不知她会如何接话,毕竟瑄王从来只有让人巴结的份,还从来没见谁嫌弃过。 新阳公主到此刻依然觉得,肖承未不过就是一时兴起,待到新鲜劲过了,怕就是要休妻的时候了,故而肖承未方才说的话,她也没太往心里去。 明万辞哪里知晓众人心思,此时直截了当道:“那王爷您可得小心些,我这人缺点不少,其中之一就是不好哄。” 却不想肖承未笑道:“遵命。” 几人心思各异地听完,险些吐血三升。 眼看时间不早,肖承未道:“街市还没逛,花灯也没放,王妃可否赏脸,陪我走上一走?” 明万辞托腮看他,颇感意外:“没想到你竟喜欢这些?” 肖承未目光落在她脸上,笑吟吟道:“原本不喜,但自有你之后,便喜欢同你一起了。” 第44章 暮色四合,喧闹的街市花灯如昼,节日氛围似乎比白日更浓烈一些。 将几条街从头至尾逛过,明万辞一只手提着盏花灯,另一只手被肖承未牵着,沿着河边一路边走边看。 此时河中水流不急不缓,游人手中的灯方一入水,便自岸边缓缓漂出,星星点点的灯光将水面映的仿若夜空一般。 眼看岸边有人双手合十,对着水中的花灯许愿,明万辞的目光不由随着灯光飘远了一些。 “在想何事,如此入神?”见她失神,肖承未寻了水边人少的一处地方,拉着明万辞坐下,许是因为光线太暗,一时间无人认出他们来。 “这水中的灯如此多,想是每一盏都被人许过愿了,只是如此多的愿望,到底能实现几个呢?”明万辞屈膝而坐,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望着水中明明灭灭的亮光,突然有些惆怅。 肖承未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笑着问她:“为何突然生出这样的感慨来?” “不是感慨,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明万辞侧头看他,此时夜色渐浓,身边人的轮廓却是比模样更加清晰些。 “水中这些能实现多少我不知,不过你若是有什么心愿,倒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就实现了。”肖承未这一番话颇有些鼓励的意味在其中。 明万辞秀眉微挑,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并未开口,而是学着别人一般,将灯放入水中,然后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 肖承未目光柔和,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听说,这愿望倘若说出来,便不灵了。”明万辞许好愿后,看着她放的灯越漂越远,侧头朝着肖承未眨眨眼。 此时水中灯光虽盛,月色却依旧温柔,肖承未静静地听她说话,唇边笑意却比月色更温柔一些。 “王爷,明日便要启程去左桐县了吧?”明万辞望着水面,只觉得人还没出发,她便已经开始伤感起来了。 肖承未抚了抚她脑后发丝,笑着建议道:“虽然离开时日不多,但若你如此舍不得我,不如与我同去?” 明万辞顿时嘴硬道:“谁舍不得了,明府那么一堆事情等着处理,我才没时间想别的。” 肖承未手臂一伸,将人圈进怀中,笑道:“对,是我舍不得你。不过你是得快些处理事情,然后才好随我一同回上京去。” 即便如今圣旨已下,婚事算是彻底定下来,明万辞依旧被这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转开话题,问道:“王爷派人去我新买的那处宅子查看,可有什么发现?” 夜风混着河水的湿气,让人鼻尖发凉,眼看明万辞放的灯已瞧不见踪影,肖承未拉着人起身,边走边道:“那处宅院年头太久,当初史必全将院子卖出时,距今已将近二十年,没留下痕迹实属正常。” 明万辞虽不知道皇上给肖承未的信中写了些什么,但既然提到左桐县,便必然绕不过左桐县的县令史必全。虽然她也觉得在那处用作纸坊的宅子中不会有什么发现,但听肖承未如此说,到底还是有些失望。 只是说起那处宅子,明万辞突然想到,当初翻修院子时,曾挖出一个玄铁箱子,因为锁的太过奇怪,至今也未打开看过。 想到此处,明万辞道:“王爷可还记得,我买下那处院子后,有人曾在后院挖出一个箱子?” 当初尚未接到那封信,肖承未并未刻意留意左桐县,自然便没有注意此事,如今闻言倒是有些意外。 明万辞想了想,才继续道:“我买下那处宅子的时候,上一任屋主已将东西悉数搬走,若这箱子是他们的,定然也会一并带走,如今唯独剩下这么一个,所以我怀疑箱子并不是他们的。” 因为肖承未并未看到过那箱子,明万辞又道:“况且瞧着它刚被挖出来的模样,埋进去的时间定然不短。” 明万辞的意思,肖承未自然明白,她怀疑这箱子是史必全的。 肖承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又觉得有些奇怪,“听闻那个史必全做左桐县县令已快三十年,中途不是没有升迁的机会,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你说那箱子是玄铁做的,本身便价值不菲,里面的东西定然不是平常之物,若当真是他的,为何这么多年他都不取走,如今这宅子已被转手两次,他难道不担心?” 这件事明万辞也有些想不通,她只觉得此时多说无益,干脆道:“那不如一起去库房瞧一瞧,看看能不能有些发现,若是能打开箱子看一看里面装了什么,说不定就能解释这些了。”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起肖承未,快步朝明府走去。 肖承未有些哭笑不得地随着她走,脚下步子丝毫不乱,路过品善楼时,还好心问道:“不停下来吃些东西吗?” 明万辞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吃东西?” 肖承未似乎心情颇好,似笑非笑道:“王妃如此为本王之事挂心,本王当真好生感动。” 明万辞被他说的脚下步子一顿,觉得他脸皮竟愈发厚了一些。 听他轻笑出声,明万辞便彻底停下脚步,瞪他一眼佯怒道:“不去了不去了,谁要管你的事!” 肖承未脸上笑意更浓地在她身边停步,突然手臂一伸将人揽入怀中,自她额上猝不及防地落下一吻,末了凑近她耳边,笑道:“这是恼羞成怒了?” 耳畔的呼吸惹的人心烦意乱,眼看明府大门在望,明万辞一把将人推开,一路小跑地进了大门,身后低沉的笑声险些让她崴了脚去。 片刻过后,肖承未脚步闲适地跟上来,随着她一同走到库房外。 库房平日里皆会落锁,钥匙放在明万辞和谢辰手中,里面的东西虽然不少,但没有什么特别贵重之物。 只是此时这库房房门大敞,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明万辞仔细听了一会,认出是谢辰。 她率先跨进门,入目之处满地狼藉,只一眼便让人看出是遭了贼。 看到明万辞,谢辰有些意外道:“怎么回来的如此早?” 明万辞不答反问:“这是怎么回事?” 谢辰似乎颇有些头痛,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家丁退下后才道:“你早先给王爷准备的船没有用上,闲着倒也可惜,我便让府中的人去游船了。不知是不是趁着今日府中人少,库房的锁被人撬开,待我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情形。” 听到给他准备的船时,肖承未面上带笑,侧头看了明万辞一眼,听谢辰说完,方才问道:“可有清点过都丢了些什么?” 谢辰道:“这里本也没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前后比对后,少的除了刚入库的一盒旧首饰,便是那个玄铁箱子了。” 听到此处,明万辞顿时同肖承未对视一眼,心道,这倒是巧得很。 谢辰不知她为何这副表情,当即宽慰道:“所幸没什么重要之物,待将这里收拾好,我便差人将府中整顿一番,定然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待会我去报官,若是贼人销赃定然马上便能抓住。” “等等。”眼见谢辰要走,明万辞赶忙将人拦住,道:“这里先别收拾,就保持原样,也不用去报官,反正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先去忙别的事吧。” 谢辰略感诧异,但看了看眼前二人,到底没有多问,径直离开。 待人走后,明万辞走到距离最近的架子旁,对肖承未道:“那箱子原本就放在此处。只是虽说是箱子,但也没有太大,不过想是因为材质,倒是颇有些沉。今日府中人虽少,但我府上的护卫也不全是吃素的,那人倒有几分本事。” 肖承未原本在打量周围,听她如此说,接道:“说不定,对你府上还有些熟悉。” 明万辞也颇为赞同,只是一时间又有些烦恼,“你别说,对我府上熟悉的人可当真不少。” “我叫冯今和卫希带人过来再查看一番,顺便把这里收拾一下,至于其他,待到我去走一趟,回来再议。”肖承未说完,同她一同出了库房,又道:“此行特殊,故而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也不会带太多人,速去速回。” 明万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既然如此,我便叫人皆以为你一直待在府上好了。” 肖承未顿时笑开:“那便有劳王妃了。” 这“王妃”二字顿时叫明万辞弱了气势,她伸手推了肖承未一把,秀眉微拧:“如今还没成婚,若让人听去,到底不合适。” 肖承未指尖轻抚她眉心,突然叹了声气,末了才道:“莫要忧心太多,你若如此瞻前顾后,倒是叫我有些愧疚了。” 明万辞抬手握住他的手,低头笑道:“你我身份不同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原以为即便你去信,这赐婚圣旨也不会这样快,如今只是感觉有些不真实罢了。” 肖承未伸手刮了刮她鼻尖,明万辞刚一抬头,整个人便落进他怀中。 肖承未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有些得意道:“当初的信是给母后写的,因着我一出生便不在她身边,她一直觉得对我有所亏欠,如今倒是更加纵容了一些。只要她答应,皇兄便定然会答应。” 听到明万辞闷闷地应了一声,肖承未将人抱得更紧一些,在她耳边道:“放心,一切有我。” 第45章 肖承未离开的这几日,明万辞除了看账本,还把手上的事处理了个七七八八。 库房失窃一事暂时未有结果,明万辞便让谢辰将府中人全部调查了一遍,只是依旧没什么进展,只得作罢。 这一日难得闲来无事,算算时日,肖承未应当也差不多要返程,明万辞便不用再留在府上给他打掩护,打算出府去铺子里看看。 只是她前脚刚出院子,冯今马上便跟了上来。 明万辞眼皮一跳,回身道:“冯侍卫,冯大爷,您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肖承未去左桐县时只带了卫希,让冯今留在此处照应。只是不知他得了什么命令,近来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明万辞,简直比苏晋更加称职。 冯今的脸色也不比她好到哪里,闻言面无表情道:“属下奉王爷之命,护王妃周全。” 明万辞还记得,冯今当初听闻赐婚一事后那堪比被雷劈过的表情,如此说来,他今日只是僵着脸,已算是颇有长进了。 “我这里有苏晋跟着,就不劳冯侍卫了,我瞧你脸色不太好,不如回去休息一下。”明万辞面带关切,苦口婆心道。 冯今却并不买账,只硬邦邦道:“属下只听王爷命令。” 明万辞眉峰一挑,觉得他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言外之意大抵是对她这位准王妃不甚满意,但又不得不听命行事。 想到此处,她干脆地回了房,进门后咣当一声将门合上,冯今果然就此在门边停步,一言不发地守在门外。 明万辞侧耳听了听门外动静,有些无奈地想,冯今一开始对她印象不好,如今能这样同她讲话,估计已算是难为他了。只是瞧他那脸色,如今若是让他跟着,明万辞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轻手轻脚地开了后窗,翻窗时明万辞有些委屈地想,这明明是她家,为何连出个府也要如此偷偷摸摸的? 为了避开冯今,明万辞绕了好大一圈才出了院子,临出门时恰好碰上谢辰,刚想开口邀他同行,却听他问道:“今日可有看到苏晋?” 明万辞顿感诧异:“你这么一说,我自昨晚便没再见过他,难不成他昨日出府后一直没回来?” 谢辰点头道:“我去他住处问过,他昨日确实没有回府。” “这倒是奇怪了,他从前可从未如此。”因着苏晋功夫不弱,明万辞倒并未担心他的安危,只是有些感慨道:“会不会是孩子长大了,有心事了?” 谢辰顿时哭笑不得,末了上下打量她一番,有些奇怪道:“你为何又穿回男装了?” 明万辞拢了拢袖口,末了将折扇一打,笑道:“还是这装扮舒服自在些。” 这一次换成了谢辰感慨,“你怕是不知,因着那道赐婚圣旨,如今成衣铺的生意可是好的不得了,掌柜的昨日还同我抱怨人手不够来着。” “哦?”明万辞倒是不曾听说此事,此时听闻顿时一乐,道:“生意好岂不是件好事,若是缺人手便再调过去几个,只是你这表情为何如此奇怪?” 谢辰瞟她一眼,有些古怪道:“你怕是不知,店里近日卖出的皆是男装。”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明万辞有些不解地看他。 谢辰只得又道:“倒也不奇怪,就是来买男装的皆是些未出阁的姑娘家。” 明万辞此时终于回过味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莫不是在学我呢?” 谢辰严肃地否定道:“自然不是。” 明万辞又问道:“那是?” “这是在学瑄王妃。” 明万辞闻言,顿时有些迷茫,至少暂时看来,这瑄王妃就是她,她就是准瑄王妃啊。 “有什么区别吗?” 谢辰理所当然道:“自然有区别,毕竟当初圣旨未下时,从未有人学过你。” 明万辞顿时恍然:“你还别说,当真有些道理。” 知道她要出门,谢辰便不再耽搁,只道:“我先差人去寻一寻苏晋,只是今日为何不见冯侍卫?” 明万辞没说她特意将人甩开的事,只道:“我就是去铺子里看一看,便不劳烦人家了。” 谢辰未置可否,因着明万辞早晚要去上京,府里的事几乎全是谢辰在打理,他如今更忙了一些,便未再多问,只嘱咐她小心些。 将几家铺子一一看过,明万辞发现,如今不只成衣铺,连带其他店里的生意也比从前好上许多,没想到这瑄王妃的名头竟还有此般作用,着实物超所值,童叟无欺。 眼看今日时辰尚早,明万辞此行没有坐马车,便打算步行回府,路上正好路过太守府。 太守府门前行人不多,明万辞刚转到府前街上,便见一辆华贵的马车自大门前停下,范太守身着便服从马车上走下。 按理说,这个时辰范太守应当在处理公务,今日倒算是忙里偷闲。因着如今身份到底有些不同,明万辞正在犹豫要不要如同从前一般上前打个招呼,却意外看到,还有另一人紧随范太守下了马车。 明万辞上前几步,远远打量一番,发现此人有些面熟,待到那二人一同入了太守府,她才蓦然想起,这人正是上一次生辰宴后,阮清儿叫她去太守府时在院中见过的那人。当时他也是走在范太守身边,但在早些时候的生辰宴上却并未出现。 若是单单这样看,这人同范太守的关系着实有些难猜,明万辞竟有些好奇起他的身份来。 她踱步至太守府门前,守门的侍卫原本面无表情,全然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看明万辞自府前停步,盯着府门看了许久,不由有些警惕起来。 只是光这么看着,着实没什么用,在门口侍卫要来赶人之前,明万辞正打算离开,却不想太守府的大门再次从里面被人打开。 明万辞循声而望,便见范经林一身锦衣华服,如同往常一般自府中大步而出,只是面上略有些无精打采,眼下青黑一片。 还未及明万辞开口,范经林已看到她,脸上的无精打采顿时一扫而光,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台阶,在明万辞跟前停下。 “二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因为是熟人,明万辞如同往常一般先开口打了招呼。 经过上巳节那一宴,几乎无人不知明万辞如今身份不同,曾同她有过不快的人,如今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 范经林虽没同她生过什么矛盾,但他自认为比有矛盾更过分一些,单单是向明万辞开口要过的东西,便能摆满一间屋子,更何况还有逢年过节她自己送过去的许多。 如今想来,他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去。 再加上那日惊鸿一瞥,红裙墨发的女子身影自此牢牢印在他心上,若是他早一些发现,如今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模样。 每每想到此处,范经林便又悔又恼,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明万辞,见她如同往日一般开口,心中愈发没底,却也只得如往日一般开口道:“还算过得去,明兄今日到此,为何只站在门外?” 明万辞哪里知晓他心中所想,如今见到范经林,第一反应便是曾允诺下的砚台一事大抵不用她再操心了,思及此,心中莫名还有些高兴。 听他如此关切地问话,明万辞一时间有些不习惯,如实答道:“我只是路过此处,二公子可是要出门?” “莫要叫二公子了,你直呼我名字便好。”范经林说到此处,脸上不知为何现出些不好意思,看的明万辞莫名其妙。 眼看明万辞并未叫他名字,范经林略有些失望,将出门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对明万辞道:“出门也无事,我近日正好寻到了一块好砚,正想去寻你来着,如今可不就见到了。” 明万辞干笑一声,觉得这位范二公子当真是对砚台情有独钟,执着非凡。 “我一介粗人,对砚台着实没什么兴趣,便不同你一起去看了。” 推辞过后,明万辞便想离开,却不料范经林顿时有些激动地挽留道:“这砚台是我特地寻来要送你的,你若是不愿入府,便在此处等上一时半刻,我差人取出来给你。” 明万辞顿时觉得有些玄幻,若是她没记错,当初应当是范经林管她要砚台,而不是要送她砚台,这事还能有错? “你莫不是记错了?”明万辞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范经林哪里会不记得范太守生辰宴上那一次,但如今只能装傻地坚持道:“怎么会记错,这砚台是我特地寻来要送你的。” 见他如此坚持,明万辞也没有戳穿,只得等在原地,范经林自然同她一起等。 趁着这空档,明万辞随口道:“我方才走到路口,恰好看到太守大人回了府,身边还跟着另一位大人,瞧着颇有些熟悉。” 只匆匆见过两面的人,何谈熟悉,明万辞此话不过是在试探。 却不想范经林闻言,仿佛终于找到话题一般,顿时心直口快道:“你说的是史大人吧,我方才确实看到他同父亲一起回了府。” 