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之清香,饮之可口》作者:珍珠奶茶 简介: 她救得了人,验得了尸, 被他看上, 使尽手段胡搞蛮缠攥在身边。 他原来只想利用利用她, 怎想,利用着利用着就喜欢上了; 她也只是随意地配合配合他, 怎料,配合着配合着就把心搭进去了。 第一卷 晴风绽柳芽 第1章 杀她全家 柳芽被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吵醒后,一直思量自己穿越了这件狗血事。 没想到在车祸的爆炸中闭眼再睁眼,她就从现代的法医变成古代的囚犯了,还是个牵涉着数条人命的疑凶。 哭喊声伴随着物品碎裂的声音越发刺耳,柳芽不禁问隔壁囚室看起来怡然自得的素衣青年,“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哟,小丫头,你不发疯啦。”素衣青年懒洋洋地挨着墙壁,吹着口哨谐笑道。 柳芽从善如流笑道,“这是我自小得的病,间歇性的,抱歉这段时间吵着大家了。” 原主根本没有什么间歇性发疯的病,只是中毒的事,无需与这些或许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透露而已。况且,既然她已经成为这个世界的柳芽,自然不会傻傻地再在这里待下去任人宰割。 “你一进来就是疯疯癫癫的,没一天见好,可也有趣,时而像猪,拼命打滚拱墙,时而又像狼,使劲呲牙嚎叫,看着倒算解闷。”素衣青年道,“便再好心一回,解了你的好奇吧。” “那边仁字号牢房,住了个人人闻风丧胆的大纨绔,他偷香窃玉还企图杀人灭口时,被路过的江湖侠士打断了腿。”说到这,他笑得畅快,“来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穿。” “这些天,御医来了一个又一个,都说他那狗腿呀,得锯掉,大名鼎鼎的纨绔怎愿自己成为残疾,只好哭求老天爷瞎了眼,让他不治而愈啰。” “嗬,小命儿都要因为这事丢了,竟还笑得出来。”两个衙差拿着饭菜进来,好笑道。 柳芽诧异地看着那拿着碗,屁颠颠去接饭,吃得十分惬意的素衣青年,便听衙差惊奇道,“疯丫头今儿终于不疯了哎,可惜你不吵了,那边依然没个稍停。” 他的话音未落,另一个衙差连声抱怨,“再这样下去,咱们的日子真没法过了。” “贵人突降,有苦难言的滋味,我懂。”柳芽上前接过粗糙的饭菜,眨着灵动的眼眸笑道,“我还有法子叫他不再吵不再闹呢。” 衙差像是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不住捧腹道,“你想敲晕他不成,那位大少爷,可不是你这样的小丫头可得罪得起的。” “就是,大半个御医院的御医都说那腿废定了,人家的病是心里的,凭你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如何扭转乾坤。”另一衙差撇撇嘴道,“喏,你可以问问你旁边这位不知死活的江湖侠士,他下的手到底有多重,膝盖以下的骨头全都碎成泥沙子了。” “也没多重,我只是轻轻地,随意地,踹了一脚而已。”素衣青年对上柳芽疑惑的目光道,言语之间还有些委屈,”谁叫他终日为非作歹却还不努力强身健体,一碰就碎,干脆当屋顶上的瓦片算了。” “……”打人的怪被打的不耐打,当代江湖侠士的脑回路,都这么神(无)奇(耻)么,柳芽压下心里大写的囧,重新笑道: “何不让我试试呢,不瞒你们说,我为自己的疯病已寻遍天下大大小小的名医,亦跟随过他们学习药理,早从半月一疯,治成一年一疯了,只是从这个囚室到那个囚室走一趟的事,若成了,你们指不定还能换到荣华富贵呢。” “去去去,这可不是让你一小丫头胡闹的地方。”衙差们转身边走边道,“别忘了,银梢村张家的灭门案子,咱大人还要审问你,赶紧儿吃饭,咱向大人禀报,你已经清醒过来了——” “哎哎,两位大哥。”素衣青年忽然插声道,“关乎在下小命的事,让她试试呗。” 衙差踢着囚室的木栏笑道,“你不是不怕死么!” “嘿,能继续活下去,谁嫌命长呀。”素衣青年挤眉弄眼道,“且她一小丫头,岂敢在两位大哥的地盘里戏弄你们呢,一个尝试指不定能换来荣华富贵,这赌,倾家荡产也打得过。” 闻言,两个衙差面面相觑,再看柳芽自信满满,谈吐清晰有理,如今虽还满脸狼狈,一身邋遢,可细细瞧着,竟有一股子说不出的与众不同的气质,再也找不到一丝疯疯癫癫的痕迹。 为首的衙差半要挟半警告道,“若有差池,我两可得让你们两都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小丫头。”素衣青年朝柳芽咧开嘴,朗笑道,“我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就看你了。” ** 柳芽被衙差带到另一边的仁字号囚室。 这边的囚室与她所在的囚室可谓天与地之差,不但干净整洁得过分,还有床和饭桌。 待走到尽头,柳芽就见一地破碎中,坐在床上的纨绔痛苦得面容扭曲,他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右腿,瞧得有人来,便怒声嘶吼道: “滚!都给本少爷滚!!谁都不许锯掉本少爷的腿!!!” 柳芽站定,直直地看着他,笑道:“我可以治好你的腿,在不用锯掉的前提下。” “!”纨绔充满红血丝的眼眸瞬时扩张成铜铃,又猛然收缩,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可以治好你的腿,在不用锯的前提下。”柳芽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纨绔如溺水者见到浮木,不管站在囚室外的柳芽看起来多么磕碜,都猛然抱住,妄想得到救赎,“只要你可以治好本少爷的腿,什么条件,本少爷都!答!!应!!!” 衙差打开囚室的门放柳芽进去后,又锁上。 柳芽道,“我需要先看看你的腿伤——”话音未落,纨绔已迫不及待地撩起衣袍。 阵阵腐烂的味道急促地飘散出来,柳芽蹙眉看着那一大片瘆人脓包下的血肉模糊,捡起地上被摔断得只剩下柄的汤匙,挑拨至见到森森的白骨才罢休。 “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从受伤到现在,又没有好好使用药物缓解,问题确实有些严重。”柳芽慢声道,“想痊愈,便按照我的指示通知你的家人,尽快准备我治疗时,所需的一切器具,现在我先开一些药给你内服外敷。” 得到示意的衙差,忙不迭送来纸笔墨。 随后,柳芽把写好的三张药方递给衙差,浅笑道:“若我没有记错,这里面的‘小垂’一药,只有惠明堂才有。” 竟连京中最童叟无欺的药材铺子都知道,看来这丫头确实有点本事,衙差腹诽着接过,又听柳芽道,“这是我所需要的诊治用具,你送去他家人那里,叮嘱尽快准备,且纸中物品,一个都不能少。” 纨绔将自己的随身玉佩和钱袋扔给衙差,“告诉我爷爷,照!做!!” ** 纨绔背景确实强大,不到半天,柳芽所需要的手术用具便已经准备好了。 得亏她当法医以前,是战地医生,在成为战地医生之前,又曾经继承过家里中医的衣钵,不管是剖尸还是救人都在行,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在这个世界周旋下去。 柳芽拿着纯银打造的手术刀,道,“始终错过最好的治疗时间,日后定有后遗症——” “只要不用成为没了腿的残废,什么后遗症本少爷都可以忍受!”纨绔咬咬牙恨声道。 柳芽递给他一碗分量十足的麻药,还未语,他二话不说便喝下,看来这些天的煎熬,早已让他豁出去,尝试这一次宛如天降的救赎了。 经过叮嘱,这边的牢房早已没人,待纨绔沉睡后,柳芽就着十几盏明亮的宫灯,小心地刮去他腿上的腐肉,直至只剩下骇人的不完整的白骨,随后一遍遍地涂上药。 仿若将破碎的瓷碗暂时用黏合剂粘起来一般,药水干了又涂,干了又涂,冷汗将她的后背都打湿了,待白骨上凝结起一层白色的膜,她用比纸稍厚一点的银板裹住纨绔的腿,又继续涂药水。 每一个步骤,她都十分严谨,专注得竟连囚室外什么时候站了人都不知道,回过神来后,腿麻得叫本就蹲着的她,直接倒坐在地上,额头细密的汗花颤颤巍巍地滚动成珠,顺着她的脸颊划落。 幸好衙差在手术之前,便给她打了水清理脸上的狼狈,还体贴地给了她一身干净衣服——虽然只是粗劣的囚服,可也免去了脏兮兮的她,会因汗水黏糊变得更加脏兮兮。 柳芽用衣袖擦着脸上不断流淌的汗水,转头就见一容貌俊逸,气质清雅的紫衣男子,正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银梢村张家灭门案的疑犯刘莲——” “我不是银梢村张家灭门案的疑犯刘莲。”柳芽拍拍屁股站起来道,“我叫柳芽,是扬州城东柳家的次女,那日会在张家是因为我迷路了。” “又累又饿之时,被张大娘撞倒,她知我身上仅剩的盘川都被贼人偷了,便邀请我去她家暂歇,原来只想喝点水,拿几个馒头便走,可他们盛情要我留宿,我实在不好拒绝,才会……至于他们为什么都死了,我不知道。” “而我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向我下药了,那药令我有口不能言,有手脚却无法正常走动,只能疯疯癫癫地拱墙嚎叫,住在我隔壁囚室的江湖侠士可以证明,我毫无杀伤之力。” 紫衣男子慢条斯理道,“就算你不是人证所讲的,拿着刀在张家杀戮的疯婆子刘莲,可案发时,你在张家是事实,张家满门遭人血洗,便是家畜也无一生还,场面可怖。” “而在场的你,竟毫发无损,你觉得我会认为杀人凶手还有一丝怜悯之心,放过你这个路过的,还是怀疑幸存的你,就是杀人凶手呢。” “我与张家人素不相识,既无冤又无仇,若非迷路,根本不会踏进银梢村。”柳芽沉着道,“又累又饿之时,是张大娘给我水喝给我东西吃,我感谢都来不及,怎会杀她全家。” “你又累又饿,身无分文,见财起意也不是不可能。” 柳芽无语地翻了翻白眼,“我生于富户之家,长于富户之家,衣食无忧,不过偶尔离家体验人生,张家只是区区砍柴户,我再糊涂,再想不开,实在要见财起意,也挑一个看起来比较像金山银矿的人家吧。” “好像有点道理。”紫衣男子忽而扯扯唇角,似笑又非笑,“可是,作为这件案子的主审,我认定你是杀人凶手了,你又能怎么办。” “……” 柳芽万万没有想到,皇权至上的古代,还有这样粗(丧)暴(心)蛮(病)横(狂)的玩法,一时之间语塞了,不经意地对上男子黑白分明,似隐于云中的皎洁月牙一般的眼眸,她明白了: “你想怎样?” “既然你可以将这饭桶的腿化腐朽为神奇,不知在解毒上面,能否触手生春呢。” 第2章 六扇门主 “六扇门?” 柳芽匪夷所思地看着红色底金色边的牌匾上,那三个苍劲有力的黑色大字,没想到这个不存在在历史上的世界,也有现代鼎鼎大名,贯穿各大小说和影视的六扇门。 她打量着旁边比她高出两个头的紫衣男子,“你是捕快么。” “你觉得呢。” 柳芽从上到下的目光,又从下扫到上,“那是捕头么。” 紫衣男子居高临下地斜睨她,“他见着我,也需要行礼。” 这时,几个身穿浅蓝色锦衣制服的高壮男子,从里面走出来,对紫衣男子恭敬地拱手道,“门主。” 柳芽恍然地拖长语调,“原来是门主,怪不得诬陷别人的时候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呢。” 紫衣男子挑眉,“是呀,我有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还会特(不)别(管)大(缘)方(由),把人‘请’进地牢住上几日,体验我们六扇门一流的服务态度,感受我们六扇门绝佳的办事效率。” 在如此赤裸裸的威胁中,柳芽不得不低头,展露最天真无邪的笑容道,“不是要我去解毒吗,还请门主带路。” 六扇门这类地方,自古以来名声都不太好,在影视剧的熏染下,更成为吃人不吐骨头的小黑屋,竖着进去的,多的是横着出都出不来,她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 一间被数个浅蓝色锦衣制服男子守卫的厢房里。 柳芽看着床上脸色发黑,身形消瘦的男子,宛如验尸一般仔细检查后,道:“我对毒,只有粗浅的研究,他中的毒,我不清楚,但勉强可以对症下药,尝试解一解,不过他伤得太重了,能熬到现在已是奇迹,就算是我,也只能让他再喘气一段时间。” 紫衣男子眉头轻轻地一皱,“能让他开口说话么。” 柳芽回头,只见摇曳的烛光将他的轮廓划出明明暗暗的印痕,她试探道:“你想他继续活下去,还是——” “死得其所,光宗耀祖。” “那你去准备我治疗所需的用具与药材吧。” 紫衣男子唤来小捕快,拎着柳芽画了图写了字的宣纸匆匆而去。 柳芽道,“他是六扇门的捕快么。” “他是前门主派遣出去查探消息的其中一个捕快。”他眸光慢悠悠地流转至她瘦削的脸庞上,“算上前门主,二十八个人里,他是唯一一个还喘着气的。” 柳芽沉疑地抿抿唇,“若我能从他身上给你提供你们不知道的消息,银梢村张家灭门案,可不可以不要再抓着我不放。” “张家三代同堂,一家七口全死了,整个小屋里,只有你还活着,就算你不是凶手,也是重要的破案关键。”紫衣男子唇一勾,又道,“不过,我可以让你暂时恢复自由之身,随意在京中活动。” 柳芽想了想,觉得这个交易还是做得过的,她再次掀开床上男子的衣裳,指着心脏与肋骨之间一指长的伤口,“虽然他浑身上下有多处深且长的伤,但最牵制行动的伤口是这里,被约莫半指宽的匕首,从上往下斜着插了进去。” “第一次刀入四分,便被阻止了且有争斗,刀往下方偏移,将半指宽的伤口划至一指长,就像这样——”柳芽说着,半跪在床边,用右手捅向自己的胸口又用左手去挣扎,同时向后退去,然后在紫衣男子的注视中,重新站起来,指着床上男子的膝盖道: “他两个膝盖都有不同程度的严重的磨损,右腿这边的骨头甚至碎了,证明当时着力点全在右膝盖上。” “你的意思是,他当时用右脚跪着他十分信任的人。”紫衣男子的神色高深莫测,“就算他当时的确跪着,何以见得凶手就是熟人呢。” 柳芽看看他又瞥瞥床上的男子,似叹非叹道,“只有信任的熟人,才会让时刻都需要保持警惕的捕快放松下来。” 她笑意盈盈地朝紫衣男子走过去,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人畜无害地道,“把耳朵伸过来。” 紫衣男子虽不知她想干嘛,但还是俯首,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只听她慢声软语道,“也就只有信任的熟人,才能轻而易举地贴近自己的弱点——” 滚烫的气息扑簌簌地落在他白皙的肌肤上,与此同时,她纤瘦的手指带着一抹冰凉,贴在他的胸口。 四目相对。 柳芽道,“你笃定我不会伤害你,所以当你察觉到我的手要去触碰你时,你也没有阻止。”她摊开自己的手,那里正躺着一把比手指还要短一些的小刀。 紫衣男子将看着她澄净瞳孔里的自己的视线,轻飘飘地慢条斯理地向下移,睨着粉嫩掌心中锋利地泛过一层银光的小刀刃,唇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六扇门素来爱才,既然你救人在行,验伤也有一手,便在这里住下吧,放心,包吃,本门主还会向陛下请求,特许你的俸禄和福利,都与捕头一样。” 明晃晃的以‘大’欺‘小’,柳芽被他的无耻震惊到了,好半响才道,“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可以。”紫衣男子笑得灿烂,可随即便向她展现了何为更加无耻,“道台府衙的牢房,似乎也很欢迎你常住。” “……” 第3章 你的靠山 与前衙的庄严宏大不同,六扇门的后衙与寻常的宅院无异,亭台楼阁,景色宜人。 无语凝咽的柳芽,被管事的伍麽麽带到一间装潢素雅的厢房,随后还有丫鬟给她送来干净的衣饰,她瞥瞥粉嫩的纱织罗裙,别致的珠钗,故意为难道:“我只穿‘伊人坊’的衣服,只戴‘琳琅斋’的首饰。” “还有,我饿了,要吃‘月上楼’的燕窝山楂糕,桂花莲子酥,如意八宝鸭,吉祥珍珠鸡,缤纷酸甜鱼,百合鲍鱼粥。” 丫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伍麽麽似有不满地皱眉道,“柳姑娘,这里是六扇门,不是你家——” “既然小小要求,六扇门都无法满足,那我还是回家好了。”柳芽冷笑着打断,转身要走,却见一抹紫色懒洋洋地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柳芽欲语,便听他道,“照她吩咐准备,一切开销从本门主的俸禄里扣。” 闻言,伍麽麽和丫鬟都惊讶地望向紫衣男子,不禁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身穿囚服的柳芽,这时,浅蓝衣捕快通报道: “门主,惠国公府的杜世子求见。” 紫衣男子斜睨柳芽道,“去见见你的靠山吧。” 其实柳芽也没有料到以‘小垂’暗语向惠明堂求救后,来找她的,会是惠国公府的世子——因为原主与惠国公府的二少爷关系更好,感情也更深,而且‘小垂’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 柳芽跟随紫衣男子去到六扇门专门接待客人的花厅,就对上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杜世子,确认她完好无损后,朝紫衣男子拱手道,“见过门主。” “何事让素来公务繁忙的杜世子,特意来六扇门。”紫衣男子摆摆手免礼,明知故问。 杜世子道,“我特意前来,乃证实这位姑娘非银稍村张家灭门案的疑犯刘莲,而是扬州城东柳家的次女柳芽。” “有杜世子的亲口证明,她的证词的确多了几分可信度。”紫衣男子瞥瞥柳芽,继而笑道:“只是,案中疑点重重,第二个疑凶又不知所踪,作为现场唯一的生还者,她是破案的关键,且至今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可表明她非凶手。” 柳芽懒得再与故意困住她的紫衣男子辩驳这件案,自己是无辜的,朝欲语的杜世子笑道:“世子哥哥不用担心,虽然至今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我非凶手,但同样的,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明我就是凶手,不过暂时留在六扇门提供相关的协助,我还是可以忍耐的,何况凭着六扇门众所周知的,门主也自豪无比的出色的办事效率,定能很快还我清白。” 紫衣男子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奈何近来奇案频发,有经验的捕快都受令出去查案了,六扇门本就人手紧缺,银稍村这个案子,怕是没这么快能解决。” 柳芽分明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得意,故意,蓄意。 杜世子在官场打滚数年,又怎会听不出紫衣男子的言外之意,欲语时,就听柳芽无所谓地道:“门主想我多留几日便多留几日吧,现在可否让我和世子哥哥单独聊几句呢。” 紫衣男子耸耸肩,潇洒转身离去。 第4章 别太过分 静默中,柳芽还在组织语言,便听杜世子率先道,“若非我曾无意中听二弟叮嘱药铺掌柜,‘小垂’是何意,你此次求救,我就要错失了,为何偷偷离家进京?” “先前进京的理由,如今已不重要了。”柳芽浅笑道,原主为私定终身的爱郎,攀山涉水披荆斩棘地进京,只想探究清楚,爱郎是否如传闻考上探花后转身便风光娶嫁,成为驸马爷。 她道,“我牵涉命案,身在六扇门的事,还请世子哥哥替我保密。” “此事自然。”杜世子道,“但你离家的事,家中已知,柳家还送了信拜托吏部侍郎府的你姨父姨母帮忙寻找,二弟就是得了消息出去找你了。” 原主借口休养,带着贴身丫鬟去庵堂暂住,半夜留纸要丫鬟隐瞒便偷偷上京了,想也知道肯定瞒不了多久,何况一路上,她被人刻意拖延,十天左右的路程竟硬是一个多月都没到,在张家又糊里糊涂中了毒,牵扯进命案。 柳芽诚挚道,“对不起,让世子哥哥也替我担心了。” 杜世子见她好好认错了,哪还责怪得下去,“我听道台府衙的衙差说,你会医术,在治那半个御医院都笃定废定了的腿。” 柳芽从善如流地把之前已经想好的说辞掏出来道,“自从你们搬离扬州城后,我闲着,常常借故去新建的庵堂静养,其实是偷偷学医,原先只是拿来打发时间,后来真的喜欢上了,又怕家中不愿我吃苦,会阻止我继续,便瞒住所有人,书信里连二哥哥都没有透露过。” 她朝他调皮地眨眨眼,“从今天起,我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习医,或躲躲藏藏行医了。” 杜世子自幼拿她没辙,瞧她的不惊不慌不像装出来的,总算是没那么担心了,“银稍村张家的灭门命案,我会想办法查探,你且放心在此,若有什么事,遣人来找我,这些钱,你留着傍身。”他将一个鼓鼓的钱袋塞给她。 柳芽也不与他客套,收下后笑道:“谢谢世子哥哥。” ** 道台府衙的牢房。 纨绔在今晨已经醒来了。 柳芽道:“我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要你放过伤你之人。” 纨绔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行!他害我几乎成为人人耻笑的残废,我怎——” “既然你不想遵从承诺,那我不继续治疗了。”柳芽道,“不过我敢保证,你这腿,没了我,绝对好不了。” 纨绔没有忘记大半个御医院的御医和他说,他的腿得锯掉,紧拳咬牙道,“我放!”反正人放了,以后也可以再抓回来报仇,如今重要的是他的腿,他忍!! “第二个条件,你出狱后,不能再作奸犯科,欺男霸女。”她不想自己救了一个坏人,害了无数好人,且初时,她救他只想利用他离开牢狱,顺道带上那路见不平却倒了霉的素衣青年。 纨绔的怒火如烧开的水,终究忍不住吼道,“你!你可别太过分了!我——” “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你的腿没了我的后续治疗,绝对好不了。”柳芽淡然道,“其时后遗症犯了,疼痛难耐,大半个御医院又没法子,可莫怪我见死不救,至于第三个条件,我还没有想到,想到时再告诉你吧。” 纨绔自小恃宠而骄,无管无束惯了,现在竟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臭丫头牵制得死死的,对害他落得如斯田地的素衣青年更加怨恨了,握拳的手又紧了几分,抬头就见柳芽正低头收拾着桌上的药包,午后的阳光打在她瘦削的脸庞上,映出柔和玲珑的轮廓,他忽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邪恶的光芒。 第5章 旧日往事 夜色清凉,柳芽躺在铺了起码两层蚕丝被子的床上闭目养神,忽然闻到阵阵似曾相识的檀香味,她屏住呼吸,靠里侧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握住小刀。 没多久,便听已然放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一抹黑影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锐利的银光若有似无地一晃时,柳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踢开,握住小刀的手毫不留情地划向他拿着匕首的手腕,惨叫声响彻天际,她却从容不迫地伸出脚踢向他的下巴,叫他咔嗒一声脱了臼。 黑影痛苦地哀叫,惊恐地看着她,似在问‘你为什么没有被迷香迷倒’,这时,轻薄的掌声悠悠地响起。 柳芽不用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睨着在地上打滚的,易装混进来的道台府衙的衙差,面无表情道,“回去告诉他,今后我与他桥归桥,路归路,旧日往事如烟消云散,若他再招惹我,我拼尽全力也会让他再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衙差忙不迭连滚带爬地走了。 柳芽泰然自若地擦着小刀上的血迹,见紫衣男子毫无离意,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不过两天,你的靠山,杜世子便找到有力的证人证明你的清白,连那疑似行凶不知所踪的疯婆子刘莲也找到了。”紫衣男子别有深意道,“杜世子确实如传闻心细如尘,他还在张家封起来的枯井找到几具尸骨。” 柳芽收起小刀的手一顿,就听他继续道,“我之前说过,六扇门有经验的捕快都出去办案了,既然你已洗脱嫌疑,那现在便随我去案发现场吧。” 她看着他潇洒地往外走的背影,认命地披上外衣。 ** 银稍村张家。 火光中,被凿开的枯井旁,摆放着一堆骨头。 杜世子和几个惠国公府的侍卫站在不远处,现场已由六扇门的浅蓝衣捕快控制。 瞧得她不再穿着囚服,杜世子彻底放下心来了,笑唤道:“小芽儿。” “世子哥哥,谢谢你费尽心力替我洗脱嫌疑。”柳芽感激道,余光瞥见一抹飘逸的紫色,不禁哼声道,“不像某些人,不负责任无所作为就算了,还只会借故要挟,卑鄙又无耻。” 紫衣男子斜睨她,皮笑肉不笑道,“某些人可以更卑鄙更无耻,你想体验一下吗。” 柳芽撇撇嘴,从袖中抽出一副特制的肠衣手套戴上,走至那堆白骨前蹲下,一点点一根根地将那堆白骨分别摆成人型,不需多时便整列出大小不一的三副尸骨。 她细细检验后道,“是一男两女,男死者约莫三十到三十五岁,这个骨骼要大一些的女死者二十五到三十岁,而这个明显要小一些的女死者十到十五岁,瞧着已经死去三十年左右。” 闻言,众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就是紫衣男子也忍不住为之侧目。 杜世子道,“小芽儿,你,你只凭这些骨头便得知他们是男是女,死时大约多少岁么。” “男子与女子的骨骼数量及形状上面都会有些不同,幼儿与成人亦有区别。”柳芽道,“讲最简单的,男子左右肋骨各十二条,八条长,四条短,而女子各十四条,至于年龄,可根据整体的磨损来推测大概。” 她在他们匪夷所思的目光中,指着男死者道,“他是头部受到重击而死,不过杀他之人,似乎很憎恨他,不停地砸打,造成头骨凹陷,年纪稍大的女死者没有明显的伤处,详细的还需要后续检验,而这个年少的女死者,乃中毒而亡。” 在古代没有任何高科技仪器的帮助下,年代如此久远的尸骨,想要找到真凶简直如大海捞针,但她还是尽力道,“你们把井底的所有东西都捞上来,或许可以找到有用的物件,证明他们的身份。” 浅蓝衣捕快们得到紫衣男子的颌首示意,连忙又去井底打捞。 柳芽沉吟道,“我想再去当日我留宿的卧室里看看。” 第6章 盼他不好 那是一间再简陋不过的小卧室。 柳芽仔细地回忆着当日原主在这里的情形。 走到窗台边,果然看见左边的最角落,有一个曾放过迷烟而留下的小洞。 柳芽道,“那晚,我闻到一股子檀香味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转脸看向杜世子,“世子哥哥找到的人,如何证明我是清白的?” “他是负责这一带的夜香佬,他说他亲眼看见刘莲拿着刀将张家的人都砍死,因场面可怖,受了惊,回家便病倒了。”杜世子道,“但刘莲疯疯癫癫,语不成句,根本没法审问取证,且她是不久前,才来到银稍村的,无人知她家乡何处,来自何处。” 柳芽总觉得这个看似已经可以结案的案子没那么简单,尤其明明是普通砍柴户的张家枯井内,竟挖出了三具埋了三十年的尸骨。 “你在想什么?” 忽听一把清凉的声音懒洋洋地在耳边响起。 柳芽抬眸,就见本站在门边的紫衣男子,不知何时竟站到了她身边,“你认为呢?” “人证物证俱全。”紫衣男子高深莫测道,“可以结案。” 柳芽瞪着他,她敢保证,眼前这个坑,她若跳了,日后便甭指望可以爬上来,可要她将充满疑问的案子置之不理,又非她作风。 她转头,一脸期盼地望着杜世子道,“世子哥哥觉得呢?” 杜世子实在左右为难,他不是没有发现案中还有疑点,但再探究下去,又怕牵扯到柳芽,只好忍痛忽视她的期盼,垂眸道,“人证物证俱全,的确可以结案。” 柳芽脸上的期盼碎成了粉末,默然半响,烫手的疑问几乎要冲口而出时,上一世抱着验尸报告而死的画面,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如刺梗在喉。 须臾,她笑道,“我相信你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紫衣男子睨着柳芽一步一步踏出小卧室的纤瘦身影,和杜世子追上去的身影至消失,眼底如水的光芒浮浮沉沉,明明暗暗。 ** 张家的案子一结,柳芽没了威胁,便不再回六扇门了。 她任由杜世子将她送回吏部侍郎府。 快到时,他道,“牵涉命案,身处过牢狱的事,我已替你瞒下,可莫说漏嘴了。” 柳芽点点头,过了一会,杜世子又道,“张家的事,不要再想了,刚才抱歉,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你与六扇门继续牵扯下去。” “为何?”柳芽不解地眨眨眼。 杜世子似叹非叹道,“你知道这个六扇门门主的另一个身份吗?” 见她摇头,他道,“当今二皇子,宇文秋页,烨王。” “一直以来,六扇门都是专门收留各家各府公子哥儿的地方,或让他们领个虚衔,又或给他们当成最便利的垫脚石,水深又浑,两个月前,前任六扇门主在办案中逝世,陛下便把这个烂摊子交给烨王,新官上任三把火,烨王将门内的蛀虫都肃清了,得罪了满朝一半的官儿。” “如今盼着他不好的人,多如牛毛。” 第7章 敌意明显 吏部侍郎府就在柳芽的默然中到了。 得到通知的吏部侍郎和侍郎夫人早已在门前等着,瞧得柳芽从马车上下来,侍郎夫人蒋氏连忙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满是哭腔地怪嗔道: “你这孩子怎的无端任性,一声不吭独自上京,可知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人心叵测,若然出事了,你爹娘他们得多难过!!” “姨父姨母,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柳芽乖巧地认错。 她能看到他们眼底真心实意的记挂,虽是原主鬼迷心窍不管不顾任性而行,但现在她已经代替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活下去了,原主的家人,便也是她的家人了。 听得这软糯糯的歉疚,蒋氏哪还舍得责备柳芽,摸着她瘦削的脸庞心疼不已,江侍郎安抚道,“没事便好。” ** 蒋氏将柳芽安置在东厢的雪苑。 这院子占地颇广,景致优美,装潢高雅,摆设奢华,熏香沁人。 简单的叙旧后,蒋氏还把自己的大丫鬟珍珠,送给柳芽作贴身照顾。 泡完香香甜甜的花瓣澡,柳芽迫不及待地钻进被窝,柔软安心的触感令她渐渐放松,想起刚穿越就坐牢的困境,不得不感叹自己穿个越都比别人倒霉。 许是近日的奔波把这具虚弱的身体折腾到了,刚躺下没多久,柳芽就睡着了,所有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的纷纷杂杂,通通无法再滋扰她半点。 ** 翌日,柳芽睡到中午才起。 她一边吃着蒋氏特意做的鲍鱼鸡丝燕窝粥,一边与蒋氏细叙旧话。 这时,丫鬟通报杜世子来了。 蒋氏含笑道,“快请。” 杜世子几番客套礼数后道出来意,“桃花潭春意正浓,我带小芽儿到处走走。” 蒋氏见外甥女满目期待,便应下来了,唤丫鬟拿来驱蚊虫的香囊,亲自给柳芽挂在腰间,一连叮嘱几句才放行。 桃花潭位于京郊隋山的半山腰,那里园林府宅环山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条瀑布随着两旁的桃花树从山顶灌下来,是每每春季之时,各家挤破头也想目睹的绝色奇观,各户费尽心思都想亲自莅临其中的绝美异景。 柳芽在山脚下,就被这如画的风物迷住了。 杜世子笑道,“若非此山私人拥有,不常开放,错过了又不知几时再有机会一睹它的风采,我亦不会今日就阻你休息。” 凉凉的山风吹来,阵阵清新的桃花香,细碎地钻进鼻腔,令人心旷神怡。 马车沿着蜿蜒的石路上山,在一个已经停放了数辆马车的古旧牌坊前停了下来。 柳芽刚跳下马车,一把清脆的女声欢快地响起:“辰哥哥~” 便见一个穿着碧色罗裙的少女,朝站在她面前的杜世子飞奔而来,刹不住车地扑进他的怀里——虽然杜世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只用手扶住她的肩膀。 碧衣少女眉飞色舞道,“辰哥哥,你怎会在此,我昨日去国公府找你,国公夫人说你近来公务繁忙,连家都没有回过,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儿见到你~~” 话音未落,见到杜世子身后的柳芽,立即蹙了眉道,“咦,辰哥哥,你换丫鬟了吗?” “……”小姑娘,你的敌意太明显了惹。 第8章 山村野妇 柳芽未语,杜世子便不掩不悦地道,“碧怡,这是我曾说过的,我和二弟在扬州城的青梅竹马,柳家二小姐柳芽,你若不介意可以唤她一声柳姐姐。” 邵碧怡不敢置信地看着从没有对自己冷过脸的杜世子,想到他竟为别的女子责怪她,心一疼,眼便红了,带着哭腔道,“我介意!山村野妇休想踩在我头上!!” 闻言,柳芽感觉到从杜世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蜇人的冷意,一如儿时邻里的孩子们欺负她,他生气的样子,久远的记忆鲜活地摆在面前,叫她莫名地心头一暖。 柳芽不想他特意带她来赏景,却闹得不愉快,便轻轻地拽着杜世子的衣摆,可劝说还未出口,已听他漠漠地道:“本世子最讨厌那些自以为是,随意贬低别人青梅竹马的人了。” 邵碧怡愣了愣,自相遇起,他对她从不以‘本世子’自称,可今日,不但为了柳芽责怪她,还为了柳芽用如此冷漠的态度待她,越想越恼,越恼越伤心,便‘哇’一声哭着跑走了。 “世子哥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柳芽不无担心地看向杜世子,能进出国公府,又与国公夫人见面叙话的,想也知不是普通人家。 杜世子道,“没事,你无需放在心上,她兄长与我交情甚好,走吧,我带你去周围看看,当中有些亭台楼阁,富有西漠色彩,雕工气魄雄伟。” 柳芽瞧他脸上的笑意不假,莞尔道,“嗯。” 才逛了小半圈,柳芽就被丰富多彩形式多样的景色晃花了眼。 上一世,她是个热爱旅游的妹纸,利用所有空闲时间周游列国,还出过很多不同主题的影集;她见过很多不同的人,遇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经历过大大小小的风风浪浪,起过落过抑郁过也曾开心过,如今穿越了,除了那个填上自己性命的案件外,其实她已经完满了。 以后尽情地展望这个古色古香的世界吧。 “别动。”杜世子忽然轻声道。 摸着老虎彩雕石柱,欲要转身的柳芽动作一顿,就见杜世子抬手,拾走她头上的花瓣。 莫名地想起原主小时候和杜家兄弟一起去梅园玩,杜二顽皮,骗原主站在树下不许动后,拼命摇那小树,叫花瓣如雨,落了原主一头一身,随即杜世子边骂杜二,边替原主扫去满身的花瓣。 柳芽扑哧一笑,杜世子扔开花瓣疑惑道,“怎么了?” “只是想起小时候。”柳芽道,“那时阿爹为开拓生意,和叔叔还有哥哥他们,一离家就是数年,家中时常只有我和娘亲,周围的小孩子欺负我长得瘦瘦小小,总嘲笑我,有次甚至拿小石子扔我,是你和二哥哥好像话本子里,救人于危难的神仙那般出现了。” 杜世子从小性格严谨,总是劝阻杜二和原主不许胡闹,而杜二去哪儿野,都会带着原主,所以兄弟两里面,原主和杜二比较谈得来,视杜世子为半个兄长。 杜世子也笑了,欲语时,目光却定在柳芽身后。 柳芽顺着他的视线转脸,就见转角处,大簇大簇的垂丝海棠花旁,身穿深紫色锦衣袍的宇文秋页,与一个海蓝青色锦衣袍男子,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那海蓝青色锦衣袍男子摇着桃花扇笑道,“今日桃花潭真热闹,连大忙人忻辰兄都来了。” 第9章 滚了下去 杜忻辰拱手作礼。 柳芽记恨紫衣男子这个六扇门门主要挟自己的事,即使知道他是王爷了,也故意不行礼,而他仿若未见她,在杜忻辰与那海蓝青色锦衣袍男子闲谈一句笑后,便与男子径直离去。 她以为他会想尽法子威逼利诱她进六扇门当差呢,没想到,事儿轻巧就揭过去了。 轻巧到,他连正眼瞧也不瞧她。 也是,凭借他王爷的身份,想找几个能人异士,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一箩筐了吧。 柳芽放下心底高举如石的担忧,笑道,“走吧,世子哥哥,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没了顾忌,柳芽走起路来似是带了风一般,一言一语尽是轻松,就在他们在小凉亭稍作歇息时,刑部的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庆幸道,“杜郎中,小的终于找到您了,尚书大人有事,要您马上回去刑部一趟!” “什么事如此急切?”杜忻辰皱眉问道。 那人喘着气道,“小的,小的也不知,瞧堂中氛围却是严肃得紧。” 柳芽见杜忻辰犹豫,笑道,“世子哥哥且去吧,我在这儿等你,若日落闭园时,你公事尚未处理完,无法再来,我会自己回侍郎府的。” 她实在很喜欢这里,想趁着有机会,一次性逛个够看个满足,而且再过不了多久,待原主的亲哥哥来京后,她也是要回扬州的,以后再来又不知几时了,再且相比满地繁华,勋贵世家一堆堆的京城,她亦更喜欢山高皇帝远的扬州。 杜忻辰知她很喜欢这里,但又怕独留她一人会有危险,正要否决她的提议,又听她笑道:“世子哥哥,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柔弱的小芽儿了,学医数年,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你别担心,快去快回。” 在柳芽再三游说下,杜忻辰终于应了下来,将一个剔透的白玉佩给她后,与那人快步而去。 稍作休息,柳芽就着徐徐清风,继续朝下个园子走去,打量周围可谓鬼斧神工的山林精致,满心惊叹,忽然明媚跳跃的视线在山壁顿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株通体紫蓝色,却结出暗红色小果子的植物。 没想到这里竟有古书讲的,早不知道在多少年以前就灭绝了的‘红仙子’,它的药用价值是很多名贵的罕见的药材都比不上的,柳芽心一动,便手脚并用,灵巧地爬上去了,以前当战地医生时,攀山涉水的事也没少干,再陡的山,她背着三十多斤重的医疗包,都征服过。 虽然原主的身体孱孱弱弱,但现在不需慌慌忙忙急急赶赶,她小心翼翼一些倒也爬得稳,停停顿顿的,总算摘到长在三十多四十米高的‘红仙子’,脸上细碎的汗水被阳光照射成五彩的琉璃珠,慢慢地凝结成珠,顺着下巴滑落衣襟。 她抬起抓住‘红仙子’的手,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粘腻,稳了稳力气才往下爬,许是刚刚已经把这具身体的力气都用尽了,她竟觉头晕目眩,抓住凸出的石头的手亦忍不住打颤,低头一看,离地还有好些距离,只好咬着唇利用痛意,叫自己保持清醒。 可就在她准备继续往下爬时,脚下原来结实的泥石居然散开了! 纵然柳芽反应极快,但脚下连踩几下也没找到有力的支撑点,整个人就这样滚了下去!! 第10章 脚扭到了 嘭。 柳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可她爬起来后,第一时间检查的,不是自己伤到了哪里,而是手中的‘红仙子’可有损伤。 见自己护得好好的,她好像得了宝贝那般,满足地笑了出来,后知后觉身上有多处刺痛,都是被大大小小的沙石划出来的红血痕,目之所及最长的,在右小腿上,足有半个手臂,旁的都是短短的,或是成片状的擦伤,均不深,倒也好处理。 柳芽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别的伤后,用手帕将‘红仙子’裹好放进怀里,便继续往前走了,沿路采摘着各种寻常人只当是野草的植物,待找到水源,她有条不紊地清洗伤口,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忍住磨人的痛意,随后将那些找来的植物,碾碎成渣,或简易地擦伤口,或细致地包扎。 料理完伤口,她用手捧起一把水擦脸,照着清晰的倒影收拾头上和身上的狼藉,待无异样,才起身离去,慢悠悠地顺着逶迤有致的小溪往上游走,全然不知有人自她爬山起,便看着她。 柳芽觉得累了,便停下来歇歇,若身旁刚好有野果,会一尝新嫩,酸的涩的甜的尽情在脸上展现,忽听细碎的哭声从上游飘下来,而后越渐大声还伴随着虚弱的求救。 她蹙起的眉拧紧,实在不想多管闲事,本这地儿即使开放了,也是勋贵世家才能来的,刚进来时,她和杜忻辰便特意挑了偏僻的路来走,所以除了宇文秋页和那海蓝青色锦衣袍男子,一直再没有遇到别的人了。 可是,始终不能见死不救。 柳芽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朝声源走去。 不多会儿,就见一片已有两米高的桃金娘旁,坐着一个藕金色罗裙少女,她正痛苦地捂住已经红肿起来的脚踝,哭得梨花带雨。 柳芽走过去,少女瞧得人来,立即惊喜抹泪道,“姑娘,求你帮帮我,我的脚扭到了。” “我也算略懂医术,你松开手让我看看吧。”柳芽在她跟前蹲下,睨着那暴露出来的脚踝,“只是寻常的扭伤,你等等,我去找些草药。” 那少女惊慌地抓住她的手臂,泪光盈盈道,“你不会走了就不回来了吧!”她素知这一带偏僻,鲜少有人,若这个自己呼唤了许久的人走了,她真不知还要几时才会再有人来,且等家中人找来时,怕是已经天黑了,她从小怕黑。 柳芽欲语,少女却又道,“我的脚不要紧的,可不可以劳烦你扶我去找我的兄长,他就在这上游的春风亭,待见到兄长后,我定会好好答谢你的!” 见柳芽迟迟不答应,少女不住地苦苦哀求,“我,我害怕一个人,姑娘,求你帮帮我!” 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面色不知是脚踝疼的还是受了惊,苍白得紧,柳芽无奈之下只好应下,她搀扶她起来,可少女不小心碰到扭伤的脚,痛呼着又跌回地上,泪如断线的珍珠,小脸儿都扭曲了。 柳芽无声地叹息,撩开她的衣摆,看着似乎又肿了一些的脚踝,解开自己手臂上的药包,转而裹在少女的脚踝上,“虽然功效不如初始,但镇痛应该还是可以的。” 少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手臂上那片足有巴掌大的擦伤,再低头看着已经被裹好,疼痛亦稍有安抚的脚踝,又感动又感激,抹着泪抽噎道,“姑娘,谢谢你。” 第11章 瞥了瞥她 柳芽搀扶着少女朝上游走去。 少女绽开笑颜道,“倒是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张莺莺,姐姐你呢?” “柳芽。” 张莺莺在脑海中搜索京城可有姓柳的勋贵世家,不动声色道,“桃花潭景色美妙,多的是人往‘桃月里’那边走,图有丫鬟小厮忙前忙后,柳姐姐怎的挑了‘流水洞’这偏僻地儿逛?” “我非京城人士,此次是邻家哥哥带我来长见识的,若太过吵闹,倒不好赏景了。”柳芽道,“你呢?怎的也往这里来。” “柳姐姐略懂医术,定也知刚才我身旁那片花草叫桃金娘吧,我之前与兄长过来采摘时,把很重要的随身物品弄丢了,这次特意来找的。” “那可找到?” “嗯。”张莺莺唇边的笑意加深,眼底似有水波荡漾。 不痛不痒的谈话间,阵阵开怀的笑声顺着长长的Z字石梯落入耳。 柳芽抬头,就见石梯之上,垂挂着白纱与风铃的大凉亭里,有男男女女正在吟诗作对,山涧之中清爽湿润的风吹来,沁人心脾,再看仿若没入天际的瀑布与桃花树就在一旁,而凉亭上的人,正好将这震慑人心的美景包揽眼中。 不论是从左门‘桃月里’,还是右门‘流水洞’进的园子,最终的目的地,都是这个‘春风亭’,杜忻辰还与她说过,来到这里的人,可以享受桃花潭主赠送的,以瀑布山泉水和桃花制成的美味佳肴。 “兄!长!”张莺莺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地唤道。 随着空灵的回音,凉亭上的人,齐齐转头而望,当中一个鸦青色锦衣袍的男子喜声道,“三妹!”话音未落,已跑下来,“你去哪儿了,我命丫鬟找你,哪儿都找不着!!” 责备刚出了口,看到张莺莺的脸色十分苍白,又担心起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张莺莺见到自家兄长,红红的眼睛又有几分泪意,不免哽咽道,“我歇息够了,想来春风亭找你,可迷了路,又不小心被石子绊倒,扭了脚走不了,幸好柳姐姐救了我,扶我过来。” 闻言,张翊耿忙作揖道,“那可真是谢谢柳姑娘了,不知柳姑娘家在何处,改日我定携家妹亲自上门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柳芽浅笑道,刚想顺势道别,却听凉亭上有人惊呼: “——是嘉嘉公主!” 柳芽心一咯噔,周遭便响起一片行礼之声,“参见嘉嘉公主。” 张莺莺慌忙扯着无动于衷的柳芽,示意她一同福身。 众目睽睽之下,柳芽只得跟着她们屈膝行礼,就听一把如丝线般柔软的女声道:“免。” 柳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嘉嘉公主,她约莫十六七岁,妆容精致,打扮贵气,辉煌耀目的双钗步摇映衬着红橙色的拽地罗裙,步步生莲。 这时,她身边的丫鬟大声道,“公主沿路赏景,丢了一个小东西,不知可有人捡到了?” 凉亭上的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作不知,那丫鬟又道,“现在拿出来仍视为‘捡’,迟点就要称之为‘盗’了,虽只是一个拎不上台面的小东西,但那小东西对公主而言,甚为重要。” 不知是柳芽多心还是怎样,她总觉得那个丫鬟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瞥了瞥她。 第12章 刻意刁难 凝重的静默横在淅淅沥沥的山间。 随着嘉嘉公主踏上凉亭,被众人邀于落座后,那丫鬟又走过来石梯口,朝柳芽他们道:“公主请你们几位上来。” 不好的预感在柳芽心里越演越烈,但此刻想走,只会招人怀疑,且数十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边,已然骑虎难下,只得装作再自然不过地与张翊耿一同搀扶张莺莺上去。 刚站稳,嘉嘉公主满是不屑地睨了睨柳芽道,“你这姑娘面生得很,是哪个府邸的姑娘?” “我不是——” “放肆!!” 柳芽话音刚起,嘉嘉公主身边的丫鬟已厉声打断道,“在公主面前,岂能如此无礼?!” “民女只是来京游玩的普通人家。”她已经可以肯定,她们就是来找茬的了。 嘉嘉公主以丝巾掩嘴轻笑,“桃花潭这地儿非普通人家可进出,你是哪户人家的亲戚?” 在遍地勋贵世家,起落不定又覆灭如寻常的京城里,出了事,从来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她如此当众刨根问到底,不过暗示,若有差池,吏部侍郎府亦会受牵连,或许连带她进来的杜忻辰也会遭殃。 既然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柳芽便只能照实道,“民女是吏部侍郎夫人的外甥女。” 她话音刚落,嘉嘉公公猛地拍桌,冷声道,“江家好生厉害,竟教出一个如此厚颜无耻,拾遗不报,胆敢将本公主的东西,占为己有的外甥女!” 阵阵毫不掩饰的诧异声和鄙夷声中,柳芽面不改色道,“民女没有。” “本公主刚刚已经给了你机会,让你将捡到的东西归还,且不作责怪,奈何你执迷不悟。”嘉嘉公主疾首蹙额道,“至此也顽固不化,一意孤行,便休怪本公主不留情面了——” 她将凌厉的眼神递给丫鬟。 丫鬟立即向柳芽走去。 柳芽虽有警惕,想防她栽赃嫁祸,怎料与嘉嘉公主同行的两个侍卫,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而丫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地拽住她脖子上,以红绳编制,串着一颗黑色琉璃珠的项链!! 她想反抗时,那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宛如烧红的铁钳,用力地揪住她的骨头,疼得她几乎失声喊出来,紧接着,扯了一下,扯不断项链的丫鬟,便故意使劲勒她的脖子,教红绳没入浅薄的皮肤,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一旁的张莺莺早被这个阵仗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张翊耿几番犹豫,最后还是跪了下来道:“公主,柳姑娘为人善良纯朴,实在不像是拾遗不报的人,许是当中有什么误会?” “你的意思是,本公主刻意刁难她么?”嘉嘉公主冷哼着从袖中掏出一条与柳芽那条项链如出一辙的手链,嫌恶道,“虽只是再寻常不过,丢了也不可惜的小饰品,但它是本公主母后所赠之物,岂能被些不知所谓的贼人大摇大摆地挂在颈脖上。” 柳芽这才想起,这小玩意,是原主从自己断掉的项链里拆出来,编制成两条,一条自己戴,一条送给她爱郎的平安符,若她知道,昔日爱意,不但只是一场虚幻,如今还化成利刃,伤害着自己,会作何感想。 她咬着牙,死死地忍住几次欲冲口而出的痛呼,抬手想要推开丫鬟,却被侍卫一脚踹向后膝盖,整个人重重地跪在了地上,骨头撞击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柳芽的瞳孔猛然扩张又遽然紧缩,冷汗密密麻麻地从苍白的皮肤渗出来,若非侍卫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她怕是已经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了,而那没有得到停止指令的丫鬟,一翻手,竟粗暴地将项链向上扯,叫裂开的皮肉,生生地剜了一片出来!! 血迅速将大半件月白色的衣裳染成鲜红色,柳芽疼得几乎晕厥过去,却听一把清凉的声音如被拨动的山泉,悠悠道: “就算拾遗不报算作盗窃,又找到疑犯,也只是疑犯罢,公主尚未审问清楚,就先行如此酷刑,会不会太过残暴了,何况我六扇门的人犯了错,我自会管教,几时轮到旁人借意责打?” 第13章 我想见他 柳芽睁着迷蒙的眼眸,看着披着点点霞光,如从天而降的神祗般,朝她走来的宇文秋页,便听嘉嘉公主冷哼道: “证据当前,疑犯罪已成,本公主刚刚已给机会她悔改,是她自己怙恶不悛,既然她胆大泼天藐视皇威,将本公主的东西挂在颈脖招摇,便怪不得本公主稍作惩罚。” “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琉璃珠子,天下间有相同,何足为奇——” 宇文秋页话音未落,柳芽虚弱地笑道,“不,这琉璃珠子在天下间,不可能会有相同!” “它是我八岁时,哥哥特意用从东楚经商后带回来的奇石,打造成的珠子,共八十八颗,每一颗珠子上面,都用特殊的工艺,刻着我的名字,寻常看不出来,可一旦碰到血迹,柳芽这两个字,就会清晰可见!” 她拼尽全力推开怔愣的丫鬟,气喘吁吁间,那原被丫鬟死死抓住的黑色琉璃珠,沾染她脖子上的血迹后,竟慢慢地慢慢地显露出两个占据整个珠子的白色字体。 张翊耿站得近,赫然看到珠子上的‘柳芽’二字! 周遭一些眼力甚好的人,也渐渐看见了,惊疑不定的倒抽气声和复杂的目光起起落落。 嘉嘉公主没想到这看起来甚是普通的破珠子,竟暗藏玄机,布满名贵胭脂的脸庞,被气得红艳艳后又黑紫紫的,看着柳芽的目光仿似要将她生吞了般,便听薄弱无力的声音,坚韧地一字一顿道: “既然这个链子是皇后娘娘给公主的,那劳烦公主拜托皇后娘娘转达给它的原主人,像他那样虚情假意的垃圾,我柳芽便是瞎了眼也看不上,更别说,我没有瞎了眼!” “癞蛤蟆就是癞蛤蟆,不论他飞上哪个枝头,都不会改变他是臭癞蛤蟆的事实,我可没有喜欢捡臭癞蛤蟆当宝贝的爱好,谁喜欢了,谁好好收着吧,没人会跟她抢!” 嘉嘉公主黑紫紫的脸色瞬间变成比锅底灰还要暗沉十倍的颜色,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心肝脾肺肾第一次被人炸得如此彻底。 可她不能作任何回应,否则周遭的人绝对会将柳芽话里的臭癞蛤蟆和捡臭癞蛤蟆的人,毫无悬念地套在她和她的驸马身上,只得恨恨地瞪了瞪一旁多管闲事的宇文秋页,怒然拂袖而去。 没了侍卫钳制的柳芽,虚脱地朝地上倒去。 张翊耿想去搀扶,可一抹飘逸的紫色比他更快地接住柳芽,还顺势将人抱了起来。 柳芽根本顾不得是谁搀扶自己,又是谁抱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只听到张莺莺哭着唤她。 ** 梦一直向着黑暗的地方延伸,柳芽挣扎着从无边无际的虚幻中醒来,是那个自己曾来过的六扇门后衙的厢房,昏昏欲睡的丫鬟听得声响,又惊又喜道,“柳姑娘不,该唤你柳检验,你醒了,渴吗,需要奴婢给你倒水吗?” 趴在床上的柳芽摇头,触及脖子上的伤口疼得蹙眉,软声道,“我睡了多久?” “有两天了。” 柳芽想了想又道,“你们门主呢,我想见他。” “门主有事进宫了。” 第14章 思考人生 柳芽挥退丫鬟,宛如咸鱼般趴在床上思考人生。 她从不是个软弱的人,也从不是个被别人欺负到头上还忍让的人,当年扔下中医的衣钵,任性地跑去战地当医生,她爸让她一辈子都不许踏进家门时,她十年都没有回过家,后来还是她妈和她爷爷将她绑回家的,不过她没有屈服在他们啰嗦的淫威之下,又跑去当了法医。 一直以来,她想做的,都会铆足劲儿去做,欺负过她的人,从没有讨过好,就如她花了三年的时间,在战地中找到在婚礼上抛弃她的异国间谍渣男,然后亲手用他在上一刻指着她脑袋的AK47崩了他。 原来看在原主的份上,她没打算与她的爱郎计较,可如今一笔又一笔的账,她无论如何都要与这个恶心又讨厌的渣男算得一清二楚。 忽听杜忻辰的声音隔着门板轻轻地传进来,“小芽儿。” 柳芽朝推门进来的杜忻辰笑道,“世子哥哥。” “对不起。”杜忻辰坐在床边看着她依旧毫无血色,还似又消瘦了一些的脸庞,内疚道:“若我当时没有离开——” “我很庆幸你当时离开了。”柳芽唇边的笑意浅淡得近乎不见,“世子哥哥请勿自责。”见他三番几次欲言又止,她虚弱道,“世子哥哥是想问,嘉嘉公主为何故意针对吗?” “你若不想提,亦可不说。”她以前从未进过京,他实在不知她们几时结下了如此深仇。 柳芽道,“两年前,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贼人打劫,被一书生所救,后与这个书生常有交往,误以为两生情愫,不料他只图我钱财,拿了三百两上京便不认人,考上探花成了驸马。” 她说得言简意赅云淡风轻,他却听得胆战心惊细思极恐。 柳芽知他已猜到原主偷偷上京到底为何,又继续道,“当初上京的理由,如今已不重要,我从未想过要纠缠,不过是年幼无知的懵懵懂懂,确认了被骗的事实,便足够了。” 杜忻辰知她毫无纠缠之心,但嘉嘉公主却不是个容易糊弄的角色,自幼的偏宠让她性格狠厉,眼里揉不得一粒沙,何况今日折辱不成反被打了脸,日后怕是要咬着不肯放了。 这时,丫鬟敲门,端来药和燕窝鸡丝粥。 柳芽诧异地看着那碗苦味也无法掩盖的香喷喷的粥,丫鬟笑道,“门主知柳检验喜欢吃月上楼的东西,特意嘱咐我们待你醒后去买新鲜的,现在温度正好,吃完便可以喝药了。” 杜忻辰不着痕迹地扫过那碗柳芽自小就吃习惯了的燕窝鸡丝粥,宇文秋页为留她在六扇门,倒真是下了一番功夫,他道:“小芽儿,我还有公务需处理,你吃完粥和药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说着,小心翼翼将柳芽抱起,叫她靠着床头而坐,方便进食喝药。 柳芽目送他离开,却在他快要踏出厢房时,唤道,“世子哥哥。” 杜忻辰回头,问询似的看着她。 “莫要为了我冒险。” 第15章 多多指教 杜忻辰前脚刚走,宇文秋页后脚又来了。 他挑眉道,“听说你找我。” 柳芽挥退丫鬟,自己接过那碗粥,示意倚着门框的宇文秋页坐到床边。 宇文秋页好整以暇地坐下,便听她轻嘲道,“烨王觉得,像我这样的富家千金,凭什么为了那点子宛如鸡米碎的俸禄而留在六扇门,终日与晦气的尸体打交道,好听点叫检验吏,其实不还是那人人嗤之以鼻的卑微低贱的验尸工,自古以来能从仵作熬到提刑使的,不是没有,可我柳家不稀罕。” “我南汉国出色的仵作不是没有,但像你这般懂药理会医术又晓验尸的,却真少之又少,连陛下听闻你将半个御医院都笃定要废的腿治好,亦大加赞赏。” “这六扇门,自成立起,收纳了全国各地的疑难杂案,有的已经堆积了二十多年。”宇文秋页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柳芽,“我只想还他们一个清白,让他们死能瞑目,你不觉得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解救万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呵。”柳芽讥讽道,“这冠冕堂皇的说辞之下,成全你自己才是真的吧!” 嘉毅帝今已知天命之年,至今尚未册立太子,近年来朝臣耸立范皇后的嫡长子庆王爷,但何贵妃的次三子晋王爷亦呼声甚高,更有坊间素有贤名的淑妃之子杰王爷步步紧逼,别提其他虎视眈眈的血亲了。 生母早逝,只养在何贵妃膝下,根本没有任何外家可依靠的宇文秋页,想要在排挤他的朝堂站稳脚跟,就必须创造出有力的成绩,而边关与北燕一战已经为他换来六扇门的接管权了,再想累积实力便需依靠这个千疮百孔的六扇门。 “我从来没有争权夺势之意,若非当年陛下执念来红云寺寻找,我不会回京,当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活在乏味的虚情假意里。”宇文秋页真挚道,“你当真以为像我这样无权无势的闲王,能从如狼似虎的朝臣中,拿到惯来被认为是肥差的六扇门门主之位么?” 柳芽差点被他的真挚闪花了眼,“也就是说,强留我在这里,也是那个人的意思啰。”她话锋一转,狡黠道,“可我柳家数代从商,没有利益可图的事,是不会做的。”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敢与那个人谈条件的人。”宇文秋页笑了,“说吧,我尽量替你争取。” 柳芽勾勾手指,示意他将耳朵凑过来。 宇文秋页见她神秘兮兮,不禁好奇地俯首,只觉温热的气息带着甜糯的粥香,扑簌簌地包裹耳朵的皮肤,她轻而柔的声音道,“我要一面免死金牌,还有一道这面免死金牌可以使用三次的圣旨,以及——” “——唔!”突然,一声短促的痛哼为她绵长的尾音划上休止符。 宇文秋页垂眸,看着插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刀,继而顺着握住小刀的手,看向它的主人——她瘦削到略有凹陷且苍白的脸庞上,是如冬日深夜寒风的冷然,或许无法伤人,但却冻入心扉。 看着迅速在紫衣上蔓延成一朵朵花的鲜红,柳芽道,“你算计我的账,清了。”她利落地将小刀抽出来,笑靥如花道,“往后,请多多指教,门主。” 第16章 意料之外 夜色暗沉,一抹揶揄的笑声从装潢奢华的厢房里溢出来。 穿着海蓝青色锦衣袍的男子道,“夜路走多了,终于遇到鬼了。” “她的聪颖确实在我的意料之外。”宇文秋页倚窗而站,睨着乌云翻涌的天际。 凭着‘去见见你的靠山吧’这句话,和月上楼的燕窝鸡丝粥,推断他将她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又在他当众先发制人地公布她乃六扇门中人时,推理出他的目的,是想借着她和嘉嘉公主的矛盾,离间惠国公府和庆王‘亲密’的关系。 在他的煽风点火中,又经过桃花潭的折辱反被打脸的戏码后,嘉嘉公主已对柳芽恨之入骨。 即使杜忻辰出面,到庆王面前讨人情,要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放过柳芽,自幼任性刁蛮惯了的嘉嘉公主,定也不会真的听进耳里,其时冲突越演越烈,作为惠国公府接班人的杜忻辰,定然会对扶持这个连妹妹都管教不好的庆王失了心…… ** 柳芽的伤说重不是特别重,说轻吧又不轻,躺在床上约莫半个月,内服外敷各种珍稀药材总算好了,这许多个无法动弹的日子里,竟被宇文秋页丧心病狂地逼着看了无数个疑难杂案,而看得最多的,每日几乎都要被塞到她眼皮子底下的,非银梢村张家灭门案莫属。 她答应了先回吏部侍郎府一趟,再回来处理,如苍蝇般烦人的宇文秋页才从她眼下消失。 刚踏出六扇门,一把充满笑意的爽朗男声满是宠溺地唤道:“小芽儿——” 柳芽抬眸,就见一个薄墨色的身影朝自己奔过来,一把抱起她,梦幻地旋转了几圈,才将她放下,便板着俊俏的脸教训道,“你这胆大包天的丫头,是不是嫌命长,觉得在家太舒服,竟敢偷偷留纸独自上京!” 看清来人,柳芽先喜后自责,“二哥哥,对不起,叫你替我担心了,还为我奔波这般久。” “知错便好,饶过你了。”杜星原板着的脸瞬时瓦解,笑着捏着她瘦无几两肉的脸蛋道,“走,哥带你去吃只有在京城才能吃到的地道风味,让你这个小馋嘴儿呀绝对没有来错。” 因吏部侍郎府还不知她今日会回去,柳芽稍作思索便欢声应下。 北门市集八街九陌有如花锦世界,鼎沸人声吵杂成曲,热闹得令人眼花缭乱。 杜星原拉着柳芽到一包子摊前,对老板笑道,“来一份鸭血粉丝包。” 蒸笼上的包子足有男子巴掌那般大,一份有三个,皆是独立用纸包着再打包的,杜星原拎过一个包子,咬了一小口,吹着里面的热气,宠溺地递给柳芽道,“皮薄馅足,味儿酸辣有度,吃着清爽得宜,胜过许多的山珍海味,你快尝尝。” 柳芽就着那缺口连皮带馅大大地咬下一口,被吹得温度适中的美味在她嘴巴里旋转跳跃,“哇哦,真的很好吃呢。”正欲再来一口,就听惊恐的尖叫压过吵杂,不安地响彻天际。 第17章 验尸高手 柳芽和杜星原还站在包子摊旁边吃包子,就见几个面色凝重的衙差朝隔壁的‘云来茶楼’走去,如今只有出没有进的茶楼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吱吱喳喳中,一个中年大叔戚然道: “我下来时,瞄了一眼,一男一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呢,好像是殉情。” 旁的人便插嘴道,“哎哟,殉情就殉情,找人家铺子来死,日后可如何做生意。” 柳芽当戏剧般听着,快要吃完包子时,却听杜星原有点讶异地道,“那不是兵部尚书吗!”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矮又胖的中年男子,面色惨白地被几个高壮的小厮搀扶着踏进茶楼,而后,道台的大人诚惶诚恐地来了,身边除了两个衙差,还跟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 “不说道台大人,连刑部侍郎都跑来凑热闹,死的,不会是兵部尚书的幺子傅六吧?” “二哥哥很好奇么?”柳芽眨巴着狡黠的眼眸,“我们进去瞧瞧便是。”说罢挽着杜星原的手臂,快步朝小茶楼走去,被守在门口的衙差拦住时,她从容地掏出一个半掌大的铜制牌子。 衙差一看,眼睛差点儿从眼眶里瞪出来,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六扇门的柳检验,您请。” 杜星原轻轻地拍了拍柳芽的头,灿然朗笑道,“我们家小芽儿真威风呢。” “可不许二哥哥再取笑,我只是想试试这个看起来不值钱又破旧的牌子好不好用而已。” 事实证明,牌子还是挺好用的,不用杜星原惠国公府的头衔,也一路畅通无阻上到二楼。 道台大人对曾关在他府衙牢房内的柳芽印象十分深刻,更知她在半月前,已成为六扇门特例的检验吏,瞧得她来,又见与她亲昵挽手的惠国公府二少爷,脸上立即绽开最灿烂的笑迎接,转头又凝重地对伤心得几欲晕厥的兵部尚书道: “尚书大人,相信有柳检验的帮忙,傅六公子的死,定能很快昭雪。” 柳芽察觉到有视线毫不掩饰地打量自己,疑惑地侧过脸,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眸,他皮肤白皙得毫无血色,轮廓虽锋利,神色却异常地柔和,此时站于床边,似乎原来正在查看什么,见她看他,朝她点点头。 杜星原在她旁边压低声音道,“那是刑部侍郎梁笙,出了名的验尸高手。” 才三十岁便成为侍郎,想必确有两把刷子,柳芽上前,便听梁笙道,“两人均毒发而亡,女子身上无其他伤痕,而傅六公子身上有明显的严重的打斗痕迹,两人身上的财物都没了,初步估计劫杀。” 柳芽扫过躺在里侧妆容细致面色发黑的女子,她头上和身上都没有任何珠钗首饰,发髻的确有被人粗鲁掠夺过的凌乱痕迹,手上涂着红色的蔻丹,中指有常年佩戴戒指留下的白印子。 再观傅六,他脸上发黑的情况比女子要轻微些,撩起衣袖的手臂上有深浅不一的淤痕,腹部的衣服上还沾有着一块褐色的污迹,她正想凑近看看,梁笙道,“那是酱油,还有淡淡的鱼腥味,小二证言,曾因别的客官的争吵推撞,不小心将新鲜出炉的蒸鱼撒到傅六公子身上。” 这时,衙差将提供过重要信息的掌柜和小二,还有其余证人所讲的,与傅六有过争执的两个嫌疑人带来,随即所有人都看着柳芽和梁笙,似在等待什么,而古怪的是,梁笙竟也直直地看着她。 第18章 就是凶手 柳芽只好道,“昨夜的亥时,你们在干什么,又可有人证明。” “昨夜刚到戌时时,我就出去了,至子时方回,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中年掌柜道。 小二道,“咱茶楼晚上的客人比白天多,小的时时刻刻都在忙活,一直在前堂和后厨转来转去,厨房的人都可作证,且包厢的客人关了门不特意唤咱,咱是不会推门打扰的。” 然后是嫌疑人1号,打扮充满江湖味的胡子刀客,他不耐烦又不屑地道,“我赶路累得要命呢,昨晚吃了饭就睡着了,虽没人可作证,但我根本没必要杀他,我一拿刀的,要灭这孙子何须费劲下毒,之前与他有冲突,是因为他撞了我,竟还恶人先告状,怪我走路不看路,要不是小二拼命拦着,要给我送小菜和酒,我当时定然将他的嘴剜下来扔去喂狗!” 接着是嫌疑人2号,衣着打扮华贵的年轻男子,他冷哼道,“亥时我正在飘香院,那的姑娘们都可以替我作证,我回来时都已经丑时了,这嚣张的小子怕是早去卖咸鸭蛋了,我就是还想找茬也得等今儿再见着他才行。” 见旁边衙差刷刷刷地记录着他们的供词后,又让他们轮流摁手指印,柳芽沉吟道,“先让他们退下吧。”尸体还没有验清楚前,她不能妄下定论。 衙差将人带出去,柳芽扫视着房内几乎要挤满了的人,叹声道,“案发现场不宜过多人走动,否则环境证据会被破坏,变相增加破案的难度,随时还会令真凶逍遥法外,道台大人和尚书大人还是在隔壁的包厢稍作等候吧,除守门的衙差外其他的该干嘛可以去干嘛了。” 待他们走后,柳芽环视包厢,云来茶楼的经营模式有点像现代的时钟酒店,一个时辰十五文钱,还可以选择包夜,只是包夜的话算上杂物费是要一两银子的,属于拐了弯子要客人包时而不包夜。 傅六是这里有名的常客,掌柜和小二都知其身份,他来这里的时间亦很规律,约莫三天来一次,每次都与死在他旁边名叫如梦的女子一起,且每次来点的菜,几乎都一模一样,似是因为女子很喜欢。 从梁笙嘴里了解到较为详尽的情况后,柳芽看着饭桌上没怎么动过的五菜一汤和一壶酒,目光停在那两个酒杯上,白净的瓷杯上,杯缘处,一个有一抹浅浅的红色,另一个有如稀释掉的干褐泥土般的痕迹,像遮瑕度较深的粉底液,唔,这里虽概括为胭脂,但也有单叫粉饼的。 柳芽拿起两个杯子,分别嗅了嗅,有浅红色印子的杯子只有酒味,而有粉饼痕迹的杯子,却有酒味无法掩盖的清新的菊香,她对疑惑的杜星原和梁笙道,“是上等粉饼的味道,且不是女死者的。”傅六身上也没有这个味儿。 “也就是说,现场还有过与他们关系密切的神秘人,且极可能是个女子。”清凉的声音慵懒地倚着门框,悠悠地响起,“甚至不排除这人,就是凶手。” 第19章 粗暴血腥 嘉毅帝得知重臣之子被害,特将此案交给六扇门彻查。 尸首在得到兵部尚书的允许后,被衙差抬回六扇门。 偌大阴凉的验尸房里,柳芽看着执意跟过来的杜星原和梁笙,及毫无离意的宇文秋页,皱眉道,“我检验的过程比较粗暴也比较血腥,希望你们——” ‘可以站在门外等候消息’几字尚未出口,就听宇文秋页扬唇笑道,“无妨,再粗暴再血腥的画面,我都见过,相信梁侍郎和杜二公子亦然,你动手吧。” 杜星原十二万分同意又二十万分期待地连连点头,柳芽只得无奈道,“既然你们非要看个清楚,那过程里,无论发生怎样令你们难以置信的事都不许阻止,否则这尸,我就不验了。” 他们爽快地应好,柳芽道,“那现在你们起誓,接下来看到什么,都不会亵渎死者。” 几人虽觉奇怪,但还是依言起誓。 柳芽这才从验尸台后前方的柜子里,拿出之前便特意要宇文秋页找人制作的防水罩衣穿上,又戴上纯棉打造,透气性极好,却能隔除异味的白色口罩,以及做工比之前那副更加精细的肠衣手套,拎过摆放在旁边木架上的,被打磨得光滑的素梨木箱,走到验尸台前。 在他们惊讶又欲言又止的目光下,柳芽利落地将傅六的衣服解开,面对光脱脱的尸首,毫无异色地细细检查,“撇开初步检验时的瘀伤,死者胸前亦有一处不太明显的淤痕,应是被拳头击打造成,表面再无异状。” 她打开箱子,拿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睨睨站在一旁的杜星原和梁笙及宇文秋页后,便眼也不眨地开膛破肚,看着他们从惊讶的欲言又止到震悚的难以置信,柳芽只是又低头专注地看着里面血色模糊的五脏六腑,“胃里只有少量的食物残渣,液体也不多,毒甚至还没到胃部。” 所以,傅六脸上的中毒迹象看起来比如梦轻微。 待一一检查完毕后,柳芽用针和银丝线将他的尸身缝好。 至此,宇文秋页才明白,那会儿她要求他定制箱子和工具时,为何里头会有针线了。 柳芽擦干净手,走到另一张放着如梦的验尸台旁边,将她的衣服解开,当她逐一地检查,看到如梦后肩上圆形的烫印子时,愣了愣,蹙眉道,“宇文咳,门主,你过来看看——” 闻言,杜星原和梁笙都跟着宇文秋页绕过去,看着白皙皮肤上惹眼的旧烫痕,只听柳芽继续道,“是不是和银梢村张家灭门案的记录里,张大身上的印子一模一样,连位置也相同。” 因凶手刚好砍在死者烫印下方,又因衙差搬动尸首时,不小心将衣服扯破,才暴露了出来,被记在档案上,这些天,她常常被宇文秋页逼着翻阅这个案子,里面的一字一句一图一画,她记忆犹新,只一眼,便能确定两个烫印绝对是一样的。 这算是误打误撞之下的突破么,柳芽正想着,就听宇文秋页似笑非笑道,“听说,飘香院的酒,出了名儿的好喝。” 第20章 玷污令牌 飘香院作为一间在北门市集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老字号青楼,老鸨也是拍着胸口打包票,姑娘她不敢保证她这里是全京城最好的,但酒嘛,能迷倒任何一个踏进院门的客人,且让他们流连忘返。 柳芽打量着人来人往,已染上古旧痕迹,却仍充满风尘味的建筑,正要往里走时,身旁的宇文秋页忽然将她拉到他的右侧,只见一个满脸胡子的醉汉,往她刚才所站的地方栽倒下去。 “谢谢。”柳芽不着痕迹地拨开他握住她手臂的手,率先朝里面走去,因男装打扮,一路畅通无阻,与宇文秋页顺利地坐到二楼色调暧昧熏香扑鼻的包厢。 中年老鸨听闻有大生意,风骚地挥着丝巾,扭着大屁屁冲进来,灿烂地挤着涂着厚厚一层脂粉的脸笑道,“两位爷是第一次来吧,喜欢什么类型的酒和姑娘呢,我们这里天南地北包罗万象——” 话还没有说完的老鸨,看见柳芽摆在桌上的手松开后,露出来的六扇门的令牌,神色一慌转而又警惕地道,“原来是官爷,不知有什么事,是奴家可为两位效劳的。” “我们只是想知道如梦的事而已。”柳芽悠然地倒下一杯水,刚放到唇边却又搁了下来。 闻言,老鸨显然松了一口气,她愁道,“如梦死了,我也很伤心,她毕竟是我花了心血栽培的,像她这样幸运,被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上的,已不多了,可她终究是个命苦的,福还没享着,人竟没了。” 老鸨抱怨完又长叹道,“如梦原叫张梦,是银梢村人,三年前左右吧,被她爹张鄂用五十五两银子卖进来的,说是她爹,可我瞧着,他们长得没个地儿像的。” “咱们这地儿打开门做生意的,没有多管闲事的道理,给了钱收了人,只看听话不听话,如梦也争气,教的都肯学,很快招来一批常客,我记得她曾无意中提过,她被卖进来前,溺了水,以前的事一点儿也不记得。” “那她大概是什么时候与傅家公子交往上的呢?”柳芽问道。 老鸨眼底掠过一抹犹疑道,“半年前左右,且那时,傅公子已经替如梦赎身了,只是如梦觉得这地儿像她家般,依然留在这里罢了,在我们的后院里,租了厢房住。” 柳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操作,又问道,“你们这儿有人用散发着菊香的胭脂水粉么?” 老鸨拿着丝巾的手指一僵,结巴道,“官官爷,为为何如此问?” 瞧这反应,就是有啰,柳芽凉凉地看着她,轻飘飘地道,“你说便是。” 无形的威逼中,老鸨深怕自己凉了,连忙道,“我们院的花魁,如画。” 这时,一个十两的金元宝在桌上骨碌碌地滚到老鸨跟前,只听宇文秋页浅笑道,“劳烦麽麽把她叫来,再要一壶松花酒。” 老鸨眼睛立马一亮,刚才颓下去的神采都飞扬了起来,犹豫要不要拿时,一直纤瘦的手,便悠悠地拿走宛如她希望的金元宝,笑容灿烂地道,“麽麽,你要知道,我们是正正经经来查案的,玷污这个令牌的事,是要——”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第21章 嗅觉不错 老鸨脸色的喜色瞬时铺上了一层霉气,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满,认命地去请人。 柳芽再自然不过地将钱放进自己袖中的暗袋里,宇文秋页挑眉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好像富甲一方。” “谁又会嫌钱多呢。”柳芽无视他表达出来的不要脸三字,笑得没心没肺,“且,这间青楼子是个黑心店儿,早晚也得抄了的,便宜了你头上那位,倒不如先让我捡点好处,就那点儿俸禄,都不够我买衣服首饰。” “哦?” “水加了五石散,虽分量很少,喝一杯两杯,只会令人心跳加速,增添些许兴奋作用。” 怪不得她刚才端起水准备喝时又放了下来,宇文秋页道,“你的嗅觉不错嘛。” 原主的嗅觉的确比她在现代的身体要好很多很多,有时候光嗅便能免去她入口尝的风险。 这时,老鸨带着如画来了,如画长得人如其名,身姿又如柳,举止间没有任何风尘味,笑起来好像百花都开了,她朝他们福身道,“奴家如画,见过两位官爷。” 看来老鸨已经向她打过招呼了,柳芽道,“昨夜你可曾去过云来茶楼?” “不曾。”如画道,“昨夜我有贵客需伺候,许多人可作证。” “那你与如梦的关系,素来如何?” 如画难过道,“众所周知,我与她交情很好,算是同期进来的姐妹,且她从来不抢客,又乐于助人,怕是整个院的人,都没有讨厌她的,所以即使她已被傅公子赎了身,我们也没有妒忌或是出言不逊过,只是没有想到……” “既然你与如梦交情甚好,那可曾听闻过她与傅公子的私密事?” 如画有些犹疑地道,“如梦与傅公子的关系向来稳定,傅公子疼爱她在我们院里是出了名儿的,隔一段时间必见一次也不是什么秘密,若说旁人不知的,许只有傅公子求了药,想要如梦怀上身孕,然后纳入府中了吧。” “其实傅公子一直想带如梦回府,只是傅母以死要挟,傅公子才没辙,原打算金屋藏娇,是如梦坚持要留在飘香院的,不过不再接客而已。”如画叹声道,“后来傅母怕如梦坏了家门名声,毁了儿子,于是给傅公子娶了妻,还纳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娇妾,要求傅公子还想见如梦,就必须轮流与她们同房,等正妻怀上身孕,才许如梦进府。” 柳芽也听杜星原讲过,傅六有一妻两妾三通房,妻是书香门第的独生女,才德兼备,深得傅母的心,今晨之所以没出现,是因为与傅母去城郊的寺庙礼佛了,死讯传过去又再赶回来,再快也得今夜的戌时。 她沉吟道,“如画姑娘,我们想去你的寝室看看,以及如梦的寝室。” 如画瞥瞥老鸨,得到老鸨的颌首示意,才道,“两位官爷这边请。” 去到后院如画的寝室,柳芽扫视翻找着她的梳妆台和衣柜子,确实有好几个胭脂水粉都散发着清淡的菊香,但色泽很浅,与残留在杯子上的深色不同,她便问,“这些是哪儿买的?” “倒不是我买的,是贵客送的,听闻是朱雀街一个叫碧玉妆的铺子出售的珍品。” 第22章 门主砍价 从如梦的寝室出来,柳芽正欲与宇文秋页离开,忽然顿住脚步回头问道,“那个,在茶楼的嫌疑人里,那个穿得人模人样的富家公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席文庚。” 柳芽终于从原主几乎被尘封的记忆中想起来,这人是谁——原主小时候在商会见过的,柳家比狗皮膏药还狗皮膏药的对手,喜鹊商号的二少爷,以前是个像球一样的胖子,没想到长大了竟瘦了,追究起来,就是他和他妹妹带头要附近的小孩子欺负原主的,只可惜在杜家兄弟搬来时,他们家因为某些事,离开扬州城了。 见她久无下文,宇文秋页问道,“怎么了?” 柳芽阴测测地笑道,“想起了小时候没来得及报的仇。” “……”宇文秋页头皮有些发麻,总觉得肩膀上已经愈合了的伤口在隐隐作疼。 ** 二人去到朱雀街的碧玉妆,对面不偏不倚正好柳家旗下的琳琅斋。 碧玉妆的青年掌柜瞧得有人来,立即扬起最童叟无欺的笑容,“两位可是要给娘子——”剩余的话未出口,看到柳芽甩在他面前的六扇门令牌,顿时噤了声转而又道,“不知两位官爷此行前来,所为何事?” 柳芽睨着售台上五花八门的胭脂水粉,将和如梦同款的盒子都打开,然后指着一个深色的粉底道,“这种颜色买的人甚少吧,可记得谁在你这里买过。”按照现代层出不穷的化妆品来讲,这种颜色就是用来遮纹身或老疤痕一类的深印子的,在这个女子亦以白皙为美的时代,等闲不会有人愿意购买。 青年掌柜窘窘地看着说话丝毫不客气的柳芽,“虽买的人确实屈指可数,但小的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赔笑道,“毕竟容量有限,只勉强记得一些常帮衬的熟客。” 柳芽一拍售台,冷哼道,“哪个当掌柜的,会说自己的脑袋瓜子不好使的,你配合调查,我们定不会为难,可你若刚敢隐瞒实情包庇罪犯妨碍公务,就怪不得我们为找证据,把你这个铺子掀了。” “大老爷,小的哪儿敢胡来!”青年掌柜一脸愁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小的这儿,存货十件,一共卖出四件,三件能记得卖去哪里已算不错,何况这个颜色这个价钱,能卖得出去小的高兴得不得了,哪还有心思记着到底是谁买——”忽然他话音一顿, “不过,我隐约记得,第四个购买的,是个像大户人家小厮的矮个子男子——”他想了想,对着柳芽比划道,“比你还矮上些,身形也瘦,却比你丰满些。” “那其余三个,都是谁?” 青年掌柜一一说完,讨好地看着他们。 柳芽斜睨着售台的胭脂水粉,青年掌柜立马将一个新的递给她,“小小心意,还请——” “我看上去像是收受贿赂的人吗?”柳芽凉凉地睨着诚惶诚恐地猛摇头的青年掌柜,“这样吧,我想送点礼物给亲戚的姑娘儿,你就随意地打个折吧。” 青年掌柜立即搓着手笑道,“必须的必须的!” 柳芽抿下唇边的狡黠,在青年掌柜震惊的目光中,把整个铺子里所有走高端路线的胭脂水粉和少量的珠钗首饰,都放在售台上,然后拢起垫台子的红色绒布,笑道:“买这般多,送条布不过分吧?” “不过分,真不过分!”青年掌柜拿着算盘试探道,“既然官爷如此赏面,小的给您打个十年贵宾在生辰那日才能享受到的半折优惠——” “嗯?”凉飙飙的鼻音像锐利的刀,无情地射向青年掌柜。 冷汗在青年掌柜额头上迅速地凝结成珠,颤巍巍地滑落,他连忙改口道:“官爷的到来,令铺子蓬荜生辉,自是十年贵宾也无法比较的存在,怎么也得打个四不,三折——” 似冰锥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青年掌柜心如刀割地道,“三折实在是太侮辱官爷了,必须两折呀两折!” “咳。”宇文秋页轻声示意还欲逼迫无辜掌柜的柳芽见好就收。 怎料青年掌柜以为他们仍有不满,绝望地闭上眼颤声道,“做个熟客也是好的,一折!” 柳芽满意地朝宇文秋页竖起大拇指,笑道,“门主,你砍价真厉害哇!” 宇文秋页道:“……” 柳芽无视他的凌乱,将台布打包好后,猛地一用力稳稳地塞在了他怀里,见他下意识地接住,她唇边的笑意灿烂了几分,“门主真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上司。” 话音未落,柳芽爽快地搁下十两金元宝,给已然悲伤地石化了的青年掌柜,率先朝外走,见没有脚步声跟上,她回头不赞同地睨着正看着那锭金元宝无语的宇文秋页摇头道,“门主,做人不能太贪心,我们已经买了很多了,就放过这个可怜的掌柜吧,实在不够,咱们下次再来便是。” “……”说得好像是他指使她‘抢东西’似的。 见石化了的青年掌柜激动得浑身抽搐,似快要口吐白沫的样子,囧囧有神的宇文秋页不敢再留恋那分明出自他荷包的,在飘香院被柳芽拿去的金元宝儿,捧着小山儿似的大包袱,快步随已然哼着小曲儿往前走的柳芽而去。 忽听急促的马蹄声与雄厚的叫喊声同时飞驰而来,柳芽一边拉着宇文秋页避让,一边好奇地看去,就见两个骑着棕红马的侍卫在前开道,引着一个穿玄银色锦衣的男子,从他们跟前掠过,又在不远处勒住缰绳,转身看着她。 男子长得极是好看,眉目如丝,似含着脉脉情意,眼下的泪痣更替他增添几分媚惑之感,薄唇上扬,笑意微凉,仿若点点冰雪在他脸上绽开成一朵朵的花,明明诱人,却又带着致命的毒刺,他看着柳芽的视线移到宇文秋页捧着的包袱上,“听闻你捡了个有趣的宝贝——”话音顿了顿,才又继续道,“——看来确实如此。”随即便挥动缰绳驱马而走。 “……”柳芽睨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的紫色身影,撇嘴道,“谁是你丫捡的!” “那是他们误会了。”宇文秋页脚步不顿,拢了拢怀里硕大的包袱,沉闷的碰撞声中,他轻轻叹道,“你分明是天降的祖宗。” 珍珠奶茶 说: o(╯□╰)o昨晚以为今天醒来应该会满票票的,所以写时,把加更的字数填进这章里了,没想到起来,还是没满233333,快来个小可爱可怜可怜我,投多一票呀一票(?ω?) 第23章 藏有娇娥 约莫亥时,一辆疾驰的马车急停在六扇门门口。 随后,两个打扮华贵的妇人不待丫鬟搀扶便心急火燎地奔下车,朝六扇门里堂冲去。 宛如冰窖似的存尸房里,中年妇人不顾散乱的发髻,扑在僵硬的尸体上哭喊,“呜呜呜,我可怜的儿呀!你怎的就被害死了呀,呜呜呜!” 年轻的妇人在旁用丝巾不停地擦着似断线的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声肝肠寸断般唤着,“夫君,夫君,夫君。” 柳芽从吏部侍郎府回来,恰好遇上勉强收拾好情绪,被丫鬟搀扶而走的两个妇人,擦肩而过时,她忽然道,“两位是傅六的亲属吗?” 哭得鼻红眼肿的中年妇人疑惑地顿住脚步,侧过脸问道,“你是——” 柳芽拿出令牌道,“我是负责傅六这个案子验尸工作的柳检验,冒昧请问,贵府上下都使用‘碧玉妆’出品的胭脂水粉吗?” 中年妇人道,“确实。” “那麻烦两位夫人和你们的随从配合我们的调查。” 柳芽唤来在附近守卫的初级捕快,分别将她们请进她要求设立的审讯房和待审房,而这两个房间,就在验尸房的一左一右,相隔甚远,可有效地防止偷听。 布置简单,色调柔和,令人放松的审讯房里,初级捕快给中年妇人也就是兵部尚书夫人送上温热的极品铁观音,柳芽轻声道,“今日已是初六,案发是初五的亥时,初五的早上,你便与儿媳汤氏到京郊的寺庙礼佛,对么?” “没错。”兵部尚书夫人道。 柳芽沉吟着道,“那日落后至亥时这段时间里,夫人可觉得身边的人事物,有何异样?” 兵部尚书夫人皱了眉,想了想摇头道,“不曾觉得有何异样,许是奔波劳累所致,晚膳后再上过香,便觉困倦,回到房中似乎躺下就睡着了,佛门之地教人心安,一夜无梦至天亮。” “以往呢,夫人亦会如此么?” 她迟疑半响道,“即使在府邸多少也会起个夜,更别提于寺庙不习惯,会有些辗转了。” 柳芽又问了好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才将初级捕快记录的供词交给兵部尚书夫人摁指印,接着审讯傅六的妻子汤氏,似没想过自己这个死者家属会被审问,她有些紧张地搅着绣着秋菊的手帕,原先淡淡的清香因空间问题,变得清晰起来了。 “请问夫人,初五晚上,有人可以证明你一直在寺庙的厢房里休息吗?”柳芽问道。 汤氏道,“我的丫鬟小红和小翠,还有母亲身边的黄儿,她亥时左右给我送过蔬菜汤。” “怎的那时候黄儿会给你送蔬菜汤呢?” “这是母亲吩咐的,自备孕起,每日睡前都会喝些汤,只是在佛门,便依了规矩吃素。”汤氏道,“在那之前,我正赶抄经书用于明日祭拜,回过神来时,已差不多亥时了,喝完汤,便又继续抄,约莫子时吧,才去休息。” “这过程里,丫鬟一直在屋内伺候你么?” “她们只在门外听候吩咐。” 柳芽颌首示意明白,忽然抬眸道,“你知道你的夫君在外藏有娇娥吗?” 珍珠奶茶 说: 哇,超级谢谢送票和送钻的小可爱啦(づ ̄3 ̄)づ 第24章 优先录用 柳芽清楚地看见汤氏眼底一闪而逝的厌恶与憎恨,可转瞬便被悲伤与难过掩盖,她抹着泪道,“进门后没多久,我就知道了,虽有过不满,但母亲说得对,子嗣才是女子一生的依靠。” “我听说,待你怀上身孕,尚书夫人才会同意如梦进门,可有此事?” 汤氏点头道,“这不过是母亲安抚哄骗我夫君的说辞罢了,事实上根本没有如此打算。”她话里颇有不屑之意,“且,我夫君越是在意她喜欢她,母亲便越发不可能将她纳进门,偌大的尚书府,绝不允许宠妾灭妻这样的笑话发生。” 问完后,柳芽让初级捕快先送两位满脸疲色的夫人回兵部尚书府,才继续审问余下的随从,一车夫一麽麽两小厮三丫鬟录完口供,便轮到最后的丫鬟小红了,她恭恭敬敬地道: “虽只在门外守候,但我们都可以确定夫人绝对没有离开过厢房半步儿,每每我们回头,总能看见夫人认真抄经的影子,时不时的,还能听到吩咐,或换热茶,或拿纸张,这都是我们轮流送进去的。” 她的供词与小翠及其他随从的供词无差,互相可作证又连贯,柳芽再无别的问题了,便吩咐初级捕快送他们出门,一一翻阅着他们的供词,正思索着,便听清凉的声音在深夜的幽静中如萧瑟的泉水顺着石壁叮咚地落在地上: “你怀疑汤氏。”话语之中毫无疑问。 “如今我一验尸的,连捕快的差事都兼当了,作为门主的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柳芽慢条斯理地从供词中抬头,看着显然已沐浴更衣过,精神奕奕的宇文秋页。 宇文秋页深感愧疚地重声叹道,“要知道,门里确实人手短缺,能撑起台面的,确实也只有你了。”他话音一转笑道,“不过,你若愿意,也可介绍些人才进来,像杜二公子什么的,我定优先录用。” “还没睡着,怎的就做起梦来了呢。”柳芽撇嘴道,“有别的事快说,我要去歇息了。” 还想吊胃口的宇文秋页悠声道,“疑点。” “如画曾说过,傅六求了药想如梦快些怀上身孕,然后纳入府中,但按照今夜尚书夫人和汤氏的供词来看,傅六明知汤氏没有怀孕前,如梦根本进不了府,为何突然又要如梦怀孕呢?” “我问汤氏可知傅六在外藏有娇娥,她说进门后没多久就知道了,也就是说,进门前,她并不知道这事,若知道,凭她家境,不可能会嫁。” “可既然已经嫁了,夫君又无情于她,她只能认命,倚仗子嗣。”柳芽看向宇文秋页道,“若连子嗣都无法委曲求全的话,充斥着怨念的恨,便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刀。” “且,她的不在场证明最弱,丫鬟大部分时间看见的,只是她的影子而已,想人不在,影子却留在房中,太容易了。” 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碧玉妆掌柜所讲的矮小男子,就是汤氏女扮的男装,回来时,我已吩咐捕快去云来茶楼再问上一问,案发那晚,可有此形容的人进出过。” “还有呢?” 柳芽低头继续整理供词道,“没有了。” “柳芽。”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唤她,声音清凉如冬霜。 她不作应答,宇文秋页似叹非叹地道,“国之所以为国,是因为它有律法。” “若谁都有仇报了仇便算,那国必定会乱,律法亦再无人遵守。” 柳芽低下去的头又抬了起来,直直地迎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思想,可选择为善还是行恶,若尚书大人和尚书夫人不骗婚,不祸害人家姑娘,她也不会走投无路跑去杀人。” “对,人可选择为善还是行恶,在你看来,有理由的行恶便不叫恶了吗?” “我没打算放过她。” “你不过是等她把尚书大人和尚书夫人杀了再抓她,若是如此,你与帮凶有何不同?” 柳芽笑了,“我这帮凶是当不成的。”她拿着供词起身,朝外走去,在路过宇文秋页时,将供词递给他后,淡然道,“你早已从寺庙找到证据证明汤氏的罪行,也派了人去监视她,只等抓个现行,又何必以此来试探我。” 第25章 也包括你 日上三竿,柳芽打着呵欠踏进六扇门——要不是外出办案的捕头和其中一个捕快回来了,宇文秋页特派人去吏部侍郎府唤她回来相互认识认识,她想睡到未时丫鬟唤她起来为止。 自打她在六扇门当差的事,被人故意传得满京城无人不知后,她姨父姨母是瞒不住的了,幸好她早准备了万无一失又条理清晰的故事,去回应他们的种种疑问,将不可思议的发展变成理所当然。 刚走到议事厅,柳芽就听到一把英朗的女声道,“门主,此事重大,希望您——” 她的话音似乎被阻止了,也就在这时,柳芽走了进去,就见厅上站着一红衣制服男子和一湛蓝制服女子,瞧得她来,坐在上座的宇文秋页笑道,“她就是我们六扇门新来的检验。” 红衣男子微笑着朝她拱手,“我叫施铢,铢施两较的施,铢施两较的铢,日后多多指教。” 这清新脱俗的自我介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斤斤计较非常吝啬吗,柳芽囧囧地拱手道,“我叫柳芽,柳芽的柳,柳芽的芽,日后也请施捕头多多指教。”她曾听初级捕快讲过,捕头是穿红色制服的。 继而是那湛蓝制服女子,她似是不太情愿地向柳芽拱手,“程情,多多指教。”六个字,简洁又冷淡。 六扇门唯一的女捕快,曾经拒绝过亲王求娶的女子,柳芽也听初级捕快讲过便礼貌地朝她回以一礼,就听宇文秋页道,“好了,我们可以开始讨论银梢村张家灭门的案子了——” “那我不打扰你们忙碌了。”柳芽礼也不行,转身就要走。 “——等等。”宇文秋页道,“我说的我们里,也包括你。” 柳芽眨巴眨巴眼睛道,“你的人手都回来了,我这个验尸的,还掺和查案的事干嘛呀!”话音一转笑道,“况且,我今日真的不得闲,前些天答应过世子哥哥和二哥哥,汤氏的案子结后,要与他们去玩儿,昨夜我们便已约好,等会去郊外踏青顺道野炊,要日落之后才回来。” “作为六扇门的一员,你怎可以因游玩而耽误正事?”未待宇文秋页应声,程情已不满道。 柳芽撇嘴道,“张家一众初检与复检的验尸报告,我早已提交给门主,作为检验的分内之事,我已完成,何来的因游玩而耽误正事,再者,我拿的,只是一份差事的俸禄,要我做两份差事的工作,不会觉得太过分吗?” “你——” “好了,别再吵了。”宇文秋页打断程情欲争辩的声音,摆摆手对柳芽道,“你去吧。” 柳芽才不管这句话之后,程情的脸色有多难看呢,转身便毫无负担毫不留恋地离去,便也不知道,在她走后,程情继续上面未完的话道: “门主,您看她,哪像是能做事的,且她背景复杂,实在不适合留在门里,望您三思!” 宇文秋页无所谓地笑道,“该她的分内之事,她绝不会马虎,本就是强留的人,你别吓跑了,说回正事吧,张家灭门案里,目前作为最新的重要线索,如梦的爹张鄂,派去的人至今没有找到,还是施铢你去银梢村走一趟吧。” 第26章 意想不到 柳芽与杜家兄弟去到春风林,没想到此行踏青还有另外两人。 这两人她都认识——庆王与嘉嘉公主,而他们会在此的理由她也明白——庆王与杜家兄弟希望她和嘉嘉公主的恩怨一笔勾销,只是先不谈她领不领情,嘉嘉公主瞧得她,便已黑着脸转身走了——庆王再冷的声音,也唤不回任性的嘉嘉公主飞也似的步伐。 这变故始料未及,空气中全是尴尬的静默。 好半响,杜星原道,“我与小芽儿先去溪边木屋,王爷和兄长找到嘉嘉公主再来会合。” 庆王和嘉嘉公主过来时,并没有带随从,见杜忻辰请示般看着自己,他颌首道,“好。” 于是,杜星原再自然不过地拉起柳芽的手,朝左边的分岔道走,遇到一摊水绩时,竟扶着她的腰,抱着跨过去,落地之际,又恶作剧地挠她的痒痒,逗得纤瘦的人儿如被风撩拨的花枝,胡乱地颤动。 庆王似是而非地道,“认识数载,从不知玩世不恭的杜二公子,还会如此细心呵护姑娘。”他侧过柔美的脸,睨着看着前方神色异常柔和的杜忻辰,“当然,阿辰你也是,看来在扬州历练的日子,比你从前说过的,还要有趣几倍。” ** 春风林以千奇百怪的竹子闻名,许多老竹子被奇人异士雕刻出栩栩如生的物,令原来略单调的林子风趣了起来。 杜星原一直拉着她往深处走,忽而神秘兮兮地笑道,“这儿还有个你意想不到的传说。” 柳芽正疑惑,就见他指着一簇长在大石下,老旧的紫红竹子脚道,“这里被称为‘爱巢’,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爱那个巢,相传若在竹上画一个爱心,再刻上喜欢的人的名字许愿,便可心心相印。” “……”这样滑稽的传说,真的会有人相信甚至照做吗? 柳芽囧囧地想着,走近才知道,不但有人相信,照做的人还不(十分)少(的多)。 只有她小腿般高却如男子小腿般粗的竹子上,布满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划痕,男男女女的名字,小心翼翼又谨慎卑微地‘住在’充满期望的爱心里。 视线不经意地晃荡,见到杜忻辰的名字,赫然在其中一棵竹子上,位置虽不起眼,但字体很是端正,再看又见杜星原的名字亦在列,柳芽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二哥哥,你看呀,有女孩子暗恋你哦!” 杜星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头发风流地一甩,“喜欢你二哥哥的姑娘,何止一个两个。” “是是是,喜欢你的小姑娘,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柳芽被他极是做作的神态逗笑了,捧腹时,又见一个隐秘处,刻着一句诗,‘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下面还有一个被重重地划掉的新痕迹,不过她还是可以看出最后一个字是‘二’。 待笑闹够了,杜星原拉着柳芽继续往溪边走,却听一声惊呼以轰走鸟兽之势惨烈地响起,两人心下一抖,面面相觑,脸上似乎整齐地浮起三个极度无奈的大字儿:不会吧? 第27章 视为疑凶 一枝枝正直又凛然的翠绿中,一坐在地上,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握住沾满血迹的匕首,惊恐地看着倒在她旁边的血泊里,瞪着恨恨的铜铃大的眼睛,已然没了气息的简装女子。 不远处,一个满是匆忙之色,浑身朴素的小丫鬟,慌张地指着华贵妇人愤慨地颤着声道,“你,你,你,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杀杀杀杀,了我家小姐?!” 小丫鬟的对面,还有几男几女似是也闻声而来,难以置信又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柳芽和杜星原循声到此看见这一幕后,是囧囧有神又想狠狠吐槽,深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柯南上了身,怎么到哪儿哪儿死人。 这时,杜忻辰和庆王快步从对面的小道走出来,而丢了魂的华贵妇人终于回过神来了,扔掉手中的匕首,惊呼哭喊着摇头道,“没有!本公主没有杀人!” “呜呜呜呜,王兄,嘉嘉没有杀人!”瞧得庆王,嘉嘉公主爬起来就朝他奔去,像是找到庇护之所,心有所安,她恨声道,“我堂堂公主,怎会为这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子污了我的手,醒来就看见她倒在那里,真的不是我,你定要帮我找到栽赃嫁祸之徒,我要将她碎尸万段呜呜呜呜!” 此刻的林子里,只有风悠然地吹动竹子的晃动声,胆敢惊扰这位公主肆无忌惮的哭喊。 柳芽的思绪还在飘荡,刚好对上杜忻辰请求的视线时,很想装作自己看不懂里头的意思,但始终无法狠下心来避开作拒绝,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声倒霉催的,掏出令牌道,“劳烦在场的各位,先不要走动,我搜个证验个尸,如有不配合者,视为疑凶处置。” 她边朝女死者走去,边塞回令牌又拿出手套利落地戴上,仔细地扫视过女死者大致情况后,才在较少血迹的地方蹲来一一检验,手在摸到肚腹时,皱了眉,又用力地按压几遍确定心中所想,“头部有过大力撞击的痕迹,脸颊上和脖子里以及锁骨下的红色擦痕,均只是轻伤。” “致命伤在胃与肠道之间,长0.9寸,深约莫2.4寸,失血过多造成的失救而亡,初步估计,死于未时末到申时初,凶器就是这把匕首了。” “案发周围有明显的挣扎和缠斗痕迹,死者裙边有一个极不完整的,沾上青苔踩踏过的干泥印子,相信是凶手留下的,可惜印子太过残破又被血迹所染,不足以用作对比,不过她手中握住了一只耳环——” “啊!”柳芽的手才扬起,一声惊叫又急刹的呼声,便在左侧的几男几女中突兀地响起。 她狐疑地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粉衣的女孩,害怕地睁着一双杏眼,紧紧地捂住嘴巴,而后右侧的小丫鬟恍然地咋呼起来道,“那,那是二小姐的耳环!” 站在粉衣女孩旁边,打扮得十分精致却没有戴耳环的绿衣女孩慌忙解释道,“的确是我的耳环没错,但进林子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呀,你们不是都知道的吗,还帮着我找了很久!” 柳芽这才注意到那几男几女里,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她脸色虽有些惊惧后的苍白无力,但还是附和道,“珊姐姐发现自己的耳环不见了时,茜姐姐也在,这里我们又的确途经过,许是后来她找到了却来不及给回珊姐姐吧!” 便听杜忻辰道,“劳烦西门二小姐把余下的那只耳环拿出来看看。” 闻言,绿衣女孩西门珊翻找着身上的口袋,可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被自己放在腰间的耳环,众目睽睽越发怀疑的目光下,急得眼眶都红起来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之前的确放在这,掉了一只我总不能还戴着另一只呀,可可是怎么又不见了?!” 第28章 黑心上司 女死者西门茜是与西门珊他们同行而来的,一行九人在半小时前,分别替西门珊去走过的地方找耳环,之所以如此隆重,乃因耳环是西门珊外婆的遗物,能找回的情况下,绝不想丢失。 众人约定一炷香后,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回杨梅树集合,可左等右等,丫鬟把野炊的东西送来了,西门茜始终没回来,他们只好叫上她的贴身丫鬟巧儿分头去找,怎料寻声而来,竟见到西门茜倒在血泊中,旁边还坐着拿着刀的嘉嘉公主。 说到那可疑的青苔印,已去过杨梅树的他们,鞋底上都有一些,连嘉嘉公主亦是。 持续半响的诡异静默里,并不想再陪他们干站下去的柳芽,忍不住打破周遭面面相觑又僵硬的气氛,看向似乎正沉思什么的杜忻辰道,“世子哥哥,需要搜证的范围太大了,还是先叫刑部的衙差过来——” “这个案子不能交给刑部处理。”却听一把柔软似二月初来乍到的春风般的声音,有力地打断道,“纵然我们也有嫌疑,但最难以解释的,仍然是拿着凶器的嘉嘉公主,刑部与庆王的关系众所周知,若刑部揽下,恐有包庇之嫌,维护之疑。” 柳芽侧过脸,打量着几男几女中,此刻说话的,穿着牙黄灰色锦衣袍,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的男子,就听一把比风还能吹走沉闷的清凉声音含着悠悠的笑道,“真不愧是御史台大夫的长孙,当届的状元郎,字字句句皆公正公允。” 莫浓羡拱手道,“门主廖赞。”而后笑道,“看来案子已有归属。” 柳芽看着迅速而有秩序地到周围搜证的初级捕快们,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回头毫不客气地瞪着那抹悠然自得的浅紫色,“我出门时,你是不是诅咒我了?”不然怎么这么倒霉呢,好好的休息日,真的就这样没有了呜呜呜。 “我像是这般黑心的上司吗?”宇文秋页很无辜地表示自己十分无辜。 “你哪儿不像是这般黑心的上司了?”柳芽轻哼道,阔步朝那叫巧儿的小丫鬟走去,“我只要她,其余的,你们自个儿琢磨着安排吧。”想了想又道,“二哥哥不是刑部的人,刚一直和我在一起,不需避嫌,也与我来。” 话毕,不管众人惊疑不定的复杂神色,拉着不知所措的巧儿和屁颠颠跟上的杜星原便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柳芽直直地看着小丫鬟,用半凉不冷的语气道: “听好,以下对话均为六扇门问取口供,若你敢说半句虚言,是要挨二十板子的。” 巧儿忙不迭惊恐地点头,就听柳芽幽幽地道,“你可知,你家小姐平日与谁交往密切?” “这,这——”巧儿犯难道,“小姐在府中不受待见,平日根本没有交往密切的人。”她苦涩地抹着眼角不自觉溢出来的泪花道,“我是三年前,才被管事麽麽派作照料,小姐那么个小院子,又残旧又简陋,冬冷夏热的,府中别说小姐少爷们,便是下人们也嫌晦气不愿来。” “既然在府中不受待见,为何今日又能与他们一起出来郊游?” 巧儿更加哽咽了,“是小姐在夫人那跪了半夜求来的,若是不出来,定也就不用被害。” 怕只怕呀,今日不被害改日也会,柳芽想到死者肚腹中已然成形的孩子,默然叹声。 第29章 兼当捕快 巧儿往原路而返后许久。 柳芽还在想着什么,忽觉一抹温暖抚上眉头,就听笑盈盈的声音道,“你在想什么呢?” “二哥哥对那些人可有了解?”柳芽松开拧紧的眉头问。 杜星原道,“近年行义侯府在京越发低调,若非与刑部尚书府那一层亲戚关系,怕是已经没落了,我知道的,只有侯府大小姐西门茜和她们同行的富商之子高鸿曾是指腹为婚的关系,可惜三年前,被高母嫌晦气退了。” “现行义侯夫人是继室,西门茜生母难产而逝,不知几时开始,被人讲成她克母,又于三年前被流氓当众轻薄,露了半副身子惹了笑话,随着流言蜚语,越发遭人不喜,这般年纪了,虽是嫡出,却连门亲事都没有。” 他叹出一声深长的可怜,才又继续道,“刚才不是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站在西门珊旁么,那是他们的表哥郝仁,当届的榜眼,约莫三年前吧,与他妹妹一起住进了行义侯府,似为认真读书,鲜少在宴席中走动,算起来我也只见过他三次,前两次都在考场外。” “侯府世子西门靖,出了名的纨绔,把青楼当半个家,倒一直没听过什么不好的事。”杜星原摸着下巴道,“至于状元莫浓羡,别看他长得温温润润的,其实骨子里和他爷爷一样倔,眼里容不下半点污一丝垢,瞧他连庆王的面子,都敢不买账就知道了。” 见杜星原再无下话,柳芽笑道,“二哥哥怎知我怀疑凶手是男子?” “你拉着那丫鬟离开之前,一直悄悄打量他们的反应,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你别想可以瞒住哥哥我。”杜星原得意地抬起下巴,又好奇问道,“怎样,小芽儿现在可有眉目了——” “我也很想知道,柳检验可有眉目了。”一抹紫色翩然而来。 柳芽被他的理所当然气笑了,“门主怎么又忘了呢,我只是一个验尸工,不管查案的事。” “那我下次会记得,进宫时再请陛下添道旨,在你检验一职旁加上‘兼当捕快’四字。” 她再次败在他战斗机级别,一笔一划都是大写加粗的无耻中,唇边扬起一抹凉飙飙狡黠,“我有没有眉目,门主等会儿就知道了。”柳芽纤瘦的身子轻扬地一转,愉快地哼着满是恶趣味的小曲儿朝原路而回。 然,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案发现场竟多了十数个御林军侍卫,还听已然从惊吓中抽回思神的嘉嘉公主,拽住庆王玄银色的衣袖子不依不挠地哭嚷道,“我不要柳芽验尸,我信不过,谁知她会不会借机诬蔑,京城那般多仵作,梁侍郎不能过来可以换别的人!” “那我便如了公主的意,不验这尸了。”柳芽嗤笑道,“免得辛苦一场还得被人糟践。” “不过,公主可别后悔哦,我们六扇门,人手短缺到检验也得当捕快使用,短时间内没办法找到合适的仵作继续验尸的工作,只能委屈公主与八位公子小姐,到我们牢房喝喝茶了。” 柳芽仿若看不见他们接二连三变得难看的脸色,悠然道:“我们牢房近日才重新洗刷过,干净又整洁,空气中还残留阵阵清新的熏香,保证可让各位住得安心,吃得开心~” 第30章 公报私仇 嘉嘉公主整张脸都绿了,“大胆!堂堂御封的三品公主,岂是你等粗贱之辈可随意侮辱!” “天宗皇帝曾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知法还犯法,罪加一等,判车裂之刑示众。”柳芽淡然笑道,“公主难道忘记,刚才你还拿着凶器坐在死者旁边吗,既是众目睽睽之下的疑犯,又暂无证据可证明公主无法行凶,为何不能坐牢待审?” “且,公主大可放心,我们六扇门素来依法办案,以理服人,对疑犯动刑这种暴戾恣睢,丧尽天良的事,是不屑做的。” “你你你!”嘉嘉公主绿了的脸又红了,咬牙切齿道,“你分明是公报私仇!” “公主爱好公报私仇擅于弄虚作假专喜暗箭伤人,不代表旁人亦如此。”柳芽嗤声道。 嘉嘉公主红了的脸,又迅速地黑了,还欲再语,就听庆王轻咳一声道,“本王早有听闻,柳检验聪颖过人,精明强干,想必这件案子已了然于心,不过尚有算量暂时不便公告罢了,但在场受牵连的各位皆是勋贵世家,若贸然押进六扇门,恐会惹起慌乱,致流言纷纷。” “庆王的大帽子搁下来,也暖不了我被泼了冷水的心,谁想辛苦一场,日后还被人指着背脊骂个狗血淋头呢,是公主不愿我验尸的,便只能劳庆王费心,另找高明还公主清白了,免得以后柳芽作为检验接一个案子,就被人怀疑一次。”说罢,柳芽转身就走。 “小芽儿。”杜忻辰适时唤住她。 柳芽原以为他打算劝她,怎料他道,“我送你回京。” 唇边的倔强,瞬间绽为深春最灿烂的花儿,柳芽点头应道,“好。” 宇文秋页和杜星原带着两个捕快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剑拔弩张的画面。 嘉嘉公主的脸色宛如打翻调料盒子,红里透着黑,青里散发着紫,瞪着柳芽身影的目光,仿若想生吞了她,旁边的庆王如身处严寒之地,丝丝冰凉从眼底蜿蜒至慢慢勾起一抹笑的唇边,“嘉嘉,向柳检验道歉。” “!”嘉嘉公主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庆王,便是旁人亦觉有雷炸于耳边,匪夷所思地看着脚步不顿的柳芽,便听一声又气又委屈的哽咽响彻林子,“我不!!” 庆王沁凉的目光轻飘飘地投向她。 嘉嘉公主像被针扎了般,害怕地缩了缩肩膀,死死地咬着唇,她太清楚她兄长了,话出口便是做了决定,可众目睽睽之下,要她向柳芽道歉简直是用刀子剜着心窝的肉一样难以启齿,未语却听压低了的声音道: “你已为人妇了,何以还如此不识大体?” “难不成真想去六扇门的牢房瞧瞧,那里干净与否,饭菜可好吃,被铺可暖和么?” 字字句句似有关怀,可嘉嘉公主却听出了里面的威胁之意:当初人是她自己执意要打的,如今的祸,也是她自己争回来的,要现在收拾,还是让摊子继续烂下去,就看她一句话了。 凭她对庆王的了解,若这个歉,她不道,换来的,定然是母后强硬的‘离京休养’四字,思及此,嘉嘉公主对柳芽的恨,是彻彻底底刻进骨子里了,她含着泪瞪着那抹快要消失在转角的纤瘦身影,磨牙凿齿道,“站住!” 至此,柳芽才顿住脚步。 嘉嘉公主艰难地吞下喉咙里硕大的屈辱,一字一顿地牙缝里挤出,“柳检验,对不起!”当日,在银梢村之时,她就应该用砒霜,毒死这个进京找她夫君的贱蹄子,而不是用那什么只丧失人为能力的‘轮回’,让这贱蹄子还有机会进到京城里来! 第31章 是我打的 桃花潭的仇报了,柳芽看在杜忻辰的面子上,微笑而回。 而这时,两个捕快捧着一捆湿淋淋的东西匆匆而来,“门主,在小溪下游的石缝底,捞到一件极新的男子衣裳。” 柳芽随着迫不及待看过去的众人,瞥着捕快小心翼翼展开,与高鸿身上那套橙色锦衣袍,有八九分相像的,上面还留有一些斑驳血迹的衣裳。 在一片惊疑的倒抽气声中,嘉嘉公主怒道,“没想到,是你陷害本公主!” 她直直地指着目瞪口呆的高鸿。 “不,不是我!”高鸿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惊慌地摇头道,“我没有杀人!!” “想也是,这里只有你不认识本公主,胆敢陷害本公主的,自然也只有你!” 柳芽无视他们喋喋不休又毫无营养可言的争吵,对站在宇文秋页身后的一个初级捕快道,“小余,把梅子饼拿来。”她拉着巧儿去僻静处谈话时,对刚好在附近的捕快吩咐过的。 众人似乎这才注意到,跟在宇文秋页身后的初级捕快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雕花食盒。 他快步朝已然走到女死者西门茜身边的柳芽跑去,将食盒递给她时,犹豫道:“柳检验,你饿了吗,可,可这个时候吃东西,会不会那个,不太好呀——” 柳芽一个大白眼甩过去,接过食盒打开,浓郁的酸味拌着些微辣味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刺激着众人的嗅觉,叫争吵之声彻彻底底地消下去,诧异的目光中,她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盖在西门茜脸上,而后将还冒着热气的梅子饼均匀地铺上去。 “你这是在干什么?”宇文秋页没忍住好奇,代表众人发出最真挚的疑问。 柳芽头也不抬,悠悠答道,“让她几日之后才会显现出来的瘀伤,现在露出来。” 众人想笑,但看着她无比认真的神色,却又笑不出来。 不多会,柳芽将手帕连带梅子饼一同掀开,众人就见西门茜那本如白墙般苍白的右脸上,有一个纤长完整的巴掌印,她用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确是女子打的。” 众人怀疑高鸿的视线又纷纷落回嘉嘉公主那。 嘉嘉公主欲再否认,柳芽却已道,“你们几个过来对比一下掌印。”她指着西门珊和西门欣,以及那熟悉面孔张莺莺。 闻言,张莺莺因惊吓而惨白的脸色更是没了最后一丝血色,她几乎要哭了,“我我——”好半天,才将颤颤巍巍的话音接下去,“柳,柳姐姐,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我我很害害怕!” “死了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不可怕的。”柳芽若有所指道,“到底不过是一具任人摆弄的躯壳,如何能与随时都会改变心意,上一刻明明坦诚相待,下一刻又能短兵相接,把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当平常,肚腹怀有各种鬼胎的活人相比。” “……”张莺莺活了十四年,即使她爹是从刑部爬摸滚打着当上尚书的,没少接触死尸,可她也还是第一次听到活着的人比死掉的人更可怕的论调,呼吸一窒,久久不能言语,但不经意地对上一双透着凉意又别样惑人的丹凤眼时,心猛地一跳,已不自觉地走到西门茜旁边。 再回过神来时,已骑虎难下,只好闭着眼蹲下,颤颤巍巍地将右手覆上那张骇人的脸颊上,冰冷的异样的触感从单薄的肌肤蔓延至心底,徒然将害怕变成了恶心,她哇地叫着,捂住嘴朝外跑去,可惜不过几步,就无力地扶住一棵竹子哗啦啦地吐了。 西门珊和西门欣光看张莺莺触摸尸体已觉头皮发麻,二人的脚像是灌了铅般,无法动弹。 柳芽正要催促,却见西门珊脱力般垮下肩膀又认命似的紧握拳头,垂着眼眸闷着声音道,“西门茜脸上那一巴掌,是我打的。” 第32章 十分阴险 “但我没有杀她!” “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 西门珊接着厌恶地道,“她好歹是我们行义侯府的姑娘,母亲再不喜,也没想过将她随意嫁出去,毁了她的一生,又坏了侯府的名声,只等流言蜚语过去了,再找户合适的人家许配,可她竟不知廉耻,惦记一些她不该惦记的,还求我,看在她可怜的份上答应她无礼的要求。” “我又气又恼,便扇了她一巴掌,叫她摔倒在地上而已,之后就回杨梅树那边了!” 柳芽问,“她不该惦记的,是什么,无礼的要求,又是什么?” 西门珊默然许久才道,“她让我求母亲,将她许配给表哥,即使为妾也可以。” 闻言,西门欣诧异地看了看旁边一脸尴尬的郝仁,便听西门珊又道,“我纵然不喜欢她,也知侯府嫡出小姐,不能为妾的道理,她若为妾,把我们余下这些嫡出姑娘置于何地,真觉得丢的脸还不够多,还要给我们找不痛快吗,我实在气,才忍不住动了手!” 在繁华的,勋贵世家如雨后春笋般的京城,素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作为侯府大小姐的西门茜声誉有了瑕疵,她们这些姐妹也会受到影响,这也是她明明已经到了适婚之年,却依然没有亲事的原因,为了避开纷杂的流言蜚语,整个侯府已经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 若非栽培出一个榜眼,又入了公众的视线,怕是要一直低调下去的,而她母亲那般用心,亦是为了她,早于日前便告知她,要把她许配给郝仁了,这个时候,西门茜竟跪在她跟前,求她相让,她又怎能不气! 西门珊说得含蓄,但柳芽是听懂了的,她看向身穿湛蓝墨色锦衣袍的郝仁道,“郝榜眼,你知道死者,西门茜喜欢你吗?” 郝仁愕然地摇摇头。 