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反派道侣后 作 者:南卡 文案: --巫夏一朝意外觉醒,惊觉自己是一本书里的炮灰。 大反派原是剑宗宗主之子,天生狼心狗肺,暴虐无道。原著里他被接回剑宗那天,她把他一脚踹下高台,最后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为了小命,为了宗门的未来,她先行一步找到反派,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反派撵她、烦她、骂她,甚至还一度要杀她,巫夏却毫不计较,吸吸鼻子:“我可以教你认字、学习功法、还可以送你上等法器,给你名额去修仙界。” 大字不识一个的反派:…… 于是每到深夜,巫夏都会从睡梦中爬起,给反派从天文地理讲到诗词歌赋…… 然而陪伴许久,她逐渐厌倦陶子赫对她的冷漠,惧怕他的戾气。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巫夏拍拍屁股,悄悄离开了。 而大反派陶子赫,拿着全部积蓄换回来的发钗,对着满室的清冷,独坐一夜。 后来他一身桀骜,回到修真界,剑指虚空、除魔天地,让无数人低眉。 只是偶尔,众人见他在黑夜繁花里游荡,不知在思念谁。 * 小剧场: 消失多年的巫小师妹回宗,恰好遇上首席弟子比试。不少弟子冷嘲热讽说她会被陶子赫打趴,却见向来冷漠的陶子赫脚步一顿,剑尖横在她的脖颈上:“当初为什么离开?说不出理由,就杀了你。” 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巫夏:“我我我!我太喜欢你了!我怕在跟你一起会忍不住向你伸出魔爪——”、 陶子赫撤剑:“好,我同意。” “同、同意什么?” “同意跟你结为道侣。” 巫夏:o(╥﹏╥)o 阅读指南】: 1.女主胎穿,无夺舍。笔者是女主亲妈,虐谁都不虐女鹅。 2.仙侠背景,非升级流,文中修真体系皆笔者一言堂,私设如山。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甜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巫夏,陶子赫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反派:什么时候结契? 立意:为修仙世界的和平和自己而努力 第1章 原来我是炮灰! 黑沉沉的乌云压着大地,其中电闪雷鸣,声势浩大。 然而从圆滚滚的云肚子破开的那道口子中,只几缕炊烟似的雨丝漏出来,又细又小,仿佛风一吹,就能吹散了。 一滴雨落在巫夏肩头,立即晕染开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她拿着领回来的任务玉牌,蹙眉望了眼逼近的天边,径直钻进自己的洞府。 洞府小而简陋,只一张石桌、一把石椅、一张石床并一个青色蒲团。但好在身为亲传弟子,她倒是不必和别的师姐师妹挤在一处,这一点已经让她很是满足。 她把玉牌扔到桌子上,捂着眼睛躺回石床。 五指微微张大,她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间看对面的镜子。眼皮之下,若隐若现一片乌青。 巫夏幽幽地叹口气。 她已经近一个月没有睡觉了。 不仅是睡觉、就连打坐入定都做不到。 一闭眼,全是那片赤色的天空。 起初不以为意,可现在却又疯魔般地念着梦里的那些画面。 师父还在闭关,不能给她提什么建议。剑宗里的医修也检查过她的身体,说她并没有遭受什么莫名其妙的迷魂阵,或者共情什么他人的残念怨念。 也就是说,她毫无来由地梦到那些,不是他人作怪,完全是自己心理作祟…… 越想越困,伴着陡然增大的雨势,她慢慢合上眼皮。 “轰隆!” 一阵阵沉闷的惊雷声像车辙从远处碾来,仿佛要把这片土地撕成碎片。 巫夏被惊醒,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问心台一根玉柱后面。 本该萧索冷清的天边,弥漫着一团团绮艳的红色。 前方魔气冲天,血海翻腾,随处可见残肢断臂。 怨气罡气混合在一起,豆大的雨滴落下时,因为互不相让的两方,竟在空中化为杀人夺命的利器。 千百余名弟子前仆后继地挡在问心台边,手中飞剑挽个不停,在空中留下千百千万道剑痕,剑痕迟迟未散,光是余波中蕴含的力量,便生生折断蛛魔们的附肢。 万千蛛魔尖啸,攻势愈加猛烈,尾部不停抬起,喷出蛛丝,一旦被整个缠上,便会动弹不得,直接从几百丈的问心台落下,掉入群魔之中被分食! 巫夏错愕,在一片夺目的红色血光中,看到了师父华容道君。 华容道君一身鲜血,玉冠掉落,一头黑色长发被染成红色,他勉强撑着剑,跪在一具尸体旁边。 那是……宗主的尸体? 几名弟子提剑围在华容道君身边,面上惊惧不已,却还死撑着不逃跑。 在他们的对面,是一袭黑色身影。 他甫一出现,周遭立即昏暗许多,尖锐哀嚎的怨气与罡风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就止住了。 黑色绣金的靴子踩在水面,本是暴雨倾盆,却在他迈出第一步后,变成阴雨霏霏。 他动动手腕,一团黑气从衣袖里飘出,淡淡地围绕住他。 于是,最后的阴雨霏霏,也生生被围绕在他身上的魔气劈开,化为一缕清风,静静消散。 陶子赫。 本是宗主之子,十年前却叛变投魔。现如今又率领万千魔族攻下问心剑宗,屠戮同门。 巫夏秀眉微蹙,只能看到他黑色的衣角,以及朦胧的一张脸。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看到他的表情。 他在笑,丧心病狂地大笑。 他脚下血水蜿蜒流淌,指缝间也滴滴答答地流着暗红的液体。 华容道君在弟子们的呼唤下回神,他费力地站起来,面容沧桑,一瞬之间老了千百岁。 “陶子赫,你睁眼看看周围的人。”他艰涩出口,“他们全都是你昔日的同门,这里有你的父亲、爷爷、弟弟……你怎么忍心?” 陶子赫不说话,依旧疯魔般大笑。 他一挥手,魔气蒸腾而起,直冲云霄。一柄白色骨刀出现在他袖口,通身莹白圣洁,只是血槽里已经蓄满了血,有魔族的、有妖的,更多的,是人血。 一击便分胜负。 两人交战的中心魔气缭绕,只听一声闷哼,华容道君在空中倒飞,直直撞倒十几根玉柱后,口吐鲜血,堪堪停下。 巫夏一颗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她瞟了眼恰好飞到距离她不足一尺的师父,放低身子,慢慢挪过去。 一袭黑影笼罩住她。 她扶着华容道君的手一顿,看到自己的手臂在月光与暗影的交界处。 “秋雨!”巫夏瞳孔一缩,识海内的剑丸轻微震动一下,倏地顺着脉络穿行,刺破肌肤,顿时化为一柄三尺长的银剑出现在她掌心。 秋雨剑顿时浮现,杀意腾腾地攻向对方。而她则提着道君飞檐走壁,几息之间已来到问心台边缘。 眼前是仙气缭绕,林海茫茫的明目峰,背后是魔气冲天,死尸满地的地狱。 提着师父的手不由用力,紧绷着的眼角更加僵硬。 突然—— “噗!” 腾空而起的身子自空中高高坠下,她弓起身子,猛地呕了一口血。 “砰!” 两截折断的银白长剑被扔在她脚边——秋雨。 这把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长剑,断了。 剑意反噬带来的痛苦常人无法忍受,气血翻涌,她好似是要把体内的血全部吐完才罢休。 身后的黑影闲庭信步,款款走向她。 巫夏毛骨悚然,她顾不得崩溃的身子,抖着手去抓乾坤袋。 身后伸来一只手,按住了她苍白的手。 “我认识你。”他阴冷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魔气顺着他的胳膊绕到巫夏手臂上,蚀骨钻心。 强大的威压逼得她身子一缩再缩,识海翻涌滚动,灵气溃散,在筋脉内横冲直撞。 她无法控制地又呕了一口血。 血在空中被吹成花,开在他的手背上,又顺着肌理滑入她的衣裙间。 巫夏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提起来,一瞬来到问心台的另一侧。 陶子赫挥手之间,无数弟子惨叫着被吹下问心台,被饥饿的蛛魔们立即分食。 顿时,他们二人周围无比空旷。 “你要做什么?”她压抑不住内心的害怕,哆嗦着问。 陶子赫伸手,把她提到了问心台的外围。身下,就是千级阶梯,只要他一松手,她便会粉身碎骨。 蛛魔们凄厉哀嚎的尖啸直逼耳膜,那其中夹杂着无数弟子的怨念恐惧,此时此刻,这千级阶梯,真正变成了万丈深渊。 巫夏头皮发麻,她用扭曲折断的手拉住他的衣袖,哀嚎道:“不要!” 她本应傲骨铮铮地赴死,可此时此刻,那些飘渺的话堵在嗓子眼,扯着她的声带,让她闭嘴。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拎着她的男人轻轻笑了声。 “你当初,把我从这儿,踢了下去。” 他侧头,望了眼阶梯。 巫夏张张嘴,冷风灌进她的喉咙肠道,只觉一片火辣辣。 临死之际,她努力瞪眼。最起码,要看清杀自己的人长什么样。 面前的男人肤色无比苍白。一双眼像是一片海,每一次眨动,魔气缭绕,都会让人沉溺,却也显得他整个人阴森可怖。 别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松手。 巫夏直直下坠。 阴风冷冽,发丝飞扬,暴雨迎面扑来,压得她更加急速下坠。 这个过程既漫长又短暂,漫长到她走马观花地回顾了一生,短暂到她还回想不起自己当初为什么把陶子赫推下问心台就结束了。 “砰!” 她的身体砸在阶梯的两百多级处,把此处的玉石都砸了几个大洞后,又咕噜噜地往下滚。 她躺在最底层,却还未死透,台阶上的鲜血一层层流下,汇集到她身边。 视线里一片漆黑。 一只幼年蛛魔兴冲冲跑过来,“噗呲”朝她吐了口蛛丝。 巫夏整个人被紧紧包裹起来,意识朦胧,黑暗之中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少宗主,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不!我不走!他们都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青山!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啊!” 听到这句话巫夏浑身一震,脑海中骤然涌入无数画面与信息。 这不是《我与青山》的开头嘛! 她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我与青山》男主陶逸春,是问心剑宗少宗主。不料还未成长起来,接回来的亲生哥哥突然叛变宗门,摇身一变成为魔主,带领无数蛛魔蝎魔进攻问心剑宗。 剑宗一日内覆灭,他带着血海深仇拜入别的门下。从此越级打怪、冷酷孤傲,成为一个冰冷的人间兵器。 几百年后,他修为已是大圆满,再次找到陶子赫,与其死斗,最终以微弱的优势斩杀哥哥。 大结局,年迈的陶逸春躺在剑宗旧址的一棵梨树下,迎着阳光回望时,看到了曾经的同门们。他会心一笑,放下执念,从此飞升。 她当初囫囵吞枣地看完这本书,也没觉得有多大触动。怎么现在突然告诉她,她是穿书的? 巫夏使劲翻动眼皮,蓦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奇形怪状、凹凸不平的石壁。 醒了? 外头雨打芭蕉,淅淅沥沥,天空氤氲成一片黑色。 一梦,仿若隔世。 巫夏托腮凝视暴雨。 想到梦里身死道消的那一刻,她到现在还觉得后背隐隐作痛。 这是机遇吗?让她想起一切,阻止宗门的覆灭? 如果陶逸春飞升的代价是宗门的覆灭,那她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告诉宗主吗?告诉他,以后他流落在外的儿子会弑父,屠戮同门? 这太不可思议了。 巫夏觉得她也给不出一个能让他相信自己的理由。 而且……就算他相信了,去世俗界找陶子赫,万一没找到这个人怎么办? 前世之事缥缈不可忆,就连这本《我与青山》,她也只记得大概。 万一……一切都只是她梦中编造的呢? 目光触及石桌上的任务玉牌,她心神稍定。 玉牌背面写着任务地址:世俗界长宁县升官村。 这阵子日夜被怪梦忧扰,醒来总是一知半解,这个地址也是她从梦里推断出来的。今日经过任务堂时,不想能看到这个梦中的地址,她便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巫夏把玉牌放回乾坤袋中,一个计划形成。 先去确认一下……再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见机不对,那她不会犹豫,会立刻回来禀告宗主,让他定夺。 巫夏想通了,点点头,拿起靠在墙角的红伞,一手撑开,迈入雨帘中。 第2章 谁让你救他的 巫夏拜入问心剑宗已有十余年。剑宗幅员辽阔,十万大山绵延不绝。放眼望去,万木峥嵘,林海茫茫,气势磅礴。 其中内里共有七大主峰,七大峰遥遥相对,合抱构成正中间一处极其宽广的平原。平原上建着处理事务的问世堂、任务堂、乐乎阁、演练场、还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公关机构。 素有七峰八十二堂之美称。 巫夏所在的峰头名叫无悔峰,从无悔峰走到任务堂,那可谓看山跑死马。 于是她停在一处站点,没一会儿,“末班车”——浑身金光闪闪的白鹤大人从天边扇着翅膀飞来。它傲娇地扭扭脖子,黑豆眼转转,见有乘客,俯身,胖屁股高高撅起,把银白的翅膀平展放在地上。 巫夏踩着它的翅膀上去,走到它修长的脖颈处,掏出一枚黄色宝石,按在它项链的空白处。 “白鹤大人,我想去任务堂。” 白鹤抖抖翅膀,胖屁股一缩,飞向任务堂。 尽管在下雨,但它身上被一层光晕罩着,一点没湿。 它的飞行速度极快,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巫夏就到了目的地。 任务堂层台累榭,近百丈高,虽隐在云雾中,却又无视无刻不透露着琼楼玉宇、金碧辉煌的璀璨出来。 高高的穹顶之上,刻有无数仙人浮雕,仙人们两手举剑,圆目怒瞪,脚下跪着一排排蛛魔,正在哭天喊地地求饶。 巫夏一边走一边拿出玉牌,突然前方一柄花纹调理极其精致的木剑刺破雨帘,旋身飞来。 虽比不得寻常宝剑,但其周身覆着雨滴,飞行时雨滴相交辉映,竟给人泛着耀眼剑光的错觉。 直到眼前,巫夏才注意不对劲,勉强脚上发力,一个腾空旋身躲开。 木剑擦过她的头发,一缕黑发被剑风削下。 巫夏捂着断了一截的黑发,不禁恼火地骂来人:“陶逸春,你偷袭!不要脸!” “怎么跟你春爷说话的呢!”对面站着三人,其中一个男弟子眯着眼睛,十分狗腿地替正主说话。如果没记错,他叫张伞,十分炮灰的一个名字。 巫夏把地上的木剑捡起来,一个用力猛地朝陶逸春扔回去。 穹顶下的少年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端的是一副人模狗样。他抬手接过剑,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把她从头打量一边,嘲讽问道:“可敢一战?” 战你个头! 巫夏故作深沉地盯着他。她不说话盯着人看时,那乌黑的瞳仁仿佛会说话,震慑人心,一般人都会受不住扭头避开她的视线。 果不其然,两个狗腿已经移开视线。陶逸春一开始也想移,头扭到一半又生生折回来,挑衅地上前一步,跟她大眼瞪小眼。 巫夏:“好狗不挡道。” 他们三人恰好挡在大门中央,虽说她绕一下就能进,但此刻气势不能输。 陶逸春眯眼,闻言讽刺道:“你也会做任务?怎么,陶弘声那老头给你们蝶族的灵石不够啊!居然害得娇贵的蝶族亲自做任务。” 他话中透着浓浓的酸味,说到最后更是拖着尾音,连连拍手称奇:“真是稀奇,稀奇啊!” “我怎么不要做任务?我又不是身娇体弱的小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宗门里的宝物是一堆堆往人家怀里送,人家还不稀罕呢。哪像我们普通弟子,不领个任务,哪能维持日常开销哦!”巫夏反唇相讥。 陶逸春气个倒仰,骂道:“你个穷鬼!” “剑修当然穷!不穷的剑修,那还叫剑修吗?” 陶逸春在她这儿就没讨过好。要不是宗主亲爹陶弘声没收了他的佩剑,害得他只能拿个木剑舞来舞去,此刻巫夏早就被他一剑击败了。 “害怕杀人的剑修,也配叫剑修吗?据我所知,你到现在就连杀蛛魔,都有些不敢下手吧。你可真是丢剑修的脸。” 两个炮灰齐齐点头,添油加醋,“就是就是,那天有师兄当着她面杀人,她都吐了!孬种!” 说到这件事巫夏脸色有些苍白,问心剑宗并不尊崇以杀证道,但是日常任务终归会有伤亡。 然而虽说任务残酷,但是大多数弟子的第一次任务,都是类似于春游性质的。何况那会儿她们只是七八岁的小萝卜头,不过她们也是运气不好,领着她们的,是那个传说中的杀人狂魔贺清师兄。 就是这么一个人,对着一群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活活把一个邪修肢解了。 那一幕至今都还是她们的阴影,她还算好的了,有些小姑娘回来就发高烧,好了以后直接退居后勤,誓死不肯成为剑修。 思及此,巫夏眼神微暗,握紧拳头,“修真之人,修的是道,修的是心,而不是修杀技。纵我一人不杀,也能大道通天,法力无边。” “狂妄!”陶逸春眼角直抽,单手指着她,“春爷我都不敢说法力无边四个字,你这个瞎子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说这种话!” 巫夏眼见天色昏暗,不欲跟他扯皮,当即挥手,“我要完成任务去了。” “站住,春爷让你走了?”张伞把剑横在她胸前。 “就是,你这蝶族,太过目中无人。” 巫夏翻个白眼,一根手指推开那把剑,“请师侄们让一让,师叔我要去完成任务了。” 这是拿辈分压人了。 虽然她年纪小,又废柴。但是蝶族一般进宗都直接拜入峰主名下成为亲传弟子。那群老家伙,可都是活了几百几千年,她们的辈分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大得吓人。 “喂!” 巫夏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 “你要去世俗界是吗?帮我买点世俗界的特色玩意给道爷我玩玩。” “没钱。” “说你穷你还一点不带虚的。”陶逸春从乾坤袋里掏出两个上品灵石丢给她。 “说你蠢都是侮辱了这个字。”巫夏反手砸回去,陶逸春手忙脚乱地接下,眼一瞪伸手就要打她。 张伞与李思小声琢磨一番,附耳告诉他:“世俗界用真金白银,不用灵石。” 陶逸春伸手。 李思肉痛地取出几个碎银子,这银子虽不值钱,但他也是收集好久准备去世俗界玩的,今日算是全交代了。 巫夏一把拿过钱,冲他们翻个大大的白眼,才猫腰钻进即将关闭的任务堂。 任务堂里面仙气飘渺,足有二十层。第一层类似于服务中心,第二层开始分发任务,随后每向上一层,任务难度都直线型增加。 像巫夏这种修为低的,对她开放的只有二三两层。她把牌子递给负责传送阵的执教,那人看了,领着她去到一个寒酸的角落。 角落里有个圆形传送阵,其间绕着阵边的金色光华铺开,虽已黯淡,但余晖依旧往外荡漾,浓郁的灵气沁人心脾。 “师叔祖,去吧。” 巫夏一脚迈入中心,感觉天地灵气都往她身体里钻。她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气。 金色符文飞快游弋,唰地向上拉起一道薄薄的金墙,金墙渐渐缩小,形成一道五彩流溢的光辉把巫夏包裹住。 先是细小的微风吹动她的发丝,而后狂风骤起,她感觉身子猛地急速下沉,再睁眼时,周边已是灰色一片。 所有的景象在她眼前飞快掠过,变成一根根丝线、一幅幅尚未看清的画。 这是空间压缩,类似于大型的缩地成寸。 耳内呼呼作响,眼睛也被风吹得生疼。她现在还不能灵气外放,只能生生忍着。 过了一会儿,风声戛然而止,纷飞的裙摆也落回原处。 巫夏晕乎乎地跳下阵法,扫了眼这里的传送中心。 比不得问心剑宗,有些破旧,规格也小。 接引的人是一名女子。她见巫夏出现时灵气充斥整间屋子,点点金光如雨丝般降落,知晓她可能来自大家族或者宗派,态度很是谦卑恭敬。 “仙子,要去哪里?” 以往都是别人领着巫夏做任务,任务地点又大多在修真界。这还是巫夏第一次独身一人来到世俗界,她把牌子递给女子,笑意盈盈,“姑娘,我去长宁县升官村。” 女子找出对应的路引,“这个阵法距离长宁县不远,虽说仙子可以避开一路的官员,但是为了避免有些没眼见的,仙子还是带着吧,减少麻烦。在下诚祝仙子平安归来。” 前一月的噩梦里,巫夏每日每夜重复着死亡一事,此刻听到这最后一句,不由地心里弥漫出点不可名状的伤感。但很快她露出微笑,冲着女子点点头,“走了。” 她觉得她离去的背影一定很潇洒。 总感觉自己是日漫里拯救世界的高中生。 一出门,热浪滚滚而来,光线刺目。 骄阳挂在天边,似是要把所有的余热都照在这片干裂的土地上。两排绿树虬根盘结,依次向天边排开,叶子都蔫头巴脑地垂在枝头,啼鸟安安静静地躲在里面,罕见地没有一展歌喉。 世俗界的夏天,可比修真界热多了。 前方小径弯弯曲曲,斑驳嶙峋的石子铺了一路。 巫夏有飞行符,飞行符比奔行符箓便宜,只能使用一次,这次她带了三对。 把飞行符拍在膝盖上,很快她几个跳跃,身影已去到百里之外。 一路很是顺利,路引都没有用到。 问了几个人,没用半天,她就来到了升官村的外围。 升官村是个小村,前前后后不过百八十户,在他们几里之外有个小镇,平日里大家都去那边交换生活资源。 此刻来到所谓反派的生活地方,竟产生点不切实际的“近乡情更怯”之感。 站在村口的巫夏拍拍脸颊,暗暗给自己打气。 只去看一看,看一看而已。 “把钱拿来!”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接着“噗通”一声,像是人摔倒了地上。 “我真没钱……”干巴巴的男音颤抖着响起,“你别打我!啊!” “救命啊!救命啊!” 施暴的□□.拳到肉,“嘭嘭嘭!” “救命——救命啊!” 男声凄惨叫喊,听声音来源,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 修行之人不应理会俗事,以免因果缠身。 巫夏不想管他们,但现在她需要知道陶子赫住哪家,她可以朝他们二人问下路。 “我真没钱……你,你……放过我……”被打的男子气息虚弱,恹恹地躺在地上,脸上都是血水。 在他身前,一个穿黑衣的少年低着头,拽着他的衣领,拳头生风,每一下似乎都能听到骨头挤压变形的嘎吱声。 巫夏依着墙角看他们。 黑衣少年一直没抬头,从她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偶尔发丝飘动,露出的半点侧脸。 他很白。 苍白。 现在这个社会,一个男丁就是一个劳动力,七八岁就要随着家里人下地干活的,一般皮肤都黝黑。像他这么苍白的,很少见。 估计是村里的小混混,以勒索别人讨生,不用下地。 “别——别打了!”被打男子勉强伸手挡了一下,他分明比对方强壮,此刻却宛如砧板上的鱼肉。伸出的手在半空被一击强硬的拳头生生打到地面,顿时激起一片灰尘,“咔嚓咔嚓”的骨折声交错响起。 黑衣少年终于抬头,与他眉眼间的狠厉相反,他整个人清清冷冷,和光同尘。 他又接连打了十几下,直把那男子打的昏过去,鼻子、耳朵口腔都流出血才罢休。 微风吹过,一片绿叶飞到巫夏眼前。 视线被挡住,透过发黄的树叶边缘,她朦胧看到黑衣少年起身,冷冷地把手上的血擦掉,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飞叶随少年转身的背影一同离去。 巫夏慢条斯理地走到被打晕的人身前。 她不想向一个小混混问路,问了人家还不一定告诉她。 那就这个人吧。 她从乾坤袋里找到一瓶固元丹。这固元丹是修行之人最基础的丹药,几乎人人手拿一瓶。她这瓶里还剩三颗。 对凡夫俗子来说,即便是去了半条命,只要服下固元丹,那药效堪比伸腿瞪眼丸,即刻就能爬起来犁三亩地。 她把瓶口按在手心,倒了一颗圆滚滚的固元丹出来。 视线移到惨不忍睹的男子脸上,忍不住闭了闭眼。 太惨了,她胃里犯恶心。 小心翼翼地捏着丹药,放到只有出气的人嘴上。 突然,远方一颗黑乎乎的石子裹挟着热风,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叽”一下深深地砸在她手背上。 她痛得松手,固元丹咕噜噜地滚到脚面。 巫夏不敢置信地瞪眼回头,对上一双眼睛。 阴郁、危险,轻蔑。 那黑衣少年竟未走远,他站在刚刚巫夏靠着的墙角,手里不停向上抛着两颗石子。 见巫夏望过去,他懒洋洋地抓住石子,薄唇微启,声音凉得像是正月里的寒天。 他问道:“谁让你救他的?” 第3章 陶子赫 巫夏呆愣愣地在原地蹲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她才双手握拳,勃然大怒地站起来。 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他居然敢打她! 他居然敢打她! 她居然被一个凡夫俗子打了! 他怎么敢! 胸中腾地燃起怒火,直冲头顶,她柳眉倒竖,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她要给他一个教训! “你,过来。”逆着斑驳的碎光,她冲他勾勾手指。 一个很挑衅的姿势。 黑衣少年掀起眼皮,其中不屑与轻蔑不言而喻。 过于愤怒,巫夏五指委屈,掌心灵力涌动,一吸,就把那颗石子吸了上来。 许久没学会的隔空吸物居然今天会了! 她转转手臂,奋力一扔,那颗小石子在高空化作流光,朝小混混砸去。 空气呼呼作响,石子化为利器,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黑衣少年抛石子的动作停下,他双眸之中倒映着飞速掠来的石子,面上闪过一抹狐疑。 太慢了。 于是他侧身一闪,那颗石子裹挟无限力量,“轰”地砸在他后面的土墙,一时之间碎屑像小溪汩汩滚下,飞尘漫天,黄沙飘荡。 待到清风把这些东西都带走,土墙豁然出现一个碗口大的黑洞。 少年好好地站着,气定神闲。 巫夏:…… 啊啊啊!怎么回事!居然没打中! 太丢人了! 她已经废柴到凡人都打不过了吗? 脚边的人突然闷哼一声,又呕了一口血。 巫夏气也出了,没打中那就是老天的安排,她这样安慰自己。俯下身把滚到一边的固元丹抓起来,她继续操心自己面基反派的准备事宜。 不料黑衣少年又凑了过来。 他站在她一丈远的地方,威胁道:“不知好歹。” 巫夏捏着药丸的动作一顿,终于抬头认真审视这个少年。 她突然想起一个重点:“你能看见我?” “仙人”二字不是说着玩的,在凡人眼里,不食烟火、天天浸泡在浓郁灵气里的修真人士身上的确往外散发着一股“仙气”,老远就能看到。 所以为了避免引起骚动,在外完成任务时,她们都要隐匿真实面容,有凡人经过时,都会下意识忽略她们。 这个人怎么看到她,还精准无比地打中了她? 少年扬扬下巴,十分狂妄:“为什么看不到?” 看样子有两把刷子,估计是个有仙缘的家伙。 巫夏嘀咕几句,既然这样,那她就不计较了。见天边已经飘起火烧云,她心中不由有些焦急,捏着那人的下巴准备把药塞进去。 “啪!” 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握住她的手腕。 “谁让你救他的?”少年又盯着她,问了一遍。 巫夏的视线却落在他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这个手…… 还不待她灵光一闪,她感觉自己手中的那枚固元丹被夺下,后背被人一压,扑通倒下去,要不是掌心撑着地,估计都要直接跪了下去。 “这枚药,算是孝敬我的了。” 黑衣少年把药揣进兜里,准备离开时,巫夏拉住了他的衣角。 一股大力十分粗鲁地把他拽下去,而后膝盖一痛,被人踢得跪在地上。脑袋也被狠狠按着,和地上被打得半死的家伙差点来了个亲密接触。 巫夏已经站起来,此刻她右脚踩在他的小腿肚上,把他压在地下,右手按着他的脑袋。 少年想挣扎,但是单比力气,他还比不过练了十几年的巫夏。 于是他非常屈辱地维持这个动作。 巫夏冷笑,左手拍拍他的脸颊,十分像一个调戏良家妇男的恶霸。 “本来都不打算找你麻烦了,你居然嫌命大,敢抢我的东西,还把我按在地上。哼哈,”她手上更加使力,于是少年青松一般的脊梁被折得更加弯曲。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地想把压在身上的重量卸掉。但是不知怎么的,一股凉嗖嗖的气体被她从脑中拍进,在他四肢游荡,他全身立刻软绵无力。 “放手!”他眼里闪过一丝寒芒。 巫夏抬手朝他拍去,一双手明明小巧无比,可落下时却迎风共鸣,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左肩上。 黑衣少年身形低下去,体内气血翻涌,满目通红,猛地咳嗽几声。幅度之大,仿佛要把体内的心肺脾肝一起吐出来。 他气息不稳,身子已经摇摇欲坠,此刻却仍是咬牙硬撑。 巫夏左手伸到他眼前:“药,拿出来。” “咳咳。” 他故意把一口血吐在她手心。 “找死!” 巫夏再次抬手,刚刚还青松般不屈的少年突然身子佝偻,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心口毫无起伏。 “死了?” 这么不经打?巫夏挠挠头,她没跟世俗界的人打过交道,使出招式时是把他认作具有修真人的抗击打能力的,是不是……她太用力了? 嗯…… 这么多年不杀人的习性,居然被他破了? 巫夏唏嘘不已,第一天就造下杀业,实在是不该。 说起来,他也只是拿了自己一枚丹药而已。 罢了罢了,给他好好安葬吧。 她拿出乾坤袋,里面装着一瓶化骨水。 化骨水是任务堂的人发的,这次她接下的任务就是把一位内门弟子的尸体带回去。宗门养一位弟子,代价极大,所以当有弟子死在外头,尸体都是要回收,避免被其他宗派夺去研究的。 若是实在带不回去,那也只能把乾坤袋取下,把尸体毁了,不能让他人得到。 没想到,这化骨水到要先给这个小混混用了。 巫夏打开瓶盖,一股浓郁的臭味从瓶口散发。她盯了他半天,决定还是先把固元丹拿出来。 不料手甫一伸入他怀中,少年猛地睁开漆黑的眼睛,两手十分大力地扭住她的手腕,右膝使力,把她一个抱摔,按在了地上。 巫夏被这一系列变故弄蒙了。 她现在躺在地上,他的膝盖顶着她的肚子,胳膊肘死死压着她的肩膀。 不知什么时候,他手里横了一把棕色有多处缺口的短刃。 巫夏因为担心手里的化骨水翻了,所以很憋屈地不敢动。 她慢慢摩挲着瓶口,朝他那边移去。 右手小心翼翼地抬起,跟前的少年突然笑了。 他一笑,那股阴郁的气息浑然消失不见,但是有几分少年郎独有的桀骜与朝气。 “再动,就杀了你。” 他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了。 冰凉的短刃贴着她的脖颈,已经刺破肌肤,一缕鲜血沁了出来。 化骨水被拿走,腰间的乾坤袋也被拿下,他目光裸.露,一路从她的脖颈往下看去,想再找出什么宝贝来。 巫夏:…… 她抿唇,腮帮子鼓鼓的,一言不发。 她发誓,等到她起来那一刻,就是这小子灭亡之时。 “还有没有?”他学着她刚刚调戏他的样子,十分粗鲁地拍她的脸颊,甚至还使劲捏了一把。 她屈辱地把脸扭过去:“没了。” 见他握着化骨水的手晃晃悠悠,她头疼蹙眉,委婉道:“兄台,这瓶药具有洗髓伐骨之效,凡人喝一口也能登仙,还求你还给我……” “是吗?”他应该是处于变声期,音色低沉,质感颇妙。 巫夏狂点头,眼睛眨动。见他举起瓶子要喝,悲痛道:“不要啊!还给我!它很贵的。” 少年动作猛地停住,瓶口几乎已经压到薄唇。 他勾起一个恶劣的笑,突然瓶子递到她唇边,速度之快,化骨水都晃了几滴出来。 “那你来喝。”他压着她的唇,要撬开嘴把化骨水倒进去。 巫夏气得咬牙瞪眼,再也忍不住,手心一翻,一把银色长剑出现,周天剑光四散。 少年猛地起身,腿脚发力,往后奔去。 “贼人哪里跑!”巫夏拿着剑追在后面又劈又砍。 但奈何没有飞行符,跑的速度也只是堪堪跟那人齐平。 不行!此仇不报非君子! “有种别跑!” …… 一只渡鸦飞过,留在原地浑身是血的徐秀,虚弱地伸手,“救命啊……” 无人理他,一男一女已经离开。 等了许久,月影穿过土墙的黑洞,把月华倾泻在男子身上。他凄惨地流下眼泪,呼唤村民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就在以为自己即将要死去,化作一抔黄土时,有人踩着月色而来。 他勉强睁眼,看到对方浑身散着仙气,面容隐在云雾里看不清切。 “娘,孩儿估计是要来陪你了!”他悲痛道。 巫夏没追到那个贼人,虽说不应该,可这是事实。 气了半天,决定回来救这个人,他被小混混打了,一定认识他。 巫夏小心扶起他,不停把灵力拍进他的体内,替他周转全身。 一股股热流涌进四肢百骸,徐秀泪眼汪汪,本以为是回光返照,没想到片刻后居然哪哪儿都不疼了!他激动地抱住对方的大腿,“菩萨,菩萨!请受小人一拜!” 巫夏:“你能告诉我,今天打你的人住哪儿吗?对了,还有,陶子赫你认识吗?” “啊?”正在跪拜的男人动作猛地僵住。 他慢慢抬头,水光朦胧的眼睛掉出豆大一滴泪,面上居然透出几分委屈与难以置信。 “菩萨,今天……打我的人,就是陶子赫啊!” 第4章 来杀我啊 徐秀颤颤巍巍地说完这句话,就见菩萨那边没了动静。他诚惶诚恐,害怕是自己讲错了话,惹她不高兴,小心翼翼地觑一眼,发现看不清菩萨表情。 “菩萨?菩萨?”他连叫两声。 为什么菩萨会知道陶子赫这个恶棍?他不由想入非非,会不会……是陶子赫作恶多端,菩萨要来收他?他脑补得热血上头,仿佛见到光明的未来已经在前方等待自己,突闻菩萨艰涩地咳了两声。 他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向菩萨行个大礼,沉吟道:“今日菩萨对某的恩惠,某莫当难忘,某回去后一定诚心侍奉菩萨,日日焚香,夜夜诵经。” 巫夏还沉浸在刚刚的晴天霹雳中。 他……说了什么? 打他的人……就是陶子赫? 不行不行,脑袋有点晕,腿有点软。 她没听错吧? 刚刚被她打了一顿,又反打回来的小混混就是陶子赫? !!! 巫夏扶着墙,一手握拳,悲愤望天。 为什么? 为什么不早点说! 如果是得罪主角,说不定主角会以德报怨,饶她一命。可古今中外的反派却都是睚眦必报的啊!说不定只是朝他们瞟一眼,一个眼神不对就身首异处。 得罪了他们,那可以趁早洗洗脖子等死了! 不行不行……她来只是来观察他的,不是来得罪他的。 要跑吗? 可是乾坤袋都在他手里,她也回不去阵法中心啊。 该怎么办? 杀了他? 话说她也看过穿书小说,对于那种知道反派是谁以后,就准备直接杀过去的情节总是匪夷所思。 首先,反派跟主角一样,各种机遇天材地宝拿到手软,修为蹭蹭蹭上升,要杀他,还不如杀自己脱离剧情来得方便。 其次就是……陶子赫是宗主的亲儿子啊。 如果她真的杀了他,万一宗主有天心血来潮来认儿子咋办? 知道她杀了他之后,那她在宗门里还会好过吗? 巫夏皱眉思索半天,土墙被她扣掉一块。 她突然一拍手掌,问徐秀:“他为什么打你?” 现在陶子赫只是一个小混混而已,还有得救。 她决定了! 要把他身边促使他黑化的元素全部铲除,要让他成为一个好人! 反正她现在是在世俗界,能做的事有很多。 徐秀被问及伤口,表情颇不自然,扭扭捏捏半天,反问道:“其实,你不是菩萨吧?” “快说。”巫夏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徐秀顾左右而言他,挣扎道:“仙子,你是仙子吧?我见过真正的仙人,他们跟你一样。”见她瞪过来,他打个哆嗦,挠头道:“他怀疑……是我拿了他的钱。” 在巫夏越来越亮的视线中,他慢慢垂头,几乎耷拉在地上。 “带我去他家。” 事已至此,巫夏现在只想再见见那个黑衣少年。 徐秀硬着头皮领她去村尾。 虽说升官村住户不多,但是地域还是很辽阔的。家家户户并不挨在一起,而是由大片大片田野分割开,或许东南角有十几家,西北角就几家。 陶子赫的家在最北边,那里还三三两两地坐落着其他几户人家。 巫夏迈上绿油油的田埂,萤火虫飞舞,因着她身上的仙气,绕着她不停打转。 “他一直住这里吗?”巫夏捞捞裙摆,避免踩到不干净的东西。 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是徐秀还是老实回答:“是的,他爹娘就把他生在这里。” 巫夏步子一顿,脚尖打个转,恍若未察觉般继续问:“他平时脾性如何?” “有点差,很孤傲,不屑于跟同龄人玩。” 徐秀带头走了几步,忽觉一阵清风迎面袭来,似乎天地间所有的香味都在往他这边飘动。 一回头,。月光下,仙子脸上那层朦胧的薄雾消去大半。白嫩嫩的一张脸,比他冬日见过的雪还要白上几分,眉如新月,瞳仁乌黑,凝视时波光流转,透着点好奇与冷静。 他不由看痴,视线下移,隐隐约约看到她脖颈上几条交错的细长黑线。那些黑线细而浅淡,交迭缠绕构成清绝艳丽的条纹,看一眼便要深陷其中。 徐秀双目突然一阵灼痛,他弓着腰,捂住两只眼大声告饶:“仙子,我错了!” 巫夏猜他是看到自己的花纹了。 她是蝶族,据族长说,她还是一只品种十分珍贵的蝶。这些若隐若现的符文,就是她高贵的象征。 可惜自己还未能化蝶,看不到她的真身。 这些花纹寻常修士见了没事,但是凡人的双眼,可耐不住其中流动的灵力。 又给他体内拍了点灵气中和一下,徐秀再不敢乱瞟,急急领着她迈过弯弯曲曲的田埂,终于来到陶子赫家门口。 夜不闭户是现在的传统,巫夏从外面望进去,发现里面是个小院子,有三间看起来像是……房子的房子。 三间房布局像是一个“品”字,中间那个最像房子,水泥和木头砌成的墙,有个破破烂烂在风中吱嘎吱嘎作响的小木门。旁边两个小的,像是土和稻草随意搭起来的,感觉风一吹,就能把屋顶掀翻。 真穷,比她还穷。 “仙子,我先走了。”徐秀离她三丈远,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我怕他打我!” 巫夏没拦他。 等人走了,她来到门口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下,细白的手指摩挲着树身,而后一掌借力,跳到最粗的那根树干上。 她掀起裙摆,盘腿坐下,手结印自然放松在腿上,准备打坐入定一会儿。 没有蒲团,没有灵气,这次打坐比以往都要艰辛。 灰色苍穹之下,月华透过绿叶的间隙,偶尔撒下两三点光影在她的白裙上。风一吹,光影游弋,斑驳绚烂。 白色缥缈的雾气逐渐聚拢,任风吹鸟啼,巫夏岿然不动。 她发现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形下打坐,心态也完全不一样。就比如现在,她一闭眼,脑子里不再是噩梦,而是……邻家飘来的红烧鱼味。 修仙之人,不应重口腹之欲,她忙念叨师父的教诲,虽偶尔通过食补提高修为,但终归不是正法。 继续入定吧。 一滴雾水裹挟着空中的微尘顺着绿叶脉络滑下,滴入巫夏发间,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温和的阳光取代雾气。巫夏睁眼,疑惑地打量四周。 陶子赫一夜未回。 她能感觉到院子里东边角落的睡着的是一对夫妻,应该是他的养父养母。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 她动动僵硬的身子,把脚放下树干,晃晃悠悠地荡着。 再等一会儿。 就等一会儿。 等到日上三竿,陶家夫妇拎着工具出门,跳跃在她裙面上的阳光缓缓向东边移动时,巫夏拍拍两手,从树上跳下去。 山不就我我就山。 走出院子,恰巧见到旁边那家有个女子端着木盆往河边走。巫夏礼貌地拦住她,问道:“请问姑娘,知道陶子赫平日里这个点去哪儿吗?” 周大丫一抬头,顿时被惊艳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脸通红,指指远处那片茂密的森林,结巴道:“可,可能在那一片打猎。” 巫夏礼貌告辞,身后的小姑娘叫住她:“姑,姑娘,那边危险,有吃人的野兽!” 巫夏摆摆手让她放心,兀自离开。 周大丫的小弟从家里跑出来撞一撞她,大喊:“姐!你怎么了?” 就见自家老姐痴痴地望着蜿蜒出去的小路,半晌回神,拍了拍红彤彤的脸蛋,满脸笃定:“二蛋,我见到神仙了!” * 走了一路,巫夏顿时累如老狗。 她暗自握拳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强身健体,不能再依赖外物。 前方古树参天,林海无边,从树叶间倾斜下的斑驳日光点亮一片黑沉沉的大地。 修行之人五感超常,还未进林子就听到极轻的脚步声,还有“嗖”的放箭声。 箭羽钉入身体,猎物惨叫几声便没了声息。 巫夏放轻步子,一点一点跟乌龟一样挪进林子,她寻了个高处的草垛,蹲在土丘上观察正在打猎的少年。 少年一身黑衣,迎风伫立。 他扎着高马尾,黑发如墨,垂到肩头。 眼神狂放,意气风发。 虽背上背一只草筐,里面有一只品相粗糙的箭羽和几只野鸡的尸体。 却也仍觉天地间唯此一人。 陶子赫凝视着前方,见那只雪白的兔子不再挣扎,才走近取箭。 巫夏放松状态,并没有感应到自己的乾坤袋。 陶子赫没有带在身上? 还挺机灵。 不过……乾坤袋认主,昨夜他抢了去发现打不开,会不会一气之下扔掉? 巫夏有点坐不住了。 在少年挺直脊梁,拉满弓瞄准一只十分肥美的大野鸡,准备松手时。 她“哗”地一下从草垛里扑出去,枯草顿时漫天飞舞,野鸡尖叫着飞走。而她本人,也用力过猛,一个俯冲,直接给陶子赫来了个大礼,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陶子赫垂眸,静静地凝视她。 不待她起身,他再次拉满弓,对准她的额头。 “别动。”他说。 巫夏委屈地挡着额头,膝盖从烂泥里拔.出来,想站起来。 “别动。” 闪着光的箭头几乎贴着她的脑门。 巫夏不动,她深吸一口气,迅速道:“对不起我错了请你把袋子还给我我明天就走你要多少钱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给。” “扔了。”他道。 巫夏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地拔地而起,一手夺过他的弓箭,本来是想同对方说道说道,没成想“咔嚓”一声,树木做的弓身,被她折断了! 她顿时觉得这弓箭变成烫手山芋,又见陶子赫眼神不善,唰地把它丢他怀里。 “不关我的事,是它太脆了。” 他可别讹上她。 陶子赫一手一截断箭,往后退了几步。 “这位小友,我们做个——”巫夏皱皱鼻尖,犹豫道:“做个兄弟吧。” 陶子赫笑,只要近距离与他接触,就会发现他不是表面上那么清冷出尘,反而沾满了生活气息。 就比如此刻,他站在树荫下,朝她露出一口大白牙:“兄弟?你把裤子脱了,我就认你做兄弟。” 巫夏一时没反应过来,拽着腰带扭捏道:“这……这不太好吧?” 陶子赫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突然,“嘣”的一声,一只黑色的箭羽穿过重重藤蔓与绿叶,自斜后方直直掠来。 陶子赫眯起眼睛,没躲,反而是紧紧盯着巫夏的动作。 巫夏眉梢一挑,一手推开陶子赫,右手一翻,一柄银色长剑唰地出现。她握拢剑柄,一缕光亮顺着剑面滑到剑尖,转身“喝”一声,剑光亮起,精准无误地把直逼二人的暗箭劈成了碎片。 木屑同阳光里的微尘,纷纷扬扬落下。 巫夏剑尖一挑,只见一股小小的旋风形成,挑着那些木屑,把它们赶到了一旁。 陶子赫低眉敛目,目光在秋雨剑上流连。 他原本与巫夏其实有几分距离,但在她亮出自己的佩剑后,他慢吞吞挪到她身后,像个寻求庇护的小白脸。 “呦呦呦,哪儿来的的大美人?”一个赤着上身,拥有小麦肌肤的青年一脚踏上土丘,身子前倾,打量着二人。 “陶子赫,哪找的小娘们?”他终于舍得分点目光给陶子赫。 陶子赫还在痴痴地望着巫夏的剑,闻言讽道:“周泽,你放冷箭的技术还有待提升。” 被戳穿对面的人也不恼,他右腿微曲,一个发力“轰”地跳到地面,激起一地尘埃与枯叶。 “美人,你不是这个村的吧?陶子赫那小白脸有哪里好?家里穷得连条裤子都没有,要不你跟了我?” 周泽在那边喋喋不休,巫夏头疼,这一脸炮灰样可不就是来给反派送经验的吗? 话说,只有傻子才第一次见人家就要别人跟了他吧? 巫夏虽说不想让陶子赫黑化,但是眼前这个放冷箭的家伙,她也不打算管。也好,瞧瞧反派是怎么行为处事的。 她干脆退后一步,躲到陶子赫身后。 这幅样子更让周泽眼红,他当即向陶子赫发出挑战:“来吧,谁赢了是谁的!” 巫夏:你个神经病。 刚刚一剑把他的箭劈碎了的人可是她唉,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陶子赫的目光在周泽和巫夏两人之间徘徊。 然后他动了。 周泽嘴角勾出一个帅气而不显油腻的笑,“来——” “吧”字还未出口,就见刚刚动身的男人握住少女的手臂,唰地把她推到身前挡着。 陶子赫躲在她后头,无声朝周泽说道:“来杀我啊。” 第5章 买给我 周泽连连冷笑,“你个小白脸,躲在女人后头算什么,可敢一战?”他大马金刀地岔开腿,做出一个要摔跤的姿势。 “你把他赶走,我就把你的东西给你。”陶子赫对巫夏耳语。 只是赶走? 或许是对反派的道德要求很低,此时此刻听到“赶走”而不是“杀了”二字,她内心居然产生一种“孺子可教”的自豪感。 对面的周泽见俊男美女互相依偎在一起,眼睛都红了,再也顾不得其他,脚尖一点地,把一片枯叶踩碎,“唰”地冲到二人身前。 巫夏现在身上除了一把剑,什么法宝都没有。 剑伤人,剑杀人。 飞剑一出,必有鲜血。 巫夏不是那种喊打喊杀,对方瞪自己一眼就要把他捅成马蜂窝的性格。 所以幼年时她就想给秋雨剑配一个剑鞘,但是师父华容道君阻止了她。 “这剑是你的本命飞剑,与你互为一体,脉脉相通。剑鞘于它,是累赘,是桎梏。” “那它要是误伤人怎么办啊?”小小的巫夏噘着嘴问。 容华道君轻笑,目光落在秋雨剑上,眼眸幽深,“这把剑还值得你去探索。” 次年,巫夏就发现这把飞剑的秘密之一。 “秋雨。” 思及此巫夏后退一步,表情坚毅。 正好很久没用那招了,就拿周泽练练手。 三尺银剑甫一出手就化为一抹流光,在空中留下一道道剑痕。 一道剑痕又逐渐分裂成两道。 很快,周泽身边,数百数千道银色剑痕围成一个网,把他包裹在里面。 满地的枯草绿叶随着剑气起舞。 周泽面露恐惧,终于意识到对方不是他可以调戏的人,连忙震声大喊:“女侠,我错了!还请放过我——” 最后一字尚未说完,话音戛然而止。 陶子赫目光如炬,黑黝黝的瞳孔中倒映着巫夏的一招一式。 漫天剑痕剑光中,一滴冰凉的雨从头顶的绿叶上“啪嗒”掉在他的睫毛上。 下雨了? 他迟疑伸手,越来越多的雨点降落。 再一细看,只有三人站的地方湿漉漉的一片。 巫夏一身白衣,脊梁笔直,站在雨帘中。 她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 陶子赫不明所以,紧紧追寻着她目光延伸出去的方向。 万千剑痕剑光交织,渐渐变成绵绵雨丝。 明明是夏天,风吹鸟啼绿叶生,朝朝暮暮皆是气。然而这小小的一方土地却好似与世界割裂,兀自来到了秋季。 随着如潮的剑光,凄凉之意更甚。 在这绵绵烟雨中,陶子赫心头涌上一丝疲惫。 他什么都不想再干了,不想再坚持,不想再努力,就这样吧。 不对,他眉梢微动,目光落在秋雨剑上。 一阵冰凉的风自身后吹来,夹杂着两三点秋雨,吹醒了被蒙蒙烟雨迷惑的陶子赫。 他目光晦涩,往后倒退三步,离巫夏远了些。 这个女人、这把剑、这场雨,都不对劲。 能引发天地异象,降下绵绵秋雨,并且让身处这场雨的人内心中升起一股悲哀凄凉之意,放弃抵抗…… 这是她的杀招? 她来这里,究竟是为的什么? 漫天秋雨中,巫夏白衣如旧,未沾半缕雨丝。 正中间的周泽就没那么好看了,此刻他弓箭丢在脚边,正泪汪汪地缩成一团。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打在他身上,他避也不避,跟条小狗一样。 “周泽,回去吧。” 愣神中,一个清脆的女音在他脑中直接“轰”地响起。 周泽醍醐灌顶般,呆愣愣地起身,走出雨帘,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树林边缘走。 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回去。” 可是回哪儿去呢? “回家。”女音再次给出指示。 哦哦,回家。周泽双眼无神,挑了一个方向慢慢走。 等他身影慢慢凝成一点,树林里的这场雨“哗”地溃散,只留满地水痕与落叶。 巫夏很满意地拍拍手,半空中的秋雨剑化为流光回到自己识海。 “我的东西。”她再次朝陶子赫伸手。 “你这招叫什么名字?” 名字?巫夏愣了下。 然后陶子赫就见到对方眼里涌出一股热泪,含情脉脉地盯着他。 他被盯得毛骨悚然,就听对方十分大声地喊道:“叫'秋雨吟'!好听吗?” 她表现得像是一个急需夸奖的小孩子。 陶子赫矜持地点点头,“好听。它的原理是什么呢?” 巫夏感动地泪眼汪汪。 十几年了,从来就没有人真心实意地夸过她! 唯一一次被夸,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父华容道君,那会儿他正被别的小萝卜头缠住无法脱身,她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把那小孩子拉开,因此获得一句:“这孩子力气挺大。” ……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需要夸奖好嘛! 因此她跟倒豆子一样,把“秋雨吟”的原理告诉他:“使出秋雨吟第一重时,可引发天地共鸣。一场秋雨一场寒,浇凉人心没商量!更厉害一点的,像第二重,能直接把人拉入幻象,悄无声息地用对方心底恐惧的东西杀死他!” “哈哈哈。就是灵力消耗太多,现在我每三日勉强使一次都难。”她叉腰大笑。 陶子赫抿抿唇,也跟着笑,目光在她手心流连。 秋雨剑就是在那儿唰地消失的。 他眸里水光流动,隐藏着一丝向往。 巫夏突觉不妥。 具体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把那种怪异的情绪压下去,她再次伸手,“我的东西。” 陶子赫态度好很多,像是一只小凶兽把自己的爪子隐藏起来。 “现在不在我身上,我晚上给你。” 他扶正后背的草筐,“现在我要去镇上把这些东西都卖掉,卖不掉就要坏了。” 明明是他抢了自己的东西,现在这种安详宁静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巫夏瞳仁一转,笑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都没有赶集上街过,想去看看呢。” “不好。”不料少年一口拒绝了她。 巫夏立即瞪眼,手腕甩来甩去。 “你长得太惹眼了,镇上有恶霸。” 啊,这个原因吗? 她来了兴致,捧着脸颊娇滴滴地问:“你觉得我好看?” 陶子赫匆匆瞥她一眼,“对恶霸来说,够了。” 巫夏笑容顿时垮了,神情严肃地一挥手,说道:“放心,只要我不是故意暴露我的存在的,对方一般不会太注意到我。” * 小镇说起来不远,但光凭两条腿走,巫夏就吃不消了。 但是转眼一看身边的陶子赫,面不红气不喘的,脚上有力一言不发,似乎还能再走个把时辰,她就把抱怨的话全咽进肚子,不想被区区凡人瞧不起。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前面影影绰绰,隐隐传出点叫卖的声音。 跨过最后一个山头,只见天光倾泻下来,笼罩整个碧瓦红砖的小镇。 花行、成衣铺、糖行、小酒馆,各色各样的店铺一溜排开,邀请着路人。 这个小镇范围挺大,也挺热闹,今天恰巧又是赶集日,街上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不在那边。”眼见巫夏头也不回地往这条街的深处走,陶子赫伸手拦她,下巴微抬示意另一边。 他的语气又隐隐地不耐烦起来。 “我只有摊位,可没有店铺。” “现在人这么多,你的摊位还在?” 不久就有人解答了这个问题。 她和陶子赫走进另一条街,污水污血挤满街道的裂缝,烂菜叶、鸡毛鸭毛和被扔掉的动物内脏随处可见。 他径直走到一个打着瞌睡的小混混前,冲他耳边打个响指。小混混被惊醒,似乎是等他许久,一脸谄媚地拿袖子把地上擦干净,又替他把竹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好,才赔笑离开。 巫夏站在他后头,百无聊赖。 “你昨天为什么要打那个人?” 陶子赫正襟危坐,看样子不像卖菜倒像是要练功。 闻言他掀起眼皮,不料一截细白的手腕映入眼帘。 “这个,怎么卖?” 白衣女子扶风弱柳,皓腕似雪,目光盈盈。 陶子赫十分爽快地报了个数。 那女子买完东西,还频频回头,两颊微粉。 “你这卖的是美色啊。” 陶子赫哼了一声。 “轰隆!” 地面突然猛地振动起来。只见一个小山似的身形穿金戴银,在几位削瘦的男仆人搀扶下,艰难地挤过好几个男子,满头大汗“噗嗤噗嗤”地移了过来。 那几个路人被推了也不敢做声,只是纷纷离陶子赫的摊位远了些。 闭目修身养性的陶子赫睁眼,面上闪过一丝厌恶。 那小山似的女子张大嘴巴喘着气,终于来到他面前,阴影完全罩着他,她捏着一方指头大的手帕,抵在面前“嘿嘿”地笑了两下。 “子赫啊,你怎么才来?芸娘可是想死你了。”她一边说一边甩手帕,夹杂着浓烈桂花香的白色方帕在空气里留下一道残影,眼见即将落到陶子赫肩膀时,他身形一退,堪堪避开。 “滚。” 对于这个自称芸娘的女子,他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芸娘被骂了,脸上横肉立即狰狞起来,好歹没发作。 “别啊,芸娘我来买东西,你难不成还不卖吗?” 她得意洋洋地伸出一根堪比小树棍的胖手指,照着一只野鸡的脑袋就要戳下去。 陶子赫戾气陡生,比她还快一步抄起巫夏捡来当拐棍的树枝,“啪”一下敲在她手背上。 “不做你的生意,滚。”他音量不低,倒也不是暴怒,更像是一种不留面子的拒绝与驱赶。 “你个臭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给你脸不要脸!我都跟你爹娘说了,三两银子,来我芸娘这,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爹娘都同意了,你怎么还这么犟?阿猪阿狗,来啊!” 芸娘也是发狠了,“轰”地站起来,抬起小山一样的右腿踢他的摊位,“把他绑起来带回府里!” 虽然她疏于锻炼,但是吨位在哪儿。一抬脚,脚尖仿佛携带万钧之势,轰隆隆地朝竹筐踢去。 陶子赫伸手。一阵牙酸的碰撞声后,他右手手背通红,一大块皮被鞋底蹭掉,露出里面粉嫩的一层肉。 他抿唇,顺势借力,掐着她的大粗腿。在她的惊呼声中,把她“轰隆”一下掀翻在地。 大地震动,满地灰尘被溅起。 芸娘龇牙咧嘴,躺在地上翻白眼。 “臭小子!”阿猪阿狗勃然大怒。 二话不说,陶子赫把所有东西装进竹筐,朝西撒腿狂奔。 巫夏一边感慨陶子赫太嚣张,不识时务,一边呼哧呼哧地追他,“等等我啊!” 阿猪阿狗两个眼底乌黑,脚步虚浮的男人不知撞倒多少人,在芸娘的气急败坏声中,把巫夏和陶子赫堵在一个小巷子里。 “嘿嘿嘿,你个小白脸还敢勾.引芸娘,我告诉你,你这幅身子骨,可吃不消她!” 两人一脸淫.笑地盯着陶子赫,手拿木棍,“就让咱们兄弟两废了你,看她还愿不愿意养一个废人!” “呵呵,猪狗。”陶子赫一呼一吸说话间,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血气味,昨天那个把人往死里打的他,又回来了。 “我呸!”阿猪阿狗左右包抄,其中一人狠狠地举起棍子,当头落下! 陶子赫脚一蹬,龟裂的土块顿时灰飞烟灭,一块块黄土溅在巫夏身上。借助这一势头,他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摩拳擦掌,用完好的左手将全身力量,“唰”地送过去,直把那个阿猪打得一口银牙脱落,瘫死在地上。 阿狗见状一个旋身,暴跳而起,朝他的后脑勺砸去。 陶子赫动作更快,他猛地回头,生生在空中掐住他的脖子,两手不断用力。 明明比他高,比他重,可阿狗还是毫无招架之力,他喉咙间很快发出呜咽声,口水顺着无法闭合的嘴角流出。 陶子赫眼睛通红,手上青筋暴突,指尖还在使力。 “啊啊啊啊——” 痛苦的呻.吟声越来越小,离地的脚尖挣扎幅度也越来越弱。 陶子赫被擦破的右手因为大力流出鲜血,他毫无所觉,乌黑地瞳仁倒映着一张红透了的脸,嘴角缓缓勾出一个弧度。 “你要掐死他吗?” 突然,一只白嫩嫩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顺着手臂的线条弧度,他回望过去。 巫夏叹口气,手轻轻一捏,陶子赫吃痛,再也握不住阿狗的脖子。 “扑通”他跟条死狗一样,瘫在二人身前动也不动。 陶子赫眯起眼,俯身接二连三地轰出拳头。 很快,阿狗鼻子里冒出鲜血,啊啊呜呜的,身下流出温热的黄水。 “打得不是你,所以你才拦!”陶子赫头也不抬,振振有词。 见到黄水,他厌恶地收回手,改为用脚踹。 “你再打下去,他就死了!”巫夏两只手推他,拦在二人中间。 “死就死,一条狗而已。”陶子赫盯着鞋尖的血,面上含着一抹轻蔑的笑。 “他死了你不得坐牢?你想几年都待在牢里度过?” 巫夏头痛地不知道该怎么做,看来他身边促使他黑化的因素还挺多。 这一天下来就遇到几个对他心怀恨意的人了。 或许是“坐牢”二字说服了陶子赫,他停脚,把竹筐捡起来,冷冷地“哼”了声,“走吧,真晦气。下次再敢来,我一定让他们好看!” 巫夏指指他筐里的野鸡野兔,“还卖吗?” “不卖。” 陶子赫走在前面,巫夏跟上,她有心想问许许多多关于他人际交往方面的事。但是介于他此刻满脸愠色,又不是很想触霉头。 一通闹过后,现在已是正午,家家户户飘起炊烟,路上很少再遇到行人。 热浪滚滚而来,席卷全身,巫夏晃着两只手,有点难耐。 太热了。 怎么会这么热? 她走在树荫底下,顺手摘片叶子盖住自己的发顶。 视线里隐隐约约,出现一个老人的身影。 她走得很慢很吃力,推着木车,似乎是想往街中心走。 巫夏目光落在木车上的碗——是酸梅汤。 冰冰凉凉的酸梅汤,她已经二十年没喝过了。 陶子赫走着走着,就感觉衣角被人轻轻一拉。 他回头。 巫夏收回手,瞳仁微转,透露出几分羞赧与生动出来。她声音变小许多,微粉的指尖指着不远处的阿婆,“我想喝酸梅汤。” 她抬起头与他对视,甜甜一笑,“你买给我。” 第6章 养父母 陶子赫挑挑眉,几乎是下意识地,捂着腰间的钱包后退一步。 “别这么小气嘛。”巫夏嘴角的笑淡了几分,见他还不自觉,脸色微变,“你抢了我的乾坤袋,钱全都在里面!快点给我买。”说到最后,她使用蛮力,揪着他的衣摆把他拖到了阿婆面前。 陶子赫吸口气,把自己的衣摆从她手里大力拽出,警告道:“想求人就客气点。” 他掏出一个圆滚滚的铜钱,扔到阿婆的木桶盖上,“一碗汤。” “明明是你先抢了我的钱,还敢这样?”巫夏一时语塞,好半天在他背后悄悄抬手。 陶子赫眼尖,想到昨天那一掌把自己打吐血,顿时离她三丈远,威胁道:“把我打死了,你的乾坤袋可就拿不回去了!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它在哪。” 巫夏撇撇嘴,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贫穷且嚣张”? 阿婆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她颤巍巍地递给巫夏一碗汤,叹口气问道:“你们见过我儿子吗?他大概跟你们一样高,三十岁,出走的时候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 “没有。”陶子赫率先不耐烦出声,“你快点喝,我还得回去烧饭。” 酸梅汤酸酸甜甜,只不过现在不能冰起来,少了几分味道。巫夏喝了一半更觉口干舌燥,不好意思地把木碗放下,“阿婆,我们没见过你儿子,先走了。” “唉,好。”阿婆应了一声,收拾好东西沿着树荫一路向前。 巫夏这才瞪了一眼陶子赫,“你态度不能好点?” 他很嚣张,“还不够好?她见人就问,都问了两三月了。” “走吧。”巫夏脑海风暴,考虑如何让一个小混混变成感动天感动地的大好人,也没心思现在就教育他。 两人循着来时的石子路走,一前一后。 暴晒在天光里的每一颗奇形怪状的石子都黑漆漆的,隔着一层布料,巫夏似乎仍能感觉到那股想把她融化的烫意。没一会儿,她就摆摆手,示意陶子赫,她走不动了。 已经委屈求全放慢速度的陶子赫眉头一皱,“你怎么回事?昨天打人时力气可大,今天走两步路就累了?” 巫夏找了块树荫下的大石块坐着,斜他一眼。 论起阴阳怪气,陶子赫其实远不如她。 果不其然,被这一抹似是而非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一瞥,他额头上的青筋都在直跳。 “那我先回去了。” “你敢!” 三尺青锋刺破空气,自身后唰地逼近。陶子赫一扭身子,险些摔到也只不过堪堪避过剑尖,身后的马尾还是被剑气削下一缕。 他抓着发丝,站在原地,敢怒而不敢言。 来真的,和吓唬吓唬他,他还是分得清的。 巫夏收回秋雨剑,坐在石块上靠着大树,拍着小腿懒散地休息。 她身边的石子路旁有一条长河,不知源泉,不知终点。 陶子赫把竹筐里血淋淋的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放到她坐着的石块上,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假笑着指指旁边的河,“去捉鱼,麻烦你看一下这些。” 临走时他掰下一只鸡腿,放到竹筐里。 他捉鱼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拿一根草绳绑在竹筐上,把鸡肉当饵,等到鱼来吃,就把绳子拎起来。 不一会儿,那边传来“噼啪噼啪”鱼尾扇动挣扎的动静。 巫夏托着下巴,目视前方。 虽说要把促使他黑化的因素全部铲除,但她总不能杀人吧?而且说实在的,他好像已经自行在“铲除”那些让他不痛快的人了。 那就多照顾他点,让他感受感受人生好的一面? 不对吼,她还不晓得,陶子赫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等有空试探一下吧。 还有那个任务…… 据说那位内门弟子最后与他人通讯时,提到自己就在这一带,遇到点麻烦事,她该怎么找呢? “喂?你休息好没?我都抓了两条鱼了!” 陶子赫收获颇丰。擦着额头的汗朝她大喊。 巫夏试探着提起两条腿,不酸不痛,应该可以继续走了。 “把野鸡野兔带过来!”他还在那头喊,巫夏直直走到他面前,双手空空。 陶子赫不忿地剜她一眼,自个儿跑过去把肉装起来,经过她时跟遇到瘟.疫似的,离她十丈远,一句话都不肯与她说。 巫夏浑不在意,她甚至还让他走慢点,好让她和竹筐里的稻花鱼培养培养感情。 等走到村口已是下午,如火烧一般的夕阳散发着橙色的光晕,匆匆掠过二人的身影。 陶子赫从一个草垛里取出她的乾坤袋扔给她,“拿去,我可没动。”见她摸着袋子沉吟半天没说话,不由讽笑,“说没动就是没动。” 巫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瓶水呢?” “洒了。” “洒了?”她不太相信。 “你没受伤?” “什么受伤?”陶子赫推开她,径直往家门口走,“昨天你不是追我吗,那瓶子又没塞子,我嫌麻烦就扔了。” 巫夏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总之半天没说话。见他已经走进自家院子,她想了想,走到今早她问路的那家女子门口,晃了晃门上的铁环。 周大丫刚好在院子里淘米,听见声响还有点纳闷。村子里的人几乎想进谁家就进谁家,很少有敲门的。 “进来!” 自门口走进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是今早那个仙子! 周大丫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全,“姑、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巫夏先环视了一圈院里的环境,比陶子赫家里好很多,她满意地点点头,问道:“请问你家大人在吗?” 周大丫:…… 明明两个人差不多大呀。她把巫夏请进院子左边的一间小房子里,里面臭烘烘的,就一张木板床和一堆散乱的农具。一个身形瘦削的老人躺在木板床上,不停地咳嗽。 巫夏又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说明了来意。 “你要,赁屋啊?多,多久?放心,我这里,是有房间的。”老人每吐出一个字似乎都会要了他的命。 “……一月”巫夏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短租房”这个说法,她只打算在这里至多呆一个月。 不料老人很快同意,“每月,三,三百文,吃饭,另算。” 付了钱,周大丫带她去相对的那间屋子,里面很冷清,也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堆杂货。 “这里是我娘的屋子。”周大丫睹物思人,心情低落,“你等一会儿,我帮你收拾好。” “不急,麻烦你了。除了一张床,其他的我都不用,棉被也不要,我自己有。” 等忙完一切,巫夏向她打听周围的路况。 “升官村三面环山,山里都有野兽,我娘就是去捡菌子的路上,被野兽拖走的。所以爷爷不让我和弟弟出村,姑娘你也得当心,千万别去山里。” 那位弟子失联已近半年,玉灯已灭。 如果死在山里,那她的任务基本上就可以宣布结束了。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要搜山,那简直是白日做梦。而且不仅她找不到,就是别的宗派也找不到,这具尸体已经没有价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可以放弃了。 说是这样说,巫夏还是决定有空的时候去山里晃晃。 邻居家乒铃乓啷,锅铲与铁锅相撞的声音大到周大丫都能听到。她摸摸鼻子,羡慕道:“隔壁又在烧肉了,我可真羡慕陶子赫,总是能打到一堆吃的,既能自己吃,还能去镇上卖。对了,姑娘,你要在我们家吃饭吗?我可以烧。” “我有干粮,不用吃饭。” “哦哦,好。”周大丫笑笑离开。 巫夏等她身影消失,脚步微动,人已飞过屋顶,大咧咧地站在陶家院子里。循着香味,她来到厨房,一动不动地站在厨房门口。 厨房的一边被灶火映成橘红色,陶子赫站在灶前,一手颠勺,一手加盐。 天气热,厨房闷,他把上衣脱得只剩一件,马尾高高扎起。 橘光落在桌子上、柴火上、他肩上,像是暗夜里一副美妙的画。 巫夏鼻翼翕动,慢吞吞地站到他身后。 锅里炒着两条巴掌大的稻花鱼。两条鱼肚子都鼓鼓的,偶尔翻动时还能看到金亮的鱼籽。一把黄姜丝、绿油油的小葱,把几根剖开的红辣椒扔进去,顿时鱼香四溢。 “多加点辣子,我爱吃辣。” 她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正弯腰去看火苗情况的陶子赫被吓到,身子往前缩,火舌顿时卷起他的黑发,咕噜噜吞了下去。 闻着头顶的焦味,忍了又忍,想到今天第二次头发遭殃,他还是忍无可忍地扭头,“不给你吃!” 巫夏“啊”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 “我付钱的。”她猜是今天那碗酸梅汤她没给钱。 “要吃自己做。你让开点,别离我那么近。” “干嘛那么冷漠?”巫夏上辈子也挺爱吃鱼,昨晚闻到鱼香还可以一时宽解自己,可现在鱼就大摇大摆放在自己面前,她扪心自问做不到不吃。 陶子赫突然从灶里拿出一根烧得通红的木柴,横在二人中间。 巫夏本来跟着他,猝不及防被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柴怼在脸上,气得跺脚,“你差点烧到我!” “我东西已经还给你了,咱们俩两清了。” “谁说两清了?你把我那瓶药水和固元丹还给我,它们两个价值千金呢!快点!” 巫夏被木柴燃烧的气味熏得流眼泪,走到门口透气,警惕地盯着他,“我警告你啊,多放点辣子,不然报官抓你,说你抢我东西。” 陶子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火柴的噼里啪啦声中,他余光看到门口徘徊的背影。最终面无表情地起身,拿了一个边角都磕破的碟子,揭开锅盖,锅铲横在鱼肚子那儿,使劲向下一切,把鱼切成两半,装了一半放进碟子。 “来点鱼汤!”巫夏在外面喊。 陶子赫把碟子上的鱼汤撇到锅里,确认清清爽爽没有一滴鱼汤后,臭着脸把碟子扔给她。 “快吃,吃完把碟子刷干净给我。” 巫夏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鱼汤呢?” “没有,锅里都烧干了。” “真的?” 巫夏不信,往屋里走。陶子赫挡在门口,不让她进。 巫夏觉得自己要暴躁了,她觉得陶子赫就是在跟她作对,“别忘了,你还欠我钱呢!” 陶子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拽拽的,“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给我装碗饭吧。”她暂时屈服。 还好陶子赫没在米饭上为难她,巫夏端着滚烫的碗,来到大树下的饭桌上,还没吃,院门口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 “明天去种西边的那亩烂地。” “把你儿子喊上哦。” “我哪敢指使他,这个小白眼……” 一男一女,身上脏兮兮的,两人推开门,和站在厨房门口的陶子赫对上视线。 巫夏端着碗,隐匿身形,悄悄地观察两方。 陶子赫的养父咳嗽几声,上身脱得赤.条条的,吩咐身边的女人,“去把衣服拿给我,我去河边洗个澡。” 养母头发枯黄,眼窝凹陷,高颧骨,塌鼻梁,她朝陶子赫喊:“听到没,给你爹拿件衣服!” 陶子赫岿然不动。 她尖声高叫道:“养你不如养条狗!” 陶子赫动了,他身形轻得不可思议,看起来只不过飘了几步就冲到了二 人身前。 女人刚刚仗着距离远,才敢骂他。现在他一凑近她就害怕得往自家男人身后躲。 陶父从刚刚开始就皱着眉,突然他把陶母拉出来,恶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老子让你拿衣服,你听到没!” 女人被打了也不吭声,低头经过陶子赫时,恶狠狠呸了一口。 院子里只剩三个人,气氛很微妙。 陶父看也不看陶子赫,只是搓着脚上的烂泥,不耐烦地等待。 陶子赫站在院子中,一动不动。 巫夏摇头晃脑地看了半天戏,捧着碗想了想,夹了一块鱼肉塞到嘴里。 陶母光着脚,抓着衣服出来,嘴角抿成一条横线,眼皮下垂,一脸怒气。 她把衣服丢给陶父,不知冲谁“哼”了一声。 陶父离开,陶子赫盯着巫夏,见她吃得正欢,莫名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 “好吃吗?”他坐在她对面,冷冷问。 巫夏脸埋在碗里,好半天才露出眼睛,幅度很小地点点头,“挺好吃的,你明天——还烧吗?” 陶子赫被气笑了,他伸手夺过她手里的碗,“砰”地放到面前,“你想挺美。” 几缕天光从树叶缝隙倾泻在巫夏身上,明明灭灭,显得她此刻格外温柔。 她也没生气,矜持地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谢谢款待,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她人已飞上屋檐,到隔壁周大丫那家了。 陶子赫等她走了,才幽幽地吐口气。 旋即他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躺在椅子上,右手盖在脸上,透过指缝凝视天空。 好梦?他从不做梦。 第7章 秋雨吟 回到周大丫家,推开门发现房间里已经整理好,收拾得很干净。因为不能修炼,巫夏干脆掏出准备已久的棉被床垫,准备这一个月把觉补回来。 拐过床脚,才发现一个小小的木椅上,放着一盘腌菜和一碗白米粥。 今天大丫淘米的时候她是见到的,巴掌大的碗里,感觉只有几粒米。把这么多白米给她,他们三人吃什么,光喝水吗? 已经放纵自己吃过一次凡间的东西,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说什么巫夏都不可能再吃。她一手一个盘子,用脚推开门,发现大丫的弟弟二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躲在门背后看她。 他是一个害羞的小男孩,细胳膊细腿,身上穿的衣服松松垮垮,明显不是他的。 “姐姐说,这是给你吃的。”他红着脸蛋指指她手里的东西,“不用给我们钱。” 话已带到,说完就想跑。巫夏叫住他,“小弟弟,姐姐在别人家吃过了。你把这个端给你姐姐,替我说声谢谢。” “这个,很好吃的。”二蛋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不过他还小,对于姐姐几次三番的耳提面命,都抵不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粥来得诱惑。 于是在巫夏又一次推脱后,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和碟子,先自己尝了一口白粥,眼睛乐得弯起来,又跑到爷爷那间房,压抑着兴奋:“姐,爷爷,我们还有白米粥吃!” 巫夏笑笑,看眼天边,满腹心事地回到自己屋里。她先掐诀把自己清理一遍,接着催动识海内的秋雨剑,让它悬浮在空中。 她今晚要干一件大事。 刚刚见过陶父陶母如何对待陶子赫之后,她急需确定一件事——陶子赫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宗主的儿子? 本来施展过秋雨吟第一重后,她要再休息几天才能第二次发出这个招式。但是现在迫切地想知道,一刻都不想再拖。 服下一枚固元丹,她打坐静静调息,等待黑夜降临。 夕阳的余晖被黑沉沉的云片驱赶遮挡,整个连绵起伏的山脉里,一丝光亮全无。 三面环山的升官村,在风的呜咽声中,悄悄灭掉最后一豆烛火。 一缕细长的闪电撕破天空,接着,“轰隆隆”的惊雷声纷至沓来。 一滴豆大的雨,从破掉的云肚子里高速坠下。 像是在寻找那滴雨,高耸的苍穹逼近,压着茫茫大地。庞大而繁杂的裂隙再也兜不住磅礴的暴雨,将它们砸向小小的村落。 狂风卷雨,摧枯拉朽般地包住整个山头。 头顶啪嗒啪嗒地传来水击打瓦片的动静,巫夏静默半晌推开门,径直站在屋檐下。 风借雨势,雨借风威,她被雨滴打得睁不开眼。 一挥手,莹莹光芒笼罩全身。她举着剑犹豫一下,想到梦里惨死的那些师兄同门们,眼神坚毅许多。 秋雨剑刺破雨帘,呼啸着飞至半空,与天地共鸣。 雷声轰鸣,随着一道雷火“啪”地炸开,秋雨剑剑光大盛,耀眼程度竟能与闪电媲美。 巫夏侧耳倾听,确认隔壁没什么大动静后,一挥手,秋雨剑飞到陶家上方。剑身微震,一圈圈仿佛有实质般的光晕沉沉压着院子。 光晕一开始极亮,但眨眼间它就和雨夜融合,再找不出分毫。 陶家的小院中,一扇被修葺十几次的木门后。陶子赫躺在丸子床上,静静地听外头呼啸的风雨声。 他慢慢阖上眼睛,陷入一片黑暗。 梦里总是这样,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可今天这个梦…… 巫夏确认陶子赫已经被拉入幻象,立即放轻自己的思绪。 幻象是可以共享的,她要入他的内心深处。 这种做法比较危险,幻象里的怪物基本上是无差别攻击,她也有受伤的风险。但好在她可以及时退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进去之后被吓了一跳,怎么黑乎乎的? 她警惕着,由于这是陶子赫的内心深处,所以她不确定会不会有奇怪的东西攻击她。 一条道似乎没有尽头,她走烦了,换个方向继续摸黑。 脚下的地一定程度上也能反映人心。譬如她以前攻击一个蛛魔,诱它进幻象时,不小心也进去了,那里面就是血山血海,路都是人修的尸体铺成的。 陶子赫的路是淤泥交加,还伴有小石子。 她没在意,走了许久,面前终于出现点微弱的天光。 她伫立在冷冽阴寒的风中,茫然低头。 脚下是大片冰原延伸,光可鉴人的冰面甚至还映照着她的脸。 她抬脚走了几步,忍不住伸手,指尖戳在坚硬冰冷的岩石上。 怪石嶙峋,山壁拔地而起,顺着偶尔凸起的山石弧线一路往上,是一片深蓝发黑的天。 由于太远,它显得逼仄而虚假,若非白光照亮半个山壁,恐怕没人会注意头顶。 放眼望去,视线的尽头还是空荡荡一片,偶尔有冷硬的土块落下,衬地这个地方更为死寂。 这是哪里? 是他真实经历过的吗? 陶子赫人呢?怎么还不出现? “秋雨吟”可是她的杀招,她并不是为了窥探别人内心才创出这个幻阵,而是为了打败敌人。 所以她得先找到陶子赫,引导他想起小时候的事,避免被幻象里他真实见过或想象出的怪物杀掉。 其实她也有私心……要是反派真的不小心死了…… 远方传来一阵低低的歌声。 飘渺而灵动,满怀柔情。 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幻,物体抽线,春来春往,最终定格成枯叶满天的秋天。 地点不变,还是那个高高的山崖。 歌声越来越大,巫夏循声而去,看到了一个幽深的洞府。 她几乎可以想见,里面住着一个会唱歌的老妖婆,在她进去时会伸出锋利的指甲把她开膛剖肚。 巫夏转头就想走。 可是,反派在里面吗…… 如果她现在不进去,那陶子赫很可能就会死在睡梦中。 那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同门不会覆灭,剑宗依旧长存。 要这样做吗? 进去的话,可能自己还会受伤,说不定她也无法阻止反派长成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 巫夏在洞口徘徊。 算了算了,杀他的机会很多,不在乎这一次。 而且说不定这家伙害怕的只是一只青蛙呢。等她进去一脚把青蛙踢开,再把他解救出来。 她一咬牙,脚步略显僵硬地钻进洞里。 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一进来她肠子都悔青了。 她这个蠢货,就应该站在外面,把这只会唱歌的青蛙引到门口才对! 巫夏想通,她转头,对上一张惨白的脸,两人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女人阴毒幽怨的一双眼一闪而过,巫夏一颗心高高提起提起。 光芒渐渐暗淡,四周陷入黑暗。 “哐当”“哐当” 细微的铁链摩擦声幽幽响起,朝巫夏的方向爬过去。 一只冷冰冰的手像毒蛇一样蜿蜒着攀上她的身体。 巫夏身体僵硬,头皮发麻。 铁链声哗哗,另一只如棍子般细的手向上,轻轻抱住她的脖子。 巫夏咬牙,腮帮子隐隐作痛。做了一百次心理建设之后,她猛地扭头,想看清后面究竟是什么。 突然幽深黑暗的洞穴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像是有人在哭,却又压抑着自己。 即使看不到,巫夏也能察觉,刚刚还抱着她的阴冷女人浑身散发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戾气和冷漠,顿时后退到洞穴深处。 离去的铁链声越来越小,巫夏心口闷闷的。 她摸着山壁,一路向前,轻声呼唤:“陶子赫?” 啜泣声停顿一下,又幽幽地响起来。 “陶子赫,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洞穴潮湿的空气把她的回应传得很远很远。 真正的黑暗从来不是眯着眼睛就能看清的,她心下焦急,一声比一声大。 终于,怯怯的童音隔了几个洞穴口,弱弱地响起来,“我在这儿。” 巫夏呆在原地,又让他叫了几声,确定好方位,一脚迈进了黏糊糊的东西里。 她看不清,也不太肯定脚下是淤泥还是什么。 “哐当哐当”,铁链撞到山壁,刚刚阴冷的女人似乎就在后面。 巫夏知道,决不能让两个人见面。 陶子赫如果小时候过于恐惧她,那么在加强的幻象里,说不定见一面,看一眼就会被对方杀死。 她也不管脚下到底是什么了,立即跑起来,不知多少次鼻梁撞到山壁后,终于来到了那个洞口。 她敛气屏息,压抑着声音问:“你在里面吗?” 里面没回话。 巫夏犹豫着迈进一只脚,顿时垂在袖子里的右手被一只小小的、温热的手拉住。 她被吓一跳,反应过来立即蹲下,摸着轮廓确认是个小孩后,凑近他耳朵告诫他:“别说话,等外面的女人走了我带你出去。” 怀里的小男孩点点头。他好像很有经验,还示意她把口鼻捂上,避免被听到呼吸声。 “子赫?” 外面的女人声音暗哑低沉,像是嗓子喊坏了恢复不过来,带着点阴毒与幽怨。 “哐当哐当” “子赫?你在哪儿啊,我看不见你了。” 两个人靠在一起,陶子赫身子抖得厉害,他身上的凉意透过两层薄薄的衣服,传给她。 巫夏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抱到怀里掐诀。 不管了,强制退出去。 反反复复掐了几遍后,巫夏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为什么——退不出去了? 她以前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难道是,陶子赫的恐惧太甚,反应在幻象里,就是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局? 这不行,她得出去! 铁链声渐行渐远,巫夏抱起陶子赫,准备带他去外面破局。 搂住他腰站起来的一瞬,小陶子赫静静地抱着她的脖子,头埋在她肩膀处。 他轻得不可思议。 巫夏像来时一样,左手扶着墙,一路向前走。 过程很顺利,泛着天光的洞口已经显现。 她这时才看一眼怀里的小人,不知道在洞穴里呆了多久,他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睛圆溜溜的,瞳仁又黑又大,见她望他,他也才小心翼翼地观察她。 变故就在一瞬间,刚刚那个阴冷的女人再次出现,站在洞口。 巫夏反应很快,她示意小陶子赫捂住耳朵,头埋在她怀里,不准他乱看。 小时候的陶子赫安静又听话,乖乖照做了。 巫夏靠着岩石等了一会儿,发现那女人精神不好,胡言乱语,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抱住小陶子赫,宽大的袖子把他整个人都遮了起来。 巫夏觉得,触发攻击的条件应该是“黑暗”加“门口的女人”。 毕竟小陶子赫听到女人的话语没出事,却不敢见她,洞口外面还是亮着的,那应该是他心底对外面的渴望。 只要出去,那就没事了。 所以她死死抱着他,一步一步往洞外走。在快要遇上那个女人时,猛地加速,把她瘦骨嶙峋的身子撞在洞里的岩石上,一口气冲到泛着冷白荧光的洞外。 没有出事。 女人还待在洞府里。 巫夏觉得自己可太聪明了,她连忙松开陶子赫,发现他眼睛闭得死死的,浓密的睫毛颤啊颤,像一只蝴蝶。 “没事了,出来了。” 小陶子赫瑟缩地睁开双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身后。 巫夏被看得发毛,“怎么了?” 她回头,脑仁骤痛,像是有人拿一根钉子在不停地凿她的脑壳一样。 清晰可见的周围景物顿时化为一层厚厚的白雾,陶子赫突然双目紧闭,躺在雾里不停抽搐。 被攻击了! 什么时候! 她不停掐诀,心乱如麻。 秋雨!秋雨!她在心底大声呼喊,秋雨是她的本命剑,应该可以感应到,停下阵法的! “秋雨!”她再度出声,抱起陶子赫躲避周围的白雾。 视线突然模糊,画面定格,凝滞的雾气化成无数条可见的银线,向远处延伸,直至化成一个男人。 他站在对面,形容枯槁,鸡皮鹤发,阴沉沉地盯着陶子赫。 