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被穿越女霸占身体十年后我回来了 作者:暮兰舟 文案: 宫斗满级的穿越女纪太后二十五岁大寿那天遭遇刺杀,从高台上跌落,原身纪云回来了。 纪云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五岁,还是小宫女的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终于通过了女官考试,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工作——皇帝内库的一名仓库管理员,薪水高、待遇好、工作清闲,离住的地方还近。 她打算在这个岗位上混吃混喝,和小姐妹们八卦六宫嫔妃和皇帝的二三事,一直干到五十岁退休,去宫外买房买地,和老姐妹们一起养老……然后,她就被穿越女霸占了身体十年整,人生方向从此改变,从吃瓜群众成为太后。 纪云“躺赢”就成为人人羡慕的太后,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不过她先要要搞清楚两个问题: 谁要杀哀家? 先帝已经死了一年多,哀家肚子的孩子是谁的? 一句话简介:纪太后失忆又怀孕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云 第1章 我回来了 宫斗的终极目标不是当皇后,而是当太后,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真理了。 当皇帝的老婆那有当皇帝的老娘来的爽啊! 太后才是后宫笑到最后、笑的最甜的女人。 但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不,是必先进宫。 如果把宫斗比作修仙,进宫选秀是练气阶段、成为嫔妃是筑基阶段、封为皇后是元婴阶段、成为太后就是修仙的终极——飞升。 大明永兴元年,春,通过层层选拔的四十九位秀女被送进紫禁城储秀宫里参选,开始练气阶段。 永兴帝今年十七岁,到了大婚的年龄,按照规矩,这一次要从秀女们选出三个人,其中一人封皇后,两人封嫔妃。 是的,最后只选出三个秀女。 因为皇帝太年轻了,当太子的时候管的又严格,还是个清纯小处男,太后和内阁大臣们担心皇帝乍一“开荤”,把持不住,过于贪嘴,所以只选三个,先让皇帝尝尝鲜。 谁来决定一后两妃的人选? 奉皇帝口谕,内阁下旨,仁圣纪太后主持选秀,慈圣季太后辅助。 是的,上一届惨烈的宫斗结局罕见的出现了“双黄蛋”,角逐出两个宫斗冠军,纪太后和季太后并列第一名。 季太后是永兴帝的生母,上一届的贵妃娘娘。 纪太后是永兴帝的嫡母,上一届的皇后娘娘。 纪太后今年二十五。住在紫禁城西边的慈庆宫。 季太后今年四十岁。住在紫禁城东边的慈宁宫。 因为“纪”和“季”发音是一样的,所以宫里把纪太后俗称西太后,把季太后叫做东太后。 妻妾有别,纪太后是正统,自然是西太后主持选秀,东太后作为生母,只能提提意见。 储秀宫里四十九名秀女心如明镜,是落选卷铺盖走人、是“筑基”当嫔妃、还是直接成为“元婴”封皇后,是由纪太后决定的。 选秀就像后世里的流水线选秀工厂,四十九个选手们在纪太后面前展现才艺,她们中间只有三个人能出道,其中皇后还可以万众瞩目、C位出道。 四十九名秀女想着同一个问题:如何让纪太后注意到我、喜欢我? 真是瞌睡遇到枕头,机会来了,二月初六是纪太后二十五岁的生日。 秀女们纷纷使出压箱底的才艺,为纪太后献上寿礼,或写诗歌,或献上画作,或挑灯夜战赶制绣品做鞋子等等。 寿礼送到慈庆宫,纪太后赏赐回礼,每个秀女都得到了一套金镶宝石的头面首饰,不偏不倚,看不出纪太后喜欢谁。 上一届宫斗冠军的城府深不可测,岂是区区秀女能够试探出来的! 二月初六,正是樱花漫天的季节。 据传,纪太后最喜欢樱花,但樱花顶多只有半个月的花期,绚烂且短暂。 春天多雨水,最近三天都在下雨,半树的樱花都被雨打风吹去。 永兴帝是个孝顺的帝王,吩咐紫禁城不要打扫落在地面上的花朵,不准踩踏,粉嫩的樱花铺满了□□。 大寿当日,天气放晴,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了蹲在宫殿屋脊上鸱吻神兽张开的大嘴巴。 樱花一半在树上,一半在地上,别有一番风景。 紫禁城除了单调的红墙和明黄/色琉璃瓦之外,增添了无数道粉红色,春意盎然。 宫人纷纷感叹纪太后是个有福之人,老天爷都给纪太后面子,连下三天雨后放晴,正好赶上纪太后过大寿。 兔儿山是紫禁城最高处,山顶有个旋磨台,顾名思义,就是一个磨盘般的圆形高台。 纪太后在后宫众人的簇拥之下登上了旋磨台,欣赏着紫禁城的樱花花海和一道道铺满了樱花的小径。 今天万里晴空,一丝风都没有,笼罩在京城之上灰蒙蒙的沙尘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就像新磨的铜镜,站在旋磨台上远眺,还能看见宫墙之外京城的景色,也是东一簇、西一簇的团团粉红。 纪太后凤心大悦,欣赏着满城樱花。 心腹太监打开腰间的一块西洋怀表,低声道:“太后,寿宴的吉时快到了,慈圣太后还没有来,要不奴婢派人去慈宁宫催一催?” 万一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 纪太后的眼睫毛都纹丝不动,淡淡道:“不用,到了吉时开宴便是。” 话音刚落,慈宁宫的管事太监就来了,满脸歉意,“慈圣太后偶感风寒,今日太医过去问诊,开了药,此刻正服药歇息,不能亲自来为仁圣太后贺寿了。” 纪太后一脸关切之色,“近日阴雨绵绵,乍暖还寒,一不小心就要生病的,待寿宴过后,哀家去慈宁宫看看她。” 言罢,还命人送了人参等调理身体的补品等物。 吉时已到,纪太后宣布开宴。 为了给纪太后过大寿,永兴帝从内库里取了十五万两银子,交给御用监操办。 宫人们纷纷前来讨赏,各种奉承话、吉祥话不绝于耳,皇宫有十万宦官,九千宫女,低等的宦官和宫女们没有资格登上旋磨台给纪太后拜寿,就在兔儿山脚下排队领赏银。 御用监命人抬了一筐筐新铸造的金银馃子,只要遥遥对着旋磨台方向磕头拜寿的人都可以伸手进去抓一把当做赏赐,都懒得点数,手大多得。 只有纪太后才能有如此大的排场。 储秀宫,四十九个秀女得到了给纪太后拜寿的机会。 “祝仁圣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旋磨台上,秀女们齐齐给纪太后行礼,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正眼看太后。 “平身,赐座。” 秀女们心中一惊:她们都以为拜寿之后就走人,何曾敢奢望太后的寿宴上居然有她们坐下的位置! “谢太后!” 在宫女的引领下,秀女们在纪太后两边排排坐,她们第一次看到纪太后的真颜,又吃了一惊! 纪太后委实太年轻!太美丽了! 她看起来和秀女们差不错的年纪,宛若少女,穿着深青色翟衣,上头绣着一百四十八对翟鸟,一对对翟鸟之间以金线绣的小轮花间隔。 头上戴着一顶九龙九凤的六翅金冠,纪太后穿戴着全套翟衣金冠,举手投足却无比的自然,好像华丽沉重的翟衣金冠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根本没有重量。 可是根据宫中传闻,纪太后是低贱的官奴出身——她娘家曾经获罪,男人们发配边关,纪太后罚没宫中为奴。 秀女们心道:欲戴王冠,必受其重。纪太后用十五年时间就从官奴到太后,我辈尚需努力啊。 人人都羡慕佩服纪太后。 这些秀女们尚且不能掩盖心思,每个人的表情和眼神纪太后都一一看透,她扫视了一圈,笑道:“待会皇上散了早朝,会来旋磨台给哀家拜寿。” 轰隆! 犹如晴天霹雳,秀女们第三次吃惊,寿宴变成了相亲宴! 纪太后暗暗记住秀女们的表情,重压之下,方能表现真性情,城府一观便知。 旋磨台上,有钟鼓司从南边选的新戏《牡丹亭》助兴,据说是南方最时兴的昆山调,唱得是什么水磨腔,咿咿呀呀,温软缠绵。 秀女们各怀心思,都无心去欣赏。 纪太后则乘机欣赏细品这些秀女们,心思也不在戏上。 闺门旦手持一炳画着富贵牡丹的折扇,且歌且舞,唱到“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的时候,那个“贱”余音绕梁,就像莲藕里头的藕丝,拉的老长了,却缠缠绵绵不断绝。 “纪云贱人受死!” 闺门旦蓦地按动了扇柄的机括,一根根铁扇骨从扇子里弹射出来,散发着幽兰之光,朝着纪太后刺来。 “有刺客!救驾!” 腰间拴着怀表的太监大吼一声,以身为盾,拦住了暗器。 但是整个献戏的戏班子纷纷拿出藏在乐器里或者捆在身上的兵器,齐齐杀向劫后余生的纪太后,秀女们那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吓得尖叫,有的瘫软在地,有的没头苍蝇似的抱头瞎跑。 旋磨台是紫禁城最高的高台,混乱之中,纪太后不知被谁给推下了旋磨台! 纪太后向后坠落,头上的九龙九凤冠飞了出去,砸在地面山石之上,金凤凰断了头。 一头长发散开了,在空中像一朵变幻莫测的墨云,宽大的深青色翟衣像一朵伞似的鼓振起来。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纪太后依然美美的。 因连下三天三夜的雨,兔儿山脚下的一个浅坑成了一个小水潭。 啪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纪太后掉进了小水潭…… 纪云被周身刺骨的寒冷惊醒了,她睁开眼睛,看见一朵朵粉嫩的樱花在水里浮浮沉沉。 怎么回事?我不应该在水底,我应该在温暖的被窝里啊。 好冷! 她本能的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嘴里出来一串串气泡。 衣服被水浸透了,沉重的就像盔甲,纪云会游泳,但被这层盔甲牢牢“钉死”在水底,不得动弹。 应该遇到“鬼压床”做噩梦了,咬牙就会痛醒的。 纪云咬了咬舌尖,疼到几乎昏厥,却还是在梦中。 一个人游了过来,揽住她的腰,拖着她往上浮。 救她的人眉目若画,纪云心想,这不是噩梦,这分明是个春/梦嘛!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这本书是古言穿越题材,纪云被穿越女霸占身体十年后回来了,发现自己已经“躺赢”成为人人羡慕的太后,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八年前舟写《十八钗》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再次写古穿已是八年后,那时候追文的读者们现在估计毕业工作或者已经结婚生子了哈哈哈哈哈,也不晓得会不会在这个文碰上。 新文开坑,需要大伙帮忙留评暖场哈,本章送100个红包~ 第2章 所有人都要害死我 纪云,本是南直隶锦衣卫籍,家族世袭锦衣卫指挥使,一品武官之女,家世清白。 十岁那年,纪家卷入一场政治旋涡中,被夺了世袭罔替的爵位,男丁发配到交趾戍边,女人罚没为官奴,纪云作为官奴,从南京来到北京皇宫成为一名最低贱的宫女。 纪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浣衣局刷马桶。 那时候小小的身躯还没有马桶刷子高呢,纪云把半桶水掉进去马桶里,双手抱着竹制的马桶刷卖力转圈搅动着,霎时,黄汤四溅。 从清晨到日落,连吃饭都在马桶堆里,纪云以前是锦衣卫指挥使家的千金大小姐,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可是不刷马桶,就没饭吃。 没饭吃,就要饿死。 纪云不想死,也不想一辈子刷马桶。 宫女想要往上爬,有三条路。 第一条路是爬上皇帝的龙床,成为嫔妃。 第二条路是讨好嫔妃,多捞些油水和赏赐,摸清路门路,将来等着皇帝大赦天下的时候求恩典免去官奴的身份,成为平民带着钱财出宫。 第三条路是在当差之余找时间好好学习,参加女官选拔考试,从九品女史做起,做些轻快的文书工作,慢慢晋升。 大明女官是终生制,女官到了晚年出宫养老,女官的身份和俸禄可以享受一辈子,有钱有地位有靠山。 纪云选择了第三条路。 纪云五岁开蒙读书,有些底子在,只不过女官考试除了《女戒》《女四书》之外,还要像科举一样考四书五经的内容,纪云头悬梁,锥刺股的勤奋学习,在连续三次落榜之后,终于在十五岁那年考中了女官! 纪云被分配到了皇宫内库天字号丙库,拿着钥匙和账本,当了一名仓库保管员。 内库,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的私产,皇帝若要花国库的钱,需内阁大臣同意,但是皇帝动用内库的钱财,不需要过问任何人的意见。 纪云掌管的天字号丙库里储藏着丝绢布帛等物,还有珍贵的蜀锦云锦,主要用来准备给皇帝赏赐之用。 纪云管着布料的出库入库,防腐防火防潮防老鼠。这份工作比初入宫刷马桶轻快多了。 闲来无事之余,纪云抓一把瓜子,和隔壁仓库的女官们喝茶聊天,主要八卦六宫嫔妃和皇帝的二三事,谁得宠,谁失宠,谁怀孕,谁流产,谁从冷宫出来重新冠宠后宫等等。 还有什么月圆之夜帝后例行同房,贵妃找个理由把皇帝从皇后的凤床上生生给拖走了的劲爆八卦。 每次八卦完毕,纪云抖了抖衣襟上的瓜子皮屑,觉得嫔妃这职业实在太难做了——连皇后都要经常忍着后宫小老婆们,简直憋屈死了。 还是当女官好啊,每天守着一个仓库,吃穿不愁,俸禄高,工作清闲,没有什么压力。 每个月还有两天的旬假,可以找门路通融一下,出宫玩耍。 纪云打算多攒点俸禄,一直干到五十多岁退休出宫,和退役的女官们一起买房置地养老,相互相应,一直领俸禄到进棺材那一天为止。 童年经历家道中落,从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跌落到刷马桶的官奴,被现实毒打的纪云就喜欢这种稳定安逸、衣食无忧、平淡一生的皇家女公务员职业。 很多人讨厌这种一眼能够看到头的工作,觉得没有挑战,没有惊喜。 但是纪云喜欢的就是这种一眼能够看到头的人生,孤身一人的她觉得有安全感。 以她的本事,应付这份工作轻松的很。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是大明最富有的人,他的内库永远不会空。 这个皇帝没有了,总会有皇子继承皇位,永远不缺皇帝。 所以纪云永远都不会失业,工作稳定,蛮好的。 纪云很珍惜这份工作,傍晚关闭天字号丙字库之前,她把库房打扫了一遍,检查窗户是否关严实了,这才锁了仓库门,和守内库的女官们一起交了钥匙、去饭堂吃饭,饭后消食,边聊边散步,回到各自房间。 洗漱之后,纪云拥被在床,在烛光下捧读一本沐休日出宫时买的话本小说《水浒传》。 这一套《水浒传》有二十五本,是书坊最火的小说,小说里还配以精致的版画插图,作者施耐庵每写一本就印一本,还没有写完,据传完结至少还有一半。 纪云最先是从朋友那里借看,一下子就迷上了,这一套是纪云在沐休日出宫时,狠狠心用半个月的俸禄从书坊买来的。 纪云正看到第二十三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 潘金莲在楼上梳妆,窗户的插杆砸在楼下路人西门庆头上,从此结缘。 王婆在中间牵线,摆了一桌酒席,请西门庆和潘金莲吃饭。 王婆溜了,西门庆和潘金莲吃着吃着,两人吃到床上去了。 哎呀! 纪云小脸一红,眼睛像是飞溅进去炭火,灼烧的很。 纪云闭上眼睛,一下子翻页过去,不去看那些“混账话”,改看下一页。 但这是一本市井通俗小说,为了吸引读者,作者施耐庵将“混账话”写的太多太长,甚至还将偷情的场面配了诗歌,纪云看得面红耳赤,一连翻了五页,才就此揭过。 纪云从床边柜子里取了一把剪刀,想要将这五页“混账话”剪去,剪刀的利刃刚刚碰到书页,纪云犹豫了:毕竟花了钱……再说人家作者写的挺好,虽是混账话,却和其他市井小说不一样。 这一剪刀下去,如果后面还有类似的混账话,是不是也得剪? 东一剪,西一剪的,未免太不尊重作者了。 纪云想了个法子,取了浆糊,将写着“混账话”的五页纸的边缘粘起来,这样能保全书籍。 纪云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呢。 做完这些,纪云继续翻看《水浒传》,看到潘金莲端着药,呼武大郎:“大郎,喝药了”时,外头响起了二更鼓。 钟鼓司值夜的小宦官们一次次敲着更鼓,“咚咚!咚咚!”。 宫里通过鼓点的节奏来报时,尤其是夜里,打更的人是不会扯着嗓子报时,会把人们吵醒,比如三更的鼓点就是“咚——咚咚!”。 明日还要早起当差,不能放任自己熬夜。 将来还要靠这份内库保管员的工作养老,纪云不敢掉以轻心。 也不晓得那武大郎喝药了没有,纪云依依不舍的把小说放回书箱里,上了锁,吹灭蜡烛,钻进温暖的被窝里睡觉。 纪云并不知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十年后了,仓库保管员纪女史成为了慈庆宫的纪太后。 纪云浑然不觉自己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眉目若画的男子搂着她的腰,将她从水里救出来。 男女授受不亲,纪云从未和男子肌肤相亲,她还以为或许是睡前看了几眼“混账话”的缘故,导致她做了一场春/梦呢。 哎呀,我不纯洁了! 我怎么能做这种羞羞的梦! 身为女官,一旦嫁人出宫,就丢了工作,官身没了,俸禄断了,皇宫也不管养老了,一辈子只能仰仗丈夫一人鼻息,我怎么可以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就是长成潘安这种美男子也不行! 纪云欲呵斥美男无礼,可是她只能咳呛出一口口冷水。 美男急切的叫道:“太后!你没事吧!” 我还能喘气,没事——可是,你为什么叫我太后? 瞎叫叫什么,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但是纪云反驳无用,她捂着胸口,差点把肺都咳出来了,周围人的纷纷脱了外袍,盖在她身上。 每个人都叫她太后。 所有人都要害死我! 纪云终于不咳嗽了——她成功的被吓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纪云可能是我写过最接地气的女主了,她和世俗普通女孩子差不多,喜欢美食八卦美男,喜欢钱喜欢追小说,喜欢包吃包住活少轻松工资高离家近福利好的工作,努力考试挤进体制内,安安稳稳过一生。 只不过命运非要给她“惊喜”……本章继续发100红包,给纪云们压压惊哈哈哈哈哈哈 第3章 咸鱼变凤凰 纪太后遭遇刺杀,在旋磨台上被人推下去,幸运的是连续下了三天雨,兔儿山下的水沟被落樱还有杂草堵塞住了,狭长的水沟扩成一个椭圆形的水潭。 纪太后从十几丈的高台坠落到了水潭正中间,幸运的没有摔死,只是被水面给拍晕了。 太医院院判大人带着太医给纪太后会诊,说纪太后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一定能够救得活。 可是纪太后躺了一天,还不见醒。 其实纪云早就醒了,她故意装晕,所有人都叫她太后,她吓得不敢睁开眼睛。 永兴帝着急了,当场砸了药盏,大骂宋院判是庸医。 自古以来,皇家都是最大的医闹,宋院判见龙颜大怒,担心头上乌纱帽不保,更担心连官帽带人头都一起丢了,这时候要展现出所有本事,唤醒太后。 宋院判拿起一枚牛毛般粗细的银针,往纪太后头部的穴位扎过去,以疏通筋脉。 为了保命,纪云豁出去了,忍住刺痛,躺倒任扎。 纪太后的脑袋穴位上密密麻麻插着银针,像个刺猬,依然昏迷。 永兴帝说道:“如果太后明日还不醒——” 永兴帝冷冷的看了一眼宋院判,“院判大人就去见先帝吧。” 纪云心想,不能再装晕了,再装下去,就要连累无辜之人 纪云决定不再逃避,去面对惨淡的现实——她应该是遇到了类似“夺舍”的情况。 纪云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小说,那些志怪小说里讲过夺舍。就是一个人灵魂附在别人的肉身上,纪云推测她的灵魂出于某种原因,被困在了一个太后的身体里。 纪云只是个小小女官,但她性格坚韧,童年时家道中落,从锦衣卫指挥使家的千金小姐变成刷马桶的官奴,她也慢慢熬过来了。 想起过去家族倾覆、沦为官奴颠沛流离以及在浣衣局吃的苦,纪云安慰自己:如果给我自己选择,是重回十岁刷马桶、每天和屎尿为伴,还是像现在这样“夺舍”当太后? 那我选择当太后——我真的不想再过一遍那种人间地狱般的苦日子了! 何况,根据以前读过的神仙志怪类小说,夺舍很多时候只是暂时的,待“羁绊”解除,大部分的灵魂会互归原主。 也就是说,未来的某一天,我钻进被窝里,眼睛一闭、一睁就回去了呢。 就当这次夺舍是来体验生活的——太后的生活。 纪云给自己做通了思想工作,从最初的慌乱慢慢镇定下来。 纪云躺了一天,也不是没有收获,她从前来探视的人们只字片语中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 比如说她是在二十五岁大寿的时候遭遇刺杀,被推下旋磨台的,当时高台上还有四十九个待选的秀女遭遇踩踏事故。 其中三个秀女殃及池鱼,中了有毒的暗器,抢救无效死亡、两个慌乱中失足坠下高台,当场毙命、五个秀女被踩得断胳膊断腿、七个秀女容貌出现瑕疵,已是不能参选了。 只有三十二个秀女全须全尾的活着。 选秀场变成修罗场,这些怀揣着皇后之梦的秀女们真是太惨了。 还有就是宫里有两个太后,她虽是太后,但不是皇帝的生母,皇室的生母是慈圣太后。 纪云闭着眼睛,看不见皇帝的相貌,但听声音,是个少年天子。 少年天子对她这个嫡母很孝顺,亲自来慈安宫探病,回去忙着处理国家大事时,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派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怀恩来病榻前问候。 太后遇刺,少年天子震怒,命令东厂彻查此事,慈庆宫现在由御马监的人保护着,除了皇帝和皇帝的亲娘慈圣太后,任何人都不得来慈庆宫探望太后。 因来的人太少,伺候的宫人也都战战兢兢,没有心情交谈,纪云消息封闭,躺了一天一夜,所知道的现状实在有限。 夜深了,值夜的宫人歪在熏笼上打瞌睡,纪云等到宫人鼻息悠长稳定,应是睡熟了,这才睁开眼睛,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光着脚走下床榻。 她首先要搞清楚“我是谁”这个问题,所以,她走到梳妆台前,拨开了蒙在镜子上的镜衣——据说镜子会摄人魂魄,镜子不用的时候都用布蒙起来,这块布叫做镜衣。 纪云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就是她自己。 不可能!一定是我眼花了! 纪云左手拿着镜子,右手举着一盏琉璃灯,琉璃灯几乎贴着她的脸,透明的琉璃灯罩差点将她脸上的汗毛给烫没了。 铜镜在手里瑟瑟发抖,没有看错,就是纪云本人。 纪云还是不敢相信,她放下镜子和琉璃灯,扯开了衣襟,露出右肩下的锁骨。 锁骨的肩窝处,赫然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嫣红色的胭脂记! 如果相貌是巧合,不可能连胎记都一模一样。 好不容易接受夺舍的现实,现实却再纪云一拳重击,根本不是夺舍,她就是太后本人。 纪云又开始慌乱了,她环视一圈卧房,看到窗台桌子上摆着一本砖头厚的书。 这是一本年历。 纪云拿起历书,见上头写着“戊申年二月初七,利祭祀、诉讼、迁徙。忌嫁娶、安床、动土。凶神在正南,喜神在西北。” 纪云清楚的记得,她最后一次钻进被窝时,是“戊戌年二月初五”——也就是她过生日的前一天,所以她不可能记错。 从戊申年到戊戌年,正好是十年整。 宫人谈论昨天太后过生日遭遇刺杀,今天是二月初七,那么昨日就是二月初六——纪云的生日。 纪云现在肯定她就是纪太后本人。 十年,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我只想做一条混吃混喝,慢慢苟到退休的咸鱼,怎么变成了一飞冲天的凤凰? 为什么这十年就像被人偷走了似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纪云用多年看小说的经验来推断目前混乱的局面:夺舍!这十年我一定是被人夺舍了! 有一个灵魂霸占了我的身体,成为太后,十年后,夺舍的灵魂走了,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可是,我不想当什么劳什子太后啊! 纪云脑子里狂风暴雨,窗外突然变亮了,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纪云像条泥鳅似的溜回到床上。 值夜的宫人也随之惊醒,扶着熏笼站起来。 此时快三更了,永兴帝刚刚批阅完奏疏,来探望纪太后。 见太后依然没醒,永兴帝把宋院判叫来,正欲痛骂,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进来说道:“皇上,慈圣太后来了。” 永兴帝赶紧去门口迎接亲娘,慈圣太后屏退众人,和儿子说体己话,“你忙着国家大事到深夜方休,还要操心仁圣太后的病,要保重龙体啊。” 永兴帝说道:“朕用过夜宵了,来看看慈圣太后再回乾清宫休息。” 慈圣太后看了看病榻上“昏迷”的纪云,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从来都是个有福气的,你我母子当年若没有她暗中扶持,估计早就死在安乐堂。你得好好孝顺她——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早就定在二月十五选秀,选出皇后和两个嫔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你下旨要她主持选秀,可是东厂那边没找到刺客的幕后主使,十五那天即使她能醒过来,你也不好让她继续冒险,抛头露面,这次选秀真是历经波折啊。” 永兴帝蹙起剑眉,说道:“仁圣太后这个样子,朕无心大婚。给这些秀女一些赏赐,打发她们回家自行聘嫁。” 慈圣季太后不同意,“今年不选,明年也要选。这些秀女都是从民间千挑万选出来的,你把她们打发出宫,嫁给别人,明年再选一次,难道一国之君要从上一次挑剩下的民女中选皇后?劳民伤财,也不体面。” 选秀就像割韭菜,皇帝只选头茬韭菜,现在要把头茬的韭菜拱手让人,再次选秀,割的第二道韭菜就不好“吃”了。 “何况——”季太后亲自给纪云掖了掖被角,“这一次的秀女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三十二个。她们替仁圣太后挡了血光之灾,是有功的,怎么好放弃她们?” 永兴帝问:“太后的意思是……” 季太后说道:“哀家替仁圣太后主持选秀。” “这——”永兴帝有些犹豫,毕竟纪太后是嫡母,位居正统,季太后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永兴帝不敢明说, 季太后说道:“哀家也是太后,去年你封我们为太后时,圣旨上说是‘两宫并尊’的。哀家为了仁圣太后的安全、皇家的名誉还有你的子嗣考虑,不得已帮忙主持选秀,合情合理。” “再说了,你大婚之后,皇后敬献的第一杯媳妇茶自然是给仁圣太后的,第二杯才轮到哀家,礼不可废。” 永兴帝说道:“明日朕与内阁大臣商量一下。” 这是选元后,需要慎重考虑。 “昏迷”的纪云听了,心想这个少年太子是个有脑子的,不会轻易被人左右。 十年过去,到底是几皇子继承皇位? 晓得也没有用,当年内库保管员纪云根本没有资格效命御前,是个基层女公务员,她连皇帝和六宫嫔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何况是尊贵的皇子们。 季太后有事说事,说完就摆驾回宫了,永兴帝少年人,火气大,把宋院判叫来痛骂之后依然不解气,命人拖出去打板子。 宋院判一把年纪了,一棍子打下去恐怕要了老命,遂跪地求饶。 御马监的人立刻堵了嘴,就像扯狗皮膏药似的,把宋院判从地上“揭”下来。 眼瞅着要连累无辜之人,纪云不装了,赶紧咳嗽了两声,故作梦魇状,“有刺客!救命啊!” 纪太后醒了! 永兴帝大喜,跑到病榻旁边说道:“太后莫要担心,刺客已经全部伏诛,慈庆宫是安全的。” 纪云瞪大双眼,抱着枕头,呲溜一下蹿到了床尾,一脸警惕的看着永兴帝:“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哀家寝宫?” 又指着正在拖拽宋院判的御用监勇士营的官兵,“你楞在干什么?还不快来救驾!” 这是寝宫里纪云唯一熟悉的面庞——他就是那天将她拖出水潭的人。 他头戴红毡笠,穿着绿衣,外罩着红色的无袖褡护(类似垂到脚踝的长款马甲),眉目若画。 方才纪云慌乱之时思索对策,心想一头大蒜强行装水仙,刚开始还能装一装,到后来迟迟不开花还抽出一根蒜苗来,破绽百出很可能被视为妖孽,不如一开始就自爆其短,有什么错处就推脱“我不记得了”。 别问,问就是失忆。 作者有话要说:只想当咸鱼的我变成了凤凰怎么办?在线等! 继续送100个咸鱼……不,是红包哈。 看你们的评论,当年看十八钗的读者们毕业的毕业,结婚的结婚,有的甚至说生了两个娃娃,舟真是感慨啊。所以舟很理解纪云的慌乱无措,别说是从咸鱼到凤凰,就是平凡如我的人生,八年前的我突然到了今天的我,别说多了个满地打滚、静若狡兔、动若人形擦地机的儿子了,单是增加了快三十斤的体重、以及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就会宁我抓狂,根本无法那么快接受现实。 第4章 孔雀,孔缺 纪云此话一出,满屋皆惊。 永兴帝穿着日常便服,深青色祥云纹道袍,头戴黑色/网巾,从穿戴上看不出帝王的身份,所以纪云果断佯装不认识。 外头慈庆宫的宫人们听见纪云的惊呼声,连忙跑来救驾。 永兴帝对拖拽宋院判的侍卫使了个眼神。 那侍卫应该是这少年天子的心腹,一下子就明白了圣意,像扔一块抹布似的扔了宋院判,命手下侍卫们守在门口,对前来救驾的众人说道:“太后梦魇呓语,宋院判正在施针,尔等速速退下,莫要惊扰太后治病。” 侍卫们把慈庆宫宫人们驱到偏殿,不准任何人靠近。 太后失忆,连皇帝都不认识了,这可是大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控制住了场面,永兴帝指着瘫在地上的宋院判,“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太后诊治!” 宋院判要给纪云把脉,纪云依然缩在床尾,双手紧紧抱着枕头不肯配合,目露疑光,“你……是宋院判?” 纪云是故意的,她对这十年的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所以装作失忆,但是她必须装作隐约记得些什么,否则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岂不是要被耍得团团转? 得让人有所忌惮。 纪云开始选择性失忆。 宋院判是卧房里唯一高兴的人——纪太后醒过来了,他的人头和官位都能保住,“回禀太后,就是微臣。太后从高台坠落,伤了脑子,很多人和事情暂时不记得了,这不打紧,待服了药,慢慢调养就恢复了。太后,让微臣给您把把脉。” 纪云没有立刻配合,她放下枕头,坐在床上对永兴帝颔首,“方才哀家失礼了,把皇帝当成了刺客。” 永兴帝由惊转喜,“太后终于记起朕了!” 纪云说道:“哀家不记得了,但能吩咐宋院判的人,只能是皇帝。” 失忆又不是失智。要拿捏好分寸。 得让人知道失去记忆的太后不是好糊弄的。 纪云对守在门口的男子说道:“哀家记得落水之时,是你救了我,你是谁?” 男子立刻回道:“奴婢孔雀,是御马监腾骧左卫提督太监。” 原来是个太监!难怪叫做孔雀,可不就“缺”点什么! 他又长的那么好看,叫做孔雀,人如其名。 御马监是太监二十四衙门之一,掌管大明兵符,地位仅次于司礼监。 御马监还负责皇帝的护卫,手下有腾骧左卫、腾骧右卫、勇骧左卫和勇骧右卫以及勇士营五个卫所。 御马监所属的五个卫所都由太监率领,只听命皇帝一人,是禁军中的禁军。 永兴帝说道:“朕已经命东厂和锦衣卫一起彻查刺客的幕后主使,孔雀带着腾骧左卫保护慈庆宫——太后记得是谁把你推下去的?” 此时宋院判已经在给纪云把脉了。 纪云迟疑片刻,蹙着娥眉,说道:“哀家依稀记得在兔儿山旋磨台上过大寿……哀家还把秀女们召唤过去,人多热闹,然后就……不记得了。” 纪云看着门口的孔雀,“哀家最后的记忆,就是孔提督在水里救了哀家。” 纪云捂着额头,做出一副伤脑筋的样子——她现学现卖,目前只知道这些,又不敢瞎编。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如果她胡说八道,很可能被认为得了失心疯。 所以纪云现在惜字如金。 宋院判忙说道:“太后想不起来就不要强想了,思劳过度,对病情不利。微臣开一副安神药,太后好好休息。” 咚——咚咚! 钟鼓寺值夜的人敲响了三更鼓。 永兴帝说道:“太后失忆之事要保密,谁都不准说出去。夜深了,朕明日再来看望太后。” 永兴帝毕竟和纪太后没有血缘关系,永兴帝是个十七岁少年天子,纪太后刚刚过二十五岁生日,正当青春,永兴帝要避嫌的。 宋院判和孔雀立刻应下,“恭送皇上。” 永兴帝走了,宋院判下去开药方,卧房只有孔雀和纪云。 纪云在水底邂逅孔雀时,见他双目若岩下电、气质飘若流云、萧萧肃肃如松间之风,心情就像水潭的水波荡起来了——当然,纪云坚定的认为是昨晚……不,是十年前那晚她看了《水浒传》上那些混账话的缘故。 但现在,纪云推测她的身体被某个灵魂霸占了十年、以及知道孔雀其实是孔“缺”之后,纪云心里再也荡不起来了。 她不想当什么太后,她只想回到过去,守着一个堆满布料的仓库,混日子等退休。 孔雀问道,“太后饿不饿?奴婢去叫人送夜宵。” 纪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她饿的头晕,像个莫得感情的木偶人点点头,“要他们摆好饭就走,哀家一个人吃,不需要人伺候——哀家不想让人看出来哀家失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纪云吃夜宵,心事重重,再美味也味同嚼蜡。 喝了宋院判的药之后,纪云去沐浴更衣,她躺在浴桶里,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十年后的身体。 十五岁的她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身形有些干瘪,守着隔壁丁字库的女官戏称她是个灯美人。 如今腰还是那个腰,身高没有变化,但胸大了一倍,沉甸甸的像两个木瓜,臀部也变得滚圆。 这分明是个已婚妇人的躯壳,一朵鲜花盛放时的模样,和十五岁时的含苞待放截然不同。 明明是她自己的肉身,纪云却觉得很陌生,甚至……觉得羞耻! 有人用她的肉身去睡了先帝,承受真龙天子的雨露恩泽,她却无知无觉。 我不想嫁人!更不想睡皇帝!我不要当太后! 我只想干干净净、无牵无挂、平淡富有的度过此生! 明明身上没有污垢,纪云却觉得自己很脏,她疯狂的搓洗身体,皮肤都搓红了。 外头守着的孔雀见太后迟迟没有出来,担心太后泡在热水里睡着了出事,他故意加重了脚步,轻咳一声,“太后,水凉不凉?需要加热水吗?” 真的太后,要面对被某个人强行改变的人生。 纪云从浴桶里出来,披上浴袍,一言不发的和孔雀擦肩而过。 躺回床上,宋院判开的安神汤起了作用,纪云脑子里狂风暴雨,也立刻偃旗息鼓,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纪云对孔雀说道,“哀家要去旋磨台一趟,或许到了那里,触景生情,哀家或许能记得一些事情,一定有人推了哀家。” 纪云没得办法,她厌恶现在的肉/体,但她又必须保护这具成熟美艳的肉身,肉身一旦消亡,她魂魄无处可依,跟着同归于尽。 她不想死,她沦为官奴从早到晚刷马桶时也不曾想去寻死。 孔雀劝道:“万万不可!太后大病未愈,刚刚苏醒——” “哀家是失忆,身体并无大碍。”纪云用尽全力扮演上位者的威压之感,“你是保护哀家,还是禁足哀家?” 孔雀忙道:“奴婢不敢。只是幕后主使还没有抓到,太后若离开慈庆宫,万一刺客贼心不死,再次刺杀,后果不堪设想。” 纪云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的腾骧左卫把慈庆宫围得水泄不通,刺客焉能现身?不用兴师动众摆出太后的仪仗,哀家要微服去旋磨台。你不同意,哀家自己去。” 纪云固执己见,孔雀只得安排下去。 纪云穿上了腾骧卫侍卫特有的服饰——深青色袍子,外罩红色褡护,白袜黑鞋,腰间悬着一炳刀,头戴红毡笠。 她头小,红毡笠一下子扣在了眉毛上,斗笠的帽檐遮住大半个脸,纪云看起来就像个面白无须的小宦官,可以蒙混过关。 大明皇宫,兔儿山,旋磨台。 此大明不是彼大明。 各位看官俗知的大明是开国皇帝朱元璋在南京称帝,国号大明,立长子朱标为太子。但是太子朱标英年早逝,朱元璋只得把朱标的长子朱允炆立为皇太孙,后来皇太孙继位,燕王朱棣不服气,发起靖难之征,攻进南京,夺了侄儿的皇位,燕王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成功夺位的藩王,从此大明皇位在燕王一脉流传。 但是这个是平行世界的大明,同样是朱元璋成为开国皇帝,但太子朱标没有病死,皇位顺利传给了他,父传子,子传孙,一直在太子朱标这一脉继承。 为什么会出现平行世界的大明?别问,问就是量子力学,或者,是量子纠缠。 太子朱标继位后励精图治,为了方便守护国门,还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 在北京修建新的皇宫时,工匠们将废弃的石料倾倒在此地,十来年后紫禁城竣工,这里也垒砌成为一座人造的小山,因洞窟众多,引来兔子在此地做窝,所以叫做兔儿山。 兔儿山山顶就像一面大石磨,所以叫做旋磨台——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是农民出身,老朱家取名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朴实无华。 旋磨台是紫禁城的最高峰,九九重阳节时,后宫的人会在这里登高远眺,头戴茱萸,喝菊花酒,吃迎霜麻辣兔。 纪云当仓库保管员时就来过这里,她和几个一起挑灯夜战考女官、打算干到退休后一起买房置地养老的手帕交们一起登高,在旋磨台铺开一个毯子,席地而坐,吃喝玩乐。 现在,纪云要从孔雀这里套话,搞清楚她当年的手帕交们这十年都有什么变化,她想她们了,这是纪云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和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架空明朝,宫廷官职,风俗习惯等等都以明朝为范本。紫禁城的结构也是如此,明朝皇宫真有兔儿山和旋磨台,老朱家取名字很朴实的,清朝入关之后,将兔儿山铲平了,山石赏给大臣们,所以大家去故宫是看不到兔儿山的,真是沧海桑田啊。 继续送100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5章 失足太后 纪云想起以前还是仓库小女官时,和朋友们重阳节时在这里喝菊花酒、吃迎霜麻辣兔——秋天霜打之后的兔肉最为肥美,所以叫做迎霜兔。 当时纪云有三个闺蜜好友。她们四个人就像同胞姐妹似的交好,相约将来干到退休出宫时,一起买房置地养老。 分别是掌管丁字库的蔡眀姬,和纪云一样都是仓库保管员。 尚仪局司乐司女史曹静,管着后宫宫廷的雅乐。尚宫局司闺司司钥库的女史金锁——司闺司管着后宫所有大门,包括仓库的钥匙。 纪云当差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去司钥库排队领库房钥匙,黄昏时再把钥匙交还。 当年金锁和纪云都是小宫女时,一起刻苦学习,互相监督帮忙,在同一年考中了女官,榜上有名。 尚宫局的司闺司来挑人,看中她的名字叫做金锁,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就把金锁给选上了。 金锁心灵手巧,她亲自酿造的菊花酒里加了蜂蜜,甜丝丝的,纪云一个人就能喝一坛子。 金锁还会做迎霜麻辣兔,她就地取材,就在这兔儿山投了个几个套子逮兔子。此时辣椒还没传到明朝,国人千百年来“酸甜苦辣咸”这五味之中的辣,主要来自于一种茱萸捣炼出来的辛辣的油脂,叫做辣米油。 金锁将卤好的迎霜兔浇上辣米油腌制一晚,放在食盒里,在旋磨台上和朋友们分享,麻辣鲜香。 没有人比纪云更懂兔头。 纪云吃兔头从来不用啃的,一个兔头在手,先从兔唇那里掰开,兔脸肉最多,撕开一片肉,慢慢的掰,细细的品。吃完兔脸,兔睑两块蒜瓣肉是极品,然后是下巴,最后是兔舌。 吃完这些,最后一步敲开脑绷骨,呲溜一声吸出兔脑,圆满了。 金锁提着两只迎霜兔来旋磨台,两个兔头都归纪云,其余三人分享兔腿,喝着菊花酒,一直到了落日,四个人喝得微醺,互相扶持着,晃晃悠悠的下山…… “太后想起什么了吗?”孔雀问。 纪云从美好的记忆里回到现实,唇齿间似乎还留着迎霜麻辣兔头的滋味。 擅做麻辣兔的金锁现在怎么样了? 纪云说道:“大寿那天的事情哀家想不起来了,倒是记起哀家当女官守内库的时光,哀家和金锁、曹静还有蔡眀姬四个人在旋磨台喝菊花酒,吃迎霜麻辣兔,你把她们唤来,哀家想见见她们。” 孔雀一愣,说道:“奴婢七年前才进宫,选入内书堂,读了三年的书,之后在司礼监当了三年写字,去年才来御马监提督腾骧左卫,奴婢在宫廷是新人,并不清楚太后所说的三位密友——不过,奴婢猜测叫做金锁的那位,应该是金庶人。” 一听庶人二字,纪云立刻不好了,“她被贬了?出了什么事?” 连孔雀一个宫廷新人都晓得金锁之名,应该是出了大事。 孔雀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神情古怪的看着纪云。 纪云一颗心越悬越高,几乎悬到嗓子眼了,“但说无妨,哀家受得住。” 连被夺舍十年我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更打击人的事情呢。 孔雀说道:“先帝驾崩时,金庶人辱骂太后,太后夺了金氏的位份,废为庶人,当场……杖毙。” 轰隆! 犹如晴天霹雳,纪云被震得连连后退,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仿佛世间万物都消失了。 那个酿菊花酒,做迎霜麻辣兔的金锁被我下令杖毙?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们曾经约定一起退休养老的,怎么我们都成了先帝的女人? 我还下令将她杖毙? 纪云不敢相信,一直退到旋磨台边缘,差点就要踏空再次坠落,成为失足太后。 “太后小心!”孔雀迈着大长腿来一把拉着纪云的手,将她拽了回去,情势危急,孔雀用力过猛,两胸相撞,纪云胸前的两个香瓜差点爆开了。 “奴婢该死!”孔雀连忙半跪下来请罪。 被“缺”了一块肉的太监撞一撞不算什么。纪云宽宏大量,“起来吧,不是你的错。金……庶人为什么要辱骂哀家?” 孔雀心有余悸,倘若纪太后意外死在他眼前,他也要死。 孔雀担心纪云受不住,又要失足,干脆脱了身上的大红褡护,铺在旋磨台上的一个石凳上,扶着纪云坐下。 孔雀说道:“太后命金庶人给先帝殉葬,在地下伺候先帝,金庶人不肯殉葬,辱骂太后。” 纪云遍体生寒,“金庶人可有生育?” “五皇子乃金庶人所出,金庶人被杖毙之后,五皇子对太后出言不逊,皇上废了五皇子亲王的爵位,目前圈禁在中都凤阳皇城。” 大明有三个都城,凤阳是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家乡,龙兴之地,所以叫做中都,朱元璋父母的陵墓就在凤阳。位于江南的南都应天府,南方的京城,所以叫做南京。第三个就是顺天府北平了,北方的京城,就叫做北京。 一般皇室宗室犯了错,都圈禁在中都凤阳。 隐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握成拳,纪云声音颤抖,“金庶人生了五皇子,那么哀家……有过子嗣吗?” 纪云是皇后,如果她有儿子,那就是嫡子,会继承皇位,但目前的皇帝是慈圣太后所生。 孔雀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哀悼太子五岁夭折。” 纪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晃晃悠悠,孔雀见势不妙,连忙扶着她,怕她从石凳上摔下来。 纪云虚脱似的靠在孔雀身上,双手紧紧捂住小腹。 为什么要用我的身体做这些可怕的事情? 睡皇帝,生孩子,还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她从未得到,就已经失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云才缓过来,吩咐孔雀,“一个时辰之后,哀家要知道蔡眀姬和曹静的现状。” 孔雀说道:“奴婢立刻命人去查。太后,旋磨台风大,不如我们先回慈庆宫等消息。” 那地方简直令人窒息。纪云摇头,“哀家要去一个地方。” 纪云站起来就走,并不说要去那里。 孔雀年纪轻轻就在御马监当提督太监,是个眼色的人,见纪云一副要爆发样子,孔雀不敢触霉头,命人去打听消息后,赶紧跟上纪云。 十年后,物是人非,人变了,死了,大明宫廷结构没有任何变化,纪云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她曾经当差的地方——丙字库。 丙字库位于皇宫的西北角,内库大部分的库房,例如甲、乙、丙、丁、戊、承运、广汇、广积、广盈等二十多个库房都在此地。 这里地方偏僻,纪云从旋磨台走到丙字库,用了小半个时辰,内库周围是司钥库、鸽子房、豹房、羊房,以及专门供宫廷印刷品的经场、西花房和西酒房,甚至供给十万多宫人擦屁股用的草纸也在这里宝钞库制作。 这里是大明宫廷的最底层,这里绝大部分人终生都见不到皇帝一面,明明都生活在皇宫,却是两个世界。 纪云最快乐的记忆却在这里。 纪云到了丙字库,丙字库门口有个女官歪在一张太师椅上晒太阳打盹,她身边有个红泥小炉,炉子上温着一壶茶,旁边还有个案几,案几上摆着一个红漆五格攒盒,盒子里分别是瓜子、花生、杏仁、葡萄干以及一叠云片糕。 一壶茶,一盒零食,一天就过去了。 这明明是纪云昨天的生活,今天看了,恍如隔世。 纪云多么希望和太师椅上的女官交换人生! 正思忖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里是内库,闲杂人等不得进,你们腾骧卫的人过来作甚?” 纪云身体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丁字库蔡眀姬的声音啊! 十年了,蔡眀姬怎么可能一直守着丁字库? 纪云觉得自己幻听,没有回头,怕心中那一点虚幻也被现实击破了。 太师椅上打盹的女官醒了,嗖的一下站起来,抖了抖衣襟上的瓜子皮,“蔡姐姐问你们话呢,为何不答?你们来干什么?把符牌拿出来给我瞧瞧。” 这女官还挺威风。 纪云一听“蔡姐姐”,旋即回头,和蔡眀姬四目相对。 蔡眀姬一见纪云,瞳孔猛地一缩,“你是……纪——” 蔡眀姬后退三步,然后转身跑进了丁字库,啪的一声关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蔡眀姬守着丁字库?因为她是个钉子户,十年都不挪窝。嗯,这个笑话太冷了,发100个红包暖暖场。 第6章 加鸡腿 二十五岁上一届宫斗冠军的纪太后身体里是一个刚满十五岁少女的灵魂,纪云连造重创,她又不是个铁人,蔡眀姬如避蛇蝎似的跑回丁字库,将她拒之门外,纪云此时情绪几经崩溃。 纪云顾不得自己是太后的身份的,连忙追过去拍门叫道:“蔡姐姐!是我!” 被杖毙的金锁和纪云曾经都是宫里地位最为低贱的官奴。 但蔡眀姬出生清贵,比纪云大七岁,她是顺天府大兴县一个来自书香门第的寡妇——幼时定亲的未婚夫死了,守着望门寡。 承德三年,礼部奉先帝口谕,榜示中外:“中宫原设六尚女官以纪内事,必选识字妇人以充其任。凡军民之家有识字妇人年三十至四十,女子年十七岁以上,无夫者、无子而守节者,不拘容貌,但愿赴选者,付口粮脚力,进京采选女官。” 意思是说,只要符合这个年龄条件的未婚女子,或者没有生育子女的寡妇都可以进京考试,参选女官。 没有生育,就没有家事负担,无牵无挂,一心一意服役宫廷,无论古人还是后世,用工单位都现实的很,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就会失去大部分的工作机会。 蔡眀姬是个没有结婚的望门寡,当然不可能生孩子,她不愿意改嫁,在家里哥嫂不容,不愿养着一个吃白饭、嫁不去的小姑,幸好蔡眀姬是个才女,看到礼部张贴的榜示之后,报名参选女官,顺利考进宫廷。 是的,无论官奴还是名门闺秀想当女官,都要经过考试选拔,礼部要求的“识字”,并不是认得字就行。比如林黛玉进贾府时,也自谦“只是识了几个字”,贾母评价自家几个才华横溢的孙女,也是说“不过认识两个字,不做睁眼瞎子罢了”。 你要真信,就被骗了。“识字”的意思是琴棋书画你得会一些,《女戒》《女四书》等女德教材要背诵并默写全文,四书五经等至少要读过。 蔡眀姬考进宫当女官时,纪云还在浣衣局刷马桶,纪云为了求上进,和志同道合的好友金锁一起求蔡眀姬教她们两个。 蔡眀姬见她们心诚且勤奋,就收了这两个学生,闲时多加指点,纪云和金锁考了三次,终于上榜。 蔡眀姬是纪云的良师益友,还像大姐姐一样温柔可亲,除了友谊,纪云对她多有敬重之意。 对于纪云而言,就在昨天,蔡眀姬和她一起关闭仓门,去司钥库交了全套钥匙,去饭堂吃饭。 昨天的晚饭每人加一个鸡腿,蔡眀姬把自己那份鸡腿送给了纪云:“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何况明天还是你十六岁的生日,这鸡腿就送给你啦。” 纪云大方接受了,还和蔡眀姬开玩笑,“送我的生日礼物不会只是一个鸡腿吧?若是这个,我就不吃了。” 蔡眀姬伸出食指,点了她一记额头,笑道:“放心,礼物早就准备好了。” “是什么?”纪云急切的问。 蔡眀姬神神秘秘的,“明日我会到带到内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肯定喜欢。” 纪云吃了蔡眀姬的鸡腿,却偷偷拿着钱去御膳房,央求后厨的人明天做一道蒸鲥鱼给蔡眀姬加餐。 纪云就是这个性子,别人对她好,她就加倍对人好。 蔡眀姬对纪云如师如友如亲人般照顾,十年后,蔡眀姬却对纪云避而不见,纪云如何不悲? 纪云拍着门,“蔡姐姐!你不要不见我!我现在只有你了,我好害怕!好孤独!” 纪云瞬间崩溃,什么太后的骄傲、高贵、矜持、体面等等顾虑统统抛在脑后,不计后果。 她飞蛾扑火般靠近蔡眀姬,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蔡眀姬背靠着门,冷冷道:“太后请回,内库脏乱,会污了太后的鞋。” 纪云继续拍门,“蔡姐姐!你听我解释啊!” 孔雀岂能坐视太后被拒之门外?正欲一脚踢开库门,对面丙字库的小女官着急了,顺手拿起红泥小炉旁边的火钳当武器,“你们干什么?内库重地,你们腾骧卫的人敢强闯不成?” 纪云拍门声太大了,小女官听不见蔡眀姬说的“太后”。 孔雀冷冷的扫了小女官一眼。 小女官被刀子般的眼神吓得一愣,但还是上前了一步,“看守库房是我们职责所在,这官司就是告到皇上那里,我们也不怕的。” 孔雀亮出腰间长刀,小女官吓得惊呼,“啊!有人要抢内库呜呜——” 孔雀捂住了小女官的嘴。 小女官拼命挣扎,双脚凌空乱踢,几下子就踢翻了案几,案几上的茶碗还有装着零食的红漆五格攒盒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听到外头的动静,蔡眀姬打开门,“放开她,你们要抓的人是我。” 十年了,三十二岁的蔡眀姬并没有多大变化,中等身材,头戴女官的乌纱帽,帽上簪着樱花绢花,穿着沉香色通袖袍,绿色花缎马面裙,相貌清秀,一股书香门第的沉静优雅之气。 孔雀不敢放啊,一旦放开,这个小宫女就瞎叫叫,闲杂人等聚集而来,纪太后的身份就要泄露了。 纪云见到活生生的蔡眀姬,就像看到救星似的,对小女官说道:“我们不是坏人,奉太后之命找蔡女史问几件事情,此事需保密,你不要大声嚷嚷,我们就放了你。” 小宫女眨了眨眼睛。 纪云吩咐孔雀,“放开她。你和她在外面守着,我和蔡女史进去说话。” 纪云走进蔡眀姬的丁字库。 丙字库存着布料,丁字库则是各个官窑烧制的官瓷,官瓷除了供给宫廷使用之外,皇帝还会赏赐给藩王和大臣,或者藩国使节们,这里就是瓷器的天下。 蔡眀姬性格稳重,她从二十岁进宫就看守丁字库,至今十二年了,一直没有离开。 蔡眀姬拿起鸡毛掸子,拂了拂椅子上的浮尘,“太后请坐。微臣这里只有粗茶,恐怕不能入太后的口,惊闻太后寿宴遇刺,这入口的东西就不献茶了。” 纪云坐下,蔡眀姬站着。 自从进库以来,纪云几乎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蔡眀姬,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你也坐。” 蔡眀姬说道:“微臣不敢。” 纪云张开嘴,嗫喏几下,那句“赐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想了想,纪云干脆站起来说话,既然不能同坐,那就都站着。 太过激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纪云说道:“蔡姐姐为何将我拒之门外?” 蔡眀姬眼观鼻,鼻观心,微微垂下眼眸,没有和纪云对视,“微臣早就和太后说过无数次了,微臣始终不忘初心,对富贵荣华没有一点兴趣,只想守着一个仓库过一生,过平淡的日子。微臣不想升迁,也不想当皇帝的女人,十二年来,始终都是个八品女史,微臣觉得这样就挺好。” 面对蔡眀姬的冷淡,纪云百口莫辩,她不能说自己被人夺舍,霸占了这具身体十年整,蔡眀姬不会相信的——换成谁都不信。 可到了这个地步,纪云不得不说,蔡眀姬亦师亦友,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别无选择。 纪云猛地握住蔡眀姬的手,“蔡姐姐,我……我完全不记得十六岁生日之后的十年发生了些什么,我只晓得十五岁最后一天,我们一起去司钥库交了仓库钥匙,去饭堂吃饭,你还把加的鸡腿送给我了,我晚上睡觉,醒来时,十年过去,我成为太后。我不知道怎么当的皇后、太后——” “够了!”蔡眀姬甩开纪云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指着仓库门,“太后请回!” 纪云忙道:“蔡姐姐!你听我解释!” 蔡眀姬终于肯正眼看纪云了,但是目光满是失望和愤怒,看来是怒火攻心,连尊称礼仪都忘记了,骂道:“我受够了你的花言巧语!所有接近你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你杖毙了金锁,把她的儿子圈禁在凤阳,你还害得曹静至今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请你离我远一点,我只想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蔡眀姬的进宫经历有点像胡善围,都是望门寡不堪忍受家里改嫁逼婚的压力而选择公务员考试,考进了体制内当女公务员。 本章发100个鸡腿……红包。 第7章 荣耀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纪云被骂,心里却没有刚才那样彷徨无助了,至少蔡眀姬愿意搭理她。 何况蔡眀姬说道也没错,所有接近她的人都下场凄凉。 纪云说道:“我知道这事太过离奇,换成是我,我也不信。但是我愿意用行动来证明我和十年的我是不一样的两个人。金锁已经死了,死者不能复生,她儿子还在,我会给他恢复齐王的爵位,解除圈禁,将他从凤阳接到宫里。还有曹静,我真不知道这十年来她经历什么导致离奇失踪,你和曹静关系最好,你能不能告诉她十年的状况?” 曹静,荆州人氏,是她们四个好朋友中间年纪最大的,进宫的时候都三十岁了,她和蔡眀姬一样,都是书香门第里不肯改嫁的寡妇,自谋生路,看了礼部张贴招收宫廷女官的榜文,赴京参选。 曹静人如其名,是个沉默寡言的寡妇,很少说话,总是笑眯眯的看着纪云和金锁嬉笑打闹,若有所思。 曹静十分节俭,她几乎是空着手进宫的,吃穿都是宫中的份例,每个月的俸禄都积攒起来,沐休日若有机会出宫,就将俸禄捎带出去,给她的寡母养老。 曹静是带着寡母一起来京城的,至于为何大小两个寡妇没有家族照顾,千里迢迢来京城谋生,曹静自己不说,纪云她们也不好问。 曹静擅长音律,没有她不会的乐器,任何一种乐曲,只要她听一遍,就能写下曲谱,所以被尚仪局司乐司选中了,是宫中乐伎的女教习。 曹静、蔡眀姬、金锁和纪云都是女官,有单独的房间,她们住在一个四合院里,相处融洽,约定将来退休出宫时也住在一起养老。 有一年夏天,天气闷热,快一个月没下雨,屋子里根本没法睡人,她们就在四合院的庭院天井里搭了一个纱帐防蚊虫,里头并排放着四张竹编凉床,露天而眠。 那晚一丝风也没有,在庭院里也闷人,无法入眠,她们四个拿着一炳羽毛扇,轮流值夜扇风,一个人扇,三个人睡,每人扇半个时辰,这样每个人都能睡一个半时辰。 轮到曹静时,曹静拿着羽毛扇,扇够了半个时辰,她没有叫醒本该接替的纪云,继续扇风。 直到天快亮了,纪云在钟鼓司的晨钟中醒来,曹静还在挥舞着羽毛扇。 纪云腾地一下坐起来,连连表示歉意,曹静却慈爱的对她笑,“你还是个孩子呢,多睡会,孩子多睡才能长高。” 曹静的善良,是润物细无声,纪云得了俸禄,去外头买了好的人参送给曹静——曹静母亲的身体不好,需常年进补。 曹静虽穷,但从不沾人便宜,自是推脱不要。 纪云非要她收下,“我年幼丧母,父亲被发配交趾戍边,从此了无音讯,估计九死一生,子欲孝而亲不在,曹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帮曹姐姐孝顺母亲。” 曹静收下了。 但蔡眀姬却说,曹静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好像和她这个太后有莫大的干系。 如果找到曹静,蔡眀姬对她的态度或许会缓和。 蔡眀姬和曹静都是寡妇,两人惺惺相惜,听纪云说要找曹静,闻言一怔,而后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监守自盗,还是故意糊弄我?曹静当年是跟着你才出事的,我不会和你谈曹静任何事情——如果你真有诚意,先把金锁的儿子从凤阳接回来再说。那孩子被送去凤阳时只有八岁,这一年还不知被人暗地里如何磋磨。” 纪云正要举手发誓,蔡眀姬又下了逐客令,“太后请回,在那孩子没有回京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请太后不要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纪云晓得蔡眀姬的性格,没有强求,“你自保重,等我的消息。” 纪云出了丁字库,蔡眀姬就像避瘟神似的立刻门关上,并不相送。 孔雀连忙迎过来,丙字库的小女官好奇的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胸脯上,“你你你……” 蔡眀姬使了个眼色,“田七,不关你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纪云琢磨出蔡眀姬和这个叫做田七的小女官关系不一般,问她,“你住在何处?” 求生的本能以及宫里的一些传闻,让小女官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她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和曹姐姐住一个院子。” 纪云心里猛地一颤,“你住在西厢房?” 当年她们四个好朋友住在四合院里,曹静和蔡眀姬年纪长,资历深,住在朝南的正屋。纪云住西厢房,金锁住在东厢房。 田七眨巴着猫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昨天晚上就睡在那里,一觉醒来成了太后。 纪云用力扯出一抹笑容,“我在那里住过。”就在昨天。 “你住过?”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田七猫炸毛似的指着纪云说道:“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太呜呜——” 孔雀又捂住了田七的大嘴巴。 纪云对田七说道:“你带我去看看,就当是故地重游。” 田七连连摇头,差点把头上的乌纱帽给晃下来了,“不行,我……微臣昨天没有收拾屋子,里头乱的很。”这可是纪太后啊! 田七搬进西厢房的时候,曾经有人艳羡的对她说,这是纪太后曾经住过的屋子,你搬进去得粘多少福气。 孔雀又一记眼刀,“太后懿旨,你敢不尊?” 田七害怕,指着仓库门,“微臣还得忙着看管库房,万一有入库出库的布料,会耽误事的,微臣看守的可是皇上的库房啊。” 这活纪云最熟悉不过了,她指着地上倾覆的五格零食攒盒和泼洒的瓜子花生葡萄干等物说道: “你别装了,哀家也守过丙字库,此时不是节庆的日子,一天没几个活,闲的很,你把钥匙交给蔡眀姬,要她临时帮你看一下。” 田七一下子被戳穿了,面红耳赤,就像后世里打开电脑玩游戏摸鱼的社畜白领,听说老板来了,赶紧一键把屏幕切换成正在做的PPT,却不知道老板就站在她的身后,露出班主任般的死亡凝视。 田七被揭穿了老底,只得交了钥匙,带着纪云和孔雀回到住所。 在西花房和西酒厂之间有两排屋子,皆是四合院,里头着女官和宫女,宫女们睡着大通铺,四个人一间屋子,女官一人一间。 此时宫人们大部分都出去当差了,夹道很是静谧,因旁边就是西酒厂,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醺人的酒香。 踩着青石板路,纪云深吸一口气,还是熟悉的小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田七打开一个院门,“太后请。” 十年了,院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连院门斑驳的红漆纹路都似曾相识,好想她从来离开过。 明明是她的故居,昨天还和金锁、蔡眀姬和曹静三人携手而归,这是她家道中落、漂泊无依后温暖的港湾,此时纪云却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纪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跨过了门槛。 院子里有个紫藤花架,此时已经爬满了架子,叶片遮蔽出一片绿荫。 纪云一怔,眼前浮现当年她和金锁种下紫藤花苗时的情景。 两株紫藤花苗是她们从西花房“偷”来的,金锁满手都是泥巴,“等紫藤花开,我摘下紫藤花给你们做藤萝饼吃,比迎霜麻辣兔还好吃。” 十年弹指之间,幼苗已经长成手指头粗细的藤蔓,就像长蛇一样牢牢盘旋在花架上。 而我也变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高处不胜寒。 荣耀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纪云强忍住鼻头的酸意,转头过去,到了西厢房。 田七刚才并不是谦虚,屋子里果然够乱,洗脸架上有半盆残水,毛巾就浸泡在盆里,已经沉底了。 临窗大炕中间摆着案几,案几上散着几本闲书,还有两枝樱花插瓶装饰。 樱花已经开萎了,一瓣瓣洒落,地上,炕上,案几上都有。 炕上胡乱摆着几个南瓜引枕和一张毯子,毯子就像牛嚼过似的,皱皱巴巴,应该是从用起就没有摊平叠放整齐过。 田七有些尴尬,直冲进隔间卧房,孔雀上前用长刀拦住了,“你要做什么?” 田七:“我……把被子叠一下,今天早上起晚了,来不及叠被子。” “不用了。”纪云径直去了卧房。 卧房里有一张架子床,一个书案,两个衣柜。 纪云对架子床上狗窝般的被褥视而不见,指着靠墙角的一个衣柜,“打开。” 衣柜上上着锁。 田七开锁,里头全是层层叠叠的四季衣裳——衣服叠的倒是很整齐。 纪云:“劳烦你把衣服都搬出来。” 田七照做,把衣服堆在床上。 孔雀全程沉默,不晓得太后要做什么。 衣柜清空,纪云向田七伸手,“借一个耳挖用一下。” 田七取出腰间挂着的金七事双手递给纪云。金七事是一套日常用的小物件,由剪子、耳挖、牙签等物组成。 纪云将耳挖伸进衣柜里面的缝隙,轻轻一撬,里头居然还有玄机,木板打开之后,是个书架,上头满满当当摆着一排书。 正是二十五本《水浒传》。 一股陈腐之气扑来,纪云却欣喜若狂,就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纪云颤抖着双手,抽出第七本,随手一翻,正好翻到那晚她读了一半的“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 作者有话要说:追更的读者纪云:大郎到底喝药了没有啊喂! 文文太瘦,何以解忧?