柳芽却笑着指向他衣摆下方难以被人注意的,近乎与衣服融为一体,已干掉的一抹紫红,“二哥哥告诉我,紫竹只有‘爱巢’有,你那点儿是蹲在地上倒腾什么时,不小心染到的吧,我发现,那里有一个今天才划上去的新痕迹,没猜错的话,出自郝榜眼之手对么?” 郝仁脸上的愕然变成了慌张,但转瞬又平稳道,“没错,但我只是划掉无意发现的,自己的名字而已。” “那郝榜眼可知,紫竹的汁液寻常是浅青白色的浓稠物,若不小心碰到只会使衣服变硬,唯有在沾了血迹又碰到水之后,没有及时清洗,才会呈现你此刻衣摆上的暗紫红色——” 郝仁的平稳被瓦解了,他瞳孔遽然紧缩,辩驳道:“她只是喜欢我,我没必要杀害她!” “若,你们珠胎暗结了呢?”柳芽满意地看着郝仁脸上刹那的惨白与颓然,继续慢声道,“死者腹部坚硬如铁,此乃怀孕胎儿成形之象。” “你费了数年心思才成为榜眼,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不甘心一切都被无外戚势力,又背负污名的西门茜毁掉大好前程,便起了杀意,精心谋划了这次的嫁祸。” 郝仁苦笑道,“原以为层层掩饰下,我可完美置身事外,怎料还是被柳检验揪出来了。” “没错,西门茜是我杀的!” “我也不想杀她的,可她固执要嫁与我,还告诉我已有身孕五月,再堕胎恐有不测。” “又怕这一堕胎,我与她的事,就瞒不下去了,才会……” “这些年,为努力读书,我从不参与侯府大小的宴席,也就不知道被自己利用的贵妇人,竟是公主,打晕了她栽赃于她后,我把捆好的,之前穿着用来杀西门茜的血衣,塞到小溪下游的石缝,只等负责的衙门捕快将它捞出来,指证高鸿。” “那耳环呢?”问这话的不是柳芽,而是白着一张脸的西门珊。 郝仁唇边苦涩的笑意变成阴凉,“是我放的。” 西门珊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就听郝仁嗤声道,“在侯府时,你这位二小姐何曾看得上我,每回遇见,不是满脸不屑,便是一脸嫌弃,待我考上榜眼,却又是另一副面孔,企图利用我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望着如遭雷劈的西门珊,郝仁还欲继续道,柳芽冷笑着抢先道,“西门茜一心一意对你,你又是怎么回报她的,你明知她已有了你的骨血却还是残忍地一尸两命,你和你嗤之以鼻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之处,不过一路货色,装什么清新脱俗!” 她说着,视线越过郝仁,嫌恶道,“山鸡飞上枝头之所以可以变成凤凰,是因为它有人品与道德以及情义,丝毫不动摇地摆于心披于身,让它由内而外地闪闪发光惹人喜爱,否则山鸡终究只是一只拎不上台面的山鸡,让曾不幸地吃过一口的人,恨不得将隔夜饭也吐出来!” 宇文秋页和杜忻辰及杜星原还有庆王,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竹青蓝色锦衣袍男子,在两个侍卫的带领下,一脸焦急之色地朝这边走来,而柳芽转身便走。 随即嘉嘉公主喜声道,“驸马!” 这时,一个丫鬟匆匆地越过那竹青蓝色锦衣袍男子,气喘吁吁唤道,“小姐!!” 要不是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柳芽绝不会顿住脚步回头,在那竹青蓝色锦衣袍男子的震惊中,迎着珍珠火急火燎地冲过来的身影,“小,小姐,您快快回府,那什么镇国公府的世子,带着聘礼来,来定亲了!” “……”柳芽有些懵,一时半会的,想不起这镇国公府世子是谁。 杜星原不爽地抽着嘴角道,“这厮的腿又想断了吗?” 柳芽这才想起来,镇国公府世子就是她在道台府衙救的那个大纨绔,叫范达统的,还是皇后的外甥——明明证据确凿,却还能从牢中狭窄的缝隙里,钻出来继续享福,连陛下都争一只眼闭一眼的存在。 虽然背景强大,但还是掩盖不了他是癞蛤蟆的事实,柳芽不知该佩服他与胆粗的脸皮儿,还是该嘲笑他不自量力的行为,张嘴欲语,一口腥甜却急促地从肺腑里奔涌出来,眼前一黑,便晕过去了。 *** 镇国公府世子范达统拿着十车礼品,向吏部侍郎府外甥女柳芽下聘的事,短短时间,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可转瞬将这个震天雷般的消息覆盖过去的是,柳芽闻得范达统求娶自己,竟生生气吐血,还昏迷了——只有鲜少人知道,柳芽中毒了。 一连三天高烧不退,大半个御医院的御医来了又走,走时纷纷无能为力地摇着头。 而众人也都清楚,再烧下去,就是不死,也得成傻子,急得侍郎夫人江蒋氏以泪洗脸时,杜忻辰带着江湖上颇负盛名的游医来了。 虽满脸疲惫与不情愿,但他老人家还是替柳芽把下脉了,这下脸上的不情愿变成惊奇了,皱着眉头摸索半天道,“她之前是不是中过‘轮回’——”见杜忻辰不解,他解释道,“就是一种可丧失人为能力的慢性毒药。” 杜忻辰心一沉,颌首道,“没错。” “这毒十分阴险,没两把刷子是解不了的,虽然之前给她解毒的人也有两下子,以药理对药效的方式,将毒素清除了,但也只是暂时性的克制而已,一遇到紫竹的花粉就又复发了,变成第二种更加棘手的毒,慢慢地侵蚀她的肺腑至死。” 未待杜忻辰再语,老游医又好奇道,“她是如何中那早在江湖上失传的‘轮回’一毒呀,便是老夫,也有二十多年没见过了,这丫头救是可以救,前提是你们得找到别称为‘六道’的婆娑伞作药引,没了它,华佗再世也没用。” ** 柳芽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代在她生命里留下过色彩的人,都被她溜了一回,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栖身于沙漠,渴得想叫救命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在她快要抓狂时,天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 她努力张大嘴巴想吞下那些涩涩的水,但努力好像根本没用,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般,阻止着她吸收那些滋润,正郁闷时,只觉沙漠之上刺眼的光被什么东西遮住了,随即一抹柔软轻轻地碰在她唇上,缓缓地灌溉着快要爆裂的干枯。 柳芽疑惑地睁开眼眸,恰好对上一双琉璃珠似的瞳孔,她一惊欲语,却将对方贴在她唇上正想收回去的两片柔软含进了嘴里,“……” 珍珠奶茶 说: 九月啦,心情好,多写了点儿,谢谢小可爱们投的票票和钻石以及打赏(づ ̄3 ̄)づ 近几日应该就要上架啦?(????ω????)? 喜欢这个书要记得点个追书哦~ 希望九月来了小可爱们继续开心快乐(≧?≦) 第33章 我的诚意 对方愣了愣,下意识将嘴里剩余的半口苦涩,渡进她嘴里,听得似响在耳边的吞咽声后,紧窒的吸允还是没有松开的意思,他便安抚似的用舌头,轻轻地舔了舔她的上唇。 “!”顷刻间,柳芽张大了嘴儿,还惊呼出声,“你你你你你!!!” 对方无辜地眨眨眼睛,“你药喝不进去,我只好一点点喂你。” “!!”有你丫嘴对嘴这样喂的吗,柳芽瞪着他。 可他只是以手指慢条斯理地抹开唇边沾上的,快要淌下来的褐色药汁,而后将剩下的小半碗药递到她跟前,“你想自己来,还是我喂你——” 不等他说完,柳芽抓过碗,一口气将似要苦掉舌头的药汁喝完。 他拿在半空中的匙羹,便轻轻地放进空荡荡的碗里。 “……”柳芽无视他唇边极其欠揍的笑意,将碗搁到床边的桌上。 她打量着自己在吏部侍郎府的厢房,睨着明亮的宫灯,撇嘴道,“门主怎会在此?” “听说你服了解药,终于退烧了,这个时候得了空,便过来看看你。”宇文秋页悠悠道。 柳芽没忘记自己失去意识前吐的那一口血,“我中了什么毒?”她怎么不知她又中毒了。 “没记错的话,好像叫什么‘黄泉汤’,是你之前中的毒的进化版。”他道,“你之前中的毒叫‘轮回’,是你自己用药理对药效的方式解的吧,似是没有把余毒都清除干净的样子,它遇到紫竹的花粉便诱发了二次中毒,托赖杜世子找来隐世的老游医,把你救了回来。” 柳芽的眸光在宫灯上流转,抬首冷冷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下的这盘棋,是从我在道台府衙救了范达统的腿开始,没想到我低估你了。”她自嘲地勾勾唇,似有寒流挤压成厚厚的墙壁挡在她与他之间,“烨王爷一手策划的局,既深远又精妙,的确把人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本以为导致原主丧失人为能力的毒,是已然当上驸马的渣男朱蔚然,或是嘉嘉公主为阻止她进京而下的,没想到‘让’他们其中一人走到下毒这一步的,竟也是宇文秋页——她被嘉嘉公主在桃花潭折磨后,留在六扇门养伤时,他曾给了许多陈旧的档案她看过。 那里有关于‘轮回’这种奇毒的粗略记录,它出自有百年历史,却后继无人,最终败在贩卖私盐一罪上的江湖世家‘威风堂’,而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人,就是初入庙堂,年仅十六岁的宇文秋页——相信他给她看这个陈旧的档案,绝对不是巧合那般简单。 他看着浑身冒着尖锐的刺,仿若一株盛放于严寒冬季的月季的柳芽,从容不迫地浅笑道,“我也以为我下的这盘棋,可以把人耍得团团转。” “然,棋局未完,我已舍不得让当初被随意贴上‘牺牲也无所谓’标签的棋子阵亡。” 柳芽想笑这话自己连标点符号都不信,可他眼中却有认真闪烁的光芒,灼灼地穿透她的瞳孔,在她心里扎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而那洞里有柔软温暖的风幽幽地吸引着,正站在边缘摇摇欲坠的自己。 “为什么偏偏是我?”到了最后,柳芽只是很平静地问道。 “这已经不重要了。”宇文秋页慢条斯理地起身,离去之际道,“你只要知道,婆娑伞是我的诚意即可。” 第34章 下棋高手 柳芽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宿,把始末来回想了数遍,也始终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杜忻辰和杜星原来探望她,将这八天八夜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你还高烧不退时,坊间忽有嘉嘉公主下毒的流言蜚语横行,而后又有你和朱驸马的往事被人大肆宣扬,几经煽风点火,群情汹涌,惹了几位御史的注意便闹上了朝堂,一弹劾公主知法犯法草菅人命,二弹劾驸马骗财骗情,江侍郎大人自是求着陛下替生死不明的你做主。” “还有一些看不过去的勋贵也帮着腔,为你这难得一见的出色的检验讨公道,但嘉嘉公主毕竟是陛下和范皇后的嫡女,又素来受尽宠爱,陛下只想和稀泥作罢。” “可惜一个个证人,一件件证据,都被人接二连三地摆上朝堂,直指嘉嘉公主和朱驸马的不是,更让群臣震惊的是,嘉嘉公主还买凶杀你,若非坊间有了不好的传闻,她又拦下吩咐,怕是杀手已登堂入室对你不轨。” “满城风雨之下,陛下只得将案子交由三司全权负责审查,案子到了御史台莫大人那里,嘉嘉公主从小到大作过的污事哪儿还藏得住,再是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朱驸马。”杜忻辰凉凉道,“他从一开始对你,便只是算计,那什么英雄救美,都是他一手策划的戏码而已。” 杜星原嗤声道,“若非兄长拦着,我早把这垃圾砍个十块八块扔去喂狗了!” “罪已定,又何必为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脏了自己的手。” 杜忻辰对一脸好奇的柳芽道,“嘉嘉公主作为皇室人员,即使身负数条人命,朝臣也不会真的拿刀去剜陛下的心肝,最多被贬为庶民流放而已。” “可在判刑之前,那些被她残害过的人的亲属,成群结队跪在大理寺门前喊冤要求严惩,叫嘉嘉公主想逃也无处可逃,终被斩首示众,以平沸腾不止的民愤;而朱驸马被剥去探花之名后,予以凌迟,给千万学子作警醒。” 而后,持续半响的沉默里,柳芽抿着唇内疚道,“抱歉,世子哥哥,二哥哥。” “该道歉的是我。”杜忻辰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脸色还十分苍白的柳芽,心似是被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了一下,疼得皮肉不住地卷缩,袖下藏于拳里的指以甲几乎没入掌心,“是作为惠国公府扶持庆王的世子,深陷这波谲云诡的朝堂的我,连累了你,害你被利用,受尽了苦。” 柳芽摇摇头,苦涩道:“要是我没有进京——” “事已至此,还悔当初作甚?”杜星原打断柳芽的自责,轻捏她瘦削的脸颊,斜睨着杜忻辰道,“你俩再互相心存愧疚,迟早生分,毁了数年情谊,到时真如了别人算盘里的意了!” 他笑了笑才又道,“如今朝堂争斗风起浪涌,从不被众人注意的远王,如雨后的春笋般冒出头来,人们笃定这精妙绝伦,足以重创庆王心脉的局,是他所为,更有百姓称其为大英雄,却到底不过是某些人制造的烟雾弹而已。” 何止烟雾弹,简直就是箭靶子,皇上没了女儿的不满和气恼,皇后没了女儿的伤心和难过,庆王没了妹妹的屈辱和憎恨,定然都会发泄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的远王身上,而真正设下这个局的幕后黑手,便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坐收渔翁之利。 宇文秋页这厮果真是‘下棋’的高手。 柳芽咬着的牙,几乎摩擦出比闪电还光亮还粗壮的火花。 珍珠奶茶 说: 唔,如无意外今天上架啦(づ ̄3 ̄)づ 会多更点儿哒,求砸钻砸票?(????ω????)? 第35章 门主渴么 春末的夜已没了凉意,月儿躲在厚厚的云后偷懒,无边无际的天空似湛蓝的锦缎。 柳芽悄无声息地踏进一间装潢简约又不失华贵的厢房,至床边站定,睨着床上脸色苍白,似忍受莫大痛苦,眉头紧皱的人,细细看去,他的轮廓偏刚硬,与睁开眼睛时的平和不同,满是毫无修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长而卷翘的睫毛在微青的眼睑上如感知危险的守卫般,轻轻地颤动,而一双好看的眼眸,就如赶着春天末班车急于盛放的花儿般倏地睁开了,四目相对,他轻轻地扯动唇,似笑非笑道,“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你一脸恨不得吃了我的表情,很叫人误会的。” 柳芽翻着满是冰渣子的白眼在床边坐下,嗤声低低缓缓地道,“你知坊间都说你这上司,为在雪山之巅找到婆娑伞救我这下属,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中了很厉害的奇毒,一条命去半条命回,实在感人肺腑动人心弦,只差我以身相许作报答,使传闻画下完满的结局了。” 不知是憋了一声笑,还是窒了一道气,宇文秋页咳嗽起来,好半响才捡回嘶哑的声音道,“若能有完满的结局自是极好,可我哪有这样的福气得柳检验以身相许,只求你把心里想与我算的账,扯个平,以后都不再计较。” “我像是会接受‘打一巴掌给一颗糖’这种买卖的人吗?”柳芽冷哼道,“何况门主你打了我好几巴掌,只给了一颗糖,这账如何扯得平?” “你一利用我离间世子哥哥与庆王,二利用我害死嘉嘉公主,三利用我引出远王,这一而再的利用,我却只问门主讨过一次债,即使把半条命抵上去了,也还有一账需要算下去呢!” 她说着从床边的茶几,倒下一杯已凉掉的水,拿于手中慢慢地摇晃而后浅浅地茗下一口,见他的眼眸随着她的手微动,柳芽似狡黠又似蛊惑地笑道,“门主渴么?” 宇文秋页很实在地点点头,他睡了一天了,食物与水都未曾进过肚腹,就听柳芽继续道,“可惜水已凉,门主不舒服不宜饮用,还是叫人热一热吧——”话音刚徐徐地落下,她又饮了一口,却迟迟没有吞下,悠然将杯子放回茶几上时,忽而俯下身凑近他。 温热的鼻息暧昧地交错,他听到她平稳的心跳声,也听到她轻慢地吞咽的声音,而后湿润柔软的唇覆上他微张欲语的嘴,猝不及防的亲密接触令人一懵时,疼痛便敏感地绽开成血色,腥甜的铁锈味儿一点点地滑进口腔,钻入干涩的喉咙。 “……”她故意咬得很用力,他也不阻止。 待她解了恨,想起身时,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巧地将她拽于身下困守。 第36章 一笔勾销 一滴滴鲜红像散碎的胭脂,颤颤巍巍地落在她毫无俱意的脸上,宇文秋页一双好看的眼眸微微向上挑起一个迷惑人心的弧度,慢慢地垂首,贴在她耳边,哑声道,“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柳芽一膝盖狠狠地顶上他的肚子。 宇文秋页闷声痛呼,瞬间脱力地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低哑的声音险些被偷溜进来玩耍的夜风吹散,“我若死了,你就要嫁给范达统了。” “他还敢对我动歪心思,我便叫他下半辈子都瘫在轮椅上过下去,若觉寂寞了,我不介意让整个镇国公府的人都陪他体验体验生活!” “那要是想娶你的,是我呢?” 柳芽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账还没算完,你又想利用我干什么?” “说出来便不算是利用了,我需离京一段时间。”他近乎呢喃地道,“帮帮我,芽儿。” 许久之后,柳芽才道,“你一再利用我,我又怎敢再信你,这一次真的是在与我打商量,而非底下还有一层万劫不复的算计,若游戏中只得我一人,陪你玩玩亦无妨,可惜进场的赌注需押上我的亲朋戚友。” “宇文秋页,我不想玩,你可以认为我玩不起。” “我不愿每走一步,脚下踩着的,都是我最亲的人的尸骸。” “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与那人,我的亲哥哥到京了,我要回扬州去了。” “朝堂上的波谲云诡,皇位下的争权夺利,你周遭的勾心斗角,再也与我无关。” 柳芽推开他下床,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放在茶几上,“自此以后,你我便一笔勾销了。” 一场连下三天的大雨,将扬州连拖带拽地推上夏天的阶梯。 过起标准富家小姐生活,吃饱了睡,睡饱了玩,玩累了继续吃,足足胖了二十斤的柳芽,今天也像往常一样,日上三竿了依然赖在被窝里,可当她想换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继续躺时,却被人急急躁躁地翻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套上衣服就拉出门了。 下了马车,就见知府衙门门前,她的哥哥柳桂脸色青黑里泛着苍白道,“本不想打扰你休养,可扬州不曾出现过如此恶劣可骇的事件,偏生被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时遇上了,只能麻烦芽芽你帮帮忙!”他说着,握住她的手腕,快步朝里堂走去。 柳芽鲜少见惯来在大风大浪中游走的哥哥如此不淡定,不禁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闻言,柳桂像是想起什么,一阵反胃地捂住嘴巴,脸色更加难看了,还未语,里堂便到,他直接抬手指着铺着蓝色绣花锦布的餐桌上,端放于各色精致菜肴正中间的一大盘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在包括知府郭大人与衙差在内,面色皆黑里头着白的十来人中,艰涩地道: “芽芽,你去看看那些包子馅儿,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柳芽慢悠悠地扫过桌上似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肴,然后拿起一个包子对半掰开,是白菜猪肉馅儿,不解地看向柳桂,他却示意她继续,于是她又接二连三地打开几个包子,但都没有察觉什么异常,只得无奈地扶额道,“哥,你直接告诉我有什么不妥好了——” 未待柳桂言语,一身穿竹青色素雅长衫的男子,青着脸指着面前一个放着半个包子的碗,欲哭而无泪地颤声道,“柳姑娘请看这里。” 柳芽绕了大半个桌子,拿起那包子,便见白净的碗中,安静地躺着一只被咬过的小足趾,她蹙眉以筷子细细地检查半响后,颌首沉吟道,“的确是人的脚趾没错——” 话音未落,那竹青色素雅长衫男子背过身去,哗啦啦地吐了。 而旁的人脸色更青更黑更白了,郭知府忍住恶心道,“那依柳姑娘看,这些包子——” “碎成这样,即便是我,也无法断定,这里头的馅儿到底是猪肉还是人肉。”柳芽犯难道,又不是现代,有各种各样精密的高科技仪器可以完美又快捷地分辨,剁成碎渣的人肉被调料腌制过后作成包子馅儿,想以普通人的眼和嗅觉细致地区分,难度真不亚于叫她重新投胎一次。 她只能道,“郭大人还是先把相关的,可能涉案的人拘留起来吧!” 一身穿湖蓝色锦衣袍,脸型方方正正的男子,沉着声音道,“包子是我在楼兰阁买的。” 这家饭馆是最近新开的,以包子当招牌,声称用扬州最新鲜的跑山猪,果蔬亦自己种植,还未开张前,名儿就打得十分响亮,似乎经营得确实不错,每日排队买包子的人络绎不绝,已然成为一道风景。 郭知府冷着声音道,“你们马上去楼兰阁将一干人等抓回来问清楚!”转而又颇有讨好之意地看向柳芽,艰难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本官在扬州三十四年六个月十二天了,从没见过影响如此恶劣行为这般残暴的案子,若还需柳姑娘帮忙,不知柳姑娘可愿——” 再有几个月他就要退休了,这时候竟出了这样的事,若办不好丢官事小,掉脑残才是大,柳芽虽在京不过几月,但检验的名声早传回扬州了,要不是她家不缺钱,是用人情也搬不动的大佛,他早早请她到衙门坐镇了。 柳芽并不是很愿意,可还未语,她哥已替她答应下来了,义正言辞地道,“不将这狠毒的凶手绳之以法,我们怕是以后在家吃饭都吃得不安心,且此等恶劣事件不早日告破,会叫扬州的百姓担惊受怕,到时引起什么乱子就麻烦了!” 柳家商业颇广,其中就有酒楼食肆,若倒起霉来被有心人栽赃嫁祸,损失就大了去了,柳芽自然听出柳桂话里意思,只好认栽,附和地点头,示意自己很愿意帮忙一二。 ** 出了知府衙门,贴身丫鬟茴香问她是不是直接回府。 柳芽道,“出去走走吧。”自回来后,她还未曾出过门呢。 鸡儿巷市集的热闹虽比不上京城,但也十分的兴旺繁昌,尤其扬州地处邻国交界,与旁的城洲相较起来,它还是更胜一筹,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川流不息,古色古韵,津津有味。 柳芽刚和茴香从蜜饯铺子出来,迎面就听一把尖尖的女声嘲笑道,“苍蝇果真喜甜呢!” “可不是嘛,我刚买了蜜饯而已,它就飞来了。”柳芽淡然地朝这恶意回以一笑,看着眼前女子粉嫩的面容瞬间变得漆黑,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就听她故意扯着嗓子,大声叫道: “才数年不见,柳家小姐倒真长出息了,在京城便是用这伶俐的嘴皮子勾引男子的吧?” “咋地,席小姐羡慕了呀!” 席妙虹差点被口水噎到,气急败坏道,“谁羡慕你水性杨花!” “不是羡慕,那就是嫉妒咯~”柳芽恍然地笑道,“毕竟你想水性杨花也没这个资本。”她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席妙虹庞大的身形,摆出良善的模样,好心地安慰,“没关系,少往别人的甜食上凑,再过个几年,指不定可以了呢~” “你你你你!”席妙虹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气得脑壳都冒起白烟了。 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以前总是逆来顺受,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人,如今竟会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似乎没有东西可以击倒她,难道京城传闻里的柳检验,果真是这个柳芽,而不是同名同姓同地方的别人么! 柳芽许久等不到下文,见周遭看热闹的人,有越围越多的趋势,便继续往前走,不想席妙虹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下意识侧过身想避开时,却撞上误以为她要摔倒,急忙欲要搀扶她的茴香,于是整个人就擦着茴香的半个身子,朝地上跌去—— 余光见到一抹飘逸的紫色,急促地划破慢悠悠的空气时,她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抬眸正好对上一双黑白分明暗带笑意的眼睛,柳芽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嫌弃,拧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宇文秋页将她扶好,简洁答道,“祭祀。” “哦。”柳芽冷淡地应道,凉凉地扫过没完没了的席妙虹嗤道,“席小姐,人是会变的,年幼时犯而不较,只是不希望我的家人替我担心,别真以为我柳芽好欺负,再没事找事,休怪我算起账来心狠手辣。”话毕,阔步而去。 数十步之后,她转头瞪着那抹紫色,“你跟着我干嘛!” 宇文秋页十二万分无辜地表示,“我也走这边。” 柳芽故意绕了路回家,见他的确没再跟在她身后了,才松了一口气,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到家门口,竟见他优哉游哉地踏进她家,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宇文秋页!” 被叫到名字的人笑眯眯地回头,就听她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找人。” “找谁?” “姚平世。” “我家没这个人——” “咳咳。”柳芽话音未落,柳桂就从门屏里走出来,指着他身边穿湖蓝色锦衣袍,脸型方方正正,她前不久才在知府衙门见过的男子道,“抱歉芽芽,之前忘记介绍了,他是姚平世,暂时住在我们家。” “……” 柳芽郁闷地回到房中,问伺候她换衣的茴香道,“姚平世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是虎啸将军呢,前些日子,夫人不还和您说过吗——” “!”是他!柳芽囧囧地瞪起眼睛,她哥的好友,她娘甚是喜欢的,她的相亲对象之一,忙囧囧地道,“不换了,不躺床了,去我娘那。”原以为她娘是开玩笑的,毕竟她才刚刚十六岁,却忽略了这个世界的女性十四岁作成年,许多十六岁的姑娘,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见了那气质优雅,保养得宜的妇人,柳芽便甜甜地唤道,“娘。” 柳母忙招手示意她到跟前,笑得意味深长道,“可见到姚将军了?” 柳芽未语,柳母已拉着她的手疼惜道,“早些年要帮你定亲,你一再推辞,娘不知你偷偷许了终身,却记得你言之凿凿告诉我,十六岁这一年绝对会风风光光出嫁,可惜所托非人。” “是我自己瞎的眼,不愿他本非君子,得了逞骗财骗感情,娘放心,我早不记挂旧事。”柳芽平静道,“只是女儿始终认为,婚嫁理应取两情相悦,而非外在条件的合适与心酸随意的将就,‘十六岁这一年绝对会风风光光出嫁’一言,还请娘当作年幼的玩笑作罢!” 柳母摇头严肃道,“芽芽,你已经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柳芽软磨硬泡许久,也不见柳母有丝毫动摇,只好赌气道,“若不嫁给喜欢的男子,我情愿当老姑娘,娘要是嫌弃我在家碍眼,我就出家当尼姑,一辈子也不回家里来。” 自她留书出走,暗自上京,再回来后,骨子里的倔就摆到明面上了,柳母实在拿她没辙,“好了好了,婚嫁的事不催促你了,但你要答应娘,遇到喜欢的,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了。” 柳芽点头如捣蒜应下,几番举誓保证。 柳母这才重展温柔笑颜道,“我刚收到你姨母寄来的信。” “再过不了多久,就是你外婆的六十大寿了,她先来扬州再与我们一同去清水镇。” “你之前到京,愉儿他们都去江州探亲,为找你,他特意绕了大半个月的路。” “这次见面,你定要好好谢谢他,你们这些小辈也有好些年没见了。” “记得对上一次,我与你姨母见面,还是你外婆生的那场大病,恰逢那时冬季,你身子也弱得很,怕你又折腾出病来,没敢带你一同去探望。” 柳芽耐心地听柳母唠唠叨叨讲起一些原主或听过或不曾听过的往事,直到傍晚时,丫鬟恭敬地敲开门道,“夫人,二小姐,姚将军和叶公子的洗尘宴准备好了,老爷请你们到偏厅。” ** 此刻色香味俱全的偏厅。 几人谈笑间,柳父忽然话音一窒,他们便随着他的视线抬眸。 只见一穿着金丝银线绣小红梅白色罗裙的女子,与一打扮清雅雍容的妇人款款而来。 女子眸若秋水,肤若凝脂,抹着山茶色的唇扬起笑时,映衬着养出来的婴儿肥,恰到好处地好看,纵然眉目之间夹杂着一抹不情愿,但得体的举止尽显名门素养。 若非柳母强势逼迫,柳芽绝不会盛装打扮,不偏不倚地坐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宇文秋页旁边时,不爽瞬间蹭蹭蹭地爆了表,她在桌下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斜斜地瞪着他,在柳父爽朗招呼的声音下,磨牙低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呀!” 怎想宇文秋页唇边的笑意加深,压了声音郑重道,“确实才知道,美女是这般模样的。”初见时,她模样实在糟糕,面黄肌瘦得可怕,后来气色虽好了,但仍瘦得凄凉,横看竖看都离好看二字相距千万里,若非五官精致,定然要被钉上丑女的印记了。 若他轻佻地讲,柳芽定然以为是讽刺,偏偏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她就觉一巴掌拍在了棉花上,再也没法言语,适逢要举杯,只好当作听不见,在柳父黄婆卖瓜式的称赞中,不住地谦虚起来,奈何柳父拉扯她和姚平世的意图十分明显,只得一直保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最叫她脸都快僵硬而裂开的是,宇文秋页竟在这样的气氛里,给她夹了一筷子在他自己碗里剔了骨的鱼肉,“……” 正在叫姚平世放心住下来的柳父话语一窒。 见他话语一窒,不禁看过去的姚平世,表情倒没有异样,只听柳桂咳嗽两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道,“要不是知府衙门突发事件,我本可以好好招待你们游遍扬州的,可惜商号因而忙起来,便是想,也抽不开身了,若你们有什么地方想去,可以唤郭知府之子南宏作陪。” 这南宏,就是那吃包子吐出人脚趾的倒霉催,如今迫切需要散心。 姚平世再次请他们莫客气,又歉疚道,“这事说起来也怪我,若非我觉许久不见,空手而来不好意思,又想尝尝鲜,也不会去那楼兰阁买包子,倒叫大伙儿都败了兴。” “我倒觉得,幸好姚将军买了,郭公子嘴刁,才把冤吃了出来。”柳芽无视碗中的鱼肉,搁下筷子道,“否则,换成寻常人家或许一口便吞到肚子里,叫死者永远无法昭雪,又令凶手继续残害无辜百姓,岂不是更加可怕?” 柳父柳母虽已接受自家闺女隐藏的属性,与寻常女儿家不太一样,但见她丝毫不绝害怕,检验后还能淡然地参与讨论,始终觉得有些不真实,又听宇文秋页附和地颌首道,“确实,像这等恶劣事件,暴露比掩藏更好。” 闲谈间,家丁匆忙而来禀报道,“老爷,知府衙门来了人,有急事要请二小姐去一趟。” ** 知府衙门的停尸房。 柳芽细细地检查桌案上沾了泥土,还有些动物扯咬痕迹的黑色布包,里头是一截被砍成几段,远看与猪骨没什么区别的人手,对已经吐完回来,脸色惨白的衙门书吏道,“死者女,根据骨头判断,年龄在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 “甲长涂有蓝色蔻丹,甲面有碰撞的小划痕,甲缝干净,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左手拇指关节处有常年摩擦出来的厚茧,砍痕平整,应是一刀切断,依照皮肉萎缩的状态,死后才被人分尸。” 话毕抬眸,柳芽看向一脸佩服的郭知府道,“我只讲我看到的,能检验的地方始终太少,许有些地方不准确,如挣扎痕迹,她这只手没有不代表另外一只手没有,还有死亡时间,也暂且无法判断。” “能得知这些已对案情有很多的帮助,真是谢谢柳姑娘了!”郭知府真心感激涕零地道,“如今本官已把楼兰阁相关的人事物都封锁起来,可惜审了几遍也得不到有用的,派出去搜查的衙差,只在巧合时,发现这么一个被狗扒拉出来的布包!” “既是如此,郭大人可准许我们到楼兰阁看看?”一直没有作声的宇文秋页,悠悠地道,“环境证据比人的行为举止可靠多了。” 郭知府狐疑地打量他,却见他掏出一个六扇门的捕快令牌恭谦笑道,“虽此行只为探亲,但遇到这种影响极其恶劣的案情,难叫人置之不理,还请郭大人勿怪在下多管闲事。” 打量的狐疑视线马上变成惊喜交加,想到柳芽之前就在六扇门当检验,郭知府只以为他是来找柳芽叙旧的,对宇文秋页的身份不觉有异,忙不迭应下来。 郭知府还生怕他不多管这闲事般,一顶顶充满奉承意味的高帽子,嚯嚯嚯地往六扇门头上戴,上到门主下到守门侍卫,都被奇妙无比的四字词夸赞了一遍,若非衙差适时地打断,此老油条绝逼可以一字不带重复地阿谀到明天。 ** 柳芽与宇文秋页还有姚平世以及两个衙差去到楼兰阁。 这里头该干净的地方干净,不该整洁的地方也十分的整洁。 衙差领着他们去到材料还一应俱全的厨房,想到这里出产人肉包子,头皮发麻地道,“据说卯时开店,亥时关门,小二轮班制六人,厨子有八人,三个主刀,五个帮工,老板姓邹,上月二十二日出门办货至今未回,老板娘孙氏曾在这个月的初六报过案,十七日的时候,被定为失踪案处理。” “当时有小二提供证词,怀疑邹老板是与情人远走高飞了,因为同月的二十日约莫傍晚时,他见到邹老板去钱庄拿了比以往办货还多几倍的钱,但没有人知道邹老板的情人是谁,又或者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以此事问询店内其他伙计,他们却觉得是无稽之谈,邹老板和孙氏出了名儿的恩爱,他又是入赘发家的,平日里什么事都要请示过孙氏,众所周知的妻管严,但孙氏性情温婉,对邹老板亦极好,好些人都是从西江镇就跟着他们混饭吃的,对他们再熟悉不过。” “闻得他们经营甚好,不像是新作尝试,为何离开西江镇来扬州发展呢?”宇文秋页问。 衙差道,“孙氏的娘亲过世了,邹老板不想孙氏触景伤情,才来了扬州重新发展,在开店之前,他们便已包下城郊的矮山养殖家畜栽种果蔬,所以不过月余时间,这楼兰阁就深得民心客似云来,站稳了脚跟。” 柳芽扫视厨房的视线顿在菜架最下方,一个以蜡封好的大瓷坛上,问道:“这是什么?” 衙差看过去道,“是这里特色腌制的酸菜。” “你们打开看过么?” “没有。”衙差揉揉鼻子道,“凑近了闻过,味道特别冲。” 柳芽斜睨他,“既然凑近了闻过,你没发现那些蜡封有新旧交错的痕迹吗?” 衙差愕然,姚平世闻言,又细细地瞧向那酸菜坛子,经过提醒,的确有些难喻的违和感,不禁讶异于她的敏锐,只听她语带笃定道,“打开它,拿盆子把东西都倒出来看看。” 于是,两衙差忙前忙后地找来偌大的洗碗盆,解封后,忍住足以酸掉眼耳口鼻的臭味,合力将厚重瓷坛里的酸水和菜都倒出来,瞬间倒抽气的声音伴随着猝不及防被吓到的尖叫划破天际,“啊啊啊!” “——人头!!”另一胆量看起来还算大些的衙差,目瞪口呆地盯着木盆。 柳芽已经戴好手套了,她淡然地拨开人头上的酸菜后,捧起来细细检查,就听衙差惊呼,“她她!她不是大人家洗衣房里的丫鬟云娘吗!” 另一衙差回过神来点头道,“对对对,我认得她,她脚有残疾的!” “死者后下脑有被细长重物击打的,致命性的痕迹,前额偏左侧的地方有严重的瘀伤。”柳芽将人头放在桌上,目光所及旁边码放整齐的各色菜刀和厨具,指着一把看起来老旧,但刀刃被磨得发亮的屠宰砍骨刀,“依照伤口呈现的痕迹来看,它应当就是凶器了。” 话音未落,竟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严峻的气氛一窒,柳芽朝怪异地看着她的几人道,“近来惯了吃饱就睡一会儿。” “……”这般状况下,还有兴致想睡觉的,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位姑娘了。 ** 在姚平世要与衙差去知府衙门后,宇文秋页坚持要送柳芽回府。 春末的凉意还眷恋初夏的夜,伴着风徐徐地吹来,柳芽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打破沉默道,“你当真为祭祀而来么?” “嗯。”清凉的声音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将低沉的语调拉起诱人的弧度,“还是你比较想,我是为你而来?” 柳芽直接无视这话,“祭祀什么?” “故人。” “你既有万种借口离京,为何那日还要——”柳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着他。 绚烂的夜色中,俊逸男子神色惬意,唇边笑意渐渐加深,漫不经心地迎上她凶狠的视线,只听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宇文秋页,别告诉我,你终究还是利!用!了!我!?” “吃了你临走前留下来的药后,我浑身筋骨疼痛难忍,陷入昏迷却仍不停喊你的名字,由于病情越发严重不可控,整个御医院的御医与许多亲近的或不亲近的人都来了一遍,待醒来,‘宇文秋页喜欢柳芽’这件事,便已被传得‘街知巷闻’了。” “……” 第37章 颠倒黑白 柳芽做了一个很血腥的梦。 梦里,她在宇文秋页话音落下那一刻,狠狠地掐向他的脖子,然后将他肢解,扔去喂狗。 迷迷糊糊醒来,见到梦里欠揍的脸又生机勃勃地晃荡于眼前时,她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欲哭无泪地用被子蒙住头,“你丫到底是哪来的冤死鬼,这般的阴魂不散!” “今日天清气朗,我带你去个地方。”宇文秋页含笑道。 柳芽想也不想拒绝道,“不去。” “芽儿。” “……(凸)”她上辈子是杀了他全家,还是借了他钱没还,这辈子如此折磨她? 柳芽捂住耳朵往被窝里拱了拱,可他呼唤她名儿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柔和,一声声喊得她心肝脾肺肾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跳草裙舞了,最终只能败下阵来举白旗投降,磨着牙齿道,“我姓柳名芽,不介意你叫我柳姑娘或柳二小姐更或柳芽,求你别恶心我了,谢谢你全家可以吗!” “那多生分呀。”宇文秋页弯着眼睛道,“我们明明已是亲过嘴的关系了。” 柳芽再也忍不住了,扑过去就要掐他的脖子,可他仗着身高的优势,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还像安抚暴躁的小猫般摸着她的头,“你想要我帮你穿衣么?” “……”始终挣扎不开的柳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铿锵有力的字,“滚!!” ** 马车在城郊吐丝坡的三学士亭停下。 柳芽蹙眉看着宇文秋页将她往坡上领,约莫一炷香后,便见被打理得甚好的山茶花海中,有一座紧挨老槐树而建,似是已经荒废的小宅子,他走到近前,将带来的食盒里的糕点和酒壶放在树头下,回头与她笑道: “这是我娘亲。” 而后又转过头去道,“娘亲,这是芽儿。” “……” 柳芽窒了好久,才找回自己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声音,“宁妃娘娘不是葬在皇陵吗?” “被追封的宁妃娘娘是我的小姨。”他道,“她与我娘是双胞胎,生得一模一样。” “在‘堕崖’前,我娘便已中毒身亡,小姨心有算计瞒天过海,秘密葬于此地了。” 无人不知宇文秋页这个烨王,十二岁才被嘉毅帝亲自接回皇宫,他那出身武将之家的娘亲被追封为宁妃娘娘,在那之前,无人知道红云寺的外室弟子竟是个正经八儿的皇室血脉——当年没有宁家,嘉毅帝不但无法登基,甚至可能早已葬身在算计中。 可就在嘉毅帝刚登基第二天,宁家被御史和太傅及兵部尚书打上叛国之罪,举族被抄,谁也不知宁家长女,早与落难的嘉毅帝拜过堂,生有一子,双胞胎姐妹被救,藏于扬州,嘉毅帝用十年的时间稳固至尊之位后,终于帮宁家翻了这个天大的冤案。 然,不该死的,都已经死了,翻了案又有何用。 被嘉毅帝接回宫的宇文秋页,养在出自鲁国公府,性情雅致娴淑的何贵妃膝下,虽不曾受过什么苛待,但想要体验融洽的亲情,却受制于懂事的年龄,双方只能保持在客套的关系里。 柳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也不敢问,怕问了他与她就真的牵扯不清了,只当听过便算,沉默间,他话锋一转忽然意味深长道,“京中的消息要传来扬州,最慢也只需六天,若受了阻拦,便要十天左右。” “从我离京到扬州,今日正好就是第十天了,芽儿,你最不希望听到什么消息?” 不知为何,柳芽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就像得到命令要啃咬她心窝的蚂蚁,用力地压下后,又孜孜不倦地爬上来,“门主认为我最不希望听到的消息是什么?” 宇文秋页看着她不语。 柳芽转身要走,却听他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宁家一族,是上一场争斗的牺牲品,当然,不止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连自己为何而死为谁而死都不知道,就像早已被史册忘却的柳如岩,与虽在史册落下痕迹却轻易被人抹去的蒋读国。” 一个是柳家的老祖宗,一个是她战死沙场的外公,柳芽心一颤,看着他的目光探究起来,没错,柳家祖上的确是当官的,但具体的,她这个小小小辈真的不清楚,只知从她高祖父那一代起从的商,而她外公曾是甚有名声的大将军,可惜后来舅舅并没有继承衣钵,也从了商。 “你到底何意?” “芽儿这般聪明,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明白的。”话毕,他拿起空食盒率先原路而返。 就在他快要越过她时,柳芽抓住他的手,“我这好不容易胖起来的肉,是精心养的,实在不想又没了,一字一句都要揣测猜度的生活你喜欢过,却非我所愿,满地勋贵富户,比我聪明比我优秀的大有人在,何必强求我?” “只有你胆敢扎进我的血肉里堂而皇之地生根发芽。”宇文秋页垂眸看着她勾唇轻笑道,“况且,是你先勾引我的。” “我几时勾引你了?”柳芽气得差点笑了出来。 “初见时,你以手摸我胸口,临别时,又以吻印于唇齿。” 柳芽憋在喉咙的那一口闷气差点噎死自己,“你颠倒黑白的能力真出类拔萃!” “谢谢夸奖。” “……” ** 下了坡,柳芽便钻进马车。 宇文秋页则在坡脚下与照料山茶的老者谈话,半盏茶后才回来启程。 可并不是回城,而是绕到附近的矮山,他下马车道,“既顺路便去瞧瞧吧,许能找到些破案的线索。” 矮山已被知府衙门查封,因案情严重且尚未破,有衙差日夜在此把守,他们见宇文秋页拎出六扇门的令牌,立即恭恭敬敬地把二人请进篱笆围拢的养殖场,那里鸡鸭鹅鱼猪都有,一个个泾渭分明,再远些靠近溪边的地块,栽种有许多果蔬,有块姜田才刚刚抽芽。 山上方还有一间颇新的木屋,衙差道,“楼兰阁还没开前,邹老板他们就全都住在这儿,之后只有负责养殖栽种的几个工人还偶然住在这里,他们都是附近的村民,到了傍晚都回家,只轮流守夜防盗。” 木屋只有一层半,楼下共有十个小房间,而楼上那半层,就是邹老板和老板娘孙氏住的,与楼下的处处整洁不同的是,这里已经蒙了厚厚的尘,连空气都充斥着沉闷的寂寥。 宇文秋页缓慢地扫视着周围,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忽然停在床下,“那有个盒子——” 柳芽与衙差均看去,可什么都看不到,而柳芽一再细瞧,便见淡淡黑影印于尘埃之上。 衙差狐疑地凑过去摸索,果真捞出一个木盒,可打开后,里面的东西却叫三人皆是一愣,尤其衙差自己,脸瞬间涨得通红,“这——”真是污了他纯洁的眼了,竟全是造型大小不一的那啥根,以及鞭子蜡烛火折子,还有一些搞不清楚名头,看起来十分怪异又叫人羞耻的用具。 宇文秋页也是一脸始料未及的无语。 只有柳芽丝毫没有身为女儿家的自觉,摆出恰当的娇羞,而是认真地打量着里头的东西,夫妻以奇怪的用具增加情趣不奇怪,对于有些年头的感情而言甚至很正常,但那与男子手臂大小的木制那啥根却是过分了。 它上面均匀的磨损痕迹表明经常被使用,然而这样的东西放进柔嫩的花蕊里,只有折磨。 思索间,光亮被挡住,一抹温热的厚实肉掌紧紧地盖住她的眼睛,轻巧地将她带离房间,似笑非笑的声音低低沉沉地钻进耳朵,“芽儿莫要学坏了。” 柳芽翻着白眼抓下他的手,从他怀里退出来,不屑地冷哼,“长在你——”她故意顿了顿才又接着道,“们身上的,我都见多了,何须顾忌盒子里那些奇形怪状,况且只要心无杂念,它们与浮云无异。”话毕径直下楼,在周遭打量起来。 就听跟在她身后的宇文秋页慢悠悠道,“守山人告诉我,初四那夜曾见这边有可疑火光,可因滂沱大雨,瞧得不真切,当时也没有当一回事,至今听闻楼兰阁出了事才想起来。” 所以,他特意绕来看看环境可否提供证据,可惜入夏前大雨小雨连绵不绝,若真有什么,也早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了,柳芽欲语,眼角却被一道强光刺得侧了目,蹙眉看向不远处似有什么东西闪烁的猪圈。 待靠近,便闻到怪异的恶臭扑鼻而来,柳芽唤来衙差吩咐道,“将这些猪都挪开。” 衙差捂住鼻子脸色发白,“姑娘,我我我,没赶过猪,不晓得要怎样——” “敲晕了拖出来。”这不正常的恶臭叫宇文秋页也忍不住皱起眉。 衙差哭丧着憋得青紫的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猪圈里的二十二头猪搬出去,刚跑到远处喘了两口新鲜的空气,忍住没吐出来,就听柳芽又吩咐道,“打些水来。” 他不回头倒好,一回头只觉倒腾的胃有东西奔涌出来,哗地吐了。 只见柳芽极是认真地扒拉着那堆被猪践踏得惨不忍睹的猪屎,从里面挑出细小的骨头来,而后又去查看脏兮兮污糟糟的食槽,翻翻找找半响,竟从底下的水沟缝掀出一块腐烂的人肉。 一想到猪到底吃了什么,衙差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颤颤巍巍地迈着腿,端来水。 柳芽把找出来的东西一一洗净后,检验着那块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已腐烂得不成形的脚背,“她这里的骨头畸形,底部整个弯曲似镂空,明显患有残疾,砍痕与之前找到的部分一样。” 又指着那些小碎骨,“这些都是脚趾,而次小趾骨有严重萎缩,应常年被它限制所致。”她拎起那个黑印斑驳的小银圈道,便是它招了光,刺了她的眼。 “究竟多大的仇?把人害死后分尸了还扔来喂猪!” “我昨夜做梦还把你分尸了扔去喂狗呢。”柳芽似满是惋惜这不是现实地笑道。 宇文秋页莫名觉得自己的四肢八骸有那么些疼,“……” 这时,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响起。 柳芽抬首,就见姚平世与十来个衙差朝这边走来,还道:“不介意我旁观你们查案吧?” “只要你不怕过程枯燥又恶浊。”柳芽无所谓地耸肩,把手套的污糟洗净,看向上山前,要驱车小厮赶回城叫衙差来帮忙的宇文秋页,“不是怀疑邹老板命丧此地吗,还不快吩咐?” 宇文秋页便道,“你们几个逐寸查看面向吐丝坡的山地可有异样,而你们瞧瞧养殖场是否还有残余的尸块,定要仔细些,再有遗漏全治亵职之罪。” “是!”衙差们的精神立马抖擞起来,纷纷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似的搜查。 姚平世却见柳芽把那些晕厥的猪开膛破肚,她神态细致专注,动作利落优雅,丝毫想象不出她竟是个出身富裕,受尽宠爱,自小十指便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更是难以将儿时软懦易哭的孩子,与她叠合起来。 “柳姑娘为何会想要从事仵作呢?”姚平世忽然问道,京中传闻她亦善医,把镇国公府世子被半个御医院的御医都笃定要废掉的腿起死回生。 掏着猪内脏的柳芽头也不抬道,“姚将军想知道,怕是要问那不要脸的六扇门门主。”她似嘲似讽地笑道,“毕竟,我自己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富家小姐,为何要从事如此辛劳肮脏的活儿。” 姚平世吃惊地看向宇文秋页,只听他别有深意挑眉道,“芽儿害羞,我也会不好意思。” 柳芽瞪着他透露出来的暧昧气息,“你‘要挟’我,四个字,有何不好意思讲?” “我以为你指我们已经亲过嘴——” “宇文秋页!”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柳芽如刀子的视线穿过啪啪碎掉的暧昧气息,射向一脸无辜的宇文秋页。 即使宇文秋页的话被柳芽厉声截断,但姚平世还是听懂了这半句话,还未语,就听衙差惊喜地高呼,“这里有发现!!” 柳芽将一无所获的内脏塞回猪肚子里,洗净手套上的血腥才朝声源走去。 便见新栽姜田旁的几个大水缸下,有几条小小的尸虫在施有灰白肥料的深褐色泥上挪动,若不蹲下细看,不但难以发现,还只当作是误撒的肥料一员。 衙差搬走水缸,小心翼翼挖开泥土,直至两尺多深时,才见一具斑驳焦尸现于眼前。 众人惊喜交加欲要抬起焦尸,柳芽连忙阻止,“先别动。”说罢跳下去,细细地检验着。 她慢声道,“死者男,四十岁到四十五岁左右,是后腰的脊椎骨遭受重物击断,失去行动力后被活活烧死的,尸身尚未烧干便遇了水还被浸泡过,血肉腐烂渗入泥中才招惹了尸虫,而这些斑驳的痕迹乃被人鞭尸所致。” 柳芽欲再翻查周遭的黑炭,一声气喘吁吁的焦急喊叫接连响起,“二小姐!” 蹲着身的柳芽便起来,朝来人看去,柳府的家丁抹汗道,“大少爷请您马上回府!!” 柳芽想起吐丝坡之时宇文秋页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今日家中是否有京城来的信件?” “是的!”家丁忙应道。 柳芽当即要走,却在迈开一步后,回头看向宇文秋页,“我想知那阻拦之人,是你吗?” “不是。”清凉的声音首次斩钉截铁。 柳芽阔步而去。 ** 柳芽踏着西下的夕光回到家,便觉气氛沉重,她直奔柳桂的书房。 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摊于桌上的一封信,直至柳芽走到近前,他才反应过来。 可未语,柳芽已拿起那封信看起来,眼中的困惑狐疑渐渐变成不敢置信,“不,不可能!二哥哥怎么会在剿匪之时被害身亡!我要进京看看——” “不行!”浑厚的声音漠然地在门口响起。 柳芽抬着颤动的眸唤道,“爹——” “你不能再进京。” “杜家兄弟视我为亲妹妹,如今他们有事,我不能置之不理!” 柳父丝毫不为所动,“之前已让你任性了一回,这一次,为父绝不能再让你恣意妄为!” “爹!他们是在你和哥哥都不在家时,陪伴女儿护着女儿疼爱女儿的人呀!你怎能——” “为了柳家,只能这样!”柳父不容置喙地打断,“若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爹,便听话!”他见从小倔强,被欺负也不曾示弱的女儿此时竟泪如雨下,故作冷硬的心到底软了些,“他头七也已过,你便是进京了又能如何?” “他头七也已过,我进了京还能如何呢,你——”柳芽抿着唇哽咽道,“们又怕什么?” 柳父从不怀疑她的聪明,只是想不到她居然如此通透,“既然你知为父身不由己——” ——扑通。 柳芽跪下道,“八岁那年,时值冬,我高热病危,城中没了可用的药,半夜时分,世子哥哥与二哥哥不顾冬夜风寒,于城郊野林到处找药;九岁生辰时,爹和哥又一年无法回家庆贺,已经三年了,我忍不住哭泣,世子哥哥和二哥哥却给我准备了此生难忘的惊喜。” “同一年的夏日,我耐不住好奇心,依照话本子去深山探险,遇了野兽,是世子哥哥和二哥哥不顾生命之危救下我,一个手受了严重的伤,一个腿几乎要瘸了。” “十岁那年,爹和哥哥回来了,可待不过半日就又走了,知道你们要去清水镇,我便偷偷离家去找你们,可被歹人抓住了,是担心我,跟在我身后的世子哥哥和二哥哥再一次救回我,像这样的事,遍布我的童年,他们视我如亲妹妹,三番四次舍身救我。” “我却连二哥哥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柳芽一再抹着泪,抽噎道。 柳桂动容道,“爹——” 柳父的脸庞绷得很紧,因为他也怕自己忍不住动容,几次张嘴,才找到自己漠然的声音,“为父不是不让你去祭拜他,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待过些时日,为父与你一同前去,亲自在他坟头前赔罪便是。” “爹!” 柳芽还欲再恳求,可柳父已然转身吩咐门外等候的家丁丫鬟道,“你们好生看着二小姐,绝不能让她踏出府门半步,守卫不力者,仗责三十,扣月薪半年,谴于庄子务粗活!” 话毕,快步而去。 柳芽连忙起身追出去,可被门槛一绊,整个人扑倒在地,连下巴也磕伤了,一张嘴疼得小脸儿都皱了起来,却还是固执地咬牙哀求顿住脚步搀扶她的柳父,“爹,女儿求求你了——” “别的事为父都可以让你任性,可关乎柳家上下,爹便不能糊涂,叫几百口人陪你死!”柳父不愿再看她满脸的狼狈,将她交付于丫鬟前不忘叮嘱,“请大夫前来替二小姐治疗。” 柳芽拨开一再阻拦的家丁丫鬟时,柳父已不知踪影,她抹着泪转身看向柳桂,“哥哥!”满眼皆是乞求。 柳桂哪看得下去,垂眸握拳,指甲几乎没入掌肉之中了,半响才闭眸道,“书房。” 雷声乍起,劈开刚刚来临的夜幕。 柳芽看着怎么敲也敲不开的柳父的书房门道,“爹不同意,女儿便跪到爹同意为止,若不幸流血殆尽而亡,爹也无须再向二哥哥赔罪了,将我葬在二哥哥的墓碑旁即可!”她毅然决然地跪到无遮无挡的院中。 豆大的雨水顺着炸开的雷,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最终无情地覆盖她纤瘦又倔强的身影,散开的血水孜孜不倦地没入白色的衣襟里,又摇摇曳曳地跌落在地,与源源不绝的雨珠混合成一体,叫人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雨。 柳芽咬紧了牙,无视下巴的疼痛,也不顾刚刚碰伤的膝盖发出的不满,固执地挺直腰杆,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房门,在上一世她从不曾顾及家中长辈意见,还常顶嘴故意任性而为,可那都是因为现代是法治社会,不像这里权贵至上荣辱与共,风光是一片,倒霉亦一批。 不知跪了多久,淋了多久的雨,流了多久的血,柳芽只觉视线有些摇晃,忽觉落在头上的嘀嗒被阻开,茫然抬首便见宇文秋页站在旁,以伞替她作遮挡。 “这一切,也如你所愿了。” “还来做什么?”柳芽拼命想忍住不断袭来的晕眩,可一张嘴扯动伤口便叫她眼前一黑。 第38章 真死了吗 再醒来,已在马车上。 柳芽从厚实柔软的狐狸毛垫上撑起身。 挨着车壁而坐,在旁闭目养神的宇文秋页睁开眼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你哥哥给你的。”随后倒下一杯温热的茶水,搁于两人之间的矮桌上。 清新如朝露的茶花香从杯中的氤氲散出来,柳芽只淡漠地掠过便继续打开那封信了,柳桂刚劲的笔迹映入眼帘,一串地址后是关怀备至的叮嘱,她收起信看向他,“你这又是何意?”说话间扯动下巴被绷带裹好的伤口,不禁蹙了眉。 “芽儿为何总以最大的恶意猜测我?”他无奈又委屈。 柳芽极尽讽刺地勾唇,“你不是知道答案么!”一再因他而流的血的味道还记忆犹新呢。 “杜星原剿匪一事与我无关。”宇文秋页真挚地迎上她颤动而冷冽的眼眸,缓缓道:“惠国公亲自举荐他与远王同去昌安城剿匪,如今远王亦中毒箭而亡,一切的矛头直指刚从邺城赈灾回来的杰王,凭你的聪明,不会想不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究竟出自谁的手笔。” 柳芽便觉一抹被自己压下去又故意忽略的凉意,从脚底窜上心头,惠国公牺牲一‘子’,一箭双雕远王与杰王,既为庆王报了仇,又将强劲的对手拉下马,还借着搜查悍匪内应之便,威逼利诱把敌方爪牙变成自己的,又或直截了当铲除了,更稳固他们的地位。 半响之后,她哽咽隐忍的声音才嘶哑地溢出口,“二哥哥他真的,死了吗?” 宇文秋页轻声道,“他与远王的尸首,曾摆于朝堂上由梁侍郎亲自检验,并无可疑之处。” “那你费尽心思带我回京,又是为哪般?”柳芽闭上眼,掩去自己几乎泄露出来的狼狈。 他笑道,“你回乡休养之际,竟破了大案子,自要马上回京领陛下的赞赏才行呀。” “…(凸)…”柳芽已经没力气再睁开眼狠狠地瞪瞪他了,默然地倒回垫上,抓过小毯子盖着自己蒙着头装起死来,却听他径自道: “柳检验回京前,在埋着邹老板的坑底发现一粒琥珀珠,证实邹老板之妻孙氏当时在场,更查出她有意引.诱副厨田小祥,利用他杀害一直以来虐待自己的夫君与他的情人云娘。” “原来邹老板素来迷恋畸形的女子,竟趁孙氏母亲瘫痪时,污辱她母亲至死,若非如此,一直被他虐待,却从没有起过反抗念头的孙氏,亦不会起了杀害之心。” “不过天网恢恢,她对得到邹老板心的云娘的恨,暴露了她,她唆使田小祥分尸时,特意剁碎云娘患有残疾的脚扔去喂猪,怎料有一只脚趾不经意掉进翌日要捣鼓使用的包子馅里。” “幸而,店内制作包子的馅非人肉,案子告破,扬州百姓纷纷感谢柳检验还了他们安稳,连郭知府也立即上奏朝廷,大赞你聪明伶俐,别具慧眼,才华超众,颂扬之词多达五百五十五字,相信很快便能传遍整个京城。” “……”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 柳芽不知几时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得说话声。 “门主,卑职已循着姚将军给予的情报,到冀州查探过,初步确定张家是人贩子。” “三代同堂,三代皆沾手这种买卖,但凡被他们贩卖出去的人口,肩膀上都有烫印子。” “但卑职查到,张家一伙只是某个组织的弃子,可惜搜寻的线索又断了。” 接着是宇文秋页略有沉吟地道,“所以,他们是被灭口了。” 陌生的声音又道,“依照目前的线索推断,应是误打误撞之下,幕后凶手怀疑张家已被公主府盯上,为免招至后患,灭门封口。” 已然清醒的柳芽听明白了,他们在说银梢村张家灭门案的事,原来当日张家对原主那般热情,是想拐卖她,正思量,就听宇文秋页道,“芽儿醒来,便下车吃点东西吧,顺道向你介绍同僚。” 不知自己多久没吃过东西的柳芽,的确饿得紧,当下也不矫情,稍稍整理自己的衣服后,便下了马车,只见堆砌的火光曼妙地随着雨后湿润的夜风摇曳,宇文秋页与一个丰神秀朗的男子围坐着吃烧鸡。 随即,男子拱手道,“终于见到传闻中的柳检验了,在下康哉之,康哉之歌的康哉之。”他展颜而笑,好比此刻夜间潇洒的风,“今后,请多多指教。” 柳芽抬手还礼。 宇文秋页递给坐下的她一碗温热飘香的鸡丝粥,“你的伤口有点深,暂时只能吃这个。” 柳芽虽满脸嫌弃,但还是接下了,用匙羹搅拌碗里软绵的粥,“你煮的么?” 宇文秋页看向康哉之,康哉之忙又笑道,“是在下煮的,还望合柳检验的胃口。” “你当捕快前是厨子吗,粥煮得很有技巧。”柳芽很是意外地重新打量他。 “只是混迹江湖的时间较久,终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不想再委屈自己的内脏罢了。” 柳芽浅尝一口,淡淡的盐味将米与鸡丝最浓郁的鲜嫩勾勒出来,在她的嘴巴里绽放光芒,“很好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间名店大厨做的。” 见她举止优雅又迅速地将一碗粥吃完,康哉之道,“能合柳检验的胃口太好了。”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宇文秋页一副似笑又非笑的模样,他马上补充道,“不枉门主特意唤我赶来。” 对他的后半句,柳芽置若罔闻,又添了一碗正在火堆旁边热着的粥,一边吃一边随口道,“刚才不小心听了你们的谈话,依照康捕快之言,银梢村张家的灭门案便算是结了么?” “所有线索都断了,飘渺的证据不足以再支撑我们查探下去,便只能结了。”康哉之道,“不过柳检验无需担心那些被张家拐卖的人,门主已有稳妥的流程派遣各省官员前往解救,且后续还会关注,若有别的证据可继续追踪,我们定也会将已结的案宗卷,重新打开。” “还是柳检验有其他看法?”宇文秋页擦着手道。 柳芽斜睨他道,“若他们是一个庞大的组织,灭门封口可痕迹不留的程度,那各地方怎可能没半点消息,一年到头来遭拐卖的,不算孤儿流浪汉叫花子等,家人报失踪的数量定不少,别告诉我,你们不曾怀疑过。”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官匪来往甚密至有所交易的,也多的是案例。 她话音落下后,是半响的沉默,康哉之突然爆发出一长串爽朗至极的笑声,“哈哈哈哈,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率直又久违的论调了。”他捧腹道,“柳检验不愧是柳检验。” “……” 柳芽未语,就听宇文秋页淡然道,“非黑即白的论调很好,但不适合盘根错节的朝廷,它是让千万百姓似车轴那般平静去运行的中心点,里面有‘以大局为重’的灰色地带。” 这些道理柳芽怎会不懂,只是有些话始终不吐不快而已,“如此你们何必勤勤恳恳查案,殚精竭虑整顿六扇门从前落下的歪风,万事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过去,辛辛苦苦忙活那么多干嘛呢?” “千百万代朝臣默许的灰色地带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可瓦解的,能制止它的肮脏往外晕染成灾,已十分艰难,何况要一次次的连根拔起。”宇文秋页道,“那些洞,终须要有别的人填补进去,你能确定种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永不变质么?” “雍和四十二年,丰和帝初登基时,将扶持他登上宝座却企图把持朝政的官宦元奎毒杀,早已千疮百孔的朝堂乱成一锅粥,六十多名臣子更是拒绝上朝控诉新帝残暴不仁。”柳芽道: “可丰和帝并没有向他们妥协,而是下令将这些要挟他的臣子们抄家,搜刮得来的钱财,全作施善安抚此前因朝廷腐败而受尽苦难的百姓,终于取得民心,实行心中盘算已久的计划的日子里,他的眼睛一分一秒都不敢闭上,只怕一不留神之际,越发接近的成功便沦为梦境。” “忍辱负重二十多年,才换来的尝试,他不眠不休地用十天验证,用了十五年持续施行,享年四十一岁,一生得一妃一子,在此之外的所有时间,他都压在了这个国家上,没了他,南汉国定早已易了姓,如何轮得到门主在此瞻前顾后,故步自封。” 康哉之艰难地忍住想要用力鼓起来的掌,惊叹地看着话毕后从容地继续喝粥的柳芽,万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竟心有猛虎,便听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中宇文秋页轻笑道: “到底拿你没辙,想查就查吧,但不能鲁莽行事。”毫不掩饰的疼宠从他唇边溢洒出来。 ** 马车乘着雷雨驶进京城又停在惠国公府时,柳芽已经收拾好自己了。 她被撑伞的康哉之小心地送进屋檐下,便见杜忻辰匆匆而来。 望着消瘦得失去往昔儒净风采的国公府世子爷,柳芽眼红红地忍不住哽咽,“世子哥哥。” 闻言,连日来思绪都处在麻木状态的杜忻辰心湖一颤,某道紧闭的门终于愿意打开了,他一把将体温微凉的她拥进怀里,如被砂砾阻塞的声音以断断续续的调,钻进吵杂的雨幕,又散在压抑的气氛中,“对不起,小芽儿,是我没能保护好你的二哥哥,都怪我——” 像是怕她凭空消失,他抱着她的力气很大。 柳芽甚至能感受到他失去至亲后一直隐忍的颤栗,皱起被苍白迅速占据的小脸,咬牙忍住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呼,安抚地轻拍他的背,深深地换了一口气稳住声音才道,“事出突然,世子哥哥莫再自责。” 杜忻辰将自己不知不觉泄露出来的情绪压回去,带着柳芽去到国公府内的佛堂。 她看着一排排灵位下,杜星原崭新的灵牌,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意,终究崩溃了,哑声不停地唤着‘二哥哥’,气血翻涌,腥甜便从喉咙强势地喷涌出来! 杜忻辰惊讶地看着她除口吐鲜红外,血迹竟还在她肩膀的位置不停地往外晕染,“小——”刚欲语,就见柳芽整个人向前倒去,他连忙接住她,才发现她下巴内侧居然有一道经过胭脂细致地掩盖的伤痕,“来人!!” ×× 身心俱疲的柳芽纵然不停地被梦魇捆住手脚封于漆黑的井底,但还是凭借毅力醒过来了。 她打量完陌生装潢的厢房,连唤数声,才将在耳房打瞌睡的丫鬟叫来,“世子哥哥可在?” “世子爷刚刚出去了,曾叮嘱奴婢,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柳芽撑起身子道,“劳烦你替我找套衣服来。” 小丫鬟将早有所准备的衣物呈上,见柳芽要穿衣,忙毕恭毕敬地伺候。 “我还有要务在身,不宜久留,但又不能不告而别,还请小姑娘带我前去国公爷那拜别。”穿好衣服的柳芽,扬起柔弱的笑,温声道。 显然入世未深的小丫鬟不疑有他,搀扶着柳芽前往惠国公所在的慈惠院。 守门小厮的一声通报后,柳芽便见到年约五十的惠国公了。 惠国公抚着长长黑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并非初次见面的柳芽,“没了小时候青涩的稚嫩,老夫差点认不出你来,确实越长越灵气了。” “国公爷与我记忆里慈祥的国公爷,也有些出入了。” 惠国公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愣后眯着深不见底的眼眸笑道,“聪明的人,聪明在不对的地方,容易招惹祸患。” “我以为我已经成为国公爷眼中的祸患了呢。”她虚弱的话音刚刚落下,惠国公目光中的锐利便如毒箭般,狠狠地射进她每一个都显得从容不迫的毛孔里,“否则,这一路也不会有无数的杀手,想要我暂时不知值钱在哪的小命。” 即使宇文秋页和康哉之使劲想要护着她,仍因为天气的原因漏了眼,叫杀手伤了她的肩。 “柳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你是辰儿与原儿认为最重要的青梅竹马,老夫又怎会——” “便是这‘重要’,让国公爷觉得我不可再留。”柳芽漠然地打断他的喊冤,“扶持庆王夺位这条路是国公爷自己执意踏上去,头也不回地走下去的,为何硬拖死拽将世子哥哥和二哥哥拉下水,为达目的,甚至不惜牺牲亲儿。” 柳芽毫无所惧地迎上惠国公冷厉如剔肉削骨刀刃的目光,柔弱的语气挤出了硬邦邦的字,“国公爷有问过世子哥哥,可愿踩着自己至亲的尸骨,维持这府邸的盛世繁荣吗?” 话毕,她无视那腾腾的杀气,转身要走。 却听惠国公道,“你若留在扬州,我尚可看在原儿已死的份上留你一命,但——” “决定进京那一刻,我已把这条命压上去了。”柳芽头也不回道,“若国公爷仍坚持不该坚持的阴谋诡计,便莫怪我顽皮,非要把淹死二哥哥的那潭子水底的淤泥,一点点掏出来捏面人玩了。” 柳芽打开紧闭的书房门,就见杜忻辰垂首站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清瘦的身影落寞又悲凉,未待她言语,已先道:“我送你回去。” 一路沉默至柳桂替柳芽准备的柳府别院。 她正要进门,杜忻辰唤道,“小芽儿。” 柳芽回头,他眼眸如此间被洗净的夜空般深邃,“我们走吧,不要再参与这些争斗了。” 她慢慢地坚定地摇头,“走不了的,正如我走了又回来了,曾以为只要不打乱你们的节奏,努力从牵扯的漩涡里挣脱出来,便可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但到头来,现实竟剜着我的心,笑我愚蠢。” 杜忻辰目不转睛看着她,企图摸透她总是易察的心思,却发现不知几时总围绕他们转,总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女孩已然长大了,已经没那么容易知晓她的心理活动了,只听她道: “世子哥哥是惠国公府的世子爷,无法将国公府的荣辱置之不理,但我希望世子哥哥可以好好考虑,国公爷所选择的路,真的是对的吗,若世子哥哥不愿再循着这条路走下去了,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小芽儿你——”杜忻辰迟疑地道,“已经站在烨王这边了么?” 众所周知宇文秋页背后是晋王,柳芽苍白地笑道,“我不会与世子哥哥为敌。” 杜忻辰终于露出近日来的第一抹笑容了,抬手轻柔地拨去她额际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歉疚自责的话又想冲出口,但最后却变成温和的叮嘱,“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你的伤势不轻,别再忧虑过度。” “嗯。” ××××× 柳府别院的长乐小筑。 柳芽坐在院中挂着白纱与风铃的凉亭里,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酿得恰到好处的青梅酒。 之前为方便,与她分开上路的茴香,便领着一个美貌丫鬟前来,“小姐,她就是玉竹。” 玉竹垂着眼眸福身行礼道,“玉竹见过小姐。” “起来吧,我这里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柳芽翘着二郎腿又倒下一杯香味扑鼻的酒,笑道:“你们也都坐下吧,一起来尝尝哥哥从东楚带回来的贡品。” 茴香虽然伺候柳芽的时间也不长,但已经习惯了听柳芽的话,当即坐下,只是摇头摆手道,“我不好酒,吃东西就行。”她拿起桌上糕点吃着,圆滚滚的眼睛就散发出闪亮亮的光芒道,“好吃!”见玉竹还站着,忙拍着身边的空椅道,“你也快来尝尝!” 而后,玉竹才坐下,拿起糕点道,“东楚的贡品虽好,但小姐身有重伤,还请莫贪杯。” “青梅可清除血液里的垃圾,消除疲劳,增加活力,保护肝脏,多饮些也没事。”柳芽又是一杯下肚,笑看玉竹,“你自小被哥哥分配在京,周旋于各大勋贵世家中,便说说目前境况吧。” “六部中,刑部与礼部,谁都知是庆王的人,实则扶持杰王的户部亦听命于他。”玉竹道,“太后的勇国公府,皇后的镇国公府,受他们牵制的勋贵世家不在少数,如惠国公府,但持中立尚在观望的,也有很多。” “工部与吏部则是晋王的人,何贵妃的鲁国公府祖上有江湖血脉,他的实力也不容忽视,更何况他如今暂镇守在边关,数得胜仗的声势正好,在宫中,便是皇后也需忌何贵妃三分,可惜太后偏于嫡出继承大统,素来不待见她,更别提烨王养在何贵妃膝下了。” 当年太后的三个嫡子逐一被害,她百般无奈之下,才让庶出却养在她膝下的嘉毅帝继位,这似乎已成为她的心病,向来冷待所有庶出,唯独十分厌恶烨王。 柳芽静静地听着玉竹的一一细说,心里的思绪百转千回,直至自己甘愿醉了为止。 铃铛作响,轻纱漫舞,柳芽枕着手臂趴在石桌上,迷蒙中仿佛看见了杜星原向她走来,眨巴眨巴眼眸想确认之际,他又变成了宇文秋页欠揍的模样,她醉醺醺的惊喜换成明晃晃的嫌弃,“又是你!” 宇文秋页自顾自地坐下,就着柳芽的杯子,倒了酒一饮而尽,“确实是好酒。” “世子哥哥和二哥哥陪伴了我整个童年,那些年幼无知时执意认为的孤独与无助,全是他们替我化解的。”柳芽碎碎念地软声道,“爹和哥为了柳家忙忙碌碌,周游列国,费尽心血,我却任性地将他们陷于险境。” 宇文秋页搁下杯子的手抚上她熏红而滚烫的脸颊,就听她又嘀嘀咕咕地骂着他,“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大混蛋,非,非要将我牵扯进来,我何德何能入了你的眼……” “你从前哭着求我把那些野果让给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讲的。”宇文秋页兀自低声而语,欲要抱起她之际,却被她揪住衣领,硬生生地拉到她面前,灼热的气息肆意地交缠。 她不满地皱起眉道,“你刚刚说什么,我听不清,你大声点唔——” 话音未落,张大的双唇,就被人封住了。 第39章 小仙女儿 柳芽梦见宇文秋页亲自己,一脚用力地踹过去,醒了。 日光明媚地越过窗棂,爬进来画下斑驳。 柳芽唤来茴香伺候药浴,没想到刚泡完穿好衣服,康哉之便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一堆似山高的宗卷,他道: “门主体谅柳检验伤势不轻,暂时不须你奔波,叮嘱好好(在家)休养(办公)即可。” 柳芽无语凝噎地对不在这儿的宇文秋页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斜睨自顾自坐下来倒水喝的康哉之道,“我的伤是那些杀手造成的,你不需要自责,特意跑这一趟。” 当时暴雨,三十多个杀手围困,毒箭疯狂而至,宇文秋页和康哉之护着她艰难地躲避,可豆大的珠子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混乱中,她还是中箭了,虽然已及时躲开要害,但康哉之还是觉得自己守卫不力。 “之前一直都在外办差,累积了不少假期,刚好门内又空闲,才想来柳检验这看看而已。”康哉之笑道,“还是说柳检验不欢迎我?” “你来煮饭,我当然欢迎。” 康哉之的笑一窒,“算工钱吗?” “算。”柳芽十分大方。 只是万万没想到,康哉之当了真,竟到她家厨房忙活,做了丰盛的午饭。 有当季新嫩的野菇大盘鸡,梅子片片鱼,薄荷茄子豆角,干烧排骨,及滋补的药膳汤。 每一道菜色香味俱全,且极度考虑了她受伤的身子,辟了辣,柳芽叹道,“康捕快,你有考虑过改行吗?” “没有。”康哉之想也不想地笑道。 柳芽接过他递来的碗筷,边吃边随口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想要当捕快呢,奔奔波波的。” “较于普通衙门与其他差事,在六扇门当捕快的福利更好些,男子不趁着年轻奔波赚钱,难不成等老了后腰酸腿疼之时才去努力吗,那会儿哟,媳妇儿都要带着儿子跑走啦。” 柳芽被他挤眉弄眼扯得高又歪的语调逗笑了。 ** 饭后,柳芽继续看宗卷,正入神,玉竹前来禀道,“小姐,杜世子辞去刑部郎中一职了。” 柳芽一怔,却是不意外地道,“知道了。”她料想他会辞职的,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待玉竹离去,站在廊道外窗台边的康哉之跃媚笑道,“柳检验哪儿找的如此美貌的丫鬟?” 柳芽搁下未看完的宗卷斜睨他,“我家丫鬟与寻常丫鬟不同,不接受任何调戏。”她起身道,“走吧。” “去哪?” “反正我去哪儿,你都会找理由跟着,问来干嘛?” 康哉之窘道,“你知道了?” “一开始没想太多,可你吃完饭还不走,我就猜到了,是宇文秋页派你来保护我的。” “也有可能是因为你一直没给我煮饭的工钱。”康哉之试着挣扎。 踏出书房的柳芽笑眯眯道,“原来康捕快是一个铜板便可打发了的呀,早说嘛,我还在想,凭你身份特意前来亲自给我做一顿饭,给多少工钱才不失礼呢。” “……”世上哪有如此廉价的顶级劳工,若传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不愧是商户出身,口齿伶俐精打细算得太可怕了惹,康哉之差点落下苦逼兮兮的泪来,强颜欢笑道,“柳检验别开玩笑了,我们这交情谈钱多多多伤感情,刚就是手痒了特别想做饭而已,你千万别客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可别到时候又有人指责我刻薄。” “不会不会,谁若敢指责你刻薄,我削他!” 柳芽满意颌首,“那走吧。” 马车快速地驶出城,直至安放勋贵世家的西区墓园。 青竹与墓层层叠叠交错,柳芽远远地便见庆王以剑刺向杜忻辰。 马车刚停尚未稳,来不及细想的柳芽就跳下地冲过去,挡在杜忻辰面前。 但剑光凌厉,未能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停下,杜忻辰一把将她拉开,尖锐透过衣料没入他的胸口,柳芽一把将似是始料未及的庆王推开,以褐灰色的药粉撒在杜忻辰的伤口上,抬头愤愤地瞪着面无表情的庆王: “怎的?庆王觉得一只脚踩着二哥哥的尸首不够,还想杀了世子哥哥凑成一对屐,然后耀武扬威地走在京城,告诉所有人,想要逃离你庆王的控制,只有这样的下场吗?!” “本王没有想到阿辰会不躲不避。”庆王的下颚冷硬地动了动,手一松染血的剑便掉于地。 柳芽还欲语,杜忻辰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道,“这是我曾欠庆王的,如今只是还给他罢了。”他看着地上的剑的视线,慢慢地移向崭新的大理石墓碑,“接下来,我要还欠星原的了。” “若王爷心中还念往昔旧情,请您劝我父亲一句,别再对小芽儿动手。” “今后,她在,我在,她死我亦不苟活。” 如起誓的话音沉沉地落于骤起的风里,杜忻辰牵着柳芽离去。 ** 墓园后山的小凉亭。 柳芽小心翼翼地替杜忻辰包扎,哽咽地怪嗔道,“若伤口再深些——” “我是练武之人,伤口再深一些也熬得住,你别担心。” 她将缠好的绷带打结,眼红红道,“世子哥哥不需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杜忻辰看着她不知何时竟长了许多薄茧的手,再看她似乎又差了些的气色,“你已没了二哥哥,若我不对你再再再好些,夜里头在梦里,他可饶不了我。” 而后,他们又回到杜星原墓前。 庆王已经走了,本落在地上的剑,如今插在新墓旁,串着黄玉的浅青色剑穗随风飘扬。 柳芽于碑下的盒子掏出三支香点燃后插进炉,看着极好的大理石上杜星原那熟悉的名字,依然恍如梦,她摸着他的名字,便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回忆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但终须抽身出来面对现实。 “二哥哥,小芽儿改日再来看你。” ** 回城的路上,柳芽唤停马车,将一叠画有什么的宣纸递给一脸懵逼的康哉之。 她笑意盈盈地道,“原想拜托世子哥哥的,可世子哥哥受了伤,只能麻烦康捕快走一趟了,这些草药皆长在悬崖峭壁,若能寻着,你在我家煮饭的工钱就蹭蹭蹭地涨,不过要小心些,别把命丢了,实在不行放弃便是。” “……”康哉之突然明白她出门前为何那般‘甘愿’带上他了,认命地飞身而去。 柳芽回到家,还想继续看宗卷,怎料去到书房,竟见宇文秋页大咧咧地坐在里头翻书看画,她想要进去的步子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往走拐,却听他笑盈盈道,“回来。” 她装作听不见,转眼就要钻进拐角,他只好无奈地道,“有案子。” “六扇门拎得出手的捕快,都回来好几个了,有案子你找他们便是,我重伤在身呢!” “哪个重伤在身的人会城内城外到处跑,甚至替别人挡剑?” “便是到处跑了一圈又挡了剑,才没有多余的精力参与新案子的检验工作!” 宇文秋页轻巧地翻身,从窗台伸出头来睨着她,“芽儿,作为检验,是不能挑拣工作的。” “你发现没有,我好不容易胖起来的肉,好像掉了几斤了。”柳芽捧着自己的脸哀声道。 宇文秋页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又盯着她的脸半响,“的确瘦了一些,不过还是很好看呀。”话音未落,他忽然一笑,似山涧嘀嗒而流被落花调戏的清澈溪水道: “而且从这个角度看,像刚下凡不吃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不然以后改唤你小仙女好了?” “……”柳芽的鸡皮疙瘩纷纷跑出来跳草裙舞,在他说出更恶心的话前,她投降了。 可他却要她吩咐丫鬟收拾数日行装,衣饰什么的还不能太素,便是药箱也需重新整理。 待马车驶出城,柳芽才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慕容阁老安享晚年之地,比桃花潭还要美丽百倍,四季如春的桃花源。” 柳芽听玉竹提起过,还记得后天就是这位虽已退隐朝廷,但仍十分有威望的阁老大寿,往昔他甚是低调,只有今年请了数位旧友前去庆贺,而桃花源这个山谷,也不是寻常可轻易踏进去的,“那里出什么事了?” “很喜庆的事。” 柳芽道,“看不出门主喜欢用‘肺’来讲话。” 宇文秋页挨着车壁斜睨她,“寿宴与选婿同时进行,难道不是很喜庆的事吗?” “若只是喜庆的事,那我一个终日与尸体打交道的晦气检验前去作甚!” “下凡历练的小仙女怎会晦气?” “……”柳芽无语凝噎地深吸了一口气,惆怅地看着他。 宇文秋页唇边的笑意加深,“小仙女就是小仙女,连叹气都特别好看!” 柳芽眼里的惆怅瞬间变成额际的黑线,什么狠话都不想说了,只好无视他忽略他不理他。 一路驱赶,翌日的清晨终于到了桃花源所在的四明山,于山脚的茶水小店递出邀请帖后,便有护卫模样的人出来,毕恭毕敬地向宇文秋页行礼,而后带他们进隐秘的山谷。 经过重重奇奇怪怪又神神秘秘的关卡,便得见一片养护得极好的桃花林。 越了林子便是一道卡在山边,布满古旧痕迹的大石门,护卫把手伸进门上的洞倒腾半响,厚重的门才缓缓地打开,顿时色彩丰富的琳琅景色便伴着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映入眼帘,尤其是那堪比桃花潭,仿似从云端倾泻而下的瀑布,壮丽得叫人惊叹。 一只斑斓的蝴蝶飘然地落在她鼻尖上。 一把含笑的男声带着吓跑蝴蝶的破风之声从天而降,“欢迎来到桃花源——” 柳芽看着曾在桃花潭见过的,当时与宇文秋页同行的海蓝青色锦衣袍男子,就听一旁的宇文秋页道,“他是慕容阁老的嫡长孙,慕容钊。” 相互颔首示礼后,慕容钊领他们去后院。 而柳芽和宇文秋页均被安置在他自己所住的信风苑的南厢。 奔波这般久,柳芽因伤带来的疲惫之感再也掩饰不住了,匆忙一句便进房休息。 可这一睡,她像陷进沙漠的漩涡,脑袋瓜子涨涨凸凸地疼得厉害,但始终睁不开眼眸来,昏沉间便觉有人扶起她,小心翼翼地喂了些苦涩的汁水,又用冰凉贴在额际,替她驱走所有恶意,叫她可以安心地继续补眠。 待柳芽醒来,已过响午,宇文秋页就坐在床边。 她还未语,他先笑,“我吩咐丫鬟准备了人参鸡汤,你喝了它暖胃后再吃药。” 柳芽头还有点烧,浑身也处于疲软状态,实在没精力再与他怄气了,只好点头应下。 但,当宇文秋页执意要喂她喝汤时,她舒展下去的眉头又急促地拧起来,“我自己可以!” “是我执意带芽儿来,害你奔波劳累得病了,自要亲力亲为照顾你以此赔罪。”他挑眉道,“还是芽儿想我内疚记挂一辈子,最后只能以身相许作罢?” 柳芽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尚未应答,一匙吹得温度恰好的汤,便满怀期待地送到嘴边,见他似笑非笑,似又要吐出什么恶心的话语来,她连忙凑过去将香浓至极的汤吸溜到嘴里,吞下去,而后一匙一匙的,缓慢得好比行着什么煎皮拆骨的酷刑。 好不容易喝完,柳芽只觉光动嘴的自己累出一身汗来,看着又给她端来药汁和蜜饯子的他,要继续伺候,不禁表达出自己内心最真挚的狐疑,“你是王爷当腻了,想改行做小厮么?”她坚持地拒了苦药汁,从药箱翻出药丸服下。 “我也想知请烨王当小厮,月薪多少?”一把极力忍笑的戏虐插了进来。 柳芽转头抬眸便见慕容钊问她,“柳姑娘好些了吗?” “没事了,谢谢关心。”柳芽笑道。 “如此便太好了,家父特意在菊花台设了晚宴招待早到的宾客。”慕容钊唇边的笑意微冷。 柳芽正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听宇文秋页十分随意道,“都有谁早到?” “刑部尚书府的代表张翊耿和他妹妹张莺莺,超毅伯府的世子洪晨锐,及——”慕容钊暧昧地看向柳芽,“镇国公府的世子范达统。” “……”柳芽忍住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想翻螺旋大白眼的冲动。 宇文秋页却是挑了挑眉道,“洪氏的意思么?” 洪氏是慕容钊的继母,他颌首道,“毕竟我爷爷想找陪衬,也不至于找如此‘糟糕’的!” 烂漫的夕阳余晖被天际的黑幕尽情地吞没,花团锦簇的宴台里载歌载舞,主客相对而坐,慕容爷子以身份地位从高到低地敬了一遍酒,谈笑的空隙,范达统却举杯朝柳芽道: “之前承蒙柳姑娘出手,本世子才得已重生,本应诚心诚意前往吏部侍郎府道谢,奈何那时突发有事,叫本世子始终无法亲口向柳姑娘道百句也不嫌多的谢,便在此赔罪,望柳姑娘别见怪。” 柳芽尚未回应,坐在范达统旁边的超毅伯府世子洪晨锐,便看戏的不嫌热闹大般,暧昧道:“谁不知你范世子为报救命之恩,想以身相许呀,当初那般浩浩荡荡,现在倒是害羞起来了!” 双簧唱得挺好的,但柳芽像是什么都听不到般,即使愉悦气氛也随之一窒从而变得怪异,她也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绵糯的白糖糕。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沉默中拉扯,慕容爷子的夫人洪氏终于忍不住发声道,“柳姑娘——” “怎的?”柳芽打断洪氏刚起的话音,从糕点里抬眸道,“我家二哥哥不在了,他曾说过的话,也不算数了是吗?”她皮笑肉不笑地扫过洪氏,凉凉地睨着洪晨锐:“还是洪世子觉得,我与收垃圾的婆娘没什么不同,救过的人都应该揽入囊中轮流宠幸?” 言外之意是,我又不是垃圾婆,他范达统是什么东西,你两心里真的没点13数吗。 一句话连削带打将范达统与洪晨锐还有洪氏三人,当成瓜果般切得体无完肤。 宇文秋页赞扬地勾勾唇角,将剔好骨头的鱼夹进柳芽碗里,才抬首看着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的慕容钊,扫过脸色黑如锅底的洪氏及洪晨锐和范达统: “看来芽儿原先是不怪罪范世子没亲口道谢救命之恩的,范世子大可不必再挂怀了,需知当时情况出手相救,兴许只为打发时间而已。”又不是特意救的你,自作多什么情。 范达统的脸色更加黑了,举杯的手都愤愤然地抖了抖。 慕容爷子忙打圆场,好话好酒一连敬了范达统三杯,他难看的脸色才缓和过来,而后又举杯笑容灿烂道,“小女恬儿最是善琴了,便让她为诸位奏一曲助助兴吧!” 在他的掌声之下,不多久,众人便见一额头贴着红色梅花钿,妆容浓而精致,罗裙如云彩编织的美丽女子抱琴而来,每走一步皆似有金粉落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柳芽只觉她从两排宴座中走上台时,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宇文秋页。 但宇文秋页看也没看她,仍然专心致志地剔着鱼骨头。 曲起,似丝丝春雨淅淅沥沥地浇于心头开的花,情深的婉转,思意的难忘,皆尽诉。 终时掌声四起,夸赞之词如天上繁星,洪氏一脸得意地将慕容恬唤到身边坐下,慕容爷子亦是满脸自豪,尤其范达统和洪晨锐句句好像不要钱般动听,连张翊耿与张莺莺也字字称誉,这时,便听一声朗笑响起: “就说妹妹弹的琴,绝能排得上京城第一!”他嬉笑地转头,问询般道,“庆王觉得呢?” 庆王免去众人仓促起来行的礼,于慕容爷子的赐座中微微一笑道,“确实足以绕梁三日。” 呵,像他这样的老狐狸,又怎会轻易许人第一的头衔,柳芽正在心里撇嘴冷嘲,就听隆重地谢过所有赞誉的慕容恬笑道,“恬儿的琴技虽好,可却听闻有人比恬儿弹得更出色百倍!” 洪晨锐几乎是下意识地嗤笑出声,“谁能弹得比你还出色百倍呀?” 等待后话的众人,只见慕容恬目不转睛地看着柳芽一脸向往,“恬儿曾听府中来自扬州的丫鬟念叨,柳姑娘弹的琴不但如鹂鸟鸣黄雀叫,还能招来无数蝴蝶萦绕伴舞,不知是否属实?”不等柳芽应声,她又自顾自道,“还请柳姑娘赐教一曲!” “如此定要好好见识见识一番!”与庆王同来,落座在慕容爷子身边的年轻男子道。 柳芽越过一众或匪夷所思或满是期待的视线,斜睨下方道,“慕容钊,我是你花钱请回来上台表演助兴的吗?” 被点到名字的慕容钊一愣,随即笑道:“不是。” “那这些‘邀请’,我有权利拒绝,对吧?” “当然。” 柳芽视线一拐看向慕容爷子,“慕容家的待客之道,不会是强人所难吧?” “自然不是。”慕容爷子被她凉飙飙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背后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这小祖宗就不是个会给面子的,怎的偏偏个个都喜欢招惹她,烂摊子又都要他来收拾,忙扯出得体的笑道,“既然柳姑娘不愿弹奏一曲——” “柳姑娘是不愿,还是不会?”洪晨锐拨开慕容爷子打的圆场,不屑地冷笑道,“也是,像柳姑娘这般出身,有时间定需陪同父亲交际应酬,哪来的闲情逸致学习琴棋书画这些个名门世家才喜欢摆弄的风雅!” “附庸风雅我确实不擅。”柳芽淡然道,“平日的消遣亦是剖剖尸,耍耍药,救救人,若要我当众剖尸,讲一讲里头的五脏六腑好不好看,我倒是拿手。” 怪异的气氛顿时急速地下降,如有冰雪从洪晨锐身上悄悄游走,企图袭击胆敢反抗的人,他欲再语,一把女声却先清脆地响起: “不如让我弹奏一曲吧,虽比不上慕容三小姐的动听,但平日也素有练习,还请赐教!”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张莺莺已走上台,越过柳芽时,朝她甜甜地一笑。 第40章 死心塌地 一首常用于振奋人心鼓舞士气,节奏激昂的《山河岁月》,被张莺莺委婉地弹了出来,细致地描绘曲中总是被忽略的心酸与难过,如燥热的盛夏突降的淅沥小雨,轻拂不安的血与汗,一曲终了,她落落大方地福身道,“见笑了。” 众人纷纷递上称赞。 慕容爷子忙不迭就着这些称赞将之前的唇枪舌战推得远远的,笑靥如菊花道,“明日便是阁老的寿辰,在此我先谢谢大家远道前来为他老人家庆贺,我们桃花源也许久没举办过什么喜庆的事了,这次请大家尽情欢愉,今夜呀已不早,明日还有很多事需忙,大家及早歇息。” 他连举三杯与众一同饮尽,随后像躲避瘟疫似的,拉着洪氏和不情愿的慕容恬匆匆离去! “不合群参什么宴!”洪晨锐重重地冷哼,瞥瞥柳芽,似嘲似讽地拂袖而去。 见此,范达统举起酒杯道,“柳姑娘,洪世子就喜欢过嘴瘾,你别在意他的胡言乱语。”他顿了顿才又道,“杜二公子的婉拒我还记得,刚刚真的只是想向你赔罪,一为没及时道谢救命之恩,二为当初的鲁莽下聘。” “嗯。”柳芽淡漠地颌首应道,接下这杯一饮而尽,起身而走。 ** 皎洁的月儿顽皮地逗着星星撒下明亮的光,柳芽踩着闪烁的夜风慢悠悠地往来路走,途经一座黑漆漆的院子时,竟听有气无力的求救紧促地接连响起,她脚步一顿,声音便更清晰了。 试探地走近,就见一鹅黄衫女子跌坐在院门旁的一簇青竹下,身侧有个倒洒了泥黄色粉末的木桶,浓烈的硫磺味儿不甘寂寞地撩拨柳芽的鼻子,她从阴影处走出,“你被蛇咬了么?” “是的——”鹅黄衫女子难看的脸色一喜,可虚弱的话音未完,便晕过去了。 本就打算救人的柳芽,三下五除二替她清理脚上的伤口,再以预留自用的绷带为她包扎,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翡翠质地的特制药烟壶放到她鼻子下,待她有醒转的迹象,又喂下一颗红色小药丸。 “奴婢谢过柳检验的救命之恩!”鹅黄衫女子从短暂昏迷中缓过来后,连连感激地道谢。 柳芽见她欲磕头,阻止道:“举手之劳罢了。”又随口问,“你怎知我是谁?” “奴婢是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石榴,今日午时曾听大少提起过,烨王与柳检验到访了。” “我瞧着这里的仆从也不少,怎的洒硫磺驱蛇虫的小活,还需你这样的贴身丫鬟来干?”柳芽打量着里头外在装潢十分考究清雅的居所,与精妙温煦的热山泉景致,及点缀其中的紫木槿,莫名地想起某个极其欠揍的身影。 “柳检验有所不知,木槿园是烨王曾住过的院子,平日是不许闲杂人进出的,所以驱蛇虫灭鼠蚁,打扫卫生或修葺缝补皆由奴婢负责。”石榴笑道,“原来理应午后再整理一遍的,但因得知此次烨王会与柳检验一同宿于大少的信风苑,奴婢才先去忙别的事情罢了。” 她扶着竹子站起,试探地用伤脚使力,“柳检验的医术真厉害,已经不觉得有异样了!” “也因咬你的蛇毒性不强,只要及时医治便可无碍。” 石榴感激地福身道,“柳检验的救命之恩,奴婢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这些小伤于我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你不需记挂,还是先回去休息,改日再来撒药吧。”柳芽便在她连番道谢的应答中离去。 ** 回到信风苑,柳芽想要沐浴。 被指派来伺候的丫鬟荔枝,便带她到后院依着矮山而建的半圆形小楼。 远远便见阵阵袅袅的白雾随风起舞,荔枝介绍道:“这是谷内唯一的活山硫磺温泉。” 精密的铁门一被打开,浓烈的臭蛋味儿,便嚣张地刺激着柳芽敏锐的嗅觉,荔枝却像是已经习惯了般,淡定地将她带到一间布置温馨简约的小温泉房里道,“这里平日只接待二小姐,且泉水从山引流而下,再从池子下面的装置导出,十分干净,您可以放心享受浸泡。” “我惯了沐浴时一个人,你在外面等我就好了。” “奴婢知道了。” 柳芽肩膀上还有尚未愈合的伤口,便只在浅处浸泡大半个身子,热气蒸腾,舒服之感好像从脚底窜上心头,抚平不满的菱角,半个身子懒洋洋地趴在铺着小毛巾隔了部分温度的大理石上,昏昏欲睡之际,却听隔壁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而后是那熟悉又欠揍的清凉语调儿。 “可别睡着了喔。” “……”柳芽已经适应他的阴魂不散了,情绪毫不起伏地继续闭上眼睛。 他径自道,“你离开宴席后,又有几个府邸的人来了。” 柳芽听他唠唠嗦嗦地讲话,越发觉得周公正使出吃奶的劲儿呼唤自己,只好搭话分散注意力道,“像阁老此等人物,想要怎样的孙女婿没有,为何选择这种迂回的方式招亲?” “洪氏私心颇重,这些年为慕容飒和慕容恬物色不少对象,却偏偏忽略慕容钊与他妹妹,事儿便压到阁老心里了,他有意远离朝政,但洪氏又煽动慕容爷子回京谋福祉,许如此,是想试探什么吧。” “他得主隆恩,位高权重,想拉拢的人无数,怎的不想继续下去了?” 柳芽似是听到一声叹息,他道:“慕容爷子的原配夫人,慕容钊的生母卞氏一族,便是死于朝堂的明争暗斗中,当时慕容家虽免受责难,但卞氏怕自己的存在拖累他们,选择自尽了,后来慕容二叔突然疯疯癫癫起来,阁老为不再生事端,就带着他们回到桃花源隐居。” 位高权重,想拉拢的人的确无数,可想打击的人同样不少。 柳芽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便听哗啦啦的水声张狂地响起,随即他含笑道,“再泡下去,就要脱一层皮了。” 恍惚中,一幅美男出浴的画卷,色气满满地现于脑海,柳芽猛地睁开眼,粗暴地踢走这莫(令)名(人)其(害)妙(羞)的幻想,在炙热似乎要爬上脸颊时,快速地爬出池子擦干身子穿衣。 刚打开门,荔枝递上一杯冰镇过的金银花茶,笑道:“泡完温泉池子要多喝些茶水。” 柳芽一边喝一边扫过直直的廊道,却始终不见宇文秋页,于是问,“那家伙呢?” 荔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道,“您说烨王吗,他素来不喜硫磺池子的味道,刚刚从房里出来便拎着茶壶出去了。” “哦。”不喜欢还来泡,为的什么呀,柳芽总觉得脸颊上才消下去的炙热又复燃了。 踏出铁门,便见一抹清雅的紫色,拎着茶壶,倚在扶桑树旁,朝她乐颠颠地笑。 跟个傻子似的,虽这般想着,但柳芽还是走到他跟前,抬手一扬,黄色的粉末便随着凉凉的夜风扑簌簌地落在他们身上,顷刻间,熏人的臭蛋味儿便没了。 宇文秋页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像炒过的绿茶叶般焦香又别样清新的味道,“这是什么?” “毒药。”柳芽凉凉地扔下两字,便阔步往前走。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是只能对你死心塌地的毒药吗?” “是让你五脏六腑爆裂,七孔流血的剧毒。” “芽儿才不舍得叫我如此痛苦呢!” “你再恶心我,我便教你知道,我到底舍得不舍得。” “可书上说,女孩子都喜欢听这些甜蜜蜜的话呀。” “别的女孩子或许是,但我肯定我自己很很很不喜欢。” “那芽儿喜欢听什么呢?” 柳芽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我喜欢听真话,即便有时候它非常刺耳。” 她清楚地看见他眼眸里闪动的光芒,明亮,炽热,又难以捉摸,试图探究的心骤然一怕,就马不停蹄地缩回角落,似躲又似避地转身继续快步往前走。 突然,手腕被滚烫的掌心紧紧地抓住了。 他清凉的声音含着夜风,缓缓地痒痒地钻进她耳朵,“还以为你胆子大着呢!” “等你五脏六腑爆裂,七孔流血而亡时,便知我胆子大不大了。”柳芽挣开他的手哼道。 ** 慕容阁老的寿辰宴席设在傍晚,中午是宾客洗尘宴,午后还有年轻一辈们的茶话会。 便是中午的洗尘宴,柳芽也想装病拒了,更何况午后的茶话会,可惜未到宴开,慕容钊就亲自过来催促她了,那一脸期待有什么好戏发生的模样,瞧得她甚是不爽,“今日好歹是你爷爷的生辰。” “我把昨晚招待宴的事告诉他后,他老惦记着见见你呢。”慕容钊眯着狐狸般的眼睛笑。 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宇文秋页,用力地敲敲门道,“你杵在房里,芽儿如何换衣打扮?” “我觉得她这身挺好的,素雅又不失大方。”慕容钊上下打量一番道,柳芽的衣服大多以白色为主,饰物从简,但并不朴素寒酸,搭配她似是与生俱来的那种脱俗气质,清新又高雅。 “平日这样的确很好,可今日始终是正式的饮宴了,若再不盛装,会落人口实。” “有道理。”慕容钊颌首道。 柳芽无语凝噎地看着他们自说自话后关上的门,终究还是无奈地从带来的包裹底下,翻出一套玉竹准备的衣饰换上,再到梳妆台前,简单地化了一个淡妆。 等柳芽出去时,门外只有宇文秋页,他看着她笑道,“我家芽儿果真好看。” “若是——”他顿住话音,走近她才又道,“再加上这个,就完美了。” 柳芽只觉红光一闪,有类似钗子的东西插进发间,抬手想拿下来,手却被他抓住了。 “走吧。”宇文秋页唇边荡开满足的笑,“我们快迟到了。” 柳芽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竟下意识地跟着他走,待反应过来想挣开他的手时,才发现两手十指交缠,心一颤,有炙热的温度,大张旗鼓地爬上脸颊,再抬眸看着那比例堪比国际名模的身影,牙齿便狠狠地咬着内唇,强迫自己从几乎要沦陷的悸动中清醒过来。 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可如果他以此为‘乐’,她也可以陪他玩玩。 ** 洗尘宴被精心设在临湖的紫藤水榭,和煦的阳光将碧湖勾勒成波光粼粼的大珠子,沁凉的风孜孜不倦地拂起灿烂的紫藤花穗,如小姑娘在起舞。 宴尚未开,但主与宾皆齐,正三三两两谈笑间,有人喜声道,“来了。” 柳芽便觉许许多多的视线唰唰唰地投向她,热闹安静了,焦点似乎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 在周遭或狐疑或惊讶的打量里,宇文秋页带着她,走至慕容阁老跟前打招呼后,笑道:“向阁老介绍,她就是六扇门的新检验柳芽。”唇边的笑意加深,才又继续,“也是我喜欢的女孩。” 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中,柳芽淡然笑道,“柳芽见过阁老,祝您海屋添筹洪福齐天。” 慕容阁老刚好年满七十岁,发与须皆白却仍精神奕奕,慈祥地朗笑道,“还记得当年与陛下一同接烨王回宫时,你才十来岁,光着个发亮的脑瓜满山野跑,没想到眨眼间,你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瞧着柳芽,甚是满意地抚须,“别站着了,开席吧!” 入席后并无歌舞亦无表演助兴,只有简单的叙旧与相互的问候,气氛融洽,酒意渐浓。 “每回遇到新入职的,父亲便会讲起,阁老暂代兵部尚书时创下的辉煌记录。”兵部侍郎府的季欢声道。 “是了,与雁门关海盗一战,敌方烧掉我营的远攻武器,阁老不费一兵一卒智取东楚五万羽箭,杀他们措手不及,再以火困逼他们投降,归顺我们南汉,成为横在东楚的水上围墙,可气死东楚的国君了,便是如今东楚也不敢轻易来犯!”莫浓羡毫不掩饰心里的崇拜道。 接着是一片附和的轮番‘商业吹捧’,只听慕容阁老随和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来作甚,老夫相信,南汉有你们接棒定能创造更多的美好。”他再次举杯与他们同饮,将已经持续个把时辰的洗尘宴画下完满的句点。 茶话会由并没有出现在洗尘宴里的洪氏主持,设在紫藤水榭廊道尽头的栀兰轩。 众人随着管事麽麽来到时,便见几个打扮精致的女孩绕着洪氏而坐谈着笑,相互见礼后,慕容爷子与洪氏客套几句,就找了个理由离开,只叮嘱慕容钊与慕容飒定要好好招呼宾客。 待他们走远,慕容飒疑惑地道,“三姐,怎的不见二姐呀?” “你又不是不知,她素来孤僻高冷,不爱与我们玩。”坐在两个女孩子中间的慕容恬,开心的笑脸顿时变得委屈起来,“丫鬟请了几次了,她都回话不舒服,只想好好休息,母亲便也由着她了。” 这姐弟两,看准了作为嫡长孙的慕容钊绝不会在宾客面前对他们冷嘲热讽,叫人看笑话,竟公然一唱一和捅慕容绛毒刀子,要她背上‘不易相处,骄纵无礼’的污名,柳芽还记着慕容恬企图踩着自己上位的仇,转头就朝慕容钊笑道: “我说你,也太不把我当朋友了吧,这般好日子,你妹妹不舒服,怎也不叫我去看看,还怕我多走几步路腰酸腿疼不成?” 慕容钊宽大袖子下攥成拳的手当即松开了,朝宇文秋页怒怒嘴道,“还不是怕你旁边那位会责怪我,不过妹妹昨日开始便感不适,还以为服药后今日会好,没想到还是不见全愈。” 宇文秋页亲昵地拨开柳芽那不听话地跑到额际的发丝,“我家芽儿可不是谁都能使唤的,不过我们住你的,吃你的,用你的,这点儿小忙,还是可以帮你的。”他一垂眸,便望进她清澈的眼睛里,勾唇道,“对吗,芽儿。” “反正刚吃饱肚子撑得难受,走一趟就当散步消食好了。”柳芽跟着伺候在旁的荔枝走。 慕容飒好几次想要插话,奈何他们仨一唱一和得比他和慕容恬还要毫无间隙,他根本插不进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芽与荔枝离开栀兰轩,对上慕容恬不满的视线,恨恨地腹诽,幸好他的确给慕容绛那贱蹄子下了‘药’! ** 荔枝轻轻地打起色调温暖的卧室的珠帘,柳芽便见一脸色青白也依旧倾国倾城的女孩子,倚在床头看书,低低地咳嗽亦柔情万种,顷刻就明了慕容恬为何费尽心思不愿她出去见客,还诋毁了,“真好看。” 慕容绛疑惑地抬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是柳检验。” 柳芽已经不意外没见过的人也认识自己或是认出自己,“嗯。” 她刚在床边坐下,慕容绛便递上自己的手道,“又要麻烦柳检验咳咳——了。” 柳芽将她的又一笑置之,把脉道:“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吐一吐再吃点药就没事了。” 待荔枝拿来木盆后,柳芽从怀里掏出一个彩绘的扁形药烟壶,放到慕容绛鼻子下晃悠儿。 毫无心理准备的慕容绛被刺鼻的恶臭呛得几乎缺氧,小脸还未来得及皱成一团,便吐了,不过一下子,好像洗了一遍胃似的,身体里那股子难以言喻的不适感烟消云散,连喉咙也不痒了,她擦着唇角的秽绩道,“我是吃错东西了吗?” 柳芽浅浅颌首,等她漱完口,才把一包粉末混成药水递给她,“有些苦,不过功效快。” 服过药,慕容绛便渐觉神清气爽,“谢谢柳检验,昨夜救了石榴,现在又救了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柳芽浅浅地笑道,唤来侯在外面的丫鬟给她梳洗打扮。 ** 栀兰轩里,没了长辈在旁的俊男美女,个个不见拘谨,或坐在亭子里,或站在廊道下,又或逗弄着庭中大瓦缸的小锦鲤,优哉游哉地品着佳酿吃着糕点猜谜语,只是与寻常的猜谜不同的是,猜到答案的人,要以谜面的方式讲出来。 柳芽与慕容绛去到时,正好听到莫浓羡笑道,“‘瓣儿红,瓣儿黄,不怕风,不怕霜,秋风吹来扑鼻香’。” 不多会,庆王接道,“‘开在九月天,不招蜂和蝶,任凭西风起,霜打也不凋零’。” “‘门犹半掩映眉月,春芽点点草初萌,最爱秋时换衣裳’。”张莺莺脆声道。 慕容恬亦道,“‘甫入葡园枝累累,正临华苑草萋萋’。” “我来个粗浅的。”季欢声道,“‘九月出使’。” 直至接不下去,便由最后造出谜面的人重新起头,这比猜谜底难上许多,最是讲究思维的灵活与词句的营造能力,不过像他们这些勋贵,定平日有过钻研,如寻常被拎出来溜的花草,绝对能毫无技术含量地玩上十几圈。 正如现在,在场的,除了坐在角落自顾自饮酒的宇文秋页和慕容钊外,所有人都‘参与’了一遍,简直不要太容易玩一把,柳芽扫过又再接下一次,换来不少欣赏目光的慕容恬,嗤笑道:“‘空手一掬花上露,重阳时节最灿烂’,还以为大家在玩什么有趣的呢。” 众人转脸,就被一袭桃粉色罗裙的慕容绛惊艳了,似乎天地间,只剩她顾盼生辉的模样。 柳芽也不介意自己成为衬托慕容绛的绿叶,余光瞥见慕容恬掩也掩不住的难看面色,就满足地笑了,却毫不自知,她清冷的气质,毫不逊色宛如桃花般婉雅的慕容绛,一笑便似栽于冰天雪地的枯梅发了芽,即使无人欣赏亦倔强地开出最动人心魄的花。 庆王看着她再自然不过地走向宇文秋页,接过他特意唤人准备的冰镇金银花茶,忽而道,“不知柳检验有什么新鲜的游戏呢?” “新鲜倒谈不上。”柳芽茗下一口甘甜的金银花茶道,“但总比乏味的诗词歌赋好玩。” 早便觉无聊的重义侯府世子胡清晰,懒洋洋地打着呵欠道,“什么游戏呀?” 第41章 心里的印 柳芽走至庭中空地,折下一枝小竹子,熟练又快速地划下一个简单版本的飞行棋模板道,“四人一组,哪一组先全部走到终点便为赢,玩法是诗句接龙,谁能接下一句,谁就可以叫丫鬟摇一次骰子了,骰子摇到哪个数,就可以走多少步。” “规则是,摇到六,就要到起点重新来过。”她摘下数朵不同颜色的花和叶放到格子里,“花色代表自己的队,如我是红队,若刚好走到红花这里,则又需回到起点重新来过,可我走到叶子那里,即依照刚才的点数走多一次。” “听起来好像很好玩。”贵毅伯府的世子明更秀与胡清晰面面相觑,跃跃欲试地笑道。 洪晨锐不屑道,“哪好玩了,不还是乏味的诗词歌赋!” “接龙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出乎意料,考究学识的丰富程度,和思想的灵敏水平,尤其诗句比词语难多了,加上追逐式的游戏规则增加了紧张感,确实比一般的诗词歌赋有趣多了。”莫浓羡亦兴致勃勃地道,“我参加!” 柳芽道,“有谁不想玩的,我也不勉强。”她狡黠地笑,“毕竟拼的是‘真材实料’。” 言外之意摆明了是不参加的,都是没有真才实学的,即使上了场抢答惨淡亦好看不到哪,横竖都叫人难堪,洪晨锐本就是个与范达统齐名的人尽皆知的纨绔,他可以不在意,但慕容恬却不行,她在乎极了自己的面子,及好不容易‘赢’来的才名,思及此,恨恨地瞪着柳芽。 忽然,慕容恬难受地栽倒在左边的庶妹慕容芙身上,在众人都看向她时,她蹙眉低呼道,“我的头有些晕晕的,如此运动怕是不能了,还是你们好好玩吧。” 慕容飒忙道,“可要请府医——” “不用,两位妹妹扶我回去休息休息便好。”慕容恬道,“可不能碍了各位的兴致。”她一手挽住慕容芙的手臂,一手抓住右边慕容芸的手,不着痕迹地掐了掐她们。 慕容芙压下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呼,与心底的不甘,面不改色浅笑道,“许只是燥热所致的老毛病,四哥不用担心,我和七妹会在晚宴前好好照顾三姐的!” 慕容芸怯怯地连连点头,慕容飒道,“那就麻烦你们了,有什么事记得请府医看看。” 谁都看得出来慕容恬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但谁也没有去拆穿她,何况洪晨锐又接着道,“玩这么个破游戏,还不如去打猎呢,你们喜欢玩,就玩个够好了,恕本世子不奉陪。” “大家都知道我有多少斤两,还是不当累赘,和洪世子去打猎的好。”范达统也尴尬道,而后与洪晨锐离开栀兰轩。 满脸期盼的张莺莺看着柳芽试探地道,“柳姐姐,少了人,这个游戏还能玩吗?” “当然。”飞行棋本来就是一个很有灵活性的游戏,柳芽笑道,“咱们每组三个人即可,抽签决定谁与谁一组,没有任何的赌注,输赢只是图个乐子。”但此行的‘计较’,她相信在场的人都会了然于心了。 抽签后,分别是,红组柳芽,庆王,莫浓羡;蓝组宇文秋页,慕容绛,季欢声。 黄组张莺莺,明更秀,慕容飒;而紫组是胡清晰,张翊耿,慕容钊。 柳芽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和庆王同一组,只觉宇文秋页投过来的视线满是酸溜溜的委屈,但庆王相当的坦然和自在,负责摇骰子的荔枝已经抛出接龙的字了,“‘山’字。” 莫浓羡不愧是新科状元,反应极快:“‘山雨淋漓巧成泉,树影婆娑又是画’。” 荔枝摇骰子道,“可走四步。” “‘画壁牡丹开,拨雾见仙子’。”慕容绛紧接道。 荔枝摇骰子道,“可走两步。” “‘紫藤花舞年华,望君数载救赎’。”张翊耿道。 荔枝摇骰子道,“可走五步。” “‘树色连秋霭,潮声入夜风’。”柳芽道。 荔枝摇骰子道,“可走三步。” “‘风萧萧雨遥遥,两相望隔江河。’”宇文秋页直直地看着柳芽接道。 柳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玩个游戏而已,至于‘演’得这么用力吗,几轮下来后,她算是发现了,宇文秋页这货只接她的诗,偏偏又每一句都接得住,而庆王刚好与她站在同一格时,他犹如被抛弃的小媳妇般,幽怨地看着她,“……” 幸好众人的视线大多时候都投在出色的慕容绛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眉来眼去’,但也是有例外的,不知庆王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不着痕迹地站到柳芽身前,成功地阻断了宇文秋页炙热饱满的视线后,浅浅地勾唇,侧过脸低声道:“专心些,慕容绛快到终点了。” 这时,慕容绛已经又接下一句,还摇到五,非常顺利地抵达终点了,而与他们同组的莫浓羡还差两步,柳芽淡定地道,“又不是一人胜利全组赢。”接着,莫浓羡也毫不令人失望抵达了终点。 众人纷纷递上自己满怀佩服的称赞,对慕容绛的印象亦彻底逆转了,还欲继续玩下去,有丫鬟毕恭毕敬地前来道,“大少,二小姐,四少,时辰不早了,夫人让你们在开席前,再好好准备。” “知道了。”慕容钊道,而游戏也在众人的识相中结束,幸好大家都已经玩得很尽兴了,便各回各的厢房歇息。 柳芽觉得回去睡一会儿也是好的,怎料刚打着呵欠抬起腿,就被宇文秋页连拖带拽地拉走了,待到一无人处,他仗着身高的优势将她抵在树干,“芽儿和庆王似乎聊得很愉快呢。” 她好笑地看着空气中飘荡的酸泡泡,“你哪只眼睛看见‘很愉快’的?” 宇文秋页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的无所谓,忽而垂首将灼热的气息洒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含住一小块肉紧紧地吸吮起来。 “!”才反应过来他想干嘛的柳芽,用力地推开他,可他竟不知轻重地咬她,像被蚂蚁啃噬的触感又疼又麻又痒,再拼命的挣扎都被他巧妙地化解了,而湿润的舌更是嚣张地舔着她的动脉,极致地挑衅她的鸡皮疙瘩,“宇文秋页!!” 在她瞄准他的肩膀企图狠狠地咬下来时,宇文秋页轻快地退开一步,看着她脖子上鲜红鲜红的印子,满意地弯起眼眸,“嗯?” “你卑鄙!无耻!”柳芽捂住脖子咬牙切齿道,眼底的火光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谁叫芽儿总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是开玩笑呢,如此一来,他们应也知道,这是事实了。”他笑道,“我便要瞧瞧,谁还敢勾引你。” 柳芽有一瞬间仿若被雷劈中的无语凝噎,继而凉凉地笑道,“你说你喜欢我,又费尽阻止别人喜欢我,那你敢娶我么?” 宇文秋页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愣后,灿烂地道,“你敢嫁,我敢娶!” 柳芽唇边的冷意一僵,一道闷气就生生地卡在喉咙里,瞪着他的俊脸,半响只能重重地哼道,“谁要嫁给你这样城府比海深,又阴险又狡诈,脸皮的厚度堪比城墙的混蛋呀!” 看着又从自己视线底下逃走的人儿,宇文秋页低低地笑道,“胆小鬼。” ** 彩霞漫天时,宴席开了。 