是他的出现导致陶子赫被心底的恐惧击倒的吗? 为什么……这个男人有点眼熟? 是——宗主? 巫夏再想去看,周围天旋地转陷入一片黑暗。 幻象被秋雨剑强制切断,身为剑主,她遭到反噬,体内灵力溃散,气血翻涌。 她蓦地睁眼,咬牙咽下喉咙的铁锈味,一个闪身迈入倾盆大雨中。 不料刚一抬脚,双膝无力直接跪在雨中。她当即想拿出最后一颗固元丹,手摸到袋子又放回去。 把秋雨剑收回来,她跳到隔壁,冲到陶子赫门口,直接一脚踹开房门。 陶子赫躺在丸子床上,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四肢抽搐,嘴角大口大口呕出鲜血。 “陶子赫!” 她顾不得疼痛,把他拉起来撬开牙关,把血全吐出来。 等清理得差不多,立即把固元丹塞到他嘴中。他没有力气咽下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把丹药推入他喉中,右手抵在他的后背,将一道道即将枯竭的灵力输送进他的身体。 忙活半晌,陶子赫总算安定下来,没有再抽搐。 巫夏松口气,疲惫地坐在床头,一滴血突然砸在她手背上。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抹,又是一大片红艳艳的。 鼻子里跟下小雨一样淌血,她抹了半天,一发狠直接把裙摆拽起来去擦。 反反复复擦了十几下,弄得手上都是血后,她糟糕地站起来,想回去清理一下自己。 刚走一步,身后传来动静。 她欣喜地回头,对上一双盛满怒火的眼睛。 陶子赫见她凑过来,立即厌恶地使劲一推。巫夏连退几步,没站稳,撞在身后的一条长板凳上。 长板凳砸下来,恰巧砸在她的头上。 鼻子里的血又在哗哗地往外冒了。 巫夏捂着脑袋,不知所措地盯着他。 细碎的微光洒在他身上,陶子赫黑发散开,衣襟大敞,居高临下地站在对面。像是一个即将要收割人命的恶鬼。 “你、要、杀、我?”他盯着她,许久后哑声问,每一个字都浸在暴戾与血气之中。 第8章 因果 “你、要、杀、我。” 问句变成肯定句。 巫夏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劲地摇头。 陶子赫何其聪明,他今天刚听过巫夏讲“秋雨吟”第二重,晚上就陷入梦魇,在梦里遇到深埋在记忆之中的人,醒‘来后一直吐血,浑身剧痛无比。 而巫夏,又恰巧在他旁边,说不是来杀他的,鬼都不信。 他连连冷笑,从枕头底下抽出那把棕色有缺口的短刃。 巫夏捂着鼻子,手撑着地站起来。她没看到他的小动作,想绕开他去外面。 经过他身边时,她感觉一阵风向她袭来,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一只大手掐着脖子按到墙上。 他力气很大,她几乎是凌空被掐着的。 巫夏觉得自己脖子两边快要痛死了。 她艰难地伸手推他,脚尖也用力,不停地踹他。 “放、放手啊!” “我、我没、想……” 后面的话讲不下去了,陶子赫收拢力道,所有的力气都往她喉间挤。 她脸憋得通红,右手刚要一翻,陶子赫拿着刀的那只手已经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向上掰。 秋雨叫不出来了。 巫夏呼吸困难,大脑一片空白。 求生的本能欲望让她使劲挣扎。 雨丝被狂风吹进来,打在陶子赫后背。他恍若未觉,眼睛一眨不眨,凝视她挣扎的模样。 再使劲一点、再用力一点…… 她就会死。 “哐哐” 破旧的木门打在墙上,声音大得吓人。 陶子赫瞳仁漆黑如墨,里面翻滚着的杀意慢慢平息,化为一口幽深的清泉。 他突然松了力道。 巫夏脚尖点地,控制不住地咳嗽两声。 她摸了两下喉咙,抬眼时还有些茫然。 陶子赫“呵”了一声。 巫夏仰头与他对视。 他低头,一动不动,把她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 空气入肺,巫夏终于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刚刚是情真意切地——想要杀她。 滔天的怒火涌上心头,她咬牙推他,推不动,抬手便恶狠狠地打他的肩膀。 “你!” “你——”她话音颤抖,眼眶唰地红了。 陶子赫被她接二连三打了几下,稍微后退几步。眯起眼,见她还要打,抬手“啪”地接住她高高抬起的手。 “怎么?”他语气凉薄,声线冷硬,“你能杀我,我不能杀你?” “不能!”巫夏把手抽回来,大声吼道。 她脑子很乱,耳朵里嗡嗡的,只能勉强靠他的嘴型分辨出几个字。 她明明都受伤了。 固元丹只剩最后一枚,她都没敢用。 她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地想要救一个人,还是一个将来会覆灭她全宗的人! 他怎么可以这样! 陶子赫盯着她因为愤怒而通红的脸,蓦地笑了。 身形清瘦,脸色比月色还白的男人换了只手拿短刃,眼里尽是嘲讽。 他指指门,形容淡漠,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平静开口:“算上你之前的一瓶药水和一枚药,这一次你杀我未遂。”他顿了顿,“我们两之间——总该两清了吧。” 巫夏抬头,她一激动就喜欢哭,有时候她不想哭,那眼泪还是跟水龙头一样止不住。 这一次也一样,她使劲抹着眼睛,把眼眶周围揉地红彤彤的,才肯住手。 耳朵里总算不再轰鸣,听清的第一句话就是他这句。 她没应声。 陶子赫离她一丈,挥了挥手,“你走吧。” 巫夏跟着上前。 他坐在床边,扬起眉,“怎么?还想杀我?”他晃晃手里的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再来一次,我就真对你不客气了。” 他指尖“啪嗒啪嗒”轻轻敲击刃面。 巫夏抽噎一声,像是决定要彻底割裂二人建立的那点微薄的友情,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你这个白痴!你会后悔的!我会杀了你!” 说完转身就钻进雨幕中。 陶子赫站到门口,看着她像一只雨里的小麻雀,狼狈又弱小。 捏着门框的修长五指犹豫下,把门拉得大开,任凭飘摇风雨降落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他捂着脑袋,面容冷漠,端坐到天明。 * 巫夏在雨中狂奔,她胸腔里疼得厉害,急需大量灵气来回复一下。 可是识海内储存的灵气早就在刚刚布阵时用完,世俗界灵气稀薄到可以不计,她该去哪里修养?越想越委屈,她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来止住眼泪。 连绵起伏的大山就在眼前,她接连跳过几座山头,凭着一腔怒火,决定回到阵法中心。 她要回去! 她要把所有的事告诉师父和宗主! “啪”——一根枯枝被踩断,她回头望了眼,打了一个哭嗝后,突然“咦”了声。 她刚刚是不是……感受到了灵气? 在大山深处? 抬起的脚步犹豫一下,她循着感应到的方向,慢慢挪过去。 雨还在下,脚下的路早已是一片泥泞。她把乾坤袋翻个底朝天,找到一盏琉璃灯,勉强照清前方的路。 黑夜中一双双属于野兽的红色眼睛在洞穴或杂草里浮现。巫夏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终于在后半夜来到了灵气聚集地。 这是最近倒霉的事中,唯一还算幸运的了。 她跳上一棵巨树,坐在树枝上打坐调息,握住从乾坤袋里倒出来的几颗灵石,配合流转在身体表面的天地灵气,周转全身。 秋雨剑毕竟是她的本命飞剑,即便强制退出幻象,也尽最大努力让她的伤害降到最低。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躁动的各处经脉平静下来,体内温和平静,一片暖洋洋的。 巫夏吐口气,睁眼,发现雨停日出,微醺的天光为大地披上一层彩衣。 她没着急离开,坐在那儿开始盘算最近这一件件事。 要不要回去? 可是……任务还没完成。 想到陶逸春可能已经把她接任务的事宣扬得满城皆知,她就有些呕。如果她没完成就回去……那,他们那群本来就看不起蝶族的家伙就会更加猖狂了。 不行!她可以不管陶子赫,但是任务还是要做! 只不过,她略皱眉,还是忍不住想到昨晚,那个幻象里的男人究竟是谁? 她昨日匆匆一瞥,只觉得他长得有几分像宗主,可是……她想到宗主圆乎乎的身子和笑眯眯的眼睛,跟那个男人身上的气质是一点都不像啊…… 还有那个女人,陶子赫对她的恐惧反而没有对那个男人强,是他母亲吗? 生母还是养母? 巫夏向来不聪明,要她通过几幅画面就解密简直是在为难她。 正想着,玉简突然亮了。 她注入灵力,那头传来师弟巫衡诡异莫测的声音,“师姐,去哪儿了?” 巫夏憋着羞耻心说:“在做任务。” 本来以为会遭到嘲笑,不成想巫衡的注意点压根不在这儿。即便没有看到他,巫夏就是觉得他做贼心虚地低下头,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小到不能再小的气音八卦道:“师姐,我听说师父闭关不是因为要冲渡劫,而是受了情伤!” 巫夏:“……” 巫夏:“没什么事我先忙了。” 巫衡着急忙慌地制止她,语气里多了点怒其不争的失望:“师姐!是真的!听说师父几百年前允诺一位故友要照看他的女儿,结果那女子五年前不知何故竟然陨落了。因果关系之大,使得当时都快出关的师修为受到重创,只得延长闭关时间……” “你听谁说的?”巫夏鸦羽般的睫毛一颤,冥冥之中觉得有根线即将要把自己脑子里那些不清楚的东西逐渐捋直了。 巫衡得意洋洋,“大家都在说!听说是那女子迷恋师父不成,以身入魔,用自尽逼迫师父去见她最后一面。结果师父是下定决心不再见她,宁愿承受因果之力反噬啊!师父可真是……” 巫夏心头立即冒出来一串串各种妙计。 巫衡再说什么,她也听不到了。确认师父还要再继续闭关几十年后,她掐断联系,捂着心口跃跃欲试。 她怎么就忘了这招! 不要师父、宗主、不要任何人,仅凭她自己就能办到的一件事! 修行之人大多凉薄,为了飞升,他们可以避世不出几百几千年。 这不仅仅只是为了修炼,还是为了避免因果纠缠。 受到因果纠缠,修行之路将会有诸多坎坷乃至劫难! 如她师父华容道君一般,曾经允下的诺言一朝被毁,那他作为允诺人,遭到劫难是很正常的事! 一般来说,修行越高,越容易遭到桎梏,像她这种小虾米,反倒容易被冥冥因果忽视。 不过陶子赫是谁,在梦里他可是大杀四方,不要太意气风发!他一定,一定会被天道注意到的。 指望陶子赫良心发现,洗心革面做个好人,仅凭着他的品德去约束他,希望他以后不要伤害剑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可是如果把他引到修行路上……让他允诺要照顾同门,不得滥杀无辜…… 有因果纠缠加持,就算他想毁约,那也要看他的修为能不能抵得住反噬! 巫夏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太妙了。 听说上古时代有一种可以把因果纠缠“具象化”的仪式——仙魔誓,以心头血为注,许下诺言。一旦违背诺言或有悖前言,直接自爆而亡。 不可谓歹毒又令人安心。 不过那只是传说,巫夏不贪心,即便只是普通的因果纠缠,也够陶子赫忌惮了。 她笑着笑着又皱起鼻尖。 她并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昨晚的确是她先做错了,她不该随意地刺探人心,还把他置于危险之地,被打被骂她都认。 而且对于陶子赫,她格外地具有包容心。 即便她昨天放狠话要杀了他,现在想出这一招妙计后,她只想立刻飞过去跟他“亲亲热热”地成为同门,教他剑法,给他法器,引他入道。 每日耳提面命,让他承诺会恪守门规,不肆意妄为,滥杀无辜。 可是——他昨晚都暴怒得要杀她了,那她该怎么接近他? 夕阳压着茫茫大地,碧叶摇晃,窸窸窣窣。 巫夏眺望远方的小山村,身形化为一抹流光,几息之间便来至陶子赫家。 她在门口徘徊许久。 一抬头,黑衣少年宽肩蜂腰,眼睫黑长,鼻梁挺直,唇色却有几分苍白。 他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垂眸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见她望过来,他收回表情,冷笑一声,“怎么,还有胆子来杀我?” 巫夏的怒火一瞬间又被激发起来,大言不惭的家伙! “如果没事,还请你别站在我家门口。”陶子赫绕过她,往家门走,“不然,我会以为你有攻击意图,是会反击的。”他扭头,面上又含着标志性的轻蔑,意有所指道:“昨晚,你受得伤不轻吧?” 巫夏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哼一声,往前走。 “等等。” 陶子赫脚步没停。 巫夏冲到他面前,拦着路,深吸一口气后,用她这辈子最诚恳的语气求道:“我想收你为徒!” 他低眉敛目,黑沉沉的瞳孔中倒映着她一张焦急忐忑的小脸。 “收徒?”他没有一口否定,反而玩味道。 巫夏小脑袋点个不停,使劲搜刮着措辞,“你也知道的,我是修行之人。修行之人很注重传承的,我想把我所学的都交给你。所以昨晚只是一个试炼,”她扬起脸,越说越肯定,“恭喜你,你通过了我的试炼!是个心智坚定之人,所以我决定收你为徒。” 怕他不答应,她连连许出好处,“作为你的师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提!” “啊,对了,你知道什么是修行吗?半只脚踏入仙门,那将不死不灭,万古长存、与天同寿……你会很风光的,别人都不敢惹你……” 陶子赫神情莫名,突地打断她,“你连我都打不过——” “谁说的!”巫夏很着急,“我昨天要不是为了救你,会被反噬吗?你一个凡人,想打过修真之人简直是——” 她猛地闭嘴,斟酌一下用词,气弱道:“反正昨晚我是让着你的,不信我们再来比划一下?” 她太焦急了,以至于没听到赶过来的脚步声。 陶子赫不知道在想什么,抬手让她闭嘴。 “仙人吗?” 两道战战兢兢、不可置信的男女声同时响起。 巫夏回头,尴尬地挠了一下脸。 陶父陶母以前知道经常会有仙人下凡来选弟子回去培养。只不过以前选的都是小孩子,怎么陶子赫都这么大了,还有人专门来带? 他们畏畏缩缩的目光中,又隐隐夹杂了期望和兴奋。 互相对视一眼后,陶父上前,用他脏兮兮的手使劲推了一把陶子赫,“你还等什么,快拜见仙人,哦不,师父啊!” “是啊是啊。”就连昨天对他不假辞色的陶母,这时也一副与有荣焉的欣慰模样。 “仙人快请进,快请进!” 巫夏飘飘然,进了陶家小院。 陶子赫自从养父母出现就一直没说话。 就在她以为她可以通过养父母直接带走陶子赫时,陶父,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仙人,以前的仙人带走孩子后,都会给父母一些补偿的。” 他似乎很难为情,“你也知道的,毕竟我们把他养得这么大。他这一走,家里就只有我们两口,以后农忙的时候没人下地,我们两老了也没人照顾……” 巫夏没有随同门们来世俗界收过弟子。闻言以为这只是一道固定流程,没多想,伸手摸向乾坤袋,从里面翻出一把碎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在夕阳下闪着光,陶父陶母眼神直勾勾的。 就在巫夏即将伸手递给他们时,一个红影从斜刺里飞来,力度很大,“啪”地砸中她的掌心。 她下意识一握,发现是一团红色的内脏。 鲜血稀稀拉拉地包裹住银子,顺着她的肌肤纹理往下流。 “你干什么呢!”陶父突然大吼。 陶子赫坐在树下,修长白皙,带了点鲜血的指尖敲着竹筐的把手。 闻言,他懒懒地掀起眼皮,径直走到陶父面前。 陶父瑟缩,大概是觉得丢脸,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板着一张脸瞪他。 “被仙人选中,多开心的事!你干嘛!”他情绪太激动,口水都喷了出来。 陶子赫厌恶地后退,望了眼巫夏,讽笑道:“怎么,你忘了,你们还拿着芸娘三两银子。我走了,她找上门来,你把谁给她?” 他眼里的鄙夷几乎化成实质,一字字珠玑:“还是说,你要亲自入她闺房,与她滚为一团?” 陶父听到这话气息不稳,胸膛剧烈起伏,鼻孔张得很大,脖子上的青筋暴突。 他没念过书,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打。 在他们这儿,父亲,是一个家中绝对的权力中心,所有人都要捧着供着的。 但是,在陶子赫这儿,他吃了太多次瘪。这个白眼狼,当初就不应该捡回来! 他不止一次地想好好教训陶子赫,没想到他还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所以今天即便仙子在这儿,陶父也忍无可忍了。 于是巫夏看到,眼里即将喷出火的陶父突然冲到一旁的杂货里,不知抽出什么就往陶子赫那边跑。她定睛一看,被吓了一跳,竟然是镰刀! 她头皮发麻,挡在陶子赫面前,伸手拦着:“有话——” 后背被人猛地推了一下,与此同时,冰冷的男音在她耳际响起,“你给我滚。” 第9章 师徒 巫夏踉跄一下,生生止住自己向右崴的脚,直接上前虚虚一掌,把陶父拍得连连后退数十步。 陶父浑浊的双眼一怔,涌些清明出来,后怕地把镰刀收起来,额头冒出细汗,“仙人!小人不是故意的啊!我只是,我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白眼狼!” 巫夏负手站立在二人中间,容姿端丽,衣决飘飘,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气势。 她睥睨陶父一眼,一挥衣袖不悦道:“既然我看上他为徒,那他便是我的人,岂容你随意打骂?” 她语调不急不缓,可每个字都像一座大山沉沉压在陶父肩上,把这个本来就矮小的男人几乎压成了一团。 他直接跪下来,使劲磕头,陶母看当家的跪下来,她也扯着嗓子嚎啕大哭,“扑通”跪在地上,涕泗横流道:“仙人,放过我家当家的吧!你把他领走,把他领走!不要杀我们啊!” 巫夏:“……” 巫夏:“行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要杀你们了?” “啊?”两个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巫夏已经不想搭理他们了,缓步走到陶子赫面前,不好意思道:“陶子赫,你愿意吗?我说的是真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考虑一下,我就在隔壁。” 陶子赫脸色微变,示意她可以滚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陶父陶母两个人爬起来,狠狠地剜他一眼,跟上巫夏的步子,唰地冲出院门。 巫夏还没到周大丫家门口,就被这对夫妇拦了下来。 “那个——小儿不懂事,他怨我们没给他一个好前程,可是他也不想想是谁供他长大的?”陶父揪着衣摆,眉头紧锁,“仙人,那个芸娘的事着实是一场误会,我们早就把钱还给她了。所以您看……” 巫夏绷着一张小脸把碎银子给他们,“不许再打他,他是我的徒弟,知道了吗。” “唉唉,好好。”陶母陶父连声应下,攥着碎银子的手通红,甚至都勒出了一条条白线。 两人离开,她回到周大丫家,把乾坤袋里的东西全倒在棉被上,左翻右翻,看有没有哪个能作为收徒礼的。 这好一点的法器法宝吧,她不太舍得给,这差一点的下品灵石,拿出来又有点寒酸。 她拎起一把平平无奇的黑色飞剑,甩了甩,确认剑柄还连着剑身后,满意地点点头。 就这个吧。 别的宗门她不知道,但是在问心剑宗,讲究一点的剑修一般都有两三把剑。 多的,甚至上百把。 幼时一般从普通的剑练起,熟悉宗门的各种剑招与如何使剑后,就可以斥巨资炼自己的本命飞剑了。 本命飞剑也称本命神剑,是要请上好的炼剑师参考自己灵根属性为其量身打造的。剑雏形形成之后,孕育在识海内,每年保养就是一笔令人乍舌的花销。 就比如她的秋雨是水属性,每年她要给它喂东海珍品“蛟蛇珠”一颗。一颗蛟蛇珠价值一百颗上品灵石,而每年剑宗分发给她的配额也就堪堪八十颗上品灵石! 要不是蝶族族长那边帮衬着自己,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无论如何都养不起秋雨剑的。 巫夏唏嘘,这养的不是剑,是祖宗。 剑修为什么穷,这就是原因。 投入大,回报周期长而且风险也高。 像符修,虽说前期练习,也要用到大量空白符纸,也是金山银山砸进去的。可是一旦学成,他们可以把符箓高价卖给别人。乐修医修更不必提,谁有个心中郁结、头疼脑热的,请他们过去吹上一首曲子,诊治一下又是一大笔收入。 唯有剑修!被称为“贫穷且土鳖”的剑修,只能抱着自己的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所以剑修一般都没有散修,个人力量完全供不起一把剑,只能拜入宗门,获得青睐才有可能一条道走下去。 这把黑色的剑就是她的“代剑”,小时候宗门里发给她的,现在她已经不用了,刚好给陶子赫练练手。 也不知道他想好没有? 应该……会答应的吧?毕竟他是反派。莫欺少年穷吗,现在她是他的一份“机遇”,他只要有眼光,一定会抓住她的。 橘红色的光芒一点两点洒落在房间西面,巫夏坐在床边,半身明媚半身昏暗,靠着床头阖上眼。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外头熙熙攘攘,破旧的木板门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夹杂着男男女女的交谈声、孩子的哭泣声,以及刻意降低但还是闯入她耳中的抱怨声。 “大丫,仙人好了吗?” “大丫,你们怎么不早说,是不是想瞒着我们把二蛋送走啊?” “听说是位仙子,我还没见过仙子呢!” “希望能看中我家那小白眼狼哦。” “听说陶子赫那小子被看中了。” 立即有人反驳,“不可能!仙人们一般只收五岁以下孩童,他都多大了?” “真的,老陶两口子还得了钱呢!” 像一颗水滴入油锅,庭院里立即炸开来,“多少多少?给了多少?” 巫夏手撑着床,透过窗棂瞥了眼外头,黑压压的一片,顿时也炸了。 陶父陶母这么大嘴巴的嘛! 啊! 外面这么那么多人?不会都要找她帮他们小孩子测试有没有灵根吧? 她不行的啊! 大丫敲门,犹豫道:“仙子,你醒了吗?村民们都想见见你。” 巫夏手按在门栓上好半天,打开门。 稀碎的微光倾泻在她的衣袍上,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然而眼波流动间,却又透露着点三界尽稽首,从容紫宫里的大气傲然。 刚刚还在吵闹的众人瞬时闭嘴,眼睛一个个瞪得死大。 巫夏坦坦荡荡,任由他们打量,其实心里也没底。 要是真让她收徒,那她就躲起来。 团团围住的众人身后,走出一个搀着拐杖,鸡皮鹤发的老人。 众人纷纷为他让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位看起来能当她爷爷的老者,居然面目潮湿,扔掉拐杖,“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村民们面面相觑,轻声唤道:“村长。” 村长泪沾衣襟,颤颤巍巍地朝她磕了一个头。 “仙子!还请救救我们升官村!” 村民们纷纷围在他身边,刚刚那些小心思全部收起来,此刻上下一心,也跪在地上央求巫夏:仙子,救救我们吧!” 一个女孩搞不懂状况,被她爹使劲扯了一下辫子,膝盖砸在地上,想放声哭,又被一巴掌止住。 巫夏:…… 周大丫挠着脸颊,跟她耳语,“是山里的野兽。” 村长一脸急色,连连点头,“仙子,昨日我才听说村上来了位仙人,多有怠慢还望宽恕。本来我们是想再等等的,可现在——等不了了!” 人群中有压抑的哭声。 村长像是下定决心,抹了把眼泪义无反顾道:“山里的那些根本不是野兽!是妖物!是它们——把上山的村民全都拖走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仙子,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今早,就被拖走了!我看到它了!是一团巨大的黑影,会飞,还会喷出白色气雾!就是妖物,我认得的!”村长年迈的身子骨承受不住激动的情绪,说完好似要把心肺脾肝全部咳出来一样,死命咳。 另一个大汉接过话语,“仙子,山上野兽——不,是妖物已经横行霸道数十年了!每年都有村民被拖走,还请仙子帮帮我们!” 巫夏盯着这些诚恳的眼神,很想问问好处是什么。 修真界只有人,没有好人坏人。 大家也不是傻的,遇到凡人若要救,一定是有利可图的。 她看起来很像好人吗? 而且说真的,就她这吊车尾水平,要真是妖物,那她就是送过去给人开胃的小菜。 更何况对于全部村民不说话,只是下跪逼她答应的这种方式,她还挺无感的。 她怕直接离开,他们会缠着周大丫,清清嗓子还是明确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几乎是同时,一个圆脸壮汉喊了出来。 “能力不够,你们几个男人都打不过,那我一个女子如何打得过?” “可、可是,”村长面如死灰,还是不肯放弃,“你是仙子啊!你肯定有办法的!” 巫夏:“就是这么不凑巧,我没办法。你们可以选择搬家,搬到那个小镇,又不远。” 说完,她飘飘然,身形几息之间闪现离开,徒留跪着的那些震惊无比的男人们。 她闲着无聊打算搜山找那位同门时,看到了坐在河边一脸沉思的陶子赫。 “你想好没?得道成仙,万古长存……”老说这几句,她都要会背了。 陶子赫从石头上站起来,拍拍衣角,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就离开了。 巫夏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头。 “我说真的,徒儿啊!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两人哼哧哼哧走了半天,陶子赫突然停下,头歪了歪,“你走前面。” “干嘛!”她一下警惕起来,走前面容易被攻击啊!这小子不会还想杀她吧? 她小碎步跑了几下,与他平行却隔着一丈远,“这下行了吧?” 陶子赫没说话继续走。 巫夏换位思考,为什么不同意?因为陶父陶母吗? “唉,你是不是伤心啊?的确,被父母放弃是一件很伤心的事,但你要是跟我一比,你可就幸运多了!” “难道你一生下来就被沉粪缸了?” 巫夏:“……” 这人还挺让人手痒的。 “我就没见过我父母!反正是我们那儿的传统吧,小孩子一生下来就送到族长那儿抚养,长到六七岁再进入宗门修身入道,基本上一辈子都不会和父母见面的。” “反正你别伤心了,这种小事——” “小事?” “是啊。”巫夏还真觉得这是小事,修行人注重传承,只要不是什么大家族出来的,比起血脉,师承何处显然更重要。 她悄悄抬眼去看他,陶子赫没什么表情,冷白肌肤,墨发幽瞳,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仙子?”迎面走来一个模样清秀的男人——徐秀。 陶子赫危险地眯起眼,徐秀也看见他,扭头就跑。 陶子赫脚一蹬,身形似狼一样矫健,一下就揪住他的后颈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我有钱了!我有钱了!”徐秀像一条鱼一样挣扎,黄土飞溅。 “有钱也晚了。”陶子赫冷笑,按着他的手指头,“敢吞我的钱,就要付出代价。” 徐秀杀猪般叫出来,“仙子救我!救我啊!陶子赫这个挨千刀的,他要杀人啊!” 巫夏望望两人,可耻地没出声。 她想看看,究竟是何原何故。 或许是强烈的求生欲望帮了徐秀,他居然扭啊扭,挣脱开他的桎梏,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砸在地上,边跑边喊:“你的笔墨纸砚,还有学费,全还给你!” 陶子赫没去追,沉默地捡钱。 他今天很反常,一直无精打采的,标志的轻蔑冷笑也没了。 看样子他真的被伤透了心。 巫夏轻咬下唇,抬起手,又怕他误以为自己是要攻击他,讪讪地放下。 “你怎么了?想学写字吗?” 她只能从徐秀的只言片语中推断,“我可以教你的,真的。” 陶子赫垂着头没理她。 巫夏抓耳挠腮,在他身边徘徊。 最终面对面蹲下来,伸出纤细的指头,安慰似地戳了一下他的肩膀,又立马伸回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爹,向我哭诉的。没关系的,”她干巴巴地说,“这也不丢人,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别不信啊!”她急于证明自己,“我五项全能,吟诗作赋再到都会的,很厉害的!” “你吗?”陶子赫终于肯施舍点眼神给她。 巫夏既不爽又憋屈,她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文化人好不好! 她抬头,望着碧波荡漾,风吹草地的河畔,以及余光里一闪而过正在水上漂的大白鹅,声情并茂道:“鹅鹅鹅,曲项用刀割!” 陶子赫诡异地侧耳。 “嘎嘎嘎!” 巫夏得意洋洋,脸上很是风光,“拔毛先沾水,红掌单下锅!” “嘎嘎嘎!” 水上漂的大鹅突然一个纵身俯冲过来,黄色尖尖的嘴巴大张,气势汹汹。 巫夏叫了一声,速速后退,没退几步小腿撞到一只手臂,身子一个不稳,“扑通”坐了下去。 屁股和宽背接触,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揪着手指头,和扭过头的陶子赫对视。 刚刚还是一副死相的他,现在不仅恢复了,气势还猛地增了一个头,冷白肌肤,黑发黑瞳,嘴角上勾,阴郁而森然。 他的眼神明确地传达出:等他起来,她就死了。 第10章 蛛魔 大鹅扑棱着一双大翅膀飞过来,巫夏要起不起,在陶子赫背上磨蹭几下。突然一股大力腾空而起,她被掀翻,像一根软面条一样屁股着地。 陶子赫不顾大鹅的挣扎,一手掐住它的脖子,把它又恶狠狠地扔回了小河里。 顶着他要杀人的目光,躺在地上的巫夏战战兢兢地伸手,“救、救命啊!我、我、我尾巴椎好像折了!” 陶子赫一言难尽又万分嫌弃地把外套脱下来,当着她的面使劲掸了掸。 巫夏缩回手,怒目而视。 他把衣服叠在手心,小心翼翼地闻了一下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给我洗干净。”他冷脸把衣服摔在她头上。 被一片黑暗遮住视线,巫夏摸摸屁股,又在衣服上恶狠狠蹭了几下,一把把他的外套摔到一边。 她扶着大树慢吞吞地站起来,看了眼地上的衣服,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陶子赫,讪笑着捡起来。 “我说,你究竟有没有想好啊?” “刚刚那首诗——”两人异口同声。 巫夏闭嘴。 “是你作得吗?” “不是。”她诚实摇头,“是一位叫网友的热心人根据骆宾王的诗改的。只要你拜我为师,我不仅能教你认字,还能教你上天入地的奇门剑法,送你法宝仙器,保证你成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怎么样怎么样,你就答应吧!” 陶子赫不知道究竟在顾虑什么,没有立刻答应,但是能感觉他的态度逐渐松动。 两人往山里走,一路陶子赫安静如鸡,巫夏叽叽喳喳。 两人深入腹地,她讲得口干舌燥,看他在一旁磨着自己的弓箭,有点心累地找了一个小土堆。 今早那群村民还历历在目,山里有妖物,那会不会——那位弟子是被妖物杀了?有空搜寻一下吧。 她敲着大腿,揉揉手腕,把陶子赫给她的衣服铺在土堆上,躺了下去。 她慢慢阖眼,视线里一只小蜘蛛巴头巴脑地吐着蛛丝在结网。 细碎的尘埃漂浮到陶子赫衣袍上,他磨箭的动作慢下来,眉头微蹙。 微风似有似无地卷着绿叶飘过,他拉开弓箭,背靠一棵巨树,细细分辨着动静。 冥冥之中,一团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逼近。 一片脉络分明的绿叶突然在空中碎成两半,叶体分离的那一刻,一抹锋利的白光接踵而来。 在右边! 陶子赫就地一滚,顾不得满身的枯叶黄泥,张满弓朝右边“唰”地射出一根箭。 箭羽在空中毫无阻挡地飞行一会儿,“噗嗤”插入树干。 “嘿嘿嘿,小家伙,你往哪儿看呢?” 嘶哑低沉的男音在他头顶响起。 陶子赫猛地抬头,就见一团奇大无比,面容恐怖,有八只眼的蜘蛛正以一种不符合体重的姿势倒挂在树上。 它粗大锋利的螯肢就抵着他的肩膀! 一股巨力迎面撞来,他一下子就被击得滚出去足足十几丈远,尘埃泥屑溅得到处都是。 手里的弓箭早就在滚落的过程中掉了,他痛苦地蜷起身子,跌落在碎石上的后背火辣辣一片,鲜血滴滴答答地染满衣服。 足有一栋房屋那么高、那么大的蜘蛛影子笼罩在他身上,它挥着鳌肢笑嘻嘻的,“哎呀呀,流血了,浪费了。” 一对附肢劈下,陶子赫白着一张脸,他拍地而起,骤然跳上空中,脚一蹬,似乎是想踩上它的节肢。 形容丑陋的蜘蛛往后一跳,又迎着疾风欺身而上,“我可聪明了!不是笨蛋!” 堪比利剑的附肢沉沉地落到他的肩头,直接劈开血肉,嵌入他的锁骨。陶子赫被这一重击直接击得跪在地上,顿时鲜血像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无孔不入,就连呼吸都是痛的。他唇色尽失,再次被掀翻在地,人已经半死不活,毫无还手之力。 阳光下一条长长的白线无比刺目,蜘蛛晃着面部正中央的那条线,乐不可支地跳了两下,“那我不客气啦!”说着,它就要把那条口器插入他的脑袋中。 陶子赫牙关几乎要咬出鲜血,虽然不想承认,觉得无比讽刺丢脸,但他还是扭头,朝巫夏的方向用他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喊:“巫夏!我同意!” 回音震荡在小树林里,蜘蛛八只眼转个不停,抖着腿问,“你同意什么?” “巫夏!” 见躺着的那人毫无动静,陶子赫脸色更加苍白了,他还不能死,起码不是现在! “那个人啊?”蜘蛛笑嘻嘻地跟他聊天,“我等会儿就去吃了她,你先——死去吧!”语调陡地阴狠森然,长长的口器高高抬起,“唰”地落下。 虚空中,一柄黑剑裹挟无数威能,“当啷”一声和落下的口器相击,擦出一片火花。 干热的一方土地,顿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刀光剑雨之中,少女欺身而上,挡在蛛魔和少年之间。 一柄三尺长的银剑出现在她掌心。 她一手握拢剑柄,一缕光亮顺着剑面滑到剑尖。可不待她蓄势完毕,蛛魔泛着冰冷光泽的毒牙已经落下。 “嘻嘻嘻,是蝶族,我最喜欢吃蝶族了。” 巫夏瞳孔微缩,眼里的迷糊全部褪去,只留清明谨慎。 二阶蛛魔! 世俗界居然有蛛魔! 面前的这只体型越一丈长,浑身黑白两色,腹部极鼓,八只眼睛瞪得死大,形容可怖。 它笑嘻嘻地扑腾一下,似乎是想跳到巫夏身上。 巫夏勉强用剑尖挡了一下,砍中毒牙那一刻,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她头皮一紧,手一捞,抱着陶子赫飞上树梢。趁着起飞的间隙往后瞥一眼,蛛魔八条腿也爬得飞快,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 一缕光亮自剑柄顺着剑面滑到剑尖,待蓄势完毕,她把陶子赫扔在一根树干上,自己腾空跳起。 漫天雨点中,剑尖气贯长虹,威压逼人,直逼蛛魔的头部! “啪”地一下,还在狞笑的蛛魔头部被砍下,重重砸到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两圈。 巫夏轻飘飘地踩地,不待俯身观察,一丝微风从后面吹动巫夏的黑发。 她心神一动,两手举剑回挡,挡下那条无比锋利的蜘蛛附肢。 又一只蛛魔! 陶子赫捂着肩膀,手扣着树干勉强坐起来观战。 巫夏虽说平时不正经。可在这种时刻,她一言不发,剑花挽个不停,和刚刚一击就把他打趴下的那蛛魔纠缠厮杀的模样,还是深深地映入他脑海之中。 他凭敏锐的直觉知道这个女人没安好心,从徐秀口中得知,她第一天来就是来找他的,第二天想杀他,第三天又说要收他当徒弟。 他一直不同意的原因就是她来路未明,言行举止奇奇怪怪。 但此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会剑术,会杀敌,能打得过他,能指引他踏入大道上……就够了。 * 巫夏心里其实很慌,别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其实快怕死了好嘛! 蛛魔的八条腿刚硬无比,每一条都堪比剑修手中佩剑,是极好极好的武器。 因此同等阶级的剑修对上蛛魔,只要它们不处于吸食状态,想要挥剑斩魔,无比困难。 今天怕是要交待在这儿!巫夏催动灵力,剑身与周围的灵气旋身暴击,接连不断地下劈、斜砍,每每与蛛魔交锋,总是爆出一片火花。 “嘶”——蛛魔一对附肢同时劈下,巫夏迅速飞身后退,“哐当”蛛魔两条附肢砍在了她的两根树干上。 碎屑滚下,落在被困在树干和蛛魔中间的巫夏脸上,她旋即矮身,从间隙间逃出去。 “啊!”蛛魔扬天狂啸。 “杀了你这只蝶族!” “你居然敢杀掉它!” 巫夏又气又急,一脚踩上它的节肢。电光火石之间,蛛魔使劲扒着陷在树干里的两只螯肢,扭来扭曲,突然屁股一抬,朝她喷射一股液体。 液体在空中化成丝,粘度极高,巫夏的手和剑立即就被蛛丝困住了。 它尾部后移,巫夏也被拖着往后甩到地上。蛛魔也在此时拔出两只螯肢,气急败坏地抬起附肢,泛着毛的附肢堪比利剑,一道冷冷的白光亮起——纵使巫夏想抬手,但蛛魔怎可给她机会? 她挣扎得厉害,眼见锐器袭来,麻溜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附肢追着她砍,她灵气外放包裹在身体表面,然而附肢太锋利,很快她的衣袍被划开口子,肩膀、脸颊满是血痕。 巫夏疼得脸色发白,泪水和汗水一起涌出来。 “美味的蝶族,嘻嘻嘻,我会最后吃你的。”蛛魔大笑,玩弄着狼狈的她。 巫夏心中焦急,却又不能立即脱手。 “巫夏!”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她。 巫夏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那人似乎乘风而来。 他手起刀落,趁着蛛魔与她纠缠的空档,一记朴实无华的剑花飘过。剑光升起,蛛魔的大笑戛然而止,头部啪嗒下垂,要掉不掉地挂连着腹部。 陶子赫丢掉地上的黑剑,狼狈不堪地半躺,刚刚这一下几乎已经要了他的命。 青绿色腥臭的液体喷了一地,巫夏旋身避开,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红色如火的符纸。 “火焰令!” 她大喝一声,注入灵气,停在半空的火焰符纸“轰”地一下喷出滔天火焰,朝挣扎的蛛魔扑去。 火焰笼罩在重伤的蛛魔身上,它惨叫不迭,噼啪噼啪爆豆子似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一股浓郁的焦味经久不散,巫夏剑尖引火,把第一只绞杀的蛛魔也烧了个干净,只剩一片余烬。 她拿起黑剑在灰烬里挑了挑,没有魔核。 看样子火焰令太强,直接把魔核烧没了。 火势从远处翻滚着烧到脚下,巫夏握着秋雨,雨势猛地增强,浇灭了这一方焰火。 她眼睛里也氤氲出一片水汽。 疼,太疼了。 顾不得其他,她把最后几颗灵石拿出来握在手里,把灵气吸得一点不留后,这才为难地给陶子赫也来了点。 少年脸色苍白得似乎要死过去,肩膀处的伤口令人咋舌。 注入灵气后,巫夏有些费力地把他公主抱抱起来,想去村子里找个赤脚大夫给他看看。 怀里的人突然攥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巫夏把他往上提了提。 陶子赫:…… 淅淅沥沥的秋雨已经停了,朦胧的水雾在二人之间弥漫。 对上她黝黑好奇的一张脸,他闭了闭眼,隐藏在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与别扭全部消失。 他开口,嗓音虚弱暗哑,似乎风一吹就能吹散。 巫夏不得不低头,几缕细碎的黑发拂过他的脸庞。 “我愿——拜你为师。” 第11章 你的剑 巫夏回到村里,她也不知道大夫在哪儿,随手抓住一个小娃娃问了,火急火燎地赶到村头。 赤脚大夫真的很赤脚,见到陶家小子这样大的伤口,也只是揪了一把绿油油的药草捣碎了抹在伤口上。 昏迷中的陶子赫一阵抽搐,被几个人按下来之后彻底晕死。 巫夏只看了一眼,便大马金刀地拎着剑,找人领着她去了村长家。 她需要知道山林里的情况,他口中的妖物不会就是蛛魔吧? 村长家,老村长怆然涕下,周泽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立在他身边。 “如果她不救,那我去!我的箭术很准的!”听够了哭声,周泽握拳,脸庞满是坚毅。 “你站住!”刚跑到院子里,爷爷苍老的声音叫住他,“你去送死吗!” 这时一抹流光降临在院内,村长顶着满眼的泪水,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一步一晃间,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她裙子滴在地上。 “仙、仙子?” 巫夏没工夫跟他客套,“把你知道的魔物消息全部告诉我。” “真、真的吗?”似是没料到拒绝的仙子答应拯救他们,他变得大舌头起来,话都讲不利索。 巫夏冷眼,心中郁结更觉厌烦,指着周泽命令道:“快说,不说走了。” 周泽反应很快,把知道的全部消息告诉她。他揣摩着她的表情,惴惴不安,但仙子就是仙子,不是他这等凡人可以直视的。 巫夏压抑着不耐,确认山里的妖物他们只见过一只后,当即摆摆手,化为一道白光离开。 她现在担心的是,大山里究竟还有没有蛛魔? 妖物和蛛魔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物种。 妖族有理智,会思考,既有法术高强、残暴不仁的蛟龙妖皇,也有贤惠的田螺姑娘。比起人修,它们更喜欢凡人。与凡人的关系就比如人与人之间,既会相互扶持,也会背地里捅刀。 所以大凡遇到妖族,人修基本不会喊打喊杀。更多时候,二者都是两看相生厌类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才是上策。 但是蛛魔就完全不同。 自从上古时代龙族灭绝后,这些可恶的蛛魔无人管束,就跟雨后竹笋一样一茬茬地冒了出来。 它们愚蠢低劣、滥杀无辜、暴虐无道、最喜欢吸食人修体.液,是行走在世的杀戮机器。 为此,人族与它们不知爆发过多少次惨烈的大战,陨落过不胜其数的天才与大能。 这些前辈们用白骨与鲜血、烈火与死亡以及万千回不了家的英魂在“陨落山脉”外构成一条连绵数千里的长城“喜别离”。 喜别离建成后,一旦蛛魔想要越过这个高大数百丈的长城,就会触发攻击,直接被绞杀。 饶是如此,这些蛛魔依旧前仆后继。 修真界和它们,早已水火不容、不死不休。 每一位修士,只要见到蛛魔蝎魔,只要在能力范围内,一定会将其格杀。 虽说巫夏只是一个菜鸡,但诛魔灭魔这种事,她也干过不少。 今天让她遇见了这回事,那她就不能当没发生过。 先去山林里查探几番,如果蛛魔在刚刚全都死掉那自然是最好。如果没有,她能解决就一定会解决,实在不行,让剑宗那边过来几个弟子,大家一起除魔! 她再回了趟大山深处,两方斗殴处,几十株大树被烈火烧得表皮焦黑,往外翻着枯树皮。巫夏手一捏,就成了碎片随风而去。她握着秋雨,小心翼翼查探。 一直到傍晚,她才松口气,这里的确没有蛛魔的气息了。 但是也有可能对方的巢穴不在这片山头。 巫夏跳上最高的枝头,眺望这连绵不绝的大山。一山更比一山高,林海无边,郁郁葱葱,风吹过时,波涛滚滚,清香扑鼻,是一场极妙的视觉嗅觉盛宴。 但是万木峥嵘下,说不定隐藏着无限杀机。 她跳下枝头,靠着树翻着自己的乾坤袋。 出来这一趟,简直是血亏。 幸好还有几张“封”字符。 她掏出三张,来到大山外延与村口的交界处,选了几个合适的树干把“封”字符拍了上去。 莹莹白光在她指缝间泻出,“封”字符被开启,泛白的符纸边角随风摇晃。 她倒没指望几张字符就能把蛛魔困在大山里,毕竟它们有可能从任意的山头出去。 只是如果它们想要吸食凡人,那一定要经过这儿,看到这些字符绝对会不爽。以它们愚蠢的想法,是一定、一定会跳起来把字符撕碎,堂而皇之地告诉她:蛛魔在此! 那样最起码有个准备,不至于被打得落花流水。 忙完这些活儿,她找了处没人的地方,先掐诀大致清理自己一遍,又跳到河里把自己洗洗涮涮。 这血腥味也太浓了,有蛛魔,也有陶子赫的,她忍不了。 穿上衣服,确认没有一丁点怪味后她才回到赤脚大夫家。 整间屋子都充斥着鲜血的味道,少年脸色极其苍白,恹恹地躺在丸子床上。他上身赤.裸,肩膀处用厚厚的绷带绑了一圈又一圈,暗红的血从绷带里溢出来,他的生命力也在一点点流逝。 大夫守着他,唉声叹气。 “姑娘,这娃估计是救不活了,伤太重了。” 巫夏敛眉,“没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伤可见骨,不比徐秀那天只是外伤,所以她除了每天输送灵气,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但是事实证明,反派就是反派,放在别人身上分分钟必死的重伤,他居然顽强地与其抗争了好几天,隐隐有醒过来的趋势。 第六天,巫夏排查完山里的情况,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陶母尖酸刻薄的骂声。 “这个小白眼狼死了最好!” “还有你,他受伤为什么叫我们来?” 赤脚大夫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他不是你们儿子吗?他受伤了你们不来看看?” “看什么看?那位仙人呢?这小白眼狼已经是她的人了,我们可不出钱啊!” “你——”多话的妇人被推了一下,话头生生止住。 巫夏抱着剑,冷冷睥睨他们。 “仙人?”陶母鼻孔朝天,骂骂咧咧的表情还挂在脸上。看见她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又谄媚又害怕,立即瑟瑟缩缩地领着陶父贴着墙角离开,“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出了大门,两个人不知道又商量些什么,你推我搡的。最后还是陶母出面,扒着围墙探出一个脑袋,两只眼睛转个不停,像是要摆脱瘟.疫一样急道:“仙人,这孩子就交给你了。以后他跟我们没关系,没关系哈。” 说完转身就跑,两头牛都拉不住。 巫夏:…… “以后别叫他们来了。”经过大夫时,她提了一嘴。 大夫为难地点点头,“我想着就算是捡回来的,养到这么大,总归是有感情的。唉……这对夫妻,造孽哦。可怜了这个娃娃。” “怎么?”巫夏听他话里有话,好奇问道。 “没什么大事,从小吧,这子赫就聪明,但是那两口子不要聪明人,只要一个能下地干活的。大冬天,手指头都能冻掉的日子,他们窝在家里,让七八岁的子赫去砍柴洗衣犁地喂猪,还不让吃饭……唉,那孩子也是笨,不知道说点好话哄哄人家。” 老村医摇头叹息,“他那会儿耳朵都被冻烂了,黑乎乎的一团,又硬又脆,我看他可怜,给他一瓶药酒让他涂。你猜这么着,那些烂肉结痂被撕下来,就是一个耳朵的形状哦!可怜啊……夏天更是苦,热死人的天,苍蝇都不飞一只,他却要天天下地,手心全是口子……” “那他最近几年——” “这小子长大了,敢跟他爹叫板了,日子才稍微好一点。就算是这样,他们家的收入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子赫。子赫人长得好看,那镇上的大胖子就喜欢他,陶青周红两人不知道得了多少好处,天天想着把子赫送走!” 老村医唏嘘。 巫夏若有所思地掀开门帘。 房间狭小昏暗,仅有几缕微风透过小小的竹窗飘进来。 鼻尖充斥着浓郁清冽的药草清香,她忍不住屏息,望向床铺。 空的。 “吱呀。” 竹窗被彻底打开,清瘦的少年背对着她。 巫夏心头浮上一丝荒唐的想法:陶子赫像是一幅未完成的明媚而热烈的油画。 苍白的肌肤、乌黑的墨发、大片染血的绷带、藏青色的衣裤。 每一个组成画的部分都泾渭分明,多一点累赘,少一分寡淡。 她上前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顺着他的视线眺望。 视线里是看腻了的大山和天空。 巫夏觉得无聊,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这个无比顽强的反派。 轮廓分明,五官清绝艳丽,因着重伤,像是被一团水雾洗去了他所有的不羁和高傲。 陶子赫任由她打量,黑白分明的双眸没有一丝情绪。 巫夏这会儿又觉得他像是一条干干净净,不带任何杂质的清河了。 “你别伤心。我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爹娘给不了你的,”她豪迈而认真地拍拍胸脯,“我给。” 两人靠得极近,她裙摆层层叠叠,如风雨中脆弱的花枝,飘飘忽忽地拂到他藏青色的裤子上。 风渐大,又吹到他随意放在身前的手中。 陶子赫被这动静惊扰,目光逐渐流转,移到她脸上。 “真的吗?”他声音很轻,“如果——我想要你的剑呢?” 第12章 教他认字 巫夏晃晃脑袋,下意识手心上翻,翻到一半,反应过来又把手按回去。 陶子赫见她的动作,轻笑一声。他仅用一句话就辩驳了她之前反反复复强调的“全给你”言论。 巫夏脸腾地红了,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假大空言论而升起一丝心虚。 但她还是准备为自己狡辩一下。 “秋雨是我的本命飞剑。”她说得很慢,努力组织措辞,“你知道为什么它没有剑鞘吗?” 陶子赫看过来,“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它最好的剑鞘。”她一本正经道。 “它在我的识海内孕育,我为它提供最好的庇护场所。二者相辅相成,我跟它——是一体的。” 说完最关键的一句,她松了口气,“而且,本命飞剑只有剑主才能使用。于你而言,它就是一块废铜烂铁。” 陶子赫垂眸,盯着她的腹部。 巫夏被这赤.裸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想抬起手挡又觉得矫情,一番纠结,面无表情地任他看了。 好在他很快移开目光。 “你放心,虽然秋雨不能给你,但我以后会给你一把跟秋雨不相上下的剑。” “攻击我们的是什么?”他突然问。 巫夏深知这时候是灌输理念的最佳时刻,清清嗓子为他介绍:“蛛魔。” “魔,恶心低劣、凶狠暴虐、毫无人性的畜牲。一般按修为分为六阶,一到三阶魔核毫无用处,四阶以上,炼丹师才会垂青。”她反反复复强调,抬眼悄悄观察他的表情。 陶子赫毫无表情,坦坦荡荡与她对视。 “那蝶族又是什么?” 巫夏言简意赅:“就是修真界一个种族,跟人修差不多,我就是一名蝶族。” 他点点头,话题一转,“我已经好了,我要学习剑法、还要认字。” 巫夏不敢置信,皱着一张脸戳戳还在他溢血的绷带,问道:“已经好了?” 陶子赫睁眼说瞎话,“嗯。” “不行,不要胳膊不要命就直说!在你伤没好之前,我一点剑法都不会教你!” 陶子赫目光幽深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说话。 巫夏理直气壮,丝毫不惧。 两人僵持半天,陶子赫率先撇开眼:“那先教我认字吧。”似是知道她要反驳,压抑着不耐烦加了一句,“我不动手,你只要告诉我那些字怎么读,我在心里念一遍。” 巫夏:“……这个可以,你等着,我今晚就教。”她拢拢自己的衣领,“我去给你买书,买笔墨纸砚。对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一起买给你。” 陶子赫一怔,下意识地摇头。 还从来没有人问他要什么,想吃什么。 巫夏心情很好,“拯救宗门”的计划切实推行一大步,她可不得对这个小徒弟好点嘛。 见他拒绝,她弯下身,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人怎么可能没有想要的东西?”她豪迈地拍拍自己的乾坤袋,“放心,我钱很多的!” 陶子赫身子后缩,吐了一口气,“真没有,你去吧。” 巫夏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会儿。没一会儿她笑笑挥手,“我很快回来。” 村上没有店铺,要去买这些只能去镇上。 巫夏本来一条道直奔书坊,然而却被一个不灵不灵闪着华光的铺子绊住了脚。 金质曲成栩栩如生的凤头,其间缀以红翡,红得惊心,红得动魄。缠绕在笄端的金丝花枝和垂下的流苏更是为它增添了一份明媚与生机,好似烈焰火凤出世,百鸟即将朝拜。 在一堆粗制滥造的饰品里,这个红如烈焰的金步摇一下就让她迈不动腿了。 店家本来都准备关窗歇业了,见她气度不凡,一双眼盯着这金步摇,当即笑眯眯地示意她上前。 “姑娘,你眼光咋这么好?这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你瞧瞧这红翡,我敢打赌,方圆十里都找不到一个!还有这金丝花枝……说实在的,这是我老娘当初的陪嫁,要不是家里孩子多,我才不拿出来卖咧!” 巫夏小狗一样点点头。 修真界不喜欢这些俗的,各个都穿白衣,简单挽个发型就行。在他们眼里,一把剑才是一个人最好的门面。 可巫夏不同!她尤其热爱打扮自己,白衣只有几套宗门里发下来的,剩下的全是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心头好。 店家见能成,干脆把门打开,示意她进来,让她试戴。 金步摇没入乌发,红翡缠丝,流苏荡漾。 巫夏眉似新月,雾里看花,绛唇映日,一步一晃间,轻灵细碎的碰撞声并不恼人,只勾得人心痒痒。 仙姿玉色,尽见天真。 店家不自觉看呆了。 镜子里花面交相映,巫夏仿佛成了民间的姑娘,她羞涩地摸摸脸,“多少钱啊?” 店家反应过来,该宰还是得宰,佯装肉痛地伸了三根手指。 巫夏不太懂,把乾坤袋里的钱掏出来一部分,觉得应该是够了。 谁知店家眼巴巴地盯着她,示意她再拿。 她抿唇,又拿出来一点。 店家摇头,“姑娘,不够啊。” 巫夏在心里默默谴责了一遍张伞和陶逸春,把钱全掏出来。 店家眼睛一亮,“够了够了!”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要从她手里抓钱。 巫夏:“……” 晴天霹雳! 她捧着银子连连后退,让他扑了个空。 要是把钱全部拿来买这个金步摇,那陶子赫的笔墨纸砚不就买不到了吗? 第一次当人师父,不可以言而无信。 “唉,姑娘,要不要啊?”店家搓着手,眼神莫名其妙加了几分怀疑和渴望。 巫夏在店家同步变脸的间隙中,取下金步摇。 “我钱不够,不要了。”她羞耻地盯着地面,总感觉东西都试戴了还不要太耍流氓了。 但她真的没钱…… 店家面容几经变换,强迫自己挂上笑,“怎么会呢,我见你的钱刚刚好啊。” 巫夏觉得窒息,一刻都呆不下去,三步一回头地离开,“等我以后有钱再来买!” 走在街上,又一次反思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穷后,她来到书坊,把所需要的笔墨纸砚全买了。这些东西其实也很贵,她钱袋立即瘪了。 虽然资产已经快接近零,但是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老阿婆时,她还是可耻地停下了。 “小姑娘,要几根啊?”面容慈祥的阿婆问。 “两根。” 她都想好了,一根现在吃,还有一根拿回去给陶子赫。反派一定不吃甜的东西,那时她再“勉为其难”地帮他吃掉。 巫夏傻笑一会儿,觉得自己可太聪明了。她撕开糯米纸塞进嘴里,健步如飞,边走边思考一个重大问题:接下来的日子还需要用到钱吗? 虽说陶子赫的医药费她已经付过了,可是他受伤,需要补身体,陶青周红两个人也不认他。那她……可不得挣钱养他? 脆弱的人类,真烦! 等她心事重重地回到村医家,天已经黑了。陶子赫这家伙正面不改色地喝中药。 巫夏噘着嘴把糖葫芦递给他,“喏。” 她递给他的动作幅度很小,胳膊肘已经做好拐回来把糖葫芦塞到自己嘴里的准备。 陶子赫犹豫了下,放下碗,沉默地接过糖葫芦。 巫夏:…… 失策,他居然吃! 不过陶子赫没有立即吃,他盯着糯米纸看了半天,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要把它撕下来吗?”体谅他右肩不能动,巫夏俯身,准备帮他把纸撕下来。 陶子赫转了一圈糖葫芦,“这个能吃吗?” 他唇瓣一开一合,苦涩的中药味溢了出来。 巫夏闭了闭眼,猜他说的是糯米纸。 “能啊,不过没味道,可吃可不吃。” 陶子赫低头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冲淡了嘴里那股苦味。 吃了一个还是很苦,他又吃了一个,等到嘴里终于被甜味弥漫,他缓缓吐了口气。 巫夏吞吞口水,埋着脑袋翻书。 修真界其实对于文化这一块不大重视,实行三年义务制教育,基本上认字就行。儒修倒是与寻常人不同,他们出口成章,有时甚至一个字就是一个招式,所以他们要参透文章含义,阅览天下书。 只有三年级水平的巫夏丝毫不慌,毕竟上一世还寒窗苦读十九年,教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绰绰有余。 她买的这本“字典”前面类似于儿童启蒙读物《弟子规》,文章由简入难。 大概扫了一眼,念着他是个病人,不宜过于用功。她决定这几天每天带他念一个句子,教六个字。 其实六个字也有些多,她以前就是学语言的,知道让一个初学者不成体系地学认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不过反派应该很聪明,他肯定能接受这种强度。 陶子赫放下糖葫芦,坐到她身边。 乡下的夜晚基本上不点蜡烛,好在巫夏有琉璃灯。 无边的昏暗被一束橘色光芒驱散,背后的墙上投下两道靠在一起的影子。 书放在陶子赫面前,巫夏撑着下巴,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念出了第一句话。 陶子赫今天乖巧地不像话,她说一句,他就念一句。 一个句子读了几遍后,她开始一个字一个字教他认。 出乎意料地,有些字他居然认识。 “以前徐秀承诺过要教我,学了几个字。”他语气毫无起伏,左手抓着砚台,似乎是想磨墨。 巫夏按住他的手腕,“今天不写字。” 陶子赫绝对是在生气,但毕竟有求于人,对方还是他“师父”,他忍了。巫夏观察他的表情,很美妙地猜着。 “你再教点吧,我可以记住的。” 等她合上书想回去休息时,破天荒地,他拦了一下。 巫夏这几天白天一直在搜查,其实已经很累了。 陶子赫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却莫名地透露出一种刻意隐藏起来的期盼。 巫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愣了一下。 不知怎的,她忽然很想知道,梦里那个屠戮同门的陶子赫,在前几天有没有遇到蛛魔? 在他几乎重伤不治,因为一点医药费就被陶青周红抛弃时,他有没有遇到一个教他认字、传授剑法的人? 有,还是没有? 第13章 吃鸡 “怎么,你很困?”陶子赫盯着她扯扯唇角,手里的书还摊着。 “你不是仙人吗?怎么还需要睡觉” 巫夏重新坐下,大拇指和食指拈起来翻开一页纸,慢吞吞照着念。 由于很困还被迫加班,她教学态度敷衍很多,吐出的字逐渐含糊不清。陶子赫推了她一下,摇摇欲晃打瞌睡的巫夏瞬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陶子赫:…… 他没有再叫她,坚强地用左手磨墨,把粗糙的白纸摊平拿砚台压着。观察了下册子上那几个字大致长什么样后,他一丝不苟地练起字。 即便已经够小心翼翼,然而由于笔触、手感的原因,第一遍写出来的字还是歪歪扭扭,丑得不行。 他没有气馁,又写了几遍,等到写满半张纸,望着与册子上几乎无二的大字,又望向脑袋整个都埋在手臂里的巫夏,他欣慰地点点头。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这个师父能文能武,他还是很满意的。 被大反派满意的巫夏在睡梦中腿一蹬,惊醒过来。 “怎么了?” 见她一脸慎重,拍了两下脸颊就准备冲出去的模样,陶子赫作为徒弟关心道。 “我放那边的‘封’字符有动静,可能是蛛魔。”巫夏皱眉,“我得去看看。” “你去干嘛?去找死吗?”他表情古怪,“那天你都没有打过它们,现在去到底是谁打谁?” 巫夏:“……什么叫找死?除魔灭魔是修士一辈子的使命,只要它们敢出现,我就得正面迎敌!” 月色似水银,簇拥着清风进屋,陶子赫走到门口,望着远处的大山。 “我还挺好奇的,明明你打不过它们,怎么还有胆子深夜一个人去查探?” “什么叫我打不过?你讲话注意点。”巫夏气闷,“那是因为前几天有两只!” “如果这次还是两只呢?三只四只五只?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陶子赫!”虽然巫夏很理解他,但还是真的生气了,“除魔卫道是每一个修士的责任。以后你也得担起这份责任!”她想到原著里他勾结蛛魔屠戮同门,更加烦躁,“反正你谨记这份责任就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来不及了。” 他站在月色里,神色莫名,闻言却也没有再阻拦,为她让开一条道。 白光一闪,秋雨剑出现在掌心,巫夏一脚踏进院子里。 “你不害怕吗?” 突然,身后的陶子赫好像察觉到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若有所思地轻声说,“我感觉你在害怕。” 握着秋雨的手一顿,巫夏险些没抓住它。 她回头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再忤逆师父,小心我回来打你!” 说罢,朝印有“封”字符的大山那边赶过去。 夜深露重,又是农村,她掐个避风诀,连续几个跳跃,没一会儿就来到山头外延。 蝉鸣蛙叫打破夜色的宁静,她与月色融为一体,目光落在远处鼠头鼠脑的黑影上。 修士五感异于常人,即便距离远,她还是一眼就看清那是个中年男人,三十岁左右,浑身破破烂烂,脸上有血污。 三张“封”字符彼此之间间隔很远,又高高地挂在树上,按理说凡人是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可这个男人一脸愁色,抱着树干绕来绕去,明显是在为“封”字符发愁。 风带来他身上蛛魔的气息。 巫夏从右边绕进树林,悄无声息地逼近他。 贼头贼脑男人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气从心里猛地涌出来,几乎把他冻僵。 刚刚是不是有人拍他的左肩? 他头皮发麻,身子僵硬,两条腿抖个不停。 那只阴凉的像是死人的手再度拍了拍他。 他再也忍不住,“啊呜啊呜”地鬼叫,眼泪鼻涕一起冒出来。整个人朝前扑倒,肚子露在上面,双腿不停蹬着,几乎要蹬出火来。 “别杀我别杀我!”他鬼哭狼嚎地惨叫。 巫夏:…… 这人怎么这么不经吓?嫌疑都直接可以排除了。 “起来,再叫就杀你。” 中年男人还在那儿蹬腿,像一条翻不过身的鱼,似乎这一招可以把所有的妖魔鬼怪踹走。嚎了半天也没见把刀贯穿自己,他抹了把鼻涕,心惊胆战地摸着胸膛站起来,哭道:“你是谁咧?大半夜为什么要吓人!” 一张“封”字符飘到巫夏手里,她一抖,巴掌大的纸像是活过来,直直朝他飞去罩住他的面门。 还没等他爆发出凄厉的哀嚎,这张纸就轻飘飘地落在空中不转了。 没事?跟蛛魔没关系?那为什么身上带着蛛魔的气息? 难道是……村长丢失的儿子? “你是谁?” 果不其然,那人答道:“我是周明啊!我家老头子呢?我要回去找他!”嘴上说着,他拢拢衣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道:“可吓死了乖乖嘞!幸好我激灵跑出来了!” 巫夏一问,原来他被又黑又大的大怪物抓走。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的,不曾想在山洞里呆了半天,那两只蛛魔都没回来。他就用随身携带的柴刀把蛛丝割断一路跑了回来。 其中艰险,不必多说。 巫夏见他怕得厉害,主动把他送回家。村长自是千恩万谢,还拿了家里的土特产和一点碎银子给她。 土特产是两个泡菜坛子,据说很可口。她没拒绝,晃悠悠地回了周大丫家,把坛子放在大丫门口自去睡了。 打理完一切,她躺在丸子床上,琢磨这个小小的山村。 蛛魔喜食人,长长的口器扎进人的脑袋里,像喝饮料一样把人吸干,只剩皮囊。 一般而言,它们更中意人修,至于凡人,据一位被抓起来严刑拷打做研究的蛛魔说:口感不好。 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们一丁点也不吃,村里消失的人,包括周大丫的娘亲,估计就是被它们吸干了的。 巫夏困得厉害,却睡不着。她辗转反侧,还是爬起来拿出玉简给巫衡师弟发了一个消息:“世俗界又出现蛛魔了,两只,我已经杀掉了。” 她不由想到两百多年前,一场动荡席卷了整个修真界。 赖以为生,绞杀过无数蛛魔,保护修真界数百年的喜别离长城崩溃了! 崩溃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那道象征新生的光膜又自动补全,把所有想钻进来的蛛魔全部灭杀。 只不过崩溃的原因一直到现在都是机密,巫夏还是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了解这一点。在其他人眼里,喜别离一直伫立在那儿,静静地守护着他们。 那次崩溃造成无数蛛魔蝎魔爬进修真界,疯狂屠戮。各宗派摒弃前嫌,修真界的人上下一心据说这才力挽狂澜,可仍有漏网之鱼。 巫夏毫不怀疑,这里的蛛魔应该是在躲避修士,是两百多年前那些漏网之鱼的后代。 按周明所说,只有两只,她应该是可以放心了的。 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巫衡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一点动静都没有。巫夏放下玉简,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忘了一件重大的事。 是什么?她翻个身,闭上眼睡着了。 第二天神清气爽,她想着既然陶子赫已经醒了,那便白天上午教他写字,下午再去大山里巡逻。 等她慢悠悠地走进村医家里,只听得对面的竹窗“嘎吱”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陶子赫披了一件黑色外套,神色恹恹地坐在窗口处。听到脚步声,他抬头,刚刚还无精打采的小白脸在0.001秒内迅速切换成标志性的嘲讽脸。 虽然没什么大幅度的变化,可他嘴角似乎勾得比平常高了一度,狭长黑眸中疑似一闪而过愤怒,种种表现都将“嘲讽”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 仿佛她是一坨烂泥、一坨牛粪。 巫夏挠挠后颈,她没干嘛吧? 就因为昨晚她说的话? “砰。” 陶子赫似乎很不想见到她,脆弱的竹窗都被他震得几乎快散架了。 巫夏莫名其妙地进屋,心平气和地打开书本,招招手,示意反派过来,“今天多教你几个字,每个字都抄二十遍,我晚上检查。” 陶子赫:“呵。” 巫夏:“……” 她两指点着眉心,把皱在一起的眉强行推回原位,一拍板凳,严厉道:“再不过来就抄五十遍。” 反派脸色依旧苍白,他扶着右手坐下,阴阳怪气问道:“你在山里呆了一夜?” “没啊,去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 陶子赫视线在她身上游移:“看样子你命好,没遇到蛛魔,不然也不会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巫夏耸耸肩,“七十遍。” 俊逸的少年脸一黑,不再搭话。 巫夏反复琢磨,为突然浮在心头的想法感到荒唐,“你不会是在怪我昨晚没有给你报平安吧?” “哗哗。” 只有书本翻动的声音。 默认了?不应该啊! 她还以为反派都死鸭子嘴硬,死不承认的那种呢。 不就是有那种“我关心你但我就是不说任由你冤枉我我一个人独自流泪”的主角吗? 看样子反派的确与众不同。 她去看陶子赫,对方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仿佛失聪般正在一丝不苟地练字。 巫夏虽然觉得受宠若惊,但又隐隐担忧起来。 按理说她一开始不应该以“师徒”关系牵绊两人的,她很担心万一他以后出了什么事,她也会收到因果纠缠的反噬。 不过……等到他回到剑宗,重新拜师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唉,这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啊…… 引他入道的事不能拖,得尽快做好,让他允诺。 她摊开书,心里打着小九九,三心两意地教他。 仅仅一夜,反派写出来的字游云惊龙、秀丽颀长,不可谓天赋不高。 过去小半个时辰,他就又认了三十个新字。看他这么聪明,巫夏把原来的计划推翻,一直教下去。 陶子赫除了读出声音,再不肯跟她交流一个字,完完全全把她当成了工具人。 认完字基本上就没她的事了,但她看天色还早,就无所事事地翻起一本话本子。这话本子是那天跟启蒙书一起买来给她解闷的,还没翻几页,村医端着一碗白粥进来了。 “啧,你怎么还写上了?还用左手写?刚醒过来,别累着了。” 陶子赫笔尖一顿,态度还算客气,“没事,我都不疼了。” “姑娘,”村医把碗递给陶子赫,这才看向她:“你要吃吗?中午也留在这儿?” 现在陶子赫的吃穿用度都是他负责的,如果巫夏想留下,他就得多烧点饭。 “中午吃什么?” “炒地瓜。” 巫夏本来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结果等了半天,房间里只有陶子赫窸窸窣窣的写字声。她忍不住问:“还有吗?” 老村医摸摸胡须,好奇地反问:“还要什么?” “他——”巫夏戳戳陶子赫的肩膀,他掀起眼皮扫她一眼,没躲。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不需要补补吗?”她比了一个超大的手势。 老村医眼一瞪,“我家很穷的。炒地瓜就不错了,想另外吃肉,得加点钱。” 陶子赫眉头皱起来,他并不重口腹之欲,也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他用笔杆回戳巫夏的胳膊,“什么都能吃,又不是要命的大伤。” “这还不是大伤?”巫夏叹气,觉得反派挺能忍,“我第一次受伤,师父哄了我好久!每天给我一个蛟蛇珠,一连给了我一个月呢!他还准许我去膳堂吃饭!” 虽然不知道蛟蛇珠是什么,但是“准许她去膳堂吃饭”是什么极其难得的事吗?她平时连饭都吃不上? 陶子赫看她的目光顿时变了,鄙夷中带着点嫌弃,嫌弃中又夹杂几丝怀疑。 巫夏没理他,跃跃欲试,“我想做饭!他这顿我来自己做!” 前世她一个人独居,照着网上的教程会做许多好吃的。现在她就很怀念自己做的红烧鸡和鳝丝面,不要太好吃! 她喜滋滋地跟着村医出去,临了扒着门朝陶子赫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放心,我今天一定让你吃上肉!” 陶子赫:“……” 她欣喜的表情仿佛是遇到了一件天大的好玩事。 “随你。”他很矜持,才不像前几天她那么贪吃呢。 巫夏昨天刚得了钱,老村医也爽快,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养在村医家后面的一只年轻母鸡便被按在了她脚底下。 旁边有把破破烂烂的菜刀,巫夏晃了晃,刀柄摇摇欲坠。她放下它叫出秋雨,两手握剑,银白的剑尖对着鸡头比划半天,在空中重重劈下—— “你等等!” 猝不及防响起一个男声,陶子赫听起来又惊又气。 “怎么了?” 剑锋一转,砍在地上,年轻的母鸡开始不住挣扎。 “你要砍它的头?”陶子赫快步出来,盯着鸡又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智障。 巫夏不乐意了,“不然呢?” “砍头干什么?” “放血啊。”她理所当然道。 陶子赫唇瓣嗫嚅几下,一时之间心头涌现万般情绪,最多的是后悔。 这个女人,怕是从来没做过饭。 想着终归是要给他吃的,他勉为其难地提点几句,“砍头不能放血,血会堵在它的身体里,到时候肉是红色的,不好看。” 巫夏挠挠脸,“那我该怎么放?” 印象里外婆杀鸡都不让她看,但是她偷偷瞄过一眼,就是拿把刀对准鸡脖子的。她还以为是直接把头砍下来呢。 “在鸡脖子上拉道口子,把血放到碗里,鸡血是可以吃的。”他余光扫过秋雨,眉头狠狠一跳,“拿刀,不要拿剑。” 巫夏毕竟是在修真界长大的,不至于杀个鸡大呼小叫。按照他的指导放完血,嫌拔鸡毛麻烦,直接热水烫了一遍把一整块鸡皮连着鸡毛全部撕下来扔了。 陶子赫本来都想回去继续写字了。见她因为刀不锋利,又想拿出秋雨砍鸡时,他面无表情地停下步伐,决定今天这顿就看着她做。 巫夏被他盯着,莫名觉得有压力。 天色不早了,刚刚杀鸡还耽误了功夫,她决定不煲鸡汤,改做红烧鸡。 做法很普通,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她的乾坤袋里有几种香料。询问老村医陶子赫的忌口后,她挑了几样撒进去,顿时香味扑鼻,几十米开外都能闻到。 烧火是老村医帮忙的。巫夏再一次耍大厨风范,颠勺把鸡肉颠到地上后,被当做病美人对待的陶子赫“腾”地起来,两三步挤开她,左手夺过她的勺子就开始翻炒起来。 巫夏敢怒不敢言,兴许是几十年没做过饭,完全没有手感了。 出锅时,老村医直流口水,吆喝着陶子赫把所有的鸡肉都装碟。 陶子赫盛了一大半,剩下的就不动了。 “怎么了?”村医问。 他瞥了眼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巫夏,哼了一声,“去准备点辣子,我帮你炒。” 刚刚她眼里的辛酸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猜也能猜到,她兴致勃勃地给他烧饭,肯定是要给她自己留一份的。 那天她来自己家吃饭,嘱咐过他要多加点辣子,估计是个重口的。然而现在换成他一个病人掌勺,她就没好意思讲,只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示意他。 不得不说,他完完全全地掌握了巫夏的心理变化。 巫夏眼睛一亮,喜滋滋地给他打下手。爆香味充斥整个厨房,最后一碟鸡肉出锅,村里别的人家也逐渐飘起炊烟。 三脚桌就放在院子里,三个人,两碟菜,还有村医拿出来的一瓶酒和花生米。 巫夏吞吞口水,和老村医敬了杯,率先夹了一块被浓郁鸡汤包裹着的菌菇。 真香! 她正准备放进嘴里,院子里的大门突然“轰”一声被暴力踢开,顿时散架成几个木块。木块掉在地上,激起满地黄沙飞尘。 “轰隆隆。” 地面似乎在震动。 一个人费力地挤了进来。 她每走一步,鸡飞狗跳,地面摇晃,几乎叫人站不稳。 赘肉横生、黑脸上满是油花、体型壮似小山的芸娘耸动肉鼻子,黏腻仇恨的目光一扫,直直地落在陶子赫身上。 她指着他,脸上横肉抖动,嗓音洪亮如钟:“就是这个小子!把他给我绑回去!” 话落,十几个身形与她不相上下的高大男仆从门外蜂拥而进,把三人团团围住。 第14章 打 十几个腱子肉雄浑发达,体格状如牛的家仆从村外风风火火进来时就已经引起一大波人注意,更别提为首的还是镇上那个大名鼎鼎的芸娘。 一时间,几乎整个村子不用下地的女人男人都捧着碗筷扒在门口看热闹了。 “怎么回事?芸娘来干嘛?” “来抓陶子赫跟她回去洞房咧。” 人群中爆发一阵哄笑。 “我们要不要去帮忙……仙子好像也在里面。” “看看再说……” “唉?你们是谁啊?为什么进我家门!”老村医喝酒上脸,顶着一张红屁股似的脸跌跌撞撞地去推搡离他最近的壮汉。 “嗯?”壮汉圆目怒瞪,堪比铁板子的粗大手臂猛地朝他脸上扇去。 “啪!” “哎呦喂!”村医惨叫一声,抱着酒瓶一头栽倒草地里,一动不动。 只不过巫夏眼尖地发现他缩了缩肚子,脸颊朝下,一只手还护着脑袋。 “怎么还打人啊?”门外有人嘟囔。 芸娘一个眼刀飞过去,他们全都心虚地把脸埋进饭碗里。 “今天!”她雄赳赳地指着陶子赫,“我来抓人!这个小子,已经被三两银子卖给我了!陶青周红可以作证!” 巫夏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鸡肉,顺着陶子赫的视线,看到灰头土脸的陶父陶母。他们被五花大绑,脸已经被扇成猪头,瑟瑟缩缩地站在芸娘身后。 一个大汉伸出一双巨手,想去抓陶子赫的肩膀。 陶子赫反手一筷子去扎来人的眼睛,大汉伸手一挡,哪知他只是虚晃一枪,借机把巫夏连拖带拽地拉出包围圈。 “你不动手吗?”他的话音擦过她的耳畔。 “我被抓走了,你可就没徒弟了。” 他现在手受伤,之前又狠狠地得罪过芸娘。 现在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危险的境地。 他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相反,他很会审时度势。 现在巫夏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芸娘耳朵动了动,这才发现他的身前站着一个风骚无比的女子,两人都挨在一起了! 她眼里熊熊怒火在燃烧:“把这对狗男女抓起来!” “不可!不可啊!她是仙人!”周明周泽扶着一把老骨头的村长跑进来,“芸小姐,真的不可啊!她是仙人,来收徒的。陶子赫是她的徒弟啊!” “是啊是啊。” “对啊,她是仙人!” 村长的态度摆在这儿,大家纷纷附和起来。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芸娘毫无尊敬,香肠唇一开一合间喷了村长一脸的口水。 “师徒?笑话!” 芸娘从不信那些仙人仙缘的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上天入地、长生不死呢!这些只不过是别人编排出来的故事罢了! 何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相信世上有仙人,那也应该是仙风道骨的老者。 怎么可能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她揪着手绢擦擦嘴唇,冷笑出声,“仙人?一个不要脸的臭丫头罢了。” 她倒不必与这些蠢货争论,直接绑了人就可以走。但是这些人眼里对那丫头的崇拜和尊敬让她十分不痛快。 看她不把这个贱货的脸撕下来! “你们是见过她上天入地、翻山倒海,还是起死回生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不太对劲。 “是陶青周红告诉我们的!” “对对对!” 芸娘面露鄙夷,示意一个壮汉把塞在二人嘴里的布条拿掉。 被点名的二人战战兢兢,直接跪下来行个大礼,哭道:“我们不知,我们不知啊!只是我们喊她仙人,她就应了,还说要收我们家子赫为徒。我们就以为她是仙人了!” 巫夏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倒也不恼。只是再次深入包围圈,把红烧鸡端了出来。 陶子赫动了动,觉得此刻需要做点事来巩固一下师徒的情谊。 他伸手端住碟子,示意她可以吃了。 这二人不合常理的举动顿时让一大群人看傻了。 芸娘面目狰狞,气道:“只是一个勾.引男人的婊.子罢了!我可是见过不少有点相貌又穷的女子,赖上一个男人就骗吃骗喝,她可不正是吗!” 因为村子里谁都没有见过巫夏施展一些堪比“移星换斗”的法术,被芸娘这么一挑拨,顿时也觉纳闷稀奇,看巫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变了。 “会不会……真的是啊。” “你看她皮囊那么好,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孤身在外……”尖细的女音“啧”了一下,“靠什么活下来的哦?”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就连村长也在和周泽确认,昨晚到底巫夏有没有施法术把他带回来。 如果不是仙人,那他们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去得罪芸娘啊。 陶子赫闻言冷笑,不同于以往他对巫夏,纯粹只是膈应她的笑。这次倒有几分真情实感、气急败坏的意思。 或许他真的把这群村民当成了熟知的人,而熟悉的人听信另一个恶棍女子去质疑他师父,这让他感到愤怒? 巫夏塞了一口鸡肉到嘴里,不着边际地猜着。 “安心,等我再吃一会儿。” “你倒是淡定。”他突然把碟子往自己怀里带,让巫夏夹了个空。 “把他们解决再给你吃。” 那边芸娘见两人卿卿我我,把他们视若无物,顿时火大。 “把两个人都给我抓起来!” 几个大汉摩拳擦掌。 “且慢!”陶子赫出声。 他朝巫夏使了个眼色,把碟子放下,撞开包围圈,“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他的语气很平静很温和,不像以前,总是冷冰冰的,不耐烦。 芸娘一愣,还以为他是想通了,挥了挥手,让壮汉们散开。 “这是要干嘛?” “这么多人,肯定是要跟芸娘走啊!” “要是我,我早就跟芸娘了。虽说人长得不怎么的,但是有钱啊!” “嘿嘿,小心你家那位打你……” 议论纷纷中,陶子赫走到陶青身边。 “子赫啊。”他还跪在地上,两股战战,眼里满是希冀。 “子赫,帮帮我们。”周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 出人意料的,陶子赫点了点头。 “芸娘,你来一下,我有话说。”他朝她招手。 芸娘半是别扭半是傲娇地来到二人面前。 “你给他多少钱?”陶子赫指指陶青。 “三两!” “你们当初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你爹说你身子弱,我就给他钱,让他把你送到我府上养养。怎么,子赫,想明白了吗?” “你可知——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这有什么?”芸娘毫不在乎地挥挥手,“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既不是他们的儿子,小时候也从未在他们身上获得一丝丝恩情。他们捡回我,只是为了多一个下地种田的人。这些年我补贴家用也算把小时候的‘养育之恩’还了。所以,他所做的决定——” 陶子赫拉长尾音,在芸娘运来越凶狠的表情中,掷地有声,“跟我毫无关系。” 而且,他耸耸肩,“师父收我为徒时,也曾给陶青周红一大把银子做补偿。” “小子,你耍我?” 陶子赫诡异地笑了,“没有。” “那你要干什么?” “陶青周红两人说,他们没拿你的银子。但你又说,你给钱了。这样吧,”他单手拎起瘫在地上的陶青,在他的挣扎中,在芸娘不解的目光中,语气陡地凶狠,“就让他跟你入洞房吧!” “你——”芸娘横眉冷目,话还没接完,就看到一张越来越大的猪脸,张开的嘴巴也猝不及防地被一张腥臭、一口黄牙的嘴巴堵上! 陶子赫死死压着陶青,把他的脸怼在芸娘脸上,让二人亲嘴! 二人倒在地上,芸娘跟只大螃蟹一样挣扎。陶青被身后的力量钳制,欲哭无泪,呜呜啊啊地哭喊着,眼泪鼻涕口水都流进了芸娘的大张着的嘴巴里。 