明万辞眼皮一跳,面上却故作漫不经心道:“哦?哪位史大人?” “还能有哪位史大人,自然是左桐县县令史必全啊。”范经林满脸理所当然。 明万辞面不改色地略略点头,心下却道,这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只是依照范经林平日里的性子,断不会对一介县官恭敬地称呼一句大人,今日却不知为何如此反常。 照此想来,这位史大人必然不是寻常之辈。 她还想再多套一套话,却不料此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公子……不好了……” 明万辞眉心微蹙,问道:“可是府上有事?” 从前上门闹事的人不是没有,只是近来少些,如今加上肖承未的缘故,想是应当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再敢上门,故而明万辞并未如何担心。 “不是……”那人摇摇头,“谢管家让小人来报,说是苏公子不知为何冲撞了公主,被人押走了!” 明万辞的眼皮此时跳的更厉害了一些,闻言皱眉道:“你是说,苏晋冲撞了新阳公主?” 那人顿时改摇头为点头。 明万辞见此,再顾不得范经林和他的砚台,顿时大步朝明府赶去。 第46章 出城之后的路有些颠簸,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略感烦乱,明万辞此刻靠在车厢中,被颠的有些反胃。 谢辰将装了蜜渍酸梅的盒子递过去,道:“吃一些压一压。” 明万辞接过盒子含了一颗,胃里果然好受许多,拧成疙瘩的眉心也松了松,长舒一口气后道了谢。 谢辰面上却依旧是满满的担忧之色,见她神色微松,再次劝道:“如今你的身份今非昔比,如此贸然前去到底不妥,不然还是先回府,之后再从长计议。” 此间道理明万辞不是不懂,但她当时回府听说的是,新阳公主一行已启程去左桐县的林泉寺上香祈福,之后会直接回上京而非洴州,如此一来,苏晋自然是被一路关押,再加上人是她府上的,苏晋在新阳公主那里的待遇十有八九不会太好。 如今因着肖承未的关系,若是没有确凿证据,新阳公主应当不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关人,她此时尚不知晓苏晋如何得罪了人,也不知此事到底是大是小,自然不敢耽搁。 明万辞朝谢辰点了点头,“你说的自是有理,不过此行有冯今一同跟随,他也已去信通知了王爷,应当不会有什么不妥。苏晋平日里除了你我之外没什么熟人,也不是主动招惹别人的性子,能被人如此大张旗鼓地关押,确实有些反常。会不会是他一直想查的事有了眉目,为了此事才得罪了人?” “你是指为他爹报仇之事?”谢辰道,“这我倒是不曾听他说起过,你我都知晓,他也如同我之前一般,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不过这位公主殿下直截了当地说,去完林泉寺便要回上京,明摆着是让你只能去林泉寺要人,万一这其中含了其他目的,你又该如何?” 明万辞沉吟片刻才再次开口道:“我知你的担心有理,但是一来新阳公主到底唤瑄王殿下一声皇叔,断不会对我做的太出格,即便不考虑他,也要考虑皇上和太后的态度,这一次的事,最多是给我找些不痛快。二来……” 明万辞说到此处,仿佛回忆起什么一般,有片刻失神。谢辰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继续道:“二来,即便其中当真有别的目的,也不能丢下苏晋不管。” 谢辰见她态度坚持,不由长叹一声,道:“你可是又想起过去的事了?” 明万辞没有回答,却如身临其境一般感受到了回忆中如坠冰窖的寒冷。 当年明府当家人刚过世时,府上原本已走下坡路的生意更是雪上加霜,明万辞看着阖府上下连老本都没得吃,不由十分焦虑。 彼时世人都道明府气数已尽,但她偏偏不信邪,本地生意暂时没有起色,她便只身前往北地去谈,为了不耽搁行程,只带了苏晋一人。 因着约定的日子被对方无故提前,明万辞为了抄近路,便冒险进了山。 北地山中积雪终年不化,她进山时偏偏又遇上下雪天,明知此行十分危险,她却不管不顾,行至半路时恰好遇上雪崩,她和苏晋一同被埋在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地中。 她当时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意识消失前唯一的遗憾,便是觉得连累了苏晋。 却不想因为自小习武,苏晋竟在环境恶劣的风雪中将她救下,背着她一刻不停地走了两天两夜,直到走出山去。待寻到医馆时,两个人都只剩下一口气在,多亏大夫医术高明,他二人才捡回一条命。 此事过后,苏晋从未将事情挂在嘴边过,也从未因此而邀功,明万辞虽落下些畏寒的病根,但好在不算严重。只是,虽然苏晋不曾提起,这救命之恩明万辞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的。 谢辰和苏晋二人皆是他父亲寻入府中之人,苏晋母亲早亡,父亲在一处县衙主理文书之事,他幼时便被送上山拜师学武,下山之后却发现父亲已死于非命,从此之后便一心为父报仇,只是多年寻下来,一丝线索也无。 明万辞一直觉得苏晋不善言辞,在外人看来已当得木讷二字,若是叫他反常之事,除了事关报仇,明万辞再想不出其他来。 见谢辰的顾虑丝毫未消,明万辞不由问他:“除此之外,难不成还有其他忧心之事?可是生意上有何不妥?” 谢辰瞟了眼马车外,冯今依旧沉默地驾着车,他收回视线,压低声音方道:“府中万事安好,只是那左桐县一事……若是史必全同范太守交情不浅,这其中不知会牵扯多少人和事,明府原本并不沾染官场之事,如今却是不得不沾。都言树大招风,行差踏错一步便有可能被人大做文章,你应当有些心理准备。” 明万辞知道他这话说的已算是含蓄。 商界大户原本以段家为尊,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出身段家的那位娘娘,以及三皇子。如今因她之故,段家虽再也不敢做出扣她路引之事,但心中定然另有计较。 明府一向奉行低调行事,但如今她既已被册封郡主,又被赐婚瑄王,她即便想低调怕是也难。只是明家商铺遍布多地,往好了说,是皆可仗她的势,但往坏了说,鸡毛蒜皮之事也能被人说的比天大,若是生出事端来,到时伤的不止明府,自然还有瑄王府的脸面。 每每想到此处,她便有些头痛。有时她甚至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铺子都关掉算了。 明万辞摆摆手,有些烦乱道:“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泉寺坐落于林泉山中,香火极旺。行至临近山脚处时,迎面走来一列车队,看样子像是运货的商队,因为阵仗不小,明万辞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错身而过时,她自车窗看去,发现车上货物被防水布盖的严严实实,运货之人步伐沉稳,比之普通商队似乎更训练有素一些。 她还想再看几眼时,那车队中却突然有人朝她看过来,目光极其不善,面带警惕之色,好似她有什么歹意一般。 这目光过于犀利,明万辞心下一咯噔,马上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装作欣赏路边景色的模样,直到人走远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谢辰亦是发现了这队人的不寻常之处,对明万辞道:“不似普通人。” 明万辞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眉头紧皱,片刻后方才开口道:“此处已是左桐县境内,你可还记得,当初王爷将范莹玉关起来后,发生了何事?” 谢辰不知她此言何意,想了许久才有些不确定道:“你是指年丞相亲自给王爷写信一事?” 明万辞点头道:“正是。” “如此一来,这年丞相,范太守,史县令,倒像是被根绳子串起来了一般。”谢辰尚未深想,话便脱口而出。 话音回响在耳畔,明万辞蓦地坐直身子看他,“如此便说得通了。” 谢辰依旧有些诧异道:“说通什么?” 事情尚未有证据,明万辞此时便没有接话,但心中却十分震惊。 区区一个左桐县,如何劳动皇上亲自写信让肖承未秘密调查?但若是此事不止牵涉范太守,甚至同年丞相搭上了边,那就十分不一样了。 她不由地再往远想了一些,当初皇宫失窃一事可大可小,为何偏偏就会调查到这洴州呢? 这些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想到此处,明万辞不由打了个冷战,这种明知有事却又不知是何事的感觉,着实十分差劲。她此刻想着,待到见到肖承未,定然要将心中猜测同他说一说。 虽然早先寺里已翻修过这条山路,但上山时路依旧不算好走,明万辞平日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一路没有叫苦连天已算是出息。 眼看她脚程不快,上山时冯今曾提出要背她,明万辞十分干脆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虽然她知道冯今应当没胆子将她摔下去,但定然会更加觉得她十分没用。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她如今总是莫名想要争口气。 行至寺门处时已近黄昏时分,寺里香客皆已下山,明万辞进门时被正要关寺门的小和尚拦下道:“今日时辰不早,施主还是明日再来罢。” 明万辞施了一礼才开口道:“我此番是来找人的,不知新阳公主殿下今日可是下榻寺中?” 那小和尚打量几人一眼,颇有些意外,将人让进门后领到一处待客室中,然后道:“几位稍等,待我去通报一声。” 待客室中此时已掌灯,整个屋中十分素净,唯独鼻端有浅淡的焚香味,算是有些人气。 明万辞捡了张椅子坐下,方才上山走出的热气渐渐冷下来,就着这略感陌生的山中夜色,一时间竟让她觉得凉飕飕的。 待她坐下好一会儿,才发现些不妥,侧头看向身后站的笔直的人,问道:“冯侍卫为何一直站着?” 冯今连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道:“他也没坐。” 明万辞转头一看,谢辰果然在另一边也站的笔直,她不由头痛道:“你为何也不坐?” 谢辰有些意外地看冯今一眼,才对明万辞道:“如此场合,应当守礼。” 话落,明万辞眼看谢辰含着笑意朝她眨眨眼,瞬间便读懂了他的意思:给你撑撑场面。 就在她有些哭笑不得之时,新阳公主同冯知书一同进了门,明万辞等了半晌也不见肖子铭与阮尚安的踪影,心下有些奇怪。 只是不知为何,新阳公主同冯知书见到明万辞这阵仗时,面上也有些意外,好似根本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她一般。 新阳公主率先开口道:“皇叔今日没同你一起来么?不过区区一介下人,没想到竟得明仪郡主如此看重,你明府待人,都是如此宽厚吗?” 第47章 “明府家事不劳殿下费心,只是不知苏晋到底如何冲撞了公主殿下,还劳烦您特地一路将人带到此处。” 明万辞此时终于有些理解肖承未的用心良苦,她如今这个带了封号的郡主身份,在新阳公主这位尚未赐封号的公主面前,竟也显的不那么卑微了。 “这么个普通下人,明仪郡主都能记住姓名,当真不容易。那你可知,他在背后嚼本宫舌根,出言不逊,偏偏时运不济,被本宫听个正着,想是上天也看不惯他。妄议皇族是重罪,本宫留他一命,已算是仁慈,断没有将人放了的道理。” “这莫不是欲加之罪?苏晋同相熟之人话都不过三句,如何会在背后妄议公主殿下是非。” 新阳公主的话,明万辞连半个字都不相信。 “若是因为个下人伤了和气,倒成了我的不是,既然你不相信,便将人带上来当面对质,你看如何?”新阳公主说完,朝身边人示意了一下。 明万辞侧头,刚好同谢辰对视一眼,两双眼中的意外之色当真如出一辙。 明万辞万万没想到,她尚未费什么口舌,新阳公主便如此轻易松了口,同意将人带到她面前来。事情能当面问清,自是再好不过。 眼看两名侍卫架着个半死不活的人进了门,明万辞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身板不由挺得笔直,她万万没想到苏晋竟会被伤成这副模样。 侍卫将人扔在地上后便退了下去,明万辞忍住上前的冲动,坐在原位不轻不重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苏晋?” 那人起初没有丝毫反应,半晌过后好似疼痛难忍一般,浑身有些痉挛起来,模样看起来十分痛苦。 冯今侧头看了看明万辞和谢辰,末了微微叹气,认命地上前,将那人凌乱的头发撩开,露出一张消瘦而陌生的脸来。 一道凉意自头顶没入,瞬间便游走到四肢百骸,明万辞怔愣片刻,出声问道:“你是谁?” 话一出口,新阳公主同冯知书对视一眼,皆有些诧异地看向明万辞。 地上那人神智终于清醒了一些,认出明万辞时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哑着嗓子哭喊道:“小人是城东衣铺里跑腿的,名唤苏尽,昨日闲聊时同周二多说了几句,便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抓来用了刑,求公子救命,小人冤枉啊!” 听到“苏尽”二字时,明万辞只觉得有些荒唐。 她着急了这一路,竟只是因为个相似的名字?世间竟还有如此巧合,一个苏晋不见了,好巧不巧又冒出一个苏尽,同人在背后嚼舌根还被正主听个正着? 因为心中疑虑太多,明万辞十分用心地观察了面前二人,只是看了许久也没发现有何异常之处。 新阳公主和冯知书发现她认错人时脸上的诧异之色不似作假,如此看来,今日倒不是她二人故意引她来此地的。 但若不是她二人,又会是谁呢?而且让她来此处,到底有何用意,她也着实想不通。 明万辞看了看地上痛哭流涕的人,这人毕竟是她铺子里的,能救定然还是要救上一救,于是对新阳公主道:“若是殿下已解气,不知可否就此饶过他,我回去定然好生管教,保证不再发生类似的事。” 眼见明万辞语气软下去不少,新阳公主罚也罚过了,断不会稀罕一个碍眼的下人,于是道:“你既然为他求情,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他一次,你若想继续留着,带回去便是。” 明万辞挑眉看她,着实没想到她今日竟如此好说话,不由笑道:“我看殿下心胸宽广,原也不是想为难他,只是不知殿下为何还如此费力地将人带上山来?” 新阳公主道:“你莫要尽捡好听的说,我当时确实是想难为他的,若不是驸马拦着,气头之上定然直接要了他的命。但驸马说大婚在即不宜见血,我觉得此言有理,才叫他捡回一条命去。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原本是打算带他回宫里当个内侍的。” 地上那人听了这话,浑身大抵因为后怕疼的更厉害些,惊呼一声后,竟直接晕了过去。 被迫去当个内侍,岂不是生不如死?明万辞虽面上带笑,笑意却到底敷衍了些。 此间算是事了,她看了眼天色,对身后二人道:“走吧,回府。” 话落,不光谢辰和冯今,连新阳公主和冯知书都是一脸惊讶,谢辰劝道:“天色已黑透,此时在山中赶路着实不安全,不如在此歇上一晚,天亮了再离开也不迟。” 明万辞自然知道赶夜路危险,但有人借苏晋之名引她来此,对方在暗她在明,在她看来,无论如何选择都谈不上安全,唯一的区别,是用不用同这些人借住同一屋檐下。 见她坚持,谢辰便不再多言,冯今虽皱着眉,却也没出言反对,二人皆跟着明万辞朝外走去。 正要出门时,阮尚安恰好出现在门外,这时机着实不早也不晚,明万辞甚至有些怀疑他是故意掐好的时间。 此时周遭最明显的当属寺中特有的焚香之气,但阮尚安走近时,前几日宴上那抹若有若无又似曾相识的味道顿时又盈在鼻端,明万辞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自他身上划过,却依旧想不出曾在何处闻过这香气。 她原本想干脆装作没看到,无奈新阳公主见到她二人站在一处便有些紧张,此时已起身走到阮尚安身边,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明万辞原本并未将他二人放在心上,全然当做不相干的人对待,但新阳公主此时这宣示主权一般的举动,好似在提醒她被人挖墙脚的往事不能忘,着实令她十分不爽。 明万辞此时突然转了心思,反倒不再急着离开。眼看着阮尚安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叫不知情的人看了,怕是要误以为当初是明万辞对不起他,想到此处,她顿时更加不爽了一些。 想着如今有现成的身份,她不用白不用,索性停了脚步,目光有些挑衅地看着眼前一双人。 新阳公主皱眉看她,语气不自觉间便带上了些催促之意,对她道:“你不是要回府吗,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明万辞仿佛丝毫没听出她的催促之意,面上带笑道:“如今想来,我好不容易才上一次山,如此离开着实有些可惜。此时天色不早,赶夜路又危险,寺中厢房也不缺,我就此留宿一晚,明日还能上一炷香,吃顿斋饭,也算是不虚此行。” 新阳公主听到此处,险些想骂人,却没料到明万辞的话尚未说完。 眼看新阳公主脸色更差,明万辞的气莫名顺了一些,停顿片刻继续道:“不过在此之前,二位是否忘了些事情?” 新阳公主沉着脸道:“有话直说,莫要拐弯抹角。” 明万辞的手指勾住扇坠,倒提着折扇晃了晃,方才笑道:“我正等着阮状元给我行礼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事关阮尚安,新阳公主此时仿佛有些紧张过度,先前努力维持的风度和涵养瞬间化为泡影,抬手指着明万辞鼻子,怒道:“你脑子进水了不成?” 皓腕微抬,明万辞用折扇轻轻挡开新阳公主的手,唇角弧度从始至终丝毫未变,“劳烦公主挂心,我这脑子还算正常。不过如今我同阮状元皆有赐婚在身,若是婚约作数,他当唤我一声皇婶,作为长辈,这礼我自然受得。” 新阳公主大约是从未遇到过如此脸皮厚的人,见她面上带笑颇为期待的模样,顿时道:“婚约虽在,礼却未成,这句皇婶怕是叫的早了些。” 明万辞早知她会如此说,正等着她这句话,待她话落,不由道:“公主此言有理。” 新阳公主闻言,一口气刚松到一半,便听明万辞再次开了口:“不过,若是如此,我到底还是皇上谕旨亲封的郡主,论品级,阮大人依旧稍逊一筹,按照本朝礼法,这礼我怕是依旧当得。” 这一句话,气的新阳公主险些背过气去。 眼看气出的差不多,明万辞也不计较那声虚礼,于是十分大度道:“既然让二位如此为难,那便不要也罢,时辰不早,告辞。” 待她说完,便看也不看他二人脸色,直接跨出门去。 “等等!”新阳公主方才被气的不轻,断然不想叫明万辞好过,见她想走,赶忙出声将人叫住。 “不知公主殿下还有何指教?”明万辞这一个停步回身,当真将潇洒的神韵学了个十成十。 新阳公主难得走近几步,凑近她耳边才开口,声音唯有咫尺可闻:“莫要高兴的太早,你怕是不知,皇叔早有心上人,虽不知如今人在何处,但皇叔至今依旧小心收着那人绣的荷包。