背山而搭建的舞台上,慕容家的嫡庶姐妹们,在舞娘的衬托下,奏起喜庆的贺寿曲,开头的合奏,中间每人独奏,然后再以合奏结束,众人却怔在了慕容绛的弹奏里。 因为她比招待宴时出尽风头的慕容恬更厉害数倍,便是慕容恬在听见她的独奏时,亦愣在了台上,轮到自己弹奏时竟久久没能反应过来,还是慕容芙提醒后才狼狈地接下去,柳芽再看洪氏与慕容飒,也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而后洪氏的脸渐渐地黑了,看着慕容绛和毫不意外的慕容钊的眼神里,充满克制不住的狠毒,原来应当成为‘主演’的慕容恬,就这样变成了慕容绛的陪衬,她扎进掌心的指甲,恨不得掐在慕容绛的脖子上! 众人的掌声如雷响起,称赞之声字字句句都砸在慕容绛身上,令精心打扮的慕容恬彻底失去了颜色,别说洪氏心里头不是滋味,便是慕容恬亦想当场将深藏不露的慕容绛撕成两半,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弹得平平无奇的慕容绛,居然比她更出色,如当众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所有人都只看着慕容绛,称赞她,佩服她,欣赏她,没有人注意她,在乎她,甚至可能偷偷地嘲笑她不自量力,思及此,跟着慕容绛走下舞台的慕容恬,便狠狠地踩着慕容绛的裙摆! 并不察觉的慕容绛继续往下走,听得布料撕裂的声音时回头之际,不小心地踩空了,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往台阶下摔,却听破风声飒然而来,有结实的怀抱稳稳地接住她,抬眸触及一双深而冷的眼眸,失望就爬上她绝美的脸庞,转瞬又扬起礼貌的笑,“绛儿谢过庆王相救。” 只是就近而出手的庆王,疏淡地扫过慕容恬,“不客气。”脱下外袍披在慕容绛身上,将她交回给赶来的慕容钊。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没有言语,慕容阁老以咳嗽之声挽回大家的注意力,举杯将这小插曲揭过去,待慕容钊带着换了衣裳的慕容绛回来,谁都知趣地没有提起这茬,而宴席在慕容阁老老练的控制下,非常完美地迈向结束。 ** 宇文秋页被慕容阁老灌了不少酒,头晕晕地拽住柳芽的手不肯放,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看着她仿若施了法术一般,没了任何痕迹的脖子,不满地道:“芽儿真是个胆小鬼!胆小鬼!” 柳芽知道他没有醉,但因怎样也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好坐在床边,“给你讲个故事。” “好呀——”他拖着绵长的语调笑应。 “从前有个放羊的小少年,他平日总在村旁边的矮山上放羊,有一天他忽然朝山下喊狼来了,村里的人们就拿着家伙赶来帮他,可当他们上到山后,却没有看见狼,质问之下,才知道小少年只是无聊了,开个玩笑而已,人们只得骂骂咧咧地下山。” “到了第二天时,人们又听到小少年大叫狼来了,于是他们又急匆匆地跑上山,然而还是不见狼的踪影,便明白了小少年又拿他们寻开心,再次骂骂咧咧地下山了。” “待到了第三天,当他们正在忙活之际,又听到小少年大喊狼来了,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相信他了,小少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狼把自己的羊都吃光。” “我不是怕自己跑上去发现又只是一个骗局,而是怕小少年拿我去填狼肚子。”察觉到紧紧抓住自己手的大掌松懈了,柳芽浅笑俯身迎上他不知几时变得清明的眼眸,“若你说,有个交易要与我谈,我会认真考虑,可你说你喜欢我想娶我,不好意思,我一个字儿都不相信。” 她欲起身离去,宇文秋页却猛地将她掀翻,压在床上,还是如从前那般毫无畏惧的脸庞,他望进她的眼眸,想探寻什么,也还是什么都探寻不到,气恼之下便垂首含住她的唇,粗鲁地啃着那两瓣坚持的柔软,察觉到她的抵抗,流利地在她想要咬她时,舌如灵蛇般捣了进去!! 柳芽气得用脚踢他,可这不要脸的,竟然仗着会武功,轻松地将她两脚压制住,只觉一炙热的东西,危险地抵住自己的腿上,“你唔!”她所有的力气,都被他巧妙又强势地抽离,对上他认真的眼眸时,心仿佛被针穿透般无法自控地痉挛,不知怎的,泪就从眼眶里冲出来了。 如断线的珠子,掷地有声地落在宇文秋页心里,他松开她,颓败地趴在她身上,紧紧地抱着她,“抱歉,抱歉,抱歉。”一句句地在她耳边重复,“是我先伤透了你的心,不该怪你不愿再相信我,抱歉,抱歉,芽儿——” 即使一再遭到他的利用,皮开肉绽时,她也不曾示过弱,落过半滴泪,可现在却莫名地觉得委屈得不得了,只想把那些潜藏的杂乱都哭出来,迷迷糊糊之际,便觉有冰凉的东西被他塞进她手里,而后他握住她的手用力—— “!!!”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平日用来防身的小刀刃,便已尽数没入他心房。 “你疯了吗?!”柳芽再也顾不得哭了,翻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 宇文秋页抬手疼惜地抹着她眼角尚未止住的泪,“这是你烙进我心里的印。”他满足地看着她为他泄露出来的紧张与忐忑,“谁都抹不走也掩不住,它是你救回来的,从此以后,便只为你而动。” “……”柳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笑他天真好,还是该恼他任意妄为好,刚刚替他包扎好,就听阵阵震天的吵杂涌进来。 “慕容阁老的住处,走水了。”宇文秋页少见地严肃道。 ** 待柳芽和宇文秋页赶到慕容阁老所在的含笑楼时,灰头土脸的慕容钊刚将烧伤的慕容阁老抬出来,而中年府医忙胆颤心惊地扑过去诊治,但才把脉已惊恐万状地摇头,接二连三冲来的明更秀和胡清晰及张翊耿和张莺莺,还有季欢声,齐齐不敢置信地默然。 柳芽一把将中年府医推开,先给慕容阁老嘴里塞了一颗黑色的药丸,再边把脉边从自己预防万一而带来的药箱里,掏出包扎的工具,头也不抬地对慕容钊道,“去拿些冰和烈酒来!” 慕容钊不敢怠慢,飞也似的而去,柳芽继续吩咐道,“我要撕开阁老的衣服了,介意的女眷背过身去。”比她先来的洪氏和慕容恬面面相觑,见周遭的人连带慕容爷子都看着她们,只好避嫌地转过身去,刚赶来的慕容绛和慕容芸,亦忍住担忧,先站到一旁。 柳芽利落地剪开慕容阁老已被烧得破破烂烂的衣服,他左半边身子几乎都烧伤了,不用凑近亦能闻到肉焦的味道,她以烧红的手术刀剔干净所有伤处后,慕容钊也把她需要的东西拿来了,她就用酒混合药粉与干草药,替阁老包扎,随后又用手帕将冰块包起来,搁在伤处上。 未待慕容钊问询,柳芽又从箱子里掏出一瓶黄色的药水灌给阁老,不知是太苦了,还是刚才的治疗已起效,慕容阁老被呛着般咳嗽着醒了,而慕容钊未出口的担忧便变成激动的呼唤,“爷爷!” 听得自家哥哥的喊声,慕容绛心一抖,大着胆子回头,见慕容阁老虚弱地说着自己没事,提在嗓子眼的惊惧,就全都变成泪,拉着慕容芸扑过去,还未来得及说话,慕容恬已哭得稀里糊涂地凑过来表达关怀。 等他们一家子或真心或虚情地上演了一遍关心慕容阁老的情景剧后,柳芽也知道了,火势之所以蔓延得这么大才被发现,是因为慕容阁老有每夜都在密室祭拜亡妻的习惯,而之所以会起火,是因为他喝多了不小心弄倒了烛台。 总而言之,这场火,可以概括为意外事故,但柳芽再三犹豫,还是将心底的疑惑讲出来,“阁老,你有每夜睡前都服用宁神茶的习惯,对吗?” 慕容阁老一愣,“没错。” “那你知道药方吗?” 闻言,慕容阁老看向一旁颤颤巍巍的中年府医,这人结结巴巴道,“就是寻常的方子!” 柳芽笑道,“我也是医者,它寻常不寻常,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我把不出来。” 中年府医抿着唇不语,慕容钊道,“柳检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药方有什么问题吗?”便是众人,都疑惑地看着柳芽。 “刚才替阁老诊治,我发现他中毒了,不过这个‘毒’比较有趣的是,银针检测不出来,对脾胃虚寒的人而言,它还是良药。”在他们不敢置信的表情中,柳芽慢悠悠地继续道,“但用在阁老这样燥热的体质上,它就是慢性毒药了。” 慕容钊冷冽地看着中年府医,步步逼近,“陈大夫,你当真对我爷爷图谋不轨吗?” 陈大夫却是看着柳芽,“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造诣,竟知道我参杂了什么药!”而后对慕容钊冷笑道,“没错,是我!就是我,想要他死!” 慕容绛似是没想到平日老实的府医,竟如此凶恶,匪夷所思地道,“你,你不是爷爷救回来的吗,怎的恩将仇报?” “我呸!!”陈大夫粗暴地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瞪着慕容阁老道,“这人面兽心的老不死,救我们父女两回来,不过是贪图我女儿的美色,年前就是他,就是他女干污了我女儿,若非他,我女儿不会上吊自尽,她才十三岁呀,她只得那十三岁,便被你们敬重的阁老毁了!” 这话一出,就像平地而炸开的雷,众人惊讶得都快要忘记呼吸了,周遭似乎只剩下慕容钊呵斥又被慕容阁老阻止的声音,便听慕容阁老虚弱地道,“这事老夫可对灯火发誓,并非老夫所为——”在陈大夫欲出言反驳时,他看向慕容爷子重重地哼道,“剩下的,你来解释!” 被点到名字的慕容爷子愧疚地道,“是我——”在洪氏惊愕得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咬他无耻时,他叹息着道,“我教子无方,叫飒儿害了陈滢——”洪氏五颜六色的表情,瞬间变得奇异无比,“但陈滢没死,父亲得知我把事情瞒下来,特意去看过她,发现她尚有气息,如今养在进儿那——” 进儿是慕容爷子的六庶子,因双腿患有残疾,素来不见人,即使如此盛宴,也从不出席,陈大夫不敢置信地看着言之凿凿的他们,就听慕容钊道: “可惜陈滢只有气息,一直无法醒过来,我时常出谷便是为六弟和她寻医问药,这次特意拜托烨王带柳检验前来,亦是希望柳检验可以帮帮忙,我们怕你承受不起又一次的丧女之痛,才一直没有告诉你,想待她有起色,再让你得知这个事实。”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就听轮椅扎过青石板的沉重声音清脆地响起,循声看去,就见一约莫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被高壮的小厮推着过来,他不冷不热地道,“你若不信,可以去云实阁看看,她就住在北厢的上房。” 陈大夫狐疑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地晃动,突然飞快地朝慕容爷子冲了过去,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死死地掐住……洪氏的脖子,泪流满面地怒道,“你这婆娘!竟然骗我!!” 第42章 罪恶之源 众人反应过来时,洪氏半条命都快要折在陈大夫手里了,慕容钊与慕容爷子艰难地将发了狂的陈大夫拉开,慕容恬哭着喊着扑在洪氏身上,却见陈大夫还欲踢打洪氏,慕容阁老便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年前,这个婆娘告诉我,害死滢滢的,就是阁老!我才,我才会恩将仇报呐!”陈大夫悔不当初地噗通跪下,抹着泪指着被慕容恬掐着人中的洪氏,骂骂咧咧地道,“我早该想到,苛待大少与二小姐的刻薄货色不可能会有真话,可,可我实在太糊涂了,竟信了她的邪!” 慕容爷子搀扶洪氏的手抖了好几抖,“不不可能,洪娘怎会如此歹毒,谋害父亲!” 洪氏已有苏醒的迹象,慕容恬亦恨声反驳道,“娘亲怎么可能毒害爷爷,你不要胡——” “你当你自己又是什么玩意,毒妇所生的小毒妇而已,你和慕容飒谋害二小姐时,可不是这副嘴脸,怎的到你娘亲行凶,就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来了!”陈大夫不屑地打断慕容恬道:“今日二小姐午饭里的毒菇,不就是你和慕容飒搞的鬼吗,要不是我不想害无辜的人,一直以来都偷偷地把毒菇换成服用后只会不适的野菇,二小姐早被你们毒死了!” “你,你们——”慕容爷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素来最是偏宠的女儿慕容恬,再看周遭根本没有他向来也最是疼爱的儿子慕容飒的身影,怒喝道:“慕容飒呢!他人究竟在哪儿!!”含笑楼走水,作为孙子他竟来也没来看看自己的爷爷,实在叫人气得七窍都要冒出黑烟来了! 洪氏不知哪儿来的毅力,挣扎着起来,指着陈大夫的鼻子道,“混账!你别再血口喷人,诬陷我也就算了,竟还污蔑我儿女,你是不是收了谁的钱,存了歹心故意诋毁我们三个!!”她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看着慕容钊和慕容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捶着地板道,“好呀,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奔波,到头来竟然被个外人指摘,我不活了,我——” 陈大夫看着她冷笑着打断,“当初你怕别人发现你心怀不轨,叫我定要挑些寻不到痕迹的药来下,我翻遍医书典籍,才找到如此一味药,但这药素来喜阴寒而长,我们谷内根本没有,你叫谁买回来的,心里没点数吗?” 洪氏的话语一窒,慕容爷子脸色黑如墨,搀扶她的手彻底松开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又欲解释的妻子,“烨王与柳检验,一个是六扇门的门主,一个是六扇门的检验,你希望我将这个案子交给他们彻查,还是自己从实招来?!” “若慕容爷子拜托,本王定不辞劳苦查个水落石出。”宇文秋页适时轻描淡写地道。 洪氏的心前所未有地剧(慌)烈(张)抖动,但众目睽睽之下,这谋害家翁的罪,定是不能认的,否则就要万劫不复了,她朝慕容爷子哭着道,“我与你结发多年,你竟不相信我!我没有做过,是他冤枉我!” 她又指着陈大夫撕心裂肺地问,“我自问向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害我!我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你要这般置我于死地!还将我儿女都拖下水,我们死了,是不是你们就开心了!我就知道你们一直看我这个继室不顺眼!” 后面的话几乎是对慕容钊和慕容绛说的,但全程慕容钊和慕容绛都没有说过半句话,只有慕容恬在配合洪氏哭着喊着叫嚷,指责慕容钊和慕容绛的不是,周遭的人面面相觑,只觉她们母女两的演技实在尴尬,终于慕容阁老忍不住发话了: “既然洪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做过,恬儿也否认陈大夫的指控,那这个案子就交给六扇门全权处理吧!谷内任何平日里禁止闲杂人进出的地方,烨王与柳检验都有权进出检查,谁若敢不配合,便当帮凶处置,而将真凶抓获后,案律例处办即可!” “该凌迟的凌迟,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慕容阁老看着狠狠一窒,脸色发白的洪氏和慕容恬,又望向沉默下来的慕容爷子,“你觉得如何?” 慕容爷子哀痛地闭上眼眸,“儿子听父亲的。”他做过很多糊涂事,无条件地偏宠慕容恬和慕容飒,即使他们平日里对慕容钊与慕容绛稍有刻薄,他也全当自己看不见,而慕容钊与慕容绛向来得慕容阁老的疼惜,他也就放任了洪氏去欺霸他们,可如果当真涉及毒害了,他就不能再当没有这回事了。 慕容阁老转而看向宇文秋页道,“那就——”他的话音刚起,洪氏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是我!父亲,是我!都是我做的!不关恬儿和飒儿的事,都怪我!”她啕号大哭地道,“我唆摆陈大夫毒害父亲在先,又不想在您寿辰时,慕容绛抢了恬儿的风头,便找来毒菇,混在她的饭菜里,可毒的分量很少很少,只叫她昏睡几日而已,我,我没想过害死她——” 洪氏哭喊着说着话锋一转道,“可也不能全怪我呐,若非您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回京,为人媳妇的,也不会,也不会起了歹意加害您!您又只疼宠慕容钊与慕容绛,还教慕容绛把琴技瞒下,只等着今日给我和恬儿难堪,呜呜呜呜呜,我,我都是逼不得已!相公你相,相信我!” 她抱着慕容爷子的大腿,委屈道,“我也只是想你回京有个好的发展,由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害死谁——” “你平日与恬儿飒儿联手苛待钊儿和绛儿,我不曾责怪你半句,可你竟教他们谋算如此可怕的事,可知你要毒害的,一个是生我养我教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亲生女儿!”慕容爷子用力地甩开她,恨声道,“洪氏,你怎能这般蛇蝎心肠,我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了你们几个了,为何你还不知足到要夺走父亲和绛儿的命!!” “不!不是这样的!爹,你不要怪娘亲!娘亲也只是为了我和哥哥着想而已——”慕容恬也跪了过去,泪流满脸地求着道,“你要怪就怪女儿,是女儿总是抱怨自己不够出色,没能为娘亲和爹争光,娘亲才会如此冒险——” “你给我闭嘴!”慕容爷子不忍看素来得他宠爱的女儿苦苦地哭求,别过脸去斥责地道,“来人,将三小姐押回锦绣院,没我命令不许踏出院门半步,顺便派人去找四少,叫他立刻马上滚来这里!!” 几个丫鬟连拖带拽地将越发哭得起劲的慕容恬拉走,柳芽再一看,事已至此,庆王和洪晨锐以及范达统还有慕容芙都还不见踪影,庆王和洪晨锐虽的确在宴席中醉得被人搀扶回去的,但这般大阵仗的吵杂,丫鬟怎的也该想办法叫醒他们过来瞧瞧吧? 正疑惑,就听一把女声惊恐地哭叫了起来! 众人随之赶往声源处,便见一并没有人居住的小院里头的一间厢房里,半身赤裸的庆王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而慕容芙一身狼狈地抱住被子坐在旁边哭泣,瞧得慕容爷子等人,又气又恼地一头就往墙壁上撞过去!! 柳芽真是被这一幕接一幕的好戏惊住了,要不是慕容钊意欲拉她去救人,被宇文秋页啪地打开他手的清脆声响,拉回神思,她都想不起来自己还会救人这个活,忍住尚未消散的,浓郁的,叫人直皱眉头的狠狠欢爱过的味道,凑过去替慕容芙治疗,又顺带给庆王把了脉,她道: “被下药了。”若非如此,想庆王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与慕容芸缠绵。 柳芽从药箱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颗指甲大小的药丸,各自塞给他们一颗,吩咐道:“可以命护卫或者丫鬟,先送他们回寝室休息了,事到如今,等他们醒来再说清楚也不迟。” 慕容爷子久久无法反应过来,慕容钊只好吩咐护卫和丫鬟分别送庆王和慕容芸回去,睨着床榻上一言难尽的斑斑点点,他真诚地道,“今夜实在太劳烦柳检验了。” “职务范围外的诊治与检验,都是需要付费的,客气什么?”柳芽笑道。 “应该的——”现在钱能解决的问题,真的都不是问题! ** 夜半,柳芽好不容易放松神经入了梦乡,可睡着睡着便觉有什么锐利的东西盯着自己看,猛地清醒过来,就见一抹玄银色默然地站在她床边,虽察觉不到丝毫的敌意,但她还是警惕地坐了起来,“庆王夜闯我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的闺房,意欲何为?” 庆王盯在柳芽脖子上的视线,慢条斯理地移向她的脸,“本王被下的,是什么药?”他向来小心,尤其入口的东西,即使有些醉了,也仍记得自己只饮了一碗并无任何异常的醒酒汤,倒头就睡,睡着睡着才觉不妥的,但那时已受药物控制,无法拒绝那不知哪来的女人的承欢。 柳芽觉得他一定是疯了,大半夜的跑来问她这个已然不需再着急的烂问题,但还是答道:“几种在西域再寻常不过的香料,它们熏在了你睡的那个床铺里。”虽当时,欢爱过后的味道浓郁得足以掩盖那些香料味儿,不过她还是敏锐地嗅到了。 半响沉默,庆王道,“你恨本王么?” 柳芽觉得他肯定是疯了,大半夜的竟问她这样莫名其妙的烂问题,颌首道,“恨极了。” “想来也是。”庆王薄薄的唇扬起一抹似冰凉又像自嘲的弧度,转身一闪而去。 临近天亮,柳芽才从庆王夜闯的怪异事件中沉沉地睡着,怎料还没睡到三四个时辰,就被荔枝急匆匆的拍门声和慌张张的叫唤声吵醒了。 “出!出事了!柳检验,四少他,他他他死了!” “……” 柳芽洗了把面随荔枝去到案发的七星湖,洪氏正抱着慕容恬哭得死去活来的,慕容绛与慕容芸亦已在旁悄然抹泪,而慕容爷子的面色凝重得发黑,浑身紧绷地隐忍着,瞧得她来,重重地颌首示意拜托。 现在在宇文秋页的指挥下,慕容飒已被护卫从湖里捞上来,放在旁,而周遭可疑的范围也得到封锁,“芽儿。”此刻正蹲在湖边的他,弯着眼眸,如招财猫似的朝她招手。 柳芽一个白眼翻过去,就见比她先来的胡清晰和明更秀及张翊耿,还有季欢声都‘奇怪’地看着她的脖子,于是才想起那里有什么,也明白了宇文秋页眼眸里止也止不住的‘笑意’是为何,但如今再作遮挡,反而真的会变成笑话,“……” 想了想,似乎讲什么都难免招人怀(想入)疑(非非),她的视线便坦然地越过他们,也不朝宇文秋页走去,而是戴上手套检查慕容飒已略有肿胀的尸体,随之庄重道,“死者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口与鼻内有水沫及淡色血污,指甲有淤泥,腹肚胀拍作响,溺水而亡无疑。” “!”正哭得死去活来的洪氏,闻言就炸了,“你放屁!你会不会验尸!我儿水性极好!他又怎么会是溺死的!!” “休得无礼!”慕容爷子心累地打断她的胡闹道,“柳检验不会验尸,难不成你会么?” 柳芽轻描淡写地扫过撕心裂肺的洪氏,对慕容爷子道,“再详细的,要复检后才得知。”她这才朝还在招手的宇文秋页走去,他指着几个肉眼可见不同程度大小的脚印,及一个酒瓶,泥土中还有尚未消散的酒味。 “是我们昨晚喝的那种陈年槐花酿,我问过钊,这酒和瓶子在他们的酒窖里很常见。”宇文秋页道,“唯独瓶底下面的数字,非他所知,刚才已让他前去酒窖问清楚了,而且他认得,这个花纹的鞋印是洪晨锐的,余下的这个,暂不清楚。” 洪晨锐是洪氏的侄子,平日里与慕容飒的关系也十分的亲密,昨夜火灾事发之际,听丫鬟禀报,他醉得起不来,倒也没人强求他非看‘热闹’不可,宇文秋页补充道,“已吩咐丫鬟去叫他过来了。” 七星湖地处极是偏僻,平时只有每个月月初之际才会有丫鬟前来打扫,寻常都不会有人,也算是谈事情或做什么坏事的好地方,柳芽扫过周遭湖边的状况,见附近的一处地方,刚长起来的野草有踩踏过的痕迹,便凑过去看,怎料不小心被湿润泥土滑倒,整个人就朝湖里摔去! “芽儿!!”宇文秋页立即抓住她的手,想稳住时,竟扯动胸口的伤,猝不及防与她双双跌入湖,紧紧地抱着她想要立即跳上岸时,便觉余光被什么东西晃了晃,但他瞧也不瞧,只坚定地抱着柳芽飞身上岸。 “你们没事吧?!”慕容绛忍不住越过封锁区域,跑进来,递出两块手帕道。 晨早的湖水甚是冰凉,风一吹,直叫柳芽连连打了三个大喷嚏,未语就见宇文秋页接过慕容绛的手帕道谢后给她擦着脸上的水花,当她想要从他手中抓过手帕自己擦脖子时,便觉有东西披在她肩上,回头对上一双似由冰雕而成,却又被泪痣映衬得,像含着脉脉情意的眼眸。 “……”气氛似乎怪异地凝结了,众目睽睽之下,柳芽还是笑道,“谢谢庆王。”说着,却从容地拿下衣服,随即掂起脚艰难地披到宇文秋页身上,“我回去换个衣服。”话毕,潇洒地转身,将一众‘胡思乱想’到极致的视线抛诸脑后。 待她换完衣服,披着只绞得半干的长发出来,宇文秋页已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的廊道下,旁边还有不知几时来的,还喘着气儿的明更秀,他一脸严肃地道,“洪世子也死了!” 于是,柳芽又去到洪晨锐所在的厢房,洪氏哭得更厉害了,不停地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夺走了我儿又叫我没了侄子!为什么老天爷如此残忍呜呜呜!我也没真的害了谁,若有报应都报在我身上好了!” 柳芽越过封锁区,暂且充当捕快,又作为发现尸首的第一人的慕容钊便指着门道,“门锁了,丫鬟和护卫叫来唤去都不见他应声,前来禀报我,我过来后踹开的,进到里面就发现他毒发身亡了,窗户亦关得好好的。” “密室么?”宇文秋页勾勾唇,颇感兴趣地率先走进厢房。 柳芽刚踏进厢房走近床边,便嗅到一股浅浅的香甜味道,还未看向床上的洪晨锐,宇文秋页忽地将她往他身后拽,疑惑尚未脱口而出,就见他竟从里侧的被子下,揪出一条小小的毒蛇来,“!” 随后进来的慕容钊亦是一脸的诧异,为保持案发现场的完整性,他刚刚只是稍稍看了洪晨锐一眼而已,没想到被子底下,竟然有条小毒蛇,“洪世子便是被它咬了吗?” “这需芽儿检验后,才能确定。”宇文秋页将毒蛇交给慕容钊处置,拉着柳芽到门外,自个儿把每一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保证不会再有危险后,才叫柳芽进来验尸,看着她认真到几乎神圣的模样,笑意便不自觉地从眼底满溢出来。 慕容钊刚回来,就听到柳芽道,“他身上并无打斗的痕迹,蛇咬的伤口在手腕,死于昨夜的亥时。”她拿起被子闻了闻,“你们这儿还喜欢用灯萢儿(野草莓)这种野果子熏被么?” “没有呀,府内尤其是客房的被铺,为方便通常都是不设任何熏香的,更别提野果味了,至于各院由各的喜欢,但也只会针对自己的厢房。”慕容钊也凑过去用力地闻了闻,果真有一股子甜甜的味道,“是这个味儿招的蛇吗?” “只能说那种蛇很喜欢这个味儿。”柳芽说着见不经意被慕容钊翻了翻的被子,露出一块儿暗沉的,抓过来闻了闻,并无什么可疑的异味,又脱了手套摸了摸,“怎么这儿是湿的。”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床,发现里侧也有一块暗沉的痕迹。 “我们这儿蛇虫鼠蚁的确常见,但有严格的规矩规定了定时定候撒药驱蛇虫鼠蚁,往日也有过丫鬟在自己被铺里发现蛇虫的例子,但都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蛇,及那次之后,我们更注重驱蛇虫鼠蚁了,即使是不住人的院落亦会派遣丫鬟前去撒药。”慕容钊道: “因为寿宴要招待客人,我还特意嘱咐伺候在左右的丫鬟们,对客房的打扫要更注意。” “这一桩桩的,看起来都像是意外的样子。”柳芽睨着搜查完整间厢房的宇文秋页。 他道,“的确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痕迹,门窗在你踹开闯入前锁得好好的。”就连床底桌底柜底所有平日不易察觉的地方,他都翻看了一遍,可见凶手心细如尘。 若不解剖,她也无法再给出别的结论,柳芽看向慕容钊道,“你爷爷他老人家还好么?”寿辰当夜洪氏与慕容芙那一出还没来得及消化完,今日又闹了两件人命案子,心血少的,气都要气得两脚一伸了。 “对爷爷暂且瞒下来了。”想到慕容阁老,慕容钊亦是满心的疼,原是好好的寿辰,怎的事儿这般多呢,“他受了那般重的伤,实在不忍再叫他难过。” 柳芽把黄色的小瓷瓶递给他,“健心丸,市价一百两,你嘛便宜些就五十两黄金好了。” 慕容钊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只有一颗半指甲大小的嫩黄色小药丸儿,但扑鼻的清香莫名地令人心神一松,加之她的医术他还是很信服的,狠狠心咬咬牙便也买下来了,“柳检验,你与我说实话,我爷爷的身子如今到底怎样?” “许是陈大夫当初误会慕容阁老那啥他女儿时,想先毁掉‘罪恶之源’折磨慕容阁老,也以此慰女儿在天之灵,所以主要的受损都是关于那方面的。”柳芽真挚地眨巴眼眸,“你懂是哪方面么,需要我讲得再‘详细’点么?” “……” 第43章 护你周全 宇文秋页和慕容钊一起去问口供时,柳芽正在房中写着验尸的初检报告,刚刚整理好,想吩咐丫鬟关门补个觉,便见胡清晰和明更秀欲言又止地来了。 柳芽给自己倒了杯浓茶,又顺手给他们倒了一杯,无奈地道:“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会儿倒是安静下来了。”两人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随即明更秀作代表地道,“我们此番特意前来,只是想问问柳检验,为什么不怀疑慕容大公子呢?” 闻言,柳芽一愣,似是而非地道,“那你们又为何觉得我应该要怀疑他?” “众所周知,我们和浓羡是同一个学堂里出来的,平日里与他关系也十分不错,昨夜宴席时他被慕容阁老灌得最多酒,醉得不成样子,是我们两和护卫将他抬回厢房的,而后一直在照料他,直到丫鬟嚷着喊着慕容阁老的院子走水了,我们才离开他的厢房,赶去看看怎么了。” 胡清晰接着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柳检验也都知道,那不就是慕容大公子最好的作案动机之一吗,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夜半我们从浓羡的厢房里出来时,见到他从屋顶掠过,朝着七星湖的方向而去,两个案子又都是他先发现的,他有足够的时间清除证据!” 看着他们一本正经的模样,柳芽差点儿没喷笑出来,“要想指控成立,需动机时间证据齐全,再结合周遭情况而定,像慕容钊这样的人,他若真的动了杀机,不会选在我和宇文秋页都在的时候,再说他要杀的难道不应该是洪氏才对吗,可这些年,即使被苛待,他也从未在面子上与洪氏起过冲突,而且他又不蠢。” “慕容阁老和慕容绛还要他护着呢,底下还有个不受待见的慕容进要保着,他自个儿要是有个万一,那才是真的玩完了。”她浅笑道,“这些年,不能忍的,他都忍过来了,洪氏闹了这么个天理不容的事,即使慕容爷子念在夫妻情分不要她的命,她也是不能再留在桃花源的,如此他又何必动手害了自己?” 明更秀不着痕迹地与胡清晰相视一眼,拱手道:“柳检验果真心思玲珑,那你认为我俩人是清白的吗?” 柳芽好整以暇地翘着二郎腿,睨着他们,“怎么的,你俩来,不是为了保护我么?”她忽而勾唇笑得极是明媚,“秀儿,清儿。” 明更秀和胡清晰欲要扬起来的笑脸瞬时垮下去,抽着嘴角不满地道,“这名字就不能离我们远点儿吗?!”两个一米八的汉子齐声从肺腑里掏出了这话。 柳芽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可目光却有些飘渺,像是想起了很久远以前的事,恍惚回神,就见明更秀将一个红色的香囊递给她,“这是星原离京前,拜托我俩交给你的,因为始终不相信他就这样走了,便迟迟没能送到你手上。” 她接过,缓了好久,才压下千翻万腾的涌起的思绪,打开香囊,里面是一条别致的琉璃珠项链,那琉璃珠镀着浅浅的蓝色,里面全都是细小的金色星星,若认真看去,那些星星上面皆刻有她的名字,一摇曳仿若灿烂星辰;底下还有一封卷起来的信,白色的宣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再熟悉不过的小字: “此生有你,星原甚是高兴,却是对不起,无法再保护小芽儿了。” 泪,肆无忌惮地落在好看的黑字上,柳芽一想到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前去送死,心就疼得好像被无数只红火蚁啃咬,她将东西都收进香囊里,抹泪道:“二哥哥还与你们说过什么?” 胡清晰和明更秀坚定地看着她,“小垂!” 听得这俩字,柳芽止不住疼的心就涌进一股暖流,“你们大可不必如此。”她在他俩附和她提出的游戏之时,就猜到他们是杜星原曾在信中与她提起过的人了,再加上她不小心落水之际,她也注意到他们欲冲来救她的动作,及她上岸之后,透过庆王看到他们过分担忧的视线。 “我俩是星原救回来的,没他,我和更秀早在阎罗王那吃元宝蜡烛了,哪还能成为世子,既已答应,便不会食言,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护你周全,保你安康,让你无忧!”胡清晰果断道,“此次前来,也是想告诉柳检验我们无意间听到的事情。” 在柳芽疑惑的目光中,明更秀道:“招待宴那晚,你走了我们才刚到,随意吃了点东西,夜里头饿得慌,想说去厨房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路过一个花园子时,听得有声音,悄悄靠近见到慕容飒正与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说话,那女孩刚好背对我们,所以我们也不知她是谁。” “他要挟这个女孩定要办妥他吩咐的事情,还说待慕容恬成为庆王妃后,定替她报当年受辱之仇。”胡清晰接着道,“这个女孩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们也认不出她的声音,待庆王出事后,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知为何另外一个主角却变成慕容芙了。” 也就是说,这套是慕容飒下给庆王的,以此叫慕容恬嫁进庆王府,柳芽被震惊到无语了,这般龌龊到极致的手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兄妹俩有仇,以为洪氏谋害慕容阁老没脑子罢,万万没想到她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智障。 不说慕容恬好歹是继室所生的嫡出之女,就说她当真如此委身了,慕容飒与洪氏借故一闹腾吧,那绝对讨不到庆王府半分好,也肯定成不了正妃,便是侧妃的头衔皇后看在慕容阁老的份上都不愿意给她,往狠里说,不将他们杀了,已经算是给了很大的面子慕容阁老了。 毕竟事情闹腾至京,庆王的声誉就会尽数扫地,满城的勋贵明里暗里都会笑他糊涂愚蠢,竟着了慕容飒如此低级的道,庆王丢脸,变相叫皇后难堪,若慕容恬终日在京招摇,那不是无时无刻都提醒着皇后,她儿子丢的这个脸吗? 柳芽一杯浓茶下肚,把这事消化了,“你们描述一下那个丫鬟的身形。” “身材不瘦但也不胖,看起来比较匀称,身高约莫一米六,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太多,不曾刻意关注她,其余的已记不清楚。”明更秀抱歉地道。 “这足够成为新线索了。”柳芽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感谢地笑道。 这时,荔枝拎着精美的原木色食盒站在门外道,“柳检验,二小姐遣人给您送了姜汤。” “拿进来吧。”柳芽知慕容绛是好意,虽觉得没有必要服用,但还是喝了一碗,随后状若不经意地道,“荔枝,平日在府里,你可曾见过慕容飒和谁走得比较近?” 荔枝是慕容钊的近身侍女,得过慕容钊叮嘱,对柳芽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了想道:“与四少亲近的,除了夫人那一房人,就只有五小姐和七小姐她们了,也就是您问起,奴婢才如此讲,五小姐与七小姐都是被四少和三小姐欺负着过的,连带邱姨娘都要看夫人的脸色。” “半年前,四少还硬要将邱姨娘身边的丫鬟枇杷纳成通房,但才怀孕便病逝了。”她道,“爷子念在她好歹怀了四少的孩子,许她在后山安坟,枇杷素来良善,不小心弄脏三小姐的丝帕,才会被塞去填补邱姨娘那边的空缺。” “夫人是什么性子您也知道,她跟在邱姨娘身边哪会有安生日子过,以后怀了孕便会飞上枝头吧,怎料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她在府中有亲人吗?”柳芽问道。 “没有,进府当差的婢仆大多都是孤儿,枇杷与奴婢同期来的,奴婢才知她家乡闹灾,卖身牙婆葬了父母亲后就被送进来了。” 柳芽沉吟道,“后山立了多少个坟,都葬着谁,平日你们有人专门作祭拜吗?” “只有对桃花源有过巨大贡献的婢仆随从,才有资格葬在后山坟地,寻常的婢仆随从都会送出谷再行安葬事宜,至于葬有谁,这恐怕要问汪叔了,他是府内的总管事,祭拜的事宜,亦由他主理,不过为了不惹麻烦,不给主子添晦气,我们这些当奴婢的,也不会随意作祭拜。” 柳芽边听边记录在纸,忽然有丫鬟匆匆前来道,“柳检验,烨王请您去七星湖!” 她和明更秀还有胡清晰去到七星湖后,就见宇文秋页和慕容钊站在湖边,指挥护卫在湖里打捞着什么,而庆王与张翊耿及张莺莺竟然也在,只是张莺莺的神色瞧着有些难掩的疲惫感,尽管妆容与打扮挑不出一丝毛病,才见到她,张莺莺便道: “柳姐姐,范世子他,不见了——” 范达统可是镇国公府唯一的继(珍)承(贵)血脉,皇后的侄子,庆王的表弟,他出事,难怪庆王此刻也在,柳芽腹诽时,就听沉着脸的庆王幽幽地道: “丫鬟说他昨夜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 柳芽未语,湖边传来惊喜的声音,接着慕容钊道:“你们过来看看!” 众人循声凑过去,慕容钊拿着护卫顺手在湖里洗干净的玉佩道,“这是范世子的吧?” 那是一块椭圆形的青翠玉佩,平常总是挂在范达统腰间,乃皇后所赠的护身符,便是柳芽对这个玉佩也有些印象,当初在道台牢房时,他曾将它扔给衙差去找镇国公,就听庆王应道:“确是他的。” 自知道范达统不见了后,慕容钊已经派出大量护卫仆从去找了,但半天过去了,依旧没有一丁点消息回来,气氛突然陷入凝重的沉默里时,却听柳芽道: “我想去你们后山的坟地看看。” 闻言,慕容钊虽感奇怪,但还是看着夕阳西下的天色道,“这时候去不太好。” 一旁的张莺莺脸都已经白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柳芽问:“为何?” “坟地位于与这边气候尽然不同的后山,白天不觉,但入了夜温度便宛如寒冬,周遭又未经整理开发,极容易迷路,若有意外,有武功的尚可勉强应对,你一个不会武,身上还有伤的姑娘家,怎能冒险,待到明日了,再去也不迟。” 柳芽也没有固执,“那回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能将案子与吃毫无嫌隙地绑在一起的,也就只有她了,宇文秋页隐下唇边的笑意,不容置疑地道,“接下来是六扇门内部开会的时间,你们自便,我与芽儿先走一步。”他理所当然地牵起她的手而走。 柳芽下意识想要甩开他,却听低低的声音压着微凉的风痒痒地钻入她耳朵,“为何哭?” “你怎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转瞬又倔强道,“我没哭。” 在转角的廊道里,宇文秋页轻巧地将她抓进怀里,抵在墙壁,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道,“芽儿的眼睛漂亮又干净,像被雨洗刷过后的碧空,我很喜欢,可现在却有一些红血丝。” 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脆弱,终究被翻了出来,柳芽望着他微微弯起来,好看极了的眼眸,他凑得很近,她甚至能就着夕光看见他无瑕肌肤上的细碎绒毛儿,忽而她抓住他的衣领,将唇贴上去。 他怔愣之际,她已熟练地撬开他的齿,以舌纠缠他,随即他化被动为主动,细腻地疼惜地带着她飞天遁地落于水深火热中,至她喘不过气来,宇文秋页才放开柳芽,但又忍不住轻啄她红艳艳得极诱人的唇,满足的笑意似乎快要从他心里漫溢出来。 世间怎会有如此招人疼的小姑娘呢。 柳芽挨在他怀里听着他有节奏有规律的心跳声,闷闷地道:“我想二哥哥了。” 宇文秋页的笑意一僵,“所以,你是把我当成他——” “不许你这样侮辱二哥哥。” “……” 宇文秋页艰难地平了平衡自己心里翻腾的醋意,重新牵起她的手,“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带着柳芽七绕八拐地走了许久,待夜幕悄然降临时,才来到桃花源古旧的猎场,不远处还有几片开垦出来的,占地甚广,分布均匀,栽种着各种各样果蔬的田园,旁侧另有一座带着烟囱的平房。 宇文秋页却带着她,去到猎场的马厩,抱着她骑上里头唯一的枣红宝马驱进幽深的野林,待听得野兽沉沉的嘶鸣低吼时,他利落地抽起挂在马上的弓箭,朝着看不清的黑暗射去,“芽儿会射箭么?” “小时候世子哥哥和二哥哥教过,却始终学不会。”柳芽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 “芽儿反应极佳,看着不像是个笨姑娘。”宇文秋页说着,抓起她的手,把手把地教她。 柳芽只感觉他炙热的呼吸扑簌簌地洒在耳畔,手便任由他摆弄,箭架在弦上待发时,就听他道,“将所有的不开心,都放在箭上,使劲地射出去。”话音刚刚落下,尖锐的箭头便破开风,稳稳地插在前方的树干上。 “从小就有许多的心事需深藏,虽有时也很想置之不顾,放任自我作罢,但又无法真的抛诸脑后,所以每当烦躁郁闷,就是如此发泄的,一箭不够便再一箭,直到轻松了为止。”宇文秋页又抓着她的手,架好一支箭射出去。 一抹温暖霸道地穿过她的防备,不顾抵触之意,强行在她心里扎了根,却被她故意忽略,看着再次架于弦上的箭,在他握住的她的手下,迅猛地飞出去,哚地插在树干上,便又缩进他怀里,“我饿了。” 又软又糯的三个字像极了撒娇,宇文秋页心花怒放地带着她猎了几只兔子后便去那平房,先是在空地上架了火堆,搬来凳子叫她坐着,再是进厨房处理兔子,完了还拎着一堆调味料和几壶桃子酒出来,“要喝热的么?” 柳芽摇摇头接过一壶便喝,瞧着他忙忙碌碌地烤兔子,“只吃这个吗?” “芽儿还想吃什么?”他笑盈盈地转过头来。 “燕窝鸡丝粥。”柳芽下意识道。 “有,不过要等会儿。” 柳芽表示很怀疑,“你会下厨的吗?” “他烤的东西能放进嘴巴,吞进喉咙后,摆在胃里自然地消化,便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时,一把满是戏虐的声音响起,柳芽转脸就见慕容钊拎着两个大食盒,从黑暗中走来,顺手搬来矮桌,将食盒里还热着的粥和小菜一一拿出。 柳芽也不与他们客气,接过碗筷便吃,而慕容钊也道,“验尸房已照你吩咐准备妥当,你让明世子传的话,我亦命人去打听了,还从管事那拿了几本记录册。”他将蓝皮封的册子搁在桌上继续: “与枇杷同期进来的侍从,有八名,爷爷身边的护卫小赵,父亲身边的丫鬟香橙,洪氏身边的丫鬟杨梅及小厮小钱,我身边的丫鬟荔枝,绛儿身边的丫鬟石榴,还有陈大夫及他女儿陈滢。” 他叹着声道,“当年枇杷之死,是洪氏自以为瞒住所有人所为,若非我与爷爷从中善后,这事不可能密不透风,慕容飒强行收下枇杷,也是洪氏默认的给邱姨娘的下马威,原来像她这样的通房,怀了孕亦可升为姨娘,可洪氏不希望慕容飒先有庶出,就找来洪晨锐商量。” “洪晨锐起了色心,占有了枇杷,初孕的姑娘哪儿经得住折腾,便身亡了。”慕容钊道,“原来洪氏只打算随意埋了作罢,是爷爷叫父亲于明面上找了理由称急病,在后山立下坟,这始终是份孽,爷爷亦希望她能安息,逢年过节生死两忌,祭拜皆由管事派人去负责。” 柳芽喝完一碗粥,抽出空很是疑惑地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你父亲为何会看上洪氏?”怎么瞧,洪氏都是个祸害呀~ “父亲与她自幼相识,半个青梅竹马,从前奶奶本也想成全他们,但爷爷执意将她拒之门外,她在父亲娶妻生子之后依然待字闺中心心念念等待,娘亲病逝没多久,奶奶亦卧病不起,爷爷受不住父亲的叨念,才肯了她进门,也是从那时,二叔患了疯病,我们便举家搬回来,谷中事情再闹腾,好歹还有我与爷爷一一善后,倘若真的回了京,那才是真的不敢想。” 柳芽怜悯地拍拍他的肩,“今晚复检完尸,明日得空,我轮流去看看他们。” “有劳柳检验了。” 宇文秋页把烤好的兔子切好后递给柳芽,斜睨慕容钊道,“若范达统当真出事了,皇后定然把责任都算在慕容家身上,其时即使陛下仍想慕容阁老回朝坐镇亦不容易,你大可放心。” “只是,不知为何,总感觉事情没完没了了。”慕容钊苦笑道。 柳芽边吃烤兔肉,边翻着记录册。 “根据酒窖的小厮讲,湖边的那个酒壶是寿宴前一晚就不见了的,显然有人精心预谋。”宇文秋页道,“芽儿还记得我们掉下湖的事吗,我后来又去查看过那片泥地,在草上发现了一些粘液,估计慕容飒就是踩到它失足的。” “慕容飒,洪晨锐,他们两遇害暂且算是找到共通点,但范达统呢。”柳芽疑惑道。 “这些年被范达统摧残过的女孩子也不少。”慕容钊道。 宇文秋页道,“要想知道具体的,可能要问庆王,素来是他帮着镇国公替范达统善后。”他忽而转脸,对着某处黑暗笑,“对吗?” 柳芽与慕容钊齐齐回头,便见庆王慢慢走来,嘲弄道:“善后也并非事无巨细都清楚。” “如今范达统尚不知踪迹,庆王若能提供些有用的东西,指不定有助破案。”慕容钊道。 “本王虽有份善后,但多数时候并不清楚来龙去脉,只是印象中,对他们三在一件事上,算是稍有记忆。”而他便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你们应该也听过到处表演,出自杭州的‘幸福戏班’。” “年前他们曾在这附近的镇上表演,慕名而去的范达统他们三,将登台花旦的侍女轮了,那女孩只得十岁而已,她的父母报官却被镇国公压了下来,赔了钱也就揭过去了。” 慕容钊猛然想起什么,“这场表演我和绛儿也去了,的确遇到过范达统和洪晨锐。” 第44章 所谓检验 柳芽素有睡懒觉的习惯,宇文秋页不来唤醒她,累了一天的她绝对能睡到午后,待吃饱喝足便与慕容钊一起去慕容进所在云实阁,似是已有准备,稚嫩的少年候在北厢。 她蹙眉细细地检查他的脚,“骨与肉萎缩的情况甚是严重,要想治,我也不与你们客气,不容易,我必须要做很多很多实验的尝试,才能知晓后续情况走向,而且过程艰难,对病人的精神也有一定的折磨,会在希望与失望中不停地摇摆崩溃。” 空气沉重得仿若停滞了,慕容进默然看着自己的腿,半响后坚定地道,“我愿意尝试!”他听过太多太多肯定的不可能了,如今有一句可能,他几乎听到心跳狂热兴奋地叫嚣,不管结果如何,在有生之年里,他都想试试! “那便好好准备,之后随我们回京吧。” 柳芽又去到隔壁厢房,为昏迷的陈滢把脉,她已经瘦小得只剩下骨头了,气息的确微弱得可不当回事,无能为力地摇头道,“她的意志很薄弱,似乎潜意识不想继续活下去,还是让她回到陈大夫身边,叫他多与她讲讲话什么的,或许会有奇迹发生也不一定。” 现代有很多长年昏迷的病人被家属唤醒的例子,对于伤心之下选择自尽的陈滢来说,唯一值得惦记的,也就只剩下她爹了。 “但她药与水不进,始终难以支撑下去,我便开个方子教陈大夫如何制作药片,令陈滢含于口中达到治疗,再以熏香的形式改善她的精神状态,至于其他的,就要看他们父女俩的造化了。” 柳芽又随慕容钊去他二叔所在的院落,刚踏出云实阁,就见到丫鬟婢仆忙忙碌碌地撒药,还有一麽麽打扮的中年妇女,言语和善地叮嘱他们,定要再仔细一些,千万不能再出乱子,瞧得众人,忙福身见礼。 “怎的又劳烦米姨你亲自督促了?”慕容钊亲善道。 全权负责后院事宜的米姨,不无自责地道,“若非奴婢松懈,那些个蛇虫鼠蚁亦不会钻了空子害了洪世子,以免又出什么纰漏,又刚好得了空,便还是亲自前来督促了。” “这事不怪你们。”慕容钊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忙碌,领着柳芽他们往左边走去,道:“米姨是我娘亲的陪嫁丫鬟,早年为护住我和绛儿被洪氏故意糟蹋,身子落了疾,平日极少出来走动。” “不过不管怎样,每年的今日,她都会煮一大锅的红豆莲子甜汤分发给府里的随从,作为庆贺自己的生辰,可惜现在府内出了这么些事,底下的人,怕是都不敢开心,陪着她作闹。”慕容钊满是惋惜地叹道。 柳芽在慕容钊拿来的册子里见过,米姨是慕容阁老指定接管后院事宜的管事麽麽,想来早年护住慕容钊与慕容绛付出了许多汗与血,才如此偏得这两位主子疼,“瞧多了认为婢仆的付出理所当然的,还是头回见到如此体贴婢仆的。” 慕容钊失笑,说话间,已经到了慕容二叔的住处。 柳芽顺着慕容钊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灰衣男子,将一颗颗的棋子埋进泥坑里后,又煞有其事地浇水施肥,随即有丫鬟在那些痕迹里,插上一朵朵的假花,他便甚是开心地将花一朵朵地摘下来,令人震惊的是,这一套动作不停地重复上演。 “二叔。”慕容钊靠过去温和地笑道,“钊儿又来看您了。” 慕容二叔就好像没有看见他,自顾自地继续埋棋子。 “他每天都这样吗?”柳芽问道。 “嗯。”慕容钊无奈颌首,“若是下雨了,便又只会弹琴。”像是想起什么,他怀念道,“二叔琴技极好,但患病后,弹出来的,都是狰狞,绛儿就是瞧着二叔从前编下的琴谱,在爷爷的密室里学习的。”又因为洪氏一直以来的苛待打压,不得不将事情瞒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安抚慕容二叔,抓住他的手递给柳芽把脉。 柳芽再三把了把,越把眉头皱得越厉害,唇边却渐渐地勾起一抹笑,看着一只手也依旧在扒拉泥坑,种棋子浇水施肥得十分有规律的中年男子,抿唇费神地摇摇头叹气道:“不曾见过疯得如此厉害的,只能开些药试试效果,若无用,那你们慕容家的钱,我是赚不了了。” 闻言,慕容钊失望地垂眸,转瞬又笑道,“不管怎样,还是谢谢柳检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芽总觉得慕容二叔种棋子的动作一顿,而后飞快地抬眸瞧了瞧她,接着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恰逢一些急促之声从院门传进来,慕容钊不满地拦住欲匆匆而过的护卫: “为何如此焦焦躁躁?” 被唤住的三个护卫面面相觑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夫,夫人要,要替四少娶,娶妻纳妾,小的现在要去找生辰八字匹配的丫鬟们。” “……” ** 洪氏那再再明显不过的闹剧,柳芽实在不想去凑,也不好再看他们的家丑,便回了寝室,懒洋洋地窝在小榻上道,“宇文秋页,讲讲你知道的慕容二叔。” “芽儿怎的对他起了兴趣,慕容二叔的病情,当真不容乐观吗?” “唔,有个事我还不好断定,现在也不适合说出来。” 隔着矮桌而坐的宇文秋页也不深究下去,而是笑盈盈地倒下一杯茶水浅茗道,“要讲慕容二叔,便要提起钊的娘亲卞氏,当年是他将险些被山贼抓去的卞氏救回慕容家,被慕容老太太收为干女儿,之后又被慕容阁老看上,定为慕容爷子的妻子。” “卞氏才思敏捷,琴技亦超凡脱俗,深得慕容阁老和老太太的心,加上她对慕容爷子一见钟情,倾慕不已,慕容阁老便用力促成这门婚事,即使知道卞氏并非卞家的亲生女儿,也从未改变过欣赏这个儿媳的态度。” “但,这门婚事,曾被慕容二叔阻止过,一来慕容爷子偏爱洪氏也十分抵触与卞氏成亲,二来慕容二叔对卞氏似乎也有点意思,不过水花不大,最终卞氏还是如愿嫁给了慕容爷子,当时慕容爷子对她还是很好的,可惜城中不知为何,渐渐有了些闲言碎语。” “很不堪的话,指责卞氏对慕容爷子不忠,与人苟且之类的,慕容阁老自然大怒,适逢那时卞家出事,这些闲言碎语便压也压不住,夫妻终究离了心,而后卞氏选择了自尽证清白,那时候她才刚刚生下慕容绛。” 柳芽想起慕容爷子对待慕容钊和慕容绛的态度,及他听到慕容绛琴技比慕容恬还要出色时的表情,啧啧这盆又俗又恶的狗血,“慕容爷子不会是怀疑慕容绛不是他的孩子吧?”单凭慕容绛的模样,她便可想象得出,卞氏究竟有多漂亮。 “虽有怀疑,但恐怕最让慕容爷子感到不舒服的,是她们母女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吧。”他道,“慕容老太太始终受不了卞氏逝世的打击卧病不起,慕容爷子就在这时执意要娶洪氏,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洪氏刚一进门,老太太便去了,之后慕容二叔便患了疯病。” “那些闲言碎语不会是洪氏散播出去的吧?” 宇文秋页颌首,“初始时,慕容爷子还不赞成举家搬回来,是慕容阁老再三坚持。”那时洪氏的娘家,超毅伯府便已经呈现没落之势,只是后来,朝堂的有心人见她嫁进了慕容家,又有意无意地将超毅伯府提携起来而已。 柳芽听着这些勋贵里头许多不为人知的秘闻,“照目前而言,慕容阁老很有先见之明。”若留在京城,慕容家指不定被洪氏祸害成什么可怜兮兮模样,也只会更苦了无辜的慕容钊和慕容绛。 宇文秋页的手从矮桌下越过去握住她的手,似抚弄似揉摸地捏着,“慕容阁老足智多谋,在他的坚持下,钊与慕容绛这兄妹俩,总算没有长歪。” 这时,荔枝敲着门,端着托盘进来道,“刚一直帮忙撒药,才得知烨王与柳检验回来了,奴婢知道柳检验喜欢吃冰的,特意留了些甜汤给您冰镇了,两位可要尝尝?” 柳芽淡然地收回自己被宇文秋页握住的手颌首,一瞧是红豆莲子甜汤便随口道,“是管事麽麽米姨熬的吗?” “柳检验也知道呀?”荔枝道,“不过府内毕竟出了白事,奴婢们当小的不敢触了主子们的逆鳞,没人敢向米姨庆贺,米姨也只给我们院与二小姐院送了一点点,奴婢也是想到大少今早还叮嘱要送红鸡蛋,才大着胆子给柳检验留一些尝尝。” 她笑道,“米姨熬的甜汤,百吃不腻的美味。” 柳芽接过碗,不经意地扫到冰镇甜汤的碟子里已有融化迹象的冰,猛地想到什么,转头欲语,却见宇文秋页也在盯着那些冰,而荔枝小心翼翼地道,“烨王不喜吃冰镇过的甜汤吗?” 宇文秋页这才接过荔枝端了半响的碗,笑道:“芽儿喜欢的,我都喜欢。” 荔枝退下没多久,明更秀匆忙而来,瞧得宇文秋页也在,欲言又止。 柳芽道,“但说无妨。” “猎场那边这会正乱成一团,慕容恬借着慕容飒的死,又趁着慕容大少忙着与洪氏周旋,找慕容二小姐的麻烦,张家兄妹和季欢声凑巧在附近,前去帮忙竟被拦得死死的,我看得出来慕容恬带去的护卫武功不同寻常的护卫,阿清已经去找慕容大少了。” 柳芽搁下碗便起身,宇文秋页紧随之,明更秀却犹豫道,“这事烨王还是不掺和的好。” “为何?”宇文秋页不解。 明更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俩,“吵闹中,听得慕容恬讲起你和慕容二小姐夜会的事。” 柳芽斜睨宇文秋页,“那门主就暂且留在这儿吧,可别叫乱子乱上加乱了。” ** 一路上,明更秀频频望向默然不语的柳芽,忍不住问道:“柳检验生气了吗?” 柳芽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笑道,“没有,我只是在想洪氏与慕容恬这一出,意欲何为。” “慕容恬早看论才论貌都比她出色许多的慕容二小姐不顺眼了,如今慕容飒出事,洪氏又是一身骚的,横看竖看慕容大少与慕容二小姐已成最大赢家,她不借意整整慕容二小姐呀,那才是奇了怪了呢!” 看似合理的情况却莫名地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的感觉,就听明更秀叹道,“况且今日确是她们动手的好日子,慕容阁老那边被慕容大少与慕容爷子打点过,任何消息都暂不能传进去,而午饭后,慕容爷子与庆王出谷寻范世子了。” 柳芽不解地道,“为何要出谷找?” “整个谷内都没找着他,也不知谁提起的,怀疑范世子出谷了,他们便出去寻寻试试。” “你们从坟地回来,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没有?” “我和阿清分别来回查看过所有的坟,发现枇杷的坟的确比其他人的坟要干净许多。”明更秀的话音刚落,就听一把尖锐的叫声颤颤巍巍地响起,俩人当即加快脚步。 柳芽从拐角转出去,便见两个护卫正拿着棍子打着慕容绛的贴身丫鬟石榴和金桔,意欲阻止的慕容绛被慕容恬的丫鬟拦得死死的,不忍看的张翊耿和季欢声,几次想要从困住他们的护卫那里挣脱出来,却似乎在不经意间推撞到了张莺莺,她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慕容家的待客之道,什么时候变成这个鬼样子了呀?”柳芽说着,帮着扶起张莺莺。 困住张翊耿他们的护卫像是顾忌柳芽那般,询问地看向慕容恬,就听她冷笑着道:“谁叫我慕容家的事,谁都想插手——” “慕容阁老已将慕容府发生的‘案件’,交由六扇门‘全权处理’。”柳芽似笑非笑道:“我想,我还是有资格插手‘你’所谓的‘家事’呢!”她故意咬重某些字眼,见慕容恬神色一窒恶狠狠地瞪着她,便又凉凉地掏出令牌道: “你们还不住手吗?” “呵!”慕容恬恢复镇定道,“柳芽,这里可是我慕容恬的地盘,而你说到底,不过是个低贱的验尸工,审查的工作几时轮到你来指指点点?!” “我也想不用我指指点点,可惜从我进六扇门的第一天开始,便是个兼任捕快的检验。”柳芽笑道,“所谓检验,检之案情,验之尸首,简而言之,我有权审查我认为涉案的任何嫌疑人,我谅慕容三小姐不知道普遍的验尸工统称为仵作,我又是陛下亲笔御封的检验,对于你的冒犯暂不予计较。” “不过。”柳芽话锋一转,冷然道:“你的护卫再不住手,就别怪我‘依法处置’了,想必慕容三小姐对我朝律例不甚清楚吧,刑法第一章第八条,官府明确接管的案子,若遇蓄意破坏,阻挠相关官员调查,威胁官员的安全,或以私刑处之有嫌疑的卖身仆从者,均判凌迟!” “没!错!”早就对慕容恬的所作所为不爽到极致的张翊耿,笃定地扬声肯定道:“刑法第一章的第十二条还清楚地指明,涉案的相关人员包括身有官职者之,若无视受理官员命令,罔顾受理官员嘱咐者,均同犯罪处置,贬为庶民,再仗以一百棍责后充军!” 已经拦下抽打石榴和金桔的护卫的柳芽,笑盈盈地看着脸色黑漆漆的慕容恬,“本检验客气地唤你一句慕容三小姐,你倒是毫不客气地将自己与慕容飒毒害嫡姐的案子,给忘了呢,你母亲洪氏虽当时揽下了所有罪状,但证人可是亲口指证的你。” “一个残忍毒害嫡姐的罪犯儿,有何资格处置德行有亏尚存疑的嫡姐及丫鬟——” “我呸!”慕容恬突然怒斥地啐出一口唾沫,“明明就是慕容钊和慕容绛害死我的哥哥,也是慕容钊要慕容绛在夜半时勾引烨王,请求烨王将实情瞒下来的!你们六扇门说的话,根本不可信!” “你你你!在胡闹什么!”柳芽未语就听慕容爷子气急败坏地呵斥着道,随即只觉一抹身影飞快地掠过自己,待反应过来时,清脆的巴掌声已经响在耳边,只见慕容恬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慕容爷子,便是擦泪的慕容绛都震惊地顿住了自己的动作! 却听慕容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眼泛泪光道,“我真是糊涂!竟然把你宠得如此肆无忌惮!”转而朝柳芽道,“还请柳检验莫把她的胡言放在心上,也请众位看在她刚没了哥哥,情绪不佳的份上,莫与她的胡闹计较!稍后我定亲自向烨王好好赔罪,是我教导无方,才害得她只知任意妄为呐,都是我这个当爹的错!” 见慕容爷子又悔恨又伤心得几乎要向她跪求原谅,却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跌坐在地,一身狼狈,手背手心都有大片划伤痕迹的慕容绛一眼,柳芽实在对这个心肝脾肺肾都已经偏到外太空去的父亲无言以对,只道: “在这桃花源,她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慕容爷子尚可挽回,但外头可没这样便宜的事。”她扶起慕容绛,唤明更秀与季欢声帮忙抱起伤得不轻的石榴和金桔,忽而回头看向至今未能回过神来的慕容恬笑道,“要知道告官者,先打三十板呢~” ** 慕容绛的住处海棠居。 护卫根本没有对石榴和金桔手下留情,大大小小的棍痕遍布她们手上背上腿上,十分触目惊心,慕容绛看着,刚止住的泪,又啪嗒啪嗒掉下来,不忍地别过眼去。 张莺莺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安慰道,“慕容姐姐别难过,有柳姐姐在,她们定没事的!” “虽有内出血的情况,但可控,外伤不碍事,找几个丫鬟帮忙搽药按摩就行,不过我带来的药不够了,需要去你们这的药房拿一些。”柳芽分别替石榴和金桔治疗后,朝慕容绛笑道,“休养一月余便也痊愈了。” “谢,谢谢你,柳检验!”慕容绛一想到没了她,石榴和金桔很可能被打死便心有余悸,紧绷的心情一松懈下来,腿竟然有些软,晃悠悠地撞在了桌上,幸而张莺莺及时扶住她,只是慌乱中,不觉意把桌上的一个食盒推跌在地,而里头的红豆甜汤便撒了出来。 这时,慕容钊急急地拍门,一声接一声地唤道,“绛儿!你没事吧?” 慕容绛的冷静一下子崩溃了,冲着出去刚扑进慕容钊怀里,就晕厥过去了。 柳芽只好又去看她,把着脉道:“受惊过度,服些安神茶即可。”她随之替慕容绛清理手上布满泥沙的伤口,接着道:“洪氏那边,如何了?” 靠在床尾木栏上的慕容钊难掩疲惫地道:“疯了吧,竟要找人殉葬!” 南汉的第七十一任皇帝高祖,是个性情中人,他怕自己死后,深爱的妃子生生陪葬,便将活人殉葬的俗例废除了,百年来皇室里没有子嗣的妃嫔也只会送到宗人庙里出家,或得太后旨意,可被送回娘家,洪氏此番一闹腾,若是传了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弹劾慕容阁老的奏章肯定如山似的,送到陛下面前。 “如此看来,她自己得不到的,毁了也不想你兄妹俩得到。” “阁老的称号,是陛下给爷爷的永久荣誉,不是爵位,传不到我这儿的。” 柳芽轻轻地笑着道,“只怕洪氏不是这样想的,若阁老再回朝堂,爵位便是迟早的事。”洪氏费尽心思毒害慕容阁老,为的就是叫慕容爷子借着他爹的荣耀,回京挣个爵位,给她儿子慕容飒,可现在一切的努力都变成云烟了,她不气炸了才怪! 慕容钊苦笑,“陛下确曾许诺过爷爷爵位,但爷爷离京前再三拒绝了。” “我可以问问是什么爵位吗?” “国公。” 柳芽不由咋舌,“如此诱惑慕容阁老竟也拒绝得下手,佩服!”要知道国公可是仅次于郡王的爵位,礼制之禄爵‘公侯伯子男’里的第一等! 第45章 历史重演 夜半过去。 柳芽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床顶发呆,宇文秋页整理好的各人口供也在她脑海里转悠,连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亦不甘心地不停地穿插在其中,忽听细碎的响声钻入耳,回神便见约好的人已经从微掩的窗户跳进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这般神神秘秘的?”从暗处走出来的胡清晰,压着声音问道。 柳芽掀开被子,一身夜行衣地坐起,“明着来不行,咱们就需偷偷摸摸的来。” “可为何你又叫阿秀请烨王和慕容大少,还有张翊耿他们饮酒?” “预防万一而已,宇文秋页和慕容钊已经不能帮我了,具体的迟点讲,去慕容二叔那。”柳芽张开手,示意他赶紧儿。 胡清晰轻松地抱起瘦瘦小小的她,谨慎地踩着暗处飞身而起,利落地带着她离开信风苑,就听埋在他怀里的小身影又叮嘱,“阿清,千万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哦!” 待他摸黑去到慕容二叔的住处欲要放下她时,眼角余光瞥见什么,忙又抱紧她藏起来,柳芽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艰难地看到几抹黑漆漆的身影,从慕容二叔的住处飞身而去,以防还有别的人,他们在原地停留许久,确定再无动静后,才又悄悄地靠过去。 胡清晰围着慕容二叔的厢房在黑暗中转悠了一整圈,顺着一扇没有关牢的窗户钻进去,警惕地朝床边靠过去,他睡得极沉,似是没有察觉有人正在靠近他,要不是还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柳芽他们几乎要以为他被刚才的黑衣人杀了。 她静静地审视着慕容二叔,就见他慢慢地睁开眼,毫不意外地看着她,“可算是来了。” 柳芽也毫不意外地字字句句吐纳清晰,开门见山地道:“你为何要装疯卖傻?” “为了活下来。”慕容二叔道。 柳芽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示意他接着。 慕容二叔默然半响,好像才攥够了勇气讲起那人般,声音轻柔地道:“晓灵死的时候,钊儿和绛儿还小,父亲不想他们带着仇恨成长,更不想好好的家,就这般四分五裂了,以至于有些事,连他们也都不知道。”晓灵就是慕容钊和慕容绛的母亲卞氏。 “晓灵五岁被人贩子卖进卞家为奴,卞夫人瞧着她长得标志又聪明,特收为养女,她就这样成为了卞家的姑娘,初遇她时,她欲往扬州城寻找生母,对于生母的事似乎是想起一些,但是具体的,还是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应该是扬州人。” “因她路遇山贼又受了重伤,怕卞家担心,我才带她回我家,始料未及母亲甚是喜欢她,还认作干女儿,自此慕容家与卞家便有了亲密的往来,后来她还嫁给了我兄长。” 柳芽任由他说着些好像不着边际的话,“虽然我曾阻止过这门亲事,但终究输在她的恳求里,她说,喜欢就是喜欢,即使万劫不复了她也不后悔,还因此,搁浅了许我陪她一起去找生母的事,我一气之下离了家,鬼使神差的去了扬州,等再回来的时候,她已有身孕了。” “已经记不清楚那时候为何没有告诉她,我查探到的消息了,只觉得她幸福就足够了。” “既然她认为寻找生母的事不再重要,那我又何必再以此纠纠缠缠呢?” “直到后来,坊间不知为何,有了我们苟且的闲言碎语,我为了不叫她为难,又离家。”说到这里,慕容二叔冷冷地嗤笑了起来,“却在离家的途中被我发现,散播这些谣言的,竟然是她的夫君,我的兄长!偏偏他用洪氏掩饰得极好,适逢卞家出事,他竟毒害晓灵,伪装成她是为证清白自杀!” 听到这里,柳芽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淡定了,便是胡清晰都惊得瞪大了眼,只听慕容二叔继续道,“我的母亲知道这个事实后,始终无法接受还一病不起,更叫她失望的是,兄长居然执意要娶洪氏进门,晓灵的头七才刚过而已,他就给世人都营造出一种慕容家与卞家的关系,也‘不过如此’的假象!” “我到底没忍住,与他撕破脸了,他便想杀我灭口,我被他推下湖,幸好父亲及时出现救了我,是父亲要我装疯扮傻的,原来所有的事,都没有瞒过他,而为叫兄长回头,他提出了搬回桃花源,可惜‘回头’二字在兄长那里,是不存在的!” “然而,最叫你感到绝望的是,慕容阁老到了最后还是偏心慕容爷子,明知洪氏毒害他,是慕容爷子在背后煽动的,他也只演了一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戏,揭破洪氏罢了。”柳芽轻笑道,“于是,你一手谋划了今日洪氏与慕容恬的闹剧,逼慕容爷子再次‘历史重演’。” 慕容二叔凉凉地一笑道,“你的确聪明!” “却是不及你。”柳芽嘲弄地道,“只用一个米姨,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了眼线。”她起身挨进站在一旁的胡清晰怀里,“走吧。” ** 翌日一早,柳芽便醒了,她喊来荔枝陪她去海棠居为石榴和金桔复诊。 却在穿过重重庭院时,听得几个丫鬟和小厮道: “真真看不出来,二小姐这样胆儿大!” “可不是嘛,烨王分明喜欢柳检验,她还夜半勾引。” “其实大少和二小姐害了四少,我挺理解的,谁叫四少自己先半点情分不顾呢?” “若六扇门不掺和,四少与洪世子的事,指不定就这样揭过去了。” “嗬,你们别忘记了,还有个至今没找到的范世子呢,他可是镇国公的大宝贝儿,到时候闹起来,指不定一把火把咱们桃花源给烧了去!” “烧了便烧了呗,大少和二小姐有烨王撑腰,怕他一个国公爷什么呀?” 随后是一片此起彼落的附和之声,而在另几处院子,她也能听到这样的讨论,柳芽默然地在心里叹了声,再次阻止欲狠狠地批评他们的荔枝,去到海棠居。 适逢石榴和金桔都起来了,且正在服药,苦苦的药汁下肚,两人的小脸儿都皱成一团,柳芽笑道,“吃些糖莲子吧,我也特别怕这麻舌头的苦味儿,但每次吃一颗糖莲子就会没事。” “谢谢柳检验。”金桔爽快地接过,含进嘴里。 石榴迟疑地接过后,一把塞进嘴巴里,似乎嚼都没有嚼就吞下去了,“谢谢柳检验。” 柳芽分别为她们把脉后,去慕容绛的厢房,正坐在梳妆台前的她回头笑道:“柳检验。” “二小姐这善良天真的面具,打算戴到几时?”柳芽嗤声道。 慕容绛笑容一窒,茫然地看着她,“柳检验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芽扬手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好看的脸庞,轻笑道:“论姿色,我确实比不过你。”唇边的笑意里勾起一抹锋利的冷意,“可怎么办,宇文秋页喜欢的,就是我这种类型的,你以为你故意将谣言散播出去,他就会娶你么?” 荔枝与厢房内的众丫鬟都不敢置信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幕,就听慕容绛从容不迫地笑道:“柳芽,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没错,聪明我是不及你,医术与检验的能力亦然,但京城可是个拼家世背景的地方,他再喜欢你又如何?你也没有资格成为烨王妃!” “只有我,阁老的嫡孙女,才能名正言顺地嫁给他!而你,我倒是不介意你唤我姐姐!” 柳芽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那般,大笑出声道,“要我为妾满足你践踏我的愿望,休想!”她道,“况且,慕容家一但站在宇文秋页这边,他就有了角逐皇位的筹码,我待你们把他捧上位,再招摇在他眼前,到时候正室的位置,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把握可以坐稳呢?” 闻言,慕容绛恼怒地拍开柳芽抬着她下巴的手,“你以为烨王真的喜欢你,喜欢到非你不可的地步吗?他不过是利用你赢得政绩而已,待他夺得高位,连你叫什么,怕是都会忘了!”她狰狞地瞪着柳芽,全然不见了名门优雅大小姐的模样。 “就是利用我又如何,我也只是想寻一片盛世的风光而已,王妃始终比检验有趣多了。”柳芽无所谓地耸肩,“再且,我与你不同,我从宇文秋页这讨不到的,还可以去庆王那,他似乎对我挺感兴趣的样子,若我帮他除掉宇文秋页,从小喜欢宇文秋页的你,就等着哭去吧。”她极是不屑地扫过慕容绛,转身离去。 慕容绛愤愤不平地将梳妆台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却还是不满意地咬牙骂道,“贱货!” ** 柳芽想去慕容钊特意建立的验尸房,怎料迎面见到了难掩疲惫的庆王,她与他擦肩而过,却听他忽然道: “如今到处都是烨王与慕容绛的流言蜚语,根据刑法制度,他已经不能参与调查了。” “那庆王认为应当如何?” “本王会出谷,请当地知府方大人前来协助破案。” “唔。”柳芽浅笑道,“庆王在忙着寻找范世子之余,还不忘算计,确实厉害。” 庆王阴柔的俊脸轻佻地扬起,“该是你的功劳,本王不会抢。” 柳芽撇嘴道,“那可真是谢谢庆王了呢。”她继续往前走。 她在验尸房里再次复检尸首时,宇文秋页找来了,讨好地笑道:“芽儿。” 柳芽抱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为避嫌,慕容家的案子,你不能碰了。” 宇文秋页笑起来的脸皱成一团了,“我和慕容二是清白的,不是传闻里的那样。” “我瞧着你们挺般配的,一个世家嫡女,一个天子骄子,若是婚嫁,相信定成佳话。” “不,芽儿,你要相信我,我心里只有只有你——” “你心里有没有我,也不妨碍你娶她为妃,如此闲言碎语传出去,你又怎能不负责任?”柳芽冷笑道,字里行间皆是酸酸的刻薄。 “这只是误会,到时候叫她与我一同向大家解释清楚便好,芽儿这是吃醋了么?” 见他如偷了腥的猫般开心不已,柳芽嗤声道:“谁要吃你的醋呀!” 宇文秋页慢慢地走近她,“我宇文秋页在此应诺,今生今世只娶柳芽为妃,不纳妾侍,不抬通房!”他笑盈盈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竖起来的刺儿悄悄地凋零,拉过她的手道,“在我心里,芽儿就是天上的月,无人可比拟!” 柳芽‘欲拒还迎(其实是嫌弃)’地推开他,却抿下唇边充满‘奸计得逞’之色的笑意,“不管你和慕容绛的事是真是假,如今处处闲言碎语,依照刑法制度里的避嫌条例,你怎样都不能再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且庆王已出谷,找方知府帮忙破案,我要重新整理案情相关,你便哪儿有好玩的,去哪儿待着吧!” “我相信凭着芽儿的实力定能完美地破案,但别累着了,我回去吩咐丫鬟煮你喜欢吃的燕窝鸡丝粥。” 柳芽轻轻地颌首,转身回到验尸房,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一抹躲在墙脚的青色身影,关上门后便满意地笑开了,好了,鱼饵都撒下去了,就等他们上钩了~~ ** 厚厚的乌云像一张大大的幕帘,将天上的光亮都遮住了。 一抹身影小心翼翼地踩着暗处摸到一间厢房的窗户旁,掏出一支迷烟小竹,轻轻地捅破最末端的纱织,欲将迷烟往里吹时,竟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黑影劈晕,而后被扔在了一间平平无奇的厢房里,有人向他泼下冷冷的水。 猛地醒来,就见半张脸都被夜色埋进去的慕容阁老,阴沉沉地看着他,一旁是名叫小赵的护卫,想来便是这忠心的奴仆,无情地敲晕自己的,他站了起来,抹着脸上的水珠道,“不知父亲这般叫孩儿前来,所为何事呢?” 慕容阁老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心仿若被硕大的针戳了一个口子,憋屈多年的怨与悔,就这样冲了出来,“你别再在我面前演戏了!我知道是你歪曲事实唆摆洪氏找陈大夫向我下毒!”毕竟知道慕容飒女干污陈滢的,也就只有他和慕容钊及慕容进,稍微推敲,便也一清二楚了。 “父亲真是误会了,孩儿再如何糊涂,也不会残害至亲,何况您还是养育孩儿的——” “便是老夫养育的你,老夫才这般清楚,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慕容阁老厉声打断道,“老夫一直希望你可以回头,莫要一错再错下去!可你,到了这理应修心养性的桃花源,也丝毫不见改过!该错的,还是继续错下去,竟还残忍到连你的父亲我也敢毒害!” “若您早早答应回京,就不会有这么多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他柔和的语调冷硬起来,却是不紧不慢道,“是您残忍地剥夺了我本应承继的显赫,都是您坏了我的计划,我才不得已对您下手!” 慕容阁老仿若不认识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中年男子般,悔恨交加痛心疾首道,“你怎会变成这样?什么叫本应你承继的显赫?那都是虚名,是陛下赏赐给老夫的虚名!老夫不屑于要,你却起了贪婪之心,为此,你甚至毒害灵儿,还伪装成她自尽,你,你,你知不知道如此丧心病狂,终究只会害了你自己?!” “呵,害我的,是您才对吧,若非您逼我迎娶卞晓灵,我不会成为全城的笑话!”慕容爷子冷冷地嗤笑,“他们都在我背后讲,我是个只能看父亲脸色行事的傀儡!没了您我连个屁都不是!谁不知道卞晓灵不是卞家的亲姑娘,我娶了她,如娶了个花瓶有什么两样?” “您要我娶她,却将丞相之女与二弟联姻,是您亲手扼杀了我的风光!也是您亲手毁了我的前途!”慕容爷子狰狞地瞪着慕容阁老,“我等卞家再无利用价值时,再叫她‘自尽’,已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便宜了她!” “那可是深爱你的女子——” “呸,儿女情长从不是我想要的!” “老夫以为,她的爱,终究会感化你,万万没想到——”慕容阁老懊丧地泪如泉涌,“时隔多年,你竟又如此对待洪氏,冥顽不灵地毒害她,甚至连最疼爱的女儿都舍弃了,你还是人吗你,那可是你执意娶回来的妻子!她再不堪,再愚蠢,那也是你造成的,你怎么能够——”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们坏了我的事,便不能再留,况且我给她们下的是剧毒,没多少痛苦,这已经是我对她们母女俩最后的仁慈了!”无情的话从他口中吐出来,竟和今天天气好晴朗的感叹般一样。 想起他将毒药混进饭菜里,亲眼看着洪氏和慕容恬死去,也没有半点怜惜和后悔,至此仍然执迷不悟,慕容阁老的心便彻底凉了,“那柳检验呢?你为何又要对她下毒手?她可是烨王的心头好,你若害了她,烨王定不会就此罢手!” “若非洪氏和慕容恬愚蠢坏事,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改变战略,只要除掉柳芽了,绛儿就有机会成为烨王妃,而且父亲您看来的确是老了呢,连绛儿的秉性都摸不清楚。”慕容爷子得意地笑道: “虽那丫头与她娘亲长得一模一样,让我十分不喜,可怎料性子却像我,藏得好埋得深,便是她故意将夜会的事情散播出去,其时钊儿为了她妹妹向烨王施压,我这个当父亲的,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烨王想不负责不娶绛儿都不行!” “父亲您不愿回京,那便不回吧,等绛儿成为烨王妃,她亦能找到借口将我带回京。”慕容爷子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呵呵地笑道,“只要父亲您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孩儿便依旧尊您为父,敬您为亲,如今飒儿和恬儿都没了,我会接纳钊儿和绛儿,好好爱护他们,您尽管安心养伤即可!” “只怕阁老的心呀,想安也安不了。”柳芽推开厢房门,满意地看着慕容爷子震惊的脸,朝后面的宇文秋页和慕容钊,慕容绛,庆王,方知府,胡清晰,明更秀,及慕容二叔,还有被绑起来塞住嘴巴,早已不敢置信地泪流满面的洪氏和慕容恬,轻叹: “这案子,我就帮到这里了,其余的,还有疑问的,就需要你们自己去问慕容爷子了。”她示意胡清晰和明更秀替洪氏和慕容恬松绑,“不过,情分是情分,方大人人在这,该依法处置的,还应依法处置。” 不管洪氏是不是受慕容爷子唆摆,她指使陈大夫毒害慕容阁老是真的,慕容飒慕容恬毒害慕容绛也是真的,慕容爷子毒害卞氏也是真的,连慕容阁老也落了个知情不报视同帮凶的罪,不过幸好他最后还是站到了她这边,揭开慕容爷子的面具。 “你,你,你们!为什么会,没死——”慕容爷子终于回过神来了,不愿相信地喝道。 洪氏闻言心都碎了,她的夫君见到她还活着竟然如同见了鬼般,忍不住又恼又恨地冲过去捶打他,“慕容谨言!我是你的妻子!你怎能如此待我?怎能如此待我!为何要如此待我!”她声嘶力竭地道,“我一心一意为你筹谋!不惜为你犯险毒害家翁!到头来,你竟如此!” 慕容爷子一把将她推开,眼看她摔跌在地,也无任何疼惜的表情,还厌恶地恨声指责道,“若非你犯蠢,我又何须如此,都是你,都怪你,我真是瞎了眼才觉得你可以帮我——” “你还是我的父亲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责怪母亲!”慕容恬像是看着魔鬼似的看着他,哭着喊着去扶洪氏,逃避似的嚷着道,“不!不,你不是我的父亲!你是别人假扮的吧?父亲才不会如此对待我们呢!他很爱我们很疼我们,他不会是你这样子的!” 她疯了似的扑过去,“父亲定是被恶鬼附身了,恶鬼快从父亲身上离开!” 快被摇散架了的慕容爷子一脚将她踹开,疯癫地笑道,“没错,你们都是我的棋子!!”他指着爬着过去搀扶吐血的慕容恬的洪氏母女俩,以及站在柳芽身后隐忍的慕容钊和慕容绛,不屑地道,“像你们这样帮不了我成就辉煌的垃圾,根本不配作为我的妻我的儿我的女——” 他的话音未落,洪氏如箭般冲起来,连带着锋利的金光扑过去,不停地捅进他肚腹里,待众人反应过来时,慕容爷子已经被疯狂的洪氏捅成马蜂窝般了,只听洪氏还念念有词地哭喊:“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我不该从卞晓灵那里将你这样的恶鬼抢过来的!不该的!” 话音未落,她用从慕容爷子肚腹里抽出来的金钗捅进自己心里! “母亲——!”慕容恬刚从自己母亲捅死父亲的震撼里回过神来,就又被洪氏自尽的一幕吓到了,哭着喊着扑过去抱住洪氏唤道,“母亲!呜呜呜,你为什么要这样傻?你不要扔下恬儿!不要扔下恬儿——!!” 第46章 有心有意 慕容恬终究无法接受这连番的变故,晕厥过去了。 半响寂然的沉默里,慕容阁老深深地叹出一声长长的惆怅,似有无限的悔恨折磨着他般,“没想到,到头来,事情还是发展成这样子。”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钊儿,绛儿,这是你们母亲晓灵留给你们的——” 早已哭得不成样子,紧紧地挨着慕容钊支撑自己的慕容绛,一再抹着止不住的泪,与神色沉凝,拳头紧握的慕容钊走向慕容阁老,接过那封信打开,里头是娟秀干净的字迹,一字一句充满着无边的惦念与哀郁及劝诫。 就听慕容阁老声线难掩颤动道,“晓灵是个十分聪慧敏锐的孩子,她早知谨言会犯下天大的糊涂,却仍是希望用自己的命换回他的悔改,若他好歹有那么一丁点的后悔,重新改过,那她便是死也值得了,可惜她的付出始终感动不了谨言这混账,他一错再错至无法回头!” “到了最后,他将骨血至亲当作棋子,无用了,亦毫不留情地丢弃!”慕容阁老的泪又落下来了,“是我教导无方,是我叫他一错再错,是我枉为人父,是我令晓灵的牺牲白费了,也是我,对不起你们俩,是我的放任纵容,教你们父亲越踩越深越发不知尺度!” “这如何能怪得到爷爷?”慕容钊看完信后,闭了闭眼,才沙哑地道,是他娘甘愿为慕容爷子付出一切的,也是他娘求慕容阁老隐瞒她被害真相,也是他娘明知道自己的夫君要毒害自己,还将那碗汤喝下去的,而这些年,若没有慕容阁老的庇护,他和慕容绛早被弄死了。 慕容阁老摇摇头,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几岁,“我累了,你们走吧——” ** 旁边院落的小凉亭里,方知府一脸惊愕之后的茫然,“本官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也没问清楚慕容飒和范世子及洪世子被害的事,慕容爷子与洪氏就已经……”这案子不清不楚的,档案记录和奏折,他要怎么写嘛? 他看向庆王,庆王看向柳芽。 于是,他又看向柳芽。 柳芽却是看向将慕容恬送回住处后,姗姗来迟的慕容钊和慕容绛,“这只是破案时顺便揭露多年以前的真相,叫慕容家的根基别再腐烂下去而已,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她转而看向宇文秋页。 接着,宇文秋页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掏出一份只有巴掌大的金红色花纹的密函,笑道:“密函里清楚地表明慕容阁老在离京前,便将这件事的相关告予陛下,亦知道卞氏的遗信内容所书,虽慕容谨言的确怀有歹意,但卞氏是甘愿服下毒的,确也算是自尽了。” “如今慕容谨言谋害妻子洪氏女儿慕容恬,但行凶未遂,反而被洪氏杀害,洪氏又已经自尽的事,相信方知府定知道应该如何书写这份记录。”言外之意便是,陛下有心要‘维护’慕容家的名声,其余你懂的。 “家母的遗信,就此交由方大人了。”慕容钊将沾满湿意的信,郑重地递给方知府。 方知府得到庆王的颌首示意,忙诚恳地接过,“本官定好好保管至审批!” “事情的始末,我已写好相关记录了。”柳芽将一叠宣纸递给他,“名字也签上去了,大人过目后认为没有问题,盖印便是。”当然里头的字字句句,她已经完美地‘润色’过,将这事会带给慕容阁老或是慕容家的伤害值减到最低。 方知府惊喜地接过,瞧得里头字句表达清晰仔细又利落,一张忧愁的老脸就笑成菊花了,“原来是柳检验发现慕容爷子的阴谋,利用了他放在慕容二小姐身边的眼线,和慕容二小姐演了一场戏,叫他以为没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洪氏和慕容恬,可以利用慕容二小姐,从而露出马脚,他毒害洪氏和慕容恬的药,也是你换的!” “柳检验当真与传闻中一样出色能干!”瞥见庆王对这份记录也甚是满意的模样,方知府连忙拍马屁道,“可是,慕容飒和范世子及洪世子不是慕容爷子害的,那究竟是谁?且至今也没寻着范世子的踪影,这当中柳检验可掌握了什么没有?” “这个明日再谈也不急,如今夜已深了,方大人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柳芽浅笑道,“明日时,我也好将慕容爷子与洪氏的验尸报告给你。” 方知府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收到过如此明显的‘逐客令’了,怔愣之际就听庆王道,“本王送方大人去休息。” “那,那就有劳庆王了。”方知府敛下对他们之间关系的猜忌,忙诚惶诚恐地应声。 待他们离去,凉亭里陷入了很久的沉默,柳芽才打破道,“我素来不擅长安慰,便只与你们谈谈现实,洪氏拉着慕容爷子赴死的意思很明显,她保住慕容家最后的脸面,你们也要保住慕容恬,但她已去世,且一直以来对你们是苛待刻薄的,我不建议照做。” 慕容钊陷入难以脱身的挣扎里,却听宇文秋页悠悠地道:“你的家事我素来不过多插手,但这件事上,我同意芽儿,她自恋又自负,如今定然将所有不幸都赖在你们身上,留下来只会变成不知什么时候捅向你们的刀子。” “她始终是慕容家的姑娘,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实在不忍依法处置。”慕容钊叹道。 慕容绛亦道,“若让她受尽刑法的折磨,只会适得其反,始终不知道悔过是何物,继而一错再错。” 慕容钊与她相视一眼,“既然这些事会以‘急病而逝’画下休止符,那也不要再给慕容恬打上毒害嫡姐的罪名了,我会与爷爷商量,用离开伤心地的名义,将她送到她舅舅超毅伯家,日后什么造化,便看她自己了。” 朝堂重臣世家若发生了足以叫荣誉覆灭的事,又得帝皇庇护或旨意,宗卷记录便会书立明与暗两份,明的(虚假的)公告天下,暗的(真实的)只会直接呈递于陛下面前,再由专人放进藏书阁的密室里。 柳芽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她又不姓慕容,慕容恬闹了事也连累不了她,只道:“另一份记录我会处理好,已经很晚了,你们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解决余下的案子。” “嗯。” 慕容钊送慕容绛回海棠居,柳芽和宇文秋页却没有回信风苑,而是去到验尸房,与当苦力般搬尸首的胡清晰和明更秀会合,将慕容爷子和洪氏尸首上的伤口处理干净,还以药粉制作出病逝的模样,等慕容钊来到时,慕容爷子和洪氏连新衣服都换好了。 看着慕容爷子和洪氏安详到仿若只是睡着了的样子,慕容钊只觉唏嘘,若说难过,倒不是没有,只是对着从小就不疼爱他,甚至厌恶他,想尽办法苛待他的父亲和继室,实在悲伤不起来,而那些难过,皆是对他爷爷和生母的。 “秋页,柳检验,胡世子,明世子,谢谢你们。”慕容钊衷心道,像这样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恰逢府中又处在耳目众多时,忙碌几乎都由他们包揽了。 “不过是有来有往罢了。”柳芽脱下手套,伸着懒腰道。 宇文秋页随即笑道,“芽儿说得对。” “可别再讲这些客套的话了,快把人搬回去,再抓紧时间休息吧。”明更秀打着呵欠道。 明日的布局尘埃落定后,柳芽洗完澡才躺上床就见到周公了,宇文秋页带着沐浴后的清香趴到床边‘骚扰’她时,她根本无法睁开眼来应付他,只觉一抹柔软张狂地贴上她的唇,尽情地吸允逗弄。 待到无法呼吸了,柳芽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眸,就听他道:“从不知道芽儿演技这般好。”他似乎在回味什么,笑得甚是满足,“吃醋的样子真真是好看极了呢~” 柳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你是傻子吗?那是假的!来,跟着我读,鸡呀假,假的!” 看着她困倦得只能眯着眼睛,像个初生的软萌萌的小兔子那样,宇文秋页心都化了,摸着她的头道,“芽儿真的不好奇我和慕容二夜会的事么?” “不好奇。”柳芽揉着睡眼道,“完——全——没有兴趣!” “书中教导女子皆喜欢口是心非。” 柳芽艰难地翻了翻白眼,“不,相信我,我是真的——不——感——兴——趣——” “书中还教导,男子应该诚心实意,我对芽儿有心有意,定要告知,免生嫌隙。”宇文秋页捧着她的脸,认真地道,“慕容二倾慕于我,问我此次赴饮宴,是否也为迎娶她而来,我说我喜欢的人只有芽儿,此行乃受钊所托,带你前来帮忙,并无他意。” 柳芽睁大满是困倦水光的眼眸,“我只问你一句,慕容阁老早知道洪氏毒害他,甚至要借助我的手,揭破这个阴谋的事,你知不知情?”她问过陈大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慕容阁老下毒的,从他下毒的时间配合慕容阁老中毒的深浅推敲,显然慕容阁老演了好精彩的一场戏。 “不知情。”宇文秋页斩钉截铁道,“但,事已至此,我确有算计。” 柳芽闭上眼眸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府里高速传播的闲言碎语,你也煽了风点了火。”虽然这闲言碎语的初衷,是慕容二叔搞出来的把戏,但最乐见其成的莫过于宇文秋页了,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用避嫌制度,将自己从这个十分拉仇恨值的案子里抽身出来了。 宇文秋页藏不住宠溺地亲了亲她的唇,“芽儿真聪明!” “我有很多话想告诉芽儿,但时机未成熟,不想芽儿置于危险当中。”他轻抚她的脸庞,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好好睡吧。” ** 慕容爷子与洪氏在一夜之间病逝的消息,叫府中所有不知实情的人都感到惊讶无比,经由慕容钊安排好的戏码一幕幕有序地上演,整个府邸似乎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沉里,适逢乌云满布,淅沥地下着如哭泣般的雨。 张莺莺来找柳芽时,柳芽才刚刚起床吃着早饭(其实已经中午了),相较终日在尸体堆中打滚的柳芽,张莺莺既忐忑又不安还如坐针毡道:“怎的喜事又变白事了呢?昨日瞧着明明还好好的,说没了就没了。” “人生素来如此,意外和明天,谁能想到哪个先来?”柳芽动作一顿,便又继续吃起来。 张莺莺待她慢慢悠悠地将这顿饭吃完,才道:“柳姐姐可以陪我去看看慕容姐姐吗?” “走吧。”瞧她满腹心事的模样,柳芽不好拒绝便应下来,反正也算是顺道。 相较别处的阴郁,海棠居的氛围要好些,始终这里不管是主子还是仆从,都是被洪氏欺压着过的,她与慕容爷子的去世并没有叫他们有多难过,甚至还感到开心呢,但样子还是要做出来的,所以处处都是小心翼翼。 “慕容姐姐,节哀。”张莺莺拉过眼红红的慕容绛的手道。 慕容绛颌首道,“莺莺有心了。” 柳芽见张莺莺始终欲言又止,叹声道:“这里只有我们,你有什么想说,直接说便是。” 轻易被看透的张莺莺小脸猛地一红,瞧她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支支吾吾道:“其实早些时候,我已来过,但那时慕容姐姐这儿有哭啼声,我才没有打扰,听丫鬟们讲,那是邱姨娘。” 慕容绛始料未及她提的是这个,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莺莺是担心我受欺负了么?”她感激地拍了拍张莺莺的手,“其实邱姨娘此番逾越,是为求我请哥哥帮忙,你们也知道五妹出了那种事,父亲又没能主持公道便病逝了,她慌得不知所措才偷着求我请哥哥主持公道。” 这误打误撞的事传出去也是慕容家的难堪,她一个妾求到嫡小姐跟前确实逾越了,柳芽蹙眉,就听张莺莺试探道: “她们想进庆王府吗?” 慕容绛甚是难为情地颌首,其实这众目睽睽的家丑,想掩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凭着慕容家的出身,即便她是庶出又非雏子,嫁给富户当嫡妻并非什么难事,可邱姨娘铁了心的,要拎着好女不侍二夫,就算当个无名无分的妾,也该送慕容芙进那金碧辉煌的庆王府。 柳芽察觉到张莺莺抓住丝帕的手紧了紧,似是在克制着什么,想起她乃一部尚书之嫡女,完全有资格与皇亲联姻,且刑部又正好是庆王的人,若皇后要为庆王选(稳固)妃(势力),不出意外的话,张莺莺应在列。 “我还有别的事需忙,莺莺在此陪阿绛吧。”柳芽默然地叹了声道。 “嗯。”张莺莺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踟蹰地望向慕容绛。 “怎么了?”慕容绛疑惑道。 “没,没什么。” 慕容绛拉过她的手道,“从前莺莺对我有解困之恩,虽见面甚少,但我一直待你如姐妹,纵然如今府中满是变故,仍不妨碍我俩谈天,若心有不舒服,莫要见外可好?” 张莺莺攥了很久的勇气道,“慕容姐姐真的喜欢……烨王吗?” 慕容绛虽早有预料她想问什么,但仍是被这话戳了心,她故作轻松地笑道:“没错。” “但烨王他——” “他只喜欢柳检验。”慕容绛轻声道,“我知道,他已经明确地告诉过我了,我也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但喜欢始终不是筷子,拿起便拿起,放下便轻易放下,若说不难过那是假的,但我更不希望他们因我而不开心,柳检验是个配得起他的姑娘,败在她手上,我心服。” 那晚柳芽前来拜托配合演戏时,便想解释夜会的事,怎料她阻了她的话,还道‘你有万种轻易叫男子折服的风情,却不屑‘仗势欺人’,‘为非作歹’,若你当真放得下名门世家嫡小姐的风骨,这天下定要乱了’,她们相识不过短短数天,她却如此相信她,明白她。 倘若柳芽当时有半点的嘲笑讽刺诋毁,或许她也不会决心放手。 小雨似乎没有停的打算,淅淅沥沥地轻抚过万物,留下点点清凉的痕迹。 柳芽撑着伞,在随意抓来的丫鬟的带领下,来到一座偌大的平房的某间厢房前,便听低低的咳嗽声从里头传出来,丫鬟敲着门道:“米姨,大少请柳检验来看看你呢!” 米姨慌忙将柳芽迎进门,“大少可真是,怎好劳烦柳检验?” “反正得空,便来瞧瞧呗,你们大少大方,给的诊金也挺多的。”柳芽示意她伸出手来。 米姨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手,却听柳芽忽然道,“最近这慕容家事儿真挺多的吧?应是忙煞了你们,举办寿辰呐,后院要配合前院,待客清理铺排,米姨作为后院的管事,定然忙得晕坨坨,寿宴才结束,就睡得连吵杂都醒不过来看了。” “是,是呢,将余下的安排都吩咐下去,奴婢这身子骨便受不住了,睡不知醒的。”米姨慌慌张张地躲开柳芽的视线道,“幸好柳检验帮忙,阁老才没事,不然奴婢们欠的这些恩情,怕是没法报答下去了。” 柳芽收回把脉的手道,“米姨这身子确实只能以药维持了,幸而住在这四季如春的谷里,严格地配合调养,往后差不到哪儿去,若是换了外头遇到天气恶劣的时候,定熬不过三天。”她起身欲走,却恍然地回头道: “你煮的甜汤很好吃哦,记得儿时呀,我娘亲也常做红豆莲子百合羹,可我不知为何极是不喜欢吃莲子,她素来疼宠我,每回都一颗颗帮我挑出来,我道‘下次不要放莲子就好啦’,她告诉我,莲子是个好东西,滋补元气,养心安神明目,还能健脾补胃,且一颗颗挑出来也不麻烦,只要我喜欢,她便是连命都可以给了我。” 她忽而扬唇笑道,“可作为女儿,我又怎舍得要了她的命呢。” “听闻米姨未陪嫁到慕容家前,在卞氏的成全下便嫁了人,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夫君染了瘟疫逝世,你忙于处理后事时,四岁的女儿走丢了,虽卞氏拜托了很多关系帮忙寻找,可始终无果,你绝望之下,又回到卞氏身边,还陪嫁到慕容家。” 柳芽看着怔愣的米姨,“你感激卞氏对你的好,这些年来都回报在慕容钊和慕容绛身上,你无意中发现慕容二叔是装疯卖傻,知道他想还卞氏一个公道,便成为了他在谷内的眼,你是后院的管事,不论何时何地走在每一个地方,都可以找到最恰当的理由,又不会叫人怀疑。” “我查过慕容家的人事记录,枇杷,小赵,香橙,杨梅,小钱,荔枝,石榴,他们进来的时候,你刚当上管事麽麽,亦是由你教他们规矩的,你素来良善,从不苛待任何丫鬟随从,所以他们都尊你敬你,把你当半个母亲,你很多消息就是从他们那里得知的。” “如,慕容绛与宇文秋页夜会,这件理应只有她的贴身丫鬟才知道的事。” 米姨惊慌失措地道,“你,柳检验你,是在怀疑我吗?” 柳芽轻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叠折好的宣纸道,“这不是如米姨所愿吗?” 米姨额角渗出点点冷汗,惊恐地看着她,就听柳芽继续道:“这是府内人员可用的口供,他们证明了米姨在案发前后的异常行为,众人皆觉得,作为管事尤其是像你这样,与他们无冤无仇的管事,即使‘巧合’地出现在那些地方,也只是例行的检查工作而已,无法生疑。” “但慕容钊的一句话提醒了我,他说你平日极少出来走动,我又问过其他婢仆,证实你的身子越发不好,近几年除了年节这样的大事,寻常的,你皆是吩咐小的,遇到慕容阁老的寿辰要待客,你担心小的们办不妥当,还特意嘱咐了你一手带起来的石榴负责监工。” “她确实妥当后,你始终难以安心,又自己前往检查一遍,小心谨慎,不容有失的模样,谁也只是以为你在履行管事麽麽再寻常不过的职务而已,怎会深究这突来的巧合,又是否不那么合理。” 米姨颓然地瘫坐在椅上,“没错!人都是我杀的!我恨透他们了!是慕容飒和洪晨锐害了枇杷,是他们毁了枇杷,那么好一个孩子!就这样被他们一尸两命,毫无悔意,越过越滋润,既然老天爷不愿惩罚他们,那我亲自动手好了!” “那范达统呢?” “怪就怪他看到不该看的!被我顺势灭了口!而且他也不是个好人!只当为民除害了!” “你可知,谋害勋贵,要受五马分尸之刑,还需暴尸荒野?” “呵,我这身子,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板里了,何必害怕受什么刑法?若我的命,能换来千万姑娘的幸福,我觉得值了!”米姨抹掉眼角的泪意,“如此,被他们残害过的姑娘也能安息了!” “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作案痕迹——”柳芽似叹非叹道,“——你‘制造’得很完整,但假的,就是假的,何况替罪这样涉及人命触及律法的事,可为人母亲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足矣,若你多年前走丢的那个女儿,知道你如此维护她,定然不会再责怪你当初‘不要’她。” “不!”米姨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咪,跳起来跪到柳芽跟前道,“不,不是的,是我!”她苦声急急地哀求道,“请柳检验莫要误会,人真的都是我杀的,不关石榴的事,不——” “我没说过事关石榴。” “!”米姨目瞪口呆地望着柳芽,不敢置信自己就这样掉进了她的语言陷阱里。 这时房门被推开,慕容钊搀扶着泣不成声的石榴走进来。 石榴百感交集地看着米姨,“怎么可能?米姨你,怎么可能会是我娘亲?!” 米姨失声道,“你肩膀上有个蝴蝶形的胎记,我不会认错的,你又恰巧不喜吃莲子,记得以前看见你将甜汤里的莲子挑出来时,我问过你为何不喜欢吃,你道记不清楚了,被养母捡回去前,便是不喜欢的,许是你走丢时还年幼,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有印象,吃莲子被噎过。” “那是你爹去世时的事,我实在太忙太不知所措了,你被噎着了,我只骂你,没关心你,还害你走丢了!”米姨伤心得几欲哭晕过去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导致的,若我当日没把你弄丢!你便不会被捡回去,亦不会因为养育之恩跑去杀人!呜呜呜呜——” 那年前曾在附近的镇上表演的幸福戏班,被慕容飒洪晨锐范达统轮了的登台花旦的侍女,便是将石榴捡回去的人家,后来镇国公虽然赔了钱,但才十岁的姑娘还是自尽了,她的父母经受不住重重打击,也选择自尽了。 “他们!他们全都是!该死的!”石榴哭着喊道,她猛地抬眸看着柳芽道,“他们害了我的妹妹!也害了我的养父母!还不足够!还想要谋算柳检验你!若非我及时杀掉他们!你也要被他们下药.轮了!” 珍珠奶茶 说: 更多了一千字~求砸钻~求砸票啦~ 第47章 一种包庇 慕容钊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飒知道柳检验于我有救命之恩,便要挟我,给庆王下药后,也去给柳检验下药,他要成就范达统的好事,还要尽情地羞辱柳检验,待事成后,要范达统请皇后出面,将柳检验纳为妾,如此他便可帮范达统这好兄弟好好地‘教’柳检验知道他们的厉害!” 石榴怒然地抹着泪道,“你看,什么国家律法,根本拿这些勋贵子弟没辙,他们害人害得理所当然,不管是一个还是十个抑或百个,他们从来不知‘后悔’二字是什么玩意!他们视人命,视女子如玩物,犯事后,扔几个钱便作罢,谁稀罕他们的臭钱,死已是便宜他们了!!” 确实,如范达统洪晨锐慕容飒这样的垃圾渣,死了根本不需要可惜,但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私刑解决的,柳芽无奈地叹出一声,“可知若你落在皇后手里,非‘五马分尸’,‘暴尸荒野’便能轻易揭过去的?” “今生今世可以手刃他们,我死而无憾!”石榴深深地看了连连咳嗽的米姨一眼,朝柳芽跪下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三个都是我杀的,一切和——”她咬着牙哽咽,“——米姨无关,希望柳检验看在我无心伤害无辜的份上,不要将米姨牵扯进来!” “不!”米姨艰难地推开石榴,将石榴护在自己身后,“反正我活不长了,罪我担着,我受着,石榴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因为那些人渣,就被五马分尸,求求你们,柳检验,大少,我求求你们了——”她用力地磕头道。 看着她们母女两争来抢去,柳芽叹道:“好了,我和慕容钊此行,便是想帮你们的。” 米姨和石榴惊喜交加地看着慕容钊和柳芽,就听慕容钊道,“此事你们要好好向柳检验道谢,是她不忍看你们‘为民除害’,却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才瞒住所有人,悄悄地破案,帮你们‘力挽狂澜’。” 柳芽阻止米姨和石榴磕头的动作,“不需如此客气。” “可是,我始终想不明白,柳检验是如何知道人都是我杀的呢?”石榴抹着泪问道,“我谋划的,都天衣无缝,即使不觉意间留下什么,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我在这之前,已常常帮忙揽下这些活,且你们甚至还没找到范达统的尸首!” “确实,就算我们识破了蛇是被人冰起来再放在洪晨锐的被子里的,也不足以证明就是你所为,而湖边存疑的酒瓶,最后也无法提供有效的证据,纵观供词最可疑的,便是你之后米姨的走动,米姨刻意留下的痕迹叫我起疑的,加上查探到的你的身世,你便有了最‘可能’的作案动机了。”柳芽浅笑道: “你还慎密地以蛇毒自己,令人下意识地认为你定是害怕蛇的,不可能再以蛇毒害别人,也是这种偏见让我一开始没留意到你中毒的深浅,其实是‘有意为之’的,想来那时候,你应该是注意到我往那方向,才在那里‘等’着我‘拯救’你的吧?” “所以我套话的是紧张你,想要替你背上所有罪的米姨,而非预留了很多说辞,等着别人问询的你。”中毒的深浅,还是她从慕容阁老那件事那里意识到的,究竟是她看起来容易‘操控’,还是她一副十分便利的样子呢?谁都想着‘利用’她,完成自己的‘计划’。 石榴认了地苦笑,“对不起,柳检验。” “好了,抓紧时间吧,和慕容钊去向方知府自首。”柳芽道。 ** 柳芽撑着伞,七绕八拐地感受着桃花源被水浸泡过的清新,从半途跟着她的人,似乎没有露脸的意思,她转着伞,跳着过一块块随意安放在草地上的青石板道,优哉游哉地哼着不成曲的调调,走进一个被杜鹃花围绕的凉亭,收起伞坐下道: “你再跟着我,我就要怀疑你企图对我不轨了。” 闻言,一个清隽的绿灰色身影,从廊道的柱子后走出来,隔着青石板草地朝她笑道:“季某只是有些好奇今日的柳检验,身边竟没了烨王。” “那季公子是乐见呢还是不乐见呢?” 季欢声道,“既然柳检验猜到季某的来意,那季某也不想再拐弯抹角了——” “恕我无能为力。”柳芽接着他的话音轻而笃定地道,“我充其量不过是个小检验,你认为愿意无条件给我撑腰的宇文秋页,也只是一个不受宠,毫无外戚助力的王爷,即便掌管六扇门了,朝里拿他当‘栋梁’看的人仍没个踪影。 我若插手杰王的事,不讲他,世子哥哥亦会里外不是人,我还不想刚住进去的柳府,床还没睡习惯,就每晚都要提心吊胆地为清理‘蛇虫鼠蚁’忙得不得安宁。” “可杰王的确是无辜的,柳检验当真忍心如此贤王,就此被诬害至死吗?!” “我不否认杰王很多举动都叫贫苦百姓的生活得到了改善,但他的目的你我再清楚不过,一切不过是为争夺高位而为之罢了,便不要拿这些来煽动我的情绪了——” “不是这样的!”季欢声又急又怒地打断道,“杰王是真的想要叫百姓好的,否则淑妃娘娘娘家作为江南一带的首富,怎会出现银钱短缺的时候?为解燃眉之急,杰王不惜犯下欺君之罪搬动朝廷的粮库安抚数以万计的灾民!我亲眼目睹他为了灾情,数日数夜不眠地忙碌!” “他亲自下河,搬沙袋抬砖块,灾民吃什么他吃什么,灾民没东西吃,他也不会吃东西,你何曾见过这样真真切切去沽名钓誉的王爷?!就因为当时淑妃娘娘的娘家筹到了粮食,杰王将从朝廷的粮库里搬出来的再填回去,觉得尚未造成任何困扰便没有上报,如今才落人口实!” 尚存疑的谋害血亲与勋贵,加上证据确凿的欺君之罪,叫杰王至今仍被困在天牢。 柳芽勾唇道,“若他一心为善,又何必再参与那些明争暗斗?” 季欢声愕然地看着她,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精致的炭笔和一张宣纸,自顾自写着什么,还道:“这世间从来都是有舍才有得的,若他愿意以‘诚意’离开这名利场,相信就算有无数人迫不及待想要他死,那位也会看在他以往的‘劳苦’上给一条活路。” “你瞧——”柳芽扬起宣纸,“我画的刚开的杜鹃花可好看,但是你倒过来再看它,”她笑道,“它就凋谢了。”这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哭闹够了般停下来了,她轻快地搁下纸,摘了一朵娇艳欲滴的杜鹃,便又优哉游哉地往另一处走。 季欢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走至凉亭,盯着石桌上只画着一朵杜鹃的宣纸,忽而笑了。 **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在天边游荡的云,还替它们镶上亮晶晶的花边,变成瑰丽的晚霞。 柳芽还没有回到信风苑,荔枝便匆匆地找来,气喘吁吁道:“柳检验,石榴她,她成凶手了!你快去救救她!” 荔枝急急地带着柳芽朝猎场的方向走,远远地便见田园的平房前围满了人,一眼看过去,除了因醉酒至今昏睡的莫浓羡外,包括宇文秋页在内的所有宾客,及慕容钊和慕容绛兄妹,都到场了,这时,庆王和方知府领着抬着范达统尸首的衙差,从平房里出来,而后是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身后的石榴。 瞧得她,宇文秋页笑道,“我家芽儿来了。” “接下来又要麻烦柳检验了!”方知府连忙道。 衙差将冻得宛如冰棍似的范达统放在铺着草席的地上,柳芽戴着手套凑过去,检查他似痛苦似狰狞的眼耳口鼻,及布满损伤的十指,还有硬邦邦的躯干和头部,“范世子的手和脚都有拼命挣扎过,受损程度不同的痕迹,除此之外,无别的伤痕了,是活生生被冻死的。” 方知府严厉地指着面无表情的石榴,“你这毒妇!竟敢谋害皇亲国戚!是谁指使你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渣!何须谁指使我!我不过是为民除害而已!”石榴冷然地嗤声,瞪着方知府道,“他们不死,早晚残害到你家女娃子去!” “你——”方知府怎会不知道范达统他们的劣根性,疑问冷不丁地一窒,换了一口气道,“你是如何谋害他们的?快快从实招来!” 石榴不屑的目光看向庆王,“庆王在慕容家落了面子,都要多亏了慕容飒这禽.兽,是他用我家小姐来要挟刚好帮忙更换客房被铺的我,给你准备了这样一场戏,本来他想谋算的是慕容恬,企图以此成为庆王妃,可若他如愿了,我家小姐在府中的日子定然难上加难!” “于是,我暗中拉慕容芙出来,反正她不过是个庶出,睡了也好打发!”她冷笑道,“由始至终都是慕容飒不知死活自己送上门,他不是最喜欢糟蹋小姑娘么?我便用洪晨锐的名义约他到七星湖一起与新来的丫鬟玩耍,又在湖边放上烈酒和碾碎的山蜗制成的粘液,等他喝得糊里糊涂时,在湖的对面勾引他,叫他失足落水淹死!” 恨意在她脸上流转,“至于洪晨锐,那就再简单不过了,我趁着换被铺的时候将冰住的毒蛇放在被子里侧,让他睡着睡着,被毒蛇咬死!而这个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的大禽.兽范达统,也是我用洪晨锐的名义骗来的,谁都遗忘了平房这里从前也是有个冰窖的!” “便正好合了我的意,我将他困在这里,把他的随身玉佩扔进湖里,伪装成是他杀害慕容飒和洪晨锐,怎料不知该说柳检验聪明,还是柳检验根本不将范达统放在眼里,至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范达统图谋不轨,还在不停地寻找真凶,我受伤时,不忘试探我!” “我好不容易等到如此好的机会,可以将他们三个害死我父母和妹妹的禽.兽一网打尽,没想到偏生遇到了像柳检验这样厉害的女子,与其担心她揭发担心得寝食不安,倒不如我自己认了,反正杀了他们,我不后悔!”石榴哀怨地看着柳芽,突然绝望又凄然地笑出声来。 “不好!”柳芽惊呼着朝石榴冲去,“她要自尽——” 众人反应过来之际,便见石榴面色发黑,七孔流血地抽搐着倒地,那双圆滚滚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的方向,而蹲在她身边探脉想要力挽狂澜的柳芽,无奈地摇头道:“毒应是在她自首前服下的,已入五脏六腑了。” 方知府好半响才回过神,看着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上千百倍的庆王,“这,庆王您看——” 庆王盯着石榴的神色狠厉得几乎想要鞭尸,但更恨更想鞭的,还是谋划了这一切开篇的慕容飒,不管是慕容芙还是慕容恬,于他而言都没有区别,都不是他想要的,冰冷的视线移向慢慢地站起来的柳芽,就听她似叹非叹地道: “是我根据庆王之前提供的消息,派人出去仔细地查探过,得知戏班侍女是石榴的妹妹,便有意无意地试探过她,没想到打草惊蛇,叫她畏罪自尽,我会在书写案情记录时,将这个过失标明——” “不用。”庆王阴晦地打断道,“言语试探本就是查案的正常手段,怪只怪她自己畏罪自尽,责任不在柳检验,如今案子已破,一切便按知府衙门的规矩来处理吧。”话毕拂袖而去。 颤颤巍巍的方知府忙应下,擦着额头的冷汗看向柳芽道,“书面的记录有劳柳检验了。” “我还需要进冰窖看看环境痕迹,待所有记录整理好,才能拿给方大人。”柳芽道。 “好。”方知府示意衙差领柳芽进平房。 ** 好不容易停下的小雨,又闹腾地为夜空撒起一张朦胧的细网,柳芽一边慢条斯理地吃饭,一边写着案情记录,而宇文秋页则一边看着她吃饭写记录,一边给她夹菜,见她言辞紧凑一气呵成地将档案整理完毕,道:“芽儿今日去哪里了?” “到处逛逛。” 宇文秋页扫过床边小榻的矮桌上,插在小花瓶里的那朵杜鹃花,“为何不让我陪你?” “门主不是与胡世子‘帮’庆王去后山寻找范世子吗?” “那是你故意要胡世子‘调’走我。”他听了大半天不着边际的东拉西扯。 “我为何要故意调走你?”柳芽无辜地道。 “是呀。”宇文秋页似笑非笑地捏着她的下巴,霸道地捧到跟前,望着她眼中的坦然道,“芽儿瞒着我干了什么坏事呢?”他俯首将她唇边的饭粒舔进嘴里。 柳芽嫌弃地拨开他,“干了坏事哪有随处说的道理。” “芽儿果真去干坏事了么?” “不告诉你。”柳芽的话音刚刚落,门外便有护卫匆忙地喊道: “烨王,柳检验!放着石榴尸首的柴房走水了!火势极大,似是人为!!” 闻得消息的众人纷纷搁下饭菜赶来,可待火势被护卫婢仆扑灭时,柴房已经成为废墟了,衙差好不容易从湿漉漉的废墟里扒拉出一具焦尸,而方知府的脸色比焦尸还要黑漆漆的,指着负责看守的衙差道:“你们是如何看守的?!怎的就走水了?!” “小的也不知道,吃了丫鬟送来的饭菜,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衙差苦恼地解释道。 另一个衙差忽然乍声道,“小的晕倒前好像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恶狠狠地叫喊着,要为哥哥报仇!” “说起来,奴婢刚刚途经附近的小院子时,看见三小姐拎着一坛东西!”一丫鬟惊呼道。 慕容钊吩咐护卫道,“请三小姐来。” 谁都清楚在下着小雨的情况下,不浇油的话,火势绝对无法如此迅速地蔓延,而慕容恬又的确具备‘作案’的动机,护卫领命而去后,慕容钊朝方知府拱手作揖道:“方大人,若证实是家妹所为,还请您看在她短短数日内没了爹娘和同胞哥哥,受刺激过度的份上,轻饶。” 