芸娘翻白眼:“呕。” 她的嘴唇被陶青的黄牙磕破了皮,想闭上嘴。然而压在两人身上的力气太大,陶青的嘴和鼻子几乎是嵌在了她的一张大口里。 “当家的!”周红大叫一声,跪趴着去拽陶子赫。然而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角,腹部被什么东西打到,一阵痉挛。整个人也随之被一股怪力掀翻在地。 她惊恐未定地摸着肚子,摸到一手粘腻。本以为是被什么刀子捅了,结果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块鸡骨头! 她环顾四周,对上巫夏戏谑的视线。 巫夏在笑,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柄银剑。 一股股寒气涌上心头,明明是夏天,周红却被冻得寸步难移。 完了,她真是仙人! 她想大声告诉所有人,然而声音却好似一起被冻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壮汉们想去帮芸娘,突然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们顿时呆若木鸡。 “怎么下雨了?” “这雨好怪!怎么只在院子里下?” “快看,飞剑!” “仙人!真的是仙人啊!” “仙人” 剑光大盛,剑气缭绕,院中一片银光灿灿。 少女仙姿秀逸,仙气飘飘,从容地指挥着飞剑。 “秋雨吟!” 人群中的周泽也想起来了,这一招!就是她那天什么都没做却把他赶回家的那招! 其实那天的事他都快忘了,只模糊地以为是天气所致。但是看今天这群人和他一模一样的反应,可不就是仙人呼风唤雨,人为的嘛! 他立马告诉村长爷爷。 形势骤转。 十几个大汉迷迷糊糊地走出院子,只留还在跟陶青亲嘴的芸娘。 她急得满头大汗,又觉屈辱,伸出两只手来好不容易把陶青的头掰到一边,让她松口气。 “呕!” “还要继续吗?”陶子赫热情地问。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你把钱给谁,那你就去找谁。否则,再有下一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他狐假虎威地很是得心应手。 芸娘狠狠一擦嘴,摇摇头。 陶子赫松手。 陶青脸色苍白,像条死鱼瘫在地上。 芸娘爬起来,几百斤的身子压在陶青身上,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 一时之间,“啪啪啪”的巴掌声连绵不绝。 村医悄悄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躲到巫夏身后。 陶子赫再次上演小白脸,寻求她的庇护。 院里院外一片寂静,只有巴掌声和回音。 陶青被扇得麻木,牙齿脱落,口中吐出鲜血。 只有对上陶子赫时,那浑浊的眼里散发出的强烈恨意与怒意,才让他勉强像个活人。 第15章 授课 过了不知多久,陶青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芸娘又敲鼓似的锤了几下,直把他捶得半死不活,这才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住手。 院外看热闹的人如鸟兽散,没一会儿又悄悄聚集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宛若一座肉山在移动,芸娘费劲地爬起来,指着巫夏和陶子赫大吼:“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把你们这对狗男女扒皮抽筋,挂在集市的入口处!” 她刚刚被压着,没看到巫夏施展神通,还以为她只是一个黄毛丫头。 “外面那群该死的!阿牛阿马!小五小六!你们死哪儿去了!”虽然放了狠话,但她也不敢多留,狼狈地一抹脸就跑掉了。 巫夏本来想再教训教训她,但是手里的红烧鸡快冷了,想想作罢。 下次再敢来,看她不把她打得落花流水。 芸娘一走,周红压抑的哭声突然变得撕心裂肺,久久不息,飘在院子上空。 “造孽哦……捡了个白眼狼回来!” “他分明是想杀我们……呜……当家的 ,你可别死啊……” “……” 陶子赫不耐烦皱眉,巫夏见状掏掏耳朵,朗声告诫:“出去,再不出去我杀人了。” 抽泣声戛然而止,周红幽怨地一抹脸,像背麻袋似的把陶青扛在背上,蹒跚出门。 等出了门口,她喑哑的嗓音才被风吹过来:“回家,把你的东西全拿走。” “你已经跟我们没关系了。” 其余捧着碗的村民围上来,各个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仙人,你真的是仙人啊!” “仙人,我等会儿把我家狗蛋而带过来,您看看合不合眼缘?要是合眼缘,就请仙人带走!” “咳咳!”村长“咳”了一声,估计老脸也有点挂不住,表示一番慰问后率先离开。 等到大家全部被撵走,周明却独独留了下来。 巫夏不耐烦见到这些人的嘴脸,厌烦地摆摆手。 周明便去和陶子赫套近乎。 “你怎么拜她为师的?” “她有几把剑?” “她最厉害的剑招是什么?” “她在这儿呆几天啊?我好让家里有小孩的知道一下。” “唉,对了,你们怎么认识的?”或许是陶子赫一直沉默,他这才给了他伤口一点眼神,“你这伤怎么来的?我听村医说,是被什么东西砍的?” “还有,你们怎么认识的啊?仙人一般都不出世……你,你和她……” 陶子赫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跟她,”他指指屋里的巫夏和自己,“可是一对狗男女啊,还能怎么认识?至于收徒,劝你们死了这份心,她说过,此生只收我一个徒弟。” 周明最终讪讪离开,一出门,他就直奔大丫家。 与此同时,已经跟壮汉们走失的芸娘因为天气热,想从林间绕小路回去。 她浑身粘腻汗湿,油黑发亮的刘海挡住视线。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林子里有东西在盯着她。 她拨开头发,汗流进眼睛,一阵酸痛。 闭眼的功夫,一团巨大的黑影悄悄逼近她的后背…… * 一顿午饭吃得意犹未尽,巫夏擦擦嘴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小赫赫啊——” “闭嘴。” 她便又模仿周红的语气,眉一挑,嘴角苦涩下垂,惟妙惟肖道:“子赫啊——” 陶子赫:“再说话你就失去了一个徒弟。” 屋内安静一刻,又响起她的声音:“我要去山里,你自己下午好好练字。” “先陪我去趟我家,我要把东西拿回来。”陶子赫低头嗅了下衣领,不由皱眉,“再放在那儿,估计要被烧掉了。” 这不是大事,两家离得也近。 陶子赫猜得八.九不离十,一进门就见到周红拿着镰刀疯狂地在砍陶子赫那屋的门锁。 力道之大,神态之疯狂,都让巫夏暗暗吃惊。 木门本就摇摇欲坠,终于在“砰”的一声中,劣质的锁头砸在地上,同时整个门也散架。 周红还肿着一张脸,这个农村女人,明明怕芸娘怕得要死,见到巫夏居然视若无睹。 她使劲擤鼻涕,朝二人吐了一口痰,“哐当”一下粗暴地关上自己的房门。 陶子赫低眉敛目,一句话没说,径直进屋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衣物。 巫夏转了一圈,假装不经意地问:“你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那你了解你的亲生父母吗?” 陶子赫把木板床抬起来,从烂掉的椅子腿里扣出一点碎银子,摇头,“没印象,是老村医告诉我的生世的。” 巫夏突然想起来陶逸春要自己给他带民间的特产,可她已经把银子全花掉了…… “咳咳。”她握拳轻咳,难为情道:“陶子赫,我这人——” 长久的沉默让他疑惑侧目。 “我想买点东西,没钱了。” 她终究没有厚脸皮到说要“拜师礼”。 掂了掂掌心的银子,陶子赫“呵”一声,“你想买什么?” 这要她怎么回答?她只想要钱啊。 不知怎的,她脱口而出:“镇上的一个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三两银子。” “三两?”他皮笑肉不笑,“我这里总共才三两。”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让巫夏想打他。 “哼,不买就不买。” 一侧头,就见到周红的半张脸趴在门框。 兴许是听到“三两银子”这话,她眼神阴恻恻的。 这幅样子……巫夏猛吸了一口气,“唰”地站起来想去打她。 “你吓到我了!” 周红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别理她,我们走吧。” * 盘根虬结的大树爬满了全部山头,枝叶扶疏、万木葱茏。 月上梢头,一个小小的身影踩着一片树叶飞上树梢,眺望连绵不绝的大山。 连续搜了几天,连根蛛丝都没看见。以蛛魔睚眦必报的性情,知道同伴被杀死,一定是会向她复仇的。 到现在还没有蛛魔来战,那应该是彻底没有了。 乾坤袋里的飞行符和各种其他符箓也所剩无几,她决定从明天起,不再搜山。 通往大丫家的小径被月华照得明明灭灭,她哼着小曲回屋,刚把外套脱下来,门就“哐”的一声被推开了。 陶子赫脸色很臭,像是有人欠了他五百万。 见她在换外套,也毫不避讳。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为什么不去村医家?你因为我没给你买金步摇就不想教我了?” 巫夏翻个白眼,把外套重新套上。 “见了姑娘家的身体是要对她负责的懂不懂?” 陶子赫面无表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看我爹的身体要负什么责?” 这小子,只要精神好一点就开始阴阳怪气。 她已经开始怀念那个对她毕恭毕敬,温温柔柔的受伤反派了。 “以后不出去了,今天我教你入静。” 鸦羽似的睫毛微颤,陶子赫古怪地抬头,似乎想说什么。 巫夏笑眯眯地跟他对视。 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两个青色的蒲团扔在地上,自己率先坐下,摆出一个打坐的姿势。 陶子赫坐在她身边,因为右肩受伤,所以两手并没有像她那样互相抵着。 “在授课之前,我要先告诉你几件事。” 灵动悠长的女音在他耳边飘荡。 “一,我师出名门——问心剑宗。以后你便也是剑宗的一名弟子。” “二,你要切记门规,每日三省自身并自问:今天你友爱同门了吗?今天你尊师重道了吗?今天你灭魔了吗?今天你愿意为剑宗死而后已吗?” 陶子赫嘴角抽了下。 巫夏从那种冷静淡然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打了下他的手背,“现在就问,不问不教。” 他很冷酷无情地重复了一遍。 “除魔卫道、保护同门,尊师重道……这些都是你的责任。不管你日后是藉藉无名的修士还是说一不二的大剑仙,你都要牢记门规。若有违门规,”她的视线里闪着奇异的光,语调模糊而暧昧,软绵绵的,勾着人去听,“应当自废修为。” “陶子赫,你——做得到吗?” 他眉头皱得很紧,或许是觉得这个处罚太重,没有立即答应。 巫夏又问了一遍。 “好,我当遵守门规。” “若你反悔呢?” “不会反悔。” 巫夏一定要他回答:“若反悔呢?” “自废修为。” 这些假大空的言论陶子赫不感兴趣,她若要他作保证,那他便作。 自己从问心台坠下,身死道消那一幕突然浮在脑海中。巫夏哽了下,决定为自己多争取一点利益。 “你还要承诺,以后绝不许伤我。” 这个承诺实在太过无厘头,说得他以后一定会害她一样。 他为什么要害她? 陶子赫不肯允诺了。 “怎么,不乐意?” “即便你伤我杀我?”他反问道。 巫夏:“为何我要伤你?” 陶子赫:“那为何我要伤你?”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良久,巫夏才淡淡开口:“你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陶子赫:“……” “好,我承诺,绝不伤你。”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教他入静。 大道三千,魔道亦是道。只不过魔道中人,修行到最后都疯了死了,只剩一堆疯狂残忍的蛛魔。 修行路诸多坎坷,稍有不慎,就会受到妄念、痴念、贪念影响。深陷其中,灵台不复清明,这时便易入魔。 所以入静,是所有门派修行的第一课。 然而入静练“意”,却也有可能把自己主动暴露于魔的眼皮底下。 到底如何看待这件事,就看个人选择了。 “闭上眼,放轻呼吸,不要去想任何杂念。” 陶子赫乖乖照做,他天资过人,偶尔也会在无聊之时感到这种“状态”。 “不要想着自己。” “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似想非想。” “混混沌沌,恍恍惚惚,一念摄万念。” 陶子赫:…… 其实巫夏也不知道该怎么一点一点地教他,毕竟像她这种修N代,入静只是一个被动技能。 “现在我给你一句口诀,入静时一旦出现念头,就念出口诀来止住。长此以往,慢慢训练,你就可以做到‘一念’摄止万念。” 她幽幽道:“口诀:谨遵巫夏之言。” 如果他每回都这样念一遍,那无形之中就会受到因果桎梏。 陶子赫唇瓣嗫嚅,面色有几分苍白。他感觉自己摸索到一种“状态”,自己似乎不在屋子里,而是在漆黑广袤的苍穹之下。 微风从身上拂过,似乎带走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所有的感官。 他化作风,一日千里,看到冰封千里、路有饿殍,也看到万木峥嵘,枝繁叶茂,万人空巷…… 他越走越远,逐渐迷茫。 白驹过隙间,他忘却了姓名,忘却了自己是谁。 一道温和的暖流突然自手臂传来,周转全身。 朦胧间,一个缥缈的女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细细分辨,捕捉到“巫夏”二字,犹如当头一棒,振聋发聩! 像是找到自己的归属,他急急脱离了这种状态。 一睁眼,发现外头的月光不知何时没了,屋内陷入彻底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他吁了口气,伸手一摸脸,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啪莎”,一缕橘色的光芒幽幽升起,照亮巫夏的半边脸。 她若有所思地抬头,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陶子赫出汗严重,拿起她面前的茶壶喝了几大口。 “看到春来秋去,芸芸众生。” 巫夏又用那种奇怪的目光打量他。 良久,她袖子里的手微动,点了点他的右肩。 他低头去看,率先入眼的是一只藏在翠袖里的皓白指尖。它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像是被扰动的飞鸟,堪堪停留一会儿就飞走了。 “你没发现,你的伤,好了嘛?”她听起来不解,又好似有点嫉妒。 陶子赫动动肩膀,果然不疼了。 “我刚刚怎么了?” “意未成识,缥缈于虚空,容易被各种未知的存在引诱。可能是人,可能是妖,也可能是——魔。” “魔气、蛛魔、一丝残存的怨念或神识,还有其它任何跟魔沾上边的,都能被叫为——魔。” “何为堕魔?意被魔引诱沾染而不知便是。” “记住我教你的那句口诀,多加练习。把你的意,尽量拘于周围一丈内。等意强大,灵台清明,便可引气入体,正式修炼。”巫夏复杂地警告完,垂着脑袋自闭。 陶子赫他不是有天赋,他是——太有天赋了! 修炼后,神识有多强大,完全取决于“意”。有人神识一扫,便可将整座城池尽收眼底,而有人神识出游,却只拘于周围三寸之地。 陶子赫如果是前者,那她就是倒霉催的对照组后者。 修炼一事,强求不来。十分天注定,无人靠努力…… 屋外苍穹之下,大片大片乌云被吹散,村庄露出安宁夜晚静谧的夜景。 突然,几道火把的光芒和男人焦急沉重的交谈声打破了一切。 这其中,二蛋的哭喊声尤其强烈。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巫夏门口犹豫徘徊。 最终,一个男人还是壮着胆子上前,敲门。 “仙人,大丫进山采野菜蘑菇,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已经一天一夜没见到姐姐了!”二蛋弱弱的哭音紧跟着响起。 “仙子姐姐,”他几度哭得没声,抽噎道:“救救我姐姐吧。” 但他很快就被死死捂住嘴,没了动静。 外面的火把明明灭灭,几欲熄灭。 他们在等她定夺。 屋内陶子赫“嗤”了声。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看好戏的心,转头问她:“他们要你上山找人,去吗?”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高马大,足足有十几个壮汉的队伍风风火火冲进村口,挨家挨户砸门,焦急喊道:“芸娘!你在哪儿?我们来救你了!” “里面的人听着!芸娘要是出个好歹,我林三虎让你们死!” 第16章 找人 巫夏不露声色地叹口气,心里不耐烦。 为什么这种事也要找她?她跟周大丫也没有多熟啊。 “干什么的!” “芸娘呢!” “她早就走了!” “放屁!快把芸娘放了!”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闯进来,外面影影绰绰,多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影子。 芸娘也找不到了? 巫夏神情几经变换,为心头浮现的想法感到疲惫和惊讶。她当即起身,不料陶子赫比她更快,挡住了她的步伐。 少年露出一个假笑,神色颇为调侃,“怎么,你要去救?” 他说的是“救”而不是“找”。 巫夏敛眉,再无之前的散漫:“我得去确认一下。” 二人之间一阵静谧。 良久,一声轻笑自他喉间溢出。 巫夏被他笑得恼羞成怒,对着他的手臂“啪”地打了一下。 他倒也没躲,只是紧紧自己的衣角,跟在她后面说:“我也去。” “不行。” “为什么?” “你会拖我后腿。” 陶子赫:“……” 他唰地拉住她的衣袖,阻止她开门的动作。 “干什么?”巫夏莫名其妙。 他阴恻恻地笑:“我经常去山上打猎,山路我熟。” 巫夏白他一眼,大力把他拉到后面,把门推开。 外面已经打得热火朝天——村里的人和来找芸娘的林三虎。 见她出来,周明和二蛋纷纷寻求庇护,钻到她后面的屋子里。 油脸被抠出几道血痕的林三虎揩揩鼻子,举起比手臂还粗的棍子,凶神恶煞地在空中一挥,试图通过空气的流动来震慑她:“就是你打的芸娘?告诉你,快点把她放了!” 巫夏扭头:“大丫在哪儿消失的?” 躲在人群后面鬼鬼祟祟的周明跳出来,急道:“我知道在哪儿!我今天本来想去山里弄点陷阱抓野鸡的,路上碰到大丫。她那时候正往山上走,说要采蘑菇。我让她早点回来,结果到现在没个人影……”他悲痛地垂下头,握拳道:“仙子。我可以带你去!那边比较难找,我带你!” 巫夏还未点头,林三虎已经站不住,粗声粗气地骂了句,拎着棍子就冲上来了。 巫夏很不耐烦打凡人,随便打一下就死了,有损她的修行。但是今天已经第二次被凡人挑衅,她决定切切实实地给他们来点物理伤害。 “秋雨!”随着翠色宽袖一挥,“铮”的一声,一柄银剑划破夜幕,剑气气贯长虹,直逼林三虎等人胸膛。 几个壮汉眼眸里倒映着玄妙无比的剑招,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快跑啊!”为首的林三虎率先矮身,拎着棍子往外冲。 巫夏手一指,秋雨再次飞至半空,裹挟着冷风,“唰”地刺入他的右肩。 “啊!” 林三虎被击中,被秋雨的冲击力又带着往前跑了几十步撞到门,这才“扑通”一下轰然倒地,捂着肩膀连连惨叫。 另外几个壮汉惊醒,赫然发现几人胸口不知何时,被划了一寸长的伤口。豆大的血珠顺着衣襟急速地沁出来,他们慌忙按住胸膛,冷汗连连。 巫夏身后的村民自是吹捧一番,周明还小人得志地一蹦三尺高,给林三虎来了好几脚。 “叫你欺负我们!芸娘根本不在我们这儿!” “你胡说!”林三虎歪在地上,像条被暴晒的蚯蚓痛苦挣扎,却依旧犟嘴。 “找到了!找到了!” 一个瘦弱的村民突然冲进来,黑脸荡漾着无与伦比的兴奋,“我去找大丫时,看到了一双鞋子!” 他把怀里的鞋子给众人看,“是大丫的吗?” “那是芸娘的!”林三虎凄惨大叫,“你们是不是杀了她!” “去你的!谁要杀那个老母猪!”周明一脚踩在他肚皮上,恶狠狠碾了碾。 他指着巫夏,“我们村里少了个小姑娘,这位是仙人,准备帮我们去找人的。你这个狗娘养的,进来就冲撞仙人!就算仙人看到那个老母猪,她也不会帮她的!” 巫夏挥挥手,“带我去吧。” 周明“唉”了声,弯腰屈膝,毕恭毕敬。 陶子赫没有半分自觉地跟在后头。 巫夏:“你留下。” 陶子赫望天,“这路你能走得,我走不得?” 巫夏:“门规被你吃了?” 陶子赫没了笑,负手向前走,也不理两人,就往山头那边。 周明稀奇道:“他怎么知道大丫在哪里消失的?” “我也去!”出乎意料的,林三虎突然蹦起来,龇牙咧嘴地跟在后头,“我要去找芸娘!如果找不到,我林三虎一定把你们碎尸万段!” 于是几人一起,风风火火地往山林深处去。 因为外围的蘑菇早就被采光了,大丫迫不得已往腹地深入。 山石嶙峋,像是一个个死去多时风化了的头骨,静静地凝视众人。 盘根纠结,青蛇同藤蔓一起从树干上垂下,分不清彼此。泥巴混着露水搅和成沼泽,稍有不注意,就会掉进去。 山路实在难走,周明在前面带路,时不时还要回忆一下。 几人在山野里前进许久,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芒从交缠的树冠裂隙里透进来,隐隐约约地照亮前方的路。 脚下的鞋子即将磨破时,几人终于来到了据周明说是最后一次见到周大丫的地方。 暗沉的大地朝天边延伸,本该一望无际,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黑色缺口阻拦。 犬牙交错,峭壁断崖,像是一个收割人命的深渊。 大丫采蘑菇居然采到了断崖边上? 陶子赫退后一步,皱起眉头。 他刚想开口,就看到周明扒着断崖口,探出脑袋,没一会儿狂喜道:“仙人,大丫就在下边!” 原来山崖下方有一处凸出来的土块,上面长满营养不良的小树,大丫双目紧闭,恰好躺在交错的树干中央。 因为山崖陡峭,山势像斧削似的从上到下依次减小,所以不用心去看,基本是看不到下面突兀冒出来的平台的。巫夏虽然搜寻过这片山,但的确没有注意到下面。 周明喜极而泣,“找到了找到了!仙人,她被树接着呢!” 一瞬间,除了陶子赫,其他人的视线都牢牢地黏在了她身上。 只有她有能力下去。 虽说目的是找蛛魔,但是举手之劳,救得还是认识的大丫,巫夏内心天人交战。 毕竟只是一个小菜鸡,也从未锻体。这要是直接掉到崖底,估计直接喇叭吹上,三十菜一桌。 算了,当心点就好。 刺骨的冷风从下往上吹,空气摩擦,爆出尖锐的“啪嚓”声。 她双脚软绵绵地落在土块上。 大丫掉落的位置很惊险,因为树长在土块边缘,所以她整个身子也是凌空的。 “嘎吱嘎吱”,风一吹,脆弱的树干就噼里啪啦断了好几根。 巫夏小心翼翼来到边缘,伸手去够大丫。 触手一片冰凉。 她心头一沉,这才发现大丫脸色青紫,皮肤硬如岩石。 巫夏手顿了顿,接着去拉大丫。 最起码,要把尸首带回去。 然而手甫一动,一根锋利无比的银线“唰”地从大丫怀里钻出来,像一条毒蛇,扬起蛇头,直逼巫夏。 “秋雨!” 银色长剑蓦地出现,劈向银线。 “当”! 银色丝线竟然生生挡下一击,巫夏虎口都被震裂出一道口子。 还不等她再出招,丝线已经顺着秋雨速度极快地爬到了她的手臂。 “嘶。” 银线带着绞杀一切的力道,狠狠收紧! 一点点地勒紧肉里,削开皮肤和血肉,它还要一寸寸地切割进骨头里,把整个手臂粉碎! 巫夏右手臂霎时鲜血淋淋。 她大惊失色,秋雨剑掉在地上。 为了保住右臂,她不管不顾地调动全身灵力到手臂! 被抽调的灵气化作一团光晕,死死护住骨头,和银线奋力抵押厮杀。 巫夏痛得痉挛,右臂以一种不合常理的姿态翻滚扭曲。 灵气很快消耗殆尽,可银线的攻势却不减反增! 巫夏白着一张脸捡起秋雨,对准自己的右臂。 没关系,手臂可以再长出来。 要是被它借势缠住脖子,那就难办了。 仅有的灵气灌入秋雨,微弱荧光亮起,她挥剑! 一道阴沉沙哑的声音突然贴着她的后背响起:“别啊,怪可惜的。” 巫夏还未扭头,一股白色的液体在空中凝结成丝,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 山崖上,林三虎等人忿忿不平,“不是说在找人的路上遇到芸娘了吗?怎么只找到她,没有芸娘?” “对啊,你们是不是在耍我们!” 周明死死盯着下面,不耐烦敷衍:“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看到的。是你们自己跟过来!” 陶子赫若有所思地开口:“周明,你说你之前被那两个怪物掳走,他们的巢穴在哪儿?” 朦胧的光打在周明身上。 他跪趴在地上,抬头时脸是青灰色的,两只眼眼白占据大部分位置,鼻子怪异耸动。 闻言他嘴角几乎咧到耳后,语气陡地诡异起来,指着山崖笑说:“下面啊。” 他似乎是想起身,但是行动的姿势已经变成蛛魔,在地上飞快地爬走。 在林三虎等人恐惧惊骇的目光中,陶子赫不躲不避,在周明冲过来时从腰间拿出匕首,恶狠狠朝着他的头颅刺下去。周明脖子嘎嘎作响,动作令人眼花缭绕,换了个方位攻击。 陶子赫向来有天赋,就连第一次见面巫夏扔的小石子,他都觉得速度慢,又岂会看不清周明接连几下的虚招? 这个人,只会在地上爬,没有任何招式可言。 “啊!” 一阵惨叫,陶子赫手握成爪,对着周明摇晃的脖颈,恶狠狠一掐。 周明当即像一只被猫咬到的耗子,动也不动。 陶子赫两手掐着他,抬脚,脚尖蓄力,分别对准他的左膝右膝踩了下去! “咔咔。” “咔咔。” 骨头碎裂声爆开,周明青灰色的脸更加青黑无比。 “大人,救我!大人,救我!”他扯开嗓子撕心裂肺大吼。 林三虎疑惑地往悬崖下看。 风声陡地尖锐起来,他眼睛刺得疼。 揉揉眼,再往下看时,对上几只无比巨大漆黑的东西。 由于太大,他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里面,他才不寒而栗地想道:“是眼睛!” 还没惨叫出声,巨大的黑影就顺着山崖爬上来,屁股一抬,粘结的蛛丝就将几人齐齐困住。 陶子赫一愣,在蛛丝劈头盖脸地朝他飞过去时,牢牢把匕首握在身侧。 而后,陷入一片昏暗。 * 巫夏被一阵“滴滴答答”的水声吵醒。 一睁眼,无比昏暗,但好在蛛丝缠得没有那么结实。透过缝隙,她影影绰绰看到几个白色|网丝挂在岩壁上。 因为陶子赫他们是凡人,所以蛛魔吐丝吐得很少,脸部都露了出来。 她一一看过去,发现只少了周明。 可能被吃了。 她艰难地动动手腕,右手还在,那根银线好像被收回去了。 那应该是一截蛛丝。毕竟人修懂得炼器,少部分蛛魔也就有一学一,不断炼化自己的蛛丝,使它们成为最锋利之物。 蛛丝绑得太紧,她掌心都摊不开,这就导致秋雨很难出来。 一筹莫展之际,对面一个网丝居然率先破了一个洞。 一只手从洞里伸出来,把缠在自己身上的蛛丝“嘶喇”一下撕掉。 是陶子赫! 巫夏欣喜,等他顺着网丝安全落到地面,她小声叫他。 陶子赫脸色还算正常,看来蛛魔只是把他们当做暂时的储备料,还没有给他们注入毒液。 他来到她的网丝下,举起匕首比划两下,从她的脚底板开始割。 因为巫夏是“重点照顾对象”,蛛丝要比他的难割许多。 割到一半,鲜血顺着蛛丝滴滴答答落到他手背上,他手一顿,动作更加迅猛。 一会儿,终于割出一道大口子,巫夏脚蹬了几下,洞口变大,人从里面滑了出来。 血手臂暴露在陶子赫眼里,他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手指想碰一下。 巫夏作势要打,他才收手。 “周明好像跟蛛魔是一伙儿的。”他与她耳语。 巫夏十分惊讶,但又觉得有点合理。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只是不知道蛛魔给周明喝得什么迷魂汤,能让他对付同村人? “我们走吧,你打不过它。”他语气很真诚。 巫夏犹豫。 这是一只快要进阶的二阶蛛魔,她明显打不过。 “走吧。”等上去传讯给师门,让他们来清理。 “大人,您还需要多少人?我都可以给您带过来。” 一个怪异的男声突然响起来,说话时像是吊着嗓子。 不好! 巫夏连忙拽着陶子赫随便选了条甬道钻进去。 这个蛛魔的巢穴很大,四通八达,跟迷宫一样。 “再来十个吧。” “嗯?人呢?”蛛魔沙哑得意的声音变得震惊,恼羞成怒。盯着那两个破掉的网丝,它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啸声:“给我找!找到他们两个,直接杀了!” 巫夏心脏扑通扑通跳,带着陶子赫东躲西躲,钻进一个昏暗的洞穴内。 一根细细的银线从洞顶上垂下来,下方连接着一个无比巨大,看起来随时能被崩断的网袋。 堪比小半个木屋的网袋白色不透明,里面有密密麻麻的东西在蠕动。 由于蠕动的东西太多,白色的袋子都覆上一层阴影。 网袋下面有细细的绒毛一样的蛛丝。 巫夏蹲下身,抱住网袋,凑进一个破洞俯身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黑乎乎,还未发育完全,懵懵懂懂的小蜘蛛。 视线微转,她看到密密麻麻的小蜘蛛在里面打成一团,疯狂蠕动。 这不是网袋,是卵袋。 抚育幼蛛的卵袋。 巫夏目光凝固,许久,才在陶子赫的呼唤声中回神。 卵袋轻轻摇晃着,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一个卵袋里通常有300-1000个小蛛魔。 而这里,有八个卵袋。 第17章 火焰令 装有八个卵袋的育婴洞穴阴暗凄冷,暗红色的血迹斑驳,稀稀拉拉地洒了一地。 岩壁角落还躺着一具被吸干了的空壳。 他穿着问心剑宗的制服,身形干瘪到几乎会让人以为他是一张纸。 巫夏轻轻抽走他腰间的乾坤袋,勉强维持的人形立即溃散成灰色的碎片。 修为低者,死后所拥有的灵器法宝基本是无主之物。 她注入灵力,这个已经半年没打开的乾坤袋再次被开启。 碎裂成两块,血迹沁入花纹的冰冷玉简、一张雷符、一张聚水符和几柄剑。 巫夏把两张符收起来,宽袖一挥,灰色碎片落入他自己的乾坤袋。 这次师门的任务,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成的。 她心里闷闷的。 为死亡,为自己第一次的任务,也为即将迎接自己的命运。 她半天没动,陶子赫急促地推她,“快走。” 外面蛛魔附肢趴在岩壁上走动的声音清晰可见,还伴随着它的大笑:“蝶族,蝶族!是美味的蝶族啊!用你来饲养我的孩子们,一定会多活几个!” 巫夏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你走吧,我要留在这儿。” 陶子赫简直不敢置信,“又要为了你的狗屁仁义道德和责任吗!” “活着不好吗?”他声音又低又急,压抑着烧到胸口的怒火。 巫夏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先辈舍身成仁,英勇赴死才为后人建起一座血肉长城。 她辈自当传承理念。 死亡固然可怕,但若人人想着临危自保,那谁来守护后代,谁来守护家园? 她们又有何颜面去见陨落的先辈? 要知道,他们完全可以避世不出,自由自在,一心飞升。但是为了修真界,为了人族,无数避世的前辈都奋不顾身,万死不辞。 没有他们,何来今日? 只有先辈和她辈继往开来,上下齐心才能共同除魔卫道! 享受了先辈用烈火和死亡换来的盛世和平,自当以鲜血和一片丹心来报! 若只是一个蛛魔,是可以逃走不错,毕竟白白赴死只会让人痛恨。 可是现在,在有八个卵袋抚育着幼蛛的情况下、在她同门的尸体被吸干的情况下,在不知它们何时发育完全为祸人间的情况下,她,不可以逃。 不论怎样,育婴巢必须毁掉! “走!”她推陶子赫,“尽你所能去逃,我要烧掉这里!” “蝶族!蝶族!你在哪里啊!” 附肢“咔哒咔哒”打在岩壁上,每走一步,都像撞击在人的心口。 巫夏掏出自己的玉简,注入灵力,沉声道:“弟子巫夏,禀告宗门:世俗界长宁县升官村大山,出现育婴雌蛛。一共八个卵袋,我会尽我所能去杀光它们。”她顿了顿,视线里一闪而过陶子赫的背影。 她终究没有暴露他的存在,只是又道:“烦请师门派弟子协助我。” 若活着,那就是“协助”。 若身死,那便是“报仇”。 巫夏当然希望自己活着,毕竟她还这么年轻,人生经历的最烦恼的事也不过是灵石不够去买法宝。 说完这一切,她拍拍脸颊,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掂量着火焰令。 火红色的符纸刻有精致花纹,表面流淌光晕。 在昏暗的育婴巢里,它显得格外炙热逼人。 巫夏注入灵力,顿时一团小小的火焰出现在符纸中央。 “火、焰、令!” 红唇铿锵有力地吐出三字,火苗瞬间拔高膨胀,化为滔天火焰笼罩住卵袋。 “斯斯。” 卵袋里的小蛛魔疯狂蠕动。卵袋被尚未发育完全的附肢刺破,从里面掉出来一堆黑压压滚成一团的蛛魔。 巫夏冷眼看着它们被火舌卷起,烧成灰烬。 火焰以她为中心蔓延,爬到卵袋上、爬到岩壁上,爬到洞顶上,追逐着密密麻麻的蛛魔们…… “咔哒咔哒!” 每条都堪比成人高的附肢敲敲打打,蛛魔笑嘻嘻地抬着螯牙闯进来。 它体型约两丈长,通体漆黑,头胸部硕大无比,腹部上还摇摇晃晃挂着一个卵袋。 两行眼睛映照出火光一片以及生龙活虎的巫夏后,这只蛛魔仰天尖啸,瞬间勃然大怒。 它气势一开一合间,竟掀起狂风! 狂风卷起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洞穴。 火光漫天,狂风呼啸,丝丝拉拉的燃烧声与小蛛魔痛苦的哀嚎声接连不断。 “可恶!可恶!”站在对面的蛛魔回过神,率先去抢救离它最近的那只卵袋。 它身子虽堪比一座木屋,可动作却无比灵敏。救子心切,它粗大锋利的螯肢不顾烧红了的卵袋,直接“咔”一声砍断。 巫夏左手提剑,从斜刺里飞过去,对准螯肢就是一个暴击! 蛛魔眼中满是杀气,它螯肢表面无比锋利,丝毫不惧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痕。 弧度幅度过于强大,又是在短短一息之内,空气都震荡开来,把周围近身之物狠狠扫开! 巫夏咬牙旋身,生生在空中变换角度,亮起的剑尖一发击中螯肢的表面,唰地爆发出一阵光晕! “轰隆!” “啊!” 蛛魔疯狂吼叫,右螯肢被巫夏敲成了粉末。 它的左螯肢同时也拯救下了一个卵袋! “去死,去死,蝶族!去死!” 它把卵袋丢到外面,正面对准巫夏,恨不得生啖其肉,将其挫骨扬灰。 它屁股微抬,一根细到几乎看不清的银线出现! 巫夏脸色微变。 在银线冲过来的一瞬,她将秋雨狠狠掷到半空。银线瞬间缠绕在秋雨剑上,如法炮制,像是捕猎的蟒蛇,使劲绞!秋雨被缠住,失控地刺向虚空和土块…… 同时,蛛魔八条腿跑得飞快,几乎一瞬间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 “给我死!” “水来!”巫夏大喝一声。 散发着盈盈蓝光的聚水符顿时变得柔和,变成了一波波荡漾的清水。 她跳到半空,对准蛛魔的头胸部,一掌拍出聚水符! 烧灼的空气变得潮湿,眨眼间,万钧海水“轰”地充斥了整个洞穴! 这股炸开的力量如此强横,巫夏也一惊。 她整个人沉入水中,被冲击力撞得接连后退。一直撞碎第三面岩壁,来到另一处洞穴才堪堪停下。 后背火烧火燎,体内骨骼“咔咔”作响,面前的海水被血和碎土染成红黄交加的颜色。 她抿紧嘴,沉入近一人高的海水中,视线模糊。 浑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罢工。她无力地眨动眼睛,看到洞顶的土块纷纷掉落。 火焰无处可烧,纷纷降落,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雪。 她随着水流继续飘,撞到一处拐角的岩壁停下时,眼皮微抬。 蛛魔死没死还不知道,她还要继续战斗! 艰涩地动了动小拇指,她把左手塞进岩壁上的一个小口,在水里借力爬起来。 水流虽然慢下来,但是这个动作对她而言依旧困难。 脚底打滑第无数次时,一只大手突然搂着她的腰,把她一把从水里捞了起来。 透明晶莹的水珠滑落,她震惊地盯着陶子赫。 他抹了把脸,露出光洁的额头,眯着眼从牙缝间吐出几个字,“想死为什么拉着别人!” 巫夏默然,左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让自己站起来。 “救命!救命!救我们啊!” 芸娘不知从哪个洞穴里跑出来。她灰头土脸,身形消瘦如秸秆,再没了昔日的风光,和林三虎等人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啪嗒啪嗒。” 遥遥的,水面突然传来凶狠的拍打声。 “蝶族!蝶族!我要你死!” 话音刚落,一根无比纤细,偶尔从白光里便可窥见其锋利程度的银线直直朝几人飞来。 巫夏白了脸。 本以为下一刻就会被绞成碎片,谁知“哗啦”一声,斜前方的芸娘突然一个踉跄,恰恰好挡在了她的面前。 “噗!” 银线勒进她的脖颈里,嵌进血肉,平整光滑地切开白骨。 芸娘连叫都不曾叫一声。 红色温热的鲜血浇了巫夏一脸。 银线轻而易举地割掉头颅,芸娘的脸滚到水里,眼睛大睁,死不瞑目。 “啊!”林三虎满脸泪水,惊恐未定地抱住山壁,又把芸娘的头捡起来抱到怀里,又哭又喊。 巫夏怔怔地盯着他们。 “跑啊!”左手突然被人拉着,带着往前跑。 蛛魔应该是找到了刚才几人藏身的角落,尖细的声音一阵阵地传来。 洞穴四通八达,谁也不知道出口在哪儿。 水的阻力太大,对人的阻挡反而比蛛魔的还要大。 剧烈的击水声在身后疯狂响起,一回头,就是那张蛛魔放大无数倍的丑陋面容。 余光里,一丝微光从前方的洞口倾泻进来,带着一片打卷的绿叶。 巫夏心神一定,在倒数第二个洞口时,回身猛地一击,把陶子赫直接狠狠拍飞出洞口。 他诧异地回头,只看见一个越来越小、黑乎乎的后脑勺。 第18章 给我死! 巫夏抬起鲜血淋漓,肉都几乎被泡烂了的右手,举起雷符。 她眼神凶狠无比,带了几分血性。 “雷来!” 紫色雷符上的闪电图样顿时化为粉末。 “兹拉兹拉” 几道细小的电流在空中若隐若现,眨眼又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雷龙。 狭小的洞穴无端起风,汹涌的水波之下似有蛟龙翻滚。 蛛魔两行眼睛眯起。它从小生活在世俗界,对付的最厉害的人也不过是问心剑宗死去的那位弟子,所以它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这世间最强的存在。 最近临近产卵,它为了复兴蛛魔,特地和同伴打造这个洞穴。 它要把所有的蛛魔都抚养长大,让它们称霸人界! 所以,它们开始疯狂捕猎人类。 哪成想会招来一个这样人修。 看这人修羸羸弱弱的,体格还不如它一条腿粗。本来以为随便几下就能把她掐死,不料拖到现在居然让她把自己的洞穴毁了! 不可原谅! 唯有一死才能泄愤! 它本就不聪明,也没见过好东西。 压根不知道雷符的好处。 所以就算现在狭小的洞内满是扭曲了的雷霆,它虽害怕,想得却也是尽快击杀这个人修。 “给我死!” 螯肢与银线齐齐朝她攻去。 巫夏立在水中,一道紫色的雷龙沉闷炸开,炸出熊熊大火,洞内一片炽热光芒。 白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她唇红肤白,青山远黛,气质温和干净,不掺杂一丝杂质。 然而在娇小身躯下,却跳动着一颗疯狂而不自知的心。 “你才给我死!” 单手指天,仿若劈开天地,无数雷龙顺着她指的方向“哗”地劈下。 “轰隆!” 漫天紫光照亮整个洞穴,雷霆万钧,粗厚的雷柱携带灭世之威,“轰”地朝蛛魔当头劈去! 空气炸裂,它腿上绒毛一根根炸起。 尖叫一声,它眼里映出那三道雄浑灭世的雷柱,终于转头撒腿就跑。 “轰!” “轰!” 连绵不绝的雷鸣声和硬物碎裂声接连炸开。 蛛魔整个身体都被裹在雷柱里,胸甲背甲一寸寸碎裂脱落,内里血肉齐齐湮灭,炸成了一个黑球。 狂风咆哮,黑球连根毛都没留下。 一个蛛魔不足以这张雷符释放余威。 磅礴的海水是天然的导体,于是炸得不痛快的三道雷柱,“轰隆隆”在空中爆开后,化作游龙在水里肆意徜徉。 巫夏虽然是木灵根,但是现在泡在水里,即便耗尽全力抵挡,也避无可避地被“滋”了好几下。 痛感猛地从天灵盖传到脚底板,她颤了两下,顿时两眼一翻,迷迷糊糊地沉到水底。 即便陷入昏迷,然而一旦电流想要裹住她全身、把她炸成碎片,身体自发的保护机制立即就会让一股温和的光晕护住她的肉身。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股光晕越来越小。 又一次蓄势,雷龙再次吐出紫黑的电球,朝随波逐流的巫夏攻去。 突然,虚空中一道清凌凌的剑光闪过。秋雨倏地钻入水底,把巫夏瞬间拉出沸腾奔涌的海水。 狂风卷土,地动山摇,这小小的洞穴再也撑不住,天崩地裂,万钧海水和黄土“轰”地崩塌。 秋雨带着她一飞冲天,在洞穴崩塌的最后一刻,彻底冲出洞穴口,来到悬崖外。 这悬崖上方几乎被蛛魔掏空,此刻洞穴一塌,山崖边杂草、泥土、碎石跟溪流一样直往下淌。 陶子赫扒在悬崖边上,长腿一跨,率先上去。他底下还有几个早就逃出洞穴的壮汉,此刻两股战战,眼泪大滴大滴往外流,根本不敢往下看。 陶子赫风轻云淡,丝毫没有要伸手拉他们一把的觉悟。 他探出脑袋,发现大丫的尸体居然还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随着洞穴崩塌,磅礴的海水奔腾飞出穴外,浩浩荡荡,一泻千里。 外面那一丈长的土块也承受不住,歪脖子树晃了几下,坍塌成几块,一齐掉落。 不论是人是树,最终只是一个消失于水中的黑点。 他死死盯着穴口,不肯放过任何流出的尸体。 终于,一抹流光冲开气势磅礴的水幕,在空中留下一道剑光,唰地飞了上来。 陶子赫眉梢微松。 悬崖上人很多,秋雨谁也没看,直直飞到他面前。 巫夏躺在剑上,嫩绿的衣服上溅了很多血。有一些被海水冲过,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而有一些,则怎么冲都冲不掉,像是融进了布料里。 她黑发在身后散开,也有一些打结纠在一起,贴着异样苍白的脸。 陶子赫往前伸手,秋雨剑飞高一点,然后剑身一翻,把巫夏扔进了他的怀里。 陶子赫:“……” 秋雨剑像是长了眼睛,左看看右瞧瞧。 它一会飞到高空,出其不意地用剑柄攻击一只小鸟。小鸟被打了,叽叽喳喳地跟它对打,最终以秋雨剑挨了几下鸟爪子结束。一会儿又跑到树林里砍柴劈树,总之它就像没有主人看管的脱缰野马,忙得不行。 陶子赫拦腰抱住巫夏,目光触及还在滴血的右手,面上划过一抹晦涩。 她救了自己两次。 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吗? 为什么? 她是傻的吗? 他走得匆忙,也就没察觉到后头那几个男子愤恨怨毒的目光。 * 还未走近,村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仙人受伤了?” “你们出去了一天一夜知不知道!” “子赫,怎么回事?大丫和周明呢!” “说话啊,人呢!” 陶子赫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男人被那漆黑的瞳仁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他摸摸鼻子,又气又怕:“得意什么!只不过被仙人收徒了而已,哼。” 陶子赫脚步未停,他走过人群,走过绿瓦红墙,走过浮动交错的光影,停在村医家门口,敲响了门。 天色尚早,老村医打着哈切开门,被眼前的少男少女惊呆。 少女因着受伤的缘故,平日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傲气消散。她依偎在陶子赫怀里,虚弱无力。 少年胸前的衣裳被她的血染红,目光微沉。 他示意老村医关门,隔绝了身后那群人纷杂探究的讨论。 他把巫夏放在病床上,顺势坐在她身边。 “你们两受伤还轮着来?”老村医憋了半天,终于指着她的胳膊冒出这一句。 “怎么流这么多血?” 陶子赫捏起她衣袖一角,只看到一团血肉模糊。 “她比我严重多了,你快帮她看看。” 老村医吹胡子瞪眼地把他赶起来,拿起剪刀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突然停下。 他一脸讳莫如深地摆手,握着剪刀缩回身子,“不行不行,她毕竟是个女娃娃。老夫我不能惹一身骚。” “你还在乎这个?”陶子赫惊讶。 “你去外面,叫一个女人来。” 双腿跷在一起,陶子赫有些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她们懂什么?你就先治着吧。” “她衣服湿了,总得换吧!而且老夫我也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啊!要不你来,反正她是你师父,你就把她当成你爹。儿子帮爹脱衣服,没什么大不了的。” 陶子赫嚯地站起来,老村医闭着眼神神在在,“去找一个手脚麻利点的。” 不料面前窸窸窣窣,他睁眼,就见到陶家小子径直夺过他的剪刀,剪开了她的衣袖。 村医:“……”他连忙背过身去,又觉不妥,跑到院子里老脸通红。 “你当心点!别剪着她的肉!” 屋内没有应声。又过了很长时间,久到老村医都以为陶子赫这小子变态到要去非礼一个昏迷的姑娘家,他才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好了,进来吧。” 巫夏湿嗒嗒的脏衣服被卷成一团扔在地上,现在身上穿的,是陶子赫先前留在这儿的一身蓝衣。 这件衣服对她而言有些大了,领口很松,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村医进去时,陶子赫逆着光,正替她往上拉,盖住了那片肌肤。 右边的袖子直接被剪掉,她可怖的伤口直接暴露在空气中。 老村医看了不由咋舌,“你们到底干嘛了?这还能治吗?” “你是大夫你问我?” “还是把她拉去镇上吧。” “那天你不也直接替我治了吗?” “那能一样吗?”老村医嘀咕,“人家长得跟朵花似的,我要是把她的手治坏了,她不得恨死我?你吗,男人,糙一点没事。” 陶子赫:“……你先治着吧。” “我这边药不够呢,你去镇上,帮我抓点药回来。” * 巫夏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右臂一阵刺痛,好像有人拿冰块直接放在了她的伤口上。 她疼得“嘶”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干干爽爽,原来的湿衣服被人换下了。 她赶紧摸枕头,还好还好,两个乾坤袋都好好地摆在丸子床上。 属于她的那个表面流淌着光晕,里面有灵力波动。 她把通讯玉简拿出来,注入灵力。 一般玉简都是单向通话的,她这个是高级货,玉简最上方有三条线,相当于三个电话号码。 一旦输入对方号码,不可更改。 她的三条线分别连通是明镜堂、师父华容道君和巫衡。 平常除了巫衡,没人给她传讯。 “小夏。” 出乎意料的是,亮起的是第二根线,师父清润温和的嗓音隔空传进耳朵。 巫夏挠挠脸,忐忑地应了一声。 “怀柔长老说,你遇到了育婴雌蛛。” 师父音色与往日无异,真的是受重伤闭关了吗? 巫夏偷偷脑补,一边飞快炫耀道:“真的!师父,我用了聚水符和雷符,把它打得抱头鼠窜,一击毙命呢!还有那些小蛛魔,应该都被雷劈死了或者烧死了!” 华容道君清冷出尘,孤傲伟岸,可是对待徒弟,他却格外地耐心温和。 自五年前闭关,巫夏就再也没见到他,闲得无聊时,就会跟他煲“电话粥”。但是每次也讲不长久,因为只要她一打,其余师兄师妹,就会闻风而来,一人一句,叽叽喳喳地同他聊天。 这次也一样,听完她的光荣事迹,华容道君轻笑着表扬几句,又问:“可曾受伤?” 她噘着嘴,“没有灵石了。” 没有灵石就没有灵气,受的伤就不能好。 师父沉吟一会儿,道:“明日会有一名弟子去协助你,到时你同她一起回来。” 巫夏“啊”了一声。 “有个秘境在医修谷附近开启。你回来后准备准备,同巫衡他们一起去试炼一二。” “师父。”她弱弱地叫他。 “嗯?” 巫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如果师父知道她收徒,一定会说她胡闹的。 问心剑宗弟子不可随意收徒,免得收的都是些歪瓜裂枣,败坏剑宗名声。而且就算个人想收徒,那也要修为达到金丹,年龄满二百岁方可。 她是一个条件都没沾上,就大言不惭地收了陶子赫。 “可有难处?” 巫夏咬唇,轻声道:“没有,弟子明日就回归剑宗。”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人推开,月色像水一样,从无边的昏暗高空倾泻下来,照亮门前的少年。 他一手拿着她的秋雨,一手端着药,沉默地逼近她。 第19章 清理门户 陶子赫望着巫夏, 她一脸不知所措,低眉敛目,好像有几分心虚。 手里的那个玉牌子亮了一下, 里面传出一道男声:“小夏?” 巫夏攥得指尖发白, 跟做贼一样说了几句。等那边不再出声, 陶子赫才上前几步,把秋雨扔到她床头,汤药直接递到她嘴边:“喝了。” 她悻悻的:“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他晃晃碗, 里面黑色的汤汁沿着碗沿飞快转了一圈,形成一个小漩涡。 鼻尖充斥着清冽苦涩的草药味,巫夏抱着手臂连连后退,顽强摆手:“拿走, 我明天就好了。” 白皙手臂托着药碗,粗暴地送上前去,看架势是要直接灌倒她嘴里。 巫夏觑他一眼, 觉得手有些冷,干脆接过碗捂手。 “你把我带回来的吗?”她闲得无聊,吹着汤汁问。 “你的剑把你带回来的。”他一屁股坐到木板床上,倒也大方, “衣服倒是我替你换的。” 巫夏一言难尽地揪揪衣襟, 眼神幽怨,“没对你爹起什么邪念吧?” 陶子赫面无表情:“太平、太小,没看头。” 巫夏背过身,偷偷掀起看了一下,挺就完事! “咕噜。” 突然,代表着某个器官饥肠辘辘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 巫夏虚弱扶额,“那个……我好像有点气血不足。” “药喝了就好了。” “我需要吃饭。”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陶子赫一动不动, 巫夏委屈无辜地跟他对视。 “我想吃饭,热乎的饭。”见他真没有自觉,巫夏柔和的一张小脸逐渐板起来,认真地凝视他。 没有人能在她的凝视下撑过一分钟。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后……陶子赫闲适地换了个坐姿,甚至拿起床头的一本书温习。 一截纤细的、柔嫩的皓腕从宽松的蓝袖下显露,伸向他的书本捂住书页时不经意间带起她腰间的一根系带。 水蓝色的腰带细而长,搭在她白皙柔美的指缝间,衬得她手愈发纤细,仅是瞧上一眼,就仿佛能摄人心魄。 陶子赫本来是盯着从她指缝间露出来的字的,可不知怎的,恍惚一下,视线落到那截皓腕上。 “做不做?”巫夏为了威慑他,特意曲起五指,抓了一下书页,抠出几个洞。 陶子赫眯起眸子,把书合上。 “门规尊师重道,你连饭都不肯替为师做一顿吗?”巫夏是真的有些委屈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个正经大夫,也没有灵气让她调息,现在居然连饭都吃不上! 正要发作时,陶子赫冷嗤一声,起身走了。 巫夏眼巴巴地跟着他,来到黑漆漆的厨房。 借着月色,他拿起灶边的两颗打火石,使劲摩擦,火星在“啪嚓”声中四溅。 一缕火光幽幽亮起,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放大,依偎在墙上。 能吃的食材很少,巫夏嘴又挑,她还没指点一二呢,陶子赫已经径自在锅前添水,让她去帮忙看火。 巫夏立刻扶风弱柳地靠在门框上,一副快不行了的样子。 陶子赫难得地白了她一眼,一个人麻利地烧火、下面条,打蛋。 没有浇头,他把老村医藏起来的泡菜坛子拿出来,从里面抓了一小把黄绿交加的酸豆角、黄瓜和红艳艳的茱萸。 他把它们切得碎碎的,混在一起。等白气沿着锅盖溢出来,飘满整个屋子,他把碗重新洗了一遍,捞面,盛蛋、洒了一把泡菜,顿时香气扑面而来。 巫夏乖宝宝一样坐在桌前,左手举着筷子,跃跃欲试。 陶子赫有些不爽,至于为什么不爽,他也不知道。 用左手吃饭是个很高难度的动作,面条滑不溜秋的,怎么夹都夹不住。巫夏不信邪,陶子赫都能用左手写字,难道她不能用左手吃饭? 陶子赫见她心思不在吃饭上,眉头越皱越紧,气压越来越低。 巫夏无知无觉地负隅顽抗,她发现可以把面条卷起来塞进嘴巴,就是动作有些慢。 吃了两口,背后居然冒了一层虚汗。 她眼神狰狞,一拍筷子恼怒道:“为什么做面条?你就是诚心不想让我吃饭!” 陶子赫夺过碗:“张嘴。” “干嘛?”巫夏警惕地往后挪了一下,他不会是想把一整碗面直接灌进她嘴里吧! “咕噜咕噜。” 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下。 陶子赫举着碗的手顿了一下,最终没好气地从她手里夺过筷子,夹起一缕面条放到她嘴边。 巫夏内心挣扎,实在诱不过它的香气,低头吃了一口。 她吃得很慢,就像是小仓鼠一样,嘴巴鼓鼓的,能嚼半天。 陶子赫第二口面条等了很久,才落到她嘴里。 第三口…… 她越来越慢条斯理,不断提出要求:“我要十颗豆角丁和一块茱萸包着面条,这样的好吃点。” 陶子赫:“……” “我要五根面条一起吃,你卷多了。” 第五口之后,他额头青筋肉眼可见地鼓起来。 巫夏本来哼着歌,唱着唱着,脸上欢快的表情一点点消失。她愁眉苦脸地托腮,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陶子赫这事。 回去疗伤倒不要紧,烦的就是秘境。 秘境有大有小,多有机遇。书中陶逸春就曾进入过不下二十个秘境,得到一堆天材地宝。 可他是男主啊!就是走路,天上都会掉法宝仙器的! 像她这种菜鸡,就是进去逛一圈,走上许多弯路,再两手空空地出来。除了平白浪费自己的时间法宝,或者丢掉小命,什么好处都没有。 而且进入秘境相当于一场考试,为此要提前不少天准备。她这一去,估计最起码三个月打底。 现在陶子赫跟她亲近不少,正是能引导他的时刻。万一她这一去,他有什么“奇遇”怎么办? 不怕男主有大腿,就怕反派有奇遇! 陶子赫见她唉声叹气,蹙眉正要教训,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 老村医举着棍子贼头鼠脑地逼近,见到是巫夏,惊讶地抹了把胡须。 “你倒是壮实,这么重的伤居然这么早就醒了。” 巫夏:“……” 陶子赫笑了一下,低头搅面条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老村医这个人很抠很抠。 他事先都没有打招呼就用了他的鸡蛋和泡菜,这会儿他应该吹胡子瞪眼地跟他算账才对。 他抬起眼。 老村医眼神闪烁,竭力避开他的视线。 陶子赫把最后一口面条喂到巫夏嘴里,面不改色地提出告辞。 “慢走慢走。”村医不自然地笑了两下。 院门关上那一刹,陶子赫冷笑出声。 村里估计传出点流言蜚语,让村医听到一耳朵了。 他怀疑自己,是应该的。 因为巫夏住在村医那儿,陶子赫现在没地方住,便又回家。 开门的那一刹,周红像是等待许久,脸色极差,举着钉耙从屋里冲出来:“杀人犯,杀人犯!滚出去!” 他身子一侧,周红扑了个空,钉耙在地上磨出刺耳的“滋滋”声。见她红着脸扭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陶子赫反客为主,率先一步抬起一脚,猛地把她踢出一丈远。 这一脚力道极大,周红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飞起来,脑袋“砰”地砸碎了木桌。 她躺在地上、额头鲜血淋漓、脸色惨白如纸。 哗啦啦的木屑木块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盖住她半个身子。 “哎哟,杀人喽……”她痛苦□□。 陶子赫冷嗤一声,黑色靴子向前迈了两步。 满脸血痕的陶青听到动静从里屋爬起来,叱骂周红丢脸,扇了她两巴掌这才连拖带拽地把她带进屋。 “这不是你家!滚出去!”安置好周红,陶青开了一条门缝,露出一只血红的眼骂道。 “你家?”陶子赫笑了,微动手腕。陶青连忙“哐”地把门关上,从里面抵死。 “你家在南边。”他敲敲门,清脆的叩击声格外惹人注意,“这是我家,今晚,从我家滚出去。否则……” 一门之隔,陶青的脸皮都在剧烈抖动。 这的确不是他们自己的家。 这当初是一个独居的瞎眼老头家,脾气爆,性子差,只有陶子赫跟他臭味相投。 老人死前,亲自去村长家告诉众人:“以后我家就留给陶子赫,只给他一个人住。” 他的目的是想让陶子赫脱离陶青周红,可惜夫妻两一看这这家比他们原本的家好许多,就一点脸不要,敲锣打鼓地入住了。 所以,要走,也是他们走。 “否则,我就——杀了你们。” 陶子赫拖腔拉调,阴恻恻的声音格外诡异。 陶青不仅想到以前,陶子赫年纪小,就算遭遇不公平,对人对事的态度是“凶”。可现在有了仙人靠山,他狠辣的一面逐渐浮出水面,仅仅窥视见一点,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名义上的父母,一个拜他所赐,脸上被扇得到处是伤,耳朵也因此听不清。一个被踹得半天爬不起来,额头流血。 他这还不是诚心报复,若是真的让他起了杀心,谁说得准他究竟会不会杀人! 老实木讷的陶青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摸摸腰间的银子,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先下手为强!我就不信,仙人还能护一个杀人犯不成!” * 陶子赫走后,巫夏讪讪地看着锅碗瓢盆,心想她可不打扫。 不料老村医压根没提这茬,他只是心事重重地在她面前坐下,又是拍桌又是叹气的。 “怎么了?” “你醒了,我要去找村长了。”丢下这么一句稀里糊涂的话,他又爬起来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 很快,一大堆乌泱泱的人群蜂拥而进,像极了那天让她去抓野兽的情形。 “陶子赫是不是杀人了?” “大丫呢?” “芸娘呢?” “林三虎人呢?” “周明呢?” 他们口中接连不断吐出人名,咄咄逼人。 二蛋被人推出来,哭地满脸是泪,他跪在地上哀求道:“仙人姐姐?我姐姐呢?我想见见她……” 周泽咬着牙,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低吼道:“我爹呢?他带着你们上山的!为什么你们回来了,他没回来!” “是啊,我儿呢……”村长被他扶着,好似哭过一回,眼眶都是红的。 “我儿、咳咳,我儿才回来,怎么又没了?” 巫夏纤长的手指捏着门框,不悦地扫视众人。 但是在人群中发酵许久的愤怒和恐惧没有让步于她的不悦。 “他们说陶子赫杀了所有人!” “杀了周明、杀了芸娘、杀了林三虎!” “他们?” 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一脸横肉,眼神不善,从人群里站出来。 人群登时安静。 巫夏认出他们是跟林三虎一队的人。 她退后一步,左手微抬,准备一有危险就召唤秋雨。 老村医站出来打哈哈,“别急别急,她肯定不会偏袒杀人凶手的,听听她怎么讲?” 一个汉子揪住他的衣领,把他轰地推倒。 而后几人齐齐逼近,把巫夏逼到屋里,“砰”地关上门! “秋雨!” 秋雨剑躺尸。 巫夏警惕后退。 为首那个汉子跟林三虎长得很像,一字眉、络腮胡,鹰钩鼻。 他嘴唇动了几下,突然一招手。 巫夏被吓了一跳,脸颊冒一层冷汗,现在的她,跟普通人无异! 谁知为首男子抿抿唇,居然“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 后面的壮汉们一言不发,也跪在地上,甚至还“哐哐”地磕起头! “仙人!请为我们做主!” “仙人,林四狼我亲眼所见,是陶子赫突然暴打周明,是他为求自保——把芸娘推了出去!” “还请仙人清理门户!” 第20章 祠堂 狭小的空间, 几人的怒吼声宛若龙吟虎啸,震耳欲聋。 对面巫夏垂着头,静静回味那天在洞穴里的一切。 当时她和陶子赫紧挨着, 银线飞过来时, 芸娘只要不动, 按理说是伤不到的。 可她当时——踉跄了一下。 在水里,好端端的,如何踉跄? 林四狼见她不说话, 心里愈发焦急,抱拳道:“仙人!我们只求一个公道!总不能让芸娘、三哥和周明他们白白死掉吧!” 不顾身后几人诧异的目光,他一路跪行,匍匐在她脚下, 声音悲切:“仙人,芸娘是我妹子,从小被宠坏了, 可她此次来寻陶子赫,也是因为他父母收了她的钱!她何罪之有?退一万步来说,若是有,又何以致死?三哥更是不必多说, 他只是来寻芸娘回家的啊!” “仙人!”另一个男人咬牙握拳, 红着眼道:“当时我们就在另一个洞穴里,我们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他推的!他怕死,就让芸娘成为了他的替死鬼!” 外面突然哄闹起来:“村长?村长!” “不好,村长哭背过去了!” “村医?村医在哪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陶子赫干的,去找他问明白不就行!” 立即有人压低声骂他:“仙人的神威你忘了!要动陶子赫, 肯定得经过她的同意。不然,人家动动小手指就能把我们捏死了!” 那男子犹自不服气,“哼,这是我们村自己的事!” 屋内林四狼闻言,脸色微变。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轰得起来,直奔秋雨剑! 巫夏大惊,劈手去夺剑。 然而林四狼动作更快一步,他把左手放在桌子上,圆目怒瞪,脸朝向她,看也不看朝自己的手挥剑! “咔!” 剑光闪过,小拇指断落滚到地上。 红色鲜血哗哗地从截面流出,依稀可见白色的小指骨。 他额头冷汗连连,脸色煞白,声音却铿锵有力:“仙人!我林四狼今日断指,不求其他,只求一个公道!还望仙人答应!” “还望仙人答应!”身后的壮汉们纷纷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巫夏开口问:“如何求?” 林四狼大喜:“进祠堂,问列祖列宗,按照宗法来!但求仙人别插手!当然,若仙人担心,您可跟随我们一同,去听听他的供词!” 其实事情真相到底如何,里面有怎样的弯弯绕绕,巫夏都不在意。替别人主持公道这种事,她更是提不起兴趣。 她唯一在乎的只有陶子赫。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她都希望他谨遵人的底线,不要凭着自己的喜好去害人,去杀人。 思及此,她点点头,“你们去叫他吧。” * 在远离城镇的乡村,没有衙门捕头这一说法。若村里有村民犯“法”,那么他将被押到祠堂,面对列祖列宗,为自己洗刷冤屈。 升官村以前叫周村,供奉的祠堂里自然也是周家人的牌位。 陶子赫虽姓陶,可周红是他娘,现在还关乎着村内几条人命,所以众人破例,允许他进祠堂。至于林四狼等人,今日也破格一次。 本来判定罪过的人应该是村长,可现在他哭得昏过去,就由他弟弟周平代劳。 陶子赫若真的认罪,那么等待他的将是古老而残忍的火刑。 巫夏被请进祠堂时,里面燃着幽幽的烛火,几人在墙上的倒影被映得庞大朦胧,有几分虚幻感。 祠堂倒不是电视剧里那般古色古香,宏伟壮观。相反,它逼仄而渺小,唯一所能装的,就是那密密麻麻的牌位了。 有人指引着她来到一处偏厅,小小的。透过门帘,她隐约能看到大厅里的情景。 怕陶子赫不来,周平便让老村医几个去请他。 等了好一会儿,陶子赫终于来了。 他依旧是走之前的模样,进到祠堂,不卑不亢,甚至有点玩笑的意味。 周平白面微须,点香供奉后,转身,一双眼冷酷无情。 “陶子赫,跪下。” 陶子赫挑挑眉,环视一圈,目光触及几个林家人时,嘴角微扯,不屑地冷哼出声。 “我让你跪下!”周平声如洪钟,严厉道。 陶子赫不跪,他扫了老村医一眼,顿时身后的老人战战兢兢地后退。 “你别看他,是我让你来的。我且问你,周明在哪儿?” “死了。”他答得爽快,“摔死的。” 顿时下方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谈论声。 周平震惊地又问了一遍。 陶子赫依旧还是懒洋洋的样子,反客为主问道:“再回答一次他就能活过来吗?” “陶子赫!”周泽满目通红,冲出人群拽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问道:“是不是你杀的!他们说是你杀的!你把我爹的双手双脚都打断,然后把他扔下了悬崖!” “没错,我亲眼所见!”林家的一个汉子点头肯定。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周泽举起拳头,恶狠狠朝他扬了过去。 “啪!” 陶子赫单手接住他的拳头,手心不断缩紧。 周泽的表情变得痛苦而仇恨,抬起另一只手朝他揍。 “好了周泽!我还有事问!”周平拿着棍子恶狠狠把二人分开。 他气息很喘,显然也是刚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周明?” “谁说我杀的他?他吗?”他指指那个壮汉,“我还说是他杀的周明呢。” “胡说!”那边自是不肯认。 巫夏把帘子掀开,她看到他被众人围在中间,脸上还是不屑冷漠的表情。 身边的林家人误以为她要出去帮陶子赫,急急叫她:“仙人!” 巫夏倚着墙恍若未闻,纵观全局。 “你不仅杀了他,还杀了芸娘!我亲眼看见,你推的她!” “当时你和仙人站在一起,”林四狼几个壮汉摆队形,把那天的情景演了一遍,“那根线飞过来时,正好朝着你的方向去!于是你就推了芸娘!让她替你去死!” “没错。” 陶子赫平静地扫视他们,似是对他们瞠目结舌的反应很满意,还点了点头。 “这件是我做的,我认。” 满堂皆惊! 众人哑口无言,似是不信他这么轻易地就认罪。 再去看,他竟然还是笑着的! 村民们不寒而栗,周平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昏暗狭小的祠堂内,一时之间只有烛火幽幽燃烧的声音。 巫夏微微放下帘子,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仙人,你看?”身后的林家人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等等!等等!” 门外,消失几天的陶青背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推开熙熙攘攘的女人孩子,闯进祠堂。 “周平!我有话要说!”他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他站直身子,身后的女人像一颗石头“嗵”地砸到地上,没有半点反应。 “陶青,这是怎么回事?”周平皱眉,“周红怎么了?” “是他!是他杀了自己的老娘!” “刚刚他回家,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把他老娘的头按在桌子上砸!”陶青瞋目切齿,几乎要拍案而起,“你可以去看看,家里的桌子都被他砸碎了!” “这个人,连老娘都杀,连条畜生都比不上!” 晴天霹雳! 五雷轰顶! 投向陶子赫的目光纷纷变味,夹着着无边的愤怒、惊讶和恐惧。 杀一个不喜欢的人和杀自己的老娘,同样是杀人,可后者明显更丧心病狂! 陶子赫,他简直不是人!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惊世骇俗! 陶子赫居然面无表情地踢了踢周红,满不在乎道:“这就死了?” 不仅仅是外面的男男女女了,就连巫夏都深深地蹙起眉头。 因着最近他受伤,加之二人又成为师徒,所以她对他的滤镜一直很厚。 她下意识忽略了第一次见面这人暴揍徐秀,还想掐死自己的这两件事。 她把他当成一个受养父母欺负的小可怜,可是小可怜的心,完完全全是黑的。 之前他应该没有这么嚣张的,变成这样,是在自己收他为徒之后吗? 一旦有了实力和靠山,藏怒宿怨的他便将恶意千百倍地释放了出来。 巫夏突然觉得心累,她做的一切仿佛都是错的。 有些人,一旦让他掌握操控别人生死的实力和权力,他便会化身为恶魔。 更何况陶子赫还没有正式地学习剑法,只是有跟她的“师徒关系”在这儿,便狐假虎威,为非作歹。 若是以后真的…… 她不由庆幸,庆幸自己还什么都没有教他。 这次,她不会再帮他。 他的命运,交由这个村子处置。 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怎样活下来并回到剑宗的。 厚重的门帘晃了一下,掩去她面容的那一刹,周平冷酷地下达命令:“既然你认罪,承认杀了芸姑娘和周红,那这两条命,就由你来还!” “把他抓起来!” 一声令下,早就怒不可遏,惊惧交加的村民们一齐冲了上去。 陪着巫夏的林家人摩拳擦掌,掀了门帘也冲出去。 巫夏坐在偏房,两手托脸,静静等待事情的结束。 也许,无人帮助的反派成不了气候? 这么多人,说不定,他今天就会死在这儿,从而挽救整个剑宗。 她不由想得有些远,果然,凡人就要由凡人来对付。 之前她所做的一切,现在看起来像个笑话。 哪有那么多蝴蝶效应,早在一开始,她就应该一剑戳了他才对。 她笑笑,可是心头悬着的那颗大石头却始终没有落下。 真的会有那么容易吗? “救命啊!” “救命啊!” “妖怪!” “有妖怪!” “快跑!快跑啊!” 像是印证她的猜想,外头的人如鸟兽散,鬼哭狼嚎道。 “啊!” 周平被推搡着摔到地上,手掌不经意间碰到滴在地上的“水”,顿时一阵疯狂的白烟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飘了起来。 他吓得不停颤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半个手掌,裤缝间流淌出腥臭的黄色液体。 陶子赫也注意到了,他举着一个刻有精致花纹的青色小瓶子,冲他凉凉一笑。 他身边躺着一堆冒白烟的村民,有的脖子一直到脸,全部被腐蚀,还有的半个肩膀都化为血水。 他走到哪儿,那瓶水就滴到哪儿。 众人疯狂地想逃,但是出去的门居然从外面被锁上了! 混乱中,有人高声叫道:“仙人救我!” “救我,救救我们!” “仙人!” 陶子赫盯着他们蜂拥而进那个偏房,脸上的笑一点点没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就是由衷地希望,里面没人。 长长的队伍在他靠近后立即溃散,陶子赫目不斜视,掀开帘子。 昏暗的烛光在她身后亮起,她白皙的肌肤蒙上一层交错的暧昧光影,看起来像是要融入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被瑟瑟发抖的众人簇拥着,食指若有所思地敲着秋雨剑。 两人四目相视,时光仿佛凝固。 还是林四狼率先打破沉默:“仙人,你总该相信我们了吧!快杀了他!他是个妖怪!” 陶子赫突然笑了,他旁若无人地来到她面前,手里还举着那瓶化骨水。 “你出的主意?”他问。 巫夏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又看向林四狼,“你出的?” “什么主意不主意!我只是让仙人看清你的真面目!看来你就是个妖怪,和山里的那个是一伙的!” 陶子赫点点头,“没错,我跟它是一伙的。所以师父——”他拉长尾音,全无笑意,“你打算怎么做呢?” 巫夏起身,轻轻握住化骨水的瓶口。 陶子赫握着大部分瓶身,手上的劲一点点卸掉。 她握着瓶子回到面面相觑的众人那边。 林四狼率先反应过来,一声令下,“动手!” 第21章 因果 巫夏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陶子赫的时候, 那时的他,也如现在一般,逞凶斗狠, 像只孤狼。 只不过这次他的对手不再只是瘦弱的徐秀, 而是一堆对他怀有恨意的强壮男人。 赤手空拳, 昏暗中谁也看不清谁,就听到一阵惨叫。 林四狼瞄准时机,趁着几个男人钳制住陶子赫的瞬间, 暴戾地用肘击他的下巴。 他头一偏,一阵牙酸的碰撞声,鲜血自嘴角溢出,脸颊肿了一大片。 又是一阵疯狂的扭打, 身上几人被推开翻在地上,陶子赫猛地一个跳跃,居然就近把一个男人抡起来, 重重摔在地面上。 那人被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虚弱□□。要是地面再结实一点,估计他连哼都哼不出来。 几个村民都有些害怕,唯有林四狼, 狠狠吐了口血沫, 捞起袖子冲上去就是干。 一时间,祠堂成了二人的战场。 巫夏打定主意不再管他们村内部的事,此刻也只是扫了一眼,去到周红身边。 试了试鼻息,发现她居然还活着。 不知道是陶青太狠心还是周平太会顺水推舟,居然就这样让她“死亡”了。 大多数人还是在推门,再三跟外面说里面没有妖怪后, 外面终于把锁解开。 重伤的、轻伤的还有一些机灵完好无伤的人一哄而散,只留几个强壮的男人守在门口。 “把周红带出去,她还没死。” “砰!” 祠堂里传来一阵阵搏击声,林四狼那么强壮的个头,居然被体型明显不如的陶子赫撞飞,一直飞到门口,落到巫夏脚边。 陶子赫喘息着,鲜血自眼睫和鼻梁两侧流下。他像是一根离弦的箭,眨眼间飞奔而来,恶狠狠地击打着林四狼的面门。 关节处鲜血淋漓,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手的。 林四狼口中吐血,嘴唇被打成两截,有一半几乎要掉下来。 陶子赫面上一片疯狂。 巫夏看着他不知疲惫,双眸都被映出血色的样子,突然一怔。 明明之前,他还为自己下了面条,喂她吃饭来着…… 这中间两个时辰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刚刚她发现说好丢了的化骨水又重新出现在他手里,变成杀人利器开始? 是从林四狼断指明志,她同意“审判”他开始? 还是因为他同她一起去山里寻找大丫开始的? 在一声又一声的击打声中,她脑壳也一阵尖刺的疼痛。 她好像……搞错了什么。 随着林四狼濒死前发出的一声呻.吟,巫夏如梦初醒! 是从自己来到这个村子开始的! 是她摇摆不定的内心导致的。 要不是她来,陶子赫就还是本本分分的一个少年,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镇上有个女恶霸看上他而已。断不会变成现在的全村之敌。 有时候“因果”是一件很玄妙的事。 你以为你看到“果”,来纠正“因”。 殊不知自己可能就是那份“因”。 她看到未来,试图改变纠正他。 可他从一个小混混被“纠正”成全村之敌,里面不就是她在“推波助澜”嘛! 细想他改变的每一步,自己都参与了其中…… 她以为她在改变剧情,实际上她就是剧情的一环。 这跟穿越悖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巫夏不敢再想下去,万一日后他就是因为今日受辱,才决定报复自己,杀了自己,那不就符合书里的结局了嘛! 这就是传说中的“自己杀了自己”? 她心惊肉跳。 不论是不是她猜想的这般,她断断不能再随意地改变陶子赫了! 血沫四溅。 拳风吹动她的裙摆,巫夏回神。 不能再多死一个人了! “陶子赫!” 她不敢硬接他的拳头,拉着林四狼的衣领把他往后拽。 陶子赫一拳落空,把地面砸出一个洞后,再次挥拳! 这次对准的——是她! 巫夏现在毫无招架之力。 几乎要打出虚影的拳头袭来时,她腿一软,“扑通”靠着柱子跪坐,她闭上眼把身子蜷缩起来,一个防御的姿势。 “轰!” 带着拳风的拳头砸在了她脸颊边的木柱上。 木柱粗糙不平,表面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木刺。 血珠顺着白皙的指节砸到地面,开成大大小小绮艳妖娆的花。 维持着砸出拳头的姿势,陶子赫呼吸急促,视线落到她脸上。 “为什么?”他声音又干又涩,低到几乎不能听清,“我明明是跟你一起的。” 他垂着头,轻轻地喘息一下。 “巫夏,你凭什么……” 巫夏被困在柱子和他的怀抱之间,无法动弹。 她其实没太听明白陶子赫的话,一起?是说洞穴里一起吗? 他终于又问,唇瓣一张一合间,满是汹涌的血气,“你的世界,非黑即白吗?” “我希望,”她微侧头,长发碰到他的手,胡言乱语起来,“你的世界是这样。” 他低低地笑出来。 笑着笑着,他吐出一口血,收回拳头,和她面对面。 他的样子很狼狈,血糊得脸上到处都是。 “我看不懂你。”他说。 兴许是发泄够了,他想多说点话,“你明明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却假装跟他们是同一阵营的,来对付我。” “你想杀我,却又不想杀我。” “你早就认识我。”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巫夏:“为了我自己。” 除了她,没人能懂这句话,陶子赫也不例外。 他用一种疑惑而陌生的目光扫过她,很长时间没说话。 “明天,”她主动开口,“我要离开了。” 陶子赫想笑,可是一笑就扯动伤口,三分的笑意就彻底化为虚无。 “芸娘的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周红没死,至于周明,我明天会去找他,还你一个公道。村里的所有人,都将恢复成今晚以前的样子。” 巫夏将他从芸娘,周明和村民受伤的事里摘了出来。 不论真相如何,她都会替他掩藏好一切。 然后离开。 “你换个地方,好好生活。” 这是她唯一能补偿他的了。 陶子赫抬起她的下巴,神情更加迷惑。 “巫夏,你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走,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第22章 尸体 “吱呀。” 门突然动了一下, 几个村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朝这边探头。见到祠堂里半死不活的人们,他他们害怕地缩缩脖子, 连“仙人”两个字都不敢叫。 “进来吧, 把林家的人抬出去。”巫夏吩咐他们。 陶子赫扯了下嘴角, 大概是觉得没意思,动动手腕爬了起来。 逆着月色,他头也不回。 无人敢拦。 巫夏怕他做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跟了他一段路。 不想他是往山上走的。 伤口隐隐作疼,体力也跟不上,巫夏渐渐和他拉开距离。 她背靠大树,林间纷飞的萤火虫落到她肩头, 久久不散。 她想着自己的心事。 明天就回去,什么都不管,避免参与其中吧。 她把脸埋进手里, 这次出来,真的是太糟糕了! 月色渐浓,纯白的雾气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所有生物。 她揉揉眼, 往回走时, 感觉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 黑暗中,那人身形清瘦,站立在林间遥远的那一头。 巫夏走了几步,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消失。不知怎么想的,她有点失落。 回到村里时,天已大亮,升官村吵吵闹闹, 镇上的大夫被拖着拽着扛着赶来,挨家挨户地医治。 巫夏回到大丫家,默默收拾她少得可怜的行李。 把最后一张符纸放进乾坤袋,门口突然涌进一股灵气,接着房门被敲响。 一个慵懒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 “巫夏小师妹?” 这个声音,这种昵称……巫夏直觉不好。 一边祈祷着最好不是他,她一边开了门。 青年一张脸平平无奇,穿着剑宗的白制服,抱着剑,笑眯眯地等在门口。 见她出来,他挥挥手里的剑,感慨道:“小师妹让我好找,居然躲在这个角落。” 巫夏:“……” 总感觉杀人狂魔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呢。 “贺师兄。”她老老实实打了招呼。 贺清已经迫不及待了,“走走走,育婴雌蛛在哪儿?” “它已经被我杀了,小蛛魔们也被我杀了。师兄,你只要帮我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贺清颀长的身子猛地顿住。 他没了笑,脸上挂着阴恻恻神秘莫测的表情。 总感觉他下一刻要跳起来一剑劈开她的脑袋……巫夏后退,无辜地盯着他。 杀人狂魔毕竟也要杀人才能对得起自己的称号,但是在宗派里他又不能乱杀人,所以每每都出去故意找些别的宗派弟子。久而久之,他声名远播,大家见到他都绕路走,也就造成他无人可杀的“尴尬局面”。 于是他现在改杀蛛魔,杀完之后把它们的魔核收集起来作战绩,传闻他的乾坤袋都装满了,不得已换了另一个! 让他跑一趟,却又什么都不能杀,可不是在惹他嘛。 贺清盯了她一会儿,摆摆手,“算了。” 他丢给她几个瓶子,“快调息,我先去查探。” 巫夏固元丹和灵石双管齐下,右手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体内枯竭的灵气也重新运转。 “师兄等我一下!我也要去!” 顶着他诧异的目光,巫夏“死皮赖脸”地跳上了他的飞剑。 两人来到当初那座大山,这里地势不稳,已经有人在外围拉了一条线,禁止进入。 金色的光芒穿过蒸腾消散的雾气,洒在湿润的青草芳菲上,入眼一片明亮。 贺清扫视一圈,把剑插在土里。 须臾,只有风吹动的山野中,一阵汹涌磅礴的神识杀气腾腾地以他为中心散开。 它气势极猛,恨不得上天入地,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群被吓得昏厥过去的各种山间生物。 巫夏暗暗心惊,师兄不愧是师兄,这神识的范围大得夸张了吧! 他似有所察,神识贴着山石长驱直入。 感受到极其微弱的魔气后,他拉近神识,发现对方距离他太远,无法直接攻击。 “在下面。”他指指崖底,“只有几个半死不活的。” 他手一挥,长剑落在空中,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巫夏再次跳上他的剑,两人迅速下坠。 等到耳边尖锐无比的风啸声消失,巫夏来到崖底,没有管开始“小开杀戒”的贺清,而是径自去找周明的尸体。 崖底杂草藤蔓到处都是,长得比人还高。前几天又被万钧海水灌溉,土地松软潮湿,隐隐约约有要变成沼泽的趋势。 找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气得她踢了一脚芦苇。 这一踢,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出去,险些落到正在残忍把蛛魔分尸的贺清头上。 好在他挺聚精会神的,没有被惊扰到。巫夏小跑过去,发现是一颗头颅。 脸已经摔烂了,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她把它抱起来,来到刚刚那片芦苇丛。想一想,她手一挥,两米多高的芦苇丛顿时被齐根切断。一阵大风刮过,露出下面一堆淤泥似的红黑色液体。 几个被裹在蛛网里的尸体倒是完好无损,他们像茧一样浮在水面,洁白的蛛丝熠熠生辉。 还有几张人脸、几个后脑勺相继浮出淤泥,更多的是密密麻麻的残缺的、摔成肉泥的四肢和躯干。 