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娶了王爷之后 作者:苍岩素 文案 大将军顾白极打了胜仗,却在最后关头陷入腹背受敌的情况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熬到粮草补给得胜回京,当先就是个震晕他脑袋的“大好”消息,天家降旨,将恪王楚无赐婚给他。 恪王此人,容颜华美,长发曳地,更有一身绝好的医术傍身。 奈何,两人不对付不说,顾白极他心里也早有了人。 ——一个宫墙里遍寻不着的小宫女。 楚无:小宫女?那年夜深人静,他只是没绾发而已。 顾白极心里有个白月光,正妻之位为她留了近十年; 楚无心里也有个人,所以不顾一切占了他的正妻之位。 顾白极能控制得了自己在身体上远离楚无,却管不住心一直在向楚无靠近。 这一点,和十年前还真是一模一样。 后来真相大白后 将军:所以你是男的? 王爷:不然呢?要不是那年冬天太冷,你送的狐裘够厚,将军以为我什么一次次的帮你,图你鲁莽不洗澡? 第一章 赐婚 昭开元一二一年,领国乌纥来犯。 乌纥兵强马壮,来势汹汹,大将军顾白极临危受命,率兵应敌。 转眼两国交战已二年余,大昭士兵在大将军顾白极的带领下越加的骁勇善战,而乌纥国力难支,战败之局已定。 昭开元一二三年秋,乌纥得昭军内部消息,准备拼死一战,举国之兵力,以大昭边城七万百姓为质,同时攻打昭军营地,后将大昭五万兵力困于白丘,两军僵持已有月余。 昭军营地。 “将军!”属下来报,“那乌纥大将阵前叫骂,今日已是第三次了。” “不必理会。”顾白极说完,问后勤官,“军中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回将军话,就算近月来已经缩减每日餐数,也只能坚持半月左右了。” 后勤官说着,忧道,“将军,京中再不送粮草来,咱们怕是……坚持不住了。” “呵。”坐在下首的则安禹冷笑,“断粮已有三个月,要送早就送来了。” 顾白极没说话——功高震主,天不亡他,但人要他亡。 马革裹尸,或已成定局。 京城,皇帝寝宫前的人已跪了三日有余。 “九王爷。”萧公公走到他身边,低声劝道,“陛下这几日正恼怒着,你还如此,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萧公公。”面色苍白的九王恳请道,“劳烦你再和父皇说一声,我就一句话,说完之后,任凭处置。” “唉!”萧公公叹息一声,到底还是进去通报了。 过了片刻,跪在石阶前的人换了个位置,跪在了皇帝的案桌前。 高高在上的皇帝半阖着眼,手指无节奏的轻敲在案几上: “说吧!” “父皇,儿臣恳请你,留顾白极一命。” “阿九。”皇帝睁眼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出口成祸,是要杀头的。” “父皇。”九王神色不变,继续道,“就算大昭胜利之局已定,顾白极若死,难保他国不趁机牟利,国内连连征战,短期内再耗不起一次战争了。而顾白极此战成名,留他,不仅能威慑四方,也能让乌纥降书下得更加干脆。” 皇帝神色莫测的看着他,半响,方才道: “是个理由,但是不够。” 九王脸色越加的灰白,深深伏下头,缓缓道:“儿臣……还有一计,能解父皇后顾之忧。” 京郊,班师回朝的马车上,则安禹放下车帘,嗤笑道:“京城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繁华锦绣,若非从边疆一路行来,看尽沿途的民不聊生,还真以为他大昭的江山四海升平,内外如一。” 顾白极道:“安之,慎言,京城不比外面。” “没办法。”则安禹道,“拿命拼来的胜利,却原来是自己人的手下留情,一想起来就觉得憋屈!” 他说着又想起战场上最后一刻姗姗来迟的,对胜利起关键作用的援军和粮草,眉头深深皱起,“将军,你说这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是想要咱们的命吗,依然都做的那么明显了,怎么最后居然还后悔了,难不成良心发现?” 则安禹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算了,与其等着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良心发现,他还不如相信对方是有了什么更加阴损的计谋。 顾白极道:“有什么计划,回京一看便知。” 则安禹远远看着露出一角的宫殿飞檐,眼里露出一丝厌恶,“这朝堂之上,宫墙之中,可真是个十足的嫌恶之地。” 顾白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眸底却渐渐幽深: 又是两年过去,也不知那道宫墙之后的她如今怎么样了。 两年前,乌纥准备充足来势汹汹,两年后,乌纥送来降书,割地称臣。 不得不说,此战赢得非常漂亮,班师回朝的队伍受到沿途百姓的夹道欢迎,场面堪称壮观热烈。 陛下率群臣迎出宫门外,重视程度自是非同一般。 顾白极在距离皇帝尚有些距离是便翻身下马,往前走几步之后见礼道: “臣顾白极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上前一步将人扶起,“顾将军佑我大昭和平,劳苦功高,辛苦了,” “臣幸不辱命!” 之后回朝述职、论功行赏,大小功臣封赏完,轮到顾白极时,皇帝笑道: “顾将军此番功劳之高,载入史册亦不为过,不过顾将军之职已是武官之最,再往上朕也不知道给你封个什么好了。” 皇帝说着顿了一下,玩笑道:“若不然,朕就学学前朝,给将军封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何?” 皇帝言出,满朝皆惊。 “陛下过誉了,臣愧不敢当。”顾白极极为淡定,说着又道,“陛下恕罪,臣斗胆,讨一个封赏。” “哦?”皇帝很感兴趣的问道,“顾将军且说来听听?” 朝上众臣的目光亦齐刷刷的落在顾白极身上,等着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顾白极不紧不慢的说道:“臣不要官职也不要金银,斗胆向陛下讨一个假期,休养一下这残病之躯。” 众臣闻言,大都颇为失望,本还等待着他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来。 楚无却是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虽然知道那人是极有分寸的,心里到底还是担忧着。 “哈哈哈!”皇帝大笑,“顾将军的要求,朕准了,不过朕也不能一点表示也无,否则岂不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顾将军且安心等着,奖赏稍后自会送到。” 顾白极闻言,自是领旨谢恩,又借着要休养的借口,顺势交出一半兵权。如此识趣,自是让皇帝更加的满意。 翌日,将军府,皇帝的赏赐旨意终于下来了。 来传旨的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萧公公,圣旨乃皇帝亲书制曰。 旨意确如皇帝所说,没有再加官进爵,但金银田地一样不少,然而让大将军迟迟未接旨的,是最后那一句: 兹念大将军劳苦功高,朕心感甚慰,恪王楚无兰姿玉树,心慕将军英雄气概,朕念其痴心,特赐婚予大将军顾白极…… 之后圣旨上还说了什么,顾白极只觉得脑袋里轰轰作响,再没听明。 来了!之前疑惑的那些皇帝后续可能会有的手段,都在这里了。 顾白极简直有些绝望的想,就算皇帝现在让他去死,也不会比这么一个堪称荒唐的赐婚更让人惊讶了。 萧公公念完圣旨,见顾白极没反应,便开口道: “顾将军,接旨吧!” 顾白极顿了顿,半响,方才伸手接过,沉沉拜谢: “臣顾白极,谢主隆恩!” 接着起身,神色淡漠的命管家打赏来使。 然而直到萧公公等人已经离开,顾白极还脑袋空空的站在院门处。 “顾青,方才的内容你听见了吗?” 第二章 喜帕 管家顾青走过来,颔首道:“听见了,将军。” 说着大概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见顾白极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顾青重复了一遍道: “将军,奴听见陛下将九王爷许配给你了。” 顾白极道:“楚无他是男的?” 顾青点头:“关于九王爷的性别,奴并不曾听闻有什么不确定的传言。” 言下之意,自然是男的无疑。 顾白极有些焦躁的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又回头问管家: “楚无他堂堂王爷之尊,现在说要嫁进我将军府,顾青,你觉得这事他可能吗?” 大昭确有同性成婚的习俗,但那都在寻常人家,权贵之家此种事例不是没有,但少之又少。毕竟同性成婚便注定没有子嗣,家族也就少了传承。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过继,但人心都是自利的,过继来的毕竟不比亲生。 顾青简直都有些不忍心再打击自家将军了,然而圣旨上字字句句清楚明了,否认不了: “奴也觉得不太现实,但圣旨上陛下的意思,就是如此。” “咚”的一声,顾白极随手拔出兵器架上长枪掷在地上,怒道,“断我顾家血脉,再留一命替他楚家江山卖命,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将军!”顾青无声的叹了口气,劝道,“此时保命为上,其他,再从长计议。” 顾白极没说话,胸膛微微起伏着,显然是怒得狠了。 顾青守在一旁,等他缓了片刻,方才又接着道:“将军,大婚日期已经定下,就在七日之后,时间紧迫,若要到时候不出差错,现在便该就一切成婚事宜安排下去了。” 七天! 顾白极冷笑,皇帝这是有够迫不及待的,一点转寰的余地都不给他留下。 则安禹听见消息冲进将军府的时候,就见将军府里忙忙碌碌的,显然是正在为了七天后的婚事忙碌着,则安禹气得差点没直接脱口骂出声来。 “你家将军呢?” “将军在练武场。” 则安禹冲了过去,就见顾白极刚结束一轮练习,反手一甩,手中长剑擦着则安禹的脑袋钉进他身后的剑鞘里。 则安禹往旁边跳了一步,“我说老大,现在京城都传遍了,说是皇上下旨,要将九王爷嫁给你,这是真的?” 顾白极抬手一指随意放在架子上的圣旨,“自是真的。” “这皇帝脑子被驴踢了吧!”则安禹努力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道,“他这是没要你的命后悔了,打定主意想让你们顾家绝后?” “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顾白极道,“他笃定我顾家无后,所以让我活,但又不想我活得畅快,所以又了这么一出。” “那就这么认了?”则安禹急道,“将军,你那个心上人呢,都找了十多年了,显然忽然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王爷占了这将军府正妻的位置,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算。”顾白极冷笑一声,拿起弓箭瞄准了靶心。 则安禹道:“老大你打算怎么做?” “等。” “等?” “嗯。”顾白极冷笑一声,他等的,是一个皇帝彻底和他顾家撕破脸皮的机会。 则安禹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现在时机确实还不成熟,咱们也还在风口浪尖上。” 则安禹说着,还是有点不甘,“虽然这样,还是有够闹心的。” 顾白极更闹心,手上的离弦之箭猛的射出去,“咚”的一声,靶子彻底裂开了。 眨眼,七日之期就到了。 王爷成亲,就算挂了个出嫁的名头,排场自然也少不了。 而皇帝此番为了安抚将军府,是直接命礼部按照公主出嫁的礼仪,将王爷送嫁到将军府的。 至于恪王的意见,没人在乎。 成亲这天,将军府自是热闹非常。顾大将军刚刚打了胜仗,现在正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红人,他的婚礼,有身份的都来了。 而与此同时,很多人心里还有一点想法,就是都想亲眼目睹王爷出嫁这一前无古人的奇观。 许多人不敢明面上的诋毁,但心里对那自愿以男子之身出嫁的王爷,多少都是带有几分不屑的。 对于这些人想法,顾白极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他无所谓,没人逼那九王爷嫁他,他既然要嫁,这些流言蜚语就该受着。 比起将军府的热闹,恪王府却是清静许多。楚无穿着一身大红的男装喜服,无悲无喜的看着眼前忙碌的众人。 直到听见外面传来鞭炮声,有人喊说将军来了。 而后喜娘走到他身边,战战兢兢的说道: “王爷,盖上喜帕,该出门了。” 楚无闻言,抬手接过喜帕,干脆利落的盖在了自己头上。 其实不用喜娘小心翼翼的提醒,这个喜帕他也会盖上。 盖上了,就不用过早的去看那人厌弃恼怒的神色——至少在成亲这一天,他想自欺欺人的结束这个仪式。 楚无明白,这个婚姻是他自己求来的,这些可能会面临的厌恶既已有了心里准备,原本也该受着,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的执念罢了。 出了房门,楚无没要人搀扶。恪王府他住了许多年,一花一木早已经烂熟于心。 他就这样坦然自若的走到了院门外,正要在喜娘的搀扶下上轿时,身前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楚无看不见,但从旁人的惊呼声中,他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 顾白极! 顾白极原本坐在马上,一直沉默的看着那个印象中想来清贵挺拔的身影此时跟个妇人似的,盖上盖头,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几乎有些刺眼的花轿。 直到最后,到底有些烦躁的上前一步,将人拦在了花轿前。 楚无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紧了又紧。 下一秒,盖头被人掀开,眼前恢复清明。 楚无心里一紧:“将军?” 顾白极没说话,看着他简单挽起的长发,以及干干净净的面容,心里竟然莫名的松了口气——好在没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旁边喜娘惊呼道:“大将军,这不合规矩。”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顾白极语气极冷,坐在马上俯身看着楚无,冷笑道:“还是你更愿意带着这劳什子盖头跟个妇人似的入我将军府?” 楚无微微抬起头,对他的冷言冷语权当没有听见,实际上,顾白极能有如此举动,已经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有马吗?”楚无问。 “没有。”顾白极有些不耐烦的伸出手去,“上来!” 第三章 杀意 待楚无伸手握住,顾白极手下用力将人拉到自己身前坐好,然后打马当先离去,将一众迎送队伍抛在后面。 马下得世界唢呐声声,锣鼓齐鸣,马上小小的方寸之地却仿佛被隔离开来一般,寂静无言。 楚无不开口,顾白极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实际上顾白极心里此时正懊恼不已,他想了很久。终于想起往日里在朝堂上和自己正锋相对的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大概是他今日忽然反常的原因。 将军府,等候着的宾客听见鞭炮声响,皆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那位风华绝代的王爷坐花轿戴盖头的模样。 但眼前所见只能让他们失望了。 马上坐着的,分明是两位新郎官,没有盖头,没有花轿,没有一切他们所以为的可以当成茶余饭后谈资的笑话。 将军下马之后,伸手给王爷,王爷虚扶住将军的手,干脆利落的下了马背。 两人皆不是幼稚之辈,人前的戏演得足以服众。 两人皆着红衣,并肩而立,将军身材高大威武,然而看起来清瘦一些的王爷和他站在一起也只矮上半个头而已。两人一个潇洒俊朗,一个姿容绝世,不谈性别的话,竟如天造地设一般,看起来当真般配极了。 众人笑话没看成,到生出几分惊艳的心思来。 而后将军大手一挥,免除了那些女子进门时该有的虚礼,就这么和王爷一起进了屋,拜了天地。 这亲,便算成了。 洞房花烛夜,人生得意时。 当然,这得意的人自然不包括顾大将军。他看着满屋子的红色,只觉得这红如火焰一般,一团一团烧的他怒火中烧。 结了百年发,喝了合卺酒。 待屋里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这种可怕的安静更加的明显了。 顾白极瞥了一眼那个全程安静淡然的人,心下冷嗤一声,对这人的定力表示佩服。 又过了片刻,楚无终于开口了: “今日之事,多谢将军!” 嗓音清润一如往昔,没有新婚的喜,也没有被迫成婚的怨。 “王爷客气。”顾白极摆了摆手,无所谓的道,“你我都是男子,原本就用不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楚无唇角带了一丝笑意,他起身自去桌边倒了一杯酒喝了,而后走到窗边榻上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手边的一个箱子,边漫不经心的问顾白极: “这婚……将军不生气吗?” 顾白极走到桌边,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道: “没什么气不气的,我顾白极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东西。” 皇帝不安好心,他自然生气;楚无占他将军府正妻的位置,他也生气。 但顾白极知道,这场婚姻救了边疆顾家几万将士的性命。 楚无没说话,修长的手指一下下点着榻上的小木箱,半响,方才缓缓开口道: “将军可知,这箱子里的是什么?” “是什么?”顾白极不太感兴趣,很敷衍的问了一句。 不待楚无回答,顾白极又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楚无是敌是友他不知道,多的不能问,但有些问题,还是得早些说清楚,于是接着道: “王爷,咱两现在虽然成了亲,但有个问题还是得说清楚。” 楚无抬头:“将军请说。” 顾白极便直白的道:“我虽一直未有成亲纳妾,但那都是因为一直在战场上没那时间,至于分桃短袖,我之前确实不曾有这兴趣。我可以保证,在你我成婚期间不碰他人,但是,也不会对王爷你做些什么。” 楚无闻言,眼里那一丝温度淡了去。 顾白极又道:“王爷入我将军府是什么打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王爷今后若有其他打算,请早些谋划。” 说道后来,语气越加的冷了下来。 楚无垂眸,半响,方才开口道: “没有,将军若有,但说无妨。” 顾白极只觉得,明明是不变的音调,但这人的嗓音里却好似带着些冻人的冷气。 “我暂时也没有。” 顾白极说着,继续他之前的问题:“你这箱子里放了什么?我看你这一路还挺宝贝的。” “没什么。”楚无收回手,起身将箱子塞到柜架角落,而后无所谓的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将军不必在意。” “行!” 见他不欲多说,顾白极也不再问,自己走到榻上和衣躺下,“今夜我先在你这里打扰一宿,免得出去了别人说三道四。” 若他新婚之夜就住在别处,之后对楚无名声不利自是肯定的,再被有心人传到那位耳朵里,更是得不偿失。 楚无走到那布置得非常喜庆的婚床上坐下,淡声道: “这里是将军府,将军想住在什么地方,不用向别人解释。” “王爷说错了!”顾白极干脆坐起身来,一字一句道,“虽然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但其他该有的规矩自然不会短缺了王爷的。这婚毕竟是陛下亲赐,一切只要王爷还住在这个地方,就是将军府的主人,这府里的一切,无论是金银还是家仆,王爷都可以随意调度。” 楚无闻言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率先躺下道:“时辰不早了,将军也早些歇息吧!” 之后两人再无言语,洞房良宵,只有燃烧的红烛在尽情的证明着这一切。 沙尘满天,尸横遍野,刀枪盔甲染满了鲜血,壮烈的嘶吼声中,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这一切。 顾白极手中巨渊长剑饮满了鲜血,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杀敌的渴望。 在一片喊杀声中,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顾白极长剑一挥,无数敌人尽灭于他的剑下。 “将军——” 痛苦的闷哼声在耳边响起,有谁在耳边轻言慢语的说着话。 手上兵器入肉的触感实在太过鲜明,顾白极心里猛的颤了一下,而后唇上传来一阵异样。 顾白极猛的睁开了眼。 或许是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太过惊艳,又或许是眼下情况太过惊骇,顾白极震愣之下,竟下意识将那人嘴对嘴推进口里的东西咽下。 唇上的触感一触即分,楚无双手被控制住,只得将头微微往后仰,又叫了顾白极一声: “将军。” 顾白极猛的回过神来,将楚无推开之后,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擦了一下自己嘴唇,而后脸色一变,猛的伸手掐住楚无脖子,“楚无你给我吃的什么?” 第四章 受伤 楚无脸色苍白,言语却依旧平静:“将军且放心,只是一颗安神的药丸而已。”他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解释道,“将军方才挣扎得厉害,我双手皆被制住,情急之下,只得出此下策,望将军莫要介怀。” 那会儿他拿着药丸正要喂给顾白极,顾白极挣脱的时候也将药丸甩到一边案几上,而后楚无双手被陷入梦魇的顾白极制住,只得低头叼起那枚药丸喂过去。 “你……”顾白极还想再说什么,视线落在楚无手臂上,当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楚无的手臂上,正直直插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鲜血已经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淌了一地。 顾白极梦里的那一下,实实在在的伤在了楚无身上。 “王爷!” 顾白极松开手,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心中震惊之余还带上些许愧疚。 楚无不是他手下的士兵,是长在深宫金尊玉贵的王爷。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原本应该娇生惯养的贵重身体,却在受伤之后依旧如此平静的和他说着话,以至于顾白极都没第一时间发现他受伤了。 顾白极松开手,低头查看他的伤势——匕首还插在手臂里,伤口虽小然深。 楚无喘着气,脸色越加的苍白,额上有汗流下,见顾白极凑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将军。”楚无扯开唇角笑了笑,低声问道,“将军在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也带着武器吗?” “王爷,对不住。”顾白极抿了抿唇,没有解释,走进一步猛的伸手将楚无拦腰抱起,几步走到床上将人放下,低声道,“且先忍耐一下,我去找大夫来。” 他急急起身准备离开,袖口却被人扯住。 “将军!”楚无轻轻摇头,“我是大昭九王爷,这婚,是皇帝亲赐,若是让人知道新婚之夜便如此……” 他未说完后面的话,但顾白极懂了他的意思: 若是让人知道顾白极在新婚之夜就刺伤了楚无,后果自是不堪设想,旁人如何说且不论,皇帝的猜忌首先就是无可避免的。 “你……”顾白极面上神色一言难尽,顿了顿,方才说道:“王爷,你受伤了。” “我知道。”楚无说道,“将军久经沙场,自是见惯了伤亡,处理这点伤口,应不在话下,对不对?” 顾白极点头,“我确实会,但不精于此,下手也没个轻重。” 他接着又道,“你忍一忍,我去找个大夫来。” “将军来……将军来包扎就行。”楚无说,“至于药物我来时带了些,还请将军去拿过来。” 顾白极垂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起身,按照楚无的指示拿来一个箱子。 打开一看果然里面各种药物皆齐备,顾白极来不及多想楚无为何会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拿出刀伤所需药物,又出门去唤来顾青,让他准备些热水送来。今日是两人洞房花烛夜,顾白极就是要再多热水也不会有人多想。 楚无肤色白皙,剪去伤处衣物后,显得伤处越加可怖。匕首还在伤口处插着,当务之急得先将之拔出来。 战场上,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顾白极给自己处理过伤口,也给身边的人处理过伤口,但此时此刻,还是第一次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楚无牙齿咬的死劲,神色却越加的淡然。 “将军。”他说道,“无需顾及其他,直接来便是。” 顾白极的手悬匕首旁边,他抬头看了楚无一眼,忽然起身褪去自己上衣,而后坐下将人按进怀里,楚无的唇正好触着他的肩窝处。 “痛就咬我,别硬撑。”顾白极一手握紧他的手臂,一手握住匕首,猛的拔了出来。 “唔——” 楚无短促的哼了一声,之后就将痛呼死死忍住,牙齿在触到顾白极光裸的肌肤时,生生忍住了咬下去的本能。 而后便是处理伤口、包扎。楚无从头到尾再没哼出一声,待顾白极处理结束,他已是衣衫浸湿。 顾白极起身去洗了帕子给他擦去身上的冷汗,楚无宛如提线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的任由他动作。让起身就起身,让躺下就躺下。 “对不住!”顾白极给他盖好被子,站在床边抱歉道,“王爷才进我将军府第一日,就伤了你。” 楚无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些带血的东西,将军尽快让心腹去处理了吧!今夜之事不必介怀,将军刚从战场上回来,有此症状再正常不过。” “多谢。”顾白极坐在床前不动,顿了顿又道,“你先休息,这些事不用担心,我会让人处理。” 楚无闭眼片刻,又睁眼说道:“将军也去歇息吧!方才给将军吃的安神药丸在那个檀木盒子里,将军若是信我,可以再试试看,或许对战后梦魇能起些微作用。” 顾白极没说话,起身拿过药丸就着案几上的茶水吞下,而后道:“今日之事,是我对你不起,王爷若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但凡我顾白极力所能及且不背道义,都会尽量去办。” 楚无闻言,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没有要求。将军早些休息去吧!” “现在没有,以后说也一样。”顾白极道,“你也睡吧,睡着了就不会这般疼了。” “好。”楚无点点头,终于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屋子里燃着红烛,并不昏暗。楚无浅浅的呼吸声让这喜庆的屋子里显得更安静了。 顾白极给他拉好了被子,在床边站了良久,方才无声无息的离去。 翌日,楚无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屋子里不见顾白极,也不见那些染血衣物,就连他身上也被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衫。 楚无没叫家僮,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外套穿上,伤处自是疼的,但也还在忍受范围内。 楚无走过去推开门,就见外面齐刷刷的站着两排奴婢。 前面的婢女端着洗漱用的热水毛巾等物,后面跟着的奴仆则抬着几桶热水。看见楚无,众人齐齐拜道: “见过王爷!” 楚无微微颔首免了众人的礼,见其中一个婢女端着的分明是一只小巧精致的药膏,猜到那些药膏用处,饶是淡定如楚无,也忍不住满头黑线…… 这也怪不得谁,谁让他考虑不周,新婚第一日便起得晚了,让人不多想都难。 “奴顾青参见王爷!” “免礼。”楚无问道:“你便是府里的管家?” 顾青点头:“回王爷话,奴是。”又道:“将军府里的家僮都在这里了,王爷可有什么安排?” 楚无道:“我这院里留几个打扫奴仆便是,屋里不用留人,其他你自行安排。” 楚无说着看见他手上抱着的账册以及钥匙等物,便也猜到了他的打算,又开口道: “这些事物不必交接于我,将军府里以前该怎样的,以后还怎样,他既然信任你,你就继续主持便是。” 第五章 闺梦常客 顾青闻言也不扭捏,点点头又将账册收回去了。将军之前说的是一切按照王爷意思,他自然不会勉强。 顾青只觉得,将军府的这一位新主人倒也挺有意思,坦坦荡荡,气度雍容,和他家将军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接着楚无又让奴仆把屋里预先放好的箱子搬出去,而后对顾青道: “这里面是些散碎金银,有劳顾管事给府里众人分发下去,不值什么钱,全当图个吉利罢!” 顾青点头应下,就见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婢女忽然开口道“王爷可需要婢子们伺候?” 说话的婢女容貌清丽,穿着绫罗衣衫,头上有金银点缀,显然是这些家僮里稍有地位些的。 “不必。”楚无道,“东西留下,尔等自行退去便是。” “是。”文翠抬头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这位新主人一眼,回头得了顾青的允许之后,带着其他奴婢袅袅娜娜的转身离去。 这天,将军府里都传遍了,都说将军对王爷上心得紧——这不,没在府里还特地派人回来叮嘱膳房,给将军准备的吃食记得要清淡营养。 楚无站在假山后面,神色淡然的听见假山那边传来的议论声,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见假山对面的人忽然奇怪道: “现在咱们府里有了将军夫人,那将军心里的女子怎么办?将军以后还会继续去找她吗?” …… 楚无怔在原地! 晚膳是顾青送来的,依旧清淡而又营养丰富。 楚无吃完,看着顾青收拾好碗筷准备离开,忽然开口问道: “顾管事,听说王爷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一名女子?” 顾青一怔,顿了顿,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回答来。 然而不等他犹豫下去,就听楚无轻声道: “没事了,你退下吧!” “是。”顾青微微颔首,“奴告退!” 关门的声音响起,屋里复又恢复宁静。 楚无伸手抚上臂上的伤口,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这隔了一夜的伤,忽然间撕心裂肺的发作起来,一直疼进了骨髓里去。 晚间顾白极回来时,听顾青说起此事,眉间微微蹙起。 顾白极找人这事虽然不曾特地隐瞒,但因要找的人在宫里,自然也不是大张旗鼓的。 现在让府里一个婢女随随便便说了出来,且不说楚无知道该如何,单就府里这些下人,也该彻查一番。 讨论完这个问题,顾青待要离开时,不知怎么的,楚无问起此事时的神情忽然在脑海里闪了一闪,于是他又开口道: “王爷那边,可要就此事去解释一番?” 顾白极无所谓的摇头,“不必,此事他知不知道,并没什么关系。” 晚上顾白极给楚无换药之后,继续宿在那张小榻上,而后一夜无话。 第二日,楚无唤来顾青,让他在书房旁边再给王爷收拾出一间屋子。 如此旁人也只当大将军处理公务晚了就近歇息,并不会过多揣测二人关系如何。 顾白极再次来给楚无换药时说起此事,楚无垂眸,看着他下手极为小心的动作,轻声道: “将军每日宿在此处想来也多有不自在,这里是将军府,除了我没有一个外人,将军应不必如此谨慎。” 顾白极道:“多谢王爷体谅,不过也不必搬那么远,就让顾青在隔壁收拾间屋子便是,这样王爷你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一二。” 实际上,顾白极顾忌的自然不只是府里的人,毕竟就算在将军府,他也不能太明显的去挑战皇位上那一位的信任。 知他心有怨怼,楚无只道:“都可。” 顾白极又道:“不过有一点王爷可说错了。” 楚无有些懵,“什么?” 顾白极道:“这府里没有一个外人,包括王爷你,以后这话王爷可不能再说了,以免让人怀疑将军府的居心。” 说到后来,终于没忍住带出几分讽刺,楚无抿了抿唇,没再开口。 这天上午顾白极应邀去京城有名的珍味楼赴好友宴,席间则安禹打量着顾白极神色,忍不住酸溜溜的嘲道: “将军气色这般好,想来休息的不错,不怪是有王爷那等仙人之资相伴身侧的,果然是新婚燕尔人得意啊。” 同是刚从战场回来,顾白极看起来是精神抖擞,则安禹就因战后过激症状整日不得安宁,这才多久,黑眼圈都挂脸上了。 坐他旁边的林桓说道:“你还不知道他的?顾大将军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是丝毫不显。我看还是你自个儿身体有问题。” “我身体有问题?”作为一个出生江湖的沙场猛将,这话则安禹可就不爱听了。正要辩驳几句,怀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他捡起那颗不大的药丸,凑近了看个究竟。 “安神的。”顾白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道,“试过了,效果不错。” “真这么灵验?以前怎么没见过?”则安禹脑瓜子转了转,恍然道,“恪王给你的?” 见顾白极点头,方才还满脸调侃之意的则安禹瞬间不淡定了,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楚家人给的你也敢吃?别是什么迷药吧?” 毕竟安神药物他见过不少,真正对他们这种战后应激情况有效的简直少之又少,若这丸子真如将军说的那么灵验,则安禹一时之间还真的只能想到迷药上去。 “试过了,没问题。”知道他在想什么,顾白极干脆利落的补充道,“吃了不影响你睡梦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确定?”则安禹闻言有些心动了,小心翼翼的把丸子揣好,“那我还真要试试看。” 接着说完正事之后,话题自然又回到顾大将军的亲事上。 林桓笑道:“安之你和将军久在边关怕是不知,恪王殿下风采不凡,在京中人气颇高。当然将军也是气度威武,说起来这两年虽然忙于战事不在京中,也有不少人旁敲侧击打听关于将军婚事的。这一遭将军娶了恪王殿下,怕是直接碎了京中一众妙龄女子的芳心。” “那不正好。”则安禹抛起一粒花生米张嘴接住,边道,“两个人都是闺梦常客,现在凑一块去了,其他男子还不得额手称庆?” 林桓道:“恪王容颜华美,据说也是众多公子才士的心仪对象。” 则安禹:“……” 行吧,是他蜗居边疆多年,少见识了。 顾白极回想了一下那人一身红衣长发曳地的样子,确实惹眼! 不过…… 顾白极摇了摇头,将脑中画面摇散——对方如何,和他没什么关系。 毕竟他喜欢的,是个女子,还是个放在心上近十年的女子。 第六章 顾南姝 “话说回来。”说回正事,林桓有些奇怪的道,“皇帝想让将军无后就罢了,为什么选的那个人,会是九王?” 众所周知,九王在圣上跟前,一向是颇为受宠的。 则安禹冷笑道: “皇帝也真是舍得,竟然直接将恪王以男子之身嫁进将军府里。” 如此就算有心人一眼就知这桩婚姻背后的目的,怕是也不得不承认皇帝是给足了将军府脸面的。 顾白极没说话,好友说的问题也正是他困惑的地方,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隐隐有一种感觉,问题或许并不若他们说的那么简单。 将军府里,初春日头暖洋洋的,是个难得好天气,楚无让人在院子里摆了几个大大的簸箕,在里面晒上药草之后,便起身往后院走去。 顾青过来时,就见王爷正蹲在花草从中,一手拿着跟木棍在翻弄那些泥土。 “王爷,你这是?” 顾青跟着在身边蹲下,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的动作。 楚无道:“我见这院子里独独这一片花卉长势最好,是和这一片泥土有关?” 顾青点头,“应该是的,每年这一片儿的花草都会长得更繁盛一些。” “那正好。”楚无道,“有劳顾管事让人将这一块土地打理出来,我另种些其他东西。” “好,奴这便让人过来整理。”顾青对着这一院子的名花异草眼也不眨。此前将军有过吩咐,府里一切依照王爷意思行事。 一旁的文翠想说什么,见管家都没意见,便也明智的住了口。 顾青起身吩咐下去之后,又回头对楚无道,“王爷,这是厨房刚送来的点心,你要不要先来尝一尝?” “好。” 顾青闻言便将手里的食盒拿到一旁亭子里的,亭子建于花墙之下,四面皆挂了帘幔,里面笼了炭火,很是温暖舒适。 顾青将食盒放在案几上之后,又走了出去,从婢女手中结果热水伺候楚无净了手,边说道: “王爷直接唤奴名姓便是。” “好。”楚无从善如流,伸手一直院墙拱门处,问道,“顾青,那个小孩子是谁?” “嗯?”顾青下意识的抬头,顺着楚无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院墙拱门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五六岁的模样,穿一身粉粉的衣裙,盘着精致的双髻,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这边。 见两人看过来,也不怯场,对着楚无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顾青笑道:“那是将军的妹妹,闺名唤着南姝。” 顾白极有一个妹妹的事,楚无确实听闻过,据说一出生娘就没了,一直是顾白极自己在教养着。 楚无向小孩子招招手,顾南姝立刻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在距离楚无几步远外站定,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真好看,你是我嫂嫂吗?” 一直在找她的婢女看见她在这里忙急急的找了过来,闻言怕她得罪了王爷,忙对楚无行礼道: “王爷恕罪,都是婢子的错,没有看好小娘子。” “无妨。” 楚无挥手让她下去,然后接过顾青手里的巾帕,蹲下身给顾南姝擦去脸上方才在院墙蹭上的泥,笑着纠正她道: “乖,叫哥哥。” 谁知顾南姝还挺倔,摇摇头奶声奶气的道:“可是南姝已经有一个哥哥了,现在就想要一个美人嫂嫂。” 楚无:“……” 还不待他开口,顾南姝继续说道:“阿玉以前说过,嫂嫂才能和哥哥还有我成为一家人。” 顾青在旁边低声解释,阿玉就是刚才那个婢女,一直照顾顾南姝的。 而小小的顾南姝想得很清楚,她喜欢看这个美人哥哥,只要她坚持叫嫂嫂,这个美人哥哥就是她的家人了,以后就可以天天看啦。 楚无对可爱的生物以及这个萌萌的解释完全没有抵抗力,当下觉得叫什么都行,反正也没什么影响。 他牵着顾南姝走进亭子,拿起一块点心递给她,柔声叮嘱道:“慢慢吃,小心噎着。” 顾南姝双手捧着糕点,糯糯的回道:“谢谢嫂嫂。” 另一边,吩咐家僮将点心送回去之后,顾白极顿了顿,见一直跟在身后的那道人影消无声息的离开,方才转身上了楼。 则安禹好奇问道: “将军做什么去来?” 顾白极道:“这家店新出的点心不错,让人送些回去。” 则安禹恍然:“是送去给小南姝的吗?” 顾白极也没解释,现在楚无住进了他的府里,他自然不会就此将人放在一边置之不理,遇见什么不错的事物,也会让人送些过去。 一方面是因为人毕竟是因他受伤,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皇帝这段时日对他看得颇紧,显然他对楚无的态度,对方极为看重。 他问林桓:“之前查的事,如何了?” 说起这个,林桓也有些不解:“和从前一般,我暗中查找了这么些年,从公主到宫女,都没找到将军你说的那个女子,就连年龄上符合些的都少之又少。” 实际上若不是顾白极说得肯定,他都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顾白极闻言虽然失望,但这么多年一点线索也没有,到底也在意料之中。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顾白极刚进院门,就见婢女文翠特地候在一旁,看见他忙行礼道: “婢子见过将军!” “有事?” “将军。”文翠柔柔唤了一声,而后像是有些为难一般,斟酌着说道,“将军可是要去见王爷?” “不是……”顾白极说着顿了顿,问道,“怎么,可是王爷那边有什么问题?” 文翠似是犹豫了一下,而后委婉说道: “将军还是自己过去看看吧!” 顾白极匆忙赶到主院,看见楚无人好好的蹲在一堆看起来腌巴巴的杂草丛中,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注意力才落在他手边的那些杂草上,表情立时有些一言难尽。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楚无单手将药草小心翼翼的放在土坑中,挖土盖好之后,方才回道: “种点药草。” “你伤还没好,可要紧?” “没事,有顾青帮我。” 顾白极又问道:“之前种在这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呢?” “拔了。”楚无想了想又解释道,“王爷放心,这些药草无毒。” 顾白极闻言好笑,“你全拔了顾青也没说什么?” 这一片土质不错,此前这整个将军府里最名贵的那些花草都种在这里,其中部分兰草还是他自己去寻来的。 “没有。”楚无顿了顿又解释道,“那些花草我帮忙移植到其他地方去了,虽然可能没在这里长势好,但绝对没伤着。” 第七章 顾白极揽住他的腰 “没事,不过几颗草而已。”听他解释得认真,顾白极反倒更得无无所谓了。 他在楚无身边蹲下,捡起一根药草看了看,好奇道:“这些是你从恪王府带过来的?” “嗯。”楚无点点头,“其他倒也罢了,这几株须得养在身边一直照看着才行。” 顾白极有些惊讶,“你还会医术呢,之前倒是不曾听说?” 楚无道:“不过略懂皮毛而已。” 顾白极:“之前的那些药丸子也是你做的?” 楚无点头,问他:“效果怎么样?” “很好。” 顾白极说着,心里越加的惊讶,就凭那几颗丸子也能看出,这人的医术绝不只是【略懂】那么简单。 “那就好。”楚无道,“若是还有需要,将军可随时来取。” “好,有劳王爷了。”顾白极问道:“其他还有要搬运的东西吗,需不需要我派人帮忙?” 楚无摇头,从他手里拿过那根差点遭大将军揉捏的药草埋进土里。 顾白极问道: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楚无弄完,起身道,“不过是闲来无事,做点闲事打发时间罢了,不用劳烦将军。” “行吧,若有需要你尽管说便是。” 顾白极说着心里对楚无倒是多了几分愧疚,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心里对皇帝自然有意见,但于楚无倒是渐渐改观了些。 过去这几天是他忽略了,楚无是王爷,不是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女子,哪有整日不出门的道理? 之前他没有说明,楚无也一直将自己拘在将军府里。 等楚无弄完这一片小小的药田,顾白极跟着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问楚无道: “王爷可还有其他的事要忙?” “暂时没了。”楚无道,“怎么,将军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顾白极微微侧头问楚无,“出去走走?王爷一直待在这府中不焖得慌吗?” “还好,清静。”虽是如此,对于顾白极邀请自己出门一事楚无还是欣然点头。 两人出去倒也没走多远,京城很大,楚无以前也很少出行,对于这个自己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也并没有很熟悉。 顾白极见楚无似乎对将军府所在的周边环境感兴趣,就带他在周围闲走。 顾白极这些年虽在军中练出一身杀伐决断的冷冽,但年少时也曾过街穿巷,知道某处的斗鸡最好看,谁家的糖酥最好吃。 他边走边说,楚无也听得有趣,偶尔还会主动问一两句。 “这家的点心最是不错,不知这么多年过去,味道可曾有变化。” “这里,就这个拐角处,以前常有江湖客于此处摆摊卖艺,很是热闹。” 楚无捡起一粒怀里刚买的糖酥放进嘴里,闻言颇为有些好奇: “有胸口碎大石吗?” “那个没有。”顾白极奇道,“王爷也知道这些?” 楚无道:“曾在一些闲书里见过,便以为卖艺必有碎大石这一环节。” 顾白极道:“别处可能有,不过此处虽然没有这一环节,也有其他更惊险刺激的。” “比如呢?” “喷火龙、耍飞刀……”顾白极说着,见对面那人眉眼间皆是笑意,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那时年少,以为的惊心动魄,现在看来,也不过平常的把戏罢了。 “走了这一下午,去吃点东西?” 楚无点头,“好。” 两人去的是一家酒楼,据顾白极所说,这家有一道卤猪蹄特别不错。 酒楼分上下两层,上面一层布置雅致,桌与桌之间以屏风相隔,比之一楼要清静许多。 两人找了一个隔间坐下,顾白极点了一道招牌菜卤猪蹄极其他菜式,又让楚无点些其他的。 楚无摇头道: “不必,将军说的这几道听着就很不错。”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两人正安安静静的吃着,忽然听见隔壁来了一桌人。 那些人谈话声音很大,内容也是些说人长短的轻浮言语。顾白极和楚无都不是冲动易怒的性子,旁人吵闹也只做不闻就是。 然而让两人没想到的是,那些人的话题绕着绕着竟然转到楚无身上来了。 只听一人道: “俊才兄,听说你的亲事成了,恭喜恭喜啊!我可是听说了,那李尚书家的大娘子最是心高气傲,眼光可高着呢,以前可拒了好多人家的提亲。” 又听另一个人说道:“这事我知道,那李大娘子心仪恪王的事天下皆知。没想到啊没想到,此番恪王嫁进了将军府,倒是便宜了俊才兄你。” 俊才全名李俊才,是充裕候府的小侯爷,向来跋扈惯了,说话也少了忌讳,此时听二人如此调侃,冷笑道: “心仪恪王的可不止她一个,捡了便宜的也不只我一人。真要算来,那顾大将军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吧?” “就是就是。”先前那人接道,“虽说无后,但他顾白极娶的,可是堂堂九王爷。” “那可不。”李俊才冷笑,“众所周知九王爷可以长了一幅好相貌。不过,再貌若潘安潇洒风流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作女子状嫁入他人府邸雌伏人下,呵,也不知道这堂堂王爷滋味如何……啊——” 一道暗器擦着他的脸颊飞向身后,几人恐慌之下惊异不定的看过去,见方才那道暗器不过是一只筷箸,此刻正稳稳钉在李俊才身后的屏风上。 李俊才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用手一摸,满手的血。 “谁?”李俊才猛的站了起来,又怒又怕的四处张望,“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袭你爷爷我?” 这时跟在李俊才身边的人也注意到了屏风后有人,忙拉住李俊才指了指那个方向。 李俊才这人向来跋扈嚣张惯了,当下也不等对方回话,冲过去直接一脚踢在了屏风上。 “轰”的一声,屏风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上。 楚无正对着屏风的方向,此番兜头砸了下来,实在是危险至极。 情急之中,顾白极快速上前揽住他的腰,险险避开致命一击,然而匆忙之下楚无受伤的手臂到底还是被屏风擦了一下。 “唔!”楚无下意识的轻哼了一声。 他呼痛的声音极小又很快停住,然而顾白极还是注意到了,见这人在自己面前还再次受伤,当下越加生气。 “找死!”顾白极揽住楚无的手还没放开,直接一转身一脚踢在李俊才身上,将人狠狠的踢飞出去。 第八章 九王爷受伤了 很快,惨叫声惊呼声让酒楼里乱作一团。 李俊才身边的人已经认出出手之人,惊道:“顾……顾大将军?九王爷?” 李俊才痛得呲牙咧嘴的一抬头,正欲发怒,待看见对方竟是顾白极和楚无之后,一时又惊又怒: “顾白极,你这是什么意思,准备和充裕侯府结仇不成?” 顾白极冷笑:“这话该问小侯爷能不能管好自己那张嘴了。” 李俊才只觉全身都痛,气得都快要升天了,他又是天生不怕事儿的,饶是心里被顾白极凶狠的动作吓住些许,再看见他身边站着的人还是没好气的讽刺道: “呵,我道顾大将军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原来是给人出气来了,看来娶了个王爷果然是不一样,也不知王爷千金贵体,是否也……” “叮”的一声,又一支筷箸擦着他完好的另一边脸钉进他身后的木墙里。 顾白极冷道:“小侯爷再学不会好好说话,下次可就没这准头了。” 连续两次被这般威胁,李俊才脸都吓白了,结结巴巴的道:“顾白极,你好样的,等着,我充裕侯府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在随从的搀扶下,带着那两个大气不敢出一声的狐朋狗友一瘸一拐的跑了。 楚无全程没有出声,静静的看着顾白极给自己出头,眼里甚至还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仿佛那个被诋毁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你怎么样?”顾白极回头打量他的伤处。 楚无摇了摇头,神色已恢复平静。 顾白极道:“此处不便,先回府再说。” 楚无点点头,两人下了楼,将军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酒楼外。 马车内,顾白极看着再次撕裂的伤口,心里更是怒极,人是他带出来的,谁知竟再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伤到了。 “将军何必生气?”反倒是楚无依旧是一幅淡然处之的模样,“那李小侯爷虽然混账,但是将军那一脚也够得他受的。” 顾白极有些奇怪,“你不生气?” “气什么?”楚无笑看着顾白极,语气里带着几分浅浅的揶揄,“他们说的那些,除了嫁入将军府这一样还算附和实际,至于其他的,将军也知道……并没那个机会去验证不是吗!” “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玩笑?”顾白极给他包扎着伤口,语气有些恼怒。 将绑带缠好后,看楚无自己拉好衣服,顾白极忽然问道:“所以呢?王爷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无抬眸看他,“将军以为呢?” “不知。”顾白极随口说着,但心里,其实一直是有几分猜测的。 顾大将军并不笨,甚至是极聪明的。 大昭与乌纥一战,敌人投降已成定局,他功高盖主,此番敌人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击正中皇帝下怀,毕竟就算他死在最后那一战里,于两国结局也影响不大,皇帝再找个人来收拾残局也是很简单的事。 至于这场亲事皇上没选别人而是选了楚无的原因,如果这几日楚无在他府里表现的态度没有作伪的话,大概只有一种解释,向皇上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或许正是楚无自己。 但这个猜测确实有些没根由,因为顾白极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楚无不惜牺牲自己一生清名帮他的原因。 因此没有完全的确信之前,顾白极也不好说得太过武断,只玩笑道: “总不会是王爷心系于我吧?” 楚无依旧笑了笑,反问道:“万一真的就是如此呢?” 顾白极:“……” 顾白极颇有些无奈,说实话,若有人告诉他楚无喜欢他,他是不太相信的,且不说两人以前一直针锋相对的相处模式,就算是后来,他不止一次和楚无说过自己不是断袖一事,楚无似乎也没什么反应,似乎不管自己说什么,在他那里都激不起半分涟漪。 顾白极想了想,试探道:“说起来,陛下真让你进将军府,这事确实挺让人意外的,毕竟……”顿了顿,他接着道,“王爷你据说颇得陛下恩宠。” 楚无道:“有些事,和看见的听说的也不一定就是一样的。” 就像这婚,就算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但皇帝全程只顾着安抚将军府,完全没顾及过他的尊严,宠与不宠,真的是一种很微妙的态度。 “不过将军也不必有什么负担。”楚无无所谓的笑了笑,“喜欢什么的,将军也觉得是不可能的吧。我只是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他抬头看着顾白极,突然道:“咱们说话也不用一直藏着掖着,将军以为呢?“ 顾白极点头,“这是自然。” 楚无顿了顿,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道:“所以,我入将军府,自然是父皇的旨意,但是将军请放心,就我个人而言,绝对不会对将军有半点不轨之心。若有违此言,天打五雷轰便是。” 可能是他的奢望,但这几日顾白极对他和颜悦色的态度实在让人有些着迷,楚无真的不想再回两人冷眼相处的时候去,如果能打消些许顾白极的顾虑,他不介意让这誓言再毒一些。 顾白极一时之间,对于这番剖白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实际上,直到现在,楚无会嫁给他这件事顾白极在生气之余都觉得很迷幻,那么骄傲矜贵的一个王爷说嫁就嫁,说到底,这份人情他欠的一点不冤。 楚无此人,他以前一直以为是孤傲毒舌的,然而这短短几天的了解,却发现这人分明是清贵柔和的。 他处于谣言的中心,但是坦然又无所谓;生于皇室,展现在顾白极面前时却又足够的随性甚至淡漠。 楚无坐在顾白极面前,见他不说话,便微微颔首道: “事急从权,还望将军莫怪!” 顾白极摇头道,“王爷严重了,这份恩义我顾白极领了,今后王爷若有吩咐,只要不违本心,顾某定当万死不辞!” 且说另一边,气急败坏的李俊才越想越气,只是思来想去,此事都是自己失言在先,恪王还当场听见了,真闹到陛下跟前去,自己绝对讨不了好。 然而被人当众踢飞的屈辱和伤痛又让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正思来想去打算琢磨一个报复法子的时候,他身边的狗腿跟班宋侍郎家的庶子宋维忽然道: “说起来,小侯爷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九王爷好像受伤了。” “啥?”李俊才道,“宋十八你说真的,我怎么没看见?” 另外一人也摇头道:“我也没看见,我还特地看过,九王爷虽然被屏风擦了一下,但是衣服都没弄皱呢!” “就是。”李俊才下意识松了口气,正要伤了恪王,这事可大可小,但毕竟麻烦许多。 “我真看见了。”宋维仔细回忆道,“九王爷穿的浅色衣衫,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他的手臂处有鲜血晕开的痕迹。” 第九章 他性格似乎极好 李俊才道:“真看见了?” 宋维肯定的点头,“真看见了。” “也就是说……”李俊才琢磨着,“衣裳没皱,所以恪王受伤了……不是屏风砸的……他在来之前就受了伤?伤口还有血迹沁出来,时间应该不长。” 李俊才说着说着,忽然兴奋起来,“之前从未听说过恪王受伤,那这伤就有极大的可能是他入将军府之后受的,甚至还和顾白极有关?” 刚赐婚就伤了人。若真如此,事情可就厉害了,就连李俊才这种颇为愚笨的纨绔也很快知晓了这其中的严重程度,回到充裕侯府,李俊才一点没停留,带着满身的伤龇牙咧嘴的冲进了充裕侯的书房。 第二日一大早,楚无才用完早膳,就见顾南姝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顾青带着几个抬着箱子的奴仆。 “嫂嫂!” 楚无弯腰轻轻摸了下顾南姝的头,问顾青道:“这是做什么?” 顾青道:“回王爷话,里面这些医书药册是将军让奴整理的,其他一些药材以及种子之类则是今早将军命人送来的。” 楚无上前打开箱子,看着眼前这一堆堆的药材、种子,以及颇为珍贵的医书典籍,心情无端就好了起来。 “他还说了什么?” 顾青道:“将军说王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药材不够或者需要其他的就告诉将军,他再命人去寻来。” “有劳了。” 楚无蹲下身翻看那些药材种子,越看越是喜欢,便对顾青道:“顾青你让人将另外一半园子也腾出来吧,正好将这些也种上。” “嫂嫂。”顾南姝见此忙说道,“我也要挖土。” 楚无欣然同意,“可以,南姝如果喜欢,我便教你认认药草。” 顾南姝才不管喜欢不喜欢呢,一听说美人嫂嫂要亲自教自己,忙不迭的点头道: “南姝喜欢的,嫂嫂教我。” 就这样,往后成为一代神医的顾南姝大概也没想到,她入门的初衷,只是为了离她心目中的美人嫂嫂更近一步而已。 顾白极和则安禹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和谐的姑嫂耕田图。 顾白极是在将军府外被则安禹拦下来的。 顾白极还没下马,远远的就看见则安禹徘徊在将军府则面小门处,身后的墙角高高低低放了一堆稻草,探头探脑的模样颇为鬼鬼祟祟。 一看见他,则安禹就极为兴奋的扑了上来,讨好的道: “将军,你总算回来了!” “嘶~”顾白极被他故作姿态酸的牙疼,极为敏捷的退后一步,“有事说事。” “没事。”则安禹站直身体,认真道,“那什么,我寻思着也有很长时间没来府上拜访了,正巧老家送了些特产过来,我想着也带些给将军尝尝。” 顾白极看向他身后一堆用稻草扎起来的一坨一坨的东西,纳闷道:“你这特产,挺别致啊!” 则安禹一竖大拇指,“将军有眼光。”说着跟推销似的,捡起一小捆稻草打开给顾白极看,“新腌制的腊肉,特别好吃!” 说着还忍不住吸了一下口水,显然是把自己都给说饿了。 顾白极奇道:“那你不进去,在这做甚?” “那什么……”则安禹难得有些扭捏,“你这府上不是多了位新人嘛,我这么贸然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恪王不是女子,你不必……”顾白极说着顿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则安之,你这醉翁之意,怕是不在酒吧?” 顾白极没好气道,“你这人向来吝啬得紧,在我这骗吃骗喝这么久也不见回赠点什么,难怪今日这么好心,还一送送这么多。” 则安禹被戳穿也不闹,竖起大拇指夸道:“将军果然智慧无双,一猜就中。” “行了你,有什么事直说。” 则安禹立即凑近了顾白极,神秘兮兮的道:“将军,你看看我,有什么不一样了?” “没什么不一样。”顾白极边说边往院子里走,“还是那皮糙肉厚的样子。” “不是。”则安禹忙道,“你看我,气色红润精神好。将军,别的不说,你给我那药丸是真好用,一夜无梦的感觉可太舒爽了。” 顾白极算是明白了,“你是来找恪王求药的?我似乎记得你曾说过吧,他们楚家人给的东西不能用啊。” 则安禹立即义正言辞,“楚家是楚家,九王那能一样吗,他可是你顾大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再说,别人信不得,将军你还信不过吗。” “可闭嘴吧你,我的夫人在哪还是一个迷。”顾白极大步跨进门槛,“你要药可以亲自去找他,不必经过我这里。” “好嘞!”则安禹立即从善如流的跟上。 两人边说边走进主院,正好看见了楚无带着将军府的小娘子顾南姝在泥土里认识药草的教学过程。 楚无温柔耐心,顾南姝机灵好问,两个人关系亲近,一个问一个说,场面很是和谐温馨。 则安禹见顾南姝悄悄抓起一束楚无垂在地上的发丝,极为认真的往自己小辫儿上安,回头对顾白极笑道: “王爷似乎还挺得小南姝喜欢。” 顾白极道:“我也是后来发现,他性格似乎极好。” 一点也不若当年在朝堂上对他毫不客气的针锋相对。 那边两人也看见了这边,顾南姝立刻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哥哥。” 楚无跟在她身后,他身上有伤,一只手不方便,为了不显于人前,行动之间颇有些慢悠悠的,倒是显得人更加的慵懒随和。 楚无先和顾白极打了招呼, “将军!” 顾白极抱起顾南姝,正想给楚无介绍,就见他又转向则安禹,顿了顿,笑着颔首道:“则将军!” 此次凯旋回京,则安禹也升了官职,领了个明威将军的官衔。 “王爷!”则安禹收了满身浪荡痞气,认认真真回了礼,又道,“愚今日冒昧来访,希望不曾叨扰到王爷。” 楚无闻言倒是有些惊讶,下意识看了顾白极一眼——听这位的意思,竟是专程来找他的。 楚无:“则将军不必客气!” 顾白极见他的视线转向奴仆跟着提进来的那些稻草上,笑道:“安之老家送了些腊肉来,他说也送些给王爷尝尝。” “熏肉?”楚无语调都微微扬了一些,笑道,“则将军有心了。” 顾白极见他眼睛都亮了些许,问道:“你喜欢?” 楚无点头:“宫中食物以清淡为主,少见腌肉,我也是以前偶然间吃过,至今难忘。” “那敢情好。”顾白极笑道,“安之可带了好些来,可以吃个尽兴。” 则安禹也松了口气,他来的时候本来还想自己带的东西是不是太接地气了,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冒昧。 楚无再次道谢,浅浅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眸子里,让人见之便心生好感。 第十章 试探 将军府则安禹来的次数不少,跟着顾青熟门熟路往前走。 楚无慢了一步,小声问顾白极,“,将军,则将军是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忙的吗?” 倒不是他怀疑人家好心送礼不单纯,实在是楚无也不是那等自恋之人,顾白极身边的人对他,不当面甩他脸色大概已经能称得上有涵养了,主动凑前送礼的,实在难以想象。 现在人家既然已经主动上门了,他也不能让客人为难不是。 “还真有一事。”顾白极知道他的意思,便点头将安神药丸的前因后果说了。 楚无道:“只是这样吗?那这些腊肉可是受之有愧了。” 顾白极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这些药丸既有奇效,想来也不易……” “不麻烦。”楚无打断他的话,“里面只一味药稍微有些难得,不过总得来说还是简单的,正好现在还剩下一些,回头我再多准备一些给将军,将军自行处理便是。” “好。”顾白极点头道,“若是需要药材或者人手你就告诉我。” 楚无也没跟他客气,闻言点了点头。 之后几人寒暄了一会,楚无便主动提起此事,只说自己会些医术,则安禹神色不太好,可是休息不妥? 如此闲聊几句之后,便顺势将那些药丸赠了出去,甚至还买一送一多给了些较为常用且难得的药物。 则安禹一脸懵逼的收下,心道这位王爷实在善解人意,自己这边还在纠结怎么开口呢,人家就超额赠予了。 又蹭了一顿午饭之后,则安禹方才吃饱喝足的告辞离去。 下午天气爽朗,楚无正在院子里教顾南姝认药草,就见家僮来禀说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萧公公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带了口谕,说是陛下思念九王爷,赶巧今日宫里有家宴,命将军夫夫进宫赴宴。 楚无和顾白极接了旨,待两人到宫里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除了原本就在宫里的皇子公主,其他外出建府的也都回宫了,还有包括几个颇受皇宠的皇亲国戚。 这其中也包括礼部侍郎林恒,林恒母亲是已故皇帝亲妹元安公主,会受邀也在情理之中。 宴会尚未开席,皇帝宫妃也还未到,厅堂里颇为热闹。 皇帝子嗣虽多,但夭折的也不少,在场的皇子公主顾白极差不多都认识,楚无也没过多介绍。 看见两人进来,众人纷纷走来打招呼。 皇帝还未到,参宴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谈古论今,或是分享一些珍惜玩意,只由太子简单主持次序。宫女太监穿梭期间,送上茶水点心。 “九弟,顾将军!”太子楚钧免了两人的礼,笑对顾白极道,“以后就是自家人了,顾将军不必拘礼。” 皇家的兄弟,除了一母同胞,其他再如何善于表面功夫,也少有亲密无间的。 是以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太子便离开了。 “顾大将军果然如传闻一般,高大俊朗,英勇魁梧!” 太子刚离开,一道声音就从背后传来,两人闻声回头,却见来人是七皇子楚锐。 说的话是赞美,嘴角也带着笑容,但那双微深的眸子却如寒潭一般,衬的楚锐这个人越加的难以亲近。 “九弟能觅得如此好姻缘,真是好福气!”最后,楚锐意味深长的总结了一下。 楚无丝毫不受影响,笑着回道,“多谢七哥。” 顾白极微微颔首,面色不便:“睿王过奖了!” “不过……”楚锐打量着楚无神色,又缓缓说道,“九弟脸色看起来似乎不是太好,可是初到将军府有什么不习惯的或者……” 楚锐顿了顿,接着道,“身体有什么不适之处?” 楚无道:“我很好,多谢七哥关心。” 楚锐依旧是那种一句话千回百转词不达意的感觉,探究似的目光落在楚无身上,转身离开前又补了一句: “没事……自是最好。” 楚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回头看向顾白极,见他也是眉间微蹙,显然对这位七皇子的感官也不太好。 感受到他的视线,顾白极回过头,忽然问道: “王爷和睿王的关系,一向都这么好的吗?” 一见面就关心身体健康什么的。 楚无摇了摇头,低声道:“恰恰相反。” 他之于楚锐,莫说见面问候,便是论及生死,对方大概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白极心思几转,最后想到了那日在酒楼发生的一切。 他略作思量,心里多了一个猜测,低声道: “楚锐的母妃荣妃,出身充裕侯府,正是那李俊才的亲姑姑。” 楚无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自从他受伤之后,接触过的除了将军府的人便只有李俊才那几个纨绔,那天好巧不巧的,他的手伤又沁了血。 若李俊才真的注意到这点,最后传到他的姑姑——荣妃的耳里便是再正常不过。 此地人多眼杂,实在不适合多做商讨。楚无对天家心思,终究要了解几分,他想了想,对顾白极道: “将军不必担忧,就算此事真说到父皇耳边,按照父皇的性格,若真确信有此事,此刻大概你我也不会站在此处了。” 所以,就算这事真的被李俊才告到荣妃母子以及皇帝处,最多也只是起了疑心而已。 两人边说边按照宫女太监的引领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一路上分别和旁人打过招呼,譬如已故公主之子林桓,以及三皇子等等。 “无论如何,且小心些。”顿了顿,待身边宫女太监离开后,顾白极又叮嘱楚无道:“若他们刻意试探,王爷不必硬撑,被知晓了也没关系。” 声音里的关切太过明显,楚无抬头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精致的眉眼因这愉悦的笑容更加的光华潋滟,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 “好,我知道了。” 两人相处时氛围极和谐,就算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也能从楚无面上看出那一份温馨和愉悦。 “将军和九哥相处得真好!” 楚无回头,就见十一皇子楚钰坐在两人不远处,笑着颔首道,“将军,九哥!” “十一王爷!” “十一弟!” 两人回了礼,几人寒暄片刻,就见一排太监宫女鱼贯而入,四周安静下来,众人皆抬头看向殿门处。 皇帝和皇贵妃、荣妃等妃嫔到了! 皇帝花甲之年,有些许清瘦,面色偏黄,双目犀利如鹰,不怒而威。身边跟着的皇贵妃明艳照人,荣妃柔媚婉约。 席面上安静下来,就连用餐的动作都是轻柔而又缓慢的。 皇帝放下筷箸,看向楚无和顾白极,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笑道: “阿九也来了,多日不见,过来,让朕看看你!” 第十一章 逼楚无承认 楚无应声上前,躬身下拜: “参加父皇!” “免礼!”皇帝上下打量着楚无,而后微微皱眉道,“气色不是很好,可是身体不适?” 楚无闻言,心里微冷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气色不差,至少和平日也没什么差别。 现在皇帝这么问,显然是真的听说了点什么。 “回父皇话,儿臣身体并无不适。” “当真?”皇帝微微前倾了身体,意味深长的道,“阿九你可要知晓,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朕也只会心疼于你,绝无怪罪之处。” 楚无不曾有半分犹豫,立刻道:“有劳父皇担忧!还请父皇放心,儿臣很好,没有不适。” 皇帝没有立即回话,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视线在他手臂上停止了片刻。楚无微垂着头,神色一片淡然,既无心虚,也无惶恐。 宴席上一片静谧,众人视线不动声色的在皇帝和楚无之间来回,敏感些的,已经嗅到了一些区别于父慈子孝之外的东西。 “皇上。”荣妃目光柔柔一转,娇媚的嗓音打破这不过须臾的静谧,“你之前不是还说要把那株南海进贡的红珊瑚赏给九王吗?” “嗯,对。”皇帝立刻回头命萧公公去将珊瑚拿来,又对楚无道,“此前南海送来珊瑚一株,形状颇为有趣,朕想着阿九你向来不喜金玉之物,此物给你正好。” 楚无拜谢:“多谢父皇!” 珊瑚很快送来,红如鸡血的珊瑚被固定在一尺见方的银色底座上,珊瑚一尺来高,蜡一般温润的质感,细枝团族的造型艳丽华贵,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在旁人或真或假的惊叹声中,顾白极面色不变,目光却微微沉了下来。 不用看都能知道,这玩意儿有多沉。对他们习武之人而言或许不过尔尔,但对此时的楚无来说,要捧起这么个东西,实在勉强了些。 然而皇帝亲赐之物,不可不接。 楚无正襟跪地,伸出双手接下珊瑚,正欲再次拜谢,就见皇帝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手臂上停留片刻,而后皱眉道: “朕的那方砚台呢,怎么没拿过来?” “陛下赎罪!”萧公公慌忙跪下请罪道,“是老奴疏忽。” 皇帝摆摆手,“罢了罢了,快些去拿来吧!” 待萧公公离开后,皇帝转向楚无道:“朕有一方砚台,甚是喜欢,本来想着一并给你的,却让这些奴才忘记了。” 楚无再次拜谢,至于他还抬着珊瑚一事,皇帝却像是忘记了一般,一直也不曾免了他的礼,就这么让他高高端着,偶尔还和他说几句闲话。 到了此刻,楚无和顾白极算是彻底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关于楚无究竟受伤与否这个事,皇帝刚赐婚给将军和王爷,自然不会撕破了脸直接了当的下令让人脱了楚无的衣服,但若要当此事不存在那也不可能。 毕竟若顾白极真的在刚赐婚的当口就伤了楚无,其中所表达的意思,那就很值得商榷了。 顾白极是不是真的对这桩婚事不满到直接伤了人且不说,若皇帝真的拿到这么一个针对将军府的把柄,他自然不可能放过。 既然不能直接查看,皇帝所打算的,就是直接逼楚无承认。 宴会上除了心知肚明的那几人,其他人就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看出些剑拔弩张的气势来。 气氛越加的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跪在御前双手举着珊瑚的楚无身上。 穿着素色的衣衫,墨缎似的黑发蜿蜒在地上,水墨似的身影衬得他手中那盆珊瑚越加的艳丽起来。 然而比起神色各异的众人,楚无却仿佛入画一般,姿势不变,神色也不曾变化分毫。 顾白极手中的酒杯无声无息的碎裂开来,瓷片刺入手心里。 ——被人护在身后这种事,在顾白极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是绝无仅有的事。从来他身边的人们只会仰望他、崇拜他、跟随他甚至依附他。但在此时此刻,就有这么一个人,用自身甚至算不得魁梧的清瘦身姿,死死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宴会上,不明真相的视线都在楚无身上,那些真正明白此时发生什么的,都在暗中观察着顾白极的反应。 然而无论是一开始的平静,还是后来看见楚无一直跪着之后的疑惑,以及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担忧,顾白极都表现得很好。 “陛下!” 在众人的注视中,顾白极忽然起身,直直走到楚无身边跪下,俯身道,“是臣疏忽了!”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移到了顾白极身上,就连楚无也回过头,惊诧的看着他。 荣妃七皇子等人灼灼目光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似乎就等着顾白极说出点什么欺君罔上的内容来。 “哦?”皇帝颇感兴趣的看向他,“顾卿且说说,疏忽什么了?” 楚无抿了抿唇,正想试着说点什么,就见顾白极抬手行了一礼。 顾白极跪得离他极近,抬起手的时候,手肘正好不动声色的垫在楚无手肘下面,瞬间替他承受了大半的力。 楚无一愣,而后微微垂下头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将串上喉间的腥甜咽下。 “回禀陛下。”顾白极道,“臣既已蒙圣恩得以与九恪王结连理,便该两人一心才是。此番陛下赐恪王好礼,臣也自当一起叩谢圣恩!” 说完保持着拜谢的姿势不变,与端着珊瑚的楚无一致,倒真有种夫夫同心共进退的意思。 顾白极的言语实在出人意料,皇帝微感失望之余,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一时间倒有些气极反笑的意味: “顾卿既有此番厚重情义,便和阿九一起,等着朕那方砚台罢!你两既然夫夫一体,给他或者给你也没啥区别。” 顾白极立即拜谢,“谢陛下隆恩!” 去拿砚台的萧公公终于姗姗来迟,皇帝将砚台赠与二人之后,颇有些意兴阑珊的道:“你两退下吧!朕也是许久未见阿九,想多看看他罢了。” 后一句话,也算是对自己今日颇有些反常的行为对众人做一个解释。 两人再次拜谢之后,顾白极立即体贴的将楚无手里的珊瑚接过,动作轻柔小心,放佛真的是担心他摔碎而已。 回到座位,顾白极惊讶的发现自己面前又多了一个完好的酒杯,他抬起头,就见十一皇子楚钰浅笑着对他点点头。 第十二章 以后别再来了 顾白极微微颔首示意,便将注意力落在身旁的楚无身上。 那时旁人或许注意不到,但与他接触的顾白极明显的感觉到,看似镇定的楚无,一直在紧绷着全身,不自觉的颤抖着。 宽袍大袖的遮掩下,顾白极伸手将楚无的手握进手心里,而后将内力一点点的传递过去。 对于不曾习武的楚无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作用,但至少也能好受些许。 楚无微微挣了挣,发现对方的执着之后,便不再动了。关键此时的他所有力气都用来支撑自己坐在这里,实在再分不出余力去做其他。 皇帝打算罢了,荣妃和七皇子等人却有些不甘,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皇帝起身道,“不必多说,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朕也有些乏了。尔等待宴席结束,自行安排便是。” 又对楚无道:“阿九难得回宫一趟,稍后去看看你母妃吧!” 楚无:“儿臣遵旨!” 皇帝想了想,目光落在他身旁的顾白极身上,略一思量,便对萧公公道: “阿九初到顾卿府上恐有不惯之处,给他挑几个宫女送去伺候!” “儿臣谢过父皇!”楚无再次拜谢,又道,“只是儿臣喜静,实在不喜人多。” 皇帝回头看着他,没说话,神色一时之间莫测难辨。 顾白极起身,走到顾白极身边跪谢:“将军府里家僮甚少,确实偶有照顾不周之处,臣代王爷谢过陛下!” “哼!”皇帝冷嗤一声,转向皇贵妃道,“既然阿九喜静,那就两个,你去安排。” 顾白极叩头谢过。 “陛下放心,臣妾自会好好安排!”一直看戏的皇贵妃忙柔声应了,而后起身跟在皇帝身后离开。 皇帝已经离开,剩下的人也在宫娥的安排下陆续离去。 七皇子路过顾白极时,目光落在脸色灰白的楚无身上,而后意味深长的对顾白极道: “九弟之情实在感天动地,顾大将军,好福气啊!” 参宴的人渐渐离去,林桓也随着人群不动声色的离开,十一皇子身体不便,自己推着轮椅路过两人时低声道: “九哥保重!” 楚无颔首,顾白极道:“方才多谢十一王爷!” 宴会之上人多眼杂,即便只是个小小的酒杯,若是处理不当也容易落人把柄,先前是他情急之下疏忽了。 楚钰摇头,“举手之劳而已,将军和九哥还要去拜见丽妃娘娘,仆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顾白极亦和楚无往外走去,而后在殿门外和众人分别,转向丽妃寝宫的方向。 “王爷,还好吗?” 楚无脸色白得厉害,只摇了摇头没说话。 顾白极心里有些急,“你……” 他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假借着和楚无耳语的动作,抬起手将里里衣袖口挡在楚无面前,沉声道: “王爷,吐出来。” 楚无微微摇晃了一下,再没忍住,一口血喷在了顾白极袖口上。 “楚无!”顾白极面色微沉,正欲再说些什么,楚无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前后都有宫人,自不是说话之地。方才一直积压在心口的气血终于吐出去,楚无神色倒是微微缓了些许。 他受伤的那只手经过方才一番折腾,此时一直无力的垂着,现在清醒了几分,视线方才落在顾白极手中那盆珊瑚上,轻声道: “有劳将军了。” “王爷客气!”顾白极原本便不怎么好看的面色闻言彻底沉了下来,看着手中珊瑚,冷冷嘲道:“红玉珊瑚,实心银座,果是皇恩浩荡!” 楚无闻言却也只能在心底苦笑——若不是实心的重量,又怎么称得上试探? 所以他就说,很多事真与传闻不相符。比如旁人眼中的盛宠,也不过是因为一点怀疑就竭尽折磨的试探而已。 丽妃宫殿较为偏远,两人途中还被人阻拦了片刻。 珑心公主楚悦,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 楚悦裙袂沾了些湿雾,显然等候已久。 “顾将军。”楚悦率先开了口,笑盈盈的道,“今日席上一见,见将军风姿依旧,与两年前也一般无二呢。” 顾白极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颔首道:“公主过誉,若无他事,顾某先行告退!” “将军这么急的吗,别是因为九哥在身旁吧!”楚悦说着方才后知后觉的转向一旁的楚无,“九哥,珑心还没好好庆贺一番你的婚事呢。” “你有心,九哥心领了。” 就在方才顾白极和楚悦说话的功夫,楚无已不动声色的依靠在回廊下的栏杆上,再加上光线昏暗,几乎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 “若无要事,容我先去拜见一下母妃,可好?” 珑心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去,面上神色未明,半响,忽然轻声笑道: “九哥真不愧和将军是一家人,连打发人的话语都这么像,既如此妹妹也不叨扰了。” 说完眸光柔软的瞅了顾白极一眼,而后低头遮住眼中不甘,转身领着身后一群宫娥离去。 丽妃寝殿虽远,胜在环境清幽。殿里显然已经得知楚无和顾白极前来拜见的消息,早有宫女候在殿外。 然而丽妃并没有见二人的打算,隔着一扇屏风,在二人行拜礼之后便让宫女将赏赐端了出来。 不过是些常见的金银玉饰,并无甚特别之处。楚无拜谢,又说道: “儿不在身边,请母亲保重身体,勿操劳过甚!” 之后就见屏风后又出来一个宫女,低声对楚无道:“九王爷,娘娘说,让你回去吧!” 顾白极静静观看着这一幕,最后目光落在楚无身上,眸底神色难明。 ——就他今日所见,这位圣宠正盛的九王爷,似乎和传言里的风光无限不太符合。 楚无被下了逐客令也无恼色,神色间依旧恭敬着,半响,屈膝跪在地上,叩首道: “儿楚无,磕别母亲!” 顾白极顿了顿,跟在他身边跪下。不管怎么说,屏风后的那位也是他名义上的岳母。 片刻后,屏风后的人终于有了回应: “阿有,回去吧!这个地方……以后别再来了。” 嗓音轻软,极尽无情。 楚无没有回答,只是叩道:“母亲保重!” 离开丽妃的宫殿,一直到快出了皇宫,顾白极看着身旁那始终不发一言的人,问道: “王爷可还好?” 楚无抬头,惨白的脸色几乎吓了顾白极一跳。 第十三章 做戏 “没事,多谢将军!” 楚无说着笑了笑,脚下生风一般,忽然急急的往宫门口将军府的马车走去,边低声道: “天色也晚了,是该回去了。” 与脚下速度相反,嗓音无力,那一丝晃晃悠悠的气音几乎无以为继。 “王爷!” 顾白极底呼一声,猛的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接住那个险些摔下马车的人。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带进马车里,低声吩咐车夫: “速速回府!” 马车很快动了起来奔向将军府的方向。 顾白极抱着人进了马车,探了探脉搏之后,面色越加的凝重起来。 今晚所见实在太过颠覆他的认知,无论是冷漠的帝王,无情的宫妃,还是那一道死死撑在他面前的身影。 现在这道身影生死未知的躺在他的怀里,浓黑的发丝衬得面色越加的白、唇角那一抹血迹更是红的惊心动魄。 马车最后停在了将军府侧门处,而后车帘打开,众奴仆只见自家将军怀里抱着一个人,在众人回过神之前,已匆匆消失在了视线内。 楚无这一晕,一直昏昏沉沉睡到了第二日。 则安禹过来时,顾白极还在楚无房里,一旁侯着的顾青显然也是一夜未睡,好在其他人并无异样。 则安禹饮了一壶茶水,又顺便用了早膳,方才看见一夜未眠,但毫无颓靡的顾白极走了出来。 身边没有下人,则安禹重新翻了一个茶杯沏了茶水递过去,边低声问道: “将军,昨日那宫宴是怎么回事?” 林桓昨日回来之后就和他说了此事,当时皇帝对待顾白极和楚无的态度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然而林桓身份不便,只能告知则安禹让他来看个究竟。 则安禹说完,忍不住担忧道:“将军,你没事吧?” 顾白极摇头,“有事的不是我。” 则安禹视线转向屏风后面,结合林桓之前的猜想,大胆道:“难不成王爷真的伤了?还是将军你伤的?” 顾白极点头,则安禹惊得人都快跳起来了,压低了嗓音道:“将军你怎么回事?不是要先忍忍等个机会的吗?怎么就忍不住把人都给伤了?” 顾白极无奈,“意外,非是故意。” 则安禹想了想,顾白极确实不是那等冲动之人,再想到林桓之前说的恪王在宫宴上的表现,又不可思议的道:“那王爷这是……刻意帮你隐瞒?还让自己伤上加上?” 见顾白极点头,则安禹面色更加复杂了,一言难尽的看着顾白极,忽然叹息般说道: “将军,我发现,王爷这人还真的不错。” 顾白极难得沉默,最后什么也没说。 楚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左右,才喝了点清粥,丽妃宫里的太监就送了两个箱子来。 此前丽妃曾说过不再相见的话,此番着人送来的,据太监所说也是些九王此前在住宫里时所用之物。 丽妃此举,确实大有从此再不相往来的意思。 楚无沉默着手下东西,抬头见顾白极正看向自己这边,一瞬间连眸底那一丝落寞也消失不见,顿了顿,低声道: “陛下赐的宫女想来也快送到了,不知将军欲作何打算?” “需要做什么打算吗?”顾白极看着他,忽然笑道,“就连陛下也说了,我与王爷感情甚笃,难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将军既然心中有数,其他也没什么了。” 顾白极又问道:“伤势怎么样?还疼得紧?” 楚无摇头,“没事了,将军放心,我自己知道,再养个三五日,便能大好。” 楚无说着,低头打开箱子,待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方才还有些冷凝的面色渐渐柔和下来。 顾白极无意中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并非那太监所说的旧物,而是些新裁的四季衣衫,新鲜的果脯糕点甚至是一些方便使用以及打发下人的散碎金银等物。 他心念一动,待回过神来,已经开口道:“原来王爷爱吃这些?” 顾白极自是知道轻重,此番也没有问丽妃娘娘言行不一的缘由,只说起楚无食好这样的小事。 楚无拿起一包蜜饯,神色越加的柔软下来,捡起一颗放进嘴里,说道:“小时嘴馋,爱吃这些哄孩子的零嘴。” 楚无说着从里面捡出几样递给顾白极,道: “今日不便,有劳将军派人将这些给南姝送去。” 又两个时辰后,由皇帝开口、皇贵妃安排的两个宫女送到了。 既说是伺候楚无的,自然就直接送到楚无所住的院子里。 宫娥名唤水月、玉蝉,容貌清秀,行为进退有度,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楚无对二婢道:“我不喜人贴身伺候,你们留在院里即可,没有吩咐不必进屋。” “王爷恕罪!”水月闻言不卑不亢,只有条不紊的行礼道,“婢子们离宫之前,陛下特地吩咐萧公公前来嘱托,务必要贴身伺候好王爷。” 这便是皇贵妃的先见之明了,率先一步对楚无可能会有的拒绝行为作出了应对之策。 楚无闻言也不恼,只笑道:“将军与我皆是男子,实在不方便又女子伺候,若你二人执意守在我们床榻跟前,却是诚心让我二人难处不成?” 水月和玉蝉对视一眼,低声道:“王爷和将军就寝时辰,婢子二人会在屋外伺候。” 估计顾白极走了过来,边道:“如此就感谢陛下和皇贵妃娘娘的恩典,二位娘子先跟随顾青去安顿罢。” 说着还对皇宫的方向远远行了一礼,而后视线落在楚无身上,神色越加的柔和下来,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低声道: “怎么站风口说话?也怪我,总是不知轻重,以至于让阿有身体不适,只能整日焖在屋里。” 暧昧不清的一番话传进两个宫女的耳里,也算是为之后楚无暗中养伤的行为做了一番解释。 楚无因那一句“阿有”心神一震,有些愣怔的抬头看向顾白极,虽然知道这只是顾白极配合他的演出,但当这句昵称从那人唇里吐出来,心脏依旧无法抑制的跳跃起来。 待院子里安静下来,顾白极低头见楚无怔然的模样,想了想解释道: “之前听丽妃娘娘如此唤你,想着亲昵一些让人信服便也跟着用了,怎么,可是冒昧了?” “没有。”楚无摇头,语气乍一听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将军随意便是。” 第十四章 她是我的母亲 夜里明月清凉,院子里的竹投影在窗上微微晃动着,屋里传来轻轻的交流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压抑的低吟。 再后来,门被推开,披着外套的顾白极站在屋里,看着门外二宫婢,吩咐道: “去烧些热水来,沐浴用。” 水月和玉蝉闻言愣了一下,“这……” 两人在宫里时也算是有些身份的,最多也就伺候主人梳头穿衣等,哪里干过烧水洗衣这样的累活。 见两人愣住,顾白极脸色猛的冷了下来: “怎么,难道二位来我将军府不是来做女婢的?还是陛下娘娘有过吩咐,除了王爷,区区也使唤不得尔等?” “婢子不敢。” 二婢慌忙跪下请罪,水月道:“将军请恕罪,婢子这便去烧水端来。” “罢了罢了。”顾白极挥手,“让旁人烧火,你二人去端来便是。” “是。” 水月玉蝉叩头应下,离开前,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屋内,只见清凌凌的月光下,隐约可见床榻上垂下一截修长如玉的手臂,忽然的,那手臂像是他们的目光惊扰了一般,颤了一颤,缓缓缩回被子里去了。 水月玉蝉一顿,就见顾白极忽然往外走了一步,反手关上身后的门,语带调侃道: “王爷脸皮薄,而于他之事我这人也没什么度量,以后,还请二位管好自己的眼睛。” 他面色如常,然而声音里却不见一点温度,二婢抖了一下,匆忙退下了。 再回到屋里,就见楚无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姿态闲散的倚靠在榻上,看见顾白极,忽然没忍住低声笑道: “将军于演戏之道,颇为炉火纯青。” 顾白极也笑了笑,低声道:“就是可惜王爷不怎么配合,方才既然伤口疼,何不大大方方的叫出来?他们正好听一听,你也不必受着这份罪。” “伤势无碍,不过……”楚无抬眼瞥他:“我忍的是伤,他们听的是什么?” 顾白极被这一眼看得心神莫名乱了一下,扭开头道: “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时辰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翌日,早饭是将军夫夫和顾南姝一起用的,顾南姝活泼可爱,顾白极楚无亲昵有度温馨自然。 顾白极将饭桌上楚无爱吃的,但又离他较远的点心挪过去些,一边和他说起自己午后准备出门赴友人约的打算。 楚无点头,饭后和顾南姝一起送将军出门,而后再一起去院子里种药材的地方,对照着书卷继续药草的学习。 顾白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酉时,那会儿楚无正带着顾南姝在书房习字。 看见人来,候在门口的水月和玉蝉纷纷行李: “将军!” 顾白极点点头,往里走去。 楚无听见声响,正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感觉头发上多了一样东西。 “嗯?” 他伸手拿下来,却原来是一支翠绿温润的男式竹节簪。 “给我的?” 顾白极点头,“今日偶然路过一家店铺,一眼瞧中了这支簪,感觉很适合你。” “谢谢。”楚无将簪子放在手心里小心的握了握,复又插回发髻里。 “你喜欢就好。” “哥哥。”顾南姝扑进顾白极怀里,糯糯的道,“姝姝也要出去玩,也要去给嫂嫂买好看的簪子。” “那正好。”顾白极对楚无笑道,“有件事正要和王爷商量一下。” 京城郊外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不仅不止一个和尚,香火还挺盛。不过顾白极带着楚无和顾南姝去的不是庙,而是旁边相连的杜鹃山。此时节山上正开了满山遍野的红,正是游览踏春的好去处。 听顾白极说起,楚无和顾南姝自然感兴趣。当下便决定好了第二日的行程。 翌日,果然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几人轻车简从,一大早便从王府出发。 楚无和顾白极一人一骑,身后只跟着两侍卫,顾南姝坐在马车里,身边跟着一直伺候她的婢女阿玉以及水月玉蝉。 楚无的手已经大好,此时着一身青色衣衫,长发高高挽起,骑马行走在山花烂漫的春色里,说不出的耀眼夺目、意气风发。 顾白极收回视线,对楚无道: “四下无人,比试一番如何?” 楚无欣然应战,当下打马离去。 日光温润,清风徐徐,身边有一人策马而行,确实是件悦心的事。 两人几乎同时停在山脚,顾白极翻身下马,笑道: “看来确实是我小瞧王爷了!” 顾南姝的马车还没到,两人又等了片刻,期间不知怎么的说起那日进宫一事。或许是此刻春光太好,又或许是两人直接难得如此安静的氛围。面对顾白极的疑惑,楚无难得主动的和他提起自己和丽妃的关系。 楚无的生母并非丽妃,原本只是个颇有些心机的美貌宫女,受了圣宠得了封号之后,在孩子八岁那年,便消香玉陨在当初给了她荣华富贵的勾心斗角里。 楚无成了这场勾心斗角最大的牺牲品,被当做小狗一般挣扎着活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墙根之下。直到遇见了丽妃。 那时丽妃刚进宫不久,圣宠正盛,捡到他之后就求到皇帝跟前,将人留在了自己身边作亲子养。 再后来,丽妃先后夭折了两个孩子,心智便不大好,和楚无的关系也就此彻底生疏起来。 个中曲折楚无自是没有细说,然就算不过寥寥数语,也已可窥见其中艰难。 就像当初则安禹所说,皇宫这个地方,是酝酿这世间一切恶的温床,妃嫔之间勾心斗角,兄弟手足自相残杀,实在太正常不过。 “丽妃她……”顾白极想了想当日所见,以及后来送的那些东西,委婉道,“或许也没真想和你断绝关系。” “我知道。”楚无笑了笑,又道“她是我的母亲。” “不过……十年前啊……”顾白极那个自己找了将近十年的女子,下意识就想问问楚无是否知道一些讯息,然后抬起头,对上楚无看着自己的视线,到底是没有开口。 楚南姝的马车很快跟过来,顾白极从马车里抱出顾南姝背在背上,干脆利落的往山上走去。 上山的路用石头铺成,不宽,偶尔也会遇见其他游客。 所以在此处会遇见公主楚悦和太子楚钧实在太正常不过。 第十五章 太子想拉拢你 与顾白极夫夫二人疏离客气的态度不同,太子兄妹看见两人之后亲切得简直有些异常,主动要求结伴不说,下山的时候因为突然变天下了雨,还极力邀请他们一行人去太子在山下的别庄休息。 雨实在太大,两人还带了孩子,这般情况若执意拒绝,倒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到了太子别庄,就见别墅里宴已备好,宫奴准备着热水巾帕候在一边,显然是太子在之前便已经让宫奴过来准备了一番。 顾白极和楚无对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回头道了谢。 今日太子兄妹能不早不晚刚好在山上遇见顾白极等人,将军府那两宫娥的功劳想来也不小。 宴是蟹宴,算不得奢华无度,但能看出用心和诚意。 南姝玩了一日有些乏了,顾白极便让随行得婢女带去一旁歇息。 而不知是不是巧合,公主的席位正好安排在顾白极边上,两张案几的距离甚至比顾白极和楚无的还近些许。 太子端起酒杯,笑道:“早听闻将军爱蟹,正好今日下人送来了一些,如此巧合,也算是美事一件。” “仆于饮食之道素来随意。”顾白极抬手回礼,“不过是偶然夸赞一句,旁人夸大罢了。” “顾将军是在跟我太子哥哥客气呢。”楚悦抿唇一笑,看向顾白极道,“本宫也喜吃蟹,就是难剥了些。” 几人身边都站着专门剥蟹的宫人,在主人说完客套之后,纷纷低头拿起剥蟹的工具忙碌起来。 太子和公主自是习惯了这样贴心的伺候,顾白极和楚无则不约而同拒绝了。 见太子面露疑惑,顾白极道:“殿下不必介意,仆只是习惯了自己动手而已。” 楚无的手从餐盘上不经意的抚过,边说道: “曾听人说吃蟹之乐便在于它的难得,难得今日遇上如此好蟹,我也想试试剥蟹的乐趣。” 说着抬头看向顾白极,玩笑道,“我怎么瞧着将军盘子里的比我的大个儿些?别是太子三哥你还偏这心呢?” 太子闻言一顿,说道:“九弟说笑了。” 楚悦撇撇嘴,转动着眼珠子看了几人一眼,忽然娇嗔道:“之前只听说过将军爱蟹,自然就想着多给将军些,九哥不会生气吧?” 楚无不言,抬起酒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顾白极。 顾白极长手一伸,极为自然的将楚无和自己的餐盘换了,带着几分纵容道:“我的与你的有什么区别?” “将军说没有就没有罢。”楚无眼眸微弯,袖口垂下,不动声色的掩去手里的银针。 楚悦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笑容立时淡了去,若非顾及着场合不对,看着楚无的眼里几乎要带出些鄙夷来。 一个男人,还是堂堂王爷至尊,竟然甘心如妇人般嫁入人府。 蟹确实是好蟹,顾白极剥蟹的动作快且轻巧,楚悦看着几乎有些痴了。 她回头喝退了身边剥蟹的宫人,自己上手摆弄了一会,眼巴巴的看向顾白极,正欲开口,就见顾白极忽然将自己面前小碟子里剥好的蟹肉递到楚无面前,边说道: “既然不会,阿有何必折腾,吃这个吧!” 楚悦目光一怔,下一刻嫉妒和厌恶几乎如有实质般射向楚无。 一顿螃蟹宴,吃得可以说是各怀心事。 歇息了会,眼看雨势减小,顾白极和太子兄妹告别,抱起依旧沉睡着的顾南姝,和楚无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里没有其他人,楚无上车之后又伸出手,极为自然的将顾白极怀里的顾南姝接到自己怀里。 估计是感受到喜欢的人的气息,顾南姝喃喃了一句“嫂嫂”,伸出手抱住楚无的腰蹭了蹭。 楚无笑了笑,轻轻调整了一个让她更舒服些的姿势。 楚无的动作自然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抱孩子。 顾白极有些疑惑,楚无来将军府的时间不长,他并不觉得这短短的时间里楚无就能形成这种反射性的习惯。 但疑惑不过一瞬,顾白极收回目光,在自己位置上坦然坐好。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车内一时无言。 过了会儿,楚无忽然轻声开口道: “太子想拉拢你。” 太子的态度实在过于明显,顾白极并不意外楚无会看出来。 “王爷呢?”他问,“在防备太子殿下?” 楚无之前暗中试毒的动作并未瞒过顾白极,不仅如此,顾白极甚至还配合他换了两人餐盘。 “出门在外,小心些罢了。” 知道顾白极不欲多说,楚无说完轻轻拢了一下顾南殊身上的薄被,垂下眉眼再没开口的意思。 顾白极看着眼前温馨静谧的一幕,神思一时恍惚,也没注意到楚无眼眸中越加暗淡的光彩。 顾白极自从回京之后便领了个闲职赋闲在家,不是他不想动,实在是现在朝中形势莫测,皇帝近来自感龙体不适,再看身边适龄的几个儿子,太子自负、三皇子无能、七皇子狠毒无底线、十一皇子温润过头且身体有痒,至于九皇子楚无,表现亦是平庸,嫁入将军府之后更是注定了和那个位置无缘。 一时之间,皇帝竟然生出些后继无人的伤悲来。 顾白极听闻这些日子皇帝在朝堂上多次发怒,朝中目前人人自危,竟有了些风雨欲来黑云压城的紧迫感。 顾白极对于自己的身份非常有自知之明,皇帝想来猜忌他,此时自然是不愿意看见他活蹦乱跳的去朝堂上晃悠的。不仅如此,顾白极感觉身边明里暗里的视线也多了许多。 对于这些试探顾白极只作不觉,面上不动声色。 偶尔天气晴好,顾白极便如往常一般,约上友人三五不时的出门去打猎骑射,从方方面面表达出了他对赋闲生活的享受以及悠然。 “叮”的一声,箭头正中靶子红心。 “百发百中啊!”则安禹收了弓,摇了摇头笑道,“将军,这比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是你中红心就是我中,咱们不如去猎两只小鹿来,还能一饱口福。” “改天吧!”顾白极将弓箭随手挂在马鞍上,“天色不早了。” “不早了吗?”则安禹一脸怀疑的看着他,“将军你还记得之前在鲁山彻夜捕猎的时候吗?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则安禹边说边凑近了顾白极,忽然压低声音道,“今日得了消息,三皇子已入太子瓮,不日或将起事。” “消息属实?” 则安禹点头,“丹木已对证。” 二人共同的好友林桓,字丹木。 顾白极道:“扫干净痕迹,作隔岸观火。” 则安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三皇子造反确实是中了太子计策逼迫不假,但这其中也少不了旁人不动声色的架柴拱火。现在三皇子已经中计,他们自然要打扫干净自己参与过的一切痕迹,接下来,旁观一个完美的结果就好。 则安禹牵过自己的马,还是没忍住好奇,上上下下的打量顾白极,“将军你这么急着回去,认真的?突然这么顾家了?” 第十六章 本宫心悦将军 顾白极翻身上马,淡定回道:“已有家室,自与从前不同。” 不知道怎么的,明明知道只不过是戏谑之言,则安禹却偏从他的言语间闻出了一丝可称之为眷念的情绪来。 “喂喂喂,不是真的吧?肯定是我幻觉了。”则安禹抬手拍了拍自己脑袋,摇散自己这完全不着边际的揣测。 怎么可能呢?则安禹心想,恪王楚无于顾白极而言,那是什么关系? ——血海仇深的敌人之子! 回到将军府时已近戌时,顾白极才进门就看见候在一旁的水月文翠。 “将军!” 二婢行过礼,文翠起身伸手想要接过顾白极手中的大氅。 “王爷呢?”顾白极将大氅递给一旁的侍卫,问道,“晚膳可有用了?” 文翠手伸了个空,有些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对顾白极的问题竟有些答不上来。 水月正要开口,就听见顾青走过来道,“王爷还在南姝娘子的院里,许是今日和娘子玩得累了些,王爷晚膳也较平日多用了半勺米饭。” “是吗,我过去看看。” 顾白极说着,绕过几人直接去了顾南殊的院子。 小院离得不远,未走近就看见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门外的玉蝉。 顾白极推开门,屋里却是意料之外的安静,他绕过屏风,就见顾南殊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而楚无趴在床榻边沿,也已经陷入沉睡。在他手边,还放着一卷翻了一半的书册。 “将军。”伺候顾南殊的婢女阿玉见过礼,小声解释道,“娘子入睡前要王爷给她说故事。” 说着说着两人竟不知不觉的都睡着了。 顾白极点头,“照顾好南姝。” 而后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直接弯腰抱起了楚无。 然后就在门外水月玉蝉等人的视线中,顾白极就这样抱着楚无回了两人寝室。 “将军!”楚无眼皮微微颤动,低喃了一声。 “没事。”顾白极低声道,“睡吧!” 许是这句安抚真的有用,楚无再次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里。 他受伤之后又多加波折,身体一直未曾好好休养,较之以往虚弱许多。 将人在床榻上放下,长长的发丝从手指间穿过,顾白极心神一动,来不及多想,手指下意识蜷缩起,像是想要将丝滑如水的青丝攥紧在手心里。 然而这种种意动不过瞬间,在床上之人无意识的一声“将军”中,顾白极慌忙收回自己的手,看着床上之人安静而又苍白的面容,他面色复杂,良久无声的叹了口气。 越是熟悉越发现,原本以为矜贵高傲的九皇子,却是个面冷心软的,那颗心柔软的就快要和他那 几乎垂地的头发丝一般。 一夜无话,第二日,东宫有人送来请帖,太子言说在城西渠阳茶馆设了宴,请将军一叙。 请帖来时顾白极正在和楚无以及顾南殊用膳,当着水月玉蝉的面,顾白极客客气气打发了来者,只说自己在家闲散已久,仪容不整,实在不敢贸然前往污了太子眼。 太子收到回信信与不信另说,暂时未再有动静。 又过了几日,东宫再次着人送来请柬,说是城北牡丹花舍里花已盛开,景色壮丽难得,京中才士攒了一局,故而才请将军拨冗一叙。 时下京中青年才俊爱风雅,或梅或菊或牡丹,总也能借着花神的名义攒上一两局,此番又是太子盛情相邀,顾白极拒绝一两次还行,再多就适得其反了。 顾白极少年出将,大半的时间都在战场上,对于这一类活动向来不感兴趣,对于他们的活动流程自然也不是很熟悉。 是以在去了牡丹花舍,有管事特地前来领路之后,他也没有多想,就跟着过去了。 院子里处处牡丹花开正盛,布置得极为雅致,其间可见三三两两京中才子才女结伴而行,或流觞曲水,或应景赋诗。 端的是一派岁月静好。 管事将顾白极领到一处牡丹花开最为繁盛的小景处,躬身行礼道: “寒舍已备好点心酒水,将军请随意!” 说完不待顾白极回话,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顾白极抬头四顾,眼里神色渐渐沉暗下来,周围不知不觉中已经没有了往来喧嚣的人影,牡丹花深处,只有一座四面挂了垂幔的凉亭。 “叮铃铃”几声,古筝清越如铃的声音从凉亭里悠扬婉转的传了过来。 顾白极却丝毫不受这靡靡之音的影响,面色一沉,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大将军何必这么心急呢?”随着话音响起,假山后转出一个锦衣华服的人来,太子楚钧手摇折扇,面色和善,笑对顾白极道,“珑心的琴艺颇有美名,又恰好今日暖日繁花,大将军来都来了,何不赏脸听一曲,也算不负这大好春光!” 楚钧笑容亲切,言语客气。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位还是一国储君。 有宫奴上前将两人引到亭内,珑心公主楚悦端坐琴前,薄纱遮面,姿态曼妙,纤纤十指拨动琴弦,端的是赏心悦目。 见她没有停下的意思,顾白极便只微微颔首,而后目不斜视的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再没有投过去半缕视线。 太子也真如他一开始所说那般,和顾白极讨论的皆不过是些春色繁花的话题。 一曲终了,珑心公主起身颔首,笑道:“珑心献丑,让将军见笑了。” 顾白极道:“公主琴艺妙绝,得闻一曲,是区区荣幸。” “将军客气。”珑心捂唇轻笑,“若将军不嫌弃,珑心随时可为将军弹奏一曲。” 顾白极只道:“公主言重了,区区敬谢不敏。” “哈哈哈!”楚钧笑道,“顾将军何必客气,说起来,这天底下能有这个资格听珑心一曲的,也就顾打将军你一人了。” 顾白极道:“区区惶恐。” 他面色如常,既没有因为这一份殊荣而欢喜万分,也不见忐忑分毫。 楚悦见此,美目里看见心上人之后的羞怯喜悦已去了几分,心里多出几分不快来。 她是千娇万宠金尊玉贵长大的公主,向来刁蛮跋扈惯了,如今为了顾白极放低姿态到如此地步,自然不肯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将军惶恐什么?”楚悦走到二人身边坐下,笑盈盈的看着顾白极道,“本宫心悦将军,别说是为将军抚琴……”她顿了顿,含羞带怯的接着道,“便是做些其他的,本宫也未尝不可。” 楚钧见此便笑道:“将军见谅,实不相瞒,珑心心悦将军多年,本宫此前多番遣人前往贵府叨扰将军,便只是为了成全自家小妹的这一片痴心而已。” 第十七章 他在等我! “太子说笑了。”顾白极猛的起身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道,“区区已有家室,还望太子与公主殿下莫拿区区做此玩笑。” “家室?”楚悦面露不屑,“将军说的是我那九哥吗?他算什么,一个只能当做摆设的男人?” “珑心!”楚钧警告的看了楚悦一眼。 “公主请慎言!”顾白极面向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敬道,“臣与恪王殿下的婚事是陛下亲赐,天下见证的。” “你!”楚悦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眼眶都有些红了,“若不是本宫那时不在宫里,怎么可能让楚无捷足先登!” 顾白极只当没有听见,也没有再陪这对兄妹胡闹的心思,“仆身体不适,就先告辞了。” 楚悦一听,顿时就有些急了,“顾白极,你不许走。” 她珑心公主是什么人?身份尊贵,容貌娇俏,向来都是别人奉承、爱慕于她,如今放下身段这么对一个人,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顾白极道:“公主身份尊贵,区区不过一鲁莽粗人,为恐冒犯公主,以后这样的场合请恕区区惶恐难至。告辞了!” 后一句分明是对太子说的,也算断了以后太子再邀的心思。 说完不待两人回话,顾白极转身就离开了凉亭。 被人如此落了面子,楚钧也觉得有些恼怒,“这个顾白极,也太不识好歹了些。” “太子哥哥。”楚悦委屈又倔强的道,“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他。” 楚钧皱眉,虽然楚悦嫁给顾白极于他而言确实利大于弊,但是难得心疼自家妹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这么喜欢他?珑心你贵为公主,这天下你要什么男人得不到?” “就喜欢他。”楚悦重重点头,年少时一见倾心,这种原本还尚且朦胧的心思,如今因为顾白极的一拒再拒反倒清晰明确了起来,语气里不由也带了些埋怨,“之前父皇赐婚那阵,哥哥你怎么也不让人告知我。”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楚钧温柔的抚着她的头发,“没用的,那时别说你的身份比楚无尊贵,就是你这个女儿家的身份,也不可能在父皇考虑的范畴里。” “那时不行,现在总该行了吧?”楚悦暴躁的跺跺脚,抬头定定看向楚钧,“哥哥也赞同的不是吗?” 楚悦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顾白极以楚无为借口拒绝自己,那楚无消失了就好了吧? 楚无楚无,他本来就该什么都没有,凭什么霸占了自己心上人? 兄妹两的心思顾白极无从得知,他出了凉亭之后就速速离开了牡丹花舍。 花舍门前两旁亦种满了牡丹花,再往前行一百米左转,便是热闹喧嚣的街市,当先便是一家规模颇大的药铺。 顾白极正欲走过,脚步忽然顿了顿,视线直直落在药铺里的那道身影上。 清瘦修长的身形,月白的衣衫,长极脚踝的发丝,这个人是谁几乎不用多想。 或许是刚才受到了楚钧楚悦的影响,顾白极看着那道身影,脑子里忽然有了一瞬间的迷乱。 从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顾白极心里便住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他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慢慢长大,从小时候的纤细瘦弱,长成了如今清雅绰约的模样。 本来不过是些隐约朦胧的想法,但或许是那一头长发给人的感觉太过熟悉,顾白极看着背对自己的楚无,竟然在他身上看出一些似曾相识来。 恍惚觉得,心里那个人若是长大,或许,也会是这般的模样。 好在这样的想法不过冒出了一瞬就被顾白极摇头打散,他有些恼怒的想,这实在太过荒唐了些。 且不说她是她,他是他。就是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做比较这一点,已是对他们极大的无礼。 顾白极再次唾弃一下自己,而后大步朝楚无走去。 楚无显然也早注意到了顾白极,对他的出现并无意外,“将军,聚会结束了吗?” 那一瞬间,顾白极忽然有了一个明确清晰的认知: 他在等我!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许心脏里有过那么一刹那间的跳动,但顾白极并未注意。 “这等风花雪月的事实在不符合我,多留无益。”顾白极说着,看向楚无怀里的植株,“这是什么?” 楚无一手抱着植株,一手将钱递给药铺掌柜,“一味药材。不是什么名贵物种,只是有些少见罢了。” 他的身后不远处跟着玉蝉,但楚无显然并没有交给对方的打算。 “给我吧!”顾白极接过那一株根部被好好保护起来的药材,问他,“要回去了吗?” “嗯。” 两人一道往外走去,楚无上了马车,问顾白极,“将军要上车歇息会儿吗?” 当着玉蝉的面,顾白极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点头,极为亲昵的握住楚无的手大步跨了上去。 车帘放下,遮住了外面窥探的视线,马车外人生熙熙攘攘,他们说话小声些,外面的人便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两人在帘子放下的瞬间就回到了相敬如宾的状态,那些刻意伪装出来的亲热暧昧仿佛不曾存在过。 楚无轻轻戳了下方才被握住的手腕,忽然凑近了些,在顾白极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低声笑道: “将军身上这味儿,似乎不只是牡丹的香气。” 他语气调侃,面上也多出几分玩笑之意。 顾白极愣了愣,抬起袖子嗅了嗅,下意识开口解释道,“花舍里也去了一些蒙了面纱的娘子,不过我……” 后面的话在对上那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时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将军和我解释做什么?”楚无笑了笑,而后眸色微暗,眼角余光瞥见顾白极因为这番解释而出现的懊恼神色,顿了顿,抬起头神色如常的继续道,“洞房花烛那一晚,将军已经说过了,你我的关系不过是同住一个屋檐下而已,所以将军你,不必同我解释这些的。” 马车内一时无言,顾白极顿了顿,一时也想不到说些什么,纠结了会儿,终于开口道:“王爷之前要是有宠爱的女子……娶妻纳妾暂时是不行了,但留一个宫女丫鬟在身边伺候也是可以的。” 楚无没有立即回答,马车里似乎陷入了更加尴尬的氛围中。 半响,似乎是为了缓解这有些不自在的气氛,楚无轻轻笑了一声,开口道: “没有,从来没有过,将军有吗?”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十八章 直接将楚无打横抱起 投诉 阅读记录 -A +A 顾白极摇头,他倒是有个惦念了近十年的,但找到现在连个人影都寻不着,至于其他的,“行军打仗,生死都悬在刀口上,没工夫想这些。” “这样吗?”