即便是硬朗的慕容家大少,面对家中种种变故亦是一脸难掩的疲惫,方知府的怒气得到降温了,无奈地叹息道,“本官理解慕容家的不易,对此也深感遗憾,但这侮辱尸体的罪往轻的算,十板子是少不了的,还请——” “罢了。”庆王冷冷地打断方知府满腔的为难,“人本就是死的,焦不焦又有何区别?”尽管慕容飒算计了他,对慕容恬也没有丝毫好感,但慕容钊,他还是愿意卖人情的,又看向柳芽道,“麻烦柳检验尽快作好案情记录,本王今夜要带范世子回京。” “案情记录已经写好了,本打算饭后再给方大人的。”柳芽从怀中掏出一叠宣纸道。 方知府忙接过来,几番翻看道,“字句清晰,顺序分明,实在有劳柳检验了!” “这是我家芽儿一边吃饭一边写的,方大人呈上去审核时,可别忘了我家芽儿的功劳。”宇文秋页一脸自豪地笑道。 “那是当然!”方知府还从没有遇到过将话说得这样白的,收着案情记录的动作一顿道。 这时,护卫押着带着大堆丫鬟婢仆的慕容恬来了,她似乎没有即将受审的自己,装扮精致又华丽,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方知府尚未语,她便不屑地睨着被烧成废墟的柴房,冷冷地笑,“大伙儿有饭不好好吃,跑来这儿作甚?我烧我自己家的柴房而已,不值得你们围观吧?” “日后待这地方建成了亭子或是楼阁,再来观赏也不迟。” 真是好一招先发制人,方知府脸都被气歪了,“三小姐不知道柴房里放着重要犯人吗?” 慕容恬好笑道,“我要是知道,又怎还会放火烧了这碍眼的柴房,方大人莫不是以为我故意纵火吧?听闻害死我哥哥的贱婢早已经服毒自尽了,我若想报仇,理应鞭尸才是,一把火烧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再者即使她自尽了,依然要受五马分尸之刑罚,我可是等着看呢!” 方知府差点被这看起来很有道理的话给说服了,不满地欲语,就听庆王不耐烦地冷哼道,“本王今日念在慕容家多有变故,你情绪或有不稳的份上,接纳你的说辞,可他日慕容三小姐再如此恣意妄为,便休怪本王不客气了!”话毕,他冷然离去。 慕容恬恨恨地瞪着被方知府嘱咐衙差抬走的石榴的焦尸,便是这贱婢害得她一无所有,幸而她听得西域有古老传说,只要蒙住死者的脸再作焚烧,叫三魂七魄认不出主子,在投胎之时就会沦落到畜生道,她要石榴这贱婢下一世给她娘和她哥做牛做马做猪做狗! ** 终于,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 柳芽放松地挨着池边,把整个身子都浸到硫磺池子里,享受着数日来难得平和的一刻,不用不停地动脑思考,也不用费神地考量周遭,在算计和被算计中游走,舒服得昏昏欲睡之际,慕容绛来了。 她宽衣挨着柳芽身边泡着,“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离别前,还是要再说一遍,谢谢你柳检验,在很多意义上的,是你劝石榴自首的吧,坦白之后自尽,比被押上京受审的下场更好,如此才能避开那些‘豺狼虎豹’的折磨。” “若律例无法持平,受害者便会变成下一个行凶者,反反复复,生生不息。”柳芽仰头看着袅袅的烟雾,“当受害者变成行凶者时,衍生出来的怜悯,是不是另外一种包庇呢?”人们用力地斥责不公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自己所处的位置,从而‘用心’地替自己‘狡辩’。 “柳检验这小小的包庇,如何敌得过他们曾犯下又被掩盖过去的罪行,鲜少出谷如我了,也没少听说这些勋贵纨绔的暴虐,被他们残害过的人,十只指头数十遍也数不过来,一而再地包庇他们的,才是世间上最可恶的帮凶。” 柳芽笑道,“叫我柳芽就行。” “那你也叫我绛儿吧。” ** 柳芽与慕容绛泡完硫磺泉出来,有小丫鬟匆匆而来,对慕容绛禀报:“小姐,五小姐她,她和邱姨娘跪着哭着以死要挟,跟着庆王走了!” 慕容绛失望地道,“哥哥知道吗?” “已派人去告知大少。” 第48章 别有用心 张翊耿和张莺莺以及季欢声,在昨夜就与庆王一同走了,而莫浓羡至今还没有从醉酒的昏睡中醒过来,明更秀无奈之下只好叫柳芽去看看,可有法子叫他这醉后就要睡上半月的毛病给弄走。 柳芽一把脉,差点没笑出来,敢情是酒精过敏了,“他往后不能碰酒了,不然睡着睡着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这是怎么了?他从小就这样,所以平日里极少碰酒。” “他的身子极是怕酒,碰着了虽没别的明显特征,但会叫他昏睡导致酒气无法正常排出,酒气持续不散,他就醒不过来,若积郁入肺腑,便会有暴毙的危险,所以日后不能再沾酒。”柳芽道,“你叫丫鬟多拿些被子,帮他捂出汗来就好啦。” 明更秀忙去张罗,还没有踏出门,就见胡清晰冲着进来道,“镇国公死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一把年纪了,唯一的血脉到地府卖咸鸭蛋了,能不跟着去吗?” 胡清晰无奈地敲了敲他的脑袋,“只怕京城又要有一番动荡了。” ** 南方的夏日动不动就被大暴雷雨淹没,柳芽和宇文秋页以及胡清晰还有明更秀和莫浓羡,才回到白马镇,便被山泥倾泻困住了,只能暂时落脚在平安客栈,没想到却遇见也困在这里的施铢和程情及一个办完差,顺道回家探亲的捕快尉迟青乔。 饭桌上,小二递上一碗香气四溢的燕窝鸡丝粥,施铢狐疑道,“我们没有点这个。”刚落座的宇文秋页他们还未点菜呢,就见小二将粥放到柳芽跟前,伶俐地笑着回应: “是那位公子送给这位姑娘暖胃的——”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朝里侧的角落看去,便见一个白色的背影悠悠地转过头来,一张似云露般清新俊雅的脸,出尘地映入眼帘,他微微一笑,似乎倾尽天下间的灰暗,于柳芽颌首示意。 柳芽不认得他,却还记得别在他发冠里的祥云玉簪,掩下心中惊讶,浅笑颌首回以一礼。 明更秀挨近她身边,压低声音道,“那是谁?你认识呀——” 坐在柳芽另一边的宇文秋页,从后伸手拨开明更秀倾斜的脑袋瓜,似笑非笑地接过话道:“传闻中十八岁便接管家族的丝绸生意,把小小富户发展成一地富豪的席家主——席时野。” “就是那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慈善之德被诩以‘善公子’之称的那个席家主吗?” “是他,我曾在侯府的慈善宴上见过一次。”在明更秀压低的咋呼声里,尉迟青乔道。 胡清晰扫过那碗粥道,“柳家和他家应是竞争对手吧?” “嗯,从前倒是斗得激烈,不过现在不流行老死不相往来那套了,我家与他家在生意上还是有些来往的,商号之间的良性竞争也有助于各地商会的运行,对小商贩们起到一定的影响作用,若我们这些领头的,隔三差五‘打’一场,势要分出个高低来,只会扰乱市场,最终亦叫百姓们受损受伤。”柳芽端起那碗粥笑道。 “哼,不过是换了个法子得到更多的利益而已,何必讲得如此冠冕堂皇!”程情低哼道。 柳芽喝下一口粥笑道,“程捕快可知柳家每年交的税是多少?每月以作慈善之途拨付商会的钱又有多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勤勤恳恳地打开门做生意,赚得干干净净,想要得到更多,又有何不妥?” “当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付出了想要得到回报乃人之常情嘛!”施铢忙在桌下拽住还欲争辩的程情,打圆场道,“不管哪行哪业都是力求上进的,良好的竞争可以促进繁华,可以造福人群,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儿吗?” “就是就是!”接到施铢眼神示意的尉迟青乔笑着附和,“奔波许久,想必大家早饿了,还是起筷吧,不够的话再点,平安客栈里头最好吃的,就是这秘制的三色炖鱼头了!”他动作迅速地给他们每人都夹了些鱼肉到碗里,“来,快尝尝,保证你们赞不绝口!” 一场差点硝烟弥漫的言语之争,这才被揭过去。 饭后,虽暴雨还没有停,但宇文秋页还是带着尉迟青乔去县官那里查探山泥倾泻的情况,柳芽小睡片刻起来,刚出门就被程情堵在走廊,她冷冷地瞪着她: “你加入六扇门,究竟有何目的?” “我以为众所周知是宇文秋页求着我进的六扇门,你要想知道有何目的,应该问他。” “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叫门主相信你,但我绝不允许心怀叵测之人毁了六扇门!” 柳芽好笑地睨着义愤填膺的程情道,“我看过六扇门的记录,你是上一任门主收留进六扇门的,视六扇门为家,不许任何人破坏六扇门的这份紧张,我明白也理解,但你对我的敌意,并不是如此吧?我自问自进六扇门起,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六扇门的事,还破了几件案子,可你却执意觉得我别有用心,莫不是妒忌了什么?” “你!”程情有一种心事被看破的窘迫,怒目瞪着柳芽道,“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我有没有高看自己,你心里清楚,记住了程情,你不犯我,我也不会犯你,可若你非要犯我,便休怪我还手,一层层地揭开你的旧伤疤,我虽出自你们这些勋贵名门所不齿的商户之家,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梅花山庄三小姐。”柳芽轻嗤道: “勋贵名门,满朝文武,争权夺势,到头来为的不都是那五斗米吗,谁又比谁高贵了!”柳芽绕过她继续下楼。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后,程情身后的其中一间客房门无声地打开,施铢倚着门框,“向来冷静的程情去哪了?作为六扇门的捕头,我不希望看到同僚相互猜忌暗中争斗,既然柳检验已成为六扇门一员,又是门主亲自请回来减轻我们负担的,我们理应接纳她,即便你不想要接纳她,也不要去抗拒她,若被人知道我们六扇门改革后还是如此不团结,定要笑话了。” “可是——”程情暗暗咬牙道,“你也不看看她,招惹的都是谁!惠国公府!重义侯府!贵毅伯府!我不信她留在六扇门会没有别的心思!若她一心只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话——” “程情。”施铢板着脸严肃地打断道,“作为同僚,你如此猜忌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程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看!她到底撒了什么迷药?连你也这样护着她!过分的那个难道不是柳芽吗?你刚刚又不是没有听到她拿梅花山庄来要挟我!” “这个案子是门主特意分派给柳检验,看看能否从旧线索里头发现新的蛛丝马迹,这件事我和老康也参与其中,当日还是老康亲自把宗卷送到柳府的,你若不上门找茬,人家怎会戳你的软肋?自卫与蓄意伤害,我要是分不清的话,我还当什么捕头?” “你!你们!怎的能把我家的案子,交给她处置?!”程情恼羞成怒道。 “门主也只是尝试,意在柳检验或许可以从其他角度发现这个案子的破绽之处,没有告诉你,是不想你怀有希望转而又失望,不论是谁,对你的关心,都不会因为柳检验的到来,有所改变的,别再对她有偏见了。” 程情固执地抿唇,“我只是看不惯她对六扇门一脸不屑,却又留在六扇门的样子而已!” ** 柳芽下到楼,就见明更秀和胡清晰,还有莫浓羡坐在门边的桌上喝着茶,看着暗沉得宛如黑夜一般,似乎要压下来的天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便问道:“你们怎的不去歇会儿?” “我们没有午睡的习惯,被这雷雨声吵得也睡不下去。”胡清晰道。 “倒是你,怎么才睡这么一会儿?”明更秀顺手递给她一杯茶。 “也是太吵了。”柳芽招来小二要了几碟糕点,朝莫浓羡道,“状元的委任书下来啦?” 莫浓羡颌首,“离京前往桃花源之时,就已经下来了。”本想好好地热闹一番再到凤岗镇上任的,怎料酒后昏睡之际,慕容家却发生了那么多事,着实令人唏嘘,想到那如天仙般温婉素雅的慕容绛,心一动,便如被针轻轻地扎了一下。 “凤岗镇是个好山好水极是养人的地方,你在那儿当官,应不会太难过。”柳芽笑道。 胡清晰也笑道,“能被派去凤岗镇,证明陛下还是很看重浓羡这个状元郎的。”毕竟应届科试出了名堂的榜眼和探花,都因为他们自身的原因被除名了,剩下的这个再不悠着点,若是扔到贫瘠之地熬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们当真不与我同去吗?”莫浓羡又绕回他们三刚才话题的初始。 “你去凤岗是学习的,我俩凑这个热闹干嘛?好不容易从学堂修完业,可不想再被管着早睡早起了。”明更秀咧开嘴笑着拍拍莫浓羡的肩膀道,“你呀,努力当个好官,我们呀,认真地品味京城的风花雪月,若遇到什么好玩的,来个信诉知一二三四五,便已足够了。” 胡清晰拍着莫浓羡的另一边肩膀,“放心,送行宴还是会帮你办得有声有色的,叫你往后在凤岗不至于想我们,想得只能躲起来偷偷地哭——” “去去去,谁会想你们想得偷偷哭呀!”莫浓羡毫不客气地拍开他们的手,笑闹间,尉迟青乔行色匆匆地回来了,顾不得拨去脸上的水绩,便对他们道: “山泥倾泻的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山脚下的几条小村,全被埋进去了!连邻镇的县衙全员出动了人手也还不够,这般天气,寻常百姓帮不着忙,你们几个会武的叫上捕头和程情前去协助一二,我再回本家一趟搬些人过去!”话音未落,便冲进黑漆漆的雨幕里了。 胡清晰忙冲上楼叫施铢和程情,怎知刚准备下楼,就见柳芽背着药箱急急地从客房出来,他蹙眉道,“你干嘛?” “我也去——” “不行!”不等施铢婉拒柳芽的好意,胡清晰已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你不会半点武功,身上的伤,又尚未完全痊愈,这般恶劣天气若是淋着了,身子骨定然受不住,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哪有后悔药吃?” “山泥倾泻,生死只在一线之差,我是大夫,我在的话——” “那里肯定已经有别的大夫在待命,配合救援了,你别闹,乖乖在客栈等我们!” “别的大夫能与我相比吗?”柳芽执着道,她更担心的,是前去帮忙的他们。 这时,见他们迟迟没有下楼便上来查看的明更秀道,“让她一起去吧,我护着就是——” “如此危险的事,哪是你明世子一句护着就可以任性胡闹的——”程情不满地打断道,可话才讲到一半,就被另一边走廊的第一间客房门,刻意用力打开的声音阻断了,只见席时野与三个护卫般的小厮走出来,微微一笑道: “抱歉,刚才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了,不介意我们也参与救援吧?” 施铢算盘一打,忙笑起来,“当然不介意了!”转而对胡清晰道,“你们也别吵了,再拖下去,被压住的百姓们才是真的危险,柳检验的医术确实一流,她同去的话,定能有所帮助,且她的身形娇小,相对的护起来也较容易,便出发吧!” ** 马儿飞驰,豆大的雨砸在脸上又痛又冷,柳芽忍不住往明更秀怀里缩了缩。 明更秀在不掉队的前提下慢了些,“叫你不听阿清的,留在客栈等我们便不用受罪了。” “我知道你们紧张我关心我,但如今京城正是多事的时候,若这场天灾,作为擅医的我,不参与的话,其时定有心怀叵测之人拿六扇门当箭靶,追究下来便会指责宇文秋页这个门主是为谈情才将我招揽门中,我不在意他的名声,但我不想自己被乱七八糟的口水淹死,成全了别人。” “我很怀疑,你真的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吗?做事也太滴水不漏了吧?这样不累么?” 若有选择谁想活得那么累呢,但身在波谲云诡变化多端的京城,不谨言慎行步步为营,只怕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总好过被卖了还帮着敌人数钱吧?” 说话间,已到了山泥倾泻的边缘,滂沱的大雨不停地将褐色的泥冲到附近的道路上,而旁侧林子的路更被淹得一塌糊涂,一脚踏上去,半只脚板都陷进了淤泥里,暗沉又急促的雨幕又像是故意那般,限制了大多数人的视线,如没有武功的柳芽,根本无法看到一米之外的情况。 “总觉得这雨又大了些似的。”下马之后便一直拉着柳芽的明更秀蹙眉道。 注意脚下的柳芽,险些连明更秀的话都听不清,正想回应他时,前头传来一声又惊又怒的震天吼声,“我的娘呀!”而后是施铢用尽全力的叫声道,“柳!检验!快过来瞧瞧呀喂!这里!有人骨头!” 这穿透雷雨声的叫喊令众人的精神为(绝)之(对)一(是)振(颤抖),纷纷快步朝施铢所在的最前方凑去,只见边缘处几棵几乎被倾泻的山泥淹没的枝桠中,拦着一颗已被豆大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的人头骨,施铢道:“是山坟的遗体吗?”他将拎起来的人头骨递给柳芽。 柳芽掏出手帕将发白的人头骨擦干净,细细地看着眼眶周围呈现伞形裂开状态的伤痕道,“光这个,我只能分辨她是女性,无法判断年岁以及死亡时间,这般大雨确有可能是山坟冲下来的,只是你看她这些伤口,不像是正常情况会造成的。” “什么叫‘不像是正常情况会造成的’呀?”莫浓羡好奇地问道。 “就是不属于碰碰撞撞的‘意外范围里’的一些损伤情况。”施铢拧着眉答道,“而根据我多年来处理案子的经验,及柳检验含蓄的表达来看,死者应是生前受到严重的虐待所致,一般而言此类型的案子,并不会只是个例,且以连续犯案居多。” “现下情况不明不白的,这个人头骨我先拿着吧,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到山脚救援。”柳芽想也不想地将人头骨收进厚重的蓑衣里,同意的施铢已经重新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约莫一刻钟后,终于见到忙忙碌碌的衙差,与民间组成的救助团忙前忙后地扒拉着淤泥,不远处还有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的木棚,里头铺着干草的地上,躺着几个刚从泥中救出来的村民,两个中年大夫正急中有序地替他们诊治。 白马镇的县官冯大人忙从泥堆里出来迎他们,一番感谢后道,“烨王刚去前头查看了。”那里此时由邻镇的县官们帮忙,他边说边领着他们到已被扒拉得十分狼藉的泥堆里,苦恼又难过,“根据记录,这里住有三十三口人,如今才救出五个人而已,人命关天,有劳大家了!” 于是,施铢他们便加入那二十个衙差与七个民间救助团的壮汉,用木板扒拉淤泥的队伍,而留在木棚里的柳芽忍不住和其中一个猛地推开她的中年大夫吵了起来,对方指着她鼻子道:“小姑娘家家,胡闹什么?!他气息都没有了,你还捣乱!” “你丫庸医!他不是没有气息,是气息微弱!”柳芽毫不客气地一脚将对方踹开,以自制的小棉棒和小挖勺将地上男子鼻子里和嘴巴里的淤泥清理出来后,施以心肺复苏术,直到男子微弱地呛咳,她抬头看向吹胡子瞪眼面红耳赤的中年大夫,“小姑娘家家又如何?医术的好坏又不是性别与年岁决定的!” “哈哈哈哈,这救人的法子倒是闻所未闻,小丫头挺有能耐的呀!”另一中年大夫笑道,“老吴,你就别黑着那一张难看的皱皮脸啦!先动粗的是你,人家小丫头又不是你的谁,哪有宠着你的道理,还个手不也是正常嘛!” 吴大夫差点没被气得脑壳冒烟,指着那中年大夫骂道,“你这老糊涂,净会帮着别人!” 杨大夫也不理他,朝柳芽嘻嘻哈哈地笑道,“小丫头你别管他,他向来这般迂腐蛮横。” 话音刚落,吴大夫就像被踩到尾巴,中气十足噼里啪啦地问候起杨大夫的祖宗来,而杨大夫竟如同逗猫一般,依然嬉皮笑脸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他极其难听的谩骂,约莫两盏茶的时间才消停下来,杨大夫扔给吴大夫一个水囊道:“快歇歇吧。” 吴大夫冷哼着接过来喝。 柳芽被他们粗暴的交情逗笑了,换来吴大夫老练的狠辣白眼,这时几个衙差将一男一女抬了进来,他嗤着鼻子道,“你这般有能耐,你去瞧瞧呗!”模样傲娇极了。 杨大夫欲鄙夷自己的老友几句,却见柳芽已然蹲下来认真地替那一男一女诊治,望闻问切里除了问之外,一套流程走得严谨又专注,细致又利落地将女子手上的划伤妥当地处理好,便于脸色依然不好看的吴大夫道: “你瞧瞧你瞧瞧,现如今哪还有这样不怕脏,活儿做起来干净利索的小丫头,还置气呢!咱俩当初要像她这般年岁,有这样好的技术呀,师父便不用烦恼得头发掉光光而死啰~” “吵死了,我今儿就不该答应来这儿,听你在我耳边嗡嗡嗡!”吴大夫的脸又黑下去了。 杨大夫的幸灾乐祸刚准备溢出口,一个厚重难看的蓑衣也掩盖不住的飘逸身影,带着水花飞快地越过他和吴大夫,将柳芽像是拎小鸡似的拎起来: “你知道山泥随时都有再次倾泻的危险吗?” “知道。”柳芽使劲挣开他的钳制。 “那你还来?”宇文秋页咬牙道。 雨似乎渐渐小了些,柳芽看着满身狼藉的他道,“还不是因为你!” 第49章 你想要的 宇文秋页怔怔地开心道,“芽儿是在担心我吗?” “不——”柳芽打碎他的开心道,“我是作为六扇门的检验站在这里的。” 宇文秋页恨不得掐着她的脖子,把这句隐含怨怼的话塞回去,再威逼利诱她讲句好听的,但又实在拿她没辙,适逢衙差们又将救出来的泥人搬进来,他只好任由她加入忙碌的救治中。 扒拉山泥的救援还在不停地持续着,许是众人心里的祈祷成功让老天爷生了怜悯,滂沱的大雨终于慢慢地变成淅沥的小雨,而经过众人争分夺秒的努力,乌沙村和吴家涌不算目前处于可知的离家状态的六人,其余的二十七口人皆被救出,可惜仍有八个人在救出来的时候已没了生命迹象,没多久,另一边的新庄村与金河村及袁家涌亦传来救援完毕的喜讯。 宇文秋页嘱咐施铢配合冯大人的后续安排后,带着柳芽去看另一边的诊治情况,但令人感到痛惜的是,这几条村子因地势的关系,伤亡十分惨重,在场的五十八口人,残废了七人,重伤十六,死亡十九,外出刚巧回家参与救援的六人,抱着或伤或亡的至亲哭得撕心裂肺。 黑压压的天色下全是沉重压抑的小泡泡,塞得柳芽几乎喘不过气来,记忆中在战地之际,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可每逢面对浓烈的悲伤时,依旧被渲染得鼻头发酸眼眶发涩,再不忍再不甘,亦斗不过生死有命。 柳芽隔着衣袖,抓住宇文秋页的手,却觉他似在隐忍什么,五指成拳坚硬如铁,恍惚间,他反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灼热的温度慢慢地传递到她冰凉的指间,好像想要在她心里找到一席之地,而后满足地强硬地盘踞不去。 她轻声道,“我们不回京,从这里转道去合阳再到昌平,沿途赏风景,一路到西漠吧!”可迫不及待回应她的,是轰隆隆的坍塌之声,仓惶慌张的惊呼声中,是山泥又倾泻了,但令柳芽张开的嘴巴久久无法合起来的是,随着山泥倾泻下来的数不清的森森白骨!! 散碎的白骨与腐臭的味道,震撼地刺激着柳芽的视觉和嗅觉,堪比电影特效一般的尸堆,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挤进了所有人的眼耳口鼻心肝脾肺肾,而诡怖的寒意便肆意地从脚底窜上心头,印下无法抹平的痕迹! 宇文秋页握住她的手紧了又紧,耳边仍然回荡着她刚才那句话,澎湃的愉悦几乎要冲出口应下来时,脑海中的残影却用古旧的鲜红阻止了他,紧握的手,最后还是松开了,只低低道:“又要辛苦芽儿了。” 柳芽的心瞬间像是掉进雨水堆积而成的湖里,咚地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贯穿,痛得四肢八骸都冰凉不已,抿唇压下苦涩道,“嗯。”她走到重伤区的尉迟青乔跟前,把一张银票递给他,“这是柳家的一点心意,你是地头蛇人脉应甚广,找处宅子,把灾民安置起来吧。” 尉迟青乔看着那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千两银票,感激道:“我先替他们谢过柳检验!” ** 闻得新庄村这边的突发状况,刚在六扇门的众人和席时野提出的意见,整顿安排好所有,松下来一口气的冯大人,差点儿吓得三魂六魄齐齐离家出走,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要不是衙差一左一右地搀扶,他根本无法去到现场! 而纵然是见惯了风浪的施铢和程情,胡清晰和明更秀及莫浓羡还有席时野,亦被眼前遍布森白尸骸的泥山震撼得背脊发凉,久久无法动弹,只听冯大人悲鸣,“天呐!这样可怕的事,怎会发生在我们白马镇?!”他本就偏瘦的身躯在衙差的搀扶下,也如风中的芦苇般不停地打着颤,话音刚落,便晕厥过去! 衙差下意识地探了探他的鼻息,见进出的气少之又少,忙慌慌张张地喊着叫着大夫! 正蹲在木棚里查看邻镇衙差捡回来的骨头的柳芽,只好脱掉手套,过去查看,不知几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停了,昏暗的天色竟露出一丝透着青灰的白色,她用力地压打冯大人的胸膛,待他呛咳出来时,将一颗药塞进他嘴里,满是凉意的风吹过,一股细细的肉桂味钻进鼻子,她狐疑地想替他把个脉时,猛地睁开眼的冯大人便惊惶地躲开她的手: “本,本官没,没事儿!谢,谢谢柳检验的药!” 见他抗拒,柳芽也不强求,耸耸肩站起来,就听宇文秋页沉吟地道,“如此骇人的事件,是我南汉闻所未闻的,原来理应先上报朝廷再作定夺,但现在道路还被淤泥堵塞,案子便暂由六扇门接手,不过白马镇始终是冯大人的管辖地,你理应参与其中,也是对我六扇门的监督,邻镇的贺大人亦是见证。” 闻言,站在木棚角落的贺大人拱手作揖,一副细数听六扇门差遣(事不关己)的模样,也是,他本来就是隔壁彭川镇的县官,如今白马镇摊着这样分分钟摘官的事,他不避之唯恐不及地找个借口回家,已经算是对冯大人这个‘邻居’仁至义尽了。 冯大人颓然地拱手作揖道,“此案便有劳六扇门了。” 宇文秋页回以一礼,“芽儿对尸骨的处理有十分丰富的经验,众人先听她的吩咐。” 柳芽斜睨他,粗暴地翻了个白眼,但并未拒绝,对施铢和程情道,“施捕头和程捕快上山瞧瞧坍塌的附近一带可还有异常,但因为山泥两次倾泻,上头定然很危险,你们要万分小心,阿清和阿秀同行,沿途帮我找一些雨后特有的药材,事故突发,我带的药不够了。” 她把刚才用炭笔涂画的几份纸张递给胡清晰,摊开其中一张图道,“尤其是这种,你们多找些,必要时,听施捕头吩咐,山路难行,注意安全,实在找不到便莫涉险。” 两人齐声道,“好。” 柳芽转而又拜托莫浓羡和席时野回镇上帮她买验尸时需要用到的工具,还吩咐衙差们再搭几个大木棚,接着毫不客气地指挥宇文秋页和余下的衙差一起,到救援时整理出来的垃圾堆,找来所有可用的木盆,去不远处的河里打水,再一一将骸骨上的淤泥和污迹清洗干净…… ** 之后,柳芽整整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将山泥倾泻下来的骸骨,及施铢他们在山上发现的剩余尸首检验完毕,据完全的清点,森森的骸骨与腐烂的尸首,共有一百六十三,其中只有两具为男性,而一百一十二具皆是有明显怀孕痕迹的女性,余下四十九具全是十到十五岁的少女,且死者们大多受到残忍的虐待与女干污而亡。 “如此狠毒狂暴且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定要尽快将他绳之于法!”听完柳芽读的尸检报告,不知是惊的还是惧的,白着一张憔悴的脸的冯大人,在宛如冰封的沉重气氛中,愤愤地颤着声咬牙道,继而摘下头上早已歪掉的官帽,惭愧地对着宇文秋页俯首哽咽:“作为白马镇的父母官,本官竟这般糊涂,不知此处埋藏着无数冤魂,还请门主定责下官的失职之罪——” 连日来陪在柳芽身边忙前忙后帮着打杂的宇文秋页,抬手阻止他的话,沉吟地叹着声道,“此事实在过于骇人听闻了,尚未调查清楚前不能妄下定论,且六扇门向来无定罪之职,冯大人是否失职,还需案结后由陛下定夺。” 他疲惫地捏着眉头继续道,“这些天,辛苦大家了,已收拾完毕,便回去好好休息吧!” ** 落日熔金。 柳芽打着断不掉的呵欠从马车下来,刚忍不住边揉眼边踏进客栈,就撞上一个熟悉的背,她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地无奈道,“你杵在这里干嘛?”然,她话音落下半响,也未得到回应,不禁歪过头,掠过他,朝堂内看过去—— 一身穿浅青素色罗裙作妇人打扮的漂亮女子,举止优雅地福身见礼笑道,“好久不见。” 柳芽抬眸,睨着被昏黄的光线藏住所有神色的宇文秋页,莫名地心仿若被什么扎了一下,不待他作出回应便侧过身,越过他朝二楼走去,而跟在她后头的胡清晰他们顿了顿之后,接二连三地发出问候,“见过益和郡主。” 原来她便是自小养在镇国公府,嫁于淮阳将军嫡长子的益和郡主,云麾将军之妻阮优依。 柳芽刚踏上二楼的台阶,就见左边包间其中属于她的房间门被打开,茴香的小脑袋试探性伸出,瞧得是她,当即不掩喜悦地冲过来,“小姐!” 昨日已收到消息的柳芽便不见惊讶地笑道,“下去叫他们送两桶热水上来,再吩咐厨房,给大伙儿准备些好吃的,挂我的账。” “是~” ** 柳芽忙了三天,也三天没有洗澡了,如今洗完澡泡着药浴才觉浑身的疲惫得到些微缓解。 茴香一边按着柳芽的肩膀,一边将此行的目的倒豆子似的倒出来,“顺毅伯和席家主进宫面圣后,卡在刑部的杰王的案子便交由御史台大夫主理调查。”顺毅伯是席时野的姨父,处在中立的位置,虽然在朝堂上素来不显眼,但威望还是有的,现竟为杰王的案子涉于浑水之中。 “而在这的三天前,深夜天降异象之时,杰王的母亲淑妃以接连的天灾人祸,自请到宗庙为百姓吃斋念佛十年以作祈福,陛下未有表态,但命国师挑选了十名吉日吉时出生的宫女前去宗庙伺候,算是默许了。” “至于镇国公,他得知仅剩的血脉被害而亡后急病逝世,皇后仿如生生被折断右臂,加上近来陛下独宠那从凤凰山庄来的凤凰花,还把这五品的才人连跳数级册封为昭仪,叫后宫乱成一片,某些心怀叵测的朝臣又像是故意要在皇后的伤口上撒盐似的,连番给陛下进贡美女。”茴香将玉竹叮嘱她的话,及近日来京城的风向一一告知柳芽。 柳芽在昏昏欲睡中将这些消息消化掉,刚换好衣服,胡清晰前来敲门道,“你还没好吗?” “好了。”柳芽披着绞得七成干的长发开门,“让你们先吃,完了赶紧休息的,干嘛非要等我啦?”回程时,便与他们讲了别等她吃饭,奈何洗澡前,明更秀特意告知,他们俩等她。 “最忙最累的是你,吃得最少休息得最少的也是你,若不管你定然沐浴后便去睡大觉。”胡清晰不着痕迹地斜睨她一眼,想从她干净白皙的脸庞上找到一丁点儿的不对劲,可不知道是她掩饰得太好,还是真的没有任何的不妥,上楼之前看见的那一幕黯然,已再无痕迹了: “我和阿秀在查案上是外行,既不会验尸又不懂侦查,这几天完全帮不上忙,但照料你的健康,还是可以的。” ** 下了楼,柳芽没想到程情竟坐在明更秀旁边,与明更秀一样尚未动筷,似乎也在等着她。 而她一落座,程情便迫不及待又状若随意地道,“才知道益和郡主回京途经此处,为照顾身有不适的贴身丫鬟,要过上一宿再启程,刚回来时看到门主和她在对面茶馆的二楼叙旧,还以为看错了。” 柳芽置若罔闻地吃着饭菜,但程情显然存了心要找她的不痛快,又接着道,“虽然益和郡主只是镇国公府的养女,但从小深受皇后的偏爱,可她从不恃宠而骄喔,出了名的善良温柔,体贴聪慧,庶出的皇子们经常受她照料,若没记错,以前京中暗地里还流传过门主倾慕于她的碎语,如今她夫君已逝又守孝完毕,再度归来,某些人呐,怕是要被扔到一边去啰!” 明更秀完全没想到先前客套地要与他一同等柳芽下来吃饭的程情,是为冷嘲热讽柳芽的,不满地蹙眉欲语时,却见头也不抬的柳芽,低低地笑了出来,而声音里满是刺激耳膜的不屑一顾,程情便厌恶地瞪着她道,“柳芽,你笑什么?” “我呀,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可像你这样蠢的,却是头回见呢!” 程情恼怒地越过桌子揪住柳芽的衣领道,“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放开她!”胡清晰和明更秀一人抓住她一只手,冷声道。 程情看着明明不会武,被她如提老鼠尾巴那般拽起来,但却毫无所惧的柳芽,又瞧瞧两旁极是嫌恶地盯着她的胡清晰和明更秀,心里本就疯狂燃烧的怒火好像被谁倒了一桶油似的,火势以无法收拾的姿态轰隆隆地窜上脑袋瓜子,揪住柳芽衣领的手便猛地朝她胸口击去! 明更秀和胡清晰都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柳芽,怎料程情还有后招,桌下的两腿分别袭向他们的椅子,顷刻间叫猝不及防的他们失了平衡无法顾及柳芽,可就在她还要向柳芽下狠手之时,一抹浅紫色带着急风而来,稳妥地接住后腰几乎要撞到旁边桌角的柳芽! “程情。”漠然的声音压平周遭的惊呼,如冰水泼向程情。 于是,程情的怒火瞬间熄了,她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不知几时烙进自己心里的无瑕男子,以从未有过的居高临下的极尽冷淡的疏远姿态瞥着自己,才知道原来目光也可以这么伤人,站立的勇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浑身好像被什么啃咬般疼痛难止,她哽咽地道,“是她出言羞辱,我才会动手推她的!” 话音刚落,单薄的掌声悠游地响起,独自坐在旁边最角落那一桌,背对所有人的灰蓝色锦衣袍男子挨着桌子转过身来道,“姑娘是我见过的,将混肴视听四字演绎得最淋漓尽致的,可知你刚才讲的那几句话,若是传进宫里,不但屁股得开花,舌头也得掉下来?” 柳芽瞧得他,沾了寒霜的唇便勾起开心的弧度,见他笑意盈盈痞里痞气地朝自己走过来,还不忘对程情继续补刀道,“蠢之一字又何足形容你,下次想欺负别人之前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吧,免得三言两语叫自己遭了罪不说,还把心上人搭了进去——”话音一落,他一把将柳芽拉到自己身边,继而对神色未有变化的宇文秋页道: “我不在京的这段日子,芽芽劳门主费心照顾了,但如门主所见,她是十分出色的姑娘,想要照顾她的人甚多,若门主确有意角逐,还请门主先把身边的花花草草拨干净。”说罢,他拉着柳芽便走,凌厉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忿忿不平的程情,以及还站在客栈门口的阮优依。 ** 二楼走廊尽头的厢房里。 “表哥怎的从清水镇回来了?之前收到娘的信,她讲你们还要再待一段时间的呀!”刚进门,掩不住喜悦的柳芽,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江之愉笑道,“京中事态多变,父亲叫我回来的,听闻你在这儿办案,才留下来瞧瞧。”他轻轻地揉着她的脑袋瓜坐下,“你呀,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别家小姐不是女红便是扑蝶,闹腾点的,也只是练武,只得你玩些与众不同的,还招惹那般多不该招惹的是非。” 继而撑着下巴,暧昧地睨着她,“今儿收到父亲的信,庆王竟在朝堂之上再三称赞你。” 柳芽被他暧昧的视线闪得头昏脑涨,“表哥莫捣乱,我可承受不起他的青睐!” “那么——”他拉长语调,“烨王呢?” “……”柳芽无奈道,“表哥,你再打趣我,我就不理你了。” 江之愉只好笑道,“好嘛,那你案子处理得如何,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搜查刚结束,虽找到怀疑对象,他们也正在盯梢,但对方几时再有动作尚不清楚。” “为何棘手的案子,都被你遇上了呢?”这案子不管疑凶如何,白马镇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要赔进去了,或撤职或贬职更或收监或发配边疆,这里头,又有多少人是那些参与争斗的人的爪牙呢?而白马镇的县官冯滔,就是才刚‘断了一臂’的皇后,塞在暗处的耳目。 “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会塞牙,我目前就处在这种讨厌的厄运里。”柳芽无力地笑道。 ** 柳芽与江之愉叙话许久,才回到自己的厢房,可本该在的茴香却不见踪影了,而不该在的宇文秋页竟大咧咧地倚在窗台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暗沉沉的夜色,浑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似乎连她也被隔绝在外了。 但,一瞬之后,这种感觉随着他看过来的柔和视线,便消失不见了,柳芽暗暗叹了一声,“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同,选择也就不同,有的人或会在荆棘前回过头重新选择,可若已经越过荆棘了,又何必再去后悔呢?”话毕,只觉一抹紫色飞掠到眼前,猛地将她抵在门上,二话不说,竟吻了过来! 柳芽的挣扎仍旧无效,被他霸道地吻得七荤八素的,只能软在他怀里,任由他将炙热的气息喷在耳边,“我与益和郡主非传闻那般纠缠过,但她于我有恩,这件事是真的,除此之外,我们再无别的关系,也已用门规处置了程情,若她以后再找你的麻烦,便等于递上辞呈,别生气了,好吗?” 他轻轻地亲了亲她的耳垂。 柳芽默然半响才道,“你说过你没有争权夺势之意,这六扇门的门主之位也非你所愿的,那你想要的,一直在谋算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要的,当然只有芽儿——” 柳芽掩下心中不受控制地漫出来的苦涩,推开他欲语时,却听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门主!有收获了!”尉迟青乔又惊又喜地道。 柳芽掏出丝带,将披散的头发绑起,“看来,明日便可启程回京了。” 她与宇文秋页去到县衙时,被拜托前去帮忙的胡清晰和明更秀,刚好搬着‘东西’来了。 第50章 不想演了 县衙堂内衙差有序又威严地站立在两旁,堂上却没有冯滔的身影,而堂中正站着施铢和一个穿着土褐粗衣,身形偏瘦的男子,柳芽走到他们跟前,便瞧见那小厮打扮的男子,是冯滔,与此同时,邻镇的县官贺大人与他的师爷被请了出来,以礼待旁听。 宇文秋页落座于堂上,敲响惊堂木,“现我以六扇门门主的身份审理白马镇尸山一案,鉴于搜证刚结束不久,大伙儿都还没来得及休息,便怎么简单怎么来吧!”他优哉游哉地看着冯滔,“冯大人,深更半夜你这般打扮,偷偷地从后门离家,直到镇口的渡头,究竟为何呀?” 冯滔那似乎被风一吹便会倒下的身板挺得笔直,不慌不忙道,“出门买东西。” “施捕头回答,他买的是什么东西。” 被点到名字的施铢便道,“渡头只有一艘船及一个船夫,据搜查船上没有可买卖的东西,而卑职亲耳听到冯大人与船夫交谈,要以一百两的价钱,立即前往北滘。” 于是,船夫被传了上来问话,几番威严逼问后,证实了施铢之言,宇文秋页又对冯滔道,“本门主曾叮嘱过吧,冯大人乃白马镇父母官,如今白马镇出了如此恶劣的案子,冯大人不能离开白马镇,要随时随地配合调查,可三更半夜的,冯大人乔装打扮离镇远到北滘是为何?”见冯滔欲要强辩,他接着道:“现时间宝贵,这一疑问,还是由柳检验来解答好了——” 柳芽自然也想速战速决的,马上接过话道,“案发那日我替冯大人治疗时,发现他口中有一股淡淡的肉桂味,当初想替他把脉时,他婉拒了,我也只以为是他吃过以肉桂煮炖的东西,可后来我们一同留在尸山下检验,饮食都可见的情况下,依然从他口中闻到这股味道,我便起了疑心,要胡世子和明世子借着回镇上买药之际,到镇上悄悄打探,冯大人是否患有肺痨。” 宇文秋页将候在外堂的胡清晰和明更秀传了进来,他们证实柳芽所言后,胡清晰补充道,“我们借着柳家在当地的店铺,问出镇上所有的大夫之后,一一去探查,但并无所获,正打算放弃时,遇到了采药回来的吴大夫,他告诉我们,以前曾从也行医的儿子口中听过,冯大人确实患有肺痨。” 宇文秋页满意地瞥着脸色已然惨白得掩饰不下去的冯滔,将吴大夫也传了进来问话,吴大夫素来是个实心眼的,有一句答一句的,“约莫三年前,我儿在市集开了一间医馆,接的第一个客便是冯大人,许他曾听闻我师父也患过肺病,所以才特意找我儿诊治的吧,可他的病情严重,我儿没有把握又怕得罪他,在明确警告不得透露病情之下,依然来找我问询办法了。” “因此我才知道,冯大人患有肺病,不过我师父患过肺病的事属于谣传,而为帮助我儿,我将师父留下来的医书古籍,全都交给他了,后来听闻他成功地找到药方替冯大人治疗,我便也没放在心上,何况我儿在那之后不久,就因为上山采药时,被毒蛇所咬失救而亡,我更是没有余力再去管别人的事了,一直以为冯大人的病情之所以得到缓解,是因为找到别的大夫。” “胡世子和明世子问过话后,夜晚又找来了,还带着六扇门检验的令牌要求协助调查。”吴大夫道,“让我和老杨一同翻查师父留下的医书古籍中,可否有与‘紫河车’这味药,相关的方子,后的确找到了,那方子也已交给他们了。” 柳芽便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交由衙差呈递给宇文秋页道,“紫河车在古籍中又被称为‘胎衣’,是胎儿从母体获得营养的重要器官,但生育后,通常被接生婆当作污秽之物丢掉,可它的医疗效用甚多,其中便有治肺之用,我会想到这不被普及的药材,是因为验尸时,有一百一十二名死者,有过怀孕及被残忍地挖胎的痕迹。” “而就在冯大人你离开后衙后,尉迟捕快从你的厨房搜出了一些被碳灰掩埋的药渣呢。”宇文秋页道,“只要柳检验翻上那么一翻,便知道那里头都有什么,如此你还要嘴硬吗?” 冯滔在周遭衙差们及贺大人和他的师爷,又惊又恐的视线中,依旧挺直了腰板子,紧咬的牙几乎要碎出裂痕了,被识破的慌乱让他暂时无法思考,想出完美的说辞,只能迎上宇文秋页宛如掌握了一切的视线,以沉默作对抗,但未待他表现出不耐烦时,尉迟青乔走上堂来了,他道: “卑职在后衙的地下室,发现毒亡的孕妇三名,少女五名,其中一名为徐淼的女孩,侥幸逃过一劫,现正接受杨大夫的诊治,稍后便能上堂作供,指证冯大人残害孕妇,女干污少女——”尉迟青乔的话音未落,原来还直挺挺地站着的冯滔顷刻间跌坐在地了。 宇文秋页猛地拍响惊堂木,凌厉地道,“冯滔,你以为你将帮你熬药的厨子——孔茂,替你处理尸首的管家——原江湖上的恶盗卫路石,及余下的孕妇和姑娘都灭口,本门主就拿你没办法吗?山泥倾泻,尸骸滑落下来,便是老天爷再也不愿你为非作歹!” 之后,先前由胡清晰和明更秀搬来的两具尸首被抬了上来,而接受完治疗的幸存者徐淼,一字一句地将冯滔的罪行狠狠地钉在铁板上,更用血泪指出,冯滔是以女孩为诱,叫孔茂和卫路石帮他的,而孔茂这个肥腻的厨子,最是喜欢虐待女孩,且若哪个女孩敢用嫌弃的目光看向他,他便会生生地用木锤子,捶烂那人的眼睛,大部分孕妇都是他们女干污后留下来的。 徐淼也被杨大夫证实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亦正是因为孕吐,叫她没能吃下掺了毒的晚饭,才得已活了下来。 ** 柳芽将余下的尸首检验完毕,刚出门就听到隔壁尉迟青乔正替徐淼录最后的口供,似乎已经录完了,尉迟青乔担忧地问她腹中孩子打算如何处置,不过十四五岁的姑娘想也不想地道:“恶魔的孩子,就让他陪他们下地狱吧。”短短一句话没有任何的憎恶。 当她疑惑地看着徐淼似是怜惜地抚摸肚腹的动作沉吟时,胡清晰和明更秀来找她了,因其余的事已不算在职责范围内,她和他们回到客栈,在渐渐泛白的天色之中,草草吃过早饭就补眠去了。 这一睡,便过去两天,相关案情的奏报也已呈上朝廷,而本该要到凤岗镇报道的莫浓羡,却因朝廷没人愿意填补白马镇这紧急(晦气)的空缺,终被指派过来成为新的县老爷,虽然曾经的香饽饽沦为谁都嫌弃的烫山芋,但莫浓羡十分有信心拨开镇上笼罩的黑雾,且白马镇与京城的距离,实在令他喜欢不已。 伺候柳芽吃饭的茴香,想起什么道,“小姐,施捕头来找过你,问他有何事,又不讲,在门前晃晃悠悠的。” 柳芽好像猜到他为何而来了,忽听敲门声急急响起,才被提起的施铢的声音喜不自胜道,“刚回来便听小二讲起,柳检验醒了正用着膳,不知现在可有空闲了?我有些事想请教。”他话音未落,茴香已经打开门示意他请进,而她又识相地出去了。 见桌上的饭菜动过的痕迹甚少,施铢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抱歉,打扰你用膳了。” “没事,刚睡醒,也没多大的胃口吃东西。”早已搁下筷子的柳芽,递给他一杯温茶道。 施铢接过茶水茗下一口,还在想心里的事要怎么出口,便见柳芽笑如春风初临,接着用似乎可以融化寒冬那厚厚的积雪般的轻柔语调缓缓道,“若施捕头是为程捕快的事前来求情,那很抱歉,我没法帮助企图伤害我的人,不念旧恶以德报怨什么的,我从不屑。” 完全没想到会被这般直接拒绝的施铢道,“程情的确被我们宠坏了,可她没有坏心眼的,那日犯了嫉妒的糊涂,才会傻乎乎地对柳检验你出手,如今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即使是身怀武功,三十杖的惩罚也太重了些——” “——六扇门这地,从初始便不是我自己想要踏进来的,纵然满心不情愿,仍然一次又一次把相关的职务尽责尽力地完成,可我本该可以耍性子,拒绝执行的,但我从未如此过,她却一而再的为那点小女儿心思找我的茬,之前已经警告过她了,是她执意要招惹我的,且在事情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给她一些教训也是好的,免得日后直接没了命。” “我们家芽芽说得没错,你若真为程情着想,还是让她老老实实受下那三十杖惩罚吧。”施铢还未语,不知几时过来的江之愉抱胸倚在门边道,“本来你们门内的事,我不该插手的,可到底烨王从小养在何贵妃膝下,晋王素来视之为同胞兄长,程捕快制造的潜在风险,我作为晋王的好朋友,自然要把苗头都扼杀才是。” 施铢黯然离去后,江之愉坐下与柳芽一同用膳,似抱怨地叹道,“一个俩个净犯糊涂!” “谁没个糊涂的时候呢?”柳芽讨好地给他夹了个大鸡腿,甜甜道,“叫表哥费心了。” 江之愉毫不客气地啃着鸡腿道,“我费心的事多了,尸山那边要安个庙镇亡魂,我以你的名义捐了钱,还出了力搬搬抬抬了一整天。”那山以前有座香火鼎盛的庵堂,可惜在庆典时,被贼匪残忍地屠了门,之后便一直闹鬼,谁上了山,都无法活下来,冯滔为免去麻烦,直接将山封了,没想到却成了他们最便利的弃尸之地:“如今,坊间到处都能听到对你的赞美呢。” ** 胡清晰和明更秀为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成为白马镇父母官的莫浓羡庆贺,包下客栈设宴,请来衙门的众差,修建庙的工人们,还有山泥倾泻时,有份帮忙的民间义助团队,及邻镇衙门的相关人员一同分享热闹,只是程情因还要面壁思过而缺席了。 “想来我与白马镇也是有缘分的,现被派遣为官,日后定好好努力,请大家多多指教!”莫浓羡举着装有梨汁的杯笑道,“很感谢大家今夜愿意抽空前来,为我祝贺!”话毕,一饮而尽,才停下一会儿的起哄,又瞬间嚷嚷了起来。 当中全是事发前后莫浓羡勤勤恳恳地学习验尸技术,又亲力亲为地帮忙照顾受伤百姓的种种事迹,一字一句的言行之中,满是他能成为白马镇父母官的欣喜,气氛融洽而越发的高涨。 而角落里,尉迟青乔见施铢迟迟无法融进忙碌之后难得的热闹里,不禁用肩膀撞了撞他,“捕头脑壳上的愁云都要下起雨来了。”见他只是斜斜地瞥瞥他,继而又一副郁郁寡欢,吃不知味的模样,他琢磨道,“还在为程情的事烦着吗?” “你我与她,几乎同时进的六扇门,可与我们不同的是,这落魄的千金小姐什么都不会,前门主让她跟在我们身边学习,刚考上捕快,便乐颠颠地要和我们一同出门查案,怎的倒了霉遇上打家劫舍的悍匪,几乎命丧时,被恰巧路过的门主所救,自此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施铢道:“妒忌之下的一时糊涂,却要挨三十杖的惩罚,回到六扇门便要执行了——” 尉迟青乔仿佛看到担忧小鸡被吃掉的老母鸡,“你我初时都是前门主找回来充当门面的,程情被前门主救回来交给我们照看时,的确让我们从得过且过的日子里找到许许多多乐趣,我也一直把她当成妹妹,可你我似乎真的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看着正给柳芽夹菜倒梨汁的宇文秋页,“这件事,我赞同门主的做法,益和郡主选择生下遗腹子那瞬间,便已将再嫁的可能与亡夫一起葬于地底了,她生下一对龙凤胎后,更被御封为一品诰命,如今京中境况你也知道,若程情那番言语被添油加醋传进皇后耳里,便是咱们六扇门也得搭进去。”也就是说,那三十杖完完全全是打给别人看的。 施铢又怎会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呢,可明白是一回事,不管程情又是另一回事了,想到此刻被热闹隔离的她,要挨下三十杖,便有些心烦,“我好像吃撑了,去走走好了,顺便给程情送些吃的。” 尉迟青乔拍拍他的肩膀,重新融进热闹里,江之愉挤眉弄眼地凑过来笑道,“可算盼到你回京了,你不在时呀,你们家那崔姑娘,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当真以为是我把你藏起来了,见面就拿鞭子招呼,太太可怕了,赶紧拎回你家去吧!” “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钱,这辈子遇见你之后就没过过好日子!”尉迟青乔抽着嘴道,“这般开心的时候还拿刀子捅我的心窝子,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信不信我等会儿就请门主再把我往外派,好让崔莘妤继续拿鞭子狠狠地招呼你!”最后几字咬牙切齿的,想来怨念极深。 江之愉嬉皮笑脸道,“好嘛,回京之后请你饮酒赔罪还不行吗,你不在我可寂寞了呢!”他讨好地抱着他肩,一副盼郎归的小媳妇模样,连连朝尉迟青乔投去闪亮亮的媚眼,虽遭到尉迟青乔嫌恶地赶瘟神似的推开,却惹得一桌子的人都欢乐地大笑了起来。 ** 宴散,商定明日启程回京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可宇文秋页恬不知耻地跟着柳芽进房,她无语凝噎地睨着正坐在窗台边看书的他,“已经丑时了,我想睡觉,你——”忽觉一抹紫色迅速地掠到眼前,将她扑倒! 柳芽澄净的眼眸迎着扑簌簌掉下来的灼热气息直直看着他,“我好歹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别的女子在意的名誉,我也是在意的,你就——” “——我不介意负责喔!”他俯首含住她微张的唇,一次又一次地攻城掠地,直到她软着声音嘤咛地求饶,他弯着眼眸抚着她的脸庞,“我要芽儿的名字与我的名字如影随形,要所有人都知道,柳芽是属于宇文秋页的,叫那些别有用心的男子,离得远远的!” “之愉表哥视我如亲妹妹,我待他亦如亲哥哥,我俩是不可能的。” 宇文秋页用力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满足地笑道,“芽儿心里果然是有我的!”话毕,再次贴上她的唇,将欢喜转成细细碎碎的言语,以舌一一传递。 柳芽悄悄睁开眼眸,看着他忘情专注的样子,心好像沉进一个布满荆棘的奇怪沼泽,稍一动便痛得无法呼吸,好吧,今夜就陪他将戏演下去吧,待回到京之后,脱的轨,再接回来就是了,她伸出手,抱着他的脖子,回应他的激烈。 ** 从白马镇回京,也就两个时辰的路程,适逢天清气朗,柳芽一行人十分顺利地回到京郊。 柳芽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时,却听骑着马负责开路的施铢嚷道,“前面有马车坏了。” 同坐在马车里的宇文秋页示意他问询一二,不多会施铢折回来道,“是同义侯府的马车,车轴因为避开突然冲出来的兔子扭坏了,暂时修不好,车上坐的是同义侯夫人与其三小姐,还有刑部尚书府的二小姐。”三小姐是邵碧怡,二小姐是张莺莺。 “芽儿觉得应当如何?”宇文秋页想也不想地问道。 “把我们的马车让给她们吧。” “听芽儿的。”宇文秋页随即吩咐施铢道。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停在同义侯府歪掉的马车旁。 宇文秋页与柳芽及在车中伺候的茴香接连下车,同义侯夫人拉着瞪着柳芽不情不愿的邵碧怡,与已经开心地打起招呼来的张莺莺朝宇文秋页见礼,在他们提出送她们回城之后,又是一番感谢,宇文秋页自然把功劳都搁到柳芽身上,却听邵碧怡冷哼道: “我可承不起你们的好意,要坐母亲和莺莺坐吧,我等家里的救援!”话毕,别过脸去。 “你这孩子——”同义侯夫人尴尬地拍了拍邵碧怡的手臂,继续摆着得体的笑容抱歉道,“她近来许是吃炸食多了些,脾气越发不知收敛,这不刚求了菩萨,好让她别老是跟遇着水的油似的,还请门主与柳检验别见怪。” 宇文秋页就像歪脖子的鸟,目不转睛地看着柳芽,似乎全凭她发落的模样,柳芽只好道,“夫人言重了。”转而朝张莺莺笑道,“我与表哥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忙,这空下来的马车,便借给莺莺你处置了——” 这时,江之愉控着马儿走到柳芽旁边,随即一把将她拉上马,叮嘱茴香随行回府即可后,与明更秀还有胡清晰朝不远处的分岔道疾驰而去,尉迟青乔看着并没有阻止这‘突发’情况的宇文秋页,“那是去墓园的路。” “她昨夜便告知今日回程的打算,我们继续回城吧。”宇文秋页轻描淡写地接过话道,若非他要进宫面圣,定与她同行。 ** 柳芽与他们祭拜完杜星原再回到城时,西下的夕阳已被嚣张的夜幕吞没,她邀请他们仨到她家吃饭,还告知杜忻辰也会来,虽然吏部侍郎府和惠国公府所扶持的血脉不同,但因为她和杜家兄弟的关系,江之愉素来和他们的交情都不错,便齐齐应了下来。 可美酒佳肴通通备好,他们坐在凉亭里谈笑,等迟迟未到的杜忻辰时,竟来了一道圣旨,而面相尖刻的老太监在他们跪下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才扯着刺耳的嗓子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扇门的柳检验柳芽屡破奇案,聪明伶俐且品貌出众,今在惠国公的请求下,赐婚于其嫡长子杜忻辰,盼青梅竹马,成一段佳话,钦此——” 柳芽在江之愉他们惊讶又沉重的表情中,面无表情地接下圣旨,把太监们领进来的玉竹,才又将他们送出去,她一抬眸,就见不知几时来的宇文秋页从凉亭的暗处走了出来,半张脸的神情都被夜色藏得死死的,她却是笑了: “为何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你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千算万计,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我,不就是想转移注意力吗?叫所有人继续忽略你,好让你可以把‘人畜无害’的戏码演下去,然后谋划更多,由始至终我只是你利用得十分顺手的‘挡箭牌’而已,喜欢我的那些话,别再装模作样的挂在嘴边了,你写好的剧本,我再也不想演了。” 第51章 共度此生 宇文秋页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像渡了一层冰似的,皮笑肉不笑的柳芽,连日来甜蜜的相处仿若成了最锐利的匕首,猛地将心捅成马蜂窝,痛得想要冲出口的解释却如鲠在喉,他一步步地走近她,“你料及此事又不加以阻止,是成心叫我难堪对吗?” 他清凉动听的声音平缓得不含一丝情绪,柳芽的表情不变地道,“我给过你机会的,在白马镇的时候。”她问他要不要与她走,他不作回应,后来又退而求其次问他一直的目的为何,她想她或许可以帮助他,是他顾左右而言他,以玩笑揭过,如此被他一再糟蹋的心意,除了收回来,还能怎样,“还记得尸骸倾泻后,我叫阿清和阿秀也与施铢他们上山么?” 柳芽拼命掩下心中的苦涩,“我便是要他们借着找药寻人为的痕迹。” “从桃花源到白马镇,你算计了一路,我配合了一路,已经足够了吧,我累了,再也不想在算计里过了,你放过我吧——”她澄净平静的眼眸迎上他汹涌湍急仿如闪烁着火星子的视线,“还是那句,我真的不想每天每时每刻乃至每分每秒,都要猜测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是不是你一手制造出来的,它明里暗里的那些目的又是什么。” “我承认一开始的确利用了你,但之后已改过,我以为你已经原谅我了——” “嗯,是原谅你了,可并不代表我喜欢过你习以为常的生活。”柳芽一脸坦然地道,“好比你喜欢我,也不代表我就会喜欢你。” 宇文秋页好像一头栽进一潭死水里,忽然有些慌了,“即便我告诉你,我的剧本最终目的是迎娶你为妃,你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柳芽重重地颌首,“嗯——” 他默然地看着她半响,“庆王可以把自己的人安在杰王那,我也可以把我的人安在庆王那,邢部侍郎——梁笙便是我的人。” 柳芽的心猛地颤了颤,“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二哥哥的尸首,就是梁笙检验的。 “你牵挂的人,在我手上。”他道,“生龙活虎的。” “!”不但柳芽,一旁的胡清晰和明更秀的呼吸都是一窒。 只听宇文秋页清凉的声音又道,“若你在明日之前把圣旨摆平,我便让你见他——” 这时,柳芽忽觉一抹身影从她身后窜了出来,带着利剑出鞘的声音,站到她跟前,以剑直直地指着宇文秋页道,“把他还给我!”字字冰冷。 “世子哥哥。”柳芽见到杜忻辰,就觉满心的委屈好像争先恐后要冲出来,哽咽道。 宇文秋页深邃的眸光暗沉地看着她紧紧地抓住杜忻辰衣摆的动作,低低地嗤笑出声,“别忘了,是惠国公把他当成棋子推去送死的,是我救了他。”他慢条斯理地瞥向杜忻辰道,“我又不欠你们惠国公府的,哪儿来的还之一字?” 察觉到杜忻辰的杀意,柳芽道,“宇文秋页,你到底想怎样?!” “明日之前,让这道赐婚的圣旨作废。”他转身离去。 柳芽走进凉亭颓然地坐下,随手将圣旨搁下便拎起桌上的酒壶猛地灌了几口。 气氛越发凝重,江之愉只好道,“芽芽,烨王所讲的‘你料及此事又不加以阻止’是何意?可知抗旨乃死罪?” 柳芽又灌了几口酒才在他们的注视中缓缓道,“料及此事却不加以阻止是我的计。”原只想借此与宇文秋页摊个牌,没想到他竟掏出来杜星原一事,把她的算盘捣了,纵然满心复杂,但杜星原尚在,叫她甚是欢喜。 “你疯了吗!拿圣旨开玩笑——”江之愉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胡清晰欲语时,杜忻辰却道,“小芽儿,你为何会料及我父亲向圣上请旨赐婚呢?” “西漠攻打剑门关的急报,明儿便也能到京了,镇国公随范达统而去,皇后宛如被断了一臂,她想止血止痛,就必须要培育新的力量,可惜淮阳将军已老,镇国公府的养女益和郡主的夫君云麾将军又早逝,虽然其弟不错,但尚未到可领兵打仗的地步,且淮阳将军亦不会容许这个儿子再出半点差错,放眼望去最适合的,莫过于刚离了职的世子哥哥。” 柳芽道,“惠国公不会拒绝这可以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可他也担心仅剩的血脉,于是定会想到擅医的我,让我与世子哥哥同行出征,一来护世子哥哥周全,二来再也‘帮’不了宇文秋页坏了他们的好事。” 虽然宇文秋页躲进她的影子里,暂时叫别人无法注意到他才是主谋,让他们只以为她单纯聪明而已,可越线多了,便也成威胁了,一旦她嫁给杜忻辰,威胁自然而然没了,如此既不用担心威胁会继续壮大下去,又能拉拢看起来似乎可利用的势力——站在惠国公的角度,反正杜忻辰已放话,不能害了她,那将她收进惠国公府,缓和缓和父子关系也好。 江之愉蹙眉道,“你怎会知道这份急报?”照以往,他们今夜应也能得到消息,可她怎的比他们这些安插了眼线的,还能优先知道了呢,而惠国公也是。 “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打仗,所以边关每一道防线都有暗哨,以预防及控制一定程度的损失,我住进平安客栈时,便收到掌柜的给我的消息了。”柳芽示意他们该坐坐,该吃吃,该喝喝,抿下唇角的酒绩后,看向杜忻辰道,“世子哥哥定然好奇惠国公又是如何提前得知这场战事的吧?” 她缓了缓才又道,“众所周知西漠自古传贤不传嫡,只要有能力,即便是宫女所出,亦能继位称帝,而自十一年前,镇国公亲自带兵讨伐,与他们签下和平协议后,他们也一直没有再来犯我国边关,可如今镇国公逝世,他们又怎会不趁机出来找回丢掉的面子?” “恰巧西漠的王得了怪病卧榻不起,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便想从中得利,于是联手制造了这次战争,意图各取所需。” “!”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柳芽,好像她说的不是话,而是什么稀奇的鬼故事一般,久久未能言语,只听杜忻辰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我父亲他——” 柳芽体贴地颌首,阻断他不愿提及的字眼,“与他们联手的,就是惠国公。” 凝重的气氛好像被冻住了,他们消化着自己听到的匪夷所思的事,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有柳芽平静的声音与徐徐的夜风周旋,“我之所以与世子哥哥谈论这些,不为别的,只想问你一句,你想继承这样得到荣宠的惠国公府吗?” “不!”杜忻辰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道。 “国公爷想叫国公府世世繁荣,可他的不择手段只会令国公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柳芽一瞬不瞬地看着杜忻辰,“世子哥哥早晚都是要继承国公府的,既是早晚的事,不如早些继承了吧。” “!”众人再次不敢置信地看着柳芽。 柳芽却是淡然地接着道,“不算以往他使过的其他难以见光的手段,只这一事若被利用,国公府就是诛连九族的重罪,世子哥哥要看着所有亲朋好友为国公爷的野心陪葬吗?如今唯有国公爷自此抽身,而你承继下来再赢下西漠这一仗,才有足够的筹码,去功过相抵。”话毕,唤来一直候在亭门口的玉竹,接过她捧在手上的木盒子,又递给杜忻辰。 杜忻辰狐疑地打开,里头摆着一叠簇新的信件,及一个白色的拇指大的药瓶子,那些再熟悉不过的他父亲的笔迹,教他又是一惊,“这些是——” “从别人那里拿回来的证据。”柳芽轻描淡写地扫过盒子里的白色药瓶,“即便与国公爷对峙,他定也不会如我们愿将国公之位让出来,你需想办法叫他把药服下去,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药,可暂时令人头昏脑涨,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对身体却是无其他伤害,只有困住他,他才无法阻挠我们的计划进行,毕竟我们需要的时间不短。” “之后世子哥哥拿着赐婚的圣旨进宫跪求陛下收回成命,但圣旨不是儿戏,陛下想必不会理之,世子哥哥便要等到急报传进宫,陛下宣朝臣们共同商仪时,自请领兵出征,而我也会请姨父带我进宫,以我哥哥拜托我去西漠诊治的信,试着与陛下作谈判。” 继而柳芽又诚心地拜托胡清晰和明更秀借他们的府邸之名从旁帮忙,待他们都同意并按照她的计划行事后,她坦然地迎上江之愉探究的视线,听他道:“我们家芽芽,什么时候从软乎乎的姑娘,变成这般指挥若定的人物?” “若可以,我更愿安于一隅。” 江之愉被她黯然的神色扎疼了心,“看来烨王对你是较了真的,你——” “我不知道,感情的事,还是等二哥哥回来了,再想吧!” ** 月朗星稀,柳芽满身酒气地拎着酒瓶直捣烨王府,而满府的侍从却无人上前拦她,随手拉了个丫鬟问路,还管带路,随即她推开那扇厚实的梨木门,摸黑走进内室,站在床边看着睡得踏实安稳的他,樱红的唇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时,手中的酒便狠狠地泼向他的脸! 宇文秋页毫无睡意的眼眸登时睁开,猛地将她拽进怀里,又以巧劲将她压在床上,浓香的酒便顺着紧绷的下颚肆无忌惮地滴落在她脸上,清凉的声音尚未从喉咙溢出,她竟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而后把唇贴了上来,将他的话尽数吞进肚腹! 他欲夺过主动权加深这个吻时,却见她哭了,点点泪花像断线的珠子,急促地滚落,烫得他的心,像被猛兽粗暴地啃噬似的,撕拉撕拉地犯疼,他想推开她,可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非抱着他不放,纤瘦的腿还有意无意地磨蹭着他那里,而她的吻顺着下颚,舔舐他的喉结,满心的欲.望就这样轻易被她挑起! “芽儿——”他隐忍地哑着声音唤她。 “你不想要我吗?”她的手贴着他慢慢往下。 “很想。”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炙热的根源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道,“但不是现在,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妃,想这一幕名正言顺地发生在拜堂成亲后的花烛夜里,芽儿,相信我好吗?我对你,并不仅是新鲜的占有,我希望与你长相厮守——” “信任是相互的,你都不相信我,谈何让我相信你?这一夜后,我们便不拖不欠!” 看着她眼红红的倔强模样,宇文秋页彻底投降了,擦着她眼角的泪花,抱着她坐起,“有些事瞒住你,是不想你涉险,可芽儿这般想要走进我的心,我怎好再拒绝?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娘在堕崖前,便已中毒身亡?我一直筹谋着为她报仇,而我处心积虑把所有功劳推给你,其一自是为了隐藏自己,但其二是为提拔你,叫你足以与皇家联姻。” “那你选中我,是因为我虽然出自商贾,背后却也有勋贵势力吗?” “我承认一开始利用你,确有这方面的算量,但之后的相处,只因为你是你而已。”宇文秋页轻轻地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曾利用你害你满身伤,我亦以命换得解药,一再偏离算计好的剧本靠近你,甚至更改剧本的结局,只为与你共度此生而已。”他苦笑道,“别再否定我的心意了,这里会很痛的——”他抓起她的手,覆在心脏的位置上。 “二哥哥那,又是怎么回事?”柳芽似是困了,打着呵欠挨进他怀里。 “惠国公有所行动后,梁笙传来的消息,只是我也未曾料及惠国公下手如此之残忍,竟埋了炸药在杜星原的包袱里,我的下属冒险将灌了东西的衣服抽出来,他却在救远王那时,仍被波及,另一下属将他拖出来后,他的手臂便已经没了。” “!”柳芽的困倦顷刻间跑了,她震惊地僵直了身子,抬首看着宇文秋页。 “我答应钊带你去桃花源为慕容进诊治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瞧瞧你可否创造奇迹。”他缓缓地道,“慕容进的腿有等于没有,若你连他都可以治好,想必杜星原的困境,于你而言亦不算难事,怎想慕容爷子闹出那般多事,他们需为他守孝三个月,把这事延了。” “二哥哥他在哪里?他还好吗?”柳芽死死地捂住快要冲出来的哭声,哽咽道。 “就安置在昌安城中,其他的都挺好的。”宇文秋页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瞒住你,也是他的意思,他不想你为他担心难过,也不想杜忻辰为此感到愧疚,更不知道回来以后要怎样面对惠国公这个父亲。”为其目的赴死是一回事,活下来不去怨恨又是另一回事。 待情绪平稳后,柳芽又问了一些一直以来自己好奇的或是想不通的事。 宇文秋页不得不惊讶于她的观察入微,但也一一解答她的疑惑,诸如桃花源事件,慕容钊是否或多或少牵(暗暗)引(帮助)石榴行凶,白马镇的山泥倾泻是天灾,尸骸的再次倾泻却是人为,冯滔地下室唯一的幸存者,是不是他安插进去的眼线,说到此处,他不禁道:“你为何认为徐淼是我的眼线?” 柳芽道,“当日尉迟青乔问她如何处置腹中孩子时,她毫不犹豫甚至毫无憎恶地要求打掉孩子,打掉孩子我可以理解,但她的情绪转折却不是寻常姑娘在遭遇那般境况后会有的,给人一种类似于终于完成任务的解脱感。” “芽儿真聪明。”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徐淼的姐姐原是冯滔府中的丫鬟,却因一句玩笑话,被冯滔赐给孔茂和卫路石糟蹋,她为报仇想进衙门当差,但她比她姐姐长得水灵,终也落入地下室的境地,目睹了更多惨状,我的下属也曾劝过她放弃,可她选择牺牲自己的幸福,也要揭破他们不可,这才有了指证这一出。” 心中的疑惑尽数解开后,柳芽暗暗勾唇,挣开他的环抱,跳下床傲然地斜睨茫然的他道,“感谢烨王的配合,我不否定你对我的心意,但我好像有权利不接受。”话毕,一边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一边转身而去。 “……”宇文秋页看着她比翻书还快的翻脸无情凌乱了,敢情刚才全是她的算计么!他喜欢上的究竟是怎样厉害的女子,居然利用自己的清(身)白(子)来诛(诱.惑)他的心!可偏偏他还拿她没辙! ** 柳芽拎着一瓶酒进的烨王府,出来时,却拿着两瓶,又进了吏部侍郎府。 虽然蒋氏尚未回京,但柳芽还是暂住雪苑,江之愉早早便叫珍珠侯在这里等她了。 柳芽泡完只有温热程度的药浴,洗去满身的酒气与疲惫,倒是连睡意也被冲走似的,想到凉亭吹吹风,打开房门却见院门口有个丫鬟鬼鬼祟祟地往里头张望,瞧得她,便慌慌张张地走了,珍珠蹙眉道,“这般时候,翠琼那丫头来这里作甚?” “她是谁呀?”柳芽随口问道。 “是表小姐身边的丫鬟。” 柳芽之前便从蒋氏那听闻她姨父的妹妹江宋氏,在夫君病逝后被其兄嫂们欺负,从而带着女儿搬回来住的事,没记错的话,江宋氏的女儿叫宋彩霓,与她素未谋面,不过她经常来侍郎府打扰,门面上的礼数,还是要的,毕竟她的言行还代表着姨母,不能叫她为难了,“那些泡澡的药材,你收拾几份,明日代我送给弟弟妹妹们吧,来得匆忙,倒是没带什么好的。” “是。” ** 如黑幕似的天际才刚刚泛起一抹青灰色的白,便有小太监急急地请江侍郎进宫议事。 早早做好准备的柳芽与江侍郎,便在江之愉的目送下,随太监而去。 进了宫到御书房后,柳芽就见杜忻辰正挺直腰板跪在御书房门前旁边的位置,周遭负责守卫的侍卫均佩服地看着捧着圣旨已然跪了一夜,却姿势不变的他,而面对众臣路过时的侧目,依旧面不改色地动也不动,直到庆王从另一边的通道,走到他跟前,与他搭话,可他并没有理睬,她便觉庆王抬眸朝她看了看,才与一匆匆而来的臣子进了御书房。 并没有得到宣召的柳芽,只能等在殿下,隔着长长的阶梯,看着杜忻辰的侧脸——其实自杜星原出事之后,她便有了惠国公府不能再放在惠国公手中的念头,她怕杜忻辰早晚亦为惠国公的野心将命填进去,再回京后,一直在筹谋,寻着机会,让杜忻辰早些承爵,套路还是那些,这一跪,却是本不应由他受着的。 嘉毅帝宣召的重臣均到场后,一到惠国公府请惠国公的小太监低声向大太监复命后,一直伺候在嘉毅帝身边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俯首凑到嘉毅帝耳边转述道,“好像是因为杜世子私自进宫请陛下收回成命,惠国公气病了,今儿起不来了。” 闻言,嘉毅帝看过急报后就一直绷起来的脸,掠过一抹不耐烦,摆摆手示意老太监退下,将急报的内容告知堂下以文和武站成两排的重臣们,正式商讨起要事来,几番争论,又几番推托,嘉毅帝几乎要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一句‘净瞎扯’时,门外忽然响起杜忻辰字字郑重的声音:“陛下,臣子愿领这三万兵马出征剑门关,击垮西漠的五万重骑!” 武将们互相推搪的御书房,瞬时安静下来了,嘉毅帝刚扬起来的唇,话锋一转便道,“你进来。” 于是杜忻辰终于见到了躲了他一整夜的嘉毅帝,他走进堂中又重新跪下叩首道,“臣子愿领这三万兵马,出征剑门关,击垮西漠的五万重骑!”而后将拿着的赐婚圣旨捧起,“只求陛下收回此旨意,臣子以惠国公府作担保,若两个月之内无法赢下此仗,便提满府人头来见!” 堂内的众人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特别是武将们,他们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杜忻辰,只勉强结集的三万散兵,即使内含三千精锐,想要对抗西漠的五万重骑,简直是做梦,而他竟然这般言之凿凿地应下来了,不怕死也不是这样的吧,何况还拉着整个国公府下水,这道赐婚的旨意,当真如此叫他不情愿么! 嘉毅帝在他们难掩的猜疑目光中,挥退他们,示意杜忻辰站起来,探究地打量他道,“据朕所知,你与柳芽青梅竹马,她才貌双全,能医又擅检验,你们的感情素来要好,惠国公亦十分属意她当儿媳,你又是为何不愿娶她为妻?” 言外之意是,求赐婚的是你们惠国公府,拒赐婚的又是你们惠国公府,真以为圣旨是玩的呢,杜忻辰歉疚地俯首道,“是父亲误会了我们的感情,臣子待柳芽如亲妹妹,世间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臣子断断不能因为她优秀,适合当世子夫人,便自私地将她困在国公府里。” 嘉毅帝审视他,“惠国公是武将出身,朕知道你也是个贤能,但结集的三万兵马里,只有三千精锐,想以此对抗西漠的五万重骑甚至击溃,可都被那些老将们一一否了,你是已经想到什么法子了,才敢赌上惠国公府吗?” “高祖四十一年,华胥将军以五千精锐击退当时还以一国而立的匈奴三万重甲,高祖四十八年,其又以三千精锐击溃匈奴王领五万重甲袭来的兵马;泰祖二年,华胥将军之子东辉将军仅用三十七名精锐,便彻底击溃匈奴国。”杜忻辰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地道,“臣子不敢用自己和传奇比,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父亲对臣子的教训,若要承爵的臣子,无法超越父亲,那国公府又何必再存在,这就是臣子敢赌上国公府的理由!” “赐婚的旨意朕可以收回来,但——” 第52章 不会害你 一辆表面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骆驼车缓慢地走出沙地,碾上西漠国的京都——金福城宽大的官道之后,却像脱缰的野马般飞驰起来,而半躺半倚地坐在里头,刚刚还昏昏欲睡的柳芽顿时清醒过来了,明更秀那本像是摇篮曲似的声音精神抖擞地笑了笑,“再有一个时辰,我们就到西漠的京都了。”到时候再也不用受这煎熬的颠簸了。 然,他的声音刚落下没多久,动物的嘶鸣夹杂激烈的打斗声响,便由远而近地传来。 明更秀当即护住柳芽,这时,打斗的声响又没了,隐约传来绝望的哭喊。 负责赶车的,江之愉特意请来帮忙的江湖朋友费腾便道,“前面横七竖八的倒着很多人,插满箭的坏马车旁边还有个浑身浴血的侍卫,跪着一个抱着快死的中年男子的小少年。” “停下来看看吧。” 他们下车,那浑身浴血的侍卫当即警惕地看了过来,手中紧握的剑动了动,费腾连忙道:“我家小姐会些医术,她想帮你们看看。” 闻言,抱着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的小少年哽咽地急声恳求道,“快!请你们救救我爹!”他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迹,有些是他自己的,有些则是别人的,白净清俊的脸颊上,还落下一道明显的伤,泪水纠缠着伤口的血,狼狈地滑进颈项里。 柳芽刚掏着药瓶走近,伏在小少年怀里的中年男子,便又惊又喜地道,“你你是,你是阿桂的妹妹,柳,柳芽,对对吗?我见过,见过你的,你的画像,我知道我已经,快不行了,你救救我孩子,他,他就拜托你了。” “!”柳芽惊讶地蹲下,一手将药瓶里的药丸塞进中年男子嘴里,又一手探着他的脉象,沉凝地蹙眉,他的五脏六腑受到严重的损伤,背后有剑穿透胸膛,即便是她,也无能为力,只能道,“你认识我哥哥,你是——” 那中年男子艰难地抓起柳芽的手和小少年的手搭在一起,“我是西漠的摄政王,是与皇长子一同拜托你哥哥帮忙的。”他抓着柳芽的手紧了紧,又对那泣不成声的小少年扯出一抹笑,“禅儿,今后,要相信柳芽姐姐,只有她,只有她才不会害你。”话音未落,已没了气息。 “爹!”莫铠禅嘶声力竭地喊道,随即不知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伤势严重得无法支撑,整个人朝旁边歪倒过去,那浑身浴血的侍卫拼尽全力地接住他,染了血迹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柳芽,一字一字地恳求道: “请你,救救我的少主!” 柳芽瞧着侍卫的伤更严重,当下也不拖拉,两手分别替他们把脉,“阿秀,拿药箱来。” 她熟练而快捷地剪开他们的衣服,替他们包扎,那伤重到叫人匪夷所思的侍卫直到确定莫铠禅无事之后,才筋疲力竭地闭上眼眸,柳芽不得不佩服于他的毅力和忠心,嘱咐费腾和明更秀将他们搬上车厢,而她又去查探倒在周遭的侍卫和黑衣人。 待明更秀和费腾安置好莫铠禅和侍卫,他们合力将摄政王暂时埋在附近的树丛里,而后柳芽掏出从黑衣人身上搜出来的木牌,问费腾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是昭和阁的杀手。”费腾皱眉道,“惹上他们不死不休的。”他烦恼地瞥瞥车厢那边,“我们还是——”他此行是受托,帮江之愉照顾柳芽的,至于其他的事,能不管,他真的想不管,“找个地儿就放下他们吧,不然被昭和阁的杀手缠上了,怕是不好处理。” 柳芽的手似乎还留有摄政王的温度,“不行,我们就是奔着西漠皇室的问题去的,那孩子的父亲又认识我哥,如何也要将他带回金福城安置才是,人家临终拜托的,我虽未曾接受,但也没来得及拒绝,他便算是我的责任了。” 费腾挠了挠后脑勺,“这样吧,先赶路,其余的事去到金福城,见到接应的人再讨论。”这一路,他也知道,柳芽不是个胡乱散发善心的女子,刚才那情况他也在看在眼里,想来摄政王被害和西漠王患病的事,也是有些关联的,只好应了她的意思。 然后,骆驼车重新赶路,可为了照顾车厢的俩伤者,显然比先前慢了一些。 柳芽也更喜欢这不那么颠簸的速度,又想起一同出征的杜忻辰和胡清晰,那日杜忻辰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嘉毅帝就赐封杜忻辰为晨曦将军即刻启程了,赐婚的旨意也随之被收回了。 她不知道他如何说服嘉毅帝的,她的后着全都变成秘密武器了,想趁机与嘉毅帝讨价还价的打算也崩了,本想问问杜忻辰在御书房里的事,可他只是摸摸她的头,与她道莫要涉险了。 后来,她叫胡清晰陪在杜忻辰身边,一来挣些军功,二来互相扶持,叫她也可以安心些。 “你在想什么?”明更秀见她看着莫铠禅发呆,不禁问道。 “我们到西漠的京都金福城再赶也要二十二天的时间,前几天世子哥哥和阿清,便已到剑门关了,不知他们那边如今什么情况。”听闻此番协助西漠皇子攻打剑门关的,是西漠最有名的战将之家出来的将军。 “芽芽不是已把一些可缓解燃眉之急的药粉交于阿清了吗?杜世子是个各方面是很出色的继承者,相信他定不会叫陛下失望的,只要我们这边解决掉西漠王的患病问题,到时候就可以请他出面收兵,揭破他们此番打仗的阴谋,重新定下两国的和平协议!” 这一次不再是镇国公个人与西漠的和平协议,而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长久利益。 ** 原定只要一个时辰的路程因为车厢伤者的缘故,花了两个时辰,才到金福城门口。 早已等在城门口的柳桂安排的褚掌柜和范小厮,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迎进城,落脚在一间柳家的客栈里,一直等在客栈的西漠皇长子的侍卫镀蝎喜出望外地见礼,心急火燎地就要带他们去见日夜都期盼他们到来的皇长子。 本想搁一搁的柳芽,思及他们救回来的摄政王世子,只好又奔波到皇长子莫梓鹤的府邸。 莫梓鹤得知他们目睹摄政王被害,还救下莫铠禅后感激不尽,满目的难过似乎要从眼眶里挤出来,“没想到连摄政王叔也被他们谋害了,柳小姐,请你救救我的父皇,如今只有他才能保住禅儿这孩子了!” 柳芽只得又马不停蹄地随他奔去西漠的皇宫——她也希望事情尽快得到完美的解决,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他们才走到西漠王的寝宫,就被西漠贵妃拦下来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不出年岁的女子,轻描淡写地扫过柳芽,朝莫梓鹤笑道: “鹤儿,本宫知你担心你父皇的身子,可你三天两头带些不知哪儿来的野医,也不怕遇到些居心叵测的借机行凶——” “民女观贵妃娘娘舌苔厚重,嘴虽有花香却也难掩淡淡的异味,眼瞳色泽黯淡中显出点点浊黄色,肤虽也被脂粉遮盖了原色,但隐约还能看见斑斑点点,想必是心火旺盛又忧思过重,加上睡眠不足,脾气暴躁所致,若我没有看错,近来你还频频心口窒闷吧?” 柳芽忍住不耐烦打断她的冷嘲热讽,见她惊讶地看着她,她又抓过她的手把脉道,“你的脉象起伏而絮乱,想必近日月事至,且严重的月事不调,与你当年生育时血崩后错过最好的治疗时机有关,不过在我这里,你这拖拖拉拉好不了的毛病轻易就能解决。” “你!你是谁?”西漠贵妃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莫梓鹤当即笑着介绍道,“她是我友人的妹妹柳芽,此番是我特意请来帮忙诊治的。” 西漠贵妃思绪百转千回,她怎的从未听说过莫梓鹤有什么友人的妹妹,有如此厉害医术,她狐疑地打量着风尘仆仆的柳芽,瞧她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竟将她身体里许多太医都无法诊出来的老毛病也掀出来,便沉吟地笑道:“本宫看你也有些能耐,便许你进去了。” 莫梓鹤正要带柳芽进去,却听她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但你谨记,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随便进出的地方,若你没有本事救回我们陛下,本宫便要治你以医混骗一罪了!” “每个人都有她擅长的或不擅长的,若只因为我治不好陛下,你就肯定我以医混骗,不觉太武断了吗?我来这儿,一不图钱财二不要名望,不过是应了哥哥的情,帮皇长子一个小忙,贵妃却要我把命也搭进去,是变相恐吓我不要踏进这扇门吗?”柳芽顿住脚步淡然道,“如此扼杀陛下痊愈的希望,贵妃作为陛下的枕边人,存的心思可真教人不敢细想呢!” “你!”贵妃不料柳芽伶牙俐齿,三言两句就暗喻她这个贵妃居心叵测,欲要变脸发难,却听一把温婉的声音柔柔地道: “妹妹只是太过担心陛下的身子,又经历了多次失望,才如此极端而已,柳姑娘千万莫要误会了,像我们这些妻室,哪个依靠的不是陛下的恩宠,若陛下出事,我们的心岂能安?”话毕,周遭响起一阵接一阵的行礼声: “皇后娘娘吉祥。” 莫梓鹤终于放下心头发胀的大石了,“母后,她就是我常挂在嘴边的柳桂的妹妹柳芽。” 端庄的西漠皇后打量着柳芽,“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你快快带她进去替陛下诊治吧!”见贵妃欲再语,她立即亲昵地拉过她的手,“我俩都是外行,看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姐姐知道妹妹近来身子不太利索,特意嘱咐御膳房给妹妹准备了些对身体极是妥帖的补品,我俩亦好久不曾话家常了,今日趁个巧,便去花园边品尝边叙可好?”话毕,不容拒绝地拉着她就走。 柳芽与莫梓鹤进得西漠王寝室的内殿,她就被散于空中的奇怪香气刺激得打了个大喷嚏。 “莫非赶路感染了风寒?”莫梓鹤关心道。 柳芽摇摇头,打量着这间华贵的寝宫,目光停在摆放于窗台边一个香炉,“那是?” “驱蚊虫的熏香,我们这里每到夏季时节,蚊虫特别多,所以很多宫殿都会燃上熏香。”莫梓鹤道,“之前我也检查过父皇进宫内的所有东西,可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些熏香也只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熏香。”说到此处,他又是难过又是自责的。 再看宛如植物人一般躺在床上的西漠王,“现如今宫里一团乱,皇弟们个个只顾眼前,打仗什么的,实在不合时宜,他们再如何争权夺势,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料他们竟打摄政王手中兵符的主意,把摄政王也害了,父皇醒来,我也不知该如何交代,嫡出的虚名,抵不上实打实的权利,所以连贵妃也不将我这个皇长子放在眼里。” 柳芽一边替西漠王把脉,一边翻看他的眼皮,“他的脉象像中毒了,但其实不然。” “所有太医都说父皇中了奇毒,才会一直昏睡不醒,请来的有名望的大夫亦是如此道。”莫梓鹤惊讶地道。 “若只探究脉象,不观其他,的确是中毒了,既然病症都搞错了,服的药也等于白服。”柳芽叹声道,“不过他的问题于我而言,也不好解决,因为我对蛊这方面的研究,并不深。” “!”不说莫梓鹤,就是随行而来的明更秀和费腾都惊讶了。 柳芽示意他们过来帮她将西漠王的衣服都脱去,随即在各大穴位上插上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银针后,又嘱咐莫梓鹤拿一些她需要用到的器具和药材来,细细地用所知道的方法做着测试,直到某一个碗里的黑血变干净时,已经深夜了。 她整个人累得几乎要摊到地上,莫梓鹤欣喜若狂道,“这是不是算找到方法救父皇了?” “嗯,你安排下去,准备刚刚烧开的水。”柳芽抹着额际上的汗道。 等他们将西漠王放进塞有各种各样的药材的浴桶里后,西漠王苍白的脸颊和身子,瞬间变得通红,费腾就见有一颗凸起的东西在西漠王的胸口处诡异地游走,“你们快看,是不是这玩意,就是那什么蛊?” “是了,你们运功将它逼到肩膀,我要施针将它扎死。”柳芽拿起一支一直泡在药水里的银针,等明更秀和费腾及莫梓鹤合力将蛊虫禁锢再肩膀的无害穴位后,她快狠准地施针,西漠王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她又喂上保护心脉的药。 这时,吵闹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隐约听得有男女责备着宫婢和太监们什么,柳芽道:“我还要削肉把蛊虫剜出来,这过程不容打扰,否则容易出差错,且患者需要极度的静养。” 莫梓鹤道,“我出去看看!” 柳芽便在费腾和明更秀的帮助下快速地用手术刀剜去蛊虫藏身的那一块肉,将肉扔进刚才泡浸银针的药水里,然后老练地敷药包扎,又给西漠王塞了好几颗不同颜色的小药丸,至此莫梓鹤终于拦不住门外的人了,三个打扮贵气的男子和两个女子冲了进来。 瞧得西漠王正赤果果地泡在浴桶里,那两女子惊呼着捂住眼睛,却有一穿着黄衣的女子,偷偷地从指缝里打量柳芽,她站在桌边收拾着东西,把一个小竹筒和针包收进怀里,长得确实不赖,可不赖而已呀,又没有她漂亮,该死的莫梓鹤竟为了这个女子放她鸽子,太过分了! “父皇——”一穿着蓝色锦衣的男子出口就满是质问地瞪着柳芽。 柳芽面无表情地打断道,“治疗的进展不错,如果你们不来骚扰他,想必三天就可痊愈,不过如果谁存了心不想他痊愈的话,尽管吵,尽管闹。” 她一顶大罪帽子搁下来,即使是嚣张的蓝色锦衣男子,也忌惮了几分,未出口的话通通鲠在喉咙里了,与他同来的粉衣女子从指缝里睁着一双和莫梓鹤有几分相似的眼眸,惊喜笑道:“你真的那么厉害,把本公主的父皇治好了?” “我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但他能不能真的痊愈,还需要看你们。”柳芽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们所有人的反应,淡然地勾勾唇道。 莫梓鹤连日来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了,“有什么事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别吵到父皇了,他需要静养。” ** 殿外。 不等蓝色锦衣男子们发难,莫梓鹤感激不尽地朝柳芽行了一个大礼,那粉衣女子连忙跟着莫梓鹤行起礼来,“柳芽,谢谢你,山长水远奔波而来,未能休息便为我父皇治疗至今!” “还有明公子和费公子,也辛苦你们了!”他又是一个不顾身份的大礼,“母后已嘱咐麽麽们,将你们暂时安置在隔壁的无极宫,婢女们亦已准备好佳肴了,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今夜会守在这里,有什么事,你们派人过来喊一声即可。” 柳芽很明白他不愿她牵扯进他们西漠内部纷争的好意,当下爽快地带着明更秀和费腾,随侯在一旁的老麽麽而去。 吃完饭,柳芽泡完药浴才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那些一直忍住的疲惫,也终于卷席而来,明更秀过来看她的时候,她虽然睡得极熟,但还是警惕性很高地醒了,瞧得是熟人,才又放心地睡过去。 这些时日,明更秀和费腾都是轮流守着柳芽的,不说早与柳芽混熟了的明更秀,就是来自潇洒的江湖的费腾,都被柳芽那洒脱的性子,及难以言明的人格魅力吸引,看在江之愉的份儿上,当真是把她当半个妹妹来看的。 到了后半夜,费腾来守时,柳芽睡得已经很沉了,似乎还在做梦,低低地呓语什么,已经养了些精神的费腾好笑地替她掖好被子,却听她软乎乎地不满地嗤声骂道,“宇文秋页你这混蛋,要不是你,我何须如此折腾,真想剜你的肉,一片片剜下来,扔去喂流浪狗……” 他不是第一次从睡着的她嘴里听到宇文秋页这个名字了。 便见惯不怪地继续守夜。 不过,今夜似乎注定不太平的,才过了后半夜而已,数十支毒箭就穿透紧闭的窗户,凌厉地射了进来,费腾不慌不忙地提剑一一挡开,柳芽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了! “还真是迫不及待。”柳芽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揉着眼眸道。 费腾冷笑,“还有三天的时间,让他们挣扎而已,待西漠王醒来,就是定局了。”因此,那些别有用心搞着阴谋的人,还不抓紧机会,将妨碍他们的所有人除之后快么! “先试探我们,然后再寻别的机会解决我们,看来两个护卫在他们眼里是很好欺负的。” “想来也是,在西漠皇宫也敢胡来,看来对方下了重本买昭和阁的杀手帮忙。” “你还没看到人影呢,就知道又是那昭和阁的杀手啦?” “胆敢在一国皇宫行凶的杀手组织,非他们昭和阁莫属了。” “唔,我忽然有点好奇我的命,值多少钱诶!” “……”费腾哭笑不得时,毒箭雨停了,随即激烈的打斗声响起。 明更秀也在这时提着剑冲了进来,“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柳芽摆手,“皇长子的侍卫吗?” “嗯,似乎他也料到我们今夜会有危险,所以才特意将我们安置在皇宫里。”明更秀道,“对方可真够胆大的,竟在皇宫下手,现在锦衣卫和他们打着呢!” 柳芽淡定地倒下一杯茶,刚想喝时,又把杯子搁了下来,蹙眉问道:“茶水谁换的?” 明更秀和费腾相视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我沐浴前,这茶水还是可以入口的,现在被动了手脚了。”柳芽惋惜地吞吞口水,她沐浴之后倒床就睡着了,现在是真的有那么些渴。 明更秀和费腾又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你沐浴之后有喝水吗?” “有。”两人又异口同声地回道。 柳芽连忙抓起他们的手探脉,突然费腾喷出一口黑血,倒了下去! “阿腾!”柳芽想扶住他,怎料明更秀亦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来! 就在这糟糕的时候,似是等待许久的俩个杀手破窗而入,锋利的剑朝柳芽挥去! 第53章 一品钦差 柳芽飞速地想着怎样保全吐血倒地的费腾和明更秀不被杀手补刀,一边警惕地看着顷刻间朝自己扑过来的杀手,袖下的手不着痕迹地翻转间,还未将出发前特意研制的毒药粉撒出去,却察觉其中一杀手挥过来的剑,瞄准了她的手! 杀手势要将她的手砍下来的狠厉之中,一抹纯净的黑影从天而降,稳稳地挡在柳芽跟前,一手接住那杀手气势汹汹的剑之余,早有准备似的暗器猛然没入杀手的胸膛,随即一脚将他踹出去,未待另一杀手反应过来,快捷地送出一剑,封住他的喉咙! 柳芽庆幸又继续戒备地盯着这个身形瘦削陌生的黑影,“你——” 她话音才起,解决完杀手的锦衣卫们冲进来,那抹黑影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您没事吧?”锦衣卫领头问道。 柳芽只好道,“我没事,但我的朋友们出事了。” 她刚才替费腾和明更秀把脉时,发现他们的脉象有点儿奇怪,与西漠王的脉象相像,但又不全是一样,好比中了慢性的轻微的毒药,但毒药的药效,还未能发出来,他们之所以吐血,是因为他们运过功,加速了毒素的蔓延,发现有异后,又企图运功阻止毒素的蔓延所致。 所以,中毒,杀手,是一环套一环的,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而又很显然的,最终目标是可以治疗西漠王的她。 柳芽拜托锦衣卫们将费腾和明更秀抬上床,一一替他们治疗后,又吩咐宫婢告知莫梓鹤,无须担心他们,目前守住西漠王更重要,可宫婢才出去没多久,另一个宫婢便冲进来禀道: “四,四皇子他死了!” “……”柳芽茫然地眨眨眼睛,她根本不知道谁是四皇子诶。 那宫婢喘了一口气又道,“他们,他们都说,是摄政王世子杀的!” “……”嗯,这一句里的主角,她认识,柳芽囧囧地道,“‘他们’指的是谁?” “四皇子府邸的管家和婢仆,他们都指证摄政王世子杀气腾腾地冲进府中!” 柳芽又道,“你们陛下患病之后,摄政王与谁一同负责监国?” “原是太傅的辅国公,及代表文武的左右丞相。” 柳芽想了想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 “辅国公本就是陛下的太傅,摄政王又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两的关系自然好。”宫婢显然是皇后的心腹,对于柳芽的问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左右两位丞相,常与辅国公和摄政王的意见不同,多的是形同水火的时候。” 柳芽道,“我这边人手不够,你让莫梓鹤先想办法将褚掌柜和范小厮接进来吧。” ** 西漠王御书房隔壁暂时充作朝臣们议事的议事房里。 年有六十的辅国公吹胡子瞪眼地盯着两个四五十岁的男子道,“摄政王遇害,作为摄政王独子的世子跑去怀疑对象那里撒撒气而已,再如何四皇子也是他的堂兄,兄弟之间闹腾闹腾的事,你们却一口咬定摄政王世子是杀害四皇子的凶手,到底是糊涂,还是居心不良?!” “辅国公此言差矣,众所周知摄政王世子乃当世出名的武学神童,已尽得摄政王的真传,即便受伤了,他想伤四皇子还不是砍瓜切菜的事么,况且我们也未曾断定他就是杀害四皇子的真凶,只是希望他暂时交出兵符而已!”那四十来岁的男子,也就是右丞相道。 “没错,摄政王已逝,兵符本就该交出来,待陛下痊愈后重新发落,何况他如今牵扯进杀害四皇子的事情里,若我们不快刀斩乱麻先给众人一个交代,怕是只会落得一个包庇宗亲罪行的污名,想必辅国公也不希望明日朝臣们一个个变着法子弹劾我们监国不力吧?”那五十来岁的左丞相义正言辞地道。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不休,夹在中间的莫梓鹤头都大了,盼星星盼月亮地看着门口,可还未等来想等的人,就先等来更让他头大的三皇子和五皇子,一个是他庶出的弟弟,一个是他嫡出的弟弟,但与他的关系,向来不太和洽,显然他们都奔着摄政王的兵符来的,不将摄政王世子推去深渊,怕是绝不罢休了。 果不其然,三皇子开口就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再如何,摄政王世子亦是嫌犯——” “嫌犯嫌犯,不过是有犯案嫌疑的一个人,哪一国的国法和家规,想来都没有对嫌犯,不经过司法制度就定罪的规矩吧?西漠上有司宗堂,下有司刑部,再不济也还有知府,而针对每一个部门运作,主要配合案件的调查审理,最重要的仵作还没有给出验尸报告呢,你们就迫不及待地讨论起嫌犯应该怎样怎样,居心不良得不要太明显呀喂!” 柳芽拎着一道黑色底绣有金凤凰的西漠王圣旨,推开议事房的门,漫不经心地冷笑道,妈的,为叫西漠王早些醒来,她把她珍贵得自己用来保命的药,都塞进西漠王的嘴里了,现在想一想,心还是痛的! 但为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调查这个案子,她只能忍着心痛,希望这个案子以后,她可以得到她此行目的的最完美结果,幸好柳桂离开西漠前,帮她办理了西漠的仵作证,而且他们柳家在西漠的生意投资,也是十分庞大的,西漠王一醒来得知她出自柳家,看着她的眼神和看着金子没什么区别,叫一再想要阻拦什么的贵妃,什么都阻拦不成。 “你是谁?”左右丞相同时看向柳芽,目光不善地道。 “听完这道圣旨你们就知道了。”柳芽将圣旨交给和她同来的粉衣女子,也就是莫梓鹤一母同胞的嫡妹妹,西漠最最最得皇宠的六公主莫秋彤。 所有人都跪下后,莫秋彤才宣读道,“寡人患病后,多得摄政王,辅国公,左丞相,右丞相监国,维持国之秩序,然才醒来,便听闻摄政王被歹人谋害,现已亡故,心痛不已,又听闻摄政王世子与四皇子发生纷争后,四皇子不幸遇害,为还所有人清白,今特指派治好寡人的柳芽为一品钦差,调查此事,司宗堂与司刑部辅助调查之,如遇不配合调查者,当以诛!” 柳芽再次领旨,左右丞相及三皇子和五皇子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而后,莫秋彤又道,“辅国公,左丞相,右丞相,父皇请你们前去寝宫一趟。”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连声应下,不敢怠慢地匆匆而去。 三皇子凉凉的目光终于落到莫梓鹤身上,“从前真是小看你这个不声不响的皇长兄了。” “我向来不争不抢,不代表会放任你们胡作非为,光明正大的争斗,我可以置之不理,但若谁视血亲为无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休怪我也来真的了!”莫梓鹤面无表情道。 “如今看来,皇长兄也并非真的‘不争不抢’。”五皇子意味深长地扫过柳芽道。 “是真是假且看日后,我只劝你们一句,回头是岸。”莫梓鹤道。 三皇子冷笑道,“谁害谁还不一定呢,皇长兄又何必将自己摘得那么干净?” 莫梓鹤不欲再与他们争论,和柳芽交换一个眼神,转身就走。 莫秋彤看看他,又看看三皇子,目光落在五皇子身上,“皇五兄,善恶只是一念之差,妹妹真的不希望看到一母同胞的你和皇长兄互相残杀,那个位置真的比亲情重要吗?那个位置真的有那么吸引,有那么好吗?父皇每天累死累活地为百姓谋福祉,数代帝王用心血创立出来的国家,不是让你们利欲熏心地拿来玩闹的!”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五皇子冷然道。 莫秋彤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思考自己的哥哥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的,以前的他们还是很相亲相爱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疼爱作为妹妹的她,敬爱作为兄长的皇长兄的他,就变了,满心满心的算计,拉拢朝臣,与庶兄弟们明争暗斗,甚至企图以她这个妹妹作为巩固权利的筹码,她失望地垂下眼眸,拉着柳芽走了。 “让你见笑了。”出了议事房,莫秋彤苦笑道。 柳芽摇头,“一家人哪有不争吵的?” “你与柳桂亦如此么?”莫秋彤眸底闪过一抹柔软。 柳芽再次摇头,“我不如公主——” “你叫我秋彤便好,同样的,我也更喜欢叫你柳芽。” “好,秋彤比我幸福多了,还能时常见到家人们,可我哥和我爹为了我们家的生意,终日奔波,我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他们一次,不过我与我娘倒是常常为了些小事吵上几嘴,可始终是骨血至亲,哪会真的记恨?” 只是,帝王家始终与寻常百姓不同,自古以来多的是为那闪闪的皇位,谋害骨血至亲的,柳芽默默地在心里叹出一声,“我知道我哥与西漠皇室有些交情,却没想到连你也认识他。” “是偶然在皇长兄的府邸里认识的,他与我周围的男子们很是不同。”莫秋彤含笑道。 不知道那‘很是不同’,是不是对钱以外的东西都没兴趣,柳芽囧囧地想着,瞧得莫秋彤这公主眼底流转的温柔,不禁暗暗咋舌她与她哥的关系,但柳桂似乎至始至终都没有对她这个妹妹提起过西漠的这位六公主,到底是有情不好意思讲出来呢?还是无情没有必要讲出来呢? 两人谈话间,已出了宫门,莫秋彤是受皇后的嘱托,在旁帮助柳芽查案的,毕竟谁都可以不给面子柳芽这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钦差,但谁都不能不给面子莫秋彤这深受皇宠的六公主,有她在旁协助,等于获得了一面行走的通关金牌。 西漠的司宗堂,是专门用来处理皇室案件的部门,四皇子的尸首和涉案的莫铠禅都在这。 柳芽来到司宗堂的时候,西漠王颁布圣旨时,就已经在场的堂主,早早准备好恭候了,他先是领着柳芽去看四皇子的尸首,司宗堂的老仵作不满地瞥了瞥她,才分别向柳芽和莫秋彤行礼,怎料柳芽开口就道: “说说你对四皇子的验尸结果吧!” 老仵作得到堂主的嘱咐,就算对这跑来和他抢饭碗的心有不满,仍是道:“四皇子是被匕首穿透腹部要害而亡,身上有轻微的打斗痕迹,如手臂和胸膛,都有瘀伤,指甲里还有皮屑,摄政王世子被带来的时候,我瞧见他手背上也有划痕。” 闻言,走近尸首的柳芽不禁瞥了瞥他,“仵作几时有猜忌嫌疑人的权利了?” 她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的,却吓得老仵作面色一红又一白,忙向堂主跪下来道:“大人,我只是根据多年的经验,稍作猜测,绝无偏颇之意——” “无偏颇之意,可有引导之嫌呀!”聘请的仵作与赐封的检验还是有实质性的区别的,柳芽作为六扇门赐封的检验,是官职的一种,是奉旨参与查案的,可寻常的仵作,只管验尸伤,多说一句,都算是失职,严重的还需革职查办呢。 柳芽意有所指地斜睨他,“我刚问你的是验尸结果,又没有问你嫌犯的事。” 老仵作在司宗堂多年,任职的堂主与他也算有些交情,虽觉得老仵作此番话确有些不妥,但仍是为他求情,“许是平日本官有问询他意见的习惯,他才多嘴一两句而已,希望柳钦差莫要见怪!” 柳芽斜睨的视线飘向堂主,“我虽非西漠子民,可对西漠的规矩还是知道一些的,司宗堂也有捕快什么的吧?堂主有问题不问他们,竟问不能深入参与调查的仵作,便是如此才教区区仵作,也敢逾越胡乱猜忌摄政王世子,我倒不是想指摘你们的习惯,只是有些不该传出去的,我希望不再从别人的嘴里听到。” 堂主横了老仵作一眼,老仵作忙磕头感谢,发誓不再。 一旁的莫秋彤看柳芽的目光里充满了星星式的崇拜,只见柳芽从善如流地剪开四皇子的衣服,叫她惊呼地捂住眼睛。 柳芽才想起旁边还有她的存在,“人死如灯灭,不过是一具躯壳,只要怀着敬畏的心,没什么不能看的。” 莫秋彤更加佩服柳芽了,偷偷地从指缝里看着她专注地检查四皇子身上的伤痕,就在她准备再次剪开四皇子四肢上的部分衣裳时,一个白色的小瓶子从四皇子宽大的衣袖里掉了出来,堂主诧异地道,“那是什么?!” 柳芽悠悠地捡起那可疑至极的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见没有活物飞跳出来,才凑近嗅了嗅,从西漠王身上剜下来的熟悉的味道,教她蹙起眉,不禁重新打量这倒霉的四皇子。 她一来,向西漠王下蛊毒的凶手,就卖咸鸭蛋了,为免太巧合了些。 “死者的东西,通俗且统一称为证物。”柳芽随意地道,继而细细地查看四皇子沾上皮屑的手指,他的指甲虽不长又不短,但五个指甲里都留有鲜明的皮屑,显然被别人捅了一刀后,故意抓凶手的。 验完尸,柳芽又去看正被软禁在司宗堂一间厢房里的摄政王世子,他倒是悠然自得得很,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瞧得他们来,眼皮都不抬一下的。 柳芽看见他手背上的确有两条长短不一的划痕,她先对莫秋彤道,“我要活体取证,你先到屏风后面回避一下。”然后又对莫铠禅道,“脱衣服。” “!”别说莫铠禅,就是堂主和老仵作都惊呆了,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然要活男子脱衣服!刚才她剥四皇子的衣服时,他们就觉她胡来了,如今还要摄政王世子脱衣服,简直胡闹! “什么?”莫铠禅以为自己听错了。 柳芽又淡然地重复道,“想要证明你的清白,就脱衣服让我检查。” 莫铠禅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说出惊世骇俗的话语的女子,他还记得他爹说过她是可信的,但证明清白为,为,为什么要脱衣服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不曾怕过的摄政王世子,竟然脸红了,“你你,你是女的!” “我想我没有哪儿看起来像男的。”柳芽翻翻白眼。 “你你你是女的!竟竟竟然要看本世子的身体!” 柳芽瞧着他结结巴巴的模样,差点没笑出来,“又不是互相看,害羞什么?” “你你你平时总是看男子的身体吗?” “是呀,尤其是死了的。”柳芽想不到摄政王世子意外地纯情。 “你是仵作?”摄政王世子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个一进来就要他脱衣服的女子的身份。 柳芽轻描淡写地道,“比仵作厉害点吧,目前担任你这个案子的钦差。” 摄政王好不容易接受她的身份,慢慢地脱下衣服,他身上还留着她之前为他包扎的痕迹,只是有些伤口已经渗出血来了,柳芽要求他讲述进四皇子府前后的事发经过,他冷哼道: “本世子是回京途中遇到王父的,那时他已经身受重伤,我听得杀手们叫他交出兵符,想来想去胆敢盯着我王父兵符的,来来去去不就那么几个,后来问府中的人,他们说四皇子近来频频找我王父,要他拨些兵马帮他剿匪什么的,我便去质问他。” “与他拳打脚踢几下,我确认不是他,就走了,谁料到我刚回府,司宗堂的人就来了。”他嗤笑道,“言之凿凿地讲本世子杀了四皇子,本世子若要行凶,岂会大张旗鼓,自己傻还当别人都是傻的么!!” 柳芽又拆开他的绷带,重新替他包扎,而后对堂主道,“杀害四皇子的,确不是世子。”未待堂主发出疑问,她又补充道,“带上四皇子的尸首,我们进宫吧。”速战速决才能免去更多的麻烦呐~ ** 面过圣之后的辅国公和左右丞相,及三皇子与五皇子,一直等在议事房。 柳芽再回到宫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打了个困倦的呵欠,揉揉空空的肚子,加快踏进议事房门槛的速度,跟在她身后的司宗堂主和老仵作及莫秋彤,还有抬着四皇子尸首的捕快,和似是而非地押着莫铠禅的捕快们,也加快了步伐,进得议事房行礼的行礼,问安的问安,连莫梓鹤也来了。 待他们都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后,柳芽揭开盖住四皇子尸首的白布,因为四皇子原来的衣服已经被她剪破了,她也懒得再又剪一次衣服,所以只在光秃秃的四皇子身上私隐部位,披上一条白巾遮挡,然后指着四皇子腹部的伤,一一向他们转述关键点。 而后,她拿起四皇子沾有皮屑的手,和摄政王世子手背上的划伤作对比,“根据摄政王世子的口供可知,他手背上的划伤,是回府之时与一个大娘发生碰撞,被她的竹篮子所致,当然这个大娘我们无法找来。” “但是,从摄政王手背上的划痕,再用四皇子沾有皮屑的手的角度去抓的话,是无法成立的,而且我之前也检查过,摄政王身上并无其他抓痕了,倘若四皇子抓在摄政王本来的伤处,那四皇子指缝里的皮屑理应也有摄政王所涂的膏药的味道才是。” “可你们过来闻闻,四皇子指缝里的皮屑,是没有任何膏药的味道的。” 闻言,辅国公首先走过去凑近了闻,而后左右丞相才不甘心地轮流跑过去闻,三皇子见他们齐齐颌首同意了这番说辞,“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四皇子指缝里的皮屑,是在他被匕首捅进去后,所导致的?” 柳芽毫不客气地一个白眼翻过去,“我刚才说过了,匕首是从上而下捅进腹部的,若匕首是摄政王世子怒火中烧时,谋害四皇子所致的,那按照他的身高,匕首应从下而上才合理,我与堂主在来皇宫之前,又去过四皇子府,四皇子遇害的现场仔细勘查过。” “四皇子书房里的桌桌椅椅虽然倒的倒,歪的歪,但均没有被人站立过的痕迹,若摄政王世子谋害四皇子时存了心要掩饰,企图站在高处再捅下匕首,那伤口受到的力度就会不同,外行看不出,但有经验的仵作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再者,依照现场环境证据配合管家的口供来看,摄政王世子离去之后,皇子府再也没有接待过其他的人了,相信有武功的人都知道轻功可来去自如,并不一定非要从大门进出,配合所有证供可大致推测出,凶手与四皇子的关系,应是不错,甚至是非常熟悉的。” “而四皇子本是在等他的到来,所以挥退了侍从,没想到这个时候摄政王世子找来了。”柳芽一字一句地道,“摄政王被害而亡的风头,四皇子若不见摄政王世子,那为免太太太可疑了,所以他还是接待了摄政王世子,但摄政王世子确认他不是谋害父亲的真凶后,就走了。” “凶手得知摄政王世子来过四皇子府,甚至与四皇子发生争执打斗,所以生出来一个一石二鸟的计谋,杀四皇子灭口,叫他顶上一个五马分尸的罪,又将杀害四皇子的事,嫁祸给摄政王世子,好令摄政王世子被困司宗堂,交出兵符。”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说得言之凿凿似乎亲眼目睹的柳芽。 “你,你如何可以断定这些——”辅国公倒吸一口凉气。 “旁观者清,我不涉及所有阴谋,不需要顾忌感情,只用看环境证据,人物口供,再配合目前的局面,推断出来的。”然后柳芽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这是我们在四皇子的袖子里发现的东西,它里面装的是,毒害陛下的蛊毒。” “但,奇怪的是,四皇子的尸首,在我检验之前,司宗堂已经接手过去翻过一遍了。”柳芽意有所指地扫向那脸色刷白刷白的老仵作,“就算没有经验的仵作,也知道验尸之前先搜查搜查死者的身上物品,可我一去到让他讲验尸结果时,他竟然没有告知我死者身上有东西,甚至状若不经意地引导我怀疑摄政王世子。” “我想,他定是认为我区区一个姑娘家的,脑子没他灵活,可以随意糊弄过去吧。”柳芽笑道,“若四皇子当真是毒害陛下的真凶,那他真真是不怕掉脑子的主呀,在明知道陛下的蛊毒已被我清除后,竟然还明目张胆地随身携带蛊毒,你说他真不怕死,还是其实是个傻的?” “!”所有人再次骇然,难以置信的目光从柳芽手中的小白瓶移向那噗通跪下来的仵作。 辅国公率先怒拍桌子而起,指着仵作的鼻子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仵作只惊慌地摇头,拼了命地摇头,柳芽瞧他不愿说又不愿自尽的模样,便轻笑了出来,“不急,四皇子临死前不是特意留下线索给我们吗,只要找到谁身上有五条划痕,又与四皇子的指缝里沾上的皮屑角度一样的,谁就是毒害陛下杀害四皇子嫁祸摄政王世子的真凶了。”她话锋一转,睨着辅国公道,“不如辅国公先来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吧!” 第54章 莫邪公主 辅国公愣愣地眨眨布满皱纹的眼睛,“老夫?” 众人都被柳芽这拐的弯弄得莫名其妙,又忍不住怀疑地打量着向来刚正不阿的辅国公,就听柳芽肯定地颌首道,“对呀,脱个衣服就可以证明清白了——” “放肆!”柳芽的话音未完,左丞相就暴躁地喝道,“就算你是钦差,可你也不能当众如此侮辱咱一国的辅国公!”被一个女子指着要脱衣服,若传出去了,还成何体统?! “这怎会是侮辱?男子汉大丈夫,脱个衣服证明自己的清白怎么了?又不是要割你的肉削你的骨,且众目睽睽之下,想必只有心虚的真凶,才不敢如此吧?”柳芽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左丞相及想要附和左丞相的右丞相。 “你!”左丞相气得胡子都瞪直了。 辅国公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看她自信的模样,不禁赌一把道,“好,本国公脱,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刷地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白白净净匀称的上半个身来。 