送荷包是何寓意,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荷包? 这两个字成功让明万辞心思微乱,她不知为何便想起,当初在段府别院时肖承未让她绣荷包的事情来。 她当初以为肖承未也许对刺绣情有独钟,或者以为他当真是想磨一磨自己的性子,但其中真正的缘由莫不是因为睹物思人?思的还是新阳公主口中的这个人? 仿佛石子入水,明万辞的心上顿时泛起些涟漪,她眼睫轻垂,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悉数展开,面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对眼前人道:“公主有心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寺中借了厢房,临分别时,谢辰见明万辞心绪好似有些沉郁,不由问道:“可是她方才说了些什么?” 明万辞摇摇头,一语不发地关上了房门。 不知是因为认床还是因为心中有事,将近天明之时明万辞才生出些睡意,只是眼皮没合上多久,便又惊醒过来。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待她拥着被子坐起身,一股凉意自天灵盖直直灌进身体,让她的脑子空白了好一会。 此时她已可以确定,这屋中除了她,当真还有别人在。 此时天光微明,借着透窗而入的晨曦,屋中勉强能够视物,明万辞稳了稳心神,方才嗓音微哑地警惕道:“谁?” 来人脚步很轻地在床边停步,低头看向明万辞。 看清来人时,明万辞瞬间愣住,末了有些不确定道:“苏晋?” 清冷木讷的黑衣少年直直立在床边,目光复杂地看她半晌,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你为何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明万辞微微松了口气,披着外袍想要下床掌灯,却不想苏晋说完这一句,直接朝门外走去。 明万辞觉得他今日太过反常,不由有些担心,将外袍草草系上便追着他过去,想要问个究竟。 苏晋似乎对此地颇为熟悉,脚下步子又快,明万辞怕跟丢,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待到前面人终于停步,她才有心思打量周围。 此处应当是林泉寺后山,明万辞定睛一看,发现苏晋正站在一处断崖边,他此时若是再挪出半步,整个人便会坠入崖中。 明万辞不由眼皮直跳,小心地朝苏晋走近几步,边走边道:“你方才那句对不起是何意?有话好好说,你先过来些,不要站在那里。” 苏晋只愣愣看她,半个字也不曾回答。 明万辞的心跳更加快了一些,额间已渗出细汗来,被山间的晨风一吹,透骨的凉。 “你若是遇到什么难解之处,不妨同我和谢辰说说,无论什么事,总归会有办法的,断不到需要寻死的地步。”明万辞试图稳住他,边说边靠近断崖边,想将人赶快拉回来些。 苏晋依旧没有开口,面上却现出些挣扎之色,眼看明万辞距离他只剩两步,他一时间有些欲言又止。 见他神色仿佛有所松动,明万辞赶忙抓紧机会又靠近一些,只要再近三寸,她便能抓住他的衣袖。 断崖对面是一条通往山下的路,明万辞刚刚在崖边站稳,便听那路口处传来些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苏晋也听到了这脚步声,面上现出些诧异之色,明万辞则是十分警惕地看了过去,不知这一次来人又会是谁。 待肖承未的身影自路口处出现,明万辞的警惕悉数变成了惊喜,只是唇边的笑意尚未完全展开,便见肖承未面带惊恐地看着她,吼道:“快回来!” 在那支冷箭自后山并不茂盛的树林中飞出,直直射进她心口时,明万辞有些后知后觉地想,牢房中那支落空的箭,如今到底还是还了回来,不过是迟了一些而已。 心口又痛又凉,明万辞此时终于想明白,这大抵就是背后那人引她来此的目的吧?只是那人会是谁?苏晋事先知道此事吗?若是知道,他在其中又到底做了些什么? 但此时这些仿佛都已不再重要,她只觉得有些舍不得那抹飞奔而来的身影。她见过肖承未拒人千里的冷漠,也见过他眉眼含笑的温和,却独独没见过他今日如此紧张害怕的模样。 坠落前她脑中最后的印象,便是苏晋怔愣过后抓空的手,以及肖承未不管不顾飞身而下的一跃。 断崖外空落落的一片,连风似乎都更冷一些,明万辞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山间的鸟,竟也在半空中得了短暂的自由。 第48章 意识从游离到清晰,反复自梦境中出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终于悉数消失,明万辞醒来时,最初的印象只有耳边不甚清晰的淅沥雨声。 她静静听了许久,终于攒够睁开眼的力气。 入眼之处的画面让她略感陌生,床边垂地的纱帐上有金线绣成的并蒂莲,不远处的方桌上燃着一盏烛火,火光并不明亮,将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泛着暖意的微黄。 就着鼻端浅淡清甜的柑橘香气,明万辞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揽在怀中,耳边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 长睫微动,她努力侧了侧头,看向身边之人。 记忆中清俊的脸消瘦许多,许是因为操心之事太多,即便此刻在睡梦中,肖承未的眉心依旧紧紧皱着,看起来睡得并不踏实。 明万辞费力抬手,想帮他抚平眉心,却在刚动了动手指时便被人将手握住。 肖承未仿佛自梦中突然惊醒,赶忙起身想去查看身边人的情况,睁眼时却恰好望进一双略含笑意的杏眸中,接触到她的视线时,顷刻间睡意全消。 他呆呆地看了明万辞半晌,满脸的怔愣渐渐变成浓重的惊喜,手臂一伸便将人稳稳带进怀中。 略带颤抖的唇轻轻印上她额间,肖承未开口时嗓音沙哑,语声有些不稳,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他自己:“你终于醒了,这一次我应当不是在做梦吧?” 明万辞抬手,想掐一掐他当作回答,无奈此时浑身没什么力气,只得在他怀中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此般回应,肖承未手臂紧了紧,将头埋在她颈间许久,待到心绪终于稍稍被平复,才对外面值夜的人高声吩咐道:“快去请大夫!” 这一声太过突然,值夜之人仿佛被惊到,片刻后,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仔细听来又急又乱。 明万辞试图支起身子,无奈胳膊有些使不上力,只得又躺了回去。 肖承未见此,单手环住她愈发消瘦的肩,将她身后垫高一些,然后扶着人慢慢躺好。 “可有哪里不适?”肖承未抬手探了探她额间,语声仔细听来似乎有些紧张。 明万辞笑着摇头,指尖轻轻戳了戳他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开口时嗓音有些干涩:“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肖承未帮她掖了掖耳边碎发,嗓音似有些发堵一般道:“醒了便好。” 明万辞定定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唯恐他当真在自己面前落泪,只得试图转移话题道:“这是哪里?” 看着周围的考究装饰,话未出口时,明万辞心中其实已有猜测,但一时间又找不出别的话说,只能借此来凑数。 未及肖承未答话,便听外面传来道中气十足的语声,“我就说这丫头命好,定然能化险为夷。” “先生请进。”肖承未下床理好衣衫,挽起纱帐,对门外道。 方才那道声音着实耳熟,明万辞望向房门处,便见一人精神抖擞地进了门,身后跟着舜英舜华二人。 “你为何在此?”看清来人后,明万辞颇有些吃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牢中给她算过命的老头。 “自然是你家夫君请我来的。”说话间,他的手指落在明万辞脉上,还不忘邀功道:“我当初没说错吧,给你算的那两卦是不是特别准?” “夫君”这称呼着实叫明万辞有些不适应,她赶忙解释道:“我同王爷尚未成亲,称呼夫君着实不妥。”话落,她不着痕迹地瞟了肖承未一眼,突然就想到了当初那句“舍远求近,予舍予得”,如今仔细一想,倒真像这么回事。 只是不知为何,待她说完这话,身旁几人的表情皆变的有些奇怪。 细细给她把脉过后,老头面上甚是满意道:“经过这一月的恢复,你这身子已无大碍,近来切勿操劳动怒,注意着将养便好。” “没想到你这医术还不错。”明万辞笑着说完,伸手抚上当初被箭射中的位置,发现伤口几乎已长好,半丝疼痛也不见,只是留下了块疤。 话落,她方才注意到什么一般,有些难以置信道:“我竟昏睡了一个月之久?” “公子你足足睡了三十七日,当真吓死奴婢了!”舜英说完这话,眼中已蓄起泪水来。 舜华亦是在旁边擦了擦眼角,有些哽咽地提醒道:“如今该叫王妃,舜英你为何总是记不住?” 见她二人如此,明万辞赶忙出声安慰,连连说了好几遍自己无碍,又再三保证今后不会再遇到这般险境,她二人才堪堪止住眼泪。 肖承未亲自将大夫送出门去,回来时便见她三人抱作一团,不由失笑地摇摇头。 明万辞问二人道:“这里应当是瑄王府吧?” 舜英舜华连连点头。 明万辞又道:“即便皇上已下旨赐婚,又即便如今我人在瑄王府,但这王妃二字不可随意称呼,叫人听去到底于礼不合。” 却不想此话落后,舜英和舜华不约而同地看了肖承未一眼,接到他的示意后,便齐齐告退。 明万辞顿时有些奇怪,问肖承未道:“她们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昏睡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肖承未帮她掖好被角后在她身侧躺下,道:“此时天还未亮,再睡一会儿,其他事待你身子无碍再说也来得及。” 明万辞本想说她已睡了这么多时日,此刻了无睡意,视线落到他眼下青黑时,到底没忍心开口。 她佯装闭上眼,注意力却全放在了身旁人身上。 凝神听了许久,待到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她以为肖承未终于入睡,不由悄悄睁眼朝身边看去。 却没想到,肖承未此刻枕着一只手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九分欢喜的目光中含了一分不易觉察的忧心。 四目相对的瞬间,明万辞略显局促地对他笑笑,开口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见他始终不曾应她,却舍不得移开视线一般一直盯着她看,明万辞心中一软,接着道:“这些时日定然让你担心了,以后我定会小心一些的……” 软软的话音自此处戛然而止,肖承未俯身过去,直接吻住了她。 他的心中仿佛压抑着无尽的情绪,被尽数融入了这个激烈而霸道的吻中。 唇齿间辗转厮磨,鼻息相闻,直到呼吸渐渐急促压抑仿佛溺水一般,肖承未才将人放开,却再次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微微的红,明万辞顺势将头埋在他胸口,闷闷道了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自她清醒过来后,肖承未虽然不曾多言,但过去从未自他身上看到过的恐惧与紧张却压的明万辞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由想起当初中箭坠崖之时肖承未脸上的绝望神色,他竟毫不犹豫地随她飞身而下,在她几乎失去意识时紧紧抱住她,同她一起落进了崖下冰冷湍急的水中。再后来的事情,她便一点也不知道了。 只是在明万辞心中,肖承未断不应该是这样的,他遇事一向镇定自若,仿佛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如今因为她,竟变成了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 一想到此处,她便觉得整颗心仿佛被裹进醋缸里,被泡的又酸又涨。 肖承未的手抚上她脑后,在她耳边轻轻道:“这一切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你我今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明万辞闻言,鼻端酸涩的紧,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狠狠点了点头。 劫后余生的喜悦,从未像此时这样清晰而深刻过。 第二日醒来时床边不见肖承未踪影,明万辞以为他已去处理公务,却不想未过多久,他竟端着个瓷碗进了门,脸色看起来比昨日要好上许多。 “看来我这时辰掐得不错,来,先把药喝了,先生说这一副喝完,参汤和药便都可以停了。”肖承未自床边坐下,小心试了试温度,然后才舀了一勺喂到明万辞嘴边。 听了这话,明万辞终于理解,为何躺了这么久她竟然没比从前清减多少,肖承未想是没少用药汤给她补身子。 “我没这么娇气。”明万辞伸手接过瓷碗,仰起头一口气将药喝了个干净。 “你慢些,别呛到。”肖承未出声提醒道。 明万辞舔了舔唇边,末了笑道:“王爷您怎么变得这么唠叨了。” 肖承未笑着看她,也不反驳,只问道:“你这是嫌弃我了?” 明万辞赶忙受宠若惊道:“王爷您别开玩笑了,小人哪里敢啊。” 肖承未接过碗,唇边笑意更柔和了一些,对她道:“我大抵只怕被你嫌弃过。” 明万辞朝前探过身子,双手紧紧托住他的脸,惊讶道:“您还是我认识的瑄王殿下吗?” 肖承未定定看她,墨玉一般的眼中含了些叫她读不懂的情绪,待她话落,肖承未笑意微敛,神色郑重道:“自然不是。” 明万辞颇有些意外地看他,“嗯?” 却听肖承未认真道:“我已是有王妃的人了。” 明万辞以为他说的是赐婚一事,却不想肖承未将她的手拢进掌中,几乎一字一顿道:“我们已成亲了。” 第49章 在失去意识时成亲一事,对明万辞的冲击着实不小,自那日听肖承未说完这一句,她便逃跑一般出了瑄王府,躲进了自家在上京的院落中。 几日来她躲在房中半步未出,日子过得着实有些浑浑噩噩。 她扪心自问,从始至终介意的其实并不是这个结果,而是其中的过程。毕竟,全天下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想在昏迷之中稀里糊涂把亲成了。 这一次,她着实有些生肖承未的气,连舜英和舜华都没带,便独自一人出了王府,出府之前还扬言不想见到肖承未。 于是自她出府后,肖承未竟真的再未出现在她眼前。明明此事正合她意,这几日她却不知为何愈发烦躁起来。 连着下了两日雨后,天气终于放晴,明万辞换上一身朴素衣裙,简单梳了头发,便准备出门。反正她闲来无事,打算如在洴州时一般,去明府的铺子里逛一逛。 之前无论去何处巡视铺子,她皆是男装打扮,今日心血来潮,扮作了普通女子模样,身上的衣服看起来甚至有些旧。 从前她来上京时,几乎都是同谢辰和苏晋一起,如今这二人却是一个都不在身边。谢辰依旧留在洴州打理府上诸事,苏晋则仍是下落不明。 她也曾想过,同肖承未成亲之后与他一起在上京的生活会是何种模样,却从未想过会有此般光景。 街上此时行人如织,明万辞一路走走停停,凑了许多热闹,顺带观察了一下上京的铺子有哪些可取之处,打算让她家的店也跟着学习一番。 明府在上京城中店铺不少,之前因为段府有意打压,她已吩咐关了许多,今日倒是省去了一些力气。 钱庄、文墨阁、客栈酒楼、成衣铺挨个走下来,明万辞有些气喘吁吁地站在最后一处首饰铺子门口。今日太阳有些毒,一路下来她额角已沁出细汗。 前面铺子的掌柜皆没有认出她来,店里生意也是井井有条的模样,看的明万辞颇为放心。 这处首饰铺地处上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待逛完此处,她便打算回去了。 店里此时人不多,进店的客人皆是一身锦衣华服,她一入内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明万辞走至置物架旁,随意瞧了瞧上面的首饰,觉得材质上好,款式极佳,完全符合她之前定下的要求,不由点点头,觉得她今日也算可以放心地打道回府了。 此时有一年轻女子进门,向店里伙计道:“我来取之前预订的珠钗。” 伙计道:“客官稍等,小人去叫掌柜的。” 明万辞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素衣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貌清秀,应当也是位官家小姐。 片刻过后,有一中年男子拿着一长方盒子自里间走出,看模样应当便是伙计口中的掌柜,短短几步路,他倒走的颇有气势。 掌柜将盒子打开,问道:“姑娘可还满意?” 素衣女子上前几步,见到盒中之物时,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道:“甚是满意,有劳了。” 此时店中又有客人上门,门口响起伙计的招呼声,掌柜抬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讨好的笑意,对来人道:“明小姐许久不来,店里上好的首饰小人都没舍得拿给别人看。” 明万辞原本想出门的脚步一顿,心道,这位明小姐应当是位老主顾,不由侧头打量了一番。 掌柜口中的明小姐一袭鹅黄锦绣长裙,面容姣好,身后跟了两个丫鬟并四个侍卫,听完掌柜的话,略带满意地点点头,视线不由落到了掌柜手边,只一眼,便面露惊艳之色。 眼看她这神色,明万辞不由凑上前去,也朝盒中望了望,顿时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素衣女子预订的这枚珠钗,着实十分别致,叫人看了眼前一亮,如今市面上倒当真未曾见过有店铺卖出过相似之物。 那位明小姐抬手指了指盒子,道:“其他的便改日再说,我今日就要它了。” “这……”掌柜闻言,终于面露难色。 “怎么,我家小姐都已开口,你难道还不想卖不成?”那位明小姐身旁的绿衣丫鬟颇为不客气地开了口,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她也是位千金小姐,如此这般,平日里想必没少仗势欺人。 不待掌柜的开口,旁边的素衣女子便道:“明小姐误会了,只是这钗是我所订之物,我今日便是来取它的。” 明小姐仿佛此时才发现她一般,开口时神色颇有些高傲:“霍清如,你兄长尚在牢中,你还有心思出来买珠钗?” 霍清如闻言,面上没什么波动,只道:“我兄长是被冤枉的,被关也只是暂时,如今瑄王殿下已回上京,定会还兄长一个清白。” 说罢,她便要将盒子收起,却被绿衣丫鬟拦住。 “我们小姐喜欢这只钗,还望霍小姐识趣些。” 