唯有红包……本章送100红包 “荣耀背后刻着一道孤独”,出自周董的《以父之名》 第8章 凤还巢 看市井小说是纪云最大的爱好,但《水浒传》这本书是讲述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好汉如何造反,反派是当官的,所以在朝廷里争议颇大,有时候是禁/书,有时候又解禁,反反复复。 宫中不能私藏禁/书,为了安全起见,纪云想法子在衣橱里弄个暗层,专门用来收藏《水浒传》。 纪云用半个月俸禄买的二十五本《水浒传》是书坊的善本,装帧和纸张都是市面上最好的,纸张用黄檗汁液泡过,即使千年不腐也不生书虫,这才过去十年,藏在暗格里的《水浒传》保存完好,只是有些潮湿霉味而已。 这样爱惜书纸的纪云心疼不已,对孔雀和田七说道:“你们把书搬到院子里晒一晒。” 如今她是太后了,哪怕《水浒传》被定为禁/书,也没人管的了她。 这恐怕是当太后唯一的好处。 孔雀犹豫,说道:“太医说太后需要调养身体,不能伤神。太后已经出来大半日了,需要休息,奴婢命人把这些书搬到慈庆宫去晒。” 一听“慈庆宫”三个字,纪云立刻心生一股恶寒,身体里“那个人”住过的地方,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变成了现在的孤家寡人,她不想回去。 对纪云而言,那是个陌生又冰冷的地方。 偌大的紫禁城,这个小小的四合院是她唯一有安全感、能够放松的地方。 纪云赖着不肯走了,对孔雀说道:“把太师椅搬到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哀家要坐在那里看书。” 孔雀正要再劝,被纪云一记眼神压制住了。 纪云又问目瞪口呆的田七,“有茶吗?给哀家来一杯。哀家有些饿了,你藏的那些零嘴都端上来。” 纪云坐在紫藤花架下的太师椅上,春天的风有些凉,膝盖上搭着田七那张牛嚼过似的皱皱巴巴的毯子。 孔雀搬书晒书。 田七献上私藏的瓜子花生等便宜零嘴,点燃一根松明,在廊下生炉子烧水泡茶。 纪云拿起一颗葡萄干,两只手的小指、无名指、中指都留着二寸长的指甲,指甲用凤仙花染过,纤长粉嫩,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是“那个人”留的长指甲,纪云厌恶不已,迫切消除“那个人”在她身体留下的痕迹,正好田七那副金七事还在她手里,上面有小金剪刀,纪云拿起剪刀。 一旁晒书的孔雀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太后要作甚?” 纪云:“指甲太长了,不方便。” 孔雀觉得太后今日神经异常,不敢让她动利器,万一出了岔子,他肯定要陪葬的,说道:“太后大病初愈,手颤,奴婢给太后剪指甲。” 孔雀半跪在太师椅旁边,咔嚓六下,剪了长指甲,包在帕子里。 纪云吃果子看书,看武大郎到底喝药了没有,只要在小说的世界里,她才能暂时抛开现实的纷乱残酷,获得片刻安宁。 期间田七烧开水,泡了茶,“微臣这里只有自己炒制的竹叶茶。” 虽是粗茶,纪云却觉得比昨晚慈庆宫山珍海味的夜宵对胃口。 看到武大郎喝了掺着砒/霜的药惨死,武松归来,为兄长报仇,拿刀杀了嫂嫂潘金莲,又冲上鸳鸯楼杀西门庆时,永兴帝来了。 永兴帝真是个孝子,刚刚下了早朝,就连忙赶来看望嫡母纪太后。 永兴帝少年天子,气质非凡。 大明传到第五代皇帝,皇室相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老朱家从开国皇帝朱元璋开始,是圆脸大眼高额头的长相,传到第三代帝王文宗朱允炆时,相貌渐渐变得清秀起来,下巴缩小,成为瓜子脸,面部轮廓趋向柔和。 第四代帝王是昭宗朱文奎——也就是纪云的“丈夫”。 朱文奎出生十月晦日——也就是十月的最后一天,太/祖朱元璋忧心重长孙的出生,说“日月之终,大凶之象”。 朱文奎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但他是嫡长子,顺利的立为太子,战战兢兢当了十年太子后,在三十而立那年终于熬死了文帝,登基为帝。 太/祖开国、世宗迁都、文宗文采斐然,和前面三个帝王比起来,先帝昭宗实在是个太平庸不过的帝王,无功无过,一无所成。 他最大的兴趣,就是后宫,喜欢和女人们混在一起——说的不好听,就是好色。 他当太子的时候,还挺能装,东宫只有太子妃和两个侧妃。 登基为帝之后,他放飞自我,广纳嫔妃,东西六宫都塞满了美人。 纪云十五岁时,先帝四十五岁,论年龄,都可以当她祖父了! 就这样一个老男人,如果是纪云本身,她肯定睡不下去。 且纪云当女官时,后宫花开花谢,各类宠妃你方唱罢我登场,宫斗的腥风血雨,皇长子,二皇子,三皇子都没能活到成年,这些都是纪云和三个好朋友们的闲来无事的谈资,做梦都不会想去睡皇帝。 永兴帝是先帝的皇四子,最后以居长而封了太子,去年正月登基为帝。 永兴帝长眉凤眼,双目熠熠生辉,十七岁的少年天子,自有一番令人瞩目的风流,很是好看。 纪云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先行国礼,“皇帝。” 永兴帝还以家礼,扶着纪云坐下,“太后怎么到了这里?可是记起了什么?太后,你的指甲——” 十六岁的灵魂困在二十五岁的躯壳里,纪云其实比永兴帝还小一岁,永兴帝扶着她的手腕,纪云觉得心慌,她悄无声息抽回手,顺手拿着茶碗遮掩,抿了一口,说道: “看书不方便,哀家就剪了。最近的事情几乎都忘记了,倒是回忆起了年轻的时候,想找故友聊聊天,可是故友死的死,散的散,哀家恍如隔世,来到故居,想起以前的藏书,打开一看,居然都还在。” 永兴帝瞥了一眼晾晒的书籍,“太后以前喜欢看《水浒传》?刚好最近经厂印了一批官刻本,朕命人送给太后御览。” 啥?官刻本?也就是说《水浒传》已经写完,还被朝廷认可了,有官方发行的版本。 这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纪云点头,和永兴帝说起了正事,“皇帝,哀家想把圈禁在凤阳的五皇子召回京城,恢复齐王的爵位。” 闻言,永兴帝凤目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太后,当年五皇子生母金庶人不尊您的懿旨,出言辱骂。五弟不孝,对太后出言不逊,太后下令将金庶人杖毙、五弟夺去爵位,圈禁凤阳,太后怎么改变主意了?” 纪云说道:“哀家毕竟是五皇子的嫡母,庶子有错,哀家身为嫡母,也有教养之责。何况五皇子当时只有九岁,年纪尚小,就像一棵树,长歪了及时掰正,还能纠正过来。哀家这次大难不死,很多事情想开了,哀家原谅他。” 永兴帝急道:“可是金庶人之死,五弟心中对太后定有怨怼之心。” 纪云固持己见,“哀家是他的嫡母,哀家愿意以德报怨。” 永兴帝道:“不行,这太冒险了,太后刚刚经历刺杀,凶手尚未查到,又来一个五弟,岂不是凶上加凶。” 事关蔡眀姬是否相信自己,纪云无法说服永兴帝,只得用身份和辈分来压人:“皇帝,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皇帝还没有大婚,就不听哀家的话了?” 永兴帝低着头,一双凤目电闪雷鸣,说道:“儿臣不敢。” 纪云晓得自己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但是她目前在宫里两眼一抹黑,没有其他法子。 纪云说道:“哀家从今日起,就住在这里,什么时候见到五皇子,哀家就什么时候回慈庆宫。” 一旁孔雀和田七抬头望天,一动不动,就当自己一颗紫藤树: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太后!”永兴帝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纪云。 纪云别过脸去,端茶送客,“皇帝日理万机,不要在哀家这里虚度光阴,请回。” 永兴帝顿了顿,说道:“朕这就派人去凤阳接五弟,但是恢复爵位一事,需要看五弟的表现,如果他诚心悔过,孝顺太后,朕会考虑的。” 作者有话要说:施耐庵:完结撒花! 男主在前三章就出现了,大家下注,孔雀还是皇帝?送100红包,欢迎下注 第9章 纪云起居注 永兴帝派人去凤阳接五皇子的五天里,凤还巢的纪云强忍住看全套官刻本《水浒传》的欲/望,先看了关于她……不,是纪太后的起居注。 这是最快了解这十年里纪云如何从仓库保管员到太后的法子。 纪云的起居注是从她被先帝临幸那天开始的。 令纪云吃惊的是,金锁居然是先被先帝宠幸的女人! 也不知道先帝是怎么看中管钥匙的金锁,根据起居注记载,怀孕的金锁封了婕妤,住在东六宫的景阳宫。 纪云去探望孕中的好朋友,刚好遇到了先帝,被先帝看中,纪云就在景阳宫承宠,封了淑女。 从起居注的记载来看,刚开始三个月,纪云几乎是独宠,先帝被新宠深深迷住了,除了初一十五在皇后的坤宁宫里过夜,其他夜里都陪着纪云。 纪云创造了嫔妃升职的历史,短短三个月,就用最低等的淑女升到了九嫔之列,封为了安嫔。 大明嫔妃等级是皇后、皇贵妃、八妃、九嫔、昭仪、婕妤、美人、才人、选侍、淑女。 纪云在三个月连升六级,简直是坐着串天猴升职的。 纪云刚开始只是景阳宫依附金婕妤(就是金锁)的小小淑女,从封为婕妤开始,纪云和金锁平起平坐,先帝把东六宫的延禧宫修缮一新,赐给新宠纪云居住,纪云成为延禧宫的主位。 根据起居注记载,纪云会许多新奇的异域风情舞蹈、还会写动听的曲子,大家都闻所未闻。 其中,先帝喜欢纪云跳的一种舞蹈,是绕柱而舞。 纪云一愣,围着柱子怎么跳舞。 纪云不懂就问,目前她唯一的熟人就是孔雀。 孔雀面露难色,但是皇帝吩咐过,要满足纪太后一切要求、顺着她,千万不要刺激她。 孔雀说道:“现在宫外有人学绕柱而舞,奴婢曾经看过,就像这样……” 孔雀走到庭院的紫藤花架下,双手握着支撑花架的棍子旋转、跳跃,他闭着眼。 扭腰、摆臀,他还下腰,柔韧的身子飘若蛟龙,痴缠在一根棍子上。 纪云看懵了,明明知道此舞于礼不合,还是舍不得命孔雀停下。 在廊下提着水壶泡茶的田七看呆了,开水从壶口流出,倒在茶杯里,茶水溢出杯口都无知无觉。 孔雀提督腾骧左卫,会些武艺,他盘旋而上,这只孔雀像是要东南飞了,他双腿夹着棍子倒挂着,正欲旋转而下,却不料紫藤花架再也承受不住孔雀的舞蹈,只听见达拉崩吧,花架倒成一片,把孔雀压在下面。 纪云赶紧放下起居注去捞孔雀,田七也搁下水壶帮忙把散架子挪开。 孔雀拨开藤蔓,从废墟里钻出来,纪云慌忙问:“你嗑到那里了?还能不能走?” “奴婢无事,太后莫要担心。”孔雀嘴硬,其实摔的不轻,走路一瘸一拐,右手还脱臼了。 纪云连忙宣宋院判给孔雀诊治。 宋院判给孔雀脱臼的左手复原后,要他脱了鞋袜,左脚脚踝肿胀成馒头似的,很明显扭伤了。 纪云心生歉意,赐了人参虎骨等名贵药材,“孔雀你先回去休养,这里还有腾骧卫的暗卫们守护。” 孔雀跳舞受伤,现在腿脚皆不方便,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告退,骑马回家。 孔雀走后,纪云继续看起居注,上头记载,纪云并非以色侍人的肤浅之辈,除了音乐和舞蹈,她最擅长写词,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经典宫词,传颂至今: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起来呵手对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纪云一遍遍读着“那个人”写的诗句,满口余香,回味无穷。 写的太好了,夺舍之人文采斐然,纪云自愧不如。 到了掌灯时分,纪云依然手不释卷,读着“那个人”写的《葬花吟》:“花飞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纪云看了一天的起居注,眼睛都看花了,但是“那个人”写的诗实在太好了,她一页接着一页,比看《水浒传》还专注。 纪云双目疲累,将书签放在她刚读完的页面上,合上书本,闭上眼睛,养一养神,心中暗叹:如果那个人没有霸占我的身体十年整,我一定会很崇拜她。 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才女啊。 纪云在故居挑灯夜读之时,四合院里的田七追着蔡眀姬问一百个为什么,蔡眀姬一个都不肯回答,说道:“知道的越多,死的的越快,你这次被卷进来,不想着如何脱身,将自己越陷越深,步入泥沼,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无论是纪太后失忆还是凤还巢搬到故居,这都是皇室机密,为了保密,田七和蔡眀姬这几天把差事暂时交给同僚,称病在四合院里闭门不出,院子其他两个女官也被孔雀找理由下令搬走了。 纪云不准陌生人靠近伺候,非要亲力亲为,孔雀又回去养伤,永兴帝不放心,命田七和蔡眀姬在四合院侍奉纪云。 蔡眀姬和纪云保持距离,从不往前凑。但是田七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奇心驱使她想要知道更多。 蔡眀姬严词拒绝,田七心有不甘,看时辰差不多了,到了要歇息的时候,她提着一通热水送到纪云房间。 谁知纪云洗了脸,泡了脚,反倒振奋了精神,在床上围着被子,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去烧黑的灯芯,灯光重新亮堂起来。 纪云打开起居注书签的部分,接着看,对田七说道:“哀家不需要你伺候,你回去睡觉。” 传说中的纪太后就躺在自己睡过的床上! 田七兴奋的很,那里睡得着?她就像看到了偶像的迷妹,对纪云崇拜不已,她从书柜里搬出一卷手抄的本子,“太后,微臣喜欢您的诗词,这是微臣摘抄出来的,微臣最喜欢这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太后,您当时是看到什么,写出这样美的诗句?” 不是我写的! 纪云说道:“哀家不记得了。” 田七并不气馁,她从专门放零食的柜子里拿出一块面饼,一根根挂面盘成一圈圈线团似的面条饼,田七问:“太后记得这是什么吗?” 纪云摇头,心道:我看这个面,它又细又弯,为什么要把挂面盘成线团?直的不好吗?非要弯成这样。 田七将面饼放在碗里,倒入开水,在碗口扣上一个盘子,约过了一会,打开盘子,里头的“线团面”已经泡软。 田七用筷子夹起面条,哧溜一下吃了一口,“太后记起来没有?” 纪云还是摇头,“这面条没有煮就熟了吗?”太神奇了。 田七说道:“这是太后成名的厨艺啊,把挂面盘成面饼,晾干后先用油炸熟,方便储存,干的也能吃,吃的时候用热水一泡,随时随地都能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都不需要生炉子那么麻烦。当年太后跟着先帝去草场狩猎,献上此物,先帝大悦,因此物吃起来甚是方便,先帝赐名方便面。” 田七双目放光,近乎虔诚,把纪云视为无所不能的神仙,“微臣日常储存的食物,除了瓜子花生就是这方便面了,晚上肚子饿的时候泡一晚,太方便了。” 纪云已经漱口了,还是好奇的下床,另取了一副筷子,吃了一口,清汤寡水的,味道一般,但确实够方便。 音乐、舞蹈、诗词歌赋、别出心裁的厨艺,还有什么是“那个人”不会的? 纪云继续挑灯夜读起居注,越看到后面越心惊——那个人的“惊喜”还在后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孔雀跳着钢管/舞。诗词第一句是主席的,中间是清朝纳兰性德的,最后是红楼梦里头的葬花吟。因为是半架空明朝嘛,所以穿越女只敢抄清朝以后的诗句。线团面就是方便面。 本章继续发100红包,感谢各位的陪伴,评论区人才济济,阅读理解满分,任何一个细节都逃不过你们的法眼,把舟的伏笔甚至底裤都要八出来,舟给各位大佬递键盘 第10章 穿越之霸道昏君爱上我 根据起居注记载,纪云搬到延禧宫,成为一宫主位后六个月后,先帝来延禧宫骤然变少了——因为纪云怀孕了,不方便伺候皇帝。 纪云心道:先帝果然是个贪图美色、喜新厌旧的好色之徒,“那个人”拥有完美的肉/体,更兼有趣的灵魂,也只是盛宠了半年,一旦不能满足他的欲/望,就立马被冷落。 九个月后,纪云生下十皇子。 转机来了。 先帝的嫔妃们一共生育十二个皇子和五个公主,但是存活的很少,到目前还活着的只有三个皇子和一个公主。 皇嗣珍贵,所以,失宠的纪云母凭子贵,封了淑妃。 恢复身材的淑妃一舞倾城,再次吸引了先帝的目光,重新获得盛宠。 纪云看过孔雀的“绕柱而舞”,孔雀跳舞时的那个风骚劲啊,简直骚断腿——孔雀跳到一半就伤了腿和手,四舍五入算是骚断腿。 但这一次纪云的复宠没有重操旧业跳魅惑的“绕柱而舞”,这次纪云编排的新舞,轻盈圣洁,就像画中的九天玄女,符合她淑妃的高贵身份。 纪云在背后装了两个大白翅膀,全程几乎都是踮起脚尖跳舞,犹如一只纯洁的白天鹅。 先帝为之倾倒,之后两年,纪云几乎是独宠。 根据起居注记载,淑妃纪云唱的一些新奇之曲歌词简单明了,通俗易懂,从不咬文嚼字,即使大字不识的老百姓也一听就懂。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一无所扰,只想换的半世逍遥……”, 淑妃给这首歌取名为《笑红尘》,是她唱的次数最多的一首歌。 淑妃纪云还给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重新谱曲 纪云好奇,问田七,“你可会唱哀家谱曲的那首《明月几时有》?” 田七道:“这个简单,宫里几乎人人都会唱。” 田七唱起来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田七唱罢,纪云指着淑妃另一首歌《笑傲江湖》,“继续。” 田七越唱越兴奋,“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付谁胜出,天知晓……” 田七就像个点唱机,纪云那里不懂点那里。 如果在现代,田七绝对是KTV麦霸,没有她不会唱的。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独中坚强……我知道,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天青色等烟云而我在等你……” “……爱江山更爱美人,那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田七唱到半夜,声嘶力竭,嗓子都快唱哑了才罢。 田七的歌声余音绕梁,当晚,纪云做梦都是歌曲联唱。 次日,纪云起床后,搬了太师椅继续在紫藤花架下自己的起居注——昨天孔雀的绕珠而舞把花架跳塌后,永兴帝命人一夜之间重新搭了个花架,更大更坚固了。 淑妃纪云这两年独得先帝恩宠,先帝忘记了身为皇帝要雨露均沾,不再踏入其他嫔妃的宫殿,只宠纪云一人。 一时间,后宫粉黛无颜色,就连初一十五例行在皇后那里过夜的规矩都不管不顾。 或许这就是爱情。 老皇帝年纪都可以当纪云的祖父了,确老夫聊发少年狂,为爱痴狂,被淑妃深深迷住了。 老皇帝先是封了淑妃纪云为贵妃,而后封为皇贵妃,成为妃嫔之首,形同副后。 老皇帝曾经对纪云说:“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老皇帝以前的宠妃基本不超过半年,但纪云不一样,她总能给老皇帝新鲜感,让老皇帝觉得每一天都像是初恋的感觉。 两年后,先帝的原配嫡妻郭皇后病情加重,油枯灯尽,薨了。 皇后之死,纪云这个宠妃成为众矢之的,后宫的人嫉妒她,前朝的官员指责她魅惑君王,整天弄些淫词艳曲、奇淫技巧(其中就包括方便面)来讨皇帝欢心。 更有甚者,有朝臣上奏本,指责皇贵妃纪云是祸国殃民、魅惑皇帝的杨贵妃般的红颜祸水,皇帝若再这么宠下去,会晚节不保,变成唐玄宗这样的昏君。 皇贵妃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但,皇贵妃没有坐以待毙,她以退为进,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根据起居注记载,纪云在先皇后葬礼上哭晕过三次,之后身体不适,郁郁寡欢,什么舞蹈都不跳了,也不唱那些新奇的歌曲,她洗净铅华,发誓为先皇后吃斋念佛,整整一年都没有沾过荤腥。 为了表现为先皇后守丧的诚意,纪云彻底断绝了“肉”,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她还拒绝了先帝侍寝的要求! 一年之内,皇贵妃清心寡欲,就连先帝去拍门求欢,她也不肯开门。 先帝求爱不得,由爱转恨,怒斥皇贵妃,“都是朕把你宠坏了!你就是欺负朕喜欢你!既然你不愿意侍寝,后宫不需要你了,你干脆出宫做姑子修行去,求仁得仁,给先皇后祈福!” 纪云对荣华富贵没有一点留恋,将年幼的十皇子托付给金贤妃(就是金锁)抚养,就这么出宫了,在清风庵带发修行,每天为先皇后抄写佛经。 就当后宫的人以为纪云从此失宠,老死宫外时,纪云却又给了世人惊喜。 纪云在庵堂的后院种菜,自给自足,她发现了一种西洋商人带到大明的根茎类植物,极容易存活栽种,耐水耐旱,旱涝保收。 因为来自海外番国,所以叫做番薯,番薯长在地里,呈现瓜状,所以也叫做地瓜。 纪云先是努力推荐给清风庵附近的村庄种植,因其好养活,再贫瘠的土地也能生长的优点,很快从京城扩散出去。 两年之后,北方大旱,很多地方粮食颗粒无收,但地瓜却活下来了,数不清的穷人们被地瓜拯救,纪云有了个外号——地瓜娘娘。 地瓜的种植缓解了饥荒,朝廷开始在全国大力推行,纪云在民间名气大增,有人甚至把纪云当成神灵,给她建立生祠,立长生牌位,宣扬她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转世云云。 纪云由此洗脱了祸国妖姬的坏名声,先帝按捺不住了,跑去清风庵看望纪云。 纪云穿着青布道袍,梳着道髻,手拿拂尘,飘然出尘。一双美目却含情脉脉,泫然欲泣的看着先帝。 禁欲和放纵、绝情和多情、出尘和入尘,这又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媚态,纪云又一次给老皇帝带来了惊喜。 先帝是个色胚,那里受得了这种撩拨?当场就撕破了袈裟、扔了藏经、敲破了木鱼。 佛前灯成了洞房花烛、草蒲团成为芙蓉软褥、眼中只有你我,那管什么八千四万弥陀佛。 老皇帝和纪云破镜重圆,他借口顺应民意和天意,将纪云接回宫廷,这一次,纪云再次得到升职,封为继后。 纪云封为皇后,她生的十皇子成为嫡子。 按照帝国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继承规则,十皇子立为太子。 可惜,十皇子只当了三十天的太子就因出水痘,高烧三天三夜后薨了,年仅五岁,谥号“哀悼太子”。 皇帝老了,国家迫切需要立新的储君,季德妃所生的四皇子年纪最长,纪云力挺立四皇子为太子。 又过去三年,老皇帝也死了,太子登基为帝,纪云成为太后,起居注的记录就到这里结束了。 真是波澜壮阔、历经波折、荡气回肠的一生的啊! 纪云读完起居注,已是黄昏,红霞满天。 一束束红色的光斑透过紫藤花架的缝隙,落在起居注浅黄的书页上,似乎字字皆是血。 纪云眼睛看花了,合上书本,闭目养神,田七过来问,“太后,晚饭还是摆在花架下吗?” 纪云点点头,睁开眼睛,翻出起居注里记录“她”培育地瓜的那一页,“哀家想吃这个。” 老实说,读到地瓜救了饥荒中的灾民,纪云突然对“那个人”恨不起来了。 如果我没有被“那个人”夺舍,我这种只晓得混吃混喝等退休的咸鱼小女官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这种利国利民大事的。 田七说道:“这是穷人家才吃的。吃多了会放——气,不雅观。” 田七本想说放屁。 纪云看了田七一眼,她虽换了灵魂,却余威尚存。 田七是个机灵的姑娘,立刻改口说道:“微臣屋子里有现成的,没有人比微臣更懂地瓜了,地瓜最好的吃法就是烤,微臣这就升火。” 作者有话要说:霸占纪云身体十年的穿越女是十年前穿越题材最火的时候的经典款,抄诗唱歌跳舞,烧玻璃种地瓜配火/药,她的歌单也是各位读者们总结出来的穿越歌单排行榜,笑红尘是公认第一名。 你们看过穿越小说里都有那些歌曲?给各位递键盘,说出你们的故事,送100个红包,今晚是穿越歌曲大串烧哟~ 第11章 消失的女官 田七将地瓜埋在炭火里先烤后捂,用木炭的余温烘了小半个时辰才掏出来,灰不溜丢的,就像烧糊了似的,和木炭差不多。 这玩意儿能吃? 田七用火钳敲开烤得硬邦邦的外壳,啪的一声,地瓜被开了瓢,露出了红瓤,热气腾腾,还流出蜂蜜般粘稠的甜汁。 好不好吃不知道,但是闻起来很香,纪云立刻舌底生津。 纪云用银勺子挖里头的红瓤吃。 呃……吃起来没有闻起来那么香。 但这个地瓜作为旱涝保收救荒的粮食,软糯甜香,既能当菜,也能当饭,已经算是完美了。 纪云放下勺子,敲响了蔡眀姬的房门。 小小的四合院里,田七极度崇拜纪云,恨不得时时往前凑。蔡眀姬则极力回避纪云,这几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避免和纪云相见。 纪云站在门外,“我看完了起居注,关于金锁和曹静,有些地方我有疑虑,想问问你。” 蔡眀姬隔着房门说道:“五皇子没有回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凤阳远在千里之外,即使日夜兼程,也要明后天才到。”纪云说道:“我现在着急搞清楚十年发生了什么,你不见我,我也要说。从起居注来看,我这十年并不是个坏人,为了争宠、为了名声、为了封后,我完全靠自己的本事,没有害过别人。唯独命金锁殉葬,是唯一的污点。” “那个人”靠着歌舞和诗词成为宠妃,后来靠着推广地瓜而洗白了妖妃的名声,封为皇后,母仪天下。 纵使纪云的命运被“那个人”改变,卷入宫廷旋涡,但“那个人”用地瓜救灾,无数人得以存活,凭借这一点,纪云都觉得“那个人”是有资格母仪天下的。 纪云说道:“但先帝去世时,宫廷里还有将近一百个有名分的嫔妃,按照太/祖当年殉葬的规矩,那些没有生养、没有娘家撑腰的嫔妃们都要殉葬的。我为这些嫔妃求情,请求皇帝废除殉葬,但殉葬是太/祖爷定的祖制,无法一朝一夕之间彻底改变,朝臣和皇帝都不答应,于是我退让一步,只要一人殉葬,我选择了金锁,金锁不肯,出言辱骂,被我下令杖毙。” 纪云说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明明之前和金锁关系很好的,我为什么不选一个讨厌的嫔妃去殉葬,而唯独选了金锁?是她把我引荐给先帝,得以承宠。我被迫出宫带发修行时,还把哀悼太子托付给金锁照顾,可见对金锁的信任。蔡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后来要赐死金锁?” 蔡眀姬终于肯开口了,说道:“起居注上难道就是全部么?你是太后,那些伤天害理的坏事因没有证据而不被记录其中。你当了皇后,失去哀悼太子之后,就开始疑神疑鬼,你怀疑金锁和曹静联手,偷偷将痘症传给哀悼太子。” 纪云心一颤抖,“为什么?” 纪云虽未见过哀悼太子,但身体似乎留有母性的记忆,每次听到哀悼太子,她的心都会莫名的痛楚。 蔡眀姬说道:“金锁生下五皇子后,三顾茅庐,邀请曹静和我去给五皇子当教养女官。曹静盛情难却,答应了。只有我一直守着丁字库,不想掺和后宫之事。” “后来哀悼太子薨逝,曹静曾经来找我一次,说你怀疑她和金锁,还派人暗地里去她的老家查底细,你甚至命人挖了曹静亡母的墓穴,打开她老母亲的棺材,开棺验尸。” 纪云听了,吓得靠在门板上,双腿微微打颤,“曹静的寡母死了?我记得当年我还攒钱送了老山参给她老家人补身体。” 蔡眀姬冷冷道:“你莫要装模作样,曹静找我诉苦之后,你的人把她带到坤宁宫问话,之后,曹静就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曹静的人。” 纪云还是不敢相信,“不可能,金锁的儿子排行老五,哀悼太子走了,四皇子居长,太子的位置也轮不到五皇子。金锁又不傻,何必冒险害死哀悼太子,为人做嫁衣呢?” 蔡眀姬说道:“你自从承宠,就疏远了我和曹静,一心讨先帝欢心。你当年和金锁交好,也只是图在宫里找个可靠的盟友罢了,以免单打独斗,你和金锁一直都是好姐妹。至于你和金锁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导致姐妹翻脸,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你杖毙金锁、把五皇子圈禁在凤阳是事实,赖不掉的。” 纪云大急,“我早就说过,这十年有人占了我的躯壳,她怕你们看出破绽,视为妖孽,所以故意疏远你们,你们不觉得我变得太快了吗?你当过我的老师,最清楚我的文采平平无奇,否则怎会考了三次才考中女官?凭我的文采,又怎么会写出起居注里那些神来之笔般的诗句?” 纪云就像换了一个人,其实当年蔡眀姬不是没有疑心过,但“纪云”对她冷淡疏远,她是个与世无争、不想惹事的人,你若无情我便休,渐渐就生分了。 何况,那个正常人会想到纪云被另一个灵魂夺舍了这么离奇的事情啊!后世还能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在古代就无法自圆其说了。 蔡眀姬碍于面子,不好明说,说道:“自从你当了宠妃,你我再无瓜噶,不再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了,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并不关心,只是——你不该杀了金锁,当年你们两个情同姐妹,不甘心当一辈子宫女,互相鼓励,挑灯夜战苦读诗书,金锁还熬到半夜给你做迎霜麻辣兔,到头来却死于你之手。你走,我不想见你。” 一切的患结都在曹静失踪、金锁之死上。 纪云隔着房门说道:“你觉得我是个坏人,那么等五皇子回京,你来当他的教养女官,你去问他,看他是否记得当年的事情。” 蔡眀姬默不作声。心想现在的纪云和十年前的纪云一样,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难道……真有夺舍这回事? 纪云等了一会,见蔡眀姬一直没有回应,只得离开。 读完起居注,这十年的事情就像一张巨幅的拼图,基本上拼完了,只是还缺几张关键的图片,需要纪云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 这事急也没用,纪云把最后一本起居注放进书箱,拿起一本《水浒传》,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当年从千金小姐跌落成刷马桶官奴,小小年纪也没有被击垮过,只要活下来,总会转机的时候。 纪云读到武二郎在快活林醉打蒋门神,正看到酣畅处,外头起了喧哗之声,接着有人拍响了四合院的大门。 纪云猛地想起她才刚刚从刺杀中侥幸逃生,她立刻捧着书,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谁?” 田七慌忙失措提起炉子上刚刚烧开的水,站在前面保护纪太后。 “奴婢孔雀,奉皇上之名保护太后。” 纪云正要前去开门,吱呀一声,蔡眀姬打开房门,走出来说道:“为避免意外,请太后回屋,微臣来开门。” 纪太后寿宴被刺杀,宫里人尽皆知,万一在四合院有什么不测,蔡眀姬和田七都要跟着倒霉。 蔡眀姬开门,果然是孔雀,孔雀的手脚已经恢复,他进来之后,立刻关门。 纪云问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孔雀轻描淡写说道:“慈圣太后派人来探望太后,被拦住了。皇上说了,太后正在养病,谁都不见。” 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慈圣季太后对永兴帝兴师问罪,“皇帝把哀家的人弄到哪里去了?” 永兴帝淡淡道:“仁圣太后秘密居住之地,太后是如何知道的?那几个阉奴打着太后的名号,居然不顾腾骧左卫的阻止,擅闯仁圣太后静养之地,朕已命人杖毙了。” 作者有话要说:纪云:重启读档中,进度99%。 刚好舟今天烤了一盘烟薯,烟薯真是最适合烤的红薯品种了,强推。 本章发100个烟薯……,不,是红包~ 第12章 都会为你好 慈圣李太后雷霆之怒,“仁圣太后醒来之后举止反常,夜不归宿,好好的慈庆宫不住,非要去她十年前的故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不仅不和哀家商量对策,你还杖毙了哀家前去探望仁圣太后的人。哀家是太后,是你的生母,你居然这样对待哀家!” 永兴帝连忙半跪在李太后膝下,“儿子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太后最近忙着选秀,为儿操劳,儿子不想再生事端,让太后忧心。其二,太后手下的人无视规矩,强行硬闯——腾骧左卫是朕的私卫,只听朕的命令。他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可能不知?” “他们明知故犯,还打出太后的名义,分明是挑拨我们母子情份,这样离间天家母子情的人,留他们作甚?儿子命东厂以偷盗宫中物品的名义捉贼拿赃,将他们杖毙,以平息这场风波。” 李太后拿身份和生恩来压少年天子,永兴帝却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一下子被告成了原告,把李太后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太后当年是选秀出身,家里是世袭百户,军籍。相貌在“百花齐放”的上一届后宫里算是平平无奇,因有“宜男相”而被选中。 先帝好美色,本来对平凡的李氏无感,但为了求子嗣,只得广撒“雨露”,只睡了一夜,李氏就有了,生下了四皇子。 宫里鲜花太多了,先帝没有第二次临幸她,母子两个都不受宠,在宫里毫无存在感,谁也没料到四皇子会登基。 只宠幸了一次就生了儿子、只生一个儿子就“站住”了,没有夭折、唯一的儿子熬死了嫡皇子和上头三个哥哥,成为居长的皇子,封了太子,登基为帝。 如果说纪太后一路走来完全凭本事争宠封后,那么李太后则完全靠运气好。 正因有了今天的地位太顺利了,李太后没有经过大风大浪,心机和城府都一般,被手下人糊弄,慈宁宫和皇帝的卫队起冲突,这事传出去,皇帝和李太后的名誉都要受损。 如今永兴帝以偷盗宫中财物的罪名将这场母子间的冲突变成腾骧左卫在抓贼,这样就能遮丑,平息事端。 从表面上看,依然是母慈子孝。 儿子好手段,李太后愣了好一会,才过神来,“皇帝起来说话,是哀家太急躁了,没有考虑周全。” 能混成太后,绝对不算傻,既然儿子递了梯子,李太后就顺着梯子爬下来。 永兴帝也暖言安慰母亲,“关心则乱,母后也是出于关心,只是底下人把事情搞砸了。” 永兴帝三言两语就化解了李太后的雷霆之怒,李太后说话也和缓了许多,“皇帝,纪太后到底怎么了?哀家心里发慌。” 自家老娘是什么性格、什么谋略智慧,永兴帝心如明镜似的,绝对不能让老娘知道纪太后失忆真相,说道:“纪太后遇刺,差点丧命,捡回一条命,怀疑慈庆宫有内鬼和刺客勾结,所以暗自离宫,去了故居。” 李太后说道:“她也太疑神疑鬼了,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相信,一个都没带去。” 这话简直打自己脸面,永兴帝说道:“看来母亲在慈庆宫里安插了耳目吧,否则母亲怎知纪太后离宫?母亲知道纪太后在故居休养?是不是儿子身边也有耳报神?” 李太后:“这个——” 当场被儿子戳穿,简直太尴尬了! 李太后嗫喏几下,幸亏是亲生的,李太后被狠狠打脸,还能撑得住,老生常谈说道:“哀家……也是为你好。” 当父母决定不和你讲道理,想用孝道道德绑架时,就会使出这句“都是为你好”杀手锏来。 “他们都是谁?”永兴帝乘胜追击,打算一劳永逸,“母后把慈庆宫和儿子身边的耳报神名单交出来,放心,朕不会杖毙他们,只是安排到其他地方找个清闲的差事。” 李太后心头一惊,这可都是她精心放下的棋子啊,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李太后说道:“哀家不会害纪太后,更不会害你,哀家只是……只是为了你们好。” 李太后词穷了,牛反刍似的将“为你好”嚼了又嚼。 永兴帝劝道:“母后不告诉我,我也会派东厂的人去查,到时候严刑逼供……场面不好看啊,难道又要用宫中物品失窃的法子?” 李太后着急了,抓起儿子的手,”你就不能不查吗?” 永兴帝说道:“当年儿子和两位太后协心协力,才能封太子、登基为帝,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需互相信任,这些挑拨离间的耳报神迟早会害了您,儿子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 永兴帝“以人之道还施彼身”,把李太后的话还给了她。 李太后逼得没法子了,说了句气话,“只要事关纪太后,你就一点让步的余地都不给,连我这个亲娘也不例外,你是我生的,又不是她生的!” 永兴帝对于纪太后的安危是零容忍的态度,这让李太后很是吃味,感觉这个儿子是给纪太后养的。 永兴帝说道:“生恩和养恩一样重要。儿子说过了‘两宫并尊”,君无戏言。这次纪太后遇刺,儿子还没找到幕后黑手,自然对纪太后保护的严一些,纪太后若再出事,朕就是大大的不孝,皇位不稳啊。” 涉及儿子的皇位,李太后被吓到了,将对纪云伸出的瓜子缩了回去。 一退一进,永兴帝伸手,“母后,名单。” 儿子最重要,李太后刷刷写名册,居然一页纸都打不住! 看着这个糊涂老娘,永兴帝觉得心累,反复告诫自己是亲生的,气不得。 送走李太后,永兴帝把名单交给东厂掌印太监怀安,“把这些以窝藏宫中赃物的罪名打发走,就送到……” 永兴帝想了想,“送到南京孝陵里头,女的去司香,男的当净军。” 孝陵是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合葬皇陵,在南都应天府钟山,净军就是倒马桶扫厕所的。 这些人基本上前途尽毁。 少年天子,杀伐决断,怀安领命。 永兴帝问:“刺客查的怎么样了?” 且说那天兔儿山旋磨台上,刺杀纪太后的南戏班子死的死,自尽的自尽,无一活口。 东厂去戏班子下榻的客栈查访,发现了藏在床底下昏迷不醒的戏班——原来除了那个闺门旦,其余都是刺客假扮,真的戏班子在前夜被刺客迷倒调换。 戏班子也不知闺门旦为何与刺客勾结,被东厂折腾的只剩下一口气,也招认不出有用的线索,看来真的一无所知。 东厂的画师把刺客死尸的面容描了相,全国悬赏通缉,看是否有人认识他们,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今天是悬赏的第七天。 皇帝的语气平淡,像是问今天是什么天气,但厂公怀安背后起了一层冷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几天提供线索举报的人不少,东厂正在逐一排查,只是天下相似相貌的人太多了,其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永兴帝道:“也就是说,东厂现在一无所获?” 以前老皇帝昏聩好色,比较好糊弄,现在这个少年皇帝锐气逼人,怀安心惊胆战,跪地说道:“奴婢该死!东厂派去南京查戏班底细的人刚刚飞鸽传书,说闺门旦的家人消失了,看来是刺客用家人要挟闺门旦做内应,迷倒戏班,刺杀太后。” 永兴帝沉吟片刻,说道:“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刺杀,这些刺客会乐器,懂南戏,不是仓促而就,定是对纪太后恨之入骨,早就谋划寿宴刺杀。怀安,你是宫中三朝老人了,你可知纪太后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家?” 怀安说道:“纪太后才华横溢,还菩萨心肠,推行地瓜救荒,至今大明各地还有给太后立的生祠。纪太后当年在先帝后宫,都是凭本事承宠,从不捧高踩低,欺负其他嫔妃,可谓是光明磊落。” “先帝驾崩,纪太后极力主张废除嫔妃殉葬的祖制,后宫近一百个妃嫔才得以活下来,最后只殉了金庶人一人——皇上,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仇人,那就是金庶人所生的五皇子,但五皇子只有九岁,还远在凤阳被圈禁,奴婢觉得他翻不出什么风浪。” 永兴帝说道:“五皇子不可能,但金庶人说不定还有党羽。把五皇子接回来也好,这样金庶人的余党就会蠢蠢欲动,去接近五皇子,查出是那些人,暗中盯梢,只要做下就有痕迹,朕一定要凶手揪出来,这样太后才能安全。” 怀安拍龙屁,“皇上英明,以五皇子为诱饵。”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到很多读者是手机听书,容易弄混纪和季,所以我把季太后改成了李太后。 本章发100红包 第13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孔雀回来了。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三日不见,就隔了九年……四舍五入算十年吧。 十年不见,甚是想念。 住在二十五岁躯壳里的纪云其实是个十六岁的怀春少女,孔雀又长着一张足以让人见色起意——咳咳,文明一点讲,是一见钟情的脸……和身材。 而且是足以让人忽视他“缺”了一“点”的好相貌,好身材。 纪云泡在水潭底部,被孔雀揽住腰身救起来的时候,那颗少女心扑通扑通着实跳过的。 所以,紫藤花架下,纪云合上《水浒传》,看孔雀的目光亲切柔和,就像故人重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孔雀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身体有些僵。 纪云的目光落在他的脚踝上,问,“还疼吗?” 那天孔雀绕柱而舞,“骚”断了腿。 孔雀说道:“奴婢多谢太后赐的虎骨膏药,贴了两贴就消肿,已经不疼了,恢复如常。” “那太好了。”纪云把《水浒传》搁在案几上,兴致勃勃的看着孔雀,“哀家想看你跳柱子舞。” 田七的歌声还有孔雀的柱子舞几乎每晚都出现在纪云的梦境里。 尤其是孔雀的柱子舞,跳起来的时候就像孔雀开屏,多么美好。 没想到太后会提出如此古怪的要求,孔雀一僵。 “你放心。”纪云指着头顶的紫藤花架,“皇帝命人用铁棍架起来的新花架,牢固结实,塌不了。” 永兴帝侍母孝顺,这个新花架用的是行军打仗的帐篷所用的铁根当做支架,据说能够抗住龙卷风,不像木头那样容易折断。 一根根新铁棍,还没生锈,发出锃亮的光彩,能够照出人影来。 这么结实的支架,别说孔雀了,就是十个孔雀也能承受的住。 孔雀迟疑片刻,握住圆圆的铁棍,开始绕圈。 来了来了! 纪云饶有兴致的看孔雀绕柱而舞。 孔雀旋转、跳跃,他闭着眼。他扭腰、摆臀,绕着柱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矫若惊龙,飘若流云。 舞姿依然美妙绝伦,但是……纪云总觉得缺了什么。 纪云微微合上眼睛,回忆那天孔雀跳的柱子舞,再睁开双眼看着孔雀的柱子舞,慢慢咂摸出那里不同来。 是骚,就是缺乏那种妩媚的风情。现在的孔雀舞姿无懈可击,但只是跳舞,但那天的孔雀是孔雀开屏,刹那间的芳华令人惊艳。 现在的孔雀跳的也很好,但一身匠气,没有那天孔雀的灵气。 难道…… “停。”纪云说道。 孔雀正绕在铁棍上面呢,闻言连忙溜下来,半跪请罪,“奴婢跳的不好,求太后赎罪。” 纪云摇摇头,“不,你跳的很好——你脚踝的扭伤是不是还没好全?既如此,倒是哀家强求了,你且下去休息,不要硬撑。” 孔雀没有否认,说道:“皇上派奴婢保护贴身保护太后,奴婢不能失职。” 纪云拿起《水浒传》,指着旁边的马扎子,“你的伤刚好,不要久站,坐着吧。” 太后赐座,孔雀不敢推辞,坐在马扎子上,眼观鼻、鼻观心,腰杆挺得笔直,就像一座雕像。 孔雀的腰身就像一张弓弦,蕴含着张力,纪云眼睛看着书,眼角的余光却瞥向孔雀。 书里的武松大闹快活林,醉打蒋门神,纪云总是不翻页,武松就一直打蒋门神,就像卡壳似的,总也打不完。 孔雀感觉太后在暗中观察他,不晓得太后是何意,被看得心中发毛,身体越来越僵,僵得像个石孔雀。 “孔雀。” “奴婢在!”孔雀像个弹簧似的从马扎子上站起来。 纪云指着他脖子上一道疤痕,“你这里的伤怎么比那天还严重了?那天只是一道刮痕,今天倒有手指头粗了,是不是家里的伤药不好用?田七,宣宋院判,给孔雀疗伤,脖子和脚踝都要看一看。” 那天孔雀跳倒了紫藤花架,脖子被断裂的木头划出食指那么长的伤痕,当时只是破了一层油皮,流了一点血,三天过去,伤疤不见好,反而更严重了。 这样的美人,倘若留疤就太遗憾了。 宋院判给孔雀看伤,先看脚踝,那天肿胀成馒头,今天皮光水滑的,就像从未受伤。 纪云眼睛发着光亮:美男就是美男,脚踝真好看。 宋院判给孔雀摸骨,“嗯,脚踝已经好全了。” 再看孔雀的脖子,“哎呀,怎么越来越严重?最近可否喝酒或者食用辛辣之物?” “没有。”孔雀解释道:“前天洗澡不小心碰了水就这样了。” 宋院判当场配了膏药,叮嘱孔雀抹上,“一天三次外敷,不要碰水,也不要出汗,汗水也会加重伤口,千万不要小看这皮毛之伤,很多人就这样一点点的溃烂,高烧不退而亡。” 纪云听了,后悔不已,“哀家不该让你跳舞。” 孔雀忙说道:“奴婢的命本就是太后的,跳舞又何妨。” 孔雀是五品宦官,但宦官地位再高,哪怕司礼监掌印太监,身份上依然是官奴,皇家的奴婢,生命当然属于皇室。 纪云也当过官奴,深知官奴不易,受制于人,说什么也不让孔雀贴身护卫了,把他赶到房间里卧床休息。 孔雀受伤,纪云独自在紫藤花架下看《水浒传》,小小的四合院恢复了平静。 这边无比冷清,皇宫的一边却热闹喜庆,李太后正在给亲儿子选秀。 纪太后因病退出,李太后临危受命,主持选秀,当然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选。 李太后看中了吴氏,把青妙手帕和金玉跳脱亲自系在了吴氏手臂上,这是将来的皇后了。 又将两支金步摇插在文氏和王氏的发髻上,二妃之位已定。 李太后赐了封后礼物和路费给落选的三十几个秀女,当天就将她们送出宫了。 李太后选定了一后二妃,自觉大功告成,已经开始幻想明年的今天抱上大胖孙子。 李太后自知派人监视纪云和皇帝犯了错,有些不好意思,为了缓和母子之间的紧张关系,她命宫人把永兴帝请来,说道:“吴氏就在哀家宫中学习礼仪,你偷偷瞧上一眼。” 纵使皇帝,也是盲婚哑嫁,婚前是见不到妻子的。 李太后觉得给儿子发福利,够贴心了。 老娘如此热心,永兴帝盛情难却,就站在窗外看着游廊里跟着尚仪局女官学礼仪的未来皇后。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个吴氏圆脸圆眼睛圆屁/股,身材丰润——这是典型的宜男相,好生养。 李太后着急抱孙子,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这个吴氏活脱脱就是年轻时候的李太后啊! 永兴帝暗暗叫苦,长的七分像亲娘,要他怎么睡的下去! 李太后浑然不觉,邀功请赏般问道:“皇帝觉得如何?” 好是好,就是…… 永兴帝不好拂了太后的心意,强颜欢笑道:“挺好的。” 选都选了,还能退还是咋地。 李太后说道:“哀家第一眼看她,不知为何,就觉得亲切,当时是纪太后主持选秀,哀家不好说什么。机缘巧合,选秀之权落在哀家手里,这就是缘分,天意不可违,剩下的秀女们哀家都没有细看,当即就把青妙手帕系在她的手臂上……” 李太后喋喋不休夸赞吴氏的好处,永兴帝频频点头,最后说道:“儿子还有事,晚上过来陪太后用膳,太后今日辛苦了。” 李太后说道:“哀家明日想领着吴氏去拜见纪太后,你看——” “不用。”没等亲娘把话说完,永兴帝就打断了,“纪太后还在故居,那地方不方便。” 李太后说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纪太后是嫡母,她不点头,吴氏在名分上有瑕疵,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永兴帝含含糊糊说道:“等钦天监把大婚的日子定下来再说吧——母亲督促吴氏学好礼仪,将来大大方方的去拜见纪太后。” 永兴帝刚回到了上书房,东厂掌印太监怀安奏道:“五皇子已经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孔雀:太后,奴婢哪里不对劲? 纪云:不够骚。 今天是世界读书日,身为一个滞销书作家,舟出版的三本实体书《大明徐后传》,《了不起的唐伯爵》,《妖路芳菲》(原名狐说八道)在各大网站都有现货哟!各位有兴趣去下单一本,实在看不上,买其他作者的书也是一样的,用钱包拯救实体书 。 本章发100红包 第14章 四有好太监 朱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给太子一脉定的辈分是“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这二十个字用来每一代的皇子名字中间那个字,所有皇子第三个字名则在“金木水火土”中选择。 比如纪云的丈夫叫做朱文奎,文配土。到了永兴帝这一辈是遵配金,生了十二个皇子,但只有三个活下来。 皇帝叫做朱遵铭、五皇子叫做朱遵钥,最小的八皇子献王叫做朱遵钧。 先帝驾崩后,五皇子朱遵钥因对纪太后无礼,被夺去爵位,圈禁凤阳。八皇子献王今年年初冰雪融化,运河开通时就去了藩地江西九江就藩。 上一届的宫斗很是惨烈,少年天子对两个弟弟存有防范之心,都打发出京了,皇宫得以暂时的清净——谁曾想纪太后在旋磨台上遇刺,宫中气氛又紧张起来。 永兴帝亲自带着五弟朱遵钥去见纪太后,算是交差,太后说过,接五皇子回来她才肯回慈庆宫。 纪云还住在那个“破烂”的故居,并要求一日三餐,加上水果点心一起,菜都不要过五味,吃穿用度也就比以前当女官的时候好一点。 当然,御膳房的膳食肯定比以前的饭堂要好得多,一碗茄子得需要十几只鸡来配它,纪云以前也是千金小姐养尊处优长大的,味蕾早就打开了,能够吃得出来御厨用尽了技艺来伺候太后。 至于那些沉重的头面首饰,嫌看书的时候压得头疼,纪云都不肯插戴,盘好发髻,罩着一层黑色/网巾,清清爽爽的。 纪云穿戴就像梨花一样素淡,她看了大半天的《水浒传》,眼睛酸涩,就宣了孔雀来紫藤花架下说话。 纪云问:“你是腾骧卫的人,负责保护皇帝。那天哀家在旋磨台开寿宴,是锦衣卫的人保护哀家,你为何那天恰好就在水潭旁边?” 孔雀说道:“那天奴婢不当值,听说皇上用内库拨了十五万两银子给太后过大寿,御用监的人在兔儿山撒钱,只要遥祝太后千岁,就可以抓一把金银馃子,奴婢反正也闲着,就去拜寿抓金银馃子,沾沾太后的福气。” 原来如此,纪云笑问:“你抓了几个?” 不等孔雀开口,田七就按捺不住,在一旁插嘴,“微臣去的早,抓了十五个银馃子,八个金馃子,都放在一个荷包里,打算将来带进棺材的。” 田七不愧为是纪太后的脑残粉。 纪云听得摇头苦笑。 孔雀说道:“拜寿的宫人太多,还没轮到奴婢,太后就掉下来了。” 纪云感叹道:“得亏你去了,救了哀家。” 孔雀并没有邀功请赏之意,实话实说道:“当时就是一瞬间,旁人包括奴婢都不知道掉进水里的是太后,那时候山下守着的锦衣卫都纷纷登山去救驾抓刺客,却不知太后已经落水,奴婢只想救一个是一个,却不料救了太后。” 天上掉下一个纪太后,孔雀这次救驾是走了狗屎运,一下子成为皇帝和纪太后面前的红人,前途无量。 纪云对田七说道:“你和御用监的人说一声,把哀家大寿那天剩下的金银馃子都赠给孔雀。” 孔雀再拜,“谢太后恩典。” 纪云说道:“这都是你应该得的。”救了她一条命呢。 “是,太后。”田七满是艳羡的看着孔雀。 田七去传话,紫藤花架下孔雀和纪云两两相对。 纪云对孔雀充满好奇,问他的出身、如何进宫等等。 孔雀一一道来。 孔雀是浙江临海县人,临海县闹倭寇,全家被杀,孔雀在反抗的时候被倭寇残忍的阉割,捡回一条命之后,孔雀到了京城,走了东厂厂公怀安的门路,认怀安为干爹,进宫当宦官。 宦官是无根之人,无法像大臣那样用姻亲、籍贯、考试等等来扩大人脉,认干爹和干儿子就是大太监们用来巩固势力的方式。 干儿子需要后台;干爹需要干儿子撑场面,各取所需。 怀安认了不下一百个干儿子和干孙子,见他聪明识字,长的好看,有心栽培,举荐孔雀去了内书堂读书。 内书堂是宦官们晋升的必经之路。是宫廷培养有文化、有学识宦官的学堂。 内书堂的教员都是翰林院的学士,须知能够入翰林的,都是进士出身,大明帝国顶尖的人才来教小宦官们读书,每一期收约三百个宦官,一般三年学成毕业,分到二十四监做文书工作,然后慢慢晋升往上爬。 尤其是二十四监之首司礼监,大明用太监来牵制大臣,司礼监对内阁,掌印太监对内阁首辅大臣,所以司礼监掌印太监有内相之称。 而司礼监所有的太监都必须是内书堂毕业,要大明宫廷出人头地,无论女官还是太监,都要从读书考试开始,文盲只能困在最底层,几乎没有机会晋升。 孔雀会武,他又长的好看,有时候腾骧卫也要负责皇帝出行的仪仗工作,搞仪仗的要颜值上要过得去,才华容貌都过关,加上东厂厂公怀安这个干爹当靠山,孔雀资历虽浅,却得以执掌腾骧左卫。 纪云也是家破人亡过来的,对孔雀有了惺惺相惜之感,问,“这几年回家乡看过吗?” 孔雀说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既然主动进宫,卖身为官奴,这条命就是皇家的了,紫禁城就是奴婢的家。奴婢希望将来能够被御马监派到南方督军,围歼倭寇,为家人复仇。” 孔雀是个有才华、有颜值、有理想、有道德的四有好太监。 两人聊到这里时,永兴帝带着五皇子来了。 五皇子朱遵钥只有九岁,穿着簇新的圆领袍给纪云行跪拜大礼,“太后,草民去年受小人挑拨,对太后口出恶言,实乃大不孝。草民在凤阳这一年来,太后屡屡派人探视,送去书籍,还延请名师教导草民,教草民读书明理,从来没有放弃过草民。” 朱遵钥的身高在同龄人中是偏高,已长成一个小少年,他虽是囚徒,但通体的气势依然是高贵的天家气象,可见这一年纪太后虽然将他圈禁,却没有折辱他,相反,还存有善念,时常关心的他的身体和教育,以免长歪了。 永兴帝心道,如果换成我的老娘,早就把五弟养废了。 就连冷眼旁观的蔡眀姬看到五皇子这幅模样,都面有动容之色——或许是我把纪太后想得太卑劣了,身为太后,被皇子当众指责,于情于理都过不去,五皇子被夺爵,实乃自食其果,怨不得纪太后。 当然,去年的朱遵钥只有八岁,看到亲娘被拖下去杖毙,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也情有可原。 纪云定定的看着金锁生的孩子,朱遵钥眉眼之间有金锁的影子,脑子里都是金锁和她同甘共苦的时光,为什么会闹到姐妹反目的地步? “你起来说话。”纪云不习惯别人跪他,“赐座。” 孔雀搬了一个小杌子,朱遵钥坐下。 纪云直接问五皇子:“哀家杖毙金庶人,你心中可还有恨?” 这是一道送命题,是或不是,五皇子都是不孝。 是,就是不敬太后。不是,就是枉顾生恩。 但,这又是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如果要复爵,就必须过这一关。 蔡眀姬紧张的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很明显在一年里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并无停顿,当即说道:“当时父皇崩,草民本就悲痛不已,又得知生母被太后下令杖毙殉葬,草民觉得天崩地裂,心中又恨又怨,对太后出言不逊,犯下大错,被夺去爵位。” “后来草民去了凤阳,冷静下来思考,其实一切的源头来自殉葬祖制,殉葬不废,还会有许多金庶人丧命,许多像草民这样的人悲痛一生。草民对太后已无怨无恨,金庶人以死殉葬,草民希望太后恢复母亲生前的名分,追封为太妃。希望皇帝将来能说服群臣,修改祖制,废除殉葬。” 这个回答出乎永兴帝意外,问:“你自己呢?可有所求?” 五皇子说道:“草民别无他求。对嫡母出言不逊,已是不孝,覆水难收,是草民一生的污点。太后以德报怨,原谅了草民。但草民不能原谅自己,何况……” 五皇子看着纪云,“太后毕竟下令杖毙了草民的生母,草民虽已无怨恨,但也无法面对太后,再叫太后一声母后。” “你大胆!”永兴帝斥责五皇子。 五皇子再次跪下,“草民不能为了复爵说出违心之语。殉葬是枉顾人伦、忘记生母之死,为了荣华富贵而和太后扮演母慈子孝,这更是枉顾人伦!” “请皇上送草民回凤阳,草民在皇城里种了油菜,正好能赶上油菜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平行世界的大明是燕王朱棣夺嫡成功,他们的辈分排行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结果,排到由字辈的时候,大明亡国了。 本章送100红包,祝各位周末愉快 第15章 一直逃避一直爽 五皇子居然主动求去,出乎众人意料。 现在怎么办? 众人都看向纪云,因为是她要求召回五皇子的。 纪云的阅历只是个底层小女官,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她那里知道该如何处置啊! 这事过于棘手,超过了她的能力范围。 不过纪云历经坎坷,人生经历丰富,能够稳得住场面,既然解决不了,那就先拖着,等想清楚再说。 纪云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一路舟车劳顿,你先住下。” 五皇子被送到了乾清宫东五所歇息。 永兴帝对纪云说道:“太后,不是朕不肯放过五弟,实在他性子太过倔强,死不认错,如果给他复爵,祖宗家法何在?宗室和朝臣都不会答应的。” 对于永兴帝而言,现在这个少年老成的五皇子比去年莽撞无礼的五皇子更可怕! 纪云说道:“孝道这一关难过,哀家和五皇子之间是个死结,哀家不会为难皇帝,既然五皇子求去,明日就送他回凤阳。他年纪还小,品行不定,将来复爵与否,看他未来的表现,来日方长。” 永兴帝见她不再坚持,心中大喜,他就怕纪云胡搅蛮缠非要给五皇子复爵——如果是这样,他也只能退让。 永兴帝脸上挂着一幅遗憾的表情,“太后以怨报德,处处为五弟作想,五弟将来一定会明白太后的苦心。” 纪云见皇帝连推辞的话都懒得说,知道皇帝对五皇子忌惮之心,说道:“虽如此,金庶人毕竟是唯一一个为先帝殉葬的女人,求皇上给她一个名分,这样五皇子心里好过些。” 这也是五皇子的请求。 追封一个死人比给一个活人复爵简单多了,毕竟人死灯灭,死人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永兴帝说道:“朕追封金氏为太嫔——将来如果五皇子悔过复爵,朕再追封为太妃。” 解决了五皇子的事,永兴帝又问候纪云的身体,“……太后还是想不起来?” 纪云点头,“很奇怪,以前的事情都记得,倒是最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哀家这几天看 完了起居注,就像看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纪云难得说一句话真话。 永兴帝宽慰道:“太后莫要着急,宋院判说太后的病症在古医书上有记载,并非特例,能够记起来最好,实在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太后保重身体即可,朕都会好好照顾太后一生一世。” 真是个孝子啊! 从这些天的表现来看,皇帝对纪云这个嫡母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她失忆的事情连亲娘李太后都瞒在鼓里,可以说纪云在“失忆”之后还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全因皇帝的保护。 纪云说道:“皇帝有心了,哀家很是感激。” 永兴帝忙道:“都是朕应该做的,当年若没有太后支持,朕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从不敢奢望成为一国之君。” 永兴帝打量着纪云气色还不错,劝道:“朕信守承诺,已经把五皇子带到,太后今日就起驾回慈庆宫吧。” 纪云其实根本没打算回去,慈庆宫是“那个人”的,现在的纪云只是个毫无宫斗经验的小女官,她无法应付那么多审视的目光,连睡觉都不安稳,现在的蜗居是她的舒适区,一步都不想迈出去。 她不想勾心斗角,不想争,不想出风头被人膜拜,只想当一条咸鱼。 但是,她也无法出尔反尔,直接拒绝皇帝。 如果不能面对,那就逃避呗,一时逃避一时爽,一直逃避一直爽。 纪云又开始用屡试不爽的拖字诀,右手扶额,蹙眉,做牙疼状。 小皇帝连忙起身,蹲在纪云身边,“太后怎么了?” 纪云说道:“无妨,哀家今日有些乏累,回房躺一躺就好。” 田七和孔雀立马过来扶纪云,永兴帝正欲跟到房间,慈宁宫的李太后打发宫人过来请皇帝。 永兴帝猛地想起他承诺过今晚要陪亲娘吃晚饭,要照顾两个太后,真是分/身乏术。 永兴帝只得命人把宋院判叫来,要他为纪云诊治。 纪云说道:“宋院判一把年纪,哀家看他最近为了哀家的病,胡子都全白了,怪可怜的,哀家并无大碍,换个女医或者太医过来都行。” 永兴帝说道:“太后的病非宋院判不可,且太后失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横生事端。” 纪云说道:“无妨——哀家不开口说话,谁知道哀家失忆?” 永兴帝执意不肯,“事关太后,还是谨慎些好。朕知道宋院判劳苦功高,已经恩荫其孙入了国子监为监生。” 永兴帝又叮嘱了田七好生照料纪云,这才摆驾慈宁宫。 永兴帝一走,蔡明姬求见纪太后。 纪云屏退众人,“方才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不想给金锁的儿子复爵,是他不想回来。何况皇帝本来 就忌惮他,如果强行复爵,对他而言并非好事。现在金锁已经追封太嫔,饭要一口口的吃,事情一步步的来,总有一天我会实现诺言。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蔡眀姬很纠结,纪太后把五皇子养的很好,进退有度,不再是以前那个鲁莽的皇子。 难道真有夺舍这回事? 纪云看出蔡明姬的纠结,说道:“剩下的问题就是曹静失踪,我也想知道她是死是活。根据你说的,她从我的坤宁宫出来之后就失踪了,有人在太液池旁发现她的一只鞋,但一直没有捞出尸体,最后宫里给出的结果是落水而亡。” 蔡明姬情绪激动,“曹静沉默寡言,她不是那种贪玩失足的人,一定有人害她。” “难道这个人一定是我吗?”纪云反问道:“是金锁跟你说的?那个人控制我的身体时,并没有害过别人。万一是其他人栽赃陷害,挑拨我和金锁呢?万一曹静有其他仇人呢?你我一起重查曹静失踪一案,是生是死,是人是鬼,亲手查过才放心。” 蔡明姬沉默片刻,问道:“你打算怎么查?” 纪云说道:“要理清一团乱麻,就从找线头开始慢慢理。曹静是个寡妇,她从来不和我们提她的娘家和婆家,不如就从这个‘线头’开始,摸清楚曹静的过去,看她进宫之前有无仇家。” 蔡明姬想了想,千头万绪,从源头开始是个不错的法子,说道:“我们考女官之前,都要拿着户籍黄册报名,写明住址人口和田产房产,五服之内的亲戚都要写清楚,一定要家世清白才有资格报名,考中后连着考卷一起纳入尚宫局司簿司存档,我明日一早就去司簿司找曹静的卷宗。” “尚宫局司簿司是不会理会一个看守丁字库的八品女官。”纪云递给蔡明姬一个象牙牌符,“从今日起,你就是慈庆宫的掌事女官,这宫里除了皇帝和李太后的宫殿,就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你尽管放手去查,一切由我担着。” “连升三级?”蔡明姬不敢相信,“太后宫里的掌事女官是正五品,女官五品就到顶了。” 纪云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说道:“连夺舍这种事情都能发生,连升三级怎么了?我是太后,我说了算。” 蔡明姬接过符牌,“我无意攀龙附凤,待查清楚曹静失踪真相,我会辞去官职,回到丁字库。” 我也想回丙字库啊,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 纪云点头,“我理解。”真的理解。 蔡明姬走到门口,左脚都跨出门槛,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你查曹静,不查谁要杀你?你不怕死?” “怕呀,怕的要死。”纪云双手一摊,无奈说道:“可东厂都查不到事情,我能查什么?混日子呗。” 重回身体的第七天,纪云得过且过的当咸鱼,终于在一片混沌中等到一丝微光,心情略好些了。 纪云强令孔雀回家休息,“你的伤还没好,晚上不要值夜了。” 梦境。 祠堂里的香案上,摆满了祖宗们的牌位。 纪家从大明开国就得了世袭锦衣卫指挥使的爵位,代代都很能生,传到了第四代,木头牌位多得像茂密的树林。 纪家被抄家,箱笼房屋都贴上封条,十五岁以上的男丁被砍头,十五岁以下的被流放到交趾充军,家里女人们成为官奴,被驱赶到祠堂里关起来,等着被发卖。 祠堂里的哭声几乎要掀翻香案上的祖宗牌位。 一个老太太端坐在中间,拿出一个葫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纪家的女人,不能当奴隶,不能苟且偷生,让列祖列宗蒙羞!” 老太太从葫芦里倒出一枚药丸,率先服下,“我先走一步,在地下等你们。” 