接着,未待柳芽再语,五皇子便冷哼着跟着扯下自己的衣服,“不就是脱个衣服吗——” 柳芽瞄着辅国公身板的目光奇怪地瞥向五皇子,“所谓衣服,难道不是上半部分的衣,与下半部分的服,组起来才叫‘衣服’吗?我记得我刚表达的,也是清清楚楚的‘衣服’两个字吧?不过五皇子如此配合,那换你先来脱下半部分的‘服’也是可以的!” 堂上又是一阵哗然,左右丞相又要指着柳芽的鼻子骂她无耻时,之前已经经历过的莫铠禅嗤声道,“不就是脱个衣服证明清白吗,哪来的那么啰嗦,你们介意六公主,那请她出去就是了,柳芽可是天天验尸,天天看男子身体的,她看一看你们的,难道你们吃亏了不成?” “!”众人看着莫铠禅的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柳芽,似乎都在想她究竟是怎样的奇葩。 尤其是左右丞相的老脸,绿完又红,红了又青,只听莫铠禅冷冷地道,“我相信谋害四皇子的真凶,定也与本世子王父的死脱不了干系,若你们再拖拉,本世子不介意用强的!” 柳芽露出满意的微笑,示意房中的一个太监,带着捂住眼睛却偷偷露出一条缝来的莫秋彤出去,她道:“好了,房中就剩我一个女子,但如摄政王世子所言,我终日埋首于尸体里,什么样光秃秃的身躯都见识过,绝对不会因为你们身材不好而嘲笑你们的,且衣与服之间,可以剩下一条内亵裤儿。” “我相信柳芽!”莫梓鹤深深地看了柳芽一眼,率先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连带鞋袜,只剩下一条单薄的短短的内亵裤。 有他领头,其他的人若再忸忸怩怩就变得很奇怪了,而辅国公是第二个脱的,三皇子是第三个,右丞相黑着脸排在第四,左丞相见右丞相都捏着老脸脱了,自然也不好再纠结,涨红着一张脸排在第五,最后就只剩下脱了一半的五皇子了。 所有证明了自己清白的人都看着他,却见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柳芽冷笑,“我才不会与你们一样,跟着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女子胡闹呢!堂堂辅国公左右丞相,都被她耍得团团转!” “可你刚才不是挺配合的嘛?还很无所谓地脱了上半部分,怎么轮到下半部分就怕了?”柳芽勾唇笑道,“还是你很清楚真凶被五皇子抓伤的地方,就在下半部分,所以不敢陪我玩下去了?因为我的确有真材实料,但是你开始慌了也已经来不及了。” 毕竟揭谜底的游戏已经玩到结尾了,他不愿配合下去,只会凸显出他可疑而已。 “小五,莫非——”莫梓鹤不愿相信地看着神态极是陌生的五皇子。 面对所有人或怀疑或嘲弄或鄙视的目光,五皇子握紧的拳头又握得紧了几分,最终还是在他们咄咄逼人的视线中败下阵来,万万没想到这宛如胡闹似的游戏,竟是针对他而存在的,他看着柳芽,“你一开始就知道伤痕在脚上,是故意要求衣与服皆脱引我下套的——” 柳芽笑道,“没错,若我打从一开始就要求脱下半部分,想必这游戏就进行不下去了呢,定中途就被真凶胡搞蛮缠的揭过去了,只有将真凶逼到他无法挣扎的地方,真凶才能无所遁形呀,也托赖你的确轻视了我,才让我有机会如此。” 她指名道姓要求辅国公第一个,好像故意为难似的,就是想看看谁是装作无所谓地接受得最快的第二个,五皇子以为她没什么能耐,只以为伤痕在上半部分,可没料到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伤痕是在脚上了,一点一点地被她逼进陷阱里。 “万万没想到我竟会败在你这样的女子手里!”五皇子自嘲地冷笑,随即看向莫梓鹤道,“也万万没想到最深藏不露的,是你!”他看着莫梓鹤的目光中,渐渐地带上了宛如浓雾一般的恨,“我们西漠没有传嫡的习惯,可母后眼里却只有你,什么都为你筹谋!!” “却不曾为我想想,我不过是想要将军府的亲事,真心实意地求她向父皇赐婚,可她却将我心爱的女子,引到你的面前!那可是我唯一想要得到的,从小到大我也没有与你争抢过什么东西,是因为我知道,打从一开始,我就注定是输的!因为你不用争不用抢,母后都会想方设法送给你!我明明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为何她眼里只有你?!” 莫梓鹤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嫡亲弟弟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怔怔地愣在原地,就听五皇子继续恨恨地道,“好!既然她不给我,那我自己想办法得到!我要让所有人都对我另眼相看,要母后后悔她只喜欢你只对你好,我不停地努力地向摄政王献殷勤,叫他对我改观!!” “但他也是个老糊涂的,竟说我心术不正!我想证明自己有什么错?!”这句话近乎是从他肺腑里吼出来的,“于是我故意接近四皇子,他母妃早逝,一直养在贵妃膝下,但贵妃从未善待过他,我只要扔出一点点诱饵,他就轻易上钩了,哈哈哈哈哈,那些蛊毒是我花了很多心血从西域买回来的,是我给他,然后他下给父皇的,不过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居然因为父皇醒了,就怕了!而且我要他将整瓶东西下给父皇,他竟私自减少分量!”五皇子道,“我知道他迟早会坏了我的事,只好将他灭口,更知道摄政王世子找过他!”他诡异地朝莫铠禅勾起一笑,“我是想要得到兵符,但是杀手什么的,是他请的!!” 他一字一句地,将所有紧要的罪责,都推给已经死了的四皇子。 后来,辅国公下令将他关到司宗堂,再与柳芽一同向西漠王禀报前因后果,再行发落。 直到柳芽与莫铠禅带着已经醒来的明更秀和费腾,还有一直照顾他们的褚掌柜和范小厮,回到客栈,在厢房里躺下后,耳边似乎还留有五皇子极是嘲讽的冷笑,又想起皇后得知真相后晕倒,莫秋彤蹲在议事房门口哭得不能自己。 忽然,柳芽刷地从床上跳起来,刚端着饭菜进来的明更秀,差点被她吓了一跳。 只听柳芽道,“莫铠禅呢,他在哪?” “他还在后院看他那重伤得不宜移动的侍卫呢。” “你快去叫他来见我,我有事问他!”柳芽也实在是饿了,见到饭菜就走不动了。 莫铠禅来的时候,柳芽已经简单地填过肚子了,她邀请他落座,示意明更秀先出去守着。 柳芽递给他一双筷子,莫铠禅也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待他吃得七七八八时,她才道:“事到如今,我想我们没必要再拉拉扯扯拐弯抹角,你父亲摄政王临终前,与你说过什么?” 莫铠禅筷子一顿,“要我相信你。” 柳芽挑眉,“除此之外呢?” “不要相信他们。” “他们指的是?” “宗亲们。”莫铠禅感激她一再救下他,且她又是柳桂的妹妹,再者他父亲要他相信她,虽不知道他的父亲为何临终前要一再这样嘱咐他,但他直觉柳芽是可信的,又想起父亲以前总挂在嘴边如同狐狸一样的柳桂,其实在遇到柳芽之前,他父亲要他去东楚找柳桂的,至于找柳桂干嘛,他父亲却未言明,刚巧柳芽出现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哥与你父亲的交情再如何深厚,我们始终不是西漠人,他要你这个西漠皇室,甚至是掌握着继承兵符的西漠皇室,不要相信你的宗亲们。”柳芽眼眸深沉一转,“我听闻他平日素与辅国公及皇长子往来密切什么的,关键时候,他竟没有提起他们。” 莫铠禅垂下眼眸,就听柳芽又道,“你去质问四皇子,是如何确定他不是真凶的?” “他知道我王父遇害后,很震惊,不是装出来的那种表面情绪,像被骗了的不敢置信。”他冷哼道,“后来他信誓旦旦地向我跪下,承认自己的确想要拿到兵符,但真的只是想趁机立点功,从未想过谋害我王父。” “后来掀出五皇子,我便想定是他们合谋了什么,但五皇子骗了他什么,昭和阁的杀手,或许的确是他出面去请回来的,但指使昭和阁的杀手做事的,想也知道到底是谁了。”莫铠禅凉凉地笑道,“可惜,他们都糊涂了。” “这兵符,就算离了我摄政王府的手,也绝对不会落到他们手上。” 柳芽不免好奇道,“这兵符可以指挥多少兵力?” 莫铠禅想也不想地道,“四十万重骑。” “看来西漠王很是倚重你们家。”柳芽咋舌道,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会容许自己的兄弟握有这样一把随意可以向自己捅过来的利刃,就算寻常得宠的宗亲什么的,掌管的兵力,也绝不超过二十万,如他们南汉,长年累月招摇地拿着四十万精锐的人,根本是不存在,一般打完仗什么的,兵力原属哪里就要归还到哪里。 莫铠禅不置可否。 柳芽吃饱喝足,打着呵欠,“好了,你自便吧。”然后就滚到床上去了。 莫铠禅看着她丝毫没有半点闺阁女子该有的风范,张了张嘴,可一看见柳芽脸上的疲惫,就把话吞回肚子里了,刚放下筷子想走,就听到懒洋洋软绵绵的声音道: “那叫黑鸦的侍卫,伤势虽重,但有我的药,休养几天就会醒。” 刚打开房门的莫铠禅,回头看着她道,“谢谢你,柳芽。” 门被重新关上,柳芽听到莫铠禅与明更秀说了两句话,意识就渐渐地陷入睡眠了。 可睡着睡着,竟觉自己好像跌进了沼泽里,昏昏沉沉地挣扎也挣扎不开,却觉一抹带着水汽的冰凉,体贴地搭在她额头上,她艰难地将眼眸撑出一条缝,只见到落日余晖里,一个陌生又似乎在哪儿见过的黑影,在床边晃了晃,那人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刹那的熟悉感,叫她心湖一颤,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眸,却被黑暗无情地拽了回去。 再醒来,已是翌日。 明更秀认真地摸着她额头,“没事了!”显然松了一口气。 柳芽笑道,“这身子之前伤了还没养好,一过度疲惫,就会发热或是低热,不用担心。” “如何不担心?现在瞧着你,似乎有些瘦了,以后见到星原,他定责怪我没照顾好你。” 柳芽唇边的笑意一窒,“不会的,二哥哥不会责怪你的,这些时日,你像我的侍从似的,忙前忙后的,我见到他,表扬你都来不及呢,如何肯让二哥哥责怪你,一路以来,你又要担心我,又要挂心阿清,还要想着二哥哥,忧思过重,会生病的。” “芽芽,你怪他吗?” 柳芽想也不想地摇摇头道,“活着比什么都好。” 明更秀笑道,“你发热昏睡时,一直在唤他的名字。” 柳芽拧着好看的秀眉,莫名地想起那在皇宫救了自己的神秘黑衣人,还未语,明更秀忽然想起来道,“六公主来找过你,她说她母后想见你,我们拒了,得知你不舒服,送来了很多西漠特有的珍贵药材。” “这好意,我倒是承受得起。”她给西漠王吃的药,更更更珍贵好么。 明更秀又道,“那个五皇子的罪定了。” “嗯?” “被贬为庶民,削发剃度,囚于宗庙忏悔。” “轻了。”就算五皇子将大部分罪责都推在四皇子身上,但兄弟自相残杀仍是皇室禁忌,当然,成王败寇,要么强悍地爬上那龙座堵住悠悠众口,反之就要接受相关的‘制裁’了。 “嗯,是那莫梓鹤求了莫铠禅向西漠王求情,之后西漠王也明确表明,虽摄政王遇害了,但莫铠禅是摄政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摄政王的兵符,亦理所应当地交由他这个摄政王世子保管,孝期一过,他就可以继任成为新的摄政王。” 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柳芽还是心儿清的,想来莫梓鹤定传递了西漠王的某些意思,才如此不计前嫌地求情吧,正想着,范小厮毕恭毕敬地敲着门道: “小姐,有京城送来的消息。” 柳芽示意他进来,接过他递上的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玉竹秀气的字体,随即讶异地道:“程情受罚后离职六扇门,嫁给佟亲王当填房了。”所有消息里,只有这个最叫她始料未及。 信上还讲,他们离京之后,程情是交代完职务才去领在白马镇定下的罚的,但责罚才进行到一半,佟亲王就像从天而降的英雄般,跑来阻止了,从前一再拒绝佟亲王求爱的程情,似是终于被感动了般,在他的再次求婚里,含泪答应了,而且还离职了。 虽然施铢他们曾经劝过,但无果,程情很是坚持地离开六扇门了,如今的六扇门暗地里,皆是指责‘回乡探亲’的柳芽,狐媚宇文秋页,赶走程情。 “我确听过佟亲王三番四次求娶六扇门的程情。”明更秀表情复杂地道,“不过均被程情拒绝了,人们总喜欢用这个事打趣佟亲王,且据我所知吧,佟亲王年已有四十六了,都可以当程情的父亲了,佟亲王世子比程情也小不了几岁。” “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完婚了。”前路在旁人看起来再如何扭曲,那也是程情自己选的。 “可我认为她此番举动,是为针对你——” 柳芽笑道,“用自己的终身幸福来针对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的杀父仇人呢!” 明更秀瞥瞥柳芽,又瞧瞧那信,可程情喜欢宇文秋页,而宇文秋页喜欢你呀,光凭这点,足够程情往你这丫头身上插满大大小小的毒针了,“你日后见着她,就要福身行礼了,若她想叫你跪,你亦只能听从,否则大把罪状往你头顶上搁。” 柳芽唇边不以为意的笑凝固了,以程情的性子,定会想尽办法找她茬的,于是她苦恼了,“阿秀,我要不要考虑考虑自此留在西漠,当我的富家千金算了——”她话音未落,刚离开的范小厮又敲门禀道: “小姐,六公主来了。” “快请她进来。”柳芽顺手将信塞进怀里,适逢范小厮已推开房门。 莫秋彤瞧得她气色恢复得不错,便松下一口气地笑道,“我听说你是累极才病倒的,可担心了。” “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劳你挂心了。”柳芽给她倒下一杯温热的药草茶。 莫秋彤道,“那不是应该的吗?你是为了治疗我父皇才病倒的,如今我父皇越发精神了,原来我与母后还有皇长兄想宴请你们作感谢的,不过你目前比较适合静养才作罢了,且父皇也打算再过几日专门为你们办个洗尘宴,叫宫里好生热闹一番!” “如此客气作甚?” “我们西漠素来念恩,你救了我父皇等同于救下西漠,是要赐封作圣女,举行大典的!” 柳芽惊讶地眨巴眨巴眼眸,就听莫秋彤又道,“虽你非我西漠人,不能赐以此荣,但你巧破四皇子的案子,父皇已与重臣们商谈妥当,另给你厚礼作谢。”她说罢,神秘兮兮地笑了,“你便好好期待吧!” “你好像知道是什么厚礼的样子。”柳芽试探道。 莫秋彤俏皮地眨眨眼睛,“偷听到一点点,不过不告诉你。” “……” ** 柳芽需要休养,西漠王也需要休养,于是几日之后,洗尘宴终于万众期待地举行了。 不过在宴席开始之前,柳芽就在莫梓鹤的帮忙下,先行见到了已然精神奕奕的西漠王,她简单地表明自己在南汉的身份,将此行的另一也是最主要的目的翻出来,而西漠王醒来便从辅国公口中知道自己的二皇子跑去剑门关了,本来也没什么意见的,可看到柳芽拿出来的,他联合别人将打仗当成自己获利的工具的完整证据后,一下子就怒拍桌子而起了。 “这个逆子!”西漠王胸口不停地起伏,桌子都快要被他拍烂了。 莫梓鹤连忙安抚他,柳芽亦叹道,“陛下,两国开战,最是劳民伤财,何况是没有必要的战事,到头来苦的只是百姓而已,西漠与南汉自你与镇国公创下的和平协议之后,两国的邦交素来不错,百姓们安居乐业,叫东楚和北燕忌惮,但若邦交关系破裂,东楚和北燕便会齐齐进犯,到时候腹背受敌,民不聊生。” “可若西漠与南汉将和平协议持续到底,东楚和北燕断不敢贸然侵略。” 本就不赞成打仗的莫梓鹤连声附和,细数自西漠与南汉创下和平协议之后的美好之处,西漠王自然也知道最靠近他国家的北燕的厉害和阴险,且如今内忧还未抚平,实在不适宜再将与南汉的关系闹僵,否则内忧外患一起袭来,怕是他的国家就完了。 于是,西漠王连忙宣来辅国公和左右丞相等重臣,共同商议与南汉的和平协议。 两个似乎永远都不和的派别又就‘利弊’开始争吵起来,但这一次,素来不过多参与这些争吵的皇长子莫梓鹤,坚定地站在辅国公这一边,力排众议地促成了国与国之间的和平协议。 喜庆的宴席开始之前,西漠王身边的老太监在西漠王的吩咐下,宣起圣旨来: “寡人的怪病倚仗柳家姑娘柳芽的治疗,才得以痊愈,此姑娘聪明叡知,有胆有识,不但救下摄政王世子,还巧破四皇子一案,是以寡人与皇后认为义女,特封一品莫邪公主,赏府邸一座,良田一千亩,珠宝首饰若干,绫罗绸缎若干。” 柳芽呆呆地跪在那里,要不是明更秀不着痕迹地拽了拽她的衣服,她还以为在做怪梦,再看那宣完圣旨的老太监讨好地看着她笑,余光还瞥见莫秋彤开心地飞扬起来的脸庞,她讷讷地接下圣旨谢恩,皇后还朝她走来,将一只光彩异常的琉璃镯子戴进她手腕里。 她敏锐地听到周遭的西漠勋贵们,惊讶地倒抽凉气的声音。 柳芽后来才知道,那镯子是西漠已故的太后给皇后的,西漠太后珍贵的国宝级的嫁妆,也是西漠的先帝送给西漠太后的定情信物,一对的凤纹血玉琉璃镯,另一只在莫秋彤那。 第55章 惊心动魄 宴席结束,回到客栈,柳芽仍然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像梦一样,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明更秀快要忍不住将她出游的魂魄摇回来后,她发出一声感叹: “我的娘呀,西漠这地儿也太利我了吧!糟糕,想在西漠定居了诶!”这故事发展,好像小说女主角开了金手指似的,相比她在南汉一天天累死累活的,依然是个小小的小小的检验,就超级不想回去了惹! 她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穿越到西漠这么淳(容易)朴(攻略)的地儿了嘤嘤嘤! 明更秀和费腾看着她滴溜溜转着小九九的眼眸,其实他们也没想到西漠王会赐予这样高的荣誉,本想用治疗换一份和平协议而已,怎想西漠王他们似乎很中意柳芽,居然直接册封为西漠首位异姓公主,且封号还带着‘莫’这个国姓,可见这份谢礼,的的确确很‘厚’,毕竟一般而言只会赐出郡主的头衔,并无实际用处,但柳芽还得了公主府邸和田地。 费腾和明更秀飘渺地相视一眼,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看柳芽正在兴头上,他们也不想泼她冷水,便由着她乐颠颠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时而捂嘴偷笑时而仰头大笑,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子,自顾自地散发出天真无邪的气息,他们觉得惊奇又好笑。 他们差点忘记,就算她平日表现得再成熟稳重也好,底子里依旧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偶尔活泼些,烂漫些,任性些,才像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明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又像密封在透明的罐子里,遥不可及的存在。 翌日,莫秋彤兴高采烈地拉着柳芽去看她那赐封下来的公主府,也顺道逛逛西漠的市集,没想到竟遇到莫梓鹤与那夜闯入西漠王寝殿的另一个黄衣女子,出自将军府的郑湘韵。 莫秋彤一把拉着柳芽他们躲到一个摊子旁,瞄着不远处的莫梓鹤和郑湘韵。 只听莫梓鹤讨好地拉过郑湘韵的手,将一个似乎刚买的精致小玩意塞进她白嫩的小手里,“我正式与你赔不是,那日是我太心急找柳芽救治父皇了,忘了与你有约,叫你等了我两个时辰,接下来几日,你想去哪儿,我便陪你去哪儿好吗?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怎好?” 郑湘韵一张好看的脸蛋儿红扑扑的,“你真对那柳芽没别的意思吗——” “柳芽是柳桂的妹妹,我也只当她是妹妹罢了,且当时心急,实在为父皇。”他诚挚道。 “可是,我瞧着皇后娘娘和陛下很喜欢她,皇后娘娘还把凤纹血玉琉璃镯送给她了。” “那琉璃镯子只代表母后诚心诚意收她为义女,并没有其他意思,更不是你想的那样。”莫梓鹤轻轻地笑道,“何况若当真有什么意思,另一只就不会在秋彤那里了,再胡思乱想就要坏了母后属意你的那份心了。” 郑湘韵的脸更红了,含羞带怯地颌首,将误会揭过去,开心地牵着莫梓鹤的手而去。 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中,莫秋彤却轻轻地叹声,柳芽疑惑地看着她。 “湘韵自幼就喜欢皇长兄,所以皇五兄向母后提出娶她时,母后没有答应。”她低声道,“是我暗中牵线,叫皇长兄也喜欢湘韵的。”但那时,她不知道她的皇五兄也喜欢郑湘韵。 柳芽明白了她对于五皇子的事,感到自责,“缘分这种事,不是你牵不牵线的问题,若命中注定他们是一对,那即使你不牵线,到了一定的时候,他们也会走到一起,不过是早一点,或是晚一点的区别罢了。” “也是!”莫秋彤重展笑颜,又拉着柳芽这个铺子看一看,那个店里瞧一瞧。 走累了便在一处酒楼歇息,与众不同的西漠的热闹,如庆典的曲乐,细细碎碎地钻进耳: “听闻西街刘员外的女儿要在今夜的千灯会上抛绣球招亲呢!” “啧,就她那个女儿,倒贴也没人要吧?还抛绣球,不怕大伙儿都躲着避着吗!” “泼辣我是不怕,可丑成她那样的,娶了她后半辈子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也没人愿意!” “好好的千灯会莫要被她糟蹋了才好,到时候咱们去看看谁敢接她的绣球吧!” 莫秋彤像是才想起来般,“对哦,今晚是商会一年一度举办的千灯会,其时定有好玩的,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还有抛绣球招亲看呢,那刘员外的丑女儿,我也听说过,好像脸上满是疙瘩,现已桃李年华也未嫁出去。” “可越是如此,不应该越要低调吗,为何要摆于人前,找笑话呢?”柳芽甚是不解地道。 “换成我,我是断不会如此招招摇摇的,但她为什么要如此,我也想不明白,而且大张旗鼓地招亲,已不是第一次了,几乎每年都会来一次,也不是真的没人愿意享这份荣华富贵,但她偏偏至今都没有嫁成,刘家的财富蛮可观的,我知道他们家与你家也有合作呢!” “西漠的生意我尚未接触过,合作那些倒是不清楚。” “你今晚去瞧瞧就知道了,还是有人愿意抢那绣球的啦,但是不是刘家花钱买来做戏的,就不清楚了,反正你们如今就在西漠,千灯会是十分难得的热闹,如何都要凑上一凑的!” 于是,观赏完西漠王赐给柳芽的华丽丽公主府后,莫秋彤又拉着柳芽还有一直跟在后面的明更秀和费腾,钻进一间气派的成衣铺子里,掌柜瞧得她这个熟客,狗腿地将他们迎进里室。 柳芽扫着琳琅满目充满西漠艳丽特色的服饰,就听莫秋彤笑盈盈地道:“你的衣服全是白色的,瞧着便寡淡,母后说过,像我们这般年纪的姑娘,就该打扮得像花儿一样招摇。”她拿着一套橙红色的衣裙在柳芽身前比划,“我看这套,就很适合你,快去试试!” 不待柳芽言语,莫秋彤就推着柳芽进旁边的试衣房里,而后又把两套男装甩给明更秀和费腾,催促他们快点去换上。 西漠女子喜欢戴绕纱或是绕珠链的圆帽子,这也是女子服装的一大特点,但自从各国商贸打通之后,本国都偏爱他国的服饰,而本国自然又用他国的元素改造本国的服饰,创造更加多元化更加漂亮的服饰,好比柳芽身上这一套,采用了西漠的色彩,却使用了北燕的设计。 一袭橙红色绣金蝴蝶的轻薄衣裙,体贴地裹得柳芽纤瘦的身段尽显婀娜,将她白皙的肌肤映衬得圆润粉嫩,刚换好衣服出来的明更秀和费腾及莫秋彤,齐齐被惊艳了一把,赞不绝口,铺子里的侍女又把同款颜色,却缠满耀眼金线金片的头纱别在她的发髻上,随意一动,即满目生辉。 夜幕降临,晚饭后,莫秋彤熟门熟路地带着柳芽他们穿过繁华的市集,来到热闹的中心,就见西城门一整堵墙和周遭的屋檐拉着很多五颜六色的彩绳,写满福字的红灯笼一个个一排排地绽放在上空,一抬头,便像湛蓝的夜空,盛放了许许多多的花朵,美不胜收。 莫秋彤像导游般不停地向他们讲解周遭的事物,她本就长得极好看,如今不过稍作打扮,便好似会发光的宝石,美艳不可方物,与柳芽站在一起,妥妥的一对姐妹花,身边又跟着两个俊俏的翩翩公子,走到哪儿,都惹来侧目。 柳芽走着走着,被一个贩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吸引,便顿住脚步,想买些礼物带回南汉,就见莫秋彤指着一个色泽明亮,质感细滑,暗带奇异珠光的正红色口脂道,“倒是好货。” 闻言,那摊子老板忙笑道,“姑娘好眼光,这是用我们西漠特有的珠花所制的唇部胭脂,均匀地涂在唇上之时,不同的时间,随着不同的阳光,会展现出不同的光泽和色彩呢,就卖剩这么一盒啦!”不着痕迹地暗示手快有,手慢无。 柳芽见莫秋彤似乎很喜欢,正要买下来送给她作衣服的回礼,怎料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边拿起那盒口脂,边扔出十两银子道: “本小姐要了!” 未待柳芽讶异地抬眸,莫秋彤已不爽地拧起秀眉道,“真是冤家路窄!” 柳芽转头,就见右丞相之女卞绍娟满脸得意之色地睨着她们,随即将那盒口脂如垃圾般,扔在地上,冷声哼道:“公主素来眼高于顶,像这样的贱物,怎入得了公主的眼?若损伤了公主高贵的肌肤,怕是整条街都不够陪葬,公主没事还是别出来祸害人了!” 正开心地收起银子的小摊老板,惊恐地看着她们。 莫秋彤重重地哼回去,“我喜欢将什么东西放进眼里,就把什么东西放进眼里,倒是你,干嘛像个老丫鬟似的,老跑来左右我的举止?” 被暗喻老丫鬟的卞绍娟脸色一黑,“那还不是因为你欠调教!” “卞小姐是在指责皇后娘娘没有把公主教好吗?”不待莫秋彤反驳,柳芽漫不经心地道。 她平淡的一句话,却叫卞绍娟黑漆漆的脸色唰地变白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卞小姐不是这个意思,还请卞小姐别做出像这个意思的样子,免得教旁人误会了,不经意间传到皇后娘娘耳里便不好了,以下犯上什么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呢。” 莫秋彤看着卞绍娟慌慌张张地想反驳,又反驳不了的模样,心里的堵塞感顿时没了,挽过柳芽的手臂道,“就是。”她瞟了卞绍娟一眼,“区区口脂,你若喜欢,拿去便是,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冒着大不敬的罪来抢?” 话毕,拉着柳芽就走。 柳芽斜睨她,“卞绍娟不是处处与你作对吗,干嘛还帮她?” “她的性子就这样,若字字句句都与她计较清楚,她早死八百回了。”莫秋彤耸耸肩道,“她就是嘴巴坏点,心肠不黑,我当作乐趣,打发时间玩的,而且她这样胡来,也是想找回被我踩过的面子,你别把她当一回事。” “你踩过她什么面子?”费腾不禁好奇地问道。 莫秋彤窘窘道,“宫宴时,当众道‘嫁鸡嫁狗也不嫁右丞相的儿子’。” “你一下子把她全家都‘骂’进去了,怪不得她记恨你。”明更秀囧囧地道。 “我当时气头上,没有那‘畜生都不如’的意思啦!”莫秋彤也知道当时这话冲动了,有那么点过分了,也很后悔,可话出口如泼出去的水,怎样都收不回来了,所以才纵容卞绍娟,闹孩子脾气找她茬,反正不痛不痒的,顶多有时候有些心塞而已。 忽听喜庆的铜锣声,从不远处传来,周遭的人们也纷纷笑着快步朝那声源而去。 柳芽他们兴冲冲地凑过去,就见刘员外已在街边搭起台子准备抛绣球招亲,虽然这样的招亲已不是第一次,但人流依旧很多,许多人还源源不断地往这边挤来。 约有两百斤的刘员外,四平八稳满脸慈祥地坐在台上,旁边挨着的披着面纱的青衣女子,就是这次热闹的主人公刘宝樱,她未被遮挡的眉目,倒也标志清秀,可周遭的人们只在意面纱下的丑陋,不无嘲笑道: “哎呀呀,干脆你去娶了吧,反正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那灯一灭,什么都一样嘛!” “我怕我真娶了她,灯灭了依旧上面吐个不停,下面毫无反应!” “倒不如你娶吧,你不是最喜欢钱了吗,刘家富甲一方呢,有钱了还能金屋藏娇呀!” “喂,你们嘴别这么臭,刘家的这个女儿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为人乐善好施,凭你们,想娶她还娶不了呢!真以为接到绣球就可以成为刘家女婿吗,还要回答问题的,那绣球就是牵个回答问题的缘分而已,回答不出问题,像你们这样的货色就要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啰!” “我呸,老子还不想娶她呢!” “就是就是,老子们就是来看看哪个倒霉蛋成为刘家女婿的!” “而且刘家虽只得一女,但有五个儿子呢,娶着她,怕是还要看五个小舅子的脸色哦!” 铜锣夹着鼓声再一次震撼地敲响,人们渐渐停下吵闹,听那台上疑似管家的中年男子道,“今日是我国大小商行联合创办,一年一度的千灯会,我家主子已备下千盏百福孔明灯,待我家小姐招亲结束后赠于众位,而招亲的规矩,想必大伙儿已知悉,接下绣球者,回答我家小姐提出的问题,若回答正确,便是她命中注定的夫婿,刘府以万两礼金豪宅一座迎之!” 人们发出热烈的起哄,刘府的小厮搬了一个装满红色绣球的箩筐上台。 那刘宝樱款款地往台中一站,接过小厮递过去的绣球,纤手一抛,台下争相抢着接的人,还是很多的,但细细看过去,皆是歪瓜裂枣,中间还夹杂着邋里邋遢的乞丐,可刘宝樱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并未露出厌恶或是不满。 站在台子左侧边缘的柳芽,不禁问莫秋彤道,“你知道她往日问过什么问题吗?” “听过一点,类似‘西漠有多少沙子’,‘一颗心值多少钱’这些。”莫秋彤思索地道,“众所周知我们西漠是建立在沙地上的,沙子的数量定是无法估算的,这问题一放出来,她抛一百个一千个绣球,也无用呀!”因为根本没人回答得上来。 “我看她分明有意为难,存了心不想嫁出去。”费腾撇嘴道。 “若她不想嫁,何必再三摆招亲台?”明更秀道。 柳芽沉吟地笑道,“沙子的问题虽难究,但一颗心值多少钱的问题,却好商量。” 这时,被争抢得跳来跳去的绣球,被一个脸上有一块蓝胎记的高个男子,稳稳地接住了,而那刘宝樱就在人们冷嘲热讽的视线或低语中,不急不缓地道:“这次,我的问题是,‘风的孩子叫什么’,照旧有三次回答机会。” 早有心理准备的蓝胎记高个男子想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围观的人们也下意识地冥思苦想,就连莫秋彤都拧着秀眉,明更秀亦陷入沉思,可费腾实在不明白这样的热闹有什么好凑,这样古怪的问题有什么好值得思考,百无聊赖地掏着耳朵,撇撇嘴道: “大风小风狂风,再不然中风呗!” 柳芽差点没被他逗笑,“因为她不是美女,所以你没兴趣吗——” 她的话音未落,费腾突然稳稳地抓住一只从后企图悄悄地伸向柳芽的毒爪,随着毫不犹豫的‘咔哒’的骨头折断的声音,毒爪紧握的锋利匕首无力地滑落在地,而后冷然地将那粗衣打扮的男子半推半砸地扔到旁边一神色有异的男子身上,顷刻间十多个同作粗衣打扮,混迹在人群中的杀手,掏着刀剑,疯狂地涌过来! 惊呼声四起,原本密集地聚拢在一起的人们惊恐地四散,场面混乱不已,费腾和明更秀分别将柳芽和莫秋彤护在身后,一边应付杀手一边往角落的地方退去,不想人们慌乱逃跑间,竟撞坏了台子的撑木,叫未来得及离开的刘宝樱,踉踉跄跄地从台上摔下来! 小厮想拉住她的,可惜慌张之际只来得及抓住刘宝樱飘起来的面纱,眼看台下的男女老少皆顾着逃命,那刘宝樱就要摔在一块尖锐的木头上,柳芽连忙拉着护着莫秋彤,急急地对正好面对刘宝樱的明更秀道,“阿秀,救她!” “去吧!”费腾不待明更秀犹豫,粗暴地一剑将两个企图扑过来的杀手解决掉! 明更秀迅速飞身而去,险险地接住几乎要被尖锐的木头毁了腰椎的刘宝樱,暗藏杀意的眼眸不经意扫过她满脸的红疙瘩,却毫无异色地将她扶放在一旁,“快走!”简洁地扔下两字,便匆匆地跳回柳芽身边,与费腾一同抵抗杀手。 这时,莫梓鹤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边解决杀手,一边疏散越想走越混乱的人群,但粗衣打扮的杀手好像怎么杀都杀不完,倒下几个就又有几个从推搡的路人变成杀手,不管不顾地冲向柳芽他们,而且杀手们的功夫越来越好,越来越不容易解决了! 柳芽眼看明更秀迫于无奈地被两个杀手缠住,费腾为保护她和莫秋彤手臂已经负伤了,莫秋彤害怕又强忍地浑身紧绷,她带着她在费腾的掩护下后退的步伐也因她的脚步不稳,而齐齐摔到一旁,虎视眈眈的杀手们便趁机飞过来狠下杀手! “小心!”莫梓鹤想冲过去救她们,但他被三个杀手困住了。 就在那两把锋利细长的剑刃,齐刷刷地划向柳芽之际,一抹瘦削的黑影再次从天而降,一剑挡住一个杀手之余,一带毒的暗器狠厉地送进另一个猝不及防的杀手胸口里,坚定地挡在柳芽面前,而柳芽这才注意到这曾在皇宫时也救过自己的纯净黑影,竟连手都戴着黑色的手套! 费腾好不容易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缠住自己的杀手们,担心得满身冷汗地回头,就见一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戴着奇怪的黑色面具,整个人好像浓墨一般的男子,煞气满满地将杀手们置之死地,他警惕地道,“你是谁?” “他就是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在皇宫时救过我们的人。”柳芽的目光似是而非地扫过背对她的黑影的左手,话音未落,又一波杀手如雨后冒出来的春笋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但这一次的杀手们,不再作寻常的粗衣打扮了,而是规整统一的黑巾蒙面的杀手! “不知死活——”陌生的粗哑声音闷闷地从黑影的面具里吐出来。 柳芽颤动的心湖猛地一震,还未反应过来,黑影漫不经心抬起来的左手已射出数枚暗器,将企图扑过来的杀手们送进无边的地狱,可纵然又有他的加入,杀手们还是杀之不尽,似乎定要在今夜解决掉柳芽般,一拨未倒下另一拨又来! “操!”费腾骂了一句,“再这样下去,不被他们杀死也得被他们累死!” “——嘿,如此阵仗,昭和阁在西漠的分舵,怕是倾巢而出了。”忽听一把悠游的男声,含着笑轻浮地挤进混乱的刀光剑影里,“怎的每次见你这丫头,都如此惊心动魄呢?” 第56章 暗夜芳华 柳芽顺着这似乎在哪儿听过的声音,抬头看过去,就见一张极是熟悉的清隽面孔,以黯淡的星辰为背景映入眼帘,他穿着月牙色的素衣,怡然自得地坐在刘员外搭建的台子不远处的屋顶上,身边还站着一个容貌与气质同样出色的青灰华服男子—— 然后,她的目光又转回那月牙色素衣男子脸上,猛然诧异道,“是你!”一穿越过来时,住在她隔壁囚室的素衣青年!! 素衣青年吹着口哨,谐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蓦地,一蒙面杀手抖着声音惊呼道,“你!你是凤麒麟!凤执阳!” 被瞪着的素衣青年挑眉,好整以暇地又吹出口哨,“不错嘛,能认出我!”他徒然变冷的目光扫向那顿住动作的蒙面杀手,声调不变地道,“如此就好办多了,现在立即马上回去告诉你们阁主,那丫头的命,是我凤执阳保的,他要是还想拿走,便先来问过我的麒麟剑!” 话音一落,昭和阁的杀手狠辣的动作皆是一顿,他们纷纷朝那似是领头的蒙面杀手看去,而认出凤执阳的领头蒙面杀手,似是十分忌惮凤执阳一般,迟疑地抬手示意杀手们撤退,他狠狠地瞪着素衣青年道:“如此就别怪昭和阁将这笔账,双倍记在凤公子头上了!!” 然后,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的杀手们,又如退潮的浪,迅速地消失在被红灯笼映照得无比瑰丽的夜色之中,身上挂满大小伤痕的费腾和明更秀警惕半响,确定他们真的离开后,才松下一口气,柳芽颇感意外地睨着凤执阳,“谢谢你。” 凤执阳伸着懒腰站起,似笑非笑道,“权当扯平当日你救我之恩。”话毕,转身离去。 柳芽压下心中百转千回的思绪,回首那一再保护她的黑影又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莫秋彤像是终于从害怕中反应过来般,腿软地紧挨着她跌坐在地。 “秋彤!”莫梓鹤担忧地冲过来。 至此,谁都没有再继续凑千灯会热闹的心思了,于是各回各家。 处理完明更秀和费腾身上的伤口,柳芽又收拾了些定惊茶,叫范小厮送去莫梓鹤的府邸,再由他的侍从送进宫交给莫秋彤,想到那一再救下她的神秘面具男子也受了伤,她从药箱中拿出一青一白的两个瓶子,放在房中床边的茶几上,而后下楼想去找褚掌柜,却见莫铠禅匆匆忙忙而来。 “你,你没事吧——”少年掩不住疲惫的脸上满是焦急的担心。 柳芽知他近日在忙摄政王的葬礼,定是听到消息赶来的,心头一暖笑道,“我没事哦。” 她还穿着那套橙红色的绣金蝴蝶裙子,站在楼梯上看着她露出真挚灿烂的笑容时,就好似长在山巅的花刹那间盛开了,莫铠禅心莫名地颤了颤,像有什么东西义无反顾地投进平静里,泛起悠扬绵长的波纹,脸颊一红,他转开视线,“你没事就好了,他们呢,都还好吗?” “阿秀和阿腾受伤了,不过不严重,我已叮嘱他们休息,而且杀手们似乎暂时不会再来,你无须担心,明天就是摄政王举殡的日子了,你要忙的事还有很多,注意休息,别累着了,若需帮手,尽管告诉我,我让老褚调动些机灵的人过去。” 莫铠禅谢下她的好意,确定她的确无碍之后,才离去。 客栈后院,柳芽对褚掌柜道,“帮我查一下昭和阁这个杀手组织的消息,还有凤执阳。” 褚掌柜领命又道,“约莫再要两天时间,西漠王加急送去边关要求二皇子收兵,及配合晨曦将军洽谈和平协议事宜的圣旨便到,您之前传给晨曦将军的消息,如无意外可比西漠的圣旨快上一些到晨曦将军手里。” “嗯。”其时只要装作西漠军与南汉军棋逢敌手惺惺相惜,决定再次定下和平协议即可,这也是她与西漠王他们商定好的维护双方国家形象的,起到重要一环的表面程序,起码不能叫西漠狗腿地要求与南汉再创和平协议,如此一来也能让虎视眈眈的邻国,保持一定的忌惮,是双赢的合作。 待柳芽再回房间时,摆放在床边茶几的两瓶药不见了,换成一张单薄的写着‘谢谢’两字的宣纸,她摸着那陌生的字迹,心中有怀疑在摇摆,随之将宣纸折好,收进怀中的荷包里,才唤小二打水沐浴。 ** 翌日,柳芽参加完摄政王的葬礼回到客栈,竟见凤执阳与那晚和他一起的青灰华服男子,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卞绍娟,气氛融洽又和谐地坐在角落的位置,吃着招牌菜肴,而卞绍娟更是一副心思扑倒在青灰华服男子身上,喜欢的感情快要从眼底满溢出来,她听得她娇声唤道: “表哥。” 柳芽默然地感慨这个世界比想象中小,一眼就瞧见她的凤执阳挑眉吹了吹口哨,随即青灰华服男子与卞绍娟齐刷刷抬眸,而后者粉嫩嫩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她不情不愿地抿着唇起身行礼,登时青灰华服男子像见鬼似的来回看着她和柳芽。 而后,卞绍娟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向表哥与凤公子介绍,这位是莫邪公主。”她不知道昨夜招亲台的事,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已不是不认识的状态,只以为凤执阳这轻佻惯了的刚吹口哨,是看上了柳芽的美色,所以遵从礼数之余,顺便示意凤执阳这江湖公子别胡来。 闻人陌笑道,“我知道,在南汉时,就总听到她的传闻。” 卞绍娟狐疑地瞥瞥闻人陌又不爽地瞧瞧柳芽,未语就听闻人陌又道,“没想到会在西漠遇见大名鼎鼎的柳检验,更没想到西漠百姓也交口称誉名闻遐迩的异性公主就是你。”他言辞中不乏佩服,听得她满心不舒服。 “公子谬赞,我还有别的事,不打扰你们继续用膳了。”柳芽可不想卞绍娟不善的眼刀,下一刻带上狠辣的毒意,冷淡地浅笑而去,但怕他们知道她住在客栈里头后要邀请她用膳,所以一个转身,又往客栈外走,怎料刚刚跨出门槛,凤执阳就跟过来了。 她疑惑地看着他。 他却坦然又理所当然地道,“我也是被嫌碍事的,你去哪?我跟着打发打发时间。” 柳芽囧得不知道回一句什么好,只能放任他,而自己则去市集的铺子转悠,但凡看上的,也不议价,直接慷慨地下定,请他们送回客栈,完美地演绎什么叫土豪,惹得凤执阳连连咋舌道,“你真败家。” 她得意地斜睨他,“我爹我哥拼命赚钱,就是为了让我败得开心,败得尽兴。” “——那你给我买这个。”凤执阳不知客气为何物,随性地指着首饰铺子贴墙的架子上,端放在竖起的锦盒中的一支枯枝造型的黑檀木簪子,簪子的造型虽然简单到有些简陋了,但被打磨得极是光滑细腻,隐隐透着诱人的质感,不用认真打量也知是上上品。 “公子真真好眼光呢,这可是百年老檀木所制的簪子,香气芬芳,还耐磨损又能辟邪!”掌柜小心翼翼地将那锦盒拿下来,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就若有若无地从里头散发出来,瞧得柳芽动动鼻子,似是认真地嗅了嗅辨别真假般,忙讨好地笑道: “姑娘放心,小店童叟无欺的,您是个识货的,我也不瞒您,它的价格的的确确不便宜,但贵在它有贵的道理呀!这‘暗夜芳华’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别看好像没什么造型似的,其实暗喻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旨趣之理,是我们老板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费尽心机打造出来的一对簪子,男簪为‘暗夜’,女簪为‘芳华’!” 掌柜揭开锦盒内层,露出一支造型相当,细究却有些微不同的女簪。 “买!”未待柳芽言语,凤执阳已豪气地拿过锦盒,欢喜地抱在怀里。 掌柜开心不已,“我敢保证,这一千两,您花得绝对超值!” 柳芽无语凝噎地看着掌柜伸到她面前要钱的手掌,忍不住心疼了一下下她可怜的小荷包,睨着花她的钱花得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凤执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个店的托!”随手那么一指,就指去一千两银子了惹,她刚刚一路走来,疯狂地买买买也才花了二百两而已好么! 凤执阳咧嘴一笑,媚眼一抛道,“我有一双发现极品的好眼睛嘛。” 柳芽忍住心疼离开首饰铺子,瞧得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他边用夹着锦盒的手拉住她,边掏出一小串相互摩擦得咯嘣响的铜板甩着玩儿,边豪迈大方地笑道,“随便挑,我请。” “……”柳芽看着小贩手中那一木桩子的冰糖葫芦,终于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然后恶狠狠地道,“全!要!了!” 于是,柳芽两手各拿着一串糖葫芦,左一口右一口地吃着,旁边的凤执阳则一手拿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桩子,一手以臂夹着锦盒美滋滋地吃着糖葫芦,愉快地拒绝沿途凑上来想要买糖葫芦的人们。 柳芽忽而侧过脸,瞥着他被光线柔和的眉目,“你扛下昭和阁,真的没问题么?” “我与那昭和阁阁主满身牙齿印,多一口也没什么事。”凤执阳耸肩道。 “也是,你看起来就特别欠揍,仇家肯定满箩筐,多一个和少一个应该没什么区别~”柳芽将唇边扬起的笑意连带糖葫芦吞进嘴巴里。 凤执阳从上而下地瞟着她,“我哪儿看起来特别欠揍了?” “上下左右,哪儿看起来都特别欠揍诶。”柳芽故意慢悠悠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地打量道。 凤执阳将吃完的竹签插回木桩里,像模像样地学着她绕着她走了一圈后,直直地盯着她如琉璃珠子般剔透分明的眼睛,“你上下左右哪儿看起来都挺好的,就是眼睛可能快要瞎了。” “去你的,你的眼睛才可能快要瞎了呢!”柳芽拿着糖葫芦的手拨开这站在前面盯着她看的俊脸,怎想他竟嬉皮笑脸地顺着她的手,咬下一颗她吃了半口的糖葫芦,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身继续走。 柳芽愣了愣,看着自顾自地行走在喧闹的人潮中的凤执阳高大的背影道,“见过吝啬的,没见过像你这样吝啬的,送到别人手里的东西,居然还想捞回去。” “放心,剩下的不跟你抢,全是你的,全都是你的。”他含着那颗糖葫芦好笑地回头道,不知几时披在天际的霞光绚烂地笼罩在她身上,无意地勾勒出最魅惑的颜色,将只穿着素白罗裙的女子,描绘得像是刚下凡尘的仙子,恍惚间又想起昨夜橙红的她,毅然地护住莫秋彤,决然地迎上杀手的利刃,那时好像有灼烧眼眸的绮丽光芒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猛地扎进他心里。 柳芽这才满意地开心地将手中竹签上的最后一颗糖葫芦咬进嘴里。 ** 夜幕降临,柳芽带着后来充当起小厮,帮她拿东西的凤执阳回到客栈,只是没想到卞绍娟和青灰华服男子不在了,却又来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稀客。 褚掌柜指着坐在角落戴着面纱的青衣女子道,“刘小姐想亲自谢谢救她一命的明少爷。”从未时等到现在,酉时都快过了。 这时,已然注意到柳芽的刘宝樱,盈盈地起身默然地福身行礼。 柳芽走过去道,“阿秀今日要留在摄政王府,你若想谢他,需得明日再来。” 刘宝樱眼眸一垂再一抬,把一张帖子交予柳芽道,“如此还请莫邪公主将帖子交于他。” 柳芽接过,“好。” “在此也郑重地向莫邪公主道谢,若非您当时要明公子来救民女,想必民女早已经——”刘宝樱戚然笑着省略那想也不敢再想的腰椎受损的下场,“可惜像小女子这种人家,是没有资格邀请您的,否则定好好招待您,以谢挽救之恩。” 西漠国风虽比其他国家开放许多,对男女之间的异性交往颇为宽容,但阶级管理很严谨,寻常百姓宴请皇亲国戚,算作‘以下犯上’,要定为不敬之罪的,刘宝樱与柳芽没有交情,行事只能按足规矩来。 “举‘口’之劳而已。”柳芽道。 “您当时正陷在危险之中,明公子又是保护您的人,若非您善良要求,想来明公子想救,也有心无力,这份恩情,民女铭记于心,他日莫邪公主需刘家效劳,刘家定在所不辞。” 柳芽笑道,“刘小姐言重了。” 褚掌柜送走刘宝樱,凤执阳把手中属于柳芽的东西都交给客栈的小二,自个儿抱着锦盒坐到空出来的桌椅上,洒脱地拿起刘宝樱点的那壶小二未来得及收走的铁观音茶水,对着壶口而饮个殆尽。 “你不去找你朋友么?”柳芽斜睨他。 “他探完亲了,会来找我的。”凤执阳招来小二点菜,完了才又道,“原想再蹭几顿饭,可他的亲戚不爱用眼睛看人,害我吃过一顿之后,肠胃忒不舒服,怕再留下去上吐下泻,只好自己觅食了。” 他一抬头直勾勾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公主殿下,我所有钱都败在糖葫芦小贩那了。” “……”柳芽毫不犹豫地回他一个翻上天的白眼,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呐! 她回头吩咐小二,“记我的账。” “再准备一间上房。”凤执阳毫不客气地朝那小二补充道。 柳芽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从哪间小倌馆带回来的小倌呢。” 凤执阳也不觉得这话是侮辱,反而媚眼一抛,故作勾引地道,“公主殿下大德包吃包住,奴家却无才无以为报,今夜愿以身相许哟~” “……”这丫为了蹭吃蹭住,也太无所不用其极了吧? 柳芽抖掉齐刷刷不满地跑出来跳草裙舞的鸡皮疙瘩,拨去额角颤颤巍巍的黑线,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便勾唇笑道,“凤公子这么想以身相许,我也不好拒绝,那今夜厨房的锅碗瓢盆,就有劳你好好地卖力地清洗干净了。” 凤执阳淡定地垂眸,哀怨地看着自己指节分明得好看的双手,“我很想为公主殿下效劳,把厨房的锅碗瓢盆都洗干净,可若我伤了手,握不了剑,好巧不巧昭和阁的杀手在这时找上门来的话,我怕我没办法自保丢了小命,叫公主殿下一辈子自责内疚呀。” 柳芽皮笑肉不笑,“我像是会为了别人的生死而一辈子自责内疚的人吗?” “像。”凤执阳想也不想地用真挚到天真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柳芽眼皮也不抬,“若你真好巧不巧被昭和阁灭了,我会安慰自己,你是被其他和我无关的仇家害了的,绝对不会一辈子自责内疚什么的,如此你今夜可以安心放心省心地和厨房的锅碗瓢盆来个亲密接触了。” “你当真舍得让我这双好看的手,被锅碗瓢盆糟蹋么!”凤执阳愁眉苦脸地甩着手。 柳芽表情不变地看着快要甩到她脸上的爪子,“一千两都舍得了,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 ** 饭后,柳芽目送委屈兮兮的凤执阳去厨房洗锅碗瓢盆后,去后院看依然昏迷的黑鸦。 黑鸦的伤势比肉眼看到的还要重上三分,当时本该早已倒下的他,却硬是用毅力支撑着,直到她出现又救下莫铠禅,就算她已用最好的药作治疗,但想复原受损过度的经脉,仍然需要不少时间。 柳芽将黑鸦的治疗药方又换了些药,正想出去时,躺在床上的黑鸦轻微地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眸来茫然地看着她,几秒之后,像是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动了动嘴,发出嘶哑到几乎吐不出音节的叫声。 她边倒水喂他边将目前的情况讲给他听,“你家世子挺好的,今天是摄政王举殡的日子,他正忙着,你因为伤势过重,那日之后,就一直留在我家的客栈里接受治疗,铠禅时常来看你呢。”这个侍卫真心实意对待莫铠禅,莫铠禅亦是,她不介意将他们的感情绑得再牢固点。 “谢谢你。”黑鸦嘶声道。 柳芽轻道不客气,见他想要起来,便扶着他坐起来,“我让他们给你送些粥来。” 黑鸦抓住转身的柳芽,“我,我想回摄政王府,看看王爷。” 柳芽一对上他坚定又绝望隐约翻腾着悲伤的视线,拒绝的话如鲠在喉,只能点头应下,她之前听莫铠禅讲过,黑鸦和他双胞胎的妹妹喜鹊,是摄政王捡回府的,七岁的男孩儿,为保护自己的妹妹不被流氓欺负,生生把对方的咽喉咬断了,在兄妹两快被打死时,摄政王将他们救下,亲自教他们武功和读书识字,可谓感情深厚。 随后,黑鸦坐上柳芽叫小二准备的软轿,回摄政王府。 ** 柳芽沐浴过后,小二送来热过已温的自酿米酒。 她便一边喝,一边看书,直到夜半时,费腾回来了。 费腾径直饮下已然凉掉的茶水,“我把辅国公府摸个底朝天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呀!”从摄政王府回来后,她就拜托他潜进辅国公府了,“这辅国公看起来探起来,都像是西漠忠臣的样子,而且他还养着一个受伤的旧部下,那人腿瘸了的,住的地方药味儿特别浓,府中侍从似乎都不喜前往,虽表现得尊敬,但来去匆匆,好像他有什么瘟疫似的!” 闻言,柳芽沉吟道,“辅国公府的守卫如何?”她今日在摄政王府遇到辅国公时,从他身上嗅到了淡淡药味,有点儿像当初她在西漠王寝室闻到的熏香,但又不尽然相同,且他身上沾染的,是一种虫子特别喜欢的清甜味道。 “与一般重臣府中守卫一样,就是我也要时刻小心,才能不被发现。”若没受伤倒还好。 “唔,那你与范小厮轮番盯住这个旧部下。”直觉告诉她,她心里的疑惑快找到答案了。 第57章 与众不同 自剑门关传回消息后,柳芽忐忑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这天,皇后和莫秋彤邀请她同去兰若寺祈福,柳芽爽快地应了,她依照西漠的习俗,为摄政王立下往生碑,亲自将那卷曲的檀香,挂到佛堂之上后,又为莫铠禅定下平安牌,再由莫秋彤带她去拜见过早逝的摄政王妃。 皇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由衷地觉得自己没有认错这个义女,赐予最好的荣誉封为公主,“你这孩子真有心,摄政王临终前将世子托付于你,如今瞧得你如此为他们,在九泉之下定安息了。” 终于忙完的柳芽坐到莫秋彤身边,接过她递来的茶,“只怕我始终有负摄政王的托付。”虽然她可以选择一直留在西漠,且这个选择横看竖看都好得不得了,但南汉有太多太多放不下的牵挂了,待事情办妥,她还是要回去的。 皇后便又将之前闲谈时讲过的话掏出来道,“陛下赐于你府邸的意思,也是想你留下来,若你放心不下亲朋好友,大可把他们都请来西漠定居,相信咱们金福城的繁华绝不会叫他们失望,我也想看看教出你这样玲珑剔透的孩子的父母是怎样优秀的,而且秋彤也很喜欢你,若她能跟在你这样好的姐姐身边学习一二,我便也就不用再担心她没了我们的庇护,会被欺负。” “我才不会那般容易被谁欺负了去呢!”莫秋彤不满地撅撅嘴,随即又期待地笑起来道,“但我很同意母后前面几句,柳桂也常常在西漠,把你们的亲朋好友请来也非难事,到时我定用心帮忙安置哦。” 柳芽再三谢过她们的盛情邀请,含着笑望着亭中池子里不停地悠悠转动的老旧木水车道,“之前,我曾邀请一人与我同来西漠定居,可他拒绝了。” 莫秋彤只觉她被淡淡阳光覆盖的脸庞有浅浅的忧伤悄悄地流出,想到自己藏在心里的事,胸口便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般难受起来,她试探地道,“是……你喜欢的人么?” “是我讨厌的人。”柳芽眼眸一弯,磨着牙齿笑道。 莫秋彤茫然地眨巴眼睛,皇后却是懂的,她不舍地拉过柳芽的手,轻轻地拍抚着笑着道,“我原来不止秋彤一个暖心的女儿,可许是福薄吧,一孩子未来得及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便没了,另一孩子出生没多久,像是不满意她看到的这个世界般,没多久也没了。” “我一瞧你就觉投缘,越是相处越是喜欢,虽不舍你终究要回南汉,但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与陛下认定的女儿,是我们西漠的莫邪公主,若是南汉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欺负了你,你定要告诉母后,母后便叫南汉知道,咱们西漠的公主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柳芽看着皇后眸中似要满溢出来的热诚和恳切,心窝暖融融的,不管她是否将没了女儿的思念借意通通补偿在她身上,这也是一种缘分,重重颌首道,“谢谢母后。” 随后,柳芽与她们一同进宫用晚膳。 御花园里,西漠王也在,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柳芽与皇后仿若真的亲生母女那般相处,两人不是你给我夹菜就是我给你夹菜的,连莫秋彤也一再地把自己喜欢吃的菜夹给柳芽,不禁吃味起来,“莫邪,怎的你叫皇后作母后,却称寡人为陛下呢,是看不起寡人么?” 柳芽一口粉糯的莲藕差点儿卡在喉咙,皇后好笑地捂嘴道,“陛下,你莫要吓着她了。” “如今寡人像个外人似的,看着你们母慈女孝,连菜都没人夹给寡人啰。”西漠王像秋风扫过的飘摇落叶,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碗,再看柳芽那碗满得快要掉下来的饭菜,一脸‘照目前这个形势来看,我应该是失宠了’的做作表情。 柳芽又怎会不知道这位皇帝在演戏,窘迫得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回复的分寸时,皇后朝她眨着眼睛笑着示意道,“你父皇他,最喜欢吃葱油鸡了。”连莫秋彤亦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都让她将这份盛情承下来。 如此,柳芽只好硬着头皮夹起一块葱油鸡送进西漠王的碗里,然后磕巴地唤,“父皇。” 西漠王当即愉悦地大笑起来,“乖女儿!” 气氛越渐和谐融洽,西漠与南汉的文化敞开怀抱地相互碰撞间,有宫婢慌慌张张跑来道,“陛下,贵妃的胸口又疼了,这一次服了药也止不住,刚刚几乎要拿刀子割腕自尽,奴婢们好不容易劝下来,您,您去看看她吧!” 被打断盎然兴致的西漠王眉头打了个大大的结,似不满又像担心,一旁的皇后却不恼不急地笑起来,“陛下,妹妹的身子素来不太好,近日更甚,你还是去看看她吧,这天伦之乐改日再享便是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尽显正室的得体大方与万千仪态。 西漠王看不出喜怒哀乐地板着脸颌首而去。 待目送西漠王的身影消失了,莫秋彤脸上的笑意变冷,“父皇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他过去了该疼的还不是照样疼,还不如请太医更实际呢,看不惯我们和乐融融竟耍这样的手段!” 后宫争宠,素来如此,皇后从容地道,“于她而言,陛下就是她最好的灵丹妙药,服用一帖,胜过千千万万,不过任她使尽手段,二皇子那祸延百姓的欺君之罪,我绝不会叫陛下轻易揭过去的,如今便随她折腾吧。” 那领兵攻打剑门关的二皇子,就是贵妃所出的宝贝儿,自得知二皇子拿将领的命谋私利,就不停地想法子求陛下轻恕,可二皇子这件事若轻恕,传出去了,只会寒了百姓们的心,冷了将士们的血,变相动摇国之根本,她糊涂,陛下却还是清醒的,一两个儿子没了,还有别的儿子,可国之根本被动摇了,他的龙椅也就坐不安稳了。 饭宴后,虽然皇后和莫秋彤再三想留柳芽在宫中过夜,但她以还需整理生意账本为由婉拒了,不过临走前,她借意拿了些宫中的熏香,莫秋彤还命宫婢送了好几份御用的胭脂水粉,弥补那日被卞绍娟捣了的乱。 ** 柳芽踏出宫门,就见一抹惹眼的月牙白色,懒洋洋地倚着宫墙而站,“你怎会在这?” “等你。”他再理所当然不过地道,“我明日要走了,为报答你的包吃包住,带你去个好地方。”他转瞬来到她面前,一把抱起娇小的她,飞身掠过重重檐壁。 柳芽下意识缩进他宽阔牢固的怀抱里,只觉景色不停地倒退,晚风调皮地抚摸她的脸颊,而后落在一处高楼上,西漠京城的繁华一下子争先恐后地挤进她惊讶的眼眸里,纷杂的喧嚣之声像乐曲,缓缓地随着温柔下来的夜,钻进耳朵里,却痒进心里。 她欣喜地抬首,一朵朵白色如小风车的曼陀罗竟迎着风,仿若从漫天的星际中飞舞而来。 “漂亮吗?”他问道。 “嗯!”柳芽毫不犹豫地颌首。 “喜欢吗?” “喜欢。”柳芽转脸,看着旁边笑容和煦的男子,插在他发间的黑檀木簪子,在夜色中泛着神秘又别致的光泽,“谢谢你,凤执阳。” “念在这些天以来,你只叫我洗了一次锅碗瓢盆的份儿上,便允许你叫我的名字吧!” 柳芽眸中晃过一抹闪亮亮的狡黠,“那叫你阿羊好呢?还是小羊好呢?” “为何觉得你口中的阿阳和小阳都怪怪的?” “总不能叫你小凤吧,像女孩子似的,不过若是你喜欢,我也不介意唤你小凤。” “那还是‘小阳’好了。”她身边不是阿秀就是阿腾,还是小阳,显得‘与众不同’些。 柳芽笑得像是偷了腥的小猫咪,“嗯,小羊。” 漫天花雨中,他忽然将她拉进怀里,在她反应过来要挣开前,他垂首于她耳间轻轻地道,“你或许不知道你的身边不止藏有一个黑衣人,除了千灯会那夜出现过的面具男外,还有四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我曾几次试探,都被他们巧妙地避开,不过好像没有什么恶意的样子。” 灼热暧昧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耳廊游走,“你被谁监视了么?需要我临走前帮忙,将他们都‘解决’了么?” 柳芽从初时的怔愣到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几念之间,本想挣开的动作反而不急了,她抬手想要揉揉有些发痒的耳朵,却觉有个东西往她手心里塞了过来,狐疑地拎到眼前,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麒麟,虽小巧得紧,但沁凉温润的上等触感证明它粗重的价值: “这——” 凤执阳指着玉麒麟下摆的红流苏珠子,“若有危险,点燃流苏,珠子会窜上天炸出红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其时都会有人拼命赶去帮你。” “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能——” “又不是叫你闲着没事干,炸个珠子溜他们玩,收着吧。”凤执阳将她摊开的手合起来,“我就是提前卖个人情,指不定以后还要找你蹭吃蹭喝蹭些银子花花呢。” “好啦,不早了,我送你回去。”花雨不知几时停了,凤执阳就势抱起她再次飞檐走壁。 ** 柳芽在客栈门口挥别凤执阳后上楼回房,却见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眼熟的锦盒,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支印象深刻的黑檀木簪子,正疑惑时,褚掌柜敲门道: “小姐,少爷来信了。” 柳芽一得到期待已久的回复,就将心里升腾起来的疑惑随意地抛之脑后,刚看完没多久,今夜去刘府赴宴的明更秀郁闷又抑塞地回来了,不禁狐疑道: “你怎么啦?” 明更秀平日总是明朗的俊脸纠结地皱了起来,默然半响才像是组织好心中复杂的语言道,“宴后刘小姐邀请我去市集走一走,我想反正顺路回来就答应了。” “可走着走着,天上不知怎的下起白色的花雨,在星光灿烂满目繁华之中极是漂亮,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像水车似的花儿,她告诉我,那是西漠独有的‘醉心花’,因长于山巅,所以又有‘天上开的花’之意,且寻常极是难得可见到,道我真幸运。” “闻言我自满心欢喜,但就在这时,她突然把那出门才戴起来的面纱揭下来了,我便看见宴席时还满是鲜红疙瘩的脸庞,在花雨之中,变得干干净净又白白嫩嫩的,她眉如柳叶,眼眸似杏,含笑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如今连老天爷也明示,你便是我的命中注定’。” 柳芽一再震惊地张大嘴巴,“那那,你要一个人离京,两个人回京吗?” 似是陷在悠长恍惚中的明更秀的脸唰地红了,“我我我当然不是,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能——”慌张的话音未完,他失落地垂眸道,“况且,像我这样的世子,是没有婚姻自由的。” “你不争取过,又怎知——”虽明白个中曲折的缘由,但来自现代的柳芽还是下意识道。 “芽芽有所不知。”明更秀苦笑道,“我的祖父与父亲皆因为病而早逝,传于嫡长的爵位被叔叔们觊觎,至今已好几次险些命丧在他们的算计里,是星原救了我,教我韬光养晦装傻扮蠢隐藏自己的实力,把我明敌暗的局面翻转过来,母亲一心想我与勋贵之家联姻稳固实力,她知我与阿清的关系密切,便属意他妹妹。” 伯府世子迎娶侯府小姐,旁人如何看如何瞧都是极好的姻缘,何况伯府世子与侯府世子关系颇好,如此亲上加亲,谁都举双手双脚赞成,且于勋贵官宦之家而言,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满京城的姻亲,也大多是这样促成的。 “那,阿清的妹妹喜欢你么?”柳芽抓住重点道。 “只等满了年岁之后,便嫁过来。” “你呢,喜欢阿清的妹妹么?”柳芽再次抓住重点道。 “从未敢有非分之想。” 柳芽拧着眉道,“盲婚哑嫁于你们而言,或许再正常不过,可在我看来是极可怕的,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一生被困在不喜欢自己的男子身边,也是很可怕的,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阿清的妹妹,那为了阿清也好,还是坦言告知吧!” “阿清知我对他妹妹无意。”明更秀唇边的苦涩加深,“问题出在我的母亲上,倘若我敢断了与娴儿的来往,我的母亲绝对就敢把她的脖子往白绫上挂。” “……”老一辈素来喜欢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伤害自己的孩子们,在这个时代更甚,柳芽头疼得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又不能叫明更秀无视他母亲,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作安慰。 ** 翌日。 柳芽拜访莫梓鹤。 莫梓鹤热情地接待她,面向莲池的凉亭里,品着清甜的莲花佳酿。 “今晨进宫请安听母后讲起,尚宫局已为你制好宫服,花样都是母后亲自选的,可见母后真的很喜欢你,当初建议母后收你为义女之时,没想到你与她会如此的投缘,柳桂没说错,你确是个贴心的姑娘。” “你不认为我是故意讨好娘娘么?”柳芽搁下手中还剩一半佳酿的青玉酒杯。 “是不是真心相待,我再眼拙,也还看得出来。” “我生于普通的商贾之家,对哪个皇室,都没有什么兴趣,我对娘娘与秋彤好,也只因为她们对我好,人予我一分,我予人一分,若人予我三分,我便会予人六分。”柳芽将放在莲池的目光慢悠悠地投向温润的莫梓鹤,“像铠禅,他于父亲丧事百忙中,仍抽空跑来看望被袭击的我,我便也想临行前,多为他筹谋些。” “你放心,禅儿是我的堂弟,如今他没了父亲失了依靠,我自当尽力护他周全。” “我也相信,凭你的能力可以护他周全,但此刻于他而言最需要的——”柳芽望着莫梓鹤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是被打破的,对周遭的信任。” “柳芽此话是何意,我——” “我生来对周遭的人事物特别敏感,衣食无忧之下更让我的脑子总爱动些奇怪的念头。”柳芽淡然地笑道,“所以我总能发现一些寻常人发现不到的事,因此还被南汉一个可恶的王爷攥在身边,没日没夜地受他劳役,陷在各种各样的案子里,哥哥心疼我,所以当你希望我来西漠为陛下治疗时,他提出要你为我谋取最大利益的条件。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我刚治好陛下,四皇子又出事了,牵涉铠禅,我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他出事,便以最快的速度破了案,令人再次刮目相看,于是你便说服了娘娘,再由娘娘在陛下耳边吹风,如此为我谋取到最大的利益。 确实,这一赐封,叫我也好生惊讶,初时还以为里头有什么阴谋呢,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后来渐渐从相处中得知,陛下确实希望我留在西漠,为西漠效力,当时的赐封也有这意思,如今倒是愿意尊重我的去留了,他们待我很好,我理应感激你的费力谋取的,可有些话,埋在心里实在不舒服。” 柳芽深深地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那日刚踏进陛下的寝室时,我打喷嚏了吧,而后你告诉我是宫廷寻常的熏香,我于西漠皇室不熟悉,当初也未曾怀疑过你半分,所以你那番话之后,我并未放于心上,直到后来我在摄政王的举殡日,闻到辅国公身上也有类似的味道时,才将所有事情都重新梳理一遍。” “一开始让我存疑的是,作为西漠皇室重要一员的摄政王,为何临终前将铠禅托付于我,又千叮万嘱要他不要相信西漠任何人,我拜托阿秀和阿腾帮我调查过,也向铠禅求证过,摄政王与辅国公的关系素来要好,他们都是扶持你这位皇长子的。” “他于危险中倒下,却没有将儿子托付于你们,怎么想怎么探究都很可疑吧?”柳芽道,“在扶持你之前,摄政王是陛下的亲兄弟,他与陛下是一条心的,所以陛下将四十万的兵符交予他,他不能做任何对陛下有害的事,否则摄政王府将不再是西漠的摄政王府,而是谋朝篡位的逆臣贼子,所以你们刻意瞒下他一些事,却始终瞒不住。” “他不知道你们还是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你们,也不知道你们还可不可信,所以临终前,把铠禅托付于我,故意让我存疑,拐了很大一个弯要我帮他查证,我从我哥那里得知,他在和你一同邀请我前来西漠时,就从我哥手里拿了我的画像,本应是要给铠禅的,他要铠禅认定我,所以倘若我当时没有刚好出现,铠禅之后也会想尽办法来找我,而我也会看在哥的面子上,将他留在身边,从而发现事情的不妥之处。” 柳桂说过,摄政王曾对她做过详细的打探,便是如此临终前才将希望寄托于她,柳芽目不转睛地看着神色沉重的莫梓鹤,“在摄政王心上裂开的缝隙,我想阻止它蔓延到铠禅心里。” 死一般的沉默在小小的凉亭里压抑地散开,终于莫梓鹤迎上柳芽等待的目光,幽幽地道:“是,有些事,是我刻意隐瞒摄政王,因为这些事,他不能参与也无法参与,也因为他知道之后,不会参与甚至会阻止。” 柳芽等着他继续,“我无意中发现五皇子企图谋害父皇,虽竭力劝说但始终无果,便将他寻人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夺命蛊毒,偷偷换成只叫人陷于昏睡之中的蛊毒,是辅国公从他那来自西域的旧部下那里拿来的,只要配合特殊的熏香使用,可以降低父皇身子受到的伤害。” “原来这般事情,我们应第一时间禀报父皇,可我始终不忍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才如此算计,想教他回头是岸,但他见父皇并未毙命,以为四皇子分量下少了,于争执中害了四皇子,我才意识到,这个弟弟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弟弟了。” 那夜在皇宫,五皇子给她和阿秀还有阿腾都下蛊毒了,但她没有喝过水甚至一闻就闻出端倪来了,那蛊毒与陛下所中的蛊毒相似又不同,是因为蛊虫未有足够的时间在肉身里形成,所以轻易就被她当成毒药解掉了,而五皇子也发现他自己的蛊毒出现问题了,所以去找四皇子问责,他怕四皇子谋算他,待陛下追究后,将罪都推到他身上,于是先下手为强。 “我发现五皇子企图谋害父皇却知情不举,是欺君之罪,我瞒着摄政王用父皇龙体作赌,是大逆不道,若柳芽你要将此事报于父皇,我不会拦你,也不会怪你——” 柳芽深知,莫梓鹤并没有他自己所言所语的那般冠冕堂皇,但自古以来皇位之争皆如此,别人的家事她不好过于深入,且她也不打算深入,于是抬眸打断道,“我始终都是要离开西漠的,对哪一国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都没兴趣,只是奉劝你一句,纸湿了,或许还可以弄干,但再也不是原来那张干净的纸了。” “你要做的,不是说服我相信你不是个坏人,而是让铠禅接受你是个值得扶持的未来。”柳芽起身,朝亭子外走去。 而莫梓鹤抬眸,就见莫铠禅不知几时,站在了走廊转角处的花丛旁,才十三岁的小少年,一张白净的脸庞还满是稚嫩之色,可那双和摄政王如出一辙的眼眸,此刻却如深冬的寒潭,冷冷地看着他,陌生又威严。 他和柳芽走了。 微凉的风拂过池中已渐露出凋零状的荷花,调皮地亲在莫梓鹤脸上时,他才回过神思来,喃喃自语道,“秋天要来了。” ** 马车一度十分默然的车厢里。 快到摄政王府时,柳芽打破沉默道,“我家中也有一个如你这般年岁的弟弟,不过我们商贾之家,没有像你们皇室这般多想法,他日日只想着玩什么吃什么闹什么,嫌家中不够热闹,就跑到外婆家玩耍,我也好久不曾见过他了,知道我在京城,倒来过信问我京城好玩不。” “你还小,很多事不承担也没关系,若觉得手中兵符过于沉重,那还回去便是,吃喝玩乐哪一样不比阴谋算计有趣,要是西漠没意思了,来南汉看看不同的风景也可以。”她轻笑道,“现在你好比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宝石,你想以后的自己是什么形状的,趁着年少可以任性,就尽情地任性吧,无须赶着急着去成长去成熟,我想摄政王定也更希望你如此吧。” 一直看着车窗不断地倒退的景色的莫铠禅,好半响才道,“你几时启程回南汉?” “如无意外,半个月之后。” 西漠王已拟定圣旨钦封她为和平使者,待西漠与南汉的拜帖互相聊表问候地转一圈后,她就要以西漠公主的名义,带着西漠拜访南汉的使臣们大摇大摆地回去啦! 珍珠奶茶 说: 前几天有事出去了,昨晚回来太累,躺床就睡了,忘记定时啦~ 第二卷 树树皆秋色 第58章 可开心了 西漠的使臣团慢悠悠地用了一个月零七天的时间,终于抵达南汉京城,据报带队在城门口迎接的是庆王和烨王,他们一人骑着黑色宝马,一人骑着白色宝马,英姿飒爽地等在秋日和煦的阳光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迎面缓缓而来的华丽马车。 从菱形的车顶别致地垂在马车四周的浅粉色与白色相互交错的绣花纱帘,嚣张地迎风飘摇,便隐约可见开着门的车厢里,端坐着两个装扮高贵又不失俏丽的女孩子,目光锐利的,更见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绣丹顶鹤纹样华服的女孩子的腿,正被一个小少年枕着而眠。 “姐姐,你讨厌的人来了么?”使臣团出发前,软磨硬泡撒泼打滚地顺利跟来的莫秋彤,兴致勃勃地凑到柳芽耳边,同样绣着丹顶鹤纹样却以红色为主的裙摆,亲昵又活泼地纠缠着旁侧以黑色为主红色为辅的华服,悄悄地展现着不相上下的璀璨。 “喏,就那穿紫色衣服的混蛋。”柳芽努努嘴道。 “我还以为是骑黑马,穿玄银衣那个呢!”莫秋彤不禁将打量庆王的视线投向宇文秋页,“长得倒是极好,就是不及那骑黑马的玄银衣男子有气势。” 柳芽似笑非笑道,“庆王已经定下正妃了。”她刚到西漠没多久,就收到玉竹送的消息,张莺莺确已如愿地成为庆王的未婚妻了,而前不久她也得到消息,杰王终于在御史台严谨慎密的审查下,已洗脱嫌疑恢复正名,只是虽还继续行善,却不再理朝中事宜了。 “那南汉的皇族勋贵,姐姐想好挑哪一个联姻了么?”两国若想建立深厚且稳定的邦交,莫过于联姻了,虽初时西漠并无此意,但南汉回过来的拜帖里言辞之间有这个意思,西漠王与皇后本想随便拨一位庶出的公主同行用于联姻,但柳芽婉拒了。 “嫁娶之事不急于一时。”耳语间,马车稍作停顿。 庆王与宇文秋页驱马上前拱手见礼而柳芽她们隔着纱帘回以一礼后,他们领着车队进城,沿途又经过肃清出来却仍有百姓在两旁围观的街道,直至已经设好招待宴的皇宫。 待马车停稳,一直枕着柳芽大腿打盹的小少年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莫秋彤打趣地笑道,“禅儿,你昨夜偷偷跑去当贼了吗?今儿一直睡得不见醒。”明明旁边就有好几个枕头,这家伙还像小孩子似的撒娇,非要枕着柳芽的腿。 莫铠禅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控诉似的斜睨她,“昨夜不巧被安排睡在堂姐隔壁的厢房,才知道堂姐看着挺好一姑娘,可睡觉竟如此闹腾,侍女走出走进的为你盖被子,吵得我想睡也睡不好,逼不得已跑到外头当了一回贼。” 刚好搀扶完莫秋彤下马车的侍女闻言,惊恐得几乎要跪下来道歉,莫秋彤撇嘴摆摆手道,“你指责我睡相不好,我认,但你诋毁我逼你去当贼,我不认,你嫌弃我这边吵,不会和别人换个房间么?” 轻盈地跳下马车的莫铠禅阻去欲要上前搀扶柳芽的侍女,自己再自然不过地将她抱下车,他虽然只得十三岁,但个头长得极好,比身形娇小的柳芽还高出一个头来,又自小习武,体魄强健,抱起柳芽或是莫秋彤,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将柳芽放下,莫铠禅才道,“堂姐以为谁都像你般任意妄为吗?大半夜骚扰别人好梦。” “好啦,再拌嘴,就要叫别人见笑了。”柳芽状若随意地扫过下马之后一直看着她这边的庆王和宇文秋页,差点儿被宇文秋页那忽然扬起来的意味(阴)深长(险)的笑容闪瞎了眼。 随即,负责此次使臣团拜访南汉的右丞相,带着一武将一文臣挺直腰杆子走出来,朝庆王和宇文秋页略施一礼,道了好几句场面话,待侍女们为柳芽和莫秋彤及莫铠禅稍整仪容之后,才与庆王他们一道前往金銮殿见驾。 柳芽便在站在两旁的南汉朝臣中,带着走在她左右两侧的莫秋彤和莫铠禅,在嘉毅帝的注视下,缓步踏上殿中的红地毯,相互一番隆重的礼数问候后,右丞相从她身后走出来,代表西漠王与嘉毅帝又进行了一番更加深入的商业互吹。 接着,双方都很满意的初次会面后,齐齐移驾御花园,开始载歌载舞的宴席。 嘉毅帝不禁又不着痕迹地打量原来只是六扇门小小检验,可转身却变成西漠的异性公主,还赐封了国姓的柳芽,他也知她能耐卓越,可没想到竟卓越到此等地步,瞧得西漠的嫡公主和摄政王世子都待她如至亲一般,西漠的使臣们更是尊敬有加,便知道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丫头不简单。 而他此刻想的,也是南汉朝臣们心里翻腾的,所以即使觉得柳芽身为南汉百姓却成为西漠公主颇怪异,但也不敢表露一丝半点出来,毕竟如今动辄皆会牵涉两国的邦交,谁都担不起这样的罪,于是不管否定还是质疑,便通通只敢在眼皮底下晃悠。 因此,宴席无风无浪,愉快又和谐地迈向结束了。 嘉毅帝与右丞相又再一次商业互吹后,他抚须高兴道,“凑巧过几日就是凤昭仪的辰宴,其时朕定要再与众位谈论锦绣河山,请群臣家眷也体会两国今后和平共建繁华的壮举,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 如此盛情的邀请,右丞相当然只能代表柳芽她们欢声应下来。 ** 为免招摇,从宫里出来后,柳芽带着莫秋彤和莫铠禅换乘前来接应的柳家马车,而部分人员则带着西漠的宫车,前往驿站并暂时宿于驿站,但领队的右丞相和护航的飞翔将军及随行记录的吉御史,还有必要的侍从和侍卫等,皆随柳芽住到她家。 府里早已得到指令的玉竹,将右丞相与飞翔将军还有御史安置在长乐小筑隔壁的墨韵堂,再把莫秋彤和莫铠禅安置在柳芽厢房的隔壁,其他婢仆侍从及侍卫们,则依照他们的位分来安排,像莫秋彤和莫铠禅他们带在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和一等侍从,则随规矩每人可单独一间,但若他们想与同行的伙伴同宿一屋,倒也随他们喜欢。 而得见玉竹的所有人,几乎都被这位面面俱到年轻又漂亮的总管惊艳了,便是年少如莫铠禅不知情为何物,都忍不住心湖轻轻地一荡,虽然仅仅是一荡而已,但足以证明玉竹无双的美貌了。 西漠前往南汉的路程虽刻意放慢,但过程还是很奔波的,多的是心累身也累的侍从守卫,所以大伙儿得到分配后,都抓紧时间好好歇息,以求换班守值时不用再忍受疲惫的痛苦,更别提奔波完又参宴,宴席中还一直在意礼仪挺直腰杆的莫秋彤了,她沐浴完沾床便睡死过去了。 这一次特意用柳芽隔开莫秋彤的莫铠禅,终于在连日来的睡不安稳中,寻到了清静之地,躺下床没多久也沉沉地睡着了。 唯独柳芽,泡完药浴,还精神奕奕地享受茴香的按摩,一种久违的终于回家的兴奋,让她暂时不知疲惫为何物,这时玉竹捧着一叠书信进来,她随意地问道,“费腾呢?”他和明更秀不愿累成狗还进宫摆麻烦的礼仪参宴,便绕了一个城门先回京,再由明更秀带费腾到她家了,可她回来半天,也不见他人影。 “费公子与明世子用过午饭后,明世子回贵毅伯府时,他也出门了,只道去访旧友。” 柳芽也记得费腾讲过,他有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在京城当差,此次与她一同回来,一是与江之愉叙旧,二是想看看那老朋友过得如何。 见柳芽恍然地颌首,玉竹把怀中的书信递给她,在柳芽接过去之前,抽出三封色调各不同的信来,“一封是老爷和夫人寄来的,一封来自灵州的薛府,一封则从洛城的柳府送来的。” 灵州薛府是她姑姑家,洛阳柳府是她三叔家。 虽她和亲戚们的关系很融洽,但也未有亲密的书信往来的程度,且一般书信问候什么的,自是寄到扬州柳府才是,毕竟她娘是主事的,亲戚间的往来,自然也由她娘这个主母在维持平衡,不知怎的,柳芽突然有了很很很不好的预感。 她忍住突然袭来的睡意,硬着头皮打开,一一将书信看完后,张大的嘴巴半天也合不上,半响后终究忍不住发出十分艰难才克制住的抓狂的脏话,“法(fu)克(ck)了——”柳家族里最极品最吵闹也最难缠的两个亲戚,要带着她们的儿女住进她家啦!! 脑海跑出某年年节时,向来不对头的姑姑和三婶因为一条再寻常不过的手帕大打出手,婢仆阻拦的混乱中,她姑姑和三婶将无辜的她撞进芙蓉池的画面,记忆中感觉到的深冬刺骨的冰冷,瞬间让柳芽打了个寒颤,当初要不是江之愉刚巧路过,跳进池子救她,只怕这条小命儿,早没了惹,都轮不到她穿越过来好么!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突然很差。”玉竹担心道。 柳芽摆手扶额道,“你吩咐下去,明天日落前准备两个占地一样装潢一样摆设一样的院,我姑姑和三婶要来京城游玩,暂住我们家,记得注意叮嘱他们,院子的朝向也都要一样,我姑姑和三婶爱抓住这些小事攀比争吵,还需预留几个机灵的,若可以尽量不要挑好看的,我表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内外伺(监)候(视)她们。” “是。” 柳芽突然觉得之前跑去浪的疲惫回来了,于是挥退茴香和玉竹,钻进满是清香的被窝里,正睡得舒服时,却觉有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滑进嘴巴里,猛地睁开眼眸便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霸道地掠夺她口中的甜蜜。 她的舌头灵活地卷过他的,在他以为她要与他一起缠绵时,她毫不犹豫地咬下去!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内逃窜,可他仿若未觉,低低地吃痛一声后依然不依不挠地纠缠她! 周围的空气好像被人强悍地抽走了,柳芽被困在他营造出来的禁地里,他灼热的气息如无孔不入的水,强势地堵住她所有想要拼命呼救的念头,最终无力地沦陷在忽深忽浅的吻里,不由自主地接收他迫不及待想要发泄出来又不忍伤害她的压抑的不满。 在她快要如溺水者般时,他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她,抬手轻轻地抹掉她唇角沾染的口水绩,望进她湿润的眼眸里,“西漠之行可有趣?” “有趣,有趣极了呢。”柳芽轻哼着别过脸,躲开他如熔岩似的视线。 他眸光一暗,一手抓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我看也是,芽儿如今是西漠的公主,是炙手可热,谁都想吃一口的香饽饽了,身边围绕着一堆男子,今天与那个世家子弟逛逛花园子,明日与这个勋贵少爷爬爬小山,还有江湖公子为你准备绝美夜景,可开心了吧?” 柳芽仿若未察他唇边勾起的那抹危险,“当然超开心,从前是他们挑剔我,现在换我挑拣他们了,你这王爷想娶我,也要排队唔——”未完的话(嚣)音(张)被他用唇狠狠地堵住! 宇文秋页粗鲁地蹂躏她的唇,他任由她挣扎地踢打他,而当她的腿不经意间碰到他某个有了强烈反应的部位时,她窘迫地僵住了,却听他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唇喑哑地道:“我后悔那日没有接受你的‘勾引’了。” “我也后悔那日泼在你脸上的为何不是开水!” “芽儿恼我没有去西漠找你么?” “谁恼你了?”被说中心事却不愿意承认的柳芽撇撇嘴,“我在西漠想都未曾想过你!” “可我每天都想你,坐着的时候想你,躺着的时候也想你,吃饭的时候想你,走路的时候也想你,做什么都想你想得不得了,不做什么的时候更是想你想得要发狂,见山山是你,望月连那月也是你。”他翻身侧躺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柳芽只觉掉进烧红的锅炉,整个人都被他炽烈的气息包裹,听他足令耳朵怀孕的声音道,“可芽儿远在西漠,却一点都不急着回来,每日左拥右抱,本想在见到你那一刻,就将你拐到一旁亲个够,但我还是忍住了,想看看你会不会主动与我说话,挤兑也好,嘲讽也好,偏偏你当没有看见我一样,还将自己最好看最耀眼的一面,毫不吝啬地展现在那些豺狼虎豹面前。” “油嘴滑舌。”柳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也只对芽儿如此。” 她不作回应,他倒也随她,时间便悄悄地在默然中流逝。 柳芽一双眸子眨着眨着,就疲惫地合起来了。 宇文秋页听着她越渐平稳的呼吸声,垂首轻轻地亲了亲她的脑袋。 ** 柳芽一觉睡到申时才起来,带着从西漠拿回来的礼物,与费腾去吏部侍郎府。 怎想江姨父和江姨母竟领着一家大小在门口迎她,只是叫柳芽诧异的是,早早嫁到晋王府为妃的表姐江芷雪也回来了,而偌大江府,除江芷雪和江之愉外,她还有一个同年的表妹江知画,和一个十四岁的表弟江至锦,细究起来她姨母这长房里,还有一育有庶出姑娘江胭脂的孙姨娘。 “看着比上次见面时还长了些肉,看来西漠之行确实如信中所言般怡然自得。”江姨母前后翻着柳芽,满眼疼惜地道。 “托赖表哥请来阿腾照顾,一顿若敢落下,就要被他唠叨个不停。”柳芽亲昵地拉过刚和江之愉打完照面的费腾,“有什么危险都是他和阿秀挡,有什么好吃的又都留给我,瞧我看起来是最受折腾的,可反而胖了一整圈呢。” “你别抬举我了。”费腾不好意思地道。 江姨母慈祥地打量早已从江之愉那处听过的费腾,他轮廓虽刚硬,但笑起来时爽朗真诚,令人无法不喜,她连声道谢后,不禁兴致勃勃道,“你今年几岁啦?成亲没有呀?喜欢怎样的姑娘唷?伯母给你——” “母亲,你想叫他以后都不敢来吗?”江之愉哭笑不得地打断她母亲近日快疯魔的爱好。 费腾窘迫不已,柳芽却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教旁侧的人都忍俊不禁,江姨父忙忍住笑打圆场,请他们进屋至大厅里再叙话。 待坐定,柳芽将从西漠带回来的礼物一一分给他们,上到江姨父,下到虽与她没什么关系,但在场的孙姨娘和江胭脂,不过她们得到的礼物的分量自然没嫡出们好就是了(这也是勋贵名门的基本礼仪),然后照顾过她的江姨母身边的丫鬟珍珠也得了一份,余下的半箱她交给江姨母代她分发给江府其余家属。 “数年不见,芽芽表妹待人接物还是这般有心。”江芷雪颇为怀念儿时地笑道。 “可不是,这孩子从小就懂得体贴人,还记得有一次,我这个当娘的,都没有发现之愉身子不舒服,但她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六七岁就记得表哥表姐们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还晓得将自己喜欢吃的玩的让出来,同样都是宠着长大的,你们从未如此懂事过,我那时恨不得芽芽是我生的孩子呢!”江姨母毫不掩饰自己对柳芽的喜欢和疼爱。 “现在芽芽多的是时间陪在你身边了。”江之愉道。 江姨父接过话道,“陛下的意思,是两国联姻紧密邦交,但你此行与西漠最得宠的六公主同回,西漠那边莫非想叫你——”南汉这边尚未定下由哪一位皇族成员联姻,但两国联姻不可能推一个无作无为的皇族成员出来糊弄西漠的,所以放眼望去未定亲或未成婚且拎得出手的王爷皇子们,个个都是潜藏的‘危险人物’,他们吏部侍郎府又是扶持晋王的,若柳芽嫁过去,日后恐怕麻烦极了。 “姨父不必担心,西漠陛下和皇后待我极好的,并不愿牺牲我,秋彤此番与我同来,不过为游玩涨见识,不涉及两国邦交任何事宜,他们那边的意思是,联姻可以,但对象需要由我自己来选,否则联姻就交由贵妃所出的八公主完成,而后另有使臣来接我和秋彤回去西漠。”这些日子以来,西漠王与皇后真待她如亲生般,疼得宠得不得了,她都快要飘起来了。 “那便好。”江姨父心头的大石顿时放了下来。 江姨母将严肃的气氛一拨,拉着柳芽问所有人都颇感兴趣的西漠,待到饭后才将时间留给小辈们胡闹,而孙姨娘也识相地拉着江胭脂退席,江芷雪与妹妹江知画拉着柳芽钻进院中的凉亭叙话,江之愉则赶着吃饱就打瞌睡的弟弟江至锦回去睡觉,与费腾到另一旁叙旧。 江芷雪现年十九,嫁到晋王府已有四年了,但一直无所出,虽然这和晋王大多时候不在京城有关系,可周遭的人们总在暗地里嘲笑她身子不行,便是何贵妃也忍不住给晋王塞通房了,幸好她不争气没关系,通房们也不争气,叫她伪装出来的自信的笑脸还能维持下去。 之前听闻柳芽这表妹有一手足以起死回生的医术时,她就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柳芽了,奈何她想借着外婆的(掩人)生辰(耳目)见柳芽吧,柳芽竟因杜星原的事回京了,连外婆的生辰也没到场,而待她好不容易探完亲赶回京,柳芽又离京去西漠了。 江芷雪差点没气得捶墙再哭一把辛酸泪,她亲昵地拉过柳芽略有薄茧,却依旧滑嫩的手,“如今我们呀总算不用盼着逢年过节才能见到你了,近年来京中多变,便是逢年过节了,我们都无法见上一面,我成亲时适逢冬季,你染了风寒无法出门,细究起来我们也有四年没见了,母亲从前就想小姨搬来京城,可小姨独爱扬州的风景,更是怕了京城繁文缛节的麻烦,而且你的身子向来不太好,她也不愿折腾来折腾去,母亲才再也没有提起过呢。” “娘亲就是被爹宠坏了,体会过不用守大宅规矩的自由,就不爱再束手束脚了,可她心里也时时惦念姨母的,逢年过节都盼着你们来,从前是我身子孱弱,叫她只能守在我身边了。”蒋家世代书香,后出了一个大将军,是显赫一时的名门,她娘作为蒋家幺女,是守着严格的规矩长大的大家闺秀,她爹这商贾当年在蒋府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才将她娘娶回家的。 “之前探亲时听小姨讲起,芽芽为叫她不再担心,偷偷跑去习了医,如今身子已好多了,可我瞧着怎的还是小小的?明明与我同年且比我大四个月,看起来却比我还小上两岁。”江知画郁闷地道,也因为是同年的缘故,她自小便不叫柳芽作表姐,又觉得叫小名儿更显得亲近,所以即使被母亲叨念,她都固执地不肯改口,毕竟表亲什么的有很多,可芽芽就只一个呀! 柳芽忍俊不禁地轻笑道,“这从小长起来的身子骨,不是习了几年医便可改变的,就是令自己不再那般容易生病,或者即使生病了,也能及时地发现然后制止恶化下去,一直最让娘亲担心的冬季,我如今是不怕的了。” “看来是的,我摸着你的手也比从前暖和多了。”江芷雪笑道,“之前听到坊间盛传,有个小丫头将整个御医院都救不回来的范世子的腿治痊愈了,我还以为是人有同名呢,没想到真的是你。”她说这话时,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握住柳芽的手,稍微颤了颤。 柳芽怎样玲珑剔透的心思,“可我摸着表姐的手,却不如从前那般暖和了,秋季呀干燥,乍暖还寒的,如今晋王不在表姐身边,少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同时又多了份无时不刻的挂牵,若是着凉了便不好了,我帮表姐把个平安脉吧!” 江芷雪思绪翻涌的心一暖,“好。” “忧思过重,脾血略有亏损,此外倒没有别的问题了。”柳芽笑着朝她眨眨眼睛,“我回去后收拾些自己晒的药,再给表姐送去晋王府,调养个三五七日即可。” 江芷雪愁了数个月的心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芽芽也帮我把一把吧。”江知画玩儿似的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这时,府中丫鬟匆匆而来禀报道,“尉迟少爷以六扇门捕快之名求见。” 在院中另一旁的江之愉瞥瞥蹙眉的柳芽后道,“请。”待丫鬟领命而去后又对江芷雪道,“秋夜露重,芷雪还是早些回晋王府的好,知画去送送你姐姐吧。” “不要嘛,难得芽芽来了,我们好久不见了诶,姐姐今夜可以住在府里的嘛!”未待明白江之愉意思的江芷雪应下,江知画便抱紧了柳芽的手臂不悦地撅撅嘴道。 “你这傻妹妹,如今芽芽表妹就在京城住下,你哪天想见她都可以呀,且据我所知鲁国公府的菊花宴已派出帖子邀请芽芽表妹,到时你早些去柳府便能有很多时间与芽芽表妹再叙。”江芷雪好笑地拉起仍然依依不舍的江知画道。 “是了,知画想见我,随时都可以去柳府,也不必费时递什么拜帖,我时刻欢迎哦。”柳芽笑道,江知画从小就喜欢粘着她,四五岁的时候,还硬着在扬州留了整整一年。 江芷雪和江知画前脚刚走,后脚尉迟青乔便来了。 他整个人极憔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下巴还满是胡渣子,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从哪个难民营走出来的,已经稍作整理过的难民代表,他抹了一把脸,不好意思地道,“本不想打扰才刚刚回京,尚未休息好的柳检验的,可我负责的这个案子实在没法了,只能厚着脸皮请你帮忙。” 柳芽在江之愉允请他进来的时候,已有所料及,但看尉迟青乔压抑又凝重的神色,不禁狐疑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怎的她没有收到六扇门有什么重大案件的消息呢?忽然想起昨夜玉竹递给过她一叠书信,可她看完家书后,就没有心思再看剩下的那些了。 “七天前,兵部尚书府的五小姐傅萍被发现死于家中别院中,死状怪异又端正地伏跪着,经过三名仵作联同检验后确定,她死前受过残暴的侮辱,且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可傅萍是尚未出阁的黄花姑娘,身边又无痕迹可疑的男子。”尉迟青乔道,“于是,兵部尚书府极力将此事压下来,怎想四天前,行义侯府的二小姐西门珊亦这样相似又离奇地死了。” “行义侯府当然也极力将家丑压下来,但道台府担不起这样的责,将案子移交六扇门了,一般诸如此类涉及勋贵官宦的案子,都是拨给我或另一个同等出身的捕快调查的,可因为另一个捕快未回京,这个案子就落到我头上了。” 他无奈地深呼吸道,“尽管我是政义侯的次子,但兵部尚书府和行义侯府并不买账,不愿配合调查,所以我的进度艰难,至今还未掌握什么有用的线索,然后两个时辰前,常威将军府的大小姐杭慧欣又如出一辙地出事了,我虽第一时间将尸首带回六扇门,但仵作依然未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柳芽惊讶于这案子里的兵部尚书府和行义侯府,她都曾接触过,而如今她更是清楚,兵部扶持杰王,行义侯府扶持庆王,常威将军府则是扶持晋王,若兵部尚书府和行义侯府都不愿意配合调查的话,那常威将军府应是个突破,毕竟尉迟青乔背后的政义侯府亦是扶持晋王的。 见她久久不语,江之愉怕她顾忌他的面子心有为难,于是道:“若不愿意,婉拒便是。” 尉迟青乔自然也知道江之愉让自己以六扇门捕快的身份进来,已是看在交情的份儿上了,现在柳芽的身份不比以前,他唤她柳检验亦是基于之前接触下来的同僚情宜,可要她担着西漠公主的头衔为南汉的六扇门卖力忙碌也实在尴尬,正想附和一句时,却听她柔柔地笑起来道: “我怎能叫表哥的面子不好使?” 第59章 惩罚芽儿 柳芽与尉迟青乔刚到六扇门的验尸房,就有柳家的小厮从吏部侍郎府追过来禀报她姑姑和表妹薛锦绣及表弟薛润聪到了,她叮嘱小厮叫玉竹好生安置后,才与尉迟青乔一起进验尸房,扑面而来的冰凉,令她浑身一个激灵,随意地抬眸就见到一具伏跪如向她行大礼的女尸,僵硬且诡异地安放在验尸台上。 尉迟青乔将她从前惯用却被整齐地收起来的验尸工具箱从木架下拿出来,点上之前她特意要求安置在房中的所有琉璃宫灯,将昏暗阴森的验尸房照亮如白昼,同时更显得跪在验尸台上的女子不忍直视的狼狈,而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血与白色浊液腐朽的怪异味道。 “这已经不是正常范围内可以呈现出来的尸僵了。”柳芽戴好口罩手套穿上防水罩衣后,细细地打量着女尸,她浑身都有被鞭打过后又被滴蜡灼烧的痕迹,那本应华贵的衣服如今破破烂烂地粘在惨不忍睹的伤口上,散乱的头发还有尿骚味儿。 柳芽示意尉迟青乔帮她将女尸翻过来,一张永远定格在痛苦惊恐而扭曲的脸便映入眼帘,她微张的嘴巴里,还残留着脸颊贴下时未流尽却已干掉的白色浊液,而她的那(下)里(面),可以用惨无人道四个字来形容,小小的地方被毁得落下拳头大小的洞,周遭有明显的灼烧痕迹及锐利硬物捣撞撕裂的伤,同样留有干掉的白色浊液。 见此,便是自诩阅尽无数惨烈尸首的柳芽也忍不住转身换一口气儿,压下心里翻涌上来的抑郁,才回过来拿起剪刀将死者的衣服一一褪掉,又从头到脚再三筛查一遍后,边剖开尸身,边对已然拿起笔纸作记录的尉迟青乔道: “死亡时间是今晨卯时,两掌心皆有被自身指甲扎穿的痕迹,从瞳孔扩张的程度及胃里残留的东西,确定死者服用过女眉药,及几乎被女眉药的味道掩盖过去的可疑药物,这个药物应是导致死者身体呈现不正常僵硬的东西。” “而死者虽满身明显的伤痕,但都不是致命伤,她的真实死因是筋脉(血管)爆裂,且不是瞬间造成的,是通过欢愉过程里对方的刺激,一点点受尽痛苦而亡,她嘴巴和下面(体)都有男子肆虐过且很刻意留下的痕迹,腹中胎儿在母体死亡前,便已于虐待中坏死。” 尉迟青乔一边记录,一边拧起眉头。 柳芽详细地将尸首的其他状况一一讲完,便将剖开的尸首精细地缝回去,而后脱下沾满血污和肉末的手套罩衣及口罩,又慢条斯理地洗完手后,尉迟青乔将之前两起案子的验尸报告递给她: “傅萍和西门珊的尸首早被兵部尚书府和行义侯府从道台府衙拿走,而且为免家丑外扬,也已经毁尸灭迹以急病逝世对外宣扬,道台府衙的验尸报告虽不如你的详尽细致,但有几点还是相同的,我想仍可作作参考。” 因充斥验尸房的异味实在太刺激嗅觉了,在存放着尸首的前提下又不能开窗通风,所以他们移步至验尸房门前的廊道,肩并肩席地坐在灯笼下。 柳芽用随身携带的小炭笔圈出三件案子的相同和不相同之处,以及每一件案子的疑点,再讨论各自对这三件案子的看法,经过深入的分析,一致认同这针对勋贵官宦的连环案,极可能是报复性的仇杀。 “若是你的话,不会找不到完满的法子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案子推开吧?换成别的捕快,如兵部尚书府和行义侯府的愿随意地揭过去不是更好吗?为何你如此执着于找到真凶呢?”讨论告一段落后,柳芽语调轻闲随意地道。 “你不认为我是站在政义侯府的立场上,趁机打击兵部尚书府和行义侯府吗?”他笑道。 “要真是如此,他们的‘家丑’早外扬得满城皆知了。”虽然这样的案子的确不应该在案情未得到稳定时宣扬出去,恐制造慌乱,但经过道台府衙再转手六扇门的案子,过程中不经意泄露了,也赖不到尉迟青乔身上。 他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而已。” 柳芽欲语,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后伸过来搭在她的额头上,“!” 尉迟青乔也吓了一跳地迅速朝后侧挥拳,“——门主?”一回头便又惊又急地顿住动作。 宇文秋页轻轻地‘嗯’了声,“秋夜何其凉,如此席地而坐,寒气侵体了,会生病的。” “不凉呀——”尉迟青乔下意识接过话,但话音才起便忽然意识到坐在他旁边的是柳芽,不是自幼习武身强体壮淋一场大雨都不会生病的程情,思及此他转头看向拨开宇文秋页的手的柳芽,只觉她的脸色在清辉掩映中相较之前而言确实有些苍白了,“——抱歉,我疏忽了。” 他想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可又想起自己似乎奔波了数天,数天没有换过衣服了,犹疑间,一件深紫色的袍子带着随风飘洒出来的浅淡薄荷香,细致地将柳芽小小的身子裹起来之余还拦腰抱进怀里,随即道,“案情讨论到此为止。” 尉迟青乔只有应好的份。 柳芽也懒得作无谓的挣扎,任由宇文秋页抱着自己,招摇地走在六扇门,她确实早已察觉自己的体温偏低,不过自认为还可以承受,又想快些梳理案情,才故意忽略不理而已,她埋首在他怀里,听着节奏感强健的心跳,几乎睡着时,一把熟悉的男声惊喜地唤道: “小姐!”随即是焦急,“出事了!!” 柳芽睁开眼眸便见府中的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上六扇门的台阶,“薛少爷他要姑姑侍寝!” 玉竹是柳桂亲定下的管家,府中原来的侍从们都是唤她作姑姑的,柳芽颇觉昏沉的脑袋瓜突突地涨疼起来,要宇文秋页以最快的速度带自己回府。 可府中闹剧比她想象的还要混乱。 长乐小筑的院子里,只穿着亵衣的玉竹,头发凌乱地披着莫秋彤的衣服,咬牙跪在地上,明明冷得打颤,可腰杆子却挺得笔直;以护着她的姿势也跪在一旁的茴香,虽穿着整齐的衣服什么的,但左边脸颊红红肿肿的,似是被谁用力地扇了一巴掌。 五步的距离外,一穿着明蓝色锦衣袍的微胖少年似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身边有个三十来岁的华服妇人,正满脸怒色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玉竹和茴香骂出极刺耳难听的话,若非费腾如隔板似的面无表情地站在中间,恐怕妇人早已扑上去徒手将玉竹和茴香撕碎。 而莫秋彤和莫铠禅均披着衣服,皱着一张脸,站在屋檐下。 周遭站满了府中敢怒不敢言的侍从婢仆,右丞相和飞翔将军以及吉御史,也在他们中间,纵然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着,但华服妇人仿若未觉般,依然自顾自地将骂街的泼妇一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明明是你这贱骨头接待时勾引他!现在倒不愿从了,要知道像你这样的货色,青楼顶多十两银子的事!若非你勾引他,我家聪儿怎会半夜跑到你房里?一个狐媚子还装起无辜来,喊一帮子人看我们的笑话,你存的什么心?你是不是哪个商行塞进我们柳家的细作?待芽芽回来了,我定叫她扒了你的皮仔细看看!不就是个贱婢吗?我还治不了你么——” “——够了。”冷然打断的声音与翩然而舞的紫衣,稳稳地落在院中。 或欣喜或顾虑或担忧或忐忑的视线中,柳芽从宇文秋页怀里下来,忽略一闪而过的晕眩,淡然地扫过瞧得她后面露雀跃之色的华服妇人,缓了声音对眼眶红红的玉竹和茴香道,“起来说话——” 刚张开嘴巴欲语的华服妇人一听就不乐意了,拉下脸,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道,“不行!”她这一嗓子叫得忒尖锐,好像玉竹和茴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囚犯般,愤恨地道,“芽芽你不知道,这个稍微有点姿色的贱骨头勾引聪儿,而这个长得像熊一样的贱蹄子踢打聪儿——” “四姑姑。”柳芽面无表情地瞥向华服妇人,漠然地再次打断道,“你希望这件事由我亲自解决,还是拎到公堂上处理?” 柳四姑被柳芽不同以往的强悍气势所慑,张开的嘴巴卡壳似的,半天没能接下去,就听柳芽又对玉竹和茴香道,“同一句话,我不想重复两遍。” 茴香深知柳芽的性子,忙搀扶玉竹起来,但她的脚在踢打薛润聪时伤着了,玉竹跪得久,腿脚早麻了,两人才起来便又要跪下去,站在一旁的费腾立刻一手抓住一个将她们提起来。 “四姑姑和表弟妹初到之际,我受托忙于六扇门的案件,未能及时相迎,是我欠妥了。”柳芽表情未变地对黑着脸的柳四姑道,“便也未能向四姑姑和表弟妹说明我这里的规矩,以致于发生如此矛盾。”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四姑不悦地道。 “我的意思是,每个府邸有每个府邸的规矩,四姑姑平日喜欢怎样处置你家侍从,我管不着,但若你想用你的规矩处置我的侍从,恕我不会接受。”柳芽道,“扬州柳家有扬州柳家的规矩,我这里便也有我柳芽的规矩,倘若四姑姑不愿尊重我,那我也不勉强,京城的所有客栈随你们挑选,我会包下来,任你们留京期间使用。” 柳四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芽芽你,你为了两个贱婢竟赶我这个姑姑和表弟妹走——” “四姑姑嫌我的规矩严苛难守,不愿意留在我这里,又如何是我赶你们呢?”柳芽笑得天真无邪地道,“正如四姑姑喜欢称丫鬟为贱婢,我却偏爱叫她们侍从一样,不过我无意对四姑姑的习惯指手画脚,也希望四姑姑不要仗着长辈的身份,否定我精心教养出来的侍从,还是四姑姑其实认为,是我这个当家的教养不善,才让她们随意勾引贵客,踢打贵客?” 看似轻巧的一袭话却满是放着刺骨荆棘的坑,柳四姑没想到之前还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居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最重要的是,浑身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开始相信传闻中的六扇门检验,就是这个侄女没错了,想到她如今还是西漠的公主,心底再有不满,也不敢顽抗下去了,毕竟此行目的,是为女儿寻个如意郎君,万万不能与柳芽闹僵,更不能离开柳家! 柳四姑心念一转,忙讪笑道,“四姑姑知你素来体恤婢仆,可这事也不能全怪聪儿不是,他疲于奔波,睡糊涂时上茅房走错厢房而已,这丫头就跟天塌下来似的,一惊一乍轰动了整个府邸,我瞧聪儿被打得哇哇叫,急了躁了才忍不住动嘴皮子功夫,你也知道我平日把聪儿和绣儿当宝贝疼的,一时之间难免失了方寸,你别误会,四姑姑没有指摘你的意思!” 见柳四姑已找好台阶飞奔下来,柳芽道,“既然只是一场误会,我不希望这件事在日后,还掀起什么水花,瞧着四姑姑和润聪表弟尚精神奕奕,便也趁此机会向你们着重介绍一下,这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孩子,叫玉竹,府中的管事,直接听命于我,帮我管理府邸的;” “而这个长得像熊一样的孩子,叫茴香,我的贴身侍女,她们都是我哥哥辛辛苦苦从别人手里挖回来照料我起居的,是我最得力的左右手,四姑姑也知道,我的身子向来不太好,若手手脚脚哪一块伤了,我哥哥会心疼的,润聪表弟也清楚,我哥哥那脾气,问起责来和清算账本似的六亲不认,便是我爹我娘联手起来都拿他没辙,到时候连我也得听他的呢!” 柳芽满意地看着被点了穴的薛润聪唰地变白了的脸色,与柳四姑僵硬地定在唇角的讪笑,三言两语将现在以及未来,所有会‘影响’自己名誉的‘锅’都扔给柳桂,然后继续天真无邪地笑道,“好了,如今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闹剧就此散场。 柳芽要玉竹和茴香随自己进房。 “姐姐——”莫秋彤担忧地看着踏进屋檐的柳芽。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莫铠禅伸手摸向柳芽被夜风吹得冰凉凉的脸颊。 “一直忙于处理案子,感觉有些乏了而已,寅时已经过半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柳芽怕他摸出不妥来,叫这姐弟两为她担心,只好笑着拉下他才碰到脸颊的热掌,赶着他和莫秋彤去休息。 莫铠禅和莫秋彤是听费腾说过,柳芽在姨父母家吃完饭后,受托去六扇门帮忙查案的,更知道柳芽接下来还要问玉竹和茴香今夜的事,以及帮她们处理伤口,便不好再蹉跎,各自叮嘱几句才回房去,只是临走前,都用复杂奇怪的目光扫过自顾自走到院中凉亭坐下的宇文秋页。 房里,柳芽翻出药箱为茴香红肿得厉害的脸颊擦药,再检查她膝盖上的撞伤,见玉竹好几次欲言又止的,她轻笑道,“薛润聪是什么货色,我再清楚不过,你不需认为是自己做错了,我这儿没有主子与侍从发生矛盾,错皆在侍从的道理,只是要委屈你将此事揭过去——” “玉竹知道小姐如此解决乃是为我好,他轻辱我虽未得手,但始终有损我的闺誉,你怕我日后遭府内流言蜚语侵扰无法再立足,所以避实就虚处理,明着看起来你是站在他们那边的,暗地里却护了我周全!”她说着,哽咽地跪下,之前一直强忍的泪花,如断了线的珍珠。 柳芽阻止她快要磕下的头,将她扶起,接过茴香递来的帕子擦去她的泪,看着她脖子上青紫醒目的指痕,像今夜这种事换成其他勋贵世家处置的话,要么将玉竹当祸害卖出去,要么将玉竹许给薛润聪当通房,再恩赐点的,就是纳为妾了,很残酷,但它就是这世界运转的法则:“你能明白我的用心,便好了。” ** 问完今夜的来龙去脉后,柳芽让玉竹和茴香下去休息,唤了别的人进来伺候,待吃过药泡完驱寒浴,那快要将她卷席到深渊的不适感便没影了,刚想钻进软绵绵的被窝找周公约个会,叫茱萸的丫鬟道,“小姐,烨王还在凉亭里。” “……”她以为他早就走了呢,现在都卯时了,再过一会儿天便亮了。 柳芽继续钻被窝的动作,“你去告诉他,我歇下了。”她真的累得没精力再应付他。 “是。”茱萸领命,熄灯离去。 柳芽不知道茱萸是怎样和宇文秋页说明的,只觉自己快要陷入梦想时,有片阴影压下来,接着灼热的气息强势地侵袭她,熟悉的柔软霸道地贴上她的唇,如灵蛇的舌迅速攻城掠地,她只能就着换气的间隙含含糊糊地推着他: “宇文秋页,我累。” “嗯,只是想惩罚惩罚芽儿,过了桥便拆河。”宇文秋页松开她,又不舍地轻啄她的唇。 柳芽眼睛都不愿意睁开,更懒得与他争辩,送她回家一事,怎算过桥拆河,嘤咛着转身,再次沦为梦境的奴隶,至酉时才醒过来,便见床边的茶几上躺着一封残留折叠痕迹的信,她拎起来一看,竟是慕容绛给她的信。 信里慕容绛问她近来可好,还道京中发生的事,已听慕容钊说了,恭喜她成为西漠公主,讲了些守孝时和慕容进及慕容芸发生的趣事,然后告知慕容钊打算在她家附近找一处宅子,方便她为慕容进治疗,待慕容钊准备妥当,其时再到京城来。 慕容爷子和洪氏及慕容飒逝世,慕容恬又被送到超毅伯府的舅舅家,慕容绛和庶出的慕容进及慕容芸感情越发好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慕容芸作为庶女,从前又一直受洪氏和慕容恬操控欺压,幸而性情安分乖巧,如今也算改变命运了。 而带着生母挤进庆王府的慕容芙,被庆王看在慕容阁老的份上纳为妾而已,据她所知嘛,庆王尚未立侧妃,目前也只定下张莺莺为(未)正(婚)妃(妻),府中不算通房,侍妾也还是有好几个,便是争宠也争得头破血流,不过这条路是慕容芙自己选来的,再苦再痛再难受,都只能由她自己承担了。 柳芽洗漱完毕打开房门,就见久违了的康哉之大大咧咧地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和费腾边饮酒边吃着香喷喷的小菜,瞧得她,洒脱地挥手打招呼道,“哟!” “……”柳芽一瞬间想到什么,无语地看向费腾,“他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老朋友吧?” 未待费腾应声,康哉之已开心地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拍打着乐呵道,“我两是生死之交唷,知道他护你去西漠走一趟,我也挺吃惊的,从前三番四次邀请他一起进六扇门当差,他都嫌麻烦拒绝了,没想到为还江之愉的人情,竟接手你这样的大麻烦!” 柳芽凉凉地睨着他,“什么叫我这样的大麻烦?” “咳咳,我错了,你现在是香饽饽了。” 柳芽忍住一鞋子扔到他脸上的抽动,抱胸笑道:“我不在家时,你往我家跑得挺勤的吧?三天两头便问玉竹我在西漠如何,我怎的不知道康捕快有这么——关心——我呢?” 被戳中心事的康哉之脸上的假笑一僵,就见柳芽忽然一脸恍然道,“原来你暗恋我呀!”这时,玉竹从拐角走出来,闻得此言顺着柳芽的视线看向他,然后是一脸的茅塞顿开,还极是无害地朝他一笑。 康哉之的心颤巍巍地一抖,随即是剧烈的跳动,在脸红之前,他嗤声道,“谁暗恋你!” “你不暗恋我,老是往我家跑,还老是打听我的消息干嘛?难不成你想暗杀我么?”哼,叫你为了玉竹故意找我茬,柳芽弯着眼睛笑眯眯地道,扫过穿着立领衣裳的玉竹,接过她递来的洗尘宴单子,“其他没问题,吩咐厨房,今日开始上桌使用的餐具皆用煮开的葱花水泡着,每道菜肴也多撒些葱花,四姑姑从小便喜欢葱花的味道。” “可是小姐,你不是不喜欢吃葱花的味儿吗?”玉竹狐疑地道。 康哉之也知道柳芽虽然不讨厌葱花味儿,但也不喜欢,能避免的时候,都是尽量避免的,就见柳芽忽然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四姑姑是长辈,我们这些小辈的喜好什么的,自然应暂时忽略,此次便当是我未能迎接她的补偿吧。” 她说得隐晦,可他却懂了,薛润聪和她一样也不喜欢葱花的味儿,甚至是讨厌至极了,于是,他心里自知道玉竹被欺负之后生起来的烦躁与不满,顷刻间被抚平了,他知道柳芽昨夜的处置是为玉竹好的,但他就是忍不住责怪柳芽如此轻易放过薛润聪,而更多的是对自己抱有的这种任性又幼稚的想法的不爽,所以才故意找她的茬。 “你再看着我,我便要以为你真的暗恋我啦!”柳芽在玉竹转出拐角时,挑眉笑道。 康哉之豁然开朗地大笑道,“我才不喜欢像你这样的小——豆——芽——身板——呢!” 珍珠奶茶 说: 唔,想办个长评送现金红包的活动哦,有兴趣参与的点一下那个【顶】吧~ 第60章 如此轻贱 柳芽今日终于得了空闲带莫秋彤和莫铠禅到市集逛逛,顺便到桃花潭看看,虽这个时节不能赏那极尽迷人眼的桃花,但潭内还植有其他品种,她便是得了邀请,想去采些当季的新鲜的桂花回家的。 只是,柳芽万万没想到自己来到桂花苑时,竟遇到张莺莺和邵碧怡,邵碧怡身边还跟着一个熟悉的戴着面纱的青色身影,正当她惊讶于刘宝樱怎会在此时,邵碧怡在张莺莺对她的问候声中阔步走了过来,随即狠狠地挥手打向她的脸—— 莫铠禅一把抓住邵碧怡几乎碰到柳芽的手,“你干嘛?”声音异常地冰冷。 邵碧怡红着一双眼睛,抬起左手又欲扇向柳芽,而莫铠禅则漠然地以内力将她推开出去,猝不及防的她,便重重地跌坐在地,手背被小沙石划出大片的血痕,她却不觉得痛似的,恨恨地抬首,死死地瞪着柳芽道,“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人生!”话到最后满是哽咽。 柳芽莫名其妙极了,就听邵碧怡吼道,“因为你!