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东陵》作者:小怪兽煮酒 文案: 或许…你听说过有个一到秋季就红枫满城的地方吗? 此地女子受多年压迫,一朝反身做主人,却本质未改。西凉若盘龙,盘龙似西凉。 她是西凉最不受宠的二皇主,不敢爱不敢信不敢靠近,原以为此生要被仇恨湮灭,却遇到了东陵来的少国主,自此一束暖光照进了她贫瘠的心。 本小说幽默轻松,轻甜不虐,治愈小短篇~ 第一、二章的内容微调,有兴趣的可以重新观看哦!!!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清巫,苏与洱 ┃ 配角:祝柒涟,晓彻,祁凉玥,祁聂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切为了和平与爱 立意:作天作地,爱玩爱笑的女主×板正方圆、衣冠禽兽的男主 ,看女主真实演绎什么叫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没皮没脸。 结姻 “不好意思,或许……你知道有个国家叫西凉吗?” 那是个秋风习起时,红枫可以飘满整个都城的地方。 公元960年,盘龙国内部暗潮涌动、朝堂上群臣激愤,豪言壮语之间,无一不是暗示整改律法,束缚女子、抬高男子。帝王允。 公元962年,盘龙国向各州县下达新规:未及笄的女子不可抛头露面,违者牢三年;及笄的女子需一年内出阁,违者流放;新妇最少膝下两子,违者斩;女子需严格遵守三从四德,熟读烈女传,凡私自习三书五经、同外男结交、忤逆夫家、被休弃者一律闹市斩首。 公元972年,一朝物极必反,盘龙国女子不堪忍受繁杂苛刻的规矩和压迫人性的律法,秋后策反,一举攻城。红枫满都、残阳如血;盘龙落、西凉起。 西凉初建,拥女子为帝,为巩固国力,沿袭盘龙律法和民规,自此两级反转。 百年后…… “诶诶,你们知道吗?樊楼新来了个说书的,长得那叫个俊啊,不过只说三日就走了,赶紧的,快快快!别错过了啊。” 樊楼堂前,男男女女围坐一团,只等那醒木拍桌,说书人侃侃而谈,讲些他们从未听过的故事。 很快,这位正值妙龄的才女从台后而出,一出现先惹得一阵惊呼,摇扇落座,不急说书,反是先问了些当红政事。 “诸位可知东陵派了使臣前来与大国主商议和平友交的事宜?” “哇!真的假的。” “这怎么可能?我听说东陵的军力强盛,他们国主怎么肯的?” “就是啊,就是啊,前几年还闹的沸沸扬扬的,说要和东陵开战了呢。” 女子轻笑,任由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去,却在议论最为激烈的时候,一拍醒木,惊得四下无声,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要说这缘由,还得追溯到五六年前,从二皇主抢亲说起……” 当年,东陵军力前卫却缺少资源,国都周边竟无一处矿场,只能靠着前人积累吃老本,而新兴之国西凉却坐拥着万倾油田、无尽矿藏。多次征讨无果,只因西凉地段优越,易守难攻。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家少国主以议和的名义送过去做质子,西凉占优势,要求少国主许亲,才继续供给矿石。东陵国主允。 “凉玥,母亲给你寻了门好亲事,听说东陵少国主仪表堂堂,又有些才情,是最合适你的。” 定亲之人祁凉玥,是从小养在大国主身边的,虽然她的父亲不受国主宠爱,但她身为嫡长女,秉性纯良,文武皆精又才貌双全,是最得国主心的继承人。 东陵的少国主苏与洱前脚刚到西凉,后脚就被迎接的使臣催着赶去驿站休整,准备明日大婚。 “殿下万事小心,国主嘱托,一切以少国主的安全为重。” “不必多言,此番前来本就议和为虚,探信为实。女子为尊之国,必然内里多有弊病,待少国主人选一定,借她之手搅乱朝堂,我东陵便有了谈判的资本,情况若是再合意些,说不定能借此攻下西凉。” 此番谋划,是他与文官们熬了几日才研究出的,窗外微风佛过撩起帷幔,留下一片红枫,他循着望去,不知何时竟有个女子无声无息的坐靠在窗沿上笑看着他俩。 “你是何人!!!竟私闯我少国主的住所。” “怎么你们少国主是貌丑不敢见人吗?看一看又能如何?” “你!!西凉女子当真是没规矩,年纪不大就口出妄言,还随意出入男子的房间,成何体统!” 同女子辩驳的是苏与洱从东陵带来的亲信俞白,从小陪侍,算得上是知己。 来人不在乎,还是笑眯眯的,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等着俞白话说完了,气撒尽了,这才上前一步拱手作揖:“此行确有唐突,公子莫怪,在下西凉大皇主祁凉玥。” “西凉的人文习俗确与我们东陵有所不同,两国误会,不足挂齿,只是不知大皇主特来驿站是有何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初次会面得客气着些,给彼此都留下个好印象。苏与洱是这么想的,奈何祁凉玥不按套路出牌。 “西凉的婚嫁制度大体与你们东陵差不多,只不过……你也知道西凉是以女子为尊,男子得恪守男德夫德,声名贵重,可男子的身体结构简单没有直接的方法证明清白……”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家殿下身子不干净?我告诉你,我家殿下自小勤于学业、修身养性、不近女色、洁身自好……” “俞白!” 这俞白向来嘴快,好在苏与洱一声低斥止住了他。 “做的不错,赏!” 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祁凉玥高兴了,衣袖一扬,随手就是一锭银子,看都没看不偏不倚正好进了俞白的手心。苏与洱见此心里警铃大作,暗暗感叹祁凉玥的身手了得,若是日后真入了府怕是做事得多多提防,小心谨慎些。 “殿下!!!” 来人言行随意,俞白提醒不及,话音刚落,祁凉玥的身形一闪,半跪在苏与洱的面前,眼尾含笑的轻托起他的下巴,俯首就是一吻,从未受过如此对待的苏与洱当下脸就红了大半,一副被人轻薄了、不可置信的模样。祁凉玥从怀里掏出个血玉手镯给他戴上,与他对视之时,那双独一无二的红眸里盛满了笑意,一开口语气竟极为暧昧。 “这才方算是定下了。” 红眸!!红眸??苏与洱这才反应过来,虽然他身在东陵,但西凉里的传闻也没少听,那位一出生就克死了新国主最爱的宠夫,还自带血眸的女子的消息更是在道上广为流传。 “你……你!” “没错,在下西凉二皇主祁清巫,多有得罪还请少国主见谅。” “你!!你!二皇主,我家少国主初来乍到,不知究竟是那里惹怒了您,要受您如此侮辱,两国联姻,双方人选已定,岂能胡来。” 情急之下,俞白倒是冷静了几分,话也说的有理。 苏与洱倒没急着发作,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使足了力气,最后连内力都用上了也没能将镯子取下,这才怒了:“怎么回事?!” “苏少主,这是以我的血养成的玉手镯,内里刻有我的名字,只有我才能摘下,你戴上就算是被我定下了,此物西凉的每位皇主都有。” “万事好商量,二皇主若只是有求于人,不如先将镯子取下,我们再慢慢商议,苏某此行是为了两国和平。” 说这话时,苏与洱已经没了好脸色,右手也悄悄的摸上了摆在桌边的佩剑,只等祁清巫一句话。 “若我说,我此举也是为了两国和平呢?” “大胆!” 佩剑出鞘、寒光凌冽,眨眼之间就停在祁清巫的脖颈边。 不知母亲现在正如何同皇姐说这门亲事呢?她这般一意孤行怕是得受罪了。 如此想着,祁清巫不忧反笑,脖子一歪,脖颈里当即出现一道血痕,那速度之快苏与洱都来不及收剑。 “东陵来意不纯、另有所图,你若不允,明日我就将凉都内所有的暗探都揪出来送去大殿,告发东陵,那你堂堂少国主可就真的得嫁到西凉了。” “西凉女子……果然不同凡响,面善心狠,好手段。” 对于苏与洱的明夸实讽,祁清巫不甚在意,撕了块白布按住伤口,临行之际还不忘叮嘱一句:“大婚时间不变,聘礼今晚送到,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先去我的府邸看看。” 说完,她就跳窗走了,金辉之下,那人衣袍翻飞,像是朵初绽的红牡丹,艳烈又大气。落地之时,不知怎的,她竟回首朝着苏与洱朗月似的一笑,没有得意、不含戏弄,只是一个至纯至净的浅笑。苏与洱有一瞬间的触动,毕竟净月繁星做衬,清丽又骄傲的女子谁不欣赏,可很快那一点点情就被绵长的憋屈感给淹没了。 “殿下,这下可怎么办,这二皇女是最不受国主待见的,日后和少国主之位怕是无缘了,而且人又蠢笨,文不成武不就,还日日流连于控鹤监,风流的很,听说一月有二十余日都是宿在那的。” “她既能掌握我东陵密探的行踪,便不会是不学无术之人。” “那……殿下作何打算?” “算起来,该是大国主召见的时候了。” 他捡起卡在窗框里的红枫,将其抛了出去,看它随着晚风摇摇晃晃,没个着落。 “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不急。” “属下明白。” 苏与洱浅浅一笑,意味深长,俞白心里有了数也跟着乐呵。苏与洱转过身去,背负着手立于窗前,已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坚信一切会如他所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所有磋磨都会迎刃而解。 可在这一片未知的领域里,谁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毕竟爱情总是不会给你准备的时间就匆匆而至。 杖责 果然不出苏与洱所料,祁清巫离开没多久,他就收到了大国主的召见。 西凉皇宫重在奢华威严,远远看着就同佛寺里的大师圆寂后留下的舍利别无而样,端庄肃穆却散发着柔和的光。 他被众人迎着送上殿,一扬手一撩袍,还没跪下,就被国主看出了不对。 “没想到凉玥这么着急,还未成亲,就将血玉手镯给了你。” “回国主,这手镯是二皇主的。” 苏与洱收敛了锋芒,恭顺回话,似没看到大国主渐变的脸色一般,又开口补了句:“她以两国和平之事要挟了苏某。” “什么!!又是这个孽障!!” 国主大怒,当即拍案而起,身边的随侍却面色如常,看来已是见怪不怪了,他压低了声音对殿下的男使说:“去,宣二皇主觐见。” “是。” 不多时,祁清巫随着男使风尘仆仆的赶来,明明是定要被责罚的人却若朗朗清月一般,步履轻快,嘴角带着风流肆意的笑。 “儿臣参见母亲。” 她刚跪下,话才说完,国主袖袍一挥,手边的茶盏就直飞了出去,正中她心口。祁清巫咳了一口血,颇有弱柳扶风之态,娇滴滴的斜倒了下去。 “孽女!你可知罪!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竟敢私自打破两国之约,这原是说定了的婚事,岂能由你胡来!” “让少国主嫁与我,自然就对东陵王有所交待,反正横竖都是许给皇女的,谁都一样,更何况……苏少主与我已有了肌肤之亲,若皇姐不嫌弃,接手便是。”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来人,二皇女罔顾皇家脸面,擅自抢婚,杖责五十!” “谢母亲恩典。” 祁清巫嘻嘻哈哈的谢恩,像是没听到杖责五十一般。她熟练的脱下外袍,朝着国主行跪拜之礼,施刑的女官也见惯了,根本没手下留情,一杖一杖的重重下去,都能听见闷闷的回响。 十杖才完,祁清巫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她歪了歪头,神色如常,还对着苏与洱玩味的一挑眉,启齿无声的说了句:“你信我。”而后却毫无预兆的晕了过去。 装的还挺想,苏与洱心想,却没戳穿她。 “国主,二皇主晕了。” “身为西凉女子,每次行刑不到一半就晕,真是丢我西凉脸面,送回清府去,什么时候恢复意识了再接着打。” 至于究竟会不会接着行刑,又是怎样的接着打,可就无从可知了,反正以祁清巫的性子,都到自己的地界上了还能自讨苦吃? “是!”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事情就此告一段落,送走了祁清巫后,国主自然是要召见祁凉玥好生安抚一番的,别国敬献的奇珍异宝堆了满桌任她挑选。 “这件事是母亲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母亲,反正我还不想成婚,听说那少国主性子冷淡又颇会算计,我也不想娶这么个夫婿摆在府邸里日日闹心,既然妹妹喜欢就给妹妹吧,再说此举对大局也没有妨碍,那便不重要,谁娶都一样。” “玥儿果真懂事又孝顺,甚得朕心。” 当晚,国主就重新降旨,将少国主苏与洱改许给了二皇主祁清巫。二皇主受刑刚醒,不便接旨,由祝柒涟代为谢恩。 “五十闷棍换一个男人,值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民间早闻这位少国主的大名,那可是老谋深算的代表人物,你娶他没好处。” 祝柒涟一边给祁清巫上药一边明里暗里的责怪着,她和祁清巫从小一起长大,家里世代行医,也算是国中的名门望族,可俗话说再好的田也会长出两个歪瓜裂枣,更何况是富贵人家,那纨绔子弟还不是比比皆是,说起来,她还算头一份呢,跟着祁清巫后面一掷千金为清倌的事情没少做。 祁清巫没想好措辞,只是笑笑,要问为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缘由,原计划已经够天衣无缝的了,带上此人既没用处还徒增麻烦。 “你就当我是被他的白袖糊了眼,一时沉迷男色。” “这……罢了,随你去吧,我也懒得管你,只要最后我祝家能入宫侍奉,了了祖宗的心愿,谁谁参与都不要紧。” 祝柒涟赌气似的说了这话,又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上,惹来祁清巫一声嗷叫,这才心里舒坦些。 “殿下,你说这二皇主拼了命的要娶你到底图什么,您和她素未谋面,她却非要抢你,还说什么是为了两国和平,要真是如此,不干涉才是最好的,您说,她是不是心悦于您却不好意思开口,就找了这么个理由?” “为国也好,为己也罢,都不重要。我们为谁才是最重要的,看大国主的意思,我并不在她们的谋算之中,日后行事也能轻松些,清府、凉府又有何可计较的。” “是是是,殿下说的都对,哦,对了,喜服已经送来了,殿下要不要先试一试” 俞白说着,将衣服鞋冠都端了过来一并摆在苏与洱面前,那喜服是黑金烫过的,红色静静的掩在内里为黑色做陪衬,看着贵气又有新意。 “不错,做工倒是精细。” “那……殿下,这迷药……” “备上吧,就放在喜服的夹层里,隐蔽些别被搜出来。” “是!那殿下早些休息,属下告退。” 苏与洱点头应允,明日大婚要早起梳妆,一套流程过去很是累人,亥时的棒子刚打过他就睡下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了些匪夷所思的画面,像是飞跃到了其他的国度一般,男男女女的都穿着暴露,露腿露膀子的,而在昏暗僻静的巷子里,他不知道被谁禁锢了,和她交颈缠绵,有些不情愿却又乐在其中。 “你是我的……” 苏与洱猛的惊醒,出了一身的汗,衣服都湿透了,整个人恍然不知所措,梦中所见还历历在目,就连那略略一句也依旧耳边不停的重复。他虽有些木讷,但对于婚嫁之事也不是全然没想过。他爱的女子定是温婉贤淑的,他们可以在杏花微雨时,撑着伞出去走一走;可以在青莲上河时,于凉亭内静响琴瑟和鸣之乐;亦或是在红梅初绽时,相互赋诗一首以载绵绵情意。 但这场毫无预兆的梦似将一切都打碎了,他不知何意。 好在窗外的天已蒙蒙亮,微弱的光照进来,让他不至那么沉郁。长廊里有脚步声响起,该是俞白来敲门了。 “殿下,迎亲的队伍已经齐整的等在外面了,属下进来帮您更衣洗漱吧。” “不用。” 他思绪正混乱,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想一个人待着,可兜兜转转半天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还是来迎亲的公公怕耽误了吉时,喊了一批人上来给他梳妆更衣,十里红妆,一路敲敲打打、摇摇晃晃的将人送进了清府。 “眼瞧着天全黑了,殿下饿不饿?属下去小厨房给您拿点吃食?” “是有些疲累,去吧。” “不可!” 这主仆二人正合计着,哪知那迎亲的领头又拉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闯进来。 “苏少主,这哪家的小公子嫁了人能在喜房里吃东西的,得等妻君来,喝了交杯酒之后才能用食。” “什么?!!你们西凉这不是虐待人吗??成个亲连饭都不能用?难不成要饿死我家殿下,什么歪理!” 俞白脾气急,立马咋咋呼呼吵开了,他来之前没怎么了解过西凉的规矩,认知还停留在东陵男尊女卑那。 “这位小公子,你们东陵的女子成亲也是如此,得从早上饿到夜晚,在西凉只不过是颠倒过来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 俞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他和苏与洱对视一眼,都闭了嘴。这……这婚嫁之礼,他们两个还没有妻室的童男子岂知道有哪些具体的习俗忌讳,也就晓得个粗略模样。 “好了,还请苏少主拿好圆扇遮脸,算算时间我们二皇主就要来了。” “这又是什么规矩?” “相当于盖头吧,西凉的男子出嫁时要用圆扇遮脸,只待内人前来拿下,有忠贞守节之意。” 说着,苏与洱接过了做工精致的圆扇。送亲的老翁故作谦卑,却时时挑刺:“苏少主,在这可不能称呼二皇主为内人了。” “苏某知道,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一并吧” 老翁显然是很满意苏与洱现在这般恭顺温良的模样,挥手命后面端着首饰的人上前,从圆盘上取出一对红色的耳饰,小小的,简洁精致。 “这是?” “朱珰,同苏少主的手镯是异曲同工之妙,用来表示归属的,另一只会制成吊坠,由二皇主决定是随身佩戴还是放在别处。” “我们少国主可是男子,男子怎能佩戴朱珰,这都是女人家的首饰,说出去让人笑话!” 面对西凉的苛待,俞白甚感不满,可这毕竟不是东陵,他也只能虎着脸摆出一副凶样,倒是苏与洱装作是整理袖口的样子,“一不小心”的将耳饰连盒子一同掀翻了,而后毫无愧意,只淡淡两字:“不戴。” “这就是你们东陵的教养,真是好啊……好!不管是谁,既到了我们西凉就要按照我们西凉的规矩来,来人!按住苏少主!” “我看谁敢!” “我看谁敢!” 两声同时响起,二皇主祁清巫推门进来,正巧打断了这出闹剧,本来话说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可等完全出面后又绵软了下来,戚竹掩人耳目的送了几锭银子到老翁手上,祁清巫也顺着拱手作揖:“我这新夫刚从东陵而来,很多地方不适应,难免心浮气躁些,王公公,多有得罪,一点心意不成敬礼,全当买点茶水喝喝。” “哼!要不是国主要我来替你把把关,主持大局,我还不乐意过来呢,二皇主,您这夫婿日后可得好好管教……” 话尚未说完,王公公突然靠祁清巫近了些,边说边意有所指的瞄着苏与洱:“是个硬骨头,难啃。” 即使是耳语,可声音还是能让苏与洱略微听见些,更何况苏与洱是习武之人,耳力更非常人,脸色一时间红橙黄绿青蓝紫难看的很,掩于外袍下的手死死握紧。 “是是是,王公公教训的是,操劳了一天,不如在本主这吃了再走?戚竹!送公公去宴席,务必好生招待不可怠慢,若有一点不对,唯你是问!” “是,二皇主。” 以此为借口,戚竹顺带把俞白也拐了出去,俞白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还恋恋不舍的瞅着自家主子,苏与洱都没眼看,为正色似的咳了两声。 “委屈苏少主了,请。” 很快,房里就只剩下苏与洱和祁清巫两人,桌上的菜肴佳酿也早已备好。祁清巫拿掉他手中的圆扇,一边宽慰着一边为他斟酒,可苏与洱却抢先拿了酒壶,西凉的酒果真是琼浆玉液,入杯瞬间清香阵阵,他温笑着将金盏推到了祁清巫的面前,本以为祁清巫会有所怀疑,他连解释的文稿都打好了,那知这二皇主豪爽的很,举杯一饮而尽,问都没问一句。 “二皇主可真是……女中豪杰,苏某再敬你一杯。” 说着,又是一杯推过去,祁清巫照旧干了,却还是没什么反应。苏与洱看似从容,可心里早已失了章法,只得继续敬酒,想办法拖延时间,这来来回回是用尽了良词美句,愣是将一壶酒都诓进了祁清巫的肚子,可人家就是清醒如常,还越喝越高兴。她笑吟吟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眉尾上挑,一副将他看穿了的模样。 “苏少主,这酒里……是不是有点别的东西?” 大婚 来西凉之前,苏与洱是彻夜未眠,将西凉里里外外了解个全面,几乎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就算是突然改了成亲的对象,那他在来的路上也是仔仔细细的盘算过的,只是他怎么也都没想到,竟会出师不捷,还是卡在自己的洞房花烛夜里,来不得来,去不得去,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嘶——按苏少主的想法,我现在该是晕过去啊还是吐血啊,你说,我照做便是,不能让夫婿刚入府就丢了脸面。” “二皇主怕是在前厅饮了不少酒,现下有些神志不清了,不如早些歇息,其他的事我们明日再谈。” 尽管计划被识破,苏与洱还板直的站着,同祁清巫对视时,眼神也没有丝毫的躲闪,一副我很正派,我没有下药的模样。祁清巫被逗笑了。 她不禁在心里暗暗揣测,这样的男子若是倾心于某个人会是什么样子,是躲躲藏藏的不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心意,还是一板一眼的按照规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没想到你对同房之事这么着急,那好,来吧。” 说着便一件接一件的脱衣裳,还十分自然的招呼着他一起脱。苏与洱愣了,竟傻傻的看她褪至中衣才反应过来,语无伦次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我不急,身为女子你怎么能……” “苏少主怕不是忘了什么。” 祁清巫眉尾上挑,风流一笑,她伸手将苏与洱拉到身边,一扯一推间就将人压在了身下,红烛红绸、白服白纱;灯影暧昧、气氛旖旎。 “什……什么?” “这是在我西凉,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若不同夫婿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岂不是白叫你等了那么久?” “二皇主误会,苏某……” 他虽为东陵男子,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与别人同房。更何况他苏氏家底清白,再富贵的家主一生也只有一位内室。 “苏少主,你既已嫁与我,就别再一口一个二皇主的,该改口叫我妻君了。” “此请还容苏某拒绝。” 若说在此之前他都是小心侍候,字字句句斟酌着说出口,那到了这便是脸色大变,语气也强硬了许多。祁清巫见他恼怒明白了,笑了笑,嘉奖似的俯身在他唇上留下一吻以此间接告诉他,接下来她所说的不是表示她生气了。 “你若是不喜欢,就像这般直接同我说便是,以后可别再给我下药了。” 说完,一撩衣袍,张扬潇洒的起身走了,到了门口又堪堪停住:“明日起,会有许多亲戚官眷前来拜访,也会有拜贴送来,你若是无聊就陪着玩玩,无非是打打马球、赏花喝茶、吟诗作对什么的,若是嫌麻烦就推了,城南的商铺都在我名下,你喜欢什么直接拿回来,其他商铺也是如此,不必担心银子的事。” 两人之间难得有这么长的话,祁清巫也算是想的周全了,生怕苏与洱在这里过的不自在。此番又是在苏与洱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祁清巫会走的这么利索,就像是早知如此一般,他也没想到祁清巫看上去放荡肆意,可内里心细如发,待他也是真性情,只是不知她今晚会去哪里过夜了。 “诶,殿下,二皇主怎么走了,果然西凉女子薄情寡义,没一个好东西,大婚当夜竟然抛下新夫,自己出去逍遥快活了。” “你难不成还想她留下来在我这过一夜?” “呀……我才……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这么一说,俞白才反应过来,对啊,二皇主不留宿不是更好吗?也不用少国主费尽心思掩饰了。祁清巫也没负俞白所望,离了清府后直奔控鹤监,叫上一大堆男子作陪。她算的上是控鹤监的常客了,没娶夫之前,十天有八天都是在控鹤监留宿的,不过所有面首都熟知她的脾性,玩归玩,闹归闹,不动真格的,只大家一起听曲笑闹,吃吃喝喝,困了也不许有人陪侍,都规矩的很。 “二皇主,要替您将白玉良叫来么?他可一直等着您呢。” 她刚坐下,老鸨便扭着腰来问,于他们控鹤监而言,祁清巫就是最大的金主爸爸,每次来最少上千两白银,金子当纸花都是平常事。 那白玉良是控鹤监的头牌,当初她一掷千金买下的,还是个清倌儿,见谁都是冷冷的,却愿意对祁清巫笑脸相迎,多的是人说他为钱财折腰,他也不在乎。 祁清巫想了想,“不了吧,我有了夫室了。” “对了,照旧,还劳烦妈妈把这些书带给他,悄悄的,若他还需要别的便让他来清府寻我吧。” “诶,奴家这就去。” 祁清巫喜欢控鹤监,也喜欢好看男子,她不介意在这地界上花点银子,至少一分价钱一分货,哄的她高兴。 同祁清巫想的一样,第二天一早,她大婚当夜撂下新夫,留宿控鹤监的消息如同被人安上了翅膀一般飞的满城皆知,凉都的所有老弱夫孺都在谈论这件事,据说弹劾她的折子已经将国主的书桌挤的连笔墨纸砚都放不下了。 她刚洗漱完,穿戴整齐,就听戚竹来报:国主召见。 “二皇主,您说您这是何必呢?就算二皇夫不愿与您同房,您大可回自己的屋子住下,也不至于如此,这下好了,所有皇女都在等着看您的笑话了。” “早晚的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抢亲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过去,就算过去了也只是在大国主那里而已,大皇主可还一直憋着气没发作呢。无论她平日里表现的再怎么柔弱无实,蠢笨痴傻,大皇主都不可能放下戒心的,总归要找些理由整治她一番,现下自己主动送上去还能控制些,真等被人握住把柄了,可就不是一顿打那么简单的了。 “母亲。” “二皇主,你可知罪?” 国主尚未开口,身边的随侍就出了声,祁清巫笑了笑,撩袍跪地。显而易见的,定是祁凉玥又假惺惺的替她向母亲“求情”了,这略带折辱意味的审问便是最好的证明。 “臣知罪,大婚之夜皇夫不愿同寝,这是其一,未能善待皇夫,这是其二,流连于控鹤监这是其三。” “二皇主既已知错,就不必国主多言了,下去领罚吧。” 至始至终,被称为母亲的人都没开过口,就这么任由祁清巫受个男使欺辱,可祁清巫还是满目笑意,一点都不觉得丢脸,甚至乐呵呵的跪拜谢恩。 大殿之外,赶来上朝的女官们看着跪地露背的二皇主祁清巫,个个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谁人不知这二皇主不受国主待见,可被赶到大殿外,当着众官家的面受刑还是头一回。 “皇姐受苦了,你若不抢亲又怎会有这么一出。” 三皇女幸灾乐祸的从旁走过,还拉着大皇女祁凉玥一起看她的笑话,大皇主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露出了些许不忍,可心里指不定怎么得意呢,祁清巫都懒得陪她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皇妹,寄生在别人身上过的好吗?你名下的铺子田产该是没有许多了吧。” “你……你个被母亲唾弃的人如今也敢说起我了,你忘了小时候是如何在我们姐妹身边伏低做小的了吧,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诶,皇妹,对着受刑之人我们当多一些宽容,不可恶语相向!” “哼!要不是看在皇姐的面子上,哪能就这么放过你,你可心里感谢着吧!” 人来人往、闲言碎语,要么是在唾弃她这个不学无术的二皇主,要么就是在称颂大皇主顾惜手足之情,有做国主的大家风范。 祁清巫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这些人惯会听风就是雨,别人说好她们也说好,别人说坏她们也说坏,和墙头草似的。 人心隔肚皮,谁善谁恶还未可知呢…… 帮助 皇宫大殿,祁凉玥领着众皇女畅谈国事,与大国主上演着母慈女孝、和乐升平的戏码,外面祁清巫却被鞭打的面色苍白,这次不同于杖责那次是装的,而是真真的受不住,那荆棘鞭上沾了盐水,一鞭下去刮得肉生疼,更何况杖责还是前天的事,这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殿下,听说二皇主又被打了,现在正在宫里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俞白将暗探获悉的消息报上来,苏与洱眉心微蹙,一合书:“备马车。” 他不愿与她有过多牵扯,但更不愿平白欠她人情。 “母亲,妹妹旧伤未愈身子尚虚,小惩一番已是教训,我想二皇妹日后定会事前三思,福泽百姓,不会再给母亲添堵了。”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祁凉玥才开口给人求情,俗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需要百姓的爱戴和赞颂,民之所向才是她的立足之本。 “既有凉玥做担保,朕便信她一回。远之,叫几个男使将人送回清府,转告她好生休养近几日不必上朝。” “是,老臣遵旨。” 苏与洱匆匆赶到时,恰巧碰上行刑结束,祁清巫的周围淌了一地的血,后背已然是找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肉,当真是惨不忍睹。他眉头一蹙,三步并作二的过去,将身形摇晃的祁清巫接进怀里,西凉的凉薄他今日才算是见识到,被打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西凉出了个欺君叛国的奸臣。 “二皇主,皇主!醒醒,走,我带你回府。” 苏与洱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起,心里没来由的怜惜,就算是在他东陵,都少有这般无情的。临走之时,他冷着脸给施刑的女官留了句话:“凡事还是留些余地的好。” “苏少主,下官的身家性命是系在国主的腰带上的,二皇主再怎么厉害也只是皇主,在我们西凉,最不缺的便是不受宠的皇主。” 这女官嘴皮子厉害,依依不饶的跟着后面说,寥寥几句将祁清巫在朝中的地位说的一清二楚。苏与洱停下,回首冷冽一眼。 还好清府里早早的收到消息,已将祝柒涟给抬了过来,就在二皇主的房里侯着。 “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小伤而已,我们二皇主身强体壮,我给她上点药,不要做什么剧烈运动,好好养上一个月就行。 祝柒涟这话说的平淡,像是在讲晚饭我们吃粥配咸鸭蛋,自己的友人被打成这样,她倒还有闲情逸致调侃苏与洱。 “祝姑娘,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她这……” “真没什么,苏少主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生死攸关,你怎么?!” 这样随便又懒散的态度令俞白不快,西凉难道就没一个重感情的吗?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冷漠。 “咳咳……真……真没事,别担心。” 祁清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正巧就听到了俞白在替自己打抱不平,想自己十年来什么伤没受过,这点真排不上号。祝柒涟漫不经心都是好的,倘若连她都急了,那可就真是生死攸关。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是特别疼?” “少国主,就我这状况……咳!哪里都特别疼。” 一恢复意识,祁清巫就开始贫嘴,西凉的女子虽然没有东陵的那般娇弱,但也是金枝玉叶养出来的,可祁清巫却完全没有大家之女的矜贵自持,做事也不如常人那般小心谨慎,倒多了几分英气,和她皇姐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苏少主,这是外敷的药,早晚各一次。” “多谢祝姑娘。” 苏与洱一拱手微微弯了弯腰算是谢过,祝柒涟也没多说什么,朝祁清巫点了点头,拎上药箱就走了,苏与洱一挥手将闲杂人等都遣了出去。 祁清巫后背的血结了痂,和皮肉黏在一起,没那么容易就脱下来,苏与洱只得找来剪刀,撩起袖子,替她一点点的清理血污,费了半天功夫才将黏在她后背上的布料剪下来,衣服又破又脏的肯定是不能再穿了,他听着祁清巫的话从柜子里给她拿了新的内衬和外袍。 “苏少主处理伤口的手法可真是一绝,我竟都感觉不到疼了。” “你这是疼的麻木了,和我的手法有什么关系。” 苏与洱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她为了忍痛,直拽自己的衣角。可祁清巫面上却还是笑眯眯的:“难为苏少主走这么一趟了。” “你母亲一直对你如此吗?” 驴头不对马嘴的一句问话,他到底是没耐住心底的气愤。他与祁清巫虽是政治联姻……额,也算不上政治联姻吧,严谨来说应该是祁清巫单方面抢亲,可到底算是他的人,打了她也等于是驳了他的脸面。祁清巫明显是被问愣了,那双红眸里有些许的愣怔,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色彩,只不过多了几分平和。 “是,母亲不待见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能是因为我克死了她最喜爱的宠夫吧,那位宠夫在母亲怀我的时候身体就渐渐的不行了,后来母亲正生养我,就听外面传来消息,说那人在榻上断气了,死前还攥着母亲送他的玉簪。” “不知那位宠夫是谁?可说么?” 传闻到了东陵也就只剩个模糊的空架子了。 之前苏与洱问话,祁清巫基本都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了,可到这,她却突然噤了声,许久才轻轻的开口,语气里还带上了些许自嘲:“是我父亲。” 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苏与洱的预料,他没说话,可手上敷药的动作又轻柔了些,暗暗感叹西凉与东陵着实迥异,处处淡漠的可怕。 “苏与洱你见过满都红枫的西凉吗?哇!那美得……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啊。红枫一落,冬季就不远了,等雪花飘下来的时候,你也就感觉不到西凉的凉薄了。” 伤口清理好后,苏与洱才发现祁清巫的背后除了鞭刑杖痕还有许许多多刀枪剑戟留下的伤疤。 “女子身上有疤就不好看了,以后还是多注重自己吧。” “我听说东陵男子不管爱或不爱,只要娶了妻都会护着她,那苏与洱,你会护着我吗?” 祁清巫满脸期待的看着正替她整理被褥的苏与洱,良久才听到他近乎无情的说道:“我不会护着你,我只护我的妻。” “也是,在西凉该我护着你才对。” 或许这话在她意料之中,或许她就是随口一问根本不在乎他回什么,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成功的在苏与洱的心里留下了种子。他起身出房,回身关门的时候和那双无畏又清朗的红眸在缝隙里相撞。 “我不会护着你,但我可以替你出气,让你过的好一些。” 两日后,鞭刑祁清巫的女官在宫中溺水,被人捞上来的时候,尸体都泡烂了,面无全非的辨认都困难,根本没法深查,为安抚民心,刑部侍郎以自尽为死因草草的结了案子。 和睦 为了养伤,祁清巫还当真听话的在府邸里安安稳稳待上了一个月,所有的拜帖都推了,也不接受任何人来探望。说实话,这是暗中探察消息的好时机,苏与洱大可着两手准备,一面细心照顾祁清巫博取她的信任,一面将暗探都散出去好好了解下西凉朝堂的人员背景。可他偏偏就没有,不让俞白擅自号令暗探不说,自己日日跟在祁清巫身后也什么都不问。 “二皇主,大皇主和三皇主来了。” “闭门谢客,不见。” 这些日子,祁清巫闷着不出府,既是为了养伤,也是为了清净,毕竟一出门就得提防着她的皇姐和皇妹们,每次上朝她都感觉自己是块刚出炉的香饽饽,多少人都盯着她,烦的很。 “可是……” “二姐,二姐!怎么,连姊妹来看看都不成吗?难不成是病重的起不了身了。” 小厮的话尚未说完,三皇主就吆吆喝喝的拉着大皇主进门了,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神情怎么都掩不住。这两人的事情虽然祁清巫只是一笔带过的说了说,但苏与洱还是让暗探去查了个仔细。 这三皇主祁聂儿和祁凉玥是同一父亲的血脉,两人自然是比其他皇女之间要更亲近,在夺位之争上,也毫无疑问的形成了统一战线。奇怪的是,她们从未争对过其他任何一位皇女,反倒对这位不受待见,文武不通、名声狼藉的二皇主处处挑刺,多有忌惮。 “二皇主身体尚未痊愈,不方便见各位皇主,还请体谅。” 苏与洱在祁聂儿毛毛躁躁冲过来的瞬间,不动声色的往前站了一步,一甩袖袍将祁清巫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祁聂儿还好及时收脚,不然差一点就撞到了苏与洱的怀里,她可不愿和这位少国主扯上什么关系。 “妹夫,我们只是多日不见妹妹,想看看她是否安好,可有什么需要,你如此防备岂不是将我俩都当成了外人。” 大皇主果然名不虚传,说话彬彬有礼,分寸也拿捏的到位,只是眼底有掩不住的奚落。这种明面上你来我往,暗地里刀光剑影的场面苏与洱见多了,也微微弯腰,恭恭敬敬的说:“实在是二皇主身体抱恙,这两日才堪堪好一些,大夫也嘱咐了不宜多言。” “没想到皇妹夫妻如此恩爱,看来今日是我们多有打扰。” “俞白,戚竹去送一送大皇主、三皇主。” “是。” 待人走净,祁清巫撩起他宽大的袖袍,从缝隙中露出张脸,抬头看了看他,嬉皮笑脸的说道:“多谢苏少主帮忙。” “日后她们不会再出现在府邸里了。” “那就有劳苏少主费心喽。” 见她身形微动,苏与洱没说话却伸手扶了她一把。 “这个时节正是春暖花开,外面的天气想来是不错,不如我们去后花园逛逛?” “好,可有什么喜欢吃的?我让俞白端过来。” “那可多了,得摆成满汉全席,凉亭里的桌子不知道够不够大。” 她故意说笑话同他打趣,苏与洱虽觉得没意思但也配合着笑了笑。这一月,清府于他逐渐有了些熟悉的感觉。 后花园内: “芙蓉莲花酥,吃点。” 说着,苏与洱将一盘糕点缓缓推到祁清巫的面前,昨日午时,他看她多吃了两块,想来是喜欢的。祁清巫却以为他只是在简单的投喂,捞到什么就给她什么,大爷似的翘着腿,拿起甜酥吧唧吧唧的吃,一口咽下去就豪气的抬手一挥:“这酥做的不错,厨子……” “俞白,赏!” 一个赏字硬生生的呛在祁清巫的喉咙里,她愣了愣,接着伸手试探性的去扒拉苏与洱的衣袖,一边拽一边小声的提醒:“那个啥……我……我赏……诶,苏与洱……苏少主?” “吃吧,少说话,累的慌。” 他将新上的海棠糕塞进她嘴里,祁清巫鼓着腮帮子,音调都发不平稳还要辩驳。 “我……不蕊,增的!我想说话。” “我说的是我累。” 在苏与洱看来,祁清巫乖乖巧巧的待着,不说话是最好,这样倒还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他看着、照顾着也舒心,有时候嘟嘟嘴发发呆还能引起别人两分怜爱。 被人间接说麻烦的祁清巫不满的皱着脸,委委屈屈的瞪了苏与洱一眼,就自顾自的研究起了盘子里的糕点,一会儿故作淑雅的掰碎了吃,结果落得地上全是碎屑;一会儿一口吞,噎的自己都喘不上气,还要苏与洱给她拍背递水;一会儿又腻在桌上不肯动非要让苏与洱喂她;一会儿又将两块不同的糕点各掰一半的撂进嘴里,说要尝试新品种;最后吃不下了就开始折腾苏与洱,甜言蜜语的哄骗,将剩下的都喂进了他的嘴里。这一顿下午茶吃的那叫个花样百出,俞白在旁看着都心疼他家殿下,西凉皇主皇女那么多,他们怎么就摊上了个这么个小作精。 期间,祁清巫见气氛不错,便有意无意的问起了苏与洱有关东陵的事。 “我听说东陵国主后宫只有一人?看来国主和国主夫人感情不错。” “那是自然。” 提到自家事,苏与洱连脸色都绵软了不少,话也多了。他骄傲的挺直腰背,柔着嗓音道:“父皇和母后感情很好,每次见到母后,不论身在何处都会先亲一亲母后的脸颊,许多年都成习惯了。” 看着祁清巫歪着脑袋,将脸凑到他面前,苏与洱疑惑的皱起眉头。 “俗话说儿子像父亲,你也亲亲我呗。” “男女授受不亲,望二皇主注意。” 没想到一提到这话,苏与洱就冷了脸,祁清巫讪讪的退回去,发狠似的冲他龇了龇牙,倒也没再逼迫。 吃饱喝足,祁清巫又向来随性,便直接在凉亭的席上睡下了。 吃了睡睡了吃的,和猪有什么二样。苏与洱想着,下意识嫌弃的蹙了蹙眉,不过还是让俞白将桌盘撤掉,拿了毛毯和枕头将人安顿好了才走。 “殿下,要不要属下泡点红茶给你解解腻,刚才……” 在东陵,众人皆知苏与洱不喜甜食,就连平时国主夫人送来的点心他也只是咬两口而已,要是哪次能吃上一整块,那这点心定会入了宫册,成为国宴上必备的美食。 “没事,不浪费粮食是好的。” “那这茶还泡吗?” “……得泡!” “是,属下这就去。” 凉亭那边,苏与洱走了没多久,一片红枫被风吹着在祁清巫的上空摇晃了半天还不落下。祁清巫醒了,红眸清明没一丝困意,她伸手接住那片落枫,捏着叶柄左右旋转着玩儿。 “戚竹,风里似乎有些凉意,你说,离红枫满都的日子是不是不远了。” “是啊,皇主,等红枫大片大片的落下,北风吹起来,有皇主在,往后的西凉就不会那么凉薄了。” “苏少主可真是个好人,日后肯定也会是个好国主、好夫婿、好父亲。” 红枫引愁肠,祁清巫突发感概,戚竹故作顽皮的歪着身子看她:“那皇主想要吗?” “这么好的人谁不想要。可无论是西凉还是清府于我而言都是座活囚笼,他真正的天地也不在此处,我又何必再拉一个人下来陪我。” “那当初,皇主又为何要抢亲,放他去大皇主那里便是。” “我也是……痴心妄想了。” 祁清巫自嘲般的笑笑,说的再好听她心里还是自私的,希望苏与洱是那个不同的人,希望他能像灿阳、似明月的照亮自己阴暗了十多年的世界。 书院 “母亲还没有阅过吗?” “是,二皇主,这都第三封了。” “再奏,总会同意的。” 相比戚竹,祁清巫倒是冷静的很,自她被鞭刑那刻起就知道接下来会有怎么样的连锁反应,大皇主让三皇主去散播谣言的目的并不只是想让她受罚。 “殿下,大国主传信说这里有个名叫车尧的是他留给您的底牌,让您去寻。” 俞白一边翻看暗探送来的信件,一边提取出关键信息念给苏与洱听,苏与洱时不时的点点头以示知晓了,他接过信件又细细的看了一遍后才问起别的事情:“二皇主最近怎么总待在清海堂里,出事了?” “回殿下,大国主以二皇主鞭伤未愈为由,已将她扣在府里多日了,至今不许她上朝,不过倒是特准她回官家书院,毕竟少国主擢考在即。” “叫人跟去看看吧,先摸个底。” 两人刚商议完,戚竹就来敲门说是传二皇主令。 “苏少主,我们二皇主等会儿要去书院听学,按规矩皇夫得在一旁陪侍。” “你们西凉事多,人还矫情,读书也要人陪,哪像我们少国主,打小就是自己一个人攻读研习,从来不用国主和国主夫人操心。” 门未开声先到,俞白又和戚竹怼上了。这两人一个是土生土长的东陵男子,一个是中规中矩的西凉女子,整日一见面就为了西凉东陵的风俗规矩争论不休,当然时不时的还要扯上自家主子。 “你说这话我就不高兴了,咋就我家主子矫情了,她也是日日勤勉,夜夜刻苦,可不比苏少主差哪,只是还没发挥出来而已。” “哟,就你家主子这文不成、武不就得还勤勉,还刻苦,可拉倒吧。” “你这块老榆木头!我堂堂西凉女使竟同你在这争吵,真是自降身份。” “我?我!木头?!我要是木头,那你这歪八竹子也好不到哪去!” “戚竹,让你请人怎么这么久,该迟了。” 两人正怒目相对着,祁清巫一来就将人给扯开,结束了一场不必要的纷争,苏与洱却至始至终都如个局外人似的坐在那,一点没想着要劝劝。 “苏少主,如何?可有空同我一起?” “二皇主之命,苏某岂敢不从。” 清府外的马车已备好多时,只等两位主子上车。奈何祁清巫今日的外袍有些长,上台阶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踩着了自己的衣摆,愣神的滑了下差点没摔了,好在俞白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住,而后还得意洋洋的朝着苏与洱笑了笑,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劳殿下费神,由属下来即可。” “很好,身手不错。” “诶,殿下客气,应该的。” 苏与洱一边夸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刚才想要去扶人的手。难得被夸的俞白那骄傲的,当下就欢欢喜喜的跑去戚竹身边炫耀了。 清府拉车的马都是祁清巫亲自找人训练的,和其他府邸里的看起来并没有不同,但实则精壮强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可下车碰上三皇主的时候,却又不免被她嘲笑一番:“母亲待二姐你可真是细心,知道你背上有伤外出不能受颠簸,还特地赐了些羸弱的马给你。” “三妹再说下去,上学的时间就要迟了,难不成你想被先生打手板?本主旧伤未愈可不想再添新痕,就先走一步了。” 祁清巫显然是把三皇主的话当成了小孩子的戏言,不甚在意的笑一笑,边说边拱手弯腰的行了礼,而后就往书院里走。 虽然底下的妹妹们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各个越矩肆言,可她这个做姐姐的偏得恭恭敬敬的,不能叫人落了话柄,趁机参她一本。 “你……你!给我站住,谁给你的胆,现如今竟敢驳我的话!” 三皇主的泼辣在整个西凉都有名,从小到大有国主和大皇主的相护,以下犯上的欺负二皇主习惯了,甚至在她心里就压根没有这么个姐姐,更何况国主给她的爵位与大皇主同等,她更不必对她恭敬。