楚无低声笑了笑,在心底里低喃了一句:看来行军打仗,也勉强能寻出一丁点的好处来。 这天顾白极心情极好,用了午膳便拎着钓具出门钓鱼。许是水清鱼少,这一钓便钓到月挂梢头。 比起水月玉蝉频频往门外探头的焦急,楚无却是淡定极了,带着顾南殊一起,吃了些清淡的晚膳,又偿了点顾青亲自下厨做的点心,然后带着顾南殊在院子走来走去的遛食。 顾白极回来的时候顾南殊已经睡下了,楚无正在收拾院子里晒了一天的药草。 “将军回来了。” 文翠连忙放下手上的绣活起身迎了上去。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上襦、湖绿色的下裙,很是鲜嫩漂亮。起身迎向顾白极时笑容甜美娇俏,衬得原本也算不错的容颜更娇媚几分。 顾青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透出些不赞同的神色。一旁的水月和玉蝉也看见她有些刻意的动作,对视一眼之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 顾白极大步走了进来,略过文翠几人直直走向楚无。 “阿有!”顾白极笑着将手上提着的桶给他看,“快看!” “呀!”楚无凑近看了一眼,惊喜道,“这么多呢!” 文翠站在后面,眼里有着不甘,咬咬牙正想上前,就被顾青一把拉住。 “安分点!”顾青警告的看着她。 “婢子……” 文翠还想说些什么,对上顾青那冰冷而又看透一切的眼睛,猛的颤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去。 顾青低声呵斥道:“下去!” “是。”文翠应了一声,忙不迭的退下。 这边的动静没人关心,顾白极视线都在楚无身上,楚无则眼也不眨的看着桶里的鱼。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这石八子味道不错,可惜今日晚了些,只能明日再做来偿偿了。” 石八子是河里一种野生鱼,肉质细嫩鲜美,几乎无刺,炖汤也很是鲜美。 楚无笑道:“这个可不好钓,难怪皂初你去了这么久。” 他说着,抬头时额头几乎蹭在顾白极胸前的衣襟上,整个人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眼里有着惊慌一闪而过。 “阿有喜欢就好。”顾白极说着,动作亲昵的将他肩上垂落的发丝捋顺,接着握住他的手,极为自然的捏了捏。 楚无顿了顿,而后直起身道: “自然喜欢,皂初有心了。” 话音刚落,整个人忽然晃了晃,差一点软到在顾白极怀里。 “王爷!”旁边顾青惊了一跳。 “阿有?”顾白极赶在水月两人冲上来之前搀扶住楚无,担忧道,“怎么了?” “没事。”楚无抬手揉了揉额头,浅笑道,“许是今日在日头下待的时间长了些,有些头昏,休息一下就好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顾白极说着将手上的桶递给顾青,直接将楚无打横抱起,“我带你去床上休息。” 进屋关门前又回头让水月两人下去打些热水来给王爷洗漱。 咋一看去两人姿态亲昵,难舍难分。 显然,王爷不舒服或许是真的,但将军迫不及待的想和王爷温存一翻也是真的。今夜在顾白极主动让送水之前,这间卧室的门大概是不会再打开了。 “将军,快放我下来!” 门一关上,楚无慌忙开口,他不敢动,向来淡定的人此刻脸色都白了几分。 “别急!”顾白极将人放下之后低声道,“我没事。” 怎么能不急? 楚无急急将他推到床上坐下,一把扯开他的衣服,待看清那被草草处理过后此刻连里衣都染红大半的伤口,话音都颤抖了: “将军,你管这见了骨头的刀伤叫没事?” 说完也不管顾白极反应,急急去将自己带的伤药翻出来。 “可能会有些痛,你忍忍。” 顾白极靠坐在床柱上,看见楚无满脸焦急,就连唇色都白了几分,就这么跑来跑去的为自己忙碌,一瞬间竟然觉得真的不那么疼了。 “为什么?” “什么?”楚无茫然的抬头。 “你在关心我。”顾白极顿了一下,又问道,“为什么?” 楚无对他的关切太过明显,那种发自内心的担忧不似作伪。然而顾白极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毫无理由的对另一个人付出真心。 他没有对楚无有过哪怕丁点的恩情,甚至在楚无刚来将军府的时候,他的态度称得上恶劣。 然而一直以来楚无为他做的,实实在在超出了他的意料。 不仅如此,在其他方面,这个人也是超出预料的贴心,从发现顾白极受伤到现在,楚无全程除了替他打掩护,给他疗伤,竟半句不问这伤的由来。 他好像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在将军府是怎样的身份,又该有怎样的分寸,真的是—— 懂事得让人莫名的心疼。 楚无听见他的疑问却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今日若受伤的是我,将军一样不会袖手旁观的,不是吗?” 顾白极下意识排斥这种可能,想了想,开口道: “之前,撞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事。” “嗯?”楚无手下利落的处理着伤口,闻言有些讶异的抬头。 顾白极接着道,“对方想要灭口,所以下了杀手。不过你放心,他们没有认出我来。” 出口之后,顾白极发现,要信任这个人实在不难。就像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在他面前隐瞒受伤一样,从一开始,他似乎就没真正意义上的怀疑过他。 “很抱歉……”顾白极难得有些赧然,“那些鱼,不是我钓的。” 楚无低着头,手上动作不过一顿,很快又动作自然的继续下去。 “鱼还是那个鱼。”楚无笑了笑,笑意直达眸底,苍白的面色因这笑容都鲜活起来。 他将药品绑带收好放回药箱里,边说道,“是不是将军钓的又有什么关系。” “是。”顾白极也笑起来,“也还是那条河里出来的,味道定然不错,明日便让厨子好好炖了。” “嗯。” 楚无将顾白极干净的衣衫递给他,背过身等他换好之后,将带血的衣物收拢在一起,又拿一件完好的衣衫裹好之后藏进衣柜深处,说道: “将军身上的伤实在不轻,外面又有那么多双明晃晃的眼睛,她们都是受过训练的,时间长了,怕是不太容易瞒得住。” 第十九章 将军一直当我是外人 顾白极点头,“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楚无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无论实际是什么身份,表面上她们都是我的婢女,明日我想个法子将她们暂时带走,王爷也不必带伤出门去折腾了,直接请个大夫到府里来看吧。” “好。”顾白极点头,“那就有劳王爷了。” “将军不必客气。”楚无将热茶递给他一杯,起身道,“将军身上有伤,今日就在床上安寝,我去榻上歇息。” 然而他才抬脚,手腕却被人拉住。 “将军?”楚无疑惑。 “你的伤好了吗?”顾白极问他。 “多谢将军挂念。”楚无点头,“已经完全好了。” “那就好。”顾白极又道,“王爷近日小心些,宫里过段时间或许会有些变化。” 他说得含蓄,但楚无闻言心里却是震动不已。他本以为先前顾白极能说出那些话已经是难得,竟不想他还能将这等关系重大的叮嘱也说出来。 “将军放心。我知道了。”楚无嗓音微哑,“多谢将军提醒。” 翌日,一众奴仆端着洗漱用具候在门外,忽然听见屋内哗啦一声响,好似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弄出的声响。 众人还不待反应过来,就听见王爷向来温润的嗓音里充满了怒意: “顾白极,你大清早发的什么疯,扯坏衣服摔碎簪子你还有理了?说句抱歉那么难?” 然后就听见顾白极亦充满恼怒的声音响起,“王爷也是脾气见长啊!这一生气,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人留,竟直接摔碎我三个宝贵的花瓶。” “你的?”楚无都被气笑了,又是羞恼又是失望的道,“看来将军果然是一直当我是外人,既然如此,楚无也不厚着脸皮强行留在贵府。” 说完只听稀稀疏疏收拾衣物的声音想起,顾白极的嗓音终于带了些急切: “阿有,你……你这是做什么?” “自是回我恪王府,不走难道留在此地碍人眼不成?” 门外一众奴仆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懂现在是什么发展。 下一秒,只听门“吱呀”一声响,楚无拎着个包袱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王爷!”顾青慌忙迎上去,见楚无满面怒容也有心急了,忙道,“王爷这是要上哪儿去?” 楚无面色一沉,“自是回恪王府。”说着朝顾青微微颔首,“这些时日多谢顾管事费心关照,以后有缘再见了。” 说完不待顾青回话,抬头吩咐候在门外的水月玉蝉二人,“你们是父皇送来予我的,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和我一同回恪王府去。” 二婢对视一眼,见楚无面色沉沉,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冲冲收拾了一点行李就跟着楚无离开了。 文翠站在院门处,看见楚无一行气势汹汹的走来,心里不由一阵欢呼,远远的抬头见顾青进了屋,便对楚无行礼道: “文翠恭送王爷!” 说完却没有收到一点回应,文翠心里发突,头越发低垂下来,直到一道身影在身前停留下来。 文翠方才战战兢兢的抬头仰视,正对上一双寒潭般的眸子。 楚无没有说话,他身量高挑,站在文翠面前几乎是俯视一般。 就在文翠小心翼翼的等着楚无反应的时候,却见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这婢女的心思他不是看不清,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的资格。 直到那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文翠方才松了口气,乍一松懈下来,差一点跌到地上,忙扶住院门,方才堪堪稳住。 实在不是她胆小,在文翠印象中,楚无向来是温柔亲善的,他住在将军府,几乎将自己的存在降低到了极致,所以长时间下来,竟给她们这些家僮行成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将军府的新主人真的只是个摆设一般,是个可以忽略的存在。 将军府里女婢很少,大多是些粗使婆子,文翠是家里和顾青之前的管家有点关系,又是婢女中颇有姿色的,被其他奴仆奉行多了,竟然生出些妄想来。 特别是在恪王来到将军府之后,文翠就坚信自己时机到了。 她想得很简单,无论如何,将军府总是需要子嗣的,她只要把握住机会,害怕以后不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因此这段时间的行事便越加的张扬起来。 文翠的心思如何没人理会,现下门外已经没有了外人,顾青干脆将其他人都打发走,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将军。”顾青反手关上门,奇怪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处,可有需要奴配合的地方?” “有。”顾白极懒洋洋的倚靠在榻上,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药方,“晚些时候找个机会宣传出去,就说我因为王爷离开伤心成疾,随便将路大夫叫过来演一场。” 顾青视线在药方和顾白极身上转了一圈,脑子一转已经想通了其中关卡,面色瞬间变了一变,惊道: “将军你受伤了?” “你们还真的是……”顾白极想起昨日那个迅速反应过来替自己掩护的人,苦笑道,“一个两个都这么聪明做什么?” 顾青知道他说的另外一个人是谁,想起这两日楚无所做的种种心下也不由有些感叹。 “王爷他……算了,将军伤处可要紧?” 顾白极道:“王爷早晨离开之前已经换了药,晚些时候让人按照他留下的方子去抓药来煎上就行。” 一句话让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半响,顾青方才叹息道: “不管如何,那些血海深仇,终究和王爷没有关系。” “我知道。”顾白极道,“是我欠了他。罢了,先不提这些,你去将那些染血衣物处理了。” 顾青点头。 晚些时候,关于将军王爷不合,王爷一气之下回了王爷府的传闻几乎在一日之间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速度之快就连放出这个消息的顾青都惊讶非常。 没办法,这两人的婚姻一直就是旁人津津乐道的存在,一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一片轩然大波。 之前就有传言说将军和王爷感情甚笃,所以现在再听说将军因为王爷离开而郁结于心直接病倒,府里煎药的气味简直绕梁三日余味犹存,大家如此好奇——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则安禹和林桓等友人听闻这个消息都光明正大的提着点礼物上门探访“病倒”的将军。 “妙啊!”则安禹一进门就配合的鼓掌赞叹,“我之前还在想你这府里有个立场不明的九王爷,又被人明晃晃的安插了两个细作,你这伤可怎么养才好呢,下一秒就听了这么一出好戏。” 林桓却是想到另外一个可能,“王爷知道了?” 顾白极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没可能瞒住,他昨日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看着二人颇为诡异的神色,顾白极好心补充道,“顾青都是今早上才知道的。” 第二十章 将军你是不是感动了? 林桓一言难尽,“王爷他确实聪明,说起来他若有半点争储之心,只怕……” 只怕什么,他没继续说下来。 则安禹感叹道:“恪王自从来到将军府,又是安神药,又是因你受伤费心遮掩,现在还费劲心思的腾个院子给你养伤。” 则安禹说着顿了顿,眼也不眨的看着顾白极,直白问道:“将军,你是不是感动了?” 顾白极没有否认。 他不是铁石心肠,楚无聪明隐忍,对他的这些帮助甚至不问缘由。很多时候顾白极都在想,若是两人之间没有那些血海深仇就好了,楚无的学识、才智都是他敬佩的,性格、品行亦是他喜欢的。 太契合了,顾白极很少和人有这种感觉,若是没有那些,他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也不必一直在说服自己远离这个人。 顾白极难得沉默,两个友人面上神情亦是精彩纷呈。 “皂初。”林桓忽然问道,“心上人还要找吗?” “为什么不找?”顾白极奇怪。 则安禹幽幽道:“因为你这个样子,有那么一瞬间,让我们以为将军你对王爷动心了。” 顾白极下意识反驳:“胡说什么?” 他没想过对一个男人动心,在他心里,过一辈子的,只可能是女人,是那个在心里住了将近十年的女子。 则安禹依旧陷入自己的担忧中,继续道:“王爷是挺好的,人也好看,撇开性别,五官甚至京城那些所谓才貌双全的女人还要惊艳几分。” 见两人神思莫测的看着自己,则安禹叫道,“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不是。”林桓道,“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么妥帖的去评价一个人——还是个男人——五官的时候。” “关键不是我怎么评价啊!”则安禹叹息一声,忽然严肃道,“将军,你知道将士们为了能报仇雪恨准备了多久吗?若你真的和楚王扯上了关系,这让其他将士怎么想?他们会说,皇上原本就要让顾家绝后,这个王爷好看又能怎么样呢?不能生不能养,对内不能主持中篑让王爷无忧,对外更是一点用处没有。” 看另外两人的神色严肃下来,则安禹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说,不是王爷好不好,单是他姓楚这一条,就不行。” “安之。”林桓皱眉,“你也恨楚家人?” “恨。”则安禹一改平日里嬉笑的神色,冷冷道,“为什么不恨,庙堂江湖离得那么远,他楚家天子都能因为一份莫须有的奇珍害我族人,我为什么不能恨他?” 这事林桓也是第一次听说,面色惊疑的看向顾白极,就见他点点头,接着说道:“安之的祖父被害于天子暗卫。” 这事皇帝做的颇为隐蔽,否则则家当年在江湖上颇负盛名,闹大了早就传遍了。 林桓叹了口气,他这个舅舅,还真是干啥啥不行,害人第一名。 “急什么!”顾白极宽慰的拍了拍则安禹的肩膀,极为理智的说道,“欣赏是欣赏,和喜欢没有关系。我还拎得清楚这点。” “这个……”想到楚无还给过自己药,则安禹冷静下来颇觉尴尬,抬头看天嘀咕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恪王似乎也被这狗皇帝害得不轻,他若是改个姓啥的,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一想道皇帝连自己亲儿子都不放心的监控起来,害得顾白极在自个儿家里受个伤也只能躲躲藏藏,则安禹气性又上来了,“将军,照我说,就该早些动手,何必让这狗皇帝如此拿捏?” “说什么呢?”林桓道,“一动则天下乱的事,哪能如此容易?”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则安禹自有思量,“这皇帝不是好东西,这些皇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到时候个个起事,国家四分五裂,百姓一样没有好日子过。” “再等等。”顾白极摇头,“报仇时机未到。” 他不是至善之人,仇要报,这天下不乱就罢了,乱时他也做不到袖手旁观。但此时此刻,刚从战火中脱离出来的百姓短时间内实在再撑不起一次动荡了。 然而让顾白极没想到的是,一个个惨烈的例子很快让他明白:老百姓的日子,在有一个昏庸的君主的太平盛世,甚至比乱世中跟随一个明主更要难以生存得多。 楚无在回到恪王府的第二日就接到皇帝召见的旨意。不过这一切他并不意外,宫里局势风雨欲来,皇帝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他这个时候带着人离开了将军府,皇帝会心急完全在情理之中。 若是有点惊讶的,是皇帝选择见他的地方,是在丽妃的宫殿内。 楚无站在这个他住了数年的地方,看见这里变得更鲜亮富丽的装潢,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这是要告诉他,皇帝并没有彻底的放弃他,甚至因此,连身体越加孱弱的丽妃也重新宠爱起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母妃。” “阿九来了。“皇帝慈爱的打量着他,温声道,“地上凉,起来坐着说话。” 楚无道谢,在宫娥拿来的椅子上坐下。余光打量了一下丽妃,见她面上尚好,微微松了口气。 丽妃低头给皇帝沏茶,对这父慈子孝的一幕视而不见。 “多日不见,又清瘦了些。”皇帝说着,转向丽妃道,“爱妃作为阿九的母妃,也该对他多些关怀才是。” “是。”丽妃起身颔首,“臣妾疏忽,请陛下责罚。” “哎。”皇帝笑着扶起丽妃,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臂,“爱妃不必惶恐,朕不是这个意思。” 接住又转向楚无,关切道:“朕听说你和顾白极闹了些小矛盾,是何故啊?” “他……”楚无顿了顿,面上有些羞赧,又有些恼怒,欲言又止半向,最后吐出一句,“莽夫!” “哈哈哈。”皇帝大笑,“顾大将军这是做了什么?惹到我们阿九了?” 楚无恨道:“军营里出来的糙汉,做事粗鲁,言谈无礼,还不人劝说。” 他面上虽是生气,但任是谁来都能看出责备之后的那些掩藏不住的爱意。 丽妃侧头了看了楚无一眼,很快又冷淡的转过头去。 皇帝自然也看得出来楚无想要表达的意思,笑道:“你们两人刚凑到一起过日子,自然是需要多多磨合才是。朕听说顾大将军因此都急病了,你差不多就回去吧,别真闹僵了让人看笑话。” 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接着道:“自己的人看紧点,别一吵闹就离开。” “是。”楚无起身道,“儿臣知道了。” 如此过了几天,顾白极面上工作做得极到位,一开始是让顾青去恪王府请王爷回来,没有回应之后,顾白极便亲自赶到恪王府,自然是被拒之门外,如此一连两日,时间便也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顾白极正在书房练字,刚打发走每日惯例来要嫂嫂的顾南殊,门又被敲响了。 “将军,厨房刚做了些点心,婢子给你送来。” “进来。” 门被推开,文翠姿态袅娜的端了一盘糕点进来。 第二十一章 文翠想伺候将军 顾白极抬头一看,眉头便微微蹙起。 文翠显然经过精心打扮了的,头发绾成一个妩媚的发髻,崭新的衣裙将盈盈一握的细腰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来,桃红的抹胸外面是一件略显单薄的对襟上衣,一对丰满若隐若现,再加上她刻意勾画的眉眼,目的实在是昭然若揭。 文翠将点心放在桌上,见顾白极看着她,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又见砚台里的墨汁快要用尽,便微微俯身道: “将军,婢子来给你磨墨吧!” 随着这个动作,胸口露出白花花的一片。 “出去!” 文翠动作一顿,似是不敢置信的看向顾白极,“将军,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眼眶已微微红了,眼眶里有泪珠将落未落,实在惹人怜爱得紧。 然而顾白极对这一切视若未见,语气越加的冷寒,几乎带了些严厉的意味: “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战场上凝炼出来的气势,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的能承受的。 文翠双膝一软,瞬间跌跪在地,磕着头挣扎道:“将军恕罪,婢子……婢子不忍见将军孤枕一人,想……想伺候将军。” 然而顾白极却不理他,直接对门外道:“顾青,处理一下。” 顾青问询赶来时正好听见了文翠那一番话,心里也颇为无奈。 呵斥道:“心思不正,自去领罚。” 顾白极放下笔,接着道:“这府里王爷和我都是男人,除了南姝屋里,其他地方不需要婢女贴身伺候。” “是。”顾青点头,“奴明白。” 文翠一听,脸都白了,“砰砰砰”的连连磕头,“将军恕罪,婢子错了,求将军绕过婢子这一回吧。”Y。U。X。I。 顾白极耐心耗尽,呵斥道:“下去。” 文翠闻言,再不敢开口,忙不迭爬起身跟在顾青身后离开。 “顾管事。”才一出门,文翠凄凄惨惨的恳求道,“求你看在婢子阿爷为将军府奉献一生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我警告过你。”顾青道,“你该庆幸王爷现下不在府中,否则若是犯到王爷面前去,要你命都是在理的。” “婢子……”文翠脸都吓白了,再不敢多言。 “下去领罚五鞭,洒扫洗衣的活计去找王婶自领一项。”顾青道,“再有下次,将军府里是留你不得了。” 文翠闻言,一脸惶恐的将满心的不甘压了下去。 一个被主家逐出的婢女会遭受怎样的后果,她实在不敢想象。 翌日,楚无带上王府厨子一大早准备好的点心,打算回将军府去找将军“和好”。 临行前,看着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太监,楚无好笑道: “这么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王爷。”小太监七乐一听,哭的更伤心了,“你是不是在将军府受委屈了,那里都没一个用惯的下人,求求你带我一起去吧,奴一定会好好伺候你的。” “跟着我去做什么?”楚无拍了拍他过于圆润的脑袋,安慰道,“我走了,府里你就最大,想干什么干什么不好,哪有上赶着去伺候人的?” 七乐闻言哭得更伤心了,圆眼睛里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可是不能伺候王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行了你。”楚无无奈,安慰道,“七乐,你知道的,将军府能容纳我已是难得,再多带人过去,就有些不好了。” “可是……”七乐还是越想越委屈,“那京城的人都知道王爷你是被将军气走的,怎么能这么便宜的就过去了,起码也要等将军来接嘛,算算时间,将军再过一个时辰也要过来了。” 他说的顾白极每日来王府门口表演吃闭门羹的时间。 “七乐,我是个男人。”楚无好笑,“戏过了就没意思了,知道吗?” 七乐自然明白,只得满心酸楚的目送他家王爷离开。 楚无和来时一般,依旧只带着水月玉蝉两人,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回了将军府。 守卫一看见他,慌忙迎了进去,接着顾青也匆匆迎了出来。 “王爷辛苦了!” 楚无将手上的点心盒子交给他,问道:“南姝呢?” “在屋里认字呢?”顾青笑道,“娘子今早还问起王爷,知道你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楚无笑了笑,两人一道往里走,路过一个穿着粗布衣衫打扫的婢女,楚无怔了怔,有些讶异的看向顾青。 顾青道:“将军说府里除了南姝小娘子外没有女主人,屋里不需要婢女伺候。” 楚无闻言便收回视线,没再开口。 “将军才说要过王府去,方才还在催厨房备些王爷爱吃的吃食。” 两人边说边远去了。文翠双手死死握住扫帚,头深深垂下,遮住满眼的不甘和愤恨。 顾白极确实正准备出门,这天还多了一条小尾巴。 “嫂嫂!” 顾南姝看见楚无,远远就奔了过来,跟只小猫似的,猛的扑进楚无怀里。 楚无将人稳稳抱在住,笑道:“几日不见,小南姝更美了。” “嫂嫂也更好看了。”顾南姝心里美滋滋的,转头冲顾白极做了个鬼脸,又回头冲楚无告状道,“哥哥没用,之前都没能接回嫂嫂。” 楚无笑了笑,回头看向顾白极。 顾白极亦笑着看他,问道:“阿有,可是气消了吗?” 楚无也笑道:“皂初以后,还惹人生气吗?” “不会了。”顾白极笑,“以后定好好听阿有的话,阿有今后别生气了。” 晚些歇息时候,楚无又细细检查了一下顾白极的伤处,见已经好了大半,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如此将军夫夫不合一事算是暂告结束,京城里又开始传说着将军夫夫二人恩爱的各种话本来。 且不管看热闹者如何心思,羡慕嫉妒的依旧大有人在。 恨急了,不择手段的也多了起来。 比如此刻,楚无看着面前桌上的请帖,神色复杂。 这已经是连续两日送来将军府的第三份了。 请帖是公主府送来的,京中有地位的夫人娘子都有收到一份,为的是参加两日后的絮诗会。 这是京城女子常有的聚会,为的是方便达官贵人家里的夫人娘子们的感情联络。 将军府地位尊贵,收到这样一份请柬按理说没什么,但是在明知道将军府里没有女主人的情况下还特地送来,其后居心就有些让人怀疑了。 第二十二章 毒计起 顾白极进门看见这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眼之后,面色微沉。 这玩意儿三翻两次出现在将军府,还特地送到楚无面前,这些人是什么心思实在太清楚不过。 不过是想看看楚无这个王爷如今屈居在将军府后宅的笑话而已。 “不必理会。”顾白极对楚无道,“在府中你我地位无内外之分,都是一样的。” 楚无道:“对方是有备而来,不去或许正和她的意思。” “她能有什么意思?”顾白极嘲讽一笑,又对楚无道,“实在要去也可以,我可以让顾青带南姝过去一趟,打个照面就行。” “我去吧!”楚无道,“我带南姝过去看看,将军府既然立于京城,总不能一直不显于人前。再说南姝一直拘在府里,出去认识一些性格相和的姊妹也好。” 顾白极想了想,点头道:“那也行,到时候我会让府里的婢女领着南姝进去,你在外面打个招呼就好,不必进去听他们叨叨。” 楚无点头。 公主府距离将军府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距离,才一走近就见各种香车彩轿络绎不绝。 看见将军府的马车,众人纷纷掀帘偷看,显然都知道这里面坐的人是谁。 其中好奇者有之,羡慕鄙夷者有之。 楚无皆无所谓,他下车之后将顾南姝抱下来,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去。两人身后跟了四个婢女。 楚无将顾南姝送到公主府门前,蹲下身对顾南姝道: “里面有很多和南姝一样大的姊姊和妹妹,南姝要是和他们玩得开心就多玩一会儿。” 顾南姝问:“那要是不开心呢?” 楚无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不开心咱们就回家,我在门外等着你。” 顾南姝探身朝院子里看了一眼,纠结道:“可是嫂嫂在这里,南姝去了里面就看不见了。” 楚无对公主府颇为熟悉,小声对顾南姝道:“南姝进去之后,会看见一个小小的湖,湖的不远处有一丛竹林,竹林后面有一扇小门,我去那里等你好不好?” “嗯。”顾南姝重重点头。 楚无又叮嘱道:“湖边虽然有栏杆,但是也很危险,不能去那边玩知道吗?” “知道了嫂嫂。”顾南姝再次重重点头。 “还有。”楚无不放心的叮嘱,“一会儿玩的时候尽量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顾南姝再次认真点头。 楚无唤来阿玉和另外一个跟着照顾顾南姝的婢女叮嘱了几句,方才让三人进去了。 接着楚无和公主府的管家说了一声,就让马车赶去了方才所说的那个地方。 到了侧门处,果然看见一扇小门,此刻门正半开着,里面偶尔传来一阵阵清脆的话语声。 在影影绰绰的竹影间,可以隐约看见里面来来去去的人影。 里面皆是女眷,楚无自然不会真的前去观看。 好在顾南姝特别省心,进了院子之后偷偷往侧门看了一眼,果真看见将军府的马车之后,立即双手捂嘴偷偷笑起来。之后也一直活动在楚无能看见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了个小秘密较为兴奋的缘故,说话都更大声一些,务必让楚无能在院外听见。 楚无笑了笑,上了马车之后拿起案桌上的书继续看起来。 不一会儿,院子里的人声渐渐大了些,显然宴会已经开始了。 楚无手上的书才翻了一页,忽然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眉头微微蹙起。 果然,不过片刻,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颇不满意的话音: “九哥真是好大的架子啊,到了公主府还要本宫亲自出来拜见才行,可是嫌弃我这地方寒碜,才会连下车都不愿?” 楚无姿势未动,手上漫不经心又翻了一页,边道: “珑心的宴会上是各位尊贵的夫人娘子,九哥实在不宜露面,今日是九哥无礼了,还请珑心见谅!” 楚悦本就是为了看楚无的笑话才三番五次让人送请帖到将军府,谁知楚无根本就没有露面,本就不满,此刻见楚无轻描淡写将自己的话阻了回来,心里更是恨急。 然而楚无说话在理且态度诚恳,她再说下去倒有些胡搅蛮缠的嫌疑,于是对身边跟着的楚俏儿使了一个眼神。 楚俏儿虽贵为郡主,却是先帝最不受宠的亲王所出,向来习惯于依附楚悦,再加上心底对顾白极也有那么一点想法,当下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开口: “九哥怎么能这么说呢?既然已经嫁入了将军府,又接了珑心姐姐的请帖,现在却是避而不见,岂不是摆明了看我们不起?” 楚无道:“就算住在将军府也不能改变我是男子的事实,该有的避嫌不能少。” 楚悦冷笑:“九哥不强调本宫都忘记了,那日顾大将军八抬大轿抬进将军府的,原来是个男子。” 她敌对的意味太过明显,有些跟着她一起出来的夫人娘子此刻看情势不对,都有些后悔跟着来了。 再加上楚无虽不露面,但态度很好,在场的也没人会真的觉得他行为唐突。 “珑心。”楚无叹了口气,“进去吧,为了各位娘子的清誉,再待下去小心落人嫌话。” 楚悦闻言气急,然而身旁已经有人开始低声劝解,只得狠狠转身离去。 楚悦找茬不成,心里自是不甘,待回到院子看到不远处追着一只彩蝶奔跑的顾南殊,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来。 既然羞辱不了楚无,那么制造一起意外,让顾白极和楚无反目成仇也是可以的。 楚俏儿就在楚悦身边,得了她的吩咐之后,犹豫不过一瞬,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马车里,楚无虽然在看书,但注意力一直在顾南殊身上。过了会儿,发现竟然听不见顾南殊说话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走远了。 楚无掀开车帘,唤来一个婢女,正欲吩咐,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楚无率先愣住了: “怎么是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此时该在王府里打扫的文翠。 “婢子参见王爷。”文翠小心道,“婢子一开始就跟来的,娘子院子里的素儿今日身体不适,就让婢子代替她一日。” “这样。”楚无也没多想,之前文翠被罚的具体缘由他并不清楚,就吩咐道,“你去看看南姝此刻在做什么?” 第二十三章 我能救她,求你信我 “是。”文翠行了一礼,转身进去了。 过了片刻,文翠走来禀道:“娘子和李尚书家的四娘子在一起,正在玩斗花草的游戏。” 楚无点了点头,然而过了片刻,院子里依旧没有顾南殊的声音,他想了一下,心里忽然一怔,放下书出了马车。 “王爷。”文翠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想往前拦。 楚无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本王只有一个问题,你一个足不出户的将军府婢女,如何会认识李尚书家方才四岁的四娘子?” 方才文翠就去了那么短的时间,向别人打听一下都来不及,是他疏忽了。 文翠闻言,脸色瞬间就白了。下意识看向站在马车边的水月,却见对方根本没有看她,当下差点没软到在地。 楚无道:“不急,这个问题你可以想好之后回府再慢慢说。” 说完不待她开口,急急往院内赶去。 才进院门,就看见亦是神色匆匆的阿玉。 “阿玉,南姝呢?” “王爷!”阿玉看见楚无,忙不迭跪下,急得眼眶都红了,“婢子方才还看见娘子在湖边的,只是被郡主的婢女耽搁了片刻,就看不见娘子了。” “郡主?”楚无心里越加的不安,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直直往院子里赶去。 “哟,九哥!” 楚悦走过来拦住他的脚步,讥讽道,“方才还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跟个新嫁娘似的,现在倒是舍得露面了?” 楚无没工夫和她废话,正想离开,忽然听见远处顾南殊惊慌的大叫了一声,接着是“噗通”的落水声。 院子里都是女眷,听见有人落水,瞬间慌乱成一片。 楚无二话不说,推开楚悦冲了过去,接着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下了水。 “切~”楚悦冷哼一声,不满的瞪了楚俏儿一眼,现在才让人落水,速度太慢了些。 宴席上有人落水,众人再顾不得男女之别,纷纷唤来会水的奴仆下水救人。 然而湖虽不大,却深不见底,要救起人也不容易。不过眨眼的功夫,顾南殊和楚无都没了踪影。 “怎么办啊?那可是顾将军家的小娘子和恪王殿下!” 湖边有胆小些的,担忧害怕之下已经开始哭了。 将军府里,顾白极在看见昏迷不醒的素儿之后,心里已经知道不妙,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公主府,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顾将军来了。” 正在众人慌乱的时候,有人惊呼一声,很快就七嘴八舌的说了顾南殊落水一时。 “都怪楚无哥哥。”楚俏儿上前连声道,“要不是他让南姝去湖边玩,怎么……” 后面的话在看清顾白极的脸色时终于说不下去了。 “让开!” “你!”楚俏儿咬牙后退一步,看见顾白极毫不犹豫跳进湖里之后,方才不满的嘀咕道,“怎么能这么吼我,我可是郡主。” 顾白极心急如焚,下水之后拼命往水底游去。 此时院子里发生的事已经传到前院,几个在此等候的男性家眷闻言也顾不得避嫌,跟去湖边之后,带着自己家人避嫌的避嫌,救人的救人。 就在众人越来越心急的时候,湖面终于有了动静。下一刻,就见楚无一手揽住已经陷入昏迷的顾南殊,挣扎着往岸边游去,众人看见,慌忙跟上去帮助他上了岸。 顾白极在湖的另一边,匆忙上岸之后也忙赶了过去。 “南姝!” 顾白极看见顾南殊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弯腰就想去抱人。却被楚无伸手拦住。 “将军!”楚无面色几乎比地上的顾南殊还要惨白几分,他定定的看着顾白极,眼里满是恳求,“我能救她,求你,信我!” 顾白极一顿,很快往后退了一步,“我信,我信,阿有,你快救她!” 楚无在他推开的时候就已经将手按在顾南殊身上,一下一下对她进行急救。 场面一时安静非常,所有人眼也不眨的看着双眼紧闭的顾南殊。 “哎呀,九哥这是做什么?”楚俏儿嘀咕道,“救人要找大夫呀,哪有这样救人的?别是担心人死得太慢吧!” “俏儿,闭嘴。”有看不下去的夫人呵斥了一声。 “本来就是嘛!”楚俏儿不满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叮”的一声,一把出鞘的剑从楚俏儿耳边飞过,顾白极双眼赤红,冷冷的道,“再开口,你下去!” 楚俏儿惊呼一声,再不敢开口说话。 楚无对这一切完全没有反应,只有手上在不停的动作着,额头上不知是水还是汗,一滴滴砸到泥土里。 就在众人都快要失去希望的时候,只见顾南殊忽然呛出了一大口水,很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嫂嫂,嫂嫂,我怕!” “不怕了,不怕了。”楚无死死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嫂嫂在,南姝,嫂嫂在呢!” 他以为自己很镇静,却不知旁人看来,楚无分明全身都在后怕的颤抖着。 这是他第一次在顾南姝面前承认嫂嫂这个称呼,此刻却没有人会去在意。 “没事了,没事了!”顾白极走过去用力的将两人抱了一下,而后从楚无怀里接过顾南姝,低声道,“阿有,南姝,我们回家!” 楚无怀里忽然空了,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般,半响,方才愣愣的起身,一言不发的跟在顾白极身后离开。 “将军!”楚悦上前一步,满脸歉意的说道,“实在抱歉,是本宫看顾不周,南姝娘子身体不适,府里有御医,将军若不嫌弃可以在此先行医治。” 顾白极脚下不停,“不必了。” “将军放心。”楚悦又道,“今日之事本宫定会好好补偿的。” “不必。”顾白极说着,忽然停下脚步,一字一句的道,“仆自会查明真相,若和公主无关,仆自不会多言。” 说完也不看楚悦如何反应,一手抱着顾南姝,一手反身拉住神色木然的楚无,绕过她直接离开了。 匆匆回到将军府,顾白极将南姝放在床上,让人给南姝换好衣服之后,又让顾青命人去请大夫。 “将军。”楚无闻言,下意识的说道,“我可以,让我看看南姝。” “不用,你先去休息。” 大夫很快赶来,把脉之后感慨道:“幸好救治及时,再晚一步,可就悬了。” 接着又将带来的药递给一旁候着的婢女,让去煎药来。 站在一旁的楚无不知何时将自己隐在屏风后,面色一片惨白,眼也不眨的看着床上的顾南姝,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顾白极走到他面前时都没反应过来。 第二十四章 他大概等不到天亮了 “王爷!”顾白极唤了一声。 楚无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愣愣的转头看向顾白极,那一瞬间,眼里那一抹堪称绝望的神色,让顾白极心里忽然就疼了起来。 “你衣服还是湿的,咱们先去换身衣服好不好?” 楚无摇了摇头,正好这时婢女端着煎好的药进来,楚无一看见那婢女面容,忽然一言不发的冲上前就抢过婢女手上的药。 “王爷?”文翠也没想到楚无还在这里,当下脸色一白。 先前情况一片混乱,她本来以为自己完了,谁知道水月告诉她说是王爷也出事了,让她再做最后一件事,就能带她离开王府,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现在看来,她分明是被骗了。 顾白极没顾上神色恍然的文翠,惊讶的看着楚无道:“阿有你这是做什么?” 楚无端着那碗药,定定的看着顾白极,想要开口,却不知忽然想起什么,又抿住了唇,而后在顾白极惊讶的目光中,仰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楚无!” “将军。”楚无拉住他,急切道,“若是那个大夫你能信得过,就让顾青重新煎一碗药来,让他亲自煎。” “好。”顾白极道,“你别急,顾青这就去煎药。” 顾青在一旁听见楚无的话之后就拿着药出去了,去之前还干脆利落的让两个奴仆上前将文翠压下去关起来。 过了会儿之后,顾青将药端来给顾南姝服下,又过了会儿,大夫把脉之后方才道:“娘子已无大碍,后续注意观察娘子是否有高热情况,若今夜无事,便可安心了。” 顾白极闻言,方才彻底松了口气。 楚无全程一动不动,怎么也要看着顾南姝没事了才愿意离开。 顾南姝早已昏昏沉沉的睡下,顾白极仔细替她掖好被子,又让顾青来亲自守着。 “王爷,南姝没事了。”顾白极走过去说了一声,又拉住楚无的手将人牵到隔壁两人的寝室,然而去柜子里拿出干爽的衣物递给他道,“来,换上。” 楚无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木偶一般自己将衣服换上。 “阿有,过来!” 顾白极站在桌边,将人拉过去在榻上坐下,而后蹲在他面前抱歉道,“对不起,方才太忙了,都没注意到你。” 楚无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顾白极又说道:“阿有,方才我执意叫大夫来,不是不信任你,是因为你也下水了,我想让你去休息,你知道吗?” 楚无低着头,半干的头发垂在肩上。顾白极看他一动不动的模样,心里无端的慌乱起来。 “阿有。”顾白极又道,“你方才听见了吗?南姝没事了,大夫一开始就说了的,幸好落水后你救治及时。” 楚无闻言,方才缓缓抬起头来,顾白极惊骇的发现,他的眼里竟然没有焦距一般,唇色也显出些乌黑来。 “阿有!你怎么了?”顾白极心里彻底慌乱起来,一声声的唤他,“阿有?” “将军。”楚无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低声道,“南姝没事了?” “对。”顾白极只觉心里被人拉扯住一般,越加的疼痛起来,他一字一句道,“阿有,南姝没事了。是你救了她!谢谢你救了她!” “那就好。”楚无笑了笑,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就连眼里都多了一分神采,“将军,麻烦你去帮我把笔墨端过来。” “好。”顾白极也没问缘由,忙去给他把笔墨纸砚都端了过来。 楚无伏在案上,手微微颤抖着,但依旧坚持着写完了一张纸。 顾白极眼也不眨的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阿有。”他轻声问道,“你写的是什么?” “药方。” “药方?” “嗯。”楚无点点头,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唇角有一抹血缓缓流了一下,他说,“将军,我中毒了。” “哗啦”一声,顾白极猛的站了起来,将手边的砚台打翻在地上,“你说什么?” “我中毒了。”楚无又重复了一遍,“若是还来得及,这药方……” 话没说完,人已彻底昏了过去。 旧伤、落水、中毒,楚无这一病,堪称是来势汹汹。 有那么一瞬间,顾白极看着毫无生息的他,都觉得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将军赎罪!”大夫惭愧道,“王爷所中之毒实乃老朽生平未见,无法对症下药。” “好,我知道了。”顾白极点头,伸手将楚无唇上的血迹轻轻擦去,“你回去吧!” 此时已近夜半,顾青进来时,顾白极正在用帕子将楚无湿润的头发拧干。 “将军!”顾青唤了一声。 “嗯。”顾白极问他,“南姝怎么样了?” “醒过一次,已经睡下了,大夫说,再休息几天,就大好了。” “那就好。” 顾青又道:“文翠已经招了,毒是她下的,是受了水月玉蝉的指使。” “那两人呢?” 顾青语气微哑,“跑了。” 顾白极语气依旧平静,甚至是有些平静得过于诡异了,“叫则安禹来,让他去追。” 顾青道:“则将军得了消息,已经带人去找了。” “行。”顾白极起身道,“你看好他,我去宫里一趟。” “将军。”顾青有些犹豫,“这个时候面见天子,是不是……” “没事。”顾白极看了一眼气息渐微的楚无,说道,“他大概是等不到天亮了。” 夜扣宫门,确是大罪,但顾白极在宫门之外一句话不说就先领了十棍惩罚,守卫先是被他吓了一跳,又听说事关王爷生死,犹豫半项,还是进宫禀了上去。 皇帝当时正宿在新封的美人寝宫内,大半夜被叫醒自是恼怒非常,正欲降罪下去,就听那顾白极已经自领了责罚,再得知恪王生死未知,也有些急了,忙将顾白极传了进来。 “说,怎么回事?”皇帝恼怒道,“怎么阿九好好的忽然就要活不成了?” “陛下赎罪!”顾白极不顾背上的伤,跪在地上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那毒实在厉害,微臣找来的大夫都说未曾见过,臣实在无法,只得冒着大不敬的罪过前来,恳求陛下命御医随臣前去诊治。” “荒唐。”皇帝闻言大怒,“堂堂亲王,谁敢下毒?” 又让人去将御医带来,怒道:“尔等前去务必阿九治好,如若不然,提头来见。” 御医闻言,忙不迭的应下。 一行人匆匆赶到将军府,几个御医忙碌半夜,方才确定楚无所中之毒,正欲写下药方,顾白极将先前楚无留下的药方递上前道: “有劳各位看看,这药方所用之药是否正确?” 御医接过一看,面色瞬间变了,几个御医传阅过后,一脸惊奇的问顾白极:“再找不到比这更适合的方子了,敢问将军,这药方是何人所出?” 第二十五章 王爷心里有将军? 便是他们方才打算写下的,也比这张药方要逊色不少。 顾白极闻言,方才重重的松了口气,回道:“先前王爷病得厉害,仆病急乱投医,寻来的一江湖郎中所留。” 药方他已让人誊写过,也不怕有心人查证。 那个御医激动道:“敢问这位神医现在何处?” 顾白极神色复杂的看了床上无知无觉的楚无一眼,叹道:“他道自己四海为家,已经离开了。” 御医连连感叹:“可惜!可惜!” 药买来煎好灌下,接着又是针灸又是放血,一直忙碌到天光大亮,楚无的脸色方才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 等楚无迷迷糊糊有了一点意识的时候,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 感觉手心里的手指忽然动了动,顾白极差点没跳起来。 “阿有,你怎么样?” 楚无眼皮动了动,睁开眼迷迷糊糊唤了声:“将军?” “是我,阿有,怎么样?哪儿难受?” “真好,还能再看你一眼,我……” “你说什么?”他声音太轻,顾白极凑近了,方才听他继续说道,“我……想请将军帮我一个忙。” “我答应。”顾白极什么不问,直接道,“你说,要做什么?” “冷宫里……落寒殿……有个人,我若是死了,请将军帮我……救他……出……” 他说得断断续续,但顾白极还是听清了。来不及去想要救的是什么人,顾白极忙道: “阿有,你听我说,你不会死的。你留下的药很好,你会没事的,不要多想。” 然而楚无说完那句话之后,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一般,再次陷入了昏睡中。 顾白极轻轻叹了口气,无声道: “睡吧,醒来就好了。” 楚无这一睡,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则安禹来时,被顾白极胡子拉碴的模样吓了一跳。 “将军,你这都多久没睡了?还有你不是受了十棍刑罚吗?不休息一下没事?” “皮糙肉厚的,没事。”顾白极抬头活动了一下脖子,而且他没罪没落魄,那些守卫也不敢真下狠手。 “结果如何?” “人找到了。”则安禹颇为挫败,“但已经被灭口了。” “意料之中。”顾白极道,“只是如此一来,证据算是没了,要治罪背后那人,有些难办。” 则安禹道:“将军知道那人是谁?” “大概知道。”顾白极道,“对方的目的是南姝,湖里失败了,就想彻底一些,没想到又一次被楚无破坏了。” 在公主府里,若不是楚悦的主意,谁敢这么大胆子? 至于目的,也不难猜测,已经有人证实,宴会开始之前楚悦便打算找楚无的麻烦,不成之后想来便将注意打到顾南姝身上。 顾南殊是楚无带来的,她若出了事,顾白极少不得迁怒到楚无身上。 “死了就不行了吗?”则安禹道,“那两婢女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位赐给王爷的?” 顾白极道:“准确来说,是皇帝让皇贵妃赐下的。” 而皇贵妃是太子楚钧和珑心公主楚悦的生母,所以那两人究竟算是谁的人,还有待考究。 则安禹道:“那这样目标不是更明确了,冤有头债有主,只接禀明不就好了?” 顾白极道:“没有证据的时候,你觉得皇帝是听你我证言,还是软玉温香的枕边风?” 则安禹语塞。 “唉!”则安禹叹息,“所以是真的没办法了吗?” “不急。”顾白极看了一眼楚无惨白的脸色,沉声道,“新仇旧恨,慢慢一并算了便是。” 则安禹这两日也没怎么休息,见顾白极依旧精神抖擞的,干脆在旁边坐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将军,有件事我很好奇。” “说。” “王爷既然知道那药有毒,为什么还喝?” 顾白极闻言,难得的沉默,想起那时楚无绝望的眼神,有些沙哑的道:“因为他那会儿脑子迷糊恍惚,以为就算说了,我也不会信任他。” 则安禹闻言,也沉默了,就因为担心顾白极不相信自己,所以竟敢连命都赔上去了,王爷这人,某些方面来说,真是让人敬佩不已。 半响,则安禹又开口道: “将军,我还有一个疑问。” 顾白极没好气,“说。” “你觉不觉得……”则安禹斟酌着词语问道,“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顾白极奇道:“什么?” 则安禹道:“你看,恪王他贵为堂堂一个王爷,又住在你堂堂一个一品大将军的府邸内,身边竟然一个可用之人也没有,甚至连个使唤得力的奴仆或者婢女都没有,你就从没有觉得奇怪过?” 顾白极闻言,忽然愣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顾白极才目光复杂的看向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他想自己得有多么忽视他,才会直到现在才在别人口中意识到这样的事。 楚无当初以男子之身、王爷之尊嫁进他将军府,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连个奴仆婢女都不带,就这么飞蛾扑火一般的独自一人来到他身边的。 就好像,他怕将军府容纳不下他一般,所以才会尽量减少自己的负累,缩小自己的存在,好让自己可以更好的被别人接纳。 他这么聪明,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人,但他愣是一个也没带。两手空空,将自己当个笑话般的嫁进了这个冷冰冰的将军府里。 则安禹看他神色复杂,视线游移不定,不停的在顾白极和楚无身上转来转去,好半响,忽然感叹道: “将军,我觉得吧,王爷他可能……” 说到一半,自己闭嘴了。 说什么,王爷心里有将军? 目前看来,这大概是肯定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否则就因为一个信任,就敢把命都赔上,这王爷难道是个傻缺吗? 但人家一个宁死不说,一个大概是落花流水对人无意,自己又有什么帮人点明的立场。 更何况,单就身份来说,这两人要跨过楚姓这一座大山,也是件困难的事。 则安禹想得头疼,又实在困得受不住,干脆在将军府里找一间客房休息去了。 顾青来替换了一会儿顾白极,本是让他去好生休息休息的。 结果顾白极将自己拾掇干净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干脆又爬起来把顾青替换了。 后半夜,楚无忽然发起热来。好在这一切都在御医的意料之中,顾白极有条不紊的喂他吃了药,然而这一次,向来病得越严重越安静的人却忽然说起胡话来。 “冷!好冷!” 顾白极闻言,给他加了床被子,然而楚无依旧喊着冷,甚至开始打起冷颤了。 顾白极无法,被子加了两床,见人依旧难受,干脆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将人搂在怀里。 他那会儿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做出能让楚无好受一些的行动来。 然而真把人抱进怀里,方才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第一反应就是,这人真的很瘦,明明身高都快赶上自己来,但那腰细的他一条手臂就能揽住。 顾白极心想,等他这次病好了,得告诉厨房给他好好补一补,鱼汤什么的,多炖几次吧。 许是人的体温真的有用,楚无很快就安静下来,紧蹙的眉间散了开去。 接着昏暗的灯光,顾白极见他唇间微动。声音太小了,顾白极几乎将耳朵凑在他的唇上,方才听明白了那两个一直在重复的字: 将军! 将军! …… 顾白极动作僵住,忽然觉得,这两个字仿佛是两把重锤一般,一下一下的砸在他的心口上。 第二十六章 咱们府里养得起 “对不起啊,楚无!”顾白极无声的喃喃,如果不是他心里有一个守了那么多年的承诺,他或许也会,真的忍不住动心的。 楚无彻底清醒的那天,太阳柔和极了,日光透过窗外的树叶星星点点的洒进屋里,无端让人心情都绚烂了几分。 楚无恍如堕入梦中一般,愣愣的坐起身看着身边的一切,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砰!” 就在他今夕何夕不知年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响将他生生从梦境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七乐?”楚无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里?”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脸色一变,“还是我回到恪王府里了?” “呜哇哇……”七乐完全没注意他在说什么,扑上去抱住人就是一顿嚎,“王爷,你终于醒了啊,可急死我了呜呜呜。” 楚无想向来理智清醒的脑子难得有些不在状态,正在他感觉自己恍恍惚惚的时候,有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道: “这叽叽喳喳的,小七乐你是不是又哭啦?” 接着一个身高体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视线猛的和楚无对上之后,来人先是顿了顿,而后忽然“啊”的一声大叫,转身就往外冲去: “阿姐!阿姐!将军!王爷醒啦!” 楚无:“??” 楚无:“七乐,这是什么情况?” “王爷。”七乐抽抽噎噎的,倒是逻辑清楚的道,“是将军命人将我从王爷府里接来的,让我好生照顾你,还有刚才那个跟熊似的人,叫陈七,他和他阿姐也是将军不知道从哪儿叫来的,说是以后都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这个……”楚无一时有些茫然,正在思索顾白极这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外面哗啦啦一阵脚步声,几个人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当先一人是顾白极,身后跟着顾青,还有个陌生的女子。女子年岁大概二十上下,扎着利落的发饰,身量高挑、容貌清秀,神色平静稳重。 不过此时的楚无视线全在最前面的的顾白极身上,看见顾白极面上毫不掩饰的喜悦,让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或许顾白极此刻的高兴,全都是因为自己。 “阿有!”顾白极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连声问道,“可有哪儿不舒服,饿不饿?” “不……”本着不麻烦别人的原则,楚无刚要拒绝的,却在出口的瞬间,改成了,“饿,将军,有吃的吗?” “有,有。”顾白极颇为兴奋,连连道,“饿了就好,饿了就好。” 楚无这次虽然醒了,但身体虚弱,躺在床上养了两天才完全的好起来。 他院子里的人虽然不多,但被顾白极彻底换了一遍,除了留在屋里的七乐、陈七和陈似鸢——就是陈七口中的阿姐,院子里打扫干活的粗使家僮也都换了一遍。 这次楚无病重一事显然也吓到了顾南姝,自从楚无病好之后就一直赖在楚无这里,楚无也心疼她落水一事,让七乐收拾一件朝向好环境好的屋子出来,重新布置之后算作顾南姝的临时闺房。 “怎么站在风口?” 顾白极手上拎着一只小桶走进来,看见楚无站在门口有些不赞同。 “将军。”楚无笑道,“这是什么?” 水月玉蝉离开后,两人之间已经不需要在时刻演那些故作亲昵的戏。不过虽然没有了那些故作的暧昧,相处起来倒比以往更随和自然几分。 “石八子。”顾白极抬手示意他看,“给你熬汤喝。”顿了顿笑着补充道,“这次真是我钓的。” 楚无也笑道:“那味道肯定更好。” 陈似鸢上前来,她个儿高,看七乐癫癫儿抱着一件披风上前,便接过来给楚无搭在肩上,又接过顾白极手里的桶,低头告退离开了。 关于陈家姐弟,顾白极告诉楚无,两人皆出自江湖,是他机缘巧合之下救下来的,身手很好,非常值得信赖。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提到楚无之前来将军府的事,听顾白极问自己为什么一个人也不带,楚无也没什么说的,只道: “我终究也姓楚。” “阿有。”顾白极严肃的看着他,“你确实也姓楚,但你有一个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楚无想过他或许会说性格,或许会说经历,甚至再肉麻些,比如善良什么的。 但没想到顾白极只是笑道:“你还是阿有。” 虽然知道顾白极没有那个意思,但楚无闻言,心里还是难以抑制的跳动起来。 顾白极没注意他的神色,想了想又说道:“陈家阿姐出生在江湖上曾经颇有名望的世家,也算是见过各种世面,她又是女子,以后你若是再遇见之前那种不可避免的场合,可以让她代替你去。” 楚无点头,知道顾白极说的是之前公主府上遇见的那些事。 顾白极又道:“我知道七乐是从小伺候你长大的,他身手应该也不错,但毕竟要贴身伺候你,陈七性格虽然鲁莽些,武艺倒也不错,你出门在外把他当个侍卫正好。他们都信得过,今后也只听命你一个人。” 顾白极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你要是有信任得过的人选,方便些的也可以直接招来将军府,放心,咱们府里养得起。” 这是方方面面都替他考虑好了。 “多谢将军,除了七乐,没有了。”楚无坦然道:“虽有几个暗处的侍卫,但也不适合放在明面中来。” 他知道自己处境,皇帝表面上相信他,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彻彻底底的无害,但凡早些年楚无强势一点,现在只怕尸骨都不剩下了。 “那好。”顾白极道,“若是觉得还差什么,你就告诉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强调道,“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一定不要客气。” “好。”楚无点头,“我知道了,将军。” 直到一切安排妥帖,中毒一事方才好像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至于那个关于冷宫救人的秘密,楚无没再提起,顾白极也只当不曾听过。 这天顾白极回来,说起京城郊外望山脚下多了一家专门做野味的客栈,听说味道极不错,准备带大家去看看,顺便也让一直闷在府里的楚无和顾南姝去透透气。 两人一听,自然是赞同无比。 翌日,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郊外行去。 望山景色秀美,又因为山上古庙著名,是以游客众多。 顾白极一行人到达之后,有些惊讶的发现那家做野味的客栈居然超出想象的富丽堂皇,很显然,对方的揽客目标是以金钱为门槛的。 客栈就一层,开在一条小溪边上,风景极好,内里布置得精致典雅。 来往客人也能看出皆是非富即贵。 店家看见顾白极一行人进来,忙热情的将几人迎到一张靠窗的桌椅上。 桌子是圆桌,颇大,刚好够顾白极三人以及顾青七乐陈家姐弟几人坐下。 虽然远在郊外又收费颇高,客栈生意还是不错,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顾白极几人吃得心满意足,正准备离开,就见门外又进来一行人,当先几个女子蒙着面纱,前呼后拥显然身份不凡。 楚无等人正打算避开,就听当先一个女子甜腻腻的开口道: “呀,顾大将军,好巧呀!” 第二十七章 将军你不对劲 见几人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她急急掀开面纱,含羞带怯的看着顾白极道: “大将军,是我呀,俏儿,我们之前见过的。” “那可真是巧了。”顾白极笑意不达眼底,“仆正好有点事,想要劳烦郡主。” “你……你要找我做什么?”楚俏儿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正想往顾白极身边凑凑,忽然看见站在他身旁的楚无。 面色当下就不太好看,楚俏儿左右看了一眼,刻意抬高了音调道:“恪王哥哥也在啊,作为将军夫人,还真是黏将军得紧呀。” 将军夫人几个字在她刻意加重的宣扬下,店里的人几乎都听见了,当下好奇的目光全从四面八方聚拢在楚无身上。 一些不怀好意的嘁嘁私语也难免传了过来。 怪只怪楚无容貌实在打眼,一路上已经有不少视线在暗中偷瞄,此时听见他竟然是嫁作人妻的,那些视线瞪时更加放肆起来。 楚俏儿见此心里颇为得意。她是郡主,宫里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大概知道楚无是属于面上虽然得宠,但实际上没有半点实权的,因此心里并不怕他。 而且之前在公主府还因为他被顾白极威胁,楚俏儿心里更是厌恶楚无至极。 楚无倒是没太大感觉,这种场景在他决定嫁进将军府的那天就想象到了。 然而他无所谓,这段时间心思复杂的顾白极却正好被人戳在心口上一般,怎么都不得劲。 “叮”的一声脆响,一个坐在离他们最近的、方才盯着楚无差点没流下口水的油腻男子忽然惨叫着跌坐地上,只见他头发已被突然飞来的暗器削去一片,露出光溜溜的头皮来。 “胆敢再动心思——”陈似鸢环顾一周,警告道,“下一次就是你眼珠子。” 众人闻言,纷纷收回视线低下头,恨不能当自己不存在。 楚俏儿见此有些不满,又见楚无没有开口,看起来真的给她一种可以欺负的错觉。 楚俏儿的父王不受宠,偏她爱慕虚荣喜好面子,所以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般欺软怕硬的习惯…… 正要再说什么,就听顾白极冷冷的道:“仆要劳烦郡主的是,郡主既然这么能说会道,不如先解释解释南姝落水那日自己做了些什么!“ 楚俏儿闻言一怔,结结巴巴的道:“将……将军,此话何意?” “哼!”顾南姝冷哼,向她扮了个鬼脸,“坏人。” “你……”楚俏儿脸色发白,“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俏儿不明白。” 楚无一怔,抬头看了顾白极一眼,没说话。 那日虽然匆忙,但他也听见了阿玉的话,他知道顾白极疼爱顾南殊,此事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便也没有多余的去说什么。 现在看来,顾白极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一直没处理,想来应是时机不合适,谁知道这个楚俏儿自以为天衣无缝,反倒自己撞枪口上来。 顾白极却没多说,独留下满心惶恐的楚俏儿,带着几人离开了。 马车上,顾白极给楚无解释道:“之所以一直没处理,是因为知道她最后也不过别人的棋子而已,不过现在看来,恶人恶性,确实难容。” 楚无点头,他的想法和顾白极差不多。 过了两天,七乐兴奋的跑来对楚无说起自己听到的传闻: 据他听说,那个心术不正的将军府婢女已经被送官府了,这种以下犯上的家僮自然不可能有好果子吃;而郡主楚俏儿因为心思歹毒,串通将军府两位婢女谋害顾家娘子以及恪王楚无,被皇帝亲自下令送入庵堂,从此剃发修行再无还俗之日。又听说珑心公主也不知怎么惹得皇帝大怒,被下令关了两月禁闭。 楚无闻言,知道确实如之前顾白极猜测的一般,楚俏儿成了替罪的那一个,而那个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亲妹子,他的父皇不过是罚了她禁足两个月而已。 好在自从楚无这次九死一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也感受到那么一丝丝的愧疚,再没提起赐宫女一事。 “将军?大将军?”则安禹拍了拍前面头也不回的人,“顾大将军?” “嗯?”顾白极回头,“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则安禹没好气的指着他身边的一堆东西,“你知不知道自己很不对劲?” “胡说什么?”顾白极边说将药农手里的药材接了过来。 “我问你。”则安禹指着他手边的桶问,“这是什么?” “石八子。” “为什么买这么多?” “楚无爱吃。” “这个点心呢?我记得小南姝不吃这个吧?” “楚无吃。” “这些药材呢?他让你买的?” “不是。”顾白极摇头,“看见就顺便买了。” “也给恪王买的是吧?” 顾白极愣住。 “将军。”则安禹幽幽道,“现在知道自己哪儿不对劲了吗?你大概不知道,你对他的态度,不太像知音,更和朋友无关。” 顾白极看着面前的一堆的东西,神色复杂难辨。 则安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将军,你真的愿意在王爷这里,放下那些仇恨了吗?顾家不明不白死在战场上的那些先辈,以及当年全军覆没的那十万顾家军的?甚至还有那个你找了十年,至今依旧在皇宫内生死不明的女子的?” “没有。” “什么?” “我说,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白极极为冷静的唤来一个侍卫,让他将东西送回府去,而后回头看着则安禹,一字一句说道:“以后不会了,这一次,只是巧合而已。” 就在顾白极让人送来那些鱼和药材之后,楚无甚至都还没来得极品尝出那鱼汤有多鲜,就很清晰的感觉到,顾白极他在疏远自己。 明明是和从前差不多一样的相处方式,但楚无就是很明显的感觉到,从前那些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一点点的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此也毫无办法。 实际上,楚无能做什么呢?之前的那一段时光都像是偷来的一般,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抱有什么幻想过。 两人还是一如往常的过,谁也没说什么,也从没有人去试探过什么。 又过了几日,如当初顾白极预言的那般,宫里变天了。 先是皇帝突然在上朝时昏迷不醒,后来清醒之后居然脾性极为喜怒无常,一次宴席上甚至直接处死了一个犯了小错的妃子。 再后来,听说又处置了一个皇子。 宫里消息被瞒得死紧,旁人只能知道个大概。 则安禹感叹道: “三皇子意料之中的失败,楚钧确实是心狠手辣,可惜过于自负了些,不知道自己如此冒进,也在皇帝心里种下了一根铁钉,将军,宫里形势如此,咱们接下来该如何?” “所有的动作全部停下。”顾白极道,“现在风头太紧,不宜行事。” 实际上,若不是他这段时间表现得过于老实,只怕皇帝的刀子早架在了将军府的牌匾上。 “明白。”则安禹起身,“我这就去安排。” 翌日,皇帝不知是不是看着身边那些皇子太过头疼,忽然想起安安分分待在将军府后宅的九王爷来,一道圣旨将他招进宫伴驾。 听说楚无要离开,顾南姝立刻就哭了,抱着楚无的腿不撒手。 “嫂嫂,呜呜呜……” “南姝乖乖的。”楚无抱了抱她,“嫂嫂很快就回来了,听话,知道吗?” 顾南姝不依,死死抱着楚无不撒手,“嫂嫂,南姝舍不得你,你就带着……” 楚无捂住她的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南姝,嫂嫂有个宝贝,落在宫里了,你要是乖乖的,嫂嫂去将他带出来给你好不好?” “真的?”顾南姝有些犹豫。 “真的,嫂嫂何时骗过南姝?” 顾南姝闻言,方才抽抽噎噎的放开手。 楚无起身,对顾白极颔首道:“将军保重!” 顾白极点头:“你也保重,照顾好自己。” 楚无笑了笑,点头道:“好。” 楚无离开的第三日,听说宫里皇贵妃又有了身孕,却被一个妃子冲撞之下没了。 宫里已经多年没有新生命出生,皇帝闻言大怒,竟将那个妃子活活仗责致死。 一时之间,朝堂上人人自危,一开始还有那大胆上书想要薄个名声的,后来全都偃旗息鼓了,有几个老臣干脆装病的装病,告老还乡的告老还乡。 这天夜里,顾南姝忽然被噩梦惊醒,哭着喊着要嫂嫂,顾白极怎么哄都不行,闹了半夜,府里大半的人都惊醒了。 “将军。”陈似鸢低着头,犹豫片刻,还是问道,“王爷他,还好吗?” 陈七跟在旁边,也有些欲言又止。 顾白极没说话,看着哭得抽抽噎噎的顾南姝,忽然开口道: “南姝,你要嫂嫂是吗?哥哥去给你把嫂嫂接来好不好?” “真的?”顾南姝立刻破涕为笑,重重点头,想了想不放心的叮嘱道,“哥哥最好了,就是不要像以前一样被嫂嫂凶回来,我听奶娘说了,哥哥接嫂嫂,一定要厚着脸皮才行的。” “好。”顾白极点头,“哥哥这次厚着脸皮去给你把嫂嫂接回来。” 第二十八章 我来接你回家 顾白极去时,皇帝正在湖边钓鱼。 湖在皇宫北面,与花园里的其他景致隔着一道矮墙,湖里多种莲花,层层叠叠的莲叶之下,不知藏纳了多少罪业。 听见顾白极求见,皇帝最开始是有些惊讶的,因为与顾白极宁愿赋闲也不上朝的态度一样,皇帝确实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不为别的,单纯的觉得这人碍眼。 “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吧!”皇帝抬头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朕听说顾将军整日里追鸡逗狗、游山玩水好不悠闲,今日怎么反倒有时间进宫了?” “臣惶恐。”顾白极道,“臣才疏学浅,实在不堪大任,除了在战场时能打打架,也就只会这些败家的本事了。” “你倒是谦虚。”皇帝道,“说吧,今日来见朕是为何事?” 顾白极再次起身拜下,“臣……想来接恪王殿下回府,请陛下恩准。” 皇帝再次回头看着他,有些苍老深邃的眼睛很好的藏住了里面的神色,他就这么神色莫测的打量着顾白极,半响,方才平静的调侃顾白极道: “顾卿与阿九倒是情深,只是朕这才将人接来没几日,你就巴巴的跑了来,难道是担心这宫里有什么对阿九不利不成?” 说道最后,语气忽然犀利起来,显然没有让恪王离开的打算。 “臣不敢。”顾白极面露惶恐,再次拱手解释道,“近日族中长辈频频来信催促臣回乡祭祖一事,臣蒙陛下赐婚,得以与恪王在一起,心里对陛下感激万分,只觉此生已再无遗憾。故而也想趁此机会带殿下回先父先母灵位前祭拜一番,好禀告二老臣与殿下一生相守的情义。” 皇帝闻言,看着他的目光里带了些打量,“祭祖一事,年年皆可,且顾卿祖家好像不在京城吧?路途遥远,朕实在不舍阿九一路奔波。” “陛下。”顾白极闻言却不意外,只是再次拜下,“臣今日来,还有一事恳请陛下成全。” “哦?”皇帝抬眼看他,颇感兴趣的道,“何事,说来朕听听。” 顾白极拿出一件东西来,双手捧着奉上前,“臣此次自战场归来之后,身上旧伤多有复发,近日来更是自感体力日渐难支,实在难担任将帅一职,臣恳请陛下容臣从此卸甲归田,也好与恪王殿下过一段闲适日子。” 皇帝闻言,面上虽有动容,却没伸手去接,“顾卿,你还年轻,你的祖父战死那年,年岁足足是你现在的三倍有余。” 言下之意,年纪轻轻跑来说身体不支要解甲归田,讽刺谁呢? 顾白极听他提起祖父,面上不显,盖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陛下,臣不敢有所隐瞒。”顾白极诚恳道,“臣确实身体不适,请陛下成全。” 皇帝看着他,思量半响,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如此说来,朕确实该体恤顾卿劳苦功高。” “恳请陛下成全。” “也罢。”皇帝让内官将东西都起来,言语里竟不由轻快了几分,“顾卿想卸甲就卸吧,不过归田倒是不必了,你想种地朕还舍不得阿九去吃这份苦。也罢,你想当闲人就找份闲职挂着,什么时候身体好了,再来为朕挂帅便是。” 皇帝此人,能力不足,猜忌心重,暗地里到处捅刀子,表面上偏喜欢做出施恩的样。 此刻顾白极就非常理解他话语里真正的意思:既然病重就永远都别好了,挂帅什么的,不可能的。 否则宫里这么多御医,他真要怀疑顾白极是否真病,随便找人一看便知。 “你要带阿九回乡,朕担心他不受这份路途的苦,回头再让人送些财物到将军府,沿途将马车准备得舒适些,别苦了他。” 顾白极闻言,终于松了口气,“陛下放心,臣定不会让殿下受苦半分。” “如此甚好。”皇帝放下鱼竿,起身走在一边坐下,接过宫女递来的热茶饮了一口之后,好似漫不经心的继续道,“你既有这份心,就和阿九好好过。这孩子命硬,小时他的母妃病逝之后跟着丽妃,没过几年又经历了丽妃两次丧子,幸好后来朕将他放在身边以自身气运压制着,方才得了些清静日子。” 他说的委婉,但言下之意依旧非常明确,就是在告诉顾白极,楚无是个天煞孤星,克死了他娘又克死丽妃的两个孩子,你顾白极不是我,有真龙气运压制着,这么宠着楚无,就等着那天被楚无克死吧。 虽然荒谬,但是意思差不离。 顾白极很清楚,他在离间自己和楚无,所以更刻意将话说得重了些。 很明显的,皇帝在忌惮和顾白极在一起之后的楚无,或者是和楚无在一起之后的顾白极。 总之不管哪一种,这位上一秒还对楚无表现得满腔慈爱的父亲,下一秒又毫不客气的用上最狠毒的语言来诋毁了他。 顾白极离开的时候,才处院门,远远的就看见楚无往这边走了过来,看见他,楚无面上神色复杂至极。 顾白极没说话,先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通,看见他依旧好手好脚的,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将军!”楚无缓缓问道,“怎么来了?” “南姝想你了。”顾白极笑着看他,“我来接你回家。” 楚无抿了抿唇,没说话。 之后两人又去和丽妃告了别,丽妃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好在到底是出来见了两人一面。 直到坐在了马车上,顾白极看着楚无依旧不说话,显然有种一路沉默回去的打算。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心疼的同时又有些感慨,楚无他确实有着自己的势力,即使不多,但充当一些耳目也已经足够。 很显然他之前和皇帝的对话楚无已经知道了,且并没有瞒着自己的打算。 “阿有。”顾白极唤了一声,见楚无看过来,开口问道,“你听见了吗?” 楚无静静的看着他:“将军不怕吗?” “怕什么?”顾白极好笑,顿了顿,忽然道:“楚无楚无,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楚无一怔,很快知道他想问什么,犹豫不过一瞬,就开口道: “陛下说,我命中带毒,当苦、当无。” 看顾白极不解,楚无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我的生母在世时,行事颇为张扬毒辣,做了很多让陛下不喜的事,所以他在取名时,给了我这几个字。” 而可想而知,宫里生存本就艰难,得了这一批语,被皇帝直白表示了不喜的小楚无在之后过得有多么艰难。 顾白极看着面前温柔坚定如竹一般挺直的人,心里感慨看来则安禹没说错,这皇帝不但坑别人,坑自己儿子也是一把好手,也难为这人经历了这些,还能长成这么直溜的模样。 楚无自己却觉得没什么,刚开始或许确实艰难了一些,但他后来遇见了丽妃。说起来,他甚至有些感谢那段黑暗的时日,因为那些,他才能在那个几乎活不下去的夜里遇见了面前这人。 “阿有,是丽妃给你取的吗?” 楚无点头。 “阿有阿有,她想给你她有的。”顾白极念叨着,心里对那个一直冷冷淡淡的皇妃又多了几分好感,“我想她一定很喜欢你。” 第二十九章 低头在上面印下一吻 楚无闻言,面色也温柔下来,点头道,“母妃待我很好,一直都很好。” 顾白极轻笑:“那就好。” 之后马车里的氛围比起一开始好了许多,楚无见顾白极是真的对皇帝那番话不在意,缓缓松了口气。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皇帝的态度生气,他忐忑的,是顾白极听了那些话之后会怎么想。 现在看来,皇帝终究还是低估了顾白极的心胸,并不是人人都似他那般,多疑且自私。 回到将军府,还没下马车,远远就看见等在门口的顾南姝。 楚无掀开帘子,顾南姝眼睛一亮,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嫂嫂!” “小心!” 楚无怕她摔着自己,忙上前一步将人抱进怀里。 顾南姝喜滋滋的抱住楚无,“嫂嫂我好想你啊!” 楚无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也想你。” 顾南姝闻言更开心了,在楚无怀里蹭了蹭,末了还回头冲顾白极赞道: “哥哥这次很厉害,真的把嫂嫂接回来了。” 顾白极宠溺的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就你会说。” 楚无也笑,之前在宫里遇见的那些阴霾此时似乎散了个干净,而在心里一直空空落落的地方,那些埋藏了近十年的种子终于冒了芽,绽出了一族一族的小花。 今日是端午节,又正好楚无回来,将军府里也热闹了许多。 则安禹在京城里孤家寡人一个,非常自觉的将老家送来的粽子拎到了将军府,顺便再蹭一顿团圆饭。 佳节好友,自是少不了美酒,则安禹向来豪饮,顾白极不愿陪他多饮,他就干脆去找楚无。 楚无看起来文雅,酒量却意外的不错,加上今日心情似乎真的挺好,竟和则安禹喝了个不相上下。 夜里安静,晚风清凉柔软。楚无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手上把玩着不知何时扯下来的两片树叶。 听见脚步声,回头问道: “他们怎么样了?” 顾白极在他身边坐下,将他手上的酒杯拿过来,而后递了一盘点心过去,“看你晚饭没吃多少,吃些点心压压酒意。” 楚无不知是不是有了醉意,人有点木木的,没了平日里似乎永远淡定的从容。 双手接过点心咬了一口,看着顾白极又不动了。 顾白极便道:“安之醉了,自己找了个地儿睡下了,南姝也睡着了。” 楚无点头,“好。” 顾白极看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忍不住问道:“是想说什么吗?” 楚无定定的看着他,过了片刻,忽然低声叹息说了一句,“不喜欢,又为什么呢?” 顾白极疑惑:“你说什么?” “我说……”楚无顿了顿,像是有些困了,嗓音轻轻的道,“值得吗?” 顾白极一怔,“你说什么?” “跟他用兵权换了我,值得吗?”楚无道,“现在京中的情势乱成一锅粥,将军若此时留在京城,比离开要好很多。” 他那些兄弟一个比一个蠢,现在自相残杀正上头,以顾白极的才略,未必不能浑水摸鱼。 而他被留在宫里虽然可能会被扯入其中,但终究只是“可能”而已,顾白极却为了这么一份不确定而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楚无很难说服自己不去多想,但又害怕去多想。 有些东西,渴求的时间太长了,心态就会发生一些变化,虽然还是渴望,却反倒会害怕去抱有希望。 顾白极看着他面色微带茫然,下意识就想抬手将他肩上的那一缕发丝拂开,他将手握成拳紧了紧,顿了顿,方才开口道: “王爷既然入了将军府,我便会护你平安,且不论其他种种,皂初心里也早将王爷视为生死好友,护好友平安,也是应该的。” 楚无闻言,眼睑微微垂下。 意料之中的,甚至比想象中还要更好一些的答案,所以不该难过的。 楚无拿起酒壶,给顾白极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递给顾白极之后在他手中轻碰了一下, “多谢将军,得将军为友,是楚无之幸,敬你。” 说完不待顾白极反应,仰头一饮而尽。 “将军。”楚无靠在栏杆上,断断续续的道,“仆有些困了,将军自去歇息吧!” “王爷?”顾白极唤了几声,“阿有,去屋里睡吧!” 楚无已经没有了回应,显然是带着醉意沉入了梦乡。 顾白极无声叹了口气,凝视楚无良久,那方才未落的手终于还是抬起,将他缠绕在脖颈处的一缕发丝拂去。 “将军。”陈似鸢走了进来道,“婢女搀扶王爷回屋歇息?” 今日许是心里高兴,连七乐都多喝了几杯,和陈七打打闹闹的睡去了。陈似鸢向来冷静克制,便是饮酒也会将将控制在醉意之外。 “不必了。”顾白极道,“你去休息吧!我搀扶他进去就行。” 陈似鸢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顾青微醺,此时正端着一盘糕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见陈似鸢独自过来,了然的将糕点递上去,“吃点吗?” 陈似鸢一言不发,捡起一块糕点之后在顾青身边坐下。 顾青也不介意,还好心的递上一杯解酒茶,“给王爷准备的,来点?” 陈似鸢摇摇头,两人之间陷入一片静谧。 顾白极站在楚无身边,心想这人也太安静了一些,酒醉了就睡,睡着了便一动不动,绝不给人增加丁点麻烦。 他就这样看了片刻,而后上前一步,弯下腰将楚无打横抱了起来。 “啧。”顾白极嘀喃,“真轻,白长这个儿了。” 楚无轻轻动了动,下意识在顾白极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然后又一动不动了。 他的头正好靠在顾白极怀中,顾白极将他放在床榻上的时候,楚无的发丝从他的手指间穿过。 丝柔的触感如流水似的在手心里流淌,顾白极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在手指上的发丝就要落下的时候,低头在上面印下一吻。 既然说了要回乡祭祖,自然是要提上日程的,顾白极定在了后日离开,于是将军府在第二日便开始忙碌起来。 楚无这一天都有些魂不守舍,顾白极看见他偶尔凝神看着宫墙方向的视线,无声的叹了口气。 楚无不敢相信他,或者说,楚无在避免自己麻烦他。 终于,晚些时候,楚无说有点事要离开一下,顾白极没问他什么事,只问要不要帮忙,楚无拒绝了。 这一离开就一直到了第二天都没回来。 行李已经准备好了,顾青来问: “将军,几时启程?王爷他……可说了几时回来?” 王爷离开的事除了顾青,便只有陈家姐弟以及七乐知道。 顾青面上带着几分焦急,显然也有些担忧了。 “再等等。”顾白极说着,起身走了出去,门外马车已经备好,一看见他,陈家姐弟的目光就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向来爱哭哭啼啼的七乐反倒镇定一些,只是看过来的目光里也带着一些担忧和欲言又止。 第三十章 阿有,是我 “七乐。”顾白极把人叫到一边去,低声问道,“王爷他离开前有没有说什么?” 七乐摇摇头,沮丧的道,“王爷只说,若是他没有回来,让将军不用等,直接出发就好。” “行,我换个问题。”顾白极又道,“你家王爷安全吗?” 七乐闻言,眼眶一下就红了,“应……应该是安全的。” “应该?”顾白极都快气笑了,“七乐,你现在只需告诉我他在哪,我去找他。” 七乐挣扎半响,还是摇头道:“王爷……不让说。” “行。”顾白极道,“我再等他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人没来,我们就出发。” 他之前上交兵权打算回乡一事早已经在朝中传遍,此时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将军府,一直拖着确实不益。 半个时辰后,将军府门前的三辆马车终于动了。 顾南姝缩在马车里,一直看不见楚无之后也发现了些不对劲,睁着一双大眼睛焦急道: “哥哥,你不是说嫂嫂就离开一会儿吗,怎么还不回来呀?” “他可能有事耽搁了。”顾白极小声道,“南姝,一会儿你和似鸢他们先走,哥哥去找嫂嫂好不好。” 顾南姝连连点头,“好的,哥哥。” “但是不能让人知道我们不在府里,懂吗?” “好。”顾南姝连连点头,“知道了哥哥,南姝会乖乖的,你快去把嫂嫂带来,南姝想他了。” 顾白极点头,转身去了最后一辆马车里。 七乐正抱着一套利于行走的劲装犹豫,顾白极突然进来,将他吓了一大跳。 “将……将军?” 顾白极冷冷的问,“准备去哪?”见他不说话,又问道,“想去找你家王爷?” 七乐喏喏点头。 “现在可以说了吗?”顾白极问,“他去哪儿了?” 七乐垂着头,过了片刻,咬牙问道:“将军,你之前都去宫里把王爷带回来了,所以,你应该不会害他的,对不对?” 顾白极点头,“没有应该,我不会害他。” 他就算不能爱他,但绝对不会害他。 七乐闻言,终于道: “奴也不知道王爷在哪,但奴猜想,王爷应该是进宫去找小主人了。” 顾白极难得怔住:“小主人?” 不过一瞬间,他立刻回想起了之前楚无病中说的那个“落寒殿”。 “是。”七乐点头。 “行,我知道了。”没时间多想,顾白极道,“你先和他们一起离开,切记别停车等人,我找到王爷之后自会追上你们,别露出破绽。” 七乐连连点头。 京城极大,将军府距离城门较远,但离皇宫近一些,马车放慢速度的话,从将军府到城门处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而顾白极要做的,就是在这一个时辰内找到楚无带回车上。 冷宫往往都是在皇宫里最偏僻的地方,顾白极要去找人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进去。 好在早些年因为某方面的考虑,皇宫的地图早被他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从宫墙外摸到冷宫的时候,听见里面不同于平日的喧闹,顾白极心里忽然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翻身进去,刚藏在枝叶杂乱的花丛后,就看见几个宫人跑了过去,边还讨论道: “说是有人在宫里偷窃,往前边跑去了。” “落寒殿里有人偷了东西,奇怪了,冷宫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偷的?” “不知道,这不是连人影都没看见吗?或许是住在里面的人又疯了一个吧!” 谁让这一朝的冷宫,大概是历代冷宫中住客最多的了。 皇帝爱美人,新人一茬一茬的往宫里送,偏最得圣宠的皇贵妃善妒,皇帝纳新人,她便想方设法往冷宫送旧人。 于是冷宫里怨恨冲天,三五不时的疯掉或者死掉一两个。 顾白极正在想那所谓的小偷是谁,就又听见已经走远的声音传来: “这冷宫是不是也太诡异了些,不是还听说有小孩子的哭闹声?” “估计又是哪个妃子疯了吧,总有人幻想自己怀上龙胎,能够重回枝头当凤凰。” “走吧走吧,刚才去看过了,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待人离开,顾白极从藏身之地走了出来。 按照方才这些人的意思,如果是刚才他们口中的小偷真的是楚无,那他此刻应该还是安全的。 顾白极无声松了口气,接着起身按七乐所说的位置和方才那些人离开的相反方向走去。 另一边。 听见脚步声走远,楚无方才从假山后绕了出来。 他的手里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男孩身上穿着一些旧衣裁剪而成的衣服,虽然看着旧了一些,但是收拾得干净厚实。 孩子五官极为精致,粉雕玉琢的可爱非常,此时正趴在楚无怀里睡得沉沉的,间或还砸吧了一下嘴。 相比孩子的精致,楚无却显得狼狈许多,长发微乱,衣衫上也沾上些枯草碎叶,整夜一直躲躲藏藏的后果的就是脸色看起来苍白憔悴。 “王爷,没事了。这一次,应该是能打消他们的猜疑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女人走了过来,不舍的看了他怀里的孩子一眼,而后咬牙道,“王爷,把绒绒带出去吧,以后你也别再来这冷宫了,他们既然已经起了疑心,这个地方怕是不安全了。” 楚无点头,“你们也保重。” “去吧!”女子轻轻在孩子的脸上摸了一下,“王爷和绒绒好好的,我们也可以在这个冰冷的坟墓里瞑目了。” 楚无心里一酸,知道事不宜迟,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 临离开这个院子前,楚无回了一下头,就看见每一扇打开的窗户后面都站着一个女子,足有数十个之多,正默默的看着他们,有的还轻轻抹着眼泪。 楚无顿了顿,轻声叮嘱道:“活下去,有朝一日,若我还在,一定会来带你们离开。” 楚无抱着孩子在破败荒芜的庭院里左穿右绕的一直走,一直到走到一道狭窄的、被各种藤蔓挡住的小门前方才停下脚步。 他将藤蔓轻轻拨到一边,正打算抱着孩子离开,却又忽然怔在了原地。 门后有人! 紧接着,远远的有巡逻的脚步声传来。 楚无面色一片惨白,正欲转身离开,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抓住,而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阿有,是我!” 是顾白极! 那一瞬间,楚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只觉得这辈子能遇见顾白极,就算他等了他近十年,就算顾白极不可能喜欢他,心里也只有一个感觉。 真的值了! “将军。”楚无低唤了一声。 顾白极匆匆打量一下他,“你没事吧?” 楚无摇头。 “先离开这里。”顾白极拉着他出了那道小门,此时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楚无心里焦急,正欲将孩子递到顾白极手中让他先离开,头上忽然被一件披风盖住。 “抱好孩子。”顾白极用披风将他和孩子裹好,而后拦腰抱起楚无,几个腾跃之后,无声无息离开这个荒芜而又破败的冷宫。 第三十一章 我在那里住了很多年 就在他们身影刚消失不久,一对巡逻的侍卫来到小门不远处,脚下未停,又渐渐远去了。 离开皇宫之后,顾白极将人直接带上马,楚无抱着孩子坐在前面,整个人几乎被顾白极围在了怀里。他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想着稍微离远些。 “别动!”顾白极伸手将他往怀里揽紧一些,叮嘱道,“小心孩子摔着。” 楚无便不再动了。 “接下来去哪儿?”顾白极问,“王爷应该已经做好打算了吧?” “将军。”楚无道,“我自己可以去,将军不必……” “呵。”顾白极忽然冷笑,打断他道,“不要我帮忙是吗?所以王爷是觉得刚才也是我多管闲事了是不是?” 楚无似乎被他突然严厉的口吻吓住,面上懵了一瞬,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指了一个方向,又轻声解释道:“那里是之前已经打点好的,人也值得信赖,绒绒放在他们家一段时间没问题。” 顾白极倒是有些后悔了,从他遇见楚无以来,楚无都是冷静从容到近乎不食不似人间烟火不带七情六欲的模样,现在却因为他的严厉的训斥,眼里竟然多了几分惶恐。 顾白极懊恼,刚才是他心急了。 话又说回来,楚无不信他,本就不怪楚无,是因为他没做到让楚无信任他的地步。 顾白极放缓了语调,“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在睡?” 楚无道:“我给他吃了沉睡的药,一会儿就好了。” 之后一路无话,两人将孩子送去了城北一户商人家里,将孩子递到早在侧门处等候的男主人手中。 回程依旧是两人一骑,楚无主动开了口: “那孩子叫楚钦,排行十五。” 顾白极想起皇帝说的那些关于楚无的言论,有些不敢置信的道:“是丽妃娘娘的孩子?” 楚无点头,主动对他说起那些年发生的前因后果,“当年绒绒出世之后,不久便被人暗害……” 那时丽妃刚进宫,颇受皇帝宠爱,收养了楚无之后,将他当亲生孩子疼爱着,楚无聪明伶俐,因为丽妃的关系,表面上看来是逐渐得到皇帝的重视的。 如此自然就碍了一些人的眼,那时候楚无虽然还小,但是经历的多了,也能看出来丽妃因为他的存在明里暗里挡了多少伤害。 然而即便如此丽妃也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什么,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丽妃的第一个孩子被害。 楚无依旧记得非常清楚,才几个月的孩子,小小的一张脸前一晚刚学会了对他笑,才短短一夜,那双灵动的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了,向来红润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惨白得吓人。 顾白极问:“是其他的妃嫔做的?” 楚无摇了摇头,语气冷静到极致,“是我父皇。” 感受到身后的身影微微怔愣了一瞬,楚无自嘲一笑,解释道,“他恨我,因为我的生母曾经害死过他当初最宠爱的女子生的孩子。” 当然,皇帝爱美色天下皆知,美人早已经换了几轮,唯独对楚无生母的恨意就那么保留了下来。某些方面来说,也算是他生母的成就了。 可笑楚无又那一段时间真的以为,只要他再聪明一些,皇帝也会喜欢他的。 而丽妃的错,是她出生在前朝就显耀的高门之家,还有,她不该对楚无这个毒妇的孩子这么多的疼爱。 皇帝爱丽妃的娇媚颜色,又忌惮丽妃的后家,还憎恶她收养的孩子,所以他无所不用其极,哪怕被害死的也是他的孩子。 丽妃的第二个孩子,原本也该是如此结局的。 然而楚无在上一个孩子没了之后,仿佛被吓到一般,开始不那么伶俐了,在皇帝等人的心目中,他真的应了那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仅如此,他开始不学无术的看一些“杂书”,有时候还会往太医院那边无所事事的跑。 没人知道他的医术如何,只是都觉得已经变笨了的孩子,学也不可能学出什么东西来。 于是在所有的忽视中,这一次他终于救下了那个孩子,没有人知道,甚至是丽妃他也不敢告知。 不仅是怕丽妃知道之后表现出什么来,他还害怕在这个诡谲的宫殿里,他连自己也护不住,那个孩子,更不知道能护到何时。 实际上,不只是他怕,丽妃也怕。 她怕自己在连续失去了两个孩子之后,这个养了半辈子的孩子也护不住,所以她开始渐渐疏远了楚无,甚至是厌恶他。 皇帝终于看到了自己满意的画面,两人的身边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之后楚无和丽妃就用这样的方式,心照不宣的,在这个龙潭虎穴一般的地方勉强活了下来。 顾白极听完,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有心疼,还有一些懊悔。他想自己确实在一开始就错了,不应该将对楚家人的恨意放在楚无身上的,他和他们一样,都是皇帝狠毒心思下的牺牲品。 “你……”顾白极想了一下,说道,“对冷宫很熟悉。” 楚无点头,“遇见母亲之前,我在那里住了很多年。” 他说的母亲,是丽妃,楚无心底里真正意义的母亲。 因为在冷宫住过,所以他知道那个表面华丽的宫墙内里一切腐朽的地方,以及那些腐朽之外,依旧闪耀着光辉的人性。 回到马车上之后,顾南姝欢欢喜喜的扑进楚无怀里,楚无动作自然的接住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看着楚无无比自然轻柔的动作,顾白极也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之前那些哄孩子的习惯和方法都是怎么来的。 不过一会儿,将军府的马车终于到了城门,守卫道过歉意之后,检查得格外的仔细。 将军府此行共有三辆马车,一车坐着顾白极楚无顾南姝三人以及赶车的陈七和坐在他旁边的七乐,中间一辆坐着陈似鸢,阿玉,以及一个车夫,后一辆车里是五个做家僮装扮的侍卫以及车夫。 马车里的空间颇为宽敞,除了第一辆,后面两辆都放着一些行礼。 城门守卫在车里看见楚无的时候,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遮掩过去,客客气气送人离开了。 顾白极见此,轻轻松了口气,知道背后之人的猜疑算是暂时打消了。 顾白极祖籍在清安,路程颇远,距离京城大概有四五日的距离。 顾南姝闹了楚无一会儿之后,很快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马车里放置了用来休息的小榻,大人只能斜靠,小孩子躺下刚好。 楚无动作轻柔的放顾南姝躺好,又给她盖上小被子。 顾白极递了一杯热茶给他,“南姝闹腾了些,你本来昨晚就没休息好,也靠会儿吧!” 楚无摇了摇头,接过热茶饮了一口,“南姝很乖,不闹。” 被人这样真真切切的喜欢着,楚无很是珍惜这种感觉,也愿意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来对她好。 “我也不累。”楚无顿了顿,又接着道,“抱歉,本来安排好的,想着一去一回也不用多少时间,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让皇贵妃起了疑心,便被困在宫里出不来,差一点耽误了将军的事。” 第三十二章 你我就是一体的 顾白极颇为感慨的看着他,楚无似乎一直在带给他各种意外的惊讶,比如那出神入化的医术,以及昨日这种轻描淡写间就能不知不觉出入皇宫的本领。 顾白极心想,如果楚无愿意,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未必没有一争的能力。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他会愿意将自己后路全部封死,孤立无援的进了他将军府? “还有呢?”顾白极问他。 “什么?”楚无有些疑惑。 顾白极说,“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愧疚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了将军府的行程?” 从楚无的反应中,顾白极知道他大概真的是这个意思。 “王爷,你或许该再自信一些。”顾白极道,“将军府里的大家都很喜欢你,南姝就不用说了,便是顾青他们也很敬重你。所以你一夜未归,大家担忧的,不是你是否会耽搁将军府的行程,而是你是否平安。” 楚无没想到顾白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整个人都怔住,看着顾白极认真的神情,忽然就觉得心里那些被迫冰封冻结的情感,竟然一点点的不受控制的复苏了。 “我也有点生气。”顾白极自嘲的笑笑,“我本以为我们目前可以算是友人的,所以有什么事,你不说,我不会问,但你要是找我帮忙,我顾白极一定赴汤蹈火。阿有,就像这一次,这件事太危险了,而我目前几乎算是你身边唯一的可以帮你忙的人,但是你完全没想过找我帮忙。” 楚无怔怔的看着顾白极,他从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能从顾白极口里听到这些话的一天。 足够了,哪怕他说的只是朋友关系,自己此生也已经无憾。 “将军,我很抱歉!”楚无努力让自己放轻松一些,向后斜靠在软枕上,抬手揉了揉有些昏沉的太阳穴,缓缓道,“我不说,不是不相信你,我有把将军当成友人的,一直都是。” 楚无接着道:“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绒绒身份又太过特殊,实在不宜将更多的人牵扯进来。本就是当年我自己做的决定,一切后果也该我自己承担,不该因为危险就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更何况将军府这个时候离开京城,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实在不适合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节外生枝。 “你可知道一点?”顾白极问他,“从你进了将军府的那一天起,在旁人眼中,你我就是一体的,所以楚无你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不会因为我的不知情而放过我半分。” 楚无一怔,越加的愧疚了,“将军,我真的很抱歉。” 顾白极打断他的话,继续道:“相对的,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可能也会承担一些不好的结果,咱们打平了。还是说……”顾白极看着他,认真问道,“王爷实际上并不愿意被我连累?” 楚无慌忙摇头,“怎么可能?” “所以说……”顾白极拿起一床小小的薄被递给他,“王爷,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一直说抱歉的,只是希望你以后再遇见什么事的时候,或许可以尝试着主动来找我去做你的帮手。” 楚无嗓音微哑,“好,我记下了。” “先休息会儿吧!”顾白极道,“一会儿到了下车休息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放心,现在宫里乱七八糟的乱成那样,他们没那么多时间,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测上。” 否则按照皇帝和皇贵妃的多疑和心狠手辣,楚无很久没有这个离开京城的机会。 楚无点头,彻底放松下来之后,很快就放任自己陷入了浅浅的睡眠中。 马车外,陈七无奈的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七乐,无奈的低声道: “王爷和将军感情好是好事,你这又有什么好哭的?” 边说还边递了一块手帕过去,陈七一把抓过,边擦眼泪边道,“我家王爷太苦了呜呜呜~” 现在终于来了个知暖知热的将军,虽然大概还不像那么回事,但他依旧很替王爷高兴啊。 之后的行程算不得平静,一路上遇见了几次刺杀,都是些死士,被抓便是自杀,好在顾白极身边的侍卫虽然少但都武艺高强,虽然艰难,好歹是有惊无险的化解了危机。 偶尔有人受伤,有楚无在,只要不累及性命,也几乎都能化险为夷。 楚无甚至还给每个人都配了药囊,里面是些解毒药丸以及应急伤药,方便及时诊疗。 顾白极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做的这些,只怕是还在将军府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如此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目的地,清安顾宅。 顾宅算是顾白极的从小长大的地方,里面留下来看守的多是些战场上退下来的,身法自是不用说,刺杀的人来试探了几次都无功而返,终是放弃了。 刚到顾宅的时候,顾白极对楚无道: “明日或许会有其他族人过来,王爷若不耐烦大可不必理会他们。” 楚无点头。 第二日果真有其他族人过来拜见,一开始楚无也跟着见见,后来发现这些人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打量着,鄙夷或者幸灾乐祸,几乎没有掩饰。 有几个甚至还带着一个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看着顾白极的目光直白且热切,目的简直是昭然若揭,楚无为这教人无语的一幕幕颇为感慨,后来便再没出来见人过。 休息了几日,这天天气晴好,顾白极对楚无道: “这边地形特殊,山多且林深,这段时日山上野果应该熟了,不如出去走走?” 楚无闻言自然点头同意。 自从那日剖白内心的一通对话之后,两人之间似乎又回到颇为亲近的那段日子。 听说要去山上摘野果,七乐率先就兴奋不已,陈七姐弟二人也跟去,一行人热热闹闹的上了山。 果然见到了顾白极所说的野果。 手掌大小的果子,外皮软软的,成熟之后会自动炸开,露出里面白色软糯的果肉,甜且清新,味道确实极好。 几人吃得尽兴后,又摘了些带回去,山上野味多,遇见的自然也不能落下,回程时马车里都堆满了,堪称是满载而归。 回到府里,远远就看见看守门的侍卫等在门口,看见顾白极时忙迎了上来。 顾白极问:“怎么了?” “将军,你族中有人来了。” “来便来了。”顾白极转身将顾南姝从马车上抱下来,边道,“这几日天天有人来,打发掉就是了。” “可他说他叫顾远,是您亲堂兄,同行的还有一位老者,说是你大伯,奴便不敢阻拦。” “是他们?”顾白极眉头微皱,显然对这所谓的堂兄没有太多好感,“来做什么?” 守卫这几日也算看明白了许多,立即说道,“他们带了两个男孩子来,听你出门了,便一直等到现在。” 顾白极闻言,面色当下就沉了。 顾白极大伯叫顾祥,是顾白极祖父的妾室所生。偏那妾室虽是丫鬟出生,却不是个安分的,很是有些胡搅蛮缠的心机,顾祥其人又从小只知贪吃玩乐,性格自利懒惰,很是被他爷爷不喜。 听说当年分家之后更好美色玩乐,已经将家业挥霍了大半。 本来这几日顾祥没有第一时间前来,原本便是想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让顾白极亲自去拜见的,谁知道顾白极这边没有动静不说,其他血缘疏远些的还都将孩子接二连三的送去了主宅,顾祥当下便有些心急了,忙带着儿子和两个孙子就赶了过来。 顾祥也是这些年被人奉承得心气越加高傲,所以忘记了再如何他也只是庶出,虽有世袭的财物,但没有官品在身,顾白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亲自去拜见他的。 让陈家姐弟将顾南姝带下去之后,顾白极和楚无走了进去。 这些时日楚无虽说不爱见这些人,但也没有见到了还主动避开的道理。 大厅里果然坐了四个人,左侧上首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肥胖身材,看着却不壮实,行动之间略显虚浮,应该就是那顾祥。 之后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中等身材,容貌亦算英俊,只是面上也如他父亲一般,带上些被掏空了的无力感,这便是顾白极那位堂哥顾远了。 顾远身前站着两个孩子,一个四五岁一个六七岁,家里显然娇宠过头了,此时正吃着桌上的橘子,果肉吃一半扔一半,橘皮遍地扔,两只不大的眼睛正滴溜溜的四下打量着。 看见顾白极两人进来,顾祥本来想说什么,又想着这几日顾白极没有主动去拜见,自己亲自来了还等了这么久,当下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顾远却很热情,起身道:“皂初,多年不见,一切还好吧?” 顾白极只当没见顾祥冷脸,拉着楚无走到上首主位坐下,才对顾远点了点头道: “挺好,多谢堂兄挂念。” 顾远点点头,又转向楚无拜见,“想来这位便是传闻中的恪王殿下……” 话没说完,待看清楚无面容后,目光当下便直了。 方才二人进门时,顾远自持身份没有如那两个孩子般肆无忌惮的四下乱看,故而也没有在楚无进门的第一时间看清他的容貌,只余光瞥见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顾远此人,好色的孽性对比他的父亲甚至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父亲只爱女色,他却是男女通吃,外面养着的就不说了,府中那十几房小妾便是有男有女。 现在猛的一下看见了楚无,顾远眼珠便无论如何转不动了,当下心里只有一个感觉:他父亲此前还说顾白极娶了个男人是给顾家祖宗蒙羞,要让他也得到如此人物,别说给祖宗蒙羞,散尽家财他也甘愿。 第三十三章 清安第一美人 他目光中贪婪实在太过明显,顾白极当下脸色便黑了,冷冷的道: “不知大伯和堂兄今日前来所谓何事,若无旁事,还请自便。” “顾白极!”顾祥怒道,“你这是何意,这就是你对待长辈的态度?” 顾白极冷道:“当你是长辈,所以我现在还愿意坐在这里问你来做什么。” “殿下!”顾远被顾白极言语里的冷意激得回过神,忙给楚无见了礼,又拉过旁边的两个孩子道,“强儿小七,快拜见将军叔叔和王爷。” 两个孩子好奇的打量着楚无,似乎在想什么。 那边顾祥还在发怒:“顾皂初,你可别将别人的一片好心做贱,真以为当上将军了不起是不是?你想断子绝孙,也要看顾家列祖列宗同不同意,我今日好心给你送个亲儿子来,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不需要。”顾白极冷冷的道,“大伯若无他事,还请回吧!” “你这孽子!”顾祥怒道,“就不怕百年之后到了地下无法像你父母交代吗?” “大伯。”顾白极缓缓道,“我今日还叫你一声伯父,是看在祖父面上,若论大伯当年所为,该考虑如何想顾家列祖列宗交代的,应该是大伯,而不是我。” “顾皂初你……”顾祥老脸一红,正欲再说什么,忽然听见顾远身前的那两个孩子大声道: “啊,想起来了,王爷就是他们说的婶婶。” 接着两个孩子竟然就嘻嘻哈哈的唱了起来:“嘻嘻,大男人,羞不羞,坐花轿,蒙盖头,当女人,羞羞羞!” “砰”的一声,顾白极一掌劈碎了身旁的案几,抬手指着门外,嗓音如淬着冰雪一般,怒道: “滚出去!” “哇”,两个孩子直接就被吓哭了,对视一眼,躺在地上耍赖就不起来了。“!山!与!氵!夕!” 顾远有些尴尬,眼睛直直看向楚无,又是贪婪又是抱歉,“王爷对不住,小孩子胡言乱语不懂事,你大人大量,别跟他们计较。” 说是道歉,但他语气放得极慢,一字一句都带着些俗烂的挑逗。 楚无低头饮茶,对厅堂里的发生的一切只做不闻。 顾白极起身走了几步,恰好将楚无挡在身后,微微躬身极为压迫的看向顾远,冷冷的道,“再多看一眼,我定废了你这双眼睛。现在,带上你那两个宝贝儿子赶紧滚,否则我不介意替你们教教这两孩子怎么做个人。” “顾皂初。”顾祥怒得拍桌,“你这是欺师灭祖、以下犯上。” 顾白极直起身子,冷笑着打量几人,“说吧,你们是要自己走,还是我找人给你们扔出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外果真走过来几个侍卫。 顾祥祖孙三代见此方才有些怕了,忙不迭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时,顾远犹自心有不甘的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只是想到顾白极刚才的眼神,到底还是不敢了。 等到几人离开,顾白极直接吩咐下去:再有人来,一律不能放进来。 顾白极站在门边,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他以前便知道,楚无来到他将军府会遇见些什么,但怎么也没能想象到,这些话语会从京城几千米外的两个孩童嘴里说出来。 他有些无法想象,孩子尚且如此,那别人呢?此地尚且如此,京城呢? 心里有些窒闷,有心疼,又酸涩,有许许多多顾白极甚至无法理解的东西。 回过头的那一瞬间,顾白极甚至都想好了该和楚无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 “将军。”楚无问道,“你饿了吗,我有些饿了。” “好。”顾白极问,“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就今天带回来的那只野鸡,行吗?” “好。” 第二日,是清安当地有名的红伞节。 顾白极见楚无对头顶飘着的那些红伞感兴趣,解释道,“此地因为竹子柔韧丰盛,是大昭最有名的的纸伞产地。王爷头上这些红伞,差不多养活了大半个清安城的人。” 楚无笑问:“所以便设立了这个红伞节吗?” 顾白极点头。 楚无道:“很有意思。” 红伞一条街上处处都是伞的元素,街边的店门口挂着伞,路边的摊贩卖的是伞,游人们手里拿着的也是各色各样的伞。 楚无感兴趣的看着,他很喜欢这个地方——这个顾白极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或许有那么一些不完美的人,但丝毫不影响他对这个地方的喜爱。 “真美!”楚无轻声赞叹。 “嫂嫂。”顾南姝兴致勃勃的指着一个卖伞的摊位,“我们去买那个吧!” “好。”楚无带着她过去。 摊贩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他们家的伞做的非常漂亮精致。 顾南姝挑选了一把上面画着几只白色兔子的粉色小伞,楚无给了钱,正欲离开时,忽然看见摊子边上有一把蓝色的伞,上面隐约显出的一片片竹叶非常雅致。 楚无才伸手拿起,忽然听见旁边有些遗憾的声音,一只白皙纤长如葱段般的玉手几乎和他同时落在方才的位置。 楚无抬起头,就见手的主人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身段苗条,绫罗衣衫上珠钗环佩,画上极致妆容的眉眼如山花烂漫,极为夺人眼目。 此时女子眉间正微微蹙着,显然因为自己心仪的东西被人抢先一步而有些不满。 “公子!”女子开口,声音如铃,清脆柔软,“这伞小女子甚是喜爱,不知公子可愿意割爱?” 她身边除了跟着的一个婢女,还有一些被这份容貌吸引过来的游客。 只听有人惊呼道:“是月安娘子,月安娘子也来了!” “月安娘子真美,不愧是咱们清安第一美人。” 众人正热切的围观着这个美貌的女子,此时见心目中的美人看上的东西被人拿去,当下都有些不满的看向楚无。只是在看清楚无时,那些人原本指责的话便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无他,这个人太好看了! 就算知道他是男子,但那不似凡人的仙人之姿,那如瀑如缎般的长发,甚至那通身不似普通人家所能拥有的气派,都丝毫不比他旁边的那位清安第一美人要差,甚至还要惊艳几分。 那女子显然非常清楚知道自己所能受到的关注,听见有人隐隐在替自己打抱不平,带着几分傲然的抬起头,手亦伸到了楚无面前。 楚无没有夺人所好的习惯,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 不过他没有将伞放在女子伸出来的手中,而是将之又放回摊子上。 “抱歉,娘子请便!” 顾南姝有些不满,想要找那女子争理,“这明明是……” “南姝。”楚无柔声打断她的话,牵起她的手道,“我们去找你哥哥好不好?” 顾南殊闻言,小嘴撅起,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 正在这是,顾白极走了过来,“挑好了吗?” 楚无点头,“好了。” 顾白极身材高大,容貌俊朗不凡,气质亦是出类拔萃,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一般。 那个女子刚拿起伞,一抬头看见顾白极,整个人一下愣住了,而后面上飞霞。她想了想,正欲准备将伞还给顾白极身边的楚无,再对顾白极说些什么。 第三十四章 你们想让我纳妾? 女子向来自信自己容貌,她不信在自己主动开口的情况下,会有人拒绝。 就像方才,在她开口之后,那个看起来就不俗的男子不也将伞还给她了吗? 然而不待她有所动作,顾白极已经将顾南姝抱了起来,对楚无道: “那我们走吧,那边有一家人做的竹筒点心不错,你之前不是还想去尝尝清安的特色小吃吗?咱们看看去。” 楚无点头,两人边说边转身离去,独留下身后美貌女子不满的瞪视。 在外面逛了大半天,几人都有些累了,楚无虽然意犹未尽,但眼看已经到了顾南姝午睡的时间,便主动提出了回去。 “行。”顾白极道,“你先带她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楚无点头,也没问什么理由。 将顾南姝放在屋里睡下之后,楚无来到旁边书房,在书架上找了一本介绍当地民俗习惯的书翻了起来。 没看几页,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楚无抬起头,看见顾白极走了进来,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给你。”顾白极将手上的伞递了过去。 “将军?”楚无愣愣得接过,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不喜欢?”顾白极道,“抱歉,没找到一模一样的。” “很喜欢。”楚无惊喜的将伞撑开,月白色的伞面上画着几竿绿色的竹,雅致非常。 “好看,比那把还好看。”楚无小心翼翼的将伞收好,“谢谢将军,我很喜欢。” 顾白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调侃道:“你堂堂一个王爷,这么容易满足的吗?” 楚无只是笑了笑,将伞放在手心里动作轻柔的把玩着。 之前顾白极虽说下了禁令不让人来拜会,但当地的官员士族还是有不死心的一遍遍送来请帖。其中就有当地县令林有之的。 比之其他人,林有之可谓是诚意十足,几封请帖一次比一次恳切,只差没自己亲自上门来了。林有之在当地做了十几年的县令,没有大功,也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 而顾氏在当地算是大族,两方平日里自然是少不了来往,因此顾白极这个出身顾家的朝廷大官回乡祭祖,林有之想来拜会一下也说得过去。顾白极再是不耐,也不好一再推辞。 不过在去之前顾白极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按理说如果这个林有之真想朝上巴结,楚无堂堂一个王爷在这里,怎么也不会错过才是,然而他却仿佛不知道楚无来到清安一般,每封请帖都没提起楚无。 当然,对方不提,顾白极也不会主动带楚无过去。其他且不说,单是想起那日顾远的目光,私心里顾白极便不太愿意让楚无和这些人接触。 县令准备的宴自是隆重的,像是为了更好的表现出自己的诚意一般,除了顾白极之外,他还邀请清安当地的两位名士作陪,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顾氏这一代的族长,顾白极祖父的亲弟顾从林。 宴席上自是美酒佳肴,林有之满脸荣光,兴奋的对顾白极说着各种赞誉的话。用词之丰富高雅,几乎用尽了他的毕生所学。 酒过半巡,正在众人颇感微醺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丝竹乐音。 林有之宴请的地方四周原本是用帘幔隔离起来的,此时帘幔外坐了几个乐师,而随着乐声,一个身着轻纱华服、面上蒙着面纱的女子走了进来,对众人浅浅一礼之后,便抬起手中丝带,姿态极美的舞蹈起来。 舞蹈好看,跳舞的人也好看,席中众人几乎看得痴了。 林有之看着众人反应,心里颇为满意。抬起酒杯向顾白极敬了一杯,意味深长的道: “将军这一脉,可以说是代代出人才,特别是将军,天生的将帅之才。” 顾白极半抬眼瞥了滔滔不绝的林有之一眼,又看了看不知第几次不经意间甩到自己面前的丝带,心里已经差不多明白了这场宴席的真正目的。 果然,接下来就听林有之道:“将军蒙陛下赐婚与恪王殿下,虽是美事一桩,就是如此终究是无法留下后代,实在是一大憾事。” 坐在他旁边的顾从林闻言,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显然今日这场宴席的目的他不仅知道,甚至还是赞同的。 作为族长,顾从林深刻的明白,顾氏一族能在当地有如今的地位,在朝中一人之下位极人臣的顾白极要占大半的功劳。就算顾白极什么也不做,旁人只需要听见他这个名字,就会对顾家礼让三分。 然而顾家这一代除了顾白极,其他竟然全都是些庸碌之辈,所以顾从林深刻意识到,想要顾氏家族长久昌荣下去,顾白极这一脉的香火绝对不能断。 顾从林的想法很简单,娶王爷,可以。但这也不影响他在其他地方留下自己的血脉。至于那个占了正妻之位的人是王爷又如何? 顾从林,或者说包括林有之他们这一类的人在内,在听说楚无嫁进了将军府的那一刻起,心里都有一个想法,楚无这个王爷,不过徒有虚名而已,终究不过是陛下用来笼络顾大将军的一枚棋子罢了。 随着林有之话音落下,一曲终了,跳舞的女子姿态曼妙的收了动作,款款走到林有之和顾白极面前,伸手揭下面纱,容貌美丽精致,果然就是之前在街上抢了楚无纸伞的女子。 女子曲身向林有之行了一礼,“父亲!” “月安!”林有之笑道,“还不快见过将军。” “是,父亲。”林月安说着,又转向顾白极的方向,款款行礼道,“小女子月安,见过顾将军,将军万福!” 嗓音柔媚,如丝丝细雨般直透入人骨髓。 当然,这是对别人而言。顾白极闻言只是直接看向林有之,直接问道: “林县令这是何意?” 林月安闻言,含羞带怯的看着顾白极,那双眼里情思难藏,一颗心几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林有之看得真切,笑道:“小女自那日街上一别之后,对将军甚是思恋。月安虽不及古之咏絮谢女,但也算有几分才名,又幸容貌将就。将军若是觉得月安不错,可以将她留在身边伺候,不知道将军意下如何?” 顾白极好笑,“你们想让我纳妾?” “这……”林有之见他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干脆说道,“若是月安能有幸为将军开枝散叶,亦算是她的福分。” 林月安闻言脸色羞得通红,头垂得更低了,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往顾白极的方向挪了半步。 “碰”一声,顾白极手中的酒杯被他放在案桌上,动作幅度不大,杯子却在瞬间四分五裂。 堂上众人吓了一跳,林月安离得最近,吓得惊叫一声,慌忙抬头看向顾白极。 直到此时,林家父女这才发现,宴席上沉浸在林月安美貌里的,一直都只是其他人而已,顾白极看她的目光,跟看桌上的一盘凉了的菜,地上的一粒灰尘没啥区别。 第三十五章 想去抓楚无衣袖 李月安又羞又气,眼眶瞬间就红了,眼巴巴的看着顾白极,“将军!” 她知道他父亲想拿他换取荣华富贵,但对象是顾白极,她心甘情愿,自从那日在街上偶然间看了一眼,之后林月安的梦里便都有了主角,别说是给顾白极当妾,就算是他要顾及那位正妻王爷,将自己当成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她也不介意,反正那位王爷不能生,只要自己能生下顾白极唯一的孩子就好了。 她想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想到,人家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皂初,你这是何意?”顾从林怒道,“难道你真的打算让自己绝后不成?” 林有之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将军可是,嫌弃小女身份低微?” “区区与王爷感情和睦,朝野皆知。”顾白极道,“我若纳妾,那是在故意给王爷脸上不好看。”他说着顿了顿,嘲讽道,“当然,你们若是想送人给王爷,那可就别怪区区手下不留情面了。” 顾白极说完,再不顾众人面色如何,起身道:“今日之时,区区不希望看见下一次。林县令的宴是好宴,就是可惜请错了人!” 离开林家的时候,顾白极不知怎么的,想起那日从牡丹花舍离开后遇见楚无时,对方调侃他身上有脂粉香时的样子。 顾白极忽然便有些懊恼,无意识的抬起衣袖闻了闻。下一秒,就像是心有灵犀般,在不远处的某户人家的灯笼下,顾白极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朦胧的灯光下,身着月白衣衫的楚无,真真像极了伞面上的那一杆翠竹。 顾白极直到方才都如止水一般的心,忽然就有几分不可控制的跳跃起来。 “他那时果然是在等我。”顾白极心想,那天在牡丹花舍外,原来不是他多想,楚无果然就是故意在那里等他的。 “将军!”看见顾白极一动不动的站着,楚无忙迎了上来,见他神色怔然,担忧道,“你没事吧!” 顾白极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七乐手里的灯笼为楚无照亮,“大半夜的到这里做什么?若是有事,让人来叫一声就是了。” 楚无道:“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晚膳积食,便出来走走。” 顾白极也没拆穿,见他微微动了动鼻子,便主动解释道:“宴席上有人跳舞。” 所以沾上了脂粉香不关他的事。 “我知道。”楚无笑道,“听闻林县令家的娘子非常好看。” 林曼儿是清安城出名的美人,楚无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而之前林有之送的请帖分明不愿让他也去,其目的如何,也不难猜。 “是吗?”顾白极有些不信,“我没仔细看,不过王爷知道的还挺多。” 两人也没坐马车,就这么并肩往回走去。 追出来的林月安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想要往前一步的脚就这么收了回来,一颗心如被油烹火烤一般,愣愣的看着心目中的那道影子就这么越走越远了。 顾氏祭祖,是一件隆重的大事。 顾家人提前几日就开始为了祭祖的事忙碌起来。 这是族内共同的大事,顾白极在回到清安的那一日便让属下送了一大笔筹金过去,此后的一切事宜,便不用他再出面去管了。 顾家是当地大族,祭祖当天,不仅所有族人皆到场,也有其他好热闹者在旁围观。 祭祖过程累且繁琐,鸣锣击鼓,管弦丝竹,祠堂前上百人闹哄哄的一团。 祖宗神位前的案桌上,摆上猪羊肉、饭羹以及酒水等祭祀品,神位前,大门前,以及其他有特殊意义的方位皆插上了长香,烟雾缭绕蔓延。 祭生一声声敲着铜磬,顾家长辈带领男女老幼,分左右而立。 这其中楚无身份高贵,又属君,是不用跪拜的,便在一旁帘内的长凳上休息。 自从顾白极下令不让族人去拜见之后,关于楚无善妒心恶的传言便在族内暗中流传开来。 今日许多人都是第一次看见楚无,被传言影响,看向他的目光中有惊艳,有羡慕,甚至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鄙夷。毕竟都知道他以王爷身份下嫁将军府,心里瞬间就轻视了几分,即便是个王爷,也不那么尊重了。 其中少不了一片嘁嘁私语的,也有些心不甘的,还做着他们夫夫二人能过继自家孩子的美梦,于是那些眼神在嘲弄中,又带出些谄媚来。 这些楚无只做不见,他靠在桌子前,微微偏着头,目光只放在帘外人群中顾白极那隐隐约约的身影上。 楚无身边除了一个七乐和陈七并没有其他人,顾南姝还小,受不这边的烟火气,陈似鸢便留在家里照顾她。 楚无身份特殊,旁人虽然一只好奇的窥探,但也不敢前去打扰。再者顾家人有些惧怕顾白极,知道他对这位王爷极为看重,自然也不敢去叨扰。 然而,就是有那么一些人是个另外,所谓色胆包天,不外如是。 顾远是从另外一个方向掀帘进来的,因此从他的方向,只能看见楚无一个背影,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背影,就已经让他心动神摇。 七乐听见动静,回头时正好看见他痴迷的模样,眼里露出一丝厌恶,呵斥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出去!” 楚无回头,看见来人时眉头亦是微微蹙起。 这个人对他的那些龌龊心思他自然看得分明,只是他喜欢那种被顾白极护在身后的感觉,所以只做不知,有些贪心的将自己躲在顾白极身后,看他为自己生气出气的模样。 陈七上前一步拦在顾远面前,眼神越加的凶狠,这个人看向王爷的目光实在让人厌恶。 “别急别急。”顾远被七乐和陈七目光中的凶狠吓了一条,忙往后退了一步,努力的偏过头想去看看楚无,一边解释道,“我不是陌生人,是……是顾将军的堂兄,也可以算是王爷的哥哥。” “呸!好大的胆子。”陈七道,“凭你也敢来充当王爷兄长?” “这……”顾远语塞,眼见楚无起身走过来,眼睛一亮,“王爷,我们之前才见过,你还记得吗?” 他说着还不老实,手臂长长伸出,就想去抓楚无衣袖。 “啪”的一声,陈七将匕首刀鞘在顾远手背狠狠得拍了一下,冷斥道,“再近一步,剁了你的手信不信?” 帘外都是人,顾远一声通呼堪堪出口便被自己咽了回去。 楚无问道:“你既然是将军堂兄,怎么不去前面参与祭祀,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顾远听见楚无的声音,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醉了,眼珠子一转,谄媚道,“我这不是想着,在祭祀之前,来给王爷打个招呼嘛!说不定……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有些其他的关系呢?” 七乐闻言,当即就要上前割裂他的嘴,却听楚无继续问道: “这话什么意思?” “我……”顾远的目光在帘外瞟了一眼,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又摇头道,“没什么意思,我这不是想着,王爷既然和皂初是一家人,万一我们还有个机会亲上加亲什么的呢?” 第三十六章 阿有随意,有事我在 楚无没理会他的无礼,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正好落在人群中一个小孩子身上。 那个孩子之前楚无见过,就是被带过说要过继给顾白极的两个孩子的其中之一。 顾远见他不说话,胆子大了一些,又到“王爷,你看既然我们都是亲戚了,不知道小民什么时候有这个机会,邀请王爷……” 楚无打断了他的话,“出去!” 顾远惊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绣花王爷看过来的目光让人从心底里发出一阵恐惧的战栗。 “让你滚没听见吗?”七乐见他不动,呵斥道,“再不走别怪我手中长剑不客气了。” 真是的,要不是看在他是将军堂兄的份上,他早就一剑刺过去了。 “是是。”顾远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慌忙退出去了。 楚无回过头,看着人群中顾白极,又看看那个孩子,面色微微凝重起来。 “陈七。”楚无低声吩咐道,“去看着方才这人还有外面哪个孩子,盯紧点,我担心他们会借着祭祀对将军做什么。” 陈七闻言连忙点头跑出去了。 “王爷。”七乐有些惊讶,“你是说刚才那人竟然想陷害将军?这会不会有点太胆大了些?” 就算是堂兄弟,一个民一个官,这是不要民了吧? 楚无道:“他都敢跑到这里了,你说呢?” 楚无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七乐道,“一会儿将军碰过的东西,你都注意一下,若是哪个环节出了什么意外,立即将东西带来给我。” 七乐忙点头。 顾白极是目前整个家族里地位最高的人,他若不愿过继,那整个家族都奈何不了他,但若是在祭祀时弄出点什么动静,将祖宗先人抬出来,那意思就不太一样了。而方才那顾远言语里如此笃定,恐怕打的还真是这么个主意。 很快,祭祀开始,上香、读祝文、奉献饭羹、奉茶、献酒、献馔盒、献福辞、焚祝文、辞神叩拜,其中有一个环节,是在祭生的安排下,后代子孙按照辈分长幼,依次向祖宗神位跪拜,奠酒,焚化值钱。 前面步骤都没什么问题,但轮到顾白极时,那纸钱竟然燃不起来了。 众人大惊,接着就听祭生唱喏:“子孙行为悖心愿,长者不愿收奉钱。” 接着不等顾白极开口,伸手一指人群中的一个孩子,继续唱喏:“孩子年小心却真,愿为叔父奉纸钱。” 那个孩子听见自己被点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接顾白极手上的纸钱。 顾白极到了此时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只是想不到,这些人竟然胆大至此,竟然敢在祖宗灵位之前算计起他来了。 当下也没说什么,将纸钱递给那孩子,起身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些人怎么折腾。 那熊孩子许是因为之前刚被顾白极吓过,手上有些发抖,将纸钱在手上搓了搓,方才一张张揭开,放进火盆里,接着,就见那纸钱燃起来了。 这下旁人彻底炸开了,瞬间想起一片议论声。 祭生老神在在的唱道:“天意呼天意难违哉。” 族长顾从林也颤抖着手,跺着拐杖道:“天意啊天意,皂初,这是老祖宗看你此生注定无子,给你送孩子来了。” 顾远激动的上钱来,扯着孩子就要让他跪在顾白极面前,“孩子,快叫爹。” “慢着。”顾白极抬脚阻止了孩子跪下的动作,冷笑着看着几人道,“我若是不同意呢?” “这……”祭生大概没有得到他这个反应的剧本,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又道,“将军与这个孩子是祖宗定下的父子缘分,怎可违背?” 旁边的人显然已经被唬住,本来都已经羡慕嫉妒的看着顾远一家的,结果听见顾白极的话之后,都有些懵了,到底是祖宗最大,都忍不住指责道。 “怎么能不愿意?这可是祖宗安排的父子缘分。” “就是,别是因为当了大将军,看不起我们这些族人了吧?” “祖宗定下?”顾白极看向顾从林,冷笑道,“祖宗若是知道你们这些后世子孙借着他们的名义在这装神弄鬼,怕是得气的棺材板都给掀了吧!” “顾皂初。”顾详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有说错什么吗?”顾白极扫了一圈四周穿着精致衣衫的族人,嘲道,“祭祀是表达对祖宗先人的怀念,若心不诚,不过是一场活人的狂欢罢了。” “顾皂初,你别喊血喷人!”顾远怒道,“有本事你拿出证据来。” 他说得轻松,显然是因为笃定那纸钱已经烧了,“现在全族的家人都在这里做证,你顾白极自持身份,枉顾祖宗意愿于不顾。” 就在这是,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僵持。 “有证据的。”楚无缓步走了过来,对顾白极道,“将军,此事能交给我吗?” 顾白极毫不犹豫的点头,“阿有你随意,有事我在。” “顾皂初。”顾祥看见楚无镇定的模样,当下便有些慌了,口不择言的道,“这是顾家家事,你怎么能让一个外人来胡言乱语?” “外人?”顾白极语气一沉,“大伯慎言,我与王爷是陛下亲赐的婚姻,拜了天地的亲事。再胡说,小心犯下大不敬之罪。” 顾祥闻言顿时被吓了一跳,嗫嚅道,“王爷,老……老朽不是这个意思。” 楚无却没管他是什么意思,直接唤来七乐吩咐道:“拿着我的手令去县衙一趟,就说此处有人装神弄鬼,诽谤大将军声誉。” “是。”七乐转身就走。 “王……王爷……”顾远脸色苍白,心里有些怕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抓谁?” 楚无没回他,只回头对顾白极道:“挺简单的把戏,只是用了些特别的药材做成的药水而已。” 他拿起一叠纸钱,先揭起一张放进火盆里,纸钱很快燃了。 “皂初。”顾从林怒道,“你就这样放任他在祖宗的祭祀上胡闹不成?” “胡闹?”顾白极面无表情的道,“不是你们先开始的吗?这是在祖宗面前把我当傻子耍呢。” 接着众人又见楚无揭起几张纸钱,放进陈七端来的药水里浸透,放在一边的火盆上烘干之后,楚无再次将之放回火盆里。 接着,众人惊讶的发现,那张纸钱在火焰中,竟然丝毫不变。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家众人看向族长以及顾远几人的目光都变了。 “这……”顾祥急了,转向族长急道,“叔,你想想办法,这样下去咱们顾氏一族就丢人了。” “皂初。”顾从林道,“你真的要如此吗,别忘了你也姓顾,他们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希望能给你留个后而已。” “是啊皂初。”有其他长辈跟着相劝,“都是一家人,你这样做就有些不仁义了。” 第三十七章 我们没可能了吗 “是你们在逼我!”顾白极冷冷的道,“区区这戏回来,不是给尔等戏耍摆布的。” 顾从林剁着拐杖,怒道:“别忘了你也是顾家子孙,真要逼我将你从顾家族谱除名不成?” “可以。”顾白极无所谓,嘲讽道,“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不是吗?” 他说的是当年顾家遭难的时候,顾氏族人怕被连累,就在顾祥等人带领下,联名请求将他父亲一脉从族谱中除名一事。后来是顾白极年少封将上了战场,将那些危机化解之后,除名这事才算不了了之。 现在听顾白极重提此事,众人心中有鬼,再不敢多提了。 顾白极回头对楚无道,“阿有,继续。” “没什么好说的了。”楚无将未燃的纸钱放在那熊孩子的手上搓了一下,再扔进去,不过片刻,纸钱便燃尽了,他解释道,“这孩子的手上涂过一些有助燃烧的粉末。” 不过转眼之间,一切事实清晰明了,众人看向楚无的视线都变了。 一开始都以为他不过是个长得好看些的、宛如顾白极附庸一般的存在而已。却不想竟然聪明如斯,不过片刻就将顾远几人精心计划的谋算彻底粉碎。再想到之前楚无干脆利落的让人去叫县令的举动,众人忽然齐齐倒吸了口气冷气。 他们之前似乎都忘记了,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王爷,是一个抬手之间就能杀伐决断的存在。 这一次,再没有人敢用那种轻蔑的甚至是侮辱的视线去打量他了,很多人因为之前的轻蔑甚至低下头将自己隐进人群里,生怕让这位王爷记起自己来。 官府的人很快来了,县令林有之亲自来的,他有意讨好,但楚无没有陪他打官腔的打算。 顾远吓得腿都软了,顾白极官大,他设计了他,是要坐牢的。当下什么也顾不住,“噗通”一下跪在楚无面前连连磕头,“王爷,我错了,草民认错,恳请王爷高抬贵手,饶了草民这次。” 然而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楚无甚至没看他一眼,直接带着七乐和陈七就转身离开了。 这下别说旁人,就连林有之心里也有些惴惴,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些打算大概已经给这位知道了。为了讨好楚无,林有之抓人审案再不敢有一点马虎。 将涉案的几个人包括那祭生处理之后,顾白极方才转向顾从林道:“好叫几位长辈知道,我今日会在这里,不是因为我姓顾,而是因为我顾家世代英豪的陵墓在这里。还有,别说我没有过继子嗣的打算,就是有,也和诸位没关系。” 顾从林现在也是后悔不已,好在今日之事他只是知道,没有参与,否则堂堂顾氏一族族长让官府当场抓走,这个家族的面子是真的彻底没了。 然而就算如此,心里到底对这夫夫二人多了些忌惮,几次主动前往想缓和一下关系,却都毫不例外的吃了闭门羹。 顾白极回去的时候,楚无正在院子里教顾南姝认里面的那些花花草草。顾南姝还小,心思容易不定,认一会儿花,就抱着网扑去远处扑蝶。 楚无看见他,停下手里正在编草叶的动作,问道:“将军,都处理好了?” 顾白极点头,笑道:“今日多谢王爷相助了!” “将军不用客气。”楚无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顾白极赞道,“很厉害,王爷总是让人刮目相看。”说着看了一眼楚无手上已经有了雏形的东西,惊讶道,“这是,用草叶编织的蚂蚱?” 楚无点点头,玩笑道,“这个也让人刮目相看吗?” “是啊!”顾白极看着远处蹦蹦跳跳的顾南姝,认真点头,“很惊喜。” “这算什么惊喜。”楚无好笑,“拜以前在宫里无所事事所赐,这些小玩意儿我会很多。” 顾白极道:“那有机会可要一一见识一下了。” 晚饭之后,顾白极带着楚无出门上了马车。 楚无也没问去哪儿,顾白极说走,他就跟着走了。 “抱歉!”顾白极道,“原本想着带你回来这里会轻松一些,没想到反而让你遇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看了一出出的闹剧。” 楚无摇头,看着马车外那水秀山青的景色,认真道,“将军不必抱歉,这里或许是有那么一些不完美的人,但不好的人哪儿都有。这个地方的景色很美,民俗习惯都很有意思,我很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顾白极几乎脱口而出:那以后没那么多事了,我们一起回到这里来住好不好? 但他最终也没说出口,只是接了轻描淡写的一句“喜欢就好。” 等下车看到了目的地的时候,楚无难得有些惊讶,“这里是,顾家祠堂?” 顾白极点点头,带他走了进去,“之前在宫里和陛下说,要带你回乡给先父先母看看的。白日里那些闹剧,咱们就忘了吧!” 顾白极说着,点上三炷香递给楚无,“要拜祭一下吗?” 楚无点头,接过香之后虔诚而又认真的拜了拜。 “这位是我母亲,这位是我父亲……”顾白极一一指给他看,“这位是我四叔,也是死在了战场上的,那一年他才十九岁。” 楚无抬头看着那一排排的灵位,心里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顾家出英雄,但英雄几乎都折在了他们楚家人手上。 回去的时候,楚无越加的沉默下来,顾白极轻声叹了口气,“抱歉,我带你过来,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顾白极其实有些模糊的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的尝试着向眼前的人靠近,所以看着那些被楚家人害死的灵位的时候,他也想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毫不犹豫的疏远楚无才是。 但顾白极发现,这一次,自己那颗心却有些不受控制了。 楚无没说话,他其实有些想问问顾白极,中间隔着这么多的血海深仇,所以我们是没有可能了吗? 但是何必问呢?他们本来就是没有可能的。就算顾白极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好了些,那也不过是朋友之谊,顾白极对他,和他对顾白极,终究是不可能一样的。 楚无想到顾白极找了近十年的那个女子、想到他在洞房花烛那一夜说自己只喜欢女人时的斩钉截铁,这些时日来心里被搅起的那一圈圈涟漪,终究还是消无声息的恢复到死水的模样。 顾白极再在说完那一句之后,也没有再开口,他总有和楚家人对立的那一天,所以和楚无,或许最好的状态就是如今的模样。 “将军。”楚无忽然开了口,他笑了笑,平静的道,“其实一开始我们都清楚的,这场婚姻不过是权宜之计。等这些事了的那天,我会离开将军府,到时候将军纳妾娶妻,都不影响。” 顾白极很想知道,他娶楚无是为了权宜之计,那楚无呢,放下一切去到他将军府,为了什么? 第三十八章 楚无是在顾白极背上醒来的 但他同时也很清楚的知道,楚无说的,或许真的是他们以后最好的结局了,更何况,他要找的人,也一直没有找到。 “如果那天一直不到来。”顾白极说道,“我希望你能在将军府里,尽量的过得开心一些。” 楚无笑了笑,克制而又疏离的道谢,“谢谢将军。” 远离京城的是非,在清安城的生活平静得如梦境一般,只是这种平静,终究不过是弹指一瞬。 三天后,京城送来了急报,说是南疆有暴民起义,皇帝下旨命顾白极速速回京,等候听令。 于是一行人匆匆收拾了行李,再度回到那个充满了诡谲和生死的地方。 回京的路依旧不太平,这一次几次三番的刺杀让顾白极确认,那些人要的,是楚无的命。 楚无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从那天之后,他连马车都不再和顾南姝坐一起,就怕自己连累到她。 顾白极不敢疏忽,此次带的人不多,除了陈家姐弟,他又派了几个侍卫到楚无身边身边贴身护着,他自己本来也要跟在他身边,但楚无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怎么也要他去护着顾南姝。 就算如此谨慎,还是差一点着了道。 那些人几次刺杀不成,便换了个战术,先是激怒了顾南姝的马车,待顾白极去追马车的时候,剩下的杀手几乎全部出动,一窝蜂扑到楚无的车上。 就在七乐和陈似鸢下车对敌的时候,一个刺客忽然翻身上了马车,“驾”的一声,马车向前跑去。 “王爷!”几人急得大喊,奈何被刺客缠得厉害,实在脱不开身。 刺客背后那人大概恨楚无到了极致,一波一波的刺客前仆后继,就是为了取了他的性命。 陈似鸢手下越加狠辣,飞快了解了缠着自己的两个刺客之后,就迅速往马车的方向追去。 楚无不会武,但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在刺客反手一剑刺来的时候,他有些狼狈的避了开去,而后拔出匕首,生死之际险险挡住对方再度刺来的一剑。 此时马车早已经偏离了路线,受惊的马冲进了沙石满地的陡坡。 马车越加的颠簸,稍有不慎便可能掉入左侧不远的悬崖。 刺客不得不暂时放弃了杀人的打算,牢牢把住缰绳想将马车停下来。 楚无被颠簸的马车甩来甩去,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痛得厉害,脚更是直接砸在车棱上,直接给磕骨折了。 即便如此,楚无心里也知道,不能让马车停下来,哪怕是拼着和对方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对方停下马车之后轻而易举就取了自己性命。 他一手抓紧车窗固定住自己,一边极为冷静的拉开车厢里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瓶之后,用嘴扯开瓶塞,单手倒出里面的一粒药丸捏碎之后,猛的往马车外扔去。 刺客以为楚无扔的是暗器,本能的侧头躲了一下,正好让那些药粉洒在了马头上,只听马儿忽然极为痛苦的厮鸣一声,接着更加疯狂的跑了起来。 这世上或许没有让人闻一下就中毒的毒药,但让动物闻一下就发狂的刺激性药物,这山中比比皆是。 刺客咒骂一声,将马车险险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他也不敢轻易将马杀掉,这个地方实在太危险了,又是一个下坡路段,马若是突然死掉,快速奔跑的马车能直接将后面的马车摔下悬崖去。 楚无反倒松了口气,咬牙将自己固定在马车上,等着这辆坐着一个随时可以要了他命的刺客的发狂马车将他带到一个未知的方向。 他甚至还有心情在想,对方大概真的很想要他的命,派来充数的这个刺客大概也是个不怎么厉害的新手,办事也太不利索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楚无觉得自己都快撑不下的时候,马车后终于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刺客显然更急了,再顾不得悬崖,直接松手放弃了驾马,转身就想直接要了楚无的命。 就在这一瞬间,一柄长剑直直飞了过来,穿透刺客背心之后,将尸体定在了车壁上。 而马车也直直往悬崖的方向奔去。 “阿有!”顾白极远远的看见这一幕,急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翻身下了马,飞快冲向前,在马车就要落下悬崖的前一秒将车拉住。 “阿有,你怎么样?”顾白极双手死死拉住马车,脖子上的青筋都突兀出来。 楚无拼命摇头,“将军,快放手!” 顾白极怎么肯放,咬牙道:“你撑住,我这就拉你出来。” 顾白极骑来的马也跟着咬住车棱,用力之大前腿直接跪在了地上。 楚无浑身无力,只觉得脑袋都嗡嗡嗡的,看见顾白极拼命救自己的模样,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咬牙起身,捡起落在角落的匕首,缓缓爬到马车外。 马车几乎呈倒立状,楚无一松手就有落下万丈深渊的风险。 知道他想做什么,顾白极缓缓道:“阿有,你别急,相信我,我能拉你上来。” 楚无没说话,又往外爬了一些,一手稳住自己,一手手起刀落,将缰绳斩断,只听马嘶叫一声,掉下了悬崖。 顾白极忙趁此机会,连马车带人拉了回来。 楚无又被甩回车厢里,再没了一点动弹之力。 “阿有,你怎么样?”顾白极爬进马车,看着他身上青紫一片,想要将人抱起都不知从何着手,“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追回顾南姝之后就发现中了计,忙又骑马赶来过来,半途上遇见陈似鸢,让她回去护着顾南姝之后,就寻着车轮痕迹一路追了过去。 楚无摇摇头,勉力笑了一下,“将军来得刚好。” 话刚说完,人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楚无是在顾白极背上醒来的,之前顾白极骑来的马在跟着顾白极拉马车的时候腿受伤了,此时正跟在他们身边慢慢走着。 为了和来寻他们的人遇上,顾白极没走大路,而是沿着马车车轮的痕迹往回走。路上山石众多,极不好走,但他背上的楚无依旧没有受到一点颠簸。 “将军。” “嗯?”顾白极自己大概也没意识到他的声音又多温柔,“醒了?可有哪儿难受?” 楚无摇头,“没有,将军,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顾白极道:“腿都断了,你怎么走,用爬的吗?” 楚无又没说话了,顿了顿,顾白极接着道,“先撑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将军放心。”楚无低声道,“我真的没事,之前就是在马车里摔得狠了,看着吓人,实际上都没伤到筋骨。” 顾白极好笑,“那断了的脚不是你的?” 第三十九章 不打晕是不可能的 楚无沉默片刻,补充道,“只是骨折而已,没大碍的。” 顾白极无奈,这人到底是怎么忍受这些痛苦的,当初被他刺伤是这样,现在脚断了也是这样,永远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只是”。 顾白极问:“除了脚,其他地方真没事?” 楚无点头,“没事。” 他之前晕倒,也是摔得狠了,顾白极应该也给他喂过一些伤药,现在确实已经缓了许多。 顾白极闻言方才放下心来,听出楚无确实有了些精神,怕他身上的伤疼得厉害,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说话。 “关于这次刺杀,王爷知道是谁吗?” “大概猜到是谁。”楚无道,“若没猜错,他们和之前去清安路上遇见的刺客不是一伙的。这次应该是珑心安排的,之前驾车那个刺客是皇帝之前赐给她的侍卫,他的脖颈后又一处较为明显的标志,我以前……见过。” 楚悦这次大概也是真的被逼了,派了刺客不够,连府里身手好些的侍卫也派了来。 顾白极沉默了,“是我连累了你。” 顾白极不傻,太子想拉拢他,连自己亲妹都能送上,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 楚无道:“也不一定是因为将军的关系,皇家的兄妹之间,杀了对方是不用理由的,而且将军也救了我。” 想了想,楚无接着又道,“他们应该知道将军现在身边跟着的人少,回京之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所以,在那之前,大概还得劳烦将军护我一命了。” 顾白极很少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当下竟然有些莫名的高兴,“王爷放心,区区定拼命护你周全。” 想起刚才的惊心动魄,楚无犹自后怕,忙道:“不用拼命,下次再遇今日这种情况,将军直接放手吧!” “没有下次了。”顾白极也后怕,“我已让人传书安之让他前来接应,最多半日也就到了。” 楚无没再说话,顾白极感受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于是动作越发轻缓。 过了会儿,只听楚无轻声问道:“将军,其实,我若真的死了,你往后行事,会容易许多吧?” 不管他和皇帝是否有仇,单只他姓楚这一点,顾白极以后但凡要动手都会有许多顾及。 “没有的事,别胡说。” 楚无又道:“如果是别人,你也会拿命去救吗?” 顾白极沉默了一瞬,而后点头,“自然。” 如果是旁人,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他都会尽力去救,但是,顾白极有些无奈的想,大概也只有楚无,让他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如果他掉下去了,自己也跟着跳下去的想法。 楚无自此没有再开口。顾白极心里有些苦涩,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之后一路果然又遇见了几波刺杀,好在很快和牵来接引的则安禹会和,算是有惊无险。 回到京城,皇帝像什么之前收回兵权的事没发生过一般,将兵权还给了顾白极,命他尽快出发平乱。 趁着脸上的伤还没好,楚无也进宫拜见了皇帝。 才一段时日不见,皇帝看着更显苍老了。原本态度冷淡的,在看见楚无坐着轮椅以及脸上的伤后,态度反倒更亲切了些。 “怎么和顾白极去了一趟他老家,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楚无道:“回来时马车受惊,儿臣不察,从上面摔下来了。” 皇帝有些生气,“顾白极怎么这么大意?腿可还好?” “谢父皇关心,大夫已经看过,只是骨折而已,养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 皇帝道:“平日也多注意一些。” 楚无点头,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父皇近来可是身体不适?” 皇帝道:“偶尔不适,没什么大碍。”说完见楚无沉默,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他小时候不学无术的样子,就笑道,“阿九你小时候爱看些医典闲书,可是看出什么了?” 他只是打趣楚无而已,却不想正说中了楚无的一些疑惑。 楚无忙请罪,惭愧道:“儿臣天资愚笨,看了也没懂多少。只是心里实在担忧,还请父皇多命几个医术高深的忠心太医细细诊治,保重龙体。” 皇帝只当他是在表衷心,也没细究为何好好的一句话还要强调“忠心”二字。 “这么急做什么?朕不过是想起你小时候的一些事罢了。” 楚无低头垂眸,又道:“儿臣自来愚钝,让父皇失望了。” 皇帝反倒心悦几分,又留他在宫里陪自己用了晚膳,方才让人回到将军府。 顾白极领了军令,几日后便要出征前往南疆。 在这期间,七皇子楚锐也即将要前往封地。 在去之前,楚锐曾几次向顾白极发出邀约,皆被顾白极以军务繁忙推辞;又着人送来许多财宝,又被顾白极以“无功不受禄”为由而原封不动的退回。 楚锐性格傲慢,楚无和他并无什么私交。 听说楚锐亲自前来拜访顾大将军,楚无原本也没打算相见,只让人回说顾白极不在府里。 谁知道楚锐这次却意外的执着,大咧咧的进了府。 他身份尊贵,家僮也不敢阻拦,只得在禀过楚无之后将人领了进来。 “这将军府虽然不大,胜在安全。”楚锐意味深长的看着楚无笑道,“九弟真是寻了个好去处。” 楚无并不回答,命家僮上了茶,才问道:“不知道七哥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寒舍?”楚锐跟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惊讶的看着他,“九弟,别告诉我真的把这当成自己家了?” “七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楚无波澜不惊的看着他,“此处不是我家是什么?” 接着不等楚锐回答,又道,“将军不在府中,七哥要寻人,怕是得重新找个时间来。” 楚锐审视着楚无的表情,半响,讥讽一笑,“他既然刻意避开我,怕是换个时间也见不成吧?” 楚无闻言,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七哥多虑了。” “不过见不到他也没事。”楚锐道,“毕竟见见九弟你也一样,我就要去封地了,咱两好歹算是兄弟,以后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也不知道,临行之前能和九弟叙叙旧也不错。” 楚无:“七哥一路保重。” 楚锐没再理他的敷衍,猛的凑近了些,深狭的目光直直盯着楚无,缓缓道:“九弟,旁人都说你变得愚钝了,我却是不怎么信的,你说,本来聪明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变笨了呢?” 楚无放下茶杯,看着他道,“我也想知道,七哥若是知道原因,劳烦告知我一声。” 楚锐没理他说什么,继续道:“九弟,告诉你,你堂堂一个王爷,委身于那顾白极,究竟是图什么?” 楚无毫不犹豫的道,“我喜欢他。” “噗哈哈哈哈哈!”楚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九弟,皇家最好笑的,莫过于这个“爱”字。” 楚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说话。 “也罢!”楚锐起身,忽然回头直直的看着楚无,语气蓦然冷了下来,“九弟不想说就算了,希望咱们下一次再见的时候九弟还是这么一幅木木呆呆的模样,否则七哥怕是忍不住要对九弟做些什么了。” 说完没再理楚无是什么反应,如来时一般,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人已经离开,楚无依旧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只是眼里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晚间顾白极回来听楚无说起此事,第一个问题居然是:“睿王此人傲慢阴翳,评价从来算不得好,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嗯?”楚无一怔,“没有。”又道,“楚锐这个人的脾性将军也知道,他此去封地怕是不会甘心。将军几次三番拒绝了他,又没有在几个皇子之间站队,处境怕是有些危险,此次出征,一定要小心。” 顾白极军权在手,在军中极有威望,几位想要夺嫡的皇子几乎都默认了一件事,顾白极站谁,谁就有了大半的胜算。 现在楚锐知道顾白极不会支持自己,还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再加上楚钧楚悦兄妹,以及其他一直隐而不发的几个皇子,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安。 楚无大概是被自己想法吓到了,那天之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药房里,几乎是废寝忘食不眠不休,连顾南姝的医学课都免了。 临近出征,顾白极越加忙碌,有时候甚至直接住在了军营,这天从军营回来的时候已近第二日的亥时,谁知到了院子一看,药方里的灯居然还亮着。 陈似鸢候在门口,看见顾白极时行了一礼。 顾白极才走进药房,一股浓烈的药味瞬间飘了出来,他眉头紧皱,“王爷在里面多久了?” 陈似鸢犹豫一瞬,不敢隐瞒,“昨夜戌时。” “这么久了?”顾白极一急,忙推门走了进去。 “将军。”楚无正在案桌前忙碌,听见开门声,抬头打了个招呼之后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上的动作。 楚无穿着一身墨绿衣衫,长发用一根缎带简单扎在身后,一张脸被衬得越加苍白,然而眼睛却亮得下人。 “王爷。”顾白极问,“你在做什么?” “我做了些方便携带的药丸。”楚无道,“南疆环境潮湿,多虫蚁瘴气,解毒的药也得准备些。” 顾白极道:“王爷,你该去休息了。” 楚无低着头,没听见他说什么。 顾白极又叫了一声,“阿有?” “啊?” 顾白极叹气,“你该去休息,知道吗?” “不急。”楚无头也不抬道,“我弄完这个。” “阿有。” “阿有?” “嗯?”楚无再次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脖颈后一痛,整个人忽然就软了下去。 顾白极叹了口气,收回手将人接在手里,打横抱了出去。 “将军!”陈似鸢跪在门外,低头认错。 “因为这些药有用,所以你就放任他?” 陈似鸢点头,“是。” “下不为例。”顾白极道,“你若是不愿意离开,就得记住他才是你的主人。” 所以陈似鸢应该去考虑的,是这件事对楚无有没有影响,而不是去考虑对顾白极有没有好处。 陈似鸢深深点头,看着楚无苍白的面容和青黑的眼圈,心里也真的有些后悔了, “是,将军,婢子明白了。” 第四十章 他很幸运,活不了那么久 楚无醒来的时候,已经到第二天早上,顾白极彼时已带着大军出发了。 楚无去了药房,发现顾白极将他做的那些药全部带走了,方才松了口气,也庆幸之前在各种药物上面都贴了标签,不会发生认错的情况。 “王爷。”顾似鸢看他又进了药房,便说道,“将军临走之前说,让您保重身体。” “我知道了。”楚无说完,见陈似鸢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道,“你是为了他好,我也想为了他好,所以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介怀。” 陈似鸢摇头,“王爷该保重身体,之前是婢子疏忽了。” “放心吧!”楚无看着突然空旷了一些的房间,只觉得心里也似这药房一般,突然空空落落的,“我也没什么好做的了。” 将军府里有个药园,是楚无来的时候挪走那些名贵花草腾出来的,他这日果真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在药园里看着那些药草呆坐了一整天。 顾白极此次出征,完全不似之前带楚无去老宅一般,总会遇见各种刺客杀手,一路安静的只能听到沿途难民的哀叫声。 中途在半路扎营,顾白极坐在篝火旁,看着旁人在火上烤着烧饼,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去往清安的途中扎营时,楚无兴致勃勃想烧烤结果将野鸡烤成了黑炭的模样。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楚无手足无措的模样,向来清贵漂亮的人,冷静从容惯了,此时忽然碰见了自己不擅长的事物,倒是颇为有趣。 后来顾白极拯救了他的那只野鸡,还收获了恪王殿下两道崇拜的目光。 就是可惜,野鸡还没吃成,就让紧随而来的刺客破坏了。 顾白极将手边的柴火扔进火堆里,有些出神的想: 也不知自己这次不告而别,那人如何了。 离开前一夜,楚无被他点了睡穴睡下,顾白极临行之前,没忍住又去了看了一眼,彼时楚无还沉睡着。顾白极看了半响,忽然伸手捡起他垂下床沿的一缕青丝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出征多年,第一次感觉到了浓浓的不舍。 珑心公主楚悦这段时间也不算好过,先是被皇帝禁足,后来派去刺杀楚无的刺客也都没用。不仅如此,她还发现顾白极对楚无的重视明显要超出她的猜想许多。 楚钧看她郁郁寡欢,也颇为心疼。 这一日兄妹陪皇贵妃用膳,皇贵妃吃到一半,放下筷箸,奇道: “珑心这闷闷不乐的做什么?谁惹你了?” 珑心心里委屈,想说什么,看了楚钧一眼又没说话。 楚钧正欲开口,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母妃,听说父皇今日又招楚无进宫伴驾了?” 皇贵妃点头,“确有此事。” 楚钧皱眉,“父皇这些时日招他进宫会不会太频繁了些?” 皇贵妃道:“我今日让你过来就是想说一说此事,对楚无此人有什么想法?” 楚钧摇头,“若不是他藏得太深,那就当真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地方。从不和哪位大臣交往密切,也不成曾参与什么敛财之业,本身能力一般,和丽妃关系不睦,身后自然也没有什么助力。” 楚钧对皇帝心思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说到这里,自己已经找到先前提出的问题的答案,“父皇向来疑心颇重,想来这也是这些时日频频招他进宫伴驾的原因。” 皇贵妃点点头,“确有几分道理。” 楚悦听不得两人一直谈论楚无,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当下忍不住“哼”了一声。 皇贵妃皱眉,“你今日这般奇奇怪怪的做什么?” 楚钧想了想,问道:“母妃对那顾白极是什么看法?” “不错,如果能拉拢,会是一大助力,拉不拢,此人就不能留。”皇贵妃说着抬头看向楚钧,“怎么,难道你已经得手了?” 楚钧摇头,“不只是我去找过他,其他人也去过,不过显然顾白极并没有站队的打算。” 皇贵妃皱眉,“太厉害的钢刀,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只能毁掉,否则刀刃早晚会对着自己。” 楚钧摇头,直接道:“母妃,珑心喜欢他。” 皇贵妃先是怔了一瞬,接着面色一沉,呵斥道: “胡闹,顾白极已经娶了楚无,你堂堂一个大昭最受宠的公主难道嫁过去做妾不成?” 楚悦更加的委屈,争道:“我当然不做妾,只要他楚无消失了,那顾白极身边不就没人了?” “哦?”皇贵妃目光灼灼的打量她,“看你这表情,是已经试过了,但是人没除掉?” 楚悦一顿,又低下头不说话。 “太乱来了。”皇贵妃一掌排在桌上,怒道,“之前禁足看来对你是一点用都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闹事,朝中要什么青年才俊没有,你犯得着上赶着一个顾白极?” “为什么我就不行?”珑心脾气也上来了,“他楚无嫁得我就嫁不得?更何况楚无又不能生,顾白极最后难不成不娶了?” “纳个妾能跟娶妻一样吗?”皇贵妃放低了声音,又道,“更何况,你怎么知道,陛下当初看重的不就是他不能生?” 珑心抿唇,不说话。楚钧劝解道:“母妃,既然顾白极油盐不进,不愿投靠我。那不如换个法子,珑心又真的喜欢他,若是成全珑心,倒不失为一个拉拢他的途径。” 皇贵妃抬眼瞥他,“所以说你对楚无放心得太早了,你都是这样想的,楚无难道就没这个心思?” 楚钧一怔,猛的反应了过来。 确实,楚无既然跟在了顾白极身边,那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获得最大的助力了。 南疆地势极为复杂,多山林,林深且多瘴气。 所谓的暴乱实际上是当地许多百姓原本因为赋高难活,被逼为寇的,然而得了好处之后,许多山头的山贼便聚合在一起,丧心病狂到劫掠了许多村落之后,竟然又一路杀到了县衙,这才惊动了京城。 好在暴乱时间不长,并不成气候。匪徒又逃进山林,影响并不大。 在寻查事实的过程中,则安禹感叹: “贪污受贿,糊涂昏庸,草芥人命,虽然贼寇该除,但这县令也是自作自受了,就是可怜他那些儿女,全被人扔下了悬崖。” 顾白极他们找到悬崖下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场面颇为骇人。这县令应该是妻妾众多,足有十几个孩子,从豆蔻到刚出世的小婴儿,皆被摔得没有完整模样,层层叠叠在崖下堆在一起。 如果这些贼寇是单纯的报复也就罢了,从路过的几个村子看来,他们就是单纯的抢掠嗜杀而已。 “其实也没差。”大军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则安禹和顾白极走到已经空落的村寨旁,则安禹看着沿途饿殍,对顾白极道,“对这些人来说,结果不是饿死就是被山贼杀死,活着总归是件难事。” 则安禹顿了顿,抬手示意了一下:“将军,你看,这就是狗皇帝的江山,破败、满目疮痍,这样下去,他若幸运多活几年,说不定还有幸做一个亡国之君。” 顾白极想到皇帝那衰弱得异常迅速的身体,道:“他很幸运,怕是活不了那么久。” 第四十一章 你知道我母亲的死因? 两人又吩咐人来将路边的尸骨入土为安,方才回去,拿出地图之后,让南疆当地找来的人细说起周边情况。 听完不同的人对当地的描述之后,顾白极得出结论,此次出行,剿灭匪徒或许不是最难的,难的是那些多岩洞多瘴气的山林。 匪徒一旦藏进去,那就跟入了海的鱼似的,再难找着了,也难怪对方敢如此猖獗。 将军府里,楚无在院子里和顾南姝边晒药草边教学。 顾南姝很乖,人聪明又认真,已经学了许多药草。 对于楚无离开顾南姝还会找,但是顾白极离开她却是提也不提。 不是她不想,而是顾白极离开太多次,每次都有人告诉她,她的哥哥去做的是很重要的事。 久而久之,顾南姝也从旁人严肃的表情里感受到了凝重的氛围,再没有开口找过哥哥。 小家伙如此懂事,倒是把楚无给看心疼了,原本就疼爱非常的,现在更是越加的周到起来。 药材认多了难免枯燥,楚无便给顾南姝说一些各地奇异的风土异事。 比如说何地有一直往下不见底的山洞,洞里住着头发拖在地上的山婆婆。山婆婆很凶,会吃不听话的小孩子。 要是被山婆婆追赶,只能往下跑不能往上跑,因为往下的时候,山婆婆的头发会垂下来挡住她的眼睛,被她追的人就安全了。 顾南姝听完,不见害怕,反倒若有所思的看着楚无,接着轻轻抓住他的头发“吃吃吃”的笑起来,“嫂嫂也有长头发,嫂嫂不是山婆婆,是仙人。” 楚无好笑的刮了一下她的婢子,“南姝也是小仙女。” 接着又说起南疆,说起那里山林深,山里多猛兽,还有能让人昏迷的瘴气,瘴气里住着神奇的人类…… 顾南姝听得感兴趣不已,缠着楚无要听更多,直到困得在他怀里睡去。 “王爷。”陈似鸢上前道,“让婢子抱娘子去床上睡吧!” “好。”楚无点头,将顾南姝轻柔的递到她怀里,“有劳了。” 陈似鸢出来,看见楚无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想了想,上前问道:“王爷可是心里有事?” “此时南疆正是雨多时节,蛇虫鼠蚁猖獗的时候。”楚无道,“之前我应该再多备些应急药物的。” “王爷准备的已经很多了。”陈似鸢道,“再说王爷只有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而且王爷已经将药方给了随军军医,将军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楚无还是有些担忧,“行军打仗,怕是没那么多时间。” 陈似鸢将旁边的披风给他披上,又给他倒了杯热茶,边道:“不管如何,王爷也请保重身体,否则将军回来该担忧了。” 楚无摇摇头,没去想顾白极会不会担忧的问题,他看着陈似鸢,忽然道:“大娘,你是将军的下属,不必将自己当成家僮。” “王爷?”陈似鸢有些不解,“婢子是将军派来伺候……” “你之前也不是将军的婢女吧?” 顾白极说过,陈家姐弟出身江湖颇不平常的人家,原本只是为报答救命之恩留在顾白极身边替他做事的,后来被顾白极送来府里保护他。 陈似鸢身量高挑,再如何低调,通身的气质也瞒不了人,再看陈七飞扬跳脱的性子,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所以从这两人来到身边的时候起,楚无就没真的拿他们当成过下人。 听见楚无的疑问,陈似鸢道:“婢子之前效命将军,但是将军说过,以后婢子只需听命王爷一人,其他人包括将军在内都无需听命。” 楚无没想到顾白极私底下还有这样的吩咐,心里一暖,又道:“既然如此,你和阿七若是不嫌弃,以前待在将军身边是怎样的,以后在我身边就还怎样。” 陈似鸢闻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婢子谢过王爷。” 楚无好笑:“以后这个自称也可以省了。” “是。”陈似鸢也挺爽朗,“王爷放心,之后奴家姐弟二人终此一生,定当护王爷周全。” “那就先谢过了。”楚无说着,又想起一事,“你们应该还没入奴籍吧?” “入了的。”陈似鸢道,“入府那一日就已经给了顾管事。” 当时是想着如此行事也方便些,也不必给人落下口实。 “这样。”楚无道,“我待会儿让顾青去处理一下,给你们姐弟消了奴籍。” 陈似鸢忙又道谢。 其实她这人向来冷心冷情惯了,对往诸事大多看淡,而且也是真心想留在楚无身边护着他的,所以对是否奴籍并不太在意。 更何况当初也不是顾白极强迫他们入的奴籍,而是陈似鸢在听说让他们来保护王爷时主动要求的,毕竟他们出身特别,若不如此,怕是难得出身皇家的楚无信任。 不过虽然如此,想着陈七以后能脱离奴籍,陈似鸢心里对楚无的感激还是多了几分。 另一边,顾白极确实遇到了些麻烦,真往里深入,才发现南疆地形比预想的还要复杂许多。 好在有楚无针对这种情况准备的许多药物,大军方才没一开始就被瘴气逼停在山林外围。 就算如此,也花了将近三天时间,方才将匪徒占领的两座山头扫平一半。 然而让顾白极没想到的是,这偏远的深山老林处,竟然还能遇见一个“熟人”。 “你方才说……”,顾白极语气级缓,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知道我母亲的死因,是什么意思?” “是,小人知道。” 开口的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眼角下塌,书生打扮,在匪徒中充当一个类似于军师之类的角色。 方才剿匪途中,匪徒实在过于罪大恶极,为了与顾白极对抗,甚至抓了许多妇孺,不知道用了什么诡异的法子,将这些人当成诱饵,诱来猛兽与他们为敌。匪徒被剿了大半之后,这人眼看逃脱不了,忙说自己知道关于将军母亲当年过世的秘密。 顾白极母亲当年是死于难产,但就他后来查证得知,当年的事显然不是如此简单,他母亲身边的婢女说过,当年顾母生产时原本非常顺利的,甚至比顾白极出世时要顺利许多,然而就在顾南姝被抱出来,所有人都忙碌的时候,产婆忽然说,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而后生产时便出了意外,血崩了。 就此一尸两命,那个后来被抱出来的死婴,是个男孩。 而从那一次之后,一个一直伺候在顾母的身边的贴身婢女意外死亡,产婆一家也被一场大火烧个干净,饶是顾白极查找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毫无所获,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偏远的地方突然被人说出来。 第四十二章 真当将军府没有人了? 则安禹知道事态严重,忙让旁人退下。 书生眼珠子一转,还想以这个筹码为自己讨些好处,则安禹冷笑一声,长剑出鞘按在他的脖子上,顾白极冷冷的道: “你可以说,也可以选择不说。既然你人已经在这里,想来要找到其他人也不是难事。” 书生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灰白下来,干脆道: “我说,我什么都说,小人这条命坏事做尽,死有余辜,但是我家人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恳求将军不要牵累他们。” “呵。”则安禹冷笑,“当谁都跟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土匪似的?之后我们自会查明,他们若真的无辜,自然不会牵累。” 书生闻言,方才松了口气,缓缓开口道: “小人叫钱平,家母钱林氏。” 顾白极听到这里,脸色瞬间就变了,钱林氏,就是当年给顾母接生的妇人。 钱平之后所说的真相,和顾白极当年所想也没差多少。 据说钱林氏当年接生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一大笔钱财,来找她的人武艺高强,黑衣蒙面非常神秘。对方告诉她,若是顾母生下的是个男婴,就让对方一尸两命。原本顾南姝出生之后顾母已经没事了的,但剩下的一个男孩子还是要了她们母子的命。 这钱林氏还算有几分机灵,知道对方既然连顾夫人都敢算计,自然干系重大,事成之后,她连那笔巨大的钱财都没敢要就想带家人逃跑,然而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除了当时出门去寻买马车的大儿子钱平,一家老小无一人幸免。 钱平回家之后发现一家老小全部身亡,来不及悲伤,匆匆将家人掩埋之后又一把大火将宅子烧了个干净,而后连夜逃出京城,最后流落到南疆,遇见劫匪之后,仗着有几分学识,又常多些出其不意的害人计划,于是得以留了下来,甚至还重新娶妻生了个儿子。 “将军。”钱平说完,“咚咚咚”磕头道,“小人母亲当年也是身不由己,那时小人一家老小的性命全在对方手里,实在是不听不行啊!” 顾白极没说话,只摆了摆手让人将他押下去。 “将军。”则安禹思索道,“那背后之人,不会又是那狗皇帝吧?” 顾白极靠着一面摇摇欲坠的木墙,手里摩挲着一枚方才在钱平身上搜出来的当年顾母遗失的玉佩,冷冷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若不是皇帝,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做事干净到一点蛛丝马迹没留下。而在顾母过世之后没多久,战场上也传来顾父战死的消息,再后来,顾白极为了保住顾家,年纪轻轻穿上战袍上了战场。 要追剩下的匪徒,还要穿过一道布满瘴气的山林。 看着楚无留下的那些药物,顾白极手下几个除了则安禹之外的心腹都有些别扭,就算心里知道这是他们能免于瘴气之毒的保障,但刚知道皇帝做的那些事,心里还是有些迁怒。 顾白极见此只是摇摇头,这些关楚无什么事呢。若是以前,他或许也会生气也会迁怒,但是在知道楚无的那些过往之后,顾白极已经迁怒不起来了,皇帝对楚无做的那些,不亚于对他们顾家,甚至因为那层父子的关系,还要残忍一些。 更何况,楚无连那个孩子都告诉了顾白极,可以说,他所有的把柄和信任都在顾白极这里。 楚无的存在,在他被皇帝嫁进了将军府之后,便一直是个颇为尴尬的存在。 他不像其他皇子那样,身后有强大的家族作为支撑,甚至和收养了他的丽妃也关系僵硬,现在顶着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头,旁人甚至连那些原本对于“恪王”这个称号的敬畏都少了。 也因此,在顾白极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那些原本就对将军府虎视眈眈的势力一个一个的冒了出来。 在旁人心中,楚无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一般的王爷,顾南姝还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将军府现在简直可以说是任人鱼肉亦不为过。 其他人还会想着先等一等,等着证实顾白极失踪这个信息的真实性,充裕侯府却最先等不住了。 李俊才自从在顾白极那里吃了亏,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报复回来。 那次酒楼被打之后,因为他给的那个关于楚无被顾白极所伤的消息没有什么结果,更是被狠狠训斥了一番,也是因此,李俊才卯足了劲的想要将场子找回来。 这天将军府的下人外出采买货物,说是冲撞了充裕侯小侯爷的车驾,被候府下人当街教训了一顿,最后是被人抬回府的。 然而就算如此,将军府也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在那之后将军日日大门紧闭,就连下人都很少出门了。 旁人只当楚无是真的怕了,行事越加的张扬起来。 “王爷。”七乐快要被气疯了,撸起袖子就要去候府找人理论,“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真当将军府没人了不曾。” 陈七也在旁边的气得咬牙切齿的,不过到底还是压下冲动的性子,眼巴巴的看着楚无等他的指示。 只从知道这位王爷连自己奴籍都亲自着人去掉时候,陈七对楚无越加的忠心耿耿,简直是让往西,绝不往东挪一步。 顾青倒是还冷静一些,他在将军府待了多年,这些年将军府起起落落,被人奉承过,但落井下石的也经历得多了,虽然这次这个小侯爷确实是猖狂了些。 楚无只问道:“那些账单送过去了吗?” 陈似鸢点头,“按王爷吩咐的,受伤家僮所需的请大夫抓药的费用,都按十倍的价格写上送去充裕侯府了。” 楚无点头,“暂时先这样吧。” 七乐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楚无打断他道: “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较劲做什么?” 就算要杀鸡儆猴,也不是这个时候。 陈似鸢想要开口,顾青摇了摇头,上前道:“王爷,将军临出征前,留了话。” 顾白极显然对京城这些捧高踩低的人极为了解,所以特地叮嘱过顾青,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有人来闹,就让楚无带着顾南姝暂时回王府去。 楚无一开始听说顾白极让自己回王府,面色还有些发紧,直到又听见让他带着顾南姝一起,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 七乐闻言眼睛一亮,还是将军考虑得周到,王爷住在将军府,别人总是不自觉的将他当成将军府的一个附庸,但若是搬回王府,那他就是堂堂正正的恪王殿下,谁还敢找麻烦。 更何况当初皇帝虽然下令让楚无嫁进了将军府,但或许也觉得有些愧对这个儿子,恪王府还好好的给他留着不说,还特地下令说楚无若是在将军府住不惯,偶尔也可以回王府住住。 第四十三章 李俊才行事越加猖狂 然而楚无听了顾青的话之后只是摇了摇头,对顾青道:“回去做什么,按这些人的脾性,府里真要没人,只怕你家将军回来的时候房子都能给人拆了。” 从头到尾,他就没相信过顾白极真的会出事。 顾青闻言,虽然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到底还是对楚无的决定更多了几分感激。 夜里,楚无哄睡了顾南姝之后,将自己关在书房,一夜未曾出来。 楚无身前的案桌上放了厚厚一摞关于南疆的地形天气甚至民俗等书卷,大有不看完不休息的意思。 自从顾白极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楚无几乎就没好好休息过,陈似鸢担心他的身体扛不住,劝了几次之后见没用,只得去把顾青找了来。 顾青也知道劝不动,干脆道:“王爷,奴也认得些许字,你要找什么,让奴帮忙一起看吧!” 楚无抬头看他一眼,忽然笑道:“你若只是认得几个字,旁人都该称文盲了,也罢。”他将手边书卷分了一半给顾青,又给他纸笔,“把你觉得重要的都写下来。” 熬夜看书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陈似鸢无奈,只得让七乐给两人磨墨,又让陈七去书架上将更多和南疆相关的书找来。 自己则干脆亲自下了厨,为几人做一些宵夜的点心和养生的汤。 有顾青参与,速度确实快了许多,楚无看着那字迹漂亮条理清晰的一张张纸,心里感叹不愧是当年名满天下的才子。 “王爷。”顾青到底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问道,“恕奴多言,你看这些是为了做什么?” 顾白极出征之前他看还能理解,现在再看,很难不让人想到他之后的打算。 楚无这些时日一直不声不响的,表面上没看出什么,但心里大概是决定自己去找人了。 可那是南疆,将军带了那么多人都陷在其中,楚无又怎么能去? 顾青本想继续劝,楚无却只是摇了摇头,“只是想着以后万一有能用上的地方,先准备着罢了。” 第二日,将军府门前被人扔了一个半人来高的箱子,那人速度极快,放下就跑了,守卫不明所以,打开之后吓了一跳,只见里面尽是些血肉模糊的野鸡野鸟,头都被人齐齐砍了下来。 楚无知道后面色不改,只说既然摸起来还温热,想来是新鲜的,野味难得,让家僮直接送去厨房给全府加餐了。 这东西乍一看虽然吓人,但将军府里的人自从顾白极彻底情理过一次之后,留下的大多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哪里会怕这个,最多也就是觉得晦气罢了,现在听楚无这么说,对王爷敬佩之余,更连那一丝晦气都去了。 到了下午,充裕侯的回信送来了,看来人打扮,应该是候府最低等的下人送来的,送的也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箱子,里面放着将军府要求的银两,毫厘不差,还多添加了一些枯枝野草充着草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楚无拿到这个箱子,问陈似鸢道:“药物账单确定是送到充裕侯手中的?” 陈似鸢点头,“按王爷吩咐,奴家候在候府门外,等充裕侯出门的时候直接交到他手中的。” “行。”楚无点点头,如此便能肯定,李俊才针对将军府和恪王,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了。 之后楚无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让人将盒子里的银两全部送给之前被打残了的家僮,野草则拿去扔掉。 又过了两天,顾白极依旧没有音讯,李俊才行事越加的猖狂起来。 小打小闹几乎不断,在将军府门口泼鸡血,去将军府附属门店闹事,甚至在提起楚无的时候,言语越加的猖狂无忌。 顾家在京城多年,就算主人常年打仗,那些奉银赏赐自然不是假的,又因为府里连个可以败家的甚至是爱点穿戴的主人都没有。而且顾青这人几乎算是个全才,什么都会一些,在他接手顾家管家之后,这些在外的生意也参与了部分,于是那些田地店铺是越积越多,几乎数不过来。 因此虎视眈眈看着将军府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大家都清楚,战场上失踪,约等于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又都知道楚无在将军府不过是个摆设,于是都等着旁人出头之后,自己再趁乱捞点什么。 更何况朝中瞬息万变,顾白极身居要职,他若是倒了,那就是空出了一个大缺口,迫不及待等着扑上去的人多的是。 但就算如此,楚无依旧是不疾不徐,面上看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实际上,连续几日陈似鸢和陈七几乎都在外面忙碌,就连七乐,有时候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这天天气很好,楚无怕顾南姝一直待在府里憋坏了,又担心府中众人神色严肃让小孩子察觉出什么,便决定带她去外面走走。 怕出什么意外,楚无也没走远,就在与将军府相连不过两条街的酒楼吃饭。 酒楼落址在京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上,又因为味道好价格公道,生意自是火爆非常。 楚无带着顾南姝到来之后,直接去了二楼专门为主家准备的房间里用餐。 房间里布置得极为精致,是只用来给将军府的主人用的,里面除了餐桌,还备了休息的小榻,窗户旁一枝开得正盛的玉兰花探了进来,窗台下还有小鸟筑了巢。 顾南姝一进来就兴奋的去看鸟宝宝了,楚无在门外刚点了菜,就听楼下大堂里忽然闹腾起来。 有人摔碗砸桌,动静越来越大。 楚无皱了皱眉,让七乐和陈似鸢看好顾南姝,就带顾青和陈七下楼去了。 楼下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客人怕被连累已经跑了大半。 只剩下正中的桌子上还坐着一个人。 看清那人是谁,楚无简直都忍不住有些好笑,正愁一个发作的机会,对方倒是迫不及待的送上门来了。 李俊才身边跟着六七个侍卫,还有两个账房。这一群人此时正虎视眈眈的围中其中三人。 顾青低声给楚无介绍道:“那是酒楼掌柜和其他店里的家僮。” 楚无站在楼梯上,李俊才并没有看见,他打量一圈酒楼,面上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得意,语气狠辣的对掌柜道:“你们的人撞到了本小侯爷,这也就罢了,我府里的人在你这里吃了东西之后都是一命呜呼,就这样你还敢说没事?” 掌柜面上一片惊慌,闻言连连摇头喊冤,“小侯爷冤枉啊,咱们酒楼已经经营了那么多年,怎么会吃死人呢?小店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贵府家僮从未来过小店用膳。至于……至于撞到了侯爷……” 掌柜话还没说完他身边的一个店小二就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小人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四十四章 本王教训你不算过分吧? “一句不是故意就解决了?” 李俊才扯着自己沾了一点汤汁的衣角猖狂道,“我这件衣衫可是用苏南上好的天蚕丝金络锦织就,就算卖了你这个破店你都都赔不起。” 说着装模做样问了身边的账房一句之后,拿出一个钱袋扔在地上,“不过本小侯爷心善,总不好直接拿你们的店来赔,这几颗金豆子收好,店我就收下了。” “小侯爷不可啊!”掌柜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小人也只是代为管理,实在做不了这个主啊!” “是吗?”李俊才大笑,“如此可就更方便了,放心,据我所知,你那个东家,怕是已经没这个机会来管了。尔等还是赶紧收拾收拾,滚出这个地方吧!” 掌柜自然不愿意,李俊才见自己好心好意的说了半天对方还不知好歹,当下就不耐烦了,吩咐左右道:“既然不愿意,那就打到他们愿意为止。” 手下得令,举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木棍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一道飞镖忽然直直射过来直接刺进他的手腕,剧痛之下,木棍飞了出去,直接砸在李俊才头上。 “废物!”李俊才痛呼一声,一脚将手下踢开,转向楼梯的方向怒道,“谁,出来?” “小侯爷就是用这样强取豪夺的方法,将将军府名下的那两个小店抢走的?” 楚无从楼梯间走出来,赞叹道,“真是个无本万利的好法子,实在让本王大开眼界。” “楚无!”李俊才看清来人,先是惊了一瞬,不过一想起来这段时间来将军府的反应,立刻又冷静下来,嘲讽道,“不见恪王殿下都想不起来,原来殿下也是将军府的人啊,不过殿下可说错了,我这也是给了钱的,贵点吃死了人,还撞了我,没让他们偿命已经算是开恩了。” 掌柜的一看东家出面,原本刚放下了心,一听李俊才颠倒黑白,慌忙摇头道,“王爷,店里没有发生过吃死人的事,小侯爷说的那人,根本就没来店里用过餐。” 旁边的小二也忙道:“小人也没有撞到小侯爷,是小侯爷自己撞上来的。” 李俊才根本不怕他们怎么说,理直气壮的道:“撞了就是撞了,我这衣服还脏着,恪王殿下不会看不见吧?” 最后还补了一句,“王爷现在不让我好过,就不怕我之后去将军府上讨个说法?到那时就不知将军不在,还有没有人来主持公道了。” 这些时日将军府一直大门紧闭,所以就给很多人一种将军府的人真的怕了的错觉。 楚无在顾青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手倚在椅子扶手上揉了揉太阳穴,他这些时日实在也有些累得狠了,难得带顾南姝出来放松一下,偏又恰好遇见李俊才闹事。 “本王很好奇。”楚无言语平静的问他,“究竟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 李俊才一顿,很快脸色也冷下来了,“楚无,你这是什么意思?真想替将军府出这个头不成?” “是充裕侯?还是那些替你包庇善后的官员?”楚无没搭理他,继续道,“本王很好奇,你对将军府尚且如此,那对旁人又该如何?” 这就是现在这个表面看起来和平昌盛的昭朝实际上阴暗腐烂的一面,君主不作为,所以天子脚下都能光明正大的发生这种强取豪夺的事。 李俊才咧了咧嘴角,咬牙切齿的道:“旁人可没得罪过我。” “那就是将军府得罪过你了。”楚无缓缓道,“所以你刚才说那些所谓吃死了人的罪都是假的?” 楼外面渐渐有胆子大的百姓远远的围观,不过李俊才也不在意,甩了甩袖子,冷笑道,“是有如何?其他不说,我这衣服上的汤水总不是假的吧?” 楚无回头看向顾青,声音不高不低的道:“污蔑诋毁将军府,得一罪,记上。” 顾青也不知何时拿来的纸笔,竟然真的抬手刷刷几笔写下。 楚无又道:“顺便再提醒小侯爷一句,天蚕丝金络锦是贡品,是给皇室专用的,也就是说,本王可以用得,而你,没这个资格用。” “所以……”楚无继续道:“现在小侯爷再说一遍,你这衣服什么布料?值多少钱?” 看李俊才脸色一片青白,楚无转向顾青,“再记一罪,敢用皇室之物,其心,叵测!” “楚无!”李俊才怒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道,“你这么给将军府出头,就不怕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吗?” 楚无语气彻底冷了下了,“想来小侯爷是忘记了,本王如今也是将军府的主人。” 以前没机会也就罢了,如今顾白极生死不明,且皇帝忌惮顾白极天下皆知,林俊才趁此机会既能出了那口恶气,又能得财,何乐而不为。 这个酒楼他觊觎依旧,就差一步就能像之前那两个小铺一样弄到手了,没想到楚无偏要出来横插一脚。 李俊才恶向胆边生,凑近了楚无一些,嘲讽道:“楚无,你在想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大昭所有人看你都跟看个笑话似的,你还真当自己是将军夫人了不成?” 接着不待楚无回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无,眼里竟渐渐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惊艳来:“以前没细看是真的没注意到,恪王殿下竟然长了这么一幅天人之姿,说真的,我府里那些小妾号称什么什么第一美人的,竟然一个都比不上你。” 李俊才越说越觉得楚无容貌简直是勾魂夺魄一般,他怕顾白极,是因为顾白极有实权,但他贵为小侯爷,自然比别人更清楚,这位看似还算受宠的九皇子,实际上不过是皇帝用来安抚将军府的一枚棋子罢了。 “说真的。”李俊才极恶心的笑了一下,手几乎要摸到楚无脸上,口里言语越加的胆大起来,“早知道你有被人压在身下的爱好,当初我也该向陛下求娶了你,免得便宜那顾白极。” “碰”的一声,李俊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楚无掐住脖子按在了桌子上,楚无怒极反笑,“你占将军府财产在先,辱骂本王在后,本王如今教训教训你,不算是过分吧?” “放……放开!”楚无用劲很大,李俊才挣扎的面目狰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无如他所愿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李均才怒对左右道:“还在等什么,上!” “陈七。”楚无话音刚落,陈七人已经冲上前,他顺手捡起方才李俊才手下扔掉的木棍,狠狠一棍砸在李俊才的腿上。 陈七方才已经忍了许久,这一棒自然是用尽了全力。 只听清脆的几声响,木棍断了,李俊才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双腿就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李俊才嘶叫着瘫软在地上。 第四十五章 看看另外一位主人是谁 他那双腿畸形得厉害,看来是彻底废掉了。 其他人被这一变故吓呆在原地,竟然忘记了动作。 楚无低下头,看着李俊才惊恐的脸,冷冷的道:“你之前那些小动作,我懒得在意,但你得寸进尺,就是在逼我出手了。” “你……你……竟敢……” 李俊才满头冷寒,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实际上他,他现在疼得恨不能晕死过去。 楚无没再管他,起身吩咐身边跟来的将军府侍卫: “将小侯爷送回充裕侯府,对了,把侯爷上次送来的木箱子带上,诊金如数奉还,药材咱们虽然不缺,但既然充裕侯不喜欢,也拔几颗草附送过去。” 旁人忙应下,也不管李俊才的鬼哭狼嚎,将人草草往门板上一丢,速度麻利的送去了充裕侯府。 李俊才带来的那些手下拦不住,只得捉急忙慌的追在后面。 楚无说着起身,看着门外一些显然身份不同的围观者,冷冷道:“想对付将军府,也得看看另外一位主人是谁,本王在一日,将军府就安好一日。” 而酒楼当日发生的事,几乎在瞬间就传遍了京城那些各怀心事的人耳中。 充裕侯府,李俊才自回来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鬼哭狼嚎,御医来看过之后,摇头叹息道:“骨头尽碎,小侯爷这双腿是彻底废了,而且……” 御医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不敢说下去。 充裕侯怒道:“说!” 御医便继续道:“而且这伤接近腿根,小侯爷以后怕是……怕是再不能人道了!” 李俊才痛得昏昏沉沉的,乍然听闻此言,整个人都慌了,“爹,爹救我啊,我不要想变成太监。都是楚无,是楚无害我变成这样的。爹你去找姑姑,帮我报仇,一定要弄死楚无!” 他说的姑姑,是宫里的荣妃娘娘,七皇子生母。 “闭嘴!”充裕侯将手里的茶杯扔到地上,“还嫌自伤势不够重不成?” 顿了顿,又怒道,“你倒是胆大包天,好好的去招惹楚无做什么?” “我不管。”李俊才又痛又怕,几乎是胡言乱语,“爹你是知道的,你都赞同我对付将军府的,你不能不替我报仇……爹,好痛啊,救我!爹!” 充裕侯又心疼又怒,忙让御医尽全力诊治。御医是荣妃派来的,是自己人,他说话也没顾忌,“我是没管你怎么对付将军府,但没让你凑到恪王面前直接口出狂言。” 不过话虽如此,充裕侯看着桌上那个木箱子,脸色也是越加的阴沉。楚无的强硬手段,是他也没有想到的。 听着李俊才一声接一声断断续续的喊叫,充裕侯阴狠的道:“你放心,爹一定会为你报仇。” 楚无的态度,不仅充裕侯没想到,京城中很多人都没想到。 且不管充裕侯府是如何反应,其他人似乎被楚无突然爆发出来的强硬态度怔住,那天之后,将军府果然清静了。 也有等着观望的,想等着看充裕侯府如何报复回来。 然而才刚第二日,充裕侯府就出事了。 在昭朝,所有矿产都是不能为私人所有的,谁知道一桩陈年旧案,就扯出充裕侯竟然胆大包天,私藏一座铁矿。 皇帝在朝堂上大怒,当即就让人将充裕侯下狱,荣妃求情不得,顾及着刚去了封地的七皇子,干脆一狠心哭到皇帝跟前,又是闹自杀又是叩头的明志,将自己和七皇子彻底从充裕侯府择离出来。 明眼人都知道,充裕侯府完了!而那些所谓的对恪王的报复,彻底不了了之。 那之后,所有对于将军府的觊觎,也全都销声匿迹。 不知道的人只会感叹充裕侯府胆大包天,气数已尽,但是更多的人,却不得不将这过于巧合的视线放在了恪王楚无身上。 太子楚钧连夜召集幕僚,谈论对于此事的看法。 经过一夜的讨论,并没有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唯一确认的一点是,这么雷厉风行且手段干脆利落的恪王,不可能真的屈居人下。 他嫁给顾白极,定然是有其他目的的。 不过对于楚钧想要立即将这个想法透露给皇帝的打算,几人却有不同的想法——现在皇帝正因为李家的事情大怒,这个时候再将兄弟阋墙那一出舞到皇帝面前,显然是触犯他的大忌。更何况,之前因为三皇子的事皇帝对太子已有不满,此时开口无论如何也不是时机。 所以唯一的办法,还是从长计议。之后对楚无的防备,也要加强才是。 对于这些想法楚无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就算知道他也没那个时间去在意。除掉充裕侯府,之后就算他不在,短时间之内将军府也算安全了。 楚无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在忙的,除了研究南疆,其余时间几乎都耗在此事上。现在杀鸡儆猴有了效果,他自然也要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从听见顾白极失踪之后就已经决定了的,去南疆找人。 然而这个计划在一开始就受到了阻碍。 现在作为将军府的内眷,在顾白极出征期间,楚无是不能私自离京的。 楚无进宫去求见皇帝,皇帝知道他的来意,直接就拒绝接见。 就算一开始便知道皇帝的态度,楚无心底还是一片冰凉。此次去南疆平乱,在顾白极失踪之前,是有过几次捷报传回来的,因此到顾白极失踪之前,乱匪便已经除了大半。 皇帝很快又忘记了听说暴乱时的心悸,此时心头一松,听见朝堂上下都在夸顾将军英勇的话,那些猜忌又渐渐的冒了出来,此时楚无去请旨找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顾白极依旧半点音讯也无,楚无急的唇上都起了泡,再次进宫请旨被拒之后,双膝一弯,只接跪在了宫门前。 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第二日一早林桓进宫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了跪在台阶上的楚无,穿一身月白的衣衫,直挺挺的宛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夜里刚下过一场大雨,他的衣服尚且还在滴着水,湿润的长发浓墨般泼在背上。 林桓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酸,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让人看出一些绝望的悲壮来。 林桓以前和楚无算不得熟悉,两人虽然是表兄弟,但是楚无一直以来实在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林桓也有意离这道宫门远些,所以除非刻意,否则两人别说相熟,连面都难得一见。 他从前,最多也就听说这位九王爷姿容绝世,却不怎么聪明而已。 一开始听说皇帝将楚无赐婚给顾白极,林桓心里是对他有些不满的,是迁怒,也是鄙夷。但是后来一点点的看着他为顾白极做的那些,又不得不佩服起来。 就像之前将军府被人针对,林桓一开始也和所有人以为的一样的,以为楚无真的只是个毫无实权的王爷,在将军府宛如一个摆设一般的存在。 第四十六章 丹木在上面写了什么 林桓是准备帮忙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楚无派来的人阻止了。楚无那时候甚至不知道暗中出手的人是谁,只是让人来告诉他,既然已经隐藏了那么久,就没必要轻易暴露落人把柄,而他自己既然住在将军府,如何出头都不为过。 那之后,林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直隐忍,直到所有时机成熟之后,干脆利落的出手,废了充裕侯府小侯爷,将充裕侯府碾压到再无翻身之力,彻底的杀鸡儆猴。 这个手段,别说别人惊讶,就算林桓都心悸几分,甚至也想过,楚无有如此才略还愿意嫁进将军府,是不是真的有所图谋。 直到现在,在听说九皇子又跪宫门之后,林桓匆匆赶来看见这一幕,忽然就放心了。 这一瞬间,他心里真切觉得,皇帝这辈子唯一做得对的一件事,就是将九王爷塞进了将军府。 挺好的。林桓默默的想,他家将军以后也是有人疼有人惦记的了。 林桓走了过去,等着内官传唤的时候正好站在楚无身边。 楚无跪了一天一夜又被淋了一晚上的雨水,此时脑子里烧得厉害,只凭着一口气死死的撑着,不让自己在昏迷中被人送回去。 听见身边有人站定,他也一动不动。 “恪王,恪王?” 林桓轻声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歪头看了一眼,见楚无脸色通红,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大概是烧糊涂了。整天听则安禹说他们家将军似乎对这位王爷日渐沦陷而不自知,若是顾白极得知楚无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大概也是会心疼的。 林桓顿了顿,又叫了一声,“阿九?” 楚无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看清眼前之人后,眼里带着些防备的同时,竟然迅速恢复了一片清明。 “表哥。”楚无回了一句,抬头看了一眼宫门,又不再说话了。 “阿九,你这是……” 林桓还准备说什么,内官前来将门打开,唤他进去。 林桓的母亲是皇帝已经过世的亲妹,因为某些原因,皇帝对他也算是存了几分愧疚,基本上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皇帝都会应允。当然,林桓也没有提过什么要求就是了。 皇帝看见林桓,脸色柔和了几分,说了几句家常话后,问道,“丹木难得来宫里,可是有什么事有求于朕?” 林桓道:“本来是没有的,就是好久没见陛下了,想着进宫来看看。” “哦?”皇帝问道,“本来没有那就是现在有了,说来朕听听。” 林桓道:“回陛下,臣方才在殿门外看见九表弟跪着,臣不知道是否是九表弟做错了什么事,只是方才见他脸色泛红,神志已有些不大清醒,就想斗胆恳请陛下,可否先让阿九找个御医来看看?” “病了?”皇帝的语气里听不出丁点的心疼,“那也是他自找的,同样的法子接二连三的用来胁迫于朕,谁给他的胆子?” 见林桓还要再说,皇帝不耐,干脆下了逐客令,“行了,朕今日也乏了,丹木既然无事,就先退下吧,改日再来便是。” 林桓闻言,只得无奈退下。 推门出去时,看见楚无因为听见门响而满眼希冀的看过来,终是有些不忍,在宫奴看不见的角度,开口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楚无的眼眸蓦地睁大,顾及着旁边的内官,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是惊喜又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桓。 林桓便又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楚无方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林桓开口说的,就是“平安”二字。来不及去想林桓是何处得来的消息,楚无心里一松,猛的瘫软在地上。 “阿九?”林桓忙上前将人扶住,声音有些急切又带着些怒其不争,嗓音不高不低的道,“你是不是又惹皇帝舅舅生气了?以后你听话些,舅舅也就不会让你罚跪了。” 楚无勉励撑住身体,低声道:“楚无知错,谢谢丹木表兄。” 林桓见此,只得又叮嘱一句:“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林桓离开后,楚无知道顾白极平安的消息,松了一口气之后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膝盖已经痛到麻木。但他心里知道,此时自己绝对不能昏过去,也不能让皇帝察觉到任何异样,因此依旧咬牙死死撑着。 如此又跪了一个早上之后,有大臣匆匆进了宫殿面见皇帝,不一会儿,大臣离开之后,皇帝出来看着楚无,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顿了顿,终于开口道: “有消息传来,顾白极没事。” 皇帝说完,直直的看着楚无,见他面上震惊与惊喜全不似作伪,方才信了他果然是真的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楚无和顾白极之间并没有自己以为的一直密切的联系。 皇帝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再开口时,语气都温和了几分:“顾白极没有失踪,人也没死,只是被当地瘴气迷在山林里罢了,阿九,你也不用再想着去找他了。” 楚无闻言,深深低下头去,“儿臣谢谢父皇!” “回去吧!”皇帝看了看他,关切问道,“可还能起身?” 楚无点头,咬牙站起身道:“多谢父皇,儿臣可以的。” 皇帝道:“既然如此,便回去吧!” 楚无点头,连礼仪都顾不得,稳了稳身体转身便走,然而刚走几步,整个人忽然摇晃了一下,直接扑倒在地。 皇帝惊了一下,正要唤人,就见院门外走来两个宫奴将楚无搀扶住。而后丽妃从院门处走了进来,款款说道:“陛下,让臣妾将恪王带回去照顾吧!” 她的语气依旧冷冷淡淡的,莫说担心的神情,甚至连眼神也没给楚无一个。 好像她来带楚无离开,不过只是为了尽一下义务而已。 皇帝见此,点了点头,“带过去吧,好歹你是他的母妃,仔细照顾他几天,这孩子体虚,留他在宫里一段时间好好养养身体。” “是。”丽妃垂下眸子,遮住眼中嘲讽的神情。 楚无被送去丽妃宫殿之后再次发起了高热,半夜迷迷糊糊醒来,隐隐约约感觉床榻前有个人影,肩膀微微颤动,正无声的哭泣着。 楚无心里一阵酸涩,低声唤了句,“母亲。” “阿有。”丽妃动作轻柔的给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柔声问道,“可有哪儿难受?” 楚无摇摇头,“母亲,让你担心了。” 丽妃闻言,眼眶再次红了,“阿有,你为了他,这么一次又一次的折腾自己,真的值得吗?” 楚无摇摇头,“我不知道。” “如此你还……” 楚无勉力笑了笑,“可是又觉得,只要他平安,我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丽妃叹息,伸手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傻孩子。” 楚无烧得有些迷糊,下意识在丽妃手心里蹭了蹭,“而且能见一见母亲,也是值得的。” 丽妃眼眶又红了,“阿有,你好好的,将病养好,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如此就算见不了你,我也心安了。” 楚无迷迷糊糊的点头,“母亲也是,一定要好好的。” 他精神实在不好,没说几句话,人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丽妃点点头,在他的额头上换上一块干净湿润的巾帕,而后低声道:“阿有,好好睡吧!”她的宫里,处处都是别人的视线,“一会儿天亮了,母亲又不能陪你了,你自己也要好好的。” 顾白极收到京中来信的时候,匪徒暴乱已经差不多平复,大军也该启程回京了。 则安禹见他看完信件就沉默不语,忍不住好奇的将信笺拿过来,“将军这又是担心又是沉默的,丹木究竟在上面写了什么。” 第四十七章 让我看看你的伤 等则安禹看完,也跟着沉默了。 林桓来信上细说了他失踪之后将军府遭遇的那些事,以及所有对将军府蠢蠢欲动的那些势力,其中又将充裕侯府做的那些缺德事,包括楚无如何应对细细说了一番。 则安禹看到这里,心里对楚无的雷霆手段颇为佩服,再看到后面,也只能满心感叹。 信的最后,林桓还是将楚无跪在宫门外请旨寻人的事说了。 则安禹看到这里,心里越加的复杂,感叹片刻,正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就见顾白极猛的站了起来。 “将军,你做什么去?” “即刻回京。”顾白极道,“他身体不好,在雨中跪一天一夜肯定受不住。” “将军!”则安禹忙劝道,“千万别冲动,咱们回京的行程已经被送到宫中,你这突然急急回京到时候怎么解释?毕竟在那些人心目中,这些事咱们是不可能知道的。” 顾白极颇为烦躁,原地来回走了几圈,还是摇头道:“楚无目前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他以前能平平安安的活那么久,是因为表现出来的无欲无争,如今因为将军府突然强势起来,大概已经碍了某些人的眼。” “这……”则安禹也有些担心,想了想道,“那咱们加快行程,早个一天半天的,总不会再惹人怀疑,而且王爷身边还有陈家姐弟,一定会没事的。” 顾白极闻言,心知再如何焦急,也只能如此了。 楚无烧退后,因为腿伤,只得又在丽妃宫里多住了一段时日。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丽妃虽然态度冷淡,倒也让人好吃好药的伺候着,皇帝见了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顾白极回京之后,见了皇帝原本想像之前那般将兵权交回,然而皇帝大概是被这次匪徒暴乱吓着了,到底还是让他收着,方便随时听候待命。 顾白极闻言,谢过恩之后,就打算告退。临行前皇帝又告诉他说楚无身体有恙,留在宫里养了一段时间,让他随便将人接回去。 顾白极闻言,面上又是惊讶又是心疼,告退之后匆匆赶往丽妃宫殿。 楚无的病确实已经好了,只是大概因为以前也跪过所以留了旧伤的原因,腿伤一直不见大好,走路都还不怎么利索。 顾白极来的时候,楚无已经在丽妃宫殿外的木椅上等了一段时间,他身边站着一个宫婢,手里拿着楚无的包袱,显然已经得到消息,刻意在此处等顾白极。 “将军。”看见顾白极,楚无抬头打量了他一番,见身上好好的没缺胳膊没少腿,终于放下心来。 楚无笑了笑,气色很好,不见半点受伤之后的憔悴模样。 顾白极有些心疼的想,这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不管自己经历过什么,也从没想过用那些可怜博取半点别人的同情。 顾白极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宫婢走上前将包袱递给顾白极,行了个礼之后便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走吧!”楚无笑了笑,“母妃身体不适,我们就不进去叨扰她了。” 楚无说着拿起旁边放着的两根拐杖,撑着身体站起来缓缓往前走。 走了几步,感觉身边的人没动,楚无心里有些惴惴,他其实不太愿意让顾白极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太狼狈了,或许还有些难看。 楚无等了一下,见顾白极不动,便又笑了笑,轻声解释道:“将军,我……只是腿暂时还没好而已,很快就没事了。” 顾白极看着他几乎维持不住的笑容,只觉得心里忽然间撕心裂肺的痛起来。 初见时那个姿容绝世的九王爷啊,自从来到他身边之后,似乎一直就是这么伤痕累累的模样。 楚无见他不动,到底还是维持不住那个笑容,又轻声换了一声,“将军!”顿了顿,担心顾白极嫌自己走得慢,又开口道,“将军若是公务繁忙,可先行离开的,七乐他们在宫门外等着,我自己可以过去。” 顾白极没说话,忽然上前一步,将楚无打横抱进怀里。 楚无一愣:“将军?” 顾白极嗓音沙哑,将他抱得更紧了些:“阿有,我顾白极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护!” 楚无下意识攥紧手中拐杖,待一抬头看见顾白极此时的表情时,整个人彻底怔住。 顾白极的眼圈红了! 看见楚无手中的拐杖,顾白极低声道:“这个不要了。” “嗯。”楚无只觉得一颗心上上下下的如在云端一般,脑袋里只剩下软绵绵的一团,听见顾白极的声音,他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愣愣的将拐杖扔了。 顾白极抱着他往前走去,“很快不好也没关系,以后只要我在,我就是你的腿,不需要拐杖那种东西。” “倒也不必如此。”楚无低声笑了笑,抬手绕过顾白极脖颈,好让他抱得轻松些。 这样的温柔,一次已够慰籍半生。更何况他是个男人,哪有让人整天抱来抱去的道理。 宫门外,七乐和陈七已经驾着马车守在那里,看见自家王爷,七乐眼圈一红,又开始哭了。 难得的这次陈七没有再打趣他,看着被顾白极抱着的楚无,他自己也觉得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 上了马车,依旧还是七乐和陈七坐在前面驾车。 顾白极将楚无放进铺得格外柔软的毯子里,又将包袱取下来放好之后,抬手就想去掀他下裳。 楚无吓了一跳,忙不迭伸手将他手臂挡住。 “将军?” 顾白极见此,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 “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楚无方才回过神来,难得有些脸红,松开手,有些不自在的道:“已经大好了的。” 然而顾白极看着那一大片青紫,眉梢挑起:“王爷管这个叫做大好?” “我……”楚无正想开口解释,就听顾白极忽然嗓音哑然的道:“王爷,答应我,以后别跪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再下跪了。” 再跪下去,楚无这双腿是真的不打算要了。 楚无很少看见他情绪波动的样子,今天却接连看了两次,还都是因为自己,当下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连连点头答应:“好,不跪了。” 楚无这一跪,似乎将顾白极的某些不确定的情感也确定了下来,在楚无腿伤没好的时间里,他果真做到了自己说的那般,事事亲力亲为。 第四十八章 将军酒量变差了吗? 过了几日,顾大将军再次凯旋,皇帝像是终于想起来犒赏一般,宫里再次设宴,将顾白极和楚无都叫去了。 这次倒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只是既然是为顾白极设的宴,席上众人的目光自是在顾白极身上的。而楚无腿伤没好,顾白极细心照顾的模样还是刺了某些人的眼。 听着旁人夸顾白极英勇不凡的那些话,皇帝心里颇为复杂。 听说匪徒暴动的时候他自然是有些慌乱的,但匪徒平息了,皇帝安逸日子过久了,又忘记那些胆战心惊的焦灼来,私心里便并不希望顾白极真的能派上用场。 太子楚钧此次注意力倒是大部分都在楚无身上,见顾白极对他殷勤备至的模样,面色越加的阴沉。若楚无此前真的藏拙,甚至嫁给顾白极的真正目的也是为了赢得他的支持,那很显然,从顾白极的态度来看,楚无已经成功了大半。 晚上留在宫里和皇贵妃以及楚悦用膳时,楚钧说起此事,意思非常明确:楚无不能留,但他身边尽是高手,直接刺杀显然不太现实。 楚悦对此颇有经验,连连点头。 楚钧道:“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离间楚无和顾白极,不管用什么办法。” 楚悦闻言,心里一动,小心的看了楚钧一眼。 这天,驰骋沙场的顾大将军,此时正蹲在将军府的药园子里,给楚无种的那些宝贝药草除草翻土。 楚无坐在旁边特地搬来的小榻上,正吃着点心笑看着顾白极小心翼翼的动作。 顾南姝坐在他旁边,小小的孩子可贴心了,一会儿给楚无喂点心,一会儿站在榻上给他捶捶背。楚无要抱她还不让抱,怕自己压着嫂嫂的腿。 “阿有。”顾白极回头指着一颗枯黄枯黄的草问道,“这个不太像药,又不太像草,能拔了吗?” 他其实想说,旁边那几颗杂草都比它长得好些。 “不不不,不能拔。”楚无忙伸手,“将军,那叫一念黄,它就长这样,你要是拔了,大概全昭朝都找不出第二根了。” “这么珍贵?”顾白极很是吓了一跳,手下动作更小心了一些。 楚无虽然如此说,面上却半点没有担心的样子,眼眸含笑的看着顾白极动作。 楚无的药园子比一开始来将军府的时候大了许多,顾白极拔草拔多了越来越随手,然后就听见楚无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嗯?”顾白极有些茫然的回头。 楚无指着他旁边一株看起来比杂草更杂草的枯枝,短短的一小节,就像冬天树下的那种失去所有水分的枝丫。 “这个?”顾白极捡起那节枯枝细看,果然在一头看见短短的一节须根,另一头冒出来一点点小小的芽。 “嗯。”楚无点头,“这叫断崖枝。”他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只有百丈悬崖之上才会生长,这是我第一次养成根。” “这么难得?”顾白极难得手足无措,在刚翻过的土里扒拉出一个小窝,想将这根断崖枝重新种进去。 楚无几乎笑出声来,忙说道,“没关系的将军,不用种了,这个东西干枯了还能继续用,效果也是一样的。” 他实在没好意思说这玩意儿再种也活不了了。 顾白极有些怀疑,“发芽了真的还能用?” 楚无笑着点头,“可以的。” 顾白极这才放心了,他将那根发了芽的枯枝小心收好。抬头看见楚无笑盈盈的眸子,忽然就觉得心底里一直空落落的地方,被这双笑意满满的眸子填满了。 顾白极有些分神的想,这辈子若真的可以这么平安喜乐的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因为担心楚无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什么事不方便,原本已经搬到隔壁的顾白极又抱着被子和楚无住在了一起。 晚上给腿伤换药的时候,楚无看着顾白极小心翼翼的动作,感觉他的手不经意间擦在自己皮肤上,有些不自在的道: “将军,已经好了的,不用换药也可以。” “我知道。”顾白极有些执着,“阿有你再忍一忍,再敷一段时间,免得留下隐患,以后还会疼。” 楚无心里有些暖,却又更不自在了些,忍不住动了动,顾白极直接伸手握住他的小腿: “疼?” 楚无摇摇头,顾白极道:“先忍一忍,再换几次药就好了。” 楚无点点头,瞥去心里那些不该有的杂念,认真看着顾白极的动作。 又过了几日,楚无的腿已经大好了,顾白极便想着和他一起出去走走,倒也没走远,就是去了之前楚无曾经说过味道很好的那家混沌摊子上吃一碗馄饨。 馄饨一如既往的好吃,两人吃得尽兴,离开的时候,顾白极还遇见了一个熟人。 武将于三青。 于三青也上过战场,虽然没待多久,不过就在顾白极麾下,两人也算是有几分私交。 “将军。”于三青看见顾白极很是兴奋,和楚无见过礼之后,极为高兴的回头对顾白极道,“属下本想着过几日去府上拜见将军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可真是巧了。” 顾白极点点头,“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于三青连连点头,又道:“之前属下听说将军在南疆遇险还很是担心了一阵子,现看将军无恙也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于三青道:“将军,属下过几日设了个宴,就是和几个昔日少见的好友聚一聚,安之也在,不知可否有幸能邀请将军一聚?” 顾白极无所谓的点点头,“荣幸之至。” 过了两日,于三青的请柬果然送来了,时间就定在当日下午。 离开前顾白极想了想,特地和楚无说了,让他晚些时候早点休息,自己会尽早回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从他遇见楚无之后,总会遇见些莫名其妙的宴席。不过这次就几个武将见一面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然而话虽如此,顾白极没想到,这次竟然又是一次实实在在的鸿门宴。 顾白极去的时候,宴席上确实只有几个昔日武将故友而已,则安禹也在,顾白极就放松了些许。 却没想到,就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的酒里还能被人做了手脚。 顾白极酒量不差,然而酒饮一半,就觉得脑子里有些昏沉,他也没多想,只当于三青今日准备的酒水过烈了一些。 便对则安禹道:“我去外面透透气,你们先饮,不必等我。” “好。”则安禹点点头,看着顾白极的背影,他还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将军酒量是变差了吗,今日这酒也不烈啊,怎么脸色那么红? 第四十九章 解个毒啥的 于三青宴客的地方是在自己家中,他家的房子结构颇为特别,一条廊道旁边是两间一模一样的屋子,区别就是设宴的那间屋子外面站着两个婢女。 顾白极脑子越加的昏沉,心知大概不秒,就准备转身回去叫则安禹走人。 然而当走进屋内,没听见喧闹,反而身后的门被门外两个婢女关上的时候,顾白极便知道,中计了。 之前在他出门的时候,门外站着的婢女就已经换了位置,顾白极脑子昏沉,走错了实在是意料中的事。 顾白极立即反手推门,果然,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珑心公主楚悦走上前来,含情脉脉的向他招手: “将军,来都来了,过来坐呀!” 下腹处一阵阵的发热,顾白极就算脑子昏沉,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靠在门上,看着穿得清凉的楚悦,语气冷得如寒冰一般,“殿下好歹是一朝公主,竟自甘堕落如此?”山与~息~督~迦。 “你……”楚悦一开始还被说得有些不自在,面色一下变了。不过看着顾白极面色潮红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一横,什么都无所谓了,豁出去道,“我们皇家的人也不是第一天不要廉耻了,将军不是知道的吗?” 她走近顾白极,伸出玉白的一段手腕想搭在顾白极肩膀上,边软声道:“说起不要廉耻,我可比不上我那九哥,堂堂男子汉,竟然以女子之身堂而皇之的嫁进了将军府。将军你说说,他是不是更不要脸?” 顾白极往旁边让了一步,接着毫不犹豫拔出腰间长剑横在楚悦脖子上,声音亦冰冷如寒铁一般,“再说他一句,我绝不手下留情。” “你什么意思?”楚悦一怔,心里有些慌乱和不敢置信,“顾白极,你生气了?你因为我说他所以不高兴?” 楚悦声音因为愤怒更尖利了几分,“顾白极,你喜欢他?” 顾白极没说话,他脑子好像很迷糊又好像格外的清醒,他甚至有些分神的想,如果舍不得楚无受伤、时时刻刻都想看着他的笑容,听不得别人对他有半点的诋毁,这些是喜欢的话,那他确实是喜欢他的。 他顾白极,好像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总是笑容清浅性格温柔到不可思议的人。 他喜欢楚无,没什么不好的,顾白极心道,楚无那么好,他早该喜欢他的。 楚悦见他不否认,脸色越加的难看,“顾白极,你为什么要喜欢楚无,他一大男人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顾白极摇了摇头,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不喜欢楚无,那他还能去喜欢谁? “你应该喜欢我!”