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四季,见过你》作者:深井冰的冰 文案: 倪莱在派出所赖上了一个人,没想到,一赖就是一辈子。 后来她笑着说,哪有什么没想到,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认定了要赖他一辈子。 *在最不堪的年月里遇见你,从此以后,四季都有了颜色。 *你眼里有四季,而我眼里只有你。 *丧里找点儿甜 *海上救援背景,一个关于爱和希望的故事 人设:糙汉子海上救援队长VS面瘫画家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倪莱;季随 ┃ 配角: ┃ 其它:海上救援 第1章 季爷浪 老旧的木制窗户掉下来的时候,倪莱正踩在窗台上扯蜘蛛网。 “砰——”坠地的巨响砸得她心惊肉跳。 倪莱按着窗框探头向下看了眼,石头上一堆木渣。 她吁出一口气,从窗台上跳下来,拍掉手上的灰尘走到床前,拿起手机翻到通讯录里房东的号码拨了过去。 “窗户掉下来了。” “人没掉下去吧?” “……”倪莱抿了下唇,“掉下去了。” “得咧,你且在石头上喘口气,我这就让师傅去装个新窗户。” 那头果断挂掉电话,压根不给她理论的机会。 倪莱盯着手机黑屏愣了一阵:“……这什么人。” 她对着“案发现场”拍了几张照片,给章小怜发过去。 章小怜很快回:【什么情况?】 倪莱:【登岛第一天,没死】 章小怜:【已经到页沙岛了?你就是在这个危楼里创作出的《青鸟》?】 《青鸟》是倪莱的代表画作,也是她的巅峰之作。 自青鸟后,倪莱已经三年没有画出令自己满意的画来。在连续吃了三年老本后,经纪人和合作方一个个离她而去,最后只剩下章小怜一个小助理。 自己跟的画家长期不产粮,章小怜闲得心发慌,索性考研读了个心理学,自诩是半个心理咨询师。上周她拎着酒找倪莱闲聊,半醉半醒时随口说让倪莱再去一次《青鸟》创作地找找灵感,当时倪莱没做声,没成想她隔天就买了去页沙岛的机票。 倪莱清醒时不喜欢别人提《青鸟》。 章小怜吐着舌头赶紧撤回上条微信,迅速敲字:【我刚又仔细看了看你发过来的照片,有种艺术美】 倪莱迎着海风站在窗前,眼睛看着大海远处,拇指在按键上盲打:【海景房,有猛男】 三年前这里还是个野岛,没有名字没有游客,万物都是野性勃勃。 那个时候她每天在岛上乱逛,满脑子都是无穷尽的灵感,回到这所房子拿笔随手一画就是妙不可言。 而如今。 野岛有了名字,各种设施规规矩矩,就连大海好像也丧失了野性,除了——碧海远处的那个男人。 男人在翻滚的浪尖上横冲直撞,像头生长在海里的猛兽,张狂地从海底掀起一股巨浪,再悠闲地踩在浪尖上傲视万物苍生。 下一瞬,男人足尖突然发力,击碎沧海桑田,破浪而出。 又一个大浪从天而降,埋住了他。 倪莱默数着时间,第一百二十三秒时,男人弓着背身体稍稍前驱,悠悠地从浪底出来,小腿一抬,跃到浪尖打了个转。 倪莱这才看见,他脚下是一直踩着冲浪板的。 离得太远,看不清容貌和表情。 但是男人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着撕破一切的力量。 他踩着冲浪板去追逐下一道浪。 “今天的浪不带劲。”两个当地人扛着一扇窗户直接上楼,见倪莱站在窗前盯着大海看,自来熟地打招呼道,“上个月那才叫浪,季爷浪。” 倪莱扭头。 这两位皮肤黝黑的小年轻,一个自然卷,一个非主流中二少年。他们应该就是房东请来装窗户的师傅。 明明记得自己锁了门的。这里的安全性实在堪忧。 倪莱打量着他们没说话。 走在前面的自然卷咧嘴一口白牙:“阿凡叫我们来给你装扇窗户。” 阿凡就是房东。 倪莱点了下头,侧身离开窗前。 中二少年拿着卷尺跳到窗台上,冲着大海吹了声口哨。 “吹屁吹。”自然卷用窗框顶了顶他的屁股,“季爷又听不到。” 倪莱望了眼海面,猜测冲浪的男人可能叫季邪。 她想了下,问:“岛上有冲浪比赛?” “没有。”两个小年轻相视笑了笑,中二少年下巴冲海面上的人影努了努,“他啊,就是那个把世界操飞的男人。” 倪莱:“…………”瞬间出戏,蜜汁尴尬。 “你准备在岛上待几天?”中二少年问。 “没定。”倪莱其实一口气交了三个月的房租。 中二少年看出来倪莱对他们有防备,没有在意,直接说:“你待上三天就会知道。” “知道什么?” “季爷。” 倪莱不再说话,她一脸麻木地划拉着手机屏幕——章小怜刷屏式地叮嘱她注意岛上安全问题,最后还说了句药该吃还是要吃。 她一下划拉到底:【知道了】 收起手机抬头,看着那个在海里沉默冲浪的男人,不禁想:他操飞世界的那刻,一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狂野又性感。 * 两个人装好窗户离开,倪莱开始从里到外打扫房间。这个房子年久失修不住人,处处破败不堪,稍有不慎就会撞零散桌椅板凳腿。 网上订的房子,特意找的三年前的那幢。房东换了人,房租高到三年前的六倍,来之前,房东差点儿把房子夸上天……结果却是这个鬼样子。 倪莱觉得,自她三年前走了后,这房子就特么的没再住过人。 天黑的时候,她抱着画架一脚踩空。 确切地说不叫踩空。 她好好地在走廊走着,脚下的木地板突然断裂开,她一脚踩在上面,直接踏掉了一块木板。 右脚踝生生地卡在了地板里。 那一瞬间,倪莱大脑空白了一瞬,死死抱着画架等待着自由落体。 等了有一分钟,地板颤颤巍巍恢复原位。 倪莱抿紧唇,从鼻子里沉出一口气。 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给房东打电话,三通,房东始终没接。 “草你大爷!”她抄起画架朝着地板一通砸。 想砸烂一切,砸烂这个世界。 去他妈的世界。 去他妈的灵感。 去他妈的吃药。 两分钟后,她成功地把右脚拔|出来。 脚踝上挂着一块木板,像是古代死囚脖子里套着的木枷。 倪莱直接去了房东的酒馆。 路程不远,走路十多分钟,她今天刚到岛上时房东先把她接到了那里,路她记得。 酒馆门开着,里面一屋男人坐着喝酒聊天,声音嘈杂。 倪莱站在门口,抬手叩了叩门。 叩门声淹没在男人们的说笑声中,没人注意到她。 倪莱抬腿,猛踹在门上。 哐当—— 很响的一声。 屋内的说笑声戛然而止,男人们齐刷刷地看向她。一屋男人,穿着大体相同,分不出彼此。 倪莱一眼扫过去,没瞧见房东,倒是注意到一个男人。 他坐在吧台黑暗的一角,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太真切,但是一双眼睛乌亮,目光锐利。见倪莱看过来,他从她脸上移开眼,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的杯子续上。 莫名,倪莱觉得他就是这里的头。 管他是不是房东。 倪莱右脚保持着踩在门上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方向,大声说:“夏毅凡,退租。” 她穿着七分牛仔裤,露出一截光滑洁白的小腿,脚踝上卡着“木枷”,隐隐有血渗出来。 男人攥着酒杯,没有抬头。 倪莱再叫:“夏毅凡!” 不知是谁朝着后门喊了声:“阿凡,有人找。” 夏毅凡端着一个盘子撩开门帘,径直走到那个男人跟前,把盘子放在桌上,这才看向门口:“哟,你这是怎么了?” 倪莱盯着他:“我把你家房子拆了。” 夏毅凡没有丝毫自觉性,嘿然笑道:“迟早要拆,不差这会儿。” 屋里那帮人已经看出了大概,有人起哄:“阿凡,越来越会做生意啦。不行啊,今晚的酒必须给个大折扣。” “少来这套,今晚又不是季爷请客。”夏毅凡厚着脸皮道,“我夏某人只认识季爷。” “真几把抠。” “太他妈贱。” “季队,揍他。” “季队,今晚你不干他我就替你干了。” “……” 屋里开始热闹起来,引起这场热闹的她反倒被忽略,倪莱收起门上的脚,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哎哎哎,先把你脚脖子上的那玩意儿给卸下来吧,戴着它睡觉多费劲。”夏毅凡瞧见倪莱要走,站起来追了两步又倒回去,对角落里坐着的那人说,“季爷,跟你借两个人拾掇拾掇我那老房子。” 季随:“自己没长手脚?” “大晚上的,人家一个单身美女,我这不是怕她多想把我当流氓看嘛。”夏毅凡不等季随答应,向屋内挥手道,“阿乙,毛线,来跟我走,季爷发话,今晚你俩是我的人了。” 阿乙:“滚蛋。” 毛线:“草泥马。” 季随笑着看向他俩:“我做主,今晚你俩的酒免单。” 阿乙和毛线立马跳到门口,冲屋内众人喊:“哥几个,赶紧的,把酒都记在我俩账下。” * 一个小时后,夏毅凡推门回到小酒馆,径直走到吧台前抄起一杯酒喝了口:“季爷,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 “我让他们回去了,明天队里有训练。”季随把酒杯搁在吧台上,杯底压住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你那危楼还能住人?” “本来是不打算租的,我胡说了一个离谱的价钱,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谁嫌钱多不是。”夏毅凡又喝了口酒,摇头道,“不过我现在后悔了,今晚心里直突突,总感觉会出事。” “怎么?” “就刚才那姑娘,我觉得她很邪乎。”夏毅凡神秘兮兮道,“打从今早到现在,这一天发生了多少事,又是窗户掉又是地板塌的,我愣是没从她脸上看出第二种表情来。不,不对,一种表情也没有。她那张脸,怎么说,好看是好看,但是但是……” 夏毅凡但是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季随没接他这个茬,问:“她来岛上做什么?现在不是旅游的季节。” “搞艺术的吧,我看见她房间里有画架。”夏毅凡猛地一拍吧台,“我想起来了,面瘫!她就是面瘫,真·面瘫,没有表情的。” “你是不知道,就刚才,她脚脖上不是卡着块板吗,毛线做这种事专业,就说帮她把那块板卸下来,结果她一声不吭,自己个抄起锤子照着木板就砸。” “木渣木刺什么的戳进肉里,看着都疼,她愣是一丝儿表情都没有。我就不信她不疼!” “我帮忙叫了陈医生过去给她伤口处理了下,这才耽误了些时候……八成是失恋了,生无可恋的样子,啧啧。” “我别的倒不怕,就是怕她一个想不开,自杀死在我那房子里……我爷爷留给我的房子,不想让外人糟蹋。” 季随一直没搭腔,微蹙着眉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份证是真的,我查过了。”夏毅凡絮叨完,从酒杯下抽出那张身份证复印件,往吧台抽屉里放的时候又看了眼,一惊一乍道,“倪莱,柳市。柳市人?季爷,你老乡啊,认识?” 季随不留痕迹地从复印件上面的照片移开眼,淡淡道:“不认识。” 十年前的身份证,照片里的人还未完全褪去稚气,唇角向上微微翘着,青春朝气。 夏毅凡:“也是,柳市那么大。” “走了。”季随站起来走出小酒馆,拐了个弯,沿着海滩往救援队走。 还是年少时,一个雪夜,他和一个女孩一同从派出所出来,在马路上静静走了一段路后,他说:“放心,从这里出去后,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女孩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进去之前,我也不认识你。” * 倪莱一夜没睡,压根睡不着,不是人睡的地方。 蟑螂什么的各种小动物到处乱窜,甚至爬到了她床上。 她忍着恶心从房子里出去,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无人区,找到一块礁石靠着,等日出。 这里是她看见青鸟的地方。 太阳从海里冒出半个圈时,她听到下面有动静,遂扒着石头向下看。 刚低下头就被人抓着肩膀抡在石头后面的草丛中。 “想死别他妈在这死!”男人怒吼的声音。 “我来看!日!出!”倪莱挣扎着从草丛中爬出来。 礁石上站着一个裸男。 第2章 剥大蒜 倪莱瞪大眼愣住。 古铜色,宽肩窄腰,背上有条很深很长的刀疤,身上肌肉紧实匀称,大腿修长有力,臀部翘而性感。 小腹虽然凹着,但是人鱼线依旧清晰,身体上有水珠沿着人鱼线往下,再往下…… 男人突然侧身,背对着她,纵身跳入海里。 倪莱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个古铜色的臀部。 常年在海边的人,身体被晒黑没错,但是屁股不应该是……白的……吗? 就跟剥大蒜一样,正确的剥开方式不应该是剥掉皮,露出白白白色的蒜瓣吗?! 他身上的古铜色很均匀,不科学。 太过震惊,倪莱在草丛中坐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身体的痛觉和石头缝里男人的衣服和鞋袜告诉她,她没有出现幻觉。 此人在裸泳。 臀部不像大蒜瓣一样白好像有了那么点儿科学。 背面是古铜色,正面……呢? 倪莱费了半天劲才把臀部从脑袋里甩出去,身体正面的胸肌腹肌什么肌的争前恐后往脑袋里挤。 真是……太阳了藏獒。 倪莱坐在石头上回想了半晌,确定人鱼线下面的那啥啥她没看到。 那啥啥究竟是什么颜色?! 古铜色?蒜白色?还是肉粉色? 登岛以来,这是第一件有点儿意思的事情。 虽然没看到,但是她看到了男人的脸。有棱有角,很有辨识度,适合画进画里。 太阳完全升起来,被海水托住,像个熟透的番茄。海水开始涨潮,一浪高过一浪,始终不见男人的踪影。 倪莱从石头上跳下来往回走,她觉得如果自己始终赖着不走,那人估计淹死在海里也不打算上来。 还挺……害羞。 真想学学牛郎耍回流氓,把他留在石头缝里的衣服给偷走! 倪莱心情莫名好了不少,不是她思想猥琐爱好这口,而是她又一次依靠着这张面瘫脸占了上风。 数年前的一次事故,脑部神经出现问题,她的脸再也做不出喜怒哀乐的表情。 常年保持一种面无表情的表情,由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麻木习惯,不是件容易的事。 面瘫有面瘫的好,比如刚刚和那个裸男四目相对时,甭管她心理活动是什么,甭管她怎么血脉偾张胸腔炸裂,她的脸是无比淡定的。 尽管一夜未眠,倪莱精神头很足,回去之后拿笔一气呵成画了幅画——抽象派裸男。 虽然是抽象派画法,但是眼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是个裸男,肩背扛着刀疤的裸男。 倪莱站在画架前,三年来第一次有了感觉。 就是她想要的感觉,想要画出世界的感觉。 她用手机把画拍下来,翻到章小怜的微信聊天窗口,选择图片的时候,她顿了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有把照片发出去而是退出了聊天框。 攥着手机爬到阁楼发了会儿呆,除了摇摇欲坠的破烂和霉腐味,摸着良心讲,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看见海滩和岛上一部分的风景,包括房东的那个小酒馆。 清晨,酒馆没有开张,木门紧闭,门前的小路静悄悄,无人经过。 整个页沙岛还在沉睡中没有醒来。 忽然,一人一狗闯入倪莱的视野,打破了宁静。 一个男人骑着经典二八式自行车,从小路尽头缓缓驶来。 车把上挂着一个盛满菜的菜篮,一只金毛摇着尾巴跟在自行车屁股后面。 男人在小酒馆门口停下,拿下来车把上的菜篮,挂在金毛脖子上,大掌在金毛脑袋上摸了摸。 金毛围着他转了个圈,脖子挂着菜篮跑到酒馆门前,抬起前爪把门挠开,溜了进去。 男人单脚支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他把烟盒塞回裤兜,掏出一盒火柴,划出火,拢着掌心挡住风点烟。 火柴装进裤兜,双手撑车把离地,骑上自行车离开。 他身上穿的长衣长裤倪莱认识——无人区石头缝里的衣服,那个裸男的衣服。 他掏火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倪莱看见他抬头朝她这个方向瞧了眼。 只这一个若有似无的眼神,倪莱莫名心跳砰砰砰,下意识去躲。 一个闪身,小腿蹬掉了阁楼的两截横梁。 “……!!!”倪莱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姿势静坐了两分钟,这才小心翼翼掏出手机给房东打电话。 第九声嘟后,夏毅凡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含糊地喂了声。 倪莱平静道:“阁楼的横梁断了。” 夏毅凡秒醒,腾地坐起来:“你上吊了?” 倪莱:“……” 夏毅凡掀开被窝,直接穿着睡衣裤趿拉着拖鞋就往门外跑,边跑边嚷嚷:“我告诉你啊,你敢在我房子里寻死我不给你收尸,啊呸,我把你尸体扔海里喂鳖。” 倪莱:“……” 夏毅凡着急慌忙地跑到老房子,看到断掉的两根横梁,擦汗道:“卧槽,你上吊了两次?!” 倪莱想起今早无人区的那个裸男,也是信誓旦旦说她要自杀。 “我长了一张自杀的脸?”她问。 “哦。”夏毅凡抬起头,看着坐在高处一脸面无表情的倪莱,干笑道,“不能够,主要是你长得招眼,不像个凡人。” 倪莱从鼻子里哼了声。想起自己当初进王家门时,被王茹沁指着鼻子骂她整天挂着一副死人相,克死了王辉。 * 季随带着队员们在基地训练。 救援队的生活其实很枯燥,除了出任务,每天都在训练。 海上瞬息万变,救援时不允许出错,一个微不足道的零件数值的变化就可能导致潜水员丧命,更不用提等待救援的人们。 体能训练,技能训练,实操训练……轮番下来个个都已精疲力尽,但却没有丝毫懈怠。季随私下里和队员们打闹玩笑,但是训练时格外严苛,队员们早已习惯,每次训练都要当成实战救援。 季随抱着最后一个假人从海底出来。 毛线把假人平放在甲板上熟练地做完了一套心肺复苏,没头没脑说:“季队,阿凡家的那个女房客有点儿虎。” 季随抹了把脸上的水:“刚在下面你净想着这些?轮机舱还有一个人你都不知道!” “没有没有,是阿乙提醒我时间到了。”毛线坐在甲板上,自知理亏,心虚地张牙舞爪比划着转移话题,“就昨晚她脚踝上那块木板,你知道她怎么卸下来的吗……” 毛线把夏毅凡昨晚说的话又重复了遍,最后感慨地说:“这其实都不算是事儿,最关键的是她一个小姑娘,长得本就招眼,一个人登岛玩就不说什么了,她那脾气就不怕遇上个歹人把她给……这也就是运气好碰到我们,换帮人试试?她没准昨夜就让人给那啥后扔海里了。” 毛线一只手按在假人胸口挠了挠:“大海那么大,那我们可就捞不着喽。” 季随抬脚把他按在假人胸口的手踢开:“待会儿负重折跑你背老三。” 老三是救援队体格最大体重最重的一个队员,在指挥中心工作,负责救援警报系统。老三个头大吃的胖,但是脑子却很灵活,是个灵活的胖子,平时鬼点子最多,也最不老实。 毛线趴在甲板上哀嚎:“为什么?” 季随皮笑肉不笑:“给他摸胸。” 毛线想哭,我不就是摸了一把假人的胸吗。 * 一天训练结束。 汗湿的T恤贴在身上,印着腹肌的轮廓,季随一把扯掉T恤,拿在手里拧了一兜水出来。 毛线拿着手机蹦过来,喊:“阿凡打电话找你,说是有急事。” “等着。”季随拽着裤腰要脱裤子去冲澡。 “季爷!救救我!”夏毅凡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我砸晕了一个人。” 季随淡定道:“趁人晕着赶紧找把刀剁吧碎了扔海里喂鳖。” “晚了,她醒了。”夏毅凡接话很溜,“她说让你赔衣服。” “放屁。”夏毅凡喊过不少狼来了,其实就是想约他出来喝酒,季随直接推辞道,“我今晚不出来。” “她真的让你赔衣服,倪莱,昨晚那个女的。”夏毅凡扯着嗓子,“她说你今早扯破了件她的衣服,非让你赔个一模一样的,不然这事没完。” 毛线拿着手机瞪大眼,脑子里闪现过无数个黄暴小剧场。 季随裤子已经脱了一半,听到这话,他身形顿住,略微思忖了会儿,无视毛线脸上精彩的反应,扭头对着毛线手里的手机屏幕说:“十五分钟。” “好嘞,我在老房子院门口等你。”夏毅凡挂断电话,心里有点儿虚。 第3章 纯手工 今天修横梁时,走廊楼梯折了一截,倪莱一个不留神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因为抱着头部,加上台阶不陡,身上倒没受什么伤,就是衣服沾不少灰. 倪莱脱下来外套,发现肩膀上破了个大口。 这件外套是她目前最贵的一件,谈不上多喜欢,她特意穿来是因为这是三年前在岛上时穿的衣服。 像是某种仪式或者强迫症,三年前在岛上时用过的东西,不仅是这件外套,就连画架和行李箱,只要是能找来的,她一并都带了过来。 其实想想挺可笑,但是刚发现破了的那瞬,倪莱盯着那个大口,觉得这是个预兆,她此次前来画画失败的预兆。 似乎能看见自己脑门上“废物本废”四个大字,被王家死死钉上去的四个烫金大字。 夏毅凡不怵撒泼打滚张牙舞爪的女人,起码情绪是外泄的,他应付得了。但是倪莱这种面无表情把自己情绪全部掩藏起来的人,他打心眼里害怕。 这种人往往是最狠厉的角色,不定憋到什么时候给你背后来一刀。 小时候他出远海时,在船上见识过这类人。 夏毅凡打量着倪莱,不由从心底打了个哆嗦,主动说:“多少钱?我赔你。” “我就要这件。”倪莱凛他一眼,“破之前的这件。” “……”夏毅凡趴在栏杆上勾着脑袋看了半晌,小声bb,“这个破口不像是滚个楼梯就能烂了的,再者说,又不是我推你下来的,跟我有个毛关系。” 倪莱坐在台阶上,拎着外套盯了半晌,突然说:“今早被人抓破的。” 夏毅凡:“啊?” 倪莱:“今早让金毛给你送菜的那个人。” 夏毅凡猛地一拍栏杆,惊喜道:“我知道这人!” 用力过大,栏杆上的朽木掉下来一块。我得救了! 夏毅凡脚下抹油溜出去给季随打了一通电话。 * 季随没冲澡,也懒得换衣服,直接把那件湿透了的满是汗臭味和黑污泥的T恤套回身上,跨上那辆二八式自行车骑出基地。 十五分钟后,夏毅凡站在老房子院门口朝他招手:“季爷,还没吃饭吧?” “吃你个头。”季随骑到他跟前,把自行车随手撂到墙根,“衣服在哪儿?” “在里面。”夏毅凡冲着院里努了努嘴,脚往后挪,“我就不进去了,那啥,晚饭在我那里吃啊,我这就去给你备菜。” “滚吧。”季随在院门口站了会儿,跨步走进去。 倪莱刚看见季随的时候,没有认出来他就是把自己掼在草丛里的裸男,看装扮,还以为他是夏毅凡请来修房子的工人。 “这房子不用再修了,我要退租。” “我来给你修衣服。”季随大步走到楼梯口,拿起搭在扶梯上的外套,扯着看了看。 牌子不认识,但是从做工和手感上来看,一定不便宜。 不像杂货摊上的衣服,要买件一模一样的都是在难为人。既然有牌子,就能买得到。 目前这样,只有两种情况——手工订制或者物主难缠。 如果单是钱的问题,夏毅凡自己就能解决。 那么就是——物主难缠。 季随抬脸,迎上倪莱审视的目光。 他开口说话时,倪莱已经认出来——裸男。 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被他这样锐利的眼睛一扫,倪莱呼吸一滞,顿觉压迫感十足。 “抱歉。”季随先道歉,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个赔法?”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要赔。 倪莱稍稍想了下,差不多猜出夏毅凡在中间说了什么,她保持平静,同样看着他,重复了句对夏毅凡说过的话:“我就要这件,破之前的这件。” “这衣服手工订制?” “是。” “行,你等着。”季随捞起外套走出去。 干脆利落,没有多余口舌。 倪莱:“……”有种这人会整幺蛾子的错觉。 季随走出院门,扶起墙根的自行车,把外套搭在车把上,长腿跨上去,一圈蹬到底,向吴大娘裁缝铺骑去。 吴大娘手艺挺好,岛上附近人的衣服床单破了都会来找她。 季随到的时候,吴大娘正在吃饭,吴大娘的女儿余欢瞧见他,从屋里跑出来,笑道:“季哥哥。” 季随单腿支地,捞起车把上的外套:“这个口能缝上吗?” 余欢不到二十岁,自小跟着母亲学裁衣,一般的针线活她都会。她接过外套,扒着肩膀上三指长的开口看了看,把握十足:“没问题。” 吴大娘看见季随过来,放下碗筷要起身:“欢欢,你季哥哥拿过来的衣服你别动,放着我来。” “这个我也会。”余欢拿着这件一看就是女式外套的衣服,心里有点儿不爽。 “缝上就行,不打紧。”季随冲着里屋喊了声,“大娘您接着吃饭,不是要紧的衣服。” 余欢听季随这样说,抓着外套溜进平房里。 “别毛手毛脚。”吴大娘其实对女儿的手艺还挺放心,也就没再硬着亲自去缝补,招呼季随道,“还没吃饭吧,过来吃口饭。” “不了,我得马上走。”季随把自行车支好,跟着走进平房里。 余欢已经坐在缝纫机前,正在铺外套:“季哥哥,这是游客的衣服?” 季随:“嗯。” 余欢:“现在的游客越来越嚣张,救了她的命不但觉得理所当然,还赖着赔东赔西,让我说就应该让他们在海里多呛呛水……” 救援队确实遇见不少这种情况,紧急情况下,救援过程中最注重的是人命,难免会损坏被救助人的财物,大多数被救助者表示理解,但也有部分人吵着赖着要救援队赔偿。 自两年前岛上有了救援队,余欢常年在岛上生活,见过不少这种事情,愤慨起来就没个完。 季随没在听她说话,而是眯眼瞅着缝纫机上的外套看了会儿,冒出来句:“用白线直接缝上就行?” “哦。”余欢拿着白线穿好缝纫机上的针,“沿着这个缝砸上去,保证看不出来,和以前一样。” “你给我找根针,穿上白线。” “啊?” 季随上前一把抓起缝纫机上的外套:“不缝了。” 余欢纳闷:“怎么了?” “这人要求纯手工。”季随从线筒上揪了根大头针。 “那是大头针,针眼太粗,得用这个。”余欢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绣花针,揪出来一根,又找了专门的白线穿好,嘴里嘟囔着,“缝纫机也是手工。” “谢了。”季随接过针线,扎在自己大腿外侧的裤边上,捞着外套走出去,蹬上自行车离开。 “哎哎季哥哥。”余欢追出去,望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 * 倪莱正坐在桌前整理画笔,眼前压过来一道阴影。 季随拿着外套往她跟前一靠,一屁股坐在桌上,从裤子上揪下来一根针,说:“你看着,纯手工。” 倪莱被他的骚操作震惊了。 她想了无数个可能,也没想到他会拿着针线坐在自己跟前亲自缝衣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太过震惊,忘了桌边支着的画架,画架正面朝着他们这个方向。 她瞄了眼画架,季随跟着也瞄了眼。 再抽象,也能看出来是个裸男。 虽然是个背面,但是臀部清晰,背上的那道刀疤尤其明显。 倪莱为了突出刀疤,还特意上了色,逼真到刀疤里翻出来的肉令人触目惊心。 倪莱的双手在膝头握成拳,竭力保持镇定,反正她是面瘫,从脸上看不出她的尴尬。有这个底气在,她干脆大大方方抬起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谁先低头谁尴尬。 然后,她看见季随拿着针往那副画上戳了戳,戳的地方是右半边屁股,他说:“你今早没看清,这里有颗痣。” 右半边臀部上被他戳出个洞。 第4章 岛主 这人说这话做这事时,神态自若,全然看不出他有丝毫不适和尴尬。 倪莱服气地看着这个洞,抿了抿唇。 这个岛上的人串门从来不知道敲门的啊啊啊啊啊。 季随坐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把外套掏翻摊在腿上,找出肩上的那个破口,然后捻着针上的白线打了个死结。 破口两边裂缝对齐,左手按着,右手捏针,挑了第一针。 架势有模有样。 “你要多少针?”起第二针时,季随停下来问。 “什么?” “五厘米,可以五针,也可以五十针。” “!!!”倪莱盯着他手上的针,“来个五十针的?” “……”自己挖好的坑,哭着也要往里跳,季随点了下头,“行。” 至少她认可了这种赔法。 倪莱看着他挑起第二针,再挑起第三针……自己的眼皮跟着针在跳。 他头发剃的很短,脸上几道黑泥印顺着脖颈隐在T恤里。结实的胳膊上挂着串串汗珠,大颗大颗顺着肌肉纹理滚过手肘,落在地上。 有海风从身后刮来,把原本贴在腹肌上的汗湿T恤吹鼓起来。迷彩裤上沾着黑污泥,像是刚从污水里滚爬过。 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汗臭味,还微微有些馊。 饶是如此,也还是性感,荷尔蒙爆棚。 男人的味道。 他突然掀起眼皮看了倪莱一眼。 像今早在小酒馆门口点烟时抬头瞅她的那眼,倪莱一下慌了神。 她慌忙向左别开眼睛,恰好盯到左边那副画,更加尴尬。 倪莱憋着气,眼神干脆挪到他拿针的手上。 奇怪,明明被看到又不是她,尴尬的又不是她,而且,她今早被他抡到草丛里,身上到现在还疼着,他一直没道歉。 而而且,她是个面瘫,怕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把自己是个面瘫的事情忘了,想骂脏话。 大手上的绣花针继续走线,屋里很静,只有海风穿堂而过的声音。 他手背有擦伤,手掌粗糙,指肚粗粝,穿针引线的时候,偶尔能看见掌心的茧,新旧都有。 这样的手拿着一根绣花针缝衣服,违和感翻天。 还有点儿……萌是怎么回事。 倪莱抿着唇,猜测着他的工作,想问他是不是这里的岛民,但是她不是个善于搭讪的人,遂作罢。 她只是静静看着他,脑子里就闪现过好几次念头,手痒想拿起画笔的念头。 还真是奇怪。 最后一针落下,他张嘴用牙齿咬断白线,手指捻着挽了个结,左手大拇指沿着密集的针脚摩挲了一遍。 倪莱被他这个摩挲针脚的动作晃了下神,这一幕,似曾相识,心里陡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多年前的某个雪夜,有人用指肚摩挲过她的眉骨,使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随把外套翻回正面,拎着衣领抖落开,看了看补好的那条裂缝,似乎很满意:“你数一数,够不够五十针?” 倪莱目光随着他的拇指肚游走,随口应了声:“哦。” 季随睇她一眼,把外套放在桌上站起来,右手往画架方向一抬。 绣花针脱离指间,准确无误地扎在裸男臀部“那颗痣”上。 倪莱:“……” * 季随骑着自行车去了小酒馆,夏毅凡掂着锅铲跑出来:“还有一个菜,马上好。” “我回队里吃。”季随咬着一根烟点着,伸手去逗往他腿上蹭的金毛。 “好吧。”季随不会和他客气,他说回队里吃,就是现在把菜端到他跟前,他也不会尝一口,夏毅凡知道他的脾气,没再坚持挽留,于是问,“衣服,完事了?” 季随瞥他一眼,没说话。 “你别拿这个眼神瞅我,我受不住。”夏毅凡嬉笑着说,“你和她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一大早就扯衣服。” 季随咬着烟:“她怎么说的?” 夏毅凡没有隐瞒,把阁楼里的事说了后,道:“她说是今早带着金毛买菜的人。你俩在菜市碰上的?” 季随不着痕迹地笑了下:“嗯。” “几个意思?” “争着抢大白菜时扯了她一下。”季随胡诌了句,扶起自行车跨上去。 “……”夏毅凡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你还没说怎么赔的她衣服。” “我给她缝上了。”季随踩着脚掌蹬了半圈,想了一下,“吃过饭你给她送瓶跌打损伤的药水,今早用劲有点儿大。” 夏毅凡在风中凌乱成狗:“你你你亲手缝衣服?” “没见过?明天缝你嘴信不信。”季随蹬着自行车拐出去。 !!!!!! 夏毅凡消化信息中,一个糙老爷们拿着绣花针缝衣服的画面实在是……太他妈骚了。 夏毅凡吃过饭后还在恍惚,他从杂物摊里扒拉出一瓶红花油和电蚊香蟑螂药,又找了一床蚊帐,装在一个兜里去了老房子,见着倪莱,把袋子递给她:“季爷给你的。” “季邪?”倪莱抱臂倚在门上,没有接,“季邪是谁?” 夏毅凡:“给你缝衣服的那位。” 原来他就是昨天在海里冲浪的那个男人,也是昨晚在小酒馆的那个头儿。昨天装窗户的那俩人说不出三天她就能认识季邪,看来还挺准。 倪莱接过袋子抖落开看了看:“季邪是这里的什么人?你们这个岛的……岛主?” 夏毅凡乐半天,存着心逗她:“算是吧。” * 季随嘴里叼着一根烟,“呲啦”一声划着一根火柴,拢手点着烟吸了口。他把火柴甩灭弹进垃圾桶里,手抄进裤兜走到甲板上。 毛线跟过来:“季队,你今天抽烟有点儿凶。” 季随手肘支在栏杆上,面对着大海,脸颊因为吸烟过猛凹陷着。 毛线瞧瞧他,又嘀咕了声:“今天的话也少。” 季随吐出一个长烟圈,眼睛依旧看着远处黑黝黝的海面:“你家在湖城吧?” 毛线嗯了声。 “多久没回去了?” “半年吧。”毛线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卧槽,是十个月,这孩子都该出生了。” 季随咬烟笑着,抡拳往他肚子上砸了下:“生屁生。” “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毛线蹦跶着往一边躲,“你还说我,自咱们救援队成立以来,两年了吧,你一次都没回过家。哎,季队,你是不是想家了?” 季随笑意渐浅:“老子在哪,家就在哪。” 毛线歪着脑袋看着他研判了一会儿:“总感觉你今天情绪不太对,该不会是因为阿凡家的那个美女房客吧。” 毛线一直惦记着夏毅凡在电话里说季随今早扯破倪莱衣服的事情,不敢直接问,抓肝挠肺地想知道。 季随沉默抽着烟没搭腔。 “真因为她?这才认识了一天。”毛线嘀咕,“程惜知道了能开飞机炸了她,冯安安估计得哭上三天。” 队里私下讨论说,季随是页沙岛所有未婚女性的梦中情人,其中人气最高,也是他们觉得最和季随登对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救援机的副机长程惜,一个是基地的急救医生冯安安。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平日里和季随接触最多,方便眉来眼去。 救援队几乎全员男性,女性就那么几个,程惜是唯一一个工作在救援一线的女人,剩下的几个都是基地的医护人员。 身为救援机副机长,程惜操作技术不错,执行救援任务时经常和季随合作,两人配合默契,两年来救援零失误,是队里的楷模。程惜长相英气,性格也直爽,她喜欢季随队里人都知道,当然,季随对她没有那方面意思大家也都知道。 冯安安是基地的急救医生,有时会跟着救援机或者救援船出任务,接触久了,对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季随心生情愫。她性格温和,人也比较软,和英姿飒爽的程惜正好相反。 大家觉得既然季随不喜欢程惜这一款,与她相反的冯安安总是可以的,但是季随还是不感冒。 就在毛线觉得他们老大志在当和尚时,蹦跶出来一个倪莱,这才一天! 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天下所有的一见钟情钟的都他妈是那张脸! 倪莱那张脸,那张脸…… “季队,你原来喜欢冷美人这款的。” “……可是,她这个冷美人,冷的有点儿怪。” 毛线嘀嘀咕咕说半天,季随一直没搭理他。毛线挠着后脖颈,太他妈反常了。要搁以往,他嘴这么碎,早被踹到海里了。 “季队?老大?季爷?季随?”毛线一副贱兮兮讨打的样子,“心里装着事儿?” 季随眼睛看着海面,始终没反应。 毛线这次确定,季随这是把他屏蔽了,压根没在听他说的是什么。 直到一根烟燃尽,季随说了句:“我好多年没见过下雪了。” “这还不到夏天,下雪要等到冬天,再说了,这个岛一年四季都没有冬天,哪来的雪?”毛线伸手向季随讨烟, “我也想要试试你的洋火,据我分析,你就是靠着用火柴点烟来吸引的女孩,现在这年头谁还见过火柴?还有那辆二八自行车,不是我夸张,我爸小时候都不骑那疙瘩了。现在的女孩真他妈神奇,都喜欢复古的玩意儿?我这样掐指一算,你今早准是拿着火柴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撞上了阿凡家的那个女房客,总不能够是车把挑着她的衣服拖拽了二里地吧……” 季随看着他笑了笑,毛线跟着也笑了笑,笑意尚未达眼底,季随长腿一抬,直接把他踹进海里:“下去吧你。” 第5章 野啊 夏毅凡走后,倪莱收拾妥当冲过澡裹着浴巾上床。 临睡前看了眼手机,章小怜发过来十多条消息,都是问她岛上的情况。 倪莱滑过去:【就那样】 章小怜几乎秒回:【你昨天说的猛男,今天又见着没?】 倪莱:【嗯】 【岛上处处是猛男?!!!】 【2333】 【说一说,那里的猛男怎么样】 【……】 倪莱发过去一串省略号,放下手机,背向后直挺挺倒回床上。 这日子一天天的,真他妈没意思。 蚊帐顶上有只蟑螂沿着边缘线在爬。 倪莱瞪眼盯着这只蟑螂,想起很久以前,久到她忘了具体哪一年,王辉偷偷在她饭碗里埋了一只蟑螂。 活的蟑螂。 当时那只蟑螂壳上粘着米粒,沿着碗沿儿爬了一圈,掉到了饭桌上。 那是她第一次见着蟑螂,在那天以前,她一直以为蟑螂就是屎壳郎。 倪莱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蟑螂爬到蚊帐的一角,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地方,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这是第一次见到会飞的蟑螂,要搁以前,她定会认错成蝉。 岛上的东西真是……野啊。 岛主季邪的各种操作也都相当野,身材野,长得也挺野,捏着绣花针给她缝衣服的样子最最野。 野啊。 睡不着。 倪莱爬起来,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亮,趿拉着拖鞋走到窗前的桌子前,拎起那件外套又折返回床上。 白天他缝好外套离开后,她无聊数过,不多不少整整五十针。 五厘米的长度,用不了五十针。他为了兑现许下的五十针,愣是缝了两排。 倪莱回忆着他的动作,比照着用大拇指指肚摩挲了一遍密实的针脚,在心底笑了笑。 她把外套搭到床头,关手机手电筒时,点进微信聊天窗口,自她发了那串省略号后,章小怜没再回复。 就剩这么一个愿意搭理自己的人了,倪莱对着屏幕叹气。 她想了想,接着章小怜问她猛男的话题,敲了三个字:【还挺骚】 章小怜很快回:【比小庆庆还骚吗?】 小庆庆是以前负责倪莱画展的一个外联,娘骚娘骚。 对比岛主,不是一个级别。 倪莱:【嗯,比他骚】 章小怜:【啊哈哈哈哈哈你就受着吧】 倪莱:【我开始觉得这个岛有点儿意思了】 章小怜:【!!!我就知道!!!】 倪莱:【睡了】 章小怜:【晚安,等我放假了找你玩么么哒】 倪莱锁屏手机,闭上眼睛,两天一夜没睡,这会儿睡意袭来,很快进入睡眠。但是她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做了无数个梦。 她一会儿梦见王辉变成了蟑螂找她索命,一会儿梦见画展被人泼狗血,一会儿梦见她被人用麻袋蒙着脑袋拳打脚踢…… 最后一个梦,一个万籁俱寂的雪夜,她坐在马路沿,双腿没进积雪里冻到没有知觉时,被树杈上的雪团砸中脑袋,盖了她一脸雪。 她抬头,看见旁边坐了一个“雪人”,看样子比她在这个地方坐的时间还要长。 “雪人”摸了把脸上的雪,对上她的眼睛。然后他抬起手,拇指指肚沿着她的骨头缝一寸寸摩挲,沾着冻雪,渗进她血液里。 倪莱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床头搭着的外套不知何时掉落下来,盖着她的脑袋,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闷在外套里的呼吸声。 窗户被海风吹开,吹倒了蚊帐,撑杆砸在了腿上,僵麻疼。 倪莱拿开脸上的外套,在黑夜里睁眼躺了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来。 身上裹着的浴巾早已脱落掉,她光着身子扯掉腿上的蚊帐和撑杆,赤脚下床。 画架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走近看,因扎了根绣花针,那张裸男画奇迹般地固定在画架上没有被风吹走。 倪莱把画架挪到墙角,折返回去关严窗户,这时天呈黛青色,远处的大海平静无波。 她陷在窗帘里静了半刻,翻开行李箱找了干净的内衣裤和连衣裙穿上,蹬上一双球鞋,从床头捞了外套和手机下楼。 出门的时候看了眼手机,早上四点零四分。 神他妈404,NOT FOUND。 她不知不觉再次来到昨天早上的无人区,靠着石头等日出等青鸟等……什么,还等什么?太阳完全从海里升出来,没等来青鸟,没等来……那个男人。 404其实就是预兆吧。 倪莱走回到小酒馆前的花圃里,捡了个石凳坐着发呆。 一个小时后,夏毅凡叼着牙刷推门走出来。 他站在院子里刷好牙,再洗了把脸,边甩脸上的水珠边走过来和倪莱打招呼:“今儿早上又没抢着大白菜?” 倪莱看着他没吭声,心里疑惑这句话的意思。 “今早季爷没去买菜。”夏毅凡眼睛看着她的外套,“这回衣服破了可赖不着他,你也甭想再找他给你缝。” 夏毅凡万分想把她的外套扒下来,拿放大镜瞅一瞅季随缝的针脚! 夏毅凡的话稍一琢磨,倪莱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既然不想明说,她也不会到处嚷嚷他裸泳被看,估计这种事情说出来有损他岛主的名声。 岛主,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岛主? 倪莱:“缝得挺好,扯都扯不破。” 夏毅凡:“给我瞅瞅?” 倪莱表无表情地看着他,拢了拢外套。 夏毅凡:“……” 倪莱抿了下唇,问:“岛主一直住在这个岛上?” “什么?”夏毅凡一时忘了昨晚岛主的梗。 “季邪。”倪莱手指抠着石凳,抬起眼睛盯着他,“我好像以前见过他。” 她眼珠乌黑,一双眼睛湿漉漉。虽然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这双眼睛透露的东西太多,有点儿小可怜。 夏毅凡愣了半晌,口不应心嗯啊了几声。 倪莱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既然是岛主,那就是我上次来时见过,但是又不太像。” 声音很低,像是在自问自答。 她说完这句话,没有和夏毅凡打招呼,双手抄着外套兜站起来转身走。 “哎,你刚说在哪里见过季爷?”夏毅凡喊了声。 倪莱脚步没有停:“梦里。” “得,又来一个。”夏毅凡望着倪莱远去的背影,不觉哼小调,“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梦里梦里见过你,你笑得那么甜蜜……” 哼着小调拐回到水池前,弯腰拿起口杯时,感觉出了哪里不对。 网上订房子的时候,倪莱说过,她三年前在岛上住了一段时间。三年前,季随还没有来岛上。 等等,她和季随都是柳市人! 季随说不认识她,那就是她在柳市见过季随! 夏毅凡赶紧给季随打电话,电话关机,应该是在忙。他肚子里捂不住事儿,遂发了几条语音过去。 【倪莱,你给她缝衣服的倪莱,我刚见着她了,小模样儿看着挺可怜,她说以前见过你。】 【我问她在哪儿见过,你猜她怎么说?嘿,她说在梦里。】 【季爷,你们都是柳市人,你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你好好想想,说不定真认识她。】 一直到中午吃饭时,季随回了三个字:【不认识】 * 倪莱在岛上逛了半天,下午又逛回小酒馆。 她走进来的时候,夏毅凡正百无赖聊地趴在吧台上玩骰子。 他掀了倪莱一眼,懒洋洋地说:“不买酒,不陪聊。” “我不是来和你聊天的。”倪莱径直走过来,“我来问问你,租赁纠纷归不归岛主管?” “什什么纷?” “我今天在岛上逛了逛,看见几个空房子,条件都比你的好。我打听了房租价格,要价最贵的比你便宜三分之二。就不说你扰乱买卖市场了,我现在要求退租。” 夏毅凡巴不得她立马从老房子搬出去,页沙岛虽然说不上鱼龙混杂,但是小混混老流氓也不少。倪莱这样单身漂亮的外来小姑娘,如果被岛上哪个坏心眼的人盯上,不定搞出什么事来。 好歹她是自己在网上“招惹”来的,又是被季爷亲手缝过衣服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狼窝里钻。 夏毅凡坐直身体:“你找好房子了?哪家的?” 倪莱:“也是这条街,9号院。” “什么?!这条街的9号院?你和这家说好了?!!!” 夏毅凡下巴快掉下来,震惊到不能再震惊,因为9号院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季随。 不过在早市上一起买了回大白菜而已,又是缝衣服,又是往家里领的。 夏毅凡努力拼凑着被季随震碎的三观。 季爷,你不近女色糙老爷们的人设哪里去了请问! “没见着这家人,但是我确定房子是空的。”倪莱瞧他一眼,“你认识这家人吗?帮我联系可以给你中介费。” 老房子再住下去会死,不是被窗户木板横梁蚊帐砸死,就是被蟑螂吃死。 画画,找灵感,不是非要在老房子才行。她自己心里清楚,当初画青鸟时,创作欲望和灵感是一直都有的,当时那个状态,就算是坐大街上也能画出来。 这条街的9号院,离老房子不远,外观和视野比老房子强百倍。 欧式小镇的建筑,庭院疯长着野草野花和树木。 倪莱看第一眼就很喜欢,待她走近,隔着院墙细细看,才瞧出来野草野花也是有讲究的。 表面看着野疯荒,其实是有人打理过的。 浇水打药一样没落下,其中一棵她叫不上名字的树,树干上挂着一袋“吊瓶”。主人在给树治病。 真好啊。 倪莱趴在墙头看了半天,能住在这里,该有多好。 倪莱望着树干上的吊瓶,鼻头有些泛酸。 她从墙头上跳下来,多少年了,第一次心生一丝矫情。 能有个让自己犯矫情的地儿,也挺好。 倪莱看着夏毅凡,脸上淡漠,眼神坚毅:“9号院我住定了,就问你,岛主管不管这事?” “管管管!”夏毅凡头点如捣蒜,“这事还真归他管,那什么,回头我帮你问问。” “电话给我,我自己问。”倪莱说,“我不信你。” “信不信我都不能把电话给你。我向你保证,今晚12点以前肯定给你答复。”夏毅凡把骰子摇得哗啦响,“季爷忙着呢,得等。” 倪莱看着他:“晚上我会再来。” “请便吧,我又不是在诓你。不过我可事先告诉你,9号院你能住进去的希望为零。”夏毅凡刚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谁知道呢。 谁知道季爷会拿绣花针给女人缝衣服。 这他妈,谁知道呢。 碗里的骰子掷到六,夏毅凡咋了咋舌,拿起手机给季随发了条语音:【你今晚务必来小酒馆一趟,十万火急】 季随没回复。 夏毅凡觉得季随可能以为自己又是在找借口喊他出来喝酒,又发了条语音:【就那倪莱,看上9号院了,非要住进去】 他把手机放下,刚拿起骰子,手机像放屁一样在吧台上震动。 来电显示:季爷。 他咂着舌滑开接听键。 “你他妈说什么了!”季随在电话那头吼。 “什么我说什么,是她自己找过来的,找我退租,说是看上9号院了,还问我认不认识9号院的房主。”夏毅凡红着脖子解释,十分委屈,“我没跟他说那是你的院子。” “不租。” “我说了你不租,但是她说住定了,还说今晚会再找我。” “没用的东西。”季随直接挂断电话。 * 晚上九点,季随骑着自行车来到小酒馆。 倪莱穿着那件被他缝过的外套,笔直地站在吧台前。 她双手攥着一杯酒,脊背对着门口,正在和夏毅凡说着什么。 季随肩膀靠在门上,抬起手背抹了抹下巴,大步走过去。 第6章 禾子 “房主说了不租。”夏毅凡擦着一个酒杯,“你杵这一夜也没用。” 倪莱:“你把房主电话给我。” “房主没电话。”夏毅凡看见季随,长舒一口气,“喏,管这事的人来了。” 倪莱转脸。 季随伸腿勾过来一个高脚凳坐上去,手指叩敲了下吧台:“大红袍。” 夏毅凡手里拿着半瓶存酒:“不喝酒?” 季随:“废什么话。” “浓的?” “越浓越好。” “大晚上喝这么浓的茶,你也不怕睡不着觉。” “晚饭齁着了。” “得咧,我去烧水。”夏毅凡掂着茶壶绕过吧台,去厨房烧水泡茶。 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支开我吗! 夏毅凡离开后,季随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双肘支着吧台,低头刷手机。 倪莱双手攥着酒杯站在他的左侧,能清晰地看见他紧绷的下颚线和紧锁的眉心,全身上下写满不爽,密密麻麻像蚂蚁搬家。 她踟蹰了下,提上一口气,说:“你认识这条街9号院的房主吗?” 季随像是没听到,刷着手机没应声。 倪莱提高音量,重复问了遍,季随眼睛盯着手机,依旧没反应。 “……季邪。”倪莱叫了声他的‘名字’,“我想租这条街9号院的房子,你能给我房主的联系方式吗?” 季随没抬头:“不租。” 倪莱:“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亲自和房主说。” 季随:“说了不租。”语气极其不耐烦。 倪莱不吭声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季随拿着手机站起来。 夏毅凡正好拎着茶壶走过来,见季随要走:“这就回去?不喝茶了?” 季随把手机揣进裤兜里:“你自己喝吧。” 夏毅凡问:“院子租了?” 季随:“租屁。” 在一旁安静站着的倪莱突然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腾出手来揪住季随的T恤衣摆,抬脸看他:“你给我找个能住的房子。” 面无表情,眼珠乌黑明亮,倒映着他的样子。 整个人倔强而清冷。 “你……”季随突然就想起夏毅凡在微信里说她小模样挺可怜那句话。 你他妈! 十五岁那年冬天某个下午,她死里逃生地跳上季随的单车后座,请求他送她回家。 她说了城东一个地址,季随骑着单车载她到了后,她攥着单车座位架子不下来,又说了城南一个地址,低着头小声央求他。 季随没脾气地把她送到城南,结果她跳下单车,向着楼道口刚走了两步又倒回来,伸手死死攥住他的外套下摆,一双乌黑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麻烦你,再把我送回刚才那个家。” 当时季随气焰蹭一下冒出来。 他猛地把单车撂在脚边的一堆冻雪上,瞪着她,吼:“你他妈——” 她弓着背,低声急急打断他:“他们在楼道里,我看见了。” 她当时的样子,和现在一模一样几乎分毫不差,清冷,倔强,可怜。 现在的样子啊。 季随在心底叹了口气,改口说:“我去撒尿。” 倪莱看着他的眼睛,渐渐松开手。 “……”夏毅凡眨了下眼,“我今天刚刷的马桶,倍儿亮,里面的水干净到能舔着喝。” 季随就笑:“等我回来你再去舔。” 季随走进洗手间关上门,背靠着门,从裤兜里掏出烟和火柴,倒出一根烟叼上,指肚摩挲着火柴盒没有打开。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他好像什么也没说。 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她攥着他的外套衣摆,仰脸看着他,呼吸喷进他脖子里。 她说:“我没回那个家,他们会在这个家门口等我。这个家里没人,相比之下,还是那个家安全。还有,我忘了我没有这个家的钥匙。” 季随漫不经心道:“关我屁事。” 楼道口传来脚步声,她像只受惊的兔子,钻进他怀里,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扯着他的外套,试图挡住脸。 两人之间的距离蓦地拉近,近到躯体相贴。 季随身体一僵,别过脸。 他憋着气,瞥了楼道口一眼,一群小混混骂骂咧咧地涌出楼道口,有人向他们这个方向望着。 季随下意识反应是去找寻附近的武器——板砖或者木棍。 他甚至踹了下地上的单车,估摸着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单车拆卸零散拿来打架。 “帮我。”倪莱在他怀里瑟缩了下,“求你,再帮我一次。” 只这一下,他突然放弃了打架的念头。 “帮你麻痹!”季随猛地揪住她的衣领,拎着她,三两步抄到墙根,把她抵在墙上,双眼血红地瞪着她,不带商量地俯身咬上她的唇。 他是真的咬,用力咬。 倪莱逆来顺受,没有挣扎。 小混混们吹着口哨说着荤话从他们身后走过。季随身体高大,后背冲着他们,没人瞧清正被他摁在墙上亲的女孩是倪莱。 不知过了多久,季随离开她的唇,朝着地上的积雪吐出一口血。 倪莱凉凉的唇瓣被他咬破了两块皮,血是热的,带着甜腥味。 季随单手拎着她,眼里怒火骇人。 他盯着她乌黑的眼珠,狠狠说:“以后少他妈来招惹老子!我比他们要可怕,也比他们想要你死。” 倪莱嘴唇流着血,小脸煞白。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映着他的样子,他此刻丑陋的样子。 季随松开她,倪莱坠落在雪里。 冻雪很硬,硌得她屁股生疼。 季随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到单车前,朝着单车后座踹了一脚。 单车后轮子整个陷进雪堆里,车轮飞速转动,溅了他一脸雪。 季随盯着车轮,直愣愣站着,直到车轮慢慢停止转圈。 他机械地扶起单车,跨坐上去,默默调整好摔歪了的车把。 他两条长腿撑地,双手握着车把,始终背对着倪莱,沉默不语。 倪莱在冻雪上坐了十五分钟,季随等了十五分钟。 两人都在沉默,像是情侣在怄气。 最终,倪莱妥协,她抬手擦了擦嘴巴上的血,站起来走到他身旁,默默坐上车后座。 脚掌离地,车轮转动,单车上的残雪扑簌簌地掉落。 后座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能散架。 倪莱跨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攥着车座下的那根管,后来兴许累了也放松了,她松开手,两只胳膊耷拉下来,整个人松垮瘫着,只是用额头抵着季随的后背。 一路无话,终到城东她说的那个家小区外面,天早已黑透。 倪莱额头离开他的后背,四下张望着,出声恳求:“你能送我到家门口吗?” 季随沉默着,单车穿过一栋栋别墅,最后停在第三排16号别墅前。 倪莱确定自己之前并没有说具体楼号,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她没有问。 倪莱从后座上跳下来,说:“禾子,谢谢你。” 上次从派出所一起出来,她看见他外套里衬上绣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季”字,分得比较开,她以为禾子是他的名字。 季随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看着路灯下被树影照得斑斑驳驳的她,问:“他们,你家人知道吗?” “知道。”倪莱怔怔地笑了下。 他大约懂了。 “禾子。”倪莱看着他笑,“下次再见,你给我找个能待的地方。” 她眉眼弯着,嘴唇上翘,唇上被他咬破皮的两个地方已经干涸,分外明显。 又想扑上去咬。 她笑起来的样子,温暖又好看。 * 季随靠在洗手间门上,狠狠咬着嘴里的烟:“操!” 刚刚在外面,倪莱攥着他的衣摆,说:“你给我找个能住的房子。” 操操操! 烟被他咬成好几截,季随嘴里咀嚼着烟草,又骂了声:“你他妈!” 烟草的苦涩味溢满口腔,并不好受。 季随上前走了两步,吐进马桶里,按水冲走。 他走到洗手台拧开水龙头,弯腰张嘴就着水柱灌了一口水,漱口清理口腔里的烟草,又掬着水洗了把脸,彻底冷静下来。 季随回到吧台,倪莱脊背挺直,倔强地在等。 他走过去,抄起一杯大红袍喝了,啧了下嘴:“这他妈什么味。” 夏毅凡诧异:“水和茶叶都是按原来的比例放的,能有什么味?” 季随用舌尖扫了遍牙齿,妈蛋,刚才没有清理干净,牙缝里还有根烟丝。 他若无其事地把那根烟丝嚼吧嚼吧烂了咽进去,说:“烟味。” “烟瘾犯了吧。”不明真相的夏毅凡从吧台里拿出一盒烟,“外国烟,来一根?” “不了。”季随瞥了眼身旁的倪莱,“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倪莱抿抿唇:“这条街9号院那样的。” 夏毅凡站在吧台后头耸肩摊手。 酒馆灯光明明暗暗,交错在倪莱淡漠的脸上,清冷疏离。酒馆里声音时远时近,灌进耳朵里。 季随食指沿着茶杯边沿慢慢转,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研判她。 倪莱无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季随食指在茶杯边沿转了一圈,再转回来。 他确定,她已完全不认得自己了。 十多年了,谁他妈还记得谁。 她忘了他。 反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行。”季随左手离开茶杯,手指微曲叩着吧台,“今晚你就可以搬进去。” 夏毅凡的眼珠快要掉下来:“!!!!!!!!” 撒泡尿的功夫,这就决定租了?不是,是谁在电话里急吼吼地骂没用的东西的。敢情这撒的不是尿,撒的是……脑浆。 夏毅凡内心百味杂陈,十分看不懂现在的季随! 倪莱看着季随,眼神骤然放亮:“搬哪?” “9号院。”季随站起来,不带任何情绪,“我去给你拿钥匙。” 第7章 宇宙之谜 倪莱回老房子收拾好行李,由夏毅凡领着来到9号院。 院门开着,一楼客厅亮着灯,房门虚掩。 “季爷。”夏毅凡把房门完全推开,“我们进来了。” 屋里没人,鞋柜上放着一串钥匙。 夏毅凡嘀咕着拿出手机,手指划拉了下屏幕,对倪莱说:“季爷回去了,他让你自便。房租按照你说的市场价给,从你付给老房子的钱里扣,多退少补。” 由开始的坚决不租,到现在顺利搬进来,倪莱像是在做梦,她站在门口,问:“这房子是季邪的吗?” “这个你得问他。”夏毅凡含糊说着,“反正这里归他管就对了。以后有关这院子的事,你直接找我就成,季爷忙,脾气躁,你别老是麻烦他。” 倪莱想起院子里树干上挂着的吊瓶,问:“平时是你来打理这里吗?” “以前是季爷在打理,以后就归我了。” “为什么?” “季爷忙。”夏毅凡把倪莱的行李箱拖进来,领着她去熟悉这里的布置,“不对,你住进来以后,打理归你自己。我意思是,如果你哪天又要上吊,断了横梁或者掰折了树杈,你去小酒馆找我,别去麻烦季爷。” 房子装修非常简洁,猛一看挺糙,待手摸上去,样样东西都挺有质感,就连小物件的摆放都有讲究。 和院子里的环境布置很像,看着糙野狂放不羁,其实处处透露着细腻温暖。 这种感觉,很像一个人。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哪里呢?倪莱机械地跟在夏毅凡身后,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大爷的爱哪哪吧。 有时候真的怀疑这是她臆想精分出来的一个人物,曾陪她走过一段不堪。 跟拥有二十四个人格的比利差远了,这特么才两格,且歇着吧。 