明万辞挑眉看着这出言不逊的丫鬟,拉过旁边的伙计问道:“劳烦问一句,这二位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伙计打量明万辞一眼,发现这位衣着朴素的客人脸上未施粉黛,却是出奇的好看,未开口时脸先一红,结结巴巴道:“是明尚书府的梓秀小姐和霍将军府的清如小姐。” 霍将军明万辞倒是听闻过,听说原是位位高权重的将军,但因十七年前为谋反的万将军求情,从此一路被贬,如今只是个六品武将,自然没法同二品尚书相提并论。但霍将军的独子霍小将军也颇为争气,早先随肖承未上了战场,凭借骁勇善战终于得了功名,只是不知为何如今竟入了狱。 至于另一人,明万辞心下一动,她就是明梓秀? 听得这个名字,她不由更加仔细地打量几眼,想看看这位明小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能同冯知书一起入得皇帝眼。 许是她目光太过放肆,明梓秀身边另一个蓝衣丫鬟不客气道:“看什么看?” 这一句话,倒是叫周围几人全都朝明万辞看过来。 明万辞耸耸肩,摆手道:“莫要管我,你们继续。” 眼看一个想买另一个不让,唯恐再僵持下去生出事端,掌柜的和事老一般对霍清如道:“霍小姐,您先前付的银子我们双倍返还,这珠钗可否便让给明小姐?” 众人对掌柜的态度见怪不怪,毕竟明梓秀得罪不得,捏柿子自然也要捡软的。 霍清如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眼见明梓秀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她秀眉轻蹙,却到底松口道:“我付多少你还我多少便可,这东西我不买了。” 掌柜的顿时松了口气,命人将银子悉数奉上,尚书府的一行人面上皆颇为满意,霍清如接过银子,便头也不回地想要离开。 “霍小姐请留步。”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时,明万辞突然出声道。 霍清如停步看她,面带疑惑。 “若是我没猜错,这珠钗应当是霍小姐自己画的样子,再托这店铺帮忙做出来的吧?”明万辞道。 霍清如颇有些意外,反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我对这一行倒也算是有些了解,这家店铺从未卖过这一款式的钗,故而猜到的。”明万辞说完,视线落到了方盒身上。 “明小姐,掌柜的,既是如此,这样抢了霍小姐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合适?” 绿衣丫鬟刚合上盒子,听明万辞如此说,顿时不客气道:“哪里来的贱民,如此多管闲事!” 掌柜的皱眉看了看明万辞衣着打扮,开口道:“我看姑娘不像来买东西的模样,还是不要在此多管闲事的好,此处贵人你可得罪不起。” 说罢,朝店里伙计使了使眼色,想让伙计将明万辞带出去。 “是我这身衣裳没入得掌柜的眼么,掌柜的如此会踩低捧高,你们老板知道吗?”明万辞笑吟吟地看了掌柜的一眼,说的话却十分不中听。 “大胆!你可知道此处老板是谁?”掌柜的顿时颇为不客气道。 明万辞顿时一副无赖样,明知故问道:“您别说,我还真不知道,愿闻其详。” 那掌柜的颇为神气道:“上个月嫁入瑄王府的王妃,便是我家老板。” 此话一落,周围几人神色各异,明万辞眉峰微挑,脸上笑意瞬间消失。 方才脸红的小伙计以为明万辞没反应过来,便凑过去给她解释道:“掌柜的说的全是实话,虽然我们公子如今生死未卜,但听闻当日瑄王殿下确实抱着公子完成了婚仪,如今公子的名字入了皇室宗谱,是被天下人认可的瑄王妃,你今日还是莫要多说话,赶快离开这里吧。” 明万辞幽幽看了掌柜一眼,尚未开口,便听那绿衣丫鬟抢先开口道:“掌柜的你莫要乱说话,好好做你的生意去吧。上个月嫁入瑄王府的不过是个死人,如今忠义侯府上的冯小姐也被罚的不轻,这瑄王妃人选想必皇上心中自有考量。” 此话一落,掌柜的顿时成了锯嘴葫芦,明万辞却不由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那绿衣丫鬟见此,顿时怒喝一声。 明万辞擦了擦眼角,方才开口道:“这明尚书府当真是人才辈出,区区一个小姐身边的丫鬟,如今竟也能揣测圣意了,若是传到皇上耳中,怕不是以为你明府要造反呢。” 这话着实有些危言耸听,明梓秀当即冷了脸,指着明万辞对身后的侍卫道:“给我将这不知礼数的东西带走。” 明万辞秀眉微挑,发现这位明小姐同冯知书原来走的不是同一个路子,竟是个颇为骄纵的主。 因着明万辞到底是为自己鸣不平才遭遇此事,霍清如开口劝道:“她并无恶意,此事皆因我而起,还望明小姐高抬贵手,若是当众押了无辜之人,传到皇上和王爷耳中到底不好。再者,莫论明仪郡主身体如何,她毕竟是皇上谕旨亲封的郡主,身份不是你我可比,此处原属她名下,还是少生事端为好。” “霍清如,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此处没你什么事,莫要自己来寻晦气。”明梓秀面上已现出些不耐之色,“若是再多嘴一句,我便连你也一起带走。” 霍清如面上露出些担忧,却到底没再开口,只略带歉意地看了明万辞一眼。 明万辞冲霍清如挑了挑眉,只觉这几日攒了好些气无处发泄,此时见这明梓秀嚣张至极,顿时觉得对方今日找错了地方。 “明梓秀,你若现在道个歉,我便勉强原谅你一次,过期不候。”明万辞连名带姓,一句话说的不紧不慢,话落之后她自己也是一愣,仿佛突然意识到,自认识肖承未之后,她这脾气竟也有些渐长。 被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名字,对方看起来还是个没什么身份的平民女子,明梓秀觉得十分不悦,当即不由分说地上前两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一巴掌便要招呼到明万辞脸上去。 第50章 眼看这位明小姐不光想打肖承未的主意,如今还想打她的脸,这赔本买卖,明万辞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到底是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小姐,还不待她手掌落下,明万辞一把便捉住了明梓秀手腕,用力一推,顿时推的她一个趔趄,幸亏被两个丫鬟及时扶住,才没有当场摔倒出丑。 “既然你谈到礼数,我便替尚书大人教教你,何为礼数。”明万辞说完,利落抬手,将方才那个巴掌结结实实还在了她脸上。 这一巴掌,让整个屋中的人皆惊呆了。 众人愣神间,明万辞指了指方才为她说明的伙计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伙计愣愣答道:“杜林。” 明万辞还要再开口问他话,明梓秀却已红了眼,一手捂脸一手指着明万辞咬牙切齿道:“给我将这贱人押回府上,我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这京中府邸我倒是去的不多,明小姐既然如此诚心,我与你走一遭又何妨?”明万辞面上半丝害怕也无,倒是叫几人颇为敬佩。 见她态度如此挑衅,明梓秀顿时对身后侍卫怒道:“还愣着做什么!” 只是明万辞前一瞬还似笑非笑地立在原地,下一瞬只觉心口一痛,刚刚抬手捂住心口,一口血便自口中喷出,紧接着身体便软了下去,头晕目眩之间,正好倒进一人怀中。 肖承未满脸后怕地看着明万辞,刚要将人打横抱起,便被明万辞一把推开,她稳了稳心神,靠着置物架方才站稳。抬头看去,发现来人正是肖承未和卫希,门外有一队王府侍卫并未入内。 未及二人开口,明梓秀已卸去方才要押人回府的气势,顿时哭的我见犹怜,梨花带雨一般对肖承未道:“王爷要为梓秀做主啊,这女子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人,如此嚣张,简直目无王法。” 说完,竟朝着肖承未软软靠了过去。 肖承未面带冷意地扫视一眼,闻言问道:“此话当真?” 明万辞啧啧两声,听明梓秀愈发委屈道:“梓秀如何敢欺骗王爷。” 在场人皆知是明梓秀想打人在先,但无人敢在此时开口,却没想到肖承未躲开明梓秀,朝明万辞走近两步,执起她的手问道:“手打的疼吗?” “她可能比我疼。”明万辞抬了抬下巴,朝着明梓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肖承未面上神色却并未松懈半分,抬手抹去明万辞唇边血迹,担忧道:“都是因为皇兄有事寻我,我今日才来的晚了些。我方才已叫人去请大夫,你现在感觉如何?” 听他如此说,明万辞顿时明白,即便她如今离开了瑄王府,肖承未定然也安排了人暗中跟着她,这一认知当真让她喜忧参半。她下意识躲开肖承未的手,如实答道:“虽然四肢无力,肺腑之间却还算顺畅。” 肖承未闻言先是松了口气,末了又叹了口气,方才委屈道:“你能不能搬回来,我每日夜里去你房门外静坐,又不敢让你发现,着实有些折磨人。” 众人听到此处,早已傻了眼。 明万辞闻言也颇为意外,断没想到肖承未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是她依旧没打算理睬,只对那掌柜道:“你回去收拾收拾,可以滚蛋回家了,杜林会接替你打理此处。” 被她点到的二人当真是一家欢喜一家愁,唯有脸上的不可置信倒是如出一辙。 肖承未无心管旁的,只再接再厉道:“这一次都是我的错,只要你回来,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明万辞面无表情道:“我要和离。” 肖承未顿时有些激动道:“你想都别想!” 明万辞瞟他一眼,幽幽道:“不是你说什么事都答应的吗?” 肖承未道:“此事除外。” 明万辞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道:“那我没什么条件了。” 说罢,瞟了面如纸色的明梓秀一眼,火上浇油道:“反正你娶的是个死人,早晚还要再娶的。” 眼看肖承未面色难看,明万辞的手指划过明梓秀,指尖方向落在绿衣丫鬟身上,道:“莫要问,问就是她说的。” 肖承未看也未看她指向何人,对门外道:“乱嚼舌根,给我拔了她的舌头,罚一百军棍扔到城外去。” 此言落后,明梓秀顿时软倒在地,浑身抖若筛糠,若是明万辞方才指向的人是她,她连想都不敢想下去。 绿衣丫鬟闻言仿佛傻了一般,直到门外进来人,她才想到要求饶,赶忙跪地不断磕头,连连痛哭流涕道:“奴婢知道错了,求王爷饶命!” 眼看肖承未神色间半分松动也无,绿衣丫鬟又想去抓明梓秀求她救命,却不想被明梓秀一把甩开,顿时面若死灰。 明万辞被吵得头痛,对杜林嘱咐几句后便朝外走,想离开这个吵闹的地方,只是刚迈出门去,便又是一口血喷出。 肖承未原本便跟在她身后,见此不由急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人抱起,直接带她骑马回了瑄王府。 许是怕影响明万辞心绪,肖承未将人放到床上后便出了屋,明万辞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唇,没有出声。 来的大夫依旧是上一次诊脉的老头,他见到明万辞颇有些新鲜道:“丫头,你终于舍得回来啦?听闻这王爷小子天天晚上犹如上工一般准时去你门外报到,你怕是还不知吧?” 明万辞看也没看他,有些嫌弃道:“聒噪。” 那老头也不恼,认真诊过脉后,面上顿时一松,笑眯眯道:“你今日已将体内淤血尽数吐出,如今身子终于算是彻底大好,当真是好事一桩。” 明万辞颇有些意外道:“那我倒是应当谢谢那位明小姐了。” 老头摸胡子的动作一顿,诧异道:“你最该谢的,不应当是王爷小子吗?” 明万辞闷闷看他一眼,没有接话。 老头儿见此有些奇怪地摇摇头,离开之前有些纳闷道:“真不知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大夫离开后,舜英同舜华二人泪眼朦胧地进了屋,见到明万辞便哭道:“公子,你怎么又抛下我们就走了?” “你独自离开,叫我们好生担心啊!” 对这眼泪攻势,明万辞向来没辙,只能靠哄。 她微微叹了口气,突然想到这些时日连问都未曾问起当初发生了何事,竟只顾着生气,如今想来着实不妥。 她将舜英舜华拉到床边坐下,边擦眼泪边道:“我还活的好好的,只是出去散了散心,并没有抛弃你二人,你们哭这么惨作甚?若是哭完了,便给我讲讲这从洴州到上京到底发生了何事吧。” 舜英舜华顿时对视一眼收了眼泪,看的明万辞颇为赞叹,只是待她听完二人的话之后,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原来当日她中箭落崖时,并不是生了幻觉,肖承未当真同她一起跳了下去,多亏他在半空便抱住了她,她才没有被水流直接冲走。 只是上岸之后,她已是进气多出气少,整个洴州无人能医,肖承未便用药材吊着她的命,一路带人回到了上京,将整个皇宫的御医都请了过来。 但那一箭力道太重又直奔要害,满朝御医皆束手无策,只嘱咐他准备后事。肖承未却百般不信,一面在各地张榜,以重谢求医,期待有隐世高人出山,另一方面,瑄王府并未准备后事,反而在筹备婚事。 皇帝同太后听闻此事皆来寻他,以为肖承未受了刺激脑子不清醒,却没想到肖承未对二人道:“我肖承未的王妃只能是她,无论生死。待她名牒入了宗谱,我死后便能同她葬在一处了,若是生而同衾只能奢望,我便只得求一个死后同穴了。” 原本准备的话一句也没派上用场,皇帝和太后知道劝说无用,只得默许。 当日在林泉山上的人一个不落,全被肖承未关了起来,七皇子和新阳公主因着身份被送回皇宫禁足,其余人全被打入牢中,连冯知书也未例外。冯今因为护主不力自请责罚,肖承未未曾手软,冯今被罚的至今都下不了床。 当初不止左桐县,连整个洴州都被严密地搜查了一遍,至于有没有什么发现,肖承未并未对外透露。 自肖承未回府,整个瑄王府便是一片愁云惨淡,直到有人揭榜入府,不知用什么方法医好了明万辞,肖承未才终于重新活的像个人样。 宫中也颇为关注此事,成婚之后赏赐流水一般送到瑄王府,全被肖承未塞进了库房。她清醒之后,也曾被宣召入宫,肖承未因为担心她也都婉拒了,只说她尚未痊愈,不便入宫。 明万辞听完,愣愣地看着眼前二人,仿佛有些魂不附体。 她用了许久才消化掉舜英和舜华的话,此刻觉得自己像个负心的混蛋一般。 她只考虑了自己的委屈,却从未深究过肖承未为何会如此做,冷静如他,若不是走投无路,他又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想到此处,明万辞再也顾不得其他,她连鞋都未来得及穿直接跳下床去,光着脚飞奔出门去寻人。 第51章 肖承未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视线落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印象中明万辞很少看到他如此失神的模样,她视线垂落些许,便见周围石凳上皆如肖承未曾经所说一般,全都置了软垫,看起来就如在明府一般。 之前她从未对这瑄王府留心,但如今回忆起来,她惊讶发现,这王府中的布置竟处处都有明府的影子。 明万辞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些胆怯来,一时间竟有些不敢靠近肖承未。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她只想收回之前那些任性之举。 她站在五步开外,呆呆地看着肖承未清减许多的背影,泪珠便开始在眼眶中打转,连带呼吸都粗重了许多。 听得这细微声响,肖承未终于意识到身后有人,不由回身看过来。 明万辞赶忙侧过头去擦眼泪,唯恐让他瞧见这副模样。 只一眼,肖承未便发现她没穿鞋,眉尖顿时皱在一处,大步走过来直接将人抱回了屋里。 屋中此时只有他二人,见明万辞安静地窝在他怀中,红着一双眼睛看他,肖承未无声叹了口气,忍着心中酸涩,温和地开口道:“我知你不愿待在王府,也不大想看见我,但即便再急着离开,也要将鞋穿好。” 话至此处,肖承未将人放在床边,然后蹲下来给她穿鞋,一边穿一边道:“虽然大夫刚刚同我说你身子已无碍,但若是着了凉或是受了伤终归不好,我不求你不怨我,只求你照顾好自己,若是哪日……” 肖承未帮她穿好鞋,抬头一看,话音戛然而止。 明万辞满脸泪水,偏偏一直压抑着哭声,眼看被肖承未发现,这哭声便再也压不住,她顿时放声大哭起来,好似要将连日来压在心中的情绪尽数发泄出来。 肖承未有些手足无措地自她身边坐下,一边拍背一边哄她,却只觉越哄越糟糕。 眼看明万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肖承未整颗心疼的缩成一团,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让她如此难过。 若是紧紧攥在手中只有这般结果,他是不是应该如她所愿,放开手? 肖承未揽住她单薄的肩,开口时也红了眼,语声虽慢却依旧很稳,他道:“若是唯有和离能让你不再如此伤心,那我……” “那你如何?”明万辞抹了把眼睛,转头看他,凶巴巴地问道,“你就和离,你就不要我了是吗?” 肖承未呆呆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然后你就能娶个貌美的新王妃,说不定还是位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是不是?”明万辞红着眼睛瞪他一眼,恶狠狠道。 肖承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太对劲。 明万辞挣开他的手臂,肖承未脸色便更加灰败几分,却不想下一瞬,明万辞转身死死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胸口,咬牙切齿道:“肖承未,你想得美!” “有我在,你若是还想娶别人,我就打断你的腿!你别以为我不敢!也别以为我舍不得!” 短暂的安静过后,有低沉愉悦的笑声自胸腔扩散到原本落针可闻的安静之中,明万辞抬头看他,却被肖承未捧着脸狠狠吻了下去。 仿佛一生所求的圆满失而复得,这喜悦着实太过热烈,肖承未的吻从嘴唇到鼻尖再到脸颊,落至颈间时,二人已躺倒在床榻之上,衣衫略微有些凌乱。 明万辞杏眸含水,眼尾的红仿佛晕开的桃花,只一眼望去,仿佛能勾魂摄魄,肖承未吻了吻她眼尾,嗓音嘶哑地唤了句她的名字。 明万辞仿佛着魔一般,眼神略带迷离地应他一句,然后双手环住他,主动吻了回去。 肖承未一手落于她腰间,手上力道有些大,指尖刚落在腰带之上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明万辞顿时犹如受惊一般,神思瞬间恢复清明,赶忙红着脸松开手,同肖承未拉开些距离。 肖承未无声叹了口气,深呼吸几次后方才对门外道:“何事?” 这语声初初听来并无特别之处,但卫希跟在肖承未身边时间不短,还是从这短短两个字中听出了些不悦来,顿时表情一僵,硬着头皮道:“皇上派人传信过来,事关左桐县。” 