楚悦见他脑子越来越昏沉,连自己脖子处的长剑都快握不住,勉强压下满腔怒气,带着哭腔低声道,“将军,你看看我啊,我堂堂大昭公主,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你就喜欢喜欢我行吗?” 楚悦说着,上前一步就想抱住顾白极,然而顾白极往后一退,直接转身让开来。 “不对。”顾白极潜意识里觉得好像有人不喜欢自己身上沾着别人的味道,又后退一步离楚悦更远了些,有些烦躁的呵斥道,“别靠近我,他不喜欢。” “将军。”楚悦又羞又怒,眼看他脸色在屋里迷香的加重下越来越红,干脆心一狠直接将外衣脱掉,更加放柔了声音道,“你看看我,将军,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来,你抱抱我,抱抱我你就舒服了。” 顾白极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实在让人恶心,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难受的逼着他往前扑去。 “不行不行,他不喜欢的。” 顾白极低喃着摇头,脑子里电光火石间想起那道总是等在路灯下的身影。 “阿有……” 在这一瞬间,顾白极脑子里竟然清明了一瞬,他执剑的手挽了个剑花,在楚悦的惊呼声中,反手刺在了自己手臂上。 鲜血流了出来,顾白极的脑子因为疼痛得到了短暂的清明。 “滚!” 楚悦被他眼里的戾气吓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顾白极再没看她一眼,转身就朝窗户走去,然而还没等他开窗,窗子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将军?”则安禹看见他,很是松了口气,“那个于三青有问题,你没事吧?” 先前他左等右等不见顾白极回来,想着顾白极离开时的脸色,则安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正想出门去寻的时候,没想于三青竟然左顾右盼的找了一堆理由将他拦住,这下则安禹更加肯定有问题了,忙摆脱于三青就找了出来,寻了一路,终于听见这间屋子里有动静,再看门被人从外面锁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就准备翻窗寻人。 则安禹边说边往屋里看了一眼,先是闻到一些奇怪的味道,而后竟然看见一片白花花的胸脯,当下眼睛一眯,忙扭开了头:“嘶~辣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顾白极动作利落的跳出窗外,“走。” “好的。”则安禹忙不迭跟在身后,脑子里回想起方才的画面,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将军,那居然是珑心公主?” 顾白极没回答,速度极快的往前走,则安禹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这皇家公主,是不是也太……太那啥了些? 原本还想问问他家将军有没有受到诱惑做些什么,则安禹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再一看,顾白极衣衫整齐,手上的血正不停的往下流。 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则安禹忍不住为他家坐怀不乱的将军伸出了大拇指。 此时夜色已黑,两人迅速跳上围墙离开了于三青府邸,刚落地,顾白极就跌跪在地上。 则安禹惊了一跳,“将军?” “药性太猛。”顾白极脑子里又开始混乱,“我撑不了多久。” “那……”则安禹难得脑子里跟着一片混乱,“那我们现在去哪?去找一家青楼?还是……回去找王爷?” 顾白极方才出来时已经用了极大的力气,此时迷迷糊糊的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叫道:“阿有,阿有。” “阿有?”则安禹有些懵,“将军是说,王爷?” 顾白极胡乱点头,“回去!” 则安禹得了明确指令,也很快反应过来,真是的,他刚才脑子也是跟着糊涂了,去什么青楼啊,王爷医术高明,肯定有办法的。 再说了,就算没有解药,那将军和王爷那种关系,解个毒啥的,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则安禹想的很简单,以前他还会顾及一下楚无的身份,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就觉得,这个王爷和他家将军,活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下也没多想,扶着顾白极就往将军府的方向冲去。 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则安禹将顾白极送回去的时候,楚无几乎一眼就看出顾白极所中的药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沉了一下,正待问则安禹是怎么回事,则安禹也不知道怎么的,被那双浅浅淡淡的眸子一瞥,居然被看出几分没帮人把将军照顾好的心虚来,脚底抹油,简单交代几句就跑了。 第五十章 将军,你别说话 顾白极中药时间太长,一路全凭极高的意志力支撑着,到了现在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王爷。”顾青看顾白极实在难受,也有些急了,“这毒可有解?” 楚无面色颇为难看,坐在床边用巾怕擦着顾白极脸上的冷汗,先对陈似鸢道:“有劳大娘去备些糕点,将军一会儿醒了或许要用。” 陈似鸢闻言,明白这是自己不方便在场,要支开自己的意思,当下立即点头,转身出去了。 楚无才又回头对顾青道:“无解,也有解。” 陈七有些不明白,“这有又没有的,是什么意思?” 楚无道:“这药性浸入骨血,不致命,但无药可解。” “啊?”七乐惊道,“那将军怎么办?” 顾青想得多些,忙问道:“王爷所说的有解指的是?” “两个方法。”楚无缓缓说道,“第一,将军没纳小妾,现在再纳一房也来不及,只能先去烟花之地给将军找个干净的女子来。第二,放血,将军中毒颇深,只要放的血足够,也就解了。” 所以其实顾白极情急之下的那个举动还是对的,只是中毒太深,又没放多少血,效果才没持续多久。 他说的清楚直白,这下几人哪还有不明白这毒是怎么回事的。 陈七当即就骂道:“哪个狗奴下的毒,教我知道一定给他一顿好打。” “这……”顾青视线在顾白极面上扫了一圈,正好见他抬手按住额头上帮自己擦汗的手,先是警惕的摸了摸,而后大概是觉得熟悉,便紧紧的握在了手心里。 楚无因为他这个动作,面色尚且还好,耳朵却先红了。 “第一个选择,将军若是醒来,大概也是不会同意的。”顾青说得委婉,接着一狠心,看了看楚无挣扎几番没挣脱,便放任顾白极握住的手,干脆道,“不然就第二个法子吧。” “啊?”陈七有些犹豫,“真放血啊!” “放点血没事,反正将军身体健壮,最多也就虚弱几天。”顾青说完认真拜托楚无,“就辛苦王爷了。”接着对陈七和七乐道,“我们先出去准备些补血药物,守在这里反到影响王爷动作。” 陈七尚且懵懂,迷迷糊糊就被顾青拉出去了,陈七倒是看出了什么,犹犹豫豫的看他家王爷几眼,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跺跺脚跟着转身出门了。 房间内,顾白极双手紧握,牙齿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显然是在凭意志力隐忍着。但他当真是意志力惊人,大概是嗅着了熟悉的气息,竟然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半睁着眼睛,静静的注视着楚无。 “将军!”楚无轻轻喊了一声。 过了片刻,顾白极方才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来,“阿有,你先出去,离我远些。” 楚无摇摇头,只是道:“我给你放点血,再冲个凉水澡,差不多也就好了。” 顾白极没说话,只是将拳头紧握的手腕递给他。意思很明确,让他随便割。 楚无顿了顿,起身准备好接血的器皿,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把银质匕首在火上消了毒。 楚无将匕首放在顾白极手腕上,然而直到在手上划了几圈,楚无也没下去这个手。再不经意间撩起他的衣袖,看见袖口上的血迹,又注意到手臂处被潦草包扎过的伤时,楚无彻底怔住。 这伤是怎么来的,楚无不难想象。 他有些挫败的将匕首放在桌上,起身道: “将军,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找个女子来。”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整个人忽然被顾白极从身后死死抱住。 “不要别人。”顾白极的嗓音沙哑却坚定,“只要你,只能是你。” 楚无一动不动,袖中的手几番握了握拳,最后,只是哑声问道,“将军,我是谁?” “阿有,阿有。”顾白极说得肯定而又缠绵,他有些难耐的一遍遍亲吻着楚无的脖颈,“我的阿有,给我,好不好?我只要你,阿有!” 楚无无声的叹了口气,彻底软了下来,任由顾白极将自己抱到床上。 顾白极虽然中了药,真抱着心里渴望的那个人,动作却是极尽的温柔。 “阿有……”顾白极一下下吻着他的唇,“你真好看!” “将军!”楚无有些受不住,伸手按在他的唇上,哑声道,“你别说话!” 而后他果然没再听见顾白极开口,或许也是说了什么的,但是楚无脑子里一团乱,再没注意到。 …… 门外,准备好了热水随时候着的顾青默默走远了些。心里颇为感叹,果然王爷对将军,还是下不了手啊。 却说楚悦这一边,之前她为了万无一失,不仅让人在顾白极杯子里做了手脚,就连自己待的房间里也放了些迷药。 所以虽然她中药没有顾白极深,但也受了不小影响的。 顾白极和则安禹离开的时候,楚悦自然是不甘心,却连上前一步拉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泄愤般的大叫了几声,恰好于三青正追着则安禹来到门外,听见公主又哭又怒的嘶吼,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没听见除了楚悦之外的其他人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怕这尊贵的公主在自己府上出事,心一狠就拿出钥匙将门打开了。 于三青也没想到,门一打开,会看见这样一幅画面:珑心公主半靠在桌旁,衣衫半褪,眼含春潮的看着自己的样子。 于三青当下就有些挪不动脚了。 珑心公主美貌是出了名的,原本于三青接到这个命令做安排的时候还有些羡慕顾白极,没想到这份艳福顾白极压根儿不要,倒是让自己撞上了。 于三青身材算不得高大,相貌甚至算不上好看,能爬上如今的位置也是因为有些背景。不过就算如此,对珑心这样的人物他还是有色心没色胆的,又想着太子的手段,于三青到底还是没这么大的胆子,咬咬牙就准备转身离开,然而此时楚悦中毒颇深正难受着,感觉到身边来了人,当下就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把人抱住: “将军,别走,抱抱我!” 软玉温香抱满怀,于三青哪里还忍得住,拼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信念,反手将门锁上之后,转身宛如饿虎扑食一般,直接将楚悦压在了地上。 楚钧是第二日寅时左右过来的。 太早了时机不对,晚了也怕被旁人知晓珑心名誉受损,就想着趁此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在私底下谈妥之后,将顾白极拉到自己阵营来。 但是无论如何,楚钧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第五十一章 只是为了讨好我? 屋子里一片混乱,奇怪的气味很明显的告知人们发生了什么,然而让楚钧震怒的,是那个此时依旧将楚悦紧紧抱在怀里的人,不是顾白极,而是相貌平平的于三青。 又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混乱后,于三青胡乱套着一件外衫全身发抖的跪在地上。 楚悦裹着被子趴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 楚钧手执长剑,手一抬就要一剑杀了于三青。 “太子饶命,太子饶命!”于三青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一边为自己辩解,“小人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公主……公主屋里点了迷香,小人原本是担心公主安危,不知怎么的也被迷香迷住了,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小人也不知道。” 楚悦恨急,几乎想立即去死,同时心里又恨不得将顾白极和楚无碎尸万段。 “于三青,碰了不该碰的人,你该死!”楚钧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懒得听于三青解释,举起剑将想将人杀了之后再去找顾白极算账。 “殿下饶命!”于三青连连叩头,忙不迭道,“小人保证,只要殿下饶小人一命,以后小人身后的于家,甚至是小人叔叔于启,以后都只听命于殿下,只求殿下开恩,饶小人一命。” 楚钧手上的动作果然停住,“你说什么,江南首富于启是你亲叔父?” 于三青见事情有转换的余地,忙点头道:“千真万确,小人不敢欺瞒殿下。” 于启没什么权力,但是有钱,而昭朝目前的情况,差的就是钱。这也是之前皇帝为什么狠狠惩治充裕侯府的主要原因。 就算是贵为太子的楚钧,要成大事,也差钱。 楚钧心里一动,视线在楚悦和于三青身上转了转,没顾楚悦绝望凄惨的哭声,对于三青道: “你先起来,仔细说说。” 将军府。 先是中了药,后来又折腾到半夜,顾白极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 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下意识的往身旁摸去,谁知却意料之外的摸了个空。 顾白极猛的睁开眼,果然,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身旁的被子里冰凉一片,那人不知已经起床了多久。 顾白极起身草草洗漱了一下,而后推门走了出去。 “将军!”顾青正好端着早点走过来。 顾白极问道:“王爷呢?” “在药房里。”顾青问道,“王爷还没用早膳,将军可要带些过去?” “先放着。”顾白极说完,忙往药房赶去。 楚无正在处理药草,旁边有几把椅子,但楚无没坐。 想起昨晚发生过什么,顾白极面色微赧,又有些后悔,楚无也是初次,自己却仗着药性将他欺负得太狠了些。 听见脚步声,楚无抬头看了他一眼,唤了声“将军”,又低下头去。 他面上的神情实在太过平静,平静到甚至冷漠。 “阿有。”顾白极忍不住唤了声,“昨晚……” 楚无打断了他,“没什么?” 顾白极顿住,“什么?” 楚无抬头看着他,平静道:“我说,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顾白极几乎要气笑了,“阿有,我昨晚只是中了药,不是醉了酒。” 所以他没失忆,发生什么记得清清楚楚。 “将军也知道是中了药。”楚无道,“不过是迫不得已的事,将军何必在意?” 顾白极面色微沉,走近几步直直盯着楚无,“是不是迫不得已,阿有不是最清楚的吗?” “将军。”楚无手中已经晒干的药草被他无意识的捏碎,语气却更加的冷漠了几分,“就当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好吗?” 顿了顿,楚无叹息道:“将军的仇忘记了吗?或者说,就算将军不在乎仇恨了,那那个女子呢?那个将军找了十年的女子,不找了吗?” “所以你是在乎这个?”顾白极松了口气,解释道,“阿有,我确实找过一个人,以后如果有机会我或许也会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如果好,自然是不会打扰。”他想得很清楚,“如过不好,我也只会让人去帮助一下。” 自从他确定了自己心意那天起,就打定了注意绝对不会和对方有任何接触。 楚无死死攥紧手中的药草,面上却依旧平静的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将军,我想是你误会了什么。” 顾白极心里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握住楚无的肩膀将人转过来身来,眼也不错的盯住他,一字一句问道: “误会了什么?楚无,你告诉我,我都误会了什么?” 楚无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但很快又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将军,我不喜欢你。” 顾白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他的手劲因为情绪激动而增大了些,捏得楚无肩膀生疼,然而楚无动也不动,仿佛没有感知一般,依旧平静而冷漠的道:“我说将军误会了,我没喜欢过你,所以,昨夜的事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语气太过决绝,顾白极只觉得脑子里气的嗡嗡作响。 不喜欢,那他之前为自己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什么? 顾白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柔声问道:“阿有,是不是我昨夜弄疼你了,所以你在生我的气?你放心,我下次……” “没有下一次了。”楚无仿佛怕顾白极再说下去,自己就会心软了一般,语气嘲讽的道,“将军将我当做了什么人?发泄的对象吗?当初被迫入将军府是皇命难为,不讨好你顾大将军,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我也活不了这么久。” “被迫?”顾白极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做的那些,也都是为了讨好我?” 楚无点头,“是。” “好!好!”顾白极后退一步,面上一片绝望之色,“楚无,你真的好样的,昨晚是我顾白极逾越了,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 楚无面色不变,“将军知道就好。” 顾白极只觉得脑子里都被他气得嗡嗡作响,拳头紧了又紧,最后深吸口气,一刻也没停留就转身离去。 门在身后重重的关上,楚无再支撑不住,身体摇晃了一下,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将军。”楚无低喃了一声,嗓音里压抑不住的带出了一丝脆弱的哽咽。 他盼了十年的人啊,好不容易盼的对方终于回头看见了他,最后却又被他亲手推开了。 “南姝。”楚无将自己精心整理好的医术典籍以及自己手写的卷册放在顾南姝面前的桌子上,柔声道,“这些你现在还看不了,等你大些了,学会认更多字了,再看这些。” “嫂嫂。”顾南姝惊喜,“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楚无点头,“都是南姝的。” 顾南姝欢欢喜喜的伸长手臂将典籍往自己这边扒拉,虽然她还不知道这些在那些大夫手里都是怎样珍贵的存在,但不妨碍她喜欢,反正只要是嫂嫂给的,她都喜欢。 顾南姝又跟着楚无认了会儿药草,忽然认真的看着楚无问道:“嫂嫂,你是不是不开心?” “嗯?”楚无笑了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摇头道,“嫂嫂没有不开心。” “真的吗?”顾南姝大大的眼睛里很是怀疑。 “真的。”楚无笑了笑,揉了揉顾南姝的头,“南姝,若是以后长大了也喜欢医术,就让你哥哥给你找个好师父吧!” “不要。”顾南姝很是坚决的摇头,“南姝只要嫂嫂教。” 楚无只是轻声笑了笑,没再说话。 顾南姝的世界里只有他,只有顾白极,楚无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他们护着,这个孩子以后会怎样。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自己连累到顾白极,连累到将军府。 第五十二章 你都听见了? 毕竟楚钧那个人心狠手辣的程度,楚无真的不敢想象这人会做出些什么。 晚上休息的时候,楚无说两人既不用做戏,也不必再住在一起,于是便让七乐将自己的东西搬到隔壁的卧室。 顾白极对此没有说什么,只是面色阴沉的靠在一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七乐和陈七忙前忙后的搬东西。 将军府里的人显然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冰冷的气氛,大气也不敢出,让干嘛就老老实实的干嘛。 楚无知道自己没有认床的习惯,但搬出卧室之后的第一夜,他还是失眠了。 躺在床上,宛如睡着了般,脑子却清明到了天亮。 半夜的时候,门外的动静尽管再轻微,但楚无还是听见了。 他知道顾白极就站在门外,沉默着陪着他失眠了一整夜。 楚无无数次的想要起身,开门出去对顾白极说一句“对不起”,再说一句“喜欢”。 可是不行,丽妃早上好不容易送出来的消息,他不敢让将军府陪着自己冒这个险。 最后楚无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盯着那扇门,放佛这样就能透过那扇门看见门后的顾白极一般。 顾白极知道楚无没睡着,他内力深厚,耳力极好,能清晰的听见他一整晚都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他很想就这么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清楚的告诉楚无,自己喜欢他,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就算是利用自己也可以,他会拿命去护他一生周全。 他还想问楚无,他身上被自己弄出来的那些伤好了没有,还有没有疼。 但是两人谁也没开那个口,就这么隔着一扇门,睁眼到了天亮。 过了两日,则安禹终于良心上过意不去,特地跑将军府来看看他们家的将军还活着否。 待看见生龙活虎的顾白极,则安禹装模作样的松了口气,“看见将军还活着,属下也就放心了。” 顾白极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从兵器架上捡了一把长枪扔过去,“来练练。” 则安禹还没反应过来,顾白极就已经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他来不及求饶就被迫当起了陪练。 等顾白极终于觉得打够了,则安禹已经累趴在了地上。 “将军,咱能好好说话不?”则安禹有气无力,“不带你这样玩的,你自己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反倒欺负起我这个孤家寡人来了。” 则安禹好死不死正在踩在雷区上,眼看顾白极面色一沉又要开始,他终于有些缓过味儿来了。 “你和王爷难道是……吵架了?”则安禹细细琢磨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顾白极,脑洞大开的问了一句,“难不成你们是上下问题没谈拢?” 顾白极冷笑着准备去拿武器,则安禹慌忙求饶,“那到底是怎么了?”说着还有些好奇,“王爷那么温柔的人,将军你到底是怎么人家了?” 顾白极收了剑,淡声道:“第二天,他说心里没我,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了。” “啥?”则安禹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王爷不喜欢你,怎么可能?” 顾白极没理他大惊小怪,则安禹继续道:“哪有这样的,王爷他总不能是什么下凡来普渡众生的菩萨吧,无论是谁都对人家那么好的?” 以男子之身嫁入将军府就不说了,费尽心思隐瞒顾白极刺伤自己的事、不眠不休的准备那些药、拼命守住将军府、宫门前长跪一天一夜等等,这一件件一桩桩的,别说顾白极,则安禹都被感动了。 “再说了,就算真是天生就喜欢助人为乐,那也不可能那啥……帮你解毒之后再说那些吧?所以王爷他到底在做啥?” 顾白极的脸色随着则安禹的话越来越阴沉,半响,方才肯定的道:“他有事瞒着我。” 而且应该是性命攸关的事,否则楚无断不会如此决绝。 则安禹道:“那你没问是怎么回事?” 顾白极摇头,“他这个人,若是自己不打算说的事,旁人再如何逼问也没用。” 顾白极真正生气的,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楚无还是在遇见麻烦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将他排除在外。 则安禹闻言跟着沉默,再一看顾白极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将军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顾白极走到石凳上坐下,倒了一杯茶喝了,方才认真开口道:“我喜欢他,不是之前那种类似于责任的喜欢,就是觉得这辈子除了这个人,其他人都不行。或者说,如果没有那些仇恨,让我现在放下一切和他归隐山林,我也觉得可以,非常可以。” 则安禹被他这番剖白惊在原地,他只想过顾白极对楚无也是动了心的,却没想到已经深到如此地步。 不过一想到楚无那个人,又觉得顾白极会为他沦陷是理所当然的事。 “王爷确实是极好的,可惜摊上了那么一个爹。”则安禹感叹,眼看气氛沉闷,干脆转移话题,“将军,顺着南疆那条线索查下去之后,既然已经证实顾伯母就是被皇帝所害,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顾白极道,“该如何便如何。” “对了。”则安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这几日楚钧那边忽然安分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 “咚咚”两声,两人回过头,待看见院门处站着的人时,齐齐愣住。 “将军,则将军!”楚无站在院门处,脸色苍白得吓人,“抱歉,南姝今日来这边玩闹时丢了一个小玩意,我来给她找找,没成想这里有人。” 倒也不是则安禹和顾白极说话不注意,而是外面的守卫得过顾白极吩咐,没想过要防住楚无。 楚无其实也没来多久,差不多就是在则安禹吐槽他爹做的那些混账事的时候过来的,他也知道大概是听见了一些不该听的东西,不好直接转身就走,干脆敲了敲门提醒两人。 则安禹刚刚正在和顾白极讨论他们夫夫二人的感情生活,猛的被其中一个当事人听见,又见了两人之间冷漠的相处氛围,简直尴尬得无处容身,当下继续和之前那般,找个理由,脚底抹油溜了。 顾白极没理他,只是看向楚无问:“你……都听见了?” 楚无摇了摇头,顿了顿,有些艰难的道,“只听见则将军说,令堂……也是被皇帝所害。” 顾白极闻言,心知他没有听见自己那些剖白的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遗憾。 既然楚无听见了,顾白极也没打算隐瞒,“就是此次出征南疆的事,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当初害我母亲凶手的后人,顺着对方给的方向,证实了那背后之人。” 楚无脸色越加的苍白,顾白极几乎忍不住想要将他揽进怀里的冲动。 “楚无,你是不是……” “将军。”楚无打断了他的话,也没再提顾白极的那些深仇大恨,只是道,“当初从冷宫里救出来的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吗?” 顾白极点头,“自然。” 楚无道:“将军可否看在我曾经也算是帮过你的份上,答应我一个要求,不要为难他,行吗?” 他其实是想拜托顾白极帮忙看顾一二的,不求楚钦未来如何大富大贵,但求平安就好。但终究还是没开得了口。 顾白极皱眉,只当他是刚听了那些话以为自己要报复,“那是你要护着的人,我为什么要为难他?” 第五十三章 媳妇儿没了 他说得太过自然,爱屋及乌的意味非常明显。 楚无一怔,心里酸酸涩涩的,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白极叹了口气,见楚无再没开口的打算,便想自己主动开口询问,他伸出手想牵楚无的手,然而楚无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也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顾白极看着空空的手,一时之间,那句“有事瞒着我”竟然怎么也问不出来。 楚无垂下眼,又往后一步,有些疲惫的靠在身后的圆柱上。 “将军……”楚无漫无目的的抬头,看着头顶那一排青藤,嗓音极为平静的,将那些本应该难以启齿的算计缓缓说出来,“我与将军相隔血海深仇,想来将军一开始也想过要我命的,但是现在心软了,是不是?” 顾白极眉头皱起,“你想说什么?” 楚无无声的笑了笑,接着道:“从我入将军府的那天起,就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甚至苦肉计也用了不少,所以将军如今会对我心软,原本也在意料之中。” “楚无!”顾白极几乎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眉间一片阴沉,“你想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你竟不惜如此诋毁自己? 楚无却只是不管不顾的继续道:“至于我的目的,想来将军也能猜到。在皇家生存,实在是太难了,无论是我还是那个孩子,要活下去,必须得有依仗才行。” 他静静的注视着顾白极,带着不知道对谁来说更残忍的意味,继续道,“皇帝靠不住,其他那些皇子一个个的更不能相信,只有将军,权倾朝野,与皇家不合,若能得依仗,想来活着会容易许多。” 顾白极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楚无真的长得太过好看的缘故,所以就算他此刻说的明明是很残忍的话,但顾白极依旧能从中听出些许心疼来。 “事实证明……”楚无继续道,“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入了将军府之后,果然得将军一次次相救,终是勉强留下了这条命来。” “楚无,你是在告诉我……”顾白极一点点解读着他的意思,“你那一次次的付出,只是为了让我心软进而利用我?” “是。”楚无点头。 他的态度太过平静,顾白极此时就算再想冷静下来,给他想一个理由开脱,也还是被气得脑门子嗡嗡的疼。 “你是说……”顾白极几乎是有些嘲讽的笑了,“你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是。” “既然如此。”顾白极问他,“我现在已经中了你的计,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你的目的算是完成了,以后不必委曲求全也能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为什么反倒要说出来?” 楚无一时之间,被他这番直白的表白言语震愣在原地,看着顾白极眼里认真的神色,楚无只觉得自己心里放佛被驾在火上炙烤一般,疼得整个人几乎抽搐起来。 “因为……”楚无死死咬紧了牙关,冷静道,“之前对付充裕侯一事,想来是瞒不住将军的,经过那次之后,我发现,不用将军,我自己也能活得下来。” “呵。”顾白极没忍住,被他气得冷笑出声,“你倒是大方,如此不白给我睡了?” 楚无脸色一白,手指微微颤抖着,却只是缓缓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将军,就当是,给楚无留点颜面吧!” 顾白极其实在话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下意识抬起手想说些抱歉的话,楚无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顾白极收回手,搓了搓手指——刚才楚无的发丝从上面划过,一如记忆中的柔顺丝滑。 “阿有啊!”顾白极无声轻叹,“你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还是说,这场婚姻对你来说,从头到尾真的只是一场算计而已? 皇帝这段时日越加的喜怒难辨,身体衰弱得过快,让他本就多疑的性格变本加厉,朝堂上后宫中无不人人自危。 莫说旁人,就连太子楚钧在皇帝跟前都乖顺了许多。 眼看顾白极重掌兵权又一直油盐不进,其他人包括自己这段时间都多多少少受过皇帝斥责,只有楚无依旧颇为受宠的模样,楚钧也有些心急了。 然而皇帝虽然身体不好,脑子却还清醒着,现在又对楚无颇为信任的样子,他若真的对楚无出手,成功了还好说,若是失败之后再被皇帝看出些什么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一番筹谋之后,太子一党决定,就算要对付楚无,也得先在皇帝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如此就算是动手也算是顺水推舟为皇帝除去一个障碍。退一步说,就算是失败了,也不至于直接触怒皇帝。 楚钧虽然不好自己直接去找皇帝说些构陷的暗示,但他在朝中布置多年,心腹官员也不少。 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偶尔不经意的当着皇帝的面赞一句楚无风华无双,再疑惑一下楚无如此才华,嫁给顾白极是否别有用心之类的话,久而久之,三人成虎,便是没证据,皇帝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楚无主动求嫁顾白极的缘由来。 然而不等皇帝对楚无出手试探,楚无便主动进宫了。 楚无是来请旨和离的。 他脸色苍白,眼眶微红,似乎在来之前曾哭过,但面上一片平静,那些悲伤似乎被他很好的隐忍在心里。 这些痕迹不似作伪,皇帝当即便有些疑惑,再听楚无说出此次进宫的目的以及理由,皇帝也不由信了几分。 楚无说:“儿臣请父皇明鉴,顾白极与儿臣并无丝毫感情,恳请父皇允许儿臣与其和离。” 皇帝皱眉,“若无感情,那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些义重情深算是怎么回事?” 楚无沉默了一瞬,面上显出一丝痛苦之色,调整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因为是父皇赐婚,顾白极不敢有所怠慢,方才对儿臣客气有加,甚至让儿臣也误会了他的意思。” 皇帝听闻顾白极因为敬畏皇权所以才对楚无礼遇的话,心里反倒连一开始的那些生气都去了。 这样就挺好,这二人之间,原本就是因为他赐婚才在一起的,谈论感情本就过了。 “阿九。”皇帝道,“此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至于如此。” “父皇。”楚无面上又是悲哀又是难堪,“儿臣误会那顾白极对儿臣的情谊,做了许多自作多情的事,没能感动到他不说,反倒让他看了不少笑话。实在是……再无颜和他过下去了。求父皇怜悯儿臣……” 楚无跪俯在地,恳求道:“儿臣今后愿闭门不出,只专心侍奉在父皇膝前。” 若是之前,皇帝自然不会同意,但此时因为楚钧的洗脑,他刚有了那些怀疑,就算楚无不进宫,他也会将人招进宫来敲打一番。 现在楚无自请和离,显然正中皇帝下怀,简单劝了两句,也就同意了。 楚无这些年表现太好了,温温吞吞不争不抢,真要就这样舍了这个儿子皇帝还是有几分不舍的,留在身边看着正好。 顾白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是出门去搬了两棵药草的功夫,回来媳妇儿就没了。 第五十四章 和离是王爷的意思 一道圣旨,还是当初传赐婚圣旨的那个萧公公,旨意也亦如当初那般的出人意料,不过简单几句“念将军与王爷性情不合,而今各自归家,今后纳妾娶妻各不相扰”,就将他放在心尖上疼惜的那个人夺去了。 听见皇帝允许他纳妾娶妻,顾白极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里只有满满的疑惑要问楚无: 他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至于让他走到和离这一步? 若说顾白极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此时此刻,对楚无的那些担忧几乎盖过了他对自己的隐瞒以及那些刻意伤人的话语。 萧公公收起圣旨,递给顾白极,“顾大将军,接旨吧!” 顾白极却没伸手,只磕头请罪,“还望陛下恕罪,这个圣旨,臣不能接。” 萧公公不解的看他,“顾大将军这是何意?抗旨不尊可是大不敬。” “臣知罪。”顾白极嗓音微哑,放低了姿态,“只求陛下在治臣罪之前,让臣见王爷一面,此番和离,臣实不愿,恳求恪王殿下和臣说个清楚明白。” 萧公公在来之前显然已经得了吩咐,圣上意思是这顾白极若不愿接旨,那倒附和他一开始表现出来的对这段婚姻的重视,因此萧公公对顾白极的反应也算意料之中,闻言也不生气,依旧拖长了音调抑扬顿挫的道:“九王爷确实给顾大将军留了话。” 向来泰山崩而色不改的顾大将军难得有些急切:“不知王爷说了什么?恳请公公告知。” 萧公公道:“九王爷叮嘱奴家转告顾大将军,望将军一生无恙,喜乐平安!” 顾白极有些不敢置信,“没了?” 萧公公摊手,“没了,大将军快些领旨吧,否则奴也没法向圣上交差不是?” 见顾白极沉默不言,满面悲伤,萧公公难得好心的补充道:“大将军须得明白,这圣旨一下,可没有往回收的道理,你今儿个是不接也得接下的。” 顾白极无奈,只得先将圣旨接过。 知道这算不得什么喜事,萧公公也没讨赏,很快离开了。 院子里,站着一脸茫然的将军府众人,陈七傻愣愣的问道: “王爷将七乐也带走了,是不是不回来了?”说着还回头问陈似鸢,“阿姊,那我们要进宫去找王爷吗?” 毕竟当初就说好的,以后他们就只跟着王爷了。 陈似鸢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的头,“我可以去当宫女,你现在要不要先自宫?” 陈七:“啊?” “将军。”顾青也有点茫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和离了?王爷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自楚无入将军府以来,顾青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多,是以楚无对顾白极的感情,顾青看得最是清楚明白。 身为将军府管家,他是实实在在为这位性格温和的王爷感动过和心疼过的,所以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眼见着就要苦尽甘来,王爷却先撤离了。 顾白极捏紧了手上的圣旨,忽然无声的笑了出来: 楚无,你看,你能瞒得住谁? 你的心思,就连顾青都看得清楚明白,更何况是离你最近的我? 你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你瞒我至此? “哇!”在旁边听了个云里雾里的顾南姝忽然大声哭出来,跌跌撞撞的扑过来扯住顾白极衣袖,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哥哥,南姝是不是没有嫂嫂了?哇……南姝要嫂嫂呜呜呜……” “你倒是聪明!”顾白极将她抱进怀里,给她擦去眼泪,轻声安慰道,“南姝不会没有嫂嫂,嫂嫂只是在跟哥哥闹脾气,不会真的离开的。” 顾南姝将信将疑,“真的?” 顾白极点头,将她放进陈似鸢怀里,又道:“哥哥不骗你,会将嫂嫂给你带回来,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顾南姝方才满意了,叮嘱顾白极道:“哥哥要跟嫂嫂说,南姝以后一定认真认药药,不追蝴蝶了,嫂嫂不要生南姝的气。” 顾白极点头,揉揉她的头发,“南姝一直很乖,他不会生你的气的!” 待众人散去,顾白极让人去唤则安禹。 则安禹来得很快,显然已经听说顾大将军被和离一事,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响憋出一句: “将军,你还好吧?” 则安禹说完,忍不住抱怨道:“这皇帝也是能耐,关乎民生社稷的事一件没有,整天不是沉迷美色就是沉迷炼丹,人干的事他是一点不会。以前希望分的时候,他天天盯得紧,就怕你两做戏,现在舍不得分了,他倒是愿意下旨了。” 则安禹都怀疑,不知道是不是顾白极这段时间的游手好闲终于打动了他,让皇帝终于不再执着于让顾家断后一事了。 顾白极摇头道:“和离是王爷的意思。” “啊?”则安禹更不明白了,“为啥啊?”接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将军你这是,被王爷始乱终弃了?也不对啊,王爷不像是那种人啊!” 顾白极也很想知道,“这段时间皇贵妃和楚钧一派有什么动静?” 则安禹想了想,“皇帝性情越加多疑,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大的动静,对了,还有一事。”说起这件事,则安禹面上有些一言难尽,“听说于三青近段时日和珑心公主关系颇近,说不定好事将近。” 于三青和珑心公主,实在很难让人想到一处去,虽然那公主也不怎么样,但明显心高气傲的,实在有些奇怪。唯一的联系,就是之前那次鸿门宴了。 当日那种情况,想来他们走之后还发生了一些关于生米煮成熟饭之类的事,以至于让于三青这等人都能成为驸马的备选。 “有什么奇怪的。”顾白极道,“想想于启是谁?听闻这于启待于三青如亲子,楚钧会想拉拢于三青并不奇怪。” “于启?”则安禹想了一下,“那个江南首富?” 顾白极点头,则安禹见此颇为感叹,“可想这个国家已经穷到了什么地步,堂堂一朝太子,为了钱财连亲妹都送出去了。” 他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道,“就是可惜那位真正富可敌国的林金玉太过神秘,否则若是能结交一番,不比这于启更有用?” 顾白极道:“对方是个聪明人,乱世显富,不见得是好事。” 则安禹颇为赞同的点头,“皇帝耽美色、忌贤臣、宠奸逆,太子比之皇帝还不如,狠毒有余、脑子不够,这大昭,确实离乱世也不远了。” 则安禹话题歪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正事,“将军,王爷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顾白极道:“前段时日听闻朝中几位大臣频频求见皇帝,可知说了什么?” 则安禹倒是没注意到这个,闻言皱了皱眉:“可是有什么问题?” “这几人基本上都是楚钧的人。”顾白极道,“此时进言,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特别是楚无又刚好于此时离开,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第五十五章 再次相见 则安禹闻言,也有些担忧,只是已经过去几日,就算手眼通天也无法得知当日宫殿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顾白极虽然问出来,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道:“若再有楚钧的人……算了,不管是谁这个时候去见皇帝都注意一下,还有楚钧那边也盯紧一点,有什么异常,特别是针对恪王的,及时来报。” 则安禹忙点头。 然而就算顾白极已经有了防备,却还是低估了楚钧出手的速度。 楚钧这人,无君王之胸怀,无治国之能力,唯有铲除异己的时候,方才显出几分一国储君应有的手段来。 楚无对他知之甚深,这才会在知道自己成了楚钧下一个目标之后,毫不犹豫的将身边亲近之人推开。 他虽住在宫里,但除了偶尔亲自给皇帝熬一点安神药之外,其他谁也不见,就连丽妃也被他拒之门外。 丽妃心里也急,但她实在无计可施。自从那日她的人听见了一点楚钧和皇贵妃的对话之后,皇贵妃宫里防范得越加的严密,除了她自己的心腹,其他伺候的宫人甚至连皇贵妃的身也近不得。 就像头顶悬挂了一把剑,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掉下来,只能等着楚钧出手的那一天,然后再被动的见招拆招。 不过楚无将自己关了几日也不算一无所获。 原本皇帝对他还有些怀疑的,毕竟楚无之前几次宫门下跪都是为了顾白极,表现得实在是情真意切无法自拔,现在突然态度决绝的和离,由不得皇帝不多想几分。 但就在这个时候,楚悦趾高气昂的来了。 他们这些皇子公主每日里跟完成任务似的对皇帝晨昏定省,而楚无就暂住在离皇帝寝宫一院之隔的偏殿,每当有其他皇子公主来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回到自己寝殿的。 这日也是如此,正是旁人来皇帝跟前请安的时间,楚无沐浴焚香之后,照常在自己屋里抄写佛经为皇帝祈福。才写了一半,就有人进来了。 “哟!”楚悦毫不客气的直接走了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楚无,嘲讽道,“听说九哥终于被赶出将军府了,小妹还没来及恭喜一声。” 楚无抬起头,看见伺候他的宫奴正因为没来得及通报一脸害怕的站在一边。 楚无摆了摆手,七乐会意,担忧的看了自家王爷一眼,低头带着那小宫奴推门出去了。 楚悦毫不客气的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嘲讽道:“怎么,九哥害怕自己被休一事给人听了去?” 楚无低头继续默写佛经,语气淡淡的,“听闻珑心和于家好事将近,九哥也该道声恭喜。” “你……”楚悦听见此事,立即恼羞成怒就想发作,不过到底有几分顾忌场所不对,又想到楚无此时已经和顾白极分开,心里便多了几分痛快,“九哥真是可怜,放下男人自尊不要,费尽心机嫁入将军府,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人给抛弃,灰溜溜的回来了。” 她说着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嘲讽道,“九哥怕是忘记了,从小到大,我得不到的东西,怎么还会到你的手里?既然顾白极我得不到,你也不配。” 楚无面上依旧不见半分情绪,用闲聊般的语气道:“那日顾白极身上的药,是你下的吧?” 楚悦一怔,先是羞恼,想起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立即又是一阵滔天的怒气,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的问道:“顾白极后来去找你了?” 楚无抬头无悲无喜的看着她,“你说呢?” 楚悦一怔,待反应过来,心里忽然被一阵浓浓的悲哀笼罩,就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日竟然输得如此彻底,已经放下一切自尊做到那一步,顾白极宁愿自残也不碰她,愣是大老远的跑回去找楚无。 “哗啦”一声,楚悦将身前案几上的东西扫到地上,恶狠狠的看着楚无:“楚无,你好不要脸!” 不等楚无开口,她口不择言的继续道:“你一个大男人,竟然真的不顾廉耻的躺在别人身下承欢。既然这么下贱,怎么不直接去南风馆挂牌,扒着顾白极不放算什么?哦,我忘记了,你已经被休了,看来他也嫌弃你嫌弃得紧呐!” 楚无依旧面无波澜,甚至还轻笑了一声:“珑心贵为公主,没想到知道的还挺多。与于家的婚事,想来也是那日的成果吧?” 楚悦诸般挑衅,皆像是一拳捶在棉花上一般,一点效果没有,反倒是楚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怒火攻心,当场失态。 “楚无!”楚悦咬牙切齿,“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身心尽失,还不是落得个被休弃的下场!” “休弃?”楚无好笑,“和离是我自己提的,珑心不知道?” “你说什么?”楚悦还真的不清楚,关于顾白极和楚无和离的事外面早传得沸沸扬扬,各种奇奇怪怪的剧本应有尽有,楚悦因为不愿意下嫁于家闹得厉害,被楚钧禁了足,消息闭塞之下,那些不靠谱的版本她当然只捡着自己喜欢的听。 楚无道:“珑心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问父皇。” “你疯了吧?”楚悦跟看个疯子似的看着楚无,脸色更难看了,她费尽心机都求不来的人,楚无居然说不要就不要? “我没疯。”楚无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痛苦之色,苦笑道,“他不喜欢你,但也不喜欢我,我比你多的,大概就是那道父皇赐下的关于赐婚的旨意吧!” 楚悦不信,冷哼道:“他护你可护得紧呢。” 楚无面色越加惨淡,“我骗你做什么,顾白极亲口所言,心里早有了人,找了快十年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楚悦有些懵,“所以你就跟他和离了?” “不然呢?”楚无惨然道,“我堂堂大昭九皇子,难不成对他死缠烂打?” 楚悦:“……” 她确实就是这样做的,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放在楚无悲痛的脸上,畅快道:“活该!” “我是活该!”楚无淡声道,“但珑心既已有了心仪之人,今后将军如何,与你也不相干了。” 楚悦咬牙,奈何她当面对上楚无实在很难占到便宜,但她接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里带着幸灾乐祸的恶毒。 “我是说不过,但自有人来收拾你。”楚悦说着,狠狠瞪了楚无一眼之后,转身走了。 随着楚悦离开,殿门处有宫奴所穿的靛蓝色衣角一闪而过。 楚无看得分明,垂下眸子,面上悲戚神色瞬间褪去,依旧一脸淡漠的抄写着佛经。 那之后,听说珑心公主不知为何又被皇帝责骂一顿,之后再次被禁了足,就连皇贵妃都受了牵连,而珑心公主的婚事,也直接提到明面上来。 相反的,皇帝对九王爷是越来越宠了。不仅让人一直住在偏殿,赏赐不断不说,每日里大半时间倒有九王爷陪着。 皇帝这些时日偶尔缠绵病榻,脑子里反倒是清醒几分,其他妃子皇子公主的来看他,担忧中也难免多一些讨好或者敷衍。 只有楚无,每日闷不吭声的守在他的病床前,煎药煮茶、伺奉汤药,事事亲力亲为。 既不出言讨好,也不故作担忧,仿佛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去了那些怀疑之后,慢慢的,皇帝看他越来越顺眼,那些父子间的亲情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但就是这一丝微不足道的难得真心,也让楚钧对楚无越加的忌惮猜忌。 至于楚无突然和顾白极和离,是否有违自己一开始做的那番推测,楚钧只当是楚无心思重,知道自己以此为突破的点,所以先人一步提出和离。 而顾白极自从那日被和离之后,便没再见过楚无。楚无没再回过恪王府,顾白极几次进宫请见也都被拒绝。 这些时日楚钧似乎也安分下来,再没让人去皇帝跟前进言过。 顾白极再一次与楚无相见,是在宫宴上。 第五十六章 顾卿和楚无和离得正是时候 宫宴并无什么特别的事由,据说是太子提议的,说是皇帝身体大安,就当一次家宴权当庆贺。皇帝向来喜好奢华歌舞,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虽说是家宴,但除了几个得宠的皇子,其他诸如顾白极这种身份贵重的,也在受邀之列。 若是以往,顾白极随便找个理由也就推辞不去,但这次他一反常态的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毕竟有很大可能他能在宴席上见到楚无。 事实上也确实见到了,只是楚无和顾白极坐席相隔较远,顾白极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几人宛如天堑鸿沟一般。 楚无看着有些消瘦了,面色也较之前憔悴了些,原本就不爱说话的人,此刻沉默着坐在皇帝身边,宛如一具行动的人偶一般。 顾白极越看越心疼,恨不能直接大步上前将人抱在怀里疼惜。 他的视线实在太过灼灼,楚无很难感觉不到,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楚无才勉强忍住回望过去的冲动。 丝竹声起,歌舞也将开始。一群舞姬姿态曼妙的移步入大厅。当先一个女子蒙着面纱,身着紫色纱衣,婀娜多姿间娇好的身材几乎掩藏不住。 随着面纱缓缓落下,一直兴致阑珊的皇帝终于有了几分兴趣。 楚钧见此,立刻对女子使了个眼神,女子似乎怔了一瞬,而后面带娇羞,款款上前一拜。 就在所有人几乎都被女子绝色姿容迷惑时,女子忽然动了,她臂弯里的丝帛不知何时竟然隐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一阵剑光闪过,女子转瞬已经到了皇帝身前。 “护驾!” “有刺客,救驾!” …… 大厅里一片惊慌失措的吵闹声,人群中,楚无飞快挡在皇帝跟前,顾白极焦急之下,速度更快的飞跃上去,堪堪在软剑刺入楚无胸口时将刺客一掌拍飞出去。 楚钧眉头一皱,虽在意料之中,到底还是有几分失望。 他眉眼一转,趁着皇帝处在惊慌失措中,跟着众人冲上前,堪堪站在楚无身边,依旧摆出了一个为皇帝挡刀的动作。 刺客一击不中,还想再动手,除了顾白极之外的其他侍卫忙赶了过来,速度将人拿下。 皇帝被刺本是大事,其中曲折自是要留下活口细查一番,然而刺客显然早已经有了打算,被人制住之后也不见慌忙,目光定定的越过顾白极看着他身后的楚无,眼神悲伤而又无助,就在所有人都感到茫然的时候,女子忽然抱歉一笑,凄凉而悲惨的道: “恪王殿下,妾身……” 话音未尽,已银牙一咬,吞下齿间毒药,顷刻间便香消玉殒。 又是一阵慌乱之后,一时之间,众人怀疑、不敢置信的目光纷纷落在楚无身上。 那声“恪王”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能让人听得分明。 楚钧反应极快,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吩咐左右道:“将恪王拿下!” 楚钧贵为储君,一声令下自有人应,很快有侍卫走上前来,欲将楚无制住。 “阿九?”皇帝回过神来大怒,“这是怎么回事?” 楚无抿了抿唇,他知道,楚钧终于出手了,明知道楚钧准备充足,接下来只会有更多证据指向自己,但楚无还是莫名的松了口气。 果然从头到尾都是针对自己一个人的,与其他人无关。 他终于抬头看了顾白极一眼,看着这人下意识站在自己面前做出维护的动作,楚无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眷念的目光,走到皇帝跟前跪下: “父皇明鉴,儿臣冤枉,绝无半分伤害父皇的心!” “冤枉?”楚钧冷笑,“楚无,你身为大昭九王爷,荣华富贵享尽,究竟为什么心里还会有这么大的恨意?以至于犯下这弑君的滔天大罪?” 皇帝遇刺是大事,饶是楚无喊了冤枉,说他完全不认识那位刺客,但是参宴的众多人都亲眼所见,刺客认识他,甚至关系颇近是事实。 皇帝本来就在盛怒中,楚钧那一句几乎立刻道明了楚无此次刺杀的动机,让皇帝很快联想到他那个不争气的生母上去。 楚无很快被下了狱。 顾白极心急如焚,跪地言说楚无冤枉,恳请彻查。 然而皇帝震怒之下并不理他,只意味深长的打量他几眼,冷冷的道:“顾卿和楚无和离得倒是时候。” 言下之意,若非和离,那还有你顾大将军跪在这里求情的机会。 顾白极心底一片冰凉,回头时正好看见被侍卫带去天牢的楚无回过头来。 楚无看见他,面上那些此前故作的冷漠褪去,他静静看着顾白极,在将出院门时,无声的开口道了一句: “将军,保重!” 霎时间,刀枪剑雨里闯过也面不改色的顾大将军因为这一句话终于破防。 楚无一句话让他宛如锥心刺骨一般,疼得他撕心裂肺。 也是这在一瞬间,楚无面上释然的神色让顾白极彻底明白了他之前费心和自己和离的目的。 距离刺杀已经过了两日,楚无在狱中却迟迟未被断罪,一是皇帝一直没表态,二是楚无他自己也一直不言不语,未曾开口认罪。 顾白极去宫里求见几次,却都未被允许觐见。 “现在外面很多传言都对王爷不利。”则安禹说起这事,面色很是难看。 顾白极低着头,极为熟练的扯掉一根杂草,神色平静,“传什么?” 则安禹跟着在他身边蹲下,跟着胡乱扯下一根杂草,边说道:“说九王爷本就有不臣之心,否则殿下那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怎么会嫁给将军你为妻?说还不是想要以这种方式获得将军你的支持。” 则安禹说着,有些担心的看着顾白极泛着血丝的眼眶,“将军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这都多久没睡过了?” “大中午的睡什么?嘶~”顾白极说着,忽然用手上的小铲子拍了则安禹一下,“别动!” “啊?”则安禹一脸懵逼的收回手,“怎么了?” “一边去。”顾白极嫌弃的说了一声,小心检查了一下差一点造了则安禹毒手的药草,“阿有这些药草名贵得紧,弄坏一棵你找遍大昭都找不出第二根来。” “啊?这么难得?”则安禹忙缩回手,老老实实蹲在一旁看顾白极忙碌,看他谨慎而又熟练的伺候恪王那些宝贝药草,一向粗枝大叶的则将军难得有些心酸,“将军,王爷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被楚钧算计,才执意与你和离的?” 第五十七章 你是我顾白极的夫君 “不然呢?”顾白极说着,有些挫败的自嘲了一下,“我中药那日他曾和丽妃宫里的人有接触,想来便是那时丽妃给他透露了些什么。” 所以那日楚无才会突然态度大变。现在想起来,顾白极只怪自己粗心大意,这些信息他直到后来才查到。 但更让他难受的,不是楚无的冷漠,而是楚无知道自己有危险时,第一反应不是来找他,而是把将军府摘出去。 则安禹大概能理解顾白极的意思,也有些感慨,王爷对将军的感情,是真的没话说。 他其实还有一个疑问,王爷这样,是不是也有一点不相信将军会救他的原因? 不过看着顾白极现在的模样,则安禹还是决定做个人,不给他家将军伤口上撒盐了。 “也不知王爷在牢中如何了?” “暂时没事。” “也不怪王爷如此小心。”则安禹道,“楚钧这个大昭太子大概所有的智谋都放在如何害人上了,那些盯他的人跟了那么久,不也被他瞒过去了吗?” “楚钧确实谋划多时。”顾白极放下铲子,起身道,“你方才说的那些关于阿有的谣言想来谣传已久,第一个听到的应该还是皇帝。” 则安禹很快反应过来,“将军的意思是,当初楚钧的人频繁入宫进言,说的就是这个?” 顾白极点头,“阿有很聪明,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所以皇帝对他虽不喜,但也不至于忌惮。这次刺客的事,从开始到现在也没什么明确的证据,单就刺客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哪里就能断了阿有的罪。皇帝的疑心,想来那时已有。” 而皇帝现在正是喜怒不定性情难辨的时候,楚钧在他心里播下了怀疑的种子,饶是后来能消散些许,但只要涉及到自己生死,那些猜忌自然又被放大了。 “那……”则安禹有些急了,“王爷岂不是很危险?现在怎么办?” “还有机会。”顾白极道,“这两日皇贵妃和太子等人肯定少不了在皇帝跟前进谗言,但既然皇帝没松口,这就说明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怀疑。” 顾白极走到桌旁端起一杯凉茶饮下,问道:“那个刺客身份可有眉目了?” “有。”则安禹道,“大概率是敌国细作,也是楚钧的人,只是还没找到证据。” 所以就没及时和顾白极说。至于楚钧是否知道对方细作的身份,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尽快些。” 则安禹点头。 “咔嚓”一声轻响,陈似鸢动作轻盈的从围墙上翻了下来。 顾白极上前一步,“如何?” 陈似鸢忙将一粒黑色糖丸递过去,顾白极接过来随手捏碎,从中拿出一张拇指长宽的白纸卷。 他将纸卷铺在案几上,随手将茶水倒上去,白纸上很快显出字迹来。 “半个时辰……”顾白极轻叹,将刑部侍郎好不容易送出来的纸条在指间碾成粉末,“也够了。” 天牢里自然无所谓环境,一个宛如圈禁牛马猪羊的房间,阴暗、潮湿,没桌没铺,几根稻草铺在地上,权当床了。 楚无这里和别的地方不同的,大概是那几根稻草较新,是随着他进来那日铺进来的。 楚无坐在稻草上,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手边的一把青竹伞,神色平静,垂眸看着墙角几只老鼠跑来跑去。 听见远处有脚步声响起,他也不曾动作,这几日来来去去的人多了,楚无一直没有理会过。 其实还是有些后悔的。 楚无将伞拿到膝上,有些失神的想,之前和顾白极说的那些话,太过了些,应该更委婉一点就好了。 那道脚步声终于到了牢门外,来人没有出声,然而楚无却因为那熟悉的走路声音,满脸惊讶的抬起头。 “将军?”他问,“你怎么来了?” 总不会是方才想得多了出的幻觉吧? 顾白极没有回话,他身边跟着的狱卒将牢门打开,小声叮嘱道:“顾将军,小的在外面候着。” 顾白极颔首,“有劳。” 狱卒退下,顾白极推门进来,走到楚无身边,从他手中接过那把青竹伞,讶异的挑眉,“你连这个也带来了?” 楚无问:“你怎么来了?” 依楚钧那人的脾性,恨不能让人直接将这里用人墙围起来,顾白极怎么还能混得进来? 顾白极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将伞放回他手里,语气轻柔的问:“你这么喜欢它,想让它陪你赴黄泉?” 楚无无奈:“将军,这里处处都是楚钧眼线,你……” 顾白极静静看着他,“王爷,原来在你心里我连把伞都不如?” “将军……”楚无轻叹口气,率先结束了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他将伞放在身边,显然不打算再让顾白极继续青竹伞的话题。 这把伞是他进牢房之后唯一开口提的要求,想着如果出不去了,身边还能留个念想。 顾白极却懂了他的意思,心疼的看着他轻柔放伞的动作,“阿有,你怨我原是应该的,我给你的,除了这把伞,其他也没什么了。” 楚无闻言,有些讶异的抬头,“将军,我没怨你。” 而且,顾白极也不是没给过他其他东西,比如曾经就有过一只发簪,只是当时送他,不过是做戏给人看而已。 “不。”顾白极肯定的道,“阿有你是怨我的。” “将军,我……”楚无急切的想要解释。 “若是不怨,何至于把我推得远远的?”顾白极打断了他的话,捻起他的一缕头发,捡去上面的稻草,一圈一圈的缠绕在自己手指上。 楚无一顿,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奈何他的头发太长,那缕发丝在顾白极手中微丝不动,“将军,很抱歉,之前说的那些话。”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白极道,“你说的那些我不怪你。但是阿有,我是你的伴侣,你有事,第一选择应该是找我帮你,而不是推开我。” “伴侣?”这是楚无第一次从他口里听见这个词。 顾白极认真点头,”是。” 楚无心里如刀割一般,嗓音暗哑道,“可是我们已经和离了。” 顾白极没给他再次逃避的机会,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自己会陷入危险。阿有,你终究还是不信我。” “将军,我并非此意……” “嗯?”顾白极好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心疼我?担心连累我?” 看见楚无无言以对,顾白极又道,“王爷,你是个男人,你是我顾白极的夫君,所以你想保护我,我没意见,但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也是你夫君,也想你偶尔能依靠一下我。” 伴侣、夫君…… 接二连三的词汇砸得楚无措手不及,心里那些酸涩悲苦不知不觉被其他情绪给替代。 顾白极又道:“楚无,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比你自己想的要多很多,所以,你对自己要有点信心,行吗?” 大概是这些话全都渡上糖边,齁甜得楚无晕晕乎乎点了头,“好。” 顾白极笑了一下,又道,“王爷要是不信我的诚意,我可以把我的心剖给你看。” 楚无好笑,语气也轻松了些,然而想着眼下处境,还是认真道:“别剖了,将军,回去吧,楚钧此人颇为难缠,要是能救我就救,救不了,便当我这个人不存在过,你继续去找心里那个小姑娘。” 第五十八章 我快被你逼疯了 楚无说着顿了顿,低叹道:“将军今日来看我,我很感激。” “你还真是……”顾白极险些被他气笑了,实在没忍住,将人扯进怀里狠狠堵上他的唇,然而磨了半响,终究是没舍得下力。 “阿有。”顾白极将人轻按在自己肩上,把脸埋进他的肩里,低声道,“我以前遇见过一个人,之后就一直觉得自己应该要喜欢她,但实际上,我连她长什么样都忘记了。阿有,顾白极对天发誓,我心里只有你,这辈子我身边的人也只能是你。所以,你信一信我好不好?别总是把自己独自置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这几日的担忧、后怕、心疼,直到此时此刻将楚无拥在怀中,才终于爆发出来,顾白极嗓音沙哑,抱着楚无的手臂都在轻轻颤抖着。 “将军……”楚无语气哽咽,眼泪无声流下,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但直到此时此刻,听着顾白极一句句的剖白,心里五味杂陈,有后悔,有欢喜,还有终于触碰到奢想近十年的小心翼翼。 “将军,对不起!” 牢房里,才晒干的杂草发出阳光的味道。 角落里两只小小的老鼠凑在一起,抖着短小的前肢,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稻草上的两人一会儿,又悄悄跑开了。 顾白极坐在楚无对面,一边玩着楚无的手一边道:“阿有,那天晚上,我不是用你来当解药,我知道是你,所以才纵容药性。” 楚无点头:“我知道。” 顾白极道:“那你说对我没感觉,是真的吗?” 楚无摇头,笑了笑,“是假的。” 顾白极:“那就是有感觉了?” 楚无点头:“有。” 顾白极轻轻咬着他的一根指节,开始秋后算账:“那王爷入将军府的原因是……” 楚无手上有些难耐的动了动,却还是干脆而认真的回道,“自是楚无心慕将军。” 饶是顾白极之前便有所猜想,但真听楚无说出来还是难免激动,深邃的眸子因为发自内心的笑意,微微眯了起来。 “我也爱你。”顾白极凑过去在楚无眉间亲吻了一下,柔声道,“也许比不上以前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我从现在,一直到这辈子结束,我对你的感情,一定不会比你对我的少。” 他说着顿了顿,笑道:“当然,如果有来生,咱们也可以预订一下。” 楚无眼眶含泪,笑得温柔,带着一种终于可以宣之于口的释然般,他开口道:“我也爱你,顾白极。” 顾白极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在楚无的手指上亲吻了几下,又移到手心、手腕…… 他就这样拥着楚无,在这个破败、腐烂、潮湿的天牢里,接吻。 半响,楚无轻轻推开顾白极,低喘道:“将军,你该回去了。” 顾白极也喘息着,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哑声道:“阿有,我快被你逼疯了。” 楚无面色微红,却还是极力清醒着劝道:“将军,楚钧眼线颇多,你不宜在此久留。” 顾白极问他,“现在愿意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了吗?” 既然已经说开,楚无也没犹豫,将自己接到丽妃信息之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皇帝似有似无的试探,楚钧向来斩草不留根的心狠手辣等等,“那时候我若不从将军府离开,就算楚钧不出手,恐怕皇帝都会忍不住出手试探些什么。” 所以他离开后将自己拘在皇帝身边,就是杜绝一切皇帝怀疑的机会。 顾白极闻言,还是有些不满:“阿有,你真该罚,知道自己有危险,不告诉我也就罢了,反倒毫不犹豫的把将军府摘出去了?” 楚无垂眸,顿了顿,方才道:“将军府里不只有将军,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南姝还那么小,又该怎么办?” 顾白极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还知道替别人担忧,那楚钦呢,他才那么点儿大,你要是有什么,他该怎么办?还有丽妃娘娘,阿有,不怕她担忧吗?” “楚钧这人,心狠手辣的手段颇有些难缠。”楚无摇头,“被他盯上,我实在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所以只能把身边能保住的人一个个的远离。 “那是你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我。”顾白极认真道,“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没事。阿有,若是哪一天我救不了你了,那便只有一种解释了。” 楚无下意识抬头,“什么?” 顾白极道:“我已经死在你之前了。” “将军!”楚无心急,有些恼怒的道,“别胡言。” “你看。”顾白极好笑,“阿有,你单是听见一种我死掉的可能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看着你身陷囹圄的我?” “将军……”楚无瞬间心软了,“你出去之后,想办法来救吧,我在这里等你。” 顾白极闻言终于满意了,“早就该这样的。” 他站起身,楚无也跟着站起来,顾白极道,“等下会有人送些吃的来,你好好吃点东西,知道吗?不开口可以,但东西不能不吃。” 楚无点头。 顾白极又叮嘱道:“碗边有一大一小两缺口的,就是我让人送来的饭食,其他人送的一概不能吃。” 楚无又点头。 临离开牢房前,顾白极回头看着站在门边那个眉眼间俱藏着温柔情谊的人,心底跟着软得一塌糊涂,没忍住转身,将人抵在牢房的木栏上,再次低头吻在那润泽诱人的唇上。 楚无顺从着他的动作,几乎是纵容的将手搭在顾白极肩上,微启了自己的唇,任由顾白极有些强势的攻城掠地。 “将军。”楚无抵在他怀里,“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吧!” 顾白极狠狠的抱了他一下,咬牙道:“等你回家之后,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估计连顾大将军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楚无笑了一下,依旧道:“我等着将军。” “你说的。”顾白极说着,又低头在楚无红润微肿的唇上轻吻几下,方才依依不舍的转身走了。 离开牢房之后,顾白极立即招来则安禹等几个心腹,又增添了几个人手,务必将查探的速度再加快些,主要还是找到那个刺客的身份。 如果不能证实她和楚无没有关系,那就找到楚钧和她的关系,敌国细作,随便一点可能的联系都够楚钧焦头烂额的。 进展很顺利,则安禹领着人直接端了一个细作的窝,其中便有刺客的详细信息,包括画像及潜伏大昭时长等等,最后还找到一些和大昭内线联络的信息。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刺客身份颇为不凡,竟是敌国一位亲王之女,类似于大昭郡主这样的身份。 顾白极手指轻敲着桌面,缓缓道:“身份不凡,容貌不俗,却又甘愿替楚钧去死,这其中内情可有点意思,再往深处看看,这两人之间有没有留下点什么无法磨灭的证据。” 比如,孩子什么的。 能让一个女子心甘情愿做到这个地步的,除了情之一字,也难再找到其他理由了。 好在这种事情,比起一开始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一旦有了一个突破点,牵出萝卜带出泥,想找到其他也就容易得多了。 则安禹和陈似鸢等人办事效率实在惊人,结果很顺利,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楚钧狠毒无情的程度。 第五十九章 臣心甘情愿 他们到了一处疑是那刺客居住的地方,去时却已经晚了一步,院子里显然有人提前来查找过,并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东西。 他们离开时,在房子背后发现一撮新翻的土,疑惑之下,干跪利落的上前挖开了。 几人也算是见惯各种世面,但看见土坑里的情形时还是惊了一跳。 一个近两岁的男孩尸身,被用了毒,面色惨白,浑身青紫。被从土里挖出来的时候尚且还有些温度。 孩子面容已经长开,容貌很是熟悉。 饶是陈似鸢向来冷静,见此也忍不住白了脸色。 “楚钧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则安禹骂到,“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倒好,上一秒自己女人为自己死,下一秒他干脆利落的送人家母子团聚。” “现在怎么办?”陈七道,“这孩子长得和楚钧有几分相似,直接送去皇帝跟前当证据吗?” “没用。”顾白极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只是长得几分相似而已,做不了什么证据。” 想来楚钧就是笃定这点,所以才会将尸体草草葬在此处,没一把火烧了了事。 “那……”陈似鸢道,“将他放回去吗?” 顾白极点头,现在周围难保没有楚钧眼线,不宜太大动作,然而到底稚子无辜,顾白极让人去找了一床凉席,将尸身裹上之后,才又重新下葬。 离开前,几人又重新回院子查找了一番,这次倒是找了些东西。 一间放了几个孩子玩具的屋子里,有个小小的木马,在木马内,他们找到了几封信件。 回去途中,顾白极想起这一连串的动作,心里微有些烦躁。 陈似鸢见他神色凝重,便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 “楚钧这一连串的动作也太突然了些。”顾白极道。 则安禹闻言道:“他大概是察觉到什么,急了。” 顾白极点头,说出心底最担忧的事,“若真如此,他可能会狗急跳墙,对阿有不利。” 顾白极所想不差,就在他回府更衣准备即刻进宫面圣的时候,天牢内有消息送来,说是楚钧去了牢房,对王爷逼问不成,用了刑。 顾白极闻言,气急之下当场就要带人闯天牢。 他就不该费这些时间找什么证据,顾白极有些恼怒的想,不过是劫个狱而已,最后,也最多不过造个反而已。 这劳什子江山反正也快玩完了,他想要护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这些人若安分一点也就罢了,若硬不放过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那也怪不得谁。 就在顾白极脸上戾气几乎让则安禹都热血沸腾的时候,一个宫里来的小太监拦在了将军府大门外。 顾白极很快认出了对方是丽妃宫里的人,杀气腾腾的步伐缓了下来。 “大将军。”小太监显然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道,“丽妃娘娘有命,劳烦大将军稍安勿躁。” 顾白极蹙眉,他等不得。 按照楚钧亲儿子都下手的脾性,实在不知道他还会对楚无做出什么。 但这是丽妃的人,顾白极相信,如果那冷漠的宫里还有人对楚无有一丝真心,除了这位娘娘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他按下急切的心情问小太监:“娘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是。”小太监忙道,“娘娘让顾大将军即刻进宫面圣。” 如果不劫狱,这确实是顾白极最开始的想法,但现在楚无生死不知,顾白极实在没有先找皇帝迂回救人浪费时间的打算。 小太监见他犹豫,也有些急了,“娘娘说,请大将军千万稍安勿躁,事情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娘娘会在宫里等着和将军一起去面圣。” 顾白极闻言,终究还是长叹口气。丽妃是楚无的牵挂,他就算劫狱,也不可能立刻就冲进宫里去将丽妃抢出来,若丽妃因此受了牵连,楚无怕也不会好受。 顾白极想了诸般理由,方才按耐下心里那一口戾气,忍住所有的担忧,进宫请求觐见。 “哗啦”,冰寒刺骨的水从头上淋下,楚无有些昏沉的意识被冷水一激,又清醒过来。 他手脚被缚在刑架上,身上的衣衫被鞭子打出多道裂痕,鲜血浸透布料,晕染出猩红的一片。 楚钧阴沉着眼看他,“楚无,看不出来,你平日里看着软弱好欺,却生了一身硬骨头。” 楚无勉强抬头看他一眼,又无力的垂下头去。 “还不说是吗?”楚钧从侍卫手中接过长鞭,以鞭柄抬起他的下巴,“楚无,你信不信,我能生生让你疼死?” 楚无抬眸看他,嘲讽道:“太子殿下,我该说什么?” 楚钧满脸戾气,眼眶发红,仿佛受刑的那个人不是楚无而是他一般。 “就说……”楚钧猛的抬手掐住楚无脖子,狠狠道,“说你怎么谋害的父皇,说你的野心,说你嫁给顾白极究竟有什么目的!” “除了最后一条……”身上的伤势太重,楚无说话都有些无力,只是眼里依旧是平静,面色也一如最初的淡漠,“其他的,你做的事,我为什么要认?” “楚无,你自找的!”楚钧咬牙退后一步,猛的抬手狠狠一鞭子落在楚无身上。 楚无闷哼一声,衣衫再次撕裂,鲜血极快的晕染开来。 “很痛是不是?”楚钧神经质的看着他,“我都放弃了那么多,你认了,我给你个全尸,让你风光大葬多好,这不比你跟个笑话似的躲在将军府更好?” 楚无跟看个疯子似的,瞥了他一眼,低下头,再不说话了。 楚钧恨急,就要再动手,刑房外一个侍卫跑进来,在楚钧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楚钧怔了一瞬,面色微沉,吩咐左右道:“看好他!”而后扔了鞭子,转身匆匆离去了。 顾白极这次面圣很顺利,皇帝这几日不知是不是没了楚无每日亲手泡的那几道茶,睡得颇不安慰的原因,对于被刺客行刺的怒火消了些。 皇帝原本以为顾白极面圣只是求个情或者替楚无辩白什么的,心里多少还有几分不耐。 谁知道顾白极进屋就直接跪下,开口道: “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让臣和恪王殿下和离的旨意。” 皇帝一怔,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顾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白极道:“臣知道。” 皇帝忽然怒道:“顾白极,阿九现在所犯的,是谋逆犯上,你这个请求,就不怕你将军府也被扣上谋逆的罪名?” 顾白极道:“臣与恪王是承陛下恩旨拜过天地的,生死原本就该在一处。” 皇帝闻言,以为他的意思是因为是自己赐婚所以才该如此,语气倒是好了几分,“你现在回去,朕自当没听过你今日言语。” 顾白极摇头,“陛下明鉴,臣心里有恪王殿下,他如今蒙受不白之冤,臣如何能够独善自身?” 皇帝见他不知好歹,有些恼怒,“朕让你下狱陪他你也愿意?” 顾白极面上满是认真,“回禀陛下,臣心甘情愿。” 第六十章 阿有心慕将军十余年 接着顾白极又道,“陛下恕臣斗胆直言,恪王殿下性情温和端方,断不会生出害人之心。” 他说楚无性格温和,皇帝倒是相信,毕竟楚无平日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但话又说回来,皇帝当年也是从皇宫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最是知道什么叫做表里不一。 皇帝道:“阿九有没有罪,可不是你空口无凭说了算。” 顾白极闻言,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皇帝此言,显然还没有要置楚无于死地的打算,他等了这么多日没发作,想来也是在等一个楚无能够自证的机会。 但若说皇帝如此是因为对楚无有几分残存的亲情,顾白极却也不这么认为。 皇帝分明是一直在冷艳旁观他的这些儿子们争来斗去,但说到底,他还没死,所以不愿意接受这个儿子的生死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罢了。 否则他是一国之君,若真的要彻查当日之事,就不会出现那么多揣测圣意之后,只是做壁上观的人了。 因此对于皇帝而言,楚无被算计,可以,那是他本事不够;但想借他的手除掉楚无,皇帝却也没那么好心。 “回禀陛下。”顾白极道,“臣这几日忧心恪王安危,仗着自己有些轻身功夫,趁夜擅自去查当日那个刺客的来处。” “哦?”皇帝问道,“结果如何?” 顾白极道:“臣确实有些发现……” “顾将军一往情深,真是让人感动。”楚钧从外面走了进来,开口直接打断了顾白极的话,之后才转身对皇帝见礼,“儿臣见过父皇,顾大将军别来无恙!” 接着不待皇帝发难,楚钧又跪下请罪道,“儿臣此前常于父皇跟前伺奉汤药,方才一时没注意,忘了让内官传唤,恳请父皇责罚。” “罢了罢了。”皇帝摆手,“你来有什么事?” “儿臣只是想来给父皇请安。”楚钧道,“只是方才走到殿门外,听见顾大将军发言,儿臣深有触动,有些感慨而已。” “你倒是来的凑巧。”皇帝道,“将军既然与阿九做过一段时间夫夫,他来求情倒情有可原,你又感慨什么?” 楚钧道:“儿臣听见顾大将军愿意与行刺未遂的反贼共进退,心中很是替将军惋惜。” 顾白极听得好笑,冷冷道;“臣无需太子殿下替臣惋惜什么,敢问殿下,这反贼又指的是谁?” 楚钧看着顾白极,眼神里似痛惜又似赞赏:“将军对九皇弟而言,确实是情深义重感人肺腑,就是不知道九皇弟嫁给将军又是什么目的了。” 顾白极面向皇帝,敬重道:“臣与恪王殿下的婚姻是陛下所赐,至于目的什么的,恕臣实在不明白殿下此言何意?” 楚钧道:“父皇的决定自是英明的,不过儿臣却听说,这桩婚事最初是九弟自己到父皇跟前求来的。” 他说着跪下请罪道:“父皇恕罪,儿臣并不是质疑父皇的决策,只是心里有些疑惑,在此前从未听闻过九弟有断袖之好,而大将军征战在外多年,与九弟也没什么接触,怎么忽然就恳求父皇赐婚,还是以自己堂堂王爷之尊、男儿之身嫁入将军府。” 顾白极早在听说婚姻是楚无主动求来时就已经怔愣在原地。在最开始的时候,顾白极就曾想过,会不会是楚无主动提出的,但当时楚无否认了。顾白极当时就想,不管如何,皇帝那次在战场上放过了他,又用这桩婚事制衡他,他从中得了一条命,楚无却是实实在在的成了个笑话,所以该是他欠的。 却没想到,原来真的是楚无自己去求来的。 皇帝听完楚钧的分析,心里压下去的疑惑又开始冒出头来。 楚钧见皇帝深思的神色,心底一喜,正待继续说些什么,忽然见萧公公前来禀道: “陛下,丽妃娘娘请见。” “丽妃?”皇帝眉头皱起,正要回绝,忽然想起这段时间复宠丽妃时的温柔小意,又兼这是楚无出事之后丽妃第一次求见,到底还是允诺了。 丽妃就在一墙之隔的殿门外,方才几人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楚钧的话她刚好听见。 “臣妾参见陛下。” 丽妃款款走进,目不斜视的走到皇帝跟前温柔见礼,对一旁的顾白极一眼未见,仿佛完全没看见这人似的。 皇帝免了丽妃的礼,见她站在那弱不禁风不胜衣,又赐了座,方才道: “爱妃前来,可也是为了阿九?” 他虽如此问,但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实在是自从楚无出事之后,丽妃的表现太过淡漠,完全事不关己一般,似乎楚无和她并没有什么联系。 丽妃闻言也不隐瞒,干脆道:“是。” 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为难一般,软声道,“阿有犯了错,陛下怎么惩罚他原本都是应该的。故而臣妾也没多问。只是阿有毕竟曾经在臣妾身边长大,臣妾一直不闻不问的,在旁人口中,反倒成了臣妾的不是,臣妾就想着,斗胆来陛下这里询问一下阿有的情况。” 言下之意,我本来不想管的,但是后宫嚼舌根的人太多,都说我冷漠无情,我没办法,只能意思意思来走一趟求个情啥的了。 她说着,语气虽然温软,但隐隐有几分告状的意思。 丽妃本就生得美貌,年岁大了之后反倒更显得柔弱温软,皇帝这段时间重新宠幸她,一半是有点做戏的意思,另一半也确实是软玉温香放不下。 不过丽妃性子向来冷淡,皇帝多少觉得有几分美中不足,现在听她这语气软软的,不轻不重的抱怨,心里喜爱还来不及,那里还会不满,当即就很给面子的道: “爱妃放心,朕会吩咐下去,让旁人不敢多嘴嚼舌,至于阿九,爱妃既然已经来了,可有什么要说的?” 丽妃摇摇头,“阿有所做的事臣妾并不清楚,不敢多言,不过来时恰好听见太子殿下的言语,想着这点倒是可以为阿有证明一番。” “哦?”皇帝很感兴趣的问,“爱妃想怎么证明?” 殿中其他两人亦下意识等着听丽妃接下来的话。 丽妃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是因为替楚无说话而显得有些不甘愿,犹豫半响,方才低声道: “臣妾刚把阿有接到身边那几年,与他相处还算……融洽,所以无意之中,知道了阿有的一个秘密。” 她说着顿了顿,抬头看向顾白极,眼里露出一抹一闪而过的心疼,很快又恢复一片死寂般的淡漠。 “阿有嫁给将军,应该是没有目的的。”丽妃缓缓道,“因为阿有心慕将军,已经快十余年了。” “什么?”别说旁人,就是顾白极也有些不敢置信。一时之间竟然在想这是不是丽妃为了楚无而想出的辩驳之词。 “不可能!”楚钧立刻反驳,“十年前,他们两大概连面都没见过,还谈什么爱慕,丽妃娘娘此言颇为荒唐了些。” 皇帝也道:“爱妃此言可有什么依据?”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时候,却见丽妃肯定的点头道:“依据是有的。” 楚钧几乎有些咄咄逼人的道:“丽妃娘娘可要考虑清楚,若是随便找个人来当证据什么的,可不算数。” 丽妃似乎有些怕他,下意识看了皇帝一眼,身体不自觉往皇帝那边靠了靠。 皇帝立刻非常受用,不满的看了楚钧一眼,温柔的拍了拍丽妃的手,“爱妃继续说,什么依据?” 丽妃闻言,方才道:“那时阿有身边一直有一样极为宝贵的东西,就寝时也要放在身边才行。”说着看向顾白极,柔声问道: “顾将军,你和阿有成婚时,他身边是不是带着一个包袱或者箱子一类的东西?” 第六十一章 那个孩子就是阿九? 顾白极闻言,几乎立刻便想到洞房花烛那夜楚无放在手边的那个箱子。 他的心脏忽然难以抑制的跳动起来,顾白极有一种预感,那箱子里被楚无珍之重之藏起来的,便是丽妃说的阿有心慕他的依据,或许,和他是有关系的。 “是。”顾白极听见自己有些哑然的声音缓缓道,“成婚那夜,王爷身边确实放着一个箱子,只是那时……”他想起那时的楚无,心里忽然酸涩得厉害,“臣与王爷还不相熟,是以并不知道王爷箱子里放了什么。” 丽妃闻言,无声的叹了口气,心里甚至多了几许悲凉,面上却依旧是漠然的语调: “有劳顾将军去把那个箱子拿过来,阿有心意,陛下一看便知。” 说着转向皇帝,软声道:“劳烦陛下稍后片刻。” 皇帝闻言,哪有不允的,干脆让萧公公派人快马加鞭赶回将军府去取。 等候的间隙,宫娥极有眼色的送了茶水点心进来。 然而除了皇帝和丽妃,旁边两人根本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楚钧一直想说些什么,但实在找不到开口的机会,皇帝方才对他已经有些不满意,此时再开口,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而且他一点也不相信,楚无和顾白极真的于十年前相识。 顾白极满心都在楚无和他那个箱子上,向来从容的人,此时面对那个即将出现的箱子,竟然无端的忐忑起来,或许也有些许期待,但更多的,是一些不敢面对即将揭晓的真相的惶恐。 阿有,顾白极在心底轻声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箱子很快取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檀木箱子,却好像装进了楚无前半生的所有秘密。 几人目光全都聚焦在上面。丽妃上前接过那个箱子,回头问顾白极:“顾将军,阿有带去你府上的,是不是这个?” 顾白极有些艰难的点头,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一般,点头道: “是。” 丽妃这才抱着箱子来到皇帝面前,低声道:“陛下看了这里面的东西,就知道臣妾不曾说谎了。” 她到这个时候,似乎也只是关心自己刚才被质疑撒谎一事。 看起来确实冷漠至极,却极大的取悦了皇帝。 “朕都有些好奇了。”皇帝道,“爱妃将这箱子打开,让朕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臣妾遵命。”丽妃温顺的点点头,将那没上锁的箱子轻轻地打开了。 楚无珍藏了近十年的秘密,就这么轻易地暴露在了众人眼底。 在几人没看见的地方,丽妃将手轻轻放在箱子里的东西拍了拍,一如她以前轻拍着小小的楚无一般。 “这件狐裘,不知陛下和将军还记得否?”丽妃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展开在几人面前。 一件雪白的,无一丝杂色的狐裘,领口处用同色丝线绣成云纹,花色虽然简单,但是做工极为精巧,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锦衣狐裘,诸侯之服。 然而此时却没人注意到它是否贵重。 在看清狐裘的那一瞬间,顾白极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怎么会?”顾白极往后跌了一步,眼眶几乎立刻就红了,他伸手想摸一下那件狐裘,却又怕碰坏一般,将手缩了回来,几乎是求助一般看向丽妃,喃喃道,“我不知道……”顾白极缓慢的,一字一句的道,“我不知道它在阿有这里。” 丽妃道:“看来将军是记得了。” 顾白极忍了又忍,嗓音还是沙哑得厉害,他似哭似笑的回答丽妃,“记得,怎么不记得?” 十年前,他贪玩在宫里迷了路,遇见那个孤孤单单的坐在角落的孩子。 衣服单薄又沾满了尘土,眼里都是泪水,可是人还是那么好看,头发柔顺披散,一张脸跟画上一般,那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就那么一颗一颗砸在了顾白极心上。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解下了身上新得的狐裘披在了那道单薄的身影上,而后陪着他看了大半晚上请冷冷的月亮,直到宫人找来才不舍的离开。 那是他就想,长大了一定要娶他,要保护他,再不要看见他流眼泪了。 顾白极心里仿佛被无数把刀在搅动一般,疼得难以自持: 他的阿有,明明一直在等着他的。 可是顾白极没想到,是他率先把他忘记了。 顾白极只觉得心脏被扔进了油锅烹炸一般,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起洞房花烛那天晚上,楚无将那个箱子带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的问他,将军,要不要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他是怎么说的?顾白极几乎是在凌迟自己一般,逼自己将那时的情节分毫不差的回忆起来。 他说,他对他没兴趣。他告诉那个花了近十年才终于走到他身边的人,让他早些离开。 然后,那人眼里的温度就这么一点点散了去,他将他宝贝了十年的东西极为随意的扔进了柜架角落,然后告诉顾白极: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将军不必在意。 顾白极想,那时候,他就那样轻描淡写的,将阿有捧到眼前的一颗真心不屑一顾的碾得粉碎,再冷漠的看着他藏进了角落里。 阿有啊,我该怎么做才好? 怎么做,才能让以前的你不那么难过? “将军。”丽妃静静的看着他,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臣没事,多谢娘娘。”顾白极伸手,极为珍重的接过狐裘,手轻轻在上面摸了摸,他想笑一下,到底还是失败了。 “我找了它十年。”顾白极轻声道,“可是我却忘记他了。” 丽妃道:“阿有不会怪你的。” 顾白极心脏已经痛到麻木,他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他的阿有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被他伤了那么多次,最后还愿意站在他身边,他是不会怪他。 可是顾白极放不过自己。 这大概是皇帝第一次看见战功赫赫的顾大将军情绪如此外露的样子,虽然没什么撕心裂肺的动作和言语,但就是让人知道,他无法抑制的那一份悲伤。 而能让向来内敛的大将军也到如此地步,皇帝感到新奇的同时又有些不能相信,这顾白极到底是遭受了多大的打击。 “陛下。”顾白极捧着狐裘走到皇帝跟前,请罪道,“不知道陛下是否还记得,这件狐裘是十年前臣随家父进宫,陛下赐予臣的。只是臣那时贪玩,在宫里迷了路,遇见一个孩子,臣见他衣衫单薄,便将此狐裘赠予了他。” 皇帝对于随手赐出的一个小物件有什么下落并不感兴趣,而且凡是御赐之物必有印记,这点做不了假。 他显然知道楚无在遇见丽妃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很快反应过来,“那个孩子就是阿九?” 第六十二章 别怕,我没事 “是。”顾白极嗓音嘶哑,点头道,“那时臣与殿下年纪虽小,却是一见如故。” 当着皇帝的面,他自不会说什么当成女子或者爱慕宫里女人之类的话,除非真的不要命了。 顾白极继续道:“自那一面之后,臣也曾主动寻找,想着能否有机会与王爷再见一面,却不曾想时隔太久,臣……已忘了王爷音容。” 皇帝闻言已是彻底信了,且不说顾白极情绪如何真挚,单就顾白极后来找人十年这事,和之前楚无对楚悦说的也能对得上。 他问丽妃:“所以阿九因为这事便惦记了顾白极近十年?” “是。”丽妃点头,淡淡道,“阿有被臣妾收养之前,在宫里过得颇为艰难,顾大将军狐裘之恩,对他而言不压于雪中送炭,他能将这事惦记这么久,也算是情理之中。” 楚钧眼看形势发展自此,心知楚无谋逆的动机已消了大半,但他赔进去一个妾室一个孩子,最后得到如此结果实在心有不甘,忍不住道:“说了这么半天,这狐裘真伪也还未定。” 然而他话音刚落,萧公公已经走上前来,亲自鉴定那狐裘真伪。 不过片刻,萧公公就断言道: “回禀陛下,此狐裘确为御赐之物,绝非仿造。” 皇帝闻言,心底的最后一丝怀疑也已消散。 事情到了现在,皇帝对楚无刺杀一事的怀疑之心已经去了大半。 当初楚无跪在宫殿前求赐婚一事皇帝是最清楚的,若楚无真的能为一个人长情这么多年,最后还不顾一切世俗非议嫁给了对方,这样的性子,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会有什么谋逆之心。 更何况,皇帝想着,自己虽然不喜这个儿子,但至少明面上他是最宠他的,这段时间的相处,也真的和楚无难得的相处出一些真正的心软,这是作为孤家寡人的皇帝很难有的情感,真要就此舍了这个儿子,皇帝还觉得有些不舍。 且观顾白极表现,显然是对楚无真有几分感情的,能让这二人就此绑在一起,最终得个无后的结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否则真要放顾白极去娶妻生子,皇帝还得考虑留他不留,关键是,大昭现在还真的找不出一个替代顾白极的将军来。 思极此,皇帝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主动问顾白极道:“既如此,顾卿之前说的关于阿九被冤一事,又是何解?” 丽妃闻言,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下有刻意之嫌,于是起身道:“陛下,臣妾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皇帝摆摆手,“去吧!朕一会儿去和你一起用膳。” 丽妃闻言,心里颇觉厌恶,面上却是柔弱而欣喜的笑了笑,而后就如来时一般,目不斜视的走出殿门。 既已经证明了楚无没有那个动机,接下来的,无非就是证明他和刺客无关。 顾白极将自己这几日的发现一一到来,说到那个孩子时,楚钧脸色已经不太好看,额头上有汗珠落下,待顾白极拿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小卷呈上,楚钧几乎是脸色苍白的后退了一步。 “陛下请看,这是臣于刺客住处找到的。”顾白极道,“刺客既有可能是敌国细作,想来这应是她来不及送出的信息。” 细作与敌国通消息时,为防被他人消息混淆视听,上面同样是有标记的,虽然作得极为隐蔽,但顾白极曾与该国交战几次,截获过他们的情报,自然很容易就找到了,且朝堂上同样有这方面的行家,皇帝将人招来一验便知。 且说关于楚无行刺一事,朝堂上下早已经议论纷纷,皇帝一直没表态,众人也没人愿意做这出头鸟。 这些人虽然为官不怎么清明,但都是个顶个的人精,眼见顾白极进宫多时未出,敏感者已经猜到恪王的情况大致又变,又见鸿胪寺卿被招了去,便知皇帝已经不打算再将这桩牵扯到江山社稷的皇子谋反一事隐瞒着了。 鸿胪寺卿突然被招了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再突然接到一个羊皮卷,没个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只得有些懵的认真去看。 不过一会儿,鸿胪寺卿确定道:“回陛下,此印记确是宁之国内部通信之凭证,不会有假。” 皇帝闻言,方才问道,“上面所写是何内容?” 羊皮小卷上的文字亦是他国文字写就,鸿胪寺卿自然也是识得的,闻言译道: “与昭之内应,其身份颇贵,母族亦显赫,于我国之未来,颇有利也。” 鸿胪寺卿念完,汗已经落下,到现在哪还有不明白的,为恐惹祸上身,忙不迭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双手捧起那份羊皮小卷递给萧公公,而后头深深垂下,再不敢言语。 大殿里很是安静,片刻之后,皇帝叹息道:“阿九确是冤枉,是朕错怪他了。” 楚无作为大昭九皇子,身份自然贵不可言,然而他亲母出身算不得好,且已早逝,便是丽妃,因为当年之事,心知皇帝忌惮,娘家也有意刻意衰微,自然也算不得显赫。 皇帝仿佛不经意般瞥了楚钧一眼,而后吩咐道:“去将阿九带来。” 楚钧闻言,多翻惊吓之下,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皇帝皱眉道:“你这是何意?难道这显贵显赫之人,你知是谁?” 楚钧闻言忙摇头,低声道:“回父皇,这大昭显贵之人很多,母族显赫者亦不知凡几,儿臣实在没什么头绪。” 皇帝奇道:“那你这是跪下做甚?” 顾白极没说话,目光一直看着殿门的方向,听见皇帝的话,他的眼里漫出滔天的恨意,皇帝不知道,他却很清楚楚钧在心慌什么。 果然,只听楚钧道:“儿臣想着父皇安危大于天,自是非同寻常的小事,之前恼怒于九弟胆大包天,又恨他冷血无情,冲动之下……对九弟用了些手段。” 顾白极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若非最后那一丝理智牵扯着,恨不能立即上前将楚钧碎尸万段。 皇帝闻言亦皱起眉,看着楚钧的目光里带上些审视的恼怒,正要说什么,就听得门外一阵轻微响动。 楚无是被两个宫奴搀扶进来的,前一天和顾白极见面时尚且鲜活灵动的人,此时衣衫破烂,血迹斑斑,面色惨白无一丝血色。 “阿有!” 顾白极心神俱散,扑过去的脚步甚至踉跄了一下。 “阿有!”顾白极嗓音都哽咽了,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进怀里跌坐在地上,一只手在楚无伤口上方绕了几下也没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阿有,你怎么样?痛不痛,啊?” “将军!”楚无昏昏沉沉的,感受到顾白极的气息,仿佛是因为回到了心安的地方,他的面色平静极了,甚至还对顾白极轻轻笑了一下,“别怕!”楚无说,“我没事。” 顾白极怎么能不怕,他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恨不得将那些伤一道道的全部挪到自己身上。 第六十三章 一辈子还不完 “太子殿下!”顾白极看向楚钧,一字一句冰寒如刀剑般,“你这是何意?” 皇帝也被楚无的一身血迹吓了一跳,忙让萧公公传唤太医,起身看来时,正对上楚无小心翼翼看过来的目光。 “父皇!”楚无伤势太重,却还是极力抬起头,声音也是颤颤巍巍的,“儿臣绝无半点危害父皇的心思,请父皇……明察。” 皇帝闻言,心疼之下,转身一脚踢在楚钧身上,“你干的好事!” 楚钧不敢言语,他之前冒进已犯皇帝忌讳,又兼方才关于敌国内应的怀疑,楚钧此时不敢再说什么,只连连磕头认错。 皇帝怒道:“下去,自领十鞭惩罚。” 十鞭,相比楚无满身伤痕,已经算是轻的了。 楚钧不敢懈怠,忙起身出去领罚了。 殿门外很快传来楚钧一声接一声的痛呼声。 殿内,楚无身上的衣衫被轻轻剪开,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一个御医几乎忙不过来,顾白极眼眶充血,恨不得直接冲出去宰了楚钧。 皇帝存心包庇,细作内应不提,阿有差点没命不提。 十鞭?哪够!顾白极心里冷笑,有朝一日,他定会将阿有身上的伤,十倍百倍的在楚钧身上找回来。 待全部包扎完,楚无几乎去了半条命。 偏他能忍,疼出了满头冷汗依旧一声不吭,在一旁看着的顾白极面色惨白,看起来反倒比他伤得还重一般。 待包扎完,顾白极给他穿好衣衫,将人小心翼翼的抱进怀里,“阿有,怎么样?很疼?” 楚无轻轻摇头,低声问道:“将军,我可以回去了吗?” 顾白极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地方,心里一酸,忙胡乱点头,低头在楚无额头轻吻,“当然,我马上就带你回去。” 顾白极绕过屏风,走到皇帝跟前,行礼道:“陛下,之前原是臣不知好歹,惹阿有生气误会,才会想着和臣和离,恳求陛下收回和离旨意,臣发誓此生定会待恪王一心一意。” 皇帝叹息,“阿九既然非你不可,和离一事就此作罢,且带他回去安心养伤吧!” 顾白极谢过恩,回去就看见楚无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没事了。”顾白极将他小心翼翼的抱起,低声道:“阿有,我们回家。” 但凡伤轻一些,楚无都宁愿自己走,他一个大男人,却常被顾白极抱来抱去的实在有些羞赧。然而此时全身被裹得蝉蛹一般,莫说走,动一动都困难。 出了殿门,正好受完刑的楚钧走过来,顾白极目不斜视,直接抱着楚无离开。 他是真的怕自己一眼过去,控制不住满腔恨意。 楚钧现在还是一国储君,而皇帝本就一直忌惮顾白极,若他对未来国君的恨意太过明显,怕是不用楚钧出手,皇帝无论如何也留他不得。 “将军。”楚无低声道,“只是皮外伤而已,皇帝态度未明,楚钧不敢下死手。” 顾白极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阿有,你对自己的伤势或许有些误解,全身都快没一块好皮了,你管这叫皮外伤?” 楚无知道顾白极在自责,但这次真的是自己自找的,若非他一开始一意孤行,也不会主动送上门给楚钧伤成这样。 楚无脑子实在昏沉,听出顾白极语气里的自责和恼怒,轻叹一声,只得不开口了。 屋外风大,顾白极抱着他不太方便,只能手指微动,将狐裘拉高一些,尽量将楚无整个人盖得严实一些。 楚无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上盖着的东西,接着脑子都清醒了几分,整个人瞬间疆住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顾白极低头,见楚无正直直看着身上的狐裘。 “阿有啊!”顾白极轻叹,“我真的太笨了对不对?妄自我费尽心思找了你十年,惦记了十年,最后却连你是男是女都没弄清楚。” “你……”楚无有些转不过弯来,他脑子里一下子装了太多事,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甚至不敢去想顾白极说的,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 顾白极哑声道:“你等了我十年,是不是?” 楚无愣住:“将军怎么……” 接着忽然反应过来,是了,皇帝能这么快对他放下戒心,还放他跟顾白极离开,想来是已经知道他嫁入将军府的真正原因。 想通之后,楚无心里难得有些惶恐和羞赧,甚至都没法坦然的面对顾白极。 知道他已经想明白,顾白极轻笑:“你看,你总是这么聪明,你等我十年,我也找了你十年,但我愚笨,弄错了你的性别,找错了方向。” 楚无有些不敢置信:“将军一直在找的人……是我?” 顾白极点头,轻声道:“阿有,你等的,是这件狐裘的主人,我找的,是梨花树下的那个孩子。” 楚无这下真的愣住了,当年,他遇见顾白极的地方,就是皇宫角落的一颗梨花树下。 接着楚无又听见顾白极道:“阿有,对不起啊,成亲那日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听出顾白极言语里的自责和懊悔,楚无轻轻摇头,“将军,不必自责。”顿了顿,他的眼里带着些自信的笑意,“没有这些,将军也喜欢我了,不是吗?” “是。”顾白极毫不犹豫的点头,“我爱你,和这些都无关。” 宫殿里的路途算不得近,但顾白极一步一步走得稳稳。 院门处,丽妃静静的等候着。 她的面色依旧淡漠,但看见顾白极怀里被包裹得严实的楚无时,眼眶瞬间红了。 “母妃。”楚无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无声的摇了摇头。 丽妃心里一酸,却还是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对顾白极低声道: “将军,这桩婚姻,是阿有跪在宫门外两天一夜求来的。既然将军也有心,还请好好待他。” 丽妃说完,再没看两人一眼,毫不留念的转身离去了。 顾白极只觉得脑子嗡嗡得,再次怔住。 每当顾白极以为,他欠楚无的已经够多的时候,过往的事实总会提醒他,这是一份他这辈子倾尽一切都还不完的情。 第六十四章 我们别再分开了 楚无也没想到丽妃会突然说这个,见顾白极愣住,轻叹口气,开口道: “将军,那时情况紧急,方才出此下策。” 顾白极没说话,将他轻轻抱紧了些,方才继续往外走去。 楚无不知他做何想,正有些忐忑,就听见顾白极低声开口道: “昭开元一二三年秋,乌纥已成败局之势,却不知从何处得昭军内部消息,举国之兵力,以大昭边城七万百姓为质,将我军困于白丘,与此同时,昭军粮草断绝,几万大军,眼看就此绝命……” 他顿了顿,接着道:“却没想到最后关头,援军和粮草一起送来了。” 顾白极的嗓音越说越哑,楚无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到后来,也没开得了口。予。溪。笃。伽。 最后,顾白极柔声道:“阿有,是你对不对?多谢你,救了我,以及几万大昭士兵的性命。” 虽然曾经有过猜想,但他从未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的,让他心痛到了极点。 他曾经想过,这桩婚姻,是皇帝用来制衡他的筹码,曾经甚至还为此迁怒过楚无。 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桩婚姻是楚无跪在宫门外求来的,他将身为王爷的地位、名声、尊严尽数抛弃,目的只是为了换他顾白极一命。 细细想来,楚无救他又何止那一次,以前在朝堂上所谓的正锋相对,哪一次不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将他那些容易引起忌惮的言语堵回去。 可他都做了什么啊,迁怒楚无占了自己正妻之位,说了无数伤人心的话,洞房花烛夜伤了他的手,任由婢女将那些言论说到他面前…… 一件件一桩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白极恨不能回到当初杀了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然后再用尽所有心思,去对他的阿有好。 有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下,砸在楚无的眉间、脸上。 楚无怔怔的抬起手,看着手背上尚且温热的眼泪,半响,他轻声道: “将军,别哭!” 他说着,放佛感受到顾白极的心情一般,楚无的心里忽然也针扎似的疼痛起来。 他的将军啊,哪怕到了生命最绝望的时刻依旧只流血流汗的人,他怎么能让他流泪了。 “将军。”被顾白极放在马车柔软的垫子上,见他只低头不说话,楚无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温柔的在顾白极头顶轻轻拍了拍,“你看,我好好的,能遇见你,我从不后悔,能救你一命,这之后的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阿有啊。”顾白极低头吻在他额头上,轻声叹息,“我定然是修了几世佛缘,才得你如此。”而后又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伤,动作轻柔的吻在楚无唇上。 “阿有,我爱你!” 楚无一怔,而后几乎是宠溺而又纵容的启唇任他施为。 半响,顾白极低声道:“阿有,别离开我,无论生死,我们都别分开了。” 楚无点头:“好!” 似乎每一次楚无离开,最后都带了一身伤回来,将军府众人因他的伤很是兵荒马乱了一阵子。 回到将军府时,顾青、陈似鸢、陈七、被早早放出宫的七乐、以及小小的顾南姝等,一行人整整齐齐眼巴巴的等在将军府门口。 待看见被顾白极抱下马车,伤痕累累的楚无时,呜哩哇啦的哭声瞬间响成一片。 主要还是七乐和顾南姝的。 陈七拍了拍七乐的肩,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哽咽着安慰道:“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哭成这样,不是让王爷更难受嘛?” 陈似鸢难得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眼泪断了线似的一颗一颗滚下。 顾青将手帕递给她,忍着心疼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顾南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扑上去抱住楚无又不敢,直急得团团转。 顾白极将楚无一路抱进卧室,将人小心放在床榻上,回头见顾南姝眼巴巴的模样,伸手将她一把提溜过来放在楚无面前。 楚无被顾南姝哭得心疼极了,见顾白极动作,忙道:“你小心些,南姝还小。” “嫂嫂呜呜呜呜……”顾南姝倒是完全没在意她哥哥的动作,趴在楚无床边继续呜呜呜的哭,一边哭还一边撅着小嘴“呼呼呼”的吹痛痛。 楚无心里被她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拍着她小脑袋,哄道:“嫂嫂最喜欢看南姝笑了,南姝笑一笑,嫂嫂就不疼了。” 顾南姝将信将疑,“真的?” 楚无笑着点头,“真的。” 顾南姝方才挂着两颗泪珠子,对楚无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那天之后,将军府算是安宁了一段日子。 楚钧偷鸡不成蚀把米,对楚无和顾白极自是恨极,然而那日小羊皮卷上的内容终究还是入了皇帝心里,连着几次试探,让楚钧惶恐之余忙得焦头烂额,也没那使坏的功夫。 珑心公主下嫁于三青的旨意终于还是下了,满朝很是震惊了一阵子,不过于三青此人虽才貌不扬,但好歹有个待他如亲子的江南首富叔叔于启,虽然与美貌高贵的珑心公主看起来还是不怎么相配,但也算得上是喜事一桩。毕竟众所周知,昭国已经穷到士农工商的鄙视链都统统失效了。 