一楼是厨房和客厅,卧室在二楼。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夏毅凡把被褥放到客房,解释说对面是房主的房间,平时锁着没人住。客房不算太小,基本的家具一样不少。书房连着一个大露台,对面就是大海,视野好到爆。 倪莱非常满意:“房子是刚装好的吧,住过人吗?” “两年前的新房,这两年陆陆续续装修,上个月刚捯饬完,季……即使装好了,房主经常不在家,基本没住过。”夏毅凡领着倪莱来到一楼厨房,拧开水龙头洗手。 倪莱摸着流理台面,打量着厨房问:“我可以在这里做饭吗?” “回头我问问。”夏毅凡又交代了倪莱一些注意事项,“我就回去了,我一会儿不在,那帮孙子又该偷酒喝。” 倪莱问:“租房合同要签吗?” 夏毅凡摆手:“季爷一句话比合同有用。” 意思就是让她住与不住,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倪莱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夏毅凡一句话堵了回去:“你就知足吧。” 还有一句话,夏毅凡没说。 季随刚在微信里发给他的原话:【让她死里面】 夏毅凡一路琢磨着这句话,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这句话太他妈有歧义了,是咒她死呢,还是说她可以在这里住到死。 咒人死不是季爷的风格,但是放任一个陌生女人在他家住到死更不是他的风格。 宇宙之谜的谜。 夏毅凡回到小酒馆,上次给倪莱装窗户的自然卷靠在吧台上和他打招呼:“阿凡,我刚看见你抱着被子走进季爷院子里,后面还跟着你那个美女房客,怎么回事?” “哦,她租了季爷院子。” “季爷会租?!”自然卷诧异了会儿,又自我解释说,“反正他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有人住着也有点儿人气。” 夏毅凡对此很是不屑,他打开一瓶啤酒对嘴吹了一口,怼道:“季爷往那院子里晃一圈,邪祟鬼物枪煞三煞岁煞冲背煞甭管他妈什么煞,全都他妈的跑没影,三年两载不敢往里蹦跶。” 季爷那肩背上的刀疤能化他妈任何煞! “知道你家季爷吊最大。”自然卷诶了声,“不对啊,照你这样说,季爷为什么出租?” 我他妈还想知道为什么呢! 夏毅凡没吭声。 “我看八成是你骚扰人家被季爷瞅见了。阿凡啊,你可长点儿心吧,别再给季爷找事啦。”自然卷捂着胸口做恸哭状,给自己强行加戏,“季爷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不容易。” “卧槽,你才是被屎尿养大的。”夏毅凡蹦起来揍他,“季爷是我救命恩人。不是我爸爸。” 自然卷被打得嗷嗷直叫唤:“是我爸爸,季爷是我爸爸。” 夏毅凡拿自然卷发泄了一通,心情爽了不少。 “说多少次了,打人不打脸。”自然卷从冰桶里捞出一把冰块往脸上捂,还不忘嘴贱,“我就问你,你是不是看上那女的了?她叫什么来着?” “倪莱。我求生欲望强,她那样的我可吃不消。我喜欢身娇体软的乖乖软妹。”夏毅凡灌了一口啤酒,冲着自然卷咧嘴笑,“我知道你,准喜欢大雕萌妹。” “草死你。”自然卷骂了他一句,把手里的冰块扔进冰桶里,说,“虽然季爷买了个小院,但我老是觉得,他总有一天会走。这个岛困不住他,他和我们不一样。” 夏毅凡:“就你他妈知道的多,我们不一样不一样……一样样样,信不信我对着你耳朵眼唱一天一夜的不一样,还带立体声环绕!” * 距离页沙岛150海里的海面上,惊涛骇浪,一艘渔船机舱进水,随时可能发生侧翻。 渔船上哭嚎一片,乱作一团:“飞机来了!救命啊!我们在这里!” 季随穿着防护服从救援机上跳下来。 黑夜中的一抹橙像簇火焰,燃起人们的求生希望,映着他们恐慌焦急的脸庞。 季随还未落地,几个狼狈的渔民一拥而上。 “我先上去,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不能死。” “我大腿刚才受了伤,一直在流血,不能延误。” “我还是个chu男,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家里八代单传,不能断了根。” “……” “都他妈给我闭嘴!”季随一个扫堂腿过去,把他们踹开。 随后,他两只脚稳稳当当踩在甲板上,扫他们一眼,厉声吼:“我确保把你们每一个人都带走,但是必须听我指令!头顶的直升机每秒钟都在耗燃油,能够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只有二十五分钟,你们在这里每吵一分钟,就折进去一条人命!” 训斥间,季随已经解开身上的救援吊带,扯着旁边那个腿部一直在大出血的中年人,把吊带圆环套进他脑袋,绕过后背夹在他两腋下:“船长是谁?!站出来!”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我,我是。” 季随:“老弱病幼残女士优先,快速组织船员秩序!” “是。”船长转向人群,“大家伙都听我的,不要慌不要乱,下一个浪来以前,这位同志肯定能把我们都救出去。” 季随身体高大,不怒自威,气场骇人,刚才的一席话本就把他们震慑住,此刻他正以极其专业熟练的手法给受伤的那个中年人稳固好吊带。 在他的威慑和感染下,人群不再争抢喧闹,甚至主动配合船长排队。 季随大声叮嘱中年人几句后,送离他从甲板吊起。 中年人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被拉上救援机,季随瞟过去一眼,大声道:“我最后一个离开。” 这句话像是定心丸,人群中甚至有人舒了口气。 季随:“下一个!” 中年人刚被送上救援机,跟机的急救医生冯安安立马接过去检查伤口。 “季队神速啊。”毛线带着担架跳出舱门。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季随给每一个人稳固吊带时,都会大声重复每一个动作口令。轮到再后面的人,基本已经知道怎么操作,不用季随手把手教,会主动配合着仰头抬胳膊。 “同志同志,我在厨房找到阿坤,他受伤严重,快不行了。”船长背着一个半身血的男孩子冲过来,“阿坤才十六岁,这是他第一次出海。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季随喊:“毛线!担架!” 毛线利落摆好担架,帮助船长把阿坤平放上去,稳固担架上的吊钩和吊索。 季随视线在甲板上凛了一圈,快速计算着人数,心口猛地一跳。 “操!” 实际人数超出了船长求救时报给救援队的人数。 船长上报遇险人数共七人,其中五个被送上救援机。除了阿坤和船长,甲板上还他妈有两个渔民。 说一声船长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体育老师都要拿着撑杆跳起来打人。 妈的,这不仅仅是把他自己算漏的问题。 季随有种直觉,除去船长,多出来的那个人头就是正躺在担架上的阿坤,船里不定还有几个这样的“阿坤”。 “你怎么统计的人数?!再去数一数!”季随吼了船长一声,随即单膝跪地,用手拍了拍阿坤的脸,“醒一醒!能听到我说话吗?里面还有没有人和你一起?” “我不知道阿坤上了船,他这是害我啊!”船长摸了把脸上的海水,问甲板上剩下的那两个人,“你们知道阿坤在船上吗?和阿坤一起的还有谁?啊!” 两个人摇头。 阿坤咳嗽着,缓缓睁开眼,动了动嘴唇。 季随侧脸把耳朵凑过去。 阿坤:“我,我妹妹在,在杂物舱。” 季随:“还有谁?” 阿坤:“就我和,我妹妹。” “阿坤还有一个妹妹在杂物舱。”季随喊了声,对毛线说,“我去杂物舱找人,你负责把他升上去。” 毛线扣好担架上的锁扣:“你注意安全。” “我熟悉船舱结构,我也认识阿花,找起来容易,你留在这里先送他们上去。”船长不由分说转身跑进船舱。 一股大浪打过来,渔船摇摇晃晃。 两个渔民被甩趴在甲板上,顿时就害怕了起来:“快一点!这只是小浪,大浪马上就来了!” “季随,你听我说。”救援机机长李川书沉声道,“留给你的时间只有五分钟,油箱提示,五分钟后必须返航。” 季随按了下头盔上的对话机:“机上还有几个位置?” 李川书:“算上你和毛线,四个。” “放一个吊篮下来,这里还有一个小女孩。”季随声音沉稳,“船长少报了两个孩子,重伤,需要马上救治。我和船长还有另外一个渔民一起留下来等救援船。” 李川书:“救援船还有四十五分钟到达,你确定可以吗?” 季随:“确定。” 李川书:“好,听你的。” 副机长程惜急道:“不行,必须等季队一起走。气象预报风浪会越来越大,四十五分钟以后,这艘小破船早就被拍零散了。” 冯安安听到他们的对话,急得眼泪掉出来:“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啊,你跳下去腾位置。”程惜冷哼一声,说话带刺,“非要跟来,我看这几个伤员撑到明天都死不了,显得你一个医生多能耐。” 程惜和冯安安都是季随的爱慕者,彼此知道各自的心思,平时见面和和气气,真到了现在这种节骨眼上,又都是为了季随,说不上一句话就怼了起来。 “程惜!”李川书高喝了声。 目前这种情况,李川书虽然心急,但是身为机长,担着所有人的命,无论何时,都必须要稳住情绪,保持清晰的大脑。 “这样,等重伤的那孩子上来,冯医生查看下伤势,如果没有生命危险,我们把人送到救援船上,然后再折返回来接季随。”李川书冷静道,“接到季随后,我们乘救援船一起回去。” 冯安安:“是。” 程惜:“是。”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前提是担架上的孩子可以撑到明天。 与此同时,渔船甲板上。 两个年轻渔民本来还在甲板上趴着,听到季随说机上只有四个位置后,全都在一秒之内爬了起来。 身姿相当矫健。 季随认出来,这两个人就是他刚降下时,冲在最前面喊着说他是chu男和八代单传的那两个年轻人。 chu男蹿到最前面,一把扯住担架:“船长报的人里没有阿坤,凭什么拉他上去!再者说了,他一个快死的人,和我们健康的活人争什么争,没准还没拉上去,他就死了。” 八代单传也蹿过来,拽着毛线不让他升:“你们救援队不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吗?这种时候,你怎么能置人民的性命于不顾,自个去逃命?你也不学学你同事,他都主动留下来……” 季随上前攥住他的手腕,狠狠往上一折。 八代单传惨叫一声,撒开手:“你——” 季随攥着他的手腕:“担架必须要有专业人员护送才能升上去!你他妈会在半空和绞盘手交流做指令?!” “那让他升上去再下来,你们和船长一起等。”八代单传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我草你祖宗!”季随单手攥着他的手腕往上一借力,把他掀翻在地,再抬脚蹬住他的胸口,像看垃圾一样看着他,“你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 “季队。”毛线眼睛有点儿热。 “没时间了。”季随托着担架稳住往上送,“快上去。” 毛线:“季队,注意安全。” 季随指着在一旁吓傻了的chu男:“你!过来!” chu男是哭着被季随送上去的,双脚离开甲板的时候,他才敢开口说话:“谢谢你。” 我回去就破处嘤嘤嘤。 “胳膊用力夹住!”季随伸手推了他一把,眼睛焦急地看向船舱口。 八代单传在地上挣扎:“不是还有一个位置?” 舱口出现船长的身影,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就他妈你了,老实待着陪老子!”季随脚踩着八代单传胸口把他死死钉在地甲板上,大掌抓着降下来的吊篮,对船长喊,“快!” 小女孩昏迷着,看不出有外伤。 船长跑过来:“可能是吓着了。” “这样也好,往上升的时候不会害怕也不乱折腾。”季随把小女孩装在吊篮里升上去,“机上人员已满,他们先回去。救援船很快就会来。” “我留下,留下。”船长浑身湿透,情绪激烈,“同志,救援船可以把我的渔船一起拖走吗?这是我一辈子的积蓄啊。” “看情况。”季随这才抬脚,松开八代单传。 八代单传知道已经无望,躺在甲板上呜呜呜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甲板晃了晃。 像是船底在鲸鱼背上滑的那种晃动。 “操!”季随弯腰单手拎起八代单传,另一只手捞住船长的胳膊往外跑,大声喊,“跳!” 季随认识这种浪。 噗通—— 轰—— 一个巨浪突然从船底蹿上来,掀起渔船!渔船被浪拖着掀了个个,七零八落地倒扣在海里。 “渔船被浪扣在了海里!”程惜声音里都是骇然。 救援机里顿时鸦雀无声,刚才还哼哼唧唧的众人都闭上了嘴,暗自庆幸着因伤优先被救上来。 救援机已经准备返航,各种条件也不允许再开舱门。 “季随?!季随?!”机长李川书喊。 咕咚咕咚—— “我他妈,应该带着冲浪板来。”季随摘掉头盔,掌心握着对话机钻出海面,笑道,“老子死也要死在女人身上。” 救援机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李川书:“你小子。” 查看了阿坤和阿花伤势的冯安安紧张到几乎失声:“机长,可以!” 李川书秒懂:“季随,我把他们送到救援船就立马返航!你一定要撑住!” 季随:“快滚吧。” 救援机在夜色中飞逝而去。 “我操!” 刚被巨浪拍晕过去的八代单传醒来,见旁边有个人,抓住生命里的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抱住季随的大腿。 季随右胳膊还挂着被船舷砸晕过去的船长。 妈的! 一个死死抱着自己的左大腿往下拖,一个不省人事死沉死沉地挂在自己右胳膊上。 季随向八代单传打手势,告诉他放松。 八代单传兴许是真吓傻了,不听不看不懂,就知道死死抱住他的大腿。 季随在海底翻了个身,伸右腿踹他,没踹开。季随闭着气,左手抡着头盔,砸在他背上。 八代单传晕了过去。 季随抓住一截横木,两只胳膊各捞一个人,向渔船游去。 * 第二天清晨,季随骑着自行车离开基地,刚拐了个弯就被阿乙从后头呼哧呼哧追上:“季队,指导员让你去医院检查身体包扎伤口。” 季随没有停:“我这就去。” 阿乙:“去哪儿?” 季随:“黄大爷医馆。” “哎哟喂,黄大爷按摩拔罐还成,其他真不行。”阿乙跳上他的车后座,“我看你这是在躲冯医生。” “医院人手不够,我这个糙老爷们就不占用人民资源了。”季随踩着脚蹬子,屁股离开车座,前车轮骑上一块石头。 车身一阵剧烈颠簸。 “哎哟。”阿乙被怼下后车座,跌坐在地上。 季随笑骂:“滚蛋。” * 倪莱一觉醒来,鼻塞脑袋沉。 昨夜贪图风景好夜风爽,大开着窗户睡了一夜。虽然感冒,但也是她登岛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起床简单洗漱后,出门去找药店。 一路向人打听,有人告诉她黄大爷医馆包治百病。 倪莱根据地址找过去,刚到门口,就看见季随坐在堂屋的长条凳上,旁边立着一个挂吊瓶的架子。 左手背上扎着针,右手夹着一根烟。 长腿随意搭着,坐姿松散。 他抬眸瞟了倪莱一眼,从嘴里吐出一个烟圈。 第8章 雪夜 倪莱扶着门框看向里面,堂屋里只有季随一个病人。 “你也来看病?”倪莱把目光定在他脸上,问。 “来遛弯。”季随抖了下烟灰,把烟放进嘴里抽了口。 脖子和胳膊上都是皮外伤。遛弯时挨的揍?有人敢揍岛主?? 倪莱想象着各种可能,抬脚迈进来,鼻音很重:“感冒药这里有卖吗?” 没人应声。 倪莱偏头看向季随的方向,发现他脑袋枕在墙壁上,嘴里叼着烟闭眼假寐,眉心皱着,眼窝泛青,胡子拉碴,一脸疲惫。 但,还是帅啊。 季随个子大,在长条凳上坐着,觉得怎么都装不下他。 天地都装不下他。 嘴里叼着的烟一直没有吸,烟灰积成一截,始终没有掉落下来。 这截烟灰像是戳在倪莱神经上,她突然有种想拿起画笔的冲动。 黄大爷一直没有出现,倪莱靠着门框直愣愣盯着烟灰,待烟燃尽,就要烧到他嘴皮时,倪莱叫:“季邪。” 季随坐着没动,眼皮也没动。 倪莱抿了抿唇,走过去,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拿他嘴里的烟。 季随倏忽睁开眼。 四目相对。 “……你烟吸完了,刚叫你你没听到,怕烧着你。”倪莱尴尬地缩回手,软声解释。 声音听在耳朵里,倪莱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这么细声细语软糯糯的语调居然是从她自个喉咙里蹦跶出来的?! 真是见了鬼了,同样见鬼的还有她的念头和动作。 亲手去拿他嘴里的烟,这一举动的这一理由,性转一下,这就是流氓趁着美女睡觉,伸咸猪手去摸她嘴唇,被美女抓个正着,流氓解释说他这是见她口红花掉了不好看,帮她抹匀实! 啊啊啊啊啊倪莱想暴走。 面瘫脸,我再次谢谢您嘞。 倪莱站直,目视前方面不改色,看起来分外淡定。 季随拧着眉心,拿掉嘴里的烟头丢在地上,抬脚踩灭。 烟灰四散开来。 季随靠着墙壁,抬眼看着对面墙上的挂钟。 两分钟,他睡了个觉。 刚睁开眼的那一霎那,近距离看见倪莱的脸,他晃了个神,以为梦回年少。 记得一起从派出所出来的那个雪夜,他坐在马路沿的长椅上抽烟,倪莱跟着坐在他身边,抬手戳他胳膊:“能给我一根烟吗?” 因为怕冷,她只从袖筒里探出一根手指,白白嫩嫩。 季随不耐地转过脸,喷了一口烟在她脸上。 她又戳了他一下,声音很软:“就一根。” 季随甩开胳膊,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一盒火柴丢给她。 “我也不喜欢打火机。”倪莱划着火柴把烟点着,“每次看见打火机和煤气罐,我脑子里都会快闪出它们爆炸的画面,非常恐怖。” 倪莱是手指拿着烟把烟点着的,不像别人,先把烟放在嘴里。 季随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倪莱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抽烟,我就是喜欢看烟慢慢燃尽的过程,如果到最后能撑到一条烟灰才掉下来,那就是完美。” “……”季随张了张嘴,“矫情。” 他其实想说傻逼来着,但是话到嘴边,看着她的盈盈笑脸没说出口。 “我喜欢画画。”倪莱把烟嘴摁进雪里,抬眼看着他笑,“我画过一根烟从开始点燃到燃尽的全过程,在学校获过奖。” 季随淡淡:“哦。” 倪莱说个不停。 季随当时只觉得她忒絮叨,像是天上的雪花,接二连三一片接着一片没完没了。 烦。 他沉默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闷烟。 “你怎么不说话?”倪莱问他。 季随没吭声。 倪莱又问:“我是不是很烦人?” 季随:“哦。” 倪莱抿着唇不说话了。 季随抽完最后一根烟,身体后仰,两只胳膊向后搭在长椅靠背上,目光在倪莱身上逡巡了一圈,说:“你,打哪来的回哪去吧,别他妈老跟着我。” 倪莱低着头,双手摁在长椅上,手指不停抠着长椅上的油漆。 袖口上落满了雪。 季随啧了声,下巴微抬,样子颇为混不吝:“不走也行,来给老子解解闷。” 倪莱缓缓抬头看他。 季随翘着二郎腿,眯眼看她,扯着嘴角痞笑:“过来让我亲一口。” 倪莱怔住,一张小脸白里透红。 季随继续吊儿郎当睨着她。 倪莱抠掉一块木条,木条扎进指甲里,疼得她心脏抽搐了两下。 她不甘示弱地回看着他,慢慢向他靠近再靠近,近到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 停了下来。 季随身上的烟草味夹裹着清冽的雪,扑在她脸上,倪莱抖着睫毛,紧张到不行。 季随突然直起身子,她吓得猛地往后仰。 “怎么?没种?”季随一寸寸逼近。 倪莱任命地闭上眼。 一二三……默数到十五时,眉骨触上一节温暖的指肚。 她不知所措,呼吸漏掉半拍。 指肚沿着眉骨缓缓摩挲,倪莱听到他漫不经心的腔调:“你这里还有血,刚在派出所时没有洗干净。” 倪莱的心脏疯狂跳动,怕小心脏会不受控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努力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刚才差点儿被他亲到时都没有这么悸动。 季随拇指沿着她的眉骨从左摩挲到右,用雪把上面的血渍擦掉,啧了声,把她推开:“就你这逆来顺受的怂样,活该被人弄进派出所。” 倪莱缓缓睁开眼,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也不回家?” 季随沉默。 雪越下越大,落在两人身上。 倪莱抱着僵硬麻木的双腿蜷缩在长椅上,季随瞧她一眼,扯掉身上的外套撂到她身上。 倪莱迟疑了下:“谢谢。” 她站起来拍掉自己身上的雪,穿上他的外套,抱臂坐下,冻僵的双手交叠着塞进外套里取暖,指尖摸到一处凸起。 撩起来看,内衬上绣着字。 倪莱辨认着上面的字:“禾子?你叫禾子?” 季随沉默着。 倪莱说:“我叫倪莱。” * 墙上的钟把季随拉回现实。 他揉了揉眉心,斜了眼倪莱冷淡的脸,问:“你来医馆干什么?” “风吹感冒了,来买药。”倪莱想到是他帮忙租到的院子,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他,遂加了句,“谢谢帮我租房子。” “谢我让你感冒?”季随嗤了声,大着嗓门喊,“黄大爷!” 黄大爷从内屋缓步过来:“滴完了?” “滴完我自己就拔了。”季随下巴朝倪莱扬了扬,“有人看病。” 黄大爷打量着倪莱,直摇头:“姑娘你气色不好啊,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倪莱:“不用,我就是普通感冒。” 黄大爷一副高深莫测气定神闲的样子:“姑娘,你男人脾气肯定不好。” “??”如果不是岛主本尊在这里打吊针看病,倪莱肯定转身就走,一秒不停留。 这老头整个一流氓骗子! 黄大爷继续:“女人气色好不好,要看男人。” 倪莱:“我没结婚。” 黄大爷呵呵一笑:“男朋友也是男人。” 倪莱:“我单身。” 黄大爷一脸的果然:“问题就出在这里,你缺个好男人,这身体的调理啊……” 倪莱去看季随,他右手划拉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倪莱提上一口气,转脸瞪着黄大爷,语气生冷:“我就问你这里有没有感冒药?有就卖,没有甭废话。” 黄大爷:“你说你这个小姑娘……” 倪莱转身就走。 黄大爷:“哎哎哎,你不买感冒药了?” 倪莱走远。 季随笑:“老不正经。” 黄大爷:“是她真不经逗。看着眼生,不像是岛上的人,游客啊。” 季随:“你也就敢在游客跟前耍耍嘴皮子。” “游客还是不行,如果是咱岛上的姑娘,准会接着我的话茬说,喏,季哥哥,我听黄大爷的,你来给我调理调理身体呗。” 黄大爷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学得有模有样。 季随一通乐:“大爷的恶心。” 黄大爷:“这种事情怎么能是恶心呢?季随啊,你这个思想很是危险。你黄大爷我忠告你一句,看你气色,你也该找个女人调理调理身体了。” “你等着。”季随作势拔针,“我不吃倚老卖老这一套!” 黄大爷一蹦三尺高:“你看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火气忒大!我跟你说,找个女人泄泄火,你脾气就不会这么燥。” 季随:“我先拿你泄火。” * 从医馆出来,季随骑车回基地,路过麦斯街时,看到倪莱从包子铺出来。她一手拿着一杯豆浆吸着,一手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了两盒感冒药。 她看到自己,吸着豆浆没任何反应,继续沿着麦斯街左侧走。 季随骑着自行车沿右侧,余光向左瞟了眼,她真的是……没任何反应。 他在脑子里过了遍他们在岛上的几次照面,如同夏毅凡所说,她那张脸从没有过表情变化。 这些年长能耐了啊。 咔哒—— 操! 车链子断了。 其中一个链条扣蹦跶着往前走。 你他妈! 季随捏着车闸往前一步,说不清处于何种心理,左脚碰着链扣的那瞬,他脚尖拐了个方向。 链扣突然加速,蹦跶着横穿麦斯街,朝着倪莱奔过去。 第9章 粉红猪 那一脚下去的刹那,季随觉得自己脑门被驴踢了。 从没干过这种傻逼的事。 操。 他单脚撑地,右腿绕过车座下来,把自行车支起来,蹲在地上扯车链子。 没有去看倪莱,一丝儿余光也没有。 不想看傻逼的后续。 倪莱一脚踩住小蝌蚪找妈妈一样欢快蹦跶过来的链扣,转脸看向对街——岛主的座驾坏了。 她抬起脚,低头,这种东西她认识。 帮忙,还是不帮忙,这是个问题。毕竟他刚才在黄大爷医馆的那副做派——抽身事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上壁观。 但是。 他出面帮她搞定了9号院。 他亲手给她缝衣服。 他的果体被自己看到了。 那么,就折中一下。 倪莱把链扣当石子,抬脚,闭气。链扣起飞,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砸中季随的……屁股。 右半边屁股,他说长了颗痣的那半边屁股。 倪莱愣住,没想到会这么准。 她起脚太猛,链扣飞得太高,朝着他背部冲过去,前提是他蹲着不动。 谁能想到他突然站起来,结果…… 季随感觉屁股一疼,“啪嗒——”一声响,链扣滚落在脚边。 他刚检查车链子的时候已经确定,有且只有一节链扣断掉,那就是说,砸中自己右半边屁股又滚落在脚边的这个链扣,就是被他踢到街对过的那个。 嘿—— 季随转身。 倪莱咬着豆浆吸管呆愣愣看着他,街面不宽,距离不算远,季随能清晰看到她的脸——古井无波。 你……牛逼。 两人视线交汇,倪莱来了个急转身,昂着头疾步向前走。 季随甚至听到她吸溜豆浆的声音! 诶哟喂,真长能耐了。 季随看着她的背影,舌头顶着腮帮,碾了碾脚底的链扣。 好久没受过这种窝囊气,霸总这个时候通常说什么来着?妈蛋,想不起来了,回头问问夏毅凡。 倪莱身形顿住,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朝他走过来。 登岛三连击:看了岛主的果体,画了岛主的果画,砸了岛主的屁股。 惹不起也惹了,躲不起也……额,还真躲不起。岛都是他的。 倪莱硬着头皮穿过麦斯街,来到他跟前,眼睛盯着断掉的车链子,小声道歉三连:“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踢过来的。” 季随:“……”还以为有多能耐。 倪莱再次:“对不起。” 得,还是当年的小怂样。 “手法挺准。”季随弯腰捡起地上的链扣揣进裤兜里,扶着车把向前走,斜睨了眼倪莱,“感觉痣被砸凹了进去。” 嗝—— 倪莱呛着一口豆浆,脸憋得通红。 嚯,还会脸红。 季随不动声色地从她脸上移开视线,他步子迈的大,倪莱要快走才能跟上他。 倪莱:“我不是故意的。” 季随声音极淡:“哦。” 倪莱:“……” 继续跟尴尬,不跟也尴尬。 尴尴尬尬中,两人沉默走到街尽头的丁字路口。这条街本来就不长,他们又是在半道遇上,一起走到尽头其实也就用了两分钟。 9号院向右,救援队基地向左。 倪莱一直跟在季随左侧,他车把向左一拧,前车轮正好别住她。倪莱一个重心不稳,双手下意识握住车把。 装药的塑料袋哗啦啦地响,药盒撞到车把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铃的声响。另一只手里的半袋豆浆被她捏爆,溅到季随手上。 他的手刚扯过车链子,满手都是黑污油,现下又混合上豆浆,内容非常的精彩。 倪莱:“……不好意思。” 季随啧了声,手握着车把没动,看着她道:“我就问问你,你的兴趣爱好是不是见个男人就跟着走?” 你兴趣爱好才是见个男人就跟着走! 不过自己刚刚确实跟着他来着。 倪莱解释:“我回去要走这条街,不是在跟你。” 季随从鼻子里哼了声。 “我没带纸,抱歉。”倪莱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他左手上,顿了一秒,手腕上提,把绕着铃铛走了一圈的塑料袋抖落开,拎起塑料袋向后退了两步,从自行车后轮绕过去,拐向右边路口。 非常干脆。 季随原地愣了三秒,默默跨上自行车,右脚掌踩着脚蹬一个猛蹬。 操! 忘了车链子断了。 懒得再下来推着慢慢走,索性坐在车座上,左腿划拉着往前走。 胸口一阵发闷。 堵得慌。 十分想找个人泄泄火。草你大爷的黄大爷。 好在基地离得并不太算太远,用腿划拉回去也就二十分钟。 季随把自行车在院子里支好,去器材室拿了工具和链条油,从裤兜里掏出那节链扣,蹲在地上接车链。 “季队。”毛线蹿过来,“指导员到处找你,冯医生也找你。” “边待着。” “冯医生是想让你去她那里再检查一下伤口,至于指导员——”毛线垂头丧气,“就那个八代单传,他吵着闹着要投诉你。” “又不是第一次被投诉,有什么大惊小怪。”季随取下链目,用打链器拆下插销,不以为意道。 “不是页沙岛的渔船,八代单传也不是这里的岛民。”毛线竖着一根手指往天上指了指,“他上面有人。” “羡慕?”季随拿着链扣往链目里套,抬眼看着毛线,一脸坏笑道,“你等着,我今晚就可以让你上面也有人。” “女人可以考虑,男人免谈。”毛线蹲在地上,扯了扯裤腿,脸上挤出一朵菊花笑,“季队,其实他也投诉我来着,我吧,你也知道,我就……” 季随没觉得意外:“你给他道歉了?” “嗯,是。”毛线红着脸声音越来越小,“有指导员在旁边唱|红脸,他骂了几句,也就没再追究。指导员的意思……” 毛线没再说下去,他怕季随炸。 季随满不在乎地问:“他想追究什么?” 毛线:“住院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 季随:“能不能有点儿新花样?” 毛线:“反正他犯浑耍赖皮的花样倒是挺多。” “对付这样的人,只一招他就立马滚蛋。”季随把链条接好,两手扯了扯,去往齿轮上装。 “什么招?”毛线问。 “别再跟我说找不到他,我都看见他啦!蹲在地上捣鼓自行车的那人就是他!”八代单传右手腕上缠着绷带,又把绷带多匀出了一圈挂在了脖子上,制造一种受伤很严重的视觉效果。 整个一沙雕。 八代单传继续用左手指着季随,吵吵着:“是他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把我胳膊弄伤的,我在海底快淹死过去时,他还拿头盔把我砸晕……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毛线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吱响。 指导员和几个队员跟着八代单传,不停地安抚他的情绪。 季随蹲在地上,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而是慢悠悠装好车链,然后一手扶着脚蹬转动着,一手拿着链条油倒在轴承齿轮上,待链条转动顺滑了,他拧好链条油瓶盖放在地上,起身扶着车把,脚向后蹬开支撑,抬腿跨上去,沿着院子慢悠悠试骑了一圈。 八代单传差点儿被气背过去。 他像头有了灵识感知到主人要抓它去阉割的粉红猪一样,嗷嗷叫唤着飞跃围栏,朝季随奔过去。 因为穿着粉红色衬衫,脖子前伸,脸被气爆红。 这个飞奔的姿势,这个架势。 季随这个万年不上网跟不上潮流的老年人,居然瞬间get到了小猪佩奇的形象。 我操?! 季随错神的功夫,粉红猪势把车把当围栏,劈着叉扑过来。 是他忽略了这是辆二八式自行车,底盘高,车身高,车把也高。奈何他起跳太早,本身又不是跳高运动员,于是乎——他坐在了车轮上。 这是他身后众人的视角,以季随的视角来看——前车轮卡住了粉红猪的裤|裆。 季随抽了下眼皮,替他蛋疼:“八代单传?” 足足二十秒,八代单传才嚎出声来,啊啊啊个不停。 “上海永久,1988年原厂生产。”季随晃了晃车把,“古董车,车轮被你压扁了。” 八代单传愣了几秒:“什么意思?你还想讹钱?!” “不讹钱,我就要这个轮,被压扁前的这个轮。”季随说完这句话就觉得特别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倪莱让他赔外套时,说:“我就要这件,破之前的这件。” 操! 季随拧眉,伸手拽着八代单传脖子上的绷带绕了两圈。 他依旧坐在车座上,只是身体稍稍前倾,胳膊往外一带,轻而易举把八代单传从车轮上甩了下来。 第10章 小怂样 “你——”八代单传弓腰捂着未来九代。 “你再嗷一声,我让你家止于第八代。”季随目光狠厉,“要讲法,你昨夜的行为是妨碍执行公务罪。要不讲法,我今天就可以让你再去海里遇八百回险!” “你……我……”八代单传见识过季随的脾气,不敢硬顶。 “八百回,回回都是老子去救你。”季随声音压得很低,“往死里救,保证比昨夜刺激八百倍。” “你敢!”八代单传说话气势只剩一个指甲盖那么大。 “投诉算个屁!这里老子说了算!”季随皮笑肉不笑,“去上头投诉去,我叫季随,季节的季,随便的随。你叫什么来着?” “怎么?你想打击报复?” “你猜。” 八代单传的双手被电击般从未来九代上拿开,转而捂住自己的脸,猛转身,撒腿就跑。 “怂蛋。”季随提溜着车把瞅了眼车轮,车轮好好的,根本没压扁压弯的迹象,“嘿,还真是个……软蛋。” 围观目睹整个过程的毛线挪步过来:“季队,他就这样跑了?” “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软蛋,不经唬,整个一活在黑涩会电影里的脑残。”季随看着板着脸走过来的指导员,笑道,“如果你没杵在这,我今儿上来一句话不说,直接抡晕扔木筏上漂出岛去。” “季随!”指导员用手比划着,语气严肃,“救援队的信箱里塞的全是你的投诉信!装都装不下!” “你跟我抱怨没用。”季随支好自行车,“这事得找后勤,申请个大容量的信箱。” 指导员:“收起你的嬉皮笑脸,我跟你说正经的……” 页沙岛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线路之一,两年前有关部门重走海上丝绸之路,重建了页沙岛,应急救援队也是在那个时候成立的。 季随当时刚从海军陆战队退役,拒绝了转业安排,选择自由择业。 他没有马上工作,而是去世界各地可劲浪了一圈,最后一个人驾驶着帆船从南美洲出发,穿过太平洋,一路抵达我国境内。 途径页沙岛附近海域时,他正好遇见一起沉船事故。救援队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凭一己之力救了整艘船上的人命。 救援队邀请季随上岸休息几天,恰巧救援队的指导员和季随曾经的战友是老相识,指导员非常赏识季随,就拜托这个老相识游说季随加入救援队。 反正已经回国,暂时还不想回柳市的家,季随就答应留下来,签了一年合同。他各方面能力出众,三个月后就升为队长。一年后,还是不想回柳市,就又签了一年合同。 现在合同期就要结束,不夸张地说,指导员生怕他甩袖子离岛。能进这个应急救援队的人,能力都是个顶个的好,但是都不及季随。 救援队隶属国家交通部,每年都有编制名额,救援队员说到底只是份工作,有个编制保障心里也落个踏实。僧多粥少,别人想要的东西,季随却避着走。指导员明示暗示他多少回,回回被他挡回来。 “季随,昨天拨了一个编制名额。”指导员关上办公室的门,“你赶紧把手续办一下。” “办手续需不需要回家?” “你小子想家了?放你年假,想要几天都成!”指导员哈哈大笑,根本没想到季随会这么顺利答应下来。 “你说的啊,放年假。”季随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通毛线电话,“毛线,指导员刚准了你休年假,你挑个日子回家一趟,顺便办转正手续……” “胡闹!”指导员气得拍桌子,“就知道你肯定使诈!” 季随挂断电话,笑:“毛线是我带出来的,他各项素质都很优秀,名额轮也该轮到他了。” 指导员瞪着他好半天没说话,最后长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拿这种东西困不住你,你也不会在岛上待一辈子,但是季随啊……合同……” “先不聊这个。”季随摆手,“我这几天心烦。” “怎么了?”指导员关切地看着他胳膊上的伤,“你这个包扎的不行啊,待会儿让冯医生再给你检查检查。” “这话传出去,黄大爷蹦脚跟你急啊。”季随说笑着从裤兜里掏出烟,撂给指导员一根,正经语气道,“今天的事情,多谢。每回都让你善后。” “你知道就行。”指导员点着烟,半坐着办公桌吸了口烟,“这次救援具体情况,毛线和船长都跟我说了。这是咱俩关起门来自己说话,你做的对!就他那样的,迟早教做人。这年头什么奇葩都能遇上,就那次公海游轮赌博翻船事件……我说信箱里都是你的投诉信,其实我知道,都是你一个人揽下来的,让他们投诉都冲你……” “别把我说那么高尚,我这还没死呢。”季随靠坐在他左侧,吐出一口烟笑,“你就缅怀上了。” “你小子,破坏气氛啊。”指导员捶了下他的肩,“你心烦什么?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季随咬着烟:“我他妈就是不知道烦什么。” 指导员:“想女人了?” 季随:“滚。” 指导员:“是想男人?” 季随把他按在办公桌上,扯他的皮带:“想你了。” * 吃过晚饭,季随闷在宿舍抽烟。 毛线剥了一盘的仙人掌果端过来:“季队,怎么不去海边抽烟,这屋里怪闷。” 季随拿着牙签插了一块果肉:“天天对着海,腻了。” “你要走?!”毛线把盘子放在桌上,情绪激动。 季随:“走哪儿?” 毛线:“离开救援队。” “合同没到期。”季随看了毛线一眼,稳定他情绪道,“我没想过这事。” 毛线:“那你在屋里抽闷烟想什么呢?” “你怎么娘们儿唧唧的。”季随连着吃了两块果肉,把剩下半截烟塞回嘴里,“我就是抽根饭后烟。” “今天下午队里让我办转正手续。我知道是你把名额让给了我,我……” “没有让,本来就是你的。” “季队,我——”毛线声音哽咽。 “出息。”季随站起来,“这是好事,叫上他们出去撸串,你请客。” “我请我请。”毛线掏出手机在队员里发消息,边问,“还是去阿凡那里吗?” 季随:“他那个小酒馆没烤串,还得指使人跑腿,麻烦,直接去老古大排档。” 一行人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冯安安。 “季队,你们有活动?” 阿乙抢着说:“毛线今天转正,为了庆祝,请我们去撸串。冯医生你也一起来吧,老古大排档。” “毛线,祝贺你。”冯安安笑着对毛线点点头,转而看向季随,“我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是不大合适。”季随咬着烟嘴,“有女人在,他们放不开。” 阿乙:“我能放得开。哥几个,你们能不能放得开?” 其他几个队员刚想起哄说能,季随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们全都知趣地摇头。 “我和漂亮姐姐一起吃饭会长鸡眼。” “我上个月刚谈的女朋友,女朋友管得严。” “冯医生,我妈说了,烧烤油烟大,对女人皮肤不好,不让我领女朋友去大排档,虽然你也不是我女朋友就是了,道理是一样的。” “冯医生,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冯安安脸皮本来就薄,现在这种情况,她哪里不知道什么意思,满脸涨红,一直红到脖子梗。 她笑笑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吃过晚饭,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毛线:“那成吧,回头再聚。” 季随一直在旁边站着,默默抽完嘴里的烟,随手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双手抄进裤兜抬腿:“走吧。” 冯安安说了句:“你身上有伤,这两天尽量少喝酒抽烟。” 季随稍点了下头,与她错身而过。 礼貌客气。 冯安安原地站着,等他们走出院门,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轻轻摇摇头,走到墙角的垃圾箱前丢了进去。 季随的合同期又快到了啊。 * 两个小时后,毛线醉醺醺地趴在油腻的木桌上,扯着季随哭个不停。 毛线当初破格进的救援队,是季随给他争取了加入救援队的机会。 毛线当过两年消防兵,身体素质没问题,救援能力也过关,但是他潜水不行,甚至还有些深海恐惧症。 就这一点,永远也成不了一名合格的海上救援队员。 全票否决时,指导员说:“我们要从海神手心里抢生命,结果你告诉我你怕它?!” 当天晚上,季随在海滩见着毛线,脚边放着一个大背包,坐在沙滩上抹眼泪。 季随瞧了他一眼,并不打算过问闲事,他不擅长且不喜欢安慰人。 这人世间,谁他娘的没遇到过几件糟心事,况且这不过是一次求职失败而已。 毛线看见了他,叫:“队长,我可以克服!” 季随扭脸,点头:“挺好。” 毛线蹭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季随打官腔:“这个不是我能做决定的。” 毛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自知没有希望,一屁股坐回地上:“我没脸回家,我对不起爸妈。” 季随本来要走,听到他这样说,问了句:“你家在哪里?” 毛线:“湖城。” “离得挺远。”季随说,“你年龄还小,凭你的本事,在湖城也能找到合适的工作,陪在爸妈身边。救援队工资低,风险大,没什么好的。” “我妈不在了。”毛线看着碧蓝的大海,“死在了这片海里。五年了,连尸首也没找到……” 五年前,毛线母亲跟随旅游团游玩,游轮在页沙岛附近海域沉没。 当时页沙岛还没有开发重建,附近几个小岛更是如此,基本设施都还没有配齐,更不用提专门的救援队,只有零星一两个民间救援队支撑着,水平参差不齐,乱象丛生,甚至横生出了专门的捞尸行业,先谈好价给了钱才会下水去捞人救人,坐地涨价,故意拖延营救时间,错过最好的打捞救治时机…… 五年前的那起特大游轮事故,虽然派出了海警消防等出动营救,但因是头起事故,没有先例经验做参考,加上距离远,海上情况实在惊险等等原因,游轮上六百多个人,最后只救出了八十多个人,捞出了四百余尸体,剩下的一百多人永久性失踪,其中就有毛线的母亲。 如今页沙岛重建,成立应急救援队。 毛线得知消息后急忙前来应聘,他从小水性不错,也练过潜水,本来是不怕水的,但是在“深海寻宝”时,他潜在海底,胸口发闷,头晕恶心,呼吸不上来…… 如果不是季随及时发现他不对劲把他从海底带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毛线说:“在海底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我妈了。” 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进而由此触发的深海恐惧症。 这种情况根本不适合当救援队员。 季随在他旁边坐着,思虑了一会儿,问:“你是来捞你母亲尸首的?” “五年了,怎么可能还会……”毛线抬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泪,语气坚定道,“如果当年就有这种专门的救援队,我妈妈就不会死。现在既然有了救援队,我就想,我就想着救出一个人,这世上就会多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不知道,我其实也没有这么伟大,我就是想守着我妈妈,让我妈妈在海底看着,她儿子会来救她……” 季随揽住他的肩膀:“你跟着我吧。” 指导员反对,全队反对,只有季随一个人坚持。 指导员当时和季随拍桌:“这里不是选秀节目!不是比惨大会!谁讲的故事好听就选谁!他这种情况,一旦下海出了事,你负责吗?!” 季随点头:“我负责。” “你——”指导员气到脸红脖子粗,“你说你负责就能负责得起吗?!啊!”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季随沉声道。 “什么理由?” “我不想说。” “你——” “我会亲自带他,三个月的时间帮他克服。三个月内,队里如果出了事,不论大小,都算我的。” 三个月的试用期,除了队里常规正常训练,业余时间,季随亲自带着毛线练习游泳、闭气、潜水、水下切割、海底逃生、深海探险…… 过程虽然异常艰辛,毛线在此期间还患上过一次减压症,但是他们都没有放弃……没出试用期,毛线就克服了心理障碍,一个人也可以潜到50米海深…… 眨眼过去将近两年,毛线各项技能在队里都是拔尖,已是一名优秀的救援队员。 不仅仅是毛线,阿乙、煤球、夏毅凡,就连老古大排档的老板都曾受恩于季随,毕竟是救援队长,两年来救过的人,自己都数不清。 季随并不太记这些,被人拉着感谢的时候,浑身的不自在,譬如现在,被毛线拽着胳膊哭,撸串都撸不带劲。 “季队,我是不是很怂很窝囊?我把你留在船上自己上了救援机……八代单传让我道歉,我就认怂道歉……” 当时的情况下,毛线护送担架到救援机是最佳的选择,没得选,不存在谁把谁留在海里等死的故意。 毛线向八代单传道歉,一是因为八代单传太胡搅蛮缠,二来是因为毛线如果因此被投诉受处分,拿到编制名额的机会渺茫到遥不可及。 季随咬着烟,无奈地拍了拍毛线的脑袋:“怂吗?来,我瞅瞅。” 毛线醉的晕乎乎,很听话地抬起头,小眼眯缝着几乎看不见,脸上都是烤串油,还沾着些许辣椒粉和孜然粉。 实在是……看不下去。 季随扯了几张抽纸在他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很违心地说:“一点儿都不怂,小伙挺精神。” 毛线一脸呆滞地盯着季随看了会儿,咚——脑袋向下砸在了桌子,睡着了。 煤球啃着烤串说:“季队,你刚拍他脑袋给他擦脸的样子,像是他亲爹。” 季随伸手越过桌子在他脑袋上盖了掌:“孙zei。” 一桌人嘻嘻哈哈。 季随靠着椅背,眯起眼睛。 小怂样。 有那么个瞬间,倪莱的脸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他猛吸了口烟,两颊凹陷得厉害。 手机震动,指导员发过来两条微信: 【你这几天心烦,是因为当初你坚持留下毛线的那个理由吗?】 【什么时候想说了,找我聊聊?】 季随瞪着这两条微信,直到手机屏幕完全变黑,倒影出他整张脸。 他站起来:“你们把毛线送回去,不用等我。” 阿乙:“你去哪里?” 季随:“放水。” 大排档只有一间厕所,正在占用中。 季随沿着街往前走,准备在前街的一家酒吧蹭洗手间放水,然后绕四道街去夏毅凡小酒馆坐坐,顺便消消食。 酒吧洗手间环境还可以,大理石地板都能照出人影来,盥洗台上放着大盆的夜来香,比大排档的厕所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搁这一站,尿都比在大排档的多。 隔间有个沙雕一直在聊微信,两秒一条三秒一条的聊。 语音时长时短,非常有节奏感,让人尿都尿不利索。 季随本来没听沙雕聊天内容,水管里的水放到一半的时候,沙雕突然笑出猪叫声:“岛主?神他妈岛主!笑死我算了啊哈哈哈哈哈……” 沙雕:“她说她还认识季爷?七哥不会真信了吧。” 沙雕:“我跟你说,凡是来岛上玩的女游客,没一个不认识季爷的。” 语音外放,季随听到沙雕手机里传来一条:【主要是这妞摆着一张臭脸,不给七哥面子,七哥哪丢过这个份】 沙雕:“那妞长得怎么样?” 【皮肤又嫩又白,小脸蛋当然是好看的,不然七哥也不会看上,就是没什么表情】 季随继续放着水,皱了下眉。 沙雕:“冷美人路线?” 【反正就是七哥让她笑一个,她一直板着脸不搭理,这就刚上了】 沙雕:“个性啊。” 【相当个性。我听说七哥是在古城碰上这妞的,她拎了一堆颜料在古城码头等来页沙岛的船】 【七哥想骗她去旁边的叶子岛耍,结果这妞没上当】 【七哥跟了她一路】 【卧槽!!!】 【这妞拎着颜料桶豁了七哥一身!】 【操操操!!!】 【她直接cei了一个酒瓶!】 【完了完了,这事闹大了】 季随放完水,水管连抖都没来及抖,直接提起裤子三两步到隔间前,一脚踹开隔间的门。 第11章 那啥啥 沙雕一手夹着烟和手纸,一手拿着手机。 门板猛被踹开,门框边沿刮着他的鼻子飞过去,pia到侧壁上,再刮过来。 震得蹲坑晃了三晃。 太过震惊,根本没时间反应,从蹲坑上站起来的时间都没有。 门板扇起的风力不小,直接扇掉了沙雕手里的手机。 手机掉进了蹲坑里。 “季,季爷?”沙雕想站起来,但是想着还没擦,等他想起来要擦的时候,手指夹着的烟点着了手纸。 “操!!!”沙雕边甩手边撅起嘴吹风灭火,“对不起季爷,我不是骂你,我这是在骂我自己。” 季随系着皮带,问:“七哥现在哪里?” 沙雕:“七哥,七哥在六色码头。” 七哥是岛上的地头蛇,有名的地痞流氓头目。 六色码头是页沙岛北礁的一个酒吧,距离有点儿远,差不多是掉了个对角。 季随对着他的脸系好皮带,再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沙雕:“我的手机……我的手纸……” 季随刚出酒吧门口,正好有一对情侣骑着小电驴过来,他上前一步扶住把:“借用一下。” 外地来玩的小情侣,不认识季随,被他这个架势吓了一跳。好在酒吧门口的引导员认识他,连忙上前解了围。 岛上各种叫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小路季随都熟悉,抄近路只会比开车还要快。 生死时速赶到六色码头那条街,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倪莱飞奔过来,身后跟了一群年轻男人。 季随刹车停在原地。 倪莱跑到十字街时,快速前后左右慌张地扫了眼,然后果断钻进左边的小胡同。 她眼神刚扫过来的那瞬,季随晃了下神。 * 那年那天,她身后也是这样被一群人追赶,他骑着单车路过,偏过头和她的眼神对了一眼,继续事不关己地往前骑。 她追着他的单车,带着哭腔大声喊:“禾子!!!” 季随往前骑了两米,骂了句,单脚撑地停下。 倪莱抱着书包跳上他的单车后座,抖着双手紧紧扯住他的外套,说:“往前走,不要停。” 季随当时双脚像被施了法念了咒,不停蹬不停蹬,很快甩开了那群人。 他拐进一条窄小的胡同,前两天刚下了一场大雪,一直没有出太阳,这条胡同没人打扫,地上的雪成了冻雪,又硬又脏。 季随车技很好,顺当穿过这条胡同,在胡同口停下:“我饿了,要吃饭,你自己走吧。” 靠着胡同口的一个位置停了一辆小推车,小推车玻璃上贴了三个红字——麻辣烫。 雪地里支了三张小破桌,有个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保险推销员的小平头在大口大口吃着麻辣烫里的烩面,除小平头外,再无其他客人。 老夫妻看见季随和倪莱:“要吃吗?” 季随:“嗯。” 倪莱从车后座下来,抱着书包看了一会儿,默默拿了一个小塑料凳,坐在了季随对面。 季随抬眸掀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有完没完?” “我也饿了。”倪莱并拢双腿,把书包放在上面,朝他甜甜一笑,“我请你吃。” 季随觉得她有着神一样的脑回路,刚死里逃生,一般的小姑娘这会儿就算不嘤嘤嘤哭一顿至少也是惊魂不定吧,她呢?居然还会笑! 要么她脑子有病,要么她经常这样被人追着打,刚才的场面只是家常便饭。 倪莱从筷桶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先用筷根在桌子上敲了三下,然后才把并着的两根木筷子掰开,说:“我刚差点儿没认出你。” 季随一直没说话。 倪莱点的都是素菜,熟的快,老板娘先把她这碗端上来,笑着对季随说:“你的那份全是肉,要等一会儿。” 季随点了下头。 他不说话,倪莱知趣地默默吃自己的。 季随看着她吃,今天星期五,上次进派出所是星期二,这他妈才过去两天! 是了,星期二那晚下的雪,一直下到星期三中午才停。现在是星期五下午,雪还没化,因为一直没有出太阳。 自从上次在派出所碰见她,老天爷他大爷的就没再出过太阳。 真他大爷的晦气。 季随皱了下眉心,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追你?” 倪莱:“我哥的朋友。” 季随:“你哥的朋友,打你?” 倪莱挑起一根青菜,抬眼看他:“我哥死了。” 季随看进她眼睛里:“……和你有关?” 倪莱抿了抿唇,垂眸,把那根青菜塞进嘴里嚼了吃了,这才轻轻嗯了声。 全是肉的那碗麻辣烫上桌,季随拿着筷子低头吃,没有再问,倪莱也没有再说话。两人沉默着吃完,倪莱自觉去付钱,季随没有拦,径直走到单车旁推起来就走。 倪莱背着书包抬头看了看天色,小声问:“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季随研判地打量了她一会儿,问:“你妈呢?” 倪莱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攥了攥书包带,双眸垂地盯着脚尖上的污雪,说:“不知道。” 王腾飞说她妈死了,王茹沁说她妈傍了一个土大款跟着出国了。 季随跨在单车上,纠结了一会儿,无奈道:“走吧。” 倪莱猛地抬起脑袋,小脸上的一双眼睛乌亮乌亮,润润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她软声说:“谢谢你,禾子。” 又怂又软,像枝不堪风雨的小娇花。 季随心想,她才不是什么小娇花,她就是个有毒的,有毒的啥……那啥来着。 啥了一路,也没想起来到底是个啥! 结果送她到家,她不下车,又报了个地址,可怜巴巴央求他再送到另一个家,到了后,她又要回原来那个家! 操。 就知道她不是那啥……啥来着。 咬掉她两块嘴皮都是轻的! * 六色码头那条街。 季随捏着小电驴的车闸停住,倪莱匆忙扫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地转向十字街左边的小胡同。 她没有认出他,或者是把他当成了身后那帮男人的同伙。 季随笃笃笃骑着小电驴驶到十字街,等着那帮男人过来。 为首的一个杂毛认出季随,叫了声季爷。 季随:“干嘛去?” “就一个妞——”杂毛及时住嘴,改口道,“有人偷了酒吧的东西,季爷,你有没有看到?刚从这跑出去。” 季随:“男人还是女人?” 杂毛:“女人。” 季随:“我看见了。” 杂毛:“往哪里跑了?” 季随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杂毛立即拿着一个打火机上前打着献殷勤,季随皱眉:“我不用这玩意儿。” “是是是,是我疏忽了。”杂毛有些尴尬地收起打火机。 季随慢吞吞拿出火柴盒,打开,抽出一根火柴,合上,划着火,点烟。 杂毛忍着性子等着,其实他刚才看见了,倪莱就是从这里跑进了左边的胡同,但是季爷的面子,不能不给。 待会儿把季随打发走,他们一伙人还怕收拾不了一个女人?一个外地游客一时半会儿根本跑不出这个盘根错节的地方。 季随吸了一口烟,吐出来:“你刚问我什么?” 杂毛:“刚您看见的那个女人往哪儿跑了?” 季随眯起眼睛,说:“我家。” 第12章 老妈子 季随这话一出,杂毛脑子再不灵光也知道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妞还真和季爷认识? 怪不得那么狂! 这事有点儿难办。 杂毛只是个跑腿儿的,以后还得在岛上混,两边都不敢得罪。季随曾经救过他爹的命,但是他平时是跟着七哥混饭吃的。 杂毛笑呵呵说:“季爷,我先接个电话。” 季随:“我不急,你先忙。” 他往回走了得有十米远,才拨了个号打过去,压低声音解释了这里的突发情况。 七哥在电话里飚了十多句脏话,都不带重样的,因为骂得太急,骂到最后还呛了口唾液,愣是咳嗽了半天才止住。 “妈的。”七哥又咳嗽了两声,“真要狠起来,你们几个哪里是他的对手?狗剩可是亲眼见过他杀人。” 杂毛打了个冷颤:“那,那怎么办?” “卖他个面子,让他一回。”七哥牙齿不甘心地嘎吱响,“这笔账先记着,先弄清楚这妞的来历。她在岛上一天,季爷可以护她一天。呵呵,她总有离岛的一天!” 杂毛:“是是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七哥:“甭他妈给我在这念叨诗歌。” “这不是诗歌。”杂毛抬手啪啪啪连扇了自己三巴掌,“七哥,我闭嘴。” 七哥:“滚犊子,去给季爷唱首花好月圆!” 杂毛:“谢七哥明示。” 杂毛等七哥先挂断电话了,他才敢收起手机,对着空气无声地骂了三声,转过身回来时,无缝切换成一幅狗腿样的笑脸,颠颠跑到季随跟前。 “季爷,七哥说是场误会,东西压根没丢,找到了。” 季随咬着烟:“找到就好。” 杂毛:“是是是。” 季随:“替我向七哥问声好。” 杂毛:“一定一定。” 季随没动:“怎么,还有事?” “没没没。那就……回见。”杂毛向季随弯了下腰,倒退了小半步,转身对身后的一帮小混混摆手,腰板挺直,气势瞬变,“快走啊!一个个的没一个眼力价。” 季随在原地抽了半截烟,骂了一句。 自己都不知道是在骂谁,骂七哥?骂杂毛?骂倪莱?还是骂自己? 都他妈的骂了算逑。 他握着车把,拐进倪莱钻进去的那个小胡同。 胡同不长,出来后就是一条大道,沿着大道走了二百米,是一个三岔口。 季随停车,观察了下地形,视线最终落在右边香樟树下一个半人高的绿漆垃圾箱上。 垃圾箱盖着盖子,在夜色里纹丝不动,甚至还能闻见垃圾的酸臭味。 这里地形最高,三个方向像三根伞骨,顺着坡往下。有限的时间里,一个人要想躲开一群人的视野,甭管她往哪个方向,都是个死。 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停留在这里,不动不跑。 赌。 赌没人会掀开这个臭烘烘的垃圾箱。 季随说不出什么心情,他看着这个垃圾箱,静静抽完嘴里的半根烟,然后支好小电驴,走了过去。 他抬脚轻轻踹了下垃圾箱,里面没有回应。 季随叹了口气,手拿着盖子上的手柄,猛地掀开。 倪莱蹭地从垃圾里冒出来,手上缠着破布,死死握住一块碎玻璃,朝着他的方向胡乱捅了好几下。 季随反应快,也早预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在拿起垃圾盖的时候,他就敏锐地跳离开来。 手里拿着垃圾盖的中国队长。 非常形象。 倪莱看清是他后,停下挥舞的动作,呆了一会儿,丢下手里的玻璃,摘掉头上的烂菜叶,抬腿想出来。 出不来。 尴尬。 季随把垃圾盖扔掉,也不帮忙,就那么站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垃圾桶里转圈。 转到第三圈,抬了七次腿后,倪莱抬头看了眼季随,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喊他来帮忙。 帮什么忙?怎么帮忙?求抱抱?