鲜血和淤泥的臭味夹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巫夏走了一步,靴底顿时吸饱血,挤压出多余的红黑色液体。 放眼望去,方圆半里都是这片“沼泽”。 她本来只想把周明的尸体找到带回去,可目光流转间,她看到了大丫。 一部分的大丫。 一丛芦苇倒下,盖住了她那空荡荡的眼眶。 不仅是她,周明、芸娘、林三虎……还有众多被期待之人,全都挤在这里。 贺清把最后一只蛛魔踩成肉渣,被气流涌动的声音吸引目光。 巫夏的乾坤袋飞在半空,口子大张,下方一团团乌黑猩红的淤泥和尸体被源源不断地吸进去。 他挑挑眉,“留几个给我,正好手生了。” 最后一滴液体也飞进乾坤袋之后,巫夏才心虚地摇头,“这是村上的人,我答应要把他们带回去的。” “你倒是热心。” 两人又去了别的山头,里里外外搜山。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确认一根蜘蛛丝都没有后,巫夏总算松口气,和贺清一起回到村子里。 她找到村长,宣布要见全村的人,不论他们有没有在昨晚受伤。 一堆人不情不愿地被赶过来,看向她的目光大多变了。 “陶子赫那家伙有恃无恐,居然回家了!” “仙子,你不去替□□道吗?” “是啊是啊,昨晚到底怎么了,仙子是不是在帮他啊……” 不过也有一部人依旧热络,同她友好地打招呼。 巫夏颔首,把贺清给自己的固元丹全分下去。像是魔法一样,那些丑陋的伤痕伤疤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肌肤。 大家看她的目光又纷纷变了,恨不能跪下来给她磕头。 巫夏摆摆手,找了一块空荡荡的土地,把足足几吨重的淤泥混着尸体,当着众人的面浇在地上。 一开始大家还很好奇,但是等到最大胆的那个摸到一条腿,两眼一翻昏厥后,剩下的一大半裤子里流黄水,也纷纷翻白眼,怎么叫都叫不醒。 清醒的人中有一半跑了,只有几个胆子特别大的人互相搀扶着,一脸苍白。 “这是什么啊!” “是尸体!” “呕!” “呕!” “好多尸体!怎么会!仙子要干嘛!” “这些人,是曾经被妖物掳去的人。”面对着寥寥无几还清醒着的人,巫夏脸色不太好,她忘了这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村民了。 “他们的遗骸,我交给你们,你们把各家失踪的人找出来就可以走了。谁若找到周明,跟我说一声。” 这个难度实在是大,先不说他们七零八碎的遗骸,单说这几个清醒的人中,就有一大半不愿意干这件事。 “只给你们一个下午的时间。”贺清突然凑过来,“到傍晚,我就会一把火烧了他们,过时不候。” 现在民众接受的丧葬方式只有土葬,若是一把火烧了,那可是大不敬! 人们相信不得安息的人的灵魂会徘徊逗留在原地,那可不就糟了! 众人脸色纷纷难看凝重起来,赶紧把几个装死的叫醒起来。 妇孺回家,男人留下。 还有腿快的,已经去镇上通知人了。 这一片没有仵作这个职业,能帮得上手的,只有几个赤脚大夫,多几个人多几分力。 比较欣慰的是,周明的尸体保留得还算好,没几下就找到了他。 巫夏把他单独搬出来,一手按着他的手,让灵气流通他冷硬的尸体,试图去找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如果陶子赫说的是真的,那么周明身上或许有蛛魔控制的痕迹? 总不可能是他心甘情愿为蛛魔做事吧? 但是反反复复查探几遍,都没有找到痕迹。 贺清见她愁眉苦脸的,笑眯眯地推开她,拿出自己特制的器具,准备肢解。 巫夏:“……” “师兄,最好不要毁坏尸骨。” “放心,这群刁民看不出来。” 巫夏:“……那你当心点。” 她一回首,撞上一个神色恍惚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堆灰色的东西,被巫夏一撞,散落在地上。 她巴巴地去捡,在地上拼成半个瘦弱的人形。 看样子,是个孩子。 “仙人,求求你。”她呆滞的眼睛一转,蓦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并不停搓着,泪如雨下,“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她不停磕着头,黄色的沙尘被染成红色。 “求求你,仙人,我刚刚都看到了……那个男的肩膀都没了,吃了你的药,他肩膀上的骨头和肉又长回来了。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孩子。仙人……”她说得断断续续,“我孩子小,要不了多少肉的。求求你,给我一颗药吧。” 她深深地把头埋在孩子小小的骨骼里,哀求道:“我也可以用我的骨头和肉换的……求求你……救救他……” 在远处找到自家家人遗骸的村民,听到这话,他们沉默而绝望的目光亮了一瞬,纷纷乞求地盯着她。 一瞬间,这个村子里涌出的巨大悲伤,几乎让巫夏窒息。 第23章 一直以来,因为陶子…… 一直以来, 因为陶子赫的原因,巫夏不太喜欢这个村子,这些村民。 可是此刻, 当他们饱含泪水的眼睛盯着她时, 她突然体会到了那种绝望中的希冀。不论之前他们如何, 在亲人、爱人和孩子的尸体面前,他们都是脆弱而敏感的。 迎着那些痛苦而哀求的目光,她缓缓摇头。 “死人, 无解。” 撕心裂肺的哭声飘在整个村落上方,那女子还不肯放弃,跪行到她脚下,一个劲地摇头。 两个女人赶过来拉开她, 俱压抑着哭腔,“把康康葬起来吧……” 尸堆旁,那些乞求的目光收回去, 变得麻木而艰涩。 又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地从远方镇上来了几支队伍。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曾经问过她儿子消息的那个卖酸梅汤的老婆婆也颤颤巍巍地来了。她拄着棍子,一个个看过去, 浑浊的眼里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最后, 她站在一堆破破烂烂的衣服前,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大丫的爷爷也在二蛋的搀扶下赶来,这个每走一步都喘气的老人,见到自己一部分的孙女时,流下了这辈子最后的两行泪。 巫夏别开目光。 贺清及时将她从那种情绪里拉出来:“找到了。” 他举着一根微乎其微的银线,末端还留在周明的内脏里。 “育婴雌蛛会释放出一种毒液,每当产卵, 它们会把这种毒液注入雄蛛体内,迷惑它们的心智,让它们心甘情愿被自己所食。这根蛛丝上就有那种毒液。” 巫夏握住那根蛛丝,目光渐沉。 * 女人痛苦的呻.吟声时不时折磨着陶青的耳朵,在第二次被吵醒后,他烦躁地抓抓头,抓起一件衣服朝周红抽过去,“还没死,叫什么叫!” 那衣服正好抽在她额角的破洞上,顿时结好的痂被“嘶喇”一下拉破,鲜血又汩汩地顺着额角流到耳廓,滴滴答答地落在枕头上。 她又哭了几声,哀求道:“当家的,你可不能不管我……找个大夫来,求求你……” “真晦气!要不是你这个没用的下不出蛋,至于把那妖怪带回家吗!”陶青恨不得再给她两巴掌。 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害的! 周红闻言,两行清泪自浑浊的眼中流下,她两手无力地在空中扒拉着,生怕陶青不管她,“陶子赫……他有钱……他有三两……去……去找……” 陶青一愣,旋即狂喜地直奔对面的屋子。 他一眼就瞄准陶子赫的床,把被子全掀起来摸了一遍,什么都没有。他没死心,又把下面的几根木板抬起来,一处处搜寻。 没有。 他埋头,挨个角落去搜。 还是没有。 他气得发狂,抓起一件衣服恶狠狠摔在地上。 不料“锵”的一声脆响,一个红色的发饰从包好的衣服里漏了一角出来。 他被那红彤彤的玩意闪了眼,小心翼翼地捡起来。 红翡剔透,凤头浴火,金丝花枝和荡漾的流苏黏黏嗒嗒地缠在一块,莫名地勾人。 虽然从来没有买过女人家的发饰,但陶青一眼就知道这玩意价值不菲! 更何况陶子赫故意把它藏在衣服里,更加坐实了他这个想法。 这败家的白眼狼,三两银子不会全被他拿去买这个东西了吧! 算了算了,再拿去卖掉就行了。他冲着红翡哈了口气,拿衣袖使劲擦了擦,正准备藏到怀里时,“吱呀”一声响起。 陶子赫冷漠的一张脸出现在陶青的视线里。 消失了一夜的人脸色苍白,衣服破了几道口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伤口。 陶青鬼叫一声,腿一软倒在墙角,哆嗦道:“你你你——”他牙齿打颤,好半天才捋直舌头,“你怎么回来了!” 他还以为这个妖怪昨晚被打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出去。”陶子赫没看他,径自走到靠窗的桌前,手里拿着几颗珠子。 陶青屁滚尿流地逃出去,连金步摇都忘了拿,他要告诉村里人! 这个妖怪还敢回来! 他要告诉仙人! 等等……刚跑几步,他就停了下来。 仙人昨晚明明跟出去的,为什么……她没杀死陶子赫这个妖怪? 果然是有什么猫腻在里面嘛!他自认为洞察一切,小心翼翼地摸回厨房,把藏在灶里的一个油包拿出来。 里面是毒草药粉,本来是想药耗子的。 他把它全部撒进水缸里,又拿丝瓜瓤沾了点水,把锅碗瓢盆、咸菜大米全部抹了一遍。尤其是那口铁锅,干了抹抹了干,足足十来遍。 整个厨房,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毒气。 陶青拍拍手哼了声。这个妖怪,一日三餐一顿不落,水喝得都要比别人多,他不信今天还弄不死他! 干完这一切他躲到屋外,踩着一个草垛扒在墙上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陶子赫躲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干嘛,直到天边出现火烧云,天空整个被渲染成红色时,他才慢吞吞地走到院子里。 似有所感一般,陶子赫看了眼墙壁,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陶青。 他没在意,依旧把玩着手里的晶莹剔透珠子。进了厨房,他掀开水缸上的挡板,舀了一瓢水。 喝了一口,嘴里发苦。 但是生水向来就是这样,他没在意,喝完就径自回屋,关上门继续研究起这颗珠子。 不巧进门就看到躺在角落的金步摇,他冷笑一声,捡起来扔到了桌上。 去镇上买药经过那家卖发饰的店铺时,他想到巫夏那天说她没钱,想买金步摇。鬼使神差的,他就把自己几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买了这么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等明天他就拿去退掉! 视线一转,他掂了掂手里的珠子。 昨晚他的确生气,但是生完气之后又觉得不值得。 不相信自己的人,一直在戏耍自己的人,他根本就没必要生气,显得她很重要一样。 后来他稀里糊涂地上山,倒不是毫无来由,而是感觉那时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吸引自己。 他魔怔一样地来到一处洞穴,在水洼坑里看到了散发着微光的珠子。 通体青黑,光芒虽弱,却又晶莹剔透。 虽然小,但是凑近去看,却发现里面自有天地。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无师自通,陶子赫再次入静,让“意”延伸,探出一条细小的线,覆在那颗圆珠表面。 不料“意”直接被拉进去,置身于其中,仿佛置身于无边的昏暗之中。 九天之上,似有银河倾泻奔腾,茫茫千里的大地上,紫黑色雷云翻滚。 这里,毫无秩序,是混沌起源。 他扫了一眼,被“中心”吸引。 无法言喻,只要看到“它”,就会自然而然地认知它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凭着感觉,他慢慢走进混沌,任凭那些青黑色的东西包围住自己。 冰冷如跗骨之蛆,钻入他的血肉肆意破坏着一切。 随着越来越近,他渐渐没了腿、没了躯干、没了手,甚至,连头颅都在逐渐消散。 但是现在的他,只是一抹意识。 这些外物,消失也罢。 陶子赫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一鼓作气地来到“中心”,用尚未消失的“意”,轻碰了下。 “轰!” 九天银河与漫天雷云,这一方世界,这混沌的一切,铺天盖地地钻入他过于纤弱的“意”中。 有股莫名的力量在拉扯他,他的意几乎四分五裂。 陶子赫顿时陷入昏迷。 房间内,少年昏倒在地,手中的珠子一闪一闪。片刻后,那珠子颜色更加黯淡,最后竟像是水一样,融进了他的身体。 一个体型瘦弱的男人举着镰刀悄悄钻入房中。 见到轻微抽搐的少年,陶青既惶恐又害怕,但更多的,是喜不自禁。 他高高扬起手,镰刀的刀尖对准陶子赫的脖子。 想到那二两银子,他睚眦欲裂,手狠狠下挥,带起一阵风。 “咣!” 就在镰刀即将砍中陶子赫脖颈时,他身体爆发出一团黑气,牢牢地护住了他。 陶青一击不成,又见那些黑气阴魂不散,甚至还想朝他靠近时,顿时被吓得嗷嗷大叫。他闭着眼抬手胡乱劈了几下,突然感觉镰刀不受控制。 陶子赫抓着他的镰刀,脸色苍白宛若死人,眼神冷寂无波,像是冬日隔断一切生机的雪山山岭。 仅一眼,陶青就口不能言,双膝软绵无力。 直到此刻,他那因为三两银子活络的心才冷却下来,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恐惧。 来自死亡的恐惧。 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养子,而是妖怪,是会吃人的妖怪。 形势陡地反转,陶子赫夺过镰刀,朝他当头一刀。 “救……命,救……救命!” 凄厉的求饶声打破暮色的宁静。 在附近徘徊的巫夏侧首,犹豫一下,提着秋雨剑慢吞吞向他家走去。 陶青满脸是血,跌跌撞撞地从院子里跑出来。 似是没想到能看见她,愣了一下,旋即他满眼热泪,赶过来五指死死扣住她的胳膊。 “仙人,救我!救我!”他慌慌张张,语无伦次,“陶子赫要杀我!他要杀我!” 他低下头,双手扒拉着头发,露出里面一道一指宽的刀伤,“他拿刀砍我!” 正说着,陶子赫手拿镰刀,跟了出来。 与昨日相比,他的状态真的不算好,每走一步都弯着腰,似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见到巫夏,他面无表情,只是攥着刀柄的手更加用力,指尖发白。 “救我啊,仙子!”陶青把她往前一推。 巫夏抿抿唇,此刻真是心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她一点一点地握住刀柄,缓缓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很轻松,他没有阻拦。 这意味着自己还是能跟他讲上几句话的吧?巫夏苦中作乐地想,她想先为昨天的事道歉,再讲一下她对村里人的安排,最后,她从师兄那儿拿了些银子,可以补偿他。 这么多天糟心的事终于要结束,巫夏嘴角抿出一个笑。 这笑容还未拉大,她就感觉握着秋雨剑的右手被一股大力狠狠摁住。 视线一闪,身侧的陶青被人抓着后背,张牙舞爪地挣扎,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朝她扑去。 “嘶——” 割肉的斯斯声长久地响起。 这其中,还夹杂着清脆的骨裂声。 滚热的鲜血几乎是从陶青的脖颈那儿飞溅出来。 巫夏脑子里轰一声,本能地想松开抓着秋雨剑的手。 然而她的手连同剑,被一双冰冷,力气奇大的大手摁住,动弹不得。 陶子赫把陶青一直往前推。 推到秋雨剑从陶青的脖颈一侧滑进,从另一侧滑出;推到他的脑袋像球一样扑通掉在地上滚了滚,这才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把他没了脑袋的尸体扔在一边。 鲜血顺着秋雨冰冷的剑刃滑到剑尖,滴滴答答地坠进泥里。 对上巫夏错愕的目光,陶子赫松开摁住她的那只手,朝她露出一个温和有礼却挑衅意味十足的微笑。 “巫夏,你杀人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 然而没等巫夏有反应,他说完这句就感觉五脏六腑里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搅和翻滚。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向前面。 巫夏后退几步,眼看着他要栽到地上,还是往前伸手接住了他。 第24章 巫夏看看地上陶青的…… 巫夏看看地上陶青的尸首, 又看看怀里气若游丝的反派,可耻地产生一种不太好的想法。 要是她现在不管他,让他死掉, 那么剧情……总不会还能进行下去吧? 这个世界就算存在夺舍, 他一个什么功法都不会的人, 总不至于能转世重来? 不对不对……她不就是一个特殊例子吗! 一言难尽地叹口气,她把陶子赫公主抱抱起来,放到他房间的床铺上。 他这是怎么了? 生病?巫夏掌心贴在他额头, 摸到一手的冷汗。 嫌弃地在他衣服上抹了两下,她掏出一枚固元丹,塞进他嘴里。 陶子赫牙关紧闭,昏厥中居然还咬着舌头。 巫夏捏着他的下颚, 捏出咔咔声,趁着他张口的一瞬,把药塞进他的嘴里。 收回手时, 陶子赫黑眸突然睁开。他冷汗连连,神色很不清明,低头恶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巫夏猝不及防,直觉食指一股钻心的疼, 好像要被咬断了! “松开!”她一掌朝他拍去, 可他非但没松,还变本加厉地掐住她的手臂,把她摔在了床板上。 巫夏被摔得晕乎乎的,感觉一个黑影朝自己扑来。 那人咬住她的手掌边缘,愈发使力。 “神经病!”巫夏在心里大骂,要不就是狂犬病! 昏昏沉沉间,陶子赫觉得自己嘴里被塞入一个小小的东西。它一入肚, 搅成一团的五脏六腑愈发疼痛,疼得钻心,疼得发狂。 他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口腔里的血腥味愈来愈重,他非但没觉得好受,反而激发了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欲望。 非要说的话,那应该是接近破坏和杀戮的欲望。 被这股欲望支配,他像一只野兽,疯狂地撕咬到了嘴边的肉。 巫夏深吸一口气,一股灵力自她掌间迸发,丝毫不留情地把他拍飞了。她趁热打铁,准备再给他来一拳时,一阵细细的低吟声自他口中溢出。 带血的掌心堪堪停下,巫夏双手交叠,按在他腹部。一丝丝灵力如润物细雨,渡到他体内。 魔气。 他体内居然有魔气。 怪不得会发狂。 好在不多,难不成是那天在洞穴里被沾染上的? 魔气入体,一般人活不了多久,他不愧是反派,居然还顽强地多活了两三天。 灵力和魔气交缠,她小心翼翼的把它们引出来,手一挥,这股微弱的魔气便彻底消散于天地。 陶子赫双目紧闭,脸色比冬日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他轻轻打着颤,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拨开他凌乱的头发,帮他擦了擦汗。 巫夏? 他想冷笑,这人不是不许他乱杀人的吗?怎么现在陶青死了,她居然还能做出一副毫不介怀的样子,守在床前照看他? 他感到一阵沉闷的愤怒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别开头,不愿意承认这些,也不愿意巫夏再碰自己一下。 那只温柔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她伸出指尖,戳了戳他的脸,把他把被子盖上。 他等着她开口。 没有。 等了许久,陶子赫终于从那种混混沌沌的的痛苦中挣脱开来,这才发现天快黑了。 他摩挲着来到院外,陶青的尸首已经消失。唯有地上的一滩血迹,昭示着这个男人的确死了。 他慢吞吞地朝村口走。 那里有冲天的火光和哭声。 篝火缭绕,无数星火在空中炸开。还未走近,一股炙热的气流就奔袭而来。 他忍着不适,站在人群的后面。 火光和消失的衣角倒映在他们的眸中,一群人在哭,还有一群麻木不仁的人,更多的,是唏嘘与同情。 人间百态,在这小小的村落上演。 他走进火光中心,一股淤泥的臭味钻入鼻尖。 在众人身后,拣出来无数尸骨,皆盖着白布。 林四狼和林家众人,抬着两口黑沉沉的棺材,面上一片悲痛。 “迎棺,回家。”随着一声吆喝,摇晃的白布渐渐在众人眼里消失。 经过他时,陶子赫眯起眼。 出人意料的,那群人没停。 “子赫,把你爹带回去吧”人群中有人喊他,还安慰似地朝他摆摆手,“你也别太伤心,总比那些只剩一件衣服的人好,你爹,最起码……” 他回首,看到陶青的脸,就躺在众多尸骨之间。 他慢慢走进人群,像是一滴水融入河流。 没有人排斥他。 他们仿佛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一个一个同他打招呼。 “这是在做什么?”终于,他在周泽面前停下。 这个昨天还红着眼要打他的少年此刻落了两行泪,“仙人让我们把尸骨全部找出来后,烧了这些脏东西。”他指着地上红黑交加的淤泥和血污。 陶子赫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周泽觉得糟糕,拿衣袖狠狠擦了两下眼眶,握拳不服道:“以后我会跟你一样,也能降妖除魔!我要为爹报仇!” 说着他声音低下去,“谢谢你把我爹的尸骨带回来。” 陶子赫神色微变,眼里倒映着越来越盛的火光。 他脑中回忆着巫夏的那句话,“村里的所有人,都将恢复成今晚以前的样子。” 一路走来,他当然发现昨晚受伤之人今天已经浑然无事。 他以为她所说的“恢复”,指的就是身体方面。 没想到,还有“记忆”。 秋雨吟吗? 她不是说,只能三天用一次吗? 陶子赫眸色越来越深,在噼啪的火擦声,转头回了周大丫家。 院里安静得有些异常。 “吱呀。” 黑暗仿佛化成实质,过分浓厚地塞满房间。 随着木门的打开,它们铺天盖地地涌向陶子赫。 他走进屋子,只感觉一阵阴冷和死寂,似乎这间房,从来没有人住过。 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床沿,他靠着墙坐下。 月落乌啼,清辉悄悄流进打开的屋门,拉长他的影子。 风吹动门时,他眼波微动,抬头去看。 屋外静悄悄的一片。 他捏捏眉心,一时之间还有些茫然。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陶子赫觉得不可能。 依她的性子,肯定是要给他好好说道说道的,说不定还会撅着嘴让他牢记她这个“师父”,让他做出保证才肯走。 他烦躁起来,总之绝对不该是这种只言片语都没留下的情况。 她以为她是谁,还想用这种无聊幼稚的把戏让他难受? 陶子赫坐直身子,唇线紧绷。 感觉怀里有东西扎人,他掏出来一看,居然是那只金步摇。 自己迷迷糊糊地把它带出来了? 剔透辉耀的流苏纠缠在一起,他挨个理顺后闲得没事做,又抖抖,让它们缠在一起,自己继续再理一遍。 清辉连同他的影子逐渐被黑暗吞噬。 清凌凌的拨弄声越来越小,陶子赫没了表情,停下手里的动作。 等到乌云彻底遮住那一轮明月,院子里仅有的蝉鸣蛙叫也消失了。 天地间一片寂寥。 陶子赫像是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白雾缥缈,化为露珠攀附在柔嫩的青草芳菲上。 几缕微弱的光芒穿过灰色的苍穹,唤醒还在沉睡的黑色大地。 其中有一缕,落到小小的红翡上。 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陶子赫终于动了,他把金步摇晃得叮当作响,在越来越多的金光涌入这间房时,把它扔到了地上。 他抬脚,随着衣摆大幅度地晃动,只听“啪”地一声,金步摇的凤头被踩碎,流苏和花枝齐齐断裂,那枚剔透的红翡表面,也被几道白色口子贯穿。 陶子赫看也不看,面无表情地离开。 * 黑沉而古怪的森林中,随处可见倒立破裂的巨大石像。 一把银白的剑小心翼翼拨开垂下的藤蔓,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脸。 见到前方地势平坦,穆若松了口气,扭头对身后挂彩的几人说,“没事——” 最后一字还未说完,身后白茫茫的浓雾中,传来一阵恐怖的尖啸。 不过一瞬,听起来像是从几十里开外传来的声音,一下逼近。 两排巨大的黑圆眼睛高悬在空中,其后,是盖满了整个头胸部的黑色纤毛。 巨大的蛛魔冷冰冰地凝视他们。 黑暗中,灰头土脸的修士们就看到它动了一下。寒风呼啸,一只堪比玉柱粗的巨大螯肢,扬了下来。 “快跑!”穆若大叫一声,拉着一个受伤的小弟子率先离开森林。 巫夏叫苦不迭。 一般而言,秘境危险却不致命。各大门派都是检查过了,确定秘境稳定,适合作为测试场才会投入蛛魔,让弟子们进去挑战升级。 但是这次他们来错了区域,惹上了一只四阶蛛魔,传送玉符丢了,几人也已经被追着打了好几天。 “师姐!”一声惶恐到极致的男音凄厉地在她身后响起。 巫衡周身流淌着金色的光芒,像一条虫子瘫在地上。 他表情极为痛苦,衣袍鼓起撕裂,露出下面一寸寸崩裂的肌肤。 两条长长的黑色触角自他额头两侧长出。 一团皱巴巴的东西顺着后背肌肤的裂口一点点浮现在空气中。 巫夏倒吸一口凉气。 他居然在这种时候化蝶了! 化蝶意味着蝶族成年,是她们最脆弱的一刻。稍出差池,便会魂飞魄散。所以蝶族一般化蝶时,都会在师长们的庇佑下进行。 就算幸运活下来,也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导致“化蝶失败”,不能呈现完整体。 化蝶期视个人情况而定,一般而言,在二十到五十岁之间。 巫衡提前了? 此刻周边的同门只顾自己逃命,哪有空去管蝶族。要不是蝶族被分配在他们的队伍里,他们也不至于被这只蛛魔追这么久。 部分人甚至很乐意见到此情此景。 巫夏手心微动,秋雨剑“锵”的一声,化为一抹流光朝那只螯肢砍去。她祭出奔行符箓,如离弦之箭顷刻间便来到巫衡身边,把他扛在肩上就跑。 巫衡脸色因为痛苦而潮红,他死死抓着她的肩膀,背上的一只翅膀摇曳一下,缓缓舒展开。 蝶族本就是蛛魔最喜爱的食物,此刻化蝶,她们的气息比平常浓郁了千百倍。 蛛魔冷冰冰的八只眼睛微动,终于有了点情绪的变化。 秋雨剑挡下一击,毫不恋战,朝主人飞奔而去。 蛛魔如山的身躯衬得她愈发渺小,一魔两蝶经过之处,所有的灌木丛和古树,全部粉碎坍塌。 脚下的大地不断颤动,巫夏喉间腥热,只觉后脑勺上方,巨大的螯肢已经对准她,准备贯穿她的身体。 遥遥的,一柄银剑破空飞来,剑光大盛,携带无数威能,一剑劈中蛛魔的头胸部。 陶逸春身形诡异,他在半空手一抓,陷在蛛魔头胸部的折花剑感应到主人的召唤,恶狠狠地把自己拔.出,对准它的眼睛一顿狂戳。 无数剑痕在空中翻飞,光影缭绕,他招式快得看不清。 “啪嗒。” 随着一排眼睛掉落,蛛魔大怒,螯肢动作非但没慢,甚至还按照原来的轨迹加快了。 狂风卷叶,巫夏和巫衡二人被拍散,她就地滚了一圈,后背砸中一个灰白石像。 “秋雨!” 长剑嘶鸣吼叫,震出一道透明的光晕,形成一个保护圈挡在她面前。 巨大的黑色螯肢像是碾压机,不顾一切地俯冲而来。 “咣!”一白一黑两道光相互碰撞,巨大余波震荡开来。 远远望去,两方魔气灵气对抗,一黑一白两个光晕互相挤压撕咬,空气隐隐振动。 草木翻飞,突然“翁”地一声长鸣,黑色灵晕势不可挡地压过白色,巨大的余波宛如收割生命的刀剑,将周围的人修齐齐斩成两截。 残肢断臂四处飞舞,鲜血泼在天上,像暴雨一样坠下。 上方的陶逸春被掀得老高,狼狈避开。 又是两道清亮逼人的剑光,贺清和穆若从远处而来,趁着飞沙走石,无比混乱的间歇,两人合力无情地砍下蛛魔的头胸部。 “轰隆” 庞然大物缓缓倒下,绿色血液喷涌而出,掀起漫天枯叶与尘埃。 等到风平浪静,陶逸春一个利落的收腰落地。他皱着眉,折花剑挑起脚下巨大的螯肢碎片,一个个搜寻同门们。 “死瞎子?” 刚刚那场余波太大,多数人直接被腰斩或被撕裂,几乎当场丧命。 他一个个找过去,终于在一个石像背后找到了巫夏。 她双目紧闭,四肢残缺,一层柔和的光膜包裹住她全身,降低了血流的速度。 “带她出去!”贺清扛着昏迷的巫衡,冲他喊道:“旁边就是医修谷!” 陶逸春还不想出去,但他也知道现在情况紧急,不得已捏碎玉符,把她带出秘境。 医修谷这几天一直很热闹,见到重伤的巫夏,几个小医修唏嘘叹道:“外伤能好,只是她体内丹田隐隐受损。” 丹田,是修行之人的根基。 丹田受损,重则终身不能再修行,轻则修行之路多有劫难,要耗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弥补不足。 陶逸春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当即联系宗门。 虽说他一向瞧不起蝶族,但毕竟是同门,对于她的遭遇也颇为遗憾。 “有办法修补吗?”玉简那头,华容道君问。 “得看伤势如何,就算能修补,那也要耗费大量的灵石和时间。” 最起码能补,就代表有希望,“麻烦诸位医修了,我徒儿就暂住医修谷,交由你们医治。” 这边自是客套一番,陶逸春掐断联系,嘟囔着问了一句,“大概多少时间啊?” “少则六七年,多则——”医修摇头,“一辈子都是可能的,全看她个人情况。” 第25章 远天暮色携风而…… 远天暮色携风而来, 映得剑宗炼器室与宝库一片绯红。 来这儿的弟子大多是要炼制器物或者买卖材料的。然而此刻门口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大家俱不进去, 扒着大门, 只敢窃窃私语, 不敢高声招摇。 诺大的炼器室中,一排排历史久远的旋转木架上陈列着交相辉映的物华天宝。有的光彩夺目,摄人心魄, 也有的,则被罩上厚厚的一层红绒布,难窥其貌。 绕过层层叠叠的旋转木架,是炼器室总掌教百花仙子给器物登记入库、出库的巨大高台。 此刻高台前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 随意地放着两块一丈长宽的黑甲。看似是铁,黑沉深厚,幽冷无比, 然而其上不经意间流动的莹莹白光,以及周边那一滩绿色腥臭的液体,都昭示着它的不凡。 台子上方,五颗青黑色的剔透珠子悬在空中, 无风自转。 一个穿着浅蓝衣袍, 周边绣有银丝,身材高大清瘦的男人站在黑甲旁。 他周身灵气蒸腾,又被他强行压回去,形成一小片朦胧的白雾。 透过那白雾,众人看到他低着头,侧脸白皙,专注而认真地擦拭着什么。 一柄三尺银剑出现在他袖口, 通身莹白圣洁。细长的血槽里蓄了点血,有魔族的、有妖的,甚至——有人血。 “就是他吗?新出炉的剑仙!”人群里传出点窸窸窣窣的响声,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蓝衣男子。 “我靠,不公平!凭什么他把地面弄脏,百花仙子不骂他!那天我来只是不小心把留下点泥巴,百花仙子就骂了我一路!”一人明显放轻声音嘟囔道。 “嘘,不要命了你。人家跟你一样吗?他可是剑仙!地上那两块东西可是六阶蛛魔的胸甲和背甲!是他凭一人之力斩杀数十个六阶蛛魔,选的材质最好的带回来的!剑宗史上,除了那些首席弟子和长老峰主们,谁敢一人深入六阶的蛛魔窝,还毫发无伤!” “据说宗门第一人苏剑仙曾夸赞他:一身桀骜,剑指虚空,除魔天地,我魔非魔。” “你怎么了解地这么清楚?” 答话的女弟子立即掏出一本话本子来,一脸通红的得意道:“我在这上面看的。” 那男弟子眯着眼,轻声读出来,“从外门弟子到内门弟子,从内门弟子到亲传弟子:泰宁背后的女人深夜流泪自传。” 男弟子:“……” 一个体格颇为壮硕的体修一矮头,对众人嘀咕道:“你们知道他的道号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宗主亲自取的!入宗不过十年,就得了道号,还有‘泰’一字!要知道,剑宗宗主的道号是传承的,历来都是‘永泰道君’!而现在在未给陶逸春那少宗主取道号的前提下,先给陶子赫取一个‘泰’,可见他的来历——” 他拉长尾音,故意吊着众人,“果真如传言所说,是宗主的私生子!” “嘶——” 众人惶恐,下意识捂住他的嘴,“上回敢当面这么说泰宁的人,脑袋已经被他拧下来当球踢了!” 这件事不知道是谁爆出来的,因为牵扯到宗主、少宗主和一个疑似私生子的天才,流言蜚语便迅速在剑宗发酵。 据说宗主第一次见到陶子赫时,震惊得冷汗直流,帕子都擦湿了两条! 然后就是陶子赫的修为飞速提升,一年不到就进了本心峰,师承明会道君,成为亲传弟子。 这待遇,快赶上蝶族了。 不是私生子是什么? 人群中廖晨听着这一切,嘴角疯狂上扬。 十年前陶子赫走到自己面前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他们在招收小弟子,只能是五岁以下的孩童。在其他师兄妹们都拒绝了陶子赫想测试的要求后,是他——廖晨,帮助了陶子赫! 没想到一测,就测出了一个大宝贝来! 冰雷木三灵根!且纯度极高! 要知道,冰雷可是变异双灵根,功法大多凌厉凶狠,且得天道喜爱,修行之路比一般人不要太顺利! 虽然有个勉强算是拖后腿的木灵根,但是综合一下,陶子赫依旧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当时除了狂喜,廖晨还隐隐觉得不对,这么好的资质,陶子赫不应该只是区区一介凡人。或许,他还有着身世之谜。 于是回到剑宗后,不顾那些同门的嗤笑,他堂堂一个内门弟子,卑躬屈膝地跟在一个外门弟子身后,对陶子赫那叫一个舔啊! 虽然大佬暴虐无道,丧心病狂,还极度厌倦他人接近。但是只要他需要,他廖晨,就一定会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要上交还是炼器?”深处角落,百花仙子盯着地上那一滩绿血和两块黑甲,五颗魔核,压下心头的不喜,同面前的男人和颜悦色道。 还在小声交谈的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上交。” 陶子赫收剑,补充道:“换物。” 百花仙子很是稀奇,“你要换什么?” 六阶蛛魔的胸甲背甲炼器之后,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大法宝。而魔核则更为宝贵,若是拿去炼丹,定能让人修为精进。他居然不要。 “蛟蛇珠。” “又要蛟蛇珠?”百花一愣,这人都要了好几年的蛟蛇珠了。她拿出一块玉牌,手一挥,无数文字图画信息陈列在空中。 含有蛟蛇珠对应的那几页放大,她手在空中随意画了几道,陶子赫的名字和日期便写在了最下方一行。 这个玉牌用秘法保护着,除她之外无人能看懂,所以完全不用担心隐私泄露。只不过陶子赫早就破解了秘法,所以他能看到每一条登记在册的消息。 领取购买蛟蛇珠的人不多,这么多年,总共也才几页。他直接忽视自己的数十条记录,目光落在了最上方:上元五三九年三月十一日,巫夏购买一颗。 她的信息条一直在他的上方,这十年来都没有变过。 这一页逐渐像水一样融到空气中。百花收起玉牌,手指虚虚一点空中,旋转木架上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飞来,落到陶子赫面前。 他把蛟蛇珠收起来,来到还在妄自揣测的人群前,人群立即像潮水一样散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大家敛气噤声,跟送恶鬼一样。 陶子赫顺着香味,一路来到膳堂。 本来好好吃饭的众人有些坐不住了。 “他怎么又来了!” “陶逸春那小霸王天天在这堵他,陶子赫不知道吗!” “他早就辟谷了,又不需要食补来修炼,干嘛三天两头的来啊……上回膳堂都被二人打坏了。”有人抱怨道。 这个几乎要成为剑仙的陶子赫哪都好,就是没有改掉在民间的恶习,动不动就来膳堂。 还未走进,一柄印有几朵花枝的折花剑“嗖”的一声刺破门帘,怒气冲冲地袭向陶子赫。 陶子赫眼皮都没抬一下,徒手捏住剑尖,手一弹,折花剑剑身急速晃动几下,倒飞进膳堂里。 一个腰身劲瘦,穿黑色劲装的青年旋即出现在半空。他握住折花剑,满脸怒容。 被黑靴包裹的长腿在半空画了个半圆,旋即陶逸春举起折花剑,与天雷共鸣。 二人上方,狂乱翻滚的乌云中电闪雷鸣,不断炸出白光。 陶逸春大喝一声,剑尖引雷,在面前画出一个雷云罩。雷云罩里,无数电流劈啪作响。 “受死!”他跳至半空,冲对面那人俯冲而去。 门口动静太大,已经有不少人端着饭碗,咬着肉趴在窗台上看戏。 “九天雷!这是九天雷啊!陶逸春是要劈死他啊!” “连陶家秘法都施展出来了!这小霸王,看样子是真的恨毒了陶子赫啊。” 小霸王和陶子赫的恩怨大家都有目共睹,十次见面他们有十一次都在打架。回回都是陶逸春坐不住,率先出手。 恰巧有个弟子提着泔水桶走出来,见到门口堵着两个人,一时之间有些尴尬,放下桶准备等一会儿再走。 虽说修真界吃的都是一些灵植灵肉,但是这不代表它们永不过期。所以泔水就是泔水,依旧飘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 任凭陶逸春花里胡哨地放着各种招式,陶子赫面上不耐烦,一个闪现,来到陶逸春身后。 等到陶逸春感觉到后颈上那只冰凉的手时,任他面容再狰狞,也都来不及了。 “哇!” 他身子被人转了个弯,整个脑袋被按进了棕色的、飘着熏人臭味的泔水里。 “呜呜!”他扒着桶两边疯狂挣扎。 陶子赫漆黑眼瞳微缩,面上浮现杀意,手腕的劲更大。 “呕!”因为陶逸春剧烈挣扎,泔水味更浓,看戏的人都有些忍不住,趴在一边吐了。 “春爷!” “放开春爷!” “放开吾儿!” 突然,一道凌厉的女声响彻空中,一柄土黄色的剑携着愤怒,在空中留下一道长长的剑痕,朝陶子赫攻去。 剑到面前,却又生生止住——陶逸春被捞出来,挡在陶子赫面前。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陶子赫,实在是狂! 面对宗主夫人都敢大不敬! 被九天雷法吸引而来的赖云眉自空中降落,一张脸冰冷无比,身后跟着几个剑宗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夫人。” 随着她走过人群,不断有人朝她打招呼。 赖云眉并未在宗派内领职管理要务,所以众人只称她夫人,而不是道号。 陶逸春疯狂呕吐后瘫在地上,勉强掐个诀把脸上黏糊糊的一坨清理干净。他接过张伞李思的帕子,又恶狠狠擦了好几下,才在两人的搀扶下,慢吞吞起身。 “娘。”他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的。 赖云眉心疼地摸了摸他的下巴,视线落在若无其事的陶子赫身上。 “我竟不知,宗门内出了这种无视门规,毫无教养的乡野小子。” 好在陶逸春这人还算输得起,他拉了拉赖云眉的袖子,“是我要跟他挑战的,我技不如人,认输。” 他扬起下巴,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小霸王的气质,指着陶子赫不屑道:“有种,首席弟子比试上一决高下!” “胡闹!”赖云眉打了下他的肩。 二人母慈子孝,陶子赫却不愿意多看,径直掀开门帘,准备去吃饭。 赖云眉颧骨微凸,面白薄唇,天生的刻薄相。此刻她一句冷冰冰的“站住”,让所有人都捏了把汗。 “映心长老,违反门规,伤害同门该如何处罚?” 主管刑罚的映心被点名,肃着一张脸道:“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话,自当去问心台洒扫一日。” 问心台有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不能动用灵力,光凭一身体力去洒扫,也是够累。 赖云眉细细的眉毛皱起,似是对这个处罚不满。但最终她也没有质疑,轻飘飘地抬抬下巴,“现在你就去领罚。” 陶逸春不满,“娘!不要你替我出头,他要去,那我也去!”他可不愿意被人认为是还在吃奶的孩子! “闭嘴。”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正朝着一个还算温和的事态走时,陶子赫却冷笑一声,质问道:“我为何要去?” 他虚虚指着陶逸春,“因为你儿子是个废物,三天两头攻击别人却反被摁在泔水桶里吗?” “嘶——” 陶逸春当即就拔剑,“你他妈说谁是废物,信不信我砍你!” “噗嗤。”折花剑没入陶子赫肩膀,鲜血直飙。 众人:…… 赖云眉:…… 陶逸春:…… 故意的,陶子赫是故意不躲开的!看看这小白脸,都开始装虚弱了。 “春儿,胡闹!”赖云眉脸色难看。 “还是先送他去清风谷治疗一下吧,毕竟折花剑威力颇大,一般人受不住的。”一位老者摸着胡须提议。 其余人没出声,宗主的“家务事”,他们最好别管。 事情以宗主夫人瞪了陶逸春一眼,甩袖而去落幕。 陶逸春边走,边朝陶子赫比出一个极其侮辱的姿势。 陶子赫冷笑,宽袖一挥,一根筷子从筷筒飞出,插入他的魄门。 陶逸春脸色一变,把筷子拔.出来,捂着屁股跑了。 陶子赫来到自己一贯坐的位子。 门口突然热闹起来,一个年轻的师兄怀里抱着一个、腿上拉着一个、右手牵着一个,身后还跟着一群粉雕玉琢的娃娃们。 大多四五岁,看起来连自理能力都没有。 “哎,又一届蝶族被送进来了?” “算算也十年了,是该来批新的了。” 这群小娃娃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人艳羡道:“我要是蝶族就好了,一进来就是亲传弟子,大好的资源往我手上塞……” 立即有人反驳,“好个屁,蝶族都是拖后腿的。再好的资源给她们,她们也只不过是一群废物。” “你这是羡慕嫉妒恨呗,反正我想当蝶族,我想成为亲传弟子。要是让我见一见那几位峰主,就是让我修为永滞,我也愿意……” 陶子赫若有所思地放下筷子。 旁边一个想巴结他的弟子见他感兴趣,深知自己发光发热的时候到了。 “那群娃娃是蝶族,从巫山来的。” “巫山?” “是啊,那里是她们的老巢。每几年族长就会把新一代的小蝶族送入各个宗门。” 那男弟子意味不明地哼了声,“一群小废物罢了。无数天材地宝、仙丹仙药砸进去,都出不了一个元婴。我不知道宗门究竟为什么这么青睐她们,血本无归的买卖也要做。” “要是把这些资源分给普通弟子,那岂不美哉?可惜哟。” 一个粉嫩嫩的小蝶族举着餐盘跟在大部队后头,一个弟子突然伸脚,她被绊得踉跄几下,重心不稳连带餐盘栽进陶子赫怀里。 稀稀拉拉的汤水洒了他一身。 顿时有些人幸灾乐祸起来,毕竟陶子赫这人嚣张乖戾,不分男女,不分老幼,谁惹了他他就打谁。 “对,对不起……”小女孩举着盘子,手足无措。 有人不忍心,“看着怪可怜的,剑仙你别打……” 余音未落,就见陶子赫站起来,身影完完全全遮住了眼眶微红的小姑娘。 众人闭上眼,听到的却是一声男弟子的惨叫。 伸脚绊小丫头的男弟子,此刻跟个倒插葱一样插在水桶里。 他气急败坏地把自己拔.出来,在众人的唏嘘声中,一时失智,料定对方不敢真的打死他,满脸通红大骂道:“你有病?我惹你了?” 陶子赫又是一脚,这次他直接倒飞进打菜的窗口,被一个骂骂咧咧的妇人一铲子又拍了回来。 他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动也不敢动。 “陶子赫怎么还见义勇为了?” “狗屁!陶子赫绝对是眼馋那个蝶族小姑娘以后的资源,他是想当赘婿!” “我擦,禽兽啊!人家还那么小,资源就已经被惦记了!” 是……是吗?刚刚和陶子赫说话的弟子有些不确定了,但是他在大佬的身上的确没见过一丝人性的光辉。 应该是真的吧? 大佬不愧是大佬,这种忍辱负重,为了资源去当赘婿的事都肯干! 不少人默默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第26章 “他这是在做梦,蝶…… “他这是在做梦, 蝶族只接受内部通婚!”立即有人忿忿不平。 陶子赫鸦羽般的睫毛颤了一下,乌黑的瞳仁闪过一丝戾气。 大家纷纷噤声。 领头的巫衡察觉有人落下,回来找她, “巫青, 跟师兄道谢。”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没管地上那名还在装死的弟子。 “谢谢师兄。”小姑娘怯怯的。 陶子赫盯了她一会儿,直把小姑娘盯得毛骨悚然,哭哭啼啼地跑进巫衡怀里。 “你叫巫青?你在哪个山头?” “我在……”小姑娘磕磕绊绊地说出“拨云峰”三字。 她觉得对面的师兄好可怕! 她不想跟他说话。 “你的名字挺有趣的, 颜色做名字,是不是还有季节做名字啊?”陶子赫察觉小姑娘的不乐意,努力让自己的面容温和一点,甚至还在尾音加了个“啊”字。 可是小姑娘只扭头看了半眼, 居然嚎啕大哭起来,“巫衡,巫衡!”她摇着巫衡的手臂, 让他抱自己。 巫衡尴尬地摸摸鼻子,“泰宁剑仙,我们先走了。” 陶子赫冷漠脸:“哦。” 巫衡扭头,招呼剩下来的小蝶族, “巫黑, 巫紫……我们走。” 一小支队伍离开,就在众人终于以为可以安心地吃顿饭时,陶子赫抬起包裹着瘦紧小腿的黑色靴子,猛地踩在地上昏迷的男弟子膝盖处。 一时间灵力从鞋底和膝盖的接触面震荡开来,“咔咔”的骨裂声和弟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齐响起。 大家看得膝盖俱是一痛,纷纷捂住眼,埋头吃饭, 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 离开膳堂后,陶子赫敛去所有表情,一个人来到了伏苍殿。 伏苍殿足有百丈之长,坐落于整个剑宗山势最高的明目峰,和问心台遥遥相对。周围群山环绕,灵气浓郁,高处却胜寒,有花香鸟语作伴。 它是宗主处理一切要事的地点。 山上每隔一段就有几个守卫,不过见到陶子赫,都没有阻拦。 厚重的金色大门大开,里面一览无余。 上首富态男人头戴玉冠,脸上挂着慈祥温和的笑。可那双眼眼角却下垂,以及细看之下才能发现的苦相脸,都让人下意识觉得不舒服。 剑宗之主——陶弘声。 “子赫啊,这几年在山上还好吗?”陶弘声先是客套一番,详细问了他饮食住宿方面,又操劳他与师兄同门如何相处,人际关系好不好。 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师长对自己的弟子嘘寒问暖。 他问什么陶子赫答什么。 或许也觉得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冷,陶弘声终于轻声问道:“上山这么久,怎么没见你回去看看你爹娘?” 陶子赫眯起眼,视线一寸寸上移,跟把剑一样移到陶弘声总是下垂的眼睛上。 陶弘声心虚地别开目光,又恼羞成怒般逼自己和陶子赫对视。 “我此次上山,是为找一个人。” “一个人?”陶弘声声线微抖。 陶子赫盯着他,慢慢说道:“一个女人。” 陶弘声吸了口气,拿帕子擦了擦脸,紧张地端起面前的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一个年轻女人。”陶子赫一字一顿强调道:“很年轻。” 他的语调暧昧而含糊,隐隐透露出几分势在必得。说完他像是才发现陶弘声的不对劲,奇怪地问道:“宗主你怎么了?” 陶弘声吞吞口水,喉间还是饥渴难耐,又喝了一大杯才摆摆手,“无妨。” “那你找到了吗?”他几乎要站起来,“没找到的话,我可以帮你。” 陶子赫笑意不达眼底:“找到了。” “好好。要是有哪里不适应,可以跟我说。” 陶子赫闻言恶劣地笑,“宗主放心,初来乍到我就觉得宾至如归。这些年也一直把剑宗当家,把宗主、少宗主当家人,丝毫没有不舒服和拘泥的地方。” “啪。”茶盏被碰倒,苦涩飘香的茶水顺着桌案哗哗滴下,一如陶弘声脸上的冷汗。 他勉强咳嗽几声,几乎是送神一样把陶子赫送下了山。 趁着四下无人,陶弘声没有回伏苍殿,而是顺着小路来到明目峰后头的一坐附属小山。 虽然山头小,可它恰好位于灵脉之上。灵气浓郁到空中白茫茫一片,走进其中,吸上两口,就感觉通体畅快,明目明心,修为低的估计待上不久就能进阶。 陶弘声犹豫地走进灵雾之中,走了许久,来到一片黄土深沉的巨大洞府之前。 徘徊的日光在这里止步。灵气翻滚,怪石嶙峋,偶尔显露的狰狞浮雕,像是择人而噬的鬼怪,幽幽地悬挂在头顶,让人不敢直视。 陶弘声恭敬地行了个作揖礼,站在洞府外,小心翼翼地唤了声:“道尊。” 风起,青色竹叶翻飞,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吞吞口水,静静等着回答。 许久,洞里才慢悠悠地传来一道嘶哑苍凉的老年音:“何事?” “陶子赫回来了。”他不敢耽搁,生怕一个不如意里面的老者暴怒,“就是尤音与我的儿子,他回来了。” “哦?就为这种小事,你来打扰我?”他说第一字时,陶弘声就知道不妙想逃。等到说完最后一个字,一股骇人的威压像一条巨大的鞭子,把他狠狠抽到空中。 他绣有各种符文的法袍察觉危险自动一寸寸点亮。然而在强烈的风刃之下,还是一寸寸裂开,露出他后背数十道皮开肉绽的青紫伤口。 这些伤口里涌动着不属于陶弘声的雷力,引不出来,只能任由它们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陶弘声像条死鱼砸到地上,急忙爬起来大喊:“道尊息怒!息怒!” “我只是见那小子特别有天赋,想培养他,但是又不敢做主!” 里面的老者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你堂堂一介剑宗之主,什么事都不敢做主,你是废物嘛!” 陶弘声汗流得更多,懦弱地趴在地上,“道尊才是这剑宗的主人!我不敢雀占鸠巢!” 洞府里面哈哈大笑。 陶弘声抹了把汗,略微松口气。 “既有天赋,那便培养。对了,让那小子收收心,我可不需要一个一身反骨的白眼狼。” 陶弘声连连应下,小心试探道:“道尊,那我便退下了?” “日后再为这等小事打扰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陶弘声告饶,确认里面的人肯放过自己后,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件新衣服换下,逃命似的回了伏苍殿。 * 医修谷内,巫夏正跟上善道人道别。 一晃十年,她也算在这里混了个眼熟。 “巫道友,虽说用九转丹轮大法修补了你的丹田。但是你回去后切忌修行过度,避免旧伤重发。” 巫夏自是小心应下,一出医修谷,迎着茫茫暮色,她祭出秋雨剑,御剑飞行。 这几年修为不上不下,唯一让欣慰的,就是学会了御剑飞行。但她也不敢托大,一旦察觉灵力运转滞涩,就停下休息。这样飞飞停停,足足花了五日才回到剑宗。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宗门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 她先回无悔峰,遥遥对着华容道君的洞府拜了一拜。接着来到退居后勤的巫衡,把他前几日索要的金行物交给他。 自从前十年他化蝶遇上危险,导致两对翅膀折断,化蝶失败后,宗门就让他退居后勤,领着微薄的分例了。 但是他平日大手大脚花惯了,这次又关护着他本命飞剑究竟能不能炼成,便厚着脸皮问巫夏索要练剑需要的一个稀缺材料了。 巫夏很唏嘘,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化蝶意味着蝶族成年,是一道分水岭。跨过它,才算真正的成为一个“纯蝶”,意味着潜能和回报。巫衡化蝶失败,那他以后的修为注定徘徊在筑基,宗门不可能再在他身上砸资源。 她不禁为自己即将迎来的化蝶期感到惴惴不安。 希望能通过吧。 “师姐,首席弟子比试已经开始了,你还参加吗?”巫衡哄着怀里哭闹不止,还挖他脸的小娃娃郁闷道。 巫夏摆手,急忙问起另一件事,“剑宗里有出现一个叫陶子赫的新弟子吗?” 这十年生活□□逸了,安逸到她险些忘了这个人。 这也不怪她,刚想起书里内容那会儿,就像是2012世界末日那样惶惶不安。后来2022了,过去十年啥也没发生,就逐渐懈怠了。 她对他都快没印象了。 巫衡还以为是陶子赫声名远播到医修谷了,没多想,“你问他干嘛?泰宁嘛,进宗不过十年,就获得剑仙称号了。” 没有惊天动地,也没有晴天霹雳,巫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听到了他的名字,他的消息。 一切顺利地像是假的,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托着茶盏的白腻皓腕晃了一下,她把茶饮尽,仔细回想了下那个梦。 梦里他说自己把他从问心台踢了下去。 问心台是问心剑宗的门面,一般弟子只有进山那一天,要在那儿经历“问心”。 渡过这一关,方可入宗。 她因为常年在外,没有踢他遭他怨恨。 也就是说——剧情误打误撞地改变了。 是不是……他以后也不会勾结魔道,屠戮同门了? “今天好像是他和小霸王决斗的日子,估计两人要打得够呛,小霸王可是恨死他了。” 巫衡随之而来的一句话把她过于美好的幻想掐死在了摇篮里。 小霸王可不就是陶逸春! 怎么回事? “大家都说陶子赫是宗主私生子呢,我看也悬。”巫衡煞有其事八卦道,“你没看那陶子赫,和小霸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巫夏:“……” “我先走一步!”她御剑飞行,接连翻过十几座山头,遥遥地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透明光罩笼着演练场。 十年一度的首席弟子比试,是剑宗最为热闹的盛事。 在这里,只要你想,你有实力,你就可以挑战任何人。赢得首席弟子称号的人必然会成为下一代剑仙,也会获得人人艳羡的奖励。 光罩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众人的视线全落在中间的那个乾坤擂台上。 擂台看起来不大,但其中自有天地,乃几位长老合力劈开而成。 光罩内不得随意施法,防止有人暗算擂台上的参赛弟子。巫夏收剑,两脚踩在地面,竟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怎么回事?他一直在引着陶逸春攻击,自己却不还手,只一味躲避!他还打不打!” “这他妈是□□裸的鄙视啊!你没看小霸王吗!累得跟头牛一样!” “我靠!那是什么!怎么陶子赫也会!” 伴随着车辙似的滚滚雷音,一团狂暴翻滚的雷云渐渐浮现在擂台上方。 层层叠叠的人群像水一样在巫夏面前散开。 一声怒吼清晰地响彻天空。 陶逸春满脸是汗,双目通红,死死瞪着天上的雷云。 “你怎么会的!” “九天雷法!是九天雷法啊!陶子赫居然会陶家秘法!” “慢着!他施法却不用!只是在挑衅小霸王!” 众人大呼,此刻心中的震惊已不能用言语表达。 石锤了,陶子赫是私生子石锤了啊! 擂台上二人风驰电掣,满场都是虚影,身形快得看不清。 频频出招却落不到实处的陶逸春气急败坏,脚猛地一蹬,踩破一块玉砖,一个腾空拉开距离。他周身气势骤变,闭眼双手捏决,一点点细小的坚硬白色从腰腹处显露。 那白色蔓延得极快,转眼之间就顺着衣袍覆盖了他的整个面颊。 灵气蒸腾,冲上云霄,天上属于陶子赫的那片狂暴雷云似有所感,朝陶逸春的那片靠拢。 待两片雷云融合,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水汽迅速弥漫,整个擂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什么?”有人颤着声问,为什么,陶逸春那方的气势猛地变强这么多! 余音刚落,陶逸春睁开眼。 他黑色的瞳仁消失,眼白占据了所有位置。 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按下暂停键,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臣服感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他张嘴,似有似无的吟唱声混合着哗哗的暴雨声,丝丝缕缕地钻入这天地间每一寸位置。 微风夹杂雨丝,轻抚脸颊。 巫夏一愣,从梦魇中醒来。 周围绝大多数人都闭着眼,一脸享受,有的在做怀抱婴儿的动作,有的双手举高,似乎要拥抱他人,还有的泪流满面。 就连裁判也如此! 他们都还沉浸在梦魇中。 巫夏看向陶逸春。 是龙鳞。 白龙族的龙鳞护甲。 陶逸春唱的也在模仿龙吟。 龙鳞加龙吟,成就了强大的幻阵! 龙族作为最强大的一个种族,统治了大陆近千万年。 可是近四千年前,黑龙族、白龙族、金龙族不知何故一夜覆灭,东海、西海、北海也成为了生死禁地。 接过权柄的人族相信,龙宫里传承着无数仙器法宝,于是一波又一波大能进入深海。 可他们,一个都没回来。 至今,仍有一些初出茅庐的小子贼心不死,想去三海闯荡,他们的结局,与前辈无二。 没有新的仙器出世,所以当今市面上流传的都是四千年前本就存在的龙族之物。 陶逸春身上的就是其中一件。 龙族善幻术,龙吟一出,呼风唤雨,千里杀敌,只在一瞬。 即便已经过去几千年,陶逸春身上的那片龙鳞,依然保留着制造幻术,将人拉入幻阵的能力。 若非她修炼秋雨吟,和这个有异曲同工之妙,恐怕也不能在第一时间醒来。 她把发丝别到耳后,抬眼,视线落在幻术中的陶子赫。 一道颀长的身影,朦胧从雨幕中显露。 藏蓝色衣袍在黑云的映衬下,显得暗淡无光。 雨水像是连串的珠子,不断从他衣襟间滑下。 水雾中,他长眉挺鼻,双目紧闭,似乎陷入难言的困境。 巫夏的记忆被勾回他暴怒吐血,质问自己是否要杀他那一夜。 恍惚中,她看到陶逸春身轻似燕,握着折花剑悄无声息地来到陶子赫背后。 青年向来心高气傲,往日对于流言蜚语,他向来嗤之以鼻。 可刚刚,可刚刚!陶子赫施展九天雷法! 这是陶家的秘法,只有陶弘声那个老头有资格下发功法! 所以——陶子赫真的是私生子! 陶弘声背叛了娘,背叛了他,背叛了他们的家! 他不配做爹! 还有陶子赫,陶子赫! 他凭什么这么自大? 心里的魔念只需一个激发点,就会被无数倍放大。陶逸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折花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只要轻轻一划…… 巫夏苍白的唇瓣嗫嚅几下,几度想别开眼,又逼迫自己盯着他们。 合该如此。 剧情就是这样,陶逸春杀死了陶子赫。 会提前吗? 还是…… 随着叮铃一声轻响,丝丝裂缝居然爬上折花剑剑身。 她错愕,这才发现陶逸春双目中十分混乱,体内灵气也乱作一团。 不好,这是控制不住龙族的力量要入魔了! 不行!不可以! 她连气息都没调,震荡灵力,开口大喊:“陶逸春——” 暴雨停滞一瞬,空气似乎都被尖锐的女音撕裂。 与此同时,早就挣脱幻境的陶子赫身形一闪,来到陶逸春身后,祭出泛着寒光的流渊剑,往下一劈! 女音响起那一刹,陶逸春大梦初醒,感受到脑后的冷风,就地狼狈一滚,直接滚下擂台。 下擂台,意味着一方弃权,不能再打。 饶是如此,他尚未被龙鳞覆盖的后颈还是被剑气所伤,丝丝缕缕的红色从伤口溢出。 陶子赫站在擂台边,维持着出剑的姿势。 他缓缓抬头。 隔着朦胧的雨雾,巫夏的视线和他冰冷幽深的目光交汇。 第27章 巫夏觉得,过去…… 巫夏觉得, 过去与他相处出来的情谊,早在十年的悠悠岁月里消失殆尽。 如今视线交汇,应该是万分陌生的。 好在没有时间给她伤感感慨。 “啊!”陶逸春气息紊乱, 倒在地上惨叫。 因为不再施法, 陷入幻境的人们纷纷醒来, 长老裁判听到叫声,飞身下台,把浑身颤抖的陶逸春扶起来。巫夏刚想过去, 台上唯一站着的那人,身形轻轻一动,眨眼堵在她面前。 他身上还是湿的,雨水滴滴答答汇聚在脚下。 他打量她许久。 巫夏本来不紧张, 可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了一会儿,忍不住抖了起来。 忍住,不能怯场!她暗戳戳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要反客为主! 她清清嗓子, 刚想伸手打个招呼,对面的陶子赫举起了剑。 剑一寸寸插入剑鞘,可没入一半时,握着剑柄的手就不动了。 寒光闪烁的剑刃上倒映着巫夏, 倒映着他。 巫夏为防他暴起杀人, 后退几步。 体内乱流已经被安抚的陶逸春躺在长老怀里,刚刚好看到陶子赫举剑对着巫夏的一幕。 “死瞎子!”他眼一瞪,立即跳起,挡在二人中间。 “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他全身软绵无力,却依旧把背挺直,白着一张脸叫嚣, “不要欺负无辜之人!” 刚刚巫夏帮了他,陶子赫这个心狠手辣,连兄弟都杀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他陶逸春,不能欠下这份情! 陶子赫笑了。 “春,”他顿了顿,“夏。” “名字可真登对。”他用一种极近嘲讽的语气说道。 “什么?”陶逸春一愣,旋即暴怒,她帮了他,他为她出头,这不代表陶子赫就可以随意拉郎配,把死瞎子和他凑一对!这是侮辱,奇耻大辱! “我去你的!”陶逸春灵力枯竭,索性赤手空拳,猛地击向他面门。 拳头距离他一寸,被一面无形的屏障防住,一步不能再进。 陶子赫身形似鬼魅,眨眼绕到他身后,五指成爪,再度掐着他的后颈,“哗”一下激起无数灰尘,把他整个人摁在了地上。 他力道极大,陶逸春后颈本就受伤,好不容易停下的血再度汩汩地顺着陶子赫的虎口流下。 “这是第二次了。”陶子赫死死摁着像条鱼一样挣扎的陶逸春。 “陶子赫!再敢私下斗法,就取消你的资格!”长老吹胡子瞪眼道。 陶子赫蓦地松手,跟染上什么病菌一样使劲拍了拍手,冲巫夏说,“聊聊?” 巫夏板着一张脸,“不想聊” 他啧了声,缓步走到她面前,低头。 巫夏觉得,紧张感又追上了她。 不能怂! 于是她毫不退让地跟他对视。 这在众人眼里,就是二人不知发什么疯,含情脉脉,你侬我侬地眉目传情。 “这个师妹是谁,居然跟泰宁狼狈为奸?” “不是吧,刚刚她还不帮了小霸王吗?” “那就是脚踏两只船!水性杨花的女人!” “怪不得泰宁要打死小霸王呢!这是被带了绿帽啊!” 巫夏:“……” 哪里都不缺吃瓜的人啊。 她摸了摸鼻梁,率先走出演练场。陶子赫慢悠悠地跟着她。 “你会参加比试吗?”他问,语气很熟捻。 巫夏听得又惊讶又迷茫。 “你想干嘛?” “想同你切磋切磋,师——父。”最后两字被他拖腔拉调,软绵含糊,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的话。 巫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防备地与他拉开距离。 “不参加,你自己比去吧。” 陶子赫冷笑,笑着笑着眉头皱起来,表情很是反复无常。 最后一句话没说,径自御剑飞行离开了。 巫夏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随他去吧。 回到自己洞府,把荒废多年的结界重新布置起来,她决心好好睡个觉。 那场血腥的梦再次袭来。 但里面的内容有了变化。 一会儿是陶逸春双眼通红,折花剑穿过陶子赫胸口,遍地是血。一会儿又是陶子赫把陶逸春分尸,砍成好几块扔到她怀里,还大笑问她要不要切得碎一点。 她睁眼,抹了把后背,湿漉漉的都是冷汗。 看了眼天边,火烧云把天地间都染成了一片绯红。 她爬起来,慢吞吞地往伏苍殿赶。 由得师兄通报后,宗主同意见她。 踩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她一步步进入大殿,刚要张口,就看到了陶子赫。 他站在角落,冲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何事?”一脸富态的陶弘声用帕子擦了擦汗。 修士到他这个境界,按理说不应该再流汗,可他每天却备着两条方帕,以备不时之需。 巫夏吸口气,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 “宗主,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旁人听不得的。” 陶弘声慈祥地笑,嘴角却下垂得厉害,有点滑稽。 “有什么话我听不得?”陶子赫饶有兴致地问,“师父,说来听听。” 巫夏板着小脸不说。 “子赫啊,她是你师父?”宗主稀奇道。 “不是。” “是。” 两人同时开口。 巫夏扬起脸,无比严肃,决定就今天,把一切和盘托出。 但不是在陶子赫面前。 陶弘声意有所指问:“就是她吗?” 巫夏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年轻女人吗? 陶子赫眯着眼点头。 陶弘声嘴角的笑愈发大。 “巫夏,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子赫不是外人。” “说啊。”陶子赫推了她一下。 巫夏站定,垂着头,闷声道:“我改天再来说。” 说着就要走,陶弘声叫住她,“对了,为了促进竞争,增加氛围,这次首席弟子比赛,得空的亲传弟子全部要参加。你准备准备。” 巫夏默默朝陶子赫比了个握拳的姿势。 不是他还能是谁!这宗主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已经认亲,要好好弥补陶子赫,事事顺着他了? 不过还好,反正她也不需要拼命地去比试,见好就收。 陶子赫想和她打,做梦! 不过很诡异,等真的上台打那天,她一连赢了十场预赛。 首席弟子比试分预赛和决赛。 预赛用的是淘汰制,失败两场就淘汰出局,而在第一轮赢得比赛的人再和其他赢的人继续比……反正人一多就很繁琐,往往预赛就要打一个多月。 虽然有些诡异,但她猜也只是自己走了狗屎运,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接下来有些魔幻了。 自从赢了第一轮后,每天的赛事就会减少,但相应的,对手的实力会增强很多。毕竟大家都是赢了第一轮的人,谁都摩拳擦掌,想冲入决赛。 可是一跟她打,就仿佛见到什么妖魔鬼怪一样,有的甚至骇得直接瘫在地上,跟条死鱼一样翻白眼。 巫夏握着秋雨,在风中弱小无助。 不过还好,这种局面被穆若师姐打破了。 穆若师姐是同辈弟子中的一代翘楚。平日她着一身红衣,沉默寡言,出手却狠辣利落,尤其是她修炼的“引火上身”,不可小觑。 话说,这位师姐曾经和贺清师兄合力斩下四阶蛛魔的头胸部,救过巫夏一命。 巫夏很恭敬地同她点头行礼,“穆师姐。” 礼未行完,穆若已经抽出她那把火红的飞剑,欺身逼近。 穆若的“引火上身”就是在两剑相交时,她的剑会冒出一点火星。只要沾染上一星半点,火星就会变成一条汹涌的火龙,这条火龙也不知什么做的,反正连本命神剑都能吞噬。 据说曾经有个师兄花了五十年才炼出来的飞剑在几息间就被烧成了渣,当场人就疯了。 巫夏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加之她也不想和陶子赫打,决定过个一招就主动下擂台。 她选了把代剑,迎面而上,接下穆若一记。 “斯斯”剑刃尖锐的摩擦声过分刺耳,一点火星从红剑表面冒出,巫夏当即后退,然而已是迟了,丝丝火焰顺着剑刃而上,又瞬间变成熊熊大火,甚至把她的右手都包裹住了。 围观的弟子们牙酸,“穆师姐下手太狠了。” “是啊,只是比试,她难道想烧死那个蝶族吗?” “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去!穆师姐一直这么狠好嘛!我就喜欢这种女人,虽是比试,但也尊重对方,一出手就是致命一击。要知道在野外遇到蛛魔,那蛛魔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 巫夏心慌不已,只觉右手火辣辣地疼,变轻不少,还飘出一股肉香味。 她一拍乾坤袋,拿出一张空白的灵玉符纸,注入灵力,按在了顺着胳膊往脖子上爬的火焰。 玉符巧夺天工,精妙无比,中央有个小孔。 凶猛的火焰被小孔风卷残云地吸了进去。 巫夏松口气,心里也有些埋怨。 “哈!”穆若高喝一声,举着剑追来,“与我打! “还给你!” 玉符被巫夏一掌拍出,刚刚那股被吸收的烈焰被吐出来,此刻犹如活了一般,幻化成一个巨大的空中火人,朝穆若扑去,似乎要将她拥入怀中。 穆若掐诀,身形不断变幻,再次被火舌舔舐肌肤,饮泣鲜血时,索性不再躲避,举剑硬抗。 汹涌的火龙从剑刃上一跃而出,与那火巨人撕咬对抗。 噼啪的破空声密集响起。 最终火龙缠绕在火巨人脖颈处,蜷起身子,把它直接勒散,自己也消亡于天地。 台下一个弟子连连啧声,“蝶族就是有钱!那玉符最起码一百颗上品灵石。” “你们不觉得,她比穆师姐更狠吗?” “快看!”众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到秋雨在空中划出千万道剑痕,白光乍泄,台上明晃晃一片,几乎看不清。 剑光如潮,又听得丝丝雨声降落,细雨迷雾,搅乱人心。 在下面观战的都经历过前几天陶逸春的幻术,一时间都提起精神,知道巫夏是要用“秋雨吟”了。 巫夏本来是打算一招就退,可看到自己被烤焦了的右手,又看穆若只是脸色苍白,毫发未伤,就有些不爽。 既然如此,那就真刀实枪地来吧! 雨声逐渐变大,蒙蒙细雨几乎变成滂沱大雨。 秋雨吟第三重:神魂颠倒! 咳咳,别误会,字面意思。 神魂方面的攻击,相当于精神法师。 这十年下来,她都懒得再用第二重去探究引导敌手,让他们被自己所惧之物伤害,干脆直接一步到位! 不过她还不熟练,“神魂颠倒”要真让对手的神魂头对着身体的脚,脚对着头,那对方必死无疑。现在她顶多在对方神魂上戳个针眼大的洞,让对手养个几年恢复恢复。 毕竟神魂出不得一点点差池。 穆若祭出一把红伞,红伞在空中旋转,越变越大,完完全全地遮住了她。 巫夏小人得志般眯了眯眼。 剑吟声清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从剑身分离出来。 无法形容,只要“接触”它,脑中顿时醍醐灌顶,多了许多剑招,以及一条不甚明朗的大道。 这是她的剑意。 意能化形,假以时日,说不定她能培育出自己的剑灵! 巫夏全神贯注把自己的神识分一缕出来凝聚在那股剑意表面,操控它飞入伞下。 穆若悬在半空,周围亮起四个光罩,谨慎地未出手。 “去!”巫夏手指微动,那股剑意唰地便没入穆若的脸颊。 “啊!” 众人看得稀里糊涂,就见二人什么都没做,穆若突然从高空坠下,狠狠砸在擂台边缘。 她脸色煞白,浑身冷汗,捂着头跌跌撞撞地想要跳下擂台。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那蝶族秋雨吟精进得这么快吗?” “她要偷袭!”有人大喝道。 巫夏小脸严肃,不断掐剑诀让秋雨剑回来。 可是往日一贯听话的秋雨剑不知怎么了,剑一闪,摆脱了她的操控,剑气气贯长虹,劈向穆若。 “秋雨!”她体内灵气沸腾,身形一闪,怒气冲冲地抓住秋雨剑剑柄。 而这时,秋雨剑剑芒大盛,横劈进穆若的后腰。 穆若拼死跳下擂台,摔在地上,后腰处鲜血淋漓,长长的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几乎将她拦腰斩断。 巫夏握着剑柄的手蓦地烫了起来。 台下弟子鸦雀无声,这寂静,几乎要让她窒息。 她对上长老裁判厌恶的目光。 “蝶族,胜。” 开场前他叫的还是她的名字,宣布获胜结果,叫的却是“蝶族”。 巫夏眼睛有一瞬的酸涩,指尖用力到发白,把秋雨剑猛地收了起来。 医修在第一时间就把穆若带走了,只剩下地上一滩刺目的血迹。 “比试而已,为何要下死手?” “穆师姐都认输跳下擂台了,蝶族也太心狠手辣,就因为烧了她一条胳膊吗?” “啧啧啧,她不是我们人族,心狠手辣或许是她们的本性吧。” “对了,蝶族为什么这么受到宗派的青睐?” 事情已经从比试,上升到了种族问题。 巫夏不想再听别人议论,径自回了自己的洞府,手一挥,秋雨剑静静地浮在半空。 安静、温婉,柔和。 这应该才是它。 为什么刚刚突然失控了? 秋雨好像也知道自己犯错了,往常会绕着她飞来飞去,此刻却一退再退,把自己卡在了一块岩石上。 “下来!” 秋雨哼哧哼哧地飞过来,用剑柄撞了撞她,委屈巴巴地给她看自己的剑身。 有些黯淡无光,甚至穆若的一丝鲜血还沾在上面。 往日再怎么见血,也不可能留下痕迹。 “你要吃蛟蛇珠?” 秋雨上下晃动,仿佛在点头。 “要是穆师姐死了,你这辈子都吃不到蛟蛇珠!” 秋雨拿“头”撞墙。 巫夏带着它去了百花仙子那儿。 “没有了?” 百花“嗯”了声,“全被人买走了,明年才会有。” 巫夏不死心问:“谁一口气买了那么多?” “保密。”百花看都不看她。 好吧。她抄起可怜兮兮的秋雨,无精打采地踱步出门。 还没走两步,一袭蓝影跟个幽灵一样飘了过来。 “给你。”他扔给她一个小小的锦囊。 巫夏打开,差点被一袋子的蛟蛇珠闪瞎了眼。她当机立断地塞进怀里,警惕道:“你想干嘛?” 陶子赫深深看她一眼,“孝敬师父,这是徒弟该做的。” “再过几日就是决赛了,希望我能同师父切磋一二,到时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他在讽刺自己,绝逼是! 巫夏自己的水平自己知道,一直都很废柴,侥幸赢了几次比赛,不代表什么。 但是今天看在他送给自己蛟蛇珠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她回去,两指捏破蛟蛇珠,一道首尾相连的虚影立即跃入空中。秋雨剑剑身一横,那道虚影立即挣扎着被迫附着在它的表面,虚影逐渐黯淡,完全被吸收了。 一连喂了十颗,把过去十年的补上,秋雨剑终于又恢复成以往那般模样。 夜晚,她偷偷去清风谷看了穆若,确认她还活着后松了口气。 等到第二天,本以为自己心狠手辣,对同门下死手的事情会发酵,但是奇迹般的,没有。 因为陶子赫干了一件震天骇地的事。 在最后几场预赛上,他不顾同门情谊,连杀七名弟子。 最后闻风赶来的长老和明会道君都没能阻止他,依旧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让他杀了最后一人。 那七名弟子也是由峰主脉主山主呵护长大的,从小到大不知耗费多少心血才培养出他们。没想到他们没死于蛛魔之手,却魂断同门剑下,那几个脉主山主怎么能忍? 陶子赫和他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他一人打七人,个个还都是活了几百甚至上千的老怪物,居然也没落得下风。 最后还是宗主赶来,护下陶子赫,为安抚众人,当场改了擂台规则,“凡上台者,不得害人性命。” 据说陶子赫当时就大笑嘲讽,“若连死斗都没有勇气,若人人皆想自保,那剑宗趁早散了,免得蛛魔来临时,你们这群弟子哭唧唧地找师父。” 一番话说得众人面红耳赤,怒发冲冠,但宗主非要保,他们做手下的能有什么办法? 陶子赫可谓一战成名,风头无两。 其它预赛已经没有弟子观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上。 他的最后一场预赛,和苏破天苏剑仙打。 苏破天出身世家,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而他本人,年纪轻轻就获得剑仙称号,曾挑战过上几届首席弟子,从未有败绩。 按理说实力这么强悍的两人不应该会在预赛时交手,但是估计有人不想看陶子赫入决赛,故意让他和苏剑仙一组。 巫夏输了一场比赛后,便毫无负担地来到陶子赫比试的演练场,暗戳戳地想看看他成长到什么地步。 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台上苏破天一身白衣飘飘,温文尔雅,霁月光风,不见半点血腥气。 对面陶子赫身形伟岸,容姿端丽,手握流渊,倒也一副从容淡定。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紧张地盯着两方。 “泰宁道友,请。”苏破天微笑颔首,最后一字将将吐出,一把通身漆黑,质感沉重的剑化为一抹流光飞出。 这把剑普普通通,甚至有几分寒酸。 可它每行一寸,无形的空气仿佛被撕裂开,留下一条漆黑的裂隙。 阵阵尖锐的摩擦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去。” 陶子赫没有正面对敌,同样操控流渊,让它化为一抹流光杀到了黑剑面前。 “轰隆!” 滚滚雷音从天边而来,无数电蛇雷龙在云层中翻滚搅和。 狂风卷云,天雷勾地火,场上混乱一片。 这时,两剑甚至还未相交。 又是一声闷雷。 那分别象征着二人的黑剑与银剑裹挟无数灵力,在各自的半空拖下长长的剑痕后,终于相交。 一瞬间,时空仿佛静止,天地黯然失色。 没有任何一种声音能形容它们相交时发出的动静。 没有任何一种颜色能形容双方灵力炸开的光芒。 它介于天地之间,说不清道不明,含着无数剑意。 天地间隐隐响起哀歌。 传言人世有大斗时,天道投来目光,就会响起哀歌。 众人死死盯着台面,哑然无声。 不同于任何打斗,台上的二人既没有刀光剑影的切磋,也没有各种术法的加持。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操控飞剑。 第一招还没有破。 黑白两色巨大的灵晕光波还在不断扩大。 保护擂台的透明光罩轰然破碎。 溢出的剑气似潮水,流到哪儿,就染红哪儿。 前排围观众人纷纷亮出法器,抵挡那些光潮。 几道影子从暗处飞来,挡在众弟子身前,布置起一道又一道光屏。裁判们围在擂台边,透明光罩再次冉冉升起。 巫夏连震惊都不敢震惊了。 就算是长老脉主,恐怕也不能发出这样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将对手全部实力逼出的一击! 一时之间,她忘了自己的目的,沉浸在二人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玄妙剑意。 突然,场中的二人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全都动了! 陶子赫苏破天各自飞到剑前,双手握住剑柄,将恐怖的威压朝对方压去。 一道足有三寸长的裂隙从二人头顶上方炸开,黝黑无比。 二人恍若未闻,眼里只有对方。 每个人的身后,都像是一把打开的扇子,充满着盈盈剑光。 终于,苏破天眼里闪过一丝寒芒,灵力全部流入剑柄,化作剑气,气贯长虹! 陶子赫那边,立即也升起一道仿佛能劈开天地的剑气! 两道剑气互相撕咬,久较不下,居然隐隐融合,化作一道剑气。 再不释放,擂台以及周遭的人就全要遭殃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苏破天眯起眼,在缕缕剑光中,率先压弯手臂。 陶子赫低喝一声,二人剑刃摩擦,爆出无数火星。 那股毁天灭地,融合成一团的剑气,顺着剑流的方向,撕裂虚空,“唰”地飞向天边。 一股恐怖的势能爆发了! 脆弱的光罩顷刻间就灰飞烟灭,剑气像是一个庞然大物,周围的一切被衬地如此渺小。 这还没完,遥遥的,本以为即将消散于天地的剑气,“轰”地切开了一座巍峨的大山。 大山轰然倒塌,巨大树木齐齐断裂,滚滚乱石像溪流一样顺着切割面流下。 气势已经被削减掉一大半的剑气又接连轰碎几座山,去到了明目峰前。 遥遥看见,守卫的弟子们升起一座座虚幻的高墙,却依旧被粉碎成渣。 最终,那道经过万般阻拦的剑气在伏苍殿的外壁上留下一道三寸长的剑痕。 …… 死寂。 万人所在的演练场一片死寂。 巫夏还没回神,台上的苏破天朝陶子赫温和有礼地笑了。 “在下认输。”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为什么?” “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我刚刚没昏迷吧?怎么感觉跟他们不在一个时空?” 即便台下议论纷纷,苏破天和陶子赫都岿然不动。 刚刚那一击,别人看不出什么,可是他们一接触时,其实胜负已分。 苏破天坚持这么久,还是先弯下臂弯,主动认输了。 再打下去,与他无益。 既然苏破天苏剑仙认输,那—— “陶子赫胜,进入决赛。” 昨天大家还咬牙切齿,要把陶子赫弄死,可现在,他们看他的目光变了。 复杂中透露着点迷茫,迷茫中夹杂着惊惧,惊惧中还有点艳羡。 就连长老,目中也全是欣赏。 不论苏剑仙有没有认输,陶子赫也是强者,真正的强者! 巫夏只能望洋兴叹,这就是反派吗?年纪轻轻,便是天纵之才。 怪不得书里陶逸春跟他斗了几百年,最终才以微弱的优势杀了他。 这样一个人…… 她想得出神,身边的弟子突然像潮水一样退开,给她留足了空间。 自头顶上方,罩下一片阴影。 她抬头,双瞳中映出半张苍白的面孔。 “明天你还有最后一场。”他说,“我很期待和你切磋。” 说完他还故意用秘音喊了她一句:“师父。” 我不期待……巫夏默默扶额。 再输掉一场,她就可以无缘决赛了。 苏破天刚刚也输掉了,两人各输一场,那她很有可能会对上他。 这压根不用想了,她肯定会输。 陶子赫神经质一样大笑离开,留下一句,“明天我看你比赛。” 巫夏恨不得冲着他的背影踹两脚。 他越厉害,她就越心慌。 看样子还是得去找宗主。 但是宗主正在会见几位峰主,据说是正在讨论陶子赫以后的培养方式。 巫夏灰溜溜地回到演练场看分配结果,在一个巨大的光屏上,她的名字和苏破天的写在了一起。 第二天,因为陶子赫打完,其他演练场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要数最热闹的,还是巫夏和苏破天的比试。 因为她和陶子赫的互动,传言中她已经和他珠胎暗结了…… “陶逸春那小霸王也疯狂痴迷她呢……” “赶紧请她写个魅女手册,教教我们如何才能泡到一对兄弟……” 去他妈的手册!她的名声! “师妹。”对面苏破天唤她,举止温和,玉树临风。 这是她小时候的男神! 她结结巴巴地“唉”了声。 陶子赫变换面容坐在台下,脸庞隐藏在阴影里。 众人见他们要开打,纷纷安静如鸡。 然后就听到苏破天清润的嗓音,不大,却响彻演练场,同昨天一样,“在下认输。” 巫夏:啊? 苏破天:“君子成人之美。” 台上静悄悄,台下却炸了。 “我靠!她不会和苏剑仙还有一腿吧!” “这群男人怎么回事?这是擂台,是擂台啊!” “这蝶族太不要脸,脚踩三条床,当心翻到阴沟里!” 有人朝苏破天喊:“苏剑仙,我们要看比试!” “对啊,比试!比试!比试!”众人上下齐心,大喊道。 苏剑仙笑着摇头,人已经退到擂台边缘。 巫夏反应过来,立即五步做一步,唰地跟离弦的箭一样冲到擂台边缘,双手一挥,一个立定跳远的姿势。 苏剑仙笑容僵了一刻,拎着她的后颈把已经跳下去一半的人拽回擂台,生怕错失良机赶忙跳了下去。 地都被他砸了一个坑出来。 “师妹,我看好你。”落地之后,他露出一口白牙,挥一挥衣袖,御剑潇洒离开。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裁判缓慢开口:“巫夏胜,进入决赛。” 巫夏脸色阴沉,在人群中搜罗一阵,对上变换面容的陶子赫,又蓦地笑了。 也好,她倒要看看,这个一心想跟她切磋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28章 决赛这天,台下座无…… 决赛这天, 台下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感觉同辈弟子几乎全都来了。 有几个好事的内门弟子还在打赌, 究竟是藉藉无名, 这次却因为三个男人一飞冲天, “扬名立万”的巫夏赢,还是陶子赫会不顾昔日情谊,为当上首席弟子而打败小情人。 “我猜是巫夏!你没看到昨天, 苏剑仙上台一下都没打,就直接认输了!” 顿时有人冷嗤,“泰宁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对啊对啊!他向来不分男女,该打就打的好嘛!” “我不管, 我押巫夏。”两个女修掏出自己的符箓,扔进一个罐子里。 “那我们押泰宁剑仙!”几个男人异口同声,掏了几块灵石砸进去。 “春爷来了!”张伞李思两个小弟狗腿地为他开道。 围在一起的众人立即散开, 他们可没忘记,陶逸春也是三个男主角之一呢! 陶逸春面色阴沉,很想一脚把那个罐子踢碎。但是转念想了一圈,他眉头舒展, 扔了一个红色的羽毛扇进去, “这是瑞鸟鹓鶵的羽毛,飞行法器。我押巫夏!” 死也不能让陶子赫在台面上赢! 有了他开头,本来还犹豫的众人纷纷押宝,巫夏和陶子赫的名字不断从众人嘴里冒出。 陶逸春选了位子坐下,遥遥望着天上几道流光。 决赛,宗主峰主还是会给个薄面,过来露一脸的。 为首的就是身子过胖, 走起路来都有些晃悠的宗主。他站在视线最好的观众席,笑眯眯地同后来的几位长老峰主打招呼。 陶逸春哼了声,别开头。 喝得酩酊大醉钻到椅子地下的明会道君、美丽妖娆的玉清道君,拨云峰的乐安真人,映心长老、怀柔长老、百花仙子、还有各个堂主…… 咦,娘?她也来了? 只见赖云眉一身绣满符文的紫色法袍,衣襟高高竖起,几乎挡住了她半张脸。 陶逸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一袭蓝色身影。 他厌恶地收回目光,等着裁判喊开始。 每年进入决赛的人数都不同,今年只有两个。 也就是说,今天就可以分出胜负,结束首席比赛。 他秘音传话给台上的死瞎子:“你要是赢了,我就送你一颗冰肌玉骨丹!保管你身上一点疤都没有!” 修仙之人就算缺胳膊少腿也能恢复如初,但是也有一些用特殊法器伤害或者其它莫名其妙的原因,一些疤痕并不能完全清除。而这类的丹药,也就更贵,听说一颗价值上千颗灵石! 他以前听过一耳朵巫夏要求这样的丹药无果,恰好他娘最近得了一颗,可以拿来“送”给她。 巫夏突然打了个哆嗦,压根没听清他在讲什么。 亚历山大! 好想逃! 虽然昨天气势很足,可是现在真面对面了,想到陶子赫连杀七个弟子,她这心呐,就忍不住扑通扑通,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没事没事,她瞥了眼下方的宗主长老们。陶子赫就是胆子再肥,也不敢这么狂悖地在他们面前杀人吧! 陶子赫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敌当头,居然侧头张望观众席! 太不把她放眼里了! 巫夏把秋雨喊出来,浑身肌肉紧绷,死死盯着他。 裁判这次是位女长老,随着她手高高抬起,全场寂静下来。 “开始!”她雷厉风行地一劈手。 众人疯狂脑补刀光剑影,雷光电火漫天,说不定还有毁天灭地,撼动山海的大招。 然后,巫夏就和陶子赫大眼瞪小眼,瞪了足足有五分钟。 众人:…… 长老:…… 陶弘声:…… 巫夏一个人站在擂台一方,弱小无助地举剑。 陶子赫跟个雕塑似的,动也不动。 “你,你过来呀!”巫夏不敢过去,怕有什么陷阱,只好把他喊过来。 陶子赫一改前几天吊儿郎当的样子,十分严肃地充当一根木桩。 “怎么回事,干嘛不打啊!” “泰宁剑仙!打起来打起来!” 底下起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震耳欲聋。 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巫夏感觉自己的血液也疯狂流动起来了。 那就别怪她了! 秋雨吟第三重:神魂颠倒! 苍穹之下,漫天绵绵雨丝降落。 陶子赫宽大的衣袖一挥,顿时雨雾全被卷走,空气干燥得不得了。 巫夏警铃大作,怎么回事!第三重怎么还用不了了! 她很确认陶子赫没做什么,因为她体内灵气运转得很流畅,只是单纯地无法使用秋雨吟了。 就在她左思右想之际,陶子赫终于又有了点别的动作。 他懒洋洋地一挥手,一抹红光从他指尖飞出飞出,旋即光芒大盛,笼罩住整个擂台。 天地化为大片大片的红色,脚下是纵横交错的大地裂隙,红色的血液跟温泉一样咕嘟咕嘟地从地表冒了出来。 这是巫夏看到的,然而外人,看到的却是一片圆形的黑暗。 然后黑暗慢慢变淡,融入空气,擂台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只是陶子赫和巫夏两人消失了。 “遮天蔽日吗?”玉清道君讶然地挑眉,一个脚铲把醉醺醺的明会道君铲起来,“你倒是舍得把这样一个仙器给他。” 法宝分法器仙器,这是量和质的区别。 法器又分上中下品。据说四千年之前仙器也分,但是随着龙族的覆灭,天底下的仙器是越来越少,逐渐也就不分了。 “遮天蔽日”仙器是明会道君几百年前得来的,是一个“隐秘的存在”。 据说一旦用了它,不论对手修为多高,也会跟瞎了眼一样看不到对方,感知不到对方。 这是全全面面的“无法感知”。 他的气息、他的声音、甚至他的重量,都被“遮天蔽日”隔绝了。 不要想通过撕裂空气,刮起大风逼得对方无法接近,因为说不定他就站在你的肩头弯下腰摸着你的脸颊,而你却毫无知觉。 你就是想自残割脖子,那剑穿过别人时他依旧好端端的,而你却可能因为流血过多死亡。 总之,无解。 这仙器威力实在太过可怕,据说它是仿的上古第一仙器“日月伞”。那玩意更可怕,甚至能隔绝天道的注视! 隔绝天道意味着什么?因果、劫难、卜算、生老病死……什么都追不上使用者了! 整个人就遗世而独立,跟世界割裂,自成一方天地,虽不能飞升,但却能与天同寿,万古长存。 索性日月伞消失已久,早就淹没在历史里,也就她们这些老一辈的人还记得点。 明会道君被铲到椅子上,笑呵呵地打个酒嗝:“子赫要,又不是日月伞那玩意,就给他喽。” 怀柔长老:“毕竟日月伞是个极品仙器,“遮天蔽日”再怎么牛,也不可能完全跟它一样。据说它的使用范围只有方圆一里,而且还有时间限制,每次只能维持一刻钟。比起日月伞方圆百里的范围,它确实有些逊色。” 玉清道君:逊色你个头啊! 什么叫“就”,早知道明会这个臭男人这么轻易就能把它送人,她就应该死皮赖脸地抢过来才对! 不过这些仙器使用代价也惨烈,“遮天蔽日”并不是只能维持一刻钟,而是历史上记载的时间最长的,就是一位大能在坚持一刻钟后,血肉被吸干,成为了一张人皮。估计就算她得到了,也只能看看。 赖云眉突然冷哼一声,打断了几位峰主长老的插科打诨。 玉清瞥她一眼,捏着嗓子娇滴滴地指着“空无一人”的擂台,说道:“陶子赫这小子着实不错,九天雷法学得也快。不过啊,我听说他的天赋算不得极好的,除了冰雷双灵根,好像还有个什么——什么来着?”她把问题抛给陶弘声。 陶弘声干笑:“木灵根。” “啊!对了,是木灵根!” 在修仙界,父母可以把自身一部分的灵力和灵根属性,传承给孩子。 赖云眉是土灵根,陶弘声冰雷双灵根,他们俩压根生不出木灵根! 赖云眉心里呕死了,但她只有一个“宗主夫人”的名号,并不掌权。 真要说起来,玉清的地位比她还高,陶弘声又一贯是个不理她的,她只能受着这份气。 比起那两个关注陶子赫的女人,其他人的目光,倒是更多地放在了巫夏身上。 虽然他们看不见,但并不妨碍他们脑补。 陶弘声抚掌大笑,“不论结果怎么样,蝶族有个人能进决赛,也是相当了不得的。” “是啊。”乐安真人童颜鹤发,可毕竟是剑宗里活的最长的,那双浑浊的眼里总有几分算计。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附和道:“已经两百多年了,蝶族终于再次登上了决赛的擂台。” “听说还是个丹田受过损的,有空让清风谷替她多看看。” “陶子赫那小子,如果是要打败她,那为何把她一起纳入\'遮天蔽日\'的范围?”映心突然问。 陶弘声但笑不语。 “遮天蔽日”里,巫夏左看看又看看,她能看到那些茫然的表情,也听到他们抱怨稀奇的谈话。 这是——看不见她了? 她心头不妙,陶子赫这是想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打死她? 不然干嘛弄个罩子让别人看不见! 不蒸馒头争口气,拼了!她举剑,微微后退一步,灰色鞋底发出“啪”的一声。她调转灵力释放到剑上,剑风呼啸,冲向陶子赫。 陶子赫不闪不避,任她花里胡哨的招式再多,一招就拧着她的胳膊卸了她的力道,把她按在了地上。 甚至还把秋雨剑夺下,扔在了一旁。 巫夏脸埋在地上,感觉手臂被狠狠扭到腰后,全身灵力也无法运转。 气急败坏挣扎之际,听到陶子赫淡淡点评,“太弱。” “你打不打!打就用点真本事好吗!”她恼羞道。 陶子赫讶然地动了动她的胳膊,“你已经无法反抗了,我还要用什么招式?” “用剑!” 话音一落,两颗散发着浓黑魔气的黑珠子“唰”地从她乾坤袋里飞出来,毫不迟疑地袭向陶子赫。 陶子赫脚尖点地,地上拖出一道残影,在擂台边站定。蒙蒙剑光亮起,剑尖一挑,才让两颗珠子安安稳稳地停在面前。 他哈哈大笑。 “没想到你也会用蛛魔的魔核来偷袭别人,我记得这种阴招是不许的吧?” “受死!”巫夏没理会他话里的讽刺,反正别人都看不见她了,她干嘛还要遵守宗规。 赢才是王道。 剧情重演,陶子赫再度轻飘飘地拿下巫夏,不过这次他没有按着她,而是用一根金色的锁链捆住了她。 巫夏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很是憋屈,“有本事别用这些法宝!” 陶子赫招招手,那两颗表面平静内里狂暴的魔核就飘到他剑尖处。 他记得,在世俗界时,他吸收了几颗这种低阶魔核,当时痛不欲生,还是巫夏救了自己。 正因为记得,所以才讨厌。 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捏,两颗魔核顿时被捏碎,化成一团疯狂的小小黑云。 这黑云里魔气翻腾,电流劈啪作响。虽然小,却蕴藏着足以令人疯狂的汹涌能量。 他转身,把剑尖连同那片翻滚的黑云朝她缓缓移去。 巫夏骇得瞪圆自己的眼睛。 “等等!等等!有话好好说!”她满头大汗,“魔气灵气冲撞,严重点我会死的!” 陶子赫清清浅浅地笑了。 “放心,不会让你死。” 巫夏:啊? 随后陶子赫就做了一件更令她恐惧的事。 他剑尖抵在她柔软的腹部,带着那团黑气,缓缓下移。 她好像听到衣料和剑尖摩擦的声音。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停在了一处。 “丹田,人之根本也。”他似乎转了转剑尖,刺破了最外层那套深绿色的衣服。 “现在我问你答。”注意到巫夏的神情越来越僵,他满意地往后缩了缩剑尖。 翻滚的魔气也往后飘了飘。 “当初为什么离开?你可得仔细点你的答案。” 他一直在等,等个合适的时机,问明一切。 巫夏扯着嘴角,“当初不是告诉你了吗?” 陶子赫把剑往前伸,这次剑尖直接抵在了她的肌肤上。 “你告诉我什么了?”他一脸冷漠,“你当初为什么去找我,又为什么离开?这些,你何时告诉过我?” 巫夏吞吞口水,“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跟你……” “噗嗤——”利剑刺破肌肤的声音。 “我问你答。”他眉眼阴郁,重复道。 巫夏深吸一口气,“当时我有任务!我就走了!” 陶子赫要的其实不只是答案,他要的是一个能令他满意的答案。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他满意,于是流渊又前进足足一寸,那些翻滚的魔气也顺着伤口钻进去。 巫夏声音有些抖了,“你……我……” 丹田是很脆弱的,所以修仙之人为了保护它,一般设有三层屏障。但是她现在灵力不能运转,前两层都毫无作用,只有最后薄如纸张的一层…… 如果魔气入侵她本就受过伤的丹田,那她还能修炼吗? 巫夏面白如纸,露出恐惧的神色。 她是真的害怕了。 谁会想到他前几天不发难,专门留着等今天找茬! 她鬓角几乎湿透,一个劲地回想十年前自己的心境。 可是怎么想,都没有触动! 甚至连当年的细节都忘了。 腹部已经流血,魔气入体,搅得一阵疼痛。她头脑里的弦绷着,越是紧张,说得越是磕磕绊绊。 陶子赫阴恻恻地朝她走近一步,那股魔气立刻就顺着剑尖的移动飘到了最后一层屏障。 “我会,不能……修炼的……”她嘴里发苦,恨不得立刻挣脱绳子把他一剑捅了。 陶子赫无动于衷。 “不说吗?”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他手腕微动,看起来就要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我说!我说!”巫夏心焦如焚。 “其实我失忆了!还是师兄把我带回来,跟我讲了你——” 她的话在陶子赫愈加冰冷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贺清那时候没有跟他见面吗? 她不记得了呀! “看样子你是真的不在乎——” “在乎的!”巫夏心念电转,还没仔细思索突然浮现的想法,就大声脱口而出道:“我我我!我太喜欢你了!我怕跟你在一起会忍不住向你伸出魔爪!” 陶子赫一怔,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他往后缩了缩剑,总算里最后一层屏障稍微远了些。 巫夏恨不得把头低下去,但她做不得,只能逼自己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眼眶微红语重心长道:“师徒恋违背人伦,我日思夜想,总觉得不能把你一个好好的小伙子名声给败坏了……” 陶子赫:“……” 巫夏觑他一眼,发现他眉头微皱,似乎正在分辨她的话。 他怎么能分辨得出来! 这可是她的“心事”,只要她不否认,那他就就不可能找出证据! 于是她演戏更加卖力,“但是吧,少女怀春,你懂得。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殚精竭虑,瞻前顾后,杯弓蛇影,就怕被人发现端倪,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败坏师德哦!” 她越讲越上头,险些连自己都信了。 陶子赫打断她:“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那会儿为了抑制自己的春思,每日都不愿意见你,就跑去山上找妖魔鬼怪打,哪来儿的那么多妖物哦!还不是我——” 她顿了顿,欲说还休,幽愤地盯着他,“现在你能松开我了吗?” 陶子赫手指在她身上一点,那根金色的锁链就飞回他的乾坤袋里。 他仔仔细细打量无比乖巧地巫夏,突然笑着说,“既然你心悦于我,我也不忍你饱受相思之苦——” 这个红色的类似异空间的罩子突然被撤下,周围的人再度看到了他们,议论纷纷。 巫夏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感觉后颈被人提溜着,下了擂台,一路来到宗主面前。 巫夏大喜,吼道:“宗主救——” 最后一字卡在嗓子里,怎么说也说不出来。 “宗主,我刚刚和巫夏情投意合,决定结为道侣。还请你作为见证人,主持我们的结契仪式。” 陶子赫语不惊人死不休,用那双凉得跟冰块一样的手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巫夏。 陶弘声:“……” 众堂主长老:“……” “不行!”乐安率先出声,一双白眉几乎要拧成一个结,“胡闹!蝶族只接受内部成婚!” 巫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得疯狂眨眼,赞同得不能再赞同。 这陶子赫有什么疾病! 他当她是什么! 真以为自己花见花开啊! 等她恢复行动力,她可是要一剑捅死他的! 修士五感超常,陶子赫闹出的动静众弟子全听到了!但是相比不能接受的长老们,他们倒是对二人津津乐道。 还有人开始分析,“你们看,巫夏的衣裳都破了!” 大家投去目光,意味深长道:“看样子他们刚刚‘赤手空拳’打了一架,巫夏都流血了!” “泰宁雄风威武啊!” “比试途中还能收个道侣,泰宁真乃吾辈楷模。” 陶子赫冷冷望向乐安:“干你何事?我又不拜入你门下,巫夏也不是你徒弟?蝶族的私事更与你无关,你跳出来干嘛?” 一番话把乐安的小胡须都气得翘了起来。 “你眼中还有没有师长!” 陶子赫一把抄起地上的明会,“师父,我想跟巫夏结为道侣,你同意吗?” 震天的呼噜声响起。 “啊?啊——”明会被掐醒,揉揉眼睛嘟囔道:“年轻人的事,自己解决。师父鼓励你追求爱情!”说着便又呼呼大睡。 陶子赫把人丢下,目光无比挑衅。 乐安许久没被人当众驳过面子,气得抬手要打。 陶弘声笑呵呵地伸手拦了一下,“我们问问巫夏的意见,还有她师父那一关呢。” 巫夏疯狂眨眼睛。 “巫夏,你愿意吗?” “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啊! 这是什么术法!居然能操控她至此! 她眼泪淌下来。 陶子赫帮她擦掉,还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也不至于感动到如此地步。” 巫夏愤恨,这么多长老峰主,难道没人看出她□□控了吗! 陶弘声虽有人人艳羡的冰雷灵根,可他疏于修炼,好好的资质也给败坏了,还真没看出来。 至于其他人,更多的则是抱着看戏的心态——除了乐安真人。 “既然巫夏愿意,那子赫,你去问问她师父华容吧。不过他正在闭关,可能不会理这些俗事。” 陶子赫正准备告辞,擂台上的裁判不肯干了。 还没选出首席弟子,两个参赛的人怎么回事? 后来还是陶弘声提议反反复复观看留影石,确定陶子赫提溜巫夏出来时,她的脚先出的擂台。 于是这一届首席弟子的名号落在了陶子赫身上。 各种赏赐自是不必多说,陶子赫一一笑纳,转头拎着干瞪眼的巫夏去了无悔峰。 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华容闭关的那座山头,把巫夏丢下。 “你去同你师父商量商量,我们明日结契。” 巫夏收敛好表情,等他一走,扭头飞扑到师父洞府门口,抱着一根玉柱呜呜呜哭了起来。 “师父!呜——救命啊!”她拍着大腿撕心裂肺,“有人要强抢您老人家的徒儿啊!” 华容:“……” 良久,隔着重重玉门,华容问:“谁要强抢你?” 巫夏不哭了,决定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她讲了大概一个时辰,讲得口干舌燥,换来一声叹息。 “胡闹。” “你若不愿与他结为道侣,拒绝便是。” 潜台词你别编排人家! 巫夏呕死了,他怎么可以不信她! 她信誓旦旦地发毒誓,所言绝非虚假。 “你以前发过的誓,还少吗?” 巫夏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师父怎么回事,为什么不为她撑腰! 但是仔细想想,除非她是预言家,否则她做的梦就只是梦,没有任何推演价值。 “那照你梦中所言,此刻不就是破局的好办法?”华容好笑地补了一句。 巫夏瞠目。 细细思索,顿觉醍醐灌顶! 陶子赫现在的步伐的确跟书里差不多,和宗主虚情假意,和陶逸春势不两立,但是有变数! 变数还是她! 他既没有被她踢下问心台,现在还莫名其妙地想跟她结为道侣…… 结契仪式的背后,就是无数因果的缠绕。 她成为他道侣之后,他若想杀她,那自身肯定会被反噬。 而且那个仪式…… 巫夏越想越心动,这可不就是破局的关键点! 牺牲她一人,幸福全宗门!为了大家的未来,她愿意以身饲敌! 她风风火火地拜别师父,一出无悔峰就看到陶子赫立在一条宽阔的大河边。 听到动静,陶子赫回头,就看到巫夏凶神恶煞地飞扑而来。 她脸上呈现着一种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的表情,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急道:“今天!我今天就要跟你结为道侣!” 第29章 结契 “这么着急?”陶子赫把手抽回去, 半途又被巫夏一把搂住。 他的眼神无比怀疑。 巫夏才想通,这脑子里发热得很,生怕他不答应, 当即眉一挑, 叱咤说:“你是不是想抛弃我!” 她步步紧逼, “我告诉你,宗主长老他们都知道了!你要对我负责!” 陶子赫不信,刚刚他拎着她去陶弘声那儿, 她还一脸愤懑郁结,好似被逼良为娼的妇女。 转眼变得这么积极? 他推开她,扭头去无悔峰。看样子是华容道君跟她出谋划策,才让她一脸喜色地同意了。 巫夏的思绪难得地同他一致。 她一张俏脸被气得发青! 她追上去扯住他的衣摆, 把他往回拉,“我们快去姻缘堂,那边申时就关门了!” 陶子赫被拽了几下, 勉为其难地跟着她去了姻缘堂。 且让他看看她究竟又在搞什么鬼。 问心剑宗地大物博,七峰八十二堂只是最核心的区域。除此之外,在靠近外围的一个区域,也仿照世俗界, 设立各种成衣铺、糖行、灵肉铺…… 姻缘堂也在其中, 相当于现代的民政局,专门替那些看对眼,陷入爱情不可自拔的修士们发证。 而且这个“证”还是全修真界都承认的。 等巫夏二人匆匆赶到时,正好有一对道侣来解契,俗称离婚。不知怎的,男修突然暴怒,抽出一把妖刀就往那女修身上砍, 被巡逻的弟子押着走了。 估计不关个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了。 那女修就站在合欢树前一个劲地哭。见有人来,疯狂地冲到她们面前又是哭又是笑:“千万别结契!它会让你们消磨掉对方方的爱意的!” 她指着陶子赫字字泣血道:“他只不过是馋你的身子!他会在双修时无止境地索取!你会人老珠黄,最后被他厌弃的!” 巫夏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双修乃合天地阴阳之德,能快速增加巩固修为。为此还专门衍生出一个宗派,就是小说里大名鼎鼎的合欢宗。 不过这个也有风险,若是双修的对象是个自私的,贪得无厌的,那道侣就会变成“炉鼎”。不但不能增加修为,反而身体会逐渐亏损,修为降低,最后变成一个废人。 陶子赫可是反派啊!什么凶狠暴虐的事做不出来! 但是想想她自己修为也不高深,和陶子赫之间距离过大,就是大象和蚊子腿的区别。 他总不至于要采.补她让修为精进? 陶子赫见那女子还要讲,手一挥,直接让她一头倒飞进合欢树的树干里,脸嵌在里面出不来。 巫夏毛骨悚然地扭头。 “你会采补我吗?”她老实巴交地问。 陶子赫低头,阴恻恻地在她耳边说:“会啊,说不定会把你弄死。” 巫夏还是不忍心放过这个机会,拉着他进大门,“我死了你肯定也不好受的。” 陶子赫没说话。 “而且你能采补我,我也能采补你。”巫夏嘟囔着加了一句。 一进大门,巫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突然大喝道:“乌冬面!” 前面一个白白净净的大胖子被吓一跳,扭过头来见是她,这才捏着身边女修的手,笑嘻嘻地走来告饶:“夏夏,你可不能告发我。” “否则,”他睨了眼陶子赫,“我也告状去。” 蝶族只接受内部成婚,但是现在大家思想开明,追求自由,不愿意被条例管着,就发生了许多“私定终身”这种事。 这不,巫冬就领着道侣来偷偷结契了。 巫夏摆摆手,“你们选的哪种?” 这结契,也有三种套餐。 第一就是把双方名字登记上去,其余什么都不干,颇为寒酸。第二种就进行一个小仪式,第三种来个大仪式。 所以说姻缘堂不仅负责登记,还负责主持婚庆呢! 巫冬伸出一根胖嘟嘟的手指来,“低调做蝶。” 巫夏心里有底,拉着陶子赫到一个登记弟子那儿,小手一拍:“结契,第三种!” 昏昏欲睡的弟子被吓醒,听到是第三种,眼冒精光。 “三百颗中品灵石。”他敲了敲桌面。 巫夏小手一缩,绕到陶子赫身后推搡他,让他几乎和那弟子脸贴着脸,这才冒出一个脑袋,“付钱!” 陶子赫慢条斯理地解乾坤袋,三百颗灵气浓郁的灵石几乎垒得有半人高,拢共垒了三堆。 那弟子生怕别人看到,喜不自禁地抢到自己袋子里,回味半天才在催促下开始登记名字。 “姓名。” “巫夏,陶子赫。” 忙活半天,包着一层特殊光膜,其上有玄妙无比符文,刻有二人名字的玉牌出现在二人手里,一人一个。 这就是“盖章”,彻底结为道侣了。 陶子赫捏着玉牌盯了半天,突然摸了摸巫夏的头发,问道:“你怎么想的?” 巫夏冲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容。 接着二人来到一间屋子,满地都是柔嫩脆弱的花枝和白色纱带。 毕竟是修真界,结契仪式不会很复杂,最高规模的仪式相较于世俗界的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也要简陋得多。 “您二位选‘携手同心’,感情一定很好,祝你们万年好合啊。” “携手同心”就是第三种仪式了,近年来办它的道侣越来越少,姻缘堂正在考虑要不要取消这种模式呢。 一个女修替巫夏簪花,寓意诚挚爱情的白花。 然后就是唱礼。 头发花白,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的老者拉起陶子赫的左手和巫夏的右手,让它们上下叠在一起。然后牢牢地绑上白色纱带,是谓携手,以后共渡难关。 陶子赫一直盯着巫夏,发现她的确没有一点不愿意的样子,不免有些稀奇。 礼毕,撤去纱带。 接着让新人面对面,各取心头精血一滴,放入对方心内封存,是谓同心。 这一关足以让很多人退却。 修仙之人精血形成本就不易,心头精血更是少得可怜,有人终其一生,也不过只能形成一滴。 这一滴可谓精华之精华,在必要时刻,是可以救命的! 而且现在阴邪之术防不胜防,据说有隐居一族善蛊术,若得到仇敌一滴精血,那便可足不出户,千里杀敌。 世间有不少痴男怨女,或是撕破脸皮的,用这招让自己的道侣丧命。 逍遥门前任掌门,就是因为背叛他夫人,命丧于此。 随着这种事情越来越多,愿意举行第三种仪式的道侣也逐渐减少了。 果不其然,陶子赫听完唱礼就皱起了眉。 同时他也揣测到一点巫夏的心思。 她应该是想通过他的精血来制衡他。 可她为什么呢? 他刚刚放她独自一人去见华容,就没打算要她回来跟自己结契。 现在这一出,他反而有点不明白了。 毕竟,她也会把她的心头血给他。 一念之间,他想得很多。 “快点!”巫夏柳眉倒竖,呵斥道。她化指为刃,已经捅进自己的心口,脸色煞白。 一滴滚烫绮艳的血顺着她白皙的指尖滚到掌心。 她朝他伸了伸手,指尖戳着她的胸膛,示意他行动。 的确是实打实的心头血,不是普普通通的其它血。陶子赫那些活络的心思熄灭,同样化指成刃,取了一滴红到有些失真的心头血出来。 老者点了点头,高声唱到:“交换。” 二人交换,把对方的心头血放入体内封好。 “结束。”老者又道,慈祥地盯着二人,“祝你们同德同心,花开并蒂。” 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二人就完成了一切,成为了道侣。 回去的路上,巫夏摸着玉牌,脚上轻飘飘的,觉得一切都在朝一个好的方向进行。 “既然结契了,那你便搬到我的居所。” 巫夏步子一顿,很不开心:“为什么不是你搬到我那儿去!” “你那儿小。”陶子赫很讲道理。 “你怎么知道?你偷偷看过!”她捂着心口,很震惊的模样,仿佛他是一个登徒子,“你不要脸!” 陶子赫:…… 巫夏故意落后一步,她决定从今天起,每天拉近一点跟他的距离! 如何拉?既然都成为道侣了,就让她用最诚挚的爱情来感动他! 最好让他爱自己爱得死去活来! 她脑补得热血上头,冲上去“啪”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略一下滑,牵住了他的手。 冰凉凉的。 陶子赫很不习惯和别人这般亲近,当下想甩手。可巫夏握得死死的,还用一种颇为无辜的语气反问他:“不是不忍我饱受相思之苦吗?你知道我想牵你的手都快想出失心疯了嘛!” 于是他就这样任她握着。 两人回到本心峰,去了他所在的山头。 一见到他的住所,巫夏就甩开他,大呼不公平。 凭什么他是宫殿,而她是一个洞! 就跟伏苍殿一样!瑶台琼室,画栋飞甍,隐在缥缈浓郁的灵雾中,宛若天上白玉京。 在这修炼,绝对事半功倍! 这是什么差别对待? 巫夏踩着白玉铺成的台阶,刘姥姥一样猫腰进了宫殿。 嗯…… 虽说外面看得雄伟壮观,但是里面倒是意外的寒酸。 四面都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少得可怜的家具,简陋到令人发指! 一楼一共有八间房,说实话,除了一间看出来是他的卧室,其他的房间都很难看出用途。二楼她去转了一圈,当即嫌弃万分地下来了。还不如一楼呢,跟毛坯房一样! 陶子赫回到他的卧室,不知道在干嘛。反正门口也没结界,巫夏直接大咧咧地进去了。 他闭着眼打坐,身下是一张冒着寒气的床。 巫夏无所事事,试探着躺了会儿,不过一息,就被冻得瑟瑟发抖,赶紧爬了起来。 她等了一会儿,用眼神暗示陶子赫。 虽然他闭着眼,但是打坐状态,他应该是能“看”到的。 陶子赫岿然不动。 巫夏便离他近一些,拉拉他的衣袖,娇声问:“我住哪里?” 良久,久到她险些耐不住自己的脾气,陶子赫睁眼,指了指对面的房间。 “我不能跟你一起住吗?” 陶子赫低下头来,两人挨得极近,近到他可以看到她细密的睫毛。 “不可以。”他一副冷淡的样子,说出的话似乎都带着寒气。 怕不是有毛病,巫夏腹诽。刚刚还强行逼她结契,现在矜持装给谁看! 男人都是贱骨头,不抽不行!族长说得对。 她回到自己洞府,大手一挥把东西全部搬进殿里那间房。 地方大了,她也有闲情装扮自己的小窝,很快一个与众多房间格格不入的小房子被收拾出来。 最后一丝日光也化为大地的余温时,对面许久没动静的房间门被打开了。 陶子赫换了一身衣裳,看到没看她,“老实待着。” 巫夏眼疾手快,两手张开挡在大门口。 “你去哪儿?去干什么?”这些都是废话,为最后一句铺垫的,“我也要去!” 她要时时刻刻盯着陶子赫。 “杀人,你也要去吗?”他把她拎到一边。 “去!” 陶子赫步子不变。 “为什么不去!”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回屋里拿了几颗留影石。 她倒要看看,他要杀谁!最好录下来留下把柄,让宗主治他的罪! 陶子赫已经叫出流渊,人都跳上剑准备走了。巫夏才急冲冲地赶出来,拔腿狂奔,终于趁着最后一秒跳上了流渊。 流渊剑晃了晃,化为一抹流光“嗖”地消失。 风在耳边鬼哭狼嚎,巫夏掐了个避风诀。从未乘过疾如闪电的飞剑,她腿有些抖,不由攥住了陶子赫的衣服下摆。 好在他们很快到了目的地。 巫夏保持着少说话,多录像原则,悄悄给留影石注入灵力。 陶子赫在前面开路,似乎真的一点也不避讳当着她面杀人。 这是藏书阁? 巫夏觉得自己要破案了。藏书阁一共有一百层,前七十层按照弟子身份依次对外开放。而上面三十层,则要相应的功名和贡献才能获取资格,借阅一两本绝世功法。 陶子赫肯定是想杀人越货! 他想偷功法,那他要杀的就是藏书馆每层的层主! 可是……他今天获得首席弟子身份,那藏书阁绝大多数楼层都应该对他开放才对? 楼道间幽静昏暗,斑驳的墙皮上零零散散长着绿霉。 绿霉? 绿霉! 她掏出琉璃灯,凑近了趴在墙上扣。 陶子赫的手从她身后绕过,对着琉璃盏一捏,那微弱的灯光便噗嗤两下,熄灭了。 就着这个姿势,他把她“拢”到面前,示意她先走。 巫夏踌躇,试探地迈上一级台阶,当即跟见了鬼一样躲到他后面。 开什么玩笑!这是是要拿她开路呢! 这里的气氛太诡异了,藏书阁怎么可能长绿霉?台阶上为什么满是裂缝?头顶为什么是坑坑洼洼的? 这里真的是那个藏书阁吗? “那你注意点后面,别被伤着了。”陶子赫幽幽地与她耳语。 巫夏心里警铃大作,眼睛跟激光一样扫射后面一圈。 太黑了,是那种浓郁到让人窒息的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心里发毛,本来是一只手挽着陶子赫的,现在换成两只手都掐着他的胳膊,几乎要成为挂件。 “这里是哪里?”她壮着胆子发声。 “我初次发现这里时,可没吓成你这样。”他站在楼梯口,指着墙上一个牌匾一样的东西。 “一百五十层。” 那上面几个字是这黑暗中唯一能看得清的几个字。 巫夏心凉了半截。 这是遇到灵异事件了?鬼楼? “你胆子怎的如此小?”陶子赫真诚发问。 以前在世俗界,觉得她胆子太大。现在来到这儿,发现她的胆子只有针眼大。 巫夏欲哭无泪,她从小就怕鬼! 黑暗,封闭的环境,莫名多出的楼层……放到现代,那妥妥的又是一部惊悚大片。 虽然修仙了,但跟怕鬼不冲突啊! “我们……回去吧。” 陶子赫摇头,“不行,是你要跟来的。”说着,他还恶劣地推了她一把,被她反应过来,死死搂住他的胳膊不放松。 “你不是要杀人吗?这里有人吗?”她吞吞口水,四处张望。 陶子赫突然凑近,摸了下她的额角,摸到一手的冷汗。 他也就没有再耍她的兴致,踩着台阶慢条斯理上去了。 越往上,无声无息的黑暗就更逼近。它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在巫夏的身体里膨胀、膨胀、膨胀……乃至扭曲,叫嚣着想钻出她的身体。 她的步子越来越小,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僵硬起来。 陶子赫已经到了,他拉过她让她横在自己和高高的书架之间。 他接过琉璃灯,结果刚一打开,一瞬间亮起的光芒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吃掉一样消失了。 他没有像巫夏那样大惊小怪,再次点亮,一抹微弱的橘光缓缓升起,照亮了面前巴掌大的地方。 而且这微弱的光芒也正在被“蚕食”。 “这里有禁制,即便是我,也只能照亮这一点。”陶子赫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 巫夏体内灵力被压制得很厉害,就知道他没作假。 150层,藏得究竟是什么书,居然还有这种禁制? 余光里陶子赫打开一本泛黄的书,一股幽寂阴冷的感觉扑面而来。 巫夏最烦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可她现在进退无门,闲着无事便支着脑袋阅览。这本小册子好像写的是一个人的生平,姓陶,把他几几年生,几几年娶妻,几几年生子做了掌门全都记了下来。 陶子赫一目十行,捏着页脚准备翻时,巫夏伸出小手,按在他的手上,不让他动。 她还没看完呢。 陶子赫维持这个翻书的动作等了会儿,见她还没好,低声催促:“快点。” “啪” 他手背被打了下。 巫夏表示要自己动手。她细白指尖捏着一点点书页,却怎么翻都翻不过来。 她来了脾气,两只手都抓住那张纸,身子弓起来非要把它翻过来。 “禁制,你翻不动的。”陶子赫好笑地替她翻了一页。 巫夏:…… 她懊恼地不再看书,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150层的?” 细小的翻书声响起,陶子赫十分拽:“一眼看出来的。” “那你怎么避开众人的?”还带着她? 沉默。 长时间的无言使巫夏侧目,发现他翻书的手已经停了下来,沉沉地盯着他的斜前方。 巫夏疯狂揉眼睛,睁圆了去看。 半空中好像有个坏掉的灯泡,一闪一闪,光芒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巫夏看清后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十分苍白的小女孩。 她站在房梁上,穿着白衣,黑色卷发如海藻般散开。 她周身散发着荧光,只不过光芒十分黯淡,看起来随时能熄灭。 这酷似恐怖片的一幕险些让巫夏昏过去,好在她靠着陶子赫,没让自己失态到尖叫出声。 陶子赫神色十分严肃,他举起琉璃灯往小女孩那边照了一下。被灯光惊扰,小女孩害怕地跳上了另一根木梁,露出一个脑袋,怯怯地盯着两个陌生人。 见到这一幕,巫夏又恢复了勇气和信心。 她觉得小女孩应该不是鬼。 “我想找一本书,你能帮我找吗?”陶子赫这个不要脸的,居然大爷般的要求人家帮忙。 小女孩依旧一闪一闪,真叫人担心是不是等她不闪了,她就会消失。 “哪——本——书?”她胆怯而好奇地开了口,发音很陌生,字与字之间隔着很长的一段时间。 她害羞地低下头,把自己还没完全藏好的身体一点点缩了回去。 “现任宗主陶弘声的生平册。” 小女孩犹豫了好一会儿,就在巫夏以为她要拒绝时,她轻轻巧巧地飘了过来。 深更半夜,诡异气氛,会发光的小女孩,无腿的下半身…… 巫夏:救命! 她被打回刚刚的怂样,这回换她躲到陶子赫身后了。 陶子赫无奈地把她提出来,“是书灵。” 书灵?重重禁制下,怎么会产生书灵? 甚至可以说,这里的一部分禁止,就是为了抑制书灵的产生的。一些手段极为诡异,功法极其残忍的秘法,宗门虽然会收藏进藏书阁,但会对它做处理,确保书灵不会产生,才能借阅。 不过“相由心生”这句话也能形容书灵,邪书书灵有些长得就很潦草,跟怪物一样。还有的如同这小女孩,长得娇俏可爱,那么它们所归属的那本书,执笔之人必定善良温和。 小女孩似乎看出来巫夏很怕她,没有接近二人,在经过一个高高的书架时转了个弯。 “找、到、了。”片刻后,她慢吞吞的语调响起,似乎就隔着两个架子。 巫夏心哆嗦了一下,她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一层,是不是历来剑宗宗主的“档案记录”?居然全都是用“书册”记录,而不是玉牌。看样子不管是哪里的“机构”,都很念旧啊。 不过陶子赫查这个干什么? 她快步跟上他,来到那面高高的书架,幸好,在第三层,凭着巫夏的个子,踮起脚还是可以看到的。 陶子赫自顾自地一页页翻阅,速度极快。巫夏眼速跟不上,又觉得此刻的气氛不适合她插科打诨,就没敢提什么要求。 总之看到的就是宗主从小到大,流水账一样的记录。 上元432年,他出生吧啦吧啦,上元几几年,他会走路,会讲话吧啦吧啦……上元503年,他和赖云眉结为道侣,522年,生下陶逸春吧啦吧啦…… 没什么看头。 最后一页,定格在前一年,看样子今年的信息还未更新。 巫夏觉得没什么好看的,难道陶子赫想找找自己在不在这本记录册上? 他是私生子吧?怎么可能在里面? 哗啦啦的翻页声戛然而止,陶子赫不知发现了什么,把整本书从书架上拿了下来。 借着微弱的橘色光芒,巫夏看到他手指摩挲的地方,露出一点书页被撕下后留下的特有痕迹。 第30章 这不由巫夏不想入非…… 这不由巫夏不想入非非。 为什么会少了一页?有什么重大秘密?她又看了几遍, 发现前面一页和后面一页的时间是对的上的。 只不过负责记录的人写到这儿似乎不耐烦,字迹潦草,言语之间也多省略, 时间跨度也比较大, 记录的都是一些宗主日常发生的大事。 那些琐碎的小事全没了。 “有人撕下这几张纸后, 重新记录了一份,省去了不少事。”陶子赫语调阴森,笑容颇为反派。 “把你省掉了吗?”巫夏不由问。 接受到他冷嗖嗖的一眼, 她挠挠脸颊,目光落在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身上。 “你的书呢?”她问。 小女孩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这句话很长, 她说得也格外费力,身上的光芒因为着急,比刚才亮了很多, “很、久、没、回、书、里、了。” 好不容易说完,她就像坏掉的小灯泡,“噗”地一下灭了。 好在,没一会儿她又幽幽地亮了起来, 只不过光芒是从所未有的黯淡。 “再帮我找一本, 赖云眉的。”陶子赫毫无同理心地压榨小灯泡。 小灯泡傻乎乎的,似乎被人使唤是件很开心的事,高兴地去帮他找书。 巫夏趁着他看不见,回头瞪了他一眼。 “怎么?”那料陶子赫眼神比她好多了。 “她为什么那么暗啊?感觉随时会消失唉。” “书灵产生于书,寄存于书。”陶子赫摸着她的一缕头发,扯了一下,“就算有禁制, 她也该在察觉自身有危险时,毫不犹豫地回到书里养着。” “她的书——”巫夏讷讷抬头,“被带出去了吗?” “说不定被毁了呢。” 巫夏不相信:“书要是毁了,那她也应该死掉。” “我见过一个濒临死亡的书灵,它的书身早就化为一掬灰烬。可它为了见到主人,固执地等了一百年。”陶子赫笑意不达眼底,“一百年死而不散,最后得到主人死讯,才灰飞烟灭。” “世间的事,哪有那么绝对?” 这样一本正经跟她讲道理的人巫夏不习惯,拍掉他的手臂,她跟上小灯泡。 小灯泡满屋子转悠,这黑沉的夜不再诡异。 但是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小脸越来越紧绷,最后竟然哭了。 “对、对不起……”她呜呜地哭,“我、没、找、到……” 巫夏上前,大姐姐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本来就没有那本书,我们也只是试试运气。” “真、真、的、吗?” “当然。没有的书还能叫你凭空变出来不成?别伤心了,我们要走了,今天谢谢你。我叫巫夏,你呢?” 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叫、音。” “音,再见。” “再、见。”她听到这句话,愣愣地抬头,沿着书架朝已经离开的她们跑了两步。 * “你就这样把你的名字告诉它,不怕以后有长老上去时,它告密?”两人下楼,终于回到正常的楼层时,陶子赫故意提了一句。 巫夏指责他没良心,“人家那么小一个女孩子!帮你的忙,还被你揣测!遇上你她真是太倒霉了!” “良心这东西,能在她告发你时,抹去你的罪名?” “我有什么罪!”巫夏不认账,“宗里有规定人不能去150层吗?” 没有,因为150层在众人眼里就不存在。自然也就没有相应的条规。巫夏就是把上面的书都搬空,长老也不能给她定罪! 何况她只是跟着陶子赫的。 陶子赫说不过她,手搭在她的脖子上轻轻一捏,把她冻了个激灵。 两人回到本心峰,他自去打坐修炼。巫夏在屋里转了一圈,来到后山,看到了一个露天的池子,简直堪比小型的游泳池。 大概是天冷的缘故,池子表面嗖嗖地冒着寒气,似乎快要结冰。 清洁咒虽然很管用,但是明显沐浴更令人心旷神怡。而且她在医修谷经常药浴,正愁自己回来要造个池子呢。 巫夏蹲下来,手伸到冰冷的水里。 一层厚实的白冰沿着她胳膊迅速上爬。 咦! 她连忙站起来,一屁股摔到草坪上才没有整个人被冻住。 看样子这水是有些功法在身上的。修真界奇奇怪怪的东西很多,巫夏不惊讶,直接用乾坤袋把水全部吸收,等到池子里空荡荡的,手一挥,让那些灵雾化成水,装满池子。 她脱掉衣服站进去,动用灵力,把自己变成一根“热得快”,快速加热这片池水。 很快咕嘟咕嘟冒起泡泡,她惬意地靠着池壁,哼着小曲幻想美好的未来。 被丢在一边的乾坤袋炸裂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陶子赫听到动静从殿里出来时,后山的草坪一寸寸已经全被冰住了。他宽袖一挥,冰块炸碎,重新化成了水。顺着哼哼哼唧唧的歌声,他两三步就去到了那个寒池。 池子的玄幽水已经被全部换成普通的灵水了。 他捏了捏眉心,表情有点冷,准备等巫夏发现他时好好教训她一通。 可惜……巫夏背对着他,在水池里疯狂用腿拍水,还扎猛子沉到水底憋气,想看看自己能憋多久。 半晌,陶子赫不耐烦了,拾起她的乾坤袋碎片丢到了她面前。 巫夏一声惊呼,白皙的胳膊一招,深绿色的衣裙自动套到身上。她还站在池子里,墨发一缕缕散开,一两滴水珠顺着下巴滚进衣襟里。 “色狼!”巫夏捧起一把水,泼到池边男人的身上。 “不要脸!偷看别人洗澡!”她轻巧地游到岸边,瞪着一双眼和他对视。 陶子赫沉吟半晌,险些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说话呀!”巫夏又掬起一捧水,泼到他的鞋面上。 陶子赫后退几步,“又不是没看过。再说了,我们不是道侣吗?” 巫夏从池子里出去,身上的水迹自动风干。听了这话她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过去牵他的手,十分大胆:“我们去双修吧。” 陶子赫讶然,“这么迫不及待?” 巫夏点点脑袋,反问道:“我们不是道侣吗?”她轻佻地勾他的下巴,“道侣就该干道侣的事。” 她不是保守之人,何况她和陶子赫有名分。她相信双修一定能促进二人感情的迸发,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让她的修为精进。 人生两大目的,不过如此。 不过陶子赫这人当初明明是他“逼迫”自己跟他结为道侣,此刻要他双修仿佛是什么害他的大事,居然拒绝了。 “你不妨想想明天会不会有人找你谈话。”他说。 巫夏想了一晚没想明白,第二天门口等着一位弟子,据说是宗主夫人派来请她的。 赖云眉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个教导主任的形象。 很凶,长得还很严肃。 来到她位于明目峰的居所,巫夏颇为紧张。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谈教导主任呢。 有美仆引她入内,掀开重重珠帘,赖云眉的身影映入视线。她正在涂蔻丹,一丝不苟。 被晾了许久,巫夏终于得到她一句“坐吧”。 “你同陶子赫什么时候结识的?”赖云眉吹着指甲,狭长的眼睛一瞥,巫夏顿时腰背挺直。 “之前去世俗界做任务相识,后来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我,就一路追到剑宗,同我结为道侣了。” 那个女弟子一大清早就在陶子赫的居所等她,说明她和他结为道侣的事估计已经被知道了。那还不如自己主动点承认,省得败坏夫人眼缘。 赖云眉果真又瞧了她一眼,态度稍微好了一些。 “最近宗里的风言风语你听到了吗?” 巫夏紧张兮兮的,“弟子刚回来,不知宗内流传的谣言。” 赖云眉盯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 “你也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谣言,东家长西家短的。这些弟子虽然不沾五谷,脱离俗世,可对于看热闹,总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有些谣言听听便罢了,可是某些谣言,却一而再再而三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利用,一遍遍去中伤无辜者。”她叹口气,幽幽道:“我年纪大,是不怕这些谣言的。” 她话音一转,“可春儿,他年轻气盛,是最听不得谣言的。何况还是跟他有关的谣言。” 她停下来,似乎是要巫夏表态。 巫夏连连点头,“是的。如果我听到别人暗中议论我,我也会生气。” 赖云眉满意地“嗯”了声,又道:“我总是劝春儿,谣言你若不理它,它便掀不起风浪。可若你沉不住气,那它便是最伤人的利器。” “他的名字可是在无数陶家人见证下刻在族谱上的,人人都叫他一声少宗主。他以后是要接管问心剑宗的。”提到儿子,赖云眉眉目都充斥着一种温柔,“他怎么能沉不住气呢?” 巫夏反应向来迟钝,琢磨好一会儿大概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少宗主乃人中龙凤,自然不能同流言计较,否则那便是跌了身价。” “好孩子,你过来。”赖云眉朝她挥手,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给她一条蓝色的项链,“这是\'涛\',是我当年陪嫁物之一。它虽不能重创敌人,但是能大幅度削弱敌人的力量,能让一个元婴,只发挥出金丹的实力,且结果不可逆,敌人以后只能从金丹开始修炼。送给你了。”她示意巫夏低头。 巫夏的心情有些微妙。 拿了她的礼物,是不是意味着要站队,以后要听她的吩咐? 可是她本来就是站在剑宗这一边的。 女人的嫉妒心和疑心她不想体验。 巫夏不是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人,相信某些必要时刻,她会做出一些自认为“合理”但在她人眼中却离经叛道的事。本来自己做了那没关系,别人顶多茶余饭后消遣消遣她。可是要有宗主夫人在她头上,那说不定她的举动就是“背叛”。 她不想这样。 “夫人——” “陶子赫那孩子毕竟年轻,十年不到就成为首席弟子,自然狂悖不羁。”赖云眉见她要拒绝,脸一沉,“他敢连杀七名弟子,还是平日里同他有交流的弟子,你想想他的性子,真的是你能驾驭得住的吗?” 巫夏适时作出犹豫害怕的表情。不过倒也不是全部作伪,陶子赫的性子真的太偏激了,谁惹他他杀谁,这的确超出她的接受范围。 “宗主对他不过是爱才之心,毕竟他的确有天赋。可是剑宗内那些风言风语似乎让他很困惑,我不知道源头是谁起的,但我知道藏匿于黑暗中那人必定要拿陶子赫对付我儿。” “他们见不得别人好,挑拨、利用、试图坐收渔翁之利……你看,他们两个现在就不对付,见面就打,哪里像同门弟子?”赖云眉循循善诱道。 一个暗处的敌人,同时盯上了陶子赫和陶逸春。 “可能是春儿平日行事霸道,惹得他们不满,他们不敢自己出头,便把陶子赫推了出来。可你要知道,十年之后,百年之后,春儿定是要接管剑宗的。到那时,你说那些缩头乌龟还敢背地里搞小动作吗?我只是心疼陶子赫那小子,他年轻有为,不该为现在一时意气而将自己日后在宗门的路堵死。” “你说是不是?” “是。” “作为他的道侣,你应该适时地点拨点拨他,不要让他误入歧途才对。” “对!”巫夏高声答道。 赖云眉把项链放在她掌心,欣慰地拍了拍,“得此道侣,实乃他的福分。” “日后有关他,你发现什么不确定的事,可以告诉我。我们一个为道侣,一个为儿子,是联盟,是组合。” 巫夏摩挲着掌心的项链,脸上露出适时的微笑。 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她肯定要回归剑宗,那就先安抚一下宗主夫人。 毕竟她在书里也不出彩,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一个仆从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少宗主和陶子赫那厮在思过峰打起来了!少宗主被捅了一刀,血流不止!” “咔嚓!”巫夏仿佛听到她和宗主夫人联盟解散破碎的声音。 赖云眉焦急愤怒地冲出去,祭出飞行法器,揪着巫夏和她一起赶往思过峰。 这思过峰乃玉清道君掌管,平日里也会授课,两个人莫非是上课时打起来的? 赖云眉速度极快,蔻丹都迎风破裂,吹在了巫夏的衣袍上。她感觉被抓着的那只胳膊应该是被掐烂了,但她不敢说。 等到了峰头,巫夏大吃一惊。 情况要比她想得严峻。 陶逸春腹部破了个极大的豁口,鲜血把他的下半身全都染红了。整个人脸色惨白,半死不活地躺在玉清道君怀里,虚弱得随时能陨落。 赖云眉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春儿!”她大叫一声,扑过去抱住陶逸春,手按在他的腹部,疯了般大叫:“去叫医修!快去!清风谷的人呢!我现在就要见到他们!” 陶子赫一丁点伤都没有,站在对面,冷漠嚣张。 “玉清!”赖云眉一把推开她,愤恨道:“把他给我杀了!杀了他!我就饶你一回!” 玉清道君也很无奈,陶逸春在这被打成重伤,她肯定也要负责任。 “陶子赫!跪下!为何要打伤同门弟子!”她一怒喝,周身恐怖气压释放,几个修为低的已经承受不住,跪了下来。 陶子赫岿然不动。 “放肆!”玉清抬手,余光中陶弘声的身影出现,她便假意要杀他。 一柄飞剑自她指尖飞出,越来越大,几乎以一种破开虚空的气势攻向陶子赫。 “住手!都住手!”陶弘声擦着汗来了。 玉清收手。 几个清风谷的医修早就得到消息,也已经赶到,正在给陶逸春做急救措施。见到儿子痛苦地皱眉呻.吟,赖云眉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陶弘声!”她久违地连名带姓叫他。 陶弘声又擦了把汗,“夫人?” “这个人要杀你的儿子!你还要护着他吗!杀了他!”她死死盯着陶子赫。 谁敢伤她的儿子,谁就要死! 隔着重重人群,巫夏遥遥地和陶子赫对视。 她再次迷茫,再次摇摆不定了。 陶子赫注意到她,居然笑着迎她,“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巫夏不想动,不想过去。 陶逸春与她相识更久,虽然平日里老叫她死瞎子,可两人之间的的确确有十几年的情谊。 她做不到对他的伤口视而不见。 她很难过。 既难过陶逸春的遭遇,又难过陶子赫再一次实践了书里的反派行为。 虽然她还什么都没做,可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做了也可能是一场空的无力感攫住她。 见她原地不动,陶子赫云淡风轻的脸变了。不过他没有逼她,而是主动走向她,牵住了她的手。 “为什么?”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问。 “问他啊。” 陶逸春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虚弱地叫嚣,“是我……技、技不如人……” “张伞李思,怎么回事!”陶弘声发问。 两个弟子跪下来,哀求道:“是春爷想和他比试!但是没想到他这个心狠手辣之徒居然下死手!” 他们也被吓得六神无主。以前不管打几次,陶子赫都会顾忌着春爷少宗主的面子,从来不会真正地伤害到他,更别提戳那么大一个口子!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上来就用剑,险些杀死了春爷! “胡闹!”陶弘声不悦地挥手,“私下比试一直是禁止的,的确是你技不如人。” 赖云眉简直不敢相信,“你说什么?”她顾不得仪容,抓住他的衣襟又问了一遍,“春儿被那个孽种打成这样!你居然怪他!你——”她气狠了,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陶弘声眼冒金星。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陶弘声“哎呦”叫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时半边脸都快烂了。 “夫人!”他捂着脸躲开冲上来还想继续打他的赖云眉,又羞又怒之下,瞪向陶子赫,“虽说不允许私下比试,可你也不该伤害同门至此!就罚你到思过崖下悔过!” “夫人!先等春儿好了再说!”他又掉头去安抚赖云眉,“思过崖下极其险峻,这个处罚够了吧?” 陶子赫冷笑:“我若不去呢?” 赖云眉脸色狰狞,完全不复往日气度,“你敢!”她像一条蛇般阴狠的目光盯住了巫夏,刚刚的什么联盟全被她抛之脑后。 这个杂种敢伤她儿,那她就要他试试身边亲近之人被他拖累的滋味! “卸了她的乾坤袋,封住她的命门!把她丢下思过崖!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让她上来!” 巫夏通体生寒,赖云眉指的居然是自己。她理解她的愤怒,可她不愿意代替陶子赫承受这份愤怒。 “宗主?”她朝陶弘声走了两步,目光哀求。 陶弘声两条帕子都湿透了,这会儿揪着宽大的袖子盖住一整张脸擦了擦,“这……”他也拿不定主意,被赖云眉阴狠的目光一剜,劝说道:“你就陪你道侣在下面思过,放心,等春儿没事了,你们就可以上来了。” 这糟糕的回答让所有弟子身体都一怔,不过也有部分人在心里惊奇,陶子赫和巫夏居然已经成了道侣。 玉清道君颇为不悦他的这番做派,从来没听过还有连坐的说法。不过不是她的家事,她看个热闹就行。 立即有人来卸巫夏身上所有的法器,还未近身,十几根冰棱突然飞来,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钉在山壁上,动弹不得。 “放肆!”陶弘声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若不想她多受罪,那就早日下去思过崖悔过!” 陶子赫表情阴郁,已经十分不耐烦,他拉着巫夏,冷声道:“带我们去吧。” 思过崖所属思过峰,是专门用来惩戒犯错弟子,让他们悔悟的地方。 据说下了思过崖的弟子,上来后都痛哭流涕,再也不想下去体验了。 两人所有的法器都被卸下,命门被封住,巫夏还想垂死挣扎,这真的不管她的事啊! 还没开口,就被人推了下去。 崖底深不可测,呼啸的阴风刺得她耳膜疼,关键此刻灵力还不能运转。 她不会要摔成肉饼吗?巫夏无语凝噎,这种死法也太憋屈了。 视线里一片白茫茫,在即将坠地时,“翩翩而至”的陶子赫拎住她的后颈给她一个缓冲。 地面是冰封万里的平原,厚厚的一层。甫一落地,隔着一层靴底,森森寒气顺着脚底板一路往上,几乎要把人血液都冻住。 抬头往上去,壁立千仞,怪石嶙峋,山崖顶遥不可攀。 天空虚假而逼仄,像是坐井之蛙的视角,看一眼就会收回目光,仿若那是假的。 还好不远处有一块掉落在冰上的山石,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坐在上面八风不动。 底下实在是太冷了,没一会儿,细密的冰雪就落满了她的睫毛与双肩,深绿色的衣裙似乎也被冻住,呈现一种僵硬冰冷的质感。 陶子赫冲开封住的命门,手伸过去想帮她也解开时,宛如一尊雕塑的巫夏一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她仿佛老僧入定,任凭纷纷扬扬的大雪包裹住她。 “在怨我?”陶子赫心里不爽,冰冷的指尖去碰她的脸颊,又被她躲开了。 她甚至还换了个坐姿,背对着他。 “第一天知道我是这种人?” 她越不想理他,他就越想捉弄她。 “啪!” 第三次,他手背上挨了重重一击,力道几乎跟陶弘声脸上挨得那一巴掌那样打。 他的手背霎时红了。 第31章 陶子赫缩回手,检查…… 陶子赫缩回手, 检查起周围的环境。 他总是被白雾笼罩的一层记忆里,出现过这个地方。 他怀疑自己的记忆被人动过什么手脚,否则为什么任凭他千方百计都想不出小时候的事? 鞋底叩在冰面上清脆的声音不断响起, 他顺着山岩一路往前, 印象中那个漆黑幽深的洞府所在地变成了悬崖峭壁。 “轰!”面前的山壁被轰成粉碎。 他又轰了几次, 一条幽深的道路逐渐显露。他满意地点点头,回到原地去拽自闭的巫夏。 “干什么!”巫夏愤怒地打他,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陪我进去。”他被打了也不恼, 指了指远处的洞口。 巫夏缓缓吸一口气,这个鬼地方怎么那么熟悉? 不过就算熟悉她也不想探秘,她甩开他的手,重新坐回山石上, 板着脸:“不去。” “不去就杀了你。”陶子赫吓唬她。 岂料这一句话顿时把巫夏的辛酸委屈全勾了出来,她一度怀疑自己做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为了那个梦,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现实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甩她巴掌。 她觉得自己加入其中就是一个错误。 现在他居然还威胁要杀她? 她嚯地站起来,步步紧逼,“你杀啊!杀啊!冲着这来!”她愤恨地戳自己的脖颈,“你今天不杀我, 我明天就弄死你!” 陶子赫一把抱住她, 身形一闪就到了洞里。 铺天盖地的黑暗阴冷袭来,巫夏尖叫,疯狂挣扎:“我不进来!我要出去!出去!” “你是不是有病啊!干嘛要拉我进来!”她是真的很怕黑暗,很怕鬼,特别是现在命门被封,就跟一个普通人无异。 她一点、一点也不想“探险”! 陶子赫一松手,她就跟条鱼一样滑到洞口, 想要冲出去。 他今天也跟她杠上了,她不想干什么,他还偏要让她干。 再一次抓住她,这次两人直接进入洞府深处,巫夏浑身一僵,不敢瞎跑了。 洞里隧道连绵曲折,山壁狰狞,时不时凸出尖锐的一块,碰到脑袋得戳出一个血窟窿不可。陶子赫牵着她的手,左手指尖冒出了幽幽的蓝光。 这光芒黯淡,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因为它而露出真面目,且样子颇像民间传闻里的鬼火。但总归聊胜于无,好歹也算给巫夏一点宽慰。 她抿着唇,不言不语,盯着那团火往前走。 “啪叽。” 她半条小腿陷入了地上黏糊腥臭的一团淤泥。 费力地拔.出来之后,陶子赫让她坐下,自己居然拿出一个乾坤袋,在里面挑挑拣拣。 “不是都上交了吗?”巫夏忍了半天,还是忍无可忍,问道。 “障眼法而已,我不像你。” 这话听着有些讽刺,巫夏一脚蹬上他的肩头,“我要像你那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虽然看不清,但莫名觉得陶子赫沉吟一会儿,应该是想要杀她。 月黑风高夜,这里面又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实在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巫夏这才有些怕,但依旧梗着脖子,“你应该赔偿我一个乾坤袋。”她夺过他手里的乾坤袋,“我昨晚那个盛你的洗澡水都破了!今天这个也因为你被没收了!” 注入灵力,感觉识海一阵疼痛。 陶子赫的乾坤袋容纳范围比她的大多了,且里面的法器品级较高,她承受不住很正常。 不过……她能打开乾坤袋了?命门被解开了?什么时候? 她施了个清洁咒,但是几乎没有效果。陶子赫变出点水来,帮她冲了一下,突然蹲下,严肃地盯着她身后。 巫夏头皮发麻,心惊肉跳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声音抖得厉害:“怎、怎么了?” 难不成有鬼在她后头? 虽然昨天知道她害怕鬼怪,但被吓成这样,陶子赫还是挺惊奇的。 怀里的小人瑟瑟发抖,每一次心跳,似乎都感染了陶子赫,不知怎的,他也无端紧张起来,只是不是出于恐惧。 “你说话啊!”巫夏要哭了,他不会已经被女鬼附身了吧! 陶子赫拍拍她的肩,又拍拍她的脑袋,安慰她:“只是一只蝴蝶。” 蝴蝶?她怎么没感受到? 后面的确有一只冰蓝色的蝴蝶,半个巴掌大,光芒黯淡,像是死去多时。 巫夏伸手一戳,蝴蝶翩翩然飞起来,给她们带路。 她们在山洞里走了很长时间,越走越深,越走越冷,阴冷可怖的气息和当初陶子赫梦里无二。 是的,巫夏想起来了,这可不就是她之前用“秋雨吟”试探他时看到的景象嘛。 冰蓝色的蝴蝶飞进一个洞口,里面有气流流动的声音。 陶子赫率先进去,巫夏跟上。 里面是另一番天地。 数百只冰蓝色的蝴蝶栖息在山壁上,翅膀微颤。在她们进来那一刻,星星点点的光芒化作无数萤火,四处飞舞。 它们慢慢凝聚到一起,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化为一股蓝色的洪流涌向巫夏和陶子赫。 翅膀轻轻扇动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明明几不可闻,却像古朴苍凉的钟声,悠长地回荡在这整个室内。 乱蝶迷人眼,她像是被蛊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故事片段。 尤音…… 她默默念出这个名字,心里泛起奇异的难受。 画面中是一个美丽柔和的女孩,她不过二八年华,就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剑宗之主陶弘声。 她们没有结契,因为陶弘声很忙,忙到腾不出一天时间去进行那些仪式。 饶是如此,她依旧怀着少女春心,在新婚夜等待自己的丈夫。 可是等来的却是一个恶魔。 匆匆见过一面的陶弘声年轻温和,可闯入她新房的却是一个鸡皮鹤发,指节粗大可怖的老人。 他撕裂她的衣裳,五指插入她的发丝间,形容癫狂。 她乌黑的秀发逐渐失去光泽,白皙的肌肤一点点干裂脱皮,饱满的脸颊逐渐干瘪。 与她截然不同,对面的男子却逐渐变得年轻,脸上皱纹一点点减少抚平,斑白的两鬓逐渐乌黑,苍老浑浊的双眼也逐渐有神…… 他的容貌变成了印象里的陶弘声,年轻却残暴。 她被当成了炉鼎,生命力正一点一点地从她体内消失。 但她终究是没死,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第二日醒来时,陶弘声站在墙角,想要靠近又不敢。在尤音扬言要离开时,他“扑通”跪下哀求说是他不小心走火入魔,想要隐瞒下去就必须采补别人好让自己白天时恢复容貌。 这是最快最便捷的方法。 他痛哭流涕,保证自己不会再犯。 尤音傻傻地相信了。 然而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她的生命力之顽强,让陶弘声惊讶不已。 尤音下定决心要逃跑那天,天上下着瓢盆大雨。她联系了自己的父母,让他们在剑宗门口等着自己。可是当她冲破重重阻碍赶过去时,看到的只有满地血水和两具尸体。 几位长老用秘法削去她的四肢,挖去她的眼鼻,把她丢回了明目峰。 她被折磨得疯疯癫癫,最终决定趁着二人交合时自爆。 陶弘声又惊又怒之际,不小心释放阳气,将之灌入。 尤音被采补许久,如今被反哺,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吸取他的精气,将被夺走的生机与生命力重新夺了回来。且她的实力更为强横,一息之间,陶弘声往日努力付诸东流,再度变成新婚夜当日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气急攻心,把她举起来要将她的脊椎折断。 后来画面黑暗模糊,等巫夏再次看到尤音时,她肚子鼓鼓囊囊,身边血水肆流。 无人替她接生。 她痛苦的呻.吟声飘出去很远很远。 她四肢尽断,微弱的力气也不知道该往哪使…… 婴儿呱呱坠地,她几乎把自己弯成两段,摩挲着凑到嚎啕大哭的小家伙边,一点一点把脐带咬断。 她像是一只动物,一条狗、一只猫,小心翼翼地舔舐孩子身上的血水,喂他喝下第一口乳汁。 在疯癫的日子里,他是她唯一的陪伴。 她的孩子和陶弘声不同,即便什么都不懂,他下意识里也十分疼爱依赖他的母亲。 他身处襁褓,一次次用小手抚摸母亲被砍断的四肢与眼鼻。 他小小的的掌心释放出糯糯的爱意和力量,解开了束缚她的秘法。 尤音的四肢、眼睛、鼻子重新长了出来。还不等她计划下一次逃跑,陶弘声发现了她的异常。 婴儿被抱走了。 她一遍遍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对着那张恶心的嘴脸,屈辱地跪下,求他把孩子还给她。 代价便是心甘情愿的“双修”。 她苍老得更快,脸上的皱纹宛若田野里的沟壑,深且黑暗,满脸纵横。 她的眉毛、头发、牙齿脱落。 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儿子,小小的一团。 她想,他跟他们都不一样,虽然他流着恶魔的血液,但他的心却是世界上最柔和的。 她不打算再逃跑了。 接下来画面转得飞快,他们母子两被关在了思过崖。 小小的陶子赫躲在隧道的黑暗处,怯怯地盯着远处的尤音和陶弘声。 他不能理解他们在做什么,但他感觉到母亲十分痛苦。 他扣着墙壁,拿出准备许久的石刀,朝他们走去。 尤音疯癫大叫,让他滚。陶弘声却哈哈大笑,招呼他来面前,指着地上的女子,引诱道:“你去,去帮帮她,像我刚刚一样。这样她就不会痛——” 他余音还回荡在隧道里,陶子赫已经把刀送进了他的大椎穴。 凄厉的叫喊响彻崖底,尤音抱着陶子赫,疯狂地逃。 跑……跑……跑…… 然而能跑到哪里呢?他们连崖底都出不去。 被抓住的那一刻,尤音心都死了。 接下来是最血腥的一幕,陶弘声在他们母子两身上吃了两回亏,下定决心要报复回来。 而报复他们母子两的最好办法就是看着他们被互相折磨。 尤音的恢复力格外强,所以他们就开始测试陶子赫的能力…… 一开始是一根小手指,一只手……后来就是一条胳膊。 事实证明,陶子赫没有他娘那般可怕的恢复力。 “娘,我不疼。”小小的陶子赫反而安慰起尤音,给她的伤口呼呼。 画面的最后尤音身上插满了刀和剑,目光却无比柔和,瞳孔中倒映着满脸泪水的陶子赫。 共情的画面逐渐消失。 巫夏如坠冰窖,她仿佛是那画中人,一个孤苦无依的母亲,死前迸发出强烈的怨恨、不舍以及愧疚。纵然跟尤音不相识,可此刻却能感同身受。 这是怨念的影响。 她刚刚看到的一幕太过魔幻,以至于她觉得那是假的。长老们一向公平公正,铁面无私,关爱弟子,而宗主待人一向平和,性子温吞……无论如何,巫夏也无法把现实中中的他们和共情画面里的人联系起来。 一个人可能会表里不一,但一群人怎么可能共同披着一件衣裳?她更愿意相信是陶子赫母亲精神错乱臆想出的那些画面。 她僵硬地扭头。 陶子赫的面容在纷飞的萤火中若隐若现,他眉头深深蹙起,唇线紧绷,浑身气势低沉而狂暴,似乎随时能将它转化为杀戮的欲望。 良久,他睁眼。 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戾气和仇恨逼得巫夏后退一步。 不过很快,他的眸子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硒笑一声,声音有些喑哑,“我们出去吧。” “出去?” “你还要在这待着吗?”他反问。 两人快走出洞穴口时,陶子赫侧头,若无其事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他的眼神很迫人,巫夏别开视线,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才不会承认。 不过,尤音怎么会是蝶族?山洞里那些冰蓝色的蝴蝶就是她死后怨气所化,所以她是蝶族。 而且还是纯蝶,因为半蝶无法幻化出蝴蝶。 可是,修真界的蝶族不应该都是从巫山出来的吗?她是漏网之鱼?还是她父母不忍心与孩子分离,故意隐瞒了她的身份? “我倒是看到了不少,你想听听嘛?”陶子赫突然一手搭上她的腰,身形一动,踩着下面光滑上面嶙峋的山壁一路来到了山崖顶。 思过崖并无人看守,所以两人此刻大摇大摆出来,也无人注意。 巫夏对他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挠了挠头笑呵呵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杀人。”陶子赫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宽袖一挥两人就来到了另一处。 又是藏书阁? 如果那些画面是真的,他此刻最想杀的人应该是宗主吧?难不成宗主现在在这里? 会不会是障眼法?万一他故意引导自己这样想,进去无差别杀人怎么办?里面可都是弟子啊! 巫夏心里五味陈杂,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但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陶子赫杀死弟子。 “我们回去吧?”她捏了捏陶子赫的手指,“我饿了,想去膳堂。” “那你便去。”说着陶子赫便甩开她的手,指间红色光芒一闪,用了“遮天蔽日”仙器,想要直接进去。 巫夏像跟别人联络都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先冲进去大吼一通:“别学了!都出去!出去!”她召出秋雨,把书架上承载着各种功法的玉牌和书籍砍得稀巴烂。 “你做什么!”几个弟子冲过来钳制住她,扭住她的手臂往背后一横,“哪个峰的!” “快走!”巫夏挤眉弄眼,着急地不得了,又不敢说“杀人狂魔”一词。 谁知陶子赫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慢条斯理从她旁边经过了。 巫夏:“……” 难道他要杀二楼的人? “松开!”她气息一散,几个小弟子歪七歪八地撅在地上,拦不住她了。 她进入陶子赫给“遮天蔽日”设置的范围里,狗腿地给他敲背,“你要杀谁啊?” “陶弘声啊。”他一点没隐瞒,笑呵呵说:“他们全要死。” “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吗?”他像是才注意到巫夏剑宗弟子的身份,摸摸她的脑袋把她拉近,“会的吧?” 巫夏想逃,她觉得陶子赫这幅笑嘻嘻的样子有点像宗主,那宗主笑嘻嘻的表情下,想的也是这些吗? “你还没回答我。”陶子赫像个反复无常的神经病,这会站在楼梯口,眯着眼就是要她回答。 巫夏觉得他可能真疯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脚刚迈出一步,陶子赫神色一变,比她更快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一点点逼近,把她困在墙角和自己之间,全无笑意地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 巫夏欲哭无泪,结结巴巴地说:“当……当然。” 当然不会! 陶子赫很满意,满意到他抬起她的下巴,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擦了下她的唇瓣。 巫夏心里万马奔腾,这逼绝对刺激受大发脑子坏了! 她哼哼唧唧地,假装娇羞地错开,趁着他不注意想抬手擦。 “敢擦你就死了。”他后脑勺长了眼睛,威胁道。 巫夏尴尬:“我这是回味,回味呢。” 陶子赫深深看她一眼,是一种“没想到你是个色.逼”的眼神。 两人若无其事地上楼。 巫夏深知此刻不能惹他,对他那是事事顺意,毕恭毕敬,就没差拿个拂尘跟在他后面叫一声“咱家”了。 还是150层,黑黢黢的。 音飘着出现,她裙子都黯淡得看不见了,只能看到上半身和一个脑袋。估计再过不久,她就要彻底消失了。 “你的书主是不是叫尤音?”陶子赫开门见山。 他共情时见到的画面比巫夏多,此刻幼时的回忆全部浮出水面,大概也能猜出一些东西。 小女孩歪了歪头,“我、不、记、得、了。” “那你还能感应到你的书吗?或者说你看到谁,把你的那本书带走了?” 音一问三不知。 陶子赫把系在巫夏腰间的乾坤袋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锁灵囊浮现在他手心。 “进来,我带你出去。” 音疑惑地扒着他的手,“出、去?” 她从有意识起就呆在这里,所有的见闻都是从书里获得的,还从来没有去过外面。因此对于陌生的事物她有着天然的好奇心和恐惧。 犹豫再三,她还是钻进锁灵囊。随着她的消失,浓厚无边的黑暗再度侵袭而来。 巫夏愁眉苦脸地接下扔过来的锁灵囊,和他一起回到本心峰。 “你还要杀人吗?”她倚着门眼巴巴地问。 房间里的男人已经脱掉外袍,在冰床上打坐,闻言冷笑:“当然要杀,待我恢复,他们全要死。” 还怀揣着一点点希冀的巫夏美梦彻底被打碎,她索性找了把凳子放到他床前,把门关上,盯着他打坐。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陶子赫别开头,运转周身灵气。 “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下思过崖?既然如此你直接偷偷下去,何苦要打伤陶逸春,被扭送下去?” 陶子赫:“……” “他冒犯你。” 巫夏一惊,心想这人莫不是真的爱上她了,冒犯她就要把别人打成那样? 以前年纪小,不畏强权,在别人都不愿意和小霸王计较时,只有她一个人兢兢业业地适时自己的“报复计划”。只要小霸王惹她骂她,那她就会一顿削,久而久之,两人越来越不对付,几乎属于两看相生厌的类型。 “怎么冒犯了?”但是除了喊她“死瞎子”,她还真想不出陶逸春如何能“冒犯”她。 陶子赫闭眼装死。 巫夏没逼他,她又等了一会儿,觉得浑身冷嗖嗖的,似乎冰床上的寒气都渗进了她骨子里。她蹬蹬蹬跑回去,在陶子赫狐疑的目光中,抱回来一床被子。 “睡吧,没日没夜的修炼有损身体。”不待他拒绝,她把它兜头扔在陶子赫身上,按着他躺下,把被子拉过他的头顶。 陶子赫还真乖乖躺下了,突然道:“我饿了。” “忍着。” “你去膳堂买点食补回来。” 两人异口异声。 巫夏心想调虎离山计她熟,才不会上当呢。 陶子赫见她动也不动,从床上坐起来,被子顺势滑到他的腰间,“饿了,心情不好,想杀人。” 巫夏觑着他脸色,已经站起来一半的身子又生生坐了回去。 她拿出留影石,手一挥,开始看已经录制好的“电影”。 这是修真界难得不多的跟现代联动的娱乐方式了。 她看得嘻嘻哈哈,陶子赫脸色微妙,又砸给她一个袋子。 居然是一袋子极品灵石!大概有八百颗! 这可是她十年的分例啊! 巫夏腰腹瞬间直起,毕恭毕敬问道:“想吃什么?” “随你做。”陶子赫财大气粗地摆手。 巫夏还是没敢离开,从他房间拿了几个空白玉牌,输入巫衡的信息,让他送点米菜之类的。她趁着这段时间写字,大意是要宗主注意陶子赫。才写到一半,陶子赫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到她身后,从她面前把纸抽出。 巫夏“啪”把纸按回去,直接收进乾坤袋,佯装大怒:“看什么!我写情书呢!” “写给我的?”他十分自恋,“好好写。” 正说着,巫衡提着一堆食材到了。 “你结契的事,跟岚岚说了吗?”他一边用独属于娘家人的挑剔目光打量陶子赫,一边问。 岚岚虽然是族长,但是大家都不怕她,与她更像朋友,所以都直接叫她的名字。 “没呢,我改日再说。”巫夏心虚地把人送到门口,千叮万嘱让他保密一通,才肯放他走。 她回到殿里,找出一口大锅,处理一下食材,简单地做了个两个菜。一道蒸鱼,一道炒小青菜。 众所周知医修谷的菜品十分清淡,偏偏她又是个重口的,所以近些年来没少自己做饭,厨艺堪称平步青云。 叮叮当当忙了一通,陶子赫跟葛大爷一样从头到尾瘫在椅子上,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菜上桌时他可谓风卷残云一般,很快碟底就露了出来。巫夏看得目瞪口呆,怒气上头,“啪”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 “剩下的都是我的。”她本就站在他身侧,边说一边用自己的吨位使劲挤他,硬生生把他从凳子的这一头挤到了那一头,自己坐下准备吃两口。 陶子赫斤斤计较,“这是我花钱买的。” “什么你的我的?夫妻共同财产知道吗?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说罢她去翻他的怀里,“还有没有乾坤袋,都是我的,以后都要放我这保管。” 陶子赫被气笑了,“这么霸道?” 巫夏还真翻到了一个乾坤袋,一脸财迷样把它收入囊中,冲他做个鬼脸。 陶子赫跟个小学生一样揪她的头发,转身往后山走,“我去沐浴,你可别偷看。” 巫夏心里冷嗤,不过吃完饭后她又不确定了。 泡个澡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他不会哐她,实际上跑去杀人了吧? 她打个机灵,猫腰钻入后山,躲在一棵小树丛后探头探脑。 一点水声都没有。 真跑了? 她悻悻地摸着后脑勺,突然感觉头顶上方有股嗖嗖的寒意。 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垂下。 巫夏被吓得不轻,猛地抬头时撞到什么东西又被顶了回来。 一声闷哼传来。 她后退一点,率先瞧见的是一大片人鱼线。 几颗水珠子顺着深刻的线条咕噜噜从腹部滚下来,没入和巫夏眼睛齐平的地方。 她吞吞口水,对上一张几乎白皙到透明的脸。 陶子赫靠着大树,衣襟大敞,露出大片肌肤和两朵小红花。 他灵气运转,中衣无风自动,全身干爽利落。白皙的手一指,最后一件外袍飞过来,彻彻底底裹住了他。 “不是让你不要偷看吗?” 说完他忽然两步迈上前来,模样甚是凶猛。 巫夏惊得都来不及摆出防御的姿势。 结果……他……捏住了她的两颊。 他像是报复,非常、非常用力地往外一扯。 巫夏嗷呜一声,痛得眼泪疯狂飙出来。 陶子赫报复完,开心地笑了。 第32章 巫夏有理说不清…… 巫夏有理说不清, 吃下这个闷亏,闷闷不乐地回房。她给自己的房间布上一层结界,把音从锁灵囊里抖出来。 “你有感觉到你的书身在哪儿吗?”她问。 音淡淡的一团, 身形几乎化成一团烟, 绕着她飞了一圈, 摇摇脑袋。 巫夏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 身后突然飘来一阵风,巫夏回头,视线里最后见到的就是陶子赫一闪而过的藏蓝袖子。 她在心里狂骂, 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昏昏欲睡地倒在了床上。 陶子赫手一抓,音就彻底变成一团烟,拢在他手心。 他往外走了两步, 大手一挥,重新布置一层结界后,带着音来到明目峰的伏苍殿。 他身形似鬼魅, 指尖红光微闪,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夜晚的伏苍殿宁静安详,只门口两个严阵以待的值夜弟子。 他大摇大摆地进门,入了后殿。 这里是他人未曾踏足的地方, 平日里只有陶弘声有权来。 手一松, 音被唤醒飘到空中。 “这里有吗?” 音呆呆地摇头,突然神情一边,一句话也不说飞到外头,朝着一座山头飞去。 那里是陶弘声一家私人住所的山头。 在那里?陶子赫嘴角微扬,如入无人之境,于数千万本书籍功法之中取回了一本粉色的书。 他并不着急翻阅,复又回到本心峰, 在距离主峰三里的一处山头停了下来。 或许别人感知不到,但他能清晰地感觉下面灵力涌动,还有一种独特的轰鸣声。 下面有大阵。 不仅仅是本心峰,他查探过别的六峰,俱发现了这种大阵。 有的同这个一样,就在平平无奇的山头下,而有的,则恰好位于主峰位置。总之排布顺序毫无规律。 一共七个,加上问心台下那个,八个大阵,也就是传说中的护山大阵。 山壁里面被掏出一条狭小的通道来,几乎每隔一寸,就有一个结界,且结界的威力越来越大。 一旦陌生人碰到这些结界,立刻会发出警报。陶子赫左手食指上红色光芒一直在闪,“遮天蔽日”的“遮蔽”能力开到最高,长驱直入。 走到正中间,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只有一片沁在土壤里的冰蓝色光膜。 这光膜上有八大主符纹,内里有凹糟,用来装血开启光膜,还有数千数万道杂小光芒流露其表面。 陶子赫食指一滑,左手掌心立刻多出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 一瞬间涌出来的血珠全部飞向第一道主血槽,这是陶家人的血,也是唯一一道不需要其他七峰血脉就能开启的血。 随着更多鲜血涌入血槽,静止的冰蓝色光膜“唰”地启动,疯狂运转,底下传来嘎吱嘎吱,大型机械运作的声音。 很快,绮艳的红色鲜血盖过冰蓝色,光膜再次停止,下方出现另一条通道。 他往下坠,越往下视线越开阔,前方越亮。 终于,他悄无声息地落地落入巨大的地底世界。 这是一片与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一样的“净土”。 满是浓郁天地灵气液化成的湖泊中央上空,竖立着一根百丈长、二十丈宽的黑色龙纹玉柱。巨大的玉柱表面,黑龙盘旋而上,龙爪狰狞,龙须飘逸,猩红的龙眼浮在空中,冷冷审视下方。 问心剑宗一直有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四千年前,陶家人是侍奉龙族的。 龙族覆灭后,他们获利最多,例如九天雷法、以及上古龙鳞……因此他们实力最为强横,重新成立了问心剑宗。所以大部分年久的物体表面,经常刻着龙纹。 不过后来陶家人以这为耻,认为祖上是侍奉的,不肯承认,就不再用龙纹彰显自己的身份了。 陶子赫站在玉柱下,身形无比渺小。 这根玉柱分两部分,下面的全部埋在液化灵气中,黑沉沉一大块。上面那根就是飘在空中的那根,它还在缓缓上下浮动。 哐哐哐。 巨大的湖泊表面伸出四根无比沉重漆黑的铁链,锁着上面那根巨大玉柱切面的四个角落。一旦它悬浮到空中顶端没入灵云,锁链的拉力会把它重新缓缓拽下,看起来它就像是重复无止地在做运动。 上面玉柱中间镂空,白色的灵气气浪通过镂空处,冲霄而上,透过玉柱顶端的那个无比繁杂的阵法,把灵气反哺到本心峰山脉之间,让无数弟子可以修炼。 山上有灵植,大量的灵植可以产生灵气,但是要供几千名弟子修炼,显然不够。 于是这下面的灵脉就要好好开发,既不能一口气不加节制地用完,也不能扣扣搜搜,在弟子修炼途中多加阻挠。 所以这里的灵脉是经过计算,每天要输送多少灵气进入山脉之间的。 护山大阵,护的就是这些灵脉。 那根巨大的黑龙云纹玉柱,就是一个相当于“转换器和传送器”的东西。