一屋子的女人,连同老太太都面目模糊,看不清楚长相,她们的头上似乎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惨”字。 葫芦在女人们手里流传吞服,轮到纪云。 纪云颤抖着将药丸放进嘴里,拿起杯子,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扬起脖子吞服。 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咕噜一声水喝完了,药丸还在嘴里。 而端着水的托盘已经传到了下一个女人面前。 她是谁呢?二婶婶还是七堂姐? 每个女人脸上蒙着一团黑气,她看不清。 纪云干咽了几次,死活咽不下去,生念却越来越强! 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苟且就苟且,万一以后有机会脱了奴籍呢? 纪云借着袖子的掩饰,把药丸吐出来了,刚一抬头,就见无数个面罩着黑气的女人向她伸出惨白的手。 有的手捡起药丸、有的手强行掰开她的嘴巴、有的手端着茶水,强行把药丸灌进去。 “我们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 “云儿啊,祖母在地下还疼你。” “纪云,你不是一直想见你母亲吗?她在地下等你好几年了。” 药丸再次倒进了嘴里,还灌满了水。 纪云奋力挣扎,嘴里咕噜咕噜,想把药丸喷出来,可是嘴巴被无数双地狱来的手牢牢捂住。 最后,一只手捏住了她的鼻子,她无法呼吸,被迫吞咽。 咕噜,药丸吞进去了。 “不!不要!”纪云将食指和中指掐进咽喉,强行催吐。 “咳咳!太后!太后你醒醒!” 纪云睁开眼睛,迎面却是孔雀。 而她的双手,正掐着孔雀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纪云只想当咸鱼是有原因的,原生家庭的悲剧让她觉得还是安稳日子比较好,追求荣华富贵容易翻车太凶险了。 本章继续送100红包……来安慰明天周日要上班的读者们哈哈哈哈哈哈 第16章 毕竟咱家也不是什么魔鬼 原来是噩梦,纪云赶紧放开手,天还没有亮,孔雀举着烛台。 孔雀把烛台搁在案几上,倒了一杯水递给纪云。 纪云拥被抱着温热的茶盏,脑子里却还是梦境里被一群女鬼掰开嘴巴强行喂药的场面,她的嘴唇触到了温水,心有余悸似的立刻放下,仿佛那颗药丸还在她嘴里似的。 看着纪云抱着茶盏不饮怔怔的发愣,孔雀问:“是茶水太烫或者凉了?奴婢这就给太后换。” 纪云捧着茶盏摇头,“挺合适,不用换。” 十五年抄家灭族的噩梦重现。 被“那个人”偷走了十年,对于纪云而言,其实只过去了五年而已。 五年了,很多细节都还记得,她本来懵懵懂懂的跟着家中女眷们一起服药,但怎么也咽不下去,求生欲驱使之下,她干脆偷偷将药丸吐到袖子里藏起来。 当抄家的东厂番役们打开祠堂大门,要将女眷拖出去发卖时,一屋子口吐白沫,七窍流血的女人,只有一个小女孩还在喘气。 这一幕让见识多广的东厂都深受震撼。 当时奉旨抄家的就是现在的东厂厂公怀安——也就是孔雀的干爹。 当时怀安只是东厂的掌刑千户,还不是厂公。能混到这个位置,怀安手中沾血无数,但是见到这个场面,杀人如麻的怀安居然动了恻隐之心。 纪云要被发卖了。 正经人家为了避免麻烦,是不会买下犯官之女的。 纪云长相出众,是个娇俏的小美人,又识文断字,南京秦淮河两岸的秦楼楚馆就喜欢这样的小姑娘,好生调/教几年,将来的身价千倍甚至万倍的赚回来。 所以买下纪云的,只能是几个脏地方的老鸨们互相竞价。 怀安没有将官奴纪云发卖,而是从南京带到北京皇宫,当了个小宫女。 当然,怀安为了避嫌,以免有人造谣他庇护犯官之后,他不敢把纪云弄到清闲的地方当差,就安排到了皇宫最脏乱的浣衣局刷马桶。 当时怀安对纪云说道:“咱家毕竟不是什么魔鬼,奉旨抄家,例行公事而已。不曾想你们纪家的女人如此性烈……咱家只能帮到这里,你不要嫌弃浣衣局马桶脏,秦淮河的青楼比马桶脏百倍。你们纪家是协同谋反的罪名,老夫不敢给你好日子过。你将来如何,全靠自己的造化了,咱们以后即使有机会相见,你也要装作不认识咱家。” 怀安怎么想不到,他临时动的一丝恻隐之心,居然把他推向了东厂厂公的宝座! 先帝驾崩,永兴帝登基,宫廷势力也经历了大洗牌,以前效忠先帝的大佬们有的急流勇退,有的被清算,东厂厂公的位置空出来了,纪太后向永兴帝推荐怀安。 永兴帝是个孝子,对纪太后百依百顺,怀安就这样成为东厂厂公。 可以说纪太后是怀安的后台,怀安又是孔雀的干爹,孔雀又救了纪云,就这样无限循环,这就是缘分。 纪云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孔雀身上,不去想过去的悲惨往事。 纪云看着黑洞洞的窗外,“昨晚不是要你回家休息了吗?” 孔雀说道:“太后有命,奴婢当然遵从——奴婢今日起的早,宫门四更开,奴婢和早朝的大臣们一起进来的。” 孔雀早睡早起,一刻不忘保护纪云。 看着纪云手中茶盏水面微颤,孔雀问道:“太后还怕吗?奴婢多点几盏灯。” 纪云点点头。 孔雀将蜡烛宫灯等等全部点亮,卧室如同白昼。 做完这些,孔雀又把第二十册 《水浒传》递给纪云,可以说十分贴心了。 纪云接过书,却没有打开看,问:“你们家被倭寇灭门……你亲眼见家人死去吗?” 孔雀点点头。 纪云又问:“你有梦到灭门的噩梦吗?” 孔雀说道:“经常。” 纪云说道:“我也是。” 卧室陷入沉默,纪云和孔雀各有心思。 过了一会,孔雀说道:“茶凉了,奴婢给太后换一杯。” 纪云说道:“不用,我起床洗漱。” 孔雀说道:“奴婢去叫田七。” 纪云还是不允,“让她多睡会,哀家有手有脚的,自己来。” 屋内亮若白昼,纪云看见孔雀脖子的伤痕一夜之间就从手指宽缩成一根绳,“宋院判给你配的什么仙丹妙药,涂上就大好了。记着坚持涂,不要留疤。” 纪云在紫藤花架下用早饭时,蔡眀姬回来了,脸色不善,她一大早就赶去尚宫局司籍司查曹静的卷宗。 曹明姬说道:“什么都没找到——司籍司的人说是四年前存放我们那一批女官卷宗的屋子失火,都烧了。” 怎么可能如此巧合!纪云再无食欲,将筷子一搁,“孔雀,给你干爹传句话,要他把曹静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哀家记得曹静的籍贯是荆州,东厂的眼线遍布大明,要他好好的查。” 孔雀的干爹就是东厂厂公怀安。 孔雀领命而去。 东厂,原名东缉事厂,监督百官之用。 原本起监督作用的是锦衣卫,皇帝又设了东厂,让锦衣卫和东厂互相监督竞争,以此平衡势力。 东厂在京城有两个衙门,外东厂在宫外城东的弓弦胡同,宫内的内东厂在光禄司西边。 内东厂的正堂挂着岳飞的画像,上头的匾额写着“精忠报国”四个大字。 东厂厂公怀安最近被纪太后遇刺案折磨得寝食难安,双目下两个大眼袋又黑又空又皱,就像两颗老男人的睾/丸。 没等孔雀开口,怀安就和干儿子诉苦,“孔雀啊,纪太后的遇刺案干爹一筹莫展,东厂厂公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幸好你出息了,是纪太后和皇上身边的红人,干爹将来要靠你罩着了。” 怀安广撒网,认了一百多个干儿子,目前就属孔雀最成气候。 孔雀殷勤的给干爹捶背,“干爹放心,纪太后一直没有忘记您老人家,有太后在,您的位置就稳了。纪太后要您查一个人的底细,女官曹静。” 怀安一愣,两个大眼袋抖了抖,“你没听错?哀悼太子去世之后,纪太后就命咱家查过曹静的底细,咱家连曹静她娘的坟墓都刨出来看过了。” 原来刨坟的就是怀安。 孔雀低声说道:“纪太后从旋磨台跌下,伤了脑子,有些事情记不清了,越近的事情越不记得,越是以前的事情越清楚。这事儿子只和干爹一个人说,干爹千万要保密。太后将同样一个人打听两次,想必是心结,念念不忘。” 听说自己最硬的后台伤了脑子,怀安大骇,临时抱佛脚,给岳飞的画像上了一炷香,诚心祈祷,“求岳爷爷保佑太后安然无恙,咱家的前程性命都在太后手里。” 上了香,求个心安,怀安才将曹静之死娓娓道来。 原来早在哀悼太子死后,身为皇后的纪云怀疑曹静,就要怀安去查。 怀安也是先从尚宫局司籍司曹静报考女官时填写的户籍文书开始查,亲自去了曹静的家乡,湖北荆州。 查有此人,曹静就是本人,五服之内的亲戚也都没有作假,但有两点曹静在户籍上作假了: 其一,曹静年幼丧母,京城坟墓里的曹静之母是假的。 怀安把曹静老母亲生前的画像拿出来,给荆州亲戚们辨认,他们都说这是她的奶娘。 其二,曹静生育过,有两个儿子。 并且,曹静在少女时期就因未婚先孕,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还拒绝供出奸夫。宗族为了掩盖丑闻,将曹静从族中除名,赶出家门,对外宣称曹静得了急病死了。 曹静和奶娘抱着双胞胎儿子离开荆州,从此杳无音讯。 女官报考的条件是未婚女子和无子的寡妇,以免对宫外有所牵挂,比如蔡明姬就是望门寡。 曹静不知从那里伪造出可以乱真的户籍,隐瞒生育。 孔雀说道:“老母亲是假的,还突然多出一对双胞胎儿子,这事简直比市井小说还离奇。” “可不是吗。”怀安说道:“咱家把荆州老家族人的证词都给了纪太后,纪太后也很惊讶,就派人把曹静请到坤宁宫对质。证据确凿,曹静无话可说,但是她举天发誓,她户籍造假,但从来没有害过哀悼太子。曹静从坤宁宫里出来后就失踪了,只在太液池边找到一只鞋,咱家和纪太后都猜测她为了保护那对双胞胎儿子自尽了,一了百了,这事就成了解不开的死局。” 作者有话要说:真相只有一个! 看评论,很多读者已经从细节猜出大概剧情了,佩服佩服,送红包~ 第17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孔雀问道:“曹静自取灭亡,宫中传闻纪太后逼死曹静,纪太后手中有证据,为何不拿出来自证清白?就连蔡眀姬都以为是纪太后杀人灭口。” 怀安叹道:“纪太后当时没有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又自责刨根问底逼死曹静。纪太后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如果把曹静伪造户籍,未婚生子的证据拿出来,曹静九泉之下都死的不安宁。” “曹静犯的是欺君之罪,东厂顺藤摸瓜查下去,她的双保胎儿子也会被株连,纪太后要咱家毁灭所有证据,就当此事不存在,曹静还是曹静。” 孔雀听了,沉默片刻,说道:“如此一来,纪太后就抗下了黑锅——后来为何要杖毙金太嫔?难道金太嫔和哀悼太子之死有关?” 永兴帝今天已经追封了金锁为金太嫔。 怀安摇头,“无论民间还是宫里,小孩子出痘夭折是常有的事,先帝得了十二个皇子,六个公主,最后活下来三子一女。哀悼太子福薄,当了三十天太子就去世,这都是命啊。” “纪太后悲痛欲绝,不肯接受现实,刚好曹静身份作假,她就更疑心了,要咱家查曹静的底细,结果曹静走了绝路,至于为何非要杖毙金太嫔——” 怀安沉吟片刻,“传说金太嫔对纪太后出言不逊,这话是皇上和两位太后说的,但是金太嫔被拖住去杖毙时是堵着嘴的,咱家的人掌刑,打了五棍就气绝了。除了皇帝和两宫太后,没有人知道金太嫔如何出言不逊,这事谁敢问?你以后莫要再提此事了,小心惹祸上身。干爹我还指望将来靠你养老呢。” 孔雀一边捶肩膀,一边诺诺称是。 怀安存心想从干儿子这里多套些纪太后最近的状况,说道:“最近累得筋骨疼,咱们爷俩去混堂司泡澡去。” 混堂司也属于宦官体制的二十四衙门,主要负责沐浴洗澡之事,管着宫里的澡堂,就在内东厂北边,混堂司里头有专门为大太监们建的澡堂。 彼此坦诚相对,被热水泡得放松自在,比较容易打开话匣子,古往今来,男人的澡堂主要作用不是洗澡,而是交际。 孔雀赶紧解释道:“干爹,今天不行,纪太后那边着急等儿子回话,等儿子跑完这趟差事,一定好好伺候干爹,儿子最近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 怀安一拍额头,半提半打的说道:“哎呀,咱家最近忙糊涂了,你有更重要的人伺候啊。你如今是纪太后身边的红人,听说纪太后把那天打赏剩下的金银馃子都要御用监的人抬到你家里了?得好几万的数目吧。” 孔雀在怀安面前唯唯诺诺,半跪在地,“太后所赐,儿子不敢转赠干爹。儿子有今天,都靠干爹提携,儿子一刻都不敢忘。” 敲打一下,点到为止,以免干儿子忘乎所以,攀上高枝飞了,有了太后忘记了干爹,怀安虚扶了一下,说道: “咱家知道你孝顺,只不过你在皇宫当差,忠和孝,忠始终要放在前头,你赶紧回去复命,等有空再来找咱家说话。” 孔雀再拜,告辞。 孔雀回到四合院,当着蔡眀姬的面对纪云禀报了曹静的秘密,“……事情就是这样,太后对曹静之死很是愧疚,命怀安烧了所有的证词,以免事情闹大。” 蔡眀姬和纪云都听呆了,就像生吞了一块肉,一时间难以消化。 曹静的沉默寡言、不提娘家和婆家、生活节俭,每个月俸禄都积攒下来送到宫外都有了答案,原来她的户籍是伪造的,节俭近乎抠门是因为她要把钱省下来养活奶娘和两个儿子。 过了好一会,纪云问道:“尚宫局司籍司藏有曹静卷宗的那场大火也是怀安放的?” 孔雀点头,“怀安做事细心,为了彻底抹掉曹静的痕迹,以免有人查她的底细,干脆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这事太后也是知道的,只是暂时记不起来了。” 这件事只有身体里的“那个人”知道,躯壳里换了灵魂,原身纪云那里会想到曹静的身份会如此离奇。 而蔡眀姬的眼神从震惊转为疑惑:死无对证,怀安说的就一定真实? 纪云猜出蔡眀姬心中所想,说道:“你若不信,就去一趟曹静的荆州老家。我现在困在深宫,哪都去不了。” 蔡眀姬问孔雀:“曹静生的那对双胞胎儿子呢?” 孔雀说道:“没有消息,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二十岁了。” 来不及唏嘘感叹,永兴帝下了早朝就过来了,说道:“今天钦天监定了大婚的日子,就在五月初八。” 永兴帝说着喜事,脸上却没有喜气。 纪云心里纳闷,怎么回事?难道李太后亲自选的一后二妃不讨皇帝喜欢? 秀女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相貌必定不差,可是皇帝的表情不像是结婚,倒像是结仇。 真是个挑剔的皇帝啊!幸亏一后二妃不是我选的! 纪云面上还是保持身为嫡母的关心,说道:“恭喜皇帝,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哀家还等着抱孙子呢。” 永兴帝正喝着茶,闻言呛咳起来,“咳咳,朕今日是来接太后回慈庆宫的。” 纪云昨晚做了噩梦,今天从梦里得到了拖延之词的灵感,说道:“哀家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以前出家修行时的庵堂。哀家给庵堂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上香,可是香总是点不着,哀家一着急就醒了。” 一旁护卫的孔雀听了,心想纪太后说谎! 永兴帝安慰道:“太后莫要忧心,梦境都是虚无缥缈之物,不用在意。” 纪云连连摇头,“没那么简单,哀家琢磨着这次死里逃生,从旋磨台上掉下来,正好下面有个水潭,不深不浅,这分明是观世音菩萨保佑啊!哀家梦到香总是点不着,定是菩萨怪罪哀家没有回去烧香还愿之故。” 永兴帝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太后这是要——” 纪云说道:“哀家要去庵堂上香,亲手抄几卷经书。菩萨保佑哀家,哀家要对菩萨好,有来有往,哀家不能欠着菩萨的恩德,若是以后再遇险,菩萨就不救了。” 不仅不回慈庆宫,就连皇宫也不住了! 真是得寸进尺啊! 纪云言而无信,永兴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太后,刺客的幕后主使还没抓到,宫里一道道宫墙是屏障,但太后出宫无疑是以身犯险,万一有个好歹,朕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纪云宁可冒险也不愿意回慈庆宫,“宫里的都以为哀家就在慈庆宫养病,哀家秘密出宫清修,除了皇帝谁知道?” 永兴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行,绝对不行!太后出宫,朕每日晨昏定省都做不到,就是不孝。” 纪云觉得皇宫步步惊心、上空笼罩着无数疑云,压抑的很,她不想当太后,也回不到过去的时光,只想逃离,离皇宫越远越好。 永兴帝拒绝,目前无权无势两眼一抹黑的纪云也没办法,幸好,她是皇帝嫡母,说服不了,还有其他法子可以试一试。 什么办法?老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循序渐进。 这个法子老套,但好用,要不然怎么流传千年呢。后世类似《乡村爱情故事》、《都挺好》等等家庭伦理片里基本都采用这个套路逼子女们就范。 纪云耍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套路,瞬间谢广坤和苏大强上身,哭道:“哀家若不去,就得罪了菩萨。哀家这条命是菩萨给的,菩萨要是要收回去怎么办?哀家还想活着抱孙子呢。” 皇帝半蹲下来好言相劝,纪云就是油盐不进,昔日横波目,今做流泪泉,把皇帝的衣襟都哭湿了。 正好到了中午,田七的送来午饭,小皇帝殷勤劝食,纪云滴水不沾,从哭到了“闹”的阶段。 眼看纪云的脸都哭黄了,永兴帝担心太后哭出病来,眉一皱,头一点,同意了。 纪云有些意外,啊?这就同意了?还没进行到“上吊”的阶段呢。 这个皇帝还真是孝顺呢。 作者有话要说:霸占纪云身体的穿越女是十年前初代目穿越言情女主,有着深深的时代烙印,在古早味穿越时代,那时候流行万人迷玛丽苏女主,抄诗词歌赋,唱歌跳舞,出去开饭馆烧玻璃改良武器当首富皇后甚至女帝那种,基本上是反抗封建社会规则的。第二代穿越文基本都是种田宅斗女主生活在宅门,她们顺应封建社会规则,类似知否和庶女攻略那种,我的十八钗就属于第二代穿越文。 舟向各位推荐觉得我看过且很经典的第一代穿越文,各位也可以在评论区里写下你看过的经典初代目穿越文。 凤囚凰,绾青丝,太平,长生,木槿花西月锦绣,潇然梦,蔓蔓青萝,秀丽江山,风槿如画,满朝文武爱上我 胭脂大宋,歌尽桃花,宅女在古代后宫的幸福生活,不负如来不负卿,步步惊心,梦回大清,独步天下,穿越与反穿越,法老的宠妃,薄荷荼靡梨花白。 以上都是我的青春哈哈哈哈哈哈,我们那个时代的红文 第18章 两只孔雀 纪云有了意外收获,心中惊喜又暗暗鄙视自己什么都不会,只会搞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赖手段。 因为无奈,所以无赖,这不没办法么……纪云的精神胜利法起了作用,自我安慰后,心平气和了起来,脸上还有些辣辣的觉得不好意思,却也心满意足的和田七一起收拾行李,手中有了事,心中那点愧疚慢慢消失了。 孔雀看到纪云把所有的《水浒传》都放进箱子里打算带到庵堂里去,这几日和纪云朝夕相处,孔雀对这个年轻的太后有些了解——这个架势不是简单住几天烧香抄经清修,观世音菩萨才不看《水浒传》。 这分明是要常住的样子。 孔雀帮忙抬箱子,被纪云叫住了,“放着别动,小心你的脚。” 孔雀说道:“太后放心,已经恢复如初了。” 纪云担心他强撑,指着窗外紫藤花架,“你跳个柱子舞试试。” 孔雀跳起来了,那种孔雀开屏般的“骚”重新回到了他的舞姿里。 纪云这才允许孔雀做些体力活,又给自己找借口:我不是馋他的身子,我只是试探他的脚好了没有。 纪云打点行李,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只有一箱旧书。不过到了清风庵的时候,永兴帝已经派人将庵堂收拾得有模有样,外表看起来就是普通皇家寺庙,内设奢华。 这里就是“那个人”失宠和复宠的地方。 蔡眀姬也跟着出宫了,不过她不是来陪纪云的,“眼见为实,我要去荆州一趟,确认曹静的身份,如果正如怀安所说,我就信你。” 纪云深深佩服蔡眀姬的执着,“荆州路途遥远,你独自出门不安全,我要怀安派人一路护送。” 以蔡眀姬较真的性格,当然是拒绝,“我正因不相信东厂才自己去查,怎会让东厂的人在一旁缚手缚脚。我这些年攒了些银子,足够去镖局雇几个女镖师一路随行。” 所谓穷家富路,纪云欲送给蔡眀姬送些程仪,蔡眀姬不肯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自己赚的钱花起来踏实。” 纪云担心蔡眀姬,但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蔡眀姬对她心怀耿介,不吃“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 蔡眀姬说走就走,背着一个包袱出了清风庵。 纪云目送蔡眀姬。 清风庵位于京城的什刹海,北京城位处内陆,当然没有海。因前朝元代的统治者是蒙古人,把湖泊叫做“海子”,明朝沿用了这个叫法,这片湖泊有十个大寺庙,所以叫做什刹海。 什刹海湖畔多柳树,此时柳絮如飘雪般纷飞,大风卷起地上扯絮般的“千堆雪”。 蔡眀姬做普通民妇打扮,为了遮住漫天柳絮,头上绑着一块黑布头巾,柳絮入片片飞雪,落在头巾上。 刹那间,纪云想起《水浒传》里林冲被逼上梁山的场景: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 纪云一直等到蔡眀姬的背景消失在拐角处才回到庵堂。 田七敬佩的说道:“蔡姐姐的性格真是性烈刚直,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太后给她五品女官的身份都不要了,千里寻访故友。” 纪云叹道:“千金易得,官位也不难,唯有挚友难求。如果当年换成是哀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也会为了哀家做同样的事情。哀家遇到蔡姐姐,是哀家的幸运。” 蔡眀姬就像一个炉灶,冷硬的外壳下是热心肠。 且说蔡眀姬在什刹海湖畔的路上步行,先去镖局雇佣女镖师。什刹海香火鼎盛,游人如织,很是热闹。 蔡眀姬路过一个巷子时,听到有人叫她。 “蔡掌事留步!” 蔡眀姬转头一瞧,见穿着孔雀驾着一辆马车停在巷子中间。 “何事?”蔡眀姬问。 孔雀指着马车车厢,说道:“这里人多眼杂,还请蔡掌事移步车里说话。” 蔡眀姬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她的钱。” 孔雀说道:“她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事关曹静。” 蔡眀姬走到巷子里,孔雀扶着她上了马车。 她弯腰拨开软帘一瞧,里头空无一人,纪云人呢? 蔡眀姬正要回头,却被孔雀捂住了嘴巴,一把推进车厢。 蔡眀姬呜呜叫着,拼命挣扎,双腿踢腾着车厢板壁,咚咚直响。 可惜这等动静在熙熙攘攘的什刹海里如一块石头扔进波涛汹涌的大海,根本引不起忙于奔波的路人们的注意。 孔雀一掌砍向她的后颈,蔡眀姬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孔雀堵住她的嘴巴,将双手双脚捆绑,套进一个麻袋里,随后在自己的上唇贴了两撇小胡子,戴上一顶可以遮蔽大半个脸的红缨毡笠,驾着马车消失在什刹海漫天飞絮中。 清风庵。 纪云抄经书,心头无端蓦地一紧,乱了笔触,抄了一半的纸写废了。 纪云换了一张纸,她心思纷乱,沾着墨汁的笔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笔。 纪云把毛笔搁在笔架山上,不写了。 看看窗外,夕阳西下,远处一道道炊烟升起,宫外就是不一样,全是温暖的烟火气。 纪云想起她和蔡眀姬、曹静、金锁四个人相约将来一起退休买房置地养老的约定。 就在京城里买个带水井的四合院,一人一间屋,中间有个天井,一半种葡萄,一半种紫藤。 日常消遣,纪云喜欢看话本小说,金锁喜欢琢磨各种吃的,蔡眀姬闲来喜欢画几笔,曹静喜欢听戏,她在宫廷当女官的时候,一本本的抄录宫廷的珍藏的戏本子。 四个人不同爱好,每个人都过得很充实。 雇两个女仆照顾日常生活,每逢初一十五或者节庆日子,四个人结伴下馆子,放纵一下,吃饱喝足后在街上闲逛,四个相携,慢慢走回家…… 然而这个最朴素的愿望已经成空。 纪云觉得无比寂寥,叫孔雀,想看他跳舞。 何以解忧?唯有孔雀一舞。 进来的却是田七,“孔公公家里有点事,说回去一趟,晚上就回来了。” 纪云说道,“哀家闷得慌,要去什刹海走走。” 田七劝道:“什刹海人多眼杂,何况天快黑了,太后——” 纪云已经一阵风似的走出门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任性的太后! 田七只等跟上,命护卫们装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暗中保护。 华灯初上,什刹海的夜市开了,纪云和市井百姓们挤在一起喝馄饨、吃炸糕,左手一串去了核的糖葫芦,右手一串红柳烤羊肉。 纪太后弱小失忆但很能吃。 纪云其实对吃没有表面上那么有兴趣,她就是嘴巴寂寞,一口口食物进了肚子,短暂的安慰着灵魂,就不再寂寥了。 在这个大部分都穿单衣的季节里,山楂果外面那层糖稀外壳已经开始融化,不脆了,纪云咬了一口,有些黏牙,不好吃。 当着田七的面,纪云不好意思吐出来,勉强下咽,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却从胃里冲上来,纪云忍不住弯腰干呕。 田七吓坏了,把糖葫芦和羊肉串全扔了,扶着纪云坐下,“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别是吃坏肚子了吧?我们赶紧回去叫宋院判看看。” 不说还好,一说纪云觉得小腹一紧,好像真挺“着急”,说道,“快,扶我去厕所。” 田七环视一圈,“回去是来不及了,外面的茅厕又脏,脚都踏不进去,孔公公的家就在附近,不如去他家方便。” 纪云的脸色苍白,点点头。 与此同时,什刹海孔宅。 有权势的太监在宫外都置办私宅,孔宅是个两进的院子,一片柳絮在夜风中飞舞,如无根浮萍,飘飘摇摇,落在了孔家后宅的东厢房瓦片上。 瓦片之下,是个书房。 孔雀打开书架的机关,露出了夹层密室。 密室狭窄,只摆着一张铁床,蔡眀姬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绑在铁床上,鬓发散乱,歪着脖子。 孔雀走出去试探着她的鼻息,还有气,呼吸平稳,看来只是昏睡。 孔雀拿出一根铁丝,捅着锁眼,咔哒一声,锁开了。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要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抓回来的。” 孔雀回头,密室门口也站着一个孔雀,两个孔雀长的一模一样,都穿着绿直裰、红罩甲,只是门口的孔雀颈部的伤疤要粗一些。 这一对双胞胎孔雀。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有很多读者从细节里猜出答案了,两只孔雀,一个孔雀,一个孔“缺”,骚断腿的那个是孔雀,所以他找借口拒绝和怀安去混堂司泡澡,因为他不“缺”,一脱衣服就暴露了。 第19章 该吃药了 孔雀问:“大哥为何要抓蔡眀姬?蔡眀姬一去不回,岂不是打草惊蛇?她对母亲一无所知,即使去了荆州,还能查到连东厂都没查到的真相?” 站在门口的孔缺冷哼一声,“母亲说过,不要小瞧女人,就凭蔡眀姬刨根问底钻牛角尖的性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她孤身一人,在外头失踪或被拐卖、或被害了都有可能,就是东厂也无从下手。” 这对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就是神秘失踪曹静的儿子们。 孔雀道:“旋磨台上已经无辜死了五个秀女,大哥答应过我,不再滥杀无辜。” 孔缺呵呵一笑:“在你心里,我已经是嗜杀的魔鬼?我若要杀她,早就动手了,何必费力把她绑到家里来。我要从源头上阻止她刨根问题,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你我的秘密。” 孔雀问:“你要将她囚禁一生?” 孔缺说道:“我会把她送走——去陪母亲。想必母亲看到故友,有人作伴,心情会好一些。” 孔雀怒道:“这和囚禁一生有什么区别?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谁愿意一辈子当笼中鸟?母亲看到蔡眀姬只会更难过!” “住口!”孔缺一把拧着孔雀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难道紫禁城就不是个大笼子了?我们的笼子比紫禁城还大,母亲是那里的贵妇人,不比在紫禁城低三下四当个守仓库的小女官舒坦?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 孔缺将孔雀的手搁在自己脐下三寸的地方,这里本该是男性用来传宗接代藏“雀”的地方,却空空如也,他缺了男人最重要的体貌特征,所以暂且叫他孔缺。 孔缺说道:“我是因为救你才变成残缺的、不男不女的怪物。你曾经发誓,一辈子都听大哥的话,这个诺言需要我再提醒你吗?” 孔雀的目光满是悲悯和挣扎,最终变成服从,他摇摇头。 “很好。”孔缺放开了孔雀,“这个女人十分难缠,为了避免出岔子,我会亲自将她送到母亲身边,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你小心应付纪太后和怀安……” 孔缺伸手摸了一把弟弟的下巴,有些粗糙,就像打磨木器的砂纸,“记得每天都要把胡子刮干净,再擦些脂粉抚平毛孔,太监就得有太监的样子,你看那个太监长胡子?” 孔雀说道:“是,大哥。”又问,“大哥什么时候动身?” 孔缺看着外头的天色,“乘着还没有关城门,现在就动身,免得夜长梦多。” 孔缺从外头搬来一个箱子,兄弟两个将昏迷的蔡眀姬抬进箱子里,孔缺拿出一块中间裹着麻核的布,堵住了她的嘴巴。 两兄弟将箱子抬出密室,放在屋子里。 就在孔缺出去准备把马车赶来装箱子时,一群人径直闯进来! “什么人!”孔缺心中大骇,以为事泄,拔剑迎上去。 “是我们!”田七气喘吁吁叫道。 她跑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个扮作普通百姓的护卫,其中最壮实的护卫背着一个人,正是纪太后。 孔缺松了一口气,立刻收剑,“太后怎么了?” 田七说道:“好像吃坏肚子了,借你家马桶一用。” 孔缺:…… 孔缺找不到理由拒绝人有三急的纪太后,但是他弟弟孔雀还在屋子里啊! 田七啪一下推开房门,找到了马桶——就是一个空心的椅子,下面有个桶,桶底铺着松散的米糠,可以吸附异味。 田七把纪云扶到马桶上坐好,“太后慢用。” 纪云觉得丢脸,面红耳赤,拿帕子遮面,摆摆手,“知道了,你们都退下。” 众人告退,孔缺临走时还贴心的打开了窗户透气,并点燃了香笼。 他不是为了照顾纪云,而是为了检查弟弟孔雀是否藏好——幸好,密室的门已经关闭,孔雀就在密室里。 两个孔雀绝不能同时示人。 这都什么时候还熏香! 蒙在鼓里的纪云急道:“孔雀快出去,你……你这样我不方便。” 孔缺行礼,“奴婢告退。” 门关上了,私密的空间让纪云放松,她微微闭着眼睛,奇怪的是放松之后她肠胃的不适也跟着消失了,便意去无踪,熏笼里淡淡的薄荷香气提神醒脑,就连干呕的症状也没了。 可能天气变热,糖葫芦这种零嘴不合时宜,开始变味,所以吃了一口就吐,把脏东西吐出来就舒服了。 一定是这样的。 纪云从马桶上站起来,穿好裤子和裙子,在铜盆里洗手。 黄花梨木洗脸架子上摆着一块香皂和一个沤子壶。沤子是蜂蜜花露油脂香料等等调成的香脂,用来擦脸擦手保持皮肤细腻湿润,一般是女人用的。 哟,孔雀过的还挺精致。 也对,这么好看的太监,平时一定很注意保养。 纪云拿起沤子壶,倒了一些沤子在手心里慢慢揉开,涂在手背,闻了闻,一股茉莉的香气。 纪云正要出去,蓦地身后传来瓮声瓮气的咚咚两声。 纪云回头,屋子里空无一人。 纪云以为自己幻听了,又转身往房门走去。 咚咚! 声音再次响起,纪云循声而去,屋子里别无异样,只有书架下面的一个大箱子显得突兀。 箱子没有上锁——方才太过匆忙,来不及给箱子上锁。 但这是孔雀的私宅,纪云是客,不能随意打开别人的箱子。 纪云正踌躇时,书架书橱里传来吱吱声! 不仅如此,还伴随着咚咚之声,听动静,好像是一群老鼠打架。 正是密室里的孔雀用口技模仿老鼠打群架,惟妙惟肖,可见多学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关键时刻还能救命。 纪云吓得连连后退,出了房门,纪云对孔缺说道:“你家书橱里估摸有耗子窝,老鼠最可恶了,喜欢啃噬书本磨牙。改天把书架挪出来清理一下,这东西生了根就不好赶了。” “是,太后。”孔缺赶紧应下,把纪云请到正堂,捧上香茶,等宋院判过来问诊。 房间里,听到外头彻底没有动静了,孔雀从密室里出来,打开箱子,此时被捆住手脚,身体折叠在箱子里动弹不得的蔡眀姬半昏半醒,嘴里时不时发出呜呜之声。 此时天色晦暗,最后一丝暮色即将被夜色彻底吞噬,但蔡眀姬能够看出眼前的人就是孔雀。 为什么?蔡眀姬用眼神质问孔雀。她最后的记忆是被孔雀骗上马车。 “得罪了。”孔雀将蔡眀姬抱回了密室,打开堵嘴的麻核同时,将一枚药丸投进了蔡眀姬嘴里,强迫她咽下,然后又用麻核堵嘴。 离催眠的药物生效还有些时间,清醒后的蔡眀姬在床上挣扎,瞪大双眼,怒火灼烧着孔雀的眼睛。 孔雀心有愧疚,挪开目光,不和蔡眀姬对视,说道:“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只会伤害你自己。你是个好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们的母亲——” 孔雀说到这里时,蔡眀姬身体猛地僵直,不再挣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孔雀苦笑道:“是的,曹静是我们的母亲,十年前,她抛夫弃子,带着奶娘逃家,以为躲到大明天子脚下,还有紫禁城的保护,我们就找不到她。四年前,我和大哥亲手将她送回家……一言难尽,等你见到我母亲就明白了。” 蔡眀姬又开始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叫着,只是目光里的怒火消失了,只剩下疑惑。 孔雀说道:“我们不会杀你的,但是我大哥的脾气不好,你若总是这样添乱,他可能会惩罚你。” 蔡眀姬还是不停的扭动,无奈药物起了作用,她身体一软,被迷倒了。 与此同时,宋院判赶到孔宅,坐在小杌子上给纪云查体,一边看着面色和舌头,一边问田七:“太后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田七数着手指头,“鸡汤馄饨七个、煎饼果子一套、杨梅十个、炸汤圆一串共计九个、豌豆黄一块、糖葫芦一颗——” “什么?”宋院判白胡子猛地颤抖着,“太后吃山楂了?” 田七道:“吃了一颗,都吐了——就是吃糖葫芦吃吐的。” 田七看宋院判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担心惹祸上身,连忙开始甩锅,“我劝过太后了,说不是吃糖葫芦的季节,山楂放了一个冬天,天气又暖和,很多山楂外表看起来好好的,其实里头的果肉都烂了,但太后不听,非要买来吃。” 田七的声音越来越低,纪云说道:“不关他人的事,都是哀家太任性。哀家恕所有人无罪。” 宋院判给纪云把脉,左右手各把了半柱香时间,这才松了一口气,“太后啊,病从口入,路边的食肆脏污,以后不要吃路边摊了。” 梦想被毁、朋友散了、不得自由,现在连吃这点乐趣都没有了,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纪云说道:“哀家以前经常和……朋友们边吃边逛,不也没事,哀家以后不碰糖葫芦这种霉烂之物。” 其他的还是可以吃的。 宋院判没办法,提笔列个单子,全是忌口之物,什么山楂、螃蟹、木瓜、桂圆龙眼、杏仁薏米等等。 看得纪云脑仁疼,见宋院判一张纸都不够写,还要继续,连忙说道:“停!再写下去,哀家就没几样可吃之物了。” 田七担心纪云身体,照顾不好会被皇帝责罚的,忙问:“宋院判,太后需要吃些药调理肠胃吗?快开了药方,我去药铺抓药。” 宋院判板着脸,“胡闹!外面的药岂能入太后的嘴?我去太医院配好药送过来。” 经历这场风波,纪云再无兴致游什刹海,天也黑了,众人打道回清风庵。 纪云在灯下抄经,抄了一篇心经,觉得乏了,正欲洗漱睡觉,永兴帝来了! 就连纪云都知道这个时候宫门已经关闭,京城也开始宵禁,皇帝来清风庵作甚? 永兴帝微服私访,身边跟着宋院判,宋院判提着食盒,取出一罐子煎好的药,永兴帝亲手把药端给纪云,“太后,该吃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雀”的是孔雀,缺了一块的是孔缺。很好辨认的对不对? 第20章 陈妈妈 永兴帝关闭宫门后还微服出来,坚持给自己这个便宜娘晨昏定省,好一个孝子,纪云还挺感动的。 但是听到永兴帝这句“太后,该吃药了”,这样刚刚补完《水浒传》的纪云觉得毛骨悚然,联想到了书里潘金莲端着一碗掺着砒/霜的药,哄武大郎喝下,也是这句“大郎,该吃药了。” 一股总有人想要害哀家的荒诞念头油然而生。 纪云接过药盏,搁在案几上,“劳烦皇上离宫来看哀家,哀家的肠胃已经无事了。” “这——”永兴帝有些为难。 宋院判劝道:“太后,都是些调理肠胃的温补之物,太后身子虚,还需多加进补啊。” 纪云更疑惑了,“哀家身体虚不虚自己最清楚,哀家今日逛什刹海,比田七走的还快,吃得也比她多,是药三分毒,既然是养生的太平方子,吃不吃都一样。” 纪云夺回了身体,“那个人”把她推向太后的宝座,和她本来混吃混喝等退休的咸鱼人生目标南辕北辙,但“那个人”把躯壳一直保养的很好,比十年前至少高一头,胸部和屁股大一倍,腰围却没变,腹部平坦,行走如风,一丝赘肉都没有,可能是平日练舞锻炼身体所致。 这个躯壳比十年前健康多了,从十几丈高的旋磨台掉进水潭里,至今连声咳嗽都不闻。 面对讳病忌医的太后,宋院判脑门都急出汗珠了,说道:“太后最好喝下此药,这是微臣亲手熬制的。” 永兴帝也附和道:“宋院判都给太后熬出来了,太后就给个面子喝下吧。” 纪云更不敢喝了,说道:“就是个调理脾胃的养生方子而已,别说宋院判,就是太上老君亲手熬出来的,也变不了仙丹啊。” 纪云端起药盏,递给宋院判,“宋院判最近为了哀家的病累得胡子全白了,即是养生的方子,哀家赐给你喝。” 看你以后还动不动给我开药。 宋院判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这……使不得啊。” “你们都退下。”永兴帝屏退众人,纪云摸不着头脑,“你——” 永兴帝脸色阴晴不定,一把夺过药盏,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对纪云亮出杯底,手指紧紧捏着杯沿,指关节咯咯作响,似乎要将杯子捏碎了。 纪云惊呆了:皇上这是干什么?怎么像是怄气的样子? 不应该啊,这个少年天子性格沉稳,不会意气用事。 现在怎么办?悔不该看《水浒传》太过投入,一听喝药就疑神疑鬼。 看着不知所措的纪云,永兴帝晦暗不明的脸色消失了,恢复了平静温和的姿态,他轻轻将空盏放下,说道:“朕理解太后最近变得多疑,甚至连朕都不信了——” “我没有!”纪云连忙辩驳道,其实有,不过她才不会承认呢。 恢复了孝子模样的永兴帝暖言说道:“太后不用解释了,朕都明白,如果朕经历如此凶险的刺杀,朕只会比太后更多疑。这药不是田七熬的,宋太医老眼昏花,在外头经过了几个人的手都不知道,太后不肯喝就算了,将心比心,朕不会勉强太后。” 皇帝给台阶下,纪云有些讪讪的,“是哀家多疑了。” 永兴帝说道:“宋院判是朕的人,太后可以放心。” 纪云嗯了一声,心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不是你的人呢?只是人心隔肚皮,我又不是你亲娘。 纪云的态度明显敷衍,永兴帝急了,“太后要相信朕,朕可以为太后做任何事。” 纪云猛地抬头,“真的?” 永兴帝点头,“太后不喜欢宫廷,那就在清风庵常住便是,什么时候住够了,就什么时候回宫,朕不会催促太后。” 纪云正愁皇帝催她回宫呢,这下瞌睡遇到枕头了,正合我意,嘴上却说道:“可是皇帝过两个月就要大婚了,哀家还是要进宫一趟,迎接皇后。” 永兴帝说道:“交给李太后便是,太后在这里安心调养。所有的礼仪都大不过一个孝字。” 瞧瞧皇帝这觉悟,真是个二十四孝的大孝子。 纪云故作为难状,“哎呀,又要辛苦李太后了,帮忙选了一后二妃,还要操持你的婚姻大事。” 永兴帝心道,我娘她巴不得呢,嘴上却说道:“太后的身体最重要。” 永兴帝保证不逼纪云回宫,随便她住到什么时候,纪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幸福来得太快了,她把今天从什刹海夜市买的一些小玩意全拿出来,和永兴帝分享,“皇帝看上什么就拿去。” 永兴帝如此孝顺,步步忍让,搞得纪云这个便宜娘觉得不好意思,皇帝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她就把皇帝当孩子哄,慈母的心意到了就行了。 永兴帝也煞有其事的拿起来一一细看,好像看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说这个也好,那个也棒。 一时屋里充满了快活的母慈子孝气息。刚才母子之间的紧张气息荡然无存。 “朕喜欢这个。”永兴帝最后挑中了一个泥娃娃,这个娃娃是街头泥塑手艺人按照纪云的面部轮廓捏成的,做成胖乎乎的幼态纪云。 纪云大手一挥,“拿去拿去。” 于是永兴帝就拿去了。 永兴帝这次出宫,除了药,他还带了其他的礼物,一箱子书。 纪云抽出第一册 ,封面写着《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这个人没听过,有《水浒传》好看吗?” 永兴帝说道:“他是《水浒传》作者施耐庵的学生,名师出高徒,写的和《水浒传》不相上下。朕知道太后在清风庵寂寞,但是外头人多眼杂不安全,太后尽量少出门,这一箱《三国演义》送给太后打发时间,消遣之用,足够看一个月了。” 纪云没想到今天还有意外收获。 一个泥娃娃换一套新小说,值! 皇帝不能在清风庵过夜,起驾回宫,宋院判还在,他甚至连铺盖行李都搬过来了,一副要在清风庵长住的样子。 次日早上,纪云刚吃完早饭,宋院判就来了,说给她请平安脉。 纪云觉得宋院判就像惊弓之鸟,把她当成瓷器一样脆弱,她浑身不自在,“既然平安,为何还要请脉?田七,以后没有哀家的宣召,不准宋院判近身。” 宋院判忙道:“照顾好太后是微臣份内之事,微臣不敢渎职。” 纪云最厌有人围着她团团转,把她当成任由摆弄的木偶,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目光之下,连身体都不能做主。 纪云不想和宋院判打口水官司,直接叫道:“孔雀!” 意思要孔雀撵人。 孔雀比了个手势,“宋院判,请。” 宋院判道:“我奉皇上——呜呜!” 孔雀捂住了宋院判的嘴,说道:“得罪了,皇上要奴婢听太后的。” 孔雀强行拖着宋院判出去,屋里只剩下纪云和田七。 才看完《水浒传》,又来《三国演义》,有了皇帝的保证,纪云在等待蔡眀姬从荆州归来的日子里,又可以当一个月得过且过的咸鱼了。 纪云拉着田七的手,低声道:“你有没有带陈妈妈?” 陈妈妈就是后世的姨妈巾,明朝俗称陈妈妈。 田七一惊,“太后来癸水了?” “还没有。”纪云摇头,“应该快了,哀家提前准备着,免得到时候尴尬。昨日出门本来打算去铺子买些陈妈妈回来,结果半路被糖葫芦伤了肠胃,这事就没办成。” 纪云算了算日子,她回到身体里快一个月了,按照以往的规律,二十八天轮回,遇到身体不好时会推迟十天半个月。 田七神神秘秘的搬来一盒子东西,拿出一块厚如手掌、宽也如手掌、白白软软长条状的东西,问,“太后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纪云眼神茫然,“这是……陈妈妈?” 田七又露出日常崇拜的眼神,“这是太后做出来一种陈妈妈,里头塞着洗干净后爆晒过的棉花,太后给它取名姨妈巾,随用随扔,先在宫里头传开了,后来传出宫外,京城的贵妇们都用姨妈巾,早就弃用了陈妈妈。” 纪云数不清是第几次震惊了,问道:“为何起居注没有写?”这可是相当实用的发明啊,比那个叫做什么方便面的都好。 田七说道:“姨妈巾乃污秽之物,怎么可能记在起居注里。” 纪云震惊了:霸占我身体十年的那个人啊,你到底还有多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身为一个十年前第一代穿越女,姨妈巾是必备的发明,仅次于烧玻璃和搞热气球。 本章送100个陈……不,是红包。 第21章 故人重逢 陈妈妈已成往事,姨妈巾成新宠。就在纪云拿着姨妈巾准备迎接大姨妈的日子里,被绑架的蔡眀姬被装进箱子里,孔缺扮做商人,从京城贩卖高丽人参到南方去。 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从北京通州港登船出发,只需走水路,日出而行,日落而泊。 蔡眀姬被锁在船舱里,连窗户都从外面钉死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日三餐都由一个健壮的男仆送进来,顺便把马桶提出去清洗。 蔡眀姬把手腕上的玉镯子等值钱的东西塞给男仆,“你若肯救我,将来会有人送你一座金山。” 男仆不肯接,他先指着自己的耳朵,而后张开嘴巴给蔡眀姬看。 他的舌头从根部断开了! 而且断口整齐,一看就是人为割掉的。 原来是个聋哑人。 策反失败,蔡眀姬一个中年妇人又打不过男仆,软硬皆不行,只得在舱里待着,她有一万个问题问消失的曹静。 就是去死,也要当个明白鬼吧! 航行了快一个月,到了杭州港,换上一艘大海船,居然出海了! 出海之后,孔缺终于肯打开舱门和窗户,让蔡眀姬自由进出,反正四周都是海水,跑也跑不了。 除了自由,聋哑男仆把她照顾的很好,饮食清洁,顿顿鱼肉,蔡眀姬在舱里憋了一个月,清瘦的她都变得圆润起来。 大海船航行了一整天,终于在落日余晖下进入港口,这是一个天然港口,港口两边是两座犹如双胞胎般对称的岛屿。 “双屿到了!”水手们欢呼。 蔡眀姬听了,顿时花容失色。她身处深宫,也听过双屿岛的大名,据说是最大的海盗港,富可敌国,位处舟山群岛,连大明水师都对双屿岛无可奈何。 大海船靠港之后,孔缺命人把货物卸载到双屿港,就在港口换了一艘小船,带着蔡眀姬出了港口,挂上小白帆,行驶到了双屿岛附近的一座孤岛,这里水浅,只容得小船靠岸。 从小船上看,这座岛郁郁葱葱,似乎没有人烟,但上岛之后,才发现此处另有乾坤,和普通的渔村差不多,有菜地,有农舍,还有追逐小黄狗尾巴奔跑的小孩子们。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到处都有树屋和岗哨,上面有背着弓箭、拿着火/枪的海盗守护孤岛。 不过他们看到孔缺,都尊敬的打招呼,称他为大少爷。 孔雀带着蔡眀姬登上岛屿最高处的一个石头堡垒,闻得阵阵箫声,伴随着海潮起伏。 一个妇人站在窗台边吹箫。 一看此人的背影,蔡眀姬一僵,居然是真的! 孔缺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等待,一曲终了,才开口说道:“母亲,我回来了,我还母亲带了一份大礼,您一定喜欢。” 妇人怔怔的看着窗外破涛汹涌的大海,说道:“放到库里去,得空我去瞧瞧。” 孔缺将蔡眀姬一推,“此乃活物,儿子废了不少心思弄到手的,母亲确定看都不看一眼?” 妇人终于肯转身了,看到蔡眀姬,右手一松,手中里的玉箫坠地,砸在石头地板上,啪的一声摔成好几截。 “明姬……明姬妹妹!” “曹姐姐……你没死!” 两个妇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上下打量着。 孔缺鼓掌笑道:“看来母亲对儿子的礼物很满意啊。” 一听这话,曹静立刻从久别重逢的喜悦里醒过来,反手给了儿子一巴掌。 啪的一声,孔缺没有下意识的捂脸,就像这巴掌打在别人脸上似的。 孔缺对蔡眀姬说道:“你好好陪着我母亲,给她解闷,要她安心在岛上颐养天年。” 曹静大怒,“你囚禁了我一个还不够,你还把我的朋友抓进来!就算是我欠你们兄弟两个,但她是无辜的,她不欠你们。” 比起母亲的愤怒,孔缺安静的不像话,“你们女人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本来就该在后宅过一辈子。你和她考进紫禁城当女官,所谓的自食其力,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紫禁城是个更华丽的后宅,你们甚至不是后宅的主人,只是个体面一些的仆人。但在这个海岛——” 孔缺指着翠绿的孤岛,“母亲是绿岛的女主人!好好的女主人不当,非要低三下四给人当仆人,我们没有错,是母亲一意孤行、抛夫弃子、一错再错!我们兄弟两个千里把母亲寻回家,只是为了纠正母亲的错误。母亲若想通了,会感激儿子的。” “母亲好好和故友叙旧,儿子告退。”孔缺施了一礼,关门。 屋里只剩下余怒未消、胸膛猛烈起伏的曹静和一头雾水、越来越听不懂的蔡眀姬。 蔡眀姬问曹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死于纪太后之手。” “皇上驾崩了?纪云成为太后了?新帝是谁?”曹静一副“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样子,她离开紫禁城时,纪云还是刚刚丧子的皇后,五年过去了,她困于孤岛,与世隔绝,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蔡眀姬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曹静坐下,喝了杯茶,勉强平复了心情,缓缓道来: 曹静还是荆州曹家书香门第待字闺中的少女时,就痴迷音律和戏剧,没有她不会的乐器,酷爱收集各类戏本子,常年在茶馆二楼包厢里留着位置,不会错过任何一场名角的戏。 某天荆州城来个戏班,擅长三国戏,曹静迷上了扮演吕布的小生。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曹静痴迷小生戏里戏外的风流倜傥,人戏不分,少女情浓之时,以为这个小生就是骑着白马,背着方天画戟,将她从无聊的后宅里解救出来的大英雄。 曹静彻底沦陷,和小生私定终身,两人约定私奔。 听到这里,性格耿直的蔡眀姬再也坐不住了,“你是不是傻?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戏子最擅长逢场作戏,唱练做打,凭着一副好皮相,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被诱骗拐卖,跟着戏子私奔有几个好下场?不是变卖为妾,就是卖到风月烟花之地,你怎么——” 看着故友的脸,蔡眀姬把那句“自甘下贱”的话生生咽下去。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曹静! 曹静叹道:“那年我十六岁,已经定亲——嫁给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当填房,这个男人比我父亲年纪还大。还是奶娘心疼我,去打听说他还有五个侍妾,原配夫人是被五个侍妾给气死的,都宠妾灭妻了,我当然不愿意。” “但我父母贪图他是个等待授官的进士,将来飞黄腾达,可以提携我的弟弟们,就给我定了这门亲事。你说,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族人们也都说这门好亲,哼,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自家女儿嫁去当填房?” 曹静说道:“他们都要卖我了,我还顾忌什么家门荣誉。小生年轻,会哄我开心,还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会把我带出这个泥沼,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了,就决定跟他走……” 但是私奔那夜,小生没有来,曹静被家人抓回去了。因发现她大了肚子,伤风败俗,家人就对外称她暴病而亡,和老男人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四个月后,曹静在乡下生下一对双胞胎,就在父母要把两个孽胎祸根溺死在马桶时,小生就像戏本子里的吕布一样,带着一群人骑着马闯了进来,留下了九箱子金砖,将曹静和双胞胎,以及曹静的奶娘带走了。 听到这里,蔡眀姬说道:“不对呀,东厂的怀安问了你的家人,说你生下双胞胎之后,和奶娘一起离开荆州。” 曹静讽刺一笑,“他们贪财又虚伪,怎么可能告诉东厂得了九箱金砖和差点溺死两个外孙的事情?” 曹静在最虚弱无助的时候,得了小生的拯救。 小生自称是私盐贩子,唱戏是爱好,借着戏班子的掩饰四处贩卖私盐。本来打算带着曹静私奔,无奈那晚得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群龙无首,贩子们在棺材前自相残杀,小生只得连夜赶回去主持大局,所以不告而别。 等小生继承家业,平息内乱,已经是四个月以后,小生带着九箱子金砖给岳父岳母,“买断”了曹静一生。 小生发誓金盆洗手,不卖私盐了,和曹静以及双胞胎儿子定居云间县(现在的上海),开了个洋货铺子,安稳度日。 曹静大为感动,以为苦尽甘来,找到了良人。 起初,曹静和奶娘忙着照顾两个嗷嗷待哺的儿子们,没有留意丈夫洋货铺子的生意。 曹静是传统书香门第的女子,以为男主外,女主内,只要丈夫做正当生意就行。 两个儿子长到五岁,启蒙读书,曹静不再围着儿子们转,有了空闲,渐渐就发觉丈夫不对劲。 身为一个洋货铺子的小老板,丈夫出远门贩货实在太频繁了,经常两个月都不在家。 曹静以为丈夫出轨,包了外室,就要奶娘偷偷雇了人,跟踪丈夫。 丈夫觉察有人跟踪,逼问此人,才知妻子对自己起了疑心。 丈夫觉得迟早瞒不住,和妻子成亲五年,孩子都五岁了,且妻子和娘家已经断绝来往,也无处可去,只能慢慢接受现实,就干脆和妻子摊牌。 原来他是走私犯——大明实行海禁,只许朝廷和藩国之间的朝贡贸易,严禁民间和外国通商。 但是海外贸易利润丰厚,是一本万利的行业,因而民间走私活动屡禁不止。云间县是长江出海口,位置优越,诸多走私犯定居在此,以洋货铺子、茶馆等等正当生意作为掩饰。 走私是祖传的生意,丈夫原本无心家族生意,醉心音律和戏剧。无奈父亲一死,几个哥哥们为了争夺家产,互相残杀,丈夫闻讯赶回家时,哥哥们都被父亲昔日的对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杀绝了,企图吞下父亲的船队和岛屿港口。 丈夫临危受命,召集父亲旧部,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反杀对手,夺回产业。 曹静震惊之后,爱情和亲情还在,她苦劝丈夫从良,断了走私买卖。 丈夫答应了,说需要时间安顿部下,大家一起洗脚上岸。 但一年又一年,五年过去了,走私买卖不仅没断,还越做越大,甚至,丈夫开始与倭寇和海盗勾结,利用他们保护走私船队。 这一下触犯了曹静的底线,云间县屡遭海盗倭寇的骚扰,甚至全家被杀光,丈夫居然与他们狼狈为奸。 愤怒又失望的曹静要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丈夫,但这五年丈夫带着儿子们做生意,长见识,儿子崇拜父亲,认同父亲,觉得母亲小题大做,妇人之仁,不肯和母亲走,还劝母亲留在父亲身边。 原来我五年忍耐和等待,丈夫却用两个儿子来绑住我。 曹静是个敢和戏子私奔的女子,她对儿子们纵有万般不舍,还是带着奶娘离开了家。 临走时,曹静抛下金银细软,嫌丈夫的钱脏,和奶娘净身出户,身无分文的她看到了紫禁城召考女官的榜文,就抱着一个琵琶卖唱获取食物和盘缠,和奶娘来到北京。 女官要求如果是寡妇必须没有生育过,所以曹静伪造了户籍,隐去自己生育双生子,把奶娘称为亲娘,蒙混过关。 曹静擅长音律,在尚仪局司乐司当了女史,用女官俸禄给宫外的奶娘养老送终,因其出身复杂,所以她从来不谈娘家婆家,沉默寡言。 然而曹静在宫廷的日子随着金锁和纪云相继成为皇帝宠妃而变得不再平静,哀悼太子死后,纪皇后怀疑曹静,要东厂太监怀安摸清她的底细,看着父母的证词,曹静知道掩盖不住了,但她绝对没有伤害过哀悼太子。 纪皇后放过了曹静,但是曹静从坤宁宫出来之后,看到了一个人,他穿着小宦官的衣服,还从男孩长成了少年,但是她一眼看出这个小宦官就是她的儿子。 她的长子。 长子在一次反抗大明水师的围剿中,为了保护弟弟而下/体受伤,被迫断根保命。 身体残缺,长子索性装作全家被倭寇所杀,来京城投靠权宦怀安,走了门路来到紫禁城千里寻母。 长子在茶里下/药,将曹静放倒,偷偷运出宫,还将她的鞋子扔到太液池湖畔,做出落水的假象。 曹静渐渐陷入昏迷时,十六岁的长子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父亲一直惦记着母亲,我和弟弟也很想你。去年我受了重伤,濒死之时,我感觉到母亲抱着我、给我喂药、拍着我的脊背,哼着歌谣,像小时候生病那样哄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舍不得死了,我要母亲陪着我,永远。” 第22章 生他不如生块叉烧 “这个逆子!”蔡眀姬忿忿道:“你生他不如生块叉烧!” 毕竟是自己生的,曹静低声道:“他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甚至我离开他父亲时,他还哭着说将来长大了,有本事自立门户,做正经生意,就把我接回家。没想到六年过后,他在这群走私犯、海盗窝里耳濡目染,坏了心思,无论我如何说,如何求,他就是不听。他觉得女人就应该在后宅里相夫教子过一生,把我锁在这个孤岛上五年了。” 孔缺可以说是直男癌本癌了,身体的残缺,让他变成一个并不完整的男人,也更加变本加厉。 蔡眀姬问:“老二呢?另一个儿子也是这般冷血无情?” 曹静说道:“老二还好,愿意听我倾诉,也为我当了几回说客,还我自由。但老大的身体是为了救弟弟而变得残缺,老二心中有愧,什么事情都听老大的。” 这下走进去一个死胡同了。 曹静愧疚的看着蔡眀姬,“你对我念念不忘,我却害得你变成囚徒,跟我一起坐牢,对不起。” 蔡眀姬恩怨分明,“我并不后悔执意来寻你,如今身陷孤岛,是我太过自负,当初就不该拒绝纪云派人护送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你两个儿子还有隐瞒身份骗婚的丈夫对不起你。” 蔡眀姬不是空手而来,她给曹静带来了希望,“纪云现在是太后了,她不见我回来,一定会派出东厂的人寻我,凭着大明举国之力,一定能把我们救出孤岛……” 蔡眀姬将五年的宫廷巨变,纪云从皇后升太后、在二十五岁大寿那天在旋磨台遭遇刺杀、醒来后的纪云自称被人“夺舍”,失去了十年记忆,去丁字库寻找她等等告诉了曹静。 曹静大惊失色:“纪云就是大明太后?完了完了,这下纪云危险了,旋磨台的刺客和我两个儿子是一伙的。我曾经听过他们父子三个计划刺杀太后。我不知道是纪云,还以为是那个老太后。” 蔡眀姬好不容易搞明白曹静的身世,这下又听不懂了,“明明是孔雀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进水潭,救了纪太后,怎么可能刺杀她的同时又要救她?” 互相矛盾啊! 知子莫如母,曹静说道:“救她的一定是我家老二,老二受我影响,一直坚持不滥杀无辜的底线。他当时一定以为从旋磨台跌下水潭的是被殃及池鱼的宫女或者秀女,所以救了纪云。” 蔡眀姬回忆那天旋磨台刺杀事件发生后,她的邻居、纪云最忠实、最狂热的崇拜者、看守丙字库的田七就在现场排队拜寿,抓金银馃子,亲眼目睹了一个个活人犹如下饺子般跌下旋磨台的场面。 回去之后,惊魂未定的田七和她讲述当时的惊险场面: “纪太后真是福大命大!她应该是向后仰倒的,头上的九龙九凤六翅金冠先砸到山石上,我还在地上找了一只断头的凤凰……” “有个叫做孔雀的太监跳进水潭救了纪太后,我第一次看到纪太后真人,那皮肤白嫩得像早晨碗里的豆腐脑,她真的二十五岁了吗?看上去和那些十五六岁的秀女一个年纪,好漂亮啊。” “她披头撒发,齐腰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刚开始我还以为她就是被挤下来的秀女呢,直到有人指着她身上那件深青色绣着一百四十八对翟鸟的翟衣,说她是太后娘娘,我才意识过来,赶紧脱了身上的袍子,盖在纪太后身上。” “可惜纪太后获救之后立刻晕过去了,没有记住我的脸,不过也没关系,她盖着我的衣服,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如此,就能对的上了。 现在怎么办?孔雀就在失忆的纪云身边贴身护卫,随时可能再次动手啊。 纪云危在旦夕,蔡眀姬也跟着着急起来,“走私犯为何要刺杀纪太后?” 曹静说道:“我听丈夫和儿子们说,太后主张开海禁。” 那时候纪云的身体还是穿越女,但凡有一点理想和抱负的穿越者,无论男女,对“闭关锁国”的海禁政策都深恶痛绝,认为这是帝国发展的阻碍,是中华文明日落西山的源头。 像纪太后这样有事业心的穿越女,一旦对政权有了影响力,必定会鼓动统治者废除闭关锁国的海禁政策,重新打开国门。 蔡眀姬更懵了,“开海禁不好吗?一旦开了海禁,他们就可以堂堂正正和海外通商了,洗脚上岸,摇身一变成为正经生意人,你也能重获自由。” 曹静解释道:“不是所有走私犯都可以洗脚上岸,接受朝廷管束,做合法买卖的。” 蔡眀姬问:“因为他们和大明水军交过战?” 孔缺就是在和大明水师交战中残缺的。 曹静说道:“不仅仅是如此。你跟我来。” 曹静把蔡眀姬带到一个类似祠堂的地方,里头供奉着仙人们的牌位,最中间的那个应该是走私犯父子三人的祖宗,牌位上赫然写着“大周太/祖皇帝张士诚之灵位”。 蔡眀姬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不能洗脚上岸,甚至要刺杀纪太后,因为张家和大明皇朝的统治者朱家是有灭国之恨的宿敌啊! 话说元朝末年,天下大乱,江南群雄并起,其中最有实力的两个人就是建立大周政权,定都苏州的张士诚,以及自封为吴王,定都南京的朱元璋。 张士诚以走私私盐起家,以海外贸易发家致富,赚得巨额财富之后招兵买马,成为一方霸主。 朱元璋是安徽凤阳农民出身,一穷二白,但是他几个凤阳老乡徐达、常遇春等一个个勇猛智慧还很能打,可谓是将星云集。 乱世最重要的是什么? 人才! 张士诚和朱元璋在江南争霸,财富不敌人才,最终大周的都城苏州被徐达和常遇春联手攻破,张士诚上吊自杀,王妃刘氏带着两个儿子走进齐云楼,点火自焚。 朱元璋吞并大周,一统江南,大明由此建国。之后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下令徐达、常遇春北伐,攻破北京,灭了大元,一统江山。 但张士诚两个儿子并没有烧死,他们被张士诚最忠心的部下们从齐云楼地下密道里逃走,到了海外,远走高飞。 后来张士诚的后人们回到故土,并重操旧业,做起了海外贸易,以双屿岛为中转地,居然建立了一条海上丝绸之路,是双屿岛赫赫有名的大商人。 双屿岛是走私商人们的天堂,富可敌国,且有大船火炮保护岛屿和海运线,和大明水师抗衡周旋。 距离大明建国已经有八十年了,但并不足以消除灭国之恨。一旦开海禁,张家人就是大明的商人了,每成交一笔生意,都要给大明交税,这是张家人绝对做不到的。 交税是不可能交税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交税。 况且,一旦开了海禁,其他走私犯变成正当商人,还有其他行业的人闻着金钱的味道而来,分海外贸易一杯羹,抢走张家人的生意。 这些合法的生意人为了利益,一定会团结起来,配合大明水军吞并双屿岛,抢走张家人的地盘,昔日的走私伙伴变成对手。 张家寡不敌众,一定会输的。 老朱家的男人们灭了我们的国家。 现在老朱家的女人还要断了我们的财路。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张家必须要弄死鼓动小皇帝开海禁的纪太后。 于是,就有了兔儿山旋磨台的刺杀事件。 蔡眀姬目瞪口呆,喃喃道:“怎么办?你我皆被困?谁去救纪云?告诉她身边最信任的护卫其实要杀她?” 想起弱小可怜又无助,还失忆的纪云,蔡眀姬心急如焚。 曹静低声道:“我被关了五年,已经找出一条逃生之路,等时机一到,我就带你一起逃走,去京城救纪云。” 不愧为是十六岁就敢和戏子私奔、二十六岁毅然决然抛夫弃子,净身出户、不远千里到了京城,伪造户籍考女官的奇女子。 曹静永不认输,永不认命,永远都在找机会逃出泥沼。 蔡眀姬先是一喜,而后一悲,“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我逃回去至少需要一个多月,这期间纪云 出事怎么办?” 曹静说道:“现在纪云身边的人是老二。我养的儿子,我心里最清楚,老二心地善良,还没有被他的父亲兄长带歪了,老二迟迟没有动手,一定是因这段时间的相处,对纪云生了恻隐之心。” 