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月光抢婚后》作者:红口白牙 文案: 宋澜是江岸的白月光。 三年前宋澜站在发言台抬起头的那一刻,江岸就怦然心动了。 那时他只是个顽劣的少年,穿着球衣,满身臭汗,抱着篮球从大堂门口走过。 只是不经意一瞥,就步子生根的立在原地,听完了演讲全程。 从此少年洗心革面,势要考上A大,成为那人校友。 . A大还没考上,他家就出事了。 江岸需要进行一场商业联姻,联姻对象是一个比他大九岁的男人。 . 江岸在婚礼前夜哭得稀里哗啦,醉得稀里糊涂。 他高声大喊,从此人生已死,爱情已逝,他要进入一望无尽的坟墓。 烂醉如泥,他心有不甘。 冲进宋澜的家,把他摁到墙上亲。 “我就亲你了咋地?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少年把人亲出了火,就开始蹲到地上哭。 “我完蛋了,我要去和一个见都没见过的老男人结婚了!那人是个变态吗?为什么要找我联姻啊?我他妈才18岁!死变态!老牛吃嫩草!” . 宋澜摘下脸上被少年撞歪的金丝边眼镜。 “江江,我也比你大九岁。” “你不一样……你长得好看。” 宋澜将醉倒的少年抱进卧室,轻叹一口气: “……那人长得也不丑。” . 江岸一觉醒来,就看见白月光站在他床边打领带。 “学……学长……对不起,我昨晚……” 宋澜:“换衣服,我们一起去婚礼现场。” 江岸大脑一蒙:“你去干嘛?去抢婚啊?” 宋澜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朝着他温文尔雅地笑。 “嗯,抢婚。” 抢我双胞胎弟弟的婚。 . 没人知道,胞弟婚礼前夕,宋家的大少爷在阳台站了一整晚。 直到听见床上那人在梦中轻喊他姓名,宋澜才垂眸掐灭了烟。 他向来是个未雨绸缪的人。 与其日后心动,觊觎弟弟配偶。 不如从一开始,就将其占为己有。 先婚后爱,同性可婚背景,1v1,HE 弟弟和受无任何情感纠葛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甜文 轻松 白月光 先婚后爱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岸,宋澜 一句话简介:与其日后心动,不如提前拥有 立意:未雨绸缪早当先,居安思危谋长远 作品简评: 性格活泼开朗的江岸,为了追逐偶像宋澜的步伐,努力向上,奋进学习,勇敢追爱,却意外得到回应。可婚礼当天,他却发现了隐藏于宋家老宅的秘密,与此同时,一场专门为他设计的阴谋也逐渐浮出水面…… 本文风格轻松,笔触细腻,两位主角相互信任,共同成长,拯救腐朽家庭,完成人生梦想,值得一看。 第1章 江岸早上刚下楼,就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他姐逃婚了。 江母坐在沙发上,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电话,满脸疲色。 江父在客厅里来回走动,脸色阴沉难看:“江安怎么逃得婚?她副卡被停了,身上一毛钱都没有,她怎么敢逃婚?!” 江岸:“……” 江岸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他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江父的法眼,江兆堰眯起眼睛看向江岸,声音又冷又沉:“江岸,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给了你姐钱?” 江岸见瞒不过去,干脆说了实情:“……她昨天找我,说自己要结婚了,心情很差,让我给她买包,后来又反悔说想自己去买,我就给了她一张卡。” 江岸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当时不知道她要逃婚,我要是知道她准备逃婚,肯定不会只给她一张卡。” “蠢货!你懂个屁!”江兆堰怒不可遏,抄起手边的玻璃杯子朝着江岸砸了过去。 江岸没躲,杯子擦着他耳边砸到墙上,“砰”地一声炸开,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江母吓了一跳,慌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可还没等她走到这对父子面前,江岸就开了口。 “我确实什么也不懂,不明白家里的公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必须要让我姐与宝木集团那个花名在外的二公子联姻才能解决。” 十八岁的少年脊背挺直,面容俊朗,直视着父亲的眼睛,语气不卑不亢:“我只知道,如果现在优渥的生活条件必须要通过牺牲姐姐的幸福来维系,那么我宁愿不要!我没那么卑鄙!” “啪!” 江兆堰一巴掌打到江岸脸上,气得浑身发抖:“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江岸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书包背到肩上,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门。 . 二十分钟后,江岸站在小区门口,陷入沉思。 他到底是该继续等,等一辆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这个别墅区门口的出租车,还是应该迈开腿往前跑,直接跑个两公里,跑到市区呢? 照理说江岸应该选择后者,毕竟他往常上下学都由司机接送,当然知道这地方根本打不到车。 但问题是…… 江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拖鞋。 江岸:“……” 出门的时候光记着挺直腰板给他爸留下一个坚韧不屈的背影了,连拖鞋都忘了换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从小区里驶出来,瞬间吸引了江岸的目光。 等等……这个车型!这个车牌号!! 这是宋澜的车?! 宋澜,“LN电子”的创始人和掌权者,“飓风财经”上周封面人物,菁华高中名誉校董,海川市第十一届十大杰出青年之一……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人是江岸的男神,偶像,白月光,以及誓要考上A大的永恒动力。 仅仅是看着那辆车,江岸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宋澜竟也住在这个小区? 他什么时候搬来的的?! 江岸看得清清楚楚,刚刚那辆车经过的时候,小区挡车杆旁显示的分明是“业主”! 江岸心脏怦怦直跳,看着渐渐离去的迈巴赫,眼睛也激动得闪闪发光。 就在这时,那辆在江岸眼里几乎冒着圣光的车却突然掉了个头,朝江岸的方向驶来。 “唰——” 迈巴赫稳稳地停在了江岸身边。 江岸:“……” 江岸呆住了。 下一刻,一个年轻的男人推开副驾驶门走了出来,站到江岸面前,轻声问道:“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江岸在宋澜身边见过这个人,他是宋澜的助理。 江岸只觉得整个脑子都空了。 他像是一个快要报废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着头看向后车窗。 可黑色的车窗膜阻隔了一切视线,江岸只能在上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看见了自己红肿的脸颊和脸颊上鲜明的巴掌印,他看见了自己唇角的血痂,和脖颈处连自己都没发觉到的,被水杯碎片刮破了的伤口,他看见了自己校服衣领的血渍,凌乱的头发,呆滞恍惚的眼神,并顺着蹭亮的车身看见了他脚上踩着的灰色家居拖鞋。 江岸:“……” “这位同学,”助理先生再次轻声问道,“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江岸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向助理,并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鲜明的关切和担忧。 这一瞬间,福至心灵,江岸忽然一切都明白了过来! 他明白宋澜的车为什么要拐回来并停在自己面前了! 他明白宋澜的助理为什么特地走下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了! ——因为他现在太特么狼狈了! 简直像是个刚遭遇家暴从家里逃出来,正准备去跳河的失足少年! 哦,对了,这个别墅区环境十分优美,小区出门800米就有一条河,刚好能跳。 “需要!”江岸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不过因为他过于紧张,嗓音有些沙哑撕裂,所以并没有被人发现他语气中的兴奋之意。 “我……”江岸声音发紧,脊背僵直,眼底晶莹发亮,像是闪烁着泪光,他看似狼狈可怜,实则兴奋紧张地开口道,“……我上学快迟到了,可以送我一程吗?” 助理几乎被他简单的请求弄得愣怔了一下,然后温声道:“您稍等。” 说完他就绕到车的另一面,敲了敲后座车窗。 车窗降了下来,助理俯身和车里的人请示着什么。 但由于江岸此刻紧张得有些耳鸣,再加上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因此江岸并没有听清那两人对话的内容。 他只觉得没一会儿,助理就又走到了他面前,笑着为他打开了后车座的门,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校服,问:“是菁华高中吗?” 江岸看着已经打开了的车门和车门里隐隐露出来的黑色西装的衣角,紧张得说不出来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了。 江岸耳边传来文件翻动的声音。 不要那么快偏头看他。 不要那么快偏头看他! 江岸在心中疯狂告诫自己,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至少数了三个数。 一二三! 江岸好似缓慢,实则迅速地转过头。 然后真的看见了宋澜。 江岸见过电视上的宋澜,见过杂志封面上的宋澜,见过新品发布会上面的宋澜,也遥遥地见过公司门口的宋澜,和学校大堂发言台上的宋澜……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坐在他身边的,这么近的宋澜。 坐得离他很近的宋澜,比任何时候的宋澜都要清晰好看,他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高定西装,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脸上戴着一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眼镜下,是一张如玉如月般矜贵俊美的脸。 他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漆黑柔软的发,洁白如雪的颈,就连放在文件上的手指……都好看得令江岸心折。 不过江岸或许没意识到,他真的看得有些太久了。 久到副驾驶上的助理都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久到宋澜也放下手中的文件,偏头看向他。 “同学,”宋澜嗓音低沉悦耳,问,“你认识我?” 江岸点头,身子僵硬,声音紧绷,但话却说得飞快,像是机器人被设定好了程序似的,哗啦啦就倒了出来,都不用经脑子思考的:“嗯,你是宋澜,三年前在我们学校演讲过,还是我们学校的荣誉校董,你还是我们临川市第十一届十大杰出人物之一,也是LN电子的创始人和CEO,你们公司发布的电子产品,我基本上都买了,我最喜欢的是第一代的智能手表,因为听说那款表有你亲自参与设计,我现在还戴着呢,已经用了三年了,还是很好用……” 江岸说了很多,宋澜却没有打断他,只是当他听到江岸认真又细致地,像背诵一样复述手表的参数时,眼睛微微弯了起来,笑了。 江岸愣住,几乎是在瞬间就失了声,只觉得清风拂过脸颊,为万物都覆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薄纱,让他眼前的世界都变得五彩斑斓又恍惚迷离。 “你叫什么名字?”江岸听见宋澜问他。 他嗓音还沾染了一点笑意,但又遥遥地像是从天边传过来似的,让江岸如置梦境。 “江……江……” 江岸却在这一瞬间卡了壳。 “江江?”宋澜笑问。 江岸脸颊刷地红了。 从来没有人叫过他江江,可这个称呼从宋澜的嘴里叫出来,却莫名多了一份亲昵。 反正……反正比叫江岸要亲昵。 于是江岸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撒谎应道:“……嗯。” 宋澜好似愣了一下,但还是又笑着喊了一声:“江江。” 江岸:“……” 要死了。 心脏怎么跳得这么快,不会要得心脏病了吧? 江岸下意识地想捂住心脏,可一串奇怪的声音却从心脏下方传了出来。 “咕噜噜……” 江岸:“……” 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后,江岸只觉得从耳根到脖颈都烧了起来,只想埋头钻到车底。 “没吃早饭?”宋澜问。 江岸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温应。”宋澜淡淡开口。 温助理立刻让司机靠边停了车,然后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直到温助理已经不见身影,江岸才意识到温助理是去给他买早餐了。 江岸感觉今天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江岸看向宋澜,红着脸小声道谢:“谢谢。” 宋澜指了一下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不用谢,就当是粉丝福利。” 江岸:“粉丝?” 宋澜笑道:“怎么?你不是我们LN电子的粉丝吗?” 江岸嘴快道:“才不是,我明明是……” 江岸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是说完了全部:“……你的粉丝。” 江岸有点懊恼,他嘴怎么这么快啊? 再这样下去,估计不用宋澜问,他都要主动说出宋澜是他第一次春梦对象这回事了。 以防宋澜误会他是那种内心阴暗疯狂的私生粉,江岸干脆从书包里掏出签字笔和本子,大大方方地开了口,坐实自己的粉丝身份:“宋学长,其实你三年前来我们学校演讲的时候,我就开始崇拜你了,后来听老师讲了你的事迹,才知道你真的很厉害,后来也是因为你才喜欢上LN电子的产品的,所以说我其实是您的粉丝!您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这段话只有省略没有作假,江岸越说越有底气,到后面已经是坦坦荡荡,眼底一片澄明,像是心里也没任何遐想。 宋澜笑了笑,拿起笔给他签了名。 江岸内心是有点忐忑的,生怕“粉丝”的身份反而会拉远他们的距离。 他一边珍惜无比地把签字本放到书包里,一边小心翼翼地试图用另一个身份和宋澜套近乎:“……我和您一样都是菁华高中的,我可以叫您学长吗?” 宋澜点头:“当然可以。” 江岸立刻脆生生地叫了声学长,咧着嘴笑了起来,差点撕裂唇角的伤口。 温应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手里不仅拿着江岸的早餐,还给江岸拿了一个冰袋和一个创可贴。 他把东西递给江岸时看了宋澜一眼,但似乎是顾忌着什么,并没有说话。 不过很快,宋澜就知道他原本想说什么了。 “叮咚。” “叮咚。” “叮咚。” 宋澜的私人手机开始连续不断地接收到信息。 宋澜点开一看,是他的弟弟宋池。 “刚刚我看到小温了,他竟然在买早餐!” “哥,你明明从不在车里吃东西的,你车里是不是有人啊!” “是谁呀?这么特殊,能在你车里吃东西?你不会有人了吧!” “我现在就在你车后面跟着,快告诉我,你车里到底是哪个小妖精?不然我追你尾了!” 宋澜偏头看了一眼。 江岸一只手拿着冰袋敷在左脸上,另一只手拿着小笼包往嘴里塞。 他似乎是怕有食物残渣掉到车里,所以吃包子时基本上是一口一个。 此刻察觉到宋澜的视线,他立刻转过头,朝着宋澜咧出了一个笑。 不过由于他嘴里还塞着包子,脸颊鼓鼓囊囊的,所以笑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宋澜移回视线。 有些漫不经心地在手机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回道: “你未婚夫。” 第2章 “未婚夫”三个字一出,那边立刻安静如鸡。 宋澜把手机放置到一旁,不再理会。 三分钟之后,宋澜又收到了一条来自宋池的信息。 信息太长,铺满了整个手机屏幕,里面又夹杂着无数问号,感叹号和表情符号,又乱又杂,宋澜只看了个首尾。 开头是:“我真是要无语死了,奶奶是不是还活在封建时代?怎么现在还搞包办婚姻?!包办婚姻就算了,还包办个男的……” 结尾是:“……他看起来怎么样?” 宋澜轻点屏幕:【挺乖的。】 宋池:【给我看看】 宋池消息刚发过来,就立刻给宋澜打了视频电话。 宋澜把视频按掉。 宋池:【?】 宋澜:【不方便 宋澜指尖微顿,把打好的字删掉,回复道:【奶奶说婚前最好不要见面。】 宋池:【不是吧哥!你也信这个?!哥,你可怜可怜我吧,我都被包办婚姻了,下周都要结婚了,现在手里除了一张对方的学生照啥都没有,你让我看看吧,不然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宋澜略思考了几秒,道:【今晚你来我这里。】 . 江岸吃完早餐没多久,菁华高中就到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校门,江岸心情难以抑制地沮丧了起来。 今日一别,不知道下次能和宋澜坐得这么近是什么时候了。 一想到这儿,江岸赶紧又多看了宋澜好几眼。 车缓缓停下时,宋澜偏头看向江岸,目光从他已经消肿了不少的脸颊移到他脚上那双灰色拖鞋。 “你穿多大码的鞋?”宋澜忽然开口问道。 “啊?”江岸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着拖鞋的脚,左右动了动,不明所以地开口,“四十二码。” 宋澜:“温应,把后备箱那双宋池的篮球鞋拿过来。” 说完,他又看向江岸,温声道:“鞋子大了一码,可能不太合脚,但应该比你现在穿的这双合适些。” 江岸微微睁大了眼。 就算是粉丝福利……也太过了。 但江岸却根本不舍得拒绝。 他抬头看向宋澜,脸颊微红,眼睛发亮,神色是毫不遮掩的欢喜和期待:“谢谢学长!学长,你住在几号楼啊,我今天放学后把鞋给你送过去!” 宋澜微微笑道:“7号。” 白天坐了宋澜的车,晚上就要登堂入室。 ——江岸,你出息了! 江岸在心中叉腰大笑,面上却眼睛弯弯,朝宋澜笑得又乖又听话:“好的学长,我记住了!” 谈话间,温应已经把鞋盒拿了过来。 江岸看清那双鞋的款式,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双篮球鞋是全球限量款,江岸肖想了好久都没买到。 江岸问道:“学长,这是你弟弟的鞋吗?” 江岸刚刚听到宋澜说这是宋池的鞋,既然都姓宋,名字还这么像,应该就是弟弟吧? 宋澜点头。 江岸心情愉快,忍不住皮了一下,拉长腔调道:“学长,你把你弟弟的限量款球鞋借给我穿,你弟弟知道了,不会不高兴吧?” 江岸说完就想打自己的嘴。 乖乖穿上就行了,玩什么梗啊?! 而且这个梗玩得还很不合适,这双限量款球鞋一看就是全新的没穿过,说不定那个叫宋池的家伙真的会不高兴。 要是宋澜后悔了,不借给他穿了怎么办?那他今天晚上还怎么登堂入室去还鞋啊?! 果然,听他这么说,宋澜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江岸心中一紧,飞快把两只球鞋换上,大声说:“哈哈哈哈好合适啊,一点都不显大,特别是系上鞋带之后!根本就感觉不到鞋大了一号!” 宋澜脸上的迟疑之色却没有消减半分。 江岸慢慢敛起脸上的笑容,可怜巴巴地举起了四根手指,对宋澜说:“学长,这双鞋我一定会小心穿的,我待会一下车就借两个塑料袋套上,绝对不让你弟弟发现这双鞋被人穿过!我发誓!” 宋澜却忽然非常轻地笑了一声,眼尾微扬,眸中荡出春江波水,拉着江岸往下坠。 “逗你的,”恍惚中,江岸听见他轻声笑道,“放心穿吧,不用套塑料袋,我弟弟不会介意你穿他鞋的。” . 江岸下车后,宋澜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才渐渐收了起来。 他视线从倒车镜里那个站在原地大力挥手,逐渐变小的身影上移开,语气略有些冷淡地吩咐道:“去查查江家到底怎么回事,下周就要举行婚礼了,怎么新郎连结婚对象的名字都不知道。” 温应:“好的,宋总,我马上去查。” . “今天其实是我的幸运日吧。”江岸趴到书桌上,喃喃道。 虽然今天被打了巴掌,停了卡,但他也是因此才坐上了宋澜的车,和宋澜说了话,还借到了他的鞋,并约好了晚上和他再次见面。 一想到晚上又要再次见到宋澜,江岸的心脏就发烫起来。 他的脸在书桌上蹭了蹭,手指习惯性地在书桌边缘摸索,没一会儿就摸到了熟悉的刻痕: 宋澜,我好喜欢你。 ——20xx年6月6日。 这样的刻痕,江岸在这张书桌上找到了不下十条,每一条都刻在隐蔽处,字迹各不相同,年份却是一样的。 因此,江岸推断出,这是宋澜曾经用过的书桌。 江岸三年前在学校的报废桌椅处找到它,清理修补一番后,用到了现在,每次趴在书桌上写字都感觉很神奇,好像他跨越时空,触碰到了宋澜伏案书写时的虚影。 其实今天之前他并没有仔细想过自己对宋澜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喜欢宋澜。 三年前,看见宋澜从发言台上抬起头的那一刻,他就怦然心动了。 他寻找宋澜坐过的书桌,欢迎加入企鹅君羊一五二而七五二把一使用宋澜公司的产品,搜集宋澜在网络上的照片,购买宋澜登过的杂志,还努力想考上宋澜考上的大学…… 可他又离宋澜太远,这些喜欢隔着时间,报刊,电视机……隔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距离。 当真和粉丝追星没什么两样了。 可是…… 江岸把发烫的脸颊贴在微凉的桌面上,想起今天宋澜叫他“江江”。 可是现在,他离宋澜近了一些,就贪心地想多要一些。 . “江岸!”同桌周青迪凑过来小声问道,“你家里还在因为你姐的婚事吵架吗?” 江岸猛地回过神来,坐直身子,瞥了他一眼,并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卷子开始做题:“你死心吧,我姐就算不去联姻,也不会嫁给你的。” 周青迪:“……” 周青迪是江岸的发小之一,也是唯一一个和江岸一起复读的人。 不过江岸复读是因为想考A大。 周青迪复读则是因为考试当天睡过头又跑错考场。 周青迪从小就喜欢江安,知道江安要去联姻时,哭得比江安本人还伤心。 周青迪不甘心地问道:“你姐到底要和谁联姻啊?你见过那个人吗?” “没见过。”江岸摇头,“他们谈这些事的时候都避着我,我只知道那个人是宝木集团的二公子。” “宝木集团……”周青迪瞠目结舌。 宝木集团是个有百年历史的家族企业,在海川市全市,乃至全国,都很有名气。 和宝木集团相比,江家的那点产业就跟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似的。 所以江岸也很奇怪,不知道这位宝木集团的二公子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指名道姓非要和江安结婚。 难道是对江安一见钟情了不成? “宝木集团的二公子……既然都这么有钱了,应该长得比较磕碜吧……”周青迪喃喃道,然后低头在手机上搜索。 一分钟后,他看着手机屏幕,呆住了。 “怎么了,很丑?”江岸飞快刷题,随口问道。 周青迪“啪”地一下关掉手机,斩钉截铁道:“丑!丑死了!” 江岸撇撇嘴:“我就知道。” 周青迪:“我给你讲,江安绝对不能嫁给这种人面兽……哦,不,兽面兽心的东西!” 江岸写下答案,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道:“放心!江安已经逃婚了,绝对不会嫁给他。” . “逃婚?”宋澜皱眉。 温应也觉得整件事都透露着离谱:“江家把这件事情瞒得很严,消息是从江岸的一个同学那边透露出来的,否则还不能这么快查到。好像是夫人当时去谈亲事的时候,并不知道江岸还有个叫江安的姐姐,又觉得要求让对方嫁男孩有点说不出口,所以言辞就含糊了一些,这才让江家人误会了……” 温应顿了一下,道:“所以现在江家所有人,包括江岸,都以为要联姻的是江安,而江安也在昨天逃婚了。” 宋澜指尖轻敲窗台边沿,沉吟片刻,问道:“江岸在他姐姐逃婚这件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温应:“江安离开前用江岸的卡取走了大量现金,今天早上江兆堰还把江岸的副卡停了,他应该是支持他姐姐逃婚的。” 宋澜看向窗外,江岸已经提着鞋盒往这边走来了。 身材挺拔的少年人步子迈得极大,连走带跳的,速度快得都要跑起来了。 春夜微凉的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路边暖黄色的灯映出他眸中明亮的星光。 他脸上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看起来春光烂漫,不曾沾染上任何阴霾。 如果江岸知道要去联姻的是他自己会怎么样? 他会伤心,会难过,会哭,会闹,可能还会像他姐姐一样逃婚。 宋澜静静看着江岸,过了许久,才语气平静地开口道:“江家搞错联姻对象这件事先瞒着,不要让两边发现。” 温应问:“那什么时候告诉江家真相比较好?” “婚礼前一天。”宋澜把视线从江岸身上移开,拉上窗帘,淡淡道,“婚期越近,变故越少。到时候记得提醒他们注意防范,不要让逃婚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如有必要,可以借给他们几个保镖。” “是。” . “叮咚。” 门铃响了。 宋澜下楼,目光投向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的宋池。 宋池放下游戏手柄,识趣地跳起来,笑嘻嘻地说:“婚礼以前不见面,我懂!我这就去楼上躲着,绝对不让他看见我!” 看见宋池躲好,宋澜才走向玄关,亲自开了门。 “学长,晚上好!”江岸站在台阶下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地向他问好。 “晚上好,江江。” 宋澜嗓音轻柔,眼角眉梢都是如谦谦君子般温润和煦的笑。 把江岸蛊得迷迷糊糊,七荤八素。 第3章 “学长,这双鞋子我已经弄干净了,一点灰尘都看不见,我向你保证,你弟弟绝对看不出来这双鞋被穿过!” 江岸一边眉目飞扬地对宋澜作保,一边递出手里提着的鞋盒。 宋澜接过鞋盒,放置到一旁,笑道:“不用这么紧张,以后你见了阿池就知道,他其实是很随性的人,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江岸眼睛一亮:“真的吗?” 为了帮弟弟在他的未来伴侣面前刷好感度,宋澜微笑着点了点头。 江岸立刻就笑得眼睛弯弯,高兴得手脚都快麻了。 他当然不在意宋澜的弟弟到底是随性还是刻薄,他在意的是宋澜刚刚说的话! 宋澜竟然有意将自己介绍给他的亲友圈! 这是不是说明宋澜对他观感很好,这是不是说明宋澜想和他深入发展友好关系!!! 江岸只觉得心脏烫得浑身发热,当即就把一路上的忐忑和犹豫扔到脑后,将怀里揣着的东西双手递给宋澜,喜笑颜开道:“学长,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个盆栽。 花盆是瓷白色的,有手掌般大小,里面盛着一个模样有些奇怪的绿植。 绿植的根茎很粗大,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外面,乍一看像是半个奶绿色的萝卜,可“萝卜”上面,是干净茂盛的绿色枝叶,枝叶间还开着几个小小的,火红色的花苞。 江岸眼睛很亮,脸颊红扑扑的:“谢谢学长今天送我去学校,这个是礼物!” 宋澜饶有兴趣地接过盆栽:“这是什么花?” 是沙漠玫瑰。 江岸是来还鞋的,但他今天吃了宋澜的饭,乘了宋澜的车,还借了宋澜的鞋,既然受了人家这么多恩惠,那么还鞋的时候顺便带个礼物也不为过。 他脑海中闪过成百上千的礼物清单,可第一次送宋澜礼物,他还是想送一支红玫瑰。 他当然不敢送玫瑰,便退而求其次选了最不像玫瑰的沙漠玫瑰。 他卑劣地希望宋澜能够接受他的玫瑰。 哪怕宋澜本人并不知情。 江岸心虚得要命,呼吸都紊乱了,但表面还在尽力维持着镇定。 他挠了挠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分茫然,小声说:“我也不清楚,我听店员说这种盆栽好养活不用太费心,就买回来了,结果忘了问名字。” “不知道名字就不知道吧,挺可爱的。”宋澜碰了碰它奶绿色的茎,轻声道,“我很喜欢,谢谢。” 江岸再一次开心地笑了起来。 只不过他没开心太长时间。 毕竟鞋也还了,花也送了,他也没理由继续赖在宋澜家门口了。 即便心中有万分不舍,江岸还是对宋澜道别:“学长,那没事我就先……” “你急着回家吗?”宋澜却突然问。 江岸愣了愣,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宋澜笑着侧身:“不急就进来喝口水吧,看你热的,脸上都是汗。” 江岸:“!!!” 江岸感觉十座城的烟花都在这一刻齐齐绽放了。 竟然!真的!登堂入室了! 江岸脸上其实没多少汗,只有额头和鼻尖有那么几颗汗珠。 而那些汗和热也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他情绪复杂,高兴,心虚和紧张,多种情绪混合在一起,才导致他浑身冒汗。 不过江岸此刻哪里还有空想这些细节,他只感觉自己开心得手脚都发软,踩在宋澜家的地毯上,像是踩在云端。 “想喝点什么?”宋澜问。 “烫茶!”江岸连半秒犹豫都没有,立刻积极作答。 茶越烫,他越能在宋家留得久! 真机智! 宋澜脚步一顿,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江岸:“……” 江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懊恼地轻拍了一下嘴巴,小声说:“……热茶。” 宋澜低低笑了起来。 江岸:“……” 江岸被宋澜笑得有些耳热,又有一些羞窘,但见意图被人看穿,倒也不再遮掩了,干脆自暴自弃地坐到沙发上,小声嘟囔道:“你是我偶像嘛,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有什么错……” 宋澜搁置盆栽的动作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将盆栽稳稳放置在客厅里阳光最盛的地方。 . 放好盆栽后,宋澜拉开冰箱,对江岸道:“别喝烫茶了,喝点自己想喝的吧,放心,不赶你走。” 他语气中带着少许揶揄,话尾却染上几分笑意,显得有些温柔,江岸不由得热了脸。 “真的不赶我走啊?”江岸凑到冰箱前,小声问道。 “嗯,不赶你。”宋澜温声道,“有想吃的零食也可以拿。” 江岸揉了揉耳朵,笑嘻嘻地拿了一瓶可乐,一盒果冻,想了想,又从冰箱旁边的零食置物架上拿了一袋薯片。 虽然宋澜说不赶他走,但他吃完东西也不好干坐着,索性就多拿一点,好能坐更久。 宋澜看了一眼他手中拿的东西。 家里的零食饮料是温应知道今晚宋池要来,特地派人去采购的。刚刚宋池打游戏时,吃的也是这么几样。 看来这两人在吃食方面还是挺统一的,婚后生活说不定会出人意料地和谐。 嗯,挺般配。 . 坐在沙发上吃着果冻,江岸问道:“学长,我原来在这个小区里都没见过你,你是刚搬过来的吗?” 宋澜点头:“昨天才搬过来。” 江岸又大着胆子问道:“那你会在这边住多久呢?” 宋澜:“我是因为家里这段日子在操办婚事,有些吵闹,才搬出来的,下周婚礼结束后就要搬回去了。” “哦。”江岸心中有点失落,随口嘟囔道,“下周怎么这么多婚事啊?我姐原来那桩婚事也在下周。” “原来?”宋澜喝了口茶水,好似不经意地问道。 见宋澜对自己的家事感兴趣,江岸立刻提起精神,道:“不过已经吹了,我姐都逃婚成功了,自然就没有婚事了。” 宋澜:“逃婚?” 江岸点头:“我姐不喜欢她的联姻对象,我姐说那个人可烂了。” 江岸歪着头回忆了一下,道:“听我姐说,那个人除了家里有钱,别的一无是处,又飙车又蹦迪还住过监狱,都奔三了还没工作,而且花心滥情,一天至少要换三个女朋友……” 宋澜:“……” 楼上的温应:“……” 楼上的宋池小声道:“我去!这是什么垃圾啊!江家人真有意思,俩孩子都送去联姻,其中一个还要送给这种败类,啧啧啧……相比之下,他家儿子配给我联姻,真是中了彩票,是吧,小温!” 小温:“……” 宋澜:“……有没有可能,那些大部分是谣言,并不属实?” 江岸想了想,说:“也有可能吧,毕竟我姐也是道听途说,听到假消息也情有可原。”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我姐不认识他,不喜欢他,也不想和他结婚啊,那么那个人对我姐来说就是最烂的。” 宋澜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江岸话一多,人就放松了,他往后坐了一些,身体贴着沙发靠背。 “啪嗒。” 江岸感觉自己的后背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摸索着把那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遥控器。 与此同时,面前高清巨幅的电视屏幕也亮了起来。 画面刚好暂停在游戏界面。 江岸有些惊喜地睁圆了眼:“星战穿梭?学长,这是你们公司五年前发行的游戏啊!你刚刚是在玩这个吗?” 宋澜竟然会在家里玩游戏?! 这真的是有些出乎江岸的意料。 宋澜摇头:“我弟弟离开时忘了关。” “哦。”江岸又看了几眼,“这游戏挺好玩的。” 宋澜从另一侧拿出游戏手柄:“想玩的话可以玩几把。” 在宋澜家里玩宋澜公司发行的游戏! 江岸完全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当即就不客气地接下了手柄。 “这个游戏挺简单的,玩一把很快。”江岸说,“我初中时经常玩。” 但当时江岸还不认识宋澜,不知道这是宋澜公司发行的游戏,后来知道后,他又把这个游戏拾起来玩了好多遍。 楼上的宋池不屑道:“……切,简单?” 江岸操作了一下,试了试手感,然后看了一眼历史记录,语气平淡道:“最高纪录7600分啊,学长,你弟弟玩得还挺好的。” 宋池不满地哼了一声:“明明牛逼透了好吗?” 十五分钟后,江岸放下手柄,伸了个懒腰,看着上面崭新的最高纪录,道:“竟然才一万五千多分,果然是好久没玩了,有点生疏。” 毕竟高三后他就没怎么玩过游戏了。 “哐当!”一个巨大的物体倒地声从楼上传来。 江岸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抓住了宋澜的手臂,半个身子也贴上来,慌忙问道:“学长?什么声音?” 宋澜语气平静:“没事,应该是家里的狗。” 江岸松了一口气,有些耳热地放开了抓着宋澜的手。 等等…… “学长,你家里养狗了!” 江岸眼睛发亮。 “那你平常什么时候出门遛狗?我们可以一起遛狗啊!” 宋澜放下茶碗,掀起眼皮看向江岸,有些意外:“你家也养了狗?” 温应发给他的资料上,好像没提江家有狗。 江岸家里当然没狗。 但只要能和宋澜一起遛狗,他随时随地都能变出一条狗。 于是江岸语气坚定道:“对!我家也养了狗!” 显然,比起自己家的狗,江岸更想知道宋澜到底什么时候遛狗,以及他什么时候才能和宋澜一起遛狗。 宋澜:“它这些天病了,病好了才能出门。” 江岸有些沮丧地“哦”了一声。 等狗狗病好,估计宋澜也要搬走了。 一起遛狗计划宣告失败。 宋澜不想让他再纠结狗的问题,他拉开一个抽屉,里边是各种各样的游戏设备。 宋澜:“既然那个游戏已经玩到破纪录了,要不要试试别的?” 江岸看见其中一款游戏,眼睛发亮:“可以玩双人游戏吗?” 宋澜怔了一下,温声道:“可以。” 江岸立刻就又高兴了起来。 . 江岸刚离开,宋池就哐哐当当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哥!你明天再把他叫来,我要和他PK!” 宋澜瞥了他一眼:“你明天不是要回老宅?” “哦,对。”宋池叹了口气,“那算了,等结婚后再和他PK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宋澜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看上了?” 宋池挠挠头:“哎,怎么说呢……人长得其实还行,但感觉年龄有点小,有点幼稚,话还多……” 宋澜:“那不是挺配你的?” 宋池:“……” 宋池:“而且他现在才上高中,天哪,他以后还要再上四年大学……” 宋澜:“有什么问题?你们以后又不会有孩子,他上学和结婚有什么矛盾?” 宋池:“……” 宋池长长叹了口气,趴到茶几上:“哥,你觉得他怎么样?” 宋澜思索片刻,道:“活泼开朗,乖巧热情,你们的婚后生活应该会比较愉快。” 宋池把桌上的摆件用手指推得老远,撇撇嘴,道:“你还挺满意他的,我看他也挺喜欢你,干脆你俩结婚得了,省得你俩婚后也给我戴绿——” “啪嗒。” 瓷白色的茶碗被人放在茶几上,溅出几滴茶渍,清脆的声响瞬间打断了宋池的话。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宋池缓缓抬头,只见向来温文尔雅的宋澜撤去了脸上所有笑意,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宋池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坐直身子,垂下头闭上嘴,连呼吸都变得紧张。 “宋池,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你就去聋哑学校学手语。” 宋澜冷声道。 第4章 宋池乖巧地把双手放到膝盖上,小声说:“我知道了。” 他知道宋澜没开玩笑,他要是再那么没轻没重,胡说八道,说不定真的会被送去学手语,然后剥夺他在宋澜面前用嘴说话的权利。 毕竟,“出轨”这两个字是宋家所有人的逆鳞,提都不能提的。 他刚刚还差点说出了口。 这要是在老宅,他估计就要去跪祠堂了。 哪能一顿骂就了事。 现在一想,宋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刚刚怎么会那么不过脑,说出那种离谱的混账话呢? 宋池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心境,又觉得他说错话也不能全怪自己。 先不说宋澜从来没有用“活泼开朗,乖巧热情”这种完全正面主观的词汇夸奖过别人,就光说刚刚宋澜和江岸一起玩双人游戏…… 宋池和他哥认识二十七年,他哥从来没答应过和他玩双人游戏! 所以他一时说错话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不过,宋澜是宋家最品行端正,克己守礼的人,天塌了宋澜都不会给他戴绿帽子。 所以宋池又觉得自己刚刚被骂也是活该。 他抓抓头发,起身去拿薯片,并试图换个话题,把刚刚发生的不愉快揭过去:“对了哥,刚刚小江说他姐逃婚了,他姐逃婚这事儿会不会对我俩的婚期造成影响啊?” 宋澜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会,你放心。” 可过了几秒,他又毫无征兆地开口道:“宋池,你也二十七了,什么时候准备接手家里的产业?” 宋池顿时脸一垮,拆好的薯片也没心情吃了:“哥,你饶了我吧哥,这事儿我真弄不来……” 宋澜直接给他下了决定:“度完蜜月就开始跟着温应学习吧,到时候我给你划个小公司,让你先练练手。”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微妙道:“……总不能让人说,你都奔三了还没工作,还有那个迪,结婚后也别再去蹦了。” 宋池不满:“哥,你是不蹦迪不知蹦迪好!我又没违法没扰民,蹦个迪怎么了?!而且结婚跟蹦迪有什么关系?结婚以后我不仅要自己蹦,我还要带着小江一起去蹦,他肯定懂我!” 宋澜偏头看向温应:“明天去海川市各大会所酒吧挂个名,告诉里面的负责人,如果以后发现宋池带着江岸出现在那里,只要把人成功拦下来,就支付他们三倍的当天总营业额。” 说着,宋澜又掏出一张卡:“可以用这张卡支付定金。” 温应双手接过卡:“是。” 宋池简直悲痛欲绝:“哥!你怎么这样啊?你管我就算了,你还管我老婆!” 宋澜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 足足数秒后,他才抬眼看向宋池,声音平静,好似没有任何波澜:“他还在上学,不要带他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还有,他是男的,就算和你结婚了,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男性,你叫什么老婆?懂不懂得尊重人?” 宋池:“???” 哥,你没事吧?! 管天管地,还管我叫不叫老婆? 宋池站起身子,完全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就这么一小会儿,他就失去了蹦迪的权利和叫老婆的权利,再呆下去,鬼知道他还会再失去什么。 果然,他刚拿起自己的超跑钥匙,就听宋澜说:“禁止飙车,从今天起,收到一张超速罚单,就没收一辆车。” 宋池:“……” 宋池逃命似的飞奔了出去。 . 宋池离开后,宋澜靠上沙发椅背,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温应上前:“您又开始头疼了吗?要帮您联系陈医生吗?” 宋澜:“不必。” 温应犹豫了一下,问道:“您今天对二少这么严厉,是因为江小先生吗?” 宋澜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飙车蹦迪,奔三了还不工作……江岸说的那段谣言里,竟然有一半都是真的,阿池多改一点,江岸说不定就能多喜欢他一点。” 温应:“您对这件婚事很上心,是因为觉得两位很般配吗?” “般配?”宋澜却笑着摇了摇头,“刚开始没发觉,现在却觉得,阿池还有很多不足。” 温应忍不住看了宋澜一眼。 这话说得……是觉得宋二公子还配不上江岸吗? . “你先下班吧,今天辛苦了。”宋澜起身上楼。 温应:“好的,您也早点休息。” 温应离开别墅时,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宋澜伫立在楼梯半途,转过身子,静静看向客厅落地窗前那座小小的盆栽。 那盆……沙漠玫瑰。 房门渐渐合上,隔绝了温应的视线。 温应一边往车库走,一边想。 ——宋总是真的不记得那盆花叫什么名字了吗? . 提起沙漠玫瑰,就不得不提起宋澜的一段烂桃花史了。 由于出众的长相,优越的家庭条件,以及强悍的个人能力,温应一入职,就见识到了上司吸引狂蜂浪蝶的能力。 当时有个姓周的富二代,每天变着花样给宋澜送玫瑰花,后来被保安拦着不让进公司,他就天天在公司门口等,简直让人烦不胜烦。 但当时LN电子刚发展起来,正是最忙的时候,宋澜根本没空管这种闲事,周公子就这么送了大半年,一次也没成功送出去。 直到有一天,那位周公子终于耐不住性子,故意追尾了宋澜的车。 宋澜一下车,他就送上了手中捧的玫瑰,开始热情如火地告白。 周公子毕竟已经变着花样送了大半年玫瑰,市面上的玫瑰品种都快被他送完了,于是他那天手里捧着的,刚好就是一盆开得正艳的沙漠玫瑰。 温应现在还记得他土里土气的告白:“沙漠玫瑰送给你,代表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可不巧的是,那天宋澜要赶去签订一份很重要的合同,本来车子被追尾已经够让人心烦了,结果发现追尾是这人为了告白故意弄的,当即就怒了。 宋澜噙着笑接过那盆沙漠玫瑰,看了看,慢条斯理道:“这么丑的花,你怎么好意思拿来送人?” 说完,他就连花带盆扣到了周公子头上。 ……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温应拉开车门坐进去。 可能是真的不记得了吧,毕竟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 第二天早上五点,江岸精神抖擞地起来晨跑。 可他以宋澜家为中心和必经点晨跑了将近两个小时,都没遇到宋澜,反而遇到了准时来宋澜家里上班的温应。 江岸摘下正在循环播报单词的运动耳机,跑过去笑嘻嘻地向他挥手:“温助理,早上好啊!” 温应笑着点头:“江同学早上好。” 江岸眨眨眼问道:“温助理,学长平时有没有晨跑的习惯啊?” 温应:“有的。” 江岸眼睛一亮。 可下一刻,却又听见温应说:“但宋总一般在家里健身房的跑步机上进行晨跑。” 江岸沮丧地垂下头:“哦。” 但很快,他又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脸颊因为运动而变得有些微红,眼睛也亮晶晶的:“其实,在外面跑步比在室内跑步对身体好啊,外面空气清新,这个小区的绿化环境也好,我每次跑完步都觉得神清气爽,连背书的速度都提高了……温助理,你以后也可以试试这种室外晨跑,还可以顺便推荐给学长!” 温应看了他几秒,笑着点了点头。 . 温应一进门刚好看见健身结束后,洗完澡换好衣服,并从二楼窗台缓缓走下来的宋澜。 温应把平板电脑递给他:“宋总,这是今日的行程。” 宋澜接过来,一边看一边问道:“我见你和江岸在门口凑在一块说话,在谈什么?” 温应:“他向我推荐室外晨跑,并建议我将这种更健康的晨跑方式推荐给您。” 宋澜失笑:“原来他想和我一起晨跑,怪不得二十分钟路过这里三次。” 温应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有些异样。 ……所以说,您站在窗边看了二十分钟吗? 宋澜把平板递给温应:“今日下午那场饭局推掉,我要回趟老宅。” 温应:“好的,宋总。” 宋澜:“再帮我买个落地花架。” 温应下意识地看向落地窗前那盆沙漠玫瑰。 他脑海中闪过江岸刚刚说起“学长”这两个字时,唇角的笑容和微亮的眼。 温应抓着平板的指腹动了动,用似乎很平常的口吻说:“好的,我一定会为这盆沙漠玫瑰选一个合适的花架。” 空气静了几秒。 “温应。” 宋澜有些漠然的嗓音响起。 “我知道这是沙漠玫瑰,你不用故意强调。” 温应脸色一白,脊背都僵直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对不起,宋总,我只是觉得江小先生他可能对您……”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只是随便送的,我问过他了。”宋澜打断他的话,“他只是个小孩子,把我当成自己敬仰的学长和偶像,没有别的。” “不要妄加揣测,温应。” 温应羞愧地垂下头,低声道:“……是。” 第5章 关于让宋澜更换晨跑方式,改为室外晨跑这件事,江岸其实是没抱太大希望的。 毕竟他也只是对温助理提了那么一嘴。 温助理也只是顺耳听了那么一听。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江岸晨跑时,看见那个穿白色运动服的身影,连心脏都惊喜得颤了一颤,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江江!” 直到宋澜喊着他的名字对他笑,江岸才回过神来,一把扯掉耳机,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飞快朝着宋澜奔了过去:“学长!” “你刚刚在想什么?”宋澜问。 江岸诚实地回答:“我在想我今天要不要去买彩票。” 宋澜低声笑了起来。 江岸也咧着嘴,跟着开心地笑:“学长,你是听从了温助理的建议才出来晨跑的吗?” “难道那不是你的建议吗?”宋澜问。 江岸眨眨眼,被拆穿了也不觉得羞恼,反而喜滋滋地开口道:“是啊,是我的建议,学长你看外面空气多好,比健身房里好多了!而且你不觉得两个人一起晨跑比一个人晨跑要有意思吗?” “嗯,是比较有意思。” 宋澜目光扫向江岸脖子上挂着的运动耳机,他耳机没关,里面偶尔泄出几句英文,“你在跑步的时候听英语?” 江岸啊了一声,关掉耳机,对宋澜说:“我都高四了嘛,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得抓紧点,而且一个人跑步很无聊,刚好就学学习。” 宋澜知道江岸是复读生,他的资料里有写,不仅如此,资料里还标明了江岸去年高考的成绩。 成绩并不低,上个重点大学绰绰有余。 “为什么要复读?”宋澜问,“是去年的成绩不理想吗?” 江岸点点头:“我想考A大,但我去年考的分数距离A大还差二十多分。” A大…… 宋澜步伐一顿,他就是A大毕业的。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江岸说:“因为学长你是A大的嘛,我想考上A大,想再一次成为你的校友。” 宋澜转头看去,只见江岸也正抬头看着他。 清晨柔软和煦的阳光铺撒在江岸身上,连他乌黑的头发都被染上一层金光,他在阳光里对宋澜笑,眉眼飞扬,笑容耀眼。 “……可我已经毕业很久了。”宋澜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江岸说,“就算不能在学校里见到你,我也想成为你的校友,我想走过你曾经走过的路,考上你曾经考过的大学,我想离你近一点……毕竟你是我的偶像嘛!” 说了这么多,江岸才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揉了揉脸,笑着同宋澜换了个话题:“对了,学长,你们家的狗狗病好了没有啊?” 宋澜:“……” . “帮我买条狗。” 温应一进门,就听到宋澜这么说。 温应:“……好的,您要什么品种的狗?” 品种? 宋澜本准备说随便,却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看见江岸时的场景。 江岸头发凌乱,脸上带着伤,规规矩矩地穿着一身校服,脚底踩着拖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起来有些狼狈,可背上却背了个色彩明亮的蓝色双肩包,书包的肩带上缀着一个小小的,有点滑稽的哈士奇狗头玩偶。 他可能喜欢哈士奇? “就买哈士奇。”宋澜说,“去远一点的地方买,别让江岸看到。再把江岸的详细资料给我发一份。” 婚事定下之前,宋家人就把江岸调查过一遍,资料也有两份,一份详细的,一份简略的。 宋澜之前只要了简略的那一份。 温应把资料调出来递给宋澜的时候,说:“两份资料都显示,江岸家中并没有饲养宠物。” 宋澜不在意地说:“资料是定婚前调查的,狗可能是刚养的,这不重要。” 宋澜要资料也不是为了看江岸家里的狗,而是想看点别的。 他指尖在平板上滑动,又很快停了下来。 界面停留在江岸从小到大的成绩单上。 怎么说呢……简直惨不忍睹。 江岸高一上半学期的时候,九门学科加起来的成绩才两百多分。 可转折就从高一开始。 从高一下半学期四月份的某一次小考开始,他的成绩忽然有了变化。 他成绩的变化不是突飞猛进的,而是循序渐进,基本上每一次小考都有进步。 从两百多分到三百多分,从三百多分到四百多分,然后是五百多分…… 去年高考江岸甚至考了六百五十七分。 只可惜还是没考上A大,于是他便又复读了一年。 宋澜放下资料,耳边响起江岸曾经说过的话。 “其实你三年前来我们学校演讲的时候,我就开始崇拜你了……” 宋澜想起来了,三年前的四月十六日,宋澜为高中母校捐赠了一批教学设备,应邀在学校的大会堂演讲。 那天对宋澜来说,只是很平常的一项活动,他连演讲的内容都忘记了。 可就是这么一次平平无奇的演讲…… 宋澜低头看了眼江岸的成绩单,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他想,原来被人当成偶像是这样一种感觉。 有些惊讶,有些惶恐。 想欣慰微笑,却又忍不住叹气。 喉间还微微有些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酸涩。 . “昨天医生说,小狗已经完全康复了。” 次日晨跑时,宋澜终于正面回答了江岸关于狗的问题。 江岸眼睛一亮:“那岂不是说明你今天傍晚就能和我一起遛狗了?” 宋澜颔首。 江岸感觉整个人都幸福得冒泡。 好耶!他现在一天竟然能和宋澜见两次,一次晨跑一次遛狗! 而且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宋澜在他提起狗后没多久,就要求他继续戴上耳机听英语,美名其曰不能影响他学习。 江岸害怕自己拒绝后,宋澜就不愿意和他晨跑了,因此只好戴着耳机晨跑,导致两个人晨跑时根本就没能聊几句。 但遛狗不一样啊,遛狗不用戴耳机,就可以随意和宋澜聊天了! 四舍五入就是约会啊! . 江岸当日一放学,就跟着周青迪去他家借狗。 江岸当然想过自己去买一条宠物狗,可家里现在因为江安逃婚的事情气氛紧张乌云密布,江岸怕他刚把狗牵进去,就被江兆堰扔出来。 而且他现在卡被停了,也没钱买狗,好在周青迪家里有条阿拉斯加。 “你为什么要突然借我们家的狗?”周青迪一边把狗牵给他,一边问道。 江岸喜滋滋地回答:“为了追人啊,我和人约好了一起遛狗!” 周青迪震惊:“追人?追谁?长得好看吗?我认识吗?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江岸本想把手机拿出来搜索宋澜给他看,但又怕周青迪嘲笑自己痴心妄想,于是把手机一收,装作信心十足道:“长得可好看了,等我追到手了就介绍给你!” 周青迪啧啧了两声,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等等……你要装作这是你家的狗,但我们家大傻颈圈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呀?” 江岸:“啊?你们家没有别的项圈了吗?” 周青迪摇头。 于是两人只好赶紧去周青迪家附近的宠物店购买项圈。 . “先生您好,我们这里的项圈可以免费刻字,只要您等半个小时就可以刻好……” 江岸看了看表:“没时间了,直接给我个项圈,不用刻字。” 周青迪不满:“不刻字我们家大傻丢了怎么办?” 江岸朝他晃了晃从书包里掏出来的防水马克笔:“用这个写上不就行了。” 江岸飞快用马克笔在新项圈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然后当场和周青迪一起为大傻换上新项圈。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来取昨天定制的项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江岸下意识抬头。 ……然后看到了温应。 温应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江岸:“……” 江岸缓缓站起身子。 恰在此时,周青迪正好开口:“你遛我们家大傻的时候要注意点啊,它容易乱跑……” “砰!”江岸一脚踢向他小腿。 周青迪“嗷”了一声,刚想说什么,看见江岸偷偷给他比的手势,立刻闭嘴。 可是已经晚了,温应已经听到了他的话,并用有些微妙的目光看向江岸脚边旧项圈上面的字迹。 江岸:“……” 完了完了,被拆穿了。 江岸大脑发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下一秒,店员甜美的声音响起:“温先生您好,这是您昨天加急定制的手工项圈,我给您确定一下上面的刻字,狗狗暂时没有取名字,主人姓宋,地址是……” 温应:“……” 温应看了一眼江岸逐渐困惑的眼神,慌忙阻止店员继续说下去:“好了,我自己看,你不用再说了。” 可惜店员不是周青迪,不能踢一脚就彻底闭嘴,温应听见她再次开口: “好的呢,那您自己核实一下,还有,由于您昨天才在我们这里购买了狗狗,所以这个项圈我们给您八折……” 温应:“……” 这回眼神微妙的变成江岸了。 第6章 温应镇定地接过项圈,镇定地刷卡,然后镇定地朝着江岸微微一颔首,转头就走。 江岸笑嘻嘻地跑上去:“温助理,下午好呀!” 温应微笑:“江同学下午好。” 江岸眨眨眼,有些促狭道:“温助理昨天帮学长新买的狗是什么品种啊?” 温应依旧微笑:“和江同学刚借的狗不是同一个品种。” 江岸:“……” 江岸哽住。 江岸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语气真挚:“温助理,我今天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好不好?” 温应作若有所思状。 江岸再接再厉:“温助理,你想啊,我又没有犯天条,我只是借了一条狗……我想和偶像一起遛狗,我有什么错?” “反倒是你,”江岸忽然就聪明起来,脑瓜子转得飞快,眼睛也发亮,“我记得我们小区附近就有一个很大的宠物店吧,你为什么不在那边买?反而跑这么远来买狗呢?是因为学长叮嘱了你,让你偷偷买狗,不要被我发现对不对?” 温应:“……” 竟然猜对了。 江岸:“如果你告诉了学长我借狗的事情,那么你肯定要告诉学长,我已经知道了他买狗的事情,这样我们三个人都会很尴尬,多不好!” “所以温助理!”江岸深吸一口气,“拜托了,今天我们就各自眼瞎一次吧!” 温应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的提议。 如果告诉宋总真相,他可能会因为办事不力被斥责,宋总本人,可能会因为养狗的谎言被戳破而感到尴尬。 至于江岸? 就像他本人说的,他只是想和偶像一起遛狗,他有什么错? 就算宋总知道,也只会摇头笑笑,不放在心上。 如果他刻意向宋总强调“江岸为了和您一起遛狗竟然装作家里有狗还去借狗,他真的有可能对您怀揣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说不定还会得到一句“他只是把我当作偶像对待,不要妄加揣测”。 温应:“……” 当助理好累哦。 “温助理……”江岸眼巴巴地看着他。 温应轻轻叹了口气,作出了职业生涯中最大胆的一次决定。 他看着江岸,缓缓做了一个用手在嘴巴上拉拉链的手势。 江岸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立刻跟着把嘴拉上,开心道:“我一定守口如瓶,谢谢你,温助理!” 瞧见人走了,周青迪这才目露好奇地走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感觉有大瓜!那人谁呀?” “以后告诉你!”江岸接过他手中的狗绳,乐呵呵道,“我先回去遛狗啦!” . 回去的路上,江岸抱着狗开着车窗,任初春的风刮在脸上,不由自主地咧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江岸很开心。 他的开心不仅是因为温应答应帮他隐瞒,更是因为…… 更是因为宋澜买了狗。 诚然,宋澜可能只是为了圆上那句随口搪塞他的谎言才买了狗。 可是圆谎的方式有很多种。 比如说狗狗送人了,去世了,跑丢了,寄养到别处了…… 宋澜却选择了最繁琐的那种。 宋澜特地买了狗,还答应和他一起遛。 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宋澜心里,已经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呢? 江岸抱着狗蹭了蹭,眼角眉梢都是笑。 . “学长!” 江岸牵着大傻敲响宋澜的房门。 宋澜打开门,看见江岸牵着一条阿拉斯加站在他的门口,抬头看着他笑:“学长,我们一起去遛狗吧!” 宋澜忽然觉得江岸似乎有哪里不一样,硬要说的话……好像是笑得更加灿烂开朗了。 江岸站在落日下,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在黄昏里了,可脸上的笑容却比身后的晚霞还要绚烂。 . “你知道学长养的什么狗吗?”江岸忍不住对周青迪分享,“他养的是哈士奇,我最喜欢的狗!而且才四个月大,可乖了!” 江岸简直手舞足蹈:“你知道最神奇的是什么吗?他竟然让我给狗狗取名字!但我还没有想好,我说我要考虑几天。” 周青迪:“……” 周青迪还在因为好友忽然出柜而感到精神恍惚。 他抱着怀里的大傻,恍恍惚惚地问道:“你以后要每天遛完狗后把狗还给我吗?我以后要每天听你说你和你暗恋的那个男人的故事吗?” “我没办法。”江岸耸肩,“你不知道现在我家因为我姐那件事,气氛有多糟糕,我怎么敢把狗放家里?你也不想你家狗走着走着就被人踹两脚吧?” 他想了想,又纠正道:“而且也不是天天,学长说他明天要出差,就没办法跟我一起遛狗了。” 江岸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而且他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明天还是周六呢,太可惜了……” . 宋澜周六一整天都没回来,江岸等得望眼欲穿,一天要出门八次,可宋澜家始终大门紧锁。 周日早上,江岸干脆背着书包出了门,坐在刚好能看见宋澜家大门的一个凉亭里学习。 其实在外面学习效率反而更高。 毕竟家里现在已经闹得不像样了。 似乎是因为江安原定婚期将至的缘故,父亲和母亲两个人都焦躁不安起来,并因为“要不要提前向宝木集团说明情况”这个问题,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江岸坐在凉亭里从早上八点学到十二点,中午吃了两个面包,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开始做题。 下午四点多,江岸感觉有点困,就依靠着石柱眯了一会儿,却一不小心睡着了。 “江江?”一个清雅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有人在梦里叫他。 江岸便在梦里应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那人轻声问。 梦境渐渐抽离,江岸缓缓睁开眼,看见了一张斯文俊美的脸。 “学长!” 江岸立刻坐直身子,揉了揉眼,发现天已经黑了。 “怎么会在这里睡觉?”宋澜再次问道。 江岸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在这里等他,他一边捡起被风吹落的试卷,一边说:“家里吵。” 宋澜:“因为你姐姐的事情?” 江岸点头:“可能是因为婚期将近,他们都有点焦躁。” 宋澜静了片刻:“先去我家吧。” 江岸惊喜地睁圆了眼睛,飞快把试卷收回到书包里:“好!” 到了宋澜家,宋澜问他:“还困吗?困的话可以上楼去睡觉。” 江岸下午那一觉竟然睡了三四个小时,当然不困,但他又害怕自己如实回答,宋澜会说“既然不困就回家吧”,于是抢先回答道: “我不困,但是学长,我作业还没写完,能不能在你家里写完作业再回去。” “当然可以。”宋澜把江岸领进书房,“你在这里写吧,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江岸眼睛发亮:“真的可以吗?” “可以。”宋澜笑道。 . 从书房出来,宋澜微微冷了脸,对温应说:“不用等婚礼前一天了,现在就去跟江家夫妇说吧,告诉他们不用再四处寻找他们离家出走的女儿,更不用天天吵架了,看顾好他们的儿子,静静等待婚期才是正事。” 温应:“那江小先生呢?” 宋澜沉默半晌,道:“先瞒着他。” 他顿了一下,又皱眉道:“让福江楼送晚餐过来,他今天一天估计就吃了那两个面包。” 江岸从凉亭过来的路上,顺手往垃圾桶里扔了两个面包的包装袋,两个人都看见了。 温应忍不住道:“您对江小先生真是上心。” “毕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宋澜语气平常道。 温应出门办事时往落地窗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盆造型奇特的沙漠玫瑰,被搁置在一个漂亮的木质花架上,正颤颤巍巍地含苞待放着。 . 福江楼的饭菜清淡可口,江岸吃得很满足。 他吃饭时的动作很养眼,吃得又快又香,宋澜在对面坐着都被他带得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吃到一半,江岸忽然停下来咬着筷子,抬头看向宋澜。 “怎么了?”宋澜问。 想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 江岸把不适合说出口的话咽下,说:“学长,吃完饭你能不能陪我去书房啊?我有几道题不会做。” 宋澜温声道:“当然可以。” . 江岸这两天做了太多题,加起来确实有几道不太会。 不过令江岸惊讶的是,宋澜明明已经离校多年,竟然还没有把那些知识忘掉,讲起题来更是逻辑强大,条理清晰,基本上讲到一半,江岸就听懂了。 讲完题后,宋澜也没离开,而是拿起一份文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有不会的题再问我。” 江岸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晚上九点了:“学长,你平常几点休息?” 宋澜:“我这段时间失眠,都睡得晚,不必在意我,你学习吧。” 江岸坐在书桌前刷题,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沙发上那道安静翻看文件的身影。 他实在太喜欢这样的氛围。 明明作业早就完成了,却忍不住又多刷了两套题。 写到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他再次被绊住了。 “学……” 江岸抬头的那一瞬间,声音却戛然而止,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宋澜睡着了。 他穿着银灰色的家居服,微微仰着头,靠在柔软纯黑色的沙发靠背上,轻轻阖着眼,安静地呼吸,像是一盏静静躺在那里的精美瓷器。 他手上的文件也散了,几页纸飘落在地上。 江岸忍不住想上前帮他捡起来。 他也真的这样做了。 他半蹲在地上,一张张捡起纸张,可抬头的那一刻,他再一次顿住了。 他看着宋澜镜片下纤长的睫毛,昏黄灯光下淡粉色的唇,仰靠在沙发上时露出来雪白修长的颈。 江岸想要摘下他的眼镜,触碰他的嘴唇,抚摸他的脖颈。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喉结轻轻滚动。 可他什么也没做。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宋澜的左手手指上。 宋澜右手松散地拿着文件,左手却随意地垂放在沙发上。 纯黑色的真皮沙发将他的手指映衬得格外修长白皙。 即便灯光昏暗,江岸也能清晰地看清他左手的轮廓,血管,腕骨上那枚小小的,漂亮的黑痣,以及无名指指腹那个浅白色的,不明显的疤。 江岸心脏的跳动声震耳欲聋,连嘴唇似乎都变得干涩。 他几乎半跪在地上,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上宋澜左手腕骨处那枚漂亮的小痣,然后移开,又一点一点摩挲上宋澜无名指指腹,那道清浅的疤。 宋澜的尾指忽然动了一下。 江岸仰头。 却看见宋澜坐直身子,半张脸都隐匿在阴影里,正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他。 第7章 江岸心跳骤然一停。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抽回手,将另一张手上拿着的几页文件放置到宋澜身侧的沙发上。 “学长,你文件掉了,我已经帮你捡起来了。”江岸听见自己笑着说。 宋澜垂眸看他,没有说话。 江岸站起身子,眼睛弯弯地朝着宋澜笑,灿烂又开朗:“学长,我作业已经写完了,今天谢谢你!” 宋澜很淡地“嗯”了一声。 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岸转过身子,走到书桌边收拾东西。 书房很静,静得只有江岸弄出来的细碎声响。 整理卷子的声音,收拾文具的声音,中性笔不小心滚落到地面上,他蹲下去捡起来的声音。 “刺啦——”书包拉链拉上的声音。 宋澜始终没再出声。 江岸细白削瘦的手指一寸一寸抓紧书包。 他连呼吸都轻浅,甚至不敢抬头看。 他害怕在宋澜脸上看到任何厌恶或者冷漠的情绪。 可即便他没有看到宋澜的脸,这安静的空气已经足以让他窒息。 江岸忽然感觉这样的宋澜很陌生,陌生到让他甚至以为前几天所见到的那个温柔俊雅的宋澜才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幻境。 江岸拎起书包,垂下头。 他想,我这是出局了吗? 可他不甘心。 他甚至还没有正式向宋澜告白。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江岸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学长——” “江江。”宋澜却忽然开口打断他,声音中带着熟悉的笑意,“抱歉,我有一点起床气,你这是作业写完准备回家了吗?” 江岸愣了一下。 起床气? 也就是说刚刚冷淡的宋澜是意志不清醒的吗? 那是不是说明学长根本就不知道我碰过他? 江岸脑袋乱乱的,下意识回答道:“嗯,哦,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宋澜笑道:“如果以后在家里学习不方便,你还可以来我这里。” 江岸:“……真的吗?” “当然。”宋澜嗓音微润如水,“我现在说,你可能不相信,但我们以后会成为很亲近的关系。” “我相信!” 江岸立刻答道,他眼睛亮亮地:“我可相信了!” 宋澜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微笑。 笑得江岸心中又暖又烫,当即就把刚刚准备说出来的,破釜沉舟般地,带着浓重悲壮色彩的告白抛之脑后了。 江岸背上书包时,宋澜也站起身来:“我送你下去。” 下楼的时候,江岸心里还暖烘烘的,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学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宋澜温声道:“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有个弟弟吗?” 江岸点头:“哦,记得,《逆星穿梭》玩了7500分的那个!” 宋澜笑了笑:“你和他性格很像,都很活泼开朗,讨人喜欢。” 江岸脸颊忽然就热了些:“啊,学长,你觉得我很讨人喜欢吗?” 宋澜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笑得江岸想要落荒而逃。 江岸是开开心心地离开别墅的,离开前还高高兴兴地和温助理还有小哈士奇说了再见。 . 江岸一离开别墅,温应就走上前来,汇报自己的工作进程:“宋总,江家父母那边已经处理好了,他们也同意我们为江岸配备四个保镖,关于保镖……” 宋澜听着温应汇报,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温应从未见他喝过的冰水。 温应声音磕绊了一下,瞄了一眼宋澜三秒喝完半瓶冰水的奇观,继续道:“……因为江家父母提前知道了消息,以防他们露馅被江岸发觉,所以其中一名保镖将会提前上岗,伪装成江家新换的司机,负责江岸每日上下学的接送……” 温应汇报完工作后,等了数秒,也没听到宋澜作出任何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宋澜拿着那个喝空了的饮水瓶,站在落地窗前,静静看着那盆沙漠玫瑰。 ……宋总这是在走神? 就在温应纠结着要不要喊声“宋总”时,宋澜回过头来将饮水瓶扔进垃圾桶里,淡淡开口道:“做得不错。” 过了几秒,他又说:“给我订明早最早一班去日本的机票,慧宙的项目我亲自跟进。” 温应有些不明所以。 慧宙的项目确实很重要,但也没重要到需要宋总亲自跟进的程度。 而且这次出差要出国,就算日本不远,一来一回也至少需要三天。 可三天后就是宋二公子的婚礼了,万一到时候赶不上…… 但温助理并没有反驳上司的习惯,他十分具有职业素养地道了声“好”,而且没有询问任何原因。 温应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之前,却又忽然被宋澜叫住了。 “温应……” 宋澜声音中居然带着罕见的迟疑,像是面前忽然产生了一个巨大的,令人棘手的超级难题。 温应立刻屏息敛容,认真倾听上司的话。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宋澜说:“没什么,你下班吧。” 温应几乎从未见过这样古怪又反复的宋澜,他静了几秒,向宋澜道了别。 温应踏出门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响。 他下意识转头,从渐合的门缝里,看见宋澜拉上落地窗前的右侧窗帘。 窗帘遮住了落地窗前一半的光景。 包括那盆快要完全绽放的沙漠玫瑰。 . 江岸喜滋滋背着书包走进门的时候,江兆堰和安素榕正坐在沙发上,见他回来了,都抬头看他。 江岸脚步一顿,感觉有点怪。 他爸妈竟然这么平和地坐在一起,没吵架?地上好像也没有玻璃的碎渣? 江岸:“……怎么了?” 江兆堰看着他,没说话。 安素榕道:“平常接送你的司机小王今天请假了,我们给你换了个新的司机。” “哦,就这啊,我知道了。”江岸挠挠头,起身往楼上走。 刚走了几节台阶,他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父母,道:“爸,妈,你们也别吵架,别生气了,就算咱们不和宝木集团联姻了又怎么样?天又不会塌下来,顶多咱们穷点嘛,我小时候咱家还租房子住呢,我也觉得挺好的。” 安素榕静了几秒,语气温柔道:“赶紧洗洗睡吧,这都多晚了,明天还得上学呢。” 江岸感觉他妈好像听进去了,开心地同他们道了声晚安,噔噔噔上楼去了。 江岸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谁在哭似的。 可是他又听了一会,却没了。 难道是哪间屋子的窗户没关,在刮风? 江岸也没多想,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屋里,卷着被子扑到床上,又忍不住翻了个滚,仰头看向天花板。 今天摸到学长手指了! 学长还说以后可以经常去他家写作业! 学长还夸他讨人喜欢! 好开心! 江岸在床上翻腾了好久,抱着满心的喜悦,沉入了梦乡。 . 可是第二天一早,江岸就傻眼了。 “学长又出差了?!” 抱着小哈士奇的年轻男人点头:“宋总今天一大早就带着温总助去机场了,应该是临时出差吧,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我只是宋总的四助,过来照顾狗的。” 他看向江岸,表情有着难以抑制的好奇:“你是?” 江岸:“哦,我是宋澜的晨跑搭子,来找他一起晨跑的。” “你就是那个小学弟呀!我想起来了,温总助要我告诉你,宋总这次归期不定,不能和你一起晨跑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温助理跟你提过我啊。”江岸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但又没好太多。 . 中午从食堂吃完饭回来。 江岸蔫蔫地趴在桌子上休息。 周青迪凑过来:“江岸,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去我家借狗啊?” 江岸摇头:“不借了,他出差了。” “出差?!”周青迪不解,“你学长昨天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我记得你还发消息跟我炫耀,说你正在他家写作业呢?!” 江岸:“是呀,但是他今天早上又出差了。” 周青迪摸摸下巴:“昨晚回来今早走……什么公司出差这么频繁啊?你学长不会是故意躲你吧?” 江岸心中一跳,不知为何也感觉怪怪的,但他还是嘴硬道:“你胡说什么啊!他昨天还邀请我经常去他家写作业呢!而且还夸我讨人喜欢!” 周青迪来了兴致:“诶呀?什么情况?!进展飞快啊!” 江岸犹豫了一下,红着脸小声把昨天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周青迪越听,眉头却皱得越紧。 “等等!”周青迪说,“你摸他的手,被发现了,破釜沉舟想告白,结果发现他睡懵了,什么都不知道?” 江岸点头。 周青迪:“然后他对你说,他对你关照是因为你和他弟弟性格很像,都很活泼开朗,讨人喜欢?” 江岸点头:“对呀!” 周青迪:“……然后他第二天早上就出差了,还只让助理的助理跟你说了一声,并且归期不定?” 江岸:“……” “蠢货!周青迪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你被拒绝了啊!” 江岸:“?” 周青迪:“他肯定是清醒着的,知道你摸他手了,也看出来你想告白了,但是他不想听你告白,所以才谎称自己有起床气,睡懵了!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周青迪:“至于那句说你讨人喜欢的话……兄弟!你这人听别人说话怎么抓不住重点啊!他说那句话的重点绝不是夸你讨人喜欢,而是前半句——他对你没意思,只把你当弟弟!” 周青迪流泪满面:“你姐拒绝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周青迪:“至于他出差……出差是真的假的我不知道,但不想见你肯定是真的!估计就是想冷你几天,让你自己想明白,他已经婉拒你了,这样你们下次见面就不至于尴尬,还是清清白白好邻居!” 周青迪总结:“靠,这男的怎么甩个人都这么有心机!” “啊?!” 江岸彻底呆住。 第8章 “不可能!学长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江岸足足呆了几十秒,才反应过来要辩驳。 他摇了摇头,把周青迪灌进他脑海里的话甩出来,言之凿凿道:“这些全都是你的个人臆断!学长要是不喜欢我,肯定会对我说清楚的,根本就不需要这样!” 他说:“你没见过学长,不了解他,根本不明白他是那种很风光霁月的人……” 周青迪:“切,风光霁月?说不定是他装出来的,这年头谁心里还没点阴暗面啊!我跟你讲,越是看起来正派的人越会装!” 江岸眼前忽然浮现出宋澜昨天坐在沙发上,垂眸看向他时的眼神。 冷漠,审视,晦暗不明,陌生至极。 江岸心中一紧。 周青迪摇头晃脑,越说越上头:“也许他还是故意不直接拒绝你的,否则还怎么不明不白地吊着你?说不定他还准备把你当备胎呢!” 江岸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一把将他推开:“滚滚滚,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要学习了,别打扰我!” 周青迪耸耸肩:“行吧,到时候被渣了可别找我哭。” 江岸觉得他才不会被渣。 . 即使宋澜出差了,江岸依旧坚持每日晨跑。 毕竟宋澜的助理说他归期不定嘛,说不定他突然就回来了。 可江岸怎么也没想到,他日日晨跑,没等到宋澜回来的消息,却先等到了他的绯闻。 周三早上六点,江岸收拾利落,准备出门。 出门前,他顺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结果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新闻。 江岸一不小心点进去,看见热搜榜,整个人都傻了。 #姜岁如恋情曝光!男友竟然是他!# #姜岁如酒夜店激吻# #LN电子# #姜岁如宋澜# …… 姜岁如是一个三四线的女星,她长相美艳动人,出道时自带富家女人设,家里公司的规模和江家不相上下。 事情的起因是昨晚有人拍到姜岁如在一家高档夜店和人激吻,姜岁如本就热度高,照片很快就上了热搜。 结果照片被推上热搜后才有人发现,和姜岁如激吻的男主角,竟然是LN电子那个年轻有为的CEO宋澜! 紧接着,又有网友扒出,两人早就有交集。 证据是一张去年冬天,两人在一场晚宴宴上交谈的同框照。 俊男美女甚是养眼。 这下可好,热搜直接爆了。 评论区还是一水的“磕到了”“好配”“小说情节照进现实”“这个总裁好帅我直接尖叫”“美艳女明星×俊美总裁,这就是小说男女主吧”…… 江岸手指有点不听使唤,点了好几次才点进“激吻照”。 照片拍摄于一家夜店,昏暗的灯光下,穿着黑色衬衣的俊美男人闲散地坐在沙发上,腿上坐了个精致美艳的女人,女人捧着他的脸,低头与他接吻,气氛暧昧勾人。 照片很糊,男人没有戴眼镜,微微仰着头,露出小半张侧脸,看不清表情,修长的手指却紧紧握着女人玲珑有致的腰身。 整个场景说不出来的旖旎,性张力拉满,氛围感十足,简直像是电影的宣传剧照。 江岸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跳了。 照片很糊,男人也只露了小半张侧脸,可任谁看,都能看出这就是LN电子的宋总。 江岸一遍遍把图片放大,试图找出这不是宋澜的证据,可照片太糊,灯光太暗,男人的脸又被挡了大半,他根本看不出更多细节。 而且。 LN电子始终没有对此作出回应。 . 宋澜一觉醒来就从温应那里得知自己上了国内热搜。 看完那张不像话的照片,宋澜黑着脸打了宋池电话。 宋池嗓音迷蒙,像是还没醒:“哥?你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宋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斥:“明天就要结婚了,你就这么管不住自己是不是?!昨晚还给我发消息说小江长小江短,结果转头就去跟女人鬼混,既然如此,我看你这婚也别结——” 宋澜声音戛然而止,没再说下去。 那边宋池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记忆里,宋澜一直冷静自持,好像从没这么生气过。 宋池吓得手机都快掉了,扑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哥……哥我怎么了?哥我做错什么了……等等,我手机上怎么这么多条短信和消息……” 宋池手忙脚乱了至少有三分钟,才弄明白事情的始末。 而在这三分钟里,宋澜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哥!”弄明白事情真相后,宋池立刻大呼冤枉,“哥!我冤啊!我和那女的真没什么!我昨天只是去蹦了个迪,喝了点酒!那女的是自己贴过来的,她还强吻我!我当时就把她推开了!谁知道她是个明星啊!” 宋澜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你说的是真的?” 宋池:“千真万确!说谎我被雷劈!” 宋澜大致是了解弟弟的,知道他不屑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听到宋澜沉默,宋池嘿嘿一笑:“哥,你竟然冤枉我了!是不是要给我道歉?” 宋澜冷声道:“结婚前去夜店鬼混你还有理了?” 宋池:“……” 宋池委屈:“我去夜店还不是因为你昨晚上不理我,而且你也默许了好吧!” 宋澜不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啪”地一下挂掉了电话。 他指尖在手指界面上顿了一下,然后打开和宋池的聊天记录。 上面全都是宋池昨晚发的消息。 宋池:【哥,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我紧张得睡不着觉……】 宋池:【哥,给你看看我今天试穿的喜服[图片][图片],帅不帅哈哈哈哈哈】 宋池:【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小江的社交账号!他竟然真是你粉丝,还关注了你们公司所有的官方号!这样一想,小江能和我结婚是不是还挺高兴的,因为以后能跟着我叫你大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池:【我去!小江厉害啊!这个游戏记录简直逆天,高一时还跟着校篮球队参加过全市的比赛,竟然还拿奖了……】 宋池:【咳咳,我忽然觉得男老婆也不是不行,至少小江还挺多才多艺的,长得也可爱,而且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宋澜昨天晚上刚回酒店,就收到了这些信息。 他被这些信息扰得心烦意乱,当即就把宋池给屏蔽了,因此也就错过了宋池发过来的下一条信息。 宋池:【哥,我真的好无聊啊,你理理我嘛,你不理我,我就去夜店玩了】 宋池:【我去了啊!这可是你默许的!】 …… 宋澜手指微动,把聊天记录清空,将私人手机扔到不远处的沙发上,不再看。 “宋总,查到了。” 温应将平板递给宋澜,让他看资料。 “姜岁如是冲着您来的,照片是她让朋友拍的,料也是她自己找人爆的,网上的热搜和水军也是她的手笔……只是夜店灯光暗,她认错了人。” 宋澜:“姜岁如是谁?我和她认识吗?” 温应:“不算认识,她是穗平集团老总的独生女,去年12月份和您在一个宴会上见过一次,她试图邀您共进晚餐,您拒绝了。” 宋澜对此没有任何印象。 温应:“公关部想问您,这件事您想怎么处理?” 在温应看来,这件事并不好处理。 毕竟照片是真的,不是P的,而且照片上面的男主还是宋澜的亲弟弟。 更别提这个亲弟弟马上就要结婚了,这样的绯闻爆出来,仍旧是一桩丑闻。 宋澜沉默半晌。 他转头看向窗外,清晨金灿灿的阳光从外面倾泻而下,明晃晃地撒了一地。 现在是国内时间六点,江岸应该已经起来准备晨跑了,估计也该看到新闻了。 宋澜移回视线,缓缓开口:“暂不回应。” 温应愣住:“……不回应?” 宋澜却没和他细说,只道:“出去吧,准备待会儿的签约仪式。” 温应道了声好,离开之前又询问:“和慧宙的签约大概能在上午十一点前完成,订下午三点回国的机票可以吗?” 宋澜却道:“订晚上的机票。” 他顿了一下,又说:“派老宅的司机来接机,不用回别墅那边了。” . 东京时间十点半,签约仪式提前完成。回酒店的路上,温应忽然接到了一通来自周助理的电话。 周助理是宋澜的第四助理,还是个很年轻的新人,目前主要负责定时定点去别墅里照顾狗。 温应接了电话后,表情却变得古怪。 他把电话静音,对宋澜说:“是周助理的电话,他说他出门遛狗的时候被江小先生拦住了,江小先生想和我通话。” 宋澜:“开外放。” 温应打开外放,江岸的声音响遍车厢。 “温助理……”江岸声音有点哑,带着不明显的鼻音,“我有打扰到你工作吗?” “没有,”温应问道,“每日更稳稳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江同学,你现在不应该是在上课吗,怎么会借周助理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江岸安静了一阵,才语气有些紧张地开口问:“……温助理,学长现在真的是在日本出差吗?” 温应看向宋澜,却见宋澜无声对他做了个口型。 温应捏紧手机,轻声道:“抱歉,江先生,这是宋总的私人行程,我不能向你透露。” 电话那头足足安静了数十秒。 宋澜才听到江岸略有些慌张的道歉:“对不起,打扰您了。” 最后是电话匆匆挂断的忙音。 车厢里再度恢复一片安静。 温应收起手机,听到了宋澜打开后车窗的声音。 却因为车内气氛诡异,不敢回头看。 车停在酒店门口的时候,温应才听到宋澜开口:“订下午回国的机票,就现在。” 不知道为什么,温应莫名觉得宋澜声音格外冷淡,好像有点生他气似的。 . 江岸是游魂一样走回家的。 他一进门,父母就慌慌张张围了过来:“小岸,你去哪了?怎么晨跑了三个多小时?!打电话你也不接,我们还以为你直接去学校了,结果学校那边也说没见你……” 江岸垂下头:“……妈,我今天有点累,想请假休息一下可以吗?” 安素榕:“当然……当然可以,你上去睡吧,我打电话给你们老师请假。” 江岸走上楼,埋头就睡。 江岸晕乎乎睡到晚上八点,被饿醒了,踩着拖鞋到餐厅翻找了些吃的,才感觉失恋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仔细想想,还是想哭。 但是他忍住了,没有哭。 就在这时,安素榕走了过来:“吃这些哪儿行,我给你做夜宵吧,你想吃什么?” 江岸摇摇头,又拆开一根火腿肠,慢吞吞地说:“我已经快吃饱了。” 安素榕:“……小岸,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江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现在反应有点慢,只是抬头看向安素榕,脸上没什么表情。 安素榕闭上眼,眼圈泛红:“对不起,对不起小岸,妈妈也不想的,但我们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江岸茫然:“你在说什么啊?” 安素榕:“你……你不知道吗?” 江岸:“我该知道什么?” 安素榕嘴唇动了动,两只手放在桌下,紧紧绞在一起,她脸色苍白,难以启齿道: “小岸,我们都搞错了,要和宝木集团联姻的,不是你姐姐……是你。” 江岸手中的火腿肠“啪哒”地一声掉到地上。 第9章 江岸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人总不会这么倒霉吧?是吧!总不可能在同一天失去男神和自由身吧! 他一定是还没睡醒! 江岸摇摇晃晃地从餐桌前站起来。 “不行,我肯定是没睡醒,我得去继续睡觉。”江岸喃喃自语道。 安素榕哽咽着拉住江岸的手:“小岸,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但这件事是真的……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 “妈,你别碰我,我现在可能在梦游呢,你把我弄醒了会很危险。”江岸双目无神,但语气严肃道。 安素榕捂住自己的脸,小声哭了起来。 江岸一路梦游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然后飞快行动起来! 换上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跑步鞋,鸭舌帽,口罩……然后翻出自己最大的那个登山包,往里面塞上两套换洗衣服,还有必备的钱…… 江岸眉头一皱。 他现在手中哪里还有钱? 唯一的银行卡给他姐了,手里仅有的现金用来买花送人了,他甚至还欠了周青迪两百块! 而且他不是女生,也没点儿什么能换钱的金银珠宝…… 等等,他有限量版手办! 江岸拉开自己的展示柜。 展示柜的上下左右全部都是透明的玻璃格子,里面放着各种限量版手办,可是展示柜的正中间,采用的却是不透明的白色挡板。 江岸去拿手办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转而打开白色挡板。 ——然后看见了满满当当的,自己喜欢宋澜的证据。 宋澜登过的每一份杂志,宋澜在网上曝出的每一张照片,网络上有关宋澜的每一篇报道,以及江岸每一次在LN电子新品发布会现场拍摄到的挺拔身影…… 江岸仅仅是看着这些东西,就觉得酸涩的情绪要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去,重新把挡板合上,小心翼翼地往包里塞手办。 塞了几个手办后,他又找到自己曾经用过的几个旧手机。旧手机比手办好出手,随便拿出一个,应该都能卖个八九百,至少够他跑路的路费了。 做完这一切,江岸背上双肩包,打开窗户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把屋里的几张床单系成一根长绳,吊着自己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了下去。 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江岸轻轻松了一口气,口罩下的唇角弯起了一个不明显的笑。 可就在这时,两个穿着黑西装的健壮男人却缓缓从一处昏暗的视线盲区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偏头按了一下耳机,低声道:“江先生开始了,准备戒严。” 另一个作彬彬有礼状:“江先生您好,我们是您未婚夫那边派遣过来的保镖,主要是为了保障您的个人安全,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江岸:“……” 江岸心态崩了。 江岸面部扭曲地咬了咬牙,抓着书包就埋头向前冲! ……然后被人揪住后领拎了起来。 江岸:“……” 江岸面无表情地被两位保镖一左一右握着手臂像押犯人一样从正门押进了家。 结果一进家门,江岸才发现:家里竟然还站了两个保镖! 其中一个还很眼熟——前几天父母新给他换的司机。 原来他们早有预谋! 江岸听到了自己拳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江兆堰和安素榕都在客厅沙发上坐着。 安素榕眼圈通红,江兆堰左手侧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 看见江岸跳窗逃婚被抓,江兆堰竟也没有骂他,只是垂头叹了口气,声音凭空苍老了许多:“好了,别闹了,明天早上就要参加婚礼了,今天好好休息吧。” “别闹了?”江岸甩开保镖,眼睛通红,“我都要被你们卖了,我凭什么不能闹?!” 江兆堰站起身子,皱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安素榕也站起身子:“小岸,你别这么说,你爸爸也不容易,公司现在实在是……” “公司怎么了?公司就算破产了,也不能是你们卖儿卖女的托词!” 江岸扯掉口罩,扔掉鸭舌帽,只觉得自己压抑了一整天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连声音中都不自觉染上哭腔: “你们婚礼前一天才告诉我婚讯,还找了这么一群保镖来看守我,甚至提前好几天把我的司机换成保镖,就为了防止我逃跑……我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们就要押着我去结婚,你们这和贩卖人口有什么区别?我真不敢相信,现在都21世纪了!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真后悔投胎时选了你们这么一对父母!” 安素榕脸色变得苍白。 江兆堰铁青着脸跌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岸看都没看他们,拎着书包就冲上自己房间。 结果冲……冲不动。 ——门刚刚被自己反锁了。 江岸这回想哭都没地方躲着哭了,但他硬气地没求助任何人,也没问他妈他屋的备用钥匙放哪了,而是脚步顿也没顿地走向走廊尽头的内部电梯。 江岸从电梯直下地下负一层的酒窖,扔下书包,就给自己开了瓶最烈的威士忌。 一口入喉……啊呸! 啊呸呸呸呸! 江岸被难喝哭了。 江岸刚满十八岁,在此之前从没喝过烈酒,根本就受不了这个味道。 但他也没为难自己,当即就把威士忌一扔,在酒窖里挑了最贵的几瓶葡萄酒,齐刷刷打开,挨个喝了起来。 江岸大脑一片混乱,只有满心的委屈和不甘心无处宣泄,把红酒当红茶往嘴里送。 无数场景和画面在他眼前转着圈打转。 一会儿是夜店里那张氛围暧昧的接吻照,一会是他偷摸宋澜手指被发现时宋澜冰冷陌生的眉眼,一会儿是母亲坐在他对面扔地雷一样告诉他他要结婚了…… 江岸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木木地看着头顶的灯。 他想,他以后和宋澜再也不会有任何可能了。 宋澜,宋澜,宋澜…… 江岸只觉得有一团火在心底烧。 他不甘心。 . 江兆堰带着保镖打开酒窖大门的时候,江岸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他靠墙坐在地上,身旁全是拆封的红酒,醉得满面通红,脸上泪痕未消,正拿着手机对那头吟诗般大喊:“……从此人生已死,爱情已逝,我要进入一望无际的坟墓……” 江兆堰冲上去夺走他的手机,却发现他手机根本没开机。 江岸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朝着江兆堰鞠了个躬:“你好呀,我亲爱的人贩子爸爸!” 江兆堰:“……” 江岸晃晃悠悠地走出酒窖,张开双手闭上眼,又喊:“啊!呼吸吧!我最后一晚自由的空气!” 他转头看向江兆堰,开心地朝他分享:“人贩子爸爸,你也用力呼吸啊,这空气多清新啊,多适合跑步啊!” 人贩子爸爸:“……” 江兆堰对身旁的两个保镖说:“你们看好他,别让他出事。” 说完,就匆匆走了,好像身后有鬼追似的。 江岸转头朝着保镖大哥鞠了个躬,礼貌大喊:“报告!狱卒大哥,本囚犯申请夜跑十分钟!请准许!” 两位“狱卒”面面相觑,也没想好到底是要准许还是不准许。 但还没等他们回答,江岸已经撒欢似地跑了出去。 两位保镖赶紧跟上。 所幸江岸这回真的是在“夜跑”,而且因为醉酒,速度并不快,甚至偶尔还会撞树,完全没有准备逃婚的迹象。 没一会儿,江岸就停在了一栋别墅面前。 他仰头往上看,发现别墅里亮着灯。 “啊!他在家啊!” 醉意和灯光让他的眼睛变得明亮,他指着那栋别墅,对两位保镖道:“你们看到那栋高塔了吗?里面住着我心爱的公主殿下。两位狱卒大哥,请问我奔赴刑场之前可以去道个别吗?” 两位保镖窃窃私语。 “这算是扰民吧?我们需要阻止吧?” “可万一是他认识的人呢?” “可要是他认识的人想要帮他逃婚呢?” …… 两位保镖谈话间,江岸已经按响了门铃。 两位保镖立刻上前,准备一有情况就采取行动:道歉,或者把人拖走。 可门开之后,他们看着里面那人,却呆住了。 “宋……宋总?!” 江岸像游鱼一样从门缝里钻进去,一把抱住宋澜的腰,然后转头朝着身后的两位保镖冷笑:“哈!骗你们的,我才不是来道别的,我是来婚前出轨的!” 保镖:“……?!” 宋澜:“…………” 宋澜看了看江岸满身的酒气和通红的脸,对保镖说:“你们先回去吧,告诉他父母,人在我这里,明天我亲自带他去婚礼现场。” 他顿了一下,又道:“他醉了,说的胡话不必往外传。” 两位保镖连连称是,慌忙道别,匆匆离开了。 宋澜关上门,叹了口气,轻轻掰开江岸死死抱着他腰的手。 “江江……” 可下一秒,宋澜却忽然被人一把推到墙上,脊背撞上墙壁,后脑勺都磕得生疼。 紧接着,江岸眼眶通红地凑过来,带着满身红酒的醇香和少年人不知轻重的莽撞,恶狠狠地吻上了他。 第10章 少年人的亲吻毫无技巧且用力过猛,一上来就撞歪了宋澜的眼镜并咬破了他的嘴唇。 宋澜愣住了。 可还没等他推开江岸,江岸就率先放开了他。 江岸明显醉得不轻,明明站都快站不稳了,却还红着眼冷笑道: “哈!我坚贞不屈的学长大人!摸个手你就能躲我三天,我现在强吻你了,你是不是要去跳河!” 宋澜:“……” 说实话,江岸现在真的很像是个欺男霸男的恶霸——如果忽略他红通通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眼的话。 果然,宋澜半句话还没说,江岸已经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了。 但是他语气还是很冷漠,很硬气,很嚣张的:“哦,对不起,我忘了,你已经有对象了!还是个大明星……但我就亲你了咋滴?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宋澜:“……” 宋澜对那则绯闻采取放任态度主要是为了掐断江岸对他有好感的火苗,让江岸安安静静地死心,心照不宣地遗忘曾经的越轨举动,从此规规矩矩地成为宋池的伴侣和宋澜的家人。 但显然,他失败了。 江岸不规矩也不安静,甚至对他也不仅仅是抱有好感。 既然如此,那则绯闻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于是宋澜道:“没有。照片上的人不是我。” 这其实是一句很苍白的否认,而且没有任何佐证,宋澜也并不指望醉得稀里糊涂的江岸能听懂。 可江岸却偏偏听懂了。 他在这一瞬间止住所有动作,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颊上,可眼睛却一点点睁圆了,变亮了。 他开心咧着嘴笑了起来,看起来欢喜得不行:“我就知道不是你!太好了!” 然后他高兴地扑上来,准备拥抱宋澜。 可他刚张开手,还没碰到宋澜,动作就又停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神色变得慌乱又无措。 “可是……可是我们还是不可能,我明天就要结婚了……” 他好像忽然被巨大的,难以抗拒的悲伤给淹没了。 “学长……学长……我要结婚了。” 他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双膝,像是一只被人抛弃在马路中央的小狗,浑然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之前伪装出来的所有硬气,撒泼,疯闹,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都土崩瓦解了。 “我该怎么办啊……学长,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想结婚……学长……我好害怕……” 他惶恐不安起来,仰头看向宋澜,脸上通红无比的醉意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苍白无比了: “学长,我又不认识那个二公子,他为什么非要找我结婚啊……” 他哽咽道:“他是不是有什么病,想让我给他做器官移植,比如说摘除我的心脏什么的……” 宋澜并没有嘲笑他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不是的。” 江岸被摸了头,好像被给予了一点勇气,他仰起头,泪眼汪汪道:“那他是想要我的眼角膜吗?” 宋澜:“不是的。” 江岸:“那他是想噶我的腰子吗?” 宋澜:“……” 宋澜:“都不是,你别乱想了,没有人想要你的心脏,肾脏,和眼角膜,你的身体器官不会有任何残缺。” 江岸眨眨眼:“对哦,我又不是熊猫血,没那么稀有,而且摘我器官不一定非要结婚,结了婚反而会成为第一嫌疑人……” 江岸又困惑起来:“那他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啊?我又不认识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男高中生……啊!” 江岸脸色又苍白起来,惊慌不安道:“是因为男高中生身体比较好,比较耐打吗,他婚后会把我吊起来打我吗?我会被打死吗?会不会他的保镖们按着我还给他递鞭子啊……” 宋澜:“……” 宋澜一把把江岸从地上拉起来,轻声道:“放心,这些都不会发生,我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那样伤害到你。” 江岸抱着宋澜,把头埋到他肩上,闷声闷气道:“学长,虽然你真的很厉害,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的婚后生活你真的没办法保证。” 宋澜:“……这个我真的可以保证。” 江岸喝了太多酒,又闹了很久,此时终于有点困了,他声音中带着哑意和微弱的鼻音,嘟囔道:“那也很奇怪呀……他不摘我的器官不虐打我,那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啊,我见都没见过他……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可是我才十八岁,他都奔三了,他是个变态吧,还老牛吃嫩草……” 宋澜:“……” 宋澜摘掉脸上的金丝边眼镜,有些无奈地笑道: “江江,我也比你大九岁。” “你不一样……你长得好看。” 江岸靠在宋澜肩上,已经完全醉倒了过去,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宋澜家里只有一个客房,是宋池偶尔来住的,只是多日没有收拾过了。 宋澜思索片刻,将江岸抱到了自己二楼的主卧。 给江岸脱掉鞋袜,盖上被子后,他忽然想起江岸醉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轻叹一口气,道:“……那人长得也不丑。” 宋澜本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可床上的江岸却翻了个身子,脸埋在枕头上,喃喃道。 “可是我只喜欢你。” . 江岸迷迷蒙蒙睁开眼,就看见宋澜刚从衣帽间出来,正微微垂着头系领带。 江岸整个人都呆了。 这是哪里?! 他怎么会在这儿?! 宋澜怎么会在这儿?! 昨天晚上他喝醉酒后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一大堆画面和声音,在他面前涌现。 …… “我是来婚前出轨的!” “摸个手你就能躲我三天,我现在强吻你了,你是不是要去跳河?!” “我就亲你了咋滴?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学长,我真的好喜欢你……” …… 江岸:“……” 江岸木了。 他想,他昨天怎么不去跳河? 等等……醉酒后的记忆也不一定是真的吧? 说不定那些话那些场景全是他醉酒后在做梦呢! 思想再大胆一点,说不定他昨晚被告知的婚讯也只是一场噩梦呢! 如果没记错的话,宋澜昨晚在他醉酒后还说和女明星接吻的人不是他。 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是他,LN电子能沉默十几个小时不回应?! 江岸的手机刚好就被放在床上,江岸拿起来飞快点进热搜,却傻眼了。 LN电子官方账号在一小时前发布了一条微博,态度十分强硬地对昨日的绯闻事件作出了澄清。 并配备了三张图。 第一张图是宋澜事发时在日本出差的机票。 第二张图是个动图,截取的是夜店当天的监控录像,灯光依旧很暗,录像依旧很糊,糊到看不清人的五官,但却能清晰地看出那个神似宋澜的男人被强吻然后把人推开的全过程。 第三张图则是一张律师函,控告姜岁如诽谤,造谣,猥亵。 受害人是LN电子的宋总,以及他的亲弟弟。 舆论顷刻反转。 江岸呆呆地看着手机。 学长没和女明星谈对象他是很开心了,可这不也说明他昨晚发的疯是真的吗?! 江岸只觉得羞愧欲死,跳河都清理不净他的罪孽了。 “学……学长……对不起,我昨晚……” 宋澜却打断他的道歉,给他扔了一套崭新的西服:“没时间了,先换衣服吧,我们一起去婚礼现场。” 婚礼现场? 没错,他要结婚……可是,宋澜去干什么? 江岸大脑一蒙,胡话脱口而出:“你去干嘛?去抢婚啊?” 宋澜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朝他温文尔雅地笑。 “嗯,抢婚。” 抢我双胞胎弟弟的婚。 . 没人知道,胞弟婚礼前夕,宋家的大少爷在阳台站了一整晚。 直到听见床上那人在梦中轻喊他姓名,宋澜才垂眸掐灭了烟。 他向来是个未雨绸缪的人。 与其日后心动,觊觎弟弟配偶。 不如从一开始,就将其占为己有。 第11章 江岸静默数秒,然后掏了掏耳朵,抬起头看向宋澜,脸上带上了点尴尬的笑:“抱歉,学长,我好像有点幻听,你刚刚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江岸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昨晚喝了太多酒,我的脑部神经出了点小问题。” 宋澜嗓音温润如水:“今天和你结婚的人会换成我。”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语气有些为难道:“具体原因有些复杂,如果现在和你解释的话,可能会错过吉时。” “吉时当然不能错过!”江岸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一把捞过宋澜给他的西服,眼睛闪闪发光,“学长,淋浴间在哪里?” 宋澜指了个方向:“你可能需要快一点。” “三分钟!” 江岸一阵旋风般冲了进去! 三分钟后,江岸果真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了,他身上带着微潮的寒气,发间还滴着水。 宋澜皱眉:“你用凉水洗澡?” 江岸满不在乎道:“没关系,我的心脏已经够烫了!” 宋澜:“……” 江岸拿着领带往脖子上系:“学长,咱俩结婚就穿这套西服吗?是不是有点草率?这两套衣服明显不是一对儿啊……” 宋澜:“不是的,婚礼现场那边还有专门定制的喜服。” “哦,这样啊!”江岸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他系好领带,转头朝着宋澜笑,咧出一口白牙,“我收拾好了!我们出发吧!” 宋澜往楼下走:“先下楼吃点东西。” 江岸摇头:“不吃了,我不饿,万一误了吉时怎么办?” 宋澜笑道:“今天会很累,不吃点东西,你可能坚持不住。” 江岸醍醐灌顶。 对啊! 今天可有一场恶战! 学长要在婚礼现场抢婚,他们要冲破保镖的包围,撕开父母的拉扯,手牵手在马路上狂奔,看着他爸在他们身后昏迷住院,然后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里宣誓成婚,最后还有洞房花烛…… 江岸立刻坐在餐桌前,红着一张脸哼哧哼哧吃了两大碗饭。 宋澜看着他笑了笑,拿起快被人打爆的手机,转头去另一旁低声与人通话。 江岸飞快吃完早饭,司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江岸有些忐忑地坐在车上,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副驾驶,问道:“温助理今天不在吗?” 宋澜:“他已经在婚礼现场了。” 江岸:“提前踩点!我懂!” 迈巴赫速度平缓地上路,司机缓缓升起车内挡板,宋澜看向江岸,轻声道:“你现在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了。” 江岸举手,迫不及待问道:“学长,你准备怎么抢婚?是要在婚礼现场上直接抢吗?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穿运动鞋,不应该穿皮鞋?不过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咱们不直接私奔啊?” 宋澜:“……” 他以为江岸会问他“抢婚”的原因,至少也该质问他为什么会那么清楚婚礼地点,没想到江岸却在纠结抢婚到底该穿什么鞋…… 宋澜解释道:“因为我们并不会在婚礼现场闹出太大的动静,婚礼的场地,亲朋,双方家长都会和原来一样,不会有任何更改,唯一更改的,只有你的结婚对象。” 他停顿了一下,道出关键:“——原本要和你结婚的,是我的亲弟弟宋池。” 江岸呆住,喃喃道:“不对啊,和我有婚约的明明是宝木集团二……” 江岸声音戛然而止。 宝木集团……宝木……宝盖头加个木,那就是宋啊! 江岸睁大了眼。 宋澜却没有停止扔炸弹。 “我上周在小区门口遇到你时,就知道你是我弟弟的未婚夫,也知道你们家搞错联姻对象的事。”宋澜停顿片刻,声音微沉,带着些许歉意,“但我选择隐瞒了你。” 江岸:“……为什么?” 宋澜:“因为你姐姐已经逃婚了,我怕你重蹈覆辙,徒生事端。” ……徒生事端。 宋澜声音很好听,这四个字从他形状优美的薄唇中说出来,却凭空多了几分冷漠。 江岸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问:“所以……你一开始对我那么友好……只是因为我和你弟弟有婚约?” 宋澜点头。 江岸:“所以那天我摸你手,你是知道的,而你说我性格像你弟弟一样讨人喜欢,其实是在委婉拒绝我?” 宋澜点头。 江岸颤声:“然后……你被我不伦的情感吓得连夜逃到日本?” 宋澜:“……” 宋澜觉得江岸的话有失偏颇,但也没否认。 江岸:“那则绯闻是不是也是故意不回应的?” 宋澜默认。 江岸泪眼汪汪道:“那……那你抢婚也不是因为你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爱上了我,失去我就不能活,并在我结婚当天幡然醒悟,愤然抢婚,而是因为……而是因为你发现我喜欢你喜欢得无法自拔了,如果强迫我和你弟弟结婚,我不但会精神出轨,你的家庭内部还会因此产生伦理纠纷,所以你为了拨乱反正才牺牲自己和我结婚?” 江岸的话虽然有少许不恰当的地方,但也大致正确。 宋澜轻声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江岸:“当然!” 宋澜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如果你不愿意,那么这场婚礼我或许可以试着取——” “不要!”江岸一脸紧张地打断他,愤然道,“你刚刚已经又让我失恋一次了,难道你还想让我失婚吗?!” “不能改了!”江岸一把抓住宋澜的胳膊,“你之前明明说了要和我结婚的!” 宋澜:“好,我不改。” 江岸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松开手,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自言自语道:“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喜欢的吧,应该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吧………如果我是你的话,如果我一点也不喜欢对方的话,无论他是不是要成为我的亲戚,无论他怎么醉酒发疯,作妖哀嚎……我也绝不可能牺牲自己和他结婚的……” 江岸垂下头僵着身子,等了一秒两秒三秒…… 他悄悄抬起头。 看见宋澜偏头看向窗外,表情似乎很自然,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 ……反正就是没作出任何反驳。 哈! 江岸内心深处立刻又得意洋洋起来。 . 他重新垂下头,目光却又隐隐落在宋澜的手上。 宋澜手指如玉般白皙温润,简直像是最美的艺术品。 就那么放在身侧,勾引江岸去摸。 江岸叹了口气:“仔细想想,这段时间我真的好丢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晨跑,只为了见到你,每天患得患失,猜测着你对我那么好,是不是对我有好感……结果你一直把我当弟夫……” 他顿了一下:“等等!我们家的四个保镖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他怎么想都觉得他爸妈没那么老谋深算啊! 瞧他姐!当时逃婚逃得多轻松!而且逃婚一周了,竟然还没被抓回来! 宋澜偏过头,略带歉意地看着他。 “江江,对不起。” 他深情真挚,眼眸温柔似水,在江岸心海中荡出层层涟漪。 江岸:“……” 江岸瞬间就原谅他了。 咳咳……这只能说明学长料事如神嘛,要不是那四个保镖,他昨晚早跑了,哪儿还轮得上今天乐滋滋被学长抢婚?! 但江岸并没有表现出内心的窃喜。 而是在宋澜向他道完歉后,紧抿着唇,幽幽道:“学长,我真的被你骗得好惨啊……你知道你去日本那三天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每天都要胡思乱想,辗转难眠,更是无数次后悔自己那天碰了你的手……尤其是第三天看到绯闻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借手机打了温助理的电话,结果他语气特别冷漠地跟我划清界限,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授意的,当时整颗心都凉了……浑浑噩噩睡了一天,结果睡醒就听说自己要去联姻了,费尽心思准备逃跑,结果刚下楼就被你的保镖抓了……那一瞬间我真的想过去跳河……” 瞧见宋澜眼眸中清晰可见的愧意,江岸深吸一口气,道出正题:“学长……我现在心情好复杂,总觉得不真实……可以牵一下你的手吗?” 宋澜果然把手递给了他。 江岸美滋滋地牵了起来。 啊! 学长的手! 主动递给他让他牵的手! 江岸安安分分牵了十几秒,然后就开始肆无忌惮摸了起来。 他摸上宋澜腕骨的那个小痣。 他摸上宋澜指腹的那个浅疤。 心中好得意的。 哈!宋澜当时因为被他摸了手就连夜跑到日本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主动把手递给他,让他随便摸吧! 虽然江岸没有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但已经将自己的心情毫无顾忌地投放到动作上了。 宋澜:“……” 宋澜是从江岸摸上那个疤的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的。 他忍了一下,可是没想到,江岸越摸越过分,越摸越肆无忌惮,直到后来,江岸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摸过他右手上的每一寸肌肤…… 宋澜终于感觉不自在了,可他手指刚动了一下,就被江岸狠狠抓住。 江岸手上十分用力,脸上却可怜巴巴的:“学长,我被你骗得那么惨,你却连手都不想让我牵吗?” 宋澜:……你这是在“牵”手吗? 宋澜默默把手往江岸手里送了送。 江岸幸福得要死。 他想,他人生中最正确的一次决定就是昨天酒后跑到宋澜家里强吻他。 就在江岸终于暂时满足了,摸够了,终于准备和宋澜十指相扣的时候,他们这辆车却突然路线诡异地摇摆起来,然后一个急刹停在原地! 江岸紧紧抓着宋澜的手,转头看向窗外,只见向来空旷的盘山公路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四辆漆黑的面包车,牢牢将他们这辆车围在其中! 与此同时,挡板降下,司机发虚的声音传来:“……宋总,这些车从刚刚那个岔口突然出现,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这些车确实是冲着江岸他们来的。 车辆刚被逼停,就有十多个彪形大汉从面包车里钻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根狼牙棒,为首那人凶神恶煞道:“让江岸下车!不然砸窗!” 江岸:“……??!!” 他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江岸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可下一秒,他的手却被宋澜反手握住。 “别怕,防弹玻璃。”宋澜低声道。 说完,他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与此同时,江岸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江岸颤颤巍巍地拿出来。 是一条短信。 “别墨迹,快点下车!我绝对不会让你嫁给宋家那个老狗逼!” 发信人:江安。 江岸:………… 姐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第12章 “十四个人,四辆车,这里离老宅很近,你们三分钟之内……”宋澜声音忽然停了一下,目光顿在后排一个男人手中的狼牙棒上。 ——那人抡起狼牙棒时,连手臂上的肌肉都没鼓起。 宋澜喉间发出很轻的一声笑,语气变得散漫:“算了,不用来了。” 说罢,他挂断电话,对司机吩咐道:“直接撞过去,速度不用太快。” 司机:“啊?!” 江岸:“啊?!” 不过司机“啊”完之后竟然真的握着方向盘准备冲了。 而江岸则是赶紧把手中的短信递给宋澜看:“学长!别!是误会!” 当然,给宋澜看短信的时候,江岸很贴心地用大拇指挡住了“老狗逼”这三个字。 宋澜有些意外:“你姐姐?” 江岸:“我姐肯定是误会了,我只用下去跟她解释一声就行了!” 江岸眼巴巴道:“我姐也是太担心我了,怕我和她一样被逼婚,我有信心三分钟之内说服她,说不定还能带着她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宋澜静默片刻,点了点头。 不过在江岸下车之前,宋澜拨通了他的电话:“随身携带,保持通话,以防万一。” . 江岸一下车就被人连拖带拽地塞进了其中一辆车里,江岸头晕目眩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喊姐。 江安就大喊一声:“走!” 随即,车辆就像离弦的箭似的向前冲了出去! 江岸:“……” 江岸差点儿一头撞死在前座上。 江岸揉揉额头:“姐,你干嘛啊!” 江安瞥了他一眼,满脸都是因为没看到弟弟欣喜若狂热泪盈眶大呼得救感激涕零的失望。 江安:“当然是来救你的啊,这你都看不出来?” 江岸:“……不是,你阵仗弄得这么大,违法不?” “违法啥呀老弟,咱都是专业演员,专业器材!不违法哈!”旁边的大汉豪爽笑道,随即一巴掌拍到狼牙棒上,狼牙棒迅速凹了个坑。 江岸:“……” 他好像知道学长刚刚为什么摇人摇到一半突然不摇了。 不过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眼见身下这辆车已经开出老远,江岸赶紧道:“姐,误会了!我不是被逼婚的,我是自愿结婚的!你赶紧把我放下,再晚就误了吉时了!” “自愿?”江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弟弟呀,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深明大义一人,你真是被咱爸妈洗脑了,没事儿!姐姐来拯救你!” 江岸:“……” 江岸:“真不是……我结婚的对象换了,不是那个二公子,是他哥,宋澜,LN电子的总裁,我偶像。” 江安思索片刻,终于想起了这号人物:“LN电子?就是那个去年出了两款新手机,你买了一款还非推荐我买另一款,我不买,你就一个人买了两款的LN电子?” 江岸:“……” 江岸瞄了一眼口袋里的手机,放低声音:“宋澜不仅是我的偶像,还是我喜欢了很久的人,能和他结婚我很开心。” 江安震惊:“你什么时候gay的?!” 江岸:“……” 江岸:“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我不想逃婚!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姐你来救我我很感动,但我不想跟你走,你让车停下来吧!否则就可能真的耽误我结婚了!” 江岸话刚说完,就红了脸,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口袋里的手机。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他真不想在亲姐和宋澜面前这么没脸没皮地大声告白。 可江安脸色却突然一变,用小时候从江岸手里抢零食的速度飞快从他口袋里抢走了手机。 看见上面“正在通话中”的字样,江安冷笑一声:“真行!看来你被那男人蛊得不轻,还真把我当绑匪了?!” 说完,江安摁断电话,并对司机说:“加速前进。” 江岸:“???” 江岸:“不是姐……你在干什么?!我不都和你说清楚了吗?我要去和我喜欢的人结婚,我不想跟你走!停车!” 江安语重心长道:“弟弟,你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人心险恶,你以为结婚是儿戏吗?对象想换就换?说不定人家就是想把你骗到婚礼现场,然后押着你跟那个飙车蹦迪泡女明星的二公子结婚!” 江岸:“才不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江安打断江岸的话,厉声道,“江岸,我问你,你知道宋家家大业大,为什么非要找你结婚吗?!” 江岸愣住。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江安冷笑一声:“这些天我在外面一直查这个,刚开始总摸不到头绪,直到发现宋家人要的其实是你后,我就全明白了,原来宋家的老太太是渡——”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传来! 江安骇然偏头,只见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正紧追在车尾,车头擦过车身,顿时火花四溅! “江姐!”司机慌慌张张喊道,“你看前面!” 