还是拜托把我叉出去? 最后季随实在是忍不住,说:“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进去的?” 咚—— 垃圾箱被倪莱折腾倒在地上,她和垃圾一起被甩出来。 季随:“……” 倪莱在地上趴了足足有半分钟,慢腾腾爬起来,慢腾腾摘掉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垃圾,慢腾腾扶起垃圾箱,慢腾腾把一地的垃圾都捡进垃圾箱。 良好岛民倪画家。 季随佩服极了,真想给她鼓个掌,颁发个环卫形象大使的奖状。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倪莱说了第一句话:“你不是岛主。” 六色码头,七哥拦着她要强来时,情急之下,倪莱说她认识页沙岛的岛主,被他们取笑了一通,她又说她认识季邪,又被他们笑话了一个遍。 她当时想:岛主和季邪,顶个屁用!也就夏毅凡把他当神供着。 季随:“我还是阿联酋的酋长呢。” “夏毅凡说你是岛主。”倪莱在心里做着无数种表情,但是面上依旧如清汤寡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季随:“大概我是岛主候选人吧。” 倪莱看他一眼,没听出来这是幽默感还是在埋汰她。 “你手机呢?”季随问。 “被他们扔进海里了。”倪莱说。 季随走到小电驴前,坐上去。 倪莱瞧一眼。 小电驴太小,他长腿异常憋屈,感觉把他腿对折起来的长度勉强可以能用。 这个座驾,还不如二八自行车呢! 倪莱走过去:“你如果没有赶来,我是不是就被他们也给扔进海里了?” “不一定。”季随扭开小电驴的钥匙,极其平静道,“或许会找个小岛把你关起来——” 季随看她一眼,接着上句话吐出最后一个字:“玩。” 一股彻骨寒意从脚心蹿上头盖骨。 “自己走回去,还是坐这个回?”季随问。 “坐这个回。”倪莱走过去,绕着车后座走了两圈。 小电驴不仅体型小,后座面积也小,小到令人发指。 倪莱自我感觉屁股不算大,但是这个车后座,如果她侧坐,根本装不下她的屁股! 想坐他的二八自行车后座orz 季随回头看她:“你家是卖豆腐的?” 倪莱:“啊?” 季随:“不磨豆腐你她妈转个什么圈!垃圾桶里转圈,小电驴屁股后头你也转圈。小电驴,不是头真驴!” 傻驴才绕着石磨磨豆腐转圈。 这是在拐着弯骂她是傻驴,不,不是拐弯骂,是直接骂。 倪莱没有还嘴,无从还嘴。她憋着一股气,抬腿跨上小电驴后座,默不作声。 小电驴开动,突突突下坡,七拐八拐,在一条条黝黑的小胡同里穿行而过。 有些地方的路实在是不平,倪莱屁股被怼起来好几次,回回她都咬着唇忍了下来。 她双手刚抓过垃圾,太脏,不好意思去扯季随的外套,更不敢去抱他的腰,只有把胳膊后伸,抓住小电驴后车座的那个档架才没被颠下来。 一路无话到9号院门口,季随停车,倪莱下来。 季随问:“院门钥匙还在吗?” 倪莱摸了摸裤兜:“在的。” “今晚他们不会再过来找你。”季随想了想,凝视着她,说,“这个岛没什么好转悠的,岛民你今晚也看见了,就这样。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早就走吧,我让夏毅凡送你。”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神经又紧绷了一个晚上,刚松懈下来,倪莱大脑都是木的,来不及思考,也不知道要思考什么,脑筋转不动。 她木木愣愣地看着季随的脸,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季随很真诚地道:“季爷。” “…………”倪莱抿了下嘴唇,同样认真地道,“我听他们叫你季爷,我以为是邪恶的那个‘邪’。多音字,可以念ye,第二声。” 季随:“那你挺有文化的,我都不知道是个多音字。” 倪莱:“……” 季随骑着小电驴掉了个头:“进去吧您嘞。” 他先要把小电驴还给酒吧那对小情侣,还要再走路回来去小酒馆找夏毅凡,让他明天一大早去把倪莱安全送出岛,没准还得给她买个新手机。 操。 季随突然觉得自己就他妈是他妈的老妈子。 这一天天的。 第13章 好哄 还过小电驴,走着去小酒馆的路上,季随摸出手机,里面塞了一堆信息。指导员的,队员的,夏毅凡的。 他粗略刷了一遍,没什么重要事情,都是在找他瞎扯淡。 夏毅凡最新一条微信:【季爷,你和七哥刚上了?】 消息还传挺快。 季随直接语音过去一条:【一根烟后,我到小酒馆】 夏毅凡秒回:【好咧,我这就把这帮酒鬼打发走】 * 季随把烟头摁灭随手丢在地上,刚抬起脚,不知怎么滴,就想起倪莱从垃圾桶里甩出来,还很顽强地把垃圾一件件全都捡回垃圾桶的操作。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拿着烟头在小酒馆门口溜达了一圈,终于找到花圃角落里的垃圾桶,规规矩矩把烟头丢进去。 今天我也是良好岛民环卫大使! 大爷的,深井冰的……的啥来着?真是……冰的不轻。 季随跨进小酒馆里。 夏毅凡收拾着桌子,问:“你刚在院子里绕什么圈?” 季随:“谁他妈绕圈了?” 傻驴才绕圈! 夏毅凡:“窗户一直开着,我都看见了,你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最后走到花圃那个角落。神叨叨的。” 季随胳膊向后靠在吧台上,笑:“我就是扔个烟头,找垃圾桶来着。” 夏毅凡拿着抹布猛回头:“为了扔一个烟头找了半天垃圾桶?季爷,你……素质高品质好,我要向你学习。” 季随拿起吧台上的一个骰子掷到夏毅凡脑袋上:“你打哪听来的?都听着什么了?” 夏毅凡:“铁柱说的,铁柱虽然跟着七哥那帮人混,但是他人还是很实诚的。六色码头前街看见你的时候,给我发微信来着。他说怕你和七哥那帮人打起来。” “名字是挺实诚。”季随说,“他是不是还顺便问你,我和那妞是什么关系?” 夏毅凡:“问是问了,但我什么也没说。” 季随:“还有什么?”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差不多知道了。”夏毅凡继续擦着桌子说,“今天下午,倪莱坐船去古城商店买画画用的颜料,被七哥瞧见,跟她搭讪,她没搭理。傍晚回岛,等渡轮的时候,恰好又被七哥碰见。七哥就用口音相似的伎俩骗她去上叶子岛的船,倪莱没上当。七哥当时身边跟了几个小弟,觉得倪莱让他特没面子,跟着她上了同一辆船,刚一下船,拎起她的颜料桶就走。倪莱也是轴,以为到了页沙岛就安全了,跟着他要抢回颜料,结果就到了六色码头,七哥的地盘。那帮人,想也能知道发生什么事,后来你不是去了嘛。” 季随手指轻叩吧台:“你明儿一大早送她离岛,如果看见七哥的人,你应付不了再来叫我。” 夏毅凡把抹布搭在肩上小跑过来:“倪莱明早就走?” 季随:“嗯。” 七哥就是想干点儿什么,最早也是要等到明天了。在七哥动手之前把倪莱送走,他也只能是吃个哑巴亏,就他那点儿本事,还真追不到柳市去。 地头蛇,也就只能在自家地头摆摆威风。 “你和倪莱到底是什么关系?”夏毅凡终于把这句话问出来,差点儿憋死。 季随笑:“我和她的关系,就跟你之前和她的关系一样。” 夏毅凡手指指着自己:“我?我和她能什么关系!” “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季随站直身体,手抄进裤兜走,“我先回去了,困。” “季爷。”夏毅凡叫了声,“你也要走吗?离开页沙岛。” 季随转身:“谁说的?” 夏毅凡:“今晚你们去大排档撸串……” 季随肩膀靠着门,玩笑道:“就因为没叫你?” 夏毅凡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夏毅凡原名是夏凡,和“下凡”同音,娃娃脸,偏又长了一对小虎牙。十二三岁的时候,还常有人误以为他是个女孩。 于是,小伙们给他取了个外号“七仙女”,天天在他背后冲着他喊。 为了配合七仙女形象,众位小伙伴还特意找了渔民老张的闺女二妞来角色扮演牛郎。 二妞身板壮实,身上的肉比铁柱还铁柱。 夏毅凡和她站在一起,真的就是低配版的七仙女和……武大郎。 小伙伴甲:“让你们找牛郎,不是武大郎!” 小伙伴乙:“牛郎是偷仙女衣服的,武大郎是卖烧饼的,都有一个郎,弄混了。” 小伙伴丙:“我看过天仙配,和七仙女配对的不是牛郎啊。” 小伙伴丁:“牛郎是和织女。” 小伙伴戊:“我刚问过我奶奶,她说七仙女找的男人是董永。” 七仙女夏毅凡和武大郎二妞默默对视了两秒,同时哇地大声哭了出来。 从此以后,夏毅凡对董永牛郎武大郎阿郎甭管什么郎统统生理性抵触。 等到十六岁办身份证的时候,他拿着户口本坚决改了名字,在“夏凡”中间强硬地加了个“毅”字。 民警问他为什么加个“毅”字,他翻着新华字典念:“意为果决,志向坚定而不动摇。” 名字是改了,但是外貌没怎么变,长到现在,还是一个有着小虎牙的娃娃脸。 个头不到180也有175,现在臊眉耷眼塌着肩膀往这一站,跟个鹌鹑似的,关键他丫的眼圈还是红的。 季随肩膀靠着门框,右手握成拳不停按揉太阳穴,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动粗口不动粗手去揍他一顿。 这一天天的。 老妈子老妈子老妈子特效叠加的三个烫金大字不停地往他眼眶上砸。 操。 “哄”好八代单传哄毛线,哄好毛线去哄倪莱,哄好倪莱这还有个夏毅凡! 老子他妈的连自己的水管都没哄好!抖都还没抖,手也还没洗。 操操操。 从昨天到今天,只睡了一个小时,眼睛这会儿都睁不太开。 季随叹气:“别听他们瞎胡说,没影的事。” 夏毅凡:“可是你的合同快到期了。” “别跟我提合同!”季随突然暴怒,肩膀哐当撞着门走出去,“我如果走,八百个合同压在身上也他妈拦不住!” 老子要先哄自己睡觉。 季随哐哐哐大步走出去,夏毅凡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又哐哐哐地折返回来跨进屋里。 眼睛半闭不闭,眉心皱着。 “季爷?” “突然犯困,眼睛睁不开,我在你这里睡会儿。”季随膝盖一下撞到酒桌腿上,他就地取材,干脆直接向后一仰躺酒桌上。 眼睛一闭,睡着了。 进入睡眠的前一秒,他残存的唯一意识是:我他妈可真……好哄。 说哄睡觉就立马睡着,不挑三拣四,连铺盖被子床都没有,最为可歌可泣的是,是被自己哄。 夏毅凡凑近,试探着叫:“季爷?上楼去睡吧。” 季随早已进入睡眠状态,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酒桌长度装不下他,两条长腿几乎是耷拉在地上的,双脚还踩在地上。 夏毅凡研究了老半天,又费了老大劲才搬过来另一张酒桌,拼接在起来,把他两条腿放上去,又上楼抱了一床被子。 季随一觉睡到早上七点,掀开被子坐起来,对着酒桌懵了一阵,抬手撸了把脸,再抬起眼时,看见有两个人立在小酒馆门口的一束白光里。 他下意识眯起眼,完全清醒过来:“哎哟喂,被打回来了?” 夏毅凡:“季爷,她不走。” 嘎吱—— 季随用腿别开两张酒桌。 他坐在一张酒桌上,一只脚蹬着另一张酒桌沿,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又撸了把脸,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倪莱挪步过去。 季随没看她:“说。” 倪莱:“我还没画出来我想要的。” 季随转脸去看她,拧眉:“你是不是特享受被一群男人追着满街蹿这种感觉?画画的灵感就是这么被刺激出来的?” 倪莱仗着自己面瘫不知羞,无所畏惧:“不是,是被你刺激出来的。” 季随:“……” “三年来,我第一次有了拿起画笔的欲望,是在我看见你的‘哔————’”倪莱嘴巴自动消音,在很长的哔声后,接着上句说,“后才有的。” 季随:“………………”被这个骚操作震惊了。 一本正经在卖萌? 她刚“哔——”的时候,粉红的小嘴扁着,眼珠乌黑贼亮,绷着脸,没有一丝儿表情。 就显得特别……可爱?? 季随在心里得出“可爱”这个形容词的时候,从里到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是小娇花,是有毒的那啥,那啥了十多年,最后却是……可爱?! 似乎看到可爱小人的双手挥成残影在拒绝背锅。 季随自己也拒绝相信! 他再撸了把脸,视线聚焦在倪莱脸上。 倪莱又说:“我第二次想拿起画笔,是在昨天夜里,我梦到一个人,我觉得你和他很像。” 倪莱双手抄在外套兜里,不停地用指甲掐自己手心。 千万要hold住!人设不能崩!我脸皮厚我是面瘫,我冷漠我帅酷我艺术我牛逼我orz 噗通—— 我我我用章小怜视角在下跪,倪莱!他在看你,你不要怕不要慌,看回去啊喂!不要怂就是刚!他脸皮再厚也刚不过你这个面瘫!他是个大帅比,so what?盯啊盯死他,看谁能盯得过谁!你你你怎么怂了?眼睛躲什么躲?往哪儿看呢?你耳朵怎么红了?倪莱你你你脸也红了! 啊啊啊啊啊章小怜你别跪着了。 倪莱突然有点儿想哭,此时此刻,她想章小怜了。 两分钟,季随盯着倪莱看了两分钟。 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也说不清楚,他竟然从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傲娇、害羞、窘迫、委屈、可怜、暴走、崩溃、强装镇定其实是想去死一死……的层层表情。 以上结合起来,就是——可爱。 又怂又毒的可爱。 季随觉得自己魔怔了。 突然想戳逗她一下。 “哎。”季随看着她,说,“不走是吧?过来哄哄我。” 第14章 多喝热水 目睹全程的夏毅凡觉得自己要窒息而亡。 短短不到五分钟,季爷由开始的不耐烦到无语再到无奈再到……调情? 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出来个翻译给我翻译翻译! 撒娇?!!! 快来一个人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啊啊啊啊啊啊! 季爷你再这样下去我就去给救援队打求救电话了啊喂!我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和被雷劈中的焦糊味!这里有险情! 夏毅凡可着劲儿地无声呐喊,脖子上的青筋暴突,跟头倔驴似的,双眼瞪得滴溜溜的圆,死盯着季随的下一步动作。 此时此刻内心正在万马奔腾的不止夏毅凡一个人,倪莱紧抿着唇,生怕小心脏会从嘴里蹦跶出来。 搞不懂这个人的套路。 他什么意思?哄哄他? 在页沙岛,难道“哄哄”还有别的意思?当地方言? 来个人给我翻译翻译?? 倪莱转身看向旁边的夏毅凡,夏毅凡脸上每个毛细血孔都在叫嚣控诉——我他妈还想让你给我翻译翻译呢! 没在夏毅凡身上找到有价值的翻译,倪莱转过脸,重新去看季随,不确定地问:“哪个‘哄’?口共哄……吗?” 季随似笑非笑:“就是你以为的那个哄。” “……!!!” 倪莱脑子里的小人像陀螺一样转圈,把脑浆搅成了一团浆糊。我以为的哄?我以为的哄可是那个哄! 章小怜刚刚接触心理学时,曾煞有介事地用理论知识解释过“男人是如何一步步把女人哄骗到床上去的”这一伟大的课题。 啊啊啊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想起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 章小怜还说,男人最喜欢挥霍女人的崇拜。 崇拜?! 倪莱双眼猛地一亮:“我觉得有你在,我是安全的。” 季随等半天,就等来这么句话,仔细品品,是让我去保护你?≈我去哄你? 操。 季随一团气堵在胸口。 “因为你是岛主的候选人。”倪莱抿了下唇,极其不要脸地说,“下次选举,我投你一票。” 胸口的那团气“嘭——”跟小时候吃的大大泡泡糖一样,能被吹出七种颜色,吹出来的泡泡又甜又大。 季随没绷住,笑了。 * 上午训练间隙,几个队员打赌玩游戏,在没有氧气装备的情况下,看谁能在水底待最久。 两轮下来,只剩下毛线和汪醒人。最后一轮时,他们把季随推下水。 季随坐在水底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有关倪莱的事。他怎么就答应她了,怎么他妈的就答应了! 烦。 吹你大爷的大大泡泡糖。 季随率先从水里钻出来,岸上的几个队员个个一脸懵逼:“季队,什么情况?” “水里有毒。”季随四仰八叉仰躺在地上。 “恐怕不是水里有毒吧。”煤球嘿嘿笑着,意有所指,“季队,你昨儿一整夜都没回来。你家里,咳咳,我可是听说,9号院的房子出租了,租给了一个美女。” 毛线从水里冒出来:“季队,你昨夜没回来?!” “老子在小酒馆凑合了一夜。”季随抬手一指他俩,“再吵吵我把你真捅成蜂窝煤。还有你,我把你拆了织件毛衣。” * 夏毅凡问倪莱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后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仅仅是为了画画?倪莱没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留下来。 倪莱昨夜又做了一连串的噩梦:王辉的鬼魂附在拐杖上追着她打,被认识的人追着打骂,被不认识的追着打骂……关键时刻,她跳上一辆单车或是电动车后座上逃离,勾着脖子努力想要看清骑车人的脸,看到耳朵、脖子、下颚线,马上就要看到侧脸时,她脖子伸太长失去重心,突然从车后座上摔了下来。 她当时彻底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滚下了床。 倪莱回忆着这个梦,爬起来连夜画了幅画。一个男孩骑着单车载着一个女孩,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脸。 夏毅凡敲门叫她收拾行李离岛的时候,她正拿着画笔构想男孩脸的样子。 “季爷说让我今早送你走。”夏毅凡开口。 季爷。 昨晚骑着小电驴送她回来的季爷。 倪莱盯着这幅画上的男孩,如果这张脸是他的样子,会是怎样? 也就是一瞬间的念头,想要看一眼他的脸。 但是要怎样跟夏毅凡说?总不能直接说我临走前想要看一眼季爷……吧? 于是倪莱把画笔放下,说:“我不想走了。” 果然,夏毅凡说:“这个我做不了主。” 夏毅凡把她带到小酒馆,见到季随的时候,说不清为什么,倪莱由‘想看他一眼’骤变裂变质变成‘想多看他几眼’。 她不是不害怕七哥那帮地痞流氓,只是那时把他们这些人统统忘记了,只看得见眼前这个人。 清晨的阳光照在小酒馆吊顶上的琉璃灯罩,折射出七彩光,笼在季随身上。 他驮着一背阳光,转脸看她。 那一刻,倪莱后来一直在回味。 你眼里有四季,而我眼里只有你。 稀里糊涂,她留了下来。稀里糊涂,他答应了她留下来。 好多事情都找不到缘由,譬如她要留下来,譬如他答应“保护”她,譬如那段日子里,曾经有不少路人甲帮助过她,但是她却只对其中一个人心存执念。 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她一直不去回忆。 ****** “画画能比你的命重要?”夏毅凡陪着倪莱在手机店买手机,问她。 命当然比画画重要,比其他任何一切都要重要,不然她早去死八百回了。 你为什么不去死? 王腾飞这样问她,王茹沁也这样问她。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不记得了。反正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错的,不说是错,说也是错,呼吸是错,出生就是个错。 当年倪宛彤把她领进王家,指着王腾飞说:“他就是你爸爸。” 直到现在倪莱都记得,第一次见到王腾飞时,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穿了件藏蓝色的唐装,上面是暗红的排扣。脚上穿着一双老布鞋,手里拿着根金丝楠木的拐杖。 儒雅贵气,以及冷漠。 金丝边眼镜折射着吊灯上的水晶,泛出淡青的光,像是毒蛇在吐信子。 倪莱看了他一眼,怯怯地往倪宛彤身后躲。倪宛彤生气地低声训斥她,拽着她往王腾飞跟前推。 王腾飞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拄着拐杖,静静看了她们母女一会儿,然后他抬起拐杖,一下戳在倪宛彤心窝上。 他说:“你起开,让我看看这个孩子。” 倪宛彤愣怔地看着他,下意识伸手护了下倪莱。 王腾飞上前走了一步,倪宛彤穿着高跟鞋被拐杖顶着向后退了两步。 倪莱完全暴露在王腾飞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倪莱低着头:“倪莱。” “倪莱。”王腾飞评判着,“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这是王腾飞对她的全部评价。 倪宛彤陪着倪莱在王家住了三个星期。 一个很普通的早晨,倪莱吃过早饭去上学,倪宛彤拿着书包亲自给她背上,用手指梳理了下她的马尾,笑着说:“莱莱,妈妈要出去一段时间,你要听话,不要惹你爸爸生气。” 倪莱问:“什么时候回来?” 倪宛彤:“很快。” 下午放学回到家,院子里到处都是她和倪宛彤的衣物。从管家口里得知,王太太回来了。王太太是王腾飞的正牌妻子。 倪莱当晚在院子里坐着睡了一夜。 倪宛彤一直没有再回来。 王太太有一儿一女。儿子王辉比倪莱大半岁,女儿王茹沁比倪莱小两岁。都是爱闹腾的年纪,自此以后,倪莱饭里吃出蟑螂,书包里掏出死麻雀,被褥里铺满毛毛虫…… 他们说她是小三的女儿,出生就是原罪,骨子里带着贱,就该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世人唾弃至死。 倪莱常在想,世人到底是什么人?人的复数吗?【注】 还是指全世界的人?可是全世界谁特么知道这世上有个这样的我在这样活着?! 倪莱有次听到王腾飞和王太太吵架。 王腾飞刚开始说是倪宛彤耍心机留了他的种,背着他偷偷怀孕,八年来,他对倪莱的存在毫不知情,他也是受害者。王太太就哭着骂他和倪宛彤。 后来王腾飞可能被她闹烦了,直接吼了她一句:“你别给脸不要脸!真算起来,你孔文霜才是第三者插足!我一直以为你知道,我是看在你肚子里的儿子才娶的你!” 可是后来,倪莱住进王家的第六年,王腾飞的儿子王辉死了。 ****** 手机店里,夏毅凡还在念叨:“你们搞艺术的是不是都这样?为了追求艺术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 倪莱拿了个外观顺眼的手机划拉着基本功能,淡淡说道:“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反正我不是。” 倪莱突然想起来,王腾飞举起拐杖落在她身上,问死的人为什么不是她时,她回答了什么。 她说:“我等着你死,分你的遗产。” 所以,她顽强地活着。 王腾飞比她更顽强,王辉死后不到三年,他就开始找女人给他生儿子,由偷摸找到公开找,接连造了三个儿子出来才算消停。 挑好手机从手机店里出来,夏毅凡又领着倪莱去营业厅补了张卡,回来的时候,主动加了她微信。 倪莱跟他要了季随的微信。 夏毅凡本来不想给,但是想起今早季随的那句“你哄哄我”,把他牙酸的不要不要的。 没准季爷还巴巴等着倪莱问他微信呢! 夏毅凡自动脑补出季随叼烟笑着说:“你问问我。” 咦。 反正加不加在他。 夏毅凡把名片推给她,倪莱点开,微信头像一片空白,昵称就是个下划线,一看就是懒得起名字但又不得不起于是随手打了个符号。 她备注自己的名字添加朋友后,对方没有确认。 “季爷是什么人?”倪莱问。 回想今早种种,夏毅凡觉得季随还挺想玩岛主这个梗,于是说:“岛主的候选人。” “……”倪莱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夏毅凡:“季爷。” 倪莱:“…………”真不愧是爷孙俩。 回到9号院,倪莱拿着调色盘有一下没一下地调了会色,掏出手机解锁屏幕,通知栏有条微信信息,她心口猛地跳了下,手指戳了好几下才点进去。 某讯新闻。 倪莱从鼻腔里沉出一口气,身体后仰,直挺挺躺在地板上不想动弹。 她瞪着画架上的无脸男孩,你长什么样长什么样长什么样…… 哐当—— 倪莱抬脚把画架踹倒,砸飞了一地废稿。 待纷纷扬扬的废稿尘埃落定,室内归于静寂,倪莱伸开胳膊有气无力地扒拉过来手机。 通知栏有条微信消息。 该不会又是某讯新闻……吧? 她手指戳进去。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倪莱瞪着这行字和空白头像,把这行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聊天,聊什么?大脑像是短路了一瞬,手指无意识敲字:【我昨晚好像梦见你了】 发送。 !!!!!! 倪莱瞪着这行字,尬撩啊简直!撤回撤回撤回。 撤回成功。 她舒了口气,冷静下来,想了想,重新敲了一行字发过去。 【我可以用这里的厨房做饭吗?】 刚发出去,对话框就进来一条:【多喝热水】 倪莱懵逼:【??】 季随:【会少梦】 第15章 下章入v 倪莱整个人都不好了,拿着手机在地上连打了三个滚。 岛主候选人有这么闲?秒撤回都能看见! 手机又进来一条消息:【燃气灶可以直接烧水】 意思是她可以用厨房。 倪莱:【谢谢orz】 季随挑着眉梢把手机放在储物柜里,胳膊向后揪着领口,一把把汗湿的T恤抓下来,团在手里胡乱擦了把脸。 面前储物柜里躺着的手机又进来一条消息:【你不要想太多,梦见的应该不是你】 季随一脸的问号:“傻驴吧。” 浑身都是臭汗,裤子湿哒哒黏在腿上非常难受,只想尽快去冲澡。 他一手解着皮带一手去按手机返回键想要退出聊天窗口。奈何手上太多汗,手指按上去,触摸键就失了灵,怎么按都不管用。 “我操?” 爱咋咋地吧,他妈的不管了。手指离开屏幕。 咻—— 语音发送成功的提示。 季随瞪着聊天窗口的那个2秒的语音,手指戳了下绿色的条条,播放。 【我操?】 吐字清晰,声音洪亮,音调自带问号。 季随愣了有两秒,指尖放在语音条上,要不要……撤回?撤回后,再发一条‘你不要多想,我刚说的不是你’。 这种事……只有傻驴才能做得出来。 哐当—— 季随关上储物柜。 倪莱躺在地板上,盯着手机连听了三遍,为了防止自己出现幻听,她还把这条语音转化为文字。 我操? 白底黑字,还带标点符号。 结论:他普通话挺标准,不像夏毅凡和其他岛民,多多少少都带有本地口音。 他不是本地人? 他是谁? 倪莱用笔把颜料摆在画布上的时候,方才意识到,他好像骂了自己,但是自己却在一本正经认认真真揣摩他的口音?? 她把这件事简要说给章小怜,章小怜对此的评价是:①长得帅的有骂人却不让人察觉的本事;②他不是在骂你,‘我操?’是种情绪表达,是在你明确说了梦见的那个人不是他之后,他愤懑不爽的表现;③他可能对你有意思;④你俩有戏。 倪莱:【你胡说八道什么】 章小怜:【我今天刚上过网络聊天行为心理学这节课,要不要把这节课笔记甩给你看?】 倪莱:【丑拒】 章小怜:【赌上一条男式性感肚兜,你俩会有一段故事!不要只闷在屋里画画啊倪莱姐,你要走出去多制造几次偶遇啊啊啊】 倪莱:【为什么赌男式肚兜?等等,有男式肚兜??会性感得起来……吗???】 章小怜:【不为什么,纯粹刺激。何为男式?男人穿上就是男式!你要不要看男式蕾丝内裤和丝袜,我这里有图片喔嘿嘿嘿】 倪莱:【不看不看不看!!!】 章小怜:【你可以试想一下,你的那个岛主候选人,在你面前,穿上你的红肚兜……】 倪莱:【再说绝交!】 章小怜发了一连串的哈哈哈。 她敲了一行字:“从字里行间感觉你现在开朗了好多,跪着为你高兴!!!画画是次要的,你开心最重要。” 章小怜看了一遍,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放弃发送。 倪莱现在的这种状态,从心理学层面来解释:她刚找到一个潜意识里自认为安全可靠的缺口,正在一点一点通过这个缺口往外偷偷释放情感。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蹲在缺口出对她说:“嗨,我看到你了哟。你做的很好,继续保持,加油!” 不用想也会知道倪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封死缺口,就此闷死在小黑屋,烂死在泥潭……都有可能。 这个时候,她需要的不是提醒和打扰。 她需要的是时间以及……在缺口处默默等着她的那个人。 自读了心理学后,章小怜第一次由衷地感谢这个专业,原来真的可以救人!距离创建自己的心理咨询室又近了一步!届时,倪莱就是元老级……“病人”。 浑然不觉已然成为章小怜第一个活体实验研究对象的倪莱,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季随穿肚兜的画面。 他不仅自己穿,而而且那件肚兜是他亲手缝的!而而而且他是全|裸着在缝!!! 画面美到令人流眼泪。 倪莱跪在地板上连甩了几次脑袋。 啪叽—— 终于把季随果体缝肚兜的画面甩了出来。 防止这个并不存在的画面在自己眼前蹦跶,她赶紧伸手虚空捂住,按在地板上一顿摩擦揉搓,然后摊开手掌放在嘴边,鼓起腮帮吹气。 biu——画面彻底没了。 这个方法真是屡试不爽。 做完这一连串神婆跳大神的动作,倪莱又听了一遍季随的2秒语音,觉得应该跟他解释清楚这件事。 她拿着手机爬起来,在画架前站了一会儿。 男孩骑着单车,后座载着一个女孩。女孩跨坐在后座上,勾着脖子去看前面骑车的男孩。两个人都没有脸。 昨天半夜爬起来画的油画,半成品。 倪莱对着这一幅画拍了张照,发给季随,解释:【确切地说,这个是我昨晚梦见的人】 发送。 半分钟后,连同照片一起,倪莱全部撤回。 季随昨晚骑车载了她回来。 章小怜说,他可能对自己有意思。 她把这张照片发过去,撩骚暧昧暗示意味太过明显。按照章小怜的那套男人哄骗女人上床的理论,性转一下,四舍五入,这简直就是约炮暗号!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对方一直没有回复,以他上次回复自己的尿性推测——不回复,就是没看到。 微信这个睿智功能,偷摸撤回还非要双向提示! 倪莱盯着手机屏幕想,虽然撤回提示有点儿尬,但是尬总比约p暗示要好。 * 季随腰间松垮系着一条浴巾从沐浴间出来,径直走到储物柜前,拉开柜门拿起手机。 屏幕依旧停留在聊天窗口,上一条信息还是他发的那个2秒语音,对方不知道回复了什么,接连两条撤回提示。 季随退出聊天窗口,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点进备注栏,备注:【傻驴】 第16章 入v肥章 倪莱在院子里闷了两天没出门。 七哥这事了之前,她不敢在岛上随便乱逛。 毕竟“岛主候选人”很忙,忙到非但见不着面,微信聊天窗口至今还停留在“我操”的2秒语音和“你撤回了一条消息”这里。 越看越尴尬。 尴尬不是病,时间长起来要人命。 倪莱瞪着手机屏幕,无数次想化身代码钻进聊天窗口里,替他敲一行字过来。 哪怕再是声我操呢! 倪莱烦躁地把手机撂到地板一堆废油布上,拿起画笔在画架那副单车图上点了一笔,无脸男孩的脸部位置多了一个黑点。 又废了一张画。 刚才是想画什么来着?不知道。为什么要点一笔?不知道。为什么迟迟画不出这张脸?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知道。 倪莱上前一步,猛地撕掉这张油画,连同画笔一起扔在地上。 那种厌恶的可怕的可憎的情绪又来了。 倪莱狂躁地推倒画架,困兽般赤脚在书房转了两圈,强压着想把一切都砸稀烂的强烈念头冲出书房。 她在露台绕了几圈,眺望着波澜壮阔的大海,竟然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 她攥紧拳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 倪宛彤推着她:“他是你爸爸。” 倪宛彤笑着说:“妈妈很快就回来,你要听爸爸的话。” 王太太怒骂:“婊|子生的小贱人。” 王辉和王茹沁点着火把她锁进卧室。 王茹沁带人嬉笑着扒掉她的衣服,把她塞进垃圾桶里。 王辉开着摩托车绕着她转圈。 王腾飞抡起拐杖打在她身上:“怎么死的不是你?!” 王茹沁把她推下楼梯。 画展上被人泼了一盆狗血。 “啊——” 所有画面一瞬间齐齐冲进她脑袋里,倪莱双拳抵住太阳穴,感觉脑袋要爆炸。 她跌跌撞撞地跑进卧室,哆嗦着手去翻行李箱,自登岛以来,她还没有吃过药。 拿着药倒出来两片干吞进去,再到一楼厨房倒了杯水灌进喉咙里,洗了把冷水脸,渐渐平静下来。 吃过药以后脑袋有点沉,倪莱昏昏欲睡地踱回书房,就地躺在废画稿堆里睡了过去。 她又做了个梦,一样又不一样的梦。 梦里,她坐在单车后座,勾着脖子探头去看男孩的脸。 这次,倪莱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知道如果她再往前一步就会从单车上掉下来,于是她大着胆子抱住男孩的腰,半个身子几乎探出来,就要看到他侧脸时,男孩突然扭头,不由分说堵上了她的唇。 一切太过突然,发生在她看清他的脸之前。 男孩不是吻她,是咬。 倪莱从梦里疼醒,躺在地板上愣怔了一会儿,嘴唇还是疼的,她伸手摸了摸,摸了一手血回来。 起来去浴室照镜子,下嘴唇破了一大块皮。用水把血冲掉,再用纸巾擦净,一通忙活,终于把血止住。 倪莱站在镜子前看着这块破皮,试着去回忆。 王辉把蟑螂埋进她饭里,王辉骑着摩托车绕着她兜圈…… 那种无处发泄的情绪又要来了。 倪莱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凉水很快灌满整个盥洗池。她弯腰低头,脑袋砸进水池,整张脸都浸在水里。 一切静止,直到再无杂念。 窒息。 哗—— 脑袋带着水花从水里抬起来,倪莱双手按着盥洗池大口喘气。 迫切想要出去。 画纸没了,画布没了,颜料也用完了,厨房的米菜好像也没了。 出去吧。 倪莱回到书房,跪爬在地上掀开一张张废画稿,翻找出手机,点进[岛主候选人]聊天窗口,发了条消息: 【我想出去,碰到七哥有没有关系?】 没有等来岛主候选人的回复,等来了肩扛大米手拎菜篮一副探望孤寡老人架势的夏毅凡。 “柴米油盐酱醋茶钱从房租里扣。”夏毅凡把东西全堆在流理台上,自顾自倒了杯水,一口气灌进去半杯,接着说,“我打听过了,七哥的意思是给季爷个面子,你在岛上一天,他就一天不会找你麻烦。” 倪莱:“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七哥不会在页沙岛找你麻烦,但是,”夏毅凡端着水杯在客厅转悠着,“出了这个岛,他想怎么着,要看他的心情。” 其实以夏毅凡对七哥的了解,这事儿不会了。 道上混的人最好面儿,倪莱却当众泼了他一身颜料,这口恶气出不来,在页沙岛横着走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在季爷眼皮底下不敢造次,但是倪莱总有离岛的一天。季爷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 关于这个问题,夏毅凡问过季随。 季随回他两个字:“再说。” 夏毅凡敏锐地从这两个字中嗅出了奸情,季爷肯定认识倪莱,甚至不止是认识。 要不是倪莱的态度,夏毅凡真有可能觉得她是季爷的前女友。 缝衣服、出让房子、和七哥刚。 最最最骚的是他那句“过来哄哄我”。 夏毅凡咕咚进去半杯水,站在客厅的逆光里打量倪莱,一个念头冷不丁冒出来:季爷该不会是曾经暗恋过她……吧?! 躲在阴影里暗戳戳暗恋女孩的男孩。 不不不,不可能,绝逼不可能。 夏毅凡把水杯里的水全都咕咚完。 倪莱看着他,问:“季爷让你来的?” 夏毅凡:“他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死在屋里了。” “……”倪莱隔着大米袋抠着大米粒,“他怎么不自己过来?” 夏毅凡:“忙着参加选举,岛主的位置还是挺吃香的。” 倪莱:“…………” 夏毅凡:“你来岛上画画?” 倪莱:“嗯。” 夏毅凡:“能让我瞅一眼吗?” 倪莱踟蹰了下:“还没画出来。” “成天闷在屋里,能画出什么来。”夏毅凡秒切换成很懂的样子,“采风采风,就是要多出去吹吹海风。” 倪莱想了想,顺着问:“我刚来的时候,有见季爷在冲浪。岛上有冲浪比赛吗?” “冲浪就是季爷自己玩。页沙岛刚开发,旅游项目还不怎么成熟,不过坐坐船什么的……” 说话间,夏毅凡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来走到露台聊了几句,回来的时候一脸兴奋:“罗博买了一艘游艇,从东海一路浪过来,刚到页沙岛,我过去了。” 倪莱:“哦。” 夏毅凡前脚出了客厅,回头看了眼倪莱。 就当替季爷再做件好事。 “你一起来吧。”夏毅凡邀请道,“免费不收钱,晚上就回来。今天天气不错,你就当是采风。” 倪莱有些心动。 夏毅凡再说:“我就是把你带上去,玩还是在你自己,游艇上像你这样的美女不算少,只要你摆明了不约,没人闲的只围着你一个人聊骚。” 倪莱蹬上球鞋跟着他出了门。 罗博家里经营船舶运输生意,早在十多年前就搬出了页沙岛。 这次回来,说是来怀念一下和夏毅凡他们一起长大的友情,其实就是来装个逼。 豪华游艇,半个游艇都是穿比基尼的美女和红酒美食。 夏毅凡上了游艇简单交代了倪莱几句,猫进比基尼堆里不见了踪影。 倪莱长衣长裤往里面一杵,好几次被当成了服务生,她最后干脆找了副墨镜戴上,避免直接和人眼神接触。 游艇驶离页沙岛,开向大海远处。 唱歌跳舞等通俗的节目走了一遍,罗博觉得无聊,说是想玩个刺激的,他搂着一个长腿美女开始吹牛逼,说他七岁会开帆船,八岁下海捉鳖,九岁就能一个人开着摩托艇在海上飞……美女一脸崇拜连给了他几个么么哒,撒娇着能想象出他驾驶游艇的样子,一定man炸天。 罗博在兴头上,当即拍大腿表示:“想象有什么意思,我这就开给你看!” 罗博学过轮船驾驶,基本操作尚可,加上有驾驶船长在旁指导,他驾驶游艇倒是没有问题,四平八稳开了几分钟,在众美女星星眼的吹捧中,罗博精虫上脑,不仅仅满足于此,开始在海面上横冲直撞来炫技装逼,引起阵阵尖叫声。 “他娘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装什么逼。”杂毛掂着一瓶红酒,小跑着上前几步,赶上前面的七哥,殷勤地给他倒了杯酒,“七哥。” 七哥晃着酒杯,朝着走廊某处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 杂毛看过去,前面走过来的女人有点儿面熟。 他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管她是谁,见着女人跟着七哥一起吹口哨总没错,他也撅起嘴吹了串口哨。 倪莱看到他们,心里咯噔一声,果断掉头往回走。 七哥拉长调:“大画家,来游艇画画?颜料够不够啊?不够你就跟七哥讲,七哥这里有的是。” “不够你给七哥讲,七哥给你买颜料……”杂毛哼着杜十娘下面汤的小调,哼到一半不哼了。 豁七哥一身颜料的那个面瘫。 杂毛认出倪莱后,小声劝道:“七哥,季爷那里……” 七哥右手一抬,把红酒全豁在了杂毛脸上。 “现在只查出来她租了季爷的院子,不知道两个人还有没有其他关系。”杂毛唯唯诺诺着,不敢擦脸上的红酒,“等她离岛,一切都好说。” 七哥拿着空酒杯,胳膊半抬:“我不是办她,我和她好好聊聊。” 杂毛掂着酒瓶,立即重新倒了杯。 七哥两三步跟上倪莱。 与此同时的驾驶舱,罗博不顾船长劝阻,突然猛地来了个急转弯:“都瞧好了,我给你们来个甩尾。” 嘭—— 船体剧烈摇晃,各种东西碰撞。尖叫声,呼喊声,落水声,撞击声…… 天旋地转间,有人喊:“船翻了!” * 天色渐晚,游艇船长和救援队在救援船甲板上核对清点人数:“我刚一一点过名字,名单上的人都在。” 季随捞着人事不省的杂毛从水里出来。 正在和游艇船长核对人数的毛线抡圆了嘴巴,大爷的怕什么来什么! 救援时最操蛋的事情就是人数对不上,漏下一个人就是抛弃了一条生命,多出一个人不止是在浪费救援资源,甚至会让救援人员葬送生命。 毛线:“名单外的人呢?多少个?” “我手上的名单是游艇邀请嘉宾和全体船员。”船长辩解道,“游艇在页沙岛停了半个小时,多出来的人应该都是在页沙岛上来的。我当时让他们在免责书上签名,罗博说都是自己人,不用签。” 毛线吼:“罗博在哪里?” 船长:“他受了伤,在救援机上。” 救援机停在救援船甲板上,载了几个受伤严重的人员,正准备返航先行送他们去医院。 毛线赶紧跑过去找罗博核实情况。 冯安安和另外一个医护人员拎着急救箱赶来,从季随手里接过杂毛,迅速地做了检查,清除口鼻杂物,按压空水…… “水下可能还有人,阿乙,汪醒人,你们再去游艇餐厅找一遍。”季随对依旧在海里潜水搜寻的队员们交代道。 季随站起来,眼睛朝甲板上裹着毛毯的众人看去。 夏毅凡瞧见他,颠颠跑过来:“季爷。” 季随:“页沙岛有多少人上了游艇?” “其他人我不知道,我是和倪莱一起上的游艇。”夏毅凡神色一顿,急忙转身朝着被救上来的众人喊,“倪莱!” 没人回应。 季随胸口猛钝了下,他救上来的数十人中,没有倪莱。 “操。”夏毅凡一把扯掉身上的毛毯,边往回跑边加大声音喊,“倪莱!倪莱?!” 毛线从救援机上跑下来:“季队,罗博说他只给三个人打了电话,这三个人又带了些什么人上来他不清楚。” 季随:“找出这三个人!” 毛线拿着名单转身。 季随一把抓住他:“倪莱在机上吗?” “谁?”毛线一时没反应过来,错愕地看着他。 季随:“租我院子的画家,倪莱。你刚在救援机上有没有看见她?” “没有。”毛线回想了一秒,摇头,“没有。” 季随放开毛线,拍了下他的肩,凝重道:“去吧。” 毛线:“是。” 被救上来的人中,除了几个受伤严重需要立即送往医院的伤病号,其余全在救援船的甲板上接受基础治疗。 季随大步走上前,锐利的眼睛定在人群中的七哥脸上半秒,随即移开,喊:“倪莱!” 没有人回应。 夏毅凡红着眼睛跑过来:“没找到。季爷,我就是想着她一个人老闷着不好,才带她出来兜风,我真不知道……” “其他不用多说。”季随打断他,沉稳道,“去给毛线搭把手,统计个准确的人数过来。” 夏毅凡:“好。” 指导员通过对讲机和季随沟通交流现场情况。 阿乙和汪醒人先后潜出海面,其他队员也陆续回到救援船,全都空手而回。 毛线那边已经统计好确切人数一一比对过。 只差倪莱一个人。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游艇侧翻倒扣,速度下沉,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海水灌入船舱,残存的空气很快就会被挤压完。 救援机载着伤病员离开,救援船甲板上气氛沉重。 毛线戴好潜水装备:“我再下去挨着摸一遍。” 刚爬出海面的阿乙没顾得喘上一口气:“我也去。” 其他救援队员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是在清楚知道还少一个人的情况下,都纷纷调整潜水装备,随时准备潜入漆黑的海底。 “等着!”季随喊了声,大步朝人群中的七哥走过去。 七哥光着上身裹着毛毯假装打瞌睡。 季随半蹲在他跟前,抓住毛毯一角快准狠地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 七哥装作刚被弄醒的样子,睁开眼:“怎么了这是?” 季随拽着毛毯,手腕一沉,目光骇人:“人呢?!” 七哥脖子被勒得生疼,剧烈咳嗽了两声:“什,什么人?” 季随扥着毛毯一个猛掀。 七哥像个被丢进沸腾油锅里的蚂蚱,半空弹跳了一下,直直摔回甲板上。 季随:“人呢?!!!” 七哥蠕动着身体:“我不……” 季随膝盖顶在他胸口,单手扼住他的脖子,狠狠往后一磕。 七哥脑袋撞在甲板上,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季随左手上移,捏住他的下巴,右手按住他的头顶,下一步只需个寸劲猛地一掰,他脖子就会断。 目光告诉七哥,季随想杀人。 “知——”七哥从胸腔里闷出一个古怪的声音。 季随松开手:“说!” 前胸后背喉咙脖子后脑勺……全身无一处不在疼,七哥顾不上疼顾不上求饶,季随眼里想要杀人的气势迫使着他,简短利落捡重要的信息往外倒豆子:“二层,游戏房,门锁着,钥匙丢了。” 季随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只要人还在游艇里,就有希望。 刚以为她已经葬身海底了。 季随丢开七哥,站起来,敛起眼底所有情绪,背上潜水设备:“毛线,你跟我下去。其余人原地候着听指挥。” 漆黑的海底寂静无声,沉闷压抑。头盔上的照明设施是唯一的光明来源。 虽然天气状况尚好,没有特别大的风浪,但是侧翻倒扣的游艇一直在深海中颠簸摇晃,随时有再翻转一下的可能。 稍不注意,船体横出来的断栏残弦就会缠住潜水设备,直接威胁潜水员自身的生命。 季随在前排路,毛线紧跟其后,潜到游艇二层,按照游艇结构图到达游戏室。 海水早已灌满走廊,门板被死死堵住。 房门紧锁,实心木门,看不见室内情况。 季随用工具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响应。他退后游开,全力撞门。 片刻,听到隐隐约约的呼救声。 季随向毛线打了个手势,两人合力撞门。一下,两下,三下…… * 倪莱脚尖立在歪斜的桌球腿上,忍着胳膊的剧痛,脑袋露出水面。 游艇侧翻的时候,她被七哥堵在游戏室。 室内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间翻个底掉,杂物乱飞一气,她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直接趴在了地上。 晕晕乎乎间,她看见七哥惊慌地跑出游戏室,出门的时候,他扭头,和地上的自己视线相触,滞了两秒,他随手锁上了门。 倪莱挣扎着爬起来,游艇颠簸下沉得厉害,她还没来得及跑到门口,脑袋就被重物砸中,当即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游艇已经倒扣在海里,海水灌了进来,把她冲到墙角。 房门打不开,没有可以出去的地方,倪莱眼睁睁看着天色一层层暗下去,海水一点点漫进来,盖过她的膝盖、大腿、腰部以及胸口…… 桌球歪斜着卡在房门对角的角落,是室内地势最高的地方。 倪莱游过去,贴着墙壁站在桌球上。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忘了时间,久到她再次被海水淹没,桌球被海水冲了个底朝天,倪莱猛地失去支撑,迅速下坠,胳膊在水面一通乱抓,左胳膊不知道卡在了哪里,动弹不得。 她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往外猛拽,胳膊出来的同时,骨头钻心疼。 胳膊脱臼了。 人的求生本能原来可以这么强。 那么多人想要我死,可我就是死不了。 倪莱耷拉着一条胳膊,单臂游到桌腿最高处,找好平衡点从水里露出头时,她如此想道。 等待的时候,倪莱一直心无杂念在默数,数到1800个数时,即使她努力踮着脚尖,不断高涨的海水还是漫进了她口鼻里。 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不上来。 算了吧。 死吧。 倪莱闭上眼睛,双脚放平,海水瞬时把她整个人吞没,身体快速下沉。 突然,她好像听到门口有声音,本以为是幻听,但是撞门声越来越响。 有人在撞门。 倪莱脚掌踩水,胳膊划向墙角的桌球,脚尖绷直立在桌腿上,高度还是不够,只能勉强露出一双眼睛,呛了几口水,大声呼救。 撞门声像炸雷,一声声响在她鼓膜。 王腾飞,又让你失望了,我又死不了呢。 倪莱屏气,脚尖点着桌腿往上踩水,右手向上猛地插进墙角凹进去的卡槽里,胳膊被吊起来,身体向上勉强拉高了两寸。脚尖在水里划了几下,勾到桌腿绷直立住,脑袋后仰,勉强可以露出水面。 门终于被撞开。 头盔上的一束光照进来,借着亮光,倪莱看见了来人的脸。 岛主候选人。 毫无预兆,倪莱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游艇翻沉她没有哭,被七哥锁在这里她没有哭,在漆黑的海水里等待时没有哭,胳膊脱臼疼到昏厥没有哭,将要溺死时没哭…… 看到他脸的那瞬,所有情绪上涌爆发表达不出来,只能化作无用的眼泪。 房门破开,季随一眼看见被挂在墙角的倪莱,像条小鱼干。 他迅速做出判断,对毛线打了个手势,向倪莱游去,看她一眼,抱住她的腰往水面上送了送,和毛线配合着去掏她塞进卡槽里的右手。 墙角杂物被清理掉,移开桌球,终于把她的右胳膊解放出来。 毛线在前,转身的时候,游艇一个颠簸,浮在水中的桌球朝着毛线砸过去。 想要提醒毛线已经来不及,季随抱住倪莱,猛抬腿把毛线踹开。 桌球砸下来,毛线身体虽然避开,但是潜水设备缠在桌腿上被压在下面。 季随当机立断,用工具刀隔断毛线的潜水管和信号绳,向他打了个丢弃设备立即上岸的手势。 毛线丢掉设备游出游戏室。 季随发送求救信号,指令其他队员下水接应毛线。 季随眼睛看着倪莱,示意她放松,然后摘下自己嘴里的呼吸器,干脆利落塞到她嘴巴里,胳膊从腋下穿过抱紧她沉入水中,带离海底。 队员接应,毛线和季随顺利到达救援船。 季随把倪莱平放在甲板上,从她嘴巴里拿出呼吸器,单膝跪地解开她的外套,双手按在她胸口压了几下。 倪莱吐出几口水。 冯安安拎着急救箱跑过来:“季队,我来。” 季随没说话,但也没放开倪莱。 他一言不发地剥掉她的外套,白色背心被水浸透,透明清晰,紧紧裹着里面黑色内衣,身体曲线毕现。 季随不着痕迹地瞥过去,托起她的左胳膊捏了捏,判断着脱位关节位置,去看她的眼睛:“忍着点。” 他一手稳定着倪莱的手臂,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慢慢内旋,顿了两秒,一个猛推。 咔—— 胳膊肘关节归位。 倪莱疼得眼泪再次飚出来:“疼啊!” 季随粗糙的大掌握着她细嫩的手臂一寸寸移过去,声音很轻:“好了。” 冰凉的手臂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倪莱觉得自己身体一下烧了起来。 整个过程,季随一直看着她的脸。 毫无任何表情变化的脸。 他放下倪莱的手臂,吐出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大掌放在她小脸上一通胡摸瞎揉。 真·额头,真·脸颊,真·鼻子,真·下巴。 没有假体,没有打针。 季随这才确定,她的脸出了问题。 一时说不出什么心情。 冯安安一直跪在倪莱右侧,季随在左侧给倪莱胳膊关节归位的时候她插不上手,现在季随停下来,她抬起手想要给倪莱做其他检查,倪莱却突然抬起双臂,摸上季随的脸。 在冯安安以为她要扇季随巴掌或者像他刚才那般胡摸回来时,倪莱双手上移,摘下他的头盔,眼睛直直盯着他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嘴唇上的那块破皮被呼吸器刮到,又有血流出来。 季随看着那块破皮,低下头,嘴巴覆上去,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第17章 问你呢 两天时间过去,季随当众亲吻倪莱的事情持续发酵,救援队上下无人不知晓,全员都是八卦小能手。 晚饭的时候,汪醒人拿着一个空盘子挡在自己脸前,做好挨揍的心理建设,问:“季队,咱们去老古大排档撸串的那晚,你真为了倪莱和七哥刚上了?” “碰巧路过,载了她回来。”季随平静解释了一句,“不存在刚,我都没见着七哥。” 毛线:“路过?咱们那晚不是在老古大排档吗?六色码头可是在——” 季随叉了一块红烧肉,扫他一眼:“你不是已经休假回家了?” “……明天才回。”毛线知趣地闭上嘴。 汪醒人:“七哥这回是认怂了,下了救援船就溜出岛了。” 季随淡着一张脸,没说话。 汪醒人把手里的盘子向上举高,只露出一双眼睛,咳嗽了声,直接问:“季队,那个,你和倪莱谈恋爱了?” 季随一脸无辜:“为什么这么说?” !!!!!! 全桌人都惊呆了。 还能为什么?! 且不说你把院子租给她,又从七哥手里英雄救美把她抢回来,就单说前晚亲她这件事,不谈恋爱会上嘴亲?? 不要跟我说你是在做人工呼吸! 白莲吊。 阿乙实在忍不住:“前晚——” 程惜端着餐盘直接坐过来。 毛线用胳膊肘捣了阿乙一下,使眼色道:“前晚那个剧你追到哪儿了?” 阿乙的求生欲一向很强,他立马改口道:“哦,看到他知道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他知道她出轨那里了。” 毛线:“……” 季随:“……” 汪醒人:“……” “唉哟,我忘了你们看不到我说的字,分不清是单立人的他还是女字旁的她。”阿乙抓了抓刘海,“我重说一遍,大柱知道了翠花知道他知道她知道……操,把自己绕进去了,不说了。” 季随:“平时少看些没营养的东西。” 毛线:“大柱翠花,一听就是油腻版乡村爱情剧。” 阿乙:“其实里面的男女主不叫大柱和翠花,叫朴熙泰和金宥粲。我这不是怕你们分不清谁是谁,所以才找了个本土名字代入。” 毛线:“没感觉高大上到哪里去。” 季随把红烧肉里的汁浇到米饭上,用筷子拌了拌,黄不拉几一团,突然没了食欲。 他把筷子插在米饭上,站了起来。 毛线:“季队,怎么了?” 季随:“撒尿。” 毛线:“还回来吃吗?” 季随:“不吃了。” 坐下来一直没说话的程惜也跟着放下筷子站起来:“我也吃好了。” 阿乙一脸的卧槽:“你也去撒尿?” 幼儿园里的男女小朋友上厕所都不手拉手啦啊喂! 程惜抄起桌子上的筷子在他脑袋上摔了下:“没人把你当哑巴。” 再瞪他一眼,丢下筷子去追季随。 汪醒人幸灾乐祸地从阿乙头发上捏下来一颗米粒,在指间捻了捻,摁到阿乙嘴上,笑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草你大爷!”阿乙跳起来,按住汪醒人的脑袋要把他往菜盆里扣。 毛线盯着阿乙嘴唇上的那颗米粒,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季队为什么亲倪莱了!” 正在打架的两个人停了下来,同时看着他。 毛线:“我记得倪莱嘴唇破了块皮,有强迫症的人看着有点儿膈应,老想把它撕下来。” 阿乙:“你是说……季队有强迫症?所以要用牙把那块破皮咬下来??” “这理由牛逼。”汪醒人回头看着程惜的背影,“你们猜季队会怎么跟程惜解释。” 毛线:“犯得着跟她解释?” 阿乙:“冯安安应该彻底死心了,那天季队当着她的面亲的倪莱。程惜当时开着救援机回来了,没亲眼看到。我估摸着,季队硬说是做人工呼吸或者强迫症犯了要撕掉那块破皮,程惜都会选择相信。” 汪醒人:“你们人类的爱情啊——” * 季随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直接走出餐厅。 程惜快步撵上他:“季队。” 季随抄着裤兜,把烟塞回去:“有事?” 程惜直爽道:“没事,就是想和你聊聊。” 季随站定:“聊吧。” “……”程惜稍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季随看她一眼,抬脚:“我尿急。” “……”程惜跟上他,“我想和你聊聊合同的事情。” 季随往前走着:“我不想聊。” 程惜:“他们说你救回来一个画画的。” 季随:“嗯。” 程惜:“你和她很熟?” 季随本来想回宿舍待着,听她提起倪莱,刚才吃饭时的那股烦躁劲儿再次窜出来,打算索性去小酒馆里坐坐。 他往院门口走:“我给她当过模特。” 程惜微怔:“什么模特?” 季随眯起眼睛笑了下:“裸模。” “!!!”程惜瞪大眼,研判着他的笑,“季队,你又在开玩笑。” 季随扶起樟树下的自行车,收起笑:“你有见过我随便开哪个女人的玩笑?” 程惜:“你去哪儿?” 季随:“回家撒尿。” 程惜看着他骑出基地大院,她一脚踹在樟树上,惊飞了树杈上的两只小鸟。 季随这句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画画的那个女人租住在他家,今早刚出院,裸模,回家撒尿。 以上,他和那个画画的好上了。 程惜自己知道,季随不是没回绝过她的爱慕之情,他每次回绝都没有太让她难堪,是顾忌着她的面子,毕竟同在救援队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但是这次,程惜十分崩溃。 他居然和一个登岛没几天的陌生女人好上了?! 那个女人她见过,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美艳不可方物让男人一见就把持不住的妖精。 就是个气质有点儿特别的一般小美女。 绝不相信季随是随便乱约的人,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栽倒她手里。 输的不甘心不服气。 * 骑出基地大院,季随本来是要直接去小酒馆,不知道怎么着,一不留神开了个小差,骑着车拐到了9号院门口。 还真有点儿尿急。 进不进去? 来都来了。 他妈的这儿本来就是老子家! 脚掌一圈蹬到底,自行车前轮哐当顶到院门上。没顶开,门锁着。 不是今天已经出院了? 季随一条腿踩地,伸手向上摸门墙洞里的钥匙。 院门突然从内打开,紧接着一道水柱从门内喷射而来。 猝不及防,他被浇了一身水。 倪莱拿着水管,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季随:“我操?!” 倪莱这才认出季随,连忙把水管丢到地上,道歉:“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 季随全身被浇了个透。 他跨坐在自行车上,收回门墙上的手,扯了下贴在大腿根的湿裤子:“水平挺高。” 倪莱:“我在浇花,听到有人撞门,以为是小偷或者七哥那边的人。” 季随:“我刚以为自己尿崩了。” 倪莱:“……” 季随抬眼看她,眉心拧成一个疙瘩,抬手盖在她脑袋上左右拨弄了几下,骂:“你是不是被人打傻了?脑筋有问题!就当是七哥那边的人,你拿根破水管就能把他们冲到海里去?!这是浇花的皮水管,不是他妈的高压水枪!门又不是纸糊的,你锁着门躲里面,他们能伸手把你拎出来?行,就算他们踹门,手机是摆设?你就不会给我发条微信打个电话?!!” 季随按着她的脑袋把她拨到一旁,随手把自行车撂到门口,踩着地上的水管往院子里走。 操,刚被水管一刺激,差点儿当场就尿了。得赶紧把尿急解决了。 倪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默默收起水管,关好水龙头,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上已经好了的那块破皮,慢吞吞往屋里走。 