蔡眀姬听了,也自我安慰,强作镇定,“纪云从官奴到太后,遭遇刺杀还能死里逃生,她是个大福气的人,定能逃过此劫。”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什刹海清风庵。 已经到了初夏,清风庵葡萄架已经结了一簇簇青硬的绿葡萄。 纪云在葡萄架下看最后一本《三国演义》,但好久都没有翻页了。 她有心事:两个月过去了,癸水始终没有来,田七送的姨妈巾没有用武之地。 纪云确定以及肯定她身体很好,没有病,可是为什么癸水一直不来呢? 听说怀孕的女人癸水停。纪云脑子里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但这个想法太荒诞了,算算日子,先帝都死了一年多,不可能的。 纪云自嘲的笑出声来,太可笑了,哈哈! 孔雀站在葡萄架下保护太后,先是看到纪云魂不守舍,然后又见她抱着书傻笑起来。 他熟视无睹,经过两个月的相处,他已经看惯了这个以美貌智慧闻名的太后在人后却是一副沉迷于看话本小说混日子、万事不操心的咸鱼模样。 那些传说都是假的,纪太后其实是个普通人,并没有大哥和父亲说的那么坏。 尤其是她傻笑的时候,透出来的天真无邪,令孔雀都控制不住弯了弯嘴角,跟着会心一笑。 而且,纪太后万事不管——连后宫都懒得过问,她怎么可能干涉朝政、鼓动开海禁呢?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杀一个无辜的人。 第23章 哀家,有了 正思忖着,孔雀听见纪云叫他。 “太后有何吩咐?”孔雀问。 纪云说道:“传宋院判。” 癸水迟迟不来,肯定是身体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 纪家只剩下纪云一个人了,她得活着呀,所以纪云惜命,清风庵就有现成的大夫,而且可能是大明最好的大夫,纪云想要宋院判给她看看。 宋院判是清风庵钉子户,日日夜夜都在这里,因上次纪云误食冰糖葫芦造成肠胃不适,之后纪云的一日三餐,点心水果等等都要经过宋院判的一双法眼才能端到纪云面前。 宋院判几乎一路小跑的过来了,“太后!太后觉得那里不舒服?” 京城的初夏日头毒,宋院判跑到葡萄架下时衣襟都被脖子下的汗水濡湿了,他最近频频掉发,发际线阵阵败退,退出一个寿星翁般的大额头,所剩无几的花白的头发在头顶梳成一个瘦弱的道髻,浑欲不胜簪。 看着最近明显憔悴衰老的宋院判,纪云赐座,还要宋院判吃瓜:“西域进贡的香瓜,甜倒牙,宋院判吃几片,先歇一歇。” 孔雀拿起水果刀,现场切了一个黄橙橙的哈密瓜。 宋院判看着案几上摆着的果盘,甜瓜、蜜饯果子等等过甜的吃食都没有碰,倒是酸酸甜甜的杨梅和樱桃吃了几个——从装着果壳的唾壶里看出来的。 宋院判莫名露出笑容,“太后最近喜欢吃酸的?” 这连纪云都没有意识到,她回想了一下,的确如此,最近喜欢吃酸,是因为她胃口一般,尤其是吃荤腥的东西,甚至有时候闻到肉味都觉得反胃,好像有一股气往上涌。 吃酸的东西是为了开胃,压一压那股浊气。 以前我可喜欢吃肉了,每逢饭堂加鸡腿,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现在怎么觉得油腻? 纪云满腹疑云的点点头,“大概是天气变热了,吃酸的舒坦。哀家最近口味有些不好,食欲不振,宋院判给哀家瞧瞧。” 当着一个半男人的面(孔雀算半个),纪云不好意思说自己月经不调,心想反正宋院判是大明最好的大夫,应该什么毛病都能诊断出来吧! 所以纪云没有提她两个月没来癸水之事。 宋院判吃了三片蜜瓜,喝了半杯茶,苍老的脸庞恢复了一丝血色,洗了手,给纪云把脉。 先看舌头,把脉用了一炷香时间,宋院判满意的顿首,“太后的身体还不错,就是脾胃有些虚,并无大碍。” 纪云大失所望,恨不得跳起来拧着宋院判的衣领咆哮: 你不是大明第一名医吗? 你不是号称妇科圣手吗? 为什么连个月经不调都看不出来啊啊啊啊! 纪云内心出离的愤怒了,竭力遏制住情绪,她决定再给宋院判一次机会,问:“需要吃药调理吗?” “不用。”宋院判说道:“是药三分毒,脾虚最好食补,微臣给太后加几道药膳,大概过半个月就好了。” 纪云说道:“上次宋院判还要哀家喝药,这次怎么成食补了?” 宋院判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太后这个月在清风庵静养,无人打扰,也没有吃外头来历不明的东西,身体调理的不错,自然不需要吃药。” 这个庸医! 心中如此想,纪云嘴上却说道:“宋院判费心了。” 还把剩下的蜜瓜都赐给了这个连月经不调都诊断不出来的庸医! 宋院判抱着蜜瓜感恩戴德的告退,纪云在葡萄架下再也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三国演义》,把田七叫来说话,“你叫田七,是一味药材的名字,那么你应该出身杏林医药世家?” 或许田七懂得一些医术呢,女人和女人之间不用避讳那么多,可以把话说开。 田七说道:“微臣叫田七,出身普通书香门第,因微臣姓田,在家中姐妹中排行第七,所以叫做田七,并不懂医术。” 纪云大失所望,“你这个名字……”取得够敷衍的。 田七一叹:”微臣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名字随便取的,小时候就叫七姐儿,长大后不想被嫡母用婚事拿捏住,就劝了父亲容许微臣考女官进宫奔前程。家中姐妹多,为了面子,出嫁要赔上六十四抬嫁妆,微臣进宫当女官,就省了一份嫁妆,每个月还能用俸禄贴补家用,嫡母也跟着同意了。” 纪云顿时对田七心生怜悯,“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也不容易。” 田七脸上多云转晴,“自从跟了太后啊,微臣在家里的地位比哥哥弟弟们还高了,太后是微臣命中的大福星……” 田七这里没有了指望。 夜里洗澡,纪云从浴桶出来,披上浴袍,站在镜子面前,不知是不是泡了热水澡的缘故,两个木瓜般的双胸隐隐有些涨疼。 脑子里那个可笑荒诞的念头再次闪现。 纪云解开浴袍,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小腹,左看右看,侧身看,小腹平坦如初,没有赘肉,没有一丝隆起,一马平川。 呼!纪云长舒一口气,只是月经不调而已,找个大夫买些通经活血的药丸吃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记得以前曹静三个月没来癸水,宫里的女医给了她三个通经活血的药丸,用红糖水化开,吃了两丸就通下来了。 次日,到了傍晚,天气凉爽了,纪云借口太闷,要出去散心逛一逛。 永兴帝早就下令,不要太拘着纪太后。太后要微服出巡,孔雀如临大敌,连忙安排人手乔装路人或近或远的一路保护。 “你们总是跟着哀家!哀家又不是小孩子,在路上被拍花子拐走了。”纪云莫名烦躁,“哀家无论去那里都有几十双眼睛盯着,哀家受够了,哀家只想一个出去散心。” 这种走了几条街,吃了什么东西,都要一一记录下来报给宫里头的永兴帝知道,纪云觉得就像被人扒了衣服似的,一点隐私都没有,出来玩也变得没意思。 而且,她这次出去是要买通经活血的药丸——宋院判连外头的吃食都不要她吃,何况是药丸呢。 众人苦劝,纪云执意要独自出去,君臣来回拉锯了几次,纪云假装妥协,“好,哀家带个人在身边总行了吧?田七,跟哀家出去。” 孔雀说道:“田七不会武,倘若遇到市井混混或者小偷骚扰,她不能保护太后,不若换成奴婢跟随。” 田七松了一口气,她也害怕承担责任啊,“咳咳,就拜托孔雀公公为我走一趟了。” 纪云:说好的最忠实的崇拜者呢?你是这里唯一的女人啊。我有女人不方便说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但纪云晓得这是他们最大的退让了,点到为止,于是换成孔雀和她同行,总比屁股后面跟着一串人强。 况且,孔雀是个公公,半个男人,不像纯男人那么别扭。 孔雀一直比较听她的话。 纪云和孔雀出门,什刹海湖畔的夜市已经开始了,路人如织,比白天还喧嚣,纪云看似闲逛,其实是在找药馆和郎中。 很快,她听了铃铛声。 前方有个老妇人在一颗杨柳树下摆摊,树枝上挂着两个旗帜,写着“药到病除”、“妇科圣手”。 这是个医婆,她的食指上套着一个像空心烧饼般的铜环,不停的转动着手指头,铜环里头有滚珠,发出连续不断的“玲玲”之声。 这叫做虎撑,是大夫用来招揽客人的专门召唤铃,杏林这一行有诸多忌讳,总不能大声嚷嚷“谁有病啊!有病就得治!药不能停啊!” 会被人打死的。 虎撑一响,很快有路人止步观望,都是妇人。 大夫基本是男人,但女子的病症羞于说出口,女医就方便多了,可是医婆备受歧视,属于下九流之列,和媒婆地位一样。 纪云暗中观察,这个医婆相貌端正,指甲干净,穿着朴素,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月经不调是女人最常有的病症,医婆这里都有现成的通经活血的药丸。 纪云向“妇科圣手”的摊位走去,孔雀连忙阻止,“夫人若觉得身体不适,我们这就回去让宋院判看看。” 连个月经不调都看不出来,我要这太医有何用! 沽名钓誉罢了! 纪云说道:“女人的事情,男人不懂的,你就在这里等,我和这个医婆说几句话就来。” 不能让孔雀看到她买那个特殊的药丸。 孔雀站在原地。 纪云去了医婆的摊位前,低声道:“我月事迟迟不来,给我十个通经的药丸,多少钱?” 医婆指着摊前的椅子,“不急不急,坐下说话。我要对病人负责,不管什么药,先把脉确认病症,对症下药。” 纪云回头看着远处等待的孔雀,扯了个谎言,“我相公还在等,没时间把脉了,你把药丸卖给我就成,我月经不调,这种药丸子经常吃,没事的。” 医婆说道:“别人怎么卖药我不管,我这里都要先看过再开药的,何况同样是通经活血的药丸,女人体质不同,药物的分量也要拿捏准确,有人吃一丸,有人需要一次吃两丸,多了少了都不行的。” 纪云撸起袖子,亮出手腕,“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赶紧把脉开药。” 医婆把脉,先按住左手,不到一会,医婆表情古怪,“夫人换一下右手。” 卖个通经药还那么麻烦! 但,来都来了,纪云换了右手,“麻烦快一点。” 医婆左右看过了,越发疑惑,这不是月经不调,这八成是喜脉啊! 医婆正欲开口问纪云最近的房/事,等待已久的孔雀担心纪云这里出状况,悄没声的走近,说道:“夫人,时辰不早,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买,不如这就走吧。” 在外头不能叫“太后”,所以改称“夫人”。 但在医婆看来,孔雀和纪云年纪相当,男帅女美,且孔雀对纪云的态度十分关切,真是一对璧人啊! 而且,孔雀口称“夫人”,医婆由此判断,这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小夫妻没有经验,差点出了大错。 医婆喜上眉梢,“恭喜二位,贺喜二位!”医婆开心极了,今天能得不少赏钱的样子。 纪云一懵,“喜从何来?” 医婆说道:“夫人这是喜脉啊,恭喜两位今年要当爹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纪云: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穿越女:你肚子里有一条小咸鱼,惊喜不惊喜?刺激不刺激? 推荐一下坑品好文笔好故事好的三好作者总攻大人的回归之作,古言仙侠《师徒恋不会有好结果》,超好看,入坑不亏。 本章送100个惊喜,我敢送,各位读者敢要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4章 真相只有一个 一听医婆这话,骚孔雀立刻变成了石孔雀。 纪云则拍案而起,“你这个庸医!简直胡说八道!” 医婆行走江湖,活到这个年纪,见过不少医闹,经验丰富,说道:“夫人的脉象滑如走珠,月事又迟迟不来,必是喜脉无疑了。” 医婆打量着纪云和孔雀的穿着,“我看你们小夫妻应该家境殷实,出来摆摊不容易,你们何必为了赖下看诊的钱来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呢?” 医婆拉住纪云的手,“看病给钱,天经地义。如果就让你们这么走了,旁人还真以为我医术不精,连钱都不敢收。” 想吃白食?没门! 纪云浑身颤抖,“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我才不可能怀孕。” 孔雀见医婆紧紧抓住纪云的手,立刻从石孔雀变成了活孔雀,啪的一下将一吊钱扣在摊子上,“给你钱,放过我夫人。” 这一吊有五十个铜钱,医婆见钱眼看,“哎哟,那里用得了这么多。”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一把将这吊钱扔进钱匣子里,根本不提找钱的事,谄媚笑道:“你夫人脉象平稳,大人和孩子很好,不需要服用安胎药,回去好好养着,今年就能抱上大胖小子了。” 医婆是个做生意的老手,开始自我推荐,“除了妇科病,我还会接生,我比那些无知的接生婆厉害多了,这些年我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个个母子平安。到时候你再来这里找我啊,如果遇到刮风下雨我没有出摊,你就去妙圆观找陈婆子,我租了道观旁边的房子……” 接生有钱,孩子洗三又是一笔赏钱,医婆做长远买卖,好容易逮住一对年轻无知的小肥羊,还不得使劲薅羊毛啊。 纪云脑子嗡嗡的,犹如野蜂飞舞,后来的话都听不见了,只看见陈婆子的嘴巴不停的上下开合。 孔雀见纪云呆若木鸡,对医婆说道:“我夫人太高兴了,一时情绪失控,我这就带她回去。” 医婆刚开张就赚了一笔,心情大好,摆摆手,“你们小夫妻自去,有什么不懂的,随时过来问我。那个什么通经活血丸是万万碰不得的,你们家是不是没有老人教导儿媳?两个月不来月事,这是怀孕的迹象,差点把怀孕当成月经不调来治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得亏遇到我陈婆子……” 孔雀搀扶着纪云离开话痨医婆,走到什刹海附近一个凉亭坐下,一路上纪云没骨肉似的靠在孔雀身上,几乎是被孔雀提过去的,她似乎被这个荒诞的“喜讯”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晚风习习,纪云呆呆的看着什刹海才露尖尖角的荷花。 看见长腿蚊子在湖面快速滑行,划出若干到如细线般的波纹。 看见蜻蜓停在大若澡盆的荷叶上,鼓出来的大眼睛四处转动。 纪云强行将注意转到大自然里,以此来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去思考问题。 过了一会,纪云说道:“搞错了,一定是医婆诊错了,她之前闭口不言,看见你过来才说是喜脉,就是瞎蒙嘛,你说对不对?” 孔雀也觉得荒唐,先帝死了一年多,太后怎么可能怀孕,说道:“如果是喜脉的话,宋院判早就诊出来了——宋院判昨天就给太后把过脉。区区一个医婆,不可信,太后莫要自己吓自己,至于太后的月——” 方才听医婆所言,是太后两个月没有来月事,所以来找医婆要什么通经活血丸,结果被医婆诊断是喜脉。 “咳咳。”孔雀立刻改口道:“太后身体……不舒服,应该有很多原因解释,这个医婆就是看脸色行事,信口雌黄说太后怀孕。” “对对对。”纪云叠声道:“就是这样,一个路边摆摊的医婆,肯定是个骗子,她就是想骗打赏的钱。” 纪云自我说服着,此时华灯初上,路边商铺纷纷点燃一盏盏有自家招牌的灯笼,为了肯定自己的判断,赶走那个可怕的谎言,纪云走进一家看起来很气派的药铺,这次是个中年男大夫给她看诊。 “夫人是滑脉。”中年大夫说道:“恭喜夫人,你怀孕了。” 刚刚升起的希望立刻破灭了。 纪云不信邪,走到另一个街道的药铺…… 纪云光顾了五个药铺,其中三个大夫都诊出了喜脉。 纪云从第五家药铺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不可能五家药铺都是莆田系宰客药铺。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确实怀孕了。 孔雀雇了一辆马车,扶着她上车。 纪云呆呆的看着孔雀,“你……为什么不惊讶?为什么不问我奸夫是谁?为什么不回去告诉皇帝?为什么如此的冷静?” 孀居一年多的太后怀孕,无疑是足以让纪云身败名裂的大丑闻。孔雀说到底是皇帝的人,并不是她的人。 但孔雀一直默默在背后守护着她,陪她去一家家药铺,一点向皇帝告密的意思都没有。 如果孔雀不是太监的话,纪云几乎怀疑他就是奸夫! 孔雀沉默片刻,而后说道:“太后……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问又有何意?反正也问不出什么。至于奸夫……奴婢的母亲十六岁时和奴婢的父亲相约私奔,那时候母亲肚子里已经有了奴婢。一个怀着私生子的女人,或许有其他的苦衷,被逼无奈。奸夫……也不一定是坏人。” 曹静是不想嫁给比她父亲年龄还大、且有宠妾灭妻前科的老男人当继室,把戏台上的吕布当成可以帮她脱离苦海的盖世英雄而私定终身的。 孔雀就是私生子之一,他总不能厌恶自己的出身。 今夜的纪云恐慌无措,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徒劳的四处奔逃。这让孔雀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母亲曹静。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得知自己怀孕了,肚子里揣着私生子,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才能挺过去? 孔雀心疼母亲曹静,并对曹静囚禁在孤岛十分愧疚,将心比心,此时的纪太后一定和十六岁的母亲一样惶恐。 孔雀未免有些移情,故默默守护着纪云。 没想到孔雀还有这种离奇的身世,纪云双唇微启,楞了一会,说道:“你母亲至少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爹是谁,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纪云拿出一面菱花小镜,对镜子里的纪云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霸占我的身体?十年了,你拍拍屁股走了,给这个世界留下柱子舞、脚尖舞、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你留下地瓜救饥荒、留下方便面,你还特意为女人们留下姨妈巾,可是你给我留下了什么?” 纪云对着镜子嘶吼道:“你只给我留下麻烦,一堆烂摊子,改变了我的人生!你赶走了我的朋友们,一个不剩,把我变成孤家寡人!一言一行都在人们眼皮子下,什么劳什子皇后、太后!我才不要当太后!我只想守在丙字库,平静的过一生,你毁了我,还在我身体里藏了一个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整我?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看着纪云癫狂的模样,孔雀心想太后受了刺激,此时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什么你你我我,霸占身体十年,唱歌跳舞写诗,地瓜方便面姨妈巾等等明明都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啊! 纪云声音太大了,已经引起了赶车车夫的注意,“喂,你家娘子怎么了?” “唉,脑子不太好,受刺激了,我带着她四处求医。”孔雀没办法,只得将错就错,捂住纪云的嘴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马车行到一半路程,纪云终于重归冷静,幼时经历抄家灭族,沦为官奴,她活下来了。 现在稀里糊涂怀了孩子,她若去寻死,那么以前奋力和命运搏斗就像一场笑话似的。 都白活了。 纪云是一条咸鱼,一条蒸不烂煮不熟锤不破炒不响的咸鱼。 怨恨过去是没有用,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纪云将孔雀捂在她嘴巴上的手掰下来,问:“孔雀,你回去之后,会禀告给皇帝吗?” 孔雀说道:“今晚发生的事情,奴婢就当不知道,从未见过那个医婆和五个大夫。但是太后的肚子……终究纸包不住火的。到时候,奴婢就装作刚知道。” 纪云:“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吗?” 孔雀:“太后可以试试。” 纪云说道:“很好,现在要车夫去什刹海找陈婆子。” 孔雀问:“太后找陈婆子作甚?问她一百次,也是同样的结果。” 纪云双手搁在小腹上,眼里露出一丝不忍,但很快变成决绝,“这是她造的孽,从头到尾都和我无关。我肚子还不显,这里只是一团血肉,陈婆子既然懂得生产,自然也懂得如何这团血肉拿掉。” 孔雀一惊,好像被拿掉的是他自己,毕竟他也曾经是未婚女子肚子里的一团血肉。 孔雀说道:“太后,奴婢听说堕胎母体会跟着受损,甚至死亡,太过凶险。太后当局者迷,您仔细想想,宋院判是当世名医,他给太后问诊过好几次了,为何都没有诊出喜脉?” 旁观者清,纪云走访五家药铺,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反复横跳之时,孔雀在第一家药铺大夫诊断出同样的喜脉之后,最先冷静下来,想到了这个思之极恐的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宋院判不止一次给她把过脉,太医院医术最高的院判不可能误诊,连个喜脉都把不出来。 宋院判搬到清风庵之后,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经过他把关。 一个月前少年天子突然改口,同意她住在清风庵,而且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少年天子出宫给她送药,还在她拒绝服药后赌气般把药全喝了…… 小皇帝当时说什么来着? “宋院判是朕的人,太后可以放心。” “太后要相信朕,朕可以为太后做任何事?” 回想过去,纪云犹如从十八层地狱里又坠入了十九层,小皇帝为什么说他可以为太后做任何事?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小皇帝和她已经做过任何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要入V了,在五号零点时会有万字肥更送上,各种修罗场嗨到飞起。前两章订阅决定这个文在夹子的位置,而夹子的订阅表现会决定这个文的生死,所以舟希望大家在V后的两章不要养肥,马上订阅。请各位订阅V章并评论打分,舟都会送红包。 如果你习惯养肥也没关系,请先订阅前两章,留评后舟也送红包,以后养肥了攒着一起看吧,感谢各位的支持。 第25章 带球跑 细思极恐! 但现实往往是你所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真相。 纪云回想小皇帝每次来问安时的态度,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处处妥帖周全, 甚至好几次为了保护她的安宁而和亲娘李太后硬抗。 以前一直以为小皇帝是个大孝子, 感激嫡母把他推向太子位、帝位, 所以对她这个嫡母格外孝顺。 现在除去了这层母慈子孝的滤镜, 她和皇帝之间每一次的交流都那么的暧昧。 皇帝发誓“朕会保护太后一生一世。” 皇帝在她面前几乎没有什么原则, 她施展“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低级手段, 仅仅到了闹的阶段,小皇帝就丢盔卸甲的投降,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搬到故居,甚至搬出紫禁城。 越想越暧昧,纪云在初夏的晚风里打了个寒噤。 “孔雀啊。”纪云抓住孔雀的手, 就像溺水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要远远的离开这里,我不能回清风庵。” 孔雀说道:“太后没有户籍, 没有路引,连客栈都住不进去,难道风餐露宿?太后手中的钱财只够一年生活,有什么可以养活自己和孩子的一技之长吗?太后一旦出走, 东厂和锦衣卫必定倾巢而出, 太后觉得自己可以藏多久?” 孔雀无情的夺命三连问, 句句都给了纪云重拳,把她从不切实际的逃亡梦里打醒了。 纪云问孔雀:“你刚才不是说你母亲以前也是挺着肚子私奔吗?” 孔雀实话实说:“可奴婢的父亲有钱啊,他是个贩私盐的, 为母亲搞到新的户籍。” 孔雀把逃亡这条路给堵死了。 纪云又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哀家现在怎么办?” 孔雀思考片刻,“皇上要宋院判守在清风庵照顾太后,定是想保住太后怀孕的秘密,一直掩盖到太后的肚子再也藏不住时,才会告知太后实情。且清风庵远离紫禁城,太后身边只有田七一个小女官,人越少,就越保密,这也定是皇上的安排。” “奴婢觉得,这事说到底是皇上和太后之间的事情,太后需要和皇上商量解决,既然逃避不了,索性摊开了说。太后不要冒险找陈婆子,堕胎这种事情搞不好一尸两命,不值得。” 纪云:不是我,我没有,你胡说。 不是我和皇帝的,是“那个人”和皇帝搞出来的麻烦! 但谁会相信呢?连蔡眀姬都不信我,独自去了荆州找曹静的老家。 可如今仓促之下,没有任何准备,逃也逃不远,八成还是被东厂和锦衣卫给找回去。 纪云思忖片刻,说道:“哀家若现在就跑了,你肯定逃不了干系,要送去慎刑司严刑拷打。你帮了哀家,哀家不会害你。哀家这就回去,就当今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又道:“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不仅仅事关你一个人的安危,一旦捅破,陈婆子,车夫,还有哀家看过病的五家药铺的人估计都不能活了,莫要伤及无辜,我先回去,自己想办法。”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纪云曾经因家族卷入谋逆案而近乎灭门,她对此心有余悸,不想连累别人,害得旁人也家破人亡。 “莫要伤及无辜”是母亲曹静经常说的话,孔雀听了,越发怜悯纪云,“奴婢知道了,太后真是菩萨心肠。” “哀家这那里是什么菩萨心肠哟。”纪云苦笑摇头,“哀家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想法。不连累别人,不滥杀无辜,是一个普通人应该做的事情,没有那么高尚。你宫里待久了,见惯了杀伐决断。在高处坐着,俯瞰众生,就觉得底下的人渺小如蝼蚁,感觉不到他们的痛苦和悲伤。哀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混日子,不害人就已经是个绝世好太后了。” 只顾着固江山、奔前程,一脚踩在蚂蚁上,谁会在乎蚂蚁的感受? 身份越高,对道德底线的要求就越低。 孔雀没想到日常闲散得像条咸鱼般的太后会看得如此通透,更不想让她死了。 哥哥孔缺要杀她,而他想守护她。 幸亏哥哥不在。 为了避免马车夫惹上麻烦,纪云在离清风庵还有两条街时就下车了,和孔雀步行回去。 孔雀始终保持离纪云两步的距离,他看见她步入清风庵的角门,居然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太后一去兮不复返的悲怆之感。 天黑之后,田七和宋院判巴巴的在门口翘首以盼,夜越来越深了,就在宋院判实在等不起了,要命 人去寻太后和孔雀时,他们回来了。 宋院判迎上去嘘寒问暖,“太后今晚在外头吃了些什么?” “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走了多久?中途有没有坐下来歇息?” 纪云决定给这个老狐狸最后一次机会,“哀家觉得一切都好,宋院判都不放心,不妨再给哀家把把脉。” 平日纪云一直拒绝宋院判每天例行请平安脉,最近两天突然态度大变,宋院判以为纪云渐渐习惯了以前的日子,坐在小杌子给纪云把脉。 “如何?”纪云问。 宋院判:“太后一切安好。”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瞒我! 宋院判!你没有心! 你的医者仁心早就喂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纪云心中痛骂宋院判,面上若无其事,“时候不早了,宋院判回去早点歇息。” 纪云去洗澡,孔雀例行和宋院判交代了太后今日的行程、吃食等等——当然,从纪云要陈婆子给她看病开始,一切都是现编的。 宋院判走笔如龙,将太后今天的起居注记下,然后命人连夜送到紫禁城,皇上每天都要看的。 纪云泡在浴桶里,右手按住小腹,里头孕育着一个新生命,而她一点身为人母的欣喜都没有,只剩恐惧。 如果孩子真的是小皇帝的……那么她一生都要锁在紫禁城里头了。 纪云孤立无援,盼着蔡眀姬早些回来,她至少有个可以商议的人。 纪云有心事,泡澡的时间就长了,田七在门外敲敲门,“太后,水凉了没有?微臣给您加热水。” “不用了,哀家这就出来。” 纪云披上浴衣,又对着镜子细照,今晚她没有吃饭,腹部比以前还平坦些。好像刚才惊闻寡居怀孕 是一场噩梦。 纪云擦干身体,换上寝衣,走到卧室,田七问:“太后今晚要卧床看书吗?” 看书的话田七会为纪云多点几根蜡烛,以免看坏了眼睛。 纪云:“不看了,累了。” 田七觉察纪云情绪不对,“太后好像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微臣虽没什么本事,愿意为太后解忧。” 纪云躺在床上,“给哀家讲个故事吧,开心一点的故事。” 田七坐在床边,挑了个热闹好玩的故事: “话说唐三藏和三个徒弟去西天取经,途径女儿国,那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女儿想要孩子了,就喝子母河的水,遇水而娠。这师徒四人不知道啊,途中口渴,喝了子母河水,结果都怀孕了,哈哈。” 纪云: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喂! 但田七不知道纪云的心思啊,饶有兴致的继续讲:“女儿国国王看中了唐三藏,非要和唐三藏成亲,唐三藏守身如玉,不能破了色戒,拒绝女王。那女王说,你不同意,朕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太后说好笑不好笑?” “唐三藏一心去西天取经,宁死不肯从女王,无奈肚子越来越大,想走都走不了,后来孙——” “田七啊。”纪云打断道:“好困人也,哀家要睡了。” 田七这个故事无疑捅了纪云一刀,而且直中要害。 纪云实在听不下去了。书里的侍从都善解人意,我的侍从专门给我添堵。 “微臣告退。”田七走了,吹灭了蜡烛,还检查了一遍门窗,“今晚天气闷热,燕子低飞,宋院判说晚上可能要下雨,要我关严窗户,可别让太后受了凉气。” 纪云:这个狗太医! 纪云那里睡得着啊,愁肠断,摧心肝,前路茫茫,迷雾重重,往前踏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龙潭虎穴,落下去就尸骨无存。 太后的壳子下是十六岁、尚未经人事的仓库保管员的少女纪云,她根本承受不住有着十年争宠经验、生活经验、政治经验,还才华横溢,文能写诗,武能跳舞,种地瓜、煮方便面,甚至制作造福女性的姨妈巾的纪太后留给她的“遗产”。 她要不起。 她只想要一日三餐,纪太后却给她一座金山,直接将她压垮了。 躲也无处躲,逃也无处逃,难道只能在小皇帝的谎言下,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生活,在清风庵里当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么? 而且是一辈子。 不仅如此,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怎么办? 纪云躺在床上思考着将来,直到三更,果然开始下雨了,冷雨敲窗,发出哒哒之声;窗外雨打芭 蕉,发出哗哗之声;还时不时传来闷雷低声哄哄。 大自然的音调就像婴儿在母胎里听到的声音,繁杂又有一种莫名让人安心的规律。 纪云在凌晨时分渐渐入睡。 梦境。 她在岸边,看到唐三藏师徒四人正在一条船上,围着一个化缘的钵盂轮流喝水。 纪云猛地意识到他们喝的正是子母河的水,急的大叫:“不能喝啊!谁喝谁怀孕!” 那唐三藏指着她,“女施主喝的是什么?” “我没——”纪云低头一瞧,她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水杯! 咕咚一下,水杯落水。 纪云将食指伸进咽喉,强行催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一个声音响起来,“御弟哥哥,你我成亲,你当国王,我当王后,我们共享江山。” 恍惚中,是女儿国国王的样子。 纪云慌忙推脱,“万万使不得!我不是你的御弟哥哥,你找错人了。唐三藏还在子母河喝水,我刚看见的。” “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了,你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声音变成了男声,女王变成了永兴帝,女儿国也变成了紫禁城。 “不,不是的。”纪云连连后退,永兴帝步步紧逼,“木已成舟,你已经怀孕了,你还想怎样?你还能怎样?” 纪云拔腿就跑,但是即将到门口时,大门自动合上了,纪云疯狂拍门,永兴帝已经到了身后,将她压在门板上,耳语道:“你反抗也无用,朕是一国之君,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永兴帝含住了她的耳垂! 喂!有话好好说!咬耳朵是怎么回事! 永兴帝的咬合力力道很轻,但足以让纪云无法动弹,就怕耳垂被咬断了。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耳尖传到了脊椎,然后从上到大脑,从下到脚尖,纪云就像被抽去力气似的瘫倒在永兴帝怀中。 永兴帝得意的笑道:“记起来了吗?这是你第二喜欢的小游戏。” 纪云暗骂:你这个变态!心中却想,这是第二喜欢的游戏,那么第一喜欢的是什么? 永兴帝好像猜出纪云心中所想,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和肩窝。 她的右边锁骨肩窝处,有一颗嫣红色的胭脂记,这颗胭脂记自打她从胎里出来就有了。 永兴帝拿着一个细长嘴的龙首壶,将壶里的美酒倾倒在她的肩窝处,以肩窝为酒盏,一口就喝干了。 一瞬间,纪云脑子里就像正月十五元宵节那般放起了满树的烟花。 “这是你第一喜欢的小游戏。”永兴帝说道,“不过,这并不是我最喜欢的,这才是我最喜欢的。” 永兴帝附身过去,吻住了她的唇。 短暂的反抗之后,这一吻唤醒了身体里另个灵魂,她情难自禁,回吻了过去,索求更多,床帐缓缓落下…… 不对! 纪云就像溺水似的在湖里挣扎,试图出来赶走那个陌生的灵魂,可是湖水就像无数双手,将她死死压制住,无法挣脱,只得眼睁睁看着另一个灵魂就像画皮似的披着她的躯壳,《水浒传》里面那些被她用浆糊贴起来的书页统统解锁活起来了,那些“混账话”文字围着她团团转,大声嚷嚷,唯恐她听不见。 不要! 纪云情急之下怒吼,霎时从梦中惊醒,她倏然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前剧烈起伏。 原来是兰柯一梦。 耳边是雨打芭蕉之声,今天是个下雨天。 纪云这个梦做的口干舌燥,正好田七递过来一盏茶,纪云揉着眼睛接过,一口气喝干。 是甜丝丝的蜜水,不是平日喝的花草茶。 怎么换茶水了?纪云抬头一看,手一松,茶杯落地,幸好卧房铺着地毯,茶杯从床榻边滚落,居然没有摔碎。 “皇……皇帝。你……你来作甚?” 永兴帝捡起茶杯,“今天是沐休日,大臣们都不上朝,朕偷得浮生半日闲,来看太后。“ 梦境和现实交错,纪云小脸蓦地一红,“皇上怎么……田七呢?” “早饭凉了,她把食盒提下去了,要厨房重新为太后做膳食。”永兴帝说道:“太后昨夜似乎太累,朕今天来给太后问安,太后迟迟不醒,朕就在外头候着,听到里头有动静,田七又没有回来,朕就进来看看,太后好像梦魇了——这蜜水太后也还喜欢?” 刚才喝得太急,没仔细琢磨是什么滋味,现在回味起来,甜蜜中带着清爽宜人的芬芳,连早晨污浊的口气都没有了。 纪云:“是掺了薄荷叶?” 永兴帝很是兴奋:“就是薄荷叶泡的蜂蜜水,再加上少许的盐,以前太后每天早晨起来都会喝一杯,说对身体好,朕也养成这个习惯。太后最近是不是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皇帝连我早上起床干什么都一清二楚…… 看着热情的永兴帝,以前只是觉得他是个孝子,但现在……纪云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连忙说道:“哀家要起床了,劳烦皇帝去外头等。” “哦。”永兴帝把空茶杯搁在床边的案几上,走了。 阴雨天,无法通过太阳判断时间,纪云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西洋怀表,打开一瞧,居然快中午了! 昨天睡的晚,雨天又好眠,所以纪云睡了个最长的懒觉。 纪云飞快穿鞋去浴房洗漱,洗脸的时候,纪云觉得右边的耳垂痒,她对着洗脸架上的铜镜细照,发现耳垂发红,隐隐好像有个白色的牙印! 纪云的魂魄像是被铜镜吸走似的,瞬间回到了那个羞于启齿的梦境,小皇帝还说这是她第二喜欢的事情。 难道刚才不是做梦,小皇帝乘着她熟睡,偷偷咬了我的耳垂? 轰隆! 天上一道闷雷似乎正好击中了纪云。 不是!不会的! 一定是被蚊子咬的,纪云捏着耳垂,涂了一层清凉油消肿。 纪云梳洗完毕,一头青丝绾成一个圆髻,用黑色/网巾罩起来,清清爽爽的出去吃饭。 今天起得太晚了,早饭和晚饭一起用。 不仅如此,永兴帝还坐在旁边,等她一起吃饭。 纪云尽力不去想昨晚荒诞的梦境,说道:“皇帝,哀家在这里清修,饭菜清淡,且菜不过五味,招呼不周,真是委屈了皇帝。” 纪云下了逐客令,要皇帝回宫吃去,永兴帝像是没听懂,“不委屈,正好朕今日想换换口味。” 纪云对着永兴帝这张脸,一点胃口都没有,胡乱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永兴帝又摆出孝子的模样,频频劝食,“太后吃的太少,来,再吃一个鱼丸子。” 纪云勉强咽下,不知是心事还是身体反应,鱼丸入喉之后,激发了胃里的浊气,纪云无法遏制的吐起来。 永兴帝比田七反应更快,抢先一步过去给纪云拍背,还吩咐田七,“快去叫宋院判。” 刚吃的饭全吐了,宋院判给纪云把脉,皱着眉头,“太后思虑过重,郁气淤结,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永兴帝连忙说道:“太后在此地安心静养便是,不用担心宫里,也不用担心刺客,一切都交给朕。” 肚子都快遮不住了,这对君臣还一唱一和的哄我! 纪云说道:“刺客一日没有消息,哀家就一日不得安宁,哀家是大明太后,总不能永远藏头露尾的,哀家想清楚了,今天就回慈安宫,哀家要召见朝廷的那些诰命夫人,稳定局面,让她们看见哀家一切都好;哀家要见马上要过门的皇后,哀家要履行一国太后的责任,不能一直逃避了。宁可死在刺客剑下,也不当缩头乌龟。” 纪云再也受不了和这对君臣打哑谜了,她索性先将军。 乘我睡,咬我耳,简直太变态了有没有!皇帝你是属狗的吗? “不可以!”永兴帝和宋院判齐齐说道。 就连田七也很意外:太后怎么回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出了宫,怎么又要回去了? 倒是站在一旁充当护卫的孔雀心中有数:这种事情要太后一个女人怎么好开口?得逼皇帝先承认。 “为什么?”纪云紧紧盯着永兴帝的眼睛,“皇帝不是一直希望哀家回到慈安宫吗?皇帝劝哀家好几回了。” “因为……你们都退下。” 众人告退,只有宋院判留在原地等候命令。 不料永兴帝对宋院判说道:“你也退下。” 清了场子,永兴帝还嫌不够,举起一把伞,“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永兴帝要和纪云打一把伞,纪云佯装不知,接过伞柄,“哀家自己来。” 纪云比永兴帝矮一头,永兴帝举着伞,她能站在伞下避雨,但是她打着伞,永兴帝要避雨,就只能弓腰缩背。 永兴帝是皇帝,大庭广众之下,他要面子的。 果然,永兴帝没有坚持,拿起了另一把伞。 永兴帝在前面带路,“太后慢些走,下雨地上路滑。” 好一个孝……我呸! 同样的关怀备至,仅仅过了一晚,所有的母慈子孝都变了味道。 永兴帝比纪云还熟悉清风庵,他从小路拐到庵堂里一个湖泊,这里的湖水是从什刹海引过来的,湖水清澈,肉眼可见在湖底水草间穿梭的一尾尾锦鲤。 湖边有一艘平顶的小画舫,永兴帝搀扶着纪云上了船,少年天子多才多艺,还会开船,他站在船尾,撑起一杆竹篙,轻轻一点,画舫离岸。 画舫飘到了湖心,永兴帝扔下拴着绳子的铁锚,画舫就停在中间不动了。 因画舫有顶棚遮雨,纪云上船就收了伞,靠着栏杆。 画舫横在湖心,永兴帝放下了栏杆两边的竹帘,这下连飘雨都进不来了。 竹帘一放,画舫突然变暗,就连永兴帝的眼神也变得幽暗起来,纪云吓得瑟缩了一下,双手紧紧握着雨伞。 永兴帝却越走越近,纪云的脊背贴在竹帘上,退无可退。 永兴帝:“太后最近一定想起了什么,只是羞于启齿问朕,然后故意做出一些事情为难朕?试探朕?对不对?” 纪云说道:“哀家是你的嫡母,你就这样跟哀家说话?” 永兴帝不怒反笑,“朕今天听到太后说梦话了,你说,‘皇帝,不要’。太后梦到什么了,说出这些话?” 梦到你咬我的耳朵,你这个逆子! 纪云说不出口,道:“哀家不想和皇帝打哑谜,哀家要回宫。” 永兴帝说道:“太后是因癸水不来,还有哪些梦境起了疑心吧?太后冰雪聪明,虽不懂医术,也猜出自己怀孕了。只是太后已经回不去了——至少要等到十月,瓜熟蒂落之后才能见外人,否则,大明宫廷的丑闻会传得天下皆知。” 虽说早就有心理准备,纪云听到这话依然心惊胆战,“什么……丑闻?” “朕和太后……你,是恋人。朕和你的孩子会在十月出生。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就是这里怀上的。”永兴帝指着画舫,“太后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初夏的雨天,纪云浑身冰冷,本能的要逃离,永兴帝一把搂着她的腰,将她横抱到画舫里的一张罗汉榻上! “就在这里!种子就是在这里种上的。”永兴帝的声音低沉的吓人,声声如雷,劈向纪云的灵魂,“那天我们在湖上赏落雪,你喝醉了,说在这个世界好寂寞,明明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围着你、崇拜你、臣服于你,你却觉得越来越孤独,没有人能够理解你。” “我说我来陪你,保护你,一生一世。我知道你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五岁夭折的哀悼太子,不就是一个孩子吗?父皇能给你,我也能给你!你有亲骨肉的陪伴,就不寂寞了。” 永兴帝解开了纪云发髻上的网巾,一头青丝倾斜在罗汉床上,声音越来越低哑,“父皇给你的,我给你,我会比他做的更好。父皇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你失去的一切,我都可以一一补偿。我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庶出皇子了。” 永兴帝将头埋进她的发丝,陶醉的轻嗅着,“我小时候崇拜你,长大了爱慕你,我从十六岁开始,所有的春/梦都是你,我要做你的男人。” 纪云摇头,“不,我不要,我不要什么男人,我这辈子从未想过要嫁人生子,我母亲为了生弟弟,难产而亡。我父亲为了官位更进一步,铤而走险被卷进谋逆案,连累纪家灭族。我只想自食其力,清清白白的过一辈子,这都不是我要的!” 永兴帝自是不信,“你们女人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你若不想要,怎会绕柱而舞得父皇宠爱?你若不想争名逐利,为何写出那么多诗篇还推行种植救荒的神物地瓜?” “你所有的诗歌我都会背,你所有的歌曲我都会唱,你曾经以大我八岁为理由来拒绝我。但我不在乎,我要做你的男人,八岁算什么隔阂?纵使十八岁又如何呢?我喜欢的又不仅仅是你的躯壳,我更爱你有趣的灵魂。” 纪云被牵制在小皇帝身下动弹不得,只得说道:“你说爱我的灵魂,而我的灵魂早就换了,你爱的那个纪太后早就旋磨台坠落到水潭时就走了,现在的我,只是丙字库的小女官纪云。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灵魂。” 永兴帝身体一僵,纪云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皇帝推开,从罗汉床上爬起来,“真的,我最后的记忆,是十六岁生日前一晚,醒来之后,就跨越了十年,这十年我的躯壳被另一个灵魂霸占了,什么舞蹈诗词,什么地瓜方便面,都是她捣腾出来的,与我无关。我没什么才华,连考女官都考了三次才过,两次落榜,这都是事情,你不能再碰我了,你碰我,就是背叛你所爱的灵魂。” 纪云跑到了船头,慌忙之下拿起竹篙撑船,可是船纹丝不动,纪云猛地想起沉下去的铁锚,就趴在船头扯起栓铁锚的绳子。 刚扯一半,纪云就被小皇帝拦腰抱到画舫。 纪云奋力挣扎,“你放开我!我不是她!” “你在怄气对不对?”小皇帝凭借体力优势,又将她按在罗汉床上,“我即将大婚,你不想我有其他的女人。你放心,一后二妃只是摆设,我爱的永远都是你,只有你一个。” 纪云怒道:“你要我说一百遍吗?我不是她!不是她!不是!” “你就是她,你的肩窝那颗胭脂记都没有变。”永兴帝扯开她的衣襟,“没有人比我更懂你的身体,我知道你还没有恢复所以的记忆,回忆如浮光掠影,分不清幻想还是往事。但是没关系,听宋太医说身体的记忆比脑子的记忆要强,我唤醒你的身体,你会记得我们过去有多么快乐。” 永兴帝吻向她的唇,纪云侧脸避过,皇帝根本不信她的灵魂转换之说,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 情急之下,纪云说道:“你既然知道我肚子里有孩子,就不应该碰我。” 永兴帝一笑,“我早就问过宋太医,他说你身体很好,一般四个月之后就可以同房,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永兴帝捏着她的下巴,就要强吻,纪云实在没法子了,干脆张开嘴,永兴帝的手指滑进她的嘴里,纪云用力一咬,永兴帝爆发出一声惨叫。 啊! 永兴帝呼痛,纪云乘机脱身,又跑向舱外。 永兴帝食指一排清晰的牙印,还流了血,他忍痛跟着跑出去,凭借腿长,还跑到了纪云前面,一脚将撑船的竹篙给踢到了湖里。 这下等于把船钉死在湖心,谁都别想跑了。 简直是另一种方式的破釜沉舟。 蛮力斗不过,玄学灵魂转换也说不通,纪云只好和永兴帝讲道理,“我是你的嫡母,是大明太后。请停止你畸形的爱情,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闹出丑闻对你我都不利,何况皇上即将大婚,会有见得光的孩子,往事不必再提了。” 永兴帝依然执迷不悟,“你和我没有任何血亲关系。父皇足足比你大二十岁!你只比我大八岁而已,你能接受我父皇,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年龄从来不是问题。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记起来。“” 纪云说道:“我根本不是她,我怎么可能记起来!” 永兴帝看她的目光却越来越温柔怜悯,“你就是她,你只是不记得你曾经展现的才华、做过的事情。就是永远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让你再爱我一次。” 永兴帝真是用心良苦,把纪云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纪云不知该感动她和永兴帝的爱情,还是该同情自己的“替身”状况。 是的,纪云就是永兴帝完美的“替身白月光”。躯壳完全相同,灵魂不一样。 纪云百口莫辩,也无退路,永兴帝双目的爱情之火越烧越旺,步步紧逼,看样子又要把她拉扯到罗汉床上,用身体唤醒记忆。 纪云说道:“如果我是她,我应该是爱你的,我怎么舍得将你的手指咬断?” “我真的不是她,你的爱情是给她的,不是我,她霸占了我的身体十年整,把我的人生搞乱了,但我不能窃取属于她的爱情,我不是贼,我也不稀罕帝王之爱,不想当太后。我只想当个仓库保管员混日子。” “你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即使拼尽全力拒绝了你这一次,但是我很可能拒绝皇帝第二次,第三次……这是我所不能忍的。” “但是,纵使皇帝,也有一件事是连皇帝也无法控制的。” “什么?”永兴帝问。 “死亡。”纪云说道。 言罢,纪云居然从画舫跳进湖里! “纪云!”永兴帝大骇,跟着扑通跳湖。 由于永兴帝屏退众人,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湖泊,包括护卫,所以没有人看到画舫上发生的一切,也没有人知道太后和皇帝相继跳湖。 纪云跳湖之后,立刻潜水,离开画舫这个危险的地方。 傻了吧,我会游泳! 纪云是应天府南京人,小时候性格像个男孩子,早早学会游泳,夏天一半时间都是在水里泡着。 纪云快游到湖畔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跳湖的永兴帝没有踪迹,也没有露头,只是在画舫左边湖面上掀起一圈圈涟漪。 纪云脑子里掠过一个很可怕的问题:永兴帝这个北方人会游泳吗? 他不会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就跳进水里救情人吧? 永兴帝要是淹死了,整个清风庵的人,除了太后她自己,估计都要陪葬啊! 为了别连累无辜,刚刚逃出升天的纪云又一头扎进水里,去寻永兴帝。 果然,她在画舫地下发现了正在水草里挣扎的永兴帝,已经沉下去了,从口鼻咕咕在水里吐泡泡。 纪云一把拉起永兴帝,踩着水上潜,将永兴帝踢下去的竹篙拾起来,借着竹篙的浮力,将永兴帝使劲往画舫甲板上推。 永兴帝拉着绑着铁锚的绳子往上爬,终于得救了。 得救之后,永兴帝拿出一个铁哨吹动,尖利的声音立刻将护卫们召唤而来。 永兴帝人前人后两张皮,面对侍卫们疑惑的目光,永兴帝说道:“朕和太后在湖畔散步,不小心落水了,太后……救了朕。” 众侍卫崇拜的看着纪云:真是个慈母啊!本来身体就不好,还冒险跳水救皇帝。 太后何止救了皇帝?她救了我们所有人! 皇帝若淹死,我们人头不保。 唯有孔雀看着纪云的目光充满焦急。 宋院判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永兴帝一边咳呛,一边指着纪云,“快,咳咳,先给太后看,朕没事,太后的身体要紧。” 纪云:看来永兴帝对那个人的灵魂是真爱啊。 经宋院判诊断,纪云和永兴帝都没有大碍,但宋院判还是开了一副安胎药。 永兴帝亲自端着药,盯着纪云服下,说道:“太后不要逃避了,安心养胎,待出了月子,朕亲迎太后回宫。” 纪云把药喝下,一滴不剩,亮着空碗说道:“肚子里这条生命,我会保着,但我不是她,孩子生下之后,请皇帝给我自由,我不是你的女人,我就是我自己。” 永兴帝说道:“太后不要用不记得来拒绝朕的爱。朕说过要照顾太后一生一世的,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生一世。” 纪云大急,“你敢对哀家用强?哀家不要当你的情人!” 永兴帝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以后私底下不要再自称哀家,你我相称便是。” 纪云恼怒的拍开的他手,顺手给了皇帝一巴掌,“放肆!” 永兴帝捂着脸,却道:“你仔细手疼,不要再折腾了,朕要当你一生一世的男人。” 永兴帝不想再刺激纪云,弄得两败俱伤,还会伤了胎气,接下来三天都没有去清风庵。 而纪云彻底丧失了自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孔雀看到纪云双目失去了神采,犹一朵鲜花凋零枯萎,越来越像他的母亲曹静。 这一天,纪云坐在湖边游廊上,怔怔的看着湖面,对孔雀说道:“我从十年穿越到这里的时候,就是在水里,濒临死亡。这三天我一直想着,如果能回到十年前该多好,蔡眀姬,金锁,曹静,我们四个人住一个院子,每一天都很开心。” “我想到了一个脱身的办法。”纪云双目迸出一股奇异的光彩,“我把自己重新浸泡到水底,无法呼吸,和当时濒临死亡的状态一样,这样我或许就能穿回去。” 孔雀劝道:“太后不要胡思乱想,万一穿不回去,就一尸两命了。” 纪云缓缓道:“我会写绝笔信给皇帝,说清楚与你们无关,如果他要杀你们,我在地下会恨他八辈子。” 孔雀问:“自由,就那么重要吗?” 纪云说道:“不自由,宁勿死。” 不自由,宁勿死,和母亲说的一模一样,所以母亲一次次的逃跑,是十六岁私奔,到二十八岁抛夫弃子离家出走,都为了自由。 孔雀看着纪云决绝的表情,知道她绝非说说而已,她真的要这么做。 她会死的。 不如……孔雀问纪云:“太后,你相信我吗?” 这是纪云在发现自己怀孕那天问孔雀的原话。 纪云哼哼一笑,也用那天孔雀的原话来回答他,“你可以试试。” 孔雀对着纪云耳语起来。 纪云的眼睛越瞪越大。 次日,紫禁城。 宋院判紧急求见永兴帝,“皇上,太后在清风庵发呆三天了——” 永兴帝充满期待的问:“肯服软了吗?” 宋院判就像得了半身不遂似的瘫在地上:“太后早上说去什刹海散步,只要孔雀保护,然后……就不见了。” 第26章 假戏真做 穿越女和纪云就像一枚钱币的正反面, 性格和人生截然不同, 穿越女是一往无前、励志人生, 本体纪云则是“丧”, 能苟则苟, 能拖就拖, 浑浑噩噩, 安居现状。 纪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一技之长, 连户籍都没有,出宫两眼一抹黑,从千金小姐到宫廷官奴, 从宅门的高墙到紫禁城的宫墙, 她在民间独自生存的能力几乎为零。 不对,“几乎”二字可以删掉了。 有自知之明, 给自己准确定位为普通人,是纪云为数不多的优点。 所以,如果永兴帝没有成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爹,纪云就在清风庵当混吃等死的咸鱼太后了。 纪云懒散的性格是属陀螺的——不抽不转, 只要不到厉害的关头, 不跌落到刷马桶的悲惨地步, 她都可以一直苟着,苟到天荒地老都懒得挪窝。 宅着不香吗?是不好看,还是孔雀的柱子舞不够骚?还是田七不够软萌可爱? 纪云本来都打算接受现实, 从丙字库咸鱼保管员变成咸鱼太后。 远走高飞的自由对纪云没有任何吸引力,纪云要的是一眼能够看到老的踏实感和安全感,所以当年才会选择努力学习,考上女官……然后步入人生巅峰? 不,纪云努力学习只为当一个仓库保管员,考进体制内混个铁饭碗,如此,而已。 但是永兴帝要用身体来唤醒她莫须有的记忆这件事就很可怕了! 脱了孝子马甲的永兴帝就像一个鞭子一样抽动着纪云这个陀螺,逼得懒散的她飞快转动起来了,立刻想办法逃离舒适区。 永兴帝比刷马桶还可怕啊!刷马桶只是身上脏了,和永兴帝睡觉连灵魂都变得污秽。 在清风庵湖心的画舫里,纪云差点被永兴帝强/暴,幸好她有游泳的手艺才得以脱身。 事/后,她愤怒、害怕、羞耻,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画舫里的非礼事情。戳破了窗户纸的永兴帝企图霸占自己的“嫡母”。 那有什么母慈子孝?分明是巧取豪夺的人间禽兽! 纪云二十五岁的躯壳里就像武则天似的经历过父子两代人的宠爱,还有过生育,成熟得像夏日的蜜桃,但纪云的灵魂是十六岁未经人事的娇软小女官啊,她连《水浒传》里头潘金莲和西门庆勾搭成奸那几页纸都用浆糊给糊死了,羞于看这些“混账话”。 她怎么可能去接受自己名义上的儿子——永兴帝的求爱? 永兴帝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让纪云迫切想要逃离,遂对孔雀说出“不自由,毋宁死”这种决绝的话。 她羞于对孔雀说出永兴帝对她用强这件事,实在说不出口,就用含糊不清的自由代替。 当咸鱼太后,勉强可以。 当一个和皇帝睡觉的咸鱼太后,不行! 咸鱼也是有底线、有尊严的好吗! 如果为了生活而被迫和皇帝睡觉,这和“卖身”有什么区别? 幸好,孔雀愿意帮她脱离被皇帝窥觊的困境。 蔡眀姬走了,田七是个除了崇拜纪太后之外啥都不懂的小女官,指望不了她,唯有孔雀有能力帮她,她除了选择相信,别无他法。 纪云按照孔雀教的办法,出走前没有拿走任何东西,什么换洗的衣服、金银细软一概不碰,连最心爱的《水浒传》一本都不能拿,就像平常时的外出散心。 孔雀也是如此,两人几乎都是“净身出户”。 这次两人故意招摇过市,到了积水潭的一处早市,纪云还买了一篮子纯白的栀子花。 两人慢慢逛,直到早市散场,两人到了积水潭湖畔的船坞,租了一艘乌篷船,这些船坞是专门做游客生意的,给游人或者附庸风雅的文人出湖游玩,采莲花菱角,按照时辰计费,一个时辰半吊钱。 两人上船,孔雀荡起双桨,乌篷船到了藕花深处,远离游客。 这里有一艘孔雀前夜就准备好的空船,空船里有衣服,户籍路引等等便于逃跑之物,纪云跳到空船里,孔雀则端起空船里的连弩朝着乌篷船射去。 咄咄咄! 孔雀把乌篷船射成了刺猬船,然后跳回去拔剑劈砍、撒暗器,把刺猬船折腾成有人在这里经历一场厮杀的模样。 为了场面真实,孔雀甚至切开了胳膊,在刺猬船两边的荷叶荷花上撒去。 这就是孔雀的计划:假装纪云遭遇了刺杀,把锅甩到刺客头上去。 孔雀最后把乌篷船给弄翻了,船体就像煎饺似的倒扣在湖面。 纪云也天女散花似的把一篮子栀子花抛洒在荷花荡里。 孔雀在伤口上撒药,用布捆扎,“既然做戏,就要做的像一些。看样子就像我们和刺客经历了一番搏斗,最终寡不敌众,乌篷船倾覆,奴婢和太后凶多吉少,可能已经沉到湖底喂王八了。如此,才能让皇上死心,不再纠缠太后。” 这是遇刺死遁的法子,一了百了。 “不要叫我太后,也不要自称奴婢了,以前的纪太后已经死了,以后我们你我相称,没有尊卑。”纪云惊叹孔雀的心思缜密,又有些愧疚,说道: “如此一来,你也‘死’了,你的理想是将来去大明水师当督军,歼灭倭寇,为家人复仇。为了我,你已无法实现理想。” 孔雀听了,心中比纪云还愧疚。因为他表面是帮纪云隐姓埋名,其实出于私心,阻止纪云再提开海禁之事,解决不了开海,解决提出开海的人也行。 纪云只要不是太后,她对政局就没有任何影响力了。 孔雀没有什么宏图大志,他只想继承家业,在双屿岛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海外走私商人,陪陪孤寂的母亲曹静,等将来自立门户,就把母亲接出孤岛牢笼,去大陆城市生活,给母亲养老送终。 哥哥才是“理想”破灭的那个人,为了打入紫禁城内部,了解朱明王朝动向,他费了四年时间,单是在内书堂读书就用了三年!如今我跟着太后死遁,四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哥哥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 不过,等我安顿好了太后,回到双屿岛,就谎称我已经杀了纪太后,沉到积水潭里喂王八去了,一劳永逸的解决了主张开海禁的人。 如此,功过相抵,哥哥虽然还会打我,但不至于打死我。 孔雀打得一手如意算盘,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呢。 孔雀说道:“没关系,我这几年积攒了一些本钱,将来招兵买马,照样可以杀倭寇。我当太监也当够了,我还年轻,想换一种活法。” “我以前就想过退路,在苏州用假户籍置办了一处田庄,你先去那里安顿,等风头过去再说。” 被乘人之危诱/拐的纪云对孔雀感激不尽,“谢谢你,等风头过去,我会想法子自谋生路,不会叨扰你。” 孔雀心道:太后啊,你被我卖了还给我数钱呢。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心中如此想,嘴上却说道:“不急,太后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再说,稚子无辜。” 纪云太像曹静了,孔雀看着她的痛苦,就不禁想起母亲曲折的前半生。 两位伪造了刺杀现场,确认没有纰漏后,纪云先去船舱里换上民妇的衣服,孔雀在船头把风,端着一个单筒西洋望远镜,看有无游客的船摇到荷花荡。 纪云刚解开褂子左肩蜂赶菊金扣子,就听外头孔雀敲着乌篷,“太后,不太对劲。” 纪云赶紧出来,问,“何事?” 孔雀指着东北方向开来的三艘游船,“上面的人不对劲,一个个人高马大,面相不善,不像吟风弄月的游客。游船都是四散开来,各玩各的,但这三艘齐头并进,好像直冲我们而来。” 孔雀将望远镜递给纪云,“而且他们船舱里有东西反光,很像是刀剑等兵器。” 纪云笨拙的举起望远镜,“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啊。” 孔雀:“是因为你的手拦住了前面的玻璃片。” 能看见才怪! 纪云小脸一红,“抱歉,我从未用过这种东西,只玩过万花筒。” “像这样,单手托在望远镜的下方,保持平稳。”孔雀亲手教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清楚了吗?” 纪云从狭小的圆形镜片里看去,前方的世界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提到了眼前,霎时有些眩晕,定了定神,继续瞧,一看不得了! “对方也在用同样的家伙看我们!”纪云急忙说道,“是不是皇帝另外派了人监视我?” 完了!孔雀脸色一变,诱拐太后计划半途生变,于是骗纪云,“来者不善,你躲在船舱里去。” 孔雀清点人数,三艘船,大概有十五个人,他大概……或许……可以搞得定。 大不了杀出一条生路。 即将逃离樊笼,却又要被捉进去,纪云脸色一白,“藏没有用了,他们已经看见了我的——” 脸字还没说出口,几支箭就嗖嗖射过来。 “太后小心!”孔雀一把抱住纪云,两人滚进了船舱。 一瞬间,纪云脑子懵了:皇帝要杀我?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睡不到我,就要杀我? 畜牲! 孔雀打开舱里一个箱子,里头全是装填完毕的连弩,可以连射五支箭。 “太后趴下,不要动。”孔雀拿起连弩,以箱盖为盾牌,爬到甲板开始反击。 乌篷根本承受不住强弓的射击,一支支泛着蓝光的箭头射穿了船棚,差点扎在纪云的背脊上。 话本里写过,凡是带着颜色的箭头都淬毒。 纪云赶紧将箱子里的连弩全部搬出来递给孔雀,尽微薄之力,她有自知之明,拿起连弩也射不准,只会浪费武器帮倒忙。 纪云缩在箱子里,三艘游船的刺客扔过来四个爪子的铁钩,铁钩牢牢抓住了乌篷,刺客们用力一扯,脆弱的乌篷就像撕脚皮似的被开了天窗。 箭矢就像黄河决了堤,专门往乌篷里头射,并不管趴在甲板上还击的孔雀。 看来纪云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眼瞅着纪云的头要被箭矢穿成糖葫芦,孔雀弃了连弩,将箱子倒过来,扣住团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纪云。 孔雀大骇,可以肯定这群刺客不是自己人。 难道真是皇帝要杀太后? 刺客们见纪云就像乌龟似的缩在箱子做的龟壳里,暂时弄不死她,于是又向箱子扔出四爪铁钩,咚的一声,箱子是铁力木做的,坚硬结实,铁爪的弯钩抓破乌篷容易,但抓箱子太难,就像老太太的牙齿去强行嗑豌豆,豌豆没事,牙齿要嘣掉了。 纪云的龟壳太硬,四爪铁钩从箱子上滑落,勾住了船舷,刺客们乘机顺水推舟,将整条船拉扯过去,企图靠近了登船,来个手撕王八壳子,把纪云揪出来。 三艘船越来越近,孔雀把心一横,点燃了几个像海星似的五角炸雷,这是大明火/药厂神新研发出□□,外壳是手掌大小、五角海星般的粗陶,里头有烈性火/药和碎铁片,由引线点燃投掷。 海星雷扔进刺客船舱里,轰然爆炸,腾起的黑烟整个积水潭都能看得见,就像谁家开油锅时往滚油里倒了一盆凉水,瞬间炸锅了。 之前孔雀担心暴露位置,不敢用如此大动静的火/器,如今生死一线,顾不得那么多了。 孔雀乘胜追击,把所有海星雷全部扔过去,压制得刺客无法再射箭,刺客三艘船瞬间炸沉了两个。 孔雀砍断了船舷上的四爪铁钩,摇起了船桨,离开荷花荡。 弓箭的射程有限,只要船跑的足够快,箭就射不到我。 纪云在黑箱里蹲着,听到外头动静变小了,就顶起了箱子的一道缝看情况,孔雀正在划船,身后有一艘满面尘灰烟火色的破船正在追赶。 