世子哥哥他要守在边关十年!” “!”柳芽讶异地看着她,忽然想起那日杜忻辰从御书房出来时的异样。 “这就是抗旨的下场!你不喜欢他,为何又要教国公爷误会?他辛辛苦苦为你和世子哥哥求得赐婚的圣旨,你却要世子哥哥为你冒险,跪了一夜请陛下收回成命!你为何要如此折磨我喜欢的人?为何要毁了我的人生!我究竟有什么得罪你了?!”邵碧怡吼着吼着便哭了,大滴大滴的泪花绝望地落下。 柳芽没想到杜忻辰竟将此事隐瞒得如此透彻,一直来往的书信里,半点儿都没有提起过,意识到他的打算,她敛下翻腾的神思道,“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流言蜚语——” “不是流言蜚语!是我父亲从庆王那里得知的!是你!是你害了世子哥哥!也毁了我!”她猛地站起来,可还未靠近柳芽,已再次被莫铠禅阻去步伐了,她只能憎恶地指着柳芽的鼻子道,“你这个恶毒的山村野妇——” 柳芽被她幼稚却尖锐的指骂刺得耳膜生疼,刚想反驳,就听一把熟悉的男声带着陌生的冷意呵斥道,“——放肆!” 众人循声看过去,便见庆王与刑部侍郎梁笙及几个勋贵子弟缓步而来,而刚刚呵斥出声的庆王又继续道,“莫邪公主岂是你可辱骂的,道歉。” 他的语气太过不容置疑了,邵碧怡被他扫过来的冰冷刺骨的视线吓了一跳,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不受控制又惊又怕地冒出来,她的兄长和杜忻辰一样与庆王的关系素来要好,所以平日即使庆王总给人一种距离感,也不曾如此居高临下地对待过她。 邵碧怡怨愤地咬着唇,垂眸固执地道,“我不!” 庆王不悦道,“关于阿辰的事,本王不知你父亲是如何与你讲的,同义侯府和惠国公府虽是世交,但两家并未谈妥婚事,阿辰一直以来只把你当妹妹,这也是两家婚事迟迟未谈妥的最根本的原因,你若不信,大可再问问同义侯,此事由此至终都与莫邪公主无关;陛下体谅惠国公府多年来为南汉立下许多汗马功劳,抗旨一事不予追究,是阿辰自己提出留守边关十年,以谢皇恩浩荡的。” “不!不是这样的!”邵碧怡捂住耳朵摇头道,“若非柳芽,我与世子哥哥的婚事——” “你要逃避现实,我不管你,但你想将责任都推给我,恕我不愿认下来。”柳芽淡然道,“我未嫁他未娶,我俩亦未曾定下亲事,即便两情相悦也无愧于区区青梅竹马的你或他人,就像你有权利喜欢世子哥哥,世子哥哥也有权利不喜欢你,感情本来就不是付出就能得到回报的东西,世子哥哥也好,我也好,我们都不欠你的。” “你今后的嫁娶即使不喜不愿不幸,也是你父母与你自己造成的,并非我或世子哥哥。”她缓缓地道,“我既不是你爹娘又不是你姐妹,没有义务承受你莫名其妙的怨念与任性,你可以觉得我碍了你的眼,也可以在心里诅咒我不得好死,但请你以后别再逾越了,否则休怪我以律法治你不敬。” “记住,不管柳芽从前是什么身份,她如今就是我们西漠的公主,本世子不知南汉律法对待辱骂公主一罪是怎样惩罚的,仅以西漠律法便要将其五马分尸,柳芽仁慈,但不代表我们西漠是好欺负的。”莫铠禅冷冷地道。 “就是,别人不喜欢你,你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来怪别人怎样,也太不要脸了吧!”莫秋彤始终忍不住自己心里涌上来的不满,于是也插一嘴道,“难道优秀又招人喜欢,是我姐姐的错么?有空羡慕妒忌怨恨别人,还不如埋头努力改正自己身上的缺点呢!” “请六公主,莫邪公主,摄政王世子恕罪,民女的表妹只是近日情绪欠妥才胡言乱语。”刘宝樱怕一再被刺激的邵碧怡再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连忙走上前拉住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浑身发抖的表妹期求道。 张莺莺也帮腔道,“是呀是呀,莫邪公主,碧怡她没有恶意的!” 柳芽刚扬起唇,忽听‘扑哧’一把轻笑拌着夏日蝉鸣般的声音悠游地道,“莫邪公主是何等人物,又怎么会真的与邵小姐这样的小孩子计较呢。” 她抬眸,便对上一双宛如被浸透在水池中的琥珀眼睛,男子穿着钢蓝色的长衫外披白色的纱袍,瞧着便十分儒雅,站在庆王左侧却丝毫没有被庆王的锋芒所掩,温润无声又不毫无存在感,忽然他将眼睛眯了起来,朝她又笑了笑,随即便一直保持这样的表情了,像狐狸似的。 柳芽耸肩道,“我从小都没有戴高帽子的爱好,她如今未触及我的底线,大可不予计较,但日后仍如此,我便要不客气地认为她是故意来找茬了,其时我定不介意将我心眼比针眼还小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望周知哦,我心眼儿其实忒小呢。”她扬唇一笑,拉着莫秋彤莫铠禅往桂花林深处走。 见此,邵碧怡一跺脚,抹着泪,便往桂花林的出口跑走。 刘宝樱连忙边唤着她边追去,而张莺莺无奈又抱歉地朝庆王福身一礼,才快步追着她们,不过还是听到身后传来几把打商量的谈笑声: “还不知道莫邪公主他们要在桂花苑逗留多久,摄政王世子好像挺不欢迎我们的,刚才走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瞪了徐兄一眼诶,我们换到隔壁的菊花园吧?” “我同意。” “我是随你们喜欢啦!” “那莫邪公主果真如传闻一般,很受西漠皇室的喜爱。” “我本就觉得能叫杜家兄弟都另眼相看的女子,不是什么普通女子。” “可不是嘛,普通女子哪里敢验尸玩儿,据我打探所知,她是被大半个家族宠着长大的,你们想想,大半个家族诶,竟没将她宠出难看的毛病来,但你再瞧瞧这满城的勋贵千金世家小姐,哪个不是只被家里宠上那么一宠就骄横跋扈任性妄为趾高气昂的,便是第一才女何娆也满身傲气,而人家莫邪公主能医又擅验,奇案破了那么多,都未曾自鸣得意过,这区别呐……” “喂,她又不在,你至于拍马屁拍这么响吗?别是喜欢上人家莫邪公主了吧?” “去你的,我就是抒发一下感想,我亲事都定下来了,且莫邪公主哪儿是我可高攀的,倒是徐兄,你母亲好像属意邵碧怡,我前几日休沐陪我母亲和妹妹出门时,看见勇国公夫人和同义侯夫人相谈甚欢地一起逛花园子哦,前去问候之际,还听到勇国公夫人嘴边挂着你名字。” “哇哦徐从耀,你可以的呀!快定亲了竟还瞒住我们,所以刚刚特意为邵碧怡解围吗?” 被起哄的徐从耀不羞不臊地摊手道,“我哥这世子都还没着落,如何轮得到我?” “许是因邵碧怡的性子不适合当世子夫人。”一直没有说话的梁笙,终于掺和进来笑道。 “但她一定更愿意嫁给我哥。” “为何如此笃定?”庆王也有了参与话题的兴致。 无人所察的眯着的眼眸里满是浓浓的嘲讽,徐从耀表情不变地道,“都是世子哥哥嘛。” ** 桂花林里,柳芽挑了一棵开得正盛的丹桂采摘。 莫铠禅嫌她们一簇一簇的采摘手脚儿慢,便脱下外袍平摊在地上,然后一脚用力踢树干,朵朵橙色的小花儿就纷纷如雨似的落下,淋了猝不及防的柳芽和莫秋彤一头一脸一身,莫秋彤一呼吸,小花儿就跑进鼻孔里了,她呼着气儿抓狂地吼道:“莫铠禅!你这个大大大傻子!” “哼。”莫铠禅故意的又是用力的一脚。 “你这个臭小孩!”莫秋彤呸着落满嘴的桂花,挥着恨不得掐死莫铠禅的爪子朝他冲去,却不小心踩到不久前才掉下来的枯枝,噗通地摔了个挺直! “哈哈哈。”莫铠禅幸灾乐祸地笑弯了腰。 莫秋彤郁闷地捶着地爬坐起来,回头便扯起嗓子告状道,“姐姐,你看禅儿欺负我——”话音未完就见柳芽如木雕似的呆呆地站着,数朵橙色的小花儿又懵懂地落在她头上,可她仿若被时光抛弃了一般毫无所察,散发出浓烈的寂寥之感,“姐姐,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柳芽猛地回神,透过大片大片的橙黄色望着记忆中的粉白色轻笑着道,“只是想起小时候我和世子哥哥二哥哥的时光,曾天真烂漫地以为那就是永远,直到他们告诉我,要回京了,我才意识到他们并非仅仅是属于我的重要的玩伴,而是惠国公府的顶梁柱。” “他们是打开我心底那一箩筐寂寞,为我驱去阴暗的光,若非他们,我不会如此开朗。”她缓声道,“没有他们的话,我肯定会在固执里长歪,陷入歧途而无力自拔吧,从前从未认为过世子哥哥和二哥哥有哪里不好的,可如今却觉得世子哥哥和二哥哥真是个大笨蛋呢!” “姐姐讲的世子哥哥是驻守在剑门关,之前给我和禅儿送了狐狸披风的那个晨曦将军吗?二哥哥是我们来京时绕去昌安城找却没有找到的那个人么?”莫秋彤问道。 “嗯,不过——”柳芽垂眸却依然笑道,“二哥哥已经死了哦。” 她的笑里没有一点儿悲伤,可莫铠禅仍觉心里堵得难受,“我命儿长,可以陪你很久。” “……”有这么说话的吗,莫秋彤囧囧地看着一脸认真的莫铠禅,连忙也表明心迹笑道,“我也会一直陪着姐姐,便是以后回西漠了,只要姐姐觉得寂寞,给我来信了,我定马上立刻赶来南汉看你!” 柳芽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认真坚定的脸蛋儿哑然失笑,“谢谢你们。” 这时,有桃花潭的小厮端着装有几壶酒的托盘走来,瞧得他们躬身行礼后继续往林深处。 “桂花采够了,我们也找个亭子歇下吧,这儿的糕点和美酒是外头买不到的好呢。”柳芽将莫铠禅外袍里的桂花连带她和莫秋彤采下来的,都放进自己带来的方布里包好,鼓鼓胀胀的一大包袱,由莫铠禅背着。 他们顺着不远处的一座阁楼顶绕进连接桂花林的回廊,刚走到转角处,便见栽有数颗四季桂的小凉亭里,已站着两抹身影,与此同时那穿着浅紫色锦衣的男子,抬起那穿着浅青素色罗裙的妇人的下巴亲了过去。 “!”柳芽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因胸口像是被谁破开一般的刺痛而微微颤抖的视线,便对上那斜里面向她的益和郡主,更见益和郡主得意地弯起眼睛,紧紧地抱着那抹浅紫。 她转身便走。 莫铠禅阻止欲要呼喊柳芽的莫秋彤,只拉着她追着柳芽的步伐而去。 柳芽闷头跨进连接别的院落的几扇拱门,不巧的,竟见到庆王他们围坐在旁侧的凉亭里,瞧得她突兀地黑着脸冲出来,欢愉的谈笑顿住了,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问个好时,止住脚步的她又动了,且快步走向他们,在他们疑惑的视线中,拎起一壶尚未开封的酒便往回走。 “……”她来去如风,莫名又其妙,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一勋贵男子连连咋舌道,“她这是生气了吗?脸色好可怕!” “走,去看看!”另一勋贵男子扔下酒杯,就朝柳芽追去。 ** 柳芽又回到那个转角处,见到那抹浅紫色和益和郡主还在而且还多了个慕容钊,便想也不想地阔步走过去,当那抹浅紫色察觉到她又露出笑意时,她回以凉凉的冷笑,随即拨开酒塞,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大口,咕咚地吞下后,毫不留情地将剩余的酒,泼到那张笑得极好看的俊脸上,然后在他一脸懵逼和益和郡主及慕容钊的不敢置信中道: “辣鸡!日后再来我家,便当你是刺客!” 话毕转身便走,可才踏出一步,就被那抹反应过来的浅紫一把抓住手臂了,“芽儿!” 柳芽漠然地将酒壶砸过去,余光瞥见酒壶擦着他的脖子咻地飞到益和郡主脸上,但令人暗觉惋惜的是,慕容钊动作利落地将酒壶拨开了,她挣扎他的钳制,可怎样都挣不开他如铁钳似的大掌,便气恼地回头讥讽地冷笑道,“烨王喜欢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我却没有凑这恶心的热闹的特殊癖好!” “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宇文秋页抓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 “我何须想象,怪不得离京数月,烨王没有半点儿动静,原来是拾起了旧玩偶正得趣致,怪我眼拙,之前没有看出来,如今倒是意外地一清二楚,劳烦烨王日后别再在我眼前晃荡,你们不要你们的那张脸,我还不愿意掺和进去呢!” 宇文秋页蹙眉看着满身冒着刺儿的她,“你非要如此说话吗?” “怎的?还想我为你们鼓掌吗!”柳芽低低地嗤笑道。 “莫邪公主误会了,刚刚是我几乎摔倒,烨王好心扶了一把而已,绝非你想的那样——” “你闭嘴!”柳芽冷冷地打断益和郡主带着焦急冒出来的解(掩盖)释(实质)不屑道,“刚刚一副得意的嘴脸刺激我的,不就是你吗?我又不瞎,别暗地里做了那样的事之后,明面上还一副比贞节牌坊还贞洁的模样——” “——芽儿。”宇文秋页的声音徒然冷下来了。 柳芽听着这一声警告,胸口破开的地方猛地钝痛起来,涌上喉咙的淬了毒似的字字句句,便卡住了,她咬咬牙倔强地迎上他的视线,不再气恼而是用事不关己的漠然道,“放手。” 宇文秋页终是放开了紧握的手。 她转身便走。 莫铠禅担忧地追着她而去,莫秋彤却走近凉亭,在慕容钊警惕的目光中盯着益和郡主道,“你,叫什么名字?” “干什么?”益和郡主只觉她一瞬不瞬看过来的视线像毒蛇蝎撕咬小猎物。 “本公主比较有素养,骂人的时候不喜欢用‘贱蹄子’之类的字眼,不过若你喜欢,我也不介意这样称呼你。” “阮优依,封号‘益和’,受爵郡主。”一再受辱的益和郡主委屈地抿着唇道。 “行了,我回家便会修书回国告诉心心念念的父皇母后,欺负姐姐的人叫这个名字的。”莫秋彤满意地看着益和郡主装扮得特别精致的脸庞,唰地变得惨白了。 “六公主言重了,不过一场误会,何必将贵国的帝君与帝后也牵扯进来呢?”闻言,庆王忙从勋贵子弟中走出来劝道,益和郡主是镇国公的养女,此行回京是为镇国公料理后事顺便守孝(赚一拨好名声)的,他母后极是疼爱她,而她怎么也算是自己的表妹,闹了事不能不理。 “真是好生有趣,之前那个辱骂我姐姐的,是一场误会,现在这个刺激我姐姐的,又是一场误会,是不是所有欺负我姐姐的事情,在你们看来,都是一场误会四字就可以揭过去的?南汉是认为我西漠的公主不如你们的世家小姐和异性郡主来得高贵吗?”莫秋彤好看的脸庞不满至极地皱了起来,“我父皇母后亦放在掌心上宠的公主,哪儿容许你们如此轻贱?!” “六公主先别生气,这儿谁都不敢轻贱了你或是莫邪公主,只是这件事当中确有误会。”慕容钊道,“正如益和郡主所言,刚才烨王与她的接触不过是不小心下的搀扶而已,名节于女子而言胜过性命,绝不是益和郡主故意不小心叫烨王搀扶的,莫邪公主心中落下的刺儿,待她气消了,烨王定会拨去的,六公主大可放心——” “嘁!”什么鬼不小心下的搀扶,她也看见宇文秋页亲向益和郡主好么!但刚才的争吵,柳芽也未曾直接地指出问题所在,所以她家姐姐气恼极了也在变相地维护那可恶的益和郡主的声誉吗?莫秋彤恶狠狠地瞪了瞪益和郡主和慕容钊,看向仍冷着一张脸默然不语的宇文秋页: “喜欢我姐姐的男子多着呢,一个个去挑也挑花眼儿的,哪有空闲为一个从前只会奴役她查案的王爷在心里落下刺,便是真的落下什么刺了,想帮我姐姐拨去的,能从这儿排到我们家门口好吗!”话毕,她一脸‘谁稀罕你呀’的表情走了。 可走到门口时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益和郡主道,“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这次我看在姐姐也未点破的面子上放过你,但若再有下次,我便叫你见识见识西漠的六公主任性起来时,究竟是怎么样的,你和那个辱骂我姐姐的女孩子都好好地感谢感谢我姐姐的仁慈吧!” 第61章 挑拨离间 柳芽坐在一座安静的亭子里,等莫铠禅去找迟迟没有跟上来的莫秋彤,周遭均是一簇簇被打理得绿油油的杜鹃,她不爽地揪着爬到朱红柱子的叶子,心里头那股子郁闷好像生了根般,不停地在她脑海里蹦蹦跶跶,就听一把熟悉的男声夹带浅浅的笑意道: “‘好痛’。” “……”刚一把揪下杜鹃叶的柳芽无语地抬眸,就见一袭绿灰色锦衣的季欢声从左斜方的拱门慢步而来,他手上还拎着一壶酒。 “这是今年春鹃花酿的新酒,潭内小厮知我偏爱杜鹃特意送来品尝的,公主要试试吗?”季欢声将酒递给她。 “这儿几时有人真的把我当成公主?”谁都往她跟前指手画脚的,柳芽自嘲地撇嘴,接过那酒便嗅得淡淡的甜味,一打开木塞柔和的酒味紧紧地缠住涌进鼻腔的甜味,浅尝一口入喉,如大地沐雨之后的清爽气息充斥齿颊,随即经久不散。 “那公主呢?你有把自己当成公主吗?” 南汉的检验也好,西漠的公主也罢,她一直以来好像都只在做着柳芽——也就是她自己。 “人嘛,有时候也不是只能做大多数人认为是对的事,公主明明有任性的资本,若不开心的时候还体贴地为对方着想,收起那最能诛心的一句,那的确也太好欺负了。”季欢声笑道。 “季公子是在挑拨离间吗——”柳芽突然抓住他的手,将他扯至身边的空位,在他猝不及防之际拽过他的衣领后,倾身过去亲上他的唇,只一下便松开了,然后抬首似笑非笑地看向从右边的拱门,与莫铠禅和莫秋彤同来的庆王他们惊讶的脸,“那拿了御赐的贞洁牌坊的益和郡主和宇文秋页刚刚也在做这样的事哦,可偷偷来,哪有光明正大好玩儿!” “你说是么?季公子。”柳芽起身刚走出凉亭没两步又回头朝懵逼了的季欢声歪头笑道,“回去之后,记得替我问候杰王,谢谢他的盛情邀请,可南汉的慈善,我一个西漠的公主,实在不适合掺和进去。” 她带着莫秋彤和莫铠禅从左门走了。 季欢声捡起掉落在地的木塞,往自己身上擦了擦灰尘后,封上柳芽临走前搁下的那壶酒,拎起便从容地踏出凉亭了,就在他也要从左门离开时,久久无声的院落响起庆王淡漠得似乎隐含警告的声音: “本王希望季公子明白这至始至终都只是‘一场误会’。” “益和郡主和烨王的事季某不清楚,但莫邪公主的的确确亲了我。”季欢声头也不回道。 庆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只好吩咐,“阿笙,注意一下他们,别叫京中起了什么流言蜚语!” ** 柳芽回到家刚想趁着困意睡上一觉,但柳四姑带着她的女儿薛锦绣来了,那也薛锦绣疲于奔波睡得熟,没被闹剧吵醒,但翌日知道这件事后,在洗尘宴时,曾暗戳戳地责怪她太把丫鬟当回事,不过她全当自己没有听出来就是了,这会儿柳四姑一开口便是掩饰不住的责怪: “芽芽,你去那什么桃花潭,怎的也不带上绣儿?她初来京城,还没转悠过呢!”柳四姑自幼便精养着薛锦绣,虽只是商贾却把女儿当成勋贵小姐似的,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知书识礼是挺知书识礼的,可不知什么大体,空有一身瞧不起人的娇气。 “你们若想去,明日去便是,我今夜会派人知会慕容少主的。”柳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柳四姑差点被她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给气死了,“我们都是初来乍到,不知什么规矩,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岂不是糟糕了,你是绣儿的表姐,得了空闲带六公主和摄政王世子去逛逛时,也带上锦绣不就好了,绣儿跟着你出去呀,四姑姑是放一百个心的!” “京城也没什么吓唬人的规矩,想平安地来回走动,只需拎着一个‘自知之明’即可。” 闻言,薛锦绣的脸红了随即又黑了,连日来的种种不满终于达到巅峰了,控制不出自冲出口,“柳芽,你什么意思?” 便是柳四姑也听出话里的不妥,“对呀,芽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过得好了,提携一下你的表妹怎么了?论学识论样貌我家绣儿绝不输那些真正的勋贵小姐!你只需要稍稍地帮帮绣儿,让绣儿也过上好生活,指不定日后我们可以还你一份更——大的人情呢!” “四姑姑之前拜托我娘为锦绣寻亲事了吧,我娘千挑万选数位公子,别的我不太清楚,但知府家的小公子和明毅伯府的嫡次子,我皆接触过,我觉着锦绣与他们挺般配的,知府夫人和伯府夫人也挺满意锦绣的,四姑姑又为何拒了,然后上京城来?”柳芽漫不经心地扫过她们。 当然是觉得薛锦绣在已经成为西漠公主的柳芽的烘托下,可以飞上更高的枝头了,但柳四姑这小心思自然不能掏出来讲的,她别过脸庞道,“我也知道嫂子费尽苦心为锦绣忙碌一阵,但绣儿与我都觉得和他们不太合眼缘——” “那四姑姑可以告诉我,这京城遍地的勋贵世家,哪一个是合你们眼缘的吗?”柳芽忍住快溢上唇角的讥讽,倘若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想法只是她四姑姑一意孤行的小算盘,她也能稍微为薛锦绣上上心,可问题是连薛锦绣自己亦如此不自量力地想利用她攀上更好的高枝,就不要怪她无情地打碎她们的幻想了。 “这不是要绣儿她自己出去认识认识过之后,才知道的嘛!” “行,那明日开始,我去哪儿锦绣就跟着去哪儿吧。” 听得柳芽这话,柳四姑满意了,连连开心地应下,拉着薛锦绣就要走,但薛锦绣以有话与柳芽谈,叫柳四姑先回去,柳四姑也希望她们两多交流交流感情,便不疑有他地自己离开了。 待房门关上,脚步声远去,薛锦绣不屑地勾勾唇道,“不过一段时日不见而已,所有人眼中柔弱又乖巧的柳芽,倒是会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嘴脸说事了,我还以为你会装到八十岁呢?” “怎的?你忌妒我的嘴脸,终于藏不住了吗?”柳芽好笑地睨着她。 “谁忌妒你了?!” “你呀。”柳芽看着咬牙切齿的薛锦绣,“还记得有一年夏天,我爹回来了,四姑姑带着你来了,爹为了热闹把附近的孩子们都喊来家里玩捉迷藏,躲躲藏藏的间隙,你对席家兄妹说过的那句‘柳芽在家里都叫你们死肥猪’,我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哎呀呀还有哦,有一年的年节,姨母带表哥来了,凑巧你们还没走,长辈们让我们在花园玩耍的时候,你趁着我去茅厕时,对表哥说的‘柳芽说过,最讨厌你这个表哥了,我也不要和你玩’之类的话,我本来回头想叮嘱表哥不许欺负你的,怎料却听了这话。 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就算再傻,也该知道你存的什么心了吧?何况我是乖巧,不是愚蠢,可惜让你失望的是,表哥比席家兄妹聪明多了,他没有相信你的胡话,临走前还叮嘱我防备你这坏孩子!” 薛锦绣眼底闪过一抹被识破的慌张,可随即又不在意地冷笑起来,“我确实说过那些话,可你搞清楚了,我不是忌妒你,我是讨厌你好吗!从小便觉得你乖巧的模样做作得要命,偏偏他们都像瞎眼一般,对谁都称赞你,老在我跟前说你的好,你好就好呗,与我何干?为什么我也非得跟着他们称赞你,觉得你好不可呢?!” “你可以努力比我优秀,比我乖巧,但你当着我的面一套,当着别人的面又是一套,你以为所有长辈都像你娘的眼睛似的,只看得到你的好吗?他们在你跟前说我好,不过是借我来告诉你,别越学越坏而已,可惜这些年来,你没有丝毫的长进,还认为我走到今时今日,是因为运气好罢了,可你当真以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里,只有表面功夫是可以存活下去么?” 柳芽嗤笑道,“若是如此,我便给你机会试试,看看这皇城可有你想得那般简单没有!” “我不会对你客气的,他日待我飞上更加高的枝头了,也不会感谢你的!”她转身离去。 柳芽看着受了气,被关得嘭然作响的无辜的门,脑仁儿胀痛不已,可未待她爬上床歇歇,才关上的门,又轰地被推开了,柳四姑急又慌的声音冲进来: “芽,芽芽,快去救救你表弟!!” “……” 柳四姑这一动作忒大,连在隔壁午睡的莫秋彤和莫铠禅都被吵醒过来了。 通报的小厮道,“听那来报信的讲,这几日薛少爷皆在飘香院,与一叫如玲的姑娘厮混,今儿却不知为何要抢那探亲回来的花魁如画,随即便和早早定下如画的勇国公府四爷的嫡子徐以博闹上了,争着抢着要替如画赎身,区区一个女支子竟拍卖到一万两,那徐以博也不是个讲道理的,挑衅薛少爷买花魁没意思什么的,居然吵着要将整个飘香院买下来,竞价去到百万两银子的时候,徐以博弃权了,薛少爷才知自己被耍了,便动了手脚,砸断了徐以博的小腿!” 柳芽想嗤笑,但又怎样都笑不出来,莫铠禅一脸嫌恶道,“那也是他自己活该!” “摄政王世子怎能如此说?那,那可是芽芽的表弟,芽芽哇,你一定要救救你表弟呜!”柳四姑扯开嗓子哭嚎道,“你四姑姑我只得那么一个宝贝儿,你不救他,等同于要我的命呜呜呜呜呜呜!” “四姑姑想要我如何打救他?你知道勇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吗?是这皇城的太后的娘家!”柳芽有气无力道,“本来想在天子脚下安然地活下去,就必需打醒十二分精神谨言慎行,出门在外随便遇上一个敢公然闹事的,哪个不是有浑厚背景的?他倒好,花百万两银子和别人置气玩,真厉害呀!薛家几时变得如此有钱了,随手一扔就是百万两银子呵?” “不,不管怎样,你都不能见死不救呐!那可是你表弟,是你的亲表弟哇!”柳四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去抓柳芽的手,但被莫铠禅嫌恶地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只得呜咽地来回喊。 柳芽不但头晕脑胀,连耳朵都发出不满了,再这样下去她定会短命好几年的吧,无奈道,“四姑姑好好记住下不为例这四个字,再有下次的话,律法如何处置便随他们如何处置,我再也不会管你自己纵容下来的这个烂摊子了,我头上是顶着华贵的西漠公主的头衔,但我不是什么神仙,没有那么多厉害的法术一次又一次打救薛润聪这混账!” 柳四姑忙不迭抹泪点头。 薛锦绣听得消息从后花园子再来的时候,柳芽已经准备出门了,莫铠禅和莫秋彤要跟着,她好笑地道,“他们糊涂,你们也跟着犯起傻来么?他薛润聪什么身份,要你们一个六公主一个摄政王世子同去,那飘香院又是什么地方,你们若去了,将西漠皇室的脸面置于何地?” “可,姐姐的脸色看着很不好。”莫秋彤担心道。 莫铠禅又摸了摸她额头,确定体温还属于正常范围内的,她近日都忙于帮六扇门查资料,夜里总是很晚才睡,昨晚似乎有些眉目早睡了,今日又带他们去晃荡,还未好好休息,还得去打救薛润聪,便是气也气得脸色不好了,“你与那勇国公府好像没什么交情。” “不用担心,我会去侍郎府叫表哥陪我一起,你们留在这里帮我好好地看着这个家好吗?可不想再生出什么乱子了,不然再闹腾下去,再不舍得也要你们搬去驿站,省得被这些污糟糟的事儿毁了好心情!” “姐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再污糟糟我们也不嫌弃,不能帮着姐姐,也想陪着姐姐呀!”姐弟两最后定要黑鸦与柳芽同去才放心。 柳芽便收下他们的心意,与黑鸦坐上马车出发吏部侍郎府。 莫秋彤和莫铠禅目送马车远去,回头就见薛锦绣,本不愿与她有什么接触,奈何她竟道: “柳芽果真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收买得一手人心玩儿呢,便是西漠的皇室都受她操控!” 莫秋彤蹙眉欲语,却听莫铠禅嗤声道,“你不是还要倚仗柳芽攀高枝吗?一边利用柳芽一边瞧不起她,真叫人作呕,也就是柳芽看在一场亲戚的份上容许你在她面前指手画脚,换了别的人,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薛锦绣高高在上的姿态瞬间瓦解,一张小脸儿红了又白,白了又黑,死死地瞪着莫铠禅,就听他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年,用比后宅老妇女还要刻薄百倍的语气,像是看着一只蝼蚁似的低低地嗤笑出声道: “你娘和你弟也好,你也罢,要点脸吧!能驻足于天子脚下那点地方的勋贵世家,哪一个会瞧得上你?他们比算盘还要精明十倍,怎会只凭你是柳芽的表妹,就对你这样虚伪的女子另眼相看?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别知道现实有多残酷之后,又怪柳芽比你好比你优秀!” 他看着她的目光冷如寒冬雪夜里凝结在屋檐上的冰,她想反驳的话语,通通被堵在喉咙,似是感到害怕的鸡皮疙瘩提醒着她别以卵击石,柳芽从小就有将周围的人们结集到自己身边的能力,她实在不知道一个弱不禁风的小豆芽,有哪儿比她好的?为什么周围的人们只看得到柳芽的付出,却看不到她的努力呢?人人都称赞柳芽喜欢柳芽,却视她如无物,她讨厌极了: “你们知道什么?”薛锦绣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这么几个字后,转身便跑开了。 “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好吧!薛家祖传无耻两字的吗?”莫秋彤实在无语了,心心念念只看到别人表面的风光,却忽略别人背后的付出,只会愤恨于老天爷的不公,不眷恋自认为已经很努力的自己,可世间除了出身,哪一样成功是真的容易的呢? 莫铠禅眯起眼眸,弹指间一抹凹凸有致的身影从隐秘处跃出,恭敬地垂首于他跟前听令: “喜鹊,盯着她,别叫她对柳芽使坏了。” ** 柳芽去到吏部侍郎府时,江之愉正和几个勋贵子弟谈着职场上的事务,知她来意,忙将小伙伴们送走,与她一同赶至飘香院,而他们到的时候,整个一团乱的飘香院前厅已站了两抹她早前才在桃花潭见过的身影,薛润聪被压制在旁边的一个角落,厅中还有一个正大声责骂大夫不知轻重的小公子,再另一边站着她从前也见过的诚惶诚恐的老鸨和如画及几个院内小厮。 “如此小事,又何须公主和江少特意走一趟?”瞧得他们来了,庆王道。 闻言,发愣的薛润聪反应过来惊喜道,“表姐!”但一看到江之愉,他的惊喜只剩惊了。 “唉呀,这货纵然再混账,我们再不愿意承认吧,那也是无法篡改的一场亲戚,他糊涂犯错,我们当哥哥姐姐的,自然要来收拾烂摊子。”江之愉冷然地扫过薛润聪,皮笑肉不笑道。 “何况,我此次仅以他——”柳芽用下巴指了指薛润聪才道,“——表姐的身份而来。”她走至厅中看着大夫揭下来的徐以博被女子的金钗扎穿过去的小腿的伤势,大夫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涂麻药,但伤势周遭已经红肿起来了,再不将金钗拔出来,恐有感染的风险,她蹲下道,“还是让我来吧!” “这——”急得满头大汗的大夫,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又看看站在另一边的庆王他们。 可未待庆王颌首应下,徐以博已经不屑地道,“我才不要那家伙的表姐碰我呢!” “八弟。”一直站在庆王身边,表情不曾有过什么变化的徐从耀轻斥道,“不许无礼。” 柳芽没想到在桃花潭见过的这个狐狸似的男子竟出自勇国公府,“没关系的,两方争吵,本来就是先动手的那个不对,虽然我也觉得身为那家伙的表姐,是件不值得宣扬的事儿,但他再不成气候也是我表弟,我略懂医术,可叫徐八少不用再受痛的折磨,徐八少可以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吗?” “你与那家伙倒是很不同。”徐以博见她神色真挚,扭曲的白净小脸儿终是点头,刚才听庆王的话,自也明白她顶着什么身份了,可她居然不仗势欺人,教他不禁重新打量这个丫头,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却异常地识得大体嘛,“你们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表亲吗?” 黑鸦将背着的药箱交给撸起袖子的柳芽。 柳芽拿银针插在徐以博腿上的几个穴位里,叫他暂时失去知觉,一边料理伤势一边答道,“他是我爹的亲妹妹的独儿,许是如此,便娇惯着长大,初来京城不知规矩,才莽撞了你,你聪明,会用计谋吓他,可他素来是个四肢发达的,哪儿知道你本是想给他台阶下呢,这不恼怒起来动手么!” 她的手指如葱似的白,又像玉雕刻的好看,动作娴熟而快速地拨出金钗后止血包扎,看她治疗好比看一副画卷,因她挂着浅浅的笑,一直不慌不忙地说着轻柔的话,似乎只是想拉开别人面对血腥时的那些注意力。 “好了。”柳芽从药箱里挑出几瓶药交给勇国公府的小厮。 “倒是真的不痛了。”徐以博动了动腿儿。 “如今误会已然解开了,便——” “若什么事都只用误会搪塞,这京城,何以还有规矩,他日谁都因伤可治愈而动手了。”柳芽淡然地打断庆王的话,收起药箱,示意黑鸦将前一刻才露出庆幸的薛润聪抓过来! 第62章 权富交易 薛润聪懵逼地被黑鸦押到徐以博面前,就见柳芽拨下自己发髻上的钗子,递给徐以博道,“杀人惯来是要填命的,他伤你腿,你便也伤回他的腿吧!”她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薛润聪惊心动魄,猛地挣脱黑鸦的钳制不敢置信道: “柳芽你疯了?我可是你表弟!!” “就因为你是我的表弟,你娘亲没空教你何为礼义廉耻,只好由我这个表姐来代劳了。”柳芽凉凉地瞥了瞥他,又将手中的钗子往前送了送。 徐以博好一番惊讶后,在薛润聪黑着脸的跳脚中,得意洋洋地接过那支钗子,见自家堂兄和庆王虽始料未及,但都没有阻止的意思,他便笑着看着根本挣脱不开黑鸦钳制的薛润聪道,“你往本少爷腿上扎的时候,不是挺威武勇猛的吗?轮到自己被扎了,怎的就慌了呢?” “是你耍我——” “闭嘴!”柳芽一个眼神示意,黑鸦就明白地将一条帕子塞进薛润聪嘴里,堵了他的话。 她冷然强势又不容置喙的气息就像黑夜高高在上的明月,徐以博知她不是讲笑的,抓着钗子猛地插向薛润聪的大腿,但却在快要碰到薛润聪的大腿时顿住动作了。 薛润聪一张脸早惨白惨白的了,见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徐以博又收回手,几乎腿软,若非黑鸦钳制,怕是已经丢人地跌坐在地上了。 “就你这出息,不配本少爷动手——” “我不希望徐八少看在我的面子上轻饶了他,变相地纵容了他下一次再犯这样的错误。”柳芽抓起徐以博快要收回去的手,一把插向刚放松下来的薛润聪的大腿上,闷哼颤颤巍巍地从薛润聪那被帕子塞住的嘴巴里抖出来,始料未及的徐以博一怔间连带钗子抽回自己的手,薛润聪浑身如筛子似的摇曳,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黑鸦利索地扯下薛润聪自己的腰带,将伤口捆起来后又给他塞了一颗药丸,便抬走他了。 柳芽掏出三千两银子给老鸨,“一是打砸的赔偿,二是别再让刚刚那货踏进这里半步。”见老鸨颤着手接下,她转头对庆王他们福身道,“如此柳芽便谢过各位轻饶我表弟了。” 他们都注意到柳芽的脸色又苍白了些,似乎之前的惨淡不是因为生气极了才导致出来的,但她看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依旧落落大方地走出院门,可惜再逞强也终究熬不住身体的不满,突然歪倒过去—— “芽芽!”离她最近的江之愉本想搀扶住她,可一抹浅紫色不知从哪个角落跃了出来,稳妥地接住柳芽且顺势抱起了她,不知几时密集地遍布她额头的汗花凝结成珠,忐忑不安地没入她的发际。 “她近日疲于为六扇门的案子查找资料,已很多天未曾好好休息过,柳府如今吵杂,我带她暂去六扇门歇息,江少还是另寻个大夫为薛润聪治疗吧。”宇文秋页说罢便要走。 “我看公主如今情况,再去六扇门不合适吧?”庆王转瞬间一把抓住宇文秋页的手臂道,“她既已疲于为六扇门的案子查找资料,那到了六扇门怕也还是无法好好休息,江夫人素来疼爱她,何不将她交给江少带回去,而且在桃花潭生起的那场误会尚未解开,想来她也不愿意一睁开眼后便看见你。” “庆王何以认为她不愿意一睁开眼后便看见我?”宇文秋页好整以暇地迎上他的视线。 四(剑)目(拔)相(弩)对(张)。 “才半个下午,烨王自己做过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倒是忘得一清二楚了吗?”庆王道。 江之愉也不管他们之间蹭蹭蹭地冒起来的火花有多么锐利,只紧张地看着柳芽越发苍白的脸色蹙眉,一把将人捞到自己怀里抱起来道,“感谢两位王爷对家妹的关爱,在下再不才,照料妹妹的事还是担得起来的,就不劳两位王爷挂心了!”话毕飞身而去。 宇文秋页没有阻止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素来淡漠的庆王,“庆王莫不是忘了自己已经定下亲事了,此番西漠与南汉的联姻,是注定轮不到你——” “本王的事,不用你指摘。”庆王泰然自若地收回手,轻哼道。 “我并没有想对庆王的事指手画脚的意思,只是也想提醒你那么一句,我与她之间的误会迟早可解,但你应该没有忘记自己曾对她做过什么吧?夺走她重视的青梅竹马的怨恨,你以为她会轻易放(不计)下(前嫌)么?”瞧得庆王冷冷地看着自己,宇文秋页好像逗了猫尾巴的小老鼠,得意地勾唇,“况且你的未婚妻与她算是稍有交情,别因为你,叫她糟了嫉妒了。” 瞥过挑衅完就走的宇文秋页,徐从耀扫过神色好像逛了一圈寒潭的庆王,隐下唇边的那抹有趣,吩咐小厮请轿子来载走不了的徐以博,转头朝那还捧着柳芽给的银票的老鸨笑眯眯道,“补充一句,封口费也包含在里面了。” “是是是,老奴懂的。”老鸨连忙诚恐诚惶地点头哈腰。 ** 柳芽睁开眼眸时,正好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瞧得她醒了,眼睛的主人咧开笑脸道:“刚想数一数你有多少根眼睫毛,你就醒了。” “……”柳芽囧囧地就着搀扶她的手坐起来,“知画为何要数我有多少根眼睫毛?” “没有为何呀,我不像你喜欢看书,陪坐在旁没事可做,以此打发时间,你睡一天了。”江知画吩咐丫鬟告知她娘柳芽醒来,又唤来丫鬟倒水喂给柳芽喝,然后还有丫鬟端来一直温着的燕窝鸡丝粥,“御医来过,我也知道你从小就有主见,可你不能把自己的身子熬坏了呀!” “倒不是我想熬,只是事儿都喜欢挤在一起发生,御医定也只是讲我受累了而已吧?” “可芽芽,我们现在不是处在随意玩随意闹的年纪里吗?你为薛家那扶不上墙的烂泥操心什么呀?他的毛病都是他娘纵容出来的,你又不是他薛家的老祖宗,叫他往牢里坐上一年半载的,我看定什么毛病都没了!” “若当真如此,我怕我一踏出家门群众们只为弱者而汹涌的口水,便要将我淹死过去。” “谁敢朝你吐口水,我往那人的眼里砸鸡蛋,这般瞎的眼,也别当装饰摆出来了!” 柳芽被她逗笑,便见江姨母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她旁边的丫鬟端着一个放着一盅东西和汤匙的托盘。 “这孩子就是府里姑奶奶的女儿彩霓,知你身子不适暂养在这里,特意给你熬了滋润的甜汤作上次礼物的回礼,正好吃完粥以后可以尝尝她的好手艺。”江姨母介绍完,示意丫鬟将托盘搁在床边茶几,对柳芽又是一番责怪又是一番心疼: “便是你姨父整日忙,也不见得像你似的,你小小年纪再能干也不能操那般大的心呀!会熬坏了身子的,还有你姨父上完朝回来时,还拉下老脸向朋友们要了些养身的千年参,我要麽麽给你切了片儿了,你平日就泡水喝,定要把虚耗的精神头养回来才行!” 麽麽将一有两个巴掌大的精致木盒子递放在床边。 柳芽实在不好意思,“哪能叫姨父为我做这般难为情的事?” “不就是陪鲁老国公爷多下几盘棋的事么?你不需要有什么负担啦!况且鲁国公府也当送你作人情了。”江知画捂嘴笑道,“我昨日参宴还听他们讲你这公主能医擅验,家里又有钱,自个儿能干极了,好像什么都不需要似的,便是想讨好都不知道如何下手,还朝我打听你喜欢什么呢!这不有市无价的千年参派上用场来了。” 鲁国公府是何贵妃的娘家,江芷雪又嫁给何贵妃所出的晋王,侍郎府和他们家素来亲厚,两府早早就有联姻的想法,一来一往卖的自然是老交情,毕竟千年参可是百年才会有一次的贡品,便是宫里的娘娘不得赏赐都是没有的,何况是寻常的勋贵世家,所以想讨好她这个香饽饽公主也的确是不容易的。 不过待柳芽回到家时,发现自己家仍是成了小半个珍稀药材库,纵然玉竹已经拒了很多很多与她没有过任何接触的府邸送来的礼物了,她翻礼单时,还是被那一叠厚厚的礼单惊到了,粗略一扫有嘉毅帝送的三支千年参,二十颗鸽子蛋大的极品珍珠,还有分量超级足成色超级好的鹿茸和灵芝。 有惠明堂送来的各种的参类与雪莲及一些极补身养气的上等药材,更有刑部尚书府(张莺莺),兵部侍郎府(季欢声),贵毅伯府(明更秀),重义侯府(胡清晰之母),信毅伯府(信毅伯夫人),勇国公府(徐以博),晋王府(江芷雪),庆王府,杰王府等等等很多很多很多人送过来的东西。 各府以各个名义送来的,最叫柳芽惊讶的,莫过于勇国公府的徐以博了,她实在不理解才被薛润聪伤了腿的他,为何会给她送礼物,虽然只是一支千年参,但她也觉得十分的怪异(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人民币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什么的)。 “之前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忘记提醒你若有人送东西来皆退回去了,便先收下来吧!”现在再由她亲自退,反而小题大作了些,还刻意又不识好歹,柳芽将嘉毅帝和惠明堂及明更秀与胡清晰他母亲还有江芷雪和信毅伯府送的划出来,“其他府邸送来的不能动用。” 这时,听得她回来的动静的柳四姑来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扫过那一箱箱名贵的药材,难掩贪婪之色道,“芽芽,你也知道聪儿他腿伤了,你就随意给一些他养养伤呗!他晚上总闹腿疼睡不好,我瞧着那鸽子蛋大的珍珠磨成了沫饮用安神定是极好的,那百年何首乌益精血又强筋骨最是合适他了,绣儿近来也总是咳嗽痰喘,这极品血燕吃下去肯定不过两三日便见好!” 坐在凉亭里的莫铠禅莫秋彤以及费腾,齐齐翻白眼,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便是刚巧来看望柳芽的右丞相与飞翔将军及吉御史,听了这话都表示辣眼睛,也不知道柳芽上辈子倒了什么霉,这辈子有一个这样的亲戚。 柳芽早就知道柳四姑是什么秉性,见惯不怪地挑了些给她,“四姑姑可要看好薛润聪了,这一次只是伤了腿,但下一次指不定就是整条腿没了,其时我只能帮四姑姑疏通狱卒,叫你透过铁栏山看望看望他而已。” “你放心,我定叫他以后再也不胡来!”得了好东西的柳四姑连连点头道。 待她心满意足离去,莫秋彤撇撇嘴,“敢情她特意走一趟,就是来占便宜的呀?半句都没有问过姐姐你的身子现怎样了!” “是了,莫邪公主可要将住在驿站的医女唤来伺候?”当初出发时因为柳芽自己擅医,所以拒了老太医的随行奔波,但队伍里仍有六名预防万一的医女听候差遣,右丞相问道。 柳芽之前叫医女们都住在驿站,是怕留守驿站的随从侍卫们因疲于奔波的放松之后生病,如今一想拎两个回来也是好的,于是颌首道,“便叫缪玉和红叶过来吧。”她见识过这六名医女的功夫,这两姑娘是最擅长毒理的。 右丞相应下又道,“我们来南汉京城已有一段时日了,不知臣可否趁空出去探探亲?” 飞翔将军和吉御史皆会武,平日柳芽他们出门都是处于暗中保护状态的,只得他留在府邸里要么等他们回来禀报行程中发生的事,要么就呆在府邸里吃喝睡,得了兴致才逛逛花园子,又未曾得过柳芽特意嘱咐一同出去,所以一直尚未出过门,他自己又素来是个循规蹈矩的老迂腐,虽之前在西漠时和柳芽有过一点点不愉快,但柳芽向来是个大度的,几个月的相处里,早把那点子不愉快给忘光光了。 “当然可以,且你是臣子又不是守卫,想出门时出门便是,不需要如此特意报备,与院中伺候的侍从交代一两句,不至于叫我们担心即可。” 柳芽早从西漠王口中知道右丞相与京城的启义侯府是亲戚了,虽然启义侯夫人只是右丞相夫人的远房表妹,但幼时她们一起住过几年,所以即使两府感情隔了国家也尚算维持得不错。 ** 晚饭时候,明更秀来了,费腾趁机道出了离意。 费腾本就是个不受束缚的江湖汉子,不过是为还江之愉的人情保护她一趟而已,柳芽深知聚散终有时这个道理,也不觉得有什么感伤的,只笑道:“有打算去哪吗?” “东楚。”费腾洒脱地饮下一口酒道。 柳芽搁下筷子,将脖子上那条用红绳编制,串着一颗黑色琉璃珠的项链脱下来递给他道,“我们家生意近年在东楚发展颇好,你若遇到麻烦了,便拿着它去我们家商号,见到它,任何一间铺子都会尽力帮你的。” 费腾稍一犹豫,终究还是接了下来,“谢谢。” 柳芽笑道,“你我何须言谢。” “可是,你无端端的,去东楚干嘛呀?”莫秋彤扒拉着饭问道。 “早有这个行程,只是出发前,被之愉借了力去,才又顺道来京城叙个旧再走。” 莫秋彤道,“然后呢,你去东楚干嘛的?” “找一个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人。”费腾用酒压去唇边那抹苦涩。 柳芽却敏锐地看见了,“需要我拜托我哥哥帮忙吗?” 费腾摇头道,“之愉已经帮过忙了,经多方证实,她已经死了,只是我不愿相信而已。” “是你喜欢的女——”莫秋彤试探地问道。 他笑道,“是我的妹妹。” “如此便祝你终有一日执念有所成,祈愿有回响——”柳芽倒酒举杯。 费腾冁然地将满上的酒杯,迎上莫秋彤他们也举起来的酒杯,白瓷清清脆脆的响声里,快要到嘴边的那一句‘谢谢’最后变成豪气万丈的:“——好!今夜不醉不归吧!” 也不知笑笑闹闹了多久,莫秋彤醉醺醺地趴在桌上,望着凉亭外夜空上澄净皎洁的明月,“南汉抬头的话,会觉得天空离自己好遥远,可在西漠抬头的话,总感觉月亮星星也好,云雾彩霞也罢,皆触手可及,这是为何呢?” “因为金福城所处的位置偏高,地势不同造成的视觉偏差,天空始终都是那一片天空。”柳芽好笑地看着脸红红忽然又傻乎乎地咧嘴笑的莫秋彤,听她昏昏欲睡地呢呢喃喃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怕她受凉,便唤来丫鬟将她扶回房休息。 明更秀和莫铠禅正在讲着在西漠时,参与西漠国祭典遇到的事,还问他过几日可有兴趣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围猎,见他们两聊得正高兴,柳芽转头看着挨着柱子而坐的费腾道: “与我说说你妹妹的事吧?” “你呀,便是因这份体贴才叫自己不好过的,如此下去真的会熬坏身子哦,妹妹是我多年的执念,你无需承担什么。” “我好歹也是大夫,自己的身子如何还是有把握的,你拼过命保护我,可我却连你的心事都不知晓,能不能帮上忙暂且不论,我只是想了解我即将远行,不知何时方能再见的朋友。” 费腾忍俊不禁,连饮下几口酒才缓缓地道,“我十岁,妹妹四岁那年,家中闹了灾,父母染上瘟疫而亡,我忙于安葬父母的事宜,叮嘱妹妹定要好好留在家,但待我回过神时,她已经不见了,有村民看见她自己走了,还以为是去山里找我,可我寻遍了山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甚至是方圆百里,我都找了一遍,后来遇到同样找失散女儿的师父,他收养了我,一起找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亲人,师父教我武功读书识字,如此寻觅数年,在一次受贫苦村民的拜托剿匪时,遇到奉命领兵剿匪的之愉,我们与走遍许多河川的他相谈甚欢,得知我们年年月月的执着之后便主动要帮忙。 我不知他用自己的身份欠了多少人情,费了两年的时间后,终于找到被卖至青楼的师父的女儿,我如今要唤她一声师姐,师姐长得像她母亲,出落得极是水灵,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难,熬成了一间青楼的老板娘,收养了许许多多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师父虽没有与她相认,但在之愉的帮助下,于青楼对面开了间茶馆,就这样守着师姐。 也曾想过,若寻到妹妹后,她过得好,我便也如此,但我等来的,是她已亡故的消息。”他将壶里剩下的酒尽数灌进喉咙里,才又接着道,“为证实死讯,我与之愉的人,又查探了一遍,可花了三年时间得到的消息依旧如此,妹妹离开家里后,被一户从东楚来青城经商的人家收养了,听闻捡到妹妹时,她受了伤,还没了记忆,他们没有孩子,视妹妹如己出般。 可后来经商失败,妹妹的养父失了斗志地整日酗酒,还打妻骂女,随着年岁妹妹长开了,妹妹的养父歪了心思要卖了妹妹,有一日夜里,醉醺醺的他企图强了妹妹,是妹妹的养母拼了命救下她,自此妹妹的踪迹就消失在青城,我们费了很多功夫查到她初到扬州时,救下一个孕妇,听对她们颇有印象的茶摊老板讲,妹妹送孕妇回家了。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孕妇竟是个人贩子,她迷晕了妹妹将妹妹卖到一户勋贵人家里,你以为是当奴做婢么?”他说到这里,有些咬牙切齿,“是以少女首夜为礼物的,权与富的交易。 女孩子们像兽物似的被困在笼子里,任由色迷迷的宾客挑选陪夜,多的是被折腾死的,还有逃跑被活活打死的,若伺候不好,还会被扔进蛇窟里教训,进了那样的地方,看过那些景象后,没有柔弱的女孩子敢反抗,但我的妹妹性子许是像她养母吧,拼死也不愿意受辱,还拉着点名她的那个老板一起葬身在熊熊烈火中,且火势急又狠,牵连了隔壁几间厢房,只有最边缘的一间厢房的人逃了出来。 之所以造成如此局面是因为每间厢房都点了催情的熏香,发现走水时想逃也已逃不了。” 柳芽听得不寒而栗,便是明更秀和莫铠禅也不知什么时候静了下来。 第63章 不给面子 秋夜凉如水。 久久难破的沉寂的气氛里,玉竹端着一盘热乎乎香喷喷的酱排骨而来。 这还是之前莫秋彤喊着还没吃饱,叫厨房弄的下酒菜,厨娘还十分有心思地在酱排骨上撒了些菊花,甜辣的味道夹杂淡淡的清爽的花香,勾得本没有食欲的人也有了几分尝尝的心思。 但直到玉竹又退下去了,仍然没有人对这盘酱排骨下筷子,周遭只有费腾咕咚咕咚地饮酒的吞咽声被徐徐吹来的夜风卷进他们的耳朵里,时间好像被谁当成橡皮泥似的拉长了,不知道过去多久,费腾低沉的声音带起笑意: “虽然我妹妹救不回来了,但是借此我们破获了一起家族性的人口贩卖案子,一家十二口最小的不过五岁,皆参与拐卖姑娘的缺德事,当中的孕妇是姑娘被拐回来后,那家人弄至怀孕的,可她们竟从未想过反抗挣扎,还沦陷进那家人制造出来的漩涡里,生下来的孩子培育成新的人贩子,一代传一代。” 他的笑意慢慢地添上了几许嘲讽,“像家族生意似的,只是如此事情始终太过骇人听闻,之愉怕引起百姓恐慌,毁了秩序,便瞒下来了。” “也是,谁又能想到可怜兮兮地哭着跑来问路,请你带路的柔弱小女孩,会在你带她回家后将你推为万劫不复的深渊呢?更无法想象看似行动不便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在求你帮忙后,把你塞进散发恶臭的沼泽,我旁听了她们在衙门的作供。 也曾作为受害者的妇女,直至事情被揭破了仍没有半点要挣脱枷锁的意思,或许在年岁里她们早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被施暴的了,可她们协助恶魔向其他女孩子施暴时从未想起过吗?我在她们身上始终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被逼无奈,她们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为那个曾经将如花般灿烂的自己拽入深渊的恶魔求情,口口声声唤那些恶魔——相公。” “这也太可怕了吧?”很久之后,明更秀哑声道。 “确实。”莫铠禅也怔怔地附和道。 柳芽却渐渐陷入深深的沉思里,她还记得当初银梢村张家亦三代同堂,皆沾手这种买卖,而且康哉之还说过张家只是某个组织误以为公主府发现什么的弃子,那个组织宁可杀错也不愿意暴露一丁点儿,他们在各地进行着如张家一般机制的买卖,如此庞大的交易,绝非寻常的勋贵官宦可以承受得起的,又这般多年来几乎滴水不漏的欺上瞒下,可见操控这条黑链的顶端有多厉害了。 “你怎么了?”费腾见她一直不语甚至拧起眉,便问道。 柳芽回神应一句没事,“只是想到你妹妹曾被从东楚前来行商的人家收养,你此番去东楚是不是想寻一寻她的养母可还有亲戚?” “她始终为救我妹妹而亡,若还有亲戚,我想略尽绵薄之力照看一二,多少作些补偿。” “若有什么需求了,定要去我们家商号哦!” “放心得了,不会与你客气的。” 直至丑时快来临之际,这场欢送会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费腾将最后肆无忌惮地喝起来终于醉了的柳芽,抱进厢房里歇息,替她盖好被子出来后,却见玉竹拿着一个包袱朝他走来,到了近前,便将包袱递给他: “这是小姐回来时吩咐我为费公子准备的秋装,虽只是外头铺子购来的成衣,但始终是小姐的一番心意,费公子要是不嫌弃累赘,便把它们带上吧。” 费腾边道谢边接过包袱,“今夜劳烦你了。” “不过分内事,倒是未寻到机会报答费公子那晚的出手相助。”是费腾叫薛润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否则那晚薛润聪定为开脱,联合柳四姑一字一句把所有污水都泼到她头上,叫她无法再在府中立足为止。 “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早了,快下去歇着吧。”费腾随意地将包袱往胳膊上挂,转身朝外走去,但几步之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便嬉皮笑脸地回头道,“老康那家伙瞧着是不怎样,可为人极好,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你若想出嫁了,又没寻到合适的对象,不妨稍微考虑考虑他。” 看着他最后留下来的暧昧的一眼,玉竹白皙无瑕的脸,渐渐红了。 ** 柳芽又梦见桃花潭宇文秋页亲益和郡主那一幕,只是梦里的她任性多了也残暴多了,非常直接地把这对狗男女徒手撕碎扔去当花肥了,翌日心满意足地醒来已是申时,昨晚都与众人道过别的费腾今晨城门一开便走了。 洗漱完,柳芽看着茱萸好不容易从衣箱挑出来的紫红花样罗裙,“换一件,不要紫色。” 茱萸又翻翻找找地挑出一件素雅得来又不失喜庆的,绣着朵朵怒放的红棉的罗裙,得到柳芽的颌首同意后,才去梳妆台搭配首饰,玉竹姑姑讲过她们家小姐虽向来喜欢穿纯白的衣服,但参宴时要有参宴的模样,衣服也好首饰也罢,都要添一些活泼的色彩。 “芽芽!”随着欢愉的声音,打扮得像个瓷娃娃的江知画,蹦蹦跳跳地跨进柳芽的房门。 柳芽将一个装满不同种类药包的大锦盒递给茱萸,瞧得她时笑道,“今儿真好看。” “这是新做的衣裳,许是这样才看起来与平日不同吧。”江知画脸上飘过可疑的红晕道。 柳芽笑眯眯地不揭穿她的可疑,要丫鬟去唤同样受到邀请的莫秋彤和莫铠禅,及先前已经答应带去的薛锦绣,却听江知画不掩不满地道: “你带那做作的作甚?” “她难得来京城,宫宴是不能参加了,可勋贵世家的宴席,还是可以带她见识见识的。” “你再待她如表亲又如何?她就一白眼狼,从前可没少在我跟前讲你的坏话。” “今日宴席便劳咱们漂亮的知画给我一个小小的面子,再如何也别拆了她的台可好呀?” “啧,你的面子我是买账的啦,我听母亲讲过小姨为她的亲事奔波许久,最终白忙一场,如今跑来京城又住你家,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用动脚趾头都猜得出来,你想要成全她,我不会阻止,可别临了弄得自己一身腥才好呢!” “好好好,我听你的,心里一大堵墙防着她。” 适逢准备好的莫秋彤和莫铠禅来了,右丞相与飞翔将军及吉御史又早早等在院中了,柳芽便与他们一同出去,而打扮得娇娇俏俏的薛锦绣已站在前院了,旁边还有不放心的柳四姑正连声叮嘱,瞧得他们来了,柳四姑又紧张地抓起柳芽的手: “芽芽呀,绣儿她初次参宴,你定要好生照顾她,礼节什么的,也记得多多提点她呐!” 柳芽瞥瞥自视甚高地扭开脸的薛锦绣,在莫秋彤他们忍住想要翻起来的白眼里,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颌首应下,随即坐上偌大崭新的奢华马车,前往鲁国公府。 当晚霞烧红半边天的时候,鲁国公府到了。 柳芽刚下车,正在门口迎客的管家似的中年男子就带着那些个婢仆恭敬而来,行过礼后嘱咐一个丫鬟将他们带进府,才踏进通往后院的一个小花园子,江知画就扫着凉亭里的挨着柱子而坐,似睡非睡的青灰绿色锦衣男子道: “何呆子,你躺这作甚呀?” 听得声音的何翊抖着长长的睫毛睁开眼来,瞧得江知画后,还带着懵懂睡意的脸就笑了,“等你。” 虽只是再简单寻常不过的两个字,却叫江知画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在叠彩水榭等不也一样,杵这儿多不成体统?” “那边吵着闹着对对子,我嫌无趣便来此处等你了,本只想闭目养养神,不料风儿吹得实在舒服,惬意间不小心睡着过去了,咦——”何翊后知后觉江知画身边还有一群面生的男女,想起她前些日子讲过的,恍然地朝走在最前面的柳芽和莫秋彤作起揖来。 江知画忙拉着柳芽也对莫秋彤他们介绍道,“他是现任鲁国公的三子何翊,立羽的翊。”然后又对何翊介绍她身边的人们,随即相互走了个礼数之后,她挥走领路的那个丫鬟,换成何翊带路,几番谈笑,便到设宴的叠彩水榭了。 便见临湖而建的水榭周遭用不同颜色的菊花摆出十二生肖的图形,一个个栩栩如生得紧,湖里错落有致地摆着很多盏菊花水灯,一些捏碎了的花瓣,便洋洋得意地随着水波荡漾,时不时还有鱼儿在当中嬉戏,凌驾于湖上的几座小亭子和相互交错的过道里,满是兴高采烈的男男女女,而柳芽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个亭子里宇文秋页,他正和益和郡主及几个女子还有勋贵子弟自若地谈笑,她在他似有所察地看过来时,漠然地移开视线。 守院的小厮早从刚才领路的丫鬟那里接过宾客名单,一瞧见柳芽他们便高声以序而宣布,闻言的众人纷纷接二连三地回过神来见礼,多的是明目张胆地打量的视线,扫向几乎是被簇拥而来的柳芽。 柳芽逗留在西漠时没少经历这种大多数的人都要向她行礼的画面,唰地跪成一大片的,她也见过,如今区区三四十的男男女女,实在是小场面,也不觉得有什么开心的,但看到益和郡主也得向她屈膝时,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轰地驱走了她连日来压在心底的那些憋闷,便开心地勾唇道: “免礼。” 弹起来的水花渐渐恢复平静,众人该干嘛继续干嘛,只是总有些目光还悄咪咪地注视着,而本坐在水榭里却因行礼而站起来的人,像是在等着柳芽他们般未有动作,被许多中年妇人与妙龄少女包围在中间的江芷雪,扬着笑朝她招手,旁的还有宋彩霓,偌大亭子的另一边,江之愉和几个勋贵子弟挨着最角落的木栏。 柳芽才走进去,江知画便朝亲昵地站在江芷雪身边的雍容妇人福身,笑唤道,“伯母。” 鲁国公夫人眉开眼笑地应下,忙请柳芽他们落座,随即江知画依次介绍周遭的老老少少,几番谈笑,明更秀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来了,旁边还围着几个勋贵子弟,因鲁国公夫人是主人家又是这场宴会的主办者,所以来的男女老少均前来打招呼。 柳芽便也知道了这天真烂漫的少女,是胡清晰家喜欢明更秀的那个幺妹妹胡清娴,是个眼神儿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便是江知画及几个同年岁的也与她打了招呼,见此便拉过她的手道,“曾听阿清提起他家小妹活泼可爱,今日一见确实如此,我平日消遣极是沉闷,素来最喜欢开心果似的姑娘,你日后若是得了空便与阿秀来我们家玩玩吧。”话毕再自然不过地将自己手腕里的一个翡翠镯子拨到胡清娴手里。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得了柳芽青睐的胡清娴,有些原认识她的好像不认识她般重新打量。 可得到青睐的胡清晰却是不知所措极了,她是听她哥说过柳芽,但从不知他们交情如此要好,好到柳芽愿意当众卖面子(无形中提拔她的身价)的地步,却听明更秀笑道:“娴儿还不快谢谢莫邪公主。”见自家青梅竹马如此示意,她才敢承下这份好意,又施以一礼道谢。 其后江知画拉着何翊及胡清娴几个小姑娘与宋彩霓,去旁边凑猜谜的热闹,柳芽趁机要跃跃欲试的薛锦绣也过去玩玩,瞧得莫铠禅扎在女子堆里也是无聊,便叫明更秀带他溜达溜达,随着日落西山,湖中的水灯绽放出绚烂的独特光芒,这时,小厮宣布庆王与杰王及一众勋贵子弟与小姐结伴而来了。 柳芽便见与张莺莺和邵碧怡走在一起的,没有披着面纱却又还只是旧日打扮的刘宝樱,余光淡然地收下明更秀那一脸的不敢置信,莫秋彤似是也注意到了什么,在周遭接二连三响起来的施礼里,不着痕迹地扯她衣摆,压着声音道,“姐姐,你认为她意欲何为?” 在西漠的时侯,刘宝樱追明更秀追得挺热烈的,一而再的邀约,但明更秀碍于背上负担,不甚回应,不是躲就是避,虽也曾义正言辞地拒绝过她了,可刘宝樱也从未放弃过,以为离开西漠就会好了的,怎想她竟追到南汉来了。 “暂且静观其变。”感情始终是一辈子的事,她想要再争取一下也是常情,明更秀又不是什么糊涂的不负责任的渣男,定不会做出什么越轨的败坏名声的行为,应也不会出现什么狗血的兄弟相残的戏码。 庆王和杰王带着那一拨他们各自相熟却走在一起的勋贵子弟与小姐走到水榭里,与施完礼还站着等他们过来的鲁国公夫人她们闲话,柳芽还是第一次见曾多次出现在她耳朵里的杰王,他穿着棕灰色的锦衣袍,面容英隽,笑意柔和,怡颜而悦色,尽管只是表面而已。 柳芽和莫秋彤随着江芷雪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打招呼,一番简单的拉扯,鲁国公夫人吩咐丫鬟准备开席,不多会儿不知谁提议对对子打发入席前的时间,得到一大片的附和之后,男男女女很迅速地玩起来了,几个来回,难度渐大。 她却觉得无聊极了,好不容易忍住想要打出来的呵欠,邵碧怡竟直勾勾地盯着她轻笑道:“瞧着莫邪公主似是倍感无趣的样子,是觉得与我们玩耍没意思么?” “他们倒还好,你的话,是挺没意思的。”柳芽顺势将呵欠打了出来,煞有其事地道。 邵碧怡脸色一僵,周遭原本融洽的气氛也随之一冷,似乎谁都没想到柳芽如此不给面子,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旁的张莺莺敏锐地察觉庆王已有不满地蹙眉,怕邵碧怡当众受责难堪,刚想硬着头皮缓和气氛,却听邵碧怡又道了: “确实相较于我这样的女子,莫邪公主更喜欢与不同的男子玩耍,而且在莫邪公主眼里,怕是唇与唇之间的接触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嬉戏吧?如此我是断断不敢成为让莫邪公主觉得有意思的那种人的!” “确实像你这样的女子,若学我的话,定要被告到官府,指你非礼的。”柳芽抬眸笑道。 “噗!”坐在杰王身边的季欢声,在邵碧怡恼怒得唰地站起来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夹杂匪夷所思的怪异目光,纷纷扫过柳芽和季欢声,最后落在邵碧怡身上,她像是被谁剥光了衣服羞辱似的,到底没忍住从肺腑里翻涌上来的怒意吼道,“鬼扯!谁要学你这般不要脸不知羞!” “噗!”这次换柳芽笑了,她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朝江之愉走去,在突来的安静里,一把拉过江之愉的衣领子,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随即一松回头掠过一片不敢置信的脸庞看向邵碧怡道,“我未嫁他未娶,我俩也未与旁人定下亲事,亲一亲嘴儿怎么了——”她狡黠地一笑,又踮起脚凑过去,故意用力地吧嗒了一口江之愉弯起来的唇,“再亲一亲好像也不关你邵碧怡的事吧?我未来的夫君还不知在何处呢,你这个不相干的,倒管起我的私事来了!” “如今你也不用想破脑袋去讽刺我浪荡了,我凭自己本事亲的嘴儿,谁问我我都认的!”柳芽漫不经心地顺着一道比谁都要火辣辣又清凉凉的视线看过去,对上宇文秋页那双好像夹冰带雪的眼眸,随之不以为意地移向他旁边的益和郡主,极是挑衅地好不得意地勾了勾唇。 “……”邵碧怡万万没想到柳芽可以不要脸到这般程度,竟丝毫不将自己闺誉当一回事,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又拉着江之愉亲了一把,心里头那些想了好多时日的词句瞬间崩塌了,看着柳芽的目光恨不得沾上火,生生将她烧个殆尽作罢。 鲁国公夫人见场面越发地诡异,连忙站起来打圆场,请他们移步到前方以天然菊花所作的屏风隔开的亭子入席,虽然只是水榭的旁边,距离十分十分的近,但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个借口可以完美地将事情揭过去了。 席间,柳芽寻了洗手的理由去茅厕,她原只是想扒拉个空隙出来叫宇文秋页这混蛋可以堵她,而她再狠狠地冷嘲热讽他一番,可真的走到茅厕时,适逢小厮与倒夜香的正在忙碌,转身想走之际,又觉那倒夜香的青年模样有几分熟悉。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已经利落地倒完夜香的青年朝她看过去。 柳芽猛然想起,他是银梢村张家灭门案里,杜忻辰为她找到的目击证人,虽然当日没有见过他,但在六扇门养被嘉嘉公主弄的伤时,教宇文秋页逼着看了无数遍这个案子的卷宗,里头有这个叫邱邦的画像,于是从容地掏出手帕捂住口鼻问道: “你不是银梢村的夜香佬吗?” “是的,病了一段时日后,生意被抢光了,便上京来投靠亲戚了。”邱邦茫然地看着她,他的模样极普通,身材也没出彩的地方,属于在街上擦肩而过十回八回都不会有印象那种,实在不知眼前打扮不俗的小姐是如何认识自己的。 府内小厮见柳芽没有再说话了,便催促邱邦赶紧儿走。 柳芽未有阻拦,银梢村张家这个案子当初康哉之也接手调查过的,能延伸出去搜寻的线索确实有限,如果她想重新调查,甚至有所深入的话,这过程与登天没什么区别了。 府内小厮也离去后,她意思意思地上了个茅厕才慢悠悠地往回路走。 待她绕了一大圈回到去时,不少年轻的男女已经离席,又跑到水榭或是亭子赏景谈笑,还有丫鬟送来以小野菊制造成的蜡封的灯,让宾客们自在地点上烛火放到湖里,一盏盏明明灭灭的花灯便与错落有致的水灯相辉映出更璀璨的光芒。 柳芽飘到湖里的视线悠悠地收回来,看向那拿着两盏小野菊灯径直朝自己走来的身影上。 第64章 以儆效尤 “曾以为我与莫邪公主应当有许多共同话题可聊,可到了京城才知道,我与莫邪公主似乎注定了聊不到一起的。”益和郡主含笑将一盏小野菊灯递给柳芽。 “何必如何为难你脑海里的我呢?”柳芽不知她想干嘛,但还是落落大方地接过那盏灯,朝她示意的水榭旁的湖边走去。 “莫邪公主也知道我是镇国公府的养女吧?自幼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纵然不喜,也要逼迫自己学习那些不感兴趣的琴棋书画,只为成为爷爷满意的勋贵小姐,可努力了,最后却依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益和郡主掏出火折子点燃灯芯后,将火折子递给柳芽的时候笑了起来,“不像莫邪公主努力了的,都能得到回报。” “……”所以,硬的(挑衅)不行,现在玩软的(示弱)了么? 柳芽默然地接过火折子,可她的手才碰到火折子而已,益和郡主竟惊呼起来,随即一副害怕的模样疯狂地扑腾双手又无力地栽进湖里! 吓了一跳的柳芽余光瞥见水榭里的男女都惊愕地看着伸着手好像推益和郡主下水的自己,至此哪还不知道益和郡主想玩什么把戏,于是心念一转连忙装作要挽救的样子去捞她,奈何她掉得急又存了心往外栽的,去捞的小短爪子完全扑了个空——噗通地,益和郡主没进了水里! Fuck了!柳芽平静地在心里爆开一句脏话,随之也跳了下去,才听得男声惶恐地惊呼道,“莫邪公主与益和郡主落水了!!” 秋夜的水凉入骨,柳芽就着湖面绚烂的灯光轻易找到不慌不忙憋着气沉入底的益和郡主,也清楚地望见益和郡主看到她时的惊讶,而更教益和郡主不敢置信的是,她正如鱼似的在水中游动! 快要游到近前时,柳芽紧抿的唇故意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诡异弧度拔下发髻上的钗子,狠狠地朝她扎去,益和郡主惊恐地想逃想呼救,可她根本不会游泳,嘴巴一张,水就凶猛地灌进口鼻里!! 柳芽满意地扔开钗子,而后两手用力地推着痛苦地挣扎的益和郡主,撞向湖底的石头上! “!”益和郡主只觉口鼻堵塞的窒息感被后背强大的刺痛感淹没过去了,一张本已扭曲的脸儿怨愤地瞪着柳芽,可她毒辣的怨愤,施暴者丝毫不放在眼里,继而拽着如死鱼一般的她又是用力的一撞,便觉腥甜从喉咙涌出来随即又与湖水重新挤入肺腑中,她绝望地闭上眼眸—— 失去意识前却听到接二连三的落水声如天籁地响起,她竭力想睁开眼眸看看,是不是那一抹熟悉的期盼的身影,但终究只能无力地陷入野蛮地侵袭而来的黑暗里…… 柳芽从容不迫地假装自己很辛苦地救起益和郡主,不过许是第二次撞击的力气太大了些,石头勾住益和郡主的衣服,而她的力气也花光了,扯了又扯,始终没将益和郡主扯起来,这时候援兵终于到了! 宇文秋页和庆王几乎同时一左一右地抓住柳芽的手,确定她无事之后,才去看益和郡主,与此同时,稍慢一步的江之愉见先到的莫铠禅和黑鸦都没有要救益和郡主的意思,已无语凝噎地将可怜兮兮的益和郡主拉起来了,不过他不知益和郡主的衣服被石头勾住,不轻不重地一拽便把她的衣服划破了! “……”江之愉的手一抖,将刚拉起来的益和郡主又给扔出去了! 几乎要无法呼吸的柳芽,便见因浮力和江之愉的力气,而华丽丽地转了个身俯首栽回水底的益和郡主背上露出半个印象深刻的圆形烫印子,可未待看清楚,庆王已利落地用自己脱下来的外袍裹住益和郡主,将她救起。 柳芽想用最后的力气挣开宇文秋页的手,但她的力气于他而言不过挠痒痒而已,可挣扎的举动似乎惹恼了他,他猛地将她锁进怀里霸道地抬起她的下巴便要亲下去——可惜被莫铠禅阻止了,同时黑鸦敏捷地出手,把她捞到自己身边,迅速朝水面游去! 而后莫铠禅冷冷地扫了面无表情的宇文秋页一眼,才追着黑鸦和柳芽。 江之愉状若安慰似的拍拍宇文秋页的肩膀,唇边那抹压不下去的幸灾乐祸却十分的刺眼。 ** “姐姐!” “芽芽!” “芽芽表妹!” “莫邪公主!” 柳芽虽挨在黑鸦怀里但最后还是呛了几口水,听着莫秋彤他们担忧的呼唤,想应句没事,却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咳咳咳!”才被带上地面,还未来得及哆嗦,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罗勒清香的棕灰色袍子便轻巧地披了过来。 她侧过脸向率先走过来的杰王道谢,又在莫秋彤她们涌来的问询中回了几句无碍,目光落向被庆王平放在湖边的益和郡主,赶来的中年府医诚惶诚恐地检查后,无能为力地连连摇头,周遭一层又一层的围观者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凉气时,不经意地对上庆王的视线。 柳芽轻轻地推开黑鸦的搀扶过去探脉,随即有条不絮地以人工呼吸和胸外心脏按压施救,待益和郡主恢复意识,将呛进去的水通通吐出来,不等周遭的观众从呆若木鸡中反应过来,她抬手狠狠地扇向益和郡主惨白的脸颊! “啪!” 切肤的疼痛叫刚醒来的益和郡主震惊地捂住左脸,那仿若还回荡在耳边的清脆响声,还让刚刚好不容易从柳芽的怪异举动中回过神来的观众又吓呆过去了! 柳芽粗鲁地揪起益和郡主的衣领道,“少自说自话地觉得别人的人生,过得比你容易了!你说你努力了,可你怎么知道别人的努力是不是你的双倍百倍或千倍!你以为我这般年纪这般医术这般检验技巧,是老天爷打包扔下来,我刚巧幸运地接住的吗! 你试过一个月只睡两天,那两天的梦里仍然是药草的滋味吗!试过整整三个月埋首于各种尸首里检验,饿到快要昏厥了只能吃一块小小的冰糖维持,忙得连洗漱洗澡的时间都没有,活成半副尸骸还要拼命乞求那些死状恐怖的尸堆里没有自己的好朋友的感觉吗! 试过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不研究出药方就无法出去,一年里只有作为实验的老鼠活在眼前,吃的是馊饭喝的是泥水,信心一再崩塌,精神一度崩溃得只能以自残的痛感证明自己是还活着的吗! 我能走到今时今日,你还觉得我是被上天眷顾的吗?我对于我得到的回报问心无愧!你们总以为我运气好,得了亲朋戚友的喜欢,想要的东西便多的是人捧到面前!可世间哪有什么理所当然的宠,无缘无故的爱!从不去考究我如何待他们,只盲目地觉得我侥幸如此!! 还一而再地来挑战我的底线!你以为你跳下水,便可诬蔑是我推的你吗!你怎的不想想,我一个公主为什么要自降身份与你这样不值一提的寡妇玩那什么无趣的争夺游戏?较真起来你连与我争的资格都没有!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等着真的去见阎罗王吧!我再良善,也是有脾气的,再救企图谋害我的你,便改姓任,任人欺负的那个任!!!” 柳芽一鼓作气地将心里的憋屈甩到益和郡主脸上,也不管她反应没反应过来,像丢弃垃圾似的松开她的衣领,重重的脑袋带着轻微的水花沉闷地砸在地上的声响,将周遭人们惊愕不已的三魂七魄通通拉了回来,他们目光复杂地看看益和郡主又瞧瞧已然站起的瘦小身影。 沉寂中,就听莫秋彤缓缓地道,“我不知道你对姐姐有什么误会,姐姐之所以能被父皇和母后还有我们喜欢,是因为她真的很好,面对杀手的围攻,姐姐一直保护我,即使她自己也手无缚鸡之力,可她仍以身抵挡那些挥过来的利刃; 用心将禅儿当作亲弟弟般照料他的起居,便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堕崖,姐姐明知会伤了视之为命的手也依然紧紧地拉着宫婢等救援,你从未切切实实了解过她,凭什么觉得我姐姐的人生过得比你容易?戏台上的半盏茶,台下便要十年功,她人前的风光哪一样不是充满汗与血的?为旁人的事再劳心劳力,也未曾抱怨过什么,以此谋取过什么,这就是你和她的区别!” 话毕,和江知画一起扶着柳芽,与终于反应过来的鲁国公夫人嘱咐的小丫鬟下去换衣服。 众人默然间,却见益和郡主委屈地隐忍地咬着唇,似乎吞下了天大的冤情般落着泪,惊疑不定时,府内的小丫鬟已将她搀扶起来,也送下去换衣服了,至此谁也没有兴致再赏什么景,接二连三识相地离去,却免不得私底下咀嚼咀嚼。 ** 当夜,柳芽就发起烧来了,而月事的恰巧而至也叫她腹痛不止,便是服了药也难受得紧。 莫铠禅和黑鸦及飞翔将军与吉御史轮番运功,帮她将体内的寒气逼出之余输送真气护体。 陷于药草制造出来的睡梦中,仍痛苦地皱着一张脸的柳芽,这才慢慢地舒缓过来,但莫秋彤看着她依旧比纸还煞白的脸色不满地将秀眉扭成麻花,叮嘱玉竹好生照料后,便与莫铠禅他们来到右丞相等候的凉亭里。 夜已深,莫秋彤轻柔的声音比徐徐掠过的秋风还要凉上几分,“此事不能就此揭过去。” “臣附议。”右丞相和飞翔将军及吉御史齐道。 莫铠禅也深有同感,“堂姐如今进宫与嘉毅帝闹腾,叫那益和郡主给西漠一个交代,但要撇清柳芽,便讲她原来看在范皇后的面子上不打算追究下去,可现在病得一塌糊涂,你实在看不过去她被如此欺负,还要将桃花潭受到的屈辱道出,问嘉毅帝,这就是南汉接待的诚意吗,若他反问你想要如何处置了,直至益和郡主剥去封号为止,以儆效尤。” “我国兵力富足,并不存在惧怕南汉的意思,如果嘉毅帝只打算和稀泥,你可以适当地透露和平协议不过是柳芽全力促成的而已,再委婉地表示柳芽出现前,北燕有意与西漠联姻,而右丞相与飞翔将军同行,堂姐拔须,你们偶尔抚一抚须,把戏唱得完整一点即可。” 莫秋彤与右丞相及飞翔将军齐齐应下而去。 须臾,偌大的院子又恢复平静了,莫铠禅抬首看着浓墨的夜空,把玩似的摸着戴在脖子上的菱形碧绿晶石,表面不太平整的细小粗糙触感调皮地撩拨柔软温热的指腹。 忽听小厮前来禀报,“世子爷,六扇门的尉迟捕快求见小姐,小姐之前叮嘱许他进来的,虽已告知小姐身有不适暂不见客,但他还是想稍作探望,小的已请他候于前厅,您看——” “让他进来。”莫铠禅知道柳芽之前夜夜熬着翻阅典籍便是帮他,虽不满他们总是什么都找柳芽帮忙,但还是转头吩咐黑鸦去书房把桌上的医书拿来,待见到不修边幅的尉迟青乔时,将医书连扔带抛的砸给他,“你要的。” 尉迟青乔接住,就瞥见里头好几页被折了起来,“莫邪公主她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益和郡主企图害她。”莫铠禅忍不住讥讽道,“这般天气落了水,她那般身子,便是不溺水也得病几天。” 虽然鲁国公府一年一次的菊花宴有邀请尉迟青乔这个留京任职的勋贵之子参加,但他近日忙于查案,根本没空前往,又才刚回京便赶来柳府了,关于宴席发生的事,还未能传到他耳朵里,只得讪讪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么?” 莫铠禅用下巴指指柳芽的厢房。 尉迟青乔看着瘦瘦小小地窝在两床蚕丝被里,整个人惨白得近乎透明的柳芽,蹙眉问道:“请过御医了吗?”明明身子滚烫却不见丝毫潮红的迹象。 “小姐的药疗效极好,睡前曾叮嘱若有不妥,依照病症服用即可。”玉竹换下冷帕子道。 “这般多久了?” “早些时候便已退了热的,只是后来腹痛乍醒才又烧起来。” “莫邪公主身子金贵,还是请个御医过来看看吧!” “是小姐不想劳师动众,又叫周遭的人陪她受这些罪,所以吩咐不需请御医的。” “再不想叫旁人担心也不能如此糟蹋身子。”尉迟青乔发愁地抓了抓头皮,若有个万一,叫江之愉知道他今日竖着出去,改日非得横着进来不可,忽然想到什么道,“不愿请御医,那喊个熟人来瞧瞧总可以吧?我去去便回!”话毕一溜烟走了。 ** 烧还未退下去,又吐起来了。 柳芽整个人就像挂在海浪的破船里浑浑噩噩的。 之前被她安置在莫铠禅身边的医女红叶忙前忙后地帮着照料,但一再探脉都没发现不妥,可面对莫铠禅皱得黑沉沉的俊脸,仍得安抚道:“身子较虚的女子月事前后受寒,不严重的上吐或下泻属正常反应,莫邪公主的药箱里有相关的药丸,婢子已喂莫邪公主服下去了,世子爷不必担心。” 柳芽迷迷糊糊地抓着莫铠禅搭在她额头上的手,“我没事的。”低软的声音如喘息一般。 莫铠禅反手握住她冰凉凉的手,“柳芽,我不想做任何叫你不开心的事,可若是日后还要看你遭这些罪,我不介意让你觉得我也有那些勋贵臭毛病。” 柳芽扯扯唇角想笑,但怎样都提不上力气,便听一阵争吵在门外响起,随即是尉迟青乔那熟悉的声音拉拽着谁推开门进来,她勉强睁出一条缝的眼眸就见一个身形修长,模样俊朗的石绿色锦衣男子,被尉迟青乔拎小鸡似的拎到她床边。 “她是之愉的表妹,你给看看——” “你大半夜吵醒老子!就是要老子给别人的表妹看诊?”石绿色锦衣男子咬着牙怒吼道,他轻轻地扫过面容惨淡得像未上色的白瓷娃娃的柳芽,厌恶地蹙眉,“况且老子讲过,不替任何雌性看诊的,你是失忆了还是查案查傻了!!” “她不同些,你别废话,把脉!”尉迟青乔按着石绿色锦衣男子的肩膀坐到床边的椅子。 石绿色锦衣男子蹙起的眉登时拧成一股麻绳,“你别忘记你是个有未婚妻的!” “你想到哪儿去,她是之愉最宝贝的那个表妹柳芽!”尉迟青乔扶额,瞧得柳芽越发惨白的脸色,只好一把抓起石绿色锦衣男子的手,轻轻地搭在莫铠禅搁在蚕丝被上的柳芽的手道,“给我好好看,认真看!不然我定每天半夜跑去你家喊你起来尿尿!” “……” 石绿色锦衣男子下意识想缩回自己的手,但尉迟青乔的劲儿忒忒大了,他缩了几次都没缩回来,拉扯间便将柳芽的脉把出来了,本就难看的脸色唰地黑了,耳朵却莫名地红了,然后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就是来月事了吗!!” “……”尉迟青乔窘了又囧,抓着石绿色锦衣男子的劲儿一窒,就被他微颤的手给逃了。 石绿色锦衣男子嫌恶又愤恨地掏出手帕擦着自己的手,边用眼刀恶狠狠地剜着尉迟青乔,边对一脸不满兼不悦且森森地盯着他的莫铠禅道,“身子骨本就不好,又虚损过度,月事期间受寒,便是以真气护体,也伤着内里了,忧思过重郁结于心,让她再如以往般熬个三五七日,就可成功地短命三五七年了,我医术不到家,没能耐给她治下去,就这样——”平静的话音一顿,朝震惊的尉迟青乔话锋转冷道,“你跟老子走!”话毕率先离去。 “我没事的。”柳芽眯着眼眸看着尉迟青乔,细碎地又将刚对莫铠禅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近乎呢喃似的掠过尉迟青乔的耳朵,他担心道,“我很感谢你帮我翻阅资料,但下次不要再如此勉强自己了,我虽心急,可不希望真相是用你的健康换取的,尽管查案是你的兴趣所在,量力而行方能持之以恒,别任性地不把身体当本钱好吗?” “嗯。”柳芽乖巧地应下。 尉迟青乔忍住想要揉揉她头的冲动,与他们告辞,待他出去,就见走廊昏暗的角落里,石绿色锦衣男子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一双夹带风霜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诡怖得仿若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幽灵: “我可不曾见过你尉迟青乔对哪一个女子如此上心,竟大半夜将未来的大舅子拉起来,只为她看诊!” “我若与她有什么,又怎会拉你过来?”尉迟青乔无语凝噎道。 崔敖尘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不妥,“我怎知你是不是羊癫风发作?” “我的羊癫风发没发作不知道,但你的失心疯肯定没痊愈,走吧,别杵在那假装自己是柱子的好兄弟了。” ** 莫秋彤雄赳赳地带着一堆嘉毅帝‘赔’的珍稀药材,与六名资深老御医回来时,柳芽的烧终于算是退了,又服了一把药,正睡得沉呼呼的。 而六名资深的老御医轮番把脉,又轮番嗟叹地摇头晃脑,然后轮番被莫铠禅怒目而瞪。 看得莫秋彤胆颤心惊惴惴不安极了,好不容易忍到屋外才急急地问,“姐姐她怎么了?” 六名资深的老御医眉来眼去地面面相觑,似乎都不想开这个口,正默默地推搡时,莫铠禅凉凉道,“嘴巴长了也是白长的,不如剜去喂狗了吧!” 闻言后,六名资深的老御医浑身剧烈地一抖,随即一个慈眉善目的微胖老御医被推出来,他认命地抹了一把脸,扶正颤巍巍干巴巴的肥肉还嗫了嗫艰涩的嘴唇才道,“说句实话,老夫行医也有四十载,可还是第一次看见莫邪公主这般年岁的小姑娘,身子骨损耗得像行军打仗了一大辈子的老将军似的,她天生便要人伺候,熬不了辛酸,挨不得劳累,受不起困苦,若以后不精心养着,怕是活不过三十呐!” “之前许是莫邪公主自己也有心调养的缘故,老夫在吏部侍郎府为她把脉时情况尚好的,但一落水又恰巧月事来,便什么都打回原形,每到寒凉时,就是一次生死劫,曾听吏部侍郎夫人讲过,她以往冬季是不能踏出房门的,如今连秋季也得注意了,否则温病不止,把五脏六腑与脑袋折腾坏了,其时大罗神仙也难保她的性命!” “刚刚查看过莫邪公主的药箱,她制出来的药丸疗效确实好极,依照病症服用问题不大,只是往后的调养要更费心些,老夫和众位同僚需回去禀明御医院长及商量如何开方子稳住莫邪公主的身子,稍晚再来,六公主与世子爷看如何——” “便先如此吧,有劳各位御医了。”未待莫秋彤和莫铠禅言语,不知几时来的江之愉道。 第65章 忠诚的狗 老御医们得到解放似的离场后,江之愉看着黯然又担忧的莫秋彤和莫铠禅,似叹非叹道,“记得很久以前,也有两个糊涂蛋如此待她,什么都听她的,连带她胡闹了也随着她,直至纵容出毛病来才慌得不行。” “小姨怀芽芽时落过水,虽救回来了,但胎儿也因此先天孱弱,好不容易精养到两岁多,却被府中受歹人收买的奶娘掳了去,关在潮湿阴暗的乱葬岗地底下数天,许是年岁小,又惊吓过度,芽芽并不记得这件事,不过身子骨烙下的深刻毛病,让小姨不敢随她忘记,每到冬季,提心吊胆严防紧守,可恶的病魔也还能寻上她。” 莫秋彤和莫铠禅最柔软的心尖好像被利刃狠狠地捅了一把,她怔怔道,“所以姐姐在西漠炎暑里,也还是泡热气腾腾的药浴,她想这个冬季不叫谁为她担心的,可长久以来的准备,在今夜毁于一旦了,原以为她对阮优依发怒是因不满她下作的阴谋,怎想到——” “芽芽是个很喜欢为喜欢的人着想的人,若能守护她喜欢的人,便是伤害自己也甘愿的,我知道你们也很喜欢她,但不能放纵她‘任性妄为’,如此藏着掖着不叫我们担心,反而让我们更加担心了。” “对不起。”莫秋彤一想到日后有事,柳芽也叫江之愉瞒住自己,就扭着手指抱歉地道。 垂首的莫铠禅抿唇抬眸,一双沾上秋夜银霜熠熠生光的瞳孔定定地望着江之愉,低低缓缓的声音仿若被千斤重的石头坚定地碾压在地,“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柳芽的事。” 莫秋彤眼眸亦是璀璨地一亮,“我也是,之愉哥可以告诉我们吗?” 江之愉忍俊不禁道,“当然可以。” ** 柳芽浑浑噩噩地做了很多梦,现代的古代的相互穿插,又紧密地融为一体,迷迷糊糊地口干舌燥时,便觉有温热的参茶混着湿润的舌头钻进来,安抚似的贴着她的口腔慢慢地舔蹭,布满水汽的眼眸缓缓地睁开,任由自己苍白的模样毫无保留地落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她不慌不忙地咬破肆无忌惮地在她嘴里吸取什么的舌头。 那舌头纵然万般不情愿,却还是识相地退了出来,但他红艳艳的唇瓣仍眷恋地亲了亲她的唇峰,心疼的目光一一描绘她毫无血色的脸,自责地喑哑道,“芽儿。” 湿热的气息扑簌簌地落在脸上,叫昏沉的脑袋又清明了一些,柳芽艰难地推开他,嘲道:“烨王好生厉害,竟请动我表哥帮你调虎离山。” 宇文秋页怕她累着了,顺从地就着她的推拒重新坐直身子,轻飘飘地拨开她话里的讽刺,“芽儿瞧着可爱,但上辈子定是一只活了千百年的刺猬吧,每每有事,不待解释便马上张开身上坚硬又锋利的刺儿,一股脑地扎得别人千疮百孔。” “没能把你扎死,是我做过的最遗憾的事!” “我从不介意芽儿把我扎得血流不止与世长辞,只担心这过程中你不小心也伤了自己。”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用蓝色的丝绸帕子裹起来的东西,摊开后随意地拎出其中一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深紫红色果子喂进她嘴里。 柳芽本不想吃的,但瞥见那果子是乌饭子后,馋馋地含进嘴里,久违的酸酸甜甜的味道,顷刻间充斥口腔,叫吐得空空如也的肚子不满地唱起空城计,也教坐在床边的男子得了趣似的哑然失笑地又喂给她一颗。 “你最后一次吃乌饭子,是杜忻辰他们回京时么?” “嗯。”柳芽含含糊糊地从鼻子里哼了声。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得到‘那份’送给他们的离别礼物的吗?” 柳芽狐疑地抬眸看着笑意渐渐加深的宇文秋页,他那双看着她的眼眸好像蒙上了一层遥远的柔和光芒,认真地道: “你说过只要我把仅剩的乌饭子让给你,你便什么都答应我的,虽然我当时看在你哭得可怜又真挚的份上摆手作罢了,但你执着地抓住我的手,强迫我与你拉钩了,所以这份承诺,是时候兑现了——” “!” 柳芽惊讶过后好笑又无语地看着他,脑海里确有这样一份记忆的存在,尘封的唇红齿白的紫衣小哥哥也渐渐地与眼前英俊无匹的男子完美地重叠上,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世界就是以各种各样的黑狗血堆积而成的,“这账换成别人,我不介意履行,可在你头上,我便赖定了。” “芽儿对着别人总是软乎乎的,像只无害的兔子,为何换成我,便又凶又狠,像只刺猬,我就这般遭你嫌么?” 柳芽看着他可怜又委屈得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似的模样,就觉之前生生压在心底的郁闷争着抢着涌出来,“由始至终你对我不是居高临下的威逼利诱就是不怀好意的引风吹火!嘴上一套漂亮的,行动又是一套龌龊的,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想娶我,却跑去亲别的女子维护别的女子!我以为那一夜之后,你心里的事已经摊开来了,可门打开之后,我才发现你把秘密都关在箱子里,锁得死紧,我连窥探的资格都没有,如此你教我又该如何待你才是?” 她一口气将心里的憋屈吼出来,话到最后嘶哑又绝望。 浓浓的鼻音就像突然野蛮生长的荆棘,紧紧地盘旋在宇文秋页的心头,眼看颤抖的水汽肆无忌惮地浮上那双倔强的红眼眶,不甘心即将要凝结成珠疯狂掉落前,他猛地抱住她,便听哽咽的声音凄凉地道: “我为什么要喜欢像你这样的男子?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你这样的男子?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是湿冷的泪花,他却觉得胸口生生被烧灼出一片炙热来,迅猛而密集的疼痛,不停地在心底扩大,他轻轻地扶起她,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抽抽噎噎个不停的背,她克制的细碎哭声好像鱼刺般卡在他喉咙,生涩得连呼吸都难受极了。 “我以为我有资格与你并肩而行的,可你却一再地抛下我!甚至将我困在你画出来的牢笼里,闲来无事便逗上一逗,我真的受够独自踌躇的感觉了!再也不想猜来疑去了,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唔——”她轻柔的话音与细碎的哽咽蓦地被他吞进肚腹之中。 湿濡的水绩声不停地从紧贴的双唇偷偷摸摸地挤压出来,就好像谁迫不及待想要说的话,他小心翼翼地索取她嘴巴里的甘甜,生怕动作大了惊碎了怀中的瓷娃娃,看着她唇上好不容易泛起的粉色光泽,他忍不住又含住她急促起伏的喘息,细细地厮磨,直到她受不了地推开,他才道: “对不起芽儿,我第一次喜欢女孩子,没什么经验,以为把我自己认为好的塞给你便可,忽略了你最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无风无雨的一方天地,你是坚韧的宝石而非脆弱的花朵,乐于在艰苦的环境里磨砺自己,甚至也想要为喜欢的人遮风挡雨。” 是他糊涂了,以为给她灿烂的阳光,将她死死地护在身后便好,怎料她分明清楚前方的黑暗是猛兽,不愿他独自冒险,也心疼他的独自冒险,然后害怕他冒着冒着险就不回头找她了,胡思乱想地郁结于心,终究成了病。 宇文秋页将从她肩上滑下来的被子裹紧了些,半抱半捞地把抹泪抽噎的她移到床边后,便单膝跪在脚踏木上,仰首披沥赤忱地道,“以后我想什么做什么,都告诉芽儿——”似是带着无边温柔笑意的话音未落,他轻轻地抓起她藏在被子里的粉嫩小脚丫,未待她反应过来,俯首将一吻深深地印在无瑕的脚背上,“以此作誓,余生愿当芽儿最忠诚的狗。” 柳芽怔怔地看着他,脚背被吻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整个人好像掉进烧红的辣椒油里,心跳遽然加快,苍白的脸颊渐渐地透出绚烂的血色,生动地演绎着害羞,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还被握住的脚一抖,差点踹上他明媚的脸: “你!哪有人说自己是狗的?”她猛地缩回自己的脚,晶莹的泪花挂在睫毛上颤了又颤。 “芽儿是刺猬,我是狗,瞧着就很般配。” “……”柳芽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须臾深呼吸,毫不客气地垂眸俯视他。 她脸上涨起来的粉红褪去后,又变回那副病恹恹的苍白模样,一双剔透澄净的眼睛直愣愣又凉飙飙地盯着他看时,像从地狱冒出来的鬼娃娃似的,叫人毛骨悚然,宇文秋页抖抖头皮上的鸡皮疙瘩笑道: “芽儿身有不适,就不要摆出一副恨不得将我煎皮拆骨吞入肚腹的样子勾引我了。” “呵。”柳芽低低地发出一声短促的……警告。 宇文秋页顿时化为一只摇尾乞怜的小奶狗,乖巧地抱膝坐在脚踏木上,讨好地眨巴眼睛,“小祖宗请问。” “你和阮优依的事,全盘托出。”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超不爽地挤出来的。 宇文秋页好不容易才叫柳芽愿意搭理自己,哪儿还敢讨价还价顾左右而言他地糊弄过去,字斟句酌道,“那便要从我刚回京住进皇宫时开始讲起,陛下亲自将我交给何贵妃照料,作为后母,她未曾刻薄过我分毫,还用自己的势力为我撑出一个小小的容身之所,不叫那些狐假虎威的宫婢太监欺辱我,可整个后宫,还住了许多的皇子公主,有些恃宠而骄的暗地里偷偷招惹我属常事,我不愿何贵妃为难,就由着他们胡来。” “辱骂踢打家常便饭,我亦不想如此轻易暴露自己,一忍再忍,可有一次,他们拎来了一条毒蛇,要我与那毒蛇打斗供他们取乐,是阮优依站了出来阻止了他们,还哀求向来冷眼旁观的庆王为我说话。” “自那之后她时常进宫来,拉着我参与她和庆王的圈子,但还没几次范皇后便知道了,还借此当众指责何贵妃教出一个趋炎附势的,我还清楚地记得妃嫔们嘲弄的笑声下,阮优依猛地站了起来,又跪了下去,一字一句地反驳范皇后对我也是对何贵妃的讽刺。” “范皇后素来疼爱她,因此并无苛责,还称赞她良善,后来回去何贵妃问我,为何被欺负的事不道与她,我不想成为一个惹事的麻烦孩子,往后遭了嫌,便轻描淡写地揭过去,怎想没过几天,她竟带我回鲁国公府,正式将我记在她名下。” “可惜我答应回来并非为享荣华富贵,对此惯来冷淡,但这些好意,还是铭记于心了。” “适逢范皇后滑胎,阮优依时常进宫作陪,我和她就这样成为点头之交了,偶尔遇到热闹的宴席时,才会讲上几句话,她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她帮助过的男女,然后也不知道我与她那么几句乏善可陈的话,碍了谁的眼了,周遭有了我喜欢她的传闻,虽然没多久,传闻就被范皇后掐灭了,范皇后还将她许给了淮阳将军的嫡长子。” “为避嫌,我见着她便绕道走,我以为我做得挺不着痕迹的,可有一次,她还是把我拦在宫道里了,我一直觉得像她这样识得笼络人心的女孩子应该明白远离我,才是对她最好的,但她竟问我为何要如此待她,我那时并未多想,只提醒她,再过不久她就要出嫁了,我不想再生了乱糟糟的传闻,叫我成为她日后令夫家不喜的借口,我实在担不起也不愿担这样的罪过。” “她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红着眼睛笑了,未再语就走了。” “我虽莫名其妙,但也未当一回事,直至前不久才知道,她误会我的意思了。” 柳芽泠泠地睨着他,“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嘛。”那很字似乎磨了会儿牙才跳出来的。 宇文秋页无辜地弯着眼眸,“芽儿吃醋啦?” 柳芽嗤嗤地勾了勾唇,“你见过哪个吃人魔吃人的时候蘸醋的么?”满脸写着嗜血二字。 “……”芽儿生气的时候真的好可怕,宇文秋页可怜兮兮地瑟瑟发抖。 柳芽傲然睥睨,“继续。” 他舔舔唇,“她曾试探我传闻喜欢你的事,我再三肯定,还与她道最喜欢的就是芽儿了,你离京后,我想你想得抓肝挠肺茶饭不思,恨不得马上跑去西漠找你,可公务缠身再想走也走不得,忍不住向她夸赞芽儿可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好得已经在我心里开出花来了。”趁机狠狠地表明一把心迹,“谁也拔不走的,我已经中了芽儿这朵花撒出来的毒了。” 柳芽冷淡地撇撇嘴以掩饰自己内心飘起来的愉悦,“叙述期间不许添加无谓的旁白!” 宇文秋页委屈巴巴地道,“虽是旁白,但不是无谓的,我心里只有芽儿。” “嗯,揣着喜欢我的心思去亲别的女子,要我称赞你好棒棒么?” “我那是为了接近她,咬牙牺牲自己,才叫她占了便宜。” 柳芽翻完白眼,闻言差点气笑了,忍住一脚将他踹到房门口的冲动,往床里侧的墙靠去,幽幽斜斜地看着他一脸认真又特别欠揍的模样,被子下的拇指甲一下又一下地划着食指的指腹处,须臾才凉凉地道:“所以,她和银梢村张家贩卖人口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镇国公府是幕后的其中一只黑爪,那……惠国公府呢,二哥哥他发现了什么?” “芽儿真聪明。”他无奈叹道,一丁点蛛丝马迹便摸出个大概轮廓。 柳芽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示意他说下去,宇文秋页如清幽冷泉的低沉嗓音便缓缓道,“已故的镇国公的确有一户姓阮的远亲,他也的确准备接养这户人家仅剩的姑娘,但很不幸的这个姑娘未到京便病逝了,初始就打算利用这个姑娘的镇国公,就在银梢村张家那里捞了个瞧着聪慧的姑娘代替,有目的地养育她攥牢淮阳将军府。” 纵然南汉的江山有几块地是镇国公府拼了很多血汗打回来的,但他终究会老去,而镇国公府的血脉又单薄得凄凉,独孙偏生是个无用的,握在他手中的兵权不可能交付于范达统生生不息地承继下去,所以他在兵权被分化后,将淮阳将军府当成自己的利刃,更加稳固镇国公府与范皇后在朝堂和后宫的地位。 “阮优依虽摆脱了被卖到山疙瘩或是青楼的悲惨命运,享着如梦境似的荣华富贵,也受尽了风光无限的宠爱,但这些都只是表面而已,镇国公要求她不着痕迹地笼络人心,这满城的勋贵许多原来不被看好的嫡出和庶出,就在她搭了一把善良的救赎后,渐渐效忠于镇国公府。” “可再听话的棋子,也免不得会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她的想(挣)法(扎)起不到任何哪怕是轻微的水花,因为只要范皇后一句话,她轻易就可以从高高的云端直直地坠入地底泥潭,且永永远远翻不了身那种,所以纵然不喜不愿,最终还是嫁给了淮阳将军的嫡长子。” “原来只觉她果真是出自镇国公府的,小小年纪就那般会做笼络人心的买卖,所以就算她的确有恩于我,我也未曾有过半分亲近什么的想法,直到她出嫁半年后,她的夫君云麾将军领旨与姚平世一同上战场却战死了,战场混乱,什么意外都会发生,死伤不过寻常,但姚平世于探亲时无意中发现云麾将军的一个心腹家里突然富贵起来了,他起疑而调查,就发现了云麾将军战死的事,竟然是个算计好的局。”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局是谁设下来的,柳芽默然地听宇文秋页道,“阮优依以五千两,收买了云麾将军的命,姚平世得知真相后甚是为难,一来那时她怀了云麾将军的遗腹子将军已将近临盆了,二来事情捅破了,那无辜的孩子就更加可怜了,于是他选择静观其变,若阮优依还打算伤害遗腹子,他再告知淮阳将军,幸而她虽然不是那么喜欢那对龙凤胎,但也无再害之意,且孩子诞下满月之时,范皇后赐下了贞节牌坊,暗喻她绝不会冷落了这个新寡的。” “范达统和镇国公轮番出事,范皇后下旨要她回京前,她都安分地留在淮阳将军府,而宛如被断去左膀右臂的范皇后,这才露出了她的马脚,叫我这些年的盯梢,与一直以来的筹谋,终于得到一些实质回报,她软硬兼施许了阮优依一个脱离寡妇的未来,要阮优依成为那条黑船上的蚱蜢,代替遽然离世的镇国公,以免那些拆分之后依然庞大的金额尽数落入其他蚱蜢的嘴里,我便顺着这条线,查到了惠国公牵涉在其中的一部分。” “我知道芽儿可以不在意惠国公的生死,也可以不在乎惠国公府的存亡,却无法将杜忻辰和杜星原两兄弟置之不理,所以这几个月再想芽儿,也没有去西漠找你,而是借着翻查一些旧案的名义,将惠国公牵涉在其中的痕迹抹去,反正惠国公如今已挺尸似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那条黑船上的蚱蜢确认惠国公病入膏肓,早已贪婪地将他那份拆吞进肚腹了。” 他再轻描淡写不过的话,却在她心里掀起波涛汹涌的热浪。 柳芽看着他双手慵懒地撑在床边抬着下巴,弯着好看的眼眸含情脉脉又宠溺地望着她,心里钢筋般硬的刺,就软成毛线了,然后这些毛线气焰嚣张地瘙着她的痒,叫热浪霸道地蔓延至脸颊,便听柔着声音道: “我比芽儿想象中的还要还要还要——还要喜欢芽儿。” “我时常后悔当初利用你,叫你至今仍然无法全心全意相信我的喜欢。” “但没关系,我愿意一次又一次向芽儿证明我的喜欢,并不是嘴上说说的而已。” 柳芽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把癫狂的心跳压在腿上,软萌地将脸颊搁在膝盖上故意不看他,只嗫嗫嚅嚅地低声道,“不管怎样,谢谢你费尽心思救了惠国公府,我困啦,你走吧。” “好。” 他出乎意料地爽快应道,不过撑着床边站起来时,很顺势地俯首亲向她红彤彤的脸颊。 第66章 正经人家 宇文秋页离去,柳芽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许是硬撑着醒了大会儿,这一睡便睡得极沉。 连江之愉进来了,都未有察觉,他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的椅子,抬手摸了摸她额头,确定体温并无异常,便顺着抚向她凝玉脂白似的脸颊,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年才至初冬,他听闻杜家兄弟成为小表妹的玩伴,就缠着闹着要去柳家瞧瞧,父母拿他没辙,只能遣管家送他去扬州,可一去到,就得知他喜极了的小表妹病了,他急哄哄地冲到她房里看望时,她的脸色也如现在这般惨白到叫人忍不住心慌的地步。 于是,他没忍住,红着眼睛找杜家兄弟打了一架。 那是长于勋贵之家的他,第一次不知礼仪,和杜家兄弟打成了市井的小流氓似的,不过杜忻辰似是心虚,挨打的多,而杜星原,活脱脱一个小流氓,待脸上都挂了彩,才好像发泄够了一般,任由管家和侍从们拉开。 赶来的柳母,一个一个地给他们上药,然后带着整理过仪容的他们去看醒过来的柳芽。 柳芽小小只的窝在被子里就像一团棉花,瞧得他们粉雕玉琢似的脸儿上挂满抓痕和淤痕,又心疼又好笑,拉着他们仨的手,要他们不许再打架,还乐呵呵地道: “表哥不要怪世子哥哥和二哥哥,是芽芽非要他们带我去庄子摘水仙的,可世子哥哥和二哥哥把水田里的大水仙推过来时,芽芽受那金灿灿的小鲤鱼吸引,不小心下了水才生病的。” 江之愉负气地捏了捏柳芽软软的掌心,“这般天儿,水仙还未开花,你摘来作甚?” “表哥最喜欢水仙啦,芽芽想养着一盆最漂亮的,待表哥年节时过来瞧瞧。” 闻言,他心里的气一下子泄了,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又怕太用力地松开了些,缓缓道:“我更喜欢芽芽健健康康的,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你便是叫侍从摘回来,我也觉得这样的心意是极好的。” “我知道错了,表哥不生气好不好?”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一只小手儿的手指软软地回握杜忻辰和杜星原一同抓住的手,“也叫世子哥哥和二哥哥为我担心了,对不起。”她素来是个知错便认的乖孩子。 仨男孩子又偏偏拿她没辙。 待她精神好些了,他们仨陪她玩过家家,然后争着抢着要当她的夫君。 小柳芽道,“我有哥哥们就好啦,不要夫君!” 仨男孩子齐刷刷一窒,就又听小柳芽笑容灿烂地道,“我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表哥是吃人的大熊,世子哥哥是刚出生但没了娘的小狼,二哥哥是寂寞的老虎,我一一拯救你们后,和你们结拜成兄妹,教你们洗衣做饭挣钱,然后娶小媳妇儿——” “我不要娶小媳妇儿,我挣到的钱,都给小芽儿。”杜忻辰想了想,很认真地道。 “我也不要,别的女孩子都没有小芽儿好。”杜星原撇了撇红润润的小嘴儿。 江之愉咧开一口白牙道,“他们不要小媳妇儿,我要,芽芽若嫁给我,我便不吃人啦,如此你就可以当没了娘的小狼的娘亲啦,我们还可以收养寂寞的老虎,一家四口,有爹娘还有哥哥弟弟,多开心呀!” “不要。”杜家兄弟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反对道,看着江之愉就像看一只奸狡的小狐狸。 最后还是上演兄妹情深的戏码,不过仙女渡完拯救野兽们的劫要回天庭时,江之愉很是故意又得意地亲了亲小柳芽的脸,叫猝不及防的杜忻辰和杜星原又气又恼,在往后的日子里,对他好一番警戒和防备,杜星原更是大色熊大色熊地称呼他。 回忆至浓时,江之愉扑哧地笑了出来,可唇边的笑意很快就像干枯的井一般,满是寂寥,他轻轻地抚过她额际似绒毛的发丝,似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从前总笑杜家兄弟是呆子,到头来,我没比他们好多少,若我不是你表哥便好了。” ** 小滴小滴的雨儿在浓稠绵密的夜色下,无辜地连成长长的银线,划过黄黄绿绿的叶子又终究不满地坠落于地。 镇国公府荟萃居的主卧里,刚收到剥去郡主和县主封号的圣旨及浓浓责备之意的口谕的阮优依,愤恨地扫掉一梳妆台的胭脂水粉和首饰盒子,铜镜之中的憔悴面容渐渐地扭曲成难以言喻的狰狞,怨毒的目光才触及曾被柳芽扇了一巴掌的脸颊,便猛地一拳砸向无辜的铜镜! 唇边慢慢勾勒起来的冷笑,被七零八碎的镜片分割出诡异的光芒。 这时,有小丫鬟急匆匆地跑来,胆怯地道,“夫人,皇后娘娘宣您进宫。” 阮优依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怨毒缓缓冷冷地扫向小丫鬟,吓得小丫鬟整个身板抖个不停,须臾像是已经欣赏够了小丫鬟的惧怕一般敛下眼眸道,“更衣梳妆吧。” 丫鬟们诚惶诚恐地为她更衣,用新的胭脂水粉精细地遮去她脸上的憔悴和病态,随后她就像这座孤寂的城堡唯一的夜明珠似的,高高在上地被精干的麽麽和护卫们恭敬地簇拥着离去,待进了宫,一瞧着就圆滑又油腻的中年太监将她迎进范皇后所在的延福宫,随之将里头的所有婢女和小太监都领走。 而坐于上座的范皇后,抬起垂着的眸子,悠悠然地扫向站立在厅中的阮优依,那虽无形但强悍的威势,叫心虚的阮优依头皮发麻地跪下了,随即如冬霜似的声音夹着浓浓的嘲讽响起:“本宫辛辛苦苦给你垒起来的高台子,你竟为个男子就轻易给拆了。” “优依一时糊涂,求姑母轻恕——”阮优依畏惧地叩首道,可那双杏圆的眼眸生生地撞进暗红色的奢华绣百花地毯时,闪过一抹如冰似雪的恨意,云麾将军逝世后,她本可以借着养胎的由头回京,再不着痕迹地借故流掉孩子,再一直留在京养身子的。 可范皇后为更攥紧镇国公府与淮阳将军府的关系,非要她留在淮阳将军府,还派来心腹麽麽监视她的举动至诞下遗腹子,又赐了贞节牌坊暗示她别指望改嫁,叫她死了其他回京的心,严谨地为夫守孝三年,压榨她最后的价值——趁机赚尽了教养得当的贤后好名声。 而她只有无限的痛苦和煎熬,倘若她早些回来,宇文秋页定不会叫柳芽那狐媚子诱惑了,她也就不用费那般多心思将他抢回来,怎料柳芽总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 在桃花潭时,她原设计要潭内丫鬟将‘目睹’她和宇文秋页亲吻的事当八卦讲出去的,没想到凑巧让柳芽亲自目睹了,她开心之余还暗搓搓地挑衅,但是柳芽下一刻就将被动的局面扭转成主动了,还叫她当众受尽羞辱。 到了鲁国公府的宴席时,她仗着自己熟练了憋气,想诬蔑柳芽因妒忌残暴地推她下水,怎想柳芽会水性,还下了水吓唬她折磨她,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先发制人地戳破她的阴谋,虽然得知她因此而病得一塌糊涂后,高兴了好一阵,却不想莫秋彤到陛下跟前闹,剥去了她的爵位。 但,每每想起柳芽亲向江之愉时,宇文秋页那张俊脸上流露出来的厌恶,她便还是高兴。 范皇后不知她心念已是百转,静默之中金色的护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茶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后脑勺半响才道,“本宫还是那句,本宫能叫你栖身于云端,自也有本事让你重新坠入泥潭中,若还想享这荣华富贵,便掂清楚你的言行,莫负了本宫的心血,寒了本宫的心意!” “优依不敢有一时一刻忘记姑母的教诲。” “你若时刻谨记本宫的教诲,何至于被剥去爵位,如此岂不是叫陛下也打了本宫的脸!”范皇后不动声色地拎起茶几上的白玉茶杯,猛地掷到保持叩首姿势的阮优依背上,泼洒出来的碧绿茶水冒着丝丝不屈的热气! “!”猝不及防被砸中柳芽折磨出来的伤口的阮优依浑身一颤,却咬牙不敢发出声响来,但那标准的叩首姿势始终无法再维持地一软,粉饰得十分精致却已然疼得扭曲的小脸儿,遽然狼狈地压着贴到地毯上,然未待她从火辣辣的疼痛中反应过来,不知几时靠近的范皇后一把抓住她的发髻粗鲁地强迫她抬起头! 范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脸上皱巴成一团的惊恐和痛苦,一字一顿地道,“你要记住了,本宫留你在皇城里,并不仅仅是享受荣华富贵的,青楼的妓子翅膀再硬,也还得委身在千千百百的恩客下,之前许给你的仍有效,可要是你还敢给本宫添乱,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本宫永远不缺像你这样的侄女!”话毕就像丢弃用得不顺手的丝帕一般甩开她。 随即又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道,“去庭中跪着,好生反省吧!” “是。” 阮优依缓了好几口气才忍住刺骨的疼痛移步到庭中跪下,细小的雨丝一片片地落在身上,不过半时辰就将她的衣裳打湿了,之前落水的病态在这般刺激下便再也藏不住了,纤瘦的身板如风中的芦苇颤颤巍巍地摇摆个不停,脑海中胀痛的晕眩感强烈地袭来,几乎要撑不下去时,却觉从天而降的沁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呆滞地抬头—— 就见庆王撑着伞遮在她头上,而他的贴身侍从为她披上厚厚的黑色斗篷,突来的温暖,叫她满心的委屈瞬间化作泪花盈盈跌落,便听庆王素来平缓的声音仿若这夜空的细雨般,低而沁凉地道,“本王不会让柳芽嫁给宇文秋页的,你别再找她麻烦了。” 阮优依心里升腾起的温暖顷刻间被挤涌来的风雪冻住了,“连你也喜欢她。”毫无疑问。 庆王未作回应,只是将伞交给侍从继续为阮优依遮去连绵的细雨,而自己走进雨幕,但不过才几步便蓦地顿住了,他回头道:“不管柳芽是何出身,她如今已贵为西漠公主,父皇刚摘去你的爵位,母后如此责罚你,到底是为你好,我本不应来的,是宇文秋页请托我走一趟。” 闻言,阮优依灰败的眼眸乍然亮了。 ** 翌日午后,柳芽刚醒,柳四姑便来了。 柳四姑瞧着柳芽还惨惨淡淡得不行的脸色,毫不吝啬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疼,不住地叮嘱伺候在旁的茱萸好生照料看顾,得到茱萸脆生生的应答后,她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一阵,才试探地期盼地道: “今日秋雨一下完天儿甚是清朗,我便想着和绣儿去那桃花潭走走,芽芽有没有什么东西一亮出来别人就知道是你,进而不敢随随意意欺负我们娘俩的呀?” “桃花潭与别的园子不同,是个没有邀请便是勋贵也不能进出的私人地方,没谁会莫名招惹你们的。”柳芽忍住喉咙深处攀爬上来的瘙痒轻咳道,“我早前已和潭主打过招呼,你们到后报我的名字就会有丫鬟接待带你们游玩了。” “可我还是不放心——”柳四姑的眼睛状似无意却又滴溜溜地扫过柳芽那偌大的梳妆台,上面不但摆满许多精致的胭脂水粉,还有一盒盒一套套的珠宝首饰,更有几支名贵的钗子和一只荷雕的白玉镯子随意地搁置在红色绒布上,似是昨夜回来后从发髻上摘下来未及整理装盒。 柳芽哪还不明白她的意思,“难得四姑姑和绣儿一同出门,定要好生装扮才是,我这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精致的玩意,若四姑姑不嫌弃,就挑些瞧着还算顺眼的吧。”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嘛?”虽嘴上如此不好意思地说着,但柳四姑的身体还是掩不住高兴地飞扑到梳妆台前拿起那只荷雕白玉镯子,她进来时就瞧见这个镯子了,感觉戴在她家绣儿白嫩嫩的手腕上定极好看,随后又在垒起来的盒子里挑了好几支金钗,才满足地离去。 茱萸到底年幼没能忍住心里替自家主子不值的念叨,“小姐前几日不是才叫玉竹姑姑送了新的衣裳和首饰过去吗,我凑巧瞧过几眼,都是伊人坊和琳琅斋拿来的上品,送过去叫她们挑选的八套首饰,居然整整要了六套,二十件衣裳也要了十六件之多,便是连续参宴三四次,也够她们每日一副新面孔了。”竟还跑来扒拉小姐的东西,也不嫌弃姿态(吃相)难看,就是亲戚也没这般贪心的吧! 柳芽知道她单纯是为自己抱不平,觉得柳四姑此行为了占便宜才来探望的行为实在可恨,不由好笑地道,“这么些东西若能叫她们安生,再多我也是愿意送的。” 这时,端着温在小炉子上的粥和药进来的丫鬟桔梗纳闷地道,“小姐,我看见明世子了,不过他才至院中就被好像从贵毅伯府赶来的小厮唤走,不知出了什么事,神色颇慌张。” “你派个小厮去打听打听。” “是。” 柳芽吃完粥,一口气将御医们商讨许久才辛辛苦苦得出的固本培元的调养药灌进肚子里,含着蜜饯梅子又重新躺回暖融融的被窝,换了平日她定要拎本书瞧瞧的,可茱萸得了江之愉的吩咐,死活不肯叫她费一点神,她只能吃饱又喝完药了睡,睡不着也得躺着休息,直到莫秋彤和莫铠禅轮番打着呵欠过来陪在她身边,与她讲话,然后许是药效的关系,她迷糊地睡着了。 绸缎独有的细滑冰凉触感若有似无地划过脸颊时,还处在梦境中浮浮沉沉的柳芽生怕什么重要的东西会就此不见了般,猛地抓住那只带着黑色手套的大掌,五指紧了紧才睁开眼眸来,湿漉漉地看着床边那一抹从头裹到脚的黑色,轻轻地笑道: “之前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她脸色虽苍白,笑起来却异常地明媚。 粗哑的声音闷闷地从黑色的面具里溢出来,“余墨玉。” “墨鱼?”柳芽抓着他刚才打算收回去的手重新贴上自己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掌心。 “玉,玉佩的玉,余墨玉。”她撒娇似的举动好像取悦了冷峻的他,粗哑的声音柔了些。 “几岁了?” “二十。” “谢谢你一再救下我,可以叫你哥哥吗——”未待他应答,她已轻快道,“墨玉哥哥。”她像是很喜欢他手套的触感般又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指,弯弯的眼眸郁闷地皱起来:“我刚刚做梦了,生病了连梦都欺负我。” “做什么梦了?”