前晚在救援船上,她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没有说话,却突然吻上她的唇。 在她反应过来以前,不但舔了嘴唇上的那块破皮,还把上面的血吸干净了。 突然吸血鬼附身。 然后,在众人错愕的注目礼中,他站起来走进船舱,一直没再露过面,直到刚刚突然出现。 没有告诉她名字,没有解释那晚的举动。 不过倪莱已经知道,他叫季随。 前天夜里下了救援船后,倪莱和伤病号一起被送进救援队基地医院接受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在医院里待了两天,稍一打听,就知道了他叫季随,是页沙岛海上救援队的队长。两年前一个人驾驶着帆船穿越太平洋来到页沙岛,在这里停留了两年。至于他是哪里人,她没有打听出来,只知道他不是本地人。 倪莱想着这些走进屋里,季随正好从一楼洗手间出来。 他脱了T恤搭在肩头,水珠顺着腹肌和人鱼线流进裤腰里。裤子水湿,包裹着健壮的大腿…… 非常引人遐想和犯罪。 倪莱垂眸,耳朵红了一层,接着他在院门口骂自己把手机当摆设的话茬,说:“我之前有给你发微信,你没有回。” 本来想找话题打破这种怪异的气氛,结果话出口,气氛好像更加尴尬了。 季随瞧了她一眼,从肩上拽下湿哒哒的T恤,在手里掂了掂,上前两步走到流理台的水池前,把T恤上的水拧干,拿在手里抖落开,伸脑袋往身上套。 脑袋从领口出来,拽着T恤边往下拽时,他眼睛瞟到流理台上的一盒药。 季随眼神不着痕迹地略过去,套好T恤用手扥了扥,抬脚往楼梯方向走:“我上去一趟,拿点儿东西。” 药名他认识,以前有战友从东非维和回来后,得了战后心理综合征,吃过一段时间的这种药。 这么多年,她该不会是天天被人追着揍吧,还挺……顽强。 季随站在二楼主卧门口愣了会儿神,决定还是进去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记得有把备用钥匙在书房抽屉里。他转身穿过走廊,推开书房的门。 一地的画稿。 海风吹着画稿,卷起两张到他脚前——无脸男孩骑着单车载着一个无脸女孩。 这就是她那天说不想走的原因?那晚骑着小电驴送的她回来。 她原话怎么说来着? 画画的灵感是被你刺激出来的,三年来,我第一次有了拿起画笔的欲望,是在我看见你的“哔——”后才有的。 魔性洗脑的那声“哔——”刺进他脑壳。 季随抽了抽嘴角,抬脚绕过画稿,一路到书桌前拿了钥匙。 地上的油画一模一样,全是无脸男孩骑单车载着一个同样无脸的女孩。 这是在……找不同? 油画消消乐? 季随拿着钥匙,地上找钱般盯着画稿往回走,还真找到了不同——无脸男孩的脸在变化。 其实也不是脸,就是有些红点黑点的疑似脸部器官。 可以看出来,她画画的时候,在揣摩男孩脸的样子。 本来以为这是一种什么无脸流派画法。 季随看了眼满地的残稿,关上门,回到主卧。 冲澡的时候他不禁思考一个问题:倪莱是在画他……吗?十五岁那年的他。 带着这个问题冲过澡,他站在镜子前,伸手把镜面上的水雾抹掉,把脸凑近看。 完完全全不记得十五岁时的自己长啥样。和现在比,除了黑了点,老了点,应该是没有变化……吧? 连自己都记不清当年长啥样,更何况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路人”? 但是那晚在小酒馆看见她,却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操。 操翻了太平洋,还是没翻过那道坎,明明知道和她无关。 她一出现,本以为已经抹平了的,淡化了的,释怀了的东西,他妈的像浇了大粪的庄稼,嗖一下长大长壮膨胀,具化成形从海底翻腾出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烦躁。 想拽着她,把她从眼前操飞。 打哪来回哪去吧你,别他妈老跟着我。 冲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忖了下,把脱下来的湿衣服揉吧着团一起,找了个袋子塞进去,关上门拎着袋子下楼。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他站在楼梯口摸出手机。 有人发信息约他吃饭,想要打听他对七哥这件事的态度。 季随蹙着眉心朝楼梯下看。 倪莱站在流理台前切菜,听见动静,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 四目相对。 她小脸淡漠,没有任何神情,眼珠乌黑,泛着湿,像是刚被水洗过,就那么直愣愣看着他。 唉。 季随收回视线,低头边下楼边回信息:【这事结不了】 倪莱邀请道:“我泡了果茶。” 倪莱放下菜刀,一手掂起茶壶,一手拿茶杯给季随倒茶,瞧清他换了身衣服,惊得把茶水浇在了手上。 灼痛使得她立马放下茶壶,打开水龙头,手伸到水柱下冲着,眼睛却是一直盯着他看。 他到底在哪换的衣服?楼上只有一个房间她没进去过——主卧。 这里是……他家?! 季随瞅她一眼,傻驴。 他拎着袋子径直往门口走,干脆道:“不喝。” “季随!”倪莱提高声调叫了声。 季随左脚停在门槛上,身形顿住:“说。” 倪莱按了下水龙头。 水声止住,室内一瞬安静。 倪莱手指抠着流理台面,抿了抿唇,问:“前天晚上,你为什么要亲我?” 第18章 哄吧哄吧 斜阳西下,院子角落一片一人高的仙人掌刚被浇过水,水珠闪着晶晶亮光顺着尖刺往下滑。 季随盯着上面的尖刺,舌头沿着上排牙齿尖扫了一遍。 我他妈还想知道当初为什么要下去那个嘴。 他扶着门框回头。 倪莱表情疏淡,一双乌黑的眼睛笔直地看着他。 你他妈。 又来。 “想知道?”季随缓慢地滚了滚喉结,“给我笑一个。” 倪莱的眼睛瞬间失去所有色彩,和她的脸融为一体,死气沉沉。 季随的心口被这个眼神猛顶了下,突然就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 药,脸,垃圾桶…… 唉。 手指在门框上轻叩了几下,垂下胳膊,右手伸进裤兜里掏出烟盒,倒出一根烟叼上。再摸出火柴盒,潮了,不能用。 这才想起烟盒和火柴盒都是从刚换下的湿衣服里拿出来的。 湿衣服,被她用水浇透了的湿衣服。 季随看着倪莱,牙齿咬了下嘴里的烟,蹙着眉心回忆了遍她在他上楼前说的那句话。 “我之前有给你发微信,你没有回。” 有发……吗? 季随把左手里的袋子丢到门槛上,腾出手摸出手机,点开微信通讯录,戳进【傻驴】的头像。 有阳光从左边照过来,映在屏幕上,看不太清。 他一只脚跨进屋里,眯起眼睛。 聊天窗口停留在: [傻驴]:【我想出去,碰到七哥有没有关系?】 还真没有回她。 略微回忆了下,当时太忙没瞧见,等看到消息时恰巧夏毅凡给他打电话,就顺手让夏毅凡传了话。 结果传到游艇上去了,碰到了七哥。 没回她微信,所以“疑似有人撞门”时自己傻逼兮兮地拿根水管冲出来也不再求助于他。 季随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裤兜里:“以后你再给我发微信,我看到就会回。” 倪莱不知何时已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正拿刀低着头切菜。 咚咚咚。 声音挺轻,像是怕打扰到他。 切个菜都这么小心翼翼。 季随拧眉,稍稍提高音量:“我保证七哥不会再找你麻烦,岛上也没人会再追着你跑。” 倪莱住刀,抬脸,眼睛上蒙了一层水雾。 柔弱弱弱,像枝不堪风雨的小娇花。 季随突然发现,他的词汇量匮乏到令人发指,形容这款小姑娘就只会套个“不堪风雨的小娇花”。十多年了,还是没有长进。 屁,小娇花才不是她这样的。 倪莱看着他,张了张嘴,没吭声。 季随眼睛往原来放药盒的地方扫了下,没看到,应该是被她收了起来。 本来想直接走人。 唉。 能怎么办? 哄吧哄吧。 季随干咬着烟上前,瞧了眼案板上手指粗的胡萝卜条,问:“你这是切块还是切丝儿?” 倪莱刀没停:“胡萝卜丁。” “丁的还挺……别致。”季随瞥了眼菜篮里的菜和蒸锅里的糯米,“你要做七宝饭?” 七宝饭是柳市的特色蒸饭,挺简单,就是七样东西剁吧剁吧扔锅里和糯米一起,再加点儿酱油啥的一起蒸熟就成了。 倪莱停止切菜,抬脸看他:“你知道?” 季随:“哦。” 晚饭没怎么吃,这会儿肚子还空着。好多年没吃着家乡饭,乍一瞅见,嘴就有些馋。 他对着案板上的胡萝卜条块啧了声,打开水龙头洗了手,没有擦,直接湿着手从刀架上抄起一把刀:“切菜用这把。” 倪莱略一怔愣,季随趁着这个空档伸手把案板捞到他这边。 手起刀落,胡萝卜像成了精嗖嗖嗖地在他刀下变成了小萝卜丁。切过胡萝卜丁开始切香菇,动作异常娴熟。 按说见过他手捏绣花针缝外套的操作后,再来见识这个刀工,不应该奇怪的,倪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经常做饭?” 季随没抬头:“偶尔。” 倪莱赞叹:“刀工挺好。” 季随:“看跟谁比。” 被鄙视了的倪莱默了一会儿,抿唇瞥了他一眼。 短发湿着,刚洗了澡,身上还有清淡的皂香,干净帅气。 咬烟的嘴唇尤其撩人,她感受过这种撩人般的触觉,温暖又柔软。 季随睇她一眼:“过来把我的烟拿走。” 然后,他身体前倾,很自然地把脸凑到倪莱跟前,抬了抬下巴。 嘴里的烟差点儿戳到她额头。 “啊?”倪莱被他这个动作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季随看着她:“没火,不抽了,我腾不开手。” 倪莱踟蹰了会儿,上前一步,拿掉他嘴里的烟,在黄大爷医馆里时,又不是没有拿过。 她拿着烟在流理台上找了片没有水渍的地方,放了上去。手离开,有风吹着烟往边沿滚。倪莱伸手过去,指尖捏住了烟嘴,上面有几个不算浅的牙印。 烟瘾这么厉害? 她想了想:“我去给你找火。” “不抽了。”季随切着菜没抬头,“你吃几碗?” “啊?”倪莱看着他,“饭吗?一碗。” 季随:“我得吃三碗,你再去淘点儿米,菜也都拿出来洗了吧。” 倪莱愣怔了两秒:“你要在这里吃饭?” 季随抬眸:“不给?” 倪莱拿着烟急转身:“我去淘米。” 季随哼笑一声,怂样。 倪莱把烟装进自己口袋里,估摸着三碗饭的米量,抓到锅里背着他淘米,问:“这是你家吗?” 季随:“哦。” 倪莱:“你平时住在救援队吗?” 季随:“哦。” 两人不咸不淡聊着天,倒是没什么尴尬。 季随把所有菜切好,出门骑车去了小酒馆。 夏毅凡不在,他省了解释的麻烦,直接拿了灌梅子酒,拎着挂到了车把上。 柳市人的习惯,七宝饭配梅子酒。 上次这样吃饭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但是犹然记得第一次这样搭配着吃。 那时还在读小学,他瞎捣鼓的一个机甲模型获了奖,晚饭时,父亲倒了三杯梅子酒。母亲说他还小,不能喝酒。父亲就笑着说今天高兴,破例喝一杯,趁着母亲去盛饭的空当,父亲摸着他的头,小声说,梅子酒不是酒,回头爸爸带你去喝真正的酒。他当时问,回头是什么时候?父亲稍愣了下,继而大笑。 父亲说,等你娶媳妇的时候。 季随盯着车把上晃荡的梅子酒,摸了摸裤兜,拐回小酒馆抓了一把火柴盒塞进兜里,点了根烟叼上,骑上自行车,慢悠悠回到9号院。 季随把车支在院门口,走到院子里,坐在木桩上抽烟。 抽第二根烟时,他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盯着一个备注为【家】的联系人愣神。 把屏幕瞪黑,摁亮,瞪黑,摁亮……直至这根烟抽完。 始终没有拨出去。 十年了,号码没有变……吧。 季随又点了根烟,退出通讯录,打开浏览器,输入“季元良”三个字。 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和东西。 又不是什么名人,上不了词条新闻。 季随从胸腔闷出一口长气,在季元良前面加上两个字,柳市。 手指迟迟没有按下去。 万一呢?万一蹦出他的消息呢? 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季随。”倪莱站在屋门口叫他,“饭好了。” 季随偏过头,朝她扬了下手里的半根烟:“你先盛上,烟抽完再吃。” 倪莱应了声,转身回屋。 季随把烟塞进嘴里猛吸了口,手机屏幕变暗之前,他把“季元良”三个字删掉,皱着眉心思虑了会儿,输入“画家倪莱”四个字。 浏览器第三条新闻,柳市画家倪莱。是条获奖新闻,成名作《青鸟》。官方介绍,乏善可陈。画也就那样,鉴赏不出个四五三六来,就是只鸟。 退出新闻的时候,下面蹦出来条相关推送——新秀画家倪莱画展被泼狗血。 季随点进去,图文并茂,扒出来一出豪门恩怨,说她是富商王腾飞的私生女,这次画展被泼狗血就是王腾飞的正室指使的……无数网友跟帖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贴了几张倪莱和不同男人的同框照片,点名这些男人全不是单身,更是直指倪莱是惯三……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在画画圈的名声极其不好。 屁的名声。 好又有什么用?! 季元良赢了一个好名声,结果呢? 季随烦躁地退出浏览器,把手机塞进裤兜,再吸了两口烟,扔掉烟头,用脚踩着狠狠碾进土里。 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了手进屋,倪莱已经盛好了饭,正坐在餐桌前……等他。 两碗饭,两个玻璃水杯。 倪莱看他一眼,拿起水杯给他倒了杯果茶,然后放下茶壶,拿起桌角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给自己倒了半杯:“我喝水。” 季随微蹙了下眉,抬起水湿的手一甩,倪莱脸上被甩了一串水渍。 “来,你看着我。”季随说,“你看看我的脸,上面是不是写了俩字?” 倪莱抬手擦掉脸上的水渍:“什么字?” 季随:“傻逼。” “……”倪莱觉得他这个样子其实还挺……傻逼,她摇头,“没有。” 季随差点儿被她气昏过去,他抄起那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大口:“你家的矿泉水一股二锅头味!” “……”倪莱咬了咬下唇,解释,“你可能不知道,吃这个饭最好要喝点儿梅子酒,解腻。” 季随看傻逼的眼神看着她。 倪莱再解释:“拐角那家便利店只有二锅头。” 季随看着她运了会儿气,没说话,转头走了出去,取下车把上的梅子酒拎着进了屋,洗了两个空杯子,一起拿回餐桌上。 倪莱看着他坐下来倒了两杯梅子酒出来,讶异:“你知道七宝饭要配梅子酒?” 季随拿起筷子,瞧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电视遥控器呢?” “哦。”倪莱顺从地站起来去茶几上找遥控器:“你要看哪个台?” “随便。”季随吃着饭,“我不看。我就是吃饭时习惯捣鼓点儿声音出来。” “……”倪莱打开电视,开屏就是当地新闻台,她没有换台,直接把音量调大,放下遥控器坐回餐桌。 季随吃饭很快,三碗饭吃完,喝了大半灌酒,推碗的时候,看见倪莱正在盯着他看。 眼神干净,笔直,就是单纯的看。 季随收回刚刚抬起准备起身的脚,坐直身体,同样看着她。 电视里在插播广告,很low的那种,男人吃了永持久,女人用了爱不停。推销员的嗓门喊的很大,还带着页沙岛本地口音。 四目相对,在卖药的bgm中,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多余表情。 对瞪了得有三分钟,这支广告终于播完,推销员又开始扯着嗓子卖减肥药。 “看够了没?”季随看着她,突然开口。 倪莱:“你是……柳市人?” 季随稍蹙了下眉心,点头。 “你等着!”倪莱一下从凳子上弹跳开,心口狂跳着往楼上跑,边跑边几近失音地喊,“你先别走!” 季随站起来,扭头去找遥控器。 沙雕广告,刚他用余光看见了黄大爷医馆的招牌! 他跨步到茶几前,刚要弯腰去拿遥控器,倪莱就蹬蹬蹬地从楼梯上冲下来:“你是不是他?!!!” 她拿着一张油画,在他面前展开,因为激动,攥着画布的手在微微抖着。 无脸单车。 季随直起身,瞥一眼画稿,还真是……自己? 倪莱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过来我瞅瞅。”季随伸手拿过油画,眯着眼睛颠来倒去装模作样研判一番,然后手指戳着单车后座上的女孩,“这个,是你?” 倪莱点头。 季随跟着点了点头,指肚移到男孩脸上,问:“他是谁?” 倪莱看着他:“是你吗?” “你当我瞎。”季随突然弯腰,两手撑在膝盖上,眼睛与她平视,“我要脸。这人没脸。” 突如其来的骚,闪了倪莱的腰。 倪莱被他这个动作吓得猛往后仰了仰身体,差点儿倒栽在地上。她小碎步挪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 傻驴。 不逗逗你都对不起驴肉火烧他祖宗! 季随似笑非笑,故意问:“他是你什么人?” 倪莱组织措辞。 季随就着两只手按膝盖的姿势上前半步,逼近道:“你男人?” 第19章 季式按摩 倪莱胸口剧烈起伏,眼睛乱飘,最后落在他眉骨上,避免与他眼神接触。 季随看了她一会儿,直起身,一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两手扥着油画看着,问:“背景呢?” 倪莱:“什么背景?” “你这副画的背景。”季随抬眸,看进她眼睛里,“春夏秋冬什么季节?刮风下雨下雪还是下冰雹?庄稼地高架桥还是小胡同?” 一口气不带喘,简直像是在念rap。 倪莱:“……你知道吗?” 季随拧着眉,微有些恼火:“老子不知道。” 倪莱:“我也不知道。” 季随:“你——”你他妈……脑子有毛病吧。 “我觉得可能是在下雪。”倪莱像是在思考,“我最近总梦见下雪。” 季随张张嘴,没说话。 倪莱垂眸,握拳,指甲掐进手心里,突然冒出一句:“我的脸有问题,笑不出来。” 季随:“??” 该不会是又要问我为什么亲你……吧。 我嘴贱,行了吧。 再问自杀。 倪莱:“以前摔过脑袋,醒来后面部神经出了问题。医生说是术后后遗症,不确定还会不会好。” 季随的指肚捻了捻画布边角,他看着上面的无脸女孩,寻常口吻问:“几年了?” 倪莱:“高中毕业那年。” 季随默了默:“脑袋摔失忆了?” 倪莱:“没有。” 季随抬头:“确定?” 倪莱点头。 “……”季随看着她的眼睛,“成吧。” 不是谁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就譬如,谁会记得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某一顿吃的是啥饭?不记得,你不能够摁着她的脑袋让她承认自己失忆。 谁让你记得?谝能呢? “我觉得我见过你。”倪莱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视线定在他眼睛上,“你见过我吗?” 见见见,大宝天天见吗? 季随扥了下画布,与她目光相触,从鼻腔里哼了声:“你是不是见个男人就拿这块破布去认亲?” “不是。”倪莱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抓现行的劈腿渣男,十分的诡异。 她解释道:“只问过你一个人。这幅画是来岛上后才画出来的。” “……”季随抖了下眉,坦荡道,“如果你画的是我骑着小电驴把你从六色码头载回来的那次,没错,是我。如果是指别的,我不知道。” 谁知道你曾经坐过几个男人的单车?这他妈又没有脸,老子才不往这个圈里跳。 跳了不尴尬,跳进去发现不是自己才尴尬。 起风了,风里带着海水的咸湿。 这股妖风跟个老流氓似的,不带商量地从你身上摸过去一遍,在你皮肤上留下一层味儿。 黏唧唧。湿哒哒。 倪莱不习惯这种风,她曲起胳膊拂去这层若有似无的东西,小声说:“你帮我想想,我能想起来。” 季随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卷起画布,直了下身,屁股从沙发扶手上挪到沙发里,伸开腿摆了个舒坦的姿势:“你想吧。我抽根烟。” 反正现在也不想回基地,就想找个僻静的地儿抽几根烟。 无聊。 无聊透顶。 一瞬间的事情,这种漫不着天际说不上来的情绪突然就灌满他的胸腔。 忙的时候,训练的时候,救人的时候,冲浪的时候……有事情做着,就不会瞎几把乱想。 大老爷们,不够矫情。 来岛上两年多,加起来算在一起,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闹腾情绪都没有这两天多。 季随连着深深吸了两口烟,眉头拧成一团疙瘩。 他觉得他都能从烟味里闻到大粪味,浇庄稼的大粪,用来催化情绪的大粪。 他又猛吸一口烟,去找这个施大粪的人,痞声说:“管你在找他妈谁,甭费劲了,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季随伸手把半截烟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身体前倾,一把拽住一直杵在他跟前默不作声的倪莱,一下把她摁在沙发里,骑身过去:“你不是想——” 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亲你吗?我带你重温一下当年。 季随停住。 倪莱一张脸煞白,额头冒汗,瞳孔扩大,嘴唇发抖,脸上的血管似乎能从薄薄的皮肤里炸裂开来。 季随微怔:“你怎么了?” 倪莱听到声音,努力想集中精力去听,每个字她都能听到,但是组合在一起,她不知道什么意思。 她迫使自己眼睛聚焦在面前的这张脸上,却怎么也做不到。 脑袋嗡嗡响,里面像是钻了成千上万只蜜蜂,叮着她的脑浆嗡嗡嗡叫个不停。 她想去撞墙,把里面的蜜蜂都撞出来。 “啊——”倪莱从胸腔闷出一声,一头撞在季随手掌上。 沙发靠背并不硬,脑袋撞上去不会有多疼,但是她身体猛挺去准备做这个动作时,季随下意识反应伸手挡住。 冲劲儿挺大,掌心一阵发麻。 “倪莱。”季随叫着她的名字,空出一只手横着盖在她脸上,手掌从额头缓缓往下移,上下来回重复了三遍,移开手,看进她眼底,“我是季随。我刚是不是吓着你了?” 倪莱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手背里,像是要融进他的血肉里。 季随紧咬下颚,没有动。 他在想,如果她有表情,此刻的脸一定是狰狞的。 倪莱看着他,涣散的眼神渐渐集中,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说:“我在想,在想他是谁,还没有想到,王辉死了,他死了,然后王腾飞……” 吃饭之前,季随刚浏览过那个八卦贴,王腾飞的长子王辉死于一场事故。对于这场事故,八卦贴里语焉不详。 季随皱眉。 倪莱情绪再一次剧烈起来:“……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我是想过他死……为什么啊!!!” 她送开他的手,再一次试图去撞墙。 “好了。”季随单膝跪在沙发上,抱住她的脑袋捂在怀里,另一只手揉她的太阳穴,轻声说,“好了。不要想了。” “为什么没人信我?!” “我信你。倪莱,我信你。” 倪莱在他怀里不动了。许久,她闷出一声:“你为什么信我?” “因为我——”季随舒展开眉心,“因为你怂。” 倪莱闷着声音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季随说:“你自己能不能躺好?” 倪莱:“头疼。” 季随:“……成吧,你躺好,我给你揉揉。” 他在沙发上一通摆弄,折腾出一头汗。 这他妈根本就没有令男人舒服的姿势。 最后妥协,倪莱躺在沙发上,脑袋枕着他的大腿昏沉地睡着。 季随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沙发上,抽出一根烟叼上。 怕烟灰掉到她脑袋瓜上,只能干叼着烟,过过嘴瘾。 指肚沿着头盖骨一寸寸按。 “操?我怎么感觉我像是理发店的洗头小哥?!”季随自言自语着,从额头按到后脑勺,又从后脑勺按到额头,再按到太阳穴,“这玩意儿,跟盲人摸大象一样。” 太阳完完全全落下去,隔着窗户,正好能看见一片红彤彤的云霞在空中挂着。 季随半眯着眼瞪着这片云霞,脑袋放空,什么也没有想。 不过五分钟,这片云霞就慢慢褪色,和普通白云没什么区别。 操?这么不经瞪。 手机在兜里震了几下,他停了一只手,欠了下屁股,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解锁。 夏毅凡发来几条微信: 【季爷,你刚来小酒馆了?】 【我又进了一批酒,你要不要来尝尝?】 【你干什么去了?】 季随咬着烟回:【我刚和云彩吵了一架】 夏毅凡:【云彩是谁?哪个村姑?】 季随:【就是天上的云彩。我刚把它瞪没了,真他妈不经瞪。神仙也就这点儿能耐】 夏毅凡:【什么意思?】 季随:【没什么意思,我在伺候神仙呢】 他把手机撂到茶几上。 正在神仙脑袋上不停工作的右手突然痉挛了一下,抽筋了。 第20章 星星 右手的五根手指像是田里扒粪的粪叉猛地扒到了一块硬石头,最外面的那根齿被石头撬弯了。 季随看着自己右手翘起的兰花指,这样比喻道。 真想抱着大腿上的脑袋把她晃醒:“醒醒,轮到你啦,轮到你给我揉啦。” 季随的视线从兰花指上挪到倪莱脸上。恬静祥和,就像……刚才的云彩。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 什么鬼?!!! 季随被自己恶心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蹭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忘了大腿上枕着一个脑袋。 倪莱滚着往沙发外骨碌。 “我操?” 季随赶紧弯腰捞了一把,在她着地以前把她捞到沙发上。 倪莱翻了个身,胳膊向上曲起放在胸前,脸朝里蜷缩着。 季随探头去看她的脸,他刚刚好像看见她皱了下眉! “倪莱?”季随说,“醒了?” 沙发里的这团小人没反应。 季随等了一会儿,确定倪莱没有醒来,踟蹰了下,伸手把她身体摆正,嘴里念叨着:“睡觉就好好睡,你这个姿势容易鬼压床。” 倪莱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睫毛轻微地抖了抖。 难道刚才看见的是抖睫毛,不是皱眉头? 看劈叉了? 季随摘掉嘴里的烟,撸了把脸,再次把视线定在倪莱脸上。额头饱满,眉毛修长,鼻头小巧,嘴唇紧抿,下巴中间有条浅浅的沟,如果笑起来,会很好看。 可惜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啊。 季随把烟塞回嘴里,干咬着没有点燃,岔开腿,脊背向后贴着沙发靠垫向下滑,脑袋后仰枕在沙发背上,闭上眼。 * 那个雪夜,他和她一直默默坐到凌晨。 倪莱裹着他的外套蜷缩在长椅上,头上身上落满了雪。像座孤坟,死气沉沉。 季随瞥她一眼:“哎,你带了多少钱?” “没,没带。”上下牙齿咯吱磕碰在一起。 季随:“饿吗?” 倪莱:“有,有点儿。” 季随看着对街的面包店:“再等会。” 倪莱一直没说话,季随觉得,她估计是怕上下牙齿再磕碰撞在一起引他笑话,所以一直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张嘴。 他口袋只有十五块钱,一包烟钱。本来想着如果她身上带了钱,就去找间宾馆给她开个房间。她这样的小身板,在雪里坐一夜得冻个半死。 四十分钟后,对街的面包店关了大灯,准备关店。 季随站起来跑过对街走进去,用仅剩的十五块钱买了打折处理的面包和一瓶矿泉水。他拧开瓶盖把水咕咚完,向店员讨要了一瓶热水灌进去。 拿着卷曲的矿泉水瓶和面包出来,看见倪莱耷拉着胳膊,缩着脖子站在店门口。 季随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倪莱低着头小声磕巴着说:“你的外,外套……我以,为,你……要走。” 季随:“伸手。” 倪莱盯着脚尖,不解地伸开手。外套袖口长,手指出不来,她还努力甩了下。 袖口露出半截手指,指尖通红。 季随把矿泉水瓶塞到她手里。 手心一下温烫。 倪莱猛地抬头。 季随拎着面包袋在她脸前晃了下,脸上带着嫌弃和不耐:“找地方把这个吃了。” 倪莱仰脸看着他,眉眼弯起,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她不住地点头:“嗯嗯。” 一个错愕,季随从她眼睛里看见了星星。 他愣了半秒,抬头,黝黑的天空像个露了底的锅,不停往下漏着雪片。 哪里有星星,一颗都没有。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有星星。 季随拿着面包,脑子里蹦出这么一句文绉邹的话。 * 眯瞪着快要睡着时,倪莱的脑袋猛地顶了下他的大腿外侧。 季随睁开眼,天色已经微暗,院子里的树叶哗啦啦地响,映在屋里,影影绰绰,显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倪莱刚刚好像是做了个噩梦,睡得不太踏实,脑袋晃着,小声呓语:“不是的,不是……不是真的……这是梦……” 季随皱眉叹气,肯定语气重复着哄道:“不是真的,这是梦。睡吧。” 倪莱似是被安慰到,真就听话地安稳下来,继续睡了下去。脸上挂着薄薄一层汗,整张脸就显得特别……好看,让人挪不开眼。 “季爷?你弄啥嘞!”夏毅凡站在门口,勾头看过来的时候,伸手摁亮了墙上的开关,嘴里咕哝着,“我二大爷来了,刚和他干了一架,气得我说话都拐着弯地带有他的口音。” 客厅大亮,夏毅凡看见季随的手从倪莱脸上收了回来。 他眼睛睁得溜圆,愣了三秒,默默又摁了下开关,室内恢复昏暗,夏毅凡转身走出去。 季随:“……”我就是给她擦把汗。 季随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那团黑影,轻轻关上门。 夏毅凡已经走到院门口,听到动静回头。 季随站在屋门口擦了根火柴点着烟,揣着兜走过来。 夏毅凡挠头:“季爷,我不知道……我刚看你的车在院门口,院门大开着,你在微信上一直没回……” 季随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手机落屋里了。” 他折返回屋门口,推开门跨进去,一脚踩到一个塑料袋,哗啦啦地响。低头,发现是装湿衣服的那个袋子。 他抬起脚,走到茶几前,弯腰拿起手机,瞄了眼沙发上的倪莱,忖了下,跨步过去,捞起沙发一角的毛毯抖落开,盖在她身上。又借着微弱的光线简单收拾好餐桌,把碗筷盘子一股脑放进洗碗机里,这才走到门口,捡起地上的袋子,关上屋门。 夏毅凡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双脚踩着车蹬无聊地画着圈。 季随走过来,把袋子挂在车把上。 第21章 写来哄亲儿子季随 夏毅凡手贱地去扒拉袋子:“装的什么东西?神仙?” 季随把他从自行车上踹下来:“神你的头。” “季爷,你刚在伺候……”夏毅凡闭上嘴。 季随锁上院门,推起自行车要走。 夏毅凡:“你今晚还回基地?” 季随跨腿坐上自行车,冷瞥了他一眼。 你别以为我刚才我没看见! 夏毅凡把这句话在嘴里嚼吧烂了咽进去,改口说:“我是问你要不要去小酒馆坐坐。我那个二大爷,气死我了,正在小酒馆里举个手机做直播,骚气冲天。” 季随:“你那个扎辫子的二大爷?” “就是他!去年离岛的时候还是个小辫子,现在又长又粗,跟麻绳一样。”夏毅凡用手比划着,“关键是他还用红头绳编辫子!我问他为什么用红头绳,你猜他说啥?” 季随:“辟邪?” “……”夏毅凡不可思议地看着季随,“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这么说的!!” 季随笑着往前蹬了一圈:“因为我也是你爷爷。” 夏毅凡瞬间脑补出了季随扎麻花辫的画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 季随骑着车又倒回来,脸色有些严肃:“倪莱,就那个倪莱,我看上她了。” 夏毅凡:“!!!!!!” “她还没答应。”季随说,“你们以后对她客气点,不要让我难堪。” 夏毅凡呈痴呆状:“她她还不答应?” “不行?”季随凛他一眼,“凭什么被人看上就非得答应。”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毅凡懵了一阵,“你是页沙岛一枝草啊,但是她……” “她怎么了?” “不是说她不好,就是她就是……”夏毅凡就是了半天,“季爷,我有话直说了,先不说为人性格,就她那张脸,她的脸明显有问题啊。” “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反正自从见到她到现在,我就没从她脸上看到过一丝儿表情。” 季随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到过。” 夏毅凡:“??” 季随:“我见过她笑。” 夏毅凡:“!!!” 季随:“你看不见,是你眼睛有问题。” 夏毅凡:“……” 季随蹬着自行车离开,大声笑道:“屁的一枝草,你二大爷才是那根草,我不跟他争。” 夏毅凡看了看季随的背影,又看了看紧锁的院门。 这是……表白被拒给赶了出来? 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觉得今天的季爷和二大爷无缝重合了。 妈妈,快来救救我啊啊啊啊。 季随骑着车漫无目的绕了一圈,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骑回基地。 如果不是夏毅凡突然去9号院,他其实是想留在那里过夜的。 夏毅凡的一惊一乍,使他明白了何为“名声”。 即使是自己家,现在这种情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留下来过夜都不妥。他倒是无所谓,但是倪莱—— 唉。 如果她不在乎名声这个东西,也不会成为现在这个鬼样子。 他并不是真要去追倪莱,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想让页沙岛再变成另外一个柳市,那个对她充斥着恶意的柳市。 她刚“犯病”的时候,某个瞬间,季随觉得她之所以成为这样,他也有部分责任,如果当年拉她一把…… 季随苦笑了声,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当年的自己,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是想让她死的。 * 倪莱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能听见海水涨潮的声音。 她躺着没动,瞪着窗外的树影看了半天,直到把眼睛瞪得酸疼,她抬起胳膊在眼睛上压了会儿,从沙发上坐起来。 头晕脑胀,双腿酸软无力,像是蹬了一夜的自行车。 每次发作后醒来都是这种感觉。 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在地板上,倪莱弯腰捞起来,毯子,她叠放在沙发角的那张素格毯子。 倪莱一根根揪着毯子上的丝线,双眼无焦地投在黑漆漆一团的客厅里,叫:“季随?” 没人回应。 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等眼睛适应了室内的黑暗,看得清每件摆设的轮廓后,她把毯子团在沙发里,站起来在屋里转悠了一圈。 季随不但给她盖了毯子,还收拾了餐桌。门槛旁搁着的那个装湿衣服的袋子已经不在。 他应该是回救援队了。 倪莱找到手机给季随发了条微信:【你回去了?】 废话。 但就是想说废话。 她倒了杯水喝了,放下水杯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突然的亮光使得她不由眯起眼睛,季随回应了她那句废话:【嗯】 倪莱盯着这个字愣了两秒,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04:38。 他昨天下午刚说过,如果她再发微信,他看到就会回。 倪莱在心底笑了下,问:【你起这么早?】 刚从基地大门出来的季随敲字:【去游泳】 他看着这三个字耸了下眉尖,删掉,重新敲字:【早起锻炼】 发送,揣兜里。 十五分钟后,他来到无人区,攀上礁石,眺望着大海看了会儿,皱眉。 要变天了。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和基地联系,手机解锁后屏幕停留在和[傻驴]的聊天窗口。 [傻驴]:【辛苦】 季随顿了半秒:【要变天了。你注意查看天气预报和岛上新闻,尽早囤够三天的货,在家里待着不要到处乱逛】 然后他退出聊天窗口拨通基地的电话,跳下礁石往回走。 倪莱看到这条信息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早上微信聊天时,本来想问昨晚他是不是有被她的样子吓倒,但是他说去锻炼,她以为救援队在忙晨练,肯定忙,就没有继续这个尬聊的话题。 她决定上楼去卧室补个回笼觉。 昨晚又做了无数个梦,但是全都记不清,只记得仿若有个声音说:“不要想了,睡吧。” 倪莱躺在床上,就真的什么也不想了,再次进入睡眠,直到窗户猛被海风吹开。 她揉着眼睛赤脚下地去关窗,透过窗户,惊诧地发现院子里有棵棕榈被劲风拦腰刮断。 风在持续地刮,关好窗户回来找到手机,看到季随发给她的那条信息,倪莱拿着手机去阳台。 大海汹涌,卷起一道道高止六七米的浪墙。 沙滩上不见一个人影,通往小酒馆的那条街横七竖八滚着被风吹断的树杈。整座岛像是艘被遗弃的独木舟,随时都能被拍零散。 如果不是拽着门把手,倪莱感觉她整个人能被风吹飞起来。 回到屋里反锁门,她跑上跑下迅速锁好所有门窗,这才有空查看手机各种短信通知。 季随发给她的那条微信时间显示是早上4:56.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十分。 手机接连不通的收到几条当地气象局发布的紧急通知: 【暴雨红色预警通知!页沙岛附近海域出现强降雨,三小时内将出现大暴雨,请注意防范】 【因极端天气影响,未来三天可能会停水停电,请诸位居民做好防范措施】 【暴风雨红色预警!避免事故伤害,请诸位市民尽量减少出门】 倪莱翻阅着一条条的短信通知,跑着去厨房查看存量,家里只有一袋大米,昨晚的七宝饭用完了所有的菜,桶装水也只省了个底。 三天不吃菜勉强可以挨过去,但是如果没有水…… 倪莱拿着手机在屋里坐立不安,季随身为救援队长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她还没有脸大到这个时候让他给自己送水送菜,更何况他今天一大早就微信提醒了自己,是她没看到睡了过去。 早午饭都没有吃,这个时候想起水米饭菜,肚子一阵咕噜。趁着家里水电还没断,她果断淘了米蒸上饭。 等待米熟的时候,倪莱一直看着窗外东倒西歪的树杈,先把今天凑合过去,明天再说吧,实在不行求助夏毅凡,加钱拜托他给自己送桶水。 米香飘出来,电饭锅跳到保温时,倪莱注意到窗外的树杈好像没有那么摇晃了。 风停了? 她打开屋门探出一个脑袋,风力比之以前减弱了不少。天空瓦蓝,被风吹得一片云都没有。 没有丝毫台风登陆的迹象。 倪莱走出屋门,站在院子里打开手机,又仔细看了遍气象灾害通知,原来是暴风雨预警。 乍一看到这些通知时,她眼睛看着暴风雨几个字,挤进脑子里的却是台风警报信号。 这股妖风过去,暴雨下不来了? 倪莱又抬头看天思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速战速决出去买菜买水买零食。 她粗略估算着,如果跑着去,离9号院最近的超市用不了十分钟。加上超市挑选耗费的时间,来回不到三十分钟。 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三十分钟这场暴风雨来不了。 倪莱穿上外套蹬上跑鞋,拿了购物袋和钱包锁上门跑了出去。 第22章 一更 超市规格不大,平时存货本就不多,今早收到暴风雨紧急预警后,附近岛民已经把水肉菜生鲜食材这些必需品洗劫了一遍。 倪莱去到的时候,超市连个烂菜叶都找不到。 超市老板在收银台前空着的地方支了个麻将桌,正和几个男人搓着麻将。 旁边两三个女人坐在马扎上嗑瓜子,见倪莱在超市货架前兜圈,有个女人喊了一嗓子:“你要买什么?” 倪莱瞧过来:“还有菜吗?” 女人吐了个瓜子皮:“早没了。” 倪莱:“还有矿泉水吗?” 女人:“你去货架最后排看看,如果没有,那就是没了。” 倪莱一路走过去,转到货架后排,万幸,看见犄角旮旯里有桶水。 太重,扛不动,她把水桶放平,用脚踢着往前滚动着走。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你二大爷这次回来就是继承家产的。” “我有什么可继承的?说出来吓死你们。” “谢谢嘤嘤怪的一架飞机!” “卧槽,‘一架飞机都让你嗓子变了调高兴成这样,一看就不是要继承家产的人’卧槽卧槽这是谁说的?!非逼着我祭出我的祖传辟邪麻花辫!” 倪莱脚踩着水桶停住,前面有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麻花辫,粗狂嗓,手机杆。 一个编着麻花辫的中老年男人正举着手机杆在……直播。 倪莱:“……” 麻花辫:“老铁们,就在上一秒,我的春天来了。我偶遇了一个漂亮的小姐姐。不和你们尬聊了,我要给小姐姐扛水去。你们不信?不信也不给你们看!飞机潜水艇都不管用。现在刷?晚了。你二大爷下期再见。” 二大爷退出直播间,收起手机杆,冲着倪莱挤出一脸菊花笑:“小姐姐,你打哪来要去哪里去?” 我打你眼前来,要回你身后去。 倪莱踩着水桶往前滚了一步,眼神不避不躲:“让开。” 二大爷:“你不是这里的岛民吧?游客?是游客吧,不要告诉二大爷你是新嫁到岛上的新媳妇。” 两排货架之间的空间本来就小,二大爷横在中间不动,倪莱滚着一桶水根本过不去。 她踩着这桶水滚到他跟前,冷声道:“你二大爷!” 二大爷全然没有被骂的自觉性,嘿嘿笑着甩了下耷拉在肩头的麻花辫。 系着红头绳的那根麻花辫被他甩到脑后:“我的直播间就叫‘你二大爷’,很火的,全网前三。你用手机直接就能直接看,你手机呢?我看看你有没有装那个平台的app。” 倪莱:“……”岛上怎么全是老流氓! 二大爷:“你住在哪里?我把水给你送过去。免费。” 倪莱:“不用。” 二大爷:“你可能不了解岛上的天气,甭看现在没风没雨的,说不准刚出这个门,暴雨就兜头下来了。” 倪莱:“所以,你不要挡着路浪费我的时间。” “你这个滚法,狗年马月也滚不到家里去。”二大爷把手机塞到兜里,折叠好手机杆,弯腰拎起她脚下的水桶就往外走。 倪莱:“……”神经病吧。 抢水新套路? 这可是超市里最后一桶水! 倪莱追过去。 二大爷扛着水从麻将桌前绕过去:“阿水,一桶水,赊账。” 正在打麻将的超市老板阿水头也没抬:“好咧。” 坐在马扎上嗑瓜子的三个女人嘻哈哈笑着:“二大爷,悠着点,别闪着了腰。” 二大爷:“不能……”够。 哐当—— 二大爷的后腰撞着门把手,倒退回屋里:“我的老腰,操操操。” 屋里人一阵大笑。 倪莱追过来:“你——” 迎面一股风强势地灌进来,直接吹飞了麻将桌上的几个牌,正冲着门口的那排货架歪着倒在地上。 “靠!关门!雨要来了!” 二大爷把水桶放在地上,锁好了门。 雨说来就来,货架还没收拾好,门窗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不过半分钟,刚才还瓦蓝的天空已是乌黑,紧接着就是倾盆大雨。 倪莱瞧着窗外,有点儿庆幸二大爷挡她道,不然她定是被困在路上。幸好这是超市,有吃有喝还有……人。 货架收拾好,几个男人重新坐下来打麻将,门口的几个女人磕着瓜子在和二大爷说笑。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 倪莱折返回货架找到一包饼干,拿着到收银台。 嗑瓜子的一个女人喊:“阿水,结账啦。” 阿水:“随便吃,先记着,走的时候一起结。” 女人:“麻将迷。” 阿水:“迷怎么了?我又不是赌钱。” 女人啧啧了几声,转头对倪莱说:“先吃着吧。” 二大爷嘻嘻笑着走过来:“还没吃饭?这里有热水有泡面,来一桶?” 倪莱:“不用。” 二大爷:“你现在是不用,但是一包饼干也撑不到明天啊。” 倪莱撕着饼干袋,没吭声。 有个女人说:“这种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指不定要下到什么时候。” 另外一个女人吐着瓜子壳打量着倪莱:“你是租住在季爷院子里的那个画画的吧?” 倪莱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岛上竟然这么……出名。 她点了下头。 屋里的人都抬头往她身上扫了眼。 阿水推牌:“往哪看呢?看牌。” 一个平头嘿然笑着从倪莱身上收回目光,说:“季爷这会儿在海上了吧。” 阿水:“应该是了,这次暴风雨来得突然,总有出海打渔的来不及回来。” 其余两个牌友:“有季爷在,什么样的小渔船都能找到。” “但是这种天气——” “今天算什么?两个月前还刮了回台风呢,还有去年三月份那回,我差点儿以为是海啸了……” 男人们由季随开始谈论到岛上的天气,女人们则由今天的天气往季随身上议论,都想从倪莱嘴里打听些什么出来。 但是倪莱淡着一张脸,只是默默吃着饼干,没有搭腔。 二大爷趴在柜台上,不放弃和倪莱搭讪:“原来你就是阿凡说的那个画……画家。” 他本来想说画画的,但是觉得“画画的”没有“画家”两个字高端大气上档次。 倪莱小口嚼着饼干,抬眸看了他一眼。 二大爷自来熟道:“我是阿凡他二大爷,嫡亲的二大爷。” 既然是夏毅凡的嫡亲二大爷,也勉强算是半个……熟人。 倪莱:“夏毅凡在小酒馆吗?” 二大爷见倪莱终于肯和他说了这么长句说,笑道:“应该是吧,我问问他。” 二大爷打开手机摄像模式,往倪莱脸前凑:“来,咱们拍个自拍给他发过去。一二三,茄子。” 倪莱嘴里叼着半个饼干,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就被迫和二大爷来了个世纪合影。 “删掉。” “我不留,你放心。我就是给阿凡发微信用,发过就删,不信你看着。”二大爷当着倪莱的面,把合影发给夏毅凡,说,“阿凡这小子从小跟我不对付,我说的话他老是不信。” 发过去后,他还真给删了。 但是,相册里的照片虽然删了,还可以从微信聊天记录里再重新收藏啊! 倪莱刚要提出要他撤回合影,聊天窗口就进来一条消息。 二大爷指着屏幕给倪莱看:“我没骗你吧,就是阿凡,你看——” 夏毅凡:【你在哪儿?!】 二大爷语音回:【阿水超市】 夏毅凡:【我跟你说,你不要去聊骚她!她是季爷看上的人!】 二大爷:“what?!!!” 倪莱:“……” 夏毅凡:【季爷亲口说的,我骗你干什么,你敢去聊骚她,我真跟你急啊!】 二大爷反扣住手机,冲倪莱尴尬一笑。 倪莱嘴里叼着饼干忘记了嚼,昨晚?昨晚季随亲口对夏毅凡说他看上了自己?? 雨越下越大,倪莱听着雨声,消化着这句饱含多重信息的话。 女人们还在聊着季随,二大爷悻悻然地靠着柜台,不再在倪莱身上打主意,听着女人们的话,时不时插几句嘴。 不知说到了哪里,二大爷唏嘘了声,说:“谁也比不上他狠。” 女人:“得了吧,我们叫他季爷,因为他是真爷们,叫你一声二大爷,纯粹是因为你年纪大。” 二大爷没和她们争辩,哼了声,说:“我又没杀过人。” 倪莱攥着饼干猛抬头。 女人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不杀人,能救出你家阿凡?” 另外一个女人说:“说什么呢你们,季爷杀的不是人,是海盗。” 二大爷:“海盗就不是人?” “又不是咱们国家的。”女人吐出一个瓜子壳,想了想,又加了句,“在我眼里,所有的恐怖分子都不是人。” 二大爷摇了摇头,过了半晌,说:“季爷他,是条汉子。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是我见过的最有血性的男人。叫他一声爷,不亏。” 女人:“二大爷,阿凡不是见过季爷亲手杀人吗?你跟我们讲讲当时的情景。” 其他女人:“是啊是啊,我们保证不往外说。” “我就不信你们没听说过。”二大爷笑道,“狗剩不也见着了?” “狗剩从远海回来后,整个人就不行了,被吓着了,脑子有点儿毛病。他说的话当不了真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二大爷:“去给我整点啤酒和花生米。” 女人:“爱说不说。”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倪莱突然说:“我请你,你说吧。” 二大爷:“什么?” 倪莱:“你在超市吃喝,我请客。你接着说季随杀海盗的事情,我想听。” 第23章 二更 啤酒花生鸡爪青豆大辣片,二大爷比手画脚讲的那是一路火花带闪电。 夏毅凡还是个中二少年时,每天都做着航海王的梦,跟着大人出海打渔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问他想要什么生活,他又说不上来。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抄来一句“我的征途是日月星辰和大海”,他把这几个字贴在床头,以此来提醒着自己的梦想。和他一样做着中二梦想的还有狗剩。 有天狗剩听他爹说起他一个表叔是南海佳一家远洋公司的大副,公司业务范围大,走过海盗猖獗的亚丁湾航线,还申请过中国海军护航编队…… 狗剩觉得牛逼极了,上吊绝食跳海要死要活要跟着这个表叔出趟远海。 狗剩他爹拗不过,去向这个表叔打听,表叔说他做过两回这个航线,还从没有遇到过传说中的海盗。狗剩他爹就松了口,拜托这个大副表叔再出航时带上狗剩见见世面。 狗剩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夏毅凡,夏毅凡也要死要活要跟去,最后成功说服家人,和狗剩一起登上了两个月后的这艘货轮。 结果,偏偏这次出了事,货轮被海盗劫持。 当时季随还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参与了这次的护航任务。 作为人质,夏毅凡不知道也看不见他们是怎么交战的,他只知道,他被绑起来用枪顶着脑袋当场吓出尿时,是季随突然出现,把他从枪口救出来的。 “怕惊动海盗,不能开枪。季爷潜在海盗窝里,就用一双手弄死了一群海盗。” 二大爷喝了一口酒,从货架上拿了一个皮球过来,左右两只手扣住球,看着她们,神色凝重,接着说:“就是这样,用手一掰,咔嚓了好佳几个海盗。” 听得倪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正在搓麻将的阿水抬起头说:“罗博游艇翻的那天,我听阿生说,季爷就是这样差点儿把七哥的头拧下来。” 二大爷:“还有这事?为了什么?” 阿水看了下倪莱:“阿凡没跟你说?” 二大爷:“我昨天刚回来,我们爷俩还没怎么叙旧。” 倪莱突然问:“是因为……我吗?” 女人们同时看向她。 阿水咳嗽了声,说:“七哥不是把你锁起来了嘛,当时游艇上就差你一个人,季爷问七哥来着,七哥倔着没说,季爷当时着急给他来了一下,他这才吐嘴。” 倪莱看着外面欲下欲大的雨出神。 一屋人就着七哥这事说了半天,后来由二大爷掰扯着重回到季随身上。 “海盗那事我还没说完呢。”二大爷说,“季爷背上有条很长的刀疤,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海盗的那种大弯砍刀,砍进季爷背上……” 女人们搓着胳膊,肉疼不已,像是那把刀砍在了自己身上。 二大爷:“……整个过程,季爷愣是一声不吭,背着这把砍刀,干翻了他们一票人……” 女人:“怪不得我老是听狗剩嘴里念叨着大弯刀砍不动。” 阿水:“季爷血性啊。” 屋里人唏嘘着沉默了一阵。 二大爷感慨:“两年前季爷刚登岛时,我家阿凡一眼就认出了他。” 女人:“我们岛的福气喔,今天这雨,不知谁家又要被季爷救了。” “……” 倪莱坐在收银台前,托腮看着窗外的雨出了会儿神,实在忍不住给季随发了条微信: 【我出来买东西佳,被困在超市了,现在还没回去】 季随一直没回。 还在海上吧。 真心祈祷他平安回来,好像马上就见到他。胸腔里闷了好些话要对他说,虽然并不知道要说什么。 倪莱从窗外收回视线,看了看几个嗑瓜子的女人,看到她们听二大爷讲季随这段“英雄事迹”时,眼睛里都流露出了种别样的情绪。 倪莱想,是不是所有女人都一样,在听到这样的故事后都会对这样的主人公产生某种生理性的异样。 比如她,此时此刻,想去摸季随背上的那条刀疤。 * 暴雨下到天黑也没有停,滞留在超市里的人都泡了桶泡面凑合着吃了,继续打麻将闲聊天。 凌晨一过,突然停了电。 二大爷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全岛都停电了,幸好我有带充电宝。” 一个男人说:“妈的,也不能摸黑打麻将,阿水,超市里有发电机吗?” 阿水:“没有那玩意。” 男人:“无聊,咱们来讲鬼故事吧。” 女人们开始尖叫,边叫边骂:“谁讲老娘就撕烂谁的嘴!” 一个男人捏着嗓子,故意冷声说:“如果我讲呢?” 女人们啊啊啊叫着搂抱在一起,男人们开始哄笑。 鬼故事到底没讲起来,大家讲了些家庭琐事,回不了家的和家人打电话联系着……两三点时,都有些熬不住,找个地方坐着趴着或佳躺着去睡觉。 倪莱趴在收银台上,又翻了遍聊天记录,季随一直没有回复。 还没回来? 倪莱的心揪成一团。 轰隆隆—— 突然一阵巨响,砸醒了众人。 “打雷了?”有人问。 “听着不太像。” “我感觉地板晃了晃。” “地震?” 二大爷从地上蹿起来,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向窗外,看了有两分钟:“卧槽,马六家的房子塌了!” 众人全都跑到窗前。 “房子里有人吗?” “马六和他老婆都在家吧记得。” “给救援队打电话!” “我先给马六打电话。” 马六和他老婆的电话全都打不通。 阿水:“我刚给救援队打电话,他们全员出海,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我们几个过去看看吧。” “出去!” 男人们应了一声,交代留下来的女人们关好门,相互牵着手出门。 页沙岛面积不大,岛上历来没有消防队,虽说近两年开始重建,各种基础设施也都建设好,但是消防队到现在都没有落实下来,平时有什么事都是救援队和派出所顶着,基本也够用。 但是一遇到像今天这种极端天气,救援队去海上出任务,派出所里的那几个民警完全不够用,整座岛就只能是凭自己力量避免伤害。 “他们往里面去了。”一个女人说,“应该是听到了马六两口子的动静。” “可千万不要出事。” “他们几个人不知道能不能行。” “我挨个给隔壁几家打电佳话,让他们都出来搭把手。” “哎,那边好像过来几个人。” “救援队!橙色的衣服!没错,就是他们!” 倪莱站在收银台上望过去,微弱的光照下,一眼就看见了季随。 季随戴着头盔,一身橙色防护服,路上的积水没止他膝盖,他淌着水,大声说了几句话,和队员们一起朝着倒塌的房子走过去。 倪莱从收银台上跳下来:“超市有手电筒吗?把所有手电筒都找出来,给他们照明!” 有个女人说:“我熟悉这里,跟我去找找。” 很快,她们把超市里所有能照明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全部打开在窗前摆成一排,好在是透明的玻璃窗,手电筒的光亮透过去,给漆黑的夜注入一片光明。 倪莱站在收银台上,抿唇看着外面的人。 季随他们好像是找到了被埋着的马六,几个人徒手往外刨砖头。 “救援队没有工具吗?”倪莱问。 “他们应该是刚从海上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基地。”女人说。 他们刨开最上面的碎砖头,开始合力搬一面楼体。 楼体是倾斜着的,季随站在最低洼处,弯腰成弓形,双手抬着钢筋楼体一侧,慢慢往上搬起。 风依旧在嚎,雨仍然在下。 身着橙色防护服的几个队员和阿水二大爷他们几个分在这面楼体四周,嘴里喊着口号。 倪莱盯着季随,在汹涌万险的海佳水里泡了十几个小时,刚爬上岸,体力早就透支,她想,现在能撑着他们不倒下的,不是体力,而是毅力。 因为有风,要控制着墙体的移动方向更是难上加难。有时候墙体刚挪出一寸,身子比较瘦弱的人突然被风拍歪向另外一个方向,带动着墙体往下沉。 距离有些远,光线不是太足,倪莱看不清季随的表情,只能看个大概轮廓。但是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东西——坚毅、沉稳、有力。 安全感,信任感。 男人的力量。 她不自觉想去靠近。 夏毅凡说季随看上了她?是真的……吗? 倪莱乱七八糟想着这些,半个小时后,男人们终于把墙体移开,背着马六两口子往超市这边来。 有女人打开门,引他们进来。 门口的麻将桌立即被灌进来的风雨打湿。 阿乙和煤球把马六和他老婆放下,查看了下身体伤势:“还好在房梁倒下来的时候,滚到了床边,没伤到大碍。超市有担架木板之类的东西吗?” 阿水:“有木板。” 煤球:“找两个出来,抬他们去医院。” “好。” 阿水他们去找木板。 季随一直没有进屋,倪莱站在窗前一直看着他。 他本来是断后跟着他们一起往超市来,走到街中间的时候,他往左边某处看了看,在水里站了两秒,重新折返回去。 他看向的那个地方水流湍急,有着很大的漩涡。 倪莱猜测,应该是下水道井盖被水冲走了。 季随折返回马六房子的废墟里,两佳分钟后,从里面拽出一辆单车,然后他拎起单车抡在了墙砖上。 这一下,像是砸在倪莱脑壳上。 轰—— 倪莱看着单车后轮在墙砖上打着转,大脑一下炸开。 这一幕,她好像见过。 深埋在泥潭里的,拽不出来,扯不出来,刨不出来的东西,突然一下跳了出来。 季随弯腰两手拽着后车轮捞了一下,单车被他抡零散,后车轮卸了下来。 他拎着后车轮在手里掂量了下,淌着水来到街上的漩涡处,蹲下来,把车轮塞进了水里调整了一阵,站起来。 他抬起右脚,踹上去。 水花四溅。 倪莱双手抱头捂着脑袋,慢慢蹲在了收银台上。 季随像是感应到,抬头看过来。 隔着窗户,两人对望着,沉默着。 倪莱睁大眼,流出两行泪。 季随看着她,抬脚,又踹了一下。 嘭—— 积水再次溅出来,在两人之间拉出一条雨线织成的布。 无限拉长,定格。 像是那年的碎雪,他抡着单车砸在冻雪佳堆上的碎雪,他用脚踹在车轮上溅起的碎雪…… 纷纷扬扬。 他把她摁在墙上咬破了她的唇,他骑单车载她回家,他用拇指肚摩挲她沾血的眉骨,他…… 下水道被车轮暂时卡住,漩涡不再湍急,扬起的水花完全落下。 倪莱哆嗦着唇从收银台上跌落下来,顾不得疼,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门口,拉开门冲了出去。 “禾子!!!” 第24章 打横抱 倪莱刚出门就被一股风给拍到了水里,什么都来不及反应,急流冲着她往前走。 季随:“……” 他看着急水里沉浮的脑袋,判断着倪莱被冲过来的方位,踩着车轮试了下承重,确定人踏上去不会掉进下水道里,这才淌着水跨步向左走了两米,弯腰往水里一捞。 倪莱被他提溜出来。 她呛出几口水,双手死死抓住他,涩着喉咙:“禾……子。” 季随木着脸没说话。 倪莱睁大眼看着他:“禾子,我全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然后呢。 两个人在风雨里对视着,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雨柱冲刷在头盔上,再浇在倪莱扬起的脸上,迫着她睁不开眼睛。 睁不开,拼命也要睁,雨水流进眼睛里,眼球涩疼。 季随下颚紧绷,脸色冷峻,他保持着右手拎她的动作,眼睛直直看着她,抬起左手盖在她脸上,几下拂去上面的雨水,不由分说摘下头盔扣到她脑袋上,稍一弯腰,打横抱起她,淌着水往超市门口走。 倪莱:“禾子。” 季随抱着她走到超市门口,放她下来。 二大爷举着手机杆从里面打开门:“晚睡福利!失眠甜药!手快的麻溜截屏!你二大爷要把你们都帅的嗷嗷直叫唤!” 季随伸手抓住手机,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就把倪莱圈在怀里,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回去再说。” 倪莱在他臂弯里颤了下。 离门口最近的一个男人关严了门,把风雨挡在外面。 季随拿着手机:“关了。” 二大爷捋了下被水淋湿的麻花辫,嬉皮笑脸地说:“粉丝刷了十艘游艇要你自己关。” 季随这个网络老年人不懂直播间这玩意儿怎么操作,一通瞎按也没关上,索性直接摁关机键。 二大爷嚎着嗓子叫唤:“确认过眼神,这就是今夜最帅的人。各位小姐姐,咱们下期不见不散!” 关了机,季随把手机撂给他,笑骂:“骚不死你。” 二大爷甩了下麻花辫:“这是我吃饭的本事。” 一屋人哄笑。 季随一屁股坐在麻将桌上,看向木板上躺着的马六两口子,问:“怎么样?” 正在给他们稳固小腿的阿乙说:“一个小腿骨折,一个胳膊骨折。其他没有大碍,我稳固下再送去医院。” 季随:“嗯。” 二大爷从收银台前的架子上拿起一盒烟,拆了给屋里的男人分发着:“抽一口,解解乏。” 因为手湿,季随接了烟直接塞进了嘴里。 二大爷拿着打火机先给自己嘴里的烟点着,正要把打火机撂给季随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立着的倪莱突然从收银台上的罐子里抓了一盒火柴,快他一步递给季随。 季随抬眸看了她一眼,接了火柴盒,倒出来一根,捏着一根擦着火,点着烟吸了口,把火柴盒随手放在麻将桌上。 二大爷略过季随,把打火机撂给阿水。 屋里人心照不宣,略过倪莱的这个举动。 刚才倪莱突然冲出去找季随,要说他们两个人没有点儿什么,没人相信。而且两人之间的“这点什么”一定不是能拿来随便开荤开玩笑的。 有个女人从货架上找了几条毛巾过来,递给倪莱:“你都湿透了,赶紧擦擦,不然得感冒了。” “谢谢。”倪莱摘掉头盔放到麻将桌上,站在季随身旁拿着毛巾擦脸擦湿头发。 季随视线落在超市的门上,默默抽着烟。 倪莱在水里泡过,又被雨淋,衣服里外都湿透,用毛巾擦根本没有什么效果。 女人瞧着她,问阿水:“阿水,超市有干衣服吗?” “只有泳衣。”阿水吸着烟,想了想说,“有我一套干衣服,但是——” 他看向倪莱,犹豫着加了句:“是昨晚刚换下来的脏衣服。” “身体重要,没那么多讲究。你去拿过来。”女人又对着倪莱说,“我带你去角落里换衣服。” 倪莱站着没动:“不用,谢谢,我……没关系。” 女人:“至少也要等到天亮,你这样肯定不行,身子受不住。” 倪莱坚持:“不用了,我不——” 实在不习惯穿陌生男人的衣服,如果不是贴身穿倒是无所谓,但是——她势必是要把衣服全脱,直接贴着皮肤往上套阿水脱下来的脏衣服。 谁知道他的脏衣服里都沾了些啥! 季随咬着烟,转脸,瞥向倪莱,往下拉了拉防护服的拉链,说:“我里面是潜水衣,你穿不了。” 第25章 全身照 正在编麻花辫的二大爷猛抬头,咱俩到底谁谁谁他大爷的骚! 就连蹲在地上给马六小腿做紧急处理的阿乙都抬了下头。 女人们的脸全都不由红了一层。 倪莱眼睛笔直地看着季随胸前坦露的那片潜水衣,内心非常崩溃:我有说要穿你的衣服吗?! 你这样弄得我非常尴尬。 季随睨着她,扯了扯裤腿,裤腿上都是泥,脏得要死,里层虽然没有泥,但被他捂出了一层汗,臭烘烘的。 他本来想要说:“你要穿这个,我现在就脱下来。” 但是一想起倪莱光溜着身子穿上这个超大号的防护服,松松垮垮晃晃荡荡,这个画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五脏六腑不由一阵燥热。 操。 季随猛吸了口烟,从她眼睛上收回视线,说:“人手不够,送不了你回家。你在这里待着,等天亮看形势让——” 他扫了眼用手指梳理麻花辫的二大爷:“二大爷送你回去。” 二大爷一脸的卧槽,你休要企图用我来转移话题! 二大爷内心诶嘿了声,把话题拽回来,说:“那也是最起码要等到天亮了。女孩子身子骨都弱,湿衣服捂上半个钟就会生病,会落病根的,体寒,以后生孩子会不好。” 倪莱:“!!!” 季随:“……”草你二大爷。 二大爷搓着麻花辫,嘴里叼着烟,冲季随抬了抬下巴:“要不你送小姐姐先回家?我搭把手去医院抬马六。” 不是二大爷我非要和你抬杠,是夏毅凡说这是你看上的女人,二大爷这是在成人之美在给你制造机会。 这么美妙的夜,啊—— 突然想吟诗。 季随还没来得及说话,二大爷突然张开双臂转身,面朝着窗户,大声朗诵:“啊!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一屋子人哄笑。 “二大爷,你又发什么神经。” “你在外面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 季随摁了摁额头,嘴角抽搐了两下,瞥了眼倪莱。 倪莱拧着手里的毛巾,视线与他撞在一起。 季随吐出一口烟,说:“你挺能跑。” 倪莱张张嘴,没说话。 季随眼神从她脸上略过,向旁边女人们身上扫了眼,她们穿的都是单衣,外借不了。 他深吸一口烟,干脆利落地脱掉防护服上衣,拿在手里甩了甩上面的水,偏头对倪莱说:“你穿这个。” 倪莱正低头拧着毛巾,听到他说话,身体一僵,不动了。视线从他沾满污泥的双脚上慢慢上移……停在他手里的外套上。 外套极其宽大,她穿上应该能到遮到膝盖。 季随拎着外套没动,又说了句:“里面是干的。” 倪莱咬了咬唇,攥着毛巾上前移了两步,低头接过来,无意识地撩了撩里层。 季随突然在她头顶说:“里面没绣字。” 倪莱呼吸滞了下,指尖蜷缩,拎着外套猛抬脸。 头发贴着脸颊往下滴着水,因为体寒,嘴唇微有些发紫,衬得一张素净的小脸尤其的白。一双眼睛黑漆漆,干净清澈。 一如当年。 当年在面包店门口,他塞给她一个装着热水的矿泉水瓶,她也是这样猛仰起脸,然后弯起眼睛对他笑。 季随咬着烟,拧成一团的眉头倏忽展开,他哼笑了声,说:“别傻愣着了,去里面把衣服换上。” 倪莱抿唇垂眸,拎着外套低头快步往超市里面走。她心脏砰砰砰地一个劲儿乱跳,走到挂满泳衣的货架前摸黑找了套泳衣,然后再走到最后排货架,躲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开始脱湿衣服。 外面嬉闹着,好像是在开她和季随的玩笑。 她竖着耳朵听,听到季随笑着骂了声,说:“老子的衣服香。” 二大爷:“我衣服也湿了,你借我条裤子穿穿。” 季随:“滚。” 二大爷:“见色忘友,非爷们也。” 季随:“你二大爷。” 倪莱默默用毛巾擦干身体,脸颊一身发烫,她穿上泳衣,套上他的外套。 外套肥大,衣摆盖在她膝盖上,晃晃荡荡。 她往上举了举胳膊,一双小手从袖口里露出来,衣摆下的拉链头剐蹭着她的大腿,心跳不由快了两拍。 外套里都是他身上的汗味。 有那么一瞬,倪莱不太呼吸的上来。 她平静了好一阵,收拾着脱下来的湿衣服和鞋袜,忽然听到超市门打开的声音,他们要走了? 倪莱光脚跑过去,季随他们抬着马六夫妻两个走出超市,阿水和二大爷正在关超市门。 有人说了声:“季爷让你天亮雨停了再回去。” 倪莱走到窗前,一眼看见了季随,没戴头盔没穿外套,和阿乙抬着一个木板,木板上搭着雨衣,不知道上面躺着的是马六还是马六他妻子。 即将消失在窗前视野中时,季随突然扭头,往这边看了眼。 雨冲刷在他脸上。 这一瞬,倪莱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短暂一瞥后,季随转过脸,消失在黑夜里。 二大爷走过来,瞧见倪莱没穿鞋,说:“我记得超市里有拖鞋。” 阿水啊了声:“有,我去找。” 倪莱的两条腿白细直,晃荡在松垮的男式防护服里,非常的令人……眼热。 阿水给倪莱找来一双洞洞鞋:“样子丑了些。” “谢谢。”倪莱双脚伸进鞋里,“我明天一起付钱。” 阿水:“好说,都是自己人。” 几个男人在倪莱身上打量了下,全都有默契地去超市另一角里待着去了。就连二大爷也没说什么调侃的话。 女人们哼了声,看着倪莱,打趣道:“这帮臭男人,全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个个没出息的很。如果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不是季爷的,后半夜你一分钟都安生不了。” 话里意思很明显,她穿了季随的衣服,就是季随罩的人。 倪莱手指放在外套上,低头揉搓。 禾子,她的禾子。 *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晌午,他们在超市里待到下午,直到街面上的积水消的差不多了,才离开超市。 倪莱结了账,走出去。 二大爷跟上来:“我送你回去吧,季爷昨晚说了,让我送你回去。” 倪莱:“不用,谢谢。” 二大爷:“反正就十几分钟的路,我就当遛弯了,看着你进到院子里我就回去,万一院子被水淹了你进不去。” 倪莱没再拒绝:“谢谢。” 二大爷:“你跟我客气什么,以后都是亲戚。” 倪莱:“……”不知道这亲戚是怎么算的。 9号院这条街地势稍高,下水道设施也很完善,街面的积水才没止脚腕。 倪莱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院门,院子里的水也还好。 二大爷:“那我就回去了,回头没事去小酒馆里来玩。” 倪莱应了声,进去院门,身体顿了下,又跑出来,大声喊:“二大爷。” 二大爷已经走出去两米,听到喊声,转身。 倪莱:“你能给我拍张照吗?就在这里。” 二大爷愣了半秒,立马拿起手机折返回来:“好的呀好的呀。” 倪莱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用我的。全身照。” 二大爷:“我的手机有美颜功能。” 倪莱:“就用我的。” 二大爷走过来,看着她这张冷淡无波的脸,伸手:“拿来吧。” 倪莱把手机递给他。 二大爷:“全身?你照这个干嘛使?” 倪莱:“我给季随发过去。” 二大爷:“…………” * 倪莱把穿着季随外套的这张照全身照发给季随,一直到两天后,她才收到回复。 【如果那晚时间够,我就直接拿针给你缝个毛巾裙了】 倪莱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画好了一幅画。 男孩骑单车载着女孩,这次有脸。 她咬着画笔回:【你今天有时间回来一趟吗?】 季随:【一个小时后】 倪莱:【吃午饭吗?】 季随:【刚吃过】 倪莱:【好】 倪莱跑回卧室,换了套衣服,蹦着脚去洗手间洗脸梳头,最后还化了个淡妆。她跑回厨房扒了几口冷饭,灌了一大杯水,看了眼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 还有半个小时,好难熬。 倪莱想了想,蹬上鞋直接出门,去救援队基地。 这种心情说不上来,像是约会,又像是…… 倪莱盯着基地大门,又像是去幼儿园接……儿子放学。 什么鬼?! 季随冲过澡换上便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推开窗,伸手去够爬到窗台上的乌龟时,看见院门外正在单脚蹦跶绕圈的一个人影。 他眯起眼睛看了会儿:“傻驴。” 他把乌龟拿回来,放到水盆里,丢进去几块肉,乌龟伸脖子游过去,他蹲着看着乌龟吃进去两块肉,这才站起来,拿了根烟点着,重新走到窗前。 一根烟燃尽,倪莱还在蹦跶。 季随大约瞧出来,她这是在玩……跳房子? 想象着她一脸面无表情地在瞎蹦跶,样子就格外诡异,还有……可爱? 季随摁灭烟,转身走出去。 第26章 欠踹 刚走到楼梯拐角处,被指导员叫住。 季随站定:“我回趟家。” 指导员往外掏烟:“这两天不分白天黑夜连轴转,加起来都没睡够一个小时吧。你回家好好睡一觉歇歇,后天再来队里。” “我刚抽过。”季随摆手没接烟,“回去修理下院子,今晚就回来。” “岛上只剩下零碎工作,不是紧要的事情,你不用这么拼——”指导员走下一段楼梯,望了眼窗外,不说话了。 季随斜他一眼,抄着裤兜抬脚要走。 指导员抡拳砸在他肩上,笑:“什么情况?” 季随也笑:“能什么情况。” 指导员:“好上了?” 季随抄着裤兜快步下楼:“好上我晚上就不会回来了。” 指导员跟了两步,趴在扶梯上往下探脑袋,大声问:“到底什么情况?” 季随没回应,一口气走到院子里。 管他妈什么情况,就往前走吧。 他去车棚里推出自行车,跨上去蹬着骑出院门,倪莱还在蹦跶,这次是背着手在蹦跶。她穿了件翠绿的连衣裙,蹦跶的时候,裙边随风摆动,使他想起带刺的仙人掌球。 季随捏着闸,双腿着地,车轮停在她脚边,很突兀地问:“院子里的仙人掌开花了没?” 倪莱脚尖抵着车轮停住,抬头看见季随,愣了两秒,说,“还没,不过看样子快了。” 季随看着她,若有所思道:“我也觉得快了。” “啊。”倪莱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有所指,随口应了声。 季随:“不冷?” 暴风雨影响,这几天温度有些低。 倪莱:“有点儿冷,所以才蹦跶着热身。” “……”季随下巴往车座方向指了指,“上来。” “嗯。”四声调。 倪莱欢快地蹬着支脚,跨坐在后座上,犹豫了下,双手到底没有去扯他的外套衣摆,改为抓住车座下的撑杆。 季随蹬着自行车,往9号院骑去。 “禾子。”倪莱叫了声。 季随没吭声。 倪莱空出一只手,去扯他的外套,歪着头去看他的侧脸,又叫了声:“禾子。” 季随回头瞥她一眼:“我是你季爷爷。” 只这一个眼神,说不清为什么,倪莱心底所有的不安彻底消失。她的脑袋往前一栽,顶在季随后腰上。 季随咬肌鼓起,一路沉默着骑回9号院。 倪莱从后座跳下来,拿着钥匙开院门:“家里有棵树被吹掉了根树杈,还有根树杈已经断了,但是还没掉下来,我试着往下拽,没拽掉。花草什么的我能够得着的,已经重新填了土弄好了。” 季随把自行车支在院门口,跨进门槛,抬头看了看,去库房拿了锯,三两下爬上树,把断裂的那根树杈锯掉,又修理下几根长歪了的可能会挂到房子的树杈,从树上爬下来,沿着院墙走了一圈,修葺了几个缺口,又检查了下排水系统…… 倪莱拿了瓶水过来:“先歇一歇。” 季随就地坐在锯掉的树杈上,接过水拧开瓶盖灌了几口,重新拧好瓶盖,把瓶子放在脚边,从兜里掏出烟和火柴,叼上一根,擦火点着。 “你等我一下。”倪莱转身跑回屋里,拿起那张刚画出的有脸单车画,跑回院子里,在季随脸上展开,“我画出来了。” 季随拿着画,对着那张脸瞧了两分钟,原来自己那个时候长这样。 倪莱坐在他身边,把脸凑过来,问:“像吗?” 季随没有评价,他把手指夹着的烟塞回嘴里,再把画布团了团在手里拿着,侧脸看了倪莱半秒,问:“头还疼吗?” 倪莱以为他在评价画,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愣着没说话。 季随叹气,抬手盖在她脑袋上,补充道:“想起来的时候,你的头还疼吗?” 倪莱忽闪着睫毛,轻轻摇头:“不疼。想起来就不疼了。” “那就好。”季随放下手,笑了下,“你还真是欠踹。” 欠踹,是指……踹单车吗? 倪莱抿了抿唇,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我问你租房的时候吗?” 她也清楚记得,最后一别时,她对他说,禾子,等下次再见,你给我找个能待的地方。 倪莱双肘支在膝盖上,说:“我很喜欢这里。” 季随默默抽着烟,没说话。 倪莱又说:“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柳市?那天后,我没再见过你。” 季随含糊地说:“我当时……搬家了。” 倪莱沉默了一会儿:“我一直以为你叫禾子,刚来岛上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熟悉,但是那会儿想不起来你是谁。我现在想想,其实你给我缝衣服那会儿,我就几乎快要认出你,但是那会不能想,一想就头疼。你姓季,我怎么就没想到禾子加在一起就是个季字……” 季随抽完一根烟,倒出来两根,一根自己点着咬在嘴里,一根举到倪莱手边:“要吗?” 倪莱接过烟,向他要来火柴,拿在手里点着,然后放在树杈上让它自燃。 季随笑:“毛病。” 倪莱看着他的侧脸,观察着他的神情,突然说:“我想一直住在这里,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季随深吸了口烟,两颊凹陷着,没说话。 倪莱咬了咬唇,向右侧探身,亲上了他的脸颊。 第27章 回忆杀 季随肩膀僵硬,咬着烟没动。 待倪莱的唇瓣离开,他偏过头,眉头紧皱:“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有赶你走?” 倪莱垂头,手指抠着树皮,小声说:“这是我欠你的,现在还上。” 季随从嘴里拿下烟:“你他妈欠——”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那个雪夜他赶她走时,他说,不走也行,过来让我亲一口。结果她没走也没亲。 所以她刚说欠他的,现在还上,是指欠他这个吻。 操,有病吧。 季随看着她,把烟重新塞回嘴里,然后,左手蓦地握上她的脚踝,说:“十多年过去,涨价了。” 倪莱身体一僵,垂着脑袋没动。 粗粝的左手缓缓摩挲过她的脚踝,掌心和指肚的老茧剐蹭着她细嫩的肌肤,一寸寸上移。 带着嫩芽的小树枝被风吹着在脚边滚来滚去,一圈一圈的烟雾从他口鼻里喷出,萦绕在两人之间。 倪莱双手抠着树皮,抬脸,声音带着颤:“季随。” 季随看着她的眼睛,说:“现在不叫禾子了?” 倪莱弓着腰,紧抿唇迎上他的视线,眼角泛出浅浅一层潮湿。 季随握住没动:“你说啊,你说停。” 倪莱指甲掐进树皮里,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僵持了两秒,手掌离开裙底。 季随吐出嘴里的半截烟,抬脚狠狠碾进泥土里:“你他妈是不是还有一个叫顺受的双胞胎妹妹!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反抗!活该被人造腾!” 逆来顺受的死样。 “不是。因为是你。”倪莱突然说,“只在你跟前这样,在别人面前不是这样的。” “我他妈怎么了我?活该给你造腾?你赖上我,总该有个理由吧。”季随一脚把跟前的树杈踢飞。 倪莱:“因为你信我,只有你信我。” 季随顿了下,吐出三个字:“信个屁。” 倪莱:“派出所那次,是你给我作的证。” 季随双腿大喇喇岔开,胳膊搭在膝盖上,沉默了得有三分钟,说:“我当时被缠进一桩杀人案里,需要有个人给我做不在场证明。” 十三岁那年,母亲死于一场意外事故。母亲去世后,家不再像个家。 那两年,季随生活过的一团糟,逃学抽烟去网吧打群架…… 天天可着劲儿地造腾,生生把自己从优等生作成了别人眼里的流氓渣滓。 十五岁生日前一天,他和高年级的学长因为争吃饭的地盘,打了动天惊地的一架,写检查叫家长全校通报批评…… 季随胳膊吊着绷带站在校长办公室里等到天黑,季元良一直没去学校。 校长一遍遍给季元良打电话,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校长:“你妈的电话。” 季随:“死了。” 校长拍桌:“高一七班的季随同学!这就是你跟老师说话的态度!自建校以来,一中就没有你这样的学生!等你爸妈来了,把你领走就别想再跨进一中的校门!” 季随:“你有本事就叫他们过来,我有时间等。” 校长气到手抖,说不出话:“你——” 季随脊背贴着墙,漫不经心地说:“我是说,我妈死了。我爸这会儿说不定也死了。” 校长滞了下,去翻季随的档案。 季随:“我知道有个电话,一定能打通。” 校长翻着档案抬头。 季随突然上前,一把抓起办公桌上的座机,拨了119。 电话很快接通,不等接线员说话,季随脖子青筋凸起,几乎用吼的:“告诉季元良,他儿子死了!” 啪—— 季随挂断电话,扯掉胳膊上的绷带,冲出办公室,摔门离去。 他骑着单车在柳市绕了一圈,绕无可绕时才回到家。 家门从外锁着,家里漆黑一片,季元良没有回来。 今天是十五岁生日了啊。 季随没开灯,在一团漆黑里坐了一整夜,天亮时季元良还是没有回来。他又坐到天黑。 晚上十点时,屋门有人开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客厅灯大亮。 季随不适应地闭了闭眼。 季元良弓着腰,刚换好了一只鞋,换第二只鞋时,他怔愣了两秒,抬脸看向沙发上坐着的季随。 “你在家啊,怎么不开灯。”季元良嘴唇翕动,胡子拉碴,眼睛里有着很明显的红血丝,一脸疲惫。 季随坐着没动:“接到校长电话了?” 季元良就着换鞋的姿势,点点头,说:“我刚请了假,明天再去学校。老师说你……受伤了,要不要紧,我带你去医院吧。” 话里带着小心翼翼。 季随盯着两手空空的他,说:“我今天生日。” 季元良愣了愣,当即重新穿鞋要往外走:“爸爸忙忘了日子,对不起。你在家等着,我现在去给你买蛋糕,还没过十二点,来得及。” “不用了。”季随站起来,先他一步走出家门。 “季随。”季元良伸手想要去拦。 哐当—— 季随重重摔上防盗门。 隔着破旧的防盗门,季随看着他,毫不掩饰眼里的仇恨:“是不是我死了,也还是打不通你的电话?!” 季元良满脸痛色,想要解释,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 “季元良!我妈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季随从外套内衬里掏出一张破损的报纸,一掌拍在防盗上方的竖条钢筋上,吼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光荣?!你问问你自己,我妈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季随没再看季元良,转身跑下楼。 季元良看着防盗门上的报纸,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流。 报纸上印着他的照片,某小区某户起火,正值休假的消防员季元良从此路过,在消防赶来之前,赤手空拳从火里救出一个小女孩。如果迟半分钟,女孩就会失去生命特征。 报纸上的日期正是妻子的死亡日期,那个时候,他本来应该陪在妻子身边的。 季随从家里跑出去,没地方可去,在街上晃悠了一圈,去了网吧。 这是家黑网吧,未成年人不用身份证也可以上网。季随常来,和这里的管理认识,开了机子刚坐下打了一盘游戏,网吧就被警察断了窝。 下午时,有流氓小混混在上官街聚众斗殴,混战中,有人被捅死……警察在盘查参与打架斗殴的人。 季随想起来,今天上午,麻三给他发了条短信,说上官街有场约架,让他带上家伙去凑数。他当时正心烦,看了眼短信没回复。过了一会儿,麻三打电话过来,他直接摁断关机没接,就此避免了一场灾祸。 麻三在上官街被抓了个现行,坦白从宽的时候,他把季随拱了出来。 季随被逮进派出所,沉默不语。 没人能证明他在家里待了一天,破小区里的破监控三天两头地坏,不知道这两天是不是坏着。如果说自己在家,他得和季元良联系,其实季元良也不知道他在家待了多久。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倪莱。 倪莱满脸血地坐在派出所的长凳上,有警察给她递了一盒抽纸,她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手捧着抽纸盒,抽出几张纸巾,认真地擦着血。 头没有破,脸上没有痛色,不是她的血。 她对面的长凳上坐了几个幸灾乐祸的同龄男女,其中一个男孩额头上贴着纱布,脑袋被白线网兜包着,像去看望病人时拎的那种包裹好的大鸭梨,十分的喜感。 季随戴着手铐从倪莱跟前走过,又倒退回来。 警察训斥道:“老实点!你想干什么!” 倪莱拿着血纸抬眼。 四目相对。 说不清为什么,只这一个眼神,倪莱立刻从中读出了某种信息。 果然。 季随突然朝她一笑,说:“警察叔叔,下午的时候我和她在一起。” 警察看向倪莱。 季随同样看着倪莱,说:“她被人缠上,我在旁边看见了。” 对面长凳的几个同龄男女眼神慌乱地去看季随,尤其是头戴网兜的男孩,捂着脑袋哎唷了声。 倪莱突然很激动,她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说:“春风街!那个人是你?!” 季随稍怔了怔,点头,然后说:“我以为你要死了。”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聊上,警察把他们分开询问。 半个小时后,证词出来,他俩的说法基本一致。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做了“伪证”。 倪莱给季随做了不在场证明,季随给倪莱做了“直接证人”,证明她是被害者,证明那个网兜大鸭梨的脑袋不是她打破的。 警察:“你说说他的脑袋是怎么破的。” 季随:“我不知道,他追上那个女孩的时候头就已经破了,没准是自己摔的。” 警察:“那个女孩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季随想了片刻,笑:“不是人血。她自己拿了一包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血浆,拿着板砖咣叽往自个脑袋上拍,其实拍的不疼,主要是虚张声势转移注意力把血浆弄崩,溅自己一脸血来吓唬他们……” 警察:“你认识她吗?” 季随:“谁?” 警察:“那个女孩。” 季随顿了下,摇头:“不认识。如果认识我当时就跳出来阻拦住他们当街的这种恶行了。” 警察趁机教育道:“不认识就可以袖手不管了?社会风气就是被你们这样的人带坏的……” 季随:“是是是。警察叔叔教育的对,我下回遇见一定见义勇为。” 季随没想到,他瞎胡扯的一通居然能和事实对上。 网兜大鸭梨背着家人骑摩托赛车不慎摔破了脑袋,怕被家里大人训断了经济来源,恰在这时,碰见了路过的倪莱。 他和几个损友一商量,就去碰瓷倪莱。觉得此事一举两得,既可以把倪莱送进局子里,又可以避免被大人训斥。 倪莱那时常被王辉的狐朋狗友围追堵截,次数多了,她想了一个办法,随身带着血浆,实在躲不过时,就把血浆弄破糊自己一脸血,让他们误以为是他们下手太重,慌乱之中放过她…… 这是她第一次用。 说不上是成功还是失败。 警察核实情况后,教育了他们一通,放他们出来。 从派出所出来后,他们对“作伪证”只字不提。 ****** 页沙岛9号院。 起风了,风卷着那根嫩芽的树枝重新滚到季随脚边,季随再次抬脚把它踹走。 他揉了揉眉心,说:“其实我那天一直在家待着,我根本没去春风街,也没见着你,在派出所里,都是我瞎说的。” “我知道。我在春风街看见的那个人不是你。”倪莱停顿了下,说,“他没有你帅。” 季随转过脸看她,半晌,笑了:“你是不是傻驴,以为是在拍电视,血都是用血浆糊的。” 倪莱垂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用了那一次。” 又一阵沉默。 “所以我知道,你是一直信我的,即使没看见,你也相信我。”倪莱说,“你那个时候虽然浑身都是刺,满脸写着不爽,额头上贴着流氓的标签,但是我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季随突然问:“你妈呢?” 倪莱:“还是不知道。” 过了会儿,倪莱问他:“你爸妈呢?” 季随:“我妈早没了。” 倪莱:“抱歉。” “你再说一遍。”季随说,“你把这两个字再说一遍。” 倪莱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她还是重复了遍:“抱歉。” 季随身体向后,直直砸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看着倪莱的后背,抬脚踹在她屁股下的树杈上。 树杈往前滚动,倪莱一个不稳,身体后仰摔下来。 季随叹了口气,在她落下来的时候,伸手接住了她。 他说:“既然你又来了,来吧。” 第28章 满则溢 非常困。 这几天没怎么睡过一个囫囵觉,救援队人手不够,这次暴风雨带来的破坏力虽然远比不上台风,但是后续恶劣影响也不少,岛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救援队员们好几次累到吐,没时间吃饭睡觉,实在撑不住就坐在地上阖眼休息十多分钟。 现在猛往地上一趟,季随就有点儿管不住自己的双眼。 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 在说完那句话后,他意识就不能行了。 倪莱枕在他胳膊上,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每个字都听清了,但是组合正在一起,他抓取不了中心意思。他努力挣扎了会儿,放弃了。 突然一声电话响,他大脑秒醒,任何缓冲都没有,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 倪莱被他甩出去得有两丈远。 季随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接通,火气很大:“不是谁都他妈跟你一样闲,瞎打什么打!” 毛线在电话那头兴致很高:“季队,我从家里回来了,刚到队里。我带了家乡特产,没见着你。他们正在抢着,你再不过来就没了。” 季随直接摁断了电话。 他瞪眼看着倪莱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搓胳膊上的泥,脑壳猛地被什么击中。 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 记忆中,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正在做什么,季元良一接到消防队的电话,就会立马丢下手头的事情,站起来就往队里跑。 他憎恶季元良的生活方式,不知不觉中,他也过上了这种生活。 他活成了另外一个季元良。 季随捏着手机愣在原地,神他妈不知不觉! 两年前登岛的时候,指导员邀请他加入救援队,他留了下来,别人不知道原因,他自己心里难道就没点acd数吗。 是啊,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要走一遍季元良的路,他要有一天站在季元良面前,亲口对他说,别他妈再装伟光正了,恶心。 季随胸腔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想要呕吐,他觉得他自己就挺恶心。 季爷,季你大爷的爷。 “季随?”倪莱揉搓掉胳膊上的泥,弯腰捡地上零散的树枝,抬头看他,“队里有事你就回去吧,院子里这些垃圾我自己可以清。” “……没事。”季随把手机塞进兜里,站着四下望了一圈,走到墙根拿过来一把大扫帚,“毛线从家里回来了,我收拾好再过去。” 二十分钟后,院子清理干净,季随没有进屋,直接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了手,骑着自行车离开。 倪莱放好扫帚和垃圾铲回来时,他早已没了踪影。 * 基地宿舍大厅很热闹,大家正在分着吃毛线从家乡带过来的盐酥鸡,见季随过来,阿乙叫:“季队,给你留了个鸡屁股。” 季随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笑骂道:“我对这个屁股比较感兴趣。” 阿乙捂着屁股蹦跶开。 毛线说:“季队,厨房还有腊肉。” 季随推开自己的屋门:“明儿再说,我先睡一觉。” “好。” 关上门后,大厅里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但是隐约还是能听到一些。 “这两天季队统共就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我刚补了两个多小时的觉,睡得正香,结果闻到鸡肉味就醒了。” “吃饱了再睡。” “哎,刚我们都在补觉,季队不在基地,去哪儿了?” “回家了吧,估计那个院子也被水泡了,得收拾。” “我好像看见那个画画的在基地大院门口等来着。” “怪不得。” “我就回家了几天,错过了什么?” “……” 季随没心思理会,扯了外套踢掉鞋,边解皮带边往床边走,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两下。他坐在床上掏出来滑开屏幕。 傻驴:【这幅画我想送给你】 季随点开小图,她今天拿给他看的那张终于有了脸的那张单车画。 他拿着手机躺在床上,眯着眼看了会儿,说不上来为什么,不是太喜欢。 他直接回:【不要】 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补充下原因,手指按着屏幕上的键盘想措辞,想着想着,上下眼皮一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屋里黑乎乎的。 他在床上躺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意识渐渐回笼过来,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后,他发现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扯着内裤。啊,裤子还没来得脱就睡着了。 他把手机甩到一边,皱着眉往下扯裤子。湿哒哒一片。 尿了? 他用手一摸。 操。 他猛地坐起来,摁亮床头灯,低头检查,操操操。 精满则自溢。 草你大爷。 他拧着眉头抓起手机看时间,03:26。 手机屏幕停留在和傻驴的聊天窗口。 季随彻底清醒过来。 聊天窗口清清晰晰显示:【聊天时长04:19】 一行绿色条条,后面显示着“视频”这个功能图标。 我他妈主动给傻驴发送了视频邀请?还他妈聊了4分19秒?! 4分19秒能聊些啥? 季随低头,妈蛋喔,4分19秒够他妈撸一管了! 操操操。 他从床头摸了烟和火柴,叼在嘴里点着,连吸了五六口才勉强镇定下来。摁亮手机屏幕,绿条条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8:21。 绿条条上面就是他发过去的那条【不要】。时间记录显示18:20. 季随扯着裤子看了看,根据湿度来判断,情况应该刚发生不久,还他妈热乎着。 排除了视频邀请她看自己那啥啥的这一变态行为。 我日。 他把手机使劲摔在枕头上,嘴里叼着烟直接去了浴室,先把裤子都淋湿了,才他妈脱下来。 一通折腾,连骂脏话的力气都没了。 冲过澡之后,嘴里的烟还燃着,只剩个烟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住站在花洒下而不淋湿烟头的这种操作的。 见鬼了。 他把烟头吸近,过滤嘴都烧着的时候才把烟头吐在地上,很快被水浇湿。 盯着这个烟头回忆了老半天,好像是做梦了。梦见他的手摸到了某不可描述,然后就情难自控了…… 这什么,骂人都不知道该骂谁。 季随湿淋淋地从浴室出来,没用浴巾,坐在床头开始抽烟,脑子放空什么也没想。两根烟后,身体被夜风吹干。 夜风?我他妈没关窗户?这他妈开着灯呢! 他抓着离自己最近的枕头往身上捂,一时忘了枕头上还放着手机,手机蹦跶着掉出来,在他大腿上蹦跶了下,滚到地上。 我操?往地上掉你还先找个缓冲肉垫? 季随没管手机,扭头去看窗户。 窗户是开着,但是窗帘是拉着的。夜风灌进来吹起窗帘,鼓囊囊一团。 他抡起枕头砸在地上的手机上,随手摁灭灯。 这么一折腾,困意全无,再也睡不着。 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总觉得有些东西变了,好像半夜的那一炮把什么给打没了,又像是打中一个点,所有东西都被打碎打开打散。 床头的半盒烟抽完,季随把枕头踢走,脚趾勾着手机,还挺顽强,就只是屏幕裂开了几道痕。 像朵花。仙人掌上头的花。 他像个傻逼一样,就这么用脚趾划拉着屏幕玩。 屏幕翻到通讯录,通讯录从上到下滑过,孤零零一个单字【家】夹杂在两个名字三个名字中间,非常的显眼。 季随盯着这个单字,像是中了什么邪,脚趾点下。 嘟嘟。两声。 响在乌漆麻黑的屋里,显得格外的空旷,听在季随耳朵里,像是有两世那么久远。 “喂。”一个沙哑的男音。 季随愣住,十多年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他一下就认了出来。 季元良好像……老了啊。 短短两秒,季随的鼻子一阵酸涩。设想过成千上万种情景,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到他的声音,更没想到,就这一声“喂”,他竟然……湿了眼眶。 “小随?”季元良声音颤动,“你是小随吧。” 季随想说话,张嘴,喉咙一阵发干,嗓子眼像冒了火。 他盯着“通话中”三个字,抬起脚趾轻轻触碰了下,电话挂断。 半分钟后,手机进来一条短信:【照顾好自己】 季随呆愣愣瞪着这几个字,直到视线模糊,屏幕变黑。 他躺回床上,胳膊压在眼睛上。 像是回到了十五岁生日那天,就是单纯地想打电话有人接,会跟他说生日快乐,会说一句照顾好自己。 第29章 大帅比 季随身上什么也没有盖,就这么光溜溜地睡着了。 被夜风吹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阵头重脚轻。头疼,眼睛疼,喉咙疼,全身疼。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阵才拧眉站起来,拉开衣柜弯腰扒拉内裤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儿一头栽进衣柜里。 我操? 季随拽着一条内裤直起腰,一手扶着柜门,一手去摸额头。滚烫。发烧了,他愣着回想了会儿,感觉好几年都没感冒过。 不就是昨晚莫名其妙打了一炮吗? 脸上有什么东西一直挡着鼻孔出气,他竭力睁了下眼。 操。 他是用拿内裤的那只手摸的额头,真是烧糊涂了。 一大早就被内裤蒙了一脸,太他妈晦气。 他套进去一条腿,也不算是晦气吧,那就是杀气?骚气?操,我这是条干净的内裤,一次也没穿过,哪来的杀气和骚气? 连穿一个月没洗的才他妈是杀骚气冲天! 另一条腿套进去。 啪叽—— 他坐了个屁股蹲儿,低头,那啥跟着在来回晃。 操。两条腿蹬进了同一个洞里! 我他妈是个穿条内裤都穿不好的大爷。 季随就这么在地上坐了两分钟,哭笑不得地蹬掉内裤,手撑着地站起来,摇晃着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洗白白出来后,再次看见地上的那条已经沾了灰的内裤,就开始各种嫌弃,并不想往身上套。 他去衣柜里翻找了半天,一条内裤都没翻出来。 屋里的水盆里倒是攒了好几条内裤,都他妈是杀骚气冲天的玩意儿。 家里好像有一打干净的内裤。对,就是9号院的那个家。 季随捏着那条把自己绊倒的沾满灰的内裤,穿还是不穿,这他妈不是个问题。他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这玩意儿见证了他脑残耻辱的行为,坚决不能留,见一次心里堵一次。 穿开裆裤的三岁小孩都干不出被自己的内裤绊倒的事情来! 他捞着一条长裤直接往腿上套,这次异常的小心,拽着裤腰提到不能再提时才抬另一条腿。 啊,妈蛋,提太高了,又要往下再褪。 这操蛋的一日之计在于晨! 终于把裤子穿上,已经累了一头汗,还能不能行。 暴躁地捞了件T恤套上,趿拉着拖鞋去刷牙。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几乎快认不出。 胡子拉碴,眼窝泛青,眼皮微肿,眼球上有红血丝,眉头皱成一团疙瘩。 记忆中季元良半夜回家时的样子。 季元良早就退休了吧,所以半夜给他打电话,只响了两声他就接了起来。 都说人老了会少眠,季元良昨夜应该没有睡吧,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敲出“照顾好自己”这几个字的。 昨夜真打电话了?还是……做梦? 急于求证,季随快速刷好牙,没有洗脸刮胡子,直接冲出来找手机,找了老半天,在床底下找到,跪在地上伸手扒拉出来。 仙人掌花的裂纹屏幕。 不是做梦……吧。 他就地坐下来,背靠着床沿,解锁划开屏幕,通话记录里显示04:29呼出【家】,通话时间26秒。 最新一条短信,来自【家】:照顾好自己。 不是做梦。 他真的给季元良打了通电话。他一个字没说,季元良就知道是他。是没陌生人给季元良打过电话吗?半夜接到个陌生号码就猜是他儿子。 季随按着胀痛的眼眶。 季元良真的一直没有换过电话号码,是在等他吧。 生病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季随觉得自己烧糊涂了,才会胡思乱想这么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他就这么坐在地上,不想动弹。 就像是常年绷紧的一张弓,上面的一根弦被主人戳了一下,猛地一松,整张弓就废了。 又像是蒙着眼睛没天没夜拉磨的驴,突然有一天猛地被人掀开了眼罩,就不会转圈拉磨了。 突然就找不到弓生和驴生的方向和目标。 季随发出这么一大通感慨,他觉得此时此刻自个就是那头找不到北的傻驴。 操。 你才是头傻驴。 他手撑着地站起来,打算去傻驴家把那一打内裤拿过来。 妈的,真是烧糊涂了,不是傻驴家,是老子的家!是正被一头傻驴占据的老子的家! 老子家被一头傻驴占领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下楼走到院子里推着自行车骑上去,路过门口时,门卫和他打招呼:“季队,出去啊。” “嗯。”季随应了声,想了想,喊了声,“你见着指导员跟他说一声,我今天歇班。” 今天的第一嗓,声音怪怪的,就像是用生了锈的水壶在青藏高原上烧开水,烧是烧开了,但是沸点不对。 发出来的声音里带着生锈的渣子味。 门卫愣了愣:“季队,你嗓子怎么了?” 季随咳嗽了声,声带震动,嗓子眼发干发紧。 他酝酿了好一阵,用唾沫润了润喉咙,想要开口说话解释,车已经骑出去老远,索性作罢。 真他娘操蛋。 骑到9号院,大门紧闭,他两条腿着地直立起来,双手掂着车把往门上撞了三个回合。哐哐直响。 不一会儿,他听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然后,倪莱弱弱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谁啊?” 季随不耐烦道:“我。” 吱呀—— 院门打开。 季随挺震惊的,他刚才的那一嗓,失真到不能再失真,生锈到不能再生锈,他自己听了都不见得能听出来是他本人,倪莱居然能听出来?! 这什么特异功能? 跟他昨晚听了季元良那一声“喂”就能判断出来那是他爹一样,关键那是他爹,我又不是你爹! 倪莱敞开院门,让他的自行车能推进来:“这么早,是有事吗?” 我没内裤穿了,现在就没穿,所以来拿那一打内裤。 这句话说出来好像有点儿像耍流氓。 季随把自行车推进去支好,斜她一眼,就这么干着嗓子说:“你知道是谁吗你就瞎开门。” 倪莱跟上来,为了能跟上他的步子,她甚至小碎步蹦跶了两下:“我听出来是你了。” 季随:“你……牛逼。” 倪莱:“你嗓子怎么了?感冒了吗?” 季随进屋里直接上楼:“是吧。” 走进主卧里随手锁上门,翻出来那打内裤,直接揪出来一条,站在床前脱了裤子穿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床上,伸腿慢腾腾穿裤子。 屁股一沾着床就跟长上面一样,不想动。 费了半天劲把裤子穿好,挣扎了会儿,从床上爬起来。 还没吃早饭呢,昨天就没吃晚饭,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上一顿饭。肚子里没食儿,大便都不规律了。 去小酒馆找夏毅凡讨饭吧。 季随坐在床沿上穿鞋,穿好鞋才想起来他进屋忘记换鞋了。妥,爱换不换,反正也不是他拖地。 关上门下楼的时候,感觉楼梯是棉花牌变形金刚做成的,跟弹簧一样,踩上去变着花样地软。他抓住扶梯才幸免于一头栽下来。 鼻子最先嗅到饭香味,不错,鼻子还通着气,这次感冒也不算是太严重吧。 倪莱正在打蛋,瞧见他,问:“鸡蛋羹可以吃吗?” 季随嗯啊了声。 倪莱:“你等一等,粥快好了。” 季随:“什么粥?” 倪莱:“就普通的大米粥,什么也没加。你想喝什么粥?” “就大米粥吧。”季随终于走下玄幻的楼梯,强撑着来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不想动。感觉这种状态出不了院门就能载个大跟头。真是病来如山倒。 倪莱蒸上鸡蛋羹,倒了杯热水放到茶几上,瞧着他:“吃过饭再去医院吧。” 季随靠在沙发上,拧着眉:“不去。” 倪莱:“去黄大爷医馆?” 季随一下笑了:“你上回买的感冒药吃完了没?我吃两片药就成。” 倪莱愣了下,像是在思考:“哪回?” 季随啧了声:“就黄大爷医馆那回。” “哦,那个啊,还有,我去给你找找。”倪莱蹦跶着上楼,不一会儿又蹦跶下来,手里拿着药盒,“够吃两天。” 季随嗯了声。 “饭后吃。”倪莱把药盒放下,又蹦跶着去厨房,“我再拍个小黄瓜吧,清淡。” 季随没吭,靠在沙发上,眯瞪着眼瞧着在流理台前忙活的倪莱,走路靠蹦跶,属兔的吗? 在他眼前蹦跶来蹦跶去,合着我生个病你就这么高兴?我还没死呢,不知道掩饰下情绪?哦,面部情绪管理的是挺好,也就只剩下肢体语言了。 操,成心的吧。 季随拧眉,等等,她好像不止今天蹦跶着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貌似好像是……认出他是禾子,在基地大院门口等他时开始蹦跶的吧? 这就有了那么点意思。 顺着这个思路往深里想,越想越有意思。 比如,倪莱刚登岛时整个人像根木桩,直愣愣的,现在,至少在他跟前,她身条就格外柔顺,柔的像块橡皮泥,可以任他揉搓……说的好像揉搓过她似的,嘿,还真揉过,就在昨天,是挺……软。 倪莱切好黄瓜条,抬头看过来:“你还想吃什么菜?” 季随连忙把视线挪到她刀下的案板上:“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倪莱应了声,去冰箱里找菜去了。 礼尚往来,季随也随口问她:“在岛上这些天,你吃过海鲜吗?” 倪莱翻着冰箱没有回头:“还没,不太能分辨得出来海鲜的好坏。” “行吧。”季随摸出来手机,“我让夏毅凡送过来一些。” 他给夏毅凡发了条微信,犹豫了下,手指点进傻驴的聊天窗口。 昨晚他邀请她视频聊天,4分19秒都聊了些啥?她怎么就跟没事人一样,问都不问的! 季随烦躁地划拉着屏幕,两人的聊天记录不多,没多长,一拉就能拉到底,中间夹杂着一张图片。点开。 暴风雨刚停的那天,倪莱光腿穿着他那件宽大的防护服。 对喔,她还没把衣服还回来。 他那天没仔细看这张照片,现在拉大了仔细看,就有些血气上涌,感觉身体温度往上蹿高了至少两度。 里面穿什么了?泳衣吧,什么款式的泳衣?连身的还是分开的?什么颜色? 又不是没见过穿泳衣的女人。 真是……妈的。 季随把手机反扣在沙发上,脑袋里的那些个东西反扣不出来,乱七八糟一股脑往上涌。 他就觉得吧,他今天的病是被昨夜那一炮打出来的。为什么有那一炮,还不是因为昨天手贱摸了她的不可描述,结果在梦里重现又摸了一遍。 操。不对啊,摸的人都这么大反应,被摸的人会什么事都没有? 他抬眼去看倪莱。 倪莱恰好洗了一碗圣女果,给他端了过来:“粥还烫着,你无聊先吃口这个,补充一下维生素。” 倪莱走到他跟前,伸手往前递着玻璃碗。 季随望着鼻子前的这碗圣女果,脑袋昏沉,脑子就迟钝着,还停留在她一步一挪走过来的画面中。 她的身段可真是……柔。 真的就跟啥?那啥橡皮泥似的。 季随喉结缓缓滚动着,伸手去接玻璃碗。 不知是眼睛出了毛病还是胳膊跟自己作对,再或者是脑袋昏沉肢体不太跟得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的手错过玻璃碗,握住了她的大腿。 那一刻,两人都是一僵,谁都没有动。 季随没有说话,说什么,说我看劈叉了?接秃噜了? 那这个叉劈得还挺大,这个噜秃得还挺光。 “各位老铁小仙女,你二大爷今天来个现场直播煮螃蟹。”二大爷一手举着手机杆,一手拎着螃蟹筐跨进来,“来来来,你们刷飞机刷火箭要看的史上最帅救援大帅比……哔哔哔——” 二大爷看着沙发那边的两个人,嘴里哔个不停。 第30章 回旋镖 季随看向门口。 二大爷举着手机杆立马转了个身:“我先带你们去看看大海吧。” 他说着拎着螃蟹筐走了出去。 为什么要拎着螃蟹筐走,废话,不拎走,待会儿还找什么借口再回来! 这么紧要关头还能想起来这茬,你二大爷一心能好几用,诶嘿,就是这么的优秀。 手机满屏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我刚刚看到什么了?】 【从我的视角看过去,沙发上叠了两个人】 【卧槽,你二大爷,我们要看现场直播!飞机火箭游艇鱼|雷统统都给你,我的命都给你!!求你快回去!!!】 【回放截图走起卧槽卧槽卧槽手手手】 【啊啊啊沙发上那个就是那晚的救援大帅比吗?手下留人啊啊啊】 【那个女人是谁嘤嘤嘤】 【放开那个女人,让我来】 二大爷装作没看见直播间的刷屏,清了清嗓子,大声朗诵页沙岛历史:“海上丝绸之路雏形……” 待二大爷诗朗诵般的粗狂嗓子飘出院门口,季随的手还在倪莱大腿上,跟长上面一样。 倪莱先开口:“你的手好烫。” 季随厚着脸皮道:“嗯。发烧了。” 两人又没话说了。 其实今天倪莱穿着裤子,虽然面料是棉麻的,有点儿薄,但是好歹隔了一层布,和昨天的情况比差远了。 季随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她穿裤子是防他用的吧? 刚握上去的时候,他是想立马撤回来的,但是觉得立马撤回的动作像个傻逼。 这玩意儿就跟消息撤回一个意思,都挺傻逼傻驴的。 为了不显得那么傻逼,他想缓冲一会儿再装模作样撤回来,但是这个时候二大爷来了! 见了外人就猛地缩回手,好像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冤枉大发了,我他妈什么都没干。 以上,他的手就这么赖上这条腿了。 哎操。你就不知道撤回?高抬贵腿往后挪一步?不会?你不是挺会玩撤回消息那一套的吗?现在不会了?还是说,你挺……享受? 季随微仰着头,就这么看着她,判断语气说:“你的脸红了。” 啊啊啊啊啊倪莱内心大暴走。 她刚被他摸上那会儿,整个人都是木的,说不出什么感觉,也好像没有感觉,就是大脑空白像是被按了出厂设置键,一切瞬间归零没了神识。 大脑当机死机各种机。 现在冷不丁当面被他这么一说,她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瞟。 季随又说:“我饿了。” 我饿了,你是不是可以去看看饭好了没?我把话说这么明白,如果你再不走,我可是要想歪了。 我一旦想歪,可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倪莱的视线乱飘了一阵,最后落在他胡子拉碴的下巴上,“张嘴。” 张嘴是个什么意思?需要伸舌头……吗? 季随脖子上驮着昏沉不着南北的脑袋,动作比意识先行,看着她,张开了嘴。就在他想着要不要伸舌头的时候,嘴巴里被强塞进去一枚圣女果。 然后,倪莱抓住那只手,把它从大腿上掰了下来,再然后,她把玻璃碗塞到那只手里,说:“自己拿着。” 嘎嘣。 季随捧着碗,上下牙齿咬了下圣女果,汁肉瞬间爆满口腔,像小时候吃的彩虹糖一样,会爆炸,炸得他脑仁直跳。 我操? 倪莱从他下巴上收回视线,转身去厨房。 季随视线跟着她的腿走,好像哪里不对了,哦,她不再蹦跶着走了。 爱蹦不蹦。 他跟个痴呆一样捧着碗一颗一颗机械地吃着圣女果,等把碗吃空,倪莱已经摆好了碗筷,连喊了他三声,他才勉强听到。 拿着空碗刚站起来,脑袋一栽,朝茶几上砸去。 好在他身体反应永远比意识快一拍,在脑袋磕上去之前,双手撑在了茶几上。手里的玻璃碗磕着茶几桌面一阵脆响。 “操!” 季随把碗一丢,把自己扔进身后的沙发里。 倪莱拿着筷子呆在餐桌前,压根没时间反应过来他这一套动作,他就已经做完了:“你没事吧?” “有事。”季随靠着沙发,一副要死了的样子,“我起不来了,麻烦你把饭碗端过来……来回盛饭太麻烦,这样吧,你把锅端过来,我就着锅吃。” “……”倪莱瞧瞧他,又低头看了看餐桌上的碗。 季随:“碗里的归你,锅里的归我。” 倪莱想了想,还真把锅端给了他:“你拿着还是我拿着?” “拿屁。当我是牲口饮泔水呢。”季随拧着眉,“搁茶几上。” “哦。”倪莱顺从地把电饭锅搁在了茶几上。 季随伸腿一勾,嘎吱——茶几被他勾到沙发这边,这个空间正好够他坐着不动低头吃饭。 倪莱挺佩服他的,他现在看着憔悴到一碰就会倒地而亡的样子,但是该有的力量却一丝不减,像是铁打的。只是,铁打的人也会生病也要吃饭睡觉。 “端着锅喝吗?你不得给我拿个勺?”季随叹气。 倪莱转身。 季随:“傻驴。” 倪莱扭头。 季随:“甭看了,说的就是你。” 倪莱就这么扭头看了他一会儿,说了句季随完全听不懂的话:“有别人吗?” 季随一脸不耐烦:“赶紧的吧。” 倪莱这才转身去找勺,找到勺子,她连同两盘菜一起拿了过来。 季随接过勺子在锅里搅了几下,舀了一勺尝了尝,稍微有点儿烫嘴,皱眉看了眼锅旁边的凉拌黄瓜和清炒西兰花,放下勺子,掂起这两盘菜一下全倒进锅里。 倪莱:“……”默默放下手里的鸡蛋羹。 季随拿勺子在锅里一通乱搅,舀起来一勺,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 倪莱被这个吃法震惊了,她坐下来,一手拿着筷子无意识地戳着鸡蛋羹,一手托腮看着他吃。 这几天她神思都有些恍惚,仿若在做梦,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她掐过无数次胳膊,尤其昨夜掐的次数最多,季随昨夜视频邀请她时,她一激动,甚至还掐出了血。为了掩盖胳膊上的掐痕,她今天穿了长袖长裤。 不是做梦……吗?但是这个世界上怎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里只有他,只能看见他一个活人。她有出过门买菜,卖菜的肯定是活人,可能是出门时没带脑子,也有可能是那些人都不突出,她统统都不记得,没一个人能给她留下印象,除了眼前这个他。 季随双肘支在膝盖上,一手扒着锅,一手用勺舀着埋头吃饭。 她的禾子长大了。 潜意识里,她一直把禾子视为她的私有品,没人知道的私有品。 季随可以是大家的,但是禾子必须是她的。 季随呼噜完一锅粥,拿了纸巾擦了擦嘴,捡起茶几上的药盒,看了眼说明,抠出来两粒药吞进嘴里,伸手去拿水杯,水杯空着,茶几上没见着水壶什么之类的。 锅里的粥被他刮得一干二净,一口都不剩,我操? 他顿了半秒,直接就着唾沫把药吞进喉咙里。 不是他使唤不动倪莱给他倒水,就是他觉得吧,他含着药叫她去倒水这件事就挺……傻逼的,等她倒了水过来,他嘴里的那层胶囊早就他妈的含化了。 酝酿了得有半分钟,那两粒胶囊好像横着卡在了喉咙眼里。 他运着气,往餐桌方向扫了眼,差点儿蹦起来:“哎操?” 倪莱正托腮盯着他瞧。 “好看吗?”季随脖子上的青筋直抽抽,“就着唾沫吃药很好看?好看的多着呢!要不要我倒立吃药给你看?后空翻吃?劈着叉吃?你点一个吧,我都满足你,好不好?!” 倪莱被他吼得一阵懵:“什么?” 她是一直盯着他看来着,但是她整个人这会儿神思有些恍惚脑子有些迟钝,他干了些什么,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都要先翻译一遍才能进脑子里去。她是看见他没用水吃药来着,刚刚把这个动作翻译好,现在被他这样一吼,翻译好的东西又被他吼零散了。 季随嗓子本来就干,这么一吼,感觉仅有的唾沫也被吼干蒸发掉了。 他脖子憋得通红:“你他妈快点给我倒杯水,药卡在喉咙眼里下不来了!” 倪莱得到指令,立马起来倒了杯水端过来,季随抄起杯子大口灌进去。 一通折腾,两粒胶囊是顺进肚子里了,但是那层皮在喉咙眼化没了。 喉咙里都是他妈的苦味。 季随把水杯搁在茶几上,冲倪莱竖起大拇指:“我觉得你身上带着特异功能。” “啊?”倪莱啊了声。 季随抬眸,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别人都是自带玛丽苏光环,你身上带的,他妈的是沾着大粪的回旋镖。” 第31章 陀螺 一通发泄乱嚎,季随觉得脑浆都被他的无名火烘成了脑浆干。 他瞪眼看着倪莱。 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 火你大爷的火! 倪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你还要喝水吗?” “h无哦……”季随张嘴,感觉嗓子眼里都是火,话都说不利索了,火烧火燎地疼,他只好点了点头。 喝吧,再不喝估摸着待会儿就能从嘴里喷火耍杂技玩了。 连着喝了三大杯水,嗓子勉强好些,起码能说话了。 “你起开,别挡着我看电视。”季随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 倪莱站着没动,很真诚地问:“我怎么就是沾着大粪的回旋镖了?” 季随伸手按额角,纠正道:“不是说你是,是说你身上带着这么个玩意儿。” 倪莱:“有区别?” 季随抬眼看了她一会儿,说:“没区别。” 倪莱抿唇抠着手指,眼角泛着湿,没吭声。 又来。 唉。 