不仅如此,破船甲板上站着几个看上去刚从煤矿里爬出来的刺客,正要对着孔雀放箭。 纪云赶紧从箱子里爬出来,举着箱盖当盾牌,遮住了孔雀的后背。 剁剁剁,一支支箭插在箱盖上,当然,更多的是掉进了积水潭的湖水里。 看到被他诱拐的太后反过来救他,孔雀良心不安,说道:“太后,这伙人肯定不是皇帝派来的,你不要放弃,坚持住,你还有救。” 纪云问:“为何?” 孔雀说道:“他们太弱了,如果皇帝要杀太后,不可能只派十几个刺客,必定一击得逞——太后想 想有没有别的仇家?” 纪云内心是崩溃的,“我向来与人为善,没有仇家,你看我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么?” 孔雀也想不通,说道:“太后,快把船上所有的东西都扔进湖里,刚才爆炸声肯定引起了腾骧左卫的注意,应该已经往这边赶了,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和太后企图死遁的事情。” 本来打算死遁的,没想到假戏真做,他们遇到了真刺客,早知如此,何必费工夫伪装刺杀现场呢。 唉,这就是命啊。 纪云赶紧照做,把什么户籍路引,易容用的衣服假胡须还有盘缠什么的统统往湖里抛,毁“尸”灭迹。 小船减轻了重量,行驶的更快了。 且说紫禁城,宋院判去报信说“太后和太监”同时消失的急训后,永兴帝放下所有的事务,立刻出宫,东厂,锦衣卫,勇士营等等亲兵倾巢出动,东厂和锦衣卫还召集了所有暗桩,去打听纪云和孔雀的行踪。 经过几番寻访,打听到孔雀和纪云出门时是往北,积水潭方向而去的。 永兴帝立刻吩咐:“包围积水潭,所有人不得出入。” 话音刚落,东厂厂公怀安就来报:“积水潭荷花荡有火/器爆炸,黑烟滚滚,奴婢拿着太后和孔雀的画像寻访了租赁游船的商人,有一个商人确定就是他们,租了一艘乌篷船,说是去荷花荡采菱角。” 永兴帝当场眼前一黑,好像脑子爆了一颗雷,“定是又被刺客盯上了,征用积水潭所有的船只,快去寻人。” 怀安立刻吩咐下去。 永兴帝叫住他,“太后极力举荐你执掌东厂,朕同意了,如果这次太后出事……你去地下服侍太后吧,不要再辜负太后对你的提拔。” 这是要怀安以死谢罪的意思。 怀安无能,旋磨台纪太后遇刺,怀安毫无头绪。现在积水潭又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怀安也知道自己死定了,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纪太后能够像上一次那样福大命大,逃出生天。 十五年前,是怀安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即将作为官奴发卖到秦淮河欢场的纪云带到了紫禁城。 如果纪太后还活着,怀安丢了东厂厂公之位,起码能保住性命。 太后,您一定得活着啊! 怀安带着东厂的人齐聚积水潭,把所有船只全部征用,就连准备端午节之用的龙舟都安排上了,统统前往黑烟所在的荷花荡。 永兴帝心急如焚,不顾安危,登上一艘游船,众人忙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不要冒险。” 永兴帝执意前往,少年天子大发雷霆,“三番五次让太后陷入危局,是朕不孝,朕要弥补过失。” 事关生死,皇帝一往无前的尽孝,这可不是走过场、玩虚的,皇帝真是个大孝子。 众人暗道,皇帝侍奉嫡母比生母还用心,传闻果然不假。 永兴帝登上游船,也举着一个西洋望远镜在湖面寻找纪云的身影。 缘,妙不可言。 永兴帝看到了一艘乌篷被扯去大半的游船,孔雀划船,纪云在他身后举着一个箱盖,后面还有一艘黑乎乎的游船,甲板上的黑脸刺客们紧追不舍,还时不时放箭。 “就是那里!” 永兴帝狂喜,指着纪云的方向,“快去救太后!” 怀安在一艘狭长的龙舟之上,龙舟划的最快,就像一支利箭般射过去。 刺客们见势不妙,他们即将被东厂包围,穷途末路,他们相视一眼,知道大势已去。 刺客都是死士,不成功,就去死,一旦落入东厂之手,谁也不敢保证能熬过酷刑。 刺客早就备有药包,他们拿出药丸,怀安一见要坏了,如果失去活口,这又是一桩无头案了。 “撞!给咱家撞过去!”怀安发号施令,东厂的人划着龙舟,拦腰直撞。 轰隆一声,狭长的龙舟直接将刺客的船只顶翻了,刺客们落水,药丸也掉进湖水里。 龙舟撞到游船时瞬间倾覆,怀安连同东厂的人全部落水。 东厂的番役都是从锦衣卫里挑选的出来佼佼者,水上陆地都无一不精,他们在水里抱住刺客,阻止他们自尽。 赶来支援的船只也纷纷跳下积水潭,几乎是十个番役对付一个刺客,甚至把手指伸进刺客嘴里防止他们咬舌——咬舌不会死,但也不会说话,无法招认口供。 怀安指挥得当,居然将剩下的四个刺客全部活捉。 纪云和孔雀上了皇帝的船,孔雀身上有几处箭伤,纪云鬓发散乱,但没有受伤。 简直就是奇迹。 纪云毕竟有孕,熬过惊魂时刻后,体力和精神都崩溃了,晕了过去,宋院判连忙给纪云问诊,永兴帝蹙眉说道:“刺客尾随刺杀太后,清风庵估计不安全了,把太后带回宫吧。” 永兴帝又发了一道口谕,“还有,对外就说刺客们全部服毒自尽,无一活口。此时不能打草惊蛇。” 由于纪云有孕,一旦暴露,就是天大的丑闻,所以永兴帝以避暑为由,将纪云安置在太液池中间的琼华岛上,闲杂人等都不能登岛。 田七被带到了琼华岛陪着纪云,孔雀因忠心护主,永兴帝赐了皇庄、飞鱼服等等赏赐。 事关性命和官位,东厂怀安使出平生刑讯逼供的十八般技巧,终于撬开了刺客的嘴巴。 刺客招了,说出来的幕后主使令人震惊,怀安记录口供的毛笔都吓得落了地,“你要是敢胡乱攀咬,咱家还有一百种手段等着你!” 刺客的牙齿已经被全部拔光了,露出血呼啦次的牙床,一边说话一边喷血,“是真是假,公公去审幕后主使便是,公公手段了得,只要是活人,就会开口。” 怀安捡起毛笔,记下笔录,去了琼华岛回禀永兴帝。 永兴帝看到笔录里的名字,立刻闭上了眼睛,眼皮剧烈颤抖,过了一会,恢复平静,问怀安:“四个刺客都是这样说的?” “三个都召了。”怀安说道:“剩下那个没能熬过奴婢的重刑,死了。” 永兴帝又问:“旋磨台那次也是他们做的?” 怀安说道:“刚开始不承认,后来奴婢略施了些手段,都承认了。旋磨台,积水潭,这两次都是他们做的。” 永兴帝拿着口供,“移驾慈宁宫。” 慈宁宫,李太后最近忙着操办皇帝大婚一事,还有十天就要举办婚礼了,宫里一片喜气。 李太后正在检查衣架上的冕服,这是儿子结婚那天要穿的。 “皇帝来了,正好,过来试穿一下,让娘看看。”李太后这几天明显瘦了一圈,为儿子的婚事操心。 “你们都退下。”永兴帝屏退众人,质问亲娘,“今天积水潭的事情,母后不问问朕结果如何?” 李太后脸色一僵,随后恢复如常,“你不让哀家过问纪太后的事情,哀家就不问。哀家不问了,你又要来问哀家。哀家怎么做都是错。你待哀家,还不如待纪太后的一根手指头。” 永兴帝将口供往桌子上一拍,“四个刺客,三个招认说是拿了承恩伯府的钱,舅舅家不会无缘无故冒险收买死士刺杀纪太后,此事必定和母后有关。母后为何要这么做?” 李太后听了,知道东窗事发,索性撕破脸,冷笑道:“不杀纪太后,难道要等她肚子现行,传出皇帝和嫡母通奸的丑闻,君威全失吗?” 永兴帝大惊,“太后莫要信那些流言蜚语,朕和纪太后是清白的。” 李太后呵呵笑道:“一个月以前,宋院判突然回到太医院亲手熬药,连助手都不让靠近,皇上连夜出宫去了清风庵。哀家弄到了药渣,是安胎药。知子莫如母,哀家之前就对你们有所怀疑,你看纪太后的眼神不对,你看纪太后,就像当年先帝看纪皇后一样,父子都是一样有欲念的眼神,太像了。哀家一直在找证据,什么庵堂清修,原来是去养胎。”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字肥更送上,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章章都是修罗场,章章都是热血和狗血齐飞,本章继续掉落红包,不限量,不限量,不限量,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感谢各位正版订阅支持,下一章也是六千肥更,也有红包掉落,8号要上夹子了,大家订阅要给力一点啊,舟不想在再一次在夹子上被别的文打得鼻青脸肿。 第27章 开撕啦 永兴帝和李太后母子两个互相揭短, 互相打脸, 互相检举揭发, 这本是嫡母和庶子之间常见的修罗场, 却发生在了亲母子之间。 嫡母和生母之间的厮杀, 庶子反而维护嫡母, 简直嫡母不像嫡母, 生母不像生母,两者反过来了。 没想到亲娘会使出如此阴狠的手段,永兴帝很难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喃喃道:“母后,你杀的只是纪太后吗?不,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是朕的骨肉, 您的血亲!您怎么忍心下手!” 李太后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纪太后肚子里的是孽种, 是祸根。你还年轻,孩子可以再生,可是丑闻一旦传出去,你的皇位不保, 皇室也无法承受这种父子同槽而食的丑闻, 李唐王朝唐太宗和太子都封了武媚娘为妃子, 千百年来一直被人唾骂取笑,遗臭万年,哀家都是为了你好。” 李太后永远都打着“为你好”的理由, 这让正处于逆反期的永兴帝反感不已,母子之间本来就矛盾重重,以前还能用温情脉脉的孝道这块遮羞布掩盖,现在干脆连遮羞布都撕破了。 永兴帝脸都气僵了,“朕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是孽种。朕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会好好保护太后,保护这个秘密,绝对不会传出丑闻。如果朕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了不,朕还当什么皇帝!” 李太后讽刺道:“是吗?纸包不住火的,你和纪太后的丑事,不是被哀家早就觉察到了,最近还找到了证据吗?纵使皇帝,也不可能为所欲为!” 啪啪,李太后接二连三的打脸皇帝,毫不手软,永兴帝惊呆了! 一直以来,无论是永兴帝还是宫里普通人,都以为李太后是个平平无奇的女人,只是运气好、生了个好儿子而已。 永兴帝从未见过母亲也有锋芒毕露,穷追猛打的时候。 永兴帝难以置信,“朕与母后是亲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后为何非要监视儿子?揭儿子的短处?往儿子心窝子里捅刀子?朕是母后的儿子?还是母后的仇人?儿子和纪太后的事情,母后不说,谁知道?” 永兴帝对李太后发出了六连问,多年母子,永兴帝却似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 李太后平庸浅薄的人设崩塌了。 其实李太后从选秀、到先帝临幸过一次就抛到脑后的“日抛型”妃子、到平安产下皇子,把儿子抚养大,再到讨好刚刚丧子的纪皇后,把儿子推向太子的宝座,再到太后,成为上一届的双黄蛋宫斗冠军,李太后绝非表面上那么肤浅。 一山不容二虎。 一宫不容二主。后宫里有两个太后,两宫并尊,李太后是不服的,一直暗中和纪云较劲,想要乘机把她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但李太后不会这么傻的坦白自己的想法,面对愤怒震惊的儿子,她要紧扣“都是为你好”的主题,无论监视纪太后和永兴帝,还是豢养死士刺杀纪太后,都是为你好,母亲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 于是李太后苦劝儿子,“哀家知道不是你的错,你才十七岁,没有经历过其他女人,涉世未深,都是纪太后守不住寡,耐不住寂寞,又担心哀家将来要压她一头,所以故意勾引你,把你拉到她那条船上,珠胎暗结,以为有了共同的秘密,你就和她亲密。” “哀家在宫廷这些年,看惯了女人的下作手段,你千万不要上她的当,以为她真心喜欢你,我最了解她,她是个有野心有手段有智谋的女人,她故意勾搭你,就是走武媚娘的路子,仗着先帝和你的宠爱,将来有登基为女帝的野心。” 永兴帝目光入炬,似看够了母亲的虚伪“太后还是父皇嫔妃的时候,就一直嫉妒她。太后不受宠父皇宠爱,她却独得父皇恩宠。太后生子,只封了嫔位;她生子,封了皇后。太后自觉样样不如她,就把她当成敌人,可是她从来不把父皇的女人们视为对手,也不屑用下作手段,她同情所有后宫妃子,甚至殉葬都舍不得,想要废除殉葬的祖宗家法,若不是那金太嫔……自寻死路,父皇的嫔妃一个都不用死。” 永兴帝还以颜色,反手打脸,句句戳中李太后的要害。 都是为我好?不,你是为了自己。 听亲儿子这样说自己,李太后面红耳赤,她的确不得宠,先帝只睡过她一次,典型的“日抛”妃子,她除了那个疼痛的初夜,就再也没有任何X生活,近二十年如一日的守活寡,先帝死不死其实都一样。 李太后对纪太后,表白上恭敬,内心是各种羡慕嫉恨啊。 好容易含辛茹苦养大了儿子,推上帝位,却和自己离心,一颗心都偏到胳肢窝了,说什么两宫并尊,其实还是纪太后风光无限,她这个生母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退到一射之地。 这叫我如何再继续忍耐! 老子宠她,儿子也宠她,这对父子都相继掉进了纪太后的温柔乡无法自/拔,李太后怒不可遏道 : “她天生狐媚,唱淫/词、跳艳/舞,整日声色犬马,勾引先帝,由此得宠,气死了先皇后,万夫所指,都骂她是妖妃祸国,她装可怜无辜,自请出宫去清风庵出家清修,却不肯好好烧香拜佛,去推行什么救荒神物地瓜来洗白魅惑君王的名声,收买民心,叫她什么地瓜娘娘,引得先帝去看她,两人在庵堂苟合,迷得先帝把她接回宫,封为继后。” “明明出了家又进宫,她走的路子和武媚娘一模一样,难道这只是巧合?你们男人都以为她是个好的,殊不知她眼中只有前途,一心往上爬,以爱情之名,仗着你们父子的宠爱掌控权力,等将来她翅膀硬了,这天下姓朱还是姓纪都难说!” 李太后差点就直说纪云要学武媚娘谋朝篡位了。 难道我一辈子都要生活在纪云的阴影之下吗? 李太后紧紧抓住永兴帝的手,”她不爱你,或者说,谁当皇帝她爱谁,她不知廉耻,没有节操,她只是仰慕皇位,仰慕权力,如果坐在在皇位上的人是其他皇子,她也会不知廉耻的爬上那个皇子的龙床,怀上孩子作为将来争权夺利的筹码,你千万不要上当啊,只有哀家才真的爱你,为你好。” 原本母亲嫉妒纪云,想要东风压倒西风。永兴帝可以理解,有些事情睁一眼,闭一只眼,差不多就行了。毕竟母亲压抑、煎熬了前半生,就想仗着儿子当了皇帝,扬眉吐气一回。纪太后因正室身份处处压李太后一头,连给皇帝选择一后二妃都没有母亲的份,母亲当然不高兴。 可是永兴帝没想到母亲对纪云有了如此大的偏见和误会,纪云厌恶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争斗,只想在太后位置为国家和百姓做一些实事。 比如废除宫妃殉葬制度。 比如开海禁,让商人自由做海外贸易生意,海外贸易成了正当生意,国家收税,人民富足,还能联合商人们赶走倭寇和海盗的骚扰。 纪云甚至还改良了火/药配方,做出了形状似海星的炸雷,这东西今天就救了孔雀和纪云的命。 纪云的目标,根本不在紫禁城这一亩三分地里。 永兴帝不得不承认,纪太后的格局和李太后相比,就像泰山和海面,无法相提并论。 “住口!不许你侮辱她!”永兴帝甩开李太后的手,犹如甩掉吐着信子的毒蛇,“你胡说,她没有,她不是。她没有爬朕的龙床,是朕从小崇拜她,长大了崇拜变成爱慕,是朕主动亲近她的,朕和她的第一次,也是朕乘着她喝多了……朕和她,是真爱。” 李太后哈哈大笑,“真爱?你在紫禁城里说真爱?真是天真啊,你只是她攀登权力的垫脚石,她寂寞时在床榻上的玩物而已,她只有二十五岁,正青春,以前独得先帝宠爱,如今深夜寂寞,孤枕难眠,身为太后,又不能改嫁他人,怎么可能熬得住?” “没有你,她也会养几个听话的面首,你是真龙天子,怎可堕落到成为女人的玩物,解闷的工具。儿子啊,回头是岸,听娘一句劝,直接将这个红颜祸水弄死,以绝后患。娘能发现的,迟早别人也能觉察,你的两个弟弟,还有皇叔们那个是省油的灯?一旦丑闻传出去,你霸占父皇的女人,就是不孝,一个不孝的人如何当皇帝?” 接连遭遇来自生母的重击,永兴帝节节败退,的确,和嫡母不伦之恋,就是不孝,说到底,是他先犯了错,怨不得李太后才用雷霆手段解决祸患。 所以李太后连否认刺杀纪太后、甩锅刺客栽赃陷害的借口都懒得找,爽快承认是自己做下的,因为她占据了道德和伦理的制高点,而永兴帝则是私德有失,不忠不孝,坏了伦理纲常。 李太后一改往日的平庸,变得咄咄逼人,永兴帝自知理亏,说道:“母后两次刺杀纪太后,此事朕会压下来,但从今往后,母后不得再碰纪太后一根头发。” “什么两次?”李太后说道:“只有积水潭这一次,旋磨台不是哀家做的。” 啪啪! 永兴帝拍着案几上的刺客证词,“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还有刺客的签字画押,太后还要信口雌黄?” 对面儿子的质问,李太后委屈又失望,“那时候哀家只是怀疑你们两个暗通款曲,没有凭证,怎么可能冒险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她?你怎么连生母都不信?哀家做的,哀家承认,哀家没有做的,休想栽赃到哀家头上。” 永兴帝说道:“那天太后本来打算去旋磨台给她庆寿,临近开宴,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去赴宴。朕以为只是巧合,还暗自庆幸太后临时取消了行程,躲过一劫,却不曾想一切都是太后的安排。” 李太后简直比窦娥还冤,真不是她干的。旋磨台刺杀事件其实是孔缺干的。孔缺他爹年轻时嗜好唱戏,一直暗中养着多个戏班,一来是爱好,二来戏班子可以出入达官贵人的宅邸,甚至进入宫廷,方便打听消息。 刺客们在东厂厂公怀安的严刑逼供下,先招认了积水潭刺杀。怀安急于破案立功,一雪前耻,就拿着旋磨台事件再次动酷刑。 刺客们又不傻,反正承认刺杀纪太后都是死,承认一次和承认两次的结果都一样,痛痛快快承认了,还能少些皮肉之苦,所以重刑之下,买一送二,加量不加价,全都承认了。 现在永兴帝疑心重重,自是相信刺客的证词,况且李太后那天确实突然缺席,永兴帝当然以为也是自家老娘干的。 李太后辩道:“哀家那天确实是不舒服——心里不舒服,哀家的儿子娶媳妇,哀家却不能亲自挑选,眼巴巴的看着那群秀女围着纪太后转,献诗献绣品,说各种吉祥话,冷落哀家这个亲婆婆,哀家心里不好过,所以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去旋磨台。” 但永兴帝已经不信老娘了,“太后还在狡辩,儿子很失望。儿子不能惩罚母亲,只得砍断母亲的臂膀,不要再生事端。儿子已经将舅舅和几个儿子都安排出京,去西北戍边去了。承恩伯府几个豢养死士的刁奴,东厂已经秘密处决。” 永兴帝杀伐决断,除了亲娘,他解决了所有搞事情的人,身为君主,总不能杀自己的母族,所以用戍边来代替。 李太后没想到遭遇了自己养大的儿子的反噬,“你不可以动你的亲舅舅,先帝驾崩,若无你舅舅带兵稳定京城朝局,你怎么可能如此顺利的登基?你舅舅是有功的,何况他和你的表哥表弟从未去过边关征战,听说那里常年风沙,苦寒之地,你怎么忍心让他们吃风沙。” 永兴帝冷冷道:“明知纪太后怀着皇嗣,还敢对她动手,无论任何理由,朕都不会原谅。舅舅的功劳,朕一直没有忘记,如果舅舅能够悔改,在边关立功,将功赎罪,朕会考虑将他们父子召回京城。” “刺杀事件到此为止,这已经是朕能够给太后、给舅舅最大的体面,倘若还有第三次……” 永兴帝看着母亲,双眼无悲无喜,“西北边境,常有瓦剌人扰边,杀人抢劫,舅舅和几个儿子若死于乱军之中,并不意外。” 言下之意,是以李太后的娘家为人质,要挟她不可以轻举妄动。 否则,皇帝发起狠来,连亲舅舅都杀。正月里抢着剃头。 李太后被打到了痛处,急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要杀你亲舅舅?你被她迷惑了心智,不辨忠奸,不论善恶。我和你舅舅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你的利益,你的帝位,我们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是你们先擅自行动,不把朕放在眼里,朕才会采用这些手段,这都是你们逼的。纪太后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永兴帝说道: “无论儿子说什么,母亲都不相信,认为儿子就是一味维护她,坚持认为纪太后野心勃勃,儿子不想浪费唇舌和母亲解释,母亲能够自己想通最好,实在想不通,朕也没法子。” 孝道和伦理固然重要,但封建社会,皇权至高无上,孝道和封建伦理只是皇权的统治工具和手段。 李太后占据孝道伦理制高点,但永兴帝拥有皇权,两者相碰,皇权胜。 因为李太后除非失心疯了,才会把丑闻公之于众。 李太后看着儿子的神色,知道从今日起,母子离心,她心有不甘,老调重弹,“哀家……哀家都是为你好。” 永兴帝叹道:“母后一直说为我好,其实是为了自己。想掌控后宫、掌控朕的是母后、想要唯我独尊、铲除异己的也是母后、想用感情绑架朕的也是母后。母后不要总是打着为我好的幌子来掩盖自己的欲望了。” 宫斗的终极目标不是当皇后,而是当太后,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真理了。 当皇帝的老婆那有当皇帝的老娘来的爽啊! 太后才是后宫笑到最后、笑的最甜的女人。 所以成为太后,是宫里所有女人的梦想,是宫斗的最终胜利者。就像炼丹的道士们得到成仙一样,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成仙解决。成了太后,就无忧无虑了。 但真正到了这个位置,李太后发现并不这样的,烦劳一点没少,欲望一点没少,得不到的依然得不到,压在她头上的人,依然在上头享受尊荣,她还要面临和皇子儿子离心的困境。 这个太后当得真是太失败了。 李太后还想做最后的挽回,“哀家当然不会揭发你和纪太后的丑闻,可是哀家不敢保证别人会不会发现……到时候江山和美人,你选那个?” 永兴帝少年意气,雄姿英发,“小孩子才做选择,朕是皇帝,朕都要。” 言罢,永兴帝拂袖而去。 李太后在他身后吼道:“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永兴帝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 从今天开始,母慈子孝真正成为了一块皇室遮羞布。 太液池,琼华岛。 紫禁城的太液池分为三个部分,最南边的叫做南海,是紫禁城水军训练之所。 中间的叫做中海,钓鱼台就设在此处。这里靠近内阁、六部大臣还有司礼监的值房,翰林院用来修书以及编写历代皇帝实录的芭蕉圆也在中海,所以中海是皇帝和大臣们以及太监们经常散步赏玩的地方。 最北边的叫做北海,因在紫禁城西面,北海一带的建筑宫殿、亭台楼阁,都称为西苑。 西苑位处后宫,是皇室活动的地方,琼华岛就在西苑的中间,是太液池的一颗明珠,由太液桥连接这座小岛。 琼华岛四面环水,是皇室纳凉消夏之地,琼华岛有座小山,小山最高峰上建了一个宫殿,名字取的极好,叫做广寒殿。 一听名字就很清凉有没有! 经历了惊险刺激的积水潭刺杀事件,纪云身心俱疲,还在昏迷中,宋院判把脉,断定伤了胎气,熬了安胎药,田七给纪云喂药,昏迷之中,一碗药喝两口就不错了,宋院判干脆熬了十碗,怎么着也能喝一碗的量。 倘若孩子保不住,宋院判要去地下伺候孩子。 田七喂到第五碗时,宣布放弃,“不要喂了,再喂会呛死太后。差不多行了,我看太后没有外伤,或许吓着了,睡一觉就好。” 田七至今不知道纪云怀孕。 真是无知者无畏!宋院判瞪了她一眼,“药不能乱吃,也不能不吃,我来。” 纪云喝下一碗的量,宋院判满头大汗,总算喝完了。 宋院判又下去煎药,一切都亲自动手,连加水添柴都不假他人之手,煎完的药渣统统抛撒在太液池里,以免重蹈覆辙,被人发现安胎药的踪迹。 宋院判发誓,等纪太后生下孩子,他一定辞官不干了。 田七寸步不离的守着纪云,自言自语,“太后啊,您真是多灾多难,又福大命大,大明第一奇女子是也。我跟着太后,就像在话本里活了一回,什么神奇的事情都会发生……” 田七絮絮叨叨,像一个私生饭似的倾诉自己的崇拜之情,蓦地,纪太后睁开眼睛。 田七大喜,“太后您醒了啊,真是太好了。” 纪太后看着田七,缓缓爬起来,露出迷惑的表情:“你是谁?” 又打量着卧房的装饰摆设,“这不是哀家的慈庆宫,这是何处?” 田七更迷惑,说道:“微臣是田七啊,旋磨台刺杀事件之后,太后就不在慈庆宫住了啊,先搬到了以前的故居,和蔡眀姬姐姐住在一起,说是寻找失踪的曹静——” 纪太后捂着额头,“你说什么?找曹静?哀家搬到了故居?” 田七点头,“嗯,太后后来搬到了清风庵,今天和孔雀去积水潭游玩时,又遭遇刺杀,幸好太后福大命大,孔雀忠心耿耿,武艺高强,又救了太后一次。” 纪太后用力的揉着太阳穴,“你再说什么?哀家听不懂,哀家记得刚刚在旋磨台上遭遇刺杀,被人推下去,掉进兔儿山下的水潭里。积水潭又是怎么回事?哀家怎么可能掉进宫外的积水潭?” 田七听了,吓得缓缓后悔,“太后,您是不是又失忆了啊?离旋磨台刺杀事件都过去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纪太后当即掀开被子,光着脚去了窗前的书案上,拿起黄历,上头赫然写着“五月初一”! 田七看着纪太后,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气质却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的纪太后根本不像太后,平易近人,亲切可爱。现在纪太后有种威压之感,令田七不敢直视。 纪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对田七说道:“你把哀家这三个月的起居注拿出来,哀家要看。” 作者有话要说:纪太后回来了!一个躯壳,两个灵魂,晕一次,换一次,就像两个独立人格,惊喜不惊喜,刺激不刺激?既然要刺激,就贯彻到底, 本章继续发红包,不限量,不限量,不限量,因为明天(五月八号)要上夹子,所以明天的更新会迟一些,在晚上11点更新,依然是六千肥更修罗场等着大家。 第28章 她只是短暂的依靠过我 穿越女纪太后回来了。 纪云的身体里有两个人格, 就像两个账户, 一个下线, 另一个就立刻上线, 交替控制, 上下线的契机就是受外力或者体力不支而昏厥, 由此来激活另一个账号。 旋磨台刺杀事件之后, 永兴帝看谁都是贼,慈庆宫的宫人们都被东厂隔离询问,包括撰写纪太后起居注的女史, 后来纪云搬去故居,这个替太后写日记的活就交给了田七。 面对太后的突然转变,田七满腹疑问, 但不敢说, 更不敢问,战战兢兢将起居注献给纪太后。 薄薄的一个小册子, 飘飘的,拿在手上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纪太后问:“快三个月了,就这一本?” 田七说道:“是,太后。” 纪太后先大概翻了翻, 就这么一个小册子也只写了一半! 难道我这三个月什么都没做? 纪太后打开册子, 但见上头写到: “二月初九, 太后听田七唱歌,皆是昔日旧曲。” “二月十九,太后在紫藤花架下看书, 观孔雀跳舞。” “……二月十九,太后亲自烤地瓜,与孔雀、田七分食。” “三月初六,太后在葡萄架下看书,观孔雀跳舞。” 纪太后继续翻,每一页几乎雷同,不是紫藤花架就是葡萄架,她天天都在看话本,时不时看孔雀跳舞,听田七唱歌,偶尔烤个地瓜,煮食方便面。 每一天都在重复前一天,基本上没有变化,懒散闲适,就是一个拿着高工资、在疗养院里养老的退休老干部生活节奏。 这不是我,这是个陌生人。 和纪太后堪比史诗级话本跌宕起伏的起居注相比,纪云的起居注就像平淡如水的种田文——而且是作者觉得无聊,寥寥数笔就交代过去的部分。读者也觉得无趣,跳过不看的部分。 纪云看纪太后的起居注,日日夜夜看了七天才看完。 纪太后看纪云的起居注,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这简直虚度光阴啊! 纪太后合上起居注,里头写的最多的就是看孔雀跳舞,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只孔雀,让我百看不腻? 纪太后吩咐田七,“把那只孔雀抱来瞧瞧。” 田七一懵:孔雀是人又不是鸟,怎么抱? 太后初醒,心神不定,田七已经习惯了失忆健忘的太后,并不计较纪太后突然的冷淡,命人传孔雀。 孔雀身上有好几处箭伤,戳了几个血洞,内服外敷的药都用上了,还针线缝合了伤口,太医们叮嘱他要静养,不要碰水,患处不要使劲,以免绷了缝合伤口的线。 孔雀正在广寒殿的偏殿养伤,听闻纪太后醒了,第一个召见的就是自己,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深青色圆领袍,外罩红色褡护,因头上还有擦伤,就不戴红毡帽了,头发梳成髻,用网巾罩着,干净利落。 孔雀临走时还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他因失血,脸色有些苍白,唇色浅淡,一副病容。 孔雀不想让纪云看到无精打采的自己,这次出逃失败,连清风庵都没法住了,搬到紫禁城太液池琼华岛,这是个插翅难飞的鸟笼子,她一定很绝望吧。 其实孔雀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一路走,一路用手掌搓脸、牙齿咬着嘴唇,到了太后寝宫,他的唇色和脸色都人为制造了一层红晕,看上去气色不错。 孔雀心想,自己全须全尾的活着,或许能给鼓励她,希望她不要太绝望,给她一点点希望。 纪太后想要看一只跳舞开屏的孔雀,却不料进来一个细腰长腿、长相漂亮的都可以当男宠的……太监? 纪太后:“你是……孔雀?” 我几乎天天看一个太监跳舞? 纪太后简直要怀疑那只会跳舞的孔雀成精了! 孔雀看着气质陡然生变的纪太后,再听到莫名其妙的问话,心道不好! 田七在一旁解释道:“太后醒来之后,不记得从旋磨台开始到现在这三个月的事情了。” 她忘了我。 这三个月的朝夕相处,积水潭的惊魂逃亡,她统统忘记了。 孔雀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三个月之前的纪太后高高在上,区区一个御用监腾骧左卫的掌事太监,是不可能入纪太后的法眼。 孔雀说道:“是,奴婢就是孔雀。” 纪太后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美男子,男子站的笔直,唇红齿白,看起来很精神的一个少年,但身上隐隐散发的膏药味,暗示他受伤了。 纪太后说道:“听她说,你救了哀家两次,一次旋磨台,是你把哀家捞出水潭,第二次就是今天,哀家在积水潭再遭刺杀,是你拼死划船,救了哀家。” 纪太后的声音冰冷,毫无温度。不知道是孔雀不是鸟,而是个活人,也不知道田七的名字——她甚至没有问田七叫什么。 对于“失忆”后的纪太后而言,孔雀是只宠物鸟,田七是个不配有姓名的小人物。 她只是很短暂的依靠了我一下。 孔雀的心凉了半截,例行公事的说道:“保护太后,是奴婢的责任。其实积水潭事件,立功最大的东厂厂公怀安,若没有他指挥龙舟撞翻了刺客的船只,生擒刺客,奴婢恐怕会力竭,划不动船,也救不了太后了。” 怀安是干爹,孔雀不敢和干爹抢功劳。现在跑路是不能跑路了,无论太后还是孔雀短时间内连琼华岛都出不去。 孔雀还需要在干爹的栽培下讨生活。 纪太后似乎对孔雀的回答很满意,“怀安忠心耿耿,哀家是知道的,他既然抓到了活口,以他的本事,想必很快就能找到幕后主使,你受伤了,不要强撑,下去好好休息。” 孔雀行礼道:“奴婢告退。” 孔雀退下,行到假山处,听到有人叫他,“孔雀。” 回头一看,正是田七,站在一个类似蘑菇的石头后面招手,“我有事情和你说。” 孔雀走了过去,“何事?” 田七环视周围,把孔雀拉到一个假山石洞里头,“太后……不对劲。她和你我都不亲近了。” 孔雀说道:“没有什么不对劲,太后又不是第一次失忆。她以前忘记了慈庆宫的旧人,不让旧人去伺候她。现在忘记了我们两个,疏远我们,这很正常。你不用担心,大不了回去看守你的丙字库,一壶热茶一盒零食过一年,挺好的。” 嘴上这么说,孔雀心里其实还是酸酸的,只是不像田七这样赤/裸裸的表现出来。 忘记了也好,这样就不会知道我企图带着她一起死遁,逃离京城的事情了。 田七低声道:“太后并没有赶我走的意思,我只觉得觉得太后不对劲,就好像……就好像被人夺舍了,还是那个躯壳,但灵魂不一样。” 孔雀一听吓一跳!连忙左右看了看,“胡说八道,你敢说太后是夺舍的妖孽,你不想活了。” “没有没有!”田七吓得腿软,连忙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太后是妖孽,我不想死。一切都是我的错觉,哈哈你就当我因为担心失宠于太后而瞎说,我走了。” 田七撒腿就跑,天啦,我刚才瞎说什么!差点小命就没了! 孔雀也有同感,但是他没有往这种歪理邪说上想,只有话本才敢这么讲。 可是从田七嘴里说出来以后,孔雀脑子里电闪雷鸣,这个可笑的想法如春笋一般嗖嗖往上窜,破土而出。 孔雀凭着腿长的优势,几下超过了她,堵在洞口,“你不要说一半,藏一半,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说出来,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田七低声道:“我们所知的太后不晓得最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她能从故居里的衣柜夹层里准确找出二十五本水浒传、她把五皇子接回京城,她努力和蔡眀姬交心,重拾过去友谊、她努力寻找曹静的下落。她所做的,关心的事情,都是和她没有成为先帝嫔妃之前的过去有关,她甚至对谁要刺杀自己都毫不关心,从不过问。但是现在——” 田七紧张的往洞口外头探头探脑,就怕有人听壁角,“她一醒来就问刺客抓到没有,谁抓的,她问皇帝还有李太后怎么样了,根本不提故居里三个好朋友的近况如何,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田七一直贴身侍奉纪云,从起床到晚上上床,都在田七眼皮子底下,所以田七对纪太后的改变最为敏感。 孔雀想了想,说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纪太后。我们遇到的那个失忆纪太后只是短暂的停留在过去少女时光、还有看守库房时的与世无争,只求温饱闲适的状态。就像人吃惯了山珍海味,想要偶尔来一顿粗茶淡饭换换口味。她的三个故人,还有我们两个就是粗茶淡饭。” “没那么简单。”纪云从怀里掏出两张纸,“连字迹都完全不同,你怎么解释?” 一个娟秀,一个豪气。一个圆润,一个处处藏锋,却锋芒依旧。 孔雀问:“你以前怎么没发现?” 田七说道:“我以前又没有见过纪太后失忆之前的墨宝,但是今天纪太后在起居注上写了几个字,我才发现这其中的不同。” 孔雀说道:“失忆了,当然不同。” 田七又掏出一本《水浒传》,“太后看话本入迷之时,会随手写批注,在章节处用簪花小楷写下心得体会。这是十年前的笔迹——” 田七指着一处墨迹稍褪的批注。 “这是这三个月写的。”田七指着墨色正浓的笔迹,“一模一样。” 孔雀说道:“地位变了,心境不同了,加上勤于练习,字迹当然会有变化。” “非也非也。”田七指着纪云在水浒传里的批注,“你看上面写的,都是嘻嘻、哈哈、妙哉、杀的好之类的话,简单明了,却毫无文采,全是大白话。根本不像是写出‘花开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等诗句的才女。” 田七打小就崇拜有才情的纪太后,会唱她所有的歌,会背诵她所有的诗词,所以在贴身伺候的时候会注意纪云的一言一行,连只字片语都会留意保存。 她悉心照顾纪云,希望纪云早日康复,恢复记忆,重新施展才华。 但当她崇拜的人以她期盼的姿态站在面前时,她却害怕了。 田七就是《叶公好龙》这个寓言故事里的叶公,爱龙如命,但天上的龙去见他时,他却吓得要死,抱头鼠窜,恨不得跑的越远越好。 田七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何这样,她喜欢纪太后的才华,但对她敬而远之,不敢靠近。 田七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搞得不信鬼神的孔雀都犹豫摇摆起来,“如果你说的夺舍是真的,那么纪太后以柱子舞一舞倾城,得以成为先帝的嫔妃开始,就被人夺舍了,直到旋磨台才还给了原来的纪云?” “嗯。”田七重重点头,“现在又换回去了,在《水浒传》写白话批注的纪太后已经不见了。” 如此说来,那个和我一起死遁逃跑的灵魂也不见了。 孔雀心生一个大胆的猜测,“旋磨台上,纪太后是被潭水拍晕过去,以前的纪云回来了。积水潭上,纪云体力不支晕倒,那个有才华的太后再次夺舍?” 田七点头,“可能人晕倒之后失去意识,另一个灵魂就乘虚而入。” 孔雀觉得田七异想天开,“按照你说的,我若一拳打晕了现在的太后,她就变成了我们熟悉的那个太后?” “嗯。”田七点头,而后猛地摇头,“不行,你会犯下弑君之罪,要杀头的,还会连累我,我们整个田家都会灭族。我刚才就是瞎想,你别往心里去,我走了!” 田七落荒而逃。由于太过慌乱,跑的又太快,那本有着纪云批注的《水浒传》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孔雀捡起了《水浒传》,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翻了翻,里面的墨迹和字迹对比十分明显,墨色不同,但字迹一样。 孔雀还发现中间有几页用浆糊粘住了,他还以为书页里有夹层,对着阳光看书页,还用手指捻了捻,没有感觉到里头有东西。 孔雀拿着话本回房,将粘起来的书页放在热水壶上方,蒸汽使得浆糊变软,化开了。 孔雀小心翼翼的一张张分开书页,一共有五页,一一细看,里头什么都没有。 孔雀一页页的看着上面的内容,就是王婆在潘金莲和西门庆之间穿针引线,干柴烈火在就王婆的床上烧起来了,施耐庵文笔绝佳,写把烈火燃烧的过程写得淋漓尽致,还配着香艳的诗句,看得人血热血沸腾,就连小孔雀都开屏了。 孔雀赶紧合上,深呼吸几下,他大概猜到纪云为何糊上这五页纸了。 她害羞,不想看到这些男女之事的描写。 连潘金莲和西门庆偷/情都不敢看的女人,怎么可能和父子两代人纠缠呢?还和庶子搞大了肚子! 孔雀猛地想起那天纪云在陈婆子还有五家药铺那里得知自己怀孕时的场景,纪云近乎崩溃的拿着一面菱花小镜照着,对着镜子里头的人自言自语: “你为什么要霸占我的身体?十年了,你拍拍屁股走了,给这个世界留下柱子舞、脚尖舞、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你留下地瓜救饥荒、留下方便面,你还特意为女人们留下姨妈巾,可是你给我留下了什么?” “……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只想守在丙字库,平静的过一生,你毁了我,还在我身体里藏了一个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整我?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当时孔雀以为纪云受刺激了,胡言乱语,是在懊悔过去的自己放纵情/欲,导致怀孕。 现在想想,纪云可能没有疯?她说的都是真的? 一个连《水浒传》里香/艳部分都羞于看的女人,怎么可能编出如此魅惑的柱子舞? 孔雀细思极恐,难道田七看似荒诞的猜测是真的?纪云被人夺舍? 广寒殿里,永兴帝解决了搞事情的老娘和舅舅,就赶来看纪太后。 结果才到太液桥上,就碰到前来报信的太监:纪太后醒了! 永兴帝当即从肩與上下来,夺了护卫骑兵的马,翻身而上,拍马直冲琼华岛最高峰广寒殿。 宋院判就在隔间煎药,闻讯先来给纪太后把脉,“太后这次伤了胎气,需卧床静养,不能动怒,不能动气,一切有皇上顶着,太后只管放心在广寒殿养胎,这里都是皇上的心腹,太后有孕之事不会传出去的。” “哀家,有了?”纪太后惊喜的捂着小腹,“当真有了?” 宋院判惊讶的看着又又失忆的纪太后,“两个月之前就确诊了,当时太后从旋磨台跌下之后,把和皇上……咳咳忘记了,太后只把皇上当儿子,皇上怕吓着太后,所以命微臣保密,微臣诊出喜脉,偷偷熬了安胎药,谎称是补药给太后。” 纪太后曾经失去过哀悼太子,那是她永远的痛,闻言又有了孩子,她立刻从坐姿改为躺下,双手轻轻抚摸着肚皮,就像摸着一颗脆弱的蛋,“哀家遭遇重击,间歇失忆,忘记了过去的欢愉,他一定很难过吧。” 这个他就是永兴帝。 宋院判连忙说道:“皇上一直小心翼翼的照顾太后,无论太后提出什么古怪的要求,皇上都满足太后。就像哄孩子似的,从不厌烦,希望太后早日康复,记起皇上。” “古怪要求?都是些什么要求?”纪太后问道。 宋院判正要开口,外头传来马蹄声,永兴帝下马跑了进来,由于太着急,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永兴帝看着纪太后安然无恙,激动的伸手要抱她,可是想起她忘记了过去的欢愉,一直拒绝他,拒绝孩子,又缩回手,“太后,刺客已经招认了,朕已经处置了幕后主使,太后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但是纪太后主动靠过来,就像往日亲密时那样以他的大腿为枕头,双手抱住他的腰,“谢谢你给我这个孩子,我终于不那么寂寞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诸位的订阅支持,舟会努力的完成这个故事。 第29章 掰头 当初是你要分开, 分开就放开。现在又要用真爱, 把我哄回来…… 永兴帝经历了冰火两重天, 以前的冷若冰霜、誓死不从, 变成了热情似火, 投怀送抱。 永兴帝一时受宠若惊,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永兴帝是个十七岁的毛头毛伙子, 只是短暂的呆滞,爱火一点,腾的一下升起来, 纪太后随便一撩,他就把过去的冷遇抛开,俯身吻过去。 “咳咳!” 一旁装瞎了眼、尽力把一把老骨头缩到柱子后面的宋院判轻咳一声。 “滚!”永兴帝怒目而视, 这也太没眼力见了!你早该识时务的悄悄退下! 我不应该在这里, 看着你们有多甜蜜。但是宋院判也没办法啊,提醒干柴和烈火, “皇上,太后这次在积水潭伤了胎气,千万不可以同……床了。” 倘若伤了皇嗣,宋院判要陪葬——明明和我无关好不好! 这老头子真是扫兴, 永兴帝瞪着龙眼, “不是喝过安胎药了吗?” 宋院判几乎要给这个第一次当爹的少年天子跪下了, “安胎药治标不治本,还需太后……和皇上小心。” 永兴帝恨不得把宋院判掐死,“闭嘴, 快滚。” 宋院判第一次违抗君命,不敢滚,他走了,万一干柴烈火烧起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就死定了。 还是纪太后理解宋院判的苦衷,“宋院判退下,哀家失去过一个孩子,哀家不会再重蹈覆辙。” 言下之意,就是在胎儿没有安稳之前,她不会睡皇帝。 不睡皇帝保平安。 母性护犊子,纪太后比皇帝靠谱多了,宋院判一溜烟的跑了——伴君如伴虎,你们以为我愿意留下来当灯笼啊。 宋院判刚跑出去,田七也仓皇跑回来,一老一少差点撞在一起。 宋院判气喘吁吁的说道:“你别进去,皇上来了,无召不得入。如今太后恢复记忆了,好大的君威,不再是那个平易近人的失忆太后,你伺候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大说大笑、百无禁忌的。” 宋院判担心咋咋呼呼的田七闯祸,这三个月的相处,纪太后对宋院判没好脸色,但是田七对宋院判很照顾,经常在中间调停。 田七心中有鬼,扶着宋院判坐在松下的石凳上,“宋院判也觉得太后变了?” 宋院判说道:“你才服侍纪太后多久?十年前纪太后当嫔妃时初次有孕,我只是一个小太医,从那个时候我就专门给纪太后调理身体。纪太后封皇后,以前的院判告老还乡,是纪皇后极力促成了我执掌太医院,十年君臣。我最了解纪太后,这才是纪太后本来的模样。” “你记住,太后从来没有变。那三个月的太后只是病了。” 为了不惹是非,田七狗腿的给宋院判捶背捏肩,“我散漫惯了,伺候不了现在的太后。太后好像也不喜欢我,连我叫什么都懒得问。可是我知道太多秘密,皇上太后都不会放我走,回到丙子库当差是不可能了,总不能当个废人,我想给宋院判打下手,熬药添柴什么的我都会做。” 其实纪太后没有赶田七走,但田七今天感受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她熟悉的纪云是个温顺的小猫,吃饱喝足晒太阳。 现在的纪太后是老虎,猫和老虎完全不一样,却有一个躯壳,她害怕啊,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如找个借口逃避,保住小命要紧。 宋院判这些天事必躬亲,累得够呛,但是田七还不知道纪太后怀孕,万一从药材里发现天机,反而会害了田七。 不知道才安全,无知是最好的保护伞。 宋院判拒绝了田七,“隔行如隔山,你又不懂医学。现在伺候太后的都是皇上的心腹,你若害怕出错,就别往太后跟前凑,太后不召见,你就在房里待着,闷了就在琼华岛散散步——千万不要出琼华岛半步。” 田七不死心,“不会我也可以学啊,我的名字就是一味药,和医学有缘。” 宋院判不想把无辜的田七卷进来,这皇宫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你就是改名叫人参也不行。” 田七软磨硬泡,宋院判就是不点头。 广寒殿。 永兴帝和纪太后因顾忌胎儿而做不了想做的事情,只能深情相拥,好像恋人久别重逢。 永兴帝诉苦,“这三个月我天天都在煎熬,你忘记了过去种种,只把我当儿子,而我只想……和你同眠共枕。” “最终纸包不住火,你发现怀孕,还猜出父亲就是我。你害怕甚至厌恶肚子里的孩子,我为了唤醒你的记忆,把你带到我们经常私会的地方——” 纪太后打断道:“清风庵的湖心画舫?”那真是个约x好地方,无论弄出什么动静都只有湖里的鱼知道。 永兴帝双臂搂的更紧了,“你终于记起来了!就是那里,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就是在那里有的,但是无论我怎么和你解释,怎么含你的耳垂,吻你的肩窝,你都没有反应,还把我当成登徒子,屡次要跑,我把撑船的竹篙扔了,你干脆跳水……吓死我了,幸亏你会游泳。” “什么?”纪太后抱着永兴帝的手松开了,“那时候的我会游泳?” 永兴帝笑道:“是啊,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居然会游水,我还不会。等你把孩子生下来,身子方便了,我要你亲自教我游水,就像……” 永兴帝在纪太后耳畔呢喃道:“你亲自教我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 是纪太后把清纯小处男变成了撑船小能手。 永兴帝呼吸急促,双手开始不老实了,伸进了晋江原创网不可描述之处。 纪太后拍开他的手,“宋院判的医嘱你忘记了?” “我不碰你。”永兴帝缩回龙爪,拉着纪太后的手,撒娇似的说道:“你碰我吧。” 纪太后却没有了心情,夺回双手,“等等,你说我会游泳,是真的?” 真正的纪太后有股不怒自威之气,情到浓时,她可以化为最缠绵醇厚的温水,让人恨不得溺死在她那里。但杀伐决断时,她是不容侵犯的寒冰。 纪太后一变脸,永兴帝立刻成为温顺的忠犬,老老实实端坐,不敢再纠缠,说道:“你游的很好,还救了我。我觉得你那时候已经记起一些往事,要不然你怎么可能去救一个刚刚非礼过你的男人?凭你的倔强脾气,早就把我给——” 永兴帝立刻想起了那个不愿意回首的夜晚,话语戛然而止。“所以我虽伤心,但觉得还有希望,你反抗我,骂我无耻,但你本能还是会救我,你毕竟是爱我的。” 纪太后下了罗汉榻,坐在书桌前翻阅薄薄的起居注,这三个月纪太后的记录,就像是另一个人,如果说是因为失忆而性格大变,可为何游泳这事情会无中生有呢? 真是令人迷惑。 纪太后百思不得其解。 情人终于回来了,短暂的温存如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永兴帝相思之苦,他就像蝴蝶恋着花朵似的蹭了过去,“你又不理我了,想什么呢。” 永兴帝就像一只小狗似的求安慰,求抚摸,想再次来个爱的抱抱,真是人前人后两张皮,有两幅面孔。 在别人、包括在亲娘李太后面前君威如山,凌然不可侵犯,说一不二。 但在纪太后面前,他会歇下所有坚硬的外壳,会耍无赖撒娇,把最柔软的腹部亮了出来,要爱人给他顺毛。 纪太后怔怔的看着起居注,“这三个月的我的表现太奇怪了。” 永兴帝从身后抱住纪太后,“无论你多奇怪我都喜欢。这三个月你任性妄为,异想天开,我不答应,你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像个小孩子似的不讲道理。看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心疼啊。以前总是你迁就我,现在轮到我迁就你了。所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无论多么荒唐,甚至你要把五弟召回京城,我也照做。” “什么?”纪太后大惊,“我把五皇子弄回来了?怎么可能!起居注上没有写,难道我看漏了。” 纪太后又翻开起居注,依然是吃饭喝茶看话本看孔雀跳舞的闲散日常。 永兴帝说道:“五皇子是我偷偷召回来的,连李太后都不知道,这事属于机密,毕竟当年是我下旨废了五皇子的爵位,将他圈禁凤阳,我是君,怎可动当众出尔反尔,所以起居注里没有记录。” 纪太后问:“五皇子人呢?” “次日就送回凤阳了啊。”永兴帝说道:“五弟因金太嫔之死,不肯认你,他还真是个有骨气有原则的人。夫子们把他教养的很不错。” 纪太后从椅子上站起来,“金锁不是已经废为庶人了吗?何时升了太嫔?金锁做出那种事……被我亲自下令杖毙封口。我留下五皇子性命,请名师教导他走正道,不要像他生母那样被欲/望和野心扭曲了性格。但绝对不会把五皇子这个隐患弄回紫禁城!” 永兴帝说道:“是因你去丁字库找故友蔡眀姬,非要和蔡眀姬重拾过去的友情。蔡眀姬就以召回五弟和寻找失踪的曹静为条件,你答应了。” 纪太后问:“蔡眀姬人呢?” 永兴帝说道:“走了,去了荆州,确认你对曹静的事情没有说谎。我也不知道你为何纠结这些陈年往事,但你既然开了口,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随便你折腾,区区一个丁字库小女官,无关紧要。谁也不晓得你和她说的私房话,等蔡眀姬从荆州回来,你问她便是。” 永兴帝扶着她躺下,“思虑过重会影响胎气,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纠结往事,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向前看。” 纪太后左思右想也没个答案,也只能等蔡眀姬回来了,她是个闲不住的女人,稍躺了一会了,就说起了正经事,“旋磨台和积水潭的刺客,幕后主使和李太后有关吧?” 永兴帝正在给纪太后捏脚,闻言一滞,“你……如何得知?” 纪太后冷冷一笑:“本来不确定的,现在看你的反应,我确定了。积水潭事件我不记得,但是旋磨台上我记得清清楚楚,原本李太后要来给我祝寿的,即将开宴时她不来了,怎么可能这么巧?” 永兴帝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母后为了主持选秀之事怨恨你,但她是我母亲,我已经惩罚她了,还把舅舅一家子弄到边关,离开京城。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 纪太后觉得好笑,“我是嫡母皇太后,选秀当然是我主持。其实我又何尝愿意和别人的女人分享你?她却因为这个嫉妒我。” 永兴帝忙道:“她们只能分享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始终只爱你一个。” 纪太后一愣,而后嘲笑道:“这句话先帝也对我说过,你们真不愧为是父子,连情话说的都一样。我要是真信了,可活不到今天。” 永兴帝更急了,“我们不一样,我和父皇真的不一样。” “不一样?”纪太后指着慈宁宫方向,“她要杀了我,连同肚子的孩子一起杀,丝毫不念过去我对你们母子的恩情。你亲舅舅的死士动的手。死士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成的,太后和国舅爷恐怕是早有准备,就等着我把你扶上帝位,然后杀了我,过河拆桥是吗?” 纪太后连连质问,根本不给永兴帝任何情面,“若不是我福大命大,早就死了两回,而现在,你所谓的惩罚,居然只是打杀几个奴婢,几个家仆?你亲娘和你舅舅,你几个表哥表弟都全须全尾活的好好的?” 纪太后的目光再无柔情,只有怒火,看得永兴帝胆寒,“我总不能杀了自己的亲娘和舅舅,去年我继位之时,若不是舅舅带兵镇守京城,那些来京城奔丧的藩王们恐怕有了不好的心思,他是有功的,我给他机会,在边关立军功,到时候将功赎罪——” “住口!”纪太后说道:“你的太子位、你的皇位,是你生母和舅舅的功劳大,还是我的功劳大?” “他们是你的亲娘,你的舅舅。我是什么人?一个用完就扔的外人?我肚子里孩子还是你的骨血,是骨肉亲,还是舅舅亲?我和你娘到底谁重要?” 纪太后眼中的怒火变成失望:“他们要杀我,两次!都到了非要置我于死地了,你说放就放了?” “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不是你。受害者是我,我!” 纪太后拍着自己的胸脯,“难道仅仅因为你和我上过床,你就有资格替我原谅这群愚蠢又大胆的蠢货了。你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擅自处置他们,在你心里,我是谁?一个你随便操纵的傀儡吗?” 纪太后的怒气简直要掀翻广寒殿的屋顶。 永兴帝被逼的没办法,只得缴械投降,“你要怎样才能满意?” 纪太后说道:“我现在要见你母亲,鼓对鼓,锣对锣的把话说清楚。还有,三天之后,我要见到你舅舅的人头。” 永兴帝惊呆了:“这——” 纪太后说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们知道我有孕就杀我,害死我的孩子,我还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的活着?他们两个是主犯,必须死一个。谁死你自己选。涉及死生大事,我不能退,我要是退一步,将来我在宫廷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谁都能踩到我头上去。” 永兴帝左右为难,亲娘和舅舅居然如此大胆,他始料未及,纪太后正怒火中烧,她肚子里又怀着龙嗣…… 见永兴帝犹豫,纪太后拿起一个瓷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那天我要不是摔进水潭里,我的身体就和这个杯子的下场一模一样了。” 纪太后捡起一个花生大小的碎瓷片放在永兴帝的手掌上,“我们的孩子应该有这么大,它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需要我们的悉心呵护才能长大。如果那天我直接跌下旋磨台,摔在山石上,这个孩子就像瓷片一样粉身碎骨。” 当幻想中的孩子有了实体的触感,一切都不一样了。 永兴帝看着手掌的碎瓷片,做出了选择:他和李太后母子关系破裂,但是他不可能杀自己的母亲,唯一的选择,就是死舅舅,就当提前在正月里剃头了。 永兴帝被纪太后说动了心,如果不给他们最痛苦、最深刻的教训,那他们的爱情、孩子,包括身为皇帝不容侵犯的尊严就成为一个笑话了。 永兴帝吩咐东厂厂公怀安去办死舅舅这件事。 纪太后对怀安说道:“这件事不要做成死于乱军之中,承恩伯不是普通将军,一国国舅死了,必然会引起两国争端,皇上登基才一年,根基不稳,不宜发起战争,你就做成死于意外。” 怀安应下,“是,太后英明,奴婢这就去办。” 且说怀安去解决国舅,李太后也被请到了琼华岛广寒殿。 李太后和纪太后两人对阵掰头。 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嫡母加情人,永兴帝帮谁都是错,但他又不敢不露面——万一真的撕起来,他不愿意看到这两个女人受伤,只得把脸放到一边,不要了,站在中间调和,以防两个女人出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李太后一见纪太后,目光就忍不住往她肚皮上扫。 纪太后冷笑道:“看到我好好的,你是不是就立刻不好了?” 已经撕破脸了,李太后一改往日谦卑的姿态,反讽道:“那当然,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我养的是儿子,却不知我也在给你养情人。” 李太后的反应令永兴帝和纪太后都很意外。 这伶牙俐齿的模样,真是宫里老实平庸的李太后? 纪太后不是吃素的,她淡定的摸着肚皮,“你给我养情人,我给你养孙辈,这很公平。” 两个女人都还稳得住,但是永兴帝觉得脸热,有些坐不住了。 李太后嗤笑道:“是吗?待这个孩子生出来,你是叫他儿子呢?还是叫他孙子?” 纪太后是生母,但她又是皇帝的嫡母,所以即是儿子,也是孙子。 纪太后笑指永兴帝:“要看你儿子的意思了。他叫他弟弟,我就叫儿子。他叫他儿子,我就叫他孙子。孩子不是我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 李太后说道:“你现在二十五岁,风华正茂,宫里那些青涩的秀女比不上你。不过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你三十五,徐娘半老时,我儿子二十七。你四十五,年老色衰时,我儿子只有三十七,正当壮年,总有一天他会嫌弃你老,遗弃你的。到时候不要到我的慈宁宫去哭。” 永兴帝忙辩白道:“我不会,我发誓。” 纪太后说道:“未来的事情,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会死,但我会为了这个结果现在就去死吗?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要怎么舒服怎么过,你儿子……我很是受用。” 李太后怒指:“你……不知廉耻!” 纪太后笑道:“谁不知廉耻?爬到我凤榻上的男人嘛?” 纪太后笑容一收,“我一生争强好胜,但我从不会做出伤害孕妇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从来不对孩子动手。你过河拆桥,冷血无情,为了一宫独大,你连亲孙辈都杀,你还有脸用礼义廉耻来压我?” 李太后骂道:“国孝夫孝都没过,你就迫不及待爬上庶子的床,都说一女不事二夫,你倒好,父子两个你都要。你这个不忠不孝还不贞的恶女,人人得而诛之!我要杀你,是为国除害,天经地义!” “你以贞洁之名,行阴损之事。”纪太后蓦地右手抓住李太后的手,死死按在桌子上,左手举起一把水果刀,朝着李太后的手掌直/插过去,“莫伸手,伸手必被砍!” 李太后吓得尖叫。 “母亲!”永兴帝过来解围。 但已经晚了,水果刀朝着手掌直戳下来,李太后吓得浑身瘫软,闭上了眼睛。 剁的一声,李太后觉得手掌疼痛难忍,手掌还流血了,遂捂着手掌对永兴帝大哭,“她要杀了我,皇帝,你要为我做主啊。她当着你的面都敢对我动手,将来恐怕要弑君称女帝了!” “胭脂调出来的红颜色而已,你就怕成这样?”纪太后擦干水果刀上的胭脂红,“我只是虚晃一刀,没有真砍你的手,给你警告,莫要在妄想杀我。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今天不动你,但是你弟弟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我就不知道了——怀安已经带人去追他了。” 李太后这才发觉手背上没有受伤,刚才的痛觉都是幻觉,她求永兴帝,“他是你亲舅舅,你明明说要放过他的,让他戴罪立功的。漂亮女人可以再有,孩子也可以再有,舅舅只有一个啊!” 永兴帝闭上眼睛,不去看母亲乞求的眼神,“我的女人,我的骨肉,我心疼。” 李太后绝望之下,苦求儿子,“你舅舅的确收买死士刺杀她,可是她并没有死,母子平安,不是吗?杀人偿命,我认了,但是她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你舅舅就一定要死?这不公平。” 不等永兴帝开口,纪太后就说道:“我没死,是因为我运气好,或者是因我的乞求感动上天,老天爷不收我,让我和哀悼太子有机会再当一回母子。我也给了承恩伯逃生的机会,没有要怀安将承恩伯当场格杀。他死不死,看他的运气,如果他命不该绝,老天爷不收他,从此以后,恩怨了结,我不会再计较你们两次刺杀我之事。” 还有这等好事? 李太后从绝望中找到了一丝希望,“当真?” 纪太后说道:“我向来都是说道做到,可不像某些人……” 纪太后鄙视的看了一眼李太后,“人前做低伏小,人后背地捅刀子。” 在东厂的安排下,去西北戍边的承恩伯途径一座山,行到半山腰的时候,坐骑突然发疯,将承恩伯甩下了悬崖。 承恩伯在空中旋转,落在一颗树上——头朝下。 一根旁逸斜出的树枝从承恩伯张大的嘴巴穿进去,再从肚脐眼里出来,把承恩伯穿成了一串血葫芦。 很显然,承恩伯的运气也不错,当场毙命,一丝痛苦都没有,一点活罪都没遭,老天爷雨露均沾,也是非常短暂的眷顾了承恩伯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想看谁和谁掰头?你们还想看穿越女“发明”什么?告诉我你们的想法,我会尽量安排上,上一次姨妈巾我就安排了。 第30章 统统石化 东厂厂公怀安带来了承恩伯的死讯。 同样从高处掉下去, 承恩伯就没有纪太后那么好的运气了, 愿赌服输。 李太后惨呼一声“哀家苦命的哥哥啊!”, 当场晕厥过去。 永兴帝跑去抱起李太后叫太医。 纪太后淡定的拿出腰间金七事里的金牙签, 往李太后手指一戳。 啊! 李太后疼的尖叫, 装晕失败, 从儿子怀中“醒来”。 纪太后的“医术”比宋院判还厉害。 宋院判了解人体, 纪太后了解人心。 自从和李太后掰头之后,纪太后对她有了新的认识,是个典型的憨面刁, 外表老实,心眼其实比蜂窝还多,这些年一直隐忍, 扮猪吃虎, 几经风雨,才不会因为亲弟弟之死而晕倒呢。 看着装晕的老娘, 永兴帝真是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还是李太后从儿子怀里下来,她不哭了,擦干眼泪, 理了理衣服, 对着永兴帝和纪太后一拜, “多谢皇帝和太后的不杀之恩。” 永兴帝那里敢受生母的大礼?赶紧过去扶起李太后。 纪太后心道:李太后反应真快啊,知道一味责备会将儿子越推越远,瞬间改变了策略, 开始演苦情戏了。 厉害。 李太后泪眼朦胧,在儿子的搀扶下给纪太后赔礼道歉,“是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害死了我弟弟,还差点害了你和……” 该怎么称呼肚子的孩子?是子辈还是孙辈? “和孩子。”李太后说道:“我知道我无论怎么说,你都不相信我真心悔过,以为我死性不改,还会对你和孩子出手。所以从今日起,我在慈宁宫设个佛堂,从此不踏出慈宁宫半步。为你和孩子祈福,希望你们母子平安。” 李太后来个华丽转身,纪太后不信,但明显打动了永兴帝。 永兴帝开始念及母亲的好处来,一颗心渐渐偏向母亲。 刚才两宫唇枪舌战的掰头之后,又开始掰头演技了。 纪太后虚虚一扶,“我信。这个血的教训之后,吃一堑长一智,我相信你不会再做傻事,何况,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都希望皇帝好,现在,我们又有了血脉的羁绊——” 纪太后将李太后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这个孩子是你第一个孙辈,六个月之后,你就会抱到他了,我有预感,他是个男孩。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把他养大,好不好?” 李太后的手在抖。刚才纪太后还佯装剁她的手,现在又对她示好,变脸如翻书,收放自如。 我不如她,我永远都不如她,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 纪太后不计前嫌,永兴帝的心又开始偏向情人,也伸出手,抚在了李太后的手背上,“这个孩子是连接我们三个人的羁绊,从此以后,血脉相连,你们两个要和睦相处,化干戈为玉帛,只有你们两个好了,我才会安心处理国事。” 李太后挤出一抹笑容,“这是自然。” 纪太后笑的灿烂,“佛堂之事不要再提了,十天后皇帝要大婚,我身体不方便,一应礼仪,还有教导皇后如何当一国之母,都需要你去操心。” 李太后说道:“定不辱使命。” 唉,半生算计,终究是一场空,就是个为人做嫁衣的命啊,一年之后,纪太后产后复出,这后宫依然是她的天下。 