只是不知为何,婚事进行得颇为急切,赐婚甚至才下不到半月,婚礼就办起来了,珑心公主作为皇贵妃膝下唯一的公主,因为匆忙,排场甚至还没当初九王入将军府时来得大。 花轿内,珑心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一想到这里面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东西,就恨不能提刀砍了于三青,再杀上将军府找楚无拼命。 当然,她自己自作自受,没人会去关心她想什么。 经过一段时间修养,楚无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屋里闷热,顾白极想着总把人拘在屋里也不好,就择一个好天气,和楚无去郊外钓鱼。 见顾白极怕被顾南姝缠上而偷偷摸摸出门的动作,楚无好笑,“南姝孩子心性,喜欢出去玩很正常。” “别闹!”顾白极想了想,又在马车里多加一床垫子,而后在驾车位置坐好,边道,“她若是跟来,你今天一天时间就都是她的了。” “将军。”楚无无奈,“你这……难不成是跟个孩子吃醋?” 他边说边挪出马车外,到顾白极身边坐好,看他极为熟练的驾起马车。 今日之行除了跟在暗处的暗卫,实实在在的只有他们两人。 顾白极不以为耻,反而挑眉看向楚无,“你才看出来?” 第六十五章 将军当年也是这么说 见他出来,顾白极也没再让他进去,伸手将人接在怀里,反手从马车里扯一个软垫垫在座椅上,方才让他坐好。 顾白极这一系列动作极为自然熟练,边说道,“阿有,你自己想想,你一天的时间,有多久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要不是我态度强硬将小妮子提到她房间去,是不是连晚上也不理我了?” 楚无被他说的赧然又好笑,“南姝才多大,将军你多大?” “和大小有关系吗?”顾白极歪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小妮子精着呢,你别老惯着她。” 钓鱼的地方是条不大不小的溪流,溪水在一低洼处行成一个深潭,里面水深鱼繁,是个钓鱼的好去处。 顾白极将矮凳在潭水边一处草地上放好,垫上软垫,待楚无坐好后,又提一个桶放在他身边,顺便将鱼竿整理好。 楚无含笑看着他忙来忙去的动作,也不矫情,顾白极照顾他什么,他就安心享受什么。 顾白极伺候得舒坦,他享受起来,感觉颇为不赖。 “稍等。”万事俱备,顾白极拎着一把小铲子道,“我去旁边挖点地龙来做饵。” 楚无点头,看着他挖出地龙处理好后挂在自己鱼钩上,便抬手将鱼钩扔进了潭水里。 顾白极亦在他身边坐下,将自己鱼竿放在水中。 “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楚无道,“山是青的,水是绿的,人……”他停顿了一下,而后看着顾白极笑道,“是可爱的。” “早知能听到这些,我们就应该早点出来的。”顾白极被他撩得心痒,奈何楚无身体还未好全,只能一如既往默念清心咒。 不过,他偏过头吻在楚无唇上,利息还是要收点的。 楚无亦很享受和他独处的感觉,对顾白极的得寸进尺依旧是近乎没有底线的纵容。 待两人分开,楚无气息都有些乱了。 “将军。”楚无抬起鱼竿,看着空空如也的鱼钩,无奈道,“鱼没了。” “没事。”顾白极极为熟练的又给他挂上鱼饵,“接下来耐心,等鱼上钩就好。” 楚无忽然想到一事,“以前的那些鱼将军也是在此处钓出来的?” 顾白极点头,“里面很多石八子,一会儿熬汤给你喝。” 楚无听后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的意思是回府炖鱼汤。 待两人钓了一个多时辰的鱼之后,看着顾白极变戏法似的从马车后拿出炖锅调料等物,楚无整个人都震惊了。 “将军还会下厨?” “本来只会烤些简单的野物,鱼汤是才学的。”顾白极说着笑道,“阿有可不许嫌弃我。” “不嫌弃。”楚无笑道,“将军做的,不好喝也是好喝的。” “那我可得努力些。”顾白极道,“免得阿有逼着自己喝难喝的汤。” 接着顾白极又拿出一块软垫铺在草地上,在上面放上一些糕点等物,而后让楚无先在上面等着。 楚无极为顺从的走到软垫上坐下,笑眯眯的看着顾白极忙碌。 顾白极处理好鱼,去找了些干柴来,又捡石块垒个简单的炉子,将火燃起,锅架上,放水放配菜,水沸之后,将鱼下锅。 忙好之后,顾白极洗净手,回头看去,正对上楚无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 顾白极一时竟看呆了。 看着那人铺在白色软垫上的长发,看着那双亮如晨星般的眸子,他有些怔然的想: 怎么会认错呢,明明还是一样的长发,一样不然尘埃的面容。 “将军!” “将军?”楚无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发起呆来了?” “我在想……”顾白极抓住他欲缩回的手握在手心,“阿有明明还是和当初一样的,我怎么就认不出你来呢。” 楚无闻言,调侃道:“大概是因为我不是个女子的缘故。”说到此事他还有些好奇,“那个时候……将军怎么会以为我是个女子?” 楚无身量高挑,五官虽然精致出众,但不并显得女气。 顾白极看着楚无,思绪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夜。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是个孩子,他在宫墙外的梨花树下看见了更小一些的楚无。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楚无实在是雌雄莫辩的好看,再加上没有束发,顾白极会认错,也勉强算是在情理之中。 “你那个时候,没有绾发。”顾白极说着笑了笑,“不过到底还是我眼拙,还有阿有的头发太好看了。” 如一匹黑色的绸缎一般,长且清亮,摸起来又似流水,丝丝滑滑的从手心淌过。 楚无笑:“当年将军也是这样说。” 顾白极亲吻着他的头发,“所以阿有才留着这么长的头发?” “是啊。”楚无笑道,“从那时起,便一直好生养着,任由它疯长到现在。” 在两人说话的功夫,鱼汤熬好了,香味随风飘过来。 楚无真诚赞道,“很香,将军手艺果然不错。” 偿了一口,意料之中的好吃。 顾白极默默松了口气,还好成功了,不然浪费阿有亲手钓上来的这一锅鱼就可惜了。 回去的途中,路过一家点心店,楚无笑道: “南姝最爱这家的桃花酥,将军何不买一些带回去,也能哄一哄南姝。” 顾白极一想,觉得这个想法非常不错,否则今日两人偷偷出去不带顾南姝,这小妮子铁定要闹腾一番。 顾白极下车买桃花酥,离开时,发现旁边不远处就是一家玉雕店,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趁着楚无带顾南姝午睡的时间,顾白极轻脚轻手的出了门。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楚无开始还能配合的装睡一下,到后来都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只是他到底有些脸皮薄,实在做不出尾随之事。 过几日就是楚无的生辰,顾青早几天就问他是否有什么想法。 楚无从小过生辰的次数少之又少,他自己也不在意,自然是问不出什么结果。 不过顾青行事妥帖,早几日就前前后后的忙碌起来。 先是给将军府里的众人准备了新衣,又招了个楚无曾经外出用饭时夸过的厨子。 第六十六章 将军何不多试几次? 将军府里人口虽少,但除了常用的那几个厨子,顾青又特地招了一个糕点手艺在当地特别有名的师傅。 最后,要不是楚无实在看不下去阻止了,看顾青架势简直恨不能张灯结彩。 将军府里一片喜气洋洋,王爷过个生辰,愣是给弄出了春节的气氛。 倒也不是平日里向来冷静的顾青突然张扬起来了,其实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颇为热情,就连陈似鸢都跟在顾青身旁忙了两日,甚至还主动提出几个更为热闹些的意见。 其实生辰还是一方面,主要大家都觉得楚无自从进将军府之后就特别多灾多难,因此都想趁着这个机会,认认真真的好好给他去去晦气。 但楚无向来不好奢华,顾青只好可劲儿的去折腾别人了。 顾白极笑道:“你别怪他们闹腾,大家都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没生气。”楚无摇头,他自然看出众人的意思,所以不仅没恼,甚至还算耐心的配合着。 顾白极知道他向来好脾气,将剥好的橘子瓣喂到他嘴里,笑问道,“那我呢,你的生辰,有没有什么想要我送给你的?” 楚无摇头,从他手里将橘子拿过来,也回喂了他一瓣,剩下的自己三两下吃了,认真道:“橘子就很不错。” 顾白极大笑起来,看向楚无的眸子里微微深沉了些,“可是阿有,怎么办,你没有从我这里想要的,我却忍不住想要跟你讨点好处。” 楚无不解:“将军想要什么?” 顾白极毫不含糊,“你。” 楚无一怔,面色很快如常,脖子却染上一层浅浅的绯色。 “我以为,依将军的脾性……”楚无含笑看着顾白极,缓缓道,“这种事,不需要先和我商量。” “是吗?”顾白极装傻充愣,“我在阿有心里是这样的?” “不然呢?”楚无好笑反问道,“将军有哪一次在吻上来之前,是先提前打过招呼的?” “似乎确实如此。”顾白极摸了摸鼻子,突然凑过去在楚无唇上点了一下,而后有些难耐的用拇指轻磨着他的唇瓣,低声道,“但有些舍不得,怕你伤还没好,怕你身体不舒服,更怕……我没有经验,不能取悦于你。” 楚无拉开他的手,毫不扭捏的回吻过去,“将军如果对自己不自信,何不多试几次?” 顾白极一颗心被他撩得差点没当场失控,低头再次将他的唇堵住,一手放在楚无腰后将人压向自己,另一只手已经快探进楚无衣襟里。 “哒哒哒”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顾青的声音,“小心些,这棵梅树难得,种在这里正好。” “确实不错。”只听陈似鸢道,“待花开时,王爷和将军推窗可见。” 屋里,楚无最先回过神来,反手抓住顾白极越来越放肆的手。 “阿有……”顾白极尚且有些不愿。 “别闹!”楚无说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将他的手一把扯到眼前,“将军,手怎么了?” 顾白极的手骨节分明,手掌宽大,虽多握刀舞剑留下的厚茧,但温暖有力。然而此时左手上面却多了些指甲长短的细小伤口,且还不少,手心手指上接连好几道,有些甚至已经发白结痂了。 很显然手的主人也没好生养一下这些伤口。 “没什么!”顾白极想往后缩,却被楚无紧紧攥着,见挣脱不了,他干脆直接反手将楚无的手裹在掌心,“真的没什么,就是近日准备新学一门手艺,奈何手腕不够灵活。” 楚无有些疑惑,“真的?” 顾白极肯定点头,“自然是真的。” 楚无起身拿来一瓶药膏,轻轻涂在他的手上,“伤口虽小,但将军这也太多了些,还是该小心护着,别引出其他症状。” 只要他不再追究伤口来由,顾白极哪有不听的道理。 伤口虽对他没什么影响,但平日多少也有些火辣辣的感觉,楚无的药膏一涂上去,瞬间带来一股舒适的清凉感。 有些还在微微渗血的伤口也很快止血,可见这药膏效果非同一般。 楚无擦完,将药膏放在他怀里,“这瓶将军带在身上,下次记得抹。不过最好还是小心些,别弄伤自己了。” “阿有说的是。”顾白极笑道,“不过这伤是真没啥事,你再涂慢一点都要痊愈了,白浪费这难得的好药。” “药重要还是手重要?”楚无说着,忽然有些好奇的问道,“将军学的什么手艺,怎么好端端的去学起这谋生的手段来?” “没办法。”顾白极一本正经道,“毕竟以后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了,万一哪天被罢官免职,咱们家王爷金尊玉贵的,总不能跟我一起吃糠咽菜吧。” 楚无没忍住笑出声来,顾白极不打算说,他也没有剖根问底的习惯,只配合的点头道,“那将军还得再努力些,本王可挑食得紧。” “哦?”顾白极故作好奇,“王爷如何个挑食法?” 两人一站一坐,楚无低头看着顾白极,忍俊不禁的笑道,“有将军佐餐,粗糠野菜也吃,若没有将军,山珍海味也嫌。” “巧了,我们的习惯一样的。”顾白极笑道,“天下间美好之事美好之人万千,余只好阿有一人也。” 府里忙碌一片,各间屋子里里外外彻底清扫一遍,包括楚无和顾白极两人的卧室。 顾大将军难得郁闷,好不容易他家王爷身体也好了,也亲口允诺了,怎么想要一点时间温存一下都这么难呢。 入夜,总算忙碌结束,该歇息了,楚无沐浴结束,顾白极拿着干的巾帕给他将头发上的水分一点点吸干。 眼看气氛渐渐旖旎,顾白极扔了巾帕,将人压在榻上正准备吻下去…… “砰砰砰”,门被人拍响,顾南姝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嫂嫂呜呜呜,南姝做了怕怕的梦,要嫂嫂抱抱呜呜呜……” “这小妮子!”顾白极咬牙,就应该先把顾南姝安排好了才对。 也不知道是不是楚无天生对孩子有吸引力,在他未来将军府之前,顾南姝对顾白极这个哥哥虽然亲近,但顾白极性格杀伐果断,又常年都在战场上,饶是再有心也柔情似水不起来,是以兄妹两之间总带着几分疏离。 直到楚无来到将军府之后,顾白极股南姝两人整天牟足了劲在楚无这里争宠,吵吵闹闹的,反倒彻底亲近起来。 见楚无要起身,顾白极长手一伸将人揽在怀里,而后抱着楚无翻了个身,变成楚无趴在他身上的姿势。 第六十七章 换一个好 “不管她。”顾白极道,“小家伙骗你的,这孩子胆子大,心眼可多,这么多年都没做过噩梦,你一来她倒矫情起来了。” “将军。”楚无趴在他怀里,到底没忍住笑了笑,“别这样说,南姝是女孩子,娇气一点也是应该的。”说着主动在顾白极唇上吻了一下,起身道,“我去看看。” 门一打开,顾南姝立刻冲进了楚无怀里,楚无顺势将她抱起来。 顾南姝便跟棵小芽藤似的缠抱住楚无脖子,抬头看见顾白极,还背对着楚无笑眯眯的对他做了个鬼脸。 顾白极无奈失笑,就说这小妮子是装的,偏就阿有心软。 顾南姝难得找个借口缠住楚无,又闹腾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睡着之后,楚无也趴在床沿昏昏沉沉跟着会周公去了。 顾白极满心无奈,却也知道楚无身体受伤太多次损了根本,实在舍不得折腾他,只小心将人抱去床上,搂在怀里睡去了。 翌日便是楚无的生辰,将军府里一大早便开始忙碌起来。上到将军王爷,下到家奴婢女,全都换上新衣,看着一片喜气洋洋。 起床洗漱时,楚无见顾白极缠腰带的动作略显粗暴,忍不住笑了笑,上前一步将他腰带解开,理了理之后重新挽了个精致的结。 两人都没有要人贴身伺候的习惯,待穿好衣服,楚无走到镜前坐下,拿起梳子准备整理头发。 他的头发太长,随着他坐下的动作有部分直接堆在了地上。 顾白极从他手里接过梳子,又学着楚无平日的习惯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再用一根玉簪簪上,如此便算是完成了。 “将军。”楚无起身,还没走一步就被顾白极抱住。 “阿有。”顾白极低头枕在楚无肩上,低声道,“你看我们两现在像不像刚度过洞房花烛的新婚夫夫?” 楚无一怔,很快点头,“想来和旁人比起来,情形应是差不离的。” 顾白极低叹,“阿有,我有些后悔了。” 那一日,他的阿有一身红衣,风华无双,可是他却看不见。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除了楚无一身伤,他竟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楚无抬手轻轻拍了拍他家将军的肩,无声的笑了笑,“将军,那终究只是个仪式而已,现在就很好了。” 见顾白极依旧不说话,楚无笑道,“若将军喜欢,晚上我给你点一对红烛可好?” 顾白极自然说好。 穿好衣服,临出门前,顾白极忽然低下头,将一个玉佩挂在了楚无腰间。 “嗯?这是……” 顾白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你的生辰礼,我总不能让人抢了先。” 楚无先是一愣,而后忙将玉佩拿在手心细细打量。 通透翠绿的一块玉,饶是楚无长在深宫见惯各种好东西,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一块极为难见的上品。相比之下,雕刻的手艺略显生涩,倒有些配不上它的材质了。 不过楚无并不在意这个,他的注意力都在玉佩的形状上。 与时下流行的花草竹蝶等图腾不同,玉佩非常别出心裁的雕了个小人。 小人是坐着的,圆圆的脸颊,精致的五官眉眼清晰,可爱的一双小手抱在身前,头发很长,披散下来一直垂到脚边。 图案虽然简单,却神形俱在,每一根线条都带着雕刻者的用心。 楚无简直不敢置信,“这是……我?” “嗯。”顾白极点头。 楚无尚且有些惊讶,“将军亲自雕的?” 顾白极又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块材料是有一年去边疆一处小国无意中获得的,就是我手艺没学到家,有些浪费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几天的时间他能雕成这样,已经算是难得的天分了。 “不不……不浪费,我很喜欢。”楚无何止是喜欢,简直是爱不释手。放在手心里把玩半天,想了想,干脆摘下来,将坠子下面的流苏摘下,手指灵巧的将玉佩上的丝线重新整理了一下,而后直接戴在了脖子上。 抬头看见顾白极正专注的看着自己,一向清冷的人脸色当即就红了。 “我……”楚无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将玉佩放进衣服里,玉佩并不是很大,和一颗未脱壳的核桃差不多,贴在心口的地方正好,他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道,“挂在腰间怕碰坏了。” “是我考虑不周。”顾白极一颗心暖呼呼的,涩声道,“还是阿有考虑周到。” 楚无这才放松下来,又拿起一块常用的玉佩,将摘下来的流苏换上去,重新在腰间挂好。 顾白极一直带着笑意看着他的动作。待将衣服整理好,楚无忽然又问道: “将军之前说的那一门营生的手艺就是这个?” “是啊!”顾白极说着,为难道,“就是可能得重新换个吃饭的手艺了。” “嗯?”楚无不解,“怎么说?” 顾白极道:“因为区区以后雕刻的东西,只想戴在阿有身上。” 楚无愣了一瞬,想象了一下顾白极做的东西挂在别人身上的样子,立即摇了摇头,配合的点头道: “换一个,换一个好。” 说着说着,自己已经先忍不住笑出声来,堂堂顾大将军,哪里需要去学这些营生的手艺,他是真的被顾白极影响了,才会认真去考虑这样的可能。 顾白极也忍不住笑,牵着他的手,起身推门出去。 门外,府里其他人包括七乐和陈家姐弟以及顾南姝等,整整齐齐站成两排,面上带着真诚的笑意,看见楚无出来,便纷纷上前送上准备好的生辰礼。有亲手雕刻的檀木摆件,有精心准备的工序复杂的糕点等等,礼虽不贵重,但显然都是用了心的,就连顾南姝也将自己最心爱的一个小玩具送上。 楚无笑着全部收下,而后又将早已准备的回礼一一回赠。 将军里虽然热闹,其实也不过是那几个人而已,毕竟将军府现在情况特殊,两个主人都曾在皇帝的铲除名单上挂了号,是以自己关起门来热闹可以,大张旗鼓宴请宾客就不太合适了。 顾青聪明过人,这些不用顾白极说起他就安排得明白,不过虽然如此,还是找了几个杂耍以及舞技班子来府里表演了一番。 至于其他知晓楚无生辰的,除了则安禹自己跟着一推车的薰肉香肠百花酿等贺礼跑了来,其他便再没有旁人了。 临到中午,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人送生辰礼来,皇帝的、丽妃的、其他一些表面上关系还过得去的,甚至楚钧因为想在皇帝那里表现一番兄友弟恭,也特地让人送了一对高颈阔口、颇有些历史的双耳插花古董瓶来。 其中十一皇子送来的最是让几人惊讶。 第六十八章 则安禹拿命来报 整整一箱的灵芝人生高山雪莲等,全都是年份久远已颇具灵气的,平日里一颗已是万金难求,如今一下子见了这么多,足让府中众人惊讶了一番。 内附一份亲笔所写的赠言:得知九哥生辰,弟略表薄礼敬上。知九哥喜好清静,就不登门叨扰了,愿九哥一生顺遂,平安! 则安禹惊讶道,“这十一皇子出手是真的大方,王爷,你和他关系这么好的吗?” 楚无也有些意外,贺礼确实太贵重了些,“十一弟性格文静,心底善良,只是不常与旁人往来,故而我与他平时也走动得少。” 不过虽然如此,两人性格也算相和,偶尔见一面,也有些相见如故的意思。 除了十一皇子的,林桓送来的礼也算是颇为用心,他一方面作为顾白极等人暗中交好的友人,站在顾白极角度,自是感激楚无对将军府所做的一切,一方面又是楚无表哥,对这位命途坎坷的表弟亦多几分心疼。 晚上的宴席自是早就在准备的,虽不铺张,也没什么特别难得的山珍海味,但每一道菜每一份糕点都精致诱人,色香味俱全,莫说旁人,就连楚无向来克制,也忍不住多添了半碗饭。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大张旗鼓的为楚无庆祝他的生辰。 小时候他的生母忙于宫斗,自然没有精力多管他,丽妃收养他之后,因为估摸着皇帝不喜,最多也只敢私底下多备两个好菜庆贺一下,再后来,楚无大了些,知道皇帝看不得自己好,便将那仅有的两道菜都省去了。 酒也是上好佳酿,众人或多或少都喝了些,闹了大半夜,终于一个个的撑不住睡去,桌子上很快只剩下几个人。 则安禹喝高了,直接拿着酒壶走到楚无跟前要敬他一杯。 “王爷!”则安禹忽然站直身体,认认真真拱手道,“一直没机会好好对你说一声,则安禹今日在此,郑重感谢你救了大昭几万将士的性命。” 楚无一怔,抬头看向顾白极,顾白极带着笑,对他轻点了下头。 则安禹红着眼,嗓音嘶哑的道:“当年,将士们为大昭拼了命,刀枪剑雨里杀出来,好不容易留了一条命在,最后却差点死在自己人的手上。王爷,是你救了他们,救了将军,也救了我……”这些事显然在心里憋得太久了,则安禹说到后来,语气已经哽咽,干脆放下酒壶,对楚无深深行了一个大礼,“王爷大恩大德,则安禹定会拿命来报!今后谁要与王爷为难,先从我尸身上踩过去。” “则将军言重了。”楚无忙上前将他扶起,“保大昭安稳的是你们,与敌人厮杀拼命的也是你们,我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楚无说着,拿过酒壶斟满两杯,一杯端给则安禹,一杯自己拿着,认真道:“则将军,这一杯应该是我敬你才对。” “王爷客气!”则安禹眼眶发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道:“王爷,你的恩情将士们都记在心里了,但在京中多有不便,大家不好当面感谢,所有感激都存着,以后有机会定当结草衔环。” 顾白极一直很清楚,自己这辈子都会和楚无在一起,但他与楚家的仇恨身边的心腹都知道,不想让人对楚无多有防备与憎恨,所以在知道那些过往的真相之后,顾白极便系数告知。 众人心里自是感激,只是回京之后,为防皇帝猜忌,顾白极与这些将士都少有往来,因此所有的谢意,大家也都只能先存放在心底。 楚无也跟着将杯中酒饮尽,心里有些发酸,这些在战场上厮杀拼命的将士,本就不该是个鸟尽弓藏的结局。 待则安禹也喝醉,去了自己常住的房中睡下,屋里便只剩顾白极和楚无两个人了。 “将军。”楚无抬起头,忽然低声道,“是大昭对不起你们。” 他今日也喝了不少,倒不至于烂醉,不过脑子里还是少了几分清醒,说话做事也少了些克制。 顾白极走到他身边,将人扶起来,低声道: “但大昭有你,不是吗?” 所以就算楚家人将坏事做尽,顾白极也庆幸皇帝当年虽然厌恶楚无,至少没有赶尽杀绝,将他的爱人留了下来。 楚无直直的看着他,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顾白极没听清楚,“阿有,你说什么?” 楚无抬眼看着他,又认认真真重复道:“大昭的楚无,是因为将军,才存在的。” 顾白极怔住,看着满眼含笑的楚无,只觉心里酸涩得厉害。 回到房间,洗漱热水已经备下,顾白极挥退家僮,自己亲手给楚无换了衣服简单洗漱一下。 楚无一动不动的,顺从极了,却在顾白极吻过来时,忽然将人推开。 “嗯?”顾白极有些懵,“阿有?” “等等。”楚无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翻箱倒柜的,在角落里找出一对当初剩下的红烛来点上,而后回头对顾白极道,“答应你的,不能食言。” 顾白极一颗心几乎软成了一摊水,牵着他的手将人带到怀里就吻了下去。 楚无有些难耐的环住他的脖子,感觉到顾白极开始褪自己衣服,先是僵硬了一下,而后难耐又羞耻的低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顾白极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口,柔声道,“阿有,告诉我,怎么了?” 楚无更羞耻了,眼看形势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有些赧然的开口道: “将军,那里……还没洗。” 顾白极先是愣了一瞬,很快了解到他的意思,眸光一暗,低头直接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没舍得用力,厮磨片刻,方才将人打横抱起往里走去,“我帮你。” 一夜欢好,直到红烛燃尽,楚无方才在顾白极怀中沉沉睡去。 知道他爱洁,顾白极又让人送了热水来,将人里里外外清洗干净,换上新衣,才放进干净的被褥里。 虽然折腾了大半夜,顾白极却精神得很,睁着眼睛借着窗外浅浅的月光,眼也不眨的看着怀里的人。 其实到后来,楚无与其说是睡着,倒不如说是被他折腾得狠了之后直接陷入昏迷。 顾白极在他额头上轻吻着,一边轻轻给他按着腰部,心里有些懊悔的同时,偏还冒出些意犹未尽来。 活了二十多年,顾大将军第一次对自己的自制力没有了自信。 不过这实在不能怪他,顾白极将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一边想到:怪只怪他家王爷实在太诱人了。 翌日又是个好天气,楚无醒来时太阳已经透过窗户洒落在地上。 “将军?”楚无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清明的眼。 第六十九章 将军记得带上我 顾白极还维持着昨夜入睡时的姿势,极为专注的看着他。 “醒了?”顾白极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柔声道,“现在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早?”楚无看着透过窗棱的日光,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是很早。”顾白极非常认真的点头,“想想咱们昨日入睡的时间,这才睡了三个时辰不到。” 楚无听他说起昨日,脑子里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某些无法言说的画面,面上一红,强装自然的撇过头,忍着身体的某些不适,极为自然的坐起身,然后接过顾白极递过来的衣服穿上后下了床。 “嘶~”楚无极为小声的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他虽小声,顾白极还是注意到了。 楚无摇头,昨日两人虽折腾得久一些,但是顾白极一直很小心,事后又用了药膏,还真没太过难受,刚才就是没注意,一不小心动作大了些。 顾白极见他确实还好,又道:“现在真的还早,昨日闹了那么久,大家估计都还晕乎着,咱们再躺会儿也无妨。” 楚无倒也有些犹豫,早上起来之后和顾白极一起躺在被子里单纯的说说话什么的,他还是挺心动的。 不过起都起来了,再躺回去多少有些奇怪。 楚无回头,正想说什么,看着顾白极眼里隐隐的一点红血丝,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将军,你昨晚没睡?” “没有。”顾白极非常干脆的点头,想了想,认真解释道,“怕醒来又看不见你了,所以没舍得闭眼睛。” 楚无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两人第一次时发生的事,心里又暖又有些酸涩,“你现在睡会儿吧,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顾白极立刻往里挪了一些,“那你躺下来陪。” 楚无这下也没什么纠结的,重新脱了外衫躺下来,顾白极立刻将人卷到怀里,果然很快就沉沉睡去。 楚无无声笑了一下,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不一会儿,也迷迷糊糊的再次睡了过去。 到了下午,宫里有密探传来消息,皇贵妃于午时被贬进了冷宫。 书房里,顾白极将手上的密函毫不在意的递给楚无。 楚无没有立即伸手去接,神色有些复杂的道,“你就这么给我看了?” “不然呢?”顾白极有些无奈的点了一下他的额头,“阿有,你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似乎有点问题。” 楚无不解,“什么问题?” 顾白极道:“无论这辈子或是下辈子,只要魂灵还在,我们是要永远都绑在一起的,你说,凭你的聪明,我有什么秘密是能在你眼皮子底下瞒一辈子的?” 楚无道:“我可以不看。” “但是我想让你看。”顾白极握着他的手,“不只是这个,我的势力,我的底牌,我放在大昭每个角落的细作密探,你都得知道。”顾白极认真道,“阿有,我们是一体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可以用,可以听,可以让他们为你做任何事。” 楚无轻轻摇了摇头,“将军,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这些。” “我当然知道。”顾白极道,“但无论什么,我们都共同进退,不是吗?” 楚无点头。 顾白极又道,“这些年我一直游走在刀刃上,这些事你最清楚,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直接结果了我,所以未来我或许会有危险,甚至会死。” 他定定的看着楚无,眼里的深情几乎如暗潮般将楚无卷入其中。 “阿有。”顾白道,“若是以前,我会安排好,如果我出事了之后,你该如何活下去,但是现在我不愿意了。” 楚无听见顾白极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的道,“未来,无论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阿有,我想带着你一起。” 那一瞬间,楚无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唯有一个感觉:得君如此,此生已无憾。 泪水一颗一颗的滚出眼眶,楚无却轻声笑出来。 “好。”他紧紧攥住手心里的密函,“无论生死,将军你一定要记得带上我。” 密函上说,皇贵妃下药谋害身怀六甲的明妃,导致明妃小产,由此牵扯出她以前暗害其他皇子的事,皇帝震怒之下,直接将人打入了冷宫。 “明妃?”楚无有些担心,“见苏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担心十一皇子?”顾白极想了一下那一箱珍贵的药材,说道,“我让人去看看。” 很快,据传来的消息看,十一皇子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身体不好,又向来安静,此番更是一直闭门不出,看不出什么其他情况。 除此之外,密函上的事并没有什么太过有用的信息,但能事无巨细的查到这里,可想而知顾白极的能力。 “宫里的眼线,是从离开边疆,回京之后才安插的。”顾白极道,“阿有,这个江山我不感兴趣,但皇帝要杀我,我不能不妨。再者,我与皇家有血海深仇,就算我能为黎民百姓忍一时,但将来若有报仇的机会,我也不会放过。” “黎民百姓……”楚无轻叹,“将军,我虽久居深宫,但大昭目前的情况,君心不在社稷,臣心不在民生,这个国家的百姓,不好过的吧?” “岂止是不好过。”顾白极轻叹,“偏远一些的地方,说是饿殍遍野都不为过。” 楚无沉默,过了片刻,方才道,“这个皇家,于我,不过是个挣扎着求生的地方罢了,将军想做什么,不必顾及我。” 他的生母将他当成争宠的工具,皇帝遗弃了他,害死了他的弟弟,逼他和丽妃反目。 这个地方之于他,不过给了一个楚姓罢了。 “好,不谈这个。”顾白极将他的手拉进怀里把玩着,“之前我让人去看了绒绒。” “啊?他现在怎么样了?”楚无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转移,“有没有长高一点,胖一点?” 顾白极笑道:“就知道你会问,我特地让人注意了一下这些。” “多谢将军有心。”楚无眼睛亮亮的,显然真的很关心。 “长高了些,也壮实了,小家伙适应能力很好,爱笑爱闹的,那家人对他也很好,你放心。” 楚无连连点头,笑道:“那就好。” 顾白极问道:“想去看看他吗?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 楚无虽然心动,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人多眼杂,不了,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皇贵妃入宫二十多年,便受了二十多年的恩宠,宫里新人不断,她却能宠爱不衰,儿子成为储君,女儿是大昭最受宠爱的公主,除了本身万种风情的身段容貌,自然也有几分手段。 这次被打入冷宫,是皇贵妃跌得最惨的一次,虽然只在里面待了三日。 第七十章 朕自有打算 是的,仅仅只是三日时间,简直创造了冷宫居住最短时间的历史。 皇贵妃不仅被放回来,甚至还回到了她原本的位置上,皇帝给出的理由是——一切只是个误会,皇贵妃虽然涉及其中,但证明只是不小心而已,因此皇帝虽然生气,最终只是禁足了事,皇贵妃是半点没有被影响到。 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冷宫里走了一遭,皇贵妃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这次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失了腹中胎儿的明妃之所以能让皇贵妃冷宫三日游,因为她母家有势。 明妃出身孙家,大昭曾经最显赫的世家之一,祖上曾出过三朝丞相、两位皇后。明妃的父亲孙岩,是当朝正三品礼部尚书。 明妃性格温和柔善,膝下只有十一皇子一个孩子,在十一皇子发生意外失去双腿之后,更是常年将自己锁在宫内,一心只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任由殿门外的人争得头破血流亦与她无关。 这次没了孩子,皇帝意思意思将皇贵妃关了三天冷宫,也算是给她一点交代。 虽然在所有人眼中,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惩罚,更像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三天。”顾白极实在没忍住对楚无吐槽,“一个孩子没了,证据确凿,却只是简简单单的禁足了事。你这父皇,总是能这么的出人意料。” 楚无眉头紧皱,“皇帝这样的做法半点用处没有,他以为如此能给两边一个交待,实际上是将他们直接放在对立面上。皇贵妃心胸狭隘,宫里的孩子不是第一次遭她毒手,也有证据确凿的,但都被皇帝直接大事化小,这一次过了一回冷宫,怕是彻底将明妃恨上了。” 楚无猜得不错,事实上,皇贵妃不仅恨明妃,此次孙家的强势,也让明妃一脉将目光放在了十一皇子身上。 十一皇子虽常年都在轮椅上,但是在这诡谲的皇宫,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母妃。”楚钧道,“楚钰断了双腿,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他那双腿毕竟还好好的在那放着,这中间谁也没去证实过,他到底是不是装的。” 皇贵妃面色凝重,“若真是装的,凭孙家的势力,他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楚钧点头,之前倒是他们疏忽了,若非此次孙家忽然发难将他母妃逼进了冷宫,他们还真要被他蒙骗过去。 “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可能。”皇贵妃道,“孙家之前一直没动静,很可能是因为楚钰之前站不起来了,这次发难,大概是明妃有了身孕,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楚钧闻言,猜到皇贵妃的打算,劝道:“母亲是想,明妃那边……” “留不得了。”皇贵妃冷笑道,“明妃还年轻,能怀一次就能怀第二次。” 楚钧有些担忧,“但父皇若是因此生气,甚至与母妃生了嫌隙,可如何是好?” “这又什么可担忧的?”皇贵妃冷笑,“我跟在他身边几十年,他的脾性全天下也找不到比我更了解的,让他将注意力从一个女人身上移开很简单,再找几个更年轻漂亮的来就是了。” 楚钧有些疑惑,“父皇对母妃一向感情深厚,母妃又何必找来旁人……” 后面的话,他为人子,实在不好直接说出来。 皇贵妃知道他的意思,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说道:“所以说,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父皇。让他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可以,但时间一长,很容易他就厌弃了,既然如此,我何不顺他的意,按着他的心意给他换些新鲜合意的来?” 如此不仅能让皇帝喜欢她的大度可心,皇贵妃在给皇帝送人时对皇帝若即若离的态度反倒让皇帝更喜欢几分。 所以说,皇贵妃能做到这一步,不仅是外界所猜的单凭身段容貌什么的,主要还是她深谙后宫生存之道,在这方面来说,皇贵妃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至于感情,皇贵妃只会对此冷笑,在皇宫里和皇帝谈感情,大概是嫌命不够长了。 “不过十一皇子那边,也有必要找个机会测一下他真瘫还是假瘫。”皇贵妃说着,语重心长的对楚钧道,“你虽贵为太子,但一日不登大统,一日不能放下心来,知道吗?” 楚钧连连点头,“儿臣知道,不过儿臣还是觉得,楚无那边才是目前最大的隐患。” “楚无暂时动不得。”皇贵妃道,“你父皇近来对他颇上了几分心,你又刚闹了那么一次,现在他若出点什么事,你父皇少不得会怀疑到你身上。” 楚钧闻言,心里虽有几分不满,也只能暂且忍耐下来。 皇贵妃瞥了他一眼,说道:“我知你在想什么,心疼赔了个女人和孩子是不是?你要知道,此次就算不为此事,那女人和孩子也留不得了。你是一国储君,这天下的女人要多少还不是有多少?” 楚钧闻言点头,他倒是不见有多少感情,最多不过是觉得此次面对楚无,他付出的东西和楚无受到的罪不对等罢了。 楚钧这人,从来都把利益和感情分得极为清楚,就像他一方面想要除掉楚无,另一方面对于顾白极却也没有放弃拉拢。 在这方面,楚钧自认不若皇帝的目光短浅,皇帝只会鸟尽弓藏这一路数,而楚钧知道,在跟随他的所有人中,没有几个特别擅长领兵打仗的,现在其他皇子虎视眈眈,难保没有开战的一天,到时候还真需要一个能征战四方的人。 皇贵妃说到这里,忽然叹息一声,低声道:“这一个一个的,都是无法预定的意外,你父皇若是争气,早登极乐,你也能早点登基了。” 楚钧心里一跳,压低了声音道:“母妃,父皇用的那个药……” 皇贵妃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此事事关重大,急不得,且安心等着便是。” 皇帝当夜宿在皇贵妃寝宫,皇贵妃绝口不提此番被罚的委屈,口口声声只说自己愚笨,让皇帝在操劳国事之余,还为自己烦心。 皇帝向来爱她身体柔软性格温顺灵动,一番欢好后,见她如此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当下越加的心软了,哄道:“你以后别再胡来,明妃那里,朕自有打算。” 皇贵妃闻言柔柔一笑,“陛下安排的自然是英明的,臣妾相信陛下。” 天气转冷,皇帝身体忽然又急转直下,每日里昏沉咳嗽不断,近日来更是连朝都没上了。 但就算如此,听说皇帝还是新纳了一个美人。据传言美人容颜绝世,几乎让六宫粉黛失了颜色,一进宫就获得了皇帝的万千宠爱,据说已经连续几日被送进皇帝寝宫,显然圣宠正盛。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则安禹蹲在将军府的围墙上,一手提着一串葡萄,仰着头将葡萄一颗一颗的抛起来又用嘴接住。一边吟着乱七八糟的诗句,一边冷笑道:“什么身体适不适的,看来这美人才是皇帝不上朝的主要原因啊。” 第七十一章 怀里抱着一个人 楚无斜靠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闻言说道:“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了,于皇帝而言,很正常。” 朝中大臣也都知道,一开始还有哭谏死谏的,被罢免了一两个之后,也都偃旗息鼓了。 “礼部尚书孙岩去了。”顾白极端着一盘点心从屋里出来,在楚无身边坐下后捡起一小块放进他嘴里,“他倒也没那么死板,就是劝说皇帝纳美人可以,好歹偶尔上一下朝什么的。” 楚无问道:“然后呢?” 顾白极道:“皇帝恼羞成怒,将人赶出去了。” 楚无微微皱眉:“明妃与皇贵妃已是明面上的龃龉不合,孙尚书此时再惹皇帝生气,实在有些不妙。” “不必想这么多。”顾白极道,“朝中人人自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嗯。”楚无点头,又想起其他事,“听说江南首富于启的女儿进了太子府?” “我也听说了。”则安禹道,“外面都在说,这于启也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若在前朝,士农工商,他就算再有钱,也没这么个攀附权贵的机会,这一朝国家越来越穷,商人反倒成最吃香的了。” “这楚钧看来是真的缺钱。”顾白极思索道,“他突然要这么多钱,暗地里显然是有了大动作。” “七皇子去了封地倒是随意得很。”则安禹很感兴趣的分析道,“暗探来报,听说楚锐招兵买马好不快活,楚钧就算不知道此事,也看出来皇帝近段时日以来对他各种试探打压的动作,显然也有些慌了。” 皇帝也真是个神奇的人物,一边宠皇贵妃,一边却又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反倒不服输,对自己那一堆儿子各种看不顺眼了。 简直是谁有才针对谁,就连太子楚钧,偶尔被皇帝小惩一番,显然也成了皇帝证明自己英明神武的踏脚石。 这样的情况下,太子自然心有不甘,眼看着距离那个位置就一步之遥了,皇帝却突然开始作妖,这个时候任是谁也不甘愿。 楚无倒是想起另外一种可能:“将军,楚钧又来找你了?” “还真被你猜中了。”顾白极笑道,“他若真想起事,囤钱囤粮招兵买马显然只是第一步。” 楚无道:“楚钧手下人才虽然参差不齐,但也算不少,只差一能将。” 顾白极道:“我没理会他。” 楚无有些担忧:“他接而连三的吃了闭门羹,怕是会对将军你不利。” “对你也不利。”顾白极见他爱吃这新来的厨子做的糕点,就多喂了几块,怕他噎着,将茶杯端到他唇边,边说道,“楚钧这人疑心本就重,我一直不站队,他会疑心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楚无显然非常理解他的意思,就着他的手喝了茶,说道:“我这边若发现一点不对,就立即告知将军。” 顾白极显然非常满意这个回答,“这是当然。” 则安禹满眼戏谑的看着他俩极为自然的互动,“啧啧”几声,“这还有旁人在呐,大将军请你约束一下自己的行为,别当王爷和你似的脸皮厚。” 顾白极不屑,“眼酸人是什么毛病,看不过去赶紧自己找一个去。” “那可随便不得。”则安禹大咧咧的道,“我的要求可高着呢,眼睛要最好看的,皮肤要最白的,性格要最柔软的。” 顾白极本就是随便一问,他也是随口一说,但让几人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当则安禹再次出现在围墙上的时候,怀里竟然真的抱着一个眼眸灿若星辰,眉眼修长秀美的人,就连肤色都是天生比常人白上几分,远远看去若雪玉凝脂一般。 至于性格,众所周知,十一皇子性格温柔有礼,面上常带三分笑意,说话做事皆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被楚无和顾白极目不转睛眼含深意的目光盯着,则安禹难得有几分窘迫,抱着人一落地就忙解释道:“我平日翻墙翻习惯了,今日刚到墙下,就看见十一皇子也一个人躲在哪里,我想着十一殿下平日里和王爷关系也不错,就想着顺带帮他一把。” 说道后来,声音是越来越小声。 楚无起身将软榻让出来,让则安禹将十一皇子放上去,眼底带着笑意,好笑道:“如此我倒是该谢你平日翻墙翻得勤。” 顾白极将一旁的凳子提过来递给楚无,又给几人斟了茶。 十一皇子面上带着笑意看着几人互动,见顾白极递了茶水过来忙伸手接过道了谢,方才开口道:“是我恳请则将军带我进来的,顾将军、九哥,冒昧来访,多有打扰。” “无妨。”楚无说着,有些担忧的问道,“怎么一个人来了,见苏,你身边的人呢?” 楚钰摇摇头,“我身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信谁,所以干脆自己来了,而且带着人又怕目标太大,更是惹人怀疑。” 知道现在形势敏感,楚钰是凌晨时分就过来的,好在将军府这个方向的院墙外树木繁多,有山石为遮掩,他将身边的心腹打发回去之后,想着左右无事,便只留一个家僮伺候,想等天色暗一些再进来,没想到会在墙下遇见则安禹,被他给直接抱进来了。 楚无听他说得郑重,便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楚钰点头,面上带着些恳求,“九哥,我也是没办法了,我知道你医术好,想请你帮我去看看母妃!” 很早的时候,楚钰就知道,楚无并不是别人说的什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楚无他只是换了一种,在皇宫里更易生存的法子罢了。 楚钰以前常去楚无府邸,看过他摆弄的药物。他的腿是已经彻底没用了的,一开始的时候常年疼痛难忍,连御医也没法子,直到遇见楚无,才算是摆脱了那噩梦般的疼痛,虽然还是痊愈不了,但伤病也被控制在大腿以下。而这些,是曾经太医院所有御医加起来也无法做到的。 楚钰很聪明,知道楚无不说,定然是不想让人知道,所以这一点连他母妃他也未曾透露过。 “别急。”楚无柔声道,“你仔细说说,明妃娘娘怎么了?” 顾白极和则安禹坐在一边,顾白极和楚无的关系楚钰自然不会多想,而则安禹既然能翻墙而入,楚无甚至连一点惊讶都没有,显然也是已经习惯了的,是以楚钰也没想回避两人,直接道:“母妃自小产后,身体一直不见大好,休养了这些时日,好不容易缓和了些,近日却又开始反复,病情甚至比之前还要严重许多,我看着那病状实在奇特,但御医又信不得,只能想到九哥你了。” 楚无闻言,神色也有些凝重,说道:“见苏,你细说说娘娘症状,我先看看。” 楚钰便将明妃娘娘的症状细细说了,楚无神色越听越是凝重,到后来,顾白极看他脸色不对,都忍不住问道:“阿有,可是很严重?” 楚无摇摇头:“如见苏所说,很大可能确实是中毒之症状,这毒发作慢,症状不明显,若非见苏细心,旁人只当和一般的伤寒差不多了。” 楚钰闻言连连点头,其他人确实都是这样说的,都说明妃是因为身体过虚,这才寒气入体。 第七十二章 拔毒却是万难 “但未见明妃娘娘,我也不敢轻易用药。”楚无对楚钰道,“见苏你且安心,若真是此类毒药,定然不会很快发作,待之后找个时机,我去娘娘宫里看看。” 楚钰闻言,方才安心些许。 将近午时用膳时间,家僮已将饭食摆好,楚无对楚钰道:“现在天色还早,你来去也不方便,府里清净,你便留在此处,待入夜再回可好?” 楚钰虽然还未授封出宫建府,但毕竟年岁大了,在宫外自然也留了居所,差的,终究不过是个封号而已。 楚钰面色虽然平静,但眼下一圈浅浅的青黑,显然宫里形势严峻,他已多久未曾好生休息。正好趁这个机会,也安心歇息一阵。 而且楚钰也知道,和其他地方比起来,将军府铁桶似的,再是安全不过。 楚钰点头,笑道:“如此就多有打扰将军和九哥了。” “见苏不必客气!” 楚无上前一步将楚钰抱在怀里,率先往里走去,则安禹则返回墙外,将楚钰的轮椅又拿了进来。 楚钰腿脚不便,偏他自己也要强,能自己推着轮椅走的地方都不愿假手于人,所以在宫里时,从轮椅上摔下来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番明妃娘娘身体不适,皇帝怜她刚失了孩子,特令楚钰进宫陪伴。因此,当第二日楚钰自己推着轮椅从一个矮坡下来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时,也没人会多想。 只是这一次情形颇为惨烈,楚钰手臂被划拉出一条伤口,没有知觉的双腿被尖利的石块割破了皮,在被宫人发现时已经流了一地的血,看着颇为瘆人。 皇帝为此大怒,先是处罚了楚钰身边伺候的宫人,而后才进屋去看望楚钰。 楚钰身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正有些疲惫的半靠在床榻上,一张脸因为流血过多,看起来苍白脆弱,整个人也因此显得更加的无害与可怜。 皇帝见此,心底倒也真心冒出几分心疼。 楚无得知消息,忙进宫请求前去探望。 天气转冷,楚无一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去时整个人严严实实的裹在狐裘里,向来出众的容貌都少了几分精神,看着和楚钰那凄凄惨惨的样子也差不了多少。 皇帝见他主动前去探望受伤了的楚无,原本还有几分犹豫,现在看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凄惨可怜的样子,也有几分心软了。 再者,皇帝他的这些儿子一个比一个野心勃勃,唯有这两不争不抢,一个残疾,一个软弱,看起来倒有几分报团取暖的意思。 因此皇帝不仅让楚无去了,难得的又赐下不少滋补的东西让宫人给这两兄弟送去。 楚无看见楚钰,也被他惨白的面色吓了一跳,和旁边伺候的宫女说自己和楚钰很久未见,有些私话要说,把人都打发出去之后,才不赞同的低声道:“见苏,总有其他办法可想,你何必把自己弄到这一步?” “其他的法子都没这个有用。”楚钰浅浅笑道,“九哥知道的,父皇面前,无能为力凄惨懦弱的苦肉计,是最好用的法子。” 不然楚无也不会因为来见皇帝而将自己弄出一幅病怏怏的模样来。 楚无心知他说的是实话,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那你也不必将自己伤得如此严重,身体本就不好,真伤了根本怎么办?” 说起这个楚钰倒也真有些无奈了,自嘲道:“九哥,腿伤这点倒真不是我有意的,腿上受伤感觉不到疼痛,待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这样了。” “就因为这样才更应该注意些。”楚无道,“可包扎好了,我看看。” “真的已经没事了。”楚钰道,“太医已经来包扎过,只是用了一点简单的伤药而已,那些药我自己能认出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楚无闻言,方才放心了些。 明妃这里到底比丽妃强些,因此也不像丽妃宫里那般,处处都是旁人的眼线,楚钰很快将楚无带到了明妃跟前。 十一皇子的容貌很显然大多随了母亲,明妃虽在病中,依旧能看出些娇媚的孱弱来。 楚无对这位妃子的印象颇好,年幼时他常遭人刁难,无论是宫女宫奴还是新入宫的美人,谁都能将他踩在脚底欺凌一番。偶然几次让明妃遇见,替他处置了几个宫奴之后,又不动声色的关照了他一段时间。 说起来,那时他能在狼窝虎穴似的深宫里生存下来,也少不了这些心存善意的人暗中维护。 而这也是楚无后来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要医治十一皇子的原因之一。 明妃躺在窗边的榻上,整个人都有些没精神,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楚钰和楚无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轻轻笑了笑。 楚钰忙唤了一句,“母妃。” 楚无推着楚钰走到明妃身前,见了礼。 明妃看着乖乖让楚无推着的楚钰,死水一般没有精神的眸子微转,渐渐带上一丝暖意。示意楚无在一旁的木榻上坐下,而后轻声道: “难得在这深宫,见苏也能遇见阿有这样可以交心的人。” “母妃。”十一皇子道,“九哥今日来,是我请他来看一看您病情的,你放心,九哥的医术……不比那些御医差。” 他怕明妃和宫里其他人一样,以为楚无软弱愚笨、不学无术,正想着怎么让明妃相信自己,就听明妃轻声笑道: “我知道。” 见二人有些惊讶,明妃继续道,“十一可是忘了,我是你的母亲,在你伤痛难忍的那些年岁里,你身上的那些痛,是百倍十倍反馈在我身上的。直到后来,阿有来看过你几次,你就大好了。” 楚钰道:“母妃。” “你虽刻意隐瞒着那些变化,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丽妃说着,转向楚无道:“阿有的这份恩情,我心里一直感激着,只是知你不愿让人知道,这才没表现出来。”丽妃说着顿了顿,认真道,“阿有,谢谢你这些年对十一的照拂,他能好受些,我也就安心了。” “娘娘客气了。”楚无道,“见苏对我也很好。” 闲聊了几句,楚钰道,“母妃,既然如此,就让九哥给你看看吧!” 明妃闻言,伸出手腕,轻言道:“阿有,就有劳了。” 楚无点了点头,诊了脉相,观了面色瞳孔,又问了些症状,到后来,楚无脸色已不太好看。 “九哥。”楚钰见此有些心急,“母妃怎么样?” “你所料没错。”楚无道,“娘娘不是病,是毒。” “毒?”楚钰有些急了,“那会怎么样?” 楚无道:“娘娘中毒已有些时日,毒素一日一日增加,再过几日,便能透入骨髓,回天乏术。” “九哥。”楚钰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能救的,对不对?” 楚无很干脆的点头,“可以,只是下毒容易,拔毒却是万难。” 第七十三章 千里饿殍图 楚无走到一边案几上坐下,“我用一下纸笔。” 楚钰推着轮椅上前给他磨墨,“有什么吩咐,九哥请尽管说来。” 楚无道:“见苏,娘娘这里我不能多来,所以只能用一个比较耗时的法子,接下来我会给你留三个药方,你将上面的药抓来。按照第一个方子上的药每日煎服,不能有断,另一个熬成药浴,每日泡半个时辰,泡时放血半盅,水不能凉,如此连续十日,待血色正常,再换成第三份药方,如常煎服,清余毒。” “好。”楚钰一一记下,嗓音涩然,“九哥大恩,我记下了。”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楚无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别太担心,娘娘会没事的,那药方上有几味药颇为难寻,回去后我让人送到你宫外的府上,娘娘若是有什么其他情况,你就遣一个心腹去将军府找我,若怕被人看见,就去则安禹将军府上,他可以信任,府里也没有将军府外那么多的眼线,要容易些。” 楚钰闻言,心里放心之余又是一片暖意,楚无这是寸寸步步的,都给他考虑好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要知道毒是怎么吃下的。”楚无看向明妃,“这毒即便量小,也有点轻微的腥甜味,娘娘喜好的饮食里,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 “有。”明妃心里惊涛骇浪一般,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才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她甚至还对楚钰安抚的笑了笑,才回头对楚无轻声道,“自上次病后,口味便变了些,爱吃些诸如牛羊肉之类的食物,想来便是如此着了旁人的道。” “羊肉味重,毒参入其中确实闻不出来。”楚无说着,看着明妃的目光里带着些隐晦的探究,“娘娘真的是病后,才突然想吃的吗?” 明妃面上不动声色,“自然。” 楚无垂眸,片刻后温声劝道:“娘娘身体未愈,以后便别再碰此类食物了,多食些清淡的吧!” “好。”明妃点头,“阿有放心,以后不会了。” 明妃说完,看向脸色依旧惨白一片的楚钰,知他被吓着了,叹了口气,抬手扶上他的脸,柔声说道:“母亲知道,这些时日让你担心了,但母亲真的没事。” 顿了顿,明妃又道:“十一且放心,失去那个孩子,我心里并没有太过难过,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活着本就不易,他能无知无觉的就此离开,或许也是件好事。” 楚钰闻言,心里依旧酸涩一片,终究还是他自己太弱了。 在明妃手心里蹭了蹭,楚钰把搭在一边的毯子给明妃盖好,轻声道:“母妃安心吧,无论如何,我会陪着你的,此次是我疏忽了,以后定然不会再让旁人对你出手。” “不怪你,你年岁大了,不能常留宫中,自然顾不过来。”明妃顿了顿,又说道,“十一,下毒之人你也不必过分纠结,这深宫里,我行事终归要比你方便些的。” 楚钰眉头皱得更紧,“母妃知道是谁?” 明妃点头,语气淡淡的,“来来去去斗了十几年,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人罢了。母妃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楚无听着明妃的话,心知她说得没错,但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几分不安挥之不去,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一样。 离开前,明妃唤住楚无,柔声道:“阿有,多谢你今日来看我。” 楚无颔首,“娘娘安心养身,以后有机会我再来。” 明妃笑了笑,又道:“阿有,虽不同母,但难得你和十一性格相和,又是亲兄弟,还望你们以后也能如现在一般,互帮互助。” “娘娘请放心。”楚无轻声道,“会的。” 这天一大早,楚无和顾白极正在用早膳,顾青就领着一个家奴走来,说有事禀报。 顾白极在粥了加了两勺糖,尝了尝味道正好,就推到楚无面前,边问道:“何事?” 楚无将自己加好糖的那一碗甜粥放在顾南姝面前,而后伸手将人抱上矮榻坐好。 “回禀将军。”说话的家奴是负责出门采办的,叫元十七,将军府里几乎每天都是他最早出门,“奴今日出门时,在府门外发现了这个。” 说着双手奉上一根竹筒。 “是一副画,不知何人所放。”顾青说着伸手接过,从竹筒里面抽出一张羊皮,打开之后放在顾白极旁边的案几上。 原本府门外有东西也不算什么要事,不过元十七做事向来细致,捡到竹筒看见里面还有东西后就有些拿不定主意,干脆去找了顾青,顾青看了羊皮卷上的内容之后,当即便让他将羊皮收好,待将军和王爷起床后送来。 顾白极和抱着粥碗的楚无闻言也有些好奇,齐齐探头细看。 羊皮上方,当先就是歪歪扭扭的郁州二字,除了这两个勉强可认的字迹之外,其他就是些杂乱无章的简笔画,从爪爬似的痕迹里,依稀能理解出画此画者想要表达的意思。 顾白极和楚无看着看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个……”楚无放下粥碗,指着一个歪歪扭扭躺在地上的小人,“画的是一个没有肚子的人吧?对方的意思是,这个人是饿死的?还有这些,是两个人没有肚子的人在吃泥巴、啃树皮?” 顾白极点头,“我看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还有这里……”顾白极指着另外一个地方,“天上有丛小火苗,应该是干旱的意思。” 顾青指着线条乱七八糟的土地,“这里应该土地皲裂。” 几人说着说着,都沉默下来,这分明是一副千里饿殍图啊,天将旱灾、土地龟裂,到处都是饿死的尸体,尚且苟延残喘的人们啃着地上的泥块,干枯的树木。 聊聊几笔,却将满目疮痍表现得淋漓尽致。 顾青也是因为这一份触目惊心,才决定将画像送到顾白极和楚无面前。 “郁州……”顾白极道,“现在虽然民不聊生,但干旱这种无法预料的天灾,也应该有人来朝廷报备才是。” 七乐在一旁听了半响,忍不住道:“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不然发生了这种事,当地官员怎么不送到朝廷去?反倒送咱们将军府来?” 陈七道:“弄这么一出恶作剧,图什么?” 楚无道:“确实处处都透出诡异,且不说当地官员如何,就算官员不作为,百姓自己来求助,也不该连面都不露一下,毕竟这种事事关重大,他怎么就会断定单凭一张羊皮卷,我们就能相信他?” “先不急。”顾白极道,“对方既然费尽心思想出这个法子,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将军的意思是……”楚无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还会来?” 第七十四章 我也是白骨上的其中一员 顾白极点头,“极有可能。” 陈似鸢闻言问道:“需要派人去府门外守着将人抓来吗?” 顾白极摇头,“不必。” 楚无道:“现在也看不出对方有什么恶意,且看他还会再做什么。” 第二日,竹筒果然又扔过来了,里面还是一样的羊皮,羊皮上还是歪歪扭扭的郁州二字,只是下面画的内容却有所不同。 这次画上的小人依旧没有肚子,画者技艺虽然拙劣,但显然很努力的将人全身画得完整,只有肚子的地方,依旧只是一根脊梁,几根肋骨。 躺着的人越来越多,画面也更加的触目惊心,之间画面中央:有人架着柴火,柴火上躺着没有肚皮的尸体,一群人围坐一圈,手里或拿着断手,或抱着残腿,正形容狰狞的啃噬着。 “这里……”陈七指着其中一个画面,不敢置信的道,“这两个人一手提着刀,一手各拎着一个孩子,是在交换吗?” 楚无点头,轻声叹息,“易子而食。” “阿有。”顾白极问道,“你觉得这副画怎么样?” 楚无道:“寥寥几笔,已画尽苍生艰难,若非亲眼所见,这样简单的画工,很难给人这样的感觉。”他说着停顿片刻,接着道,“将军,现在朝堂上,君不为社稷,臣不为民,若画中场景为真,这人会来找你,怕是,已无门可求了。” “我想的也差不多。”顾白极道,“你别太担心,我这便让人去郁州查个真伪,若无虚假,旁人不管,我定然也会亲自走一趟。” 顾白极很快吩咐下去,又叮嘱元十七,再有动静立即送来,又让守卫注意,对方若显面,立即将人拦住。 第三日,竹筒果然又来了,让人意料之外的是,来人手脚颇为利索,将军府门口常年有人把手,但对方从一开始起就没有显面的打算,只远远将东西扔在了府门外,为防雨水冲掉羊皮上的字迹,还特地找来竹筒装作。 两个守卫的身手虽然算不得极好,但到底也有几分麻利,又在战场上拼杀过几年,两人齐上竟然也拦他不住。 不过顾白极亦并不强求,否则真要捉人,那还会等到这一日。 对方送来的,依旧还是一样的竹筒,一样的羊皮卷,画上粗糙的小人依旧没有肚皮,但其中几乎没有站着的,躺着的显然已经死了,爬着的却齐齐转向了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一栋房子,房子与画面上其他地方的破败荒芜全然不同,屋檐高飞,金碧辉煌。 “这是什么意思啊?”七乐奇怪道,“人都死完了,全往地府去了?” 没人反驳他的话,现在看来,确实只有这一种解释,陈七跟着道,“我看也像。” 楚无眉头深锁,顾白极问道:“阿有,怎么了?” “总觉得,有点奇怪。” 顾白极道:“怎么说?” 楚无想了想,分析道:“画此画的人看见饿殍千里,百姓易子而食的凄惨,会将地府想象成一个神仙般的地方不奇怪,这算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希望这些活得艰难的人,死后能有一个好归宿,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顾青跟着点头,显然也做此想,顾白极也恍然。 见七乐陈七等人还是一脸茫然,顾青指着房子外面几个有肚皮的小人道:“这些人拿着武器,表情凶恶,显然没有让这些人靠近的打算,若画的真是地府,对方刻意将地府美化成这样却不让人死后的人靠近,目的是什么?” 几人恍然大悟,七乐奇怪道:“不懂,那他辛辛苦苦画这些是做什么?” 明明第一二幅画都还好理解,怎么第三幅就跟猜谜似的呢。 “现在没什么其他信息。”顾白极道,“等郁州的消息回来再说。” 第三个竹筒之后,那个人便再没出现过。没人知道他是对将军府的不理不睬失望了还是去找其他人了。 过了几天,去郁州的人回来了,说是消息属实,郁州确实大旱已久。天灾严重,百姓颗粒无收,一路上处处乞讨者,饿死者不知凡己。 但让人奇怪的是,他们看见的都是郁州城外或是郁州其他县的情况,郁州城则是城门紧闭,不见人出来,也没人进去。 他们在城门外等了两日,依旧如此,一大批难民聚在门外,得不到回应之后,一个个在烈日下绝望死去。 楚无听完,无声的叹了几声,之后更是沉默了半日。 半夜顾白极醒来,身边已经空了。他拿起一件斗篷,推门走了出去。 楚无就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将军,吵醒你了?” 顾白极将斗篷披在他的肩上,“身边没有你,自然而然醒来了。” 顾白极在楚无身后坐下,将人搂在怀里,“阿有,睡不着?” “嗯。”楚无点头,“一闭上眼,那几副画就会浮现在脑海里,那一幕幕场景好像活过来了一般,灾民无力的呼喊几乎还在耳边回荡着。” 顾白极轻轻给他按着太阳穴,“阿有,你这是入了心魔了。怪我大意,晚膳你便没吃多少,就该注意到的。” 楚无放松自己将头靠在他肩上,沉默片刻,方才道:“将军,以前我觉得,生活多艰,为了活下去,已是精疲力竭。现在才发现,是我眼界小了,碌碌半生,只看得见自己悲喜。” “这不怪你。”顾白极轻叹,“也是他们生不逢时,没遇上一个好的君王。遇上天灾本就不幸,朝廷不管,便已彻底没了生路。” “我知道,遇上天灾确实在人力之外。”楚无道,“但其实,朝堂如此,便是土地肥沃,雨水饱足,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的吧?贪官污吏横行,冤案难诉,苛捐杂税数不胜数,再多的收成,又哪够得上剥削呢?”楚无轻叹,“所以这一次,只是天灾让郁州提前爆发罢了。” 顾白极怕地上凉,干脆将人抱在腿上,楚无将头搭在他肩上,缓缓道:“将军,我小时候也被饿过,知道那种腹中空空,朝不保夕惶恐不安的滋味。不过我后来被母妃收养之后,便再没经历过这种感觉了。但我却一直只看得见自己处境艰难,却没注意到,我一直以来,享的是锦衣玉食,穿的是绸缎绫罗。” “都是一样的。”顾白极道,“你的生命威胁,来自身边亲人的虎视眈眈,而威胁他们生命的,是无穷无尽的饥饿,所以阿有,你没做错什么。” 楚无摇头,“终归是不一样的,将军,天下人奉楚家为尊,他们给了楚这个姓无上的尊崇,无上的享受,所以作为君王,本就该担负起天下人的生机。可是没有人做到,楚姓皇族在权力中迷失了自己,所有人都踩在金山玉砌的皇权上,去追逐更高更舒适的权力和享受,没有人注意到,这权力的下方,是累累尸骨,是饿殍千里,是哀哀呻吟。” “阿有……” “将军。”楚无轻声道,“不管将来这个国家会姓什么,但是现在,我也姓楚,也是……踩在这累累白骨上的其中一员。” 第七十五章 画上之景动魄惊心 “他们踩在白骨上,是蔑视。” 顾白极认真的注视着楚无,眼里有心疼,有和楚无眼里相同的悲悯,还有几分细微的欣慰,“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顾白极道,“阿有,你的心是悲悯的,天下苍生在他们眼里是蝼蚁,在你心里,是责任。” 晚风微凉,顾白极将人搂紧了些,安抚的吻轻轻落在楚无脖子上,“阿有放心,你上心的事,我自会去处理,定然会给灾民一个交代,现在答应我,先别折腾自己了行吗?” 楚无摇摇头,知道他想做什么,“将军,皇帝他……三言两语怕是说不动,我了解他,闭目塞听惯了,非得有人将真相血淋淋的摆在面前,才会看上两眼,会有那么一时三刻的时间想起来,自己还是一个国家的君主。” 正因为了解,所以当初皇帝才会因为楚无的条件心动,放了顾白极这个坚守在大昭边疆第一线的将军一马。 楚无道:“所以将军你先别急着将消息送上去,且等我两日。” 第二日起,楚无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一直两天两夜,除了中途顾白极没忍住硬闯进去将人带出来休息两个时辰,其他时候几乎是不眠不休。 两日后清晨,是皇帝新定下的一周一次上朝日,楚无抱着一卷画卷出来递给顾白极,“将军,我知你肯定做了其他安排,不过在那之前,你可以先将这画卷给皇帝看,他若入心了,那自然好,若是看不进心里去,那再用你最初的法子。” 顾白极点头,看也未看就将画卷接过来放在一边,而后将人抱在怀里,在他鬓边轻吻了一下,“剩下的交给我,你现在去休息。” 楚无点头。 顾白极不放心的叮嘱,“我回来之前,不许起床。” 楚无点头,浅笑道:“将军多虑了,我现在困得紧,怕是你回来也吵不醒我。” “如此更好。”顾白极又叮嘱了几句,一直看着人在床上躺下,方才转身离去。 本以为会是一次需要花费不少精力才能让皇帝睁眼看看天下民生的早朝,可让顾白极没想到的是,在他开口之前,竟然有人主动提起郁州旱灾一事。 礼部尚书,曾被林桓笑称大昭最后一位清官的孙岩,出列道: “启禀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皇帝微有不耐,抬了抬手,“说!” 在众臣各含深意的目光中,孙岩目光坦然,一五一十说了关于郁州大旱、百姓颗粒无收又遇苛捐杂税,最后处处饥荒、饿殍千里等一系列惨状。 其中细节之处,与将军府收到的那三张简笔画上竟然分毫不差。 顾白极不动声色的观察朝堂上的众人,虽都是些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狸,但因为孙尚书说得突然,除了他之外,旁人眼里或多或少露出些不知情的茫然来,还有几个,则有一种秘密被突然揭露的隐怒。 顾白极心下了然,收到那画像的,除了他和孙岩,再没旁人了。 看来和林桓所说差不了多少,这位尚书的清名,百姓中也有传闻,所以那人才会在他之外,又选了孙尚书。 孙岩说完,隐怒的那几人中一人当先出列,反驳道:“陛下,孙尚书这是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一些消息,跑陛下跟前危言耸听来了。” 有一个人开口,又有两三个人跟上,皆是说太平盛世,哪里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孙爱卿。”皇帝脸色也不太好看,有些混浊的眼眸微微眯起,“天佑我大昭,盛世安乐,你这是谏言不成,吓唬朕来了?” 在几天前,孙岩曾委婉劝谏过皇帝,勿耽于享乐,尽量增加些上朝次数。 孙尚书眉头紧皱,但官场沉浮多年,到底也有几分沉着,只说道,“陛下,臣断然不敢妄言,郁州饥荒,臣已着人查探清楚。” 这也是他在听说之后,一直等到今日上朝才开口的原因。 孙岩为人清廉,朝野皆知,他如此说,朝中已有部分人相信了,这个朝廷毕竟没有真的烂得彻底,饥荒致使百姓成群饿死一事,到底还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一些,一时间,朝堂上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 “孙尚书。”楚钧出列,质问道,“非是旁人不信你,实在是你空口无凭,便是有饥荒,也该有当地官员层层上报,怎的之前从未听说起?” “殿下这是何意?”孙尚书说完,忽然悲从心来。 一个泱泱大国,天灾无情,饥荒横肆,国君闭目不见,储君刁难隐瞒,如此下去,国将不国。 孙岩老泪纵横,磕头道,“陛下,臣若有半点欺瞒,愿以死谢罪。” “孙尚书。”户部尚书目光晦涩的看着他,“你当真不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不成?” “你……”孙岩正想开口,顾白极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可作证,孙尚书所言,千真万确。” 顾白极自回朝以来,很少在朝堂上开口,此时忽然出头,几乎是满朝静谧,就连孙岩自己都愣了一瞬。 “顾白极?”皇帝面上更是不喜,“你这又凑的什么热闹?” “陛下。”顾白极道,“臣不是凑热闹,此前臣外出时,机缘巧合下,遇见一个从郁州前来的乞丐,他口中的郁州,与孙尚书描述的并无二致。” 皇帝这才皱了皱眉,“果是真的?” 顾白极点头,“千真万确,臣因此前南疆前车之鉴,唯恐百姓被逼到绝路发生暴乱,便遣人前往郁州查证,孙尚书所言,确是事实。” 皇帝大概是打仗打怕了,闻言确实重视了些许,问道:“你一开始怎么不报?” 顾白极道:“消息不曾证实,臣不敢妄言。” 此言算是将之前那些人的话反驳回去了。 顾白极说着,将画卷拿出,说道:“郁州饥荒已到极致,去往郁州的使者特地将饥民画下,请陛下过目。” 皇帝道:“呈上来。” 内管上前一步,将画卷接过展现在皇帝面前。皇帝看了片刻,面色彻底沉下去,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对内官历声道: “拿下去,给众位爱卿仔细看看。” 内管颔首,将展开的画卷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 画卷不过一臂之长,画上之景却是十足的动魄惊心,令人骇然。 不说旁人,顾白极亦是第一次见这幅画的真容,也惊了一瞬。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众人口中大未必佳的楚无,除了一手精绝的医术,丹青竟然也是如此的登峰造极。 他的阿有啊,他的好,总是一次次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第七十六章 拿命护 那日收到的几副粗糙的画面,此时竟仿佛有了灵魂一般,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这小小的一幅画作上。 天上如火在炙烤,地面干黄皲裂不见半点生机,满目疮痍的天地之间,宛如行尸的百姓或啃着一根干枯的枝干,或趴在地上咬着干裂的土块。有人架火烤尸为食,有人提刀易子为肉…… 画面之生动,直让看见的人放佛瞬间置身于这样的场景中,再犀利的言语辩解都失却了力量。 若非亲眼所见,这样的惨烈之状,穷尽人的想象也无法复制出来。 别说是皇帝,就连那几个方才还极力斥责孙岩的人都没了言语。 有几个尚且有几分血性的老臣,当即就红了眼眶,大哀百姓之艰。 “陛下!”孙岩哀呼,“炊人骨以为柴,烹人肉以为食,这是何等惨烈,百姓危矣!恳请陛下速速派人赈灾,就灾民于水火。” 皇帝看着朝上先前开口的几位大臣,怒道: “这就是尔等口中的危言耸听,百姓已无生路,尔等却还在朕面前唱演着盛世清平,是不是真打算待我大昭百姓死绝,才会将消息传到朕面前来?尔等如此蒙蔽于朕,当真是罪该万死!” 朝堂上立刻又跪了一片,“臣等查证不及,罪该万死!” 也有一些人挣扎着道,“陛下,这……到底只是一幅画作,难做可信之凭证啊!” 顾白极没有立时开口反驳,他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灾民以及可能会有的民乱入了皇帝心里,想来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放任自己闭目塞听的。 果然,那人刚说完,就听皇帝怒道:“既然不信,便去求证,而不是放任不管,宁卿既如此尸位素餐,这官也没必要再当了。” 那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小小的质疑,竟然直接丢了整个仕途生涯。刚要求饶,皇帝已经不耐烦的摆摆手,命人将他拖了下去。 杀鸡儆猴之后,朝堂上再没有了反驳的声音。 “孙岩,顾白极。”皇帝道,“你二人好好说说,这场饥荒究竟怎么回事,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依据?” “回禀陛下……” “报!”孙尚书刚要开口,就听宫门外有郁州使者急报,皇帝抬了抬手,使者匆匆走了进来。 顾白极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心道终于来了。 既然郁州的报道送不过来,他不介意帮他们代劳。 知道此事到现在也没消息传来,定然是当地官员不作为,既然如此,顾白极不介意着人替他们传一道消息。 “陛下。”来使交出文牌证明身份,急道,“郁州逢天灾大旱,百姓颗粒无收,饿死者不知凡己,现已村空镇荒,来日怕是整个郁州将不复存在。” 皇帝已被先前画中场景震住,此时消息彻底被证实,又是担忧又是震怒,当下便命户部尚书等几位重臣商讨振灾一事。 下朝时,孙岩赶上顾白极,趁着身边无人,压低声音问道:“大将军,请恕老夫冒昧,今日这幅画作,技艺之精非是常人能画出来的吧?” 顾白极放慢脚步等他,道:“既是孙尚书问起,区区亦不愿隐瞒,确实不是。” 孙岩又问道:“作此画者,定然心存悲悯,拥有容纳天下万民的慈悲,老夫斗胆,敢问这作画之人是谁?” 顾白极犹豫不过一瞬,而后轻声笑了一下,坦然道:“那人孙尚书想必也识得,正是区区伴侣。” 说完也没在意愣住的孙尚书,微微颔首示意,而后转身离去。 在他的身后,孙尚书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顾白极的伴侣是谁,过了半响,方才低声喃喃道:“有恪王殿下,是天不亡我大昭啊!” 两日后,皇帝难得勤奋一次,又上了一次朝,就赈灾一事和群臣讨论。 历来赈灾,其中弯弯绕绕向来难说,中饱私囊以谷糠充做粮食者常有。 故而在讨论起赈灾人选之后,朝中有许多人都毛遂自荐,希望能担下这一职责。 然而皇帝却一直没发话,视线在朝中众臣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孙尚书和顾白极身上,半响,皇帝目光复杂的看着顾白极: “此次赈灾,为防南疆民乱重演,就由顾卿前往吧!” 顾白极领旨,又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恩准。” 皇帝道:“说来听听。” 顾白极道:“郁州大旱严重,赈灾一事任务繁重,更有灾民安置、平息灾民怒气,甚至后续生存等问题,没有个二三月,怕是难以结束。” 皇帝道:“所以?” 顾白极道:“臣与恪王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实在不愿他独自留在一边,恳请陛下恩准恪王与臣一同前往。” 不待皇帝回答,楚钧就皱眉道:“顾白极,从来没有官员赈灾家眷随行的道理,你想做什么?” 顾白极闻言看去,不紧不慢的回道,“臣方才已经说了,不愿意与恪王分离太久。” 楚钧还要再说,站在后面的林桓出声道:“顾大将军,郁州大旱,天气恶劣,甚至粮食都找不出一颗新鲜的来,你想带着恪王殿下去,不是让他活受罪吗?” 楚钧和旁边几人闻言,忽然反应过来,确实,郁州贫瘠如此,便是顾白极有些什么心思,也没那条件。 几个也准备开口反驳的朝臣对视一眼,皆闭口不言。 顾白极看了林桓一眼,淡淡回道:“区区相信,恪王他宁愿吃苦,也会愿意与区区同去同归。” 好心解围的林桓莫名吃了一嘴狗粮,无语的退回去了。 皇帝无所谓的道:“阿九若愿意去,就去吧!” 显然林桓的话他也听得清楚。 楚无在家等了大半天,得知皇帝让顾白极去赈灾,多少还算是意料之中,只是知道自己也可以跟去时,到有些愣住了,“两日后出发,我也去?” “怎么?”顾白极反问,“阿有不愿?” 楚无摇头,笑道:“怎么会,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为什么要意外?”顾白极将人搂在怀里,低头在他脖颈处轻咬一口,“咱们不是说过,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再说京城里的这些人可没一个省心的,别说楚钧那些人了,就是再来一个李俊才那等小人鼠辈也不行。” “将军还在生气?”楚无笑道,“我不也没吃亏吗?” “你是没在他身上吃亏。”顾白极道,“但那一次也是因为他而被楚钧等人盯上的。” 最后还遭了那么多的罪。 顾白极说着,忽然将楚无抱紧了些,声音有些涩然,“我说错了,也不算是因为李俊才那厮,是因为这将军府。” “将军。”楚无回过头,安抚的在他额上亲吻了一下,“都过去了。” “过不去。”顾白极将人扣在怀里,“只要楚钧等人还活着,你就难以安生。” 楚无道:“那不是有你吗?” “对,有我,阿有,我会护着你的。”顾白极干脆将人抱起来直接放在床上,俯身吻下去的同时坚定道,“拿命护。” 第七十七章 诸位好汉行个方便 一吻毕,眼看形势越发不可收拾,楚无抬手抵着顾白极,喘息着道,“将军,现在还早。” “晚点就可以了?”顾白极笑着,手下不停,哑声道,“但我忍不住了。” 楚无到底是纵容他,很快软了身体,随他去了。 临出发去赈灾前,虽说顾白极已让人暗中把将军府护得滴水不漏,楚无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把陈似鸢七乐留下来和顾青一起守着顾南姝。 “七乐虽然小孩心性,也爱哭了些,但做事利索,照顾人也细心。”楚无道,“而且他身手不错,真要发起狠来,一般人也近身不得。” “我知道。”顾白极道,“他很不错。” 早在第一眼看见七乐的时候,顾白极就知道他身手绝不简单,只是被刻意藏拙了,常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楚无道,“七乐是母妃给我人,由他护着南姝,我也安心些。” 知道深宫艰难,七乐从小就被丽妃暗中送出宫外,由丽妃母家亲自训练,又找来高手指导,待长大些后,再不动声色的送回宫中,留在了楚无身边。 可以说,便是丽妃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中,也找不出第二个七乐来了。 此次赈灾,实在是疑点重重,顾白极既然打算带上楚无,便不会大意分毫,身边不仅带了陈七和一些暗卫,就连则安禹也跟着一起去了。 则安禹自从回京之后,虽然也挂了个闲职,但他看起来比顾白极还不上进,每日斗鸡遛狗,完全没有干点正事的打算。皇帝乐得见他如此,自然不会过多干预。 然而让几人没想到的是,赈灾的行程中竟然还多了一个人。 十一皇子楚钰。 “抱歉!”楚钰坐在马车旁的轮椅上,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和顺,眼里带着几分歉意,“是母妃和外祖去向父皇求来的机会,说我长在深宫,锦衣玉食惯了,趁此机会,也和九哥去看一看民生疾苦,也……找一找生存的意义,免得整日里自怨自怜,徒惹人笑话。” 这确实是个用心良苦的理由,十一皇子双腿残疾,很容易生出些悲观消极的情绪,让他去看看还有那么多人仅仅连简单的活着都困难,对比之下,想来也会看开许多。 更重要的是,明妃之所以有这个决定,是因为此行楚无也在,她就是信不过顾白极,对楚无也绝对是信任的。 “你们放心。”楚钰道,“我虽双腿不便,也定然不会给大家增添一点麻烦。” 他此时还在地上,身边就一辆马车,车帘打开着,除两个站在他身边护着的侍卫,其他竟一个宫女家僮也没带。 倒是顾白极他们身后坐人的马车再加上送粮的,浩浩荡荡跟了一排,衬得楚钰这一辆马车颇为孤零。 看来确实如他所说,并没有去添乱的打断。 “没事,去看看也是好的,明妃娘娘考虑得很周到。”楚无道,“见苏,你没带其他人了?” “此次是去赈灾,又不是游山玩水,这样就挺好。”楚钰笑道,“九哥放心,他们两做事不错,足够了。” 赶车都能互相替换一下。 “也好。”楚无点头,“有什么需要你就跟我说。”接着又道,“对了你要不要跟我坐一起,路途漫长,也好说说话。” 楚钰抿唇一笑,温润的视线在顾白极和楚无身上转了一圈,方才带着几分调侃道:“我就不打扰将军和九哥了。” 他身边的侍卫弯腰将他抱起来,轻轻松松送到马车里,又将轮椅收起来,放在马车顶上特地设置出来的轮椅存放处。 这侍卫动作干净利索,确实如楚钰所说,身手很好。 楚无见此,方才放下心来,又从马车里拿出几个软垫,还有一些小吃和打发沿途时间的书籍等物,让顾白极给楚钰送去马车上。 车马缓慢,从京城到郁州需要花费六七天左右,饥荒爆发已久,心知早一日便能多挽回些生机,一行人也没耽搁,几乎是披星戴月的在往郁州赶。 半路上能遇见城镇就在客栈歇息,若恰好行至荒芜人烟处,便寻一处草地就地安营。 从京城出来,开始两天还好些,遇见的百姓虽算不得如何富裕,倒也能得到个温饱。 然而越往郁州的方向赶,百姓越加的艰难起来,这还是没遇见天灾的地方,偶然看见田间耕种的百姓已大多衣衫褴褛。 楚无轻叹:“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外祖父说得没错。”楚钰接道,“出来看一看,便觉得活着已不是易事,再伤春悲秋,已是不知足了。” “醒了?”楚无放下车帘,回头道,“可累?” “不累。”楚钰看着楚无,笑道,“九哥怎么又过来了?再如此下去,将军该对我有意见了。” 出发后,楚无担忧楚钰身体受不得长途跋涉之苦,倒有大半时间都留在他的马车上。 “可以,还能调侃九哥,看来精神还不错。”楚无将他的双腿放在自己腿上,给他轻轻按揉着。 “九哥不用担心。”楚钰心里一暖,却还是道,“又没有知觉,不知酸痛。” 楚无闻言,有的恼他不知爱惜自己,手往上挪了些,在大腿往上一点的用力捏了一下,好笑道:“这里也没有?” 楚钰倒吸一口冷气,忙求饶道:“九哥果然医术高明,这里刚好能有一点。” 楚无闻言,语重心长道:“见苏,就因为没有知觉,更应该要注意些才是。” 痛觉从某些方面来说,算是对人的一种保护,就像上一次,因为没有知觉,才会流了那么多的血而不自知。 “嗯。”楚钰老老实实的点头,“我有记着九哥吩咐,一直小心注意着,也每日一次不落的揉按着。” 马车行至一座山脚下时,忽然停了下来。 楚钰奇道:“怎么忽然停下来了?现在天色还早,还不到歇息时候吧?” “没事,我问问。” 楚无掀开车帘,顾白极刚好打马过来,对他道:“前面山上形势不对,应是有人埋伏,阿有,你和十一殿下待在马车里别出来,我去看看。” “好。”楚无点头,“将军小心些。” 顾白极点头,随着他转身离开,五六个侍卫包括陈七和楚钰的那两个侍卫一起,将楚无和楚钰的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于此同时,山上埋伏着的人忽然动了,随着一人大喊一声:“准备!” 原本有人躲藏着的地方推出来一块一块极大的石头。 顾白极眉头狠狠一皱,吩咐道:“对方准备利用地形之利以山石进攻,安之你再领几个人去守住阿有他们的马车,务必不能让他们受半点伤害。” 则安之点头,“将军,你呢?” 他们所处劣势,对方若一下将这些巨石全部推下来,一时之间还真的难以招架。 顾白极抬手,对身边侍卫道:“弓箭来!” 侍卫忙递上弓箭,顾白极接过,搭箭挽弓,瞄向山顶。 山上树木茂盛,山上的人很容易隐藏身形,但凡视力好些的,对山下发生的一切皆能看得一清二楚。 顾白极候了片刻,弦上之箭终于直直往山上飞去。 山上的动静立即更大了些,然而就算如此,山石也没落下。 山上,领头眼睁睁看着那箭飞驰而来,从自己耳边擦过,盯进身旁的古树里。 一箭出手,顾白极心下了然,安心等着,片刻之后,山上终于有人喊道: “山下何人?” 顾白极开口:“大昭骠骑大将军顾白极,奉旨前往郁州赈灾,恳请诸位好汉行个方便。” 他内力深厚,这一声就算没刻意嘶喊,也在瞬间传遍整座山头。 第七十八章 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片刻之后,山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那些山石皆消失不见,山上恢复一片寂静,打劫的山匪就像没出现过一般,彻底消失不见。 顾白极抱拳:“多谢!” 而后吩咐身后的人,“走。” 马车再次开始行动起来,楚无笑对楚钰道:“你看,没事的吧!” 楚钰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九哥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出手?” 楚无道:“我也只是猜测,此地地形奇特,易守难攻,我们进来,就跟瓮中的那只鳖似的,因此就算对方兵力悬殊,但若是突然发难,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楚钰点头,那些巨石若真不管不顾的滚下来,还真有些吓人。 “但他们没有出手是吗?倒像是在试探。” 而顾大将军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那一箭,不为伤人,只为试探而已。 此地临近郁州,这些山匪,应该是被逼为匪的难民,并没有什么伤人之心。 楚无轻叹,若能选择安居乐业的生活,谁又愿意上山为贼。 看这些山贼的行动,从头到尾训练有素,有勇有谋,显然领头是个有本事的。 所以顾白极在朝堂上说的那些防止南疆之乱重演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哄皇帝而已,这朝堂再这样继续下去,君不为民,民起而反之,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待马车队离开山林来到空旷之地,便算是彻底安全了,顾白极打马来到楚钰马车前,问道: “此处安全,二位殿下可以安心了。” 楚无掀开车帘问道:“那弓箭看着挺重,将军可有伤到?” “有劳阿有费心,区区无碍。”顾白极说得一本正经,“就是有些口渴了,阿有可有兴趣回到咱们的马车,煮上一壶热茶?” 楚无还没回话,马车里的楚钰先笑出声来。没想到威震四海的顾大将军,也有这么含蓄而粘糊的时候。 楚无也有些好笑,心里又有几分受用,点头道:“可巧,吾确实正有此意。” 说着又回头叮嘱楚钰几句,搭上顾白极递来的手,和他一起回到马车上。 又赶了一日,一路所见越加荒芜,天气炎热,溪流干涸,土地皲裂,再看不见一个在田间劳作的百姓,唯有路旁偶尔可见饥饿而亡的尸体。 凡遇见这些,顾白极都让人将尸体就地下葬,入土为安。 傍晚时候,马车队伍到了一个村寨,一行人决定在此歇息一夜再行赶路。 马车停在路边,过了片刻,前去探路的则安禹回来,摇头道:“将军,住宿很方便,村里都空了。” 此时本应该是晚饭时间,村里却不见一丝炊烟,众人已心下了然。 然而就算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还是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 此地生存不下去,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然而天下之大,又去何处才能安生呢? 去到村里,拆下负重,给马喂了食,一行人便开始生火准备晚膳。 楚钰身边那个侍卫大概是没做过这些,一个饼烤糊了大半,然而楚钰也不嫌弃,接过来就咬了一口。饼本来就已经凉透,现在一半已经烤糊,一半却还透着凉意,实在算不得好吃。 见侍卫有些惶恐,楚钰摇了摇头,吩咐道:“你自去收拾住处,不用管我。” 侍卫闻言,忙不迭转身离去。 楚钰抬头,看着门外惨白荒凉的月色,不知怎么的,想到宫中的明妃,心口忽然一痛,莫名的有些不安。 “怎么吃这个?”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则安禹走过来,在楚钰身边坐下,将他黑了一半的饼抽走,换上一个烤得黄灿灿的胖馒头,馒头里还加了酱料,闻起来就很香。 楚钰满腔思绪被打断,有些愣愣的看着他。 则安禹本来也没多想,现在被这么一双精致清透的眸子看着,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咳嗽一声,抱歉道:“这是臣自己烤的,绝对安全,或者殿下要找人来试试毒先?” 楚钰闻言忙摇了摇头,捧着馒头送到唇边咬了一口,“多谢将军,吾没有让人试毒的习惯,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这些时日,他能很明确的感受道,顾白极身边的人对皇家并没有太多好感,甚至说,虽然被掩饰的很好,但那份敌意依旧是存在的,包括眼前这一位京中出了名的游手好闲的则将军。 不过虽然如此,他们对楚无倒也是真心尊重,就连他也因为和楚无关系好而得了不少好脸色。 当然,也没人会主动凑上来讨好就是了,所以楚钰才会说受宠若惊。 则安禹知道他的意思,抱歉道:“殿下可别多想,大家只是因为殿下身份贵重不敢接近而已,实际上心里对殿下可是很佩服的。” 楚钰有些惊讶,“佩服?” “是啊。”则安禹大大咧咧的在楚钰身旁的垫子上坐下,有些懒散的靠在身后摇摇欲坠的梁柱上,笑道,“殿下身份尊贵,却这么能吃苦,很是出人意料。” 而且楚钰身体有疾,一般人尚且难忍的行程,一路上却不曾听见他一句抱怨,确实做到了他自一开始说的,不曾给别人找过一点麻烦:让露宿就露宿,让吃啥就吃啥,除非要事,甚至连马车都不离一步。 倒是楚无看不下去,时常亲自将人抱下马车,让他活动活动筋骨,呼吸点新鲜空气。 哦对了,想着刚才看见的那个黑不溜秋的烧饼,则安禹觉得,这看起来清贵秀丽的王爷应该比旁人还能吃苦一些,毕竟那个黑炭似的玩意儿,他自己都吃不下去。 所以别人虽然不了解,但则安禹自己对这位十一皇子,是真挺佩服的。 “则将军过奖了。”楚钰笑了笑,吃了一口裹着酱料的馒头,笑意直接到了眼底,赞叹道,“很好吃的馒头。” 确实好吃,馒头表皮烤得金黄酥脆,内里绵软甘甜,最绝的是配上的酱料,吃不出具体是什么做的,但酸酸甜甜,极为开胃。 “还有这个酱料。”楚钰道,“吾第一次吃到如此好吃的配料。” 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则安禹莫名生出一种自己家的好东西被人认可的成就感,还有一种奇特的投食兴趣,笑道:“这酱料确实是臣独一份,家乡送来的特产,京城再没有第二家的。” “难怪。”楚钰又咬了一口,“谢谢则将军。” “客气什么?”则安禹心道大概是因为对方和楚无相熟,所以这位皇子看着确实不像其他人那么讨厌,“殿下若是喜欢,待回京之后,臣给殿下送些过去。” 楚钰点头笑道:“如此就有劳了。” 馒头吃完,则安禹又给楚钰一些肉干果脯等物,皆是从前没有尝过的口味。 另一边,楚无捧着一个烤热的饼,边吃边盯着火堆发呆。 顾白极将烧热的水递过去,“阿有,在想什么?” 楚无摇摇头,接过之后就着热水吞下有些干的烧饼,顿了顿,忽然开口道:“将军,你说,这个国家,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第七十九章 一眼沦陷 顾白极坦然道:“若是按照皇帝和楚钧现在的行事风格,大昭分崩离析,是早晚的事。” 楚无沉默片刻,轻声叹了一句,“百姓何辜!” “事实已经如此,别想这么多了。”顾白极将果脯递给他,“饱了吗,再吃点这个?” 楚无摆了摆手正想拒绝,顾白极道:“你这一路就没好好吃东西,这个味道不错,再吃点,嗯?” 楚无无奈接过,好笑道:“将军,别把我当小孩子。” 顾白极立即道:“王爷风华无双,怎么可能是小孩子?”接着又打趣道,“再说了,小孩子可不像王爷这么挑食。” 翌日一早,天色微亮,一行人再次出发。 然而刚到村口,就见三个人迎面走了过来。在这个荒村里,忽然看见这么几个活蹦乱跳的人是一件略不寻常的事。 那三个人看见顾白极一行人,愣了一下之后,转身就想走。 顾白极骑在马上,正低头和马车里的楚无说话,抬头看见几人,眼睛微微眯起。 那三个中领头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和身边的两人说了什么,那两人很快离开,当先那人则转身往顾白极方向走来。有侍卫想要拦住,顾白极道: “让他过来。” 楚无下了马车,和下了马的顾白极一起,往那人的方向走去。 男子三十左右,身材高大魁梧,脸上有几道疤痕,看起来有些凶悍,眼神却透着几分冷静。 他身上抗着一个看起来颇重的袋子,然而他行走之间动作利索,并不受影响,显然内力不错。 顾白极上前半步将楚无挡在身后,下意识摆出保护的姿势,方才打量那人几眼,挑了挑眉道:“阁下可是之前劫道的贼匪之首?” 此言一出,旁边的侍卫纷纷进入警戒状态,那人却微丝不动,并无半分害怕之态,抬手对顾白极一礼,开口道:“在下赵直,之前不知是顾大将军大驾,多有冒犯。” 顾白极视线落在他肩膀大大的包袱上,奇道:“阁下这是……劫富济贫?” 赵直并不否认,“此前从此处路过,知晓这里有一个村落,便想过来看看,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赵直说着,视线在众人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圈,见所有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赶路颇急,微微放下心来。 接着缓缓后退一步,正待告辞,就见顾大将军身旁那衣着素净,容颜清贵的男子忽然开口道: “之前往将军府送画的,就是你吧?” 赵直一愣,顾白极笑问道,“阿有何出此言?” 楚无道:“阁下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偶然,我们一行人颇为打眼,远远的就能看见,想要避开并不难,阁下行为,倒有些刻意等着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看见他们一行人没有惊讶没有质疑,方才甚至在打量一圈之后,眼里还露出几分放心的情绪来。 赵直闻言,面上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看向楚无道:“敢问阁下贵姓?” 楚无颔首,“免贵姓楚。” 赵直听见楚这个姓,面色瞬间变了,人也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顾白极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眸色微深,再次上前一步将楚无护在身后。 赵直面色虽然不太好看,到底还算稳重,又问道:“可是入主将军府的恪王殿下?” 他既然去过京城,知道这事也是正常。 楚无点头,“正是。” 赵直神色这才放松下来。 “所以呢?”顾白极问,“汝特地候着我等,目的是什么?”那第三幅画像,又是何意?” 赵直一愣,低声道,“你们果然注意到了啊!” 楚无道:“你特地画出来,不就是为了让人注意的?” 赵直摇头,“没什么,在下只是想提醒一下,此次赈灾,或许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还请大将军和恪王殿下保重。” “行。”顾白极无所谓点头,“就算你意思真是如此吧!” 赵直拱手道,“还请大将军和恪王殿下恕罪,在下先告辞了。” 顾白极自然没有拦人的道理,看着人三两下消失在视野,回头对楚无道:“身手倒是不凡,有勇谋,有道义,是个人物。” 楚无知他爱才心起,点头道,“就是不知道闯荡江湖多了,是否习惯军营里的规矩束缚。” 顾白极道,“这就得看他个人意愿了。” 两人回到马车旁,顾白极没再上马,而是跟着楚无一起坐到马车里。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看着郁州治下的其他地方饿殍千里的惨状,他们原本以为会看见一个萧条荒芜的郁州城,然而事实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郁州城城墙很高,城门紧闭,城外也没有之前所见的难民。 远远看去,整个城透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顾白极领着几个人,率先打马朝前走去。 楚钰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无摇了摇头,将那幅画和楚钰说了,“这郁州从一开始便处处透出诡异,还是得小心为上。” 楚钰点点头,正待说什么,马车外的车辕上忽然一重,则安禹伸手勾着车顶,利落的翻下马背跳了过来,在车夫旁边坐下后,掀开车帘,对马车里的二人说道: “王爷、十一殿下,将军让我来和你们说一声,这郁州城不太对劲,他先去看看。” 他们到郁州时天色已近黄昏,顾白极本想着,若是城门一直不开,便趁着夜色直接翻进城去。 然而他们没等多久,就听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城门内传来,接着“哗啦”一阵声响,城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身着太守官服的男子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匆匆忙忙走了出来,在离顾白极等人几米开完就俯身拜道: “下官刘望山,参见恪王殿下、十一皇子殿下、顾大将军,则将军。” 刘望山此人看着三十五六左右,面上轮廓分明,带着些许凶相,但因面带笑容,这种凶相反倒给人一种诡异的真诚感。 在他身后跟着十来个队形整齐的侍卫,看起来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 顾白极翻身下马,视线从这一行人身上扫过,似笑非笑道:“刘太守消息可够灵敏的,区区记得此前送来的圣旨上除了区区,可没提起旁人,二位王爷这还没下马车呢,刘太守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这……”刘望山一窒,险些被顾白极一句话咽住,顿了顿解释道,“下官这也是听来往行人谈论,知道二位王爷心系灾民,也一起来了。” “果然有问题。”则安禹冷笑着回头对楚无二人道,“这一路上咱们遇见的活人没有几个,饿殍倒有不少。” “刘太守有心了。”顾白极不动声色,“就是刘太守这郁州城可不太好进,区区还以为今夜要在这城门外露宿了。” 刘望山这次知道言多必失,非常能屈能伸的只认错不辩解了。 “迎接来迟是下官的不是,请二位王爷和将军移驾城内,稍作休息。” 虽然这郁州城处处透露出奇怪的疑点,但既然已经到了城门口,总要进去探查一番的。 刘望山在前面引路,顾白极随后,二位王爷的马车以及赈灾车队徐徐跟在后面。 刘望山解释,现在形势艰难,城中客栈酒楼几乎全部闭门,只能在太守府准备些粗略的食宿,还希望二位王爷和将军不要嫌弃。 顾白极只道此次前来为的是赈灾而不是游山玩水,本就应该一切从简。 到了太守府正门处,刘望山率先下马,做出恭敬姿态,迎请几位贵人进府。 顾白极下马之后走到马车前,伸手给楚无借力下了马车。 楚钰的侍卫正在拿轮椅,不待一旁的楚无伸手,另一边的则安禹便极为自然的伸手将楚钰抱下马车,见轮椅还没弄好,道了一声抱歉之后便干脆抱着楚钰在一旁候着。 则安禹身材高大俊朗,楚钰不若楚无那般天生高个儿,他长相和体质都随孙家一脉,本就比楚无矮上半头左右,又一直坐着,更显瘦小。 现在被则安禹抱在怀里,一对比就更明显了些。楚钰本想说点什么,但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纠结太多反倒是给人添麻烦,于是干脆沉默不言。 好在轮椅很快弄好,则安禹将人放上去,正要伸手推动,就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腕拦住。 “我来吧!”楚无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则安禹一眼,笑道,“见苏有劳安之费心了。” 说完推着人往前去了,则安禹看着两人背影,不知怎的,心里莫名多了些诡异的心虚。 楚无走到顾白极身边,视线从一只恭恭敬敬低着头的刘望山身上扫过,而后和顾白极对视一眼,方才对刘望山道: “此次前来,叨扰了。” “王爷客气!”刘望山说着,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二位皇子。 这是刘望山第一次看见楚无,只一眼,就彻底的沦陷进去。 第八十章 处处谜团 虽听过这位王爷嫁人的传闻,他以前也有过不屑和鄙夷,却无论如何没想到,那位旁人言语中颇为不堪的九王爷竟然是如此模样,高贵,温润,精致,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嫡仙一般。 刘望山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心里翻江倒海的想,如此人物,难怪连英雄如顾白极,也沉沦进去。 他以为自己情绪遮掩得很好,然而顾白极在事关楚无一事上向来敏感,捕捉到刘望山眼里的那一抹惊艳和贪婪,面色不变,眸底已冷了下来。 刘望山又后退一步,态度更恭敬一些的,迎接二位王爷进去。 一路车马劳顿,就是再急也要先安顿一番,刘望山态度殷勤,行事周到,确实已经提前将几人住宿都安排好了。 虽没有什么过于奢侈的装饰,但是床单被褥等都是全新的。 他原先很体贴的安排了两个院子,想着九王爷和将军既然是一对,自然是该住一起的,十一皇子身份高贵,也该单独住个院子才行。 但此时此刻,刘望山却又些反悔了,他斟酌着说道: “下官想着,二位王爷感情亲睦,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便安排在景色更美一些的四季院,将军请放心,伺候的家僮都是下官挑选过的,细心周到,绝对不会怠慢了二位王爷。” “不必这么麻烦。”顾白极大手一挥,直接道,“都住一个院子就是。” “这……”刘望山犹豫道,“将军你们有四个人,每个院子都只收拾了三间屋子出来。” “如此不是正好?”顾白极嗓音微冷,“刘太守可是忘了,区区与王爷乃是伴侣,岂有分开的道理?” 刘望山心里一顿,忙点头道:“将军说得是,是下官考虑不周。” 他此时没了笑意,面貌上终于带出几分凶相来。 顾白极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低头和楚钰说话的楚无,眼里带上几上笑意,再回头看向刘望山时,那些笑意尽数散去: “刘太守费心了,这院子里不必家僮伺候,把人撤出去吧。” “这……”刘望山看向楚无的视线隐藏得极好,面上带出些恰到好处的惶恐,“大将军可是担心他们伺候得不好?下官这就去重新换一批来。” “不必。”顾白极打断他的话,“人多闹腾。” 刘望山这下也没什么说的,只得先行告辞,让几位远道而来的贵人先行休息。 收拾好行李,顾白极楚无两人便让随行侍卫退下。 简单洗漱了一下之后,楚无正擦着头发,顾白极将他的干净衣物拿出来放在榻上,又接过他手里的巾帕准备替他打理湿发。 楚无顺从的在矮凳上坐下,方便顾白极的动作。 顾白极边给他擦头发边问道:“关于这刘望山,阿有可有什么看法?” 楚无微微摇头,“这郁州就像个极大的谜团,处处透露出不寻常之处,郁州天降大旱,周边百姓皆生存艰难,偏这郁州城中反倒不见一个难民了。” 在到太守府的路程中他有观察过,这里的百姓虽然算不得上大富大贵,但从穿着打扮来看,显然不是短衣缩食的。 顾白极问道:“那阿有是觉得,这刘望山治理有方?” 楚无摇摇头,“也不尽然,若他真的爱民若子,治理有方,也不会城门紧闭了。” 庄稼颗粒无收,城中百姓却还有吃的,显然郁州粮仓是有存粮的。 顾白极赞同的点点头,这种时候刘望山紧闭城门,显然是为了阻挡灾民进城。 之前等候的时候顾白极观察过,城门下杂草凌乱,还有未清除干净的血迹。 显然在他们到来之前,城墙下是有灾民前来求救的,那些血迹则证明,这些人被暴力清扫了,至于最后是死是活,去了哪里,大概只有这位刘太守知晓。 几人刚洗漱好不过片刻,刘望山就亲自来请,说是晚膳已经备好。 这一路几人一直没有好好吃东西,此时确实也有些饿了。 刘望山显然有心,准备的都是些寻常菜色,虽无山珍海味,但能看出下了些功夫的,其中甚至还有几道京城常见的糕点。 用了晚膳,未等顾白极几人开口,刘望山忽然起身来到顾白极面前,直直下跪道:“下官有罪,恳请二位王爷、将军请责罚!” 顾白极放下茶杯,奇道:“刘太守这是何意?” 刘望山道:“回将军,下官自从来到郁州,虽不敢居功,但说一句兢兢业业亦不为过,奈何天灾无情,大旱竟生生夺去我郁州数万百姓的生路。” “所以?” 刘望山继续道:“灾民太多,郁州粮仓存粮有限,下官送往京城的消息又不见回复,无奈之下,下官只得冒着触犯死罪的风险,将郁州城门紧闭,如此……至少也能挽救部分百姓的性命。” 他的解释简直无懈可击,不然若说他是自己贪生怕死,舍不得放粮,郁州城里的百姓也确实活的好好的。甚至观这刘望山,穿衣打扮都还算节俭。 楚无道:“这种情况下,也是情有可原。” “多谢王爷体谅。”刘望山说着,又道,“将军和二位王爷请放心,下官拼着自己饿死,也定然会保住这一城百姓,这赈灾之粮,还请将军和王爷直接送往他处,分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 顾白极点头,“是这个理,还请太守将郁州地图拿来一看,指出周边饥荒严重情况,区区也好做安排,今日天色已晚,便先将赈灾粮食分布好,明日一早便送到灾民手中。” 刘望山道:“将军这边请,猜到将军或许需要这些,下官已经备下。” 翌日一早,几人便离开了太守府。 刘望山早早候在门外,此时温度较低,寒气有点重。 刘望山身后的婢女手上端着两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暖手炉子。 见几人出来,刘望山先见了礼,而后对楚无道:“郁州气候与京城颇为不同,午时炙热早晚寒气入骨是常有的事。下官特地给两位王爷准备了暖手的炉子,望不嫌弃。” 楚无颔首:“有劳太守费心。” 此时节确实有些冷,楚无自己是没所谓,但楚钰身体不适,有这么个东西抱着确实会舒服许多。 第八十一章 这些人怕他 刘望山身边的侍卫捧起一个手炉,准备递给楚钰,楚无极为自然的伸手接过来,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下,没什么刺鼻气味,方才轻声赞道:“无烟无味,炭很不错。” 说着转身递给楚钰,楚钰明白楚无已经试探过,便接过来认真放在怀里抱好。 刘望山又亲自捧起另一个手炉,恭恭敬敬的对楚无道:“下官听闻九殿下不曾学过武艺,并无内力御寒,若不嫌弃,也可带一个手炉在身边。” 楚无并未伸手去接,只摇头道,“劳太守费心,本王并并不需要。” “王爷还请拿着吧!”刘望山颇为执着的将手里的炉子递上前,惭愧道,“九王爷难得驾临郁州,可惜天灾肆掠,正逢上郁州艰难。下官想要好好招待王爷一番也是有心无力,这手炉虽然不堪大用,但胜在小巧,随身携带也方便。” 俗话说盛情难却,一个小小的手炉推来推去也有些没劲,楚无正想伸手去拿,身边一只手臂先他一步将手炉拿起。 顾白极道:“太守有心,区区代阿有谢过!” “这是下官应该做的。”刘望山扯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下官就不叨扰了,王爷,将军,请!” 直到几人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刘望山依旧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楚无离开的方向。 “太守?”钱伟上前一步,问道,“太守可是看上了那九皇子楚无?” “姿容绝世,芳华无双!”刘望山站在大厅中央,痴痴道,“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配真正留在我的身边。” 钱伟闻言不解,“既然如此,太守何不想法子将此人留下,待他们出了城,之后不就没机会了吗?” 刘望山道:“尔乃鼠目寸光。” 顾白极此人不好对付,刘望山不想打草惊蛇,当前最重要的是将这几人打发离开。 至于楚无,刘望山脑海里浮现出楚无温和笑着的面容,志在必得的道:“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太守府外便是一条街道,此时已有不少来来去去的行人。 此时与昨日进府时不同,昨日天色将晚,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此时人来人往,众人面上神情一览无余。 观察了一路,楚无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将军,这郁州城内有些不对劲。” 城内明明人来人往,但却没有了那阵熙熙攘攘的喧闹之声,这里的人们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份内之事。 神情如出一辙的麻木,无论是对饥荒的恐惧,还是留在郁州城内劫后余生的欢喜,在他们身上一个不见,倒是看见楚无他们这几个外来者之后,麻木的神情中又带出些惶恐来。 “你说得没错。”顾白极说道:“还有一个最奇怪的地方。” 楚无闻言,视线从行人身上一一扫过,忽然回过神来道,“这些人里面,没有健康的成年男子。” “对。”顾白极点头,“偶尔看见几个,也都是身有缺陷的。” 两人说着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之前还以为刘望山不开城门是不想难民入城,如今看来,倒好像是他将这一城百姓圈养起来一般。 楚无抬头看向远处的城门,问道:“将军,你说这壮年男子都被他抓去做什么了?是养兵还是做其他的?” “暂时还不清楚。”顾白极他的握在手心里搓了搓,“别担心,不管打的什么主意,既然遇见了咱们,也算是他末路到了。” 楚无笑了笑,又问道: “将军,这刘望山如此迫切的希望我们离开,出去就进不来了吧!” 顾白极点头,“所以我准备让安之独自前去安排赈灾事宜,我们留下。” 楚无点点头。 临到城门时,顾白极和楚无以及楚钰的马车皆停了下来。 只则安禹一人带着浩浩荡荡的赈灾粮草往外走去。 城门旁的侍卫上前问顾白极道:“敢问将军,可还要出城?” 陈七回道:“不出了。” “这……”不知道为什么说好的突然有变卦了。 