季随叹气:“那你说回来吧,说我是沾着屎的陀螺。” 倪莱:“你不是。你是禾子。” 季随:“哎,你是不是欠……” 欠骂欠踹欠咬欠摸欠哆嗦。 哆嗦什么,为什么会想起哆嗦,因为昨夜他在睡梦里哆嗦了一下,结果哆嗦出病来了。 操。 季随拧眉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方向来回按,倪莱看着他,默默从他眼前移开。 沙雕电视剧,沙雕电影,沙雕综艺节目,沙雕广告,沙雕新闻。 二百多个台被他转了个遍,全都是他妈的沙雕。 季随关掉电视,遥控器一下甩进茶几上的空锅里。 倪莱跟个保姆机器人一样,默不作声走上前收拾茶几上的一堆东西。 季随脑袋放空瘫在沙发里,等倪莱把茶几收拾干净了,他抬起两条腿搁在茶几上,欠了欠屁股,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指导员发来几条微信,问他是不是病了,让他不要顾虑多休息两天,顺带说了七哥的事。上头最近严打抓典型整治页沙岛治安,七哥是此次整顿的头号典型,就算是没有倪莱这回事,他犯的事儿加起来也够在里面受教育一段时间了。指导员问季随的看法,是要加把料还是怎样。 季随皱着眉回:【该怎样就怎样】 回复过指导员,戳进夏毅凡的那个头像红点。夏毅凡说他现在古城,小酒馆里有一筐今早刚从海里捞出来的螃蟹,已经让二大爷去送了。 送的好送的妙送的呱呱叫。 季随没回复,退出聊天窗口,挨个把列表里显示的所有未读红点戳了一个遍,只戳不看,也不是强迫症见不得有那个红点标识,平时手机被红点霸屏他也懒得去管,但是—— 今天不一样。 不愿意去想不一样的原因,但还是排着把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翻了个遍。 【家】的这个号码一直没有打进来电话,也没再发短信。 季随敲开短信框,敲了两个字母“HF”发送给10086。很快就收到一条账单话费回复短信。 手机原来能收到短信啊。 季随捏着手机愣了会儿,抬脸去看在流理台前发呆的倪莱,咽口唾沫润了润嗓子,说:“你给我打个电话。” 倪莱好一会儿才从呆滞状态回过神:“我没你的号码。” “15——”季随叹气,这嗓子能省省就省省吧,他把号码发到傻驴的微信上。 半分钟后,手机铃声带震动在他手心一阵跳,吓得他一个哆嗦差点儿把手机给扔了。 一串陌生号码,来电显示柳市。 季随看向倪莱:“你正在给我打电话?” 倪莱点头。 他又确认一遍:“尾号2333?” 倪莱再点头。 季随挂断电话,把手机撂到沙发旮旯里,不爽不爽不爽写满全身。 手机也能接到电话啊。 倪莱把他的号码存好,问:“你怎么了?” 季随闭着眼睛没说话,他在想季元良这会儿正在做什么,是不是也这样守着手机一遍遍确认是否失灵没信号。 季元良不会主动打过来,也不会再发短信。 因为他不敢。 他怕冒失打过来,要想等儿子下一通电话,会再等上个十年。 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十年?再个十年,季元良会不会老到走不动道,或者从这个世界消失…… 关于这些,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一刻也没有。 昨夜那个电话,像个开关,毫无预兆地打开了潘多拉盒子,又把他塞进盒子里闷紧关上。 倪莱叫了声:“禾子。” 季随睁开眼吼:“盒子盒子盒你妈的盒!” 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是被说话内容吓到,是被说话声音吓到——他声音哽咽,好像哭了。 你他妈! 季随撸了把脸,许久,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我就是……想……想我妈了。” 倪莱没说话,默默给他倒了杯热水端过来。她刚听出来了,他哑到不行的嗓子里带着压抑的哭腔。 季随端起水杯把水喝了,试着站起来:“我去楼上睡会儿。” 坐得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晃了好几晃。 倪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好烫,像是要烧起来:“去医院吧?” 季随眉心皱着:“睡觉。” 倪莱:“睡醒后如果烧没退,就去医院吧。” 季随叹着气嗯了声。 “咳咳咳,季爷!在家吗!”二大爷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怕屋里人听不到,声音震天响。 季爷这个称号不知道怎么着就叫起来了,夏毅凡这些小年轻叫着还行,被一个比自己年龄大不少的人这样叫,季随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叫他一声季爷,他还得回句二大爷。 季随就这么站着没动,二大爷行军一样一步一跺脚地来到屋门口,门敞开着,螃蟹筐先进来,然后他捏着嗓子叫:“啾啾啾。” 季随一脸的日了狗:“进来吧,瞎叫什么叫。” 二大爷一脸奸笑地伸腿进来:“我这是模拟螃蟹叫。” 季随笑:“你家的螃蟹这样叫。” 二大爷:“也有嘎嘎嘎叫唤的,不过我不喜欢,感觉没有啾啾啾可爱。” 季随:“都没你……可爱。” 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瞥了眼依旧抓着他胳膊的倪莱,条件反射一样,提起可爱这俩字就要想起这是她的“专属标签”。又怂又毒的可爱。 今天吼她这么多回,她怂得愣是一句反驳都没有,像个老妈子一样给他做饭炒菜洗碗倒水扶他去睡觉哄他去医院。 老妈子的老妈子,就挺……可爱。 胳膊一直被她抓着,季随没有制止,主要是因为她的手挺凉,他炭块般快要烧冒烟的胳膊被她摸得还蛮舒服。 二大爷在鞋柜找了双男式拖鞋换上,拎着螃蟹筐走进屋,笑眯眯地看着倪莱:“你要不要把我蒸螃蟹的过程给画下来?我跟你说,就这个岛,你二大爷蒸螃蟹技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倪莱抓着季随的胳膊,歪头看向季随,好像并没有听到二大爷说话。 二大爷浑然不觉得尴尬,他拽着麻花辫冲倪莱挥手:“嗨,来看这里!是二大爷在跟你说话,不是季爷。此爷非彼爷。” 季随被他的样子恶心坏了,笑着骂道:“滚一边去。” 倪莱一直没反应。 季随睇她一眼,突然就get到了骂她傻驴时,她回头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当时说,有别人吗? 是他今天太迟钝,只沉浸在自己的各种情绪里,忽略了她。她太不对劲了,整个人都不对,像个…… 季随往上抬了抬胳膊,倪莱的手跟着往上走,为了够得着这个高度,她甚至踮起了双脚。 像个提线木偶。 季随皱眉:“倪莱?” 倪莱忽闪了下睫毛:“嗯?” 他的提线木偶。 眼里只能看见他,耳朵里只能听得到他说话。 季随叹气:“你跟我上楼。” 倪莱点头。 二大爷还在叫唤:“不行啊,没人看着,螃蟹会寂寞的,螃蟹一寂寞就会生气,生气后它就不给你吃好吃的肉……” “你不是个人?”季随吼他一嗓,走到楼梯口,偏过头问倪莱,“你喜欢怎么个吃法?螃蟹。” 倪莱忽闪着睫毛:“清蒸。” 季随冲二大爷喊:“清蒸就行,好了后放那,你走的时候不用上来打招呼。” 二大爷一脸的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我滴个神,大白天,沙发上一次还不够,还要上楼接着干,白日宣淫啊。你二大爷还在呢!二大爷还年轻着呢,听到个风吹草动能秒硬,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没天理啦!没人性啊! 季随没搭理他,上楼直接进了主卧,关门。 他坐在床上后,倪莱才松开他的胳膊:“你睡吧,我去把窗帘给你拉上。” “先不用管。”季随看着她,“我是谁?” 倪莱明显愣怔了下:“禾子。” 季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再看看。我的名字。” 倪莱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长大后的禾子。” “……”季随感觉他脖子托着能有八百斤重的脑袋,他揉眉心撸脸的时候,都生怕会把脑袋给撸下来,“你过来。” 季随叹气,拍了拍床边:“你过来。” 拍床的时候用力太大,掌心都是麻的。 麻的,妈的。 刚夸完她是老妈子的老妈子,这才不到五分钟,他又成了老妈子的老妈子的老妈子。 第32章 玻璃罩 倪莱依言坐过去,季随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窗外的一方天空蓝如水洗,干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窗帘没完全拉开,风吹进来的时候鼓起个大包,边角时不时拂过墙角的一盆绿植。 两个人对着窗并排坐在床上,一时无话。 “禾子。”倪莱先开口,“岛上会下雪吗?” “不会。”季随收回视线,斜瞥她一眼,“你知道这是在岛上?” 倪莱反问:“不然?” “……”季随默了默,“二大爷正在楼下蒸螃蟹,你刚看到了吧。” “嗯。”倪莱点头。 季随看着她,一阵无语。这他妈脑子是有病还是没病? “二大爷跟你说话,你怎么不搭理?” “我没听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我就是……不想被打扰。” “打扰什么?” “做梦。”倪莱往上卷了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右手指甲掐进去,疼得她抽了口气,“梦里也会疼吗?” 季随曲起手指在她脑门上使劲儿弹了下:“傻驴,醒醒。” 倪莱缩着脖子侧转身,仰脸看他:“你告诉我,现在是梦里还是现实?” 季随眉心皱着:“你先告诉我,我他妈除了禾子还叫什么名字。” “季随。”倪莱眼珠黑白分明,透着无辜和委屈,“我知道你叫季随。你只有在我梦里里出现时才是禾子。” 自从认出季随是禾子后,倪莱这两天精神都有些恍惚,时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天而降个大玻璃罩,把她和季随罩在了里面,外人根本进不来。就算能进来,也是个虚化的身形。一切都是虚的,就只有季随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倪莱很难描述这种状态,她仰脸看着季随,手指抠着床单,试图解释:“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盯着某个点发呆,时间长了,这个点就会无限放大,变大变空变白直到眼前的这个世界全部成为白茫茫的一片。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闯进这片白中,你全部身心不由自主就跟着这个人走。” 说到这里,倪莱抿抿唇,问:“你是不是被我说糊涂了?” “没有。”季随淡笑道,“我也有过这种经历,不过我看的是海。” 在海上一个人漂着的三百多天,他总是这样盯着海面发呆。 倪莱的眼眸跟着他的笑亮了亮。 季随没有说,这个突然闯进他白茫茫一片虚无里的人,是坐在沾着大粪的回旋镖上飞过来的,嗖地一下扎中他心窝。 “嘭”一声闷响,把他封死在心底的某种东西给刺穿刺破,不可控地全都翻腾出来。 他看着倪莱,翻吧翻吧,等全部翻腾完再无东西可翻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会好起来吗?会吧。 倪莱:“禾子。” “倪莱,你不是在做梦。”季随站起来,大步走到窗前,一下把窗帘全部拉开,阳光全部晒进来,映在倪莱脸上,她不禁眯了眯眼睛。 季随三两步跨过来,不由分说俯身掐住倪莱的腰,掂她到窗前:“你看着外面。” 倪莱双手按着窗台,回头去看季随,被他一巴掌盖在脑袋上按了回去。她后背贴在季随胸膛,脑袋上盖着他的大手。 这个姿势这个动作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息,倪莱耳根唰一下变红:“季随。” 须臾,她头顶传来一声嗤笑:“醒了?” 倪莱屏息,僵着身体没动。 季随微弓着背,嘴巴贴近她耳朵,说:“以后别装。” 倪莱:“我没……” 季随胯部往前一顶,倪莱没了音。 他就着这个姿势,说:“在岛上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这样按着你,把你从眼前操飞。” 炽热的气息包裹着倪莱,她觉得她快要被溶化掉了,远处波澜壮阔的大海此时此刻发生海啸都不足以浇灭她体内之火。 她盯着远处的海面,直止盯出白茫茫一片虚无时,听到季随说:“以前的禾子你留不住,想要找个东西把他罩起来,从现在开始你把那个金刚罩玻璃罩甭管他妈什么罩统统给扔了。” 倪莱:“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一直把你和禾子罩起来? 季随又说:“换我来罩你吧。” 第33章 安全感 简单一句话,倪莱泪流满面。 不要怕,有我在,我会来罩你。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倪宛彤领着她去王腾飞家时,站在王家别墅门口,她说她害怕,可不可以不要去,她没有爸爸也可以。倪宛彤怒其不争地推搡着她往前走:“你是他亲生女儿,告到天王老子面前你也是他女儿,他不会不认你,怕什么怕!” 她当时只想听一句,不要怕,妈妈在,妈妈会护着你,但是倪宛彤始终没有说。 王辉和王茹沁在家里玩火把房子点着,她差点儿死在这场火里。从医院回家的当天,王太太当着她和王腾飞的面,搂住王辉和王茹沁,护住他们说:“别怕,妈妈在这里,看谁敢动你们一个手指头。” 她被人塞进垃圾桶里,挣扎着爬出来,带着满身馊味回到家,王腾飞眉目里尽是嫌弃:“在外面不要说你是王家的人,我觉得‘倪’姓跟你挺搭,不用麻烦改回王姓。” 她那时才彻底死心,从倪宛彤那里听不来的,从王腾飞嘴里同样听不到。 季随不知何时已从她身后撤开,倪莱抹掉脸上的泪痕转过头时,他盖着被子仰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 倪莱拉上窗帘,轻手轻脚走出去。二大爷已经离开,餐桌上的螃蟹还在冒着热气。 * 季随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半,感觉喉咙更疼了,身体依旧滚烫。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下床去了趟洗手间,洗手的时候看了眼镜子,气色比早上时好些,脸上的戾气也已褪去。 胡子该刮了。 他喜欢用过去的老古董,二八自行车,火柴,刀片刮胡刀。就连手机都是砖头机,只能接打电话发送短信,发张照片还得用彩信。 去年生日时,夏毅凡几乎是哭着求着才给他换了个新手机,只不过他还是只用基本功能,游戏也只玩个消消乐贪吃蛇俄罗斯方块。 整个一社会老年人。 打好泡沫刮胡子的时候,倪莱听到动静过来,卧室门开着,床上没人,她犹豫了下,站在门口敲门:“季随。” 季随应了声,喉咙不适,声音没太出来。倪莱没听到,又叫了声:“季随?” 听得出来声音很紧张。 季随刮着胡子走到洗手间门口,肩膀靠着门,吞了好几口唾沫润好嗓子,看她:“怕我栽在马桶里淹死?” “……”倪莱看到他,明显舒了口气,“退烧了吗?” 季随如实说:“没有。” 倪莱:“去医院吧?” 季随想了想:“行吧。” 队里忙完暴风雨后重建的这摊事儿,还有个一年一度的考核,他这个队长必须在场。 倪莱问:“你想吃什么?” “简单点,”季随在脑子里迅速检索了遍,“就面条吧。” “好。”倪莱下楼。 二十分钟后,倪莱跑上来:“季随,面里要放醋吗?家里没醋,你如果要吃,我就出去买。” 季随叠着被子没回头:“不吃。反正现在感冒着,吃什么嘴里都没味儿,你就是在面里放坨……” 他折好最后一个被角,把“屎”字咽了回去。 倪莱忽略掉“坨”后面跟着的信息,而是瞪眼看着床上的四方块,诧异道:“你被子都是这样叠?” 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床单平整,一丝褶皱都没有。 季随站直,往门口走:“习惯了。” 倪莱跟着他下楼,这才想起二大爷说过季随以前在海军陆战队。 “你们部队的人是不是都会叠被子缝衣服?还有切菜。” 季随扭头,倪莱正好从台阶上跳下来,为了能跟上他,她略过最后两级台阶,直接跳了下来。 刚落地的时候不是太稳,慌忙中,双手向前做出扑街的动作。 季随叹气,伸胳膊过去:“我耳朵没聋,你站在楼梯最上面我也能听见。” 倪莱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站直了身体。 胳膊稳如大树,硬如钢铁。 就像电视上看到的,父亲对站在高处的孩子说,你放心往下跳,爸爸会接住你。孩子心惊胆战跳下来,落在父亲结实的臂弯里,孩子脸上的害怕顷刻消失殆尽,继而被笑容取而代之。 这就是安全感吧。 倪莱抓着季随的手臂,想对他绽开一个笑容,她努力扯嘴角,却是徒劳。 “松手。”季随看着她的脸,研判了会儿,“好了,知道你在笑,松手吧。” 倪莱愣怔着松开手:“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季随往餐桌前走:“因为我吊。” 倪莱:“……” 季随坐下来,拿起筷子挑了挑碗里的蟹肉:“螃蟹你没吃?” “我吃了,没吃完。”倪莱跟过来,“挺好吃的,可以算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螃蟹。” 季随:“二大爷手艺好。” 倪莱:“二大爷是干嘛的?渔民吗?” 季随笑了下:“你不是看到了?网络直播。” 倪莱:“……” 季随挑了一筷子面塞进嘴里,两人再无话说,默默吃饭。季随先吃完,把碗筷一推,走出屋门口。 他点了根烟,背靠树,单手抄着裤兜。 抽完半根时,倪莱甩着手上的水从屋里走出来:“你嗓子不舒服……” “反正都要去医院,不差这一根。”季随瞟她一眼,往院门口走,“去吗?医院。” 倪莱眼睛一亮:“你是在等我?” 季随推起自行车跨上去,没说话。 “你等我一分钟,我去锁门。”倪莱跑进屋里拿了包和钥匙出来锁上门,季随已经等在院门口。 他看着她跑过来,拿着嘴里的烟吸最后一口,摁灭在车把上。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天天一个人待着,不闷出病才怪。医院虽然不是什么好地儿,贵在人多。 说要她扔掉那什么玻璃罩,那就伸把手捞她一把吧。 倪莱锁上院门走过来,季随憋着最后一口烟,待她走近了,他才把烟吐出来,全喷在她脸上。倪莱呆住。 季随笑起来,把手里的半截烟塞到她手里:“良好岛民倪画家,烟头拿着,找个垃圾桶扔掉。” * 岛上不少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里生病受伤,基地医院大厅来来往往都是人。 冯安安揉着脖子从手术间走出来,接连两台手术,连续工作八个小时,全身僵麻木,脑袋都是木的。 她穿过走廊想去露台透口气,身后突然传来吵闹声,紧接着是刺耳的摩擦声。 “医生!就是你!你过来!” 冯安安被一个青年扯住胳膊,她一个踉跄,直接摔在地上。 青年一手拿着针头,急赤白脸地吼:“你们是什么狗屁医院,护士扎针都不会!看看我的手,被扎出两个血洞出来!不会扎针就罢了,关键还长那么丑,腰粗的跟个水桶似的,我不晕血,就他妈晕丑比。” 冯安安半躺在地上,根本来不及反应。 青年脾气异常暴躁,情绪异常不稳,手里的针头到处乱戳,好几次差点儿就要戳到冯安安脸上。 冯安安吓到几近失声:“有话好好说,你先把针头收起来。” 青年:“你来给我扎!” 冯安安带着哭腔:“好好,我扎,你把针收起来。” 青年挥舞着手里的针头,想要提溜着她站起来:“快点!” “啊!”针头眼看着就要戳进眼球里,冯安安几乎感觉到针头穿过睫毛的沁凉。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一个猛扽,青年的手腕脱离冯安安。 没了支撑,冯安安向后倒去,被人从后托住。 她侧脸,看见了季随。 季随一只手紧紧握住青年的手腕,一只手稳稳拖住冯安安,与此同时,他抬起膝盖狠狠顶了下青年的小腹。青年吃痛半跪在地上。 待冯安安站稳,季随的手掌离开,扫了她一眼,皱眉看向青年:“你想干什么?!” 青年梗着脖子:“我来看病,要医生扎针,天经地义!” 护士小珍挺着肚子走过来,眼睛里沁着泪。 她怀孕六个月,本来上周刚请了产假,但是这场暴风雨催病了不少人,医院人手不太够,她就把假期往后延后了一周。 刚给青年扎针的时候一直被他嘲笑身材,小珍说了自己在孕期,青年不信,说要摸一下才知道真假。小珍没有理会,弯腰给他扎针,结果青年还真伸手去摸她的肚子。她一个错手,针扎歪了。 青年见手背出了血,跳脚急着想要打她,考虑到她是个孕妇怕惹出事,就撒泼说先医生给他扎针,刚蹿出病房就看见了冯安安。 走廊里有其他病人在小声议论,季随听了两耳朵,他看了眼小珍,大概猜出来几分。 “要扎针是吧?”季随眼神犀利地看着青年。 青年被他的气势压倒一截,但依然嘴硬道:“不行?!这个最起码的要求不能满足?!” “能满足。”季随握住他的手腕往里一折,青年手里的针头脱落。 季随接住针头。 青年惊骇:“你要干什么?” 季随拿着针头冲他一笑:“扎针。” 青年往后撤,奈何季随力气太大,攥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像只铁钳,他动弹不了分毫。 “不要!你——” 季随瞅准他手背上的血管,一个猛戳,扎了进去。 医院保安这时赶到,接手了青年。 青年嗷嗷叫唤着,不敢轻易把针拔下来:“杀人啦!” 季随示意冯安安上前:“医生,扎对了吗?” 冯安安凑近检查了下,点头:“是对着的。” 青年瞪着季随:“你谁啊你?我要投诉你。” 季随:“救援队队长季随,投诉信箱在救援队大院一楼大厅。周一才会统一拆投诉箱,今天周六,你还能赶得上。友情提醒,去之前吃饱饭,塞的时候多用劲儿,信箱满了,不太好往里塞。”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保安把滋事的青年押走。 冯安安安慰了小珍几句后,转身快步追上季随:“季队,刚才谢谢啊。” 季随:“我刚好路过,顺手的事。” 冯安安:“你来医院有事?” 季随:“感冒了,过来看看。” “你感冒了?”冯安安目光里透着关心,“严不严重?你跟我上楼吧。我现在刚好有空。” “不用。我挂号了。”季随看向左前方,“应该快轮到了。” 倪莱拿着病例向他挥手,怕季随看不到,她还往上跳了几下。 季随看着她笑了起来。 第34章 重写 冯安安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顺着季随的目光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倪莱。 她心口缩了下,收回视线再看向季随,排山倒海的沮丧和绝望瞬间涌上心头。即使上回季随当着她的面亲了倪莱,她也没有这样绝望过。 从来没有见季随这样笑过,从来没有。 其实就是个寻常的笑容,说不出有多好看,不足以迷倒万千少女,但就是——不一样。 如果他能对自己这样笑一下,恐怕当下命都会给他。 冯安安看着季随走过去,伸手盖在倪莱头顶,做了个向下按球的动作。倪莱抱着脑袋朝他吐舌头,季随在她脑门上弹了下,笑着跟她说了句话,然后他们一起朝自己走过来。 冯安安站在原地,身体仿若被抽空。 季随走过来,跟她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直到倪莱向她稍稍弯了弯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从脸上挤出一丝笑:“你好。冯安安。” “冯医生好,我是——”倪莱稍稍停顿了下,“倪莱。” 她本来想要说,我是住在季随家的倪莱,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去掉了前面的那串前缀。 冯安安微点头,问:“你们多少号?还要排多久?” 倪莱看了眼手里的号码:“大概还有五六个,快了。” 季随看向冯安安:“你先去忙吧,我就是普通感冒,不着急。” “也行。”冯安安说,“如果要住院的话,记得去三号楼。” 季随:“知道。” 救援队隶属医院有支应急医疗队,包括冯安安在内,随时准备着接应海上救援回来的伤病员,集中在三号楼。医院虽然整体对外开放,但一般保留应急医疗队的资源,只有所有病房都占满,才会开放三号楼。所以相对来说,三号楼病房条件比较宽松。 冯安安今天也是被临时抽调出来,没想到会撞到青年扎针这种糟心事,更没想到会遇到季随还有那个住在他家的女孩。她收拾着乱七八糟的心情,踱回三号楼休息室。 季随到底没有住院,只在大厅坐着连输了几瓶药水,又拿了一些药就回去了。 输液的时候,倪莱一直陪在身边,两人几乎零交流在大厅坐了一下午。 其实倪莱特别想利用这个两人相处的时候聊些什么的,譬如当年,譬如过去,譬如现在……自她认出季随就是禾子以来,他们还没有真正聊过,但是每抬起脸去看季随,总能被他的神情给堵回来。 他淡着一张脸,没给过她一个眼神,明摆着不想和她说话的样子。 倪莱向来不会主动讨好人,心理建设了数十次,努力张了几次嘴,最后都作罢。 大厅人来人往,大约是顾忌着是在医院,人们交谈都是压着声音,周围并不嘈杂。窗外肥厚的芭蕉叶上残留着雨水,恰有阳光照过来,映得上面的水珠亮晶晶的。 倪莱就这么坐着,脑袋放空,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只一个晃眼,窗外的天就已经暗了下来。 季随终于把今日份的药量输完,拿了些药离开医院,推起院子里的自行车往前走了半步,停下来抬腿跨上去,偏头朝倪莱的方向看过去。 倪莱快走几步过来,这才问:“你不住院吗?” “在哪都一样睡。”季随下巴朝后座指了下,“送你回去。” 倪莱摆手:“你直接回救援队吧,天还没黑透,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烧刚退了些,被风吹会反复加重的。 季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声音略微加大:“上来。” 倪莱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里隐隐透出来的不耐隐忍,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默默坐上去。 季随把她送到9号院门口,一句话没说,调转车头很快隐没在夜色里。 倪莱掩上院门,没明白他为什么叫自己去这一趟医院。 进屋开灯,换了鞋后去厨房洗了手,煮上小米粥,看着燃气灶一簇簇的火苗,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刚刚季随送她回来时,忘记问他要不要进来吃晚饭了。 倪莱打开冰箱,只找到两个西红柿一个鸡蛋,有那么点儿庆幸没有邀请他共进晚餐,半盘西红柿炒蛋确实拿不出手。 队里有食堂,现在正是用餐时间,他不会吃不上饭。 倪莱慢腾腾吃了饭洗涮好,收拾客厅的时候从沙发垫缝隙里扯出一个袋子,脸立马红了。 透明袋子,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东西。 一叠男士内裤。 她慌忙把袋子原样塞回沙发缝隙里,想了想,又捞了出来。 他今早回来,是来拿这个的……吧? 倪莱大口灌了一杯水,在沙发上静坐了会儿,给季随发微信:【你是不是有东西忘记拿了?】 她本来还想厚着脸皮对着沙发上的袋子拍张照片过去,还没来得及拍照,季随就回了条:【我在院门口,你拿过来吧】 倪莱:!!! 心口咚咚咚跳个不停。 就是这个院门口?专门回来拿内裤?怎么一直在院门口等着不进来?等了有多久? 季随其实没等多久,也就半根烟的时间。 回到基地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宿舍吃了药后脱衣服冲澡,这才想起来内裤这茬事。 他叹了口气,重新穿上衣服,骑着自行车又回到9号院,院门锁着,一楼亮着灯,拍了下门,院内没动静。 没急着进去,他掏出一支烟点了咬在嘴里。 瞧着紧闭的院门,突然就意识到——是他不着急进去。 家门一直都在,是他避着视而不见。 季元良。 胸腔闷着一口气,急需吐出来。 季随两腿踩地跨坐在自行车上,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身体前倾,胳膊肘支在车把上,解锁点进通讯录,目光停留在【家】上。 他吸满一口烟,全部吞掉,钻入肺腑漫开,麻痹着心脏。 手机进来一条微信,点开,倪莱发来的消息,他回了条过去,把手机塞回裤兜。 倪莱捏着袋子打开院门,一眼看见对面墙根阴影中的人,星星红点闪了一下,随即湮灭。 季随拿掉嘴里的烟,摁灭在车把上。 倪莱走过去,低着头把袋子递给他,缩回手的时候,掌心多了截温热的东西,不看也知道,是他刚才摁灭的那半截烟。 “谢了。”季随扶好车把,脚掌划了下脚蹬要走,自嘲一笑道,“忘性越来越大。” “季随。”倪莱叫了声。 季随单腿撑地停住,没回头:“有事?” “我想和你聊聊。”倪莱掐着掌心的半截烟。 想他以禾子的身份和她聊聊,随便聊些什么。 季随沉默了会儿,说:“没什么可聊的。” 倪莱站着没动。 季随回头瞧着她,淡笑道:“那就聊一句吧,你那副画,我不喜欢后来有脸的那张,我还是喜欢以前没脸的那个。” 第35章 重写 两人“聊”了十分钟。 季随一直保持着单腿支地跨坐在车座上的姿势,就这么拿着一大袋内裤,吸尽了已经塞到倪莱手里的那半截烟。 本来要走,倪莱突然问了句:“今天你说以后你来罩我,是什么意思?” 季随当时挑了下眉梢,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反问的时候,语气很正经,听起来是真的在困惑。 倪莱回答得也一本正经:“今天上午在楼上主卧,你说完这句话就躺床上睡觉了。你忘了?” 季随“呵”了声,伸手从她掌心抠出尚有温度的半截烟,点燃,咬在嘴里吸了口,似是在回忆:“想起来了,好像有这么回事。” 神态和语调一副流氓相。 果然。 他下一句说:“我把你按窗台上时那会说的吗?我还以为是我做的春梦,不是啊——” 那会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场景一下就铺天盖地漫过来,倪莱的耳朵立即就烧了起来,整个人臊到不行。 反观季随,他的样子就随意多了。 倪莱觉得自己被套路了,严重怀疑他压根就没忘这回事,更没有以为是在做梦。 这还怎么继续往下聊? 尴尬到起飞。 季随借着这个空档慢悠悠抽完这半截烟。 火星烧着了过滤嘴,他最后吸了口,弹灭烟头。 路那侧踱过来一个小青年,他看到这边的情景,很知趣地没有走近,只是大着嗓门喊了声:“季爷。” 季随应了声。 “我当谁呢,黑咕隆咚的,怎么在家门口站着不进去?”小青年虽然和季随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在倪莱身上打转,暧昧笑道,“黑咕隆咚好,有意境。” 怕挨骂,话音还没落地,人早就跑开。 待周围一切归于寂静,季随说:“你进去吧,我回队里。”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在黑影里站着,确实会惹人遐想。倪莱突然就get到季随说“以后我罩着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懂了他为何带自己去医院。 直男式保护。 他就是单纯想让岛上的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岛上的人敬他一声季爷,碍着他的面子,对她也会让几分,断不会再生出来类似三哥的事情来。 原来他对自己并没有非分之想,但是今天在窗前,他那样……就只是耍个流氓? 接下来几天,她没再碰见过季随,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微信或者电话他。日子恢复从前,没什么变化,除了……出门时再遇见熟面孔,他们会主动和她打招呼,去菜市场买菜阿姨也会多塞给她一颗大葱一把香菜…… 夏毅凡和二大爷对她最为友好,时常邀请她去小酒馆玩,虽然喝酒照常买单,但是海鲜全部免费。二大爷为了能让倪莱给他画幅自画像,每回都上赶着给她剥虾剥螃蟹剔鱼刺…… 倪莱渐渐适应并融入了岛上的生活,还是没有画出一副让自己满意的画来,但是已不再焦躁。 “灵感这种东西,我最懂。”二大爷手撑着脑袋,斜窝在美人榻上,耐心等着倪莱画好最后一步,“跟生孩子一样,不成天想着它的时候,诶,就来了。” 夏毅凡在旁边嘀咕:“画不画吧,反正也不卖钱。” 二大爷瞪了他一眼。 夏毅凡:“画都是死了才值钱,这还是你说的。” 二大爷噎了半天,说:“这是艺术,谈钱多俗。” 倪莱用画笔勾勒着二大爷的腰身,没怎么听他们说话,她一直在想着旁的事。 认出季随就是禾子后,以为季随会和她聊些什么,或者是问她些什么……一概没有。有关柳市,他像是比她更不愿意提起。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更多的是隐忍。 不知道他在隐忍什么情绪,就像多年前的那个下雪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把自己摁在墙上咬破了她一块嘴皮。 他那时的眼神……愤怒、压抑、暴躁、隐忍。 现在,她叫他禾子时,他看向她,眼睛里尽是平和,甚至还隐隐带着笑意。 但是她能感觉出来,平和笑意底层,暗涌汹涌。 “画家这个行业出大名以前,是要靠人养的。”二大爷朝着门口方向吆喝了声,“是吧,季爷。” 倪莱提笔的手一滞,僵着肩膀没有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响在她心尖上,咚咚咚快把耳膜震破。 脚步声停在画前,过了得有半分钟,头顶响起一声笑:“还不都是你这样的人赖着不给钱?” 夏毅凡直起身,顿时来了精神:“我去给你泡大红袍。” 季随从画架前离开,往吧台那走:“今儿喝酒吧。” 夏毅凡掂着茶壶:“不回队里了?” 季随:“我这两天休假。” “得咧,那可要好好喝一回。”夏毅凡只顾着高兴,也没问为什么要休假,颠颠找酒去了。 二大爷接着季随那句话,说:“我让倪画家给我画像没给钱,人家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就不乐意了?你这个态度有问题啊。” 季随就笑:“问题是把你画好看了。” 二大爷一下来了劲:“千山万水总是情,你别总嫉妒我的颜值行不行。什么叫把我画好看了?我本来就好看。” 夏毅凡从酒柜里拿了瓶酒过来,听了这话,掂着酒瓶直奔到倪莱跟前,看看画,再看看二大爷,如此反复几次,总算找到了区别:“画上的发际线没那么高,倪画家给你补上去了。” 倪莱:“……” 季随补刀:“我觉得你的发际线就是被辫子坠的。” 二大爷气到昏厥:“我跟你们说,俄罗斯分支民族里流传下来的一个古老传说,发际线是男人性能力的表征,越是发际线高,性能力越是强。” 夏毅凡回到吧台前,给季随倒了杯酒,冲二大爷翻了个嘲讽的眼皮,不想搭理他这茬。 二大爷继续嗷嗷:“你们别不信,我给你们掏证据。” “别别别,可别。”夏毅凡连忙摆手,“倪画家还在呢,求你收敛点。” 真怕他急红了眼不由分说掏蛋来求证。 二大爷像是洞悉了夏毅凡的心思,囔道:“那哪能啊,我就是给你们看一个聊天记录,这个传说是我认识的一个俄罗斯美女告诉我的。” 三个男人嗨聊起来,顾忌这倪莱这个女人在,他们说话还算收敛,没有太出格。 倪莱一直抿唇没插嘴,她看着二大爷,在画上时不时添两笔,眼睛余光全在季随身上。 他在吧台前坐了下来;他随手拿了吧台上的一个骰子在撂着玩;他和他们说着话,虽然在笑,但是眉宇间似藏着心事;他闷了口酒,他喉结滚动的很慢,他舔了下牙齿;他手指在裤缝上来回磨蹭了两趟,好像是在忍着抽烟的念头;他最终还是掏出根烟,在嘴里叼了很久才点着;他的感冒好像好了。 画笔顿住。 倪莱蓦然想起来,他这几天没联系自己,有可能是在养病,而她完全忘了用这个借口跟他发微信。多么好的一个借口和时机,她却错过了,真不知道这几天都在过些什么。 她检讨了半分钟,瞄了眼季随,张了几次嘴,始终没说出话来。这个时候贸然去问他感冒有没有好利索,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再去瞄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眼睛。 呼吸一滞,慌忙撇开。 天啊地啊,被逮到在偷看他了。 画布上二大爷的食指突出来一节。 倪莱拿着画笔在思考怎样来弥补这一笔。 “倪莱。”很好听的一个嗓音。 倪莱抬眼。 季随看着她,笑道:“你过来歇会儿喝一杯,别累着二大爷,看他屁股都快磨出茧了。” 这话说的,到底心疼谁累。 二大爷扭着脖子就不乐意了:“你自个心疼倪画家别拉上我。” 倪莱耳朵一红,有点尴尬,坐着没动。 季随笑着向她招手:“阿凡新学了一款鸡尾酒,正手痒着,你来尝尝。” 既然季爷说他手痒,那他就手痒。夏毅凡知趣地开始摆调酒的那一套,朝着倪莱笑着说:“这酒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呢,你尝了后给取个文艺气息浓厚的名字呗。” 倪莱这才放下画笔,站起来去洗了手,回来的时候二大爷又胡咧咧上了。 “这画画每天得废多少颜料和画布,只出不进的。季爷,你要努力了,救援队的死工资怕是养不起。” “所以我就说你没事的时候,跟着我做做直播多赚几个钱,啥也不用你干,你就露个脸坐那就行,咣咣的火箭游轮往你脸上砸。” “你点个头,现在就能让你C位出道。” “组合名字不用改,还是‘你二大爷’。因为我也是爷,你也是爷,正好凑成俩大爷。” “哎,你到底听没听?我说正经的呢。” 季随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我刚在算钱。” 二大爷:“三七分,我七你三,但是如果你在直播时和粉丝互动,提成就再高些,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季随:“我是在算我的存款,够了。” 二大爷:“什么够了?” “养女人够了。”季随瞧见倪莱走过来,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改口道,“养一个不出名的画家,够了。” 这话暧昧到这个份上,就差明说倪莱就是我女人了。 季随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屋里气氛立马就变了,饶是二大爷这么贫嘴也住了口,倪莱更是不知所措,耳根烫到不行。 季随瞥她一眼,不以为意地笑笑:“酒调好了,你过来尝尝。” 倪莱这才走过去,拣了个高脚凳坐下,端起酒杯慢慢品。 夏毅凡划拉着手机屏幕,有点儿闷闷不乐:“季爷,听二喜说,你这两天倒腾了辆吉普车?” “嗯。”季随点点头,“新的贵,买不起,弄辆二手的我自己改装下,凑合用。” 他这是自谦了,以前在部队时他是捣鼓车的一把好手。二手的破车卸卸装装,经过他一捣鼓,性能比同款的新车还要好上一个档次。 夏毅凡:“你要用车的话,我这里有,你随时都可以用。买一辆多不划算,又不天天开。” 季随:“过几天我要跑趟长途。” 夏毅凡:“去哪儿?” 季随嘬了下过滤嘴,掌心转着火柴盒,没有回答。 今天下午在队里时,他拿着扳手躺在吉普车底捣鼓零部件,毛线就问他这个问题,他没回答,毛线站在车轮前耐心地等。 他把螺丝一一拧好,见毛线杵着还没走,问了声:“今天几号?” 毛线:“十五号。” 季随:“这月底我合同到期。” 毛线愣了半晌,哽着声音问:“你要走?” 季随:“离开几天。” 毛线:“什么时候回来?” 季随拿着扳手敲打了一通,从车底钻出来:“没定。” 毛线问他要去哪儿,是不是回家,他没吭声,只觉得心烦,冲澡换身衣服去了趟办公室,见自己这两年的假攒的数不清,就勾了两天。骑车绕着岛转了圈,回到9号院,院门锁着,想了想没有进去,往前骑了一段路,来到小酒馆。 倪莱果然在,看样子和夏毅凡他们相处还不错。 他想,放她一个人在这里看着9号院也还行。 “季爷,你要去哪里?”夏毅凡又问。 回家。 季随不想说这个字眼。 有些东西,不见不听不接触还好,一旦见了听了接触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譬如季元良的声音。 他听见了,就再也坐不住。 想立刻飞回家,但多年的拗性使然,或者说近乡情怯,又不想那么快回去。 所以买了辆吉普车,打算一路开回家。 十一月开始,从这里北上,再向西切,就是柳市。这个时节,沿途风景渐次,如果天气如常,正好可以历经夏春秋冬四个季节。 柳市有山,冬天来得早。如果幸运,说不定能赶上第一场雪。 一路见过四季。 “好地方。”季随抄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回个好地方。” 第36章 重写 季随放下酒杯,从抽屉里摸出一副扑克牌:“玩牌吗?” “必须玩。”夏毅凡跳着跑开,“我去拿些磨牙的零食来。” 二大爷积极地去擦桌搬凳子。 季随洗着牌,转头看倪莱:“一起玩吧。” 倪莱咬着酒杯壁,晃了晃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我不会玩。” “玩牌要的就是不会玩呀。”二大爷耳朵尖,“玩得好谁还和你玩。” 倪莱:“……” “没关系。”季随笑了下,“我教你。” 倪莱:“!!!” 就是平平常常的笑容,平平常常的声音,怎么搁他身上就分外的好看好听。 季随看着被她剩下的半杯酒:“喝不惯?” 倪莱连忙吐掉杯壁:“没没,怕后劲大,喝得慢。” 夏毅凡端了两盘零食过来,正好听到这话,说:“倪莱懂酒,这酒就是要慢慢喝才能品出味来。一杯好几种层次,喝得快就混了,没意思。” 季随看了眼倪莱。 倪莱下意识举起一只手,像报告老师的犯错小学生:“我不抽烟,酒会喝,但是不到酗酒的程度。” 季随被她逗笑:“敞开喝,喝趴下送你回去。” 倪莱手脚顿时不知道往哪里放,左手放下来的时候,摸了摸耳朵,今天这是烫几回了?好丢人。 “就先来个全民普及的吧,斗地主?”夏毅凡坐在凳子上,接过季随手里的牌,眼睛扫到倪莱,“哎,对了,这酒名字想好了没?” 倪莱摇头。 二大爷:“先甭管酒名了,叫蛋蛋也是这个味。发牌之前先定好惩罚规矩吧,这个要紧。” 季随坐下来:“罚你裸奔。” 二大爷嚷起来:“你怎么就肯定是我输?如果倪画家输呢?男女惩罚一样?” 季随:“必然不一样,就罚她给这个酒起个名吧。” 二大爷拍桌瞪眼:“苍天啊大地啊,要不要王法啦。我二大爷在此强烈呼吁男女平权!” 季随:“滚吧。” 二大爷叨叨个不停,一会囔囔着要直播斗地主,一会又嚷嚷着不公平要打倒臭地主。 夏毅凡不耐烦他:“谁乐意看你裸奔?干瘪瘪的。输了就把您那麻花辫剪了吧,谢谢。” 二大爷:“死了才翘辫子,兔崽子,咒我死?” 夏毅凡:“您长命百岁。” 二大爷嘿嘿了两声:“人间自有真情在,今儿打牌谁都不能耍赖。” 男人输了脱衣服,女人输了给脱了衣服的男人画自画像。 然而倪莱水平实在太菜,不会记牌算牌,被夏毅凡吐槽出牌全凭脸,也就是看哪张牌好看就出哪张。尽管由季随照拂,她也连输了好几局,压根不给男人脱衣服的机会。 夏毅凡苦着脸:“这个不好玩,咱们换个玩法。” 二大爷玩牌非常认真:“换可以,但是倪画家输了那么多次,总要惩罚一次的吧。不罚说不过去啊实在是。季爷,你说句话啊。” 夏毅凡去看季随。 季随面色如常,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大拇指肚捻了捻唇角,说:“谁脱光衣服?” 打牌之前的规则:女人输掉了就给输掉底的男人画像。 现在没男人输掉底,所以略过这个步骤,直接脱。 夏毅凡小声道:“抽签?” 二大爷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给他使眼色:“抽什么签,就季爷吧。” 季爷的女人。 这种脱光的事情,怎么好意思留给别人? 夏毅凡领会,眼睛开始乱飘,一个劲地点头。 倪莱真想掉头就走,说她玩不起就说去吧。 然后,她听到季随说:“她给我画过裸画。” 倪莱:“!!!” 夏毅凡二大爷:“!!!!!!” 季随面色如常,陈述口吻道:“所以就算罚过了。” 夏毅凡感觉自己喉咙眼都是紧的,太他妈刺激了,非要这么直白吗,你们这样,我闲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脑补这个画面的啊啊啊。 他干着嗓子往外蹦字:“那那这个就算了,倪莱还是给酒取个名字吧。” 倪莱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全程盯着桌面的一条裂纹没移开过眼:“我想想,想想。” 这种莫名其妙就成了季随“小媳妇”的感觉虽然很羞耻,但是她却血液沸腾地很享受是怎么回事。 季随瞧她一眼,酒杯在掌心转了转,说:“我倒是想了一个酒名,你们听听?” 夏毅凡:“什么?”酒名这种事情也替媳妇想。 季随:“见过四季。” 倪莱的眼睛亮了亮,抬头看他。 刚才那杯酒缤纷的颜色,确实和四季挺搭。没想到他还挺……小清新。 季随感应到她的视线,转头迎过来,说:“你刚喝了那杯酒,知道其中滋味,你觉得配这个名字怎么样?” 颜色是挺配,眼睛直观就能看出来。 滋味嘛----倪莱看着他的眼睛……忘了刚才那杯酒的滋味了QAQ 她吞咽了口唾液,努力去回味酒的滋味,脑子卡壳,味觉失灵,直愣愣看着他的眼睛,就想起她刚来岛上时,他从三哥手里捞出自己,劝她走的那个清晨,也是在这个小酒馆,她看着他,当时,确确然然从他眼里看见了四季。 倪莱猛点头:“我喜欢这个名字。” 季随笑了下。 夏毅凡也跟着说:“就这个吧,别人一听就知道季爷给起的名,‘见过四季’,带着‘季’呢。” 二大爷咂摸了下嘴:“骚。” 夏毅凡:“……好。好名字。我去给你们每个人调一杯‘见过四季’。” 季随起身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倪莱背靠在门口墙上,垂着脑袋,双手抄在外套兜里。 季随四下望了望,走过去:“等我?” “哦。”倪莱从喉咙里咕噜了声,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走?” “下月初吧。我正要和你说。”季随挨着她靠在墙上,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指间转着火柴盒,说话语速有点慢,“我这回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9号院你随意住着,离岛时跟夏毅凡说声就成。” 倪莱:“跟你说不行吗?” 季随被她问得懵了一下,一口烟吸满吐出来,才有点儿反应过来,哂笑道:“也行。” 一条金毛蹿过来,扑在他腿上摇尾巴。 季随蹲下来,伸手顺了顺金毛的脑袋,抬头去看倪莱:“它叫大白,以前在救援队里,受过几次挺严重的伤,年龄大了,今年退休,我把它放在小酒馆拜托夏毅凡照料。” 倪莱站的位置偏西,季随抬头看她时,正好逆着光,西斜的太阳不算太强,但洒在眼睛上,他还是本能地眯起眼。 微黄的太阳光铺在他眼皮上,一根根睫毛清晰到惊人,阴影落下来,就很好看。 季随眯着眼,继续说:“你喜欢的话,可以把大白带回9号院,它侦查能力挺强,也很护主。” 这句话有交代的意味在,倪莱蹲下来,季随在大白脑袋上拍了下,大白立马坐直,抬起爪子在倪莱手上拍了下,然后梗着脖子把脑袋歪到一边,不看倪莱也不看季随,十分认真地在赌气。 季随笑出声,手掌覆在大白脖子上:“以前怎么教你的?和人握手打招呼时要看着眼睛。” 大白又梗了梗脖子,僵持了十秒,把脑袋歪过来,眼睛看着倪莱,乖乖抬起前爪。倪莱也觉得好笑,赶紧伸出手接住爪子,来了个个友好握手。 一根烟抽完,大白和倪莱关系进展还算可以,季随站起来往屋里走,倪莱和大白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进了屋。 夏毅凡和二大爷正蹲在凳子上嗑瓜子,见他们进来,说:“今晚都在这里吃,打火锅?” 没人反对,火锅食材很快备好,开吃的时候二大爷提出要玩一个新游戏,说是跟着一个电影里学来的,他以前和其他小伙伴玩过几回,回回都能有惊喜:“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从现在开始,我们每个人的手机都放在桌上,所有信息电话一律公开,接打电话外放,收发信息当众念出来。” 夏毅凡期盼的眼神看季随:“我又没有什么隐私,随便。” 洗菜的时候他问季随到底要去哪里、出去多长时间、回来后是不是还继续留在救援队……季随都没有回答,他挠心挠肺地想知道,撬不开他的嘴,也特别想借这个游戏从中挖出点什么。万分祈祷这段时间有人联系季随。 季随:“无聊。” “待会儿就有的聊了。”二大爷征求倪莱意见,“倪画家,玩吗?” 倪莱和夏毅凡心思差不多,想知道季随的动向,反正自己的手机除了垃圾短信没什么动静,于是她点头:“好啊。” “三比一通过,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二大爷率先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都开铃声,不许静音。” 夏毅凡和倪莱把手机放在桌上,都去看季随,季随从锅里捞了一碗涮羊肉,沾着酱料吃完了,感应到身上聚着的目光,抬头看过去,“啧”了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放在了桌上。 结果这顿饭吃得很是……聒噪。 二大爷和夏毅凡的手机接连起伏地响,听他们聊骚吹屁订购酒单……脑壳嚯嚯地疼。 季随的手机响过两回,一回是毛线,一回是指导员,都说是想和他聊聊,问他今晚几点回去,季随答了后,他们也没再说什么。 倪莱的手机一直很安静,这顿饭吃到快结束时,手机终于响了一次。章小怜的语音微信加几张图片。 倪莱快速扫了眼,下意识想要反扣手机。二大爷和夏毅凡当然不会就此视而不见,嚷嚷个不停。 下午斗地主时就输个不停,被他们照顾到象征性地惩罚一下了事,如果现在再矫情,就有点儿不太说得过去,倪莱自己也不想被说玩不起。 其实也没什么……吧。 一条语音,她没听,但是根据图片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章小怜一定是又在发春了。 倪莱抿紧嘴唇,点开语音。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那个,那个男人穿肚兜吧。我刚刚无聊找了几张裸男图,给他们每个人都p了个红肚兜哈哈哈哈哈哈图片发给你,你猜我最喜欢哪个型的?】 饭桌上的三个男人:“……” 倪莱面颊发烫,问:“图片,你们要看吗?” 男人们纷纷摇头,表示拒绝。 啊呸,已经控制不住开始脑补画面了。 二大爷咳嗽了声:“游戏规则了解一下?不能不回复!她不是让你猜吗?你还没猜呢。” 倪莱耷拉着眼皮,快速扫过图片,还真是每个型都有,肌肉猛男、清纯小哥哥、伪娘……一个比一个辣眼睛。 随便说一个吧。 倪莱语音过去:【第一张。】 章小怜秒回:【第一张?肌肉猛男那个吗哈哈哈哈哈我看着像杀猪的,红色肚兜像是杀猪溅上的血哈哈哈哈哈】 求求你别再继续聊了啊啊啊。 章小怜嘴似炮竹,噼里啪啦个不停,这条语音结束,不等倪莱去按,自动播放下一条。 【倪莱姐,页沙岛那个岛主,对,就那个操飞世界的男人,你不是说他很骚吗?你画张他全果穿红肚兜的画过来,不用画太细,我就看个大概。】 第37章 重写 倪莱尴尬到飞起,想一头扎进火锅里。 饭桌上的气氛诡异到不行,倪莱努力用意念在桌上刨坑,想把自己埋进去。根本不敢去看季随,但是能感觉到二大爷和夏毅凡在憋笑。 夏毅凡这天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季爷怎么就这样子了呢! 今天下午季爷就说倪莱画过他的裸体画! 还挺……会玩。 可是有点儿嫉妒是怎么回事……但是……季爷这次去远门并没有要带倪莱。诶?那岂不就是意味着他会很快回来? 夏毅凡的心情就瞬间又明朗了起来,再去看倪莱,觉得她比之前更顺眼了。 二大爷还在起哄:“你回复她啊,画不画?” 倪莱的脸简直不能要,最后还是季随给她解的围:“饭吃好了吧?” 吃饭结束,也就意味着游戏结束。 天色黑透,月挂海上,小酒馆陆陆续续有人来喝酒聊天消磨时间。 夏毅凡忙着招呼客人,他们这桌也就散了,倪莱一直没敢去瞧季随的脸色,趁机溜回了9号院,但是第二天又发生了件更尴尬的事情。 二大爷要去隔壁叶子岛直播野外求生,他说叶子岛还未被开发,尚保留着野生原貌,非常适合写生。倪莱动了心,带上画架和他一起前往,到了后才发现上了当,沙滩上一片的比基尼美女。 二大爷解释说岛上确实没开发,都是天然石林和百年古树,沙滩也不算是开发,只不过当地人觉得叶子岛风景好,常来这里玩沙子,久而久之,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受欢迎的旅游景点。 “你看着像旅游景点,其实它不是。”二大爷拿出手机准备直播,“你看那些人,有些我都认识,就是附近岛上的人,并不全是游客。” 有两个在海里游泳的美女看见二大爷照着她们举个手机,冲他比中指,骂:“老流氓。” 附近正在海上骑摩托艇的一个男人看见这边的小状况,二话不说英雄救美骑着摩托艇撞过来。 皮划艇被撞翻,二大爷和倪莱掉进海里。两人都会游泳,又是靠近沙滩的浅海区,挣扎了几下抓着皮划艇也上了岸,都没有受什么伤,就是衣服全湿透,手机和画架全泡在了海里。二大爷嚷嚷着让人赔,人家骂他猥琐老头在线偷拍,争执上升到人身攻击和近身搏斗,奈何二大爷上了岁数战斗力太渣,体力和年轻小伙不能比,刚上手就挨了两拳揍。 倪莱借了一个人的手机联系到季随,季随及时赶来,这场争执才作罢。二大爷挨揍的时候,沙滩上有人认出了他,揍他的人也就手下留情没有出重手,疼一阵也就过去了,没到去医院的份上。 二大爷是个乐天派,揍他的小伙赔礼道歉又承诺赔偿同款手机和画架后,他拍拍屁股颠颠去买了个泳裤,换下湿衣服,买了杯冷饮,去沙滩另一边找妹子聊骚去了,毕竟这条沙滩线长,不是全沙滩的人都看见他挨了揍。 今天天气不错,季随带上冲浪板刚找好地方就接到了倪莱的求救电话,他劫了辆摩托艇直接就冲到了叶子岛。时间紧急,身上只穿了件沙滩裤,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更没有给倪莱带衣服。 刚骑着摩托艇开过来的时候,季随就注意到了叶子岛南边,非常适合冲浪。现下人群散开,他拿着冲浪板就想过去。 “我先送你回去?”季随看着在海水里泡成落汤鸡的倪莱,保持礼貌客气道。 浪不等人,向来都是人去逐浪。 倪莱瞧出季随逐浪的迫切,没怎么好意思耽误他时间:“回去也没什么事做,这里风景不错,我在这里逛逛,等二大爷一起回。” “也行。”季随在她身上扫了圈,下巴指向附近的一个泳衣摊位,“带钱了吧?” 倪莱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季随冲进海里没了踪影。 倪莱买了套泳衣,去临时搭建的沐浴间换上,在沙滩上过逛了半圈就被刺激了回来,她们一个个的都太大了。 本来是不在意,但是……她手搭在额头踮脚朝海里望去,季随冲浪的样子实在是……诱人。 她舔了舔牙齿尖,翻找出还能用的两只画笔和刷子,给自己小腹和胸口都刷了阴影,各get了马甲线和事业线。相当逼真。 本来觉得自己算是有点儿小牛逼,两个小时后,她才知道这一举动是有多傻逼。 倪莱刚开始还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碰水,把湿衣服晾起来,买了太阳帽墨镜,在躺椅上喝了杯冷饮。这个位置看不到季随,她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打了个小小的盹,醒来后就忘了马甲线事业线这回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沿着沙滩朝南走,心想去找找季随,看他冲浪。 果然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季随。 他好像对现在的浪不太满意,在海里等了会儿,就带着冲浪板游了回来,上岸后捡起地上的沙滩裤套上去,直起身时看见了倪莱。 倪莱走上前,和他聊了几句。天色还有些早,二大爷不知跑去了哪里。 “游泳还是摩托艇?”季随没有说现在就回去,直接丢给她两个选择。 倪莱有点儿想骑摩托艇,觉得刺激,但是她以前没玩过,犹豫道:“我不会玩摩托艇。” 季随:“我教你。” 倪莱:“……谢谢。” “你在这等着,我去把摩托艇开过来。”季随说完这句话站着没动,似乎是挣扎犹豫了会儿,然后从沙滩裤的兜里掏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丢到她身上,目光似笑非笑地在她胸口停留了两秒,转身离开。 手帕从她身上掉落在沙子里。 ?? 倪莱的视线从季随背上的刀疤收回来,弯腰捡沙子的手帕,起身的时候低头就看见了胸口的阴影和事业线糊成了一片。 !!!!!! 小腹上的马甲线顺着肚皮往下流,惨不忍睹。 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丢死人了啊。 倪莱抖落掉手帕上的沙子,心情复杂地默默擦干净了污渍。 季随骑着摩托艇停在海边,远远看见倪莱买了个披肩系在腰间,又租了个救生衣套上去,自己转着圈四下拽了拽,似乎还挺满意。 季随不觉笑了起来。 她身材虽然不是火辣吸人眼球那一款,但是该翘的翘,该凸的凸,皮肤白的像牛奶,看起来就很……柔顺光滑。 但是——她整个人的气质很硬冷。 这种反差挺吸引男人。 征服欲或者什么欲,想把她捂在手里揉巴顺溜了。 不知道别的男人是不是有这种念头,反正季随现下看着她,脑子里就是这么想的。 倪莱扑克脸走过来,墨镜遮住半张脸。 季随再次笑,墨镜下的眼睛一定在慌乱地躲来藏去。 太他妈可爱了。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明明内衣比比基尼的布料大多了,女人能穿着它在外面走来走去不怕男人看,却遮遮掩掩不让男人看她们穿内衣时的样子。”季随笑看着倪莱,“我现在总算是知道原因了。” 倪莱:“啊?” 季随目光故意在她身上巡睃了一遍,说:“有时候,遮盖的越多,反而越引人犯罪。” !!! 