广寒殿里摆了家宴,皇帝坐中间,纪太后在左,李太后在右。一家人和和美美,席间充满着快活的气息。 皇室的荣华富贵,就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臭虫,飞溅着血迹,但是上面步着金银线,还有各种镶嵌的宝石明珠迷了人的眼睛,一眼看上去珠光宝气,根本看不见袍子背后的脏污。 入夜,田七举着一盏六角宫灯,在花间寻找着什么。 各种飞蛾和不知名的小虫子往灯笼上撞,蚊子在耳边嗡嗡叫,幸亏田七提前在裸露的肌肤上涂了由宋院判配置的密制驱蚊药水,才不至于被蚊子咬得一头包。 “你在找这个吗?”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田七吓一跳,回头一看,正是孔雀。 孔雀手里拿着一本半旧的《水浒传》。 “原来是你捡到了。”田七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弄丢了。” 田七去拿,孔雀把书举起来,田七蹦蹦跳跳都够不着。 田七急道:“你干什么?这书是纪太后的爱物,我要还回去的,万一被她发现了,我怎么交代。” 孔雀说道:“今晚皇上和两宫太后家宴,听说交杯换盏,十分和谐——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觉得你的猜想可能是对的,这三个月和我们在一起的是丙字库女官纪云。她被人夺舍了,我们要想办法帮她。” 田七更害怕了,“要怎么办帮?我只是猜想而已,你千万别当真啊。我还不想死。” 孔雀将往自己脑门一拍,“就用你说的办法,敲晕她,我们熟悉的纪云就回来了。” 田七吓得在夏夜打了个寒噤,“我只是说说而已。夺舍这种事情只有话本里头有,现实中怎么可能发生?何况你我都失宠了,都无法靠近纪太后,你怎么动手?你别指望我啊,我连只鸡都没杀过。” 田七顾不得了,提着灯笼落荒而逃,裙摆被花架初夏蔷薇的细刺勾出了细丝。 孔雀腿长,追了上去,拦住田七,“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田七放下灯笼,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孔雀强行扯开田七的双手,在她耳边低语,“纪太后怀孕了。” 田七停止挣扎,身体僵化。 孔雀又道:“是皇帝的种。” 田七身体统统石化。 此时田七的内心是崩溃的,她很想变成一个聋子。 孔雀说道:“她不想连累你,所以一直瞒着你。” 孔雀把还给田七,“这套《水浒传》在你的衣橱里藏了十年,只有真正的纪云才知道这个小秘密。帮不帮她,你自己选,我不能逼你。你想清楚了,就来找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把她召唤出来。” 孔雀不再纠缠田七,走了。 田七去了书房,将缺失的这本《水浒传》还了回去。 琼华岛夜里凉爽宜人,但田七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起这三个月她和纪云相处的点滴,她极力回避着那个可怕的猜想,却越来越清晰。 次日一早,田七因昨夜走了困,迟迟未醒,宋院判敲门,“田七!怎么还没起来?纪太后要召见你。” 田七慌忙一个鲤鱼打挺起床,来不及叠被,匆忙洗漱后就跟着宋院判去纪太后寝宫。 走的匆忙,来不及涂脂抹粉,眼底青黑的黑眼圈十分明显。 宋院判问:“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这两天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要不要我给你把把脉,开副药吃?” 田七一听“魂”字就立刻不好了,慌忙说道:“没事,我就是因为担心太后,接连两次刺杀,何时是个头啊。” 宋院判心里门清,不想把小姑娘牵扯进来,含含糊糊说道:“这不是你一个小女官该操心的事,别想这些没用的,有东厂去查。你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田七说道:“我没什么事做,现在的太后又不喜欢我了。” 宋院判心想,我巴不得像你这样无事可做呢。 田七瞥了宋院判一眼,“太后……身体没事吧?”孔雀昨晚说纪太后怀孕了,是皇帝的孩子,田七不敢相信。 宋院判说道:“没事,太后福大命大。” 田七闻到了宋院判身上的烟火气和药味,“既然没事,为何院判大人天天给太后熬药?还亲自动手,连我主动请缨帮忙都拒绝了。” 宋院判说道:“听老夫一句劝,少说话,多做事,装聋作哑装瞎子,一问三不知,等事情过去,回去守你的丙字库,安安稳稳过日子。” 言谈间,两人到了书房,纪太后亲自指挥两个两个宫人正在墙壁上挂一副万国舆图。 “左边往上一点……高了,往下来一点,好了。” 万国舆图挂正了,宋院判才敢出声,“太后,田七来了。” “你们都退下。”纪太后指着一个小杌子,“赐座。” 田七只敢坐半边,“太后有何吩咐?” 田七:“是,太后。” 纪太后指着簇新的全套官刻本《水浒传》和《三国演义》,“这些书就是起居注里提到的《水浒传》?” 纪太后又指着书架的一排半旧《水浒传》,“哀家这里为何有旧书?” 田七:“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田七本想逃避的,纪太后非要追问。 纪太后不怒自威,“哀家不喜欢听假话,你想清楚再告诉哀家。” 田七胆子小,如今的纪太后散发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压之感,比永兴帝更甚,她几乎没有做任何反 抗,就把那天纪云去故居打开尘封已久的旧书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纪太后。 “……当时太后说是以前的爱物,失而复得,很是欣喜,命微臣和孔雀把书搬到天井里防晒驱潮,很是爱惜。” 纪太后随便抽出一本旧书,看着封面底部写的雕版印刷时间,“十年前的旧书,哀家早就不记得有这回事了。噫?上头有字。” 纪太后看着陈旧的墨色,还有陌生的笔迹,就是普通闺阁女子常写的簪花小楷,平平无奇。 说来也巧,纪太后抽出来的那本书正好就是昨晚遗失在孔雀的那本。孔雀用水壶的蒸汽软化浆糊打开书页看过后,又重新糊上,归于原状。 纪天后一页页的翻开,糊上的五页纸引起了她的兴趣,她用裁纸刀直接将夹层裁开。 呃……正好是西门庆和潘金莲偷情的“犯罪现场”。 纪太后将先帝和皇帝都收在石榴裙下,经验丰富,看到这些香艳的描写,自是内心毫无波动。 可是当她翻到没有糊过的第六页,看到墨迹簇新的簪花小楷时,一双柳眉抬了抬,问道:“这也是哀家写的?” 田七说道:“是,没有人动太后的书。” 她莫名其妙去寻访三位故友。 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以前工作过的丙字库。 她突然会游泳了。 二十五本连她都不知道的藏书。 十年前批注的笔迹和十年后的笔迹一模一样。 失忆三个月性格大变、判若两人的言行举止、以及对皇帝的示爱惶恐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 纪太后脑子里电闪雷鸣,唯有一个答案能够解释:过去的三个月,原身纪云短暂的回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12点还有一更,大家等不了就先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看啦。 今天母亲节,发100个红包。 第31章 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 纪太后并不是属于这个平行世界。她来自于另一个时空。 在她的世界里, 大明的开国皇帝依然是朱元璋, 但是太子朱标早就死了, 皇太孙朱允炆继位, 兵强马壮的燕王朱棣不服气, 起兵靖难, 从侄儿手里抢走了皇位, 建文帝在城破之后,自焚而死。 她出身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是个神童, 文史哲数理化样样精通,还是学校的领操员,嫌弃广播体操过于死板, 还自发排演了街舞, 带着同学们在课间活动,品学兼优,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是学校“女神”般的人物。 她十六岁就保送了北大政治系。她选择政治,是想将这个社会变得更好。 大四毕业, 她先下基层, 当了两年大学生村官, 积累资历,然顺利的考中国家公务员,成为□□扶贫办的实习生。 然而不幸的是, 在她第一天去单位报到的路上,一场车祸,让她魂魄离体,醒来后,她成为紫禁城内库丙字库仓库保管员纪云。 巧合的是,她在另一个世界的名字叫做纪青云。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是父母寄与她的期望,希望女儿将来有所成就,翱翔天空。 纪青云渐渐了解这个平行世界,依然有大明,但是这里的大明太子朱标没有英年早逝,他顺利继承了皇位,之后皇位也一直在太子一脉传承。 当今皇帝就是朱标的孙子,朱文奎。在纪青云的世界里,这个人六岁时已经跟着亲爹建文帝一起自焚而死了。 纪青云聪明绝顶,加上丙字库的工作清闲简单,她暗中练习繁体字,一个月就适应了新生活。 纪青云认为古人迷信愚昧,如果被窥破她“夺舍”而生,恐怕会将她活活烧死。 幸好,她三个邻居都比较省事,曹静沉默寡言很少说话,别人不问,她基本不开口。 金锁去兔儿山逮兔子准备做迎霜麻辣兔时,偶遇了皇帝,金锁逮兔子时充满活力的俏模样吸引了皇帝。 皇帝图个新鲜,就先兔儿山的一个山洞里幕天席地的临幸了金锁,还抱着初次承欢的金锁上了轿子,将她安置在景仁宫,封为贵人。 对面丁字库的保管员蔡眀姬对纪青云很好。但纪青云害怕露出破绽,就故意冷落她。蔡眀姬是个冷傲要面子的人,见纪青云如此,她也慢慢丢开了。 金锁次月就诊断出怀孕,皇室活下来的子嗣甚少,皇帝大悦,封了金锁为婕妤,要她安心待产。 金锁从小女官一下子成为婕妤,还怀孕了,高兴又害怕,经常召最好的朋友纪云来景仁宫说话。 纪青云对后宫的富贵荣华并不在乎——她在另一个世界时,拿着学生证买票,二十块就能在紫禁城逛个够! 但是纪青云是个有政治理想的人。 一个内库保管员可以衣食无忧,温饱一生,但也就这样了,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是纪青云不能容忍的。 她想改变这个世界,让这个封建王朝变得好一点,让更多的人温饱一生。 要实现这个愿望,只有一条路:先睡皇帝,把皇帝睡服气了,再对皇帝施加影响。 武则天当年就是这么干的。可以踏着前人的脚步,走她自己的青云路。 穿过来的这幅躯壳是个美人胚子,完全有资格成为宠妃。 纪青云回想大学闲暇时在一个叫做晋江文学城看过的海量,像皇帝这种好色之君,诗词歌赋不管用,还是最直接的歌舞比较实际。 纪青云不屑用偷偷摸摸的小手段,她直接向金锁提出了建议,“我想成为皇帝的女人,一来,你在宫中独木难支,需要帮手,互相照应。二来,如今你有孕,不能承宠,皇上隔好几天才来看你,每次只是坐坐就走了。你可以利用我,把皇上留在景仁宫……” 纪青云提出“双赢”的战术,金锁觉得妙哉,答应了。 金锁兴奋的拿着纪青云的手,“……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做一对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君王的宠爱也一起分享。” 某天,恰逢皇帝来探望孕中的金锁,金锁借口要散步,拉着皇帝去了竹林,纪青云穿得清凉,抱着一根竹子跳着舞,舞姿魅惑,就像一条小白蛇围着绿珠旋转。 皇帝一见钟情,金锁很有眼色的退下了,皇帝就在竹林里宠幸了纪青云。 纪青云犹如人间尤物,聊发了皇帝的少年狂,这条老龙两次呼风唤雨,撒下了恩泽。 纪青云是金锁推荐的,当天封了淑女,安置在景仁宫。 三个月里,纪青云几乎是独宠,景仁宫成为皇帝最常去的宫殿。 纪青云坐着穿天猴升职,三个月内连升六级,封为安嫔。后来居上,居然比身怀六甲的金婕妤位份还高了。 一宫不容二主,纪青云搬出景仁宫,人主延禧宫,也成为一宫主位。 延禧宫成为后宫最炙手可热之地。 纪青云抄诗词,编舞,写新歌,发明方便面,姨妈巾……总是给皇帝惊喜,凭实力圣宠不衰。 生下十皇子,封贵妃,甚至封皇贵妃,形同副后。 因为她风头太盛了,也惹下“妖妃祸国”的流言蜚语。但老天爷眷顾她,皇后病逝,机会来了。 纪青云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不可能封继后,所以以退为进,一边把十皇子交给金贤妃(金锁已经在她的操作下顺利升了贤妃,成为四妃之一)抚养,自己洗净铅华,重新做人,自请出宫,在清风庵为先皇后祈福。 因为武则天也去过庵堂出家。出世是为了更好的入世。 一边吩咐怀安留意各个海外藩国在和大明进行朝贡贸易时的新奇植物,并画下地瓜的图画,要怀安的人一旦发现此物,就立刻送到京城。 番薯试种成功,在怀安的帮助下顺利推广,在灾年起了作用,纪青云得到了地瓜娘娘的外号。民间多处为她立生祠——当然,并非全部出自自愿,和纪青云要怀安的手下四处造势有关。 纪青云的政治经济学是考过满分的,她走群众路线,用农村包围城市的法子,洗白了“祸国妖妃”的名声,华丽转身,重新吸引了皇帝的目光,将她接回紫禁城,封为继后。 她的儿子也封为太子,可惜五岁夭折——这是她来到这个平行世界所遭受的最大打击。 她得到了很多,却一直寂寞。她经常对着懵懂无知的儿子说着真心话。 失去哀悼太子后,她深受打击,疑神疑鬼,甚至怀疑曹静,要怀安查曹静的底细,还不惜开棺验尸,疯魔如斯,为此她足足消沉了一年。 直到哀悼太子去世一年,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朝野上下都劝皇帝早日立下国本,纪青云才振作起来,选中了听话懂事的四皇子,力挺他为太子,悉心教导,对他施加影响。 又过去三年,太子成年了,看她的目光从单纯的崇拜变得复杂起来。 纪青云是情场老手了,懂得太子的欲望,再次效仿武则天,征服老的,再征服小的。 纪青云在老皇帝的病榻前和太子眉来眼去,偶尔“不小心”碰一下指尖,在耳边吹吹气什么的。 纪青云把太子的星星之火撩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大火,终于在两人去清风庵为老皇帝身体祈福时,在湖中间的画舫里成了好事。 再然后…… 太子刚开荤,又是最旺盛的年纪,一发不可收拾,胆子越来越大,刚开始只敢在宫外私会,后来在紫禁城也偷吃过几回。 再后来,老皇帝都病入膏肓了,却还惦记着女色,但老骥伏枥,耕不动地了,有心无力,金贤妃乘机献上红丸和新鲜的美女,讨好皇帝。 老皇帝又可以了! 纪青云大发雷霆,由此和金锁决裂。 因为红丸这种邪物需要少女初潮的经血入药。金贤妃找了一群十二三岁,还没有来初潮的少女进 宫,并以补身体为由,给她们喂药物催潮,以获取初潮配药。 这些药物对少女们身体损伤极大,有些女孩甚至血亏至死,根据宋院判的诊断,那些被当做药人活下来的少女,将来恐怕生育能力会受到影响,后患无穷。 但是老皇帝痴迷于重振雄风,根本不听纪皇后的劝阻,金贤妃成为宠妃,经常在景仁宫里嗑红丸。 这是一桩丑闻,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宫里人都以为金贤妃复宠了,甚至议论皇帝要改立贤妃所生五皇子为太子。 老皇帝在吞下一个红丸之后,要纪青云侍寝,老皇帝服药后神志不清,手脚粗鲁,纪青云身上伤痕累累,她没有哭,反而故意把身上的伤弄的更多,更可怖。 太子看了之后,心疼不已。捏紧拳头,却无可奈何。 几次之后,太子怒火中烧,存了弑父弑君之意。 纪青云知道火候已到,决定了结这一切。 她偷偷把三颗红丸放在酒里化开,并把金贤妃召过来侍寝。 这是致死量。 老皇帝死在金贤妃肚皮上。 是宋院判“处理”干净了老皇帝的遗体,看起来是安详去世。 金贤妃被堵了嘴,以出言不逊为由,当场拉出杖毙了,成为唯一一个给先帝殉葬的妃子。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的读者们早就通过武大郎之死来成功解读老皇帝之死了,说武大郎暗指先帝,潘金莲是纪云,西门庆是永兴帝,厉害,佩服。这个伏笔早就被破解了。 我觉得评论区比我的文精彩…… 第32章 她回来了 其实纪青云完全可以自己搞死老皇帝, 但是如果把太子拉进来, 两人共同有一个不能外人道也的惊天大秘密, 就是在一条船上的人——连李太后都不知道此事。 情人关系并不牢靠, 老皇帝宠纪青云的时候, 也是心头唯一挚爱, 拼了老命、顶着“昏君”的骂名去宠她。 纪青云也代入了宠妃的角色, 把自己当成一个官奴出身,无依无靠、只能凭借皇帝的宠爱才能活下去的痴情人。 那些缠绵,那些情话, 是假的,也是真的,纪青云拿着宠妃的剧本, 贡献出了影后级别的演技。 甚至, 当纪青云把三颗红丸放进烧酒里化开时,她的心也动摇过, 尤其是放第三颗时,她犹豫了一会: 别放致死量,两颗就足够让皇帝中风倒地,意识模糊, 到时候太子监国, 她执掌后宫, 滴水不漏,等着皇帝咽气便是。 但因忌惮金贤妃,还有虎视眈眈的藩王们, 纪青云不容许出现任何差池。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纪青云往酒壶里扔第三颗药丸。 “皇上,该吃药了。”纪青云将酒杯捧给老皇帝。 沉迷酒色的老皇帝已经被掏空了身体,眼袋耷拉下来,身上还有种形容不出的异味,就像荷塘里淤泥的味道,满是陈腐之气。 什么真龙天子,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老皇帝一饮而尽,顺手将她揽入怀,将头埋在她的胸口,像黑山老妖似的长长吸了一口气。 他越老,就越喜欢靠近鲜活的躯体,信奉道士所谓男女双/修,阴阳采补之道,太医院熬制的普通的补药吃的和没吃一样,什么都不如红丸管用。 药性发作,老皇帝浑身燥热,扯开了她的腰带。 “皇上,我今日不方便。”纪青云亮出了食指上戒指,暗示老皇帝。 道士们说过,来月信的女子乃不结之物,会毁了他的修行。 老皇帝放开了纪青云。 纪青云又倒了一杯加量不加价、买一送二的秘制烧酒,“金贤妃马上就要来了,皇上稍等片刻。” 金贤妃也不错,老皇帝至今记得她在兔儿山逮兔子时的样子,为了追兔子跑的气喘吁吁,鼻尖微微出汗,胸口两个小兔子跳跃着,晃得他龙心大动,就在山洞里临幸了她,牢牢捉住了两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那时候十五六岁还很青涩,十年过去,已经成熟得像个蜜桃,甜美多汁,善解人意,红丸就是她献的。 老皇帝馋金贤妃的身子,想要大吃一顿,索性将一壶烧酒都喝了。 不是我要害你,是你自寻死路。 纪青云关上门,往日的恩爱被一扇门隔断了,她冷冷一笑,不再有任何留恋。 再然后,纪青云听见寝宫龙塌上传来金贤妃的尖叫声。 一条真龙,死于马上风,真是讽刺。 老皇帝这两年大补,身体发福,变得笨重,人死之后身体也会变重,金贤妃赤/裸裸的躺在下面,根本推不开上面的死老龙。 那场面,真是尴尬又可怕。 太子,怀安还有宋院判两个半男人才勉强把老皇帝弄下来。 纪青云把衣服扔在金贤妃身上,“自己穿。” 拉皇帝下马的过程中,金贤妃羞愤欲死,脸都丢尽了,穿好衣服后,跪下苦求纪青云,说道: “求求你看到我们多年姐妹情的份上,帮帮我。这红丸是我献的,但绝对不会致死,皇上一定死于其他病症。” 纪青云说道:“我帮你,谁来帮那些被你当成药人的少女?她们死的死,残的残,终生都不能当母亲了。你生下五皇子,你应该明白孩子对一个女人有多么重要。” 金贤妃哭道:“当初我承宠怀孕,你还是个丙字库的小女官,你说我们姐妹联手,共享皇帝的宠爱,以后在宫里互相照应,有个作伴的。我信了,把你推荐给皇上。否则,凭你的身份,连皇上的面见不着。” “还有,你去清风庵清修那三年,也是我替你悉心照顾哀悼太子。哀悼太子在我的景仁宫时,一年到头咳嗽都不闻,我照顾他比照顾五皇子还用心,就怕辜负了你的托付,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金贤妃的哭诉,让纪青云瞬间有些动摇。 金贤妃见乞求有用,连忙说道:“我想讨皇上欢心,走了邪路,害了那些当药人的少女,我不否认。可是你想想,我金锁做过任何一件害你的事情吗?我承认,你盛宠不衰,我是嫉妒过你,可是你从未忘记姐妹间的承诺,时不时把皇帝推到我的景仁宫,贤妃的位置也是你帮忙谋算,我是感激你的,我即使负了天下人,也不会负你。” 纪青云指着剩下的红丸,“你用这个讨皇上欢心,难道没有染指太子之位,把五皇子扶到皇位的想法?” “我没有!”金贤妃哭道:“太子居长,大明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礼不可废。太子这几年并无过错,纵使皇帝答应,朝臣也不肯答应的。何况你和李贵妃又不是吃素的,我怎么敢惹你们。我只是想要多争些宠爱,让皇上给五皇子安排个富庶的封地,我不像你这样多才多艺,除了献药,我一无是处,道士们说,那些药很多男人吃个十年八年都没事。谁曾想……纪云,救救我。” 那一刻,纪青云想着如何让金贤妃假装殉葬,然后安排死遁,金锁改名换姓,生生世世不得进京。 毕竟盟友一场,金锁的确帮过她很多次。 “皇后不要信她的鬼话。”太子过来了,递给纪青云一沓秘奏,“这是怀安安插在皇上身边的耳目记下金贤妃侍寝时说过的话,你自己看。” 纪青云打开一瞧,顿时毛骨悚然,金贤妃“构陷”她和太子有染,连清风庵都捅出来了。 只是老皇帝被她和太子哄得团团转,加上吃了红丸后精神亢奋,甚至出现幻觉,只想沉浸在女人的温柔乡里,醒来之后,犹如大梦一场,基本都忘记了,金锁才未得逞。 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一口气除掉她和太子,那么五皇子就是长子了,封太子,金锁就是皇后。 金锁见纪青云脸色大变,连忙问道:“上面写的什么?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宁负天下人,都不可能负你啊!” 此事一旦被老皇帝察觉,纪青云这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纪青云愤怒失望到了极致,狠狠扇了金锁一巴掌。 金锁被扇到摔倒,爬了起来,抱着纪青云的腿苦苦哀求。 “怀安,将她堵嘴杖毙。”太子说道:“就说金贤妃忤逆皇后,不肯殉葬,对皇后不敬。” 金锁被堵了嘴拖下去,十板子下去就咽气了。五皇子见母亲惨死,悲痛激愤,对纪青云出言不逊。 纪青云是个有底线的人,她忌惮五皇子,但她不会伤害一个只有九岁的孩子,遂以忤逆不孝为由,废了他的爵位,将他圈禁凤阳,却派了品信才华的翰林去教导五皇子, 先帝驾崩,太子登基,纪青云封仁圣皇太后,生母李太后封慈圣皇太后。 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唯一的盟友金锁被她亲手杖毙,她再也没有对手了,开始逐步实现政治抱负,废除毫无人性的殉葬制度、打开国门开海禁、借着小皇帝之手,制造各种新式火/器等。 穿越者若不开海禁,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殉葬和海禁因为是祖制,小皇帝一开口,大臣们一言九“顶”,没有内阁的支持,这两项改制受到层层阻扰,暂时搁浅,此事还需小皇帝在朝中培植自己的亲信才能推行,需要时间,但是新式火器还 是比较顺利的。 纪青云并不着急,她只有二十五岁,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渗透,改变这个陈腐的朝堂。 知道她遭遇刺杀,她最后的记忆是从旋磨台跌落,水潭将她拍晕,醒来之后,就是三个月之后了。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三个月言行失常的原因是失忆,退化成一个懵懂无知的女人,但从田七的描述、莫名其妙会游泳了、以及她一醒来就去寻找故居三位故友、还有故居密藏的二十五本《水浒传》时隔十年,笔迹却一致的批注来看,她错了。 她没有失忆,是这个躯壳的原身苏醒了。 纪云回来了…… 不,现在不可以。 我还有好多理想没有实现,我就要再当一次母亲,延续我和哀悼太子的母子缘分。 我每天想他,再过六个月,我们母子就可以再次相见。 你不能回来……起码现在不能! 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不甘心! “太后?太后娘娘?”看着突然失神的纪太后,田七担心太后出事,低声呼唤她。 纪太后猛地回过神来,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宫当女官的。” 田七说道:“微臣进宫三年整。” 三年,她没有见过真正的纪云,应该看不出来。 纪太后说道:“哦,你退下,哀家有些累了。” 田七走到门口,纪太后叫住她,“你看过这二十五本《水浒传》吗?” 批注的字迹太明显了,一般人都能看出来十年前的旧墨色和十年后的自己一模一样。 田七吓得灵魂都要离体了,“没……没有,太后的东西,微臣不能乱碰。微臣只是搬出去晾晒驱潮,每天用鸡毛掸子拂去灰尘,仅此而已。” 纪太后目光如炬,“既然没看,你慌什么?” 田七和纪云其实是同一类型的人,没有多大的理想抱负,没有野心,能够凭本事自食其力,安稳度日就很满足了,一壶茶,一盒零食混一天,领一份俸禄过一生,这日子能够从头看到尾。 因此田七在纪太后面前,就像猛虎爪子下的小鸡仔似的,根本承受不住威压,浑身打颤。 “说啊。”纪太后提高了声音。 田七扑通跪地:“太后娘娘,微臣刚才撒谎了,微臣有一次掸灰尘的时候,把一本书给捅了下来,书线断裂,书页都摔散了。娘娘一直很爱惜这些旧书,轻拿轻放,微臣担心娘娘责备,就瞒过此事,偷偷换根订书线。” 纪太后问:“第几册?” 田七说道:“第十册 。” 纪太后抽出第十册 ,翻看书线,其他的书线都微微发黄,唯有这本书的缝线是白色的。 田七声音带着哭腔,“微臣毛手毛脚,铸下大错,求娘娘赎罪,微臣不是故意的!” 田七急中生智,赌了一把,其实这本书是纪云抽第九本书是不小心带落砸到地上,当时纪云懊悔心疼,是田七找了棉线,重新装订了话本,纪云感谢她,赐给她两幅臂缠金。 这件事只有田七和纪云知道。 纪太后合上,“一点小事而已,不必苛责,哀家不是刻薄寡恩之人,你退下吧,以后小心些。” “谢太后娘娘。”田七告退,走出寝宫,炎炎夏日,她却不觉得热,还故意走到烈日下,贪婪的感受着温暖。 活着真好啊! 和纪太后在一起,是伴君如伴虎,时时刻刻担心掉人头。和纪云在一起就自在多了,纪云即使发脾气,也是温和的,不像纪太后这样望而生畏。 田七十分想念纪云,再这样下去,纪太后一旦发现破绽,捏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田七想了想,她朝着孔雀的住所走去。 且说田七去找孔雀。纪太后召见了东厂厂公怀安。 怀安最近两桩事都做的漂亮,摇摇欲坠的东厂厂公之位算是坐稳了。 还是纪太后这个靠山稳当,咱家当年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本来要卖给秦淮河青楼的小官奴带到紫禁城,算是积了大德了。 怀安谄媚的说道:“太后有何吩咐?” 纪太后说道:“这三个月,哀家要孔雀去你那里打听曹静失踪之谜?” 怀安笑道:“太后忘记了往事,奴婢不敢欺君,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孔雀,说了曹静隐瞒年轻时未婚先孕,生下双胞胎儿子一事,畏罪跳下太液池自尽一事。” 田七一无所知,呆傻胆怯的样子,不像是说谎。金锁曹静都死了,唯一知道纪云存在的人,只有蔡眀姬一个。 纪太后说道:“蔡眀姬据说去了荆州亲自查曹静的身世,找到她,把她带回来,此事只需你我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幸亏老蔡跑得快呀,先送上一更,二更会有点晚,大家明早来看一样的。 第33章 火上浇油 怀安给纪太后做事, 从来不问为什么, 撸起袖子加油干就是了。 跟着纪太后有肉吃, 怀安有自知之明, 他读书少, 少年时没能选进内书堂, 宫里有权势的太监大多是内书堂出身, 怀安本事也一般,若无纪太后提拔,这次新帝登基, 他这种前朝的老太监早就被打发到南京当个守备太监养老去了。 所以,怀安立刻去办,东厂的探子们拿着蔡眀姬的画像寻找她的踪迹。 纪太后将二十五本十年前的《水浒传》都烧掉了, 夏天生火盆, 满头大汗。 好容易烧了二十五本,纪太后发现书架还有圈套的官刻本《水浒传》还有新书《三国演义》。 翻开一看, 顿时绝倒:原身纪云简直是个弹幕狂魔! 原书的字里行间里,时不时出现熟悉的簪花小楷,每本书都没能逃过被批注的命运,弹幕发的到处都是。 和后世的盖章狂魔乾隆皇帝有的一拼了。 凡是留有纪云痕迹的, 都不能留。 纪太后将官刻本的也全部烧了, 片叶不留。 不仅如此, 纪太后还命怀安将纪云的故居四合院以年久失修为由,全部拆除,连转头瓦片都不留, 统统销毁。 纪太后要抹去纪云存在的痕迹。 纪太后是个小心之人,问怀安,“纪家的女眷都自尽了,成年男子处斩,未成年的男子发配到了交趾充军,他们之中有没有人可能生还?” 纪太后担心被原身家庭的人戳穿了。 怀安说道:“交趾那个地方是西南烟瘴之地,听说那里的蛇有水桶那么粗,会生吞活人。成年人都很难活下来,何况是小孩子。再说了,太后封皇后,封太后,那是天下闻名啊,如果有活的纪家人,早就过来投奔太后娘娘。李太后的弟弟都封了承恩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起码能封承恩侯,这么大的好事都没有人领,可见真的死绝了。” 怀安说的有道理,或许是我疑心太重了。 纪太后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放下心来,“蔡眀姬的事情你多费心。” 就剩下她一个了。 纪太后没有想到,田七和孔雀早就起了疑心,并且在纪太后焚书和拆房子之后,更加确定。 田七和孔雀密会,田七说道:“……她嗜书如命,尤其是那二十五本水浒传,不小心摔散了书页急的眼眶都红了,说是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她怎么可能烧了呢?” 孔雀说道:“她把故居当做根,不肯住慈庆宫,若知道故居被拆,她肯定会阻止了,可是她没有。田七,我们得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田七说道:“我现在非召不得近太后身边,烧书还是我冒险从倾倒的炭灰里扒拉出没有烧尽的残页才发现的。太后好像也防着我,不让我伺候。” 孔雀说道:我也一样,我的伤都养好了,自请护卫太后,太后没有答应,依然是要我静养,现在近身保护的太后的是腾骧右卫。我的左卫拉去了保护乾清宫了。” 田七和孔雀都坐了冷板凳,一筹莫展。 大家日子不好过,田七问:“我们该怎么办?” 孔雀说道:“我从干爹那边得到消息,太后要把蔡眀姬召回来,东厂的人已经去荆州了。” 东厂注定扑空,因为蔡眀姬正在双屿岛附近的一个小岛陪着我母亲。 田七大惊:“哎呀,蔡姐姐岂不是有危险?她是唯一知道过去纪云的人。” 孔雀心想,蔡眀姬早就有危险了……我大哥动的手。 孔雀说道:“太后心虚,想要抹去过去纪云的痕迹,那么她一定留心有关纪云过去的人或事情。我们想个办法,引蛇出洞。” 话音刚落,就见夜空西面燃起一串串绿色烟火。 田七觉得奇怪:“这不年不节的,放什么烟花啊。” 孔雀心道不好:哥哥回来了!这是他释放出要见面互换身份的信号! 真是火上浇油,事情都撞一块了。 孔雀回家一趟,哥哥孔缺风尘仆仆,见面就说道:“我们的娘又跑了,这次带着蔡眀姬一起跑的。你在宫里有没有听到蔡眀姬的消息?” 孔雀难以置信,这简直比纪云被夺舍还玄幻,“孤岛之上,怎么跑?长翅膀飞了吗?” 曹静没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她只是善于观察而已。 在孤岛上软禁了五年,曹静每天在观察各个岛屿出港和进港的船只,以及大明水师海上巡逻的周 期,总结规律。 某天夜里,蔡眀姬和曹静两人用早就准备好的绳子从悬崖下去,偷了一艘小帆船,出海航行,停在航道上。 根据曹静的观察,天亮之后,大明水师的船只有六成希望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场豪赌,如果等到了,她们就能逃出生天。 如果大明水师没有出现,她们两个会被海上的巨浪吞没,或者被搜索她们的孔缺抓回去,开始更严 密的监视。 曹静私奔的运气还真是好,就在孔缺的搜索船队发现她们时,大明水师也航行到此,曹静和蔡眀姬大声呼救,蔡眀姬还把象征身份的象牙腰牌亮出来,别开枪,是自己人。 两人上了大明水师的大船,孔缺不敢开炮,怕误伤亲娘,只得率部归去。 蔡眀姬回到陆地,由卫所严密保护,正要护送到京城。刚好东厂的人也正在找蔡眀姬,孔缺的人是 无法中途拦截的。 蔡眀姬和曹静回来之后,孔雀身份暴露,宫里是没法待了。 孔缺说道:“我们赶紧走,一把火烧了房子,假装你被火烧死,这个身份不能用了。” 看孔雀楞在当场,孔缺说道:“我知道这几年你在紫禁城蛰伏不容易,认怀安为义父,仕途平步青云,但安全要紧,母亲早就不爱我们兄弟两个了,她只想要自由,她跟着蔡眀姬回来,定会毫不留情的揭穿你,已报囚禁之仇,你不要对母亲抱有任何幻想,她恨我们。。” 孔雀心想,母亲和蔡眀姬千辛万苦回来了,但是太后已经不是喜欢她们的纪云。 她们两个熟知十年前的纪云,从纪太后焚书拆房子的表现来看,她必定猜疑母亲和蔡眀姬,到时候她们两个都有危险! 从纪太后对付承恩伯和李太后的手段来看,绝非善类啊! “你愣着干什么?快收拾东西走。”孔缺催促道。 孔雀给哥哥倒了杯茶,“这么热的天,大哥一路辛苦了,你先歇一歇,交给我来收拾。” 孔缺喝茶,孔雀翻箱倒柜,将伪造的户籍路引,还有易容之物装进去。 孔缺喝着喝着,眼前出现了重影,两个弟弟。 两个弟弟走过来,“大哥,你怎么了?累了吗?我扶大哥歇息。” “你……茶里有药!”孔缺扶着桌沿,两条腿像辣条似的,站都站不起来,“你居然敢背叛我。” 此去两个多月,弟弟变得不听话了,他这两个多月都经历了些什么! 孔雀把哥哥背到了密室里藏起来,给亲哥上了脚铐,一应食水备好,“哥哥,母亲和她都有危险,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铁三角要相逢了,啧啧,又是修罗场,晚安,宝贝们 第34章 白眼狼 没有人比张家人更懂得囚禁py。 老祖宗张士诚当年被大明名将徐达和常遇春困在苏州城整整三个月, 苏州断粮, 易子而食, 张士诚比囚在苏州城, 坚持不降, 最后兵败城破, 自缢而亡。 八十年后, 张家后人孔雀孔缺两兄弟千里寻母,把母亲曹静绑架囚禁在孤岛,一囚就是五年。 风水轮流转, 曹静逃出生天,孔缺却被亲弟弟给囚禁在密室了。 真是因果循环。 忠犬般的弟弟突然变成了狼,孔缺不甘心, “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你背叛了吴国, 投靠朱明朝廷?” 孔雀说道:“大哥,吴国都灭亡八十年了。张家的后裔们也早就堕落了, 为了争夺海上贸易利益,自杀自起来,这些年张家人杀的张家人比朱家人杀的张家人多出多少倍,父亲就杀死了他所有的兄弟, 才有今日之成就——” “住口!是叔伯们先动的手, 父亲本打算退出的。”孔缺腿软, 嘴巴不软,“你这个数典忘祖、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替你挡下那一枪!就不会变成不男不女的怪物。” 这件事就像紧箍咒之于孙悟空一样, 百念百中,戳中孔雀的要害。 果然,孔雀犹豫片刻,说道:“我不会害大哥的,但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情做,事关母亲的安危,大哥稍忍耐几日,等我把事情办妥,自会找大哥负荆请罪。” 孔缺奋力挣扎,脚上的铁链子哗啦啦响,“你再不走,蔡眀姬和母亲一旦回到宫廷,你就永远走不了了。” 孔雀说道:“母亲不会揭发我们的。” 孔缺冷笑道:“一个抛父弃子的女人,你还天真的相信她,自作多情。” 孔雀叹道:“大哥只知道我们需要母亲,但大哥知道母亲想要什么吗?难道身为人母,就必须牺牲自己的一切去满足孩子一家团圆的执念?母亲和父亲早就不是一路人了,就像油和水不相容,一碰就炸。何况我们现在也都不是孩子了,大哥小时候没能吃到嘴里的糖,长大了纵使买一车糖也弥补不过来的,何必呢?我还是相信母亲的。” 言罢,孔雀不理会孔缺在身后大吼大叫,合上了密室门。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孔雀回来了,他搬了十个大西瓜,一筐胡饼,还有几包肉脯进来,都是耐储藏的食物。 “这些至少够十天,我得空就回来看大哥。” 孔缺指着大西瓜,“连个西瓜刀不给,叫我什么吃?” 孔雀给了大哥一把用来裁纸的竹刀。“不要幻想锯开脚铐,等我回来。” 这竹刀杀鸡都不管用。 孔缺对弟弟怒目而视,印象中温顺得有些唯唯诺诺的弟弟变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不回来,老子就要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孔雀说道:“算算日子,父亲这次下西洋就要回来了,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一定会找到这里,你不会死。” 孔缺说道:“父亲回来,看到母亲没了,看他怎么收拾你这个白眼狼!” 孔雀说道:“又不是我弄丢的。” “你——”孔缺怒道:“你居然学会顶嘴了!敢忤逆兄长!是谁把你教成这样的!” 孔雀沉默,关门走人。 从小到大,哥哥是英雄,是榜样,对他这个弟弟多有照顾,弟弟闯了小祸,也是大哥替他顶上,替他挨打受罚——反正两个人长得像。 父母看老大有担当,爱护弟弟,都叫他听大哥的。 他是真听话,是大哥的跟屁虫和应声虫,大哥也豁出性命保护他,为此受伤残疾。他心有愧疚,愈发听话,就连大哥要进宫当太监,由此把母亲强行绑架出来,他犹豫过,觉得不对,但也照做了,在那时候,他几乎没有自己的想法。 大哥只是在进宫时为了验明真身是个阉人才出现,把母亲曹静绑走之后,其余时间在双屿岛和父亲做海外走私贸易,每年顶多一个月在紫禁城。 三年内书堂读书,两年御马监当差,大部分时间都是孔雀一人。五年过去,地域的限制,孔缺渐渐失去了对弟弟的思想控制。孔雀不再唯兄命是从。 孔雀对海外走私贸易不感兴趣,只想将来分一点家产,回到大陆做正经买卖,把母亲接过去,过安稳日子。 因为前车之鉴,张家人为了庞大的家产和船队,争得你死我活,亲兄弟互相残杀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张家祠堂祭拜先人的香案上摆满了树林般密集的牌位,每个牌位背后都是一个逝去的生命。 大部分生命都是被身边的牌位干掉的,几乎没有几个人是老死的,刀口里上舔血的生活就是这么残酷。 朱家人围困苏州城三个月都没能灭掉张家人,张家人自己就要把张家人搞灭绝了。 孔雀不想将来和大哥为敌,早就做好了退出的打算。 孔雀先去拜访东厂厂公怀安,把纪太后赏赐给他的珍贵药材还有田地等等没有御赐标记之物都转赠给了干爹。 有地位的太监在紫禁城外都有自己宅邸,怀安还有老婆孩子——当然,是过继了兄弟的孩子,在宫里是奴婢,宫外是正儿八经的老爷。 看干儿子孝顺不忘本,怀安很高兴,摆了酒宴招待孔雀。 孔雀频频给怀安倒酒,乘着干爹喝高兴,说道:“儿子虽两次立了大功,得了太后和皇爷赏赐,但恢复记忆的太后却好似并不喜欢儿子在身边护卫,儿子的皮外伤已经好了,至今都近不得太后身边。儿子不知是什么原因,还请干爹多多指点。” 宫里的太监们私底下交流时都把皇帝叫做皇爷,太子叫做小爷,或者皇小爷。 明朝开国时,人口短缺,朱元璋禁止民间蓄奴,不准人口买卖。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卖身契改为收养子女的契约,子女默认是家族的财物,父母对子女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所以奴婢们把男女主人称为“爹娘”。 太监都是皇室的奴婢,官奴们就把皇帝称为皇爷了。 怀安喝了酒,脸色坨红,“你还年轻,不懂得揣摩贵人的想法。你知道太后为什么突然冷落你和那个叫做田七的女官吗?” 孔雀站起来一拜,“还请干爹赐教。” 怀安说道:“太后失忆,就是生病了对不对?人有千面,贵人们也不例外啊,谁都有软弱、迷茫、无助的一面。但是贵人们要在下人面前表现出尊严,威严,才能显示君威啊。你和田七刚好亲历了太后最不想表现的一面,就好像——” 怀安想了想,“就像某天我在蹲马桶,正在使劲呢,你无意中闯进来,看到了这一幕,干爹的威仪是不是就没了?之后我当然不想再见到你,太尴尬了不是。按照太后的脾气,你和田七都要被远远的打发走的,但事关机密,不能把你们放走,就只能在外头坐冷板凳了。” 孔雀说道:“可是……人吃五谷杂粮,谁人不蹲马桶啊。” 怀安说道:“是这么个道理,但你能和贵人们讲道理嘛?宫里九千宫女,十万宦官,个个都想出头,贵人们又不是非你不可。” 孔雀问道:“干爹,儿子刚刚尝到出头的甜头,不想这么冷下去,如今儿子该如何破局呢?” “这个嘛……”怀安摇晃着脑袋,“首先你不要心急,你才二十岁,接连立了大功,已经是太监里头出类拔萃的人才了,还是凭着真本事,不是靠拍马屁混上去了,前途还是有的。只是花无百日红,冷一冷也好,磨一磨性子,有干爹在,还愁没机会?” 又拍着胸脯,“你看干爹这三个月过的是什么糟心日子哟,差点就丢了东厂厂公之位,干爹我一直硬扛着,这不就盼来了转机吗?一连破了两个案子,找到了幕后主使。年轻人,不要浮躁,稳重一点。” 孔雀这次出来就是走干爹的门路,那里会轻易放弃?说道:“儿子年轻,实在受不了整天无所事事,御马监待不下去了,儿子能不能吃上东厂的饭?” 意思是要加入东厂。 怀安面露难色,“不是我收你,以我的地位,向御马监要个人易如反掌,打个招呼就行了。但是从你的前途着想,东厂这个地方现在还不适合,太容易得罪人了,东厂就是皇爷的刀,指那打那,名声不好。你是内书堂出身,读过书的,干爹还指望着你将来能够入司礼监,当掌印太监,成为内相。” 怀安收了快一百个儿孙,孔雀最有出息,他可不想浪费人才,东厂做的脏事太多,杀鸡焉用宰牛刀?怀安有的是干儿孙在东厂效力,不想暴殄天物。 孔雀心下失望,知道怀安这条门路走不通了,出于利益考虑,干爹对他有另外的安排,不过,孔雀面上如常,继续倒酒:“感谢干爹的栽培,来,干爹再饮一杯。” 干儿子有本事又听话顺从,怀安高兴,一杯又一杯,喝到微醺时,手下来报,“厂公,蔡眀姬找到了!但不是派去荆州的人找到的,是水师派人护送,说是被海盗绑架到了双屿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蔡眀姬拿着五品女官的腰牌,水师不敢怠慢,走水路护送到京城,此刻大船已经停在通州港,就等东厂的人去接应交接了。” 通州在北京东南郊外,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沟通南北的大动脉。 怀安连忙起身,“太后要找的人,不能出岔子,我亲自去接。一个看守丁字库的女官怎么被海盗给绑架了?其中必有蹊跷。咱们要严阵以待了。” 怀安喝多了,摇摇晃晃,孔雀乘机扶着他,“干爹,儿子陪您一起去。儿子虽拙,武艺还可以。” 怀安有些犹豫。 孔雀连忙说道:“儿子保证只在幕后帮忙,不在太后面前出现。” 怀安这才答应,“好,操家伙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送上,什么时候二更取决于我什么时候把鹅几哄睡……所以时间不确定,大家明天早上看把,不要熬夜。 评论区青云和云的粉丝五五开,各有道理,这是我写文这些年来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青云和云其实是一个两难的辩题,没有办法单纯的用对错来衡量,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有标准答案,希望通过这个故事来和诸位探讨这个问题。 第35章 才出龙潭,又入虎穴 通州港。 怀安命人在下船的码头设了围帐, 阻隔路人视线, 又命令手下检查附近的几个制高点, 以免有刺客埋伏。 一切井井有条, 一点都不像喝醉的样子。 孔雀赞道:“干爹英明。儿子这一趟就跟着干爹学到了好多东西。” 这马匹拍得怀安很是受用, “无他, 唯手熟尔!当差的时间长了, 你也会。纪太后交代的事情,咱们得用心办。” 蔡眀姬和曹静在水军的护送下了船。 母子相见,分外尴尬。 而个性耿直的蔡眀姬看孔雀的眼神不免带着些许火星:你娘生你们兄弟不如生个叉烧! 孔雀唯恐母亲辨认不出双胞胎兄弟, 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二”字。 我是老二,老娘你别揭穿我, 口下留情, 我是来救你们的。 毕竟是自个生的,曹静若开口, 孔雀就要死。 曹静眨了眨眼睛,表示知晓了。又扯了扯蔡眀姬的衣袖,要她稍安勿躁。 看在曹静的面子上,蔡眀姬忍了。 怀安一看到曹静, 顿时愣住了:一个身世被揭穿, 投了太液池, 死了五年的女人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 “曹掌事。”怀安迎了过去,“你是怎么出宫的?怎么遇到了蔡掌事?你们两个怎么那么巧一起被海盗掳走?” 曹静和蔡眀姬相识一眼,一起说道:“一言难尽。” 蔡眀姬说道:“先回宫见到太后再说。”如今蔡眀姬确定纪云没有骗她。她们两个担心追来的孔缺半路杀出来, 如今只有紫禁城才是安全的。 两人浑然不知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纪云已经沉睡,霸占躯壳的是纪青云。 怀安一笑,“不急不急,两位历经千辛万苦逃到海上,想必有一番离奇的经历,纪太后一直惦记蔡掌事,因蔡掌事迟迟不归,就催我去荆州寻你,探子派出去没几日,蔡掌事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位故人,两位和纪太后是故友,这下琼华岛热闹了,两位这边请。” 怀安把曹静和蔡眀姬引到一处提前清场的茶馆,然后要两个探子穿着女人衣裳登上马车,两边跟着五十个骑兵一路护送到京城。 孔雀不明所以,“干爹,这是怎么回事?” 怀安说道:“狡兔三窟,先走的探路,万一有人抢人,他们扑个空。曹静和蔡眀姬都不肯开口,我 觉得其中必有大事,咱们的任务是把人带到纪太后那里。管他背后是什么故事,咱们完成任务要紧。” 孔雀说道:“儿子就是好奇,死人复活,还被海盗掳走,真是闻所未闻。” 怀安说道:“儿子啊,在宫里,好奇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不应该知道的,千万别知道。皇爷太后让你知道的,你才能知道。在你不能知道之前,知道也装不知道。” 怀安绕口令似的答疑解惑,孔雀说道:“知道了干爹,待会护送她们两个,儿子亲自押车,确保万无一失。儿子和蔡眀姬相处过一段时间,她对儿子应该是放心的。” 怀安说道:“押车可以,你记住什么都别问。” 孔雀说道:“两位女官小心谨慎,纵使儿子问,她们也不会回答的。儿子就是想为干爹出点力,让太后早日放下戒心,重新信任儿子。” 怀安这才点头,说道:“好,你就跟我一起上车。” “啊?”孔雀微微吃惊,“干爹要亲自押车?” 怀安说道:“这个自然,纪太后要我找人,人到了我手里,我就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放心,可 不能出岔子。” 孔雀就是想制造和曹静蔡眀姬单独相处的空间,这样才有机会告诉她们纪云的身体换了灵魂之事,要她们说话小心点,尤其是心直口快的蔡眀姬,千万别让纪太后以为她们觉察到她的变化。 但是怀安在旁边,他什么都不能说,怎么办呢? 孔雀看着一身酒气的怀安,有了新主意。 他去茶馆厨下要了一碗醒酒汤,在里头加了料,亲自捧给怀安,“干爹,一路颠簸,酒气翻涌,胃很难受吧,喝点醒酒汤压一压,回通州也得小半天呢。” 这干儿子没白收,真是孝顺啊。 怀安喝了醒酒汤,孔雀又端来一盏浓郁的红茶,“来,干爹喝了提提神。” 怀安心满意足的喝着茶,“你最近变得体贴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开窍呢。” 孔雀说道:“儿子是看田七照顾纪太后学来的,看多了就会了。” 怀安笑道:“你就照着孝顺我的样子去孝顺皇爷和太后,你又在内书堂读过书,将来你的前途必定能超过我。” 孔雀自是一番谦辞。 怀安琢磨着前面一队已经出了通州城,这才带着蔡眀姬和曹静上了马车,手下伪装成一个商队,带着货物往京城而去。 因是商队,青帷马车狭窄,四个人就坐得满满当当,孔雀都能看清楚坐在对面母亲曹静眼角的皱纹。 马车除了港口,怀安脸色有些不好,红一阵,白一阵,皱着眉头。 从北京赶到通州约两个时辰,他在颠簸的马车里,胃里的酒食翻腾,甚至一度顶到嗓子眼。 现在从通州回北京,胃里的酒食消化得差不多了,肠子开始闹腾起来,好像有好几股气在肠道里不受控制的乱串,还叫嚣着要从唯一的出口里跑出来。 为了堵住几股气,怀安在马车里不停的变动着坐姿,拼了老命的堵住。 但是堵气就像治水,与其加固堤坝拦截,还不如疏通河道,一堵不如一疏。 越堵越难受,那几股气得不到释放,干脆汇聚成为一体,往出口发动了袭击。 扑不两声,阵地失手,兵败如山倒,敌军从溃口发起冲锋,那股气全部冲了出来,在整个车厢里摇 旗呐喊。 领导失仪,当然是手下背黑锅。 孔雀满脸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我刚才在茶馆里吃了炒豆子,一时没憋住。” 曹静和蔡眀姬此时不想说话,她们屏住呼吸,打开窗户,把头伸到窗外呼吸。 孔雀主动认错,掩饰了干爹的尴尬,但是怀安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另一股势力正在肠道里集结,朝着出口重逢。 而且第二次冲锋不是气体,而是实体了。 “停车!”怀安捂着小腹,孔雀搀扶着干爹,“您怎么了?那里不舒服?要不要停车休息一下。” “别停,时间不等人,要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回去。”怀安说道:“我去后面那辆马车……休息一下,你留在这里押车,不要走动。” 怀安换车,坐在马车里头的马桶上,就当这里是临时公厕。 打发走了怀安,车厢里才上演母子重逢。 蔡眀姬冷冷道:“你是来杀人灭口的?” 曹静仔细打量着儿子,说道:“他是老二,他不会的。” 蔡眀姬嘲讽道:“这么说,如果这次是老大,他会杀了我们?” 曹静没有否认,“老大一定会杀了你,至于我……他会把我绑回去。” 蔡眀姬翻了个白眼,“幸亏我没有生孩子。”不生孩子保平安。 孔雀压低声音说道:“哥哥来京城告诉了我你们逃跑的消息,要我立刻走,但我把他关在密室里了。” 啊?蔡眀姬和曹静都很意外。 孔雀说道:“没时间解释了,我这次是来救你们的,你们听我说——” “你又骗人。”蔡眀姬至今没有忘记她是怎么落入孔缺之手的场景,“你打着救人的幌子,其实你们兄 弟勾结想出来的诡计!你就是要我们相信你,主动跟你走,然后转手就把我们卖给你哥哥。就凭你还能关押你哥哥?你其实是老大,对不对?” 蔡眀姬实在被骗怕了。 “他就是二郎。”曹静说道:“我生的孩子,我能辨认,他们长相一样,眼神不同。” 确认过眼神,这是第二个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人。 蔡眀姬说道:“你还没被他骗够?怀安那个样子,必定被他做了手脚。就知道用下/药这种鬼祟伎俩。” 没时间辩论争吵了,孔雀直叙来意,说道:“纪云被人夺舍了,这十年都不她本人,旋磨台坠落之后,她回来了……” 孔雀把发现的疑点全部说出来,“……纪太后估计发现了纪云回来了,冷落我和田七,把故居拆除、烧了她所有批注的话本,消灭一切纪云存在过的痕迹,吩咐怀安去寻找蔡掌事,金太嫔已经死了,你们两个是记得真正纪云的人,纪太后必定会对你们不利。” 此话一出,曹静觉得老二是疯言疯语。 但对一切都保持怀疑态度的蔡眀姬则是震惊的:难道……难道纪云那天说的都是真的? “蔡姐姐,我……我完全不记得十六岁生日之后的十年发生了些什么,我只晓得十五岁最后一天,我们一起去司钥库交了仓库钥匙,去饭堂吃饭,你还把加的鸡腿送给我了,我晚上睡觉,醒来时,十年过去,我成为太后。我不知道怎么当的皇后、太后……” 细思极恐,蔡眀姬捂住了嘴巴。 “这么多护卫,我一个人是无法带着你们杀出重围逃脱的。”孔雀说道:“你们有危险,但也是难得的机会。纪太后多疑,她已经把我和田七远远打发了,不再召见。” “但是她见你们,想试探你们知道多少,有无疑心,一定会屏退众人,单独相见,以免你们的话被传出去。到时候,你们两个乘机联手制服她,把纪云唤醒。只要纪云醒了,你们两个,还有我和田七都能好好的,什么谎言都可以圆回来,到时候我们再法子一起离开紫禁城。” 蔡眀姬最先反应过来,问:“怎样唤醒纪云?” 孔雀说道:“把纪太后弄晕。”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这是有味道的一章,在日本宫廷,有一种女官,官职名称叫做“屁责”。她们唯一的工作,就是在皇室不慎放屁的时候,说是自己放的,来化解尴尬……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呢 第36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此话一出, 车厢一片静默。 蔡眀姬用胳膊肘碰了碰曹静, “你相信这个叉烧儿子的话吗?” 在蔡眀姬眼里, 孔雀是个叉烧, 孔缺干脆连块叉烧都不如。 曹静此人, 静若处女, 动若脱兔, 从外表上,一点都瞧不出是个会与戏子私奔、会因三观不同而愤然抛夫弃子、会蛰伏五年冒险逃出孤岛的女人。 曹静在孤岛的时候不止一次听蔡眀姬讲述纪云的骤变,得知纪云杖毙了金锁, 她更是难过得彻夜难眠,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之前两个人在宫廷是互相守望的啊。 真像是变了一个人。 曹静问孔雀:“你确信?” 孔雀说道:“除了被夺舍,没有其他解释。我亲眼所见, 所以我确定弄晕了纪太后, 纪云就能回来。” 蔡眀姬问道:“如果万一回不来了呢?” 孔雀顿了顿,“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 纪太后要抹杀纪云的过去,我们不动手,太后会动手。我甚至猜测金锁之死可能是戳破了她夺舍而被灭口的。” 金锁之死的真相,只有纪太后, 皇帝, 怀安和宋院判知道。 曹静和蔡眀姬对视一眼, 她们才出龙潭,又入虎穴,这运气真是没话说。 曹静还在为金锁之死而悲伤, 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搏一把。” 蔡眀姬问:“好,就如你所说,把太后弄晕过去,就能唤醒纪云,但是我们两个都是往四十岁里头奔的人了,纪太后只有二十五岁,正当壮年,我们如何制服她?她若大声呼救,外面的进来,我们就要血溅当场。” 孔雀拿出一个翡翠观音,通体碧绿,里头像是有一汪水,他将观音的头拧下来,里面居然是空的,装着类似花露般的液体。 孔雀说道:“把这个倒进她的杯子,或者浸湿了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她很快就会晕过去的。” 蔡眀姬一看这个东西,心生厌恶之意,“当初你哥哥把我骗上车后,就是用这个东西把我弄晕的。刚才怀安闹肚子也是你下的药吧,你怎么尽使用这些鬼祟伎俩。” 孔雀唾面自干,“大概因为我是海上走私犯的缘故,从小在贼窝长大,学不来光明正大。” 曹静心下刺痛,接过了翡翠观音,挂在脖子上,“我们尽力吧,她已经杖毙了金锁,我们不能连纪云也一起失去。” 孔雀说道:“纪太后目前身子不方便,体力不支,你们两位联手,我和田七尽量找机会往前凑。” “体力不支?”蔡眀姬说道:“我看她腰是腰,臀是臀的,比以前壮实多了。” 孔雀说道:“纪太后怀有身孕,自是不如以前。” 什么! 晴天霹雳! 曹静和蔡眀姬两人被雷劈了似的呆坐,还是曹静先反应过来,拉着孔雀的手,“二郎你……你怎可如此不小心?私情可藏,这肚子大了纸包不住火,是藏不住的。” 老大残疾了,老二是个五肢俱全的男人,生的又好看,听蔡眀姬说,纪云几乎天天看孔雀跳舞,孤男寡女,年岁相当,估计跳着跳着,两人就…… 蔡眀姬哑然失笑,“难怪你那么着急唤醒纪云,原来她肚子里有了小叉烧,恭喜曹姐姐要当祖母了。” 孔雀没想到会引起两位的误会,连忙说道:“不是我,我没有,是皇帝和纪太后的。” 曹静和蔡眀姬脸色又变,父子同槽而食……更不像是纪云能做出来的事情。 必须把纪云唤醒,要不然纪太后还不知会用这幅身体做出什么更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伤害纪云。 怀安几乎是坐着马桶回京城的,下马车的时候快虚脱了,双腿软的像八爪鱼,孔雀几乎是把怀安抱下来的。 怀安靠在孔雀的怀里说道:“我这个样子是无法见纪太后的,万一过了病气给太后就麻烦了。反正你从头到尾都是知情人,你把蔡眀姬和曹静送到琼华岛见太后吧。” 孔雀求之不得,面上一副心疼的样子,说道:“不急,我先叫太医给干爹看看。” 怀安很是受用,说道:”知道你孝顺,把纪太后交代的事情办好要紧,你快去办事,我就是吃坏肚子了,没事的……唉哟,我得进去再蹲会。” 怀安捂着肚子,腰弯的像煮熟的小龙虾去了恭房,孔雀给蔡眀姬和曹静一人戴了一顶帽纱垂到脚背的帷帽,遮住真容,换了一辆宫廷的马车,从西华门进宫,往西苑太液桥方向而去。 孔雀手里有东厂厂公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也无人敢拦住马车查看马车里的人。 在太液桥上时,蔡眀姬指着下方桥洞,“你的鞋子就是在这里发现的,我当初以为你死了。” “哼,原来都是你儿子们做的好事,囚禁亲娘,就不怕天打雷劈。” 曹静说道:“我不恨他们,我也不认为自己欠他们兄弟。我这一生,从私奔开始,每一个决定都是我自己做下来的,不管什么结局,我都认了。” 蔡眀姬说道:“认了你还一次次的跑?” 曹静说道:“认了不表示我服气啊。” 马车直接到了广寒殿,孔雀拿出干爹的腰牌,狐假虎威,“把田七叫来。” 田七一直心急如焚的观望广寒殿,闻声赶来,“我在,孔公公有何吩咐?” 孔雀扶着戴着帷帽的曹静和蔡眀姬下马车,“随我一起送两位见太后。” 蔡眀姬低声道:“是我,蔡姐姐。” 孔雀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点?太后等了蔡掌事回来很久了。” 田七立刻反应过来,纪太后才不会等蔡掌事,纪云才是。 孔雀有怀安的腰牌,他又是两次救了纪太后的人,背后的靠山是东厂,广寒宫的人都不敢质疑,一 道道宫门大开。 到了寝宫外面,宫人进去通报,纪太后果然命蔡眀姬她们立刻觐见。 宫人说道:“两位随我来。” 宫人带着她们来到一处偏殿,就到此为止了,“太后刚刚经历过两次刺杀,不是琼华岛的人要见太 后,必须查体换衣才能面见太后,请两位配合。” 纪太后本来很心急试探蔡眀姬知道多少,但是惊闻曹静死而复生,也跟着一起来琼华岛了,多疑的她不得不更谨慎一些。 蔡眀姬和曹静换衣服,从头到脚,连裹胸的内衣,还有袜子都是新的,宫人摘下她们的帷帽、头饰、连同脖子上的翡翠观音一起摘下来,还用梳子梳通头发,以防发髻里夹带私物。 “委屈两位了,都是为了太后的安全着想,衣服首饰都放在箱子里,等出来再交还给两位,物归原主。” 蔡眀姬看着宫人合上箱盖,用来迷晕纪太后的翡翠观音就在里头,顿时欲哭无泪。 难道真要凭蛮力弄晕太后? 弄出动静来怎么办? 田七在一旁不明所以,孔雀在门外候着,看着穿着新衣、插戴着新首饰的曹静和蔡眀姬,顿时暗叫不好! 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翡翠观音估摸被没收了! 两个阿姨能够打败纪太后还不能弄出惹人怀疑的声响?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此时琼华岛斜塘月影近黄昏,暮色笼罩,烟波浩渺的太液池水雾弥漫,孔雀决定豁出去了,他看着蔡眀姬和曹静进了寝宫,对宫人说道:“人我已经带到了,我干爹身体不好,我回去看看他。” 谁都知道孔雀的干爹就是怀安,宫人忙道:“孔公公请便。” 孔雀消失在暮色中,却从花木假山中绕路回去了,翻过院墙,打扫庭院宫人听到动静回头看去,孔雀滚到花坛后,学着猫叫。 宫中有善口技者,孔雀也,上一次他就学老鼠叫哄骗了纪云,没有打开装着蔡眀姬的箱子。 宫人继续扫地,抱怨道:“都夏天了还□□,没完没了。” 孔雀脱了靴子,只穿着袜子翻过游廊,轻盈的就像一只蜻蜓,一丝声也没有。 天气变热了,窗户都打开透气,孔雀从窗户里翻进去,进入寝宫。 与此同时,蔡眀姬和曹静到了寝宫的小书房,书房的书架空空,几十本全都烧了,纪太后拆了一杆新式佛郎机燧发枪,将一个个零件卸下来,对照着画图纸,打算要火/药厂山寨一下,做出大明自己的燧发枪。 虽然朝廷还没开海禁,但纪太后已经在为开海做准备了,海禁一开,海外贸易成了正当生意,正经商人必然会分了走私犯和海盗的蛋糕,到时候大明水师和这群贼必定有一场大战要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到时候这些不需要点燃引线就可以射击的燧发枪就能派上用场。 宫人禀告,“太后娘娘,两位女官已带到。” “你们都退下。”纪太后放下绘图的鹅毛笔。 曹静和蔡眀姬见到了纪太后,她身后的整面墙挂着一张万国舆图,案牍上摆放着陌生的铁零件,一张张画废的图纸揉成团,在藤编的废纸篓里堆出了小山尖。 这绝对不是纪云能干出来的事情,纪云只会画简单的几个花样子。 “曹静?”纪太后惊讶道:“你失踪这些年,哀家以为你投水自尽了。” 曹静说出了早就编好的谎话,“微臣为了掩盖已生育的事实伪造假户籍,深知是欺君之罪,无颜在宫里待着了,就把鞋子扔到太液池,佯装失踪,其实是求金太嫔帮忙把我偷偷弄出宫去,投奔了两个儿子生活。” “谁知两个儿子缺乏管教,误入歧途,听说跑海船赚大钱,骗了微臣的积蓄,去双屿岛做买卖,这几年微臣劝他们走正道,又听说朝廷要开海禁的风向,就劝他们弃暗投明,反正都是做生意,还是做正经买卖好,他们被微臣说动了,偷偷弄了双屿岛最大海商船队的航海图,当做投名状献给太后娘娘。“ “谁知海上风暴无情,两个儿子的船翻了了,不知所踪,我和蔡掌事运气好,遇到了大明水师的船只获救了。” 一听说有现成的航海图,纪太后眼睛都亮了,“曹掌事节哀……海图还在吗?给哀家瞧瞧。” 曹静表情哀伤,好像还沉浸在丧子之痛里,说道:“随身之物都交给宫人保管,没能带进来。” 纪太后连忙说道:“你速速去取。” 曹静退下,去了偏殿。纪太后这才问蔡眀姬,“听说你去荆州,怎么改道去了云间县双屿岛?” 蔡眀姬说道:“微臣走水路去荆州,途经杭州时,被洋货买卖的双胞胎兄弟之一认出来了。微臣以前拿着补品探望过曹静的奶娘,兄弟两个躲在暗处怕露馅。故微臣不认识他,他认识微臣,是他把微臣带到双屿岛见曹静的。” 这个经过太离奇了,不过,纪太后是个穿越女,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能发生,曹静和蔡眀姬的缘分也是无巧不成书了。 纪太后不再计较细枝末节,一心期待曹静献的海图。 曹静来了——意外的是田七也跟着,两个女人抬着一个箱子,里头装着蔡眀姬和曹静的衣服和私人物品。 曹静是故意的,两个女人制服不了纪太后,三个女人总可以吧? 纪太后看到田七,左眼皮无端跳起来。 不等纪太后开口赶人,田七就揭开箱盖,从里头帮忙翻海图。 就在田七翻海图的时候,曹静打开了翡翠观音,把里头的液体全部倒在一件马面裙上。 蔡眀姬立刻明白曹静的意思了,顿时佩服曹静的反应真快——她们逃出孤岛就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有精力偷张家的海图? 一切都是曹静的借口。 田七还懵懂无知的翻找,“在那里?” 曹静抖开马面裙,“为了以防万一,我把油布海图缝在在裙子夹层。” 纪太后拿着剪刀从案几后面走过来,递给曹静,“速速剪开。” 曹静接过剪刀,将马面裙一抖,似乎失手抖得太高了,将纪太后的头都罩在下面。 纪太后闻到一股暖香,眼前一黑,马面裙落在她的头顶,蔡眀姬一把紧紧搂住纪太后的胳膊。 曹静负责捂住嘴巴,不准她叫出声。 田七也反应过来,抱住了纪太后的双腿。 三个女人就像裹粽子似的将纪太后牢牢包裹。 呜呜! 纪太后奋力挣扎,拼命想要甩拖挂在她身上的三个女人。 到了生死关头,所有人都使出浑身解数,纪太后就像落网的鱼儿,奋力要从落网挣脱。 蔡眀姬毕竟年纪大了,被纪太后挣脱出右手,她的胳膊长啊,在空中乱抓,指尖碰到了多宝阁上的一个西洋座钟。 三个女人忙着制服纪太后,精神高度紧张,都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危机。 西洋座钟从多宝阁上摇晃了两下,摔了下来,眼瞅着要砸在地上,蒙在表盘上的玻璃碎裂一地,引来外头的宫人。 