肖承未起身理了理衣衫,挥手放下床边纱帐,然后走至门边开了门,面无表情地接过卫希手中的信封。 卫希半个字也没多说,送完信后逃跑一般告了退。 听到关门声,明万辞自两扇纱帐之间探出头来,问道:“左桐县和年丞相的事情如何了?” 肖承未走回她身边坐下,将人揽进怀中,一边看信一边道:“上一次我去左桐县,已发现些线索,本想再多查些时日,但林泉寺一事事发突然,地点也重合,我的人便将两件事一并搜查了,没想到收获颇丰。许是因为查的突然,倒意外地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躲在背后放箭之人同年丞相有关吗?”明万辞问道。 “没有,那人如今正被押在牢中,同当初放火烧别院的一样,应当都是瑞王妃派过来的。”肖承未说到此处,将人揽紧了一些,才道:“此事皆怪我,当初逼宫之时,我一箭杀了瑞王,如今瑞王妃是想报复我,所以才对你下了手。” 明万辞安抚一般握住他的手,道:“如此说来,瑞王妃也是有情有义之人,我倒是有些能理解她了。” “她害你如此,让我夜夜不得安寝,你理解她作甚?” 明万辞仰头看他,笑道:“若是有人从我身边夺走了你,我定然也要让那人生不如死的。若是心被人剜去,能支撑人活下去的岂不只剩仇恨了。” 肖承未下巴抵在她发顶,语气有些愉悦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心?” 明万辞拍他手臂一下,道:“肖承未,你可真烦人。” 话音落下,换来肖承未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 明万辞突然又想起什么,道:“那日我上山之时,遇到了运货的车队,押货之人看起来训练有素的,倒不似普通人,不过货物盖的严实,没看到是什么。还有那范太守和史县令,二人交情不浅,不知同年丞相一事有没有什么关联。” 肖承未弯着眼听她说完,似有感慨道:“王妃贤惠,还要为本王之事忧心,若是叫别人知道,怕是要更加嫉妒我了。” 明万辞目瞪口呆地听完,使劲戳了戳他手臂,嗔道:“原本在说正事,你为何偏偏突然就开始胡言乱语。” “这怎么会是胡言乱语,我可半字都不曾虚言。”肖承未笑着说完,将信放在一边,方才继续道:“若是没有意外,你那日看到的应当是运送兵器的车队。至于范太守和史必全,这二人皆是丞相一党,自然同他关联不少。” 明万辞十分诧异道:“私造兵器乃是重罪,年丞相不想活了吗,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偏要做这种事。” 肖承未解释道:“你这顺序反了。年丞相十多年前便发现了左桐县的铁矿,当即同史必全联手,在铁矿附近建了炼铁炉和武器库。虽然如今尚未查实,但这些兵器去向着实有些可疑,十分有可能被高价卖去了敌国。范太守是后来才依附于年丞相的,因此在丞相面前不如史必全得重用,他反倒要巴结官位没自己高的史必全,只是这个史必全也颇有些让人看不懂。” 明万辞同这位史县令见面不多,连句话都不曾说过,于是问道:“哪里让人看不懂?” 肖承未想了片刻才道:“清心寡欲。” “嗯?” 明万辞意外地挑挑眉,听肖承未继续解释道:“此人早年丧妻后便未再娶,没有子嗣,多年来一直独居,平日里处理县衙之事兢兢业业,且一向深居简出,不沾女色,不近酒气,若不是常年给年丞相打理铁矿,便是位找不出丝毫把柄的好官了。” 明万辞闻言,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给年丞相做事,好处定然不少,此人能如此约束自己,实属难得。” 说到此处,明万辞突然想起了那处宅院,又问道:“那我之前买的那处宅子呢?” “那处院落是史必全刚成亲时的居所,当初他尚未做官,院子还是他妻子家出钱买下的。后来他当上县令,搬出那里,便一直空置着,丧妻之后没多久便卖出了。”肖承未道。 明万辞皱眉想了半晌,奇怪道:“怎会如此呢?” 肖承未见她皱眉,于是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明万辞十分不解,想了想才开口道:“你说他丧妻未续,半生独居,不近女色,这便是对亡妻情深不二,但若是如此,又怎会在妻子刚去没多久,便将留有二人回忆的院落直接卖掉呢,这不是同他的深情有些矛盾吗。再者,即便他不娶妻生子,按照当地习惯,也会过继一子养在身边,但他却从未如此,岂不也是奇怪的很。” 肖承未此前未曾细想,如今听她说起,觉得确实如此。 明万辞又道:“这样一个有官职在身之人,却好似想要与世隔绝一般,到底为何?” 肖承未心思一动,却未再多说,只抚了抚她发顶,道:“莫要费心继续想这些旁不相干之事了。” 眼看明万辞有些欲言又止,肖承未又问道:“怎么了?” “那苏晋呢,可有他的消息?”如今再提起这个名字,明万辞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肖承未知她心思,原本并不想实话实说,但又不想欺骗于她,想了想还是如实道:“他应当一直同瑞王妃在一处,你仓库中的玄铁箱,也是他拿走的。” “哦。”明万辞揪了揪身侧的锦缎被面,置气一般道:“我早就猜到是他了,他之前救我一命,如今又帮着别人害我一次,如今便算是扯平了。” 肖承未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再过些时日,你定然有机会同他当面问清楚。此间万事有我,你莫要忧心。” 明万辞闷闷应了一声,突然瞥见肖承未怀中之物,顿时手指一捻,将东西取了出来,待看清是何物后,顿时苦着张脸看向肖承未。 “这么难看的手帕,你为何还留着,你不是说这兰草像鸡爪,当初特别嫌弃的吗?” 肖承未将手帕接过,一边小心折好一边道:“你只亲手绣了这么一块,自然要好生收着,我还未舍得用过。” 明万辞觉得他这举动十分傻气,但不知为何心里竟偷偷有些高兴,只是唇角刚刚翘起便又抿直,面带郁色地看向肖承未。 今日前前后后的情绪起伏着实有些剧烈,肖承未原本以为再无后顾之忧,却没成想她突然便敛了笑,脸上表情此刻看来颇有些不善。 “可是何处不妥?”肖承未虽然觉得,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惹她不悦之事,但见她如此肃着脸,应当也是件严重的事,到底不敢怠慢,只盼能赶快解决。 明万辞指了指他手中帕子,开口道:“我就觉得你对刺绣情有独钟来着,之前新阳公主同我说,你曾有个心上人,至今还留着人家绣的荷包,你作何解释?” 第52章 明万辞问完,见肖承未顿时如释重负一般,脸上现出些哭笑不得来,当即警告道:“你莫要说谎骗我,否则我……” “你如何?要打断我的腿吗?”肖承未抬手点了点她额心,笑着打趣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明万辞推他一把,不悦道:“我没同你玩笑。” “是是是,小的明白,断然不敢说谎骗大人,毕竟我还得留着腿养媳妇。” 明万辞顿时白他一眼,“谁用你养?” 肖承未颇为愉悦道:“王妃乃洴州首富,自然是我靠王妃养。” “你能不能正经一些,若是再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我便不理你了。” 肖承未闻言,终于收起玩笑神色,问她:“不知你可还记得,当日瑞王谋反时,别院生乱,有人自箭下救我一命的事。” 这件事明万辞自然不会忘,当即点头,又问他:“那又如何?” 许是因为回忆起往事,肖承未神色间染上些怅然之色,连语气也低沉了一些,道:“那日太过混乱,别院的人都忙着逃命,唯独她一人在朝反向跑。我后来才听人说起,她是为了回房取东西。” 明万辞终于意识到什么,问他:“就是那个荷包?” 肖承未点点头,“她取完东西跑至半路,恰好遇到有暗箭要取我性命,便替我挡了一箭,命丧当场。我收起了那个荷包,想平乱之后再厚葬她,只是待到万事落定时,已寻不到人了。这么多年,我想借着这荷包找到她的家人,却一直未能如愿。听闻她当初因万将军谋反一事被牵连,没入奴籍入了别院做宫人,但一路打听下来,却无半丝线索。我之前说的擅琴故人,便是她。” 明万辞听的有些唏嘘,长长叹了口气才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肖承未取出那表面已有磨损痕迹的荷包递给她,道:“我也是近来才知,原来这荷包中还装了东西。” 明万辞闻言接过,松了荷包封口,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只是待看清那是何物,她的身子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见她如此,肖承未顿时扶住她肩膀,急声问道:“你怎么了?” 明万辞怔怔看了半晌后,抖着手从怀中取出被一方锦帕包着的东西,待帕子展开后,其中那尾端坠了紫牙乌的深紫色缎带竟同那荷包中装的东西一模一样。 没入奴籍有家不得回,为了救人中箭而亡,明万辞心上一痛,将一对缎带一同抱进怀中,终于哽咽地唤了句:“娘!” 肖承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一时间竟觉得所有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一日之内再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明万辞,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抚着她的背,一遍接一遍地说对不起。 明万辞曾记得,从小到大,她能见到娘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向她爹抱怨时,她爹都会说她娘有不得已的苦衷,原来这苦衷便是因为她是皇宫别院的宫人,是因为谋反之罪被牵连的罪人。 只是既然她不能出宫,又为何要同她爹成亲,还要生下她呢,那她岂不也是个罪人? 明万辞只觉这一日下来,她真的太累了,累到连眼睛都不想再睁开。 肖承未看着身边沉沉睡去的人,伸手将她腮边泪水擦净,心口仿佛堵了团浸满水的棉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想过万般可能,却从未料到他的救命恩人竟是明万辞的生母。 他犹记得,徐老板被暗杀那一次,明万辞曾提起她娘也是中箭而亡,没想到却是因为他。 这一次,她怕是不会原谅他了吧? *** 明万辞在床上不吃不喝地躺了两日,肖承未吩咐舜英舜华二人好生照看,自己却不敢走近半步,每每只在门口远远望她,唯恐她看见自己后会更加伤心。 第三日一早,明万辞唤来舜英给她梳妆打扮,之后便如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出了门打算去饭厅用饭。 肖承未远远看她出了门,不知她要去何处,只得一路跟了过来,直到她进了饭厅。 正值用饭时间,厅中却不见肖承未踪影,明万辞便唤了人来,问道:“王爷今日还没来,可是有事耽搁了?” “回王妃的话,这两日王爷不曾到此用饭,只吩咐将粥温着,若是王妃屋中有人来取,马上便能喝上。” 明万辞眉心一蹙,当即有些生气的想去寻人,出门时恰好在门口碰上肖承未。 她当即怒道:“你可真出息,好的不学,学别人不吃饭。” 肖承未想开口,却好似怕说错话一般,到底没出声,只是有些颓败地看着她。 明万辞拉着他走到桌边坐下,道:“既如此,你便也先跟着我喝粥吧。” 饭厅的侍从盛好粥便退了出去,明万辞喝了口粥,抬眼一看,发现肖承未动也未动,只盯着瓷碗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喝,是等着我喂你吗?”明万辞放下勺子,语声中含了些怒意。 肖承未终于抬头看她,却见明万辞错开目光,只盯着碗沿看。 静默半晌,她突然又抬起头来,直视肖承未问道:“那日生乱之时,是有人逼着我娘必须去救你吗?” 肖承未闻言,摇了摇头。 明万辞又问:“那日之乱,是你所愿吗?” 肖承未再次摇了摇头。 明万辞沉默半晌,才接着道:“我娘告假回家看我时,偶尔会同我说起她做工的地方。她说那里像个富丽堂皇的笼子,关着一个可怜的孩子,我今日才知她是何意。她那日明明能选择,却还是救了你,那便是她真的想救吧。” “我定然还是有些怨你的,但时至今日,我娘再也回不来了,你若不好好活着,又如何对得起她呢。肖承未,我希望我娘活着,也希望你活着。”说到最后,她眼中泪珠一滚,直接跌进了碗里。 肖承未神色一震,蓦地抬头看她,见她抬手去抹眼睛,终于再也忍不住,手臂一伸将人紧紧抱入怀中。 听着耳边坚实有力的心跳,明万辞抬手回抱住身边人,突然发觉,需要执着的事似乎比想象中更多一些。 这几日过后,整个瑄王府中的人终于长舒一口气,觉得阴霾数日的天终于放晴起来,胆战心惊的日子终于宣告结束。 众人发觉,瑄王殿下在人前虽然依旧冷着脸,但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神色之间同之前已大有不同。 当然最神奇的还要属他见到瑄王妃时,再差的脸色也能瞬间变好,唇边笑意比糖还甜,有人最初见此时,险些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这一日太后又透出些想宣明万辞入宫的口风,肖承未看着已恢复神采的明万辞,第一次将这事告诉了她。 明万辞连片刻都不曾犹豫,当即爽快地应了下来。 肖承未颇有些意外道:“我以为你定然不想入宫的,没想到是我想错了。” 明万辞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理所当然道:“原本成婚授册时有机会去,但我没去成;原本成婚之后敬茶时也有机会去,但我也没去成;后来太后欲宣召我入宫,但你因着担心我,我又没去成。如今我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总不好一直躲着。再者,我还从未见识过皇宫的气派,去看一看也没什么不好。” 肖承未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同王妃一同入宫,以此抵过。” 明万辞合上账本,甚是满意道:“准了。” *** 马车驶进宫门时,明万辞放下了一直被她捏在手中的帘角,有些紧张地问肖承未道:“太后之前有没有同你说过,她讨不讨厌我之类的话?” 肖承未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满手冷汗,当即安抚道:“你莫要紧张,母后性子温和,不会刻意难为人。更何况,她着实十分喜欢你。” 明万辞满脸皆写着不相信三个字,道:“你莫要诓我,太后连见都没见过我,又怎谈得上十分喜欢。” 见她不信,肖承未又道:“你之前昏睡时,母后同皇兄一起来了王府,她虽未同你说过话,但却是见过面的。” “可是万一……” 明万辞刚一开口,便被肖承未打断:“放心,不会有什么万一。” “但……” 见她如此踌躇的模样,肖承未有些不忍,便道:“不然今日先回王府,待你准备好了再来便好。” 明万辞顿时瞪圆了眼看他,道:“这怎么行,若是被人听去,岂不是要以为我嫌弃太后她老人家?” 肖承未顿时揽过她肩膀,有些好笑道:“你今日为何想的这么多?” 明万辞顿时不服气道:“我是去见你家人,自然要想的多一些,自古婆媳关系便是门大学问,我自然不想讨人嫌。” 肖承未紧了紧手臂,微微叹了口气才道:“相信我,这些事都无需你费心。” 明万辞闻言,未再继续分辩,只吸了吸鼻子,闷闷应了一声。 太后寝殿名唤康宁宫,明万辞随着肖承未进入正殿后,引路宫人便已退下,她正要同肖承未一起规规矩矩地行礼时,便听主位处响起一道温和女声:“虚礼就免了吧,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第53章 明万辞不着痕迹地看了肖承未一眼,却不想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此时面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神色间却带着笃定的沉稳,只这一眼,便让她原本十分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下来。 深吸一口气,明万辞回忆了一番来此之前特地学过的礼仪,然后目光恭敬低垂,平肩正背,双手规矩地交叠后掩于宽大衣袖中,抬步时尽量保持裙摆不动。 只是才规规矩矩地走出几步,便听上首处传来一声轻笑,似溪流婉转,甚是悦耳。 明万辞没忍住,抬起头循声看过去,便见坐在上首的华服女子正掩唇笑看着她。 明万辞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以为是方才何处出了错因此惹人发笑,但仔细回忆一番后却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她过去曾听闻,肖承未的生母出身简氏,是真正的名门贵女,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十分担心简太后会介意她的出身,如今对方这意味不明的一笑,顿时让明万辞已平复的心情再次生出些波澜,连脚步都不如开始时有底气。 就在她停步准备接受问话时,却不想简太后再次开口道:“你这孩子今日倒是守规矩的很,同未儿曾经说起的倒不像同一人似的。” 明万辞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已落座下首的肖承未,着实不知他到底如何同简太后说起的自己,此时却听简太后继续道:“莫要紧张,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纵使自诩见过人间富贵,但这太后凤座除却华贵到底携了股皇家威严,明万辞坐下时连动作都有些小心翼翼。 手被简太后握住时,明万辞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刚一抬眼,便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见她面色和蔼,明万辞终于大着胆子打量了眼前人一番,发现虽然年纪不轻,但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整个人雍容而温婉,一见便让人生出些亲近之意来。 或许是肖承未同简太后模样有五六分相似,这一番打量过后,明万辞突然便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了,她面上也露出些笑意,规规矩矩唤道:“万辞见过太后娘娘。” 简太后又是掩唇一笑,末了对明万辞道:“你同未儿一般,唤我母后即可。” 明万辞顿时一愣,她自然晓得这称呼不是随便能叫得的,如今简太后许她如此称呼,便是早已认可了她的身份。 想到此处,明万辞心下一松,脸上笑意更浓一些,软软地唤了句:“母后。” 简太后似乎心情甚好,仔细打量明万辞许久,方才笑道:“虽然自你昏睡时见过一面,但此时看来,果然容貌更盛,怪不得未儿总是舍不得你被别人瞧去。” 