救生衣在身上晃荡,几乎看不见泳衣,像是里面什么也没穿。披肩包裹着臀部,两条笔直白皙的腿从披肩下露出来,脚趾头由于紧张,扣在沙子里。 季随觉得如果他再这么逗她一会儿,她就能用脚趾头原地抛出一个沙坑把自个埋进去。 “上来吧,坐后面。”季随适可而止,笑道,“这个比自行车后座稳当。” 倪莱抿唇疾步走过去,待坐稳了,季随突然扭过头来,商量口吻道:“带你玩高兴了,就不画我裸着穿肚兜的画了吧?” 倪莱瞬间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脸烫到不能行,昨晚微信肚兜事件加上刚刚手工事业线,她简直想立马沉在海底。 摩托艇猛地掉转头,向着大海深处冲去。 倪莱身体猛地一栽,下意识抱住季随的腰,脸撞在他后背上。 后背很烫,比她的脸还烫。 适应了速度后,脸离开他的背,倪莱发现刚才她嘴唇贴着的地方,正好是背上的那道疤。 心脏控制不住突然砰砰剧烈跳了起来,想再贴上去,亲亲它。 摩托艇跑起来后,速度虽快,但是挺稳,饶是如此,倪莱还是抓着季随转弯、逐浪等等时机把嘴唇贴上去一次又一次。 刺激又过瘾。 金黄的太阳光在海上铺成一片时,季随载着她回来。 倪莱一直等他问骑摩托艇的感受,她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但是季随没有问,也没有提之前的那句玩笑话——带你玩高兴了吗? 高兴。 还画我穿肚兜的画吗? 画。 倪莱跟在季随身后,沿着他留在沙滩上的脚印一步一坑走着,在心里自问自答。 季随突然停下,侧过身向后看。 倪莱一只脚刚好踏进他踩出的一个坑里,另一只脚抬起来,犹豫着将落不落的。 坑大,脚小。 此时此刻,倪莱觉得今天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涂脚趾甲。 章小怜曾说直男最钟爱大红指甲。 她的脚白,又在海水里泡了半晌,脚面愈发的白,如果涂上大红指甲油,会非常性感。 倪莱看着季随,抿了抿唇。 季随没说话,跟着她的样子,舔了舔嘴唇,然后抬起胳膊,手向后弯,手指在肩背上的那道疤痕上摩挲了下。 倪莱:“!!!” 她嘴唇耍流氓的地方。 他知道?!!!!!! 季随咧了下嘴,笑:“有点儿痒。” 倪莱动动嘴唇,喉咙发干,痒痒的,吐不出一个字。 季随看着她的眼睛,终于问了:“摩托艇还行吧?” 倪莱怔怔点头。 季随再说:“其实海上项目挺多,下回带你玩飞板。” 还有下回?倪莱使劲点头。 季随笑笑,转过身往前走。 倪莱心口扑通扑通,像是衙门口鸣冤的鼓点,一声声催促着她把冤屈说出来:“季随!” 他不问,她也要说,非说不可。 “坐在摩托艇上时,我的感受就是——想要大海没有尽头,坐到天荒地老。” 想和你一起,坐到天荒地老。摩托艇也好,自行车也好。 季随身形顿住,抬手摸了把脸上盐湿的水,回头说:“大海本来就没有尽头。” 第38章 已替换 从叶子岛回来后,倪莱一直等着季随说的下回,但是他一直待在救援队里忙,一连十天没出来过。 倪莱按捺不住,发微信问他,问得很委婉。 他回:【后天晚上我歇班,去小酒馆喝见过四季。一起?】 倪莱:【好。】 然而后天还没到晚上时,她在码头看见了王茹沁。 这些时候在页沙岛太快乐太随心所欲,她忘了王家那些人,忘了她是个面瘫,甚至忘了她来这里的初衷——寻找画画灵感。 见到王茹沁的刹那,这些种种一股脑冲上来。她太阳穴嚯嚯地跳着疼,脑袋里嗡嗡嗡蝉鸣般响个不停。 一念地狱。 王茹沁朝她笑。 倪莱仿佛从她的笑容里看见了恶魔的獠牙,能把她生吞活剥的獠牙,拖她下地狱的獠牙。 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暴躁情绪瞬间涌上来,将她淹没。 王茹沁再说了什么,她就听不太真切了,耳鸣得厉害。 王茹沁跟着倪莱去了9号院,王茹沁把行李箱放进了卧室,王茹沁和她的闺蜜们大笑着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像是没注意到脚下踩着的全是倪莱的废画稿…… 倪莱暴躁地去翻找药,很久不吃,不知道被放到了哪里,四处都找不到。王茹沁问她在找什么,她跪爬在地板上,视线从沙发底下收回来,抬起头去看王茹沁,王茹沁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又问了她一遍。 她看见王茹沁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打开了地狱之门,画面一帧一帧慢放,慢到她能看见王茹沁口腔里唾沫星子的运行轨迹,然而声音却是成千万倍的扩大,往她耳朵里钻。 倪莱抬头摸了下耳朵,以为会摸一手血回来。 王茹沁嘴巴依旧在动。倪莱盯着她,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拿东西砸烂她脑袋的念头。她深呼吸,闭眼休息了会儿,从地板上爬起来,走出9号院,无意识地往小酒馆走。 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小酒馆,就是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她今晚和一个人在小酒馆有个约定。 她要找到他。 “你这个姐姐,好怪,一句话也不和咱们说。”与王茹沁同行的一个女孩道。 “画家嘛,搞艺术的人都怪。”另一个女孩看了看王茹沁,自觉是在给她姐姐说好话。 “什么画家,就是个破画画的,卖不出一幅画的画画的。”王茹沁鄙夷道,“基因随了她那个见不得人的小三妈,真给我们家丢脸。” 几个人耳闻过王茹沁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知道王家对她的态度一向不好,现下王茹沁这么说,她们心里有数,对倪莱的看法也就微妙了起来。 “我们真要住这里吗?”其中一个女孩问,“我看房间不太够。” “住宿的事再说,反正我们也提前订好了房。先把东西都放在这里,找地方吃饭去。”王茹沁说,“我这个姐姐请客。” 王茹沁的一个闺蜜从事旅游景点开发工作,前几天瞄上了页沙岛,就琢磨着过来实地考察给公司探探路线。一次聊天时,王茹沁知道了这个消息,恰巧她刚从一个挺火的小视频里看见了倪莱的影子,也知道了倪莱所在的地方是页沙岛。 页沙岛暴风雨那夜,二大爷在超市录制的一个短视频,季随带着几个救援队的队员从倒塌的房屋下救出马六夫妻。这个视频刚放在平台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什么热度,随后二大爷开直播说了这个事,为了点击率和播放量,二大爷当时把季随推了出来,有了“史上最帅救援”的热度,当时季随和倪莱同框出现了有半分钟,再几天二大爷重开直播给倪莱送螃蟹,又把季随和倪莱同框了一次,虽然只有十来秒,但是画面足够清晰,清晰到可以看到季随的手是放在倪莱大腿上的…… 王茹沁就是根据这两个小视频顺藤摸瓜找到的倪莱,于是,在闺蜜说了来页沙岛开发旅游线路的时候,她也表示想来逛逛,叫了几个姐妹一起来到页沙岛。没想到刚登岛就碰见了倪莱,她们在岛上有提前订房间,并不是一定要和她同住,就是想窥探她现在的生活顺便恶心恶心她。 视频里的最帅救援居然看上了她?怕是不知道她见不得光的身世吧。私生女,面瘫,破画画的,凭什么就顺利“洗白上岸”?就因为页沙岛离柳市远没人知道她的黑历史? 王茹沁从小就看不顺眼倪莱,后来父亲王腾飞再继和女人胡混给她生了好几个弟弟妹妹,她也长大成人,自认成熟不少,对倪莱的敌视减少很多,但是本身立场不同,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对倪莱的成见,更不用提好感。 倪莱过得不好,她心情舒畅,认为一切都是报应;倪莱过得好,她心里极度不平衡,尤其是今年初王腾飞透露出想要出让一部分股份给倪莱后,她更是不忿到极点。 王茹沁怀揣着这样的心思跟着倪莱到了小酒馆,一行青春靓丽的美女突然出现,很是吸睛。在王茹沁表明身份后,夏毅凡和二大爷对她们更加热络。 二大爷:“看你俩长得不太像啊。” 王茹沁瞧着倪莱:“我们同父异母,各随各妈。” 二大爷拍马屁道:“那两位阿姨都挺漂亮的。” 王茹沁笑得别有用心:“倪阿姨是很漂亮,不然也不能够让我爸出轨不是?” 二大爷:“……” 周围静了片刻,再去看倪莱的目光就显得意味深长起来。好在二大爷见多识广,什么场面没见过,硬是凹了几个冷笑话把话题带跑偏,又有夏毅凡配合,气氛才算和缓。 倪莱一脸漠然地坐在吧台前喝“见过四季”,耳鸣越来越严重,身体本能排斥任何人声。 季随过来的时候,她自己也记不清已经喝了多少杯。他坐下来说了句什么,她甩了甩脑袋,嗡嗡嗡,还在蝉鸣,根本听不清。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王茹沁朝季随脸上吐了口烟圈。 季随刚出现在小酒馆,王茹沁就认出了他。只看他一眼,她就觉得,即使没有倪莱,这样的男人也值得撩一下。 二大爷给他们做了自我介绍,王茹沁很懂得话术,虽然全程她说的多,季随基本没吐几个字,但也没怎么尴尬,气氛还算可以。 夏毅凡给每个人都调了杯“见过四季”:“这名字是季爷起的。” 王茹沁她们几个“哇”声一片,星星眼看着季随犯花痴脸。 季随微蹙着眉,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烟塞在嘴里,划开一根火柴点着,刚把火柴棒甩灭还没有吸一口,烟就被旁边的王茹沁抽走。 众姐妹吃瓜脸,王大小姐又开始用这招撩男人了。无往不胜攻无不胜。 俗称斩男撩。 王茹沁手指夹着烟,微抬着下巴,朝季随媚笑了下,把烟放进自己嘴巴里轻轻咬了下:“谢谢你的酒。” 过滤嘴上留下一个口红印。 季随看了眼吧台后的夏毅凡。 夏毅凡立马举双手:“今晚这酒不是季爷买单啊,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王茹沁眼睛一直看着季随,挑眼角笑道:“谢谢你给酒起的名字,我很喜欢。” 她从小生活环境优渥,本身长得也挺美,气质属上乘,挑起一边眼角笑的时候蛮招人,女人味十足。 她很懂自己的美。 季随看着她,手指轻叩了两下吧台,没有说话。 夏毅凡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惯常动作。 夏毅凡刚想要说点儿什么来化解一下,就听到王茹沁徐徐说了句:“季爷,你请我喝酒,我请你抽烟啊。” 然后,她把烟重新塞回嘴巴里,优雅地把烟吸满,抽走烟,再朝季随挑了下眼角,徐徐吐气,烟圈从樱红的嘴唇间流淌出来,全部喷在季随脸上。 二大爷:“!!!”小姐姐厉害了嗷嗷嗷。 夏毅凡:“……”这位大姐要凉凉了呵呵呵。 昏暗暖黄的小酒馆,一男一女两张脸离得很近,中间隔着缭绕的烟雾,气氛暧昧到极点。 季随抿唇沉默。 王茹沁把夹烟的手伸向季随,想要亲自塞回他唇间:“还给你。” 倪莱扶着吧台站起来。 季随越过王茹沁看向她,微蹙着的眉头倏忽展开,他偏开头躲过王茹沁送来的那根烟,兀自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在吧台上磕了磕,抽出其中一根最长的烟,叼在嘴里,再推开火柴盒拣起一根划着。 火苗蹭地蹿出来,差点儿燎着王茹沁的脸,她本能往后扬了扬身体,两人之间撤出一段距离。 倪莱趁着这个时候已经摇晃过来,硬是用蛮力撞开了王茹沁。 “见过四季”入嘴味道极淡,但是后劲挺大,倪莱连喝了好几杯,脑袋胀大如球。 在看见王茹沁喷了季随一脸烟的刹那,她的脑袋嗡一下炸开,只余一个念头:这是她的禾子,她一个人的禾子,谁也不能抢走。 倪莱站在季随面前,张了张嘴,叫了声:“禾子。” 自己没有听到。 不知道季随有没有听到,她还想再叫,但是王茹沁“不经意”地撞了下她的肩膀,她踉跄着往后栽。 一只手伸过来,稳稳抓住她,把她带到一个结实的胸膛前。 季随叼着烟笑了下,说:“烟要这样抽。” 两颊凹陷,用力吸了口。 右手握着倪莱,左手伸到嘴边把烟抽走。 低头,嘴巴贴在倪莱唇瓣上。 倪莱猛颤了下,嘴唇不由自主微微张开,季随把这口烟全部渡进她嘴巴里,倪莱全部接受,吞进了喉管里。 二大爷吹了声口哨。 季随离开她的嘴巴,烟雾从她鼻腔里出来。 倪莱仰头看着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和勇气,魔鬼一样怂恿着她突然踮起脚尖,不管不顾地勾住季随的脖子,疯狂地吻上了他的唇。 去他妈的四季,去他妈的夏季鸣蝉。 季随后腰撞在吧台上:“……”耍流氓反被耍。 倪莱的舌头很快扫进来,季随尾椎骨一下麻到尖尖。 去他妈的麻麻。 季随把烟丢在酒杯里,空出手来。烟沉到杯底,他双手用力一握,抱着倪莱的腰转了个身,压她在吧台上,狠狠回吻过去。 比她更疯狂。 小酒馆诡异地静了片刻后,口哨声此起彼伏。 “烟还回来了。”季随在她耳边轻笑了声,“乖啊。” 一字一句,倪莱听得一清二楚。 脑袋里一直在嗡嗡嗡叫个不停的蝉一哄而散,前所未有的安静。 第39章 很甜 亲了一回,就有了第二回 。 当时两人不知道谁先看了谁一眼,也分不清是谁先主的动,唇瓣碰上的时候就不管不顾了起来。 亲了再说。 事实是,亲了以后谁也没说。 王茹沁在页沙岛已待了三天,倪莱不知道季随怎么跟她们说的,“还烟”当晚,从小酒馆出来后,王茹沁一行就搬离了9号院,住进了事先订好的房子里。 这三天倪莱一直闷在9号院没出来,没再见过王茹沁。期间季随回来过一趟,有关王茹沁这个妹妹,季随没有问过,倪莱自然也不会主动跟他提。 第二回 接吻发生在季随回来的时候。 当时季随手里拎了一个电锯,踢开长在门槛外上半身却歪进门里的一株仙人掌,单手关上门。 仙人掌重新趴在门上。 倪莱拿着铲子走过来,想要把这株仙人掌刨走移到别处。 她很喜欢这株仙人掌,虽然长得有些歪,但是生命力异常旺盛,甚至还结了果。刚季随进库房的时候,她看见有颗果好像熟了,在得到季随的允准后,她摘下来吃了。 很甜。 果肉是红的,她没怎么注意吃相,嘴角唇瓣上一片殷红。 两人目光触上,真不知道是谁先靠近,没有丝毫扭捏,四片唇瓣自然而然贴在一起。 一个人手里拎着电锯,另外一个人拎着铁铲。 吻了个水深火热。 第一个吻是烟味,第二个吻是甜味。 坐在露台上面朝大海画画的时候,倪莱想起这个吻,拿起手机对着画架拍了张照,发给季随。 刚画好的一幅画,结了果的仙人掌。 正在基地带队训练的季随脸色很臭,看着最后一个队员爬上岸,他喊了声:“所有人,原地三百个俯卧撑。” 队员们感受到他的低气压,没一句抱怨,自觉齐刷刷排成几排,心情沉重地爬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 他们都知道,季队要走了,没人能够留住他。 季随往外走了五十米,拣了个石头坐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傻驴发来一条图片。 点开图片,他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下干涸的嘴唇,想了想,回复:【隔着屏幕闻到味了。】 傻驴很快回:【什么味??】 季随:【烟味。】 傻驴过了两分钟才回复:【很甜。】 季随用拇指摩挲了下唇角,难得笑了下。他没再回复,把手机塞回裤兜。 享受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小秘密。 指导员走过来,恰巧看见季随刚才的那个笑,再瞄了眼他塞回裤兜里的手机:“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看你。”季随这样说着,脸却转向正在默默坐俯卧撑的队员们。 指导员在对面石头上坐下,随着他看过去,感慨:“一群老实孩子,你就是让他们做三千组,也没一人会吱声。” 季随没接话,等着指导员往下继续说。 果不其然,指导员下句话就是:“他们舍不得你就这样走了。” 季随锁起眉头,眉心一团疙瘩。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指导员深知季随合同到期不会紧接着续签,掏出一根烟撂给他:“几号离岛?” “正训练呢,抽什么烟。”季随又把烟撂还回去,“后天吧。” 明天合同到期。 “这么赶?”指导员接住烟,捏在指间捻了捻,“你一个人走?” 季随:“不然?” “那、那什么——”指导员的屁股在石头上来回挪了挪,“刚好上你就把人家小姑娘扔在这里?” 季随转过头,瞧他一眼。 指导员立马改口:“留得好!你放心,队里会帮你照顾倪画家的。你不用着急回来。” 操,大意了,刚刚说错话了。 指导员灵魂稀碎,可千万不要把她带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女朋友留在这里,不怕你不回来。 季随去摸裤兜,忘记给倪莱说他后天离岛了。 紧急警报乍响。 季随猛跳下石头,把半截手机塞回裤兜里。 指导员跟着从石头上一跃而起,疾步赶往指挥室。 季随朝队员们摆了下手,大家迅疾争分夺秒跑进备战区更换衣服等待救援指令。 一艘载了六名游客的帆船在离岛50海里海域突遇大风侧翻,四人坠海,情况危急。季随带队赶往事发现场。 一个多小时后,海底。 季随双手搭在王茹沁肩头,王茹沁认出他,心下大喜。借着海水浮力,她双脚踩着水往上用了下力,双肩忽然一沉,她身体往下坠了坠。 王茹沁疑惑地去看季随,身体如坠寒冰,瞬间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她形容不出来,但是她读得懂里面的内容。 他想让她死。 王茹沁挣扎,季随死死看着她,一双大手钢筋般稳稳焊在她肩头,她每挣扎一分,氧气急速损耗。 她被紧紧禁锢住,根本动弹不得。双腿慌乱蹬了几下后,鼻子嘴巴喉咙开始呛水……喉管灼烧,肺部撕裂,脑子要爆炸的痛苦和恐惧过后,大脑意识开始空白,面前的一切变得诡异平静起来,视力模糊以前,她看到的是季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眼神狰狞,面部表情却极度地淡,淡到像个死人。 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情绪——倪莱。 王茹沁眼前一片黑暗,彻底没了意识。 哗啦—— 咚—— 毛线撞开季随,捞起王茹沁。 季随脑袋像炸开了般,一下被砸到现实中来。 他刚看到了母亲。 毛线急切地向他打了个手势,然后才用通讯器和海面上的队员们联系,再关切地看了眼季随,果断地抱着王茹沁往上游去。 季随没做任何动作和反应,任由身体往下一再地沉。 信号器不断接受讯号,队员们在找他。他切掉设备信号器,沉浸在看见母亲的那片刻安宁里。 不多时,两三个黑影鱼一样穿梭过来,他闭上眼凝了会儿神,向他们游过去。 回到海面上,所有伤员已被救援机送往基地医院,剩下几个人在做善后工作。 帆船损坏不算小,负责这次帆船游海的小伙哭丧着脸,不停解释这次不管他的事:“我开船技术说不上数一数二,也是附近拔尖的,公司可以给我作证,我有帆船驾驶证……出海前查过气象预报,帆船上也有海上实时检测系统……但是那股风完全没有预警的呀,说来就来……这几个游客登船前签过意愿书的……她们非让往外海开……” 阿乙听得不耐烦了,扯着缆绳抖到他小腿肚上:“一边逼逼去,别耽误我们干活,帆船还想不想要了?” “要要要!”小伙又开始犯愁起来,“可是钱……” 季随卸掉身上的装备走过来:“救援队工作不收钱,帆船你们公司有保险,游客一个没死,你怕什么?如果经机械检测和游客证实,这次侧翻不是你操作失误,确属外力不可抗因素所致,公司顶多扣你这季度奖金。” 毛线眼神复杂地看着季随,如果刚才晚个半分钟,王茹沁就会死在海底。 夏毅凡给他八卦过倪莱同父异母的一个妹妹,也给他发过照片,虽然是偷拍的照片,但是五官够清晰。毛线把王茹沁从季随手里“抢”过来,浮出海面的时候,就认出了她来。 他听夏毅凡说起过她们姐妹关系不好,也听说了小酒馆“还烟”的插曲…… 难道,倪莱和王茹沁关系不和,季随身为倪莱的男朋友,趁着这次机会向女友抱不平? 说不通。不可能。 季随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如果刚刚他没有及时赶到,王茹沁就真的会…… 毛线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 季随是开帆船的一把好手,对帆船的各种修理工作也很是熟知,在他的指挥下,帆船最终正常运作起来。 小伙感激不尽。 季随跳上帆船,不容拒绝道:“我开回去。” 小伙:“那我……” 季随:“你爱去哪去哪,别他妈让我看见。老子现在燥得很,眼睛里见不得人,见一个扔一个。” 小伙虽然想亲自看着这艘帆船顺利返航,但是季随现在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刚修船的时候,亲眼见识过季随的本事,知道他一个人开回去完全没有问题,而且他是救援队的队长,不可能开着帆船偷跑走。一番比较后,小伙爬到了救援船上。 帆船启动的那瞬,毛线跳了上去。 季随没看他:“下去。” 毛线:“不可能,除非你把我弄死在海里。” 一语双关。 说完这句话毛线就后悔了。 季随回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毛线:“季队,我……对不起。” 季随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瘆人。 毛线低下头来。 帆船开动。 毛线怕季随一个想不开跑进太平洋里,毕竟当初他就是一个人驾驶着帆船从南美洲出发,穿越太平洋最终抵达页沙岛的。 季队,有什么不敢?有什么不能? 但是杀人—— 其实完全是他多虑,季随哪里也没去,全速把帆船开回了页沙岛。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毛线能感觉出季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把帆船开成了一把利刃,狠狠切割着大海。 他的样子,真的像是在……杀人。 看到页沙岛的时候,季随降下速度,突然说:“谢谢。” 毛线揉搓着被风拍得几乎失聪的耳朵,睁大眼看向他。 季随平静道:“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毛线:“……季队?” “你母亲没了是吧。”季随眼神空洞道,“我母亲也早没了。我今早偶然才知道,如果当年不是因为王茹沁故意纵火,我母亲也许就不会死。” 这句话解释得莫名其妙,但是毛线却很快从中理出了因果关系—— 今早季随出门,某种偶然机会,他得知了王茹沁的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故意纵火。这场事故直接或者间接导致季随的母亲离世。 所以,季随再见到王茹沁,才会一时控制不住情绪。 某种程度上,王茹沁是季随的杀母仇人。 毛线感情一向充沛,当即就红了眼圈。 帆船驶向岸边,季随准备抛锚:“这件事,我暂时不希望除你之外的第二个人知道。” 毛线鼻音很重:“不会!” 即使季随一个字不解释,有关今天的事,他也不会去跟任何人说。 毛线拆开一个烟盒:“季队?” 季随连抽了两根烟,隐隐看见救援船的影子,跳下帆船,直接淌着水往岸上走。 压抑、暴躁、无处安放。 季随伸手狠狠向下拍了一掌。 砰—— 所及之处向下凹了个坑,水花迸溅。 想他妈操飞这个操蛋的世界。 水花在眼前落幕,他看见了岸上的倪莱。 倪莱静静看着他。 救援机载着王茹沁一行先返航,经跟机急救医生的急救措施,王茹沁在救援机上就醒转了过来。醒来后就“失了心疯”,口里嚷着季随公报私仇想要杀她,下了救援机就往岛外跑,谁都拦不住,惊惧之情不像是演出来的。 机组人员安慰她,说季随是救援队的队长,也是附近几个岛屿最出色的救援员,怎么可能会去害人……谁知王茹沁听了后越发的厉害,死活不愿在页沙岛再待上哪怕一秒。 没人相信季随会杀她。 跟机急救医生判断她在濒临溺亡之时季随在海底找到了她,混乱之中,她的记忆出现了错乱,很早之前掩埋在潜意识里的恐惧因子被激发了出来,恰在那时季随出现,大脑机能就把这些恐惧因子具化成形,成了季随的样子。 先前这样的案例不少。王茹沁需要治疗。 救援机一落地,王茹沁就逃脱人们束缚,租船离岛,离岛之时甚至打电话报了警,声称这里必定官官相护,她回家之后再上报…… 因对王茹沁当时的状态放心不下,她的两个闺蜜陪着她一起离岛。剩下两个身体受了轻伤,住进了基地医院接受治疗,并留下来处理相应后续处理。 其中一个人联系了倪莱。 倪莱很着急,着急季随。 没人知道海底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相信季随会故意去杀王茹沁,就连王茹沁的那些闺蜜都不信。 但是—— 倪莱信。 这种相信是深入骨髓的。 不是因和王茹沁有着同一条血脉基因上倾向与她,恰恰相反,她感受到的是季随的情绪。 至于王茹沁,爱怎怎。 倪莱清楚,季随不是因她才去“杀”王茹沁,他有自己的理由,那个在她认出禾子后,他避而不谈柳市的理由。 季随以前就认识王茹沁?可是他们在小酒馆第一次见面那晚都很……正常。而且季随这样的人,如果真有什么……他那晚就会和王茹沁当面刚,而不是无事人一般过了几天后趁着帆船事故偷偷摸摸在海底做这种事。 季随不是这样的人。 他就是……和自己一样,体内埋着万千情绪出不来。 想要冲破一切,撕裂一切。 他们都迫切需要发泄。 倪莱一口气跑到救援队基地大院,被拦在外面进不去,指导员认出她,领她进去:“你在这里等着,季随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谢谢。” 指导员叹了口气,嘱托了她几句后离开。 倪莱站在岸边眺望着波澜壮阔的大海,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随着海浪翻滚一一涌现出来:当年在派出所相遇,他的表现实在是不像第一次见她的陌生人,所以她才会“赖”上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她以为是他们有“感情共鸣——都不想回家”……数的清的几次相处中,他的态度总是莫名其妙忽冷忽热……还有他那次送她回家,她并没有说门牌号,他却准确无误地把她送回到家门口…… 她看着季随跳下帆船走过来。 不想等了,不想憋了,不想再闷在一团浆糊里了。 只想发泄。 一定要问个清楚,就算他把自己扔进海里,也要问个清楚。 然而,季随淌着水走上岸,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问了一句话,她就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季随问:“你喜欢我吗?” 倪莱仰脸望着他,没有回答。 不需要回答,季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季随一把抱起她,亲上她,疯狂、用力、激烈。 第40章 要求我 是夜,月光洒在海面上,像是给往事铺上一层冷幽的霜。 万籁俱寂,唯有划水声。 倪莱赤身躺在独木舟上,看着同样果着体的季随,背对着她,正坐在船头撑着胳膊划桨。 借着月光,她用眼睛描绘着他肩背上的那道刀疤。这个夜里,她吻过太多次这里。指甲掐进去,嘴唇吻过,牙齿咬过…… 今夜太过激烈疯狂,独木舟更是翻沉了两回,衣服全都泡在了海里……完事后季随潜进水里找了几件衣服回来,即使拧干后再穿,贴着身体只会更冷,索性一直光着,反正海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说起来没人会信,她居然会跟一个男人跑到外海打了一夜的炮。 倪莱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结实宽阔的后背,神思还没有完全回来。 贪恋他给的一切。 远处隐约可见有灯光。 季随回头:“就到了。” 倪莱下意识伸手去捂,遮挡了上面,下面就坦诚在外。整个人羞到不行,身体快扭成了一根麻花。 季随好笑地看着她来回扭了几下,拿下搭在船桨上的湿衣服,爬过来,胳膊撑在她身体两侧,原本是想给她穿衣服,但是看着她,两人赤诚相待肌肤相贴,身体再次被点燃。 “天快亮了。”倪莱微喘。 他越往后越持久,再来一次真有可能天会亮。 季随在她身上静静趴了一会儿歇好,坐起来,抖落开衣服往她身上裹:“会冷,你先受着点,回去泡热水澡。” 安全回到9号院,浴缸里的热水还没放满,季随就用身体把她给暖热了。 这次,不同以往,他动作轻缓温柔,不知道是不是在忍,或者是什么原因,他一直沉默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她也不好意思发出声音。毕竟这次在室内,密闭空间,任何细微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灯光大亮,身体的各种状况都清晰无比地被呈现出来。 倪莱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叫我。”季随粗喘。 “季随。”倪莱闭上眼睛,想起在海上时,他“命令”她叫他之后,还说了好些粗野荤话,当时两人疯了般宣泄着,怎么野怎么来,现在猛地完全暴露在灯光下,倪莱万般羞耻,只哼唧了两声就不好再叫。 季随架着她的腿,把她抵到浴室墙上,空出一只手握住她的脖子,使她正面看着他。倪莱眼神涣散,对上他染了情.欲的深邃双眸。他腰部猛撞了下,说:“看着我的眼睛叫。”他实在是太会……倪莱忍也忍不住,空白来临的一瞬,她大脑处于本能,读出她此时铺天盖地的感受:“季随,我好舒服。” 躺在床上眯瞪了一会儿,已是早上七点。 室内很安静,窗帘拉开一层,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室内,可以看见飞舞的细尘颗粒。 倪莱眼睛适应了室内光线后才慢慢起床。季随不在二楼,他回救援队了? 所以,他们昨晚算什么?彼此需要的泄欲工具? 倪莱走下楼梯,餐桌上放着豆汁油条煎蛋花卷咸菜萝卜干,可能是怕她吃不习惯,旁边还放着一份西餐:一个面包三明治,一杯牛奶,一碗水果沙拉。牛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她拿起来。 【我晚上回来,想好吃什么,带你去吃。】 牛奶杯是热的,倪莱喝了口,胃里暖烘烘。 【晚上回来】 倪莱琢磨着这句话,耳朵发烫。 豆汁冒着热气,油条上撒着白芝麻,看起来是她喜欢的咸脆味。倪莱攥着纸条,直接伸手抓起一根油条嚼了一口,脆咸,是她很早以前常吃的味道。 院子里有响动,她捏着油条走到门口。 季随一手拿着皮水管正在浇花,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下,塞回去,把水管直接扔在木棉树下,走到水龙头处洗了把手,拧上开关,抬头,看见门口的倪莱。 “吵到你了?正好起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回去睡。”季随往院门口走,“我去趟队里,中午应该回不来,争取回来吃晚饭。你有事电话联系我。” 倪莱依在门上,低低“哦”了声。 季随大步走到院门口,身形顿了两秒,撸了把寸头,回头看倪莱,笑道:“从现在开始,岛上随便你横着走,你也可以去惹任何一个人,包括我。” 倪莱:“……”不知道说什么,就是很感动。 季随发表了这番中二宣讲后,走路去了基地。 自行车在基地放着,只能走着。虽然操劳了一夜没睡,但是精神却非常好,走在路上,好几次都想跳起来。 基地有株花团锦簇的三角梅伸到院墙外,季随走到跟前,一个跳跃抓下来一枝,枝头没有一片绿叶,全是红色的花朵,一朵叠着一朵,密集鲜艳,指甲一掐,指甲盖里都是红色的汁液,顺着指肚流了一手。 季随伸手舔了下,不知怎的就想起昨夜的辗转,眯眼笑了起来。 基地大门的保安跟他打招呼:“季队,早。” “早。”季随把三角梅扔给保安。 保安一脸懵地拿着三角梅,还没来得及放在鼻子下去嗅,又被季随劈手夺走。 季随:“这个我得留着。” 保安:“……”莫名其妙。 你留就留呗,别以为我没看见这是你动手折下来的。 季随往办公室走,刚上楼就碰见了正在下楼的指导员。 指导员的视线从三角梅上缓缓移到他脸上,沉声道:“你跟我来一趟。” 指导员折返上楼,季随跟在后面,进了指导员办公室后,见桌上有半瓶矿泉水,他拿起来拧开瓶盖,把三角梅丢了进去。 “养花?”指导员烧水泡茶,随口问。 “折花。”季随走到窗边,半靠在窗台上。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 感情这回事,不论爱情亲情,都一个理:经不起半点折腾浪费。 到头来,浪费的都是自己的人生。 不值当。 水很快烧开,指导员泡了壶碧螺春,倒了两杯:“明天走?” 季随笑了下,反问:“能走得了吗?” 指导员坐下来:“说说吧,昨天在海底怎么回事?” 季随收起笑,抬手捏了捏眉心:“说实话吗?” 指导员:“废话!” 季随:“实话是,我当时想让她死。” 指导员:“你好好说,别在我跟前犯浑。” 季随:“这就是实话。” 指导员:“为什么?” 季随:“没为什么,就是当时突然想杀人。” “季随!”指导员瞪眼看他,“你——” “我这次走,是回家。我离开十多年……”季随顿了下,“我想家了。” 指导员招手:“趁热,来喝茶吧。” 喝完茶,抽了根烟,季随也没有提王茹沁半个字,只是说了句:“我妈去的早,我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和我爸对着干……现在想来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回去看看我爸。” 指导员连着抽完两根烟,沉吟道:“这是不是就是你当初执意留下毛线时,不想说的那个理由?和你爸妈有关?” 季随又点上一根烟:“算是吧。” 指导员:“你放心回家,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季随没说话。 指导员:“救援队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我们都随时欢迎你回来。” 季随揶揄笑道:“回来送死?” 他们都知道,海上救援这种工作,每一次出海都不能确保能回得来。 “你小子。”指导员一拳砸在他肩膀上,“救援队又没有绑着你,你干什么都行,只要在这个岛上待着,我们就能时常见。” 只要在一个地方待着,想见时就能见着。 大家都懂的一个道理,所以他躲了十多年,不让季元良看见他。他以为惩罚的是季元良,其实一直是他自己。 只是—— 和季元良握手言和,总觉得对不起故去的母亲。 尤其是昨天早上偶然听到王茹沁和她们闺蜜炫耀,她小时候故意纵火,烧毁了王父两件价值不可估计的藏品,因受王父疼爱,非但没有责骂她,还奖励她出国游玩半个月压压惊。 闺蜜们纷纷表示羡慕她有这样一个极其疼爱她的父亲。 王茹沁:“当时倪莱刚来我家,我和我哥总觉得她抢走了我爸的爱,于是我俩就想来试试我爸到底还爱不爱我们,这才想起来的损招,不过事实证明,我爸最爱的还是我和我哥。” 闺蜜们打趣: “你可真是从小熊到大。” “搁在古代,怎么说来着,你们是你爸的嫡子嫡女,地位财产什么的,当然是你们来继承,庶子庶女没有资格的。” “那次就稍毁了两件藏品吗?你家都该被烧了吧。” 王茹沁:“倪莱差点儿被烧死。” 闺蜜们:“哇!” 季随当时路过,她们的话他听过去没怎么往心里去,直到回到基地吃早饭时,猛然一个激灵,他才回过味来——季元良丢下妻子冲进火场去救人,而这场火灾的始作俑者正是王茹沁。 他永远失去母亲,就因为王茹沁骄纵争宠故意纵了一场火? 当时在海底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 从指导员办公室出来,季随在救援队待了一整天,正常带队训练,整理报告……和往常没有分别,坚持到最后一秒钟。 队员想要留季随一起吃晚饭,季随拒绝得很坚决,他不擅长抒发情感,更不喜欢离别伤感的煽情场景:“别搞得生死离别了一样,我还会回来。回来时再一起喝酒。” “好。”毛线红着眼圈说,“季队,你明天走的时候我们就不去送了,等你回来时,我开船去接你。” 队员们:“我们也去,开队里最大的那艘船。” 季随拉开吉普车门,把一个包裹扔进去,随后抬腿跨进驾驶室,看着他们笑:“说定了。” 关门,启动引擎。 车即将驶出大院门口时,他摇开车窗伸出一条胳膊,向他们挥手告别。后视镜里的队员们站成整齐一排,举起手向他敬礼。 季随盯着后视镜,最后看他们一眼,双手猛打方向盘,转弯,驶出大院。 他直接去了码头,挑了两条海鱼,一条红烧,一条用来熬鱼汤。又买了螃蟹海虾鲍鱼蛤蜊扇贝等等满满一大筐,再买了一些时令蔬菜,置备齐全后,开车回9号院。 今早留了纸条让倪莱想好晚饭吃什么,他带她去吃。下午时,倪莱给他发微信说想吃地道的海鲜。 外面饭馆的海鲜不一定最新鲜,而且做出来的味也就那样,不如他自己动手,起码食材都是最鲜最好的。 倪莱第一次看见季随的这辆吉普车,绕着走了两圈,瞧个稀奇:“你开这辆车走?” 季随把东西提下来:“嗯。” 倪莱接过他手里的一兜蔬菜,没再问下去。 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季随:“我买了海鲜回来,今晚在家吃。” “好。”倪莱跟着他进屋,“可是我不太会做。” “不用你动手,我来做。”季随两手都拎着东西,直着身褪掉鞋,换上拖鞋,眼睛一直看着她,“我做菜还成。饿了吗?” “还行。”倪莱也换好鞋,被他瞧得有些臊得慌,微微低下头,“我把米煮上。” 季随:“今天出去了吗?都干了什么?” 倪莱:“没出去,睡到中午起来吃了点东西,下午在院子里看书了。” “这么乖的啊。”季随柔声说着,想要去捏她的脸,但是两只手都拎着东西,只得稍稍欠身在她头顶吻了下,“乖。” 倪莱瞬间整个人都不能行了。 “害臊了?”季随轻笑了声,拎着东西去厨房开始收拾,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相当享受现在这种气氛。 倪莱慢吞吞洗米洗菜,季随熟练地杀鱼切菜。 锅里的螃蟹红透了的时候,季随突然说:“我明天走。” 倪莱眼睛盯着螃蟹一动不动,心口却一沉再沉:“嗯。” 季随瞧着她,叹口气,说:“我是你男人,你可以要求我。” 第41章 负责 倪莱想了很久,吸口气抬头,拇指指甲盖掐在食指指肚上比划着给他看:“那就先要求这么点。” 季随看着她的动作笑出声:“说吧。” “你说下回教我飞板,一直还没有教。”倪莱把手又举高了些,“你可以先教会我再走吗?” 季随稍欠了下身,张嘴咬住了她的指尖。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了味。 这顿饭很晚才吃完,季随厨艺相当不错,倪莱吃得很满足。吃过饭后,季随没有让倪莱插手,他一个人收拾了厨房,还拖了地。回到楼上的时候,倪莱已经洗漱过,穿着睡衣在书房里待着。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在卧室里自处。 昨晚是在主卧过的夜,今天去她原来的客卧好像不太好,去主卧他大床上等着好像更不太好。 季随没管她,先去主卧冲了澡收拾好才来书房找她。 倪莱没有画画,坐在地毯上翻一本画册看。 季随光着上身,腰间系了条浴巾走过来,随她坐在地毯上,胳膊一张,顺势把她搂进怀里:“在看什么?” 倪莱没有扭捏,在他怀里调整了下坐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随便看看。” 季随跟着她看了几页:“没你画的好看。” 倪莱合上画册,向后一甩,敲在他脑袋上:“戏过了。” 季随笑着接下画册,随手撂在地上:“没演戏。主要是我看不懂,看来看去还是最喜欢你那张单车画,没脸的那张。” 倪莱:“为什么?” 季随想了一会儿,诚实道:“不知道,感觉吧,喜欢那种感觉。” 然后,他的脸埋在她颈窝,阖上眼皮:“困了,今天忙了一天,没有午休。” 何止是一天,还有一夜。 倪莱:“那……睡吧。” 季随先站起来,然后伸手捞起倪莱,闭着眼睛把她抱到主卧,直接往床上一丢,他随之趴在枕头上,一秒睡。 浴巾还在腰上系着。 倪莱:“……” 这个睡姿对身体危害不算小,倪莱跪在床上想把他搬正,搬不动,再搬,腰上的浴巾被她扯掉。里面什么也没有,全果。 倪莱下意识扭开脸,转而一想,又不是没看过,昨夜还摸过。诶?他之前说过他右半边屁股上有颗痣。她凑过去,右瞧瞧左瞧瞧,痣嘞? 双手犹豫着盖在臀瓣上,想要去瞧个仔细。 季随伸手握住她右手腕一个猛拽,倪莱被掀翻在床上,痛得低呼了声。 季随翻身坐起来,睁开眼怔了三秒,松开她的手腕,道歉:“对不起,只是身体下意识反应。以前没和别人这样睡过,一时忘了。” 倪莱保持着俯趴的姿势没动,声音闷在被子上:“接着睡吧。” 季随抬腿过去,把她捞进怀里,借着室内灯检查她的手腕:“是不是很疼?” “还好。”倪莱脸埋在他胸膛,没敢乱动,因为她这个角度,一不小心就会看到他的某不可描述,那啥的时候看见是一回事,不那啥的时候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季随倒没在意这个,他注意力全在倪莱手腕和胳膊上,查看确定无碍后,他就势捞了被子往身上一盖,关了灯躺床上。 睡意再次袭来,但是他还是留着一丝清明,问:“你刚趴我身上干嘛呢?” “……”倪莱干脆承认,“想看看你右半边屁股上的那颗痣。” “那个啊。”季随笑着把倪莱往怀里拢了拢,“没有痣。” “??”倪莱,“但是你说——” 季随阖上眼皮,喉咙里咕哝道:“那会儿就是逗你玩……想看你脸红。” * 第二天季随没走,他带倪莱去玩了海上飞板。一天下来,倪莱虽然勉强能飞起来,但还是掌握不好平衡,需要季随时刻在身边待着指导。季随又留下来一天两天三天,其实他推迟这么三四天再走,不全是为了教倪莱学飞板。 他在等王茹沁。 王茹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指导员说这件事救援队会处理,但是他不想给救援队增添麻烦。既然要走,就要处理好尾巴再走,撂一个烂摊子给别人不是他的作风。 但是这件事根本没有等他出面,王茹沁就单方面主动扯了案,也没有继续在此事上纠缠下去的意思。 指导员三言两语给季随解释了这件事:“……我亲自打电话联系过她,她坦言说她本人也觉得是她在海底出现了幻觉……她猜测说可能是因为你跟倪莱走得比较近,她有着一定程度的羡慕嫉妒恨的心理,对你的形象产生偏差是有可能的……因为她承认,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的其实是倪莱的脸……” 指导员又和他聊了些别的,关于这件事,没再继续深聊下去,最后指导员拍了拍季随的肩,什么也没有说。 当晚,季随主动向倪莱提起王茹沁,倪莱同他讲了小时候家里的那场火灾。 她讲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内心虽有波澜,尚在控制范围内,不再会出现以前每想起这件事就会情绪失控的状态,她说完以后,自己都有些奇怪:居然没有崩溃失控? 和他在一起后,她的头疼症一次也没有发作过。 她去看季随,不知道他们现在算不算是在一起?还是和那些“时尚”的人一样,就是单纯互为彼此需要的炮友? 毕竟,他从没说过男女朋友这几个字。 黑暗中,季随抓把她的头发在手心揉来揉去地玩,倪莱的讲述中,是有季元良的。 她说一个陌生叔叔救了她出来,但是她当时几近昏迷,眼睛又被烟熏到几乎睁不开,没有看清叔叔长什么样,后来听王腾飞说那个叔叔是个消防员,王腾飞已派人道过谢。她当时年纪太小,没有专门寻找恩人登门道谢的意识,只是默默在心里记着。 倪莱枕在季随胸口,最后说:“但是叔叔当时给我的感觉我能记一辈子。” 季随:“什么感觉?” “安全,信任。”倪莱第一次正儿八经“说情话”,“跟你当年在派出所时给我的感觉一样。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认定你来赖上。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安全和信任,所以就不自觉想要靠近。” 季随喉咙发干,没有说话。 倪莱又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长得好看。” “……”季随咽下口唾沫,润了润喉咙,“飞板学会了吗?” “啊?”突然转移话题,倪莱愣了半分钟才理解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还行。你要走了……吗?” “嗯。明早起来我验收一下。” 倪莱的心脏被紧紧揪起。 果然,她上一秒刚表白,他下一秒就说要走,迫不及待想和她撇开关系。没有拒绝,才是最干脆利落的拒绝。 季随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开口提跟着他一起回柳市这件事。 原定计划里,是没有她的。 但是那晚——他把她睡了。 睡了就要负责。 人家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就因为说喜欢他,他就一句话不说把人家睡了。睡完就拍屁股走,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其实睡之前他就清楚,他是要负责的。 “负责”对他来说不是任务,就是自然而然的存在。 他想对她负责。 季随也想了,过去二十多年,生命里出现过的,和他感情纠葛最多最复杂的女人就她一个。 就像是该他负责一样,这就是人们说的宿命吗? 不擅长处理感情,遇到处理不了的情况,就往宿命上扯。 季随自嘲一笑,指间依旧慢慢玩着倪莱的长发,说:“你明天跟我走吧。” 他知道倪莱没有睡着,浅浅叫了声:“倪莱?” 倪莱吸着鼻子没有回答。 季随又道:“你喜欢这里的话,想什么时候回来再回来住。这个院子不会卖。” 倪莱没问他去哪儿,只问:“为什么突然叫我一起走?” “不是突然。”季随笑,语气相当诚恳,“我就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倪莱紧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现在想好了?” “没。我再好好想想,明天跟你说去的是什么地方。”季随声音带着疲倦,“睡吧。” 今晚提起王茹沁,倪莱看起来情绪还可以。柳市对她并不是如临大敌,所以他刚想着带她回柳市应该可行。 至于她的脸,路上再慢慢说吧。 就是在想怎么跟她说他的那个“柳市”。 爱他大爷的谁睡,明天即使一个字不说也没什么关系,她如果不跟自己走,就找根绳把她捆了塞车里。 “哎,倪莱。”季随翻了个身,扯倪莱的面颊,“我想睡了。” 倪莱:“??” 季随:“你哄哄我,把我哄睡。” 倪莱:“………………”这是什么神仙巨婴? * 然而,第二天却没能走成。 起了个大早,季随去验收倪莱的飞板成果,勉强还算可以。 季随又带着练了一会儿,进行到一半,突然听到救援队基地方向传来紧急警报的声响,紧接着,他手机里收到了相应短信——离页沙岛100余海里外的海域有两艘货轮发生相撞事故,其中有辆货轮上装载着数吨的油桶。 季随的手机号尚在救援队系统里没有退出来,警报救援任务也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他快速扫过短信,相撞、油桶,立即意识到这次救援的紧急也严重性。 这种情况,如果救援不当,极有可能会发生特大型爆炸,有爆炸就会有伤亡,如果货轮里有污染性燃料,对海洋的污染和海洋生物的将会产生不可逆的严重危害。 目前来说,他的救援经验最为丰富,这个时候,他这个前救援队长不能坐视不管。 “倪莱!”季随征了辆快艇,一指旁边刚被他赶下快艇的人,“你跟他先回去!我最后出趟任务!” 不等倪莱回应,季随朝救援基地方向开去。 “季随!!”倪莱只一个眨眼,季随连同快艇就不见了踪影。 第42章 回家 脚下飞板失控,倪莱掉进海里,好在身边有人,把她捞出来安全送上岸。 她等了一整天,没有等来季随的任何消息。 夏毅凡给她调了杯‘见过四季’,虽然看不出她的神情,但是她的肢体动作语言告诉他,她极其不安。夏毅凡开导道:“救援队家属必知守则。” 倪莱闷了一口酒。 夏毅凡只一个字:“等。” 旁边一个给二大爷编小脏辫的女孩跟着说:“担心得等,不担心也是等,反正都是个等,看你个人怎么个等法了。” 倪莱去看她。 女孩冲她笑笑:“我哥在救援队,这次救援他也去了,我都习惯了。” 倪莱问:“按照你的经验,你觉得,他们这次要多久能回来?” “我哪里会知道。”女孩耸肩,“不过他们最长一次是在海上待了一个月,捞什么东西,那个不算太危险。” 言外之意,今天的救援很危险。 二大爷连忙打岔:“你快点儿编,我直播马上开始了。” 女孩抓着他的小脏辫往后拽了拽,疼得二大爷嗷嗷叫。 小酒馆里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没人打包票安慰倪莱说:“只要有季爷在,肯定不会出事。季爷回回都能带他们安全回来。” 他们多多少少有些小迷信,这种话一旦说出口,就跟狗血电视剧里的好人最后一次出场一样,更何况这次确确然然就是季随的最后一次救援任务……他们也都心知肚明,没任何一个人能保证每次出海都能回得来。 除了等,就是等。 一杯酒见底,倪莱心想,好在,她最擅长等待。 * 一百海里外的广阔大海上,因两艘货轮相撞的姿势比较特殊,考虑到货轮上燃油的危险性,必须采取最为稳妥的方式把两艘货轮分离开。 阿乙毛线他们一组潜水员用两百米长、二十多吨重的铁链围住起居舱,再连接好铁链和驳船上的两个拉锯,一一检查完毕出海。 驳船上的起重机吊住起居舱,等待指导员下发指令。 指导员紧盯着监视器,看着水下正在用热喷枪给铁链清理路线的季随,按下通话器:“季随,不用着急,还有时间,你先上来休息会儿,剩下的排后再做。” 季随稳稳拿着热喷枪工作着,没有回应。 救援队里数季随的水下切割技术最强,指导员本不担心他,但是他已经在海底连续待了太长时间,体力消耗太大。 这次任务非常艰巨,制定好方案后,水下切割最艰难危险的地方都是季随一个人在处理。喷枪尖端的温度高达摄氏一万度,在使用过程中会产生猛烈的爆炸性气体,这些气体达到一定量的累积,如果不能排出到海平面,就会发生爆炸。 救援队在休息之时,观摩过海上救援的有关纪录片,曾有很优秀的潜水员死于水下切割。 指导员再次按下通话器,打算强制拖季随上岸:“季随!” 季随对着氢气穴做了个OK的手势。 指导员叹气,季随就是太倔。 二十分钟后,所有线路都被清理完毕,季随安全上岸。甲板上等待的两个人立即上前协助他脱卸外衣,去往减压室。 起重机配合着切割器开始工作,货轮上的燃油也通过特制的管道在往驳船上排放。 历经十多个小时的奋战,货轮起居舱被安全切割下来。 救援船上发出一阵欢呼,然而这种兴奋没有维持多久,海上天气突发异变,天空闷雷一声接着一声炸在耳边,海面大风掀起阵阵巨浪。 他们必须马上撤离,所幸燃油已基本排放完毕。因形势聚变紧急,其中一艘被切割的货轮因损坏较大拖运不走,势必是要被遗弃。 季随带着几个队员去做扫尾工作。 撤离之际,船体突然剧烈颠簸起来,毛线被腾空掀起两米后撞在一根柱子上。 “跳!”季随发出指令后跑过去扛毛线。 队员们纷纷跳入海里,向停在不远处的救生艇游去。巨大的“砰”声随之接连响起,阿乙爬上救生艇回头,他们刚刚跳下的货轮爆炸了,火势漫天。 爆炸声中,毛线被季随抛进一艘救生艇,他忍着背痛把救生艇开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季随没有跟来。 阿乙他们的救生艇已开出危险范围,毛线能看见他们,就是找不到季随。 “季队!”毛线一嗓子喊出来,眼泪一下就飚了出来。 没有丝毫犹豫,他开着救生艇折返回去,停在他被抛下来的地方,顺着舷梯爬上已经在烧起来的货轮。 “季队!!” 往里走,他看见了季随。 毛线扑过去,又是哭又是笑:“季队!!!你在这里干什么?快跟我离开!” 季随一脸灰,无视熊熊大火,继续往船舱内走。 毛线意识到不对劲,去拉季随的胳膊。 季随回头,怔怔,说:“我看见我妈了。” 毛线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放:“她没在这艘船上。” 季随:“我听见她在哭,声音就在里面。” 毛线愣了一下,以为这船上还有人没有撤离,他竖起耳朵听了再听,除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外面呼啸的海浪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季随趁着毛线愣神的功夫,挣脱开他,想要往前跑。 情急之下,毛线劈手拽起一截正在燃烧的船舷,跳起来狠狠砸在季随脑袋上。 * 晚上十来点的时候,倪莱等来了归航的救援船,先行下来的队员们一个个路过她,笑着跟她打招呼,甚至有比较皮的队员叫她嫂子。 倪莱松口气,看来季随没有问题。 季随最后一个下船,他穿着脏兮兮的防护服,看起来极其疲惫。 倪莱快步跑过去,刚到跟前,就被他一把拽进怀里,双臂似钢筋捂她在怀里,力气很大,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肉里。 “倪莱,对不起。”季随嗓子暗哑,“对不起。” 他在救援船上醒来,站在甲板上吹着风抽了两根烟后,才想起来倪莱。当时他着急得不行,到处去借有信号的电话去联系倪莱,被队员们笑话他媳妇奴。 电话最终没打通,他自责暗骂了一路。 操蛋的他再一次活成了季元良。 工作和自己的女人之间,他和季元良一样毫不迟疑地丢下自己女人,选择了工作。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这次救援情况不一样,倪莱那时旁边有人,不会出现大事。但是季元良当时何尝不是这样想? 他们的不同之处莫过于结果: 季元良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出了事,而他比较幸运,他的女人现在完好无损地被他抱在怀里。 他有什么理由和立场去怨恨季元良? 十多年,他才活明白了过来。 * 半夜,倪莱醒来,右半边床是空的,季随不在身边。她捞了件外套下床出去,在阳台上看见了正在抽烟的季随。 季随瞧见她过来,把烟摁灭在栏杆上,伸手把她搂在怀里捂了会儿:“睡不着?” 倪莱:“有点饿。”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不知道,我想想。” 季随抱着她没动,过了会儿,问:“倪莱,当时我把你一人扔在海里,什么也没交代就急匆匆走了。你当时怎么想的?现在呢?” “你问过我啊。”倪莱竖起两根手指,“而且还问过两次。” 季随迟疑:“有吗?” “嗯。睡觉前问的。”倪莱点头,“我现在的回答和那时一样。” “什么?” “我支持和尊重的选择。我没什么想法,就是担心你。”倪莱顿了下,“我知道你不是扔下我,你当时有嘱托旁边的人把我带上岸。而且我是成年人,有照顾自己的能力。” “如果你……出了意外,你会怨恨我吗?怨我把你丢下……” “不会。”倪莱肯定道,“今天这种情况,如果你走后我出现了意外,我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见你平安回来。” 季随胸口钝痛,似是在喃喃自语:“是吗?” 母亲到死也不会怨恨季元良把她丢下吗? 倪莱肯定:“是。” 许久,季随又问:“你有怨恨我吗?” 倪莱歪着头想了想:“也有怨那么一点点,怨你没有听到我叫你安全回来。” 季随笑着抱起她一路到厨房:“想好吃什么了吗?” “煮碗面吧。” “你挺好养活。”季随把她放在流理台上,打开冰箱找了一把青菜和两个鸡蛋,开始动手煮面,“明天回家。” 倪莱晃着两条腿:“嗯?” 季随把鸡蛋打进锅里:“回柳市。我说要去的地方是柳市。” 倪莱绷住腿,抿紧唇。 季随:“我爸在家。” “哦。”倪莱垂着脑袋,手指抠着流理台面,“我没有家。” 季随看着锅里的荷包蛋成形,捞到碗里,回头看她,笑:“我不是你的家?” 倪莱抬头,眼睛亮了下。 “回去结婚。”季随笑容渐大,“领证得在柳市。” 第43章 路上 第二天,吉普车往渡轮上装的时候,金毛大白吐着舌头跑过来,越过季随,张开嘴咬住倪莱的裙角往后撤。 季随好笑,冲它吹了声口哨:“大白,过来。” 大白掉了个身,给了他一个屁股,并不理会他,只是牙齿依旧死死咬住倪莱的裙角,更加用力地拖着她往回走。 看起来像是在跟季随争媳妇。 倪莱弯腰摸它的脑袋。 自小酒馆那次季随把倪莱介绍给大白后,大白隔三差五总会去9号院待上半晌,和倪莱逐渐熟识起来,但是倪莱清楚,它之所以总是去9号院串门,是在找季随,就跟现在一样。 大白极其聪明,它舍不得季随走,知道拖不住他,所以去拖拽他的女人。 夏毅凡呼哧呼哧拎着大包小包跑过来:“季爷!” 季随皱了下眉。 “可算是赶上了。”夏毅凡弯腰大喘气,“放心,我不是跟你们走。我准备了一些特产,孝敬伯父的。” 季随扭头去看倪莱。 倪莱讪然:“是我跟他说的。” 夏毅凡当即:“季爷,你别怪倪莱姐,是我缠着她问的。” 季随反倒坦然了,他握着倪莱的脖子把她提溜起来搂进怀里,笑道:“回家领证。” “!!!”夏毅凡鼓着一双眼睛瞪了老半天,“那、那回来再办次婚礼。” 季随没有直接答,只是笑着说:“先备好红包吧你。” 夏毅凡:“必须备!” 季随又和夏毅凡扯了些别的,渡轮鸣笛。 “走了。”季随在夏毅凡脑袋上拍了掌。 夏毅凡斜着眼睛往上看,忍着没有掉下泪。 “季随。”倪莱扯了下季随,有些为难地去看依旧咬着她裙角的大白。 季随挠了下头皮:“带上大白一起走。” 页沙岛在一片翠色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大白爪子按在吉普车后窗上,对着远去的页沙岛汪汪叫了两声。 倪莱拽着安全带扭头去看它:“大白好像不想离开。” “后悔也晚了,由不得它。”季随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去揉她的脑袋,笑道,“你也一样。” 什么就我也一样了? 倪莱的耳根烫烫的,内心却欢喜的很。 后来证实,他是对的,起码大白是这样认为的。 季随没有走国道,他专挑风景优美的野路走,弯弯绕绕。 风景美,路野,人的青欲就五花八门地往外冒。 再一次停车时,大白很知趣地挠着车门要跳车。季随双手没有空,抬脚把门踢开,放大白出去。大白夺命跳车,脑袋终于不用再蒙头套了汪汪汪,人类太可怕。 …… 季随把倪莱放在腿上,两只手在她身上来回揉搓着,像是在和面。 倪莱有气无力地把脑袋耷拉在他肩膀上,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揉来揉去,事前的揉捏是前戏,事后的捏揉纯碎是按摩。 “我们以后开个按摩店吧。我的画卖不出去,你靠这门手艺赚钱。”