江安立刻抬头看去,只见巨大的风声中,一辆红色的直升机飞行在正前方,始终与他们的车身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直升机下面,则坠着一大袋材质柔软的路障,将落未落。 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 江岸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江安看着上面熟悉的号码,咬着牙按了接通。 充满磁性却有些冷漠的电子音从江岸电话里传出。 “江小姐,停车吧,这条盘山公路已经被完全封锁了。” 江岸没有说话。 江安咬了咬牙,闭上眼不甘心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停车。” . 车停下来后,宋澜亲自从驾驶位走下来,打开车门,温声道:“江江,过来。” 江岸看了江安一眼,抓着宋澜的手,下了车。 宋澜牵着江岸的手把他拉到身后,看向江安。 这次他语气缓和了很多,彬彬有礼道:“江小姐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江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唇角:“去啊,当然去,我弟弟结婚呢,我怎么能不去。” 与此同时,宋家的保镖也已经匆匆赶到。 数十辆黑色轿车依次停到他们身后,二三十位衣着统一,身材高大的黑衣保镖齐刷刷围了上来。 多日未见的温助理也走在其中。 “江小姐也要参加婚礼,你安排一下。”宋澜对温应吩咐道。 温应朝着江安做了个请的手势:“江小姐,请上车。” 江安后退一步:“我能自己开车去吗?” 温应微笑:“抱歉,结婚场地有些特殊,陌生车辆进不去。” 江安抿了抿唇,跟着他进了一辆车。 江安雇佣的那些“演员”本也想跟上,却被温应身后的保镖拦住了:“无关人员不能进入婚礼现场。” 江安嗤笑一声,扯过其中体格最强悍的一位:“这是我男朋友,能进吗?” 温应笑着后退一步:“当然可以。” . 江安和她“男朋友”上车后,宋澜也牵着江岸坐上了一辆新的六座车。 江岸有些坐立不安,他本想问问宋澜,宋家为什么非要选择和他结婚,但车上还坐着司机,温应,还有两个陌生的保镖,江岸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江岸犹豫了几分钟,婚礼现场就快到了。 只见车窗外,公路边,大树上,零零散散地挂上了红绸带和红灯笼。 而且逐渐密集。 从每十棵树挂一棵树,到每八棵挂一棵树,每六棵挂一棵树…… 到后面,每棵树上都挂满了红绸带和红灯笼,乍一看,远处的树像是一簇簇迎接新人的焰火。 车辆行驶的速度渐渐减缓,驶入一条被红地毯铺满了的道路。 那红地毯极长,蔓延到远处,江岸抬头看去,只见红毯尽头,是一座巍峨壮丽的古建筑群,以及恢宏的单字门匾——“宋”。 江岸怔怔地看过去,忽然想起自己曾见过这座古宅院。 那是去年的八月份,他的狐朋狗友们纷纷考上了大学,临走之前他们相约去附近的另一座高山上露营。 他们开车开到了临近山顶的地方,然后徒步攀登到山顶。 向下望时,他们隐隐约约在这座山的山腰处看到了些飞檐翘角,不过当时他们并未多想,只以为那是个还没有开放的旅游景点……没想到竟是私人住宅。 车辆越开越近,宅院的面貌也越来越清晰。 江岸看见了朱红色的宅院门,青灰色的石砖墙,看见了门侧蹲着两个大狮子,狮子脖子上挂着正红色的大绸花,也看见门前横着条浅溪,溪中用粉色鹅卵石拼成的,大大的,能供人渡河的“囍”。 小溪上明明有桥,但车辆却停在桥前。 “老夫人说,两位新人要走囍石桥。”温应道。 江岸和宋澜依言下了车。 “是中式婚礼?”江岸后知后觉问道。 宋澜偏头问他:“你不喜欢吗?” “不是,”江岸摇头,“我很喜欢,看起来很好,很有仪式感。” 宋澜:“那怎么这么沉默?” 江岸:“……我有点紧张。” 可能是因为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灰石墙略有些压抑,可能是因为这恢宏壮丽的大宅院给他带来了太多震撼,可能是因为中式婚礼的形式过于肃穆庄重,也可能……也可能是因为江安之前说了一半的话。 江岸除了紧张,还有一点点不安。 他心脏闷闷地跳动着,内心深处涌现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要过河了。 江岸抓紧了宋澜的手。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踩在粉色的鹅卵石上。 可刚走两步,他却突然发现,在那些粉色的鹅卵石周围,还零零散散地飘荡着几只水色的纸船。 再仔细看过去,那些颜色几乎透明的,从上游漂流而下的纸船上,每一只,每一只,都密密麻麻地用白色的笔墨画满了符。 看清符咒样式的那一刻,江岸瞬间寒毛耸立,脊背上涌现出无数冷汗。 刹那之间,他忽然明白了江安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直到发现宋家人要的其实是你后,我就全明白了,原来宋家的老太太是渡——” 渡灵教。 一个江家人曾经历时三年,花费无数精力,时间,人脉,金钱,才终于集齐证据,上报国家,将其成功举报,彻底铲除掉的——邪教。 第13章 “江江,你在看什么?” 耳边响起宋澜轻柔的嗓音。 江岸猛地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向宋澜,几乎是难以自抑地想:学长知道吗?他在整件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一想到宋澜可能也是渡灵教的一份子,江岸就手指微颤,甚至忍不住想要逃跑。 可他手指刚动了一下,指尖就擦过宋澜指腹的那个浅疤。 江岸心脏忽然就安定下来,人也冷静了。 宋澜是不一样的。 江岸想,宋澜和所有人都不同。 江岸眨了眨眼,慢吞吞地问道:“学长,那些纸船上有字,看起来好奇怪……你知道那些字符是什么意思吗?” “有字?”宋澜讶异地看过去。 看见上面真的有鬼画符一样的字时,宋澜无奈道:“可能又是我奶奶找人弄的,估计是为婚礼祈福的吧。” 江岸“哦”了一声。 这可不是祈福的,这是渡灵教最基本的“迎亲咒”,一般用于孩子亲生和新娘嫁入,绑定亲缘关系,从而使新生儿或新娘子成为他们的“渡灵器具”。 ……学长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岸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幸好。 但他没有就此放松,而是继续问道:“学长,你们宋家为什么非要找我结婚啊?” “还是因为我奶奶。”宋澜叹气,“她……有些封建迷信,一直认为我和我弟弟八字不好,还认为我弟弟早年生病,也是因为八字太阴,非要找个八字阳的人来配,然后不知怎么就找到了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偏头看向江岸:“你也觉得很离谱是不是?” 江岸点点头。 按照教中人的算法,他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八字确实是极好的。 不过江岸知道,这绝对不是老太太让他“嫁”入宋家的真实原因。 . 两人很快就走过了“囍石桥”,重新坐上了车,驶入宋家老宅。 老宅应该是经过新式的扩建,里面有专门的行车道,车道上人迹寥寥,很安静,车窗外的风景倒是很秀丽。 江岸静静看着。 池塘布局奇怪,刚好是适合修建“洗罪池”的布局。 但那片池塘中什么也没有。 镂空花墙位置突兀,简直像是为了雕刻“渡灵纹”而特地建造的。 但那面花墙上什么也没有。 百年槐树下有一片大空地,像是为了放置“渡灵石”而故意空出来的。 但那片空地上什么也没有。 将近五分钟车程的道路上,江岸没有再看到任何与渡灵教有关的东西。 好像粉色鹅卵石旁的水色纸船,只是一场荒谬的错觉。 . 车停在一栋阁楼前。 这里就是江岸和宋澜换喜服做造型的地方。 喜服在三楼,造型和化妆在二楼,两人分别要去不同的房间。 婚礼在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后准时开始。 时间有些紧迫。 两人分别之际,宋澜忽然叫住了江岸。 “江江。” 宋澜直视着江岸的眼睛,镜片下眸色温和,好像能看清他内心深处的慌张和不安。 “你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是在害怕吗?” 江岸僵直着身子,不知道要不要点头。 “你年纪还小,婚前紧张很正常,害怕也是应该的。”宋澜顿了一下,轻声道,“如果改变主意不想结婚了,只要赶在婚礼前告诉我,我就会安排好一切,带你安全离开这里。” 江岸缓缓睁大了眼。 在车上,宋澜就已经提过一次取消婚约的事情了。 但当时江岸被可以和学长结婚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还没等宋澜把话说出口,就忙不迭拒绝了。 可这次…… 渡灵教,迎生咒,宋家老太太…… 无数信息在江岸脑海中飘过。 他愣在原地,没说任何拒绝的话,只是声音微哑地开口:“……谢谢学长。” 宋澜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朝他笑道:“去吧。” . 江岸浑浑噩噩地做完造型,正准备上楼更换喜服,江安就不知怎么带着江父江母冲了进来。 安素榕急得眼角通红:“小岸,你姐姐说的是真的吗?宋——” 江兆堰忽然咳嗽了两声,示意安素榕这里还有宋家的造型师。 造型师也很有眼色,看到这场面,立刻就笑眯眯地收拾东西:“造型做好了,我先去三楼看看喜服,你们先聊。” 造型师走后,江安立刻冲上去把门反锁。 安素榕迫不及待开口:“宋家老太太真的是那个邪教的人?!” 江岸:“我在宋家老宅前看见了迎生咒。” 安素榕捂着心脏差点要晕倒。 江安冷笑:“看见没?这就是你们相继把我们姐弟俩往里面推的火坑!” 江兆堰闭上眼又睁开,声音中疲态尽显:“算了,小岸,这婚咱不结了,走吧。” 江安连连点头:“对对对!不结了!爸,这是你这个月来说得最像人话的一句话了!” 江岸却沉默下来。 江安见江岸不说话,立刻怒目圆睁:“江岸你疯了!你还想和那男的结婚?!你就真那么喜欢他?!恋爱脑也该有个度吧!” 安素榕震惊:“小岸喜欢谁?” 江安立刻把宋澜的事情说了一遍。 安素榕愣了半晌,拿着手机搜索宋澜,看完资料后,她喃喃道:“……如果是真的,这个哥哥倒是比那个二公子靠谱很多,而且英年才俊,小岸也喜欢……” 江安惊呆了:“妈,你也疯了?!这家人信渡灵教!谁知道他们找江岸结婚是安的什么心思!” 安素榕嘴唇动了动,表情变得无措。 江兆堰闭上眼叹了口气:“算了,素榕,就这样吧,这婚咱们不结了,咱们回家。” 安素榕眼泪却突然流了下来:“回家?回什么家?是回那个即将要被法院查封的家?还是回那个以后只剩下我和小岸两个人相依为命的家?” 江安和江岸齐齐愣住。 江岸:“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半句还能理解,后半句又是什么情况?他爹和他姐怎么了? 安素榕偏过头,捂着嘴,无声落泪。 江兆堰看向江安,开口:“江安,你今年23岁了,在咱们公司也工作了大半年,是个成年人了,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我不能再瞒你……” 江兆堰尽可能用简单的语言说了一下公司现在面对的危机,以及需要承担的后果——除了破产,江兆堰和江安两人或许还要坐牢。 姐弟两人全都怔住,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江安才慌张道:“是我经手的那个项目出了问题吗?是我、是我被人陷害了吗……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 安素榕:“你爸爸觉得是他自己审查不严,没脸告诉你,也是害怕你自责,想不开。” 江安脸色苍白地愣在原地。 空气变得安静,连呼吸都清晰可辨。 江岸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为何江安逃婚那天他爸会暴跳如雷,怒斥道“你什么都不懂”,甚至第一次打了他耳光。 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婚礼前几天,江兆堰经常避开和他的对视,而安素榕却总是用歉疚的目光看着他,每到夜晚,又时常能听到呜呜咽咽的,像风声一般的啜泣。 “没关系的。”江岸开口,“我去联姻就行了。” 江岸笑了一下:“我不觉得委屈,一点都不。我很喜欢宋澜,特别喜欢他,我三年前就开始喜欢他了,和他结婚是我得偿所愿,我不吃亏的。” 他又说:“渡灵教也没什么,而且我观察过了,宋家除了迎生咒别的什么也没有,宋奶奶估计也就是个刚入门的信徒,又不是什么大魔头,说不定我还能劝她改邪归正呢!” 他蹲下去,用手擦掉安素榕汹涌的眼泪,温声道:“妈,别哭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孩,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渡灵教了。” 安素榕却哭得更厉害了,她握住江岸的手:“妈妈对不起你,小岸,是爸爸妈妈无能,小时候弄丢过你一次,现在还要……” 江岸一抬头,发现他爸眼底隐隐闪烁着泪光,而他姐这个曾经摔断腿都没掉眼泪的女魔王居然也哭了! 江岸:…… 震惊,且头皮发麻。 不至于,真不至于。 江岸轻咳了两声,假意看了眼手表,道:“咳咳……时间不早了,我现在得赶紧去楼上换喜服了,否则要赶不上吉时了。啊!要和学长结婚了,好期待呀!” 说完,他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 江岸到了三楼,却发现三楼也是两个更衣室,他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于是就随手打开了一个。 刚打开门,江岸就听见了激烈的游戏背景音,和一个男人懒洋洋的腔调。 “……都跟你说了我今天结婚,你怎么不信呢!左边有人……漂亮! “我骗你做什么?我还穿着喜服呢,这局结束拍照给你看。 “结婚怎么就不能打游戏了,反正现在也没人催我…… “长相?挺可爱的……和姜岁如相比?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怎么比啊?不过我确实更喜欢那个女明星的身材……” 听到门吱呀一声响,坐在窗边的男人慢悠悠转头,脸庞在阳光和喜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俊美好看。 江岸缓缓睁大眼。 这人和学长长得好像! 尤其是侧脸,怪不得那张夜店照他会认错。 男人看见江岸,立刻开怀地咧开了嘴,开口笑道:“嘿!老婆!” 江岸:“……”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气息贴近江岸的后背,冰冷的嗓音从他头顶响起: “你叫谁老婆?” 江岸心中一跳,抬头看去,果然是宋澜。 宋澜也化了淡妆,并且摘掉了眼镜,头发完全梳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更令人惊艳。 他身上原有的,温润如玉的气息也被冲淡些许,变得有些凌厉。 江岸忍不住屏住呼吸。 虽然两兄弟长得很像,但果然还是学长更好看一点啊。 宋池缩缩脖子,立刻认了怂:“……好吧好吧,不能叫老婆……那我叫老公也行!我都可以的!” 说完,他再次向江岸招手,喜笑颜开道:“嘿!老公!” 江岸:“……” 宋澜偏头看向温应,皱眉道:“没人告诉过他吗?” 温应:“我没特地通知二少爷,但是我通知了老宅的管家……” “通知什么?”宋池不解,不过他也没太纠结,而是打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红色的喜服在阳光下发出细碎的光,“哥,你看,帅不帅!等一下!我去戴上帽子!更帅!” 宋澜微微抬起下巴:“脱下来。” 宋池:“啊?!” 温应:“二少爷,婚礼换人了,和江小先生结婚的人会变成大少爷。” 温应停顿了一下,试探性问道:“老管家真的没有告诉你吗?” 宋池呆滞摇头。 温应:“那夫人和老夫人也没有……” “没有!” 宋池怒道:“没有一个人通知我!” 第14章 “好哇!”宋池颤抖着手,指向宋澜和江岸,痛心疾首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上的!” 宋澜皱眉:“注意言辞。” 江岸抬头望天。 宋池惊呆了:“哥,你都做出这种事儿了!你还怕被人说?!” 宋澜:“我做出什么事儿了?” 宋池:“你抢你弟妹……” 宋池话说到一半没了声,看着宋澜逐渐眯起来的眼睛,哼哼唧唧不敢把话说完。 他内心别提有多悲愤了:全天下还有比他更惨的人吗?婚礼当天被抢了老婆竟然还不能抱怨! 突然,他看见了什么,眼睛一眯,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定在宋澜的唇角,然后震骇地睁大了眼:“哥!你的嘴……你们昨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早就背着我暗渡陈仓了!” 江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宋澜下唇唇角果然有一道很不明显的伤。 ——昨晚被他咬的。 江岸:“……” 江岸耳朵啪叽就红了。 宋澜抿了下唇,偏头:“温应,喜服有点难脱,你去帮他。” 温应目光从宋澜唇角飞快移开,隐下毫不亚于宋池的惊骇,十分具有职业素养地说了声“好的”。 于是,宋池就一路骂骂咧咧地被温应拖走了。 直到宋池整个身子都被拖进了屏风后,江岸还能听到他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我哥竟然会做这种事……嘴都亲烂了,昨晚得多激烈啊…… “小温你看看我头发是不是有点绿…… “我也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吗……” 江岸:“……” 江岸努力忽视掉宋澜嘴唇上的伤和宋池的话,转移话题道:“学长,你和你弟弟长得好像啊。” 宋池却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一样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幽幽道:“我们是双胞胎,当然长得像。” 江岸却有些意外了:“双胞胎?” 宋澜和宋池确实长得很像,尤其是从某个角度来看,更是神似。 可是……比起一般的双胞胎来说,就又太不像了。 双胞胎不都该长得一模一样吗? “异卵双胞胎。”宋澜笑着解释。 江岸:“原来是这样。” 宋池还想说什么,却被温应拉回屏风:“二少爷,喜服是您自己穿的吗?衣带好像打死结了,您别动……” 宋澜带着江岸走出房间,关上门。 随即,他问道:“你在婚礼前找我,是决定好,想要取消婚礼吗?” 江岸立刻摇头:“不是,我走错房间了,本来是准备去换喜服的。” 宋澜领着他往另一头走:“你的房间在这里。” 江岸点点头,可就在他准备打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宋澜却忽然叫住了他。 “江江,”宋澜斟酌着语气,轻声问道,“那些纸船上的字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好像一道闪电击中天灵盖,江岸瞬间僵住! 宋澜:“我想了很久,你似乎是在看见那些纸船之后,情绪才变得不对劲的,那些字符到底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告诉我吗?” 江岸:“……” 他还以为自己表现得很镇定,很若无其事,很影帝呢。 ……没想到一眼就被看穿了。 见江岸始终没有开口,宋澜轻叹了口气:“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取消婚礼也没关系,我会推迟领证的日期,直到你爸爸公司的危机彻底解决,直到你做好最终决定。在这之前,你随时都可以反悔。” 他语速很平缓,和着春日的风和晨时的空气,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柔,让江岸忽然就酸了鼻子。 “……学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宋澜对他一直是温柔而富有耐心的。 即便是拒绝也尽可能保留了他的尊严,即便是被强吻也会蹲下来对他低声安慰,即便是被他搅乱了家庭内部的伦理关系,也会选择以和江岸结婚的方式来解决一切。 到现在,当江岸对这场自己求来的婚礼摇摆不定时,宋澜却向他承诺,随时给他反悔的权利。 宋澜用微凉的指腹轻拭掉他的眼泪,笑着说:“可能是因为你讨人喜欢吧。” 听到熟悉的语句,江岸抬头,小声问:“和你弟弟一样的那种讨人喜欢吗?” 宋澜却似乎认真比较了一下,才开口道:“不太一样,宋池讨人喜欢,你更讨我喜欢。” 江岸:“……” 江岸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顶不住。 真的顶不住。 . “进去吧,时间不早了。” 宋澜没再提纸船和字符的事,笑着对江岸说。 江岸点点头,可当他右手握上门把时,却忽然回头了。 “学长,我想告诉你。”他语气坚定道。 宋澜神色微怔,然后笑道:“好。” 宋澜领着江岸去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屋,锁上门:“在这里说可以吗?” 江岸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直入主题道:“学长,你奶奶可能信奉邪教,那个纸船上的字符不是用来祈福的,而是一种邪教咒语,主要用来迎接新生儿和新娘,绑定亲缘关系,成为施咒人新的渡灵器具。” 宋澜表情凝重起来,常年挂在脸上的温润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江岸继续道:“这个邪教的名字叫做渡灵教,主要通过将自身的罪孽,痴妄,不甘,悔恨,怨气等种种负面情绪传递给自己的家庭成员,来获得内心的平静,此生的顺遂和来世的超脱。所以,这个邪教刚开始也叫渡恶教。因为这个邪教残害的主要是自己的家人,没有在社会上造成大规模影响,所以存在了几十年也没被外界知晓。不过九年前,国家已经将这个邪教铲除了,渡灵教的几个头目也都被枪毙或判刑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在了你家。” 宋澜长久地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半晌,江岸才听到他低沉微哑的嗓音:“所以,你之前的举棋不定是因为在害怕成为我家人的渡灵器具,受到迫害吗?” 江岸有些不安地扣了扣裤缝:“我没有撒谎。” “不是,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宋澜停顿了一下,温声道,“江江,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也没想到你会对我全数相告,我只是想说,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尽快逃跑,报警,小心行事,而不是告诉刚认识没几天的邪教信徒的孙子,说你奶奶想害我。” 宋澜几乎是发出了一声叹息:“江江,你不怕我是她的同伙吗?” 江岸小声问:“那你是吗?” “幸好我不是。”宋澜笑着摸了一下江岸的头,又很快严肃下来,“这件事我会尽快调查和处理,在此之前,你不要单独和我奶奶相处,如果察觉到什么不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宋澜继续道:“三天后我会带你搬出去,但因为宋家没有结婚后就搬出老宅的传统,所以以后每周的周六周日,我们还是要回来住一次,每次回来我都会和你一起,不会单独把你留在老宅。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你不要再把这件事告诉我家里的任何人,平常也不要表现出任何对渡灵教的了解,就当作完全不知道……” 宋澜停下来,看着江岸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江岸:“……我恐怕不能装作对渡灵教一无所知。” 江岸垂下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我小时候,被渡灵教的人带走过,他们把我伪装成圣子,意为‘即便不是你的亲人也能为你渡灵的人’,在全国各地举办祭礼,用来疯狂敛财。你奶奶……特地选我和你们家的人结婚,恐怕不是巧合,她大概率知道我曾经的身份。” 江岸说完后的数十秒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他抬起头看向宋澜,却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熟悉的神情。 曾经无数次,他的爸爸,妈妈,姐姐,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 这样欲言又止,暗含心疼。 江岸能读懂他们想问又不敢问的话。 “他们是怎么用你渡恶的?” “他们是怎么伤害你的?” “疼不疼啊……害怕不害怕……” …… 于是江岸眨眨眼,笑了笑,很熟练地回答了宋澜:“其实还好,毕竟我当时太小,才五六岁?他们也不敢虐待我,怕把我弄死,我可是他们的摇钱树呢。而且他们把我神化为圣子,自然和普通的渡灵流程不同,不需要扎针刺咒,只用装神弄鬼就行了……而且我只在那里呆了不到两年,就逃走了,还被好心人送回了家——” 江岸说到后面戛然而止。 江岸明明是笑着的,可在宋澜轻轻把他拉入怀里,抱住他时,声音忽然就哽咽了。 “对不起。”江岸听到宋澜低声道,“把你牵扯到这件事里来。” 宋澜缓缓收紧双臂,宽大的手掌托起江岸的后脑,把他整个人裹在怀里,让江岸感到温暖,坚固和安全。 宋澜承诺道:“我绝不会让她再伤害到你。” 江岸闷闷地“嗯”了一声,忽然觉得之前的惊疑,不安,恐惧……都缓缓如烟雾般散去了。 . 宋澜穿喜服时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他站在空荡荡的屏风后面,一层一层脱掉了身上的西服。 完全脱掉上衣后,宋澜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全身镜。 全身镜里,他身形高挑,但不瘦弱,皮肤白皙,肩宽腰细,是很完美的男性身材。 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身上纵横着许多伤疤。 最突兀的则是后背腰窝处一处淡粉色的,形状诡异的旧疤。 如果江岸在这里,他一定会震骇不已——因为这就是他之前说过的,普通渡灵流程中的“扎针刺咒”。 而刺下的咒,就是“渡灵咒”,又称“渡恶咒”。 宋澜偏头看向镜子,修长的手指缓缓掠过那道陈年旧疤。 “渡恶?” 宋澜形状优美的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他眉头微挑,讥讽笑道。 “原来你们也知道自己才是恶源本身啊。” 第15章 虽然和宋澜谈过之后,江岸心安了不少,整个人的状态从抱着木板在海里漂,变成了穿着救生衣在海里漂。 但整场婚礼,江岸的心脏始终是悬着的。 无他。 ——只因为这个婚礼的气氛实在是太怪异了! 江岸也不是没参加过中式婚礼,他原来参加过一场亲戚的中式婚礼,婚礼规模不大,里面扮演丫环等人的服饰更是不能细看,虽说是中式婚礼,但天上悬着无人机,地上架着录像机,台子上随时更换五彩灯光,台下宾客更是穿什么的都有…… 与宋家的婚礼仪式相比,那场婚礼几乎称得上是粗制滥造。 可那场婚礼上新郎新娘双方亲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宾客们观礼也观得津津有味,欢声笑语,议论纷纷。 宋家的婚礼呢,简直完全相反。 婚礼在宋家老宅举行,自带古韵气息,高门树梢到处挂满了象征喜庆的红绸带和红灯笼,婚礼时他走过的每一条路都被铺上了红色的地毯,两位新郎,双方亲人的服饰全由上好的云锦手工定制,连丫环和侍从的服饰都颇具质感,场面高端得像是从影视剧里走出来似的。 宾客不多,皆是名流,其中一半江岸都在电视上见过,却都很配合地穿着适配婚礼的中式服装。 除此之外,现场没有任何留影留像的设备,只有几个神神叨叨的假和尚从头到尾都跪在角落无声念经。 可是,这场婚礼上,没有任何人在笑。 江岸这边的亲人就不说了,没当场哭出来就已经是他们努力了好久的结果。 宋澜家人那边,气氛也紧张得很。 宋老先生坐在金丝楠木椅上,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这位宝木集团的掌权人眼睛浑浊,但目光锐利,刺得江岸不敢多看。 宋妈妈长相十分漂亮,鹅蛋脸,柳叶眉,乌黑长发绾玉簪,看起来温婉秀美,只是……她皮肤苍白,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眉眼还蕴藏着一丝愠怒。 至于宋老太太…… 虽然江岸很不想承认,但他看见老太太的第一眼,就怂怂地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事实上,宋老太太虽信奉邪教,但长相一点也不阴森恐怖,反而相当端庄大方。 她年龄约莫有七十多岁,保养得很好,身材不胖也不瘦,为了配合结婚典礼,她穿着赭红色的明制锦袍,雪白的发丝用碧玉簪挽起,看起来年迈但优雅,简直像是史书里走出来的高门贵族。 可这位高贵的老太太,看向宋澜和江岸时,目光几乎是冰冷。 至于宾客…… 宋澜出场的那一刻,江岸就看到不少宾客纷纷拿出了包里的请柬,用一种诡异的神情对着请柬和新郎看了一遍又一遍。 随即同旁人附耳,窃窃私语。 相比之下,和温应一起蹲在角落,一边嗑瓜子一边疯狂吐槽的宋二公子已经是全场最放松最捧场的人了。 . 直到司仪拖着长腔喊了声“礼成”,江岸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感觉比跑马拉松还累。 可就在这时。 一个清澈的童音乍然响起。 “妈妈!你不是说是宋二哥哥结婚吗?可为什么结婚的人会变成宋大哥哥啊?!” 全场寂静。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怎么说呢,江岸觉得皇帝新衣被戳破时那一刻的场景也不过如此了。 宋老太太脸色乍然变得难看,几乎要捏碎手下的扶手。 孩子的母亲慌忙捂住儿子的嘴,却来不及了。 她无措的目光投在自己的丈夫身上,丈夫也是满脸冷汗,却不知道该不该道歉。 幸而这个时候,专业素养极高的司仪指挥着人吹响了唢呐,高声道: “喜宴开始——” . 江岸一走进休息室的门,僵直的肩膀和脊背就立刻塌了下来。 “好累啊……” 他想找个地方瘫下来,可却发现这里连个沙发都没有,只有看起来就硬邦邦的木椅子。 宋澜笑着从他身后走出来:“再忍一会儿,马上就要结束了。” 江岸:“还没有结束吗?” “还要去敬茶。”宋澜一边说着,一边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上江岸的肩。 江岸只觉得肩膀瞬间就酥了,之前的疲惫和僵硬也扑扇着翅膀哗啦啦飞走了。 “喜服里面有两层衣服,你怎么只穿了一层?”宋澜问。 “哦,这个啊,我本来准备跟你说,结果一换完衣服就被轿子抬走了!”江岸皱眉,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嫌恶,“我换衣服的时候发现最里面那层里衣——”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江岸的声音戛然而止。 来人是老管家。 “两位新人该去敬茶了,”老管家笑道,“家主和老夫人已经在别院等着了,我带两位过去。” . “喜服最里面那层里衣呢?小门小户出来的,连衣服都不会穿?” 敬了茶,喊了奶奶,宋老太太没接茶,没应答,反而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话。 江岸愣了一下:“……衣服脏了,我就没穿。” 宋老太太偏头看向身侧:“衣服脏了吗?” 江岸这才发现老太太旁边还站着他的造型师。 造型师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把衣服递给新郎的时候,检查过,衣服是干净的。他说要自己换,我就先出去了。” 老太太闻言,回头看向江岸,不说话,眼神却让人冷汗涔涔。 就在这时,宋澜却上前一步,拿过江岸手中的茶碗,递到宋老太太面前: “奶奶您喝茶,小岸的意思不是衣服脏了,而是衣服上有脏东西。” 他语速轻缓,面带笑意,说的话却有点奇怪。 造型师没听懂。 衣服脏了和衣服上有脏东西……有什么区别吗? 可显然,老太太听懂了。 她脸色瞬间就变得更难看了,虽然从宋澜手里接过了茶,却没有喝,而是意味不明地开口道:“哦?什么脏东西?” 宋澜:“是一个很像宗教符号的刺绣,小岸觉得熟悉,却叫不上来名字,但他有自己信仰的宗教,不能穿那件衣服,便脱下来了。” 江岸有些意外地看向宋澜。 他还没来得及对宋澜说衣服上的符咒,宋澜怎么知道? 还有,他什么时候有信仰的宗教了? 宋澜后退一步,站在江岸身侧。 在宽大衣袍的遮掩下,他悄悄握上了江岸的手。 并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心。 江岸垂下头,忍不住偷偷翘了一下唇角。 就在这时,宋老太太开了口:“你信仰宗教?你信仰什么宗教?” 江岸飞快回过神来,慌忙胡扯道:“哦,每天都要开心教。” 众人:“……” 宋澜:“……” 宋澜偏过头轻轻咳了一声,嗓音中带上些许不明显的笑意:“其实是天喜教,一个比较小众的宗教,在年轻人中比较流行。” . 宋澜和江岸转身出门时也牵着手。 他们衣袍宽大,站着时还不显,一走动起来,牵手的动作便格外引人注目。 江岸踏出门的时候,隐约听到了茶碗碎地的声响以及一声“兄夺弟妻,成什么体统?!” 江岸:“……” 江岸脚步一顿,却被宋澜神色如常地拉着往前走了:“没关系。” 江岸想了想,也觉得还好。 毕竟婚礼当天变卦抢婚,可是件大事。 搁谁家都得闹两天啊! 宋家人没在婚礼上闹起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江岸:“学长,你临时改变主意和我结婚,说服家里人时,一定费了很大的力气吧?” 宋澜却说:“还好,没费太多口舌。” 江岸:“怎么会?” 宋澜:“我给他们发了张照片。” 宋澜停顿了一下,掏出手机拿给江岸看:“很抱歉,不经过你的同意,就偷拍了你,但当时事态紧急,我没有太多时间,也暂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江岸看到照片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呆了。 那是一张他醉酒后躺在宋澜床上睡觉的照片。 他当时分明穿着一件短袖,但因为领口有点敞,被子遮着衣,再加上拍照人刻意选择的角度,反而若隐若现地露着雪白的锁骨……像是什么也没穿一样。 除此之外,他发丝凌乱,脸颊绯红,嘴唇更是红得近乎淫靡,睫毛上甚至还隐隐约约挂着泪珠。 ……简直像那啥的事后。 江岸:“……” 江岸整张脸顿时像煮熟的虾一样红了。 宋澜看出江岸的不自在,把手机熄屏,收回去,开口道:“你也看到了,我家里人都比较封建,也很注重伦理,看到照片后,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就自然而然同意了。” “哦。” 江岸低下头,红着脸踢石头。 咳咳……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吧。 反正他和宋澜都结婚了。 只是被别人小小误会了一下情感进程而已。 江岸很快就把自己说服了,他又轻咳了两声,问起了别的:“对了,学长,你刚刚为什么非要对你奶奶说,我也有信仰的宗教啊?” 宋澜:“像我奶奶那种深度信教人员,你若说你不信仰任何宗教,并直言你里衣上面的刺绣是邪教符咒,她定会认为是你不尊重她,可当你说明你也有自己信仰的宗教时,不穿那件里衣是因为宗教教义相冲,她反而会尊重你。” 江岸大概明白了:“但是,学长,你怎么知道我那件里衣上面有符咒刺绣啊,我明明没来得及告诉你。” 宋澜:“猜到的。” “猜?” 就算宋澜很聪明,猜到了他身上的“脏东西”是指渡灵教的符咒,也不会那么精准地猜到是刺绣吧? “等等,”江岸忽然想到了什么,愣愣地睁大眼,“……你衣服上也有这个图案吗?” 宋澜点头:“我换衣服时就发现上面有刺绣了,但只以为是普通花纹,直到你说你衣服脏了,我才想明白。” 江岸震惊:“她给我下咒就算了,竟然还想给自己的亲孙子下咒?!” 虽然这个咒并没有什么用,纯属封建迷信,自我欺骗,但是架不住它又膈应人,又令人恶心啊。 江岸当即就怒了,扒着宋澜的衣领就往里面看:“让我看看你的咒和我的一样不一样,不应该一样吧,你可是她亲孙子……” 宋澜有些费力地推开江岸,拢了拢领口,无奈笑道:“回去再看,在外面呢。” 江岸立刻收手,小声说:“哦,对,待会洞房的时候再看。” 宋澜瞬间顿住步子。 他看向江岸,有点欲言又止。 江岸眨眨眼:“……怎么了?” 宋澜没说话。 江岸:“……” 江岸好像忽然明白了,他震惊道:“……不是吧,你不准备和我洞房啊?!” 宋澜:“……” 宋澜看了一眼周围,幸好四处没人。 宋澜闭上眼又睁开,耳根微红,低声道:“……江江,你在外面说这些……不觉得羞臊吗?” 江岸脸也瞬间红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悲愤道:“不是……你都不准备和我洞房,我还有什么臊可以羞?!” 第16章 江岸被宋澜挡在更衣室外的时候,还很不可思议:“咱们都结婚了,这么熟了,一起换个衣服也没什么吧?” 宋澜很温柔地朝着江岸笑了一下,然后关上了门。 江岸:“……” 江岸撸起袖子,想要据理力争一番,可他手刚碰上门把,就听到了门从里面被反锁的声音。 江岸:“……” 你这样显得我很猥琐诶。 江岸真的有点生气了,转身往自己更衣室走,步子都啪嗒啪嗒踩得极重。 结婚证不领,洞房不入,换个衣服还要避着他不让看……他真的是结了个婚吗?他这是结了个假婚吧?! 可当江岸换下喜服推开门走出更衣间的时候,却正好看见了站在栏杆前等着他的宋澜。 听到声音,宋澜转过头来。 傍晚时刻的夕阳为他整个人都打上一层金光,色彩绚烂的晚霞在他身后铺就成温柔的画卷,宋澜就站在粉紫色的天空下对着他浅浅笑。 江岸:…… 江岸瞬间□□迷心,半点气都没有了。 “江江,把左手伸出来。”宋澜笑着说。 江岸半分反抗都没有,乖乖地伸出了手。 下一秒,宋澜就动作轻柔地在他的无名指上戴了一个素白色的镶钻婚戒。 江岸缓缓睁大了眼。 宋澜:“婚礼上没有交换戒指的环节,现在补上,可以吗?” 江岸快速点头,喜不自胜地将自己的婚戒看了又看:“这个婚戒好漂亮啊!我好喜欢!是你弟弟婚前买的吗?” 宋澜:“是我挑选的。” 江岸顿时更喜欢了,他朝着宋澜伸出右手,手心朝上,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你的婚戒呢?我也帮你带上!” 宋澜笑着把自己的婚戒递给他。 江岸深吸一口气,怀着郑重庄严的心情缓缓将戒指戴在了宋澜的无名指上。 然后他闭上眼,小声说:“好啦,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 宋澜:“……” 宋澜犹豫片刻,轻轻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江岸:“……” 江岸默默睁开眼。 感受到江岸幽怨的眼神,宋澜偏过头笑着轻咳了一下,牵上江岸的手:“走吧,到屋里去,看看我衣服上面的符咒刺绣到底和你的一样不一样。” . “不一样。” 江岸松了一口气,指着里衣胸口那处白色的刺绣:“你这个图案和我的那个是一对,组合起来是一个挡厄咒,意思是将你身上所有的不幸和灾难都渡给我……不过也不用在意,都是迷信。” 他笑了笑:“幸好你奶奶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去诅咒自己的亲孙子。” 否则就太可怕了。 宋澜却微微拧紧了眉。 他把江岸手中的衣服抽走,扔到地上,轻声道:“江江,对不起。” 江岸:“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 他笑起来眼睛很亮,像是发着光:“学长,其实我可感谢你了,如果不是知道你和我站在同一个阵营,我今天都不一定有胆子擅自脱掉那件里衣。” 一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我强迫自己穿着那件有符咒的衣服参加婚礼,还不敢表现出来,我内心会有多憋屈……幸好有你。” 宋澜:“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不必刻意表现出自己完全不了解渡灵教,但也不要表现出对它的过于了解,毕竟你当时离开渡灵教时年龄还小,懵懂一些也很正常。”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的里衣,又道:“如果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就直接拒绝,理由就说和你自己的宗教相冲,以后在老宅里,我会与你寸步不离,去学校会有司机接送,如果你要出去玩,我也会派保镖随时跟着你,不要嫌烦,也不要放松警惕。” 江岸:“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她欺负到我的!” 宋澜笑着摸了一下江岸的头,随即牵上他的手:“走吧,忙了一天累了吧,我们去吃饭。” 江岸:“……和你家里人一起吗?” 宋澜:“只有我们两个人。” 江岸弯着眼睛笑了,心情也变得松快起来。 他现在甚至有点搞不懂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因为宋澜不和他一起换衣服,不亲他的嘴唇,而感到有一丢丢生气。 拜托! 宋澜明明这么好! 而且宋澜本就是个矜贵保守的人啊,当初被他摸下手指,就要跑到国外躲三天,现在肯牵他的手,肯为他戴上婚戒,肯亲吻他的额头,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江岸啊江岸,做人不能太贪婪! . 然而这种幸福且满足的心态并没有维持太久。 夜晚来临之时。 江岸几乎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澜向他道晚安。 江岸震惊到几乎失语:“……不洞房就算了,我们竟然还要分房睡吗?!你家里可是有邪教!” 宋澜声音温润如水:“房门可以反锁,我就睡在你隔壁,你随时都可以叫我。” 江岸:“学长!我睡相很好的!不打呼,不磨牙,不说梦话,不乱动!绝对不会打扰到你睡觉!你只用在床上给我留一丢丢的位置就好了!我发誓我会很规矩的,连你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碰!” 宋澜依旧温柔地看着他,无声拒绝。 江岸:“……” 江岸沮丧地垂下头:“好吧。” 半晌后,他不甘心地闭上眼睛仰起头,小声说:“……那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吗?” 于是他得到了宋澜的第二个额头吻。 江岸:“……” 江岸默默地滚回了自己的屋里去。 . 宋澜住在老宅里的一间独立小院,环境清幽静美,闭上眼睛还能听见窗外的虫鸣鸟叫。 而且这间小院外表古朴厚重,内里的装修却颇具现代化,舒适宜人。 可江岸躺在几百万的床垫上,就是睡不着觉。 他内心情绪很复杂,有兴奋有不可置信有失落也有期待和贪念,有满腔的喜悦,无处发泄的快乐,也有踩在云端上的忐忑和不安。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宋澜想了一个多小时,另一个东西却从脑海深处缓缓浮现——渡灵教。 江岸躺在空旷静谧的房间,盯着窗前摇动的树影,听着窗外的声声虫鸣……难以自控地想起了更多。 他想起粉色的鹅卵石,水色的纸船,和密密麻麻的白色的符。 他想起里衣上的符咒,婚礼上念经的假和尚,和宋老太太冰冷的眼。 他想起四岁生日那天,他和姐姐在公园里捉迷藏,顺着一个长长的空心水泥管爬进去,却惊扰了渡灵教的祭礼现场。 他想起自己无意中顶着白色的塑料布掉落在众人面前,有神志不清的教徒大喊——这是圣子吗? 他想起那个缺失了门牙的男人笑眯眯地从他腰间拿下写着他生辰八字的平安符,满意道: “你生辰可真好。” …… “啪!” 春日的风将窗前的树枝拍打在紧闭的窗户上,像是有人在接连不断地敲他的窗。 江岸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出了满背的冷汗。 …… 十分钟后,江岸敲响了宋澜的门。 宋澜打开门,看见江岸抱着枕头,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睡衣站在他门前。 江岸皮肤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唯有眼眶是通红的,他额角的汗弄湿了发,眼中泪光闪烁,惊惶不安。 “学长,我有点怕,睡不着觉……”似乎是害怕宋澜觉得他撒谎,他语速飞快,目光中带着些恳切,“房间在一楼,风一直在吹,树枝在打我的窗户,我试了一下,那个木窗户也不能反锁,我害怕有人半夜从窗户进来把我抓走,毕竟我今天没有穿那件咒衣,我怕奶奶生气报复我……我已经试了很久了,怎么都睡不着……” 宋澜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拉开门:“进来吧。” 江岸松了一口气,生怕宋澜反悔一样跑进来,就差举手发誓了:“学长!我保证我睡觉一定会很老实的,绝对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宋澜却笑了:“这倒不必。” 还没等江岸弄明白宋澜的话,宋澜就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来几个人。” 没几分钟,就有五六个保镖迅速出现在了宋澜的门前。 “把隔壁的床抬过来。”宋澜吩咐道。 江岸:“……” 保镖们训练有素,什么原因都没问,就立刻去隔壁抬了床。 他们五分钟不到就把床抬到了宋澜的屋里,并在宋澜的指挥下放在了离另一张床最远的墙角。 江岸:“……” “这样可以吗?”宋澜温柔笑道。 江岸:“……” 江岸看看宋澜,又看看距离远得像是隔了一条银河般的两张床,忍不住开口道:“……宋澜,你上辈子是公主吧?!” 他甚至第一次在宋澜面前喊了他的名字。 宋澜:“?” 江岸没再说话,转身就去床上睡了,感觉自己一晚上都不可能再想起渡灵教的事情了。 果然,他一觉睡到天亮。 睡觉前连渡灵教的“渡”字都没想起。 满脑子都是——不是吧,他这人怎么这样?! . 早上七点,江岸和宋家人一起吃了顿食不知味的早餐,就背着保镖送来的书包和宋澜一起出门。 刚出餐厅,宋池就踩着拖鞋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他一看见江岸和宋澜,眼底的困意就消了不少。 他招手就大喊:“早上好啊,大哥大嫂!” 江岸:“……” 宋澜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宋池却笑嘻嘻地凑过来:“哥,你这回怎么不骂我,说我的称呼不尊重人了?难道不能叫老婆,但能叫嫂子吗?” 宋澜语气平静:“你以后可以叫他小江。” “那多不好。”宋池耸了耸肩,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促狭道,“对了哥,我可都听说了啊!” 宋澜淡淡扫了他一眼:“听说什么?” 宋池:“唉,还能听说什么?不就听说你昨天晚上叫了六个保镖去你院里搬床吗!” 宋池嘿嘿一笑:“行啊哥,你可真牛逼,咱家的实木大床都能被你弄塌……” 宋澜:“……” 江岸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红着脸咳个不停。 宋池:“嫂子你也别害羞,你们新婚嘛,大家都能理解……但是哥,我这就要说你了,床塌了换个屋睡不就行了?还非得兴师动众地搬床,这不是诚心让大伙知道嘛?还是你就想显摆自己能力强悍——” 江岸终于不咳了。 但听到后面,他忍不住“呵”了一声。 宋澜:“……” 宋澜笑着打断宋池的话,语气温柔至极:“阿池,你今天跟着我上班吧。” 宋池:“???” 宋澜:“我让温应给你整理一些宝木集团在非洲子公司的资料,你好好看看,了解一下自己日后的工作环境。” 宋池:“!!!” 第17章 宋池到底会不会被派遣到非洲,江岸不知道。 他只知道宋池鞠躬道歉封嘴逃窜的动作熟练得像是排练了千千万万遍。 “抱歉,”宋澜语气歉疚道,“我没想到昨天让人搬床的举动,会传出这么离谱的谣言。” 江岸大度一挥手,满不在乎道:“还好啦,传出这种谣言总比传出《震惊!同性夫夫新婚夜就分床睡,到底是谁身患隐疾》这种谣言好。” 宋澜:“……” 江岸偏头看了一眼宋池离去的方向,忍不住问道:“学长,你和你弟弟是双胞胎,怎么性格相差这么大呀?” 这两人容貌相似,但气质迥异。 站在一块儿,说是差着辈儿,估计都有人信。 宋澜:“他早年生过大病,长年在医院里住着,没怎么接触过社会,所以性子比较单纯活泼。” 原来如此。 江岸:“他现在看着倒是挺健康的,已经痊愈了吧?” 宋澜点头:“已经痊愈了。” . 菁华高中和LN电子顺路,江岸和宋澜同乘一车上班上学。 车辆刚驶入市区,江岸就眼睛一亮:“司机大哥,停一下车,我想去买些东西。” 宋澜:“你想买什么?可以让温应帮你去买。” 江岸看了一眼路边那家糖果店,说:“不用,我就想买点喜糖……” 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宋澜,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学长,我们的婚姻关系……需要保密吗?”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很长,嘴唇抿得很紧,看起来有点紧张,好像只要宋澜说“需要”,他就会立刻变得沮丧。 于是宋澜笑了笑,说:“不需要。” 江岸果然笑了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那我去买喜糖啦,很快回来!” “等一下。” 宋澜叫住他,并拿出一张卡,“密码是你生日。” 江岸:“可是我现在有钱,我爸已经把我的副卡解冻了。” 宋澜笑道:“不一样,这是你丈夫给你的副卡。” ……丈夫。 江岸莫名红了脸。 江岸小声“哦”了一声,接过卡。 可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时,他又猛地回过头,在宋澜脸颊上啪叽亲了一口,飞快说:“谢谢老公!” 随即,他就红着脸,像脚上踩了火箭一样飞速跑没影了。 宋澜:“……” 宋澜几乎是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 江岸亲人亲得毫不犹豫。 叫老公也叫得斩钉截铁。 但等他提着一大兜糖果回到车上,耳朵根却长长久久地红了起来。 即便他把半张脸贴在车窗上,装作很津津有味地看风景,都遮掩不住他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尴尬气息。 车一停到校门口,江岸就飞速说了声再见,逃也似地打开车门跑走了。 ……这模样,和昨天那位口口声声嚷着要洞房的“奔放人士”简直不像同一个。 司机和温应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宋澜的下一步指示。 两人同时看向后视镜,却见宋总放下手中的文件,靠在椅背上,低低地笑出声来。 . 直到走进教室,江岸才觉得脸上的热意散了点。 啧啧……真没种。 江岸忍不住唾弃自己。 口嗨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实操一下差距就这么大。 就这心理承受能力……他什么时候才能爬床成功啊?! “江岸!你可来了,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昨天打你电话也没人接!”周青迪一通抱怨把江岸喊回了神。 他轻咳两声,把手中的喜糖扔到周青迪手上:“去结了个婚,帮我发下喜糖。” 周青迪震惊:“啊?!” 周围人也震惊:“啊?!” 江岸故作镇定地回到了位置上,整理了一下这两天堆积的卷子,恍若无意地展现着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婚戒,随口道:“对了,待会给咱老师们也发点,这个糖可好吃了。” 众人下巴都快惊掉了。 同旁人分享完自己的喜悦,江岸喜滋滋地趴在宋澜曾经用过的书桌上,高高兴兴地开始做题了。 只留下众人在寂静的空气里凌乱。 . 周青迪凌乱完,都已经是第二节课的课间了。 他忍不住发问:“等等……你和谁结婚了啊。” 江岸在做题的空隙,搜出宋澜的百度百科给他看。 于是周青迪继续凌乱。 等周青迪完全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已经是午餐时刻了。 周青迪:“也就是说,江安姐安全了,不需要牺牲婚姻自由啦?” 江岸点头。 周青迪:“也就是说,你如愿以偿,跟你的男神白月光结婚啦?” 江岸点头。 周青迪:“也就是说,你以后再也不用借我家的狗啦?” 江岸:“……” 江岸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上。 也开始凌乱了。 . 坦白从宽还是继续隐瞒?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而更严肃的问题是,还没等江岸做好决定,宋澜就已经跟他提起狗了。 傍晚,回老宅的车上。 宋澜开口:“小哈士奇我已经派人送到老宅了,你有想好他的名字吗?” “想好了,叫喜糖。”江岸正襟危坐,面带笑意。 宋澜点头:“不错的名字。” 宋澜又问:“要不要我派人把你家里那条阿拉斯加也接过来,刚好能和喜糖一起玩?” 来了! 江岸身子紧绷,大脑急速运转。 大约过了三秒。 江岸闭上眼,语气艰难地作出了选择:“对不起学长我撒谎了我骗了你我家里根本就没养狗。” 许是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他坦白得很利落,语速飞快,连标点符号都没加。 宋澜诧异道:“那条阿拉斯加……” “是我朋友的。”江岸垂头,语气中充满了自责悔恨与歉疚,“学长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太想和你一起遛狗了……” 宋澜没有说话。 江岸头垂得更低了:“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太想接近你了……我知道我做错了,学长你原谅我好不好啊?” 大约过了数秒,宋澜才温柔地叹了口气。 “好吧。” 他轻轻摸了摸江岸柔软的黑发。 “以后不要再对我撒谎了。” 江岸听话点头,然后抬头看向宋澜。 他乖巧地笑了起来,唇角弯弯的,眼睛亮亮的,声音干净又柔软:“那学长以后也不会对我撒谎了吗?” 江岸继续道:“比如说骗我去你家里送鞋,其实在家里藏了个弟弟,还对我进行了单方面的相亲,闹出动静说是狗,为了圆谎还特地去买狗这种事。” 宋澜:“……” 温应:“……” 温应:等等!除了买狗,他为什么还知道相亲的事?! 但江岸是个好学生,他没等宋澜问出来,就自己把答案揭晓了。 “宋池今天加我微信了。”江岸顿了一下,评价道,“他好活泼,话好多。” 宋澜:“……” 温应:“……” 温应隐隐约约觉得宋池要倒大霉。 恰在此时,司机已将车停在了老宅门口。 江岸看了一眼窗外,态度礼貌温和:“学长,我和宋池约好了一起打游戏,他就在门口等着我,我先过去了。” 宋澜:“……嗯。” . 直到江岸离开之后,车内还是静寂一片。 温应有点坐立不安。 又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道: “宋总,您不是早就知道狗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还要……” 宋澜把保镖派到宋家的第二天,就已经知道江家没养狗了。 宋澜却起身下车,轻声笑道:“挺有趣的,不是吗?” 温应:“……” 有趣? 您把这种捉弄人不成反被扒了老底,颜面尽失,自取其辱的事情……叫做有趣? ……真的搞不懂你们新婚夫夫。 . 江岸下车后走路有点飘。 一半是因为心脏狂跳,另一半是因为双腿发软。 好吧,虽然听到学长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原谅他很好啦。 但是,绝地逢生反将一军看着学长在自己面前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更爽啊。 ……唯一的缺点是他现在还不敢回头看学长的脸。 江岸轻咳一声,兴高采烈地同不远处的宋池挥挥手。 宋池! 江岸内心坚定地想:这人以后就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 江岸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有一个三层的豪华游戏屋。 那个三层小阁楼外表古色古香,一进去,简直像是穿越到了未来科幻世界。 甚至还有个机器人在他们面前转圈圈:“主人,您今天想玩什么游戏呢?要玩新下载的末日迷离吗?” 江岸:“末日迷离?这款游戏不是还没上线吗?” 虽然江岸为了备战高考,已经很久没玩过游戏了,但平常看到有关游戏的信息,还是会习惯性地瞄上一眼。 宋池:“我弄到了内测版!要不要一起玩!” 江岸毫不犹豫地点头。 今天是周五,多少可以放松一些。 江岸非凡的游戏意识加上宋池顶尖的游戏设备,让两人在游戏世界大杀特杀,玩得畅快淋漓。 玩了几局双人游戏,宋池又叫上三个朋友玩起了多人游戏。 宋池的三个朋友性格迥异,一个活泼聒噪,一个沉默寡言,还有一个时常语出惊人,江岸没一会就和他们熟悉起来,五个人配合着也玩得津津有味。 那三人的作息十分同步。 八点整的时候,他们三个齐齐下线了十分钟。 宋池也放下游戏手柄,顺便去吃了几种药。 九点整的时候,那三位朋友都说要睡觉了。 下线之前,一个朋友还给江岸讲了个笑话,说已经看出来江岸是电竞之神,要在今天梦里邀请他共赴仙界瑶池,请他一定一定要接受邀请。 江岸笑得不行,对宋池说:“宋池,你朋友哪找的啊?这么逗。” 宋池得意洋洋道:“院儿里找的,这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江岸:“院儿?艺术学院吗?玩游戏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几个哥们思维都挺发散,像是搞艺术的。” 宋池耸肩:“精神病院。” 江岸:“……” 江岸哽住。 江岸:“……你别开这种玩笑。” 宋池没说话,只是偏着头,朝着江岸咧出一口灿烂大白牙。 第18章 恰逢凉风吹过,吹起江岸一身冷汗。 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干巴巴地开口:“……你真没开玩笑啊?” 宋池却只是看着他笑,不说话。 江岸:“……” 江岸轻咳一声,站起身子:“我去关个窗,有点冷。” 江岸走到窗前,手刚碰上木窗,就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纹路。 江岸低头一看——却看见上面刻满了“定魂咒”。 江岸身子瞬间僵住。 江岸五岁那年,渡灵教为了圈钱,开辟了一个新项目。 他们把那些精神出了问题的人称为“邪鬼作祟,神魂不稳”,忽悠教徒购买他们的“定魂符”。 使用定魂符,需要将符纸烧成灰,就水咽下去,但那些符纸上涂了化学药剂,吞服后会让嗓子疼还会昏昏欲睡,所以病人们用了定魂符之后,大多会变得安静,在其他人眼里就是“符纸有奇效”。 除此之外,面对那些大客户,渡灵教还会派人去他们家里画符,甚至会让“圣子”亲自为他们祈福。 生意最火的时候,小江岸几乎每天都会被送到不同的患者家里,装神弄鬼地做一遍祭礼,然后用手指蘸着红墨,在精神病患者的心口画咒。 哦,对了,他甚至还因此被人抽过几次血。 被人用鲜血画咒。 而现在,宋池屋里就刻有定魂咒。 “哈哈哈哈,”宋池忽然突兀地笑了起来,“你不会真信了吧!我开玩笑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啥,我真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跟我哥说这件事啊!” 江岸:“……” 你猜我这回信不信? 宋池沮丧地垂下头:“好吧,我以前确实住过精神病院,有一点点当代年轻人都有的小毛病什么的,但我已经康复了,真的!否则我也不能出院不是!” 宋池走过来:“你不会歧视我吧。” 江岸摇摇头,却在宋池突然把脸凑过来的时候,猛地往后退了一下。 宋池震惊地看着他的动作,痛心疾首道:“你竟然后退!你怕我!你以为精神病人都会拿着刀到处砍人吗,我不是那种精神病!” 江岸:“……” 江岸倒不是害怕宋池。 他主要害怕宋池他奶奶逮着自己给宋池放血。 仔细想想,昨天宋澜里衣上那个挡厄咒,应该也是宋奶奶为宋池准备的。 结果被宋澜临时抢了婚,里衣这种东西就没来得及更换。 这样一想……宋池就是万恶之源啊! 江岸打了个哆嗦。 不过他并没有在心理脆本资源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弱的精神疾病患者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而是关掉窗户,语气平静道:“我不是怕你,我就是有点不可思议,毕竟你看起来这么健康……” 他跳过这个话题:“还要继续玩游戏吗?” . 江岸又和宋池玩了两局游戏,就离开了,离开之前,宋池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千万别跟我哥说这件事,我家里人都可忌讳这个了!我住院的时候他们还跟别人说我是在国外学习,估计是嫌我丢人。” 江岸:“或许是为了保护你,怕别人用这段经历攻击你,伤害你。” 宋池:“切,小爷我百毒不侵,谁能用这种事伤害到我……反正你千万别跟我哥说这件事,我可不想被我哥指着鼻子骂蠢货。” 江岸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神色庄重道:“你放心。” 