她傲气的一扬眉,长鞭脱手而去,祁清巫回首,血眸冷冽,震慑的祁聂儿下意识一个后退,甩来的鞭子也少了几分力道,苏与洱伸手接下,猛地一扯就将她常不离身的皮鞭丢进了一旁的荷花池里。 “得罪了,三皇主。” “你们……我要去告诉母亲,让她治你们的罪!” “不知三皇主要如何同大国主讲这件事?是说三皇主在书院前滋事挑衅,喧哗无礼;还是说三皇主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亦或是三皇主试图袭击皇眷、伤害良民?” “我……你……夸大其词,颠倒是非!” “谢三皇主夸赞。” 身为少国主,苏与洱在东陵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论变着法的挤兑人他更是在行,几句下去就将祁聂儿气的半死,可偏偏她就是拿苏与洱没办法,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的。她再一眼瞪过去,却发现祁清巫已一切如常,肆意又没脾气的笑着,仿佛刚才那个微寒的眼神并不是来自于她,祁聂儿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也是,就她这么个草包,能有如此威势?可别瞎想了。 “你们知道新来的先生吗?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可真是个才子。” “才子?男的?这怎么可能?西凉从不允许男子为官,还来教官家女,岂不是乱了套嘛。” “哎啊,你听我说嘛,这位先生的母亲和国主是至交,临死之前将儿子托付给了国主,据说西凉能有如今这般繁荣昌盛有那女子一半的功劳。” “怪不得国主能让他做教书先生,算起来可是名门望族啊。” 三皇主和二皇主针锋相对也不是第一天的事,一起来听学的官家女都已习以为常,平时还会好奇的停下看看,可今日都被那新来的先生给吸引了去,根本无暇这一出,有夫婿的带着夫婿,没夫婿的带着男使纷纷匆忙的往书院走去。 事态暂消。等一行官女都坐定后,那所谓的新教书先生才款款而至,挽着风来到凉亭,伴着众女子倾慕的眼神走过,在路过祁清巫身边时,苏与洱看着他俩很明显的对视了一眼,双双点了点头。 他面上巍然不动,暗地里悄无声息的给候在亭外的俞白一个眼神,俞白受命离开,估摸着等到今日的听学结束,有关这位先生的消息也就该整理成册摆在他的桌上了。祁清巫心思都放在故人身上,自然是没注意到苏与洱的小动作,看了那先生两眼后就低下头,百无聊赖的去翻桌上的书。 “我是新来的教书先生,晓彻,擢考在即,日后将由我来教导各位官家女,有爵位承袭的不要懒于学业,没有爵位的更是要悬梁刺股谋求出路。” “是,谨记先生教诲。” “很好,请各位把书翻开,今日我们来练习作诗,文试是擢考中很重要的一环,希望各位官女认真对待。” “先生,不如给我们个题,让我们自行发挥吧。” 三皇主率先开口,在诗词歌赋上,她虽然不如大皇主,但肯定要比那二皇主要好,书院外的纷争可还没完呢。 “那好,题字酒,不论七言五言,就……由大皇主先来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大皇主起身对着晓彻一拱手的功夫,就已想好了诗句,晓彻听后赞赏的点点头:“意境开阔,前后押韵,大皇主保持如此心境,往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谢先生。” 祁凉玥不留痕迹的勾了勾唇角,下意识的用余光去瞥其他的皇女,扫视了一圈后,眼神却轻飘飘的定格在了昏昏欲睡的祁清巫身上。 “二皇主呢?可有什么灵感吗?” 要不是苏与洱推了推祁清巫,她都不知道自己被点名了,睁着睡意惺忪的眼睛扶着桌子起身,还踉跄了两下才站稳,而后眯着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晓彻。 “以酒为题,作诗。” “哦,这样啊。” 苏与洱无奈的抚了抚额头,她是看不见周围的人都在捂嘴偷笑吗?也对,她还没睡醒呢,眼睛都没睁开。祁清巫满不在乎的清了清嗓子,故意装作没听见四周传来的那故意压低了的嗤笑声。 “先生你直说,是要扫茅厕还是擦凉亭吧。” “哈哈哈哈哈!!!”“噗……哈哈。” 此话一出,本还稍有压抑的笑声更是热热闹闹的轰响起,带头的就是三皇主。大皇主注重形象,虽没出声但用衣袖遮住了半张脸,让人分辨不清她此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情。晓彻第一天上任,见众人哄笑还不明所以,依旧一脸期待的看着祁清巫。 “先生你就别等了,哈哈……她这意思是不会作诗,让您直接罚她呢。” “当真?二皇主?以酒为题很常见的,自古有许多诗词歌赋,你背出其中一首也可以算过了。” “哈哈……晓先生你就别为难我这二姐姐了,她字都不识几个,那还记得古诗。” “是,先生,我真不会。” 这话祁清巫说的铿锵有力,一点都没觉得羞耻,也着实在晓彻的意料之外了,他挥了挥手,宽厚的笑笑:“没事,现在不会不要紧,回去多读读书就好。” “多谢先生。” 一拱手,祁清巫嘻嘻哈哈的坐下了,认真了没半个时辰,又是一副睡不醒的慵懒模样半撑着头挂在桌边,直到课讲完了,她才打着哈欠醒来,却发现周围散了一地的小纸团,三皇主本来都是对准了祁清巫的脑袋扔的,却偏偏都给苏与洱接下了。祁清巫本不打算理会,可那三皇主手舞足蹈的使劲浑身解数示意她去看那些纸团,苏与洱一皱眉握着她的手腕拦下:“二皇主,别看了,我们回去吧。” “啧啧,没事儿,她都这么费心费力的了,我不看看岂不是对不起她这番用心良苦。” 她摊开一张张的纸团,指着上面被画的丑陋不堪却打着她名号的小人笑得没心没肺,还扯着苏与洱的衣服让他一起看:“没想到我这好妹妹还有这天赋,不错不错,哈哈……真的好好笑啊,苏与洱你看你看……” “苏某出门急,现下有些饿了,五芳斋出了海棠糕,二皇主,我们还是早些走吧。” “诶!不急不急,大作还没看完呢不是。” 最后一张被抹平的时候,苏与洱再快都没来得及拽住她,那人宛若发怒的小兽,杀意肆溢,满目血红,一抬脚直奔祁聂儿而去,三皇主还不知危险的在对面左摇右晃的等着祁清巫杀过来,在她看来这不过是莽夫的蛮打蛮撞,同她苦练十五载的武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清巫。” 温润的嗓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白衣翩迁的晓彻,也不知他怎会突然出现,还就直愣愣的挡在祁聂儿和祁清巫之间,祁清巫硬是强忍着怒气收回了掌力,身形骤停被晓彻抱了个满怀,也没听清他在祁清巫耳边说了句什么,祁清巫就卸了全身力气软软的靠在他怀里,只是那揪着他衣袍的手指泛白。 苏与洱看着下意识的一蹙眉,可眼看这局面才刚刚稳住,也不好多说什么,被祁清巫猛冲带起的白纸在凉亭内翻飞飘摇,最后一张恰巧落定在相拥的二人脚边。上面画着个面目狰狞却又衣着暴露的男子,他病泱泱的倒在榻上,膝下跪着个小女孩,空白处用红料写了三个字:蓝清离。 无 空白章节,原内容已经和第六章合并喽!! 因为没有办法删减章节,敬请谅解。 婚约 书院里的事在人走净后的一个时辰就传的满都皆知,而祁清巫也在苏与洱一个不留神的时候被晓彻带走,不知去向。 “查到了吗?” “殿下,都写在这了。” 说着,俞白将一卷纸送到了苏与洱的手里后就默不作声的退下了。苏与洱用刀削掉火漆,白纸黑字的写了整整五张纸。 晓彻是前任国师之子,其母亲前前后后为西凉创造了数亿两白银的财富,造船通商、建立夜市、研究种茶等等,在这番耳濡目染下,晓彻也成了个博学多才、思维开阔的俊杰,深受大国主的喜爱,甚至有意将他许配给大皇主做皇夫,奈何凉和三十五年,其母因病去世,临死前留下遗书将孤子托付给大国主,并立下了他与二皇主祁清巫的婚约。 等等!婚约?!与二皇主?既有婚约做护身符,那她还抢他回来做什么,还故意讨巧卖乖的问他会不会护着她,西凉女子……花言巧语!最会蛊惑人心。 苏与洱将信件扔到一边,板着脸取了另一本书来读,灯烛晃晃,白纸黑字:正室为夫、侧室为侍,侍为夫奉茶…… 竟是一本男德论,苏与洱将书猛地一合,心里更郁闷了。 与此同时,留仙楼内倒是欢快得很。祁清巫、祝柒涟、晓彻围坐在圆桌边,三人举杯对饮,谈天说地,欢迎故人归来。 “晓彻,你这一行都去了哪些地方?给我们讲讲呗。” 已然恢复如常的祁清巫斜靠着桌边,懒懒的剥着花生壳,一颗颗的直往嘴里撂。 “你别这样吃,小心呛着。” 晓彻替她倒了杯酒,还贴心的送进了她的手里,这一举动倒真让祁清巫呛着了,拍着胸口凶猛的咳了几声这才将圆溜溜的花生吐出来:“啧,小涟儿还在呢,你不是明摆着把我往枪口上推吗。” “不至于不至于,人家可是云游四方的人,西凉这小地界可锁不住他喽,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男子要三从四德啊,都没有,不在乎。” 难得祝柒涟把话说的酸溜溜的,另两人相视一笑。祁清巫努了努嘴巴,晓彻当下心领神会的端着凳子过去,坐的挨她近些,温着嗓子耐心的哄着。 看着好友们的感情绵顺,祁清巫心里也多少好受了些,将花生抛向空中的瞬间,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个会挡在她身前的人,等回过神时,花生已经掉在地上骨碌碌的转了好几圈。 直到月圆中天,晓彻才将喝的烂醉的祁清巫送回清府,祁清巫虽然为人随性潇洒,但其实还是克制自持的,上次见她喝这么多还是八年前她要被大国主判处流放的时候。将人送进府邸后他还和一直在隔壁等着的苏与洱打了个照面,两人一团和气的点了点头,可晓彻却觉得苏与洱对他有些隐隐的敌意。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苏与洱开门进去时,就看见祁清巫笑的疯疯癫癫的将外袍红纱扯下往空中一撂,拿着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酒,边提的高高的往嘴里倒边随性的转着圈。她放肆的笑着闹着,在这片独属于她的土地上洒脱的宣泄着,这一刻,没人会去打扰她或是莫名其妙的针对她;没人再会义正言辞的告诉她你要忍耐,成功就在前方;没人将希望或是前途全数压在她的肩膀上;没有后顾之忧、没有斤斤计较、没有如履薄冰、没有性命堪忧。 这样她还不过瘾,身形摇晃的将酒盖子摘了,猛地往地上一掷,听到极大的“嘭”一声后跟着后面疯魔般的哈哈大笑,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随心所欲的哼着歌,将酒壶里剩下的酒由头至脚浇在了自己身上,长发湿漉漉的黏在她的脸庞,随着她的摇动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清香。 房内杯盏狼藉,灯烛歪斜,那人红绸加身、慵懒诱人,苏与洱愣在原地许久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大步过去抢下祁清巫手中的酒壶,将她有可能做出的更放肆的举动都扼杀在摇篮里。他尽量温和的说:“你醉了,休息吧。”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里!” 祁清巫却不买账,一把将人推开了去,自己踉踉跄跄的坐上了床,翘着腿、昂着下巴,大爷似的审视着来人。 “二皇主别闹了,国主那边早些时候来了消息,让你明早按时去上朝。” “你是苏与洱吧!哈哈哈,苏与洱……是谁来着?这名字可真奇怪,念着拗口。” 正半蹲着给祁清巫脱鞋的苏与洱动作顿了顿,复又一脸风轻云淡的回了话:“没谁,二皇主不用知道。” 祁清巫乐天派的笑了笑,等苏与洱快要走的时候,突然扯着他的腰带将他拉了回来,轻轻的靠在他的腰背上,叹息般的说着:“我不认识个叫苏与洱的,我只认识我的皇夫,他也叫苏与洱。” 一时间,苏与洱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现在分不清祁清巫的真心和假意,晓彻的事情他还憋着股气,他只能尽量让自己不要动心,不要掉进她的圈套里。 “二皇主……” “嘘……这里没有什么二皇主、少国主。只有妻君与皇夫,苏与洱和祁清巫。” “时候真的不早了,你。” 苏与洱越说越没底气,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被祁清巫轻轻一推,人就躺在了她的床上,光影摇曳间,她扯下了他的腰带。黑夜漫长、万籁俱静,清水雅居的烛火却亮了整晚。 “苏耳朵,有时候装着装着,我都分不清我究竟是谁了……” 看着熟睡在自己怀里的女子,苏与洱叹了口气,慢慢抽出手,替她掖好了被角,又将被扯开了一半的腰带胡乱系上,这才离了床。 可祁清巫睡的极不安稳,都烂醉如泥了,嘴上还一刻不得闲,含含糊糊的念叨:“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 她歪了歪身子将整张脸埋在被褥里,一声极其细弱的呜咽化成闷响,不引人注意,却似在人心里剜去一块肉,血淋淋的,疼得厉害。 苏与洱虽不明她苦从何来,但也是心生怜惜,他紧抿嘴唇,纠结半响还是决定不要过去为好,他与她相隔甚远,帮不上什么忙,她的世界交给她自己吧。 这般想着他却不自觉的从书柜上取了书,看了她的手稿,开始从细节里一点点的了解这位行径乖张的二皇主。 将军 昨晚的事情宛若一场烟花转瞬即逝,等天明了谁都没有再提起,遗留下的只有那个称号,成了两人之前不可深究详说的秘密,谁都不想真正忘记的标志。 一早祁清巫就穿戴整齐去上朝,也难得众女官的心思都放在晓彻回来的这件事上,竟无一人提起昨日书院里的闹剧。 按西凉的规矩男子不得为官上朝,所以若是晓彻有什么要说的都是由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代为转达,云游四方之人的经验与谏言实在是太过宝贵,所以晓彻一回来国主就立马同意让祁清巫重回朝堂。 “母亲,臣要奏晓彻之言:游历了周边四国后,对比其朝纲国政、民俗民言,臣有本启奏,望国主详看。” 说完,祁清巫恭恭敬敬的将一本奏折递呈了上去,陪侍在国主身边的王公公立即一路小碎步的前来接过。 “此事,晓太傅做的不错,待朕细看过后再做回复。” “多谢母亲。” 做完该做的,祁清巫立马当自己当透明人,安安静静的退到一旁,按顺序她得站在大皇主的左侧,可三皇主却看她横插在中间,不顺眼,默不作声的摸出一粒石子往她小腿弹去,只要她在朝堂上出了丑,肯定又会被母亲扣押在府邸里。可不知怎的,二皇主今日运气好到爆棚,时不时前后左右的动一动,那些石子就这么直溜溜的与她擦身而过,反倒是自己被女官以扰乱朝堂为由参了一本。 “国主,臣有本启奏。” “爱卿请讲。” “秋围将近,臣与众官商议后,自觉此行应带上所有皇主皇女及其皇眷,三品以上的官家女及官眷。” “擢考在即,此提议准。” “臣遵旨。” 早朝结束后,祁清巫一回府就在后花园的凉亭里摆了席面,还下令闲杂人等不许入内,所有男女使路过皆要绕道而行。 “殿下怎么看?需要探子过去吗?” 祁清巫在后院开密会的事早早的传到了苏与洱这里,他抚了抚腰间系带,淡淡的笑了笑:“不必了。” 若有什么事,祁清巫会告诉他的,他想。 祝柒涟和晓彻在戚竹的掩护下,偷偷摸摸的从小门进了府邸,在夺位之争开始前,他们还不能暴露,否则就会给祁清巫增加无形的危险。 “来了,坐。” “围猎在即,你是怎么打算的,要不就借此一鸣惊人?反正擢考也不远了,得先给你母亲个备选才是,否则她还一味的偏爱着她那凉玥皇主。” 祝柒涟的白斗篷还没脱下就来不及的开口说着,她跟着祁清巫后面隐忍多年,装着不学无术、医术不精的模样,还硬生生的让庶女上了位,恨不得明日就将祁清巫推上去,扬眉吐气了才好。 “此事不急,你们先看看这个。” 祁清巫将刚刚收到的信件摊开放在另两人的面前,一脸生无可恋的笑道:“我让他在边疆待命,他就拿着我的令牌去游山玩水,现在有谁能告诉我,冬将军在哪???你们谁收到他的消息了?啊?!” “这……” “我手下一半的兵力可都在他手上,他这时候给我跑出去玩?我……我就这么教他的?当初是谁和我说他年少有为,将来定是前途无量?谁和我说他虽桀骜不驯可也只是少年轻狂而已,日后定会俯首听命的,谁?!” 晓彻和祝柒涟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敢出声,回想五年前,三人随国主南下巡游时,无意间在街上遇到了混迹在人群里小偷小摸的冬时年。 “啧啧啧,小小年纪竟如此不学好,哎……西凉的规章制度的确是该改改了。” “毕竟男子不能入学、不能为官,也就名门望族家的稍微好些,普通百姓家苛待男子实属正常。” 祝柒涟和晓彻两人“妇唱夫随”,一个说一个点头,配合的好不默契,祁清巫一开折扇挡在他俩的面前,嬉笑着反驳:“你瞧你们,尽看着他人的坏了,怎么就看不见这小孩的好。” “依你所言,细细看来,这孩子脾性倒是与你有三分相似。” “诶,对了!” 祁清巫摇着折扇,风流一笑,没皮没脸的应下:“你们看看他的身手,哟,小小年纪就如此身轻如燕,若是好好训练一番将来势必大有作为,诺诺诺……还有几分小聪明,晓得压低了身子躲人,像我!真是像我!” “二皇主,你可悠着点,此人看着不像是会俯首称臣的。” “小事,小事儿,好苗子有点脾性很正常,山高水长,日月蹉跎,总有听话的一天,来人!看着前面那孩子了没 ,问问有没有父母兄弟,一并带走。” 火发完了,往事也如流水般的涌入了祁清巫的脑中,她轻咳了两声,合了折扇,坐回原位,歪着脑袋朝另两人温良讨好的一笑,试图打个圆场。 “祝妹、晓兄的提议甚好,围猎之事仍需细细商议,我们刚说到哪了?来,喝茶,喝茶,咱们边喝边说,不急。” 祁清巫亲自倒了茶水,小心翼翼的用折扇推过去。 “我想军中定有人知道他在哪,不如我们先传信军营,若是围猎之前还没有回信再做其他打算?” “此言有理。” 晓彻的脾气温柔沉稳,端着茶碗闻着清香,寥寥几句将事情解决了,倒是祝柒涟还乐不思蜀的冲着祁清巫做鬼脸,显然是将此行本意给抛之脑后了,祁清巫也玩心大发,陪着嘻嘻哈哈了好一阵,晓彻低眉垂眼笑了笑,安安静静的剥了莲子放在祝柒涟桌前的盘内。 不远处的圆柱后,苏与洱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说着不让探子过来监视,可自己却忍不住躲过侍卫前来一看究竟。原来那人在没有他的地方会笑的如此璀璨,虽然祁清巫和他在一起时也会没心没肺的笑,可他瞧着她和祝柒涟、晓彻在一起的时才是真的高兴。 那场抢亲当真是为了两国和平,当真是意外之举没有半点私心吗? 舞剑 夜已渐深,可后花园那边的热闹经久不散,祁清巫撑着下巴摆出一副小懒猫的样儿巴拉着桌上的花生壳,再瞧祝柒涟连站都站不稳了还非要和晓彻划拳对诗,晓彻扶着她疲软的身子,柔声哄着让她坐下:“涟儿,想听曲吗?” “想~” 每次祝柒涟喝醉了,都憨憨傻傻的,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照做,特别惹人怜爱。祁清巫和晓彻无意间相视而笑,深意不言而喻。 他们之间也就祝柒涟是真的简简单单。 晓彻想去取琴,奈何祝柒涟拉着他的衣袍怎么都不肯放手,祁清巫一挥手招来了戚竹,让她将房中的琴取来。 是个漂亮的七弦琴,用上好的桐木制成,虽然没有精致的花纹,但素雅中透着贵气,从音色和成色来看也确实价值连城,仅此一件。 “此琴是名家绝作,呕心沥血一月有余才制成,尚未取名,那先生就去了。” “如此贵重,还是封存起来的好,我琴艺不佳,若是损坏了岂不是寒了那先生的心。” 说着很珍贵要封存,可晓彻却又来回的抚摸着琴身,小心的拨一拨弦听听音,祁清巫将花生米弹进嘴里后,不甚在意:“这琴本就是打算赠于你的,我府上又没有人会奏乐,留着也是无用,还是让它跟着你吧。” “怎么?苏少主也不会吗?我听闻东陵男子的教育严苛,尤其是少国主,从小由名师指点,六艺皆精,文武双全。” “可我看他不像是会抚琴的样子,你不知道,他就和个老古董一样,不解风情还自尊心极强,啥啥都得你去猜,哎,难搞啊……若他真有兴趣,我再另寻把别的古琴给他便是。” “清巫,他毕竟是千里迢迢的赶来,异域他乡、独身一人,这地界又是女尊男卑的,他不适应,多少会有些敏感,你照顾着些吧。” 他会这么说,倒是出乎祁清巫的意料了。晓彻虽然看上去温温和和没什么算计,实际上却是个标标准准的商人头脑,说话做事都精明的很。 祁清巫没多纠结,他们这圈子本就是各有各的图谋,她笑了笑,仰头将一杯酒饮尽算是应下了。 “二皇主的局还没散吗?怎么听着有琴声传出来。” “回殿下,是晓太傅在抚琴。” “西凉男子,多才多艺啊。” 苏与洱的语气凉薄,隐隐的给人感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随手又将一箭投出去,俞白看着床前散落一地的羽箭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默不作声的将羽箭捡起收成一束再放回壶笼。 “请问苏少主睡下了吗?我是晓太傅的随从。” “何事?” 苏与洱没出声,余白便替他回了话。 “晓太傅说二皇主正在花园舞剑,问苏少主要不要过去看看。” “当然要去!”“不去。” 主仆二人同时发声,俞白不解,这可是和二皇主亲近的好机会,殿下怎么就放弃了,越是融入他们,越是容易打听到有关车尧的消息啊。 “太傅说了,花园周围的侍卫已撤,若是苏少主愿意可以随时过去。” “有劳传达。” 俞白还想着去做做面上功夫,客套一番,可身后苏与洱这似乎越来越阴沉,无声无息中就将窒息的沉寂拉的又长又细,无孔不入。若不是俞白在他身边待久了,这种氛围简直要磨得人发疯。 随从行礼欲走之际,苏与洱猛地一箭飞出,将酒壶打翻。俞白被吓得一激灵,可寻声望过去,却又不见了其踪影。 后花园的琴声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直入人心。祁清巫正值兴头,又吃醉了酒,摇摇晃晃间挥出了祝柒涟随身携带的剑,突飞至亭外,随着乐点、沐着银辉,升空旋转、落地俯身,一套剑法舞的行云流水,足不沾尘。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如此更显她疏狂潇洒的气质,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即使是被清风拂过,也能涌起惊涛骇浪。剑气也被她一手掌控,乖顺服帖的环她周身自在游走,偶尔调皮的外溢又带起衣袂翩跹。 当苏与洱无声无息的落于花园周围的某处房顶上时,入目便是那女子隐身于坠坠落花之间,舞剑若挥扇,刚中怀柔,柔中存毅,一颦一笑又风流至极。 看着看着,苏与阴郁的心境竟开阔不少,在这西凉,夫随妻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肆意洒脱便代表了他的自由无束,她该是那天上仙鹤,享羽佛绿水的快意、看青山不改的盛景,而不是被锁在清府这个巨大的囚笼里,做个仰人鼻息的金丝雀。也许,她将会是西凉最有成就的女帝,享齐天洪福、受万民爱戴。 那她想要的该是个漂亮花瓶吧,既能利用自身优势帮她打开局面,又能在人前替她挣到面子,如此这般,中看又中用的瓷器。 最好是晓彻,最差也得是白玉良。 他知道这个清倌儿,清清冷冷的,如玉公子,祁清巫大婚当晚去了控鹤监虽没约见他,但她在那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知道。 苏与洱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想的太多了。 “苏耳朵!来啊,一起玩,怎么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快下来!” 一曲终了,她也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发泄了一场。当苏与洱应邀而下落在她身边的时候,看似还沉溺于琴音中的晓彻却突兀的温温一笑。 “我还以为你是个早睡早起的脾性,也就没差人去寻你,如何?我这剑舞的可好不好看?” “二皇主舞姿风华绝代,苏某从未见过,当属西凉……” 本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亲近些,不必再遮遮掩掩的说话,没想到苏与洱还是官腔打的飞起。祁清巫平生最不喜别人这么文绉绉的说话,羽扇一开掩住其后旖旎,扯着苏与洱的衣襟,同他对视着吻了下去,可苏与洱的意识却还停留在舞剑那,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落花清香、琴音袅袅,当真是好风景,好雅致。 苏与洱心头一颤,可那微弱的悸动还没冒出个头尖就于立马被他死死压下,他不能……不能。 晓彻也是自觉,复低下头拨动起琴弦,又是潺潺一曲流淌,很自然的替祁清巫遮掩了那些暧昧又亲昵的声音。 “皇夫,为妻这剑舞的可好不好看?” 或许是祁清巫的声音太过温柔惹得苏与洱不忍拒绝,又或许是因有了肌肤之亲难免会有些情,总归他是顺着她的话说了。 “嗯,好看的。” 赌约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几天,朝中的气氛随着秋围的逐渐靠近而越加沉重不安,祁清巫几乎都能看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凌冽眼神在空气中交汇摩擦,继而冒出噼里啪啦的火星。好在她一向低调,又不学无术,一有空就流连于控鹤监,除了生性多疑的大皇主和看她不顺眼的三皇主以外,其他的皇主皇女多半不关注她。 那晚后花园的事又被两人默契的跳过,谁都不提,谁都不问,一切又回归原点,只是每当祁清巫开合羽扇时,两人都会有一瞬间的停滞。 “过两日我就要去秋围了,苏耳朵,你要不要去?我可以带着清府的马和箭给你。” “听说所有的皇主皇女都会带着家眷前去,为何你要问我?” 话未说完,苏与洱就禁了声,打他入府以来,同祁清巫的相处方式不是一直如此吗?她礼礼貌貌的问,他恭恭敬敬的回;她尽量将事情想的周全,他尽量不给她添麻烦;她护着他,他也帮着她。细细想来似乎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可又好像有些不对劲。 “到时候皇眷官眷都在,难免嘴碎多言,我怕你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问一问的,若你不想去,编个理由就好,什么身体不适,家事繁重,母亲也不会多问。” 祁清巫将话说的中规中矩的,原本还挺轻松愉悦的氛围猛地落到最低点,苏与洱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点什么,这聊天吧你说我接的还好,一下子安静了反倒没法继续说,还容易引得人胡思乱想。 “诶,西凉的,过去点儿!我看不见了。” “你怎么不说你体型大占地儿啊!你个老榆木头都横过来了,还挤还挤!” “你不知道歪八竹子就是斜着长的吗?别扒拉了!刚怎么说来着的?要是你家主子先提就我赢是吧?” “你就可劲瞎说吧,那算我赢!” 两随从在门外你推我搡的,声音越吵越大,几乎忘了他俩是偷摸着过来听墙角的,祁清巫朝着苏与洱一挑眉,两人屏息静气,闪至门前。祁清巫一挥手,房门如梨园的帘幕向两旁缓缓打开,将一出大戏展现在茶客面前,只见红白唱角闹得不可开交,不仅你一言我一语的嘴上不饶人,还绕着圈子相互追打。 “咳咳!” 祁清巫故意将咳声拉长了,这才成功的吸引了“台上唱角”的注意。 “殿下!”“二皇主!” “殿下,我有话要说,此男子不辨是非、心术不正,竟暗中揣摩主子的心思,还是早早的打发出去为好。” “呦呵!你还恶人先告状,二皇主!我也有话要说,此女子骄横跋扈,言行粗鲁,不适合西凉,得送去东陵受受民间教育。” “揣摩主子的心思?怎么?难道你们下注了,不妨说来听听,有意思的话我也参与参与。“ “唰”的一声,祁清巫将羽扇挑开,摇摇晃晃间笑得肆意风流,活像个人傻钱多的土财主。可此话一出,竟让原本吵闹的两人都没了声音,戚竹俞白对视一眼,立刻站的规规矩矩的,像是调皮捣蛋的孩子被大人戳中了软肋,只得听话。 “合计好了没,我这可是等着听八卦呢,如何?你俩谁说?” “哎呀,我们就是打了个赌,其实没什么的,二皇主您日理万机,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做吧,书房请!属下这就去给您沏茶、磨墨、上点心。” “就是,庶民的乐趣是没法和贵族同享的,这可是无法跨越的代沟啊。殿下!您前两日不是说要舞剑吗?属下给您擦好了,锃亮的,还能照出人影呢,乐师就在后花园侯着,我可是跑了五家戏院才找着的,肯定比那晓太傅弹的好……” 俞白这人吧什么都好,可惜一紧张一激动嘴就瓢,这不又说漏嘴了,得亏戚竹反应快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要不然哗哗的啥都往外说。 “你想舞剑?想找比晓彻抚琴更好的乐师?” 某人很精准的抓住了重点,反身就嬉笑着朝着自家夫婿去了,像只偶然抓住了别人把柄就不愿松手的小狐狸。 “我……我只是日日憋闷在府中,想找些事做。”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给你请更好的乐师。” 苏与洱退一步,祁清巫就进一步,随从的事早就不知道撂在哪了,戚竹俞白此时倒是和谐统一,一人一个门的合上,将房间关的死死的,却还是没走远,齐齐扒在窗口偷听。 “二皇主忙碌,苏某自不能再给二皇主平添烦恼,这些事情俞白就能解决。” 他又摆出一副正派的模样说谎话了,祁清巫知道,一时笑得略带玩味。 “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得赏你,毕竟你听话懂事不粘人,这样的夫婿万里挑一啊。” “这是苏某该做的,二皇主不必客气。”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移到了桌边,苏与洱一个不小心,脚跟被凳角刮蹭,身子当即不稳的往下一坐,瞬间气势矮了一大截。 “此事暂且不提,那那晚在后花园,我亲了你,你又为何不同我追究,莫不是又要说这是苏某该做的?” 原本都打算当作没发生过的事情又被重提,苏与洱和祁清巫心里其实都有些忐忑,一个生怕追问的太多触碰了对方的禁区,惹得大家都不快;一个担心回答的不尽人意,破坏了现下的平衡。 暧昧被沉默酝酿出的生硬一点点占据,祁清巫有眼力见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暗想着该如何转移话题,打破僵局。而此时的窗外完全是另一幅景象,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知了结果的小孩正唇枪舌剑的论着输赢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就是二皇主先重提旧事了,快快快!月俸拿来,可别耍赖!” “明明是我赢了,我主子说的,肯定是我赢啊!你瞧你家殿下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还是我们西凉女子有气度有见识,能说会道。” “呵!我家殿下那是懒得理二皇主,你没瞧见他在东陵的时候,正对一品宰辅而不惧,直面八名御史而不慌,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句句在理,再看看你家主子,会啥,会啥?之前遇见三皇主连话都不敢说,还不是得我家殿下替她出头,说到底,西凉女子就若那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哪有我东陵男子来的名副其实。” “你不辨是非、心术不正!”“你骄横跋扈、言行粗鲁!” “你不辨是非!”“你骄横跋扈!” 吵着吵着,两人又扭作一团,牵拉打扯间竟走远了。与此同时房内的尴尬也因苏与洱的话而结束,他握住祁清巫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嗓音轻轻的却又透着股坚定:“因为我是你的皇夫。” 凡事都有一半一半的可能,他想试一试、探一探,看她的心意是否如他所想的那般。 “嘶——你是谁?为何在我房里!” “在下二皇夫苏与洱,来此照看一名醉酒的女子。” 一个爱演,一个配合,祁清巫玩心大起又难得有人接话,一时间笑得前仰后合,苏与洱见她高兴也跟着笑,还细心的扶着她的腰防止她没个正形的把自己给摔了。有了刚才一出的调和,祁清巫明显放松了不少,言行也就更随意了些,亲昵又自然的抚着苏与洱的耳垂,笑眯眯的问:“两日后的秋围你陪我吧,我想你与我同去,光是打猎也没什么意思。” “好。” 华服 昏暗潮湿的小巷里,一把橙黄的伞突然被撑开,阻隔了巷外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掩住了伞下的交相缠绵、两情缱绻。 “你是我的……” 余音未消,窗外一声洪雷猛地炸下,将祁清巫惊醒,她坐在床榻上,愣愣的看着窗外。乌黑阴沉的天,狂风乍起将两旁的树都吹弯了腰,可当祁清巫披了外袍,点好熏香,准备长夜赏雨时,一切却又恢复如常,乌云散去、星月交辉、一派静好。她有心事,也没打算再睡,就靠在窗边细听风抚枝叶、草长莺飞的声音,暗暗想着:世上当真会有如她梦境里那般平等又开放的国度吗?男男女女都不必再受世俗的眼光,凡事只求一个随心?伞下的两人又是谁?一国人口千千万,为何她会独独梦到他们。 不多时,天色大亮,祁清巫自行更衣洗漱,她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毕竟一天之计在于晨。按道理此时戚竹应当在前院张罗着早饭,可她今天却将这事丢给了小厨房的师傅们,自己捧着个盒子来了清水雅居。 “二皇主,宫里来了人说大国主给每个皇主皇女及其家眷都赐了围猎时要穿的华服,不过我们的那份被三皇主失手烧了,现下大皇主送来了新衣,您看……” “拿进来吧,若当真是好我们也不能驳了人家面子。” 戚竹推门进房,将盒盖掀开,祁清巫一边揉搓面料、抚摸金丝刺绣,一边点头赞叹:“皇姐的府邸怕是用黄金砌起来的吧,这家大业大的,我们这些平民小辈可攀比不了。你瞧这面料,该是现下最时兴的蜀锦吧,还有这刺绣得是找了多少技艺精湛的绣娘整夜不合眼的绣出来的,啧啧啧,真是好看。” “二皇主,那这衣服我们该怎么处理?” “衣领、袖口、裤脚都检查过了吗?还有内里夹层、束腰之类的。” “检查过了,和主子想的一样,整件衣服都被放在水仙花汁里浸泡了许多天,后来又用熏香烘烤,若不是有意留心,断然是闻不出来的。” “最毒莫过妇人心,戚竹,你说我都活的这么谨小慎微了,我的好皇姐和皇妹怎么还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呢。” “主子尽管吩咐,属下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秋围时,你找个由头偷偷溜去,去找晓彻让他替我传信军营把冬将军召回来,最多十日,若是超过就让他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那这衣服?” “水仙花,听着就和曼珠沙华一样,空有一套美丽的皮子,实则危险致命。衣服留着好好保存起来,时不时的拿出来泡一泡熏一熏,可千万不能破损了。” 祁清巫将羽扇挑开,回首风流肆意的一笑,语气轻快的完全不像是刚刚被人谋害了的样子。 “二皇主!二皇主!你快去清凉阁看看吧,苏少主和宫里的人起了争执,气的连茶盏都掀翻了。” 戚竹刚服侍着主子换上自家府里准备的衣裳,就听见小厮远远的嗷叫开了,祁清巫眉头一皱,即刻带着戚竹往清凉阁赶,一路上就在心里暗暗琢磨着有什么事是能让苏与洱明面上闹开了的。 “你们西凉以为我家主子是好欺负的?居然轻慢到这种田地,现在甚至连宫里传话的都能爬到他头上踩他一脚了是吗?” “怎的其他皇眷官眷能穿这色彩艳丽的礼服,就你们家主子穿不得?西凉的习俗与东陵略有不同,在我们西凉男子就是女子的附属品,得打扮精致漂亮的带出去,我们二皇主才脸上有面,还望苏少主入乡随俗。” “东陵男子绝不会穿这种妖艳俗气的衣裳,尽是些勾栏瓦舍的式样。” 半天没发声,任由俞白和张嬷嬷对吵的苏与洱凉凉的开了口,话说完,茶盏也跟着往桌上一掷,气势浑然天成。祁清巫迟迟没进房,就躲在门边看着,她见到的苏与洱总是温和且疏离的,还从未有过如此剑拔虏张的时候,得劲,够味!合她胃口。 “苏少主,这可是御赐,你若不穿就是抗旨,说不准啊,就牵连了二皇主。” 嬷嬷的话音刚落,一直泰然自若的苏与洱有了一丝动容,本要挥袍摔盏的他手腕一转,突然轻轻的抚起了杯口,最终叹息般的说道:“俞白,拿来吧。” “不可!” 熟悉的声音响起,祁清巫摇着羽扇嘴角带笑,摆出了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她给了戚竹一个眼神,多年的默契让戚竹立刻上前接过了男使手里的盒子,后又安安静静的退到了祁清巫的身后。 “张嬷嬷,母亲的心意,本主心领了,只不过为了这次围猎,本主早早的吩咐下人备了套一对的华服,想着与皇夫同穿,这可是我家夫婿首次出现露脸,总得与众不同些,望嬷嬷体谅,戚竹!把衣服收起来,好好打理着,可不能佛了母亲和张嬷嬷的面子。” “是,属下这就去找上好的檀木匣子,三天一晒,五天一熏的将它供起来。” “做得好。” “诶,这……” 张嬷嬷显然是不服气,像在借着国主的由头说话,可祁清巫却眼疾手快的将她拦了下来,三言两语就将话题带偏了:“听说,嬷嬷家的女儿刚生了个唇红齿白的女娃娃,本主这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个上了年份的金锁和被虚云长老开了光的佛珠,愿她前程似锦,一生平安顺遂;哦,对了,嬷嬷,本主又想起来件事,您不是一直喜欢玉器吗,本主名下有家当铺,这阵子说收了不少稀罕玩意儿,嬷嬷有兴趣就去看看,喜欢什么尽管拿,不要和小辈客气;还有还有,城南的藤福记出了新糕点……” 说着,祁清巫一边推着张嬷嬷往外走,一边给戚竹打手势示意她将自己带来的衣物给苏与洱换上,不多时,祁清巫在清府门口将被哄的晕晕乎乎的张嬷嬷送上了轿子,自己也一溜烟小跑着折去后门,登上了赶去皇宫的马车。 “诶,这就对了嘛。” 祁清巫定制的华服是以米色为主打,配上浅淡绿的袖边领口,在用墨绿的丝线绣上了些云雾纹,苏与洱穿着,既不会显得过于绵软也不至太过刚硬。刚解决了刁蛮老太的祁清巫一上车就忙着盯着苏与洱看,以前苏与洱总穿着他从东陵带来的衣服,祁清巫看着没什么感觉,现如今他换了自己给的,就总隐隐的觉着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自己在那傻乐呵。 “二皇主?” “咳……咳……怎么了?” 这衣服穿在苏与洱身上甚是好看,将他的脖颈勾勒的纤细修长,身材也匀称,她就这么望着一时间竟起了非分之想。被苏与洱一喊这才回了神,将那些邪念默默的压了回去,故作一本正经的回他的话,可她尽看着苏与洱嘴巴一张一合的,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完全沉浸在了男色之中。 “二皇主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一直失神。” “苏耳朵,你是我的皇夫,接下来的事若非你所愿就叫人吧。” “什么?” 祁清巫这话说的驴头不对马嘴,苏与洱皱了皱眉,他发现自己越加看不懂这位二皇主了,说她阴晴不定吧,可除了书院那一回外她遇事都是笑眯眯的,可说她脾气好吧,她又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让人辨不清她本意到底如何。 “你!” 晃神间,对方欺身而上,膝盖半曲着卡进了他岔开的□□,强行限制住他的动作,抬手就去扯他的腰带,层层叠叠的衣服像花般的绽开,苏与洱都来不及去一件件的捞起,他抬头一瞧,那双血眸里竟是满溢的情意,他一时也懵了,竟任由那人在他的脖颈里开疆扩土,祁清巫搭在车栏上的手用力的指尖泛白,落下的吻却格外轻柔。 “西凉靠着乌石矿和猛火油,国力日渐增强,如若再这样任其发展下去,岂不是将东陵置于危险之境,国主三思啊!!!如若按着计划进行倒尚有扭转之机,否则一个不小心便是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求国主三思!!!” 朝堂之上,百官皆跪,齐求国主,他是承着众望而来,身后便是整个东陵的荣辱兴衰,儿女情长终归是过眼云烟,更何况西凉女子大多薄情,她又是出了名的风流成性,再加上那一纸婚约…… 苏与洱的顺从让祁清巫误以为他是愿意的,刚要更进一步,身下人却突然出了声,却是凉凉的俞白二字。与之相贴的身躯一顿,欲望若潮汐,轰轰烈烈的冲上岸又干净利索的退了回去,祁清巫克制的停下一切动作,脸上笑意、眼中温情都随这一声逐渐散去,她向后退了几步,朝着他一拱手便转过身去,不再看衣衫凌乱的苏与洱。 “在下唐突,苏少主莫怪。” “殿下,你刚才是不是叫我?” 在外随行的俞白贴着车窗问了句,等苏与洱整理好了衣裳,祁清巫才半撩起帘子出去,临走之时嘴角轻扬,看似恣意洒脱却隐隐有些自嘲的意味。 “俞白,你家主子饿了,去找挑筐的拿些干果点心来。” “好!可二皇主您怎么出来了,这离皇宫还有段距离呢。” “车上挤,想让你家主子坐的宽敞些,我骑马就好。” 不等俞白应答,祁清巫就自顾自的上前面找了匹马,两人一人在外、一人在内,光距离就有几米,自然无话可说。 围猎 直到一行人随着大皇主浩浩荡荡的到了围猎场,祁清巫都没再进马车,倒是苏与洱面上看着淡然从容,实则内心风起云涌,一句话在嘴里来回千百遍可愣是说不出口。趁着下人们去扎帐篷的档口,苏与洱想过去和祁清巫说几句,却被告知家眷在营帐搭好前是不能下车随意走动的,以免被人看见污了清白。 “苏少主,我家二皇主传讯,为了保证您的私人空间,她命人给您另搭了营帐,就在隔壁,若是有事,一喊就到。” 这传讯虽然说的礼貌又有分寸,可苏与洱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祁清巫是摆明了要和他划清界限,怎么,西凉的女子就这么没耐心?什么事情夫婿都得顺着来,稍有不合就玩冷暴力? “多谢二皇主,苏某正有此意。” “等下皇主皇女们更了衣就得去猎场中央集合,各位主子的狩猎范围在东区,二皇主在西区给您备了清府的马匹弓箭,苏少主何时兴起都可前去,那边一直有人侯着。” 临走时,戚竹又补了句,声音轻轻的没让除了苏与洱以外的人听见,毕竟在西凉男子不可不覆面纱独自出行的,为了二皇主的面子,她不能让不相干的人尤其是大皇主那边的知道此事。 “苏某知道了,还请帮忙传达谢意。” “是。” 中区,皇主、皇女、官家女们都准备妥当,朝着大国主行了礼后,就策马扬鞭各自找地方训练自己的骑射技艺去了,历年的围猎,毫无疑问都是大皇主拔得头筹,可今年不知怎的,各人心中竟无端生出份悬念。 “二皇妹,不如我们比一场?回回围猎你都不出箭,只有在被人逼急时才胡乱射出几发,还发发脱靶,皇姐相信你苦练一年,现下技艺定有进展。” 祁凉玥嘴上说的客气、说的姐妹情深,行动上却没那么温和,扯着缰绳,直接将马横停在祁清巫的面前,大有一副你不比就不能走的架势。 这戏码每年都要上演一趟,祁清巫听得都嫌累的慌,想借着自己出风头就直说呗,她正养精蓄锐、韬光养晦着呢,只会乐呵呵的配合,也不知道祁凉玥老这么端着,还次次更换措辞的到底麻不麻烦。 “既然皇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请!” 两人约定,一柱香后提着各自的猎物回原地碰头,谁猎到的走兽多谁就赢。祁清巫自然不会出手,她骑着马到处闲逛,准备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去,谁知竟碰上了和其他皇女聚在一起聊闲话的三皇主。 “你们知道吗,那天本主在书院里画了祁清巫那贱人的妖父的像,她竟然为了这事要打本主,也不掂量下自己有几斤几两竟然还妄想动我!先不说母亲那边会怎么惩罚她,就是单论武功,她也不及本主的十分之一,本主可是同大姐姐一起受了名家指点的。再说了,全天下谁人不知她那妖父的事情,好好的宠夫,非就诞下了个血眸女娃,不是妖是什么,活该年纪轻轻就缠绵病榻……” 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祁聂儿说话,还时不时的跟着后面附和两声,没人看见茂密的草木之后,祁清巫冷着脸下了马,干净漂亮的张弓,寒光凌冽的箭头就对准了那个不知危险,还和别人呱呱呱的讲蓝清离的三皇主,血眸一沉,弦上箭直射而出,眼见就要正中祁聂儿的心脏,右边却又突然闪出一道银光,箭箭相抵,双双钉在了祁聂儿的脚边。 众人回首,目光寻来之际,射箭之人身形迅疾,一把将树阴后的女子掳走了。三皇主四处搜罗都没找见人还以为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官家女失手了,怒斥着用新制的鞭子将周围的陈年老树都甩倒后才肯罢休。 “白水,您现在怎的这般沉不住气,再难听的话不都听过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祁清巫面无表情的将捂在嘴上的手给扒拉下来,回首满脸假笑着开扇,冬时年单纯,误以为她笑了就是见到自己很欣喜。 “好,太好了,冬将军……” 多年不见,冬时年已经从那个瘦弱矮小的男孩变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现如今个子全然超过了祁清巫,再站在她身边时便是最有安全感的依靠。冬时年正喜滋滋的想着皇主终于召唤他了,完全没注意到祁清巫越来越黑的脸。 “拿着兵符游山玩水,还连个消息都没留下!我自诩潇洒,竟也难做到你这般地步,可以啊,现在长本事了!” 一声喝落下,冬将军才知道事情不妙,可惜祁清巫的扇子已经劈哩叭啦的往他身上招呼了,他愣神失了先机,等再出手时就只能是被动的防备,不过祁清巫到底是心疼他,没过几招就卸了力。毕竟她的扇子是玄铁做的,有三斤七两,一扇子下去定是大片乌青。 “果然……白水还是疼我的。” “教书先生有没有告诉你在西凉是不能叫字的,得叫名,而且你身为将军得称我为皇主,别没大没小的。” “多稀罕啊,难道皇主连称呼也管?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算的上是你养大的,是不是还得喊你娘?” “……” 这下轮到祁清巫不说话了,她以为自己已经算的上是个巧言善辩的人物了,没想到冬时年比她更甚一筹,军营里的氛围可真是恶劣,竟将她的得力干将生生扭成的歪脖子树。 “好了,听话,父母兄弟还好吗?有没有回去看看?” 