余墨玉压下心底想要顺势摸摸这好比小兔子似的姑娘的头的冲动。 “梦见二哥哥不要我了。” “……别胡思乱想。” 柳芽抬起眼眸望进那双几乎要掩藏在浓墨中的星眸,“墨玉哥哥怎知我是胡思乱想的?” “听闻你的身子就是想太多累坏了的。” “明明是落了水泡坏的。”柳芽瞬间委屈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半张脸。 “知道会泡坏,你还落水作甚?”余墨玉又忍住想要弓起手指敲敲她额头的冲动。 “我错了,对不起,叫墨玉哥哥也为我担心了。”柳芽耷拉着脑袋瓜埋进他手里嗅着全然陌生但又久违的清澈梅花香,虽只是冬季随处可闻的再普通不过的味儿,可她偏生觉得心窝一暖,“自启程回南汉,你一直没出现过,定是在忙什么事儿,闻讯才匆匆赶来探望我的吧?” 余墨玉抑止上扬的唇角道,“只是刚巧路过顺便看看你而已。” “哦。”柳芽全然没有被泼冷水的窘迫,“那之前墨玉哥哥救我也是路过顺便为之么?” 余墨玉颌首道,“瞧着你像我从前养过的小兔子,路过时没忍住,便救了。” “莫非墨玉哥哥是哪个杀手组织的人吗?” “不是,我正经人家。” 柳芽差点儿没忍住喷笑出来,“哪有正经人家大半夜穿着鬼祟黑衣从皇宫上空路过的?” “我就是这样不走寻常路线的正经人家。” “好吧,墨玉哥哥不走寻常路线,定也不稀罕我报答你什么吧!” 余墨玉一秒严肃起来道,“这个还是挺稀罕的。” “墨玉哥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柳芽笑眯眯地问。 “有。” “是什么呀?” 余墨玉被浓墨遮去浮光的眼眸微微垂下看着她,“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哥哥。”便也清楚地看见她闻言后,澄亮的痛苦遽然惊讶地紧缩,还急促地闪过一抹慌张,仿若想要安抚她一般,他又道,“如此足矣。” “可是——” 她柔软的话音才不知所措地响起,就听他纵然轻柔仍粗哑的声音似是带了浅浅的笑容道,“你可以叫我墨玉。”余墨玉把被她半挨半枕半天的手抽回来,却终究没忍住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她白刷刷的脸颊儿,“你平日也是这般轻浮的吗?” 柳芽的不知所措瞬间变成大写加粗的囧,“不,不是的,近来才如此。” 余墨玉差点被她思索过后的认真回答逗笑,“我走了,你莫再胡思乱想那般多了。” “那墨玉——”柳芽艰难地止住快要冲出口的哥哥二字道,“你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呀?” “你很想我来吗?” “嗯。”柳芽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好歹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你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余墨玉的眸光闪了闪。 柳芽歪头吃吃地笑,“不用费心图谋不轨的,你想要财或势明着来就好,我可大方啦!” “倘若我图谋的是你呢?”余墨玉闪烁的眸光定住了,一瞬不瞬地看着软乎乎的她。 柳芽猝不及防被他郑重其事的目光蛰了一下心尖,有滚烫的热流好像想冲破目前的平静,但未来得及挣开那重重复重重的封印,就被下意识的惊悸吓回心底深处了,微张的嘴巴不自觉地猛吸进去一口干燥燥的空气,未语便听粗哑的声音轻快地笑道: “逗你玩的。” 第67章 先招惹我 柳芽还在琢磨余墨玉留下的‘逗你玩的’四字,玉竹带着又煎好的药轻手轻脚地进来了,一边伺候她饮药一边道: “早朝时有几个御史弹劾益和郡主,但范皇后似有所料,已于昨夜毫不留情惩罚益和郡主跪在她寝宫反省,淋雨跪了三个时辰才晕厥过去,恰巧在百官退朝时,被抬回镇国公府,加之陛下为安抚半夜进宫闹腾的六公主,早下旨剥去益和郡主的爵位,所以御史们弹劾的水花并不大,而两个时辰前,范皇后身边最得宠的麽麽将已故世子之母的外甥女裘丽颖,恭敬地送进镇国公府了,似乎是打算暂养在身边,非献给陛下帮忙争宠。” 不用想也知道这叫裘丽颖的小姑娘,将会是下一个阮优依。 柳芽还不知道宇文秋页打算怎么走这局棋,闻言也懒得费什么神去思量这条支线剧情。 玉竹又道,“您曾吩咐桔梗要小厮打听明世子来了又马上走的事,是胡九小姐赴早前与友人们去桃花源游玩的约时,见了蛇,躲避时不慎扭了脚,那蛇不是什么毒蛇,也幸得暂住在同义侯府的刘宝樱小姐在危急关头稳住了慌乱成一团的千金小姐们,叫只是虚惊一场。” “遣个信给慕容钊,叫他深入调查一下蛇的事。” “是。”玉竹又讲了几个京中的消息,才在柳芽的颌首下退去。 ** 傍晚时分,天儿又下起小雨丝了。 忙完推不掉的公务才脱得身的江之愉,在柳芽被火盆子烘得暖融融的厢房里,与莫秋彤还有莫铠禅一起用晚膳。 饭后那慈眉善目的微胖老御医作(完完全全是)为(被推过来的)小代表前来复诊,原是不值得已然钻进被窝里的柳芽抬起眼皮的事儿,不过他身边跟了一个颇值得打趣的白皙男子,而江之愉调侃道: “我好不容易连母亲和妹妹们的探望也挡下来,没想到居然会败在庆王手里。” 微胖老御医脸颊尴尬地一红,那白皙男子却是淡然地柔和一笑,“恰巧在路上遇见,瞧得这般湿滑的天儿大伯竟自己背着沉重的药箱,才帮个忙而已。”他将肩膀上的药箱搁置在床边的茶几上,瞧得柳芽埋在被子外的半张脸儿已稍有血色,唇边的笑意又是温润了一些。 “是老夫明日休沐,图省事想着回家顺路的,就没带医女药童随行,倒叫阿笙担心了。”梁老御医在江之愉意味深长的挑眉里讪笑,赶忙搭手把脉企图将这个小小的插曲快快地揭过去道,“莫邪公主有好好地遵循医嘱,每隔两个时辰服一次药,是老夫见过的最听话的病患。” “我看过御医们开的药方,每样皆是百药之精华,掏的又是御药房的库,实在不好叫陛下的好意付诸流水(其实是不用花自己的银子,不吃白不吃而已)。”柳芽卖了一波乖巧人设,随后又天花乱坠地感谢了一番嘉毅帝对西漠皇室的重视,以及御医们的汗马功劳。 梁老御医从药箱里拿出预备的十包药材道,“莫邪公主的脉象已渐平稳,再休养几日想到屋外的园子走一走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切忌莫要再受寒了,您擅医定然也知女子的胞宫脆弱,一旦受损了,轻则养个十年八载也不一定能痊愈,重则一辈子无法生育,这是充实滋养胞宫的药,每次饭后服用一贴。” 茱萸接过道谢。 梁老御医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告辞,这时白皙男子掏出一个半巴掌大的油纸包儿浅笑道,“若莫邪公主不嫌弃,还请收下这些蜜饯子,是我路过市集时瞧得铺子新上架买来尝鲜的甘草陈皮梅子。” “这梅子不会是梁侍郎买回去原打算哄自个儿子的吧?”倚在床尾的江之愉抱胸揶揄道。 梁笙今已三十,早早与青梅竹马成亲,但不幸的是妻子于回娘家时,落入一场打家劫舍的事故里为救一个陌生的孩子而亡,那时他们的孩子才一岁半多点儿,现年七岁,闻言笑容不变地道,“我家东儿不喜甜。” “我很喜欢,谢谢。”柳芽接过,目送桔梗送他们离去。 又如此精细地休养五日后,江之愉终于把禁止探望的限令撤掉了,江姨母忙不迭带着心心念念许久的江芷雪和江知画前来探望,适逢柳三婶带着她的女儿柳茵到了,知道柳芽前些日子一直病着,柳三婶很识大体地问候关怀了许久,一车行礼半车的洛城特产也有江府的份,大伙儿围在暖融融的厢房里相谈甚欢时,得了消息的柳四姑便拉着薛锦绣来凑热闹。 虽然期间免不得又听到一些磨牙切齿的攀比,尤其是从上一辈延伸到下一代的恩恩怨怨,但从前在扬州柳府就已经见识过几次这种场面的江之愉,把摩擦控制得十二万分的稳,未待她们生出噼里啪啦叫人头疼的火花,便让丫鬟送远道而来的柳三婶和柳茵去休息,柳三婶一走,柳四姑和薛锦绣听着江姨母似诵经一般的唠叨,没一会儿也走了。 而江姨母她们与柳芽及像柳芽小尾巴似的莫秋彤和莫铠禅一同用完晚膳,才不舍地回府,不过江知画这个芽芽控仗着年幼软磨硬泡地留下来了,她和莫秋彤一洗漱完就钻进柳芽的被窝里,一边吃小零嘴一边大谈京中的八卦,笑笑闹闹个不停,直到暂住在隔壁的江之愉警告似的敲门提醒,她们方熄灯睡觉。 所以当宇文秋页好不容易暂停进行中的棋局,挤出一丁点空闲偷偷摸过来的时候,便见江知画和莫秋彤一人抱着柳芽一条胳膊儿正呼呼地睡得不亦乐乎,而他不甘心就这样白来一趟,于是完美地避开靠床边的莫秋彤,弯腰摸了摸柳芽暖和又细滑的脸颊。 柳芽这些天日睡夜睡,睡得多了,有时便是服了药睡眠也浅,几乎瞬间便睁开眼眸看他。 瞧她氤氲的模样,宇文秋页哑然失笑,原来只打算摸一把脸颊就算的爪子,顿时欲求不满地抚上她的唇,温热的指腹如临摹的小毛笔细致地扫过那两瓣儿柔软,但才至唇峰便被她狠狠地咬住了,而他像是不痛不痒似的一动也不动。 柳芽故意地再用力,可他还是一点也不为所动,而且特别欠揍地闲适地加深唇边的笑意,就在她打算悄咪咪地吸一口气再用力时,那手指竟然趁机碰了碰她的舌尖,随后就像偷了什么名贵东西的贼匪,一溜烟地跑了,下一瞬便见他将那手指含进嘴巴里,露出眸底浓浓的得逞,最后还色气地舔了舔唇儿。 “……”柳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变态,而他很是不舍地又摸了摸她的脸颊便走了。 回过神来想到他那好像品尝到世间最美味的糕点似的餍足,又好气又好笑。 ** 翌日午膳。 江知画郁闷地咬着筷子,“若知道昨日就可探望芽芽,便是听闻桃花潭整顿于今日重开,暂住镇国公府正得范皇后宠的裘丽颖也会前往,我也不会打着看热闹的心思答应小姐妹们一起去,还约上何呆子家最是害羞的小妹。”要是没有何小妹这个特殊情况,她真的分分钟放那些小姐妹的鸽子好吗! “你去便是,之后又不是不许你再来我这里了,秋彤和禅儿也趁着天儿凉爽去玩玩吧。”柳芽笑道,“我今日回了兵部侍郎府的拜帖,要与季欢声谈些事,你们留在家也无趣,凑着知画她们的热闹再逛逛桃花潭,上次没能叫你们尽兴呢。” 莫秋彤颇心动,她本就是个爱热闹的,江知画又是个可以玩得来的,便想着野那么一番。 莫铠禅不感兴趣地扒拉饭菜道,“我一个男孩子凑什么小女孩儿的热闹,堂姐去好了。” “也有男孩子啦,何呆子还有几个勋贵哥儿,佟亲王府月底举办的小围猎,你和明世子不是报名了吗?他们也都去,惯来是抽签制度匹配组合赛的,到时还不知你会抽中谁呢,先与他们熟悉熟悉也是好的,世子别像我弟弟一般,不是吃就是睡嘛!”江知画总算提起一点兴致。 “……我除了吃和睡,每日晨早还练武两时辰,就在你们还美滋滋与周公扑蝶的时候。”莫铠禅被江知画宛如教育不上进的弟弟似的语重心长的调儿刺激了,忍不住认真地为自己正名道,“每夜睡前还要看两时辰兵书,就在你们开始美滋滋地与周公扑蝶的时候。” 柳芽扑哧地笑了,“咱们未来的摄政王是很努力很上进的,如此更要适当地娱乐一下。” “就是,禅儿也一起去嘛,我昨日才吩咐右丞相再调派三十个侍卫巡守,而且之愉哥未时便回来,我们到时再去市集瞧瞧有没有新鲜的玩意,给姐姐带些,好叫不能出门的姐姐亦玩儿些稀奇有趣的扫扫闷呀!”莫秋彤道。 莫铠禅垂眸,拨了拨饭碗里刚才夹的菜,“柳芽,你要与那季欢声谈些什么?” “只是慈善的事,我想把之前各府送来的药材以他们的名义布施。” “我不喜欢那季欢声。”莫铠禅夹起那菜慢条斯理地吃下。 莫秋彤挤眉弄眼地偷笑道,“为何不喜欢?我横看竖看觉得他挺好看的。” “他人还是挺好的,从前遇见过他搀扶脏兮兮的乞丐老婆婆。”江知画含着筷子悠悠道,“也未曾定亲,喜欢他的女孩子挺多的哦,就我所知的,也有三个了。” “没想到他意外地受欢迎嘛。”柳芽道。 “也不意外啦,他是兵部侍郎最疼宠的儿子,又是杰王的伴读,前途一片光明,长得帅,性格又和善,母亲早逝,父亲又没有续弦,用那些已婚姐姐们的话讲就是嫁过去省事儿,不用晨昏定省什么的,实乃良配呐!”江知画笑道。 柳芽差点笑了,“如此看来,确是不少姑娘的良配。” “我还爹娘都没了呢。”莫铠禅不屑地嘟囔道。 “你说什么没了?”柳芽没听清便疑惑道。 “没什么。”莫铠禅埋头吃饭。 而最后,莫铠禅还是被莫秋彤和江知画一左一右劫持似的,在柳芽的欢送里出门了。 柳芽则回房泡着脚喝着花茶看着江之愉买给她的,说是可以愉悦身心的笑话集,随后小睡了片刻,季欢声才至。 偏厅里,他将一个足有两个巴掌大的精雕红木盒子递给她道,“这是杰王的小小心意。” 柳芽打开便见盒子里均匀地躺着两个半巴掌左右大小的球状手炉子,它的上半圆镂空雕有菊花纹,金色和银色的丝线紧紧地缠扭在一起吊着球儿,宛如玉佩似的实心的下半圆还坠着红色的石榴珠和金色两色的流苏,极是精致: “杰王的心意真巧,不愧是终日行善布施的,送礼物送进我的心坎里了,代我谢谢他。” “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莫邪公主无须如此客气,得你喜欢便不枉此行了,今瞧着你的脸色倒是不错,之前听御医们讲得颇严重,早早想来探望一番,却都叫江少拦下来了。”季欢声接过丫鬟地给他的茶道。 “怪我闹腾任性呀,惹表哥生气了,现在他俨然我府里大管家似的,我也只能听他的。”柳芽笑道,“若他说了不好听的,还请杰王别怪他,他又要照顾我又忙于公务,若还叫他为了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又该胡思乱想出病来了,我的身子骨脆弱是脆弱些,却不是什么值得终日惦记的,一再劳师动众,实在惭愧呢。” “莫邪公主不该自贬的,当世如你这般传奇的女子少有,叫人挂心些也是应当。” 两人一番似是而非的商业互吹后,才进入主题,柳芽将玉竹整理出来的各府礼单递过去,“据我所知,杰王每每年节前都会组织送暖的慈善活动,请愿各府出一分力,拿些旧棉被和棉衣出来赠给流浪儿,我家铺子倒也有不少积仓的,若不嫌弃,到时候收拾了也送去吧。” “那季某先替他们谢谢莫邪公主了。” 这时,柳茵蹦蹦跳跳地来了,她惊讶地看着季欢声,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圆脸儿红扑扑的,“堂姐有客人呀!”她好像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拿着的粉色丝帕,活泼的步调忙乖巧起来。 柳芽颌首示意她也坐,随即向他们相互介绍了一番,二人走了一圈礼数,竟像相亲似的。 柳茵捧着丫鬟递来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喝着,见他们谈论慈善的事,季欢声和柳芽自己都颇是遗憾她的身子不适,无法出门便也无法到市集参与布施,于是小心翼翼又跃跃欲试地笑道,“我可以代堂姐走一趟呀!若季公子不嫌弃,能否让我帮忙呢?在洛城,我也参加过商会组织的慈善施粥。” “柳小姐愿意帮忙,季某又怎会嫌弃,若你不介意秋凉,就有劳你到时出席了。”季欢声每每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猛地一看有些锐利的丹凤眼,就会朴拙地弯成柔软温和的弧度,令人乍然觉得仿若春鹃花开似的明艳。 柳茵的脸又是一红,慌忙低下头作掩饰,“你,你叫我柳茵就好了。” “那不成,你是莫邪公主的堂妹,季某定当好生尊重才是。”季欢声淡然地端茶而饮道。 柳茵后知后觉自己刚才一慌一急确实有些失礼了,于是不好意思地讲了些好听的,便匆忙告辞了,而柳芽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望着她逃也似的离去的身影儿拧了拧眉,随即扫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优哉游哉地搁下茶杯的季欢声: “今日终于见识到季公子的本事了。” “哦?” “勾引起小姑娘来都不带脸红心跳手忙脚乱的,要不是认识你,定以为是哪间青楼走出来专门拐带小女孩玩儿的。” 季欢声笑了,“在莫邪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季某怎敢调戏你的堂妹?” “那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呢?” “也是不敢的。”季欢声很是诚恳道。 “我怎么觉得这话好比一直吃肉的野兽对天发誓自己不再吃肉一样毫无诚意呢?” 季欢声丝毫不恼于她一再故意为之的侮辱,慢慢悠悠地起身朝坐在上座的她走过去笑道,“野兽也有嘴挑的,尤其品尝过极品嫩肉的野兽是再也无法委屈自己吞咽下等糙食的,论勾引人的本事,莫邪公主似乎更胜一筹——”他一手压着她撑着的茶几,一手强势地抬起她下巴,叫她仰头看着他。 “!” 一俯首,原来内敛的男性气息顷刻间如发怒的猛兽汹涌地袭向柳芽,未待她反应,唇已被淡淡的清新的花草茶味包裹,下一刻她想往后退开,他另一手却捧住她的后脑勺,阻止她的逃避,宛如恶作剧的猫,细细舔逗她紧闭的唇! 忽听冷硬的敲门声重重地响起。 一把没有温度的男声道,“季公子腻了竖着进来竖着出去的活动方式,我不介意亲力亲为让你试试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新鲜体验。” 季欢声慢悠悠地松开一直推拒但始终失败的柳芽,转身便见江之愉与尉迟青乔站在门口,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他从容地走回下座拿起那叠厚厚的礼单,意味深长地看向不知是羞还是恼得小脸儿红红的柳芽,“是莫邪公主先招惹我的。” “……” 季欢声在柳芽悔(恍)不(如)当(雷)初(劈)的石化中潇洒地走了,剩下尉迟青乔那张洗刷得干干净净但表情复杂的俊脸复杂地看着她,及旁的江之愉不加掩饰的风雨欲来的冷漠脸对着她。 柳芽窘窘地怂怂地缩在椅子里委屈兮兮道,“我当时太生气,就想不能‘输’给他嘛!”这里的他自然指的宇文秋页了,他亲一个,她便也亲一个,相当的粗暴也相同的公平! “你是想气死我么?”江之愉拢了拢自己的表情,无奈地揉揉突突地胀痛的可怜太阳穴。 柳芽连忙摇头,卖乖道,“我时时刻刻祈求表哥长命百岁。” “你再这般任性,我不英年早逝已是苍天见怜了。” 柳芽只好使劲儿撒娇,“表哥~” 她软乎乎地拖长了调子儿,直直地缠着江之愉又是气恼又是忧郁的心肠,硬是叫他再也没法继续板着脸对她,只得满是惆怅地叹道,“你过来。” 柳芽屁颠屁颠地走过去。 江之愉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掏出手帕沾了丫鬟端来的温茶,轻轻地抹上她的唇瓣,“这些年来兵部侍郎不是没有晋升的机会,但他尽数拒了,似乎甘愿留在原地过他逍遥的小日子,可他才一扶持杰王,原来毫不出彩的杰王就拿下一个贤王的称号了,你以为他历经那场牢狱之灾后,便真的会打消角逐的心思么?不过暗中观察极尽拉拢再伺机而动罢了。” “那表哥呢,表哥为何选择晋王,是因他已为表姐的夫君么?” 他看着她澄亮眼眸里倒影的自己笑道,“他先是晋王,再才是我的妹夫。” “你呀,不许想太多,只要做你自己认为是对的是快乐的事就好。”江之愉收下手帕后,轻轻地摸摸她的头,“这些明争暗斗不过是男人们为无趣的生活找的一些调味剂而已,劳不得你这个小脑袋瓜子成天琢磨。” “那你们的‘口味’也太重了吧!”柳芽嘴角抽了抽。 “他们给你表哥撒一把辣椒粉,你表哥总不能和乐乐地送他们一瓶糖吧?”江之愉挑眉。 柳芽一副‘说得再轻描淡写也果然还是你死我活的宫廷游戏呐’的无语凝噎表情,就听在旁一直不语的尉迟青乔终于忍不住出来刷刷自己的存在感了: “我快忘记我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忘记了也挺好的,喝完这杯柳府特制的珍贵花茶就走吧,不送了呀。”江之愉调侃道。 “喂江之愉!你不欢迎我来,刚在门口干嘛装作很高兴见到我的样子邀请我一同进来?” “我那就是意思意思的,没想到你居然当真了。”江之愉一脸‘我也很后悔’的表情。 “……”啧,这厮吃醋了不爽了,干嘛拿可无辜可无辜的他当箭靶啦! 第68章 心情不佳 尉迟青乔猛地喝完那杯只剩一半的花茶,然后像是故意似的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满溢的,再和煦地朝柳芽笑道,“怕你始终挂心那曾叫你费神帮忙的连环案子,循着你给的线索,我们寻到了新进展,如今老康刚回来,门主也叫他参与调查,他正翻看之前的记录呢。” 柳芽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讲那新进展,不禁瞥瞥像个得道修仙者似的坐在一旁喝茶的江之愉,“表哥是不是好生数落了尉迟捕快一番呀?” “没有。”江之愉眼皮也不抬,想也不想地否认。 确被好生数落了一番的尉迟青乔,“……” 柳芽好笑地看着尉迟青乔一脸想控诉江之愉又不敢控诉的抽搐,讨好地拉着江之愉手臂,“表哥别怪尉迟捕快,是我自愿帮他的,我是你的妹妹,若不愿意为之,他哪儿敢强迫我半分呀?况且我自己调配的药极好,吃了再熬夜,没什么损伤的,若非阮优依那一出,定然不会生出什么意外,如今案子有了新的进展,你不许他告诉我,这不是更叫我心焦胡想个没停吗?” 江之愉终究拿她没辙,只得又爱又恨地捏了捏她红润的脸颊,“就当故事听听吧。” 柳芽忙开心地示意尉迟青乔讲案子的新进展。 “莫邪公主应还记得你曾侦破的,行义侯府嫡长女西门茜被榜眼郝仁谋害的那个案子吧!我们根据你提供的药草名字,查问过全城的药材铺子,发现买下那些药草的,是当时西门茜的贴身丫鬟巧儿,西门茜逝世之后,巧儿辗转去到连环第二案的女死者西门珊身边伺候,但西门珊出事后,巧儿就不见了。”尉迟青乔搁下茶水缓缓地继续道: “可疑的是连环第一案的兵部尚书府和连环第三案的常威将军府,也有这样出了事之后,神秘失踪的丫鬟,她们均是近身伺候女死者的,接着我们又以此为线索查探到三位女死者,在三个月前都去过一个叫‘歌萝坊’的名戏园子听戏——” “嗯?什么戏园子?”哥罗芳?三氯甲烷?柳芽差点儿没忍住笑了出来。 “歌萝坊,歌舞的歌,烟萝的萝。”尉迟青乔道,“你不曾听过吗?在京中颇负盛名。” 柳芽很是惆怅,“我一来京城就摊上个银梢村灭门案,一洗脱嫌疑又成为六扇门的检验,且不知是我倒霉还是他们倒霉,到哪哪闹案子,一直没怎么安生过,不是养伤就是养病,再不然忙于查案,便是想关注那些个有趣的,都没有机会关注。” 尉迟青乔连忙起来给她深深地作了一揖道,“您辛苦了。” 柳芽被他正儿八经的小模样逗笑,“好啦好啦,快讲回正题。” “歌萝坊做的是勋贵生意,有正厅偏厅小厅及包厢,不同的厅和包厢收费也不同,有各种各样古今戏剧,还有些他们掌柜自己编排的,那掌柜我们也仔细调查过了,他是个秀才出身,家境一般,是从打杂熬成一坊掌柜的,其余人流还在筛查阶段。”尉迟青乔重新落座道: “这个地儿是席家的地盘,早年范达统那班子纨绔老跑去调戏小姑娘的,后来当家的善公子就立了死规矩,谁惹事谁永远也不许踏进去,倒得了一班喜欢在那高雅之地溜达的勋贵人家支持,叫范达统他们也没有办法再闹,因此这些年来,越发多的姑娘喜欢前去听戏玩耍了。” 柳芽暗暗觉得席家也挺倒霉的,上次兵部尚书府的事扯进去了,这回连环案又扯进来了,她想了想道,“你查到兵部尚书府和行义侯府及常威将军府之间到底有何关联了么?” “我或旁敲侧击或直截了当地问过常威将军数次,可他总顾左右而言他,后来不耐烦了干脆信誓旦旦地否认了,别的可寻的相关记录又没发现什么问题,倒是常威将军夫人自女儿遭遇不测后,频频进出寺庙求神拜佛,如今更是住进寺庙了,几日不见回家一次的。”他无奈道,“兵部尚书府和行义侯府我们还吃着闭门羹呢,丫鬟的事情还是我掏了自己的私库好不容易买回来的消息。” 江之愉忽然似是而非地敲了敲桌子。 一脸沉吟的柳芽和陷入郁闷的尉迟青乔纷纷狐疑地看向他。 “我曾听老鲁国公讲过,兵部尚书和行义侯及常威将军都在镇国公的军营里待过,不过似乎日子不长,而且又是他们混出头之前的事了,若非我无意中听到老鲁国公打趣常威将军掉泥潭里也没有长歪,怕是也不知道此过往。”江之愉若有所思地饮茶道。 尉迟青乔又惊又喜地瞪大眼睛,柳芽奇怪地道,“什么叫‘掉泥潭里也没有长歪’呀?” “军营么,总有些又老又臭的毛病儿,沿途到青楼饭店吃白食,掠夺周遭民居的物资等,强抢民女充当军女支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在律法尚未完善对军营的管理前,那里就是流氓的集中营,尤以范家军最是恶乱了。”江之愉幽幽道,“范家为叫士兵在战场上拿命拼搏,私底下对他们甚为纵容,那些个他们钻空子衍生出来的老臭毛病,直到先帝驾崩前和太傅及数十位阁老与三司法草拟了的明确管理条例被陛下推出来后,才渐渐地改善了。” 他咬重了渐渐地三个字。 柳芽恍然了,但先帝未曾料及那时仍重兵在握的镇国公府的姑娘会成为皇后吧,而嘉毅帝在明知这份草拟百分之五十皆针对镇国公府实行的,竟还推出来了,真的不是企图削弱镇国公府的势力么?再细想宇文秋页接手六扇门后步步为营所做的,她好像猜到了什么。 “这事不好查,我先去忙了,案子结后定好好谢你们——”话毕,尉迟青乔一溜烟走了。 柳芽还在惊叹他转瞬就不见的身影,就听江之愉那被温热茶水润饰过的沁朗声音低低道,“芽芽知道么,烨王生母宁家,数代军侯名门,是‘间接’毁在现任刚当上兵部尚书的傅大人一句‘误信谗言’手中的,而当时向他举证实乃诬蔑的御史已九族正法了。” “牵涉在内的先帝的太傅,虽证实他只受蒙蔽,但他仍自责地在宁妃娘娘坟前自缢了。” 柳芽心湖猛地一颤,似有噬骨的凉意从脚底咻地窜上来,嗫嚅地想问什么时,江之愉已然恢复平日懒懒散散的模样打着呵欠道,“哎呀,今儿还未睡醒就眯着眼睛爬起来应卯了,我得回房好好补个觉,吃饭叫我。”话音未落便洒脱地走了! “……”凌乱了的柳芽差点儿被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搞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 与此同时,新兰苑和新竹苑相连的花园子里。 柳茵好不容易压下疯狂的心跳时,便瞧得薛锦绣在丫鬟的簇拥下悠然地坐在亭子里赏花,一副勋贵小姐闲暇做派,想到自己过几日要与兵部侍郎之子布施,忍不住得意地笑道: “嘿,这不是锦绣表妹嘛!” 刚拎糕点的薛锦绣抬起眼皮瞥瞥她,“同年同月的,就别表妹来表妹去了。” “可你比我晚出生十天是事实,打从娘胎里就赢了你了呵~” “往后先老的也是你,这般喜欢赢是吧?指不定先去阎罗王那报道的,也是你呢!” “你!”柳茵对她的尖酸刻薄龇牙咧嘴半响又笑了,“心情好,便不与你这恶妇计较了,刚才堂姐拉着我去她那,亲自将兵部侍郎府的公子介绍于我,真正的名门和那些企图浑水摸鱼的假货就是不同,言谈举止彬彬有礼,还盛情邀请我过几日一同行善布施呢!” 薛锦绣不屑地嗤笑道,“不过区区侍郎府的公子,只得你这般高兴么?也是,你来晚了,错过了鲁国公府宴席,也就不知道京城里头多的是可以踩在侍郎府头上的勋贵,求我吧,或许我愿意介(施)绍(舍)几个尚书府伯府侯府的公子哥儿你认识!” “我呸!你心心念念想攀高枝儿,别把我也扯进那不要脸的地儿去!谁不知道你只是借了堂姐的东风参加的勋贵宴席,在我跟前摆什么傲谱子?就凭你这样装模作样惺惺作态的,也想叫那些个王侯公孙对你另眼相看么?也不瞧真了自己是个什么玩意!我娘讲了,京城的勋贵世家精着呢,瞧江家打小不乐意和你一起玩耍便知道你定是个拎不上台面的,是个山鸡还偏生要粘一身凤凰毛!” 被稳狠准地戳中数个敏感死穴的薛锦绣,恨恨地瞪着柳茵,“江家算什么东西!他们不乐意和我玩耍,我还不稀罕与他们有交集!你等着吧,我定嫁个叫你往后得跪着和我说话,让江家也需屈膝行礼的如意郎君!” “呵,两条腿的勋贵世家子弟遍地都是,两条腿却瞎了眼的勋贵世家子弟,未曾见过!” “你你你——” 眼看薛锦绣和柳茵就要张牙舞爪地打起来,丫鬟们忙不迭机灵地唱双簧将冒起的火吹熄,连哄带拖地把亭子外的柳茵拉走了。 薛锦绣恼怒地一把扫掉石桌上无辜的糕点和茶水,柳芽和柳茵这对堂姐妹,她真真是厌恶极了,一个终日装乖卖好地压在她头上,一个总是满嘴粪水找她不痛快,明明都是商贾出身,却老是瞧不起她,活像她低了她们一等似的! 可恶! 她瞪着地上那些糕点的痛恨目光,渐渐地狠毒了起来。 ** 柳芽思前想后地梳理了一遍脑海中的种种事迹,心里实在有千百只小蚂蚁攀爬啃咬得紧,于是忍不住蹭蹭蹭地跑到江之愉的厢房蹲在床边看着果真在睡觉的他。 江之愉长得像他祖母,秀气又精致的五官挂在柔美的脸庞上,极是好看,醒着时总带着点点吊儿郎当的痞,如今睡着时却像个沉睡的月精灵,长而浓密的睫毛如扇般投在白皙的眼窝,划下忽明忽暗的薄影,悠扬轻浅的呼吸声平平缓缓地起伏。 柳芽还在想怎么软磨硬泡时,忽觉手臂被熟悉的大掌抓住,未及反应转瞬已被压在温暖的怀抱里,那原该熟睡的人儿正笑盈盈地用似有万种光华顷刻间闪耀而过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你我都不是小孩儿了,芽芽那套表哥世子哥哥二哥哥都是哥哥的论调,也该改改了吧?” “!”柳芽惊得三魂七魄齐刷刷溜出去企图蹦个迪冷静一下。 江之愉好笑地挑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柳芽艰难地砸巴砸巴嘴儿,“就,就是很匪夷所思。”感觉像是被狗血泼中了似的。 “谁家没几个小表妹,要不是喜欢你,怎会独独周旋在你身边?” “……”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江之愉促狭地看着她缩成一团苦恼又纠结的小模样,抓着她手腕的手掌一收便侧身躺下,一手撑着自己的额际,一手拨过她的脸面向自己,食指的指腹轻轻地摩挲她的眼角,又慢慢地扫过她的秀眉,扑哧地笑了。 柳芽狠狠地忐忑了一番的心瞬间僵住了,怔怔然地看着他。 “下次还敢胡乱招惹男子么?”江之愉捏了捏她近日养起来的小肉脸。 柳芽那七上八下地纠结在喉咙的小心脏咚地落回原地,哀伤又愁苦地瞪着她的表哥叹道,“你吓死我了。” “嗯?我喜欢你是这般吓人的事么?”江之愉眸子危险地一眯。 柳芽忙边揉自己的脸颊边讨好又讨饶地笑道,“不不不,能得表哥喜欢是无上的荣幸。” “那你可要这无上的荣幸?” “我沾沾未来表嫂的一点点光就好了。” “白疼你了,竟嫌弃我,要将我推给别的女子。”江之愉做出被抛弃的小媳妇伤心状。 柳芽就着还垂在床边的腿坐起,“可是表哥都不会想要成婚吗?你已双十,别说侍妾了,便是通房也没有半个,姨母整日为此发愁呢!” “要不,你为你姨母排排忧解解难,嫁给我好了。”他痞痞地朝她抛了个闪亮亮的媚眼。 “表哥还拿我开玩笑是么!”柳芽严肃地板起小脸儿来了。 江之愉垂眸掩下眼底浓浓的自嘲,再抬眸时又仍是那痞里痞气的模样,懒洋洋地垫着双手躺下,投降似地道,“好好好,不闹你了。” 随之一副要继续睡觉的表情悠然自得地闭眼,淡淡道,“烨王的事,你还是去问他吧!” “表哥知道为何不愿告诉我?”柳芽忍住撑开他眼皮的冲动,郁闷地撇撇嘴。 “今日心情不佳。” 柳芽试探道,“是在衙内被哪个上司欺负了吗?” “不是。” “是因为娶不着媳妇——” “不是娶不着,是我暂未有娶妻的打算。” “那表哥今日为何会心情不佳?” “……”还不是因为你! 江之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不断地用生命在演绎什么叫作茧自缚,他深深地暗叹数次,又想起儿时与杜家兄弟发过誓的要‘一直当柳芽哥哥’的约定,几乎憋屈得闷出一口浓稠稠的老黑血来,当初成为晋王伴读而必须留京的他,以此约定来限制杜家兄弟,却不成想他们仨在柳芽心里就活成了亲哥哥,叫她在成长的漫长岁月里根本不曾考虑过站在爱情的角度喜欢他们,每每试探都惊于她的不知所措中,终也只能以玩笑暂且划下结束。 虽怂,但他更怕她自此躲着他,然后渐渐与他疏离。 他侧身面向墙,“芽芽,表哥真的困了。” 柳芽素知他铁了心不愿讲的话,她再如何软磨硬泡都没用,只好帮他盖上被子方离去。 ** 绚烂的霞光调皮地攀爬微开的窗缝,撒进被数个火盆烘得暖呼呼的书房,柳芽躺在贵妃椅上看着从西漠带回来的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玉竹捧着一叠厚厚的信件进来时,轻手轻脚地帮她将只盖在肚子上的小被子掖到肩膀上,许是她睡得不熟,一下就醒了。 柳芽揉着眼眸道,“知画他们还没有回来吗?”她都饿了。 “未回,小姐可以再睡会儿。” 柳芽摇摇头道,“我哥他有来信吗?” “这就是。”玉竹将怀里那叠信件的第一封递给她,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愉悦。 柳芽笑逐颜开地打开一看,“哥要来京城?”待一目十行地扫完内容,她沉吟地偷笑道,“这个消息莫走漏了~” “是。” 她又翻了些较为重要的信件,其他的均由玉竹做总结告知作罢,待禀报完毕后才吩咐道:“你寻个熟门路的,到各个市集挑个地段好,而且远离柳家旗下铺子的店面回来,价钱贵些也不打紧,我要留做他用。” “好的。” “至于那几个爱作幺蛾子的,就继续盯着吧。”她便要看看他们可以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 天际将最后一抹光亮无情地吞没后,江知画他们才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 早早吃过一碗粥填肚子的柳芽和江之愉已坐在饭桌前等他们入座了,但柳芽招呼完他们赶紧儿吃饭后,那垂下去打算夹个菜吃吃的目光就唰地抬了起来,一瞬不瞬地打量着江知画和莫秋彤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庞蹙眉道: “我记得你们出门时,画的妆没这么浓。” 江知画闪烁的目光心虚地垂下,“我们去市集淘新鲜玩意经过胭脂铺子时,试了新妆。” 柳芽狐疑地看向莫秋彤,她连忙捣蒜似的点头附和,脸上厚厚的粉便扑簌簌地掉了一层,再瞥瞥莫铠禅,他像是想要逃避什么似的,几乎把脸埋在小小的饭碗里拼命地扒拉,劲儿使得碗发出强行摩擦的脆响。 “……”怎!么!看!你!们!怎!么!可!疑!好!吗! 江之愉不忍直视地扶额,“知画,老规矩,坦(有)白(事)从(哥)宽(扛),抗(自)拒(生)从(自)严(灭)。” 闻言,低着头的江知画悄咪咪地和同样低着头的莫秋彤交换了一个同党专用的小眼神儿,而后江知画认命地耷拉着肩膀道,“我说就是了。”话毕一个深呼吸方继续,“我们去到桃花潭时,几个小姐妹已和另一些勋贵谈着笑,待加入后才知道他们在讲烨王和阮优依的事,很纷杂的小传闻,有说他们亲嘴的,也有说他们常常在潭内幽会的,有些字眼甚是难听,我们本想就着刚巧来到的何呆子和何小妹他们离开是非地。” “可这时裘丽颖发了疯似的冲了过来扇了一小姐妹的脸,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何小妹见血就怕,一怕就出事,整个抽搐着倒地,铠禅忙伸手给她咬着,以防止她会自我伤害了,当时秋彤正好站在何小妹另一边,出事时秋彤想要搀扶她,但被惊慌了的何小妹伤了脸颊,落下两条痕子,我又急又气就想找裘丽颖理论,怎的她指着我鼻子就骂我传谣诬蔑她表姐,挥手就朝我也扇过来了,我躲得快,不过裘丽颖不知从哪学了些奇怪的损招,另一手的指甲接踵划拉过来,何呆子拖开我时,也还是叫她伤了我的脸。” “好些姑娘反应过来,见裘丽颖这般凶悍,都怕得哭喊的哭喊,尖叫的尖叫,乱作一团,但我们这有个将军府的小姐妹,上去就和裘丽颖扭打一起,她从小练武的,裘丽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比我们还惨时,我气消了,就想叫人意思意思地拉开她们,怎料烨王和阮优依来了。” 说到这,江知画重重地冷哼,“之前还气焰嚣张的裘丽颖转瞬成泪人儿,哭着指着我们欺负她,在场那般多人杵着,她的手指偏生指着我讲我污蔑阮优依,我哪儿忍得住心里的气,倒腾了一句难听的,然后阮优依啪嗒啪嗒地哭了。” “还抽抽噎噎地道‘我知道你是误会了鲁国公府宴席时的事才会如此为表姐报仇’,她明里暗里的意思不就是我为了芽芽你散播她的谣言吗,我呸了,这个哑巴亏,我是不乐意成全她们这对从镇国公府出来的毒花的。” “我就道‘得了吧,你算什么玩意儿,值得我花力气如此惦记么,满城风雨与我吏部侍郎府皆无关,你泼再多的脏水也污不了我们半分,有空还是管好你那疯狗似的表妹吧,她‘咬’的伤,我定计较到底’,然后才走了,我们在鲁国公府待何小妹病情稳定,由御医看过伤势方去的市集,一脸狼狈回来怕芽芽和哥哥担心,便去胭脂铺子换了妆,试图遮盖脸上痕迹。” 第69章 大胆假设 柳芽听着她一鼓作气势如虎字字句句皆有层次地说完,不知该笑还是该恼。 “我就说柳芽定会发现的。”莫铠禅嘟囔道。 莫秋彤忸怩道,“我们也不是想一直瞒着姐姐和之愉哥,就是想缓一缓再告诉你们。” 柳芽叹道,“你们呐。” “生了任何事,都理应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如此瞒着掖着事儿便会消了吗?”江之愉道。 江知画撅撅嘴儿道,“江伯母已进宫与何贵妃打过招呼了。” “她裘丽颖一个光脚的,怎怕我们这些穿鞋的,明日就是当宠的凤昭仪的生辰宴了,范皇后那些个不满还不得趁机都发泄在何贵妃和晋王妃头上吗?”江之愉责备道。 “罢了,她们存心要算计知画的。”柳芽见江知画愧疚地低下头,拉拉江之愉的手臂道,“我听闻何小妹自六岁时受惊后,本会说话的姑娘就成了哑巴了,且一见血便浑身抽搐,怕是受惊后导致的精神伤害,这些年来几乎足不出户,此番出门是信赖极了知画的,她出了事儿,知画定也慌了,才跌进她们的陷阱里的。” 不管初始时候江知画有没有与那些勋贵说过阮优依与烨王的不是,经过她和阮优依的那番争吵后,闹剧名单里肯定有她一份,指不定还会被歪曲成她煽动将军府的姑娘动手打裘丽颖。 细究下来就会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联想到鲁国公府宴席时阮优依与柳芽生过的矛盾,再被有心人那么一拉扯,柳芽便是人在家中坐得好好的,锅从天上猛地砸下来,叫她背了个稳稳妥妥的。 江之愉也知事已至此再责备亦无用,只得无奈地道,“去洗把脸再回来吃饭,脸上的粉儿都掉饭里了。” 江知画和莫秋彤乖乖而去。 柳芽看向莫铠禅,“被咬着的伤势如何?” “不严重,御医已经包扎好了。”莫铠禅撩起衣袖子露出被白色绷带缠了一圈的地方道,“我原道上些药就可以了,他们大惊小怪非要裹起来。”他是练武的,也是上过战场的,什么伤势没遇过,还不至于受不住小姑娘咬那么一口。 “何小妹还好吗?”柳芽又问道。 “服了药就睡下了。”莫铠禅拧拧眉,“可她病发前,我好像听到她嘀咕了什么‘别傻’的一句,事出突然她说得含糊,我离得近也听不清,只勉强分辨得出约莫音节,见她浑身一抽便顾不上掏手帕了。” 江之愉道,“她六岁那年走失了,被找回来时倒在破庙的血泊中,周遭只得她一个,可她身上的血迹均不属于她,许是受惊过度的原因,昏睡半月才醒,之后便宛如天生的哑巴一般不会言语,就是以疼痛刺激她,亦无法声张,御医检查过,确定她的嗓子未曾受过什么损伤。”顿了顿又道,“刚才芽芽所讲的精神伤害是何意?” “就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柳芽字斟句酌地试图用他们可以听懂的方式慢慢地道,“好比我极其地信赖你,但你却用最残忍的手段背叛了我,我的心灵受到超出自己可以承受的伤害,潜意识——”她指了指脑子,“为了保护我,把这部分记忆封起来,创造出一个令我可以轻松地继续活下去的条件,就像逃避到极致,始终不愿相信的一种自我欺骗,而血是外界的一种提醒,我不接受,所以潜意识以抽搐作出维修的保护。” “也就是说,何小妹认为自己不会说话,不提起那一段走失的记忆,才能轻松地活着?” “这种属于心理病了,传统的治疗手法无用,毕竟解铃还需是那系铃人。”柳芽无奈道,她知道江之愉如此问她是变相地咨询她可有治疗的法子,但犯罪心理学她摸索过不少,精神心理学什么的,不是她的专业范畴,没法一口应下来。 “在说什么呢?”这时,江知画和莫秋彤回来了,莫秋彤问道,她的左脸有两条长短不一的刮痕,而江知画的右脸有一条半指节长的伤痕,虽卸妆后又重新涂了药膏,但还是微肿了。 “闲聊罢了,吃饭吧。”江之愉一示意,丫鬟们轮番进来为他们换上热米饭。 ** 翌日。 华灯初上,他们都进宫参宴了。 柳芽逍遥自在地趴在被窝里继续看那本来自西漠,名为《我所途经的那些异闻录》的书,许是吃饱就躺下,没看几个小故事就犯困了,正犹豫要不要睡一下时,对着院子的窗户忽然炸起一片橙橙黄黄的火光。 “!”她惊得一个鲤鱼打挺跑下床,趿拉着鞋子就冲出去,可门一打开便怔怔地愣住了,只见篝火在庭中如起舞的龙张扬猖狂地摇曳不止,满园的花草树木与屋檐下皆挂着寺庙常以祈福用的铜制小风铃,它串连的写着‘平安喜乐’四字的长方形木牌子勾搭着红色的丝带,于沁凉的夜风中肆意地招展。 “怡悦吗?”一抹清雅的月牙色悠游地从屋檐上翻了下来。 “嗯。”柳芽放在庭院的视线看向风尘仆仆的他。 “赏光凑这样的热闹吗?”他似是含了无限的笑意问。 柳芽秀眉轻挑,“作为凤昭仪的亲叔叔,你不进宫参宴真的好吗?” “她今夜众星拱月的,哪有什么闲功夫应酬我,不去才是合了她的心意。”他嬉皮笑脸地抓着她的肩膀叫她转了个身面向厢房,“快些再穿件披风,我带了北燕最特色的酒菜来,我们好好叙叙旧。” 见他似乎早有齐全的打算,柳芽只好走到内室拿起只搁在枕边的白色披风穿上,才向外迈出一步忽然想起什么,便走至梳妆台前打开一格上锁的小柜子,将里头一个裹得细致无匹的浅蓝手帕包放进怀中的暗袋子。 再出去时篝火旁已摆了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桌上摆有几个似是刚拆开分放的食盒子,一侧放着碗筷和几壶酒,“……”这动作也超神速了吧,跟凭空变出来似的。 他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甜郁的酒,夹了一筷像花似的干爽油炸物。 柳芽复杂地看着碗里那朵裹粉而炸只沾了点盐巴的万寿菊,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拿起筷子,本想浅尝这横看竖看都像黑暗料理的炸万寿菊一口作罢,但一口才下去却被它松脆而不油腻还有淡淡清爽香气儿的味道征服了:“好吃!” “再尝尝这酒。”凤执阳满意地看着她开心得弯起眼眸的可爱模样。 柳芽又捧起那杯酒,野果子甜美的味道结合糯米绵稠的口感,瞬间在嘴巴里如焰火盛开,而之前吃下的咸将甜郁提升至极致令人浑身舒畅:“好喝!” “是吧!我初尝时也觉新鲜绝伦。”凤执阳懒懒地一手压着桌缘而坐一手又为她斟上酒。 秋夜冰凉的风似被篝火热情地融消了,粘腻地附在风铃上带起阵阵如歌似曲的动听声响,他半披着月色半浴着火光,像来自神奇国度的神祗那般与她说着途经的各地风土人情,她听得津津有味也羡慕不已,喜形于色。 康哉之捧着几份卷宗来到的时候,就瞧得她无所顾忌地笑靥如花,配合周遭的氛围来看,深深地觉得他们家门主这回真遇着厉害对手了,轻咳一声打断他们和谐的气氛,似是而非地嘲弄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凤麒麟嘛,听闻你躲昭和阁倾巢而出的追杀躲到北燕去了,没想到竟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自数年前一别,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凤执阳学着他似是而非的模样上下打量他道,“黑洗白得挺成功的嘛,看起来完全是烨王的走狗了。” “……”柳芽先是意外他们的认识,再是惊讶这剑拨弩张的关系,又是好奇当中的故事。 “在投胎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你,但长于光明正大的黑暗,总比生在藏污纳垢的世家,要快活那么一点点,好歹烨王稍微搭把手就将我从深渊里拉扯出来了,今后我也有的是时间慢慢赎罪,而你若想被谁拯救,可没那么容易,她——”康哉之用下巴指了指柳芽,意味深长地道,“是个无灰色地带的理论者。” 柳芽蹙眉看看已然走近的康哉之又瞧瞧神色一冷的凤执阳,但见周遭的空气好像被谁急速地抽离殆尽,叫人猛觉压抑得快要窒息时,凤执阳又变回平日怡然自得的模样了,谐笑着慢悠悠道,“只有弱者才会渴望被拯救,强者通常可以自己挣脱牢笼。” 她实在不想他们再以言语为剑噼里啪啦地摩擦出如电似雷的火花,便扫向康哉之问询道,“这般时候你不是应该忙着处理连环案子吗,怎的来了?” “银梢村张家的灭门案之前是你负责检验的,如今发现疑点便想着来问问你而已。” 柳芽茫然地示意他问,但他却意有所指地瞥了瞥凤执阳。 凤执阳极是嘲讽地勾勾唇,随即敛眸对柳芽笑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嗯。”柳芽稍一犹豫后还是颌首应了,“谢谢你的精心准备。”她回以他一笑。 待凤执阳离去,康哉之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他的位置上,随即将银梢村张家灭门案的卷宗翻到可疑的页面后递给柳芽道: “据夜香佬邱邦口供,他于寅时到张家忙活,是在忙活之际听到惨叫而悄悄靠近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却目睹了疯婆子刘莲行凶的过程,之后吓得逃回家躲起来,直到杜世子为你洗刷冤屈寻到他出面作证。” “你的检验记录明确指明,尸首上都有两组力度不同的伤害,一组精准且致命,一组蛮横又胡乱乃死后才造成的,后来经由我和施捕头联合调查得知张家是拐卖犯,通过种种巧合推测最可能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组织灭口,恰好疯婆子持刀再行凶,也因再也没别的线索可查了,就以此结案了,刘莲则一直关押在道台府衙的牢房里。” 柳芽瞧着他指的邱邦的口供,又听他道,“正常男子目睹这样的事虽会害怕慌乱,但下意识想的到底还是报案吧?那好歹也是人命且他当时无法确定张家是否还有活口,但邱邦不止一次讲自己不想惹事,才惊得躲回家,甚至病了好些日子。” “当然了,男子也有害怕软弱的权利,我们初时也没有怀疑过他,但我如今想来却觉得有些怪怪的,一个疯婆子灭门,灭的那门横竖都和你没什么关系,至于怕得病了吗?若不是杜世子为你洗刷冤屈连所有倒夜香的都不放过抓来问询,他是不是就当自己没有目睹过这个事,是不是我们就不知道当时还曾有过他出现了?” 柳芽蹙眉道,“你怀疑邱邦根本就是知道张家暗地里做什么买卖的,可就算他知道又隐瞒下来也属于正常范围内的自保吧?寻常人家一想到张家这买卖就知道招惹不起,他一个倒夜香的拿什么和张家那些买卖拼?最后愿意为了无辜的我站出来已是冒险了。” “之前尚未深入地探究过这些问题时,我大致也是如此想的,他不愿意惹事却还是为了无辜的你站出来,这般善良的行径,根本没地方值得怀疑的。”康哉之将另一个卷宗递给柳芽,“直到我今日去歌萝坊时,发现他的存在,而且从掌柜嘴里得知了一些陈年旧事。” 柳芽翻开卷宗就是单纯的口供记录(意为尚未整理归档的现场笔记),康哉之便又接道,“掌柜姓邱,是邱邦的叔叔,邱邦离京张家灭门案后前来京城投靠他,但邱掌柜并没有接纳他到歌萝坊里工作,只是介绍了些门路,叫他继续倒夜香,且附带歌萝坊的这一事务作回报。” “邱掌柜如此苛待他,是因邱邦并非他哥哥邱银亲生,此事是他父亲临死前和身为长子的邱银交谈时,他无意中听到的,邱银便也是为了邱邦,直到父亲死前哀求也没有娶亲,而邱银在邱邦十六岁那年,旧患复发逝世了,邱邦就继承了邱银倒夜香这一行成活。” 柳芽看着口供所写的,邱银十五岁参军,驻于范家军营,二十岁时因腿脚受伤退伍了,带着一个五岁的孩童一同回到银梢村,亲朋戚友皆以为是他参军时所生的,虽也追问过孩子的母亲,但邱银一句病逝搪塞了,只有邱老父知道真相。 她看得直皱眉。 “青乔将江少所言告知我后,我才会将邱邦牵涉的张家灭门案又翻出来且换着角度查阅,一种巧合是巧合,但种种巧合就是可疑了,公主思路素来清奇,此次前来就是想与你商讨这两件看似没关系的案子。”康哉之看着她近乎失神的沉思。 “之前张家灭门案的推理,是建立在邱邦毫无可疑的前提上又因线索中断暂时结案的,但如果推翻邱邦的善良之举,怀疑就成立了,再大胆地假设,他就是那个灭口的凶手,便可解释当时深陷张家且丧失人为能力的我,为何竟幸运地逃过灭口一劫了。”柳芽失焦的眼眸一亮,缓缓地道,“毕竟疯婆子刘莲砍杀张家的事,是他笃定,才确切地成立起来。” 张家的灭门案情发生于深夜,目睹的重要人证邱邦又没有及时报案,所以翌日才被邻居发现,银梢村的隶属县衙捕快初步查探时,从打更佬那得知,夜里头曾看见疯婆子刘莲拿着菜刀在张家的方向出现过,案子与她一同移交到道台府,又被宇文秋页带着利用她的心思接手了,如今细细想来,初始之际,他是故意将刘莲的身份套在她身上的。 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姓甚名谁,只是始料未及她居然擅医而后还能检验。 “你的意思是,邱邦是故意以一个弱者——还是善良的弱者姿态出现的?” “他以退为进叫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清白的,而他们之间的关联就在于范家军营。”柳芽沉吟道,忽听急促的脚步声冲来,有些熟悉的男声气喘吁吁叫道: “康康康捕快!那那那跟踪邱邱邱邦的同僚跟跟跟丢了!” 闻言,康哉之唰地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就欲走。 柳芽忙拉住他,“别急,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打算今夜行动,而且定会来找我。” 康哉之一怔,正想问什么的时候,府中的小丫鬟急匆匆又不知所措地跑来喘着气禀报道,“小姐,侍郎府的管事麽麽说按照定好的时辰来接六少爷,可江小少爷根本没有来过我们这里呀!前院与后院的小厮及府内外巡守的侍卫再三确定没见过江小少爷的身影!” 柳芽心下一沉拧眉道,“叫管事麽麽进来说话。” 小丫鬟领命折出去又迅速地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进来。 未待她施礼,柳芽便问道,“表弟与你道要来我家?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莫邪公主的话,是申时将至的事情,六少爷说大伙都进宫参宴,怕您独自在家无趣,便来柳府陪您,要老奴戌时来接即可。”侍郎府的管事王麽麽诚惶诚恐地跪下才应道。 “他自个儿出的门吗?”柳芽又问道。 “与贴身伺候的丫鬟琼瑶。” “琼瑶的底细。” “春末时,夫人从牙婆那挑来的美貌丫鬟,专门伺候六少爷起居,夫人原本打算若他们相处得宜便将琼瑶提为通房,不过这件事六少爷已明确拒了。” 柳芽正在沉吟,府中的小厮神色慌张地冲进来道,“小姐,刚有个小孩送了封信来——” 康哉之谨慎地接过打开,掏出一个红月玉佩和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就听王麽麽咋咋呼呼地道,“是六少爷随身佩戴的玉佩——”而他翻开宣纸便见墨黑整齐的四个大字: 千峰寺庙。 他猛地想起什么,“是常威将军夫人暂住的——” 柳芽看着康哉之扬起来的宣纸道,“筹谋那般久却作赌三次都输了,他要玩儿大的了。”她转身回房翻出炭笔和宣纸,快速地书写完,就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面黑色裹着金边花纹的圆形令牌,传来侍卫长吩咐道,“马上进宫寻我表哥江之愉。” 侍卫长毕恭毕敬地接过那面令牌和手谕而去。 柳芽换了件稍厚的披风才走出房,朝正在篝火旁沉思的康哉之道,“你带我去千峰寺。” 康哉之下意识摇头,“不行,我担不起你出事的责——” “如今我表弟在他手上,我怎能置之不理?何况千峰寺里还有那般多条人命,我若不去,他日南汉就容不下我这个西漠公主了,百姓们定会指着我的背脊骨骂我贪生怕死毫无人性,遇着些疯癫的,许还会朝我扔臭鸡蛋烂蔬菜,我虽不在意别人的言语,但我不想每回出门都要提心吊胆,而且前后需要簇拥三千兵马才能逛逛街的画面太美了,我承受不起。” 康哉之还欲再语,柳芽又道,“邱邦意不在伤我。” “走吧,先去道台府。” ** 千峰寺庙虽位于城郊,但距京不过三十里,是个只有五年历史的规模不大的小寺庙,因着环境清幽雅静,和尚们规矩严谨又和善,最重要的是离京近,许多忙碌又希望亲自求神拜佛的勋贵人家也很是愿意前来供奉。 康哉之领着二十个初级捕快二十个中级捕快,背着裹得像个小包袱似的柳芽来到这里时,寺中灯火通明又安静非常,而紧闭的寺门在他们的声响狐疑地顿住后,吱呀地开了,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沙弥白着一张布满冷汗的脸打量浩浩荡荡的他们,颤颤巍巍的目光终定在从康哉之背上下来的柳芽。 “您,您,您是莫邪公主吗?”小沙弥一开口就将心底的害怕也抖了出来,哽咽不止。 郊外树林的空气比京城要冷上许多,柳芽拎着手炉又将披风裹紧了些才没将喷嚏打出来,“嗯,我就是莫邪公主,邱邦不是要见我吗,他人呢?” 第70章 三司会审 “他他他就,就在里面,他把我们寺里的人都下药抓起来了,还运了好些人进来,全全全泼了油,好些蒙面的姑娘举着火把守着,他他还要我问您,把他想要的东西带带带来了吗?”小沙弥边抹泪边磕磕巴巴地道。 “带了,但他们从宫里来需要些时间。”柳芽安抚似地浅浅一笑,“我还在病中,再在这里吹风,会受凉的。” 小沙弥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忙抹着泪从门里揪出两捆柴道,“小僧立刻给您点上——”那两捆柴的色泽半是干爽半是暗沉的,他掏出的火折子一碰到暗沉的瞬间,火光蹭地蔓延,清冷的夜风勾起阵阵油味儿。 “……”柳芽无语凝噎地翻了个白眼,邱邦想得该死的周全惹。 小沙弥抽抽噎噎道,“请莫邪公主到这边来取暖——”他指着只在门边堆起来的小篝火,“这还备有很多柴,您要觉得不够,小僧再添。” 柳芽无奈地走过去取暖,站了会觉得累,便想坐到门前的小台阶上。 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她的康哉之,飞快地脱下捕快的湛蓝色外袍,迅速地叠了厚厚的几叠垫下去让她就着而坐——他还记得之前有一次尉迟青乔与柳芽席地而坐之后,门主唠叨了尉迟青乔好些日子,由内到外再从头到脚地数落尉迟青乔,差点叫尉迟青乔怀疑起整个人生。 柳芽拉着披风裹住腿抱膝缩成小小的一团,被火光照耀得十分明艳的小脸回头朝站在打开的那扇门里的小沙弥笑道,“你也坐吧,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我不了。”小沙弥操着浓浓的鼻音摆手道。 “坐吧,一直这般扭着脖子,怪累的,我还在病中呢,御医再三说了不能受凉不能受累,会短命三五七年的。”她微弯的眼眸就像淬了火光的黑曜石珠,澄亮干净又充斥着无限的天真烂漫,叫人忍不住放下心底颤抖的防备。 小沙弥迟疑地跨过门槛坐下。 柳芽懒洋洋地将脸枕在搭于膝盖的手背上,看着他道,“小师父如何称呼呀?” “小,小僧叫莲心。” “你是几时来到千峰寺的呢?”她那一直带着浅浅笑意的唇角在话语间隙又柔软了几分。 “今年春末时。”莲心小沙弥敛下偷偷打量她的眼角余光。 柳芽颌首轻应后像是困了似的打了个小呵欠,随即悠悠地闭上眼眸,就在她快要睡着时,莲心支吾道: “邱施主要莫邪公主带的那东西,还,还没有来吗?” “便是我要求了,这南汉的皇室也不是我一个西漠公主说了就可作数的,今夜是当宠的凤昭仪在宫里第一次举办生辰,我坏了她的热闹,陛下定怒不可遏,暗地里的事要翻到明面上来必然需花上不少时间,你若也想为你娘,为那些与你娘一般遭遇到不幸的人家讨回公道——”柳芽缓缓地睁开眼眸看着惊慌地瞪大眼眸的莲心道,“还是耐心点再等等吧!” 莲心手忙脚乱地道,“您,您说什么,我怎的听不懂?!” “在来这之前,我去过关押刘莲的道台府衙,世间的死物可以检验辅助侦察,活物自然也是可以进行适当的检验配合侦察,我详细地检查过刘莲的身子,她身上隐秘的地方布满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疤痕,背部有个半圆的烫印子,腹部有老旧的生育过的浅见痕迹,胞宫却落下孕重滑胎时造成的无法再生育的毛病,据病症来看,如此约莫有两年时间,而据衙内送饭的衙差所讲,她虽疯癫语不成句,但从不会大吼大叫扰了谁,只常蹲在角落哀哀凄凄地摸肚哭泣。” 柳芽一瞬不瞬地看着莲心顷刻间又蓄起水汽的眼眸,“我想她原是个性格温婉,被夫君疼宠于心的姑娘,生下过一孩子,生活美满,却在有一天遭了拐卖。” “拐卖贩子打着好生育的名头,将她送到一户只需生育工具的人家里,她为了自己的夫君和孩子拿起勇气试图反抗,但始终没用,每每换来的只有毒打,那户人家见硬的不行来软的,答应她只要她顺利地诞下男婴,便绝对放她走,于是她揣怀着这样美好的希望接受折辱。” “却到底遭了女主母恶毒的嫉妒,叫六七个月份重的胎儿没了,还坏了身子,生生地掐断了她的希望,长久以来的折辱令她崩溃了疯癫了,那户人家最后如扔掉敝履一般丢弃了她。”柳芽的声音轻了些: “幸而她被邱邦救下了,亦是如此,一直苦苦寻觅的夫君和孩子才能终于找回她,可疯癫的她已经不再认得他们,而他们从邱邦口中知道还有无数女子陷于这样水深火热的泥潭子里,有的至死都得不到一丝丝的救赎,便联了手悄悄地谋划了一系列的事,如藏起了张家这些年做买卖的账本。” 莲心早已是泪流满面,他重重地抹去眼角的泪,恨恨地哽咽,“我与阿爹再三报官,为寻阿娘挨了数次板子,家与业都消没了,只得边乞讨边寻找,我两好歹还能互相扶持,再艰难的日子想着阿娘也能熬过去,可阿娘却没我们幸运,她只得自己在困境里绝望地挣扎至疯癫!官府根本就是与他们蛇鼠一窝的,喝着百姓的血啃着百姓的骨,论斤地贩卖百姓的肉!他们毁了多少个像我们一般的家庭,我们——我们本该是那么幸福的一家子呐,就被他们彻底毁了!” 他决绝地说着,湿润的眼是浓烈的憎恶,柳芽抬手在他惊慌地想要躲避及防备时,像是安慰得不到糖果吵闹个不停的弟弟一般,轻柔地摸摸他光溜溜的脑袋瓜儿道,“我绝不会放过这罪恶的产业链,拼了命也要将他们连根拔起,还你们还所有受害者一个满意的公道,如此你可以带我去见邱邦了吗?” 莲心怔怔地看着眼前本应高高在上的莫邪公主,此刻却如他记忆中的阿娘般温柔安抚他,泪更如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掉个不停,把柔软的女孩子都模糊了,只觉一个暖融融的怀抱贴了过来,紧紧地裹住他早已寒了千百次的心,抽噎再也无法压抑地爆发出来了。 “哇呜呜!” 他肆意地尽情地哭喊,好像想要将过往不愿阿爹担心而藏起的痛苦,全都发泄出来一样。 小少年尚还稚嫩的哭声在空幽的林子里无限地散开,听得在场的硬汉子们心都揪痛。 很久后,莲心才能缓过来,他抹泪道,“我带您去见义父,但只能您一个。” 柳芽爽快地应下,她随莲心进到寺内的一个园子,就见庭中一个粗壮的槐树下绕绑着好些衣着华贵年龄不一的男女,他们及填塞在他们怀里的那些木柴都被淋湿了,清冷的空气全成了浓烈的油味儿,只用破布堵住嘴巴的一张张清醒的面孔,瞧得她后,每一个毛孔似乎急促地扩张成焦躁与慌乱的求救,他们疯狂地挣动起来,但周遭根本没有举着火把的蒙面姑娘,或是寺中的和尚什么的。 这时,坐落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平房的其中一扇门打开了。 邱邦穿着一件宛如夜行衣似的黑色长衫,因着消瘦,打眼一瞧过去,还有几分弱质文气,“我要的东西呢?” “虽觉得你以牙还牙没错,甚至我自己也很是喜欢如此行径,但我不能陪你胡闹。”柳芽似叹非叹道,“你想要的兵部尚书和行义侯及常威将军仨,我不能交给你,放任你在这里处以私刑。” 邱邦像是被耍了般眼睛阴郁地凸起,狠恶又怨毒地瞪着她,“你不怕我杀了你表弟吗!” “怕的。”柳芽认真地道,“可我不能为了表弟,就推他们进火坑,更不想你最后把自己也葬送进去了呀!”她忽而轻轻地笑了,“你不是向我求救了嘛?”倘若她得知他绑了江至锦就慌得将兵部尚书他们送来,邱邦定一把火连人带寺地烧了,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渴求她能明白他的挣扎看透他的痛苦阻止他的疯狂。 “我原是可以参与这件案子的调查,可惜你的计划赶不上我的变化,落了水然后生了病,我的不适牵涉两国邦交,不得已只能放下所有事休养,没能追着那些蛛丝马迹再细细检验,叫案子拖延至今也没能翻到明面上,让你只能以此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三府小姐死后,你定也很自责吧,你不想谋害她们,虽然她们的父亲是个禽兽,可她们是无辜的,就像你也是无辜,也不想继承这些沉重的仇怨和憎恨一样。”柳芽话说得急了被口水呛得忍不住低低地咳嗽: “你生父母被害时,你明明年幼不知事儿,倘若没有被邱银带回家,许已早早成家立室生活美满了,是邱银将他自己的私怨强加在你头上逼着你报仇,他日日夜夜在你耳边讲述经过添油加醋的你生父母的事,蛮横地在你心里扎出千疮百孔,兵部尚书他们是禽兽没错,可邱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强掳民妇充当军女支这些脏事,哪一次没他份,但到了你耳中,他定成了一个喜欢你母亲想带你母亲逃出深渊,却遭到兵部尚书他们打断腿儿作为惩罚的大英雄吧!!” 闻言,邱邦待发的暴怒像是被谁泼了一盆刚溶解的冰水,唰地凝结中断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像是由柔弱两字组成,又格外地刚毅的女子,就听被冰凉的夜风捶打得碎散又别样软绵的声音低嗤地道: “他不过是个偷盗军饷的小贼而已,偷盗时,凑巧被从青楼欢愉回来的兵部尚书他们抓了个正着,虽是初犯但仍被打断了腿扔出军营,便是怀恨了这样的心思,在回家前,费了些功夫把你捡来利用,你根本不用听邱银那个垃圾说的话——” 邱邦看着柳芽的目光渐渐无措地失去焦距,脸上翻腾起茫然与混乱的疑惑,耳边嗡嗡鸣鸣地响起邱银字字均是怨毒的叨念。 邱银告诉只有五岁的他,他的父亲被兵部尚书他们活生生地打死的,他的母亲被兵部尚书他们掳回军营,日日夜夜不停地折辱。 这个养父还常常忏悔落泪道,他(邱银)尝试过很多次想要带他母亲逃走,可每次都被兵部尚书他们抓回去毒打,最后一次几乎要跑出军营的领地时,兵部尚书他们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腿,还当着他的面将他母亲轮了,直至死去。 邱银还说,他母亲方氏,是遭到张家的拐卖才沦落至边关城镇,嫁给他那面容丑陋的老仵作父亲的,种种旧日往事如同毒药般灌进了他脑海。 到临死前他仍细细地叨念,作为儿子,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帮生父母养父报这血海深仇。 他从来都不想听这些完全没实体感的怨毒哀恨,也不想要理睬,但邱银的叨念就像魔音,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教他吃吃不好,睡也总是睡得不踏实,而那些渗入神经的毒药在邱银逝世后狂暴起来了,它们汹涌地逼迫他计划起报仇的事来,原避张家如蛇蝎的他,也开始接近,然后慢慢地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原想救下那些可怜的姑娘便可让自己也稍微得到一点点救赎,可他却忍不住利用她们,每日都试图在自责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但始终不能,直到行动提上议程,兵部尚书府的五小姐傅萍在歌萝坊的厢房里被他的眼线迷晕后,他乔装进入强了她,然后是行义侯府的二小姐西门珊,再是常威将军府的大小姐杭慧欣,那些新鲜的快感也曾掩盖过挤压他的窒息感,惋惜的是几秒之后又打回了原样。 他想起了邱银说过的,他的母亲方氏最后被兵部尚书他们轮至死时,是怀了身孕的,于是他以为只要待她们怀上身孕后再杀了她们,窒息感就会减弱吧,然而并没有,接连三次都于事无补,他想定是因为她们不是始作俑者的关系—— 邱邦的脑海仿佛有很多蛇虫鼠蚁在不住地翻腾暴动,他痛苦地抱着头蹲下来,想将那似乎又要涌上来的窒息感压下去,“啊!”他绝望地不愿忍受地闭上眼眸! 忽然又猛地睁开,用一双阴冷的极是怨毒的眼睛盯着柳芽,声音不似刚才的年轻,而是带着点如自悲又似自悯般的那种年老特有的沧桑声调,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 “臭丫头!你她娘的给老子闭嘴!” “要不是老子,邱邦这小子早被他婶婶刻薄没了!!” “是老子辛辛苦苦养他到这般年岁的,他为老子报个仇怎么了!!!” 柳芽丝毫不为他暴戾又像换了个人似的怪异言辞感到惊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冷笑道,“要不是你们害他没了爹和娘,他何至于沦落到需要借住在亲戚家的悲凉地步,可纵然受尽了亲戚们的冷言冷语,也好过留在你身边受你唆摆,沦为杀人的工具!” 邱邦的本性是良善的,他不愿屈从邱银的唆摆,却被邱银日以继夜的洗脑弄出一个解离性人格疾患(又名:人格分裂)来抗压,她仔细地思索那日在鲁国公府遇见邱邦时,他的言行举止全是满足于单调又下作的倒夜香这份工作的,他觉得以此为活没什么不好,在她问询之际尽是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假装。 把这样的他与肆虐的连环凶案联想一起,横竖都违和,几经推敲之下终于得出这个结论,所以她刚才故意以尖刻的言语刺激,试图将他的第二人格拉出来。 “呸!什么杀人工具!邱邦的爹娘的确是被他们仨禽兽施暴而亡的,老子没骗他!至今老子仍然记得那日途经几户民居,他们看见在晾衣的方氏后,想也不想地跑去抢掠,如此他也算间接为他爹娘报仇了,他应该要感谢老子才是!”邱银人格的邱邦冷哼道,似乎想到什么值得开心的,他忽然笑得浑身打颤: “哈哈哈,一想到已经成为兵部尚书和行义侯及常威将军的他们的女儿在老子下面承欢,就身心舒畅得像是喝了一斤上等的女儿红!哈哈哈哈怕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折辱他们脸面与闺女的,会是曾经被他们打断了腿赶出军营的老子!!” “可若非他们打断了老子的腿,会成为尚书侯爷将军的那一个,指不定是老子才对——”邱银人格的邱邦深恶痛绝地动了动他的手道,“是他们抢了老子的荣华富贵,是他们叫老子只能回银梢村当一个卑贱的夜香佬——”怒喝间他阴测测地拨开火折子,就朝树下惊恐不已的三府家属扔过去笑道,“哈哈哈就算杀不了他们仨,让他们的家人全变成火炭也极好——” 眼看那抹火就要扑过来,将被泼了油的他们点燃,几个稍年小的姑娘惊得颤巍巍地落泪,有的甚至吓晕了,这时,数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隐秘的暗处跃出!一身手利落的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固执地还燃烧的火折子!同一时间几抹黑影妥当地落在柳芽身边,而余下的黑影则轻易地抓住了企图逃走的邱银人格的邱邦,与控制住因邱邦的变化惊呆得忘了反应的莲心! 接着,好些华贵的,在柳芽意料中或不在意料中的身影,缓缓地从园子外走了进来。 “好了,游戏到此为止了。”柳芽疲惫地松下一直警惕地紧绷的身子,朝不停地扭动挣扎黑影钳制的邱银人格的邱邦微微一笑道,“来之前给你备了份礼物,就当是感谢当日在张家的手下留情吧,现在郑重地与你介绍,这位是御史台莫大人,这位是刑部尚书张大人,这位是大理寺卿公孙大人。”她一一介绍那些华贵的身影,虽很想忽略其他人的存在,但持着礼貌,她还是继续道,“而这位是庆王,这位是杰王,这位是季郎中。” “有什么冤情就尽情地诉吧。”妥妥的三司会审呐。 莲心不知是怕还是怎的,噗通地跪下了,邱银的人格也随之吓跑了,渐渐恢复正常的邱邦不再挣扎,而是就着黑影的钳制跪下,他接过莲心传递的眼神儿,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话,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草民乃边城金洲人士邱邦,原姓汪,家父汪洋和家母方芳芳于二十八年前,受当时还只是范家军士兵的兵部尚书傅睿和行义侯西门贺及常威将军杭超所谋害,他们为抢夺家母,生生将家父打死,后将家母充作军女支日夜折辱而亡!牵涉在内的还有宛城的知府章会心和玉田县刚刚退休的县官朱斌涛,当年从范家军出来的士兵没一个是干净的,他们均参与掳民女抢银钱夺粮食的脏事!” 莲心的眼里蓄满了水汽哽咽道,“草民乃晏城人士丁耀华,家父丁玮,家母刘莲,四年半前家母出门买菜好心带一小孩子回家却再也不见了,几经报官他们却不愿受理,县令知县知州乃至知府,我们挨了无数板子但始终没有丁点家母的消息,后在银梢村寻到了已然疯疯癫癫的家母,细细查探之后发现银梢村的张家是拐卖贩子,当地的县令竟与他们蛇鼠一窝,而罩着县令的还有更多更大的官,草民与家父步步走来已不知可以相信谁了,便在张家灭门后救下受困的姑娘七名,如今她们也在千峰寺,还请各位大人明察——”他嘭地磕下一头,泪落在地,碎成了如释重负的花! “草民家母原是银梢村孤女,当年亦是受到张家的拐卖才去到金洲的。”邱邦道,“此事从养父邱银口中得知的,自养父逝世后,草民一直密切关注张家动向,他们三代同堂便三代也沾手这种买卖,他们披着人畜无害的老人和孕妇及孩童的皮,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利用妇女们的善心,将她们拐骗至家中,再请她们喝下蒙汗药,扔在后院的柴房,待深夜交接运到各地。” 第71章 长大了呢 他沉沉地道,“在他们打算干完最后一笔买卖离开银梢村时,草民把他们杀了!”顿了顿方又道,“一旦离开银梢村,他们会有新的身份存活,便谁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做过多么可怕多么令人发指的事!草民知道报官没用,到头来只会害得自己尸骨无存,就狠下杀心屠了张家满门,藏起他们作恶的证据,待合适的时机再举报,而为叫草民曾出现的痕迹减到最少,草民设计留下当时身份不明,却单独住在小房里的莫邪公主,还要刘莲似是而非地拿着菜刀招摇。” “她虽疯癫,但因草民曾救过她,颇听草民的话语行事。” “后来,惠国公府的杜世子为陷于牢狱中的莫邪公主亲自查探这案子,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寻到了草民故意藏起来的刘莲,便也是因为律法注明,患疯癫症者犯下严重罪行,只需受一辈子的牢狱之灾,草民才会要刘莲暂时顶罪的。” “草民则装作是人证,洗脱了莫邪公主在这案子上的嫌疑,因为是我半主动配合举证的,根本没人怀疑草民,而自得知莫邪公主的身份不俗后,草民又生了别的算计,拜托从张家救回来的姑娘分别去到兵部尚书府和行义侯府与常威将军府及吏部侍郎府为婢,叫她们尽量接近府中最得宠的小姐,原只是想要挟她们的,可不知怎的,待草民反应过来后已将她们杀害了。”邱邦痛苦地垂下纠结的眼眸。 众人听得惊疑不止,这里的一字一句皆叫他们恍如陷于压抑的泥潭里一般,就听柳芽道,“不管是银梢村张家的灭门案也好,还是兵部尚书府和行义侯府及常威将军府的连环虐杀案也罢,这两件案子分属六扇门,也与我颇具缘,今日便以六扇门检验的身份恳请三司,莫再让那些肮脏又被掩去了,如他们一般被毁了人生和家庭的,还有数不清的存在,最后我以西漠公主的身份恳求南汉朝廷终能给这些可怜的百姓一个合理的公道,别再让无辜的鲜血流下去了!”话毕,朝三司跪了下去。 三司里御史台的莫大人资格最老,他忙冲过来小心地扶起柳芽,听审后一直黑沉沉的脸动容地缓和了不少,但那些岁月一笔一划割下来的皱纹仍是摆着惊骇的冷硬线条,他一字一顿地许诺道,“莫邪公主言重了!此事如此恶劣,影响深重,牵涉甚广,本官定禀明陛下,恳请彻查,便是拼了老命也要全力还所有受害百姓公道!” 柳芽刚就着莫大人的搀扶站起来,就听无数急促的破风声冷厉地响起,有谁慌慌地叫道,“有刺客——”眼角余光是数不清的夹带着火光的利箭,未待严谨地要求黑影们保护邱邦和莲心,她猛然回头时,一支抹了毒的利箭逃过黑影们拉拽的保护圈,在腾地燃烧起来的火光中,穿透了邱邦的右侧颈脖。 “邱邦!”柳芽挣开黑影们的保护,冲过去就把脉道,“你一定要撑住!!” “义,义父!”莲心也从惊慌中反应过来,挣开了黑影们的保护,扑到邱邦身边哭道。 黑影们利落地在柳芽身边围成严严密密的圈圈,不停地挥动剑拨开飞射来的火箭和毒箭,庆王和杰王则快速地将三司也塞进圈里,再回身与季欢声一同救刚解绑又吓得疯狂地惊叫逃窜的三府家属。 柳芽一摸脉就知道救不回来了,邱邦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露出解脱了一般的笑容来。 “谢,谢谢,你,你听,听到了我的,求,求救,如此足足矣,足矣。”他艰难地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道,单薄的嘴角溢出来的黑色血污,再急再多也掩盖不住那抹竭力灿烂的笑,没有焦距的眼眸泪流不止。 他真的从来都不想伤害谁,可那些窒息感太难受了,它们就像谁的手紧紧地掐住他脖子,逼迫他面对,每每回过神来看见残忍至极的案发现场总觉得悔恨,却又无力阻止这些事儿不要再发生,明明傅萍没错,西门珊没错,杭慧欣没错,他……也没有错…… 为什么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都要由他们这一代承受呢,他只想当一个自食其力的夜香佬,若那一年,婶婶没有被邱银的十两银迷了眼,将他推给邱银就好了,要是还能重来一遍,他一定一定告诉婶婶,他可以只吃半碗饭的,待再年长些,还可以帮着叔叔下田干活,日后指当好好地孝顺他们侍奉他们…… “义父呜呜呜!”莲心绝望地看着闭上了眼眸的邱邦。 柳芽的手却依然被他紧紧地抓住,就像是明白了他最后想要传达的事,她坚定地回握这渐渐冰凉的粗糙大手,箭雨停了,千峰寺已陷入漫天火光里,所有惊扰的声音似乎也都没有了,只剩下莲心稚嫩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自顾自地压抑得叫柳芽觉得肺腑有什么东西急促地冲撞上喉头,一咳就呕出一口血来,与邱邦的黑污不同,她下意识用手接住的血鲜红鲜红的,在摇曳的明明暗暗的光亮中,它们顽皮地顺着指缝跌落在邱邦黑污的血泊里又迅速地融于这一片狼藉。 “公主!”默然静看的三司接连惊呼。 “——柳芽(芽芽)!”几抹黑影迅速走至她身边,暴露熟悉的担心。 柳芽抬起一双澄亮而清明的眼睛,哑声缓缓道,“我没事,可是你们看——”话音才起,却满是压制不住的哽咽,她举起沾血的手,“这么多年来,无数受害者如同它们——”一翻手鲜红的血珠啪嗒地落在黑污里,“他们不断地奋力地挣扎那些黑网,好不容易稍微看到一些被救赎的希望,就有来自深渊的铁爪无情地将他们的盼头扼杀,堵住他们痛苦的呐喊,试图粉饰太平,然后一切又周而复始,很多很多原想帮助他们的人终被吓跑了,于是渐渐地再也没有人胆敢或是愿意倾听他们的求救了咳咳咳——”咳嗽难止,血花一口一口地喷涌而出,似是吐得难受了,眼中腾起的水汽凝结成大颗的珠子滚落。 “——柳芽!”莫铠禅轻轻地拍着她颤动的背。 “莫邪公主请放心,便是利刀毒剑架于身,本官定也执于本心彻查!”莫大人坚定地道。 “没错,本官也不会让此事如了那些残害百姓的浑浊的愿,再继续侵蚀下去的!”大理寺卿毅然决然附和,随即一旁的刑部尚书亦严肃地颌首,示意三司立场果决一致! 这时,阵阵急赶的衣袂翻飞的声响接二连三落于园中。 柳芽瞧得领头向她冲来的江之愉,心中惴着的担忧终于没了,可是他的身影模糊地一晃,猝不及防就失去意识了,但她没有任何挣扎,因为她知道她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可以安心地交给他们了。 ** 柳芽这一觉睡得很安稳,连梦都没有找到空隙钻进来骚扰她,满足地睁开眼眸瞧得房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人儿,就扑哧地笑了,虽声音极轻,但还是吵醒了只闭目养神的他们,瞧得她精神奕奕,他们纷纷围到床边: “终于醒了。” “我说了没事的,吐的是郁结于心的废血。”如今觉得一身轻盈,极是舒服。 江之愉怪嗔地敲敲她额头,“你手谕只讲生了任何事不要担心,我怎知你指的是吐血?”为防有诈,他要求兵分三路前往千峰寺,和明更秀及莫铠禅还有黑鸦借了轻功了得的暗卫的力甩下硬是要跟来的庆王他们,随即与撇下六扇门捕快的康哉之会合而展开配合她的行动,在她面对邱邦时,他和康哉之分别拎着亲信去寻被藏起来的和尚和姑娘及江至锦了。 怎料刚寻到他们,刺客而至,待解决后,安置好他们再赶回去时,就看见她摇摇欲坠地吐血了,那一刻惊得心跳几乎都要停了,还以为莫铠禅他们及宇文秋页早早填塞在她周遭的暗卫们没保护好她,同一瞬间名为自责的东西也尖锐地堵在了他胸口,他甚至很没良心地想,要是他没有去救江至锦就好了。 “对不起嘛,又叫表哥和大家为我担心了。”虽吐血的操作也是她始料未及的,不过这样的意外没必要掏出来告诉他们,柳芽讨好地软着声音求饶,直教他们再也说不出什么责备来,而她看着他们眼窝上淡淡的青色痕迹却抱怨起来了,“你们再惦记我也不能不休息呀,倘若我醒来了,你们熬坏了,我不得内疚么?”随即软硬兼施地赶着他们去休息。 不过他们还是等一直侯在府中的梁御医把脉确诊无碍了,才真的放下忐忑了两日的心来。 梁御医也终于从一堆豺狼虎豹似的目光中功成身退(回宫禀报)了,说起这两日,他的老心肝也极是忐忑,柳芽没有受着凉,吐了好些血,但体内的郁结神奇地没了,照理来讲意味着身体好些了,可就是不醒来,一天他们要来问他八百遍,问得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医术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了,然而病患睡得舒服,他总不能拿针硬是扎醒她吧,如今一走出长乐小筑,恍如得了新生,腰不酸腿不疼了,走得飞快飞快的! 柳芽瞧着平日最喜欢睡懒觉的江至锦,挨在床尾眼皮儿耷拉完又勉强地撑起,又忍不住耷拉下去,便好笑地道,“我真的没事,你们快些去休息吧,有什么话待休息好了再讲就是。”知道这小表弟定是自责极了,于是又补充道: “即使当时至锦没有受困,我也会选择去的,不论是张家灭门案还是三府连环案,它们背后所代表的,是被掩盖的陈年腐败和还在持续的罪恶,我必须要拉开这个帷幕,让所有人清楚地看见,直接地面对。”她浅笑道,“因为一想到我忽视后,有朝一日我喜爱的人们也会遭受到如此残酷对待,就觉得绝对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好了,快去休息吧,瞧着你们疲惫又极力隐忍的,我都心疼啦!”她好说歹说了半天,方叫江至锦和江知画及莫秋彤,还有莫铠禅和明更秀及西漠的一众臣子下去休息了。 江之愉像是熬惯了,疲惫未在他脸上留下丁点可疑痕迹,他轻而慢悠悠地拨着她额际的碎发笑道,“我们家芽芽终于长大了呢。” “不能一直逃避下去,总觉得有些可惜。” 在现代时,无论做什么都是建立在她愿意的前提下,再艰难也好,她都能靠意志熬下去,因为那是她选择的,便是死也甘之如饴,但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被动地陷进宇文秋页设的局里,受到他也受到这个世界残酷的法则所牵制,一再以为她逃离了斗争的中心,当一个称职的富家公主就很好了,于是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小池子,只要坏人们不踏进来欺辱她,捣腾她想要保护的鱼虾蟹,她可以漠视天地的肮脏在她触不及的地方继续污染,试图装聋作哑地忽略污染横流,早晚会叫她也失去最后的净土,且以她无法反抗之势,意识至此,佯装的满足就碎裂了,所以她想要在更加被动之前,主动地享受地创造出自己应有的价值。 江之愉哑然地似是而非道,“那表哥便允你在我面前像个小孩一样吧!” “才不要,我要当一个成熟稳重的独立自主的勇往直前的女子。” “这位成熟稳重又独立自主还勇往直前的女子,可以暂且依赖一下表哥的嘴巴,听听近日京中的种种消息吗?” 柳芽被他刻意做出的一本正经和故意煞有其事请示的模样儿逗笑了,适逢丫鬟端着香喷喷的膳食进来,江之愉便待她吃了几分饱方道: “事发当夜,兵部尚书和行义侯及常威将军就被革职夺爵查办,青乔也没有负你我所托,寻到了致命性的证据,虽然兵部尚书他们爬摸滚打至今,嘴儿拿烧红的火钳子也撬不开,但从怕刑怕得要死的朱斌涛和其他也牵涉在内的人口中证实了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行。” “如今陛下叫三司严格筛查曾从范家军出来的勋贵及富户,还派遣了钦差前往金洲搜证,趁机拨了好几口总是借着军功扎他心的老铁钉子,又下令调查与整顿军营管理条例实行后欺上瞒下的漏网之鱼,满朝文武百官皆像韭菜似的被割下去了一茬又迅速地长出了一茬,有些椅子还没坐暖,又被拉下来了,极是精彩。”他事不关己地幸灾乐祸道。 柳芽吸溜着鸡丝燕窝粥道,“倒叫嘉毅帝称了心了。” “他拿你们西漠皇室当箭靶子,自是得罪起百官来毫不手软,在他们面前怪你多管闲事,摆出一副自己当皇帝的也不想这样绝情的,可挥起大刀来割韭菜的时候,不知道割得多爽快多开心呢!” 虽早知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便是再牛逼的军功也抵不过一个想砍你脑袋的皇帝,可嘉毅帝的行事作风真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的,披的那一层好君主的皮吧,狂风暴雨迎面哗啦啦地扫向他,也还是披得稳稳妥妥的,柳芽砸巴砸巴嘴儿腹诽。 “近日风起云涌,经过两茬韭菜落了马腹,人人自危,往死里低调,关于烨王和阮优依逾规越矩的传闻却从勋贵散到坊间,今晨遭了御史弹劾,陛下当众批评他愚笨脑袋不懂避嫌,要他停职禁足府中反省三日,言辞中也颇是责怪为人媳妇又已为人母的阮优依不知高低,庆王替她认下这个错了,还启禀道她早有离京的打算,近日便会启程回淮阳将军府。” “唔,弹劾的御史是杰王的人吧?”别人摸不摸得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柳芽是不知道啦,但她却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宇文秋页自己搞出来的小把戏,一个看似叫杰王占了便宜,打了庆王的脸又扯了他后腿儿的局。 江之愉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私底下是。”他意味深长。 “这会儿风头火势的又有哪个王爷冒出嫌命长的脑袋来找存在感啦?” “德妃之子禹王,雪嫔之子玹王。” 柳芽就这样一边听他讲,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饭,偶尔插上满是打趣的几句,待消息几乎与饭菜一同被她细细地吞下肚腹时,丫鬟禀报江姨母和江芷雪及宋彩霓来了,刚巧她想下地走动走动,就示意丫鬟请她们到偏厅稍等片刻,而她在江之愉避嫌后,随意地拎起箱子里的头件衣服便利落地换上了,将披头的散发拨了一半用发带一束作罢。 等在门口的江之愉瞧得她就笑了,“这般看,方觉得芽芽的气色确比之前要好上些。” 今日的阳光和煦极了,几抹光线划过屋檐清晰地打在廊道里,印出粼粼光斑,星星点点贪恋地映照在她脸上,不施粉黛也仍然明媚。 “往后定更加用心调养身子,不叫表哥担心了,总是这般容易生病,很多很多想做的事,都做不了。”长乐小筑的偏厅是她住进来后再设计过的,近她主卧,几句话间就到了,见到不住地朝门口张望的江姨母,柳芽扬起一抹灿烂的笑甜甜地唤道:“姨母,表姐。”一抬手免去宋彩霓的见礼,可许是脚步急,跨过门槛时,竟被绊了下。 江之愉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肩膀,阻去她的踉跄。 柳芽抬首感激一笑。 谁都只顾着惦记这像小太阳似的姑娘,没人在意宋彩霓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失落,她不着痕迹地看着柳芽身上那一套白衣裳绣着的灰蓝色掺点儿紫的蓝雪花,似乎与旁侧江之愉纯雅的身影越发般配,再看他满眼的疼惜,就觉连日来堵塞在心口的想念扭曲成锐利的剑剜了自己一大口,唰地疼得几乎要哭出来,可又只能憋屈地忍着。 柳芽已然拉着江姨母她们重新落座,一番你来我又往的关切问候之后,她笑意盈盈地道,“我有意举办一个小宴会,日子初定三日后,虽邀请的大多是小年轻,但姨母和姨父也腾出时间来凑凑热闹吧!” “好好。”江姨母宠溺地应下。 江之愉见她们说个没完,就打着呵欠去补眠了。 江芷雪忙跟过去,出了门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上书着一个‘晋’字的信递给他,暧昧笑道,“瞧着哥哥在柳府越发像个男主人了。” 江之愉边接过那信边斜睨她,“定是晋王要回来了,才叫你如此有兴致打趣为兄。” “嘻嘻,尚未定下来,不过有这般可能,若今年能一起过年就好了。”江芷雪心花怒放,随即又烦忧地道,“不过我也实在为哥哥感到焦急,你温水煮青蛙,青蛙看着是跑不掉啦,可防不住旁人虎视眈眈伸到锅里来的那些个勺子呀筷子什么的。” 恰巧到了江之愉暂住的厢房,他推开门进去回身道,“芽芽才不是青蛙。”利落关上门。 ** 夜幕降临。 大伙儿围在一起用膳,饭后正谈笑得高兴时,府中小丫鬟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小姐,阮优依站在城楼上欲跳楼自尽,含泪朝底下围观的百姓指责您煽动四表小姐污蔑她诋毁她,还仗着西漠皇室的公主身份向陛下施压驱赶她离京——” 江知画蹭地拍桌而起,“本小姐未道她污蔑我诋毁我,她倒是越演越来劲,如今竟还向百姓装起委屈来了!”她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狠狠地将阮优依踹下城楼! 柳芽从容地将杯中的温茶喝完才道,“嘉毅帝有意叫姨父接下兵部尚书的空缺么?” 在场的江姨母和江芷雪及江之愉都十分地淡定,江芷雪唇角还嘲讽地勾了勾,江之愉道,“原户部侍郎填补空缺了,不过才站上去还没来得及坐下呢,就因贪腐被扯到牢里蹲着了,兵部季侍郎代为处理尚书的职务,可才两天就喊着老骨头受不了了,推荐了父亲,这不范皇后的脏水就泼过来么。” 刑部礼部户部皆扶持庆王的,几部里的侍郎交错提升为尚书也属正常,范皇后盯着兵部尚书的位置盯得死紧死紧的,迫不及待塞了一个户部侍郎进去,谁料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折没了,而季侍郎拒了升迁就是想扯他们的后腿,毕竟他在兵部多年了,尚书那把椅子早不知道被他安了多少口钉子上去了,保证谁坐谁一屁股血儿,乐颠颠地推荐江姨父,就是想借范皇后的刀优先阻了江姨父的屁股挪过去,叫鹬蚌相争他这个渔翁好得利。 季欢声他爹果然是个老狐狸呐! 第72章 太寒酸了 东门城楼。 阮优依抹着一把接着一把的泪花,坐在墙栏上望着足有十二米高的距离下黑压压的人群,便是最近的县衙也派了不少衙差前来劝阻,一个个挡在人群的最前面,竭力地喊着让她冷静等话语,可她控诉指责了半天的江家和柳家没一个相关的人出现,围观的百姓时而仰头观看,时而与周遭的人吱吱喳喳地讨论。 她宽大的袖子下抓着墙栏的手紧了紧,层层叠叠的泪花掩盖了她眼底的害怕,心中的恨意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停地膨胀,直至庆王的身影慢条斯理地来了,可他只是远远地站在一角,并未上前劝或阻,也是,他早朝之时,方扔下了话,要将碍事的她扔回淮阳将军府呢,此刻想的定是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妹死了才好吧! 可,若非她,他如何能享尽作为皇后嫡子的风光却从不曾沾染半点肮脏!! 便是今日这一场戏,也是范皇后为了他的将来,要求她演的! 自那日裘丽颖在桃花潭打着为她说话的幌子实则故意往范皇后那安她一个管教不善的罪,她又迟迟没能收到十万两货款后,范皇后已对她有诸多不满,偏生那看起来好欺负好摆布的裘丽颖又是个擅长伪装的,频频在范皇后面前献媚卖乖,叫范皇后动了替换她的心思,若她再不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定又要被送回淮阳将军府,再次和宇文秋页擦肩而过了。 想到他,她像是坚定了什么一般,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 柳府长乐小筑的书房里气氛出奇地冷硬。 莫铠禅示意站在屋中的喜鹊退下去,目光掠过坐在一旁沉思的江之愉,落在桌案后沉默且久久不语的柳芽道,“柳芽,倘若她真的打算谋害你——” “便让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她轻轻软软又铿锵有力的话语才慢慢幽幽地响起,丫鬟敲门禀报道: “小姐,宫里来了内侍,请您和四表小姐进宫面圣。” ** 柳芽带着江知画及吉御史随内侍去到御书房时,里头不但端坐着一个面色沉沉的嘉毅帝,还有范皇后和何贵妃,而堂中跪着发髻与衣饰均散乱且泪流满面,额头还有重重磕伤痕迹的阮优依。 一番礼数,嘉毅帝眯着锐利的鹰眸道,“莫邪公主,你本就是我国百姓,又曾在六扇门任检验一职,相信你对我国律法条例再清楚不过了,定不会知法而犯法,朕知道也很感谢你对我国的种种重大贡献,如今病刚初愈,实在不想打扰你,可阮优依控诉之事影响恶劣且深远,朕希望这一次亲自出面纠正,可叫日后再无类似的传闻污了百姓的耳,不知莫邪公主可否愿意配合?” 言外之意就是,老子知道顶着西漠公主头衔的你不屑犯法,甚至也不想骚扰了你休养的,可挡不住她们拉着百姓闹腾呐,儿子丢脸事小,南汉皇室的颜面蒙了羞事大,还请你大度地配合配合审讯,叫这糟事儿别再折腾下去,且一袭话也给了西漠和她面子,说得极是漂亮。 柳芽落落大方道,“这等小事,本公主自是愿意的。” 嘉毅帝甚是满意地颌首,目光看向阮优依道,“你口口声声指控莫邪公主煽动表妹江知画散布你与烨王的不实消息污蔑你诋毁你,企图将你这个御赐的贞妇置之死地,可有证据吗?” 贞节牌坊有御赐的也有官颁的,两种分量不同却都是一种无上的赞(绝对)美(枷锁),领下它的同时也代表是妇女不得做出任何有损德行贞洁的事情,否则前者罪犯欺君需以砍个头收场,后者便以当地乡例受罚(且多是浸猪笼)。 阮优依拎着自己是弱势的那一方,坐在城楼上不停地指控柳芽这个西漠公主为非作歹,逼迫她一个小寡妇,最后还真真切切地纵身那么一跃——虽被站在前排的衙差们组成肉垫救下来了,但当时还是吐了一口血,叫看戏的群众好像一下子感受到了她的委屈一样,从吱吱喳喳的观望里站在了她那边,狠狠地数落柳芽讨伐柳芽。 回家路上途经热闹,本只想稍微看看戏的道台府,怕群众当真义愤填膺地跑到柳府扔臭鸡蛋烂蔬菜,坏了两国邦交什么的,忙不迭给作为皇帝的他递消息,而消息一进宫门就走漏了,范皇后端着一张委屈兮兮的脸来求他主持公道。 啧,最委屈的是他好吗,他还想着批完最后几本奏折,去找凤昭仪那小妖精喝喝酒猜猜拳再玩玩那些不可描述的小游戏什么的,如今倒是都被她们坏了好事了。 阮优依哪里知道嘉毅帝心里的不满比她跳的城楼高墙还厚,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道,“若是没证据,臣妇也担不起污蔑莫邪公主的罪,只是还请陛下允许臣妇请一证人来!” 嘉毅帝一颌首,范皇后身边的一个中年内侍就走至门边扯起尖嗓子道:“传证人——” 江知画心下满是嗤之以鼻,眼睛却好奇地瞄向门口,可瞧得那踟踟蹰蹰却又故作镇定地走进来,随即跪到阮优依旁边的熟悉身影时惊呆了,便见她向嘉毅帝和范皇后及何贵妃磕头后,脆生生地道: “民女薛锦绣,乃莫邪公主的表妹。” 嘉毅帝好整以暇地看看她,又瞥瞥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惊慌的柳芽,就听阮优依抹着一把泪,抽噎地哀求道:“如今只有你能还我清白了,你将当日在柳府所见所闻说出即可!” 薛锦绣怯怯地点点头道,“民女曾在府中听得莫邪公主向知画抱怨受了委屈,打小知画就极是喜欢莫邪公主,谁若欺负了莫邪公主,她定是饶不了,还记得儿时民女的弟弟不小心在玩闹之际轻轻地推搡到莫邪公主而已,知画便重重地扇了民女弟弟一巴掌,所以一听得莫邪公主在桃花潭受了委屈,她就立马应了莫邪公主的请求,向她在京中的小姐妹散布韦夫人与烨王的不实消息。 民女始终觉得毁坏女子的清誉宛如夺走她的性命,一再劝莫邪公主和知画莫要如此,可她们仗着一个是西漠公主一个是勋贵千金,从不把民女的话当一回事,后来民女与母亲去桃花源散心时,遇见了听到流言蜚语后伤心地躲起来哭的韦夫人,便觉良心受到了责备,方决定今日定要还韦夫人一个清白。” 闻言,江知画差点没笑出来,可心里的怒意实在翻腾得太厉害了,硬是堵在了她的喉咙,叫她不但笑不出来甚至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听范皇后冷冷地道:“好一个勋贵千金!竟是这般的刁蛮歹毒,毁别人的清誉宛如吃一小碗白米饭!可知你如此作为等于生生掐断了韦夫人的脖子!幸而今日她跳楼之时得救了,否则你现在已经背上一条血淋淋的性命了!!” 阮优依发出低低的似乎隐忍不了的哭声,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求姑母为臣妇做主!” 柳芽真心觉得南汉全体百姓欠她们一个戏台子,像她们再加个薛锦绣随随便便往戏台子上那么一站,再不停地重复演绎这委屈,定每日便是只收一个铜板也赚得盆满钵满的,这样活灵活现的演技呐,就是前一年奥斯卡金像奖的主持人来了,都要忍不住自费给她们打造一奖牌! “陛下您看,倘若满城的勋贵千金都如同这江家出来的一般,那还不得乱套——” “——莫邪公主,你在做什么?”嘉毅帝打断范皇后的含沙射影,疑惑地看着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就照起来的柳芽。 “只是想瞧瞧我脸上是不是被谁偷偷偷摸摸地刻了‘很好欺负’四个字,怎的一个两个三个都那么那么那么的喜欢跑来欺负我玩呢?”柳芽放下镜子,眨巴眨巴眼睛发自肺腑地问道,“在陛下看来,我一个能医擅验,面对几百具断手断脚断脑袋的尸骸都不会害怕,受极了西漠皇室疼宠的异性公主,受了委屈什么的,会跑去向养在深闺里的表妹诉苦么?何况她们所谓的委屈,从根本上就是无稽之谈——”她目光一转瞥着薛锦绣道: “薛锦绣,你住我的吃我的用我的拿我的,便是现在从头到脚没一样东西不是我送你的,我自问从未亏欠过你什么,你想要的我能给的全都给了,可你今日竟为了自己的私利,接受了别人给你的毒刀子,往我背脊上用力捅,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还是你觉得没了我柳芽,你薛锦绣就是个值得别人另眼相看的好东西了么——” 柳芽极尽嘲讽地勾勾唇,眼底是抬起头来的薛锦绣从未见过的噬骨冰冷,这个从小就受尽所有亲戚朋友疼宠,还幸运地成为西漠公主的女子,宛若站在雪山之巅一般真正地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在地上如蝼蚁一样卑微弱小又可怜的她。 薛锦绣忽然有些慌了,可一想到赢了这场审讯之后,自己也可以成为令人尊敬的存在,也可以尽情地肆意地俯视从前恨极了的她们,就毫不退缩地挺直了腰,迎上柳芽的目光,欲语时却先听得她道:“——你对我不仁,就别怪我对你不义了。” 柳芽凉凉地扫过阮优依又轻轻地瞟了范皇后一眼,“光凭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蠢货就想污蔑我,为免也太寒酸了吧?”她嗤之以鼻地冷哼,转而又看向嘉毅帝道,“还请陛下允本公主传些证人上来揭开这荒唐闹剧的真相!” 嘉毅帝敛下几乎忍不住跑出来狂欢的拭目以待,又一颌首。 柳芽示意随行的西漠侍卫。 侍卫离开御书房了。 “因着并未料及陛下请我进宫来是为这样的事情,所以相关的证人还需侍卫去他们家请,便趁着还有时间,我来解释一下刚刚薛锦绣红口白牙泼在知画身上的脏水吧!”柳芽从容不迫道,“知画确实从小就极是喜欢我,又因着我自幼身弱,较为保护,可薛锦绣半真半假讲的那一巴掌,是她弟弟薛润聪学了地痞流氓的毛病,企图扑过来欺辱生病的我才会挨下的。” 她盯着范皇后道,“不知皇后娘娘更愿意相信我的说辞还是薛锦绣的说辞呢?” 范皇后泰然道,“本宫只信证据,一个巴掌拍不响——” “啪。”柳芽手中的镜子哐当地掉在地上碎了,她皮笑肉不笑道,“瞧,一个巴掌怎的拍不响了?皇后娘娘若觉得这一声不够响亮,我还能换一面更大的镜子来摔给你听!她薛锦绣污蔑我与知画只因为她的心本就是坏的,而非我们更或江家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是薛锦绣给皇后娘娘提供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指控了我煽动知画散布不实传闻?否则她刚才那一席话,就是明明白白对我这个西漠公主和侍郎府的污蔑,这么多双耳朵都听见阮优依请她作证,我希望皇后娘娘别因着阮优依是你的侄女,听了些疯言疯语,就不问缘由地将不相关的人扯进来混为一谈——” “放肆!”向来高高在上受尽了万人阿谀奉承的范皇后,恼怒地掐断柳芽的话音斥责道。 满御书房的太监宫婢吓得跪了下去,就听一直只旁听而未语的何贵妃悠悠道,“皇后娘娘何必动怒?审讯本就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辩驳,再且皇后娘娘带着阮优依求陛下主持公道,那不论这件事是何种结果,皇后娘娘定然也需负上一定的责任,否则往后谁凭着几句话,又指责莫邪公主的不是,西漠皇室不得跑来笑话我们南汉么?” “臣妾觉着贵妃娘娘这话甚有道理,谁家孩子不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贝儿?皇后娘娘要为侄女做主,也多的是人要替莫邪公主拿个公正,况且污蔑公主本就是砍头的大罪了,竟还当着陛下的面知法犯法,如此藐视王法之徒,不算上连带责任好好惩戒,那日后谁向陛下磕几个头,就能以陛下为刀为剑忙活,捅捅这个公主伤伤那个勋贵千金的,还成体统吗?” 柳芽的视线擦着眼睛一亮的嘉毅帝及脸色瞬间黑下去的范皇后,朝门口的声源看去,就见一个姿容比慕容绛还要绝美明艳的少女,踩着桃粉色的裙摆,婀娜多姿地端着一个放着金汤盅的红木托盘走了进来,只盈盈地一福身便满是万种撩拨人心的旖旎风情,可顾盼间又尽是烂漫得叫人恨不得立即染上什么不可描述色彩的纯真。 怪不得能让嘉毅帝宠极了呢。 “陛下与臣妾有约,可过了时间许久也迟迟未到,又没人告知臣妾您不来了,臣妾便以为陛下还在批阅,这才莽撞了,望陛下勿见怪。” 嘉毅帝哪儿舍得责备这如今正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半句,忙示意她起来,大手一挥赐了座,方道:“贵妃与昭仪说得有道理,无凭无证只用几句话就想指控堂堂一国公主,而且还是西漠特来南汉的和平使者,实在滑天下之大稽,皇后你素来是个稳重的,朕相信你不会糊涂至此,还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吧!” 他威严的目光犀利地扫过慌慌张张垂首的薛锦绣及依然一脸受屈了哭泣的阮优依,才落在范皇后那张被厚厚的胭脂水粉装扮出来的精致脸庞上,相较她们的狼狈,她倒是照旧的雍容。 然而,范皇后心里并没有表面上这么淡定,但怒意却是在何贵妃和凤昭仪的联手攻击中迅速地消停下来了,暗暗诅咒她们一圈后,方重重地叹道,“陛下,您也知道,优依是臣妾自幼疼宠着长大的侄女儿,听闻她跳城楼指控江知画,臣妾心一慌哪还能顾及得了其他,就急匆匆带着她来了,臣妾也是坐下来才知证人乃莫邪公主的表妹。” 一句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薛锦绣心一咯噔,急急地磕头道,“民女所讲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有半句虚言——” 柳芽冷笑,“够了,嫌自己待会儿躺的坑不够宽敞么!”适逢这时侍卫回来了。 守门的太监恭敬地请示嘉毅帝,嘉毅帝一字传,侍卫就带着为首的喜鹊及十八个诚惶诚恐的男女老少进来了,而忿忿的薛锦绣一抬首瞧得其中几个熟悉面孔,脸儿就唰地白下去了,满是掺杂着恐慌的不敢置信。 柳芽待那十八个男女老少跪下又在侍卫的介绍中磕头行礼,方指怀抱一堆卷宗的喜鹊道,“她是摄政王府编制内的小将,在我与薛锦绣生了口角后,就听摄政王世子之令暗中监视薛锦绣的一举一动,以防止她对我行不轨之事,此番是摄政王世子瞒着我所为,却没想到当真防对了。”她自嘲地笑了,“连日来薛锦绣接触过什么人事物,均记录在行事册子里——” 喜鹊将怀中的卷宗尽数递给从嘉毅帝身边走下来的中年太监。 嘉毅帝拿起那些卷宗以多年来练就的一目十行的本领迅速地翻阅,脸色越渐地复杂起来,“很好,记录得很详细。”连薛锦绣每日吃什么,去几趟茅厕都一一标注了,但越看下去他复杂的脸色就越发地阴沉诡怖起来,最后一份卷宗完毕,他震怒不已地把手中的卷宗扔到薛锦绣和阮优依跟前! 叫阮优依不明所以惊疑不定地伏地叩首,薛锦绣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握拳,以指甲扎向手心的疼痛一再逼迫自己冷静,可嘉毅帝强势的目光如雷似地扫过来时,浑身还是忍不住地瑟瑟发抖。 “朕看在你们一个是皇后侄女,一个是莫邪公主表妹的份上,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莫邪公主当真煽动江知画散布了阮优依与烨王的不实传闻吗?”嘉毅帝毫无温度的声音叫御书房的空气仿若瞬间被谁抽离了。 阮优依死死地咬着牙,依旧叩着首,只断断续续地发出吸鼻子的细细声响,心里的恨和怨早已翻江倒海,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来不管不顾地怒吼发泄了,可她还在赌范皇后对她的信任和这些年来的感情,即使那些人证里有好几张面孔,她也是认识的,但仍是固执地道: “倘若莫邪公主没有任何过错,作为表妹的薛姑娘又怎会大义灭亲指证她?!” 薛锦绣急急地磕头,可许是慌张的原因,这一磕力气不受控制了,额头砰地与地板撞了个实实在在的,疼得她好生委屈地哭了,哽哽咽咽地带着颤颤巍巍的浓浓鼻音坚定又坚决地道,“民女所讲字字句句非虚,还请陛下明察——” “传玹王。”嘉毅帝眯着鹰眸重重地冷哼道。 柳芽清清楚楚地看见叩首的薛锦绣浑身剧烈地一抖,小太监领旨下去后,偌大的御书房里一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薛锦绣只觉时光好像被谁恶作剧地拉长,分分秒秒如年,不停地折磨着她惴惴不安的心,然后在听到守门太监的高声禀报时,极尽忐忑的心瞬间就柔软下去了,眼角的余光看见一抹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风流倜傥地站到堂中一一见礼,就听嘉毅帝道: “薛锦绣,你抬起头来。” 薛锦绣依言颤颤巍巍地挺起身板,嘉毅帝又道:“玹王,你认识她吗?” 玹王进门就注意到堂里跪着许多个人了,虽然皆是避讳地垂首,但他还是认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强忍下惊讶,在听得嘉毅帝的疑问后慢条斯理地朝右侧的薛锦绣看过去,想了想道,“曾在鲁国公府的宴席见过,听闻是莫邪公主的表妹。” “那你们私底下曾约见过吗?”嘉毅帝问。 “不曾。”玹王肯定道。 要不是刚刚稳稳地抓住了薛锦绣眼底流露出来的担心,嘉毅帝几乎要被他们的演技折服,恨不得立马下令给他们打造一座戏台子,鹰眸中的冷意肆意地扫向玹王,怒极而笑道:“你不是许了她只要成了污蔑江家这件事,就娶她为妃么!!” 第73章 歹毒着呢 玹王一惊,但还是很快地掩饰过去了,“是谁传的谣言!儿臣与江家素来无仇无怨——” “哼!就地上那卷宗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你这一个月以来,都带薛锦绣去过哪,送了什么趣致的小玩意儿,你们两又在歌萝坊的厢房做过什么污七八糟的事情,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带的是什么首饰佩玉,需要朕派人各去你们府中搜搜吗!”嘉毅帝实在不愿再看他们做戏地嗤声打断道。 一个两个三个都不知吃了什么糊涂药,机会给了,可他们偏生就要咬死了柳芽和江知画,作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皇帝,他真的从未见过如此以卵击石的事了!污蔑也污蔑得有水准些好吗,以为趁其不备,寻个表妹往人家背后捅一刀就成了!倘若他敢如此判案,不用等西漠皇室过来找茬,本国的百姓就得笑话他是个昏君! 她范皇后乐意背一时糊涂的罪名,他可不乐意被她们当枪使了,还要遭世人狠狠地唾骂!嘉毅帝越想越生气,砰砰砰地拍着桌子吼道,“那边侯着的都是相关的人证!你们到如今还死不承认串谋污蔑莫邪公主和江知画,是想朕一个字一句话地翻出来与你们对质吗——”久居高位的霸气夹着盛怒张狂又直接地射向玹王和薛锦绣! 薛锦绣早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拼命地摇头想要否认,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否认,而玹王神色不变地跪下道:“对于没有做过的事,儿臣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 “玹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我是佩服的。”柳芽轻笑,忽而看向脸色青白交错的薛锦绣道,“可怎么办呢?薛锦绣,玹王今日这一句话的意思,就是断了你最渴望的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路呐!即使谁污蔑了谁的事暂时没个确切的结果,但你以后想要踏进玹王府的门却是不可能了,毕竟你一旦踏进去了,便是承认了你们串谋污蔑我的事实了,如此你还愿意否认下去吗?劝你还是当着陛下的面求一个名分吧,不然干净的身子,得白白糟蹋了!” “不!”薛锦绣又怒又怕地瞪着至始至终都从容不迫的柳芽,“你,你别污蔑我们——” 阮优依怕她坏事,唰地抬首恨恨地委屈道,“陛下,她是西漠受尽宠爱的公主,若想捏造证据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呵,杀人定罪还需讲求一个动机呢,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的傻蛋。”柳芽好笑地打断,“如你所说我还是受尽了宠爱的公主,那我为了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地污蔑你们呀?不过是一个被剥去爵位的将军夫人和一个终日做白日梦的商贾之女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王爷,我图什么呀?谁见过高贵的凤凰乐意与那些个不知所谓的,开在泥潭子旁边的花花草草玩儿的么?” “倒是你们羡慕妒忌恨了我这凤凰,企图将我也拉进泥潭子才说得过去!”柳芽淡然地抬起鄙夷的眼眸扫过她们,宛如看着一只最肮脏的小臭虫子,“在西漠,仅仅是以下犯上一罪就需砍头了,若以下犯上又串谋污蔑皇室,是要当众行烙刑再五马分尸作惩戒的,陛下以为这件案子便以此而行怎么样?” “就随莫邪公主的意思吧!”嘉毅帝不瞎也不傻,知道柳芽想吓唬他们,便配合地颌首。 柳芽垂眸睨着满脸青白之色和怨怼的薛锦绣和阮优依道,“知道何为烙刑吗?就是不管男女都要脱了衣物往烧红了的铁器上面贴过去,像煎鱼似的前后烫出红红花花的水泡痕迹,我曾有幸参与过西漠的一件案子,犯人就是受烙刑而死的,白花花的皮肤几次烫下来红肿得不行,施刑者稍微粗鲁些拽她,那沾着血肉的皮竟生生地粘在铁器上!纵然过程残忍,但围观的百姓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地痞流氓大咧咧地讨论犯人暴露于众的女性独有的那些身体特征,我觉得这刑法南汉也该引进,颇适合用在那些不要脸极了的人身上的,到时候把脸也烫上一烫再扔去五马分尸,想想就刺激就好玩儿!” 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她们凹凸有致的身体,最后阴测测地盯着她们的脸。 薛锦绣只稍随便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青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不!你不能这样!” “问问他们——”柳芽用下巴指指候在一旁的人证们,“就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这样了。” “不过看在你始终是我表妹的份上,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收回刚才污蔑我和知画的话,我便从轻了发落,不管是你还是你喜欢的男子,我都可以轻饶,否则待他们开始举证后,就没有任何后悔药让你吃了。”她话语中尽是对乞丐般的施舍。 偏偏薛锦绣就是动摇了,阮优依一把抓住薛锦绣的手道,“你别信她!她怎会如此好心!而且我们没有污蔑她!明明就是她喜欢烨王,嫉妒了我与烨王青梅竹马一般的交情,方故意设计诋毁我!!” 柳芽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冷笑话一样捧腹笑道,“我本就是西漠来南汉的和平使者,若是喜欢他,告诉陛下赐婚就是了,干嘛要嫉妒你和他青梅竹马一般的交情?你们这交情又不能玩出别的花样来!韦夫人莫是忘记了自己是领了贞节牌坊的贞妇啦?便是为妾你也没那个资格,如此我作甚要嫉妒你?何况若我的感情可用一根手指比较,我对他的喜欢顶多只有一个指甲盖盖的分量,又何必为了他这样心里塞了颗朱砂痣的男子放弃众多优秀的男子?像我这样的公主嘛,好像寻个乐意专情于我的,并不是很难,我用得着没礼没仪地与谁争争抢抢么?” 她一脸‘你丫别是个智障吧’的表情看着阮优依。 叫阮优依脸色青白了又黑紫黑紫得发亮,就见柳芽一转视线,又不以为意地看回薛锦绣,“好了,你考虑好了吗?时间不早了,我想赶紧解决了这事儿好让大伙儿回去休息的休息,忙活的继续忙活。” 薛锦绣看看紧紧地抓住她手的阮优依又瞧瞧一直目不斜视的玹王,她从小就知道柳芽有多少能耐了,只是从未想过自住进柳府之后,柳芽居然会派了人专门监视她防备她!将她的算计满盘打得破碎不止!但她想要的,从来都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已!烙刑毁容五马分尸什么的,她通通都不要受一丁点——于是她用力地甩开阮优依意有所指的钳制,果断地道: “是阮优依求我和玹王,帮她污蔑柳芽!!” “你!”阮优依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倒戈相向! “是因她儿时曾经救过玹王,知道我与玹王有情之后,就求玹王还当日的救命之恩,要我这个柳芽的表妹亲自‘指证’柳芽煽动江知画向勋贵们散布不实传闻,还道事后会请皇后赐下婚约消除我与玹王在身份上的隔阂——” “放肆!”范皇后恼怒地打断薛锦绣的话,但这一次的不满却是冲着阮优依而去地斥道,“优依,枉本宫这般的相信你!听闻你出事还求陛下主持公道,没想到你居然连本宫也利用上了!还借着本宫的名头掇窜薛锦绣污蔑莫邪公主!!” “侄女没有——”阮优依又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起她的委屈来。 柳芽无语凝噎地翻翻白眼,可不想叫她们一来一去的就将这件事随随便便揭过去,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行了,皇后娘娘还是好生看着真相浮出水面吧。” 她凉薄又利落地弹出一响指,喜鹊便道:“自鲁国公府的宴席之后,阮优依就指示玹王故意接近薛锦绣了,桃花潭的再遇和市集的偶遇均是玹王的局,薛锦绣见识少又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并未有所察觉,又因着玹王装出来的健谈,而喜欢上玹王,还于歌萝坊醉在玹王怀抱里,将贞操给了他,随即玹王许了薛锦绣迎娶为妃的未来,要薛锦绣帮着阮优依作伪证!” 薛锦绣目瞪口呆地看着喜鹊,好像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她一个字儿都不认识般,就听她继续毫无感情可言地道,“阮优依与烨王的不实传闻,根本就是她自己要身边的丫鬟传出去的,镇国公府那个长年守在后门的小丫鬟与邻府席家的小厮皆可作证,而她之所以如此,一来是想刺激莫邪公主,二来是想宣示她与烨王的与众不同,毕竟自多年前起,她就喜欢烨王了,此次回京就是奔着烨王去的,证据就藏在她厢房暗格的一个银制盒里,是她一直想送给烨王但始终没有送出去的绣着烨王名字的手帕!” “胡说!全都是胡说八道!”被戳破心事的阮优依恼羞成怒地呵斥,目眦欲裂地瞪着她! 