明万辞顿时脸上一热,对简太后眨眨眼,道:“母后又算不得别人,是自己人。” 简太后闻言,拉着明万辞的手对身后的年长宫人道:“你瞧,辞儿不光模样好,还会哄人,想起未儿之前那般又臭又硬的模样,也不知是如何娶到这样的好王妃的。” 身后宫人笑着应道:“瑄王妃自然是极好的。” “辞儿”这称呼着实新鲜,印象中着实很少有人如此唤她,但明万辞却十分喜欢,她颇为意外地看着眼前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杏眸弯弯,对着肖承未的方向挑了挑眉,看的肖承未有些哭笑不得。 简太后此时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将腕上的玉镯褪下,直接套在明万辞手上。明万辞赶忙要推辞,简太后却按住她的手,道:“虽然之前送到你府上的东西不少,但这镯子自出阁便跟着我,如今只望它能保你平安。我瞧你今日这发饰又别致又好看,同我这镯子倒也着实相配。” 明万辞今日将她母亲留下的两根坠紫牙乌的缎带编入了发中,简太后所赠的玉镯白中透出些淡紫的颜色,确实同她头上的缎带十分相配。这镯子既得简太后看中,想来定然不是凡品,如今舍得送给她,实属难得,明万辞觉得,简太后对她,大抵就是传闻中的爱屋及乌吧。 “多谢母后。”见肖承未没有表示出任何不妥,明万辞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只成色极好的玉镯。 简太后又问起了明万辞在洴州时的事,明万辞见她颇好相处,话便越来越多,一番市井见闻讲下来,简太后听的甚是有趣,不时还要发问一两句,唇边笑意从始至终未曾消失过。 明万辞将茶碗递到简太后手边,道:“母后喝口茶润润嗓子,我再接着给您说。” 只是她这茶碗尚未递出,便听门口处传来一连串的高声唱和:“皇上、皇后娘娘驾到!年贵妃、段贵妃到!” 这声音出现的太过突然,明万辞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多亏简太后眼疾手快伸手托了她一把,水才没有洒到她二人身上。明万辞感激地笑笑,简太后接过茶碗,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一行人按顺序请过安后,明万辞已回到肖承未身边,此时只听上首一身便服的皇帝道:“朕等了这许久,今日还是沾母后的光,才能见上瑄王妃一面啊。” 这声音中气十足,虽威严却并不令人感到压迫,明显是在故意打趣。 明万辞看了肖承未一眼壮了壮胆子,刚想起身回话,便听简太后笑道:“她胆子小,你莫要吓唬她。” “这才见没多久,母后便这般挂心,看来皇弟眼光着实极好,这么多年光棍没白打。” 皇帝语声含笑地说完,便听肖承未幽幽道:“若是之前没连累皇兄跟着操心多年,自是更好一些。” 知他是埋怨自己险些乱点鸳鸯谱,皇帝顿时笑骂道:“你这小子,当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我那不是担心你会光棍一辈子吗?” 明万辞见他二人年纪相差不小,说话却从未有任何芥蒂在其中,便知这兄弟关系确实如传闻中一般好,趁他二人说话时,她不由悄悄打量了一同进门的三位娘娘。 自进门后,皇后脸上便一直带着得体的微笑,且鲜少开口,只偶尔同简太后说上一句,看起来性子颇为恬淡,新阳公主虽非皇后所出,但一直养在膝下,如今被禁足倒好似让皇后松了口气一般。 年贵妃则一直是面带愁容,明万辞不用多想便知她为何如此。七皇子作为储君有力人选,如今却被禁了足,反观三皇子则是在朝中风生水起,她已然心中有所忧。再加上如今虽未东窗事发,但年丞相一事若是查实,必然会掀起不小风波,明万辞虽不知年贵妃对此知道多少,但定然不是一无所知。 反观同坐一旁的段贵妃则颇有些意气风发之势,她母家虽势微,但好在尚未有错漏之处,儿子也争气,如今又被晋了贵妃位,未来当真算是形势大好。但因着之前段府打压一事,明万辞对她倒是没什么好感。 “我瞧着这瑄王妃,倒是不由想起一位故人来。”段贵妃打量明万辞半晌,突然开口道。 “哦?”皇帝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不知是哪位故人?” 段贵妃道:“当初万将军府的慧宣小姐才德兼备,容貌绝色,京中贵女无人能出其右,此时看来,同瑄王妃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眼看简太后闻言面上生出些不悦之色,皇后赶忙道:“虽容貌有几分相似,但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可怜万小姐成了罪人之后,又遇人不淑,瑄王妃同她定然是不同的。” 段贵妃此时终于意识到不妥,赶忙道:“是臣妾失言了。” 明万辞从始至终听的有些迷茫,疑惑地看向肖承未,听他笑道:“回去给你解释。” 自太后宫中用过饭,肖承未带着明万辞出了宫,中途恰好碰上三皇子。初见明万辞,三皇子脸上有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然后十分谦恭地朝二人行了礼。 “侄儿有些兵法之疑惑正想向皇叔请教,不想今日恰好在此碰上,不知皇叔可有时间?”三皇子问道。 明万辞依然记着段家的仇,闻言瞟了肖承未一眼,听他回道:“有何不解之处不如一并写下,待我有空自会回你。” 三皇子颇有些诧异地应下道谢,目送二人走远。 待上了马车,明万辞道:“哪里是恰好碰上,我看肯定是段贵妃给他通了消息,特地等着你来的。为了储君之位,这母子二人定然都打着你的主意呢。” 肖承未笑道:“王妃英明,一眼便戳穿了对方的诡计。” 明万辞白他一眼,道:“你若是再这么打趣我,便睡一个月的书房吧。” 肖承未顿时敛了笑意,可怜巴巴道:“小人再也不敢了。”听得明万辞只想打人。 明万辞此时才问道:“今日段贵妃提到的故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肖承未道:“因着一直在别院,我也从未见过这位万家的千金,一切皆是听说。当初万家世代簪缨,万慧萱乃是万将军独女,自小便被捧在手心,及笄之后求亲的人险些踏破门槛,但她只心系当时的户部侍郎明纪海,最后到底如愿下嫁。” “明纪海?”明万辞重复一遍这个名字,“难道是明梓秀她爹,如今的明尚书?” 肖承未点头,又继续道:“只是刚成婚没多久,便有人弹劾万将军通敌卖国,与敌方所通信件悉数被呈至御前,先皇见之震怒,诛了万氏九族,原本万慧萱已嫁人,可不必问斩,但明纪海不知为何突然给了万小姐一封休书,彻底断了对方生路,转而娶了别家千金。” 听到此处,明万辞怒道:“这哪里是遇人不淑,这简直就是个混蛋!” 眼看她好了没多久,肖承未唯恐她又被气坏了去,赶忙岔开话题道:“城中新开了一家点心铺,要不要顺路去看看?” 提起这一茬,明万辞一拍脑袋,道:“前几日谢辰来信还提到了此事,说这店是洴州的孙家在京城开的分店,如此,确实应当去看看。谢辰还说他曾偶然遇到过苏晋一次,当时听苏晋说他马上要同人来上京,这人不就是瑞王妃?若是如此,谢辰估计也快跟过来了,他想给亡妻报仇的决心似乎一直未变。” 肖承未揽了揽她的肩,道:“无论是瑞王妃还是年丞相,这些事都不必忧心,过几日皇宫会设宴,若有时间,不如想想到时穿哪件裙子。” 明万辞顿时来了兴致,道:“我去过的宴着实不少,皇宫里的倒是头一遭。” 肖承未笑着看她,便听外面驾车的随从道:“王爷王妃,到了。” 孙家这分店的地段选的着实不错,旁边紧邻上京城最好的酒楼,听闻正是段家所开。 明万辞扶着肖承未的手,一手提着裙角刚下马车,便见二人一前一后自旁边酒楼正门走出,看到肖承未时,不约而同地走过来打招呼。 其中略年长的正是方才被明万辞背地里骂混蛋的明尚书,明万辞目光锐利地打量他几眼,发现即便上了年纪,这位明尚书依旧器宇轩昂,年轻时定然更加风采夺目。 这人同肖承未寒暄几句后,目光不经意落到明万辞身上,却不知为何目光一缩。 明万辞发现了他的异常,以为是因着之前明梓秀的事,却不想明纪海竟上前两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明万辞看。 这目光有些失礼,惹的肖承未十分不悦,他侧过身将明万辞护在身后,直接阻断了他的打量。 明万辞瞬间没了逛铺子的心情,打算直接同肖承未回府,却不想被明尚书叫住,问她道:“我看王妃这发饰着实别致,不知从何处寻得?” 因着对他印象不好,明万辞有些敷衍道:“没想到明大人对这女子发饰如此上心,只是偶然寻得,倒是没法告知大人出处了。” 眼看明纪海离开时颇有些失魂落魄,明万辞同肖承未对视一眼,十分奇怪。 第54章 正文完 宫宴前两日,谢辰自洴州来了上京,将明万辞去信时托他带的东西也一并带了过来。 明万辞兴高采烈地将人迎进屋,迫不及待地将他带来的箱子打开,里面除了她叫人寻到的解闷玩意儿,还有她两日后要穿的衣裙,同上一次在洴州参加春日宴时的衣裙出自同一人之手,明万辞反复看过之后,甚是满意。 谢辰不知是因为府中之事太多还是因着赶路太累,看起来比之前清减不少,原本他正坐在桌边喝茶,见明万辞将箱中之物翻看的差不多,便问道:“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你要来究竟何用?” 明万辞唤人将手中的衣裙拿去挂好,闻言道:“自然是送进宫里给母后解闷啊。” 见她神色十分自然,半丝勉强之意也无,谢辰便知此言出自真心。既然她不曾受委屈,谢辰也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眼看王府侍从将箱子一并搬走,明万辞问谢辰道:“你上次在洴州偶遇苏晋时,都说了些什么?” “那日他行色匆匆,且有意避开我,除了说要来上京,便是询问你如何了,但那时我迁怒于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谢辰说完,打量了一番屋内装饰,不由感叹道:“王爷果然说到做到,方才听人说,他似乎还想在王府中仿出个温泉池来着。” 明万辞闻言腾地一下站起,满脸惊讶地问他:“你说什么?” 谢辰有些诧异道:“他没同你说吗?”转瞬便又想到什么,笑道:“不同你说,自然是想给你个惊喜,这一次倒是我嘴快了。” “此处又没有天然温泉,如此兴师动众,若是叫人听去,怕是传不出我什么好名声,我看是只有惊没有喜。”明万辞有气无力地说完,赶忙要出去寻人。 “既然不想,同王爷说说便好,他想是任何事皆会顺着你的意。外人都传言,瑄王爷如今铁树开花,即便瑄王妃想要天上的月亮,瑄王爷也定会想办法摘下来。”谢辰看着她,笑道。 “短短时间,竟已传成这般模样了?”明万辞颇有些意外地说完,顿时又释然一笑,挑眉道:“他不宠我宠谁?” 谢辰颇有些惊奇道:“你何时脸皮这样厚了?怪不得新阳公主成婚也是趁着你昏迷之时,人家定然也是担心你仗着瑄王妃的身份,到时会在她成亲宴上送上什么惊喜。即便没有惊喜,你只要往她身旁一站,她这新娘子便也算是失了颜面吧。” 明万辞一口茶水喷出,恰好此时肖承未进了门,见她连连咳嗽不止,赶忙上前帮她拍背。 明万辞连眼泪都咳了出来,待到呼吸顺畅些,终于出声问道:“新阳公主也成亲了?” 肖承未自她身边坐下,帮她拭了拭唇角,道:“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忘了同你说。” 明万辞皱了皱鼻子,道:“我若是再昏迷几次,上京城是不是就没有单身之人了?” 肖承未闻言哭笑不得地看她一眼,突然又板起脸道:“你如何还要再昏迷?莫要胡说八道!” “是是是,谨遵王爷命!”明万辞应的颇有些敷衍,末了又惊奇道:“如此说来,如今阮尚安再见我,岂不是要叫皇婶了?” 虽早知会有这么一日,但如今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明万辞感觉心情颇有些微妙。 赴宴这一日,为了梳妆打扮明万辞破天荒早起许多,待到一切妥当行至马车旁时,她指着扮作侍从模样跟在肖承未身后的谢辰,问道:“这是何意?” 谢辰看了肖承未一眼,末了对明万辞道:“同你一般,我也没见识过这宫宴是何种模样,因此恳请王爷带我一同前往,看看能否得出些启发,今后好用在商铺经营上。” 明万辞从未见过他如此钻研经营之道,顿时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不知到底该不该信他这话。 眼看时辰不早,肖承未道:“谢管家如此上进,作为老板,你岂不应当高兴才是?” 明万辞一时间竟无法反驳,只得同肖承未一起上了马车。 今日宫宴设于锦绣阁,同皇宫其他宫殿不同,锦绣阁四面临窗,待四面窗户齐齐敞开,夏日可赏花,冬日可赏雪,是皇宫中最有名的赏景处之一。 明万辞同肖承未进门时,简太后和皇帝尚未到场,其他人则皆已入席,殿中寒暄之声不绝于耳。 肖承未自耳边低声介绍着在场之人的身份,轮到年丞相时明万辞特地多打量几眼,只觉从面上看,完全看不出是个肚子里会藏坏水的,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肖承未的席位在皇帝和简太后的下首,路过新阳公主同阮尚安时,明万辞突然停了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直到新阳公主拉着阮尚安不情不愿地行了礼,她才笑着开口道:“我也是前两日才知,公主驸马二人自我昏睡时已成亲,不知是不是特地为了给我省下些贺礼钱。” 明万辞同阮尚安的关系外人知道的不多,众人此时纷纷朝他们这一处看,不知发生了何事。 明万辞丝毫不介意他人目光,只继续道:“但你二人既唤我一声皇婶,这贺礼自然不能省,虽然晚了些,好歹也是皇婶的一番心意,还望公主驸马莫要嫌弃。” 这一句又一句皇婶,已让席中二人脸色各异,新阳公主脸色铁青,阮尚安则是神色略带怅然,见他二人将东西收下,明万辞才心情颇好地入了席。 “可开心了?”落座后,肖承未笑着问道。 “勉勉强强吧。”话虽如此,她此时唇角却已翘起老高,即便送的东西价值不菲,但她却仿佛占了天大便宜一般,心中着实有些爽快。 肖承未见此,笑着摇摇头。 一刻钟后皇帝入席,言道简太后身体不适,今日不便出席,就此开宴。 明万辞顿时有些担忧地看了肖承未一眼,问道:“母后身体不适可有大碍?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大碍,你不必担心。” 眼看肖承未没有多说,明万辞道:“我觉得,你今日颇有些奇怪,可是有事瞒着我?” 肖承未原本在留意席上动静,听她如此说,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道:“莫要多想,无论发生何事,我定会护你周全。” 明万辞闻言,若有所思地回头,便见站在身后的卫希和谢辰二人也是满面肃容,仿佛在戒备着什么。 肖承未正低头帮明万辞挑鱼刺时,阮尚安举着酒杯过来敬酒,行止之间,明万辞只觉有浅香萦绕鼻端,不由伸手拽了拽肖承未衣袖。 只是肖承未似乎并不知她用意,正面带询问之色地看向她,却见阮尚安丝毫不理会满脸不悦的新阳公主,只对面前二人道:“这一杯,敬王爷王妃。” 明万辞丝毫没有要端起酒杯的意思,只是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阮尚安方才为何要将“王爷王妃”四个字咬的如此重。 阮尚安似乎并不介意他二人是否举杯,杯中酒被他一饮而尽后,他便好似突然不胜酒力一般,瓷杯自掌间滑落,摔落在地时发出颇为清脆的一声响。 便是此时变故突生,锦绣阁外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光凭声音便知人数不少。片刻后,兵刃相接的声音四起,席中顿时有些骚动起来,但碍于皇帝在,众人心中虽惊,却依旧规矩得很。 明万辞看了眼碎在不远处的酒杯,又抬头看了看目光难得略带快意的阮尚安,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由指着他道:“你……” 此时正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肖承未在此之前已不着痕迹地护在明万辞身前,明万辞见此,自他耳边低声问道:“你早知会如此?” 肖承未视线牢牢落在门口处,背对她道:“若是她不来,尚有一线生机,既然来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明万辞又问:“既如此,你知皇上定然也知,所以母后今日才称病未到,但缺席一人尚可解释,若是缺席人太多则会引人怀疑,我说的可对?” “王妃聪慧,说的都对。”肖承未笑着说完,回头看了她一眼。 明万辞伸手戳了戳他后背,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趣我,赶快看前面啊。这瑞王妃当真深情,连这逼宫的戏码也要亲自上演一遍。” 未过多久,外面的打斗声渐渐消失,方才被打开的正门处突然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来人着水色宫装,头上的金步摇随着脚步一晃一晃,虽年纪不轻却颇有风姿。待看清来人模样,在座诸人当中最吃惊的,当属年丞相和年贵妃二人。 原本以为死了十年的人,竟又活生生地出现于此,着实不能不叫人吃惊。 明万辞心道,这便是年玉璃,为了给瑞王报仇而数次暗杀肖承未的瑞王妃。 “皇兄,经年不见,可还好?”瑞王妃笑着开口,仿佛来此叙旧一般,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皇帝面色丝毫未变,挺直脊背端坐于上首,闻言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瑞王妃笑道:“这是自然,大仇未报,我如何舍得先死了。” 说罢,目光自肖承未面上扫过,最后落在年丞相身上。 “此处乃皇宫,岂容你撒野?来人,速速将此人拿下!”皇帝自上首中气十足地命令道。 “莫要白费力气了,我既然敢来这里,又怎会没有准备。如今这宫中剩下的御林军皆听我令,皇城禁卫军统领倒戈,驻守在城郊的大营此时怕是内乱不止。门外这些侍卫可不是吃素的,大伙还是安心地留在此处吧。”瑞王妃好整以暇道。 众人闻此,皆面露惊疑之色,顿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如此大费周章,你到底意欲何为?十年前瑞王和平郡王谋反逼宫,实乃死有余辜,你侥幸活命,不四处躲藏,竟还有胆子出现在此。” “若不是为了报仇,我又岂会独自苟活,只是这仇如何报,着实费了我好些时间去思考。瑄王让我夫君一箭毙命,我便让他妻子死状相同,再公平不过。却不想这瑄王妃命大,在林泉山竟没死成,也不知是不是她外公和她娘在天有灵,护佑着她,你说是不是啊,年丞相,明尚书?”话至此处,年玉璃颇有些讽刺地看向被她点名的二人。 明万辞浑身一震,虽然理智告诉她莫要轻信此人的话,但却忍不住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仿佛事关自己的天大秘密此刻便要被揭开。 与明尚书的失神不同,年丞相此时颇为震惊,眼看年玉璃要继续说下去,他赶忙打断道:“璃儿,多年不见,有话我们回家慢慢说,你冷静一些,莫要在此胡说八道。” 