祁清巫很快的调整好情绪,对待冬时年她总是比对别人要多一份耐心,毕竟是她带回来的,很多东西也是她一手教会,自然要更亲近些。冬时年也聪明,知道祁清巫这般说就是不再怪他了,难得乖顺的弯下腰,将毛茸茸的脑袋拱进她的怀里,一下下的蹭她的手。 “晓彻帮你安排好了身份,最近你不必回军营了,先待在我身边吧,很快……就要开始了。” “好。” 因有冬时年这么个插曲,距离与祁凉玥约定的时间也不剩多少了。她让冬时年去寻戚竹,那边自有事情让他做,自己则是骑着马摇摇晃晃的回到原地等候祁凉玥的到来。 “二皇妹此回还是不成吗?怎么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没过多久,祁凉玥就拖着三五只野鸡野兔来了,盔甲在身外加收获颇丰,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意气风发,又看到祁清巫还是什么都没猎到,心里不免欢喜,说话也温柔了几分。 “我平日里总是宿在烟花巷柳里,根本就没有皇姐的勤奋劲,就不嫌丑让皇姐笑话了,我相信今年的奖赏定依旧是皇姐的。” “你啊,训练可以偷懒,皇姐不会怪你,等到正式较量的那天可不能这样了,母亲是会生气的。这样吧,你拿几只我的,母亲看到了心情也能好些,你也就不用挨骂了。” “皇姐待我真好,多谢皇姐垂怜,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祁清巫嘻嘻哈哈的从大皇主的手上接过猎物,一边挨个将上面的箭标换成自己的,一边还没心没肺的和她道谢,可祁凉玥变脸如翻书,上一秒还在温和柔善的笑着,下一秒嘴角就勾起了嘲讽的弧度,等祁清巫忙完后,又很快的调整出一副宠溺妹妹的模样。 临近傍晚,出去寻猎的女子们才陆陆续续的从东区回来,大国主身边的男使下场清点每人的猎物数,站在大皇主面前时弯腰行礼,言语恭敬,轮到二皇主时便像是变了个人,不行礼不说、态度还傲慢。大皇主假意呵斥了两句,以维护姐妹之情,但到底没有责罚。 清点结束后,大国主说了两句夸赞的话,将其他人都遣散了,唯独留下大皇主,祁清巫挑了挑眉,趁着她们母慈女孝说话的功夫,偷偷摸摸的顺走一只野鸡一只野兔。在凉都时,她的条件就比大皇主她们差上一大截,更何况是到了这里,搞不好下人们还会将她的那份偷食了去,反正就算上报了也不会有人主持公道,这种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谁不想做。 误会 天色渐晚,苏与洱也打算回去了,虽然西区的猎物稀少,但他还是收获颇丰,这些天在西凉的憋闷都因此一扫而空。 “殿下,我们猎了这么多东西,要不要送一些给二皇主?我听其他官眷说她的处境十分不好,每年这时候,下人们都会以她想吃野味为由,将她的那份吃食扣下。” “只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苏与洱心情大好,也乐意去调侃调侃俞白,他看那祁清巫不像是个甘愿受人欺的主,即使现在不便发作,也定然有后路,怎可真自己饿着自己。被人一眼看穿的俞白傻呵呵的笑了两声,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 “祁清巫是个体恤下属的人,断然不会只顾着自己,你若是真不放心,就送些去吧,也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是,殿下!” 说完,俞白就提着一半的猎物一个劲的往营地跑,生怕慢了就赶不上她们开饭,谁知正巧就和也来送东西的戚竹错道而驰。 “大皇主,出来吧。” 俞白刚走,苏与洱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脸冷了大半。树后躲藏之人慢慢挪出来,果真如他所说,正是大皇主祁凉玥。 “苏少主好眼力,本主自以为藏的够严实了,没想到还是给苏少主发觉了。” 祁凉玥的衣着华丽且规矩,行礼说话也更端正本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棵笔直的松柏,刚正不阿、一本正经,和祁清巫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大皇主不必客套,既然此时此景能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目的而来,不妨直说。” “看样子苏少主也是个明白人,那本主就不弯弯绕绕的了,苏少主千里迢迢的从东陵而来,是为了两国交好,可若是一直在二皇妹身边可不会有什么出路,最多也就是个王夫,况且二皇妹还是个朝三暮四的,到时候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苏少主前程都堪忧。” 祁凉玥不愧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几句话将好坏情况都分析了,可苏与洱只是轻轻的笑,并没有说话的打算,祁凉玥也不急,清了清嗓子继续劝说。 “为两国着想,不如……你跟了本主,日后本主定会保你东陵繁荣昌盛,而且本主尚未娶夫,府邸里干净的很,本主可以现在当着你的面发誓,日后绝不纳侍,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皇主……” “参见大皇主!小的戚竹,奉了二皇主之命前来给苏少主送东西的,打扰了二位谈话实在不好意思,只是我家主子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戚竹来的巧,她这么一插嘴,既将东西送了,又乱了他们的话头,大皇主最看重自己体恤姊妹、为人和善的形象,不会明着挖墙角,只能将剩下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苏少主,我家主子说西区的野禽稀少,怕您猎不到东西,这才送了只兔子过来,若是不够您就叫俞白给递个信,主子那边还有。” “劳烦了。” 两人客客气气的说完,戚竹前脚刚走,苏与洱后头就以肚子饿为由,将大皇主撇下,自己骑着马回去了。同一时间,俞白也将“心意”送进了祁清巫的帐里,只是不成想她身边站着个陌生男子,看样子还挺熟络的,穿着打扮也不似男使,反倒更像是那家前来陪侍的贵公子。 “何事?” “额……这是我们家殿下猎的,想着送些过来给二皇主尝尝。” “苏少主有心,本主知道了。” 直到出门,俞白还是蒙蒙愣愣的,心里千回百转的想的全是那陌生男子,可祁清巫又突然叫住他,温笑着加了一句:“回去记得提醒你家殿下,夜里凉多添些被褥,西凉的天气不比东陵,早晚两个样。” “早晚……是,小的遵命。” 帘子放下的一瞬间,俞白回头望去,似乎看见了那男子将头搁在了祁清巫的肩膀上,眼底的笑更是温柔的能掐出水来。他这才恍然大悟,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后,不敢置信四个字简直是写在脸上了,一路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的往西区跑,想着一见到殿下就要将这件事告诉他。哪知道殿下没见着倒是碰见了反向而行的戚竹,可两人却不同平日那样,一见面定要打打闹闹一番,愣是谁都没停下脚步,却又偏偏都露出了苦大仇深的神情,还死盯着对方,直到快擦肩而过了这才一人一句的低骂过去。 “见异思迁。”“唯利是图。” “哼!” 两人互相翻了个白眼,又冷哼一声后这才奔着各自的主去了。一见着面,都没给主子们开口的机会,直接将看到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祁清巫半响没应答,营帐里的氛围也越加凝重,向来桀骜不驯的冬将军看这情形都没敢开口打趣两句,直到她折扇一开,犹如平时那般肆意不羁的笑了笑,周围的人才松了口气。 “苏少主凡事自当有数,他的事只要不危害我西凉,就不必多言了。” “哦……是是,是!皇主。” 戚竹难得结巴,引得祁清巫身边的男子也弯唇笑了笑。戚竹虽是个暴脾气此时却也懒得和他吵,只是默不作声的瞥了他一眼。 两相放松之下,没人注意到祁清巫将攥在手里铁扇捏的几近碎裂,她有些病态的淡笑着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了。 另一营帐内,苏与洱把自己带回来的野味串好放在一边,却独独将戚竹送来的野兔拔毛洗净、架上火烤,等这些事情都做完后,俞白还没回来,他也不恼,又屈尊给自己温了壶酒,独自一人蹲在火堆旁,一边翻转铐架一边撒料,火光摇曳,他于明暗呼应间低眉垂眼的微微一笑。 “殿下!殿下!” 这么多年,苏与洱早就习惯了俞白的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过来一同用饭。 “殿下不得了了,殿下,我看见二皇主身边有个陌生男子。” “你说的是晓太傅吧,可能又有什么事情要同皇主商量。” “不是!殿下,我之前见过晓太傅,是另一个男子,不认识的,样貌堂堂、风度翩翩,像是达官贵族家的公子哥……” 随着这话,苏与洱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的消失,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淡淡的回了句:“二皇主的事情以后不必再告诉我了,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围着个女人打转的。” “殿……殿下?” “兔子烤焦了,扔掉吧。” “是。” 烤架上的兔子被取下,换成了他们从西区打来的野鸡,红火灼灼,同一片篝火竟会有两般模样,之前暖人肌骨,叫人心生良善,如今反倒像只贪得无厌的毒蛇,滋滋嘶鸣着在他身边徘徊,惹的人厌烦又心寒,就连月色都多了几分凄冷。 俞白眉头紧促的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可到底也看不出什么来,苏与洱就着烤鸡将一壶酒都吃完后,才回了帐子里,俞白也不好说话,只得静静的跟着后头。看他从箱子里取出投壶的装备,转身往榻上一坐,几发齐出却一支未中,还不甘心的继续几支连出。暮夜之下,营帐几百,唯有苏与洱这一顶烛明不熄,箭响不止。 谋算 “父后,深夜召儿臣前来所谓何事?” 祁凉玥大步流星的赶到,一进门没瞧着父亲,反倒看见了皇妹祁聂儿正笑眯眯的端着茶盏,和父亲身边的下人聊天,被人提醒才知道她来了,转过头欢快的朝她招手。此次围猎,后宫随行的不仅有国主夫,还顺带几位宠从,祁凉玥本以为今晚父亲定会在母亲身边陪侍,没想到先是听中区前头王公公传信说国主的贴身女使将赵从接去了,这后脚父亲就遣人来传她。 “父后呢?怎么不在,你也是被父后叫来的?来了多久?” “哎呦,我的好皇姐,你怎的问个不停呢,我也是刚刚才到,比你早不了一时三刻,现下也是满肚子疑问呢。” “我还以为……是我不好,我这突然被传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时间太着急了。” 被祁聂儿这么一堵,祁凉玥才意识到刚才的语气和平时的形象多有不符,明明是在和自己的亲妹妹说话,却句句质问,倒像是在拷问犯人了。 “玥儿……” “父后。”“父后!” 轻纱帷幔,熏烛似皎月,寻香气望去,从内室而出的男子,风华绝代、白衣蹁跹;一举一动满含岁月沉淀,一颦一笑又若古玉般熠熠生辉,此人就是当今西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主夫,窦红卿。 “父后!父后!你知道吗?今天我在竹林里和其他皇主皇女说了祁清巫的事情,她们看上去都不喜欢那个一无是处的二姐姐,我还以为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多少也会有些人缘,哪知道……” 父亲一来,祁聂儿就迫不及待的跑过去,一路围着他叽叽喳喳的说闲话,可窦红卿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直到祁聂儿欢快忘形的说出了蓝清离三个字,一向待她温和又疏离的父亲竟然直接赏了她一巴掌,垂眼望时,那眼神冷狠且陌生 “父……父后,儿臣……” “闭嘴!你个不中用的,怎么就不能和你姐姐多学学,为人处世沉稳一些。天天咋咋呼呼!知道点什么就往外说,肚子里永远藏不住事,我看你和蓝家那个绣花枕头没什么区别,以后少提那贱人和那孽畜,听着心烦。” “是,是,父后,儿臣知道错了。” “父后,您也别生气了,冠礼之后,聂儿一月也见不到您几回。” “还是玥儿听话,事事都给我省心,来,坐吧,召你们来也不只是为了寒暄。” 窦红卿拉着祁凉玥的手称赞她时,两人眼神交汇,双双点头笑了下,而后窦红卿就在下人的搀扶下坐回了主位,却又一言不发,只是挥手让人给两个女儿添了盏茶。 “这茶有些年份了,前两日我才让小福子从库房里取出来,果然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父后的东西定然是最好的,每年从草原上敬献来的毛皮还有别国送来的珠宝,哪一样国主不是送到这来让父后先挑选的,儿臣和三妹也为此沾了不少光,能让母亲记在心上。” “陈茶虽香,终归不比刚进的时新、招人稀罕,南巡时带回来的茶,国主到现在还喝的不亦乐乎呢。呵!没想到啊,那孽畜竟和她讨人嫌的父亲一样,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偏偏眼光好的吓人。” “赵从再怎么得意,也不过是个从位而已,父后您怕什么,您可是父仪天下的国主夫,岂是他个趁南巡上位的平民男子能比的。” 即使被责骂,祁聂儿还是忍不住发声为父后出气,自从祁清巫趁着父后身体不适不能跟去南巡时,送上了赵非炎,这看似普通的庶民竟若打不死的小强,就这么在夹缝中左右逢源的,不知不觉中也爬上了从位,成了父后最需忌惮的对手。 窦红卿听了祁聂儿说的,只是轻蔑一笑的摇了摇头,而后就将期待的目光投至祁凉玥的身上。 “玥儿……你怎么看?” “实猎那天,儿臣定会拔得头筹,为父后挣下面子,那赵从也就不足为惧了。” “很好……果然还是玥儿能替我百忧解难。夜深了,我也乏了,你们去吧。” “儿臣告退!” 两人拱手行礼,退出了营帐,祁聂儿又忍不住凑过去同皇姐说祁清巫的坏话,说着说着就开始称赞祁凉玥大度又聪慧,日后必然是个贤明爱民的好君主,祁凉玥也没反驳,只温温笑着听 “皇姐,你说这祁清巫怎么如此讨人嫌,哪哪都有她!就连父后不高兴也是因为她,皇姐,实猎那天你定要好好的驳一番她的面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父后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若不是父后一直教导我们要兼爱非攻,就冲她父亲做的事,我就想……唉,罢了,不提不提,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多了也是伤和气。聂儿,你以后也要收收性子,对她好些,我们毕竟是姐妹,大家和谐一点,全当是为了让母亲省心。” “你们有顾虑,我可没有!” 风过树动,掩住了祁聂儿的轻语,祁凉玥看着她妹妹握紧拳头,目光愤恨,大有一副要做出点什么的架势,不禁仰起头对着圆月轻轻的笑了笑。此夜注定不平静。 第二日,诸女照例前来朝拜,大国主龙心大悦,赏了早食,允许各女带着家眷过来用膳。按道理该是戚竹去营帐喊人,可冬时年突然冒出来,朝她呲牙咧嘴的一笑,人就没了影。 “皇主……” “让他去吧,也该去见见了。” “是。” 正在帐中梳洗的苏与洱,因为宿醉的原因,整个人有些无精打采的,脸色看着也略显憔悴,俞白为此正极力向自家殿下推销着西凉特产:男子专用的脂粉。 “我说了不用,我还没脆弱到要用这些东西来壮气势。” “哎呦,殿下这就是你不懂了,好的气色能为您本就俊朗的面容添砖加瓦……额……增彩润色,来试试吧,真挺好的,比我们东陵的都好,你说西凉人还真有一套哈,把小小的脂粉钗环研究的这么漂亮。” “你觉得好你用吧,我没这习惯。” “殿下!你是要让二皇主看见您这副香消……额,对不起,嘴瓢,这副颓唐的样子吗?不,不能!我们堂堂东陵少国主,不至于为了个女子如此消沉!殿下!为了大国主、为了东陵、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您自己,也为了属下,您就用了玉肌膏吧!” 说着说着,俞白的气势愈加恢宏,最终竟眼含热泪的捧着盒子单膝跪在了苏与洱的面前,惊的苏与洱一愣一愣的,他虽然知道俞白思维跳脱,神经大条,但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果敢谏言,活似即将英勇就义。 “你……你是不是又和戚竹打赌了?” “没有!没有……殿下你是不信我吗?自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怎可能还用自家殿下做赌局,想殿下你待我是如何的好!我岂是那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赌注多少?” “二两银子。” “……” 苏与洱扶着额,长叹了口气,这俞白还真说对了,他和那戚竹就是一个忘恩负义,一个狼心狗肺,谁家随从用自家主子做赌的?关键还是从小就侍奉着的。 “你俩还真般配,前世姻缘吧,月老舍不得你俩分开。” “诶,谢谢殿下做媒!殿下请用,上好的玉肌膏。” 这边的闹剧刚刚结束,冬时年就到了,隔着层幕帘朝内里传话:“苏少主,二皇主传讯,让您去前头用早膳。” “怎么是你!戚竹呢?她怎么不来传话。” “我是二皇主身边的男使,昨日才被送来的。” “你……你,你是男使???你骗谁呢?我昨晚明明看见……” “俞白!” 以俞白的性子遇上冬时年,势必又要有一场唇枪舌剑可斗的了,苏与洱在营帐内听着也就猜到了大半,一撩帘子,入目便是个容貌清秀的男子,看模样,年纪说不定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眉目间的神色却和祁清巫相似。 “你是新来的男使?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谁送来的?可有身契?” “苏少主,这些二皇主都知道,您还是赶紧去前头吧,早宴快开始了,若是迟到,便是二皇主的不是。” “你个男使怎如此嚣张!竟言语逼迫我家殿下。” 眼见俞白又要炸了,苏与洱赶紧一挥袖子将他拢到身后去,他上前一步,笑对冬时年,两人间逐渐酝酿出些许敌对的意思,却又谁都没有开口,最终还是苏与洱先拱手还礼:“多谢男使来报,请带路。” “苏少主,这边请。” 陷阱 衣袂飘飘间,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一齐上桌,百官纷纷起身向大国主献礼,开宴头酒下了肚,苏与洱才堪堪赶到,万众瞩目下,不得已,折腰行大礼向大国主赔罪,只是人尚未弯就被扶起。祁清巫朝他笑笑,反手掏出了别在腰间的羽扇,手指弹、羽扇开,把姗姗来迟的人遮了个完全,而后手腕一转,羽扇至身前轻摇。 “噗!” 不出所料,祁聂儿果然忍不住的笑出声,歪着身子同大皇主耳语:“你看她那样子,丢人现眼,那像是个皇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请来耍戏法的。” “聂儿,小声些,被母亲听到,可又要挨骂了。” “我看母亲现在最想骂的是我那二姐姐吧,哈哈……” “清巫,不得无礼!” “母亲,西凉规矩,夫婿之错便是当妻之错,不若我自罚三杯,将这事了了如何?您看其他官女还等着去东区练骑射呢,此行实猎才是重中之重啊。” “三杯酒就想解决?这上好的玉露被你喝了,真不知道究竟是惩罚还是奖赏,二皇姐你想的也太容易些了吧,他不过是东陵送来和亲的质子,也敢如此怠慢我西凉的国主,长此以往,东陵岂不是要骑到我西凉头上来了,若不严加惩戒,传出去别国还以为西凉外强中干,怕了他们东陵。” 祁聂儿宛若一夜之间重新投胎了一般,说出的话竟能句句踩到国主和百官的计较点上,祁凉玥还暗戳戳的想着出来打个圆场,好让她姐友妹恭、温柔和善的形象深入人心,谁知那群言官炸的飞快,七嘴八舌的附和,分分钟将宴席变成朝堂,她是满腹文稿无处可说。 “既如此,就拉下去,将二皇夫苏与洱掌嘴二十小惩大诫,至于二皇女……不日便是实猎,账先记着,若是往后再犯错一并处罚。” “母亲!不可!他可是东陵的少国主,背后代表的是整个东陵,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弄不好就是两国之战,母亲,三思啊!!” “笑话!我堂堂西凉军力充沛、国库丰盈,会怕他东陵来战?” 这句话算是真真说到大国主的心上了,早些年她便有了征战吞并东陵的想法,东陵本土虽然没有西凉这么好的矿产,但是仅靠着和西凉和平贸易换取乌石矿和猛火油,竟也发展的繁荣昌盛,尤其是军力比她们还要先进一大截。 眼看着侍卫们真要将人拖下去,情况紧急不容细思,祁清巫身子一转,朝着祁凉玥跪下:“好皇姐,母亲平日里最疼你了,求你开开金口,给妹妹求个情。” 本想置身事外的祁凉玥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文武百官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就连母亲也没开口,似在静静的等她下文,她之前预想好的文案也不符合现在的状况,平日里挺能言善辩的一个人此时竟愣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好皇姐,帮帮妹妹吧,算是妹妹欠你一个人情,更何况素来你和苏少主也是交好的,怎能眼睁睁的看他被掌嘴?”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轩然大波,说的好听那叫姐妹情深,平常多有走动,说的难听便是嫉恨妹妹抢亲,到现在还对妹夫念念不忘,两层意思就要看听的人如何理解了。 “这……母亲,我觉得皇妹说的不无道理,开战容易善后难,我国现下的确是军备完善、钱粮皆足,可这是建立在国泰民安的基础上啊,若是开战百姓受苦,生灵涂炭,说不得就是另一番光景。天下谁人不知母亲爱民如子,不如将战事先放一放,等时机成熟再做打算也不迟,那东陵不过是个弹丸之地,再怎么任其发展,先机总是在我们这里的。” “母亲,皇姐一向聪慧有远见,你看皇姐都这么说了……” “罢了,你要承罪我也拦不住你,夫婿之罪便是为妻之罪,杖责二十,去吧。” 祁清巫拜谢母亲后,起身回首对着苏与洱清风明月般的笑了,苏与洱没多言,生怕行之踏错又给她惹来麻烦,只是沉着脸跟着,陪她去领罚。离席之际,祁清巫看到祁聂儿嘴角含笑,两人对视上时她竟还遥遥举杯,以表庆贺,祁清巫面上没发作,也冲她点点头,可心底暗生疑惑,直到棍棒打在她背上,血汗模糊间,抬头看到苏与洱心疼怜惜的眼神时,她才恍然大悟:中计了。 今日之事着实巧合,严格说来算是苏与洱正赶上了这出大戏,可就算苏与洱不迟早宴,明天、后天、大后天,在三皇主的算计下总归会出错,只要出错,她自会出来顶罪。此事之后,她的弱点便一目了然,战火也自然而然的引向了她周围的人,看来,往后不会再有什么太平日子了。 “哎呦,慢点慢点,快!把人抬到床上去。” 此次受刑算是比较舒坦的了,在旁看管的是竟她曾经帮过的穷书生,今年榜上有名,被封做了刑部女官。不用多说便让人暗地里卸了力气,面上看起来皮开肉绽实际上根本没伤到什么,好好躺两天便可下地,结束之后还差人将她抬回来,这可是史无前例的。 “多谢贺员外郎。” “二皇主言重,贺某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借二皇主之力,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下官不便久留,只问一句,皇主可有坐镇东宫的想法?” “……” 贺韵怀刚入官场说话直接,没有皇家那些弯弯绕绕,祁清巫愣了几秒后哈哈大笑,却也没多言只是挑着眉看她。 “下官心里有数了,为皇主着想,下官会尽量少露面。” “贺员外郎,皇主有话,祝您官途坦荡,前程似锦。” 临走之时,戚竹站在帐前,笑吟吟的对她说了句,贺韵怀面无表情回身一俯首,自默不作声的去了。正巧,苏与洱带着祝柒涟与她擦肩而过,贺韵怀官职低,见皇夫必得行礼,只是那眼神略有深意,苏与洱心里着急一时也顾不上许多,匆匆往前。 祝柒涟做为官女跟行,又会些医术,只可惜早年“阎王爷”的称呼横行整个凉都,还和祁清巫交好,根本没人敢让她看诊,也只能帮祁清巫看些小病小痛的。祝家上下也奇怪,小时候名誉西凉的医药奇才,怎的从十二岁开始就不利落了。 “如何?” “皮外伤,敷上药七日就好。” “小涟儿怎么丧着个脸,是不是因为你的晓哥哥不在?” “你……我好心过来医你,你倒好,还打趣我,也是,我俩已占不了许多份量,现下皇主心之所系另有其人喽。” 祝柒涟故作不高兴的哼了声,环手于胸前,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向了苏与洱。祁清巫也没反驳,一派坦然:“诶,我心之所系,别傻站啊,给你妻君敷个药先,虽说是皮外伤,也很疼的好不好。” “我来,我来。” 眼看气氛逐渐转好,祝柒涟和戚竹也很识趣的退出营帐,将空间留给这对需要交流的小夫妻,打来猎场的路上祁清巫突然撩帘出车起,两人就许久没说过话了,虽然各自的主子都没表示,但戚竹和俞白合计过后觉得,那天在车上绝对发生了些惹人不快的事情。 “老榆木头,拿来吧,二两银子。” “什么二两银子,怎么就二两银子了,明明是你家主子耍赖受了伤,我家殿下看她可怜才去照顾她的,你刚才在里面可听真切了,是皇主先和我家殿下说话的。” “嘿!要不是你家殿下矫情,走路慢吞吞的,我家主子能受伤吗?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家殿下,维护你们东陵的面子,忘恩负义。” “那我家殿下还在里面照顾皇主呢,他可是东陵少国主,亲自上药!亲自!你,皇主的贴身女使,从小陪着长大的,如今都不知道去关心一下自家主子,就想着出来和我要银子,你也是个狼心狗肺的!” “呵,我……我,哼!”“哼~” “行了,你俩,要打边打去,别在皇主账前嬉闹。”祝柒涟背着药箱,一手一个,将人拽走。 屋里弥散着药的苦味,祁清巫闻着舒心,懒懒的趴在软垫上,享受的不得了,苏与洱却紧抿着嘴唇,一脸认真,用祝柒涟给的小木棍一点点的清理伤口,好在药性偏凉,涂完就不太能感觉到疼了。 “还生气吗?”冷不丁的一句,语气慵懒散漫。可惜许久都没听到回答,祁清巫又补了句:“去你屋请你的男使是冬时年,他七岁的时候我就将他带去军营,以后他会成为西凉最有威望的大将军,也会成为别人为之骄傲的夫婿,他对我不过是姐弟之情罢了。” 说到这,苏与洱总算有了反应,上药的动作一顿,俯首凉凉的望了她一眼。 “二皇主如何得知人心、人情?” “冬时年家里弟弟众多,他不受宠,他看你不顺眼,不过是因为你抢走了疼爱他的姐姐。” 解释归解释,祁清巫也不忘借此调戏他两句。 “晓彻虽和我有婚约,但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婚约只是无奈之举,他到底心属于谁很明显的。无论是晓彻还是冬时年,他们未来都是国之栋梁,不会成为我的内室。” “你不必同我解释,政治联姻而已。” 他心里憋着气,听了她这一番说法后心情不受控的顺畅了许多,可转念又沉下脸,他这般是为那何?!东陵男子怎能拘泥于儿女私情上,关键还是和个最不该说情的人。 “只是想同你说说,毕竟你是我的夫。” 此话甚是千万语言,苏与洱一瞬间觉得自己快软化成水了。果然,西凉女子最会花言巧语不只是说说的,不过三言两语就能哄的人开心。 “还生气吗?” “莫须有的事,何来生气一说。” “啧啧,我家夫婿真大度,必须得好好奖赏,可你是东陵少国主,啥都不缺,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说着祁清巫还没皮没脸的笑了声,当即拉着苏与洱的袖子,将人扯下,青天白日的要多放肆有多放肆,苏与洱也高兴,温笑着陪她胡闹,还处处护着她、顾着她,怕一个不小心缠好的伤口就裂开了又让她伤一次。 实猎 不知是大皇主和国主说了什么,还是国主对今年谁能夺魁也有所期待,竟破例将实猎的日期往后推迟了几天,似乎明里暗里就是在等祁清巫的伤好。 当正懒懒散散的息在榻上听苏与洱读话本的祁清巫得知这消息时当即笑得满床打滚,气都喘不上来的同戚竹说:“哈哈……我那好姐姐……哎呦喂……不行了不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就是觉得我还留着一手呢……这份信任……哈哈哈……我身边的老人估计都做不到像她这样。” “咳咳……皇主,啧,皇主,苏少主还看着呢,您收敛点!” 看着自家为了一点小事就欢脱的毫无形象的主子,戚竹也是无奈,偷偷瞄了苏与洱几眼,赶忙压低了声音提醒。 “夫妻本为一体,本主这叫真性情不做作,你懂啥,没事儿就找那个傻小子玩去。” “傻小子?哦,你说俞白啊,他才不傻呢,连二两银子都计较的清清楚楚,一分也不愿意多给,抠搜。” 现在提到俞白,戚竹就生气,昨日两人牵扯了半天,俞白总算是不情不愿的应了,不过二两银子,愣是称了半个时辰,要不是为了挣个输赢,这钱……她才懒得要。说完话行完礼,她就主动退了,一出营帐就被个只见过几面的小厮叫了去,说是今日点查二皇主的东西时发现少了几件衣服,找了一圈都没找着,猜是被那个手脚不干净给顺走了,想让她过去做个主。这几日大皇主三皇主借着要帮祁清巫养伤省心为由头,送来了不少生人。戚竹一边跟着他后头脚步匆匆的去了,一边低骂:“怎的,我家主子就算再怎么不受国主待见,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皇主,这的东西都敢偷,真是欺人太甚……” 与此同时,帐内倒是一片和乐。 “他俩……怎么又用我们打赌?不是,合着他俩不是来服侍的,是来赌钱的?” “小赌而已,就二两银子,不过……” 苏与洱听着祁清巫的语气,还以为她同他一样,也对此事不满,觉得下人缺少管教,便合了话本坐到她身边,只待和她促膝长谈,好好整改整改府里的规矩。谁知祁清巫瘪了瘪嘴巴,折扇一开:“啧啧啧,堂堂清府贴身女使,赌注就二两银子,真寒碜!你说要不我给她们多加点月俸?我们清府什么都可以比不过别人,但是银子绝对不可以!呵!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下人呢。” 如此宣泄一番后,祁清巫才想起来苏与洱似乎刚才有话未说,摇着扇子朝他一扬下巴:“你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苏与洱闭上微张的嘴,轻笑着摇摇头:“没有,皇主可真是……出手大方,我都想到你府上做小厮了。” “好说好说,只不过……你生得这般面容,做小厮是不是有点浪费了,不如……跟了我,整个清府都是你的。” 说着,祁清巫手腕一转,合上的羽扇轻滑过苏与洱的脸庞,指尖用力,用扇头挑起了他的下巴,活似街边调戏良家妇男的小流氓。苏与洱正要开口让她别闹了,祁清巫却一反常态,自己收回了扇子,抬头静静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来之不易的玉器,转而又有种穿越千山万水,经历生死别离后才有的压抑平静,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到:“别害怕,你会安全的。” “什……什么?” “开玩笑的啦,这么认真,苏耳朵你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和块石碑一样,方方正正的,咦~” 祁清巫一边嫌弃着一边又言行不一的将苏与洱给扑倒了,却也只是打打闹闹,缠着他玩儿而已。苏与洱虽然嘴上不说,但他总觉得心里有些空空的,有些不对劲,祁清巫变规矩了是好事,可他老暗暗期待着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生,就像从前那样的。 安生了没几天,转眼就到了实猎当日,本该早早将盔甲披风送来的戚竹却一直不见人影,反倒是打发了个不熟面的小厮来,祁清巫也没在意,询问了两句就叫人退下,只当这姑娘贪玩吃多了酒睡过了头,反正这次围猎她还是照旧混过去。 “乖乖的坐在台上看,切不可分神,待我弯弓射大雕,一举夺魁让你也高兴高兴。” 临走之时,祁清巫还不忘再调戏自家夫婿两句,苏与洱摇着头无奈的笑笑:“你要是真能射个雕下来,接下来几天的吃食便不用愁了。” 卧榻期间,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祁清巫受伤或是苏与洱陪侍而变好,该没有的还是没有,该有的也缺斤少两,连着几日都是苏与洱去西区猎了野兔野鸡回来做饭。 “夫婿放心,今日定叫你看看为妻的英姿!” 豪言既出,祁清巫自信满满的一甩披风,昂首挺胸的走了,出营时倒还真有些大将军的风范,只不过没三秒就打回了原型,和迎面正碰上的祝柒涟嘻嘻哈哈的掐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直吵到猎场。拜见了国主,听完了训诫,一群人才坐上马,锣鼓一响,无不是狠狠甩鞭,夹紧马肚,听着嘶鸣声往东区奔腾,唯有祁清巫连鞭子都没用,就抓着马绳喊了个“驾”,吊儿郎当、悠悠哉哉的往猎区磨,活像是个来游山玩水的。 家眷台上,三皇主的皇夫用画扇掩住嘴,嬉笑着讽刺到:“姐夫,你家妻君可是真性情,都这时候还不紧张,怕不是胜券在握?” 其他皇亲贵眷听了,也跟着哄笑,谁人不知这二皇主祁清巫文武皆废,要她夺魁,怕是太阳得从西边升起才有可能吧。当初祁清巫不强求带他一起过来,怕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只可惜苏与洱在外一向以性子清冷为名,正常人都懒得与其说上几句,更何况是西凉男子,他不想同他们一起张家长李家短的酸言酸语。至于祁清巫那里,更是如此,追上了同样准备混时间的祝柒涟后,两人简直是一拍即合,你追我我追你的,骑着马在整个东区来来回回的跑,就差没撑个树枝去钓鱼了,在旁巡查的驿官也是无奈,看了没多久就去找察看其他的皇女官女了。“对了,戚竹呢?怎么这几日都没看见她,平时她不都和个磁石似的跟着你吗。” “我也奇怪呢,算起来是有两日没见着了,不过我这……也没什么事儿要做,听说不远处的城里新开了夜市,她刚和俞白打赌赢了二两银子,可能是跑那玩去了吧,嗯……回来得好好说说她,有好玩的都不叫我,太生分了。” “额……我觉得吧,就是因为你这个主子总是不着调,所以身边的侍从才这么随意,说溜出去就溜出去,连个信儿都没有。” 刚安稳没几分钟,两个人就又因为戚竹偷跑出玩的事了掐起来,可斗了半晌也没分出个输赢,最后却是一支掺血的飞箭做了结尾。 “呦!皇姐,自家随从不见了,还有心情在这玩呢?猎场的猛禽可不少,别是给叼走了。” “三皇妹,你要真闲的没事就去多猎几只小鸡小鸟小兔子什么的,别动不动就冲我这来,多看看你大姐姐,人年年夺魁,一父之女咋差这么大,哎咦~” “你嘲讽我?你居然敢嘲讽我?论爵位我可是侯爵,比你生生大两个位分。侯爷有大量,今天没兴致和你吵,不如你先看看……这是谁。” 披头散发、面色苍白、浑身是血的女子被祁聂儿的手下从麻袋里拽出来,此人还特地将那女子的乱发拨开,好让二皇主看的更清楚些。河堤边的祁清巫和祝柒涟抬眼望去,笑意瞬间凝在了脸上,这不就是她们刚刚在讨论溜那玩去了的戚竹么! “三皇主!围猎场内、天子脚下,你敢动用私刑!你不怕二皇主一纸诉状将你告到国主那去!” “你让她去啊!你看她有没有这个胆、你看她的诉状能不能交到国主那去、你看国主是会信我还是信她!” “三皇主你……你,这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谁受母亲亲赖,谁就是王法,祁清巫注定只能是被支配的那个,等我大姐承了天恩,我是亲王,而你是禁脔,一个天一个地啊,哈哈哈!” 禁脔?皇宫之内有禁脔?不知内幕的祝柒涟茫然的望向了祁清巫,许久没说话的人突然开口,语气轻轻的,却没来由的让人心底发凉:“我自问这些年没碍着你们姐妹俩一点路,什么责骂受刑背黑锅我都忍了,可你为什么要动我身边的人,所谓打蛇打七寸、一击即软肋吗?那你赢了,恭喜你。” 说到最后,祁清巫笑了,挥手取出了别在腰间的羽扇,别人还没看清她的身形,她人就已经落在了祁聂儿的面前,出手就是直冲命脉,平时看着挺好欺负的一个人,现如今手劲大的吓人,宛若根麻绳死勒在脖颈间,等祝柒涟赶到时,祁聂儿已经张着嘴开始翻白眼了,可祁清巫居然还没有松手,那目光凶狠的确是狠了心要置人于死地,看见她手上的铁扇就要开了,祝柒涟当即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扯住她的手臂,一边紧张兮兮的嚎着让她冷静,冷静,一边眼神示意有些神志不清的戚竹,盼着她赶紧说两句让皇主回了魂。五年前的那场屠杀,她至今还历历在目。 当初她以清府门客的身份跟着祁清巫一起陪大国主南巡,离开了凉都,没了大皇主三皇主的眼线,祁清巫像变了个人似的,看上去更轻松洒脱些,一路说说笑笑的,气氛难得和谐,大国主都温和了不少,还赐了果子吃,甚至连她都以为这趟玩玩闹闹,开开心心的就过去了,纯粹是来促进母女关系的。谁知暮夜之中、杀意四起,她刚准备提着剑出屋与人缠斗,就见满园子血流成河、尸首各异,而祁清巫就背着手站在房顶上,听到响动,才转过身来,手上还摇着一把她从未见过的玄铁扇,园子里有人没死透,又挣扎要起来,被她一扇子旋过去,齐头砍下。那是祁清巫第一次外露身手,她沐着银辉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院子的横尸,轻声细语的说着:“小涟儿,这世上唯有死人不会通风报信,叫下人们把场地清干净吧,小声些,别让母亲看出端倪。” “皇主!皇主,松手啊!!!再不松手她真的要死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成了!!再忍忍。” “主子……属下没事,主子……你快放手啊!!!三皇主的侍卫快要来了,到时候一切可都说不清了……” 关键时刻,还好戚竹提起神来,用三皇主的随从遗留下的佩剑将绳子磨断,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人拉开。祁聂儿突然获得空气,按着胸膛拼命咳嗽,整张脸涨的通红,还不忘指挥匆匆而来的侍卫射杀二皇主。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放箭啊!谁杀了她,我给她封爵、全族抬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然,有力的羽箭连着射出,让人应接不暇,被祝柒涟搀扶着的祁清巫扯着嘴角笑得张狂肆意:“祁聂儿,绝境之际,我必以命相博,你可等好了!” 夕阳西下、万里霞云,从金到橙、由橙至红,最终竟将天边染成了一片血色。几乎所有的皇女官女都回来了,只剩祁清巫和祁聂儿,中区内的不安感越加强烈,逐渐影响到了每个人的情绪,三皇主的皇夫已然小声啜泣起来,要不是有下人扶着,估计是得晕过去。苏与洱也起了身,数着时间,若是她再不回来,他就打算找个由头离席,亲自去寻。气氛凝重的宛若被吹到极致的气球,临崩之际,不远处突然飞扬起尘土,众人才堪堪松了口气,各自回位,唯有苏与洱还眉头紧蹙的站着,直到———— “太医!!!快请太医!二皇主中箭昏迷了!!太医!!” 真相 一朝猎场成朝堂,因了三皇主和二皇主的事件,大国主连忙了几日未眠,围猎场内现下乱作一团,没人去在乎今年夺魁的是谁,更多的是在争论此事的前因后果。 不过是场年年举办的围猎之行竟一连折损两位皇主:二皇主重伤昏迷尚未清醒、三皇主受了惊吓至今高烧不退,事情的真相无从得知,一时间众说纷纭,围猎场内人心惶惶,流言满天飞,各种猜疑各种版本:什么深林之中有巨兽出没,什么西凉内有东陵潜藏了多年的高手…… “皇主……咳咳……这是和祁聂儿彻底撕破脸了么?” “嘘……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不知道,一切等皇主醒了再做打算,你先好好休息。” “好,多谢祝大人。” 戚竹也受了伤,情况要比皇主们好些。祝柒涟身为现场唯一的清醒者,自是被刑部女官盘问了无数遍,可她要么噤口不言,要么就恍恍惚惚的说不知道。她是官女在没有证据之前不能用刑逼供。 “人还没醒吗?一个都没?!” “回国主,没有……” “这些个孩子,朕养她们这么多年,竟一个赛一个的娇弱,啧!” “国主要去看看吗?二皇主……” “闭嘴!别提那个孽畜!这许多事定又是她招惹出来的。” “可二皇主真的……” “夜深了,朕要沐浴更衣。” “是,国主。” 华灯初上、夜雾薄薄,帐外晚风过引起一阵悉悉索索。 苏与洱帮还在昏睡中的祁清巫掖了掖被角,自打他入府,似乎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陪侍,因为杖刑陪侍、因为鞭刑陪侍、因为中箭陪侍……祁清巫也是,总是每日一个囫囵人出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血淋淋的抬回来,她在西凉的处境竟这样难。 静帐内突然烛火摇曳,苏与洱惊觉,沉着脸拔剑相向:“谁?!” 来人着宽大斗篷,看不出身形,也看不清长相,只是带着个上好的玉镯子,举手投足间气质高贵,似乎也没有敌意,苏与洱收了剑别在身后,一脸警惕。 “如何?能进些药了吗?” “还劳烦先报上姓名,否则苏某不好多言。” 正说着话,剑拔弩张呢,祁清巫竟冷不丁的哼了两声像是要醒来了,可等苏与洱疾步过去唤她的时候,又没了反应。不起眼的枕头上却晕开了朵湿湿的小花。 “罢了,也看过了,你好生照顾着吧。” 苏与洱回首望去,帐内哪里还有什么穿着斗篷的人,他心生怀疑追出去,也只能看见一顶顶亮着烛火的营帐,人,是没有的。 “要不要进去叫一下国主?都这么久了也没个人进去添个热水什么的,不会是……”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呢!小心让总管听见了,将你大棒子打出去!” “可是,这也……” “你们这议论什么呢?别以为隔着个帘子国主就听不见你们嘀嘀咕咕的,还不快走!” “是……是,陆总管。” 陆远之将群嘴碎的小侍女都给轰了出去后,国主穿着件内衬撩起帘子出来了,脚上的水珠都没来得及拭干净,留下一路的湿痕,陆远之赶紧上前抬高手臂给她搭着。 “夜深露重,国主辛劳。” “就你什么都知道,朕乏了。” “是,属下这就吹了灯。” 亥时棒响,万物聚静,路远之守夜,就息在内室帘边,大国主翻个身他便惊醒了,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要侍候,可等了许久都没动静,才又眯了眼浅眠。 “远之,你当初是不是也抱过她?” “是啊,这是老臣抱的第一个皇女,小小一团,和您小时候啊,长的极像,四五岁的时候爱闹爱笑,活泼又调皮,现在倒是沉稳了许多。” “是朕太苛刻了,都是朕……” “国主也是为了保护她,毕竟朝政繁忙,哪能时时刻刻都看顾着呢,与其让她活在安乐窝里不谙世事,不如给她把好剑和块铁盾,让她自己搏杀出一番天地来,这份心意老臣都能看出来,皇主那么聪明定会明白的。” “知我者莫若远之。”“远之深感国恩浩荡。” 国主解了内心困顿,安稳歇下。陆远之却睡不着了,他静等着内室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蹑手蹑脚的起身,又小心翼翼的撩起几根垂帘,隔着床纱往里望。大国主从小睡相就不好,一觉醒来,人在床下是常事。他走过去,将露出的被褥掖回去,又帮她理了理铺了满床的长发,把围幔往外拢了拢,这才放心的点了灯离开营帐。 当年蓝清离、窦红卿、赵玉澜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点,自己琢磨着也推算出了个大概,眼看少国主擢考将至,怕是西凉新的风雨就要来了,若真是闹起来,不知国主又该怎么伤心了。 第二天一早,国主刚梳洗完,就听到有好消息传来,说是二皇主醒了。 “怎么我刚醒来,你们就……这个表情?” 这中区各处听说二皇主醒了,纷纷派了人前去探望,现下祁清巫的营帐可是热闹了,没几分钟就呼啦啦围了一群人过来,甭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一脸悲戚。 “不是……我是命不久矣了还是……还是有什么毛病?你们谁给我说句话啊,这让我很慌张啊。” 见此,许多悄咪咪来探信的人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了影,给自家主子回话去了。 “如何?是病怏怏的说不出话了?还是……说快要死了?” “都没有……二皇主被喂了几口参汤后,现在生龙活虎的很,听祝家那位说不日就能痊愈了。” “什么?!那箭可是正中她胸口的!那箭……不可能啊,这不可能!” “国主夫,您小声些,这里可不比在皇宫,小心隔墙有耳,要是被国主知道您谋害皇嗣……” “你胡说什么!箭可是三皇主放的,如何算的到我头上来,充其量就是姊妹间打闹过了,谁让她祁清巫武艺不精!” 身边只有亲信的窦红卿宛若被埋在土里多年的木棺,徒有其表,一打开什么色彩鲜艳的绸缎、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就都顺着烟雾化去了,完全没了当初和祁凉玥见面时的温文尔雅、柔善体贴,怒火攻心间将手里攥着的瓷杯生生捏碎。 “不中用!真是不中用!这么好的机会,就给平白浪费了,明明都捏住了对方的软肋,就该是占了先机才对,怎还落得个如此结果,说不定……若这个贱人引得大国主怜惜,那往后可就更不好下手了!” “国主夫打算如何?” “你去!去找太医,让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务必在今晚之前将三皇主的烧退了,一旦那贱人能下床跑去大国主那一告可就什么都完了,快去啊!” 属下听了命,匆匆往外走,窦红卿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脱力的往椅子上一瘫,虚虚的笑了:“所谓的真相,只要有人相信就是真相,国主再怎么扭,还能扭得过民意,扭得过百官?” 不远处的营帐,俞白才将闲杂人等清干净,当初那个请他家主子的男使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急吼吼的就要往帐内冲,他左右拦着不让进去,那人急了,狠推了他一把:“你可给我过去吧!” “白水!