然后,等江岸一跑回宋澜的小院,连气儿都没匀平,就把这件事对宋澜全数相告了。 …… 拜托。 比起宋池会不会被他哥指着鼻子骂蠢货。 江岸更在意自己会不会被宋池他奶奶派人拖到乌黑角落。 宋澜给江岸接了杯温热茶水递给他:“你是说,你觉得我奶奶信奉邪教和宋池的病有关?” 江岸点点头,因为喝水喝得太快,还差点呛到:“我看到宋池屋里有定魂咒,而且你奶奶本来也是想把我配给你弟弟的,你调查的时候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咳咳咳……” 宋澜顺了顺江岸的背:“慢点喝……你一路跑回来的?” 江岸吐槽道:“你家也太大了,宋池的游戏屋离你的院子至少有五百米,而且还没有路灯,到处都是红灯笼和红绸带,虽然我不相信世上有鬼,但也会觉得渗人啊……更别提路上还一直有保镖巡逻,我也不知道那保镖是谁的人,会不会半路突然把我拖走……” 宋澜:“那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江岸:“……我出门时宋池看着呢,我不好当着他的面给你打电话。而且比起站在黑暗里等你来接我,我更想跑快点早点见到你,一看见你,我就不怕了。” 宋澜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略有些冰凉的指尖停留在江岸干净白皙的后颈。 “……这么相信我啊?” 宋澜声音很轻,语气却有些怪异。 “当然。”江岸仰头看着宋澜,无知无觉地笑,“就算末日来临,学长你所在的地方,也是我唯一想去的安全区。” . 江岸的手机铃声乍然响起,他看见来电人姓名,有点意外。 “学长,我接个电话。” “嗯。” 江岸刚按下接通键,话筒里立刻传出了一个清俊文雅的声音:“小岸,我听周青迪说你结婚了?” 宋澜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声音和自己的有点像。 江岸拿着手机来到窗边,笑道:“孟长卿,你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啊?平常这个时候你不是都睡了吗?” 孟长卿是江岸的朋友之一,去年高考考上了A大,因为A大就在本市,所以比起其他几个上大学的朋友,孟长卿与江岸的联系最为密切。 江岸走到窗边后,宋澜就听不到电话那头的话了,只有江岸熟络又亲昵的嗓音被风吹到耳畔。 “是真的,不过时间太急,所以没能请你们参加,等你们放假回来……真的啊?你等一下……” 江岸偏过头,向宋澜问道:“学长!明天下午我可以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吗?” 宋澜放下书:“几个人?” 江岸问了一下电话那头的人,然后回答道:“三个,还有周青迪!” 宋澜:“可以,但你明天出门需要带上一个保镖。” 江岸点点头,重新拿起手机:“我明天可以去,但是需要带个人……不是我伴侣,我怎么会带他啊,他很忙的,我会带一个保镖……” 江岸声音忽然小了一点,半张脸探出窗外,话语被风刮得断断续续的:“没有啊,不是……我是自愿的,没有人强迫我。我很喜欢他……他很好的,没有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带保镖只是为了保证安全……好吧……明天见。” 江岸刚挂断电话,就听宋澜问:“明天上午你有安排吗?” 江岸摇头。 宋澜:“那我们回你家里一趟怎么样?” 江岸确实有找时间回家里一趟的念头,今天他和父母那边通过视频电话,父母看起来很憔悴,即便他多次强调自己很安全,他们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过…… “学长,你不用忙工作吗?其实我自己回家也可以。”江岸道。 宋澜却笑了:“工作再忙,陪伴侣回家的时间还是有的。”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有我在,你父母可能会更放心。” . 宋澜说得果然没错。 当他把宋老太太和渡灵教的事情全盘托出,展现出自己这两天的调查结果,并承诺一定会好好保护江岸的时候,江父江母的表情已经从震惊——恐慌——怀疑变成隐隐地心安了。 唯有江安不满地在旁边戳江岸的胳膊,小声说:“你怎么把这种事情都和他说?你是不是傻!” 江岸也小声说:“可如果我没告诉他,现在也不会有人帮我了,我就得一个人胆战心惊地在邪教家族里生存了。” 江安还是满脸不赞同:“你现在就不胆战心惊?” 江岸咧着嘴笑:“我一看见学长,就可心安了。” 江安撇撇嘴,不再说话,伸手去翻桌上宋澜调查到的资料。 . “这是冯大师,现在为我奶奶做事。” 宋澜将刚调查到的资料摊开给江家人看,语速平缓,“他原名叫做冯小锣,是铲除渡灵教的漏网之鱼,根据我调查到的信息,小岸的身份也是他泄露给我奶奶的。小岸,你对他有印象吗?” 江岸点头:“有点印象,他原来跟在教主身旁做事,但并没有参加太多邪教活动。” 宋澜:“那就没错了,我正在派人搜寻他的犯罪证据,好将他彻底定罪。所以小岸,你可能需要再委屈一段时间。” 江岸拍拍胸膛:“我没事的,只要学长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害怕。” 宋澜弯着眼睛笑了笑。 . 离开江家之前,宋澜还略显歉疚:“如果我早点发现这件事就好了,那我就能提前阻止婚姻,不让小岸有机会陷入险境。” 江岸眨眼:“可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就不会认识了。” 宋澜却温声笑道:“可我相信我们依旧能以更合适的方式相遇。” 江岸开心地笑了起来。 江父江母也相视一笑,略显欣慰。 唯有江安双臂环胸,挑了挑眉,靠着门框,一言不发。 . 从江家出来后已经是下午两点,江岸直接被宋澜送到了和朋友们约好的地点。 荟声? 宋澜看着对面金碧辉煌的大楼,轻轻挑了下眉。 荟声是本地的一个知名会所,一共五层,四层是地面场所,一层是地下场所,集休闲娱乐,蹦迪于一体。 宋池上次被拍到与女明星激吻,就是在荟声地下一层的夜店。 “用不用我送你过去?”宋澜问。 江岸:“不用不用,学长去上班吧!我走了,拜拜!” “啪!”车门被关上。 保镖向宋澜颔首,跟上江岸。 江岸刚下车没走几步,就有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唰”地一下,几乎是擦着江岸的衣服停到他面前。 宋澜皱眉,刚准备下车,就见江岸高兴地笑着朝车里挥手。 随即,一个十八九岁的男生大步从车上跨下来,揉着江岸的头发就把他往自己怀里按:“行啊你!江小岸同学!竟然不声不响和野男人结婚了?!” 江岸笑着推他,眼尾都被闹得微红:“哈哈哈哈沈致山你别挠我,痒……哈哈哈孟长卿救我,孟长卿!” 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生也从车上走下来,他身材挺拔如竹,气息文雅,镜片下的眼睛弯起浅浅的弧度,轻声道:“该。” 车内,宋澜长腿微伸,扯了一下领带。 说话时气息有些冰冷。 “温应,明天给江岸换个保镖。” 第19章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弯的?!不是,你就算是喜欢男人也应该喜欢我和长卿吧?怎么会找了个陌生老男人?!” 一进包厢,沈致山就开了两瓶酒,并给江岸倒了满满一杯,开始严词逼供。 周青迪举手:“为什么单独把我排除在外?” 沈致山瞥了他一眼:“滚开,你这个早就知道江岸弯了却隐瞒至今的叛徒没资格发言!” 周青迪委屈:“我也才知道没几天啊……” 孟长卿没说话,只是招来服务员要了果汁。 江岸小声辩驳:“他不是老男人好吧,他才27,已经算得上是年少有为……” 沈致山冷眼一瞥,江岸立刻正襟危坐,开始陈述罪词:“我三年前就开始喜欢他了,当时……” 江岸大致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关于“渡灵教”的细节。 “……就是这样。” 江岸讲得口干舌燥,推开面前的酒,拿起孟长卿给他倒的果汁一口饮尽。 “所以说,你们两个在结婚前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孟长卿缓缓问道。 江岸反驳:“当然有感情基础了,我很喜欢他啊。” 孟长卿:“那他呢?” 江岸:“……我觉得他对我也不是完全不喜欢。” “嗤。” 沈致山把显示着宋澜个人资料的平板扔到桌面上,喝了口酒,阴阳怪气地重复道:“也不是完全不喜欢~” 江岸:“……” 忽然有点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周青迪却盯着平板上那张宋澜的个人采访照,困惑地歪了一下头,语气迟疑道:“……我怎么突然觉得他长得有点眼熟呢?” 江岸:“他经常出现在杂志封面上,你当然觉得眼熟了。” “不是这种眼熟,是……”周青迪眼睛大睁,怪叫一声,“啊!他长得和孟长卿好像!” 空气乍然一静。 沈致山立刻拿起平板并看向孟长卿的脸。 沈致山震惊:“……真是,长相有几分像也就算了,气质还百分之百接近了……而且他俩的眼镜好像都是同一款的!” 江岸:“……” 孟长卿放下不知从何时拿起的酒杯,轻声道:“眼镜是小岸帮我选的。” 沈致山:“!” 周青迪:“!!!” 江岸:“……” 江岸默默埋头。 沈致山掐着江岸的脸把他提起来,冷笑:“江小岸,这就是你一直和长卿玩得最好的原因?” 江岸:“……” 江岸解释道:“……这也不是全部原因啊,毕竟有关学习的问题,除了孟长卿,我也没法跟你们聊啊。” 他拍开沈致山的手,理直气壮道:“这很正常好吧,谁让孟长卿长了一张我很喜欢的脸,有着我很喜欢的性格,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心平气和,心情愉悦,我有什么错!” 沈致山:“既然长卿有你喜欢的脸,也有你喜欢的性格,你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不喜欢他,去喜欢那个野生的老男人?” 江岸眨眼:“啊……可是容貌俊秀的人千千万,性格儒雅的人万万千,我只喜欢宋澜啊……沈致山,你不要总说这种话,你这样会玷污我们之间纯洁的友情的。” 他转头朝孟长卿笑,看起来灿烂又开朗:“是吧,孟长卿!” 孟长卿微微笑着对他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他的脸色莫名有些苍白。 . 虽然江岸百般推拒,但最后还是被沈致山灌了两杯酒。 江岸迷迷糊糊仰着头快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一个轻柔的嗓音问他。 “小岸,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宋澜?仅仅是因为演讲台上对他一见钟情了吗?” 江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脸颊红红的,傻呵呵地笑着,睁开眼的时候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星星。 他有些醉,也有些困倦,说话颠三倒四,断断续续:“你们不知道,你们都不懂……我一看见他,我一看见他闪闪发光……我就…我就感觉自己被救赎了,好像我也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就努力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 江岸告诉他的朋友们,说他第一次见到宋澜,是在三年前的演讲台上。 其实不是真的。 江岸告诉他的父母和姐姐,说他六岁那年刚从渡灵教里逃出来,就被好心人送回了家,一点苦都没吃。 其实也不是真的。 . 十二年前,江岸六岁。 那天他扮成圣子去一个富豪家祈福,被划破手臂,鲜血流入黄金碗,送入那个年迈的富豪口中。 那个富豪喝完“圣血”后变得神采奕奕,众人欢欣鼓舞,渡灵教的人被拥簇着送到门口。 可还没出别墅大门,富豪就死了。 整个别墅大乱,富豪的家人派保镖围堵渡灵教众人,渡灵教的人为了逃跑和他们打了起来。 所有人都推壤,拥挤,哭喊,吵闹。 小江岸偷偷脱去圣子白袍,从狗洞里钻了出去,然后一路奔跑。 他跑了好久好久啊。 跑到手臂上的鲜血都不流了,跑到脚底都磨出了泡,跑到一不小心摔到沟壑里,弄了满身的淤泥。 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偷偷爬上一辆暂时停在路边的小货车。 然后在白天来临的时候,被司机当作流浪儿童赶了下去。 但好在,他已经被司机拉到了一个新的城市。 小江岸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流浪了整整三天。 渴了就喝公共卫生间洗手池里的水。 饿了就吃刚被人扔到垃圾桶里的食物。 他没有向任何人求助。 他原来上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老师告诉他,如果遇到困难要找警察叔叔。 可是,他第一次放血,就是放给了在渡灵教附近工作的警察叔叔啊。 他不敢向任何人求助。 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渡灵教的忠实信徒。 教主说,你别想着逃跑,因为信仰渡灵教的人千千万,你是所有人都认识的圣子,就算跑了也会被我的信徒们抓回来还给我,运气差点说不定还会被别人割肉放血,你知道你现在一管血在外面卖得有多贵吗? 小江岸不知道他的血到底卖得有多贵,也不知道千千万到底是多大的一个数字,他只知道他从四岁以来接触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渡灵教的信徒。 所以他只能闭上嘴,一遍又一遍地往脸上涂抹黑灰。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宋澜的。 宋澜当时十四五岁,和现在很不一样。 非常不一样。 . 江岸看见宋澜的第一眼,就见他一脚踩扁了地上的金色佛像。 “什么鬼。”宋澜把佛像踢飞,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最恶心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儿。” 于是小江岸愣愣地朝他走了过去。 宋澜撩起眼皮看他,对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滚开,脏东西。” . 小江岸已经太久太久没发出过念咒以外的声音了。 他想寻求帮助,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于是他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个少年。 看他进网吧,看他打群架。 看他穿过防护栏,平躺在偶尔会有火车驶过的铁轨上。 江岸不明白他是想做什么,但是想和他亲近,想让他帮助自己,于是也和他躺在了一起。 可火车来临之前,宋澜睁开眼,一脸怒火地把他踹出铁轨,然后重新躺下。 江岸从来都不是个任人打骂的小孩。 除了被提前告知的,必须要做的放血,每次他被人打了,都会像疯了一样地反击。 这次也一样。 他被这个人踹了。 他很生气。 于是他再一次爬了过去,并在宋澜捏着他的脸对他放狠话的时候,张嘴就咬上了他。 尖尖的小虎牙恶狠狠地在宋澜的无名指上咬出了血。 他真的咬得好用力啊。 用力到多年后在学校的演讲台上重新遇见他,还能从两侧放大的屏幕里,看见他无名指指腹的那个疤。 江岸呆呆地看着他无名指上的疤,腕骨上的黑痣。 看着当年那个一脸冷漠,满身尖刺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温和清隽的男人。 他站在台上斯文从容地演讲。 唇角勾着清浅的笑意。 恰如春风拂面。 那么光明那么璀璨,好像他这一生,都没有经历过任何黑暗。 . “江江?” 一个温暖柔和的声音响起,把江岸从醉意里带了出来。 他用力抱住来人,轻轻蹭上他的颈窝,带着绵绵醉意笑着喊他:“学长。” . 江岸是半夜被渴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下了床,在昏暗的睡眠灯下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喝完后,他晕晕乎乎地,朝着最近的一张床走了过去。 可他刚躺到床上,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盖被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床上有人。 江岸缓缓抬起头,看见了宋澜。 离他很近的宋澜。 冰镇矿泉水带来的凉意终于击退了他些许醉意。 江岸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走错了床,可是他不想动。 因为宋澜真的离他好近,他能看见宋澜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有些泛白的嘴唇。 江岸眨眨眼,继续看他,却看见宋澜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晶莹的汗珠从他额头划过,落入他的鬓角。 宋澜是在做噩梦吗? 江岸微微睁大了眼,伸出手,想要擦掉他额角的汗。 可当他指尖触碰到宋澜冰冷的汗珠时,宋澜却猛地睁开了眼。 江岸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眼睛,就被翻身压到身下,一双手突然伸出来,紧紧扼住他的脖颈! 江岸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死亡。 那双手像冰冷的铁器,紧紧箍着他的脖颈,掠夺走他的氧气,让他半点也不能逃脱。 江岸脸颊瞬间胀得通红,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呻吟,两条腿奋力挣扎着,却被死死压制住了。 江岸几乎能听到自己生命流逝的声音,而且他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到宋澜冰冷的汗珠滴落在他的脸颊。 “学长……” 他奋力张口,却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连挣扎也一点一点变弱了。 可就在江岸神志变得模糊,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的时候,那双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却像触电一般弹开了。 新鲜的呼吸乍然涌入,江岸胸腔不断起伏,大张着嘴巴拼命呼吸,像一条搁浅的鱼。 濒死的恐惧,让他手脚发麻,汗水和泪珠完全弄湿了他的脸,让他四肢都变得有些痉挛。 “江江……对不起……我……”宋澜舌头好像都变得僵直,说不出话。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想去擦拭江岸的眼泪,可手指刚碰上江岸的皮肤,就被他下意识偏头躲开了。 “对不起……” 宋澜想收回自己滞留在空中的手。 可下一秒,江岸沾着泪液和汗珠的,滚烫的脸颊,却突然贴上了他的手心。 江岸大口地呼吸着,却像是一只猫一样,在他手心蹭了蹭,只是眼泪更迅猛。 他手脚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好像是怕极了。 他浑身都因为恐惧而颤抖着,明明应该逃离的,可他却义无反顾地扑到了宋澜怀里。 他在宋澜怀里受惊,流泪,寻求安抚,好像施暴者是其他人,而宋澜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港湾。 宋澜几乎是僵硬地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庞,擦拭他的眼泪。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充满歉疚地,亲吻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对不起,别害怕,没事了。 温柔的,带有安抚意味的吻落在江岸的鼻尖。 江岸却啜泣着仰起头,像寻求抚慰一般蹭上宋澜的嘴唇。 在江岸泪水又要掉下来之前,宋澜微凉的指尖擦过他的眼尾,闭上眼睛,如同亲吻珍宝一样轻柔地吻上了他。 第20章 江岸是在宋澜的亲吻中慢慢睡过去的。 他睡着的时候,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可偶尔还会有抽噎。 可他手臂环抱着宋澜的腰,半个身子埋在宋澜怀里,怎么也不肯分离。 宋澜只好这样任他抱着他浅浅睡过去。 宋澜已经有二十年没和人这样睡在同一张床上过了。 他很不适应和别人睡在一块,不适应到大学期间校外的临时公寓,他都不敢买一室一厅,因为怕宋池偶尔过来,非要跟他睡在一起。 他本以为自己会彻夜不眠。 但可能是因为江岸实在太无害太没有敌意,可能是因为江岸刚刚才被他伤害过却仍然愿意相信他,亲近他,钻进他怀里,可能是因为江岸偶尔夹杂着一声抽噎的呼吸太像诱人沉睡的白噪音。 所以宋澜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宋澜睡醒时已天光大亮。 看见身侧有人,他身子先是一紧,然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江岸脖颈,昨晚的记忆也瞬间回笼。 经过半夜的发酵,江岸脖颈的伤痕更加严重,几乎是明晃晃地印着几个泛紫的指印。 昭然若揭地显示着宋澜的暴行。 宋澜动作有些僵直地伸出手,想要碰他的伤痕,可指尖刚触碰到江岸温热的皮肤,江岸的睫毛就剧烈颤动起来。 ——江岸早就醒了。 宋澜收回手,轻声喊他:“江江?” 江岸睫毛又颤了颤,眼珠在眼皮下乱动,然后用很机械的声音开口:“密码错误,叫醒功能失败。” 宋澜微怔了一下,随即轻轻笑出声来。 他俯身,在江岸额头印下一个早安吻,温声道:“江江,起床了。” 江岸语气平直:“密码错误。” 于是宋澜只好再次俯身,吻上他的唇,用染笑的嗓音喊他:“起床啦,江江。” 江岸终于睁开了眼。 他眼睛亮亮的,映着窗外的春光,红着脸小声说:“滴!已开机。” 宋澜弯着眼睛笑得更开心了一点。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江岸青紫的脖颈时,唇角的笑容就渐渐淡下去了。 “……还疼吗?” 江岸摸了摸脖颈,说:“不疼了,就是有点麻麻的。” 宋澜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江岸:“你干什么?” “找陈医生给你看一下。”宋澜道,“他是宋家的家庭医生,住在老宅,很快就能过来。” 江岸却一把按住他的手:“啊!不用了吧,他要是以为咱俩玩窒息play怎么办?!” 宋澜:“……” “……不会的,陈医生为人很正派。”宋澜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会向他说明原因。” 江岸:“不要。” 他小声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也不想让别人说宋澜的任何不好。 他后半句话分明没有说出口来,宋澜却很轻易就读懂了他。 宋澜沉默半晌,哑声道:“昨晚我差点害死你……你不觉得害怕吗?” “有一点。”江岸说,“我还觉得很委屈呢,我明明只是不小心才爬错了你的床……” 宋澜:“那你……” “所以你要给我补偿。”江岸打断宋澜的话,理直气壮地说。 宋澜:“好。” 江岸睁大眼:“你不问问我要什么补偿吗?” 宋澜:“什么都可以。” 江岸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看起来有几分狡黠:“我要你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给我早安吻和晚安吻。” 他停顿了一下,小声强调道:“亲嘴巴的那种!” 宋澜:“……” 见宋澜不说话,江岸有点不满意了:“你刚刚说了什么都可以的!” 宋澜只好同意:“……可以。” 江岸立刻又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你不能违约,如果有一天没有亲的话,第二天要补双倍!” 宋澜:“……好。” 在江岸的强烈要求下,宋澜到底还是没让陈医生过来,只是在电话里咨询了一番,然后对江岸的脖颈进行了冰敷,又涂上了合适的药物。 . 今天已经是江岸在宋家住的第三天,宋澜在早餐时间提出要带江岸去小别墅住,理由是那里方便江岸上下学。 出乎江岸意料的是,宋老太太对此没提出反对意见,只告诉他们以后每周六周日还是要回来住。 宋澜表示可以。 用过早餐后,宋澜就带着江岸和喜糖搬离了宋家,半刻也没有停留。 . 回去的车上,江岸开心地抱着喜糖亲了又亲,心里又是轻快,又是愉悦。 太好啦,以后既不用在老宅担惊受怕,又能和宋澜两个人同居了! 宋澜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也不由自主弯了唇角:“家里重新简装过一遍,门锁密码也换成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待会儿我要去上班,你待在家里,如果要出门记得让保镖跟随,如果家里的装潢有什么不喜欢或者短缺的,可以联系周助理,他的联系方式温应待会儿会发给你。” “重新简装?”江岸托着下巴,心里忽然涌上了些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要突然重装?主要装了哪里?” 宋澜:“主要是次卧,已经根据你的喜好重新装修过了。” 江岸:“……” 所以离开老宅后反而要分房睡吗?! 他刚想为自己鸣不平,就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像是梦魇一样满脸冷汗,死死掐着他脖颈不松手的宋澜。 江岸嘴唇动了动,最后也只是垂下头,有些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宋澜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 . “江小先生!” 新来的保镖有些急迫地敲响了书房门。 江岸放下手中的练习册,抬头看他:“怎么了?” 保镖表情又歉疚又焦灼:“真的很抱歉打扰了您学习,我想请假,刚刚我老婆给我打电话说她出车祸了,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 “啊!”江岸慌忙道,“那你赶紧去啊!” “谢谢您,谢谢您江先生!我马上通知其他同事过来,大概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到,这半个小时内您不要出门,关好门窗。” 江岸:“嗯嗯我知道,你赶紧走吧!” 保镖这才匆匆跑了出去。 . 保镖走了大概有五分钟,江岸下楼拿水喝,可他刚打开冰箱门,别墅的门铃就被摁响了。 有人来了? 江岸忽然有了些不妙的预感,他捏捏手里的矿泉水瓶,一步一步走到门前。 玄关墙上挂着的电子猫眼上,赫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宋家老宅的老管家。 江岸心脏陡然一颤。 “叮咚!叮咚!” 门铃不断响起,显示屏上老管家笑容可掬,并发出了通话邀请。 江岸按下接通键。 老管家:“江小少爷,今天您和大少爷两人走得匆忙,我忘了告诉您,今天其实是家族祭祀日,我特地来接您去参加祭祀。” 江岸声音发紧:“宋澜从没说过他家里还有祭祀日。” 老管家:“大少爷工作太忙,许是有些不记得事,江小少爷,您开下门。” 江岸:“我今天病了,不想出门,等宋澜回来了,我会和他一起去找奶奶道歉,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就立刻挂了通讯,并开启了单方面的监听功能。 随即,他就看见老管家慈眉善目地对身后的人说:“你们没听见吗?江小少爷病了,病得连门都打不开,你们还不赶紧把门打开,把江小少爷救出来?!” 他话音刚落,有两个男人就提着工具走上来,开始强行开锁。 江岸心中陡然一惊,脊背瞬间冒出冷汗。 他不敢有半秒耽搁,立刻跑到书房反锁房门,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可是打开通讯录,他却不知道要打给谁。 他第一反应是打给宋澜,可是宋澜现在在公司,就算立刻赶回来也得半个多小时,等宋澜赶回来,那群人早就破门而入把他拖走了! 他第二反应是打给自己的家里人,毕竟自己家也在这个小区,离得很近,可是他上午回家里取东西的时候看过一眼,家里现在根本就没人! 等等!保镖!保镖刚离开他家五六分钟,现在给他打电话,他五六分钟就能赶回来! 江岸刚找到号码准备按下去,就忽然想起了他怀着孕还出了车祸的老婆。 江岸闭上眼又咬了咬牙,把号码删掉,然后没再任何犹豫,给宋澜打了过去。 宋澜一定有办法的。 江岸想。 就算宋澜不能立刻赶过来,但是也能找到最好的办法。 因为宋澜是最可靠的,最厉害的,最值得信任的。 一秒,两秒,三秒。 手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嘟嘟”声都没有。 江岸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赫然在上面看到四个字—— “呼叫失败。” 江岸心脏瞬间就凉了下来。 他看向手机的信号栏,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无信号”。 经历过一次高考的江岸立刻就意识到老管家做了什么——他在这附近安装了信号屏蔽器。 “砰!” 别墅大门被人打开的声音乍然响起,江岸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向后退,脊背却猛然撞到了书柜上的一个青铜摆件。 “咯吱——” 一个轻微的声响随着纷杂的楼梯踩踏声,随着喜糖焦躁不安的狂吠声一同传入耳畔,险些让江岸以为自己是幻听。 他偏过头,却看见这个巨大的木质书柜忽然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扇金属制成的密码门。 江岸瞳孔乍然紧缩——这里竟然有密室! 江岸心脏立刻杂乱地跳动起来,他慌忙扑上去,尝试着输入密码。 宋澜的生日,不对! 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不对! LN电子的成立纪念日…… 江岸指尖一顿。 不行,他不能再试了,如果这次再输错,就是三次输错,密码锁很有可能锁定。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江岸听到书房门把手被按下的声音,一个男人惊喜地说:“书房门锁了,他在里面!” 随即,书房门外又传来熟悉的开锁声。 江岸额头滴下冷汗。 别墅外的大门锁,他们开起来也只用了不到三分钟,书房的锁还不如外面的,他们开起来又需要几分钟? 他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镇定,转头又看向密码锁。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串数字。 江岸眼睛一亮,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指的汗,郑重地按下密码。 “啪嗒。” 门开了。 江岸闭上眼,汗珠从眼角滑落,他终于弯了一下唇角。 密码门开后,江岸并没有第一时间跑进去,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书房的窗户,并朝下扔了一双鞋,然后才跑到密室里,按下自动关门键,关上了密码门。 密码门和书柜彻底合上的那一刻,江岸听见房门被人猛然推开的声音。 “没有人?”老管家的声音通过密室的隔音变得瓮声瓮气的。 江岸捂着嘴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窗户!”有人大喊,“我看见了楼下有一双鞋,应该是江小少爷的!” 老管家:“两个人下去看,剩下两个人在这个书房里重新翻找一遍。” “是。” …… 那两个人在这书房里翻找了约莫有五分钟,就出去了。 接下来,江岸没再听见任何动静。 他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冷汗,笑了笑,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了。 想到刚刚输入的密码,江岸忍不住笑了。 幸好他记忆力好,否则真是… 江岸敛起笑容,又忍不住感到后怕。 他怎么也没想到,宋老太太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撬锁进来绑人。 难道又是那个冯小锣在后面蛊惑的?! 一想到是这个人告知了宋老太太江岸的圣子身份,接连把他拖入险境,江岸就恨得牙痒痒。 明明记忆里的冯小锣一直沉默寡言,连邪教活动都没怎么参与过,怎么现在反而成了害他最深的那个呢? 在心中把冯小锣骂了八百遍,江岸才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 他撑着手从地上站起来,想看看这个密室里有没有什么喝的东西。 没有。 这是一间很小的密室,只有书房的四分之一大小。 里面只有一套桌椅,还有一个吊在半空中的旧沙袋。 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江岸的距离刚好能看见书桌上放了张照片,像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全家福。 江岸有点好奇小时候的宋澜长什么样子,就走过去看。 可走近一看,他却发现那张全家福有点奇怪。 全家福上一共有六个人。 江岸觉得应该是宋爷爷,宋奶奶,宋妈妈以及早逝的宋爸爸,外加宋澜,宋池。 可是除了宋爸爸,宋澜和宋池,剩下三个人的脸都被胶带遮住了。 江岸没有试图探寻被胶带遮住的人是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三个人。 他只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两个小孩身上。 两个小孩大概有六七岁,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 江岸一眼就认出靠近宋爸爸的那个微微皱着眉头的小孩是宋澜。 他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学长怎么年纪小小的时候也看起来这么沉稳可靠呢? 嗯,可靠。 学长当然可靠,明明不在家,明明联系不上,但还是在冥冥之中给他准备了一个藏身的密室。 当然,能解开密码,全靠江岸自己的聪明才智。 江岸忍不住笑了又笑,只觉得刚刚惊惶不安的心脏也渐渐安定下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自己的名字。 嗯? 江岸看过去,却在桌面上看到了一个已经拆封的文件袋—— 【渡灵圣子(江岸)个人资料】 . 宋澜密室里有他在渡灵教的资料,江岸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知道宋澜已经在着手调查这件事了。 他意外的是文件标题下方的日期。 一月二十一日。 即,江岸和宋澜初次在小区门口碰面一个多月以前。 江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唇角。 他耳边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有些颤抖地去拿那份文件,可他心绪太乱,拿文件时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老式手机。 老式手机的屏幕乍然亮起。 一条条消息展开在他眼前。 ——宋先生,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 ——宋先生,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 ——宋先生,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 …… 每一条都发在不同的时间,每一条都是相同的字眼。 而发信人的备注只有一个字。 ——冯。 第21章 有那么一瞬间,江岸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打了一棒槌。 打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站都快站不稳,而老式手机屏幕上那些重复的文字印在他眼底,在他眼前扭曲幻化,好像成了一张张吃人的符。 江岸冰凉的指尖在屏幕上用力滑动,终于在一月二十一日看见了一条不一样的消息。 冯:【宋先生,圣子的资料已经整理好给闵先生了。】 “闵”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江岸只认识一个姓闵的人。 宋澜的司机——闵智勇。 这个手机只显示三个月以内的聊天记录,江岸不知道宋澜和冯小锣的单方面通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却能看到冯小锣最后一次发消息是在昨天晚上21点47分。 依旧是一句:宋先生,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 昨天晚上。 宋澜吩咐了什么? 冯小锣做了什么? 今天老管家带着开锁工人破门而入,又是受到了谁的指示? 江岸一无所知。 他打开文件袋,盯着上面的资料,一字一句读了下去。 资料并不多,一共就三页,有文字也有图片,粗略地介绍了江岸曾被渡灵教的人掳走,被伪装成圣子,被渡灵教众人利用着在大江南北不断敛财的全过程。 文字旁是各种各样江岸自己都没见过的图片。 他眉心点了红痣的,身上披着白袍的,用粗糙的ps技术p出了圣光的…… 至于江岸后来逃离渡灵教以及江家父母历时三年,才配合警方将渡灵教一网打尽的事迹,在这则资料上只占了短短两行。 随即,这份资料又用整整一页的篇幅详细介绍了江家公司目前所面临的危机,重点提出“稍有不慎,江家父女都会被牵扯入狱,此时是提议联姻的最好时机。” 印着资料的三张A4纸非常干净,没有被任何笔墨沾染,也没有任何褶皱污痕,看起来十分崭新平整。 好像查看资料的人只是拿出来随意看了两眼,就塞回原处,没经过任何纠结、犹豫、衡量。 . “叮!” 江岸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周助理:【江小先生您好,我是宋总的第四助理小周。我刚刚收到消息,您身边的张保镖因家中突发急事请假了,新的保镖正在前往别墅的路上,预计还有五分钟到达。以下是他的个人资料[图片][图片]】 江岸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手机信号恢复,意味着老管家等人已经摘掉信号屏蔽仪并离开了。 新的保镖还有五分钟就会到。 江岸抹了把脸,用力深呼吸了几口,然后将自己碰过的文件资料和手机放到原处,转身离开密室。 书房乍一看,还保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 可仔细查看,却又能发现很多不对。 书柜被移动过,窗帘被拉开过,沙发被挪动过,就连门把手……外表看着是完好无损的,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锁舌已经坏了,完全关不住门。 老管家离开之前让人稍微掩饰了一番,但又没有弄得很用心,好像有恃无恐。 江岸坐回书桌前,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慢慢按下110。 然后又删掉。 江岸闭上眼。 就算报警了又怎样呢?他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即便警察知道宋老太太信仰邪教,也只会批评教育一番,但如果宋家因此撤了资,他的爸爸和姐姐都会进监狱。 同理,他现在甚至不能打电话给他的父母,说出他在密室所发现的,有关宋澜的一切。 宋澜。 这个曾经他一想起就会感到甜蜜和温暖的名字,此刻却突然变得陌生至极,让他彻骨发寒。 他温柔的笑容,安抚的话语,手心温暖而又干燥的触感……都在此刻褪色模糊,碎成千万片。 取而代之的,是那天他偷摸宋澜手指被发现时,宋澜不加掩饰的,冰冷陌生的眼。 不。 江岸想,其实并不陌生。 同样的眼神,他明明在十二年前就见过了。 . 那天。 火车铁轨上。 小江岸为了报复宋澜踹他,所以狠狠咬破了宋澜的手指。 鲜血蜿蜒而下,划过他手腕腕骨的黑痣,宋澜瞬间变了脸。 他表情变得很可怕,阴沉又冷漠。 他动作粗鲁地把江岸拎起来,拎出铁轨的范围,然后从地上捡了一个玻璃片,抓着江岸的手,就要往他手指上划。 可是他却没有划下去。 因为当宋澜抓起江岸手的时候,江岸有些宽大的衣袖就滑了下去,露出手臂上的伤痕。 小孩子新陈代谢快,只要不是很深的伤口,没隔几天就能愈合,连疤痕都看不见。可江岸白嫩嫩的手臂上,却依旧纵横交错着数十道深浅不一的伤疤。 最新的一道,甚至因为没有经过清理和包扎,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结成血痂。 宋澜扔掉手中的碎玻璃,松开抓着江岸的手,让他滚。 . 江岸没有滚。 因为火车来了。 火车的鸣笛声好响啊,响得他耳朵都听不见声音了。 火车的动静好大啊,震得他脚底的大地都是颤动的。 这是江岸第一次看见火车。 他惊讶地,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火车在自己面前驶过。 然后在火车离开后。 他在铁轨上看到了一只被压扁的鸟。 那一刻,江岸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少年是想去寻死。 . 瞧见火车已经驶离,宋澜转身就走。 可小江岸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自裁的人要坠入阿鼻地狱……” 小江岸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知所措。 他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呢?他明明已经离开渡灵教了,不会有人再逼迫他说这些了…… “你说什么?!”宋澜大声喊。 他刚刚离火车距离更近,因此出现了暂时性的耳鸣。 小江岸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话,比如说幼儿园老师曾经告诉过他,生命只有一次,我们要爱惜生命。比如说妈妈曾经告诉过他,过马路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左顾右看,如果他受伤了,那么妈妈会很难过。 可是他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师的话和妈妈的话开始变得模糊,相比之下,渡灵教的话却更加清晰。 自裁的人会堕入阿鼻地狱……只有有罪之人才会寻死……死亡不能洗脱你的罪孽,只有渡灵教才能让你彻底解脱…… 宋澜的耳鸣已经消失了,他皱皱眉不耐烦地说:“你刚刚在说什么?不说我走了。” 小江岸慌慌张张开口:“——你为什么要寻死,你身上有罪孽吗?” 话刚说出口,空气就静了。 小江岸低下头,眼圈有点红。 他感觉自己变得好奇怪,他明明好讨厌渡灵教,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来自渡灵教。 在他变正常之前,他再也不想开口说话了。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宋澜才开口。 他声音有点冷,还有点沉,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有罪孽的是别人,我什么都没做错过。”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江岸看着宋澜的背影,这回没再追上去。 . 傍晚来临的时候,小江岸本来想像前几天一样,去公园的儿童滑梯里面睡觉。 可是今天他好像太脏了,所以就被别的小朋友赶走了。 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想要找到一个新的地方睡。 他走啊走啊走啊走,发现了一个桥洞。 可等他走到桥洞下,却发现这里已经住了人。 ——那个寻死的少年。 少年靠着石壁,半屈着腿,抽着烟,散漫地看了他一眼。 好像很不欢迎他,但又没有开口撵他走。 于是小江岸就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歇了下来。 .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 小江岸拿着一块小小的石头,朝着宋澜走了过去。 宋澜冷眼看着他。 江岸看了他一眼,然后拿着石头,蹲下来,在他面前的地上写下一句歪歪扭扭的话。 【那你不该寻死,应该让做错事的人去死。】 写完这句话,江岸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向宋澜。 ——上面那句简简单单的话,他想了两个多小时,绝对没有一个词语来自渡灵教。 他脸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在昏黑的光线下显得很亮。 他看见宋澜表情变得愕然,甚至有几秒的空白,然后突然咳嗽着笑了起来。 他把烟摁灭在地上,揉了揉江岸脏兮兮的头发,说:“小孩儿,你这句话我很喜欢。” 于是小江岸露出了两年来很难得的一个笑容来。 可能是那句话真的让宋澜很喜欢,他甚至带着江岸去一个诊所里包扎了手臂伤口。 但是没给钱就走了。 小江岸:“……” 诊所的人等到关门都没见那个大孩子回来,那个身上有着可怖伤痕的小孩儿还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连脏兮兮的脸都不让人擦。 无法,诊所的医生只好叹了口气,让小江岸离开了。 小江岸跑回桥洞底下的时候,宋澜正靠在石壁上抽烟,脚下甚至还放了半瓶酒。 他的目光好像落在江岸写下的那行字上。 但烟雾缭绕,也看不清表情。 “回来了?”宋澜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纱布,“包扎得不错。” 小江岸默默在他身边坐下。 宋澜一直在抽烟喝酒,没有说话。 直到他的酒喝到只剩个瓶底,他才闭上眼睛在空中轻轻嗅了一下,说:“小孩儿,你有没有闻到空气里有一种味道?” 小江岸摇头。 宋澜:“空气很湿,而且带着一股酒味儿。” 小江岸:“……” 小江岸看了看他身旁的酒杯,怀疑他是醉了。 宋澜却忽然笑了起来:“如果天空待会儿下酒就好了。” 小江岸已经不想搭理酒鬼了。 天上下酒?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他还希望天上下爸爸妈妈呢! 宋澜却忽然把瓶中仅剩的酒倒在地上,刚好覆盖江岸之前写下的字。 随即,他毫无征兆地按下打火机,并把打火机扔在酒渍上。 “轰!” 一团火焰猛然从地面上燃起! 江岸被吓得面色苍白,猛然后退。 火光跃动中,宋澜靠着石壁,仰起头,醉意朦胧地笑:“那样的话,我只需要放一把火,就能把世界上所有有罪的人都烧死了。” “轰隆!”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响起,几乎是瞬间,瓢泼大雨就倾天而下! 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水就一点点漫了上来,并弄湿了小江岸的鞋子。 等小江岸意识到桥洞会被淹没的时候,水已经漫到他的小腿了。 他惊慌失措地推了推宋澜的肩膀,宋澜却毫无反应。 他想走近些碰碰宋澜的脸,想让他清醒一点。可他刚走两步,急湍的水流就直接把他小小的身子冲倒在地。 水流瞬间淹没了他整个身子。 “啧。” 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下一秒,江岸整个人都被拎起来,然后被宋澜单手抱着,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桥洞。 完全走到路边的时候,江岸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他们刚刚呆过的那个桥洞,已经完全被淹没了。 即便是宋澜站在那里,水流都能没过他头顶。 可宋澜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他随意把手中的小江岸一扔,在路边找了个能勉强挡雨的屋檐,就靠着墙闭着眼睡过去了。 看起来像是个没心没肺,连自己生命都不珍惜的混账。 . 小江岸在这天后,又在宋澜身后跟了三天。 第四天,宋澜终于不耐烦了,冷着脸问他:“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江岸终于递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小纸条。 【我想让你送我回家。】 宋澜嗤笑:“我看着有那么像好人吗?找不到家就去找警察!” 江岸却一言不发,继续跟上了他。 次日清晨,宋澜终于无奈地答应了他:“你家在哪儿?” 小江岸仰头笑了笑,再次递上提前准备好的纸条。 【海川市洪xi区百洛村xu达巷二十六号院,谢谢你。】 这张字条,小江岸写了好多遍。 一是这上面有太多字。 二是因为这上面有好多字都没办法写出来。其实这两年他在渡灵教也认了很多字,更偏僻的教内用语也认识,但是他离开时才四岁,虽然能背得下来家庭地址,但并不清楚家里的地址到底是哪几个字。 三……三是这句话末尾有个谢谢你,而江岸连着两次写完后,都不由自主地顺手在后面画了个表示感激和祝福的符咒。 “海川市……” 宋澜表情突然变得奇怪,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纸条塞到衣服里,然后往前走:“跟上。” 宋澜带着小江岸来到了一个很偏僻的烂尾楼,然后从一大堆塑料布和破木板下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自行车。 自行车上还挂了一把白色的密码锁。 宋澜给自行车清理干净并解开密码锁,然后把江岸抱到后座上,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海川市离这个城市还是很远的。 宋澜骑自行车骑了半个月才到达。 这半个月以来,宋澜每天只骑四五个小时,早上两个多小时,下午两个多小时,剩余的时间就在当地闲逛。 宋澜没有再让江岸去垃圾桶里捡东西吃,而是会掏钱给他买饭吃。 但他的钱也不多,每次钱用完后,他都会去当地的一个网吧,和老板沟通一番,然后在电脑前操作半个多小时,就能得到百来块现金。 江岸脸上一直涂抹着黑灰,从来不洗脸,宋澜也没有勉强过他,反而在两元店里给他买了一个孙悟空面具。 江岸很喜欢。 宋澜还带着他去洗过几次澡,不过每次选的都是包间,而且宋澜洗完了江岸才能进去。 宋澜好像很不喜欢被人看到身体,第一次洗澡的时候江岸提前进去了,明明雾气缭绕,他什么也没看到,却还是被宋澜狠狠骂了一顿。 可是江岸第一次洗澡就被宋澜看光了。 宋澜看着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问:“你这些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江岸身上除了一个孙悟空面具什么都没有,没有纸,也没有笔,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现在不想告诉任何人有关渡灵教的事情。 他甚至不想把那三个字从嘴里说出来,从笔下写出来。 宋澜:“……这些伤有新有旧,看起来像是长期打的……是你父母打的吗?” 江岸想了想。 渡灵教里抚养他的那两个人,确实逼迫自己在外面叫他们爸爸妈妈。 于是江岸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不算是在撒谎。 宋澜:“胳膊上那些划伤呢,也是他们?” 胳膊是教主划的,但是教主说他是自己的教父,所以…… 江岸又点头。 宋澜这次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又有点飘忽不定:“……他们打你打得这么狠,还把你丢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回家吗?” 这次江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了。 可宋澜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他站起身子,道:“穿好衣服出来吧。” 那天的宋澜特别好,不仅给他买了冰淇淋,还给他买了一个二十多块钱的,质量更好更软更舒服的孙悟空面具。 小江岸特别特别喜欢。 但宋澜温和的时候其实很少,大多数时间他表情都很冷漠。 他总是抽着烟靠着墙角,一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样子。 他好像特别讨厌这个世界,即便再漂亮再美丽的花开在路边,他也懒得多看一眼。 他一点爱心都没有,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摔倒,不扶就算了,有的时候还会笑,因为戴着面具,视野有限,江岸是被他嘲笑过最多次的人。 他一点礼貌都没有,经常有十多岁的小姑娘见他长得好,鼓起勇气跑来搭讪,他都会语气特别恶劣地让人滚,甚至还会骂人家眼瞎。 . 在一个黄昏,风尘仆仆的黑色单车停在江岸家门口。 小江岸有点紧张,又有点害怕,他想牵着宋澜的手进去,宋澜却把他的手拨开了。 “你进去吧。”宋澜说,“如果他们还打你,你就出来,我带你走。” 江岸一步一步走到门前,往后看了一眼,宋澜真的站在原地没有走,于是江岸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小江岸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发呆的妈妈。 他缓缓把脸上的孙悟空面具推了上去。 妈妈愣愣地转过头看着他,却没有反应,甚至表情有些恍惚。 反而是她旁边一个陌生的阿姨忽然尖叫起来:“夫人!这是您儿子吗?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您儿子回来了!” 接下来是江安光着脚从屋里跑出来,噼里啪啦地带倒了一堆电器。 然后她一把扑上来,抱住江岸,音调模糊地喊了他的名字,开始嚎啕大哭。 安素榕此刻也忽然尖叫了一声,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几乎是跪在地上,用力把江岸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地喊“我的儿子!”“我的宝贝!” 她滚烫的眼泪落在江岸的颈窝,她用力的手臂勒得江岸不能呼吸。 小江岸的心脏也开始发麻了,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又很重,感觉心情变得难过又开心。 旁边那位阿姨,一边擦眼泪一边骂骂咧咧喊道:“真好欸!真好!终于一家团聚了!那该死的人贩子哟!”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江岸才终于有空隙拿起笔在本子上写字。 “妈妈,有人在外面等着我,我去和他道别。” 安素榕眼圈还红着,愣愣开口:“……小岸,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嗓子怎么了?” 江岸怕宋澜等急,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解释,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安素榕下意识想伸手拉他,却因为哭得太过,双腿发软,反而跌倒在地。 “张姨,你快跟着他出去,把送他回来的那个好心人也请进来。”安素榕慌忙道。 张姨点点头跟上。 江岸出门的时候下意识摸了一下头顶的孙悟空面具。 他有点紧张,所以还是重新戴上了。 他刚跨出门,就看见了依旧站在原地的少年。 不对,不是原地。 如果之前少年离大门有10米远,现在就是20米远。 少年站在黄昏下,用一种几乎能称得上是阴冷的眼神看着他。 “骗子。”他说。 小江岸心中一慌,想要辩解。 他一边踉踉跄跄往前走,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扯脸上的孙悟空面具。 可他刚摘下面具,少年就猛地转过了头。 “别让我看见你的脸,我这辈子都不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说完,他就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夕阳是火红色的,少年是黑白色的。 他拼命地蹬着自行车往前跑,好像对身后的整个世界都失望透顶,厌恶至极。 他一直一直往前骑,直到消失都没回头。 江岸看着那个逐渐变成一个点的身影,他张开嘴发出了一些气音,他想喊那个人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眼睛睁得很大,眼泪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少年的愤怒和孤独,他感到无穷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我知道错了。 他想,如果有下一次的相遇。 那么他一定不会再对少年进行任何隐瞒和任何欺骗。 无论是渡灵教还是圣子的经历抑或是他身上那些伤口的来历,他都可以告诉这个人,不会有任何迟疑。 他会永远相信他,信任他,不再欺瞒他。 小江岸这样想。 . 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江岸时常会想到那个少年。 当他被医生诊断为心理性失声的时候。 当他被别人骂哑巴,愤怒地想要开口回击,却一张嘴就吐出一段咒语的时候。 当他被别人骂成怪物,恶魔,被人往他后背扔石头的时候。 当他拿着画笔在纸上画画,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画了满满一张符咒的时候。 当他在夜间醒来,听见父母低声的哭泣,忽然就觉得世界好像变得很无聊的时候。 …… 直到父母奔波三年并配合警方将渡灵教一网打尽,他的情况才好了一点,至少可以正常说话了,只是语速有点慢。 又练习了一段时间,他甚至可以面带微笑地安慰父母,说自己曾经在渡灵教也没受什么罪,也就是帮忙装装神弄弄鬼跳跳大神啦。 只是当父母离开后,他灿烂的笑容就像假皮一样从脸上掉下来。 他看向窗外,忽然觉得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少年。 他想,那个人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呢?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死啊。 江岸十三四岁的时候尝试过抽烟,但他好像真的不是很适应。 父母很快闻出了他身上的烟味,但却胆战心惊,不敢问他。 家里连续一周的气氛都是紧张的。 后来他就没再尝试过了。 父母对他管控很松,几乎有求必应,而且从不过问他的成绩,他也不喜欢学习。 他尽情地打篮球,玩游戏,脸上也经常带着笑,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男生。 没什么不对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里已经烂成一滩泥了。 泥里站了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少年冷眼看着一切,说这个世界真的好没劲儿。 直到……直到他再次看见宋澜。 那天,学校举行演讲,规定是每个人都要去听。 江岸当然不感兴趣。 可当他打完篮球,穿着球衣,满身臭汗,从大堂门口经过。 只是不经意一瞥,就步子生根立在原地。 他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少年。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最终在屏幕里看到了宋澜手指上的疤和腕骨上的痣。 于是得到肯定答案。 原来曾经那个孤僻冷漠又厌世的少年,真的摒弃了一切黑暗,脱胎换骨,浴火重生,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优秀到极致的人。 江岸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奇怪的时刻。 明明发光的是别人,明明灿烂又耀眼的是别人。 可他的心脏却滚烫起来,觉得一束比太阳还要火热的光从头顶射下来,直直地插入他的心底,烘烤干了他内心深处那滩淤泥,还将一颗快要腐烂的种子催生成芽。 甚至,都快要开花了。 从那一天起,他体内忽然有了一种新生的力量,和向上的勇气。 他觉得,他好像真的可以变成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 可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当时那个厌世游离的少年,没有真的摒弃一切黑暗。 他没有涅槃重生,没有脱胎换骨,没有和这个世界和解,没有变得完全善良,宽厚而温暖。 