毕竟液体灵气直接进入空中,会浪费许多,得先气化才行。 陶子赫没有动手。 他先潜进纯白到如牛乳一半的液化灵气湖里,不停地捞仙晶。 仙晶是龙族还未覆灭时流通的“灵石”,一颗仙晶相当于一千颗极品灵石,而一颗极品灵石相当于一百颗上品灵石。巫夏一年分例才八十颗上品灵石,也就是说,一颗仙晶相当于巫夏一千二百五十年的分例。 湖底密布仙晶,他大手一挥也不知道捞了多少,反正等到乾坤袋装不下才住手。 干完这一切,他一拍水面,身形化为一道虚影,顺着光滑的玉柱,一直来到头顶似乎笼罩住整个“天空的”阵法。 流渊剑浮现在他手中,他整个人仿佛也变成一根“转换器”,吸收天地浓郁的灵气。大片大片的灵云和液体飞入他身体,他体内筋脉被狠狠冲刷,整个人都肿胀不少,皮肤底下甚至有血管开始破裂。 虬结的青筋浮现在他冷白肌肤上,他长吸一口气,手猛地握住剑柄,将身体里那股磅礴到无以复加的灵力全部注入流渊,举剑猛地挥向蛛网般的蓝色阵法。 当这股毁天灭地的剑气撕咬上传送阵法时,本心峰的明会道君睡眼惺忪地醒来。 其余六峰峰主,众长老,以及伏苍殿殿后一个山头中的老者,纷纷睁开了眼。 他们齐齐望向本心峰的位置。 一瞬间风起云涌,雷霆阵阵,又间或夹杂着地动山摇的动静,仿佛即将要天崩地坼,世界末日。 无数身影化作一抹流光,赶往本心峰。 陶子赫看着巨大阵法一寸寸被冰雷冻住,又一寸寸溃散,嘴角勾了个冷冷的笑。 并没有比想象中还要难拆。 在心里说完这句话,他脸色一黑,呕了一口血。 他落回水面,登时三尺之内的灵气被染红。 他再次举剑,硬生生轰碎四根粗长漆黑的铁链。 登时,这平静的地底世界变成一片狂暴的云海,灵气疯狂上涌,甚至在空中形成无数个水龙卷,冲霄而上。 陶子赫收起剑,开启遮天蔽日意欲扬长而去。 乐安真人和几位峰主已经到了。 狂暴的云海之中,几人眼一眯锁定某个方向,齐齐发动招式。 …… 巫夏睡梦中周围的环境还很吵,像是有无数个人在耳边唠叨一样。 她睡得很香,感觉全身毛孔都被打开,睡着觉居然自然而然地在修炼。 她出息了!但是那刺耳的吵闹声还在,她迫不得已结束美梦睁开眼睛。 白茫茫一片。 怎么回事?咦……她居然不是在做梦吗?身体真的在自行吸收天地灵气! 而且随着她的吸收,面前这些白色气体就更加疯狂地涌向她,简直要把她修为一步送上天。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周围弟子的议论。 “这本心峰灵脉这么回事?炸开了吗!这么多!” “我要搬到本心峰!谁也别拦我!” “去你的,”这应该是本心峰的一位弟子,“快滚滚滚!回你们自己峰去。” “所有人拿灵石,把灵气储存起来,避免别的峰占便宜!” 其实他们离她很远,不过鉴于周围环境太美妙,往日听不见的距离也让她听到了。 她听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把她弄昏迷的陶子赫。她怒气腾腾地拍着大腿坐起来,还没干嘛,门就被推开了。 她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杀人狂魔穿着红色鲜血艺术人皮冲进来准备杀人。 不过再定睛一看,发现他是陶子赫。 受了伤的陶子赫。 浑身浴血,就连墨发上也沾了血,变成一块一块的。随着他走动,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红色痕迹。 他眼神阴郁而痛苦,进来后血衣自动脱下扔在地上。他看也不看,拖着一副病躯,说残躯或者更合适,坐在了她刚刚铺好的床铺上。 她的床铺得很好看,深绿色的床单,配着深绿色还绣了好几个卡通娃娃的被子。周边还摆了一个大型抱枕。 陶子赫不知怎么想的,把抱枕踹下去,自个儿躺了下去。 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手一放下去,碰到的也是他溢出来的血。 巫夏垂眸:“你杀人去了吗?” 陶子赫发出一声濒临死亡的喘息。 巫夏:“你要死了吗?” 他扭过头来,“对。” 巫夏还是不太相信:“你真的会死吗?” “你很希望我死?”他剧烈咳嗽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说不清。他真要死了,巫夏也不可能阻拦他不死。但是她觉得他不会就这么死。 可是他身上的伤又十分可怕,要是她的话,估计早就死了。 “本心峰的事,是你干的吗?你做了什么?” 陶子赫不答,指尖浮现一本粉色的书册。 巫夏看他流那么多血,可能真的要死了的份上,捏着一张方帕准备让他走得有尊严点。 手刚抬起,突然一阵汹涌的威压铺天盖地地袭向大殿内。 巫夏识海狂暴地涌动,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膝盖不由自主下沉,几乎半跪在床边。 “放弃抵抗,饶你一命!”乐安真人的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明显气急败坏。 陶子赫猛地睁眼,手一挥逼退他的威压,把巫夏捞起来丢在一边,收掉屋内所有设施后,一个人出去迎敌。 乐安见他满身是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笑:“我这就替陶弘声那小子清理门户!”说罢祭出一柄卷刃的银剑,剑气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虚痕,剑芒大盛。 “住手!住手!”陶弘声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一字刚落下,人就风尘仆仆地追来了。 乐安凶光毕露,脸皮抖动。 他们刚刚进入地底和那歹徒厮杀,却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让他跑了。趁着其余人在修复阵法,他心中想到此人就赶紧过来,就是想趁着陶弘声不在,将其拿下。 “宗主!此子狼心狗肺,又兼获得‘遮天蔽日’,当然可以进入地底!宗主你现在还要偏袒他吗!”他连声质问,“我们六峰的血不曾为外人所得 ,启动阵法的只有陶家人的血!现在少宗主昏迷不醒,宗内能打开阵法的不过寥寥数人!而符合隐匿气息,且在被我们察觉端倪将他打成重伤的,只有陶子赫!” 陶弘声:“胡说!他又不是陶家人,如何能开启大阵!” “你!”乐安愤怒地抓着自己的胡须,“他的身份人人皆知!” 陶弘声难得强势一回,怒骂道:“你说他毁了护山大阵,谁告诉你的!子赫连护山大阵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如何如入无人之境,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 乐安恨不得呸他一口! 他一直以来都很不满问心剑宗传承的制度。 修□□更重师门传承,是因为无论男女,一旦踏入仙途,就将子嗣艰难。何况女修产子还有修为倒退的风险,所以绝大多数女修都选择不育,这样一来修真界的新生代就越来越少。 这是一道攻破不了的难题,所以一些宗派在创立之初还能维持“世袭制”,可越往后,子嗣越少甚至灭绝。渐渐的,这掌门之位就变成“禅让制”,任人唯贤。 可是创立了问心剑宗的陶家人却一直是好运气,几乎代代都有新生儿,而且才能俱佳,从不将宗主之位让与旁人。第十五代永泰道君一生中甚至拥有七个子嗣——三男四女。 本来他都觉得没希望了,可随着陶弘声的哥哥姐姐们担任宗主不过几年就相继死去,他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他的七个哥哥姐姐相继死去,肯定是先天不足,估计是第十五代永泰道君有什么隐疾。乐安等啊等,本来以为最多不过十年陶弘声就能死,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生了陶逸春和陶子赫这两个小畜生! 一旦放纵心里的邪念,任由它生根发芽,不日就将长成茁壮大树。 这次陶逸春重伤,陶子赫毁掉护山大阵,正是二人消亡的好时机!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问心剑宗“后继无人”的情况下跳出来,“勉强”担任宗主。 不论怎样,他不能让陶弘声护下陶子赫! 巫夏作为一个吃瓜群众,小心翼翼地挪到陶子赫身边,觑着对峙的乐安和宗主。他们二人脸色一个宛若猪肝色,一个青白,看起来都无比愤怒。 乐安心念电转:“宗主仁慈之心,爱徒如子,然而面对意图毁灭护山大阵的贼人,我却不能坐视不理——” 最后一字还含在口中,他面容一转,嘴巴大张,口中居然吐出一口飞剑。 陶子赫几乎就要重伤不治,此刻还吊着最后一口气。眼见那飞剑在空中越飞越快,他伸出五指,隔着虚空一抓,似乎想捏碎剑刃。然而凌人的剑气却瞬间刺穿了他的五指。 乐安丢了手里卷刃的剑,不知何时换成一把大刀。 大刀一挥,强劲的刀气在白玉铺成的大理石上划出一条深深的刻痕,“待我清理门户,自去请罪!” 陶弘声连忙后退,退到那条线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衣服下摆都被割出一条条口子。 “乐安,看样子你是要反了!”他气急败坏地退出作战圈,捏碎手里玉牌,“我让你住手,否则这清意峰峰主,你也不用当了!” 乐安只装作听不到,什么峰主?他要当的可是宗主! 陶子赫吐出一口血,连擦都来不及擦,就被接踵而来、源源不断的剑招逼得节节败退,浑身全是血窟窿。乐安大刀一挥,直直割开陶子赫的腹部,一蓬蓬血雾溅在了乐安的衣裳上,他眼都没眨一下。 眼看陶子赫脸色苍白如鬼,乐安大喜,眼里流露出贪婪。他当即又是一掌接着一掌,掌风劲道十足,在空中幻化成一坐坐大山的虚影,沉沉朝陶子赫压去,这是打算要他的命了。 巫夏一瞬间都惊呆了。 自从拜入问心剑宗,她遇到的最狠的也不过是穆若师姐,其余峰主长老要么清高,不理俗事;要么温和尔雅,与弟子相交甚好,从来没见过这般记恨弟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峰主。 千钧一发之际,陶子赫气势陡然一变,拍地而起,砸出一个深坑。他像是被逼急了的困兽,竟然不管不顾当面而来的大山虚影,直接忍着千刀万剐之痛穿过。 他眼里燃着的汹涌杀意让乐安一惊,他接连不断地放出幻影,被逼得步步后退,步子逐渐慌乱,气息不稳。 陶子赫赤手空拳,招招狠厉,浑身鲜血淋漓。刹那间他躲开乐安挥出的致命一刀,穿过重重包围圈,捏住了他的脖子。 乐安从未被人逼得如此狼狈,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但他也笃定对方不敢杀他,他可是一峰之主。 突然对面浴血的男人一手按在了他的脑袋上,冰冷,苦痛。 看到他晦暗的死寂眼神,乐安突然浑身颤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扭向宗主。 噼里啪啦的爆破声跟爆豆子般响起。 淋漓的鲜血从乐安头上流下,遮住他眼里极度的惊恐绝望与不敢置信。 陶子赫像扔垃圾一样把他的的尸身丢在一边。空中突然窜过几道流光,几股不同的威压纷纷逼向他,他被逼得连连后退,堪堪稳定身形后,猩红的眼里再次浮现杀意。 “欺师灭祖之人,杀!”几位长老峰主赶过来就看到乐安被杀的一幕,怎能不怒? 巫夏的目光若有所思地从陶弘声脸上收回,按住了想要动手的陶子赫。 他本就强弩之末,此刻被一拦,居然一口血吐出来倒在了她怀里。 陶弘声肥胖的身子摇摇晃晃地从众人身后走出,他看了眼地上的乐安,又看了眼气若游丝的陶子赫,好脾气地拦住他们。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他嚷道,“乐安刚刚疯了,连我的命令都不听!陶子赫这小子是为了我才跟他对上的!” “那也不可!”拨云峰峰主怒目金刚,声若洪雷:“敢杀师长,此子断不可留!” 巫夏摸着他跟死人一样的温度,悄悄给他渡点灵气。 泥牛入海。 他伤得太重了,再不救治,真的会死的。 那边忙活半天,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最终陶弘声拍案决定:“先关入地牢,稍后由各峰主投票决定他的去留。现在先布阵,把本心峰的灵气逼回地下。” 大家一致同意,一同被押入地牢的,还有巫夏。 理由是她擅自逃离思过崖…… 地牢里阴森幽冷,陶子赫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巫夏无奈地站在结界口,望着巡逻的人弟子,望着房梁,就是不望后边的人。 她表面平静,心里却翻腾着怒火。 她无比唾弃自己的不忍之心,书里他可是杀了她,杀了全宗的! 即便陶弘声真的做过那么过分的事,那也是陶家人的恩怨,和问心剑宗几万弟子无关。 死了好,死了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而且她也不是医修,又没有丹药在手,压根就救不了他。 这是天意要他亡啊。 宛若万蚁噬心,又麻又痒,还隐隐滚烫,她来回踱步,安静的地牢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 救,不救。 救,不救。 就,不救…… 她猛地回头,见他肌肤苍白如雪、见他五指粉碎,又见他腹部长长的一道几乎将他腰斩的刀伤,血红的肠子都快流了出来。 他的生机逐渐上移,血流多了,心脏处的精血不得不运转,以此来护住心脉。 可是没用,少了一滴。 整个地牢设有两大阵法,一是隔绝外面的天地灵气,二是抑制体内灵力的运转。再等一会儿,巫夏就会跟普通人无异,说不定连自己的心房都打不开。 她亦步亦趋,手缓缓覆在自己心口。 这个人有值得她帮他的地方吗? 好像没有。 如果这次真的帮了,那她决定最起码要收获点什么。 不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最起码,让她在他心里占据一份位置,愿意在某些时刻听听她的话。 她垂眸,食指抠入心间,将他的心头血取了出来。 在烛光的照耀下,它显得愈发圣洁饱满。 巫夏都不用动作,那血自发地回到他体内,疯狂运转。 她花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回忆起医修谷上善道人曾经教过她两个医诀。 一清心活血,曰渡心诀。 二运灵护神,曰玉轴诀。 她biu biu biu 施诀扔向陶子赫——毫无反应。 伤得太重了,她的修为也低,两个医诀好像还是低阶的,她用得也不熟练,合该如此。 她盘腿坐下,左手掐渡心诀,右手掐玉轴诀,手法逐渐熟练,几乎掐出虚影,掐出响声来。 路过的弟子眯眼,拔刀在外面驻足好一会儿,疑惑地离开了。 体内灵气越来越少,巫夏的速度却不见慢,手指头都掐红了。 幽幽的烛火光影在陶子赫脸上游弋,他静静地躺在那儿,身体里暴虐外泄的灵气被安抚,悄悄回到识海。 …… 陶子赫是被打响指的声音吵醒的。 身下是冰冷的玉石地砖,身侧是手臂粗的木质栏杆,周遭有气流浮动,莫不是压制修为的。 “啪。” 响了几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医诀几乎不含灵力,打在他身上时却柔和清凉,缓解疼痛。 他偏了偏头,巫夏离他大概一丈远,无精打采地侧靠着栏杆。 她看也不看掐诀丢到他身上,宛若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巫夏。”几日不曾说话,他声音喑哑干裂,似乎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会随时“龟裂”。 响指声止住。 巫夏眼睛红通通的,手指尖也是红的。 陶子赫一时之间有些迷茫,他手撑地慢慢坐起来,环视周围。 “我又救了你。”她慢吞吞爬过来,语气幽怨,“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陶子赫的视线落到她脸上,沉吟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把陶弘声的脑袋砍下来给你赔罪。不仅是他,还有赖云眉、各堂主、峰主还有整个剑宗…我全都要让他们给你赔罪。” 巫夏扑过去捂他的嘴。 她算是知道什么叫养痈成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你听着,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光耀剑宗,希望弟子们和和美美,同手携心共渡难关!你也要这么想,知道没?” 陶子赫显然不这么想。 “仇人呢,你可以杀。”巫夏觉得也不能太难为别人,“你自己的家事,不要牵扯无辜之人好不好?” 在她期待又小心的目光下,陶子赫迟疑地点头。他把她的手拿开,问:“我们被关进来几日了?” “不知道。” 这地牢里也没有日出日落,她也不知道究竟被关了多久。 “我感觉宗里有大事要发生。”她是根据最近巡逻的弟子骤然减少推断出的,“本来他们应该忙完就来审你的,可是不知怎的,好像被别的事缠住了。” 像是印证她的话,哒哒的脚步声遥遥传来。一身白衣,样貌平平无奇的贺清师兄出现在视野。 “他们让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最近几年他一直在外历练,对于这个新起之秀也有所耳闻,“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任务,接不接?”他笑嘻嘻地抱着剑,仿佛才注意到巫夏,夸张地捂着胸口道:“小师妹让我好找,原来蹲在大牢里呢。” 巫夏直觉不妙,将功补过?什么任务需要一个半死不活且欺师灭祖的人来领? 贺清贼头贼脑地蹲下来,动作小心可嗓门却颇为洪亮:“你们可要保密。” “喜别离出问题了。无数弟子长老赶去时,只见到一个男人高高站立在喜别离上,指挥着蛛魔闯进来。” 巫夏倒吸一口气,“指挥蛛魔?” 贺清的脸色这才严肃起来,“蛛魔们生性残忍,凶狠暴虐,毫无人性、毫无秩序可言。除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到现在为止,没有听说过哪个人还可以操控它们。” “传说中的人”是因为那人不知物种,不知相貌、不知年岁,几乎成了一个“概念”,就连长老们也不是很清楚“他”。据说他的出现生生扭转了魔族日益衰微的局面,因为他,魔族的种类从单一的蛛魔,增加到数百种魔。 不过那都是四千多年前的事了,大家听到都一笑了之。为什么……他没死还是魔族后继有人了? “什么任务?”被忽视的陶子赫开口问。 “知道他们为的什么闯进来的吗?”贺清拉长尾音,铿锵有力道:“上古第一仙器——日月伞!” 巫夏心里的骇浪不止,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么魔幻的嘛! “北荒上古遗迹打开了。”贺清又丢出一个爆炸性消息。 巫夏木了。 “这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几千以来,各大家族势力在北荒不知安排多少精英弟子搜寻神殿,就在前几天苏师兄和苏峰主得到消息,遗迹内或许有日月伞的消息。这之后,喜别离崩溃,那个男的领着蛛魔直奔北荒,有理由怀疑,他是为了日月伞。” “日月伞决不能落入蛛魔手里!”他眼里精光一闪而过,“所以宗门组织精英弟子去北荒,夺取日月伞。泰宁剑仙,你愿意吗?” “不愿意!”巫夏把陶子赫往后一拉,“我们哪都不去!” 贺清:“……” “师妹!大难当头,岂可退缩?要是让魔族夺得日月伞,那这修真界,怕不是要变成炼狱?”他义正言辞。 “陶子赫他现在废物一个,去了也是拖后腿!”决不能让他和魔族见面,万一两人臭味相投那就完了!而且……“师兄这么激动,是因为你终于可以大开杀戒了吗?” 贺清眼神闪烁,摸摸鼻梁,还是决定从陶子赫入手,“我们明日就走,等会儿我去禀报长老们,就说你愿意?” “好。”陶子赫被巫夏狠狠锤了一下。 “你想干什么?” “将功补过。”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站起来,表情一看就是在算计什么。 “你同我一起。” 巫夏皮笑肉不笑:“做梦!” “我保护你。”似是知道她要拒绝,他捏了捏她的手指,“不会让你受伤的。” 第33章 北荒上古遗迹据说是…… 北荒上古遗迹据说是诸神战场, 是一片令人眼红而痛苦的废墟。不知凡几的宗派大家族派人进入禁区搜寻,然而活着回来的不过十之一二,而且大部分都疯了残了。 前些年修真界的宗门组成一个联盟, 联盟号召大家不要再去探索北荒遗迹、不要再有无谓的牺牲。大家表面同意, 私底下却依旧前赴后继, 正是凭着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前几年探索进度终于推进一大步,大致得到了遗迹的地图。 而这次日月伞的消息, 正是前去探秘的悟道峰苏峰主和她侄儿苏破天一起推断出来的。只不过在消息被渡生仙府拦截,一下子宣扬出去,导致诸多势力眼红。 又加上那个突然出世、觊觎日月伞的魔族男人,问心剑宗不得不速速挑选精英弟子进入废墟, 查探日月伞的下落。 巫夏是坚决不去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炮灰,北荒却是精英弟子、天纵之才和各种三教九流的聚集地,她还想多活几年。 “你也不许去!”她恨不得拿个大喇叭怼在他耳边天天播。 “我才救了你, 你就要让我心寒吗?”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陶子赫皱眉道:“你若真的怕成这般,那便不去。” “你没有良心!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她扑过去掐他的脖子。 陶子赫身体还未恢复,被扑得倒在地上,捏着她的后颈想把她扯开。 二人都很虚, 这样你来我往一番, 闹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咳咳。” 陶弘声出现,握拳咳嗽:“巫夏啊,你也去见识见识,为剑宗多出一份力。”他笑眯眯地劝她,“这次随行的有明会峰主、遗迹里还有苏峰主。你们只要进去找找有没有日月伞的消息,不会有多大风险的。等你们回来, 会有无上奖赏。” 巫夏是真不想去,但是一面对陶弘声吧,她就心虚。这感觉就是自己不想考试,校长亲自来劝自己一样。 陶子赫反而皱起眉毛:“她不想去,你让她去干嘛?” 他很不喜欢巫夏因为从小到大培养出的某些固定思维对陶弘声妥协。他能感觉到她的不情愿,强迫压抑又无奈,他不喜欢。 陶弘声被驳了面子,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巫夏抬起脑袋看了看,接受了,“好的宗主。” * 十万大山绵延不绝,参天古木林立。 几个头戴蓝巾的男子围着营地闲聊,被头上的轰鸣声吸引,抬头遥遥望去,见到了一艘无比巨大的飞舟。 船身两侧是“双剑交叉,环绕明心”的问心剑宗标志。 “他们来了。” “希望跟着他们能喝点肉渣吧。” “出息!老子偏要跟他们抢,日月伞是我的!”一个颇有自信的男修在自己的女伴面前喊道。周围人只是嗤笑,也不附和他。 一行年轻的修士出现在大家视野里。 为首的男人脸上蒙着一层迷茫,睡眼惺忪。他体型伟岸,肤色白皙,俊美的下巴上冒着一层青色的胡渣,看起来却并不邋遢。 “醉中仙明会!此人不是在喝酒,就是在打酒的路上!据说一旦喝醉,功力扶摇直上,恐怖如斯!” 他身后跟着一群默不作声的弟子。 大家低头议论纷纷,无非是这次问心剑宗也坐不住,居然派了这么多精英弟子。 “嘿嘿,也不知道消息准不准确,我倒是想看看,如果他们和那个堪比传说中的男人对上,究竟哪一方更胜……” 说话的男修见有别的宗门弟子过来,讪讪地闭上嘴,换了个话题:“咦,那女子分明只是个金丹,修为还没我高,怎么也在队伍里?” 众人的视线唰唰落在即将进入神殿废墟的巫夏。 巫夏如芒在背,悄悄走到里侧,让陶子赫给自己挡挡视线。 神殿很大,大致可分为已探索区域和未知区域。已探索区域又可分为外围内围,外围已是危机重重,内围据说只有寥寥几人进去功成身退过。 这次日月伞的消息就是苏练峰主和苏破天在探索未知区域时得到机遇,在一名逝去大能布下的结界里,推演出未知区域可能有日月伞。 据说他们锁定了未知区域的两个方向,因为人手不够,才让明会带着弟子过来增援。 一行人穿过长长的林间密道,来到一个十分狭小的湖泊面前。湖泊水面荡开,隐隐约约出现一条向下的通道。几人屏住呼吸,齐齐跳了下去。 冰冷的水流包裹住全身,巫夏睁开眼,轻飘飘地“落地”。 眼前是一片透明的虚幻光海。 它无边无际,五彩斑斓的星芒碎片肆意地漂浮在空中,像是九天银河倾倒而来,令人屏息瞩目。 众人都看呆了。 尾随而来的蓝巾男修好奇地戳了一下碎片,“这是什么?” “不要碰!”立即有人大喊。 可惜已经晚了。他的手刚刚碰到碎片,那美轮美奂的光芒瞬间形成一个光膜包裹住他。就听到惨叫一声,他的面容噗呲呲冒出滚烫的白烟,整个人被腐蚀掉半边身子,无力地倒了下去。 “这些碎片构成的光海,谁都不要碰!”贺清警告道。 “它们是诸神打斗时遗留的狂暴能量,有强有弱,寻常人碰到不死既残。甚至有些前人的残念还躲在里面,伺机夺舍,注意点!” 陶子赫“啪”地打了一下巫夏伸出去的手。 巫夏摸摸鼻尖,乖巧无辜地瞥他一眼。 虽然这片光海凶险无比,但在前人的探索下,也摸索出些许规律。只要乘坐专门用来摆渡的飞舟,还是可以通过的。当然,这些飞舟是由大家族势力出资建造,一般仅供自己人度过。一些散修和小势力若要登舟,则需支付大量灵石。 在几名蓝巾弟子连声抱怨太贵,但还是迫不及待地跳上飞舟后,巫夏也和陶子赫一起踏上甲板。 飞舟全身覆盖着大量符文,经过那些虚幻的碎片时,符文扑簌簌亮起,撑起一方天地。 巫夏在乾坤袋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小小的通体粉红的晶莹水果。她朝冷眼站在另一边的穆若走去,露出一个讨好羞涩的笑容:“师姐,给。” 穆若看她的眼神并不友善,但也不苦大仇深,更多的倒像是打量。 巫夏被看得毛毛的,正准备缩回手时,穆若接过了她手里的果子。 “你同泰宁结为道侣了?”她问。 巫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穆若冷哼。 “师姐?” “上擂台还是真刀实枪打出来得好,名次是次要,这实力,要握在手中才能让人信服。”她见巫夏一头雾水的样子,脸色稍缓,“不过上次你到也的确是实打实地打赢了我,我认输。只是往后,不要再让泰宁为你打点了。” 巫夏大概听懂了,就是说上次首席弟子预赛陶子赫真的动了手脚。穆若说不定被一番恐吓后依旧上了擂台,所以才对自己不假辞色。 她止住疯狂摇头的冲动,矜持地睁着星星眼承诺:“师姐我错了,以后我一定不弄虚作假,用自己的实力说话。” 穆若咬了口果子。 巫夏嘴角的笑还未扬起,突然“砰”的一声,整个小小的飞舟被一股大力从船尾撞来,船身几乎倾斜了六十度。 几名散修没站稳,立即被甩出去,消失在了光芒碎片中,连一句惨叫都没有。 巫夏穆若等弟子立即施定身术,待到猛烈的摇晃停下后,弟子们才重新聚集到贺清身边,纷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一艘红色明艳张扬的飞舟缓缓从后面露面,站在船首的两个中年男人露出一个看似温和却挑衅意味十足的微笑。 “明心剑宗!渡生仙府!” “他们居然联合了!” “明会,好久不见!”左边的那个男子朗声道,“自安门坡一别,你我已有数百年未见,不想今日重聚首,何时共饮一杯啊?” 明会道君早就在船舱里呼呼大睡了,自然不能回应。 作为他的首席弟子,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陶子赫身上。 陶子赫也向来是个不理俗事的,只有别人惹他,他才会怒而杀人。对于这种明显冲着他师父而非他本人的情况,他选择了无视。 众人:“……” 明心剑宗那名男人没有得到回应,倒也不尴尬,只是手一扬,他们的那艘飞舟高高飞起,还朝问心剑宗的飞舟喷射了不明尾气。 巫夏:“……” “小友们,前面有风,你们可要注意别掉下去了!”渡生仙府的那位长老突然低头,声若洪雷。 巫夏顿觉不妙,立刻要扑向陶子赫。 陶子赫也恰巧抬首,伸手拽向她。 可惜还是晚了,一股强大的妖风突然袭来。 “师妹!” “师叔!” 巫夏眼睛都被吹得睁不开,扑通一下砸在甲板上,又“哗”地一下被卷起,坠入了光海中。 “师妹!” 穆若立刻施法,可惜一股力量软绵绵地化了她的力,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了下去。 陶子赫同样如此,在意识到施法无用后,想也不想直接跳了下去。 * 巫夏自漫天的虚幻碎片中缓缓降落到一片洁白纯净的空地上。 身上的符咒依次熄灭,余晖过后露出一张沾血狼狈的小脸。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高兴,在见到身侧一张巨大的脸庞时浑身一僵。 “梦女。” 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女性虚幻身躯缓缓抱住了被蛊惑的人儿。 铺天盖地的情绪与记忆朝巫夏涌去。 她看到一个女人。 春去秋来,她始终缠绵病榻,静静地凝视窗外。 摇曳的红色花枝日复一日地被送进病房,却始终没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终于,一个男人踏进灰色的病房,整个世界似乎都多了一丝光彩。 生命的最后,看不清脸庞的男人握着女人的手,喃喃地向她保证:“我会去找你。” 回忆不长,故事也算老套,却让巫夏体验了生离死别,让她胸口似乎被千斤石头堵住。 她似乎成了梦里的女人,伸手轻轻碰那个男人的脸:“你要记得我。” “我什么时候忘记你了?” 熟悉的男音让巫夏一瞬间从那种游离不定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她定定地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陶子赫,眼泪突然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陶子赫:“……” 他环顾四周,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大危险,也就搞不懂她为什么哭。 他走过去,抬起宽大的袖子使劲抹了抹她的脸颊,直到把她的眼睛都擦红,才粗声粗气地问:“吓着了?” 巫夏不想解释,就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东西重合一样,搞得她心神不宁。 可是刚刚那只是梦女传递给她的画面,她只是被迫共情了而已。 因为一对陌生男女,哭得如丧考妣,她可不愿意承认。 “我们走吧。”她揪着他的袖子,“该怎么回去?” 这里属于那些碎片达不到的地方,经常有梦女徘徊。有些梦女无害,就像刚刚那个一样,可有些梦女却残暴不仁,一直在伺机寻找掉下来的人吞噬他们好壮大自己。 可是想上去重新回到航道……她看了眼那些碎片,头痛不已。 掉下来时算她运气好,没碰到力量过于狂暴的。可是碎片是游移不定的,说不准一个看似无害的碎片就蕴藏着巨大杀机呢。 “就走下边。” 陶子赫老神在在,“飞舟也不会停,就算我们回到航道也无法赶上。还不如随便选条路。” 巫夏还有点伤感,跟着他走了一会儿突然问:“如果我死了,你会陪我吗?” “陪你一起去死吗?” “对。” “不会。”陶子赫头也不抬,决绝道。 巫夏那点伤感顿时没了,张牙舞爪地跳到他面前凶他:“就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就不应该救你!” “我会把杀你的人全部杀死。”他捏住她的手腕,抽空放出一个大招,一个躲在上方的梦女顿时被轰成碎片,纷纷扬扬地落在二人周边。 “这还差不多。”巫夏喜滋滋地收回手,半晌又问:“万一没人杀我,是我自己死掉了的呢?” 陶子赫:“蠢死的?” 巫夏抿着嘴,没理他。 “如果真是蠢死的,那我就把你最喜欢的人杀了让他下去陪你。” 巫夏:“……” “我最喜欢的人当然是你。” 两人边走边闹,原本应该凶险无比的光海底部好似变成了寻常的羊肠小道,一路的梦女都瑟瑟发抖,躲进了碎片里,不敢出来。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越来越暗,上方的光海离她们的脑袋也越来越近,就好像是空间被压缩了。 陶子赫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拉着巫夏漫不经心。突然他抬头,指了指右前方,“那里有出路。” “哪里?”巫夏下巴搁在他伸出的胳膊上,探出脑袋。 十几具尸体遥遥地映入眼帘,死相可怖,好像是被吸干了血。 巫夏:“……” “我觉得那里可能比较凶险。”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陶子赫在她身上拍了几个奔雷符,不由分说地拽着她来到十几具尸体前。 他们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因为被吸干成人形,不好判断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 “像是蛛魔做的。” 陶子赫蹲下来,细细翻看尸体,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不仅仅是蛛魔会吸食人修。” 巫夏显得兴致恹恹:“那还有什么动物啊?” 他把尸体丢在一边,退到巫夏不会打到他的位置,眯着眼睛说:“蝶族。” “什么?” “等你化蝶了,你就会发现你的口器和蛛魔的口器,作用是一样的。”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地上的人修,“都是用来吸食食物的。” * 陶子赫设想过自己讲完这句话巫夏可能会大发雷霆,却没料到她会出奇地愤怒,愤怒到不借助任何外物,自己轰开面前的破碎空间,找出了一条出口。 他默默地在心里叹口气,想去拉她的胳膊手背上却“啪”地挨了一下打。 “三天之内别跟我讲话。”巫夏鼓着脸冷冰冰说道。 “这是事实,我也没说你和蛛魔是一丘之貉。”他试图讲理。 巫夏捂上耳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陶子赫:“……你们还是有稍许不同的。一个刺吸,一个虹吸……” 巫夏步履生风,几乎要走出虚影。 陶子赫想追上她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看着这个莫名和他发脾气,气鼓鼓的像只小猫一样的蝶族,他不着痕迹地扬扬嘴角,跟在她后面贴着她走。让她甩不掉,让她怒火中烧,让她回头来打自己。 巫夏着了他的道,打了几下见对方丝毫不恼还乐在其中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发誓再不跟他讲一句话。 等到二人紧赶慢赶走出那片光海世界,顺着飞舟留下的痕迹和众人回合后,已是临近傍晚。 还未走近,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似乎在训斥什么人:“你为什么不喝?你凭什么不喝?你有什么理由不喝!” 苏破天苏剑仙清润无奈的声音响起:“姑姑,我上火了。” “上火更应该喝!我这灵兽汤清热解火。”女声很霸道。 “可您昨天还说侄儿身子弱,这汤大补,让我多喝。今天……”苏破天委婉地提醒道。 “我不管!你就要喝!你是不是嫌难喝?臭小子……” 一阵接一阵的轻笑声围着篝火响起,似乎都在同情苏剑仙也有今天。巫夏跑到穆若身边,推了推她,“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见到她,穆若拧着的眉毛舒展成原来的模样:“你怎么上来的?泰宁师兄呢?” “喏。”她不情不愿地朝某个方向扬扬下巴。 穆若彻底松口气,“以后遇到明心剑宗和渡生仙府的人,站到我们后头就行了,不要被他们瞄上。” 几个师侄围过来同仇敌忾:“他们两宗狼狈为奸!明心剑宗当初只是依附我们宗派的一个小宗门,现在发家了,就一派小人嘴脸,真令人作呕。” “就是,应该改成黑心剑宗才对!” 骂着骂着话题突然就转到巫夏身上,“师叔你真好,陶剑仙为了你想也不想地就跳下去,你们道侣感情也太好了吧!” 巫夏:“啊?” 穆若见她呆呆的,好奇问道:“你不知道?” “我还以为他也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于是几个女弟子开始“添油加醋”,把陶子赫这人的形象生生拉高一截,还给他安了个“全修真界爱道侣第一人”的称号。顺带着也吹捧巫夏个人魅力高,居然可以把一个男人迷成这样,简直是当代楷模。 巫夏被夸得飘飘然,仿佛她和陶子赫真的变成了模范道侣,周身闪耀着爱的光芒。 远在另一个营地的陶子赫摸了摸鼻梁,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 被训了半天的苏破天好不容易从竹屋跑出来,举起一个永远产酒的杯型法器灌了一大口。 “这里是已知区域的边缘,再往前走就是地图涉及不到的地方了。”贺清磨着自己的刀具说道。 “姑姑大致推演出两个方向,双方必须同时有人压阵,才能进入到未知区域的内围。”苏破天抹了把嘴,全然不复在剑宗里时的那般翩翩君子的模样,显得很是随意。 “为什么她也来了?”他朝巫夏努了努嘴。 陶子赫:“来历练。” “历练?”苏破天笑,好看的眉毛却是皱着的,“里面很危险,她修为不够,不要让她进去。” 贺清不嫌事大:“我觉得陶师弟会照顾好她的。” 苏破天叹口气:“里面真的很危险,姑姑要是有办法,绝不会再叫一队人来这里。你们进去估计都自顾不暇,哪还有能力护着别人?子赫,我话就这么多,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吧。” 贺清挑了挑眉,揶揄道:“师兄越来越疼爱弟子了,以前我记得年幼时不敢去杀蛛魔,是师兄把我丢进蛛魔群规定我不杀完,就不许出来的。” 几个弟子听到这话来了兴趣,围着两人要听苏破天雷厉风行的手段和故事。 “往事不堪回首。”苏破天摆摆手,“我希望不要再有无意义的牺牲。你们这群小子,记住了,进去之后要小心行事,遇到危险撑不住就跑出来知道吗?” 众人面面相觑。 宗主长老们下达的命令是死也要求得日月伞的消息,若是苏破天这话传到他们耳朵,估计是要被训的。 陶子赫也难得地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啪啪。”有人在后面拍手示意大家围过去。 巫夏上前,盯着被众人团团围住的苏练,讶然地挑了挑眉。 雪肌艳骨,却有着三千白发。一身贴身劲装干脆利落,然而发丝飞扬间,无意透露的眼神却又苍凉冷寂。 这是一个把两种极致矛盾融于一体的女人。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的修为,金丹初期,居然比巫夏还低。 似是感觉到她的视线,苏练朝她歪了歪头。 她古井无波的眼神似乎荡漾了一下。 “是只有活力的小蝴蝶,快过来。”她笑道,嗓音似夏日泉水,清凌凌的很好听。 巫夏照例站在陶子赫身侧。 “前面有两座大山,两座山必须同时有人压阵才有可能深入神殿。注意,进入大山后不要乱碰山里的东西。至于神殿里再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得而知,只是推测里面有日月伞的下落。待会你们修整完毕后,我带一队人进入左边那座山,明会会带着剩下的人进入右边那座。” “大山里面没有灵气,只有魔气瘴气,所以灵力、剑法和所有的灵剑符箓法器几乎都没有作用。进去后你们能依靠的只有自身的身法,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这次的任务很险峻,知道吗?” 众多弟子半是谨慎半是兴奋地点了点头。 向来被呵护的天才和精英,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比谁都迫不及待地想做出一番成就证明自己。 巫夏在心底默默为自己祈祷一番,提前召出秋雨剑和一柄短剑防身。 这番动作引来陶子赫一番嗤笑。 “你灵力都用不得,到时候带着这两把剑进去劈柴吗?” 巫夏扭头给他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陶子赫把她的短剑拿走插在自己腰间,有点哄小孩的语气说:“我帮你看着,省得到时候一把剑都捞不着。” 巫夏这才想起来他的乾坤袋好像全被自己没收了,他还没有培育出自己的本命飞剑,所以流渊平常是放在乾坤袋里的。 所以……他现在身上是一把剑都没有? 她的表情有些微妙,剑修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剑。要是她的秋雨放在别人那儿,她估计能急得直接杀人。这个男人,可真能忍,也没叫她把剑还给他。 她赶忙摸摸自己的乾坤袋,发现出来时剑宗的那群人只归还了她的乾坤袋,而他的既没给陶子赫,也没给他。 什么意思?让人来神迹废墟,却不把剑还给他? 巫夏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搞不懂宗主了。 说他阴险狡诈,笑里藏刀吧,他却对陶子赫格外宽容,格外庇护。说他对陶子赫心存愧疚,事事破例,事事依他吧,他所做的一切偏偏又把陶子赫推上风口浪尖。 对于这个唯二的儿子,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好了,我们进去吧。”昏睡了一整天的明会在被苏练捏着鼻子灌了一碗自己烧的灵兽汤后,咋咋呼呼地醒来了。 一行人在山脚下分成两队,朝着古木丛生的深山老林前进。 巫夏抬头望去,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山脉来的更准确点。几座山头挨在一起,灰白的雾气笼罩下来,更添几分神秘与遥不可测。 且这雾气极为粘稠,沾在人身上似乎也甩不掉,本来还算清晰的队伍,一晃眼就变得影影绰绰,不切真实。 明会道君的声音像是从天边幽幽传来:“前面有一条长长的密道,注意不要掉队。” 几片黄绿交加的叶子打着旋儿飞到巫夏脚边,她刚一抬脚,视线中猝不及防挤进一张破碎的带有微笑的脸庞。 她吓得脚直往后缩,险些叫出声来。 “只是一个神像而已。”后背突然撞上一个胸膛,陶子赫从她身后绕出来,一脚把地上拥有着苍白脸庞的神像踢开。 神像滚了大约一丈远,半边脸陷在地里,仍旧是微笑的表情。巫夏心有余悸地撇开视线,说什么也不肯放开陶子赫的手,准备跟他并排上山。 一路上神像越来越多,表情也更为逼真可怖,不得不让巫夏怀疑神像里装着的究竟是泥塑还是活人。 半山腰上,荒凉龟裂的大地开出糜烂的花,一条黑不见底的甬道突兀地出现在巫夏视线。她捏着陶子赫的手慢慢走进去,顿时灰白的雾气被浓郁的黑暗所替代。 只有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和近乎于无的风声昭示着这是一条南北通透的甬道。 明会的嗓音若即若离,听不清切。 “道君!”突然黑暗中一个尖锐的女音响了起来。 这一声包含的情绪极为压抑和惊恐,稀稀拉拉的人群似乎全部听到这一声停了下来。 可是接下来没有任何女声再响起,安安静静的,仿佛刚刚只是一场错觉。 巫夏敛气屏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想也不想地抓住陶子赫的胳膊。 明会的声音久久没有响起。 他不走,那大家自然都不能走。 巫夏轻轻拍了拍身侧的人,“道君怎么了?” 无人应答。 她又使劲推了推他,身侧的人吱嘎吱嘎地响了一阵,接着“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它倒地时,巫夏终于看清了刚刚自己抓着的是什么——是一具干尸。 干尸的背后还有一具新鲜的尸体,狰狞着向她袭来。 肾上腺素疯狂飙升,巫夏瞳孔放大,在危险关头,反应是从所未有的敏捷。她一脚横向跨开,背部紧缩倒地一滚避开那一击。 尸体轰隆一掌拍空,扬手发出第二击。 巫夏手腕一转,对着他鲜血淋漓的胸口狠狠一拍。手掌从它胸口拍进,从它的后背拍出,竟是直接打穿了。 鲜血淋漓的内脏掉了一地,巫夏大喜,又接拍出掌风。很快在她的连番攻击下,尸体的反应越来越僵硬。 “轰隆!”最后一下巫夏跳起爆头,尸体顿时被轰成了碎片。 她不敢放松警惕,立即离开刚刚那个位置,朝前面跑去。 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前面没人。 明会道君不在这,那些弟子也不在这儿。 而且…… 她也根本不在甬道里,而是一个密室中。 密室的正中央,放着一副巨大的棺材。 第34章 棺材由厚重的红木打造…… 棺材由厚重的红木打造, 纹理在岁月的侵蚀中,逐渐被染上一层黑色。 棺盖四周缀有五个孔,五个孔都嵌着长长的小金钉子, 丝丝寒气正从那尚未盖紧的棺盖中溢出来。 巫夏远远绕着棺材转了一圈, 蹑手蹑脚地开始探索起这个密室。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自己浑然不觉? 是触发了什么机制吗? 为什么这密室的四面墙颜色不一致?四面墙有三面是黑色的, 而棺材屁股正对着的那面却是红色居多,不过也有一些黑点。 她百无聊赖地摸了下那些黑点,手刚伸出去掌心就被拉了数十条口子。 这些不是黑点, 而是一撮一撮锋利的黑毛。 在她触摸过后,这些毛被惊醒,全部炸了起来。 “轰隆!” 整个空间天旋地转,碎石像是瀑布从红色的墙上汩汩流下。上方和左右两边的黑色墙壁, 也像是被撑大般往四周挤。 巫夏被这巨大的动静震得扶住棺材才勉强不让自己摔到。 随着红色的那面墙轰得一下粉碎,天光从无数裂隙中穿透而来,让巫夏看清了悬浮在空中的那只巨大红色眼珠。 这是一只古老而庞大的蛛魔。 它不知是何缘故, 挤进了这间红密室,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撑起了它。 那些黑色的毛就是它附肢上的毛,每一根都堪比利剑。 巫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想跳进棺材里。手还未碰到棺盖, 一只近十米长的螯肢如一道闪电, 穿过黑暗从空中朝她一挥而下。 她顺势一矮身,螯肢紧贴着她头皮飞过。接着“轰”的一声巨响,插进了棺材。 棺材整个几乎被贯穿,棺盖上的纹理瞬间开裂,化为无数齑粉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 巫夏护住脑袋,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听到蛛魔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 跟疯了般朝她轰隆隆地碾来。 秋雨剑用不了,跟把废铁一样躺在棺材旁,所有的符箓法器都不能用。巫夏觉得自己的小命可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电光火石间,一抹蓝色颀长的身影凭空出现。 他手握一柄白色长剑,身形不断变幻,顺着狂暴的蛛魔踏上了它的腹部。 “咔嚓!”一声脆响,他手起刀落,蛛魔抬起的一条附肢硬生生被他切断。 “啊!”蛛魔猩红色的眼珠突兀睁大,所有的附肢诡异地往背部那边折,似乎要把站在它身上的陶子赫剁碎。 陶子赫游刃有余,在它的各个附肢间来回游荡。每一次抬手,都伴随着蛛魔的大量浓稠血液和一条巨大无比的附肢。 这里不能用灵力,也就是说,他完完全全只是凭借着自己的身法和力量在对抗这只蛛魔。 巫夏看得热血沸腾,眼尖地发现蛛魔的尾部抬起。 “休想吐丝!”她大喝一声,拾起秋雨朝蛛魔的屁股戳去,硬生生把秋雨戳进了它的纺丝器。 刚刚还狂暴无比的蛛魔身形诡异地顿了一下。 陶子赫跳上它的头胸部,正准备砍掉头胸部和腹部的连接处时,突然发觉刚刚都没多少力气的蛛魔突然变得无比愤怒。这股愤怒让它回光返照,从地上一跃而起挂在墙面上,疯狂地朝巫夏吐丝,还把他甩到了地面上。 巫夏被喷得哇哇大叫,脑袋上全是蛛丝,眼睛都几乎看不清,还被蛛魔追得四处跑。 陶子赫在它身后紧追不舍,瞅到蛛魔屁股后面那把秋雨剑时,眼角抽了一下。 随后他双膝微蹲,一个弹跳,像只矫健的雄鹰紧锁猎物,一举砍下了蛛魔的头胸部。 绿色黏腻的血跟喷泉一样往外冒,整个密室都散发着一股臭味。 巫夏抿着嘴清理蛛丝,忙活半晌去拔自己的秋雨剑。 插得太深了,还有点费劲。 陶子赫走过来,慢条斯理问道:“为什么要捅它的魄门?” “魄门?” 传说中的菊花?巫夏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刚刚只是想把它的纺丝器堵住啊。 巫夏:“……” 捅错了好尴尬。 一股热意涌上脸颊,她抬手悄悄掐了他胳膊一下。 好在他也没继续追问,“快走吧,这片领域有点古怪。” “哦,好。” 她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我怎么到这边来的?他们人呢?” “不知道。”陶子赫带她出了已经不是密室的密室,前方是三岔路口,一共三条路,都黑漆漆的看不清。 “走这条。”他指着中间那条道。 “我不要。”巫夏眼珠一转,扭头走右边的那条道,“我想走这条。” “这条。”陶子赫态度很坚决,拉着她往中间走。 “我说了不要!”巫夏任性起来,劈手想夺他的剑。 与其说剑,还不如说是刀。 他的这把刀白色无光,质感厚重。刀柄处还刻有鎏金双魔纹,刀身为骨质,内里嵌着一条修长的血槽。刀尖匀称流畅,看着就无比犀利。 她刚刚就想问他的刀是从哪来的。 白色骨刀,她只在那场屠戮的梦中见过。 为什么他的行动轨迹再次和书里契合了一点呢? 在她夺刀的那一瞬,陶子赫的脸庞顿时变得虚幻朦胧,蓝色衣袍逐渐化为一团黑影,恶狠狠掐上巫夏的脖颈。 巫夏直觉对方功力深不见底,但却也是有破绽的。 就比如他为什么要幻化成陶子赫的模样? 而且这把刀,没有别人知道,陶子赫应该也不知道,只有她知道。 思及此,她闭上眼,让自己进入冥想状态。 世间的幻术大同小异,没有秋雨剑破不了的。 果不其然,随着她的阖眼,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 “滴答滴答。” 哗啦啦的流水声在耳畔响起,一股浓郁的臭味充斥着鼻尖。 她慢吞吞地睁开眼。 陶子赫一身蓝衣,好奇地打量着手里的白骨妖刀。 嗯?还在幻觉中? 巫夏郁闷地闭上眼,准备重试一次。 “你还没睡饱吗?”熟悉的音色以及这暗暗的嘲讽语调让巫夏忍无可忍地睁开眼。 陶子赫伸出五指,在她面前使劲晃了晃,“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闭着眼,在干嘛?” 破裂的棺材,棺盖已经被彻底掀开,只不过周围那只巨大的蛛魔尸体消失了。 她想起了。 刚刚在密道里她抓着的的确是陶子赫,其他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全消失了。而后她和陶子赫来到一间房里,他不听她的劝阻执意把这棺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这把骨刀。 巫夏在棺材打开的那一瞬就被拉入了幻象。 不得不说,这个幻象着实厉害。直接从她刚刚经历过的入手,黑暗的密闭空间、庞大的蛛魔、以及配有白色骨刀和书里融为一体的陶子赫……每一个都是她所惧怕的,每一个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不过陶子赫这厮,居然完全没有被影响到。 难道是她真的太弱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她复杂地叹口气,抢过他手里拿把刀问道。 陶子赫瞳色幽深,盯着骨刀良久:“你确定你要拿着它?” “我不能拿吗?”其实巫夏也隐隐有点后悔,这把刀不知道是哪个前辈留下的,肯定是阴邪之物才要被封在棺材里。她刚刚只是看了一眼就差点被幻象杀死,要是一直抱着它,指不定得出什么大乱子。 但是她又不敢给陶子赫,怕他一碰到它就变了。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拿走它。”她跟烫手山芋一样把它扔回了棺材。 “我已经滴血认主了。”他幽幽道。 “什么!”巫夏大惊。 “你使剑又不用刀,干嘛滴血认主!”她呵斥。 陶子赫颇为无辜地举起右手,“是它一直在找主人。我碰到它的那一刻,就被割了一道口子喂血给它喝。” 巫夏简直想翻白眼,这什么粗劣的借口! 不管了,先走再说。 前方甬道由暗渐明,越来越宽阔,已隐约可见虬结交错的粗大树根。 这是要出去了? 巫夏提着刀加快脚步,率先冲出去吸了口新鲜空气。前方是高耸壮阔的另一座山,山顶伫立着一座白色的巍峨宫殿。 “那就是神殿吗?我们这么容易就接近它了?”不怪巫夏这么想,毕竟是神迹废墟,她还以为得经历重重难关才能到达神殿呢。 两人开始哼哧哼哧地爬山。 一路不时有绿色的小蛇混在藤蔓中垂下,巫夏不愿意拿秋雨去杀,干脆顺手就用起怀里的白色骨刀。陶子赫两手空空跟在后面,时不时替她捏死几只漏网之蛇。 越靠近那巍峨的神殿,路上的蛇就越来越大。快到山顶时,出现一条大蟒蛇,巫夏一个没防备被蛇尾卷走,还是骨刀突然发出“铮”的一声刀鸣,把蟒蛇吓走才让她幸免于难。 陶子赫这家伙好像在幸灾乐祸,替骨刀说好话:“你看它救了你一命。” “哼。”巫夏要不是看现在情况紧急,早就把刀扔了。 神殿远看巍峨,近看却能发现岁月的侵蚀夹杂在青苔遍布的高墙与石壁之上。斑驳的光影在神殿的侧壁游弋,隐隐约约照出一只双头怪物。 联想到一路的小蛇,巫夏指着墙上的图案很不确定:“是蟒蛇吗?双头飞蟒?”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当然应该归渡生仙府!”神殿里突然传出争执声。 “笑话,明明是我们先看见的!”一道略有些耳熟的男音传了出来,是之前那个使用术法让她们飞舟不稳的那群家伙。 陶子赫神情顿时变了,露出一种死变.态才会露出的笑容,招呼着巫夏大摇大摆地从神殿正门进入。 神殿里每一个宫殿都无比巨大,每一根玉柱更是双人合抱都抱不拢,看起来就像是进了巨人国。 她一抬头,就与墙面上刻着的双头飞蟒打了个照面。 刻画久经岁月雕琢,不减当年的气势。双头飞蟒高高在上,冰冷地盘旋着,似乎在接受每一位到来者的膜拜。 巫夏一下子怔住了,双眼变得通红。 陶子赫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往后带了一下,轻轻落入自己怀里,“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不要认真去凝视。” 幽幽的冷香让及近死机的大脑思绪重新运作,巫夏把他横在自己眼前的胳膊撇开,无辜地扭头问:“那我可以认真看看你吗?” 陶子赫突然俯身凑近她,“只给你看一下。” 巫夏:“……” 刚刚的争执声突然变得暧.昧,掺杂着几句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巫夏这才想起来进来的目的,拉着陶子赫悄悄钻进神殿左边的那间宫殿。 还未走近,她就被里面传来的混乱气息搞得一怔。他们所有人仅存的灵力都很狂暴,不知道遭受了什么。她悄悄探头,被眼前的一幕生生震撼到了。 所有人都双目通红,放荡形骸地抱成一团,到处都是暴露的躯体。 男男女女,再无往日修士的清风高节、仙气飘渺,全然变成了只会发泄的畜牲。 她艰难地眨了眨眼,一股热腾腾的气流涌上脸颊,转身一头扎进陶子赫的怀里。 陶子赫猝不及防被一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诧异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 少女脸色绯红,目光含水,身子烫得可怕。 “……子赫。”不过几息,光泽的唇瓣就因缺水变得干裂,开口叫他时,第一个字也消失在了喑哑含糊的话语中。 陶子赫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身后那群渡生仙府和明心剑宗的人身上。 蛇性本淫。 墙上的这两条巨蟒并非是天生一体的双头蟒,而是在□□。 进山后他就有自己的怀疑,在甬道里明会道君他们突然消失,加之神殿上的壁画,更加强了他的猜测。 苏练所说的两座大山,对应的应该就是两条蟒蛇的头部。而神殿的位置,应该就是两条蟒蛇相交的部位。 所有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蛇性影响,变得疯癫痴狂,若没有他人干扰,估计他们会一直不知疲惫的进行下去,一直到死。 “叫你别仔细看。”他再次捂住她的眼,似是觉得不够,干脆让她闭上眼,腾出两只手去捂她的耳朵,让她免受靡靡之音的侵扰。 巫夏哼哼唧唧地往他怀里钻,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陶子赫原本还算淡定的表情在她扭来扭去的动作中逐渐消失,“我带你出去。”他一个打横将她抱起,顺着绵延的玉柱廊坊,来到空阔的殿外。 清风伴着山间独有的雾气拂面,减缓了他身上的燥意。 然而巫夏的情况却不见好,她表面被风吹得清凉,内里却还是燥热的。偏这股燥意又无处发泄,让她暴躁让她抓狂。 她手伸向自己的腰带。 陶子赫眼神微暗:“你确定要在这里同我双修?” 巫夏张了张嘴,也知道此刻她若是真的放纵自己,估计将会沦落为渡生仙府那些弟子的一员。 她才不要这样。 “我该怎么做?”她眼角嫣红,无措地离他有一丈远。 陶子赫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短剑,不顾她的挣扎在她掌心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你干什么!”鲜血的流逝让巫夏怒火中烧,可烧着烧着,自己的那股燥意似乎随着掌心的鲜血一起排出体外了。 陶子赫严格把握着出血量,眼见巫夏安静下来,唇色微白,立即按住伤口为她止血。 “你可真够狠的。”巫夏嘟囔地揉了揉眼睛,身子软趴趴地靠着他。 “还想进去吗?”他问。 巫夏摇头。 “那你在这里待着,我进去,不要乱跑。”陶子赫表情不变地拿过她手里的那把骨刀。 巫夏拽着不肯给。 “你总不能让我赤手空拳进去吧?”他有些无奈。 巫夏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 他进去不一会儿殿里传出阵阵惨叫,她在外面听得毛骨悚然。 陶子赫不会趁着他们神志不清把他们全杀了吧? 她搓着手犹豫地在殿门口徘徊,突然左前方传来“砰”的几声。 随着瓦砾玉石轰然倒塌,浓浓尘埃被激起又散开,一个披头散发的修士慢慢从那堆废墟中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是同样一位身受重伤的修士。 他们二人是渡生仙府个明心剑宗的两位长老,似乎产生分歧,疯狂地厮打了起来。 巫夏猫着腰偷偷躲入刚刚被打破一角的小宫殿内,抱着刀看戏。 两位长老你来我往,即便没有灵气加持,光凭身法经验发动的招式也足以令人眼花缭乱。 “是我的!”其中一人撕心裂肺地大喊道。 “是我的!”另一人横刀当下空中一击,旋身一个飞踢把对方踢得在地上连滚十几米,撞破了好几面墙才停下。 那位道貌岸然的修士一开始还挣扎着想起来,但最终他跟条死鱼一样慢慢不动了。 “嘿嘿——”胜利的应该是渡生仙府的人,他咧着嘴还没来得及大笑,一根灰白的手指凭空出现,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眼里飞快掠过迷茫与疑惑,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去。 “噗呲。”灰白的手指缩回去,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渡生仙府的人晃了晃,沉沉倒在了地上。 巫夏瞳孔微颤,弯腰的那一瞬目光和那根手指的主人对上。 那是一张灰色的脸庞。 灰色的头发像是田埂上失去水分即将断裂的干草,懒懒地趴在头皮上。眼睛大而灰白,鹰钩鼻,嘴巴部位一条薄的看不清的线。 她的脖子和四肢似乎都比别人多出一节,又长又瘦,身形干瘪地像张纸,看起来就像是一种不知名的动物特意塑造成人族的形象,把自己塞进人族的服饰一样。 一股阴冷的气息在她到来之后肆无忌惮地弥漫开。 巫夏简直要哭,这什么狗屎运?对方一看就很变态,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啊。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不亚于催命符。 巫夏当然不会寄希望于它能半途放过自己,干脆猛地睁眼举起刀跳出去。 或许没想到藏在角落的小虫子也有反击的勇气,从头到尾都是灰白色的人眼里闪过一丝讶然。 但也仅仅只是讶然而已,她有着三节的干瘪右手在空中伸出,轻而易举地抓住了白色骨刀。 她的手很冷,力气出奇地大。 “我叫辛夷。”她慢悠悠地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抓向巫夏。 静谧的空气似乎起了波澜,巫夏微微眨眼,错愕地盯着面前扬起头颅的小青蛇。 这是……她的视线在转林中扫了一圈……时空错位?瞬间转移? 怎么突然到山林里来了? 眼前枝叶扶疏,人迹罕至,完完全全是另一个地方。 刚刚自称辛夷的灰白女人也不见了。 莫名失踪的明会道君也是这样吗? 轰隆!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巨响,巨大的余音仿佛要化成实质敲在人脑髓上,巫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远处爆.炸引发的灼热气浪给掀翻在地。 轰隆! 黑色的雷云几乎占据了全部视线,其中不乏紫色的电弧与闪烁的电光。光是看它一眼,就已经感到了一阵窒息。 这个点谁在渡劫! 巫夏隐隐觉得不对,这个雷云的范围也太大了,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为之震颤。 “让开让开!” “前面的让开!” 突然一群面目狰狞的修士人未到,声先至,身后仿佛有千匹饿狼跟着。他们朝着雷劫中心的方向拔腿狂奔,一边跑还一边骂:“奶奶的,今日怕是留不得了!” “联盟那群家伙,今日都要死!” 巫夏试图拽住一个大哥问问情况,余光突然瞥见在这群修士奔跑后,后面的山路居然在一路崩塌。 飞沙走石,滚滚浓烟。 刚刚大地颤动还真不是幻觉!是整座山都在崩塌! 巫夏骂了一声,也立即拔腿狂奔,后面的路已经塌没了,只有雷劫中心的位置还完好无损。 “老妹!你谁啊!” 一个长相十分粗犷的光头男修盯着火烧屁股一样跑的巫夏纳闷道。 啪! 脚下的土块四分五裂,巫夏眼角一抽,深吸一口气,使出力拔山河的力气拔腿狂奔,一句话也不说。 呼哧!呼哧! 轰隆! 近了近了,她们已经跑进雷劫的范围内了。 巫夏心里一喜,抬头却失神一刻,眼前矗立在山顶的居然是和刚刚差不多的神殿! 但是它远比刚才她和陶子赫呆的大得多了。 怎么回事?究竟有几个神殿? 轰隆! 无数雷光携带灭世之威劈下,雷霆万钧,空气隐隐炸裂。 巫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感觉神殿安全,趁着最后一口气跳上白玉台阶。 这时,巨大的雷鸣声后,身后的道路一寸寸崩塌,原本恢宏的大山也整个碎成了渣,隐隐露出黑色的地皮。 而这座神殿,在天打五雷轰下,几十面墙壁散发出晶莹的白色光芒,扛下了天雷,也没有崩塌。 “娘的!究竟是谁在渡劫!老子不削死他!”光头男修骂道。 巫夏拍拍屁股,拾阶而上。 空旷的宫殿阴暗幽冷,拱形架构往上延伸到目光看不见的地方。古老神秘的墙上画着繁复的壁画,似乎是一群虔诚的信徒在祈祷某位神明的降临。巨大的紫色百褶窗帘无风自起,无端地聚集一股阴气。 在宫殿的四个角落伫立着巨大古怪的人头蜡烛,灰蒙蒙的光芒从人大张着的嘴巴泄出,几乎要化成实质的水,轻飘飘地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表面。 来自四个方向的光芒向宫殿中间的骨伞——那个唯一存在着的物体靠近,整个地面浮光掠影,如同深夜暗流,春水盈盈。 巫夏的视线顿时被那把骨伞吸引。 阴冷的伞骨洁白虚幻,虚虚张开,似乎正在等一位撑伞人。 第35章 巫夏不自觉地靠…… 巫夏不自觉地靠近那柄伞。 地面雾蒙蒙的光芒疯狂地席卷她, 一瞬间她被缠住动弹不得。 “师妹回来!” 一股剑气从身后斜劈而来,把她带得后退两步,离开了雾气的范围。 巫夏侧身, 这才发现旁边的偏殿里密密麻麻地站着一群人。 以明会道君为首的问心剑宗弟子拿着剑与另几方剑拔弩张, 一身红衣的苏练站在众人身后, 双目紧闭,发丝无风自扬,一张棕色的卷轴一样的东西悬浮在她眼前。 是她在渡劫? 每一次卷轴表面亮起, 外面就会降下一道天雷。 巫夏想起师父华容道君曾说过:“推演第一人,为苏练是也。传其有一器:知行图,上窥九天机密,下算世俗因果。” 知行图一出, 必有大事。 离奇的是,知行图本就是一个仙器,联盟的众派众门不说稀奇最起码也得给个眼神吧? 可他们没有。 他们紧张地盯着她的身后, 眼里流露出贪婪惊奇以及想占为己有的各种情绪。 “师妹!”人群中又有人叫了一声。 “乖乖!日月伞嘛!”风风火火的光头大哥几人一冲进来眼睛冒绿光,想也不想地冲进虚幻的雾气里。他们面目狰狞,生怕一个等不及就会慢半盘去抓骨伞。 然而在手即将碰到骨伞的那一刹,骨伞表面亮了一下, 挤成一团的几人连惨叫都没有就化为了一滩血肉, 啪嗒化为养分继续滋润着幽幽漂浮的日月伞。 怪不得联盟的这群人都按兵不动。 巫夏赶紧来到穆若身边,摆出防备的姿势。 气氛一时很僵硬。 与剑宗对峙的一个白衣女子突然发声:“苏练,你好了没?” 她是逍遥门掌门,干掉道侣后以雷霆手段掌控了逍遥门,现在也是联盟长老之一。 “哼,怕不是知道了正确封印保管的方法,却拖着不肯说吧?”另一个宗派的领头人附和道。 “这话可不对!我相信苏长老和问心剑宗不会骗我们。”归元宗一位长老跳出来说道。 居然不是争抢?是合作吗? “凭我们现在的力量, 根本没有办法取走日月伞。除非苏练长老推演,得出它的封印保存之道。”贺清扭头冲她解释。 应该不止这样,现在几方势力的位置有点玄妙。问心剑宗一方,其他联盟组织一方,明会道君虽然站在前头,可他明显身受重伤。 苏练要是不推演并将方法公布,恐怕问心剑宗的人今天一个都走不出去。 而且就算推演成功,联盟的人为了避免以后的报复能让问心剑宗的人离开吗? 只有死人才能遵守秘密。 巫夏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这就是联盟,在利益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纸。 “别太担心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穆若感受到了她的焦虑,安慰她:“况且,不是还有苏师兄和你道侣吗?” 巫夏环顾一圈,小声问:“你们是在山道里就被传送过来的?” 穆若点头。 “那他们呢?”巫夏朝联盟的那几个宗派扬扬下巴。 穆若怔了一下,“他们在我们之前就到了。” 神殿本就难寻,日月伞的下落据说还是苏练和苏破天获得机遇才知晓的。那么对面的几大宗派,全都获得了机遇? 还是说,跟她一样,跟明会道君的队伍一样,直接被传送而来? 是机缘巧合? 恰好把所有的宗派和精英弟子全部汇集到这个神殿? 还是另有图谋? 那么是这个遗迹本身在操控大家还是另有其人? 她想到进入遗迹以来,一直被忽略的一个人。 那个站在喜别离上,指挥蛛魔的男人。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始终没翻出浪花,可能吗? 随着她的深思,知行图亮了一下,一道天雷恶狠狠劈下。这次神殿却没起到避雷针的作用,殿顶被轰得稀烂,玉石碎块扑簌簌掉落。电光与雷柱穿透空心的殿顶,朝苏练击去。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色的身影挡在苏练面前,将她推开。 轰隆! 雷柱劈中了明会道君,他堪堪后退一步,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抬手抹了下鼻梁和眼睛两侧流出的鲜血,盯着从殿顶的洞照射下来的光以及那一抹倒映在地上的影子。 一团黑雾涌现在空中,一个男人自雾中走出。 “阁下,敢问何名?”他收敛起平日玩世不恭的态度,抬首盯着上方。 “有魔!”逍遥门掌门,归元宗长老,天长阁阁主以及一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苏破天贺清他们也立即戒备起来。 殿顶破了很大一块,巫夏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的肌肤苍白如雪,眼睑下方有条淡金色纹线、碧绿的眼眸深藏无数恶意。 仅是看他一眼,巫夏就感觉要窒息。 “吾名——”他冷冷开口,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色都在挑战人的听觉极限,因为大家修为被限制,几个年轻的弟子居然耳中流血。 巫夏捂住耳朵,感觉眼睛一阵疼痛,连忙移开视线,不期和男人身后的女人对上视线。 最先夺人眼球的是她一身红如烈焰的嫁衣,上面绣满了层层叠叠的玉兰花。 热情的红和纯洁的白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最让人在意的是她过分年轻的娃娃脸。 肌肤白皙,五官精致,脸很小,看起来不过豆蔻年华。 繁复的嫁衣和年轻的脸庞让巫夏很别扭。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女子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高空中的嫁衣女子虽然长着娃娃脸,然而她的表情却是极度冰冷的。她收回落在巫夏身上的视线,微微抬头,转向身侧的男人。 “——无方。” 随着他名字余音落地,神殿上方用来支撑的肋架拱顶从内部一寸寸崩裂,巨大的墙面也似乎被无形的巨手撕开,整个宫殿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刚刚神殿外面的摇晃也蔓延到里面了。 是他的手笔? “一起上!”联盟里有位长老突然喊道,跟随他的弟子齐齐拔剑,一部分冲向无方,另一部分却突然掉头,冲向最中央的日月伞。 剧烈的摇晃已经使得宫殿内的雾气四处飘浮,日月伞隐隐晃动了起来。 即便如此,几个以为可以捡漏的弟子在触摸到它的一瞬间还是被吸干了。 而大喊一起上的那位长老也被无方捏碎了头骨。 巨大的玉柱开始倒塌,空中粉尘漫天,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龟裂。 “啪!” 惊慌失措的弟子们开始四处逃散。 “破天留下!贺清带他们出去!”苏练擦了擦嘴角的血,重新打开知行图吩咐道。 苏破天和贺清对视一眼,前者来到姑姑的身边用术法托起她,为她护法,免得周围坍塌的宫殿伤害到她。 知行图亮了一下。 “东!”冷冽的女声响起。 被一招打退的明会后背砸中一块巨石,听到苏练的话语,腰腹硬是一转,在空中换了个位置。 东面,无方突然闪现,一击落空。 他淡淡地看了眼苏练,苍白的嘴唇微启:“郁念。” 高空上的娃娃脸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一个身形诡异的男人从她脚下凭空浮出。她手一挥,那形容可怖好似已经死去多时的男人立刻奔向苏练。 苏破天手臂一横,沉重的玄剑发出“铮”的一声,刀锋深深陷入傀儡的肚子,骨裂声清晰可听。 一点暗红色的血从男人的腹部流出,他没有知觉般歪了歪头,白骨手臂抓住黑色玄铁。 傀儡术! 还是用真人炼化而成! 苏破天猛地抽回剑,与它一来一往,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苏练额头青筋浮现,头顶的雷劫再次应运而生,不等知行图预判出下一次无方的行动,她就被狠狠击中,在空中吐出一连串的鲜血。 与此同时,“走!”贺清大喊,避开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一只蛛魔,左手拎起一个被砸中受伤的弟子,右手接住苏练往门口冲。 巫夏穆若扭头就跑,然而来到外面的台阶就傻眼了。 现在的神殿高高漂浮在空中,然而刚刚坍塌的两座大山居然还在地动山摇,且离她们的位置十分遥远,就像是一个天坑。 跳下去不死既残。 现在整片区域仿佛都被扭曲了。 “那是什么!” 黑色裂纹深入大地深处,然而在不停的晃动下,居然出现了一条条银白色的沟壑。 那沟壑越来越大,银色也越来越刺眼。 不,不是沟壑,是银白色的鳞片! 从神殿下方的大陆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到的位置,密密麻麻地遍布着银白色鳞片。 大地在翻滚肆虐。 伴随着巨大的呻.吟声,一只沧桑浑浊的巨大眼珠露出地面。 它占据了巫夏的全部视野,从土中越升越高。 浑浊的眼珠翻动,像是一片翻腾的海洋。 直到全部升出地面,巫夏才认出那是什么。 蟒。 巨大的蟒头。 众弟子都呆呆地后退了一步。 旋即巫夏发现一件更惊奇的事。脚下的大地一左一右拧成两股,勉强看到巨大而黏腻的蟒蛇在交合。 两个巨大的白色蟒头高高扬起,互相舔舐对方后,竟逐渐融为一体。 从遥远的天边开始,二者庞大的身躯也逐渐相融。 厚厚的雷云盖住整片天空,朝两条合二为一的蟒蛇降下第一道雷。 轰隆! 平滑的头部融合,长出高高的龙角。 轰隆!紫色闪电与雷柱刺得人眼睛通红。 双蟒银色的鳞片脱落,替换为更为坚硬更为锋利的白磷片。 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蟒大化蛟,蛟龙经历雷劫脱胎换骨化为龙。 这两条蟒居然可以越过蛟龙这一步直接化龙? 雷劫越来越厉害,且随着二蛇的相融位置逐渐后移,快要劈到联盟的弟子。 贺清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制止了想要逃回去的子弟们。 果不其然,雷劫在他们面前堪堪停下,而身躯已经化为一大半龙的飞蟒居然停止了融合。 狂躁的龙吟声呼啸而出,龙头蛇尾的飞蟒痛苦地还在土里翻滚。 巫夏在脑中过了一遍,发现它的尾部就被钉在目前几人所处的神殿。 是封印吗? 一开始这两条蟒蛇被封印,化作两个大山。苏练和明会道君各自选了一条蟒蛇作为通道。 这些神殿,其实是封印它用的? 就像几根钉子,把蟒蛇分段钉在大地上。 然而现在神殿晃动,钉子被拔松,所以蟒蛇挣脱了前方的桎梏,开始化龙? 所以那个无方的目的,其实是毁掉神殿,让双蟒化龙? 无方、日月伞、可能再现的龙族……这一趟的“收获”简直超乎她的想象。 可是这个神殿放着日月伞,那可是上古第一仙器,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吗? 不对……区区一个神殿,怎么能和日月伞相比。 最后一根钉子应该是日月伞! 怎样才可以移动日月伞? 轰隆! 一道白色光芒从宫殿内打出,打碎了外面仅存着的几根玉柱。 整个神殿“轰”地爆炸,碎成了粉末。几十名弟子全被扬起的强气流掀下高空。 耳边是风的哀嚎,巫夏直直下坠。 恰好飞蟒高高扬起身子,她眯着眼将秋雨剑扎进它的鳞片。滋啦滋啦的割肉声响起,秋雨剑越陷越深,她拉着秋雨剑坐在蛇身,总算是没有掉到天坑里。 而其他弟子幸运的摔到蛇身上完好无整,不幸运的摔成肉泥,掉到坑里,活着的能动的仅有一半。 空中日月伞悬浮着,似乎丝毫没受到神殿毁灭的影响。在它的下方,的确连着两条交缠在一起的蛇尾。 巫夏惊呼一声:“明会道君!” 几个联盟的长老掌门此刻跟死狗一样没甚区别,被无方扔向日月伞。 就连明会道君,也满脸鲜血,动弹不得。 一个、两个、三个……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干,日月伞晃动了起来。 无方高高在上地俯视挣扎的蟒蛇,眼里神色不明。 他捏起明会的后颈衣服,在抛出的那一刻,一股微弱的气流吹动他的发丝。 他真身立刻化为一团黑雾,被一柄白色的骨刀劈散。 桀骜的少年手里拎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他似乎是从时空裂隙中走出,冷冷地注视着无方。 黑雾重新汇聚,无方的脸庞在其中若隐若现。 “辛夷!”娃娃脸郁念在见到陶子赫手里女子的那一刹,一个傀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陶子赫回头,一刀劈中傀儡人,手上力道不减,灵气顺着骨刀涌入傀儡人身中,顿时傀儡人“啪”地四分五裂。 他没有回头,顺势将手中的刀捅入辛夷的腹部。又将她高高举起,示威般朝着郁念晃了晃她。 一身嫁衣的郁念脸上难得有了表情,是愤怒和焦急。 “我要辛夷!”她飘到无方身边,不像是请求倒像是命令。 无方置若恍闻。 “我、要、辛、夷!”郁念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无方轻飘飘地侧头,与她凝视。 郁念丝毫不惧,直接上手夺过他手里的明会等人,扔向陶子赫。 陶子赫挑了挑眉,把辛夷也扔了回去。 就在二人交易完成的一瞬间,虚幻的日月伞因为吸够人的灵力和鲜血,突然收拢起来,伞身晃动,摇摇欲坠。 被钉住的蛇尾立即解封,最后一道天雷劈下,蛇尾转化为龙尾,飞蟒彻底化龙。 龙吟声响遍整个山谷,龙爪狰狞,龙须飘逸,硕大的龙眼猩红无比。 白龙! 这是一条白龙,继龙族覆灭四千年以来,龙族首次完成“复活”! 灰金色的光芒照在无方脸上,为他披上一层神光。他从空中一跃而起,来到狂暴的白龙面前。 呼! 呼! 白龙仰头,狰狞地一甩尾巴,无数人从它后背摔下,被丢向无方。 无方的身影变得虚幻起来,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中。数不清的弟子从他身边经过,丝毫没有伤害到他,还在不停地往下下坠。 “啊!”巫夏在空中挥舞着双手,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一根东西,立即顺着杆子双手双腿都缠上这个人。 陶子赫脸色一僵,被她砸得也往天坑里掉,坠落许久落到地上才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放手!” “呜呜呜,我不放。”巫夏因为激动与害怕眼眶含泪,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陶子赫闷哼一声,想从脖颈后使劲扯开她抱住自己的手。不料触手一片冰凉,就连她的身子也是凉的。 见她是真的害怕,他原本果断的手犹豫片刻,掰开的动作变为生涩的抚摸,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与此同时,无方手中出现一柄黑白二色的长剑。 白龙呲着牙,口中吐出大量冰箭与寒水,尾巴一甩震荡空气,似乎是想逃走。然而无方他飞向白龙,黑色靴子踩着白龙的獠牙与鼻子登上它的头部,一举将长剑插入它的两眼正中心。 白龙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巨大的身子在空中不停翻滚,刚刚蜕变出的龙角都因此撞裂了一根。 无方冷眼看着一切。 片刻后,白龙安安静静地悬浮在空中,似乎已经选择了屈服。 无方站在龙首,一挥手手下全部朝他飞去。他草草地扫了眼跌落天坑的众人,目光在巫夏和陶子赫的身上逗留了一会。 陶子赫眯着眼。 无方挑了挑眉,突然伸手握住日月伞。 日月伞的伞骨微微收起,稍微晃动了下,就落入他的手中。 陶子赫在他有动作的那一刹也发动了。 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他突然听到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身后流光溢彩,燃着烈烈扬扬的金光。 巫夏的呻.吟声似有似无。 陶子赫凝视着落入他人怀中的日月伞,那时他这次来的目的。 他一定要带走日月伞的。 可巫夏痛苦的哀嚎声就在他背后响起。 他在原地默然几息,认命地转头,藏蓝色衣角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 无方见状,有些意外,不再犹豫指挥着白龙飞走了。 深不见底的天坑里,巫夏捂着寸寸崩裂的肌肤,满脸是泪。 她要化蝶了。 第36章 化蝶是蝶族最脆弱的一刻…… 化蝶是蝶族最脆弱的一刻, 稍有差池便会魂飞魄散。每个蝶族在进入化蝶期后,都会待在宗门等待化蝶,以防不测。 巫夏躺在地上泪流满面, 要死, 怎么会这么疼? 不仅是皮肤的溃烂, 她还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骨头、内脏也好像被打碎了,再一次次重组,再被打碎, 一直在循环这个过程。 钻心的疼痛让她抓住陶子赫的手使劲咬了一口。 “道……君……”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卷曲的手,想指人却又没发现道君。 化蝶是一定要在师长们的庇佑下进行的,否则大部分就会跟巫衡那样,化蝶失败, 从此修为停滞。 陶子赫抓着她的手,看她痛得满地打滚,不顾她的挣扎一把抱起她腾空而起。 巨大的天坑里黑漆漆的, 联盟、弟子与道君摔下来时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他停在空中一时有些迷茫,识海里刺痛,那是灵气魔气对撞的结果。 巫夏本来中气十足的叫唤突然低了下去,没有一点力气窝在他怀里, 身子还是滚烫的, 可生机却好像在一点点流逝。 他知道蝶族要经历化蝶才能成为一个纯蝶,但他却不知道化蝶竟然这般凶险。 他此刻没有任何想法,不顾刺痛的识海,放出汹涌如潮的神识。神识贴着地面长驱直入、风驰电掣,像密密麻麻的蛛网,网住了整个填坑,所有的人都在蛛网的蛛丝脉络上。 他细细分辨着每一个人, 终于一条神识停下,盯着面前红衣白发的女人。 旋即陶子赫抱着巫夏几个跳跃就来到数十里开外,冷着一张脸停在苏练面前。 还不待他开口,苏练率先拒绝了他:“我出门在外许久,早已不负责为蝶族化蝶,你去找你师父吧。他就在那儿。” 顺着她的指路,陶子赫没犹豫,带着巫夏再次闪身离开。 “姑姑?”苏破天这时从坑里爬出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依旧风度翩翩。 “我不明白。”他压低声音说。 苏练收起知行图,整个人呈现出淡然如菊的气质,“什么?” “一切。”苏破天望着黑黝黝的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自从喜别离建立后,仙道魔道总体上互不干扰,这次无方硬闯喜别离,促使飞蟒化龙,夺取日月伞,是要打破这个局面吗?” “还有龙族。龙族已经覆灭四千余年,这次飞蟒化龙,这条龙又不知会给修真界带来怎样的冲击。” 苏练没有立即答话,她的目光追随着陶子赫和巫夏,巫夏的额头已经出现了一对黑色的触角,撕裂的衣袍下,两对莹莹的翅膀也悄悄地探出脑袋。