白水!你还好吗?” 这份急切让正在喂汤药的苏与洱心里陡然不爽,当即把药碗往边上一放,起身在床头横站着,摆明了是不让他见。 “二皇主身子虚弱,说不得话,等养好了再来看吧。” “我是白水身边的男使,照顾白水是我的职责。” “白水?” “这你都不知道,看来你和白水也没多亲近,这是二皇主的字,只有我能这么叫。” “咳……咳咳,时年,不可无礼,我说了多少次了,你得称我为皇主。” “白水~咱们明明说好的,你怎么就……就翻脸无情了呢?” 这下好了,祁清巫是有理也说不清了,不等她想个说法出来,苏与洱那里已经炸了,他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看了祁清巫一眼:“既然二皇主有人陪侍了,那苏某就先告退。” “诶,别别别……冬时年五大三粗的,我这动一动都疼,还是皇夫细心。” “五大三粗?白水你以前不是说我虽然看着放荡不羁实则心细如发,就和你一样吗?” “我……诶!等一下等一下,男女授受不亲,我这有……有皇夫就够了,你赶紧的,赶紧自己找事做去!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 眼看苏与洱脸色好转了些,祁清巫长吁了一口,心想着其他的日后再慢慢消解,先得把人留住了,谁知冬时年不识眼色又爆出一句:“可小时候你不是经常要给我洗澡吗?要不是祝姐姐拦着,估计得有十头八遍了吧。” “还恕苏某不识趣,横插一脚碍着二皇主叙旧了。” 说完,一甩袖袍就要走,祁清巫赶紧捂着伤口哼唧起来,还暗中给祝柒涟使眼色让她把冬时年拖出去。苏与洱看着,还真以为是自己惹的她太着急了,令她伤口裂开,当下是什么气也没有了,俯着身子,温言细语的问她哪里不舒服。等人都走了,祁清巫才一脸笑嘻嘻的抬起头:“嘿嘿,没想到皇夫竟如此关切我。” “你!果然……西凉女子最会骗人!谎话连篇没一句真的。” “苏耳朵,你几日没睡了?累不累?” 她这驴头不对马嘴的问话,既可以说是故意转移话题,也可以说是真的心疼他。她都听祝柒涟说了,昏迷期间,是苏与洱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没说话,坐回原位端起药碗递到她嘴边:“喝药吧。” 他不想说,祁清巫也不逼他,横竖这些恩情她都记在心上。 “上来歇歇?” 药喝完,祁清巫又开始没皮没脸的耍起滑头,拍了拍床铺,诱着苏与洱与她同寝,苏与洱一时慌乱,脸红了大半,磕磕巴巴的挤出一句:“我的住处就……就在隔壁,我……回去休息。” “可你回去了,我就是没有人陪侍了,你也瞧见了,我刚将人都赶走了,只留下了你,好皇夫~你可不能弃我于不顾啊。” 祁清巫说的有理有据,苏与洱也不好再推辞,他摸摸索索的坐下,挨了一点床边便不再动,祁清巫不满的啧了一声,直拍着床铺示意他再靠近点。 “哎呦,你可就躺下吧,又不会吃了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啊,我现在身体状况不允许。” “我……我没想。” 他拢好了被子,转头就见祁清巫故作乖巧,正笑眯眯的看着他,那双红眸像是被施了巫术一般,看一眼就叫人丢了魂。他失了神,她却难得的认真,将他揽过来与他额头相抵,轻轻道:“苏耳朵,谢谢你帮着我、谢谢你救了我。” 帐内烛火扑闪,帐外秋风起,草丛里两只小野猫嗅嗅闻闻找到了彼此,于这凉秋寻了处草垛相靠着伏下。有人陪着,想必今年冬天应该会温暖许多吧。 流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二皇主祁清巫,为臣不学无术、祸乱朝纲;为子疏悉礼仪,不思敬仪,为长睚眦必报、残害手足,现引得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惩禁足清府,无诏不得外出,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百官请奏、众口一词;街谈巷议、指桑骂槐,他们上下嘴唇一碰,寥寥几句就让祁清巫成了罪魁祸首。她是被禁军从皇宫里押解回来的,眼看着清府的门缓缓阖上,她回身开扇,阴风乍起,吹得衣袂翻飞,笑得肆意张狂。 “张公公!御旨里的说法我皆不认,唯有一句窦后说的对,我,睚眦必报!回去禀告你家主子吧,让他好好问问三皇主,实猎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门间缝隙逐渐减小,原本还有一指的距离,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条细长的缝,若是贴着,还能窥看一眼外面的繁花似锦、世态炎凉。 祁清巫在人前撑满了气势、搭出屹立不倒的傲骨,现下只剩了她,反而心底五味杂陈,一时悲从中来,眼眶红了大半。戚竹也皱着张小脸,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安慰。祁清巫看似随性,实则倔强的很,不愿给人瞧见她软弱的一面,以扇遮脸隔绝所有关怀的瞬间,苏与洱来了,宽大的袖袍一挥,将她虚虚的揽进怀里,替她遮下所有的情绪。 “二皇主累了,我带她回去休息,俞白,叫我们的人将清府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戚竹,带着你家主子的口谕去训话吧,清府还没倒呢。” “是,殿下。” 御旨一出,清府就乱了,不少下人都想卷着财物逃跑,生怕二皇主再出个什么事情,他们也逃不了干系。局面越混乱,对大皇主她们就越有利。 苏与洱将祁清巫带回清水雅居,半蹲着身子看她,屋内就剩他们两人了,可祁清巫还是用羽扇掩着面。 “清巫,洞房花烛夜东陵时兴用盖头,圆扇遮脸,为夫已经做过了。” 温言细语的说完,苏与洱轻笑着将她的扇子拨开。是一张眼尾泛红、泫然欲泣的小脸。他本以为以祁清巫的性子,生气难过起来定也是轰天动地,上房揭瓦的那种,没想到正相反,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憋着泪,还逞强的不让人看见。 “有我在,会给你个公道的。” 他替她抹了泪,耐心的哄着,祁清巫浅浅笑笑,可到底还是委屈,不为别的,只因难得有人知心,以往她再苦再难,周围的人也只会和她说再忍忍,还差一步就成了,被人当作孩子似的哄着还是头一回。苏与洱叹着气将她揽过来,在她额上亲了下,轻声道:“你信我,别难过了。” 见他如此笨拙,她破涕为笑,回抱他,在他耳边小声念叨,不舍又惋惜:“你要真是我的该多好……” 不等苏与洱反问,她就活蹦乱跳的脱离了他的怀抱,又没心没肺笑着,将不知从哪听来的闲话说的天花乱坠,愣是让苏与洱忘了这一茬,继而晕晕乎乎的就被送出了房。 与此同时,皇城后宫内,听到祁清巫被囚禁的窦红卿是乐的前仰后合,他这险棋竟走对了,还产生了出人意料的作用。上一次眼看她都在流放路上,没得再回头了,可偏偏就是有人帮她扭转乾坤,说什么国师遗书,与晓彻有婚约,大国主竟真的信了,将她召回,这一次,他倒要看看还有谁能帮她。 好在那太医通晓古法,一帖药喝下去三皇主的烧就退了,神采奕奕的看不出半分病弱,他让祁聂儿去大国主那告状,想着走到这就可以了,谁知大国主用什么没有人证物证给搪塞了回来,还好他有后招,早早的就找人出去打点些说书写话本的,果不其然不等她们回到凉都,“真相”就已传的沸沸扬扬了。 什么二皇主邪气缠身才会在深林中引来凶兽,还连累了手足,什么二皇主是天降的妖物,生来就是害人妨人的,什么二皇主本性恶毒,自知与少国主之位无缘,便自残陷害妹妹,说的一套一套的,一个版本比一个版本精彩。 大国主无奈之下将二皇主囚禁的圣旨在平民百姓看来就是在间接承认所有的谣言都是真相。真相究竟如何没人想知道,有人相信便是真相。 “那天跟着三皇主的侍卫随从都处理掉了吗?” “处理的干干净净,跳湖的跳湖,自戕的自戕,但都留下了遗言说是不忍日日受噩梦侵扰,只想求个痛快。” “做得好!接下来只要等着,别露出马脚,别让人抓到把柄,便是我女登位,他女惨死,太好了,太好了!多年谋算就为今朝啊!” “国主夫,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宫今个心情好,说!” “二皇主被关之前,让张公公给您带话,说是要您好好问问三皇主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三女儿都说了祁清巫懦弱无能还妄想与她一较高下,这才被打的惨,后又挡不住她的精锐,中箭也难免。” “以防万一,不如……” “怎么?她还能遇到什么高人,有了戳破天的本事,她可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的,既没受名家指点,也没有骑射师傅,最大的本事就是流连控鹤监,寻欢作乐。” 说着,窦红卿忍不住嗤笑一声,蓝清离啊蓝清离,想你一世清名,偏偏生出了个这般愚笨,不思进取的女儿,高兴吗?肯定高兴坏了吧,哈哈哈……等来日我女荣登大宝,我一定再让你高兴高兴。 “皇主为何要提醒窦后,若能隐藏实力岂不是更好。” 戚竹边问边替祁清巫更换衣服,她这一路被押解回来,衣裳都脏乱了。 “为了让她们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祁清巫顺着戚竹的动作转了一圈,又继续道:“窦红卿为人自负,谁都不信只信他自己,我这话说的像挑衅,他定不会再放低了身段去问。祁聂儿总是被拿着和祁凉玥比较,在她父亲面前本就没地位,若是窦红卿不逼问,她怎可能主动说出自己差点死在那猎场里。” “啊——原来皇主打得是这个主意,皇主你可真聪明!” “行了,别贫嘴了,有正事要你做。” “皇主尽管吩咐,小竹子就算折成两半也定会完成。” 三皇主绑架、说谎,也不全然是坏的,有了这么一遭,祁清巫和戚竹的感情倒是更好了些。 “去整理些收益好的商铺、田产出来,用盒子装好,日后我有用处。” “皇主这是……” “少国主擢考前,把苏与洱送走吧。” “可是又梦到了什么?皇主,梦境只是梦境,和现实没有联系的,皇主身边难得有个知心人,别……别送走了呀。” 祁清巫理了理腰带,无声的笑笑,戚竹这丫头看那起来有点神经大条,没想到还挺聪明的,只是一想到她昏迷时所见,又难以安心。 是座古城,是座和西凉一样,秋季时红枫能飘满凉都的地方,可又有些不一样,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器具将一小块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人来人往的都忙着,大声吆喝着:灯光好了吗?道具呢?道具!这边还差盘点心! 那个男子看不清长相,却穿着她当初定制的浅绿色华服,一针一线都看不出差别,手上拿着的可能是话本吧,一边翻看一边念:“苏与洱,东陵少国主,作为质子送去西凉……诶,程编,历史上真有这号人物?这不是架空剧吗?” “哦,是有原型的,只是不叫这名,可结局有些惨呐,一去西凉就被那的嫡次女抢了亲,跟着她后面兢兢业业,日日将心提到嗓子眼过日子不说,后来这嫡次女不满皇位承袭的制度,造了反却败了,这驸马自然就……唉,就凌迟了呀。” “凌迟?凌迟,凌迟……” “诶,你没事儿吧,怎么哭了,是啊,这经历谁听了不难过,好了,调整调整,就要开机了。” “哦!谢谢程编给我讲剧本。” 她的梦只到这里,虽然说不清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在害怕,还是老天可怜她,给了个预知梦,无论哪一种都不重要,这结局是有可能的,至此一条,就足够让她心惊胆战的了。 “皇主?皇主?” “没有,我怎么会相信那些梦不梦的?只是综观大局,如此我更有利而已。” “可是……皇主,您,您……” 戚竹不好接着往下说,就用手虚虚的在脸前抹了抹,祁清巫仿着她的动作,一碰才知自己竟然哭了,她看着指尖的水珠,恍然大悟的哑然一笑。原来什么委屈难过都是假的,真正令她心伤的只是不舍得而已。 “戚竹。” “主子吩咐,属下在。” 见她抹了泪,神色如常,戚竹还以为她是改变了心意,没想到…… “让厨房送海棠糕来,越多越好。” “主子,祝大人不是不让……” “不必听她的,我没事,快去。” 矛盾 五日之后,事态未消,妖女之言依旧在发酵,像是块没揉匀的面团一不小心被师傅弄掉在地上,□□“砰”的四散开,竟一直蔓延到了州县。苏与洱也实属正人君子,说了要还她个公道便真的用上自己在西凉所有的势力去查,倒也摸出些头绪来,可每次刚要抓住点什么就莫名其妙的断了线索,就像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看着,故意戏弄他的。 “嗦!” 一支飞箭擦着祁清巫的脸过去,正中靶心红点。戚竹在旁服侍,边向她汇报着苏与洱的行踪边从木桶里抽出支羽箭递给她。 “他查不出来的,找个机会和俞白通个信,让他看好他家主子,最近别让他再到处乱跑了。” “皇主是不相信苏少主吗?” “嗦!” 又是一支箭射出,尖锐的箭头刺穿了上一支箭的尾部,剥离了它的箭杆,稳稳的定在原点。祁清巫扭了扭手腕,看着戚竹轻笑了下:“我信他,可这件事他不能掺和进来。昨日有密信,晓彻告诉我他已经将所有证据都收罗走了,苏与洱就算再查估计也很难查出什么真凭实据。” “是,那属下这就去。” 清凉阁内,苏与洱正看着案卷,那笔墨砚台被满桌子的文案挤的抱团,可怜兮兮的缩在左上角,戚竹托俞白传话说是二皇主正在前院射箭,想让他过去陪着。苏与洱听了便将案卷归拢了拢,打算晚上回来再细看。戚竹将人送到前院就主动退下,算起来,她家主子能和苏少主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突生一阵莫名其妙的秋风,刮的地上灰尘飘飞,直迷了苏与洱的眼睛,他边走边用帕子擦拭,袖袍落,红枫起,而那人就站在飒飒枫叶里,身姿挺拔、张弓射箭、箭箭皆中靶心。她回首望来,温温一笑,连同那双红眸都灵动了许多。 与那夜的舞剑不同,舞剑是刚中怀柔、柔中存毅、五五对分、不多不少;而这射箭则是果敢飒爽的代表,每一个动作都尽显西凉女子无畏坚韧的本色。 “苏耳朵,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哦,好。” 直到接过她递来的长弓,苏与洱才缓过神,可在祁清巫笑眯眯的注视下又不争气的红了脸,明明是日日都能见到的人,可相处起来还总是觉得不好意思。他轻咳两声正了正色,将弓张满,嗦的一声飞去,也是正中靶心。 “哇!!!厉害厉害。” 祁清巫一脸惊叹的拍手称赞,果然……不愧是东陵少国主。苏与洱也跟着后面不留痕迹的笑了笑,他向来不是个争强好胜的,可得了祁清巫的夸奖,心中也不免欢喜。在他射出第二箭的时候,祁清巫突然转了话头,轻轻的开口道:“猎场的事,你就……别查了吧。” 第二箭偏了,以一个及其怪异的弧度滑了出去,连靶边都没有碰到,苏与洱稳了稳气,故作淡然的反问:“为什么?” “窦红卿事情做的干净,你很难再查到什么线索。不日……七国使臣就要来朝拜敬献,到时候国主自会将我放出来。” “使臣朝拜与你禁足有何干?” “晓彻周游列国,经验丰富,到时候他必得去迎接使臣,可西凉规定男子不能为官做宰,得有我,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去。” 这话听的苏与洱的心凉了半截,宽袍下的手死死握紧,虽然没说话,但祁清巫光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定又是不高兴了,轻笑着接过他手中的长弓:“是以朋友的身份去的,朋友!不过,到时候晓彻让祝柒涟帮忙上奏时会用上未婚夫的名义,你看我多诚实,这不是在和你提前报备了。” 她又将婚约当笑话说了,苏与洱心中混沌,不知是该配合着她傻乐呵还是继续面无表情的不做任何反应。 “还生气呢?” “我有些乱了,此事改日再议吧。” 苏与洱后退一步和她拉开些距离,拱手行了礼,自无声无息的离开了。祁清巫望着他的背影,直目送到怎么都看不见这个人了才回了头,脸上灿烂的笑意也一点点的消退。她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拾好后又拉弓射了一箭,没想到竟和苏与洱的境况如出一辙,力量不足,连靶都没碰到就落了地。她摇头笑笑将弓扔去了一边:“看来今日也就到这了……” 祁清巫摇着羽扇一副风流模样的出了前院,戚竹正在外等着,一瞧见她就凑了上来:“皇主,您和苏少主是不是又闹不开心了?” “你主子我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嘻嘻的反问,像是顶好奇。戚竹却蹙着眉道:“因为您的眼睛。” “哈哈哈……哎呦,小竹子,你这笑话好玩儿,可逗着我了。如何,这次又要和俞白下多大的注,你可得大方点,别让人说我们清府抠门。” “诶,皇主我……” “快走吧——” 戚竹暗暗叹了口气,也挤出个笑容跟了上去,皇主从小就这样,一谈到她不愿意说的就故意转移话题,以前晓太傅就因为这事提点过她,那时候她做事不灵光,不会察言观色,外面更是流言纷纷,皆传她是妖女,克亲克友,每次被那双传说中受了诅咒的红眸一瞪,便将她吓出一身冷汗,晓太傅看出她的难处就告诉她:“红眸虽怖,含情最深,你别在意她的脸色,去仔细看她的眼睛,她不是个坏人。” 当时的祁清巫没了父亲,又不受国主喜爱,还经常被姊妹欺负,性格多少有点扭曲,喜欢的靠抢,不喜欢的就骂,可无论她如何欢笑嬉闹,那双眼睛里总是盛满了悲伤与落寞,同现在一模一样。 “皇主,不若就将苏少主留下吧,他是东陵少国主,自保不成问题的。” “小竹子你老叫我留下他,是不是因为你舍不得那个傻小子??” “哎呀!我是看苏少主也是真心待您,所以不愿……” “苏与洱确实好,他可以护着我但不是为了我,我们自个心里得有数,毕竟他是东陵男子,女子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陪衬。你现在是看着他待我好了,可你又怎么知道他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的呢,也许……他也只是为了国,为了生存。” “可是……” “诶!你要是再说,我明天就给你找个夫婿回来好好管管你。” 这话一说,戚竹当下红了脸,也顾不得再去计较苏少主长苏少主短的了,直追着祁清巫闹,一个劲的说自己等会儿就去找俞白打赌,还要用她送的簪子做赌注。 清凉阁内,俞白正收拾着房间,听到脚步声便匆匆赶去开门,可还没等他赶到门口,那纸扇门就已经被一阵内力强行刮开。他闪身至案桌前,冷冷的盯着桌上一卷卷的文书,许久都没说话,俞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问,只得静静的侯在旁边等他命令。 “呵!”他突然自嘲一声,宽袖一挥,打翻了桌上的烛灯。 俞白眼见火星沾上了纸角,急得跪了下去,随手捞了一本书就往桌上拍,咚咚咚几下把火给灭了。 “殿下,这不是你……” “烧了!都烧了。”他情绪趋于平静,语气凉凉的。 “是。” 俞白捧着一堆他家殿下日夜颠倒整理出来的书卷,呆愣愣的站在院子里。 不是说去陪着射箭了吗,怎么回来这么大火气?难不成又吵架了?这又是为了个啥呀。俞白用他有限的脑力想了半天也没能得出个结论,只得趁着苏与洱不注意,将东西都带去了清水雅居。 “歪八竹子!嘿!歪八竹子!这呢这呢。” “干嘛?有事快说,我可忙着呢。” “你家主子是不是霍霍人呢?之前让查的也是她,现在不让查的也是她,咋的,我家殿下闲得慌给她逗着玩的啊?!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给我透个信呗,我也好回去劝说劝说,我家殿下这次可气的不轻,这些他都让我烧了。” “烧……就烧了呗,哪有什么……什么内幕,没有的事,就是我家主子不想让他查了。” “你这!这可都是我家殿下的心血,他为了皇主的事几日没睡好了。” 俞白越说,戚竹的底气越不足,现下的情况摆明了就是苏少主一往情深,日夜辛劳的要为二皇主讨个公道,而她家主子薄情寡义,过河拆桥,耍着人玩。这……这没道理啊,站不住脚啊。 “二皇主自有打算,岂是我等能揣测的,要不……你先回去好好安抚苏少主,我想今晚二皇主应该会去找他说清楚吧。” “那行,我可是信你的,你别也跟着拿我寻开心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戚竹生怕再牵扯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向俞白透露个一星半点的,赶紧将人赶走。 清凉阁大门紧闭,俞白也不敢进去多嘴,就默默的先把殿下交代的事情给办了,可每当他要点起火折子的时候就突来一阵凉风,连试几次皆是如此,像是老天故意和他作对不愿他烧了长情人的心。 新生 华灯初上、夜未央,皎月之下,烛火伴。 确如戚竹所说,二皇主来了清凉阁,还带了些上好的布料,颜色都是苏与洱喜欢的,另有金杯玉盏、奇珍异宝,塞了满满一大箱。 可在院子里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迎接,最后还是俞白出来打圆场说自家殿下累了,今晚不想见人。 “那我改天再来,这些东西你先带进去给他瞧瞧,看可有什么喜欢的。” “谢皇主赏。” “小事儿小事儿,对了,还得劳烦你替我带句话,最近外面不太平,让他少出门吧,若是闷了可以请戏班子进来唱曲儿,有什么想吃想玩的你替他去买,稍微忍一忍,等到久姻节我再带他出去玩。” “这……是,属下明白。” 说完,祁清巫就匆匆走了,她来的急离开的也急,所谓的安抚像是走个过场。俞白也奇怪,二皇主虽然平日里看着风流没个正形,但处处都是照顾着苏与洱东陵男子的体面的,什么事都同他商量着来,说话也尊重,可今日这几句似是将苏与洱当成了她的附属品,如同精致又脆弱的花瓶只能摆在清府里当成装饰。 “殿下,这些东西怎么办?” 祁清巫说话的时候,苏与洱与她不过一门之隔。他知道他们之间出了问题,这问题就浅来说不过是家常矛盾,若是掘深了讲就要追究到他们的感情上了,可一谈到感情,他们似乎都站不住脚,所以他不出来。 “抬到房里吧,我想看看。” “是。” 木箱子打开,什么翡翠珍珠、什么金钗银环都整整齐齐的堆叠在里面,俞白忍不住惊呼一声,暗暗感叹清府原来只是看着穷破。苏与洱面无表情的翻看了两件就没了兴趣,刚要叫俞白将箱子抬走,无意间一瞥却看到了一个朴素的红木盒子,它静静的躺在箱底的角落,既没有花纹也没有光泽,出现的突兀。他神使鬼差的开了锁,里面竟是大婚当夜那老翁非要替他戴上的朱珰,现下已经被嵌进了玉佩,成了润玉中央的一滴血。 苏与洱用带着老茧的指腹抚了抚那块红玛瑙,突然轻轻的笑了,俞白也跟着后面乐呵,不用他说就将剩余的东西都收拾好抬进了库房。 “皇主,夜渐渐深了,还是早些回去吧,小心着凉。” 戚竹边说边给一直驻足在清凉阁外的祁清巫披了件披风。送完礼后,祁清巫没有走,就站在院外,远远的看着那房内烛火扑朔,人影摇曳,去猜现在站起的那个是苏与洱还是走来走去的那个才是苏与洱。戚竹看着心疼但也只能附和,皇主猜的对,那个肯定是苏少主。 更深露重,秋夜寒凉,祁清巫竟在外一直看到内屋吹了灯才走。因为一直站着,身子都有些僵硬了,戚竹扶着她刚要开口劝说,她倒先开玩笑般的打趣道:“小竹子,这清凉阁修葺的可真不错,从那门框子里往外瞧,月色都要比其他地方美些。” 戚竹装作没看出她眼中的不舍,高高兴兴的接话:“是啊,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若是皇主喜欢,以后属下夜夜陪皇主来看。” “哪能夜夜都来啊,人时不时的还有个三病五痛呢,更何况是月亮,怎么可能每晚都在。” “快了,快了,皇主离月明如镜的日子不远了。” 闲云散去,清朗的银辉朔朔洒下,替相互宽慰的主仆二人照亮了脚下的归途。 三日之后,万国来朝,大国主也如祁清巫所想那般,将她解了禁,赐华服着金冠同晓彻于太和殿前迎接使臣。与此同时,苏与洱也被祁清巫锁在了府里,还勒令侍卫严加看守,没有她的命令不得放出。 此行外女众多,晓彻不得不用纱巾覆面,以证清白。大部分的事情都由祁清巫来说,晓彻只要负责帮着翻译或是在民风民俗方面提个醒即可,毕竟西凉是以女子为尊,他重在辅助。这次朝拜在晓彻的帮助下很顺利的完成了,迎宾宴上诸国使者无不夸赞西凉的大国气度和人才辈出,大国主也因此消了气,对祁清巫和颜悦色了许多。 很快,祁清巫恪守礼节,厚待使臣的事情就传遍了凉都的大街小巷,眼看有关此事的舆论即将盖过之前的谣言,三皇主便自作主张的悄悄买通了几个地痞流氓,让他们打着清府下人的名号去街上闹事,一路抢东西摔瓷器的,将好好的街市搅得乌烟瘴气、人仰马翻。 俞白将这消息说给少国主听的时候,苏与洱正思量着东陵密探的事,那个叫车尧的,经他们多方打探却至今下落不明。 “此人既为东陵的底牌,想来进入西凉时就已经改头换面,或许车尧这个名字已经被弃了。” “殿下,二皇主那边……” “拿着这张画像去查吧,总会有人看见的。” 车尧的画像是刚送到的,东陵的大国主本以为他会主动同苏与洱联系,不必再填个画像做累赘,只是没想到这都快两三个月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俞白接过,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苏与洱只是沉着脸,一心想着车尧的事情,俞白自觉不便多言也只得退下。他刚走没多久,清凉阁里就空了,内室唯有水沉木燃烧后的一缕青烟随风而荡,静静的等候一人归来。 清凉阁静、太和殿动,迎宾宴上,主客推杯问盏、举酒欢庆,气氛正好。可三皇主却冷不丁的出列,当着众使臣的面奏报祁清巫的丑事,说她管教下人不严,惹得凉都长街一片混乱。 此言一出,议论纷纷,百官交头接耳、使臣窃窃私语,原本热闹的宴席一下子静的窒息,只剩些嘁嘁喳喳惹人不快,陪在大国主身边的窦后脸色都白了一圈,大皇主张着嘴一时话都不会说了,眼神在国主和祁聂儿之间转的飞快。 大国主震怒,可面上还要端着,以三皇主吃醉了酒为由叫人将她拖走了。祁清巫和晓彻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同时起身朝着大国主行礼。 “母亲,三皇妹现下东西不分,容易出乱子,还是由儿臣陪着吧。” “二皇妹……” “皇姐不必担心,三皇妹只是吃醉了酒有些迷糊。皇姐身为嫡女,还得留下来同母亲一起接待使者,这点小事就由我来做吧。” 祁清巫今日机敏的很,人还是肆意洒脱的,只是多了几分从容不迫,说话做事如行云流水,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倒是祁凉玥愣愣怔怔的,她还没从三皇主大放厥词的事情上回过神,支支吾吾半天才应了个好,有劳皇妹。 眨眼的功夫,又新上了一批乐伎,各个呈弱柳扶风之态,红唇齿白、腰肢纤细不盈一握惹人怜爱。手指滑动,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众生便于这潺潺天音间复了那觥筹交错的宴酣之乐。 祁清巫同晓彻离殿之际正逢琵笆齐鸣,她兀地停下,回首朝烛火通明的内殿一望,那眼神推开纸门,穿越人海,洋洋洒洒如空中纤尘,没有聚力不具威胁,轻飘飘的落在了窦红卿的身上,宛若一双柔软的手暧昧的抚摸着他的颈项。 晓彻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微微的笑了,笑得欣慰又不失算计。他是国师之子,是晓家独后,是西凉百年难遇的才子。他的家族若巍巍青山、绵延不绝,自西凉开国以来就是历代国主的最强后盾,每每帝王更迭之际,便是他们博弈之时。他的母亲选择了大国主,赢得流芳百世,而他下了个更大的赌,他改了母亲的遗书,选择了祁清巫。 “清巫,走吧。” “嗯。” 祁清巫轻笑着应了,回身红眸彻凉,衣袂翻飞,晓彻安安静静的跟在她身后,双手合一,宽袖相连,成宰辅之肃状。 折扇开、秋风起,又是一年薄凉季,满树红枫落,是为新皇接风洗尘。 闹市的事情很好处理,也没有波及太多平民百姓。 祁清巫刚到长街上,闹事的人就被冬时年拖过来了。是几个衣衫褴褛、面相凶狠的女子,一看到祁清巫就恶人先告状,扯着嗓门哭哭啼啼。 “就是她,就是她!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 “是啊,大家都来评评理!!我们姐妹几个一起到她府上做活,明明说好了月例五百文,不仅拖欠工钱还将我们大棒子打了出来,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怜我卧病在床的老母亲还等着救命银子使呢,哎呀!!!母亲!!是女儿不孝,挣不到钱还被雇主欺负,让您……早早的就去了啊,呜呜……一点清福也没享着,是女儿不孝!!!” 人群中央,祁清巫胳膊肘往冬时年的手臂上一靠,不紧不慢的晃着羽扇,什么也不说就笑眯眯的看。任她们疯言疯语、撒泼打滚,一计不行再施一计,哄哄闹闹非要将所有人都扯进这场大戏里。 等到她们疲累了、说不动了,只能干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上气不接下气的,祁清巫才轻咳了一声走出来问话。 “你说你是我清府上的,可有身契?” “身契被你扣下了,我们怎么会有!谁知道我们走后你是藏起来了还是烧掉了,反正现下死无对证,你想怎么胡编乱造都可以。” 带头的这个聪明伶俐,说话犀利。看上去黑不溜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没想到倒还有些城府。 “那我从哪把你买回来的,你总知道吧。” “德庄……” “嘘,不能风光都让你出了去,其他人也得说两句啊。” 祁清巫用羽扇抵住了那领头女子的嘴,清风明月般的朝她笑一笑。 “德庄……德庄那边过来的。” “啧,德庄?那可就奇了怪了,清府从来不在德庄那边买女使,都是范庄的总管买好了直接送过来的。” “那,那就是记错了,我们从范庄来的。” 另一个女子心虚的跟着后头附和,祁清巫也没再逼问什么,反而和颜悦色的问了许多无关紧要的问题,什么你家在哪啊?家里原来有多少人啊?有没有兄弟姐妹啊之类的。一时连那位聪慧的都懵了,弄不明白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兜兜转转,祁清巫又突然扯回了正题:“对了,你说你母亲死了是吗?” “没错!就是你这个黑心雇主逼死了我母亲,若是我能按时拿到工钱的话就能去给我母亲买药了,她也不至于……呜呜呜。” 又是绘声绘色的一场表演,祁清巫也跟着挤出满脸悲恸,一副悔不当初深表理解的模样:“要这样说的话,不就牵扯上人命了吗,哎呦呦,那可严重了!得交给大理寺审问才是啊,毕竟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更何况是我这么个小小的皇主,横竖都是你们占理,府衙一定会主持公道的,只要判决下来,不管是赔钱赔罪还是赔命,本主都认。” 闹事的人没想到祁清巫不按常理出牌,本以为她会方寸大乱的同她们在大街上争辩,再不济也是不知所措的任她们泼脏水,可三言两句间她竟将这事丢给了府衙。这可不成,雇主交代得在街上让人看着,这样祁清巫才能丢了脸面,毁了名声。 她再要开口,却被祁清巫一扇挡下:“不好意思了各位,今日之事虽不是祁某之疏,但既已造成就得弥补,只要有损失的皆请到我府上和管事结算,会一文不少的赔给你们。” 理也讲了、钱也赔了,闹剧到此为止。祁清巫话说的好听,事情也处理的完善,街头巷尾的私下里再谈起来竟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皆说那些个女使不懂规矩,或是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疯婆子要污蔑皇主。 一直站在边角酒楼上望的苏与洱也回去了,清凉阁的水沉木还未燃尽,却熏得满屋子清香,他坐下阅书,半响没翻过一页。 他在担心什么?明知她身边有帮手,不会受欺负;明知她已不再是他初来西凉时唯唯诺诺、笨拙憨傻的二皇主了;明知她爱调戏人却又天性凉薄,那玉佩不过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 终归,她要的不是我。 久姻 使臣之事帮了祁清巫却害了祁聂儿,她在迎宾宴上大放厥词,丢了西凉的体面,现在不仅自己被禁足聂府,连着窦红卿也受了冷落,他本就是后宫动荡之际趁乱上位的,又不受大国主宠爱,如今处境也越发的艰难了。 祁凉玥三天两头的被召进宫里听窦红卿发牢骚,每每鼻涕眼泪一大把,颠来倒去说的无非是昭华易逝、蓝颜不复,他再拢不住妻君的心;二皇主蹬鼻子上脸逼的国主夫活路都没有了;她年纪尚小日后若是没了母亲的青睐会是何种结局,诸如此类,听得祁凉玥伪君子的皮都盖不住了,直接不耐烦的喝住他。 “父后放心,母亲心中还有儿臣的一席之地,妹妹不过是犯了个小错,母亲本也不想惩戒,无奈之举、掩人口舌而已,过几天就放出来了。” “聂儿不知轻重的胡言乱语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本宫知道大国主厚待她,定然舍不得重罚,可本宫这里……” “儿臣会找机会同母亲求情的,母亲现下正在气头上,父后暂且忍一忍吧。” “好……好,那本宫就放心了,还是玥儿懂事,知道替父后谋划。” 窦红卿抹了泪,心中大石总算落地,挥手让人上两盘糕点给大皇主解解馋。不多时,刚出炉的点心就被奉送到祁凉玥的手边,她高高兴兴的去拿还打算和窦红卿客套两句维系下父女亲情,可谁知上来的竟是一盘牛乳糕。窦红卿不觉有样,笑眯眯的哄道:“玥儿,你最喜欢的,快尝尝!” 祁凉玥收了手,朝他堪堪一笑。 “怎么了?玥儿,在父后这边还注意什么,喜欢就多吃点,没人说你的。” “父后你还记得吗?我七岁的时候吃牛乳糕噎着了,差点就没醒过来,还是您守了我一夜才好的,之后母亲也就更关注我了,什么都挑最好的给我,也时常歇在这景福宫里。” “当然记得,你看你母亲多疼你,处处照顾着,生怕她最好的皇女有什么万一” 不经意的,祁凉玥将桌上的牛乳糕推远了些,勉强挤出点笑意,可那脸色看着更像是要哭却被生生憋了回去,可怜又狰狞。 “是啊,母亲疼我……那我去看看母亲吧,最近她为政事忧心,听说几日没睡好了。” “好好好!!!快去快去!大国主的事要紧。玥儿,不如将这点心带上,哪有空着手表孝心的,这是父后亲手做的,虽然费了些功夫,但不必特地告诉国主了。” “既然这么费心思,父后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祁凉玥终于忍不住了,第一次连礼都没行就拂袖而去。窦红卿还不知所以然,乐呵呵的提着个食盒子,自顾自的絮絮叨叨,各种暗示、提醒,就差写个小条子下来让她照着念了,谁知一转身,早就人走茶凉,唯剩景福宫这一座华丽又空荡的殿宇静静的陪着他,同他一起老去、日渐腐朽。 深宫困足、圣面难见;殿宇荒凉,长街和乐。 今日是西凉一年一度的久姻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给未出阁的男子准备华服花灯,酉时未到,凉都闹市已拉起一排排的红灯笼,放眼望去竟全是卖红绳红绸红木簪的,若是能有幸碰上那刚结姻的,可就真真是发了财了。 久姻节这天,西凉大国主特许所有男子不覆面出门,男男女女都可以相伴着上街游玩,若是两心相悦的人能在清河接到花灯,那即便门不当户不对、家里不同意,都得结了亲,说起来算是于患难鸳鸯的一种恩典吧。 戌时的棒子刚打完,街上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一股子莫名的喜悦在空气中弥漫开,如同茶壶里烧久了的水,噗噗直响、蠢蠢欲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祁清巫如约带苏与洱出门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窃窃私语的小尾巴,这几日主子们都互相冷着,谁也不找谁说话,饭也分开用。苏与洱忙着到处打听车尧的消息,清海堂的灯又彻夜彻夜的亮着,晓太傅、祝柒涟、冬时年往来频繁,还有个不知姓名的女官时不时的出入清府。他们想调和都不好开口。 “苏少主可有什么想玩的,感兴趣的?” “庸俗粗陋,无聊把戏。” 苏与洱四下一瞥,冷冷开口毫不留情面,俞白在旁听得目瞪口呆,他与戚竹对视一眼,两人无声互怼,小心翼翼的比划着,生怕给主子们发现了。祁清巫被冲,反而笑得更开心,折扇一开遮住了半张脸,手指缠人的勾住苏与洱的衣服,故作娇羞的说道:“苏少主别这么无情嘛,好歹……我们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这种调戏手段苏与洱乘了她太多次,已经不上当了,冷哼一声,将衣袖抽出来,自顾自的往前走。祁清巫也不急着去追,看着他的背影风流一笑,回首对着俞白戚竹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自己去玩,不必再跟着服侍了。 烟火如花于幕初绽,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苏耳朵!我买了花灯,你要不要放放看?” “不了。” 树浓灯稀、落叶满地,苏与洱不想说话,也不喜热闹,他将自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当初祁清巫厚着脸皮闯进,在他心底强占出一席之地,可又很快的跑开了,如今他将别人都隔得远远的,只想着早早完成任务回东陵去。 “啵”的一声,祁清巫竟又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亲他,苏与洱愣愣的看着她如偷吃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嘻嘻哈哈的笑闹,许久才皱起眉头用袖口擦了擦唇边,指责般的喝到:“放肆!” “苏与洱,我们明明是夫妻,何来放肆?你嫁给了我,我亲亲你都不可以吗?你脸皮子可薄。” “你……你,不知羞耻!若是我东陵女子绝不可能如此不规矩。” “是是是,东陵女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娶了她们简直是祖上积德,三生有幸,家里得烧高香拜佛祖谢恩了。我且问你,我亲了你,你不高兴吗?” 她太会察言观色了,几句话将他握的死死的,苏与洱看上去很生气甚至有些嫌弃,但他的眼底是笑着的,浅浅的一汪映着四方而起的百盏天灯,如斜阳下,金色湖面上的凌凌波光,安宁又欢喜。 “你不高兴?那是我唐突了,我本以为你会喜欢的。” 苏与洱一直没说话,围猎路上时的场景跃然脑海,她想,她或许又自作聪明了。若是放在平日,她定会后退一步拱手作揖,然后不再做任何逾矩的事,可今日不一样,她不想那么快就离开。 她故作难过不舍的撅着嘴向苏与洱撒娇:“好好好,刚才是我错了,那抱一下总是可以的吧,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这都好多好多恩了,抱一下也不过分吧。” 说着就凑过去,没皮没脸的笑着挤进他怀里。苏与洱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淡淡的水沉木香和着太阳晒过的芬芳,让人感觉暖暖的,祁清巫蹭了蹭,千忍万忍还是红了眼眶,她颤着嗓音低低说了句:“你要真是我的该多好。” 可很快,她又将情绪一股脑的收拾起来,换上了那副肆意无拘的皮囊,耍着赖的偷亲苏与洱。苏与洱辨不清她的心意,胡思乱想了许多,可最终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真的就最后一次。 清风流韵,红枫盘绕,两人于朗朗月夜下拥吻,唇齿相触惹得双方都一颤栗。祁清巫死皮赖脸的,一得了三分好处就缠着不放。 “我们去放花灯吧,你到上游放,我在下游接,这是我们西凉的习俗,若是我能接到,那你就是我的皇夫了,我要给你戴血玉手镯,给你买好多铺子,让你安安稳稳的过活,不受委屈,不受伤害,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话有些直白,像是要将他金枝玉叶的养起来,苏与洱听得耳朵发红,也不好再冷脸相对,一面扒拉着他身上的祁清巫,一面好脾气哄着:“我已是你的皇夫,何必再去放花灯。” “我想玩呀,就放一个,我们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连拖带拽的将人拉到清河边,一群年轻俊美的面孔早早的守在那,就等着吉时放灯,求个好姻缘。 “记得写上我们的名字,我先去下游了。” 她欢快的叮嘱了句才匆匆离开,刚到接灯的地方,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了敲锣声,女子们嬉笑怒骂,互相打趣,争说谁能捡到花灯,谁肯定捡不到。不多时,河上灯亮成一条金带子,摇摇晃晃的往这里漂,有些女子性子急,等不到它自己过来,卷了衣裤就下河摸去了;有些女子翘首以盼,明明紧张的不行,还偏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众人一边寻花灯一边泼水嬉闹,欢声笑语的,着实有趣。祁清巫看着,心里竟无端多出了几分平和,这才是她心中的西凉。 俗话说几家欢喜几家愁,很快,河上灯就不剩几盏了,寻到的,欢欣雀跃,直将人拐走,准备回家定亲了;没寻到的,垂头丧气,搂着自己泪眼汪汪的情郎,不停的说明年还有机会的,明年我们再来试试。 祁清巫也没找到,或许是被扣在哪个枝杈上了吧。她摸出袖子里的血玉手镯,这是他们亲吻时,她偷偷掳下来的,本打算找到了花灯再替他戴上。她望着澄澈清月,故作轻松的笑道:“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放你自由了。” 说归说,可她还是买了一盏一模一样的花灯,写上了两人的名字,乐呵呵的跑去和苏与洱报喜。 “苏耳朵!!你看你看,我寻到了!” “开心了?” “当然开心啊,我要把它带回去放在清海堂里,现在你正式成为我的皇夫了,快叫我妻君,快点!”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她哄骗失败,不满的嘟起嘴巴,气呼呼的说了他一路。苏与洱笑着听,还时不时的附和她两句,让人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意思。二皇主有气没地出,结果就是俞白连人都没瞧着,就听戚竹说苏少主宿在清水雅居了。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只此一夜。 月夜 看着祁清巫熟睡的侧颜,苏与洱眉心微蹙,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脸可又堪堪放下,沉寂了半响,突然翻了身不再看。 算起来,他来西凉已经快四个月了,不仅没按部就班的走计划,还总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里,帮或不帮、管或不管、相信或不信,诸如此类越积越多,压的他都快喘不过气来。哪怕共眠了,那人就在他手边,他都不知该不该靠近。 到底是她太会蛊惑人心,嬉笑怒骂间,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哄的你晕头转向、不知东西,若是静着不发一言,就更惹人怜惜了,光是撅撅嘴卖个乖便能让他心软。 正这么想着,身后却传来含糊一句:“苏耳朵,你哪去了……过来,躺这。” 他一怔,以为祁清巫醒了,下意识的闷闷叹了口气就打算回身去哄她。没想到她只是做了梦,眼睛都没睁开,却轻拍着身旁的床铺再三要他靠过去。 “过来……” 语气加重了些,可听着还是黏糊的,又带着点鼻音,如那猫儿勾着柔软的小爪子在和你撒娇,苏与洱心底有些动容,微微的笑了,却还是坚守着阵地不动。可能梦里的苏与洱也和现实一样,被动又不听话吧,祁清巫不满的一脚蹬开被子,宽散的中衣随着她的动作被拉开了大半,白嫩的颈项外露,项窝深陷,一截漂亮的锁骨凸出来,恰巧递到苏与洱的嘴边,他忍了忍,本着正人君子的原则替她整好衣衫,可耳垂却热热的泛红。好在今夜屋外的天气温和,既有夏末的暖意又有初秋的凉爽,他披着件外袍出去,迎面浅浅晚风,得享了一时安详。 待祁清巫醒的时候,天色还是昏沉的,房内是一如既往的空荡冰冷。愣了半响,她才低低的垂下脑袋,用纤细的指尖抵着紧蹙的眉心,白天压抑的情绪洪流般的倾泻而出,却还是内敛的隐藏在她的臂弯里,梦中的遗憾久久的揪住她,当真是一刻不得安宁。 她从枕下摸出血玉手镯,猛地向后一倒,就着银银月光细细端详着以她之血供养起来的镯子。玉是上好的和田玉,色泽纯正、和润亲肤;血,却是肮脏的血,处处不尽人意。这样的镯子戴在苏与洱的腕上增光添彩是谈不上的,更像是亵渎了似的。 “其实也没那么好,不过是个东陵质子。” 血玉镯子被抛落在被褥上,她穿了外袍出房,就见苏与洱歪斜着依在栏上,睡容舒展,嘴角微扬。离了她,他竟是这般惬意自如。 她悄声靠近,梦中景渐渐浮现。他又穿了婚服,还是火红的,喜庆又正统。锣鼓喧天、人群熙攘,她化身无名小卒远远的看着祁凉玥给他带上了血玉手镯,在一片哄闹之中跟着鼓掌欢庆,却笑得难看。带着这股子遗憾,祁清巫落座他身边,小心翼翼的执起他的手,低下头用鼻尖轻触了下他的手背,虔诚且向往。 “你在做什么?”苏与洱醒的突然,突然出声吓了祁清巫一跳,好在她平日就变脸如翻书,转眼的功夫已将自己的心绪收拾的干干净净,重新披上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皮囊,满脸戏谑的开口调戏他:“多明显的事,轻薄你呀,这更深露重的,你却在房外歇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夫妻不睦,我这不得把你请回去吗?” 说完还揽住他倍响的亲了一口:“如何?小公子和我回屋吧?” “你……你。” 苏与洱没想到她能没皮没脸到这份上,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只知盯着她看,脸却红了大半。祁清巫见他痴愣也不急,虚虚的撑着他的手臂将整个人送进了他的怀里,还及其自然的用他的外袍裹住了自己,等苏与洱回过神时,祁清巫已经将头搁在了他的胸膛上,双目柔和的欣赏远方圆月。 她说,苏与洱,我们再腻一腻吧,天亮还早呢;她说,今夜的月色真美,但比不上那日在清凉阁外看到的;她说,若我是大皇女或是普普通通的官女该多好;她说,苏与洱你真好看,像块完美无瑕的白玉,纯正温和,我想要。 