陈七看了一眼顾白极,又回道:“赈灾有则将军近一人足矣,我们这一路行来,对这郁州城内的风俗民情很感兴趣,决定留下来游看一番。” 这就是不打算走的意思了。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只得恭敬的退后一步,让他们回到城内。 既然说是查看,那就没有再呆在马车上的道理,楚无推着楚钰,和顾白极一起,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在郁州城内的街道上。 一开始的时候,顾白极也曾想过易容,比如换装什么的,但看刘望山治下百姓状况,显然被洗脑得很厉害,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有再高明的易容术,都很难融入进去。而且若刘望山若真有所图谋,这城中怕是处处都是他的视线。 到时候反倒防不胜防,倒不如大大方方回去,许多事处理起来也方便许多。 往前行了一段,再回头时,就见城门已经关上,门边的两个侍卫少了一个。嶼;汐;獨;家。 楚无和顾白极对视一眼,心里明白,那个侍卫八成是提前回太守府通报去了。 一路行走到太守府门前的那条街道上,街道上来往行人多些,几人在一个小茶摊上坐下。 之前来时天色昏暗没有看清,顾白极此时抬头打量不远处的太守府片刻,忽然道:“阿有,你之前奇怪的地方,有解释了。” “什么?”楚无从小贩手里接过两杯热茶,一杯递给旁边的楚钰,一杯递给顾白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色渐渐变了。 “看出来了吗?”顾白极伸手接过热茶,道,“那第三幅画像上的,不是地狱,而是太守府。” 之前那个画虽然粗糙,但是大体轮廓是在的,还有这个朝向,甚至是府门口拿着武器的两个侍卫,几乎都一模一样。 楚无看了半响,有些担忧的道:“将军,这个刘太守确实不简单。我现在觉得,赵直特地把信息送去将军府,除了知道你与其他的贪官污吏不一样之外,还有个原因是你这大将军的身份。” “有问题是肯定的。”顾白极道,“但没关系。”顾白极将他的手握进手心里,凑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我在的。” 过了片刻,终于知道消息的刘望山匆匆赶来,对几人行了一礼:“不知将军和二位王爷去而复返,怠慢几位贵客,是下官失职。” 楚无特地关注了一下,发现身边的百姓看见刘望山之后,除了麻木的恭敬之外,动作微微瑟缩的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些人怕他! 刘望山果然从头至尾都在撒谎,若他真的是为就城中百姓而将城门紧闭,这些人感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怕? 第八十二章 尽量中肯的说 顾白极道:“赈灾一事已有人去办,区区偶尔也想偷个懒,贵城民俗风景皆是一绝,不走一走可惜了。” 顾白极说着,玩笑道,“刘太守不会因此到陛下那里参区区一本玩忽职守吧?” “将军说的哪里话?”刘望山虽是看着他,余光却一直落在楚无身上,“将军能看得起这个偏远小城,是它的福气。” 他说着忽然笑起来,转向楚无和楚钰,爽朗的邀请道,“若是二位王爷有想去的地方,下官可充着向导。” 顾白极眼睛微微眯起,无声的打量着刘望山,心里暗自考量着。 不过几时未见,这人给人的感觉却有了些不同,就好像是,准备着打开大门迎接敌人的从容不迫,或许还有一丝的,地头蛇面对浅滩之龙的自信和毫不畏惧。 按理来说,居上位者,最忌以感觉揣测人的好坏。 但对着刘望山,顾白极的感觉非常不好,这种不好在看见对方眼底深处对楚无的觊觎之后,更是到了极点。 刘望山客气完,看见楚钰腿上的暖手炉子,有些满意,再一看楚无两手空空,眸色瞬间就变了。 “九殿下可是用不惯那个手炉?”刘望山面上带笑,透出些温柔和讨好。 楚无摇头,“本王并不畏冷,素来用不惯那些东西。” 其实倒不是他不怕冷,他伤了太多次,身体损了根本,确实比之前怕冷许多。 只是他能感觉到,顾白极并不喜欢这个刘望山特地准备的那些东西,所以别说捧了,摸都没摸过。 而且顾白极这一路把他照顾得很好,有时候早起看他穿得少了都要念叨许久,然后亲自找来一套中衣看着他加上才行。 没人的时候,顾白极就把楚无搂在怀里,楚无虽然身量高挑,但骨架子小,揽在怀里刚刚好。 便是有人在,顾白极也总把楚无的手攥在手心里。顾白极手掌宽大,掌心里暖烘烘的温度很高,楚无这长年冰冷的手都叫他捂出一层薄薄的汗来。 “原来是这样。”刘望山道,“是下官多虑了,外面天冷,几位贵人还请入府歇息吧,还是原来的位置,下官没让人翻动。” 说来也奇怪,郁州干旱时原本每日都是火辣辣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着的。他们到来之后却接连两日都是阴天,也没有下雨的征兆。天气本就转寒,这下是彻底冷起来了。 不管走之前还是走之后,刘望山的态度都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甚至有些过了头,就好像早上那个迫切的希望他们离开的人不是他一样。 晚膳是刘望山直接让人送到他们所住院子的正厅,几个婢女手举托盘,一一将饭菜放在圆桌上。 托盘里面依旧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每一道菜都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 郁州城或许也像刘望山说的那般刚及温饱,饭桌上很多菜都是之前曾出现过的,然而顾白极还发现一事,此前用餐时楚无没动过筷子的菜,几乎都没有出现在饭桌上。 婢女放下饭菜,躬身说道:“主人说不打扰几位贵客用膳,晚些时候再过来拜见。” 顾白极道:“刘太守公务繁忙,就不必顾及我等了。” 虽然如此,刘望山当日还是来了,规规矩矩拜见过几人之后,看向楚无道: “殿下请恕下官斗胆,敢问殿下等人何时启程回京?下官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着若是住的时间长一些,下官也好多备一些平时所用之物。” “赈灾事忙,分发完粮食只是第一步,后续如何安顿灾民还是个问题。”楚无道,“至于日常所用之物,刘太守不必操心这些,本王自己带了。” 刘望山闻言,面上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忧。 喜的是楚无还不离开,忧的事顾白极若还不走,时间越长,有些事越是难瞒下去了。不过…… 刘望山面上不显,心底却难忍肆意的狂妄起来,顾白极又如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很好奇到时候,是这顾白极最后弄死了他,还是……他将楚无彻底锁在了自己的卧房。 有那么一瞬间,楚无直觉自己在刘望山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噬人的贪婪,他有些疑惑,正要细看,顾白极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视线。 顾白极道,“吃穿用行就不劳刘太守费心了。” 他的嗓音极冷,刘望山宛如被一盆冰水从天灵盖上浇下来一般,瞬间从幻想中回过神来,忙道: “大将军说的是,是下官打扰了。” 顾白极冷冷的看着他,淡声道:“还有以后刘太守这晨参暮礼也请省了,我等歇息时不欲让旁人打扰。” 刘望山一口气堵在心口,缓了缓方才道:“将军请放心,下官听明白了。” 楚钰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顾白极和刘望山,片刻后轻轻笑了一下,看向他那个难得懵懂的九哥,笑意便一直蔓延到了眼底。 不过这份笑意在转向刘望山时,又彻底的冷了下来。 色胆包天的玩意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谁都敢觊觎! 晚上无星无月,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楚无知道顾白极已经安排下去,在这院子各处看不见的地方,都有一个暗卫在看护着这个院子。 楚无从楚钰那里回到房间,点起蜡烛之后,端着烛台走近床榻,翻起被褥看了一眼。而后又转向案桌,木榻……好在屋里原本就做客房之用,家具并不多,案桌上的茶具以及巾帕等物也是他们自带,不用过多担心。 看完之后,楚无回到床沿边,刚准备坐下,忽然皱了皱眉,重新端起烛台回到床边,看着枕头下多出来的几条纹路。 早上离开的时候,被子是他随手整理的,绝对整理平整了。再细看下,不知是不是巧合,楚无总觉得,之前他躺的那一半床单比顾白极躺的那一半要皱一些。 但这更不合常理了,他晚上睡觉不爱翻身不爱动,反倒是顾白极,总要挪过来把他抱进怀里才睡得老实。有时候楚无实在耐不住热,自己小心挪到一边,不一会儿顾白极又跟过来了。 楚无眉头皱起,转身唤来门外候着的家僮,让他去行李里拿新的被褥过来,家僮也是从将军府带来的,叫将右,三两下去拿过来换了。 家僮办事很利落,不一会儿就连床单底下的褥子也换成了新的,楚无方才让陈七来,把原先的拿出去随便找一间空屋子放进去。 他之前已经注意过,这个太守府处处回廊庭院,完全看不到边的样子,人少房大,空屋子自然也多。 床单被褥换好,楚无方才去洗漱,一边想幸好之前楚钰的屋子他也看过,并没有人进去过的样子。 洗漱完,楚无坐在榻上将头发晾干,不过会儿,窗棂咔嗒一声响,顾白极回来了。 “将军。”楚无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迎上去。 “阿有。”顾白极极为利落的翻进屋里,边脱夜行服边奇怪道,“怎么还不休息,在等我?” 楚无点头,“嗯,让厨房备了点卤菜糕点当夜宵,饿了吗?” “还真有点。”顾白极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稍等,我去洗漱。” 顾白极三下五除二打理好自己,接过楚无递来的糕点,没急着吃,先道:“这个刘望山,大概不只是简单的佣兵自重。” 楚无想到之前那个被褥,心里莫名对这个人生出几分冷意,面上只道:“怎么说?” 顾白极对这人本就没有几分好感,但他不欲让楚无知道旁人这般贪婪恶劣的心思,所以说得尽量中肯: “貌丑,面由心生,则心恶!” 楚无:“?” 第八十三章 长到不可思议的头发 楚无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之前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家将军面对那刘望山时的恶意是从何而来的了。 顾白极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小孩子气,正想再开口,就听楚无问道:“将军也不喜欢他?” “也?”顾白极挑眉,“阿有似乎对这人颇有微词?” 楚无道:“心恶,则面由心生。” 所以貌丑。 不过他到底没把最后一句话说出去,接着不待顾白极回话,楚无就解释道,“百姓无辜,他居饥荒之城,却不见半点着急,显然粮仓充足,偏闭城不见,冷眼旁观,此为一恶。” 顾白极吃下糕点,认真问他,“妙极,还有呢?” 楚无道:“今日见他,头上素簪乃是黑南玉石所刻,此物养身蕴神,极为难得,一两能抵黄金十两,旁人得一点都恨不能放心口养起来,他却能随意簪在头上,显然其他所用之物也差不到哪去。但他见我们时确实素衣粗茶,一贪一瞒,此为第二恶。” 这次楚无说完,顾白极却不捧场了。甚至东西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就直瞪瞪的盯着楚无看。 “怎么了?”楚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我怎么没注意到!”顾白极说得咬牙切齿,“阿有你居然看那个丑东西头上戴什么簪子了?” “我……”楚无一愣,片刻后,眼睛微亮,忽而凑近顾白极,笑道,“将军这是,吃醋了?” 顾白极恼羞成怒,偏又爱极了他这种玩笑时有些调皮的神态,只得狠狠将人搂在怀里亲吻一番,才抵着他的额头道:“便是吃醋又如何?阿有你就是不该注意旁人。” 楚无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那南姝和绒绒怎么办?” “他俩也不行!”顾白极斩钉截铁,非常干脆的道,“别想倚幼卖幼。” “噗!哈哈哈……”楚无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将军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顾白极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别想打岔,快说,怎么注意到他头上戴的什么簪子了,嗯?” “没刻意去注意的,真的,何况这簪子颜色很容易让人和檀木想到一起去。”楚无认真道,“这应该也是刘望山自己也放松警惕的原因。” 顾白极不满,“还说!” 楚无起身,将自己放在一边的簪子拿给顾白极看,“我也是方才散头发的时候,看见你当初给我的这根玉簪才想起来,越琢磨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之后再从这个角度去看刘望山和太守府,不对劲的地方就更多了。” 顾白极接过他递来的玉簪,脑子里忽然想到给楚无这根簪子时的情形。 那时皇帝弄了两个宫女来监视他们,两人不得不扮演着恩爱的戏码,簪子也是做戏才给楚无买的,却没想到楚无一直留到了现在。 顾白极想到这里,有些心疼起来,那时他确实只是为了做戏,楚无心里却是真的有他的。 顾白极几乎不敢想象,那时候的楚无,面对这些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将军在想什么?”楚无拿起簪子反手把头发绾上。 顾白极抬头看着他的动作,缓缓道:“在想当初是怎么给阿有这支发簪的。” 楚无一愣,很快懂了他的意思,他看着顾白极道:“将军是在想自己是为了做戏才给我簪子的?” 顾白极点头。 楚无看着他,忽然笑道:“将军这也是自己找了个牛角尖钻进去出不来了。” 顾白极不明白:“阿有此言何解?” 楚无失笑,继续道:“虽然这个问题问起来有点奇怪,但还是说清楚的好。” 顾白极道:“什么问题?” 楚无问:“将军说,我戴着这只玉簪如何?” 顾白极毫不犹豫的点头,“好看!” 本就好看的人,被这玉簪一衬,更显得温润如玉,气质妙洁。 楚无又问道:“那将军当初为何不给我买一支黄金的或者红玉的?” “你戴这个好看。”顾白极说着又补充道,“不是说你戴其他的不好看。”他的阿有气质优雅,粗衣都能穿出仙气来,“只是这支绿的更配你一些。” “那就是了。”楚无笑道,“将军买这簪子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我,就足够了,管他是什么目的呢?” 再说了,他是有玉的人。 顾大将军亲手雕刻的玉佩,还一直在他脖子上挂着呢。 两人一坐一站,顾白极将人拉近了些,在楚无腰间蹭了蹭,“阿有真会宽慰人。” “因为这才是事实啊!”楚无说着,艰难的将话题扯回正轨上,“我会断定这刘望山有问题,是因为发现疑点之后,又去其他地方看了看,又发现了一些常人看来与其他植株并无多少区别的名花奇草。” 顾白极想起当初锄草的经历,此刻倒是莫名的有点理解刘望山,他已经能想象到,能被楚无都说出和其他植株差不多的话,依旁人的眼光,大概是一模一样的。 他笑道:“这刘望山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京城里来的整天无所事事的王爷还会知道这些。” 楚无笑道:“将军哄人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顾白极认真的看着他,“遇见阿有,这些都会无师自通的。” 楚无表示在这一块上他甘拜下风,“其他细节,将军之前出去看了一圈,想来已经有更多发现了。” “这人很狂妄。”顾白极说着,强调道,“这个地方,从我们住的这个院子,到整个太守府,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差不多就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楚无细细听他说完,琢磨道:“他好像不怕被你发现。或者说,他似乎笃定了,不用接受我们离开这里的后果。” 顾白极点头,冷笑道:“刘望山这厮,大概是认为我们离开不了。且按照阿有你分析的,他的院子很多,养的人也多,就之前所见来看,财产绝对超过一个太守所能拥有的上限。” 楚无明白过来,“按照大昭现在的财力,若要养兵,更是难富。” 就像世人都觉得将军府几世积攒,怕是早已经富甲一方,其实顾白极常年自掏腰包贴补军营,早就不剩下多少了。 楚无奇道:“那他掳走了这么多成年男子,目的是做什么?” “阿有你想想。”顾白极道,“需要大量人力的,能致富的,会是什么?” 楚无猛的一下反应过来,“矿?” 顾白极点头,“我目前是这样推测的,如果刘望山真守着这么一座宝矿,那么确实值得他不惜得罪将军府也要铤而走险。” 按照大昭目前的形势,有钱就是为所欲为,商人因为钱财可以整个商界地位得到提升,旁人自然也能因为钱而得到想要的一切,可以说,有了钱,就什么都有了。 刘望山若真有野心,那他会为此做些什么太正常不过。 而此时,刘望山正坐在案桌前,双目含情脉脉的看着双手,而他的手里,正绕着什么,凑近看,竟然是一根长到不可思议的头发丝。 第八十四章 一个美丽的女子 “主人。”钱伟走到刘望山身边,低声道,“将军和九王爷睡下了,监视的人只远远看见灯暗下,那院子现在被顾白极的人护得严密,我们的人靠不近。” 刘望山闻言,收起手中的头发丝走到床榻跟前躺下,将手中发丝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方才开口道,“一群没用的东西。” 不过,一想到楚无马上就会躺进他睡过的地方,刘望山就觉得全身都兴奋得颤抖。 正在这时,一个家僮前来禀报,说是在空屋里发现了东西。 刘望山让人进来,一见那家僮怀里抱着的被褥,脸色一下变了,“你在哪儿发现的这个?” 家僮被吓了一跳,忙磕磕绊绊说了院名,刘望山想了一下,距离顾白极他们住的院子确实很近,当下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刘望山气得手抖,差点没手下用力将孤零零一根头发扯断,忙小心放在一边,方才一掌排在桌上: “好你个顾白极,气煞我也。” “太守。”钱伟守在一边,小心问道,“你对那个九王爷,是不是……也,太在意了?” 刘望山眉头一抬,知道他未尽的意思,“怎么,怕我因美人误了大事?” 钱伟忙点头,讪笑道:“太守英明,定然有自己的打算。” 刘望山冷笑一声,说道:“不用担心,从老天让我看见那个铁矿开始,你们就该明白,我才是那个天命所归之人,而楚无,漂亮、高贵、优雅,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就是老天给我选定的最佳伴侣,就是可惜……竟然早早的躺在了别人的床上,不过……” 刘望山忽然低低笑出声来,那笑声放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般,执着且病态,“别人的更好,我就是喜欢用抢的。” 钱伟被他的状态吓住,忙不迭轻悄悄的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暗卫来报,发现太守出门了,去的方向不太寻常,似乎是与人有约,去暗中与人见面的。 顾白极闻言,嘱咐楚无和楚钰注意安全,不要离开这个院子之后,便出门跟去看看。 楚无看了一会儿书,家僮将由端着早膳过来了,早膳都是在院子里的小厨房里自己做的,很安全。楚无放下书卷,起身道:“十一殿下那份送过去了吗?” 将由点头。 楚无起身道:“去见苏屋里吃。” 出门路过守在门外的陈七,楚无顺便问道: “吃了吗?” 陈七点点头,又摇摇头,楚无好笑,“你又不是家僮,不必每日守在门外。” 陈七大力摇头,“陈七一定要誓死守护王爷安全。” 自从知道是楚无主动将自己和阿姊的奴籍消除之后,陈七对楚无简直是感激得不得了。虽然当初是自己和阿姊背着顾大将军主动入的,但那除了对顾白极的忠心之外,多少还有些为了活命的妥协。 楚无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行了,一起去用早膳吧!” 见陈七犹豫,楚无道:“走吧,有事问你。” 陈七方才跟着一起去了。 饭桌上,楚无给楚钰盛了粥,又将一屉包子推到陈七面前,待早膳吃得差不多,方才开口问道: “昨日让你去扔个被子,回来之后就一直时不时往西北方向看,是发现什么了?” 说起这个,陈七立即就是一脸的一言难尽,忙不迭点头,“王爷,这个刘太守可太有问题了。” 楚无点头,这点他已经知道了。 “发现什么了?” 陈七道:“我没敢走太远,这个太守府院子很大,到处都是守卫,但我鼻子灵啊,刚放完东西就吹来一阵东南风,那风中居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味儿。” 楚无听到这里,和楚钰对视一点,没听见一点动静就先嗅到一阵脂粉味儿,这得是多大量才能有这动静。 陈七继续道:“我就悄摸往那个方向探了探,结果真看见一个特别大的院子,里面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养了特别多的美人,好家伙,花红柳绿布置得跟勾栏院似的。” 昨日回来他就想和楚无说的,不过顾白极很快就回来了,楚无又叮嘱过他扔被子的事别让顾白极知道,免得他多想,就一直憋着没开口。 陈七说着后知后觉的道:“王爷你们别多想啊,小的可没有去过勾栏院。” 楚无好笑:“没说你。” 陈七放心了,接着又道:“后来有一队巡逻侍卫巡逻过来,我怕被发现,就先回来了,对了,那个院子里还有男有女的。” 楚无这下明白,昨夜顾白极说的养了许多人是什么意思了。 午时冒了点阳光,温度缓和了些,楚无推着楚钰在院子里闲走,太守府的管事看见他们,不但没有阻止甚至还好心的指了几处风景不错的去路,楚无谢过对方好意,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无意与顾白极添麻烦,一路也只走在暗卫的保护范围内。 走到一处竹林角落,想起之前陈七说的那个方向时,楚无真的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好奇,就往那里走了几步,楚钰视野矮一些,忙唤住他道: “九哥,稍等,那里不太寻常。” “什么?”楚无低头看去。 接下来短短的一刻钟里,大昭两位尊贵的王爷在墙角一堆杂草中,扒拉出来一个一米见方的狗洞。 狗洞边上已经有了些隐隐的青苔,显然闲置许久了。 楚无推着楚钰的轮椅试了试,居然轻易推了过去。 楚无也没多想,左右身边也有暗卫跟着,就去看看也没什么。 穿过狗洞,前面是一处杂草丛生的石径,接着又穿过了一处狗洞,里面就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有女声有男声,共同的特点是这些声音都很年轻,有些甚至还很悦耳好听。 粗略算来,竟然有十几个之多。 楚无和楚钰对视一眼,两人惊讶的发现他们竟然无意中闯入早晨陈七说的那个地方了。 这么多的人,看来陈七没说错,这个刘望山真的在自己后院建了座脂粉后宫出来。 楚钰抬头,压低声音道:“九哥,我们先回去吧!” 楚无点头,推着他转身往回走。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几个太守府家僮正准备往这边走来。 身边藏无可藏,楚无心知现在转身也来不及,正想着对策,陈七不知从哪钻出来,“王爷,你们往回走,我去引开他们。” 说完不待楚无回话,转身跳上围墙,几个腾挪消失了,不一会儿,前方果然传来了动静,那些守卫立刻往那边追去。 楚无立即推着楚钰转身往回走,这一次却没来时那么顺利了,许是因为方才的动静,往这边走的人多了些,眼看前方转角处又跑来一队守卫,就要往两人的方向来了。 此时楚无身旁只有一间破败的小屋子,大概是以前放杂物的,楚无上前推了推,打不开,里面被人锁上了。 这时墙外传来更急促的脚步声,楚无难得有感到如此窘迫自悔的时候,拍了拍楚钰的手,正想干脆招暗卫来赶人,门突然开了。 楚无立即推着楚钰进去,随便反手关上了门。 而后两人回头,意外的看见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女子。 一个美丽的,脸上带着伤的女子。 第八十五章 隔墙有目 女子眉眼尽是温柔,眼里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脸上的伤而多了怯弱。 楚无微微颔首,并未出声,又过了片刻,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匆匆路过之后,方才开口道: “多谢娘子相助。” 女子打量着他们,看清两人容貌之后,眼里带上些悲凉,柔声道:“奴家宋诗引,二位郎君是新近被带进府里的吗?” 知道她误会了什么,楚无摇头,“我们只是借住在太守府,误闯此处,万幸得娘子相救。” 宋诗引闻言,轻轻松了口气,轻声劝道:“既然是误闯的,以后别再来了,那个人很危险,叫他知道,怕是不会轻易放过。” 楚无点头,再次谢过,看着宋诗引脸上的伤,认真道:“在下斗胆,敢问宋娘子可是遇见了难处,可需要相助?” 宋诗引轻轻摇头,“奴家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 顿了顿,她轻声道,“你们既然能来到这里,应该是住进那个院子了吧?虽不知道他如此安排是何意,但若无要事,还是早些离开太守府的好!” 楚无两人有些茫然,“敢问娘子,那个院子,是何意?” 宋诗引也不隐瞒,说道:“我们进府之后的这些人,都被太守安排住进旁边这个院子,有想逃的,无意中就发现了你们来的这条路,最后才知道所谓的逃命路线不过是太守用来杀鸡儆猴的手段而已,久而久之,这条小径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没人敢再逃了。” 楚无两人听得心惊,从她的话中可以知道,来到这里的人并不都是自愿的,但这么多人无一列外都被治得心惊胆战歇了逃跑的心思,可想而知这刘望山用了怎样恶毒的手段。 此次刘望山将他们安排住在这个院子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含义。 女子说完,轻轻颔首,“奴家言尽于此,二位郎君也请速速离去吧!” 说完不待二人开口,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推门出去了。 门打开又从外面轻轻关上,屋里陷入一片安静,片刻后,楚钰轻叹道: “很善良的人。” “身陷囹圄,尚且记挂他人安危。”楚无说着,轻叹口气,“见苏也不必太过担忧,有缘自会再见。刘望山多行不义,必然自伤。” “嗯。”楚钰点点头。 楚无推着楚钰往外走,“我们也走吧!抱歉,今日是我冒昧,差点连你一起陷入危险。” “九哥说什么呢?”楚钰见他懊悔,笑道,“我不也跟着提议了吗?” 楚无在楚钰心里一直是冷静甚至淡漠的,甚少看见他如此有趣的性格外露的模样,看来顾大将军在其中也是功不可没。 虽然楚钰表示自己也有参与,楚无到底还是惭愧,晚点顾白极回来后,楚无主动一点不漏的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并且承认了自己冒冒失失带着十一弟差点陷入危险的错误。 顾白极有些懒散的靠在凉亭里的榻上,一条腿曲起,手臂靠在上面撑着头,眼睛微微眯起,有些严肃的看着楚无: “还有呢?” “什么?”楚无有些懵,认真道,“已经说完了。” “没有。”顾白极道,“王爷,你只说自己错了,没说该怎么惩罚。” “啊?”楚无说话都结巴了,不可思议的看向顾白极,“惩……惩罚?” “嗯。”顾白极一本正经的点头,“比如主动亲为夫一下什么的。” 楚无先是一愣,而后明白顾白极是在逗自己,眼里不自觉带上几分笑意,“将军称这样为惩罚?” “怎么?”顾白极伸手攥紧他的手腕,将人一下拉进自己怀里,“阿有不愿意?” 楚无顺着他的动作,低头在他唇上点了一下,轻声笑道,“乐意之至,将军喜欢,为夫自会满足。” 顾白极被他撩得肝颤,抬手扣住他的头,正想加深这个吻,眼眸却忽然抬起,犀利的眼神直直看向围墙外的某一处。而后不待楚无反应过来,顾白极直接转了个身,将人抱进怀里遮挡住身后的视线,接着手抬起,一枚暗器直直射向那处。 紧接着,墙外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声,一阵风忽然刮过,又渐渐恢复宁静。 “将军?”楚无不解的抬头。 “没事,有只老鼠蹿过去了。”顾白极将楚无脸上的碎发拨开,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认真道,“阿有,你去哪儿不用跟我道歉,这天底下,只有你想去的地方,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不过,最好有我跟着你的时候,知道吗?” 楚无点头,“知道。” 顾白极又道:“这刘望山丧心病狂,他现在完全没有顾忌的心态,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一定要小心些。” 楚无想到之前那闹心的床褥,还有那一院子的美人,非常赞同顾白极这个观点,认真点头。 “冷吗?”顾白极问,而后干脆将人抱起,“我们进屋去。” 翌日,几人准备去城中逛逛,具体看看郁州城百姓的生存状态,临出府时,正好遇见了归来的刘望山。 刘望山不知何时竟然受了伤,额头上缠了一圈白布。看见几人,他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而后视线直直落在楚无身上,接着又看向他的唇,而后很快挪开视线,意味深长的道: “此前忘记和王爷说一声,这太守府可乱走不得,毕竟庭院深深容易撞鬼,王爷说是也不是?” “鬼倒是没见着。”顾白极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住他的视线,冷笑道,“倒是乱窜的野狗有一只,刘太守说呢?” 刘望山也不怵,回道:“还是将军眼神犀利,下官甘拜下风。” 接着又意味深长的道:“这郁州天灾人祸不断,算是个不祥之地,下官好心提醒将军一句,现在离开,说不定还有几分机会。” “有劳刘太守担忧。”顾白极道,“不过这句话区区却无法还给刘太守了,毕竟人祸已成,罪魁祸首就该伏法才是,否则天理何在!” 刘望山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 “区区就不叨扰刘太守了,告辞!” 顾白极懒得听他放狠话,伸手握住楚无手腕,牵着他绕过刘望山离开了。 离开太守府,楚无问道:“将军,这样直接将矛盾摆到台面上,有影响吗?” “没有。”顾白极捏了捏他的掌心,“刘望山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咱们无论做什么,并不能改变他想对我们出手的打算。放心,我已经让人暗中盯着他,真有什么计谋,咱们也能早做应对。” 不过想到什么,他又叮嘱楚无道,“这刘望山武功倒是不错,所以更该小心。” 楚无自是点头。 刘望山站在原地,神色阴沉,他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伤,想起昨夜看见的那一幕,竟在激怒之下还不忘记幻想一下,假如被那形状至美的唇亲吻的人是自己……接着才是对顾白极滔天的怒气。 “太守……”正在这时,钱伟匆匆跑来道,“上边有消息来了。” 第八十六章 玉兹国三公主 刘望山扭了扭脖子,回头阴森森的看着钱伟,“不管什么都一会儿再说,现在别打扰我。” 钱伟一惊,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忙不迭点头后退。 消息是楚钧送来的,信上只提醒刘望山,顾白极此人极为难缠,让刘望山务必小心,万万不能让顾白极查到什么,必要时候,可以将人弄死在郁州,永远不能回京城。信中还特别强调一点,若是可以,两位皇子都不必再回京城了。 刘望山将信笺扔进火堆,漫不经心道:“想借我的手铲除其他皇子?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才是。” “太守。”钱伟道,“这天高皇帝远的,咱们现在什么都有了,何必再听令于那楚钧?” “你懂什么?”刘望山从案桌上一个黄金的盒子里拿出被卷成一小团的发丝,放在鼻端痴迷的嗅着,“这次旱灾之前,知道咱们这里为何如此安静吗?还不是有楚钧这个蠢货在前面挡着?事成之前,这人可舍弃不得。” “那……”钱伟犹豫,“他让咱们除掉两位皇子的事……” “恪王殿下我自然是舍不得。”刘望山看着手上的发丝,缓缓道,“至于顾白极,现在也还动他不得,得等帮手到了才行,不过将那个残废除掉给楚钧做个人情倒也不是不可以。” 钱伟自是点头赞成。 郁州城和之前看见的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饥荒的缘故,比其他城镇要清冷许多,偶尔几个叫卖的小贩,或是一脸麻木的走来走去的行人。 以及除了老幼妇孺,依旧不见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 顾白极他们一开始还想找人打探一下情况,结果每次都是他们还没开口,所有人都一脸惊恐的走开了。 几次下来,知道这些人应该都被刘望山敲打过,说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们也不再询问。 此时临近中午,有人支了个茶摊,清清冷冷的并没有什么客人,顾白极几人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几杯茶水。 茶摊上只有一个老翁在打理,茶不是什么好茶,水也不是什么好水,但胜在干净。 他们坐下后,老翁上了茶便急急回到炉子后面继续烧水,面上有些惶恐,完全不敢和他们搭话。 顾白极几人也没开口,安心喝茶,准备歇息片刻便打道回府。 不过片刻,忽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马蹄声,街道上的人纷纷让行,几人抬头看去,就见一匹高大健硕的枣红马从远处奔袭而来,马上一个身着彩蓝色异族服装的女子。 女子满头珠翠,明艳张扬,动作之间潇洒恣意,她速度虽快,纵马而行时却能刚好避开那些摊贩,显然马上骑术极佳。 然而就在这时,横空里忽然窜出一个孩子来,边哭边大声喊着“爹爹”,眼看就要蹿进那马蹄底下。 孩子身后追出一个妇人,见此情形差点没吓晕过去。 马上女子也吓了一跳,想停住却是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纷纷大惊失色的时候,旁边的茶棚里忽然冲出一道身影,在马蹄即将落在孩子身上之前,堪堪将孩子拎走。 街上行人不过惊讶片刻,很快又一脸淡漠的各自散开。 “将军!”楚无忙上前,上下打量着顾白极和那孩子,“可有事?” 顾白极摇摇头,捏了捏楚无的手,将孩子放开。 孩子惊魂未定,再次“哇”的一声哭了。 “爹爹,我要爹爹呜呜呜……” 楚无下意识问道:“爹爹?” 孩子大哭:“他们说爹爹……唔——” 追在孩子身后的妇人慌忙上前一把将孩子的嘴捂住,惊魂未定的看了顾白极一眼,深深鞠了一躬之后,抱着孩子急急走了。 “好险好险!”骑马的女子终于将马停住,牵着马走了过来。 视线先是在顾白极身上转了一圈,待看见楚无时却是眼前一亮,盯了两眼之后才又转向顾白极,豪爽道:“多谢这位好汉出手。” 顾白极脸色微沉,“街上行人众多,纵马而行也太不妥了些。” 女子丝毫不以为然,“这孩子乱窜,我也没想到。” 楚无皱眉,道:“因为此地本就不是纵马奔驰之处。” 女子闻言,正欲开口反嘲,看了楚无的脸两眼,默默忍了又忍,再开口时,语气缓了些许: “确是儿家鲁莽,下次不会了。” 说完笑盈盈的看着楚无,说道:“儿家名唤金玉,敢问公子如何称呼,以后可还能再见否?” 顾白极看女子对楚无笑语嫣然的模样,面色一冷,正欲开口,就听楚无道: “顾忧。” 女子默念,“顾忧,真是个好名字。” 楚无又道:“在下与娘子素不相识,以后还是不再见的好。” “那可不行。”女子看着楚无大大方方道,“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以后得多见见才行。” 楚无面无表情:“在下对娘子无意,且已有伴侣。” “你成没成家管我什么事。”女子满不在乎,高傲的一仰头,“我难得喜欢谁,谁就得是我的。” 顾白极额上青筋直跳,忍无可忍直接出手,长剑一横,“再多话区区手下就不留情了。” 女子一惊,往后一仰避开顾白极剑锋,长剑也跟着出手,转身刺了过来。 顾白极方才已经忍了半时,此时手下更不留情,两人瞬间过了两招。 还好街上行人本就不多,又过了几招之后,女子眼看自己根本不敌,收招转身就跑。 “顾忧你等着,本公主可不会放弃。” 她说得急,语气虽不甚分明,但“公主”二字在场三人皆听得分明。 “金玉……”楚无沉思片刻,讶异道,“难道是玉玆国三公主?” 顾白极点头,思索道,“应该没错,说起来这个名字和大昭那位富可敌国的神秘人倒是颇为相似。” “嗯……”楚钰默默道,“许是巧合罢!” 楚无道:“这位娘子身上的衣服确是玉玆国装扮,传闻玉玆国金玉公主身手敏捷,国色天香,是玉玆国主最宠爱的一个公主,应该是此女不错了。” “人家似乎还看上你了。”顾白极没忍住捏了一下他的鼻子,无奈道,“虽然知道你只是在复述别人的传言,但为夫实在不想听见阿有你如此夸奖旁人。” 楚无无奈,还未开口,楚钰“噗嗤”笑出了声,说道,“大将军这醋意真是随时随地。” 楚无从侍卫手里接过轮椅,推着楚钰颇为感慨:“见苏也会调侃九哥了。” 三人边说边回到茶摊,面上神色渐渐凝重,楚钰道:“郁州已经封城,这位玉玆国的三公主还能在此处出现,郁州官员应该是知晓的?” 楚无面色亦不太好看,“玉玆国几位王子一直雄心勃勃,向来对大昭虎视眈眈,此次出现在这里,怕是与刘望山不无干系。” 再联想到他们此前做出的刘望山手中有矿的推测,这种情况极为可能。 楚无聪明,顾白极一点不意外他会想到这些,冷笑道:“刘望山吃了熊心豹子胆,与虎谋皮也不怕引狼入室。” 第八十七章 楚钰重重摔在地上 几人说话声音不大,烧茶的老翁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见了他们救人的举动,面上的恐惧少了许多,甚至还颤颤兢兢的主动来给几人添了茶水。 离开时,陈七结账心软,几文钱的茶水之外,又多给了一两银子。 几人刚走出茶棚外,老翁慌忙追来出来,抖着手唤道: “给多了给多了,客官你们给的茶钱多了。” 边说边不由分说拉起陈七的手,将多出来的那一两银子塞回他的手心里。 陈七拒绝不及,只得收下,老翁这才颤颤巍巍的往回走去。 离开街市,几人上了马车,陈七忙把手心里的东西递给楚无,只见在银子之外,还有一粒小小的纸团,上面用木炭写了几个小字: 明日戌时,茶壶下。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亮,心知这几日困扰多时的问题,或许能觅得一点方向。 刘望山极为谨慎,顾白极手下的人连续查了多日,最后也只能肯定他手里确实藏了东西,但具体什么,并不知晓。 陈七忽然道:“这郁州的人也真的神奇,麻木的百姓,荒唐的州官,却连一个古稀老者也能识文断字。” 楚无闻言,心中颇为感叹,若君是明君,天无灾害,这郁州,该是一片盛世繁荣的太平景象吧! 郁州的天气极为变化多端,且温差很大,阴天时寒冷如进寒冬,太阳出来时又炎热好似盛夏。 翌日便是难得炎热的天气,一直到午后酉时左右,这阵闷热方才褪去,傍晚的风带来阵阵清凉。 此种凉意,待在屋里有些浪费了,几人再次出门,来到街上闲走。 这次留了心,果然发现许多不寻常之处,玉玆国与大昭几乎相连,是以两国百姓容貌上并无太大变化,若是再穿上相同服饰,更是难以区别。不过虽然如此,若仔细观察,还是能从所佩装饰以及口音举止等看出细微差别来。 更何况,与神情麻木的大昭百姓不同,这些人的表情里并无多少恐惧,看见他们时甚至还能好奇的多打量几眼。 “人数还不少。”楚钰道,“看来刘望山已经密谋已久。” 几人边走边低声闲谈,眼看时间差不多,便往昨日那个茶摊的方向走去。 此时天色已近昏暗,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楚无几人才远远看见茶棚,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惨叫,而后是柜架打翻的声音,接着又恢复一片死寂。 楚无心里一惊,瞬间觉得不妙,“将军,出事了!” “保护王爷!”顾白极匆匆嘱咐陈七,而后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去。 等楚无几人匆忙赶到的时候,凶手已经没影了。 茶摊的老翁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顾白极正勉强用内力护住他最后一口气,边吩咐陈七: “追!” 陈七忙应了一声,转身跑出了茶摊。 “老丈!”楚无惊呼一声,忙走过去。 老翁看着他们,此时面上倒不见一丝惶恐,抬手指了指茶桌,又断断续续的道:“贵人昨日所救,乃老朽亲孙,多谢!” “老丈。”楚无急道,“你先别说话。” 老人却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直直的看着虚空,嘶哑着开口:“太守祸心,逼走我儿……” 话音未落,气已绝。 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顾白极将老翁尸身放下,楚无拿出巾帕将他面上血迹擦去,起身沉默片刻,回头对顾白极道: “将军,让人买一副棺材来将尸身入殓,再去看看附近可有亦庄,先将尸身停放过去吧!” 顾白极点头,“我也正是此意。” 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在听见楚无的话之后,已经识趣的离去了。 虽说老翁家人尚在,但按照刘望山丧心病狂的程度,他们冒冒然去接触反倒害了人家。 而且老翁死不瞑目,只有将刘望山绳之以法,才算是真正让他瞑目。 可恨刘望山身后牵扯太多,不能贸然将人拿下,须得将他背后所牵连的一切利益牵扯出来才行。 茶杯下依旧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玉千山。 “玉千山?”顾白极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地名。”楚无道,“我曾在一本郁州风物志上看过介绍,说其风景冠绝,只是时日已久,再详细的信息却是记不得了。” 楚钰道:“我们方才过来的地方,有一家废弃的书肆,院墙虽已破败房,不过从墙窗里能看见一些被遗弃的书籍。” 这个时代,书籍这种原本在太平盛世颇为稀罕的宝贝,此时却成了无人问津的东西。 而书店里一般常有一些介绍当地风俗民情的书籍。 顾白极道:“去看看。” 楚钰道:“事不宜迟,九哥你和大将军先过去,我先回去吧。” 要进书肆自然是要翻过围墙,且主人不在,这种不问自取的行为也不宜声张,人多打眼,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楚钰不愿自己成了一个拖累。 楚无想了想道:“暮寒天冷,见苏你先回去也好。” 楚钰身边有两个侍卫,楚无将他抱上马车,又多叫几个侍卫护送他回去。 顾白极和楚无去到那家书店,翻过围墙便见全貌,虽然有些破烂,但更像是被人强行破门而入砸坏的。一扇门歪歪斜斜的挂在门框上,已经落了不少灰尘。 上前将门打开,顾白极抬袖搭在楚无头上,护着他一起进去。 屋里也是一片狼藉,地上有着书页碎片,显然此前被人暴力翻找破坏过。 “主人应该没有离去多久。”顾白极道。 屋里虽然破乱,但痕迹都还很新。 楚无捡起柜台上主人写了一半的字帖,只见字帖上最后一个字只写了一半,最后一笔被拉的很长,显然是被人突然出现打断了的,“店主人应该也是个成年男子,想来也是造了刘望山的毒手。” 书架上的书也被人抢了大半,唯有角落里还剩下孤零零几本。 万幸,在完好的几本书籍中,他们找到了一本关于郁州的游记,书并不厚实,少少的几页,好在确实提到了玉千山这个地方,甚至还画了几笔简单的鸟瞰示意图以及简略路线。 楚钰这边,从茶棚到太守府,转过两条街道,还要经过一段颇为清静的道路。 路的一旁也不知是谁家的围墙,围墙很高,墙上爬着些不知名的藤蔓,另一边则是一片树林。 楚钰的马车行至其中,发出的声响越加的明显。 行到探出一截树杈的墙下时,四五个人影忽然从围墙跳下,手中的刀刃衬着月光发出森冷的光芒。 马车紧急停下,保护楚钰的侍卫反应极快,刹那间已经手持武器和对方战在一处。 保护楚钰的人武功原本也不错的,只是刺客显然铁了心要楚钰的命,人数多不说,个个手段狠辣。 夜里刀刃相击的声音极为明显,刀刃入肉的闷响声更是刺耳至极。 不过片刻,地上的尸体已经躺了大半,刺客折损了三人,还剩下两个,而守护楚钰的侍卫则全部殒命。 剩下的两个刺客极为干脆,活动了一下手腕,其中一人一刀切掉了马头,另一人上前一步,一脚踢在了马车上。 马车剧烈的摇晃了一下,楚钰被晃出马车,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第八十八章 臣来迟了 头上一阵刺痛,许是被磕破了,有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心知此番估计是命尽于此了,最初的慌乱后,楚钰反倒冷静下来,冷冷的看着慢慢踱步到自己身前的二人。 “哟~”一人冷笑道,“还挺有骨气,不愧是天家出生的皇子殿下。” 楚钰抬袖抹了一下流到唇边的血迹,冷声道:“尔等何人?可是受了刘望山指使?” “还挺聪明。”另一人凑近楚钰,打量片刻后冷笑道,”仔细看,虽然是个残废,却长了幅比那花魁娘子还艳的容貌呢,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那可不,还白白赔了咱三个兄弟的性命。” 楚钰袖中手腕攥的死紧。听这二人言语,心知大概不是刘望山养的刀子,多半是从其他地方找来的杀手。 这样的人有一个最鲜明的特点,爱财。 “确实不值。”楚钰缓缓道,“人命要多少有多少,金银却是花完就没了。” 一人警惕的看着他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钰从怀中拿出一个素净的荷包,扔到二人面前:“吾不知刘望山给你们多少,但绝对没这里面的一半多。” 另一人用刀指着楚钰,一边弯腰捡起荷包,匆匆打开看了一眼,震惊道:“刘三,金豆子!” 那叫刘三的忙探头看了眼,果然看见金灿灿的一袋,捡起一颗放进嘴里咬了一下,惊道:“是真的。” 刘三将金豆子放进怀里,不怀好意的看着楚钰道,“你想让我放了你?” 楚钰额头上的血越流越多,神志都跟着有些昏沉,他撑在地上的手有些无力,便向后靠在车轱辘上,在两人笃定的视线中,楚钰忽然笑了一下,缓缓道:“吾如何想的不重要,关键是你们会不会放。” 不等两人开口,楚钰又道,“你们现在肯定在想,吾就一个残废,手起刀落不过瞬间的事,反正人就在这里,弄死了,吾身上的宝物和马车上的财物也都是你们的。” 刘三眼神彻底阴沉下来,冷冷的看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很聪明,确实留不得。”接着露出一口参差的牙,森森然笑了一下,又道,“不过你这幅容貌,不妨碍我们兄弟先享受一番。” 另一人刚收了金豆子,倒是放松了几分警惕,奇怪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你,做甚还如此配合?” “自然是……” 刘三不耐烦,抬手就准备解自己衣服,边对另一人道,“把他拖到林子里去,现在到处都是饿得干瘪瘪的尸体,可好久没遇见如此鲜活的了。” 另一人点头,低头就准备去拖楚钰。 在两人没注意到地方,楚钰手心握紧一枚匕首,然而在自我了解之前,他忽然抬头看向杀手身后,笑了,接着说出之前未完成的话: “为了拖延时间。” “噗——” “啊——” 鲜血喷出来的声音和短处的呼声几乎同时响起,方才还准备去拖楚钰的人下一刻已经成了趴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来人上前一脚将尸体踢飞出去,好离楚钰远一些,接着立即转身和反应过来的刘三战在一处。 刘三的武功显然和来人不是一个等级,不过片刻就成了趴在地上死不瞑目衣衫不整的又一具尸体。 则安禹收剑入鞘,蹲下身将楚钰抱起: “殿下,臣来迟了。” 楚钰摇头,“则将军来得刚刚好,救命之恩,多谢了。” 则安禹是直接翻过城墙进城的,原本想直接去太守府,不曾想半途上竟然看见十一皇子差点受辱的一幕。 “不过举手之劳。”则安禹说着将楚钰抱进马车,放在小榻上坐好,“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楚钰摇头,见他翻找药物,便伸手指向旁边的小柜,“里面有伤药,茶壶里是清水,有劳则将军。” 则安禹闻言,忙去将伤药找出来,又从茶壶倒了几杯水,而后拿来干净巾帕,一点点替他将额头的血迹除去。 之后才放了药粉,缠上布卷。 楚钰摔了头本就昏沉,此时安下心来,终于彻底昏睡过去。 则安禹给他包扎好,将人小心放平躺好,见他两手都是在地上蹭出的泥,又拿出一块巾帕打湿,给他一点点擦去。 楚钰的手指修长,但可能是双腿不变,需要用手的地方多,所以并不十分光滑。 则安禹心叹:皇子不是连吃饭都有人伺候到嘴里的吗,怎么这一个身体不适的反而将自己折腾到如此地步。 皇家的这些兄弟,除了长歪的那些,剩下的这两个还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拉车的马已经死了,则安禹便从马车里拿出一张斗篷给楚钰围好,而后将人背在背上,临离开前,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金豆子,小声嘀咕道:“虽然能吃苦,到底还是个有钱的。” “太守。”钱伟禀道,“去刺杀楚钰的人,失败了。” “败了?”刘望山惊讶,“怎么可能?这几个杀手可不弱。” “本来差一点都成功了,最后让人救下了。” 刘望山怒骂:“废物!” 过了片刻,刘望山又道,“也罢,早晚是要将命留下的。” 楚钰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一番受了伤,很是昏迷了一段时间。 楚无将他头上的伤重新包扎过,有些自责那时不该留他一个人回去的。 楚钰醒来时正好看见他自责的模样,笑道: “九哥,这没什么,在宫里长大的人,多少次都是死里逃生的,你还不知道吗?” “但这次没在宫里。”楚无扶他坐起,正好此时陈七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之前陈七去追杀老翁的刺客也是一无所获,那刺客对郁州城的布局极为熟悉,很快就将陈七甩开了。 楚无将药递给楚钰,看他喝下之后又递给他两块蜜饯,后怕道,“此次若不是则将军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楚钰想起那个如天神降临一般及时的身影,赞同的点头,“则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确实应该感激一番。” 屋外,和顾白极说起此次去赈灾一事时,饶是则安禹见惯了世面,也不由感慨: 目之所及一片荒芜,饿殍遍野,人们卖儿卖女,易子而食,最严重的那个县几乎都快看不见活人了。 第八十九章 奴家可以进来坐坐吗 “来之前,我以为那几幅画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则安禹喝了口茶润润喉,继续道,“看见那些画面之后,我才发现画得还不够实际。” 顾白极问他:“当地县官如何?” “说是“路有饿死骨,朱门酒肉臭”简直再合适不过。”说起这个,则安禹依然很愤怒,“我去的时候,有个县官居然正在纳他的第十五房小妾,红艳艳的花轿从一堆跪地乞讨的百姓中间走过,那画面,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则安禹道:“将军,其实灾情真的不应该如此严重的,那些县有的粮仓里粮食都快发霉了,也没施舍一点给百姓,这郁州大概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几个县的县官竟然跟商量好似的,无一放粮。” 顾白极问道:“结果如何?” “全都就地处斩了。”则安禹道,“本来想着押解回京的,但我嫌弃他们一路上还得浪费粮食。” 顾白极点头,“这样可以。” 则安禹安顿好灾民,放了粮食之后,又组织人将饿死的尸体火化掩埋,以防疫情发生。 至于官员位置,他已经着人暂代,待回京上禀之后,再派合适的官员过来。 几人正说着,有侍卫前来禀报,说是刘太守求见。 顾白极头也不太,“让他滚。” “顾大将军这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刘望山远远的站在门外,大声说道,“这十一殿下在下官辖地受了伤,下官万死难辞其咎,若是连探望一下都不曾,这不是蔑视天家威仪吗?下官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啊!” 则安禹起身走过去,将刘望山身旁柱子上尚且颤颤巍巍的长剑拔下来,冷冷道:“再不滚,我不介意你现在就拿命来偿。” 刘望山惊讶不过一瞬,很快回过神来,冷笑道:“则将军这话说的不明不白,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一王爷遇刺,是下官动的手呢。” 则安禹懒得跟他搬扯,冷冷道,“滚!” 刘望山极为识时务,知道自己现在不是院子里这几个人的对手,后退一步,阴阳怪气的笑道: “则将军何必动怒,下官这就走,这就走。” 则安禹收了剑,回来道:“这厮实在猖狂,真想一剑结果了他。” 直到现在则安禹还有些后怕,那时若是他再晚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一想到后来在那人袖中发现的匕首,则安禹几乎不敢想象,那时的楚钰在想什么。 “再等等。”顾白极道,“快了。” 刘望山对他们的态度亦然,再等等,等玉玆国的帮手到,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动手了。 不过玉玆国的人虽然来了,金玉公主那里却出了些意外,“杀顾白极可以,但那九王爷,本公主要了。” 刘望山忍着怒气,“条件之前已经说好,怎么现在却出尔反尔了,难道是贵国不打算要那批铁了?” “不算出尔反尔,一开始就说的杀顾白极。”金玉公主道,“这个人对于我玉兹来说也是一大隐患,本公主只是临时要个人而已。” “楚无可是大昭九王爷。”刘望山道,“公主难道要以他为质?” “不。”金玉公主摇头,“本公主要嫁给他,招他为驸马。” “不行。”刘望山态度也很坚决,“此人必须留在郁州,公主若是不愿,本官也不怕找不到其他合作之人。” “随便你。”金玉公主冷笑,“本公主可好心提醒你一句,顾白极可是将气势汹汹的乌纥打回了姥姥家的人物,凭你也想除掉他,简直是异想天开。” 合作就此没谈拢,金玉公主怒气冲冲的准备回玉兹,不过临走前,又对刘望山扬言道,“楚无本公主嫁定了,只可惜你怕是没机会看到那一天了。” 刘望山一气之下,若非顾及大事未成不宜树敌过多,差点没当场动手。 就在玉玆国三公主离开的当夜,太守府遭到了贼寇袭击。 来人不多,就几个,顾白极几人到前院的时候,山贼已经跑了,院子里中只剩下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跪在地上。 楚无惊讶的发现,这个女子就是当日帮过他们一次的宋诗引。 “来人。”刘望山道,“把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拉下去乱棍打死。” 宋诗引闻言竟一点反应也无,就那么无声无息的低着头,平静的等着接受自己的命运。 几个太守府的家僮应声上前,动作粗鲁的就要将宋诗引拖下去。 “慢着!” 刘望山回头,看见开口的人是谁时,立刻换了一幅面容,“下官在处理自己家事,九王爷可是有什么指教?” 顾白极冷冷道:“强抢民女可不是家事。” “顾将军可不能如此含血喷人,下官冤枉。”刘望山一指跪在院中的女子,“这个贱人私放山贼,下官可不算滥杀无辜。” 女子这才抬起头,辩解道:“奴家并不知情,尚在睡梦之中,就被太守带来此处。” 刘望山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那山贼怎么哪儿都不去,一来就直奔你的屋子?” 宋诗引摇头,“奴家不知。” “还敢狡辩,罪加一等。”刘望山说着,转向楚无,讨好的道,“这虽是下官家事,不过若是九王爷有其他意见,下官一定听从。” 楚无道:“即是山贼之过,何故累及旁人?” 顾白极懒得再听刘望山瞎扯,摆摆手就要让人直接到将女子救下。 然而不等他开口,刘望山居然大笑起来,边笑边拍手道:“九王爷说得在理,是下官不分青红皂白。” 说完竟然几步走到宋诗引身边,三两下将她身上绳索解下,而后居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亲昵的将人搂进怀里,温柔道: “美人受苦了,既然是九王爷的意思,我一定会好生待你,绝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宋诗引并未反抗,像是已经习惯了刘望山的喜怒无常,一脸木然的被他带走了。 第二日,几人刚用午膳,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接着就见宋诗引走到门外,轻声问几人: “奴家可以进来坐坐吗?” 楚无不知道她一个女子来到这个院子做什么,但依旧远远的颔首,“娘子请!” 宋诗引点点头,而后走到院门处,直接就在门口的一个石凳上坐下了。一个跟来的婢女站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仿佛在监视一般。 之后宋诗引便不再开口,就好像特地过来找个位置坐下盯着几人一般,但她又一直闭着眼睛,无论院子里的人在做什么,都不能让她有丝毫动静。 一直到两个时辰后,宋诗引方才起身,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这位宋娘子这是在做什么?”楚钰难得茫然。 第九十章 一个不留 则安禹也摇头,“难道是那刘望山自己进不来,知道这宋诗引于你们有恩,断不会被拒绝,所以让她进来刺探敌情?” 不过想一想宋诗引的表现,似乎也不像是刺探敌情的样子。 顾白极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沉,对楚无道:“我去看看。” 说完起身落在院墙上,几个起落间不见了踪影。 宋诗引出来之后,没走多久就遇见了刘望山,他两眼直直的看见宋诗引,视线却放佛透过她看向谁人一般,脸色痴迷又向往。 “真好。”刘望山低头在宋诗引身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的身上有他的味道。” 只要一想到之前的两个小时宋诗引都是和楚无在一个院子里渡过,刘望山就觉得放佛此时此刻的楚无就在身边一般。 宋诗引跟个木头似的,不反抗也不动作,低头任由他的动作。 顾白极看见这一幕,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气得脑门子都发晕,拔剑就要刺过去。 管他什么秘密什么矿,先宰了这个腌臜玩意再说。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无知无觉的宋诗引却放佛感应到什么一般,忽然抬头直直看向顾白极的方向,而后,在刘望山没注意到的地方,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院子里,楚无想起宋诗引离开前,莫名几次看向左面小花盆里的动作,起身往那个方向走去。 接着,果然在花盆的土里发现了异样。 花盆就在宋诗引方才坐的石凳旁边,她广袖里的手指就算落在上面也很难让人注意到。 “怎么了?”楚钰欲推着轮椅过去,奈何一截矮矮的阶梯挡了他的去路。 自从他带来的那两个侍卫被杀之后,虽然身边有了更多的人保护,楚钰还是习惯自己动作。 楚钰正准备绕一个方向,轮椅忽然一轻,则安禹上前一步,推着他走了过去。 花盆里是一个简单的图案,或者说是几个简单的散落的笔画。 则安禹蹲在花盆边,疑惑道:“两横一竖,这是什么字吗?” 楚钰和楚无也看不出什么。 “或许是一个字。”楚无道,“只是这个字还没有写完。” 果然,那天之后连续两日,宋诗引都被刘望山让人送到楚无他们住的院子,什么也不做,就院门处干巴巴的坐两个时辰,再一脸木然的被刘望山的人带回去。 她就跟个木头美人似的,几乎是一动不动,楚无他们看不过去要给送些吃的喝的,也被她轻轻摇头拒绝了。 而每次离开后,都会留下一点印迹。第二日是一弯钩,第三日则是一根短短的斜杠。 第四日,女子没再来了,据说刘望山找到了匪徒在郁州境界活动的踪迹,大张旗鼓的要去剿匪。 女子留下的笔画他们组合起来之后,得出一个简单的字——北,很明确的一个方向词。 刘望山作为一州太守,有行当地军政的权力,他聚集起来的军队人数也不可小觑,而他这个时候要对付的贼匪,以及有能力在重重守卫之下进入太守府的,很容易让人想到他们来时遇见的赵直。 则安禹道:“听刘望山的意思,赵直也来到郁州了,且就躲在城外的某一处山头上。咱们要提前通知他,也得先知道他在何处。” “有个人肯定知道。” 顾白极问:“宋诗引?” 楚无点头,“赵直闯进来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她。” “这样的话,那个北字就能解释了。” 宋诗引应该早就知道刘望山会对付赵直,所以提前将赵直的方向告诉了他们。 至于她为何会知道他们认识赵直,又如此信任他们,显然是赵直进来那天晚上告诉过她什么。 “郁州北面的山头?”则安禹道,“我之前去赈灾时有注意到,郁州北面确实有一座山,山林颇深,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顾白极可以:“可以,既然已经知道方向,提前让人去通知一声也就是了。” 刘望山的剿匪之行,意料之中的白跑一趟。 也就是在这一天,顾白极的人送来消息,郁州城突然多了一支玉玆军队,其领头者多次和刘望山有接触。 显然刘望山最后还是和对方达成了什么协议。 而这个时候刘望山将这么多人引来,目的显然不言而喻。 “刘望山准备动手了。”则安禹道,“将军,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时机差不多了。”顾白极放下手中刚收到的消息,“一座占据了大半个玉千山的铁矿,这个刘望山胃口倒是不小。” 楚无道:“位置确定了吗?” “嗯。”顾白极点头,“费了些功夫,但是结果不错,事不宜迟,收拾一下,咱们晚上就离开。” 此时申时将过,距离天黑一个时辰不到。 离开前,顾白极带初楚无去见了宋诗引。 比起初见时,宋诗引身上的伤更多了些,但面上的神情却更平和了。 楚无皱眉,“宋娘子,刘望山又打你了?” 宋诗引道:“多谢王爷记挂,奴家没事。他此番无功而返,总要找个出气的缘由。” 事实上,大概是因为恪王的缘故,相较之前,刘望山下手已经轻了许多。 宋诗引说着,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刘望山一动手,奴家就知道,他失败了,挺好的,奴家知道是你们帮了他,几位郎君大恩大德,奴家来世结草衔环定当报答。” 楚无轻叹,“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外面有你想见的人,不是吗?” 宋诗引摇头,“刘望山此人多疑狡诈,奴家若是跟你们离开了,他大概很快就猜到你们去哪了。” “这无所谓。”楚无道,“他知道与否,并不影响什么。” 宋诗引依旧摇头,曲身行了一礼,“王爷大恩,奴家记下了,你们快走吧,奴家还有事未完,就不与你们同路了。” 夜里的郁州城,越加的阴冷,衬着荒寂的四野,更显萧瑟。 太守府,火把通明,兵器森寒。 刘望山站在顾白极他们所住的院落外,眼里带着志在必得的张扬,“这里面的人,除了恪王楚无,其他一个不留,全宰干净。” 第九十一章 咱们将军占了大便宜了 然而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砰”的一声炸开,接着以那一点为中心,高高的火苗瞬间四散开去。 “怎么回事?”刘望山大惊,慌忙吩咐道,“来人,快救火!快!” 一想到楚无可能还在火海里,刘望山急得差点没直接冲了进去。 “太守!”钱伟忙把人拉住,“没人,里面的人全跑了。” “跑了?”刘望山不敢置信,“他们竟然就这么跑了?” 钱伟点头,“已经着人去看过,里面的人确实一个都不在了。” “顾白极!”刘望山直气得咬牙切齿,“快去追,锁住城门。” 然而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城门只剩下几个倒地哀呼的侍卫,顾白极等人的马车早不见了踪影。 “追,快去给我追!”刘望山气得大骂,拔出长剑几下结果了守城侍卫的性命,“废物,都是废物!” 按照顾白极之前派来的人画出的路线,通往玉千山的路并不难行,因为要运输铁矿的关系,所以修了一条不大的路,马车上不去,但是骑马很方便。 楚钰本想留在山下等他们,但楚无因为上一次他独自留下受伤的事,无论如何也要将人带着。 楚无虽然不会武,但骑术却很精湛,在顾白极眼巴巴的视线中,极为麻利的将楚钰抱在身前,“驾”的一声率先走了。 “将军。”则安禹骑马挪到顾白极身边,好奇道,“你怎么想的,临走之前连人院子都给一把火烧了?” 顾白极想到刘望山对楚无近乎变态的觊觎,语气森寒如冰:“若不是还留着他有点用处,我更乐意连人一起宰了。” 连和楚无共处一个院子的人刘望山都能痴迷,顾白极简直不能想象待他们走后,楚无住过的院子,他能在里面做出什么事来。 顾白极抬头看着前方共骑一马的两人,略微心塞。 他这个夫君,琴棋书画医术骑射,还有编蚂蚱哄孩子等等是样样皆通,还好不会武,否则他是真的一点拿手的用处也没有了。 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顾大将军,面对他的伴侣时难得产生了一丝挫败感。 越近玉千山,路线越加隐蔽复杂,马是不能再往前行了,几人下了马,这次不等楚无将楚钰背起,则安禹看了看他家将军脸色,忙主动上前蹲在楚钰面前,请他上背。 楚钰有些抱歉,“吾于此处等你们就行了。” “殿下不必客气。”则安禹笑道,“我气力很大,背着殿下能蹦哒一天没问题。” 楚无笑道:“安之还是走得稳妥一些的好。” “非常稳。”则安禹自夸起来非常顺溜,“绝不会让殿下受到一点颠簸。” 楚钰本想说叫个侍卫来就行,就听则安禹继续道:“不然就用抱的?这样殿下也会舒服些。” “不……不必。”楚钰颇为无奈的伸手趴在则安禹背上,“有劳则将军了!” 又往前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则安禹果然如他自己所说,脸不红气不喘,步伐稳健手臂有力,丝毫不费一点力气。 顾白极握住楚无的手,颇为期待的问,“阿有可累了?” 楚无虽然不若顾白极和则安禹看起来那么轻松,但也还好,闻言好笑,“将军这是将我当成弱女子了?” “不。”顾白极哄人是越来越熟练,“阿有不是弱女子,是我夫君。” 再往前,便没有沿着路前行,而是进入了山林,寻着一个极不显眼的标记往前走。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此行的目的地终于到了——驻扎了将近两千士兵的临时营地。 “将军!安之!”一个粗犷高大的男子迎了上来。 “林佟。”则安禹兴奋道,“你也来了?” “那是。”林佟笑道,“将军有令怎能不从。” 接着营地里又有几人走了过来,纷纷唤道:“将军,安之。” 顾白极点头,“辛苦。”接着让开一步,给他们介绍楚无,“恪王,我的伴侣。” 不等众人反应,又一一给楚无介绍道:“这位是林佟,这位是林檎,这是陈昊……都是我在军中的兄弟,值得信赖的。” 楚无再来之前,完全没有想到会直接面临这么一个状况。 顾白极这一辈子有大半的时间都再军营里,他知道这些人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向来从容冷静的人,竟然难得的紧张起来。 顾白极捏了捏他的手,在他耳边小声道:“在紧张?” 楚无干脆点头,“有一点。” “那可不行。”顾白极轻笑,“他们是我的兄弟,以后也会是你的,是我的属下,以后也就是你的属下,可不能怯阵啊,我的王爷!” 其实楚无忐忑,倒不是因为说仅仅因为这些人是顾白极好友就担心什么的,而是他知道这些人与皇家的仇恨,这个时候突然见面,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但顾白极都已经为他做到如此,他也没有必要一直缩着不去面对。 楚无不经意间抬头,发现众人都在满脸打趣的神情,正有趣的看着他和顾白极低声说悄悄话。 楚无赧然之下,那些不安倒是去了许多。 “楚无,见过各位!” 众人闻言,立即齐刷刷的道:“见过恪王殿下。”接着不等楚无回话,忽然又整齐划一的说道:“林佟。” “林檎。” “陈昊。” “……” “谢过恪王殿下救命之恩。” 楚无忽然愣在原地,立即明白他们都是当时跟着顾白极最后一战的人。很快,他才深深回了一礼,认真道:“诸君赤胆忠心,是大昭有负!” 一时之间,众人心中皆是感慨非常。 林佟率先打算这有些伤感的气氛,笑道:“我们应该还要感谢王爷结束了我们将军二十多年的孤独生涯。” “对对。” 其他人也起哄笑道:“安之,你在信中说的可太委婉了,王爷这哪是有点好看,这气度这风姿,分明是咱们将军占了大便宜了。” “可闭嘴吧你们。”则安禹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将楚钰放下,起身没好气的道,“也不想象,王爷可是将军的人,是我能评头论足的吗?” 楚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满眼都是笑意。 第九十二章 宋娘子暂时安全 一行人久别重逢,笑闹几句之后很快说到正事,林佟皱眉道: “此地守卫很严,大概整个郁州的军队都在此处了。” 则安禹奇怪道:“近三四千人,全派来守着这么一个矿坑?” 林佟点头,“沿着矿坑几乎严严实实的围了一圈,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守着那些矿工,稍有怠慢便严刑拷打。” 顾白极问:“确是铁矿?” 林佟点头,“咱们的人跟着运送铁矿的人混进去过,已经确认确实是铁矿无疑,此矿大约已开采半年了。” “时间也不短了。”顾白极又问道,“矿工大概多少人?” 林佟估摸着说了一个大概的数字,楚无叹道,“如此看来,全城失踪的成年男子真的都被抓来此处了。” 又说起进去抓人的事,林佟愁道:“将军,这刘望山可狡诈得很,此处地形奇特,易守难攻,他又做了些布置,便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为过。” 说起这个林檎还有些感慨,“这刘望山有些行军打仗的才能,可惜心思不在正途上,尽干些窃取国财、通敌、残害百姓的勾当。” 顾白极看着几人画出来的粗略地图,思索道:“可有其他进山小径?” 林佟摇头,“这玉千山越往里林越深,且多断崖,看不出有什么能迂回到达的小路。” 则安禹道:“四千人,也不多,硬要强行突围,有几分把握?” 虽然他们此次只来了一千人不到,但则安禹说这话倒也不是满天吹牛,顾白极手下的这一只军队能在沙场上令多国士兵闻风丧胆,每个人说是以一抵十亦不为过。 林佟依旧摇头,“太冒险了,若在平地上自然不怕,但他们占据有利地位,强行突围之下,便是成功损失也无法估量。” “不急。”顾白极道,“先熟悉环境,摸清他们的作息习惯。” 林佟眼睛一亮,“将军可是有想法了?” “一个粗略的想法,尚且不明确。”顾白极道,“我们进不去,将人引出来就是。” “引出来?”林佟问,“将军的意思是?” 顾白极笑着问楚无,“阿有你的意见呢?” 楚无想了想,说道,“郁州干旱,刘望山要养活这么多人显然不是什么正常路子,这铁就是他的筹码。” 所以要把里面的人引出来,截断他们的运输路线就是了。 “不过……”楚无想了想又道,“将军,狡兔三窟。” 这玉千山林深险峻,难保刘望山没有其他路径。 顾白极点头,“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进去将人一网打尽,否则最后受难的,首冲便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但不管如何说,众人多少还是看见了一个方向,再探几日,若依旧没有收获,少不得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晚上吃了晚膳,众人一直讨论到戌时左右,忽然有士兵来报,说是营地外有人求见,且道来人自称姓赵名直。 顾白极和楚无对视一眼,很快传令下去,将人放了进来。 顾家军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军容肃正,便是此时于山林中山林扎营,且暂时无战事这种颇为放松的时刻,也隐隐透露出一些杀伐之气来。 这就是名震天下的顾家军,护佑大昭几十年的勇猛之师。 赵直从人群中走过,边走便想。 心里有几分欣羡,也有着些许忐忑,但面上丝毫不显,步伐从容的走到顾白极面前。 “见过顾大将军!” 顾白极挥手,“你我不算首次相见,也算得上是旧识,不必多礼。” 赵直不是他的属下,顾白极便让人在一旁坐下。 赵直谢绝了,不动声色的打量一圈周围的人,心里似乎定了些,开口道:“敢问将军,已在此处却不曾进攻,可是在寻找进矿山的小路?” 顾白极点头,并不意外他会知道,按照赵直对刘望山的恨意,显然对此山颇为熟悉,多半在他们到来之前,此人已经在此观察多日了。 “你可有建议?” 赵直点头,“在下确实知道一条道,只是路途遥远,且艰险难行,但很隐秘,能直接绕道矿山后方,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好极了!”顾白极赞叹道,“有劳赵兄带路。” 赵直说的路确实隐蔽,一路过河下崖,甚至还有一段路须得从一个山洞中穿过,也难怪此前林佟他们查探多日也一直发现不了。 但道路艰难也是真的,好在顾家军人人身手不凡,不说如履平地,但也没多费劲。 路程也是真远,从日出走到夜幕降临也才刚行至半途。 由于山路险峻,走夜路容易出事,顾白极便于一稍微平缓之地下令整顿歇息。 休息的地方是一处缓坡,一众士兵经验丰富的开始扎营架柴,很快简单的营地里传来一阵阵暖意,以及食物的香气。 则安禹自从背着楚钰行了一段路之后,自觉有了责任,一路上主动将背人的任务揽下不说,其他各种事务也照顾得颇为周到。 楚无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有些闲了下来。 顾白极将楚无带到临时营帐,让他先休息会儿,“难得歇息,总吃冷食也不好,我让他们将肉干熬点儿汤,等下你要喝一点。” 顿了顿,担心楚无不喜欢那个味道,又劝道,“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对身体好,你就当吃药似的,勉强也要喝点。” 楚无笑道:“将军多虑了,我不在意这些。” 顾白极一愣,而后失笑。确实,他的阿有何时这么娇气了,在意的是他自己,总担心楚无跟在自己身边,因为他的缘故让楚无吃不好睡不好。 按理来说,顾大将军风里来雨里去的,在他心中,男子汉大丈夫,吃苦本是天经地义,但轮到他家阿有身上,却有些舍不得了。 郁州饥荒严重,连带着山林里的野味都难得一见。 楚无笑了笑,伸手拉顾白极在身边一起坐下,笑道,“知道大将军你身手好,但也不影响你休息会儿。” 顾白极欣然坐下,顺势伸手一揽楚无的腰让他躺下,顺便将自己双腿给他当枕头。 林子里很快传来阵阵肉香味,将夜里的凉意驱散不少。 楚钰端着汤就着饼吃得香甜,刚喝完一碗,则安禹很快又给他添上。 楚无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笑了笑,端着碗正准备离开,忽然看见了角落里的赵直。 赵直此次来见他们,身边并没有带人,也不知是防备还是什么原因,除了赶路时提醒众人路上可能会有的障碍,其他时候都是独自留在一旁。面色沉寂,视线没有焦距的盯着夜空中某一处。 楚无多要了一碗汤,走过去递给赵直,“怎么不吃点东西?” 赵直回过神来,慌忙伸手接过,小心翼翼放在一旁之后拱手道,“多谢恪王殿下!” “不必多礼。”楚无说着,在他身旁坐下。 两人一时无言,楚无小口抿着汤,想了想,轻声道,“宋娘子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第九十三章 她是我妻 至少目前刘望山忙着对付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针对一个女子。 赵直闻言,整个人忽然怔住,过了片刻,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死寂的面容生动起来,有些急切的看向楚无,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问道:“王爷……认识她吗?” “认识。”楚无点点头,说道,“说起来,宋娘子还是我的恩人,吾此前因为某些原因,受过宋娘子恩惠,那次刘望山剿匪,将军能提前派人通知你,便是宋娘子给的方向。” “她……”赵直想说什么,声音却突然哽住,眼圈瞬间红了,半响,方才哑声道,“她还好吗,刘望山有没有折磨……”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楚无却理解了,他并没有再开口——刘望山的脾气如何,想来面前这人也是清楚的。 赵直双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抱歉,让王爷见笑了。” 楚无摇头,“不必介意。” 赵直捧起汤碗,像是借着那暖意温了温几乎冰寒的体温。 半向,赵直忽然开口道,“诗引她……是我妻。” 接着不待楚无回话,他就继续道,“内子和我不一样,她出身书香世家,从小读诗书,学棋画。她就像天上的神女,而我只是个山野里、杂草中的蜢虫。” 楚无轻声道:“宋娘子确实聪慧可敬。” 赵直牙齿微颤,神情狠历,然而双眼却在提起宋诗引的时候绽放出些温暖柔软的光芒来。 听见楚无夸奖自己的妻子,他甚至轻轻笑了笑,继续将后面的故事说了下去。 神女和蜢虫在一起了,却没有曾经想过无数次的代沟,两人相处起来意料之外的融洽温馨,她爱他的担当温柔,他敬她的诗文聪慧。 “不瞒王爷,在下字画都是内子教的。”赵直说着笑了笑,赧然而又悲伤的道,“只是在下愚笨,连一点皮毛也未学到。” 楚无摇头,“你很好。” 其他尚且不说,便是绘画,形貌虽未到,神韵却已刻骨三分。 赵直摇摇头,继续道:“后来……” 夫妻恩爱,顺理成章有了可爱的孩子。然而灾祸却在没有预兆的突然来临,宋诗引被刘望山觊觎,抢入府中,赵直被逼无奈,落草为寇。 后来如何,赵直没再说,面色已彻底森冷下来,眼里再次漫上滔天的恨意。 想到宋诗引处境,他没说下去,楚无心里也已经明白,刘望山夺人妻,害人家破人亡。赵直恨得有理,此恶确实万死难辞。 “抱歉!”不过瞬息之间,赵直又恢复成冷漠孤僻的模样,言语里有些不自在的道,“一不小心说多了些,还请王爷勿怪。” 楚无摇了摇头,顿了顿还是说道:“刘望山多行不义必自毙,宋娘子会平安回来的。” “多谢!”赵直顿了顿,许是楚无神色过于温和包容,终究还是压抑的说出心底所求,哑声道,“在下别无所求,只要她活着。” 过了片刻,顾白极寻了过来,将外衫给楚无披上。 赵直和他见了礼,和顾白极说起现下情势,又为一开始没有向顾白极说清具体情况道歉。 顾白极无所谓的摆摆手,赵直的顾虑他能理解。 一座铁矿,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赵直一开始没说,不外乎存了些试探的心思,若他顾白极来了之后真与刘望山同流合污,只怕赵直将这铁矿察得如此清楚,说不定已存了些同归于尽的心思。 翌日,又走了半日路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铁矿规模出乎意料的大,虽然开采时间短,但因劳力众多,已经形成了颇为壮观的规模。 矿坑边上,坑里,处处都是太守的士兵把守,远远看去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足可见刘望山对这一切的重视程度。 矿坑周边的树木尽去,特别是在下山的路径方向,沿路一片荒芜,凡有进山者,几乎一出现便是无所遁形。 楚无看着那些不奴役的百姓,缓缓说道:“这些人就是整个郁州城不见的成年男子吧。” 顾白极点头,看了片刻,说道:“里面不止郁州军队,刘望山私通外敌,来到大昭的大半玉玆士兵也被他派来了这里。” 至于其他的,想来是留在城内对付他们了。 林佟道:“玉玆人是最近才过来的,人数还不少。” 刘望山虽然狂妄,但顾白极的到来确实让他警惕谨慎许多。 “罄竹难书的罪。”则安禹看得感叹:“这刘望山私贩了多少铁,囤了多少金银粮食,才能在饥荒年代养活这么多的人?” 但就算如此,除了手执武器的士兵,那些被奴役着的百姓也并没有比饥荒里的灾民好多少。 站着的,是奴役者,那些弓着腰,衣衫褴褛宛如蝼蚁的,是郁州的百姓。 或者说,他们比蝼蚁还不如,毕竟蝼蚁身后,没有随时会落在身上的刀棍鞭枪。 但凡有人稍微慢了一点动作,鞭子立刻就毫不留情的落在身上,有人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利器在谩骂声中落下来,将最后的生机抹去。 在这里死人亦是很寻常的事,荒山野岭将尸身随手扔下,任由饿到极致的财狼分食。 “这些混账东西。”林佟怒道,“为了控制这些百姓,他们连吃食都刚控制在人能活动的范围内,百姓吃不饱又不间断的干重活,哪里还有活路。” 楚无沉默的看着这一切,这就是现在大昭的模样,于百姓而言,地狱之外的,还是另一番模样的地狱。 “将军。”楚无轻轻唤了一声。 顾白极握住他的手紧了紧,而后吩咐林佟等人道:“后退十里,就地安营,天一黑便突围。” 林佟点头,转身吩咐下去。 赵直带的这个方向确实很有利,刘望山将大半兵力都集中一边防着山下,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人竟能越过那些险途,从玉千山的另一侧爬上山顶,在从林中潜下。 借着山林遮掩,夜里突袭,堪称天降神兵,防不胜防。 夜里,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忙碌了一天的蝼蚁终于得到了片刻歇息,这些百姓被归拢到一处看管起来,随地躺下,不到片刻就沉沉睡过去。 这些在地狱中挣扎求生的百姓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再次醒来,周围已经变了个模样。 刀剑声、喊杀声,遍地的鲜血、残肢,而那些上一刻还在虐待着他们的恶人,此刻已成了一具具没有知觉的尸体。 天将破晓时,四下已恢复一片安静,百姓被安置在一旁,俘虏被归拢到一处,顾家军在打扫战场。 一片惊慌中,已有百姓渐渐明白过来,再一看顾家军对待自己和善有礼的态度,以及分发在一旁的食物,一个接一个的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第九十四章 你要人质,我来替他 顾白极属下士兵忙把人扶起,见百姓犹自惊惶,顾白极几人表明身份,又道刘望山多行不义,律法难容。如此这般安抚之后,百姓方才接受了自己终于逃离地狱的现实。 人群中先是一片怔然,过来片刻,有压抑的抽泣声传来,渐渐的,痛哭声连成了一片。 楚无静静的看着,顾白极握住他的手,带着几分引导的意味开口道:“阿有,他们是大昭的子民……” 楚无道:“不该如此的。” 顾白极点头,楚无叹息道,“将军,让百姓如此的,不是天灾,是人祸。是掌握权力的那些人,把百姓当做了刍狗。” “对,若君主圣明,国家富饶,再难的天灾也能齐心协力渡过去。”顾白极说着,看向楚无道,“能救他们的,不是这些粮食,而是一个以民为重的君王。” 整个大昭,就像生了病的蛀虫,大昭之灾,便是因为上到君王下到地方边陲小吏,都烂透了。根治的法子不是捡去那几只虫子,而是找到源头,彻底铲除干净。 楚无抿了抿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开了口。 “报——” 来报者是巡视的守卫,事态紧急,人未尽声先传来,“将军,刘望山已领军近我军两公里外!” 则安禹皱眉,“这厮还挺快的!” 顾白极问:“人马多少?” 守卫道:“就眼前所见,两千五百人左右。” “行。”顾白极点点头,略做思索,很快转身就迎战、弓箭、近战等安排下去。 刘望山在进山之时没看见人,便猜到大概是出了事,当下怒火冲天,带着人就气势汹汹的往山上赶去。 这个铁矿是他所有的资本,万万不能就这么葬送在顾白极手里。 越近矿山,刘望山越是怒火难当,待看见一边安静的矿山,以及好整以暇以逸待劳的顾白极等人时,头盖骨都几乎气翻了天。 “顾!白!极!” 他内力深厚,这一声几乎吼出了惊天动地的效果。 顾白极神色不变,声音如常的开口,却一字不漏的传入刘望山耳中,“刘望山,你私采矿山、私通外敌、虐待辖区百姓,这些罪你认也不认?” “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刘望山阴森森的看着他笑道,“顾白极,反正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了,死人能做什么?” 顾白极冷冷的道:“认了,其罪当诛!” 刘望山几近疯狂,手举长刀,直直往顾白极冲去,“那你来试试,我倒要看看威震天下的顾大将军到底有几分本事!” 言下之意,对于所犯之罪显然无所谓。 他已认罪,顾白极再没跟他废话,手提巨渊长剑很快迎上。 刘望山人狂,手下也确实有几分本事,很快与顾白极战在一处。 他手下的军队反之,到底在郁州城中养尊处优惯了,与战场上无数次生死局中闯过来的顾家军怎能相提并论,而且玉玆来的士兵又显然是消极怠工的态度。 是以就算人数上占了极大的优势,这边刚准备行动,迎面迎来一片箭雨之后,当下又战战兢兢的缩了回去。 眼看刘望山和顾白极战斗激烈,且渐有不敌之势,钱伟急得团团转,慌忙吩咐左右道: “快去把人带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被带过来,赵直远远看见,当下面色直接变了: “诗引!” 被护在后方的楚无也震惊的看过去。 刘望山不敌顾白极,心知如此下去必将有来无回,当下狠狠一咬牙,以肩为盾,拼着受他一剑,飞快的撤身后退。 接着直接落在钱伟身边,将他手上的女子一把抓过来,长刀直接就横在手里纤细的脖子上。 “都别动!”刘望山看着一脸焦急的赵直,冷笑道,“诸位别来无恙啊,看来今日这人质还真是带对了。” “刘望山。”顾白极咬牙,“将人放了,区区留你个全尸。” “呸!”刘望山一脸狰狞的看着顾白极,“顾大将军果真是名不虚传,倒是我小瞧你了。” 接着他又看向人群中的楚无,神情忽然就柔和下来,眼里甚至带上些许痴迷,“九王爷,知道你没死在那场大火里,下官心里的担忧也就放下了。” “刘望山,你先将宋娘子放了。”楚无上前一步,说道,“你有什么条件,可以谈。” “条件?”刘望山看着楚无,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条件当然有,楚无,你看见这个铁矿了吗?” 楚无皱眉,“你想做什么?” “这么大的一座矿山,怕是整个大昭的国库都比不上吧?”刘望山说着,带着些诱惑的语气,“楚无、恪王殿下,只要你跟了我,这些都是你的,不只是这些,以后就算是这天下,只要你能想象得到的一切荣华富贵,也都是你的,你说好不好?” “刘望山!”顾白极语气森寒如利刃出鞘,“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则安禹没忍住,冷笑道:“刘望山你算什么东西,哪里来的狗贼也敢觊觎恪王殿下?” “别动!”刘望山怕顾白极突然出手,拖着宋诗引往后退了一步,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些,宋诗引的脖子处瞬间染上血迹。 “诗引!”赵直目眦欲裂,直想不管不顾的上前宰了这个狗官,又顾及着宋诗引不敢动作。 “都说让你们别动了!”刘望山不在乎手上的一条命,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依旧一眨不眨的看着楚无,温柔道,“楚无,你过来,你过来我立刻放了这个女人,你放心,我会好好疼你,绝对不会伤你半分。” 他说着不知道想起什么,又道,“只要你来到我身边,这金山银山是你的,你看,你们烧了我的院子我不在意,弄死我手下那么多兵也无所谓,只要你过来,行吗?” 刘望山这人,在郁州土皇帝当惯了,从来不把旁人的命当命,宋诗引在她手中,性命轻如草芥。 “你要是不答应我……”刘望山忽然面色一变,残忍狰狞的笑起来,“我就把这如花似玉的宋家娘子赏赐给我身后的这些士兵,让他们当着她夫君的面,也尝尝她这美妙的滋味。” “刘望山,你敢!”赵直双眼赤红,一字一句道,“你再敢伤他,我定拼尽一切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你别动!”楚无忽然往前走了几步,缓缓道,“刘望山,你要人质是吗,放了宋娘子,我来替她。” 第九十五章 你想着他做什么了? “阿有!”顾白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别急,我会救她。” 楚无摇了摇头,低声道,“将军,我信你。” 说完推开顾白极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你……”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刘望山反倒有些愣住,“真的愿意?” 楚无没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 刘望山两眼直直的看着他,心里竟难得的多了几分紧张,手上也无意识的加了几分力。 或许是疼痛感太过强烈,一直低垂着头的宋诗引忽然轻轻颤抖起来,她伤势颇重,先前一直昏迷着,此时方才缓缓醒了过来。 “夫君!”宋诗引迷迷糊糊间,第一眼便看见一脸担忧焦急的赵直,下意识唤了一声之后,很快意识到眼下处境。 “诗引!”赵直闻言,只心疼得几乎肝肠寸断,“是我,别怕,我会救你的,别怕!” 宋诗引摇了摇头,满眼的绝望,再看见正在走近的楚无,越加的急切起来,“王爷,别过来!” 在所有人中,除了顾白极,就她是最明白刘望山对楚无到底执着到了什么地步。 刘望山闻言,手下越加用力,“你闭嘴!” “刘望山。”楚无站住,“你先放了宋娘子!” “好好,你先过来。”刘望山怕他后悔,闻言便立即放松了力道,长刀大半远离了宋诗引,几乎是有些讨好的诱哄,“楚无,你来,我保证不伤她。” “不要!”宋诗引完全不顾身上的疼痛,对楚无摇了摇头,而后转向赵直,眼里又是绝望又是释然,“夫君,看见你好好的,就够了。” 就在这一瞬间,楚无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一跳,来不及多说什么,回头大声喊了一句,“将军!” 也就在这个时候,话音刚落的宋诗引忽然直直往刘望山手里的刀刃上撞去。 “诗引!” 与此同时,顾白极和赵直身影一闪,几乎是同时动了起来。 赵直速度很快,但再快也快不过宋诗引的速度,然而就在宋诗引即将撞上刀刃的一瞬间,一把长剑破空飞来先她一步弹上刀刃上。 “叮”的一声,长刀瞬间断成两半,宋诗引撞了个空,接着软到在地上,被随后赶上的赵直接在怀里。 刘望山失了刀,第一反应竟然是伸手去抓楚无。 顾白极速度极快,随手拾起巨渊,一手将楚无揽在怀里转了个身避开刘望山动作,接着反手一剑,直接将刘望山的手臂齐齐斩断。 “啊——”刘望山立刻痛呼出声。 顾白极毫不犹豫,刘望山一声未落,巨渊再起,将他的另一条胳膊也齐根切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则安禹一声令下,顾家军立刻冲了上来,和刘望山带来的人战斗在一处。 刘望山失去双臂,倒在地上颤抖哀嚎着。 顾白极伸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止住流血。 “顾白极!”刘望山恨得咬牙切齿,“有种你就杀了我?” “杀你?”顾白极冷道,“想得挺美,知道区区为何一直不对你动手吗?” “为……为何?” 顾白极低头,缓缓道:“为给千千万万的郁州百姓一个交代。” 不只是顾白极的意思,也是楚无的。整个郁州,可以说完完全全毁在了刘望山手上,对那些被他拒之城外饿死的灾民、那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郁州百姓而言,最好的安抚方式,不是那些赈灾的粮食,而是将刘望山这个罪魁祸首丢到人群中,给他们一个发泄得出口。 “顾白极!”刘望山显然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疯狂的吼道,“有种你就杀了我,杀了我!” 吼了两声,他忽然转向楚无,接着神经质的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楚无,九殿下,你知道的,我都是为了你,才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放了你们。你知道的,对不对?” “砰”的一声,顾白极狠狠一拳砸在刘望山脸上,鼻梁断裂的声音在遍地杀伐声中依旧清晰入耳。 刘望山痛呼声未落瞬间就是满脸鲜血。 顾白极却手下未停,接着一拳落在他的另一侧脸上,刘望山脸颊瞬间歪斜,鼻梁和眉骨发出沉闷的挤压声。 “你想着他的时候,都做什么了?” 顾白极终于没忍住,放下那些大义的缘由,压低着嗓音,一字一句携裹着冰雪森寒一般。 刘望山五官几乎移了位,看着顾白极的眼中只剩下一片恐惧,但听见顾白极的问话,他竟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你……猜?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所有……躺在我身下……的人,都是……他……啊——” 顾白极收回手,冷道:“一开始就该摘了你的眼珠子,拆了你的脑子。” 刘望山的眼中被血迹充盈,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嘴里发出“吼吼”的嘶声。 “将军。”楚无伸手攥紧顾白极的手腕,冷静道,“他快死了。” 顾白极一顿,很快点点头,伸手直接下了刘望山下颌,而后让林佟将人看住。 楚无垂眸,俯身趴在顾白极背上,任由他将自己带离这兵荒马乱的战场。 宋诗引自杀未遂,赵直抱着她,在则安禹等人的保护下离开战场,安置在远离战火的草地上。 “诗引,诗引!”赵直一遍遍唤着,赤红着双眼,嗓音颤抖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说道后来,终于还是没忍住,哽咽起来,“你为什么要撞上去,啊?为什么啊?” “夫君。”宋诗引轻轻摇头,神色平静到近乎死寂,缓缓道,“妾身的身子被那刘望山糟蹋了,不配……” “别这样,诗引,别这样说,求你,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赵直攥紧她的手胡乱亲着,顿了顿忽然低头亲在她唇上,像是要表明什么决心一般,喃喃道,“你别想着不要我,诗引,求求你了,想想我们的孩儿,一定要活着。” “夫君……”宋诗引怔怔的,半响,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楚无赶来的时候,宋诗引又昏了过去,他匆忙检查了一下宋诗引的伤势,又接过顾白极递过来的药箱,在里面翻找起来。 赵直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待反应过来楚无会医术之后,双膝一软直接就跪下了,“王爷,求你救救她,诗引她疼,求你帮帮她。” 第九十六章 终于下雨了 “你别急!”楚无叹息,轻声道,“宋娘子的伤看着虽重,但危不及性命,别担心。” 赵直闻言,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爷会医本来应该是一件颇不寻常的事,但从这位九王爷口里说出来的话,就会让人下意识的信服。 宋诗引身上的伤虽看起来多,但都不致命。那刘望山本就以折磨为主,故而看起来瘆人了一些,但也正因为如此,疼痛更是加倍,特别宋诗引不过一个弱女子,其中痛苦简直难以想象。 楚无都忍不住的想,方才应该再给那刘望山补上两刀的。 赵直全程脸色惨白,看着竟比宋诗引伤得还重一些。最终楚无想的那两刀还是被赵直补上了,顾白极没让人阻止,任由他将人折磨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 待处理好宋诗引身上的伤,战斗竟然已经结束了。 那刘望山带来的本就是些乌合之众,贪生怕死,畏首畏尾,遇上顾家军几乎是一开始就呈现一面倒之势,很快跪地投降。 处理好矿山上的事,众人很快带着难民回到城中,那一日,偌大的一个郁州城,哭声从街头传到街尾,有人团聚,也有的家人被彻底葬在山林深处的财狼口中。 但就算如此,死寂一般的郁州城,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 顾白极回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打开城门放难民进城。 看见郁州城粮仓的时候,顾白极和楚无几人当即就是一震,则安禹直接骂出了声。 无他,郁州城的粮食之多,远远的超出了顾白极几人的想象。 若在饥荒之初刘望山便开仓放粮,毫不夸张的说,整个郁州的饿殍要少大半以上。 安抚灾民和郁州百姓,就用了将近三日。 第三日,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行的刘望山被拉到刑场上,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行斩首之刑。 也就在那一日,郁州城终于下雨了。 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绝望中的百姓放佛抓住了一点生机,于一片死寂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狂欢。 顾白极他们去了义庄之后,发现那里已经有人了。 正是之前差点被马撞到的那个孩子以及他的母亲,还有一个他们从矿山上带回来的男子。 男子看见他们,深深行了一礼,“小人苏成,拜谢王爷和将军大恩。” 女子也跟着谢道:“王爷和将军救我儿在先,又救奴家夫君在后,还为家翁收敛尸身,大恩大德,民妇一家没齿难忘。” 顾白极和楚无微微颔首回了个礼,又道:“分内之事,不必介怀。” 苏成夫妻原本打算磕头拜谢,被拒之后,便打定主意回去之后便为二位恩人立个长生牌位,终身供奉。 这期间,宋诗引伤势已经渐渐好转,楚无站在屏风外,等赵直给她身上的伤换了药之后,方才进屋去替她切脉复诊。 好在赵直照顾周到,再换几次伤药、喝几日汤药,便差不多大好了。 宋诗引靠在窗前榻上,说话也精神了许多。 她看了赵直一眼,赵直会意,去将顾白极也请了来。 “宋娘子。”楚无看见顾白极,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宋诗引点点头,想了想,开口问道:“王爷,将军,郁州现在情况,应该很难吧?” 顾白极并无避讳的点头,“很难,刘望山此前剥削本就严重,百姓几乎无一点余粮,这一场饥荒几乎可以说是断了整个郁州的生机。” 他们带来的粮食,再加上郁州城的粮草,也不过只是暂时缓解了这些情况而已。 现在虽然降了雨,但后续的耕种种粮,流民安置、以及那些鳏寡孤独的赡养等都是大问题。 但按照现在大昭的国力以及皇帝的上心程度,再想从国库里拿粮草钱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们来之前,皇帝虽然看着生气,但其实归根结底,气的,不过因为自己被隐瞒而已,怕的,也是万一百姓起义造反。最后谈论到赈灾粮食的时候,皇帝的态度已经淡漠了下来,多少有一点事不关己的意思。 就在这时,赵直忽然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宋诗引,宋诗引接过之后,又递给楚无。 “宋娘子,这是?” “刘望山的库房钥匙。”宋诗引道,“里面的财宝几乎成山,缓解郁州困难,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你……”楚无忽然反应过来,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涩然道,“之前不和我们走,就是为了这个?” 宋诗引点头,“奴家知道,郁州多艰,便是除掉刘望山,情况也不会好上多少,这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宋诗引顿了顿,接着道,“刘望山有反心,财物必定会多囤,只是他太谨慎,库房直接藏在了书房的地底下。” 这也是她花费了那么久时间才找到的原因。 楚无心里大受震撼,一个弱女子,乱世中自保尚且不能,却能为百姓做到这个地步,他又如何能一直藏躲在顾白极身后,空有悲心不敢前行? 楚无对着宋诗引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宋娘子大义,楚无敬佩!” 宋诗引一惊,慌忙撑起身体跟着躬身,不敢受他这一个礼,“王爷万不可如此客气,奴家不敢当!” 顾白极笑道:“宋娘子此举救了上万郁州百姓,区区也该敬你。” 刘望山的反心显然时日已久,书房下面的财物之大堪比小半个国库。 当然,现在国库空虚,也没多少存货就是了。 但就算如此,要重建郁州也还算是绰绰有余。 之后几日,顾白极和楚无又就郁州重建一时忙的脚不沾地。 郁州现在所有官员几乎全部被抓,不过饥荒严重,百姓不多,顾白极便干脆就几个县归为一县管理,又派几个善于文职的属下暂代县官一职,林檎从前在军中之责类于军师,便干脆留在太守府,暂做太守一职,代为处理郁州后续事务。 林檎行事干脆,第一件事便是散了刘望山那简直可媲美皇帝后宫三千的美人,有去处的自行领一点盘缠离去,没有去处的也简单。现在郁州百废待兴,到处都是需要人干活的地方,男女皆可寻一差事,自去找一个地方出力赚取银钱就是了。 至于其他的,待顾白极回京禀明皇帝之后,再做打算。 又过了几日,一切已算是初步安定下来,众人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回京。 离开那日,城中百姓纷纷踏出门外,若非顾家军拦着,直恨不能磕头送行。 城门如今已经大开,来来往往的行人虽不比盛世,但是也多了几分生气。与一兮一湍一√。 待出了城门,远远就看见一辆马车等候在路旁。 马车旁站着赵直、宋诗引,宋诗引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第九十七章 阿有你先洗 楚无和顾白极下了马车迎上去。 赵直拱手见礼:“见过九王爷、大将军!” 宋诗引亦曲身见礼,“奴家见过恪王殿下、大将军!” “免礼!”楚无说着,看着两人身后马车上的行李,讶异道,“二位这是……” “在下……” 赵直抓了抓头,竟笑得有些憨傻,像是想说什么,又有些赧然。 宋诗引笑道:“外子不好意思提起,奴家便冒昧代他说了。大将军、王爷,外子他……想毛遂自荐,入大将军麾下效劳,不知可否?” 楚无闻言,笑着看向顾白极,顾白极有些惊讶,很快笑道: “不瞒二位,赵兄武艺非凡,亦不缺智谋,区区确实曾有此想法。” 赵直闻言,整个人瞬间明朗起来,“赵直多谢将军赞赏。” 楚无道:“先前将军想着赵兄一家才刚团聚,如此恐有不便,便一直不曾提起。” 赵直闻言,挠了挠头,说道:“内子说了,天下如此,哪儿还有平静的生活,不如投身戎马,也好为天下清平出一份力。” 顾白极笑道:“如此甚好,不如你们一家便随我等一起回京,先做安顿如何?” 赵直闻言,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虽说也有从戎理想,但也不舍小家,特别是刚经历过这么一场劫难,实在不想和宋诗引分开。却不曾想顾白极竟直接开口让他一家跟随。 其实顾白极这样说倒不是徇私,赵直确实武艺智谋兼备,是难得的将帅之才,他入自己麾下不可能从小卒做起,往后自然是要领官品的,是以他的家人早晚也需要接去京中,此行顺便而已。 宋诗引闻言也满面喜色,忙又曲身道谢。 回程的路并不算顺利,郁州的消息顾白极一早就让人送回京城,包括铁矿以及刘望山通敌的事,只瞒下了自己命下属领兵前来相助一事。 楚钧心里有鬼,显然打算让他们回不了京,行程才赶到一半,便已经经历了两拨杀手。 不过就算顾家军已被林佟暗中带走大半,但随行的都是些身手不凡之人,更何况还添加了赵直这一员猛将,是以几次遇险都是无惊无险的渡过。 这天行至一处山林,因前后无城镇,一行人也没打算去村中借宿惊扰村民,想着再远处又无适合之地,便决定在此处露宿。 因为有女子以及孩子的缘故,一行人便特地扎起营帐,一路奔波,也好生歇息一番。 此处山林颇深,又少有人来往,是以野味颇多。 几人抓了鱼,打了野鸡野兔等猎物,又摘了些野菜野果,还在楚无的指示下采了些无毒蘑菇,如此下来,晚膳竟也颇为丰盛。 用完晚饭,天色还早。 楚无正拿着一把匕首扒拉着林中一种颇为奇特的杂草,顾白极从帐篷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和巾帕,神神秘秘的走到他旁边。 “将军?”楚无有些疑惑。 顾白极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我去抓鱼的时候,发现河水上游处,汇入的一条小溪里水温竟然有些热意。” 楚无有些惊讶,“真的?” “当然,我何时骗过阿有?”顾白极笑道,“那溪水上游处应该是有一处地热泉水,故而才会如此。” 楚无这下明白的他为何拿着手里那些东西了,眼眸含笑道,“所以?” 顾白极牵住他的手,“所以,知你爱洁,要不要去?” “去!”楚无收起匕首,回头看见则安禹正和楚钰坐在一处,便放心的跟着顾白极离开。 顾白极说的地方不算太远,但要穿过一处嶙峋乱石,不过两个人都身高腿长的,倒也不算难事。 来到目的地,果然看见河流上游有一条小溪并入,溪水往上几步,有一处小潭,楚无伸手试了试,果真比旁边的河水暖上许多。 赶路途中,楚无虽然不会刻意讲究,但到底爱洁,当下便没多犹豫,很快褪了衣裳下了水。 直到全身都泡在温水里,楚无有些舒适的出了口气,这才想起岸上的顾白极。 谁知一回头,就看见方才还在身边的顾白极退了几步远。 “将军?”楚无道,“你不下来?” “不了不了。”顾白极连连摆手,“阿有你先洗,为夫替你把把风。” 不怪他突然如此拘束,实在是这幅美人出浴图给人的刺激太大。 这段时日实在太过忙碌,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温存过了。顾白极血气方刚,又才开荤不久,开荤的对象还是心尖尖上的那个人,本就忍得艰难。 方才提议来洗澡时还没多想,现在楚无忽然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顾白极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直接化身野兽将楚无就地正法。 楚无一愣,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又是好笑又是赧然,对对方有欲望的,又岂止顾白极一人?若是平日楚无也就随他去了,但此时众人就在不远处,说话大声一些都能听见,显然不是个办事的地方。 “将军。”楚无言语里带上些笑意,“劳你稍候片刻,我很快就好。” “不急。”顾白极嗓音都哑了几分,“你慢慢洗。” 吃不着,能多看看也是好的。 不过虽然如此,楚无速度也很快,待他穿好衣服之后,顾白极用巾帕给他将湿发裹去水分,又把披风给他披好,方才特地去河里水凉一些的地方泡了个降火澡。 楚无无奈又好笑,怕他生病,待人出来后忙让他穿好衣服。 “无妨。”顾白极握住他的手,让他感受自己手心的温度,“以前在军中,冬日下水也是常有的事。” 楚无感受着他手心暖烘烘的温度,有些不舍放开,干脆与他十指紧扣,两人就这么牵着手慢慢往回走。 来时本想着多泡泡缓解一些疲劳,没想到因为某些无法言说的缘由,两人速度匆匆,回程时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来。 林深人寂,随着夜晚降临,夜间生物开始活跃起来,有不知名的动物此起彼伏的叫唤,凄厉哀婉,如鬼魅之声。 夜风寒凉,树影随之摇晃起来,从身上吹过,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楚无打了冷颤,忍不住将顾白极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冷吗?”顾白极往前走了几步,挡住风向。 楚无摇了摇头,“不冷。” 顾白极把玩着他的手指,声音越加温柔,“阿有,在想什么?” 楚无还未开口,就听顾白极又道,“可是在想我们一路上看见的那些大昭百姓?” 楚无顿了顿,说道:“都说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昭地广物丰,这样的山林想来还有很多,按理说,百姓就算不能富饶,吃穿还是足够的。” 但事实却与之相反,暴政之下,苛捐杂税,民不聊生。 “将军。”楚无道,“这次郁州的百姓脱离了苦海,但天下还有多少个郁州?” 第九十八章 京中的消息 顾白极温柔的看着他,“阿有可是觉得民生多艰,救的这几个人并没有什么作用?” 楚无下意识的点头,又摇摇头,“不是觉得没用,就是……太少了……” “若能盛世清平,自然是好的。”顾白极道,“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能救一人,便算一人。” 两人路过一个沟渠,旁边有小小的一滩水几近干涸,里面有几只黑色的蝌蚪,正在艰难的挣扎着求生。 顾白极蹲在沟渠旁,随手捡起一只扔进水沟里,那蝌蚪接触到水,很快摇头摆尾的游走了,“阿有,你看,或许我暂时还救不了其他的,但是对于这一只而言,已是新生。” 楚无跟着在他身边蹲下,双手将其他的蝌蚪连带着淤泥一起捧起来放进河沟里,过了片刻,低声道: “将军,我明白。” “所以别多想,也别怀疑自己。” 顾白极握住他的手放进清水里洗去上面的泥土,随手用自己袖口给他擦干净水分,而后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阿有,想做什么就去做,凡事有我。” 楚无笑了笑,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他心里起了悲悯,然而此时的大昭,以及现在的皇室,并没有可以安放他这份悲悯的地方。 他为苍生悲叹,也为皇家悲哀,楚无是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他的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为父为夫为君,未曾有过半点称职。 这天路过一个城镇,众人决定在此暂歇。 楚无和顾白极共乘一辆,率先下了马车,而后则安禹也从马车上跳下来,他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接过侍卫递来的轮椅安放好,又微微倾身将楚钰抱了下来。 楚钰眼眸含笑,“多谢则将军!” 则安禹笑道:“殿下不必客气。”将人放在轮椅之上后,他又笑道,“十一殿下若真想道谢,不如下一次将这声谢意免了吧!” 为更好的保护这位十一皇子,这几日都是则安禹和楚钰共乘一辆马车,楚无虽然将随行的家僮几乎都派到了楚钰身边,不过则安禹却发现,楚钰这人其实颇为认生。 因他腿脚不便,旁人伺候的时候自然要接触得更多,然而对于不熟悉的人接近,他整个人总会下意识的往后瑟缩,动作不大,但分明是抵触的。 只是楚钰不爱麻烦别人,几乎别人怎么安排他都说好,这种事自然也不会表现出来。 则安禹偶然发现这种情况之后,颇为荣幸的发现他似乎对自己并无排斥,因此便只要自己能搭把手的地方,都亲力亲为了。 楚钰失笑,想着则安禹堂堂一个纵横沙场的威武将军,却对自己这么一个残废如此照顾,一直客气下去,难免带了些疏离的意味,次数多了,总会伤人心的。 想了想,楚钰认真问道: “则将军若不介意,我便和九哥一样,唤你安之可好?” “荣幸之至。”则安禹推着轮椅往前走。 楚钰又笑道:“将军若是不嫌弃,也别总是皇子来殿下去的。” 则安禹欣然领命,“如此愚也斗胆,唤殿下一声见苏?” 楚钰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进了客栈,几人先是直接去了一楼的雅间用膳。他们人多,便多要了几个雅间,大家难得认真吃顿饭,也能自在些。 上菜之前,桌上只有些餐前茶水,因为楚钰有饭前用药丸的习惯,楚无便又去找店家要了凉开水来。 楚钰不知怎的,自进了客栈之后心里便有些窒闷,总带着些难言的惊惶和战栗。 他拿出药瓶,手忽然有些颤抖起来,“啪”的一声,药瓶应声掉在地上碎了开来。 楚钰一言不发,忙弯腰去捡,心里一乱,碎瓷片锋利的一角刺进皮肉,鲜血很快冒了出来。 “见苏!”则安禹心急的蹲下,拿起他的手指,“可伤着了?” 见伤口不大,则安禹放心了些,正准备处理楚钰的伤口,却发现他的手正克制不住的颤抖着。 “见苏,你怎么了?”则安禹问,“可是很疼?” “我……心里有些乱。”楚钰说着,顺势抓着准备给自己把脉的楚无的手,嗓音有些颤抖的问道,“九哥,我们还有几日到京城?” “两日不到。”楚无说着,又问道,“可还有哪儿难受?” 