倪莱哼哼道,“戴副墨镜,可以装盲人。” 季随笑了声。 倪莱补充了句:“不过,只能接男客人。” 季随的拇指在她脊椎骨上稍稍用力往下压,倪莱疼得弓了下背。 “别人身上的肉我不感兴趣,我就是喜欢揉着你玩。”季随在她脖子上留下个牙印,“想把你揉顺溜。” 因她天天淡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腰杆脊背挺得又直,气质够硬冷,总觉得她身体嘎巴脆,一碰就能折了,真上手摸了,其实手感挺好,该肉的肉,该软的软,就很舒服,上了手就不想丢掉。 季随打开天窗,调整好座椅,以便视野达到最佳。 秋天的夜空总是深邃高远,望着连成片的星星,也能让人联想到禅意。 季随给倪莱讲他以前的生活,都是些片段,断断续续,没什么波澜壮阔,但倪莱听得津津有味,总是揪着一段话问来问去。季随倒也不嫌嚼过了没意思,她问,他就回头再讲一遍,掰开揉碎了讲,不停满足她的好奇心和想象力。 没有厌烦。 倪莱蜷在他怀里,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他在耳边说:“明天到湖城,我带你见一个人。他算是我以前的战友,家里开了家医院。他前两天有提到,有个瑞士的神经科专家去医院会诊。” 倪莱没动,一时思绪万千。 季随摊开手掌,盖在她小脸上,掌心的茧剐蹭着她的鼻尖,痒痒的。 “就是去看看,好不好都没有关系。”季随又说。 倪莱:“嗯。” 她想笑给他看。 第二天中午,去医院以前,那位战友拉他们去一家酒店吃饭。季随叫他明兄,他喊季随老季,看起来两人关系不错。 这位明兄非常不拘小节,不仅穿衣打扮比季随糙,说话和各种小动作也糙到没边。 季随在倪莱耳边小声说:“他已经非常克制了。” 倪莱看着正在向服务员比划着要沙瓤大西瓜的明兄,点头:“……哦。” 不一会儿,服务员抱过来两个大西瓜。 明兄站起来,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捋起袖子,下巴指向季随:“怎么样?还敢比吗?” 季随笑:“我记得你是用脑门磕开的。” 明兄嘿嘿一笑:“我今天没洗脸,脑门上都是油,把西瓜瓤弄脏了待会儿弟妹还怎么吃?” “……”什么鬼游戏?还要我配合??倪莱耸肩,“我不吃你开的,我吃季随的那一个。” 这种时候,是一定要站在自己男人身边的。 季随大笑,也不管有外人在,直接在倪莱脸上亲了口。 “我操?就你丫的有老婆?”明兄拿起桌上的手机,戳开视频聊天,“我跟你说,我也快结婚了。我老婆今天回她爸妈家了,不然我肯定把她带来。” 视频刚一接通,明兄拿着手机,摄像头对准桌上的大西瓜,说:“媳妇儿,你看好了,我今天给你表演个脑门开西瓜。” 手机里静默了一阵,然后传来一个呵斥的男声:“简意!你微信上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天桥杂耍的?” 明兄正在摆架势,听到这个声音,麻溜赔笑:“叔叔好。” 嘟—— 那头已经关了视频。 季随笑到不能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倪莱脸颊上的神经跳了一下。 刚刚是在……笑?! 季随激动地掰着倪莱的脸看个不停,这他妈什么疗法?我以后是不是也要每天来个脑门爆西瓜?? “接着开啊。我刚吃过饭,正口渴着。”一个穿西服的男人单手抄在裤兜里,迈步走过来,另外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慢吞吞说道。 “真他妈晦气,哪哪都能碰上。”明兄斜了他一眼,小声骂着,“又他妈装逼,没有镜片的眼镜戴个屁。” 来人好像没有听到他的骂声,对他视而不见,极其有礼貌地冲看过来的季随和倪莱点了点头,微笑着伸出右手,和季随轻轻握了握手:“你们好,顾哲。” 季随点头:“你好,季随,这是我女朋友倪莱。” 顾哲在倪莱脸上扫了下,肯定语气说:“画家。” 倪莱有些惊讶,看着他的脸在脑海里检索了遍,不认识,压下心中的疑惑:“谈不上,就是个普通画手。” 顾哲再一笑:“过歉了。” 季随:“你认识倪莱?” “不认识。猜的。”顾哲看着季随,研判道,“你当过兵?” “废话!老季是我战友。”明兄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朝季随摆手,“都坐下,我们吃我们的,千万别搭理他,他肯定要用福尔摩斯那一套理论给你们来堂课,不就是通过那什么什么猜职业吗?我也会。” 大家笑笑都坐下。 明兄又小声含糊不清地嘀咕道:“装逼。” 顾哲一个眼神斜过来,声音淡淡:“我吃西瓜。” “我又没缝上你的嘴。”明兄饶是这样说着,还是抡起拳头把面前的西瓜砸开,然后乖乖拿勺子在正中间挖了一大勺,狠狠地拍到顾哲面前的空碟子上,恶狠狠地说,“吃!吧!” 季随:“……” 倪莱:“…………” 顾哲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开吃。 明兄可能是觉得自己这个做法有失公允,站起来又把另一个西瓜轮拳头砸开,给倪莱挖了一大勺:“来,弟妹你也吃,湖城沙瓤大西瓜,全国只此一家。” “……”倪莱接过勺子,“谢谢。” 饭菜很快上来,几个人边聊边吃。 顾哲刚吃过饭,陪客之道,礼貌起见,他还是象征性地吃了点儿。每回他目光扫过倪莱时,倪莱总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难道真见过他?自己的名气还没大到湖城来,也只在柳市办过一场画展而已。想起那场画展,倪莱胃口便不大好起来。 顾哲又瞧了眼倪莱,确定她就是那个在画展上被泼狗血的小画家。 这个世界可真是小。 简意对这位明兄动心的时候,曾拜托他去查一个和明兄有牵连的女明星,顾哲在一个画展上和这位女明星来了个“邂逅”。 柳市的一个私人画展。 听闻是当地一个富商出钱给自己女儿办的,邀请的都是些社会名流,开头一切挺好,后来突然来了一伙人,闯进画展就开骂,什么脏骂什么,被骂的主角刚露面,就被他们泼了一身狗血…… 顾哲犹然记得那副画面—— 倪莱站在大厅中央,热气腾腾的狗血顺着头发往下淌,在她白裙上染了一朵又一朵的红花。 像刚杀过人。 却非常美丽。 第44章 倾诉 饭后去了医院,因有明兄亲自再三交代,医院方面非常重视,倪莱做了全身检查后,专家联合会诊,又联网调取了倪莱先前的病例,前后忙活了有两天…… 辞别明兄,离开湖城。 倪莱坐在副驾上抱着一堆资料看了一整天。 季随把车停在路边,抽走她手里的资料:“别看了,越看心理压力越大。” 倪莱:“我是不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我信医生。”季随笑着给她拧开一瓶水,“我更信我自己。” 医生给出的结果:倪莱身体很健康,多年前的那场手术并无后遗症。换句话说,倪莱的病根在心理上。 她并不是真正物理上的“面部神经麻痹”“面瘫”“中风”,而是出于自保,主动麻痹了管控情感的神经,以此来给自己套了个保护壳。人体所有感觉都是由神经传递给大脑,大脑接受到信息后把感觉反馈出来。因此,每当倪莱感应到情感波动,她不断给自己“不要外露”的心理暗示,大脑接受到信息,帮她“反馈”了出来。 季随趴在方向盘上,仔仔细细端详着倪莱的脸:“其实这样挺好,没有皱纹。” 倪莱并没有被他逗开心,依旧恹恹,带着点儿撒娇口吻:“可是我想笑给你看。” “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 “才不信。” 季随双目灼灼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吻上去,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唇瓣一路向下寻到她的嘴巴,勾住小舌,加深了这个吻。 “你身体所有的感觉,我都能探索得到。”季随最后说,“你心里的感受,我正在慢慢探索,如果我有探索不到的地方,你能不能告诉我?” 倪莱整颗心一下软成稀巴烂:“好。” 真要决定开始倾诉的时候,她却惊异地发现她的“故事”非常的少——除了画画,就是王家那点儿破事。 突然就觉得特别得不值当。 手肘支在车窗玻璃上,她向后捋了把头发,开场白:“我突然发现我这些年过得挺不值当。” 季随紧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笔直看着前方的路,两腮凹陷吸满一口烟。 谁他妈不是呢。 “总是在和自己较劲。”倪莱沉默良久,吐出一口气,“当年觉得天大的事,你死我活的事,现在想来都是些屁大的小事,还不如——” 季随瞥她一眼,笑:“还不如俩人这样待着多开一段路划算。” “对!就是这样!”倪莱见季随和她在一个频道上,浑身舒展开来,手撑着脑袋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我能在你把这根烟抽完之前,把我过去十多年的事情都讲完。” 季随猛吸一口:“那你要快了,我抽烟很猛。” 一根烟还没到头。 倪莱真就讲完了她的“故事”,语言简洁,没有修饰,没有太大的感情起伏,甚至在提到那场事故时,她也没有废话太多: “王辉喜欢骑摩托车,王腾飞专门给他弄了个仓库放各种摩托车,改装的,组装的,进口的,拍卖来的纪念珍藏车,概念车……但是他年纪不够,没有驾驶证,于是就偷偷开……有时候无聊,他就骑着摩托车找乐子……我天天在他眼皮底下,自然被找茬的时候就多……” “有天放学,下着雨,我当天值日,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王辉骑着摩托车在后面追我……我跑上了高架桥……当时车挺多,我想跑的桥的对过……王辉可能是没想到我会不管不顾往车流中跑吧,他的摩托车打了个滑……冲下桥了……头着的地,救护车还没到,他就死了。” “所有人都怪我……如果我当时没有跑到高架桥上,王辉就不会掉下去……后来被他们天天追得烦了,一时想不开,在王辉坠桥的地方跳了下去,命大,没摔死……在医院躺了一段时间,出院的时候脸就这样了。” “我妈她……其实后来我见过她一回……我在柳市办了一场画展,王腾飞花钱办的……画展那天,王辉他舅舅那边的人来闹场,我被浇了一身狗血……我妈当时在场。” “不知道她是什么到的,但是在我被泼狗血的时候,她远远站着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走了……她可能以为我没认出她来吧……我是她女儿,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我有时候真觉得……孩子是个……”倪莱咬着唇,没说下去,她用手摸了下肚子,在季随看过来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样子,改为用手指勾出衣服上的一条线丝,扯着玩,歪着脑袋迎上他的眸光,“我讲完了,你的烟还没抽完。” “最后一口,我讲下我的?”季随吸最后一口,“派出所碰上你那回,我在和我爸吵架。我爸是个消防员,天天不着家。” 季随明显顿了一下,说:“我妈意外去世的时候,我爸不在身边。我埋怨他,天天给他找事想和他吵架,但是他……工作性质原因,我想吵架都捞不着他的人,所以我后来就跑了。” 季随笑着把嘴里的烟头拿出来,递给倪莱。倪莱接过来摁灭在烟灰缸里。 “等他反应过来时,该他捞不着我的人了。”季随笑道。 一根烟的时间,两个人各自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一口气把淤积十多年的污泥吐出来,倪莱本以为吐完之后她不会再返回去看,可是后来她发现,这种东西就跟人拉大便一样,拉完之后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一眼。 而她,不仅看,还去翻搅。 接下来的好多天,倪莱总会时不时再说一遍,往细里说,揉碎了说,比如王辉,比如王腾飞,比如画展,比如她那个妈…… 她不厌其烦地说,季随不厌其烦地听。 就要到柳市时,季随在临市待了两天,他说吉普车跑了一路,发动机出了点儿问题,得检修一下。 检修了两天。 他不急着进入柳市,倪莱也不着急。 他们在酒店里没天没夜地厮混了两天。 第三天,天气预报柳市会出现降雪。 倪莱光溜着身体趴在被窝里,拿着手机看天气预报:“今年第一场雪吗?” “是吧。”季随抱着她玩,“我好多年没见过雪了。” 说着玩着,他们自然而然回忆起派出所那个雪夜……又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欢.爱。 “回去吧。”季随说。 当天出发,车开到一条胡同里的时候,柳市已经蒙了一层盐白的雪。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微驮着背,吃力地拖着一车煤球。 胡同静寂,车轮所过之处,留下两道黑印。 季随鼻头一酸,跳下车,快走几步上前,扶住车把,说:“我来。” 第45章 二章合一 季元良猛抬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季随,身体定在原地。 季随紧了下车把上的手:“我来吧。” “好好好。”季元良干涸的嘴唇翕动,忙不迭地说着好,却忘了松开车把上的双手,“小随长这么高了。” 季随垂下眼皮,手上稍一用力,拖车嘎吱着向前移动。 季元良这才想起松开手,抬腿向后退了两步,给拖车让开位置。 倪莱跳下吉普车,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小碎步跺着脚跑到车屁股后打开后备箱。 正在挠后门的大白瞧见光亮,扒拉着车后座跃过去,噌地跳下来。爪子着地,夹着雪花的小北风一吹,汪汪汪好冷这是什么狗地方。 季元良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这才看见胡同口停着的车,一个女孩和一条大狗。 大白聪明到像成了精,它只绕着吉普车转了一圈,就大概摸清了是个什么情况。 街头便利店门口摆着一个儿童摇摇车,兴许是哪个小孩过去玩,投币坐上去,摇摇车开始循环播放—— 爸爸的爸爸是爷爷。 大白的耳朵抖了抖,跳到后备箱里扒拉了一阵,十秒后,嘴里叼着一个礼盒跳下来,直直奔向季元良。 双手拎着东西的倪莱眼睁睁地看着它越过自己,先她好几步跑到季元良跟前,摇着尾巴向爸爸的爸爸献殷勤。 心机狗。 这也要争宠?? 季元良被大白哄得开心极了,接过它嘴里的礼盒,半蹲在地上,另一只手放在它脑袋上,笑着夸个不停:“一看就是我儿子养出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它叫大白。”倪莱走过来,因笑不出来,为了让自己有亲和力,声音尽量温柔,“叔叔好,我是倪莱。” 季元良站起来,笑看着倪莱,满意点头:“好好好,好姑娘。小随这孩子,也不跟我介绍介绍。” 自从见到季随,季元良脸上的笑就没停过,笑得很夸张,褶子和胡子也在笑,能看出来,是真的高兴。 他和倪莱一起去搬车上的东西,期间看了她好几回。 刚开始倪莱以为他是在观察打量未来儿媳妇,没有扭捏,大大方方让他看。后来又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有很多疑惑,自个估摸是这张脸的缘故,自见面起,没给过他什么脸色…… 想主动跟他解释,自己对他没有任何意见,是脸本身的问题,想了想,又觉得这个开场白不太好,容易使他接不上话,于是她往上捞了捞脖子上的围巾,一张小脸埋进去,掩藏起来。 * 这些年来,季元良一直住在这里没有搬过家。 老式的家属楼,安装有暖气片,供暖没有问题。煤球不是取暖用的,煤球用来做饭。 多少年前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就譬如—— 家门口拐角用来存放煤球的地方有个花盆,种着菊花,现下刚进入冬天,还在花期内,黄黄的花朵上蒙上一层土灰,看起来有些破败。 季随蹲下来,端起花盆。 果然—— 下面有把钥匙。 季随捡起这把钥匙在掌心摩挲了会儿,站起来,走到家门口,插进钥匙孔里,顺利打开门。 他在门口站了半分钟,没有推开门,盯着钥匙上来回晃荡的红绳愣了会儿神,然后才转身拿起墙角的扫把开始扫地,给煤球腾了片干净的空地,一趟趟把拖车上的煤球全都背到五楼。 年轻,体力好,平时也一直有锻炼,这点儿活根本算不上什么,走着来回跑了十多趟,很快把煤球都摆放好。 倪莱和季元良一起过来,大白跟在最后。 季元良推开门最先进屋,换了拖鞋进去,把成堆的各种大包小包拎回客厅,招呼他们:“鞋柜里有拖鞋。” 季元良年过半百,身上已显老态,衣着也不算规整,这幢楼又是如此破旧,倪莱本来以为,他这样的单身汉独居在这里十来年,屋里情况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被要求换拖鞋可能是因为今天外面下着雪,鞋底沾着雪,进屋会留下水渍什么的,但是门敞开的时候,她被震撼住了。 说是震撼一点也不过。 地板光可鉴人,屋内陈设虽然看起来老旧,但是简单整洁。沙发上没有脏臭衣物,甚至茶几上的茶具都是按泡茶工序摆放的。 乍一看,觉得这里的主人挺会过日子。但是再细看—— 茶几边角放着一个烟灰缸,缸里的烟灰即将堆满。饭桌上放着一碗冷饭,半个硬馒头,一碟咸菜。 以及—— 客厅正中桌子上摆放了香炉和相框,相框前放着几样水果和半瓶白酒。香炉里的香快燃尽,尚在冒着缕缕青烟。相框里的女人年轻又漂亮,一张脸笑盈盈,眉目里有季随的影子。 倪莱看见了这些,季随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喉咙发干,从相框上移开眼睛,弯腰打开鞋柜。 手扶在鞋柜门上久久没有放开,然后,他蹲了下来。 鞋柜里放着一排排的拖鞋,最里面一层放着两双女士拖鞋,季随认识,那是母亲常穿的拖鞋。 剩余全是男士拖鞋——凉拖,棉拖,按大小次序摆放。 季随一眼扫过去,数了数,共二十四双。一半凉拖,一半棉拖。其中最小的两双半旧,凉拖上的塑料起了皮,棉拖上有个烟窟窿。 他最后在家时穿的拖鞋。 后来的拖鞋样式老旧,但全是崭新没有穿过的,上面的标签都被剪开,等待着主人回家来穿。 他离开家十一年,季元良买了二十二双拖鞋。 最近几年的拖鞋大小一样,就是款式不一样。 季元良知道,脚长到一定程度不会再长,所以停止了往大里再买。 是怕他不管哪天突然回家,都能有合适的拖鞋穿吧。 倪莱站着,看到鞋柜里拖鞋,稍稍惊讶了下,说:“给我拿那双吧,我看着大小差不多合适。” 她眼睛看的是有烟窟窿的那双棉拖。 季随把手伸过去。 倪莱又说:“旁边挨着的那双,蓝色,新的。” 季随的手顿了下,依言把拖鞋拿出来。 他一直蹲在地上,低头解开倪莱脚上的鞋带,握住她的左脚脖子,先把她左脚上的鞋脱下来,在手心里捂着揉搓了会儿,放进棉拖里,再重复刚才的动作,把右脚塞进棉拖里。 她的脚小,这双18岁的棉拖对她而言有些些大。倪莱没有在意,双脚蹦着跳了跳,说:“好暖。” 季随浅浅吸了下鼻子,拿了双今年最新的棉拖出来,脱鞋换上去,站起来的时候背了下身,抬手抹了把眼睛。 他关上鞋柜的时候,倪莱瞥了眼里面那双烟窟窿的棉拖,心口酸酸。她大约猜得出来,那是季随最后在这个家穿过的鞋。 季随关上门,径直走到香炉前,拿起案几上的香,掰开三根。 倪莱跟过去,拿起旁边的一盒火柴,推开,拿出来一根火柴,划着,一簇红蓝的火焰在指尖烧起来。季随把香凑过来,点燃,举着对相框里的母亲鞠了三次躬。倪莱站在他旁边,跟着他的动作也鞠了三次躬。 “妈,我回来了。”季随把香插在香炉里,又说,“我带着你儿媳妇一起回来看你。” 季元良看着他们烧香鞠躬,嘴唇张了张,没有说话,默默倒了两杯热水,再去厨房把米煮上。从厨房出来,他往门口走:“小随,我下楼去买菜。你和倪莱在家先歇着,我马上就回来。” 季随看他一眼:“哦。” 倪莱:“叔叔,我和你一起去吧。” 季元良笑着摆手:“不用不用。你喝口热水暖暖身子,让小随带你熟悉熟悉家里。” 倪莱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季随拦住:“你和我在家待着吧,让大白跟过去。” “好好好。大白,我们走。”季元良对着大白招了招手,大白颠颠跑过去,跟着他出门。 十秒后,门被推开。 “倪莱,你喜欢吃什么菜?辣能吃吗?有没有什么忌口?”季元良站在门口,笑着问。 “能吃,我的口味和季随一样,他能吃的我都能吃。”倪莱手里捧着杯热水,“叔叔,我也是柳市人。柳市菜都可以吃。” 季元良眼里的惊诧一闪而过,很快掩饰过去,笑道:“知道了。” 他再扫了眼季随,关上门下楼。 走出楼道,雪好像下得更大了,北风刮过眉骨,他脑壳突然一阵凉。 倪莱,柳市,那个……小姑娘? 怪不得总觉得她面熟。 他仰脸看楼上,叹气。 * 小三室的布局,季随很快带倪莱参观完毕,最后领她进了自己的卧室。陈设摆放没有动过,但是衣柜桌子床铺都很整洁,不沾一丝灰尘。 季随躺床上的时候顺便伸手把倪莱也拽倒在床上:“累吗?” “不累。”倪莱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床铺和被子没有霉味,根本看不出来是很多年没有用过。叔叔应该是常拿出去晒。” 季随胳膊圈住她,没有说话。 床有点儿小,躺他一个人勉强可以,再加一个倪莱,就有点儿局促。倪莱却觉得这样极好,挤着睡,离他更近。 最近这段时间,总想黏在他身上,抠都抠不下来的那种黏。 倪莱一只小手掀开他的衣摆钻进去,顺着他的腹肌摸来摸去:“我想当狗皮膏药,贴在你这里。” 季随在她头顶哼笑了声,握着她的手往下走,使她握住自己的要害:“贴这里吧。” 倪莱:“流氓。” 心里想的却是:希望他以后都穿这种松紧带的运动裤,自己的手随时都可以这样进入。但是——他穿皮带解皮带的样子更为性感。 真是左右为难。 他们没有做全套。 季元良拎着两大兜菜回来,他们起来整理下衣服,洗了手,去厨房帮忙,季元良死活不肯他们插手,硬是把从厨房轰出去,说回家后的第一顿饭无论如何都要他亲手做。 季随没再坚持,其实他也想尝尝家里的味道,于是拉着倪莱坐在客厅,打开电视找了个柳市地方新闻台,边看新闻边说着话吃水果。 季元良时不时望过来,眉眼里都是笑意。 吃饭的时候,气氛很好。 倪莱虽然是第一次进家门,但是却似乎没感到不自在,季元良也从未给过她疏离客套隔阂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见的又是未来公公,而且这个公公和自己儿子十多年没见,本身话不是很多,人也不是容易热情的类型,但是倪莱却没有半分窘迫。 有时候冷场,客厅里只有吃饭声和电视声,但是她也不觉得尴尬。 想来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 饭后又聊了些天气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天黑下来之后,季元良催促他们去睡觉:“来把最后一块橙子吃了,洗洗睡吧,赶了一天的路,早累了吧。” “不累。”倪莱站起来,“我去把碗筷收拾了。” “不用不用,放着我来。”季元良站起来得有些急,膝盖磕着茶几角,带着茶几上的茶杯倾倒,滚烫的热水眼看就要浇到他身上。 “爸,小心。”季随脱口而出,迅捷站起来,速度出手接住茶杯,也接住了滚烫的开水。茶几上有毛巾,季随捞过来收拾干净,再抽了抽纸把手擦干净。 整个过程,季元良一直站着没动。 时隔十多年,自妻子去世后,儿子第一次开口叫他爸。 心中万般滋味,眼眶一阵发酸。 一切收拾妥当,季随才反应过来他刚好像叫了声爸。 他把纸团扔进垃圾桶里,说:“水凉,我去烧锅热水再洗碗。” 倪莱跟着他一起去了厨房,热水很快汩汩开起来,倪莱倒在水盆里加了些凉水,把碗泡进去:“我来吧。” 季随摸了摸她的头,走出厨房。 季元良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季随走过去坐下,点了根烟,递过去,季元良接住,季随再划了根火柴把自己嘴里的烟点着。 两人沉默了半分钟。季元良眼睛看向厨房,先开口:“倪莱她——” “她不知道。”季随截住话头,吐出一口烟,“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看她自己吧,她能想起你再说,想不起来就这样吧。” 季元良把烟咽进去,辛辣渗进肺腑里:“小随。” “我不是在报复,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一切都凑巧了。”季随把一截烟灰弹进烟灰缸里,“你放心,我和她结婚就只是因为想和她结婚,我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没有别的原因。” 自认出倪莱后,季元良一直在担心,他的担心不是毫无根据的。 母亲去世后,季随接受不了,曾迁怒于季元良从火场里救出来的一个小女孩。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天天尾随小女孩上下学,跟踪她,想要她出意外,甚至是死……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跟了。 再然后他像是收了心性,发愤图强把功课捡了回来,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外地一所军校,和季元良断了联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隔着袅袅烟雾,季元良看着季随,内心暗涌浮动,他笑着把眼泪压回眼底:“结婚?你们要结婚了?在家办婚礼吧?” “嗯。”季随跟着笑,“春节前办吧。” 意思就是至少春节前都会待在家里。 季元良努力压制着激动情绪:“我明天去找师傅算个好日子,再去通知亲戚朋友。既然要办就好好办一场。” 季随看了眼厨房里的倪莱,挠了下头皮,说:“我和倪莱商量下,我觉得她可能不太想大办。” “不管大不大,热闹是一定要有的。”季元良眉心的“川”字里都是喜气,“好好办的意思是重质量,不在大小。” 季随点头,似乎在憧憬婚礼现场。 倪莱洗好收拾妥当,从厨房里出来。 季随站起来,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爸,你以后少抽点儿烟,对身体好。” “哎,好好好。”季元良立马把剩下的烟掐灭,抄起烟灰缸把一缸的烟灰倒进垃圾桶里,自顾说着,“你回来我就不抽了,现在就开始戒。” * 在家第一晚,一下酣睡到第二天中午。 季随睁开眼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待环境一点点进入大脑,他才想起来他昨天回家了,现在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他一个人占据整张床,用手摸了摸,没摸到人:“倪莱?” 没人回应。外面隐隐有声音传来,不是太清晰,躺在床上仔细听了会儿,好像是季元良和倪莱在一起择菜聊天。 嘿,可真不认生。 季随下床,捞了件汗衫套上去,下面穿着睡裤没换,踩着拖鞋眯瞪着眼出来。 “饿了吗?”倪莱看到他,抬脸看过来,“正要开始做饭。” “还行。”季随摸了肚子,往卫生间里走,“几点了?” “中午十二点四十。”倪莱把最后一把菠菜放在菜篮里,“叔叔,我去问问他想吃什么。” “好。”季元良端着菜篮进厨房。 季随放过水冲了马桶,走到盥洗池前洗手,从镜子里看见倪莱,笑:“想你男人了?” 倪莱走近,跟他凑一块洗手:“问你想吃什么菜。” 卫生间地方不大,留给盥洗室的空间有限,两个大人并排站着就很挤。 季随错开身,站在她后面,胳膊一展,把她整个人拢在了怀里。 两人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洗好手,季随挤了牙膏开始刷牙:“想吃什么啊,我想想……嗯……想吃你。” 倪莱耳根发烫,想要从他胳膊下钻出来。季随左手按在盥洗池上,右手拿着牙刷上下左右刷着牙,右腿伸直踩在墙上。 根本出不来。 倪莱掐他胳膊:“叔叔还在外面。” “他进厨房了。”季随看着镜子里小媳妇样的倪莱,一时念头四起。 他们好像还没有这样在镜子前做过。 做起来应该会很刺激。 但是房子好像不太隔音。以他的做法,动静一定会很大。 季随吐出一口泡沫,问:“今天周几?” 倪莱:“周日。” 季随满脸失望,转而又说:“让我爸下午出去印喜帖吧。” “什么喜帖?”思维太跳跃,倪莱有点跟不上。 季随:“咱俩结婚的喜帖。” 第46章 …… 倪莱愣住,有种不真实感,仰脸看着镜子里的季随:“你……真要和我结婚?” “结婚还有假?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回来领证。”季随漱口,“对了,你生辰八字待会儿给我爸说下,他拿去找人算日子结婚。印象中他是不信这个的,可能是风俗习惯,结婚前算一算。你不用担心,不是算咱俩生辰八字合不合,就是挑个适合领证还有办婚礼的好日子,图个吉利。” 倪莱没吭声。 季随放下口杯和牙刷,在她头顶亲了口,扯她脸:“放心,就算是大师说你命里克夫,我还是要和你结婚。我爸也绝不会反对。” 倪莱抿着唇,还是没吭声。 季随骂了句脏话,打她屁股:“操。你一个女孩子,小姑娘家家的,学什么渣男拔掉无情!在我的认知里,睡过就得结婚!我不管你以前的认知是什么,从现在开始,你的认知得跟我一样。” 屁股被他拍得生疼,倪莱身子却像过了电一般,颤了下。 倪莱蒙着一层水雾看着镜子里的他,点头:“好。结。” 水雾不知道是眼睛上的,还是镜面上的,镜子有些朦朦胧胧,看他的时候,不是太真切,一切像是在梦里。 就觉得他特可爱,特好看。 “弄得像我逼婚似的。”季随丢下她,看着镜子里水蒙蒙的小可人,忍不住狠狠挺了下胯,“不要勾引我啊你。” 吃饭的时候,季随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倪莱没答应那么利索,是不是因为他没有正式求婚? 打算回柳市的那晚,他冒冒失失地说回来领证,那会还在检讨一定要给她补个正式的求婚。结果一路过来直到今天,再次提起结婚,他居然把这茬给忘得一干二净。 正式的求婚,要买戒指,要买花,好像还要有誓词。 她搞艺术的,应该更为注重这种仪式感还有美感。 成吧。 饭后,季元良领着大白出门,倒不是被季随赶出去的,在季随说出口之前,他就主动说下午要出去,当时原话是:“结婚是人生大事,好多事都要办。” 倪莱有点儿不好意思,偏季随在桌下踢她:“先去把生辰八字写下来。” 季元良也跟着道:“茶几上有纸笔。” 父子两人一唱一和,一副现在非写不可的样子。 倪莱腼腆地放下碗筷,去茶几前找纸笔写下了生辰八字。 季随吃饭吃得分外香,不停给倪莱夹菜让她多吃多吃再多吃。 心里想着的是一整个下午呢,多消耗体力。 但是真到时候了,却啥也没干成。 倪莱说她午饭吃太撑,肚子不舒服,吃多就犯困,推开季随去午休。 季随给气得:“你成心的吧!饭前不是说好了?” 倪莱纳闷:“说好什么了?” 季随:“在卫生间镜子前做一回。” “谁和你说好了?!”倪莱简直莫名其妙。 “说了我爸下午出去印喜帖啊。”季随撸了下寸头,把自个说笑了,“后来一打岔,忘了跟你说了,不过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倪莱爬上床,用手去铺平床单上睡出来的褶子。 季随上前两步,按住她的腰装模作样来回顶了几下:“不做别勾引我啊,撅着屁股对着你男人想干什么呢。嗯?” 倪莱:“……”特别无语。 季随又在她屁股上打了两巴掌,看她确实有些疲倦,倒也没再强求,规规矩矩替她铺平床单,又给她盖上被子:“困就睡吧,起来带你出门逛逛。昨天第一场雪,不大,路面基本上都没了。” 倪莱身体卷在被子里,只余一张脸露在外面,侧过头看着窗外,远处屋顶树杈上还有残雪,嗯了声。 季随眼睛也盯着窗外的雪景,沉思了片刻,说:“这回先预订好了,下场雪咱们在窗户前做一回。” 倪莱:“……” 季随接着畅想:“希望是大雪,最好是在夜里,屋里关着灯,拉开窗帘就可以看见外面的雪景,也能看见玻璃窗上的自己……白天也行,其实黄昏的时候也不错……你如果怕被别人看见,就穿着上衣不用脱。这不是落地窗,看不全,有墙挡着呢……” 越往下说越详细,也越下流。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色气,口吻也一本正经,乍一听,还以为他在读……小黄文。 倪莱拉上被子蒙住脑袋。 季随隔着被子在她身上乱摸了一通,再寻到她的屁股拍了两掌,站起来走了,出去的时候轻轻带上了门。 怎么就突然喜欢打她屁股了呢?倪莱闷在被子里羞耻地想,以后那个的时候也可以适当加点儿新的什么元素,譬如——打屁股。 他们自从那夜在一起后,这方面的事没少做。刚开始像打仗,兵荒马乱的,彼此赛着疯,后来次数多了才慢慢磨合到水乳交融的地步。 嗔怪过他的欲求不满,季随解释起来一套一套的。 他说,二十大几的处男,不开荤还好,一旦开了荤,就没有回头路。这种东西滋味实在是太美,会让人上瘾。以往有训练有任务,体力消耗大,晚上躺那闭眼就能睡着,现在空下来没事做,能量挥发不出去,就憋得不行。 想着想着就有了感觉。 倪莱摸着肚子,脑袋从被子里拱出来,看着房门,幽幽吐出一口气。 * 季元良昨夜把客厅里的相框和香炉挪到了卧室,正对着床头。案几上放了一瓶新开的酒,一对酒杯。一个满杯,一个空杯。 季随在卧室门口站了会儿,似乎能看见季元良深夜里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杯酒,边喝边和母亲絮叨的画面。 ——小随今天回家了,长高了,比我还高半个头。 ——小随带回来一个女孩,要结婚了,这段时间家里要热闹了。 ——我高兴,偷偷多喝几杯,你别拦着我啊。 季随眼睛酸涩,转身去了客厅。 闲不着,闲不住,不想闲。 但是客厅里没什么活,他去阳台上站了会儿,换了身衣服走出家。昨天回来后一直在家里待着没有出去,吉普车还在胡同口停着,不知道有没有挡着谁的道。 这片住宅区没有正规停车位,大家都是自主找位置停车。 季随过去,本来想在附近开发个不碍事的车位来,结果坐上车一踩油门就拐上了道,魔怔了一样。 那就逛逛吧。 离开多年,柳市变化挺大,房子一建再建,道路一改再改。结果凭着记忆,他拐错了好几条街。最后不知怎么就拐到了倪莱家的那个小区附近,倪莱没说过,但是他猜的出来,她成年后应该搬离了这个家。 不知道她新家在哪里,嘿,也不说带他去看看。 季随坐在车里抽了半根烟,先前送倪莱回家的情景在他脑子里走马观花过了个遍,然后,他叼着剩下半根烟,启动引擎离开,七拐八拐停到一个胡同口。 胡同破败不堪,倒是没拆,胡同口贴了个市级文物遗迹的牌子。 这地方还成文物遗迹了?改天得带倪莱过来逛逛,毕竟她以前在这里请他吃过麻辣烫,四舍五入,也算是遗迹中的遗迹了。 季随这样想着,从车里下来,把烟头丢进墙根的垃圾桶里。抬头,还真看见了一家麻辣烫店,看着规模不小,不是饭点,人也不算少,看起来生意不错。 季随进去,买了大份麻辣烫打包。 开车回家的路上不禁笑了起来,领媳妇回来请她吃的第一顿饭居然是碗麻辣烫,没见过这么抠门的。 惦记着会凉,没再到处乱逛,车开得也很快。一路顺当回到家停好车,拎着麻辣烫下车,用手摸了摸,还有热气。 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到处走动,亲戚朋友同学也还没有联系,即使如此,他走过胡同口的时候,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大都是附近没有搬走的老邻居,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主要是年轻点儿的他都不认识。 叔叔阿姨们非常热情,拉着他聊了又聊。 他们口中的季随,大学进了军校出息了,毕业后在部队执行秘密任务,所以才不能和家里人联系……现在回来了,真好真好,国家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不然季元良这状况和孤寡老人没什么区别…… 季随没有解释太多,终于从包围圈里出来时,用手一摸麻辣烫碗,凉了。得,回去热吧。 回到家里,倪莱已经睡醒,正在整理行李箱,架势一看就是要在这个家常住下去。 季随换好拖鞋,拎着麻辣烫背在身后,笑着问:“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吃的?” 倪莱扯掉他外套的一个袖子,他在背后把袋子移到另只手里,倪莱再扯掉他这条袖子,在他身上嗅了嗅,把外套挂在衣架上,特别没有情趣地说:“麻辣烫。” “你闻出来的,没劲。”季随给了她一个脑瓜崩,把麻辣烫放在餐桌上,“凉了,在锅里热热再吃吧。” 倪莱走过去把袋子解开,嗅了嗅,食欲大开:“我想现在吃。” “你不是午饭吃撑了?睡一觉就又饿了?” 倪莱:“反正就是想吃。” “吃吃吧,又没拦着你。”季随拎进厨房,把一个小锅放在煤球炉上,把麻辣烫全倒进去,再弯腰把煤球炉下面的盖抽开。 洗好手看见倪莱正盯着锅里的麻辣烫看,眼睛直愣愣的,他甩了下手,水珠洒了她一脸:“这么馋?” “我是在想,”倪莱说,“我以前请你吃过麻辣烫,这碗麻辣烫该不会是你专门跑去买来的吧?” “成精了你?”季随咧着嘴,开心到不行,“刚好路过那里。哎,那片儿成文物保护区了,你知道吗?” 倪莱点头:“知道。去页沙岛前我还去这家麻辣烫店吃过。” 怪不得能猜出来是那里的麻辣烫,外卖袋子上有名字。刚真还以为是心有灵犀,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信这个。 季随在心底笑了笑自己,心情倒没受什么影响,咧着嘴问:“怎么?那会儿就开始想我了?” “一直都在想你。”倪莱说起情话来顺溜的很,“我以前跟你说过,你就是不信。” “这回信了。”季随顺势抱住她,她淡着一张脸说情话的样子他觉得特有趣。 蓝色的火苗刮着锅底,锅里麻辣烫汩汩冒着热气,香气弥漫整个厨房。 两个人搬了马扎坐在煤球炉前,围着锅把麻辣烫吃了个一干二净。 饭后收拾好,倪莱给季随翻看她一路过来的所有画作。路边画的,车顶画的,荒野里画的,小吃摊画的,床上画的…… 季随坐在地上:“这些画可以开个画展了。” “我刚拍照给章小怜发了过去,她也是这样说的,正准备帮我联系经纪人。”倪莱说,“我三年来画的所有画加起来都没有这三个月画的多。” 季随感慨了句:“才三个月啊,我以为起码有半年了。” 倪莱看他:“那我们算是闪婚吗?” “不算。二大爷才算是闪婚。第一天认识就和人结了。” “二大爷结婚了?” “第二天离的。” 倪莱:“……哦。” “那个什么词来着?形容我俩这种关系的。”季随笑道,“青梅竹马。” 倪莱:“……真正的青梅竹马会来打死我们吧。” 季随咧嘴笑。 倪莱若有所思道:“如果你当年没走,我肯定会死缠着你,没准那会就成了。” 第47章 见过你 季元良天黑才回来,正往餐桌上端菜的季随愣住,盘子烫着手了才赶紧快走两步放下来。 季元良头发染黑了,胡子也刮得一干二净,腰背挺得很直,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其实算算年龄,他刚过五十,以前从事消防员的工作,身体素质还算硬,按理说,是不应该出现先前那种老态的。 饶是现在精气神好了很多,从头到脚捯饬了个新,整体看起来还是比同年龄段的人沧桑。 季随:“爸,洗手吃饭吧。” 季元良被他这声爸叫得颇为舒坦,笑着去洗了手,坐在饭桌前开始说个不停: “日子找人算好了,好几个日子,在红包里放着,待会儿吃过饭你们再慢慢挑……喜帖我去专门的店里看了花式,我眼光老怕跟不上时尚,带回来了几个样本,你们也瞅瞅……刚回来先在家歇歇,亲戚朋友走动过几天再去串门也不着急……大白真通人性,人见人爱……” 一顿饭吃得喜气洋洋,像过大年。 饭后季元良拿了房本出来,说他前两年买的一个小高层,自己住不着,买来就是给季随结婚用的。 季随当然不肯收,这是季元良辛苦一辈子进进出出不知多少个火场才攒来的钱,他不能收。再者他目前也不缺钱,页沙岛的9号院也算是房产了。 还有就是想赖在这里和季元良抬头不见低头见着,感觉特好。 但是季元良态度非常坚决,季随最后还是接了下来。手里拿着小小的房本,心似千斤重。 他们父子聊天,倪莱没有参与。 她在房间收拾着行李和画作,又看了会儿季元良带来的喜帖样本和大师开过光的几个日子。坐着愣了一阵神,最后下定了决心,找出随身携带的小包,从里面夹层里摸出一包药,攥在手心里去卫生间,全都倒进马桶里冲走。 她决定了,把孩子生下来。 马桶里的旋涡慢慢停止,归于平静。 她突然一阵后悔和后怕。 这些天没有太节制性生活,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肚子里的宝宝。 * 晚上躺在床上时,她拉着季随的手放在肚子上,平静地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季随一时没反应过来,手还在她肚皮上耍着流氓:“哪里是小禾子?你男人这里才是,小吗?你哪回不是喊着太大?你可以拿直尺量……” 他突然卡壳,僵了得有两分钟,才磕磕巴巴问:“你你……刚说什么?” 倪莱想笑:“我们要奉子成婚了。” 季随一个弹跳从床上跳下来,“啪”一掌拍开大灯的开关上,声音激动到颤:“你怀孕了?!” 倪莱手撑着床坐起来,点头。 季随连忙跳过去扶住她:“别别别,你别乱动。” “……”倪莱,“不至于。” “我看看。”季随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睡衣,“这肚子也没大啊。你怎么知道是怀孕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倪莱滞了下,没说实话:“我大姨妈一直没来,今天中午睡醒后感觉有点儿不太对劲,出去买了个验孕棒,回来试了。” “今天下午就知道了?你怎么现在才说?”责备里都是欣喜和激动。 “那会还不想和你结婚。”倪莱语气娇憨道,“今晚看到叔叔带回来的喜帖,觉得还挺好看,结婚也不错。” “中午不是答应和我结婚了?!”季随把她按在自己大腿上,抬起手啪啪在她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打完就后悔,一会儿揉屁股一会儿摸肚子,“我没用力啊,声音怎么这么响?不疼吧,会不会吓着孩子?” 倪莱观察他:“你真高兴?” “废话!”季随几乎是嚷的,“季爷要当爸爸了啊!能不高兴?!” “不行,我坐不住。”季随再次从床上跳下来,“跟我爸说声,让他高兴高兴。” 倪莱:“哎……” 季随已经蹿出去了,两分钟后喜气洋洋地回来:“我爸说大师给挑的日子有这个月的,让咱们尽早结婚。” 倪莱被他的精神气感染,眼睛里带着喜气,两个人就孩子和结婚的事情谈论到很久,倪莱后来在他怀里渐渐睡着。 季随,对不起。 孩子,对不起。 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开始大出血,季随责怪她把孩子作没了。 倪莱满头汗地从床上惊坐起来。 季随开着暖黄的台灯,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正坐在桌前看地图,听见身后的动静,看过来:“吵到你了?” “没有。做了个梦。”倪莱摇头,“你不睡觉在干什么?” 季随挠头,笑:“在看地图。” “什么地图?” “咱们一路过来的地图。”季随放下手里的放大镜和地图,走过去抱住她,“做什么梦了?怎么一头汗?” “梦见孩子没了。”倪莱脸埋在他胸膛,身体还在颤抖,“季随,如果孩子真出了问题,你会不会怪我?” “傻吧就,怪你干什么?”季随轻轻拍她的背,安慰了她许久,待她平静下来,他说道,“天一亮咱们就去医院。我刚上网查了,前三个月不太稳定,最好不要有性生活。之前不知道怀孕,没少拉着着你做这事,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其实我应该预料到的,一直没有做防护措施,你生理期不规律,我以为……以为你心情不好所以内分泌失调……” 内疚自责里满满的担忧。 倪莱更加后悔和愧疚,湖城医院检查过后到现在,她数了数,次数其实也不算太多……吧,自我安慰好在一直有注意饮食。 “季随,对不起。”倪莱打算说出来,她其实早在湖城时就已经知道怀孕了,“其实我——” “倪莱,你过来看。”季随好像是预感到她要说什么,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语速很快,抱着她在书桌前坐下,指着地图上的红圈给她看,“我一直在想中标的地点在哪里,把每次都标了出来。” 倪莱坐在他腿上,眼睛看着地图,脑子有一阵是放空的。 她以前思想总是偏激又灰色。 ——这辈子都不可能要孩子。 ——生育权是女人自己的。 ——身体是自己的。 ——行为艺术就要疯狂至死。 可是,遇到季随以后,一路和他走过来,见过了真实的他,见过生命,见过真正的家人,见过爱……她突然就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想要去脚踏实地踩进生活里。 想和他一起坠落在这俗世里。 想要两人共同的结晶落地,看着他成长。 想要有家人。 “季随。”倪莱的眼睛逐渐模糊,眼泪一颗颗砸在地图上,“有家的感觉真好。” “主要是你男人我好吧。”季随笑出声,抬手盖在她眼睛上,动作温柔地抹了几把,直到把眼泪都抹净,感慨道,“你的脸可真是小,还没我的巴掌大。” 倪莱张嘴咬在他虎口位置,努力往回憋眼泪。 他总是什么都懂。 季随从背后怀抱着她,右手放在她嘴边任她咬着,左手拿着放大镜照在地图上给她看,声音轻柔低缓:“离开页沙岛,我们先走的这条道,晚上住在这个位置,夜里做了两次,姿势是……第二天在这里,当时情况是……姿势是……” 倪莱本来沉浸在低沉情绪里,听他一路这样讲解,“低沉”这玩意儿早跑了个没影,心情一下好了起来,放开她的右手,抓着打在放大镜上:“不要再说这些了。” 季随笑着放下放大镜:“听说地点、姿势和当时说的话都能影响到孩子情况,我这是在模拟拼凑咱们孩子的样子。” “听你鬼扯。”倪莱羞耻地把地图盖起来,小声说,“那个,明天去医院检查了日子,才能推算出个大概范围,现在也是乱猜。” “怎么就是乱猜了,我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季随嘴里瞎叨叨着,手脚就开始不老实,刚才描述时基本又等于回到现场重温了一遍又一遍,气氛烘托了出来。 这一路上他对她身体开发了个遍,熟知她身上的每个敏感点,现在怀抱着她,一通揉捏,两个人都有了感觉。 情况不可控起来。 最后一步时季随理智稍稍回来,把她放在床上用被子卷好,准备去卫生间自己解决一下。 倪莱伸手拽住他,眼睛雾蒙蒙。 “不行。”季随很坚定,“我准备好了当一年和尚。” 倪莱手指勾着他,几不可闻地说:“有别的办法。” 季随看着她,当时腿就走不动道了。 于是,两人来了个“不进去,也能出来”的做法。 情到浓时,季随粗喘着闷哼:“好老婆。”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去了医院,一通检查下来,万幸胎儿没有问题,就是大人有点儿缺钙,黄铜稍稍有点儿低,在正常范围内,没有到影响胚胎停育的数值。 医生叮嘱他们时常检测Hcg和孕酮变化,又嘱咐了很多孕早期的注意事项,见他们分外担心,还开着玩笑让他们放轻松:“第一次当父母吧,二胎时就好多了,什么都上手熟练了。” 两人高高兴兴从医院出来,日头最好。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摸一下就能触碰到幸福。 幸福的触觉是温暖的。 倪莱左手和季随的右手十指紧扣,右手从兜里掏出手机,给章小怜发微信: 【画展我想好了主题】 【见过你】 【主推这张画】【图片/】 季随骑单车载着她,她勾着脖子向前,努力想看清他的脸。 画上两个人的脸都没有五官。 倪莱最后又补充道:【这张画不卖】 第48章 结局 当晚回去季随就求了婚。 准备不是太充足,还有点儿俗,但还是惊艳了倪莱。 第一次见季随穿正装,还打了领带。 西服板正熨帖,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相当诱惑。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神情正经严肃,咬肌绷着,看起来有些紧张。 这种感觉真是太……可爱了。 心知肚明这个求婚就是走个过场,这会儿她比他还想要结婚,没有任何可能会被拒绝,但他还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屋里点了蜡烛,围成了个心形,心形里铺满了玫瑰花瓣。 没有见证人,季随布置现场的时候就支走了季元良。家里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怎么着都行,紧张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季随也觉得莫名其妙,他甚至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扯了下僵硬的嘴角:“热吗你?是不是被这蜡烛烤的?家里暖气够足了,要不待会儿就都吹灭了吧。你要喜欢就这么点着也行,不是木地板,烧着地也没有关系。” 还没开始求呢,就先想着善后了。 倪莱看着他只想笑:“我去给你拿条毛巾擦擦汗。” “倪莱。”季随叫住她,这才想起正经事来,“婚还没求呢,你站着先别动。” 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首饰盒,单膝下跪:“倪莱,嫁给我吧。” 一紧张,事先准备好的誓词忘得一干二净。 待倪莱戴上戒指,两人抱了一会儿,最后开始清理现场时,他才想起来一句,挺重要的一句:“我和你结婚,就只是想和你结婚,想和你过一辈子,不是因为你怀孕。”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倪莱,非常认真:“你就算是没怀孕,我还是会照样和你结婚。时间会晚几天,准备个排场大点儿的求婚仪式。” 倪莱:“我知道。” “我就是想快点儿和你领证办婚礼。想让你在肚子看出来以前穿婚纱,结婚就一次,你那天要美美的。”季随摸上她的肚子,“还有怕委屈你。这次求婚你先答应着,等以后我再求一回。” “不委屈。”为什么女人在被求婚时都要流泪?倪莱不懂,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谁都可能会让我委屈,只有你不会。” 无论如何,季随对这场求婚不太满意,拄着垃圾铲站在客厅稍稍回想一下,觉得就是个傻大个点了一圈蜡烛把自己烤出一身汗,玫瑰一送,戒指一戴,傻大个蹲在地上开始吹蜡烛,腮帮都吹麻木了。 操。 现在又拿着垃圾铲铲这满地的蜡油。 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季随掏出来,群里的消息快炸了。他啧了声,穿着西裤直接坐在地上,点开来看。 蜡烛灭之前,倪莱照了几张现场图,季随挑了一张发在了朋友圈里。朋友圈和各个群里炸开了锅,大家疯狂@他。战友群、救援队的群、还有夏毅凡和二大爷的小群。 除了恭喜送祝福外,大家都在吐槽他这求婚太俗没有新意,尤其是二大爷蹦跶得最欢: 【人家倪画家是艺术家,追求仪式感和美感】 【你这个太敷衍了,显得诚意不足】 【艺术气息要浓】 【你要投其所好,最简单的,你在她画室求婚】 【她不是给你画过果体吗?你想办法把那张画找出来,说些情话,气氛到了,在那副画前求,多有纪念意义】 季随回了个【抱拳/】的表情。 夏毅凡震惊:【季爷,你真听他的?!!】 季随没回,锁屏手机,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往裤兜里塞手机的时候摸到一张皱巴的纸,扯出来展开——今天专门誊抄的求婚词,还有一首情诗。 蹙眉回想了遍,妈的,一句话没用上。 倒是说了其中一条,但是纸上原话是“我想和你共度余生”,被他说成了“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意思是一个意思,但是关键是他那会儿有些紧张,说秃噜嘴了,“一辈子”这三个字是用方言说出来的。 太他妈寸了啊。 不见得非用二大爷出的主意,但是这婚必须再求一次。 结果没求成,反被倪莱求了。 * 在大师给算出来的好日子里挑了个最近的,高高兴兴领了证。 本来正常的走亲访友同学聚会季随一概往后推,待又去了几趟医院,倪莱情况稳定了,才慢慢走动起来。 吃东西怕烫着帮吹,怕凉了帮捂;走路怕摔着,坐车上怕颠着;睡觉怕压着,穿衣怕累着…… 旁人笑话季随如果技术可以的话,他真敢替倪莱把这孩子生下来。 季随听了浑不在意,跟着一起乐呵:“赶紧的,我给你研发赞助费。” 倪莱的画展准备得很顺利,章小怜这次找的经纪人很靠谱,画展的一切事宜都是她和经纪人在忙活,倪莱就是偶尔去现场看一眼提提意见。 季随怕她累着,每回都接送,惹得章小怜羡慕的不得了,时不时就拉着倪莱说悄悄话: “天啊地啊他好帅好酷好man!” “我信他能操飞世界!” “感觉这个世界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他去操的!我不管,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倪莱姐,你要看好他啊,我刚看到那谁小张小王小赵都找他搭讪去了。” “报!我帮你打探过了,姐夫谁也没搭理她们啊啊啊!” “姐姐姐,姐夫有没有兄弟?表兄堂兄同学战友什么都行,就是他那个路数的,你介绍给我啊。” 倪莱最后被她给念叨怕了,说:“有比他还骚的,你要不要?” “要要要!” “昵称二大爷。”倪莱说,“绝对骚,就是岁数有点儿大。” “没关系啊,我喜欢成熟的。”章小怜星星眼。 “其实救援队的人都挺靠谱的,就是在页沙岛,离得太远。”倪莱见她真上了心,收起玩笑,道,“我帮你问问季随吧,说不定他以前的同学或者战友有留在柳市发展且还单着的。” “倪莱姐,你最好了,我就知道跟着你没错!”章小怜拽着倪莱腻歪了一阵,静下来时问,“倪莱姐,姐夫准备留在柳市工作了吗?还回页沙岛吗?” “不知道。”倪莱说,“我听他的。” 季随空下来的这段时间一直有工作邀约,有轻松高薪的,有军事公务作战指导性质的,甚至还有一家国外的帆船组织找到他…… 他全推了,安心在家照顾她这个孕妇,陪着季元良一起筹备婚礼。 倪莱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 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跟着他。 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他值得跟。 画在哪里都可以画,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 * 画展很快准备妥当,如期举行。 季随私下联系了章小怜,想要在画展上再求一次婚。 章小怜当然积极配合,找了几个关系好的工作人员和同事瞒着倪莱排练了一场,录像拍照工具也都置备好,计划画展进入尾声较为疲态时正式求婚,可以把画展再次推上高朝。 万事俱备,只是——被倪莱抢了个先。 画展进行的异常顺利,刚开始一个多小时,就被买走了一半画作。人们对这些画作评价很高,其中的非卖品《见过你》最为吸睛。 有一个收藏爱好者非要出高价买走这幅画,工作人员推说不卖,言语中起了争执,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倪莱一袭长裙淡定地站在大厅中央,敲了敲手里的话筒,用最直白的话做了开场白:“每幅画背后都有一个俗套的故事,这幅《见过你》讲的是我的故事……” 季随当时正在休息室准备求婚事宜,章小怜着急慌忙跑过来,说出了点儿意外,让他去大厅看看。 他去到的时候,倪莱刚好把故事讲完。 倪莱看向不明真相走过来的季随,说:“在最不堪的岁月里遇见你,从此以后,四季都有了颜色。所以,我的故事只能送给你。季先生。” 人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自动给季随让开了一条道。 倪莱继续:“生活不止是一袋屎,还是一袋会漏的屎,人难免会被屎沾到。”【注】 人群一阵哄笑。 季随迎着她的目光一路走上前,突然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果然—— 倪莱哽咽着说:“禾子先生,我这个沾到屎的回旋镖,你愿意要吗?” 禾子先生在三米外站住,眯起眼睛看着她笑,什么也没有说,然后抬起手,向她做了个虚空投掷回旋镖的动作。 人群再次哄笑。 禾子先生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倪莱,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傻吧就。”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大厅响起了几声清脆的鼓掌声,人群被带动,掌声持久不断。 现场媒体嗅到了热搜的味道,章小怜带着工作人员推着花车等装备过来时,人们才知道原来要准备在这里表白求婚的是这位禾子先生,再掀起了一场小高朝…… * 季随带上《见过你》把倪莱抱离了画展。 被媳妇当众表白求婚的感觉其实也挺……爽。这种被刺激的爽感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时。 卧室没有开灯,黑漆漆一团。 黑暗里,倪莱说了很多,说她以为她会孤独终老,说她以为她这辈子都画不出画了,说她原本买了打胎药想要流掉肚子的孩子…… 季随抱住她,说:“我爱你,无论怎样的你。” 这样的情话被他磁性低缓的声音说出来,分外的动听。 倪莱握住他的手,牵到她肚子上,说:“以前我总在想,把我生下来,有问过我吗?经过我同意了吗?如果再来一遍,我求他们把我弄死在肚子里。我甚至想过如果有‘出生询问’机器该有多好,孩子出生之前,父母问肚子里的孩子,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吗?愿意他们来当它的父母吗?愿意的就生出来,不愿意的就胎死腹中。” “直到再次遇见你……”倪莱没有说下去,在季随怀里呜咽道,“我想,如果我是肚子的孩子,我会同意把我生下来,我想要这样一个家。” “老婆。”季随叫了她一声,“我就是你的家。” 倪莱哽咽道:“我想要这样一个家,有你有我有孩子还有季叔叔。” 季随抚摸着她的肚子,声音轻柔道:“宝宝,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