最后三个字她说的极不自信,明明是肯定句却成了早知结果还偏要不死心的拼上一拼的询问。苏与洱神情恍惚,像是魂穿到了另一个世界,可他分明看见自己一脸温柔的轻抚她的发丝,笑着说好,给你。 “二皇主,苏某已经是你的皇夫了。” 这个回答中肯不失敷衍,体面又保住了界限。祁清巫眼底一沉却还是浅浅的笑了笑:“苏少主说的是,是我问了蠢问题。” “人之常情,苏某理解。” “苏少主你听,外面静悄悄的大家都还睡着,西凉现下多和平,我希望西凉以后的每个日夜都如此时此刻这般。” “二皇主大志,心系家国百姓,苏某佩服。” 祁清巫迎着清朗银辉负手而立,一字一句若铁珠落下:“国泰民安,实我之所系。”可你,却是我心之所求啊。 黑夜再长也不过眼一闭一睁,心意再深也抵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今夜月色真美,清凉阁外的月色美、清凉阁内的月色也美,有你的月色细细赏来是美的,没你的月色寄以相思也是美。 天边泛白,久姻节算是真真正正的过去了,祁清巫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着苏与洱只剩浅笑轻言:“苏少主要是累的话可以再回去休息会儿,我约了人先走一步。” 苏与洱笑着同她双双俯首作揖,他们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突然于大街偶遇,客套的行了礼对了话便背道而驰。过往被深埋心底,随着年月过去,唯剩模糊的廓影,不知什么时候会又突然的跳出来成为某个人活下去或是继续拼搏的动力。可惜这段情也就止于了两人的闭口不言。 清水雅居内,祁清巫大爷似的翘起腿,唇角含笑的将炒熟的黄豆一颗颗的扔进嘴里,全然看不出是刚刚分了手断了情的,晓彻此时心中全是自己即将开盘的赌局,自然是注意不到祁清巫的红眸黯淡无光,整个人异常落寞,只全神贯注的和祝柒涟、冬时年一遍遍的重复着少国主擢考当天的事宜。 “擢考在即,这五天里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防着大皇主和三皇主,前些天我让你们尽快整理好自己名下的财产,情况如何?” “盐地、油田的账目都已清了,只要清巫一声令下,银子即刻就能送到。” “粮食、兵器也都备好了,我们的兵现下就埋伏在城外五里地。” “房契和矿场在我这、商铺在祁清巫的名下,如此也就齐全了。夺嫡之争一旦开始,还劳烦冬将军先将凉都的百姓送出,争位东宫不该伤及无辜。” “晓彻,把最好的矿场给我,我另有他用。” 一直魂游天外的祁清巫突然发声,却是索要矿场,晓彻疑惑,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将地契抽出来递给她,祁清巫懒洋洋的没动,给戚竹使了个眼色,戚竹心领神会,一接过就出了清海堂。 他们所清算的其实本都隶属于祁清巫,只是当年为了掩人耳目,将其分成四份,送到了他们手上。晓彻初次接触时,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看起来年纪不大的二皇主会有这么庞大的势力,如果不是国主赏赐或是立功受封,那就是……深谋远虑、颇有城府,也正是因为想透了这一层,他才会毅然决然的改写母亲遗书,做她幕僚。 “白水,你要矿场做什么?” 冬时年年轻,心里藏不住事,忍不住的问。晓彻以为祁清巫一开始说的含糊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便想随便说点什么替她糊弄过去,可祁清巫非但没露出半分难堪,反而笑的温和,碾着炒黄豆风轻云淡的说道:“送给一个人做嫁妆。” 擢考 五日时间转瞬即逝,擢考选官向来是国中大事,今年因涉及到少国主遴选,则更是隆重。连平日里摇摇挂在商铺檐边的红灯笼都被下令收了起来,西凉擢考分为文试和武试,文试包含笔试和策问、武试包含骑射和武比,除了皇主皇女们,其他官家女或是平民女子按需考试即可。 文试总体来说还好,笔试时祁清巫能明显的感觉到祁凉玥和祁聂儿在有意无意的瞄着她,她淡淡的笑了笑,全当没看见的,策问时她也尽量收敛锋芒,只说了些微不足道的见解但也不算平庸,一日功夫文试也就结束了。 “呦,这看了一圈,怎么没见着你家皇夫?这么重要的场合他都不来陪着?是怕一夜皇夫变庶民?啊哈哈哈。” 祁聂儿身着金甲,接过女使递来的弓箭,又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自己的披风,明明考场的判官已经在催了,她还非要在上场之间再奚落祁清巫两句,可祁清巫既没有生气回怼也不似从前那样没自尊的嘻嘻哈哈打圆场,她就坐在那翘着腿,从容不迫的抿了口茶,朝她浅笑道:“三妹,慢慢来别急。” “哼!装腔作势。” 祁聂儿一甩披风,冷笑出声。可对上她红的深不见底的眸子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人眉目微弯,笑意吟吟的看着她,本该是温柔的却又让人辨不清悲喜,手上捏着的精致的白瓷杯盖,似乎下一秒就会猛地袭向她的胸口,就如当初国主对她所做的。一时间她竟腿软的要跪下去,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明明不受宠,明明几月都见不着国主一面,明明最痴傻蠢笨的……她想起来了!!!围猎之时,她差点就被她杀了,那副阴狠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杀人,什么流连控鹤监,什么无心皇位,什么不学无术都是假的,假的!!她……她…… “三妹,慢慢来别着急,总有轮到你的一天。” 她上前来了,她靠近了,她慢慢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语,像个来索命的鬼魂。 “啊!!!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可是皇主,是母亲亲封的侯爵!!你岂敢动我!” “三妹何至于这么紧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莫不是三妹的手上有人命?” “你胡说!!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过。” “哦?呀!三妹,判官在催你了,快去吧。” 祁清巫话锋一转,轻拍着她的肩膀笑道,完全是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你……你……” 意料之内,祁聂儿失误了,十回竟有九发脱靶。大国主大怒,一气之下取消了祁聂儿武比的资格,陪侍在侧的窦红卿全程心惊胆战,可面上还得端着国主夫的高贵架子,心里则是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上了。 “皇妹,二皇夫呢?当真没来?” “是。” “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 说这话的时候,祁凉玥高兴的就差把想撬墙角这个念头写在脸上了,偏还假惺惺的装作很难过的样子安慰她:“没事的,夫妻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将他送走了。” “什么?!” “他不愿从我,我便将他送走了,我堂堂二皇主不需要一个不能侍寝的男人。” 说这话时,祁清巫语气淡漠的可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像是在谈一个陌生人,再听听又似乎有些恶狠狠的,像是随时要撕碎点什么才能压制住这股怒气。 “这……” 祁凉玥一时语塞,她本以为苏与洱于祁清巫而言很重要,不然她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抢婚,可没想到转脸说送走就送走了,她这妹妹当真是生性凉薄。 “再怎么说他也是东陵质子,你怎么能……” “皇姐,似乎轮到你了。” 她没给祁凉玥再说下去的机会,答非所问的将人敷衍走,转身久久的遥望东方。昨晚戚竹在她的授意下,已将苏与洱和俞白迷晕连夜送到了西凉东陵的边界处,她早年在那里有过一处房产,虽有些破旧但也不失为容身之所。 “是二皇主让你这么做的?!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又闹成这样。” 苏与洱黑着脸端坐在堂内,手边四散着的是撕碎了的休书,俞白同戚竹询问内幕的期间,就听得屋内一阵乒呤乓啷响,苏与洱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凡是能够得到的瓷器都被他摔得粉碎。 “有些话我收了命也不能说,只能告诉你我家皇主有场硬仗要打,为护苏少主周全只能将他送出来,十日之后若是西边有红色烟花升起,不日二皇主就会亲自来接他回去,若是蓝色……你就带着你家殿下回东陵去吧,也不必告知他真相了。” “……” 俞白愣了半响,终于明白了,那张盛满愤怒的脸渐渐归于平静:“是因为少国主擢考吗?” “是。” “歪八竹子,要不要再打一个赌?”他故作轻松的笑道,却下意识的将颤抖的手挡在身后。从古至今,但凡涉及到权利都不是容易的,人命若草芥用来形容夺嫡之战时的场面再贴切不过。 “赌什么?这次得是半年的俸禄了吧。” 戚竹看出了他的不安,也跟着打趣。俞白难得严肃一回,三五下解开了佩剑上的剑疆,他抚了抚已经粗糙的看不出纹路的皮绳,将它郑重的递到了戚竹的手上:“这是殿下赏我的,我戴了许多年,有些破旧了……你别嫌弃。” 戚竹接过,两人指尖无意轻触,再对上视线时,都是眼眶泛红。她将莫名生出的泪憋回去,笑着称赞好看,随即将头上的木簪卸了给他:“这可是我家主子亲手做的,便宜你了。” 眼看金灿灿的朝晖逐渐挣出地平线,将云霞染成了一片绯红,戚竹知道她该走了。 “那……我先走了。”“好,好。” 有些话虽没说出口,但两人都已了然于心。戚竹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戚竹!好好的,别受伤。”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戚竹心里一暖,轻笑着点头,又极欢快的朝他挥了挥手,只是回首泪珠就砸在了地上。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二皇主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为什么会突然流泪而不自知,当决意将苏少主送走之后,该是多少个长夜难眠,白日里又是怎样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笑脸相迎的。实在是太苦了…… 待她匆匆赶回时,武比已经开始了,可周围的气氛却异常凝重,她听到围看的官员窃窃私语。 “当真是那二皇主祁清巫吗?”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竟然十发皆中红心,实在叫人佩服!” “以前不是说二皇主浪荡风流,文武不通的吗?怎么这回……怕不是你们看错了吧,应该是那大皇主。” “是啊,判官也诧异,连确定了好多次这才报了成绩。” 武比几轮下来,皇主皇女里只剩下祁凉玥和祁清巫,两个明面姊妹和乐,背地水火不容的人总算是光明正大的对上了。 “没想到皇妹骑射技艺如此优异,以前莫不是都是故意隐藏?” “皇姐说笑了,谈及隐藏谁能比得过皇姐。” 两人边客套边从台子的边缘一点点往里靠近,直到间距不过一米时,祁凉玥突然提剑刺来,祁清巫身形一转用扇子将其挑开,人稳稳的落在她的身后。 “皇妹怎么连个像样的兵器都用不上,不若本主送你一把剑?” 祁清巫笑了笑无心与她多言,任由祁凉玥端着善解人意的花架子句句嘲讽。可对方见她一味防守不肯出手,误以为她是故意羞辱,当即怒火中烧、本性暴露无疑,咬着牙恶狠狠的吐露了一句:“装什么装?就算你骑射拔得头筹又能怎么样!你以为你有多厉害吗?呵!你那死鬼父亲当初也是清高的很,可还不是入了宫委身女人之下。” 这话她说的小声,意在激怒祁清巫让她自乱阵脚,可没想到祁清巫像失智了一般,不仅没生气还傻傻的站在原地等着她利剑刺来,她虽有犹豫,但到底一剑过去直穿祁清巫的肩膀。霎时,血如泉涌,染得一地的红。 祁清巫盛了这痛,却嘴角含笑的去仰望高位上端坐着的大国主,她竟蹙了眉、竟起了身、竟着了急、原来她是在意的。 疼痛的身心止不住的愉悦起来,她畅快的放声嘶吼,真同疯了般。二十年前,她父后死在榻上时是不是也像此时这般痛,是不是也像她这般渴望着母亲的关切和抚慰,他是否有恨、是否有悔、又是否期待。 血和泪糊了她满脸,一时间她连前路都看不清。她的恨、她的悔、她的期待,不如就在今天一并清算了吧! “祁凉玥!!!今日我当以命相博,为我父后争一个公道!!” 她说我的父后?!窦红卿身子一软,若不是身边有男使扶着,差点就脸面尽无的从椅上跌坐了下去,什么父后?他才是西凉名正言顺的父后!蓝清离那个贱人……死了都不安生,还非要留个祸害在世上搅他们父女的局。 谁都没有想到,好好武比会因了二皇主的一句话就成了生死斗,大国主搭在椅边的手逐渐握紧,身侧低眉垂眼的陆远之却毫无波澜,似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幕发生,他暗自长叹一口气:西凉……要变天了。 铁扇开,红枫零,又是一年薄凉季。 武比台上祁清巫红眸彻冷,衣袂翻飞,出手就直逼祁凉玥的命脉,招招狠辣。 “你可知我这玄铁扇重三斤七两,从我知道真相的那天起,每年增上一两,算到今天正好十三年。” “你可知我多少次将真相忍到嘴边,想说又不敢说,只因你那只手遮天的父亲。你从小金枝玉叶的养在宫中,咳嗽两声都有人紧张,怕是体会不到长夜难眠是什么滋味吧。” “你知道二十鞭打在背上彻夜翻不了身的感觉吗?你知道无论是死是活都没有人在乎的绝望吗?!你知道如履薄冰、步步危机、处处低人一等的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祁清巫越说越疯魔,咬牙切齿的,声音几近嘶吼,却又掺着些被死死压制下去的呜咽。可惜那些个布衣黔首、文武百官都只看得见她今日突然有如神助,不仅箭射的绝妙,就连武比都能和大皇主一较高下,身形飞速难以捕捉,出手也干净利落;唯独祝柒涟等人明她苦楚,也只有他们能注意到一滴泪从祁清巫泛红的眼眶滴落。 从祁清巫开口第一句,祁凉玥就慌了,失去先机的她在祁清巫的强烈攻势下节节败退,最后配剑竟被祁清巫用扇子一把挑开,直掉下了台,她自己也踉跄着跌坐在地,一抬头就见祁清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血眸阴寒,铁扇的尖头正抵着她的喉咙。 “我父后明明为你父女所杀,你们上下嘴唇一碰,就硬生生将罪责推到我的身上,什么转世妖女、克死国父;什么血眸降灾、天煞孤星都是放屁!!” 说着,她手上一个逼近,霎时铁扇在祁凉玥的脖颈里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活似砍断了的头又被接回去了一般。祁凉玥身娇肉贵,哪经受过这种场面,一时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被吓得屁滚尿流,手撑着地直往后退,华服外翻,尘土扬扬,头上的首饰也跟着掉了一地,平日里精心维持的高贵形象是全没有了。窦红卿见事情败露,也顾不得面子里子,尖叫了一声假意昏倒,那身体如被人突然抽了灵魂似的,猛地栽了下去。 祁清巫嗤笑一声,静静看着这父女俩一唱一和、以退为进。 武比因国主夫受惊昏厥而被迫终止,临离之际,手执羽扇的祁清巫突然又偏过头去看了眼大国主,那双血眸里盛满了莹莹的光,闪的人心惶惶。可母亲依旧遥不可及、依旧不起波澜、依旧凛不可犯,她自嘲般的低笑,渐行渐远。她又能期待什么呢? 过往 俗话说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祁清巫在武比台上发的疯不过多时就已传的凉都人尽皆知。 此事涉及宫中秘闻,惹得朝中忐忑,平日里四书五经、前朝名历张口就来的文官们都没了主意,说好也不是,说坏也不是,横竖都是掉脑袋,一个个哑巴似的,眼巴巴的瞅着大国主。 她是西凉的统治者,掌权一切。她坐的那样高,高到被黄昏霞光投下的阴影遮了脸,神秘莫测难以揣度,让跪拜的众生误以为她是坚韧不催、遥不可及的神;高到被光晕模糊了人形,只剩下失去辨识度的廓影,让这世间黎民百姓只知大国主不知祁林君。 逐渐失去焦点的目光在殿宇里四处乱转,好不容易寻到出口,一路撒欢的飞驰而去,撞破红转绿瓦,越过涌动人潮,最终停在不起眼的蓝府门前。过往种种渐渐清晰,如被展开的长画卷,潺潺岁月就记在水墨丹青里。 那是西凉有史以来最冷的新年,皑皑大雪侵占了整个凉都,天地单调的只剩下白色,枯树被压弯了腰,为了等待一丝春意整天噼里啪啦的响,一口气哈出去还没见着雾气就结了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是半步都不想挪动的,可禁不住父后再三念叨,最终还是被拖去了蓝家。小小的肉团子,耳朵鼻尖冻的通红,正抱怨着,转头就在长长的红梅道上看到了蓝氏嫡子。那一年,她八岁。 东风催梨花的时节,他们见面频繁了些,一场场的击鞠会、雅集、投壶捶丸,铁打的人物,流水的席面。不负重望,他们看对了眼,私下里浓情蜜意,期许起未来。那一年,她十五岁。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西凉的老国主是在这样的景色里驾崩的,毫无留恋,心满意足,世人皆说国主就是国主,连死都选了个好节气。她还小,不明白话里深意,只是国丧未过,夺嫡之争就轰轰烈烈的开始了。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往昔姐妹、今朝仇敌,下手的时候竟没一个心中有愧,个个把人往死路上逼。 没多久,红透了的枫叶成片成片的飘零,掩埋了皇城内一地的尸首血腥,凉都奏国乐迎新帝。她看过太多生生死死,眼里已失了真,坐上龙椅时,百官皆奉承她,说她果真是西凉的天选之人,不怒自威、气度非凡。她效仿老国主,给功臣加官进爵,封皇主们为北极公主,授皇女们亲爵位。那一年的秋季冷的她浑身打颤,炭火烧得再旺、穿再多的衣服也没用,那一年,她二十岁。 再后来,她娶蓝清离为后,并立誓此生只有他一人,他听后温雅的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重视他、宠爱他,将他放在心尖上,将他当成深深皇城里唯一的慰藉。她要让他们的孩子成为嫡长女,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让她……可惜天不遂人愿,一个男使竟借着送酒的由头爬上了她的床,她怀孕了,她想堕掉,可蓝清离不让,他担心她的身体,劝慰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温温和和的笑,可她分明看到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吧嗒一声碎开了,他是疼的。 公元1022年,嫡长女降生,名祁凉玥,男使被毁了容,改名换姓的罚入辛者库,从此再无消息,两年后,嫡次子出生,名祁清巫,同一时间国主夫殡天,国丧三月、蓝批三月。直到六年后,才立了新后。 “国主,国主……” 陆远之俯着身子,只有他看清了大国主隐藏在光影下的神情,他心里一紧,赶忙轻声提醒。大国主虽回了神,可眼皮还是懒懒耷拉着,瞥了眼殿下战战兢兢跪着的一群人,突然心生厌烦,什么皇位、权利、万人敬仰都是虚无,他们眼里何时有过她这个大国主,不!是只有她这个,大国主。 “退朝!” 在陆远之的搀扶下,她愤愤的一甩袖袍,给百官吓得各个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一下,嘴里齐齐直念,臣等无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回养心殿的路上,远远的就瞧见景福宫的小夏子等在廊口,见到陆远之活似奶娃娃见了亲娘,那叫个欢喜,可又不敢造次,只能委委屈屈的压低了声音说窦后受了惊吓,此时迷糊的厉害,想国主能去看看。 “远之!!” “在,老臣在。” 话还没说完,陆远之就给召回去了,大国主依着软垫,垂眼将腰间的香囊摘下,陆远之赶紧踮起脚接,而后不声不响的弓着身子等命令。 “这香囊朕带了有一段时间了,似针脚松了些,给小夏子带回去吧。” “是,奴才遵命。” “对了,这香囊朕喜欢的很,希望国主夫能再给朕多做几个,平日里他打理着六宫怕是没有这个时间。” 小夏子暗叫不好,国主这摆明了要分权啊,当即跪下去,哆哆嗦嗦的替国主夫说好话。 “国……国主夫心灵手巧、□□有术,定能……定能妥善完成国主交代的事情。” “那也太累了,远之!” “臣在。” “窦后身体不适,不宜主持后宫,且让他安安心心在景福宫养病吧,另外……赵非言珩璜有则,秉性安和,赐封号德,封贵从,予以管理六宫之权。” “老臣领旨。” 新旨一出,不过半个时辰,六宫就都知晓了,窦红卿捏着那千斤重的香囊,脸色唰的惨白,似个活鬼。他没想到装病没把国主等来,反而把自己的权给等没了,还被变相的禁了足。 “滚!都给我滚出去!!来人,掌嘴,把小夏子给我拖出去!!掌嘴五十!就在庭院里打,我要听到响声,不然你们就跟着一起受罚!” 窦红卿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嘶吼,瞪目欲裂、青筋暴起,本就普通的脸此刻更是扭曲的骇人,也不知这几句到底是为了惩罚小夏子还是在可怜他自己。 大国主的过去是用金丝绣成的锦缎,有壮阔山河、有儿女情长、有前途无量,再怎么被时间腐蚀,太阳一照还是闪闪发亮惹人怀念的。可于他而言,那段日子煎熬又卑贱,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它生生刮下来丢去喂狗。每当他以为身上的穷酸味道已被如今的贵气给冲刷干净了的时候,就有人冷不丁的跳出来,非按着他的脑袋要他想起来。 当初他为了得到国主的宠爱,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辛者库里一点点往上爬,到处陪笑脸,各路打关系,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去取悦那些女太监,整日和疯魔了似的偷偷学着蓝清离的样子,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国主的垂怜。可她只看得到蓝清离,做什么都是蓝清离,张口闭口还是蓝清离,他明白了,此人一日不死,就绝无他出头之时。 空荡荡的景福宫,庭院里一声赛一声的巴掌响显得尤为清晰,他听不到;小夏子惨绝人寰的求饶声,他也听不到。手下意识扣死了床沿边,挤进满指甲的木屑,眼神痴愣不知落在了哪里,丢了魂似的不停的喃喃念着同一句话:“我不是坏人,我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何错之有!我不是坏人,我没有错,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都是为了我的孩子,为了玥儿,我没有错……” 御旨的内容其实早就传到了祁凉玥那里,武比时祁清巫本就重在攻心不在伤身,抹上药休息片刻,下地走根本不成问题,可祁凉玥听后反应却出奇的凉薄,只淡漠的应了句知道了便再无他话,前去通报的下人不明她的心思,只得悻悻回宫。 “大皇主真不去看看吗?国主夫说不定是有重要的话要同皇主说。” 亲信边说边将衣服抖落开给祁凉玥穿上。 “哼!他能有什么话,无非是怕母亲厌弃,想让我替他求情,要是再狠狠心,给我下药都有可能,这种事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 她冷哼一声,兀地想起了那盘牛乳糕,忍不住嗤笑一声。所谓的父女情深也不过如此,明明都是相互利用着的,非要谈什么感情,她可真是疯了。 祁凉玥心生嫌隙,不愿探望,好在窦红卿也不只她一个女儿,祁聂儿还是个孝顺的,收了消息立刻急匆匆的进了宫,尚未踏进景福宫,就见口鼻流血的小夏子被两人架着拖了出来,好嘛,这可给她碰着了。 “叫你嘴贱!叫你乱说话!!平日里看你巧舌如簧的,还以为你是个机灵的,没想到遇见圣上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好话不会说?奉承会不会?!一把贱骨头,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找个嬷嬷来,将你当成官家女似的一条规矩一条规矩的教?” “这哪怕是条狗见到主子脸色不对,都知道表演个杂耍逗乐,你怕是连狗都不如!就这么白白的让赵非焱那个贱人爬到我父后的头上?你个吃里扒外的,莫不是那贱人许了你什么好处,是不是!?是不是那贱人让你这么做的?!说啊!” “奴才……奴才,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咳咳……奴才是……” 其实祁聂儿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居高临下的斜了眼血糊糊的人,嫌恶的蹙起眉头,揽着自己的皇夫寻她父后去了。可她这一泄愤,就踹断了小夏子的两根肋骨。 外院闹出那么大动静,歇在内殿的窦红卿还以为是祁凉玥来了,赶忙让人沏茶上牛乳糕,可没想到来的却是祁聂儿,当即没了好脸色。 “儿臣/女婿拜见父后。” “何事?” “儿臣都听说了,赵从那贱人不会得意太久的,等母亲气消了,我就去求情,父后不必过分担忧,横竖都有我和皇姐在。” “但凡你骑射时表现的好些,本宫都不会受到如此苛待,你什么时候才能学学你姐姐,让我省点心!” 一提到这件事窦红卿就来气,明明是打一个娘胎里生的,怎么祁凉玥就聪慧过人,祁聂儿却刁蛮任性,一天天尽捡他看不顺眼的事做。 “我为你二人筹谋的还不够吗?我花的心思还不够吗?!这么些年,我事事以你们俩为先,是早也忧、晚也忧,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有点什么好的也是尽想着你们,生怕你们受一点委屈,可你们呢?!一个个白眼狼似的,吃的时候都抢着吃,吐的时候是一个也吐不出来,大难临头各自飞,就独留个我这么个无依无靠的。” 祁聂儿的皇夫听不下去了,刚要开口说两句公道话,却被祁聂儿按住,她微微摇头示意他继续听下去,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妻君笑得有些惨淡。 窦红卿越说越委屈,竟忍不住攥着帕子低头抹起泪来:“你说你听话点多好,日后等玥儿继承大统了,定会封你个北极公主当当,让你一生享尽荣华富贵,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 “北极公主?父后,你真这么想?” 窦红卿被问的一愣,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她,嘴巴半阖、泪珠湿漉漉的挂在睫毛上,整张脸被泪痕分成一道一道的,看着可怜又可悲:“当……当然,北极公主……公主多风光啊,你可是玥儿的亲妹妹,她不会亏待你的。” “既然父后这么喜欢北极公主,倒不如自己当吧,我命微福薄,担不起这个名头。” 她猛地起身,一桌的杯盘茶碗被无意掀翻,噼里啪啦的直碎到了人心里,这回,窦红卿终于听见了。 “你这是做什么!造反吗?!这套茶具可是你皇姐从蜀州带回来的。” “宸宸,我们走吧。” “本宫是你父后!本宫是这西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主夫!你怎么敢……回来!给我回来!!!” 她不再去看榻上那个声嘶力竭的男人,那人不是她的父后,那人只是国主夫,只是窦红卿。推门之际,她没回头,却凄凄的说了句:“果然,你心里始终只有皇姐。” 祁聂儿走后,景福宫又成了华而不实的囚笼,静悄悄的立在深宫一隅,沉寂的几乎要吞噬掉窦红卿所有的理智,他又什么都听不见了,揉着被褥瑟缩在榻上,像是被所有人遗弃,只一个劲的念:“我不是坏人,我没有错,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没有错……” 他低下头,痴痴的看着地上那盘牛乳糕,它沾上了灰,吃不得了。 记挂 “北极公主?啊,你说这个啊。” 祁清巫边抢着将晓彻剥好的莲子搜刮到自己的盘子里,一边忙里偷闲的笑看了祝柒涟一眼。 “哎呦……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你呢?万一给你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小涟儿?你真能承受住?” 她故作神秘的用羽扇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满含戏谑的红眸。祝柒涟不肯次次落了下风,假意生气的扭过头,一声不吭。 祁清巫知她软肋,啪的合起羽扇,反手一挑,抬起了晓彻的下巴,笑得那叫个风流肆意:“你说呢?要不要告诉她?你说的我都照做。” “诶!你!” “清巫。” 他虽是向来冷静的那个,但平日里也愿意配合着她们嬉闹,可今天不一样,他叹了口气,轻轻的叫了她的名字。祁清巫宛若大梦初醒,身形一颤,神气的笑僵在了脸上,她嘴角微微扯动,眨眼间又扬出了灿烂的弧度,打着哈哈收了羽扇:“呀!玩笑开大了,一下子惹了两个人,那我且自罚一杯。”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豪气劲活似要英勇就义去了,大大咧咧的用袖口一抹嘴唇,随即化身为说书人,以酒杯代醒木,“哐当”往桌上一拍,惊出一段宫中秘史。 “话说西凉初建之时,女子数量稀少,远不及男子的三分之一,尤其是皇家血脉,那早年间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别国送,都不带心疼的,仅剩的几个病的病、伤的伤,根本撑不起尚未稳固的朝堂,为解决这一大问题,第一任国主可谓是绞尽脑汁,但始终没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后来你猜怎么着?竟有官家女私下向国主尽言,没人知道她究竟说了什么,只是不久之后,皇城里新封了几位北极公主,既不属后宫,也不归前朝,要说这北极公主究竟为何,请听……” “快说!!再卖关子,小心我拆了你的府邸。” 说实话,祁清巫是真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她,还想着嬉皮笑脸的来几句给她骗过去,可耐不住祝柒涟再三逼问,她深吸了口气,无奈的往下讲,说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一些不至于吓着她。 “小涟儿,你知道吗?传说北方有一种旅鼠,繁衍力极强,比我们这的猫儿狗儿的还能生,怀孕不足一月,方能产下□□胎,这北极公主与它们无二样。女帝登基,兼顾国事的同时还要确保皇嗣繁盛,如何做到□□有术?所以自开国以来,国主都只会趁局势稳定时诞下一二血脉,这些孩子日后会被封为皇主以继承大统,而其他的子女则全是出自北极公主。” 祁清巫似说累了,抿了口酒清清嗓子,又开口道:“为确保皇家血脉的纯净,北极公主多是夺嫡失败的皇主,当然也不乏将同父同母的姊妹封做亲王的。她们被囚禁在深宫里,除了当朝国主及亲信,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哪,甚至都不知道她们的存在,因为夺嫡结束后,新国主一出,多半就会直接宣告她们死了,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以示自己的仁厚。” 这番话让祝柒涟的脸色趋于惨白,她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偏还要强撑着朝祁清巫笑,好在晓彻及时拥住她给她传递了一丝温暖。 “所以小涟儿,如果我败了,我就会成为金丝笼里的北极公主,一辈子被生育所困,没有自由没有选择,直到失去了生育能力,被充入辛者库做粗使或是……被杀。” 她抚着杯口,风轻云淡的笑道,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其实这结果已算得上是善终,老国主一驾崩,随着她的那批北极公主就都要处理掉,产女多贡献大的送出宫去自谋生路;肚子不争气但还有些姿色的就送到别国做军妓,也不失为一种友交途径;膝下孩子少还长的一般的就只能是杀了。当然最终的去处还是由老国主决定,密函在册封当天就会交到亲信的手里,只等自己寿终正寝之后秘密处决。 “别怕,涟儿,别怕,清巫是天选之人,皇位非她莫属。她不会败,你也不会有事的。” 晓彻一边轻拍着祝柒涟的背,一边柔声哄着,祁清巫看着脸色逐渐红润的祝柒涟,忍不住的调戏她:“呦呦呦,你真怕假怕啊,莫不是想博取某人的同情,借此来个亲密接触吧……” “你……你胡说!我没有。” 祝柒涟的心思被人看透,脸更是红的和猴屁股一样,硬是从晓彻的怀里挣出来,直追祁清巫要撕她的嘴。祁清巫不怕,嘻嘻哈哈的逗着她,边跑边欠抽的喊:“来啊,来啊,诶!打不到,诶~又没打着!你不行啊,这这这……” 嬉笑怒骂间,圆月无声无息的攀上夜幕,投落了一地清辉。祁清巫望着一时心神荡漾走不动道,当即被祝柒涟钻了空子,直将她扑到地上搔她的痒,她笑得泪都出来了可还是没能逃出祝柒涟的魔爪。 后来每当祝柒涟提到这茬时都会加上一句:你当时是不是故意让我?怎么不跑?可她也就笑笑不做任何回答。那时候她看月亮看痴了,只一心的想,今夜月色真美,是适合寄以相思的模样。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祁清巫爱圆月、赏圆月,满心欢喜,可别人却不这么想。于苏与洱而言,如今的圆月就是一朵白玫,看着纯洁无暇惹人怜惜,可一靠近便刺得他浑身是血。哪怕是最锋利的长剑都比这几缕毫无质感的清辉来的安全,毕竟剑伤明处尚有药可医、而那人的桂宫寒光却可杀人于无形。 “殿下,找到车尧的行迹了。” 当俞白拿着一叠子信封寻来时,就见苏与洱素衣一件,背负着手定定的站在庭院里,朗朗清辉洒下,给他镀上了一层神仙才有的光晕。 “如何了?” “据探子说,车公子是今年七月十三进的凉都,拐进一家留仙楼之后就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了。诶,可国主不是说他已在西凉潜伏多年了吗?怎么来的比我们还迟?” “此人可能极擅长易容,传我命令,集西凉内部所有暗探,全力追踪十三当天从酒楼里出来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是!” “对了,殿下,西凉的少国主擢考刚结束,你不好奇……” “俞白。” “属下在!” “你若还想全须全尾的回东陵去,就闭上嘴,只管听令行事。” “属下明白。” 嘴上应的恭恭敬敬,可弯腰行礼的俞白愁的脸都皱成一团了,暗自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现在是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既要当西凉的和事佬时时安抚自家殿下的情绪,以防他一气之下举兵攻城,还要做东陵的跑腿工,到处忙着找人,这夹缝中求生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只盼着二皇主早日取胜,将殿下接回去,他也好过两天安生日子。 突有晚风佛过,吹得一树叶响,初秋的夜晚凉的很,苏与洱只着一件素衣,当下便回了房,木屋虽旧,倒也能御寒遮晒,又不少生活用品,另附有笔墨纸砚等,住起来还算舒心。 他见时候尚早便取了本书细细的读,而被搁在案桌边上为他明目的正是久姻节当晚,那盏说寻不着了的花灯,烛光扑闪间,只见得苏祁二字印在灯纸尾端。 对峙 亥时三刻,一道黑影突现,如蜉蝣戏水、飞鸟凌波,越空不发一丝声响。暮夜掩映下,那人轻松躲过巡逻兵,轻巧的落在了养心殿的屋顶上。 歇在内殿的陆远之耳朵动了动,眨眼的功夫人就窜上了房顶,却没见着一人,他蹙着眉误以为自己错将野猫当成刺客,可转念一想,暗叫不好,匆忙向内殿赶去。 “国主?国主……” 他靠在垂帘边,朝里轻声询问,却许久不得回答,刚想冲进去,就听里面回复:“远之。” “老臣在,国主可有什么异常?” “无妨,在外候着吧。” “是,老臣遵旨。” 陆远之弓着身子默默退下,无意一瞥注意到内室里燃起了烛火,出了寝殿便将闲杂人等遣走了。 被打搅了清梦的国主虽只着中衣,可丝毫不显慌乱,即便是懒懒的往榻上一依,仍有浑然天成的威严:“何人?何事?” “儿臣参见母亲。” 来人单膝跪地,朝国主行跪拜之礼,却身着宽袍,不显面容也不自报姓名。国主冷下了脸,拿起茶盏朝对方的脑袋砸去,那人身形微偏,既躲了痛,又揭了宽帽。一张白净的脸露出,笑得肆意又灿烂。 “夜闯宫门可是死罪,你这般随意不怕朕罚你?” “母亲心里有儿臣,儿臣知道。” 大国主与她少有亲昵,难得对话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时敷衍的一问。现下陡然来了兴致,脸色也好了几分。 “哦?怎么说?” “围猎之夜,母亲来看过我。” “是东陵那位告诉你的?” “母亲猜错了,是儿臣醒来后闻到帐里有股淡淡的花香,在这西凉谁人不知母亲不喜焚香,平日里都是叫陆总管选了合时节的花摆放在房中。” 这一番话说的既不奉承也略表了心意,大国主嘴角不留痕迹的弯了弯,无形中褪去了国主的锐气,只留下母亲的慈爱。 “没想到你本事不大,倒还有些孝心,过来这坐吧。” “儿臣谢母亲。” “说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你非急着半夜进宫?” 祁清巫面色一震,笑意渐渐消失,从怀里抽出几张信纸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大国主的手里:“还请母亲先看看这信上的内容。” 黄纸血字明明白白的记录着蓝清离离世的真相,此信总长五页,皆是牢中囚犯赵玉澜咬破了手指,一笔一笔写下的,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替蓝清离鸣冤,此文感人肺腑、用情至深,所阅之人无不泫然欲泣。可大国主却越看越阴沉,直至怒火中烧将其狠狠摔至祁清巫的脚下。 “当日南巡,朕已将赵家幼子纳入宫中封了贵从,近几年又借此给他家官女封爵,正夫诰命,赵家还有何不满?!” 祁清巫将信纸一张张拾起抖落干净,继而风轻云淡的笑一笑。她早知国主会是这样的反应,此番前来便是做好了久战的打算。 据她所知,蓝清离下葬六年后此事才又被翻出来计较个原委,而六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大国主渡过丧夫之痛花了六年、窦红卿从才人爬到国主夫也花了六年、赵玉澜全家从座上客跌至阶下囚同样是六年。 “母亲,赵家本意是为蓝……我父后求一个公道,父后尚未入宫就为了母亲的江山矜矜业业、日夜不眠,入宫后便收敛了锋芒,安安心心的待在母亲身边,为母亲排忧解难,却从不越距,父后无论是为子民还是为后从,他都做的完满。” “朕知道,蓝氏的功绩,朕都一件件的记在心里,用不着你来提醒!” “那母亲何不替父后讨个公道,虽然逝者已逝,即使抓住了凶手,判了罪偿了命,也无从知晓。可就算是为了正国法,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西凉的安定,又怎能让一罪人做国父做世人的表率?” 祁清巫耐心的试探着,她知道要将陈年旧事重新摆上台面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相信以母亲对父后的情意,再加上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定会…… “你还知道江山社稷、西凉安定才是第一位,既如此,又在这胡言乱语什么!什么罪人,什么父后?!” “母亲……” 她似乎认不得眼前人是谁般的节节后退,却又非要怀着最后一点期望在国主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母亲……母亲!我父后不是寿终正寝,是被下了毒!是被人害死的!母亲,你看看赵玉澜的血书啊母亲,您怎么能让凶手继续逍遥法外呢?以前不知便罢了,可现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凶手不是别人,是窦红卿!他买通了御膳房,日日给我父后送相生相克的食物,母亲您不恨吗?父后可是您的一生挚爱……” “够了!!来人,来人!给我把这个不忠不孝、夜闯皇城的东西拖下去,鞭五十、囚清府,没我的命令谁不都不许把她放出来!!!” 大国主气急了,夜深人静的,鸟鸣一声都能惊起一片人,她这般歇斯底里的岂不是要叫全皇城的人都知道?当即重重的甩了她一巴掌。祁清巫被扇的头偏了偏,唇角都破了,却偏偏静了下来,心也寒了,可又忍不住的委屈,再怎么强装镇定,声音里还是含着一股哽咽:“母亲……你为何总是不愿信我,我只是……只不过是……想给父后讨个公道,我没见过他,但我想他。” 一瞬间,大国主在祁清巫的身上恍然看到了蓝清离的影子,他也是这般会隐忍,什么都埋在心里,有时候难受的眼尾泛着红,泪珠要落不落的含在眼里,却还反过来安慰她说没关系。 “拖下去……拖下去吧。” 大国主的语气软和了些却更像是无力的叹息出来的。祁清巫终究没能等到母亲的垂怜,不过在陆远之的求情下,国主将五十鞭改成了二十杖,陆远之又替她悄悄的打点了人,施刑的女官特地卸了力气,长杖落在背上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疼。 她只着一件中衣跪在养心殿外,杖刑伤不到她,可不过些许秋风佛过就吹得她心中坠坠的疼,她知自己不该再开口,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忍了这么些年,不就是图一个真相吗? “母亲!母亲!你还记得父后的样子吗?!母亲!”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可就安分些,别再说让国主动气的话了,老臣是求爹爹告奶奶才给你减了罚的,你别再作践自己了!” “陆总管……你就让我说吧,我就想替我父后争一个公道,争一句话。” “你究竟就是为了蓝后,还是为你自己争的啊。” 陆远之叹了口气不再多言,皇宫内事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的。 “母亲!你还记得……” “打!给朕狠狠的打!谁敢留情,朕诛她九族!” 这下连女官都不敢放水了,猛地一杖真材实料的下去,祁清巫立马感觉到喉咙里含着一股子的血腥味,她张了张嘴,血就从她的口角流出,可她还不死心,平日的绵软全不见了,一时倔强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母亲……咳咳……母亲,你还记得,记得父后的样子吗?” 内室没应答,她就一遍又一遍的问下去。大国主透着窗户纸,忍不住往外看,眼睑微肿,像是老了十多岁。她何尝不记得,又怎会忘记,她哪里不恨,她是恨的肝肠寸断、恨的日夜难寐:“朕的嫡长女……朕的第一个孩子,朕满心欢喜等着的本该是你啊……” 起兵 元嘉三十年,太子刘劭弑杀宋文帝后,得帝位。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长太子李建成、四弟齐王李元吉及二人诸子,被立为太子。 乾化三年,禁军兵变,朱友贞诛杀朱友珪,遂在东京称帝。 “啧啧啧,我费了老半天的劲特地跑来图书馆可不是为了看这些的。” 说着,女子往后翻了一页,笑意竟凝固在脸上:公元1044年十月初,祁凉玥以清君侧为由起兵攻城,杀手足祁清巫、祁聂儿,弑帝祁林君…… 祁清巫猛地惊坐起,一层薄薄的银辉透过窗户投在她的床尾,反照出她那张白的同台上悲情的旦角似的脸。她人还虚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就听得屋外一阵轻轻敲门,戚竹蹑手蹑脚的猫到她帘前,轻声道:“主子,大皇主起兵了。” “清君侧……谁?” “陆远之。” 祁凉玥心里不安,对蓝清离的事耿耿于怀,又听说祁清巫半夜被巡逻兵从宫中押解出来,暗暗盘算了一番后,便上奏要入宫面见圣上。可近两日不管她怎么托人进言最后都是个死路,母亲不愿见她,回回让陆远之在殿外拦着:什么国主歇下了,内殿有官女在……让她再耐心等几日,等国主得空了,自会召见。 就在她不明所以,日日惶恐之时,礼部的眼线传来了消息:国主下了御旨……她两眼一抹黑,晕在了榻上。 清府张灯结彩、清府鼓乐齐鸣,清府大院跪了黑压压一群人,内监吊着嗓子宣读圣旨,脸上也自是一团喜气:“……嫡女清巫文采斐然、武艺超群,按西凉之律法,即日起授以册宝,立为少国主,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少国主,接旨吧。” 祁清巫身体还伤着,跪下起身这些寻常动作于她而言都很费力气,内监颇有眼力见识,递圣旨的时候恨不得将身子对折了才好。 “有劳公公了,戚竹!” “公公走这一趟辛苦,这些……就当是茶水钱了。” 说着,戚竹掩人耳目的将几张银票塞进了公公的袖口里。 “哎呦,哪里的话,日后奴才们还指着少国主的照拂呢……少国主身子不适好生将养着,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叫人来说一声,奴才必备的足足的给殿下送上,那……殿下,奴才们就先回宫里回话了。” “多谢公公,戚竹……送一送。” 戚竹立刻换上了职业假笑,边和公公客套着边将人送出了府。今个也正巧祝家女和晓太傅都在,祁清巫被他俩一左一右的扶起,边咳嗽边往清水雅居走。 “不过是二十杖刑而已,怎么就成了这样,你是不是又……” 祝柒涟扶着祁清巫的手臂,明显感觉她脚步虚浮、下盘不稳。整个人看上去就和棵蔫了的豆芽菜似的没个支撑点的随风飘摇。祝柒涟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漂亮的杏仁眼一时瞪的圆溜溜的。