一个人影从窗户里翻滚进来,就在座钟砸在地板上的瞬间,接住了座钟。 正是孔雀。 这时蒙在口鼻的药物开始发作,纪太后越是挣扎,力气抽离的越快,终于,她的身体就像一根扔进开水里的挂面,变软了,失去知觉,无力的挂在了三个女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纪云:我又又回来了。 二更凌晨一点左右哈~ 第37章 我又又回来了 纪太后晕过去之后, 孔雀将她抱起来, 放在了临窗的罗汉床上, 扯开浸泡过药水的马面裙。 “纪云为什么还没回来?”曹静问道。 孔雀拿出一颗药丸用水化开, 为她喝下, 然后又拿出一根类似线香的东西, 点燃后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樟脑冰片薄荷的烟气, 孔雀将烟气往纪云鼻子里吹。 过了约一盏茶时间,纪云的手指头开始无意识的勾动着,呼吸渐渐急促, 好像做着噩梦一样,喃喃说着梦话。 “纪云!”三个女人一个男人招魂一般齐齐叫着她的本名。 纪云猛地坐起来,大声咳呛着, 睁开了双眼。 四个人四颗心都顶到了嗓子眼, 老实说,他们也没有把握保证醒过来就是纪云。 孔雀双手还捏着浸泡药汁的马面裙, 如果是纪太后,那就再弄晕一次…… 幸好,纪云睁开眼睛,看到了众人, 露出狂喜之态:“孔雀, 田七, 蔡姐姐回来了……你是曹姐姐?你没死?我不会是做梦吧?” 纪云还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好疼,不是梦, 曹姐姐活着,你们三个都在,真好,我不再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纪云紧紧抓住四个人的手,又哭又笑,外头的宫人听到声音不对,连忙进来,纪云立刻使了个眼色,“哀家和故友重逢,有些感慨,你们都退下。” 三个月假太后没白当,正经起来的时候,还挺能唬人。 宫人连忙退下,纪云环视周围,“这是什么地方?现在过去了多久?上次积水潭逃过一劫,我体力不支晕倒了,醒来就看到你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七和孔雀交换了一个眼神,你一言我一语的告诉了她纪太后回来过的真相。 纪云听完,沉默片刻,双手放在已经有微微凸起的小腹上,说道:“所以,这并不是个噩梦,这就是现实。有人占我的身体,和继子通/奸,还怀了孩子。” 田七听了,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天啦!换成是我,我可受不了! 曹静当年未婚先孕,和戏子私奔,她知道纪云心中的惶恐,“别怕,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们都会帮你的过关的。至于肚子里的孩子……” “你就当养了一个瓜,等到瓜熟蒂落,摘了就没事了。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一起想办法。” 曹静安慰纪云,“我有个朋友,她订过婚,后来跟一个戏子私奔……” 曹静讲了自己的故事。 纪云问:“你说的这位朋友,是不是就是曹姐姐自己。” 曹静点点头,指着孔雀,“他就是我生的二郎。” 纪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些复杂局面和人物关系了。 纪云问孔雀,“积水潭那次,你是要绑架我,还是真的要帮我逃出樊笼?” 孔雀有些不敢看纪云的眼神,马甲被亲娘撕碎,只得实话实说:“准确的说,是诱拐,我打算将你安顿在杭州,那里本来是我为了准备将来给母亲的养老之处。如此,既能阻止朝廷开海禁,也能顺便帮你逃出牢笼。你不是说过未来的理想是买个房子,和知己故友一起养老么?除了没有金锁,你也算实现了理想。不料李太后对你起了杀心,把我的计划打断了。” 田七听到这些,怀疑自己在做一个荒诞的梦,咬了一下手腕。真疼,是真的! 毕竟是第二次回到自己的身体,而且身边有了熟悉的人。 一回生,二回熟,比起第一次的慌乱无措,纪云这一次冷静多了,她看着墙壁巨幅万国舆图,案几上摆放的图纸和燧发枪零部件,再回想起起居注上纪太后的奋斗过程,她大致了解这个和她抢夺身体的对手。 是的,是对手。一个强大到需要她踮起脚尖仰望的对手。 我不能再晕了,再晕就是把身体拱手让给人。我就要再次归于沉寂,这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不,这比死亡还屈辱,连身体不得入土为安,被一个陌生的灵魂支配利用! 在求生欲的驱使之下,纪云被迫不能再咸鱼下去了,开始分析目前的处境,“我现在没有正当理由离开琼华岛,你们也跟着一起困在这里。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李太后不敢再来骚扰我,琼华岛是我的地盘,但是皇帝会时不时过来……” 想到画舫里差点被皇帝玷辱的一幕,纪云觉得一股恶寒,“我这次不能再假装失忆了,如果我还用老法子,皇帝就——” 纪云想起皇帝发誓要用身体唤醒她的法子,顿时羞愤欲绝,双手紧紧捂着小腹,恨不得把里头的胎儿抓出来。 曹静是个经验老道的过来人,一看就猜出纪云和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她轻轻搂住纪云,安抚着她的脊背,“不是你的错,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纪云再也撑不住了,委屈的靠在曹静的肩头,泪水簌簌落下,“我不要当太后,我讨厌这里,我只想远远的离开,哪怕去乡下种地我也愿意。” 这下连蔡眀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过去抱着两个人,“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你看看曹静,被关了孤岛五年都逃出去了。日子再艰难,也会有个头的。” 孔雀也不傻,他暗暗捏紧了拳头,说道:“现在,你还需要太后这层身份来保护你自己,你需要向对手学习如何应付皇帝。看得出太后和皇帝在一起时,太后是占上风的,皇帝大体是服从太后的意思。我听怀安说,皇帝本来只是将刺杀你的承恩伯远远打发出京,是太后闹将起来,和李太后互辩,说服了皇帝杀了自己的亲舅舅,无论李太后如何乞求也没用。” 田七也说道:“就是这样的,太后说一不二,皇帝也只有听的份。纪云你要打起精神来啊,借着太后的余威震慑住皇帝,可不能像清风庵那样反过来受制于人,成为受皇帝支配的笼中鸟。” 在众人群策群力之下,纪云意识到一个残忍的问题:她必须向她对手学习,起码表面上要变成毁了她一生的人,才能保护自己和朋友,才能掌握主动权,找到出宫,乃至永远逃出紫禁城这个华丽牢笼的机会。 真是无奈又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是见证云如何伪装青云,咸鱼伪装凤凰的时刻,今天就写到这里吧,舟困了,晚安~ 第38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永兴帝大婚, 紫禁城一片沸腾, 处处都洋溢着喜气。 一后两妃相继抬进后宫, 吴氏封皇后, 文氏和王氏封了淑嫔和贤嫔。 吴皇后穿上翟衣, 带着九龙九凤冠向永兴帝走过去的时候, 永兴帝差点要叫娘——太后的礼服头冠和皇后一样, 李太后按照自己好生养的标准选了吴皇后,吴皇后的妆容也以稳重端正为主,就更像李太后了。 娘和娘子傻傻分不清楚。 永兴帝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晚上洞房花烛的时候,按规矩寝宫里的龙凤蜡烛要一直点到天亮的,夏天的床帐又薄, 烛光照耀着纱帐, 吴皇后穿着大红寝衣羞涩的坐在床边,等待永兴帝的宠幸。 永兴帝看着酷似老娘的吴皇后, 不知从何处下嘴,索性要了一壶酒,把自己灌了个半醉,想来个酒后洞房, 完成任务了事。 这和宫里的嬷嬷教的不一样啊!吴皇后慌忙下了床, 给永兴帝斟酒, 尽皇后的义务。 永兴帝将酒杯推给吴皇后,“你也喝。” 吴皇后为难,“臣妾……已经漱口了。”嬷嬷说过, 喝酒之后口气难闻,皇上亲吻时会倒胃口的。 身为皇后,得吐气如兰,一股酒臭味有失仪态。 永兴帝觉得扫兴,心想若是纪太后,早就抢过了酒壶抱着喝了,她的唇含着壶嘴,恣意畅饮…… 想到这里,永兴帝心下燥热,举起酒壶对着吴皇后,“来,张开嘴,朕想看皇后喝酒的样子。” 听皇帝还是听嬷嬷的话,吴皇后很快有了判断,乖巧的张开嘴。毕竟荣耀是皇帝给的,又不是嬷嬷给的。 永兴帝提着酒壶缓缓倒酒,酒成一线,并不呛人,吴皇后用嘴巴接了一会,咕噜一口喝下,闭嘴的时候酒液冲着她的唇,从脖子流到衣襟里,润湿了红衣。 吴皇后是好生养的身材,双胸如剥开的莲子,丰满姣好,濡湿的红衣勾勒出胸前的美好,终于激发了永兴帝的兴趣。 永兴帝放下酒壶,一把抱起来吴皇后上龙床,顺着酒液的方向吻过去。 吴皇后毕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肤洁如玉,身材该肥的肥,该瘦的瘦,除了一张脸有些难以下嘴之外,其他地方永兴帝甚是满意。 永兴帝早就被纪青云□□成老手了,吴皇后毕竟是初次,扭扭捏捏放不开,嘴巴出了声,永兴帝闻声看过去,对着那张和李太后相似的脸,小龙立刻无法兴风作浪了。 蜡烛又不能灭,永兴帝只得想其他方法,他先将大红寝衣盖在吴皇后脸上,吴皇后刚开始还行,后来呼吸不畅,就把寝衣给揭开了。 关键时刻,小龙再次偃旗息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永兴帝着急啊,同样都是女人,纪青云在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不懂风情,她手把手教他,带着他直冲云霄,而吴皇后却一次次扫兴。 幸好,永兴帝年轻,喝了剩下的半壶酒助兴,把吴皇后翻过去了,看不到她的脸,夫妻之礼终于事成,真是好事多磨。 大婚前三天,自是吴皇后独宠。 到了第四天,是文淑嫔侍寝。 第五天是王贤嫔。 接下来一个月,永兴帝忙着雨露均沾,就像一只蜜蜂似的围着三朵花飞来飞去,李太后在慈宁宫暗自祈祷,期待能顺利得到皇嗣。至于纪太后肚里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见不得光的孽种,无所谓了。 就在永兴帝忙着广撒恩泽,紫禁城还沉浸在帝后大婚的喜悦中,琼华岛广寒殿则是另外一幅景象。 热闹是他们的,纪云什么也没有。 乘着永兴帝忙着给一后二妃撒雨露,无暇顾及琼华岛,孔雀、田七和曹静对纪云进行严格的三对一教学,要纪云尽快模仿纪太后,以图自保。 纪云属陀螺的,不抽不转,一抽就转,还转的飞快。 她母亲生二胎时难产早逝,父亲怕继母苛刻,便没有再娶,只有个侍妾伺候起居,父亲对她一味宠溺,娇养长大。 五岁时父亲请了一个在家丁忧的进士给她开蒙,她正处于贪玩的年龄,不肯好好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进士夫子乐得清闲,也没有十分管她。 父亲几乎从她出生起就开始攒嫁妆了,想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将来不用考状元,给她找个好婆家嫁了,不用婆家养,靠着自己的嫁妆就能安稳一生。 纪云就这样养成一个好逸恶劳,得过且过的懒散性子,直到家破人亡,沦落到刷马桶的地步,纪云才直到读书的可贵,重新拾起书本,厚着脸皮请教蔡眀姬,几乎是凿壁偷光,卧薪尝胆的努力学习,连续两次落榜也不放弃,第三次终于考中了女官。 这一次,纪云遇到了比日夜刷马桶还可怕的危机处境,自然比过去付出更多努力。 她要努力成为山寨纪太后。 田七崇拜纪太后,早就将她所有诗词歌赋抄录下来,背得滚瓜烂熟,田七教纪云死记硬背,把这些脍炙人口之作统统记在脑子里,背诵并默写全文。 田七还时不时的抽题考她,“一年三百六十日?” 纪云:“风刀霜剑严相逼。” 田七:“人生若只如初见?” 纪云:“何事秋风悲画扇。” 田七唱到:“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纪云接到:“此生未了,心却一无所扰,只想换的半世逍遥。” 田七唱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无处藏。” 纪云:…… 田七道:“忘记了?不用急,你慢慢想。” 纪云摇摇头,“不是,我记得接下来是‘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宁死也无憾’。刚才那句‘只想换的半世逍遥’很有感触,这正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是她——以她一路往上爬,杀伐决断的性格,她怎么可能甘心半世逍遥?她的企图心和野心可以比拟大周皇帝武则天。” 纪云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以前夫子教过我,文以载道,诗以传性,李清照之婉约,苏东坡之豪放,都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和抱负,我笔写我心,可是我身体里的那个人写的诗词时而婉约,时而豪放,时而白话,时而芜杂,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一个人再厉害,也不能顾全方方面面,她的诗词就好像一本《唐诗三百首》,里头什么都有,可纵使诗仙李白,他一个人的作品也不能包揽整个唐朝。” 田七托腮沉思,崇拜一个人,就会找出无数个理由替她解释,就像偶像滤镜一样,无论偶像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不会提出质疑。 但如今的纪太后在田七眼里,已经是偶像失格,脱粉之后的田七粉转路人,纪云质疑纪太后的诗词,田七觉得有道理,偶像的滤镜一碎,疑点就露出来了。 田七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连曹操都说歌以咏志,纪太后唱‘只想换得半世逍遥’,唱一套,做一套,并没有唱出她的真心。她的诗词虽然好,可里头的内容却互相矛盾,不像是一个人写的,倒像是很多人群策群力,凑了一本诗集。” 纪云拍案而起,“她是不是偷偷养了幕僚或者将宫里的词臣的诗歌占为己有?我父亲以前为了方便在宴会上交际应酬,每到宴会之前,就要师爷们写一些诗词备用,其实都是捉刀之作,并不是他写的。” 田七也有同感,“我觉得有道理耶,她自从当了皇后,就没有新的诗词歌赋出现了,这五年都没有新作,难道为她写诗的臣工已经被偷偷处决了?” 一旁蔡眀姬问:“是不是因为她江郎才尽了?” 曹静说道:“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江郎又不是说尽就尽的,我觉得背后有人操刀的可能性比较大。操刀之人已经死了,故一直没有新作问世。” 田七说道:“据传,纪太后说因哀悼太子之死,很是哀伤,从此封笔不写了。” 蔡眀姬说道:“是不想写还是不会写,谁知道呢,一桩无头案,除了她自己,谁知道?” 纪太后的名作都出现在从女官爬到贵妃之间的前五年,诗词一共五十七篇,歌曲十五首,这些纪云在看起居注时已经读过了,也听田七唱过歌,这几天温故而知新,总算是倒背如流,无一错处,顺利通关。 背下来之后,是曹静教导她应对礼仪。 曹静以前是景仁宫的掌事女官,见过世面,也是接触纪太后时间最长的人。 “纪太后自从丧子之后就很少有笑容,所以你最好不要笑。” 纪云是个爱说笑的女孩。 纪云苦笑着指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说道:“曹姐姐以为我这个样子还笑得出来吗?” 曹静说道:“苦笑也不行。纪太后最多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以前当宠妃的时候以色侍人,还会奉承先帝。当了皇后,就端庄严肃起来,很有母仪天下的气质了。” 纪云拿着一面镜子,努力做着表情管理。 曹静在一旁指导,“下巴微抬,对了。眼神要么目中无人,要么直视对方,无论和谁碰到目光,都不要移开,眼神要犀利,要有力量,给人以压迫感。” 纪云是个面团性格,表情到位了,眼神始终不对。 此时的纪云看起来就像一个穿着大人衣服的玩偶娃娃。 还是蔡眀姬心直口快,说道:“你想象一下,你三天没吃饭了,肚子好饿,前面摆着你最喜欢吃的迎霜麻辣兔,只剩下最后一个兔头了,至少有十个人和你强最后一个兔头,你要用眼神杀他们。” 一说吃的,纪云终于入戏了,眼神渐渐犀利。 训练了眼神,曹静又教她纪太后平时如何行,如何坐,还有生活习惯。 “太后习惯晚睡晚起,是个夜猫子,如果没有盛大的节日或者祭祀需要早起,她一般日上三竿才起床,不吃早饭,一般早饭和中午饭连在一起吃。” 田七插话道:“对对对!我也听说过,纪太后把这种饭称为‘早午饭’,为此,取消了嫔妃们的晨昏定省,只在傍晚的时候和后宫嫔妃见一面,处理后宫事宜。” 曹静点点头,“皇后起得晚,因而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纪云顿时汗颜:她每天中午吃完午饭,困意上来,要在丙字库交椅上歇午觉,睡上小半个时辰,否则一天都不舒服。 当然,她因要当差,每天都要早起。 田七教完,曹静教;曹静教完,孔雀教。 孔雀要教纪云舞蹈。 纪太后以魅惑的柱子舞一舞倾城,从此独得君王恩宠。 这是纪云最头疼的一关。她能把兔头吃的一丝肉都不剩下,只剩下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兔头,但她根 本不会跳舞,四肢僵硬的像木头人。 一嘟嘟葡萄硕果累累,从葡萄架下垂落,孔雀手握架子下的一根铁棍,开始起舞,犹如孔雀开屏,骚到纪云看着都脸红。 孔雀说道:“你现在身子……不方便,那些攀爬的动作可以不用学,你就围着柱子转圈就行了,很简单的。” 纪云双手握着铁柱,真的开始转圈了。 孔雀惊呆了:这不是柱子舞,这分明是一头蒙着眼睛的驴在一圈圈的拉磨啊! 我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看孔雀如何调/教纪云哈哈哈哈~上来吼一嗓子,劳烦各位去专栏里来个作者收藏呗,作收涨得像蜗牛 第39章 三人行必有我师 孔雀问:“你在干什么?” 纪云一脸无辜, “转……圈。” “停。”孔雀指着葡萄架的铁柱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纪云:“柱……子。” 瞧着孔雀脸色不太好, 应该是答错了, 纪云赶紧纠正, “铁的棍子。” 从孔雀震惊探究的眼神来看, 纪云猜到自己答错了, 但她实在说不出第三个答案,只得如实说道:“请赐教。” 孔雀面有难色,“咳咳, 这个东西,其实不是一个死物,是个活物, 这其实是代指某种东西……看山不见山, 看云不见云,你可明白?” 纪云嘴唇微张, 心想怎么考起禅学来了?超纲了呀,“这个……宋朝禅学大师青原行思的名句,讲述人的悟性,看山见山, 看水见水;看山不是山, 看水不是水;最后看山是山, 看水是水。” 纪云的身体经历丰富,睡过两条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龙蛋, 但是纪云的灵魂还是个十六岁、未经人事的小少女,她连《水浒传》里的“混账话”都用浆糊糊起来,对男人一无所知。 这学生没法教了。 但为了所有人的生存,又必须教下去。 来不及考虑纪云的接受能力,只能下猛药,孔雀说道:“这就是暗指我大哥失去的东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纪云终于明白,本来右手在扶在铁棍子上,闻言手中的棍子立刻成了商纣王用火烧出来的炮烙,瑟缩回去,再也不敢碰了。 太烫手。 连柱子都不碰还跳什么柱子舞? 孔雀劝道:“你不要当真,就是一场戏,戏里头都是假的,没有你,这戏唱不下去,在戏里面,男欢女爱,喝酒跳舞,统统都是假的,但演戏的人要比现实中更夸张、更投入,台下的人才会被打动,你得入戏,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孔雀将镜子递给纪云,“含羞带怯,双眼是愤怒和恐惧,这不是纪太后该有的样子。外人一见你,估计就会惹人怀疑,你不能总是用失忆当借口。” 纪云揽镜一照,果然如此,方才曹静教她的表情全部崩溃,镜子里就是她本人。 纪云放下镜子,“有没有简单一点的?碰到铁棍子让我觉得不适,我不想跳。” 孔雀想了想,“你身子不方便,胡旋舞这种就别学了,我教你柘枝舞,你只需学几个姿势,甩几下袖子,有个样子就行,毕竟是你太后,谁都不能强迫你跳舞。” 纪云好奇,“你怎么会跳舞?” 孔雀说道:“我母亲喜欢音律,没有她不会的乐曲,连一片树叶都能吹曲。我父亲在没有继承家业之前,痴迷听戏,后来干脆买个戏班子自己唱着玩。唱戏里头有舞科,柘枝,胡璇,剑舞皆有,且唱且跳,父亲教过我。” 孔雀完美的继承了父母的文艺,擅长口技,还精通音律舞蹈。 纪云跟着孔雀学柘枝舞,一个月过后,勉强像个样子了——只是一直拒绝学柱子舞,甚至都不看孔雀跳这种舞蹈了。 要学的像,就得表里如一,除了纪太后的表情仪态,纪云还要了解纪太后的内心。 比如,纪太后要废除殉葬制度,要开海禁,要火/药厂仿造西方的火/枪和火炮,这三件事情除了第一条,其余两条都是国家大事,纪太后从来不甘心就在后宫“养老”。 废除殉葬,纪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非要开海禁,纪云的理解很简单:“是为了收税,朝廷需要钱,对吧?大明朝廷和小国之间的朝贡贸易不怎么赚钱。” 纪云虽不懂外交,但她宫里有五年了,每年都有海外的藩国带着贡品献给大明,这些贡品大多入了皇帝的内库,比如她曾经掌管的丙字库,里头就有波斯国的地毯,倭国的布料等等。 贡品不是白得的,大明要赐使者给比贡品价值至少双倍的东西,以表示□□上国的气度,相当于物物交换,所以叫做朝贡贸易。 其实每个国家使团都带有庞大的商队,这些商队在大明做买卖是合法的,还不用交税,大明的鸿胪寺还要招待这些人的吃喝,这么算起来,朝贡贸易不仅没得赚,还血亏。 但是□□上国么,要面子的,不能和小国计较银钱,打肿脸充胖子。 孔雀说道,“大概就是如此吧,宋元两朝,国门都是开的,海上贸易是大宗税收。我的祖先张士诚就是以私盐起家,以海上贸易发家致富的,就连当时的首富沈万山也是海上贸易起家。吴国灭国,我祖先的势力重新回到海外岛上,重操旧业,做生意时是走私犯,不做生意就是海盗,你抢我我抢你,乱得很。起初太/祖爷海禁,也有防着我祖先重回陆地的原因。” 吴王张士诚对江南的影响太大了,至今苏州城里,人们把聊天叫做“讲张”,每年七月三十日,苏州百姓就在地上插着香烛,打着祭拜地藏菩萨为幌子,其实是祭奠吴王张士诚,这叫做烧“九四香”,九四是张士诚的小名,苏州话把“九四”叫做“狗屎”,所以也叫做烧狗屎香。 这话说来长了,都是多年恩怨,剪不断,理还乱。 殉葬和海禁都是祖制,孔子曰,三年不改父之道,可为孝矣。永兴帝继位才一年多,他只是露出要改这两桩祖制的意思,就立刻被大臣们的唾沫星给活活骂闭嘴了。 大臣们反对,纪太后一直鼓动永兴帝,看样子要等永兴帝把龙椅坐稳当了才能实现。 纪云说道:“我明白了,我只要得空就提这两件事,胡搅蛮缠也要做下去。” 孔雀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看着她,“废殉葬,开海禁如果真能做成,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福泽千秋万代。” 纪云不自信,“我……真的可以吗?我能做下这样的大事?”前几个月她还是看守丙字库的小女官呢。 孔雀说道:“能不能我也不知道。但你需做出一定要做,一定能行的样子来,你若摇摆,就不是纪太后了。” 纪云猛补宋元时期海外贸易的书,每年收多少税银等等,做到心中有数。 除了这些,她还要临摹纪青云的字迹,这个比跳舞还难,她习惯的簪花小楷和纪青云行书字体差距甚大,怎么练都不行,字由心生,她这个佛系冒牌货写不来纪青云的锋芒。 还是曹静说道:“两个字体都不要写了,你找个理由从此改写馆阁体吧。” 馆阁体就是仿宋字,是大明公文的通用字体,没有什么个性,力求字迹端正,清晰可见,最不容易辨别字迹。 纪云刻苦练字,其实她最想做的就是在话本里写那些毫无营养的批注,好像在和作者沟通,沉浸在的故事里,可以暂时忘却烦恼,神游在一个精彩的世界里当一个旁观者,这是她最大的爱好。 可是“她”刚烧了所有的话本,不能马上出尔反尔,又弄一套官刻本《水浒传》来琼华岛看,这样她前后表现就互相矛盾了。 成为纪太后,就要把纪云的喜好先“藏起来”,“杀死”纪云。 一个月过后,七月初七,乞巧节,这个节日也是情人节。 永兴帝对一后两妃的新鲜劲过了,决定将这个特殊的日子留给纪太后这个旧情人。 永兴帝摆驾广寒殿。 纪云严阵以待,检验她这个月学习成果的时候到了。她充满期待又战战兢兢,就像春闱里提着考篮进入贡院考棚里参加考试的举人。 作者有话要说:纪云临时抱佛脚后,马上就要考试了。 第40章 过关 听说永兴帝要去广寒殿给纪太后请安, 吴皇后和文淑嫔、王贤嫔三个新欢坐不住了。 吴皇后带着两个嫔去求永兴帝, “自打我们嫁入皇室, 还从未给纪太后尽孝道, 很是惭愧, 我们想和皇上一起去琼华岛给仁孝太后请安。” 文、王两个嫔则一片天真烂漫的撒娇:“皇上, 听说琼华岛清凉, 犹如蓬莱仙岛一般,夏天晚上还要穿着夹衣,宫里好热, 臣妾想去见识一番。” 按照李太后的喜好,当然是妻贤妾美,吴皇后长相端庄, 两个妾双目含情, 颜色出众,三个女人暗中较劲, 都想怀上皇帝的第一胎,尤其是两个嫔,谁先怀孕谁就可以封妃,那个不想往皇帝身上靠, 多沾一些雨露? 且是七夕这么特殊的日子, 今晚皇帝选谁侍寝, 宫里的人都盯着呢,谁能今晚睡到皇帝,谁就是皇帝的最爱, 三个女人都馋永兴帝的身子。 永兴帝本没打算带三个新欢一起去,但是他新婚这一个月来,纪太后在广寒殿一点动静都没有,无论他送去什么东西,捎带什么情话,纪太后没有搭理他,没有任何回应,石沉大海一般。 永兴帝少年意气,还有些儿女情长,心下别扭,也有情绪,存心试探纪太后,就带着三个新欢一起去琼华岛。 帝后还有两个嫔的仪仗一字排开,就像宣战似的往琼华岛而去。 岛上的纪云得知三个媳妇也要来,出乎意外,立刻代入了纪太后,想着以她的脾气会如何反应。 思索片刻,纪云说道:“孔雀田七,你去拦住吴皇后和两个嫔的车驾,只许皇帝进来,后妃非召不得入。” 孔雀问:“你确定要这么做?” 纪云说道:“难道她们三个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也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来请安可以,必先通报召见才行,琼华岛又不是后妃的后花园。我不高兴了,谁都不见。算是给新媳妇的下马威。” 曹静和蔡眀姬对视一眼:看来开始上道了。 孔雀和田七立刻下山拦截后妃。 此时永兴帝的和三个新欢的车驾已经过了连接琼华岛的玉石桥,玉石桥有两百多丈,前面的车驾已经到了琼华岛的石棋坪,后面的仪仗还在桥尾排着队呢,声势浩大。 从石棋坪开始,有左右两条登山的台阶,必须步行或者坐着软轿才能上山。 永兴帝等人下了车,孔雀匆匆赶来,对诸人行礼后说道:“皇上,太后已在金露亭设宴,奴婢带您过去。” 琼华岛凉快,爬山也不热,永兴帝迈上左边的石阶,三个后妃跟上,田七拦住了,说道:“皇后娘娘、淑嫔娘娘、贤嫔娘娘,请去仪天殿休息,等候太后传召。” 场面有些尴尬,一后两嫔自打进宫以来,首次碰到软钉子,暗道听说纪太后是个极其难缠的人物,果然如此,还是李太后和蔼可亲,每次侍寝之后,李太后都有赏赐,要她们早日诞下皇嗣。 永兴帝心头一喜:她果然吃醋了,她表面对我爱答不理,心里其实有我的。 永兴帝想和旧爱好好叙叙旧情,三个新欢太碍眼了,于是一展袖袍,”你们在这里等着,太后宣召了再上来。” 永兴帝拾阶而上,穿过一个森然的洞府,来到一个连接两座山的石桥,有七十六丈长,石桥下是一个人工石渠,将太液池的水引到后山,然后通过水车的动力把流水逆流而上,一直到山顶的广寒殿,存储在水池之中。 石渠两边是园圃,饲养着白鹿、绿孔雀等等珍禽异兽,犹如仙境一般。 过了石桥,就到达了山顶广寒殿,一共有七间房舍,以文石铺地,四面都是琐窗,透气凉爽,正殿之内有金镶玉的御榻,榻边有个像大水缸般的黑玉酒坛,储存着三十多石的美酒,简直就是酒池肉林。 永兴帝穿过正殿,来到殿后,面前有两个石笋,从石笋里伸出两个龙头,从太液池用石渠和水车引流到山顶的水从两个龙嘴里喷涌出来,落在水池里,水池里全是一盏盏纯白的睡莲花,别无杂色,里头有黑、红、黄三个颜色的锦鲤摆着尾巴,游戏在睡莲之间。 金露亭就在建在水池之上,圆形,九个圆柱支撑着亭子,亭子的尖顶上是一颗明黄/色的琉璃珠,外形就像一滴露水,所以叫做金露亭。 纪云歪在金露亭里一张罗汉床上,盖着薄毯,似乎已经睡着了。 永兴帝缓步上前,怕脚步声惊醒了她,坐在罗汉榻旁边,纪云翻了个身,毯子滑落,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膀子,肩窝在衣襟下若影若现,永兴帝看得心中一荡,又担心她受了风,就提着毯子一直盖到脖子以下。 纪云“醒了”,慵懒的说道:“哟,新郎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永兴帝就是喜欢她爱答不理、欲擒故纵的样子,后妃们个个都对他恭顺体贴,一个模子出来的,唯有她如此不同,被怼了还暖言道:“怎么不到中午就睡觉?你从来不歇午觉的。” 纪云伸了个懒腰,“这个月身体沉了,总是无端犯困,睡又睡不沉,稍有动静就醒了。” 这是宋院判说过的,孕妇容易疲倦犯困。 纪云瞥了一眼永兴帝,“你瘦了……看来皇后和两个嫔很得你的心意哦,这个月很是辛苦。” 偶尔撒点飞醋是情/趣,永兴帝抱住她,“她们可以分享我的身体,但不能分享我的爱。你是我最初和唯一的爱。” 这一抱,让纪云立刻想起画舫里可怕的一幕,她本能的推开了永兴帝。 永兴帝触不及防,居然被推倒在地,幸亏地下铺着毯子,才不至于闪到腰。 永兴帝摔疼了,有些恼怒,“这是怎么了?你从来不是拈酸吃醋之人,你还曾经为我张罗选秀,现在又反悔了?我是皇帝,后宫无妃,何来子嗣?没有子嗣,我的帝位不稳。” 纪云知道自己错了,她没有办法克服对永兴帝的厌恶,接受他的爱抚,怎么办? 纪云脑子像个陀螺似的飞速转动着,灵机一动,说道:“你答应过我的事呢?废除殉葬,开海禁,一件事都没有去做。你这个月迷失在后宫的温柔乡里,是为了子嗣还是贪图美色,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当皇帝是为了什么?是像先帝一样睡女人,醉生梦死,当个平庸的皇帝,还是励精图治、去除朝廷沉疴,当一代雄主?” 永兴帝有些心虚,老实说,一后二嫔都各有特色,他是有些把持不住,他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前面四个月因纪云失忆还有怀孕,他饿了许久,突然面前摆了一桌酒席,他必要扑过去吃个痛快。 永兴帝拍拍屁股站起来,又坐了回去,“三年不改父道,是为孝道。之前我稍微提了提,内阁直接驳回,大多数朝臣都是反对的,此事不能一蹴而就,你不能怪我。我是皇帝,国家大事也不能为所欲为。” 大明是皇权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内阁有权驳回皇帝的圣旨,不与实行。 纪云说道:“内阁不同意,那就换人,将立志革新的大臣下中旨推到内阁去。” 永兴帝面露难色,“内阁五位阁老,都是先帝留下来的顾命大臣,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不退,新人也塞不进去。” 纪云最近通过东厂厂公怀安了解了几个内阁大臣们的黑料,说道:“能当上阁老,谁人背后是干净的、一点瑕疵没有?那陈阁老都七十三岁了,前些日子还偷偷纳了个十六岁的小妾,一枝梨花压海棠不说,那小妾是青楼出身,陈阁老的儿孙都是她的熟客。叫御史弹劾他家风不正,齐家尚且做不到,何以治国?” “还有那张阁老,别看他在京城两袖清风,连官靴都打着补丁,他儿孙在云间县老家里横行霸道,一口气吞下三百亩军屯的官田,当地卫所忍气吞声,派人安暗地里鼓动他们上京城告御状,咬死张阁老,把他拖下马。” 永兴帝犹豫道,“你也太心急了,朕刚登基一年多,立足未稳就对顾命大臣动手,恐怕——” “女人生孩子,半个身体在棺材里头,死在产床上也未可知。你可以三年之后又三年,我没有时间等了。”纪云打断了永兴帝的话头,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六个月后,说不定我就永远无法睁开眼睛,我如何不心急?” 永兴帝轻轻拥着她,“你不会有事的,我问过宋院判,通常二胎比第一胎要顺利。如果你真不放心,我这就要东厂对张阁老动手,如果他肯帮助朕力排众议开海禁,朕就把三百亩官田赐给张家,将此事平息,如果他不肯,那就弹劾他私吞官田,把他挤出内阁。” 纪云惧怕永兴帝的怀抱,但这一次她强忍住推开他的本能,因为再推的话,她就没有借口了。 纪云颤抖的双手环住了永兴帝的腰,还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给予些许温存,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送100红包,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41章 第二关 永兴帝当年就是这样被纪青云一张一弛、又打又拉的手段而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还是原来的味道。 金露亭下两个龙头哗啦啦喷水, 掩饰了凉亭的动静, 心爱的女人在怀, 永兴帝白日动了邪念, 一双手不老实起来。 纪云强忍住反感, 轻轻将他的手拍开, “我现在天天一碗安胎药的吃, 你倒得意了,宋院判说过不可以同房的。” 永兴帝改为抓住纪云的手,往他不可描述之处探究, 低声道:“又不是非要同房才可以,你把以前的手段使出来,我一样喜欢。” 这个色胚! 纪云内心慌乱如麻, 抽出手, 捂着小腹,“我……有些不舒服, 去去就来。” 永兴帝忙扶着她,“你怎么了?” 纪云冷了脸,说道:“宋院判没和你说过?肚子里的孩子越大,孕妇就需要频频入厕。你们男人只管痛快撒种子, 这罪都得女人受着。” 刚才还柔情蜜意, 现在又被怼了一下, 永兴帝干笑着掩盖尴尬,“我扶你去厕殿。” 纪云一推,阻止了他,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尴尬的样子,在你面前,还是美美的当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吧。” 永兴帝觉得纪云是在乎他的,很是得意,“好,我在这里等你。” 纪云去了厕殿,对着痰盂不停的干呕,田七忙道:“这都一个月没作呕了,怎么现在有了反应?” 纪云吐完了,又开始猛地洗手,几乎把皮都快搓破了。 纪云叹道:“我是被皇帝弄得恶心,真是个色中饿鬼,我快招架不住了,快要孔雀把吴皇后和两个嫔妃召上来。” 当着新欢的面,永兴帝必定有所收敛。 纪云故意拖延时间,补了些胭脂才慢悠悠的回到金露亭。 永兴帝已是等着急了,“一个月不见,你真狠心让我好等。” 纪云笑了笑,“方才照镜子,觉得脸色不好,补了胭脂才来见你,女为悦己者容,可不能让你看见我变成黄脸婆。” 永兴帝凑过去,“我闻闻是什么香?” 纪云退后,不让他闻,两人围着金露亭嬉笑追赶。 纪云是真躲,但永兴帝顾忌她的肚子,是假追。 真真假假,所以这场追逐旗鼓相当,纪云这次没让永兴帝占便宜。 “捉到你了!”永兴帝抱住纪云,闻着她脸上的胭脂,“是玫瑰香。” 闻了还不满足,永兴帝道:“让我尝尝你嘴上的胭脂是什么味。” 说着就吻了过去,纪云情急之下伸出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唇,永兴帝一口亲在了她的手背,永兴帝嗔怪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连亲都不让,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干什么? 我想吐! 我想把你推下金露亭摔成八瓣! 我想挖你家祖坟! 纪云强忍住恨意,说道:“你闭上眼睛,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哟,她又有新招了,她永远都那么会玩,会给我惊喜。 永兴帝期待的闭上双目,“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尽管亮出来吧!” 这一招是孔雀教纪云的江湖招数: 通常发生在海港码头或者客栈等等人流密集之处,受害人提着大包小包投宿或者乘船乘车。小偷从背后捂住目标的眼睛,装作熟人似的问:“猜猜我是谁?” 趁着对方看不见,同伙就拿着被害人的行李货物跑了,捂眼睛那人一定是同伙中跑的最快——因为是最后一个跑嘛。 这一招很古老,但很实用,每年都有许多人上当受骗。 永兴帝闭上眼睛,纪云的目光就落在案几的水果刀上,目露凶光:此时她真的很想一刀捅死他,以报她在画舫和金露亭受过的猥亵。 可是她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她报仇痛快了,一死了之,田七孔雀曹静蔡眀姬他们四个人怎么办? 他们为了唤醒她,一个个逆流而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留在琼华岛帮她,她可不能为了一时之快而恩将仇报啊。 纪云用尽全力将目光从水果刀上移开,伸出食指沾了沾嘴上的胭脂,放在永兴帝唇边,往里一塞,“给你尝尝什么滋味。” 永兴帝张嘴含住手指,纪云往外一抽,却抽不动,永兴帝睁开眼睛促狭的对她笑:咬住啦! 你是狗吗? 纪云越是使劲,永兴帝越是用力咬,食指就像有无数次蚂蚁啃噬,纪云呼痛,永兴帝才松了口。 纪云刚抽到指甲盖,永兴帝将头一埋,又将手指吞了进去,纪云又羞又恼,但此时她已是黔驴技穷了——孔雀觉得她跳柱子舞时就是一头拉磨的驴一点没错。 就在这时,孔雀在亭子下面大声喊道:“皇后娘娘、淑嫔娘娘、贤嫔娘娘到!” 永兴帝立刻放过了纪云的手指,“她们怎么来了?你不是将她们拦在石棋坪吗?” 纪云说道:“来都来了,见一面又何妨?反正迟早要见的,乘着我肚子还不算显,等到肚子大了,再见就麻烦了。” 永兴帝听了,觉得有道理,说道:“好吧,让她们上来。” 又附耳过去,“我正玩都兴头上呢,你想想过后怎么补偿我。” 纪云扯出一抹笑容,“扫你兴致的又不是我。” 吴皇后和两个嫔一路跟着孔雀顺着台阶爬到广寒殿,孔雀担心纪云招架不住,在前面引路时走的飞快,三个女人盛装前来见婆婆,很是吃力,吴皇后晓得太后跟前的大太监不好得罪,只得气喘吁吁的说道:“孔公公慢一点。” 孔雀说道:“皇后第一次见纪太后,不好让太后久等的。” 所以,当三个女人到了金露亭时,都微微出汗,精致的妆容都有些花了。 礼毕,纪云赐座,“哀家怕热,就干脆五月就搬到琼华岛住了。你们三个都是好孩子,一片孝心哀家都知道,哀家在琼华岛静养,身体渐渐好转,你们不用担心。你们只需好好伺候皇帝,孝敬李太后,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出乎意外,纪太后威严中带着慈祥,并非传闻中的不好相处。 三人恭敬的应下,纪太后宣布开宴,命人把正殿里的黑玉石酒坛子搬过来,“哀家还没有喝过你们的喜酒,不是哀家不想,是宋院判不准哀家喝酒。哀家今日以果子露代酒,你们开怀畅饮,这坛就不喝完啊,谁都别想下山。” 见纪太后开心,三人都不敢扫兴,众人行酒令,孔雀早就偷偷把酒换成了烈酒,酒过三巡,永兴帝和三个新欢都有了醉意。 纪太后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能喝,这才几杯下肚,你们先去歇一歇,等晚上接着开宴,和哀家一起欣赏琼华岛的夜色。” 广寒殿有七间建筑群,足够住下了,永兴帝被扶到正殿卧房歇息,似醉非醉,想着歇一会就去找纪太后找“补偿”。 迷迷糊糊中,一双柔软冰凉的手摸过来,永兴帝闭着眼睛一把抓住了,将手指含在嘴里用力一咗,这才发现口感不对:纪太后没有留指甲,指甲和指腹平齐,但这根手指的指甲起码有一寸长,差点戳到了他的咽喉! 永兴帝睁开眼睛,居然是娇俏的文淑嫔! “怎么是你?” 一后二嫔争皇帝的雨露,连午觉都不放过,文淑嫔是个小机灵鬼,偷偷给田七打赏,问她皇帝睡哪儿,田七顺手推舟,把文淑妃引过来。 文淑嫔含羞道:“臣妾担心陛下喝多了口喝,身边没个端茶递水的人,就过来伺候陛下。” 永兴帝无语:衣带都解开了你说是端茶递水? 文淑嫔晃了晃刚才永兴帝含过的手指,娇嗔道:“陛下果然口喝了呢,连臣妾的手指都吃。” 文淑嫔宽衣爬上龙床,永兴帝没有办法拒绝新欢的热情。 另一边,得知永兴帝和文淑嫔成了好事,纪云如释重负。 田七说道:“这一关算过去了。” 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多难关等着她,纪云沉默不语,又开始洗手,用香胰子反复搓洗手指。 孔雀和曹静在廊下说话,曹静问儿子:“你怂恿纪云开海禁,就是与你父兄为敌,你可想过后果?” 孔雀说道:“母亲总不能捉捉逃逃一辈子,再过十年,母亲就跑不动了。凭我一人之力,很难护住母亲。与其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利用大明开海禁,把父亲和大哥逼到岸上来做正经生意。” 曹静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你父兄他们顽固的很,身为吴王张士诚后人,他们是不会向大明交税的。” 孔雀说道:“吴国都亡了八十多年了,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他们最近几年为了保护走私商队,重金雇佣海盗和倭寇保护,其实海上打劫的也是这些人,这笔钱就是买路钱,保护费一年比一年多,甚至快要比交的税还多。我想过了,与其把钱交给一群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贼寇,助纣为虐,不如交税给朝廷,贪官吞一些,太监们吞一些,皇室吞一些,总能从手指头缝里剩下一些修桥固堤,造福百姓。” 曹静说道:“你父兄不会听你的。”曹静刚开始也劝,现在已经死心了。 孔雀淡淡一笑,“谁说我要以理服人?我要以力服人,不服就打。开海禁是大势所趋,双屿岛总有一天会被大明水师铲平,他们要么金盆洗手彻底不干,要么交税。近墨者黑,我们张家人堕落到与倭寇同流合污,老祖宗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到,晚安~ 第42章 母与子 文淑嫔绑住了永兴帝, 围魏救赵, 纪云得到了解脱, 到了晚上的宴会, 纪云甚至把李太后都接到了金露台! 永兴帝纵使有禽兽般的热情, 看到老娘来了, 也不得不有所收敛。 纪云还找借口, 说道:“我和你母亲的关系不可能永远这么僵下去,你舅舅已经死了,一命赔一命, 将来的日子还长,她毕竟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祖母。两宫太后起码表面上要保持和睦,所以我请她过来, 演给吴皇后和两个嫔看。” 纪云“大局为重”, 永兴帝很是感动,“你受委屈了, 我都知道。你放心,那种事情不会在发生了。” 李太后在外头一直都是老实慈祥,甚至有些木讷的样子,眼神偶尔扫过纪云的肚皮, 喝的多, 说的少。亲弟弟尸骨未寒, 她不敢再和纪云硬碰硬了。 席间,王淑嫔弹琵琶,文淑嫔跳胡璇, 吴皇后自持一国之母,身份贵重,保持矜持,没有下场助兴。 那文淑嫔下午爬龙床,多沾了些雨露,心下得意,持宠而娇,舞罢胡璇,邀请吴皇后展示才艺,“……今日两位太后在此,皇后娘娘可不能藏私哦。” 吴皇后心下暗骂狐媚子,面上大大方方的站起来,要王淑嫔弹古筝伴奏,唱起了纪太后成名之作《明月几时有》。 看来纪太后不止田七一个崇拜者。 一曲终了,纪云自然说好,赏赐给吴皇后的礼物比文淑嫔多了一倍,毕竟是“自己”做的曲嘛,吴皇后讨好她,她要给与回应。 七月七,弯月如勾,琼华岛如瑶池仙台,没有一丝暑热,当金露亭顶上的琉璃珠结了一层水珠儿时,宴会方散。 当着老娘还有妻妾的面,永兴帝总不能在广寒殿留宿,眼神就像长了钩子似的看着纪云,“今日我们扰了太后清净,太后早些歇息,我们走了。” 李太后话里有话,“姐姐保重身体,妹妹改日再来看你。” 纪云笑道:“你要保重。”目光将一后二嫔扫了一圈,“她们都是极好的孩子,估计很快你就要抱上大胖孙子了。” 李太后咬了咬后槽牙,“我的孙子,也是姐姐的孙子。姐姐把身体养好了,我们一起抱孙子。” 永兴帝暗中埋怨老娘撩火,连忙出来和稀泥,“时间不早,夜深雾重,儿臣送母后回慈宁宫。” 李太后暗叹这个儿子是给纪太后养的,亏大了。 永兴帝亲自送了老娘回去,此时月上中天,一后二嫔都期待的看着皇帝,尤其是文淑嫔,贪得无厌,想霸占永兴帝一整天。 永兴帝想着纪云好像比较喜欢听话温顺还唱了《明月几时有》的吴皇后,当晚就睡在了坤宁宫。 这一次不用像新婚夜那样点蜡烛了,弯月又黯淡,纱帐里永兴帝看不见吴皇后的脸,就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 永兴帝撒着雨露,还要吴皇后唱歌,把她当成了纪太后的替身,顿时兴致大起,做了之前在金露亭“未遂”的事情,吴皇后为了承欢讨好丈夫,唱到嗓子都哑了。 吴皇后听丈夫反反复复叫着皇后,原来丈夫最爱的还是她这个正妻,把他搂得更紧了,安慰似的抚摸着丈夫的背,她那里知道永兴帝叫的皇后并非她这个皇后,而是过去的纪皇后,那个亲手将他从少年变成男人的女人。 纪云过了第一关,众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曹静出了宫,去地下密室看孔缺。 孔缺被关了一个月,刚开始还能大骂大闹,见一点用都没有,偃旗息鼓,躺在床上,连听到门响都懒得睁开眼睛,“滚,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曹静买了老大最爱吃的小笼包子,“起来吃饭。” 一听到母亲的声音,孔缺腾一下从床上跳下来,“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曹静将切好的姜丝浸泡在香醋里,摆好碗筷,“你吃不吃?” 孔缺警惕的看着一个个十六个褶的白胖包子,“里头有东西,你们要把我迷倒,关在另一个地方。是不是爹爹要来京城了?” 面对长子的阴谋论,曹静不解释,坐下来吃包子。 孔缺吃了一个月的西瓜,肉干,和胡饼了,闻到香气,实在受不了,心想弟弟精通药物,他想要弄倒我,有的是法子,没有小笼包子,也会有其他的东西。 又看母亲吃了没事,孔缺心想我多疑了,拖着长长的脚镣坐下来吃包子,风卷残云,几乎是眨了眨眼睛,两笼包子就吃完了。 曹静倒了杯绿茶给长子解腻,问:“被囚禁的滋味如何?” 孔缺不服气,“母亲在孤岛可以自由活动,是一岛之主。我在这阴暗的地牢里,和老鼠蟑螂为伴,怎能有母亲舒服?” 看着执迷不悟的长子,曹静没有多言,收拾了碗筷要离开。 孔缺叫住了母亲,“母亲来就是为了给我送顿饭?” 曹静说道:“我想和你说的话,起码说了一百遍了,我累了。总是老调重弹没意思。你父亲带着商队出海有一年多了,按照季风的规律,这个月应该就回到双屿岛,明天二郎会来放了你,你回双屿岛找你父亲去吧。” 曹静将空碗放进食盒里,“这顿饭应该是我们母子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以后……自己保重。” 曹静提着食盒要走,孔缺追过去,脚上的铁链哗啦啦响,铁链子长度只有密室一半,孔缺离母亲还有两步距离时被脚铐的铁链牢牢拉扯住了。 孔缺伸开手臂,手指头努力伸展开来,指尖离母亲还差一个拳头的距离,任凭胳膊的青筋从肌肤里凸出来,都够不着曹静。 曹静打开房间,孔缺急道:“这是第三次了,你一次次的抛弃我,你不配当母亲!如果你不能抚养我们长大,当初为何要生下我们?” 曹静转身说道:“你总是不明白,我除了是你们的母亲、你父亲的妻子,我还是我,我有自己的活法,我不想当贼,和倭寇同流合污。” 孔缺怒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别的女人都这样过一辈子,为什么你就不行?你非要一次次的离家出走?” 两个儿子,两种脾气。 曹静叹道:“我离开你们兄弟时,你们十岁了。那十年你父亲在外头做生意,很少在家,我十月怀胎,双胞胎兄弟令我精疲力竭,从哺乳洗尿片开始,到延请夫子给你们开蒙,几乎都是我在做。难道我这不是付出?你为什么不问问那十年你父亲又给你们做了些什么呢?” 孔雀说道:“他要出去赚钱养家啊,没有父亲,我们母子三人那来吃穿?那来的大房子住?哪来的佣人和夫子?养孩子本来就是母亲的责任,所有母亲都这样为孩子付出,就你非要和父亲斤斤计较。” 曹静苦笑道:“对,当初是我没有用,一旦离开你父亲,就给不了你们富足的生活。我给过你们选择,跟我还是跟你们父亲,你们都选择跟父亲。你们都觉得我只是一时负气出走,我没有赚钱养活自己的能力,迟早会回来的。但是你们都看错我了,我可以自给自足,凭本事赚钱养活自己,给奶娘养老送终。” “至于说抛弃你们……连你刚才也说全家都靠着你父亲养活,他对家的贡献最大,没有我你们也能活的好好的。既然如此,我离开你们兄弟,独自谋生,他有权有势,应该也会把你们照顾的很好,何来抛弃之说?难道我一个人就能生得了你们兄弟?他也有抚养孩子的责任。” 曹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孔缺一时词穷,“你……你就知道狡辩!凭什么你就得和别人不一样?你都不愿意为儿女牺牲自己,有什么资格为人母?” 曹静说道:“我不会为你们兄弟献祭自己的所有,乃至做人的原则。为何女人就得卑微,把自己放在最后,自轻自贱?把好东西留给别人,自己就配最差的,苦哈哈的过一辈子?” 曹静回忆起过去,“当年我的父母把我许配给一个四十出头的进士当继室,他女儿比我的年龄还大,且有宠妾灭妻的名声。我不想跳这个火坑,可是父母根本不听我的意愿,说为了家里几个弟弟的前途着想,他们需要一个进士姑爷,为了娘家,要我忍一忍,等生下儿子,媳妇熬成婆就好了。” “凭什么都要女人去牺牲?我是爱你们兄弟的,以前是,现在也是,但爱你们就一定要牺牲我自己吗?我又不是那种盲目逞强,只管出走不考虑现实生活的人。我可以为奶娘养老送终,也能养得起你们,是你们嫌弃我,不是我抛弃你们。” 曹静打开房门,“我从不觉得对不起你们兄弟。你觉得我对不起你,我也没有法子,今天你我母子最后一次交谈,我不想以吵架告终。到此为止吧。” 曹静转过身,给了孔缺一个微笑,“记下我笑的样子。” 孔缺张开双手,“既然是最后一次相见,我可以抱抱母亲吗?” 曹静看着人高马大的长子,笑道:“我想,但我不敢,当年我就这样被你迷倒,偷偷运出宫囚禁在孤岛,一关就是五年。我快四十岁了,人生还能有几个五年呢?我走了。” 孔缺对着曹静的背影叫道:“你就打算在宫里头躲我和父亲一辈子吗?那样和孤岛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从一个囚笼飞到另一个囚笼罢了!” 曹静说道:“我自有安排,你自己保重。” 言罢,曹静关上门,背影彻底消失。 “母亲!”孔雀歇斯底里的吼叫道:“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曹静闻言,脚步一滞,而后还是提着食盒走向了出密室的台阶,留下孔缺在身后继续嘶吼。 作者有话要说:当一个完美母亲还是当一个保留自己我的母亲?曹静属于觉醒的女性,她看穿了封建礼教给女性洗脑,要女人认同自我献祭的主流价值观。有二更哟,会很晚,大家明天早上来看啦 第43章 临盆 什刹海孔宅母子告别, 琼华岛广寒殿, 纪云也在为将来的告别打算, 她思绪纷乱, 把孔雀叫来, “这个孩子借着我的肚皮出来之后, 我就要离开这里。你说……将来他会不会恨我?” 纪云找孔雀, 是因当年曹静舍下他离家出走。与其是问肚子里的孩子,不如说是问孔雀他对曹静的态度。 孔雀没有直接回答:“你在乎这个孩子将来怎么看你吗?” 纪云说道:“我很想说我不在乎,这孩子又不是我想要的。我恨把他弄出来的母亲和父亲, 可是他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没有办法忽视他,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若恨他, 会违背伦理, 我毕竟是他的生母。可是我若爱他,我就不是我, 是霸占我身体那个人了,何况将来我要走,皇帝是不可能让我带着孩子一起走的。” 不是每个新生命都幸运的伴随着祝福诞生。 此时的纪云的挣扎和当年离家出走的曹静心情有几分相似。 孔雀说道:“老实说,我十岁那年, 是恨母亲的, 觉得母亲意气用事, 抛弃我们兄弟,我和哥哥都觉得母亲错了,父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养家, 我们都等着母亲后悔,回家和父亲认个错,我们还是一家人。” “不过现在,我不恨母亲了,还后悔当年和大哥把母亲绑回去囚禁孤岛。父亲走错了路,就别怪母亲和他从此陌路。明明是两路人,我们当儿子的把父母强行绑在一起,做出一家团圆的假象,心都散了,住在同一屋檐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孔雀表明了立场,站在母亲曹静这一边,这让纪云有所领悟。这个孩子自有永兴帝安排前途,无论将来如何,都和纪云平平淡淡过一生的计划完全不一样,纵使她是生母,也是陌路人,走不到一起。 纪云和孔雀商议,先和永兴帝周旋,等熬到瓜熟蒂落,孩子留在宫里,她一把火烧了广寒殿,死遁出宫,永远逃离这个地方。 然后曹静和蔡眀姬以纪太后死亡,心怀愧疚为由,辞官出宫,去她隐居之地会和,延续好姐妹互相照应,一起养老的诺言。 次日,孔雀释放了大哥。 孔缺对弟弟怒目而视:“你给我等着!等父亲回来了,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孔缺得了自由,他虽恨弟弟,但还不至于揭发弟弟假太监的身份,两败俱伤,这是家务事,不要扯上朝廷。 孔雀说道:“这个月委屈大哥了,我希望大哥能够体会母亲被囚禁的心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哥只关了一个月,母亲关了五年。” 孔缺冷冷道:“你翅膀硬了,想要单飞就直说,别把母亲扯上,好像你是个大孝子,就我忤逆不孝。你觉得攀上了纪太后,将来走仕途比当走私犯要强,看不起我们了,甚至觉得我和父亲阻碍你攀高枝是不是?” “纪太后一直怂恿皇帝开海禁,是我们张家的死敌,你为死敌效力,将来战场上你我相见,你千万不要叫我大哥。我没有你这种数典忘祖的弟弟。” 孔缺放狠话威胁弟弟,孔雀保持镇定:“你回到双屿岛,好好和父亲说一说朝廷局势,如今国库空虚,这海禁一定会开的,只是时间问题。要么洗脚上岸,成为正经海商,按时交税,我在朝廷,会有法子让你们少缴税。如果你们还记恨着老祖宗之死、吴国灭亡这种陈年恩怨,不想把钱交给朱明老朝,那就金盆洗手,反正你们赚的钱足够千秋万代衣食无忧了。” 孔缺唉哟一声,“你长本事了,以前是我的跟屁虫,现在斗胆给我们两条路选择,我们偏偏那条路都不选,真打起来,大明水师未必能够攻克双屿岛。” 孔雀说道:“大势所趋,大哥不要螳臂当车,更不要助纣为孽,和倭寇海盗同流合污。” 孔缺毫不在乎,“那就战场上见了,看谁的船坚炮利。” 孔缺离京,去了天津港,从天津登上海船,直接南下航行双屿岛。 孔雀回宫,和曹静说了大哥已经离开,“……他钻了牛角尖,总是想不开,小时候都不到的糖果,长大了买了一车也于事无补,他执念之深,我实在解不开了。” 曹静听到长子对次子宣战,心下不是滋味,“难道将来你们兄弟一定要互相残杀么?” 孔雀说道:“大哥是劝不动了,希望父亲能够认清形势,放弃幻想,我会找机会父亲谈的。” 曹静叹道:“如果你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便是。不过我的话,你父亲应该听不进去。” 虽如此,母亲这句承诺还是令孔雀暖心,“父亲年纪也渐长,他浑身关节痛,还有过去争斗留下的旧伤,在海上还能撑几年?在海上讨生活就像在深林里头,弱肉强食,王者一旦不成称霸,就会很快被赶下王位,被人瓜分地盘和财产。父亲是个聪明人,他会慎重考虑的。” 曹静听了,心下稍安。 月份过了四个月,纪云的肚皮就嗖嗖鼓胀起来了,纪云身体很是辛苦,连“纪太后”的作息规律都变了,以前晚睡晚起,从来不睡午觉,现在是早睡晚期,中午还要打盹,总是觉得疲倦,睡不够。 不过,祸福相依,纪云身体反应强烈,也并非都是坏处。宋院判临危受命,不敢马虎,以伤胎气为理由,要永兴帝千万不要和纪云同房、不要影响纪云的心情、凡事都要顺着纪云等等。 永兴帝有了一后二嫔,有人满足他的欲望,不再像以前那样频频骚扰纪云了,不过只要有机会,永兴帝还是会玩索吻这些小游戏,纪云被他一碰就恶心反胃,干脆逼着他快点开海禁,一心一意搞事业,别把精力放在后宫。 永兴帝按照纪云说的法子,用私吞军屯的把柄来要内阁成员张阁老同意开海禁,否则就发动御史弹劾他治家不严,丢了官帽。 张阁老被家族所累,开始偏向开海禁。 内阁五位阁老的另一位陈阁老,是个坚决不肯开海禁、坚持祖制的老顽固。永兴帝就不客气,要东厂去搜集陈阁老除了纳官妓为妾之外更多的猛料,就像挤了脓包似的,带出一大片脓水,御史们最喜欢这个了,到了每年要“冲业绩”的时候,御史们就像苍蝇一样扑向脓水,开始一场狂欢盛宴。 雪片般的弹劾奏折飞向御案,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陈阁老被锤了六个月,从酷暑锤到了深秋,终于锤破了,自请告老还乡。 永兴帝假模假样的挽留了三次,当陈阁老第四次递上辞呈时,永兴帝同意了。 陈阁老这个老萝卜被□□了,留出一个坑,永兴帝乘机把当太子时东宫左春坊刘学士填在这个萝卜坑里,成为刘阁老,如此一来,内阁五位阁老就有两位阁老意向鲜明的支持开海禁。 群臣又不傻,知道少年天子的雷霆手段,顺他者猖,逆他者亡,陈阁老就是被这么搞下台的——睡个娼妓算什么!皇帝要搞你,管你背地你搞谁,他都能把你搞下台。 朝廷的风向变了,论题从以前的要不要开海禁,变成了如何一步步的开海禁。 当紫禁城飘起第一片雪花的时候,纪云终于临盆了。 四个人只有曹静有过生孩子的经历,她在耳边叮嘱纪云,“你一定要坚强,咬牙挺住,不能疼晕过去,晕本身就是身体受不住痛,而逃避疼痛。如果你逃避了,醒来的时候,身体就要第三次被那个人霸占————到时候她苏醒过来,除了你的肉身,我们都得死。” 当初是曹静、蔡眀姬和田七合力迷晕了纪太后,这笔账纪太后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作者有话要说:要生包子了,虽然这个包子不受待见,但毕竟是个生命,舟的文原则上不会害小孩的。晚安 第44章 产子 曹静并不是动动嘴巴而已, 纪云月份大的时候, 她每天督促纪云散步活动, 纪云最后两个月胃口大开, 曹静不准她胡吃海塞, 说吃胖了不好生。 天气冷了, 琼华岛更甚, 宫殿下面从入秋升起了地龙,室内温暖如春,纪云在室内散步的时候, 感觉到一股暖流控制不住的溢出,见红了。 永兴帝闻讯赶来,故意没有叫李太后——就怕李太后生事。 永兴帝不顾田七的阻拦, 闯进产房, “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寸步不离。” 永兴帝这半年广撒雨露,只是后宫里三个女人的肚皮一直没有动静,永兴帝做梦都想当父亲,如今到了生产的关键时刻, 自是激动不已。 纪云刚刚开始发动, 并不觉得十分痛, 就像身体不好、痛经时的感觉,此时她还能理智的代入纪太后,想着如果是她, 她怎么怎么说,怎么做。 纪云尽量露出笑容,“女人生孩子的时候面目扭曲,那处……污秽不堪,我不想让你看你我狼狈的样子,你还是出去等,不要分我的心。” 纪太后爱美,收放自如,把永兴帝哄得服服帖帖的,想必这样的女子,高傲强大,不想让情人看到她歇斯底里、头发蓬乱、遍体血污的模样。 无论什么样的女人,生孩子的姿态都不会好看。 永兴帝舍不得走,还要劝她,纪云收去笑容,“我的话不管用了?出去。” 这是纪太后惯用的法子,忽冷忽热,给了甜枣打一巴掌,把永兴帝驯得服服帖帖。 “我去外头等。”永兴帝一步三回头,乖乖退出产房。 永兴帝一走,蔡眀姬端来一碗鸡肉馄饨,宋院判说此时尚早,要纪云吃饱喝足,养精蓄锐。 纪云毫无胃口,强行吃下,吃完那种痛经的感觉消失了,纪云心想,生孩子好像没那么可怕嘛。 曹静说道:“乘着现在不痛,快闭上眼睛睡觉,还有的折腾。” 曹静等人用帷帐遮住日光,产房一片漆黑,就像到了晚上,纪云入睡,这一觉到了黄昏时,纪云被一股撕裂般的疼痛给疼醒了,下面又涌出一股暖流,这一次纪云直接痛的叫出了声。 曹静听到动静,立刻把稳婆叫来,稳婆洗了手,摸了摸宫口,“才三指,看来要等到半夜了。” 稳婆摸过之后,那股骤然的疼痛也消失了,若不是纪云脑门疼出了冷汗,她几乎怀疑刚才的疼是幻觉。 蔡眀姬端来吃食,这是一盘鸡肉茸和菠菜泥,做成了青白相间的太极图,看起来很是清爽。 纪云吃了一半,那股撕裂疼痛再次袭来,一时收不住,手中的勺子落地。 听到碎裂之声,一直在门外竖着耳朵听的永兴帝又要闯产房,被孔雀拦住了,“皇上,太后正疼着,看着您进去又要生气,会分心的,皇上且忍一忍。” 永兴帝听着里头的呻/吟之声,根本坐不住,围着房子原地转圈。 皇帝急,太监更急,孔雀担心纪云疼晕过去,另个一灵魂就要回来了。 但生孩子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帮忙的,只能纪云自己扛。 阵痛终于过去,曹静给纪云换下汗湿的衣服,又要她休息。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阵阵的阵痛,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一次比一次痛,纪云熬到下半夜,又累又困,但是她不敢合眼休息了。 因为到这个时候,她都搞不清是睡觉还是累晕过去,索性不睡,保持头脑清晰。 她要是晕过去,四条人命就没了。 纪云在舌底压了一片参片,对田七说道:“对着我的耳朵唱歌,千万不要让我睡着。” 又将一个发簪递给曹静,“若看我睡了,就用簪尖戳我,把我戳醒。” 纪云对三个女人说道:“把家伙准备好,如果我真的受不了晕过去,你们想法子把产婆支出去,然后把她……弄晕。” 看着纪云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三个女人都心疼她,不知道产妇是否能否经受住这样的折腾,万一把人彻底弄没了怎么办? 那个人回不来,纪云也回不来了。 纪云说道:“身体是我的,我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会将身体拱手让人了。” 纪云看着门外,似乎隔着门都看见永兴帝,“我宁可和那个人同归于尽。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孩儿,只想清清白白的进棺材。” 纪云害怕啊,如果那个人回来,曹静等人要枉死,那个人一定还用她的身体和永兴帝再续前缘,想想就恶心,倘若再弄出个孩子怎么办? 我受够了! 想到这里,阵痛再次来袭,好像有人捏断了她的肋骨。 啊! 纪云疼的惨叫,一声声,肝肠寸断,产婆掀开围布,大喜道:“开了八指,看到头发了,头朝下,是顺产,娘娘再歇一会,待会就要拼尽全力了。” 一轮又一轮的阵痛,就像马车碾过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疼。 有那么一刻,纪云疼到灵魂离体似的,身体仿佛不是她的身体了,她的灵魂飘到了床帐上,俯身冷冷的看着一次次使劲的躯壳,躯壳胳膊和双腿纤细柔软,唯有肚皮奇峰突起,就像一个背着圆形壳子的蜗牛。 “真难看。” 一个声音响起来。 纪云侧脸看过去,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魂魄和她并排漂浮在床帐下方,俯瞰着扭曲挣扎的产妇。 产妇疼到面目扭曲,脚趾头内勾蜷起,几乎能抓住凌乱的床单,身下浑浊的羊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很快就浸透了褥垫,田七换了一块又一块,声音都带着哭腔:“怎么还没生出来?不说是说第二胎会比较快了吗?她流了好多血,快救救她!” “为什么是我?”纪云问道:“你是何方妖孽?毁我人生,杀我好友。” 