明会已经醒了,他没有把陶子赫赶开,当着他的面给巫夏服下一颗药。 药丸一入嘴,巫夏挣扎的动作明显小了许多。她周身流转着若有似无的光芒,两条腿逐渐并拢化为一条圆滚滚的腹部,后背的肌肤上,前翅后翅摇曳着张开翅膀。接着是前胸、中胸、前足、后足、触角、复颜……最后是那条俗称喙的口器。 一只小小的黑蝶出现了。 刚刚化蝶的她飞得不是很稳定,也只敢在陶子赫周围挥着翅膀扑棱着翅膀瞎飞几下。 陶子赫原本冰冷的面孔变得柔和,他伸出一根手指,黑蝶降临到他的指头上竖着翅膀,不动了。 “姑姑,你在看什么?” “化蝶。” 苏破天抬头,视线很快收回来嗓音透露着些许的无奈 ,“我在跟你说化龙。” 化龙事关整个修真界,化蝶却只是蝶族必经的历程。姑姑还是这么随心所欲。 苏练突然哼了声,问道:“近年来剑宗有多少蝶族化蝶成功了?” 苏破天稍一思忖,摇了摇头,“我只记得越来越少,具体有几只我也不知。” 蝶族在剑宗的存在感既强又弱,每次分资源时,大家都会想到她们。可是平日里大大小小的活动,蝶族是很少出席的。要不是这次陶子赫的道侣是一只蝶族,苏破天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巫夏。 “为什么会越来越少?”苏练有意考他。 苏破天不知道姑姑这是怎么了,只能摇头,“侄儿不知。” “化蝶成功的蝶族越来越少,即便她们化蝶成功,可是修为却也依旧比不过寻常精英弟子。那宗门为什么还前仆后继地去巫山招蝶族呢?” 这也是全剑宗人的疑惑,不止是问心剑宗,几乎是稍有实力的宗派以及大家族,包括苏破天出生的苏家,都会去巫山“进弟子”。 苏练的眼神变得古朴幽深,她轻轻拂过知行图,藏在白发下的一根黑丝寸寸变白。 这是她使用知行图的代价。 从满头青丝变为满头雪发、从大乘降为金丹、从一个懵懵懂懂守不住秘密的小姑娘变成如今一副朽木枯株,知道万千秘密却只能当个哑巴的峰主。 苏破天很久没有感受过姑姑外露的情绪了。 很多时候她就像一棵大树,一块石头,不冷不热,静静地站在那儿。她从不主动接近人,也不会回应别人的情绪,小时候他不懂,长大了他执意拜入她的名下,发现那只是一种“躲避”。 因为知行图的原因,她总是能察觉一个人的方方面面,这让她对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好了,我们把所有弟子都找到,修整一番准备出去吧。”苏练打断他的神游天外,指挥道。 * 原来化蝶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已经变身为一只黑蝶的巫夏趴在陶子赫后颈上,扇了扇翅膀。原本她是想爬他脑袋上的,但是他不肯,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从一开始的新奇到处乱飞再到现在的筋疲力尽,她只用了几个时辰。 她以为化为纯蝶会有多大变化,没想到几乎什么都没变。不止如此,化为蝶形的她比平日更脆弱,以前是蛛魔能伤她,现在随随便便的自然界的一只昆虫或者动物,都能吃了她。 化蝶除了让她继续修炼,变成蝶形更加脆弱之外居然毫无用处…… 鸡肋。 她不满地挥挥翅膀。 陶子赫走着走着,感觉后颈有点痒,伸手一抓捏住巫夏。 “师父,她要多久才可以变为人形?” “一般三到五天。”明会抱着酒坛子抹了把嘴,叹道:“别气馁,无方太强了,这次寻找日月伞的任务失败就失败了。” 好不容易集齐的大家伙垂头丧气,恹恹地回了几句。 现在大家准备出去,但是前面的路被毁了,部分人又瘦了重伤,天还黑,明会决定就地扎营。 穆若用“引火上身”为大家照明,陶子赫捏着不安分的巫夏,眯着眼睛来了一句:“飞蛾扑火。” “我不是蛾!”巫夏现在说不了话,翅膀又被他捏着,什么意思都传递不了,只能狠狠地用复眼瞪他。 那料陶子赫居然诡异地看懂了,他把她放到掌心,右手轻轻一弹,巫夏立即装死。 但是这个行为有点高难度,蝴蝶活着的时候翅膀都是立着的,只有死了翅膀才会平着。她还不能让翅膀平着呢。 “太弱。”陶子赫摇了摇头,似乎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以后除了在我面前,不要现出原形,我怕别人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师妹?”贺清不知从哪儿个疙瘩冒出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待在陶子赫手心的巫夏。 “你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他比出一个夸张的幅度,“你看看蛛魔也是动物,人家怎生得那么大?” “我是吃素的,人家吃肉,能一样吗!”巫夏在心里腹诽,奈何口不能言,郁闷地抬头望天。 陶子赫:“她说一个吃素一个吃肉,不能比。” 巫夏:? 陶子赫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贺清嘟囔道:“有些小蝴蝶还吸腐烂动物的汁液呢。” 陶子赫把他推开,“我跟你去探路。” “行,只有我们几个能动弹了。”贺清应下。 把巫夏交给苏练后,二人一起出发。 深夜的天坑更加寂寥冷清,数不清的巨大土块像是一座座小山横亘在二人面前。郁郁葱葱的大树全部倒立着,在月辉下摆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 贺清和陶子赫对视一眼,二人分开,各自选了一条路打探。 陶子赫站在棕色的沟壑里,一回首,周围的景色飞快旋转,一切都变得模糊。等到他可以看清时,已经换了一个地方。 现在他所处的地方应该是遗迹的另一座山头,完好无整的山头。只不过这里的大树全部枯死,花草也少得可怜,整个世界都呈现一种灰黑色的压抑感。 高高的树梢上站着一身喜服的娃娃脸。 她脸上有着不合她脸庞的冷酷表情,居高临下地俯视陶子赫。 “怎么,你找我?”陶子赫抽出在神殿内得到的刀,丝毫不慌,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 “妖刀,阙罗。” 月华簇拥着郁念,她神色不明地说出这四个字。 丝丝缕缕的微风卷着枯叶从陶子赫眼前飘过,等到树叶散去,一个体格高大、浑身苍白的男人出现。 他弓起腰腹,如一根离弦之箭俯冲而来。陶子赫白天没有暴露阙罗的真正用途,可现在到了晚上,没有同门,就是他的主场。 流畅的阙罗刀身发出“锵”的清越声,割开苍白男子的腹部。在接触到鲜血的一瞬,阙罗像是活过来,血槽竟然开始疯狂地吮吸男子的鲜血。 它吸得越多,骨刀越发洁白,其中蕴含的灵力也越多。 郁念眨了下眼。 高大男子腹部那一块是被阙罗吸住的,他伸手活生生扯下那一块肉,不顾流出的肠子与内脏,再次攻击。 陶子赫冷笑一声,在阙罗落地的那一瞬身形一闪接过它。感受到那股强大的死气波动,他抬手,瞬间把傀儡男子的五指砍下,骨刀还在吸血的同时也顺着男子的手臂捅入他的心房,把胸腔绞得粉碎。 自始至终,陶子赫的脚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傀儡人脖子一歪,轻飘飘地倒地。 郁念依旧面无表情,手一抬,两个同样的男人从地底冒出,仿佛他们天生就长在地下。 陶子赫在杀人的那一瞬感到酣畅淋漓,再来两个又如何? 很快,两个傀儡男子也“丧命”于他手下。 郁念挥手,这次是四个傀儡。 她冷淡地盯着一切,仿佛下面的傀儡人不是她辛辛苦苦炼制而成,仿佛下面的打斗与她毫无瓜葛。只有在陶子赫解决掉傀儡人的那一瞬,才会引起她的顶点兴趣,让她投去一瞥。 四个、八个、十六个…… 一蓬蓬的鲜血洒下来。 傀儡人的数量在翻倍增加,陶子赫全身沐浴在血里,就连眼睛也被染红。他把阙罗插进大地,这片大地上的所有生物可是向他源源不断地输送生命力,包括两个傀儡。 然而傀儡早就死亡,控制他们的人是郁念,所以郁念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最后一道砍掉傀儡人,陶子赫像一只矫健的狼,跃上树梢几息之间举着阙罗砍向郁念。 郁念还是淡淡的表情,一点也不惊慌。 在阙罗触碰到她衣角的那一瞬,她化为一团黑雾,消失于无形。 一柄骨伞静静地躺在她站立的地方。 它被雾气环绕,虚幻缥缈,洁白冷寂。 陶子赫慢慢地捡起它,一时竟然有些迷茫。 郁念这是专门给他送伞的? 宗门夺取日月伞的任务,成功了? 第37章 后面已修,最好重看一下…… 巨大的石壁旁, 三三两两地分布着说闲话的弟子。巫夏趴在一瓣柔美的红色花瓣上,小心翼翼地尝试吸花蜜。 刚刚苏峰主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一朵花,把巫夏放在上面让她自己玩一会儿。 巫夏吸了两口就觉得难受, 她还是想吃正常的食物。而且她老觉得这花有毒, 吸了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陶子赫、贺师兄回来了!” 巫夏抬头, 月光下,两个挺拔的身影愈来愈近。她搓搓小腿展开翅膀,扑棱扑棱地飞到陶子赫眼前。 一凑近二人, 就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 贺清打量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飘过陶子赫。 而陶子赫则一副沉思的表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日月伞?” “那是什么?日月伞!” 众人欢呼惊讶,纷纷一拥而上。巫夏来不及惊讶,一只翅膀突然被马虎的弟子撞了一下, 这一下让她重心不稳,跌跌撞撞地往地上飘去。 而一位弟子这时抬起脚,落脚的位置恰恰是她。 巫夏从来没觉得一只脚可以这么大!像泰山压顶一般沉沉地朝她碾压而来。 她在心里一阵尖叫, 翅膀都快扇出虚影。 笼罩在身上的巨大脚丫影子突然消失了。 那名弟子被一掌拍得退出去七八步,意味不明地盯着陶子赫。 陶子赫的目光似警告似威胁。 那弟子摸摸鼻子,仿佛这才注意到巫夏,打哈哈道:“原来师叔也在这儿, 没看到, 没看到。我的注意力都在日月伞身上了。” 空气好似都凝滞了。 不过很快,明会就招呼着大家重新去看日月伞,没人再理会这个小插曲。 陶子赫弯腰在小小的黑蝶面前摊开手心。 巫夏如果可以用翅膀捂嘴,一定会这样做。但是她现在只能猛地扇几下翅膀来表达自己的开心了。 她又傲娇又矜持地抬起头部,像一只白天鹅慢吞吞地飞到他手心。 “刚刚郁念找到我,把伞给我了。”他带着她在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下,声音透着不解:“我不认识她。” 他好像很累, 随意地靠着一块山石,两腿修长的腿随意地搭着,白色的骨刀放在右手边。 说完这一句,他微微阖眼。 给师父和贺清的说辞是稍微变动过的,那个版本,郁念因为他伤害辛夷准备伺机报复,拿着日月伞过来却不敌他,最终仓皇而逃。 这个说辞说服力也不高,主要是郁念拿着日月伞这一句足以让很多人不信。 无方明显才是魔主。魔主费了这么大劲抢走日月伞会让这把伞轻轻松松地落入郁念手中还让她弄丢了吗? 要么日月伞有问题、要么郁念有问题、要么……陶子赫自己有问题。 郁念身在曹营心在汉这种可能不太高,那就可能是他……难道这是一种另类的招揽? 陶子赫从指缝间看着飞来飞去好像很开心的巫夏,突然笑了。 只是这笑还没完,原本不过半个掌心大的黑蝶突然在一瞬间就化为人形砸在了他身上。 巫夏:“……” 陶子赫:“……” “啊!”巫夏趴在他身上鬼叫,情急之下甩了他一耳光。 她化蝶的时候衣服可不跟着一起化,现在她是光着的! 这一掌其实很轻,更像是让陶子赫闭上眼睛。然而他猝不及防被一甩,还是睁大眼睛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你还看!”巫夏扑上去捂住他的眼。 陶子赫面皮抽搐一下,手一拍腰间的乾坤袋,一身弟子制服自发飞出来披到巫夏身上,将她老老实实地盖严。 巫夏着急忙慌地穿好,退到一边脸红得像是火烧云。 此刻她更庆幸幸好不是在大家面前,而是在陶子赫面前化人! 真是的!明会道君不是说三到五天嘛! 她悄悄扭头瞥了一眼陶子赫。 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仿佛毫不在意刚刚的意外。 巫夏不爽了。 她三步做两步,气势汹汹地叉腰骂他:“你应该表现得很激动!” “激动?”陶子赫扶着刀站起来,右手挥开她的手又顺势来到她的领口前,似乎想松开她的衣襟。 “你干嘛!”巫夏娇声喝道。 “你心口上的疤从何而来?”陶子赫见她误会得厉害,无可奈何道。 “疤?”巫夏狐疑。 旋即她脸色一黑,不善道:“你敢嫌弃我?” 修真人士身上的绝大多数疤都可以通过丹药来去除,但是她这个是陈年老疤,她用过很多修复的丹药都没用。如果只是一点点她也不会这么在乎,可是那条疤还挺长,竖在胸口很难看。 “怎么来的?看样子已经很久了。” 巫夏很老实:“我不知道。” 陶子赫沉吟一会儿,犹豫道:“让我再看一下。”为了防止巫夏又用那种看色狼的目光看他,他主动解释:“我感觉像是刀剑之类的伤口,你让我确定一下。” 巫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指尖揪着衣襟还是摇了摇头:“就一道疤而已,估计是小时候跟人打斗留下的。” “你的本命神剑是什么时候炼成的?”陶子赫突然问。 “我不记得了,从我有印象开始秋雨就一直陪着我。” 陶子赫:“你两三岁就会炼剑了?” 巫夏:“……” 她怎么知道,但是秋雨剑的确是她的本命神剑啊。这是族长巫岚都承认了的。 但是他这么一说,她也有些怀疑。 即使是精英弟子,有些穷其一生都没有炼出一柄本命神剑。她怎么这么容易就拥有了秋雨?而且秋雨的灵性也不输那些大名鼎鼎的神剑。 “从小到大,你只有这一把秋雨吗?”陶子赫似乎下定决心要问明白。 巫夏:“也有代剑,用得不多。”她的声音透着点不耐:“你到底想干嘛,不过一条疤,至于这么刨根问底——” “有没有可能……”陶子赫突然打断她,眼神里带了点奇异的光。 “什么?” 巫夏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但是陶子赫又拿矫不肯说了。 “没什么,我瞎猜的。走吧,跟他们集合。” 话一说完,巫夏“噗”地又变回了黑蝶,地上只剩一件衣服。 巫夏:“……” 她感觉现在自己就是一个不稳定的项目,时而有BUG出现。 * 日月伞所需能量极大,在无方喂了它好几十个联盟的弟子长老后,它终于松动,但这并非一劳永逸。后续它还需要大量的人。好在苏练推演出可以用上品法器替代人,且负责看守日月伞的弟子每半个时辰就得换一次,避免被吸取功力。 巫夏感慨,光是运输和保管就这么费时费力,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用它吗? 报废了一干人等的法器后,这只小队乘坐飞舟班师回朝。 然而这次任务是秘密进行的,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宏大的迎接仪式,众人甚至都是灰溜溜的打道回府。 “子赫,听说是你抢夺回了日月伞?”伏苍殿内,上首的陶弘声脸色苍白,屁股还扭来扭去地如坐针毡。 陶子赫眯了眯眼,“关切”道:“宗主,可有不适?” “没,没。”陶弘声声音都虚了,似乎随时能昏倒。“这件事你做的很好,但是乐安一事……几位峰主商量过了,还是得投票决定你的去留。” “我的乾坤袋和流渊剑呢?”陶子赫讥笑。 “在投票之前,你就先待在你的山头,不要肆意出入本心峰。”陶弘声擦汗,“至于那两样东西以及遮天蔽日,暂且扣留在百花仙子那儿。” “我若不愿呢?” 诺大的伏苍殿,青年身形挺拔,如一棵雪松般不屈不挠。然而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眼角带着挑衅的意味。 “你、你别乱来啊。巫夏也会陪着你的,你别让她为难。” “你在威胁我?” 陶弘声干笑:“你知道的,她从小就进剑宗了,对剑宗有着很强的依恋感和归属感……” …… 陶子赫走出伏苍殿的大门时,听到轻微的“滴”声。他装作毫无所察的模样,余光瞥到陶弘声的脚下——几滴血正从他的裤管滴落。 伤人亦或是被伤? 他径直回到自己的住处,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巫夏。快到傍晚她才踩着夕阳优哉游哉地回来。 好不容易化蝶成功,今天可把巫夏忙坏了。她先去找了以前同在巫山的几位弟子“炫耀”自己的翅膀,又给族长岚岚发了通讯报喜,最后在师父的洞府门口守了半天,挨个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他。 “你看起来很快乐。” 巫夏:“?” 陶子赫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要走了。”他又说。 “去哪儿?” 他又开始当哑巴。 巫夏问了几句没得到回应后也就随他去了。 夜晚,硕大的问心剑宗犹如一只即将沉睡的猛兽,渐渐安宁下来。 本心峰的一座山头上,一个黑影拿着一把刀悄无声息地绕开守卫的弟子。 陶子赫白日的时候在伏苍殿感受到了书灵音的气息,那股气息很微弱,已经处于即将消失的边缘。上回书灵音的粉红色书身内容他还没来得及看乐安就找来了。 那时他把书册放在巫夏的乾坤袋,但是后来巫夏随同他一起被关入地牢,乾坤袋也被没收。 去遗迹寻找日月伞,巫夏的乾坤袋被还给她,里面的音和书册却没了。 这意味着陶弘声应该知道了一切,让一个将死之人去遗迹,估计本身就是打着希望他死在遗迹的打算。没想到他活得好好的回来了,于是还沿用之前的“投票”说法,想连同那些峰主长老把他一起赶出去。 陶子赫在心里冷笑,走之前他必定要让问心剑宗脱一层皮,让陶家人后悔不迭。 犹如无人之境,他成功进入伏苍殿,找到了书册。 音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化为了齑粉,纷纷扬扬地落在书册上。空无一字的书册上渐渐浮现一排排字,露出它的真面目。 这应该是尤音万分痛苦之下写的。 语句散乱、有多处错误,甚至还能从一些染透了几页纸的大字看到她写这些时的绝望无力和愤懑。 最后一页她的字迹很潦草,但是透露出来的心情却与以前不一样: “原来是为了这个秘密,陶弘声才娶我!” “东海、东海、所有的秘密都在东海……” 什么秘密? 东海?那里曾经是天下霸主龙族的栖息地,可现在那里只是一片深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险之地。 陶弘声与他母亲结契居然是有目的的? 他把书册收好,拿出阙罗。 阙罗在空中转了个圈,刀柄指着一个方向。 在遗迹里的神殿内,他与一位疑似阙罗主人的先辈共情,得到一套完整的刀法以及一些秘密。比如,阙罗是能感应到日月伞的,并且阙罗在的时候,能一定程度上抑制日月伞吸取生命力的能力。 所以他把阙罗伪装成一把普通的刀带了回来。 现在,就让他试试日月伞,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的一样神。 顺着阙罗的指引,他穿过重重机关,在一个塔里找到了日月伞。 整座塔地面之上九层,地面之下也九层。依次关押着穷凶极恶的法器仙器。 日月伞就在最后一层,因为它本身就是杀人的利器,所以无人看管。 它处于大雾之中,十条伞骨虚虚撑开,在空中无风自转,正在等一位撑伞人。 陶子赫握着阙罗,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古朴的伞柄。 叮。 似乎有悠扬的水流声在他耳边响起。 哗啦,哗啦。 陶子赫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 但这并不妨碍他能“看见”。 他深处大雾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阴冷的灰绿色。 他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现实世界的另一面。 塔还是那个塔,只不过冥冥之中有东西改变了。 本来微微张开的伞骨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得越来越大了。 一根根白色的丝线顺着伞骨延长出去。 陶子赫本能觉得,这是“因果线”。 它几乎微不可见,漂浮在空气里,一直延伸延伸…… 每一根伞骨上,都有成千上万跟这种白色的丝线。 一共十条伞骨,等到这种白色的丝线全部延伸出去,覆盖住整个剑宗时,陶子赫这才明白日月伞为什么是伞,而不是别的了。 因为盖住问心剑宗的形状,真好是伞的形状,是一个圆。 它把方方面面的东西全部囊括了。 这样就不存在“遗漏”。 七大主峰里,长老们或打坐或闭关,没有一个人察觉不对。 本心峰上,巫夏一瞬间想到某个人,却想不起来具体的是谁。她盯着自己对面那个陌生的房间愣了好久,久到她以为那间房也是自己的,干脆脱去衣袍在上面打坐。 清风谷,龇牙咧嘴的陶逸春暴跳而起:“走,去打人!” 一根看不见的白色细线穿过他的身体,他突然恍惚坐下,摆了摆手招呼张伞李思:“我爹呢?” …… 他们都忘了陶子赫这个人。 不过几息时间,陶子赫握着日月伞的右手就已泛白痉挛,有萎缩的趋势。 他心思一动,瞬间握着伞来到护山大阵。 之前他来这还需要自己的血来开启冰蓝色光膜进入地底世界,但现在他不需要。 不过他的目的现在就是这个光膜。 他在藏书阁的150层看过,当初的这个阵法可是一位布阵高手替问心剑宗所作。天下唯有这一个阵法是可以用“血脉”来开启的。 一共有两种机制。一是陶家人单独的血可以打开,而是其他七峰峰主或后代共同的血打开。 这个机制很不公平,毕竟问心剑宗早已不完全是陶家人的了。 现在—— 他把日月伞往下拉了一下,日月伞的伞柄靠近阵法,立即疯狂吸收起来。 沁在土壤里的冰蓝色光膜立即扭曲,阵法变小变淡,逐渐化为空气。 这举世无双的阵法,从此消失。 一共有八个护山大阵,陶子赫如法炮制,全部让他们化为日月伞的开伞的养分。 从此,所有人都可以进入地底世界,里面的仙晶以及浓郁的天地灵气,人人唾手可得。 而陶家人的地位,又将被狠狠地动摇。 还不够…… 他来到地底世界,将日月伞插入由磅礴灵气液化成的湖中。 灵气迫不及待地全部钻入日月伞的伞骨、伞柄中。 上次的流渊剑只能毁掉阵法,却毁不掉那根黑龙云纹玉柱。那就试试这次的阙罗。 他缓缓飘到半空,阙罗通身散发着幽幽的白光,刀身流畅,刀尖锋利。 陶子赫正对着玉柱上黑龙眼睛的位置。 他举刀—— 明明只是一刀,刀身却在空中呈现出成千上百道虚幻的刀痕。 玉柱上狰狞的黑龙被劈成两半,百丈长的玉柱也随之倒塌,砸在水面上,“轰”地掀起滔天波浪。 原本被限制的天地灵气立刻像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钻出地底,形成一片狂暴的云海。 剑宗内,七座大山、一个问心台、以及七峰八十二堂……全部沐浴在几乎要液化的天地灵气里。 弟子们疯狂吸收,有的疑惑,有的警惕,还有的在储存、在报告上一级。 然而知道出事的长老们却死活想不起“护山大阵”这四个字。只能无奈地让弟子们抓紧修炼,或让一些弟子布阵,准备收纳天地灵气。 陶子赫收起剑,开始疯狂呕血。 他不能再支撑日月伞了。 即便他现在没有握着日月伞,但由于是他开的,日月伞“庇佑”的是“他”,所以他的功力一直是被吸取着的。 日月伞由谁开,就必须由谁收。 不过走了两步,他呕出一大口血,几乎瘫在地上。 日月伞的威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他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今天,怕是走不出这个地底了。 伞柄幽幽地旋转着,一只苍白干瘪的手轻轻握住它,另一只手去收伞。 空气中所有的白线全部收了回去。 瞬间——剑宗内的形势波谲云诡。 无数身影化为一抹流光来到地底。 强大的威压逼得站立在湖面的陶子赫后退数十步。 “陶子赫!”陶弘声的眼睛都要瞪直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横肉抖动,气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其他峰主长老也气,但是明显没他气得厉害。 “你!你!”陶弘声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胸口不断起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骂道:“混账东西!” “直接把他杀了!不用留手!”他面目狰狞,再也不像往前那副虚伪客气的模样。 陶子赫冷笑,他手握阙罗,在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们冲上来的一瞬,退到离日月伞至少三十丈的距离。 没了阙罗的压制,日月伞逮谁吸谁,冲上来的修士修为稍低的,直接被吸干,渣都没留下。 这一波吓退了不少修士们。 他们只是峰主长老的手下,修为比不得他们啊。 能抵抗日月伞的,估计也只有那些堂主峰主了。 “不上的都给我死!”陶弘声突然抓起一个退到后面的修士,直接把他砸向日月伞。 那修士惨叫一声,灰飞灭烟。 玉清道君朝身边的一个弟子说了一句,那弟子心领神会地离开了。 接下来就是大战,谁能撑住日月伞的吸力,谁就能和陶子赫打。 双方逐渐都打红了眼,阙罗几乎是翻版的日月伞,虽然比不得日月伞的威力,但是也让这些风度翩翩的修士们头痛和眼热。 日月伞他们是没得想了,这把刀他们可以啊!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局,一蓬蓬的鲜血四溅,不知道是陶子赫的还是那些弟子的。 “九天雷!” 轰隆,泛着电光的黑色雷云突然生成,锁中陶弘声狠狠劈了下去。 粗大的雷柱将他整个人都包围在里面,从雷光里不断传出惨叫和焦糊味。 陶子赫施完这一招,被五把剑同时贯穿胸腹,然而他丝毫停顿都没有,手一挥阙罗把剑折断,穿过重重阻碍跳到已经被劈得半死的陶弘声身边。 “别动。” 冰冷的阙罗横在陶弘声脖颈上,修士们面面相觑,握着武器不知所措。 “别……动!”陶弘声挥舞着双手,眼里迸发出浓烈的求生欲望,指挥着修士们后退。 大家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剑。 “现在我问你答。” 陶子赫把嘴里的血吐掉,手中的阙罗因为这一动作,割开了陶弘声的脖颈表皮。 丝丝缕缕的红色溢了出来,陶弘声忙不迭地点头。 “我是谁?”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陶弘声和修士们都错愕几秒,答道:“你是陶子赫。” “错。”陶子赫冷冷一笑,阙罗嵌入脖颈又深了几分。 陶弘声满头大汗,却依旧不想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过去,狼狈大喊道:“你是我弟弟!” 对面的修士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迷茫表情。 陶子赫冷笑:“还不想承认?” “哎哎哎!” “我说!我说,你真是我弟弟!” “啊!”他脖子上的一根血管被挑破,顿时鲜血淋漓,痛得打滚。 “陶子赫!你到底想干嘛!你的身份人人皆知,没必要这样为难宗主!”玉清道君和几位堂主站了出来。 “是啊是啊!我们都知道!” 陶子赫视若罔闻,依旧问道:“我是谁?” 陶弘声哭泣大喊:“弟弟!就是弟弟!” “还不说?”陶子赫手起刀落,卸掉了他的一只胳膊。 “啊啊啊!”痛苦的惨叫响彻整个地底,无比瘆人。 陶弘声就像是猪场上待宰的猪,哀嚎不停。磅礴的鲜血从他的脖颈和断掉的胳膊处流出,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放开宗主!”一位脉主实在听不下去,突然从人群中飞出,伺机偷袭。 陶子赫冷冷凝视,又是一刀,在陶弘声的惨叫还没响起来之前,阙罗就割下了那位脉主的脑袋。 血柱直飞,恰好落在陶弘声长大的嘴巴里。 他脸色惨白,竟是连动都没有力气了。 “我是谁?”陶子赫依旧执着于这个问题。 陶弘声嘴唇嗫嚅几下,撇开脸,气若游丝地说道:“你……你、是我弟弟——” 就在众人以为陶子赫又要卸掉他一条腿时,大家惊奇地发现陶子赫弯腰,将耳朵凑近了些,似乎在分辨接下来的话语。 大家屏息敛气,只听到陶弘声屈辱狼狈的声音:“也、也是我儿子……” 他突然震声大喊,嗓音透着愤怒:“你是我弟弟!也是我儿子!” “你不是想知道你是谁吗!好,我告诉你!你是我父亲陶仁和我道侣尤音的儿子!是我的弟弟!”他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父亲。” …… 地底落针可闻。 陶子赫的脸色沉了下去。 * 地底起风了,被玉清道君弟子“邀请”过来的巫夏站在人群中,轻轻眨了眨眼。 饶有兴致的玉清推了她一下,“去,去安抚一下陶子赫,别让他再伤害宗主。” 人群在她面前让开一条道。 她来到他的身边,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背。 他的手很冷,一如他的阙罗。 巫夏从未觉得,他有那一刻比现在更疲惫,更脆弱。 鬼迷心窍的,她来了一句:“我们走吧。” 第38章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大多是惊讶:“老宗主还没死吗?” “咱们宗主居然被老宗主绿了!” “扒灰啊!真恶心。”一个女修悄悄讲道。 话音刚落,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嘶哑衰老的老年音:“没用的废物!” 伴随着这股声,一股强大的威压突然迅猛地自地表坠下来, 铺天盖地地袭向众人。 “啊!” 其中一股威压直逼半死不活的陶弘声, 他猛然惨叫一声, 一蓬蓬的血雾自他身上飞起。 剩余的威压全部飞向“嚼舌根”的弟子们,这些弟子无法反抗地跪下,冷汗淋漓。 陶子赫在威压逼近的那一瞬就拉着巫夏后退数丈。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地面被劈开一道深沟,若是他刚刚没有避开,恐怕这道痕迹现在应该在他和巫夏的身上。 不用陶子赫说,巫夏自动后退到人群里, 观察这个从天而降的老者。 鸡皮鹤发,风烛残年,枯木朽株。 说他是这个世界长相最老的人都没有问题。 陶仁, 第十五代永泰道君,也是现任宗主陶弘声的父亲。 “道、道……道尊。”陶弘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似乎想去拉老人的衣摆。 “废物!”陶仁脸上的皱纹抖了抖,一挥袖, 陶弘声竟被他的威压抽得抛上天空, 法袍寸寸撕裂,露出后背那些大小不一的伤口。 “废物!”似乎还不够解恨,陶仁手一吸,一名弟子的剑被吸过去,他举剑对着陶弘声竟是要把他活活劈成两半。 “住手!” “不可!” 弟子们只认陶弘声,对于这个突然跳出来的老者并不了解,虽然碍于威压起不来, 但嘴上还是纷纷喊着。 听到他们维护陶弘声,陶仁的脖颈肉像风中的破布袋一样疯狂抖动,恨不得直接把陶弘声劈死。 “不……要……”陶弘声双目含泪,双腿蜷曲,被吓得瑟瑟发抖。 “小子!”陶仁把剑一丢,转向陶子赫。他说话时唾沫四溅,脸颊因为激动而绯红:“怎么,你找我?” 陶子赫的目光像是冰原之下的水流,阴冷而绝情。 “是你——杀了尤音?” “哈哈哈!”陶仁大笑,反问道:“杀?我何时杀她?我为什么要杀她?” 那些记忆里与现实对不上的地方在陶仁出现后一切都变得明了了,新婚夜去尤音屋里的根本不是陶弘声,而是陶仁。他走火入魔,以采补女子来维持自己的容貌。 “无女子给你采补,所以你才恢复了现在这幅丑陋的模样吗?”陶子赫紧紧握住刀柄,含着恶意问道。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采补?什么采补?老宗主在采补女人? 刺耳的大笑声戛然而止,陶仁阴恻恻地说:“当初我就不应该顾忌你是陶家的血脉放了你一条生路。今天——”他一跃而起,声音震耳欲聋:“就让我来收回你的命!” 二人一触即发,陶仁胸有成竹,可很快他就发现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是一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一个赤手空拳,一个身怀阙罗,陶仁迎下三招之后,气喘吁吁,更显老态龙钟。 他的目光像是根针落在陶弘声身上,陶弘声又是一声惨叫,冲着众人大骂道:“还不把那个叛徒拿下!杀了他!” 形势陡转,大家全部提着剑冲上去,陶仁一方面为自己在宗里失去话语权而愤怒,一面阴森地盯着与众人相抗的陶子赫。 这是一个年轻有为的身躯。 他的母亲是一只纯蝶,有着无上的潜能和功力。 他继承了他母亲的天赋与坚韧。 陶仁本来想杀死他,但是这么细细一想,看待陶子赫的眼神有些变味。 他需要年轻的鲜血为他行将就木的生命注入活力。 陶子赫因为日月伞的原因早已是强弓末弩,此刻面对这一群想杀他的人,内心早已一片麻木。他机械地挥舞阙罗,阙罗像条恶犬,一旦咬住哪个人,非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血肉、几成功力不可。 漫天都是猩红的血雾与凌厉的剑意和刀气。 地底狂暴的云海在为每个人加持,他们根本不用想灵气枯竭的问题,似乎只要永不知疲惫地打下去。 巫夏和几个峰主呆在后头没有动。 她看到众人疯狂的面孔,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她看到一把剑刺入陶子赫胸膛,他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她还看到鲜血渐渐染红他的藏蓝衣衫,红色又变成厚重的黑色…… 往日她受点伤都要大呼小叫,怎么这个人就好像没有痛觉呢? 一股莫名的酸涩情绪侵占了她的心房。 她撇开眼,看到陶仁突然穿过重重人群,手成爪状,竟是要伺机偷袭。 “后面!”情急之下她大喊提醒。 杀红眼的陶子赫听到这一声连犹豫都没有,脚一蹬一位弟子的飞剑跳上天空。而面容狰狞仿佛已经看到希望的陶仁因为这个意外,本来要抓陶子赫的手掐住了一个年轻弟子的脖颈。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那弟子突然浑身颤抖,浑身冒烟,年轻的身躯几乎在一瞬间就变得干瘪。 而他对面的陶仁变得脸色潮红,满头的白发竟然黑了几根。 众人活络的心终于冷静几分,纷纷惶恐地后退。 “这是什么!” “老宗主在吸人功力?” “这是什么邪魔外道!” 要知道一些品级极高的仙器因为运作起来要耗费极多灵力,所以平时会吸取人的生命力储备着,就比如陶子赫手上那把阙罗,还有日月伞。可是还没听说过哪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手一碰就把修士吸干了的! 这可不是采补,这绝对是淫.邪的魔族手段! 问心剑宗的老宗主……怎么会? 陶仁吸了一个人立即畅怀大笑,“好好好,还是这个功法适合我!”他开始肆意吸取人的功力,但凡被他碰到,顿时变成人干化为一堆齑粉。 “老宗主疯了!” “他疯了!” “峰主!” 这些修士不敢打他,想要寻求自己的峰主寻找庇佑。 可惜,绝大部分峰主在陶仁开始吸人的那一刻就悄悄溜出了地底,徒留这一堆无辜的修士。 “啊!” 伴随着弟子的惨叫,陶仁越来越疯狂,每吸取一分功力,他的修为就会上升,鸡皮变得顺滑,学法乌黑,就连衰老的那股死气也逐渐化为生气。 满地都是修士们的尸体齑粉。 地底的人越来越少,巫夏趁机跳到陶子赫身边。他浑身是血,几乎已经站不住了。 “我们走!”巫夏让他靠着自己,手心一翻,秋雨剑飞跃至空中。 剑光闪烁,刺痛了陶仁的眼。 他扔下手中吸了一半的弟子,在空中拍出一掌,震出强大的气流。 气流涌向跳上剑的巫夏,她和陶子赫二人几乎要站不稳。 但是秋雨牢牢地接住他们,朝着地表飞行。 一击不成,陶仁勃然大怒:“给我死!” 他在后面狂追不舍,接连放出大招。 “又是蝶族!”认出巫夏的身份后,他冷哼一声,在空中踏步,拦住二人。 “就让你们二人成为我恢复实力的垫脚石吧!”说罢伸手朝二人抓来。 本来都濒临死亡的陶子赫突然睁眼,他祭出阙罗,阙罗在空中猛地变大,挡住了这一击。 陶子赫顺势跳到阙罗的剑身上,和陶仁在空中战斗。 他们战斗的虚影快到巫夏看不清,只觉得陶子赫越来越虚弱,就连身上流血的速度都变慢许多。 她心急如焚,唰地抽出秋雨架在陶弘声脖子上。 “老宗主!还想你儿子活着就放过他!” 天空上打得热火朝天,压根没人理她。 巫夏:“……” 战局突然有了变化,不知为何二人居然厮打在一起。 “不要靠近他!你会死的!”她撕心裂肺地喊。 陶子赫被掐着,功力在迅速倒退,对面的陶仁几乎是容光焕发。 陶子赫冷冷的笑了。 他腰腹一扭,二人在空中下坠,一直砸到日月伞身边。 陶仁脸色顿变,他的功力在被日月伞吸取! 他想离开这里,可惜陶子赫抱得就是同归于尽的想法,死死地压着他。 日月伞的白雾笼罩二人,强大的吸力让二人的影像都模糊起来。 陶仁刚刚吸来的功力和陶子赫的全部反哺给日月伞,日月伞愈发圣洁。 “啊!”陶仁脸上有伤口,吸力从伤口开始,居然活生生把他的半边脸颊吸走。此刻他右边脸颊一块肉都没有,浑浊的眼珠往下淌着红色的汁液。 陶子赫的情况不比他好。 巫夏不敢贸然接近,用秋雨的剑柄戳他,试图分开二人。 陶子赫死死压着陶仁,二人的身形都缩了一点。 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被吸干了! “你快起来啊!跟我走!”她朝着陶子赫大喊大叫,最后竟不顾同样被吸干的风险,直接过去拉他。 当然,她还没碰到陶子赫的衣角,这个男人就扯开陶仁瘫在了一边。 陶仁没有他的压制也滚到一边,脱离了被吸取生命的范围。他现在状况实在不算好,比陶弘声还差,根本不能再打陶子赫。 巫夏把宛如一条死鱼的陶子赫扛起来,跳上秋雨飞出地表。 天已经亮了。 问心剑宗沐浴在浓郁的灵雾里,弟子们忙得热火朝天,谁也没看见有两个人飞过问心台,飞过大门,悄悄地离开了剑宗。 陶子赫很沉默,一句话都不说,半靠在她肩膀上。 巫夏难得有了一种“自己救了他”、“自己很厉害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过后就是无尽的后悔。 她为什么要走呢? 这一走,剑宗里的人会怎么想她? 她以后怎么办呢? 还有陶子赫,他以后又如何呢? 会不会有人追杀他们,难不成他们以后都要过上被追杀的日子? 她陡然紧张兮兮,让秋雨飞得更快了些。 “我先送你去医修谷吧?”她愁眉苦脸地戳了戳陶子赫。 “为什么救我?” “你不想我救吗?”巫夏很震惊:“那你可以跳下去,我要回剑宗了。” 陶子赫:“……” 他就不该问。 二人在一家灵泉驿站停下,这家驿站据说灵泉是从巫山进的泉水,主打招牌是鸳鸯戏水,不论受到怎样激烈的伤,都能立刻好起来,是道侣双修的好地方。 陶子赫一进去,泉水立即被染红了一大半。 他喘息一声半躺着,只露出一个脑袋浮出水面。 他的墨发像海草一样散开,身上细细小小的伤口开始愈合。 巫夏手伸进池子,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睛一闭向前栽倒。 陶子赫在她脸埋进池水的那一刻,伸手托住她把她从池子里带了出来。 驿站恰巧有个医修,在陶子赫的“邀请”下,战战兢兢地为她看了下。 “她无大碍,只是这两天过于疲惫,多歇息就好了。” “师父……巫衡……岚岚……小霸王……”梦里她开始不停地喊人名。 陶子赫若有所思。 从她和他结为道侣那一刻,她的生活就变得九转十八弯,每天都很刺激,大起大落。 在地牢里被关了那么久,出来直奔危机重重的神殿遗迹,神殿遗迹里又遇上无方,飞蟒化龙等大事,好不容易回来又赶上陶仁一事…… 他自己本人是觉得不累的。 但是这次巫夏昏倒给了他一个警醒。 她真的跟他不一样。 况且这些事都是他惹出来的,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道侣”二字,与他绑在一起被迫经历的。 接下来他要干的事更加危险,他决定给她一个选择。 于是巫夏醒来,就见到陶子赫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不善。 她被盯得毛骨悚然,“怎么了?” “你想回剑宗吗?”他问。 “想。”巫夏很乖巧。 一丝戾气悄悄涌入陶子赫的眼底,但他本人毫无察觉。 “你可以回去,这是我给你的选择。但是——”他盯着巫夏,一字一顿地强调:“你打伤陶仁,与我一起叛逃,再次回去的后果你想过吗?” 他撇开眼,尽量把语气放淡,装作不在乎:“你可能会死,这样,你还要回去吗?” “你呢?”巫夏更在乎他的选择,“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东海。” “东海?”巫夏失声,“你疯了?那里除了吃人的海水,什么都没有。” “那里还有秘密。”他固执道。 “我不去!”巫夏嚯地站起来,“我要回剑宗!” 陶子赫的眼神黯了一瞬。 他默默地盯着收拾东西的巫夏,跟她一起走出厢房。 驿站里人很多,大厅里许多人都在喝酒聊天。 “通缉榜更新了!”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通缉榜上的任务是全修真界人士都能参与的,通缉的内容尤以邪修或叛逃弟子居多。 “问心剑宗精英弟子陶子赫、巫夏二人杀害众多同门弟子,重伤宗主后叛逃出师门。现问心剑宗提供一万颗上品灵石,对发现提供此二人行踪的修士进行奖赏。” 众人齐齐惊呼,“一万颗!这么多!他们二人是最多了的吧!到底干了什么事能让问心剑宗这么通缉他们?” “还有呢!” “若直接将二人尸体或头颅交付剑宗,剑宗将提供十万颗上品灵石!”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巫夏吸得最厉害,她收回刚刚迈出房门的左脚,“哗”一下把门关上,抱着陶子赫的胳膊瞪着眼:“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陶子赫垂眸,嘴角带了点笑。 “我突然觉得,东海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39章 拍水球的小女孩 问心剑宗, 伏苍殿。 “啪!” 一个白玉茶盏被扔向陶弘声,他卑躬屈膝地跪着,不敢有一丝躲避的动作。 稀稀拉拉的热茶从他头上淋下, 茶叶还挂在脸上, 好不狼狈。 “为什么陶子赫那小子会拿到日月伞!”上首没了半张脸的陶仁怒道, “废物!你真是个废物!” “道尊……儿不知啊。”陶弘声脸色惨白,两只断臂处洇着大团的血迹,几乎跪不稳。 “你不知?我让你保管日月伞一百年, 一百年了!”他怒目而视,气喘吁吁,“陶子赫那小子参加了抢夺日月伞的任务,你明知道神殿里的日月伞是假的, 为什么还要组织他们去抢!” “儿……儿只是怕联盟的其他组织去抢,我们不去很奇怪,怕是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才组织他们去的……儿不知陶子赫怎么会知道真日月伞所藏匿的位置啊!”陶弘声几乎都要哭出来, 一个劲地为自己辩解。 “现在护山大阵全部毁灭,灵脉受损,灵气上涌,问心剑宗交给你, 离灭亡不久了!”陶仁语气阴森, “逸春那小子呢?” “还……还在养伤。”陶弘声使劲吞口水,尽力让自己讲出话来,“他被陶子赫那小子打伤了,现在清风谷……” “哼,引狼入室。” 陶弘声不敢反驳,脑袋低的更低。 “现在剑宗一片混乱,那几个峰主堂主也各怀鬼胎。我需要你把陶子赫抓回来, 来个杀鸡儆猴。” 陶弘声微不可查地动了口气,赶忙接过话头:“道尊放心!我已经颁布了通缉令!相信不久就能得到他的消息!” “那只蝶族呢?” 陶弘声:“一并在通缉令上。” “她化蝶了?” “是的,就在前不久。” 陶仁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精光,他站起来踱步,嘴角咧出一个冷笑:“巫岚那那个贱人,一直在阻止蝶族内部通婚,导致纯蝶越来越少。既然她化蝶了,那就让她好好的回来,别伤害她。” “对了,我给你的那个任务办的怎么样了?” 陶弘声唯唯诺诺地后退:“巫岚一直对蝶族看管得很严,前几年我谎报有蝶族因为做任务而死亡后,她就不再允许蝶族参加日常的任务。所以……”在陶仁越来越阴冷的目光中,他咬牙说道:“我只完全控制了两个蝶族,而且她们都化蝶失败了。” “那就让她们繁殖!我需要蝶族,越多越好!” 陶弘声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蝶族……繁殖能力实在太弱了。而且那两个蝶族很顽固,至今未诞下后嗣。” 陶仁闭了闭眼。 “化蝶的蝶族中,有没有发育好的?” “有一个,她现在在华容道君手下,是同一辈中发育的最好的,只要再等几个月,我们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 四千多年前,人类是修真大陆最渺小最卑微的生物。他们比不得海上霸主龙族会呼风唤雨,也比不得最弱的魔族,有着坚硬的外壳、庞大的身躯以及生来就有的魔力和功力。 他们依附于龙族,羡慕龙族,龙族简直是天道的宠儿,他们一出生什么都不用做,就成为了世间的最强者。 那时候谁都不敢想,龙族有一天会消亡,且消亡得干干净净。 龙族覆灭后,其他强大的种族也依次消失,人族开始掌握话语权。 对于龙族的消失,大家猜测纷纷,可谁也得不到一个正确的答案,毕竟东海西海北海,这三大龙族栖息地,人族至今也无法进入,对于尘封在海里的真相,也就不得而知。 东海一处码头,行色匆匆的渔民们不停地在码头与船舱上来回,搬运一筐又一筐的丰收。 靠近这个小镇的海面很安静,浪花轻柔地拍打着海岸,激起一串串白色的小气泡。温柔的海风吹在脸上,很容易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一位年轻的渔民在同伴们的揶揄声中,红着脸抓了把小鱼干走到一位看风景的姑娘那儿。 她肤色很白,五官精致,身材纤细高挑,着一身嫩绿色长裙。 只是还没走近,一位高大伟岸的男子突然出现,轻轻瞥了他一眼。年轻的小子被那一眼唬得后退,点点头连忙跑开。 “你看到了什么?”陶子赫用肩膀撞了下巫夏。 “看海。” 在巫夏的眼里,这片与连绵到天际的海洋,实则危机重重。 她感到很不安。 “从来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片海域的中心。” “你后悔了?”陶子赫拿过她手里的玉牌,巫衡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师姐,宗门说了……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是陶子赫……拐走了你……你快……回来吧!陶……子赫他太危险……通……缉令……出错了。” 通缉令上的内容已经变成悬赏捉拿陶子赫一人,巫夏的名字被剔除了。 “你反悔了?你想回去了是吗?”陶子赫意味不明地问。他很痛恨巫夏这种摇摆不定的态度,偏偏他的情绪还受这种态度影响。 “你先告诉我,东海有什么秘密?” 良久,陶子赫的声音才被风送到巫夏耳里,“一切。” 他强调:“一切的秘密。” “下雪了。” 细细密密的雪从空中飘落,铺满了码头。风也越来越大,很快,整片天空都被一望无际的雪花染白。 “快走快走!” 渔民们纷纷加快动作,想要在天气变得更加恶劣之前完成装货。 “这鬼天,毫无规律!” “你都在这儿活了二十几年,怎么,还没适应呐?” 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声中,巫夏猛地站起来,“可是你知道怎么进入深海吗?龙族的栖息地在哪里你又知道吗?这片海域这么大,别告诉我你要一点一点去搜寻。” “会有办法的。” 陶子赫这话没错,普通的修士就是穷其一生说不定也找不到进入深海的办法。但是在巫夏连睡两天之后,契机来了。 在距离码头的数千里海域,海面波涛汹涌,滔天白浪从天际滚滚而来,越近越高,越近越响,宛若千军万马带着雷鸣一般的轰然巨响奔腾而至,“唰”地砸在白龙身上。 以白龙为中心的海域变得晦暗凶狠,怨气滔天,亡灵大军合抱,试图绞杀任何想进入的人 一个男人静静地悬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一切。 白龙在咆哮,龙吟声化为巨大的冲击波推开一层层气浪。白龙不停地下潜,在海里翻滚挣扎,红色的鲜血从鳞片中溢出来,染红了一大片海水。 在嫁衣上绣着白玉兰的娃娃脸冷眼看着一切。 “我记得,你的小情人曾经到达过龙宫。”无方突然说道。 郁念不理他。 一声轻笑自他唇边溢出,他不再试图搭话。眼看下方的海水变得死气腾腾,怨灵丛生,一条昏暗的竖向通道包裹在水中慢慢出现。 东海是黑龙的栖息地,这只蟒化成的白龙,要被接纳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不过好在,最终白龙还是被接纳,通往龙宫的通道还是打开了。 无方率先下去,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化为一点。 “主人,你不去吗?”辛夷问。 郁念:“你留在这儿。” “主人!”辛夷一愣,当即拒绝,“我要跟主人一起下去。” 郁念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透露的信息很多,一下就让辛夷遍体生寒。她垂下头不再阻拦,盯着郁念离开。 灰扑扑的天空在永不停歇的海浪中若隐若现,凌空的船头猛地砸下,巫夏控制不住往前在甲板上滚了两圈,被陶子赫拉起来牢牢抓住。 “他们下去了,你也要下吗?”说实话巫夏后悔来了。 海底下藏着未知的生物,她什么都没准备,就要这样下去吗? 陶子赫拿出一颗通气丹,喂给她吃下。 “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随着这一句落下,一个巨浪打过来,整个小船分崩离析,巫夏和他两个人也坠入狂暴的漩涡中。 凶猛的水流柱兜头砸下,陶子赫把巫夏拉入他怀里,死死抱着。 天旋地转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巫夏浑浑噩噩地睁眼。她艰难地辨别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又一股强大的水流,像是有意识般开始攻击二人。 陶子赫反手拍击,两人却也因此而分开。 ! 巫夏吸了口气,没有陶子赫,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走啊!还有怎么回到海面啊?游上去吗? 她心急如焚,正想游上去时心神突然一阵激荡,就仿佛有人强行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让她安静下来。 秋雨? 巫夏召出秋雨,秋雨宛若一个归巢的鸟儿,欢快地在水里游来游去,似乎还在给她指示。 压下心头的好奇,顺着秋雨的指引,她继续下沉。 深海之下是各种身躯庞大,容貌丑陋的海洋生物,巫夏心脏扑通扑通,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 越往下越暗,听觉也仿佛一起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最基础的避水诀也起不了作用,感觉冰冷的海水完完全全包裹住自己时,巫夏双脚踩到了砖石。 古老巨大的海洋生物遥遥地发出呼唤,成群结队的鱼虾在头顶肆意徜徉。 接着秋雨剑发出的莹莹幽光,巫夏勉强认出自己身处一条长长的街道。 在街道的尽头,是一个高耸破旧,用眼睛无法丈量出具体尺寸的巨大宫殿。 荒凉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千米之上的阳光无法照射到这儿,但是一群发光的水母伸着美丽而纤细的触角飘过,照亮了这个破败的、维持着四千年之前模样的龙宫。 它由许多巍峨的宫殿构成,然而这些宫殿却仿佛被一柄巨大的刀拦腰劈开,干枯荒芜的土地上,遍布着砂石和玉柱。 高大墙壁的裂隙间,偶尔吊着一两只昏暗的影子。 但是巫夏知道,那不是海底生物,是尸体。 所有的海洋生物都与龙宫保持着一段距离,即便它是天然的栖息地。 龙宫准确来说是一个城镇,龙宫在最中心,被十六条延展出去的街道所包围。街道上如同民间一般,分布着各种各样的摊贩。现如今它们有的化为海水,有的尸体被海水牢牢地包裹着,化为一团影子,伫立在原地。 在正对龙宫大殿的街道,也就是巫夏这条街道的另一端,是这个城镇的大门。 几千年过去了,大门无人更换,已经被海水侵蚀,腐败不堪。 在两边街道上昏暗影子的注视下,巫夏一边在心里大骂陶子赫,一边心惊胆战地往龙宫走。 这里的水流凉嗖嗖的,感觉就是从天灵盖灌倒人的脚底板。 巫夏走得小心翼翼,突然—— “啪。” 荒凉的街道上,响起了轻微的一道声儿。 好像是有人在拍打什么东西。 不会是无方吧? 这么惨,刚下来就碰到他们? 巫夏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这些沉重破旧的街边摊,不能给她任何庇佑。 “啪——” 声音好像近了一些。 巫夏毛骨悚然地扭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阴冷的龙宫在远处冷冷地注视着她,似乎要驱赶她这个外来者。 巫夏瑟瑟发抖,不敢站在街道中心,在心里默念龙王安息一百遍后,再一次“啪!”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巫夏觉得这一声简直是在她耳边响起的! 她拍拍自己的脸,径直往大门外飞奔。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随着她的跑动,水流也跟着晃动起来,那股“啪啪”声变得朦胧而模糊。 巫夏心里窃喜,可是在看到破旧大门的那一刻,心情沉入谷底。 那里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的头发很长,很黑,像蓬松的海草飘在水里。 “啪!” 一个透明柔软的水球在她掌心,她小心地控制着它,专注而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拍。 第40章 咚。 咚…… 咚。 咚。 咚。 巫夏观望一会儿没察觉出有多大威胁, 壮着胆子朝她走了两步。靠近了,才发现小女孩粉糯糯的,像一团小团子, 十分可爱。 只是她眼里全是她手心的水球, 专心致志的模样与她的外表有些违和。 巫夏当了半天空气人, 正准备抬手打招呼化解尴尬时—— “咕——” 原本透明圆润的水球突然凸出一块角,在落地弹起的一瞬,里面的水分子剧烈摇晃, 外面薄薄的一层水膜即将兜不住。 一串串白色的小气泡从水球里涌出,就在巫夏意外这个水球要散掉时,小女孩两个掌心一动,释放出一股吸力将即将七零八落的水球牢牢地吸在手心。 她右手散开, 继续拍球。 至柔则刚,水是世界上最难控制几近于不可能被控制的东西。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达官贵人以水来比喻一个人品格的高地。就连修真界也有一个“上善道人”, 以水来标榜自己医修谷的高洁风雅。 它是一切哲学的源头,是万物之始。 想要驯服它,必定要回以千万倍的努力。 就比如这个小小的水球,它身处深海之中, 被磅礴的海水包围。想要在如此情况下凝出一个水球, 再用灵力去操控它,让每一个角度都完整地融入“圆”中,需要的是超乎寻常的耐心和天赋。 巫夏不得不对这个小女孩刮目相看,小小年纪,居然可以掌握水球至此。 初步估计,修为也快大乘了。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为什么荒芜的龙宫会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小姑娘? 巫夏觉得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她现在大门口等陶子赫吧。 她悄摸摸地准备越过小女孩。 “咚。” 右脚抬起又迈下的那一瞬,水球拍击声透过重重的水流陡地放大。巫夏顿了一下,像是迷失了方向的人,呆呆地盯着龙宫上方。 昏暗的天空被明亮的蓝色所取代,到处是奏乐声以及美妙的歌声。一群虾兵蟹将正将明艳亮丽的彩色丝带固定到龙宫上方。缘瓣蓬松而柔软的各色水母触角上拎着一筐筐的海藻糖,见人就发。 巨大的鲸鱼宝宝在这也显得渺小,它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着从海上飘来的蹴鞠。 十六条街道构成的集市上载歌载舞,每个海洋生物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 一阵低低的龙吟声突然自头顶压下,但这声并不威压逼人,反而也透着点轻快。 优雅美丽的白龙、金光闪闪的金龙,以及长相粗犷,攻击力十分强悍的黑龙间或出现,朝着龙宫的方向前行。 龙宫巍峨屹立,金碧辉煌,充斥着欢声笑语,不再是记忆中那副荒芜的模样。 “哈哈哈,你输了!”一只可爱的小海龟似乎跟海马在比赛,小海马输了,从肚子里“噗嗤噗嗤”地把小小海马放出来。 大门外面看热闹的生物更是排了有几百公里长,似乎全东海的生物都聚集到了这。 巫夏愣怔一会儿,呆滞的思绪慢慢运转起来,右脚终于放下地面。 “嗐!”肩膀被拍了一下,女声像是抓住她的小把柄一样眯起眼笑嘻嘻地捏巫夏的脸颊,“你怎么还在这儿偷懒呐!快点,去外面巡逻去。今天太子大婚,我们可不能放松。” “大婚?”巫夏迷迷糊糊地问。 “你傻啦?”眼前的女孩身材纤细高挑,皮肤白皙,两边脸上各有七条青色的鱼鳞一样的痕迹。她看巫夏似乎真记不起来的样子,抬手锤了她一下不可思议道:“龙涟!我们的龙太子和金龙大公主大婚的日子你都能忘记!” 说罢她得意洋洋地扭扭腰:“黑龙金龙联姻,气死白龙,哈哈哈。好啦,”她按着巫夏的肩膀把她转了个弯:“你快去巡逻吧,记得给小公主带点糖葫芦,她最爱吃那个人间食物了。” “哦哦,好的。”巫夏浑身没力气,被她一推,就涌入了人流中。原本那些隔着一层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一点都不落地传进她的耳朵。 “听说金龙的大公主很漂亮!” “咱们龙太子也不差啊!” “唉唉,我听说龙宫在宫殿外也设宴,我们全都可以去吃呢!” “哈哈,老子要吃个痛快!” 经过的不论男女老少,他们都自然地经过巫夏,没有任何一点一样。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冒失的小男孩横冲直撞,“咚”地撞到巫夏。 “嗯?不是让你让一让了吗!”小男孩拖着妹妹,瞪了她一眼把她扶起来拍拍屁股往龙宫跑了。 热的?巫夏抚摸着被碰到的手掌,疑惑地看着周围。 “糖葫芦!糖葫芦哎!人间的糖葫芦!只要五个鲨鱼牙就可以了!”一名商贩在叫。 巫夏挤过人群,“来一串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是一只奇形怪状的鱼,半边身子都被啃烂了,但依旧活得好好的。 “哟,侍卫长?稀客稀客,您我就不收钱了!” 巫夏尬笑,突然伸手摸了下它的伤口。 还在流血,肉也是热的。 这是真实世界?不可能啊!龙族已经覆灭四千年了! 假的幻术?那怎么做到在她意识里安插这么多没见过的深海怪物?要知道幻术也是要根据她知道的,她见过的东西来制敌的。 “唉你干嘛!”大半边身子少掉一块的大鱼缩到车后面,“我不好吃的!” 巫夏摆摆手,逆着各种各样的生物群往大门那边走。 即便身处一个十分喧嚣的环境,她还是灵敏地捕捉到了“咚”的一声。 她蹬蹬蹬跑过去,果然远远看见那个小女孩。 她还是在拍水球。 与现实不同的是,她旁边还站着个一身黑衣,带黑色帽子,只露出一个俊美白皙下巴的男人。 小女孩很专注,突然她抬头,小小的瞳孔倒映出男人的模样,手里的水球“啪”地碎了。 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随着水球的破裂,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 等到巫夏昏昏沉沉地在此睁眼,她看到数百数千只龙族涌入龙宫,街道的集市上依旧热闹非凡。 “嗐!你怎么还在这儿偷懒呐!快点,去外面巡逻去。今天太子大婚,我们可不能放松。”肩膀被拍了一下,与刚刚无二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巫夏急匆匆推开这个女人,朝大门奔跑。 “龙涟怎么了?”打招呼的女人莫名其妙地盯着巫夏的背影,在同伴们的呼唤声中回神离开。 “要不要糖葫芦?三公主最爱吃的!”经过摊贩时,那个大鱼主动问她话。 巫夏大喊一声不要,风风火火地挤过无数人,冲到大门口。 “咚咚咚——” 小女孩在拍水球。 这下巫夏看清了,在小女孩抬头看到男人的那一刹,她全身都在颤栗,害怕到无法再控制水球,任由它破裂。 “啪——” 铺天盖地的海水再次涌来,巫夏醒过来时腰酸背痛,眼眶里满是疲惫的泪水。 “嗐!你怎么——”不等女子这话说完巫夏跳起来火烧屁股一样冲出去。 视线中,小女孩嘟着嘴闷闷不乐地拍着水球,而那个男人,正以一种从容的姿态缓缓走向小女孩。 妈的!不可以!巫夏在心里咆哮,一个跳跃飞至小女孩面前,在她错愕的目光中,一把端起了她。 然后……撒腿狂奔。 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孩一见到那个男人水球就破,水球一破就陷入了循环。既然如此,那就阻止二人见面好了! 巫夏健步如飞,在鱼群中穿梭,直奔龙宫。 巨龙翻滚的倒影映在窗户上,里面嘻嘻哈哈地好不热闹。 经过一处拐角时,巫夏“扑通”撞上一个人。 对面男子温润如玉,着一身乳白色衣袍,头顶长有两个龙角。虽然被撞到,他也不觉得局促,慢悠悠地站起来,把巫夏怀里的小女孩拉了过去。 “笑笑?”他扭头,审视的视线落在巫夏脸上,“龙涟?”他不确定地问,“你要带笑笑去哪儿?” 被称为笑笑的小女孩抬起一张稚嫩的脸,额头已经初步显露两个小小的犄角。 “她不是龙涟。”她说,声音糯糯的,却带着不符合孩童的冷静。 此话一出,整个龙宫都在摇摇欲坠,似乎要有坍塌重组般。 巫夏心念电转间,立即大喊:“我是龙涟啊!我是啊!” 她的声音太高,高到原本很确定的小女孩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白衣男子:“她身上有龙涟的气息。” 龙笑笑歪着脑袋,不再追究此事,她转向白衣男子告状:“二哥,我不练水球。” “凭什么你们都在参加大哥的婚宴,而我只能练水球!”她噘着嘴:“这不公平!” “龙族的小公主要是连水球都拍不了几个,可是会让人笑话的。”白衣男摸摸她的脑袋,“不过咱们笑笑已经做得很棒了,再去练几个,父王还要你上台展示,打那些金龙白龙的脸呢。” 龙笑笑撇撇嘴,扭头走开了。 “龙涟,去跟着笑笑。”白衣男吩咐道。 龙族公主?二哥,那他也是龙族? 她现在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黑龙太子和金龙大公主的大婚? 巫夏迷茫了。 她跟在后面一句话都不说,龙笑笑突然停下,指着一个老海龟恶劣地笑:“龙涟,去,我要他的全部胡子。” 巫夏:“……” 她无动于衷,龙笑笑先是诧异,然而扭头细细端详她。 “你果然不是龙涟。”她说。 “啪。”虽然没有水球,但这次巫夏仿佛还是听到了水球破裂的声音。 整个空间扭曲旋转,像一个黑洞把她吸了进去。 机制到底是什么? 再一次睁眼的巫夏大汗淋漓,她不会永远要留在这个循环里吧? 就不能给点提示? 第41章 “笑笑公主实在太淘气了…… “笑笑公主实在太淘气了!” 尖锐的女音明显气得不轻, 一旁有人附和她:“是啊!今天金龙黑龙联姻,她竟然打伤金龙小太子!” 但是也有人替笑笑抱不平:“明明是金龙小太子先欺负笑笑的!笑笑公主怎么反击都不过分!” “龙涟侍卫长,你说是不是!”这一声就仿佛钻到巫夏天灵盖, 把她击得不轻。她猛然睁眼, 发现自己身处幽静的一处偏点, 面前站着几个侍奉的仆从。 她不着痕迹地摸摸脑袋,这个“龙涟”到底是是谁?怎么它们每个人都把她当成了那位? 这女人跟她长得很像吗? 不对不对!这是幻境!幻境里的人怎么可能有自主意识,觉得她是龙涟? 她是越来越搞不懂现在的状况了。 一位年轻比较大的海马婆婆拍她的肩膀:“你去看着点笑笑公主, 今天热闹,别让她再惹出什么事来。” 巫夏还未应,秋雨突然唰地冲出来,神龙不见尾地跑掉了。 巫夏:“……” 就连秋雨也有自己的意识了是吗? 她哒哒哒奔着秋雨离开的方向跑了。 龙宫的建筑尺寸是按照适合龙族原型生活尺寸大小建造的。撑起龙殿的每一根玉柱都有数百丈高, 十几人合抱才能抱的住的那种。每一根玉柱上都刻有巨龙翻腾,万物来访的图画。 走在幽静的龙后殿,不由得就能感觉到前殿那些外放出来的磅礴龙息, 再加上这些屹立的玉柱,巫夏几乎想要俯首臣服。 越往后走越幽静,不知名的碎花蜷缩在高大的裂隙之间,为这深黑的后殿减去一份阴冷。 秋雨进了后殿中最高大最巍峨的一所建筑。 这栋建筑像是被时光遗忘, 静静地伫立在碎石遍布的海底, 和前殿遥遥相对,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 巫夏在殿门徘徊,终究是相信秋雨不会害她,一脚踏了进去。 她仿佛进入巨人国,目之所及,皆是撑起这栋建筑的冰冷大理石。 上首有七级高高的台阶,最顶层上站着一个嫁衣上绣着白玉兰的年轻女人。 她背对着自己, 面前横躺着花纹样式都无比精致的秋雨剑。 巫夏:“……” 她正准备悄悄退出去时,郁念开口了。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声音相较于她过分年轻冰冷的外表,还算温柔。 巫夏踌躇,正想着问她能不能把秋雨剑还给自己,郁念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昏暗的夜色为她拉下一道长长的投影,她喜服上的白玉兰愈发圣洁。 再一次见面,巫夏依旧被她的容颜折服。 这个女人,明明是魔,却让她无法嫉恶如仇。 巫夏在心里大声呐喊这不对,魔就是魔,现在的心软说不定就是对方的特殊能力,她记得有一种魔,就能蛊惑猎物,让猎物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猎杀。 “秋雨!”她在心里大喊。 秋雨剑纹丝不动,静静地躺在郁念的两个手心之间。 “你唤它秋雨?”郁念突然问。 巫夏一惊,瞪圆了眼。 她刚刚是在心里叫的,怎么回事,这个女人还能听到别人内心? 哗。 一只巨大的鲸鱼在龙殿上方游过,推开一阵阵海水,也让整个龙殿缓缓陷入黑暗与死寂。 咕,海水流动的声音占据了巫夏的耳朵,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立即转头就跑。 鲸鱼游开了,一丝光亮又重新透了进来,巫夏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身嫁衣。 郁念出现得突然,巫夏来不及避开,索性冲上去一把抓住秋雨,将它夺回来。 “神魂颠倒!”她将神识铺开,操纵一缕去攻击郁念。 郁念冷白的脸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显得孤寂可怕。 她一挥嫁衣,那缕神识便像退潮的海水般散开。不仅如此,回来的还有她的神识攻击。 阴冷无比,像蛇一样的神识猛然刺入巫夏神魂,细细密密的疼痛让她瞬间红了眼跌落在地,秋雨剑也“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引起很长的回音。 郁念捡起剑,脸上的情绪莫名。 神识的攻击不比其他,巫夏浑身战栗,那是一种灵魂都好像要被撕裂的感觉。她趴在地上抖个不停,看到秋雨剑那么乖地躺在敌人的手心,瞬间气血上涌,无比愤怒。 “秋雨——”她咬牙切齿地伸出掌心:“回来!” 秋雨剑动了动,似乎想飞回来却被郁念握住了。 “秋雨!”巫夏这次发了狠地喊出声,好似一定要把秋雨喊回来证明什么。 陶子赫之前问她何时练成自己的本命神剑还历历在目,那时她回答不出来,现在郁念和它在一起的样子深深刺激到了她。 巫夏不愿意承认秋雨不是她炼成的,更不愿意承认秋雨曾经可能属于别人,还是一个跟魔有关的女人。 郁念突然抬眼,冰冷的表情终于变了,那是一种类似优越与讥笑的表情。 她一定又听到了自己的的内心! “回去吧,”她说,“这里的真相是你不愿意知道的。” 巫夏忍着疼痛坐起来,死死盯着她:“一个与我无关的真相,我为什么会不愿意知道?” “与你无关吗?”郁念伸出白嫩娇小的一只手,依次划过秋雨剑的剑身与剑锋,没有被割伤。 她突然转了个话题:“你道侣并非良人。” 巫夏气得站了起来,脸都红了:“一个魔胆敢评价正派弟子?我们之间的事难不成你很清楚!” 郁念笑了。 不是刚刚的讥笑,这次是很温柔的笑,就好像久经世俗看破红尘的邻家大姐姐看待意气风发的小妹妹一样。巫夏的气焰又“扑通”降下去了。 但是这个笑一闪而过,短得几乎让巫夏以为是她的错觉。 郁念握住剑柄,把秋雨剑递给她。 巫夏犹豫半晌,轻轻握住剑身,把它抽了回来。 高大的镂空建筑里,郁念转身,一步一步走上阶梯。 她像一个幽灵,默不作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被岁月侵蚀发黑的大理石。 “你可以走了。” 她这般云淡风轻,显得巫夏刚刚的一切都一惊一乍。 她满腹疑问,鬼使神差的,在离开之前,巫夏鼓足勇气扭头问:“你是秋雨以前的主人吗?” 郁念苍白的手顿了一下,“不,我是它的朋友。”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巫夏觉得,她听起来很悲伤。 巫夏还不死心想再问,龙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响了,将她赶出了大殿。 “你可以去探寻真相了,希望你不会后悔。” 走出很久,郁念的声音隔着层楼叠榭传到她耳朵。 巫夏复杂地举起秋雨,她联想到自己心口的疤,不由苦笑。 族长岚岚为什么要把秋雨给她,还帮它炼成自己的神剑呢? 看来她也是个有秘密的人,如果可以平安地离开东海,那她就回一趟巫山。 她把秋雨剑召回,突然发现不对劲。 秋雨的气息她是熟的不能再输了,但是现在它好像出了点变化。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具体说不出来,只能朦胧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它剑身内“沉睡”了。 巫夏当然不会再去找郁念,那个女人给她的感觉也很奇怪,只能自认倒霉了,希望秋雨剑还能用吧。 越靠近前殿,欢快热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与后殿完全不同。 因为害怕自己再被认为是“龙涟”,巫夏换了套衣服,把自己的脸也挡了起来。 她已经不怀疑这是幻境了,这应该是现实。不然郁念怎么会出现?还讲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话。 她不会是穿越到四千年以前吧? 巫夏:“……” 先找到那个龙笑笑吧。 或许是自己的变装效果奇好,走了一路都没有再叫龙涟的人。就在她快走近集市上的大门时,街上起了一阵喧闹,有人大喊:“龙涟侍卫长!” 巫夏:“……” 我不是,别喊我。 “怎么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他长着一双龙角,黑色带龙鳞的肌肤在海底若隐若现,看起来十分有爆发力。 他径直绕过巫夏,去到喧闹的人那儿,露出一只化为龙爪的手,“谁在闹事!” “侍卫长,你给我评评理……” 巫夏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他他他他……他是龙涟? 龙涟是一个男人! 那为什么刚刚那么多人认错她啊! 她长得很像男人嘛? 不对不对……巫夏见过郁念后,感觉脑子特别灵敏。 之前龙笑笑说自己不是龙涟,但是那个黑龙的二皇子又说“她身上有龙涟的气息。”再加上郁念说“你现在可以去探寻真相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身上为什么会有龙涟的气息?现在没了,所以别人不会把她当成龙涟了? 她全身上下唯一的变化就是秋雨…… 难不成秋雨是龙涟? 秋雨善幻术,秋雨吟也要下点雨。龙族恰好会呼风唤雨,强大的幻术更是信手拈来。 巫夏:“……” 秘密难不成就是秋雨跟那个龙涟有关,然后龙涟是郁念的朋友? 这么一想,自己身上又好像没秘密了。说不定岚岚无意中得到秋雨剑把它送给自己而已。 宽慰一番,巫夏在跟着龙涟和去找龙笑笑之间犯难。 还是去找龙笑笑吧。 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威压逼人的龙吟,十六条街道上的海洋生物和部分人类惶恐地望过去,就见到上方一条无比巨大的黑龙尾巴一甩而下。 靠近大门的人纷纷后退,部分人躲不开,被抽个正着,不死也要重伤。 翻腾的黑龙尾巴像一根巨大的鞭子再次抬起。 仿佛泰山压顶般,它投下来的影子将整条街岛上的动植物包括巫夏全部囊括了。 这要是再抽,估计在这大喜的日子会有伤亡。 “够了!” 远处的正门门口,头戴无数黄金珠宝的黑龙族长雷厉风行地训斥了一声:“再胡闹就一百下!” 压在头上的黑龙尾巴泄愤般又狠狠抽了一下,不过没抽得下来,另一道比她粗数十倍,长数百倍,鳞片黑得发亮的尾巴拦住了她。 黑龙族长也现出龙尾了。 与他相比,之前的那个小龙就很不够看。族长的龙尾轻而易举地就将那个发脾气的小龙挑翻。 小龙摔了一下,露出人形,居然是龙笑笑。 她瘪着嘴巴,眼里包着泪,咬牙倔强地把脸扭到一边:“才不要!” “不要金龙大公主嫁过来!不要哥哥娶别人!” “不许!” “不许她们过来!” 黑龙族长被气的不轻,手下类似大臣的人都在劝他。他脸色发黑,猛地一挥手,那群大臣立即闭嘴了。 “龙笑笑!你给我拍一百个水球!不拍满不许去婚宴!” “我不拍我不拍!”龙笑笑赌气地想跑开,却被龙王一把抓住。 黑龙皮糙肉厚,所以他毫不心疼地把她丢在地上,设下一个禁制。 “一百个之后你就可以出来了。” 黑龙抬头,“谁敢帮她谁就是与我为敌!” 众人悻悻地低下头,对龙笑笑求助的眼神也只能爱莫能助。 人群散开,大门口只留下一群巡逻的侍卫和一个被关在禁制哭兮兮的龙笑笑。 巫夏很难想象这个任性的小女孩和第一次见面那么安静的小女孩是同一个人。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现在时间尚早,她就站在大门后面,看着龙笑笑先是平地摔各种哭闹手段都用了一遍,粉糯糯的小团子哭的人心都要化了。不时有龟伯伯和虾兵蟹将来宽慰她却全被她赶走了。 无数金龙白龙从大门上越过,不知过了多久,龙宫似乎开始宴会,这里的人越来越少。 龙笑笑惨兮兮地抹了把泪,或许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可能再等到父王,她爬起来拍拍屁股,在手心慢慢凝出一个鸡蛋大的小水球。 透明晶莹的水珠渐渐聚拢,似乎要形成一个圆润的球。 龙笑笑抿着嘴笑了一下,就是这一下打乱她聚精会神的思路,刚要成型的水球一下破了。 “呜呜呜。”她嚎啕大哭,鼻尖一抽一抽的,泪如雨下。 巫夏掏了掏耳朵,还以为她要继续哭下去,不成想她抹了把眼泪又开始练了。 “扑通——” “扑通——” “扑通——” 无数次快要成功的时候水球都破了。 龙笑笑眼角红红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一只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唯下巴露出黑袍的男人收手,毫不留情地嘲笑:“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 巫夏一个机灵,什么时候?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龙笑笑气炸了:“不许你说我!” “好好,我不说。”男人双手举起无奈地妥协,“我教你要不要?” 龙笑笑撇开脸,“我不认识你!” “现在你认识了,我叫阙忻。”男人边说,单手手心渐渐凝出一个水球,拍了起来。 凝水球的难度还好,难的是要在一个持续下拍的过程中还要保持水球的形状和状态。 在龙笑笑越来越震惊的目光中,男人空着的手也凝出一个水球,同时拍了起来。 在下降和升起的过程中,水球的大小居然还在变。 巫夏也震惊了,她是一个水球都拍不出来,要不然她早冲上去教龙笑笑了。 这个男人是谁? 居然厉害到这种地步? 她心头有不妙的预感,前两次循环里,龙笑笑看到这个男人十分惊恐。后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不想金龙大公主嫁过来?”男人毫不在意地问。 龙笑笑呜咽一声,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讨厌她!她老欺负哥哥!” “那我们去毁了婚宴好不好?”男人把水球递给龙笑笑,他说话的语调很特别,暧昧而多情,软绵绵的带着引诱的意思。 龙笑笑晃晃小小的脑袋,“怎么毁,父王他们很厉害的,他们会把我们赶出来的!” 男人没再说话,目光落在载歌载舞的龙宫,露在外面的下巴动了一下。 他在笑。 他轻而易举地解开禁制,抱起龙笑笑。 两人说了什么巫夏听不到,她只能看到龙笑笑依偎在他怀里,水润的眼睛眨巴眨巴,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第42章 我们 巫夏悄悄跟在二人身后。 他们的方向是龙宫。 巡逻的侍卫们堵在龙宫大门口, 严格地搜查每一个人。 由于不知道龙笑笑先前的“丰功伟绩”,也就不知道她被龙王罚了一百个水球,所以他们恭敬地放行。 巫夏缩头缩脑, 害怕自己被人拦下, 但又有个猜测在心里盘旋。 她轻咳一声, 抬头挺胸,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果然,无人拦她。 他们应该看不见自己, 隐藏了龙涟的气息后,自己就“消失”了。 龙宫的巍峨壮丽无与伦比,宾客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为首的是一脸笑容的黑龙族族长和他的夫人, 也是黑龙龙王和龙后。黑龙他是一个长相粗犷、豪气万丈、不拘小节的男人,他的夫人也英姿飒爽,不差分毫。 白龙族是所有龙里面品相最美的一个族群, 白龙族族长的样貌与性格与黑龙完全是反着来的。他带领着族中子弟前来祝贺,表面温润和玉,内心早就把金龙骂得狗血喷头了。 金龙作为龙族战斗力最差,却因为一身金闪闪饱受所有龙喜爱, 这不他们的大公主就和实力最强的黑龙太子姻亲。 这置白龙于何地! “白龙, 你怎么了?” 偏偏金龙族族长还笑哈哈的,无所察觉的模样。 这个傻大个! 金龙大公主和黑龙太子挨个敬酒,两人佳偶天成,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神仙美眷。 “笑笑还不来吗?”金龙大公主忧虑地捏了捏黑龙太子的手。 “不知道,我已经让人去找她了。”黑龙太子正说着,龙笑笑被阙忻抱进来了。 在阙忻进入龙宫的那一刹,所有成年的龙都放出了危险的气息。 刚刚还无比热闹的龙宫, 变得死寂如水。 黑龙太子把大公主安置好,与黑龙族长并肩站在一起,眯起眼危险地打量这个男人。 巫夏站在一根玉柱后面,这里面剑拔弩张,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气息几乎让她炸毛。 龙笑笑是龙族幼崽,才三百岁,小得不能再小。但是小孩子往往最会看眼色,她感受到龙宫里不寻常的氛围,也察觉到这一切都是因为阙忻。 她踢着脚想下去回到父王身边。 “今日金龙黑龙联姻,我龙族欢迎所有想来庆贺的宾客。这位小友,还请入座。”黑龙族族长不动声色地说,“笑笑,到父王身边来。” “笑笑,来。”龙后并未流露出焦虑的神色,坦然自若地冲笑笑招手。 “笑笑,过来。”金龙大公主和黑龙二皇子也都喊她。 龙笑笑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阙忻抱着龙笑笑在仆从们的指引下入座。 龙族是最骄傲最强大的种族,从来没有哪一个不要命的敢这般挑衅他们,况且此刻还是在黑龙金龙白龙聚齐里的情况下。 换作平常,黑龙族长早就一个龙尾把阙忻甩出去了。 但是此刻不行,笑笑还在他手里。 他招呼众人入座,乐师们奏乐,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模样。 但是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潮汹涌。 “放开我!”不论笑笑怎样捶阙忻,他都无动于衷。 喝了一杯玉液凝露之后,他按住龙笑笑的手,贴着她的耳朵好笑地问她:“不是说好了要来毁掉今日的婚宴吗?怎么,你反悔了?” 龙笑笑迟疑了。 “你要怎么毁……”她小声问道。 恰好龙涟进来,手里拿着两根糖葫芦,状似平常一样凑近笑笑:“小公主,你要的糖葫芦来了,可要少吃点。” 这只是一个试探,所有人都盯着这一幕。 阙忻怀里的小团子伸手去抓糖葫芦,龙涟顺势抓住她的手,想把她抱出来。 巨大的龙宫突然闪过一抹光亮,所有人都被刺得闭了闭眼。 但是巫夏不受影响,她看到了一切。 就在龙涟全身紧绷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地抱住龙笑笑时,阙忻动了。 他手中的细剑贴着龙涟的腰身一闪而过。 龙涟一瞬间现出原形。 黑龙的龙鳞坚不可摧,没有任何武器可以伤害他。 可是阙忻的这把不同。 分明只是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动作,他却极为流畅地切进龙鳞,割碎龙骨。 一条粗大的白色龙筋被挑出来,扔在了大堂里。 细剑嵌入血肉的动作只有一瞬,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温热的血喷在糖葫芦上,衬地本就红艳的山楂愈发绮艳。 龙笑笑恰好咬住那个圆滚滚的山楂,咽进肚子里。 阙忻收剑,龙涟大睁着眼倒在地上,他的尸体半是龙形半是人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懂,为什么都没现出原形就被杀了。 龙笑笑的动作凝滞了。 她像是看不明白这一切,看看龙涟,又看看阙忻,傻傻的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开始了,小公主。” 阙忻的声音依旧黏腻暧昧,像是令人上瘾的毒药。 他温柔地伸出食指,把龙笑笑嘴角的血迹擦掉,伸进自己的嘴巴里。 一阵低低的笑声自他喉间不可抑制地发出。 “这就是龙血的味道吗?” 他在笑,笑得肩膀都在打颤,巫夏毫不怀疑,他被黑袍遮住的脸,一定是扭曲而狂热的表情。 “哈哈哈!” 