祁清巫心里发虚,一边咳嗽一边掩饰:“不是……咳咳……没。” “莫不是因为这次没人在旁陪侍?” 晓彻故意打趣替她圆场,惹得祁清巫微弱的笑一笑,一开口就引出了一串惊天动地的咳:“没人陪侍?咳咳……那……那你俩是什么……咳!木桩吗?” 她艰难的在床边坐下,喝了口祝柒涟递过来的苦药,下意识的眉心微蹙:“给赵非炎传信吧,要开始忙起来了。” “还用得着你说,晓彻早就派人过去了。” “那……” “凉都里的百姓,冬时年正在送。清巫,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赶紧把身子养好了才是关键,你难道还想带伤上阵?” “抱歉……咳咳……这次是我唐突了。” 她被药呛了口,直咳得心口疼,晓彻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他自是知道祁清巫此次为何如此冲动,只是他不说,反而温温的笑着,拐弯抹角的提醒她:“此战不容小觑,清巫你可得当心些。” “我懂,我懂……” 床尾的清辉如那林中惊鹿,突然扑闪了下,眨眼的功夫就被厚厚的积云掩的密不透光。见祁清巫神色微动像是回了神,戚竹思量再三才又附上一句:“晓太傅也不见了。” “什么?!无妨……就让众人按照晓彻的计划执行吧,他规划的很详尽,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另外……派一小队人马去寻寻,别是被祁凉玥给抓了去,诶!悄悄的,别走漏了风声。” “属下明白。” “对了,何时走的,可有和谁提起过?” “好像是……昨日午时,具体的还不太清楚,属下是刚刚见晓太傅的屋里烛火还亮着,想问问需不需要夜宵才发现人不见了的。” “知道了,去休息吧。” 祁清巫头痛的抚了抚额头,她手底下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让她省心,她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还能困着不让他们出去?!不过……以晓彻的性子,战前缺席,不应该啊…… 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夜,便是说的今晚吧:月色溶溶,偏染得满城凄冷;晚风如水,却吹落一地红枫。古往今来,无论是哪个时代,消息无疑是跑的最快的。不过夜,凉都的异动便传到了远在边界的苏与洱那里,俞白在门前徘徊了许久,直到屋内的人看不下去招他进来,他才支支吾吾的说了。 “殿下如何打算?” “如何打算?俞白,你是又忘了你现在该做什么了?” 俞白面露难色,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蹦出一个字,还是被苏与洱凉凉的看了一眼才赶紧开了口:“探子说当日的酒楼里除了些泛泛之辈,二皇主和祝家女也在。” “……继续。” 苏与洱不留痕迹的蹙起眉头,持着书的手也紧了紧,指甲不知何时嵌进了纸页里,印出了一道圆弧。他不知,就算此事真和祁清巫有关系,俞白也会因为那个送簪给他的姑娘而瞒下一些的。 “出了酒楼之后,人潮涌动、鱼目混杂的,探子说,嗯……实在是查不到。不过!据说有人看见车尧在申时出了城,我们的探子一路跟着,似乎是向我们这边来了。”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苏与洱和俞白对视一眼,两人皆慢慢的起了身。内室烛火高燃,将来人的身影拉长投在了门扇上,那人本意似是不想惹得屋内人惶恐,故意轻轻的落脚却依旧将木板踩的吱呀吱呀响,他身形顿了顿,暗叹一口气,再动身的时候便没了顾忌,吱呀声和鸣,像是奏出了一首刺耳的接风曲。 “看来,事情快要结束了。” 苏与洱压低了声音,自顾自的呢喃,纸门被“唰”的打开,他长剑出鞘,正要同俞白一起刺过去,却在惨白的月光中看清了那人的脸。 他浅浅的笑了笑,说:“苏少主,是我,晓彻。” 原来,事情才刚刚开始。 攻城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 言语虽弱凝聚起来却有杀人的力量,多日的网络暴力将当红明星折磨的精力憔悴。他眼下乌青、眼睑浮肿,却还要努力的将眼睛睁的更大一些,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惨。 “我会将你送走。” “……为什么?”不知怎的,他竟声线微颤。 “因为这样你就安全了。” 那人从书里抬起头,朝他浅浅的笑一笑,午后的光刺眼的很,可他竟看清了,是祁清巫,是同她一模一样的人!! 夜深人静,深谷里陡然荡出几声鸟鸣,苏与洱毫无预兆的睁开眼,他愣愣的盯着房梁,一时有些虚晃,觉得自己还处在梦里,可熟悉的环境又在无形中告诉他这已经是现实了。 刚缓过些神来,不久前晓彻同他说的话便如潮水似的一哄而来,也不管他现在是否愿意去细究这些事情。 “苏少主,我来是有东西要带给你。” “西凉内斗,太傅闲情。” 苏与洱少语,却针针见血,不留情面。晓彻抿唇一笑,他本是个喜欢打太极的主儿,但也得分人,像苏与洱这样的,就要下些猛料才好沟通。可他尚未开口,就被一把寒光凌冽的长剑抵住了脖子。 “车尧。” 晓彻微愣,但很快又风轻云淡的笑了:“苏少主这说的是谁?我从未听过。” 他边绵软的说着话边不动声色的用手指夹着剑将它推开了去,苏与洱反手一转,剑尖转了个弯,极具威胁性的顶住了晓彻的下巴。 “车尧,你身为东陵密探,却迟迟不来觐见,该当何罪!” “苏少主误会,我虽痛恨西凉男尊女卑的制度,遗憾无数心怀抱负的男儿因成亲断送了前程,当然,也羡慕过东陵男子自由,但我既然身为西凉子民,就绝不会背叛西凉,只此还望苏少主明鉴!” 说着,他嘴唇一抿、眉心微蹙、拱着手身子就折了下去,看着还真有几分忠臣烈士的样,连苏与洱都被唬住了。不得不说,晓彻真是个演技十足的两面派,看着人畜无害,其实心里花花肠子比谁都多,同为男子又在西凉憋屈了这么多天,自然是能体会他这番话里的痛楚。 “坐吧,何事?” “有样东西不知苏少主可还记得?” 晓彻边试探性的开口,边从怀里掏出个血玉镯子推到苏与洱面前。苏与洱面无波澜,可眼神微沉了些,他初来此地便发现镯子没了,一开始还误以为是掉哪了,也假装不在意的偷偷找过两天,但没过多久便明白了,她这血养的镯子哪有那么容易掉,左右不过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摘了罢了,他心里暗道讽刺:当初强带的是她,如今要摘的也是她。 “我家殿下心里有你,若想通了还望苏少主能助一臂之力。” “殿下?二……少国主将我送来此地不就是为了她的宏图大业,既已完成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皇主祁凉玥有意东宫,心生不满,两方交战,兵力悬殊。若大皇主为争皇权不念旧情一意孤行,殿下性命堪忧,我不得不提前打算,还望苏少主三思。” “我只一句,太傅所述与我何干?” 苏与洱冷下了脸,把话说的又硬又狠。她当自己是什么?小猫小狗吗?不需要的时候就往边界送,需要了就派人来知会一声,真当他是任人摆布的性子?! 明明是句没什么温度的话,可晓彻却明白了,苏与洱在乎的只是祁清巫对他到底有没有情:“苏少主若是有空不如看看殿下送你的箱子,夜已渐深,晓某就不多打扰了。” 他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起身、行礼、离开,恍若一阵烟似的轻飘飘的消失了。 凉风飕飕的从窗户的缝隙里蹿进,吹得苏与洱浑身一颤,他终是起身将落满了灰的木箱子从角落里拖出来,像孩子要打开期待已久的礼物盒那般,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颤颤巍巍的将箱盖掀开。 入目却还是那些奇珍异宝,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深邃的眸子动了动,有些破碎的前兆,他将东西一件件的拿出来,反复检查着箱子,直到天边微亮,送来了清晨的风,那桌案上的花灯扑闪,替苏与洱照亮了箱底的暗格。 同一时间,祁凉玥领兵攻城,挟持官眷逼国主现身。随后祁清巫带伤上阵,双方迎面抗击,凉都深陷火海。 “殿下,还好吗?” “我可以,城中百姓都送走了吗,我怎么在街上看到了小孩儿。” 冬时年突然歪着身子凑到她跟前来,一张稚嫩的脸被放大了无数倍,吓得祁清巫赶紧把一声呼之欲出的痛吟咽回肚子里,回首却捂着后肩龇牙咧嘴的。 “没来得及全送出去,城南还剩下一些。” 祁清巫挠了挠脑瓜子,脸上出现了犯难的神情。祁凉玥选择的攻城时机很微妙,丑时末宫门大开、百官上朝、家中只剩亲眷;寅时全城初醒,街上不过零星几人,连空气都还冷着,遇上个把拿着真刀实枪的兵就只能抱头乱窜了。若不是她早有准备,此时上演的便是城破人亡,祁凉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 “交战的时候注意一些,尽量把敌军引到别处去,按照……” “嗦!” 一只羽箭宛跳跃了时空般的平白出现,带着股要将周围所能触及的空气都死搅在一起的气势迎面而来,好在她反应机敏,侧了身子,只被削去耳边的碎发。她好不容易于混乱的沙场里寻到自己的下属,可连话都没能讲句完整的,就又被连拖带扯的硬拽回了对战中。 “二皇主,你的对手在这里。” 说话的是祁凉玥的亲信戚风,她受命,不管使用何种手段,必得在大皇主找到国主之前将祁清巫拖在宫外。 “戚风!” “若是说教大可不必,二皇主还是留存着体力同我一战吧。” 祁清巫心道好笑,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她向来不喜欢按常理出牌,说教?可拉倒吧,又不是她的人,说什么说?! “戚风!好好为你的主子尽忠,就算是佞臣,也有一两个不离不弃的狗腿子,我看好你哦~” 到这,祁清巫还算是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正常人,话一说完,戚风尚未眨眼,却见祁清巫不知从哪里旋出了一把铁扇,指节像是被拆卸的粉碎再环环相扣,灵活的似有了生命,将那重达三斤七两的铁扇把玩的同根小牙签一般。将戚风唬的节节败退,等她缓过神明白那不过是小把戏时,就见祁清巫藏在铁扇后的眸子,是比她身后冉冉升起的太阳还要红的红,像盛了几杯人血在眼睛里。她看着那双红眸以为祁清巫是面无表情的,可当她拿开铁扇时,唇角却带着笑,冷硬的同刻在脸上的别无二样,戚风不由得觉得毛骨悚然。 “杀!!!” 是中气十足的吼声,为此,祁清巫特地下了马,她打心底里赞赏这个即使害怕却依旧充满勇气的姑娘,若不是对祁凉玥太过忠心的话,定会收来为己用。 兵刃相接、血肉撕裂;炮火横飞、屋脊坍塌,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直灌进祁清巫的耳朵里,她陡然停下,喘着气转头去看,目光所及之处尸横遍野、一片狼藉。一些个平日里光鲜亮丽的亲眷从摇摇欲坠的半壁屋后冒出头来,惊恐的眼睛四下滴溜溜的直转,扯着褴褛衣衫,在人群中寻找依靠。可惜羽箭炮火不长眼,成片成片的扫过去也分不清究竟是兵还是民,岌岌可危的墙壁跟着哗啦啦倒了一地,还没看清,灰尘一扬,人就没了。 在她失神的时候,被人钻了空子当肩刺穿,她咬着牙反击回去,将人当场击杀,趁着这一分半刻的间隙在心里暗暗立誓:西凉血河,只此一次。 立场 交战不过五日,往昔繁荣的凉都现如今满目疮痍,长街商铺的招牌被炮火炸的七零八落,还能堪堪挂在门店上就已是万幸;混乱的马蹄印成了战争的图章被深深的记录在地面上,总有一天会被后人指着回忆起来;枫叶开始成片成片打着旋的飘落,巧合似的掩盖住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首,转眼惹得满城红。 祁清巫也在这簌簌红枫雨中单枪匹马的杀进了皇宫,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她扬起马鞭狠狠一甩,像是要将自己十多年的委屈都凝聚在这一鞭上发泄出去,凉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莫名感到一丝快意。 是她自己要求的,原本按晓彻的意思,为防止祁凉玥下阴招,入宫必须有人陪在她身边,关键时刻能保她安全,可她不愿意。她和祁凉玥之间纠葛太多,多到不容他人插手,除了各自父后间的恩怨、还有国主、有苏与洱,这是属于她的战役,她想一个人面对,做个了结, 冬时年晓彻被她以余孽未清为由留在了宫外,祝柒涟打一开始就被派去治疗伤员,也算是给她个扬眉吐气的机会,经此一战,她神医的名号就该传出去了,以后再不必日日伪装自己是个连药草都分不清的庸医了。 “吃了吧,肯定是吃了……” 祝柒涟一边给人包扎伤口,一边自顾自的念叨,脸上的表情也愈加凶狠,将后面排队等着的人吓走大半。 “吃了就吃了,不敢说算怎么回事!还把我支到别处去,以为这样都能躲过了?!下一个!!” 她粗鲁的撕开纱布,这一举动让那些个伤员将呼之欲出的痛吟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里,一轮到某个人就赶紧乖乖巧巧的将伤口露出来,都不用着她询问,自己就把病情说了出来。 “那么喜欢干嘛不接回来,还非要送出去……不都劝了她了,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不过受了二十杖就咳成那样,定是吃了许多海棠糕。祁清巫从小就这样,长大之后脾气是好了不少,但那些个不良习惯还是没有改掉,比如说心情一不好就疯狂吃甜食,无论别人怎么说都没用。起初在她的调理下还有点起色,可现今……怕是又失败了吧,也不知送走苏与洱的那个晚上,她偷偷摸摸的吃了多少。 这么想着,祝柒涟不禁暗暗叹了口气,狂风突起,将她手肘边的纱布吹起来,途经青山百川、承载风雨暖阳,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祁清巫和祁凉玥之间。她找到了,她果真在那里,太和殿的龙椅上。 没人知道她在那里坐了多久,久到祁清巫看到她的第一眼误以为她凝成了一具泥塑的雕像,灵魂抽离、肉身固执,她愿意长长久久的守着这惊惶不定的欢愉,即使未来得被皇位束缚的寸步不得离,她依旧愿意。 一人在殿内、一人在殿外;一个像是城破兵败的亡国帝王、另一个则是心系民生的正义将军。她们总是这般对立,似乎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的,争国主宠爱、争往事真相、争桂冠、争皇位……她本不需同她争,明明她才是最负期待的那个,明明她才是有父后庇佑的那个,明明她才是西凉的嫡长女,为何…… “清巫,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她被纷扰的回忆塞的满满的,一时间头痛欲裂,却依旧撑着龙椅扶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带着股不容他人怜悯的倔强,一步步的从高台走下。 “我们三个当中,你是唯一一个被陆远之抱过的皇主,那时候你还小,你不知道。母亲嘴上说着不喜欢你,可每逢佳节,她都会隔着人群遥遥看你一眼;你的喜好每年都在变,但家宴时桌上总有你喜欢吃的;你似乎总是被严惩的那个,但母亲除了罚你杖刑鞭刑便再无其他,即使判了流放,只要有一人求情就立刻将你调回,母亲小心翼翼的护着你,母亲这么爱你……你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惹祸,你根本不配!!你不值得母亲对你这么好!为什么!凭什么!!” 祁凉玥越说越悲愤,额上青筋暴起,上下牙齿不停的打颤,她激动到破了音,像是被猛地撕开的胶布,无论是贴的人还是听的人心里皆是一坠,她反反复复的朝着祁清巫嘶吼质问:“为什么?凭什么!!” 祁清巫看她如同困兽一般在空荡的大和殿里团团转,陡然心生一丝悲怜。祁凉玥跌跌锵锵的往后退,注满了委屈的泪珠从她瞪大的眼眶里溢出,她瘪着嘴巴,可怜兮兮的念叨着:“为什么呀,到底为什么呀,这份心思若是放在我身上,我一定会成为西凉最优秀的皇主……” “本主日夜勤勉、本主谨慎言行,本主富有远见!这皇位该是本主的!!!本主才是西凉的天选之人!” 软弱和强硬的变幻只在一瞬间,下一秒,一柄寒光凌冽的剑从昏暗的殿内冲出,祁清巫挑开铁扇,急急后撤,掀起一片尘土。 “祁清巫,你于西凉有过无功,本主诛杀你理所应当!” 三言两语间祁凉玥重新找回了立场,将两人正邪掉了个个,变脸之快看得祁清巫膛目结舌。疯魔了的祁凉玥武力值高涨,毫不留情的攻击让还念着手足之情的祁清巫有些招架不住,她忍不住嗤笑自己一声:喂喂喂!当真被她牵着鼻子走了?被害的是我的父后,忍辱负重多年的也是我不是她祁凉玥!如此想着红眸冷了些,一把铁扇在她手上被旋出了花样,听话的很,指哪打哪。 两人带着仇怨同时腾空而起刺向对方,长剑与铁扇相接,噼里啪啦的直冒火星,满地红枫被冲向四方,强大的气场将外围的鸟儿都震飞了去,两人却是谁也不让谁,都尽了全身气力硬撑着,将什么稳妥、谋略、兵法都抛诸脑后,似乎赢了第一招就是赢到了最后。 “皇妹,我也是苦练十多年,台斗场上的失误你若当了真,小心丢了性命,皇姐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见她换上伪君子的皮囊,祁清巫不禁无奈一笑:“皇姐,这里就我们两人,别装了累不累?窦红卿学我父后,你又学窦红卿,到最后都不过是我父后的仿制品,何必呢?” “假的终究是假的,成不了真。” “你放屁!我父后是真性情,蓝清离才是假正经,要说会装谁能比得过蓝清离,人前一套舍己为人的皮子,背后一副自命清高的架子,同是后宫侍从,谁能比谁高贵。” 她们心中都有气,也知成王败寇天差地别,缠斗时自然拿出了所有本事,一时竟难分上下,只得另辟蹊径,打着嘴炮试图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祁清巫一边以攻为守、步步逼近,一边分了心的想怎么用言语扎她,可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祁凉玥抢先开口了。 “皇妹,你喜欢苏与洱吧。” 一击即中!祁清巫的铁扇被她一下子挑至空中。 “既然喜欢为什么要送走?是怕本主动他,还是……怕本主抢走他?你放心,再怎么说也是本主的妹夫,本主不动。” 祁凉玥很了解她,知道同她交谈不能看脸,只能看眼。她与她暗地里斗了那么多年,可以说除了母亲,下一个了解的便是她。祁凉玥紧盯着她的眼睛,直到看到那双红眸里的坚定有些破碎,才阴阴的笑了。 “可本主不动,不代表苏少主也没这份心思,毕竟一开始定下的联姻对象是本主,围猎之时的事……你知道的吧。” 祁清巫失了手,下落的铁扇与她擦肩而过,“哐当”一声,沉重又清脆几乎要将她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扯断。祁凉玥却越攻越猛,在她身上找到了无数破绽,她故作烦恼之态,将话说的极其暧昧,惹人遐想:“本主同他说‘本主的府上干净,愿意娶他、圆他心愿,助他一臂之力’。你猜他怎么说?” “够了,闭嘴!!” 铁扇被她一脚踢起,接住的瞬间,尖锐的扇尖弹出,直朝她脖颈而去,祁凉玥被人控住命脉却不见慌乱,仰着脖子得意洋洋的垂眼看她。 “你这年纪轻轻,做点什么不好偏偏动了情,身在皇家,妹妹,这可致命呐!” 这口气听着像平日里油嘴滑舌、没皮没脸的祁清巫,再看被人拆穿了心思的祁清巫反倒成了两幅做派的“伪君子”了。 围猎之事是她心中所痛,她掩埋多日只为给自己留一丝念想,输赢不论,哪怕最后苏与洱真的选择祁凉玥,要入凉府,她也能靠着这份念想活下去并诚心祝福他们。 可惜再怎么克制,她还是有私心了。 祁清巫一手控制着祁凉玥,一手从腰带里掏出响箭,盘了许久才将它举起,一窜火星直溜溜的往天上窜,在辽阔的空中绽放出蓝色的花。 “呦,终于憋不住了,不装了?看看,看看,所以说血脉是没法隐藏的,恭喜你皇妹,你完美的继承了蓝清离的清高架子。” 她尝到了甜头,一口一句脏水的往祁清巫身上泼,祁清巫默默听着,执着铁扇的手逐渐收紧。祁凉玥句句一针见血,其实她也是个伪君子吧,嘴上说着要给他自由,实际上又舍不得放手;说要给父后争个公道,其实都是为了自己;本意是为西凉造福、永保和平,可深究起来,她又是挑起战事的另一罪魁祸首。祁凉玥说的对,她找不到话反驳。 祁清巫陷入了自己的怪圈,又担心着苏与洱的处境,坏情绪爆发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绞死在其中,她左右彷徨寻不着出口,却不知曜日下的一朵蓝花炸碎了多少人的心。 冲破 “妻君,大皇主和二皇主斗得厉害,我们不去帮帮皇姐吗?” “不去了,外面危险,我们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祁聂儿将人揽回来,自己却从门缝里往外瞧了一眼,回首安抚性的朝许宸轻轻的笑了笑。祁凉玥不是没来找过她,但都被她拒绝了,说的再怎么好听都是谋反,更何况自从在宫中面见过国主夫后,她就失了掺和其中的兴致,她也不想再被当作刀使了。 “咳咳……”没走两步,祁聂儿突然咳出一口血来。 “妻君!妻君你还好吗?我去寻大夫来吧。” “不必了,兵荒马乱的时节,哪有大夫会来,我歇歇就好。” 祁聂儿接过许宸递来的帕子擦擦嘴,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围猎之时她高烧不退,窦红卿为了夺得先机,准许御医给她下猛药用偏方,无意间伤了根本,如今她受不得风淋不了雨、一激动还容易咳血,是没能力也没资格再同她的皇姐们争什么了。 “回吧,回吧……” 她叹息般的同自己说道,在许宸的掺扶下病怏怏的进了屋,两人的身影逐渐被昏暗吞噬,慢慢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毕竟史册的笔墨有限,得留给依旧神采奕奕、轰轰烈烈的人们呐。 太和殿外,祁凉玥趁着祁清巫心思不定突然后撤一步,霎时从四面八方涌出了一群身着盔甲的步兵将祁清巫团团围住。 “你当真以为本主会老老实实受你牵制?先不说本主手上还握着一批官眷的性命,就凭你稀寡的兵力,你拿什么和本主抗衡?皇妹,从古至今,但凡涉及夺嫡之战哪个不是头破血流,你知道为什么本主一直没婚娶吗?就是为了今天啊。看看你这副儿女情长的样子,可真丢我们西凉的脸!这人啊……自身都难保了还顾及这顾及那的,难怪不成大器。” “他在哪?!你对他做什么了!!” “这……你就得好好猜猜了,对了,你们还没同房吧,怪不得……” 怒急攻心,祁清巫红眸彻冷,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的细碎,当即运气开扇冲了过去。祁凉玥从容的挥了挥手,精兵们提剑相向,祁清巫刚要动手,就听得祁凉玥幽幽一句:“你可想好了,或许这一下会刺在苏与洱的身上。” 她不过堪堪一顿,就被人划伤了腰侧,瞬间血如泉涌,浸透了衣衫,又受自身气力反噬,当场一口血喷到地上。祁清巫略显狼狈的后退,一扬手,铁扇被转至空中,尖锐的扇尖带起一阵强劲的旋风将人逼退了些,翩然而起的枫叶像被赋予了灵魂,成排成列的朝他们刮去,红枫抹喉、一击毙命,眨眼的功夫精兵接连倒下。她趁着这间隙稳了稳心神,复了平日里风流肆意的模样。 “祁凉玥,口说无凭,我和你的交情还没好到你随便讲两句我就信。” “正邪难辨、是非难分,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判别标准,你说的对,我自身都难保了还想什么其他。” 她冲破了自己给自己下的迷雾阵,一时间觉得天地都宽广了许多。怕什么、退什么!!想要就去争取,往后时日还长着呢,难道都要这般畏畏缩缩的过?装了这许多年的初衷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一朝翻身做主,脱了脚链手铐、离开那座金丝笼,挺直腰板的活!! 接下坠落的铁扇,她蹬地而起,天女散花似的暗器从铁扇中射出,细细密密的针被越过云雾的炽阳一照,差点晃了祁凉玥的眼,还好她听声辨位学的不错,不然今个非得被扎成刺猬不可。 “我自认行的正坐的端,问心无愧,别人怎么说关我屁事!” “我是为我父后争还是为我自己争,又有何区别?窦红卿害死我父后,我就要他偿命!还有你,你犯了错、杀了人,上下嘴唇一碰还想推到我身上?又学窦红卿的手段?能不能有点新意。” “今天我就把话撂这,苏与洱是我的,我喜欢!我就算是让他回东陵去,都不会给你留一丝半点的机会,结果再差也不过是我再抢一次亲,再挨五十棍!” 她身着金甲、气势凌然,正午烈阳扫过去,鳞片反照,使得她周身都散着璀璨夺目的光。祁凉玥瞧着,心底一凉,她挡不住那光、她找不到立场、她节节败退直至那端肃龙椅之下。 头顶九五之尊、如负千斤,正对粼粼金光、面如土色。祁凉玥的自信与立场崩塌的无声无息,可她的崩溃却肉眼可见,就在某一个瞬间,很明显的,她依着台边瘫软下去,所有的勇气都化烟似的消散了。 混混沌沌间,祁凉玥突然疯魔的低笑起来,她似于绝望中又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你以为你赢了吗?不!!本主打不过你,不代表本主的兵也打不过你,哈哈哈哈!!!!你听见了吗?城外的战鼓已经敲响了,那些可都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死士,祁清巫……你有几条命可以用啊,啊?!哈哈哈哈!!!!这西凉终是我的祁凉玥的……” 她扶着台阶边歪歪斜斜的站起,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衫和头发,在祁清巫略带同情的眼神中,将手交叠于小腹上,故作端庄敦肃的说道:“你们谁都不许小瞧了朕,朕是这西凉至高无上的王!朕有温和的父后、朕有慈爱的母亲,你!你,没错就是你,朕要封你做北极公主,让你在狭隘的后院里看着朕坐拥这万里山河……” “朕不会输,朕不能输!!朕是被寄以厚望而来,朕不能输……要是输了,要是输了……母亲、父后就再不会来看我了……” 祁清巫本以为她失了智,说的话都不能当真,没想到城外真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战鼓声,她的兵力不足,外面只靠晓彻、冬时年他们是万万撑不住的。 “赵非炎!!!” 红衣应声飞来,手握精巧的匕首,落地时正好和祁清巫无缝衔接,控制住了疯疯癫癫祁凉玥。 “殿下。” “看好她,我得去宫外了,还有……” “属下明白。” 窦红卿和赵非炎有杀父之仇,就算祁清巫不特意提醒,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祁清巫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万事小心便快马加鞭的出了宫。 蓝色烟花在天空炸开的时候,戚竹还以为祁清巫遭遇不测,急急的要脱身进宫帮自家殿下,却被晓彻拦下,她问缘由,晓彻不解释只冲她高深莫测的笑。 很快,皇宫的方向扬起一阵尘土,是祁清巫回来了。与之相对的是祁凉玥麾下一群超越常人的精锐兵,在没有将军领导的情况下,依旧声势浩大闯入城中。 晓彻他们几乎都来不及反应,就见马背上的祁清巫弓下身子,顺势摘了他们的军旗,一边往城外跑一边高声喊道:“所有人,听我号令!驻守宫门、抵挡叛军!!” 听她之声,惶惶不安的众将士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当即兵分两路奉命行事。死士涌入,凉都混战。 祁清巫在快临城门之时飞身下马,顺带一蹬马屁股,任它抬起前蹄、长鸣一声,欢欢撒撒、无拘无束的跑出城。她转身快意一笑,举手开扇、放肆低吼、毫不犹豫的冲杀进这修罗场。 肉沫横飞、残肢遍地,浓重的血腥味冲进祁清巫的鼻子里,她忍住汹涌的呕吐感、一阵阵的耳鸣,麻木的重复着转扇、切割的动作。奈何死士接连不断,无穷无尽,就连冬时年都渐感体力不支。 果不其然,在祁清巫又一个旋转、抹脖,鲜血滋滋的喷溅而出之后,一道白光晃晃闪过,她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突兀的黑;她试图用触觉感知世界,可身体也不受控制,被抽了力气般的直往下瘫;她放声叫喊,却什么也听不见,一时还以为自己嗓子坏了,说不了话了。 她又被困住了,在一个静默又黑暗的世界里,可她才刚逃出来啊!晶莹的泪毫无预兆的从她无神空洞的眼眶里溢出,她慌了。 “清巫……清巫!” 有人在叫她,声音很熟悉。 她的世界被掉了个个,天翻地覆的阵仗,她看见一张清秀担忧的脸,那人咬牙切齿的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你凭什么认为……凭什么!” 她这一天,凭什么、为什么可听的太多了。 祁清巫微弱的笑笑,一点点的抹去那人脸上的血迹,紧蹙着眉,疼惜又爱怜的说道:“苏耳朵,你看,血都溅到你脸上了……” 援军入城,夺嫡之战,二皇主胜。 心意 苏与洱在期冀和否定之间来回徘徊,犹豫了许久才猛地打开木箱里的暗格,里面只放了三封信,按顺序摆的齐整。 一封和离书、一封陈情表、一封遗书。 他像是接到了块烫手山芋,放回箱底不是、打开也不是,只是愣着神,一遍遍的看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字迹。 苏与洱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和离书写的很简短,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既为连理,该承妻君之责,护我夫周全,奈何位卑言轻,屡屡卷其至险境,又前有猛虎、后有豺狼,难博得一番天地,故此相离。愿我夫日后,俊朗若初见、荣华复当年,永呈寿康,选聘心仪,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什么大字不识,明明写的很好啊。苏与洱浅浅一笑,心中五味杂陈,她心中是有他的,不然也不会诚心祝愿他安好。 陈情表一看就知道不是给他的,打开瞧了两眼果不其然,开头便是:臣有言进东陵国主。 臣承蒙厚爱,此生能娶少主一人足矣。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臣深以为敬,受益良多。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臣深以为幸,感念神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有夫如此,乱臣心曲。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特此书信一封,遥谢国主许亲,臣得以明虽俗世污浊,清明尚在…… 接下来两大页竟都是夸赞东陵国主英明神武、治国有方的客套词,苏与洱忍不住笑出了声,心底郁结也少些许多。没想到祁清巫还会言官那一套,华而不实的功底也强。 和离书是给他的,陈情表是上奏给他父皇的,那这封遗书…… 他强装冷静的吞了几口气,可耐不住手心直冒汗,几乎将信封濡湿。 “若尔见详,是为妻之身后事,恕妻无能,未成所愿。” 是祁清巫的风格,喜欢故作深沉,但坚持不了多久就现了原形。这封信不比前两封,没有那么多华丽的辞藻做修饰,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简朴又浅白,也正因如此才会一下子就触动了苏与洱的心。 “你来西凉本意是两国交好,签订永久的贸易关系,我只因一己私欲就打乱了你的计划是我之过。我将名下最大的矿场赠予你,你回东陵也好有个交代。若你心仪大皇主,想同她白头偕老,就将这矿场当作嫁妆吧,日后也不至被轻贱。” 战前,祁清巫将自己关在清海堂一天一夜,期间只见下人将一盘盘的海棠糕流水似的端进去。她一手执笔,一手将甜腻的糕点一块块的往嘴里塞,实在吃不下了还非要忍着恶心继续往下咽,最后抱着夜壶吐的昏天黑地,胃酸一阵阵的上涌,嘴里都泛着苦。她不管,接着要人送海棠糕来,来来回回折腾了五次,才写完这三封信。整个人若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脸白的似鬼,虚的连话都说不了,就着坐下席便睡着了,像是将一切都交付了出去,再无留恋。 她这般折磨自己也只为求一丝心安。臣得以明虽俗世污浊,清明尚在……她却连这么点清明都保不住,都送走了,日后,她还能有什么。 之后许多字,苏与洱再看不下去了,他承认他反应迟钝还敏感多疑,不懂情趣呆的同块木头没有分别,竟直到现在才通晓她的心意,什么华而不实,什么言官之论,再回头看看,皆是她锥心之言。 臣得以明虽俗世污浊,清明尚在……她竟这般看重他。宽袖下的手逐渐收紧,一时心中又愉悦又惊慌,遗书……遗书……这是不是意味着…… “俞白!俞白!!” “殿下,属下在。” “戚竹走时是不是另同你说了什么?” “这……” 俞白支支吾吾的,神色有些慌张,暗暗斟酌着怎么圆谎才比较自然。 “俞白,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当然是殿下,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我自然是要以殿下马首是瞻。” 他试图用祁清巫那套,废话着废话着就能将苏与洱蒙过去。可惜苏与洱正焦急,没空同他扯皮,脸一冷连着声音都凶了些。 “还不说!” “戚竹同属下说,夺嫡之战危险丛生,为保殿下安全才将殿下送至此地,十日之后以烟花为信,若是蓝色,二皇主兵败,殿下不宜再回西凉,若是红色,不日二皇主就会来接殿下回家。” “她当真这么说?” “属下不敢有所隐瞒,不知殿下现在作何打算?” “……” 苏与洱噤了声,原来当初她说的别怕,你会安全的竟是这个意思。 “殿下?” “我想想,容我想想……” 深情来的太快太突然,他乱的手足无措,需要点时间理理头绪。 第二日,他便和俞白收拾好行李,驾着车直往凉都赶,当西边的天空炸开一朵蓝色的花时,苏与洱心都凉了半截,他将杂物全丢给了俞白,自己纵马扬鞭,昼夜颠倒的赶路,愣是将五日的路程缩至三日半。 刚到城门口,就见凉都混战,满地的残骸尸骨,他压抑着心底的不安,一路冲杀进去,转身却见祁清巫以一种香消玉损之态向后倒去,他飞身过去搂住她,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句完整话来。所有的惊慌、所有的思念以及恍然大悟之后的愧疚一股脑的轰轰烈烈涌来,堵塞住他的口鼻,他喘着气,千言万语最终竟凝聚成一句断断续续的质问:“你凭什么认为……凭什么?!” 如此冷冽的语气,甚至带着些恶狠狠的味道,没有半分柔情可言,他一开口就后悔了,可祁清巫却爱怜的看着他,替他一点点抹去脸上的血痕,她说:“苏耳朵,你看,血都溅到你脸上了。” 后来,他手下的军队抵达战场,当即改变了局势,死士悉数被控制,国主和陆远之也悄悄的走密道回宫,他便先将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祁清巫带回了清府。 他又要因祁清巫负伤而陪侍了,又! “怎么样?” “不太好,后背的伤口开裂却没有及时换药,现在好像发炎了……” 祝柒涟蹙着眉,按了按祁清巫的腹部,听得她下意识的一声顶叮咛,眉更是皱的要打结:“肚子里还有积食,果然是吃了。” “我给开方子,一样样的治,先解决身上的伤口吧。” 不比第一次见的时候那番随意,祝柒涟看上去像张绷紧了的弓,说话写字时给人一种脸颊脚尖都在用力的感觉、 是他来迟了,苏与洱暗想。 “哎呦……冷血的男人有什么好的,非得把自己都搭进去了……真是。” 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看了苏与洱两眼:“方子在这,煎了药喂下去,若明日前还不醒,我再来给她扎针。” “多谢祝姑娘。” 他让俞白去煎药,又好生将人送出去后才匆匆回到她身边。即使昏迷,祁清巫依然紧蹙着眉头,额上虚汗阵阵,脸色也愈加苍白。苏与洱洗了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微微一扬唇。他本是最不会服侍人的,在东陵的时候连个药都涂不好,全靠母后俞白细心照料着,现如今倒是样样得心应手了,说起来都是多亏了祁清巫。 只要人还在就好,人在……什么都好。 房里没了别人,苏与洱气场一变,放松了。他替她拨开贴在脸边的湿发,眼神绵软了许多,细看还有隐隐的疼惜流出。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俯下身像她当初做的那样,脸颊与手背相贴。他哑着嗓子轻声道:“以后我会护着你的,我护着你……” 于苏与洱而言,这是他此生最重的承诺,也是他所能给的最为直接的情意。 他要将这个人彻彻底底的放在心上了。 情深 祝柒涟的药好,祁清巫当天晚上就醒了,迷迷糊糊的见着苏与洱,还误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喊了他两声就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苏与洱也没叫她,就在床边不出声的等着、看着。 亥时的棒子响了三声后,她才又睁开眼,红眸里也有了神韵。他急急上前,将她扶起:“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西凉内战、凉都混乱,叫苏少主看笑话了,咳咳……先在此谢过苏少主出手相救。” 她没应他,反倒说话生疏又客气,苏与洱恍然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这同他预期的相差甚远。 也是了,就算有情又怎么样,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总是被动着不表心迹也怨不得别人对他冷淡,况且他们又分别开了许久…… 苏与洱抿了抿嘴唇,心口涩涩的难发声,哽了半天还是故作自如的朝她浅笑道:“无事,你且好好养身子吧。” 说着,就要起身出去,却被祁清巫一把拽回,她吻了他。 四目相对之时,祁清巫眼里满是戏弄成功后得意的笑意,可他竟是一点气也没有,尽想着她高兴便好。 “这回,要用羽扇遮着么?” 她眉尖上挑,笑得甚是开怀。这句话落在苏与洱的耳朵里,无异于是一把利刃,斩断了他所有的顾忌和犹豫。积压多日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炸的苏与洱大脑一片空白,是什么疏离板正都没有了,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他猛地欺身而上,狠狠的捉住了她的唇,这是苏与洱第一次主动亲吻她,也是最为汹涌热烈的一次。 两人将床板震的吱呀直响,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在为刚刚经历过大战的西凉创造人口财富,然而事实上这只是一次纯洁的亲吻,用来聊表心意互通情思。 至少苏与洱是这么认为的。 当祁清巫的手顺着略有凌乱的衣襟滑进去,轻轻的贴在苏与洱滚烫的心口时,他才发现是他想的太过简单了。祁清巫感觉相贴的身躯一滞,下意识停了动作,她抚着苏与洱泛红的耳垂,觉得他这样子可爱又纯情,便故意调戏道:“不行?” 苏与洱俯首在她耳边,克制至极的挤出一句:“等你伤好了再……先忍一忍。” “也是,身上有伤不尽兴是吧?” “……” 几日不见,祁清巫的黄腔已经到达一种出神入化的地步了,他不会也接不了,以前还能板着脸故作生气的吓唬她,现如今他的心思,她都知道了,这些把戏也就不起作用了,顶多换她个笑。 他泄了气,将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脸埋在她颈项里闷闷的应了一声。 “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是或不是就好,成吗?” 他没出声。祁清巫却开心的不得了。 “看过我压箱底的信了?” “是。” “特地回来帮我的?” “是。” “现在心里有我了?” “……是。” 祁清巫满意的笑笑,趁他不备撩起他的袖袍,不出所料,血养的玉镯子扣住了他的手腕,白与红交相辉映,格外好看。 “你自己戴的?” “……” 苏与洱不愿回答了,但他的心意祁清巫收到了。她背上有伤不好侧身,只能揽着他的脖子,同他交颈厮磨:“我明白。” 烛火高燃、共枕而眠,是花好月圆的一晚。 苏与洱以为他回来的那晚已是祁清巫最张扬不羁的样子,可是接下来足不出户养伤的日子,祁清巫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叫没有最流氓只有更流氓。 一月之后,她伤口愈合,苏与洱没表示。 两月之后,她身体大好,苏与洱仍只字不提。 从第三个月开始,祁清巫便按不住自己了。 你不说没关系,我来啊!反正都是夫妻,谁主动又有什么所谓。 于是乎就出现了,两人正喝着茶,苏与洱暗叹岁月静好,祁清巫突然将一块杏花酥搁在海棠糕的上头,朝着他笑道:“你说是这酥在上头好,还是这糕在上头好?” 苏与洱:“……” 亦或是,大雪飞扬的时节里,庭院红梅初绽,正是一派好风景,祁清巫面露忧愁的感叹:“这冷冰冰的天,不知又要冻死多少人了,宫中的救灾银子也该拨下去了吧。” 他刚要赞赏祁清巫心系百姓,她就回首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天冷啦,我听说两人赤身裸体着相拥时,取暖效果最佳,不知苏少主怎么看?” 苏与洱:“……” 还有更甚者,突然抱着书念起歌颂春天的诗句,什么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什么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什么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念着念着那语气就变了味。他想夸可又不知该说什么,结果就听得她一句:“春天是好季节啊,暖和又富有生机,连那燕儿鱼儿都知道相对象育新生了,也不知道人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苏与洱:“……” 最终,他还是屈服于祁清巫的淫威之下,某天晚上乖乖的沐浴更衣进了她的清水雅居。 褪了衣服,坦诚相见,吻着吻着,情动深处顺理成章。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两人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心里到底激动的,但谁都没想到他们竟会因为谁上谁下的问题吵了整晚……没得出结果而后不欢而散。正巧当时大国主频繁召见她入宫,这一去便互相冷了许久。也是给了祁清巫结清恩怨的时间。 距夺嫡之战已过去了许久,祁清巫再见到祁凉玥的时候,她已成了阶下囚。阴暗潮湿的天牢里,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就被关在最深处。战役胜了之后她就一直忙着养伤,咳……大概算是吧,也就没顾得上这些人。现下也算得了空了。 祁凉玥本性骄傲,身为大皇主的时候就看不得祁清巫比她好,如今失了安富尊荣,也没了体面,每天残羹剩饭、踢打辱骂的已是将她逼到了绝境,那里还看的得祁清巫华服隆装的,不等她开口便骂开了。 “想来看我笑话?没门!我告诉你,母亲不过是一时糊涂,信了你的鬼话罢了,风水轮流转,没准哪天你就完了!” “我是母亲的嫡长女,她断不会对我如此绝情……只是外面言官逼的紧,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了,母亲自会放我出来,你可给我等着吧!你等着!!等我出来……我一出来,定要取你狗命!!等你死了,我必日日鞭挞你的尸身,让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祁清巫……祁清巫,你和蓝清离一样,都是贱人……你们都是……” “皇姐,够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打断了祁凉玥的话,复又冷言道:“我来不是为了听你发疯,我也不会装作良善的说些宽慰你话,杀父之仇摆在那,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要杀了窦红卿。” “你……他是国主夫,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西凉的国主夫……你,你怎么敢?!!” “窦红卿因伙同皇嗣谋反,已被母亲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此时正囚禁在景德宫。母亲念在他育女有功,留了他一条性命,母亲与他有旧情,会放过他不意外,但是你知道的,我不会。今晚过后,窦红卿会暴毙而亡,并以庶人的身份下葬,西凉的史册上再不会有他的只言片语,他就像一阵烟似的,无声无息的出现再无声无息的散去,至于你,可要长长久久的活着啊。” “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她说。 身后嘶吼阵阵,几乎要将这座天牢掀翻,祁清巫听不见,面色凉的似水,吼叫声渐渐弱了,待她一脚踏出牢狱,那声化成了悠长的呜咽,怨恨、凄惨、不甘,她的心似突然复活了一般,猛地揪紧了,揪的她喘不上气,揪的她脸色惨白、揪的她五脏六腑都是疼的。祁清巫死死的按住胸口,扶着高耸冰冷的围墙,一个人一点点的挪了出去。 两日后,窦红卿骤亡,刑部新任侍郎贺韵怀主理此案,一查殿宇后查亲信,没花多少功夫,就得出了惶惶度日、郁郁而终的结论。 实际上,窦红卿是中了毒,他的吃食里被人掺了红木枯,祁清巫亲手调的毒,她不想他死的那么轻松,她喜欢攻心。 在漫长的黑夜里,窦红卿一次次的腹痛腹泻、呕吐不止又一次次的好转;容颜快速衰老,鬓角花白、肌肤干裂,一道道皱纹刀刻留疤似的出现在脸上,其间赋有棕斑点点,眼目混浊、身躯佝偻,形同风烛残年的老翁。 可转眼间他又成了剑眉凤目、鼻正唇薄、轮廓柔和的少年,那样貌都能将蓝清离给比下去,他欢喜疯了,不要命的拍那厚厚的宫门,想让侍卫放他出去见一见国主。 他这副摸样,国主肯定很喜欢。 他在得到与失去之前焦灼挣扎,在幸福与失落之间反复纠缠。