他没有变成一个里里外外都完美无缺的“好人”。 他只是越来越会装得像“好人”。 他会撒谎,会欺骗,会装出关怀和心疼的模样,会用温柔做假面。 第22章 王保镖到达别墅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并立刻上报给了宋澜。 二十七分钟后,宋澜风尘仆仆赶到家。 他一推开门,就看见江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抱着喜糖。 他低垂着眉眼,脸颊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宋澜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他放下车钥匙,走到江岸身旁,在他面前蹲下,温暖干燥的手覆盖上江岸冰冷的手指。 “对不起江江,让你受惊了。”他轻声说,“是我不好。”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江岸的身体在他们皮肤接触的那一刻,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逃离。 但却很快止住了。 只是他的手越来越僵硬冰冷,好像怎么都暖不热似的。 宋澜静了几秒,然后又攥了一下江岸冰冷的手指,很自然地放开。 他偏过头,对站在旁边的保镖吩咐:“把室温调高两度。” 保镖立刻去做。 宋澜再回过头时,江岸刚刚被他碰过的手指已经牢牢贴上了小狗的肚皮。 而江岸微微垂着头,把一侧脸颊贴在小狗的脊背上,往常漆黑明亮的眼睛被睫毛遮了大半,屋顶的吊灯将绚烂的光线撒在他眼底,像是落了一层泪光。 看起来又害怕又委屈。 宋澜只觉得心脏都悄无声息地变软了。 他的手放在江岸的头顶,很轻地揉了一下,然后滑落下来,指腹在江岸眼尾蹭了蹭,即便那里没有眼泪,他还是忍不住想擦一擦。 可下一秒,江岸却忽然站了起来。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江岸声音发紧,脊背僵直。 “嗯,去吧。” 宋澜看向江岸离去的背影,眸色一点点变沉了。 ……原来他刚刚察觉到的江岸对他的抵触不是错觉。 为什么呢? 是在埋怨自己没有保护好他吗? 宋澜静静想。 . 江岸离开后,宋澜坐到沙发上,看向一旁的保镖:“说吧,怎么回事。” 王保镖正襟危坐:“我在今天下午2:47的时候收到张大洋的消息,他妻子出了车祸,让我过来保护江先生。收到消息,我立刻就开车过来了,3:10,我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将这件事报告给了周助理,3:16,我到达别墅,发现别墅大门和书房门都有被人撬开的痕迹,江小先生独自一人在次卧睡觉,虽然没有受伤,但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惊吓,从江小先生房间出来后,我立刻给您打了电话。” 王保镖:“十分钟前,江小先生从楼上下来,并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据江小先生所言,老管家带人闯进书房的时候,江小先生提前打开门窗,扔掉鞋子,制造出跳窗逃走的假象,并躲在了窗帘后面,不过万幸的是,老管家还没找到他,就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然后立刻带着人离开了。” 事实上,陌生来电的事情是江岸后来补充的。 可能是听到“因为躲在窗帘后面,所以躲过一劫”这件事的时候,王保镖面色有点难以置信,所以江岸补充的语速很快。 不过之后江岸就不再说话了,只低着头抱着狗,像是还在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后怕。 . 江岸回到客厅的时候,刚好看到张保镖满头大汗地推门跑了进来。 “对不起江小先生,宋总,这件事是我的失职……” 江岸抬头看他:“你老婆还好吗?” 张保镖:“车祸不严重,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受到了惊吓。” 江岸点点头:“那就好。” 就在这时,温应匆匆拿着一叠文件从外面走进来。 “宋总,查到了!追尾张保镖妻子的人是老管家的表侄子!” 张保镖脸色霎然一白。 宋澜抬头对张保镖说:“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上班了,既然你妻子怀孕待产,还差点因为宋家的事受伤,你就陪着她,半年后再来上班,这期间工资照发。” 张保镖听到前半句时简直心死如灰,以为自己被开除了。 可听到后半句,他却又呆住了,愣了好久才慌忙点头:“是、是,谢谢宋总。” 感激的同时,他又有些困惑。 这件事仔细追究,的确是他的失职,归根结底是他没有做好交接工作……上一个临时请假后没做好交接就擅自离开的同事,早就被LN电子开除了。 即便他的妻子差点遭到无妄之灾,按照宋总平时的行事风格,也最多会给他多发一笔遣散费……不至于如此宽厚。 张保镖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江岸。 ……是因为江小先生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自己的关怀吗? . 江岸从洗手间出来后,没有选择重新坐回沙发上,而是自己去接了一杯热水,站在饮水机前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着。 宋澜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对温应吩咐道:“收集证据,找最好的律师状告李德儒私闯民宅,雇凶伤人,意图绑架。” 李德儒是老管家的名字。 温应愣住:“老夫人那边……” 宋澜:“我会处理。” 温应:“是。” 众人离开后,宋澜走到江岸面前:“江江,这边不适合住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起去兰茗的公寓,那里离你学校更近。” 江岸却垂下头说:“……我这几天想回我家里住。” 宋澜静了片刻,温声笑道:“好。” 江岸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想到宋澜这段时间以来的隐瞒,欺骗,算计,伪装,江岸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甚至不知道,今天这场未遂的绑架和宋澜到底有没有关系。 所以现在能和他暂时分开,真是太好了。 . 三个小时后。 江岸一边面无表情地帮他妈铺床单,一边生无可恋地想:宋澜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非要来他家里住啊?! “小岸?”安素榕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们平常……也是分房睡吗?” 江岸点点头,随口道:“他不习惯跟人睡。” 现在想想,宋澜好像一直是这样的。 曾经两人一起睡桥洞的时候,宋澜都要在地上画条线,禁止江岸越线。 小江岸不想离宋澜太远,总是要尽可能地贴着那条线睡,可他只要不小心翻个身子,就有可能越过那条线。 每到这个时候。 宋澜都会毫不留情地把他踢进线内。 . 想到这里,江岸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原来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吧,否则怎么会坚定不移地认为宋澜是个浴火重生,拥抱光明,表里如一的圣洁天使啊! 一想到他曾经偷了江安的贴画,剪掉杂志上宋澜笑容温和的全身照,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贴光环和翅膀,江岸就想去死。 什么圣洁天使啊? 明明是“本性难移”这个成语更适合宋澜吧! …… 怎么说呢,自从识破宋澜的真面目之后,江岸就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变聪明了不少,还时常会觉得曾经的自己愚不可及。 . “……哦。”安素榕表情有点奇怪,看起来像是放心,又像是不放心,“估计是看你年龄还小吧,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江岸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安素榕还在纠结分房睡的问题。 安素榕:“……小岸,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江岸想笑一笑,想点头说对呀对呀很喜欢,能和他结婚,我真是开心死了,你们可千万别有什么负罪感。 可他忽然就觉得很疲惫,很压抑,很不开心。 他心里压了太多事情了。 他没有告诉父母,他们心中的头号之敌,那个蛊惑宋老太太信仰邪教的冯小锣,其实是宋澜的人。 他没有告诉父母,和宋家联姻这件事,其实是宋澜一手策划的。 他没有告诉父母,宋澜的温润如玉是装出来的,宋澜是个很可怕的人,可怕到即使自己和他年少相识,蔻群一乌尔而七五二八一整理现在也猜不透他的心思,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害自己。 他甚至没有告诉父母今天他差点儿被人抓走的事情,而是骗他们说,自己和宋澜回来住,是因为别墅要搞装修,搞安全升级。 他有太多太多事情压在心里,不能和任何人说。 于是他想要稍微发泄一下。 一下下就好。 江岸把床单的最后一角铺好,漫不经心地说:“哦,其实也就那样吧。” 安素榕:“啊?” 江岸:“这世界上不是有那种人吗?他离你很远的时候,你觉得他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你觉得他是水中的月亮,天上的星星,爱他爱到不行,结果捞到手里一看:哟,什么星星月亮啊?不就是颗乌漆抹黑的陨石嘛!” 安素榕呆住了。 江岸笑了:“妈,你怎么这副表情啊?其实这很正常好吧。白月光,朱砂痣都是因为没得到手才被神化了的,得到手后哪个不会变成白饭粒,蚊子血啊?” 江岸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有点假还有点渣,于是他耸耸肩,故作潇洒道:“男人嘛,都那样!不过我其实还没到那种程度,毕竟宋澜又好看又温柔,而且我们才结婚不久,我看着他还是很喜欢的,只是没原来那么喜欢了。” 江岸稍微发泄了一通,感觉心情变得很好,之前那些郁闷,憋屈和难过,好像瞬间被削减了几分。 但他知道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就露馅了。 于是他伸了个懒腰,转身往外走。 “行了,床铺好了,我去打会儿游戏。” “啪嗒。” 江岸打开门。 然后僵住。 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站在门前,那人微垂着头,眼睛被挡在镜片之下,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他皮肤像冷玉一样白,没有一点血色。 “江爸爸让我喊你们吃饭。” 他轻声说。 第23章 江家原本是有住家保姆的。 但前段时间江家公司出事,联姻消息传来,整个江家都气氛紧张,天天争吵,江兆堰不想这些家事被外人知道,就将保姆辞退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招聘新的保姆。 因此,今天这顿晚餐是江兆堰和安素榕亲手做的。 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豪华大餐,但也是八菜一汤,心意满满。 但江兆堰怎么也没想到,这竟会成为他江家有史以来最尴尬的一顿晚餐。 宋澜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江兆堰就发现了不对劲。 宋澜虽然能力出众,身居高位,自己一手创建的LN电子市值远超江家公司百倍千倍,甚至近两年来有隐隐超越宝木集团的趋势……但他为人一直是和煦有礼的,在江家父母面前看不出一点架子,刚刚甚至还参与了摆盘工作,唇角从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温润笑意,好像和别人家的普通儿婿女婿没什么差别。 但此刻,他身上的气质却完全变了。 他倒也没有黑脸,没有表现出冰冷或阴沉的神色,只是唇角那抹不变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低垂着眉眼,看不清情绪,浑身上下像裹了层冷雾,凭空给人带来距离感,让江兆堰之前亲切自然地叫了好几句的“小宋”,都噎在喉咙里,再也叫不出口了。 而在宋澜身后,他的妻子和儿子也变得很奇怪。 江岸和宋澜保持着有点远的距离,头垂得很低,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着,看起来像是做了错事。 而安素榕呢? 安素榕走在最后面,眼里的焦急情绪几乎要漫出来了,她遥遥看向自己的丈夫,动了动嘴,欲言又止。 江兆堰心脏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 果然,整顿晚餐,从头到尾只出现了三句话。 分别是—— 江安:“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 江安:“妈,你多喝点这个汤,我爸今天煮的这个汤还挺好喝的……妈?” 安素榕:“……哦、哦。” …… 然后连江安也发现了不对劲,默默喝着汤,打量着众人,不再说话了。 于是空气变得更加尴尬。 . 吃完饭后,江岸被安素榕以收拾碗筷的名义拉进了厨房。 安素榕神情焦急低声道:“……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全被宋澜听到了?” 江岸无精打采道:“应该吧。” 安素榕:“小岸,你这样做不对,你不能这样,你得去道歉。” 江岸却低着头不说话。 安素榕拉住他的手:“小岸,妈妈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们之间是有矛盾吧,所以你才会说出那种不像样的话……有矛盾就要去解决,不能赌气胡言乱语,伤人又伤己……宋澜听见你说那种话会多伤心啊。” 江岸却忽然挣脱了安素榕的手。 “他伤心不伤心关我什么事?”江岸低着头说,“难道我要为了不让他伤心,骗他说我一如既往地喜欢他吗?我才不是那种虚伪的人。” 江岸转过身,一把拉开了厨房门。 ——然后看见了站在厨房门口,饮水机前,正在低头接水的宋澜。 江岸:“……” 靠!梅开二度! 宋澜刚刚不是已经上楼了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啊?! 江岸垂下眼,假装没有看见他,迈开步子就冲上楼,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江岸回房间之后趴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就拿起手机招呼朋友们开始玩四人游戏。 接连玩了七局,江岸把把MVP,戾气简直要冲入屏幕,化为子弹射进每一个敌人的头颅。 第七局结束之后,孟长卿问:“小岸,你还想玩吗?” 江岸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都已经快十二点了。 江岸:“竟然这么晚了?你该睡觉了吧,那不玩了,下次再玩儿吧。” 可没想到,江岸刚退出游戏,孟长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孟长卿:“小岸,你是心情不好吗?出什么事了?” 江岸:“……你怎么发现的?” 孟长卿笑了:“不光是我发现了,他们两个都发现了,只是不敢说。你表现得很明显,而且自从高三以来,你就没再玩游戏玩到十一点以后了,更别提明天还是周一。” 江岸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 但他忍住了,只瓮声瓮气地说:“我不想说。” 孟长卿静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也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和我说,好吗?” 孟长卿温柔的语气简直太像宋澜装出来的模样,江岸一听见就忍不住心梗,眼泪也“唰”地一下流了下来,然后啪嗒挂了电话。 随即,江岸给孟长卿发消息解释:【对不起,我不想打电话了,我们发消息吧。】 孟长卿:【你在哭吗?】 江岸抹掉眼泪:【没有,但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就忍不住想哭。】 孟长卿那边沉默了好几秒,才发来了新的消息。 孟长卿:【因为我和你伴侣的声音很像吗?我听过他的采访。】 江岸没有否认:【嗯。】 孟长卿:【他欺负你了吗?】 江岸没有回答。 孟长卿换了个话题,或许是为了逗江岸开心,他难得开了个玩笑:【我和他真的有那么像吗?长相、性格、声音……你之前经常偷偷看我,是不是就像是在看假冒伪劣产品啊?】 江岸:【不是的。】 江岸:【你比他要好。】 江岸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用力在手机屏幕上打字:【他才是假冒伪劣产品。】 . 孟长卿那边没有再说话。 江岸放下手机,打开展示柜。 看见了满满当当的,自己把宋澜当神明的证据。 好蠢啊。 江岸翻出一个纸箱,把宋澜的照片,宋澜的杂志,宋澜的新闻,一个一个放了进去。 “叩叩。”房门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被敲响了。 江岸慌忙把纸箱合住,还没关上展示柜,门就被人推开了。 外面是宋澜。 江岸特别想说,你原来不是装得好好的吗?怎么今天突然本性暴露,变得这么没礼貌,我都没有让你进来,你就擅自进来。 但他不敢说,只是站起来,飞快关上了展示柜。 宋澜走过来问:“你在做什么?” 江岸:“整理房间。” 宋澜:“我帮你吧。” 江岸一句“不用”还没说出口,宋澜就拉开了他的展示柜。 ——然后看见了展示柜里,江岸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江岸曾经深深崇拜着,喜欢着,敬仰着宋澜的证明。 宋澜动作顿住。 江岸却觉得血气上涌,一种羞恼,愤怒,难过,不堪混合起来的情绪奔涌而上,让他整张脸都变得通红,连指尖都微微颤抖。 他想冲上去关掉展示柜,他想推开宋澜让他滚出去,他想锁住房门一个人在房间里待到天明。 但他不能。 他不能冲动,不能妄为,不能把愤怒和排斥表现得太明显。 之前被宋澜听到那种话,就已经是失误了,他不能继续失误下去。 他现在都不知道宋澜为什么要那么做,在查到真相之前,他不能打草惊蛇,不能暴露自己。 . 宋澜伸出手,从展示柜上拿下一张照片。 那是他在LN电子新品发布会上演讲的图片,被人坐在观众席上,用造价昂贵的长焦镜头拍下来,角度精致,容貌俊美,看起来简直像是顶流明星的饭拍图。 “这是你亲自拍摄的吗?”宋澜道,“网上好像没有流传出过这种照片。” 他把照片放进另一只手里,又去拿展示柜里的其他东西,比如说LN电子的历届产品。 宋澜:“这款蓝牙耳机你竟然同款不同色地买了五个?其实这款耳机做得很失败,有很多不成熟的设计。” 宋澜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放进江岸脚边的纸箱子里:“是要放在这里吧?” 看见自己的照片被人像垃圾一样堆积在一个破烂纸箱里,他非但没有任何生气,语气甚至还很温和。 “好像有点放不下。” 宋澜把江岸塞得一团糟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一件整理好,重新用规整的方式放进了纸箱。 “整好了。”他把纸箱合上,站起来,像是一无所知似地看着江岸笑,“还有什么需要整理的东西吗?” 江岸摇头,语气尽力平和道:“……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 宋澜却静了片刻。 过了数十秒他才抬起头来,看向江岸:“江江,今天的事情,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来了。 江岸妥协地闭上眼,哑声道:“对不起。” 他垂下头,自己都觉得自己虚假:“我……我今天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又说:“今天,我被你奶奶的人吓到了,感觉很害怕,又有点迁怒你,刚好我妈妈问了我,我就一时昏了头,才说出了那种话,我心里其实不是那么想的,对不起。” 宋澜听完后又安静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很轻易地原谅了江岸。 “没关系。”他温柔地碰上了江岸冰冷的脸颊,指腹划过他微红的眼,“归根结底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江岸抿了抿唇,没说话,也没躲开他。 “叮。” 江岸身后,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忽然收到一条信息,屏幕亮起。 可江岸垂着眼,神色恍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听见,也没回头去看。 宋澜偏过头去看。 然后目光顿住。 孟长卿:【那为什么不是我?】 “孟长卿撤回了一条消息。” . 宋澜视线上移,看见了聊天记录。 …… 【他欺负你了吗?】 【我和他真的有那么像吗?长相、性格、声音……】 …… 【不是的。】 【你比他要好。】 【他才是假冒伪劣产品。】 …… 宋澜视线的偏移和沉默太过突兀,江岸抬头:“你在看什么?” 宋澜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到书桌上的钟表,然后又移开。 他开口道:“我在看时间,原来已经快十二点了。” 江岸不明所以地眨眼。 宋澜垂眸:“忽然想起,今天还没有给你晚安吻。” 江岸脸色一变,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早上说过的蠢话,做过的蠢事,索要的“补偿”。 “不用了……”江岸下意识推开宋澜,“今天不用。” “那怎么行?”宋澜却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很轻,像是在调笑,“你现在说不用,是不是想明天罚我两个?” 江岸:“我不会——” 江岸话没说完,宋澜就摘下眼镜,俯身吻上了他。 宋澜刚开始的动作还是很温柔的,他只是很单纯地在江岸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就像原来一样。 于是江岸以为这个吻已经结束了,伸手去推他。 可下一秒,宋澜就动了。 他把江岸手臂反拧在身后,动作像是将江岸整个人都按在怀里,然后他咬了一下江岸的唇瓣,撬开他的牙关,像一头肆虐的狼一样掠走了他嘴里的空气。 江岸立刻就懵了,身子也变得僵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开始用另一只手激烈挣扎。 可他越挣扎,宋澜越用力,他把江岸的两只手臂都紧紧箍在身后,甚至故意咬了一下他的下唇,让他乖一点。 等宋澜放开江岸的时候,江岸脸颊都变得通红,大脑缺氧,整个身子都没了力气,宋澜把他按在怀里,他也做不出反抗,只能贴着宋澜的肩膀轻轻喘气,连眼尾都泛出了泪光。 “江江。” 宋澜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插入他柔软的发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任他休息,他轻声问道: “书房密室的密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岸猛地睁开眼。 第24章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江岸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麻木,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皮肉都变得僵硬,连呼吸都几近静止。 感受到他的情绪,宋澜动作轻柔地放开他。 他握住江岸的手臂,低头看着江岸的眼睛,轻声道:“江江,别怕我。” 可他的安抚却起到了反作用,江岸像打了个激灵似地一把推开他,慌忙后退,直到后身抵上桌沿才停止,他仰头看向宋澜,眼神中充满了惊惶、不安和警惕,就像是看杀人连环案的凶手,亦或是怪物。 宋澜很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他唇角的笑容也因此一点点淡了下去。 他已经摘掉了眼镜,之前的温和面容全靠唇角的笑意支撑,如今去掉笑容,他面容变得锋利而又陌生。 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好像很惊讶我为什么会发现?其实,是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宋澜开口。 即便宋澜的语气和平时差不多,但用现在这副表情把话说出来,也像是讥讽。 “你知道你今天一共躲避了我多少次吗?光是我下午赶回别墅的半个小时之内,你就躲开了我三次的肢体接触。” 宋澜今天下午自己开着车,用最快的时间赶回家,想要去安慰他受了惊的小伴侣。 他以为那个把他当成避风港和安全区的少年会哭着扑到他怀里,可却没想到迎来的是一次接着一次的排斥和躲避。 那是宋澜第一次怀疑江岸进了密室。 然后,他接连两次,听到了江岸与母亲的对话。 宋澜是故意去厨房附近接水的,他本以为能听到江岸的辩解和懊恼,结果听到江岸说:“难道我要为了不让他伤心,骗他说我一如既往地喜欢他吗?我才不是那种虚伪的人。” “虚伪”两个字江岸用了重音,仿佛对此深恶痛绝。 那是宋澜第二次怀疑江岸进了密室。 但他依旧没能确定,因为密室的密码除了他无人知晓,他想不通江岸是怎么进去的。 可如果江岸没有进密室,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了呢? 宋澜想不明白。 宋澜上了楼,进了房间,一边处理今天耽搁的公务,一边思索这个问题。想了三个小时,都没有想出确切答案。 他想,可能白月光真的会变成白饭粒,朱砂痣确实很容易变成蚊子血,可能已经得到的东西确实不会被珍惜。 可能小孩子的喜欢,就是这么善变。 . 宋澜继续道:“另外,半个小时前,我收到了别墅门口的监控修复的视频,看到老管家带人闯进别墅之前,安装了信号屏蔽器。” 这说明江岸说的“老管家接到一通电话就离开了”是一个谎言。 而仅仅靠躲在窗帘后面就避开老管家一行人严密搜寻的可能性是多大呢? 答案是零。 宋澜垂眸看他:“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书房密室的密码的?” 他语气分明是平静而毫无波澜。 但不知怎么,就是让人觉得他态度散漫,语气居高临下,带着令人生厌的审视气息。 “彻底不装了是吗?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江岸眼底的惊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了,他抬眼看宋澜,语气讥讽。 宋澜面容冷漠,不动声色。 江岸嗤笑一声:“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你,为什么你要像审犯人一样审我呢?” 他看向宋澜时,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宋澜,该解释的人不应该是你吗?冯小锣是你的人吧?联姻的事情是你策划的吧?那今天的绑架不会也是你的手笔吧?我要是被绑走了,会被放血还是会死啊?我死后有人会知道你们宋家才是凶手吗?!” 他说到后面有些激愤,眼眶都震得通红,唯有嗓音还死死压抑着,生怕被家里人听到。 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变得正常,甚至带着鲜明的冷意和厌弃:“宋澜,结婚当天你听我说起渡灵教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啊,你假装安慰我的时候,是不是在心里骂我脑残啊,我差点被你掐死还往你怀里钻的时候,你心里有没有点愧疚啊,你装得那么像个好人,你累不累啊?” 空气静了很久。 久到江岸的呼吸都变得平稳,眼底也不再有泪光,宋澜才开了口:“你的猜测有少部分是正确的。” 他坐在了一把离江岸有点远的椅子上,说话时语气很平静,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 “冯小锣是我放在老夫人身边的人,老夫人原先信仰过一段时间渡灵教,后来觉得没用,就搁弃了。我半年前找上冯小锣,让他诱导老夫人重新信仰上渡灵教。 “你的圣子身份很有用,冯小锣提出联姻,我同意了,之前也没怎么在意过你,连你的资料也只看了两秒,因为我觉得没必要。你对我来说只是个工具人,而且我认为挽救你父亲的公司,免除你家人的牢狱之灾,已经算是给足了补偿。 “抢婚的事情是个变故,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我,但我的目的只是让你进入宋家,和谁结婚都没关系,为了不造成伦理问题,我更换了结婚对象。 “婚礼当天你向我坦白渡灵教的事情,我确实很意外,没有在心里骂过你,但确实觉得你挺笨的,而且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之后,还给我增加了一些麻烦。 “今天的绑架是老夫人擅自作出的决定,连冯小锣在事发前都不知道,如果你今天被绑走,不会被放血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祭台周围有监控,而且所有的祭祀活动都要有冯小锣在场,他会拖延时间直到我出现。我会救你也不是为了你,只是因为现在还不到时机。 “在我的原计划里,你会在合适的时间被老夫人派人绑上祭台,警察会在媒体的见证下把你救出来,老夫人会面临法律指控,但你会签谅解书,结局是她被关进精神病院。在这期间你或许性命无忧,但心理会不可避免遭到创伤,我都知道,但我仍然选择了这么做。” 宋澜说完后,过了十多秒,才听到江岸的声音。 有些颤抖,有些发紧,或许是恐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澜依旧没有看江岸的眼睛,他的视线游离在桌面上那个LN电子发行的钟表上,语气散漫中带着嘲讽:“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争权夺利。我原本是爷爷唯一指定的宝木集团继承人,可老夫人偏心宋池,不同意。” 宋澜姿态松散地靠在椅背上,温和有礼的面具掉在地上摔得稀碎,如同狼一样亮出了獠牙。 他想,江岸应该会害怕吧,应该会想要逃离吧,或者会感到震惊或恶心——他自己原来喜欢了个什么东西? 宋澜觉得江岸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但他并没有去看,而是转头看向窗外,语气淡淡地说:“明天我会搬走,以后尽量不和你见面,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签订一份保密协议。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说完,他就站起身子,转身往门外走。 “啪嗒。”宋澜按下门把手。 一阵风声从背后响起,宋澜听到了,但他没有转头。 他想,应该是江岸愤怒之下想偷袭他,左右不过是拿东西砸向他的脊背或者头颅,没什么躲避的必要。 “呲拉——” 下一秒,宋澜身上的家居服被江岸猛地撕了下来,扣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宋澜下意识捂住后腰,目光震惊地回过头。 却见江岸愣愣地看着已经被他捂住的疤痕。 “竟然真的是……渡恶咒。” 他喃喃道。 他右手拿着被扯掉的上衣,目光从宋澜遮住的疤痕游移到他的脸颊,对上他的眼睛。 江岸脸上没有任何恐惧的,愤怒的,厌恶的情绪。 他眼神很干净,很清澈。 像是一汪水。 他把破破烂烂的上衣递给宋澜,站直身子,手足无措地说:“宋澜,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的,那样我就不会怕你了。” 第25章 听宋澜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江岸的脑子一直是嗡嗡的。 他看着宋澜脸上收敛起所有笑意。 他看着宋澜优雅的薄唇里吐出凉薄的字眼。 他看着那张温柔和煦的面庞在他面前碎成千万片,那些碎片重新组装,拼成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男人姿态散漫地坐在他对面,微微偏头看着窗外,面容冷硬言辞凉薄,却渐渐和十二年前的少年交影重叠。 直到他听到宋澜说:“绑架是老夫人擅自作出的决定……祭台周围有监控……我会救你……” 他才闭上眼松了一口气,深陷在椅子里,浑身都卸掉了力气。 江岸想,原来宋澜还是12年前的模样,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有变得更坏。 他不是“真善美”的代名词,但也绝不是“恶”。 他会在被小孩咬伤后拿着玻璃片进行报复,也会在火车来临前将江岸赶下死亡之路。 他会在酒后胡言说想烧死全世界,也会在桥洞淹没之前抱着江岸走向地平线。 他会在每个夜晚将试图靠近的江岸踹出老远,也会蹬半个月的自行车把江岸送到父母面前。 就像现在,虽然他言辞冷漠凉薄,可他的计划至少保障了江岸的人身安全。 . 可是……宋澜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岸心脏紧绷起来,想起了那个十二年前醉酒后说想要一把火烧死全世界的少年。 他想,宋澜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流浪,才会想卧轨,想醉酒后将自己淹没在桥洞。 才会在二十七岁时以自己的婚姻作为计划的一环,来报复自己的亲生奶奶。 江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澜:“不就是争权夺利。我原本是爷爷唯一指定的宝木集团继承人,可老夫人偏心宋池,不同意。” 他在撒谎。 若真如他自己所言,为什么密室那张全家福上他还要用胶带遮住自己爷爷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江岸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宋澜刚刚说,老夫人原来信仰过一段时间的渡灵教。 而渡灵教是一个,用自己的家庭成员为自己渡恶的邪教。 江岸神色瞬间变得清明。 如果宋澜被用来渡过恶,那么他身上必然有疤痕。 与此同时,一个场景又从记忆深处浮现。 那是宋澜第一次带着江岸去洗澡,江岸不小心闯入了宋澜的包间。 雾气缭绕,江岸什么都看不清,却隐隐约约看到,宋澜死死捂着自己的后腰—— “滚出去!” . “嘶啦——” “竟然真的是……渡恶咒。” “宋澜,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的,那样我就不会怕你了。” 看着宋澜眼底的震惊和慌乱,江岸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说。 . 江岸说出那句话后,宋澜好像是呆住了。 随即他动作飞快地将上衣重新穿上,却因为扣子全部坏掉,只能半敞。 江岸慌忙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宽大的卫衣递给他,然后很自觉地转过身子:“你换吧,我不看。” 一,二,三。 “啪。”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宋澜已经离开了他的房间。 江岸:“……” . 江岸在自己的房间转了两圈,然后跑到客房敲响了宋澜的门。 江岸敲了两下,宋澜都没有开门。 夜深了,家里的其他人都睡下了,江岸不敢再用力敲打。 于是他回房间里拿了手机。 手机的界面还停留在和孟长卿的聊天记录上。 孟长卿撤回了一条消息,又发了晚安。 可能是上一条打了错别字? 江岸没有多想,顺手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然后打开宋澜的聊天界面。 江岸想了想,打字道:“虽然没有爱情了,但我……” 江岸手指顿了顿,觉得前半句话有些冗余,删除。 江岸:【我愿意当你的同伙。】 发送成功。 宋澜在江岸心中的形象已经更替完成,从冒着圣光的温柔学长,变成了那个十四五岁的冷戾少年。 江岸依旧会对宋澜之前的伪装,欺瞒和利用感到生气,生气到感觉自己对他的爱意,都好像已经崩塌掉,没有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想帮助多年前那个多次想要赴死的少年展开报复,完成心愿。 江岸想,这是我欠他的。 . “啪嗒。” 半分钟后,门开了。 宋澜身上穿着江岸那件白色的纯棉卫衣,低头看着他,脸色依旧冰寒。 “我可以进去吗?”江岸小声说,“在这里说话可能会被我爸爸妈妈发现。” 宋澜把门开大了一些,江岸如同游鱼一般滑了进去。 宋澜:“……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岸总觉得宋澜的声音,表情,乃至身体,都看起来有些僵硬。 江岸眨眼:“你没看到消息吗?我想做你的同伙,你不是想要报复你的奶奶吗?我会配合你的,但你要先告诉我,我需要怎么做。” 宋澜闭上眼,又睁开。 他扯了一下唇角,表情几乎是讥讽:“江岸,我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你,利用你,明明知道你有心理创伤,还计划要把你拉到祭台上,你不生气吗?” 江岸:“生气啊,但幸好你只是想利用我,没想过谋害我的性命。” 宋澜:“你对人要求就这么低?” 江岸耸耸肩:“还好啦,你知道我刚知道你和冯小锣关系的时候有多惊吓吗?我还以为你信邪教信到疯魔,要把我绑到祭台上剥皮放血呢!所以我一下子就把你的期待放到最低了。” 宋澜上前一步,高大的身材压得江岸下意识往后退,他脸上甚至扯出了一点笑,有几分曾经温柔的模样,却因为冰冷的眼神显得不伦不类:“你不害怕我吗?我原先的性格都是伪装出来的,是假的。正常人都会害怕吧,甚至觉得我是精神分裂或是有反社会人格什么的?” 如果江岸没见过小时候的宋澜,那么他确实会怕。 他不仅会怕,他还会撒丫子就跑,坚决不和这种危险人物有任何交集。 可他见过十四五岁的宋澜,所以他觉得还好。 顶多……算是返璞归真了? 或者思想再大胆一点,他还觉得这样的宋澜更亲切更熟悉呢。 江岸没有和宋澜说这些,他摇了摇头,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言辞太苍白,就抓着宋澜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 “你听,”江岸说,“我不怕的。” 咚,咚,咚。 很平稳很匀速很正常的心跳声。 宋澜听到了。 那么,那个不平稳,不匀速,不正常的心跳声又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 “宋澜。”江岸看向宋澜,神色很专注,“我是认真的,我想帮助你。不管你想报复谁,我都愿意成为你的同伙。” 宋澜嗓音有点哑:“为什么啊?” 为什么? 因为……因为在过去的好多年里,江岸每次想起那个少年,心里都会觉得难过。 他有好多次,都想回去问问,说你当时为什么想要寻死啊?是遭遇了不好的事情吗?是像我一样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吗? 他有好多次,都想对那人说,谢谢你送我回家,还有对不起,我不该欺骗你,我现在知道错了。 他有好多次,都想重新遇到那个少年,看看他现在过得好吗?还想烧死全世界吗?会发自内心地微笑吗? 所以啊,三年前在演讲台上看见宋澜从容微笑,又灿烂又耀眼的那一刻,他觉得好开心啊,感觉心脏都滚烫起来了。 ……但原来那都是假的。 “因为……因为你笑起来很好看,但它是假的,我不喜欢。” 江岸轻声说。 “我想让它变成真的。” 第26章 “——宋澜他是不是有病啊!” 江岸“砰”地一下把喝完的啤酒杯放到桌子上,扯了扯衣领,越想越觉得生气。 “他要是看不起我他就直说啊!有必要这样做吗?!” 周青迪一边嗑瓜子一边问:“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沈致山兴致勃勃给江岸面前的酒杯里重新倒满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连坐得最远的孟长卿也看了过来。 江岸又喝了几口酒,醉意上涌,脸颊泛红,开始尽情发泄自己的不满。 当然,是打了马赛克版本的:“事情是这样的……” 孟长卿放下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过来:“你是说……他和你结婚是为了利用你,你发现这件事后,非但没有怪他,还主动提出要和他合作,帮他达成目的……” 沈致山接道:“然后他当天答应得好好的,似乎还很感动,结果第二天就去国外出差了,一出差就是一个多月,这期间没给你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一条信息,就算你主动打过去也是助理接?” 周青迪:“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十动然拒吗?” 江岸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你们说!他是不是看不起我!他是不是觉得我只有利用价值,没有合作价值?!他是不是觉得我提出要帮他很可笑啊!” 江岸放下酒杯,仰躺在沙发上,生气地蹬了一下桌子腿:“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真面目暴露之后彻底就不装了!” 他闭上眼,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这种睡前还要画条三八线,我一超线就踹我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原来那么喜欢他真是瞎了眼……” 空气忽然就静了下来。 只剩下头顶五彩斑斓的摇头灯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映出截然不同的神采来。 沈致山神色古怪道:“……你俩婚后睡觉还要画三八线?” 江岸一下子就酒醒了。 糟了,差点晕晕乎乎把小时候的事说出来了。 不过没事,还有补救的机会。 江岸揉揉眼,坐直身子,装作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沈致山和周青迪面面相觑:“那你们有没有过……” “刚结婚就以出差为理由分居,他是不是想离婚了?”孟长卿忽然开口,打断了沈致山的话。 江岸切了一声:“什么离婚啊?我俩连结婚证都没领呢!” 空气再次静了片刻。 “哦?”孟长卿把手中的酒杯放到桌面上,轻声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江岸想到这儿就又有些生气:“当时在婚礼上他说不领结婚证是为了我,他说要给我随时后悔的权利,说领不领结婚证可以等我爸爸的公司走上正轨了再决定,我当时还可感动了,现在想想……呵!不领结婚证不就是为了利用完好扔吗?!”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江岸情绪又渐渐平静下来,冷酷地说,“既然我们没有领证,那等我帮他把那件事做成,我们就可以好好分道扬镳了。” 孟长卿:“……你不喜欢他了吗?” 江岸语气更加冷酷:“我仍然会帮助他达成目的,但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偶像和榜样了,我也不会再为他感到心动了。” “哇哦!”沈致山忽然语气夸张地笑了起来,他打开一瓶香槟,“来!让我们为江小岸脱离爱情苦海而干杯!” 那瓶香槟几人只是喝了几口就放下了,沈致山提议:“既然咱们这里根本没有已婚人士,那就去地下一层玩吧,一直在楼上这几层素着算怎么回事?!” 周青迪:“地下一层是什么地方?” 沈致山:“夜店啊!现在11点了,那边正热闹呢,走走走!” 众人刚一推开包厢门,守在门旁的保镖就迎了上来:“江小先生,您是准备回家吗?我这就联系司机。” 说着,他就不动声色地把江岸从沈致山怀里拉出来,搀着他的胳膊,准备带他离开。 可谁知江岸一把推开他,顺手又搭上周青迪的肩,摆摆手道:“我还不准备回去呢,我们要去地下一层玩!” 说完就跟着众人走向电梯。 保镖在原地拿出手机犹豫了几秒,又慌忙跟上。 . “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沈大少爷第一回逛夜店遇到这种待遇,差点就炸了。 夜店的那两位门童面带笑容,好声好气道:“先生您好,您可以进去,不能进去的只有您这位姓江的朋友。除了地下一层,你们在我们荟声的所有消费都将免单,已经有人为你们付过账了。” 沈致山眯起眼:“你是说,有人不让江岸进夜店?” 门童松了一口气:“这是上层下达的指令,我们也没办法。” 孟长卿开口:“是谁?” 门童:“这个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大约两个月以前,我们就收到消息,如果看到宋池先生带着江岸先生出现在这里,只要把人拦下来,就会有大额奖金,紧接着宋先生单独来了一次夜店,闹出了些事情,上面的命令就改成两位都不能进夜店。” 孟长卿:“宋池?他是宋澜的……” “他弟弟。” 江岸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就开始给宋澜打电话。 嘟,嘟,嘟。 通了。 “喂?”是低沉的嗓音。 江岸:“宋澜?你今天怎么舍得亲自接电话了,怎么不是温助理啊?” 宋澜:“你喝醉了?现在都已经快12点了,你还在外面吗?把手机给保镖。” 江岸:“我要和朋友们去夜店玩,他们不让我进,是不是你做的?” 宋澜沉默半晌,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又喝醉了,那里不安全。” 江岸:“我们连结婚证都没领,你凭什么管我?!我要进去玩,你去和他们说!” 说完,他就把手机递给门童,一个人靠着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江岸是被疯狂的音乐声吵醒的。 睁开眼的那一刻,他感觉脑子都快炸了。 他先是看到了又红又蓝又绿的光,然后看到了远处在舞池里扭动的男男女女。 他晃了晃脑袋,又看到孟长卿坐在他对面,保镖坐在他身边。 孟长卿正在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看起来都快醉了,保镖坐得笔直,正在低头打字,手速飞快。 江岸悄悄凑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夜店太吵,灯光太乱,保镖没发现江岸的靠近,反倒被他窥见了聊天记录。 保镖:【江小先生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但还是不愿回家,我一拉他,他就会反抗[图片]】 保镖:【他今天好像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 保镖:【孟长卿本想坐在江小先生旁边,被我拦截了,他没有去跳舞,坐在对面喝酒】 宋澜:【转账】 保镖:【谢谢宋总,我会继续努力的!】 …… 江岸:“?” 江岸语气迷茫道:“你不但是我的保镖,还是宋澜的眼线吗?” 保镖:“!!!” 保镖慌忙回头并想要收起手机,却被江岸一把夺走了。 江岸一夺走手机就往上翻,并大喊:“不准动!” 保镖僵在原地,竟然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动了。 江岸一边翻聊天记录,一边震惊道:“你竟然给宋澜偷拍了这么多我的照片!你为什么还要告诉宋澜我成绩下降了!我对哪个朋友笑了你怎么还要报备啊?我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江岸悲愤:“宋澜有空天天给你转账,怎么没空接我电话?!” 江岸:“……等等,宋澜这次竟然一次性给你转了10万……发生了什么事?” 可江岸还没往上翻,手机就被保镖飞快抢走并删除了所有聊天记录。 保镖脊背挺直,面容僵硬:“……江小先生,您看错了。” 江岸:“我没有!” 保镖:“您喝醉了。” 江岸:“我很清醒!宋澜为什么要让你监视我?怎么,他害怕我说出他的秘密吗?那他怎么不干脆让我签保密协议!” 保镖:“……” 保镖依旧站得笔直,板着一张正义严肃的脸,一言不发。 孟长卿慢慢走过来:“小岸,怎么回事?” 江岸没法把这些家事说给别人听,只好道:“……没什么事,我要去跳舞,你去吗?” 见孟长卿点头,江岸一把就拉着他往舞池走。 保镖试图强势插入,但被江岸避开了。 保镖:“……” 保镖神色凝重地拿起手机:【江小先生发现了我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并和孟长卿一起去跳舞了[图片]】 然后他收到了一个多月以来,宋总除了转账以外的唯一一条信息。 宋澜:【你的年终奖没有了。】 保镖:“……” . 江岸刚在舞池里蹦了两下,就有人忽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江岸?!” 江岸下意识回头,却看见一张戴着墨镜的大胡子脸。 江岸抽回手:“你谁啊?” 大胡子一把摘掉墨镜:“我啊我啊!你是怎么进来的?!没有人拦你吗?!” 江岸缓缓睁大眼:“……宋池?!” . 回到卡座,宋池依旧没撕掉自己的大胡子,他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嫉妒地对江岸道:“你为什么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来!我哥不是让全城的夜店都把咱俩拉黑了吗?!” 江岸:“我给你哥打了电话。” 宋池顿时更嫉妒了:“你打电话他就让你进来玩?” 江岸点头。 宋池撇撇嘴,又松了一口气:“好嘛,我就知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江岸:“什么传言?” 宋池晃了晃手中的红色鸡尾酒,语调懒散道:“就是你跟我哥准备离婚的传言啊?不知道谁说的,说我哥出差一个多月都跟你没联系,而且你们江家的公司也走上正轨了,不需要我们宋家的资金支持了,所以这些离谱的谣言都传出来了……哈哈,我还听有人说,我哥连离婚协议都拟好了……” 江岸点头:“确实是谣言,我跟你哥根本就没领证。” “啪!”宋池手中的酒杯一下子就歪了,里面的红色鸡尾酒顺着他的手流了一腿。 江岸慌忙给他递上纸巾。 宋池却没接,反而双手握住江岸的手:“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不领证啊!没领证你们这关系多不可靠啊,我跟你说,你这样不行!要是你和我哥意外身亡了都没办法埋在一个坑里的!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领证啊!” 江岸刚想说什么,就停住了。 他低下头,目光缓缓落在宋池的手上。 宋池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无名指指腹按在他的手背上。 ……有种奇异又熟悉的粗糙感。 江岸动作缓慢地用另一只手掰起他的无名指。 ——却在他的指腹上,看到了和宋澜几乎一模一样的浅疤。 江岸心脏骤然一停。 他视线下移。 又在宋池左手的腕骨上。 看见了一枚黑痣。 第27章 “你在看什么?” 宋池忽然凑过来问道。 他摘掉了脸上的墨镜,露出来一双和宋澜神似的眉眼,头顶灯光混乱迷离,模糊了他漾出笑意的脸。 江岸猛地回过神来。 “哦。” 江岸放轻了自己捏着宋池手指的力道,但又没完全放下。 他嗓音有种古怪的紧绷感,但在这嘈杂的环境下也不能辨别得太明显。 “你这里有颗痣,和宋澜的一模一样。” 宋池也低头看向那颗痣,嗓音清越地笑道:“可能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所以我们两个人生出来就有颗一模一样的痣,是不是很神奇?” 江岸:“……确实很神奇,那你们这个疤怎么也一样?” “这个疤……” 宋池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下来。 他从桌面上抽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酒渍。 宋池扯了一下唇角,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好像是怀念又好像是厌恶,他嗓音变了一点点,在附近的欢闹声和远处的音乐声中变得有几分散漫。 “大概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吧,”他说,“我出去了一段时间,遇到了点不好的事,这个疤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江岸心脏猛地被撞击了一下。 “江小岸!你终于睡醒了?!长卿呢?” 一个声音乍然从耳边响起,江岸抬头一看,是揽着周青迪的沈致山。 江岸神色恍惚道:“哦……孟长卿……孟长卿去跳舞了。” “长卿竟然会去跳舞?”沈致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转身又钻进舞池里。 周青迪则坐到江岸身边,有些好奇地看向宋池:“江岸,这个人是谁啊?” 宋池一把撕掉脸上的大胡子,笑容灿烂地朝着周青迪招手:“你好啊!” 周青迪震惊:“宋澜?!不不不……” 他摇摇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百度百科上搜索宝木二公子时,看见的那张模模糊糊的侧脸:“——宋池!” 宋池朝周青迪伸出手:“你好,我是江岸伴侣的亲弟弟,宋池。” 周青迪:“你好你好,我是江岸的朋友周青迪,你和宋澜长得好像啊……” 宋池:“是吧,我们是双——” “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江岸却一把拉住宋池的胳膊,打断他的话,“……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两个人手上的疤一样?” “只是一个疤而已,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宋池表情困惑。 江岸干巴巴地说:“……因为很奇怪啊……普通兄弟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落下一模一样的疤吧,怎么可能这么巧?”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但总觉得就这么告诉你有点……”宋池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朗声笑道,“我们来玩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 宋池朝着江岸眨了眨左眼:“你要是赢家,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 宋池提出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众人都没有意见。 把孟长卿从舞池里捞出来的沈致山更是举双手赞成,兴致勃勃地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游戏道具。 可当他把真心话大冒险的问题翻了一遍后,就把牌扔下了。 “这牌里的问题都没意思,咱们问题自拟吧。”沈致山拿起一个空酒瓶放在桌子中间,道,“游戏规则很简单,酒瓶口对着谁,谁就是‘赢家’,可以任意命令一个人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 第一个转动酒瓶的是守在一边的保镖。 酒瓶转了十多圈才停下,瓶口指向沈致山。 沈致山抛了一下手中的打火机,笑道:“长卿,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孟长卿已经有些醉了,此刻手撑起脸,睁开眼,哑声道:“大冒险。” 沈致山笑眯眯道:“那你去亲江小岸一口。”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 周青迪震惊地睁大眼。 孟长卿酒好像一下子醒了,脸色变得有点白。 保镖不动声色地往江岸的位置挪了挪。 宋池暴怒:“我去!你当我是死的啊!玩游戏也得有个度吧!江岸!你这是什么烂朋友?不知道你已婚啊!” 沈致山表情无辜道:“啊……可是我刚听说江小岸还未婚呀,连结婚证都没领呢。” 宋池这才想起这一茬,神色一滞,又立刻说:“可是他们婚礼都办过了,洞房也入过了,如果我哥没出差他俩都同居两个月了,就算没领证也是事实婚姻!是受法律保护的!” 沈致山:“事实婚姻?那可不一定吧?” 宋池表情一呆,喃喃道:“不……不……不会吧?” 江岸心里有无数个想问宋池的问题,根本就没心思听他们掰扯这些,当即就敲了敲桌子:“沈致山,你确定你要让孟长卿做这种事吗?” 江岸话音刚落,保镖就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他背后,用一双凌厉的眼看向沈致山。 宋池也摩拳擦掌,一副誓死要守护大嫂清白的模样。 沈致山轻啧一声:“算了算了,长卿,你就……抱江小岸一下,抱可以吧?” 孟长卿却沉默半晌,摇了摇头,低头给自己倒酒:“我放弃,我自罚三杯。” 说完,他就干净利落地喝了三杯酒。 沈致山叹了口气,一巴掌拍上额头,仰靠在沙发上。 宋池则若有所思地看向孟长卿。 江岸急道:“快快快!下一个!” 江岸运气一般,玩了三局才转到他。 江岸当即就问道:“宋池,你……你之前说,你十四五岁的时候遇到了些不好的事情,才留下了那个疤,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宋池:“你还没问我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江岸:“……那你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宋池:“我选真心话。” 江岸:“……” 宋池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然后说:“我不能告诉你。” 江岸:“为什么?!” 宋池摊手:“因为我不记得了,我只是大概有点印象,具体发生了什么根本想不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脑子,碍于其他人在场,没说得太明白,意有所指道,“你知道的,我生过病,很多事情都忘了。” 江岸闭上眼。 对,宋池是个曾经住过精神病院,现在还在坚持吃药的精神病患者。 江岸:“那行,那我换个问题,宋澜手上为什么会有和你一样的伤疤?” 宋池:“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江岸附耳过去,听宋池小声说:“我哥哥手上的伤是我有一次犯病后咬的,我牙齿很齐,所以咬得还算好看,嫂子,你不会怪我吧。” 说完,他朝着江岸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江岸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一点点坠了下去。 江岸坐回原位,看见宋池单手开了瓶易拉罐。 他五指修长,单手开易拉罐的动作很是赏心悦目,仰头喝饮料时微微仰着头,灯光落在他脸上,镀上了层光晕,他喉结轻轻滚动……这个角度这个动作,像极了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江岸闭上眼。 . “江岸!”宋池笑嘻嘻地把江岸叫回神,“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江岸看了眼桌上的酒瓶方位:“真心话。” 宋池稍微收敛了些笑意,表情有些紧张道:“新婚夜,我哥为什么叫人抬床,是不是你们把原来那张床弄塌了?” 说完他还目露挑衅地看了一眼沈致山,似乎是反驳那句“事实婚姻?那可不一定吧。” 江岸面无表情:“哦,那是因为你哥想和我分房睡,我有点害怕不同意,所以你哥就让人在他屋里加了张床。” 宋池:“!!!” 宋池表情瞬间变得震惊,迷茫,不可思议,且痛心疾首。 沈致山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一把揽住孟长卿的肩。 下一局的“赢家”依旧是宋池。 这次江岸选了大冒险。 宋池咬牙:“好啊!那你现在打电话给我哥进行表白,说你想他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并且时长不能低于一分钟!” 沈致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 江岸有点不想执行这个大冒险,主要是因为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澜。 可是…… 江岸看了一眼面前的三杯酒。 