楚钰摇摇头,任由他将药粉洒在自己手指处不大的伤口上,低声道,“就是忽然一阵心悸,总觉得有些难言的心慌。” “别担心。”楚无轻声安慰,“很快就到了,想来是路上奔波太久,有些累着了。” 楚钰点点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也没再开口。 顾白极正在门外吩咐店家多上一份糕点,楚无走到他身边,顾白极叮嘱完之后,回头看见他,嗓音轻柔的问道:“怎么了?” 楚无问道,“将军,近日可有京城的消息传来?” “暂时没有。”顾白极也没问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只认真回道,“不过此前派人回京送消息的时候,为防止楚钧那边有异动,我特地叮嘱过,京中事务若有异常,须尽快来报。” 顾白极握住他的,“怎么,可是担忧什么?” 楚无摇摇头。他只是因为楚钰刚才的反应,莫名的就想起那日明妃宫里发生的事,以及那碗颇为关键的羊肉汤,跟着有些担忧罢了。 翌日,众人赶早离开,却在将到城门出,发现乱哄哄的一片人群,只见人群中间,人们围着一个几个着盔甲行军装扮的男子,正讨论着一些诸如“打仗”、“响银”之类的词。 “怎么回事?” “将军。”探听回来的陈七道,“此地有人在征兵。” “征兵?”顾白极奇道,“既无战事又未到征兵日期,现在征什么兵?” 顾白极面色凝重,忽然又问道,“此地是和人辖地?” “巧了。”则安禹骑着马溜溜哒哒过来道,“这小镇刚好在七王爷封地范围。” “那就能解释了。”顾白极言语里带上些森冷的寒意,“他倒是毫无顾忌。” “这个小镇颇为偏远。”则安禹道,“咱们若非遇上山路阻断,也不会拐道来此处。” 简单讨论几句,众人没加干预,直接出了城门。 楚无靠在软垫上看着医书,见顾白极递了水果来,便张嘴接了。 顾白极笑问道:“阿有不问问我是如何打算?” 楚无放下医书,想了想说道:“睿王有反心,这是早就知道的事,他迟早会再上京城,而楚钧,不是明君之选。” 暴戾、残忍、嫉贤臣、好享乐,楚钧若为君,比之现在的皇帝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天下格局大乱,是迟早的事。 顾白极绕着他的一缕长发,和楚无闲聊道,“对楚钧而言,目前看来,楚锐是他登基路上的第一块绊脚石。” 至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因为忧心京中的人,回程的速度越加的快了些,但就算如此,在接近京城还有半日路程时,京中的消息还是送来了。 第九十九章 明妃薨逝 那时众人正在路旁歇息,楚无正给楚钰的伤腿活络筋血,顾白极陪在楚无身边,则安禹嘴里叼着片叶子,姿态闲散的躺在草地上看天空。 “药吃了吗?”楚无问。 楚钰点头,“一次不曾落下。” “那就好。”楚无道,“见苏,这药丸对你的腿伤究竟有多大的效用我也不能保证,但你身体适应良好,慢慢养着,总会有恢复知觉的那一天的。” “好。”楚钰说着,轻笑道,“其实我已经习惯了,这样没什么不好,也剩去了许多麻烦不是吗,九哥不用太过劳心。” 楚无无奈,“见苏你呀,总是担忧太过麻烦别人。” 正在这时,远处的路上有快马飞骑而过,则安禹听见动静起身,看着远去的影子,笑道:“呵,跑远了。” 果然那马匹很快又退了回来,而后远远停下,马上之人翻身下来,疾步来到几人跟前停下,匆匆给顾白极几人见了礼。 顾白极问道:“此时赶来,可是京中有事?” “是。”来人说道,“按将军此前吩咐,属下不敢怠慢,接到消息后速速来禀,朝中确实发生了一些意外。” 那人说着,下意识往楚钰身上看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楚钰心里一跳,本想回避的,见此情形,不由问道,“可是和吾有关?” 来人点了点头,又看向顾白极。 顾白极大概猜到了什么,想起之前楚无特地询问过的事,眉心微微蹙起,点头道: “但说无妨。” 来人这才低声禀道:“将军,今日最新消息,礼部孙尚书触犯圣怒,已停职下狱,明妃娘娘惊吓之下,突发奇疾,已于今日辰时,薨逝!” “母妃!”楚钰只觉眼前一黑,下意识就想起身,却因腿脚无力跌了回来。 “见苏!” 楚无惊呼一声,慌忙伸手去扶,旁边的则安禹速度更快一些,已经将人接在怀里。 顾白极亦是面色凝重,起身吩咐道,“加快速度,即刻回京。” 不过一夜,京城就彻底冷了下来,风从门里刮进来,吹动灵堂里的白帆,更显凄冷幽清。 此时已近夜半,灵堂里的宫娥被喝退,只有楚钰一人,跪在棺木前的蒲团上。 他的腿脚无力,跪不住,几乎是整个人都趴坐在上面。 短短两日,楚钰已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好似蜷缩起来一般,显得小小的一团。 “母亲,儿来晚了。”楚钰满脸死寂,连连磕在地上,不顾额头上的红肿,哀哀道,“对不起,是儿的错。” 是他的疏忽,明明已经知道皇帝无情,还对他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是他错估了皇帝的狠毒,将自己母亲独自留在这吃人的深宫。 是他的错,明明只要再用心一些,就可以避免这一切发生的。 更是他在旁人的保护下,太过依赖放松,没有担起那一份应该的责任。 楚钰一件件数着自己的罪过,声音越来越轻微,越来越绝望。 楚无来时,就见空寂幽暗的灵堂里,一身麻衣的楚钰孤零零一人趴在其中,楚无心里一酸,眼眶微红。 “见苏!”楚无唤了一声,楚钰依旧一动未动。 楚无轻叹口气,上前一步,捡起三柱香点燃,恭恭敬敬磕了头,上了香。 “娘娘一路走好!”楚无想起上一次见面时明妃娘娘未尽的话语,轻声道,“楚无今日于娘娘棺木前起誓,今后一定会尽我所能,护着见苏,让他一生安乐。” “九哥……”楚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顿了顿,忽然又哑着嗓音唤了一声,“哥!” “哎!”楚无心里一酸,轻叹一声,上前一步在楚钰跟前跪坐,将人揽在自己怀里,低声道,“见苏,哥在呢!” 楚钰瞬间崩溃,眼泪夺眶而出,那张绝望的面孔死寂上终于多了些凄哀的神色来。 “哥。”楚钰一字一句全是恨意,“我好恨啊!” “见苏。”楚无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想哭就哭吧,不怕,哥在呢。” 楚钰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双腿,无数个日日夜夜,是明妃娘娘守在他身边,一切亲力亲为,细心照料。 怕他伤痛难受,怕他再被人伤害,也怕他因为身残心生自卑。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明妃娘娘为了楚钰,几乎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只是楚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她会为了楚钰,连自己性命也毫不犹豫的放弃了。 想到顾白极之前说的那些,楚无心里更觉残忍。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就听楚钰趴在他怀里,一言一句里都是压不住的恨意,“哥,母亲她是为了我,才被那个人害死的。” “见苏!”楚无一惊,接着压低了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 “呵呵。”楚钰从他怀里离开,低着头冷笑着,嘲讽道,“哥,别担心,母亲死了,外公在狱中,我只是个没用的残废,监视我,已经没必要了。” 更何况,现在灵堂四周,只有他的人。 “见苏,你怎么知道这些?”楚无扶着他的肩,本来这些也是他想对他说的,但此时听楚钰自己说出来,还是觉得满满的不忍心。 “我其实本该早些知道,不是吗?”楚钰抬起头看着他,一脸的绝望哀伤,“哥,都怪我,我居然还相信他,想着他终究是我父亲。我想着,只是妃嫔之间的勾心斗角而已,他是不会插手这些的,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狠心。” 皇帝是真的矛盾,在他的这些儿子中,他看重谁,和能力无关,全凭心情。但就楚钰这种已经身残注定争不了大统的,他反倒能真心疼爱几分,给予一些单纯的父子亲情。 所以曾经他也是真心疼爱过楚钰的。就在双腿注定站不起来的时候,在楚钰满心惶恐的时候,是皇帝更甚以往的偏爱,让他在宫里的成长生涯不至于太过艰难。 就算后来知道皇帝本质如此,知道他的疼爱是基于他的伤痛,对于那段时光,楚钰心里也是真心感激着的。 楚无知道,有些事,从来没得到过,所以便无所谓失去。但如楚钰这般,明明给过他温情,再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将内里不堪的真相摊在面前,才是真正的残忍。 此次孙岩下狱,明妃薨逝,一切是如此的巧合,一出手,便掐住了孙家的命脉。 然而孙家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作为延续上百年的世家高门,就算这一代的当家者有意低调,孙岩也非那等张扬之人,但那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动得的。 否则若是孙家不顾一切的反扑,后果也非一般人能承受的起,只除了一个人,站在大昭权力之巅的、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人,皇帝。 第一〇〇章 觅一线生机 楚钰放佛被一锤子砸在了头上,于疼痛中瞥见一份清明,动用了身边一切力量,方才知道真相竟是如此的残酷与不堪。 “我去郁州,是母亲安排的。”楚钰红着眼眶,低声道,“她早就已经知道,所以才会想办法去给我求来这个机会,让我离开。” “见苏……”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楚无有些不忍的唤了一句。 楚钰摇了摇头,似哭似笑的道,“哥,那碗羊羹,是皇帝让人送来的,他怕孙家势大,会看在母妃的面上帮我,他怕我会登基,他得断绝这个国家的未来君主是个残废的可能,可是……” 明妃早已知道这些,所以才会叮嘱楚钰不要去管,才会借着顾白极和楚无去郁州赈灾的机会,将楚钰也支开,一是她相信楚无,更重要的是,不想让楚钰最后直面这些人性里最丑陋的真相。因为明妃知道,那碗羊羹既然是皇帝所赐,就算能挡得住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楚钰顿了顿,面上的表情哀伤到几近脆弱,“哥,我都是个残废了,你说他在怕什么啊!” “见苏!”楚无拿出手帕,轻轻擦去他额头上的血迹,“娘娘很疼你,她只想你平安喜乐的活着。” “不可能的,哥。”楚钰回头静静的看着棺木,“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见苏,你听我的。”楚无轻声道,“不要乱来,娘娘她……此番甘愿赴死,也是为了换你一次活命的机会。娘娘此刻就在这里看着你,别让她走的不安心,可好?” “哥?”楚钰缓缓回头看他,问道,“你这样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楚无并不隐瞒,“我来之前,将军让人去狱中见过孙尚书,他说娘娘在此前曾托人给他留了话。” 楚钰一震,“母亲她说了什么?” 楚无看着他,声音更缓了几分,柔声道,“娘娘说,此事一了,皇帝暂时也没有了发难的理由,趁此机会,你也可顺利封王,正式出宫建府。” 离开这个诡谲莫测的皇宫,再觅一线生机。 楚钰听完,半响不曾开口,好一会儿,才又跪趴在明妃棺木前,轻声叹道:“母亲,你什么都替见苏想好了,却没有留下一点让我给你尽孝的机会,母亲,你告诉我,见苏该怎么做才好?” 翌日,皇帝来时,灵堂里烟雾缭绕,虽然白日,却是凄凉幽静依旧,几个宫奴守在一旁,面色无悲无喜。 楚钰跪趴在蒲团上,身体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实在凄惨至极。 皇帝近来苍老得厉害,搀着太监手臂,虽然如此,看见这一幕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呵斥宫奴道,“怎么没人搀扶十一去歇息?” 宫奴吓得纷纷跪下。 楚钰见了礼,说道:“父皇,不要责怪他们,是儿臣不愿离开。” “听说你自回来就一直在这里跪着,你这身体怎么受得住?”皇帝语重心长道,“十一,人死不能复生,你如此岂不是让你母妃担忧?” 楚钰垂下眸子遮住眼中情绪,再开口时,已不见半分异样,只不舍而哀伤的道,“回父皇,母妃明日就要下葬了,儿臣想在这里多陪她一段时日。” “也罢!”皇帝道,“朕已让人安排下去,将你母妃以贵妃之礼下葬,如此,也算不负她一生温柔恭顺。” 楚钰闻言,俯身缓缓拜谢:“儿臣代母妃,谢过父皇恩典。” 皇帝在宫奴搬来的圈椅里坐下,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柔和,“十一还有什么想要的,也可向朕提出。” 楚钰道:“儿臣斗胆,确有两件事想求得父皇恩典。” “哦?”皇帝道,“且说来朕听听。” 楚钰道:“其一,母妃已去,儿臣年岁大了,实在不适合再留在宫中。” 皇帝闻言,摇头说道,“你身体不好,住得近一些朕也能照应一二。” “儿臣谢过父皇关心。”楚钰道,“不过儿臣瘫痪多年,已经适应得很好,能照顾好自己。” 皇帝闻言,思索道:“你确实也到了封王的年纪,这样吧,朕不日便下诏封你为翌王,不过暂时不必搬去封地,就留在京中,朕也能时时照应着,如何?” 楚钰点头,“儿臣谢过父皇恩典。” “嗯。”皇帝又问,“还有一事是什么?” 楚钰再次拜下,躬身道,“儿臣想恳请父皇,饶了外公吧!” 皇帝闻言,神色当即就有些不愉,只是看着楚钰现在无比凄惨的形貌,还有他身后无声的棺木,心里终究还是多了几分隐秘的愧疚,缓了些口吻道:“十一,不要怪朕狠心,你这个外公,实在是迂腐至极,要知道,为官之道可不是光有几分才学就能行,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可倒好,一样不占。”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讨好他作为皇帝的权威,奉承纵容他一国之君的私欲。 楚钰闻言,依旧低头,遮无眼眸中的嘲讽之意,说道:“父皇教诲,儿臣明白,儿臣也觉得,外公性子耿直,实在不太适合庙堂,所以想恳请父皇,给外公一个告老还乡的机会。” 实际上,孙岩虽然算不得年轻,但也绝对不老,说是告老还乡,显然太早了些。 但此言果然正中皇帝下怀,他最近本就郁州多了一座铁矿一时心情大好,此时又有个正当理由解了孙岩官职,当下毫不犹豫道:“也罢,你母妃尸骨未寒,朕也实在不忍她走得不安宁,就都依了你吧!” 楚钰闻言叩首,“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明贵妃下葬之后的第二日,皇帝便下了诏书,封楚钰为翌王,又说孙尚书身体欠安,特赐金玉钱粮,送其还乡休养。 翌王府是新赐下的,位置颇为偏远,地段也算不上好,但胜在环境清幽,依山临湖。 皇帝对楚钰多少还存有几分愧疚,本想重新于闹市处给他寻一处,楚钰却拒绝了,只说自己向来喜静,如此正好。并拒绝了皇帝赐宫娥的想法,只道大昭现在民生艰难,自己亦不愿意铺张,今后只愿过一些闭门修心的清静日子。 皇帝现在对他已经彻底放下戒心,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翌王府不仅外面环境好,府里也是溪水竹园,几个打扫家僮来往之间也是安安静静的,更多几分幽静。 则安禹来的时候,楚钰正坐在竹园里,抬头看着头上的一根竹子。 “这院子不错啊!” 则安禹蹲在院墙上,看那人半天一动不动,有那么一瞬间,那眼神似乎没有了焦距,给人一种空寂无光的感觉,于是他没忍住便开了口。 楚无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见则安禹蹲在围墙上的样子,忽然笑出声来。 “嗯?”则安禹随手扯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吹了一下,有清脆的声音短暂的传来,则安禹放下叶子,问道,“笑什么?” 楚钰道:“想起初见那日,安之你也是在墙上。为何有门不走,总喜欢翻墙?” “麻烦。”则安禹跳下围墙,“走门还要先来回通传,多麻烦。怎么,见苏可是在意?” “怎么会?”楚钰失笑,“翻墙好,确实便利。” 则安禹推起他的轮椅,询问道:“见苏可愿带我参观一下新府邸?” 第一〇一章 丹药治标不治本 “荣幸之至。”楚钰点头,给他指了个方向,“这院子里的池塘是从那个方向引入的,不如去那边看看?” “好。”则安禹点头,又笑着道,“看来下一次不翻墙也行,潜水也能进来。” 楚钰果然又被他逗笑,“那安之你还得再带一身衣物才行。” “确实必要。”则安禹道:“此次匆忙,下次再给你带酱料来。” “好。” 院子很大,皇帝许是带着些弥补的心思,附院里着人布置得颇为雅致矜贵,则安禹感叹:“王府果然是不一样。” 楚无笑着摇摇头,“只是个住的地方而已,若心安处,哪儿都是家。” 则安禹想了想,说道:“你要是觉得这里太空,若不介意,可是偶尔去我那里住住。” 楚钰又笑出声来,也说道,“安之若觉此处环境不错,也可以常来小住。”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翻墙潜水都行。” 则安禹闻言,立即表示非常荣幸,并对翻墙潜水这种活动表现出十二分的兴趣。 安静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天气变冷,秋已近暮。 宫里传来消息,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一次,是真的缠绵病榻才会免了早朝。 “陛下,该喝药了!” 皇贵妃亲自拿来软垫给皇帝靠着,又将桌上的药碗端来,一勺一勺亲自给皇帝喂下。 “咳、咳……”皇帝咳嗽几声,就着皇贵妃的手将药喝下。 皇贵妃柔顺的给他顺着心口,又端来蜜饯,拿起一颗喂给皇帝,柔声道,“陛下,药太苦了,吃点甜的缓一下吧!” 皇帝吃下之后,皇贵妃让宫女上前将药碗收拾干净,又伺候皇帝躺下,“陛下好生休息,病很快就好了。” “爱妃。”皇帝伸手握住皇贵妃的手,轻轻拍了拍,“辛苦你了。” “陛下客气什么呢?”皇贵妃娇声轻笑,“臣妾伺候陛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说着神色一转,担忧道,“臣妾只愿陛下能早些好转,如此臣妾就算做再多也是愿意的。” 皇帝闻言,对她更是喜欢,身体虽然难受,还是对她勉强笑道,“爱妃有心了。” 皇帝重病自然是大事,只要还在京中的皇子公主自然都该回宫探望。 楚无来时是在午时,原本想着皇帝应该午睡下的,谁知却是难得的清醒着。 皇帝刚吃了些丹药,是以精神了些,还勉强喝了半碗清粥。 看见楚无,皇帝对他招了招手,问道: “阿九怎的此时过来?” 皇帝本就有午休习惯,病后更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是以旁人来探望的时候,一般都会瞅准皇帝清醒之后再过来。 楚无见了礼,说道:“儿臣不敢叨扰父皇清静,父皇龙体欠安,若还要分神和儿臣说话,那儿臣心里实在不安。” “你倒是个贴心的。”皇帝说着,伸手给他道,“扶朕起来走走,朕这一天天的,没病都要躺成大病了。” 楚无闻言,伸手扶起皇帝,手正好搭在皇帝脉搏之上,不过片刻,神色微怔,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又恢复平常。 皇帝这病很是奇怪,或者说他吃的丹药也很奇怪。 病时浑身酸痛难忍、绵软无力,那丹药吃下之后却立即精神抖擞,能得短暂时间内的轻松。 是以皇帝几乎对此丹药有些上瘾了。 在屋子里走一会儿歇一会儿,不过一个时辰,皇帝便疲倦下来,重新回到榻上躺下。萧公公送来丹药,楚无伸手接过,萧公公转身去准备送服丹药的温水。 楚无不动声色的放在鼻端嗅了一下,问道:“这丹药父皇一日吃几次?” 皇帝开始难受起来,言语里有些烦躁,“四五次吧。” “这药……” 楚无正想说些什么,皇帝看着他的眼里带着些不耐烦,“阿九你拿着朕的药做什么?快些给朕。” 说完不待楚无回话,便有些的强硬的将丹药抢过去,放进嘴里。 楚无顿了顿,咽下未出口的话语,只道,“这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父皇还是少吃些吧!” “行了,不吃药朕就活受罪不成。”皇帝就着萧公公的手将端来的水喝了,不耐烦的挥手道,“你下去吧,以后若是无事,不必来了!” “是。”楚无起身,“儿臣告退!” 楚无出了皇帝寝宫,走到一处转角时,遇见了体型微丰的楚悦。 楚悦面色红润,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人也胖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看着楚无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带着厌恶和嫉恨。 楚悦如何能不恨,嫁给于三青之后,她都成了多少人的笑话了,京城中那些向来仰望着她的脸色的夫人娘子们,一个个不知道在背后编排她多少次。 在楚悦的眼中,于三青相貌丑陋,人也是粗俗不堪,浑身上下简直找不到一处闪光点,若是以前,这样的人她大概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污眼。 然而造化弄人,想她楚悦,大昭最受宠的公主,她的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贵妃,哥哥是太子,她是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现如今却嫁给了这么一个无貌无才无德的男人,甚至就算满心的不愿意,还是被迫怀了于三青的孩子。 而这一切,都是楚无害的。 楚悦咬牙切齿的想,若是没有楚无,顾白极不会拒绝她。 从一开始,就是楚无作为一个男子,却不要脸的来跟她抢男人。 原先想着顾白极也不喜欢楚无,楚悦多少还有些解气,却不曾想,顾白极找了近十年的那个人居然就是楚无。 这让楚悦如何不恨,简直把楚无扒皮抽筋的心都有。奈何她现在行动很是不便,又被楚钧多次警告甚至限制了行动,兼顾白极还把人护得紧,让她想做点什么都没机会。 “站住!”见楚无想要离开,楚悦猛的上前一步,动作之大让她身边的宫女都吓了一跳。 楚无神色淡然的看着她,“珑心可是有事?” “楚无,你在得意什么?”楚悦咬牙切齿的道,“嫁给男人还如此态度,你真是不要脸!”楚悦口无遮拦的道,“这么喜欢躺在男人身下,你是不是很可惜自己怎么没干脆生成一个女人得了?” 楚无好笑,“珑心,我倒是不知在你这里男女还是尊卑有别的。” 接着楚无神色冷了下来,看向楚悦的肚子,语气冷淡的道,“就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积点口德吧,别总是口无遮拦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珑心气急,狠狠的瞪着楚无,有些厌恶的看了自己肚子一眼,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嘲讽道,“我还以为比起男人你更想当个女人呢?毕竟……” 珑心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楚无,得意的刺道,“男人可生不出孩子,也不知道娶了你这么一只不会下蛋的公鸡,顾家的列祖列宗会不会戳你脊梁骨。” 说起来,楚无都有些叹为观止,楚悦为了能在言语上刺激到他,真的是什么粗俗污耳的言辞都拿来用。 “阿有?” 第一〇二章 阿有身边有我就够了 顾白极本就等在院门外等着接人的,听内官说皇帝已经歇下,想着楚无应该很快出来了,谁知等了半天不见人,干脆寻了进来。待看见楚无和珑心站在一处成对峙之势,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阿有!”顾白极直直走到楚无面前,握住他的手,极为自然的微微向楚无靠近一些,低声道,“怎么耽搁这么久?你身体不好,久站不利。” 楚无点头,“知道了。” 顾白极对旁边的人一眼欠奉,只对楚无道,“先回去吧!今日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清炖石八子。” 楚无闻言,果然很感兴趣,“那真不错。” 顾白极握住他的手,当旁人透明一般,牵着楚无就转身离开。 “顾白极!” 楚悦恼羞成怒,正欲开口,就见顾白极冷冷的回头看着她道,“公主是个聪明人,最好别太过咄咄逼人,区区可不若阿有这般好说话。” 楚悦一怔,只觉此时顾白极的眼神放佛夹裹着刀剑一般,让她下意识避了开来。 楚悦恨恨的看着两人背影,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离开前,楚无回头对她道,“珑心好歹也是大昭公主,别动不动将自己类比家禽,实在有失身份。” 直到楚无已经离开,珑心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楚无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之前说楚无是不会下蛋的公鸡,偏自己有怀着身孕,分明是将自己比成母鸡了。 “楚!无!” 珑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我定要你的命!” 珑心恨极,一想起方才顾白极对楚无时的温柔,以及面对自己时警告威胁般的神色,珑心就恨不能即刻将楚无碎尸万段。 回将军府的马车上,顾白极把玩着楚无手指,忽而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开口道: “阿有,不必生气!野犬乱吠,一棍打死永绝后患是最好的方法,当然,若是身边没有趁手的棍棒,那咱们就先记着,机会总会到来的。” “将军。”楚无笑道,“我没有生气。他人或嬉或笑,不曾入我心。” 顾白极笑道,“那我呢?” 楚无笑了笑,也跟着打趣道:“将军是‘内子’,从来只在心间。” 顾白极转而玩起他的头发,忽然说道:“人们常常说,传宗接代乃是首要大事,我却有不同的看法,阿有要听听吗?” 楚无一怔,竟然有些紧张起来,连声音都放轻了几分,下意识问道:“将军有什么看法?” 关于子嗣的问题,他从来不去想,但其实,很难真正做到不在意。他自己自然是无所谓的,生于皇家,亲情淡薄,父子情更是如此,更何况他遇见顾白极的时间太早太小,那之前来不及去考虑子嗣,在那之后,更是不可能再去考虑。 但顾白极不同,顾白极父亲这一脉,只有他一个男孩子,更重要的是,在一切真相未明之前,顾白极心里的那个人,是个女子。他不可能没有想过自己的后代如何。 楚无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顾白极道:“血脉的延续本来就是很脆弱的,阿有也看见了,一场战争,一次饥荒都能让百年家族连根拔起。更何况,我自认顾家并没有什么需要用百年传承去守护的东西,更重要的是……” 顾白极停顿了一下,楚无正听得入迷,见他忽然停顿,便疑惑的抬头,“是什么?” 顾白极眼里蔓上笑意,继续道,“区区自认自己还算优秀,不曾给我父亲丢人,若这血脉真的延续下去,出一两个逆子逆孙,不学无术、心思狠毒、心无大义、目无远光,那才是真的给祖宗蒙羞,如此我这一脉不如从我这里断了,至少还能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传奇。” 至于他们顾家一族,呵,良莠不齐那也是别人的事。 顾白极最后总结反问,“当然,前提是史官如果能写我一点好话的话,阿有觉得呢?” “将军当然很优秀。”楚无的语气里透着认真与一丝被遮掩得很好的感动,“将军说得很对。” 顾白极闻言,非常满意的笑了笑,“当然,更重要是,阿有身边有我就够了,我可不愿意让旁人分去了你的注意力。” 一个顾南殊一个绒绒就让他够介意的了,再多几个?想都别想! 楚无没忍住,只觉得今日的将军格外的让人难以抗拒,凑过去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轻声问道,“天天看着,将军不会看腻吗?” “为何会腻?只有看不够的。”顾白极抬手搂住他的腰将人压向怀里,正说着,忽然如临大敌一般,目光灼灼的看向楚无,“难道阿有对我腻了?” “怎么会?”楚无失笑,“楚无对将军,永远不会腻。” 两人温存一会儿,马车已经来到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传入耳中,感觉到楚无的不自在,顾白极有些难耐的将人放开,楚无忙正襟危坐,过了片刻,忽而正色问道: “将军,如果现在皇帝死了,会怎么样?” “怎么?”顾白极挑眉,很快反应过来,“可是今日发现了什么?” 楚无点头,并不隐瞒,将皇帝的病情和药丸说了,又道,“皇帝之所以会感觉轻松,是因为那丹药中有些提神和止痛的药物,但让他一直缠绵病榻的,也是那个丹药。” “丹药中有问题?” 楚无点头,“多了一味药,止素子,这药与另一味相互作用,症状就是皇帝现在的模样。” 顾白极沉思道,“阿有的意思是,下毒的人很谨慎,并未将毒药放在一处?” “嗯。”楚无点头,“所以要查,也很难一下子找出背后的真凶。” 更重要的是,单看皇帝对一些人的恩宠程度,他们便是有心,怕是也查不过去。 现在楚无已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自己的心思,中毒的是他的父亲,是一国君主,但他想的不是如何救,而是救不救。 “并没有什么区别,阿有。”看出他的为难,顾白极轻拍着他肩,柔声道,“大昭的皇帝是他或者是楚钧,对百姓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都是勉强而挣扎的活着,最多换一种剥削的方式而已。 所以无论楚无做什么,随心就好,不必有顾忌。 “公主。”一看见楚悦进来,于三青慌忙迎上去,有些谄媚的讨好道,“你回来了,陛下龙体可安好?” 楚悦一阵烦躁,眼里的厌恶丝毫不掩饰,“谁让你进公主府来的?滚出去!” “公主,今日叔父托人送了些新鲜的红玉果来,我送了些来给你尝尝。”于三青显然习惯了她的的冷言冷语,丝毫不以为意,又关切的问道,“公主可有什么想吃的,不管什么我都让人去给你找来。” “我让你别烦我,没听见吗?”楚钰越加的不耐烦,“于三青,你很得意是不是?娶了我,你是三生有幸,我却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我……”于三青一愣,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楚悦冷冷的瞥他一眼,转身走到主位上坐下。 然而于三青很快又收拾好心情,上前对楚悦讨好道: “公主说的没错,能娶到公主,不仅是臣三生有幸,还是于家列祖列宗祖坟冒青烟的事,所以请公主放一万个心,臣定会倾尽毕生所有来对公主一个人好。” 楚悦完全不为所动,瞪了他一眼,正想继续辱骂,忽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于三青。 第一〇三章 公主说杀谁? 她虽恨楚无,但其实什么也做不了,自从嫁给于三青之后,行事就处处受楚钧所限制,但于三青不同。 于三青手上有兵权,虽然不多,更重要的是,他有钱。于启膝下无儿,几乎是将他当亲儿子在养着的。 楚悦问于三青:“真愿意什么都为我做?” “当然。”见楚悦愿意回应自己,于三青立刻来了劲,忙继续讨好说道,“公主的事就是我的事,别说是给公主做事,就是要了臣这条命臣也在所不惜。” “这样。”楚悦看向他,忽然伸出手去。 于三青受宠若惊,慌忙抬手握住她的手,“公主有什么吩咐?” 楚悦摸了下微微隆起的肚子,语气放软了些,“今日身子有些难受,扶我去院子里走走。” 于三青何时有过这等待遇,当下乐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小心翼翼的扶着楚悦往院子里走去。 看着楚悦的肚子,想着自己的孩子正在里面慢慢长大,于三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心里当真愿意为了楚悦把命都豁出去的。 楚悦在亭子里坐下,接过婢女端来的红玉果吃了一颗,挥退下人之后,方才看向于三青,再次问道: “可想好了,当真什么都愿意替我去做?” 于三青连连点头,“当然。” 楚悦道:“那你替我去杀个人吧!” 于三青眉头都没皱一下,“公主说杀谁?” “楚无。” “楚……楚无?”于三青脚下一滑,差点没直接磕在地上,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公主说的,可……可是恪王殿下?” “对。”楚悦点头,有些轻蔑的看他一眼,“怎么,不敢?” “这……”于三青有些犹豫。 杀一个王爷,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自然没事。若是最后事发,那他九族都不够诛的。 更何况楚无身边可是顾白极,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哪是容易的事? 楚悦自然看出他的犹豫,幽幽说道: “方才去看望父皇的时候,本宫遇见那楚无和顾白极在一处,这也就罢了,本宫既然已经嫁给了你,自然不会再对顾白极有什么想法,只是那楚无自己不能生,见本宫怀了你的孩子,竟然讥讽本宫如那下蛋的母鸡。” 楚悦在于三青面前向来是趾高气昂的,何曾如此软弱委屈过。 于三青当下是又怜又爱又是心疼,瞬间被气得火冒三丈,怒道:“他竟敢如此说你?” “本宫还能骗你不成?”楚悦垂眸道,“本宫长这么大,何曾受过如此委屈,反倒是嫁给你之后,倒是成了别人的笑话,你说,这人该不该杀?” 怕于三青还有顾忌,楚悦又伸手摸着自己肚子,继续道: “这个孩子来得突然,也不知道本宫气怒之下,是不是也会不明不白的去了。” “不不!”于三青果然吓了一跳,忙说道,“该杀,该杀,侮辱公主的人,管他是谁就是不得好死。” 于三青说着,蹭着楚悦坐下,涎笑道,“公主,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好好的,别说杀个人,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哼!”楚悦嗔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接着起身依旧让于三青扶着,“回屋去吧,本宫冷了。” “好好。” 于三青连连将人扶回屋去,晚间又借着此事留宿在公主府,在楚悦半推半就的呵斥中,保证自己一定会替她出气,甚至说了个杀人的大概时间。 那之后又过了半月左右,皇帝的病奇迹般地又好了。 群臣只道陛下洪福齐天,然而有心人可以发现,皇帝这连续不断的一病一好,每次身体都要更加苍老虚弱几分。 还未到花甲,竟然已经呈现出老态龙钟之态。当然,这样的情况自是无人敢在皇帝跟前提起的。 皇贵妃刚受了恩宠,娇软的身体躺在皇帝怀里,连声夸赞道:“陛下真是越来越威猛了,臣妾可要给陛下再寻几个美人才行。” 厚厚的帘幔外,几个宫女消无声息的端走了案桌上助兴的熏香。 皇帝听闻皇贵妃的话,自然是哈哈大笑,极喜皇贵妃的温柔和大度。 楚无听闻皇帝好转,并无多少意外,放下手里的医书,继续整理着案桌上各种奇形怪状的药材,边说道: “这毒药本就是慢性的,且奇就奇在,并非是一次中毒就连续加重,中间反而会有短暂的好转,但下一次毒发之后,只会比上一次更加严重。” 顾白极靠在药方门上,闻言颇为赞叹,“此毒真乃害命杀人最佳良品。” “确实。”楚无表示赞同,“因为中途还有痊愈迹象,再发作旁人也只会觉得是旧疾发作,没人会想到毒发上去。” 顾白极看着他满桌的药材,奇道,“你这几日待在这里时间过长了啊,可是有新研究出了什么药方?” 楚无好笑,“两个时辰不到就叫长?” 顾白极闻言表示很不满意,“阿有也知道是两个时辰啊?那还记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夫君?” 楚无无奈,“将军,再厉害的神医也是需要温故而知新的,否则就要砸自己招牌了。” “啧。”顾白极依旧感叹,“阿有,你对自己该在有点信心才是,你都过目不忘了,便是三五日不看又有什么要紧?” 满桌子的药材来来去去的就是那几样,楚无没说他到底再做什么,顾白极也没问。 楚无留在药房倒也不是故意在鼓捣这些,大多时候就是看看医书,晒晒药材,顺便教顾南姝一些浅显的药理知识,桌上那些药材,不过是想到了,就找出来处理一下罢了。 这段时日,朝中继皇帝安好之后,又发生了另外一件好事。除了郁州,大昭其他大多地方竟然是个难得的丰收之年。 皇帝听着那一串串的收成数字,龙心大悦之下,就想折腾点什么事出来。 最后决定举行一次秋猎活动,好迎合一下这个秋收的主题。 京郊往外再走二十公里左右,又一座尡山,尡山极大,由几座小一些的山峰组成。站在山顶处几乎看不见边界,其间溪流数处,向南方向的子峰山势平缓、林深,其间无数动物出没,是个打猎的好去处。 秋猎就在十天之后,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皇帝竟已命人在山脚下弄了个帐篷版的行宫出来。 因为时间不够的关系,行宫不大,其实就是一个超大的厚实版帐篷,但尽管只住两日,内里竟然也布置得金碧辉煌,奢侈华丽,和皇宫相比竟也没什么差别。 楚无远远看着这顶几乎能散发出金光的帐篷,几乎以为不久以前看见的那一幕幕饿殍千里的景象只是他做的一个荒诞的梦境。 第一〇四章 已呈枯萎之势 “阿有。”顾白极伸手揽住他的肩,不动声色的扭转他的视线,“我们走吧,赶了一路,可累了?” 楚无摇头,却还是和他一起转身离开。 在皇帝行宫的旁边,如众星拱月一般放了数个小一些的帐篷,以供给众臣和王爷公主宠妃居住。 顾白极和楚无去了他们住的帐篷,简单洗漱之后准备先休息会儿。 说是秋猎,但皇帝更像是来散心郊游一般。 皇帝躺在榻上,吃着新封的美人剥好递过来的殷桃,看着愁眉苦脸的楚悦,关切道:“珑心可是赶了一路不舒服?” 楚悦摇头,“珑心的马车里软得跟棉花做成似的,哪里还会不舒服?” 皇帝道,“既然如此,怎么一脸愁容?” “父皇。”珑心撒娇道,“母妃没来,哥哥也没来,珑心一个人,如何能开心得起来嘛。” “你母妃临行前身体不适。”皇帝道,“至于你哥哥,他是太子,朕几日不在朝中,正好让他磨练一番也好。” 皇帝这话说的到有些自吹自擂了,别说不在朝中,便是还在宫中时,他上朝的次数也没多少。 “你身体不便,也别乱跑了。”皇帝继续对珑心道,“原本你现在也不该出门,偏你母妃说你什么心情烦闷,应要朕同意让你跟来透透气。之后可别出什么乱子,这几日就在此处好生休养,别出去乱跑。” “女儿知道了。”珑心抱着皇帝的手撒娇,“这不是一直在宫外好久没见父皇了,有些想念父皇了嘛!” “你这孩子!”她一撒娇倒是让皇帝想起她小时候娇憨可爱的模样,眼里也多了几分宠溺,“朕让驸马也跟来了,有他照顾你,朕也放心些,先去休息吧!” 楚悦听见皇帝提起于三青倒是没像以往那般生气,只是有些不耐烦的点头,“女儿知道了。” 皇帝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片刻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一旁站着的萧公公见此,立即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 “陛下,怎么了?” 皇帝摔了茶盏,怒道,“这泡的什么茶,又涩又苦?” 萧公公闻言慌忙跪下请罪,“陛下息怒,奴这就重新去给陛下泡一杯。” “罢了罢了!”皇帝摆摆手,“阿九也来了吧?朕记得他冲的茶水不错,去将他唤来。” 萧公公闻言,慌忙起身去了。 正欲离开的楚悦听见楚无的名字,脚步顿住,眼里阴狠的神色转过,转身对皇帝撒娇道: “父皇,儿臣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些害怕,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正好一会儿还能陪父皇用晚膳呢?” 皇帝向来宠她,闻言自然同意,“若是身体不舒服就早些回去休息。” 楚悦连连点头。 楚无来时,楚悦看见他冷哼一声瞥开了头,楚无神情没什么变化,向皇帝见了礼,就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 皇帝见此两人相处情形虽然面色不愉,倒也没强求他们上演什么兄妹情深之类的戏码。 皇帝住的地方自然是极为宽敞的,多几人也没什么影响。 楚无坐在左边窗下的茶座旁泡茶,茶座旁有个小炉子,上面烧着沸水。 因为天气渐冷,屋里燃着许多炉子,为让屋里的环境显得更加的舒适清新一些,便放了一些盆栽绿植。 楚无身旁便放了这么一盆,不大,但就算在深秋也开着繁茂的花,显然不是什么寻常品种。 楚悦不愿意搭理楚无,坐得离他远远的,两手绞着手帕,低垂着头,不时偷偷往楚无的方向看一眼,眼里除了恨意,竟莫名的带了些紧张。 楚无也无所谓,水烧好之后,有条不紊的将第一杯过水的茶用空杯接好,之后又重新倒好一杯,亲自端去给皇帝。 楚悦见此,立即也站起身来,气冲冲走到楚无身边伸手道: “拿来?” 楚无深色漠然的看着她,并未开口。 楚悦不满,直接伸手抓着楚无手里的茶盘,冷笑道:“别以为会泡个茶就了不起了,想以此来讨好父皇,你可打错算盘了。” 楚无无言,直接将手里的茶盘递给她。 “哼!”楚悦冷哼一声,端着茶盘转身挡住楚无视线,很快笑盈盈的凑近皇帝,讨好道,“父皇,珑心给你把茶端来了。” 两人的对峙皇帝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结果珑心递来的茶,颇为温柔的道: “你身子不比平时,不必总做这些。” “为父皇做事,女儿很开心。”楚悦甜甜的笑着,起身离开。 大概是绊着地毯的原因,或许是她脚步过于僵硬,楚悦转身时微微踉跄了一下,手腕上的金链垂下,上面挂着一颗的镂空小球摇晃着,闪着水润的光泽。 楚无视线一顿,再抬头,就见皇帝正欲将茶杯送到唇边。 “父皇。”楚无忽然唤了一声。 皇帝顿住,皱眉问道,“怎么?” 楚悦也回过头恶狠狠的看过来,有些结巴的质问道:“你……你又想干嘛?” 楚无没理她,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往日喝了儿臣的茶可是觉得精神舒缓,颇为轻盈?” 皇帝点头,“确实如此,怎么?” 楚无道:“回禀父皇,儿臣不敢隐瞒,那是因为儿臣在茶水里加了能安抚精神焦灼的明心叶。” 明心叶不是什么难见之物,只是平日里大多用在药材中,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被楚无和茶叶综合在一起,倒是有了不错的效果。 细细一想,以往喝了楚无的茶时确实有此感觉,只是效果却比用明心叶是要好许多,故而没想到一处去。 楚无道:“明心叶最有用的地方,其实是在它的叶筋里,儿臣将明心叶碾成粉末放入茶水中,因此效果会更好一些。” 皇帝道:“你到是有心,是何处学来的法子?” “那又如何?”楚钰跟着冷笑道,“在父皇跟前说些投机取巧的事,想讨赏不成?” 接着不待楚无回话,转身接过皇帝茶杯,乖巧的道:“父皇,珑心喂你喝茶。” “父皇。”楚无再一次打断道,“方才儿臣担忧父皇渴着,心急之下,忘了加这明心叶粉了。还请父皇将茶给儿臣去加上吧!” “你……” 楚钰还想反驳,皇帝开口道,“珑心,把茶给阿九。” 楚悦闻言,方才狠狠的瞪了楚无一眼,将茶盏重重放在茶盘上。 楚无将茶端回茶桌旁,拿起旁边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之后拿出一个小勺舀了些粉末出来。 楚悦却是一反常态的,紧紧的盯着他的动作。 楚无面色不便,放入明心粉之后,端起轻轻晃了晃,而后接着袖口的遮掩,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扔在了盆栽的花丛里,左手宽袖放下时,右手依旧好好的端着茶盏。 楚无将茶盏放在茶盘上,又将茶盏递给楚悦。 楚悦冷哼一声,突然意味深长的道,“你这么费尽心思的,也不知道究竟是给父皇喝了些什么?” 楚无毫不避讳的看着她,说道,“茶、明心叶,方才已经说了。” “呵。”楚悦冷笑,“谁知道呢?” 楚悦端着茶去给皇帝喝下。 接着就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只说自己有些累,要去歇息就匆匆离开了。 楚无回到茶座前坐下,整个人沉默着,就连呼吸都是轻微的,放佛整个人都不存在一般。 皇帝看了他两眼,挥手道:“若无事,阿九也退下吧!” 楚无起身:“儿臣告退!” 接着微微后退几步,转身离去了。 茶桌上,好好的放着一个茶杯,里面盛放着满满一杯茶水。旁边的盆栽里,有一半土壤较其他地方更湿润一些,而位于这一半的名花,竟然已呈现微微枯萎之势。 第一〇五章 最多两日 楚悦出了皇帝帐篷之后,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甩开身旁的宫女,跌跌撞撞的奔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公主?”于三青忙迎上来抱住她,“怎么了这是?” “嘘!别说话,别说话!”楚悦说着,自己却停不下来一般,神经质的道,“楚无完了,他完了,我看见父皇喝下去了哈哈哈哈。” 于三青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忙喝退屋内众人,又让亲近侍卫去屋外守着。 “公主,你做什么了?”于三青将人扶到软榻上坐下,柔声问道,“陛下喝什么?” 楚悦摇摇头,抬头无声的看着他,一会儿看看自己的手,又看向于三青,“我见父皇喝下去了,哥哥说,这药只是会让人小小病一场而已,我没有害他。” 楚悦说着,忽然又神经质的笑起来,“不过楚无完了,他完蛋了。” “公主!”于三青心里惊涛骇浪一般,忙端来热茶给楚悦喝下,轻声安抚道,“别急,先别急,你慢慢说。” 楚悦喝完茶,缓了一会儿,方才愣愣的看着于三青,眼里忽然就有眼泪掉下来了。 “父皇是最疼我的。”她说。 不过很快楚悦眼里又带上仇恨和快意,“然而楚无完了,他马上就要被父皇处死了哈哈哈。” “你给陛下喝什么了?”于三青诱哄一般问道,“公主,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楚悦摇头,有些恼怒的看着于三青,“你说帮我对付他的,结果到现在什么都没做。” “我不是不做。”于三青忙解释,“只是时机不成熟。”于三青说着压低声音道,“公主,我这次让你求陛下带我们一起出来,就因为这次是个好机会。” “真的?”楚悦不信的看着他。 于三青点头,干脆道:“自然,我何时骗过公主?” 楚悦闻言,方才信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于三青,半响,方才喃喃到,“可是父皇已经喝下去了。” 她虽然不喜于三青,但对于于三青对她的忠诚却又是绝对相信的。 于三青忙问:“你做什么了?” 楚悦道:“楚无给父皇泡了茶,茶里,我放了药。” 接着她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忙又说道,“哥哥说,那只是会让人身体不舒服而已,不会有事的,我不会害父皇的,不会的。” 于三青闻言,已经吓出了一头冷汗。 “公主!”他小心翼翼问道,“是太子殿下让你这么做的?” 楚悦沉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哥哥说,父皇爱喝楚无泡的茶,此次秋猎,楚无一定会来的,让我趁这个机会,在他泡的茶水里放点东西。” 而楚钧会找到楚悦安排这样的事,是因为楚悦一反常态的态度——拖着孕重的身体硬说自己在府里憋坏了要出门散心,皇贵妃说她不过,又知道皇帝说是秋猎,其实享乐居多,便也同意了,这才引起楚钧的怀疑。 果然楚钧随意乍了一下,楚悦就咬牙切齿的说了对楚无的恨意,楚钧便顺势给了她那一条手链。 镂空的小球里放了药,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茶水里过一番,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楚悦向来听从楚钧惯了,当下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只要能让楚无不好过,就算心里有些害怕以及对皇帝的愧疚,她也无所谓了。 然而于三青毕竟和楚悦不同,他再平庸也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直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只是楚钧此举究竟是为了对付楚无,还是借着这个由头对付皇帝甚至一石二鸟,他却有些不清楚了。 毕竟皇帝行事不按套路,此前因为楚钧某些行为过于激烈,皇帝差点没动废太子的想法,这些事在朝堂上不是什么秘密。 当然,因为皇贵妃的关系,废太子自然不成真,但楚钧若是因此怀恨在心,想做些什么,那就有依据了。 谋害皇帝,不管是什么毒药,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珑心不清楚,楚钧不可能不知道。 于三青越想越是心惊,楚钧这人心狠手辣的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不管他要对付的是谁,楚悦都只是他手上的一颗已被丢弃的棋子。 想到他一边说着为妹子好,借自己人马,一边又同时利用楚悦,于三青只觉得不寒而栗。 “你……”于三青脸色惨白,连楚悦都看出些不对劲来,“你这是怎么了?” “公主。”于三青道,“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出门,只说自己身体不好,行吗?还有不管身边有什么人,也不要乱说话。” “那不行。”楚悦狠狠的道,“我要去看着楚无是如何倒霉的,等楚无被下了天牢,我还要看看顾白极到时候是如何的后悔。” “我会一直帮你听着消息的。”于三青干脆说得严重些,“你想想,要是陛下真的……出了什么事,喝茶的时候除了九王爷就只有你在,万一连你一起怪罪怎么办?” “这……”楚悦闻言,方才有些不悦的道,“那万一要是不行呢?父皇不会有事的,本宫可实在不想再看见楚无了,他再在我面前晃,我就恨得喘不过气来,我心情不好,孩子可也是有影响的。” “交给我。”于三青一咬牙,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最多两日,我定要他们回不了京城。” 楚悦闻言,也没注意到他说的“们”字,见于三青语气不似作伪,方才心满意足的躺下休息了。 楚无出来之后,看着帐篷外黄昏的天空,感受着山风从身上拂过,忽然轻轻出了口气。 再往前走几步,背开皇帝住处一些,斜地里跳出一个人来,猝不及防将他揽在怀里。 “将军?”楚无惊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将军,你在等我?” “不然呢?”顾白极笑道,“你又不愿意让我陪你同去,为夫实在担忧,只能在此候着了。” 楚无道,“你和皇帝不对付,去了看着也不舒坦。” “我去看他做什么?”顾白极不解,“我去当然是看着你的。” 楚无失笑,顾白极放开他,将他的手攥在手心里,语气忽然低了下来,“好了,阿有现在可以告诉我,方才在想什么?” 楚无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顾白极是什么意思,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温暖,顾白极对自己实在太过熟悉了些,一点情绪上的变化他都注意到了。 “方才你有些紧张,阿有。”顾白极道,“帐篷里可是发生了什么危险?”想起先出来的楚悦,顾白极眉头一皱,“和楚悦有关?” 第一〇六章 顾白极面色一变 楚无摇头,问道:“将军,你之前说关于楚钧和那敌国细作的事,皇帝查到了些?” “嗯,和这个有关?”顾白极道,“楚钧是太子,轻易动他不得,只能诱着皇帝自己去查去怀疑。”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无能到这个地步,顾白极放了那么多的讯息,皇帝的人也才刚摸到了一点边,最近这一次皇帝病重,不知皇贵妃灌了什么药,皇帝竟然干脆不再继续查下去,反而继续耽于享乐了。 “所以,在之前皇帝是对楚钧有过怀疑的?”楚无问。 顾白极点头,“不过皇帝也找不到什么具体的证据,只对楚钧敲打了一番,现在干脆连这些微的怀疑都打消了。” “怪不得。” 怪不得明明皇帝一直吃着慢性毒药的,楚悦还突然下手,看似是为了嫁祸于他,但从那药性看来,对方要毒害皇帝的心思分明更重些。 顾白极问道:“怎么?” 楚无道:“做贼心虚,皇帝的疑虑打消与否不重要,楚钧他急了。” 顾白极皱眉,两人很快到了他们的住处,顾白极让楚无在软塌上坐下,自己蹲在他面前,嗓音带着些风雨欲来的低沉,“楚钧对皇帝出手了?”他猜测到,“趁着你在的时候动手,可是还想嫁祸于你?” 楚无没隐瞒,一五一十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回头见顾白极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忙轻声安抚,“将军,现在不宜做什么,便是我能证明什么,楚悦一口咬定是我自己下药污蔑,皇帝也只会信她。” “我知道,我知道。”顾白极一连说了两遍,放佛是在借此缓和心中的焦躁,顿了顿,干脆一把将楚无横抱起放在榻上,随即压了上去,一点一点厮磨着他的嘴唇、锁骨,压抑不住的狠厉终于缓缓显露出来,“真恨不能,此刻就去拆了这狼心狗肺的两兄妹,彻底毁了这昏君摇摇欲坠的江山。” 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楚无心细,如果不是他恰好擅长这些,此刻这人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送进大牢等死了。 “将军!”楚无伸手勾住顾白极的脖子,安抚道,“没什么好气的,你要毁也可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楚钧磨刀霍霍,楚锐虎视眈眈,要做什么,也等这两人先斗起来再说。 楚无主动吻一下顾白极的唇,“将军,你看我不是没事吗?以后我会更注意的。” 顾白极加深了这个吻,有些自责,“以后我陪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楚无点头:“好。” 翌日,楚悦忐忑而又期待的醒来,又是担忧皇帝那边会传来怎样的消息,又迫不及待的想看楚无倒霉的惨状。 然而帐篷外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就在她按捺不住准备让婢女出门去探听消息的时候,于三青进来了。 “公主醒了?”于三青面上有些放松的笑容,“可要吃点东西?早膳已经备下了。” 楚悦愣愣的看他,“外面没事?”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三青点点头,挥退下人之后走过去扶起楚悦,“陛下没事。” “我不是问父皇。”楚悦有些恶狠狠的,“楚无呢,他没被抓起来?” 于三青有些无奈,“陛下既然没事,楚无自然也不会有事。” “怎么会?”楚悦跌坐回榻上,满脸的不敢相信。 胆战心急的等了一晚上,结果居然什么结果也没有,楚悦如何能承受这个结果,推开于三青就冲出去,“一定是我昨天放的时间太短没有效果,我要去看看。” “公主!” 于三青有些担忧,忙跟了出去,到皇帝帐篷前,到底不敢像楚悦那般闯进去,只好担忧的等在外面。 正好这时属下找来,说是秋猎快开始了,让他快些前去准备。 于三青虽还有些担忧,不过一想到秋猎开始,皇帝自然不在里面,也就放心了些。又想起今日的计划,便咬咬牙,叮嘱婢女几句,转身离开了。 却说楚悦进去之后,没看见皇帝,只有一个宫奴守在一边。 窗下的茶座上,两杯茶水还在冒着热气。 楚悦问道:“父皇呢?” 宫奴答:“回禀公主,陛下去主持秋猎了。” “这样。”楚悦点点头,又指着茶水问,“这是谁泡的茶?” 宫奴道:“是九殿下方才过来泡的。” 楚悦闻言一喜,既然是楚无泡的,那皇帝早晚会喝的。且现在没有人在,正是天赐良机。 她随便找了个要用点心的由头将宫奴打发出去,而后走过去将镂空小球放进茶水里泡了好一会儿,直到里面那黄豆大小的一粒药丸完全融化,方才心满意足的起身。 正想离开,皇帝却已经回来了,楚悦为了放心些,想着至少看皇帝将茶喝下,便干脆撒娇留了下来,说要陪着父皇。 然而皇帝身边跟着一个美人,正是新鲜宠爱的时候,美人一颗一颗喂了皇帝大半盘水灵灵的葡萄,倒让皇帝一点渴意都没有了。 楚悦无奈,赖在皇帝这里呆了一会儿,她孕期易困,很快占据着一个小榻睡了过去。 却不曾想这一睡直接睡了两个时辰,再次醒来,事情走向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此次秋猎,虽然皇帝给了丰厚的奖赏,许多人也为了得到皇帝的青眼而使出浑身解数,但那显然不包括顾白极和楚无二人。 两人结伴进山,只当是一次悠闲的秋游。 此地顾白极来过许多次,对地形很是熟悉,便带着楚无往景色优美处行去。 山林幽深,林木浓密,两人下马步行。顾白极摘了些野果兜在怀里,不时递给楚无一个。 说起皇帝病情,楚无摇摇头,“其实楚钧大可不必如此着急,皇帝时日无多,再忍上一两个月,也该结束了。” 顾白极随手掷出一颗小石子,将楚无身旁树枝上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打落在地,又伸手将人拉近一些,方才回道: “他未必不知道,但依皇帝此前病重时的行事来看,最后这两个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皇帝显然还未到高龄退位的时候,本就贪恋权位,这个时候身体不好,显然是不甘心的,往往这个时候,他那些但凡出息些的皇子都能让他忌惮怀疑,更何况是太子楚钧。 楚钧心里有鬼,既怕东窗事发,又怕最后这段时日生出变数,这才会利用楚悦出手。 走了一会儿,路过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更妙的是,在溪水旁边的矮矮的断崖上,长着一片茂盛的黄色野花,无数只橘黄色的蝴蝶上下飞舞,景色颇为绚烂瑰丽。 “此地不错。”见楚无喜欢,顾白极笑道,“在这里歇会儿再走?” 楚无欣然同意。 两人找了片干净的石面坐下,顾白极从怀里拿出水囊给楚无,又颇为神奇的掏出一盒糕点来。 楚无好笑,“将军何时带上的这些?” 顾白极笑眯眯的问他,“好吃吗?” 楚无点头,“好吃。” 特别是在赶了一路,有些疲惫口渴的时候,喝一口凉菜,吃几块美味的糕点,确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阿有没看见的时候。”顾白极笑道,“为了让阿有称赞一下,为夫也算是费尽心机。” 楚无失笑,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顾白极,“将军厉害,楚无佩服不已。” 顾白极闻言颇为满意,凑过去吻在楚无唇上,舌尖微动,将他唇角残留的一点糕点碎末卷进口中。 楚无面色微赧,正欲开口,顾白极却面色一变,猛的将人搂进怀里就地滚了一圈。 第一〇七章 楚悦让你来的? 下一秒,一根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定在两人方才所处的位置上,火花四溅,石面瞬间多了一个坑。 “将军?” “没事,我在。”顾白极说着,一手揽住他,速度极快的转身落在一块巨石后面。 楚无还算镇定,顺着顾白极的动作蹲下,将自己更好的藏在石头后:“方向这么准,将军,这总不会是打猎的人射偏了吧?” 顾白极冷笑:“看来咱们没有打猎的心思,倒是有人将你我当成猎物了。” 楚无眉头紧皱,有些担忧。他倒不是多害怕,只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他不会武,顾白极以一敌众还要带上一个人并不容易,今日之事估计难了。 “别担心。”顾白极安抚道,“我没事,也相信一下为夫,我会护着你。” “也要护着你自己。”楚无说着又道,“对方倒是会找时机。” 今日本想着就是一次简单的狩猎,楚锐去了封地,现在还留在京城里敢对将军府下手的只有一个楚钧。但现下楚钧因为顾白极的一些暗中设计,自己差点暴露,被皇帝猜忌怀疑等琐事缠得焦头烂额,显然没那个时间。 倒没有想到,难得一次放松,还能有人冒出来。 两人默契的没有去讨论来人会是谁,因为耳边已经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顾白极听了片刻,神色颇为凝重,伸手将楚无往怀里带了些:“不下百人,倒是低估了,阿有,我们走!” 人多且身手皆不错,显然不适合硬拼,顾白极正欲带着楚无直接离开,又是一阵箭矢的破空声传来。 顾白极反手又把楚无按回远处,巨渊出窍,“刷刷”挡下几根射过来的箭矢。 紧接着,一群人从茂密的林子里蹿了出来,粗略一看,确实是有上百人左右,当先一人其貌不扬,倒是个熟人。 “顾大将军。”于三青对着大石的方向扬声道,“一时没见,怎么大将军还多了个畏首畏尾的习惯了” 顾白极起身冷笑道:“于三青,好本事啊,竟能无声无息的弄出这么多人来。” “那没办法。”于三青紧紧握住手上的弓箭,毫不避讳的道,“毕竟是取顾大将军的性命,谁也不敢大意不是。” 顾白极把玩着手上方才扫落的箭矢,语气冷静从容:“区区怎么不记得何时得罪过你,或者你也是替人分忧?” “大将军太看得起我了。”于三青道,“属下这点微薄之力,可没有哪位大人物能看上。” 于三青说着,到底对顾白极又几分忌惮,不懂声色往后一步,同时背在身后的手抬起,对手下下了进攻的命令。 然而就在这时,在他的手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顾白极手中的箭矢忽然直直飞了出去,于三青身边的一个守卫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快上。”于三青急得大吼。 然而这些人的速度又如何比得过顾白极,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顾白极已经手持巨渊翻过巨石,直直落在于三青面前,瞬间和他战在一处。 于三青武功差顾白极太多,仓皇应战更是难敌,好在他带的人多,倒也不虚。 见人都往这边来了,于三青慌忙道:“去抓恪王,活的。” 不是他不自量力,但如果他的属下真的一不小心弄死了楚无,面前的男人彻底被激怒又没了软肋,只怕发起疯来他们这一群人要挡住都有些困难。 谁知他不出口还好,一出口顾白极的动作瞬间凌厉起来。 顾白极速度极快的避开身后砍过来的武器,巨渊直直切向于三青胸口。 于三青抬起长刀堪堪挡住,只觉这力道宛如泰山压顶一般,恍惚惊觉自己对顾白极的实力竟是远远低估了。 就在于三青手下堪堪要抓到楚无的时候,顾白极速度极快的一个转身,在于三青反应过来之前,巨渊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让人住手!”顾白极嗓音森寒至极。 “顾……顾白极。”性命就在一念之间,于三青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杀了我也没用,我来之下就下过死命令,就算我死,也要把楚无的性命留下。” “所以区区没直接宰了你。”顾白极冷笑道,“你可要想清楚,我宰了你也能带楚无离开,但我不想冒险,此番他若是因你掉了一根头发,你这脑袋可就留不住了。” 于三青狠狠一颤,再是不甘也知道顾白极说的并不假。 这座山头远离众人狩猎的地方,他暗中布置了这些人没人知道,若真的全部丧生于此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想到自己在山下留有后手,于三青微微松了口气。他就不信,这里的人加上山下布置的那些,还能留不住顾白极一人不成。 “住手!”于三青抬手呵止众人,“全部别动。” 现场果然所有人都停下动作,虎视眈眈的看着顾白极。 楚无从石头后面走出来,面色镇定的唤了顾白极一声,“将军。”接着又看向于三青,“楚悦让你来的?” 于三青犹豫了一瞬,很快反驳道,“九王爷可猜错了,是我想要二位的命。” 他说着又狠狠的看向顾白极,咬牙切齿的道,“将军可真是好福气,一个恪王还不够,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十句话里有九句说的可都是你。” 楚无愣了一瞬,很快明白“她”指的是楚悦。 “你倒是衷心。”楚无不动声色的打量现场杀气腾腾的众人,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将军,有楚钧的人。” 他向来心细,很快发现其中一人腰上的图纹是太子府的标志。 顾白极闻言也微微蹙眉,如果真有楚钧的人,依照楚钧的脾性,这些人可不见得会在乎于三青的性命,或许一开始还能听命一二,但楚钧暗中必然吩咐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于三青定然就是一枚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用来他来当人质离开显然不是上策。 但拖延一时半会儿也够了。 “阿有。”顾白极柔声道,“你先走。” 楚无定定的看他一眼,而后点头,“好。” 顾白极道,“你从东南方向走,一刻钟左右就能到达山路上,那里平缓些,你再沿着山路往上走。” 顿了顿,顾白极毫不在意的瞥了于三青一眼,又温柔道,“不必太快,等等我。” 楚无闻言,眸子里带上笑意,“好。”说完干脆利落的转身就忘东南方向走去。 在于三青带来的人中,果然有一大半的人因为楚无的离开,脚下动了动,这些应该就是楚钧的人了。 顾白极动了动手,剑刃立即割破了肌肤,脖颈出的血迹流了出来。 于三青哀嚎一声,立即呵斥道,“站住,你们想做什么?别忘了自己现在是谁的人。” 那些人闻言,犹豫不过一瞬便又站住不动了。 顾白极冷笑,“果然有点用处。” “……”于三青惊疑不定的看向顾白极,顿了顿方才问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想问区区为何让恪王往上走?” 第一〇八章 山火起 于三青确实想知道顾白极为何会有这样的计划。 “于三青,你在区区手下也待过几年。”顾白极眼也不眨的看着楚无的背影消失在密林中,方才缓缓说道,“你这人向来贪生怕死,从来不会把路走绝了,你以为我会主动让恪王自投罗网?” 这座山峰背面乃是悬崖,于三青一行人只能从这一面山下上来,按照他的脾性,大概一路上都是留下的退路,以便于不敌之时且战且退还能有个帮手。 于三青闻言,面色瞬间一片惨白,顾白极之武功计谋,远在他的估算之上。 如此人物,也难怪楚钧那等心高气傲之人也几次三番想要拉拢。 很快,一刻钟过去了。 于三青受制于人,保持一个怪异的姿态好半天一动不敢动,其他人一半虎视眈眈的看着顾白极,另一半则看着楚无离开的方向依旧蠢蠢欲动。 和有些滑稽的其他人相比,顾白极姿态闲散,好像手底下的不是人脖子,而是一只待杀的猪羊。 “大将军。”于三青小心翼翼的道,“时间差不多了吧?” “是差不多了。”顾白极扭了扭脖子,巨渊微微动了动。 于三青心里咯噔一下,生怕顾白极因为楚无不在没了顾及不要命的大开杀戒,忙说道,“将军,你不能杀我,你都看见了,这些人只要楚无的命。一旦我死了,他们会毫不犹豫继续冲上去追杀九王爷,我……我活着好歹还能约束一下他们。” 见顾白极不开口,于三青忙又道,“大将军,你虽然离开,但是一下子也拦不住这么多人不是。” “也对。”顾白极无所谓的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警告道,“虽然你也不可能守信,但若是反悔太快,下一次我就直接砍了你。” 最后几个字宛如有实质一般,于三青下意识颤抖了一下,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臂忽然一阵剧痛,竟是被顾白极翻转剑柄直接敲碎了。 下一瞬间,顾白极已如离弦之箭一般从人群中穿过。 “啊!”于三青痛呼出声,然而到底顾忌着顾白极最后那一句威胁,知道现在抓人,就算他们人多,顾白极若真铁了心的要取他性命只怕也很容易。 是以就算再不甘心,于三青也能抱着伤处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楚钧的人犹豫片刻,心知既然于三青还活着,他是堂堂驸马又有兵权在身,要找他们的麻烦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是以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到底还是决定先上前去看看他的伤势。 山路说是路也有些勉强,只是因为这一段恰好树木少一些,平缓一些,所以被上山砍柴的樵夫在此基础上拓宽了些,走起来不必被沿途的枝蔓挂到。 不过到底少有人走,路面的枯草几乎已经到人腰处。 楚无虽不会武,但也算不上文弱。 虽说要等顾白极,但其实他的脚步并未放慢,楚无知道顾白极身手极好,没有了自己他逃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追上自己也不难。 因此虽然顾白极说让楚无等一等他,但其实楚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跑得快与慢,在顾白极眼中大概并无什么区别,最多也不过是几个腾挪而已。 他往前又走了一刻钟左右,顾白极就追上来了。 楚无此时已经有些累了,微红着脸喘着气回头看他。 顾白极看得心疼极了,几下走到楚无身前,弯下腰就将他背了起来。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楚无吓得忙搂住他的脖子:“将军?” “阿有可累着了?”顾白极边走边问。 楚无摇头,“还好,将军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自己的夫君,怎么能放?”顾白极说着甚至还望上颠了颠,“阿有放心,为夫累不着。” 楚无见他虽然托着一个人,确实是脚步轻盈言语轻松,便也不再挣扎了,“将军,我们去哪儿?” “去山上。”顾白极说道,“山下布满了于三青的人,稍晚一些咱们便往另一条小径下山。” “那如果于三青带着众人追上来……” “他不敢!”顾白极冷笑道,“于三青心里明白,楚钧的人不见得会听命于他,他若是敢追上来,我第一个就先宰了他,他人虽多,但若没人护着,死得恐怕是最快的。” 不过顾白极确实也不敢赌,对方人太多,真打起来,他不保证自己能不能护得楚无完好无损。 顾白极说对了,于三青确实不敢,他的手粗略包扎之后,整个人面色灰白的靠在树干上,恶狠狠的看着手下的人。 “我知道你们主人给你们下过命令,要的是楚无的命。而我也要顾白极的,但前提是,不是用我自己的命去换。” 那些人中领头的一个闻言,态度显然依旧不以为意,“依驸马的意思,就这样直接放过他们了?” “猪脑子。”于三青冷笑一声,问身旁自己属下道,“现在是什么风向?” 属下感受了一下,喜道:“将军,风是往山上吹的。” 于三青闻言点头,说出两个字,“火攻!” 秋末冬初,百草枯萎,天干物燥,火势是最容易起的。特别在这密林里,一旦火势蔓延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任由你武艺通天,大概也只能原地等死。 于三青笑容得意残忍,大笑道:“你们主人要楚无的命,而我要顾白极的,正好一举两得。”不过,于三青忽然冷下脸来,冷笑道,“尔等既然半点忙也帮不上,稍后我自会向殿下说明。” 他可不什么仁善之辈,这些人敢一开始就放弃他,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楚钧手下的那些人对视一眼,眼里神色不明。 火势很快蔓延,趁着风势,立时往上窜出一大片。 山林中,有若隐若现的烟味传来,楚无一怔,眉头狠狠皱起,低声道:“将军,好像起火了!” 两人很快明白:于三青进攻不成,便想以火攻,生生将他们烧死在山顶上。 冬天风大,火势极快,山上除了树木就是灌木,连一块躲避的石头都不见,顾白极思绪几转,很快有了主意,对楚无道:“阿有你抱紧我一些。” 楚无闻言,也不问顾白极如何做,俯身搂住他的脖子。 顾白极速度极快,又往上行了两刻钟左右,终于看到山顶的方向,而火势已经追到身后来了。 “将军。”楚无感受着顾白极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开口道,“你放我下来,我休息好了,可以自己走。” “别急!”顾白极脚下未停,依旧行得快而稳,火势速度虽快,一时之间竟然追不上来,“阿有,再往上有个悬崖,崖下有个湖,等下我们便从那里跳下去,你怕不怕?” 楚无摇头,“不怕。” 很快悬崖就到了,崖壁上光秃秃一片,隐约能看见崖下晃动的水光。 楚无握紧顾白极的手探头往下,惊奇道,“将军怎么连这里也知道?” 顾白极好笑道:“拜回京之后无所事事所赐。” 这京城周边的山山水水,他和则安禹都差不多踏遍了。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忽然一阵急风吹过,身后的火势已经堪堪来到两人身后。 “阿有,快要下雨了。”與。西。糰。懟。 楚无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天,顾白极又道: “但是一时半会儿这雨也落不下。”他说着,柔声对楚无道,“你看这儿风景怎么样?” 第一〇九章 押到朕面前 “我……” 就算知道崖下有水,但跳崖这种事,到底还是会让人紧张几分,听见顾白极问话,楚无正分了点神抬头看,腰上忽然便多了一条手臂,接着整个人被带着往下坠去。 就在那一瞬间,火势呼啸而来,将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卷进火舌,很快便只剩下一片灰烬。 紧接着,火势并未就此停下,随着改变的风向又蔓延向其他地方。 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然而被顾白极紧搂在怀里,看着他面上担忧的神情,楚无的心里彻彻底底的安稳下来,随他一起落在湖中。 却说于三青,见火势如意料中那般速度极快的往山顶蔓延,心里一片喜不自胜,满心欢喜的等着事成之后便上山替这两人收尸。 一行人在原地等了片刻,于三青以防万一还让人将山下的路全部堵死。 火势汹汹,眼前一片火海,山林中林木浓密,火势起了之后树木还会噼里啪啦的烧上一段时日。 于三青只道这下肯定能行,正满心期待等火势稍停就上山查看,却不想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之后,天色忽然变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于三青正担忧这雨会不会太大浇灭了这火,却见雨迟迟不落,但紧接着,让人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于三青不知怎的,身上忽然激灵了一下,他还在茫然中,四下已经响起一片惶恐的呼喊声, “风向变了!” “火要烧过来了……” “驸马,快跑……” 于三青只觉得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恍恍惚惚的起身,接着就感觉被人一左一右架起来,来不及顾着折断的手,袭到面上的热度让于三青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 随着方向改变,火势烧过来了,而他们最终都会死在这里。 “快—跑—啊——” 于三青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太晚了,风势太急,自然的力量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人类对自然的敬畏从来有之,于三青神志消散之前,恍惚想到,原来报应可以来得如此之快,上一刻他放火烧山,下一刻,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直到这一座子峰几乎被火舌吞尽,大雨终于倾盆而下,方才还是一片火海的森林,很快只剩下一片片焦黑的痕迹。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旁边山峰上正在秋猎的人注意,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场自然山火的人们,在火被浇灭之后过来查看时,发现那一具具焦黑的尸骨之后,方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火灾被及时报到皇帝跟前,尸体也被陆陆续续抬下山,面对突然多出来这么多的尸体,以及回来的人中少了的于三青顾白极楚无三人,皇帝怒极,命人速速进山寻人,以及……验证变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楚悦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是期待又是担忧的听着人们汇报。 很快,于三青的身份就被证实了,他尸身上的金饰腰牌以及金簪还有身高等证明了他的身份。 楚悦闻言,只觉眼前一黑,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急急问道:“还有呢,其他人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是证明楚无已死,还是害怕看见顾白极的尸身? 尸体太多,场面一片混乱,有人急急上前将她搀扶回去,这个时候,没人有时间去好奇为何她对自己驸马的尸身如此冷淡,竟是连问也不问。 过了好一会儿,检查的方才来报,说是剩下的尸身中没有与顾大将军与九王爷相似的。 楚悦闻言,整个人忽然瘫软在地上,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大片,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楚无而愤怒,还是因为没有顾白极而庆幸。 视线后知后觉的落在于三青已经被白布覆盖的尸身上,楚悦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恍恍惚惚的意识到:这个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无底线纵容的男人,死了。 “公主?公主?”见她一脸呆滞,浑身颤抖,跟来的宫女担忧的唤了几声,担心她是伤心过渡一时喘不上气,忙去帐篷里给她端来一杯凉茶喂下。 楚悦喝下凉茶不过片刻,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疾痛,将她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疼清明了几分。 楚悦一把抓住倒茶的侍女,急声问道:“你是何处给我端来的茶水?” “公主?”宫女见她脸色不对,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伸手一指,“婢子是在陛下寝帐里的茶桌上端来的。” “你……”楚悦怒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茶最后竟然会进了自己肚子,还想再说什么,肚子里忽然刀绞一般,疼得她在地上翻滚起来。 “珑心?”皇帝见此大惊,慌忙赶了过来,“你这又是怎么了?” 楚悦疼得厉害,唇角已有血迹流了下来,她双目无神的看着皇帝,喃喃道:“哥哥说,只会小病一场,不会死人的。” 身边人太多,皇帝离她虽近,也只隐约听见后面小半句话。 “太医!”皇帝起身,忙让人去将太医喊来,楚悦显然痛得狠了,捂住已经隆起的肚子在地上翻滚着。 给她送茶的宫女吓得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皇帝看也没看,手一挥,命人将宫女拉下去砍了。 太医来的时候,楚悦已经被送到床榻上,此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太医正要上前,就见楚悦忽然直起腰来,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大喝一句: “父皇,楚无害我!” 话落,人栽回榻上,身体僵直,就此一尸两命。 “珑心!珑心!”皇帝气急,身子摇晃之下,险些跟着栽倒在地。 “陛下!”萧公公慌忙上前将人搀扶住。 待将楚悦尸身收敛,皇帝指着茶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吩咐太医:“给朕仔细查,这茶水里究竟是什么。” 不一会儿,结果出来了,茶水里放了致命毒药,服之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要人性命,且此毒少见,难解。 皇帝怒急,“这哪是要害珑心,分明是等着要朕性命,其心可诛!来人,继续进山去找楚无与顾白极,找到之后立即将人押到朕面前。” “陛下!”萧公公捧着一盆已经彻底变黑的植物上前,低声道,“这是茶桌旁的那盆花,昨日老奴便见它有发黑迹象,今日已成了如此模样。可是……于此有关?” “昨日……”昨日发生的一切走马观花一般在脑子里过了一边,皇帝神色不明,待回头看见珑心的尸身,那些莫名的不寻常之处又尽数褪去,只剩下对楚无的滔天怒火。 在去寻找楚无和顾白极的人中,则安禹是最焦急的,今日这场火灾,这么多莫名其妙死在火场的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发生什么,按于三青死时被其他尸身护着的情况来看,这些人分明是被他带进山的,至于目的,看下失踪的顾白极和楚无就知道了。 而这场火灾,种种迹象表明显然也是人为。至于谁放的,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则安禹相信顾白极,按他家将军的行事风格,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上这些手段的。区区一个于三青,还够不上万不得已的时候。 但则安禹最心急的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因为,珑心死了。 第一一〇章 因为喝了你给朕泡的茶 就皇帝身边的眼线所报,一切证据都说明,这毒是和恪王有关,且茶水既然在皇帝寝宫,那目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下问题就大了。 出去找人之后,或许是因为估计着他和将军府的关系,则安禹身边一直被皇帝的人监视着,就怕他率先找到顾白极之后提前透露些什么。 着火的山峰不仅顾白极熟悉,则安禹也熟,因此自然也知道那个湖的所在,他并没有立刻就去,而是跟随众人在山上乱窜大半天之后,方才趁着夜色渐临,甩脱跟踪的人之后,在沿着湖出山的路上找到正在颇为悠哉的烤着鱼的顾白极楚无二人。 想起山下现在乱糟糟的一团,再看看眼前堪称悠闲的画面,则安禹难得一阵无语。 “哟!”顾白极率先看见他,挑眉道,“安之,你这寻人的速度可不行!” “能不慢吗?”则安禹走过去在两人对面坐下,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幽幽道,“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属下本事了得了。” 顾白极手下不停,翻转着手中的烤鱼,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出什么事了?” 则安禹三言两语说了之后发生的事,听见于三青和楚悦都死了,楚无颇为感叹:“这夫妻两也是有缘,自食恶果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于三青倒没什么,皇帝对这人也没多大感觉,楚悦就有些不好办了。”则安禹道,“现在皇帝已经将楚悦的死归在殿下身上,就等着你们俩回去自投罗网呢。” “他什么毛病?”顾白极皱眉,“当阿有和他们一样脑子进水?谁害人是这样明目张胆就怕人不知道的?” 楚无摇摇头,“皇帝最宠楚悦,她死了,过程便都不重要了,皇帝需要的,是有人来让他出这口恶气。” 楚无既然参与其中,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将军、王爷。”则安禹有些心急,“现在事态紧急,皇帝的人很快能找到这里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顾白极闭目听风,很快睁眼道:“来不及了。” “安之。”顾白极吩咐,“你现在不能参与进来,否则便会被当成同谋,你现在回去,只当自己一切未知,回京城后立即将南姝等人率先转移。” 则安禹急道:“那你们呢?” 顾白极继续道:“接着你召集林檎他们,必要的时候,不排除劫狱这个下下策。” “将军。”楚无道:“既然皇帝怀疑的是我……” “阿有。”顾白极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严厉,“没有既然。” 楚无一怔,很快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将军如果在外面,会更好安排。” “不可能。”顾白极道,“从现在起,如果你有害人的想法,那也就是我想法,你被冤枉就是我被冤枉,你下毒就是我下毒,况且阿有是不是忘记了,你今早去煮茶的时候,我也候在帐门外?” 两人这么亲近的关系,皇帝不可能只怀疑一个人。 “将军。”则安禹也有些犹豫,“要不然你们现在开始跑?” 顾白极没好气的瞥他一眼,“皇帝的人已经将出路围了个圈,最多半柱香时间便能找到这里,还是你觉得,我们两能跟那壁虎似的,再顺着那滑不溜秋的悬崖爬上去?” 再说,如果他们真的硬在皇帝手下的包围中闯出去,只怕立刻便会背上造反之名。造反也就罢了,只一切仓促的情况下,做什么都落了下乘。 “那……”则安禹还是有些犹豫。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顾白极将烤好的石八子取下来,吹去上面木灰之后递给楚无,边对则安禹道,“不声不响的回到人群中,再将功折罪先人一步找到这里,把自己当成无知无觉找人的一员,打消皇帝的怀疑。” 则安禹无奈,心知顾白极说的才是最好的安排,当下也只能咬咬牙,转身离去了。 “阿有。”看楚无小口小口的吃着鱼,则安禹低声问道,“可担心?” 楚无摇摇头,“有你在,生死都是圆满。” “你呀!”顾白极将人揽在怀里,在他头顶亲了亲,坚定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一分,皇帝也不行。” 很快,则安禹和皇帝的人便找了过来,两人只做茫然,面上甚至还有几分高兴,只当这些人都是因为想着他们失踪才寻来的。 而皇帝的人见此干脆只句不提,怕顾白极发难,在夜晚的林中不好控制,干脆将两人客客气气的哄下山,一直到皇帝寝帐前才突然发难,将顾白极和楚无虎视眈眈的围拢看守起来。 “阿九。”皇帝从寝帐出来,面色冷凝的看着他,“你可真是让朕失望。” “父皇。”楚无看着身边面色不善的众人,不解道,“这是为什么?” “珑心死了。”皇帝定定的看着楚无,“因为喝了你给朕泡的茶。” “父皇以为是儿臣?”楚无急急喊冤,“儿臣冤枉,儿臣怎么会想害你,害珑心?” “你知道朕想起什么吗?”皇帝根本不在乎楚无在说什么,他看着楚无时,眼里带着十足的厌恶,“这件事让朕想起你那狠毒的生母,她也害死过朕与贵妃的孩儿。” 他说的贵妃,自然是皇贵妃。 说到最后,皇帝眼中的厌恶如有实质一般烙在楚无脸上,“朕真是后悔,当初留下了你。” 所以,从始至终,证据不重要,皇帝要他死,理由仅仅只是不喜而已。 楚无呆呆站着,面色一片惨白,一句冤枉的辩解都说不出来。 有些伤害,就算经历再多遍,也很难适应过来。 顾白极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眼中的狠厉遮掩,他上前一步,将楚无的手攥在手心。 “顾白极。”皇帝看见他的动作,语气森然,“于驸马葬身火海,朕希望你能给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别怪朕不顾你的劳苦功高。” 顾白极道:“回陛下,臣与恪王也是直到片刻之前才知于驸马葬身火海。” 皇帝道:“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你无关?” “这就要看陛下怎么理解了。”顾白极道,“于驸马带上百人藏于林中伏击臣与恪王,臣二人被逼无奈逃往山顶之后,于驸马下令放火,臣与恪王被逼无奈跳下悬崖,万幸崖底有水,臣才与恪王捡回一命。” 这一点所有找到顾白极和楚无的人都能作证,毕竟是在山崖下找到这二人的,否则好端端的,谁会没事去跳崖。 顾白极语气坦然,不辩解不申诉,语气中甚至有种事实就是如此,你若硬要说我杀了那于三青那也只能认了的意思。 言语之间显然又在讽刺皇帝方才不分青红皂白责骂楚无。 皇帝闻言,当即脸都气绿了,“顾白极,你真的不怕朕一刀宰了你不成?” 第一一一章 也是这么翻墙的? 顾白极道:“臣问心无愧。” 楚无轻轻拉了拉顾白极的手,示意他少说些,谁知顾白极却紧接着又开口道: “至于陛下说恪王下毒一事,臣用性命保证,恪王绝对不会如此。当然,陛下若是执意责怪,臣也应该与恪王同责,毕竟臣与殿下形影不离,他的清白与否,臣皆同担。” “顾白极!”皇帝怒急,“你信不信,朕立刻便拿你二人性命给珑心陪葬!” “陛下,兹事体大!”有随行的武官忙跪下道,“大将军安危关乎社稷安平,恳请陛下查明真相再定夺不迟。” 紧接着,场中大半的人都跟着跪下求情。 皇帝见此更怒,斥道:“这二人涉嫌谋害朕,又致使公主驸马相继殒命,尔等竟还相劝。来人,将这二人押入囚车,回京之后打入天牢!”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匆匆忙忙的离开,只是来时威严热闹,去时死气沉沉。 公主一尸两命,驸马葬身火海,大将军和恪王直接被打入天牢。如此大事,朝中几乎立刻便闹翻了天。 女儿一尸两命,皇贵妃自然是哭得死去活来,短短两日人已经消瘦了一圈。 楚钧进门之后,让伺候的侍女退下,方才轻声劝慰道,“母妃,你也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啪”的一声,皇贵妃抬手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楚钧一动不动,生生受了这一巴掌,皇贵妃恨恨的看着他,要紧了牙关低声道,“你何其忍心,那是你妹妹!” “母妃。”楚钧面无表情的道,“儿臣没有害她,谁也不知她为何会恰好将那药吃下去了。” “哼。”皇贵妃冷笑,“楚钧,你把我也当傻子了不曾?就算珑心能够成功嫁祸那楚无,谋害皇帝这样的大罪,她既然参与进去,且手法那般拙劣,你真当她能全身而退?” 楚钧道:“她若能成功,我会立刻安排人将她从此事中摘除来,母妃,别忘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是皇帝了。” 皇贵妃摇摇头,“你太自大了,也太心急了。”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为娘为你安排了那么久,你就多几天都不等待,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妹子也狠心利用。下一步呢,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母亲息怒。”楚钧声音冷漠至极,“儿臣不敢。” “你……你竟然如此没有良心。”皇贵妃被他话语里的冷意吓到,下意识又抬手想打。 “母亲。”楚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缓缓道,“不管怎么说,珑心也不可能复生,还望你记得,在这深宫,你可只剩下儿臣一个孩子了。” 皇贵妃猛的愣住,看着楚钧的视线放佛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整个人也被楚钧这几句话惊醒过来。 是的,她只有楚钧一个孩子了,楚钧已经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就算她是楚钧的娘亲,哪怕在愤怒,她也……得罪不得。 “楚钧……”皇贵妃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些,怨道,“他的身体就快不行了,你怎么就不愿意再多等一等呢,何必让珑心去冒这个险?” “母妃,儿臣等不及了。”皇贵妃已经服软,楚钧也顺势柔和了语气,“父皇已经开始怀疑我,儿臣不敢再拖下去。” “你想多了。”皇贵妃没忍住,又哭出来,“你以为我这段时日如此周璇讨好是为了什么?” “母亲,要怪你就怪楚无吧!”楚钧道,“若非珑心恨他,儿臣也需要防着他,也不会闹出这么一出来。” 皇贵妃闻言,哭的越加狠了,楚钧见此,又说道:“母妃你该表现得再难过些。” 皇贵妃一时愣住,“你什么意思?” 楚钧道:“就像母妃说的,珑心手法拙劣,父皇向来宠你,只有你表现得再伤心些,他才不会想那么多。” 皇贵妃愣住,不敢置信的道,“她是你妹妹,你竟然连她死后都还在算计。” 楚钧没有说话,转身准备离开,回太子府去演属于他的戏份。 “楚钧。”皇贵妃唤住他,一字一句问道,“珑心一直那么相信你,你就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 楚钧脚步顿住,半响,有些沙哑的嗓音传来:“母妃忘了吗?从小,我是最疼爱她的。” 皇贵妃怔住,“那你还……”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楚钧回过头,语出惊人的道,“母妃,你总是以为时间还多,那么楚无精通医术一事,你可知道?” 皇贵妃彻底愣住,“你说什么?” 楚钧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他瞒得这样深,父皇的病,谁也不知道他看出来多少。所以,刀就架在头顶上的事,母妃凭什么以为还能等下去?” “你……”皇贵妃尚且有些不敢置信,“你能确定吗,楚无当真如此厉害?” “不然呢?”楚钧问,“若非他如此藏拙,母妃以为我凭什么这么防着他,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个顾白极,战场上一夫百应的顾大将军。” 实际上,关于楚无的能力,他的人也是近段时日才查到一点,但就算是这么一点,也已经足够让人胆战心惊的。 “所以……”楚钧缓缓道,“母妃,儿臣一日不登上那个位置,你我终究不能安心。” 直到楚钧离开,皇贵妃方才惊魂未定的跌坐回去,一颗心仿佛再不得安静一般,慌乱的跳动起来。 距离顾白极和楚无下了天牢已过去几日,这天则安禹回家,刚到门口下了马,门外右边的一小丛竹林后忽然有一颗小小的暗器扔了出来,则安禹下意识偏头躲过,正要拔剑出鞘,忽然发现那石子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道。 则安禹一怔,很快想到什么,忙走到竹丛后,果然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来了怎么不进去?”则安禹忙走过去。 楚钰笑道,“安之不在府中,不知贸然进去方便否。” “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则安禹道,“我府中只有一些家僮,没有其他人了,你下次来了直接进去,别在外面枯等。” 边说边极为自然弯腰抱起楚钰,脚下轻点,翻过围墙落进院里。 楚钰:“……” 则安禹:“……” 随后一头雾水拿着轮椅进来的翌王府家僮:“……” 楚钰被人抱在怀里,试探着问道:“则将军在自己家里,也是翻墙的?” 则安禹一时无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才真的就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看见楚钰就自然而然的把人抱起来了,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还有门这么一条比翻墙更为便利的通道。 将人放进轮椅里推着往里走,正好府里管家出来,则安禹忙唤住吩咐,“以后若我不在,看见翌王殿下在门口时,主动点将人迎进来,伶俐些。” 管事的也不知道哪一根筋没搭对,点头之后又问道:“若是阿郎在呢?” “我在?”则安禹没好气道,“我在也无需通报。” “奴晓得了。” 这就是之前阿郎让人将老家特产一股脑送过去的那位翌王,和自家阿郎关系好着呢。管事的恍然大悟,又跟个幽灵似的飘走了。 第一一二章 臣绝不独活 去到屋里,则安禹方才问起,“今日怎么想着出门了?” 倒不是他突然有此疑问,实在是楚钰自从封王之后,几乎将自己锁在府中,深居简出到了极点,偶尔甚至还会神秘兮兮的消失一段时间。 不过也没什么事,就是去山上找了个庙宇听听晨钟暮鼓去了。 则安禹为此还怕他真的一时想不开直接剃发出家,几次拐弯抹角的试探之后,发现楚钰真的只是贪念庙门清静而已。 楚钰说道:“担忧九哥和将军,想着来你这问问现在如何了。” 则安禹猜测也基本上如此,便给他细细说了两人目下情况。 公主驸马惨死,皇贵妃伤心欲绝几度昏厥,太子也一连几日闭门不出,皇帝更是几次在朝堂上发了怒。 因此就算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两个人确实是加害者,皇帝也明显打算让他二人认罪,皇帝的意思是如论如何,至少得有人给珑心公主赔葬的。 只是现在大昭风雨欲来,玉玆国俯视眈眈,已经不像几年前那般能干脆利落的要了顾白极这个大将军的性命了。 但楚无显然是悬着的。 现在两人就在牢中,连个审问的流程都没有,就等着朝堂上能吵出个结果来,直接定了罪。 但显然结果不太如意,是以皇帝才会多次发了那么大的火气。 楚钰闻言气得冷笑,“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坏不分,偏袒得明目张胆。”接着又问则安禹,“你们知道事实是怎样的对不对?” 则安禹点头,“但皇贵妃的枕边风太厉害,皇帝现在已经听不得旁人的意见了。” “真是活该。”楚钰显然气得狠了,一向温婉的人言语间也带了些戾气,“最疼爱的儿女宠妃都将刀刃对准了他的心脏,可想这位做人的失败之处。” 则安禹看着他向来秀雅的面容因为生气而生动起来,忍不住心疼又好笑,想着他也是被皇帝迫害的其中一员,忍不住也说了一句,“确实活该。” 楚钰顿了顿,抬头看他一眼,想了想,又细细打量则安禹神色片刻,忽然低声开口问道:“安之,你们有办法救我哥的,对不对?” 则安禹看着他,一时没说对与不对,到底不敢说得太绝对,半响才低声道,“你放心,王爷不会有事。” 楚钰道,“我信你。”接着他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继续道,“我会帮你们的。” 则安禹想不出他能帮什么忙,也没多想。 两人就这么无言相对片刻,不知怎么的,则安禹忽然愣愣的问了一句,“以后我若不在京城,你会跟我走吗?” 问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整个都愣住了,但心里恍恍惚惚觉得,这的确是他目前所想的事。 楚钰显然也愣了一瞬,见则安禹一脸懊恼纠结的模样,忽然笑了笑,没再与他纠结这个话题,只是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他。 “这里面的东西,安之可以待我离开之后再看,若是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拿去用吧!” 待到晚一些,则安禹厚着脸皮留人吃了晚膳,又抱着人一溜烟送去了翌王府。如此一直到夜深人静时,方才怀着一颗颤抖的心情打开那个荷包,下一刻,整个人惊得差点没直接跳到房梁上: “财……财神爷?” 当然,最后这一份辅助也没用上,因为在二人的罪彻底定下之前,边关急报传来: 玉玆开战了! 玉玆此次开战,并非没有征兆,皇帝昏庸,太子忙着内斗或许没有注意,但顾白极是有预料的。 大概是想着直接定罪,因此连个拷问的流程都没有,顾白极和楚无被关在一处,牢房内新换了干净的稻草,两个整日里共处一室,连续几天一抬眼就是对方,除了某些更亲近的事儿不方便做之外,顾白极甚至还颇为悠然。 楚无盘膝坐在草堆上,吃着顾白极剥来的干果,恍惚以为他们不是身在囹圄,而是去了某处清净地躲清静来了。 “按皇帝的脾气,最多也就拖到这几日。”楚无道,“他的耐心将尽,之后应该便会罔顾朝臣意见,直接给我们定罪了。” “怕吗?”顾白极剥完最后一颗坚果直接递到楚无唇里,随便把坚果壳扒拉到稻草堆里遮掩住,似乎是免得知道他们过得太过悠哉,碍了某些人的眼。 楚无摇摇头,顿了顿又点头道,“只是有些担心,如果真的走到最后一步,母妃那边……” “不会有事的。”顾白极道,“阿有,之前我本来准备让人顾及着丽妃那边的,现在想来,咱们或许不用走到最后一步。” “为什么?” 顾白极道:“玉玆一直不太安分,算算时间,该有所动作了。” 楚无几乎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帝虽然昏庸,但是怕死,玉玆若是开战,顾白极定然不会有事。 大昭要仰仗顾白极,这种时候他若想护一个楚无,自然是容易的。 顾白极给楚无分析道:“玉玆国王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之前在郁州你已经见过了……” 说道这里他忽然一顿,接着盯着楚无道,“阿有不准回想那人什么样,听听就行了。” 楚无好笑,“我没想。” 顾白极闻言颇为满意,继续道,“玉玆此前并未和大昭发生多少冲突,此次发难,是因为玉玆王应该快不行了,他那三个儿子忙着立功表现,大概是想着大昭战后不久又不若曾经富饶强大,是个容易建功立业的地方,于是把注意打到大昭这里了。” 顾白极说得仔细,楚无听得认真,他并不意外顾白极会知道这些,知己知彼,是打每一场胜仗的前提。 “即便如此……” 楚无还是担忧,皇帝就算因为战争放了顾白极,但只怕也是活罪难逃。然而他忽然想到,相比之下,皇帝对自己的恨意显然更多些,便是要惩罚,应该也是针对自己。 “如此怎么?” “没什么。”楚无摇摇头。 然而顾白极似乎知道楚无在担忧什么,坐到他身后将人揽在怀里,柔声道:“不管什么,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了。” 不过一天,赦免顾白极的旨意就下来了。 皇帝亲自到了牢房,看着二人的眼里恨意犹在。 “玉玆打过来了。顾白极,朕放了你,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这种明明对眼前人恨之入骨,却还因为战争不得不妥协的感觉让皇帝厌恶至极。 顾白极没谢恩,只是道,“臣斗胆,敢问恪王与臣何时能出这囚牢?” 皇帝坐在临时带过来的座椅上,闻言怒道:“顾白极,朕说放了你,可没说楚无没事,他害死珑心,死罪难逃。” “臣也说过。”顾白极缓缓道,“臣与恪王形影不离,若陛下认定他有罪,那也是臣之罪。” 皇帝阴冷的盯着他,“你这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顾白极反手将楚无的手握在手心,语气坚定,“臣与恪王生死同命,他若有事,臣绝不独活。” 第一一三章 恳求陛下换个地方 “顾白极!”皇帝怒急,起身指着楚无,咬牙道,“你为了儿女私情,不顾皇命,不顾社稷,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不成?” 楚无微垂着头,事不关己一般,从容沉静。 皇帝见此恨急,再一次为当初留下楚无一命懊悔不已。 顾白极只道:“回陛下,臣句句乃肺腑之言。” “好!好!”皇帝道,“既然想死,朕成全你。” 说完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 牢房很快恢复宁静,顾白极顺势坐在稻草上,将楚无揽在怀里,柔声道:“可吓着了?” 楚无摇头,顺从的靠在他怀里,“将军,如果……” 顾白极立即打断了他,“没有如果,没有假如。” 顾白极一下下亲吻着他的头发,言语里带着些坚定和狠意,“楚无,你知道的,谁再伤你,我必百倍十倍的还回去,不论那人是谁。” 方才面对皇帝淡定从容的人,此时因为他一句未完成的话急得胸膛剧烈起伏着。 “将军,没有如果。”楚无抬头轻轻吻在他冒出胡茬的下巴上,有些安抚的改口道,“我是说,皇帝若执意要你我的命,那咱们就逃吧!” “好。”顾白极抬手扶住他的肩,在楚无离开前吻在他的唇上。 第二日,皇帝又来了,还是坐在昨天那个位置。 眼下青黑,神情倦怠,显然一夜未睡,只是看着顾白极和楚无的眼里带着散不开的厌恶和怒火。 “顾白极,朕可以饶你一命。”皇帝道,“楚无也不必死。” 接着不待二人谢恩,皇帝就补充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楚无心里一咯噔,来了。 萧公公很快捧着圣旨宣读二人罪行,最后说两人虽未直接害死公主驸马罪不至死,但依大昭律法,依旧要废除楚无亲王称号,领背杖三十;顾白极则停俸三年,背杖二十。 因为考虑到顾白极还要领兵打仗,他的官职不受影响,就连笞刑都比楚无轻了许多,可以说是不痛不痒。 但对楚无来说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亲王称号什么的他本就不在乎,但是楚无不过是个不曾习武的普通人,背杖三十,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皇帝这哪是饶人啊,分明是换了种更残忍的虐杀方式。 楚无心里的震惊不过一瞬,很快明白,皇帝对他的恨意,比他所以为的,恐怕还要深得多。 他以为皇帝不想他好好活,却原来皇帝想让他不得好死。 顾白极只觉心口一团怒火几乎压抑不住,手背上青筋突起,恨不能直接宰了这善恶不分的昏君。 楚无的袖口盖在他手腕上,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死死按住顾白极手腕。 “父皇……” “求陛下开恩!” 顾白极打断了楚无的话,重重磕在地上。 “怎么?”皇帝冷笑,“朕已留你二人一命,还对这结果不满意?” 顾白极道:“回陛下,楚无身有旧疾,实在受不住笞刑三十。” 皇帝冷笑,语气无力却阴森,“顾大将军的意思是,让朕直接放了他?” 接着一拍圈椅扶手,狠狠道:“顾白极,你别不知好歹,这已经是朕最大的让步,再得寸进尺,朕不介意直接送你二人去地府相聚。真当大昭泱泱大国,找不出一个会打仗的将领不曾?” “臣不敢!”顾白极道,“臣只求陛下,以臣身,代楚无受这笞刑!” 楚无大惊,下意识拒绝,“将军,不可!” 皇帝怒极,“顾白极,你是在教朕做事?” 顾白极伏跪在地,恳求道:“楚无是臣的伴侣,他身上旧疾亦是多因臣而来,臣绝不可能再看着他受到伤害,恳请陛下允许。” 皇帝怒道:“若朕不允呢?” 顾白极一字一句重复,“回陛下,臣便是以命代之,也绝不再让他受到伤害。” “好,你好样的。”皇帝气得将宫奴送上的茶水砸在地上,指着顾白极的手都在颤抖着,“顾白极,你是笃定了朕怕你伤着上不了战场?” “臣不敢。”顾白极又道,“臣愿立下军令状,若受刑之后上了战场未能驱逐外敌,任由陛下处置。” “将军。”楚无急切的拉住他,连连摇头,“不必,不必如此,我可以的,不要你代我。” 顾白极一动不动,皇帝却对顾白极这个承诺心动了。 现在杀了楚无确实可以替珑心报仇,但若是依了顾白极,战后随便找个由头让他失败,到时候无论他想如何处置顾家,都有理可说,再不用被人进言说他残害忠良什么的。 而且,楚无既然已经入了将军府,自然也算在顾家九族里。 “你真的愿立军令状?” 顾白极道:“臣愿意。” “不行。”楚无吓得声音都变了,五十背杖,便是顾白极身手不凡,也不可能承受得住。 “将军,我能承受,你不用替我,我可以的。” 顾白极依旧不言,就听皇帝又道:“若朕不仅要你驱逐外敌,还要你赢得漂亮,伤亡不得超过一定人数呢?” “不不!” 楚无连连摇头,所谓“赢得漂亮”可以做的文章可太多了,皇帝这分明是要断了顾白极后路。 见劝不了顾白极,楚无转向皇帝,连声道:“父皇,儿臣感谢你不杀之恩,三十背杖儿臣领了,你打我吧,罪名儿臣也……” “楚无!” 顾白极猛的打断了他,缓缓道:“不曾做过的事,你要我跟你一起背下这罪名吗?” 楚无摇头,满脸绝望的看着他,“将军,你别替我,我不用。” 皇帝甚至看都没看楚无一眼,他甚至因为这二人此刻的惨状,觉得连日来抑郁的心情都要好了一些。 “如何?”皇帝问顾白极,“可同意?” 楚无眼泪流下,绝望又徒劳的恳求:“将军,不要同意,求你。” 顾白极缓缓开口:“臣愿意。” “如此朕便允了。”皇帝道,“待你领了那五十背杖,你二人便离开这囚牢吧。” “臣,谢主隆恩!” “不,不!” 楚无绝望摇头,转向皇帝猛的磕下头去,然而额头并没有触到地面,而是撞进了一只宽大温暖的手心里。 “阿有。”顾白极轻声唤他,而后微微偏过头,低声在楚无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别求他。” 楚无只是摇头,哽咽道,“五十背杖,将军,会要了你的命的。” “要命?”皇帝忽然不知想起什么,冷笑道,“顾白极,朕曾经也算提醒过你,楚无这个人,走得近了是会要命的!” 楚无闻言,想着顾白极应下的那五十背杖,竟恍惚以为自己真是的天煞孤星的命来,本就无甚血色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只听顾白极缓慢却清晰的道:“若没有楚无,臣活着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皇帝气急,冷笑道:“倒是个情种,朕倒要看看,待你受刑之后,还能不能说得如此大义禀然。” “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恳求陛下恩准。” 顾白极从一开始到现在的态度都是看似卑微实则强硬的,忽然听他开口说了个“求”字,皇帝倒是有些好奇了,“说。” 然而与意料中的求饶不同,顾白极道:“恳请陛下换个地方对臣行刑。” 他一点也不希望楚无看着自己受刑的画面。 第一一四章 阿有,我们回家 这本是个无足轻重的请求,皇帝正欲同意,回头看见楚无一脸焦急绝望的模样,忽然改变了注意: “何必如此麻烦,顾大将军情深义重,也该让阿九看个清楚才是。来人,将刑具搬来。” 顾白极言语里难掩愤怒:“陛下!” 皇帝放佛终于做了个满意的决定,走到一边坐下,接过萧公公再次递来的热茶,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人。 楚无看着侍卫将刑具一件件搬进来,全身都跟着颤抖起来,只觉脑子里混沌一般,下意识唤道:“将军,不要,让我去……” 顾白极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心都跟着撕扯起来,他看不得楚无如此绝望无助的模样,对皇帝的恨意几乎达到巅峰。 “没事,阿有,不要看知道吗,我会没事的,相信我。” 然而楚无只是摇头,怎么可能没事,那可是背杖啊,二十杖就能要了一个寻常人性命的。 他推开顾白极,有些狼狈的爬向皇帝的方向,连连磕头认错: “父皇,我错了,我认罪,什么罪我都认,你打我吧,求……” 话未说话,人已经昏倒在地。 皇帝怒气冲冲的看向顾白极,语气森寒:“顾白极,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白极收回手,将楚无抱到一边轻轻放平躺下,将他脸上的发丝拨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道:“阿有,睡一会儿吧,醒来我们就到家了。” 在他的安抚下,睡着后依旧下意识挣扎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顾白极方才起身,转向皇帝时语气平静至极: “臣已同意陛下条件,楚无现在是无罪之身,他累了,臣让他歇一会儿。” 皇帝一时竟无言以对,他虽然确实打算让楚无眼睁睁看着顾白极受刑,但就算目的明确,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当下只气得对行刑的侍卫说道,“顾大将军既然精神可嘉,尔等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既然顾白极让楚无睡着,让他惨叫声大一些,让楚无听个清楚也就是了。 然而从头到尾,顾白极就算背上已经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就算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也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到后面时,皇帝脸色已经黑到极点,瞥了一身血肉模糊的顾白极,又冷冷的看了看无知无觉躺在稻草上的楚无,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 皇帝离开之后,行刑也很快结束,行刑的人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顾白极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方才缓缓起身,一步步挪到昏睡的楚无身边,而后再没站住,直接跪坐在地上。 “阿有。”顾白极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嗓音轻柔如耳语,放佛怕声音太大吵醒他一般。 低头在楚无唇上轻点了一下,顾白极伸手将楚无揽在怀里,而后将他打横抱起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阿有,我们回家。” 牢房的门打开着,门外的守卫却仿佛集体失语了一般,沉默着看顾白极抱着他的伴侣缓缓离开。 楚无醒来时,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他愣愣的坐起身缓了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将军府里,他和顾白极卧房里的床榻上。 门外有脚步声来来去去,半夜时分的将军府,依旧无一人安睡。 猛的想到了什么,楚无脸色一白,下了床就匆忙往门外冲去,正巧和进门来的七乐撞在一起。 “王爷!”七乐一惊,忽然想起什么,又匆匆开口道,“殿下,你醒了?” 楚无没注意他语气里的转变,急问道:“将军呢?” “将军在隔壁。”说起顾白极,七乐眼圈立刻又红了,还想再说什么,楚无已经冲了出去。 顾白极趴在床上睡着了,或者说昏过去了,且还发起了高热。 楚无一过来就一言不发的替换了面对顾白极一背伤口手足无措的大夫,先是换了一幅伤寒药,又重新配了伤药给顾白极伤口换了。处理好背上的伤,汤药也煎好了,楚无又接过来一点点给顾白极喂下去。 他全程一言不发,就连看着顾白极背上的伤口时也冷静得下人,唯有一张向来惊艳的面容此时惨白死寂,比床上的顾白极更甚。 顾青陈似鸢包括则安禹等人本就对于顾白极的伤手足无措,此时也都听着他的吩咐忙前忙后。 待一切处理结束,方才还有些微挣扎的顾白极陷入沉睡,眉心的结也缓缓平展,楚无刚才踉跄了一下,在床前的圆凳上坐下。 直到此时,众人方才发现,楚无竟连鞋袜也未穿,一直是赤着双脚踩在地上的。 初冬的天气,已能冻入骨髓,别说赤足这么久,就是光脚接触到冰凉的地面也能让人一个激灵,然而楚无竟好似没有感觉一般,听见别人的惊呼,他才有些愣怔的低下头,看着自己通红的双脚。 “我没事。”看着七乐急急忙忙的给他把鞋穿上,楚无摇了摇头,再次把视线放在顾白极身上,再次一动不动了。 你怎么能这么安静呢?楚无伸手描画着顾白极眉眼,有些怔怔的。 似乎从他认识顾白极以来,这个人都是鲜活的,威武的,顶天立地,如一团永不会熄灭的火种一般,让人奋不顾身的想要靠近。 楚无握住顾白极的手,趴在顾白极身边,将脸放在他的手心里,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慌乱惶恐的心脏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卧房里安静极了,几人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 则安禹抬头看着房梁,长出了一口气,咽下心中的酸涩之后,无声的转身离开。 顾青轻声对几人道:“我们先出去吧!” 陈似鸢眼眶通红,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七乐和陈七两个抽抽搭搭的尚且停不下来,相互搀扶着转身走到门外,也没走远,就跟门神似的在门前台阶上坐下了。 门外的小院子里,几人或站或坐,红着眼眶低着头,皆是一言不发。 半响,陈七忽然狠狠的吐出一句: “狗皇帝!” 几人闻言,无一反驳,这一句话显然憋在他们心里已久。 从他们等着牢房外,看着伤痕累累的顾白极抱着楚无出现,一直到将人亲自放进马车才彻底的昏过去,到看见楚无赤足几个时辰为顾白极疗伤,这份悲伤有多深,对皇帝的恨意就有多重。 陈似鸢接道:“确实狗。” 顾青点头:“闭目塞听,国已不国。” 七乐到底在皇宫生活的,对于皇权自然要敬畏许多,但此时还是没忍住跟着磕磕绊绊的说了一句: “昏……昏君!” 则安禹扭了扭脖子,有些烦躁:“啧。”若非时机不对,此时劫狱造反牵连太多,他真想直接进宫掀了那狗皇帝的老巢。 第一一五章 儿臣,愿去! 顾白极身体素质极好,三五日后就能下床挪动了,又过了十天八天,已经能行动自如。 玉玆叫嚣得紧,皇帝连下两道圣旨催促他上路。 第一道被楚无拦下了,只说顾白极伤重卧床,无法带病上战场。 第二道圣旨来的时候顾白极正在院子里遛弯,只能接下。 不过就算如此,调配将领、兵力、粮草等一通忙碌下来,也需要七八天左右,到那时候,顾白极的伤也能好了大半。 这天顾白极从军营回来,听说楚无在药房就忙赶了过去。 彼时楚无正将案桌上瓷瓶里已经配好大半的药物倾倒在药渣处理盆里,又把一些分类好的药物扔在火盆中。 做这些动作时,他神情平静,面上甚至带着几分冷漠。直到看见顾白极时,眉眼忽然舒展开来,脚下有些急切的走向顾白极: “将军,今日可有哪儿不舒服?伤还疼吗?” 顾白极微眯起眼睛,心满意足的伸手环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楚无,总觉得若能每日得他家阿有这么热情的对待,这伤一直留着似乎也没啥不好。 “没事。”顾白极先低头检查他的鞋袜有没有穿好,然后又说道,“今日可有好好吃东西?” 楚无笑着点头,“自然有的,不过晚膳等你回来再吃。” “正好我有些饿了,咱们用膳去。” “先换药。” “好。” 两人携手往屋里走去,临离开前,顾白极回头看了一眼火盆里草药未燃尽的灰烬,他猜到那是什么,但并没有询问的打算。 这一战终究还是没打成,就在顾白极领着大军准备前往战场的时候,玉玆退兵了。 就像他们开战时一样,退兵也是无声无息毫无征兆。 “玉玆王薨了。”顾白极道,“三个儿子被弄死了两,剩下的二王子忙着收拾残局,确实没时间再应付大昭。” 楚无奇道:“前不久还是三王夺位,这么快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则安禹思索道:“应该与金玉公主有关,据说这位三公主是二王子亲妹,颇得玉玆王的宠爱,自身也有几分手段,应该帮了她哥哥不少忙。” 说起来,则安禹会注意到这些,还是因为这位公主的名字和大昭那位神秘首富颇为相似。 当然,事实证明二者并没有半点关系。 皇帝放了二人的条件是因为要打仗,现在仗打不成,就在众人猜测皇帝何时反悔发难的时候,玉玆国的使臣送来停战盟约。 且还诚意满满,协议是玉玆国公主亲自送来的,唯一的要求,是公主指名要嫁给大昭九皇子,希望楚无能做玉玆驸马,与她一起返回玉玆。 简单来说,玉玆要楚无和亲。 这个要求,虽说奇葩了些,但是朝堂上下无一人反对,对他们而言,这甚至能算得上是占了大便宜的事。 毕竟一个连亲王封号都被剥夺了的皇子,还是个刚从牢房里放出来的待罪之身,能换得大昭与玉玆十年和平,实在是一件再划算不过的事。 唯一的一点担忧,就是这位九皇子已经成亲了,成亲对象还是那位威震天下的骠骑大将军。 但是这也没什么,两人既然能和离一次,就能和离第二次。 皇帝命楚无进宫的时候,将军府里没有人意外,顾白极脸色沉暗,想要跟着进宫却被来传旨的宫奴强硬拒绝了。 趁着楚无换衣服的功夫,顾白极连声叮嘱:“阿有,可以拒绝,但是别惹怒他伤了你,实在不行就答应下来,一切交给我,知道吗?” 楚无点头,见顾白极还有些焦急,宽慰道:“将军,没事的,他怕死,怕打仗,最后绝不会想交给玉玆一幅残破不堪的躯体。” 就是猜到这些,顾白极才会同意让他一个人进宫,虽然知道这一步避免不了,但还是闹心得紧,上前一步将人搂在怀里,叹道: “真想不顾一切直接带你离开。” 楚无笑了笑,门外宫奴开始催促,临离开前,楚无回头轻声道:“将军,比起让你上战场,这个结果对我而言,已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见到皇帝,果然就是说让他和离的事,不是商量,之所以提前让他来告知一声,不过是怕他到时候不配合而已。 楚无垂下头,缓缓道:“父皇,你知道这不可能。” “这是命令。”皇帝看着楚无,放佛透过他看见另外一个人,眼神里带着厌恶和冷意,“楚无,丽妃还在宫里。” 楚无一怔,皇帝这是直接用丽妃来要挟他了。 没等他开口,皇帝瞥了他一眼,直接道:“顾白极这些年来,一直在查他的父亲当年陨落一事。” 楚无心里一颤,已经预料到皇帝接下来会说什么,果然,就听皇帝继续道,“然后呢,就算他查出什么所谓的真相,他想做什么?楚无,对皇家不衷,甚至心有怨气的人,朕留不得。” 楚无忽然明白,这些年皇帝一直想对顾白极出手,除了功高盖主这一条,斩草除根才是他主要的目的。 “父皇……”楚无开口,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父皇的意思是,只是我答应和亲,母妃……和顾白极就平安,对吗?” “对。”皇帝说得坦然,像是终于扯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所有父慈子孝的面具都被剥离,只剩下无情甚至是有些残忍的憎恶。 面对楚无甚至不需要像顾白极那般多了些顾忌,皇帝对楚无说威胁时是坦然而又高高在上的,甚至带着些施舍的意味: “只要你老老实实去做好玉玆的驸马,丽妃会在这宫里当好宠妃直到老去,顾白极也会留一命在。” 楚无沉默的看着面前这位迫不及待让他去死,不成功之后又恨不能榨干他身上最后一点价值的父亲,面上服从,心里却没有半点信任。 他看得出来,皇帝身体已近油尽灯枯,真的送走了自己,他只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铲除将军府,为下一个楚姓皇帝铺路。 皇帝见他沉默,以为他不愿意,再开口时,语气阴寒直透人骨髓,“你若不愿意也无所谓,便是尸身,朕也会着人送去玉玆,不过你也别担心,丽妃也会跟着你去,至于开战朕也不怕,玉玆要踏入京都,那也得先从顾白极尸身上爬过去。” 楚无木木听着,惨然一笑,深深俯下头去: “不劳父皇如此费心,儿臣,愿去!” 就在楚无入宫第二日,一道圣旨便送到了将军府,说的还是那些关于和离的事。 顾白极如何想没人会去关心,宫奴放下圣旨,面色冷淡的离开了。 第三日,皇帝在朝堂上宣布了关于九皇子去玉玆和亲一事,没人觉得意外,偶有几道反驳的声音,也淹没在“陛下圣明”的恭维里。 晚上设宫宴隆重接待了玉玆公主,席间特地让楚无与公主坐在一块。 金玉公主明艳动人,笑语晏晏,九皇子天人之姿,虽神色冷淡,金玉公主依旧热情不见。 两人看起来宛如天造地设一般,登对极了。 为了不让大昭显得太过主动,皇帝特地下旨,恩准楚无和金玉公主让同在大昭相处月余再回玉玆。 金玉公主闻言欣然同意,并不在意大昭皇帝真正意思是什么,只道对大昭这个九皇子长大的京都很感兴趣,本就打算多留一段时日。 在和离圣旨下了三日之后,一直闭门不出的顾大将军进宫面圣,心灰意冷之下,请降官职,自愿领军退往边疆。 第一一六章 好好活着,等我回来接你 皇帝闻言自是大喜,原本还怕他气急了会做出什么来,谁知道能得这么一个意外惊喜。 楚钧等人原本还怕顾白极离开之后会做什么,但见顾白极兵权都没了,几乎是就带着几个孤军上路,便也安心了。 离开那日,楚无登上皇宫最高那处城墙,远远看向顾白极离去的方向。 “这里离得这么远,有什么好看的?”金玉公主走到楚无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楚无没回,只是回过头客客气气的点头招呼:“三公主!” “你不说我也知道。”金玉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听说那位大将军被贬离京,你是在这里看他的吧?”她四下张望一圈,又没好气道,“不过这啥也看不见,难道我猜错了?” 楚无道:“知道他会从此处离开,也就够了。” 金玉沉默,半响,才有些不甘愿的问道:“你在恨我吗?“ 楚无轻轻摇头。 金玉却不信,有些迷恋的看着他,“你真好看,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所以你不要恨我好不好?” 楚无道:“我不恨你,只感激你。” “感激我?”金玉有些不解,就他所知,这位九皇子和顾白极可是感情深厚得很的。现在自己横插一脚,他不恨自己就算了,居然还说感激? 虽然性格跋扈,但是面对自己喜欢的男子,金玉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 楚无缓缓道:“多谢玉玆退兵。” 金玉有些惊讶,“你这人还真是,都被大昭用来和亲了,还这么关心社稷平安?” 楚无没解释他谢的是顾白极因此不必上战场。 金玉见他不说话,虽然有些失望,但难得楚无愿意和她说几句话,又有些舍不得离开,便靠在他身边的栏杆上,嘀咕道: “说起来这名震天下的顾大将军也挺奇怪,竟然能被气到直接离京。” 她有些疑惑,难道顾白极浪得虚名,其实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 这位公主性格颇为直爽,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 楚无没说话,金玉公主却有些静不住,问他道:“你们感情真的有传闻的那么好?” 楚无点头:“有。” 金玉闻言更是好奇,“这也不像呀!” 楚无笑了笑,没说话。 不久之后,在欢欢喜喜迎亲的路上,金玉总算是解惑了今日疑问。 因为不用打仗,宫里又恢复一片盛世清平的浮华景象,没人注意到,就在顾将军离京几日后,将军府以及京城的某一户人家里,同时少了一个孩子。 月余过后,玉玆国主几次来信催促,和亲的队伍该启程了。 但就在这时,皇帝再次病倒,且此次来势汹汹,与此前偶尔好转的形势不同。 朝廷上下一片低迷,礼部已经筹备下各种后续事宜。 和亲队伍因此被迫耽搁了几日,然而近几日,皇宫里竟然有了皇帝病重是因为服用了毒药的传言,与此同时玉玆国主再次来信催促,金玉公主怕大昭的这些谣言传到自己身上,忙催促着楚无尽快启程离开。 自从离开将军府后,楚无便一直被扣在宫里,几乎是被监视起来的,和楚钰见面还是在临行前几日,借着楚钰进宫看望皇帝的机会。 “怎么好好的又消瘦了?”楚无打量着楚钰,言语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只是这些时日天气不好,饮食也差了些。”楚钰道,“哥你进宫之前托人带的药我收到了,一直在好好吃着。” “如此才好。”楚无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发现除了消瘦些精神还好,便也放心了些,“那些药一定不能断,药方我让人一并送去了,你先调养着,下次再见我会好好检查的。” 楚钰点头,也不怀疑两人此次一别何年马月才会再见。 宫里处处眼线,也不能相处太久,临离开前,楚无低声道:“见苏,哥知道你一直是个聪明人,风雨将至,记得护好自己。” “我会的,哥你放心吧!” 楚钰是一个皇子,还是封王的王爷,自是不能轻易离开京城,但丽妃若是愿意离开,虽然要冒险些,应该是可以的。 她在宫中本就一直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现在皇帝病重,假死之后再不声不响的离开,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波动。 但就在离开大昭前一刻,楚无终于找到和丽妃说话的机会,告诉她想要带她离开的打算时,丽妃却摇头拒绝了。 “母妃……”楚无有些心急,低声道,“这宫殿周围现在都是将军的人,要离开并不费力。” “阿有。”丽妃轻轻摇头,有些不舍的整理着他的衣物,缓缓道,“你若是连我也带走了,岂不是让人知晓你们的打算了吗?” 楚无和亲本就顺利得让人不放心,若此时丽妃也同时假死暴毙,只怕他们根本走不出京城就会被怀疑。 “母妃……” 楚无还要再劝,丽妃轻声道,“阿有,你这辈子太苦了。” 小时候被父母遗弃,后来被皇帝仇视,甚至作为皇帝的筹码,以男子之身出嫁两次。 所以,丽妃绝对不容许他最后离开的计划,因为自己有了一丝一毫的差池。 “我不会有事的。”丽妃说道,“宫里这么多妃子,你我又一直表现得那般冷淡,就算皇帝去了,也不会有人把视线放在我身上。” 楚无知道丽妃说的没错,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担忧。 “阿有,去吧!”丽妃道,“等你一切安定下来,再来接我。” 知道丽妃心意已决,楚无无奈,想到那个已经不在京城的孩子,正想和丽妃开口,殿门外匆匆进来一人,“九殿下,陛下召你速去觐见!” 楚无和丽妃对视一眼,他走到门边后忽然又转身回去,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放在丽妃怀中,低声道: “母妃,无人时再打开,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接你。” 说完匆匆离去。 丽妃点了点头,等楚无离开,宫门再次缓缓关上,丽妃方才打开手中不大的盒子。 这个盒子是楚无早已备下,准备有机会便给丽妃的,只是他在宫里待了许久,被皇帝监视着,一直没有机会于丽妃相见。 只一眼,便彻底愣住。 一双不过小指长短的虎头鞋,丽妃几乎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当初她亲手缝的。 只是与那个孩子缘浅,直到最后她也没看他穿上,然而此时她手里的这一双小小的鞋子,分明是穿旧了的。 丽妃双手颤抖,又将盒子底部的一张小纸条拿起: 母妃,绒绒安,此前藏于冷宫,现已被将军先行接走。 丽妃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才压抑住哭泣的声音:“阿有,绒绒,我的孩子啊……” 她不敢想象,楚无当初为了留下这么这个孩子,花费了多少心思。 第一一七章 有一味毒药 皇帝如今的状态已近油尽灯枯,朝堂上下的人都清楚,宾天不过迟早的事。 现在他忽然清醒过来,还要召见楚无,众人皆是一惊,又一喜,以为皇帝就像之前那几次一般,恢复过来了。 楚无却知道,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皇帝昏睡的这段时日,明明该是没有意识的,但就像是冥冥之中知道了什么,或者说,是有人在他清醒的间隙告知过什么,让他决定在最后清醒的时间里,见一见自己这个恨不能置之死地的孩子。 看见龙榻旁的楚无,皇帝混浊的目光中带着探究的意味,没有什么弥留之际父子间的不舍与叮嘱,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些质问的口吻: “关于朕服用毒药的谣言,你可知晓?” 楚无并不意外皇帝质问自己,皇帝推己度人,他厌憎楚无,便觉得如果这皇宫里有人居心叵测,那一定也是楚无。 楚无摇了摇头,并不曾开口,萧公公端着药碗过来,若是往常,楚无会接过来亲自伺奉汤药,但此时许是因为此前茶水下毒的风波,故而他只是转身让开了些,垂眸不语。 皇帝虽说精神好了些,但也喝不下汤药,他就那样直直的看着楚无,莫名的,忽然就想起了以前楚无陪在膝前安安静静煮茶的模样。 “阿九,你是不是怨恨朕?” 楚无像是有些诧异他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抬起眼睛看了皇帝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去,淡声道:“父皇多虑了。” 从来不曾抱有希望,又何谈一个“恨”字?最多也就是,有仇罢了! 皇帝看着他,像是人之将死,突然就想释怀一些东西,又说道:“你心思狠毒,谋害朕的珑心,朕也没要了你的命。” 楚无像是有些好笑,语气却依旧平淡,他看了这个屋子里唯一的一个外人一眼,不待萧公公退下,就开口道: “父皇,你帐篷里的那盆花死了吧?” 皇帝还没反应,萧公公突然就惊讶的抬头看向他,显然确实如他所说。 楚无继续道:“花会死,是因为第一天我就把被下了毒的茶偷偷倒在里面了,所以父皇后来喝的,是没有毒的。” “你……”皇帝眼睛睁大,不敢置信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无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若他没有换那一碗茶,那时候死的就不是珑心,而是他了。 “父皇大概不知道吧!”与皇帝和萧公公的惊讶不同,楚无语气缓缓的,如溪水潺潺,带着让人心情平静的魔力,“我善于用医,自然也识毒,第一日那毒才入茶水,我便看出来了,不敢声张,只能倒在那盆花里。” 萧公公忍了半响,终于没忍住开口道,“恪王……九殿下既然知道,为何不说?” “谁喜欢被人冤枉呢?”楚无道,“只是说了,想来公公也能想象得到,最多也只是多个陷害嫡公主的罪名罢了?” “你……”皇帝想斥责他胡说八道,却发现无言可说,楚无说的,确实是事实。 “你们既然知道那盆花死了,便该能猜到不是我下的毒,毕竟即便我不会医,也不该笨到留下这么一个明显的证据。但陛下没有去查,是因为珑心死了,陛下心里不畅快,便需要有人来承担这份怒意。” 皇帝听他一口一个陛下,生分得竟好似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一般。或许身体功能已经接近停止,竟然一点气都生不起来,只是有些恍惚的想,这些年,他厌憎这个儿子,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给他作为一个皇子该享有的荣华富贵,却没有想过,这个被他憎恶了十几年的孩子,是不是渴求这些东西。 皇帝晃晃悠悠回过神来,看着神色淡漠的楚无,心里忽然便有些无来由的怒气,这个儿子,似乎从来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楚无,你想说什么?这毒难不成是珑心自己下的不成?” “是她下的,陛下。”楚无抬眼看着他,神色冷淡,一字一句清晰缓慢,“她手环上的那个镂空小球里,放了毒药,借着端茶的机会,珑心将那个小球浸泡在茶水里是很容易的事,且很难让的察觉,因为……” 他顿了顿,干脆利落的把皇帝一直在逃避的道真相摊在他面前,“陛下若是喝茶出了事,一般人也只会怀疑到我,这是个一个很巧妙的陷害手段,毕竟,想来陛下也还记得,那日珑心很是乖巧,特别是为陛下奉茶时,除了我之外,她也是唯一碰过茶盏的人。” 萧公公大惊,几乎捧不住手上的药碗,皇帝更是怒急,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抬手指着楚无,断断续续的怒道:“胡说,珑心是朕最宠爱的女儿,她怎么可能……可能害朕?” 这个真相太过残酷,于皇帝而言,甚至比亲眼看见珑心死亡还要残忍,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用心疼爱的女儿,会几次三番的害自己。这种挫败感,像是把他前半生唯一的哪一点真心都给否定了。 皇帝眼睛翻白,几乎就此背过气去,萧公公忙上前给他顺气,楚无垂眸不言语,正欲告退离开,就听见再次缓过气来的皇帝忽然挣扎着起身,抬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楚无开口: “朕再问你一遍,你若真的善岐黄,朕这病,究竟是不是毒?” 问完这句话,皇帝再次躺回床榻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这次楚无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他甚至在床榻前的圆凳上坐下,从旁边小盘子里拿出皇帝常吃的那个丹药,一点点捏碎之后摊在掌心给皇帝看: “这丹药里,有一味毒药止素子。” 萧公公闻言,猛的一下跌跪在地上,不敢置信的问道: “九殿下的道意思是,陛下用的丹药里被人放了毒?” “单这个,也不能算是毒药。”楚无转向皇帝,缓缓开口道,“皇贵妃的寝宫里,是不是放了一盆奇株,绿色偏紫的叶片,蓝绿的花,花瓣七层,极为好看。” 虽是问句,但楚无用的俨然是肯定的语气,他虽没去过皇贵妃的宫里,但就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是……是有这么一盆。”意识到楚无接下来想说什么,萧公公话都说不利索了,嘴唇都跟着颤抖起来,“这花……花怎么了?” 第一一八章 因果 楚无道:“花叫诵蹄,本也无毒,但若是和止素子相互作用,便是一味难寻痕迹的奇毒,凭借宫里这些御医的本事,莫说解毒,怕是其中一味都看不出来。” “不……不可能。”萧公公满眼的恐惧与不敢置信,“皇贵妃可是陛下宠妃,怎么可能呢!” 皇帝虽然不能动,但显然听见了到楚无说什么,眼眸瞪大,浑身颤抖着,半响方才挣扎着说出一句,“不……可能!” 楚无道:“陛下可以回想一下,那盆花出现在皇贵妃屋里的时间,是不是和陛下开始吃丹药的时间差不多。” 萧公公闻言面色惨白,整个人彻底瘫在地上。皇帝指着楚无,想说什么,最后无力的垂下手去,最终只吐出一句,“贱人,朕……悔矣!” 他宠爱了几十年的女人,本以为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最后却原来是一朵浑身沾满毒液的食人花。 他纵容她和其他妃子斗,甚至容忍她偶尔对皇嗣下手,毕竟皇帝孩子多,少一个两个的他不在乎,但皇帝怎么也没想到,皇贵妃磨刀霍霍几十年,最后将刀尖对准了他。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贵妃能处心积虑下毒那么久,珑心会在茶里下毒就太能理解了,想来楚钧应该也脱不了关系,毕竟皇帝现在死了,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受益者。 楚无言尽于此,也并没有一定要他相信的打算,只道:“和亲队伍在宫门外等着,楚无就先告退了!” 然而皇帝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张着口,唾液不受控制的滴落在被褥上,尽管如此狼狈,他还是执着的问楚无: “你……一直知道?” 楚无神色依旧淡漠,“不晚,但也不算早,此毒霸道,入体便难以根除。” “你……为何不……” “为何不替陛下诊治?” 皇帝艰难点头。 “陛下怕是忘记了,楚无能在宫中活到如今,全靠一个笨字,若陛下知晓我的医术竟能胜过宫中那些御医,便该要去猜想楚无藏拙的目的何在了,若真如此,估计早便没命了,如今怕是连个给陛下说清真相的人都没了。” 皇帝手抖了抖,颓然倒回榻上,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九殿下。”萧公公忽然“噗通”一声跪在楚无跟前,泪流满面的恳求道,“求你救救陛下,你既然知道这毒,肯定能救的对不对,老奴求你了,只要你能救好陛下,老奴把命给你都行。” 楚无起身往后退了一些,冷冷淡淡的低头看着他。 “晚了。”楚无说,“已入膏肓,药石罔效。” 萧公公闻言,脸色一片灰白,忽然听见楚无又开口轻声道:“解药,也不是没有准备过的,救不了,但是留个三年五年的也还可以。不过被陛下对顾白极的一顿打,打没了。” 萧公公只觉一颗心沉到谷底去,“还……还能再做一次吗?” “没了,那味葬身火盆里的药材,整个大昭也找不到第二株了。” 他家将军亲自种过的药材,他怎么可能用来救他们共同的仇人呢? 萧公公跌坐在地上,此时此刻,萧公公心里满是铺天盖地的悔意,替皇帝悔,也替他自己悔。 皇帝的病总是反反复复,之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几乎每个御医都彻夜不眠的看诊过,其中自然也有绝对值得信任的人,但最后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原因。 却没有想到,楚无不过简单几句,就说得清楚明白,甚至连中毒的时间和场景都说得分毫不差。 一瞬间不知道是该感慨皇帝以前那样对楚无他都还愿意去做解药,还是为皇帝悲哀,他最后的希望,最终还是被他亲手弄丢了。 “九殿下。”萧公公有些不死心的恳求,“若是……若是老奴恳求陛下不让你去和亲……” 楚无只摇了摇头,重复道:“这天底下,能救陛下的那一味药材,已经没有了。” “公公。”有侍卫在门外道,“皇贵妃和太子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才知道这对母子的祸心,萧公公乍一听见这二人过来,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 他看了看楚无,还想不死心的再求几句,与此同时,皇帝身边仅有的几个暗卫也现身,准备将楚无拦下,接着就听见病床方向传来皇帝沙哑到极致的嗓音: “让他……走吧!” 萧公公一怔,楚无回头转向龙榻,微微颔首道: “陛下保重,楚无去了!” 接着转身,如来时一般,不急不缓的走出殿门,与玉玆前来催促的侍卫一起,向离开皇宫的方向走去。 萧公公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恍恍惚惚的想:这一别,终此生不可能再见了。若是当初,再对他好一些,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冥冥之中,一切放佛自有天意,就像皇帝到了最后一刻,会突然想要见一见这位九皇子,从而得知这一切真相一样。 萧公公转身走到皇帝面前,正好听见他低不可闻的叹息声: “……因果难逃!” 殿门外,皇贵妃母子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宫奴走来,甚至都没人通报一声,就那么大咧咧的走进皇帝寝殿内。 萧公公恍然发现,早在他们没注意到时候,皇贵妃的势力已经遍布宫殿,不,是整个朝野。 皇贵妃主内宫,太子管朝堂,这大昭的江山,已经成了皇贵妃一脉的一言堂。 就如此刻,便是皇帝身边剩下的那些暗卫全部出动,怕也挡不住他们进门的步伐。 大昭,终是要变天了。 和亲队伍前往玉玆的第三天傍晚,就有快马急报,说是大昭皇帝在前一日驾崩了。 同一时刻,顾白极留在大昭的暗线也将更为详细的消息送来。 皇帝宾天之后,大内总管萧公公也已经殉主,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消息,翌王楚钰失踪。 金玉公主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特地跑到后一辆马车去看看楚无的情况,本想着能借这个机会好好安慰对方一下,拉近两人关系啥的,谁知楚无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影响,靠在软垫上看书的动作甚至和她每一次见到的都一模一样。 “我说,大昭皇帝死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 楚无翻了一页书,“难过。” “骗人。”金玉凑近他打量,“你分明没有难过的模样。” “公主是聪明人,既然看出来了,又何必说出来?” 金玉一顿,有些不满他不咸不淡的态度,伸手一把抢过他的书:“楚无,你是我的驸马,不能对我这么冷淡。” 被抢了书,楚无也不恼,依旧如之前的每一次般否认道:“我不是公主驸马。” 金玉更不满:“你就是,你们大昭的皇帝把你送给我了,你此时此刻就在我们玉玆的马车上。” 楚无道:“皇帝已经死了,公主,我有心爱的人,不可能成为玉玆的驸马。” “死了盟约也在。你的爱人是那个顾白极是不是?”金玉不满,“他都跑了,你现在是在和我回玉玆,我都决定好了,一到王都我们就会举行婚礼。” 楚无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说话。 金玉瞪着他,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果真在等那个顾白极是不是?他有什么好的,楚无你先去出去看看,这是谁的马车,外面都是哪国的士兵?你既然都跟着我一起回玉玆了,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呢?” “我不是和公主回去。”楚无道,“只是借贵国的马车,行一段路程。” 第一一九章 区区来接外子 金玉一愣,一直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想跑?” 楚无摇头,“现在不会,等时机到了,公主愿意放我的时候。” 金玉松了口气,恨恨道:“不可能有那一天的,你别痴心妄想了。” 楚无没再开口,重新拿起一本书继续看了起来。 过了一旬左右,和亲队伍即将离开大昭,就要踏上玉玆的土地时,前方忽然出现一队人马,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人头,直奔和亲车队而来。 当先一人银甲战袍,威武不凡,正是金玉口中胆小懦弱的大昭骠骑大将军顾白极。 金玉见此来不及去质问楚无,立即下令进入戒备状态,仗着楚无还在自己手中,金玉直接上前拦在顾白极面前,呵斥道: “大将军这是何意?” 顾白极拱手:“区区今日来接外子,有劳公主行个方便。” 金玉脸色极为难看,冷笑道:“这里没有你将军府夫人,只有我玉玆的驸马。” 顾白极听不得“驸马”二字,只觉脑门子嗡嗡嗡,咬牙重复道,“区区来接外子,有劳公主让路!” “本公主也说了,马车上只有我玉兹的驸马。” 顾白极冷笑一声,巨渊出鞘,当下就要上前。 金玉被顾白极气势惊住,很快回过神来,也拿过自己武器,冷哼道: “顾白极,你这般明目张胆的抢人,就不怕他日我玉玆撕毁盟约,直接对大昭开战?” 顾白极扭了扭脖子,无所谓的道:“求之不得。” “你……” 金玉一愣,气得厉害,就要领着手下上前。 顾白极手握缰绳,一手握剑,握紧缰绳微微俯身正要冲,就被身旁的则安禹拉住。 “将军别急,消消气消消气。”则安禹从怀中拿出一封密函递给顾白极,“咱们有这个,能不大动干戈就还是平和处理的好,否则殿下还在对方手中呢,多危险啊!” 顾白极接过,颇为粗暴的揉成一团,直直往金玉公主方向扔去。 尽管距离远,他的准头还是极好,正好是金玉握剑的手掌处。 金玉公主却疑他有诈,下意识侧身让开了。 “什么东西?” “看看。”顾白极道,“看完再决定放不放人。” “你……”金玉公主本不屑理会,但是看他笃定的态度,到底还是伸手从属下手中接过。 第一眼就有些诧异:“王兄的字迹?” 待看完,整个人都炸了:“顾白极,你居然敢偷袭我玉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金玉公主气急,是她放松了,本以为顾白极真的只是灰溜溜的离开京城治疗情伤去了,而且他交了大半兵权手中没人,根本没人会把他当一回事,却不想对方居然利用这个机会,直接将大军押到玉玆边境,逼得她王兄不得不下令让她放人。 这下金玉公主算是彻底理解楚无之前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了,敢情一直在这里等着她呢。 顾白极再没管她,直接打马往和亲队伍中奔来。 金玉公主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到底忍住了不顾一切拦人的打算。 楚无被几个玉玆士兵手持武器围在中央,但他面上不见得丝毫担忧惶恐,回头看见顾白极,眼眸微微眯起,满面笑意。 “阿有!”顾白极人还未到,已经远远伸出了手,待他来到身边,楚无立即伸手握住,全然不顾身边无数刀剑,借力上了马,稳稳坐在顾白极身后。 金玉公主没下令,玉玆的士兵不敢有所动作。 放佛是怕楚无坐在身后遭人暗箭,顾白极反手搂住楚无的腰,微一用劲便将人揽到身前,搂在怀中稳稳坐好。 金玉将这一切看得分明,向来要强的人此刻眼睛都气红了,“楚无,根本没有所谓的妥协是不是,这一切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就是为了利用我离开京城?” 楚无拍了拍顾白极的手,顾白极明白他的意思,打马停住,转身。 “是。”楚无坦然道,“公主下一次招驸马,还是找一个两情相悦没有婚约在身的吧!这一路多谢公主相护!” “你!”金玉公主气急,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她设计强行求婚在先,但被这两人狠狠摆了一道也是事实,想她玉兹三公主向来跋扈惯了,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多有得罪!”楚无拱手,“公主保重,后会有期!” 金玉公主再是不甘,也只能看着心上人回到大昭的军队,然后那一支军队就这么整齐划一的转了个方向,如来时一般,渐渐消失在大漠深处。 多时不见的爱人重新回到怀中,顾白极不时亲亲楚无的头发,脖子,正想换个地儿,就见怀中的人一直低着头。 “怎么?”顾白极语气里有些忐忑又有些不满,“在心疼那位公主?因为利用人家所以愧疚?” 楚无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很敷衍的“嗯?”了一声。 顾白极见此更不满了,“这没什么好愧疚的,如果不是你我,她爱上的是旁的有心上人有盟约的,那不是生生拆散一对姻缘了吗?” “阿?”楚无有些茫然的抬头,“将军你刚说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一枚雕刻着一个活灵活现的孩子突然的玉佩被拉出衣襟。 顾白极:“哎?你刚在整理这个?” 楚无点头:“刚才动作激烈了些,我担心磕着。” 顾白极闻言满意了,果然他的阿有心里的一切都是与他相关的。 黄沙漫天、大漠孤烟,塞外的风景萧凉大气。 两人同骑一骑,便连夜晚的温差都不见了。 半路歇息修整时,说起楚钰离开,则安禹面色颇为古怪,半响才嘀咕道:“殿下放心吧,见苏不会有事的,我留了人,他自己也有主张。” 楚无见此,知道两人是预先商量好的。心里颇为感慨,见苏有事儿,第一选择都不是找他这个哥哥了。 回到军营,密密麻麻的营帐遍布视野,训练有素的士兵穿梭期间。看见顾白极成功将他们的将军夫人带回来,所见士兵纷纷恭喜,看见楚无时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去到将军大帐,周围守卫士兵行了礼便远远的退了开去,楚无刚放下厚厚的帐帘,就被顾白极打横抱起,天旋地转间已经躺在了榻上。 “将军!”楚无无奈极了,“现在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军中,影响不好。” “我知道。”顾白极笑着在他唇上啄了啄,“阿有别急,我就亲亲,不然一会儿你就没时间陪我了。” “嗯?”楚无有些疑惑,正欲开口询问,顾白极的的热情已经铺天盖地的将他笼罩。 到底没舍得拒绝,楚无抬手揽住他的肩,给这份热情添了把柴火。 第一二〇章 回京 最终除了没到最后一步,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了,待楚无换了身衣物,去到旁边的小帐篷看见里面的场景时,终于明白了顾白极是什么意思。 帐篷里七乐陈似鸢都在,陈七自来到边疆之后便领了军职,顾青也因为足智多谋的才华成功让将士们信服,成了军师。军中事务繁忙,二人来和楚无见过面之后,又匆匆离去了。 让楚无惊讶的,是帐篷中央的两个孩子,一个三四岁一个四五岁,正是绒绒和顾南姝。 此刻绒绒正在坐在小凳上张着嘴巴:“啊——” 顾南姝坐在他对面,手里端着小小的粥碗,一手拿着小汤匙,正像模像样的努力舀着粥往绒绒嘴里塞。 她人小准头不稳,几次怼到了绒绒圆圆的脸上,绒绒也不在意,笑眯眯的看着顾南姝,粥洒在了脸上就“咯咯咯”的笑起来。 两个孩子看见进门的二人,齐齐眼睛一亮,动作划一的朝楚无奔来。 看见三人和和乐乐的模样,就连爱哭的七乐都没挤到一个好位置。 顾白极扶额,短时间内他估计是没法独占阿有一个人了。 一行人就此安定下来,边疆的日子虽然不如京中奢华,但胜在一家团圆、自在,每日里除了军营中的操练声,还有孩子们的欢声,楚无指点着军医医术,听着顾白极和两个孩子嘀嘀咕咕说故事的声音,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这些日子,大昭各地的信息也不断送来。 听说先皇被皇贵妃和太子毒死的消息已经传入民间,当然这少不了七王爷楚锐设计,以及顾白极等人的推波助澜,至于其中说楚钧并非继任大统人选,皇帝临终前改了遗诏传位九皇子楚无一事的真假,就不知道从何而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楚钧就在这一片质疑声中仓促登基,为了立威接连除掉了几个老臣以及一个争宠失败的亲王。 几日后,七王爷楚锐打着诛杀乱臣贼子为父报仇的旗号,正式杀向京城。 七王爷来势汹汹,楚钧捉襟见肘,两军很快正面对上。 诸王争位,百姓衣食忧。民间开始多处发生暴乱,起义军此消彼长,大昭彻底陷入混乱。楚钧此次登基,不可谓不狼狈,绸缪多时的事没想到在最后被昭告天下,整个大昭已经被先皇败得差不多,他最后相当于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楚钧此人亦好享乐,登基不足一月,已经陆续往后宫送了几批美人。除了勾心斗角的阴损计谋,真正治理国家的本事本就没有几分,现在更是一筹莫展。 此番七王爷军临城下,楚钧无人可用之际,竟然突发奇想想逼顾白极回京为己用,便以丽妃为质,要挟顾白极楚无夫夫回京。 于此同时,郁州民间有书生将九皇子楚无与顾大将军铲奸除恶以民为重的事迹编写成册,楚无和顾白极的故事从说书人开始,渐渐在百姓口中相传,渐感无望的百姓,于惶恐中,急需这么一位明君出来安治天下,两人呼声渐高。 冬天的雨水浸透衣物,若取暖不及,能冻入骨髓。行路途中遇见下雨,露宿是不能了,只能就近找个村庄借宿一宿。 顾白极他们借住的人家只剩下父子二人,屋子倒是宽敞,原先大概是建来储放货物的,虽然四面漏风,但比野外强多了。 众人连带将军皇子并战士几十人围成一圈,中间燃起火炉,倒也舒适自在。 主家心善,见他们准备吃冷食,便主动接过替几人加热了,还增添了几道腊肉炒干笋、凉拌腌萝卜,且道道分量十足。 “这……”楚无有些惊讶,“我们人多,主人家缘何能拿出这么多食物来?” 这兵荒马乱的现在,这些东西包括那几盘干萝卜都称得上是稀罕物。 主人家被叫来,小心翼翼的,大概是被顾白极他们一行人的气势吓住了,问什么都是知不无言。 说起这些额外的菜色,主人家颤颤兢兢的道: “这并非草民一家所出,草民村里共有十一户人家,每一户都出了一点。” “这……”楚无更惊讶了,“我们只是借住一宿的行人,为何要给我们吃的,也太浪费了些。” 主人家听见他的声音,忙又低下头去,小心道:“给将军和九殿下吃,不浪费。” 此言一处,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主人家吓了一跳,几乎立刻便跪在了地上。 “干什么呢?”顾白极呵斥道,“都坐下。” 众人这才又呼啦啦一下全部坐下。 “老丈。”则安禹问道,“我们并未说过,你为何会认定他们就是顾大将军和九皇子殿下?” 主人家缓口气,小心看了几人一眼,方才继续道:“咱们村不远的镇上有一位说书人,他说将军和九殿下是会对老百姓好的大官,又说将军原本和九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同性男子。又说,将军威武不凡,九殿下……” “九殿下怎么?” 主人家小心翼翼的看了楚无一眼,继续道:“说九殿下貌似神仙,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而楚无显然就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看的那个人。 又见他和顾白极关系亲密,随行的人都唤顾白极将军,唤楚无殿下,这才有了此大胆的猜测。 村里人不多,突然来了这么一群人自然瞒不过谁,不过片刻,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回……回禀将军和殿下,草民等人并无恶意。”主家人又说道,“咱们村里有此前郁州逃难来的灾民,我们都听过二位贵人在郁州的事迹,知道你们是一心为民的,心里敬慕,这才会想着略敬点绵薄之力,望各位郎君不弃。” 主人家说完,终于缓了口气,虽然紧张,他其实也并不是很害怕,主要是顾白极他们虽然人多,但言谈举止皆很客气,便是将军和皇子这样的大人物,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架子。 “多谢老丈破费!”顾白极认认真真到了谢,楚无率先夹起一根竹笋吃了,又对众人道:“吃吧,别浪费了。” 翌日,他们离开时,全村几十口人都来送了。 所有人皆是衣衫褴褛的模样,不难想象,这样的情况下,那几盘菜几乎倾尽了全村之力。 他们也没走近,就远远的看着顾白极一行人。知道眼看着他们将要走远,村民中方才传出一道道声音: “九殿下,保重啊!” “将军,郁州百姓感激你们。” …… “殿下、将军,救救这天底下的老百姓吧!” 楚无没说话,只在上马前和顾白极回头挥了挥手。 陈七奉命将一个包袱放在村口,远远的对众人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离去了。 昨晚的主人原是这个村落的村长,直到顾白极等人已经离开,他方才上前将那个包袱捡起,才打开看了一眼,就惊呼了一声: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是白花花的银锭子,不多不少刚好十一锭。 第一二一章 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一家一锭,不算什么巨款,不至于引起旁人的觊觎,但这个冬天的生计和温饱是不用再愁了。 此次回京,因为忙赶时间,便没使用马车。 午时起了寒风,吹得人耳朵发红,顾白极怕楚无受不住,便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又将狐裘转一个方向,将人严严实实的围起来。 “在想什么?”顾白极问,“还在想那些村民?” 楚无问道:“将军会救的吧?不只是他们,还有这天底下所有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 顾白极点头,“会。”他说着低头吻了吻楚无头发,“阿有也会的,对吗?” 楚无怔怔的看着前方,片刻后方才轻声道:“我也会。” 顾白极笑了笑,又问道:“在担心丽妃娘娘?” 楚无点头:“她身体不好,不知现在如何了。” “楚钧也怕她有事撑不到我们回去的时候。”顾白极安慰道,“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 楚无点了点头。 回到京城,他们并没有立即进城,得知楚钧命大军候在城门处等候时,则安禹没忍住冷笑着嘲讽: “楚钧这个懦夫,想要将军给他卖命,却连人都不敢放进城去。” 则安禹没猜错,楚钧确实就是这个意思,他想要顾白极来给他打仗,但人真的来了,他却又怕了,直接将人拦在了城门外。 陈七琢磨道:“按照将军现在的民间威望,他会这样似乎也正常,估计还是想在这里先解除将军身上所有危险的猜测,方才让人进城。” “他想太多。”则安禹冷笑,“想让将军赤手空拳进京给他送人头,做梦。” 楚无也摇头,“将军一个人进去自然不行,且就算去,按照楚钧的脾性,只怕等仗打完他都不会放了母妃。” “我明日进城吧!”顾白极握了握楚无的手,摇头道,“没事,楚钧现在不敢对我下手,他若真不放人,我拖着他,安之和陈七潜进宫里救人。” 然而楚钧没让他们等太久,楚锐随时可能进京,他等不及了。 翌日一早,楚钧便带着丽妃上了城楼,直言要顾白极一人进京,且要当着天下人的面起誓,从此只忠楚钧一人。否则就要把丽妃从城楼上扔下去。 丽妃被绳索困住,精神还好,她口被封住,只能对楚无两人拼命摇头阻止。 顾白极同意楚钧的条件,命随行往后退出一段距离,他自己卸下身上铠甲,放下兵器,就这么单枪匹马的准备进城。 “我到城门,你放人。”顾白极道,“如此城门一关你也能放心。” 楚钧同意,他穿着皇帝盛装,高高的站在城墙上,看着顾白极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明明下方那人只着一身布衣,手无寸铁,楚钧依旧难以抑制的恐惧起来。 这个人,根本不会妥协,他曾经用了无数的方法,最后也没将这人收为己用。现在看他走来,楚钧突然自问,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将他打磨成一把趁手的刀? “慢着。”就在顾白极即将入城时,楚钧反悔了。 顾白极站在城墙下问他:“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楚钧指着楚无,一字一句道,“你杀了他,杀了他朕亲自将人送下楼,朕还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位,如何?” “不行!”丽妃好不容易吐出嘴里的东西,闻言立即转向城下的顾白极,“将军,别答应他,我服了毒,不必救了!” 顾白极听见了,心里一震,下意识回头看了一言楚无,然而楚无离得远了些,丽妃声音不大,跟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 楚钧闻言怒急,见顾白极不动,立即冷笑道:“朕没下毒!顾白极,你杀了楚无,否则我立即将她推下去,你听见了吗?” “这就是你一定要看见楚无才能放人的原因?”顾白极好像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楚钧精神绷到了极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道,“我让你杀了他,杀了楚无啊!” “这个条件不行。”顾白极简直像是在逗一个孩童一般,好笑且无奈,“你换一个要求吧,让我杀了阿有,还不如直接杀自己来得现实。” “顾白极!”楚钧怒急,指着丽妃狠道,“你们就不想要她的命了吗?”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顾白极的时候,看压丽妃的两个守卫因为将人架到了城墙边,便松懈了一些,丽妃趁着这个机会,竟然直直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不。”楚无远远的看着,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的往城墙下冲去,“母妃——” “殿下!”则安禹反应极快将人拦住,同时吩咐身后的人,“准备动手!” 就在丽妃跳下的下一个瞬间,顾白极也动了,他速度极快,堪堪在丽妃坠地之前将人接住。 而后一点不停留,直接就转身往回走。 楚钧立即反应过来,怒急:“杀了他们,一个也不许活着离开!” 然而则安禹等人早有准备,他们此次前来的皆是军中好手,在之前就找好了退路,此番上前给顾白极打掩护之后也毫不恋战,且战且退。 楚无早在看见顾白极接着丽妃往外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转身打马就走,他知道自己不会武功,绝对不能成为拖累。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又不在城内,逃跑自是再容易不过,楚钧再是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逃出视线,气急败坏的命人即刻缉拿罪臣顾白极和楚无一行人。 京城郊外,已经远远离开了京城的范围,一行人决定再次修整片刻,该休息休息,该疗伤疗伤。 “母妃。”楚无一下了马就跌跌撞撞的往丽妃走去,方才的那一幕实在太惊险了,到现在他都还有些腿软。 顾白极伸手将他扶住,“阿有,伤着了吗?” 楚无摇摇头,就听丽妃轻声道: “我没事,阿有你慢些。” “母妃。”楚无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上下检查一番,见丽妃真的没受伤,才松了口气,然而手指搭在丽妃手腕上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阿有。”顾白极轻声道,“娘娘说她服了毒。” “母……母妃?”楚无话音都在颤抖,“你……为什么?是不是楚钧给下毒了?是不是……” “是我自己。”丽妃缓缓说道,“他囚禁我让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猜到,让顾将军回来打仗是真,但他更想要你的命,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那毒是早藏在身上的,不是什么立即毙命的奇毒,但是坚持了这么多日,早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丽妃脸色苍白,气音短促,但她依旧笑着,伸手抚摸着楚无的头发,有些怀念的道,“阿有,还能再看你一眼真好!” “母妃。”楚无嗓音都沙哑了,“你等等,我马上救你,一定可以的。” 话虽这样说,眼泪却无法控制的流下,顾白极看他的反应心里咯噔了一下,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丽妃中毒时日太久,彻底拔出已是不可能了,楚无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再勉强留她月余时日。 第一二二章 很安详的去了 楚无心里明白,便是这段多来的时日,也是因为丽妃想要看看绒绒的执念在支撑。 可即便是心里存着这么大一个期盼,为了不成为楚无的威胁,那毒药她最初还是义无反顾的吃下去了。 踏入了京城,便是走进了楚钧的地盘,楚钧再是无能,顾白极他们要离开也不那么容易。 一行人赶往边疆的途中,楚钧丝毫不放弃的一路对他们穷追猛打。 “阿有,别担心!”丽妃轻轻拍了拍楚无,笑道,“你该相信皂初才是。” 出了京城之后,丽妃身体自然不适合再骑马,然而带着一两马车行程只会更加缓慢。 眼看楚钧的人就要再一次追上来,他们的人少不能硬碰硬,顾白极当机立断让人带着楚无先走,他则带着一小队人马引开追兵断后。 这已经是他们分开行走的第二日,短短一天的时间对楚无而言说是度日如年亦不为过,又担忧顾白极,更是对丽妃的身体放心不下。 他的痛苦焦急丽妃自然看在眼里,心痛之余,只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只字不提,甚至还反过来安慰楚无。 “母妃。”楚无回头,放下手里的医书,柔声问道,“可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丽妃笑了笑,“阿有若不提起,我都快忘记了。” 她拿起楚无放下的医书看了看,几乎已经翻烂了的一本典籍,显然看书的人已经对上面的内容很熟悉了。 “阿有。”丽妃轻声叹道,“你还不相信自己的本事吗,这些书册记得再多,又怎能比得上你脑海中记下的?你又何必彻夜不眠的折腾自己。” “母妃。”楚无眼眶微红,哽咽道,“我想看你好好的。” 好不容易离开皇宫那个囚牢,他们不必再伪装陌路,他还想把绒绒交还给丽妃,让她亲自扶养他长大,可是这些都要没机会了。 楚无心里宛如刀绞一般,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一次次的感到挫败和无力。 丽妃心中一酸,却只是笑道,”这些都是命,强求不来的,能在最后离开那个地方,能有你陪在身边,还能看见绒绒那个孩子,我便已经知足了。” “总还会有办法的。”楚无轻轻摇头,并不打算放弃。 丽妃没有再劝,只是轻声道,“阿有,给我说说绒绒和他那位南姝小阿姊的故事吧!” “好。”楚无点了点头,声音轻轻的,“绒绒很可爱,南姝很乖巧!绒绒现在三岁了,很聪明,也爱笑,特别是讨要食物的时候,说话软软的,很会讨好人……” 丽妃靠在软榻上,静静的听楚无一点点叙说,舍不得打断哪怕片刻,这些都是她没有参与过的她的孩子们的时光,若是可以,她也想陪着他们,再多一点时间也好。 顾白极是当天半夜追上他们的,他到的时候,楚无已经抱着一本医书斜靠在马车里睡着了。顾白极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有些心疼的将人放平了些,又给他加了一床被子。 “将军!”楚无忽然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惊叫一声之后,又唤了一句,“母妃。” “阿有,我在,我在!” 知道他挂念自己安危,又惦记着丽妃病情,这两日怕是没怎么休息过。除去盔甲,顾白极在他身边躺下将人抱在怀里。 楚无极为自然的往他怀里蹭了蹭,接着猛的坐起身来,惊讶道: “将军?” 顾白极无奈,将他拉下来再度抱进怀里,“还是吵醒你了啊?” 楚无却只是伸手将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待发现人没多个窟窿少条腿时方才松了口气。 顾白极一动不动任他查看:“为夫很听阿有的话对不对,一直有注意没受伤。” “本就该如此才是。”楚无重新在他怀中躺下,“母妃呢?” “母妃在前面的马车里休息了。”顾白极低头轻吻着他都快显出黑眼圈的眼角,“几日没睡了,嗯?” 楚无摇了摇头:“并非不睡,只是睡不安稳。” 一闭上眼,不是顾白极在战场厮杀,就是丽妃面色惨白毫无生气的模样,实在难以安睡。 “做噩梦了吗?”顾白极轻轻拍着他的背,“我陪你说说话吧!” “你不累吗?” 顾白极摇头,无奈道:“阿有在我怀里的时候,我什么时候累过?” 楚无一窒,放弃了劝说的打算,反正睡不着了,便让顾白极说说两人分开之后发生的事。 那日分别之后,顾白极将追兵引入岔道,而后借着山上地势故布疑阵,做出援军已到、人多气势足的假象,楚钧本就胆小多疑,便是心有怀疑也不敢冒进,只得恨恨离去。 翌日,众人继续出发前往边疆,许是即将见到绒绒的缘故,丽妃精神好了许多,除了虚弱些,看着竟与常人无疑。 等过了几日,到了关外看见绒绒之后,丽妃更是高兴,她向来喜爱孩子,许是血缘的关系,绒绒一看见她便极为欢喜,丽妃更是爱他爱到了骨子里,顾南姝看见丽妃温柔可亲,也很亲近她。 时间放佛就此静了下来,没有深宫的尔虞我诈,没有病痛,只有孩子的笑语,还有纯粹的因为喜欢的陪伴。 三个月后一天下午,丽妃躺在床榻上,很安详的去了。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 早晨时,她甚至还和楚无说起这辈子的得失,说起他小时候的事: “入宫虽算不得幸事,但是遇见阿有,便也值得了。” 丽妃的嗓音软软的,温柔到了极致,“那时的阿有小小的一个,浑身都是泥土,狼狈极了,可是眼里却是倔强又坚韧的,让人震惊又心疼。” 说起离开,丽妃笑了笑,遗憾自然是有的,毕竟绒绒还那么小,不能看着他长大。但是有阿有在身边,是比自己亲自扶养还要让人放心的事。 离开的时候,丽妃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手里还握住绒绒主动垫脚送上的糕点,那是他最喜欢吃的,想给娘亲也尝尝。 军中无战事,丽妃的葬礼就在军营里举行。 丽妃过世,楚无从头到尾冷静极了,但越是如此,顾白极越是担心。 直到楚无守着丽妃棺椁在灵堂中枯坐了一天一夜,再次出门时,看见一样不眠不休守在帐篷外的顾白极,楚无方才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第一二三章 要找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将军,我救不了她!” 顾白极上前一步将他搂进怀里,听着楚无压抑的哭声,尽管心疼,但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了下来。 “你已经很好了。”顾白极道,“一个月的期限,你生生从死神手里抢了两个月,阿有,别再怪自己了,你尽力了。” 楚无怔怔的,“将军,我没有娘了。” 在楚无的前半辈子唯一给予他所有温暖和爱的那个人,如今离他远去了。 “你还有我。”顾白极轻声道,“阿有,我会陪着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会永远都陪着你,再不会让你一个人。” 虽在边疆,丽妃的墓地还是选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有成片的草原,有满山遍野的蓝色玉珠花。 这种花四季不败,有它们陪着,丽妃想来也不会寂寞了。 这段时日,楚无一直挂念着丽妃的病情,顾白极便也没让琐事去烦他,直到此刻,楚无方才发现,在他自我封闭只顾着想法子给丽妃解毒的那段时间里,外面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楚钧和楚锐几次交战皆相持不下,顾白极稳坐边疆不动如山,这期间楚钧和楚锐也分别派兵前来试探过,结果几乎无人返还。 几次之后,两人互相放下干戈暂时结盟,一致将矛头对准顾白极。 楚无静静的听顾青说完,方才开口问道: “这两人皆绸缪已久,一股势力已经难以对付,现在两人共谋,更是难上加难。一直退避被动接招不是长久之策,以进攻为主才是破局之法。” 顾青点头,显然这也是他的想法。 楚无思索着顾青的意思,“将军要是打回京城,必然要师出有名的,他一直不动手,是因为没有这个“名”吗?” 顾青点头:“算是一个点。” 主要还是丽妃病重,顾白极不愿意因此分了楚无的心。 楚无想了想道:“乱世之战,避无可避。楚钧杀父弑君民间已有传闻,睿王谋反之心历来已久,诛杀这二人,可以说是明正言顺。” 顾青有些赞赏的颔首,对于楚无会做出此番言论并不意外,在整个将军府,除了顾白极,他可以说算是最了解楚无的那个人了。 知道这位殿下胸中有天下、有大才,也不迂腐,只是对皇家太过失望不愿去争去有牵连罢了。 “理由有。”顾青说,“差个立场。” 楚无抬头看着顾青,忽然明白了他的目的。 “可以。”楚无说,“以我的名号去争吧,若得结果,禅位让贤也是一段佳话。” 至于楚家列祖列宗会如何骂,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归根结底,只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这个王朝姓谁并没有什么关系。 然而顾青听完却忍不住笑了一下,楚无难得有些茫然:“先生笑什么?” 顾青真名俞清,曾经才名满天下的俞家大郎,离开将军府后他便用回了真名,闲暇之时也会教南姝和绒绒的启蒙学识,楚无便一直以“先生”称之。 顾青笑道:“殿下和将军不愧是天造地设的命定佳偶,便是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怎么,将军说什么了?” “若要战,便只能胜。”顾青说,“将军想把你送上最高的那个位置,殿下有治国之能,将军他会为你安定四方。” 楚无愣住,他不是不相信顾白极的心,只是不知道他会真的这么想,也早早的将这个想法显露人前断了后路。 山。与。 三。タ。 顾白极有抱负,有才能,他要推翻这个皇朝,是因为私仇,也因为这天下百姓。 楚无是真心觉得,顾白极比他要适合那个位置得多。 然而晚间讨论起这个问题时,顾白极认真道:“阿有何不换一种思维,国便如家,你主内,我主外,这没什么问题。更何况……” 顾白极顿了顿,猛的一下将楚无转了个方向挪到自己身上,楚无猝不及防,“啊”了一声,身体瞬间瘫软下来,趴在了顾白极胸口上。 “我很喜欢那种感觉,阿有。”顾白极将他汗湿的头发挪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道,“把你送到最中心的位置,而我就像匹划定地盘的狼,巡视着边疆,只为守护你一个人。” “你……”楚无还想说什么,顾白极忽然动了起来,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大军向京的步伐算不得顺利,楚钧和楚锐一个狠毒一个疯,一个不把自己手中士兵的命当命往前冲,一个自己不要命肆无忌惮,一旦遇上便是能赢,也要费一番功夫。 时间一长,最大的问题便显露出来了。 穷! 在这乱世中,九皇子楚无的军队大概是最受百姓欢迎的一支,凡顾家军过处,当地盗匪山贼尽除,百姓不仅不受丝毫影响,还能额外获得一些馈赠,便是向百姓收购余粮也是实打实的给足了金银。 有时打下一座新的城池,也绝不扰民,若遇官员暴戾民不聊生的,还会大开粮仓,震济难民。 因此连翻征战下来,虽死伤难免,但慕名而来的人数更多,物资不足的问题也越发明显起来。 多亏顾青方法多,对百姓收购,对富商则以战后减税甚至一些其他政策允之,这一条其实最好用,毕竟顾白极和楚无在民间威望很高,最得百姓看好。 遇见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那就更好办了,直接查办抄家便是。 顾白极也看得很开:“咱们虽然穷,但楚钧和楚锐富。” 每每打下一个地方,都能养他们的士兵一段时日。 这确实是个办法,但若一直如此,顾白极压力也太大了些,几乎每战都是许胜不能败。 在一众人中,则安禹大概是最不愁的,看见几人讨论,他纠结道: “或许我们可以去找一个人?” 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他: “找谁?” 则安禹颇为纠结,不知道这样把人家说出来好不好。 然而下一刻,不等他再纠结,就有侍卫进来禀报道: “殿下,将军,有人求见!” “可说了名姓!” 侍卫表情竟然有几分激动:“他说他叫林金玉。” 几人闻言,神情难言激动,齐齐往外走去,然后,非常意外的看见了一个熟人: “见苏?” “十一王爷?” 则安禹默默道:“要找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第一二四章 希望将军能纳小女进门 “你说的……” 楚无看看则安禹又看看楚钰,很是震惊了一瞬,“见苏你就是林金玉?” 顾青也是难掩震惊,“那位神秘非常富可敌国的林金玉?” 顾白极还算镇定,到底也忍不住感叹几声:“雪中送炭啊!” 毕竟此番楚钰以此名与几人见面,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则安禹与楚钰久别重逢难掩激动的心情,主动上前推着轮椅,试探着问目瞪口呆的几人: “要不然我们进去坐下来喝杯热茶慢慢说?见苏他也算是车马劳顿。” 等回到帐篷坐下来,喝着茶,吃着点心,楚钰方才笑道: “哥你们怎么这么意外,安之没和你们说吗?” 几双眼睛再次齐齐瞅向则安禹。 “那什么……”则安禹摸了摸鼻子,“毕竟不知道见苏的意思,蓦然说出来会不会不太好?” 楚无低头喝了一口茶,方才抬头戏谑的看向两人,幽幽道: “见苏,哥感觉有点受伤。” 楚钰向来淡然的人,被楚无一调侃也难得有些赧然,赶紧保证道: “哥,下次有什么事我一定先和你说。” 则安禹脸皮厚,被调侃也只咧嘴笑,颇有几分傻气。 “倒也不必如此。”楚无笑着,拉过他的手把脉,“可累着?” 楚钰笑着摇头,休息片刻之后,便主动和几人解惑。 楚取一半,钰字拆开便是金玉二字,不过楚钰一直长在深宫,没人会想着把他和那位神秘首富联系起来。 “会从商也是个偶然。”楚钰笑着继续道。 在他的腿刚受伤那几年,对生活颇为无望,明妃为了让他开心些,便将他送去母家孙家。 孙家家大业大,孙岩有意带他四处看看分散注意力,又想让他找点儿喜欢的事来做,偶然一次接触到经商一事,楚钰便沉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那会儿商人还没有如今的地位,但孙岩看他喜欢且又有极高的天赋,便也不拘着,孙家子嗣单薄,孙岩大手一挥,划了产业当做明妃这个女儿应得的家产给他让他放手去做,甚至找了许多专业人士来手把手的教。 却不想楚钰果然天赋异禀,短短几年竟然将手中财产一番再番。 到回到宫中时林金玉这个名号已不知不觉的传开来。 “其实后来出现的林金玉不一定都是我。”楚钰笑道。 他身份特殊,便是身份做了伪装也不适合常在外面走动,替代他出面的历任管事为了行事方便,就都沿用了这个名。 可以说,到了现在,林金玉这几个字已经成了理事者的一个代称。 几人听得叹为观止,楚无感叹:“见苏这份经商的天赋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 楚钰此次前来,不仅带来了大批的金银,还有一车车的粮草以及御寒的衣物,原本颇为贫穷的军营里,竟然一下子显得有些富余起来。 顾白极捧着热茶,颇为感慨:“我也算是体会到一把一夜暴富的感觉了。” 楚无跟着道:“莫说将军,我也深有同感!” 楚钰来到军营的意义,不仅意味着短时间内不必忧虑粮草一事,还有他身后所代表的那一股势力。 孙岩虽然已经辞官,但孙家是绵延上百年的世家高族,在权贵世家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孙岩带头支持楚无,至少是不用再担心以后会有来自世家的刁难了。 大军一路向京城迈进,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冬天将尽,春天快要来了。 这期间,几次凶险自不必说,但好在都挺过来了。 这一次路过岩城,守城官员竟然不战而逃,剩下一城百姓惶惶然不知所措。 最后或许是对楚无和顾白极最后抱有的一点希望,让这些百姓和剩下的士兵终于大着胆子,主动打开了城门。 顾白极等人没有进城,只是命赵直带人进城收管岩城,安抚百姓。 距离岩城最近的一座城叫昀州,昀州太守姓季名芳,早在月余之前就让人给顾白极送来书信,言明有投降之意,唯一的要求是在之前要见顾白极一面。 两军交战,诡计无数,顾白极自然不会同意,没过几日,季芳的书信再次送来,信中说城外已建筑行馆,以做二人会面之用,顾白极可以带兵前往,只求双方能够停下干戈,和亲面谈。 如此自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是以大军才会没在岩城停留,直奔昀州。 “将军。”楚无有些担心,“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确实有可能。”顾白极并未反驳,“这季芳算是楚钧手下一等一会打仗的人,他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楚无闻言,反倒没再相劝。就像顾白极所说,若对方真的是善战之人,那若是硬碰上必然是一场不死不休的道局面,现在对方有投降之意,哪怕冒了些,这一面也是不得不见。 更何况,依据对方的才能以及手上的兵力,若真能将对方纳入麾下,可以说是不可忽视的一大助力。 “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则安禹道,“就算这人再狡诈,也断不可能狂妄到出城之后在我等的包围中还能全身而退。” 顾青也点头:“投降是真,只是条件估计有些刁难。” 到了昀州,季芳果然诚意十足,早早便在行馆中备下好酒好菜,笑容真诚,诚意十足。 然而在对方几句言语过后,顾白极一行人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季芳此人,有领军之才,但傲气比才能更要高上几分。 他主动设宴迎接顾白极几人,对顾白极甚至则安禹都是以礼相待,唯独对于楚无却是轻慢至极,能看出来倒也不是刻意如此,就是打从心底以为楚无就只是个附庸,是顾白极登上大位的一个借口而已。 因此,在他提出自己要求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刻意避开楚无。 “你说什么?”顾白极简直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幻听了。 季芳干脆利落的又重复道:“将军,在下可以投降,也可以领着手下几万人马归顺将军,但唯有一个条件,希望将军能纳小女进门。” 至于为妻为妾,季芳并不是很在乎,在他心中,顾白极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他的妾室,那也是未来的贵妃。 更何况现在顾白极还要借着楚无的名号行事,自然不可能在此时与之决裂。 则安禹一口热汤喝了一半,差点没直接呛出来。 顾青也微微侧过头,以袖掩唇艰难的咳嗽了几声。 几人中,楚无是最平静的,放下茶杯,好整以暇的看着顾白极和季芳。 顾白极神色微寒,到底没直接撕破脸: “季将军要给女儿说亲,可是找错了人吧?” 季芳道:“顾大将军可是觉得小女寒碜,配不上阁下?” 说着转身对身边婢女道:“让三娘进来。” 女子显然之前就等在门外,话音才落,还不等顾白极几人拒绝,已经走进来一个容貌清丽身姿曼妙的女子。 顾白极非常避嫌的垂眸喝茶,甚至连女子搭话也未开口。 季芳这下看出顾白极是真的不愿了,当下直接起身道: “顾大将军这是何意,真看不起我季某人不成?” 顾白极好笑:“季将军可知我身边这人是谁?” 第一二五章 不许! 季芳瞥了楚无一眼,语气有些轻慢:“九皇子姿容闻名天下,季某怎会不识?” 说着还以为顾白极是顾忌着楚无在一旁不方便,提议道:“大将军若是觉得此处不便,咱们可以另换个地方再议。” 则安禹险些又被一口茶水呛着,还真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 顾白极摩挲着手上茶杯:“既然认识,也该知道区区是九殿下的人。”说着转头看向楚无,语气轻柔的问道,“阿有,有人当着你的面让我纳妾,可怎么办?” 话语里竟然还带上几分委屈。 楚无笑了笑,言语却是干脆:“不许!” 季芳转向楚无,没好气的道:“殿下是否太绝对了些,本将问的是顾大将军。” 楚无没理他,只是起身道:“将军,既然季将军无意结盟,咱们走吧!” 顾白极闻言立即起身,颇为顺从的点头:“好。” 不止是顾白极,因为楚无的一句话,旁边的则安禹林佟等大将也瞬间跟着站了起来,这些人对楚无竟然顺从至极。 季芳这才有些慌了,恼怒道:“顾大将军这是何意?” “季将军这份大礼我们是敬谢不敏了。”顾白极言语森寒,缓缓道,“毕竟一个不认主的属下,谁也不敢留在身边。” 季芳闻言,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顾白极这一支军队,分明是以楚无为主的,没有虚与委蛇,也不存在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 一瞬间,他只觉得冷汗直串后心,几乎是恼羞成怒的道:“殿下如此走人,就不怕两军开战,生灵涂炭吗?” 楚无回头看着他,语气从容,言语铿锵:“季将军说笑了,这一路不都是这样打过来的吗?” 方才楚无一直没开口,季芳便当他只是一幅好看的壁画一般,现在蓦然直直对上那双眼睛,方才从里面看出些上位者的不怒自威来。 季芳颓然坐下,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真要打,他并不怕,但说实话,要从顾白极手上赢下这场仗,很难。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此番真能赢得了顾白极,今日之事若传出去,楚钧也万万容不下他。 更何况,楚钧不是明主,他确实早有归降之心,只是想在此之前,要给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罢了。 思考不过片刻,知道若这二人离开自己便彻底没有机会了,真要在战场上归降,那于俘虏何异? 出了门,楚无好笑道:“真就这么走了?这季芳若能归降可是一大助力。” “不然呢?”顾白极握住楚无的手,“我打到现在,目的便是为了更好的守护阿有,哪有舍本逐末的?” 这季芳倒是打的好算盘,可惜,刚好触在了他的逆鳞上。 楚无浅笑:“他似乎真心想要结盟,就是不知换个条件可不可以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有些急切的脚步声,却是季芳追出来道: “顾将军留步!” 待走上前来,忙又改口道:“殿下请留步,方才是末将怠慢,请殿下恕罪。” 楚无没回,只是侧身对顾青道:“俞清。” “是。”顾青点头,拦住往前走的季芳,淡然道,“季将军若是诚心,和不才说便是。” 季芳皱眉:“阁下是?” “不才俞清,乃随军军师。” 季芳看着走远了的顾白极和楚无,有些心急,但也知道,凭他方才对九殿下的怠慢和轻视,楚无没让顾白极直接动手都是轻的。 “俞军师能做结盟这个主?” “自是不能。”顾青道,“但谈妥条件,再去回禀殿下也是一样,季将军以为呢?” 季芳语塞。 和军师谈,自然和殿下亲自谈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但他方才已经失了先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 季芳有苦说不出,心知局势如此,也只得客客气气的将顾青迎进去: “军师请坐。” 顾青却没有和他促膝长谈的打算,言语虽缓慢客气,却也隐带几分急切和不耐: “季将军的条件便是为令千金说一门好亲事对吗,咱们军中没有婚约的好男儿多的是,才貌双全者有之,武艺高强者有之,便是年轻将领如将军那般威武不凡的,也有尚未婚配的,季将军可以慢慢挑。” 季芳自然不愿意,他的女儿若嫁的不是顾白极,或者说这一军之主,那便没有什么意义。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知道,只有将此应下,顺势将这件事含糊过去,才是最好的局面。 昀州城的事就此落下帷幕,季芳最后眼看女儿攀龙成凤的可能没有了,到底还是认真在年轻将领中选了个不错的,楚无也大方,直接给那位小将备下一份不菲聘礼,也算是给出了一点己方的诚意。 如此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季芳挑人时原本还看上则安禹来着,吓得则将军差点没一蹦三尺,忙说自己已有心上人,就等着心上人的兄长什么时候得空帮忙指个婚呢。如此这般季芳方才作罢! 但行军途中,能如此兵不血刃的毕竟是少的,兵戎相见才是两军对垒的常态。 这天经过一个城池,两军交战刚结束,敌军守将战死,半数敌军被俘,好在伤亡上到底没波及到城中百姓。 顾白极他们进城时,百姓关门闭户,小心翼翼的在窗后探看着,面上倒是不见多少惊惶,但神情大多绝望萎靡,不见多少精神气。 顾青见了心下了然,不待楚无和顾白极吩咐,就着人去查看城中粮仓与百姓家中余粮。 很快消息便传了回来: “粮仓还有剩下大半,百姓家中颗粒不存。” 拷问俘虏才得知,百姓家中粮食原是被守将搜刮干净了。 顾白极又命人安排下去,民以食为天,先开仓放粮,再打扫战场。 直到粮食一一放在家门口,百姓方才回过神来,知道遇见的不是那屠城的恶魔,而是怜悯百姓的明主。一时之间,百姓纷纷大开门户,出门跪谢。城中虽易主,却是一片欢声鼓舞的景象。 大军连续征战几日夜,顾白极便决定在此修整一番,也让士兵们歇息几日。 第三日,便有哨兵急急来报,说是城外来了一队敌军,当先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率先于封地起兵的七皇子楚锐,所带兵马却也不算很多,不过四千余人。 顾白极一路打到现在,眼看京城越来越近,楚锐和楚钧会着急是肯定的。 楚锐虽和楚钧结盟,但很少正面应战,多数时候都是行一些出其不意、背后偷袭,或者围魏救赵之类的奇招。 如这般正面相迎的情况确实前所未有。 顾青细细问了对方所带兵马,以及到达城外之后所做的安排,沉思道: “将军,楚锐似乎并无开战的打算。” 第一二六章 是毒! 楚锐确实没打算开战,他来到城外,唯一一个要求便是见顾军之主,不是将帅顾白极,而是楚无。 顾白极并不赞同,楚无却同意了:“楚锐这人疯得厉害,看起来肆无忌惮,实际却是惜命的。他敢带这么点人过来,显然是真的没有开战的打算。” 楚锐骑在马上,无视城楼上对准自己的弓箭手,就这么坦荡荡的等在城楼下。 不到两刻钟,就见城门缓缓打开,两人两骑并肩行了出来。 楚锐没去看旁边的顾白极,视线全程都在楚无身上。 印象中,他的这位九皇弟自然是好看的,身如玉树,容颜绝世。此时着一身银色铠甲,头发高高挽起。 恍然之间,竟从那道修长的身影里看出些君临天下的气势来。 楚锐竟有些呆了。他想自己错了,不仅是他,楚钧也错了,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位总是低调着藏在顾白极身后的九皇弟。 “吁!”楚无抬头看向楚锐,眉眼微微挑起,“不知皇兄突然到访,所谓何事?” “何必这么剑拔弩张的?”楚锐笑得张狂不羁,“仆不过是突然路过,来看看本王的九皇弟罢了!” 说着“啧啧”几声,叹道,“本王以前对九皇弟还是看低了些,也是,能不动声色除去充裕侯府的人,怎么能小看?” 顾白极扬眉,“来报仇的?” “怎么可能?”七王爷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那一府废物还不值得本王如此费心。” 楚无缓缓道:“既如此,既无起戈之心,七哥可要进城坐坐?” “噗!”楚锐失笑,“九皇弟真有意思,见过鱼儿将自己送上砧板的吗?也罢,故人会过,本王也该走了。再慢一步,凭本王这点兵力,可无法与顾大将军抗衡。” 说完竟是不给二人开口的机会,毫不犹豫打马转身,如来时一般,突兀的来,又匆忙的离去,只远远的留下一句话来: “九皇弟可要准备好了,他日战场相见,本王绝不手下留情。” 来得突如其来,去得莫名其妙,楚无想了半天,最后也只得出一句他这位七皇兄脑子确实不同于常人。 以前在宫里,见到了生存的艰难,后来在郁州,看见了百姓的艰辛,再后来去了战场,才知道生到死的距离,不过顷刻之间。 楚无也彻底的明白,他家将军在战场是如何的九死一生。那个震慑天下的威名,是用无数次死里逃生换来的。 战场上喊杀声隐隐入耳,楚无只觉那刀剑声中似乎能听见利刃入肉的声音。 他只觉心里慌乱得厉害,下意识的就往营帐外走去。 “殿下!”侍卫忙阻止道,“外面现在很危险,将军离开前说你不能出去。” “我不出去。”楚无没打算这个时候去给他添乱,只是想做点什么分散下注意力,“吾去看看伤员。” “这……”侍卫还是有些为难,但想着楚无虽贵为皇子,确实常去帮忙医治伤员,不仅经常指导军医,甚至有时候很多已经被军医断定活不了的也被这位殿下亲自救了回来,因此犹豫不过一瞬,便护卫着他过去了。 这一战从天明一直打到天黑,直到听见外面传来“胜利了”的呐喊声,楚无心下一松,只觉眼前发黑差点站立不住。 “殿下。”顾青忙上前搀扶住他,“战斗结束了,你先去歇息一下吧!” 从来到这里后楚无便几乎一直没有停止忙碌。 楚无摇摇头:“战后伤员更多。” “有我们呢。”几个军医忙也跟着劝道,“殿下先去休息吧!” 已经包扎好的伤员更是热泪盈眶,精神好些的也跟着劝着。 楚无起身恍恍惚惚往外走去,他心跳得飞快,双手也跟着颤抖着。走到营帐门口,楚无便不再走了。 “殿下?” 楚无摇摇头,竟喃喃出一句:“我在这里等他。” 这话实在没头没脑,若说的是顾白极,战后也应该去大帐才是。 顾青不知想到什么,看着楚无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也沉默着守护在一边。 约过了一刻钟左右,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人急匆匆抬着一人进来。 当先两人竟然是则安禹和陈七。 “快!快点!” 有人惊呼:“军医快准备,将军负伤了!” 顾青眼前一黑,几乎跌坐在地,然而待他回过神来,楚无已经冲到了担架旁。 此时的顾白极几乎如在血液里浸泡过一般,浑身的伤竟找不出一处完好的地方来。 “殿下。”才把人放下,则安禹就急道,“将军致命伤在胸口,胸口中了一箭,你快看看。” 楚无却摇了摇头,脸色一片惨白:“致命的不是胸口的伤,是毒。” “什么?”则安禹一愣,众人瞬间惊在原地。 “来不及了,先处理伤势。”一众人中,楚无竟然是最冷静那个,吩咐军医准备好,自己亲自给顾白极拔了胸口箭,待将身上的伤势包扎完,顾白极面色依旧不见丝毫好转,唇角发黑,呼吸甚至越加微弱下去。 “殿下!”莫说旁人,则安禹开口已是一片哽咽,他期待又惶恐的看向楚无,“毒呢,殿下,将军身上的毒怎么办?” “我手上的药,解不了这毒。”楚无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可以如此冷静。 则安禹却是言语都有些不利索了,“那……那怎么办?” “有办法的。解毒简单,难的是药。”楚无说,“此地往北有座城叫北城,城外有座雪山曰千寒山,山上有红烛草,这草能救将军。” “好。”则安禹忙道,“我这就叫人去采。” 心中却也震惊,没成想在他们忙于打仗的时候,楚无竟然把周边地形研究了个透彻。 “只能我去。”楚无缓缓道,“这草与寻常植物无异,其他人认不出来。” “这……”路途遥远,又在雪山之上,楚无没有武功,如何受得住这般艰苦,然而形势危急,则安禹来不及多犹豫,“行,我陪殿下去。” “不行。”楚无依旧摇头,“此时战斗刚结束,便是敌军首领已死也难保不会反扑,安之你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 第一二七章 我不嫌弃你 “就这样吧。”时间紧迫,楚无没有太多时间,“陈七陪我去。” 则安禹咬了咬牙,最后也只能点头,“好,我再安排几个身手好的人跟着殿下。” 楚无点头,又吩咐几个军医负责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两天内绝对不能有事。” 楚无说着,语气忽然轻缓了些,几乎带了些恳求的意味:“我知道这可以的,毒素我已暂时控制住,两天是上限,拜托了!” “两天?”则安禹一惊,就算知道事态紧急,也还是说道,“殿下,这不可能,此去千寒山,来回至少五天。” “我说可以。”楚无低头看着顾白极,言语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便一定可以的。” 昏迷中的道顾白极不知是否是听见了他的声音,眼皮忽然颤动,低呐道: “阿有!阿有!” “将军。”楚无凑近在他唇上亲吻了一下,低声道,“你一定要等我,否则,我定会随你去。生死同行,这是你说的。” 顾白极一动不动,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的手指挣扎着颤抖了几下,最终无力的垂了下去。 这两天的时间,对所有人而言分分秒秒都是度日如年。 许是想着顾白极已凶多吉少,第二日敌军残留来过一次,正好撞则安禹枪口上,放佛找到了一个发泄渠道一般,则安禹领着几万愤怒中的士兵狠狠打了回去,自此对方彻底偃旗息鼓,弃城而逃。 楚无是直到第二日傍晚才回来的,那时候顾白极已经几乎看不见出气了,全凭一口气或者还有他自己的意念死死吊着。 陈七下马时已经瘫倒在地,楚无却依旧稳稳当当的进了营帐,把药草捣成汁,加了药引子进去给顾白极喝下,而后看着他的呼吸一点点的缓了过来,方才彻底松了口气。 营帐外,几乎所有士兵都在焦急的等候,有军医看见顾白极情况缓解,有些兴奋的道: “好了!好了!将军活过来了!” “殿下。”顾青走到楚无身边低声道,“将军没事了,你去歇会儿吧!” 楚无有些茫然的抬头,像是听不清他说什么,半响方才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走出了帐篷。 营帐外,所有士兵皆静静的等候着,待看见楚无的那一刹那,包括则安禹在内的所有士兵都心甘情愿的跪地拜道: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誓死追随殿下!” “不……”楚无抬了抬手,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两眼一闭,直直向后倒去。 则安禹速度极快,堪堪在他落地之前将人接住。 “殿下!” “殿下!” 众将士皆红着眼眶,饶是则安禹向来自诩男儿流血不流泪,此时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家将军这辈子能得人如此以命相护,值了! 顾白极彻底清醒过来是在两天后,第一句话是:“阿有呢?” 第一个要求是让人将自己搬到楚无身边去。 楚无是在顾白极清醒的第二日醒来的,才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带着心疼、担忧,与含情脉脉的眸子。 看见楚无醒来,这些情绪又迅速转化成狂喜与脉脉含情。 其实旁人看来或许什么变化也没有,但是楚无就是看得分明。 两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响,顾白极努力往楚无的方向凑过去,奈何他现在全身上下包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单靠头的力量实在有些不够。 “阿有。”顾白极问,“你能动一动吗?” 楚无忍住笑意,试了试,发现自己浑身酸疼绵软。 “动不了。”楚无说,“将军想做什么?” 顾白极直白道:“亲亲你。” 楚无笑出声来,“多久没洗漱了,不行。” “没事。”顾白极大言不惭,“我不嫌弃你。” 楚无看着也动不了的顾白极,认真道:“将军也没洗漱。” 顾白极:“……” 顾白极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一颗躁动的心,右手挪啊挪,终于将楚无的手攥在手心里。 楚无默默回握,与他十指相扣。 “阿有,谢谢你救我。” “将军,谢谢你等我救你。” 这一战,可以说是最为艰险的一次,敌军守将武艺不俗,且心思阴毒狡诈多端,以百姓为质,已手下为盾。 直到最后,顾白极拼着一身的伤与那一箭,于千军万马中终于取了对方首级。 伤了顾白极的毒难得一见,毒性厉害却也难得,就那么一点,敌军首领便抹在箭矢上,就等着最后喂给顾白极。 这一战后,他们距离京城已经很近了。 楚钧显然也是急了,才会于死牢中将这等罪大恶极的人也放了出来领兵打仗。 顾白极身体素质极好,伤布一扯便能下床去霍霍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了。 楚无这一趟却是伤了根本,初时全凭一个信念吊着还不觉,待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成了高位截瘫,浑身动弹不得,肌肉骨骼都几乎移了位,得亏他自己医术好,顾白极照顾得足够妥帖,才算没真整个人就此废掉,但就算如此,也比顾白极多躺了几日。 顾白极自从自己能动之后,楚无擦身喝药按摩肢体等便都被他一人包揽。 等两人彻底康复,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这边暂时安全,过几日让人去把绒绒南姝他们接过来吧!” 楚无闻言自然说好,行军途中自然不方便带着孩子,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顾南姝和绒绒以及楚钰都被留下,由陈似鸢以及其他侍卫护着。 算起来,楚无已经几月未见这几人了,确实有些想念。 “两个孩子肯定长高了。”楚无道,“见苏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药。” 顾白极笑,“放心吧,对于见苏的身体情况,可有人比你还上心。” 等楚无喝完手中养身的药茶,顾白极喂给他一颗蜜饯:“今日天气好,出去走走?” 楚无点头。 两人没去多远,本着活动活动身体的想法,就在练武场上练习了一番。 顾白极站在楚无身后,看见楚无弯弓搭箭,正中靶心,一连十发,几乎箭箭如此。 箭矢用完,楚无正准备继续拿箭,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啊有。”顾白极嗓音微微酸涩,“我是不是太忽略你了?” “啊?”楚无有些懵,“没有啊!” 顾白极道:“我连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都不知道。” 楚无道:“只是闲时练练。” “闲时练练就有如此水准。”顾白极轻笑,“那我手下那些士兵岂不是无言苟活了?” “……就是想着或许什么时候能用上。”楚无轻声道,“将军,我很担心,成为你的负担。” 顾白极心疼又无奈,“你不是负担,是牵挂,是随时随地将我从死亡边缘撤回来的那根绳。” 回去时,路过一个帐篷,就听见陈七正在里面以夸张的口吻实事求是的和旁人吹嘘着殿下的英勇事迹: “……两天两夜,殿下就没合过一下眼,雪山上那么冷,殿下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御寒,硬是嫌弃狐裘碍事耽搁时间给脱了,一来一回生生跑死了两匹马……枉我自诩武艺还算不错,好几回都感觉自己要见阎王了,殿下还是没事人一样。” 有人哽咽着回道:“殿下那叫没事吗?那是对将军的挂念撑着,不然能昏迷那么久,都快吓死人了。” 第一二八章 你们先走! 帐篷外,两人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这些事就算已经听过多次,再一次听别人说出其中细节,顾白极还是心痛不已。 伸手牵着楚无,顾白极默默往回走。 楚无低声道:“也没他说的那么夸张。” “你说你一个皇子……”顾白极嗓音低哑,微微停顿了下,“跑死了两匹马,阿有,你就不怕没救了我,先把自己送走了吗?” 现在想来,楚无没有半点内力撑着,能把自己折腾到那个地步,只是昏睡一段时日都是轻的。 楚无反倒听笑了:“那结果不是一样的吗,我先死了,将军活不了,我不去救,将军先死了,我也活不了。不过是换个顺序罢了。” 顾白极只觉一颗心油煎火烹一般,忍不住在想自己当初说出的那个诺言对不对,但就算如此,却也说不出那种让楚无独自好活的话来。 因为若顺序调换,若自己好好的,楚无出了事,他一样也活不了。 最终,顾白极只能道:“阿有,我一定会再注意些,不让自己再陷入那等绝境了。” “好。”楚无点头,又重复道,“那就好。” 越近京城,战火越发的激烈起来。 在这当口,楚钧和楚锐却发生分歧,盟约就此破裂。 “楚钧自大无脑,说是盟约,但时时想让楚锐听从命令,楚锐这人更是癫狂,自然不会屈居人下。”顾青总结道,“这二人盟约不长久,本是意料之中的事。” 早在二人结盟之初,顾青就说过这二人盟约关系脆弱,稍加运作或许有机可乘。 但就算二人决裂,两人眼看顾白极气势如虹,倒是不约而同的朝顾白极进攻,妄图在他手上分一杯羹。 在一次休整途中,便遭遇了楚锐突袭,彼时楚锐于正面直接迎上顾白极,暗中却又训练了一支善于隐藏的奇兵偷袭后方营地。 待发现之时,对方已快潜进了营地,再不行动,只怕会被对方抓个囫囵。 此时再通知顾白极后援自是来不及,且战场之上,稍有疏忽都是危急性命相关的事。 混乱之中,楚无当机立断,没有固执留在原地等顾白极什么的,留下暗号之后,将楚钰绒绒和顾南姝塞进马车,在陈似鸢陈七七乐等人的护卫下匆匆出逃。 幸好天气干燥,路上颇多沙地,马车过后,善后的几人简单处理一番也不见了痕迹。 但就算如此,车上人多,速度还是太慢了,就算有侍卫留在原地拖延一番,不过一个时辰,追兵还是就要赶上来了。 护着他们的侍卫一批一批的留下阻止,到最后已经只剩下陈似鸢陈七七乐楚无楚钰和两个孩子。 “殿下。”陈似鸢翻出马车,匆匆道:“你们先走,我断后,往前转向沉州方向,顾青会在那里安排人来接应。” 此前沉州州官送来降书,顾青便前往处理相关事宜。 因为此前驻扎营地和沉州不远,紧急之中楚无已经让人送信前往。 陈似鸢又叮嘱骑马护在一旁的陈七,“七郎,护好殿下。” 陈七显然不赞同,但形势危急,自然知道大局为重,只得红着眼眶咬牙点头。 既然是出逃,队伍自然不能太显眼,除了陈七骑马,其他人都在一辆马车上。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楚无不赞同。 且马车速度要加快,少一个人作用不大。 “哥!”楚钰看着他准备起身的动作,慌乱道,“你想做什么?” “这周边地形我熟。”楚无道,“见苏,你看好楚钦和南姝,七乐陈七,你二人务必将他们几人安全送到。” “不。”七乐慌忙摇头,“殿下,我下去。” 陈七也跟着道:“我和阿姊留下。” “你们走了谁保护他们?”楚无说着,声音很快安定下来,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此地距离沉州已经不愿,说不定不要多久便能与接应队伍对上,我们之后在那会和。” 陈七依旧不同意:“殿下,我和姐姐争取时间,有七乐护着,你们一定可以平安。” “我熟悉这里地形,知道怎么逃。”楚无说着,扯过陈七衣襟压低声音厉声道,“我如果不下去,你阿姊就没命了。” 且不说他对地形熟悉,若是楚无不在,陈似鸢大概会直到战死也要拦住追兵,但楚无若在,她想的便是如何活着护住楚无。 陈七狠狠点头,哽咽道:“殿下放心,陈七一定拼死保护两位殿下和南姝娘子。” “哥!”楚钰惊呼。 “保重!”楚无一鞭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向前奔去。 七乐满面泪痕,驾着马车狂奔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顾南姝竟然趁着几人不注意,从车里跳了下来: “嫂嫂!” “南姝!”楚无惊呼出声,身边一道身影略过,堪堪将顾南姝接在怀里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方才险险停下。 见马车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七乐要停下,楚无呵斥道: “来不及了,你们先走!” 马车顿了顿,再次加速跑了起来,很快消失在了山沿转角处,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楚钰和陈七的喊声,以及楚钦和七乐的哭声。 “殿下?”陈似鸢抱着顾南姝,简直一脸懵逼。 她不过下车了片刻,回头竟然看见楚无也下来了,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马车上飞出一个孩子来。 楚无从她怀里接过顾南姝,难得有些无奈:“只能拜托似鸢护好我两了。” 陈似鸢艰难点头,这真的是她有史以来接的最艰难的一个任务了。 带着楚无和顾南姝,自然不能和追兵硬碰硬,好在楚无说对地形熟悉,却不是瞎说的。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就是一条岔道,楚无先让陈似鸢布置了一下,将马车走过痕迹转向另一条岔道。另一条岔道路旁崖高,又做出一番马车坠下悬崖的痕迹。 虽然费时了些时间,但陈似鸢速度极快,很快布置好了。 不求对方真的相信,但是拖延一点时间是够了。 楚无抱着顾南姝远远躲在一边,顾南姝显然知道自己方才行为不妥,也能感受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愤,一直老老实实的缩在楚无怀中。 第一二九章 要回去了? 陈似鸢布置好了之后就过去接过顾南姝,“殿下,然后呢?我们往哪走?” 现在自然不能走楚钰他们离开的大道,他们脚程慢,很快就能让人追上。另一个条岔道也不能走,否则便成了引着追兵追自己了。 “往这。”楚无抬手指向身后的山林,边走边道,“翻过这座山林,能遇见一个小镇,运气好的话,能买一辆马车赶往沉州。” 他说得轻松,陈似鸢却知道,单要走出这山林怕就要花费几日时间。 不过陈似鸢自然无异议的跟着,却也忍不住提醒道:“殿下,这山林颇深,人迹罕至,豺狼虎豹怕也不少。” “看着吓人罢了。”虽是穿梭在林中,楚无速度却是一点不慢,“这座山林受本地气候影响,里面野兽不多,但多瘴气。” 这才是人迹罕至的主要原因,普通人在瘴气里根本难以存活。 陈似鸢很快反应过来,普通人不行,但是他们九殿下可以。 也就是说,只要能平安进入瘴气地段,他们就暂时安全了。 就在他们进入林中不久,追兵终于赶来,很快顺着痕迹往沉州相反的方向走去。 楚钰他们的马车运气却是很好,几乎就在被追上的前一刻,与顾青派来接应的援兵遇上。 本以为这次分离不过几日,谁知下一次见面,已将近半年之后。 和楚钰等人分别之后,楚无三人在山林里花了将近两天时间才走到下一个镇上,却不曾想会看见楚钧的人。 当下只能继续转道,然而再次走到城镇中的时候,才发现满大街都是楚无的画像。 短短半月不到,楚无失踪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昭境内。 好不容易顾白极现在不在他身边,楚钧和楚锐都想赶在顾白极之前抢先一步将人抓住。 楚无自然只能带着陈似鸢和顾南姝往山野偏僻处走,如此兜兜转转,竟然转到了一处相邻玉玆的边陲小镇方才暂时安定下来。 但短时间内,只怕是再没机会回去了。 广陵镇是紧靠玉玆国的一处小镇,因为位于两国交界处,倒也算不得贫穷,甚至比大昭境内大半地方都要富饶许多。 最大的特点便是人员复杂,来往商人三天两日一换,邻居突然换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是常有的事。 因此小镇边角处多了一家药房时,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最多津津乐道的,也不过是习惯蒙面的男主人,仙女似的小娘子,以及那小仙童似的女娃娃罢了。 初春的阳光带着几分暖意,院子里的躺椅上躺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手中一卷书册将落未落,长长的头发几乎垂在了地上,竟是睡着了。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垫着脚努力将躺椅上的外衫披在他身上,但因为人小,这个动作对她来说显然有些难度。 正在顾南姝急得哼哧哼哧的时候,身后伸过一只修长的手接过她手里的外衫严严实实的盖在楚无身上。 “似鸢姐姐。”顾南姝回过头,小小声道,“你回来啦,嫂嫂睡着了。” “那我们小声些。”陈似鸢弯腰将顾南姝抱起,“可饿了?” “嗯。”顾南姝大力点头,“我猜嫂嫂也饿了才会睡着的,可是南姝都不会做。” “那我先去做饭可好?”陈似鸢笑着道,“一会儿殿下醒来就可以吃了。” 顾南姝的嗓音软软的:“好。” 吃饭时,看着陈似鸢精心炖出来的一碗人参大补汤,楚无颇为无奈,语重心长道,“我这身体没事,养过这个春夏,也就大好了,咱们现在钱财不多,不必如此奢侈。” 陈似鸢不为所动:“殿下放心,店里那只新鲜的百年灵芝今早被人买走了,咱们现在关门闭店都饿不死。” 楚无闻言有些惊讶:“这兵荒马乱的,谁花这么多钱买这东西?” 陈似鸢语气依旧淡然,好像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玉玆三公主。” 楚无闻言倒是不惊讶了,只是无奈又多了几分:“又来?” 陈似鸢点点头,“早上我说殿下采药去了,她说晚点还来。” 果然,吃完饭还没消好食,玉玆国三公主就来了。 这次倒是没再骑马在街上狂奔,速度极慢不说,临近这个小医馆时还老老实实下马,挥退随从之后,独自牵着马走了过来。 看见楚无,当即怨道:“我的人守在你医馆外面一整天,楚无,你根本就没出门过。” 楚无道:“公主身份尊贵,若是让人发现出现在大昭地界一个小医馆里,实在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金玉公主大咧咧的走到座旁坐下,自己倒杯茶喝了,“你们大昭不是最重礼节吗,我三番五次的帮你,你居然还骗我。” 楚无只能道:“公主的恩情楚无铭记在心。” 金玉公主是在楚无出现在广陵镇上之后偶然间知道他在这里的。后来也确实亏她多次将楚无在这里的消息瞒下,引开楚钧等人的耳目,楚无三人方才得了这么一段安生日子。 当然楚无也算投桃报李,亲自出手帮她救过玉玆王宫里的一个长辈妃嫔。两人之间算是互不相欠,金玉公主不过是喜欢往这里跑,随便找了个理由罢了。 “本公主这次来是真的有事。”金玉公主放下茶杯,又顶着顾南姝灼灼的目光吃了几块糕点,“你就不想知道你们大昭现在局势如何了?还有你那顾大将军现在近况如何?” 楚无闻言,果然如金玉所料,瞬间提起几分兴趣:“如何了?” “啧啧。”金玉有些不甘的感叹几声,到底还是道:“顾白极这个人,难怪我阿兄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这才多久,听说就把你们大昭那个七王爷还有新上位的皇帝打得落花流水的。” 说着金玉公主还有些后怕,“还好之前本公主没真的和他抢人,否则我阿兄定要头疼了。” “现在呢?”楚无问,“战火可停了?” “没有。”金玉摇头,“据说那个七王爷战败之后逃了,不过很奇怪的是,顾大将军肃清了京城周边局势,明明可以一鼓作气杀入京城的,但是却忽然不再前行了。” 就好像是,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在就要摘下胜利果实的时候,却停了,准备把这果实放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中,让那个人亲手摘下。 “话说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楚无下意识问道,“担心什么?” 金玉道:“万一顾白极背着你,偷偷当了皇帝怎么办?” 楚无道:“求之不得。” “你这人还真是。”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兴奋的道,“楚无,你们大昭的皇帝不是都有三千个妃子吗?如果顾白极当皇帝之后娶了很多很多媳妇,你说那时候我再求他让你和亲,他会同意吗?” 楚无好笑道:“这件事应该不是取决于他同不同意,而是我愿不愿意。” 金玉公主忙问道:“那你愿意吗?” 楚无摇头:“不愿意。” “哎我就知道。”金玉公主倒不见得有多难过,只是有些不情愿的看着楚无,“现在外面已经没有再缉拿你的人了,你是不是要回去啦?” 楚无点了点头,既然能够回去,自是没有再留在此处的必要。 广陵镇这样的地方,乱且无序,当地恶霸频出是常有的事。 一个龙三,一个元武,是楚无来到此地后最常听见的两个名字。这两个人一个在镇东一个在镇西,一人好男风一人喜女色,龙三是富户,元武通武艺,一拍即合,联合起来在广陵镇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可以说是猖狂至极。 当地官员与之有财物往来,往往听之任之不说,偶尔还会替之出头一下。 楚无三人刚来到广陵镇的时候这两人就有注意到,只是看楚无气度不凡,又见陈似鸢脚步轻盈身手利落,不敢轻易招惹。 谁知过了一段时日,见这几人不仅没有离开反倒开了个破医馆,实在不像是有什么背景的样子,便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第一三〇章 盛世清平,海晏河清 这天楚无坐馆问诊,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哭喊声,片刻后又有女子绝望的呼救声。 楚无推门走了出去,就见医馆不远处的街上,一个老人躺倒在地上,那龙三和元武两人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拖着一个女子打算离开。 街上百姓虽然有愤怒者,却也不敢上前,只远远的躲了开去。 楚无没搭理几人,直直走到躺着的老人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有常来医馆看病受楚无恩义的百姓怕他受连累,忙在一旁小声劝他不要多管闲事。 元武和龙三见有人插手正要发怒,一看是楚无,眼睛立刻亮了。 “美人!”龙三当即上前,伸手就要去抓楚无手腕,“管这老不死做甚,我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保你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楚无头也不抬:“似鸢。” 下一刻,一道清瘦的身影飞了出来,一脚踢在龙三胸口将人踢飞出去。 龙三哀嚎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元武,还不上?” 元武此时那还顾得上手中的小娘子,手中长刀一转就迎上陈似鸢,狞笑道:“早见娘子貌若天仙不才心痒不已,今日娘子自己送上门来,不才可就笑纳了。” “废话太多。”陈似鸢冷喝一声,干脆利索的迎战上去。 “爹!”女子一得自由忙奔到老者身边,看见老者昏迷不醒,当即吓魂飞魄散,对着楚无就跪下了: “郎君,求求你救救我父亲,求你!” “别急,令尊没事!”楚无说着,转向医馆喊了一声,“南姝。” “来啦!”小南姝甜甜的应了一声,兴奋的提着个不大的药箱哼哧哼哧的走过来。羽曦犊+。 “真棒!”楚无接过药箱,笑着夸奖了一句。 另一边,陈似鸢已经解决了元武,毫不客气的卸了他一对胳膊。 见这两人躺在地上哀嚎着,围观的百姓方才聚拢过来,有人大着胆子劝楚无道: “方才龙府家僮已经去报县官了,你们快逃吧!” 楚无道:“无妨。” 先前他被追捕自然不能太过招摇,现在倒是没关系了。 广陵镇地处县府郊区,县官离得不远,很快便派了衙役来要将几人带回去审问。 楚无头也不抬:“把你们县令叫来。” “大胆。”衙役呵斥一声,就要动手抓人。 他们平时没少残害百姓,下手丝毫不知轻重,两三个人一哄而上,就要去抓扯楚无。 陈似鸢挑起元武掉在一边的大刀,直接切掉了其中一人的手。 “啊——” 痛呼声凄厉的响起,几乎一镇的百姓都被吸引过来,却只敢远远的围观。 衙役奈何不了陈似鸢,只得放下狠话离去。 楚无让几个大胆些的百姓将老者搬进医馆,女子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 看她欲言又止,陈似鸢安慰道:“没事,不用怕!” 女子一听,看他们气定神闲到底安心了几分,只是县官在此地不亚于土皇帝,心里害怕依旧。 不一会儿,县官浩浩荡荡的带着一队人来了。 躺在地上的龙三和元武一看见县官,忙挣扎着爬起来,指向楚无:“县君,就是这个刁民,你可一定要替我二人做主!” “大胆刁民,还不速速出来跪下!” 楚无将老者伤口包扎好,方才缓缓走了过去,站在台阶上看着对面大腹便便一脸凶恶的县官: “你就是李石峻?” “大胆,敢直呼本官名讳,来人,将他拿下!” 陈似鸢拦在楚无身前:“谁敢动手?”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县官怒急,往后退了一步,吩咐道,“一起上,将这胆大包天的二人抓回县衙!” 但就在这是,围观的百姓忽然往两边散开,一行人缓缓走了过来。 当先一人气宇轩昂,威武不凡,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石峻: “胆大包天的是你吧?” 李石峻被对方气势煞住,但上头忙于打仗,他土皇帝当久了,立刻又怒道:“你是谁?胆敢阻挠本官办案?” 来人却没再看他,而是直直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人: “阿有,叫我好找!” 楚无忽然笑了起来,眉眼盈盈的看着他:“将军!” “将……将军?”李石峻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下一刻,李石峻就眼睁睁看着来人身后的随从齐齐半跪,对他口中的刁民唤道: “参见殿下!” “殿下?”李石峻双腿一软,晃了晃之后竟直接瘫软在地,在他身后的龙三白眼一翻,吓晕了,元武浑身颤抖着,下一刻,一摊水迹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过后的处理很简单,龙三和元武身上背了多条人名,自是斩首了事。李石峻贪污受贿罔顾人命,下场一样。 因为这几人,顾白极一行人又在小医馆留了几日。 “听说那三公主了经常来找你,她还对你贼心不死?” 楚无不答反问:“她说将军一路打到京城就停下了,为什么?” 顾白极轻咬着他微肿的唇:“没有你这个皇帝,我打什么?” “将军,我……” “怎么,想反悔?” “……我没有答应过。” “不管,在我这里就是答应了。” 顾白极微微用力,恨不能将怀里的人揉进身体里。 楚无惊喘一声,再说不出话来。 楚无归位,对于他现在的位置以及将来会有的地位,所有人心知肚明,且没有人有异议。 顾白极等了他这么久,便是为了最后步上顶峰的那一步,要让他自己走。 大军已在京城外等了不少时日,楚锐失踪,楚钧已经走到了末路。 再有林桓周璇于朝堂之间,不管所有人承认不承认,都知道江山易主不过迟早的事。 金銮殿上,楚钧着皇帝盛装,端坐于朝堂之上,看着殿门外的楚无缓缓走近。 “你果然来了,楚无,当初想除掉你的想法一点没错。” “你若没有那些想法,也不会有今日。” “你赢了,说什么都对!”楚钧忽然大笑起来,“这江山,朕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皇帝就只能有我一个,我的命,只在我的手里。” 楚无像是知道他的打算,只看着他没有动作。 果然,楚钧话落,长剑吻颈。 大昭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亲手了解了自己。 有侍卫进来,说太后服毒了。 楚无轻轻呼出口气,缓缓道: “都葬了吧。” 半月后,新帝楚无登基,建元“清平”。 清平元年开始,大昭正式迈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大昭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新帝减免赋税,改革吏治,善用人才,奖励农商,重视法制,严惩贪腐。几年时间,摇摇欲坠的大昭,一点点展现盛世清平的模样。 清平皇帝一生任贤使能、恭俭节用,在任期间,大昭创下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世景象。史称“昭圣”。 昭圣帝在位三十年,其中后宫空置三十余年,亦是后世津津乐道的一件奇闻。 新帝登基后,朝堂亦做了更换,林桓、顾青、林檎、孙岩等皆论功论才封赏,其他诸如尸位素餐、贪污腐败者,或贬或罚,一切有条不紊。 皇夫骠骑大将军顾白极封一字王,万人之上,与皇帝并肩。 新帝即位半年后,因百官上书请充后宫,绵延子嗣,翌日,皇帝楚无封楚钦为“太弟”,移主东宫。 自此,盛世清平,海晏河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