最终他死在了宫门口,手还拽着门上的金圈。 到最后,陪着他的、替他送终的还是那座空荡荡的景福宫而已。 大国主到底是个念旧的人,追封他为才人,草草下葬了,祁清巫也没过多纠缠,只是暗地里让史官除了他的名字。 她向母亲请了安,母亲告诉她册封大典不日便会举行,让她做好准备,她谢恩后便风尘仆仆的回府了。 沉默许久,直到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她才自觉恢复了些气力。 她觉得自己又是个鲜活的人了。 她摸黑上床,心里暗道又是一个孤冷夜,没想到床褥意外的温暖,熟悉的温度贴上肌肤,她回身将人按倒,笑得风流:“怎么今个这么主动?” 苏与洱没说话,只是抚着她的脸,很温柔很小心的去亲吻她,昏暗之中这份温柔如同救赎她的光,从她心上的鸿沟里实打实的注进去,照亮了那片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 她眉目软了软,率先放低了身段,可苏与洱却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的身上,两人于黑暗中相视,他仰起头又安抚似的亲了亲她,强忍着欲望低低的说了句:“你喜欢便好。” 这一夜,苏与洱尝尽了西凉女子的滋味,祁清巫手段特殊,他陷得深,眷恋的很,搂着她既不肯退出去又不愿撒手,热气喷在祁清巫的肩头,她觉得痒想换个姿势,他也不让,反而下口轻轻咬一咬,在她肩上留下了个浅浅的牙印。 “你是属狗的么?” “是。” “你这是饿狠了吧?” “是。” “你……” “是,都对。” “……” 祁清巫觉得她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还一直跳进去爬上来、跳进去爬上来的挑衅别人,以为对方是个弱鸡,哪知对方是在静待时机,一出手就给她埋的严严实实。 有了夫妻之实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就连晓彻都说他们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倒没什么感觉,只觉苏与洱待她温和了些。 最近,为了善后,他们这群人没少聚,夺嫡之战虽然结束了,但凉都依旧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杀伐的痕迹,有些地方根本住不了人。 通常都是苏与洱先到凉亭,布置好席面之后,祁清巫再悠悠哉哉的从清水雅居出来,不紧不慢的往花园里晃,等她到了,基本大家也就来齐了。苏与洱静坐在那,看到她来才会有些反应,他很自然的伸出手将她揽到怀,亲一亲她的脸颊,再朝她温雅的笑一笑,虽然不明显但很亲昵,也很宠溺,倘若对面坐的是冬时年或是晓彻,他还会不动声色的横着手臂箍住她的腰身。 如今,但凡苏与洱见到她,不论身在何处,都会先亲一亲她的脸颊,像是在完成某种虔诚的仪式,苏与洱性子疏离不会表达,这一举动于祁清巫而言就是在无声的说:你来了,我很想你。 册封 金光普地、万里无云、红墙白瓦、雪染紫禁。 祁清巫是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受了册封,钦天监算了九九八十一卦,连日夜观星象才最终敲定了今天。 她身着红蓝礼服,双手合一于胸前,难得呈端庄肃穆之状。 举国盛事,百官皆至,自然也包括同她患难与共、祸福同享一路走到今天的人。他们正站在长阶两旁,等着她过去。 祁清巫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犹豫不决,这一脚像灌了千斤重,迟迟不敢迈出去,总觉得若真走上那长阶,就是抛去了什么。她躲着他人眼目,暗自深吸了几口气,国乐响、人动。 夺嫡之战中,祝柒涟救治有功,挽回了西凉无数濒死之人,特许进太医院,封正六品官。祝家在民间早已是声名远播,她们兢兢业业几代人,所求就是进宫服侍,现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为了个男人,值了?别说我没提醒你,娶他,没好处。” “你真害怕假害怕啊?不会是故意博得某人的同情想借此来个亲密接触吧……” “大局为重,二皇主快松手啊!再不松手她真要死了!!” 往昔历历在目,俩人擦肩之时,祁清巫悄咪咪的朝她一挑眉引得她心领神会的低头一笑。 微微偏首,她又瞧见了晓彻,他华服玉冠的,看上去衣着比她还光鲜,他走了他母亲的老路,但又超越了他母亲,他成了西凉史上第一位男国师,大国主器重他且对他深信不疑。 还记得初见时,他说,我是晓家遗子,你想坐镇东宫吗?我帮你。 八岁时,他用莫须有的婚约守着她,当真将她护成人了,想想那一年,他也不过才十二岁,却以一己之力挡下了言官三寸不烂之舌。 她如今所得的都与他密不可分,若不是有他在侧,她会受更多的伤害,就连苏与洱回来,都是因为有他从中调和。 此情重于山、记在心、不必多言,两人相视,不留痕迹的一笑,晓彻毕恭毕敬的朝她行了礼。 “祝家如巍巍高山,绵延不绝,我会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就像我母亲和你母亲那样。” “此站不容小觑,清巫你可得当心些。” “别怕,清巫是天选之人,皇位非她莫属。她不会败,你也不会有事的。” 想着想着,祁清巫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却忍不住的笑。她从没像今天这般高兴过,越往上走,越觉得难过,不,准确的说是又喜又悲。 这是国典,她得注重礼仪,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揉和搅拌最终化成了嘴角一抹宠辱不惊的笑,那是一种千帆过尽终见天明的欣喜;是一种人海茫茫回首你在的成就;是一种输赢皆宜得失相衡的平淡。 过第二道长阶时,冬时年一个劲的冲她使眼色,生怕她瞧不见他,怎么可能,他平叛有功,受封侯爵,如她当初说的那样,他成了西凉最威风的大将军。 祁清巫怕他太得瑟失了分寸,佯装生气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站好,得有个大将军的样子,冬时年当真害怕,立马蔫儿吧唧的缩了回去,规规矩矩的举着枪,挺直了身子。却还总往她这边瞄,要是眼神会说话,必定是许多个小人围着祁清巫一刻不闲的问,我做的对不对?做对了你夸夸我呗,你怎么不夸我,快夸夸我~ 祁清巫没敌得过他炙热的眼神,眉目柔和的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清巫” “白水” “二皇主” “殿下。” 他也是在一点点的成长着的,祁清巫略感欣慰。 长阶过半,天空突降小雪,绵密的雪花细细的下,轻柔的、安宁的,让人不觉寒冷反而平添了一份无法言说的自然美。 在阶下侯着的苏与洱伸出手,那小小的雪花就落在他掌心,他望着正一步步往上走的祁清巫,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她当初和他说的“红枫一落,冬季就不远了,等雪花飘下来的时候,你也就感觉不到西凉的凉薄了”是什么意思。 有她在,西凉自然温暖,连飘雪都是暖的。 祁清巫正了正色,在她的视野里,已经能看间母亲华丽的皇冠尖顶了,她越往上,母亲端肃的面容也越清晰,她屏息敛气直视前方,殊不知国主同她一样紧张。 向她走来的不止是西凉的少国主,西凉的未来,还是她同蓝清离的孩子、是她最期盼的孩子,更是她一心疼着却又不知该怎么爱的孩子。 祁清巫倔强的样子、受伤的样子、失落的样子、欢喜的样子都一笔一划的刻在她心里,她都记得。这时候她同天下所有母亲毫无分别,喜欢将孩子成长的全过程都收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某个角落,待年老了再拿出来说与自己的孙辈听。 不再灵活的身子陷在软垫里,双臂环着她的小孙女,朝她慈眉善目的笑,眉眼处的皱纹连成一片,用略显苍老的声音轻轻念叨,得意又不失嫌弃:“你母亲啊,当年又聪明又乖巧,就和你一样……” “儿臣参见母亲。” 祁清巫走完了五道长阶,登上太和殿,朝国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她没来由的长长的松了口气,感觉将沉积在身体里多年的浊气都呼了出来,卸了千斤重担。她偏头望去,红眸莹莹,似在怀念又更像是在告别,那满负仇恨、不堪入目的前半生终是被她永久的留在了一节节一步步的长阶上。 “起来吧。” 没人发现祁林君的心思,她的声线还是同往常一样,严厉又高高在上,她现在又是大国主了。 国主使臣从两方而来,正使授册,副使授宝,祁清巫又在御杖前行三跪九叩礼,到国主面前跪拜谢恩,受了使臣拜礼,使臣将御杖交还至国主面前并报庆典完成后这一略显繁琐的册封仪式才算结束。 接下来两日她还得完成少国主夫的册封仪式,若不是为了什么礼尊先祖、顺应天意,她巴不得关上门来和苏与洱随便办场宴了事,有这功夫,还不如让她自己乐呵,她和苏与洱的关系完全可以借此再往上升一升啊。 可惜事情完全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本以为册封结束后,她就有醉心私情的闲工夫了,就算不醉心,也得给点时间腻乎一下吧,再这样下去,她怕苏与洱受不了冷落跑了。 可是陆远之告诉她,从即日起,她要开始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国主特意拨了小半的折子给她供她参考,她呆愣愣的张着嘴巴看堆满了奏章的桌子,再三确认。 “陆总管,你确定这是一小半,不是全部?” “老臣岂敢欺瞒,国主那边还等着老臣,老臣就先回去了,晚饭时分,还请殿下带着折子进宫同国主一起用膳。” 祁清巫人还怔怔的,脑子却已转的飞起。现在是辰时末,晚膳是申时中,那还剩……三个时辰多一点,再抛去午膳……她还是别用午膳了吧。 她朝陆远之勉强笑笑,僵硬的拿起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多,谢,陆,总,管,陆,总,管,一,路,小,心。” 陆远之行了礼轻手轻脚的出去了,他前脚刚离开,苏与洱后脚就进了清海堂,据说还是受少国主召。 “你不是还有折子要看吗?” 苏与洱拦着她,不让她动。祁清巫嬉皮笑脸的逗他,还贼兮兮的扒拉他的衣服,不过三言两语又将他诓骗了。 “这么多折子!不得劳逸结合一下?你说呢?苏少主~” 前半段,她话多,他正义凛然誓死不从;后半段,他话多,她爱答不理生无可恋。 晚膳时,祁清巫带着阅过的折子进了宫。苏与洱自己用饭,俞白在侧侍候,却无意间瞥见他家主子衣襟下出了些小红点,还以为他生了病,一时急的不行,苏与洱夹了筷水煮青菜,放入口中细细的嚼,顺带拢了拢衣服,凉凉开口:“你若还想全须全尾的回东陵去,就安安静静的布菜,少说话。” 商议 虽然嘴上说着不情愿,但祁清巫还是一丝不苟的看完每日国主拨下来的折子并趁着晚膳的功夫向国主讨教。她很聪明又虚心,学习的比国主预想的还要快,不过几日,就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也不必再日日进宫用膳了。 她得了空就粘着苏与洱,像个八爪章鱼似的盘在苏与洱身上,她心里斟酌着两国贸易的事,倒没察觉出什么不对。苏与洱却意外的拘谨,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憋的耳垂通红,这姿势和他们第一夜有些像,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苏耳朵,你给我讲讲你们东陵的事呗。” “你能不能……先下来。” “下来?那不成,这宫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召我了,为了防止你耐不住寂寞跑了,我彻夜不眠研究出来的,爱的抱抱,你难道感受不到我怀里充斥着炙热的爱意吗?好好感受一下……哎对,你就不觉得难受了。” “……” 反正怎么说都是祁清巫有理,她那张嘴能将黑的掰成白得,对的掰成错的,苏与洱叹了口气,手臂箍着她的腰把她往上提了提。 他说不过她也拿她没办法,他早该知道的。 “东陵男尊女卑这你知道,其他的和西凉掉个个也差不多。” 祁清巫的脸皱在一起,那眼神分外嫌弃,苏与洱几乎能从中领会到:你说了什么?这等于没说啊喂!这层意思。 “你来西凉本意不是为了矿吗?我有个想法,西凉虽然矿藏丰富,实际根本不会使用,死守着也没意思。但东陵会啊,你们东陵的□□和火器不是造的很好吗,而且在织造方面也有空缺,正好西凉主要发展的是手工业,像是绢布丝绸香料茶叶之类的,不如……我们交换一下?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苏与洱神色一动,他其实很看好祁清巫的提议,也很倾佩她能说出这番言论,可要让两个截然相反的国家做到和平友好,永久贸易真的有可能吗?很难吧。就东陵那一群老古董怎么肯同女子一桌唇枪舌剑,共商国家大事,逼急了说不定还会指着鼻子来一句:“妇人之见!” “清巫,东陵不是各个都像我这样的。” “噗!哈哈哈……”祁清巫看他一脸正色的自夸觉得好玩,根本忍不住笑,她点点头,故意色咪咪的调戏:“像你这样好的夫婿,那可是难得一寻啊,怎么就落到我手里了。” “父皇派我来说是为了两国和平,矿场贸易,但实际上那只是场面话罢了,谁没有野心,谁不想山河万里尽归于脚下。你的心意很好,但根深蒂固的思想没那么容易改变的,我们再想想好吗?” 苏与洱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太尖锐,怕伤了她一腔热血,他温温的、徐徐的说,安慰似的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祁清巫缠上他的脖颈,正视他的双眼,那红眸很坚定,从来没那么坚定不惧过。 “我敢说这话,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帮我。苏耳朵,置于两极的国家没那么难融合,我们不也过来了。再怎么不合不同,也都是群知法明理、心怀天下,希望自己的国更加繁荣昌盛的臣子。你说的对,谁没有野心,谁不想山河万里尽归于脚下,但我觉得一个明君忠臣更想要的是安居乐业、千秋万代。” “两个国家难道非要斗得你死活我、生灵涂炭,最后确定了谁比谁更厉害,成立了附属关系才能共存吗?” “我们试一试吧,所有问题都会有办法解决的,如果西凉东陵不睦,总有一天,你得回去。苏与洱,你希望我们隔着战场相望吗?” 她一口气说出这一大段话,不是因为她正义凛然、心志远大,而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她日夜所忧。她不想和苏与洱为了家国、为了什么狗屁的附属刀剑相向,最终落得个用后半生怀念的结局。 苏与洱没说话,但眉毛越蹙越紧,半响眉心一松悠长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又十分赞同,“好。”他说。 祁清巫面露喜色,她成功了。 清海堂的烛火又开始彻夜彻夜的亮,苏与洱写了长达十页的家书让俞白找暗探快马加鞭的寄回东陵去。能不能说动是一方面,他更担心的他能不能在这场“战役”中护好祁清巫。东陵朝中不乏想两国交战、一劳永逸的人。 “殿下,信送出去了。” “去把晓太傅请来。” 他觉得晓彻绝不像他自己说的那般清白,或许他会是西凉东陵友交的关键人物。 俞白领命,急匆匆的往外赶,正巧撞上了刚回府的戚竹,两人皆是发出一声痛呼,怒目相视,照旧唇枪舌剑的辩个不停。 “果然是个老榆木头!又重又冲,就知道往门口骨碌碌滚,要不是我武功深厚,得摔下去了!你赔银子给我,最起码两个月的月俸!还得陪我去看大夫!” 不知怎的,这话落在俞白的耳朵里竟有些撒娇的意味,戚竹自己也愣了,原本丰富多彩的神情一点点消失,只剩一张木木的脸。两人尬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神也错开了,慌慌张张间,戚竹左右脚不停使唤,差点摔倒,还是俞白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沉默之中,两人突然静静的笑了。 俞白又将她扯近些,故作无奈的说:“要不说你是歪八竹子呢,人歪就算了路也走不直,见人就撞,自己内里空空还怪我,说说吧,最近瘦了多少?爷我大发慈悲给你买些好吃的补补。” “没……没。”戚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有事要办吗,快……快去吧。” 俞白被她一提醒才想起来有正事要做,可他又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时机,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撒了手,临走前他嘱咐了句:“我回来给你带吃的,你等我。” 戚竹没回答,只盯着他看,俞白跑出去没两步又折回来,俯首到她耳边悄声道:“你给的簪子我留着呢。” 说完,就笑嘻嘻的跑走了,边欢天喜地往外蹦跶边频频回头向她做口型打手势让她等他。 半个时辰后,晓彻被带回清府,一入清海堂,就见不明所以、奋笔疾书批奏折的祁清巫和面色沉沉、满腹愁肠的苏与洱。身后的门突然被唰的关上,他笑意吟吟的行了礼,对此行有了个大概。 他得吐出点什么了。 “车尧。” “什么车尧?谁?” 祁清巫从高高的奏折盒子里冒出个头尖,努力的想看清苏与洱和晓彻的脸,奈何……算了,她还别做这无用功,有这闲情逸致不如多看两份奏折,陆总管也真是的,怎么突然搬了这么多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少国主没有人权的吗?少国主不用休息的?!她幽怨的哼出口气,又埋头下去。 “臣想问,殿下同苏少主是否在臣来之前商议过什么?” 晓彻低眉垂眼的,像是心虚不敢同苏与洱对视,声线却平稳,很是从容,可他相合成一的宽袖里,却掩着一双死死握紧的手。 肩负重任、隐忍多年的原也不止她祁清巫一个。 “哦,这个啊,说过,我提议两边建立互市,用西凉的手工换东陵的火器,互利共赢、和平解决。” “当真?”晓彻抑着激动。 “我还能骗你,更何况我拿这事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晓彻唇角上扬,欣喜至极,他还以为祁清巫的和平计划只限于西凉。 他没了顾忌,一撩衣袍,朝苏与洱直直跪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东陵车尧,参见殿下。” 车尧 “车尧?是你?”,祁清巫连笔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起了身,顶着一张又好奇又惊讶的脸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看:“你们俩,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呗。” 苏与洱揽着祁清巫让她坐下,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同她解释,语速比他平时说的还要再慢一些,嗓音也更温柔。 “车尧是东陵的密探,我来这不久,父皇便传信告知我车尧的存在,信上说他手握不少西凉朝廷重臣的把柄,如果有他辅佐,攻下西凉指日可待。” “晓彻是西凉前任国师之子,我和他,还有祝柒涟从小一起长大,若是中途换了人我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就算他伪装的极好连我都骗过去了,但小涟儿肯定不会被骗,她和晓彻可是……” 祁清巫明显不相信苏与洱的话,还以为他和晓彻伙同起来逗她玩的,她瞥了晓彻一眼,更加坚定的说道:“晓彻不会骗她!骗骗我这个朋友也就算了,是吧……” 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她打量着两人的神情,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没骗到人的失落或是谎言被解破后的紧张,可没有、都没有,他们冷静的很,祁清巫神色变了,笑意逐渐褪去,眉心一点点蹙起。 她不可置信的质问:“你叛国?!”她怕别人听见,还特地压低了声音。 “臣没有!!臣此举都是为了西凉……” 晓彻惶惶开口,伏下的身子微微颤抖。叛国?他早知道会被这么说,也已经在心里模拟了千万次,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还是会痛。 当初他决定做这些的时候就知道这必是一条踽踽独行的道路,稍微行差踏错便是杀身之祸,还会背上叛国的千古骂名,死了都不得安宁。他也做好了不被世人认可理解的准备,但这世人里不包括祁清巫和祝柒涟。 他向苏与洱投去求助的目光,他知道苏与洱是明白的,不说替他求情至少安慰下祁清巫让她别那么难受、别那么失望。可苏与洱却故意与他错开视线,轻抚着祁清巫的后背一言不发。 他是明白,当知道他是晓彻又是车尧的时候就明白了。可他也是愤怒的,他初到西凉,人生地不熟,日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明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帮助他完成任务早日回东陵,可无论怎么找那个人就是不出现,即使被识破了也还是不承认,最为重要的是他说了一切为了西凉,他辜负了父皇对他的信任! “晓……车……” “臣还是晓彻,还是西凉的臣子。” “晓彻,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这话像投进湖泊的石子,在晓彻平静的心湖上激起点点涟漪。 她信他,她不一样。 “臣在外游历多年,为西凉汲取有利的治国之道和别国的乡土人情,当年母亲离世,觊觎我晓家已久的亲戚、山匪打听到我的动向后,便趁乱暗杀我,想夺得晓家的遗产,我一人难敌四手,缠斗中不慎滚下山崖,幸得被一路过的女子所救,她是东陵人。” 祁清巫几乎能想到接下来是什么走向,她看向苏与洱想得到求证,苏与洱朝她浅浅一笑:“车尧在东陵有内室有孩子,他被我父皇重用,封了伯爵,夫人是正三品诰命。” 祁清巫傻了,她磕磕巴巴半天没能说出句整话,这震撼度比她误以为晓彻叛国还要强烈,晓彻见此赶忙解释:“那女子早先与人私定了终身,可惜男人应召参军死在了战场上,她未婚先孕怕遭人唾弃,便求我,她救我一命于我有恩,我应了。” “后来,我参加科考谋取官职,本意是想报恩,让他们娘俩过的好些,没想到东陵国主赏识我,屡屡委我重任。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想不如就留在这,哪怕是异乡,哪怕没有亲朋好友,可也好过回西凉处处受限,被人打上男子无才便是德的烙印!” “那你现在是……”祁清巫愁容舒展,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不想叛国。” 晓彻直起身子,目光炯炯的说道。 “东陵国主其实没那么不讲道理,他也希望国家能更昌盛,百姓能安居乐业。他频繁的与西凉开战也只是为了矿,为了发展。只要能开通互市,西凉东陵就有和平的可能。” “我以车尧的身份被派到西凉来做密探,又假借云游归来的名头换回了晓彻的身份,做你幕僚,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完成这一切。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死了那么多人、伤了那么多人,无论输赢,都是成批成批的生命用鲜血冲刷出来的,化干戈为玉帛不好吗?” 他的语气由平和陡转激烈又慢慢归于凄哀,像是在低低的乞求。这番话在他心里压的太久,成了一个结、一个枷锁。他算计来算计去,两地奔波、到处周旋,给自己戴上了个厚厚的面具,哪怕对着好友都是三缄其口,生怕一个不小心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别人,生怕多年心血就此打了水漂,什么都没做好。 “我帮你。” “轰隆”一声,长久阴郁着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迎来了一场甘霖,晓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愣了半响才控制不住的虚虚的笑了。被东陵国主赏识,被加官进爵时他都没这么高兴过,祁清巫才是他真正的伯乐。 祁清巫看了苏与洱一眼,得到了她要的答案后,上前将晓彻扶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是我们帮你,你也帮了我们。” 晓彻跪久了,一下子起身还有些摇摇晃晃的,他顾不得那么多,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一时间热泪盈眶,只不过那泪珠还兜在眼眶里没真让它落下来。 问题解决、皆大欢喜。祁清巫都开始暗暗盘算着不如借此机会办场宴,把大家都叫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可惜天不如人愿,宫中遣了男使过来传话。 那人是被戚竹一路引进来的,神色匆匆、焦急的很。 “陛下口谕,请少国主即刻入宫。” “何事?” “祁凉玥越狱重伤大国主,陆总管正守着。情况紧急,还请殿下先入宫,详情容奴才路上说。” “什么?!走!快!!” 她一撩袍子就要走却被苏与洱拦下,他说,我陪你去。祁清巫不明情况,心里着急,只一个劲的点头,催着快快快!苏与洱看了眼晓彻,他当即心里神会,也一同跟了去。 宫中正乱着,所有奴仆杂役都跟失了主心骨一样,手足无措、七嘴八舌的。这时候消息最易外泄,要不是祁清巫来的及时,大国主重伤昏迷的事估计明早上就传到州县里了。 侍候的男使、女使、太医,乌压压挤了一堆人,端着热水毛巾的进去又出来,出来又进去,一个接一个,和陷入了无尽的轮回一样。 祁清巫问了太医,带头的太医倒还沉着,只是被这阵仗给吓到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其实……没,没什么大碍,大……大皇主下手不重,只是,只是国主没有防范受了惊吓,又……” 太医凑到祁清巫的耳边低声道:“又被伤了心。” “所以才会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殿下若实在不放心,可以进去看看。” 祁清巫舒展没多久的眉又紧紧蹙起,皇姐这是将事做绝了。白瞎了母亲这些年一直念着她,临了了还舍不得她,犯了谋反这种滔天大罪也只是将她囚禁起来,并未严惩。 她闭上眼睛,无声的叹了口气,本来她也不想的。 “晓彻。” “臣在。” “让冬时年带人去寻,一旦找到斩立决。” “臣立马去办。” “等会儿!”祁清巫又将人叫了回来,轻声补上一句:“若是活的最好,去吧。” “舍不得?” 苏与洱听到了,忍不住弯起唇角,他的清巫又心软了。 他看着祁清巫身形一动,朝他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极其不自然的找理由,似乎是在说服她自己:“也……也不是,我,我觉得还是让母亲决断比较好。” 苏与洱没说话,只俯身亲昵的吻了吻她的脸颊,带着股怜惜。 “我们去看看国主吧。”“好。” 他拥着她,将她放在自己的怀里。不管祁清巫在外人看来是多么的果决坚韧、多么的沉着冷静、多么的聪慧圆滑。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他要一辈子护着、宠着,温柔相待的妻。 东陵 祁清巫用温水浸过的帕子拭了拭国主的额头,又要陆远之将她扶起来,喂她喝了几口汤药,这是祁清巫为数不多的近距离观察母亲的机会。 大国主其实生得很漂亮,秀眉丰唇、凤眼瑶鼻,睫毛还微微的上翘,标准的美人像,只是平日里眼神太过凌冽,气势又冷硬,让人根本不敢细看,刚刚对视上就颇有一种脊背发凉的阴森感。 “陆总管,麻烦你多照顾了。” “臣之本职,还请殿下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有什么情况,臣会派人去寻殿下的。” “多谢。” 她撩袍起身,不再多言,替母亲掖了掖被角,就带着苏与洱离宫了。越狱这么大的事断然不是祁凉玥一个人可以做成的。 霞光褪去、半月初升,遥遥就见聂府掩映在那沉沉暮色里,像座荒了许久的果园,静谧又凄清。一扇紧闭的门将府内和府外隔成了两个世界,斜斜的树枝从墙檐横出来,如同枯槁殆尽的手不甘宿命的攀着,算是他们仍旧活着的证明,也是府内人与外界的最后一点连系。 “奴才参见殿下!” “去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我有事问她。” 下人先诚惶诚恐的将两人迎进府,送至会客厅里静候,随后一阵小跑的赶去通传,很快就有人来请他们移步聂荆阁,说是他家皇主身体不适,不宜挪动。 祁清巫几乎下意识的以为祁聂儿又是在故意刁难她,可转念一想才发现,她这个平时最爱得理不饶人、到处引战的皇妹已经许久没露过面了,就连她父后离世、皇姐入狱,她都没出来说过一句话。 她撩开帘子,眼前所见与她记忆中的大相径庭,祁聂儿是个处处学她皇姐的主,祁凉玥家里用金的,她势必就要用玉的,吃食、穿着、住所、摆件等一样不能落下。 可如今她却素的很,被褥的颜色花样都极其普通,甚至都没看到金丝银线;那些个花瓷瓶,古董陈设都也通通撤了,只留下必要的物件。细瞧脸色也不大红润,白的快和她身旁的墙皮一个色了,她的夫室正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 “皇姐来这……咳咳……是……咳!!” 她虚虚的说出两个字就咳得厉害,祁清巫第一次被她称做皇姐,当时那叫个受宠若惊,赶忙过去扶了她一把,询问祁凉玥去向的事也先放了放。 “怎么了?” 祁聂儿不答,只是撑着她的手臂咳得似要将内脏都吐出来一样,虽然两人之间曾有恩怨,但祁清巫到底没忍心,给她轻轻拍了拍背:“过两天,我让祝柒涟过来给你看看,你可是……” 祁清巫心里有了个大概,也知道她不想将此事说出来让夫婿担心,便隐晦的提了一提。祁聂儿擦去咳出的泪,朝她微弱的点了点头。 “虽然我知道不太可能,但我还是得问问,祁凉玥越狱……这事和你有关系没有?” “不是……我,咳咳咳……没,没帮她,就我……就我现在这身体,我还能……能帮谁啊。” 她笑得凄惨,说出的话也揪心。 祁清巫还想再问,可张了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堪堪闭上了,倒是祁聂儿的夫婿沉不住气了,突然撂下碗在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说:“是我……殿下,这事和妻君没关系,是我,是我……” “你?”祁清巫不信,她不觉得许宸能有这么大本事。 祁聂儿一阵激动,咳得更厉害了:“你!你!你瞎承认什么……会,咳咳!砍头的,你知不知道?” 许宸被她一骂,更是整个人都伏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他吊着哭腔,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只是想救你……妻君,我只是想救你,大皇主说……她说,只要能让她出去,她就告诉我怎么……怎么配方子,我,我没想到她是骗我的,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祁清巫被逗笑了,但碍于气氛正悲,她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了,只是浅浅的弯了弯唇又很快的压下去了,只是这许宸说一句就打一个哭嗝的,可怜又可爱,她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这么个小家伙。 她眼底含着笑,反照出一汪莹莹的光无声无息的投在许宸的身上,别人不知道,可一直注视着祁清巫的苏与洱却全看见了,宽袖下的手无端握紧,她喜欢这样的? “起来吧,你家妻君还需要你照顾,别把自己跪坏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又和祁聂儿交了个底,看她只是垂下眼帘没什么波澜,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她出了聂荆阁,告诉许宸怎么去找祝柒涟,又吩咐下人们好好照顾、不可懈怠便离开了。 聂府的门在她身后吱吱呀呀的关上,她回头望了眼那金色的牌匾,突然感概万千,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说些什么,这些情绪混在一起,最后融成了一声惋惜的叹。 日子流水似的过去,如手中沙,无论怎么用力都握不住,该离开的还是会一刻不停的离开。东陵回信,大国主不仅没有同意苏与洱的提议,还苛责了他一番,说他在西凉待久了,把自己的本心的都给磋磨没了。西凉这边也没有好消息,国主醒了,可差点就被祁清巫的话给又气晕过去,她短期内也不敢再提。 又过了段时间,在祁清巫不停的进宫露脸刷存在感,反反复复念叨同一件事的情况下,大国主总算松口,但应的强硬:“若他东陵有意求和,朕也不是不能考虑。” 不过好歹是有进展的,在这样的局面下,祁清巫决定以想拜见苏与洱的娘家为由同他一起回东陵去。 这可苦了男女使和杂役们,她轻飘飘一句去东陵,清府上下便整的和要拆房子一样,天天人进人出的收拾。祁清巫特地交代戚竹让她带上那件被水仙花汁浸泡过的衣裳。 很快,一群人带着行囊上路了,比起过于严肃的苏与洱,祁清巫更像是去游山玩水的,连车都不想坐,骑着个马就到处撒欢,戚竹俞白跟在后头,完全追不上。 西凉东陵之间离的并不远,五六天的样子就能到,一路上祁清巫明显感受到地域间的差异,西凉还是冬末,可东陵已经是初春了,她刚踏进东陵的地界,迎面就是一阵暖风,吹来了阵阵花香。 国门一开,入目是满街的樱花树摇摇曳曳,抖落了一地粉红,丝绸般的花瓣拽住路人的衣摆,像是顽皮任性的孩子非要你停下手上所有的事,陪他乐一会儿,你不肯他便不让你走。 祁清巫伸出手接住几个刚落的孩子,细细的欣赏了一番,又吹了口气让他们自由自在的飘去了。 “东陵真美。”她忠心的称赞。“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儿这么好。” 苏与洱突然揽着她,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其实这不好。” 他比她高一个头,宽袖一遮就能将她整个人都掩进自己怀里,等到了陵安,他肯定先将她送回府上去。 少国主回国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靠边界的人不一定认识他,不过见他衣着不凡都凑成团低声议论。一进陵安,便到处都是朝他跪拜行礼的官员。 场面宏大,祁清巫忍不住逗他,“没想到我家夫婿这么有威严,看来我捡了个大便宜。”她笑的灿烂,光说还不行,手也不安分的顺着他的宽袖滑了进去,他明知道她在使坏可也狠不下心冷面相向,只是咳了一声提醒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如此。 “诶,那等会儿我能出去玩吗?” “可以,去哪?” “附近有青楼酒馆什么的吗?我想去逛一逛,你放心,我打扮成公子哥,不会有人说的。” “不许。” “那……小姑娘?” “……” 苏与洱不让她出府了,自己带着俞白去宫中复命,却留下了一大批侍卫看着她,就像当初她做的那样。 祁清巫觉得他在报复。小心眼,至于吗?! 以她的性子自然不会真的乖乖听话,她和戚竹换了衣裳,趁着守卫不注意,从后墙翻了出去。 他们到的时间妙啊,正值傍晚,这是街市最热闹的时候。 熊熊的太阳慢慢的落下去,染得天边细碎的橙红,月亮要升不升的,耐不住夜幕渐至,长街上的灯一排排亮起,却不刺眼,光从纸罩子里渗透出来,是柔和的、暧昧的。 祁清巫穿着普通,在这遍地都是勋爵的陵安是最不起眼的,可她的样貌实在是好,路过的男男女女都偷瞄着她。 她装作没看见,自顾自的摇起羽扇,用着苏与洱的银子是一点也不心疼,几两几两的往外送,找的钱还嫌太碎不肯要,没走多远就定下了一大堆新奇玩意儿,除了吃食愿意拿着,其余的一律一句:“请尽快送到苏府,多谢~” 在东陵,她个女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竟连一个奴仆都没带,惹得不少浪子心里痒痒,他们在暗处相互推搡着要上去搭话,可又怕是哪家金贵小姐吃罪不起,最后还是决定成团过去,谁能被看上就算谁的。 “在下永盛伯爵府五公子,顾羿楚,敢问小姐芳名?” “祁清巫,久仰久仰。” 她沿用着西凉的那一套交际方式,惹得这些只见过羞涩女儿家的公子们更感新奇。他们各怀鬼胎,盘算着如何将人拐走,可祁清巫比他们快,她合起羽扇,指尖一转,用扇头挑起顾羿楚的下颚。 “顾公子仪表堂堂,生得不错。” 祁清巫用挑选物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让顾羿楚感受到了羞辱。可她一笑,那双红眸就自带绵绵温情,他抵不过,一时脸涨的通红,失了神的跌跌锵锵往后退,要不是兄弟们七手八脚的扶着,差点就摔了。 祁清巫更高兴了,乐的眼尾上扬,平白的又增添了些风采。她转着扇子,心想东陵男子可真好玩,来之前她还以为都是苏与洱那样式的,板正的堪比木桩,没想到竟也有这样有趣的。 她是愉悦了、满意了,可以为她不见了匆匆赶来的苏与洱却阴着脸,本就冷冽的眼神此时更是要将人活撕了一般,连俞白都不敢在他身边多待,立马闪至十里八丈外。 “殿……殿下,臣等参加殿下。” 顾羿楚等人神色一变,哆哆嗦嗦的跪下,在苏与洱面前小媳妇儿似的头都不敢抬。 “滚。” “是,是……” 祁清巫很少能看到苏与洱具有攻击性的模样,每次见了,就觉得有无数的蚂蚁在啃食她的心尖,让她耐不住的想逗他。 可这一次,还没等她说什么,眼前一晃,她就被苏与洱带进了街边昏暗的小巷。 他将她抵在墙上,一声不吭就开始吻她,祁清巫反应快,几乎于瞬间就挑开了折扇掩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旎旋。 不似以前那般温柔的、小心的,暮色中他如匹饿久了的狼,汹涌的似要将她整个囫囵吞下去,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什么时候乱的,他顶住她的时候,祁清巫愣了,怔怔的看着他,像不认得他一般。 “在这?” “就在这,不行?” 他哑着声音反问,语气很凶狠,祁清巫笑了:“可以。” 初春的寒风抚过每个人的脸庞,街上的人无不下意识的拉紧衣服,哈着气与同伴说,赶紧回去,太冷了。却没能吹散小巷里的燥热。 苏与洱就顶在最里面一动不动,他俯首在她的颈项里,闷闷的说道:“以后不许用扇子挑别人下巴。” “你威胁我?”祁清巫眉尾上扬。他动了两下,继续道:“是。” “也不许对其他男子笑。” “行行行……您老快点的吧。”祁清巫憋不住了。 热意减消,祁清巫感到一丝凉意,可苏与洱还是滚烫的,他贪恋的占着她的身子,在她耳边轻轻的叹了句:“你是我的……” “反了吧。”祁清巫扯着懒洋洋的声线驳道,继而又噗嗤一声笑了。 “此景似曾相识。”她说。 梦境 “似曾相识?” 沾了荤腥的男人情绪稳定了,同祁清巫说话时语气也温和,用着哄孩子的那份耐心:“你梦到过还是在哪见过?” 被洗干净裹上床的祁清巫不想搭理他,任他怎么都只是一句淡淡的嗯。直到后半夜才转过身,幽幽的试探道:“你是不是也梦见过?” 她知道他也在想这个事,还没睡着。 “是。”他顿了顿,似在回忆:“梦过两次。” 他将人捞进怀里,轻轻的说:“第一次我没看清人,是在暗巷里,第二次我看到了你。” “我?什么样子?在哪?” “和现在一样,只是冷漠了些。” 那个人和她长的一模一样,连眼神都没有分毫差别,有着一副天塌下都得自己扛,不能连累其他人的掘强。 祁清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也梦见过两次,一次和你一样,还有人撑着黄色的伞,第二次我听到有人说你死了。” 即使过去了很久,结果也更改了,可一想到当初那个极其真实的梦,祁清巫依旧心有余悸,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下一秒,苏与洱就替她又拢了拢被子。 “所以你才将我送走?” “是。” “梦里我怎么了?”苏与洱喜欢听祁清巫说有关他的事情。 “是一个和西凉很像却又不太像的地方,殿宇是相同的,甚至连砖瓦的颜色的、墙壁上的刮痕都相差无几,我看到的人被一堆叫不出名的物件围着,他穿着我送给你的衣服,问另一个可能类似于我们这的话本先生的人,历史上是不是真的有你这号人物。那人说是有原型的,只是不叫这名,可结局有些惨,刚到西凉就被那的嫡次女抢了亲,跟着她后面兢兢业业,日日将心提到嗓子眼的过不说,后来这嫡次女不满皇位承袭的制度,起兵造反却败了,这驸马自然就……唉,就凌迟了呀。” 说道凌迟二字时,祁清巫的眉狠狠的蹙起,苏与洱心生怜惜,俯首吻了吻她的眉心,以此告诉她,她将他保护的很好,他没事。 祁清巫正想着果然梦境也就只是梦境而已,是她太小题大做了。她一口气尚未全被吐出,只觉身体深处陡然传来一阵钝痛,这痛苦来的毫无预兆,令她措不及防,她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疼。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自己抱着自己,尽量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可对于她来说却像是过了二十年那么长。 过去的事猛地涌出来,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过去,记忆断裂的地方自行连起,被遗留在那里的片段重新整合,呈现出了一段崭新的真相。 早闻蓝清离未入宫前博学多才、颖悟绝伦,就连祁林君夺嫡登基里头都有他一份不可不说的功劳。而窦红卿原不过是辛者库里的奴才,家境贫寒,连字都不认得几个,成了侍从之后也只知一味的讨好国主,很少花心思在读书识字上。 两人学识相差甚远,娘家更不用说,还有什么地位名分的简直无法相较。蓝清离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就被算计到了,而且要让相克的食物在体内产生作用也并非一日之功,她的父后难道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有恙吗? 难道梦境就一定只是梦境而已吗?如果不是呢,如果所诉正确,如果她父后未亡,那嫡次女便不会是她,而是……祁凉玥!! 苏与洱入赘西凉,同嫡次女喜结连理。少国主擢考过后,嫡次女不满皇位承袭制度,于公元1044年十月初,以清君侧为由起兵攻城,杀手足祁清巫、祁聂儿,弑帝祁林君,建新国不过三日便被前朝余党击败,审问中被怀疑受苏与洱挑唆,与东陵勾结。新国主大怒,判祁凉玥锒铛入狱,苏与洱凌迟于市。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一股气哽在胸腹处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她跪坐在床上,狠狠的锤自己的心口,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敲碎一般。真相原来是这样,真相竟是这样的…… 是蓝清离,是她的父后未卜先知,救了他们。 躺在她身侧的苏与洱不知她怎么了,怔怔的看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扯开她的双手将她死死的压在被褥上,生怕她再伤害自己。事情发生的突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软着嗓子贴在她耳边一遍遍的喊她的名字。 “清巫,清巫,清巫……” “你是在帮我招魂吗?” 或许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凄哀的缘故,又或是因为他箍着她的腰的力气太大,勒疼了她,总归她是清醒了,还同他开着玩笑。 她看他满脸愁容的样子,叹着气弓起身子也吻了吻他的眉心,徐徐的同他讲自己的猜想,而后故作轻松的耸耸肩道:“也许是个巧合吧。” 苏与洱没说话,他能感觉到祁清巫在他怀里微微的颤抖,他将她拥的更紧了。真相究竟如何,他们已经无从知晓了,但愿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蓝清离这个名字不会成为她心里无法去除的疤。 今夜注定无眠。 好在太阳还是会按时升起,为死气沉沉的人心带去一丝生机。 暖光投下的时候,祁清巫浅浅的弯了弯唇角,她像是又冲破了一层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雾,微弱的笑意里含着千帆过尽的平和、从容和自知无果的无奈、释怀。 苏与洱心疼她,想说些什么但也知道她只想静静的待着。或许这时候,他站在她身边于她便是安慰吧。 按照约定。午后,他将她带入皇城面见国主。 父皇没刁娜她却也没给她好脸色看,苏与洱不善调节气氛,平时都是祁清巫一直叭叭叭的说,他只管静静的听,时不时的点点头就好,可惜…… 宴会全程压抑,陪同的大臣们也跟着受罪,国主咳嗽一声,他们就一脸惶恐的撂下筷子,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等国主发话;国主不慎滑了酒杯,这些人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齐齐哆哆嗦嗦的跪地请罚。 倒是祁清巫心情不好没注意这些,该吃吃该喝喝,那么多张桌子,就数她这边菜上的最勤,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在苏府上受了苛待,三日没给进食的那种。 接风宴结束,文官们迫不及待的跪拜谢礼,一听国主说,辛苦各位爱卿了,如同获得了特赦令,个个头都不回的往家溜。 