他现在也差不多摸清了自己的酒量,之前已经醉过一轮,现在是勉强才清醒过来,如果这三杯酒下肚,一定很快就倒下。 于是他咬了咬牙,拿出了电话。 宋澜很快就接通了电话,但他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两人静默了好几秒,江岸才开了口。 江岸:“……宋澜。” 宋澜:“嗯。” 江岸忽然感觉有点害怕,有点委屈,又有好多好多话想问。 他想问宋澜,你弟到底怎么回事啊,他的精神病是妄想症吗?他说的话是真的假的啊? 他想问宋澜,十二年前那个少年到底是你还是你弟弟啊?如果从始至终都是你弟弟的话,你又是谁啊? 如果你没有救过我,没有把我送回家,没有把我从铁轨上赶下去,没有抱着我走出桥洞下……那我现在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害我啊? 可是他没有一句话能问出口。 宋澜似乎感受到了他不平稳的呼吸声,轻声问:“江江,你醉了吗?” 江岸:“没有。” 宋澜声音轻了些:“……你是哭了吗?” 江岸闭上眼,声音中不自觉染上鼻音和哑意:“……宋澜,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到底是出什么差需要出这么长时间?都快两个月了,你是在外面拯救世界吗……” 江岸睁开眼,看见宋池举了个手写牌:【我想你了!快说!我想你了!】 江岸:“……” 江岸垂下头,小声说:“……你快点回来吧,我想你了。” 最后一句话他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简直是用的气音。随即,他不等那边回复,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宋池心满意足地喝了口冰可乐,喜滋滋地眯起了眼,看起来像是冬天马路牙子上揣着手眯着眼晒太阳的大橘猫。 江岸:“……” 江岸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精神病的危害有这么大吗?能让当初那个高冷酷帅的小哥哥变成如今这副鬼模样?! 不会的。 江岸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不会的,现在还有很多证据能证明宋澜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 比如说腰后的疤,和书房密室的密码。 江岸深吸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继续!” 四局之后,又轮到江岸当赢家。 江岸:“宋池,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宋池:“大冒险吧。” 江岸:“把上衣脱掉。” 宋池一脸惊恐地捂住胸口。 连周青迪他们都看了过来。 宋池讪讪道:“这不太好吧……” 江岸:“脱。” 宋池只好扭扭捏捏地脱掉了衬衣。 “哇!”周青迪难以掩饰地发出一声惊呼,连沈致山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只见宋池的半张脊背都是刺青。 图案是疯狂生长的荆棘和不知名的白色小花,一颗红色的果实结在他腰后的位置,颜色如鲜血一般猩红艳丽。 整幅画面说不出来的诡谲神秘,印在他白皙的脊背上,像是某个国度不能言说的古老祭礼。 宋池好像有点害羞,衣服刚脱就准备穿上,可谁知下一秒就被江岸一巴掌按在后腰上。 宋池差点跳起来:“大嫂!你干什么?!” 江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回手,静静喝了口茶水:“下一局。” 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动了动。 ……宋池的后腰上,有疤痕增生的痕迹。 两局后,江岸再当赢家。 这次宋池选择了真心话。 江岸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绷紧身子:“宋池,除了生日,你人生中最难忘的日子是哪一天?” 宋池想了想,仰躺在沙发靠背上,抬头看向天花板上迷乱的灯光,说。 “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圣诞节。” 周青迪好奇地问道:“圣诞节?你为什么觉得那天难忘?那天你收到了很好的礼物吗?” 宋池却摇了摇头,轻笑道:“可能因为那天晚上太冷了吧,下了好大的雪。”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曾经有一辆自行车,配备有密码锁,就是用那一天当作密码的。因为我冬天骑自行车的时候总是觉得冷,可如果把那一天设为密码的话,我就会觉得当天的温度还可以忍受了。”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是回忆起了那天的冰冷,表情也渐渐变得寡淡起来,他偏过头,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了。 江岸只觉得最后一根系着他的线也断了,他径直下坠,直至冰窟。 20年前的12月25日。 是宋澜书房密室的密码。 亦是十二年前,少年黑色自行车白色密码锁的密码。 第28章 江岸迷迷糊糊睁开眼。 他先是看见了陌生华贵的欧风天花板,然后又偏过头,看到自己身旁睡了个男人。 江岸:“!!!” 江岸瞬间就彻底清醒了,脊背刹那间冒出冷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可他身体刚打了个激灵,就发现自己正牢牢抱着那男人的手。 与此同时,那个靠着床头柜半躺在他身旁的男人也缓缓睁开眼转过头,哑声道:“睡醒了?” 江岸:“……” 江岸心脏瞬间就回落了。 他舒出一口气,下意识钻进了男人的怀里,手脚都是软的:“……宋澜。” 他有点想抱怨,说宋澜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你知道我刚刚有多惊吓吗,我还以为我出轨了。 他有点想询问,说这里是哪儿啊,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啊,我昨天晚上明明…… 昨天晚上—— 江岸思绪戛然而止,身子重新僵住。 记忆在此刻开始回笼,江岸想起了夜店、宋池、和他左手上的那个疤那颗痣。他想起了扑朔迷离的过去,以及……他可能认错了人的事实。 江岸僵直着身子,动作缓慢地从宋澜的怀里退了出来。 动作间,他的脊背撞到了宋澜想要拥过来的手臂。 不过江岸并没有意识到,宋澜也将手臂不露痕迹地收了回去。 . 江岸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完好无损的衣裤,又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哪里啊?” 宋澜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得不像样的衬衣:“荟声顶层的套房,你们昨晚玩得太晚了,你又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就让保镖把你送到了这里。” 江岸:“你是出差回来了吗?” 宋澜点头:“收购案完成了,今天清晨下的飞机。” 江岸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他仰起头,揉了揉后颈,没有问宋澜为什么一回国就出现在他的房间,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会在睡梦里死死抓着他的手,只是干笑两声,道:“我去洗个澡,身上全是烟酒气。” 宋澜点点头,并打了一通电话,让人送两套衣服过来。 . 江岸一钻进浴室,就打开淋浴头,直接用冷水往头上冲,直到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才终于换掉热水,脱掉衣服,开始洗起澡来。 他洗得很慢很慢,洗到身上的烟酒味已经彻底消散,洗到他的身体浸透了会所配备的青柠味沐浴露的味道,洗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吸附满了水气。 可他依旧没有出去。 他不敢出去。 他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表情和态度去面对宋澜。 他想起上次宋澜对他说:“你知道你今天一共躲避了我多少次吗?光是我下午赶回别墅的半个小时之内,你就躲开了我三次的肢体接触。” 宋澜那么敏锐,即便江岸尽力遮掩,在他眼里依旧像裸奔。 江岸仰起头闭上眼,任由温热的水一次次淋在他的脸颊上。 他不想出去之后和宋澜虚为委蛇,奉献自己的毕生演技,然后在最放松的时刻被宋澜拦住,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说:“你为什么重新开始躲我了?你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可躲避终有尽头时。 “叩叩。” 门被敲响了。 江岸深吸一口气,拿起浴袍披在身上,转身朝着浴室门走去。 “江江,你洗了很长时间。”宋澜停顿片刻,问,“你是在故意躲我吗?” 江岸:“……” 看吧看吧,这个可怕的男人。 他洞察力如此敏锐,怎么不去当检察官?! 就在江岸想要闭着眼冲出去的时候,宋澜又开口了。 “对不起,”宋澜嗓音有些低沉,“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江岸愣住。 啊? 他脑子有一瞬间的转不过来弯:宋澜为什么道歉?他又应该生什么气? 江岸松开握着的门把手,把耳朵贴在门上,一言不发。 听到门内细微的动静,宋澜继续道:“……刚开始,我的确是为了躲避你才出差的,但后来也确实是在忙工作。” 躲我? 江岸这才想起来宋澜在他不计前嫌提出要当他“同伙”之后,突然出差一个多月的事! 他果然是为了躲我! 怪不得他要道歉! 可是…… 江岸眼珠子转了转,嗓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有点不高兴:“为什么要躲我?” 可宋澜却沉默了很久。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是宋澜背靠上了门。 “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他轻声说,“因为看见你就会很害怕,心脏也跳得很快。” 江岸呆住:“啊?为什么会怕我,因为我的不计前嫌和友善,照出了你的阴险狡诈和丑恶吗?” 宋澜忽然笑出声来。 “嗯,你就当是这样吧。”他嗓音含笑地说。 江岸却感觉哪里怪怪的,心脏也跟着跳快了。 第29章 但随即,江岸脑袋里的灯泡“叮”地一声亮了起来,眼睛也瞬间变得炯炯有神了—— 对啊!宋澜可是个为了躲他而故意出差一个半月还没有半点音信的“罪人”! 而他江岸!现在无论是冷漠,拒绝,抵触还是愤怒,都是理所应当的! 宋澜哪怕有火眼金睛,也不可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弄明白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啪嗒。” 于是江岸板着一张脸,打开了浴室门。 他甚至开门开得十分猝不及防且用力,像是要让背靠门板的宋澜“啪叽”一声摔倒在地。 可是没有。 宋澜十分轻易地就站直了身子,转过身来。 他刚刚洗过澡,换上了助理拿来的衣服,是干净的白色衬衣和笔直的西裤,许是等了江岸太长时间,他头发已经完全干了,此刻没有做任何造型,只是很柔顺地垂落下来,看起来俊秀文雅。 ……像极了曾经伪装出来的温润如玉的模样。 但又不同。 他没有戴眼镜,可眼底却没有任何审视和凌厉的目光,只是澄澈又安静地倒映着江岸的身影。 他没有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精心设计好的微笑,可看见江岸的那一刻,却又分明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真诚美好。 江岸:“……” 江岸努力板着一张脸去拿旁边的新衣服。 可他刚把衣服捞到右手里,就被宋澜轻轻握住了左手的手腕。 宋澜:“你还没有吹头发,我帮你吧。” 啊!学长给他吹头发! 江岸可耻地心动了。 可下一刻,理智就瞬间回归。 一个面容冷酷的小人出现在他脑海里:“醒醒!他根本就不是你的温柔学长,那都是装出来的,你忘了吗?!你忘了他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吗!” 江岸:“……可他现在不像是装的啊。” 冷酷的小人:“你这个蠢货,你能认清个鬼!他能骗你一次就能骗你第二次!” 江岸:“可是他……” 冷酷的小人:“他可能根本就不是那个少年,你确定你还认识他吗?” 江岸:“……” 江岸冷酷无情地抽走了手:“不用了,我自己会吹。” . 江岸很快就吹干头发,换好衣服,走出浴室。 他一打开门,宋澜就挂掉了电话,抬头看着他。 宋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我出差太久,需要回趟老宅,你愿意跟我回去吗?不愿意也没关系,不必勉强。” 江岸:“可以,我不勉强。” 宋澜站起身:“那走吧,宋池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江岸点点头跟上他。 可宋澜按下门把手之后,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江岸:“怎么了?有东西忘带了吗?” 宋澜转头看向他,视线从他嘴唇上掠过,却又轻轻垂下眼。 “……没什么。” 他打开门,往外走。 江岸在原地停了几秒,起身跟上他。 . 走进电梯间。 江岸站在了宋澜的侧后方。 他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宋澜身上,看他挺括的西服,宽厚的肩膀,白皙的后颈,后脑勺有些硬的黑发,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点红的耳廓。 江岸视线不小心偏移,却从蹭亮的电梯倒影里,和宋澜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了。 江岸:“……” 江岸恶人先告状道:“你看我做什么?” 宋澜却轻轻垂下眼:“在想要不要给你早安吻。” 江岸:“……” 江岸移开视线:“啊,不了吧,这都快中午了,而且你都欠了那么多天了,也不差这一……” 不对,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 江岸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我还在生你的气。” 宋澜很轻地“哦”了一声,然后牵上了他的手腕。 宋澜温热的手一点点下滑,滑入江岸的掌心,然后很轻柔地与他十指相扣了。 这个电梯好慢啊,怎么还不到一楼。 江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想。 下一秒,宋澜伸手按下了楼层。 电梯开始下行。 江岸:“……” 所以刚刚一直没有按楼层,是在犹豫要不要在这里和他接吻吗? 明明没有被亲吻,江岸却觉得嘴唇微微麻了起来。 . 宋池的确在楼下的车里等着,却不是江岸以为的那种等。 宋池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靠背放得有点低,他头发凌乱,身上穿着昨晚沾了酒气还皱得不像样的衬衣,正双臂环胸地闭着眼睡觉,除了快从唇角流下来的口水,还隐隐伴着很香甜的鼾声。 江岸:“……” 江岸心里纠结得要死,他默默移开视线,不想再看。 宋澜:“我们坐另一辆车。” 江岸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就这样吧,宋池不是还特意给我们留了后座的位置吗?” 宋澜听从了江岸的意见,并代替司机为他打开了车门。 江岸坐上后座的时候特意往前看了一眼,宋池没有丝毫反应,睡得跟某种古杂食类哺乳动物没有任何区别。 宋池是在车辆开上盘山公路的时候突然惊醒的。 他似乎是做了噩梦,打了个激灵,忽然就醒来了,然后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动作有些烦躁地从车旁的置物盒里拿出了烟和火机。 他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随手扯了一下衣领,眯着眼低头点火。 他动作随意又散漫,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叼烟和点火的小动作和十多年前那个少年几乎一模一样。 “宋池。”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宋池动作瞬间僵住。 紧接着,他一把将火机和手中刚点燃的烟抓到手里,慌忙抬起头,动作快得像是被教导主任逮到在厕所吸烟的男高中生。 “哥?!”宋池震惊道,“你们怎么没坐另一辆车?” 宋澜:“你不是特地为我们留了位置吗?” “我这不是意思意思嘛……”宋池挠了挠头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眯眯地朝着江岸挥手,“大嫂,你今天早上起床看见我哥是不是很惊喜啊……哥,你是不知道,大嫂昨晚喝醉酒之后,拉着我的手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哎呀!看来是想你想得不行……” 江岸:“……” 江岸想找个抹布塞到宋池嘴里。 宋澜却皱起眉:“拉着你的手?” 宋池睁大眼:“哥,你不会连我的醋都吃吧!我可是你亲弟弟,而且大嫂昨晚就只拉了我的手,别的什么都没有……” “因为你们的手太像了,”江岸忽然打断宋池的话,“怎么会连痣和疤都一模一样啊?” 江岸又问:“昨晚宋池说你手上的疤是他咬的,是真的吗?他小时候那么霸道啊!” 江岸声音轻飘飘的,可心脏却紧紧缩在了一起。 他指甲在身侧紧紧掐着指关节,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宋澜的脸。 最后一次…… 江岸在心中想。 ……他再最后确认一次。 宋澜微微点头:“是真的。” 江岸闭上眼。 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失落像暴雪一样肆虐而至,眨眼就将他的心脏淹没了。 “啧啧!哥!你看!大嫂心疼你了!”宋池一脸促狭地笑道。 宋澜转头看向江岸。 江岸:“……” 江岸心乱如麻,身上也没有力气,干脆顺着宋池的说法抓着宋澜的左手,轻轻靠上宋澜的肩。 他闭上眼,假装就这样睡了。 宋澜却默不作声地把肩膀放低了一些,连肩头的肌肉也尽可能放松了下来。 江岸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见宋澜悄悄弯了一下眉眼,明明是很轻微的动作,却美好得宛若桃林迎来四月风。 再转头,却看见宋池咧着一口很整齐的牙齿,笑得像是家里的那只哈士奇。 江岸:“……” 江岸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啊,这就是那些狗血影视剧里,忽然被告知自己养了十八年,精通八国语言,钢琴马术样样精通的优秀少爷是被抱错的,而那个在泥里打滚的小混混才是自己娃的反派豪门父母的心情吗? 他无比悲伤地想。 第30章 虽然记忆里那名少年长大后既没有变得聪慧又善良,又没有变得优雅又明亮,反而变成了一只有精神病史的哈士奇。 但这并不代表江岸就要嫌弃他,排斥他,不报答他。 经过一番激烈地思想斗争后。 江岸心情沉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仔细想想,宋池小时候一定是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才会出门流浪,才会患上精神病…… 说不定是和宋澜一样遭受过宋老太太“渡灵教”的荼毒。 所以他们才会用相同的一天作为自己重要物件的密码。 所以他们才会在后腰的方位刻有相同的疤痕。 …… 江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澜密室里那张遮住了好几张脸的全家福。 被胶带遮住的脸里——没有宋池。 那这是不是说明……宋澜虽然不是曾经那个少年,但也是可信任的呢? 他捏着手中的木筷,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宋澜。 . “怎么了?” 察觉到江岸的视线,宋澜放下筷子,轻声问他。 江岸慌忙移开视线,目光扫过面前的餐桌:“……想吃螃蟹。” 清蒸螃蟹离江岸有些远,他的本意是让宋澜夹给他,可宋澜却直接帮他剥了起来。 “哈!哥你咳咳……咳咳咳………” 宋池看到这一幕,正准备开口说话,就忽然被饭菜呛住,激烈地咳嗽起来,他慌慌张张去拿面前的水杯,却又不小心“啪”地一声把水杯扫落到地上。 江岸:“……” 江岸目光怜爱地把自己的水杯塞到他手心里:“没用过的。” 宋池一把抓住,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江岸轻轻叹了一口气,顺手帮他拍了拍背。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 江岸想,虽然宋池看起来没小时候那么聪明了,但至少他现在很快乐。 不聪明但是很快乐的宋池咳了很久才止住。 他放下水杯,顺了顺呼吸,很执着地对宋澜说出了自己之前没说出来的话:“哥!我也想吃螃蟹!” 宋澜刚好剥完螃蟹,顺手就将工具搁置在一旁,并将那碟蟹肉放到了江岸面前。 从头到尾没给宋池半个眼神。 宋池叹了口气,语气悲伤道:“唉,27年了,我都没吃过我哥亲手剥的螃蟹。” “那你吃吧。”江岸积极地将面前的蟹肉递给他,甚至还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真的啊!”宋池眼睛亮晶晶地就要接过来。 “啪嗒。” 宋澜的筷子被放置在玉制的筷枕上,发出很轻微的声响。 宋池:“……” 宋池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把手缩回去:“嫂子你吃吧,我虽然没对象,但我自己有手。”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宋池最后也没自己剥,是他妈妈亲手给他剥了两只螃蟹。 . 吃过午饭,宋澜被宋老太爷叫去书房谈论公务,江岸则和宋池窝在池塘边的躺椅上一起打游戏。 可宋池和江岸双排了没几局,情绪就从激动难耐变成了坐立不安。 “大……大嫂?”宋池颤颤巍巍地抓上江岸的胳膊。 江岸:“怎么了?” 宋池简直要流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江岸:“???” 宋池连手都是颤抖的:“你已经带我飞了五局了!连着几十回开车把我送到敌人面前让我补枪!我点的高级陪玩都没你这么尽心尽力!” 江岸:“……” 他这不是知道了宋池的身份,想要报答一下嘛…… 但宋池现在吃喝不愁,按时吃药,精神状态良好,江岸除了打游戏时多给他送几个人头,也没什么能做的。 宋池语气沉痛道:“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砸……” 江岸打断他:“还真有一件,你能不能别叫我大嫂了?” 原先他听宋池这么叫,只是觉得有点错乱和怪异,自从知道宋池就是当年那个狂拽酷霸炫冷漠又厌世的小哥哥后,再听他这么喊……江岸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雷麻了。 “没问题!”宋池瞬间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准备让我带你去砸祠堂呢!” 江岸:“祠堂?祠堂怎么了?” 宋池:“啊,你不知道啊?我哥没跟你说?” 江岸:“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池挠挠头:“……其实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我哥出差之前把家里的老管家弄进监狱了……但那个管家是我奶奶当年嫁进宋家时就带在身边的,我哥做这件事没和长辈商量,所以就需要在祠堂挨罚。” 江岸:“可是……可是那个老管家既然进了监狱,就说明他犯法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处理他吗?” 宋池耸肩:“我家是这样的,家里的事要在家里解决,弄到外面就是不对,更别说我哥这样做是打我奶奶的脸……你也看到了,我家就是个封建大家庭,我奶奶是最封建的一个,接下来就是我妈,再接下来就是我爷爷……” “祠堂在哪儿?”江岸打断他的话。 江岸结婚那天去过宋家祠堂,但那天他晕晕乎乎的,再加上宋家这么大,庭院又多又复杂,他早就把位置忘了。 “你想过去?不行不行!”宋池慌忙摇头,“我们家要是有人在祠堂挨罚,别人是不能过去的,要是有人过去看,挨罚的人就会被罚得更重。” 宋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快下雨了,你还是跟我回游戏屋玩游戏吧,我哥说他出来后会过去接你,如果他明早还没出来的话,就让我送你去学校……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和我哥自从成年后就没被打过了,顶多就是跪一跪,没什么。” . 江岸下午和宋池玩游戏一直有点儿提不起劲儿。 到后面他一个人坐在窗台边看雨,只留下宋池和他的那几个住在精神病院的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 六点多的时候,江岸和宋池一起去餐厅吃饭,他本想在餐桌上问问宋澜的事情,可所有人都很安静,他找不到任何开口的时机。 失去了宋澜的宋家餐桌,变得比以往更令江岸压抑。 每个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着饭,佣人在旁边服侍着,连以往很聒噪的宋池今天也不知怎么,变得十分安静。 江岸从始至终都没有伸长胳膊去夹远处的菜,哪怕放在他面前的三盘菜里,他有两盘都不喜欢吃。 宋老太爷放下筷子后,江岸终于有了开口的时机:“爷爷。” 江岸坐直身子,问道:“宋澜什么时候能从祠堂出来?”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 宋老太爷用餐巾擦了擦嘴巴,拄着拐杖站起来,沉声道:“等他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时候。” 江岸:“您的意思是,如果他没有错,也要撒谎说自己有错,才能出来吗?” 空气乍然静了下来,连咀嚼声和碗筷声都消失不见。 宋池在桌子下面扯了扯江岸的衣袖,悄悄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可空气大约静了有十几秒,宋老太太就开口了。 她把筷子放到筷枕上,吩咐佣人:“来人,给江小先生再上碗鸡汤鸭舌羹,他似乎没吃饱。” 宋老太爷在佣人的搀扶下往前走,离开前落下一句:“江小先生,等你和宋澜真正领了结婚证,再来跟我探讨宋家家规也不迟。” .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哥领证啊?”宋池放下游戏手柄,拿起日历开始翻,“5月20号和5月21号怎么样呀?这两个日子听起来多好……” 江岸偏头看了一眼表:“八点了,你的朋友们都下线去吃药了,你怎么不吃药?” 宋池把抱枕盖到脸上,不说话。 宋池的医药箱放在桌面上很明显的位置,江岸打开后,发现内部还贴着便利贴,很详细地说明着用药剂量。 可江岸刚拿起药盒,动作就停顿了一下——药盒落灰了。 江岸看向宋池,皱眉。 他有多久没吃过药了? 江岸帮宋池接了温水,倒了药,放置在他面前。 宋池歪着脑袋,从抱枕后面露出一只眼:“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江岸一扬下巴:“先喝药。” 宋池皱着脸把药喝完,继续问江岸:“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快点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岸也捞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你跟我讲讲你和你哥小时候的事情吧。” 宋池眼睛一亮,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他说宋澜从小就很优秀,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说自己小时候很调皮,经常惹祸被惩罚。 他说自己小时候砸碎了一只昂贵的花瓶,在祠堂被罚跪了一整晚,宋澜担心他,来看他,结果他被罚得更重了,最后还进了医院,宋澜在他病床边哭得可丑了哈哈哈。 他说他不喜欢圣诞节也不喜欢下雪天,宋澜也不喜欢…… 他打了几个哈欠,声音变得懒慢,似乎有点困了,眼皮也一点一点往下垂。 江岸轻声问:“为什么不喜欢圣诞节?是因为20年前的那个圣诞节吗?” 宋池:“嗯……” 江岸:“那天下雪了吗?” 宋池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脑袋也一点点垂下来:“嗯……好大……的雪。” 江岸:“除了下雪,还发生了什么事?” “还……还发生……哥哥……” 宋池忽然梦魇般挣扎起来,脸颊瞬间变得通红,眼角也洇出泪水,像是回忆到了可怕的过去,声音变得撕裂沙哑。 “……妈妈……不要……不要……哥——” 江岸慌忙凑过去,有些手足无措地晃了晃他:“宋池!宋池!” 宋池猛地睁开眼。 他神色恍惚地看着天花板,然后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怎么了?我睡着了?” 江岸惊魂未定,心脏怦怦直跳:“嗯……你好像做噩梦了,你继续睡吧,没什么事。” 宋池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声音都小了起来:“那我再睡一会儿……我哥来了叫我。” “嗯嗯嗯,你快睡吧。” 看见宋池又很快睡过去,江岸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 江岸拿了一条毯子给宋池盖上,然后坐到窗户前看着楼下,等着宋澜来接他。 雨越下越大,风呼呼啸啸地吹着,带来清新的,春季所特有的,万千生命萌芽绽放的气息。 有不知名的白色花瓣被风雨从远方送来,打着旋儿落在江岸的手心里。 江岸刚合上手心,抬眼就看见一个撑伞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是宋澜。 他撑着一柄墨绿色的伞,走在雨幕里,脊背笔直,身姿挺拔,像一株清幽俊雅的竹。 他一步步走近,然后抬头,隔着雨幕和楼层,和江岸的视线相遇。 宋澜轻轻地笑了起来。 “江江,下来。” 江岸心脏漏跳一拍,然后“啪”地一声关掉窗户,转身飞奔下了楼。 . 江岸刚跑出门就被宋澜护在了伞下,半分雨滴都没让他沾。 江岸:“你有没有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一直在罚跪吗?” 江岸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宋澜的膝盖。 宋澜裤子的膝盖处确实有很多褶皱,但走起来姿势正常,看不出任何不方便的地方。 宋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着说:“我听说你在晚餐时,当众向爷爷问起我,给他难堪?” 江岸低下头:“……也没什么用,你奶奶还阴阳怪气地让我多吃鸭舌,嫌我话多。” 宋澜摸了摸江岸的头:“谢谢你,在那种环境下为我发声,一定很不容易吧。” 江岸小声嘟囔:“你和宋池在这种环境下能够长这么大才是不容易。” 宋澜看了他一眼,撑着伞往小院走:“今天和宋池玩了一天,感觉怎么样?” 江岸:“什么怎么样?” 宋澜沉默了一下,又说:“我看你们玩得很好。” 江岸:“我俩确实是比较有共同语言。” 宋澜:“阿池的性格很讨人喜欢吧。” 江岸点点头:“是挺讨人喜欢的……等等,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们玩得很好了?” 宋澜:“从书房到祠堂的路上,我路过池塘,看你们在那里头挨着头玩游戏。” 江岸:“啊,你看到我们了,那你怎么不叫我……” …… 从宋池的游戏屋到宋澜的小院子也就几百米,几乎一眨眼就到了。 江岸走到屋子里的时候还愣了半晌——啊,这么近的吗?他明明连话都没说几句呢。 宋澜收了雨伞,拿着睡衣往浴室走:“我先去洗澡,你可以去隔壁洗,要是害怕,也可以在这里等我洗完了再洗。” 江岸点点头:“你不脱西服外套就进浴室吗?” 宋澜脚步一顿:“进去脱也是一样的。” 江岸却忽然发现,比起褶皱明显的衬衣和西裤,宋澜的外套简直熨帖平整得不像样。 江岸大步走上前,一把扯掉了宋澜的外套。 宋澜:“……” 宋澜生平第二次被同一个人扒掉衣服,虽然这次只是个外套…… 宋澜叹气:“江江,你开口说我也会脱的。” 江岸声音却一瞬间就沙哑了:“你骗我。” 宋澜愣了一下:“我哪里骗你了?” 江岸:“刚刚我问你是不是一直在罚跪,你没有反驳。” 哪里只是罚跪啊。 宋澜雪白衬衣的背部,分明沾满了血污,一条,两条,三条……全是被鞭打的痕迹。 ……什么人啊这是,这都21世纪了,怎么还让人跪祠堂抽鞭子,他能报个警把这一家人都抓起来吗? 宋池也是个骗子,他不是说自从成年后,他们就不会再挨打了吗? 为什么宋澜还会被打得这么惨啊? 江岸鼻子酸酸的,眼角也发热,扣qun:一乌尔而七五耳吧以说话时声音都是颤的:“他们为什么打你啊,就因为你把那个想要绑架我的管家告了吗?他们有本事在家里打你,怎么没本事去法院上诉啊!明明是他们的错,就应该报警,把他们全抓起来!” 宋澜伸出手,摩挲着他的眼角:“还有别的原因,别生气了。” 江岸:“什么原因啊?!什么原因能这么打人!” 宋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很复杂,比如说我婚礼前夕抢了弟弟结婚对象这件事,按照家规也是该罚的,只是被秋后算账了。” 江岸:“……那还是因为我。” 宋澜:“这怎么是因为你呢?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策划的,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工作上的事,我这次出差收购了一家公司,触犯到了宝木集团的利益……所以没关系,他们打我只是在借此抒发自己的无能和愤怒,我一点都不难过。” 宋澜忽然笑了:“江江,你是不是已经不生我的气了?” 江岸没反应过来:“啊?” 宋澜:“看来是不生气了。” 宋澜温热的指腹从江岸的脸颊滑落下来,停在他的唇角。 “……那我是不是可以要我的晚安吻了。”他轻声说。 话音刚落,他就动作很轻柔地吻了上去。 江岸愣愣地睁大眼。 宋澜撬开他的唇瓣,很温柔地给了他一个很长很长的吻,直到江岸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的时候,宋澜才停了下来。 宋澜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然后说:“对了,我确实是要向你道歉,因为我今天向你撒了一个谎。”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懊恼道:“回国之前,我明明已经向自己保证过,不再向你撒谎的。” 江岸:“什么……什么谎?” 宋澜:“今天在车上,我对你说,我手指上的那个疤是宋池咬的,其实不是。” 江岸大脑很艰难地处理完这段信息,然后缓缓睁大了眼睛:“不……不是吗?” “不是的。”宋澜说,“宋池估计是记忆错乱了,他当时在场,我不能说出真相刺激到他。” 他停顿了片刻,拇指轻轻摩挲掉江岸唇上的水渍,然后又一点点探入了。 他温热的拇指一点点摸上江岸尖尖的小虎牙,然后忽然低着头很释怀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你啊,”他轻声笑着说,“原来那只小猴子就是你。” 第31章 在此之前,宋澜从未将江岸和记忆里那个戴着孙悟空面具的小男孩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他从未想过世间会有如此凑巧的事。 或许是江岸如今阳光开朗的样子和曾经沉默寡言的模样天差地别。 或许……或许是宋澜早就把那段流浪的日子安置在记忆深处,不愿提起。 因此,他是在纠正了那个无伤大雅的谎话后,才发觉不对劲的。 听到他说自己手上的疤不是宋池咬的,江岸几乎是呆住了,眼睛睁得很大,连瞳孔都在颤抖。 这个反应很奇怪,很难让人不去细想。 电光石火之间,一切细节都在脑海里浮现串联。 密室的密码,多次被摩挲的浅疤,持续三年的喜欢和崇拜,即便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也没有逃离,从未有人给过他的信任和宽容…… 直到摸到那颗熟悉的小虎牙,宋澜才叹息般笑了一下。 原来是你。 “……真的是你吗?”江岸声音都在颤。 “不然呢?”宋澜笑着说,“不是我难道真的是宋池吗?你今天就是因为认错了人才对宋池那么好吗?又是给他递水,又是给他送蟹,还和他玩了那么久的游戏,连我经过都没……” 宋澜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江岸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他抱得那么用力,像是要将经久的思念和委屈全部都宣泄出来,他深深地将自己的脸颊埋在宋澜的颈窝,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很快就沾湿了宋澜的衣领。 “我还……我还以为是宋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幸好是你。” 江岸紧紧抱着他,音调浸满委屈和难过。 宋澜愣了片刻,很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像是拥抱瓷器一样轻轻抱住他。 可下一秒,江岸就忽然把宋澜推开了。 他一把擦掉眼泪,目光又忽变得充满戒备,像是一下子就变了个人似的:“等等,你说当年的那个人是你,你有什么证据?” 宋澜:“……” 宋澜艰难开口:“我还需要向你提供我就是我的证据吗?” 江岸沉默半晌,抬头看他,幽幽开口:“宋澜,你知道你现在前科累累,很难让人彻底信任吧?” 宋澜:“……” 宋澜:“……你曾经在纸条上给我写过你的家庭地址,海川市洪溪区百洛村圩达巷二十六号,我们刚到达洪溪区的时候,遇到了一群想抢钱的混混,我本来都已经快抱着你跑掉了,你却把我的钱包偷出来扔给了他们,害得我又和他们打了一架,把钱包抢了回来,这件事可以当证据吗?” 江岸:“……” 江岸头一点点垂下了:“……因为当时钱包里只有十三块钱。” 但是那些混混看起来很凶,被抓到就可能会被打得很惨。 宋澜:“十三块钱够当时的我们吃两天了。” 江岸心里其实都已经信了,但还是梗着脖子说:“但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宋池跟你说的啊。” “宋池?”宋澜淡淡道,“他这种玩对抗游戏玩到一半,连自己是红方还是蓝方都能记混的人,你确定他能记住这么多细节还能复述给我听?” 江岸:“……” 江岸忍不住问:“你不是从来都没和他玩过双人游戏吗?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宋澜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为什么不和他玩双人游戏?” 江岸:“……” 宋澜:“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我到达你家当时租住的房子时,是傍晚的六点整,因为当时刚好有钟声。你骗我说你身上的伤都是被父母打的,所以我一直在门口等着你,想着如果情况不对,就冲进去救你,结果听到一个阿姨大喊……” 江岸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对不起。”江岸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当时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太害怕了,我知道错了……” 他嗓音一点一点变哑了,声音也染上哭腔:“……对不起。” 宋澜却握着他的手腕,拿下了他的手,然后很轻慢地擦掉了他眼角的泪水。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宋澜声音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当时我内心阴暗扭曲,知道有人爱你,非但没有祝福你,没有发自内心地为你感到高兴,反而因为嫉妒你,企图用言语中伤你。” 他说:“对不起,明明记下了你的家庭地址,却不敢去面对当时的自己,所以一直没去找过你。” 他说:“对不起,明明你三年前就认出了我,我却直到现在才认出你。” 他额头与江岸轻轻相贴:“还有,谢谢你,接连两次救了我的性命,不但把我拉出了铁轨,还把我救出了桥洞。” 江岸愣愣眨眼:“明明是你……” “是你救了我。”宋澜说。 . 这天晚上,宋宅的保镖又被宋澜叫去搬床了。 “……江小先生,您刚刚说怎么搬来着?”保镖队长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江岸指挥道:“就是把那边的床搬到这边,把这两张床拼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保镖队长迷茫的表情,也困惑了:“很难理解吗?” 保镖队长语气艰难道:“这两张床是同规格的双人大床,尺寸都为2米×2米2……” 江岸点头:“对啊,所以合在一起就变成4米×2米2了,刚好够我俩睡。” 保镖队长还想说什么,就见坐在一旁的宋澜面无表情地抖了抖手上的报纸,当下也不敢再多话,直接吩咐众人一起搬了起来。 保镖走后,江岸一脸高兴地冲宋澜比划:“你看,现在这个床这么大,你睡这头我睡那头,中间刚好能空三米,你再画条三八线,是不是就跟小时候一样……” 宋澜:“……” 江岸一脸满足地钻到一条被子里,把自己卷吧卷吧滚到最左边,看着天花板高兴地咧着嘴巴笑:“这就是传说中的重温旧梦吗?” 宋澜:“……”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怪怪的,这场景温馨也有,喜悦也有,但唯独没有新婚夫夫小别胜新婚的气氛。 ……反而像是兄弟重聚。 宋澜默默地放下报纸,躺到最右边的被子里。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江岸眨了眨眼开口:“宋澜,你之前说你向自己保证过,不会再对我撒谎,是真的吗?” 宋澜:“是真的。” 江岸:“为什么?” “因为想让你重新信任我。”宋澜睁开眼看他,“你之前不是还说我现在前科累累,很难让人彻底信任吗?” 江岸小声哦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你后背还疼吗?” 宋澜沉默片刻:“……疼。” 江岸掀开被子滚过去:“我看看。” 宋澜却在他要解自己衣扣的时候用手指轻轻抵住他的额头:“你刚刚抹药的时候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不是很严重,不用看了,看看也不会好。” “好吧。”江岸又重新轱辘回了自己的被子里。 江岸:“宋澜,你会把你家里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吗?” 宋澜:“会。” 江岸:“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宋澜:“至少也要等你高考后,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你近段时间成绩下降了很多,周末回家也没有再好好学习,基本上都会出去玩。” 江岸呼吸声忽然就放轻了,并尽力伪装成快要睡着的模样。 宋澜轻轻叹了一口气,遥控关掉屋内的大灯,只留下一盏睡眠灯。 又过了几十秒,他才开口问:“江江,你之前……为什么说幸好是我?比起宋池,你更希望当年的那个少年是我吗?” 宋澜本以为不会听到回答。 江岸却开了口。 他声音有点沙沙的,似乎是因为之前的装睡,而真的感到困倦了似的:“……嗯,因为你很聪明很可靠,但偶尔又会很陌生很危险……我希望你是可信任的,我希望你是我这一边的……我也很想要信任你。” 他说:“而且比起宋池,我更喜欢你,比起宋池,我更想让你当我的同伙。” “……比起宋池,你更喜欢我吗?”宋澜轻声问。 江岸:“当然了……” 宋澜:“可以再说一遍吗?” 江岸:“比起宋池,我更喜欢你……” 宋澜:“再说一遍。” 江岸:“……你比宋池讨人喜欢。” 宋澜弯着眼睛笑了。 又过了一会儿,宋澜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碰江岸的脸颊,或者碰到别的什么也可以。 可他尽力伸长手臂,也和江岸相差两米。 宋澜:“……” 床太大了。 宋澜轻声咳了一下,一只手臂轻轻撑起床,做好了移过去的打算,他轻声说:“江江,再给你一个晚安吻好不好,毕竟我已经欠了你好多个。” …… 没有回应。 宋澜抬眼一看,江岸四肢大张,睡得好不潇洒。 宋澜:“……” 他原本睡觉时根本不是这种姿势的。 ……这是有多放松,多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就在这时,宋澜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了一封邮件。 点开一看,是江岸这一个多月来更详细的学习状况记录。 除了之前已经知晓的月考成绩,上面还详细记录了江岸的周测成绩,平日作业上交状况,各科老师的评价,以及,班主任发出的,要和家长进行见面和谈话的要求。 江岸的成绩几乎是直线下滑,并且不交作业,不额外刷题,连课堂都不再认真听讲。 而这一切,都是从江岸发现密室,得知他真面目的那一天开始。 宋澜静静地放下手机。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和江岸一起晨跑的清晨。 那个少年眉眼飞扬地看着他,眼睛比身后的阳光还要璀璨明亮。 他说,我想考上A大,想再一次成为你的校友,我想走过你曾经走过的路,想离你近一点。 他说,毕竟你是我的偶像嘛! 如今看着江岸的成绩单,宋澜第一次明确又清晰地认识到—— 他已经不再是江岸的偶像和榜样了。 或者说,江岸已经没原来那么喜欢他了。 第32章 第二天一早,宋澜把江岸送到学校门口。 “我去上学了,再见。” 江岸背着书包向宋澜挥手。 可下一秒,宋澜就迈开长腿从车上跨了下来。 江岸:“???” 宋澜:“你班主任说要见家长。” 江岸:“……我妈呢?” 宋澜淡淡看了江岸一眼:“作为你的伴侣,我没有资格去见你的班主任吗?还是说你认为我应该先带你去民政局领个证再去见你的班主任?” 江岸:“……” 不装温柔的宋澜脾气怎么这么大?还是说他在生气自己早上拒绝了他的早安吻? 宋澜关上车门:“走吧。” 江岸默默跟上。 . “……江岸的问题主要出现在学习态度上,大概就是从上个月开始,他的学习积极性直线下降,除了课间不再来办公室问题,甚至连作业都不再按时交了,我听说他的目标是A大,但这样下去,他是不可能考上A大的。” 班主任停顿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不是……早恋了?他成绩下降之前曾在班里高调发过喜糖,他早恋的事情你们家长知道吗?” 宋澜开口:“他已年满十八岁,满足《新婚姻法》中的结婚年龄,从哪方面看,都不能说是早恋。” 班主任喃喃道:“……哦,看来你们家长知道他谈恋爱了,还挺支持的……冒昧问一下,校董您和江岸的关系是?” 宋澜沉默片刻,道:“他的结婚对象。” 班主任:“……” 班主任的目光瞬间变得充满谴责。 . 宋澜跟着班主任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碰巧路过江岸的班级。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在激昂讲课,江岸则趴在桌子上神游天外。 宋澜脚步一顿:“江岸课桌的颜色怎么和其他同学的不一样?” 虽然都是原木色的,但江岸的书桌明显比其他人的旧很多。 宋澜三年前刚给菁华高中捐赠了一批新桌椅,班主任不敢怠慢他这个问题,立刻回答道:“江岸的桌子是三年前自己去报废桌椅处拉来的,还在学校的后勤处交了一笔钱自己买了下来,一直用了三年,因为他当时学习热情空前高涨,学习成绩稳步上升,所以他当时的班主任就默许了他的行为……并不是我们不给他换新桌子。” 三年前…… 江岸的位置离窗户很近,宋澜认真看过去,果然在上面发现了熟悉的痕迹。 宋澜静静垂下眼。 “如果江岸的学习积极性的确是因为您才下降的,那么我认为您的应对方式对他学习态度的改变将会至关重要。”班主任说。 . 关于被叫家长这回事,江岸原本是一点都不怕的,他父母对他的管理一向松散,对他的学习成绩更是半点都不看重。 去年他没考上A大决心复读的时候,母亲更是极力反对,生怕他学习压力太大,说过无数次“妈妈不在乎你学习好不好,只希望你开心”。 但被叫的家长变成宋澜后,江岸就可耻地怂了。 放学后,他磨磨唧唧地收拾东西,如丧考妣地走出校门,蔫头耷脑地打开车门……然后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宋澜没什么表情的脸。 “班主任说,你这个月全级名次下降了一百二十四名,再这样下去,别说A大了,任何一所双一流学校你都考不上。”宋澜说。 江岸辩解道:“……那是因为我答题卡涂错了。” 宋澜:“答题卡都能涂错,岂不是更能说明你学习态度的问题?” 江岸:“……” 宋澜:“今天开始我会亲自辅导你学习,周末也会尽量选择在家办公。” 江岸:“啊?那我们不回老宅了吗?那边不是还有很多事情需要……” “一切都等你高考后再说。”宋澜打断他的话。 江岸:“……” . “专心。”宋澜轻叩桌面,第三次提醒突然走神,并频频往书房密室看的江岸。 江岸把视线挪回试卷,硬着头皮做完最后两道题,然后把笔一扔,舒心道:“终于写完啦!” 说着,他就兴高采烈地往书包里装东西。 宋澜却一把按住了他的笔袋,沉声道:“你的班主任说,虽然你不住宿,不上晚自习,但你每天晚上回家后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还会另外多做至少两套试卷。” 江岸:“……” 江岸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不会吧?我还要再做两套卷子?!” 宋澜:“你原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江岸:“那是因为我原来——” 江岸声音戛然而止。 “你原来怎么?”宋澜撩起眼皮看他,五官俊美,镜片凌厉,唇角微抿,看起来颇为不近人情。 江岸:“……” 江岸垂下头,重新把卷子拿出来,不情不愿地说:“我写就是了。” 宋澜移开视线,没再说什么话,继续处理公务,还进行了一次视频会议。 但空气却莫名其妙冷凝了下来。 连视频会议那头的下属都莫名紧张起来,汇报起工作都变得战战兢兢,江岸听着都觉得他们不容易,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方案却被老板冷漠打回,打工人真难,啧啧…… “你在做什么?”一个微冷的声音乍然响起,江岸身子瞬间僵住。 紧接着,江岸面前的草稿纸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抽走,凌乱演算旁随手涂鸦的小恶魔尽数暴露。 江岸:“……” 宋澜把草稿纸扔到他面前,冷声道:“能不能认真学习?” 虽然宋澜关掉了麦克风,但视频那头的下属还是察觉到不对劲,瞬间噤了声。 宋澜敲了一下键盘,打开麦克风,语气略微不耐烦:“怎么停了?继续。” 于是下属便开始继续磕磕绊绊地汇报。 江岸只觉得一股热气上涌,耳朵瞬间就红了,他握了握笔,又握了握笔,还是气不过,他把笔一扔,怒道:“我不写了!我妈都不管我学习,你凭什么管我!” 说完,就推开书房门直接跑回了江家。 宋澜:“……” 正在汇报工作的下属:“……” 宋澜静默片刻,轻敲桌面:“继续。” 视频会议很快结束,众人纷纷下线,最后只剩下温应和宋澜。 “……宋二公子明日就能在宝木集团的子公司入职。”汇报完自己的工作,温应看向迟迟没有回应的宋澜,小心翼翼地问,“宋总,您在想什么?” 宋澜面无表情地说:“我在想,幸好我以后不会有小孩。” 言毕,他合上电脑,默默看向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高达二十四个的,不同表情的,小恶魔涂鸦。 他垂下眼,无奈轻叹一口气。 然后拿上江岸的外套,起身去江家接人。 . 安素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儿子第一次“吵完架跑回娘家”,竟然是因为不想学习。 看着面前来接人的宋澜,安素榕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说:“其实小岸不想学习就不学好了,孩子开心快乐最重要,学习成绩什么的我们都不在乎。” “我在乎。”宋澜沉声道,“他在楼上是吗?我可以去找他吗?” 安素榕点点头。 宋澜走上楼,站在江岸的房间面前,敲了两下门,没听到应答,就直接推开了门。 江岸在床上趴着,看见宋澜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宋澜四下打量了一眼,江岸的房间还维持着他一个多月前离开的模样。 就连那个他亲手收拾好的纸箱,也还在展示柜旁边的地上放着,里面的东西既没有重新放回展示柜,也没有被拿去销毁。 宋澜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江岸,没有说话。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一分钟后,江岸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宋澜说。 他眼睛轻轻垂着,睫毛看起来很长,很安静地站在江岸身边,身上没有一点冷漠和生气的气息……好像做错事的人是他一样。 江岸打了个滚爬起来,面对着宋澜盘腿坐在床上。 他抓了抓头发,又玩了一会手指,然后小声道了歉:“……对不起,我不该不好好学习,还对你发火,还对你说那种话。” 宋澜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像落雪一样安静。 他轻声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江岸不解:“啊?你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 宋澜声音很轻地飘落在空气里,也如落雪般簌簌而下,让人听见都不由得心绪安宁。 他说:“愿不愿意学习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该为了自己的意愿就强迫你,也不该因为你不想学习就生气。” 江岸有点感动,又有点心软:“学长……” 宋澜又忽然改了口:“抱歉,我刚刚那句话是假的,不是我的真心,我其实一点都不觉得对不起,而且还是会继续强迫你学习,直到你考上A大为止。如果你上课再不认真听讲,我会考虑为你请长假并请老师在家里专门辅导你,甚至还会安装摄像头实时监控。” 江岸:“……”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对你撒谎的。”宋澜推了下眼镜,语气似乎很诚恳。 江岸:“……” 要不你还是继续撒谎和伪装吧。 江岸语气艰难道:“你为什么非要……” “你又为什么突然不想学习了?”宋澜淡淡开口。 他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轻轻垂下眼:“三年前突然开始学习是因为把我当偶像了,觉得我光芒万丈,想离我近一点,所以才想考上A大,所以才奋发图强。现在对A大突然失去兴趣,是因为你发现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人,对我失望了,也不再把我当偶像和目标了,也没兴趣继续追逐我和靠近我了,进而觉得学习没有意义了,对吗?” 江岸:“……” 江岸脊背发麻,瞬间坐立难安起来。 他没想到宋澜会直接说出来,还说得这么直白难听……虽然他说的大部分都是对的。 江岸心中慌慌的,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其实我不是对你失望了,我只是……我之前把你当偶像其实是把你当成了一种精神图腾,那是一种很虚幻的情感,对我来说算是一种慰藉,其实作用和运动员的兴奋剂差不多,我现在只是清醒了,所以兴奋剂的作用就没了,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学习的人,所以……” “哦,”宋澜打断江岸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气平静道,“你在进一步解释你从来都没真正喜欢过我。” 江岸:“……” 江岸闭上了嘴。 空气忽然陷入了一种难言的静寂,江岸觉得哪里不对,想出口辩解,又找不到突破口,嘴巴张张合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而把脸都憋红了。 宋澜就是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他声音很轻,像是某种循循善诱:“世界上真正温柔宽厚又光芒万丈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只把我当成你的精神图腾?是不是因为我对你来说是特殊的?” 江岸:“对!!!” 江岸瞬间就找到了突破口,腰杆也挺直了,声音也洪亮了:“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对我来说是最特殊的!即使你不再是我的偶像和追逐的目标了,我也不会因此就讨厌你或对你失望,我只会希望你能变得更好!我之前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愿意当你的同伙,愿意和你并肩作战,愿意帮你报仇,也希望你能真正开心快乐!” 宋澜终于很温柔地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声音也好听:“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啊。” 江岸疯狂点头:“我很在乎你的!” 宋澜:“你真的想让我开心快乐吗?” 江岸继续点头:“我真的很想让你开心快乐!” 宋澜:“那么为什么不能好好学习呢?” 江岸:“……???” 江岸脸上积极主动的表情戛然而止。 宋澜垂眸:“除了曾经的你,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真正喜欢我,追逐我,为我努力过。知道你把我当偶像,把我当成人生目标和学习动力时,我是真的很感动很高兴。知道你不再把我当偶像,连带着对学习和A大也失去兴趣时,我也是真的很失落。之前强迫你学习,也是因为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不被你追逐和向往的事实。” 宋澜看向江岸的眼睛:“既然你那么在乎我,愿意为我做那么多事,那为什么不愿意继续为我学习,考上A大呢?让我贫瘠的人生也能多一份被人努力追逐过的快乐。离高考就剩一个多月了,学习对你来说应该比帮我报仇要简单得多吧?” 江岸沉默片刻,问:“我考上A大,和你报仇成功,对你来说是一样的吗?” 宋澜:“后者是为了安慰曾经的我,前者却会使从今往后的我都将为此感到快乐。” 江岸垂下头,叹了口气:“好吧,我会考上A大。” 他停顿了一下,小声补充道:“为了你。” 宋澜笑着牵上他的手,单膝跪在床沿:“江江?” 江岸抬头,有一种被坑了的不高兴感:“干嘛。” 宋澜倾身覆上他的唇,轻声笑道: “讨我的晚安吻,你欠了我好多个。” “……明明是你欠我的。” 某人很不甘心地纠正道。 第33章 “江岸,明天周六,咱们一起去——” “明天我有安排了。”江岸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打断周青迪的话。 周青迪愣住:“啊?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江岸掰着指头细数:“六点晨跑,七点早餐,上午数学,下午英语……” 周青迪:“等等等等……你这周忽然恢复正常,发奋学习也就算了,怎么周末还变本加厉了啊?!” 江岸耸肩:“宋澜说我上个月太放纵,成绩下降明显,给我请了高三冲刺的特级辅导教师。” 为了这,他甚至连老宅都不用回了。 而且宋澜说如果家庭教师辅导效果好的话,就准备给他请长假,直接在家备战高考。 周青迪简直瞠目结舌:“乖乖……你这是找了个对象还是找了个爹?” 江岸:…… 不知道,但他爹不会管他学习,更不会每天追着他要早安吻和晚安吻。 周青迪急急问道:“那你周末怎么办?” 江岸:“周末会轻松一点。” 周青迪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我们……” 江岸:“只有五个小时的理综课。” 周青迪:“……” 周青迪:“那你还有时间参加沈致山的生日晚宴吗?” 江岸呆住:“生日晚宴?” 周青迪睁大眼,不可置信道:“你不会忘了吧?!前天晚上孟长卿在群里说过的,沈致山这周日要举办年满二十的生日宴……你当时还在群里说话了,你忘了?!” 