年玉璃颇有些好笑地看着年丞相,道:“怎么,怕我将你做过的好事都说出去,落个晚节不保?我是恨先皇,恨瑄王,但最恨的,还要属丞相大人您了。当初你将我和姐姐同时嫁给了两个风头正盛的皇子,待到其中一个登基即位,嫁给另一人的便成了弃子,而丞相大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坐收渔利,明明都是自己的女儿,如此可当真让人寒心啊。你最后放弃我放弃瑞王之时,可有过一丝犹豫?” 年丞相走到下首颤巍巍地跪下,对着上首连连喊冤道:“皇上莫要信她所言,此女乃瑞王之妻,居心叵测,她的话半个字都不可信。” “哦?”年玉璃扫视众人一圈,笑道:“既是如此,诸位不妨听听看,看看这位德高望重的丞相大人背地里都做过哪些不得了的事。” 不待众人反应,年玉璃便已开口道:“当初瑄王降生之时,瑞王生母得丞相大人提点,买通钦天监监正,杜撰出瑄王命格克先皇气运一事,若不是当时简皇后坚持,瑄王焉有命在?如此看来,瑄王倒是同瑄王妃一般,皆是有福之人。” “十七年前,年丞相时任兵部左侍郎,因私制武器高价卖予敌国一事被万将军发现,便着左桐县文书主簿伪造万将军通敌信件,致万氏满门抄斩。” 年丞相此时吊着一口气,强忍着没有晕过去,怒道:“孽障,你给我闭嘴!” 却听年玉璃轻笑一声,道:“说来也是运气差,人家万小姐彼时已嫁给明大人,你却担心留有后患非得斩草除根,硬是说动耳根软的明大人休妻另取。但当时万小姐已有身孕,为了孩子,被休弃后便冒名顶替了万氏远房旁支一女子,此女子当初被发落至皇宫别院为奴,留得一命。所幸当初的皇宫别院仿佛早已被人遗忘,万小姐便得以在先皇的眼皮底下生下了孩子。好在万将军麾下最不缺忠心之人,一侍卫收养了这万氏血脉,硬是弃军从商,倒也颇有成绩,巧的是,此人也姓明。” 听到此处,明万辞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按照此言,岂不是说她娘是万将军独女万慧萱?怪不得之前有人说她同万小姐长得像,母女二人又如何不像?只是想到她亲生父亲竟是明尚书,她同明梓秀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便闭了闭眼,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肖承未见此长叹一声,伸出手臂将人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如此惊人耳目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在座众人皆不知该如何消化,此时齐齐看向年玉璃,不知她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惊天往事来,而一直端坐在皇帝身边的年贵妃,乍一听闻这些,仿佛已有些支撑不住。 “哦对了,还有那左桐县县令史必全,不过是执意要上报发现铁矿一事,便被丞相大人派人灭了口,过后又唯恐东窗事发,于是寻了个肖似的人李代桃僵,让私制兵器一事再无后顾之忧,甚至还有了得力的假县令帮忙照看。” 众人中曾有人多年前同史必全有些交情,后来却悉数断了联系,如今才恍然大悟,知道了这其中缘由。因着是在扮演他人,这假县令怕露出破绽,自然不可与从前旧识交往过甚。 明万辞此时靠着肖承未,闻言同他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了史必全为何会卖掉那处宅子,因为此处根本不是他的故居,他自然没什么感情。 听到此处,整个锦绣阁中已鸦雀无声,众人眼看着年丞相身子抖了抖,直接晕死在地。换成往日,此时怕是要争抢着上前搀扶,如今却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昔日权臣之路,如今也终于行至穷途。 虽不知年丞相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但此刻已无人关注此事,片刻的安静过后,唯有年贵妃颤着声音道:“妹妹,你便是因为嫉妒我,所以才如此污蔑爹爹吗?你将这些事安在他头上,可有证据?” “呵。”年玉璃不屑一笑,对年贵妃道:“嫉妒?年玉瑶你快醒醒吧。混到如今你不过是一介贵妃,凭的大多还是你爹的权位照应,若当初登上皇位的是瑞王,我定然早已是他的皇后,怎会如你这般只当个妃?说起证据,我手中的证据自然多得很,就怕你到时见了后悔方才所言。” 话至此处,门口处又有两人走进,明万辞定睛一看,发现竟都是熟人。 二人走至年玉璃身边,一人对她福了福身,另一人则木着一张脸,唯独看到明万辞时目光缩了缩。 正是当初梦仙楼的素香姑娘和苏晋,苏晋手中还拎着那个不大不小的玄铁箱。 这二人此时站在一处,画面着实有些奇怪,只是再一回忆,明万辞的目光突然落至阮尚安身上。 她之前觉得似曾相识的淡香,此刻想来同这素香身上的一模一样。如此说来,这阮尚安难道一直也是瑞王妃的人?若真如此,他蓄意同新阳公主相识,怕是一早便另有目的。 年玉璃此刻突然开口道:“你不是要证据吗?可巧,证据来了。” 她话落,素香率先开口道:“我爹曾负责年丞相同敌国兵器交易的早年账目,因着嗜赌成性,便誊写了原来的账本以此要挟钱财,不想最后死于非命。这份誊写的账本被我娘收起,最后留至我手中,其中的交易时间、地点、接洽之人,以及兵器种类、件数、银两数目皆清清楚楚。” 众人定定看了她手中账本片刻,视线又转至苏晋身上,等着他开口。 苏晋将玄铁箱置于脚边,视线远远扫过明万辞和谢辰二人,开口时语声罕见地带了些起伏。 “我爹有一技,可仿任何书画笔迹。曾任左桐县县衙文书主簿时,亲眼目睹史县令被灭口,后被当时任兵部侍郎的年丞相威胁,要他模仿一人笔迹抄写信件,写时方知内容皆是通敌之言,没过多久万将军便被抄家灭族。我爹知晓早晚会步史县令后尘,便将所搜之证全收于此箱,埋于史县令旧宅之中。” 这应当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说到此处,苏晋定定看向明万辞,继续道:“我爹将埋箱之处写入信中,同开箱钥匙一并留给了我,因他懦弱,便希望我学成归来可担此事,却不知为何落入这女人手中,但她没有解开信中所写方位,徒留钥匙无用。后来她寻到我,说可以告诉我仇家是谁,条件有二,其一是取出玄铁箱给她,其二便是……” 明万辞微微挑了挑眉,接着他的话道:“其二便是引我上山,去到崖边?” 苏晋赶忙有些紧张地解释道:“她只告诉我在山上躲几日你自会来寻,至于去崖边,我知她不会功夫,只要我在旁,她定然不会对你如何,却没想到……” 今日知道了太多事,明万辞觉得她应当愤怒,也应当仇恨,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肖承未在旁,她此刻竟还能平静地思考。 “我说怎会在自家地盘上出现这等糊涂事,想必那个同名的苏尽应当是阮驸马的手笔吧,当真是演了好一出卧薪尝胆。令妹屈尊嫁入太守府做侧室,当真是为了瑞王妃复仇大业做出好大牺牲。如此看来,你兄妹二人竟是瑞王余党,公主殿下纵使费尽心思,到底还是所托非人,可惜可惜。”明万辞说完,竟好似无力再看一般,靠着肖承未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不如谈谈正事?”年玉璃好整以暇道,“你这皇位坐的够久了,今日只要你同瑄王一同自尽于此,我便放过其余人,若是执意争到底,后果自负。” 纵使她阵仗再大,皇帝此时依旧稳坐上首,闻言不急不忙,轻笑一声道:“你无夫无子,照今日所见,也算得无父无兄,难不成要当开国之后第一任女帝不成?” “我无夫无子,还不是拜你兄弟二人所赐!上一个同我说起此言之人,当场便被我杀了!如今这上京城皆在我掌控之中,我就是要当这女帝,你待如何?”年玉璃说至此处,情绪有些激动,连眼睛都微微泛了红。 这一席话简直让在座众臣听直了眼睛,连原来的窃窃低语也悉数消失,便是此时,谢辰的声音突然响彻殿中,他语声隐忍,问年玉璃道:“你方才所说之人,可是仟州一有孕女子?” 年玉璃有些惊奇道:“你如何得知?” 谢辰踉跄两步,被身旁的卫希扶住,哽着嗓子吼道:“仅仅因为一句无心之言,你便草菅人命,你同年丞相,又有何区别!” 明万辞有些不忍地睁开眼看向谢辰,终于知道肖承未为何会带他一起赴宴。苏晋此时面带震惊之色,看了看谢辰,又看了看距他不远的年玉璃,神色比之前似乎更加复杂一些。 “废话少说,别以为我不知你们在拖延时间,但我今日下在酒菜中的药岂是这短短时间便会失效的。我再问一句,你二人今日到底是乖乖投降自尽,还是非要我动手不可?” 年玉璃话落,便又听得一声轻笑,只是这声音却出自肖承未之口。 “瑞王妃,你之前在宫中安插眼线,又数次暗杀于我,这些倒还好说,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动我的王妃。如今给够了你说清一切的时间,上路时应当也了无遗憾了。” 年玉璃对此不屑一顾道:“我筹划了这么多年,已做足准备,你还是莫要嘴硬为好。” 她话落,阮尚安便要上前去拉明万辞,面上有些急切道:“万辞,如今整个皇宫皆被围的水泄不通,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又被暂时化去了功夫,肖承未无法再护你周全。我爹原是瑞王幕僚,我是因他之故,为了复仇之便才听了瑞王妃的话去接近新阳公主,我对你之真心日月可鉴,你今日同我走,我今后定然一生一世对你好。” 一番话说完,他的手指堪堪碰到明万辞之时,便只觉胸口一痛,竟是被肖承未一掌击出。这掌力刚劲霸道,全然不是失去功夫之人能使出的。 阮尚安倒在地上捂着心口,唇边沁出些血丝,不可置信地看着肖承未,听他颇有些嫌弃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妄图染指我的王妃。” 说罢,他扫视殿中,语声微带嘲讽:“谁告诉你有人被化去功夫了?下个药都下不好,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落,明万辞有些好笑地看向他,换来他重重回握了她的手。 年玉璃见此,皱眉看了阮尚安一眼,道:“既如此,便废话少说。” 说罢,她抬手示意了一下,便见之前她口中那位已倒戈的禁卫军统领带着二十人入了殿中,未及她开口吩咐,便单膝跪地对上首处抱拳道:“属下幸不辱命,已将皇城内叛军悉数剿灭,皇城之外余党不多,是否需要生擒,还望陛下示下。” 稳坐上首的皇帝此时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无需其他。” “属下领命。”何统领抱拳说完,只身离殿,余下二十人将年玉璃团团围住。 年玉璃怔愣片刻,仿佛有些难以接受,便听肖承未道:“便是何统领的假意倒戈,让你如此自以为是吗?” 说罢,如方才年玉璃一般抬手示意,命人将她拿下。 整个锦绣阁外此时十分安静,静的年玉璃颇有些心中发慌。她深吸一口气,便见三名暗卫不知自何处出现,似乎想护着她向外撤去。 便是此时,谢辰冲上前去,拔出最近一人腰间长刀,不管不顾地朝年玉璃砍去。 三名暗卫皆武功不俗,谢辰还未近身便被击开,重重跌倒在地。 “谢辰!”明万辞跑到谢辰身边,担忧问道:“你怎么样?” 眼看他开口说话都有些费力,唇边血迹比方才阮尚安的还多,明万辞紧紧攥着他袖口,求助一般看向紧随而来的肖承未。 此时卫希同那二十禁卫军一起,想擒下殿中几人,周围人纷纷躲开去,给他们留出地方,唯独苏晋仍愣愣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逢一暗卫出其不意地攻向卫希,苏晋仿佛突然回神一般,拔剑帮他挡了一下,看的卫希和年玉璃皆是一愣。 三名暗卫皆打的无心分神,便是此时,苏晋突然探手取向年玉璃喉间,一把掐住她脖子,将人拖到了谢辰身边。 三名暗卫刚想救人,门口便涌入了更多的皇宫禁卫,几人此时连靠近竟都难以做到。 苏晋此时终于松开掐着年玉璃的手,年玉璃刚想愤怒开口,便被苏晋一脚踢在腿弯,她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着谢辰和明万辞跪了下去。 “道歉。”苏晋依旧面无表情,对年玉璃道。 谢辰动了动嘴唇,同明万辞一同愣愣地看着他。 “做梦!”年玉璃回身瞪了苏晋一眼,刚想从地上爬起,一直在旁昏迷许久的年丞相却不知何时先她一步,捡起旁边不知是谁掉落的长刀,朝着年玉璃兜头砍了下去。 “你个孽障!去死吧!”这猝不及防的一刀落下,年丞相瞬间脱力,直接跌回了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状若癫狂。 幸亏肖承未眼疾手快,一把拉开险些被误伤的明万辞和苏晋二人。 苏晋反应同样不慢,捞起地上的谢辰远远跳开,肖承未则是揽着明万辞回身,将她的头按在胸口,唯恐她看到眼前这一幕。 眼看想护之人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三个暗卫已有一人丧命于卫希手中,另外两人便不再恋战,一路且战且退。 肖承未此时长舒一口气,却没有放开怀中之人,只在满地狼藉中紧了紧手臂,自她耳边道:“终于结束了,再不会有人因我之故而想伤你了。” “嗯。”明万辞紧紧回抱住他,开口时已带了浓浓鼻音。 “从此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这一句,肖承未说的恍如叹息。 明万辞突然便记起上巳节那一日的水边,满目花灯光影烂漫。此刻听着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唇角微微上扬,自他怀中闷闷道:“这个愿望我早已许过了。” 第55章 番外一 时至夏日,天气愈发热起来,王府后院绿荫渐浓,明万辞坐在水榭之中,望着池中倒影,满脸沉思。 谢辰手中抱着一叠账本,一路绕进水榭,见她神色间有些恹恹的,不由有些奇怪。 “如今万将军一案已被平反,参与陷害之人皆被问斩,年家其余人等流放在外终生不得入京,明尚书虽全身而退,却也因品行不端被革职,你府上这些生意即便不留心照看也愈发红火,你还有何忧心之事?”谢辰不解道。 “谢辰,我觉得肖承未在外面有人了。”明万辞有些忧愁地看着水面,连语声也是恹恹的。 “啊?”谢辰手一抖,账本险些脱手。 明万辞见他不相信,又道:“他近几日下朝后回府一日比一日晚,身上时而带着些陌生香气,我有一日还看到他书房中藏了一副金簪美人图,若不是如此,我会胡乱怀疑?” “这……”谢辰犹豫片刻,“王爷近来事务的确繁多,但却从未传出过逾矩之闻,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若是有疑问,不如当面问清楚,好过如此胡思乱想。” “想多了?胡思乱想?你们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连你都为他说话!”明万辞情绪激动地说完,怒气冲冲地离开。 谢辰目瞪口呆地看她走远,以为她今日吃错了药去。 肖承未进入卧房时已过戌时,明万辞倚着床边看他,肖承未见此不由笑开,刚想坐到床边去,便听明万辞问道:“你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见他语气不善,肖承未体贴问道:“今日哪个不长眼的又惹王妃不快了,不妨说来,待我明日好好教训他一顿。” 明万辞瞟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当真没什么想说的?” 肖承未顿感诧异道:“说什么?” “既然没什么想说的,你今晚便睡书房吧。”明万辞面无表情地说完,直接面朝里躺下,仿佛瞬间入睡一般。 肖承未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依旧顺了她的意,出门时恰好碰上舜华,便压低声音问道:“王妃今日可是有什么不开心之事?” 舜华想了片刻,十分肯定道:“没有啊。” 肖承未又道:“若是王妃遇到什么事,定然记得告知我。” 待到舜华应下,他唉声叹气地去了书房。 眼见肖承未都未讨价还价,直接去了书房,明万辞顿时自床上坐起身来,愤怒地砸了好一会儿枕头。 第二日,皇后在御花园设小宴,邀了明万辞并几位皇子妃,还有几位官家小姐一同赴宴。 临出门时,明万辞恰好迎面遇上卫希冯今和苏晋,如今三人一同在肖承未身边做事,比从前熟络不少。 行礼过后,明万辞抱臂看着几人,幽幽问道:“王爷近来可有见过什么不寻常之人?” 三人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十分默契地一同摇头道:“不曾。” 方才的眼神明万辞尽收眼底,见三人口径一致地否认,不由怒道:“果然是一丘之貉,哼。”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余下三人顿感十分冤枉。 因着上一次首饰铺之事,明万辞同霍清如渐渐熟悉起来,今日宴上相见,自然便多说了几句话。 明万辞问道:“听闻你兄长又升职了?” 霍清如笑道:“多亏王爷提拔,之前兄长被冤枉入狱,也是仰仗王爷出手相助。” 明万辞闻言,顿时不悦道:“提他作甚!这定然全是霍小将军自己的功劳。” 霍清如觉得她今日态度反常,不由问道:“王妃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恰好此时皇后入席,这一句问话便被岔了过去,明万辞入席后,刚举起筷子便觉一阵反胃,顿时食欲全无。 自年丞相被斩,年贵妃便一蹶不振,终日躲在佛堂中,连七皇子之事也不再上心,好在皇帝并非喜好迁怒之人,待七皇子同之前并未有何不同。 但此事却让段贵妃有些不满,她试图吹吹枕边风想拉七皇子下马,几次下来却惹得皇帝厌烦,到头来还被降了位份,终于消停许多。 明万辞已见过几位成年皇子,倒是个个仪表不凡,但皇帝正值壮年,不急立储,几人暗地里的皇位之争也不知到何时是个尽头。 因着几人都想拉拢肖承未,这几位皇子妃便轮流上门想要拜访明万辞,明万辞皆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于是今日终于寻得机会的几位皇子妃颇有些摩拳擦掌之势。 明万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厚着脸皮躲到了皇后身旁,唯恐有人上来找她说话。 皇后见此笑着打趣道:“没想到瑄王妃如此受欢迎。” “皇嫂莫要打趣我了。”明万辞一手托腮,一手握着玉质酒杯,有气无力道。 虽然名为妯娌,但明万辞的年纪同诸位皇子公主一般,皇后待她自然更宽和一些,见她面色不好,便道:“我唤御医来给你瞧瞧吧,你今日怎这样没精神?” 明万辞不想提肖承未的事,便敷衍道:“大概是天太热了,最近没什么食欲,不打紧。” 听她如此说,皇后略略放了心,想了想又问道:“你当真不想补办一场成婚之礼?” 虽然同明万辞说话时,众人皆有意避开此事,但肖承未总觉得在此事上委屈了她,便在太后跟前提了提,太后自然应允,还想让皇后帮忙出出主意,最后却是被明万辞自己给拒绝了。 “不办了,我之前问过,当初王爷抱着我成婚之时,虽然我当时正昏睡着,但听闻这婚仪诸事他一个不落全都走了一遍。既然婚礼已成没有瑕疵,便没有什么补办的必要了。” 众人听闻此言,皆赞她明理,但真正原因,明万辞没好意思向别人提及。她之前曾多方打听过,后来总结出,这成婚之日好看都是留给外人的,辛苦都是留给自己的,既然肖承未当初都抱着她一人吃了双份苦,她为何还要想不开再自讨苦吃? 皇后给她倒了些酸梅汁,道:“这酸梅汁可口开胃,最适合这季节喝,你尝尝看。” 明万辞依她所言尝了一口,果然十分可口,还想再多喝一些时,突然听皇后问道:“之前那对坠了紫牙乌的缎带甚是精巧,你最是喜欢,最近为何不见你戴了?” 明万辞顿时一愣,舔了舔嘴唇方才回道:“这原本是我娘的遗物,我自是不想离身。但近来我听闻,此物是明纪海送给她的定情之物,我便又不想带着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明纪海见到她时,才会仿佛遇见故人一般,那样失神吧。后来明纪海确实上门拜访过,明万辞却从始至终避而不见,她想着即便见了面,她也没什么可说的,而是只想同他划清界限罢了。 皇后闻言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莫要再想这些伤心事了,好在瑄王爷是个专情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件事,连我都好生羡慕。” 明万辞原本也是这样认为,但近来却有了心结,此刻被别人无意触碰到,原本压下的心事便又重新浮上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着同席之中如此多的女子,她不知为何便联想到肖承未身侧有其他人相伴的场景,虽看不清脸,但那香气却如穿肠毒药,让她此刻仿佛中了毒一般。 想到此处,她眼前便渐渐模糊起来,皇后见她红了眼圈,赶忙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便落泪了?” 明万辞抹了把脸,道:“今日身体不适,扫皇嫂的兴了,我先回府去,改日再同皇嫂来赔不是。” 说话间她便起了身,只是还不及皇后开口,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还没站直便又跌了回去。 她这模样着实惊到了皇后,连简太后也马上得知了消息,赶忙将人接回自己宫中,唤了御医来。 御医细心诊过脉,突然跪地道:“恭喜太后,恭喜王妃,是喜脉。” 皇后早已散了小宴陪在一旁,简太后和她听闻此言,还未及出言恭喜,便见明万辞抬手抹了抹眼睛,全然没有一丝开心的模样。 御医又道:“王妃近来可是觉得精神疲倦,食欲不振,觉得忧思过度心情郁结?” 明万辞点点头。 御医了然道:“王妃近日心绪不宁大抵便是因喜脉之故,加之天气又热,定然有些不适之处。可适当吃些开胃之物,莫要想不快之事,待这段情绪起伏的时日过去便好了。此胎脉象略有不稳,平日还需注意些,下官开个方子,王妃回去按时服用几日,可有所缓解。” 明万辞再次点点头,却觉得虽然她近来心情不好大抵有此事之故在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肖承未身上。 她虽然有了孩子,但孩子他爹可能已经心系别人,这一认知让明万辞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万一她的猜测成真,到时她该如何?此处没有外人,想到这里,她的眼泪顿时落得更凶了一些。 简太后被这阵势吓到,赶忙握着她的手问道:“可是未儿欺负你了?有什么事都和我说说,母后定然给你做主。” 明万辞赶忙摇摇头,带着鼻音软软道:“母后,皇嫂,此事还望你们先不要声张,待到时机合适,我想自己亲口告诉他。” 听闻明万辞自宫中晕倒,肖承未扔下城郊大营的军务,直接入宫将人接回了王府,看的简太后半是欢喜半是忧愁。 但回府之后无论肖承未问什么,明万辞皆一字未答,肖承未虽着急却也没什么办法,最后被拒之门外,不得不再次睡了书房。 只是这两日过后,他着实有些猜不透明万辞的心思,问了整个府上的人,却无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自此终于生出些焦头烂额之感。 第二日午时刚过,肖承未早早回了府,刚踏入卧房便闻到一股药味,走至里间门口时,见舜英端着空药碗退出来,肖承未心尖一颤,问道:“这是什么药?给王妃喝的?” 舜英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施礼道:“回王爷,这药是王妃回府后宫中送来的,至于是什么药,除了王妃和御医,怕是无人知道。” 肖承未眉心顿时皱成了个疙瘩。 进屋时明万辞已睡下,脸色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好,肖承未回想之后,发现自己近来因为公务太忙,竟当真有些忽略了她,不由一阵后悔。 他净了手,轻手轻脚上了床,又放轻动作将人抱入了怀中。 明万辞睡得很浅,感到身旁有人时便醒了过来,发现是他时略感意外道:“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肖承未用额头抵着她额头,道:“最近是我不好,我该多陪一陪你的。这两日我告了假,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明万辞盯着他衣襟上的扣子,没出声。 肖承未吻了吻她眉心,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方才我见舜英端了药碗出去。” 明万辞看他一眼,声音平淡道:“难为王爷还有心思关心我。” 肖承未只觉事情不大对,赶忙将人扶起,明万辞抬头的瞬间,脸上已有泪珠滚落。 “这是怎么了?”肖承未有些手忙脚乱地想哄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想着方才的空药碗,心中顿时一咯噔,面上强作镇定道:“你心中有事,定然要告诉我,我才知道该如何解决啊。” 明万辞红着眼圈,原本想有气势一些,开口时语气却十分委屈:“你心中有了别人,也要告诉我,我才知道该如何解决啊。你若是喜欢了别人,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为何还要背地里行事?连带着苏晋他们都一同瞒着我。你晚上回来那样晚,身上混着些来路不明的香气,书房还藏着美人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不早些说呢,若是早一些,我就不会……我就不会……” 她就不会如此进退两难了。 肖承未闻言,竟好似略略松了一口气,末了问道:“你是因为此事才这样伤心的?” 看他这如释重负的模样,明万辞便觉得心尖一颤,胃里又开始翻腾,赶忙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肖承未见此心中大惊,顿时跳下床,一边帮她拍背一边对外急道:“快去唤大夫!” 明万辞拽住他袖子,道:“不必了,有宫里送来的药便足够了。” 肖承未此时已急红了眼,肃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病的这样重,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略有些艰难地说到此处,肖承未十分害怕地看着明万辞,唯恐自她口中听到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明万辞道:“没什么大碍,在此之前,还是先说说方才的事吧。” 听她说没有大碍,肖承未颇有些半信半疑。但知她原来是因为误会才让自己睡书房,他原本有些哭笑不得,却又记起她曾说过,若是让她吃了醋,大抵是十分不好哄的,这哭笑不得便只剩哭不见笑了。 此时见她身体不适,肖承未的满腔担忧一丝未少,见她一副求根问底的架势,便妥协道:“虽然你发现的早了些,但若早知此事让你如此忧心,便不如一开始便告诉你。” 明万辞不明所以地听完,被肖承未不由分说地自王府带到了一处民宅之前。 “这是何意?”明万辞看着眼前院落,不咸不淡道,“难不成是金屋藏娇?” 肖承未未置可否,直接带她走了进去。 进门后明万辞打量一番,发现此处格局颇有些眼熟,原来是一处作坊。 见二人进门,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自屋中迎出来,皆是普普通通的长相,男人对肖承未道:“难得王爷今日来的这样早。” 明万辞抿着嘴唇,没有出声,只是对面那二人身上的香气,同肖承未身上之前的味道十分相似。 “我之前原本是想给王妃一个惊喜,不过眼看时间不远,今日这最后一次,便同王妃一起来了。”肖承未说完,拉着明万辞一同进了屋。 看屋中摆设,明万辞终于意识到,此处是用来加工玉器的地方,只是好好的,肖承未带她来此作甚? 见她面带疑惑,肖承未示意二人将东西取出,待看到那只几近完工的玉簪时,明万辞突然觉得自己大抵是误会了什么。 肖承未取过那只通体晶莹的玉簪,道:“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我既错过了你的笄礼,便想送只玉簪。原本打算买现成的,却没见到配得上你的,后来便打算亲手做一只,才找了此处。这簪子参考了一些那副美人图中的金簪形状,我近来公务忙又只得晚上来此赶工,这才让你生了误会,是我不好。瞧你这几日又清减许多,当真让我后悔,下次若有什么忧心之事不如直接同我说,莫要再如此让我担心了。” “嗯。”明万辞闷闷应了一声。 真相突然大白,明万辞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误会解除,肖承未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道:“你为我吃醋,说明在乎我,我倒有些高兴。” 说罢,拉着她在雕刻台前坐下。 明万辞看他拿着刻刀在玉簪上做最后的修饰,听那中年女人在旁笑道:“王爷刚来时,可是雕坏了许多价值不菲的白玉,如今功夫不负有心,竟当真成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啊。” 明万辞低声说完,托腮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只觉眼眶又有些微微发热。 她觉得那御医说的没错,她近来果然是忧思过度心绪不宁,之前以为肖承未不要她了,她想哭,如今知道肖承未着实太在意她了,她依然想哭,当真是没救了。 眼看肖承未将尾收好,然后颇有些激动地将簪子插入她发间,举着面铜镜在她面前,问道:“可还喜欢?” 明万辞看着他清俊的脸,道:“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今后我终于不用再睡书房了。”肖承未笑道。 明万辞不知为何,脸莫名有些发热,捏着袖子道:“回府吧。” 肖承未谢过那夫妇二人,拉着明万辞出了院子,自小巷口拐到了主街上。 此时天有些热,肖承未问她:“可要乘马车?” 明万辞摇摇头。 肖承未又问:“可要吃些凉快的?” 明万辞依旧摇摇头。 肖承未用手帮她遮着太阳,颇有些意外地打趣道:“自暑气渐浓,你日日都在惦记着这解暑之物,今日怎如此反常,莫不是还生我的气呢?” 明万辞此时仿佛突然攒够了勇气,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道:“不是我反常,而是御医说我不宜吃。” 肖承未此时不经意间便拧了眉,觉得应当问个清楚:“御医到底如何说的?你究竟生了什么病?用不用我再张榜将神医请回来一次?” 明万辞拉着他的手朝前边走边道:“御医说是喜脉,但此胎略有不稳,应当小心些。” 肖承未仿佛没听清,呆愣了半晌才问她:“这是何意?” 明万辞见他这呆傻一般的模样,无奈解释道:“意思就是我要当娘了,你要当爹了。” 话音刚落,便见肖承未面上表情由呆愣到迷茫,再由迷茫变成狂喜,眼睛亮的仿佛全世界的光彩都落入了他眼中。 他亲了亲明万辞额头,然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明万辞一手挡脸一手拍着他手臂道:“街上这么多人,快放我下来!” 肖承未脚步轻快,边走边道:“又不是第一次如此,肯定都见怪不怪了。” 明万辞挣了几下,急道:“肖承未!” 肖承未紧了紧手臂,笑着答道:“我在呢。” 明万辞只觉,她整颗心皆因着他这短短三个字瞬间安定下来,唇边不由泛起些笑意,伸手环住了他肩膀。这一刻她放眼望去,只见绿树有荫,良人在旁,倒正是好时光。 第56章 番外二 这一日,肖承未自城郊靶场练箭而归,尚未行到别院门口,远远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走近一看,发现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身榴裙如火,扎着双髻,却不知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哭的脸色通红。 听到脚步声,小姑娘抹了抹眼,侧头看过去,发现是几个陌生人,为首的少年剑眉星目,甚是好看。但转瞬过后,她便咧嘴道:“不是我娘!” 肖承未眼见她说完后便又想继续放声大哭,赶忙出声喝道:“不许哭!” 小姑娘似乎被他这话震慑住,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片刻过后,嗓门却比之前更大:“你好凶!” 肖承未顿时手足无措地看向身后侍从,问道:“我是不是吓到她了?” 见侍从满脸欲言又止,肖承未认命上前,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声音尽量温和道:“你为何独自在此?有什么事说出来,哥哥帮你。” 小姑娘闻言稍稍收了眼泪,将信将疑道:“你真能帮我找娘亲吗?” 肖承未虽不知她娘是谁,但怕她继续哭下去,为了哄人,依旧道:“真的。” 小姑娘顿时破涕为笑,肖承未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帮她擦了擦脸,终于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明白了事情经过。 这小姑娘家在外地,娘却在别院当差,她爹今日来上京办事,便想带她一同过来见她娘一眼,但今日不巧,她娘恰好被派到宫中办事,三日后才能回来。 原本期待一路,最后却落个空,小姑娘以为她爹骗她,便半路又溜了回来,坐在门口等她娘。 “你娘叫什么名字?” 肖承未想着,待到她娘回来,便给她放个长假,让她回家多待些时日,好好陪一陪这小丫头。 “我娘就是我娘啊。”小姑娘费力想了半晌,十分肯定道。 肖承未顿时哭笑不得,想了想又问:“那你爹唤你娘什么?” 这一次应该知道名字了吧? 小姑娘又想了片刻,才拍了拍白胖胖的小手,道:“我爹唤我娘‘碗碗她娘’啊!” 说罢,又指了指自己道:“碗碗就是我。” 肖承未捏了捏她头上双髻,笑道:“为何叫碗碗?莫不是因为你太能吃了吧?” 小姑娘惊奇道:“小哥哥,你如何知道的,你认识我吗?” “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小姑娘闻言点点头,又指着沾了她眼泪鼻涕的帕子,问道:“小哥哥,这是什么?” 肖承未顺着她白胖的手指看过去,笑道:“这是兰草。” “小哥哥喜欢兰草吗?”小姑娘问。 “这帕子是我娘的,我很喜欢。”肖承未答非所问地说完,面上笑容淡了许多。 小姑娘似乎发现了他情绪低落,便凑近一些道:“小哥哥,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肖承未闻言先是一愣,末了唇角微勾,使劲揉了揉她发顶。 “哎呀,头发都乱了,碗碗不好看了怎么办?”小姑娘赶忙伸手去理头发,“我爹说照我这么长歪下去,将来就不能嫁人了。” 肖承未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理头发,却越理越乱,不由笑着问道:“你这么小,知道嫁人是何意吗?” 小姑娘手上动作一顿,歪头想了想,末了摇头道:“不知道啊,那小哥哥你知道吗?” 肖承未将人抱近一些,边帮她绑头发边道:“嫁人大概就是找到最喜欢的人,同他永远在一起吧。” 小姑娘恍然,又问道:“那小哥哥你找到喜欢的人了吗,你也要嫁人吗?” 肖承未终于帮她将头发理好,闻言哭笑不得道:“我不嫁人。” 小姑娘似乎会错了意,顿时攥紧拳头道:“小哥哥你别伤心,若是找不到喜欢的人,我给你想想办法,大伙都夸碗碗聪明,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哦?”肖承未捏了捏她的脸,对她眨眨眼道:“那就辛苦碗碗了。” 拧眉想了半晌,小姑娘再次拍了拍白胖的小手,道:“小哥哥,要不你嫁给碗碗吧!碗碗想同爹娘永远在一起,再加上小哥哥,碗碗会更开心的。” “你这当真是童言无忌,不过既然碗碗如此说,那小哥哥便嫁给你吧。”肖承未笑道。 小姑娘顿时开心道:“那我们拉钩钩!” 肖承未将手递到她面前,同她短粗胖的尾指勾了勾。 此时官道上有马车声辘辘而响,片刻过后,一中年男子自马车上急急跳下,额上全是冷汗,远远看到坐在院门口的二人,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当即肃着脸上前。 “爹!”小姑娘张开双臂似乎想要飞奔过去,却被他的脸色吓的停在原地。 “你今日当真出息了,竟敢自己偷偷跑回来!你可知若是遇上坏人,你便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中年男人怒道。 “可是小哥哥不是坏人啊。”小姑娘弱弱地分辩了一句。 “你还敢顶嘴!” 小姑娘见这次生气不是作假,赶忙上前抱了她爹大腿,撒娇道:“好爹爹你别生气,碗碗再也不敢了,爹爹最好了,别生碗碗的气行不行?” 中年男子抿着唇角问道:“爹爹最好是多好?比你娘还好?” 小姑娘赶忙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此时娘不在,爹比娘还好!” 此言一落,肖承未顿时忍俊不禁。 中年男子向肖承未道过谢,便将小姑娘拎上了马车,临行前,那小姑娘仿佛突然想起何事,赶忙撩开帘子探出头来,对着肖承未挥手,软软喊道:“小哥哥,别忘了嫁给碗碗啊!碗碗在家等你!” 肖承未也向她挥了挥手,远远问道:“你家在哪啊?” 小姑娘刚想回答,便被她爹拽了回去,回答的话便被帘子就此隔住。 “我家在洴州明府啊!” “明万辞,你今日当真胆子肥了,竟还想娶人家!”明老爷只感觉今日情绪起伏太大,简直能折寿十年。 明万辞顿时委屈巴巴地闭了嘴,末了又一拍大腿道:“哎呀,我好像忘了问小哥哥的名字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