纪青云说道:“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我,你一辈子碌碌无为,当不了皇后、太后,成为最尊贵的女人,更无法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具躯壳于你,只是蝼蚁中的一个,无人知晓,这个世界有你无你,并无不同,百年之后,除了一堆白骨,你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但这具躯壳于我,是利国利民,造福百姓,有利中华千秋万代。强者御人,弱者受制于人,你应该将这具躯壳让给我。” 纪云说道:”我不让,父精母血生下我,我就是我了,不会是别人。没错,我是普通人,地位卑下,本事心机抱负也都远远不如你,但我并不认为我就该成为你的垫脚石。” “人和人之间生而不平等,家世、学识、智慧天分,乃至运气,都是天壤之别。如果按照你说的,平凡之人理所应当成为强者的垫脚石,连活着都不配,不仅要为强者效力来获得些许报酬、挣得吃穿住的银子、片瓦遮身,以在这个世界有个立足之地,还要连身体也贡献出去,连寿命都要延续给寿数短的强者,我觉得不应该。这个世界不是几个强者的,无数个蝼蚁般的凡人才有这个红尘世界。” 纪云说道:“我的人生平凡也好、苦难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你休想夺走。” 言罢,纪云就像被一股虚空吸走似的,灵魂归于躯壳,随即而来是挖心掏肺般的疼痛,似乎将纪云 活剥了。 恍惚中,纪云和漂浮的床帐上方的纪青云面对面,纪青云的鼻子几乎要碰着纪云鼻尖上汗珠儿。 纪青云说道:“好疼,你受不住的,你出来,把身体交给我,我求来的孩子我来生,我来承受这些切肤之痛,你就不用替我受罪了。” 纪青云的声音魅惑,“交给我,你就不痛了,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这孩子你本就不想要,是我要的,我本就是借腹生子,产子的痛苦我来受。” 纪云猛地坐起来,额头汗水和话音一起喷过去:“滚!” “头出来了!”产婆大叫道:“撑住!不要瞎使劲,听我的,吸气两次再往外呼气,呼气的时候再使劲。“ 到了关键时刻,纪云疼得浑浑噩噩的脑子反而清醒了,身体似被孩子撕裂成了两半,清晰的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疼痛,纪云心想,什么火中取栗,油锅里捞钱恐怕也不过如此罢! 婴儿的头出来之后,温暖的羊水也哗哗流出来,产婆托着孩子的头,这是个努力的孩子,他不停的蠕动挣扎,头颅转动着,本来出来时是头朝里,等肩膀出来时,头朝着上面了。 纪云再次使劲,婴儿的下半身在羊水的冲刷下挤了出来,隔着一块布,纪云看不见她下半身的狼藉,就像失禁似的,肚子里的东西控制不住的往外流淌。 产婆抠着婴儿嘴里的污物,当婴儿爆出一声啼哭时,胎盘也娩出来了。 “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蔡眀姬出来报喜,永兴帝毕竟还是个少年,一蹦三尺高,“太好了,朕去看她们母子。” 蔡眀姬拦在门口,“产房脏污,产妇和孩子都是擦洗,皇上别急,待会微臣处理好了就来引皇上过去。” 永兴帝把熬夜熬到近乎崩溃的宋院判推过去,“你去看看看太后和孩子是否安好。” 可怜宋院判这半年来胡子已经全白了。 第一抹晨色出现时,曹静给纪云擦洗干净,换了衣服,离开满是血腥气的产房,抬到了隔间卧房休养。 纪云累极了,努力蠕动着嘴唇,气若游丝,“你不要离开我,一直待在我身边,等我醒来。我好累,我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我和你们约定一个暗号,我答对暗号,那就是我本人苏醒,如果我对不上来,就是那个人苏醒。到时候你们不要手软,把我弄晕,或者弄死都可以。我无怨无悔,只要不当傀儡,不当牵线木偶,我什么都可以。” 曹静这么淡定内敛的人都落泪了,“不要说傻话,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会醒的。” 纪云坚持要说暗号:“我若醒来,你就问我‘第二十三回 ’。我答曰‘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就表示我回来了。那个人博览群书,但她不爱话本,她答不上来的。” 纵使书已经烧成灰了,但纪云不会忘记《水浒传》第二十三回 ,这是她十年前被人霸占身体之前最后的记忆,刻骨铭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舟琐事缠身,就一更吧,我去睡了,明天双更,这个是个古言脑洞文,画风清奇,文很短,按照平均日更六千的速度,估摸月底就能完结撒花啦。 第45章 我是谁 纪云说完, 精疲力竭, 就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 一秒入睡, 脑子黑了。 曹静凑近过去, 听着纪云缓缓平稳的鼻息, 这是睡着了还是晕着了? 田七说道:“曹姐姐和蔡姐姐熬了一天一夜, 你们先去歇一会,我年纪轻,熬得住, 等你们先睡两个时辰再轮换。” 人近四十,体力不如从前,曹静也是强撑着, 就让田七先顶上。 曹静刚走, 永兴帝就来了,他还抱着刚刚洗干净的儿子, 新生儿都是红彤彤的,被羊水泡发了似的,五官还看不出长相,这个孩子头发长的极好, 柔软的胎发齐耳。 乳娘已经喂过奶了, 孩子乖乖在襁褓里睡觉。 田七就怕永兴帝在场, 因为纪云现在身体十分虚弱,即使那个人占了身子,她们也有法子把纪云再弄回来, 但当着永兴帝的面,她们什么都做不 田七怯生生说道:“皇上,太后睡了。” 永兴帝也熬了一整夜,不过他是个少年人,精神足,刚刚当爹,此时兴奋得无法入眠。 他抱着儿子,坐在塌边,“朕小心些,不会吵醒她的,朕就想好好看看她。” 永兴帝在场,田七也不敢走。 永兴帝的目光柔情似水,低声道:“你一直说寂寞,我又不能一直陪着你,有了这个孩子,你不会寂寞了。” 永兴帝仔细打量着儿子,“这孩子……大体长得像你,以前的哀悼太子长的像先帝,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你总是说想和哀悼太子续母子缘分,看来是不成了。不过,都是你的骨肉,你会喜欢他的。” 永兴帝亲了亲儿子紧紧握住的小拳头,“他是在今天第一场雪里出生的,瑞雪兆丰年,是大大的吉兆啊,小名就叫丰儿好不好?至于大名,等我想法子给他一个名分,到时候取大名,去宗人府上玉碟,他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不会让他成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永兴帝絮絮叨叨,田七心惊胆战。 终于,新生儿皱了皱眉头,脸蓦地红起来,张开无牙的小嘴哭起来。 永兴帝慌忙抱着孩子出去,交给奶娘,“看,他是不是饿了?” 娘娘经验老道,没有急着喂奶,先隔着襁褓闻了闻味,解开襁褓,小婴儿的尿片上有一摊绿色的胎粪。 自己的儿子,怎么看都喜欢,永兴帝赞道:“真是个爱干净的孩子,知道拉了要叫人。” 永兴帝怎么看都看不够,孔雀催促道:“皇上,快要开始早朝了。” 孔雀必须得把皇帝支开!这可是关系人命的大事! 永兴帝舍不得走,但自打登基以来,他以勤勉的天子闻名,除了祭祀的原因,他从来没有罢过一次朝,若是为了看儿子而耽误了早朝,纪太后醒过来一定会骂他“爱子丧志”的。 永兴帝终于消失在雪花之中。 孔雀如释重负,一副送瘟神的模样。 到了中午,曹静先醒过来,接替了眼睛熬得通红的田七,“你去睡。” 母子两个一起守护纪云,说着体己话,曹静说道:“你大哥回双屿岛小半年了,一直没有消息,按照他的脾气,肯定要闹一闹,不可能连点水花都没有。” 孔雀也有同感,说道:“我也觉得不对劲,但现在这个局面,我也无法抽空去看一看,可能是父亲回来了,得知朝廷要开海禁的决心,约束大哥不准在这个时候胡闹。” 曹静心想,如果长子是个孙悟空,那么前夫就是五指山了,也只有五指山能够压得住孙悟空。 曹静点点头,看着儿子的黑眼圈,有些心疼,道:“皇上估摸下午才能来,你就在这里合合眼,我盯着她,有什么动静就叫你。” 到了关键时刻,孔雀不敢掉以轻心,就睡在纪云床下的脚踏上,也几乎是闭眼就睡。 曹静看着床上床下两个人,目光满是慈爱,给儿子加了床毯子。 永兴帝国事缠身,到了黄昏时才得空来琼华岛,下了一天的雪,太液池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琼华岛真的成为冰雪世界,瑶池仙岛。 就在永兴帝穿着下面有防滑木齿的木屐一步步爬上琼华岛时,睡了一天的纪云终于睁开眼睛。 孔雀还在脚踏上睡着,曹静几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说出了约好的暗语:“第二十三回 ?” 刚醒的人反应慢,纪云微微一怔,说道:“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 对上了!就是她!这个坚强的孩子一直没有离开! 曹静狂喜,“你回来了,真好。” 纪云也是欣喜不已,直到产后醒来,才算过了最后一关,纪云一把抱住曹静,悲喜交加。 脚踏上的孔雀听到动静,立刻醒来,看到拥抱的两人。 就在这时,外头放风的田七推门进来,”皇上来了,我看到山路上引路的灯笼。“ 孔雀从容的收拾脚踏上的被褥,”来了也不要紧——她醒了。“ 田七闻言,兴奋的朝着纪云跑过去,屋里充满了劫后余生快活的气息——直到永兴帝抱着丰儿过来看纪云。 永兴帝把襁褓放在纪云枕边,“奶娘和服侍的人都说他好乖,安安静静的,只在饿了拉了哼两声,从未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 纪云身体还很虚弱,半躺在床上,她不敢多看几眼这个孩子,害怕自己对这个孩子心生不舍,所以她宁可看着永兴帝,说道:“哀悼太子也是这么乖巧,我感觉他回来了。” 这应该是纪太后会说的话。 永兴帝听了,心下一沉,哀悼太子五岁夭亡,可不是什么好榜样啊! 何况哀悼太子像先帝,我的儿子长的像你,难道她都看不出来? 不过,哀悼太子之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情有可原。 看着虚弱的纪云,永兴帝隐藏内心的疑惑,面带微笑,“你看他长的真快,早上一个样,到了晚上又一个样,将来一定是个健壮又聪明的孩子。” 纪云依然不敢看儿子,“我不敢奢望太多,只希望他健健康康的长大。” 永兴帝以为纪云想起了早夭的哀悼太子,把襁褓往她怀里推了推,“你仔细看看,他和哀悼太子不一样的。” 对于纪云而言,襁褓简直是个烫手山芋,贴在怀中,一颗心都要烫糊了。 纪云强忍住不适,亲了亲新生儿的额头,“你和哥哥一样,都是娘的好孩子。” 这下连永兴帝都看出蹊跷了,纪云身体僵硬,手法生疏,根本不像是带过孩子的样子,“你……你好像不喜欢这个孩子。” 纪云闻言,落下来泪来,砸在了新生儿脸颊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直盼着他生出来,可是看到他,我就情不自禁想起哀悼太子,脑子里全是他小时候的模样,第一次爬、第一次叫娘……” 纪云乘机把襁褓放下来,扑到永兴帝怀里,“我看到他,又是高兴,又是害怕,我不是不喜欢他,我是太喜欢他了,喜欢到害怕失去他。” 纪云难得有投怀送抱的时候,永兴帝紧紧抱着纪云,“没事的,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长大。” 又温柔的拍抚着她的背,“我们还很年轻,他是大哥,将来我们还会生好多好多孩子。” 纪云一听,又引起不适。 感觉到怀中人的变化,永兴帝笑道:“当然是你等恢复身体……宋院判叮嘱过我了,你这一胎生的艰难,至少三个月以后才可以同房,我岂是那种自私自利之人?来日方长,你养好身体要紧。” 襁褓里的孩子又闭眼哼哼起来,纪云手足无措,倒是永兴帝学着奶娘的样子,隔着襁褓闻了闻儿子的屁股,“定是又拉了。” 遂叫田七把孩子抱出去给交给奶娘换洗。 永兴帝陪着纪云用了晚饭,说了一会话,见她神色疲倦,就吹了蜡烛,“你睡吧,我是来陪你的,不是你陪我说话。” 纪云说道:“皇上今夜不回宫么?岂不是让三个新欢白等了?” 永兴帝就是喜欢纪云时不时吃一点飞醋调/情,“天仙般的新欢也没有我的胖儿子好看,你歇着,我看着你睡,你睡觉的样子很美。” 纪云睡了一天,一点都不困,刚才困意都是装出来的,想快点把永兴帝打发走,谁知永兴帝根本不是看看而已,他晚上还要歇在这里。 纪云骑虎难下,只得闭眼装睡。 永兴帝等她睡沉了才悄声离开,去看他的大胖小子。 刚出生的孩子眼皮被羊水泡得肿胀,眼睛都没彻底睁开,即使偶尔睁开一条缝,新生儿的视力极低,不仅近视眼,而且看东西都是重影的,所以看起来双目无神。 但永兴帝总觉得自己儿子是不一样的,奶娘喂饱了他,把他放在永兴帝怀中,教皇帝给儿子拍奶嗝。 “小孩子胃小,容易呛奶,打个嗝会舒服一些。” 永兴帝觉得新鲜,学着奶娘的样子,在丰儿肩膀以下的背部轻拍,约拍了五十下,丰儿打个奶嗝,小婴儿打嗝的时候全身颤抖,就像怀里抱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永兴帝爱不释手的抱着儿子,“我儿子连打嗝都那么可爱。” 或许是心灵感应,襁褓中的婴儿醒了,他艰难的睁开肿眼泡眼睛,婴儿看不清楚,就像五千度的近视眼加五百度散光,而且还暂时还无法区分色彩,但听觉和常人差不多。 永兴帝絮絮叨叨的赞美儿子,一句一声都进了丰儿的耳朵里。 初生时,感觉一片混沌,完全凭着本能吃喝拉撒,但现在,纪青云对外界渐渐有了感觉,眼前一片模糊,这个世界是黑白两色,勉强能看出几个人人形。 纪青云最后的记忆是劝告纪云主动让出身体未遂,最后原身纪云魂归原体,夺走了身体。 她一生好强,前世和今世都是如此,从来不肯认输,紧跟其后,还是朝着那具躯壳扑过去,奋力一搏。 我是谁?我在那里?纪云只觉得全身失控,都找不到手脚在那里。 难道我抢夺身体失败,回到了上一世,上一世的我被车祸撞得全身瘫痪,变成废人了? 纪青云大骇,可是当她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她躺在水底下听岸上的人讲话。 是她的小情人永兴帝的声音! 纪青云听到永兴帝一堆对新生儿的赞美之词、鼻子闻到了身边传来熟悉的龙涎香、再想起她最后冲向那具两头小、中间大,就像背着一个圆壳子、像个蜗牛般在产床上挣扎的躯壳,顿时明白了她目前的处境! 她就是永兴帝怀抱中叫做丰儿的新生儿! 她制造了她自己! 她孕育了她自己! 她生了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从身穿变成胎穿,一本,两种穿越方式,买一送一,加量不加价,入坑不亏,速速撒花 昨天已经有位读者小天使猜到这个结果啦,评论区好多人才啊。 第46章 有情人终成父子 纪青云, 不, 现在应该叫做丰儿。丰儿情绪激动, 心潮澎湃, 婴儿的小胃受不了这种强大的刺激, 哇的一声, 刚刚吃进去的乳汁全都喷了出来。 永兴帝被喷了一脸, 不嫌脏污,把孩子交给奶娘,急切的问道:“他怎么了?” 奶娘害怕担当责任, 扯了个谎,“大概是陛下拍奶嗝太用力了,没事, 这孩子哭声嘹亮, 表示没有被呛到,等他哭累了, 安静下来,奴婢再喂他。” 虽如此,永兴帝还是把正在补眠的宋院判给叫过来。 宋院判一把年纪,累到快崩溃了, 说道:“皇上, 术业有专攻, 陛下是治理国家、做大事的人,喂养小孩是奶娘的事情,就让奶娘去做, 陛下不要插手了。” 好端端的,没事找事! 永兴帝讪讪道:“看他那么可爱,朕没忍住。” 是夜,永兴帝就睡在广寒殿,清晨天没亮就起床上早朝,正好奶娘正在给丰儿换尿片,永兴帝摸了摸儿子的小拳头,恋恋不舍的走了。 纪青云之于永兴帝,是老妈成老婆,老婆又变成了儿子。 永兴帝之于纪青云,是儿子变老公,老公又变成了父亲。 有情人终成父子。 永兴帝得了儿子,越发想要有所作为,将来丰儿长大了,他就指着厚实的国库说道:“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永兴帝是不受宠的妃子生下来不受宠的皇子,先帝纵情声色,碌碌无为,对儿子们都漠不关心,永兴帝小时候得了一场风寒,极其凶险,差点就死了,母妃李氏想去求皇上来看看儿子,但李氏被拦在外头,都没有人进去通报。 因为宫人们都知道皇上正和美人们“忙”着呢,这时候进去,又不是什么消息,岂不败了皇帝的兴致? 谁都不想触霉头,轻则丢官,重则丢命啊。 何况四皇子病重,万一皇帝去看儿子,过了病气怎么办? 皇帝只有一个,皇子有几个呢。 还是纪贵妃听说此事,立刻带着医术高明的宋院判还有各种珍贵药材去看望是四皇子。 纪贵妃是宫里的红人,地位仅仅在皇后之下,但纪贵妃从不捧高踩低,遇到这种事情,她是愿意帮一帮的。 四皇子睁开眼睛时,看到一个恍若神仙妃子的女人,她柔软的手搁在他的额头上,“终于退烧了。” 李嫔千恩万谢,甚至要拉着四皇子给纪贵妃磕头,纪贵妃连忙阻止了,说道:“我也是母亲,我也有孩子,把一个孩子养这么大不容易,四皇子这次捡回一条命,是他命大,命不该绝,你好好照顾他。” 四皇子病病歪歪的,除了道谢,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嫉妒纪贵妃生的皇子,心想为什么我不是她的儿子呢?这样就可以天天见到她,被她保护,呵护,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当一个不受宠的窝囊皇子了。 幕强是人的本性,尤其是无论身体还是地位都比较弱小的孩子,他们本能觉得投靠强者才能生存下去。什么子不嫌母仇,其实并非如此,如果可以选择,幼崽们还是希望自己母亲美丽又强大。 再后来,四皇子成为太子,得到了丧子的纪皇后悉心教导,太子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完美的“母亲”。 生母和嫡母,不知不觉中,太子偏向了嫡母纪皇后,他从小就希望能够拥有这样的母亲,太子越发崇拜亲近纪皇后,似乎要弥补童年缺失的东西。 成年之后,太子对纪皇后的崇拜变成了爱慕。丰儿的出生则让他想起了充满了阴影的童年。 他得不到的东西,希望儿子能够得到。 很多时候,成年人毕生所追求的东西、做的事情,无非是想得到童年时无论怎么撒泼吵闹或者乖顺听话都没能得到的那块“糖”。 今天早朝,永兴帝坐在龙椅上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各种童年阴影。 被父皇忽略、被人背地里歧视取笑、被兄长甚至弟弟们挑衅、甚至那些有头有脸的太监们都不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经常克扣他们的份例…… 早朝结束后,永兴帝蔫头蔫脑的去了慈宁宫。 李太后见到儿子这个样子,五味杂陈,问:“皇帝怎么了?难道那孩子……有什么先天不足?” 按道理,头胎得子,应该高兴才对。 唉,母亲总是见不得我点好!永兴帝猛地摇头,“不是,丰儿好的很,哭声快要把房顶给掀了。他唯一的不足,就是出身。” 李太后听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哀家其实也想去琼华岛看大孙子,但是哀家和纪太后以前闹过矛盾,哀家怕瓜田李下的,一旦去看了丰儿,这孩子有什么头疼脑热,纪太后八成要怪在哀家。所以哀家忍着没去,其实心一直在那孩子身上。” 永兴帝看到母亲一副“我能怎么办呀我也很绝望啊”的样子就难受,母亲总是这样,以前当妃子的时候,总是在他面前抱怨皇帝不宠她,她被人欺负了也不会有人给她撑腰,所以要求永兴帝不要“惹”事,一旦惹出事了,她这个娘是没法给他做主的。 其实永兴帝有自知之明,从不主动惹事,每一次都是别人欺负他才反抗的。而母亲从来不安慰他,还怨他惹事。末了还说,“都是为你好”。 后来他捡了个大漏,封了太子,母亲母凭子贵,封了贵妃,母子一起咸鱼翻身。但是母亲做了什么呢?依然什么都没有。 母亲每天都在重复一句话:“听你父皇母后的话,好好孝顺他们。” 末了,依然是那句“都是为你好”。 永兴帝受够了,直接对李太后说道:“我需要母后帮忙做一件事。” 李太后忙道:“我们是亲母子,什么帮不帮的,你只管开口。” 永兴帝说道:“我除了要给丰儿名分,我还要给他地位、给他所有我能给的一切东西。所以,我需要母亲从宫里选一个老实听话嘴巴紧的宫女,然后我想法子让怀安伪造一份这个宫女侍寝的彤史,第一次就定在我大婚之前……” 按照永兴帝的计划,李太后是为了在婚前教会皇帝如何睡女人而把身边的宫女开了脸,给永兴帝暖床,第一次临幸就在慈宁宫发生。 后来永兴帝大婚,娶了一后二嫔,坐享齐人之福,但依然没有忘记那个初夜里的宫女,时不时秘密召宫女侍寝。 当然,这些都写进了彤史,只有彤史女官和李太后知道。 由于宫女地位低,是个官奴,永兴帝就一直没有给宫女名分。 然而,宫女怀孕了,且已经有了五个月,肚子藏不住了,就去哭求李太后。 李太后大惊,拿了彤史比对,日子能够对得上,就把皇帝叫过去,勒令必须马上给宫女一个名分。 三个月后,宫女“早产”,是永兴帝的庶长子,宫女“难产”而亡——其实就是去母留子,把宫女秘密打发出宫,更换身份,嫁人生子,一辈子不能踏入京城半步。 因是早产儿,身体柔弱,所以被李太后带到慈宁宫悉心喂养,不见外人。 再过一年,一岁三个月的丰儿就可以正式替换身份,在周岁宴上亮相,成为建康的大皇子。反正一岁三个月和一岁的孩子差别并不大,而且正好证明李太后重视大孙子,把大孙子养的很好,从早产儿养成为一个大胖孙子。 李太后听了,觉得天方夜谭,连连摇头,“不行,私生子就是私生子,你不能指鹿为马,说他是正经皇子。我们给他一世富贵,平安喜乐就够了。” 永兴帝斩金截铁的说道:“不,我的儿子不可能是私生子,我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李太后又劝道:“吴皇后还年轻,圆脸圆屁股,最好生养了,她将来会生下嫡子,是你的继承人。哀家如果一味宠庶出的大皇子,你叫嫡子如何想?到时候助长了庶长子的野心,想和嫡子争夺储位,兄弟自相残杀,皇室大乱,如何是好?” 李太后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永兴帝沉默片刻,说道:“我不会再要吴皇后侍寝了,睡觉就是睡觉而已,她不会生下嫡子,那么将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丰儿就是太子,他会接替我坐在龙椅上,万国来朝,天下臣服。” 李太后连连摇头,“不行,哀家不能答应。你不要被纪太后迷惑了,她控制两代君王还不够,还想利用儿子继续控制第三代君王,野心勃勃。” 永兴帝终于忍不住了,“母亲为何总是把她当做洪水猛兽?她刚生了孩子,差点难产,虚弱的躺在床上,和我说几句都艰难,根本没提这事。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她毫不知情。” 李太后说道:“厉害的女人就是这样,最会玩心计,耍手段,她不需开口,自然有男人为她冲锋陷阵,主动为她做事,你不要执迷不悟。” 永兴帝滕一下站起来了,怒气冲冲往门外走去,“母亲不要忘了,宫里有两个太后,这个借腹生子的宫女不来自慈宁宫,也可以来自琼华岛纪太后那里——我看那个叫做田七的小女官就很不错,老实本分,又对纪太后忠心耿耿,最适合不过了。” 其实永兴帝最先考虑的就是田七,但是他毕竟和纪太后没有血缘关系,宫里会有风言风语,所以他来慈宁宫找李太后帮忙配合,洗白丰儿私生子的出身。 李太后听了,知道如果不遂了儿子的心意,最后一丝母子情分也要没了,大孙子丰儿是连接他们母子最后一根纽带。 “好!哀家答应你!”李太后在身后说道:“哀家什么都答应你,求你不要离开哀家,哀家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大伙晚安呀。其实舟这个脑洞不算大,有一部电影叫做《前往目的地》,自己爱上自己,自己生了自己,自己把襁褓中的自己送到孤儿院,然后自己追杀自己,自己又追杀要杀自己的那个自己,无限循环,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第47章 报丧鸟 李太后只有母子情断和妥协这两条路可选。 她选择了妥协, 完全按照永兴帝要求的去做。 永兴帝邀功似的去了琼华岛广寒殿, 把为丰儿铺好的路告诉了纪云。 “……朕以前得不到的, 统统都给他。”永兴帝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 纪云却在心里默默为即将受一辈子活寡的吴皇后和李太后慈宁宫的小宫女默哀。 这些上位者啊, 从不会考虑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感受, 把我们都做蝼蚁、工具, 他们都不需要经过这两个女人的同意,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决定了她们的命运。 如果纪太后,一定拍手叫好,实乃两全其美的妙计, 但纪云是一夜之间从小女官变成纪太后的,骨子依然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凡人纪云。 纪云按捺住内心的不悦,说道:“这对吴皇后来说太不公平了, 她是全心全意对你好, 七夕夜宴上,也努力讨好我, 不要总是 永兴帝正在兴头上,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闻言一怔,“你在说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丰儿——我们孩子的前程啊!这才是你应该关心的, 吴皇后和你不相干, 她是个外人。她若生公主还好说, 若生了嫡子,岂不是要压在丰儿头上?” 看着永兴帝质疑的目光,纪云猛地意识到她错了, 她不应该用本身的想法去面对这件事,她应该从纪太后的身份和角度考虑问题。 纪太后才不会在乎吴皇后和那个宫女呢! 纪云开始紧张起来,“我……我只是觉得你必须对吴皇后有所交代,自打大婚以来,你为了早日拥有继承人,去吴皇后那里次数最多,希望生下嫡子。吴皇后莫名其妙失宠,你和她只是睡觉,不生孩子,态度转变太快,没有理由,难道她不会疑惑?你不要小看女人的疑心,女人一旦认真起来,她真的会去寻找原因,万一——” “没有万一。”永兴帝冷冷道:“她若不知死活怀疑到你我头上来,那么我只能用一场暴病来阻止她了。” 上位者的杀伐决断,视一个毫无过错的生命如蝼蚁,是凡人纪云所不能理解和赞同的。 纪云说道:“你和李太后把事情做的漂亮点,不要露出破绽,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吴皇后毕竟是你的嫡妻。还有那个宫女……李太后的手段我是知道,为了一了百了,不留后患,她很有可能在‘借腹生子’之后杀了宫女,假戏真做,我不容许她这么做。” 永兴帝也晓得自己老娘的性格,但这一次,他难得认同老娘的做法,“这样做对丰儿有利,将来无人质疑丰儿的身份,知情人全部进了棺材……你是怎么了?难道在你心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比丰儿的前途更重要?” 真是太奇怪了,明明生产之前那么在乎肚子里的孩子,说从此不寂寞了。 事关人命,凡人纪云明知永兴帝起了疑心,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和丰儿能够再续母子缘,这是上辈子的福报吧。罔顾人命,会毁掉福报的,老天爷会把丰儿收走的——哀悼太子之死让我痛彻心扉,每每想起,都会痛,哪怕生了丰儿,依然痛。我觉得丰儿平安长大是最先要考虑的问题,前途放在其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永兴帝放下了疑心,这才合情合理,像个母亲会考虑的事情。 纪云见这一招对了,立刻顺水推舟,“就像是你,当年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没有人觉得你会继承皇位。结果你大哥,二哥,三哥都因病去世了,连我生下的哀悼太子也……这样看来,当一个皇子,在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健康和性命最重要,我们要保住丰儿平安长大,不能操之过急,制造杀孽,赏了福报。” 纪云做不到漠视两条人命,哪怕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她是个凡人,在良心上,她无法容忍同样是凡人的她们莫名其妙就丢了性命。 她们又没做错什么,和她一样是无辜的。凡人何必为难凡人。 永兴帝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他当年被人欺负轻视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有今天。有命才有将来,没命只能一口棺材,无论怎么铺路都是无用的。 要走可持续性发展的道路啊,不能涸泽而渔。 永兴帝点头说道:“好,听你的,我会处理好和吴皇后的关系,那个借腹生子的宫女,我也会派怀安保护,母后那边见我重视宫女性命,就不敢动手。母后现在都听我的,我说了算。” 一念之间,两条人命保住了。 凡人的性命,甚至一国皇后的性命都只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情,真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纪云感觉到皇权的无情冰冷,逃离之心更甚。 宋太监交代过,如果可以,三天后一定要扶着纪云下床慢慢走动,以尽快排出恶露,不能一味躺着,永兴帝搀扶着纪云下床。 三天双足都没下地了,纪云有些腿软,几乎不会走路,半个身体都靠在永兴帝怀中,稍走了几步,她就感觉到恶露如泉涌,幸好下面垫着纪太后发明的姨妈巾,才不至于出丑。 这时奶娘抱着刚刚喂饱的丰儿进来了,永兴帝把纪云扶到坑上坐下,乐颠颠的去抱儿子,“你看,丰儿身上的红褪了不少,必定是个白白净净的胖小子。” 纪云不想抱这个孩子,对于她而言,这是她在无意识状态下被强/暴所生下来的孩子。 她知道稚子无辜,她不恨这孩子,但是在情感上她也无法接受这个孩子。 纪云用手指戳了戳丰儿苹果般的小脸,“是个漂亮的孩子。” 这已经是她能够和婴儿接触的极限了。 话音刚落,吃奶吃到睡着的丰儿睁开了眼睛,她的视力依然模糊,但是她能听出“自己”的声音。 是原声纪云,只需躺赢,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了她奋斗十年才拼过来的一切! 丰儿只想骂纪云,但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哇哇大哭。 永兴帝连忙抱起襁褓,在臂弯里轻轻晃着,“不哭不哭,你娘的手指戳疼你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她现在没有力气抱你。她为了生你,差点丢了性命,你可不能怪她哟……” 永兴帝抱孩子的姿势已经非常娴熟了。 纪云歉意的看着丰儿,“对不起,我的宝贝,娘现在还很虚弱,等娘身体养好了就好好抱抱你。” 丰儿哭累了,迷迷糊糊睡去,永兴帝舍不得放手,就这样一直抱着儿子,坐在纪云身边,一家三口表面上其乐融融,就像俗世夫妻,其实是三对母子? 寝宫一派岁月静好。 紫禁城西南门,一匹黑马踏雪而来,他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戴着红缨帽,出入宫廷要出示腰牌,并由守门士兵记录在文书里。 紫禁城除了几个皇帝下旨的官员和禁军,其余人都禁止跑马。黑马红衣之人下马,摘下红缨帽,露出俊美的容颜。 这是今年紫禁城最红的太监,孔雀。救了纪太后,深受皇帝信任,还在内书堂读过书,东厂厂公是他干爹,将来前途无量啊。 孔雀正欲拿出腰牌,守门的连忙谄媚说道:“不用了,宫里谁人不识孔公公,不敢耽误孔公公办事,下雪路滑,您慢走。” 孔雀拱手道:“多谢。” 一抹红色消失在大雪中。 守门的同伴将孔雀进入皇宫的时间记下来,“奇怪,最近没有孔公公出宫的记录,他怎么回来的?” 看门人说道:“宫里那么多门,他必定从其他门出去了。” 同伴摇头,“孔公公在琼华岛当差,靠近咱们西华门,他在外面的宅子也在西边什刹海,因而每次进出都是咱们西华门,从其他门出去,岂不是绕道了?” 看门人一拍同伴脑袋,“你管那么多干嘛?多事!孔公公的出行也是你能打听的?” 宫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同伴立刻不出声了,按照规矩登记了事。 琼华岛上,一片琼枝玉叶,孔雀上了岛,立刻将大红猩猩毡反着穿,里子是白色绸缎,立刻和琼华岛的冰雪世界融为一体。 孔雀守在一座假山后面,看到了带人巡山的孔雀。 这才是真孔雀,假山后的是孔缺。 孔缺扔了个小石头在孔雀脚下。 孔雀点头一看,看到石头上特殊的朱砂标记,立刻意识到什么,纷纷手下:“你们这一队去左边,你们去右边,巡逻完毕,自行回营交接。” 待手下们踩着雪地的咯吱咯吱声消失时,孔缺从山后绕出来,冷笑道:“你如今是乐不思蜀了,孔公公好大的官威啊,看门的连腰牌都不看就放我进来。幸亏如此,否则,我这个冒牌货还真拿不出什么腰牌。” 孔雀说道:“大哥原道来此,所为何事?” 孔缺解开大红猩猩毡的衣带,抛在雪地里,露出里头纯白的粗麻孝服,“我是来报丧的,父亲死了。” 孔雀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父亲才四十多岁,是不是海上遇到风浪?父亲水性极好,你找一找,说不定还飘在海上。” 孔缺用怀里掏出一块烧了一半的灵位,正是老祖宗张士诚的灵位,“你这个乌鸦嘴,总是说父亲和倭寇海盗合作,总有一天会遭遇反噬,要父亲早日金盆洗手,洗脚上岸。如今你的话灵验了,我们的岛被这群贼攻破。” 孔雀更加不信,“不可能,我们的岛屿易守难攻,到处都是岗哨,四处设炮台,连大明水师都攻不进去,被我们打退,这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轻易攻克?” 孔缺一拳打在松树上,树上的雪簌簌落下,“是里应外合,父亲被跟了我们张家八十年的部下们背叛,被杀身亡,还一把火点了我们张家的祠堂,我们张家苦心经营八十年的财富和船只,都被这群叛徒和倭寇海盗瓜分了,双屿岛也是他们的天下……忠于我们张家的人全部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张家剩下的东西,只是祖宗的半块灵位。”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双更,今天舟喝了一杯红茶拿铁,手抖心脏狂跳,影响了码字,所以只有一更。 另外,舟把那部电影的名字打错了,其实叫做前目的地,不是前往目的地,十分抱歉,是我自己记错了片名。b战有个阿婆主叫做小片片说大片,他的解说很详细,大家一看就懂。不过还是推荐大家最好看原片哦 第48章 御驾亲征 辛辛苦苦八十年, 一觉醒来啥都没有了。 当年大明水师也尝试攻打双屿岛, 但是双屿岛实力太强悍了, 各个国家的走私商队在这里交易, 船坚炮利, 打不过。 双屿岛位于云间县(上海)舟山群岛, 大明水师决定先不要硬碰硬, 找个软柿子捏一捏,选了看似防守薄弱的张家岛。 孔缺就是在这次防御战中为了救孔雀而伤了根。 孔雀在张家岛长大的,闻言一时晃了晃神, 脚下一滑,扶着松树才站稳了,“那张家岛……都被烧了?” 孔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灭, 连根草都没留下。” 孔雀一把拉住弟弟的手, “你一定要帮我,给父亲和死去的岛民报仇, 打到双屿岛,毁掉海盗的老巢。” 言罢,孔缺身形一歪,倒在雪地里。 “大哥!”孔雀连忙蹲下, 摸了摸孔缺的额头, 烫的厉害, 粗麻孝服隐隐渗出血来,孔雀拨开衣襟一看,哥哥的胸膛裹着厚厚的纱布, 一股药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居然早就受伤了。 孔雀用白缎面的里子裹住了哥哥,专门走小路,闪避巡逻的卫兵,好在天气寒冷,没有闲人到处乱逛,都猫在室内生火盆取暖,孔雀一路顺利,摸到了自己的卧房,关上门。 用剪刀剪开渗血的纱布,胸膛有火灼烧的血泡痕迹,还有一个个黑色的小洞,一看就是中了□□,子弹穿透了软甲,嵌在肌肤上,哥哥一个个的把子弹抠出来上药包扎。 幸亏是冬天寒冷,若是夏天,这样一路奔波,胸膛估摸就烂了。 孔雀从宋院判那里要了退烧的药丸和外敷的伤药,回去给哥哥疗伤,孔缺中途退烧,醒来过一次,孔雀给他喂了点食物,他吃完就再次昏睡过去。 到了半夜,孔缺蓦地烧的厉害,全身都是红的,而且手脚蜷缩,腰身弯曲,就像一只煮熟的虾。 这是人类在子宫里的形状,孔缺烧糊涂了,小声□□着,孔雀给他喂药,大部分都漏了,喝不进去。 孔雀隐隐约约听到哥哥叫娘。 “娘啊娘,不要走,不要抛弃我们。” 孔雀没得办法,搁下空碗,半夜去敲母亲的房门。 曹静惊醒,听到儿子的声音,打开房门,“纪云怎么了?” “是大哥。”孔雀低声道:“大哥病了……” 曹静披衣跟着孔雀走,看到烧成一只虾的孔缺。 孔缺囚禁曹静五年,执迷不悟,至今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到底是亲生的,总不能看长子去死,曹静花开了药丸,效仿小的时候照顾儿子们,坐在床榻边,将孔缺的头搁在自己的大腿上,先喂给一勺子蜂蜜香一香嘴巴,然后端起药碗,“大郎,该喝药了。” 或许是母子之间的心理感应,孔缺这一次喝了半碗,漏了一碗,孔雀连忙又化开一丸。 到了天快亮时,永兴帝赶去早朝,一阵喧闹,孔缺终于烧褪了。 高烧过后,孔缺的眼睛发亮,身上没有力气,四周都是暖暖的,身下的褥子柔软似云朵,将他团团包裹,很舒服,就像小时候母亲的怀抱……等等!这是谁! 孔缺看到了歪在熏笼上补眠的弟弟孔雀,以及睡在临窗大炕上的曹静。 曹静年纪渐长,睡觉轻,听到动静立刻醒来了,她和衣而眠,穿上鞋子走过来,“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孔缺别过脸去,“你丈夫没了,亏得他领死前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给你养老。他惦记你,你连问都不问,难道他和你没有关系吗?” 见惯了长子别扭性格,曹静不和病重的他计较,说道:“看样子你捡回一条命,应该没事,我走了。” 曹静扭头就走。 “你丈夫死了。”孔缺在床上说道:“你不难过吗?一滴眼泪都没有?你没有心!” 曹静说道:“我和他十年前就断了,走不到一路去。” 难过吗?有一些,但……一切早就过去了。 孔缺冷哼一声,“不要以为你昨晚给我喂药,我就原谅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曹静说道:“随便你。” 说完就走,任凭孔缺在床上大呼小叫。 孔雀关门,说道:“大哥若是想引起外人怀疑,只管大声嚷嚷。” 孔缺终于住嘴了,他烧了一夜,口干舌燥,抱着茶壶灌了大半壶,低声道:“我不会给你添乱,这就易容跟你出宫去。” 孔雀说道:“外头天寒地冻,你这个样子出宫,说不定又要烧,到时候谁管你死活——休养几天再找机会出宫。你在这里休息,没有人敢进我的房间,一日三餐我来送,你不要出房门半步。” 孔缺粗声粗气说道:“你现在是宫里的红人,就觉得可以教训你大哥?若不是想借你的手铲平双屿岛,为父亲报仇,我才不会进宫找你。” 孔雀说道:“下一次你在母亲面前若还是这般无理取闹,我会把你送出去。” 孔缺一愣:“好你个白养狼,父亲的仇你不报了?” 孔雀绕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在官服里面穿上粗麻孝衣,为父亲戴孝,说道:“朝廷这次一定会开海禁,到时候会挖去双屿岛这个毒瘤。我是御马监的人,到时候会用纪太后的关系去当监军,借力打力,我会为父亲复仇,将那些贼寇歼灭。” 孔雀穿好衣服准备去当差,“我没有大哥,一样复仇。但大哥没有我,只能以卵击石。我早就说过,与虎谋皮,会遭反噬,你和父亲都听不进去,教训来了,已是后悔莫及。你若听我一句,劝住了父亲,父亲就不用去死。” 血淋淋的现实,孔缺无话可说,终于闭嘴了,向现实低头,兄弟的地位逆转,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听弟弟的话。 另一边,曹静将孔缺的到来告诉了纪云。 纪云在田七的搀扶下,每隔一个时辰咬牙下来走几步,生产几乎耗空了她的身体。 纪云抱着手炉,歪在炕上休息,说道:“双屿岛闹出这么大动静,自杀自起来,估计朝廷会乘着内乱,乘虚而入,机不可失,这场海仗会提前开战。” 纪云这半年把自己当成纪太后,开始习惯关注朝政,每一期的邸报都细细读过,大体了解政局,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捧一本,一壶茶一盒零食悠闲过一天。 田七赞道:“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们时刻提醒身份了,足以应付旁人。” 纪云低头看着手中金嵌宝石的手炉,这东西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现在拿在手里,只不过是个取暖的物件,什么荣华富贵,不过如此,心累。 纪云露出迷茫之色,“这半年来,我事事都要带入她,把自己当成她,有时候照镜子,觉得镜子里的我好陌生。如果我什么都学她、照着她的想法去做,那我是谁?我真的胜了吗?真的抢回了自己的身体了吗?” 纪云陷入了自我怀疑,几乎要产后抑郁了。 田七安慰道:“你其实骨子里没有变,就是纪云。你昨天保护了吴皇后和那个无辜宫女,只有你才会做到。” 纪云只有十六岁,骤然经历好几次匪夷所思的变故,一般人早就崩溃,她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经历过多重波折的曹静理解纪云的迷茫,劝慰道:“人是会变的,只要守住本心,不害人,变一变也无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以为将来会守着私奔的情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谁能料到十年后就夫妻反目了,我不后悔和他私奔,也不后悔抛夫弃子进宫自食其力,这都是选择。” 曹静现身说法,让纪云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她放下手炉,对田七说道:“扶我起来,我还能走一圈。” 这个冬天就在与各种疼痛和不适做斗争中度过,纪云产后恶露一个半月才消停,之后尿频甚至失禁,就连打个喷嚏都会湿了裙子。 永兴帝害怕失去爱人,将琼华岛保护得更严密了,纪云足足在温暖的室内待了三个月,才第一次踏 出房门,呼吸着外面冰凉的空气。 已经到了春天,琼华岛还是很冷,太液池的冰面尚未消融。 “可以了,我们进去吧。”永兴帝催促道。 纪云晓得自己的身体,并不逞强,任凭永兴帝牵着手回到温暖的室内。 脱去厚实的狐皮大氅,纪云身形削瘦,胸和屁股都缩了好几圈,腰肢就更细了,永兴帝伸出两个手掌都能围过去,比怀孕之前瘦多了。 永兴帝看得心惊肉跳,轻轻拥抱着她,“生孩子太凶险了,我们有丰儿一个就够了,我想要和你生更多的孩子,但是我更害怕失去你。” 纪云心想,我求之不得啊,面上却一副遗憾的样子,“等我养好身子再说吧,其实我想给丰儿添个弟弟妹妹。” 永兴帝坚决不同意,“宋院判说你身体不好,恢复元气并非一两年就能行的。” 纪云笑道:“哄你玩呢,等我病好了,第一件事就是督促你赶紧把开海禁的事情做成,才没功夫生孩子哄孩子。我来这个世上一遭,又不是为了生孩子而来的。” 永兴帝耳语道:“羊肠鱼鳔都用起来,不生孩子,我们也可以快乐。” 纪云耳朵尖一红,“宋院判说我至少要禁欲一年。”起码要等到打喷嚏不漏尿。 永兴帝说道:“我等。” 他当然可以等,除了不睡吴皇后,他还有文淑两个嫔呢。 慈宁宫李太后借腹生子的计划也在稳妥的进行中,初春,“大皇子”顺利降生,宫女难产而亡,为了给大皇子抬身份,永兴帝追封宫女为“贵妃”。 到了初夏,大皇子过百岁,第一次亮相,明显比别的男婴大一圈,白白胖胖。永兴帝龙心大悦,抱着大皇子爱不释手,甚至不顾朝臣的抗议,强行将只有一百天的大皇子立为太子! 除此之外,永兴帝还宣布亲征——攻打双屿岛! 群臣们自是阻止,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海上凶险云云。 吵吵了几日,永兴帝终于让步,说朕只在云间县港口码头坐镇督战,大明水师攻双屿岛。 群臣这才答应。 永兴帝像个孩子似的蹦到琼华岛,“还是你了解大臣们的心,你说先抛出一个最难接受的,然后假装让步,说出真实想法,大臣们还以为占了便宜,就不好说什么了。” 纪云是在纪太后的手札里看到一句话而想起的主意,上面写着“一群人在屋子里,如果你说要开窗户,他们必定反对,但是你若要上发揭瓦,把屋顶给拆了,他们就会被迫同意开窗户。” 纪云觉得有道理,就按照这个法子去做,打破保守大臣们对开海禁的“拖字诀”,要开就赶紧开。 永兴帝要御驾亲征了,临走时抱着丰儿使劲亲,“好孩子,你等着,看亲爹为你打下来的江山。” 又抱了抱纪云,唱了一句她的歌,“看我拱手讨你欢,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 纪云听了,笑道:“皇上不要食言,我等皇上回来。” 纪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等永兴帝去亲征,她就可以死遁脱身了。 终于,可以结束了。 丰儿听了,哇哇大哭起来,是我的,都是我的,纪云你给我等着,将来这一切都是我的! 永兴帝不明所以,还抱着丰儿笑道:“真是朕的乖孩子,知道朕要走了,舍不得朕,哭着要朕下来对吧?” 丰儿:哇哇!你这个傻子!壳子里换了灵魂快一年都没发现! 永兴帝依依不舍的亲了亲儿子乱蹬的胖脚丫。 孔雀这次是御马监派出的督军,自然要跟着永兴帝一起亲征,他有些放心不下这四个女人。 曹静说道:“你放心去,你最了解双屿岛和那些倭寇海盗的习性,知己知彼。我们四个女人能够办成此事,纪云等这一天都一年了。她身体已经恢复,若永兴帝得胜回来,她还没死遁……侍寝是逃不过的。” 如果是这样,纪云要受到二次伤害。 孔雀目光一凛:“我们都做好各自的事情,事成之后,我们远赴成都归隐,再也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要批发盒饭了 第49章 大结局 大军开拨之后, 纪云就搬到清风庵去了,说是要抄经给御驾亲征的永兴帝祈福,太子丰儿交给了慈宁宫的李太后。 丰儿最厌恶李太后,但是他还不会说话,抗议无效,只能哇哇大哭表示不满。 纪云开始了死遁计划。 另一边, 孔雀作为督军指导大明水师攻打双屿岛。 他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对双屿岛了如指掌,以探子的密报为由, 献给永兴帝双屿岛的详细地图, 连岗哨在何处都标记的一清二楚。 双屿岛位于舟山群岛和宁波沿海之间,最初是葡萄牙人在这里建立的据点,因为大明闭关锁国,除了朝贡贸易以外, 都属于走私范围, 所以葡萄牙人,还有海上马车夫荷兰人渐渐聚集在这里, 和大陆的走私商人进行交易, 孔雀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渐渐的, 双屿岛成为一座万国之岛, 每天货物吞吐量惊人, 而且这里的走私犯晓得兔子不吃窝边草 的道理,从来不骚扰附近陆地城市的百姓。 岸上的大明百姓为双屿岛提供食物和水,米面猪鸡鸭蔬菜水果等等, 凡是岸上有的,双屿岛都有,而且是数倍的价格,陆地百姓获利,经常为双屿岛走私犯通风报信,泄露大明水师的动向。 所以,双屿岛走私商人从来不骚扰附近的百姓,即使即使有倭寇打劫,也会有走私犯开船保护,这些海盗倭寇形成默契,都远远的去云间县打劫,不吃窝边草。 百姓和双屿岛的关系,就像鳄鱼和牙签鸟,鳄鱼走私犯嘴巴里的肉丝就够牙签鸟百姓们过着富足的生活了。 百姓只为自保,不会考虑远处沿海村庄城市被倭寇们打劫骚扰,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海岸和双屿岛勾结,民匪勾结,形成共生关系,里应外合,大明水师腹背受敌,根本攻不进去,因而双屿岛能够生存二十多年,越来越繁华,也越来越嚣张。 孔雀出谋划策,提出先切断双屿岛的补给,断了粮食,将沿岸的村庄所有村民全部迁徙到内陆,所有的船只一律被水师收押,等打完仗再归还。 如此一来,既切断了双屿岛的粮食,也把眼线探子等等一网打尽,让双屿岛变成了瞎子。 永兴帝允了。 双屿岛被断了粮食和眼线,方知遇到内行人,大明皇帝亲征督战,看来非要动手不可了。 孔雀又出主意,派人去双屿岛谈判,若有主动弃暗投明,想要做正经生意的,朝廷可以不计前嫌,大明欢迎交税的生意人,无论是何国籍,只要退出双屿岛,一切都好商量。 当然,能够在大明皇帝亲征之下还坚守双屿岛的走私犯绝对是死磕到底之辈,墙头草们早就闻讯离开双屿岛,等待开海禁洗白做正经生意。 此乃分化走私商人的策略,让他们先怀疑自己人,到时候内讧起来,大明水师才有可乘之机。 永兴帝也允了。 孔雀易容,自请登上岛屿谈判,这伙亡命之徒拒绝“招安”,长着船坚炮利,要和大明水师打一仗。 但是,就在孔雀离岛时,一伙葡萄牙商人悄悄追了上去……他们愿意当带路党,给大明水师引路,前提是大明容许把澳门岛的海岸借给他们晾晒货物。 永兴帝同意了。 这群荷兰商人成为了内应。 一夜,海雾弥漫,且风雨晦暗,轮到荷兰人在双屿岛岗哨巡逻了。 大明水师在靠近双屿岛时熄灭灯火,由荷兰人的小船在前面引航,顺利到达港口,军队下船,和荷兰人一起攻进营房,杀到天亮,雨停了,贼人巢穴被荡平,战舰也被捣毁,战死的战死,淹死的淹死,还有百余人投降为战俘。 之后,孔雀下令烧毁双屿岛,这个延续二十多年的繁华小岛毁于火灾,化为一片焦土,寸草不生。 孔缺杀得痛快,手刃仇人,为父亲复仇,自己也受伤了。 海浪滚滚,正是涨潮时分,一具具尸体被冲刷上岸,就像一只只煮熟的饺子。 孔缺杵着一把砍缺的刀,对着同是一片焦土的张家岛方向跪下,“父亲!儿为你报仇!” 孔雀点燃三炷香,对着张家岛跪拜,就插在沙滩上。 孔雀问道:“复仇之后大哥有什么打算?” 孔缺说道:“当然是当正经海商赚钱养活自己,我总不能一直靠你养着。” 孔雀说道:“正经海商是要给老朱家交税的。” 孔缺说道:“老朱家灭了吴国,我借着老朱家的军队为父亲复仇,恩怨相抵,我不和老朱家计较了。” 孔雀递给大哥一沓银票,“这是我和母亲攒下的银子,算是入五成的股,你拿去当本钱,赚钱对半分。” 孔缺不客气,接过银票,“我不是沾便宜的人,亲兄弟、亲母子也要明算账,算你们六成股,第一年不分红,到第二年开始,如何?” “没问题。”孔雀说道:“大哥好好干,将来在舟山买个岛,照样当岛主。” 两兄弟就此分道扬镳。 大明水师大获全胜,永兴帝第一次御驾亲征,很是得意,少年天子,玩心大,非要搞什么海上献俘仪式。 永兴帝第一次登上大海船,在近海检阅水师船只,刚开始乘风破浪,看到蓝天白云,碧海白鸥很是兴奋,检阅之后,看到水军操纵小帆船调□□帆航行很是有趣,玩心大起,非要去玩小帆船。 孔雀等几个水性的护卫跟着永兴帝,教他升帆航行。 永兴帝学了几手,要孔雀放手,他可以的。 孔雀没办法,只好放手。 永兴帝接手之后,刚开始还算稳当,后来见顺风顺水的,有些飘了,身形一晃,刚好海上刮起一阵歪风,永兴帝掉进海里去了。 “救驾!” 孔雀还有周围的护卫纷纷跳进海底捞永兴帝,把永兴帝捞出来了。 真是乐极生悲,永兴帝大声咳呛,把海水吐出来,不敢再玩帆船,打道回营。 当晚,永兴帝发烧了。 永兴帝总算见识到大海的厉害,真龙天子也要认栽,遂当即决定回京。 从杭州湾到京杭大运河,都是水路,不用颠簸,倒也舒坦,但是永兴帝的病不知为何,总是不见好,刚开始偶尔咳嗽,到了杭州港码头时,永兴帝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医们束手无策,就连西洋大夫都请来了,西洋大夫用一个漏斗般的仪器扣在永兴帝胸膛上,侧耳细听,说肺部有杂音,是什么肺炎。 皮肤发炎可以涂膏药,人的肺有炎症怎么办? 永兴帝的病情急转而下,呼吸困难,有时候一口气喘不过来,俊脸都憋白了。 风风光光御驾亲征,谁也没料到乐极生悲。 永兴帝自知大限已到,连忙召集了带过来一起亲征的文武大臣,司礼监和东厂的掌印太监,交代后事。 “朕走之后,太子继承大统,太子年幼无知,还没有出阁读书,由纪太后——” 永兴帝顿了顿,最终还是说道:“还有李太后听政,司礼监和内阁辅政……待太子十四岁加冠成年,再还政给太子。” 永兴帝说完遗诏,已是油枯灯尽,没有力气了,回想起亲征之前,和纪太后道别时唱的那首歌: “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最后一别,居然是永诀,我真的要“拱手河山讨你欢了”!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你这样的女人,注定不会困于宫墙之内。 恍恍惚惚中,永兴帝似乎看到了父皇,金太嫔搀扶着他,依稀是旧日模样,腰身直不起来,一副被女色丹药掏空身子的样子。 父皇连连摇头,“你我父子,都是那个女人的踏脚石。你弑父弑君,减了寿数,命绝于此,并不太冤。” 永兴帝想要回嘴,说父皇你以少女为丹药,伤天害理,你是真该死,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太医和西洋大夫轮番上阵,依然救不得,陷入昏迷,到了半夜,永兴帝停止呼吸,驾崩了。 北京城,清风庵。 御驾亲征的捷报传来,纪云大喜:她终于可以死遁了! 之前没有实施计划,是因为永兴帝正在亲征,这个被情/欲驱使的少年天子若得知纪太后死于烈火,伤心欲绝,八成会半途而废,回来料理纪太后的后事,双屿岛不除,开海禁又要受阻。 所以,纪云要确认永兴帝得胜之后才能开始行动。 易燃的桐油早就准备好了,伪造的户籍文书,易容的衣服化妆之物,车马,还有船只都雇好了。 万事具备,只差一把火。 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 纪云举着蜡烛,点燃了幔帐。 “且慢!” 一个声音响起来,正是风尘仆仆的孔雀。 孔雀挥剑,把着火的幔帐切割下来,用脚踩熄,“皇上驾崩,遗诏是太子继位,纪太后和李太后听政,司礼监和内阁辅政。“ 变故来的太快,纪云等四个女人听得目瞪口呆:皇帝才十八岁吧,这就死了? 田七说道:“那更好啊,皇帝一死,就没有人怀疑纪太后死遁了,我们走的更轻松,你为何要阻止纪云点火。” 孔雀叹道:“没那么简单。” 纪云心有灵犀,立刻明白孔雀的意思:“如果连我也‘死’了,听政的只有李太后一人,李太后是个糊涂人,小心机都玩的一般,朝政大事就更没谱了。偏偏她有听政大权,掌管着国玺,她若当政,就像一个小孩子守着金山银山,被人哄骗去,闭目塞听,任人唯亲,太子还没断奶,等到十四岁还政给太子,恐怕这个烂摊子太子都收拾不过来了。” 孔雀说道:“最重要的是开海禁。皇帝一死,势必有保守大臣借口皇帝死于开海禁而继续闭关,比以前的海禁还要严厉。以李太后的性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会支持开海禁的。只有纪云听政,继承皇帝遗志,才不至于让开海禁的国策半途而废。” 蔡眀姬反对,“不行,纪云这次不走,再走就是十四年后还政给太子。十四年啊,以前受困于皇帝,走不脱身就算了。现在机会来了,你却要她自困于深宫,还要背负家国天下的责任,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承受不起,凭什么要她牺牲自己?” 孔雀说道:“双屿岛被铲平,里头有很多人早就在大明水师来到之前就散了,逃到各处避风头,等开了海禁再做正当生意。如果开海半途而废,这群人势必卷土重来,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开关通商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事关大明后一百年的国运,岂可半途而废?” 蔡眀姬怒道:“你不要什么大道理来压她,她本就不想当什么太后,听政的太后更难,一心要当闲云野鹤的人,怎么可能自困于深宫?” 一直沉默的曹静说道:“不要吵了,让纪云自己做出选择。纪云,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都是对的,我都会支持你。” 田七点头说道:“我也是,无论你或走或留,我都跟了。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蔡眀姬别过脸去,“十四年,半辈子就没了。” 纪云心里天人/交战,梦寐以求的自由就在眼前,她不用痛苦的扮演另一个人了,可是孔雀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令她无法回避。 她被霸占身体十年,经过一年的抗争,好容易赢来这次机会,如果放弃,就要再等十四年! 可是若就这么走了,朝中必生乱局,开海禁半途而废,凭李太后的性格,还不知会怎么祸害大明。 纪云当了一年太后,太明白上位者随便吹口气,都会引起底层的惊涛骇浪,会影响无数无辜之人。 我一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要做出如此艰难的选择? 我一直选择逃避,选择平淡如水的生活,现在这个两难局面,逃都逃不掉…… 纪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苦苦思考,直到快中午了,才打开房门,面上的纠结不见了,只剩下淡然,“起驾……回宫。” 这一次,纪云不回琼华岛,直接去了阔别一年的慈庆宫。 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永兴帝的梓宫还没有运回来,但有了遗诏,东厂又用血腥手段弹压了几个企图染指帝位的藩王,太子储君的位置无人质疑,十天后,新帝登基。 慈宁宫太皇太后李氏闻得噩耗的,当即就崩溃病倒了,卧床不起,所以听政的只有纪云一人。 半岁的小皇帝坐都坐不稳,就由太皇太后纪云抱着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接受文武百官朝拜,三呼万岁。 原本还担心小皇帝在这种大场面里吓的尿裤子,但神奇的是,小皇帝全程肃着脸,小大人似的等着墨葡萄般的眼珠子看着群臣。 婴儿的眼神居然也有帝王之气的压迫力! 小情人死了,纪青云并不忧伤,父子两个她其实都不爱,爱情只是搞事业的手段。 她坐在在纪云怀中,看着外臣朝拜,顿时兴奋起来:终于!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坐在这里,去实现理想! 纪云和内阁商议永兴帝的谥号,纪云最后定下“武”字,理由是“先帝毕竟打了一场胜仗”。 于是永兴帝被称为明武宗。 两个月后,明武宗的梓宫运到紫禁城。 原本太皇太后李氏的身份在最近有所好转,一看到儿子的遗体,又哭晕过去,这一次卧床,就再也没有起来。 纪云独自听政,大权独揽,就以小皇帝的名义,将殉葬制度废除了! 吴太后是原配嫡妻,不用殉夫,但是王太妃,和文太妃是要殉的,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料太皇太后废了殉葬祖制,她们活下来了。 太皇太后李氏不服,叫人去请纪云过来说话,“姐姐,我的好姐姐,武宗年仅十八就薨逝了,他九泉之下,连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姐姐和他欢好一场,怎么忍心见他地下寂寞先帝殉了一个金太嫔,这王、文两个太妃,姐姐好歹给他送一个过去。” 纪云说道:“活人殉葬,早就废止千年了,当年是太/祖疑心病,非要宫里所有的嫔妃殉葬,这本就是错的。” 李太后挣扎着说道:“这是祖制!“ 纪云不为所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祖制错了,就得改。何况我已经命人烧了一千多个纸人给武宗皇帝,个个都是大美女,栩栩如生,武宗在地下也是三千佳丽,不会寂寞的。” “你你你!”李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氏在深秋薨了,追随儿子而去。 她一生只有儿子这个指望,一生荣辱得失都依赖儿子,儿子走了,孙子又是纪太后的,心气没了,人就没了。 纪云一年办了两次国丧,还推行开海禁之事,选择了月港作为开海禁的试点。 朝廷和商人共同出资,建立了新的万国之港——月港,不到三年就通过税收见到了回头钱。 第四年,开放广东。 第五年,开放云间县。 ……第十年,干脆连离北京最近的天津也开了海禁。 源源不断的税银充实国库,有了钱,纪云的腰杆更硬了。 除了收入,最令人惊喜的是小皇帝的表现。 简直是个天才。 一岁能走,两岁什么话都会说,三岁启蒙读书,几乎过目不忘! 五岁写出来的诗就很有看头了,六岁学骑马习武,七岁百发百中! 十岁通晓英吉利、荷兰、葡萄牙等番国语言,到了十三岁……太皇太后纪云就操持着选秀女预备小皇帝大婚了! 纪云说道:“明年十四岁行了冠礼就大婚,哀家为你选一后九嫔,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一口气给小皇帝安排了十个! 老实说,小皇帝对女人没有兴趣——他甚至觉得漂亮女人还不如东厂厂公孔雀有吸引力! 但是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是坐不稳皇位的,小皇帝说道:“一切都听太皇太后的安排。” 小皇帝讨厌纪云,但是又完全依赖纪云。 十四年相处下来,小皇帝时不时乘机为纪云应对国家大事出谋划策,每每都能说到点子上,纪云从 来不打压他,还手把手教他如何应对大臣,从不藏私。 这下让小皇帝对纪云态度发生了转变,从讨厌到不那么讨厌、到渐渐佩服。 原来普通人并非朽木不可雕,遇到压力,也不是一击即溃。 普通人也有不亚于上位者的韧性,在压力下绽放光芒。 好吧,看在你帮我治理国家十四年,从不懈怠的份上,等我执政站稳脚跟,我会饶你一命。 第十四年,春,小皇帝行了冠礼,次月大婚。 为了皇位,小皇帝睡了女人,觉得这滋味……还不赖? 三天后,又依次睡了九嫔。 纪云按照武帝遗诏,还政给小皇帝,为了避嫌,干脆搬到宫外清风庵去住,闭门不见大臣。 次月一个夜里,小皇帝正和皇后努力造人时,东厂厂公孔雀急报,说清风庵着火了! 为了孝顺太皇太后,小皇帝在纪云入住之前,特地命内务府把清风庵修缮一新,用了大量油漆和桐油,这些都是易燃之物,纵使全力救火,也无济于事,太皇太后和三个忠心的女官,曹静,蔡眀姬,田七都烧为灰烬。 厂公孔雀悲痛不已,说自己渎职,没有保护好太皇太后,在国丧之前辞官,小皇帝还要挽留,但孔雀挂了官印就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成都,浣沙溪。 溪边有一座民宅,正是樱桃成熟季节,纪云捡了一篮子樱桃,在溪边清洗。 不知是驻颜有术,还是她的灵魂只有三十岁,她看起来很是年轻,谁都不会想到其实三十九岁了。 纪云把篮子直接浸泡在水里头,用溪水来冲刷樱桃——反正她不着急,有大把的时间享受生活。 身后传来脚步声,纪云回头,正是站完最后一班岗的孔雀。 “你回来了。” “嗯。”孔雀坐在纪云身边的石块上,看着明亮的溪水冲刷红樱桃。 过了一会,孔雀开口了,“我算了算,余生还有不少时间。我想和你一起过,不晓得你是否愿意。” 十四岁过去,纪云不再是扭捏之人,笑道:“我愿意——只是以后把朋友改叫婆婆有些古怪。” 孔雀哑然失笑。 全文完结 2020年5月21日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本文从4月11日开坑,到今天5月21日完结,刚好40天写完一本小说,够爽快!本文没有感情戏,没有CP,故事情节以开脑洞为主,参考读者们的评论意见,可以说是舟和大家一起完成了这本书,感谢各位的支持,我们新文再见!新文《回到老公自宫前》会在6月18日开坑,因为黄历上说这一天宜嫁娶动土,动土就是挖坑建房子么,所以适合开新坑,大吉大利。大家去专栏收藏一下新坑嘛,谢谢支持 6月18日开坑,欢迎收藏。文案:在寂寞又尔虞我诈的紫禁城,宫女和太监结为夫妻,叫做对食。 魏微为了复仇而嫁给一个死太监,对食夫妻先婚后爱,在宫廷一起经历了各种风风雨雨,始终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最终死太监成为东厂厂公,权倾朝野,为她复仇,还罕见的功成身退,得以善终,去南京当守备太监,和她一起在摇椅上慢慢摇到了晚年。 魏微知道死太监心软嘴巴硬,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给她一个孩子。一觉醒来,她重生到十七岁,算算日子,死太监就是在这一年挥刀自宫的。 魏微决定阻止他:仇我自己来报,根你自个留着吧。 一句话简介:把根留住。或许我以后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