江岸:“……” 想起来了,前天晚上宋澜记着时间让他做了一套理综试卷,“考试”期间,他手机被宋澜拿走了。 江岸中途确实听到了手机响的声音,只是他还没抬起头,就被宋澜敲了桌子提醒他要专心…… 等他做完卷子,宋澜批改完,他再纠完错,都已经十二点多了,简直困得差点要睡到沙发上,哪儿还记得手机消息的事情。 江岸拿出手机,翻开群里的聊天记录,果然看见了一长串有关沈致山生日宴会的消息,以及宋澜替他发的,那个高贵冷艳的“好”。 江岸:“……” 江岸纠结道:“生日礼物我还没准备,怎么办?” 沈致山幼年在国外生活,回国后为了适应这边的课程,晚上了一年学,因此比江岸他们大一岁,这周末刚好是他二十岁整的生日宴会,礼物不能马虎。 周青迪道:“我也没有,不过孟长卿说他明天可以陪咱俩去买礼物。” 江岸皱眉:“明天?可是我明天课程排满了。” 周青迪怒道:“兄弟重要还是学习重要?你少上一节课以后还能补,沈致山的二十岁生日可就一次!” 江岸觉得周青迪说得对,但是—— 江岸愁眉苦脸道:“我怎么跟宋澜说啊?他不让我去怎么办?” 周青迪恨铁不成钢道:“江岸你能不能行了?!知道的说你是结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供了个祖宗呢?能不能硬气一点!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的不对,如果不是他乱动你手机,乱回你消息,说不定你早就把礼物准备好了!” 江岸:“……” 江岸一点点挺直腰板:“你说得对!” . 江岸一回家就打开聊天记录,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势:“宋澜,你怎么不经我允许就乱碰我手机,还替我回消息。” 宋澜把手里提着的书包放到一旁,道:“你当时在考试,我不能打扰你。” 江岸:“那我考完试后,你怎么不跟我说?” 宋澜又看了眼聊天记录:“考完试后你在纠错改正,查漏补缺,学习状态很好,我觉得没必要因为这种闲事打断你。” 江岸:“……” 江岸有点生气了:“这对我来说不是闲事,是很重要的事!是我最好朋友的二十岁生日!” 江岸说完,还是气不过:“你还不如撒谎说你忘了呢!” “我没忘。”宋澜一边说着,一边从玄关柜中拿出几个盒子,“我还特地为你预留了参加晚宴的时间,准备了礼服,以及送给朋友的生日礼物。” 江岸双臂环胸,不为所动,语气冷漠:“好朋友的二十岁生日礼物怎么能这么敷衍,反正明天的课我不上了,我要和孟长卿他们去商场亲自给沈致山买礼物!” “你不看看吗?”宋澜打开盒子。 江岸瞥了一眼:“有什么好看的,再贵重也抵不过我亲自——” 江岸声音戛然而止,瞬间呆住。 “黑洞一号球鞋?这双鞋……不是全球限量十双吗?!你怎么弄到手的,这是真品吗?!” 说是限量十双,可是平均下来,每个鞋码也就一两双,沈致山和江岸他们当时抢都没抢,因为知道自己根本没希望。 “应该不是假的。”宋澜说,“宋池当时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手,但因为码数不合适,只能用作收藏。”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个鞋码应该符合你朋友的尺寸,我特地让人查过。” 宋澜又说:“你要是不满意这个款式,可以再选其他的,负一层还有很多,应该比你去商场买方便些。” 虽然江岸觉得不会再有比这双球鞋更合适的礼物了,但他还是对宋澜口中的“负一层”充满好奇,当即就跟着宋澜下去了。 因为是同一个小区,宋澜的别墅和江岸家的格局差不多,不过江家地下负一层是酒窖,宋澜这里却改成了典藏室。 走出电梯,打开灯,里面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的珍贵藏品,除了各种限量版球鞋,还有各种典藏版游戏……江岸甚至看到了很多在二手网站上炒出天价的游戏卡和手办周边。 ……简直是所有青少年梦寐以求的天堂。 宋澜:“你要是有喜欢的可以拿走,如果全都很喜欢就不必拿了,我更改一下权限,宋池以后就进不来了。” 江岸:“……” 江岸还以为宋澜在开玩笑,可静等数十秒,还是没听见宋澜说出下一句话。 江岸默默抬头,看宋澜看着他笑了笑,表情很正常,不像是在开玩笑。 江岸声音微弱道:“……这对宋池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这个典藏室里的东西都是珍品,每一样都很难收集。 宋澜却说:“没关系,他最喜欢的那几样都在老宅的游戏屋放着,虽然那几样过段时间也会被移到这边……婚后我有说过让他把这些东西腾走,他自己都懒得让人来搬,说任我处置。” 宋澜停顿片刻,道:“出院后,他对任何事物的兴趣都在下降,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了。” 江岸想了想,好像也是,据他观察,宋池对同一款游戏的热情基本不会超过一个月。 江岸一眼望过去,发现这里藏品的时间跨越度很大,后排的角落好像还放置着小孩子玩的赛车和积木,看起来很有年头了。 江岸眼睛一亮,朝后排走去:“这里还有你们小时候的玩具啊?” 宋澜:“嗯,宋池小时候特别喜欢的东西也会放在这里。” 可等江岸走到赛车和积木面前时,却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赛车和积木都像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了,但上面都用一个贴纸贴了一个“池”字。 由于年代久远,贴纸已经褪色,可依旧能从上面残留的痕迹上看出曾经耀武扬威的金红色。 赛车和积木上的贴纸也被人用力撕扯过,可贴纸粘得太牢靠,只被撕掉了些边边角角,那个“池”字还牢牢在上面粘着。 江岸听说有些双胞胎家庭买东西都要买两个,为了防止争抢,有些父母还会给孩子们各自的玩具都贴上标签。 可是江岸放眼望去,却只能看见宋池的旧玩具。 江岸问:“宋澜,这些东西怎么都是宋池的?你小时候的玩具呢?都扔了吗?” 宋澜道:“我小时候不喜欢玩这些。” 江岸:“那你小时候喜欢玩什么?” 宋澜:“棋类游戏,不过我没有收集棋盘并留作纪念的爱好。” 江岸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还以为能看见你的童年回忆呢。” 宋澜笑了笑,正准备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江岸:“你去上面接电话吧,这里信号不好,我待会儿看完了就自己上去。” 宋澜点点头,拿着手机进了电梯。 . 江岸一个玩具一个玩具看过去,试图在里面找到宋澜的痕迹,可他失望地发现,真的没有。 不管是音乐风车,还是石头城堡,都贴着“池”字的标签,张牙舞爪地显示着自己的所有权。 石头城堡很大,有两个入口,竟然贴了两个标签,还有一个标签旁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宋澜不准进来玩!” “澜”字还写成了黑乎乎一团,很丑。 江岸撇撇嘴,心里有点不高兴,并准备待会儿上去的时候多拿走几个宋池的限量手办。 石头城堡旁边靠着一辆木头制成的小摩托车。 小摩托车模样精美,甚至配备有后备箱,后备箱还是密码锁。 江岸不久前刚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开启了一间密室,正是对密码锁最感兴趣的时候。 他蹲下去,擦了擦密码锁上面的灰尘,看着上面6位数的老式扭动密码,想了想,随手试了试。 “啪嗒。” 锁开了。 竟然开了?! 江岸有点不可置信。 他们宋家两兄弟是想不出别的密码了吗?怎么一个小玩具都要用20年前的那个圣诞节作为密码。 江岸一打开后备箱,就差点被里面的灰尘迷了眼。 他咳了两声,挥散面前的尘埃,低头看去。 后备箱很小,只有一本书那么大,里面的东西也很少,只有一张贺卡,和一个本子。 江岸拿起那张天蓝色的贺卡,打开。 【哥哥!我们六岁了!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开心!——阿池】 贺卡的字是彩色的,每一个字和标点都是不同的色彩,一共用了二十四种颜色。 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旁边甚至还画着一个三层的小蛋糕和两个手拉手的小孩。 这是一张很正常的生日贺卡——如果这张贺卡没有被撕成四片,又重新粘起的话。 . 贺卡下是一个很小的本子,大约有成年男人的手那么大,看起来很精美。 可掀开第一页,江岸就看见了四个大字。 【复仇之本】 江岸:“……” 江岸打开第二页。 第二页纸皱巴巴的,看起来像是沾满了泪痕。 “我好讨厌哥哥!好讨厌他!” “哥哥竟然把我送给他的贺卡si了!” “我还听见他在背后骂我,说我是chun huo!他说他讨厌我,说我是幼儿园最笨的小孩!” “我要在这个本子上写man他的坏话,报复他!!!” 江岸:“……” 江岸很不道德地笑出了声,继续往后翻。 可是他看着看着,笑容就一点点消失了。 . 8月27日 我把我的玩具都贴上了我的名字,不给哥哥玩! 他本来就没有玩具,现在也不能玩我的玩具了哈哈哈哈哈! …… 9月2日 我们上学前班了,入学考试哥哥考了100分,我考了7分。 我哭了。 妈妈和奶奶给我买了小蛋gao和玩具。 妈妈还si了哥哥的卷子,让他不要在我面前xuan yao! 哥哥好像哭了。 哼哼!考100分又怎么样?又没有人夸你! …… 9月3日 爸爸回来啦! 他听我说了哥哥昨天考100分的事情,夸哥哥了,还说想看卷子。 哥哥抱着爸爸的腿不说话。 好像是哭了。 爸爸把哥哥抱了起来,带他出去玩了。 爸爸更喜欢哥哥,是因为哥哥比我聪明吗? …… 9月5日 爸爸又出国了,哥哥哭了。 我问他为什么难过,爸爸每次出国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好吃的呀! 哥哥让我gun。 我也哭了。 我向妈妈告状,妈妈打了哥哥一巴zhang。 奶奶把哥哥关祠堂了,让他不要说脏话哈哈哈哈哈哈哈! …… 10月7日 哥哥又拿奖状了。 但是他哭了,为什么啊? …… 11月9日 哥哥因为英语说得不标准被打手心了。 我好害怕,我只会说布nana。 但为什么没有人打我啊? …… 1月21日 今天下雪了,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又被罚gui祠堂了。 哥哥发烧了,哭了,偷偷在叫爸爸。 我给爸爸打了电话,哥哥却说今天打雪仗了,很开心。 哥哥是个谎话精! 他还骂我,说我打扰爸爸工作! 讨厌哥哥! …… 2月11日 我今天看到奶奶在打哥哥。 哥哥gui在地上,奶奶用尺子打哥哥的手心。 哥哥的手肿了,变得很红,好像要流血了。 哥哥把手缩回去了,奶奶很生气。 哥哥说,他还要写爷爷布zhi的毛笔字作业。 奶奶忽然就用尺子打了哥哥的脸。 我被吓哭了。 奶奶把尺子扔了,把我抱起来,让我别害怕。 我问奶奶为什么要打哥哥。 奶奶说,是因为哥哥不好,不听话。 …… 江岸只觉得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心脏像是被人揪紧,鼻子也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本子飞速往后翻。 直到看见一个日期,他才停了下来。 二十年前的那个圣诞节。 …… 12月25日 今天是圣诞节!我收到了很多礼物! 我很开心! 哥哥也很开心,因为爸爸给他寄了礼物,是一本书和一个音乐盒。 爸爸也给我寄礼物了!是很好吃的巧克力和一个音乐盒! 我给哥哥分享了巧克力,哥哥笑了,但是他没有让我看他的书,说反正我也看不dong。 讨厌哥哥! …… 今天很开心! 我喜欢圣诞节! 哥哥催我从城bao里出去,上床睡觉觉啦! …… 江岸屏住呼吸,立刻翻下一页。 可下一页却是空白的。 再下一页却被撕掉了。 江岸心脏发紧,手速飞快地继续往后翻。 “叮!” 电梯声忽然响起,江岸脊背瞬间僵直,然后在门开的那一刻慌忙将那个小本子塞到怀里。 门开了。 “江岸!”宋澜快步朝江岸走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得去趟医院。” 他沉声道:“阿池自杀了。” 第34章 “什么?!”江岸心中陡然一惊,慌忙迎上去,“他怎么会——” 宋澜:“他从楼上跳下去了,家庭医生看过,说只是摔断了胳膊,但问题是他跳楼前还喝了酒和农药,现在已经被直升机拉到医院洗胃了。” 听到宋池只是摔断了胳膊,江岸轻轻松了一口气,听到喝农药,他心脏又提了起来。 他一边匆忙跟着宋澜走进电梯,一边问:“是什么农药?” 宋澜:“万幸不是烈性农药,只是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 宋池就医的医院是宝木集团名下的私立医院,再加上直升机送医及时,江岸和宋澜到达医院的时候,宋池已经被洗完胃了。 院长摘掉口罩,恭恭敬敬地走到宋老太爷面前:“董事长,小公子已性命无碍且神志清醒,很快就能出来。”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宋老太太更是扶着额头一个趔趄,幸而被身旁的生活助理及时搀扶住。 看到江岸和宋澜匆匆赶到,宋老太太面色涌起一股怒气,却又将那股情绪极力压制下去,沉声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宋澜:“堵车。” 宋老太太还想说什么,一个女人就从她身后走出来,伸手就要往宋澜脸上扇,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尖利:“——你到底做了什么?!” “啪!” 女人的巴掌被一只突然窜出来的胳膊挡下,所有人都看向江岸。 江岸默默放下胳膊,抬眼看向来人。 宋妈妈,姓姜名柳,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婉秀美的女子,除了在婚礼当天表现出了些许愠怒之外,她几乎从未表现出过太多个人情感,在整个宋家都相当没有存在感,几乎是有些低眉顺眼。 江岸也一直以为她如表面那般温婉——如果他没看过宋池日记的话。 这个在宋池日记里因为宋澜对弟弟骂了声“滚”就打了孩子一巴掌的女人,此刻几乎变得歇斯底里,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她秀美的脸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盯着宋澜,几乎洇出恨意,像是一只为了保护孩子而弓起脊背同敌人对峙的母猫。 然而可笑的是,她的“敌人”却是她的另一个孩子。 如果不是两人的五官非常相似,江岸几乎要怀疑宋澜是不是亲生的。 江岸脚步移了移,想离宋澜近一点。 下一秒,宋澜就轻轻捉住了他的手心。 宋澜的手有一点点凉。 .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老太太沉声问道。 “母亲,”姜柳几乎是颤抖着把一个手机拿给宋老夫人看,“我刚刚看了阿池的手机,阿池跳楼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宋澜的。他一定,一定是给阿池说了什么,阿池才会跳楼!不然好端端地,阿池为什么又要自杀?!” 宋老太太瞬间就用质疑的目光看向宋澜。 宋老太爷的手杖在地上敲了一下,终于开了口:“宋澜,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澜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说话时声音和语调都很冷静,甚至称得上是条理清晰:“我的确接到了宋池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这周不回老宅了,他跟我抱怨工作太累,又说晚霞很好看,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听出他喝了酒,想打电话提醒他喝了酒不能吃药,他手机却关机了,我怕他出什么事,给老宅的保镖队长打电话,让他看看宋池在干什么。五分钟后,我接到保镖队长的电话,说宋池跳楼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陈医生和直升机都是我叫的,甚至连你们得到消息都是我派人通知的,电话录音稍后我会以邮件的方式发送给你们,或者你们可以向宋池亲自求证。” 众人都不再说话。 又过了数十秒,宋老太太开了口:“阿池……阿池一定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你为什么给他安排那么重的工作,他……” “奶奶。”宋澜打断了她的话。 他语气平静道:“是您说要让宋池在三十岁之前接手整个宝木集团的,他现在已经二十七岁了。” 宋老太太闭上嘴不再说话。 江岸却有些惊讶。 据他所知,虽然宋老太爷目前仍然是宝木集团的掌权人,但宋老太爷其实已经鲜少管事,现在的宝木集团多为宋澜代为掌管。 同时处理LN电子和宝木集团两大公司的事务,也是宋澜工作繁忙的重要原因。 除此之外,在宋池的日记里,宋澜明显也是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 可为什么宝木集团的继承人又变成宋池了? 如果宝木集团的继承人是宋池,那宋澜从小到大无数次因为“英语不标准”“不好”“不听话”挨的打又算什么? .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宋池被推了出来。 宋池是清醒的,洗胃让他连之前的些许醉意都消失了个彻底,只是脸色惨白得不像样。 他一出来,宋老太太和宋妈妈就慌忙围了上去,宋池却透过缝隙看向宋澜,缩了缩脖子,尴尬地笑了笑,说:“哥……我没自杀,真的!我是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的!束星阁一共也就五层,我就算是要自杀也不会在那儿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宋池这句话说完,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很难看。 宋澜:“农药也是不小心喝的?” 宋池嬉皮笑脸道:“农药?我喝醉了嘛,那农药瓶子长得跟饮料似的,我就好奇尝了尝……我只喝了一口就吐了!真的!” 宋池还想辩解什么,就被医生推走去给胳膊打石膏了。 宋池刚走,一个老宅的保镖就拿着平板匆匆来到宋澜面前:“束星阁附近没有监控拍到二少爷跳楼的场景,但是花园附近的监控拍到了二少爷喝农药的场景。” 宋澜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开视频。 视频里,宋池从花坛下拿出了一小瓶东西。 他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几秒,然后做贼一样四下看了看,扭开瓶盖喝了一口。 如他所言,他喝了一口后就把农药吐了,甚至还干呕了好几下。 可与他所说的话不相符的是,他吐完之后犹豫了几秒,又闭上眼皱巴着一张脸把剩下的半瓶农药一饮而尽。 视频自动停止,空气陷入静寂。 宋老太爷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老宅的园艺师辞退换一批新的,至于宋池……就重新送进疗养院吧。” 说是疗养院,其实是高级精神病院。 宋妈妈欲言又止,求助般看向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不行,阿池不能一直住在疗养院,他得学习,得继承公司。” 宋老太爷用手杖敲了敲地面,厉声道:“他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怎么继承公司?!你们非把他从疗养院接出来时我就不赞成,看看现在!今天要不是宋澜及时发现不对劲,派人过去找,就束星阁那个偏僻的地方……” 他停顿下来,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连胡子都在抖。 他握紧手杖,颤声道:“你以为就你们心疼阿池吗?他也是我的亲孙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让宋池回疗养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时出院的时候,医生说他回家后只要按时吃药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他药吃了这么久,还是这副模样……” “啊。”江岸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张了下嘴。 宋澜偏过头轻声问:“怎么了?” 江岸小声说:“宋池好像很久没吃药了。我上周和他玩游戏的时候提醒他吃了一次药,当时他的药盒都落灰了。” 江岸虽然声音很小,可是所有人都听见了,宋妈妈看向他,目光凶得像是要吃人:“你既然发现他很久没吃药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江岸下意识后退一步,刚准备道歉说自己忘了,宋澜就开了口:“他告诉我了。” 啊?他没有告诉宋澜啊。 江岸有些意外地看向宋澜,却见宋澜神色如常地开口:“小岸和我提过这件事,还说阿池有些记忆错乱,在这之后,我要求宋池每天都给我发一个吃药的视频。母亲,既然您拿着阿池的手机,就应该能看到聊天记录。请不要随意指责他。” 姜柳拿出手机看了看,果然看见了宋池不情不愿录制的吃药视频。 “你应该告诉我们这件事的。”宋老太太沉声道,“如果我们知道阿池不好好吃药还记忆错乱,我们就会早点采取措施,说不定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宋澜轻轻垂下眼。 . “你是抱错的吗?” 回到别墅,江岸忽然开口问道。 宋澜愣住。 “抱歉。”江岸把自己扔到沙发上,闷闷地说,“我是胡说的。” 宋澜不可能是抱错的。 他和宋池长得那么像。 而且他五官既像宋妈妈,又像全家福里的宋爸爸。 “……我只是觉得很不公平。”江岸声音低落。 今天宋池自杀的事情的确令人震惊又难过,可这也不是宋澜一进医院就被亲人轮番指责的理由。 宋澜明明已经尽心尽力了。 他甚至可以通过宋池记忆错乱这件事,猜到宋池没有好好吃药,并监督他每日吃药。 却还是被指责说做得不够好。 “应该不是抱错的。”宋澜笑了笑,嗓音温润,“我们家规矩森严,孩子生下来都要做亲子鉴定的。而且出生时做一次,出院后做一次,杜绝一切血脉不纯净的可能性。” “别笑了。”江岸抬起头看他,“很假。” 宋澜:“……” 宋澜敛了笑容,坐到江岸身边。 他有些微凉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江岸的头发,又摸了摸江岸的耳朵,最后抚上江岸的后颈。 江岸感觉有点冰,有点麻,很不自在,连呼吸都乱了。 可是他知道宋澜心情不好,所以他没躲。 “其实我小时候很讨厌宋池。”宋澜忽然说。 江岸认真听着,可宋澜却没有后话了。 江岸抬头:“你怎么不继续说了?我还想听你说宋池的坏话呢。” 宋澜捏了一下江岸的后颈,声音很轻地问道:“我说我很讨厌宋池,你不惊讶吗?” 江岸摇摇头。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从怀里拿出宋池的《复仇之本》。 他直接从后往前翻,果然,20年前的12月25日,是这个本子上的最后一篇日记。 后面全是空白的。 江岸把本子递给宋澜:“我看完之后也有点讨厌他了。” 他补充道:“但就一点点。” 宋澜拿起本子翻了两页,愣住。 江岸:“我在宋池小摩托车的后备箱里找到的,后备箱的密码和你密室的密码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小声问:“宋澜,你看完后能告诉我,二十年前那个圣诞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35章 空气瞬间沉寂下来。 宋澜睫毛轻轻垂下,脸色却一点点变白了。 江岸只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的提问很不合适。 如果20年前那个圣诞节真的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么他让宋澜把当时的事情告诉他,无疑是让宋澜亲自把伤口撕给他看。 “对不起。”江岸有些不知所措地把手放到膝盖上,小声说,“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他慌乱站起身子:“你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可他刚走出一步,就被宋澜轻轻抓住了手。 “那天晚上,”宋澜忽然开口,“我和阿池睡着后,妈妈来到了我们的房间。” “她爬到我们的床上,先是用枕头捂住了我的口鼻,等我激烈反抗的时候,她又掐住了我的脖子。阿池被惊醒了,大哭着去拉她,又是咬她的胳膊,又是疯狂尖叫,惹来了佣人。妈妈被拖下去之前,用一个小花瓶砸上了我的脑袋,流了很多血,阿池被吓晕了,后来发了三天高烧。” 江岸愣住了。 他浑身僵直,感觉身上的血液都流失,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为什么啊。” 他颤声问。 宋澜把江岸拉到怀里,微凉的指腹蹭了蹭他通红的眼尾,然后动作很轻柔地抱住他,又将自己的下颌放到了江岸的肩上。 “我当时也想问为什么。”宋澜说,“这件事发生后,我母亲被确诊了精神类疾病,她哭着向我道歉,说对不起,说她只是生病了,可后来她又多次趁我睡着,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想要重新掐死我,只是之后我的睡眠就变得很浅,她没有成功过。” “后来爸爸回来了,强制把妈妈送进了精神病院,我也有了一和别人同床便会被惊醒的毛病,就和阿池分开睡了。” 他停顿下来,松开江岸,手指很小心地碰上江岸的脖颈,轻声向他道歉,又说:“那天晚上你吓坏了吧,都是我不好。” 江岸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摇头。 宋澜在江岸脖颈处很轻地亲吻了一下,又一点一点亲掉他的眼泪,重新抱住他。 宋澜:“阿池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他明明救了我,我却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我说,我很讨厌他,我说为什么我们是双胞胎,却有更多人喜欢你,我说,为什么连妈妈犯病时都只想杀我,却连打你一下都不舍得。阿池嘴笨说不过我,就一直哭,还试图去撕自己玩具上的贴纸,想送给我玩,可惜都撕不掉。” 宋澜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很低:“阿池的精神问题应该是遗传了我妈妈,可他第一次犯病,却是从我说了那些话开始的。” 他说:“在那之后,他出现了轻微的记忆错乱,总是认为那天晚上妈妈想掐死的人是他,还偷偷哭着和我说,可是我没在意过,家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发现,就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宋澜说完这句话后停了下来,只是抱着江岸的手臂一点点收紧了。 宋澜低声道:“我后来才知道,阿池讨人喜欢是因为他值得被人喜欢,他天性善良而又容易与人共情,不像我,只会无故迁怒和恩将仇报。” “我喜欢你的。”江岸用力抱紧了宋澜,哽咽着说,“就算宋池再好再善良,我也只喜欢你。” 宋澜笑了一下,捏了捏江岸的后颈:“这不是重点吧?” 江岸:“我现在不讨厌宋池了,我刚看到日记的时候特别讨厌他,还想着以后再也不和他打游戏了,我现在不讨厌他了,我知道他没做错什么,我知道他也是受害者。但比起他来,我永远更喜欢你。” 宋澜的呼吸都变得缓慢了。 他一言不发地摸着江岸的后颈,揉捏着他那块白皙的皮肉。 江岸却松开环着宋澜的手臂,他把额头贴在宋澜的额头上,湿润的睫毛颤抖着,泪珠几乎要掉落在宋澜的脸颊。 他一遍一遍地说,宋澜,我更喜欢你的。 宋澜睫毛轻颤着仰起头,深深地吻上他。 . 洗漱完毕后,两人互道晚安,并分别去不同的房间睡觉。 可江岸打开房门的时候,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宋澜转头问他。 江岸:“如果现在在老宅就好了,那样我们就能在那张四米的床上一起睡了。” 江岸看着宋澜的眼睛,小声抱怨道:“我今天特别想和你一起睡觉。” 江岸垂下头,重重叹了口气:“……可惜你不行。” 宋澜:“……” 宋澜当然知道江岸的意思。 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能忍受江岸说出来的话。 宋澜握了握门把手,又握了握门把手。 然后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垂眼说:“……我们试试吧。” 江岸:“?” 宋澜:“四米的床能睡,两米的床应该也可以,况且上次在酒店,我不也在你身边正常睡着了吗。” “啊?”江岸有点纠结,“可上回你根本就没躺下啊,是靠着床头才睡着的。” 江岸摇头:“算了吧,你今天需要好好休息,我也不想你半夜做噩梦。” 宋澜却抓住了他的手腕:“试试吧,我之前不是还给你买了一些防身用的电击棒吗?你可以放到枕头旁,如果我半夜又出现什么应激反应,你可以用那个来电我。” 江岸:“……” 不是吧,玩儿这么大。 江岸连连摇头,一步一步往后退:“算了吧,算了,没必要这样,真的……” 宋澜却轻而易举地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入了自己的房间。 “总要踏出这一步的。”宋澜说。 . 夜间十一点,江岸穿着和宋澜同款的睡衣躺在床上最靠左边的位置,摸出枕头边的电击棒,看了看说明,调到了最小档,然后又放了回去。 宋澜在一旁思索片刻,忽然道:“要不要拿东西绑住我的手?” 江岸慌忙摆手:“不用了吧,上回是我半夜突然爬错床吓到你了,你才那样的……你正常睡觉不会见到旁边有人就要掐人家脖子吧?” 宋澜想了想,觉得也是。 “那我关灯了,可以吗?”宋澜问。 江岸有点紧张地躺好:“可以,我准备好了。” 可宋澜关掉灯后,江岸又忽然笑出了声:“哈哈哈宋澜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有点奇怪,像那种新婚夫妻第一次同床共——” 江岸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现自己举的例子真的很不合适。 首先,他和宋澜真的是新婚夫夫。 其次,这也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同床。 空气变得静寂,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头顶的睡眠灯像是星星一样发出微光,江岸却莫名不敢去看枕边人的脸庞。 几个呼吸间,不知道是谁忽然动了动,空气中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江岸一点一点睁开眼。 然后和宋澜的视线在黑夜里轻轻相撞了。 宋澜瞳孔是深黑色的,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黑了一点,莫名让江岸觉得有些心慌,江岸故作自然地移开视线去看天花板。 然而下一秒,他就忽然被人一把拽入了怀里。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轻柔的吻落了下来。 江岸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害怕,下意识偏头躲避,却被人惩罚性咬了下唇,连两只手都被人箍在腰后,亲吻变得灼热又肆虐,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升高。 “江江,换气。” 宋澜好心放他喘息,稍作片刻,又重新落下了炙热滚烫的吻。 江岸紧紧闭上眼,只觉得整张脸颊都烧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澜才放开了他。 江岸把通红的脸埋在宋澜的颈窝,闭上眼轻轻喘气。 宋澜顺上他的脊背,吻上他的鬓角,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很温柔地对他说: “江江,晚安。” 江岸却觉得这个吻与以往的任何一个晚安吻都有所不同。 . 江岸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他的身子紧紧贴在宋澜身上,宋澜则很松散地拥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耳垂,很爱不释手似的。 宋澜:“醒了?” 江岸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你昨晚睡眠质量好吗?有没有做噩梦?” 宋澜:“一般。” 江岸睁大眼:“那看来以后就——” “看来以后要再接再厉,努力适应。” 宋澜打断他的话,然后又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江江,早安。” 江岸:“早……几点了?不是说好了今天六点起来晨跑吗?” “晨跑估计来不及了,不过现在下楼刚好能跟得上吃早饭。”宋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我有一件事需要跟你说。” 江岸:“啊,什么事?” 宋澜:“我奶奶又要行动了,冯小锣刚刚告诉我,她准备在明天晚上绑架你,给宋池做渡圣祭和定魂祭。” 江岸愣住,困意瞬间消失了个彻底。 定魂祭顾名思义是为了定魂安抚,估计是宋池自杀这件事情吓到她了。 渡圣祭是渡灵教最基础的一个祭礼,作为曾经的圣子,江岸做过无数遍。 这两个祭礼并不算可怕,只需要放一点点的血就行。 可江岸表情却变得有一点点奇怪。 宋澜垂眸:“……我本来想等你高考结束后再行动的,可现在看来,如果不早作决断,她就会一直不安分。” 江岸:“你准备提前开始你的计划了吗?” 宋澜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伤害到你的,祭礼开始之前我就会……” “我不怕。”江岸打断他,“这两个祭礼都没什么可怕的,就算她做完了我也不害怕,但是……” 宋澜:“怎么了?” 江岸神色古怪地问道:“你确定她要做的祭礼是定魂祭和渡圣祭吗?” 宋澜点点头。 江岸:“你确定是渡圣祭,圣是圣子的那个圣?” 宋澜表情也凝重下来:“我确定,有什么问题吗?” 江岸:“……” 江岸慢吞吞道:“渡灵教的所有信徒都知道,渡圣祭有一个非常必要的条件,那就是,祭者必须……” 宋澜:“必须什么?” 江岸:“——必须是处子!” 宋澜:“……” 江岸表情困惑道:“我的确是处男没错啦,但是你奶奶是怎么知道的呢?咱们明明都结婚这么久了!难道你……” 江岸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瞄。 宋澜:“……” 宋澜抬起江岸的下巴,不让他往下看。 他沉声道:“事情有些复杂,我以后再告诉你。” 江岸一点点睁大眼:“难道你真的——” 宋澜:“不是!” 第36章 江岸:“……” 那你倒是说为什么啊? 但宋澜却丝毫没有继续辩解的意思,他神色如常地翻身下床,好像刚刚焦急反驳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声音也很稳当:“洗漱完就下来吃饭吧,家庭教师两个小时之后到。” “哦,”江岸说,“我待会儿再吃饭,我先去你楼下的健身房健会儿身。” 宋澜:“……怎么突然想健身了?” 江岸握紧拳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略薄的肌肉,语气深沉道:“我感觉我身材有些单薄,很难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宋澜:“……” 江岸放下手臂,抬头看着宋澜,略有些腼腆地朝他笑了笑,并给了他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眼神。 宋澜:“……” 宋澜沉默半晌,然后道。 “注意把握时间,马上要高考了,别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说完他就步履平稳地离开了,连头都没回。 江岸歪着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不是吧?这都能忍? 事情到底有多复杂? 真相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还是说宋澜真的…… 江岸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想了。 算了。 江岸想,就算宋澜真的不可以,他也是可以的! 江岸做了一个举铁的姿势,认真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肌肉。 虽然他的身材目前来看略有些单薄,但他还年轻!还很有发展空间! . 沈致山的生日宴会。 “宋少夫人?” 一个柔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江岸初时没注意到,甚至还在心里讥讽了句“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这么叫别人”,然后继续和朋友们嘻嘻哈哈侃大山。 直到那个声音又喊了两三遍,周青迪等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古怪的时候,江岸才意识到那个女人是在喊自己。 当即雷得头皮子都快掉了。 江岸颤颤巍巍地转过头,看见了一个手拿香槟,身穿白色旗袍的女人。 有点眼熟。 好像在婚礼上见过。 女人言笑晏晏道:“宋少夫人,您还认识我吗,我是宋大少爷的堂妹宋明妍,我参加过你和宋大少爷的婚礼,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虽说是堂妹,但宋家人丁稀薄,这个“堂妹”都快出五服了。 江岸:“……叫我江岸就好。” 宋明妍:“这怎么行?我叫您江先生吧。” 江岸:“也行。” 宋明妍微抿了口酒,然后轻声说:“江先生,我听说前两天宋二公子失足坠下楼了?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失足坠楼是宋家的对外说法,至于农药的事情别人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江岸:“情况挺好的,已经出院了,现在在老宅休息。” 因为江岸说宋池之前有很长时间没吃过药,所以宋家人准备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他的状况再恶化下去,就把他送进疗养院。 宋明妍好奇道:“他是在宋家老宅里坠楼的吗?老宅都没有什么高楼,他是从哪里掉下去的呀?” 江岸:“好像是束星阁。” 宋明妍却有些吃惊地半遮住嘴,脱口而出道:“啊,怎么偏偏是那里呀?” 江岸:“束星阁怎么了?” 仔细想想之前在医院,宋池说自己就算自杀,也不会在束星阁自杀的时候,大家的表情好像都有些不对劲。 宋明妍半遮着嘴,小声说:“你不知道吗?束星阁……宋先生就是在束星阁坠楼而亡的啊。” 江岸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宋先生?” 宋明妍:“就是宋老太爷的独生子,宋家两兄弟的父亲啊。” 江岸知道宋爸爸早亡的事情,但他一直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生了病……竟然是在老宅里坠楼的吗? 而且是在束星阁? 怪不得那处变得那么荒凉。 宋明妍一边轻轻叹息,一边往旁边走了几步,拿了杯香槟递给江岸,小声说:“十几年前宋先生坠楼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大家都觉得很可惜……” 江岸下意识跟上去,并接过香槟,慌忙问:“十几年前?” 宋明妍想了想,说:“大概是12年前?更具体的时间我就记不起来了。” 江岸心中一沉。 十二年前,刚好是宋澜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 是因为在整个宋家唯一对宋澜好的宋爸爸去世了,宋澜才离家出走的吗? 江岸神色略有些恍惚地问道:“宋先生,宋先生是怎么坠的楼?” 束星阁一共也就五层,宋池喝醉了酒掉下来也只是摔断了一条胳膊,宋爸爸怎么就…… 宋明妍:“好像是喝了酒摔下来了,刚好磕到了头……” 她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虽然宋家的人说是意外,但大家都知道……其实是自杀。” 江岸愣住。 宋明妍喝了口香槟,然后看了眼江岸,说:“你不喜欢喝香槟吗?我去给你拿个果汁?” “不用。”江岸现在哪里还有功夫去想香槟还是果汁,他随便喝了一口,然后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觉得是自杀?” 宋明妍:“因为宋先生去世后没多久,宋家人就找到了他的遗书,说是自己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宋池一个人……” 江岸呆住。 脑子也变得晕晕乎乎的。 为什么? 江岸想。 宋爸爸为什么要自杀?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宋池一个人? 宋爸爸不是宋家唯一一个对宋澜好的人吗? ……宋澜做错了什么? 江岸只觉得视线也变得模糊了。 …… ……不对! 香槟里……香槟里下了迷药! 江岸猛地睁大眼,用力晃了晃头,可四肢却开始发软了。 “啊,你喝醉了吗?” 宋明妍温声细语地搀着江岸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迷迷糊糊中,江岸看见孟长卿和沈致山走了过来。 “小岸怎么了?” “江岸喝醉了吗?算了,我送你去楼上休息……” 宋明妍:“……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宋家老宅的保镖就在外面候着,不如我们送他出去吧。” 宋家老宅…… 江岸瞬间明白了过来——宋明妍是宋老太太的人! 宋澜说宋老太太今天晚上会派人过来绑架他,原来不是半路截停,而是让人直接在沈致山的生日宴会上动手! 可明白归明白,他连半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了些许对话声。 “……这里离江家也不远,我没喝酒,我开车送他回去吧。” “这不太好吧?宋家的保镖就在外面……” “……可小岸之前说他今天没带保镖。” …… “致山,怎么回事?刚刚宝木集团的老太太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孙儿婿在我们这儿喝醉了,宋家的保镖来接人,被我们的人拦住了……” 江岸终于有了点力气,他推开朋友的手:“我……我要回宋家……” 随即,就不省人事地倒了下去。 谁也没看见,他倒下之前,用力按了一下手上的智能手表。 这是LN电子公司设计的新产品,还没上市,只要他按下紧急按钮,宋澜那边就能对他进行实时监控和定位。 看着手表上闪烁了一下的绿光,江岸安心地睡了过去。 . 江岸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了黑乎乎的穹顶。 再转过头,他看见了四根巨大的柱子,满墙满地的渡灵符。 他看见自己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袍,他的四肢被绑在床上。而床下则是一个如同白玉制成的,精美华贵的,不知比渡灵教要高端多少倍的祭台。 这里就是宋家的祭台吗? 竟然是在室内,他还以为是在室外呢。 不知道那个宋明妍放在香槟里的到底是什么迷药,江岸明明只喝了一口,却直到现在,都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 江岸晃了晃脑袋,又看向另一边。 然后瞬间清醒。 只见宋老太太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闭目养神,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冯小锣。 而他们身后,则躺着睡得不省人事,同样身穿白袍的宋池。 江岸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开口说话。 冯小锣低头凑到宋老太太耳边说了什么。 宋老太太缓缓睁开眼:“醒了?那就开始吧。” 江岸试图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被绑得很紧,他咬了咬牙,问道:“奶奶,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老夫人瞥了他一眼,缓慢沉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宋家为什么娶你了吗,结婚当天就说我特意让人给你绣的渡灵符是脏东西,还敢擅作主张扔掉,现在装什么装?” 江岸:“……” 我不装一装,怎么体现出气氛的紧张? 难道要一脸大无畏地往床上一躺,说,算了,你随便弄吧,反正宋澜马上就会带着人破门而入了吗? …… 想到这儿,江岸下意识地看了眼门。 宋老太太:“别看了,那个贱种今天没空过来找你。” 江岸愣愣地看向宋老太太。 ……贱种? 江岸不可置信道:“……他是你的亲孙子。” 宋老太太浑浊的眼球动了动,视线平静无波地从江岸身上移开,落在宋池身上。 她目光又乍然变得慈爱温暖了。 江岸却觉得毛骨悚然。 冯小锣一步一步朝着江岸走过来,并悄悄做出了一个让他宽心的手势。 江岸却没空看他,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宋老太太。 他看见宋老太太很温柔地摸了摸宋池的脑袋,然后她闭上眼,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心脏一只手摸着宋池的额头。 她嘴里喃喃地念着一些渡灵教的咒语。 她说:“希望我的阿池永远健康快乐,远离邪祟,拥有世间最宝贵的一切。” 她说:“希望落在你身上的一切灾厄都能渡给你的同胞兄弟,如果他挡不下,就让圣子来挡。” 江岸愕然地看着她。 她一遍一遍地抚过宋池的额头,再次开口:“渡灵神会保护你我。” “世界上没有神!”江岸忽然颤声大喊道,“就算有也不会保佑你!” 宋老太太猛然睁开了眼,凌厉的目光看向江岸,咬牙道:“掌嘴!” 冯小锣却一把捂住了江岸的嘴巴,然后垂下眼,声音很平稳地对宋老太太说:“祭礼开始前,圣子身体不得有损。” 宋老太太:“那怎么还不开始!” 冯小锣:“这就开始。” 说着,他就站在江岸面前闭上眼装神弄鬼地念了一番咒,用猩红的墨水在江岸的额头和白袍上画满了符。 然后他拿出了一把冒着寒光,刻着咒语的匕首。 一切都如记忆般熟悉,江岸脸色有些惨白地闭上眼。 他感觉到那匕首轻轻地贴上了他手臂的皮肤,划破了束缚着他手臂的绸带,凉凉地激起了他的鸡皮疙瘩。 他感到…… 嗯? 江岸一点点睁开眼,却见冯小锣背对着宋老太太拿出了一个仿真刀伤的纹身贴,往江岸手臂上粘。 江岸:“……” 贴好纹身贴后,冯小锣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血包,贴着江岸的手臂,用匕首划破,一点一点滴入金碗里。 江岸:“……” 江岸有些无语地看向冯小锣。 却见冯小锣胡子微颤,朝他眨了眨左眼。 江岸:“……” 冯小锣无声地动了动嘴:“叫唤两声。” 江岸:“……” 江岸轻轻垂下眼,然后胳膊猛地一动,细白的手臂划过匕首刀刃。 “唔!” 江岸闭上眼发出一声闷哼,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冯小锣满手。 冯小锣愣住,然后慌忙低下头用金碗去接,额头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直到鲜血和血包都流完,冯小锣才抬起头,用焦急的目光看向江岸。 江岸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并有意识地将血液滴落在床上,衣服上和地上。 宋老太太或许老眼昏花,分不清是伤口还是纹身贴,可万一她走近后发现不对了呢? 可万一这件事闹大后,别人发现他身上的伤口是假的呢? 宋澜筹谋策划了这么久,江岸不想让他在这种小细节上有所失误。 冯小锣端着血碗,念着咒语一步一步朝宋池走近。 他拉长腔调:“圣血已呈,祭礼开——” “啪!” 房间的窗户忽然发出一声很明显的动静,冯小锣声音戛然而止。 宋老太太和江岸也都齐齐看过去,连呼吸都快屏住。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 “啪嗒!” 窗户忽然就被人推开,一个手拿自拍杆的女人忽然探进了头,喃喃道:“……这是哪儿?好奇怪……宋家真的好大,我竟然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想道个歉怎么这么难………啊!血!血!好多血——” 宋老太太站起身,厉声呵斥道:“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女人看着这满墙的咒语,诡异的祭台,金光闪闪的柱子,以及那个躺在床上,像是穿着血衣,而手臂也不住往下滴着血的男人。 她手中的自拍杆摔到地上,惊恐地失声尖叫起来。 与此同时,漆黑的木头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无数手电筒的光芒猛地照进这间略显昏暗的房间! 来人大喝道—— “警察!有人举报你们绑架囚禁,并在这里举行邪教仪式!” 片刻后。 #姜岁如直播# #姜岁如为道歉私闯民宅# #宝木集团邪教# #宝木集团绑架囚禁# 几个词条瞬间引爆热搜。 第37章 作为一个拉着他人炒作绯闻却惨遭打脸,甚至被状告“猥亵”的四线明星,姜岁如开启直播时,热度并不高。 直到她溜入宋家老宅,声称要亲自去向宋家兄弟道歉,直播热度才陡然高涨,只不过弹幕都是骂言。 【姜岁如你是不是疯了,这是私闯民宅啊!】 【她是不进局子不心安吗?!】 【估计是走投无路了吧,听说好几个品牌都和她解约了,家里的公司也出了问题】 【姐姐别冲动啊啊啊啊啊!!!】 …… 【我去!我以为这是景点,结果是私人住宅?!宝木集团真有钱】 【来看女明星直播发疯了,真是好精彩一出戏!】 【吃瓜】 …… 直播人气一路飙升,很快就冲到日榜第一名,成千上万,上百万的人疯狂涌入直播间。 而在直播热度达到顶峰的时候,姜岁如闯入了邪教祭礼现场。 弹幕瞬间爆炸,本就飙升的直播人气更是呈几何式上涨,#宝木集团邪教#几个字眼引爆各大社交网络,直播平台直接崩了。 . “我被缠住了,没办法及时赶过去,只好改用备用计划,让那个女明星过去直播。”宋澜问道,“有没有吓到你?” 江岸摇摇头:“一点都没被吓到,你是怎么被缠上的?” 宋澜:“我妈在闹自杀,我一离开房间就要撞墙。” 江岸有些意外:“……她也是你奶奶的同伙?” 宋澜点头,语气中带着些许讥讽:“她一向很听我奶奶的话。” 江岸:“那她现在……” 宋澜:“被打了镇静剂,在楼上休息。”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和宋池在同一个病房,在我爷爷病房和奶奶病房的中间。” 江岸:“……” 当时警察冲进来后,宋老太太就立刻捂着胸口“晕倒”了。 而宋老太爷则是听到消息后,真的被气得差点脑溢血,听说当时拐杖都掉了,险些摔倒在地。 至于宋池,似乎是被他奶奶喂了太多迷药,从始至终都对这场事故一无所知,现在还睡得香甜。 这一回,宋家所有人都在医院集齐了。 倒是方便宋澜一个一个去探望。 江岸:“那冯小锣呢?现在就他一个人被押送到警局了,他会怎么样?” “这件事是冯小锣自己向警方发了短信举报的,警方稍后还会在他的住所里发现他被宋老夫人威胁的证据,所以他会被从轻发落。” 宋澜垂下眼,微凉的指腹在江岸手臂的伤口附近摩挲了一下,说:“不过与之相对的是,宋老夫人这件事闹得太大,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现在全国网民都在监督案件进程,监狱那边的老管家又临时反水了,指出宋老夫人才是绑架案的教唆人……如此这般,她恐怕不能简单住进精神病院就草草了事了。” 江岸歪头看他低垂的眉眼:“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不开心?” 宋澜瞥了他一眼:“你手臂的伤是怎么回事?” 江岸:“……” 江岸讪笑两声,悄悄从宋澜手里抽出手臂。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病房的门就忽然被推开了。 江家父母和江安一脸焦急地涌了进来—— “小岸!” 宋澜又捏了一下江岸的手心,站起身子,轻声说:“你父母来了,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我还要去看望我爷爷并配合警方问话。” 江岸点点头。 宋澜朝江父江母颔首,可离开之前,又回头轻轻揉了揉江岸的头。 . 在宋氏集团的私立医院做了一遍又一遍的身体检查后,宋老太太在第二天上午十点被押往警局,进行刑事拘留。 江岸刚趴在窗户边,津津有味地观摩完宋老太太被押送到警车上的盛景,自己病房的门就被人一拐杖推开了。 宋老太爷阴沉着一张脸冲进他的病房。 “爷爷,您怎么来了,医生不是说多让你卧床休息吗?” 宋澜放下手中的茶碗,抬头问道。 宋老太爷看也不看江岸,就当没他这个人一样,目光定在宋澜身上,开口就是质问:“你奶奶的检查结果是你做的手脚?!” 宋澜语气平静道:“爷爷,我只是建议医生将正确的检查报告交给警方,没有做任何手脚。” 宋老太爷用手杖在地上敲打了两下,连手指都在颤:“这是宝木集团的医院,是我的医院!让你管了两天宝木集团,你就以为自己是主人了?!” “爷爷,你有空在这里指责我越俎代庖,不如关心一下宝木集团现在的股价。”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以及您的肝脏。” 宋老太爷眼睛瞬间变得血红:“你这个,你这个——” 宋老太爷身后的生活助理慌忙搀上他,正准备喊医生,却被宋老太爷一把抓住了手。 “不用!”宋老太爷推开他,他闭上眼,又睁开。布满老人斑与皱纹的手紧紧握着手仗,用力到手臂都微颤,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尽量变得平稳,“……你出去。” 助理犹豫片刻,从病房角落搬了个椅子,放在宋老太爷身后,然后转身静悄悄地离开,并带上了门。 宋老太爷却并没有坐那张椅子。 他站在原地,看向宋澜的眼睛。 他年龄已经很大了,身体素质每况愈下,眼睛看起来很浑浊,可看向人的时候依旧带着令人难以阻挡的锋芒。 他缓缓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病情的?” 宋澜回答:“在您知道之前。” 宋老太爷脸上的皮肤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又没笑出来。 他说:“阿澜,你真是长大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古怪,像是怅然,又像是欣慰,还带着几分讥讽。 宋澜没有回答,只是沏了杯热茶递给江岸,然后问:“爷爷,您要喝茶吗。” “来一杯吧,好久没喝过你沏的茶了。” 宋老太爷拄着拐杖,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然后他又问:“你奶奶这件事,你除了检查报告,应该还动了点别的吧?” 宋澜沏茶的动作一顿,但没有说话。 宋老太爷鹰隼般的目光移到旁边小口喝茶的江岸身上,江岸默默喝着茶,扭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宋老太爷重新看向宋澜:“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你奶奶信仰过很多宗教,但都信得不长久,而且顶多抄抄经,用用符……从来没这么疯魔过,甚至做出绑架放血这种事情……” 宋老太爷摇摇头:“这不正常。” 宋澜把沏好的茶递给他,淡淡道:“可能是她老了吧,人一老脑子就会糊涂。” 宋老太爷接过茶,却没有喝。 只是依旧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宋澜。 宋澜目光沉静,巍然不动。 宋老太爷忽然开口问道:“宋澜,你真的有性功能障碍吗?” 江岸:“噗——咳咳……咳……” 江岸一个没防备,刚喝下去的热茶就一口喷了出来,还呛到了喉咙里,咳了半天。 宋澜:“。” 宋澜默默地给他递去纸巾,江岸慌忙接住,又是擦嘴又是擦身子。 宋老太爷:“我仔细想了想,你奶奶突然对那个教产生兴趣并逐渐疯魔,好像就是从绝源水开始。宋澜,你既然有能力在我之前知道我的病,就没道理不知道,你奶奶她们曾经喂你喝过绝缘水吧。” 江岸咳嗽也止住了,愣愣地转头看向宋澜。 绝源水。 是渡灵教生产的一种掺了消毒剂和其他有机溶剂的水,主要卖给那些丈夫屡次出轨的已婚妇女,让他们的丈夫从此再也不能出轨。 ……宋澜被灌过这种水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澜把江岸手中的卫生纸抽走扔掉,说,“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健康,没有你说的那种病症。” 说完,他淡淡瞥了江岸一眼。 江岸立刻低头,不再继续用怀疑又震惊的目光看着他。 宋老太爷却忽然全都明白了。 他喉间发出一声很浑浊的笑,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他盯着宋澜,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手掌一点点抓紧拐杖的龙头,他问:“你是不是恨宋家的所有人?你是不是要报复宋家所有人?!” 宋澜对上他的眼:“不,我很敬爱我的父亲,对宋池也不算太讨厌。” 他停顿片刻,声音变得很轻:“宝木集团是宋池的,既然我父亲留下了遗书,我就不会跟他抢,所以我劝您不要在最后这一两个月想利用宝木集团和我鱼死网破,您不一定能扳倒我,反而会给您的亲孙子留下一个百孔千疮的遗产。” 宋老太爷举起手杖,浑身都在颤,他眼睛再次变得血红:“你这个!你这个——” “孽种。” 宋澜轻声说:“你怎么不像奶奶一样骂我,是觉得没脸吗?” “砰!” 宋老太爷倒了下去。 宋澜在原地站了两秒,然后走过去,一脸平静地按响了呼叫铃。 医生和助理很快赶到,将宋老太爷抬走了。 众人刚离开,宋澜的手机就疯狂响了起来。 备注名是母亲。 宋澜接通,里面传来凄厉疯狂,似乎能穿透手机的尖叫: “宋澜!你这个孽——”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电话似乎被其他人夺走,那头传来连连的道歉声。 宋澜语气略有些冰冷:“请不要让妄图自杀的精神病患者过多地接触手机网络。” 说完后,他不顾那边的道歉,挂断了电话。 空气静寂下来。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宋澜的手心。 宋澜缓缓回头,看见了一双澄澈明净,布满了担忧的眼。 宋澜终于开了口:“我把我妈妈送进精神病院了,理由是她昨晚多次试图自杀。那里环境很差,管理很严格,和阿池曾经住的那种不一样。没了宋老夫人作为依仗,她在那里连寻死都不能。” 宋澜说:“我爷爷得了肝癌,是晚期,就剩一两个月可活了,现在宋家除了他,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宋澜说:“我不准备让奶奶也去精神病院了,她会坐牢。因为我觉得一个家庭中有三个精神病患者,好像不太好听。” 宋澜说:“宋老夫人彻底信仰上渡灵教的契机是绝缘水,她有一次对冯小锣说,希望有一种咒可以让我断子绝孙,冯小锣给了她‘绝缘水’,没多久我就在宋家的医院里秘密被诊断出性功能障碍和精子活力低,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宋老夫人大喜过望,这才开始越来越信渡灵教。” 宋澜说:“她之所以不想让我有孩子,是觉得我血脉肮脏。” 他轻轻抱上江岸,把下颌放到江岸的肩头,说: “我和阿池是异卵双胞胎,但父亲不是同一个。” “阿池的生父是宋先生。” “我的生父是宋老先生。” 第38章 七岁之前,宋澜最在意的问题是: 为什么弟弟要比我讨人喜欢? 为什么我要每天学习读书,阿池却只用吃喝玩乐? 为什么我和阿池做了同样的错事,只有我要挨跪受罚? 这些问题他深埋在心里,只有一次不小心在爸爸面前抱怨出了口:“……为什么只有我要写毛笔字,阿池却不用?” 爸爸摸了摸他的头,说:“因为阿澜很聪明,以后要管理整个宝木集团,而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爸爸把他手中的毛笔放置到一旁,然后把他抱起来,说:“算了,今天不写了,待会儿我去帮你和爷爷说。现在爸爸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他眨眨眼问:“阿池也去玩吗?” 爸爸捏了捏他的鼻子,笑着说:“只带你一个。” 因为爸爸是宋澜最喜欢的人。 所以宋澜相信了爸爸的说辞。 . 直到七岁那年的圣诞节,母亲眼含恨意地掐上他的脖颈,宋澜才忽然意识到—— 原来父亲说的话是不对的。 他不是因为聪明,才被家人严格要求的。 他只是单纯地被他的亲人所憎恶。 于是那天之后,宋澜心中最在意的问题就变成了: 为什么?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 当结论深埋于心底,证据就变得分明。 