他变得疯魔,声音陡地大了起来:“最强大的龙族!统治了世界这么久的龙族!” “原来——血的味道——”他慢悠悠地拉长语调,“不过如此嘛。” 整个龙宫风起云涌,所有龙,不论是金龙黑龙白龙,全部现出庞大的龙形。 龙吟声震荡开来,把宫内所有的杂物全部粉碎,外面所有的海洋生物全部远离,小心翼翼地观望龙宫。 阙忻抱着笑笑站了起来。 “世界该换个种族统治了。” “你们,该消失了。” …… 这场战况的惨烈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一蓬蓬的血雾溅得整个龙宫都是。 龙族庞大的身躯分明坚不可摧,可在阙忻的剑下,却变得柔软。 他手中细剑放射出昏暗的荧光,荧光在空中变成比血还红的滔天火焰,接连刺穿不同身躯的龙族。 龙族们在空中翻腾挣扎,倒影映在窗户上,最终只无力地倒下。 他们的血肉化为海水与空气,一点都没留下。 愤怒惨烈的龙吟声此起彼伏,巨大的幻阵布置完成,所有龙进入幻阵,准备将阙忻击杀。 在阵中心的阙忻握着剑轻轻挥下,剑气如潮,剑芒大盛,一举破开幻阵。 他像是收割生命的阎王,只要谁被他的剑选中,谁就会立即死去,化为海水。 因果剑。 斩因灭果,能将一个人的存在,乃至一个种族的存在,彻底抹去。 故事的最后,金龙白龙相继死去,唯有黑龙还在苟延残喘。 “笑笑!跑!” 黑龙族族长身负重伤,再又一次被阙忻刺穿身体之后,朝完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龙笑笑怒吼。 全场只有她没受伤。 “笑笑!跑!”黑龙太子与金龙大公主逼她现出原形,两条龙尾将她卷起扔向龙宫外。 “跑啊!”龙后凄切地大喊,在阙忻的剑下结束了生命。 龙笑笑的原形只是一条小小的黑龙,她扬起脑袋,眼里满是泪水,在被甩出龙宫的最后一瞬,龙爪攀住墙壁,折了回来。 她疯狂地攻击阙忻,用牙咬,用坚硬的龙爪想要撕碎他。 阙忻垂眸,像看着一个胡作非为的小孩,把她挥开了。 身躯段成两截的黑龙族长喘着气挡在二人中间,气急败坏地大喊:“跑!你想气死我你就继续留在这儿!” 龙笑笑的龙吟很稚嫩,丝毫不能与那些成年龙相比。但此刻,她的愤怒不输他们,她与父王并肩,倔强地再次扑了上去。 阙忻举起手中的剑,与她错身而过,剑尖刺入黑龙族长庞大的龙颅中央。 血喷薄而出。 黑龙族长的眼皮无力地垂下。 “啊!” 黑龙太子与剩下的黑龙接二两三地前仆后继。 一个又一个龙族倒在龙笑笑面前。 她冲上去,龙尾被砍断,刚长出的龙角折了一只,浑身遍体是伤。 她趴在地上,硕大的龙眼流出血泪。 丧心病狂的阙忻突然停手了,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我从未教过人,你也算是我的徒弟了。”他缓缓转向笑笑,“只要你能将我教你的水球学会,我便不杀你的家人。” 龙笑笑已经顾不得了,她忍着疼痛化为人形,孤零零地站在对面。 “真的?”她带着哭腔,“我会的!不要伤害他们好不好!”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阙忻的剑尖指着趴在地上的黑龙太子。 龙笑笑迅速在手心凝出一个水球,因为着急,她的手在剧烈地抖动。 “啪嚓。” 水球破了。 阙忻遗憾似的摇了摇头,结束了黑龙太子的生命。 “啊!” 龙笑笑睚眦欲裂,再次冲上去疯狂地撕咬他。 阙忻会以一个又一个龙族生命的消逝。 “他们的生命在你手里。”他残忍地笑道。 “你若还想耍脾气,大可继续闹下去,让他们全部死掉。” “不要……不要……”笑笑爬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在掌心,融进了水球里。 “公主,走啊!” “走啊!” 向来不可一世的龙族们低下头颅,向阙忻求情。 声音如此刺耳:“求你放过她……” 龙笑笑哭地喘不上气来,小脸泪水血水混在一起,她胸口剧烈起伏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走!我不走……” 阙忻云淡风轻地看着这一切。 一个透明的水球再次凝成,龙笑笑低着头,痛苦而焦急地操控它。 水球“咚”地砸到地上,又弹了回来。 一个。 还没来得及欣喜,这一个球“啪嚓”破掉了。 又一个龙族死去。 龙笑笑还是个孩子,可她的目光已经充满怨恨。 阙忻笑:“只要你能一直拍下去,他们就全能活。” 一个。 两个。 三个。 咚。 咚。 咚…… 水球拍着拍着,混合着龙族的血,变成了血球。 咚。 咚。 咚。 …… 不停歇的水球声钻进巫夏的耳朵,一如她初来东海那天。 她内心的震撼无人能晓。 最强大的龙族——被居然是被一个人灭族的! 阙忻!阙忻!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否曾经听过他。 一人之力,灭了整个龙族,这样的人怎么说也应该在修真界掀起腥风血雨才对!怎么他的名字没有人听过! 要知道这是龙族,不是一条龙,两条龙,而是一个族群! 咕嘟咕嘟。 海水倒灌进龙宫,整个空间再次扭曲旋转,巫夏醒来时,面前站着陶子赫。 他脸色苍白,气色很不好,好像被人捅过一样。 巫夏没动。 陶子赫:“你还要在地上躺多久?” “知道我躺在地上就不能拉我一把嘛!”她双手撑地,慢吞吞地爬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几次循环的原因,她感觉自己快虚脱了,一点体力都没有。 “现在是怎么回事?” 周围还是之前欢声笑语的模样,唯一不同的就是陶子赫。 “我们这是在哪儿?” “现实。”陶子赫很笃定。 巫夏迷茫地重复一遍:“现实?” “龙族是个强大的种族。”他眺望着远处的大门,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龙笑笑。 “但是阙忻更强大,他简直不是人。”巫夏接话。 陶子赫幽幽地凝视她一眼,继续讲:“你的秋雨擅长幻术,把人拉入幻境中。” “而龙族,他们——”他顿了顿,“所想既所在。” 所想既所在? 巫夏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也就是说,她刚才所遇见的那些景象就是龙族所想的?所想就是现实,那这么说,她的确处于现实!怪不得她会被当做龙涟,因为她处的就是一个“现实世界。” 龙族其实没有覆灭? “是谁?是谁撑起了这个幻术?” “你应该知道答案。四千年来,龙笑笑一直拍着水球,她强大的怨念以及渴望造就了这个‘现实’。她想让龙族‘延续’下去,可她却始终过不了龙族覆灭这一日。” “什么?龙笑笑还活着,她一直在维持这个强大的幻阵,希望幻阵里的人能按照本来的生活轨迹活下去是吗?” 陶子赫高深莫测地点头。 “但是每次当幻阵进行道遇见阙忻那一刻,龙笑笑都会本能地排斥,导致幻术不稳,现实破灭。这也就是你前几次为什么会循环,为什么会累。因为你处在这个现实里,相当于重活了几次。” “那刚刚呢?我看到了龙族覆灭的真相。” 陶子赫转过身来,拉着她往龙宫边缘走,一边解释道:“无方也想要知道一切,他动了点手脚,强行逼迫龙笑笑重建起那天的景象。” “你遇到他了?你没事吧?”巫夏紧张兮兮地摸他的胸膛肩膀,想看看有没有伤口。 “没有,他忙着见证魔族兴盛的起源呢。”陶子赫挥开她的手,不料巫夏却停下了。 “魔族?阙忻是魔吗?” 魔族屠杀了整个龙族?一个魔?仅仅一个魔? 巫夏难以接受这一切。 问心剑宗以前也只是侍奉龙族的,而龙族,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那个男人覆灭了。 他该厉害到什么程度? “那个传说中的人,可以操控蛛魔的人,使得魔族的种类变得更为丰盛的人——不会就是阙忻吧?” “应该?”疑问句,肯定语气。 巫夏陡地生出一股疲惫感,但好在这是四千年前发生的事,现在压根就没听过阙忻。 “我们该怎么出去?”她更关心这事。 “既然这是现实,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就原路返回好了。”陶子赫的眼里有奇异的光,他突然伸手摸了下她的脸颊,“别多想。” 巫夏正想说自己没多想时,看到了刚刚自己遇到郁念的那栋建筑。 “你能打得过郁念吗?”她扯扯身边人的衣角,语气是她自己都没想过的期待与嘚瑟。 陶子赫了然:“打得过,进去吧。” 龙殿的大门虚虚地开着一条缝,巫夏在进门的那一刻,反悔了。 “你在外面等我,如果真有危险,我会叫你的。” 陶子赫盯着她,表情似乎想拒绝。 巫夏瞪他一眼,又讨好地晃了晃他的胳膊:“就一会儿,我问她一个问题。” “好吧,尽快。” “吱呀。”大门打开的那一瞬,历史的沉重感扑面而来。 这里空无一物,这里不是“现实”。 郁念横躺在一个玉台上,宽大的衣袖盖在白嫩嫩的脸上,好似睡着了。 她层层叠叠的红色嫁衣像流水一样倾泻到地面,黑夜中,白色的玉兰花盛开,巫夏鼻尖仿佛也充斥着一股清香。 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个姿态,巫夏一时有些局促。 “你——”她斟酌语气:“我知道真相了,我没有后悔。” 话一出口她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好像在跟郁念较真一样。 玉台上的人翻了个身,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也如悦耳的天籁。 不知道为什么,巫夏潜意识里就想跟她在一起。 “龙涟是你的朋友吗?秋雨剑跟他有关?” “你只知道了一半真相。”郁念起身,嫁衣盖住她赤.裸的足。 “回去吧,记得,不要让无方看见你。”她朝巫夏款款走来,强调道:“永远,不要让他注意到你。” “为什么?”巫夏不服气道。 幽静冷寂的龙殿内,郁念缓缓张开双手,无数黑色的蝴蝶自她体内飞出。 巫夏愣怔半晌,不可思议地后退:“你是蝶族?” “你!”她想说什么可脑子里却又一团乱。 郁念勾了勾唇,收回手,散落在龙殿里的蝴蝶因为她这个动作纷纷飞了回去。 “不。” 郁念的声音回荡在龙殿:“我们是——蝶魔。” “我——们?” “阙忻、我——” 她黑色的瞳孔倒映出巫夏,“和你。” 第43章 因为太离谱,太不…… 因为太离谱, 太不可思议,以至于郁念说出这句话时,巫夏以为自己幻听了。她并没有斩钉截铁地否认, 因为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 本来她还觉得郁念是个值得交流的人, 现在看来她为了瓦解正道子弟的团聚力还真是什么谎言都敢编。 郁念盯着她, 表情无悲无喜。 “你信不信都无所谓,”她靠近巫夏,陡地伸手按在巫夏的心口上。 巫夏痛得额头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完全没有一丝力气,睁大眼任由郁念动作。 “只要,别暴露你的魔核就行了。” 巫夏体内有什么东西粉碎的声音伴着她的话语一起落下。 郁念抽手,像是累了般按按自己的眉心。 “你走吧, 记住我的话。” 巫夏捂着心口惊恐未定地贴着门站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召唤出秋雨,顿时剑气弥漫,笼罩住二人。 “挑衅一个你根本打不过的敌人, 这是很愚蠢的。”一个傀儡人自地面冒出,横在二人中间。 巫夏用灵气在体内走了一圈,经络健在,识海也未受到损伤, 那刚刚郁念捏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 幽静的海底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晃动, 被龙笑笑所控制的“现实世界”似乎出了点意外。陶子赫看到龙殿倾覆,龙宫倒塌,黑色的焰火蜿蜒着烧遍每个角落。 倒塌破碎的龙宫中,无方自硝烟袅袅中起身,手里握着一把虚幻的剑。 这是当年阙忻遗留在这儿的剑。 虚幻的刀刃折射出这片世界的每个角落,他盯着守候在龙殿大门的陶子赫,脚步微抬, 下一秒便出现在他面前。 陶子赫把门关上,手中的阙罗发出“铮”的清越声。 “我不是来打架的。”无方笑着摆摆手。 “你知道吗?当年阙忻和阙罗二人反目成仇,阙忻便将阙罗炼化成刀,将他永远埋藏于神殿遗迹中。没想到,阙罗被你解放出来了。” 陶子赫的表情冷酷漠然,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话。 “阙罗杀人如麻,死后怨气冲天,导致阙罗刀煞气很重。非一般的弟子,是绝不可能使用它的。”无方脸上挂着了然的表情,“所以,我现在邀请你,加入魔族。” “你——愿意吗?” “我若说,我不愿呢?” 无方摇摇头,“我很遗憾,不能为我所用者,皆应亡于魔族之手。”他周身翻涌出无边的黑气,霎时包围住整个龙殿。 二人之间微妙的形势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龙殿大门开了。 巫夏白着脸出来,下意识地抓住陶子赫手臂。意识到自己过于露怯,她咬紧牙关瞪圆了眼好让自己气势不输。 无方把玩着手里的剑,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杀二人。 郁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进来,我有话同你讲。” 无方挑眉。他慢吞吞地将打量的目光移到巫夏身上。 巫夏只觉得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不过还没等它实质地落在自己身上,陶子赫手中阙罗一挥,一道无形的阻碍将二人隔开。 郁念:“还要我出去请你吗?” 无方收起剑,在经过二人时,笑道:“烦请二人同正道打个招呼,下月,魔族将进攻百祁山。” 第44章 黑色焰火从龙宫蜿…… 黑色焰火从龙宫蜿蜒着烧到龙殿, 水浪蒸腾,气海翻涌,狂风呼啸而来, 这硕大的龙宫竟是要整个坍塌。 “这片海域要封闭了。”陶子赫拽着巫夏, 两人一起往来时的那条通道跑。 经过还在试图拯救龙宫的龙笑笑时, 这个小女孩一把抓住巫夏,抽出了她手里的秋雨。 “盗窃者。”她冷冷地说。 陶子赫提着阙罗,大刀一挥, 锋利的刀气将毫无抵挡的龙笑笑击飞,她狠狠摔在地上,却始终护着怀里的秋雨。 巫夏:“我没偷你的任何东西。” 这话她说得还满心虚的。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她必须得回到海面了。 谁知这话惹怒了龙笑笑, 她苍白冰冷的脸上涌现一抹不正常的讥笑:“一百年前,有个女人闯入龙宫,偷走了龙涟的龙筋。我能感知得到——” “他被你炼化成剑了。” 轰隆, 透明的海底通道似乎在遭受极大的撞击,万钧海水倾斜而来,冲垮了岌岌可危的龙宫,这片海域充斥着粉尘和碎末。 陶子赫不再给二人交谈的机会, 直接上身把秋雨夺了回来。 “我们走。” 巫夏扭头, 龙笑笑似乎因为龙宫的坍塌变得萎靡不振,连水球都不拍了。 “她会一直拍下去吗?” “没那个机会了。虽然说龙族是很强大不错,但是她一个未成年的幼龙,如何支撑起那么庞大的一个‘现实’?无方拿走了因果剑,那把剑才是支撑整个'现实'的阵眼。” 巫夏张了张嘴,“阙忻为什么那么做?” 这句话她没问出来,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灭了整个龙族。说他将功补过,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两人回到海面,奇异的是巫夏这次没有感到劳累,相较于气喘吁吁的陶子赫,她的精神明显好过了头。 “我要联络师父!魔族他们居然要攻打百祁山!” 隔断仙魔两道的长城“喜别离”后面是一座连绵起伏的百祁山,百祁山之后紧跟着安门坡。这两道是天然的防御堡垒,就算喜别离崩溃,仙道也能在这两处伏击防御,减少伤亡。 陶子赫虚虚握住她的手:“你要怎么解释?” 巫夏:“就说我们偷听到的好了!总不能不说吧!” 陶子赫的神识突然感知到一群人正浩浩荡荡地赶来,他们穿着问心剑宗的制服,个个脸上都杀气腾腾。 一柄剑身上满是花枝的利箭刺破空气,剑尾似乎还摇曳着天雷之火,向二人所站的位置攻来。 陶子赫挡在巫夏身前,脚步微动,甩手一挥。气势汹汹的折花剑被迫偏离方向,插进一块半人高的巨石里,剑身没入一半。 “陶子赫!你胆敢伤我父亲!”陶逸春人未到,声先至。 “陶逸春!你听我说,魔族下月要进攻百祁山!你们快做准备!”巫夏正愁不知道该怎么通知,这下好了,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陶逸春领着弟子而来,怒目而视:“巫夏,你还要跟这个叛出师门的奸邪之人在一起吗?” 巫夏:“无方!就是无方,那个率领蛛魔通过喜别离的男人,我们偷听到他们下个月要进攻百祁山!真的!” 对面站着大约三十位弟子,陶逸春和贺清修为最高。 此刻二人都用一种陌生的眼光凝视她。 “我说真的!”巫夏很生气:“比起捉拿我们,修真界的安危能拿到不重要吗?” “小师妹,过来。”人群中有人朝她喊。 “我们只捉拿陶子赫一人,你过来。或者——直接将他项上人头提来。”陶逸春坚决道。 巫夏不敢置信地偏首,对上陶子赫讥笑的眼神。 “去不去?”他张了张嘴,用唇语说道。 巫夏恼怒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们是不是有病!”她破口大骂:“我说的是无方!无方知道嘛!你——”她指着一个上回与他们一起去遗迹的弟子:“你应该认识无方,知道他的恐怖!我说的都是真的!” “小师妹。”这回是贺清,“回来吧。你别插手陶子赫这件事了。” “再不回来你也是叛徒!”有个男弟子高声喊道:“他杀了那么多人,你怎么安心跟他在一起的?你就不怕我们的同门死不瞑目吗!”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似乎点燃了在场除了巫夏和陶子赫二人所有人的愤怒。陶逸春贺清那一方和陶子赫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上。” 陶家秘法九天雷轰隆而至,借着这一生掩护,两方开杀。 陶子赫虽然在海底受过伤,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杀人的攻势愈发猛烈。 然而对方有三十几人,还有一个杀人如麻,剑技好到没边的贺清和一个挑战他过数百次的侄子陶逸春。 整个天际都充斥着紫色的雷电,他们在雷云中打,硝烟四起,血雾弥漫。 渐渐的,陶子赫落了下风。 阙罗是把妖刀,它不仅会杀敌,也会杀死自己的主人。 往日用它,陶子赫都必须得在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下。现在他体弱气虚,剩下的功力竟在被这把刀吸收。 他轻轻转动这把刀,又砍了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陶逸春的折花剑从斜刺里劈来,几乎将他的腹部刺穿。 “我笑你有眼无珠,连真相都不知就被人当成走狗利用。” 一蓬蓬的血雾在二人之间爆开,双方似乎都较起了劲。二人打得热火朝天,孟浪的剑气刀气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经久不散的剑痕。 其余人伺机而动,像是黑夜中择人而噬的饿狼。 “噗!”一个弟子竟不顾自身安危,直冲进如潮的剑气中,将自己的本命神剑从陶子赫的背后刺入他前胸。 陶子赫吐了一口血,转身一刀砍掉这个弟子的脑袋。 就是这个空隙,其余所有的弟子都一涌而上,三十把剑尖全部对齐了他。 陶子赫右脚一蹬,想飞高冲开包围圈。不料插在胸中的那把剑竟随着那名弟子的去世而自爆。 “轰隆!” 巫夏的瞳孔倒映着他坠落的身影。紫色的雷电中,他就被那么一群人围攻,居然始终看都不看她,也不曾向她求救。 一股怒火自她心中腾地燃起。 素手一翻,秋雨剑唰地荡开一层层气浪。这些磅礴的气浪甚至逼得近一些的弟子不得不放弃击杀陶子赫,返回头来阻挡她。 巫夏提着剑冲过去。 按兵不动的贺清半路拦截,或许一直认为这个小师妹不厉害,他没有使出全力。所以当他的剑被巫夏挑开,摔落在地时,他是懵的。 巫夏冲进包围圈,莹莹剑光闪烁,汹涌的剑气攫住每一个人。她站在正中心,脚边半跪着陶子赫。 她手一松,秋雨插入土里。豆大的雨滴突然劈头而至,暴雨倾泻,滚滚雷云朝她聚集。 众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本能地感觉到威胁想要离开。 陶子赫按住跃跃欲试的阙罗,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刚刚……阙罗和巫夏共鸣了? 他捂着心口站起来。以前是他保护巫夏,现在是巫夏护着他。 她眼中没有愤怒,没有决绝,而是一种几乎与冷酷的冷静。 这不像她。 最后一片雷云也飘到二人头顶时,巫夏仿佛成了一个导体。连接这片天际和秋雨的导体。 她手一挥,这片范围内所有的能量从她身上经过,传给秋雨。一瞬间,秋雨剑剑光逼人,无人敢视。 “秋雨吟!” 短短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却成了伤人的利器。 陶子赫看到这三十几个弟子瞬间眼神呆滞,形容狼狈,完完全全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陶逸春震惊地跳出包围圈,他似乎不能理解巫夏为何一下变得这么厉害,居然朝陶子赫投去疑惑的目光。 陶子赫也不解。 巫夏的改变似乎只是一瞬间,但他与她朝夕相处,却又隐隐觉得一切都合该如此。 地上躺着死猪似的三十几个弟子,巫夏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陶子赫,御剑飞行。 贺清和陶逸春两个人被甩在身后,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追她,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只是一眨眼,她似乎就消失了。 巫夏把陶子赫扔到一家医馆,逼着瑟瑟发抖的医修给他检查疗伤后,这才松了口气。 注意到陶子赫神情怪异,她慢吞吞地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是不是很奇怪?我感觉调动灵气时很畅快,很自然,不像以前那般晦涩。所有的招式都在我脑子里记着,但我以前用不了或者不熟练。但现在我感觉,只要我记住,那天底下就没有我用不了的招式。” 防止他不信,她嚯地握住他的手心,阙罗凭空被她召唤而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郁念,她似乎把我身体里什么东西捏碎了。” 陶子赫手动了一下。 巫夏轻轻呻.吟一声,她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托着下巴一脸担忧。 “她还说,阙忻、我和她是蝶魔。不要让无方发现我的魔核。” “我的……魔核。”她呆呆地重复这一句,“我现在觉得,最重的事是回趟巫山。我要找岚岚,我要问清这一切!” “好。”陶子赫应下,“那魔族攻打百祁山的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撇着嘴,十分愤懑:“他们都不相信我们!唉!你都不震惊不害怕的吗?我可是蝶魔!” 陶子赫挑了挑眉,“那我可是叛出师门,身怀妖刀阙罗的弟子,你都不害怕吗?” 巫夏语塞,她拍拍脸颊,干脆爬上床和他一起躺着。 “我困了,想睡觉。” 陶子赫的身子僵了一瞬。 巫夏睡得很快,睡相不太老实,翻身时右手的指节抵到了他的腰。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做了好几个时辰。 医修来给他换药时都无语了,“道友,放松。你这样伤口容易开裂。” 陶子赫:“……” 巫夏睡眼惺忪地起来,待他休息得差不多时,二人风风火火地赶往巫山。 巫山是蝶族的老巢,也是修真界最大的非人族聚集地。 由于蝶族幼崽都要被输送到各个门派家族,还时不时地有人来偷孩子,所以巫山的守卫是很严的。 巫夏和陶子赫站在树梢上眺望,发愁该怎么进去时,一只小小的蝴蝶落到她肩头。 它的触角动了动。 巫夏懂了。 虽然这里面大部分都是不能化蝶的幼崽,但是巫山一年四季如春,哺育着各种动植物。 人不能进去,那她就化蝶啊! 只是陶子赫…… “你去吧,我在外面守着,有危险叫我。” 巫夏立即化蝶,跟着那小小的黑蝶,绕过重重的守卫,飞进巫山的核心。 第45章 蝶族的秘密 巫山坐落在群山坏绕的山谷之间, 最中心是蝶族族长巫岚的住所。整个建筑群以她为中心呈八卦阵散开,外围是从各个家族门派之间挑选前来侍奉保护的精英弟子,内围则是一群蝶族的小萝卜头, 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 巫夏化蝶后身体内灵力波动不似人族, 按理说应该不会被发现。可是不知怎的, 这群守卫竟是连一只蝴蝶都不肯放进去。 若非她躲闪及时,估计要被那个趾高气昂的弟子一掌拍成灰。 一行白衣女子提着食盒款款而来,为首的她认识, 是问心剑宗一个堂主的孙女,平常与她很不对付。 巫夏计上心头,让那只带路的蝴蝶飞到队伍最后面的那位弟子眼前,扰乱她的视线。她趁机在她不注意时, 飞入她的领口。 要想不被发现,要么隐藏自身的灵气,要么把灵气属性和波动改成这个弟子的。 巫夏以为很难, 但是随着这个念头兴起,她体内的灵气自发改变,竟与这名弟子一模一样。 按耐下惊喜与疑惑,她静静感知着周围。 “我来送饭。”堂主的孙女提了提食盒, 守卫们与她交谈几句, 放行了。 轻盈的脚步声哒哒,这群队伍没走多长,来到了一群小蝶族的居所。 趁着分饭的功夫,她悄悄飞出来,站在房梁上俯瞰一切。 这屋里总共有三个四岁左右的蝶族,一个照顾她们起居的女修,很像现代社会被迫早早寄宿的小孩子们。 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 所以巫夏也不太清楚现在这种制度是否是几十年前延续而来的。 “姐姐,我明天想喝新草果做的玉液,酸酸甜甜的,很好喝。”一个小女孩捧着碗眼巴巴地盯着为首的女修。 女修挑挑眉,“不行,谁让你这几天都不乖乖吃饭呢。” 小女孩失望地垂下脑袋,“那我好好吃饭,就可以喝到了吗?” 女修的表情很敷衍:“嗯。” 等到三个小女孩都吃完,送饭的女子收拾一下提着食盒走了。照顾她们起居的女修冷面刻板,像极了教导主任:“睡觉。” 现在女孩们根本不困,但还是在催促声中,脱掉衣服上床拱在一起讲悄悄话。 “不许讲话!”女修严厉道。 巫夏看得很气愤,这简直是军事化管理,她以前也过过这种日子吗? 夜晚,银白的月华从窗棂里透射而来,铺在地上,和着窗影,为屋里平添一份寂静。 小小的鼾声响起。 巫夏在房梁上脚都快站麻了,刻板女修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她手一挥,三抹流光倾泻在孩子身上。 巫夏一惊。 盈盈流光落在她们身上后,化作无数晶莹的光点,消散于空气。 这三个小孩似乎睡得更熟了。 女修开始挨个检查。 她把一个趴着睡的小女孩翻过身来,右手覆在她的心脏处感知了一会儿。 什么都没有,除了微弱的灵气波动,巫夏什么都没感觉到。 就这样检查过三个女孩后什么都没发现后,女修终于打开房门出去了。 巫夏紧随其后。 她要去岚岚的住所。 巫岚的宫殿冷清豪华,地基很高,可以眺望这个建筑群,记忆中她只去过几次。 飞到宫殿面前,她傻眼了。 没有守卫,但是居然有结界! 为什么会有结界? 外围的重重守卫还不够吗? 她想了想,一头撞了上去。 结界丝毫未动,准确说,是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 要不化成人形?化成人形的话她一触动结界,岚岚应该就会知道了。 但是……这几天的事让巫夏明白,蝶族身上是有秘密的。 而且蝶族在和问心剑宗合作,万一被岚岚以外的人发现她在这儿,岚岚肯定很为难。 最重要的是……岚岚一点灵力都没有,她是一个实打实的“废柴”。 正因如此,记忆中她与其他修仙人士一点都不同。 她衰老得很快、脸上有细纹、白白胖胖,走几步路都很吃力。 她没有实力,如果跟其他门派起了龃龉,吃亏的还是整个蝶族。 巫夏不能这么冒险,她收回跃跃欲试的心思,在外围绕了一圈。 兴许岚岚在外面呢。 …… 深夜,巫夏如法炮制,跟在一个送食弟子的身上溜出去了。 陶子赫在她靠近的一瞬抓住了她。 “怎么样?” 巫夏从他手心飞出来,落在自己的衣物上,想了想,没有避讳,直接化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衣服穿好。 陶子赫直勾勾地盯着她。 巫夏:“……” “我没进去,岚岚宫殿有结界。再等等吧,她应该会出来的。”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月。 巫夏都要怀疑巫岚是不是不在巫山。 这期间魔族攻打百祁山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据说无方当日率领着魔族大军,用手中的因果剑,一剑劈开了喜别离。 至今喜别离上还留有一道长长的缺口,供魔族大军源源不断地进来。 巫夏心焦如焚,在她决定夜闯宫殿的这天,巫山的守卫突然加强了。 在联盟不断派弟子去前线杀敌的日子,一个小小的巫山,里面尽是些小娃娃,居然调动上千名弟子来“守卫”,巫山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 平均内围每一层都有几十名弟子守卫,各个都装备精良,全副武装,包括向来无人保护的核心宫殿,周围也围了一圈的弟子。 巫夏化作蝶形趴在树上,陶子赫突然戳了戳她。 “陶仁来了。” 嗯? 巫山里,一群浩浩荡荡的弟子簇拥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直奔巫岚的住所。到了殿前,男人手一抬,示意弟子停下,他一个人打开结界进去了。 “看得到吗?他要干什么?”巫夏只能问陶子赫,他的神识很强大,且能较好地隐蔽起来。 陶子赫摇了摇头。 巫夏飞上最高的树梢,复眼里倒映着整个巫山,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有些愤懑。 但是突然,在外泄的神识当中,她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盯着”自己。 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是巫夏还是这样觉得。 小女孩是一只蝶族,她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推开房门,朝着巫岚的宫殿跑过去。 一名弟子拦住了她。 “干什么?回去睡觉!” 小女孩呆呆的。 巫夏心念电转,在心里说:“我想见族长!” 粉糯糯的小女孩开口,声音清脆:“我想见族长!” 这……这是附身吗?巫夏的一缕神识附在了小女孩身上? 但她又觉得不像,虽然搞不懂机制,但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她开始操控小女孩,让她又哭又闹:“我要见岚岚!我要见岚岚!” 那个弟子手一挥,小女孩眼睛闭起来,看似睡着了。但是下一刻,她猛地睁眼,手握成拳使劲一挥,把抱着她的那名弟子打退出去三步。 趁着这个时机,她疯狂地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岚岚岚岚!” 十名弟子闻风而至,把她扛在肩头往回走。 巫夏想了想,她不确定自己这个“附身”,会不会让陶仁发现,等他走了也可以。思及此,她决定放弃。 被抱回自己屋里之后,小女孩睁着眼被训斥一顿。 巫夏没有立即脱离她的身躯,她开始尝试各种各样的技能。 例如,再次释放神识。 这几乎不可能,释放神识只有本体能做到,但是这个小女孩分明不是巫夏的本体,但她依旧做到了。 她也只是想尝试一下,所以比较随意。神识丝丝缕缕,像是蛛网般铺开,在经过巫岚的宫殿时,她犹豫片刻,极为小心地放了一缕进去。 结界没有反应,殿里的人也没有察觉。 她胆子大了些,神识顺着房梁朝里攀。 一个嘶哑苍凉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你在找什么?” 巫夏吓得缩回去,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没什么。”一个温和的女声紧接着响起。 巫岚! 她比以前更胖了,宛若一个乡间寻常的农妇,脸色苍白,卧病在床。 陶仁脱下他的斗笠,露出一副朽木枯株的尊荣,实在恶心不忍直视。 “你知道魔族进攻百祁山了吗?”陶仁“和颜悦色”地问。 巫岚疲惫地摇了摇头,“我老了,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 “我还记得,当年阙忻疯狂屠杀蝶魔,你率领仅剩不多的蝶魔来投奔正道时,是问心剑宗,第一个站出来接纳了你们。” 陶仁陷入了回忆。 巫夏心里已经尖叫起来,阙忻!屠杀!蝶魔!投奔!正道! 她听到了什么! 郁念讲得居然是真的! 她真的是个……魔! 巫岚不愿意回忆起这段记忆,她无动于衷地垂着头,听着陶仁絮絮叨叨。 “几百年过去了,蝶魔消失了,修真界多了一个蝶族。为了隐瞒你们是魔的消息,我们煞费苦心练成了\'走清风\',可以抑制你们体内魔核的生长。” 难不成那天郁念捏碎的是她的魔核?不对,是这个“走清风”? 正道会有这么好心?去接纳蝶魔? 肯定有好处吧? 果然,陶仁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不过当初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把阙忻的至纯魔核献给我们,我们也不能把它炼化成喜别离,阻挡了魔族这么多年的进攻。” 巫夏一口气几乎没吸上来。 岚岚把阙忻的至纯魔核献给了问心剑宗?魔核对于魔族来说,那就是命根子,魔核一旦被他人所获取,那么魔族必死无疑! 还有喜别离那么庞大的一个工程,是由至纯魔核建成? 至纯魔核又是什么?一个魔核的能量虽然可能很强,但是就是上百上千上万个魔核,也绝对支撑不起一个喜别离啊! 至纯魔核……与普通的魔核绝对不是一个维度。 “这些年你们也很照顾蝶族,以往的事不用提了。”巫岚一开口,就把陶仁噎住了。 他脸皮抖动,按耐住愤怒继续道:“两百多年前,喜别离崩溃,三十多名蝶族与魔族在安门坡一战,身先士卒,我一直记得他们的好。若非他们拖延时间,我们也不可能以最小伤亡迅速重建喜别离。” 他叹了口气:“可惜,无方拿到了因果剑,剑里有他残存的意志,喜别离又刚好是他的魔核炼成……那三十多名蝶族的生命,终归是白费了。” 巫岚:“在没有喜别离之前,你们过得不就是现在的日子吗?只要和魔族继续抗争下去,我相信他们不会后悔。” 陶仁额头的青筋直跳:“巫岚,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把至纯魔核秘密告诉我们?去解救整个修真界?要知道无方这次攻势太猛,已有不少弟子和蝶族陨落。若你不配合,那想必伤亡会更惨重!若我们联盟被他瓦解,那你们蝶魔的秘密也就瞒不下去,到时候巫山的这些小孩,就会成为修士们报复魔族,悼念子弟的祭品!” 巫岚终于抬头,她的眼睛似乎弥漫着一层雾气,常年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至纯魔核的秘密我早就告诉你们了。当年阙忻凭着他异于常人的魔核风头无两,无人能及,所以我们专门为他的魔核取了一个名字:至纯。他的魔核干净而宁静,不像其他魔,狂暴而庞大。可惜……他的性格却与他的魔核背道相驰。” 她仰起头,“全天下只有那一个至纯魔核,不可能再找出第二个。” “可我听说——”陶仁眯起眼,“无方一直在逼迫魔域的蝶魔们繁殖,试图培育出第二个至纯魔核。” 巫岚讽刺地笑了:“这如何培育?难不成再培育出一个阙忻?” “那你为何一直阻拦剑宗的蝶族们交合?”陶仁冷下脸,“我此次出关,发现蝶族只允许内部通婚这一规则被人悄悄改变了,是不是你?你在告诫她们不允许内部通婚?” 巫岚也冷了脸:“你让他们内部通婚,是想让他们保留魔族血统吗!我只是为了蝶族们的未来!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是魔。” “一派胡言!你让她们同那些弟子通婚,岂不是把魔族的血脉延续到人族里?巫岚,你居心何在!”陶仁哗地站起来,脸色涨的通红,冲着她大喊。 巫岚终于忍不住了:“那你想我怎么做?我不想让世界上再多一个魔族有错吗?” 陶仁撕下了他虚伪的面具:“修真界还需要一个至纯魔核!” 巫岚从床上下来,她的腿虚浮水肿,几乎站不住,她疾言厉色道:“是你需要吧!” “魔就是魔!在修真界的危急关头不想着修补喜别离,反而怀疑起我们这些正道!”陶仁连连冷笑:“当初接纳你们蝶魔就是一个错误!说,这次是不是你们里应外合,想要连同无方打垮修真界?” 巫夏听得火冒三丈,这个陶仁,太会扣屎盆子了! 巫岚:“没有至纯魔核!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陶仁的每个字都又臭又硬,像是粪坑里的石头。 “众人听令!”他的声音从宫殿里四面八方地传出去,所有的守卫们精神一振。 在巫岚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陶仁缓缓说:“把所有蝶族,抓起来!” 寂静的巫山久违地“热闹”起来,还在睡梦中的蝶族们纷纷被人一把抱起。 她们睁着一双双懵懂的大眼,询问这些往日看护自己的修士们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尚不知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放下她们!”巫岚冲出殿门,欲劈手夺下一个孩子,却被轻松地推开。 “岚岚!” “岚岚!” 蝶族们见到族长,欢快地叫了起来,各个都想往她怀里跑。 一个小男孩因为挣扎得厉害,抱着他的弟子反手就是凶狠的一掌,直把他打得口吐鲜血,不敢动弹。 巫岚脸色煞白,她死死盯着缓步踱来的陶仁,嘴唇几乎咬出了血:“你想毁约!五百多年前,是你们正道答应我们会接纳我们,守护我们蝶族的!” 陶仁不屑地哼了一声:“只要你给我一枚至纯魔核,那么她们将会安然无事。” “所有的孩子都在这里了!她们还没有化蝶,连魔核都没有,你要我怎么给你至纯魔核!而且!”巫岚声音大得可怕:“我说了,世界上只有一个阙忻,至纯魔核是他的专属!” “只要无方还在追求至纯魔核,那我就相信,世界上不止阙忻一个人有。” “你就不怕因果报应吗?我们当初可是用仙魔誓约定的,如今你毁约,你就不怕吗!” 陶仁哈哈大笑:“我又没伤害她们!我这可不是毁约!” 巫岚的目光一下变了:“陶仁,你告诉我,两百多年前,在喜别离崩溃,安门坡一战中,你究竟为何重伤,变得苍老不堪,以至于不能再担任剑宗的宗主之位?” 陶仁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挥了挥手,随着众多子弟一起消失,留下一句话:“想通了,就来剑宗找我,那里有成年的蝶族。” 硕大的巫山变得空荡荡,叽叽喳喳的蝶族们也消失了,只留十几个看守的人。 巫夏的神识并没有随着那名小女孩消失而消失,她跟着巫岚回到殿里,看着她失神落魄。 突然,她轻声问:“夏夏,是你吗?” 巫夏:! 陶仁都没有发现她,不会任何武功的巫岚怎么发现的? 她用神识把一杯茶推倒,当做回应。 “你可以进入我的神识,同我说话。”巫岚抿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有些秘密要告诉你。” 巫夏试探着进入,贸然入侵别人神识,很容易受伤。 还好,岚岚没有拒绝她。 “你都听到了?”岚岚问。 巫夏说是,“族长,安门坡之战是什么?” “两百多年前,喜别离崩溃,无数魔族弟子进攻。正道组成联盟,组织弟子前去杀敌。一共有三十名蝶族被挑选过去,但是却全部陨落。她们不同于现在的蝶族,各个都很强大,是精英弟子。而且陶仁自那一战之后,回来突然闭关不出,脸还变得如同朽木,我怀疑……当年蝶族的陨落另有原因。” “陶仁撕毁约定,受因果反噬吗?” “我猜是,仙魔誓的威力极其大,没有人能逃过它的影响。我怀疑他借助仙器,不惜毁诺也要杀掉蝶族,挖取他们的魔核。” “日月伞?据说日月伞可以躲过天道的窥探,他借用日月伞,在毁诺的那一刻撑开,但是因自己功力不够,虽然成功躲开因果反噬,自身修为与容貌却被日月伞吸收了?” 但是日月伞是她和陶子赫亲手去取的,应该是别的仙器? “可能。” 巫岚继续道:“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一个事关蝶族兴亡的忙,你愿意吗?” 巫夏点头。 …… 巫山外,树梢上,巫夏嚯地睁眼。 “陶子赫,我们回趟剑宗,我要帮助蝶族离开,我要让陶仁后悔!” 第46章 天空拉下黑色的帷幕。 …… 天空拉下黑色的帷幕。 问心剑宗被浓郁的灵雾包围着, 路上影影绰绰,寂静万分,像是白色的幽灵。巫夏从来不知道, 这么庞大的问心剑宗居然有朝一日看起来像个鬼城。 不知有多少弟子奔赴前线, 为了修真界的安危身死而后已。她心中原本的怒火突然降了几分。 即便她是魔, 但她绝对不会认同无方,更不会同那些魔族同仇敌忾,她想要的, 同岚岚一样,希望蝶族平安喜乐即可。 “岚岚,阙忻当年为什么要屠戮蝶族?” 巫岚站在问心台,衣袖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 “不管在修真界, 还是在魔域,蝶族都很弱小。蛛魔以我们为食、猿魔奴役我们、就连路边的植物,也会趁机夺走我们的姓名。在魔域, 我们人人可欺。这一局面在阙忻诞生后有了扭转。蝶魔们以为自己有了依靠,谁知迎来的却是他的一句:‘弱者不配活’。” 巫岚语气很淡,平静地诉说着蝶族的历史。 “因为残暴不仁,滥杀魔族, 他被所有的大魔们记恨。那些魔不敢对他出手, 就找上了其余弱小无辜的蝶魔们。曾经有个魔当着他的面威胁说要屠杀几十名蝶族,他却仰天大笑亲自动手解决了所有人。” “蝶魔们处境更加艰难卑微,眼看整个族群日益没落,我便率领她们投奔正道,作为庇佑我们的条件,我献上阙忻的魔核。” 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巫夏默然, 谁知人的贪念是永无止境的。从一开始,所谓正道,所谓联盟,就没打算真正地接纳蝶族。 “那她的身世呢?”陶子赫打断二人之间的静寂。 巫岚不说话。 “岚岚?我想知道。”巫夏肯定道,“秋雨剑是怎么回事?它不是我的本命神剑对吗?” “秋雨剑原名玉兰剑。” 玉兰剑?巫夏脑海中一闪而过郁念身上的白玉兰。 “一个女人曾经进入龙宫,得到了一根龙筋,将它炼成了自己的本命神剑。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这柄剑认你做主人了。” “我想知道全部。”巫夏晃晃巫岚的手。 巫岚摇头:“你不需要知道,这对你没好处。等会,你和他随着蝶族一起离开知道吗?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她朝陶子赫瞥去一眼:“开始吧,趁着陶仁还没加强戒备。” 陶子赫提刀欲走,巫岚突然伸手握了下他的刀尖,一抹血痕从她指尖溢出。 原本煞气很重的阙罗突地偃旗息鼓,像是遇到了克星。 “阙罗是个任性的人,你想要通过自己的功力压制住他,那几乎不可能。你需要和他好好交流。”巫岚眯着眼朝阙罗挥了挥手,这似乎是她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陶子赫试了下刀,看待巫岚的目光变得幽深。 巫夏推他:“我们走吧,岚岚,我们尽快和你汇合。” 在二人走后,巫岚俯瞰着连绵数百公里的问心剑宗,一动不动。 良久,她闭眼,双手交叉在胸前。 世界是黑的。 万物无声。 她的脑海里突然多了个小女孩,她在一座山头被两个弟子看守着。 小女孩摇头晃脑,“岚岚?” “是我,别出声。” 小女孩立即闭紧嘴巴。 巫岚的身上释放着一种类似信息素的东西,风把它们吹到每一个蝶族的身边,她的脑海里,涌现了更多的蝶族。 岚岚岚岚。 她们惊奇地叫着。 巫岚像是一张网,所有的蝶族都网住了,大家可以通过她,和任意的一个人交流。 这是专属于蝶族的信息素,人族不可获悉。 但这也很耗费灵力,不过几息,她摇摆的身子更加摇摇欲坠。 “所有蝶族听着,今晚,我们离开问心剑宗。” * 巫夏和陶子赫顺着阙罗的指引,来到了看押日月伞的地下塔。 之前日月伞无人看守,但是在陶子赫盗用后,陶仁聊胜于无,设置了几个看守弟子。 现在他们根本不够巫夏看的。 但是来到最后一处,见到那个白衣墨发,翩翩公子的身影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师——父?”她嘴中发涩。 华容道君转过身来,轻声唤她:“夏夏。” 陶子赫眼神不善地挡在二人中间。 华容失笑。 “你就是她道侣?” 陶子赫声音很硬:“嗯。” “你们来拿日月伞?” “是。”巫夏虽然惶恐,态度却并未动摇。 华容对她很好,他也不曾出现在尤音被折磨的那段记忆里,她相信他,是个清白的人。 “要它干什么?” 巫夏撇开头:“我不能说。” “你不说,我如何给你?”华容笑道。 日月伞在他身后徐徐旋转。 陶子赫准备拔刀了。 “我不会伤害问心剑宗的弟子!他们是无辜的,我只要日月伞。”巫夏把他拉到一边,对着师父保证。 “当真?” 她狂点头:“真的。” “来拿吧。”华容让开,留出一条通往日月伞的路。 陶子赫一把拉住毫无防备的巫夏,难得地瞪了她一眼。 “师父不会骗我。”巫夏小声嘟喃。 “我曾经参加过安门坡之战。”华容突然说,“我知道老宗主对你们做的事,可我却无能为力,甚至——我的几名蝶族弟子也被控制了。” “夏夏,如果你是要解救整个蝶族,那你来拿,师父做不到的事,你来替我做,好吗?” 陶子赫盯着华容,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些峰主。 但是这次他也没有阻拦巫夏。 巫夏从来没有碰过日月伞,单凭以前陶子赫接触日月伞后的鬼样子,她就料定自己万一碰了,肯定会被当场吸干。 但是这次,她决定自己去拿。 她心里隐隐有个预感,她不会出事。 一只嫩白的手坚定地握住了日月伞,紧随其后的是陶子赫的手。 两人同时握住了日月伞。 华容静静地站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 下一刻,二人同时消失,出现在刚刚的那座山头。 * 并不是所有的蝶族都愿意离开问心剑宗的,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巫岚,更不会所有的人都偏向巫山。 年纪轻的娃娃们当然是毫无理由地偏袒巫山和巫岚,可是在问心剑宗生存了十几年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蝶族,他们早就与巫山离心离德,成为了问心剑宗的一员。 所以当巫岚宣布要离开的消息时,陶仁几乎也在同一时刻得到了讯息。 他率领无数弟子,赶到了问心台下。 问心剑宗的问心台上,一时之间风起云涌,波谲云诡。 “巫岚,看样子你还留了一手!” 他震怒的余音还未消,万人脚下突然亮起一个又一个橙色的圆形阵法。 数不清的灵气灵雾倒灌进阵法,“哗”的一下子,阵法陡地变大,相连,问心剑宗整个变成了一个强大的输送阵。 陶仁脸色瞬间阴沉,原本还想谈判的他手一挥,底下的弟子纷纷御剑,万剑齐发,尖锐的剑鸣声声刺破空气,在空中留下千万道剑痕,朝着台上羸弱的人射去。 巫夏和陶子赫赶来,瞳孔里倒映着这恐怖的一幕。 “岚岚!”她失声尖叫。 月光下,一只黑色的翅膀张开,挡在巫岚身前。黑色翅膀震了震,无数银剑纷纷掉落。 巫岚把翅膀收了起来。 陶仁脸色发青,再一次命令弟子御剑飞行,直接上去捉拿巫岚。 下一秒,一把白色的骨伞撑开,台上的巫岚“消失”了。 “岚岚,可以了!”巫夏撑着伞催促她。 巫岚在刚刚的袭击中并非毫发无伤,她胸口在流血。 “巫岚!你要在伞下躲多久!”陶仁用过日月伞,当然知道它的威力。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让巫岚主动走出伞。 刚刚被抓来的蝶族小弟子们被送上前,他眼里涌着狂热的贪婪与邪恶,劈手夺过一把剑把面前的小女孩斩首了。 温热的血溅得四处都是,在他周围的弟子们懵了一瞬,看向他的眼神很不可置信。 虽说平日里不喜欢蝶族,但是老宗主……他在干嘛? “你还不出来,我就继续杀!”他掐着一个蝶族小姑娘的脖子,把她悬在空中。 小姑娘害怕地挣扎,脸色通红,却无能为力。 “岚岚……” “岚岚……”她伸手无力地挥了几下。 “还不下来是吗!”陶仁大笑,撕开了小姑娘的衣服。 巫岚蹒跚着走出伞。 “放开她,我告诉你至纯魔核的秘密。” “你先下来!你慢一分,就会有一个蝶族因你而死!” 巫岚垂眸,“至纯魔核的秘密是‘无形’。” “你什么意思?”陶仁警惕道,“我让你下来!你不想看着她死吧!” “岚岚救我!”小姑娘害怕地蜷缩成一团。 “把伞撑开,撑到最大,我要开启传送阵了。” 在由巫岚掌控的“网”中,巫夏突然听到一句。 日月伞覆盖的范围是几百里,现在这把伞却只撑了两个人。巫夏犹豫了一瞬,和陶子赫对视一眼,两人双手叠在一起,调动体内所有的灵气和问心剑宗铺天盖地的灵气,让这把白色的骨伞,笼罩住每个人。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被源源不断地抽走。 “意思就是——”巫岚的胸口滴滴答答地流着血,她突然伸手覆住心房,手指微曲。 “在你眼前,你却无法感知。” 屹立在问心剑宗门面的问心台上,狂风大作,灵气激荡,巫岚仿佛世间独此一人,站在最前方。 问心剑宗地面的阵法纷纷与她共鸣,就连日月伞,旋转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这些所谓的精英弟子们没有理会恼怒的陶仁,纷纷仰头,痴痴地盯着她。 世界被按下了暂定键。 一股磅礴的,似乎已经积压许久许久的“气”从巫岚身后铺展,迅速包围住了每一个蝶族。 一抹黑色的光,耀眼的光,令人臣服的光自她心间散开。 她伸手,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透明的珠子。 “至纯。”陶仁愣愣地说道。 “是至纯!是至纯啊!”他激动地脸颊通红,脚一蹬踩着问心台如一条猎狗,形容狼狈地狂奔。 巫岚表情无悲无喜,地下的阵法被急速地开通,日月伞自动旋转脱离了巫夏和陶子赫的手。 在陶仁伸手的那一刻,巫岚手一挥,令千万人向往的魔核,和空中的那柄白色骨伞结合。 骨伞转速愈发快了,它像是一个多年没吃饱的人,疯狂地消化着这枚至纯魔核。 魔核的能量促使它开得更大,时间更长。自此,日月伞将维持着覆盖几百里的范围,终年不合,永永远远地笼罩住蝶族。 “唰!” 传送阵金色光华铺开,向上拉起一层厚厚的金墙,把数百名还在巫岚“网”上的蝶族和日月伞一起包围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传送阵哗哗地旋转,无数流光溢彩的光辉从其间溢出。 蝶族们聚集在一块,好奇不安地盯着周围。 “巫衡,我任你为族长,照顾好他们。”抱着娃娃的巫衡站在角落,脑中响起巫岚的声音。 “族长……”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个阵法会把你们传送到哪儿去,加之日月伞常开不败,庇佑着你们,修仙界也没有人会追踪到你们。” “你愿意吗?” 问心台上,气急败坏,孤身一人的陶仁被陶子赫一剑贯穿心肺。阙罗魔气煞气在他体内爆开,将他的心脏炸成了粉末。 但是台下,很快又出现了一个陶仁。 刚刚那个是分.身。 陶弘声率领着堂主峰主正急速赶来。 巫岚被巫夏扶着,眼里倒映着孩子们的脸庞。 “我愿意。”巫衡眼角闪着泪光。 金光熄灭,传送阵消失,诺大的演练场,再无蝶族的身影。 巫夏不禁想到之前她和岚岚的对话。 “哪里会有不觊觎至纯魔核的人呢?” “凡人。” 在世俗界,没有人会再给她们喂“走清风”,也没有人会再有魔力灵力。他们将在诺大的日月伞下建成村庄,弄出一个世外桃源,没有忧愁地活下去吧。 只是……日月伞能天荒地老地开下去吗?第一代的蝶族们会不会自己主动走出日月伞下,去融入世俗界?会不会有人叛变……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问心剑宗陡地明亮起来,陶仁被各峰主堂主围在中间,气得不轻。 “你为什么会有至纯魔核!你一直在骗我?” “好啊好啊!是我陶仁有眼无珠,至纯魔核就在我眼前,我却没能认出来!” “他们没有日月伞了,活捉巫岚,杀了剩下的两个人!” 巫岚失去了至纯魔核,弥留之际她却推开了巫夏。 “离开吧,我活不了了。” “岚岚。” “你刚刚为什么不走?” 巫夏和陶子赫刚刚也是在那个传送阵里的,可她却挣脱了传送阵。 “因为我知道我还会回来。” 无数银剑朝她们三人飞来。 巫岚推开她:“我还要为蝶族死去的弟子报仇,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如果真的想知道一切,那就去找一个叫郁念的女人。” 巫夏要说的话被淹没在磅礴的攻势之下,陶子赫皱眉,闪身避开一只只飞剑。他还要尽力护着时日无多的巫岚和巫夏,逐渐落了下风。 “离开。”巫岚这一声是命令。 一只绘着无数纹路的黑色翅膀张开,把巫夏推远了。 巫夏抄起秋雨,开始和陶子赫一起对付这个万剑齐发。 但是剑实在是太多了,玉清还有一些堂主躲在下面,他们蓄势待发,在二人无力顾及的时候,就会狠狠来上一击。 陶弘声额头冒汗,在陶仁的吩咐下,展开九天雷。 苏练借口没来。 明会在喝酒没来。 华容没来。 七峰中乐安死了,只有玉清和拨云峰峰主来了。 陶仁破口大骂,直骂他是废物,管不住手底下的人。 巫岚擦净嘴角的血,一步步挪到台边,她张开两对翅膀,手一推,陶子赫和巫夏二人瞬间闪现,到了远离剑宗的一座山头上。 夜幕下,巫岚的翅膀逐渐变大,和夜色融为一体。 “在魔域,我叫阙兰。” 巫岚的声音被风吹开。 一点点荧光在她翅膀的边缘闪现,隐约可见她的蝶翅几乎把三分之一的问心剑宗罩了起来。 “在我知道我有至纯魔核之后,我就将它封印起来,我不愿变得和阙忻一样。可是——终究是我相信错了人,至纯还是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她的翅膀在一点点收紧。 庞大的翅膀之下,不断传来弟子的惨叫声和渗漏出来的剑光。 …… 天光穿透云层,倾洒在问心剑宗的大地上。 鞋底吸饱血踩在地上的声音变得司空见惯,活着的弟子纷纷露出庆幸的神色。 一夜之间,一千名弟子和十六名堂住被杀,问心剑宗,怕是要从联盟里被挤出去。 巫夏站在山头吹了一宿的风,等到剑宗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她扭头,靠在陶子赫的肩膀上。 “我想去百祁山。”她说。 “你应该猜到了你身上的秘密。” “只有一点。”巫夏摸着胸口,“我想去找郁念确认一下。” “那魔族呢?他们在进攻百祁山,你要杀敌吗?” 所有的决定都是联盟的几个老家伙坐在一起拍板决定的。新生的一代他们从未纠缠在其中。 就比如陶逸春、贺清、苏破天、穆若……还有许许多多无辜的,从世俗界挑选而来的弟子们。 修真界这一关破防,那么世俗界也免不了被波及。 “要。” 无方好像也在找至纯魔核,他若是听到风声,一定会顺过去找蝶族。 她不会让他得逞。 “那我们走吧。”陶子赫捏她的脸颊,“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在赶来赶去,等事情结束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去哪儿?” “回家。” 回家?哪里有家? 她想追问,可是陶子赫却卖起关子,怎么都不肯说了。 “家就是家,等到一切结束,你会明白的。” 第47章 郁念是我,欲念是你。…… 喜别离还未建成时, 安门坡充当着守卫者的身份,是抵御魔族大军的第二道防线。 现如今百祁山被攻破,修真界的联盟大军已经被逼至安门坡。 昔日蔚蓝色的天被昏暗沉重的雷云所取代, 万千蛛魔的尖锐啸音夹杂着浓臭的血腥味劈头盖脸地吹向城门, 又被压在头顶的赤金色大阵镇压剿灭。 无数修士站在城门边, 苦苦支撑着手里的阵法。 在他们面前,是不断冲入阵法被绞杀的蛛魔,无数尸身被高高垒起, 成为下一批魔族进攻城池的台阶。 穆若手中剑不断放出滔天的红色焰火,来清理这些蛛魔,手中有火系法器的,一起辅助她。 陶逸春和苏破天并排站在一起, 二人飞掠城门,手中飞剑不停,一时间, 漫天都是猩红的剑气。突然一只行动敏捷的猿魔在空中现出原形,浑身黑色毛发成刺,如一座巨大的山丘朝二人压来。 “小心!” 苏破天身形一闪,想去救援却被接二连三的蛛魔缠住, 心急之下他轰出一道破釜沉舟的招式, 无形的剑意染血,迅速分化成数百数千个利剑,收割黑压压一片的蛛魔。 联盟大大小小共有数十个宗派,门派里的精英大佬几乎全部简装上阵,反观作为数一数二的大宗派,问心剑宗这边却只来了精英弟子和十几个堂主。 眼见精英弟子作战经验贫乏,又接连损失人员, 这几天被魔族逼得溃不成军的大军把矛头指向了剑宗。 “问心问心,我倒想问问,你们的峰主和宗主当初是怎么过问心台那一关的?在如此生死存亡关头,你们宗派却只想着保留实力,难不成是想等我们元气大伤,再来一统修真界?” 一个手脚都被砍断,披头散发的修士冲到剑宗负责看守的弟子里,好一阵讥讽。 问心剑宗的弟子们已经麻木,本能地施法补齐不断被蛛魔破坏的大阵,谁都没有理他。 或许在他们心里也有这样一个疑问,老宗主为什么不派人来增援? 魔族犹如蝗虫大军,经过哪儿哪儿就寸草不留,光秃秃的百祁山上,无方站在布满了整个山头的魔族大军前,手里把玩着因果剑,幽幽地笑了。 “果然,只有阙忻,才能打败阙忻。” 他指的是因果剑和喜别离。 郁念眼里划过一丝讥讽:“看样子你永远只想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却不懂也应该让自己有那个实力。” 幽冷的因果剑被架到了她细长的脖颈,无方笑着,在她面无表情的凝视中,把剑稍稍下移,剑尖指着一朵玉兰花。 “还在记恨我?” 在他手腕动作准备把那朵玉兰花挑破的那一刹,一只黑色干枯的手蓦地抓住了剑,辛夷脸色灰白,哀求道:“主人。” “一个替身。”良久,无方才开口,一脚把她踢到一边。 “辛夷花永远取代不了玉兰花。” 辛夷没有反驳,捂着被踢的部位,默默站到后头。 无方跨上坐骑,指挥着它进攻城门时,因果剑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沉寂的内部魔气疯狂运转,掀起飓风和血浪,击倒了这一片的魔族大军。 就连无方,险些握不住手里的剑。 银色的月辉簇拥着某种不知名的气息,把它带到魔族大军前。无方把剑高高举起,细长的眉头微蹙。 “主人,我感知到了同类,她放出了十分强大的信息素,似乎在联系蝶族。” 一只丑陋的,半身是蝶,半身是猿的魔族上前禀报。 “但我不在她的网上,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而且现在……”在无方越来越感晦涩的眼神中,这只魔小声说道:“她们的气息全散了,就连那只强大的蝶,也……” 因果剑暗沉下去。 无方得到它这么久,只有在劈开喜别离时,才见它有这么大动静。 “刚刚……是至纯魔核?”他扭头问郁念。 郁念撇开眼,沉默。 这么多年,无方对至纯魔核一直有种执念,他一直坚信,只要把至纯魔核按在自己体内,他就会成为超越阙忻的存在。 但可惜,至纯魔核只在蝶魔身上发现过。 魔域内的蝶族已经被他折腾得已经死的死,残的残,但迄今都没有一个至纯出现。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修真界的蝶族身上。 他知道当年有一只队伍脱离出魔域,归降了修真界。 这次攻击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些蝶族。 他等不了了。 郁念的眼神变得深邃,她眺望修真界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红。 数日后,城墙久攻不下,无方派郁念带领一支队伍率先进入查探蝶族的进攻,而他则负责掩护。 当三两只黑色的蝴蝶越过城池,朝边陲一个小镇飞时,无方的身影也随之出现。 他静静地跟着她们。 * 巫夏执意在一个边陲小镇停下。 因为魔族来袭,这里几乎荒芜凋敝,几乎看不到人烟。 她凭着自己的知觉,一遍遍地在一个山头用脚去丈量这处地方到底有多大。 “你在干什么?” “我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 巫夏盯着秋雨剑,流畅的剑身映现着她的双眼。她的眼睛并不是圆圆的杏眼,眼角稍微有点上翘,安静时,其中的神韵让她想起一个人。 一个她刚认识便觉相熟的女人。 “叮”的一声,像是被人按下开关,尘封的记忆陡然开出一道小口,无数掩藏的过去一一在她面前展现。 郁念,她口中含情,愣愣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眼前的郁念并非一袭嫁衣,作为魔域仅存不多的蝶族,她的童年是悲惨的。但又因为一个至死守护她的母亲,她的性格又是骄傲的。 在其他蝶族被无方抓去做生育工具,想要培养出至纯魔核时,她却因为高超的实力,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而存在。 无方很宠着她,宠得她无法无天,在魔域横着走,被人戏称小公主。 她的脾气不算好,但凡有魔敢在面前用这个称呼叫她,轻则招来一顿毒打,重则小命不保,从无例外。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个叫崔玉兰的女人面前翻车。 她叫一种暧昧调侃的语气叫她,郁念想要反击却被钳制,被她种下一颗“倾心丹”,从此对他人断情绝爱,只为崔玉兰而活。 但是这个丹药并非无解,崔玉兰答应,只要做她三个月随从,就会把解药给她。 郁念答应了。 她们走遍修真界的每一寸角落,甚至还闯过龙宫,这个大胆的女人,进去偷了一根龙筋,来锻造自己的本命神剑。 这个女人胆大妄为,性格恶劣、又是痞子手段,郁念以为自己会讨厌她。 然而并不是,虽然说的是“郁念”做崔玉兰的随从,可崔玉兰总是叫她小公主,说体力活小公主不能干,小公主不能吃差的,睡差的。 她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心和温柔。 魔域的人喊她公主,语气里夹杂着恶意和刻意的贬低。 崔玉兰喊她公主,是为了有理由对她好。 “我是魔族,你不怕我杀你吗?” 崔玉兰倾身,冷艳的红唇贴着郁念的耳朵笑道:“不是有倾心丹吗?我不怕。” 郁念的耳朵红了。 三个月之后,崔玉兰笑着递给她解药:“我的小公主要离开我了。” 郁念的怒火被她的笑容勾起,她恨恨地解药服下,发誓一辈子都不会来见这个逢场作戏的女人。 可是第二天,她就臭着脸重新回到了二人落脚的驿站。 她把解药瓶扔在崔玉兰身上,语气硬邦邦的:“你骗我,这不是解药。” 不然她怎么会回来? 崔玉兰讶然地挑眉,指了指自己的唇,“解药被我吃了,想要,自己来拿。” 郁念召出一个傀儡人,把驿站弄得鸡飞狗跳。 崔玉兰苦着脸去给掌柜赔不是,打扫了整整一晚掌柜的才放过她。 类似的行为还有很多,三月复三月,无方的一个命令把她喊了回去。 争吵中,无方透露蝶族越来越少,她却跟一个女人整天厮混,简直是浪费。 “什么浪费?”郁念不可置信地问。 “浪费你作为一个蝶族存在的意义!” 阙忻当年拥有至纯,他的女儿儿子也遗传了他。只是阙罗被阙忻所杀,阙兰也消失匿迹,估计是死了。 无方不再掩饰,他需要至纯,迫切地需要,可是以往的蝶族都被他弄残了也产生不了一个。 郁念是他的试验品,既然被迫结合生不出带有至纯魔核的蝶族,那就让蝶族自己寻找心爱之人,或许在二人都怀揣爱意之时,至纯就会产生。 可是郁念——这个他最看好的蝶族,居然爱上了一个女修! 他把她关了起来,只允许男蝶魔进入她的洞府。 可是他们却全被手脚折断、轰了出来。 无方的耐心告罄,将她四肢打断,修为全废,准备自己亲自与她结合。 郁念终日不停地放出信息素,可是,收到信息的蝶魔无人敢救她。 崔玉兰在修真界,无法跨过喜别离而来。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那一天,崔玉兰宛若浴血的恶魔,出现了。 大战过后,她问她:“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收到了小公主的讯息。” 二人开始逃亡,未得手的无方下令追捕她。 她毫无修为,二人很快被追上,一人长的大刀在崔玉兰脖颈上割开一条条血痕,她咬着牙,逼迫郁念离开。 郁念全身被疼痛和无能为力的愤怒所席卷,就在她破釜沉舟准备一起死时,意外发生了。 有感而孕。 丝丝缕缕的天光降在她身边,她不仅刹那间有孕,魔息消失,并且修为全部回来了。 她杀死了前来追击的人,二人准备隐藏她魔族的身份,进入修真界生活。 可是无方就跟一个蛆虫一样紧追不舍。 在二人终于跨过喜别离,来到安门坡之时,他出现了。 无方很强,手段残忍,以前她仰慕他,现在却觉得他面目可憎。 她绝对不会让崔玉兰落入他手中。 作为交换条件,她选择回去待产,而玉兰,将与她终身不再相见。 可她低估了崔玉兰的决心,也高估了无方的品格。 山头灼浪滚滚,开满玉兰花,她就像一朵飘零的花,缓缓倒下。 郁念瞳孔里,倒映着血色的玉兰。 她死死咬着牙,一股汹涌的羊水自大腿流下。 这个呱呱坠地的女孩一睁眼,就继承了她母亲的愤怒与哀伤,散发的魔息瞬间将周围的人绞成碎片。 就连无方,也晕倒了。 至纯的秘密是“无形”。 可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孕育它的母亲也能感知到。 郁念杀不死昏迷的无方,不愿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孩受到伤害,于是她拿起秋雨剑,剜开她的心口,把至纯取了出来。 崔玉兰的一缕亡魂寄托在秋雨剑上,她会保护这个婴儿。 巫岚就在这时出现了。 她被至纯魔核的现世吸引而来,承诺会照顾这个婴儿,并为她取名巫夏。 …… 第48章 完结章 补补就补补 晨光熹微, 满山的雾气被风吹散,露出地表星星点点的玉兰。 冬日本该是它凋亡的季节,它却钻出冰冷的土壤, 汲取微弱的日光, 向上生长。 巫夏头埋在陶子赫肩膀上, 手抓着他的腰带,沉默不语。 她眼前突然一花,脑中自动出现百里开外的情景。 郁念带着一两只黑色的蝴蝶正在赶来。 似是察觉到有人注视她, 她抬头,两人的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巫夏强忍着收回神识的欲望,继续打量郁念的后方。 下一秒,郁念甩开下属, 瞬息之间出现在巫夏和陶子赫二人面前。 “巫岚呢?”她问。 巫夏:“她……陨落了。” “陨落?”郁念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答案,脸上第一次露出吃惊的神色。 “那其他蝶族呢?” “都没了,只有我一个了。” “什么意思?”郁念似乎不信, “你把她们杀了?” 巫夏:“……” 为什么要这么怀疑你的女儿。 “问心剑宗宗主陶仁伏击了巫山,巫岚因此陨落,其余蝶族也消失了。”她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她不确定几百年过去了, 郁念的心是否动摇过。 她不想让无方知道这世上还有蝶族。 朦胧的金色阳光穿透云层, 笼罩着一袭嫁衣的郁念。她变得愈发苍白,似乎随时能从这天地间消失。 “你快离开,别让无方找到你,别让他知道你的魔核。”郁念眉眼间充斥着难以表露的失望和担忧。 巫夏:“我们就是去找无方的。” 郁念抬眼。 “我们要加入联盟,对抗魔族大军,打败无方!” “天真!”郁念忍不住斥道,似乎在为自己生了一个这么愚蠢的女儿而感到愤怒。 “你连一个小小的剑宗宗主都打不赢, 还想驱赶无方?你凭什么?” 微风吹动着玉兰,巫夏鼻尖充斥着花香。她为这一切感到惊讶,惊讶过后又是无边无际的忧愁和烦恼,她不想再藏着掖着,脱口而出道:“凭我有至纯,够吗!” “够了!” 一道暴戾狂热的男音突然响起。 诺大的苍穹之下,一柄透明细长的剑划破空气,留下数千万道残影,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呼啸而来。 北风凛冽,秋雨剑飞跃空中,试图阻挡。 一个是满身煞气,死气沉沉的因果,一个是渺小而柔软的秋雨。 “当”的一声,银白的秋雨剑剑身撞上因果,几乎被撕裂成两半无力地摔落在地。 因果剑气势不灭,割裂时空,直直刺向郁念。 “噗嗤——” 郁念身体被刺穿,因果剑不染半分血色,刺入巫夏的心脏。 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它,因果剑的剑尖恰巧抵着至纯魔核。 郁念掌心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她似乎想冲巫夏露出一个笑,只是嘴角还未张开嘴里嘴里一口血喷了出来。 巫夏伸手,接住她瘫软的身躯。 红色柔软的嫁衣跟血一样流淌在她身上,微醺的日光下,玉兰花灼灼,开得愈加圣洁明艳。 陶子赫把因果剑抽出,阙兰的气息暴戾起来,一刀一剑开始厮杀。 无方自天际走出,往日苍白的脸因为激动而绯红。 他看都不看陶子赫,径直朝着巫夏袭去。 他身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咧开的嘴角里也藏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 这个世界谁都没有看过谁飞升,似乎飞升只是个传说,更别提与天同寿、万古长存。 就连那些海上霸主龙族和阙忻都死了。 这个世界是个贫瘠的世界,是个低纬世界,他早已参透这一切,知晓无人能万古长存。 不仅如此,这个世界的他们寿命更是短得可怕,正因如此,他才不择一切手段去寻找至纯。 只有至纯,能给他带来新生与希望。 此刻巫夏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至纯魔核的容器。虽然不知至纯为何选择她,但是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娃娃,既没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也没有厮杀对敌的勇气。 这样一个容器,仿佛天生是为他呈上至纯的。 他哈哈大笑,仿佛已经看到焕然新生的自己。 直到——巫夏用断掉的一截秋雨剑刺入他的心脏。 她面无表情,攻势不减,磅礴的剑气在他体内肆虐,搅碎他的心脏和各个器官。 无方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这把断成两截的秋雨剑。 他的肉身无坚不摧,就连因果剑想要伤他,也要掂量几分。 可面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女人、这把他从来没听过的剑、这丝毫不锋利的剑尖……他的表情更加扭曲了。 对面的巫夏突然再次动作,这次直逼他的魔核。 无方再没有心情去探究为什么,他大手一拍,柔软的大地瞬间沉降下去几十丈,而他凌空而起,衣服被风吹得飒飒作响,黑色坚硬的毛发刺破衣袖,露出里面堪比山一样的手脚。 他的脸也渐渐被一层黑色的毳毛覆上,胸口的伤快速抖动,竟是有愈合的趋势。 猿魔。 陶子赫在心里默默念出这两个字,趁着他并未完全现出真身,冲上去压着他打。 无方发出一声震天的嘶吼,赤色的眼眸同时倒映着陶子赫和巫夏。 他要捏碎这两个人! * 一只枯败的玫瑰躺在冰冷的病房桌上,一如病床上生机不断消逝的女人。 陶子赫站在她的身前,弯腰握住她的手腕。 他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只听到最后一句:“我会去找你。” 女人喃喃开口:“你要记得我。” 陶子赫睁眼,眼里倒映着恍若泰山的无方。 你要记得我,他一直重复这句话。 他忘记她了,她也不曾记得他。 但幸好,即便剧本剧情是那样艰难,她们最终还是相遇并走到一起了。 梦里是现代,他们的模样并非现在,但也差得不多。因为幼时的经历,作为一家修仙集团的老总,他比现在更冰冷更沉默。而巫夏也比现在更活泼、更话痨,更没心没肺。 现代他们虽然结合,但是二人之间矛盾重重。 巫夏总是指责他不够关心她,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公司上。而陶子赫则觉得她不可理喻,烦不胜烦。 终于,巫夏选择离开。 不料另一家集团因为不满他的统治,暗中找了几个高手伏击巫夏。等他接到消息赶过去时,巫夏修为几乎全废。 虽然命保住了,但她的身体状况却在走下坡路。 他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的,但是看到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一股说清道不明的酸涩充斥着他的内心。 在医生下达病危书之后,他终于冒险,决定送她去转世重修。 只要重修成功,那她便会获得新生。 作为老总,他有权限获悉每个小世界,他选了一个最捷径的道路:“少宗主击杀亲哥,得以飞升。” 巫夏将作为陶逸春,而他为了去帮她,将保留记忆成为陶子赫,最大程度地让她尽快飞升。 然而最捷径也意味着有极大的风险。 这是一个尚未有人能成功通关的世界,里面有未知的BUG。 果然在投放世界时,出了问题。她被投送到这个注定要被陶子赫杀死的炮灰身上,而他也丧失了全部记忆。 不过情况是在好转的,负责这个世界的调度员现在应该在全力修复BUG,他恢复记忆就证明了这一点。 他一直在思考,这个低纬世界究竟有什么不同,能让无数人望洋兴叹? 又该怎么做,才能让巫夏修为大圆满飞升? 他的目标只有巫夏,其他人的死活压根与他无关。可是巫夏还不知道这一切,他也不能告诉她,否则有功亏一篑的风险。 该怎么做?BUG又究竟是什么? 无方?剧本里他压根不是一个重要角色。 只有……至纯。 至纯的概念让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本是正道的问心剑宗德不及位,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龌龊的事。也让藉藉无名的无方突然变得暴虐残忍,在修真史上流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纯…… 至纯应该是这个世界意志的一部分。它躲过了全世界最先进公司的仪器窥探,默默蛰伏在一两个人的身体里。 一旦外界之魂进入,它便会掀起腥风血雨消除异端吗? 可它没料到,自己这个负责绞杀外来物的东西,会托生在巫夏身上吧? 陶子赫脸色一凛,指挥着阙罗,一刀化万刀,几乎把无方切得稀碎。 重伤的无方伸手,暴虐的眼睛里满是杀意,可是因果剑本属于阙忻,不听命于任何人。此刻甚至有叛变之嫌,居然在陶子赫攻击下盘时,它避开了阙罗。 防御不到位的无方左脚被齐根砍下,重重地摔落在地坑里。 想通了的陶子赫攻势更猛,一刀一刀直将无方切得碎肉散乱,白骨遍地。 无方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不明白,这两个人族小儿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明明他才是最强的! 对了,至纯!他要至纯!他要变得更强! 凭着最后一口气,他化作一道流光张开大嘴竟是直接要把巫夏吞进腹里。 巫夏心脏跳得极快,眼里倒映着撕裂空气而在空中留下一道天火的无方。 很多时候,她都凭着自己的直觉。 就像刚刚,直觉告诉她她能用秋雨剑击伤无方。 现在,冥冥之中她知道,如果无方吞下她,他就会爆体而亡,再无复活的可能性。 那就来吧! 迎着炙热呼啸的火风,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和无方二人。 快了,快了,这混乱的一切快要结束了。 黑色的嘴巴大张,就在无方欣喜地以为自己快要成功时,他的背后飞来一把白色的骨刀。 阙罗刀发出璀璨的光芒,化作点点星光飘落在地表。 与此同时,本来毫无动作的巫夏突然猛地抬头,操控起另一截秋雨剑,噗嗤搅碎了他的魔核。 诺大的天地间,陶子赫站在无方背后,手里握着因果剑。巫夏抵在无方身前,秋雨剑瞬息之间失去光芒,彻底变为一团废铁。 山一般的无方缓缓倒了下去,掀起漫天灰尘。 濒死之际,他如同所有的动物,发出一声呜咽,眼眶中流出透明的水。 他很不甘。 在彻底灰飞烟灭的那一瞬,守在安门坡的魔族大军跟疯了般开始进攻修真界。 这是他最后的报复。 * 巫夏靠在陶子赫怀里,听到他问:“刚才你是不是想任他吞下?” 巫夏很尴尬,她平时也不是寻死的人啊。虽说她也有一腔赤诚之心,但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赴死赴得这么果断。 她不明白,但是陶子赫大概猜到了。 至纯是想操控巫夏让无方和她两败俱伤。 作为这个世界的世界意志,它应该不想见到生灵涂炭那一幕。 所以几千年前,拥有至纯的阙忻死了,化作喜别离将正魔两道分开。如今无方因为至纯的存在破坏喜别离,这让至纯情何以堪? 它本身不会消亡,消亡的只有异世之魂巫夏和破坏规则的无方。 这与它而言,是莫大的好事。 陶子赫在心里冷笑,至纯的思路与行为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若它真的想好好管理这个世界,那么它就不应该寄生在某个人身上。 制定规则的人一旦投身到规则里,那么它就会破坏规则。 规则一旦被破坏,那么灾难将纷至沓来。 “我们去喜别离。” “等一下。”巫夏拦住他,将秋雨剑和郁念埋在了一起。 郁念被因果剑击中,本该消亡,但是巫夏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她的肉身将维持着死时的模样,永远和秋雨剑埋葬。 等到这一切完毕,陶子赫大手一挥,二人便来到了这个被无数魔族摧残的边界。 二人站在魔族大军的洪流中,像两个过客。 巫夏眨了眨眼,冥冥之中她好像顿悟了什么。 于是她放开心神,让这个“至纯”去感受一切。 血流成河,伏尸百万,魔族见人就杀,杀红了眼,就连同类也杀,毕竟千百年前他们也这样对待蝶族过。 她似乎感受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接着二人走过满是战火痕迹的百祁山,这个昔日繁华茂盛,郁郁葱葱的山脉,如今却变得凄风苦雨,荒芜凋敝。 最后是这次魔族进攻正道的主战场,安门坡。 满天赤色符文被地上的鲜血映成赤色,无数吃腐肉的鹰鸟在天上盘旋,黑压压的一片。 魔族永不知疲惫,实在没功力了便同类相食,满地都是尸身内脏和骨头。而城墙上的修士们麻痹不仁甚至有一些人趁着同伴不注意,自己主动跳下城墙投身魔族大军的口中。 突然,抵御魔族大军的大阵被破坏了。 原本死气沉沉的战局被打破,黑色的魔气和灵气混在一起,这片天地变得浑浊不堪,几乎令人窒息。 说是人间炼狱也未不可。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至纯故意引导无方,想要铲除巫夏所为。 陶子赫不是让巫夏来看这个炼狱,而是明晃晃地指责至纯。 它虽名为至纯,可一旦投入这世间,便会浑浊黯淡。 如今陶子赫不提飞升的事,他只想和巫夏离开这个小世界。 “你愿意在此,重新建出一道喜别离吗?” 明问巫夏,实问至纯。 只要让他们二人成功离开,那巫夏便会主动挖出至纯,重新建立喜别离。 巫夏久久不语。 良久,她闭了闭眼,轻声说:“愿意。” 于是安门坡上所有还在奋力厮杀的弟子和魔族大军就见到一道冲天光柱而起,横亘在他们之间。 所有人都被这一场变故怔住了。 这道光柱迅速拉长拉高,绵延数千里像一个宏大的围墙把两方分开。 透过这道墙,他们能彼此看见,却不再相触。 一只狂暴的魔突然后退,四肢微曲,蓄满力朝光柱冲去,只听“喷”的一声,它被炸成了一蓬蓬血雾。 几名修士转动眼珠,将手中的本命神剑插.进透明的围墙。 “咔——”几把剑纷纷被折断。 以前的喜别离,只限制魔族,却从来不对正道有限制。经过这次问心剑宗暗地里屠杀蝶族这件事,原本偏爱他们的至纯,这次变得刚正不阿,一视同仁。 “陶子赫?巫夏?” 几名弟子眼尖地发现这诺大的城墙里居然有人! 几个年轻的新一代弟子纷纷抬头,只是刚叫了几声,相互依偎的二人便化作光点消失在了这道喜别离里。 …… 陶子赫睁眼,眼前模模糊糊地围着几个人,他们穿着白大褂,焦急地指挥着手下的人控制一台台仪器和各种医疗管子。 “老大!你终于醒了!”一个娃娃脸几乎喜极而泣,“我们还以为你要死在那个世界,回不来了。” 一个研究了这个世界几十年的调度员抬了抬眼睛,拿着一台电脑丧心病狂道:“老大,这个世界的BUG究竟是什么?你成功回来,应该发现了。” “去你的!老大刚醒,先让他歇着!”一个女人骂道。 “巫夏呢?”几人插科打诨,被陶子赫的问题难住了。 “夫人她……还未醒。” 巫夏的医疗舱就在他隔壁,负责调度照顾她的人员发现陶子赫有苏醒的记忆后,就一直守着巫夏。 陶子赫来到她的医疗舱,首先确认她的生命体征正常,不像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似乎随时能离开。 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等待。 他跟巫夏是一起离开的,接收到返回信号后,调度员研究员就开始着手安排他们的苏醒。 明明巫夏之前也发出过返还信号,但是突然又中断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在陶子赫终于决定再次返回那个世界后,巫夏终于醒了。 “至纯让我换个身份重新‘历劫’。” 这其中的艰涩自不必多说,有好几次巫夏都险些丧命。 那个时代的问心剑宗老一代的高层因为没有奔赴战场黯然退出历史舞台,新一代的弟子们重新成长,凭借自己的实力重新让联盟对他们刮目相看。 而蝶族,果真有人开始耐不住无休止的避世生活悄悄离开了日月伞。 但是没有人会再去追杀他们了,因为至纯不会再现世了。 而重新历劫之后,她作为一名外门弟子一步步修炼提升自己,终于悟道得以飞升。 所以她在现世的身躯将比之前更强壮更健康。 陶子赫突然很紧张,“你没有和别人结契吧?” 修士的生活那么长,万一她就…… 巫夏挑挑眉,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吐气如兰:“你以前不是最讨厌我了?还管我结不结契?” 这是真的,在现世二人可以说得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每每双方都会被对方气死。 陶子赫捏捏她的手心,主动认错。 巫夏头枕在他怀里,浅笑:“没有,我可是孤寡了好几百年呢。” “那——今晚补补?”陶子赫语出惊人。 “补补就补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