国主临走时又凉凉的瞥了她一眼,那气的甩袖袍的样子和苏与洱如出一辙,难怪是父子。 祁清巫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她用女使送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习惯性的将吃不下的东西推到苏与洱的面前。她撑着下巴看他慢条斯理的将食物夹开,再一小块一小块的送入口中细细的嚼。 苏与洱的高贵是与身俱来的,就连吃饭都比别人儒雅,看他用膳是件堪比听曲赏画的雅事。 她心情好了不少。 “等会儿一起去见你父皇吧,他估计在御书房等着我们呢。” “嗯。”他应了声。 不出祁清巫所料,他俩硬是在御书房前候了半个时辰,进去通报过两回的公公来传话还是同一套说辞, “顾侯爷在里面,还请少国主和少国主夫人再等一时半刻的。” 祁清巫第一次被人称为夫人有些新奇,爱玩爱闹的本性敛不住,再不好好站着了,尽瞎闹腾苏与洱。那公公出来说国主叫你们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少国主红着耳垂,轻轻的哄着他的妻,让她别闹了。 “咳咳……少国主同夫人感情真好。” “自然自然,应该应该。” 她是西凉女子,不知在东陵当别人这么说时,她应该娇羞的低下头或是怯怯的躲到夫君的身后。苏与洱无奈的摇了摇头拎小鸡似的将还在同公公寒暄的祁清巫拎进房内。 “儿臣/儿媳,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起来吧,赐座。” 弯腰垂首的小太监们踩着小碎步搬了两张镂空的圆木凳进来,祁清巫一撩袍子刚要坐下就被大国主点了名,不得已,她又起身恭恭敬敬的请了个安。 “儿媳在。” “在东陵住的还习惯吗?吃食方面可觉得有哪不好?” “回父皇,一切都好,少国主很照顾臣。” 她的自称让大国主不满,但他没表现出来,反而哈哈一笑称赞道:“果然西凉女子就是和东陵的不一样,英气又果敢,不错!” “谢父皇夸奖。” 祁清巫还没摸清这大国主的脾性,不敢轻易多言,倒是大国主脸色突然微微一沉,句句话里有话。 “既然在东陵住的舒服,就多住几日吧,与洱也很久没回来了,朝中诸多人员调动,他得熟悉熟悉。” “儿媳明白。” “以后没事就进宫来,你要多和你母后学习东陵礼仪,毕竟是少国主夫人,不要在外给与洱丢脸了。” “是。” 苏与洱觉得不对,想开口却被他父皇冷冷的瞧了一眼只得闭嘴。 “东陵和西凉不同,你得收敛收敛脾性,表现的乖顺一些。多待在苏府上打理家事,少出门抛头露面,得多听与洱的话,别太蛮横叫他厌烦了,自古过于聪慧的女子都不讨男人喜欢。” “是……” “西凉女子为尊,终究是逆天而行,存不长远。好在你已入了东陵,有了与洱的庇护,也有了少国主夫人这等尊贵身份,便不必再担心日后会无家可归。” “大国主。” 她不再称他为父皇,也不再低眉垂眼的应。她抬起头,红眸暗了下去,不复当初绵软,苏与洱知道她生气了。 “国主这是要对西凉做什么?”她声音凉凉的,颇有质问的意味。 “朕的铁骑不日就要踏破西凉的城门,你说做什么?!区区人质竟敢同朕如此说话,拖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祁清巫不怒反笑。他终于脱去慈眉善目的伪装,以真面目示人了。晓彻那家伙是瞎的吗?还没那么不讲道理,他评判人讲不讲道理的线到底是有多低,和颜悦色的同你说话就能叫讲道理了? “父皇,清巫她是无心之举,还请父皇宽恕。” 苏与洱急了,他将祁清巫护到身后,直直的跪在大国主的脚边,那膝盖磕在地上时发出沉重的闷响,祁清巫听着心里一痛,但她不能退! “大国主,西凉诚意求和,若国主听到什么流言蜚语,还望不要当真,西凉会用手工织品交换东陵的火器,并愿意签订永久贸易,用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价格给东陵供给矿石。” 她软了软,将姿态放低了些。大国主没出声,他知道这骄傲的西凉儿媳是在为了自己的儿子忍让,她定还有下一句。 “可是,如果东陵真要战,我西凉也绝不会怕!” 她单膝跪在苏与洱身边,脊背却挺的笔直,大有一副你要打就打,老娘不怕的气势。 “朕给你们时间。”大国主松口,面色趋于和善。 他很欣赏祁清巫,他愿意给她时间自证清白,以表诚心。 生死 所谓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说的估计就是祁清巫他们。 这边大国主下的难题还没解决,那边永盛伯爵府又发来请帖,说是当初五儿子不懂事冒犯了少国主夫人,他虽已严加惩戒但心里仍旧不过意。十二月二是个良辰吉日,还请少国主夫妇赏脸来婚宴一叙,他想亲自赔罪。 祁清巫不高兴去,她正烦着。可苏与洱说他父皇托公公带了口信来,学会如何与臣子适当的维系感情也是一位合格的国主该做的,顾侯爷如今是朝中新贵,婚宴一定得去。 “行吧,也不耽搁走这一趟的。” 既然决定要去,就得挑件体面又大方的衣裳。祁清巫的本意是找件朴素简单的就行,也方便她满院子的乱晃。 东陵的衣服看着就繁复,她不喜欢。 可苏与洱却取了件甚是华美精致的礼服给她,一看就上千金的那种。 不仅里三层外三层,布料又厚又结实,而且与之相配的发饰重达两斤,祁清巫朝苏与洱勉强一笑,当即表示拒绝的往后闪了好几米远。 “你在西凉的时候,我可没逼你穿那些个艳俗的衣服,还帮你把人哄走了,换到东陵你也不能逼我。” 她遥遥的喊着。 “不穿去,你就在家里穿给我看一看好不好?” 他早有预料她不肯,便退而求其次。 “……成!”只在府上的话,她还是可以接受的,说实话,她也愿意偶尔试试漂亮衣服。毕竟在西凉,她整日整日的忙着,也没功夫去想今日穿什么吃什么。 祁清巫进了屋,后跟着一批帮忙梳妆打扮的女使。 时间很长,但苏与洱没走。他同根木桩似的笔直笔直的处在房前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掩在宽袖下的手已经汗湿了。他像个第一次做新郎的毛头小伙,紧张又焦急的等着他的新娘,可又怕有所表现会被人嘲笑,只能故作镇定的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幻想。 想她的眉染上青黛是什么样的、想她的唇抿了胭脂是什么样的、想她的长发用漂亮的金钗挽起来又是什么样的。 他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都不知道俞白是什么时候来的。 俞白刚处理完府上的琐事,想来和殿下通报一声便找戚竹出府玩去,可无论他怎么叫,苏与洱就是没反应。无法,他只能和他一起等着。 一个时辰后,门开了,慢慢的悄悄的。 她从门后款款而来。 头顶凤冠,珠串与步摇相合;身着华服,金丝与百花同放。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俞白没想到会是这一出,瞬间瞪大了眼睛。原来他家少国主夫人美成这样的吗?!当真是人靠衣装树靠皮,不知若是戚竹好好打扮一番又会如何了。苏与洱喉头一紧,一时手足无措起来,面上不显山露水,心里却暗恨刚才不应该杵在这,也该去换件衣装的。 祁清巫走到他面前,没说话,只睫毛可怜的颤一颤,缓缓抬起,同他对视时,意外的低眉羞涩的笑了。 “好看吗?”良久,她才轻轻的问。 “好看……”他声音哑了。 祁清巫忍了半天才没让自己像之前那般豪放的笑,而是矜持的用宽袖掩住了嘴。都穿成这样了,好歹得娇羞一回乐呵乐呵是不是,况且她发现苏与洱挺吃这套的,她又起了坏心…… “夫君~”祁清巫勾住了苏与洱的腰带将自己拉了过去与他相贴着。 她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苏与洱这么想着,可还是忍不住红了耳垂,他偏过头不去看她盛满笑意的眼睛,以为这样就会好一些。 可惜祁清巫来了兴致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定是要将人诓到床上去的。 “夫君,奴家好看吗?你怎么都不看奴家~” “我……我还有事,你,你赶紧换了吧,俞白!俞白?!” 苏与洱没想到,俞白早在祁清巫叫出那句夫君的时候就溜之大吉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像是灵魂都给震飞了,差点就和端盘子的女使撞了个满怀。 “夫君,我们进房聊呗,外面好冷。” “夫君,好不好?夫君,你是不是生气了?” 在她一口一个夫君的诱惑下,苏与洱缴械投降了,心甘情愿的同她进了屋。 两人在床上一直厮混到午膳都没起身,祁清巫用胳膊肘抵在他心口,哑着声音道:“差不多得了,别老跟吃不饱似的,我又没虐待你。” “现在知道累了?晚了!” 说着就又要继续,祁清巫推了他一把:“别动,先说正事。” “现在?”他顶了两下。“……对。”祁清巫很坚定。 “那等会儿继续。”“……” 他听话的停下,手臂撑在她身体两边准备听她下文。 “你这样,我真怕你死在我身上。” “我愿意。” 她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其实内有深意一语双关,但他听懂了,很认真的回:“我说要护着你不是一句空话。” “你好好活着吧,你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抚着他的脸,安慰道。 “这里是东陵!你又想将我送到哪去?!”“唔!” 他一口咬在她的肩上,恨恨的质问。她又想将他送走,为什么每次遇到危险她首先想到的都是将他送走,在西凉是这样,在东陵也是这样,他难道这般不值得信任?!那刚才的一切算什么?最后的晚餐?!以为这样就好说话了? “我怀疑祁凉玥来了东陵,大国主态度突然转变,估计是因为有她从中挑拨。她如今大有玉石俱焚的意思,我不想你成为活靶子,说到底这是西凉的事不该牵连到你。” 她刚把话说完,苏与洱就突然不打招呼的动起来,大出大进的,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温柔,一点不给情面,带着股宣泄的意思。 他俯在她耳边,沉着嗓子边喘边讲:“自从皇祖母与世长辞后……她的牌位没有放进太庙,而是留在了养心殿,先帝每次下朝回殿后都会先亲一亲她的牌位……她的凤冠一直放在养心殿的枕头上,夜夜相陪。我不知道……父皇以后会怎么样,但我……估计会同先帝一般。” “所以,不要想着将我送走。”他咬牙切齿的顶进她身体的最深处,将精华全数留在那里。 “你这不是让我活。” 他叹着气把话送出来,怜爱的吻了吻祁清巫湿濡的眼角,她晕过去了。 临近傍晚,祁清巫才醒,一睁眼就见苏与洱眼神沉沉的盯着她,她难得感到不好意思,故作冷静的清了清嗓子,脸颊微红的嗫嚅道:“我不送你走。” “嗯。”他淡淡的应了声,起身抱她去沐浴。他府上有一处天然的温泉,用来舒缓疲劳最好不过。 半月后,他们盛装出席,如期而至。顾府锣鼓喧天,一派喜庆。 两人到了才知道这婚宴竟是顾羿楚的,新娘子已经被背回来了,此时正在喜房里坐着,亲朋好友闹洞房,将那屋子堵的水泄不通。祁清巫对东陵的婚嫁习俗感兴趣,想进去看看愣是没地落脚,只能悻悻的站在门前望了一眼。 “喜欢?” “好像挺好玩的,和西凉不太一样。我们那就接人、敲锣、送洞房,再把女郎拉出去灌酒,没什么意思。” “你喜欢,我们就再办一次。 祁清巫笑了笑,没说话。她在想,如果能有像苏与洱这么好的夫婿,那生在东陵也不是坏事。就算遇到恶婆婆天天让你站规矩、小姑不喜欢你故意为难你也没关系,夫君会帮着你、护着你。 她受伤,苏与洱陪侍过许多次,也替她接过鞭子、挡过皇姐、寻过公道;为她忍了气、求过情;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故意闹他,他也不生气,他真的很好。 “砰!砰!砰!” 天边突然炸开一朵朵绚烂的花,轰的人感觉脚下的地都在震颤,火星窜的飞快,似要将漆黑的夜幕点着了。 他们离放烟花的地方近,就隔了一道圆拱门,爆炸声如在耳边,听着还有些吓人。苏与洱下意识将祁清巫搂进怀里,她不似从前那般自然,反而颤着身子弹开了些距离,但很快又抱着他的手臂主动贴近。 不知是谁点了鞭炮,一排接一排的炸的昏天黑地,同那烟花声混杂在一起,声势浩大的简直是要让全城都知道他顾侯爷家今晚上儿子娶妻了,来来往往的杂役对话更是吼的震耳欲聋。 喧嚣里,祁清巫说了句话,声音几乎轻的听不见。苏与洱笑了,眉眼都是弯弯的,极高兴。他没说话,将人拥的更紧了些,几乎是将她锁在了自己造的安全圈里。 她说,“苏耳朵,我害怕。” 叛国 喜房里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顾羿楚被一群人簇拥着推出洞房,尤其是他的兄长们急的还没走到桌边就开始说祝酒辞,他晕头转向的几杯酒灌下肚,人也飘了,一下子豪气的吼了句:“大家吃啊,别客气!” 好玩的公子哥跟着他后面起哄,宴席热热闹闹的开了。东陵的席面男女分开,还用道纱帘隔开了,不像西凉那都是一大家一大家的坐在一起。 祁清巫倍响的亲了苏与洱一口才将人放走,苏与洱耳垂泛红的将人拉回来再三嘱咐,要她注意言行,东陵女子不似西凉那般,别吓到了闺阁妇人。说来说去还是不放心还想再念叨两句,可祁清巫委屈的一撅嘴,他就没辙了,底线刷刷的后退,后来直接成了哄。 “你喜欢什么就拿,回府了告诉我一声就成好不好?” “若是遇上图谋不轨的也不必留情面,我帮你善后。” “顾府的园子很大,容易迷路,你要想逛记得来找我。” 他碎碎叨叨的活像爹照顾女儿,祁清巫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与洱蹙了蹙眉,以为她没放在心上,语气凶了些:“听话。” 祁清巫暗示性的仰起头,苏与洱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发现大家都忙着围着新郎,没人注意这里,才俯首吻了吻她的额头,无奈的说道:“乖一点,等你做了母亲,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我定会带着他到处游山玩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真理啊。” 苏与洱被她逗笑了,眼神不经意的落在她的肚子上,惋惜似的叹道:“许久了。” 祁清巫知道他在等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将快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见她不说话,苏与洱也没再多问,只是抚了抚她的脑袋,又提醒了一次:“乖一点。” “小的遵命!” 她嘴上答应的倒快,一开扇子,大爷似的往女席那晃悠。苏与洱看她安安稳稳的进了屋,这才往反方向走。他知道,刚才说的那些,祁清巫若是能照做个两三条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一场宴吃下来,苏与洱不是往女席那望,就是冷冷的坐着,谁也不理,有人过来敬酒攀关系,他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顾侯爷携着顾羿楚来赔罪时,他才稍有动容,虽然没和颜悦色的说上两句,好歹是起身饮了满杯酒的。 婚宴过半,正值气氛高涨。院落中央突现一名面覆纱巾、身着红衣、双足□□的女子,她不知从哪旋出了一把短剑,合着院落深处潺潺流出的清音,扭动起柔软的腰肢。剑光凌寒,可女子温软,两者相辅相成,别有一番趣味。 祁清巫摇着羽扇,饶有兴致的静观,心中暗叹东陵竟也有这般亦柔亦刚的女子,当真是绝代佳人。可不合时宜的议论声也同时入了她的耳,四下的妇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所言皆是鄙夷之语。 “哎呦你看看你看看,穿的这般裸露,真是不知羞耻。” “都是舞姬了,还谈什么羞不羞的。听说侯爷可宠她了,连续几日都歇在她房里,气的夫人摔了一屋子的杯碗茶盏呐。” “那她可真有本事啊。” “都是些狐媚功夫,登不上台面,侯爷也就当她是个新鲜物件,过几天啊,说不定就腻了。” “诶诶,我怎么听说这小狐狸精可聪明了,能文能武的,眼光毒辣的很,帮着侯爷解决好几件烦心事了,看着不像是简单的舞姬。” “呀!可别是什么罪臣家的女儿吧,要是被查出来,那可不得了。” “不能够吧,侯爷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了,心里该是有数的,估计就是哪的花魁福大,跳舞的时候给瞧上了。” 像这样的八卦,祁清巫本不愿听,可琢磨着琢磨着,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再细观那舞姬用剑的手法,更是心中不安。不等弦乐停,她就猫着腰退出宴席。 “姑娘留步!请姑娘留步!!祁某有要事相问。” 女子听她喊,不仅不停反而走的更快,祁清巫急于证实自己的猜想,也顾不上苏与洱交代的话,直接飞身过去,一横铁扇将人拦下。 女子反应也快,不管三七二十一抽出短剑就冲她刺去,祁清巫躲闪不及,被她划伤了手臂,霎时间鲜血滋滋外喷,染红了她半壁衣衫。 祁清巫捂着伤口,后撤了几步。她抹了抹手上粘糊糊的血,小脸愁的皱成一团,这下好了,瞒都瞒不住,苏与洱看到铁定得生气。 她正想着,女子又气势汹汹的杀过来,银辉清朗,让祁清巫在近身的瞬间透过薄薄的纱巾看清了她的五官。祁清巫眉心微蹙,下意识偏了扇尖,没真伤到她,只是勾走了她的面纱,还在她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躲什么?下死手杀我啊!” 她咬牙切齿的喊道,语气中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吼完,又举着短剑直朝她心口刺。祁清巫被气笑了,委屈?她还委屈,合着留她一条命还是她做错了呗。她屡屡退让,这女子却步步紧逼,死活要取她性命。 祁清巫红眸一冷,一时也起了杀心。她侧过身子,在女子即将贴身之时,手起扇落,唰的斩断了她的短剑,女子凝聚的剑气猛地爆开,震飞了满园枝杈,又被祁清巫乘胜追击,一扇子击中胸口,即刻跌跌锵锵的直往后倒,腥甜在口中晕开,她再三回咽,不想叫祁清巫看了笑话,最终还是憋不住气血上涌,喷了一地的红。 祁清巫见此,收了扇子,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几指下去替她暂时止了血。女子倔强,不肯让她拥着,即使虚弱的随时会倒下,还是将其一掌推开。 祁清巫失了耐心,狠狠的喝了她一嗓子:“够了!” “祁凉玥,做错了事就承认,母亲是打是罚自有决断,总归不会要你性命,你至于吗?!非要闹成这样,大家都不好收场,越狱也就算了,还落到东陵来,帮着外人打自家!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你说的倒轻松,反正谋反杀人的不是你!大国主疼惜你,哪怕你捅破了天,她也是明面上骂你罚你,背地里想尽办法的替你补!!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和蓝清离一样,故作清高,一天到晚就知道手足情义,天下苍生,说来说去就是为了大局,我不能;为了百姓,我不行……这天下没了你们是不是就要亡了?!啊?!” “祁凉玥……” “你闭嘴,听我说!我是你皇姐,皇姐说话,那你有插嘴的份!!” 祁凉玥气的浑身颤抖,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她扯了扯嘴角,自嘲般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们,你父亲出生名门望族,是个大家公子,而我父亲不过是个辛者库的奴才,靠爬床上位的,他俩云泥之别,我知道,我承认!但你我呢?同是皇女、同是皇家血脉、同是国主所生,这难道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吗?!” “你不是不想和我争,你是不屑同我争!你觉得我身上流着奴才的血,不配与你争!当初我欠你的,我没什么好说的,现如今我也是有杀父之仇的了,谁还能比谁正义!!!” “祁清巫,你看着吧,我要让整个西凉东陵都给我,还有我父后……陪,葬!”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叛国罪是可以不经上奏当场诛杀的,你不要命了?!” “我父后没了、皇位没了、母亲心里又没我,我还要命做什么?皇妹,你我之间是你在惜着命呢。” 祁清巫没说话,静看她疯疯癫癫的笑,晚风呼啸而过,将她的笑声吹成了诡异的乐曲,听得人心发寒。 “你有孕了吧。”她斩钉截铁的说。 “……” “别想着骗我,我看的出来。虽然西凉女子不显怀又没有孕吐,身体强健的还能照常上阵杀敌,但我没想到你竟会选择在这时候……哈哈哈,你是怕输了,苏与洱没了念想?” 祁凉玥在同她打心理战,就像当初在太和殿那般。 祁清巫和她对视着,悄无声息的摸上了腰间铁扇,暗暗盘算着要不就直接将人杀了,好落个清净,可东陵国主那边还等着她带人回去自证清白,她不能杀。最好是将人捆住关起来,可她也只有七成把握,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弱点,保不齐就捅她的肚子,她不敢冒险。 “皇妹,你要是再不动手,我可就走了。” 祁凉玥飞身至屋檐上,语气轻快的和祁清巫的打趣,刚才种种像是没有发生一般,而她就是个突发奇想,来妹妹府上蹭饭吃的皇姐。 “滚吧,咱们来日方长。” 她找了那么久,一朝见面却如此轻易的将人放走,一是为了保全自身,二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祁凉玥衣诀翻飞,唇角含笑的模样像极了她自己,不禁心生悲悯。 同情、厌烦、茫然……诸多情绪像一盆接一盆倒下的染缸,将祁清巫的心混成了一滩五颜六色的水。她不耐的啧了一声,冲动驱使她抛开顾忌,可理智偏又强行让她冷静下来。 她更烦躁了。同样烦躁的还有苏与洱。 他在几乎要将整个府邸都掀翻之后,才终于于枯园里找到了祁清巫,他三步并作二的过去,怒气冲冲,开口就要质问,却见祁清巫朝他微弱一笑,有些惨惨的说道:“苏与洱,我累了,我想回家。” “好……好,我带你回去。” 他见她这般,心疼的不知所措,连责怪也没有了。一边撕下身上的布料替她包扎,一边让俞白去同顾侯爷说一声他们先走了。他将她抱上马车,祁清巫一声不吭的靠着车壁,额上全是虚汗,整个人就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苏与洱将人捞过来,如以往无数次那样替她擦汗、整衣、清理伤口,然后一言不发。 好在此次伤的并不重,刚到子夜,祁清巫便醒了,转头就见一直守在床边的苏与洱,他眼窝下凹、眼睑浮肿,满脸倦容,像是老了许多岁。 祁清巫很慢很慢的翻了个身,好盯着他细细的看,当初晓彻说的红眸虽怖、含情最深便是体现在这一刻。温柔的眼神轻轻落在他脸上,抚一抚眉、碰一碰眼、吻一吻唇,她小心翼翼的,生怕眼神会扰了他,她虔诚的将这个人的轮廓、神韵都牢牢的放进心里。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启齿无声的说:“你看,这是你的父亲。” 苏与洱像是同她心有灵犀,她话刚说完,他就睁了眼,却发现祁清巫正看着他,一汪红潭中溢出了绵绵情意,如跟着海水奔腾了数万里,一路磕磕碰碰,看尽了红尘俗世、领略了人情冷暖,最终静静的沉淀在溪流底的小铄石,明亮且长久。 “还好吗?”“嗯,不疼的。” “你生气了吗?”“一点点。” “那个舞姬是祁凉玥,她来东陵了。” “我帮你。”他毫不犹豫的说,半响又补上一句:“我来做。” 祁清巫浅浅一笑,拍了拍身侧的床铺:“苏与洱,抱我吧。” 他没说话,直接上了床,将人搂进怀里,祁清巫整个八爪章鱼似的缠在他身上,尤其是小腹与他贴的紧紧的。 她感叹道:“苏与洱,你真暖和。” 他笑了笑,却平白的觉得心慌。祁清巫表现的太平静了,不是说声嘶力竭的才好,而是她静的让人害怕,就像是……准备好了玉石俱焚、与世长绝。 命终 两人细细商议了一夜,平日里只同国主私下聊政事的苏与洱头一回穿着官服去上了朝,他当众弹劾顾候,说他不顾国纲,替罪臣之女赎了身养在家里做舞姬。 大国主信任顾候,不愿深究,但耐不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奏,只得做个表面功夫,就派了个刑部员外郎去查了查。顾侯爷为此特地带了重礼上门,找他求情。 “臣参见殿下。” “顾候不必多礼,赐座。” 几个女使端着糕点茶水上来了,细细一看竟全是祁清巫喜欢吃的,苏与洱不喜吃甜食人尽皆知,如今苏府的膳房已被祁清巫占领了,找来找去也只有做海棠糕、芙蓉酥等的原材料。 “不知臣是否有哪里做的不到位,无意间冒犯了殿下。” 他以为是当初顾羿楚的事情还没过去,可又不敢明着提,只能拐着弯的问。听了他的话,苏与洱不留痕迹的笑了笑,没答,只管把玩着茶盏上的杯盖,此举更让顾氏夫妇俩心里没底。 良久他才淡淡的一句:“这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 “臣妇多谢少国主提点。” 顾候还百思不得其解,却被夫人扯了衣角,抢了话头。两人鞠躬谢礼,被俞白送出府,直到上了自家的马车,顾候才发作。 “什么提点!提点什么了?!他这话说的如此含糊,你还谢他,怎么说我也是个侯爷,朝中重臣,在国主面前低姿态、装孙子也就算了,他个小辈!” “你是侯爷,他是少国主,还委屈你啦?人家都把话说那么明白了,你还听不懂,真是榆木脑袋!” “那你和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意思?” 顾候讨好的凑过去,帮他夫人按肩。顾夫人对于顾候来说算是一朵称心的解语花,虽然性子有些暴,但心不坏,对他也是真心实意的,所以无论他在外面怎么玩,心里终归还是惦着这个家的。 “少国主既然说不是他的意思,那他就只是一把刀,背后指使另有他人。要么是他的夫人,要么是大国主。他夫人是西凉人,刚到东陵来能和我们有什么仇怨,羿楚是唐突了她,可听说在西凉,女子于大街上随意调戏男子的比比皆是,她指不定偷着乐呢。这可不就只剩下大国主了么,定是你那舞姬的名声传出去了,你不知道妇人圈里把她捧得高高的,什么文武皆精、聪慧无双、样貌奇绝。” “不可能吧,国主一开始都没想深究,是被他儿子逼急了才找人来装个样子查一查。” “国主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你听我的,过两天找个由头将那女子送进宫去给国主跳两支舞,说不定咱们就没事了。” “行……行!一切都听夫人的。” 同苏与洱他们计划的一样,不出三日,顾侯爷就将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进了进宫。苏与洱的暗探沿路埋伏,只等时机一到将人拿下。前半段还好好的,一切顺利,但太和门刚过,祁凉玥却突然停下脚步,拉着侯爷的手臂同他撒娇说脚疼不肯走了,苏与洱看她神色像是察觉到了不对想逃跑,俞白问要不现在就让人冲出去,可他怕侯爷陷入危险,只能蹙着眉道,再等等,再等等。 危机时刻,一道倩影从天而降,正落在祁凉玥身边,她摇着羽扇,朝着祁凉玥浅浅一笑道:“皇姐是怕有诈?那我陪你走。” “殿下!殿下,冷静,别……”俞白及时拽住苏与洱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劝道:“夫人是为了大局着想才会以自己为饵,殿下若是这时候冲出去,那可就前空尽弃了,殿下是想让夫人生气吗?” 苏与洱前倾的身体僵了下,又缓缓后退,无声无息的隐进暗处。 祁清巫的出现成功的安了祁凉玥的心,双方相安无事直到乾清门,按照计划,等他们一跨过门槛,两旁驻守的侍卫立马将祁清巫和侯爷带离危险地带,暗卫冲上以最快的速度将人拿下。 这一刻,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静候三人抬脚。一阵风过,枯叶被卷起在地上咕噜噜的打转,唦唦的响声格外明显。 祁凉玥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甚至有些诡异的静,她不动声色的随着另外两人一同往乾清门去,可就在即将越过之时,她却猛地收回了悬在半空的脚,一柄匕首唰的从袖口滑落,她拽着祁清巫突闪至半米开外,等身形稳定时,众人才看清,她的匕首就抵在祁清巫的颈间。 “别动,别动,都别动!!”苏与洱慌了,他一声吼让所有刚冒了个头尖的暗卫们又默默的退回了原位。 这回,连俞白拦着也没用了,他主动从阴影处走出,小心翼翼的同祁凉玥周旋:“祁凉玥,那是你的皇妹,别冲动。” “冲动?现在决定权可落在了你手里,一不小心啊……”她抬了抬手,祁清巫的脖颈上当即现出一道血痕,“就是一尸两命。” 苏与洱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妻被人威胁了,一时听得糊涂,半响才反应过来,惊慌之余又忍不住欢喜。 “你别逼他。”没等苏与洱说话,祁清巫先凉凉的开了口。 “啧!当真是夫妻情深,不知你们这份情同家国天下比起来,哪个占的分量更多一些?就在今早我替侯爷送了一份奏折,上面综列了攻下西凉的十大好处还附赠了一份边城布防图,此时此刻怕是已经被放在了御书房的案桌上了吧。” 她得意的笑笑,故意刺激苏与洱似的又紧了紧手中匕首,颈上血一小股一小股的往外溢,流了祁清巫满脖子,“来,苏少主,请选吧。” 他的眉紧紧蹙起成了一个“川”字,心中焦急可又不敢上前,像是被人钉住了双足,在原地进退不得。 “祁……” “苏与洱,别怕,你会安全的。”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她要做什么?她是不是……苏与洱不敢再继续往下细想,身比脑快,一踮脚闪身而至。可祁清巫比他更快,趁祁凉玥分神到苏与洱身上,一掌聚力震开了她横在自己颈前的臂膀,她不恋战只想赶紧撤退到安全区里,但祁凉玥又岂会如她所愿,钳住她的肩膀直把她往后拽,好在苏与洱及时赶到,一把寒光凌冽的剑当臂削下,逼的祁凉玥松了手。 如同可自由伸缩的牛皮糖一般,她连撤出几步后又迅速逼至苏与洱的面前,两人近身搏斗不宜使用兵器,苏与洱将配剑往后一扔,将它送进了祁清巫的手里。 无声中,他做了选择。而接下来,该是她做选择的时候了。 苏与洱武功高强、身经百战,祁凉玥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他明明可以毫不留情的当场诛杀了她,一了百了,可他偏偏没有,攻势时猛时弱,甚至故意暴露出破绽给她,她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突然甩袖外旋,衣诀翻飞间,身后出现了祁清巫的脸,她才懂。 长剑刺穿了她的心口,溅出一地血色。被冰冷的利器撕开皮肉,她一开始是感觉不到疼的,只怔怔的看着,似乎不敢相信祁清巫真的对她下了手。她跌跌锵锵的往后退了些,这么一颠,迟到的疼痛就轰轰烈烈的来了,几乎是于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她倔强,疼到死都不想让祁清巫得意。她拼了命的挤出一个笑,奈何口中含着腥甜,一张嘴,粘稠的血就顺着她的口角溢出:“皇妹,你好狠的心啊……” 她身子一软,无力的往后倒去,祁清巫接住她,同她一起滑了下去。 “你赢了啊……是……是你赢了。”她红着眼,凄凉钦羡:“你有……有母亲的爱,有……有夫婿的爱,还有一心为你,为你筹谋的父后。你真的……好幸福,你不知道,我,我有多羡慕你。” 其实祁清巫是有些困惑的,她不知自己现在是该悲伤还是该高兴,她恨祁凉玥是铁板钉钉的事,想折磨她让她痛苦,体会自己曾经经历的那份绝望也是真的,但……她不想看见她死。 “我……我也想,想做个好皇姐啊,想……想母亲疼我……父后爱我……妹妹依赖我,我也想……像这样的活着。” 正说的感人至深,祁凉玥却悄悄的摸向了掉在地上的匕首,眼神一厉就要捅向祁清巫的肚子。 “小时候,你待我好,我记得。围猎场你给我猎物,让我免于责骂,我也记得。” 祁清巫的话挽住了祁凉玥的动作,她耻笑一声,心想罢了……罢了,她命不久矣,何必相争。从西凉折腾到东陵,她也是太累了。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终是一场父母纠葛毁了我们三个。” 祁凉玥长叹一口气,手上的匕首,落了。 和平【大结局】 醒木拍桌,惊了一群听书人,说好只讲三日,今天便是最后一日。 不少远在城郊的人,天不亮就起床,千里迢迢赶来只为听她说故事。 “这就完了?” “完啦!”说书人像是没有瞧见众人意犹未尽的模样,自顾自的收拾行囊,朝着台下人欢脱一笑,极具江湖气息的一抱拳道:“戏已落幕、我当退场,愿西凉东陵一衣带水、愿两国昌盛、愿民生和乐!” 她悄悄离开,毫无留恋。唯余下一群恍若隔世人。 “辛苦殿下。”茶楼后门,戚竹接过她手上包袱,扶着她上了马车。 祁清巫理了理衣裳问:“母亲如何了?” “大国主伤心,迟迟不肯阖棺。”戚竹眉心微蹙,如实禀报。祁清巫眸色一沉,撩起车帘道:“进宫。” 马车调转方向,往皇城而去。 这次回来的只有祁清巫,苏与洱担心她和孩子,想和她一起回西凉,可祁清巫不让,西凉需要她,但东陵也同样需要他,他们是两个国家的少国主,各有各的职责。 他说会每半个月给她寄一份书信报平安,但也不只是给她寄。马车飞奔进皇宫时,一份来自东陵的信刚好送到了陆远之的手上。 “儿臣参见母亲。” “起来吧。”中年丧女的国主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伤痛和岁月浮上了脸,就静静的藏在她眼尾的每道细纹里。 “母亲,有许多日了,阖棺吧。” 从她回西凉那日算起,少说也有四五天了,还没加上耗费在路上的。 “你也去看一看吧。”她说。 “是,还请母亲好生休息,儿臣告退。” 她弓着身子往回退,正出养心殿之时被陆远之叫住了。他追着出来,将一份信递到她的手上。 “这是?” “是蓝后留给您的。” “什么?!”她不信,觉得一个离世二十多年,遗物少的可怜的人,怎么就凭空多出了一份信。 “是真的。国主生养您的时候,老臣听说蓝后病重,便特地去瞧了瞧,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那时候他将此信递给我并再三嘱咐,等一切纷争尘埃落定了之后再交到你手上,老臣觉得现在是时候了。” 她半信半疑的接过,朝他行礼道谢,陆远之也欠了欠身子,只慈爱的笑,他望着祁清巫的背影,轻叹道:“终是如你所愿了。” 变革、更改、胜利从来都不是靠一个人努力,而是数代人齐心协力、默默付出,最终将那一个人高高托起,接了所有的荣光与祝福。 曾经,蓝清离和赵玉澜致力于西凉东陵的友交,奈何刚有些苗头,祁清巫就毫无预兆的来了,他放下所有的事,一门心思的扑到她身上,恨不得将自己所拥有的全都倾注给她,砌筑成砖,铺做她脚下的坦途。 现如今,祁清巫就站在他的肩膀上准备去开创西凉的另一盛世。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到景德宫走一趟,替这场手足之争做个结语。 祁清巫没坐轿子,兜兜转转半响才找到地方,一入门,只见枯叶满园,残花败蕊占了整个池塘。以往被各种色彩填满、华丽无比的殿宇历经许多年却只留下了满堂苍白,此景任谁见了都不免心生凄凉。 祁清巫抿了抿唇,走进正殿。那里停放着祁凉玥的灵柩。 祁聂儿也在,她听说了祁凉玥在异乡离世的消息后,没什么悲喜,只是按照礼制,得过来送她一程。直到亲眼看见棺里没了生息的祁凉玥,她的泪才落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祁清巫抚了抚她的肩膀,目光定定的落在那棺材上,她又道:“病可好些了吗?” “有些起色,但想治好,不可能了。”祁聂儿被许宸搀扶着起身,她朝祁清巫行了礼,轻声谢道:“还是……咳咳,多亏了皇姐让祝大人过来。大恩大德皇妹无以为报……咳咳,但会谨记心中。” “皇妹,客气了。”她亲自将她扶起来,礼貌性的笑了笑:“再望一眼吧,得下葬了。” “好……”比起之前,祁聂儿稍微能走动些了,只是多费点力就气喘吁吁的,若不是有许宸在旁,祁清巫觉得她可能随时会倒下去。 祁聂儿扒着木棺往里望,里面躺着她们的皇姐,祁清巫看着无端的觉得讽刺。祁凉玥说对了,的确是一场父母纠葛毁了她们三个。往昔种种重新在她眼前上演,她细细的寻找着,看是否有改变结局的方法。 最终,她嗤笑一声,暗道,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等她回过神,祁聂儿已经走了,她同她鞠躬、告别,可祁清巫都不知道。她一挥手,和被发派来哭丧的男女使道:“阖棺,下葬吧。” “是,殿下。” 景德宫守了二十年的国主夫,送走了他,又送走了大皇主,祁清巫顿足在正殿外,双手合一,朝着那略显斑驳的牌匾深深的躬下身去,直到祁凉玥的棺盖被推死了,将她整个人都包进去,祁清巫才直起身子,快步离开。 “抬——棺——” 女使拉长了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幽怨,厚厚的红墙无法阻隔,让它飘进了祁清巫的耳朵里,她边走边在心里默念: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投生在帝王家,找个会无条件疼你爱你的父母家出生吧。 马车候在宫外多时,她一出宫就迫不及待的窜上去,陆远之给她的信已被她攥的汗湿,帘子一落,她便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唰”的切开信封。 “此书与吾女,恨不见汝面,愿为汝看此书时,既成其志,有能信汝之友,有深爱君之婿。人生在世,得一时乐足矣,如遇汝母,有此女……” 她翻过一页,信的结尾落有:“既为西凉人,必为西凉献身,勿念,父蓝清离。” 白纸黑字,写了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唯有这一句话狠狠的戳中了她的心。她笑了,一边笑一边哭,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沉沉的吸在下巴上不肯掉落,她用袖口抹了抹,笑得更加灿烂,只是鼻尖还红红的,眼中泪也止不住,看着有些喜极而泣的意思。 祁清巫把信折好又放回信封里,心中暗叹:也麻烦他这么大费周章的哄她高兴了,她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殿下,有您的信。”戚竹从帘外递了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进来,祁清巫忍不住咂了咂嘴,她今天收到的信可真多,刚看完一封又来一封。 拆封、展开,只有一行字:“你的恨结束了,但我的才刚开始,多谢殿下相助。”末尾落款:白玉良。 祁清巫蹙了蹙眉,脑中浮现了那个许久没再见到的男子,她同他第一次饮酒时,他不似其他小馆儿那样谄媚,只沉沉的问她可否帮他带一些书籍。她当解闷好玩的,便随口应了。没想到他真的赎了身,义无反顾的杀回了曾经的虎狼窝。 她一垂眸,将信纸撕碎了随风散去,不留一丝痕迹,撩起窗帘遥望远方炽阳,轻声道:“一切多保重。” “殿下,咱们现在去哪?”戚竹在帘外问。 “回府。”她还有一批奏折没看呢,母亲身心受创,短时间内没法管理朝政,由她暂时监国。 当国主的辛苦,祁清巫算是实打实的体会了一把,早也批折,晚也批折,一刻都不得闲,她还很不人道的将正准备着婚嫁的晓彻给拉了过来帮忙,祝柒涟明里暗里说了她好几次,可她连回怼她的功夫没有,直接挥了挥手,让戚竹把人拎走了。 日子就在一份份厚实的奏书里溜过去,说书人的话在所有人的心里留下了种子,两国睦交的呼声越来越高,走至街头巷尾,哪哪都有人扎堆的站着,凑近一听,竟全是在讨论东陵的事。 什么东陵男子都长的像国主夫那么俊,什么东陵的吃食特别、花样繁多,什么东陵有许多新奇的小玩意都是西凉这边没有的。似乎每个人都在期待签订了和平条约之后的生活。 不负重望,三日后,东陵当真派了使臣前来,浩浩荡荡的一只队伍,几乎占领了西凉整条长街,苏与洱自然也在其中。 接风洗尘之后,两国使臣在理番院会面,正式商讨和平友交、建立互市的相关事宜。起初气氛还很和谐,男男女女因了本国的风俗都谦让着,可一谈到条件,两边就炸了,拍桌摔盏、口出讥讽之语的,要不是有祁清巫和苏与洱撑着,恐怕这会就谈不成了,开战都有可能。 唇枪舌剑的争执了五六日后,两方各退一步。 东陵要求西凉在矿石方面优先供给且价格要比卖给别国的低,另外得在边界开通互市,用纺织品、工艺品等,等价换取东陵的火器成品,若想自行制造,不给组装图,只给零件图。 西凉要求东陵不得私藏最新制造出的火器,每年都要派一支优秀的工匠队伍前来教学,矿石两个月送一次,要是想派自己人来开采,则每隔四月就要停工一月,以保证矿场不被恶意破坏。 “还有问题吗?”“暂时没有。” 刻着两国国花的图章往下一印,交换纸张,再印。 一朵樱花、一片枫叶;一上一下,相得益彰。 自此,西凉东陵正式成为友好国,双方使臣起身握手言和,条约一国一份,各自保管。 这几日,使臣们争得激烈,如今签了约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都淡淡的笑着。可祁清巫看得热泪盈眶,激动的直鼓掌,颇有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若不是她现在代表着西凉的脸面,绝对得掀翻了桌上的书卷,然后痛痛快快的叫一声,好! 人陆陆续续的散了,祁清巫和苏与洱没急着出宫,而是去了御花园散步。 “会不会觉得不舒服?”他小心的扶着她的腰问。 “西凉女子怀孕没有你们东陵反应那么大,蹦蹦跳跳的都不碍事。” “这得有……三个月了吧。” 她不显怀,他没法凭着肚子的大小分辨,只能从他知道的时候开始算起,祁清巫点点头,又嬉皮笑脸的去逗他:“苏少主记忆力不错啊,看来在东陵没少想我。” 他耳垂一红,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许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一时有些扛不住。 “别闹。”他语气绵软,不成威胁,完全是在哄她。 “苏与洱,你真好看。”她故意夸了一句,更惹得他没脾气。 没逛多久,祁清巫就开始犯懒,一步都不肯走。还是苏与洱找了个凉亭把她抱过去的。他刚挨着石头凳,祁清巫就和八爪章鱼似的盘了上来。 以往被这么缠着,苏与洱只觉得不好意思,可现如今与他相贴的小腹里孕育着一个新生命,他心里暖暖的,觉得肩上承着一个家庭,一个需要他去保护的家庭,他深感满足。 “东陵使臣过两日就要回去了,你呢?” 问这话的时候,祁清巫正开心的晃着两只脚。苏与洱毫不犹豫的就要说不回去,可想了想还是答:“我也要一同回去。” 祁清巫不乱晃了,沉寂了许久都没说话,还是苏与洱开口打破了僵局:“和平条约上有许多事要赶紧处理,父皇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哦”她不咸不淡的应了声,但很快又补了句:“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寄个平安信。” “好。” 这一趟,两人不欢而散,不过苏与洱走的时候,祁清巫还是去城门口送了送他。 为了安胎批奏折……额,说实话是因为心情不好,祁清巫闷在府里两三个月都没出去过,还是戚竹一声喊少国主夫回来了!她才咚咚咚的从清海堂里跑出来,和一进府就直往这边赶的苏与洱撞了个满怀。 “忙完了?” “嗯,忙完了,我带你出去看看。” 她觉得他这话说的怪,但也没多问,乖乖的跟着他出府去。清府的大门一开,一阵清香不请自来,她不明是什么,又被他带着走了一段路,直到入了长街才发现,竟是一整条的樱花带! 那粉嫩的花开的正盛,风一佛,就能吹下洋洋洒洒的一片,好看极了。 “你种的?” “是殿下从东陵移植过来的,费了好大的功夫呢!” 俞白知道自家殿下不会邀功,赶紧凑上去说,那迫切的模样逗笑了祁清巫,她一甩袖:“说得好,赏!”一锭银子就正巧落在他手心里。 “谢谢夫人!” 俞白拿着赏钱,笑呵呵的拉着戚竹走了,直喊着要给她买发簪戴。 “想讨我喜欢?”见人走了,祁清巫本性暴露无疑,拽着苏与洱的衣襟将人扯下,嘴角含笑的调戏他。 “……嗯。” 她奖励似的吻了他,然后抚着肚子道:“乖乖,看你父亲多可爱!” “好了。”他将她整个按进怀里,不让她再去说一些惹人遐想的话。 她闷着声,含糊不清的提醒道:“尼,你赶巧了……进歌,似晓彻和小涟儿的……大喜之日。” 晓彻和祝柒涟大婚,就定在今日。这不是简简单单的成亲,而是自祁清巫抬高了西凉男子的地位后的第一个婚宴,可以说是倍受瞩目。 新郎不用圆扇遮脸,在亲朋好友闹完洞房后同新娘出来一起应付宾客;不戴朱珰,都将其嵌进玉佩里,夫妻一人一个系在腰上;不必禁食,饿了就吃,小厨房准备的果盘糕点放在手边。 为此,祁清巫他们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因为两个都是祁清巫的好友,她一会待在新娘这边忙着布置喜堂,一会儿又跑到新郎那边帮着堵门,来回蹿的飞快,和小兔子似的,抓都抓不住,苏与洱知道她高兴,也不拦她,就静静的跟在身后,给她当工具人。 反而真正等到要开喜宴的时候,她觉得疲累了,没吃两口就往苏与洱身上腻。苏与洱看她上下眼皮都打架了还要强撑着,便同晓彻说了声,将她先带回府了。 等祁清巫再睁开眼时,已是在清府的花园里,苏与洱拥着她坐在凉亭边,她伸了个懒腰,望着润白如玉的圆月,突发奇想的问:“苏耳朵,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来西凉前你该是想过的吧,说与我听听呗。” 这么一问使他想起他曾笃定要的能和他琴瑟和鸣、在红梅初绽时相互赋诗一首的温婉女子,再俯首看看怀里的人,忍不住唇角一扬,祁清巫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解释,单说,就你这样的。 祁清巫不信,连连追问,他亲了亲她的脸颊,温温的笑道:“就你这样的,你这样的最好。” 祁清巫满意了,轻抚着他的脸,同他在绵绵樱花雨里拥吻,身旁的小池塘亮成了一条金色绸带,数盏花灯浮在水面上,扑闪的光将苏祁二字照的格外清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