自那天后,宋澜看到了许许多多他被怨恨被憎恶的证据。 他看见母亲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多次用不甘又厌恶的眼神看向他。 他看见自己失足掉入池塘后,奶奶站在旁边冷眼相看,直到他快要溺死,才凉凉开口,让人把他救出来,还嘲讽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没学会游泳。” 他看见爷爷独自在书房看他写的毛笔字,目光欣慰中又带着古怪,可当爷爷拿起宋池胡乱画的花草时,目光又渐渐变得宽厚而又慈爱。 …… 可大家为什么都这么讨厌他呢? 小宋澜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 他只是一日比一日变得沉默内敛,举手投足都优雅从容,待人接物都温和有礼,让人挑不出任何差错。 可他依旧被他的亲人所憎恶。 直到十四岁那年,宋老太太信仰上邪教,并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身上留下符咒。 奶奶让人在他后腰刺咒那次,他疼晕了过去,醒来之时,听见奶奶喊他为“孽种”,骂他的母亲为“贱人”。 十四岁的宋澜想了整整三天,把书上那句“异卵双胞胎的生父可能不是同一个人”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偷偷找时间去了一家亲子鉴定中心。 他给了亲子鉴定中心两份样本。 一份是自己和妈妈的。 一份是自己和爷爷的。 其实他只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但因为父亲长年不在家,他没办法拿到父亲的头发,所以只好拿了爷爷的。 他原本想得很简单。 如果证明他和爷爷有血缘关系,那就说明他是父亲的孩子,那就说明奶奶骂的“孽种”和“贱人”只是她宣泄怒火的一种方式,那就说明他这三天来的胡思乱想,真的只是胡思乱想。 可拿到鉴定结果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荒谬不堪,天旋地转—— 他是母亲的孩子。 也是爷爷的孩子。 一时间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答,他终于明白自己和宋池的待遇为何天差地别,他终于明白家人的憎恶到底从何而来,终于明白七岁那年母亲犯病后为什么差点掐死他,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总把爸爸往国外派,终于明白为何家里的所有人都不怎么敢看爸爸的眼。 宋澜踉踉跄跄地走到路边,扶着墙呕吐了出来。 ——他觉得恶心。 . 得知真相后的宋澜再回到宋家,就觉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那么荒诞,令人作呕。 他看见奶奶在妈妈面前趾高气扬,又嫌弃又憎恨,像是婆婆看着自己的儿媳,又像是正房看着丈夫的小妾。而妈妈在奶奶面前越发谨小慎微,伏低作小,几乎要卑贱到尘埃里。 他看见母亲与父亲视频通话时,脸上的表情乖顺到极点,眼里的情绪浓烈,分不清是愧疚还是思念。而她挂断电话后,却用一种厌恶至极的目光看向宋澜,就像是看着一道刻在自己脸上的疤。 他看见奶奶无故找茬,骂他“宝木集团的继承人连这种题都会做错”,而她用新定制的鞭子打宋澜的脊背时,目光又是嫉恨,又是怨毒。 他看见…… 他看见爷爷在接过母亲奉上的茶碗时,目光在她胸脯流连许久。 而当天晚上,母亲就换上一身青色衣裙,描眉画唇,撑着伞,袅袅走进雨夜里。 宋澜跟到爷爷的阁楼前,恶心得胃部翻涌,吐得昏天黑地。 然后他骑着自行车,迎着一路风雨,逃出了宋家老宅。 宋澜在外面流浪了大半年,并在最想自杀,最想了结自己这一身脏污血液的时候,遇见了一只满脸灰尘,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猴子。 他曾想过,永远都不回那个恶心的地方了。 直到……听见父亲的死讯。 . “父亲是听到了我离家出走的消息,才从国外赶回来的。”宋澜说。 “……但我当时藏得太好,没有住过宾馆,没有坐过火车,没有留下过任何身份信息……他尽心尽力找了我好几个月都没找到我,却找到了我夹在书里的亲子鉴定报告。” 宋澜把江岸抱得很紧,几乎要让江岸难以呼吸:“……当天夜里,他就喝了酒,从束星阁跳了下去。” 宋澜从电视上看到父亲的死亡报道,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时,宋家老宅已乱成一锅粥。 奶奶看见他时,目光怨毒,恨不得撕碎了他。 妈妈拿着匕首划伤他的肩膀,大声哭喊,说是他这个孽种害死了爸爸,声称要让他还命。 宋池蜷在角落,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了病,倒在地上不断抽搐,最后和母亲一起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爷爷一夜之间生出许多白发,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身体大不如前。 十四五岁的宋澜站在混乱无比的宋家老宅里,看着瞬间苍老的爷爷,看着癫狂发疯的母亲,看着目光憎恨的奶奶。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那个喜爱孙悟空面具的,两次把他从死亡之地拉出来的小孩,曾用石头在桥洞的地上写下—— 【那你不该寻死,应该让做错事的人去死。】 宋澜把目光移到父亲的灵棺上。 他的脑子从未如此清晰明确过。 他想,也许父亲的死亡真的和他脱不了干系。 可在场的爷爷,奶奶,妈妈……每一个人都比他罪孽深重。 他要让这些人全都为此付出代价。 第39章 “你因为高考错过宋老太爷的葬礼真是太可惜了!”江安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真是错过了好精彩一出戏!” “小安,宋澜的爷爷刚去世,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你怎么能当成笑话和你弟弟说。”安素榕皱眉道。 江岸摆摆手:“没事没事,姐你快说,我爱听!” 江岸扭头对安素榕说:“他爷爷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早就知道宋老太太信仰邪教的事情,却一直在袖手旁观。” “……这样啊。”安素榕低头继续织毛衣,不再说话了。 江安又抓了把瓜子,兴致勃勃地同江岸讲了起来。 “……宋老太太在警察的监护下出现在了葬礼现场,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而且伸手就要去打宋澜的耳光,但被身旁的警察拦下了,然后她就开始对宋澜进行大肆辱骂,还说什么都是他的阴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说冯小锣跟他是一伙的,说他爷爷也是被他弄死的,说宋澜就是为了谋求宝木集团的财产……简直跟疯了似的,最后葬礼也没参加完,就因为高血压晕倒被送进医院了……” 江安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继续说:“……她发疯的时候,宋澜全程都很冷静,唯一说过的一句话是吩咐人叫救护车……宋老太爷的葬礼上,他甚至连跪都没跪。” 江安看着江岸的眼,笑意盈盈,状似随意地问道:“……小岸,你觉得宋老太太说的疯话是真的吗?” 安素榕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望了过来。 江岸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江安给他说八卦是假,这句试探才是真。 江岸眨眨眼:“你都说是疯话了,怎么能当真?” 江安:“我听说宋老太爷本来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可那天晚上宋澜进了他的病房说了几句话,他病情就立刻恶化了,而且他的氧气管好像也是宋澜亲自拔的。” 江岸:“这传言真够离谱的,他们亲眼看见了?” 江安扔掉手中的瓜子,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了:“……宋老太太认罪时提到,她12年前就接触过渡灵教了,还在宋澜身上刻过符咒。” 江安扯了下唇角:“但你的宋学长之前亲口对我们说,他婚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奶奶信仰邪教。” 江岸低头说:“他当时年龄还小嘛,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是邪教,只是以为奶奶在罚他。” 江安嗤笑一声:“你当我们是傻的么江岸?!冯小锣在宋老太太身上拿了那么多钱,怎么突然就良心发现想要自首举报了?那个闯进现场的女明星真的是无意的吗?!怎么就这么巧啊?天时地利人和,一下子爆到热搜,宝木集团的公关部跟死了一样没动静……还有你!江岸!” 江安:“之前你在备考,我不想打扰你,所以没跟你说,我们仔细问过你被绑架那天的事情,当时你被下了迷药后,你朋友想送你回来,你亲口拒绝了,说要回宋家老宅……你是中了迷药,又不是中了傻药,怎么会不知道宋家老宅危险不能去!” 江岸:“……” 江岸头皮发麻,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点。 江岸看了一眼表:“……那什么,宋澜马上就要下班回家了,我要走了,再见。” 可江岸刚准备推门,江安就又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江岸!你真的了解宋澜是什么人吗?” 江岸没有回头,他沉默几秒,握紧门把手,低声说:“我知道。” 他说:“我比你们都清楚他是什么人,但无论他是什么人,我都永远会站在他那一边……就算他是死神,我也要帮他举着镰刀。” 江岸说完,就“啪”地一下打开门。 然后呆住。 宋澜静静地在门前站着,一只手还维持着按门铃的姿势。 江岸脸刷地一下就变红了。 忽然感觉自己刚刚说的话好中二。 “提前下班了,所以过来接你。”宋澜轻声问,“你刚好准备回去了吗?” 江岸:“……嗯。” 也许宋澜刚刚没听见?江岸想。毕竟这个门还挺厚的。 . 高考结束了,江岸终于可以放松了,于是宋澜在书房处理公务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玩游戏。 “江江,”宋澜偏头看向沙发上的江岸,“你能帮我拿个文件吗?在密室的抽屉里,是黄色的文件夹。” 密室? 江岸眼睛一亮:“密室的密码你没换吗?” 宋澜:“没有。” 江岸当即就扔下手机,兴致勃勃地去开密室。 虽然已经进去过一次了,但江岸依旧对这个密室充满好奇。 扭动摆件,输入密码,进入密室,一气呵成。 宋澜的密室好像没怎么用过,和上次相比变化并不大,江岸简单看了一番,就直奔书桌抽屉去给宋澜拿文件。 书桌上一共有三个抽屉,江岸一个接着一个打开。 第一个抽屉略有些空,只放着一个音乐盒和一本英文原版的童话书。 江岸忽然想起来这就是宋池日记里,宋爸爸在那年圣诞节送给宋澜的礼物。 江岸小心翼翼地打开音乐盒,盒子里立刻传出了空灵动听的音乐。 江岸笑了笑,把音乐盒放下,打开第二个抽屉。 然后他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持在嘴角。 第二个抽屉的最上面,散落着几张照片。 照片是从监控器的角度截取的,照片的主角是宋夫人——姜柳。 她与一个多月相比已经大相径庭,穿着精神病院的蓝白条病服,头发像枯草一样暗淡无光,瘦得颧骨都突出,她死死地盯着监控器,额头通红,像是撞过墙,手腕被束缚带勒成青紫色,身后的床单地面墙壁都用红色的笔墨写满了血淋淋的字: “孽种!放我出去!” “我知道是你杀了你爷爷!” “宋澜!你怎么不去死!!!我那天应该掐死你的!!” “去死去死去死!!!” “我没病!放我出去!!!!” “你这个恶魔——” 江岸抿了抿唇,将那几张照片收拢好,想找个信封装进去。 刚好,这些照片下面就有一个信封。 江岸拿起信封却发现这是一封来自监狱的信。 是宋老太太寄来的。 江岸把信拿出来,只看了一眼,就重新放了回去。 ——因为那封信上也全是污言秽语的咒骂。 信封下面是一个大文件袋。 经过前两件物件的洗礼,江岸有些兴致缺缺,本不想打开看了,却又忽然发现那文件袋上印着宝木集团私立医院的章,并注明是身体检测的报告。 不会是宋澜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吧? 江岸心中一紧,慌忙打开。 看见检查人那栏写着已故的宋老太爷的名字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可再往下看,他的表情又呆住了。 这个文件袋里装的是宋老太爷的肝部检查报告。 检查报告表明宋老太爷有肝癌,然而是早期。 时间是一年前。 可是……如果宋老太爷的病情在癌症早期就被检查出来了,那他的病情为什么还会在仅仅一年内就发展成晚期呢? 就在这时,江岸发现检查报告中还加了一张轻飘飘的字条。 【宋总,这是宋董事长这次的体检结果,我把他肝部体检结果这一项抽出来了,您先过目。】 . “江江,没找到吗?”温润和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宋澜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宋澜在江岸身边停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检查报告上。 他安静片刻,然后神色如常地将报告单重新塞回了文件袋。 他语气也很平静:“别担心,我没犯法,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指使他这么做,这是医院的院长主动递给我的‘投名状’,可能是我的某些话让他产生了误解吧,不过那些话就算被录了音,放在法庭上,也不能定我的罪。” 江岸抬头看向宋澜。 宋澜静静地与他对视。 “你是故意把这些东西给我看的,”江岸问,“对不对?” 宋澜没有说话,却移开了视线。 江岸:“为什么?” 宋澜垂下眼,沉默半晌,问:“你现在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江岸静了一下,然后说:“我觉得你真的很可怕。” 江岸说:“你幸好没有反社会人格,你要是去当连环杀手,警察估计十年都破不了案。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得罪你好,否则自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估计你还能完美脱身,算了,要不我还是离你远……” 宋澜忽然拉住江岸的手。 江岸声音戛然而止。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尖几乎要抵住宋澜的。 他仰头看着宋澜,说:“你故意让我看这种东西,不就是想让我说这种话吗?” 宋澜:“不是!” 江岸眨了眨眼,眼底澄澈如溪水,像是能照清人心底所有的阴私:“你在家门口听到我说的话了,但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边,你不相信就算你做坏事,我也会和你同流合污,所以你把这些东西放到我面前,试探我。” 他继续道:“但是你又后悔了,你害怕我真的因此就厌恶你,惧怕你,所以你刚刚又向我辩解,说自己没有犯法,说宋老先生的肝部检查报告不是你指使他人抽出来的,说你没有主使这场谋——” 宋澜捂住了江岸的嘴。 江岸却缓缓将自己的手从宋澜的手心里抽了出来,然后又扯掉了宋澜捂着自己嘴的另一只手。 当江岸的每一寸皮肤都和宋澜完全分离的时候。 宋澜脸色也一点点变白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忽然被人轻轻抱住了腰。 江岸贴着他的身子,仰头看着他笑。 “宋澜,我好像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你。” 他手臂一点点缩紧,温热的体温传递到宋澜身上,像是阳光撒了满怀,他眼角眉梢都微微扬起,染上笑意,灿烂又明亮。 “所以你相信我一下好不好呀?” 宋澜身子先是变得僵直,然后他低下头,微凉的唇很缓慢,很轻柔地落在江岸的额头,眼角,眉梢。 他的吻那么轻,像是落雪。 让人几乎难以察觉到被触碰了。 可他手臂的力气却那么大,几乎勒得人喘不过来气,像穷苦落魄的人抓着他仅剩的珍宝。 宋澜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不是不信任江岸,他只是…… 他只是像一个从没见过金子的穷鬼,某天走在路上,却突然捡到了一大块黄金。 因为这件事太惊喜,太不可思议了,因为他不相信穷了一辈子的自己竟会有这样好的运气,所以才忍不住把黄金放到嘴里,咬了一次又一次。 第40章 “干杯!” 荟声的包厢内,众人齐齐举杯,庆祝江岸和周青迪高考结束。 “小岸,”孟长卿笑着问,“你感觉考得怎么样?” 江岸靠在沙发的后背上:“估过分了,A大应该是没问题!” “太好了。”孟长卿弯着眼睛笑。 沈致山和周青迪直呼牛逼。 江岸谦虚回应:“还好还好,高考前宋澜给我请了长假,还找了七八个家庭教师辅导我学习,我要是考不上A大,都对不起他的一番苦心。” 包厢里欢乐的气氛却奇异地停了一下。 “小岸,你之前说……宋澜和你结婚是为了利用你,还说等你帮他把那件事做完,就和他分道扬镳……你说的那件事,是宝木集团的宋老夫人因邪教入狱的事情吗?”孟长卿轻声问。 江岸呆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白。 宋澜是宋老太太入狱的幕后黑手这件事江安他们知道也就算了……怎么他的朋友们也都知道了? 似乎是一眼看穿了江岸的心中所想,沈致山晃了晃酒杯,慢条斯理地说:“宋老太太在葬礼上那件事闹得太大,很多参加葬礼的人心中都有怀疑……不过别人都没真敢往这边想,我们能猜到也是因为那天你醉酒后说过的话……放心,就我们三个知道,没和别人说。” 江岸小声“哦”了一声,低头给自己倒酒。 沈致山:“……要我说,你那位名义上的伴侣真是个狠人,为了继承宝木集团,不但亲手拉着你设套将自己信仰邪教的奶奶弄进监狱,甚至还拔了自己亲爷爷的氧气管……” 江岸听着沈致山说的话,心里渐渐放松了些。 即便他的朋友和家人们猜到了一些真相,也都以为宋老太太本身就是信仰邪教的……不可能知道宋老太太连信仰邪教这件事,都是受到了宋澜的引导…… 而他们所知道的“真相”,即便被警察知晓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毕竟宋老太太是切切实实犯了罪,而宋澜顶多算得上是“大义灭亲”。 想到这里,江岸的心脏就一点一点放松了。 沈致山:“……所以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和宋澜分道扬镳?” 江岸乍然回过神来:“啊?!” “啊什么啊,他和你结婚不就是为了利用你吗?现在人也利用完了,宝木集团也拿到手了……你现在不和他分开更待何时,等着他把你杀人灭口啊?” 沈致山揽着孟长卿的肩,朝江岸开玩笑。 周青迪和孟长卿也都看着江岸。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江岸:“……” 江岸:“唔……这个……” 沈致山笑容一点点敛了下来:“……你不是说他不再是你的偶像和追逐目标了吗?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了吗?别跟我说你又爱上了。” 江岸:“……” ……他喜欢宋澜吗? 事实上如果不是沈致山问起,江岸都没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诚然,宋澜自从真面目暴露后,就不再是他的偶像和目标了。 诚然,因为宋澜的冷暴力,那次他喝醉酒后也是真的生气,真的想帮宋澜报完仇就跟他分道扬镳。 可自从宋澜出差回来……他又是真的一次都没想过和宋澜分离。 宋澜出差回来后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他不再如刚重逢时那般光风霁月,温润如玉,戴着一张温柔假面,明明在同他牵手接吻,却感觉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 他不再如刚暴露时那般尖锐锋利,高高在上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道出自己的所有计划,表现出十足的冷漠和恶意,像高墙后的荆棘,让江岸感觉到陌生和恐惧。 他变得坦诚,真挚,甚至偶尔还会有些笨拙,他像是……他像是一只新生的蚌,打开了壳子,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白皙柔软的肉暴露在空气里。 他会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因为看到你就会很害怕。 他会说我确实要向你道歉,因为我今天向你撒了一个谎。 他会在寂静的夜里一遍一遍地让江岸重复——比起宋池,我更喜欢你。 他会在江岸询问后,将自己的伤口拉扯开,把江岸拉进那个有关圣诞节的回忆里。 他也会把自己做过的坏事放在江岸面前,让江岸去看,又想试探他的信任,又害怕被他厌弃…… 让人能轻而易举看清他眼底的情意。 于是拥抱变得理所应当,亲吻也似乎变得顺其自然。 现在再谈论起是不是喜欢……好像有点迟。 但还是—— “喜欢。” 江岸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着对友人说。 五彩的霓光灯将他的眼睛和笑容照得明亮,让他看起来神采飞扬。 他坦坦荡荡地开口:“虽然他不再是我的偶像了,但我还是会想要亲近他,靠近他,信任他,想让他开心,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如果说原先的我是把他当成星星一样追逐仰望,现在的我就是想真的把他捧到天上,看他闪闪发光。” 江岸说完后清咳了一声,耳朵有点红:“……是不是有点肉麻,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啦。” 江岸的朋友们都没有说话。 好像是被他肉麻到了。 江岸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猛往嘴里灌酒:“你们以后有喜欢的人就知道了,这种感觉很……” “小岸,”孟长卿忽然轻声开口打断,“他也这么喜欢你吗?你上次说,觉得他对你也不是完全不喜欢,现在他还是那样吗?” “不是。”江岸眼睛很亮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他现在好像特别喜欢我。” 孟长卿静了片刻,然后笑了一下:“那就好。” 周青迪却把脸凑过来:“怎么个特别喜欢?不会又是你自己妄想的吧?” 江岸:“我有证据的!你记不记得我上次和你们说过宋澜特别过分,睡觉都要画三八线,还要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否则就会特别不习惯,可是他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昨天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 “停停停!”沈致山一边把包厢的音乐调到最大,一边笑骂,“你一个已婚人士,在我们这些单身狗面前说这些是何居心?!不听不听!” 江岸:“……” 周青迪却把江岸拉到角落,一脸兴致勃勃:“我要听!说给我听,我不怕吃狗粮!” 江岸:“……其实也没什么,就……昨天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试着盖了同一条被子,结果他没有失眠,也没有做噩梦……” “就这?!”周青迪大失所望。 江岸:“……这很不容易的好不好!” 刚开始试着同床共枕的时候,宋澜几乎每天都休息不好,再加上那段日子宋老太太刚入狱,宝木集团乱成一锅粥,他还要每天复习备考,所以他们很快又分房睡了。 昨天是他们这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同床睡,能够有那样的效果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江岸没说出口的事,他刚睡着,就察觉到宋澜偷偷亲了他……亲了脸颊又亲了眼尾,亲了眼尾又亲了鬓角,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得像一片云。 于是昨晚江岸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 灯光迷离,音乐喧嚣,江岸和周青迪在沙发的角落里说话,坐在沙发这头的沈致山和孟长卿却很安静。 沈致山忽然猛灌一口酒,然后把杯子略有些用力地放到桌子上,他忍不住骂了声脏话:“操,这都是什么事?!” 他看向孟长卿:“我还以为他这回考上A大,你终于可以……” “沈致山。”孟长卿垂下眼,“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沈致山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去年我还以为你们两情相悦,撺掇你去表白,如果你当时不是怕耽误他学习,向他表白的话……” “那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孟长卿低声重复道,“……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 . 过了一会儿,孟长卿又忽然问:“沈致山,你觉得那个宋澜……他真的喜欢小岸吗?” 沈致山往沙发上一瘫:“我怎么知道,不过那人黑心黑肺的,连自己的家里人都能算计……反正我是不信那种人对江小岸有真心。” 孟长卿:“小岸不是傻瓜,他对别人的善意和恶意分得很清楚,而且照你之前说的,如果宋澜只是为了利用小岸,那现在人也利用完了,应该把小岸一脚踹开才是,但他没有,甚至还尽心尽力安排了老师帮助江岸考A大,我听周青迪说,之前小岸突然变得厌学,也是被宋澜劝回来的。” 沈致山:“你都分析完了,还问我干嘛?” 孟长卿:“我只是……有点不放心。” 沈致山眼珠子转了转:“那试试不就行了?” . 宋澜赶到荟声的时候,已经是夜间的十一点半。 江岸是下午六点出的门,之前说会在十一点前回家,可十一点宋澜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却没人接,于是就用了手表的定位功能赶了过来。 “叩叩。”宋澜敲响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是沈致山。 宋澜温和有礼地朝他打招呼:“你好,我是江岸的伴侣宋澜,你是他的朋友吧,小岸现在在里面吗?我来接他回家。” 沈致山却变得莫名有些吞吞吐吐:“哦……他在。” 空气中传来模糊的笑声,宋澜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一把推开了门。 然后他的脸色乍然沉了下来—— 只见偌大的包厢里,音乐刺耳,灯光暧昧。 舞台上,衣着清凉的十二个男女正跟着音乐跳着姿势不堪入目的女团舞。 沙发上,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的江岸正兴奋地鼓着掌,并微微张着嘴,歪着头,任由一个胸肌饱满到快把白衬衣扣子给崩开的男模往他嘴里一颗一颗喂樱桃。 第41章 看见宋澜突然出现,江岸表情明显呆了一下,微微睁大眼,连嘴里衔着的樱桃都掉到了地上:“宋澜……” 宋澜垂下眼,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江岸身边的男模是个有眼色的,看见这个场景,当即就站起来退到一旁,装作自己不存在。 恰逢歌曲进入尾声,舞台上的男男女女也结束了舞动,空气一点点变得安静下来。 周青迪扯了扯孟长卿的袖子,小声道:“咱们这样做会不会造成家庭矛盾啊,我感觉宋澜有点生气。” 孟长卿没说话,反倒是沈致山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揽住了他的肩。 沈致山懒洋洋道:“就是要让他生气,只有愤怒才能表现出一个人的真实情感,我倒要看看他是把江岸当小玩意儿还是真伴侣。” 周青迪:“有什么区别吗?” 沈致山摸摸下巴:“唔……前者估计会恼羞成怒,说你怎么敢绿我,后者则是痛心疾首,说你怎么能绿我……” 周青迪:“……” 周青迪翻了个白眼,感觉很不靠谱。 沈致山:“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谨防家暴——” 沈致山声音戛然而止。 周青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宋澜蹲在江岸面前,正拿着纸巾为江岸擦拭嘴巴。 因为角度和光线的原因,他们看不清宋澜的表情,却能听见他轻声问:“江江?是喝醉了吗?” 江岸脸颊红扑扑的,眼睛瞬间就弯了,有些高兴地喊道:“宋澜!真的是你!” 宋澜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嗯,是我,我来接你回家。” 说完,宋澜就帮江岸拿起手机,穿上外套,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江岸醉得厉害,在沙发上坐着还不显,一站起来简直是歪歪扭扭,像面条一样倒在宋澜身上。 宋澜揽住他的腰:“自己可以走吗?” “可以。”江岸揉揉眼,站直身子,说,“……我刚刚……刚刚只是想贴贴你。” 宋澜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牵上他的手。 看着如此和谐平静的场面,周青迪和沈致山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和震惊。 直到宋澜朝他们微微颔首,并牵着江岸准备离开,沈致山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一边热情地为宋澜打开门,一边笑眯眯地说:“宋先生别误会啊,这些人都是我一个人叫的,和江岸没关系,他可早就喝醉了,除了摸了几把胸肌,别的什么都没干!真的!” 江岸不明所以地睁大眼,脑子晕晕乎乎的,有点转不过来。 周青迪则倒吸出一口凉气,觉得沈致山这看似劝解,实则拱火的话实在是高超。 可出人意料的是,宋澜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甚至温声道:“江江醉酒后有些闹腾,辛苦你们照顾了。” 沈致山:“……” 周青迪:“……” 直到两人走出包厢,周青迪才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回事啊?他是一点都不在意吗?” . 数十秒后。 孟长卿突然站起身子,低声道:“我出去一下。” 说完,他就将手上的酒杯放到一旁,拉开了包厢的门。 走廊十分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连脚步声都难以分辨。 孟长卿大步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刚走到拐角,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宋澜,你怎么不高兴?”江岸迷迷糊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没有不高兴。” “有!”从孟长卿的视角,刚好能看见江岸伸手戳了一下宋澜的嘴巴,“你又开始笑得很假了……” 宋澜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撤了下去。 他脚步停下,江岸也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 江岸微微歪了一下头,晃了晃宋澜的手臂:“怎么了你——” 下一秒。 江岸就忽然被人咬住了嘴巴。 他被人掐着下巴抬起脸,嘴巴被宋澜吻住,腰也被握得很紧,从胸腔到头颅都一阵缺氧,让他忍不住想要抗拒逃离。 可他刚伸出手推上宋澜的胸口,就被宋澜十指相扣地握着手抵在墙面上,随即,更肆意的吻落了下来,几乎完全是啃咬和掠夺。 “唔……” 江岸喉间发出微弱的呻吟,又很快被吞噬。 孟长卿手指动了动,往后退了一步,他垂下眼,转过身子。 然后看见了静静站在不远处的沈致山。 “现在放心了吧。” “……嗯。” “那走吧。” “嗯。” . 江岸本来就喝了很多酒,醉乎乎的,现在又被宋澜铺天盖地的吻夺走了脑子里的氧气,宋澜放开他后,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只能贴着宋澜的胸膛轻轻喘气。 不光如此,他还感觉嘴巴有点疼,好像是破了。 江岸虽然很醉,但也能察觉到宋澜刚刚吻得很凶狠,他有点不高兴地戳了戳宋澜的胸膛:“……你生……生什么气?!” 宋澜却一把抓住他的食指,沉声问:“很喜欢摸胸肌?” 江岸眨了眨眼。 他脑子晕晕乎乎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又想不明白,但听宋澜这么说,还是下意识地在宋澜的胸肌上戳了一下。 “好软。”他情不自禁地说。 宋澜:“和那个男模相比呢?” 江岸皱着眉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说:“他的胸好像更大一点,感觉会更软。” 宋澜脸一下子就黑了。 江岸比划道:“他的都要把扣子给崩开了……” 宋澜:“……那是因为他故意穿着小号的衬衣!” 江岸歪了歪头,忽然笑嘻嘻地凑过去,在宋澜的嘴巴上亲了一下:“喜欢你。” 然后他又闭上眼,亲宋澜的下巴,脖颈,喉结。 “只喜欢你,不喜欢他。”他喃喃道,语气还有点委屈,“我没摸别人,沈致山坑我……” 宋澜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微微闭着眼,仰起头,感觉轻柔的吻落在他的脖颈,像羽毛瘙痒着心脏。 宋澜哑声道:“是吗?你没有碰他?” 江岸摇头:“没有。” 宋澜:“那你也没有让他给你喂樱桃?” 江岸眼睛睁大:“那是因为沈致山……我……我……” “我只喜欢你的!” 他脑子晕晕的,说不出辩解的话来,只能急急忙忙改口。 宋澜:“是吗?但我亲眼见你又是看人跳舞,又是被人喂食。” 江岸:“对不起可是沈致山……” 宋澜打断他:“错了要不要罚?” 江岸抱住他,可怜兮兮地说:“罚我吧,对不起。” 宋澜眸色一点点变深了。 . 宋澜看到那条短信是二十多分钟之后的事情。 他从荟声顶层套房的浴室出来,随手拿起手机,就看到自己接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哈喽宋总!我是江岸的朋友沈致山,之前从他那里拿到了您的私人号码。咳咳……发这条短信是为了和您道歉,刚刚我开了个小玩笑,现在想起来很不恰当……请您务必看完下面这个视频。[小人鞠躬]】 点开视频。 画面有些模糊,音质有些嘈杂,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来这就是刚刚那个群魔乱舞的包厢。 “沈致山你干什么啊……你怎么……怎么叫了这么多不三不四的人进来,我是有家室的人……” “你有家室我又没有,怎么?你还想剥夺我看美人的自由?” “我想回家了……宋澜……” 视频里,江岸越来越醉,摇头晃脑地,连坐都快坐不稳,眼睛也快要闭起来了。 周青迪扒着窗户往外看:“我看见宋澜了!他下车了!” …… “江小岸,醒醒!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你只要一边拍手一边吃樱桃,拍一百下,你想见的宋澜就会突然出现……” “……真的吗?” “真的真的!那个……小梁是吧!你赶紧过来……” …… 视频黑屏。 宋澜视线微微上移,只见卧室房门大敞,柔软的大床上,江岸跪坐其中,衣服散乱,面颊绯红。 他打了个哈欠,揉着眼,声音变得黏糊糊的:“宋澜……你准备怎么罚我啊?你要,你要罚我做试卷吗?可是我已经考完试了……” 宋澜垂下眼,眸色变得暗沉。 他手指微动,删掉刚收到的短信,朝着床走了过去。 第42章 宋澜站在床边,一只手触上江岸的脸。 江岸仰头看他,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唇角还勾着傻乎乎的笑意。 他眨了眨眼,脸颊在宋澜掌心蹭了蹭,柔软湿润的唇落在宋澜的拇指上。 “宋澜……”他音色柔软又沙哑,带着些醉意和依赖,“我知道错了……你要罚我做题吗?” 宋澜说:“不罚你做题。” 江岸:“那你罚我做什么……” 宋澜却不说话,只是将指尖缓缓探入江岸的唇瓣里,很快就被濡湿了。 江岸在宋澜的指尖轻轻舔了一下,仰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宋澜眸色一暗,俯身吻上他。 “江江。”亲吻的间隙,宋澜抵着江岸的鼻尖,声音喑哑,“我们已经结婚了对不对?” “……对。” “你已经高考完了对不对?” “对。” “那是不是该和我履行夫妻义务了?” 江岸缓缓睁大眼。 哪怕他现在醉得几乎神志不清,也能从宋澜的话语和动作里明白他的意思。 他醉意渐渐散去,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变得有一点点红,他睫毛不住地颤动着,小声说:“……好。” 事情循序渐进地进行,空气变得湿润,江岸心里却有一点点怕。在宋澜安抚似地亲吻他的时候,他揽住宋澜的脖颈,滚烫的脸颊贴上他的面庞,沾着泪珠的湿润睫毛轻轻扫过宋澜的脸。 宋澜的动作骤然停下。 宋澜吻了吻他的眼尾:“江江,是害怕吗?” “……有一点。”他连声音都是颤的。 当然,也不仅仅是怕。 还有一点点……一点点激动和羞赧。 宋澜沉默半晌,停下了所有动作。 他很轻柔地吻了吻江岸的眼睛,又吻了吻他的嘴唇,然后为他盖上了被子,把他揽进怀里亲了亲额头:“抱歉,是我太急了,休息吧。” 江岸呆住。 他再转头,却看见宋澜已经闭着眼躺在他身侧,连呼吸都渐渐调整得平稳了。 江岸:“……” 江岸偏过头愣愣地看向天花板,大脑未经思索就问出了话:“宋澜,你当时真的没喝你奶奶灌给你的绝缘水吗?” 宋澜:“。” 宋澜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空气突然变得死寂,好像连呼吸和心跳都听不见了。 江岸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却看见宋澜正用一双黑沉沉的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岸:“!” 江岸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他连忙解释:“宋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担心你的身体——” 剩下的话语被吞没在一个毫不留情的吻里。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我会向你证明。” 宋澜的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咬着江岸的下唇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我、很、健、康。” . 正午。 阳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洒在酒店的大床上,落下金光闪闪的一片。 江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到了轻微的键盘敲动声,他顺着声音的来源处望过去,那声音也骤然停下了。 “江江,醒了?”宋澜笑着转头看向他。 江岸:“……” 江岸默不作声地把被子拉高,悄悄往被子下面钻了钻。 下一刻,宋澜把电脑放在床头柜,也钻进了被子里,他轻柔地抱上江岸,亲吻熟门熟路地落在江岸的鼻尖和唇角。 “不要了……”江岸下意识一颤,瑟缩着推他。 江岸整个人都被宋澜抱在怀里,耳畔传来低沉的笑:“江江,我只是在给你早安吻,你在怕什么?” 江岸:“……” 江岸咬了咬牙,耳朵在热腾腾的被子里越发滚烫。 ……禽兽。 似乎是察觉到了江岸升腾的体温,宋澜把他往上抱了抱,并掀开了些被子:“对了,忘了正面回答你,我没有喝过绝缘水,当时冯小锣给我奶奶的绝缘水只是普通的矿泉水加一点点雪碧,不是渡灵教用的那种,我只是篡改了医院的检查报告。” 江岸颇有怨气道:“……其实你不用说的,毕竟你昨晚已经侧面回答过我好多次了。” 宋澜把脸颊埋在江岸颈窝低声笑了起来。 江岸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有件事需要向宋澜解释——昨晚的男模事件。 江岸刚准备开口,就又把嘴巴闭上了:他已经为此付出过沉重的代价了,根本就没必要辩解好吧! 可是…… 可是江岸没有酒后失忆的毛病,他此刻仍能清清楚楚记起昨晚宋澜推开包厢后,脸上挂着的……假面一样的笑容。 江岸心脏被轻轻勒痛了一下。 他忍不住想,宋澜那一刻在想什么呢? 在那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宋澜,看见自己伴侣疑似不忠的行为,却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隐忍和微笑,以及走廊上那个几乎见血的吻。 虽然江岸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可他心里却仍然留有亏欠。 而这样的“亏欠”也是昨晚不够清醒的他,容忍了宋澜一次又一次的原因。 宋澜又忍不住轻轻亲吻上江岸的脸颊和鼻尖,他眼角眉梢都是能将人溺毙的笑,像云朵又像阳光。 江岸的心脏也变得柔软了,他轻轻蹭了蹭宋澜的鼻尖,小声向他解释了昨晚的事。 宋澜很认真地听着。 察觉到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江岸心情变得有些忐忑:“你信不信我啊?我可以把沈致山找来对质的。” 宋澜:“你很在意?” “当然。”江岸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那种喜欢拈花惹草的人,我既然喜欢你,还和你结婚了,就不会作出任何对不起你的行为,我会一辈子对你忠贞的。” 他停顿了一下,脸颊有些红:“……也许你觉得我年纪还小,说出一辈子之类的话很没有说服力很像是大话,但没关系,我会用余生证明这句话的真伪。” 宋澜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睫毛轻颤地垂下头吻上他,声音微哑道:“好。” 江岸眼睛弯弯地笑了。 过了片刻,宋澜突然说:“其实我昨天晚上已经知道那件事是误会了,沈致山特地向我发了消息解释。” 江岸:“……” 江岸不可置信:“你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宋澜点头。 江岸咬牙切齿:“那你……那你昨天还罚我……罚我……那么多次!” “我没说是罚你。”宋澜耐心纠正道,“我只是为了向你证明我身体健康,没喝绝缘水。” 江岸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宋澜踹下了床。 . 如果可以的话,江岸想在床上躺一整天,好好养养自己酸软的骨头和皮肉,可他醒来后没一会儿,就被宋澜拽起来吃了饭,还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服装。 “去哪里啊?”江岸刚穿上衣服就又瘫软在沙发上。 宋澜:“去登记结婚。” 江岸微微睁大眼。 然而下一刻,宋澜就把一叠文件放在江岸面前的茶几上:“户口本已经从你家里拿出来了,但去登记之前,你还需要在这几份文件上签字并按下手印。” 江岸眨眨眼,“哦”了一下,当即就拿起笔开始往上面签字。 可他笔尖还没落下,就被宋澜挡住了。 宋澜问:“你不看看协议的内容吗?” 江岸:“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会坑我。” 宋澜:“万一是婚前财产协议呢,签完字之后只要离婚就一分钱也拿不到,还要净身出户,被赶出家门的那种。” 江岸:“啊?你以后会和我离婚吗?” 宋澜:“当然不会。” 江岸:“哈!那不就得了!” 说完,他就低头刷刷刷地在几份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手都快签酸了。 直到他签完最后一个名字,才无意看见合同上的一句话……约定婚前个人财产,为夫妻共同财产。 江岸愣住。 他急急忙忙往前翻,才忽然看清他签了一堆什么东西。 婚前财产约定为共同财产协议,婚前不动产赠与合同,婚前动产赠与合同…… 甚至,还有宋澜的遗嘱,和保险单。 宋澜的遗嘱表明,如果发生他意外死亡,所有的财产将由江岸一人继承。 连巨额保险单上的受益人都是江岸的名字。 江岸怔怔地抬头看向宋澜:“……你怎么……你怎么连这些都给我看啊,多危险啊,你不怕我把你杀了,把你的财产全都占为己有吗?” 宋澜像刚刚江岸问自己一样,问他:“你会吗?” 江岸:“当然不会!” 于是宋澜就笑着吻上了他。 江岸忽然觉得,虽然他一直都被江安骂恋爱脑,但宋澜的恋爱脑症状好像比他更严重。 简直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不知道为什么,江岸忽然觉得心脏麻麻的,眼睛也有点酸。 他忍不住想。 你是没被人爱过吗?怎么一被人喜欢就要这么急急忙忙地献上自己的一切啊。 第43章 宋老太太的事在网上闹出的动静太大,风风雨雨的,即便过去了两个月也没停歇。 前两天有人拍到宋澜和海川市公安局局长同框,又闹出一波动静,众人纷纷揣测宋澜为了让宋老太太减刑而到处走动,可宋老太太的判决结果一出来,所有人都闭嘴了。 ——她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对于一个将近八十岁的老人来说,这个刑期几乎可以让她在监狱里过完余生。 有专业人士指出,这个判决绝对是考虑到了宋老太太所造成的恶劣社会影响,否则即便是一个毫无权势的普通老人,也不至于会被判这么久,毕竟已满75周岁的老人故意犯罪,按理说是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的。 “……江小岸,你悄悄告诉我,宋澜和公安局局长的人见面是不是为了偷偷给他奶奶增刑啊!”沈致山在队内语音里问道。 江岸:“怎么可能?你别传谣言了,而且判刑是法院的事情,跟公安局局长有什么关系?宋澜和他们接触是因为LN电子和海川市的公安网络系统有合作……决赛圈了,你能不能专心点?” 沈致山:“啧啧,就你会信……左边有人!” 江岸:“OK!” 一局大获全胜,周青迪问江岸要不要继续玩,江岸拒绝了:“不玩了,我还有点事,今天要出门。” 江岸今天要和宋澜一起去疗养院接宋池。 自从宋老夫人出事后,宋家乱成一锅粥,宋池也被宋澜送进了疗养院。 过去两个月内,除了宋老太爷去世时,宋池出来过两天,其余时间,他都在疗养院度过。 现在宋家的事情渐渐平息,宋池又病情稳定,宋澜就准备把他接出来。 . 江岸在疗养院看见宋池的时候,宋池正在花园里晒太阳。 他躺在白色的摇椅上,眯着眼睛,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晃晃悠悠地坐在阳光下,看起来甚是自在。 “宋池!”江岸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你在看什么?” 宋池转头看向江岸,摘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笑嘻嘻道:“没看什么,听说你跟我哥领证了,恭喜啊!我哥呢?” 江岸在他旁边坐下:“他去找医生谈话了,顺便给你办理出院手续。” 宋池又重新躺下,双手交叠枕在后脑勺后,看起来懒洋洋的:“其实我觉得我在这里住着也挺好的,没必要那么早出院。” 江岸:“那怎么行?之前把你送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已,现在家里的事情都解决完了,当然要把你接回去,你以后和我们一起住。” 宋池眨眨眼:“啊,这多不好意思,不会打扰你们的新婚生活吗?” 江岸本想说不打扰,可脑海里一下子就蹦出了这段日子他和宋澜在家里做过的荒唐事。 江岸脸一红,轻咳两声,揪了揪身边的草,说:“你以后住一楼。” 宋池笑了两声,闭上眼,语调懒散道:“其实不用非把我放到你们眼皮底下看着的,我不会再自杀了。” 江岸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他没想到宋池会这么说。 当时即便证据确凿,宋池也梗着脖子说自己是“不小心摔下来”以及“喝错了饮料”。 现在怎么又承认了? 宋池睁眼看向江岸,表情变得有些歉疚:“……不好意思啊,那时候吓到你了吧。我当时停了太长时间的药,思维僵硬,拐不过来弯……所以才一时偏激,做了那种事,以后不会了,真的。” 江岸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宋池沉默了下来,他手臂从躺椅的扶手上垂下来,一根一根地揪着地上的杂草。 “出院后,我哥准备让我做什么?”宋池忽然问,“还是要让我去宝木集团的子公司工作吗?” 江岸摇了摇头:“他给你申请了A大工商管理专业的旁听生名额,准备让你过去学习。” “A大?”宋池震惊,“他觉得我能听懂?” 江岸:“别担心,温应也会陪你一起听课,他是金融专业和工商管理专业的双学位高材生,你有任何不明白的,都可以向他请教。” 宋池哀嚎一声:“就不能让我混吃等死当个快快乐乐的废物吗?宝木集团让我哥直接继承了多好!” “这估计不行。”江岸说,“让你继承宝木集团是宋爸爸的遗愿,宋澜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思。” 宋池脸上的表情突然冻结了一瞬。 江岸:“怎么了?” “没什么。”宋池低下头,却不再说话了。 可他的手却一直用力地揪着地上的一根杂草,那是一根非常有韧劲的杂草,把他的手勒得红紫也没被他揪断。 江岸把手伸过去,想助他一臂之力,可他刚碰到宋池的手,宋池就如惊弓之鸟一样把手缩了回去。 他面色变得有点白:“对不起。” 江岸眨眨眼:“你为什么向我道歉?” 宋池脸色瞬间变得更白了,他站起来:“我去屋里收拾东西,待会我哥办完出院手续,我们就能直接走了。” 江岸:“我陪你一起。” 或许是因为在疗养院治疗了太久,现在的宋池和原来不太一样——他没原来那么活泼了,也没曾经那么“正常”了,反而更像是一个长时间没有接触过社会的普通青年。 不过这并不一定是坏事。 毕竟他曾经表现得那么活跃,那么“正常”,却会故意跳楼和喝农药,还抵死不认。 而现在,他至少承认了曾经的自杀事实,并作出保证,说以后不会再那么做了。 疗养院的氛围很好,遇到的病友和护士医生都会友好地和宋池打招呼,走回房间时,宋池的情绪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 把江岸领进自己宇航员星空主题的套房时,宋池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十五岁时第一次住疗养院,就是在这个房间住的,所以有一点点幼稚。” 江岸捏了捏门上的宇航员等身玩偶,好笑地说:“确实有点幼稚,你哥哥十五岁的时候可不喜欢宇航员。” 宋池撇撇嘴:“……你见过我哥十五岁的样子啊!” 江岸笑笑不说话。 宋池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东西还挺多,光是各类游戏设备就堆了满满一桌子,甚至还有许多复古游戏光碟。 江岸有些好奇地拿起那些比他年龄都大的光碟看了看,然后说:“我收拾这边,你去整理衣服吧。” 宋池:“好。” 桌上的东西太杂,江岸整着整着,就一不小心让一张光碟从桌子的缝隙掉了下去。 江岸把桌子搬开,准备去捡缝隙里的光碟。 可他刚蹲下,整个人就愣住了。 只见桌子后面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对不起。” “对不起。” “爸爸对不起。” “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都怪我。” “我要是死了就好了。”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 “咯吱——” 宋池猛地把桌子推回原处,那张未捡起的光碟夹杂在桌子和墙壁之间,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江岸仰起头看向宋池,只见他手指微颤,脸色惨白。 “都是……都是我小时候犯病写的,没什么意思。”宋池有些无措地解释道。 他手忙脚乱地把桌子上的游戏设备胡乱扔到收纳盒里:“我衣服整好了,就差这些了……” 江岸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有些字是新刻的。”江岸看着他的眼睛,说,“上面还留有白色的墙灰。”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还在上面看见了我自己的名字,你刻了‘江岸,对不起。’” 宋池神色惶惶地看着他。 江岸放缓了语调,轻声问:“你在为你奶奶的事情向我道歉吗,因为那场祭礼?其实你完全没必要向我道歉的,我一点都没有受到惊吓,胳膊也是我自己划伤的,你又没做错什么。” 宋池嘴唇动了动:“可是……可是我奶奶是因为我才……” 江岸:“那也不能怪你,做错事的人只是你奶奶,而且她现在已经受到惩罚了。” 江岸看着宋池的眼睛,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也一点点变重了,他轻声问:“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上次你为什么要自杀?又为什么选择你爸爸坠楼而亡的束星阁?” 宋池脸色一点点变得更白了。 江岸道:“宋池,当年做错事的人都已经受到惩罚了,你哥哥已经走出来了,你也走出来吧,好吗?我和你哥哥都很希望你能彻底痊愈,毕竟你是你哥哥除了爸爸以外最喜欢的亲人了。” 宋池扯了一下唇角:“我哥喜欢我吗?” “当然啦,”江岸小声说,“他经常跟我说你特别讨人喜欢。你知道吗?他有一个密室,密室上有个书桌,书桌上还放着你的童年照呢。” 宋池缓缓睁大了眼:“……真的吗?” 江岸郑重点头:“真的!” 宋池慌慌张张地说:“可是,可是……哥哥小时候因为我受过很多苦,我家里人都很偏心,他们都对我哥哥不好……我奶奶,我奶奶还因为我在我哥哥身上刻过字……” 江岸:“那都是因为他们不好,你和宋澜都是受害者,你们什么也没做错过。” “不,我做过错事。”宋池看着江岸,眼眶却一点点变红了,他几乎是颤抖着重复,“我做了错事。” . 江岸在护士小姐的指引下来到宋池主治医师办公室的时候,宋澜与医生的交流还没结束。 江岸刚举起手准备敲门,就听到里面的医生说:“……宋先生,我觉得比起您的爱人,或许您的心理状态更亟待纠正……您为什么总觉得您的爱人不是真正地爱你呢?” 江岸右手乍然停在空气中。 宋澜:“我没有说他不爱我,我只是……” 医生:“是的,您没有说他不爱你,您只是认为您的爱人在幼年时期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而这种心理创伤直到现在也没有痊愈。他依旧没有面对世界的勇气和信心,依旧对这个世界存有厌恶心理和排斥心理,而你因为少年时的相遇被他当成了同病相怜的伙伴,在他心里成为了另一个自己,并因为曾经的光明形象被他长时间错认为是指路的明灯,成为了他的情感投射对象和单向心理陪伴对象,成为了他积极面向世界的介质和通道,您认为这种感情不单纯是爱情,您认为他总有一天会痊愈,会抛弃你。” 医生轻声说:“你想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单纯地认为他只是喜欢你,爱你呢?” 宋澜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道。 “我不知道……”他声音中带着少见的迷茫,“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被爱的。” 他低声说:“没有人爱过我。” . 宋澜推开门。 然后愣住。 因为他看见江岸微微屈膝,背靠着门边的墙。 听见动静,江岸抬起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宋澜乍然明白——江岸全都听见了。 空气一点点变得寂静。 江岸开口:“宋澜,我们可以谈谈吗?” 医生办公室旁边有一个很漂亮的露天阳台。 里面放着很多颜色艳丽的多肉和花朵,还有色彩鲜明的单人沙发。 江岸和宋澜面对面坐着。 宋澜本以为江岸会就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听到的话对他进行提问。 可江岸却说:“宋澜,刚刚宋池给我说了一些事情。” 宋澜愣了一下,抬起头。 江岸缓缓道:“宋池说,他十二年前,曾亲眼看见妈妈把爸爸推下了束星阁。” 宋澜瞳孔骤然紧缩。 他嘴唇轻颤,可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面色也一点点变得难看至极了。 江岸继续道:“宋池说,那天宋爸爸发现了你夹在书里的亲子鉴定书,当即就与宋夫人和宋老太爷进行了质问并发生了争吵,还喝了很多酒。宋池当时很害怕,很不知所措,却不敢和宋爸爸说什么……” 宋爸爸拿着一瓶酒,摇摇晃晃地上了束星阁,步伐像是醉鬼。 宋池怕他出什么事,就一直跟着他。 他看着宋爸爸坐在束星阁的五楼,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一声不吭。 直到,宋夫人也上了楼。 他听见宋爸爸很冷静地说了离婚。 宋夫人却哭着不同意。 宋爸爸嗤笑:“是他逼迫你的吗?” 宋夫人却说不出一个“是”字。 宋爸爸站起身来:“不离婚也无所谓,找到阿澜后,我会带着他和阿池一起离开,我们三个人会在国外定居,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宋夫人泪水涟涟地摇头,跪在地上,求他不要走,说爱他,宋爸爸却不为所动,甚至说她恶心,让她滚。 宋夫人忽然歇斯底里地咒骂了起来。 她说,我为什么会犯错,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沾家?! 她说,你真是脑子有病,竟然要带那个孽种一起离开,你不是已经知道他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她说,应该把那个孽种掐死的,她那天晚上就应该把他掐死,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宋爸爸终于忍无可忍打了她一巴掌,让她闭嘴,骂她蛇蝎心肠,说从此永远都不会让她再接触那两个无辜的孩子。 他说,自己不但会把宋澜永远当成自己的亲儿子,还会把自己的所有产业都留给他,因为他相信宋澜是最好的继承人,他相信宋澜会保护好弟弟。 他说,你这种令人作呕的女人永远都不会懂。 宋夫人尖叫着把他推了下去。 宋爸爸当场死亡。 躲在暗处看到了一切的宋池吓得浑身发抖,失声喊了出来。 宋夫人由此发现了他。 宋夫人一把抱住他,跪在地上,求他不要说出去。 她说,妈妈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啊。 她说,阿池,妈妈爱你。 “……当天晚上,姜柳就伪造了遗书。次日,宋池在葬礼上第一次发了病,被送进疗养院。”江岸说,“他在疗养院的墙上写了成千上万字的对不起,他上次自杀也是不想继承宝木集团,不想夺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他想把一切说出来,却又不敢,因为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说妈妈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你。” 宋澜放在桌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江岸覆上他的手,说:“宋澜,你爸爸很爱你,你弟弟也是,他们爱你,都是因为你有很多值得被爱的地方。” 宋澜一把将他拉入怀里,紧紧抱着他,几乎要把他嵌进骨头里。 江岸回抱住他,没有再说话。 宋池说,葬礼结束没多久,姜柳就害怕事情败露,放火把存放遗书的房间烧了。 当时江岸就在想,宋澜是真的没有怀疑过那封遗书的真假吗? 宋澜明明那么聪明那么敏锐。 过去十二年来,他难道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宋爸爸“自杀”的真相吗?他难道一次都没有怀疑过遗书被烧毁太过巧合吗?他难道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宋池为什么突然发病?为什么屡次想要自杀?为什么从束星阁的五楼一跃而下吗? ……他把姜柳送进那个比监狱还不如的精神病院,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那个囚笼里一天一天发疯发狂歇斯底里……真的只是因为姜柳从小就苛待他,还屡次想要掐死他吗? ……他真的相信那个整个宋家唯一对他好的宋爸爸,会在自杀前夕,留下遗书,说“我所有的财产全留给宋池一人”吗? 还是说他早就猜到了一切,却始终不敢相信自己是被爱的啊。 江岸一句话都没问。 他默不作声地抱着宋澜,感受着宋澜将泪珠落在他的颈窝,感受着宋澜升腾的体温和颤抖的身躯。 他想,无论宋澜曾经是怎么揣测和怀疑的,他如今都已经得到了最好最正确的答案。 至于他自己。 江岸想,他还有整个余生的时间,来慢慢告诉宋澜—— 我也真的很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