喜鹊看也不看她继续,“镇国公府里一手巧的负责照料阮优依的丫鬟,曾撞见过阮优依在夜晚的时候掏出此条手帕深情地抚摸半天,如今她也在旁侧侯着,陛下还可以派个人去镇国公府搜,便是因为阮优依喜欢极了烨王,才会一而再地想方设法地针对莫邪公主。” “不!不是这样的——”阮优依说着就朝喜鹊扑了过去,“你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我——” 喜鹊一侧身轻而易举地躲开,御书房的几个小太监忙上前来抓住她! “世间哪有污蔑会这般的有板有眼?”柳芽冷笑,“像你们那般拈着几句话就泼过来的才叫污蔑,如今人证都侯在这,陛下还是快些派个人去镇国公府把物证也拿来,好叫她死了再嘴硬下去的心吧!” 嘉毅帝稍稍一示意,站在他身边的心腹中年太监就快步离去了,趁着取证的空挡,他看向一直一言不发跪在堂中的玹王道,“玹王是认了还是不认?” “儿臣还是那一句话,对于自己没做过的事,父皇便是打死儿臣,儿臣也不会承认的!”玹王面不改色地道,不慌不忙不吵不恼的闲静模样就好像他的的确确是清白似的! “如此我便想问问玹王了,玹王是不承认你为报恩参与到污蔑我的事来,还是不承认你与薛锦绣发生过的关系?”柳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堵死了玹王的后路,眼角的余光满意地瞥见木然的薛锦绣朝他燃起希望地看过去。 可惜玹王看也没看她,“本王不曾参与什么污蔑的事,也不曾与薛锦绣发生过关系。” 薛锦绣不敢置信地看着目不斜视的他,她的心也好身也罢根本承受不起如此重大的欺骗,泪如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不住地绝望摇头,“不不不!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说过要娶我为妃的!你,你已占有了我的身子了!你必须得负责!”她一把扑过去拉住玹王的手臂,却被他嫌恶地甩开了。 “请你自重!别往莫邪公主那儿泼了脏水,又企图往本王身上泼!”玹王冷然道。 薛锦绣气涌如山地瞪着这个忽然变得陌生极了的俊朗男子,又扑了上去想抓住他的手臂,“宇文睿轩,你怎么可以如此绝情?我什么都给你了,甚至为了帮你还恩情,污蔑我表姐,你却把我们的一切都否认了!呜呜呜呜呜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呜呜呜——” 撕心裂肺哭喊得一塌糊涂的薛锦绣,终还是被玹王避如蛇蝎地躲开了,他怒脑地蹙眉道,“本王不懂薛姑娘为何要如此固执地污蔑本王,你我自鲁国公府的宴席后从未见过,也从未发生过什么不该发生的,串谋污蔑一国公主已是大罪了,何况还是污蔑西漠以和平使者而来我国的莫邪公主,本王怎会知法犯法与你们胡闹,薛姑娘想拉个垫背的,也请莫将本王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王爷牵扯进去!” 薛锦绣心如刀割万念俱灰之时猛地想起是阮优依指使他故意接近她的,便倏地朝阮优依扑过去,“是你都是你!是你这毒妇见不得我们过得比你好,所以处心积虑地谋害我们!可,可你讨厌的是柳芽,你去害她就是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骗了我的感情还夺走我最珍贵的那一夜,我要杀了你——”她拔下钗子就疯狂地朝阮优依刺过去!! 可是柳芽不能将阮优依玩儿坏了,一个眼神示意,喜鹊便轻轻松松地制服发狂的薛锦绣,而她自个儿则慢条斯理地走到堂中捡起那本被嘉毅帝恼怒之下扔下来的卷宗道,“急什么?这儿多的是证据可以证明你们这样那样双双对对地进进出出过呢!一个人证几句话配以一个物证是污蔑,两个人证几句话再配以两个物证是存疑的污蔑,那多个人证再配以多个物证,就是实打实的真相了。” 她笑道,“虽然别的衣饰什么的,都不容易证明当时走在薛锦绣身边的男子就是玹王,但有一样,是只有玹王才有的——”柳芽翻起卷宗的某一页照字宣读道,“‘薛锦绣偷偷摸摸去到歌萝坊的天字九号厢房,不稍片刻,玹王也来了,他依旧穿着素净的白色衣裳,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他披着一件黑色的纱织裹丝绸的金银错绣福字纹的外袍,瞧得与往日不同的他,薛锦绣眼睛熠熠一亮’。” 话一顿,柳芽迎上嘉毅帝狐疑的视线,“西漠与南汉自建立邦交后的每逢年节都会互相送礼,年前的时候,西漠曾给南汉送来一匹黑色的纱织裹丝绸的金银错绣福字纹的布料,这种布料如纱织一般通透但又拥有丝绸光滑绵密的触感,是西漠皇室独有且只用于制造婴孩衣物的,因这种布料制造起来不论用料还是人工都十分的麻烦,所以便是父皇等闲也不会使用,又因婴孩是上天赐予的宝贝,这种布料就成为一种祝福,独独用来赠于刚出生的婴孩。” “陛下只需顺着这布料查下去,就能知道年前西漠送来的礼里,这匹布料落在谁那里。”她笑盈盈地看着淡定的神色终于有一丝丝瓦解的玹王道,“趁着搜证的空隙,我们可以轮番听听人证们的说辞,就由桃花潭目睹你不经意地再遇薛锦绣的暗哨卫兵开始讲起吧——”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狡黠地补充道,“哦~桃花潭自跑出一条小蛇惊扰了参园的姑娘们而闭潭整顿后,安排了大批暗哨有秩序地保护贵宾们,所以一些看似没有小厮丫鬟走动的偏僻小园子,其实也是有人的呢~” 玹王的心剧烈且焦灼地狠狠一抖,就听柳芽又笑眯眯地道,“之前我就曾听闻阮优依虽从小深受皇后娘娘的偏爱,但从不恃宠而骄,出了名的善良温柔体贴聪慧,庶出的皇子们经常受她照料,没想到玹王也是当中一个,明明儿时有过不少刻骨铭心的交情却藏得如此之深,一再利用桃花潭打掩护私下见面,商谈着怎么干坏事,是想将再平常不过的小日子过得像话本子似的惊险吗?可没人告诉过你们夜路走多了,就容易见鬼吗?这不凑巧叫人家的暗哨目睹啦!” 在柳芽的示意下,人证们开始一一作证,先是桃花潭目睹了玹王与阮优依的暗哨1号和目睹了玹王与薛锦绣的暗哨2号,再是目睹了玹王带着薛锦绣进出的商铺掌柜或小二,然后是听得阮优依的贴身丫鬟故意传出不实传闻的席家小厮,及镇国公府目睹了阮优依藏有绣着宇文秋页手帕的小丫鬟,纵然口供不乏初登皇宫殿堂的战战兢兢,但他们全都搭着性命,当着嘉毅帝威严如猛兽的目光吓作供完毕了。 适逢去搜证的太监们都回来了,面对一件件摆在眼前的物证以及嘉毅帝的盛怒,玹王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下去了,颓然地跌坐在地,随即又像是想通了什么般,悔恨地磕起头来求饶道,“父皇,这一切都是阮优依指使的!是她要儿臣还救命之恩,还以母妃作要挟逼迫儿臣接近薛锦绣引上钩,听她摆布!儿臣,儿臣也是逼不得已呐!父皇您您一定要,要相信儿臣呐!!” 嘉毅帝对这个平日也没什么好作为的儿子可谓失望透顶顶了,虽然他刚才的嘴硬曾一度叫他颇为另眼相看,可如今这副赖皮的模样却彻彻底底地让他挽救不起来,“竟密谋如此歹毒的污蔑,倘若莫邪公主今日无力解释,岂不是教你们得逞了!知法而犯法罪加一等,是生是死便交由莫邪公主处置吧!”他怫然地拂袖而去,走前还极是不满地瞪了瞪一旁不再语的范皇后! 范皇后只得愧疚地垂下眼眸,待嘉毅帝走后,她恨铁不成钢地红着一红眼睛复杂地看着不再挣扎太监钳制的阮优依道,“优依,你怎的如此糊涂?这一次,便是姑母也帮不了你了!”泪花一掉,恰到好处地演示心中的难过与悲痛,将自己在这件事里的责任抹得一干二净,失望之余又始终不忍地擦着眼角看向柳芽道: “是本宫教养不善,才叫她一而再地犯下弥天大错,可她到底是本宫疼宠了多年的侄女,还望莫邪公主看在本宫一再丧失至亲而她的女儿又尚且年幼的份上手下留情——” 真真是TVB的老戏骨都不及这位皇后戏儿多。 柳芽含蓄地翻了个白眼,“本公主今日若是手下留情了,他日别人就当真要以为本公主是好欺负的了,不过皇后娘娘大可放心,本公主虽然看起来甚是良善,但心儿也歹毒着呢,不会给她一个痛快的。”她扬唇道,“关在牢中折磨个三五七日的,再看本公主的心情定夺吧!”只一示意,西漠的侍卫便利落地将玹王和阮优依押下去。 然这时,薛锦绣在喜鹊松开钳制后,蓦地冲了过来噗通地跪下,泪流满脸地苦苦哀求道,“柳芽,我承认是我错了,我不该信了他们帮着他们污蔑你!可我能怎么办,我,我呜呜呜已经是玹王的女人了!你呜呜呜成全我们好不好,我发誓我再再再也不会嫉妒你伤害你了,你,你不能让我没了夫君哇呜呜呜!!” “……” 第74章 不会拒绝 柳芽无言以对地看着她自始至终的自私自利,“薛锦绣,我不介意你一再离间我与我的亲朋好友,不介意你利用我踩着我飞上枝头,不介意你吃我的用我的拿我的,也不介意你这一家子需要我为你们收拾多少次烂摊子,但我如今无法不介意你拿着别人递给你的刀,一把你明知道淬了毒的刀子,还义无反顾地往我背脊上捅!我给过机会你拔出来,是你自己不要的,不将你扔进牢里受苦已经是我最后的仁慈了!在我哥还没知道这件事,收回对薛家的一切帮扶前,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不!不!我是你的亲表妹,你不能这样对我!”薛锦绣伤心欲绝地抱着柳芽的腿哭道,“我求求你了柳芽,帮我最后一次吧!成全我和玹王的亲事吧,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的!求求你成全我们,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会糊涂了,你呜呜呜你帮帮我吧呜呜呜呜!” “那你愿意在牢里与他受尽极刑吗?” 薛锦绣摇头抽噎道,“呜你可以让我们不用受罚的,你便看在我们好歹是表姐妹的份上,饶过我们这一回吧呜呜呜呜呜呜!我相信玹王定也已经知道错了,他也是受要挟的呜呜,我们真的是迫于无奈才会答应阮优依作伪证污蔑你呜呜呜,我求求你了呜呜!” 柳芽差点被她的不要脸气笑了,“我让你回灵州已经是看在我们是表姐妹的份儿上了,其他的就别再奢望了。”她示意,侍卫忙上前来将撒泼的薛锦绣扯下去。 待御书房重归平静时,柳芽方吩咐道,“没我手谕,谁也不得探望,否则将视作同伙。”话毕,她朝御书桌两侧而坐的范皇后和何贵妃及凤昭仪略施一礼,便拉着江知画走了,曲曲折折的廊道里,她问道,“知画怎的一直不说话?” “心里有很多很多想说的,可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江知画抬起水亮的眼眸望着她瘦小的身影道,“芽芽早知薛锦绣想要害你吗?” “不早,进宫前从禅儿那得知的。” “你不恼吗?”若非柳家一直以来真金白银的帮扶,薛家早沦落不知哪个街头了,如何还能风光地在灵州过着富裕的生活,一个个不得被贫困的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或许还早就家破人亡了,可他们心安理得地花着柳家的银子败着柳家的名声,最后还串谋去陷害柳家的姑娘,江知画想想就为柳芽感到不忿和委屈,真不该放过薛锦绣这头大白眼狼的,就应叫她在牢里好好地尝尝什么是苦。 “恼,可为她伤了身子不值得,也就作罢了。”瞧得她的报应,更是气都不想再撒了,柳芽这般说着转进左拐角,却乍然见到一只约莫两巴掌大的白狐,叼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色茶梅朝她走了过来,直至在她脚边亲昵地蹭了蹭。 江知画又讶异又欢喜,“宫里几时养了只小白狐?”她蹲下就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小白狐。 小白狐蓬松的毛儿像是被谁精心地打理过一般干净又柔软还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它又蹭了蹭柳芽的脚,叫柳芽也忍不住蹲下来逗弄地摸摸它的小脑袋,可她才伸手,它竟抬起头举起叼在嘴巴里的茶梅,似是想要递给她。 于是她尝试地摊开手掌,就见小白狐果真将花放到她手心里,还撒娇地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手指,江知画连连惊呼起来,“芽芽,它给你送花诶,哪儿来的这般灵性的小宠物儿,真想拐回家养着玩儿!” “那可不行,这小宠是叔叔给本宫的赔礼。”忽听一把熟悉的女声悠悠然地道。 柳芽和江知画一回头就见凤昭仪慢条斯理地走来,她看着她们身后的某处,似笑非笑道,“还藏着掖着干嘛?” 柳芽顺着她暧昧的视线再回头,就见一抹熟悉的素白从廊道上侧洒脱地翻了下来,朝她朗然一笑,而后斜睨凤昭仪,“什么藏着掖着,是我想现身时,你恰巧来了,做叔叔的不好叫你这侄女被忽视,才故意让着你。” “是是,侄女万分感谢叔叔的体贴。”凤昭仪半是打趣地道,一招手那小白狐就屁颠屁颠地朝她跑了过去,“本宫与陛下有约,送叔叔出宫这件事,就有劳莫邪公主和江小姐了。”她抱起小白狐,转身便走了。 柳芽哪还不知凤昭仪之所以到御书房是为何,扬扬手中的茶梅道,“我也万分感谢小羊的体贴。”随即一道说说笑笑地闲聊至宫门前,她挥别他,但没走几步忽而又回过头看着还在原地伫立的他道,“强者也好,弱者也罢,倘若有朝一日小羊需要我搭一把手,我不会拒绝。” 疑惑的凤执阳一怔,然后笑了,“我很重的。” “那也没关系,我力气好着,一只手不行,就两只手呗!” “好,便如此说定了。”直至柳家的马车驶出视线,凤执阳才动身跃上墙檐。 ** 长乐小筑的偏厅。 江知画将在御书房的见闻详尽道出,一直留在柳家等消息的江姨母和江芷雪脸色沉下去,而江姨母始终没能抑制心中翻腾的滔天怒意拍桌重重地冷哼道,“他们薛家真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为飞上枝头献身玹王,又为荣华富贵出卖表亲,她到底想置芽芽你的连忙于何地!” “脸面那些我倒是不在意的,只是到底因着她的胡言连累了侍郎府。”皇城之下惯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番事情虽看起来已落下帷幕,可对于即将谈婚论嫁的江知画还是有一定影响的,“还要劳烦表哥走一趟御医院,拿一份薛锦绣得了疯病的证明,再将这件事散出去,别叫阮优依在城楼倒腾的那番言论祸延下去。” “你这孩子,这般时候了还一心惦记着江家,就这点小风小浪碰不掉江家一片砖瓦的。”江姨母心疼地拉着柳芽冰凉的手。 江芷雪附和道,“就是,江家在京中的地位可没那么容易就被谁动摇了,芽芽你的身子才初愈,万不能又因这些糟心的事折腾出什么来,往后有事尽管吩咐哥哥,他会武又强壮,再如何忙活也不打紧。” 江之愉不着(警)痕迹(告)地斜睨他家多事的妹妹,就听柳芽轻笑着应下来,还轻描淡写地将薛锦绣的事揭过去。 夜越发深了,层层叠叠的云将稀稀落落的光严密地裹了起来,无边无际的天空仿若一张被谁泼了一大勺墨的纸,越发沁凉的风猛地吹刮起来,用力地挤压干燥的万物仅剩的那点湿润,柳芽才送走江姨母和江芷雪,一道雷乍然而响,像在提醒所有早睡的人们即将要下雨了。 重重游廊下,柳芽顿住脚步看着黑压压的天际道,“表哥知道凤凰山庄几时崛起的吗?” 江之愉将她身上被风吹开的披风掖了掖,“梅花山庄被灭后没多久,频临破败的凤凰山庄在继任的第十二代庄主手下忽然如起死回生的花一般迅速地崛起了,还在泸州一带站稳了脚,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从小小的门派变成壮阔的名门了。” 第十二代庄主是凤执阳的爹,于四年前逝世了,如今的凤凰山庄暂由凤昭仪她爹,也就是凤执阳的二哥代为管理,而这份权利还是打小混江湖的凤执阳好不容易争抢来的,凤昭仪亦为了稳固她爹的地位,才进的宫。 “表哥可以帮我讨一份人情吗?” “你想保全凤家?” 柳芽偏过头肯定地颌首,“可以吗?” “傻瓜,当然可以,你我何时生分到需如此问询,凤执阳在西漠帮你避开昭和阁的追杀,便当我这个表哥代你还给他了。” ** 喧嚣的风卷着鞭子似的雨狠狠地砸向大地。 柳芽回到厢房一踏进内室,就看见某人极是闲(欠)适(揍)地躺在她的床上翻着她看的书,“我已经按照你想要的方向编写好剩下的剧本了,你还不去开始你的表演么?”她悠然地倚着旁边的柱子睨着他。 宇文秋页拍拍床边的空位,“过来。” “不过。” “芽儿又闹脾气了?” “又?” “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惹芽儿生气的事了吗?” “你觉得呢?” 宇文秋页无辜地眨巴眼睛,“我不知道,芽儿可以告诉我吗?”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让阮优依相信你不再喜欢我的。” “知道芽儿会吃醋我与她再有接触,便要钊和我演了场兄弟感情为她这贞妇破裂的戏,由钊劝我回头是岸远离她,到我斩钉截铁地道喜欢她,全都恰巧地叫她听见了。” 柳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原来对她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的,可她为你几次招惹我,叫我讨厌极了她,便打从心里觉得利用她不是一件坏事,但她到底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又曾于你有恩,你如此利用她,不会觉得愧疚么?” 她暗暗地在心里叹了声,“我呀,头一回觉得矛盾和烦躁,希望这件事赶紧真正结束,又不想透过她作桥梁,不愿意她在你心里留下哪怕一丝一毫一丁点的痕迹——”夹杂着点点惆怅的软语未完,原来还躺在床上的紫色身影顷刻间站在她跟前,一手撑着柱子一手挑起她下巴,俯首望进她澄亮中飘摇着些些纠结的眼眸。 “利用她非逼不得已之举,谈何来的愧疚?”宇文秋页低头吻上那巴望了许久的唇,一番激烈的辗转后,他才满眼笑意地道,“自从芽儿在我心里住下后,我光顾着想你了,旁人再扑腾也不值得我分神,我嘛,似乎不是一个通俗的好人,希望芽儿莫嫌弃稍微有些缺点的我。”他眷恋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子。 “好了,去忙吧,就着这一场暴雨将那些陈年污垢彻彻底底地洗干净。”柳芽掩下心中悄咪咪开出来的花,抓着他的衣领尽力地踮起脚,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吧唧地亲了一口。 ** 天牢。 被鞭子抽得满身伤痕,还被盐水泼湿了的阮优依狼狈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又目不转睛地看着铁栏门口,满心的怨恨就像打了鸡血的藤蔓,迅速且疯狂地涌上脑海,她恨极了叫侍卫狠狠折磨她的柳芽也恨极了导致她落入如此局面的范皇后,忽见严密地守在门前的四个西漠侍卫突然直直地倒下了。 随即一个瞧着就圆滑又油腻的中年太监,拿着一个精致的描金食盒急匆匆地来了,他利落地从西漠侍卫身上翻出钥匙打开牢房,怜惜地打量她,“哎哟喂,那莫邪公主下手真够狠的,瞧您受的苦,若叫娘娘知道了,定要心疼了!”他再自然不过地为她整理凌乱的发髻,插好一支松散下来的珠钗,却又不着痕迹地顺了一支金钗。 “海公公,姑母打算如何救我出去?”阮优依不想再与他拉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问道。 “您看,您做事始终没个稳的,娘娘交代您做的事,没一件您是成的。”海公公敛眸隐下眼底浓浓滚过的嘲讽叹道,“要您在城楼上泼江家一盆子污水,针对江知画说事儿即可,您却私自将不该得罪的莫邪公主也拉进来了,如今的罪也是您自找的不是么?所以娘娘的意思呐,是希望您闭上嘴——”他神色一冷,蓦地抽出袖中的金钗,便狠狠地捅向她的胸口!! ** 滂沱的大雨开始在沉睡的城中肆虐起来。 范皇后一个激灵从睡梦中冷醒了,模糊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规整又熟悉的灵位和小佛像,浓郁的檀香夹杂点点铁锈味随着她猛然清晰的思绪急促地涌进鼻腔,她蹙眉坐起才惊觉自己刚刚躺在地上,沉郁下来的视线一转,就见香案下的黄色蒲团上摆着两颗还在渗血的,面容永远定格在痛苦之色的人头。 瞧得那两张一男一女再熟悉不过的脸,范皇后心下一沉,便觉一道视线阴测测地盯着她,顺着看过去就见衣衫凌乱又布满抽打鞭痕和脏污血迹,浑身皆是狼狈的阮优依宛如高贵无匹的千金小姐一般端坐在窗台边的雕花椅子,微开的窗缝漏进来的湿润秋风卷起挂在壁上的烛灯,忽明忽暗的光将她沾了点点鲜红血迹的脸庞映照得格外诡怖。 “你这是干什么?”范皇后故作镇定地看着她。 “皇后果然是皇后呢!这般时候了,也不见得有一丝一毫的害怕!”阮优依嗤嗤地笑道,“细数下来我在姑母身边也有十五个年头了,原以为姑母已经是我的姑母了,可到头来才发现口口声声喊了许多年的姑母,至始至终都没将养了许多年的我当成侄女,觉得我没用了,拍拍手就扔了!” “本宫也知道要你留在天牢受苦是件委屈的事,可这只是暂时的,本宫不是已叫海公公传话让你耐心等等,待寻到合适的好时机,自会救你出去——” “呵呵,姑母是叫海公公传话还是叫海公公灭口?那死太监拎着我的金钗想捅进我胸口,还道是姑母的意思呢!”阮优依嘲弄地打断,“不算嫁进淮阳将军府的日子,我在你身边也有十多年了,我或许真的没有很聪明,但也不至于与愚蠢两字沾边吧?还是姑母觉得事到如今,我仍然会无条件地相信你?” “你想怎样?”范皇后见糊弄不成,蹙眉问道。 “这个地方姑母不陌生吧?”她勾勾唇,满是得意地道,“姑母一点也不好奇我是如何从守卫森严的天牢逃出来,又是如何将居于深宫里的你,不着痕迹地掳出来的么?”她就像疯魔的鬼怪,转瞬又变了一张怨毒的脸,“自得知贵为皇后出自镇国公府的姑母沾手那些肮脏买卖后,我一直想不明白像你们这样出身的人家为何还要知法犯法地索取银子,可当我拿着沉甸甸的十万两银票时,我开始明白了,银子确实是个好东西,尤其得来全不费什么功夫的银子!” “不过区区几千两,就收买到西漠的侍卫放过我,还帮着我杀了海公公,喏——”阮优依抬起下巴指着蒲团上的一颗人头诡笑道,“——他们杀了他之后,是我亲手砍下来的头呢!就想叫姑母好歹见一见你一直以来最疼宠的心腹最后一面!” “你一再与我道还未收到十万两货款,原来是你私吞了!”范皇后目光凌厉地瞪着她道,不知道是气急了,还是这里的空间过于封闭又充斥着浓郁檀香的原因,她只觉胸口渐渐地被什么东西堵住般窒窒地难受,却见阮优依悠悠然地端起茶几上的茶水享受地喝了起来,叫她也颇感口干舌燥! “姑母若是真的紧张这些银子,何不亲自收呢,便是换成裘丽颖碰到——”阮优依看向蒲团上的另一颗人头,“她也会起了心思的,咦呀,我倒是忘了呢呵——”她嘲讽地笑了笑道,“姑母贵为一国皇后是不能在那些肮脏的买卖上露面的呢,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堂堂一国皇后参与人口贩卖,将百姓们当作低贱的萝卜青菜,倒腾倒腾地在各地买卖,每年只需坐在宫里,就有参与者如同进贡似的,将一笔又一笔数额可观的黑心银子塞进你的荷包里——” 她又倒了一杯茶道,“我才吞了区区十万两银子而已,姑母钱囊子鼓,何必与我计较呢?不过看在这十万两银子的份上,我告诉姑母一件事吧,爷爷之所以会去得那么急,是我寻了伺候他的丫鬟,趁他生病时故意添油加醋地告诉他,范达统的死相极凄惨,且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谁,叫他一口气儿提不上来就这样跟着范达统走了!也好不是么?不至于白头人送黑头人,我想他还是很感激我的!” “你!”范皇后恼恨地咬牙切齿道,“竟是你这贱蹄子叫我父亲没了的——”猛然站起想要朝她冲过去,可才站起就觉阵阵晕眩感汹涌澎湃地袭来,只得下意识地扶住太阳穴,便听阮优依诡异地笑了起来!! “——姑母是不是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难以言喻的不适之感?”阮优依露出怨毒的面目,死死地盯着范皇后,吃吃地笑道,“我听姑母的话,泼了江家的污水又存了私心硬将柳芽扯进来,不成想她早已留有后着,叫我的算盘又一次打错了,如今从天牢逃出来,就没想过会再活下去了,所以我想再不济也得拉上姑母才是,于是在檀香里下了毒。”她好整以暇地拨弄杯盖子又忽然把满了茶水的杯子摔在地上,随即狰狞地咧开嘴,“噫,最后的解药也没了——” “但姑母不介意的话,可以趁着地上的水未干,趴下去舔上个几口,指不定也可以稍微延长一些你的命!”顷刻间这偌大的镇国公府佛堂里充斥着阮优依张狂妄行的大笑!! 一再被肆意凌辱的范皇后嚼穿龈血地瞪着近乎疯魔一般的她,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将她生生地撕成千万块碎片扔去喂狗儿!可越发明显的不适感残酷地折磨她的内脏,拼命克制的气恼叫一股怪异的腥臭突地从喉咙深处钻出来,“噗——!”终究再也忍不住地吐出一口浓稠的黑血,腿一软便无力地跌坐在地,“你,你你到底想想怎么样——!!” “原是想姑母救救我的,可如今不稀罕了,姑母做了这般多错事,也别妄想活下去了,我知道的哦,曾经无意中听爷爷讲过,烨王的生母是被你所害的吧?你不愿意她终有一日进宫威胁到你这正宫娘娘的地位,所以借了陛下的名义送东西给她,在礼物上面涂了可以从皮肤渗入内脏的毒药。” “!” “本想借这些事到陛下跟前换取一线生机的,可我此生最想要的,已被姑母你亲手毁了,不论我再怎么挣扎再怎么喜欢也没有办法和烨王在一起了!姑母要我嫁到淮阳将军府,又要我生下遗腹子,还要我守足丧期,一点点地把我心中的希望无情地碾碎,我从小那般听话乖巧,为何我哀求你们的时候,你们不能稍微满足我答应我,让我和烨王在一起呢?”阮优依绝望地哭喊着,下一刻又残暴地狂笑道,“呵呵呵,不过没关系,这辈子无法和他在一起,能为他报得母仇也不错——”她忽然狰狞地拨下发髻上的钗子,一步步朝企图往后挪动逃走的范皇后走去! 范皇后看着她眼中浓厚的恨意和杀意,而自己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躲避,终于开始慌了,“你你你!你别杀我!我是皇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就是嫁给宇文秋页吗,我给你安排一个勋贵之女的新身份,让你顺顺利利地嫁给他!只要你放了我,往后每年进贡的货款,我分你一半——”瞧着阮优依越发地走近了,她焦急道,“我四你六也行!宁妃不死也已经死了,你再执着为烨王报仇又能如何?还不如抓着尚有未来的希望,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轰隆乍响的雷漠然地划破暗沉的天际,并没有关严实的窗就着劈下的惨白唰地被拉开了,露出嘉毅帝和三司及宇文秋页或震怒难消或不敢置信或惩忿窒欲的脸!! 第75章 势不两立 柳芽睡了个昏天地暗,要不是柳四姑哐哐哐地拍着门又哭又喊地吵着闹着,她觉得她完全可以再睡个一天,可惜倾盆的大雨经过一夜一日的高歌后,已经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了,无力掩盖柳四姑扯着嗓子的叫嚷,她只得认命地爬起来。 门一开,柳四姑一把推开碍事的茱萸,抓住柳芽的手臂道,“芽芽呀!你怎的将绣儿送回灵州了?昨昨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她出了个门就没再回来了?呜呜呜呜呜,我听闻你把她连夜送回灵州了,到到到底怎么么怎么了嘛?你告诉四姑,你老实告诉四姑,她呜呜呜,她不是与我道已经相中了一个对象了吗?还道是个极好的呜呜呜呜呜呜!” 她还没呜完,门外忽然又响起争吵与哭喊声,柳芽无奈抬眸,就见柳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拖带拽地拉着薛润聪进来,“堂姐呜呜!你你你呜呜,定要为我做主呜呜呜呜呜!”她眼睛红透了,似是哭了许久,抽噎了一口气儿才艰难地继续哭道,“这家伙呜呜呜,当着季公子的面儿诋毁我!叫叫呜呜呜叫季公子误会了我是个浪荡的女子呜呜呜呜!我呜呜呜日后还要如何呜呜呜呜呜如何见人呐呜呜呜!” 柳四姑一听得柳茵控诉自家儿子的不是,刚才的委屈转瞬变成恼怒了,一把将被柳茵拽得歪歪斜斜的薛锦绣护到自己身后道,“好你个柳茵!你出门布施,你表弟担心你,特意陪着你护着你!你一回来就翻脸了,是看上那出自勋贵的什么公子,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是吧?枉费我儿还那般喜欢你!!” “我呸!”柳茵嘶声力竭地反驳道,“什么担心我特意陪着我护着我?他他他呜呜呜根本就是成心不想叫我好过,故意丢我们柳家的脸!在布施队伍里捣乱,打翻热粥,泼湿棉衣,还呜呜呜呜还调戏人家季公子的小丫鬟,遭了季公子警告后,跑去骚扰前来领施的姑娘!我拦也拦不住,末了他还掏出绣了我名字的肚兜吆喝起来,我呜呜呜呜呜我不活了——”她又气又羞地抹着泪就朝旁侧的桌角撞去,幸而刚进来的莫铠禅手脚迅速地揪住她! “不可能!我儿不是这样的人!布施我们家也做过,他又不是个糊涂的!你别污蔑他!” 柳四姑话音刚落,薛润聪忙附和地道,“柳茵,你别以为装出受了委屈的样子,就能瞒骗过柳芽,让她帮你在季欢声面前说些好听的话,促成你两的好事,我虽然平日的作风不怎样,但我好歹还是个人,怎会在布施这样的善事上胡闹?你要污蔑我也寻个好些的理由吧!” 满心委屈的柳茵差点儿被他的颠倒黑白气得内出血,“那么多双眼睛都目睹的事实你也敢如此歪曲!你们姓薛的果真没个好的,薛锦绣才帮着阮优依当众污蔑堂姐和知画——” “你什么意思?我家绣儿怎会帮着什么阮优依当众污蔑芽芽和知画!”柳四姑急躁地道。 “也就剩你不知道了!阮优依跳城楼控诉堂姐煽动知画传谣,昨夜你家绣儿出门便是进宫帮着她当着皇上的面作证企图诬蔑堂姐和知画确有这事,亦是如此薛锦绣才会被堂姐连夜送回灵州去!”柳茵气恼地呜咽道,“薛润聪,你当真以为堂姐如你娘一般糊涂吗?只要她稍微遣个人去问问季公子,哪还有什么不知道不清楚的!”她一把抹掉滑至脸颊上的泪花抽抽噎噎,“堂姐定要还我一个公道,他他他实在太无耻了呜呜呜呜!!” “你别胡说!绣儿不会害芽芽的,这里头定是有什么误会——”柳四姑又慌又乱地抓着柳芽的手道,“芽芽呀!你莫信了那些离间!绣儿再怎么样也是你的表妹,她怎会害你呢!你你呜呜你让她回来,我问清楚她!”那刚止住的泪又如坏掉的水龙头一般颤颤巍巍地落下来了,“你呜呜你呜呜你也是四姑疼宠着长大的,莫叫旁人坏了你和绣儿的姐妹情分呐!” “娘亲,你一个长辈求她一个后辈像什么话?京城容不下我们,我们回灵州就是了!反正姐姐已经回去了,京城也没什么好的,这是规矩那也是规矩,随随便便走一步都是该死的繁文缛节,麻烦又无趣极了,在灵州多自由自在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又不用看谁的脸色做事,咱们今儿便启——” “闭嘴,你懂什么——” 柳四姑强硬地打断自个儿子不以为意的呼噪,可还欲再语时,却听得柳芽似叹非叹地道,“是四姑姑不懂,我与薛锦绣的姐妹情分早在她一而再的折腾中被她自己亲手磨没了,四姑姑不知道她儿时使劲离间我与江家的感情,还唆摆邻居孩子们欺负我,她对我的好,全都是装出来给四姑姑看的,我虽介意四姑姑和她放着我娘寻的亲事不要,特地跑来京城攀龙附凤,可我最后到底满足了你们的要求带她出席勋贵宴席,但她却妄想踩着我的血飞上枝头,在殿堂之上帝后跟前亲口作出伪证污蔑我。” “不!不会的!绣儿不会这样的——!”柳四姑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道。 “便是今日茵茵这一出,也是她搞的鬼。”柳芽冷冷地瞥瞥被揭破后脸色一变的薛润聪,“我原来觉得四姑姑和表弟继续留在京城未尝不可,但如今看来,你们更适合回灵州,就顺了表弟刚刚的希望,今儿启程吧!” “不!不不可以!芽芽你不能就这样扼杀了绣儿的希望!她她她已经寻到成婚的对象了!你你原谅她这一次的的糊涂好不好?最后这一次,你看在四姑的面儿上原谅她,往后我定好好教训她,叫她给你道歉,你让她回来吧!四姑给你磕头了——”柳四姑泪流满面地跪下就欲磕头,茱萸忙又将她搀扶起来,但她哭喊地推开茱萸道,“芽芽呜呀!你四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就看在四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娘和你的份上,原谅绣儿吧!让她与她喜欢的男子——” “她喜欢的那男子身在牢狱,如此四姑姑还要薛锦绣回来嫁给他吗?” 企图再跪下去的柳四姑彻底怔住了,作为娘亲,她自然稍微听闻过薛锦绣喜欢的男子是何许人也,可怎的好好的一个王爷竟坐牢去了?想到绝佳的一段姻缘就这样没了,她就觉一阵晕眩,便听柳芽轻描淡写又不容置喙地道,“送他们回新竹苑收拾。” 待哭哭啼啼还想挣扎的柳四姑和不屑一顾的薛润聪,在侍卫半是挟半是请的钳制下离开,柳芽方对还在抹泪的柳茵道,“稍后我会与季欢声道清楚这一场误会,你忙活半天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柳茵咬咬唇到底没忍住心里嘀嗒嘀嗒转的话,“堂姐,我真的很喜欢季公子,可,可他好像对我没那个意思,我从未求过堂姐什么,只是这一次真的想堂姐帮帮我!”她吸吸鼻子道,“我知道我这般身份喜欢他是高攀了,但我一见到他,就喜欢上了,这些日子想的念的,都是他,盼着布施这天可以好好表现,叫他多少可以对我上心些,怎料被薛润聪毁了!” 柳芽头疼了,“感情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我在这里只是西漠来的公主,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可轻易扭转别人的想法,尤其季欢声,他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无害,我不赞成你再与他有接触。” 柳茵不认同地摇头,“堂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季公子他温文有礼又体贴和柔,而且特别慈悲为本,每月十五都会举办布施活动,这般矜贫救厄的男子又怎会是心怀鬼胎的歹徒呢?” “他千般好万般好又如何,只不喜欢你这一点就足以叫你莫再惦记了。” “堂姐。”柳茵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你帮帮我吧!我,我,我想再见到他呜!呜你不能让他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能再见到他呜呜呜,我,我会自己努力叫他喜欢上我的呜呜呜,你只要创造机会让我们见面就好了,求求你了堂姐呜呜呜!我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男子,不想呜呜不想就这样放弃呜呜!堂姐愿意满足薛锦绣呜,为何不能也满足我呜呜呜?” “……”柳芽终究败在她絮絮的哭泣里,“我可以给你创造三次机会,但倘若三次机会后你与他的关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就莫要再指望我还会帮你了。” 柳茵感激地点头,破涕为笑地离去。 自进来之后就默然地坐在一旁的莫铠禅抬手摸向她苍白的脸儿,“你又不是下凡专门普渡众生的小仙女,无须她们向你索求什么便答应什么。” 柳芽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力所能及的话,我还是很愿意叫她们高兴的,倒是烦着你了,之前谨慎地盯着薛锦绣,这件事能完满地解决还要感谢禅儿,原来叫你来南汉是想让你尽情地玩耍的,可来了后,麻烦事儿没停过,都无法与你还有秋彤好好地放松了,抱歉了呢。” “如此才觉得我来对了,若只是书信往来听闻这些事,只怕胆颤心惊担忧不止,能像现在这样在你身边帮到你真是太好了,母妃早逝,偌大王府只有我一个,又常年累月居于各个军营中学习,鲜少可以感受普(琐)通(碎)日子的滋味,再麻烦也比日复一日的训练有趣儿。” “若能让禅儿不悔此行就好了。”柳芽想到半天不见人影的莫秋彤和江知画,于是问道:“秋彤和知画去哪儿了?” “知画拉着堂姐去鲁国公府看望何娜了。” ** 皇宫。 范皇后在写满了工整字体的油纸末端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又摁下了红色的指印,回头看着一直端坐在一旁的那抹沾了年岁描画痕迹的明黄色身影,遥远得早已铺了厚厚尘埃的记忆突然鲜活地疯涌到眼前,她惘然地笑道: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皇嫡次子欲除掉你,是谁拼尽全力瞒天过海助你顺利离开京城的?” 嘉毅帝好半响才抬起眼皮迎上她那双陪伴自己碾压许多岁月的眼眸,“朕记得是恰逢要出城礼佛的镇国公府姑娘,是皇后你的马车助朕脱了困,也是皇后你间接促成了朕与珂儿的相见相识相知,朕曾经极是感激你。” “如今是恨极我了么?” “恨够了。” “怎能够了呢?陛下不想知道宁珂所中是何毒,死前究竟有多痛苦么?”范皇后幽幽道,“原来我对这个手下败将的记忆早已淡忘了,可凤昭仪一出现,我就又想起来了,她出身将门却长了一张极是狐媚的脸,当年还是皇后的太后生辰宴上,夺走了拿得舞艺头筹的我的风光,那之后我就知道我与她今生今世注定势不两立的了! 果然呢,她把你抢走了,所以送给她的毒,是诛心也折磨身的!一旦沾染如同被千刀万剐骨与肉,最有趣的是那毒药会一点一点地腐蚀她的内脏,将她受到的所有痛苦无限地放大,她会忍不住撕扯抓挠自己的皮肤试图阻止钻心的难受!可便是扯破了皮也没用的,而且一想到这份礼物是即将登基的情郎送给自己的,只怕她那时恨不得叫陛下也尝尝她身上的绝望吧,慢慢地在憎恶陛下的怨念中死去!”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嘉毅帝唰地黑沉下去的脸,那双曾经在舞台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起舞的眼眸里尽是浓浓的痛恨,满意地勾勾唇道,“陛下以为将凤昭仪当作宁珂,你的心就会好过一些吗?凤凰山庄呀,也脏着呢!” 嘉毅帝不愿再听她胡说八道下去,拿起桌上那张长而厚却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认罪书便走,可不知怎的,竟在出神间到了凤昭仪所住的灵霄宫。 新建的花园子里,种满了大片正开得艳丽的茶梅花,似是听得宫婢的禀报,凤昭仪从殿里出来了,瞧得他盈盈地福身,却是不见了平日总挂在嘴边的好看笑容,妖冶的面容还有一些掩不住的沉重道,“刚还在想陛下今日几时才得空过来,没想到陛下就来了。” “朕只是恰巧路过,瑶儿回去吧,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叔叔给我送了些果子茶,才泡下,温度正宜,陛下进来喝一杯再走吧!”凤昭仪拦道。 嘉毅帝还想婉拒,但凤昭仪已拉着他进殿,布满淡淡清甜香气的厅里没有半个侍从,她牵着他的手,叫他落于首座,随之倒下一杯散发着袅袅热气的茶道,“虽只是廉价的野果子晒造的,但味道别致,我最是喜欢了。” 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端起茶杯浅浅地茗下一口,薄薄的酸夹杂着浓厚的甜慢悠悠地在齿颊中融化成馥郁的茶味,就听她缓缓地道,“可自从知道家中的一些事后,我把平日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戒了,生于凤家享尽富贵却并非我与叔叔所愿,所以我们努力去改变去清洗那些深藏在凤家地底下的污垢——”话音未完,她毅然地跪在嘉毅帝脚边! 嘉毅帝心一抖下意识想阻止她但触及她坚定的目光时,逃避的话语如鲠在喉,只能听她继续道,“自古以来江湖的争斗堪比朝堂那般残酷,一个门派若想在险恶中站稳脚跟生根发芽,除了需要雄厚的财产还要有聪明的头脑以及上乘的武功,少之一样,定无法稳固势力,更别妄想壮大家族了,也就是如此,我的伯父糊涂了,他不择手段地夺走了梅花山庄的武功秘笈,威逼利诱地抢走了富户商家的金银珠宝,还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暴利的买卖,将整个虽然频临破败但干干净净的凤凰山庄摁进了肮脏污乱的泥潭子里,暗中与范家抢起生意来了。” “!” 凤昭仪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份厚厚的沾满字迹的宣纸,“这些是阿爹和叔叔记录的多年来凤家犯下的罪状和吸纳的黑心钱款及合作的相关同伙,还有阿爹和叔叔力挽狂澜开设的铺子和救助的人口以及清数的凤家资产,如今凤家全族皆在京中听候陛下发落,我深知此些罪状理应诛九族,但仍想祈求陛下念在我们有心改正的份上,轻饶那些不曾涉及污糟事里的亲戚们。”她决绝的俯首呈上。 “便是为此,你才进的宫吗?” “嗯。” 嘉毅帝接过罪状书,一一翻看里面的字字句句,凤家吸纳黑心钱款共计两百多万两,至目前为止救助陷于贩卖案里的人口与牵涉当中的家庭足有三万七千九百六十八名,且凤凰山庄愿意用所有资产去赎罪,虽也有反对不从还企图携款脱离凤家的,但均被凤执阳制服了。 “为何你们非要把此事揭破?”明明这般下去,悄无声息地洗白即可。 “叔叔说的,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认了就要有赔上一切的觉悟,偷偷摸摸的悔改是自私自利的懦弱者掩目捕雀的做法,我们是顶天立地的江湖儿女,该我们承担的定要好好承担,如此方能无愧于心。”也只有这般将自己的脏(把)污(柄)掏出来,凤凰山庄才能重新来过。 “难得凤家有此觉悟,这世间多的是犯错后想尽办法逃避窜藏或者推卸抵赖的,能像凤家这般勇于承担而且尽力改正的,确实叫人动容——”这时,一把柔和的女声悠悠然地响起,嘉毅帝抬眸,凤昭仪转脸,就见何贵妃泰然地缓缓而来,她话锋一转又严苛道,“可凤家始终犯下了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的弥天大罪,若陛下就此轻恕未免有偏颇之嫌,他日落百官口实,叫群情汹涌难控,恐防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乱子,祸延我国之根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样的罪,范皇后需自裁,凤昭仪却拎着帝宠安然无恙的事传出去了,嘉毅帝不但会被扣上痴迷女色的昏君大帽子,还会寒了万民和百官的心,若这时再被谁推波助澜一把,南汉国定风起云涌,那些个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的藩王,必然趁机举旗动摇嘉毅帝屁股下的这一张龙椅。 嘉毅帝自然深知这道理,但他更清楚何贵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还一反常态地言语,便问,“那贵妃认为应当如何处置才是?” 何贵妃道,“后宫不得干政,但臣妾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陛下可愿听一听?” 嘉毅帝爽快地颌首,何贵妃缓缓看向凤昭仪道,“谅于凤家诚心悔改,陛下可赐毒酒,叫他们走得舒服一些,如此也不枉你与凤昭仪这数月来的情分了。” ** 夜幕降临。 天儿终于愿意放晴了。 适逢江之愉寻了小厮告知晚膳不回来,莫铠禅便和刚从鲁国公府回来没多久的莫秋彤,及江知画如往常一样与柳芽一同用膳,席间莫秋彤和江知画小眼神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作为堂姐的莫秋彤便笑道,“禅儿,何娜说想当面好好感谢你。” “那般小事何须隆重言谢,柳芽的药极好,被她咬过的地方,现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了。”莫铠禅满不在乎地道。 江知画自责地叹道,“这事到底怪我,若非我总游说小娜,她也不会大着胆子出门却倒霉地遇到那些糟糕事,平日已极腼腆,满府兄弟姐妹只愿意亲近何翊,凭着何翊倒也接受了我,而且非常努力尝试敞开心扉,我实在不想叫她又回到从前那个内向孤僻的模样。” “何娜的情况始终有些特殊,禅儿还是去一趟吧,别让她一直惦记又一直内疚,还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日后不愿意再出门。”柳芽一番忖量后道。 “好吧,我去就是了。”莫铠禅在她们三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答应了。 江知画正想表达表达自己的高兴和感谢之情,就见她的贴身丫鬟金玲激动地冲进来喜道,“小姐!老爷他!!他封侯了!!” 第76章 独一无二 吏部侍郎被嘉毅帝赐封为东义侯的消息,与凤昭仪图谋不轨举家被抄的消息,一同散在京城被暴雨洗刷过的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都在热议最近朝堂上的起起落落,各种各样似假还真的八卦顷刻间成为百姓们饭后茶余的甜品,吃(掺和)得津津有味。 “听闻就是吏部侍郎排除万难方揭发了凤凰山庄的阴谋,还涉及众多江湖名门呢!” “哎哟!之前好些个勋贵世家也被抄了!!” “嗬,有的不但被抄,还处以极刑,充军的充军,斩立决的斩立决,更甚有诛连九族的,我就亲眼目睹了烨王带兵踹了三朝元老且已退休三年的焕国公府,那老焕国公和承爵的现任焕国公就在自个府门前受的刑,两脑袋瓜一下就被烨王砍了,女眷们的哭喊震天响,可烨王带去的士兵从他们府中抬出来的金银珠宝足有四千多箱,多少民脂民膏呐,就该把这些贪官污佞都抓起来就地正法!” 不断且持续地发酵的相关传闻一字一句地从玉竹的嘴巴里轻缓地讲了出来,柳芽半躺半坐地倚在书房的贵妃椅上听她继续禀报道: “范皇后为保住她的儿女,将其余涉案人员全部供出了,鉴于此事影响过于恶劣,嘉毅帝便把朝臣勋贵贩卖人口的事以贪污腐败图谋不轨作罪,由烨王负责抄家的一切事宜,据初步统计,干连在内的王爵七人,公爵十九,侯爵二十六,伯爵三十三,其他爵位一百四十二,大小官员四百五十一,乡绅三百二十,如张家那般基层行动的人员有四千六百九十人,而里头的数目已是除去那些被这样或那样灭了口的。” 至此,这条共计五千六百八十八人的黑船,终于翻了。 ** 枯黄的叶落悠悠然地飘落,轻轻地抚过几朵迎着初冬的微凉气息迫不及待开放的腊梅。 柳芽开着半扇窗户,懒洋洋地趴在暖融融的被窝里看书,听得敲门声响起,她头也不抬地道,“进来。”直到余光触及一抹悄无声息的素净月白色才疑惑地转脸,“是你——”惊呼之后笑道,“事儿都安置好了吗?” “大部分已妥当,便来谢谢你。”那抹月白色站在床边道。 “谢礼呢?”柳芽瞥瞥他空空如也的双手。 “未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不过若你急着想收到什么,我不介意将自己当作礼物送给你。”他眼底闪过一抹晶晶亮亮的认真,却又极似是而非地挑眉谐笑着道。 柳芽收了书坐起,“你怎知我家缺了个扫地的?可像你这样的庄主若来我家打工,薪金不好算诶。”她今儿没有打算躺一天,所以午睡时并未更衣,如今被子一揭开便露出一件特制的新款水仙金绣夹棉襦裙,花蕊上的点点明黄色将白净通透的脸庞衬托得更加出尘了,那些近日精心养起来的肉,随着她荡出的笑容变得非常明艳。 “得亏你帮忙,凤凰山庄才能如凤凰那般浴火重生——”凤执阳诚挚道,“便是为你家扫一辈子的地,我也愿意,且不收分文薪金。” “是你们自己救了自己。” 当日她拜托江之愉请何贵妃为凤家求情且‘献计’于嘉毅帝,以毒酒‘测试’凤家悔改的诚意,也‘试探’嘉毅帝对凤家的态度,而后谁‘心甘情愿’喝下那杯连嘉毅帝都不知道内有乾坤的毒酒,谁便可以获得重生了。 他目光灼灼地道,“是你为我们搭建了结实的桥梁,自掏三十万两的腰包成立了一间专门处理后续事宜的‘忠善堂’,还提供了精妙完整的‘救扶计划’,让我余生可为父赎罪,弥补他与亲戚们犯下的错,令陛下觉得这确实比让凤家消(死)失(亡)来得有意义,特赐了我们新的姓氏,以作重‘新’开始。” “那你如今叫什么?” “林离扬。” 柳芽眉开眼笑道,“虽只是初次见面,但很高兴可以认识你。” 改了姓与名的凤执阳怔了怔,随即喜逐颜开道,“我也是,很高兴可以认识你!” ** 与此同时,鲁国公府的花间楼。 装潢和暖的偏厅里,莫铠禅才饮下一口温热的蜂蜜水,穿着一袭粉蓝衣裙的何娜便来了。 不经意间与抬首的他四目相对的何娜,羞怯又局促地抱紧了怀中的黄皮本子,红着小脸儿向他福身,而莫铠禅待她坐下后,方稳重地问道:“你还好吗?” 何娜点点头,翻起那黄皮本子掏出一支随身携带的炭笔唰唰唰地写道,“我很好,只是对不起,慌乱中咬伤你。”她的字飘若浮云却异常地工整,“也谢谢你当时处变不惊救了我。”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你没事就好了。”莫铠禅撩起衣袖子露出已无咬伤痕迹的手臂道,“你看,无碍了,你不需自责什么。”像是想要化解她的不安,他扬唇笑了笑。 何娜只觉得原本自进门后就莫名地跳得极快的心脏加剧地躁动了,脸颊好像埋进刚烧开的水里般火辣辣的滚烫,她忙垂首故作镇定地点头,适逢江知画与何翊笑笑闹闹地来了,大大地缓解了她的拘谨和不知所措,稍微放松且已然习惯地当起壁画来,听打完招呼的江知画对何翊道,“芽芽设的宴啦,只请亲朋好友参加,小娜也来吧,就在柳府而已。” ** 柳芽刚刚送走凤执阳,外出买东西的莫秋彤就带着拎满大包小包的丫鬟和侍卫回来了,还迫不及待地道,“我刚刚在市集看见阿秀和刘宝樱了,不过他们似乎不是约好的样子,阿秀看见她就走,但她追着阿秀了,在街上就哭了,姐姐猜谁出现了——”她八卦兮兮地眨巴眼睛。 “阿秀的母亲。”柳芽淡然地倒下一杯花茶递给她。 莫秋彤又惊讶又佩服地道,“姐姐怎知的?” “你的表情出卖你看好戏的心情了。” “阿秀的母亲是个要面子的,倒没在大街上叫刘宝樱难看,把她请进旁边酒楼的包间。”莫秋彤道,“阿秀也一道,我不好跑过去偷听嘛,就蹲在门口那儿等,没多久便见刘宝樱失魂落魄地出来了,而后没多久阿秀也搀扶他母亲出来了,与进门前的忐忑不同,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他母亲却依旧雍容沉着,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柳芽轻易便猜到贵毅伯夫人与刘宝樱当着明更秀的面说了些什么,不禁想为夹在她们之间的明更秀点根蜡烛,就听莫秋彤又道,“对了,我回来时看见斜对面那户停工许久的人家挂匾额了,写的‘慕容府’三字。” “就是你见过的桃花潭主慕容钊在京为妹妹弟弟安置的宅子,我曾答应为他弟弟慕容进治疗双腿,日后两家便会常常往来,你莫再记恨他之前帮着阮优依说话了,一切不过是他和宇文秋页的计谋罢了。” 莫秋彤搁下才茗了一小口的茶杯道,“姐姐要我莫介怀我可以不再介怀,但姐姐心里落下的刺没了吗?”她细慢地摸着杯壁上凸起的栩栩如生的花纹笑道,“在姐姐身边待久了,便发现姐姐比我认为的还要温柔百倍,总是下意识为别人着想,希望喜欢的每个人都可以好好的,却老是忽略了自己。”她不愿柳芽受到伤害,始终觉得宇文秋页实非良配。 柳芽挨着桌缘撑着脸,弯起眼眸笑眯眯地看着担心她的莫秋彤,“这一步步走来我并非只为他委曲求全,倘若他在这些事上独以私欲不择手段,我再喜欢他也不会配合,再不舍得他亦会断了心中的念想。 可回顾往昔,他翻出来的,皆是掩藏的脏污,每一件事虽好像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却又尽力地保全了那些牵涉其中的受害者,明明于他而言杀了范皇后便是为母报仇了,但他没有这样,而是选择最艰难的那条路,一步步为深埋脏污下的无数冤情申诉,面对我的邀请时,或许也曾动摇过,然而始终坚持了本心,我欣赏他这一点——” “没想到芽儿这般——这般——喜欢我!”清凉的声音夹着浓浓的笑意慵懒地响起。 柳芽抬眸,就见宇文秋页神清气爽地倚在门边,一双好看的眼睛好像塞满了星星点点绚烂的柔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又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而后宣誓所有权一般霸道地亲向她的唇,对莫秋彤道,“我与芽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什么风都吹不散的连枝比翼。” 他忽而转脸目光熠熠地凝视柳芽,“也是我认定的独一无二的王妃。” 莫秋彤见柳芽未有抗拒,便嫌着肉麻地翻着大白眼走了。 而房门才关上,宇文秋页就迫不及待地再次亲上柳芽柔柔软软又香香甜甜的唇瓣,几番恋恋不舍的辗转与身体相贴的厮磨,她低低地喘息道,“待你审查完各地官员的抄家细末回京,应是年节了。” “抄家素来是个肥差,不盯紧了,那些理应归之于民的油水,该被抽干净了,偏生我的心就挂在芽儿这里了,便是离京数日也不愿意,如今一走还要数月之久。”宇文秋页委屈地道,“一想到又要过回想芽儿想得发慌,食不知味的日子,我就想把芽儿揣怀里一道带走。”抱着她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些,“免得老是担心你会被谁拐跑了。” 柳芽听着他酸溜溜的意有所指道,“烨王不像是这般没有自信的男子。” 心爱的女子连亲两个男子,再满的自信也蔫了,宇文秋页惆怅道,“芽儿这般的优秀,盯着你的豺狼虎豹多如牛毛,你这样(亲亲抱抱)那样(还滚过床)了我却始终不愿给我一个名分,我当然会忍不住担心自己随时被抛弃。” “我怎的不觉得我身边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豺狼虎豹?” 思及此,宇文秋页就想为自己抹一把辛酸泪,倘若那些个豺狼虎豹的道行浅些,他还不至于担心,可一个个的特别善于隐藏,且一个个的均装成了最是无害的素食动物,叫柳芽根本不察,一不小心可能就被吃干(拐)抹净(跑)了好吗,幸而如今朝堂正值多事之时,他忙,他们也忙,才不至于叫他们钻了他的空子,悄咪咪地溜过来挖他的墙角: “在我心里,芽儿就是美好得谁都想要咬上几口的香饽饽,一想到这块香饽饽没有盖着属于我的印子,遭歹人终日惦记,我便走到哪都不踏实。” 这话为嘛怎么听怎么像逼婚呢,柳芽隐下从心底爬至唇边的灿烂笑意,顾左右而言他道,“范皇后为保全儿女,将所有黑手招出来了,陛下许她以病逝作借口体面地离去,再过几日就要‘行刑’了,其时你打算如何处置还在牢中的阮优依?” “姚平世已带着她的‘犯罪证据’上京了。”他漠不关心地道。 “她最后是为助你报杀母之仇,才义无反顾地站出来的。”当夜于牢中,他假意救下她,慎密安排她离京,在她邀请他一同私奔时,与她道尽这些年的艰酸和心中埋藏的秘密,极是无奈地示弱,勾起了她的恻隐,让她主动地坚决地提出为他扳倒范皇后一事。 便是如此,叫阮优依一步一步地掉进他早挖得深不见底的大坑里。 “若非我布下的局了结了这件事,她已成为那条黑船上的新(施)蚱(害)蜢(者)了,所以这一份功劳始终抵消不了她曾犯下的过,而且她从未觉得自己当初为私欲承接的所作(脏污)所为(买卖)是错的,我能给的仁(手下)慈(留情),就是叫她‘走’得舒服些。”虽然她对他的喜欢的确令计划更顺利些,可喜欢二字从不是谋害他人性命或是逞凶肆虐的理由。 她心里的刺彻彻底底没了,柳芽满意地笑道,“我会等你回来的——”她抱住他的脖子亲上他的唇,“唔,谁也拐不跑的那种等。”而他喜不自胜地化被动为主动加深这个吻,不停攀升的炙热温度猖狂地取代余下的话,以旖旎声响回应怦然心动。 ** “小姐,庆王求见。”柳芽正在暖室里烘着惠明堂刚送来的新鲜药草,茱萸前来禀报道。 对于这在意料之中的‘求见’,柳芽头也不抬地道,“请他在前厅稍等吧。”待换了身厚厚的衣裳至前厅时,便见庆王看着桌上的柿饼发呆,她轻咳一声,他才遽然回过神来起身与她作揖见礼。 一番礼数,柳芽示意他请坐,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眼底浓厚的疲惫之色,淡然地问道,“不知庆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阿辰离京前曾拜托本王好好照顾你,然而公主自西漠回来,身边从未缺体贴,不需本王特意照料,今闻得你身子已痊愈,便想着来看看而已。”庆王垂眸端起桌上那杯氤氲着淡淡清香的花草茶道。 “我的老毛病,劳庆王挂心了。”柳芽道,“如今再也没了那些个烦恼事,一觉得轻松,身子倒不见什么问题了。”她端起茴香递来的茶水悠悠地浅茗一口后,拎起一个小灯笼似的柿饼道,“这是姨母家庄子最后一批秋柿子,表姐依照晋王府老麽麽给的方子亲手晒制的,虽瞧着没铺子卖的精致,但口感极是鲜糯又不甜腻,庆王也尝尝吧。” 庆王抬眸看着她将柿饼掰出一小块塞进嘴巴里,稍一犹豫才拿起一个曾在儿时的记忆中,留下过独特色彩的柿饼,厚厚的白霜在舌尖上绽开一触即溶的清甜,咬开的柿肉软糯地缠绕齿颊,追着尚未消融的甜起舞,勾出尘封在心底的老旧画面,他恍惚地道: “初见优依时,她拿着这样的丑柿饼,问本王可要尝尝,本王什么精致的点心没吃过,嫌弃地一把挥掉,但她却不哭不恼,巴巴地捡了起来,吹吹沾上的泥尘,自个儿一口一口吃了,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纸包再次递给本王,固执又真诚,然本王并不想承她的意,外公便打圆场告诉本王是她亲手做的见面礼,还掏了个柿饼出来掰成两半与本王分吃。” 柳芽默然地听着,他道,“虽只尝过一次,可那与众不同的味道,本王至今还记得。”他顿了顿方继续,“一如她从前单纯的模样,本王知道她一再以恶劣手段伤害公主,也觉得她不值得原谅,但她始终是本王的表姐是本王的青梅竹马,无法将她置之不理,还请公主——”至此唇角微扬一抹森冷的嘲弄,“和烨王利用完她后,放她一条生路。” 她不为所动将剩下的柿饼吃完才抬眸,“倘若当日庆王也请惠国公给二哥哥一条生路就好了。”柳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庆王知道揣着被父亲遗弃,被信任的宛如兄弟的人抛弃,一心想要成全得到偏爱承爵的哥哥而赴死是什么感觉吗?” “世子哥哥与二哥哥皆是你的伴读,你与他们情同手足,惠国公利欲熏心了,你呢?”她轻声道,“你觉得你认识的杜忻辰,是个愿意接受以自己亲弟弟血肉堆积出来的荣华富贵的人吗?若真当他是朋友,你又怎舍得叫他受剜心般的难过?在你心里,什么都比不上那个位置,何必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徒添笑话呢?” “在你眼中,本王就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柳芽毫不所惧地迎上他怒意翻腾的视线。 “谁都可以指责本王薄情寡义,但你柳芽不行——”庆王拼命克制怒意地握拳,将无辜的柿饼捏成面目全非的泥团,重重地扔在地上,“你以为你和烨王的诡计,当真天衣无缝吗!”他说着起身走向她,“若非本王刻意瞒住母后他与阮优依来往的事,母后早就暗中赐死阮优依了,哪轮得到你们顺着她掀起淮阳将军府的老底——” “庆王就没有想过当年皇后娘娘为何执意要将阮优依嫁到淮阳将军府吗?”柳芽轻巧的一句话阻去他继续向她走来的脚步,这时,侍卫前来禀报道: “公主,宫里来了内侍,嘉毅帝请您进宫。” 柳芽蹙眉道,“知道所为何事吗?” 侍卫瞥瞥一旁的庆王道,“似是范皇后的病情有变——”话音未落只觉周遭刮起一阵风,原来与柳芽还有些距离的庆王已一把抓住柳芽的手,拉着她就朝门外走去,“公主——”他连忙拦住庆王的去路。 庆王抓住她手腕的劲儿特别大,她一再挣扎都没能挣脱出来,反而叫他故意似的越发用力钳制她,“我会进宫的,你快点儿放开我!”她不悦地瞪着面无表情的他,转脸吩咐茴香道,“告诉秋彤他们,莫担心我。” ** 皇宫。 柳芽踏进奢华的寝殿,便见御医们在嘉毅帝的龙威下跪了一地,床上的范皇后蜡黄着一张布满老态的脸庞,再也找不出一丝丝从前的精致。 嘉毅帝一瞧得她,黑沉沉的神色一亮,“莫邪,你快来看看皇后她怎么了,为何吃了好些药,病还不见好,而且越发严重了!”完美演绎着担心妻子的夫君一角,与同来的庆王相视一眼作照面。 柳芽走至床边把脉,也完美地演绎着不知内情的样子,蹙起的秀眉渐渐地拧紧,沉吟道:“我需为皇后娘娘的身子稍作检查才能确定诱因,麻烦陛下以及众位包括伺候的宫人们暂且退下。” 嘉毅帝特别爽快地应了,一声令下,领着殿内所有人出去了。 柳芽以手势唤出紧随的暗卫,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才从怀中掏出银针扎向头上的大穴位,数秒后,本来奄奄(昏)一息(睡)的范皇后就清醒过来了,几个眨眼间,便不复初始的茫然了,而是冷然怨毒地看着面前好整以暇的她。 她却丝毫不以为然地道,“皇后娘娘若想痛痛快快的‘病逝’,最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看过你的认罪书,里面并没有提到惠国公府,除了惠国公府,你还为庆王瞒下了谁?” 第77章 不许胡来 范皇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般嗤嗤地勾起唇角,“横竖都是死,本宫又有何惧!” 柳芽淡然地拨下一根银针,瞬间范皇后痛苦地抽搐身子,冷汗直流地狰狞着扭曲的脸,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便是要为庆王留下一条宽阔的后路,皇后娘娘才买凶杀了邱邦灭口么?” “什么邱呼邱邦!”范皇后只觉浑身的骨头痛得几乎窒息了,艰难地从紧咬的牙缝换着新鲜空气,“本本宫不知知道,你在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皇后娘娘何必否认呢?” “本宫不,不知道什么邱邦,你究竟究竟存的什么心,本宫已已是个将死之人了,你你你还想将一些莫须有的罪,罪名推推到本宫身上吗咳,陛下陛下他,他答应过本宫,会留庆王一条生路的,你们,你们呵呵别指望可以谋害作为嫡子的庆王,本宫不在了,他也还有还有太后撑着,晋王和宇文秋秋页想夺位,做梦吧——”范皇后切齿地恨声道。 柳芽嘲弄地嗤道,“你以为庆王摊上你这样的母亲,他还有资格参与夺位之争吗?如今陛下将作为一国之母的你的脏事瞒下来,不过是为他掌控的朝廷着想而已,并非因为庆王也是他的儿子而手下留情,倘若有一天,庆王败于夺位之争,皇后娘娘认为太后能保得住他吗?” “你!” “皇后娘娘祈求他能得到太后或者恨极了你的陛下的庇护,还不如期待我。”柳芽轻笑,“如今我便叫皇后娘娘再看看我的能耐吧——”话音一转慢条斯理地道,“太后之所以不喜甚至厌恶宇文秋页,是因当年太后密旨派宁将军前去保护她的嫡子,但宁将军却在沿途救下嘉毅帝,好巧不巧宁家之女与嘉毅帝相恋了,她苦苦哀求宁将军护送嘉毅帝远离是非之地,导致失了保护的太后嫡子在回京途中落入残暴的流寇手中而亡。” “对于太后嫡子的死,宁将军确有责任,但罪不至全族,可太后始终容不下宁家的存在,便在嘉毅帝登基后叫心腹御史作假证,联合刚成为兵部尚书的傅大人诬蔑宁家通敌叛国,对于才受太后半胁迫登基,只是庶出的嘉毅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家举族被抄,幸而当年负责抄家的钦差受过宁将军的恩惠,以死囚换了宁家双胞胎女儿,藏于扬州。” “可惜这件连嘉毅帝都不知道的事叫太后知道了,她下旨追杀宁家双胞胎女儿,宁家双胞胎女儿虽会武,奈何那时宁家长女孕重,宁家次女又要保护姐姐,几乎要败在杀手重重围攻下时,是途经的我外公救了她们。”柳芽凉凉地道,“为稳固自己的后位一直秘密监视太后一举一动的皇后娘娘,因此知道喜欢的男子心中的白月光所在。” “于是,在太后的又一次密谋追杀前,皇后娘娘用陛下的名义毒杀了刚临盆诞下儿子的宁家长女,抱着孩子出门的宁家次女独自回来后发现姐姐已毒发身亡了,当然那份毒礼早被收走了,宁家次女不知道是谁害死自家姐姐的,她在尸首上动了手脚,自此装成尚未临盆的孕重的宁家长女,直至被太后派出去的杀手逼至堕崖,后命大地被红云寺的主持所救,可惜伤及肺腑抱着执念苟延残喘,也只活到宇文秋页六岁那一年。” “知道其中缘故的皇后娘娘,一直暗中寻找被宁家长女藏起来的孩子,适逢那时我的外公——蒋读国风头正盛,你想到了曾经巧合救过她们的这位将军,便瞄准了他打探孩子的下落,但我外公从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伪君子,几经你们试探也没能露出一丝一毫马脚,软的硬的他也不吃,一再筛查蒋家及亲属亦没有找到相关的婴儿,你们便抱着宁可杀错也不愿放过的心思,于沙场上将我外公暗杀了,毕竟一个始终不能为你们所用的将军再壮大下去,必然会成为你们前进的威胁。” “至此之后,蒋家受了重创似的淡出了名利场,虽然你们还暗中监视蒋家,但蒋家无任何的可疑,叫你们几番调查后终于放弃了。”柳芽缓缓地道,“以是无人得知外公曾在宁家次女那里接下过一个孩子,又转手交给了我那经商的爹,我爹将孩子藏在了货车里,送到了宁家次女要求的地点里,后来宁家次女拜托主持用收养小沙弥的名义,将孩子接到了红云寺中,我爹虽然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什么来头,但在外公‘战死沙场’后起了疑,担心蒋家受到牵连,才带着蒋家经起商来,而且为了不教谁察觉有什么问题,就算疑惑,也没有去查探。” “直到我误打误撞进京了,他为了保险起见,才叫我哥借着做生意的由头调查,钱呐的确是个好东西,能叫好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一翻腾出来,怪不得范家为了银子做尽了脏污事呢,我爹查到当年那个孩子去了红云寺,就隐约猜到一些蛛丝马迹了,曾在二哥哥逝世时,阻止我再进京,但奇怪的是,宇文秋页来了我家一趟,我爹就允许他带我进京了。” “一直以来我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了,这些疑惑大多都是宇文秋页有意无意带给我的,我讨厌极了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所以自进宫后,我通过我哥派给我的人手一点点地调查这些事,我每天需要看从各地混合商队货物传到我面前的信(消)件(息)有两个手掌那般厚,这里勾出一些蛛丝马迹,那里摸出少许剪不断理还乱的头绪,再把它们整理成‘真相’,怎能不累病了呢。”柳芽忽而阴测测地笑了,“皇后娘娘费力争取了这么些时间,不就是想在行宫休养的太后赶回来打救你吗,可怎么办好呀,我早在知道皇后娘娘是贩卖案子的幕后黑手时,就把太后堵死在行宫了,你头七那天,太后都未必能赶回来——” “咳咳咳!”范皇后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急促地呕出一口浑浊的暗红来,一双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眸狠毒地盯着柳芽,“你你咳,你到底到底,想怎么样咳!”她当年就该更残忍些,要她父亲抄了蒋家九族,如此宇文秋页就无法借助柳芽翻了她镇国公府的老底了!! “只是想让皇后娘娘知道我究竟有多少能耐,顺便令皇后娘娘明白在我面前耍那些小聪明是没用的,嘴硬不过是因为审问的人没有把针扎在最痛的地方而已——”柳芽把之前拔下来的银针重新扎上去,“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手软善良的女子,皇后娘娘还是趁早解了我心中的疑惑吧,免得再受这些皮肉之苦,一到黄泉路上便又见到了自己最重视的儿子。” “不不不是本宫。”范皇后大大地喘了一口气,虽骨头不再不断地涌起那种削骨的痛了,但身体上的抽搐一时还未止住,她不停地颤抖,紧紧地抓住被子企图缓解身与心的痛苦,泪花终究在深深的屈辱面前败下阵来道,“邱邦不是本宫买凶杀的,真的真的不是本宫,本宫的确有这个打算,但打算尚未实行就有人抢先解决他了咳——”喘息得急了,便哽咽地咳嗽起来。 “皇后娘娘觉得是谁这般为你着想?” “咳咳本,宫不知道!” “你可以猜猜。” “这叫本宫,如咳咳咳咳——”范皇后愤然地怒视她,“如何猜得出来!” 柳芽悠悠然地冷笑,“皇后娘娘这般聪明又怎会猜不出来呢,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再糊涂也该想到自己被谁当了毒刀子使了吧,针对军营的管理条例(律法),是先帝驾崩前和太傅及数十位阁老与三司法草拟出来的,而这个管理条例最终到底‘管理’了谁,你不知道吗?” “你监视太后,太后她呀也防着你呢,她根本早就知道范家有多脏,选你为后,一是因当时范家的的确确权倾半个朝廷,失了所有嫡子的她,需掌控作为庶子的嘉毅帝,你们背地里的脏,正正合了她的心意,若有个好歹,她便能借此作要挟,二是因你有谋害宁家长女的理由,所以就算你喜欢嘉毅帝又如何,她有的是法子叫嘉毅帝不喜欢你。” 没错,她此行就是来诛范皇后的心的,柳芽弯起眼眸,“嘉毅帝封宇文秋页为钦差,检阅各地的抄家事宜,皇后娘娘觉得经过这么些年了,满朝文武百官的就没一个嘉毅帝的心腹可以担下这件差事出去绕一圈吗——” “咳咳咳咳咳!”范皇后气极攻心地拼命咳嗽起来,一口接一口地吐着浊血。 柳芽见她就剩半口气儿扑腾了,满意地捏出焦急的模样喊他们进来,然后对目之所及一片血红,便担忧起来的嘉毅帝和惊怕的庆王及发憷的御医们惭愧道,“我虽叫皇后娘娘从昏睡中醒过来了,可她病入肺腑,已药石无灵,怕是撑不了多久。” 闻得此言,庆王一把扑到床边嘶哑道,“母后!”他稍有颤抖的一声未止,她就走了。 ** 越发沁凉的风悠悠地卷起精心栽培的木槿,勾勒出阵阵独属初冬的浅淡明澈香气,落日绮丽的余晖悄悄地将院中忙忙碌碌的丫鬟们的身影拉长了,侍卫捧着两盆刚刚移植的茂盛青竹,在茱萸的示意下摆在凉亭旁,一抬眸瞧得踩着散碎霞光慢步回来的柳芽,便道:“小姐,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院子布置好了,您看还有哪儿需要修改吗?” 柳芽看着一盏盏经由她改良设计的,极具北欧(现代)风格的星形镂空铁艺小灯(借由灯顶的位置,隐秘地镶嵌了分割成尾指甲盖大小的夜明珠,巧妙地取代烛火),交错有致地被丫鬟们挂在四周的游廊下和枝桠上,随着夜色的来临,绽放出细碎又别样耀眼的光芒,叫人恍如置身于星空之中。 莫秋彤沉沉的一觉醒来推开房门入目的,就是这样的璀璨画面,更令她惊喜不已的是,悄无声息地走至柳芽身后的,与她四目相对却竖起食指摆于唇间示意她莫声张的,那一抹一直在心窝转悠的,比灰蓝色还要低调的水浅葱色身影,他孩子气地捂住毫无所觉的柳芽的眼睛后,捏着怪异的嗓音道,“猜猜我是谁!” 遽然陷入黑暗的柳芽哭笑不得地道,“柳三岁。”她抓下他的手回头挤眉弄眼又意味深长地道,“哥哥下次还想玩这三岁小孩的游戏,进京时就别再绕去客栈沐浴更衣了。” 轻易就被看破小心思的柳桂,不见一丝丝的脸红心跳道,“哥就是想看看你这满身富贵的妹妹还记得不记得我。” “我最近的花销有点儿大,爹这些年给的零花钱通通败没了,还需倚仗你这个哥哥养呢,又怎会忘了你,哥哥这话应该问我们家秋彤才是。”柳芽暧昧地看向屋檐下的莫秋彤道。 “问我干嘛?”莫秋彤小脸‘唰啦’地涨红了,“我是姐姐的妹妹,不是柳桂的妹妹。”她搅着藏在身后的手指故作镇定道,“只是柳桂不是忙于开发东楚的生意吗?怎的突然回来南汉——”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难道姐姐今日的小宴会便是为——”了给柳桂洗尘?! 柳芽似是知道她未完的不敢置信是什么,“我去后厨看看禅儿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她边走边对柳桂道,“适逢国丧,姨父和表哥他们那些有官职的不能来了,哥哥和秋彤就在偏厅里等姨母和知画她们吧。” 柳桂应下,但柳芽离开后,他没有急着去偏厅,而是走至莫秋彤跟前如哥哥对妹妹一般,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好久不见了。” “嗯。”莫秋彤生怕泄露自己心头的慌,急忙垂下流转着熠熠光芒的眼眸。 “京中的事,我已从玉竹送来的信得知了,谢谢你如此护着芽芽。” “她是我的姐姐,我护着她是应该的,何况我才要谢谢你请她救了我的父皇呢。” 柳桂从宽大的袖子掏出一个半巴掌大的锦盒子,“送你。” 莫秋彤接过打开便见里头躺着一串用粉色和白色及蓝色碧玺珠子打造的,坠着一个小小的纯金鹿角,缠绕成三圈的链子,而一颗颗圆润透亮的小珠子在星星点点的小灯光照射下,闪烁着绮丽的梦幻七彩,瞧着瞧着就觉心跳的声音越发大了,嗫嚅道,“是你从东楚带回来的吗?” “是我在东楚的佛门友人打造的辟邪之物,看着虽普通,但在当地有价无市,许多勋贵求着抢着也未必得到的护身符,你从西漠远道而来南汉,带着最合适不过了。” “一点也不普通,我瞧着就喜欢。”莫秋彤怕他误会自己有很多比这个更珍稀的碧玺链,忙将链子戴上,还摇了摇手儿。 玉竹匆匆而至,便见柳桂忍俊不禁地抬手摸摸莫秋彤的头,清俊的脸庞上满是她未曾见过的宠溺,澎湃的心情宛如遭到尖锐利器的撞击,一下子泄得干干净净,循着漏洞钻进来的风无意间带着最冷的温度刺痛柔软脆弱的心扉,叫她差点儿拿不稳捧着的托盘,到底不忍打扰,转身欲走却见一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盈于眼眶的水雾不争气地凝结成珠,以粉身碎骨之姿滑落,她倔强地用手背抹去,侧身往斜里的转角逃也似的跑开。 康哉之拔腿就追,轻易抓住她的手臂,且不论她怎么挣扎都不肯松开,便听她低低地颤抖地求道,“你让我自己呆会儿吧!” “在没有遇到门主之前,我不知道心中的刺痛感名为难过,可我知道独自承受的话,只会越发地难受。”他拉着她快步往旁边的花园子走去,“我不想你也尝到那种感觉。”他将她带至一棵粗壮的银杏树下,自己像是离开一般,默然地站到另一侧。 玉竹怔愣片刻后无力地靠着树干滑坐在地,泪花就像断线的珠子,不论她怎么擦也擦不完似的,只能狼狈地将脸埋进膝盖里,待心底蜂拥却又堵塞于胸口的刺痛感疲惫地消散后,她吸吸鼻子道,“康哥,谢谢你。”确实因他在旁边,她的难过才能如此快速地抚平,就连平日只能深藏于心的秘密也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是大少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我从泥泞里救回来的,若是没有遇到他,我可能已经被他们折辱至死了,就像我曾目睹过的那些拼命想要逃走却只遭到毒打和强暴的女孩子一般,在亲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悲惨地消失,也是大少爷给了我一个安生之所,还治好了我毁去的容貌,喜欢他,是理所当然的吧?” 康哉之不敢置信地听着她低语的几乎轻易就会被夜风吹散的一字一句,就听她又道,“我生在一个很普通但很幸福的寻常家庭,有爹爹和阿娘还有阿哥的宠爱,可惜这样平静和乐的日子因为一场瘟疫没了,爹爹和阿娘离开我和阿哥了。” “那一年,我只有四岁,阿哥要为爹爹和阿娘的丧事奔波,叮嘱我留在家里等他回来,我偶尔会扒拉开门瞧瞧他回来没有,便听到了邻居们指责我是个灾星,阿娘生我的时候,几乎血崩难产,定是我害得他们染上瘟疫的,指不定日后还要把阿哥给克没了,我太害怕太难过了,不想阿哥也没了,这般一直想着只要我离开,阿哥就可以好好的,于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出村子了,而且迷路了,还身无分文的。 夜幕降临后,又遭到野狗的追咬,不小心掉下山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随后将我捡回家的夫妇收养我,他们没有孩子,视我如己出,直到养父经商失败,终日打骂我和养母,养母见此,偷偷塞了她的嫁妆给我要我走,可我不愿她独自受苦,坚持留下来,而且坚信养父一定会好起来的,但养父却越发地不受控制(劝)了,想要把我卖进青楼,还在醉后企图强了我,是养母拼了命救下我,将之前我婉拒的她瞒住养父藏起来的嫁妆塞给我要我走。 后来我去到扬州,初到目睹孕妇跌倒,搀扶她起来又在她的哀求下送她回家,怎料自此我便陷入了比醉酒后的养父还要可怕百倍的噩梦里——” “!!!”康哉之震惊又激动地从另一侧的树后跳出来,“你!你是阿腾的妹妹?!” 玉竹抹掉沾在眼睫毛上的泪花,抿唇道,“是阿哥临别京城那一夜,我无意中听到他和小姐谈话才顿然恢复记忆的。”她莞尔一笑又继续道,“能这般再见到他而且知道他过得很好,我便心满意足了。”阿哥知道她曾历经的磨难,更叫她害怕邻居们的诅咒会因为他们的相认而成真,所以离别之际,用了柳芽的名义赠他亲手绣制的衣饰,祝他一路平安。 康哉之怎会猜不到她在顾忌什么,但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狐疑地问道,“我从未听阿腾讲过那夜的勋贵宴席中,柳老板也在现场。” 玉竹道,“大少爷当时借用了别人的身份进场见识,你们自然调查不出来,那场火是他为了顺利地救出我设计的,便是在那一场火里,我毁了我的容貌,将脸颊上最有辨识度的泪痣,划掉了,这也是大少爷提议的,他问我可愿用容貌换取离开那个地方。” “火势越发凶猛之际,大少爷带着我,和最边缘的那间厢房的男女换了衣裳首饰,取代他们的身份装作狼狈地逃出生天的模样,因着我的脸布满血迹和黑污,混乱中也没人有闲暇细细地追究下去,大少爷花了些银子趁乱把我带走了。” “那时的我,只想离开那个泥潭子,从未想过他会体贴地安排府邸给我居住,还寻了大夫砸了银子治疗我赌出去的容貌,其实历经那些事情之后,我觉得这张脸不复原也没什么,但心早就沦陷在他的温柔里,便把所有治疗带来的折磨容忍下来了,只想令他看到我时觉得赏心悦目,觉得那一番折腾是有价值的。”她自知擅自喜欢他已是高攀了,便是为妾也从未敢想象。 康哉之看着她的泪又蓄满眼眶柔弱地掉下来,不知所措地掏出手帕小心擦净,“喜欢他便告诉他呗,六公主什么样的男子寻不到,我,我去帮你拆散他们就是了——” 玉竹那涌至鼻腔待发的酸涩闻言扑哧地笑出来了,她抓过康哉之擦着她脸颊的手帕抹着眼角的点点泪花,“胡说什么呢。”她柔柔地道,“不许你胡来,叫大少爷和六公主伤心。”柳桂是她重要的救命恩人,而莫秋彤是个极好的与他十分般配的姑娘,还记得遭到薛润聪欺负那夜,莫秋彤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挡)住她的狼狈,那一刻的温柔,她铭刻在心,再不甘,也希望如此(似乎)美好(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可以幸(修成)福(正果)。 ** 长乐小筑的厨房。 莫铠禅和飞翔将军及吉御史对着柳芽特意吩咐厨房打造的,放在冰窖里冻得比石块还要冷硬的牛羊腿,齐刷刷地举起刀,片出一块块比纸还薄的肥牛和肥羊,再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掺和进来打发时间的右丞相对比柳芽写画的小札记,判断他们仨谁的刀工更好。 而柳芽来到的时候,右丞相刚好宣布最后一个回合,莫铠禅险险险胜那么一小小小筹,虽然飞翔将军打心里觉得右丞相偏心了莫铠禅,还想要再来几个回合,但陪他们胡闹耍菜刀耍累了的吉御史,心机地趁着公主驾到,行完礼就脚底抹油地溜了,飞翔将军追出去三条街哦不,三个园子也没把人追回来。 柳芽满意地看着他们片下来的一盘盘肥牛卷和肥羊卷,想到等会儿就可以吃到心心念念许久的特意打造的,炒鸡滋补的药材骨头浓汤火锅,便开心得不行,这时,丫鬟禀报道: “小姐,慕容家的少爷和小姐到了。” 珍珠奶茶 说: 哎呀,拐卖这条线终于写完啦,贯穿了两卷(31万(多一点点)字啦)的事儿,写得脑子炒鸡累哒,因为最近事儿挺多的,存稿都败没啦,以后的更新可能未必可以稳定在八点半哦(希望小可爱们谅解(づ ̄3 ̄)づ)不过再迟也不会悄无声息断更,一定会保持日更到完结,有问题(对剧情的疑惑)可以留言问我哦~希望在看的,可以点个追书支持一下,打赏真的特意随意啦,但钻和票什么的多砸一点,写着才有动力呀?(????`)比心 第三卷 翻就相思结 第78章 大汗淋漓 接连下了三天的鹅毛大雪终于疲惫似的停了,驾轻就熟地为大地披上素雅又宏大的银装。 柳芽穿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从头裹到脚连手都没有放过,只露出一双澄亮的眼睛,期盼已久地冲出厢房,扑进厚厚的雪地里,像小孩子似的,开心地滚了好几圈,满足地呈大字形躺着望着宛如被水洗过的天空,对追着出来的莫秋彤和莫铠禅道,“嘻,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姐姐费神数日,打造这套挡风御寒的怪异棉衣出门,就是想玩捉迷藏吗?”莫秋彤好笑地问道,自打入了冬之后,柳芽的身子就小病不断,纵然她是医者,时常只一两天便可痊愈,但柳桂和江之愉还是下了死命令,不许她出门,而她家姐姐一哭二闹三上吊夹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戏扔出来,也没能换到出门的自由,于是奋发图强,巧用防水面料,制了这么件衣服。 “这衣服挡风御寒的确极好,但是太闷热了,不能走远了,今日先试试我穿着它,能熬多少时间,茴香——”柳芽从特设的可拆卸的呼吸孔里发出清脆脆的声音吩咐道,“去叫飞翔将军和吉御史还有柳茵一起来玩儿吧。” 茴香领命快步而去,莫铠禅想起什么,“右丞相再有一日的路程,便可回到金福城了。” 右丞相一是回去复命的,二是回去过年节的,而柳芽已请旨不需他再离乡别井,余下的飞翔将军和吉御史待年节之后再启程,这也是因他们尚未成家立室,便想趁着难得的机会体验南汉国的年节氛围。 柳芽道,“你们俩都留在我这儿过年节,父皇和母后怕是要寂寞了。” “他们才不会咧,西漠每逢年节皆是与民同乐的日子,皇室和勋贵会在坊间举办许多热闹的亲民活动和设下奖金的惠民比赛,父皇和母后要一一巡游还需颁布及表扬他们的筹办能力,忙着呢,哪有空闲寂寞!”莫秋彤撇撇嘴道,“况且我和禅儿已定,初二启程回西漠,赶一些便能和他们过元宵,如今瞧着西漠见不到的这些雪景,就觉此番逗留是值得了!” “这样白雪皑皑的景色不是京城最漂亮的,待挡风御寒服再完善些,我带你们去看看绝对会叫你们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冰雪世界!”初冬之时她就在准备了,虽然图纸交代下去工程就可以进行,玉竹每日还会汇报情况,但她一直想去现场瞧瞧,可惜柳桂和江之愉不许她出门。 莫秋彤十分期待地眨巴着晶亮晶亮的星星眼,莫铠禅亦不禁幻想何为冰雪世界,适逢飞翔将军和吉御史及柳茵来了,而捉迷藏的游戏,就在柳芽的热切中开始了,且几次下来便轮到笨重的她当鬼了。 被手帕蒙着眼睛的柳芽伸着双手朝耳边的笑闹摸索过去,但近在眼前的笑闹忽而又远了,他们就这样逗着她,叫她气恼地追着他们跑来跑去,不过几次下来早就累了,动作比他们慢多了,跑着跑着一个脚步没提起来,整个人就朝雪地里倒去,只是下意识扑腾双手时,竟捞住了一个身影,熟悉的想念的味道教她激动地抱住他——挡住视线的手帕滑落,一张总是在梦里肆无忌惮骚扰她的俊脸,带着透亮凛冽的白茫茫映入眼帘,他搀扶起她,打量她,扑哧地笑了。 于是乎,才玩了三回合的捉迷藏,在柳芽的大汗(心力)淋漓(交瘁)中华丽结束。 ** “信中明明说你后天晚上方能到京城,怎的今儿就回来了?”柳芽一边脱着厚重的棉服,一边问,可才脱到一半,那浅紫色的身影便凑了过来,捧着她沾满黏糊汗花的脸儿,迫不及待地亲吻起来,咸咸的味道粘腻地融化在唾液里,渗进交缠甜蜜的唇舌间。 宇文秋页始终不愿松开这抹日夜想念了许久的温暖,抱着她顺势坐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又留恋地含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半响才慢条斯理地哑声应道,“实在太想你了,越是靠近京城越是无法休息,干脆不睡了不吃了,快马回来嗯,见我最最想见的芽儿。”他拎起桌上的棉手帕,细细地擦去她脸上和脖子上的汗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养得白嫩嫩肉呼呼的小脸儿道。 “这般看着我作甚?” “三月不见了,觉得芽儿比我梦见的还要好看百倍。”他忍不住又又亲了亲她。 柳芽打量他瘦了一圈的脸,故意嫌弃道,“你瞧着倒是没从前好看了。” “男子丑一些才安全,如此便不会招蜂引蝶了。”他委屈道,“我一心想着芽儿,想得都瘦了七八斤了,每日给芽儿送信问安,但芽儿为何隔三差五方回那么一封只有两个字的信?” “你一天三封信,比三餐还要准时,我又不能出门,哪有那么多的事与你说,回复安好两字足矣,别的怕你听了又心心念念想着回来,万一叫你分神,以致正事出了什么差池,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何况她的踪迹,他安排的暗卫,会每日向他禀报。 这时,敲门声轻轻地响起,随即玉竹凝重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扉缓而有力地传进来,“小姐,明世子出事了。” “进来!”柳芽站起脱掉已经滑到脚上的棉服,扒开不满地抱住她腰的宇文秋页的爪子,“别闹,你刚回京需得进宫复命吧,准备的午饭也有你的份,赶紧的!” “谁也不知我先行回京,复命的事依照原定时间进宫即可。”私心满满的宇文秋页懒洋洋地挨着桌子边缘道,“听闻明更秀如今在吏部当职了,在你的照拂下捡了个好差事。” 垂挂的巧妙地分割室内空间的璀璨珠帘,发出遭到撩拨后的清脆响声,玉竹瞧得柳芽颌首的示意,立即禀报道,“刘宝樱预定明日回西漠,便于今晨约明世子在三里亭见最后一面,但是明世子今日虽难得休沐在家,可适逢贵毅伯夫人宴请数位世家,他无法应邀,只派小厮婉拒了,不过刘宝樱执着,非等在三里亭不可,就此遭到几个小流氓欺辱,似乎伤势颇严重,于是邵碧怡一恼之下跑到贵毅伯府将贵毅伯夫人设的宴毁了,如今坊间已有传言指责明世子负了刘宝樱,嘲讽贵毅伯夫人眼高于顶,瞧不起商贾之女,更有几个商铺掌柜跑到吏部衙门要求罢去明世子的职务,给刘宝樱一个公道。” 闻言,柳芽冷笑道,“给她刘宝樱一个公道,何须罢去阿秀的职务?”这事显然冲着他刚接下的差事来的。 “他从未在官场上打滚过,又素来没有什么才名,一入庙堂就坐在正五品的郎中一位上,到底只是个快要落败的伯府世子而已,却前有西漠公主护航,后有新贵的侯府世子且同门又同职位的江之愉全力帮扶,如此一帆风顺的行径比过许多皇亲国戚了,难免会叫那些个狭隘的眼(羡慕)热(妒忌)不已(恨),这事需得他自己解决,否则日后更无法在官场上立足。”宇文秋页道。 柳芽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不爽地道,“自古官场黑暗,许别人黑来暗去,就不让我也黑暗黑暗么,而且我才黑暗了这么一个,他们便上赶着欺负我罩的了!”贩卖案子暂告一段落后,朝廷尚未安稳,她就在留意各部门的空缺了,半月前好不容易等到吏部最不错的位置,自然马上为明更秀抢下来,还特地婉转地拜托她姨父请资历深的阁老举荐他,以为如此便可名正言顺了,怎料竟还有不识相的跑来找茬儿。 宇文秋页见她气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忙安抚地道,“芽儿并非想叫他一辈子留在吏部郎中的位置上不是么?他是玉还是石,便看此次坎坷是把他打败了,还是令他成长了。”从前明更秀受到府中堂亲的刻意打压,只能小心翼翼地韬光养晦,但如今柳芽已为他开辟一条宽阔的捷径了,倘若他连这条捷径上的小泥坑都跳不过去,那确实应该罢职了。 确实,她知道明更秀的能耐,便也觉得假以时日,他定可以将贵毅伯府发扬光大的,她为他争取这个职位的时候,曾经问过江之愉,虽然江之愉对明更秀不如她了解,但好歹合作过几次,认为颇有潜力,方答应她,在衙内尽力帮扶的,而就职半个月下来,常常听到表哥赞扬,证明她并非胡乱(任意妄为)黑暗(友情吹捧),叹道:“继续盯着这件事吧!” ** 贵毅伯府。 以往总是温文尔雅的明更秀冷然地从母亲的厢房出来,径直走到一个花园子,就听阵阵盛过此刻放晴的太阳的灿烂笑闹,肆无忌惮地碾压厚得足以掩埋亲情的积雪,带着沁凉又尖锐的冷意钻进他的肺腑,忽然一把柔和的女声先惊讶后担心地道,“二哥,大伯娘好些了吗?” “劳六妹妹惦记了,母亲不过气急攻心方晕倒了,大夫叮嘱静养数日便可无碍——” “咦,二哥不是素来和莫邪公主交情好吗?怎的大伯娘于宴席上莫名晕倒这样的大事儿,你不请莫邪公主为大伯娘诊治一番呢?这般天时病了便麻烦了,还是仔细些好,莫待年节那日也这般叫宾客们不知所措,教别人以为谁欺负了大伯娘。”园中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男子打断明更秀的话道。 而未待明更秀接下这一席连嘲带讽的话,另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男子就嗤笑道,“三弟你傻呀!二弟好不容易攀到的高枝,岂会随便带回来叫你我也沾上好处?别忘了就是凭了莫邪公主的引荐,他才青云直上,成为五品吏部郎中的,哪像我们需要在官场底层爬摸滚打数年,方能换得小小的升迁?” “也是,倘若二哥眼中稍微有我们这些弟弟哥哥妹妹的,早不至于承了莫邪公主那般大的情亦不将人家请回来好生感谢一番了。”明更秀的三堂弟明卓希嘲弄地道,“如此藏着掖着防着的行径,二哥是把我们这些至亲当成鼠窃狗偷了吗?” “确实,我是时时刻刻藏着掖着防着了——”明更秀漠然道,“可我藏着掖着防着的是,你们羡慕妒忌恨又偏偏装作不屑一顾,但毫无技术含量得轻易就叫莫邪公主看破的笑话!”他忽而朗然地笑了,“你们凭什么觉得只要我带她回来,她便会对你们另眼相看,自此不再理会我呢?便是天上掉下来的自信砸在你们脚边,又是谁给你们勇气这般公然挂在额头上招摇的?倘若你们真的比我有能耐,何至于在官场爬摸滚打数年方取得小小升迁?” “你!”明更秀的堂哥明成宇阴鸷地盯着他。 “我怎么了?不过稍微对一直以来都懒得理会的不痛不痒的讽刺反唇相讥一下而已。”明更秀平静地扯扯唇角,“大哥不会觉得我从前不回应你,是怕了你吧?呵,嘴皮子上下一磕的事,谁不会呢?换成你爹,我是顾忌的,毕竟母亲教我敬老,我也不好背上气坏了长辈的罪,但有些不知所谓的老东西生的小玩意活了这般岁数,还那么愚蠢,瞧着便叫人开心,到底是没忍住教他知道什么才叫聪明——” “操!你这狗娘养的竟敢如此侮辱我爹!”明成宇暴怒地抬手朝明更秀挥去,可使劲儿送出的拳头居然轻易就被明更秀抓住了,而且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甩开他越发用力的钳制,卷曲的指骨受到挤压后的疼痛让他面容扭曲地恶狠狠要挟道,“明更秀!我,我警告你!你最后马上放开我!否则啊——”宛如杀猪一般的痛呼追随咔哒的脆响,无休无止地响彻干净的天空! “你你你!明更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一旁早已经胆颤心惊的明卓希又慌又不敢置信地瞪着干脆果断又冷若冰霜的明更秀,再看他不屑地松开手后,明成宇握成拳的手指如何也无法伸直,便知道刚才的脆响后,手指骨头定然全碎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大哥——” 明更秀轻闲地抬眸,“他对我做过比这更过分百倍的事,我怎么不可以这样对他了呀?”扬唇和煦地笑道,“大哥谋划了什么,我再清楚不过,所以特来提醒你,下一次做坏事的时候呢,狠一些,花钱买来利用完的‘工具’,待沉进水底后,百分百确定不再喘气儿了,再得意地耀武扬威才能成功的,不然叫谁捡到了证据,摆到台面上揭穿,就玩完了。”他转身便走。 不过几步又顿住回头看着面容不知是气恼还是痛苦得扭曲的明成宇,“我希望大哥可以在你爹娘探亲回来前主动去官府自首,别叫二叔和二婶知道你作为大哥却针对我这个弟弟做了脏事又不认账后,再无颜面回来这个日后需得由我这个世子承继的家。” “二哥此话是何意?大哥做了什么?你,你想对二伯和二伯娘干什么——”面对他们惯来充满刀光剑影的冷言言语一直默然不语的明更秀的堂妹明娟然,惊骇于明更秀不同以往的改变后颤声道,“二哥,我们是一家人呐,你别与大哥的玩笑较真好吗——” 刚想转身离去的明更秀闻言,低低地嗤笑出声,“大哥从小到大对我的凌虐,在六妹妹眼中到底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吗?也是,五年前,在祭祖的路上受袭,一身伤满是血地回来时,六妹妹似乎也在惊讶我怎会还活着,满府邸的至亲对于我的失踪不惊不慌不寻不找,这些年让你们争让你们抢了,可世子之位不还是在我这里吗?此刻还觉得我明更秀,只是一个不足为虑的废物吗?” “!!”明娟然的眼眸惊恐地放大随即心虚地闪烁再是慌乱地垂头。 然,明更秀刚踏出花园子,再熟悉不过的重义侯府丫鬟就惊慌失措地冲进来气喘吁吁道,“明明明世子!您呼呼您快去同同同义侯府!小姐她她呼,带着从晋王妃那借来的医药老麽麽去,去呼呼呼去找刘宝樱了——” ** 同义侯府的葱茏苑。 胡清娴才踏进这座占地颇广的院子,当中的一扇门哗啦地开了,露出邵碧怡冰冷的脸道,“你来这干嘛?” “刘小姐曾于桃花潭时救过我,如今听闻她出事了,我自当来探望一二。”胡清娴不慌不忙地道,“这位是我特意从晋王妃娘娘那儿借来的医药老麽麽,对那些男子大夫无法(需要)探究(避嫌)的问题最是擅长,想必定能帮上忙。” 站在她身边的瞧着打扮就干练的老麽麽,不卑不亢地福身示礼。 “这里是同义侯府,胡小姐以为带了晋王府的人来了,我便会怕了你容许你闹事么?”邵碧怡不屑地冷哼,“你走吧,我表姐不想见到你——” “我知道她最想见到的是谁。”胡清娴从容不迫又胸有成竹地打断道,“可若我现在当真走了的话,她想见到的,定然再往后任凭使尽手段也无法如愿,同样是世家小姐,邵小姐理应明白咱们平日参宴来社交去的目的是什么吧,有些手段,我学过也会用,虽以往觉得没必要,但不介意将第一次交给刘小姐。” “呵呵!我就知道能叫柳芽看上眼还当众给面子的女子,不会是什么天真烂漫的!”邵碧怡讥笑地扯起一边的唇角。 “邵小姐如今是在否定杜世子的眼光吗——”胡清娴淡然道,“哦我差点儿就忘了呢,想必邵小姐是恨上杜世子了吧,毕竟你隔三差五送给他的信,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回过你,便是同行的你哥哥请求了,他也不愿意再与你有交集了,离京可能就是想避开你呢——” “你!”邵碧怡的面色唰地黑了。 “瞧着邵小姐难看的脸色,我便知道,邵小姐嫉恨入肺腑,根本没反省过自己犯的错。”胡清娴轻轻缓缓地道,“倘若你待杜世子是真心的,又怎会舍得叫他夹在你和莫邪公主之间为难,逼着他选一个的后果,如今你已经尝到了,觉得滋味如何?” 邵碧怡只觉千疮百孔的心被她无情地放进一条毒蛇,把她最后仅剩的一点尊严啃咬殆尽,“你懂什么!我便是真的喜欢极了他,才容不得他心里有别的女子的!你不也是吗?如今带着麽麽来,不就是想侮辱表姐,叫她识相一点,走得体面一些!何必在我面前摆出这般伟大的模样,你与我根本没区别,明更秀不也是不喜欢你吗!” 胡清娴寂然地看着她半响,“确实,世子哥哥他不喜欢我,可他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不想叫他难过,因为他难过,我也会不开心的,我喜欢他,并不仅仅希望他能属于我,陪伴我一辈子,倘若他留在我身边不高兴了,我喜欢他这件事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时,邵碧怡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了。 开门的小丫鬟似哭过一般,双目发红地抬手示意胡清娴请进。 胡清娴和麽麽进到内室便见刘宝樱披散带着湿气的发,抱膝缩在床边的角落里,眼睛红红肿肿,新旧的泪痕遍布苍白又落下手指印的脸颊,脖子上还有一些细碎的划伤和青紫的淤块,她自顾自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道,“这是宫里的麽麽,是何贵妃特赐晋王妃娘娘的最擅料理女子身体的能手,我拜托知画讨的人情借来的,你为了自己也好,为了世子哥哥也罢,叫她检查检查吧。” 麽麽走近床边,刘宝樱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东西一般惊恐地瞪着眼睛,拼命地摇头,身子不断地往里侧的墙壁缩去,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 胡清娴便示意麽麽暂候,她道,“早前我从六公主那听过刘小姐与世子哥哥相识的事情,不知刘小姐可知我与世子哥哥又是如何相识的,与世子哥哥宛如英雄地救下你不同,我知道他的时候,世子哥哥尚未与我哥哥相熟,他总是受到府中的堂亲欺负,还在一次的宴席之中,我不经意知道他堂兄想毒杀他,便偷偷将那壶酒换掉了。” 珍珠奶茶 说: (#^.^#)为了呈现最好哒,写写删删来着,所以迟了 谢谢小可爱们投的钻和票啦,?(????`)比心 第79章 最喜欢了 “这件事,就是世子哥哥也不知道,也是从那一次之后,我开始偷偷地了解他,像个小八婆似的,原来不喜欢参宴的我,每逢宴席总会参加,然后绕很多很多圈子,搜寻他的消息,哥哥察觉我的不对劲,问我最近到底在干嘛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世子哥哥了——”至此胡清娴笑了,“那时我还特别大声地对着天空否认这件事,觉得特别荒唐,与他一句话都没有讲过,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就自顾自地莫名其妙地喜欢他了。” “转折便发生在杜二少救了他,拜托哥哥帮忙,此后哥哥与他亲近了些,我便缠着闹着叫哥哥带世子哥哥来家里玩耍,至此他方知道我姓甚名谁,只是每次我都要想很多很多的借口才敢靠近他,可惜他只把我当成亲妹妹,再后来两家走得近了,我努力加伯母喜欢我,虽如今伯母已经属意我当明家的媳妇了,但我从未强求过世子哥哥必须要娶我,否则亲事早就不容世子哥哥拒绝地定下了。”胡清娴因怀念往昔而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刘宝樱脸上。 “我知道桃花潭的蛇闹是你一手谋划的,想叫我伤了,你就有时间接近世子哥哥了,这样的小打小闹,我可以看在你一个姑娘家为了喜欢的男子特意从西漠远道而来的份上不与计较,但这一次你联手明成宇设计世子哥哥妄图叫他娶你,却是过分了。”胡清娴一瞬不瞬地看着刘宝樱绝望又癫狂的神色,“不过你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我便不再落井下石了——” “你!你,你不过幸运地生在勋贵之家而已!若非你,若非你的话,他早就在西漠的时候就回应我的喜欢了!他明明不喜欢你,为什么你还要用朋友妹妹的身份禁锢他!为什么——”刘宝樱突然疯狂地吼叫道,怨恨地瞪着胡清娴,见她仍然一副泰然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地猛地扑过去揪住她的衣领子道,“是你!是你害至我如斯田地——” 一旁的麽麽始终是见惯世面的,虽始料未及有些惊惶,但还是反应极快地拉开刘宝樱了,可就在她刚抓住刘宝樱的手,刘宝樱突然凄惨地痛呼,随之一个打滚,嘭地摔在地上,而后惊恐地捂住印有指痕的脸,可怜兮兮地哭道,“别!求了你胡小姐!你别误会!也别打我了,我也不想的,是他们,是明成宇他们要挟!我才会答应的,我那般喜欢明少,怎会害他!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竟骗了我呜呜!” 她沾了晶莹泪花的眼角余光扫着床边的铜镜上,不经意地映照到的刚来的身影,害怕地往旁侧躲去,本就红肿的眼眸经过泪水的洗刷,越发显得无辜又绝望了,忽而像是不愿再面对她们般,抬头猛地朝床柱子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刚来的身影一把将她拽住了,刘宝樱怔怔地抬眸,泪花更是肆意横流,“明呜呜呜,明明明少,呜呜呜呜呜!”她神色痛苦地想要挣扎,但最终还是敌不过心里此刻想要依靠他的念头,她柔弱地缩进他怀里道,“你你没事吧!我真的没有想过会这样,他,我不知道他只想你不好的!还以为,还以为他真心要帮我与你在一起呜呜呜呜!这,这就是我的报应呜呜呜!” 明更秀抱起她,将她放回床榻上,在她还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时,他轻巧地收回的手道,“够了。”英俊和煦的脸庞不见半点柔情,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但其中的清冷足以叫她惊慌了,而他不愿再面对她似的,拉过一旁的胡清娴就走。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明更秀!”刘宝樱痛切心扉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你明明对我是有感觉的!为什么呜,要屈服在世俗的限制里!到底是为什么——” “请刘小姐莫自顾自地揣测我的心意,也莫借着喜欢的理由行恶,做尽伤害我挟持我恶心我的事。”明更秀顿住脚步,却头也不回地淡然道,“早已明确又一再告诉过你,我与你不可能,并非屈服,只是没必要为了你挣脱什么,此后好自为之吧。”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明少,你你听我解释——”刘宝樱知道自己不能叫他走了,忙下床想拦住他的脚步,但一焦急起来人便摔倒了,可无论她再怎么哭喊嘶叫,他都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真的真的从未想过伤害他,没错,她的确与明成宇合谋,想叫明更秀从吏部的职务拽下来,可她如此,不过是想他与她一同回西漠而已,若是他没有什么差事了,也不再是贵毅伯府的世子了,她想他定可以与他双宿双栖了,怎料明成宇那混蛋,竟叫小流氓夺走她的清白,将她也算计在里头了,如今南汉的京城尽是她的流言蜚语,她便是为妾,为他的妾,也,也不可能了。 她喜欢他,想要与他在一起,不辞劳苦从西漠远道而来南汉,也是为他,为何老天爷叫她遇到他,却不能让她如愿呢,明明,明明权势,她能在西漠重新给他呀,南汉的一切没了,出自商贾之家的她,也可以给他,所有他和他母亲想要的呀,为何要瞧不起她们商贾,柳芽不也只是出自商贾之家吗,但南汉的烨王,不也喜欢她吗,为何轮到刘宝樱就不行了,为何,到底是为何呜呜。 ** 刚刚离开同义侯府,片片如柳絮似的雪,又率性地下起来了。 明更秀脱下身上的披风,裹在胡清娴身上,细致地为她拂去发髻上沾染的雪花后戴上帽子方继续走,一路至重义侯府门前,他看着她冷得红彤彤的脸,忽然想要摸一摸,但却克制道,“这般天寒地冻的,你别再到处跑了,待过几日年节时,我再来看你。” “嗯嗯。”胡清娴如平日那般活泼又乖巧地点头轻笑道,“可倘若世子哥哥忙,便莫要勉强自己抽空走这一趟了,还是抓紧时间好生休息吧,你刚任职吏部郎中,多的是事需学习,别熬坏身子啦~” ** 自柳芽送出烫金的帖子,邀请大伙儿去见证她全力打造的奇迹后,除夕就在盼望中来了,而这天的清晨,住得近的慕容绛和慕容芸带着适逢需要换药的慕容进到长乐小筑,候在被火盆子烘得暖融融的偏厅里,看着日常早起的莫铠禅,一身劲装地在院子里练武。 柳芽穿着厚厚的小棉衣套着厚厚的披风,气色红润透亮地踏进门,就见慕容绛不知在想什么地出神了,但嘴角可疑地带着笑,听得慕容进和慕容芸与她打招呼的声音方反应过来地道,“早。” 她笑盈盈地打趣道,“我们家小美人儿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慕容绛一愣,随即想到什么,脸颊可疑地红了,她猛羞怯地摇头否认,但柳芽双眼是怎样的伶俐,轻易便看破了,只是没有说破地道,“今日本就是个值得开心的好日子。” “可是,你出门真的没问题吗?”慕容绛还是担心道。 柳芽走至慕容进跟前,一边拆卸腿上的绷带道,“我那厚棉衣经过多次改良已经完成了,之前哥哥他们也轮番做过测试,挡风御寒便是防水的效果也是妥妥的厉害,没有任何问题才许我邀请你们去冰洞的,你放心好了。” 她从茴香捧着的药箱里掏出一块刮板,挑开厚敷再腿骨和银条上的草药,细细地看着骨头的生长情况,“如今的治疗已比预料中的效果要好上一些了,心理的想法也十分重要,你定保持信心,重塑筋骨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不过两个多月而已。” “嗯,我相信莫邪公主!”慕容进精神奕奕地道。 待柳芽帮他换完药,江知画和江至锦带着宋彩霓及平日玩得好的别府小姐,热闹地来了,还想睡懒觉的莫秋彤硬是被她们吵醒了,不过她跟着江知画混久了,早就和江知画的小伙伴熟悉了,很快就埋首在新八卦的海洋里畅游了。 而江至锦和慕容进则与练完武的莫铠禅讨论武功心法,特别弱鸡的江至锦和手上功夫颇不错的慕容进互相切磋,从小就在武功中打滚的莫铠禅时不时指点他们迷津,柳芽和慕容绛及素来喜爱安静的慕容芸就坐在厅里闲聊,不知怎的,说起了如今在庆王府的慕容芙。 王府规矩森严,纵然如今没有主母当家,但妾什么的,是不能随意出门的,慕容绛叹道,“昨日她求了机会带着年货来了,始终是一场姐妹,不好不见她,只可惜到底执迷不悟,目的不纯。”三言两语字字句句,讨的是柳芽帮助她怀孕的人情。 柳芽心思玲珑剔透,怎猜不到慕容芙打什么算盘,范皇后病逝,正妃未进门,庆王忙于朝事,妾侍们终日明争暗斗的目的,这会儿是最最最容易实现的,难免叫她心急且又糊涂,便是没了皇后的盯梢,庆王也不会容许庶长子的存在。 慕容绛自然知道这番道理,所以当时就严肃地拒绝了,在王府那样的地方,不是偏宠得有恃无恐的话,想安稳,最需要的是安分守己,待正妃入门且诞下嫡子后,方有怀孕且顺产的生机,否则换来的只有无限的绝望和一不小心之下的死亡而已。 这时,明更秀和胡清娴及康哉之和尉迟青乔,以及被康哉之和尉迟青乔一左一右挟持,一直自请离京办差的施铢来了,不多会儿,江芷雪和尉迟青乔的未婚妻崔莘妤也来了,小小的偏厅越发地热闹了。 柳芽寻了空子摸到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热闹的施铢旁边,“听闻你不想当捕头了,举荐了青乔继任。”她微微一笑道,“你潜伏数年,如此放弃,岂不是太浪费了?” “哪有浪费之说,我受门主之令潜伏数年为的已经真相大白了,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觉间已这般多年了,是时候应该为自己着想一下了,虽不再为捕头,但仍是六扇门的捕快,多出来的时间到处走走到处看看挺好的。”施铢淡然地道,“只是之前我擅自轻饶程情,间接叫门内的兄弟们误会你,希望你别再介怀了。” 柳芽不在意地耸耸肩,“你与程情总算同门师兄妹一场,瞒住宇文秋页寻了佟亲王帮忙实属常情,他也没怪你,而且煽动门内兄弟们的,是程情,不是你,再者你救她的时候,亦未料及她会离职然后嫁给佟亲王,又借着回六扇门探望扭曲事实散播谣言诋毁我,反正我没有切实地听到过不好的话,从未放在心上过。” 是因指责的声音才起,施铢便发现了,及时地扼制了,他还未语,便听她淡淡地轻语道,“有些问题,绝不是你导致的,她自己选择的路,你也曾阻止过,是她没有听进去,且放弃了美好,你不需责怪自己。” 程情自嫁进佟亲王府后,没过过一日安生日子,整天不是忙着与宠妾斗,就是忙着与新纳的妾周旋,根本没时间再找柳芽的麻烦,可她素来要强,过得不好,也从未向施铢他们低头,还假装自己过得很好,只是越发地不回六扇门了,而施铢在担心之下打探才得知,程情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因为新妾没了,而且在御医诊治的时候遭到宠妾的算计,彻彻底底坏了身子,日后再也无法生育了。 施铢一直觉得程情受罚那日,如果自己没有瞒住宇文秋页,带佟亲王救下她就好了,如此程情就不会一时想歪,决绝地嫁进佟亲王府,以为可以借着王妃的身份打压柳芽,怎料柳芽从西漠回来,成为了尊贵的公主,还备受皇室宠爱,拥有选亲的权利,日子过得越发地好,而她自己却陷入了无底的深渊,于是他怕再听到她不好的消息,一再自请离京办差。 “我曾想不明白为何门主会喜欢你,不喜欢程情,如今知道为何了。” 柳芽道,“我就不同了,我一直知道他,或是他们——”她抬下巴指了指满厅堂的笑闹,“为什么会喜欢我。”她灿烂地弯起眨巴得闪亮亮的眼眸笑意盈盈地自恋地道,“毕竟呀,像我这样好的姑娘,是很少见哒——”随即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泄露字迹却折叠整齐的宣纸,递给他,“你奔奔波波的不就是为了程情家的案子么,这是我寻到的线索,不用谢了。” 施铢接过,惊讶地看着她已然起来的身影,终于知道康哉之和尉迟青乔为何挟持他来了,朗然道,“谢谢你,柳检验。” 差不多午膳时候,何翊才带着何娜姗姗来迟,刚到柳府门口,就撞上今日没有轮到休的江之愉,和刚从宫里出来的宇文秋页,以及宇文秋页从宫里顺出来的一抹叫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又久违的身影,他们一同踏进长乐小筑越发热闹的偏厅。 柳芽正好背对门口,并未发现他们的到来,要不是面向门口的慕容绛呆住了,她也不会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然后比她先发出惊讶的呼喊的是明更秀,“浓羡!!” 于是,柳芽就敏锐地发现,这位一直在白马镇当差的状元郎的视线是先落在她的方向,再移向明更秀的方向的,再于是她就明白了,眼看明更秀激动地拉着他叙旧,她暧昧地转回自己的视线,晶亮晶亮地看着慕容绛,“我十二万分的好奇,我们家小美人儿是怎么和那位莫状元产生可疑的暧昧的火花?” 慕容绛的脸‘唰’地红得宛如猴子屁股,“我,我们唔,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她羞答答地道,“只是偶尔书信往来而已,没,没什么可疑的暧昧的火花!” 柳芽故意小咪咪地哗然,“他除了和我书信来往,还勾搭了你吗,实在太可恶了吧——”话锋一转恶狠狠地道,“最近送来的信还道喜(佩)欢(服)我喜(还是)欢(佩服)得不得了,没想到暗地里却是这般花心的——” “不,他不可能是这样的男子——”慕容绛急声打断,下一刻瞧得柳芽满是暧昧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事,瞒不过她了,娇嗔地拍了拍整蛊自己的柳芽的手背,“你呐——” “快快老实交代,不然我就告诉你哥啦!” “他在白马镇当差稳定之后,送来信问候当时仍在孝期的我,时常会告诉我一些他办案时遇到的趣事,随着书信往来越发密切,我便也会告诉他身边的一些事情,昨晚还收到他的信,告知年节后会调职回京。”然后不觉意间心里就生了期待了。 柳芽笑道,“他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别的我不敢打包票,但可以肯定他也喜欢你。”刚一出现,就寻到慕容绛的所在了,且倘若他对她无意,根本不会费心与她传信往来,回想莫浓羡每次有什么难办案子都会送信问意见,这般多个日子过去了,竟对‘师父’也藏得这么深,以后定然要好生寻空取(狠狠)笑(调侃)他。 饭后没多久,慕容钊和余墨玉还有林离扬(凤执阳),前后脚来了,而柳芽也换上那套厚重的御寒服,宣布出发前往京郊,只是她安排的数辆大伙儿可均匀地分坐的马车,宇文秋页和江之愉还有余墨玉和林离扬,偏生要挤在她和莫秋彤及莫铠禅还有江知画以及何翊和何娜的马车上了,因为他们谁也不肯挪动他们尊贵的屁股,何翊只好带着受诡异的气氛带动有些不安的何娜和不情不愿的江知画坐别的马车。 原本宽阔的马车,虽然看起来十分的狭窄,但终于看起来稍微没那么叫马儿胆颤心惊了,柳芽无语凝噎地看着他们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哪儿来的土匪,想绑架我。” “……”他们大眼瞪起小眼来。 直至城郊的目的地,怪异的气氛才随着下车不得不消散,之后众人在柳芽的带领下,七拐八绕地走进一座几乎已经成为雪山的荒芜石山,随着越发厚重的布满岁月磨砺平滑痕迹的石壁挡住和煦的日光,黯淡的寒气不停地迎面吹扑而来,终于就在光线刹那间遭到封顶的石壁掩盖后,不过几秒眼前的黑幕就变成璀璨的绚烂的华丽的冰雪世界了。 一只只见过的未见过的动物兽宠,以不同的姿态栩栩余生地遍布在冰封的树林里,不同色彩的琉璃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相互交错出最独特的绮丽,借着冰雕的辉映勾勒出细碎又直击心灵的美艳,于是,所有人都被这空前绝后无与伦比的独特景色迷了眼,而至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的宇文秋页,趁机拉着竟也沉迷在其中的柳芽,迅速地闪进一个隐秘的山壁。 未待她狐疑他的所作所为,他已经热切地含住她的唇,尽诉心中缠绵。 而后再熟练不过地轻巧地带着厚重的她,避开所有耳目往冰雪(山)世界(洞)的深处走去,巧妙地走进一个遭到人工泼水而冰封的小洞,示意她透过那一层明显打薄过的冰往下看。 柳芽就这样作为设计者也是第一次地直观地将整个冰雪世界收入眼底之中,她也从未想过这个世界的匠人如此厉害,将她充满现代色彩的冰雕,打造得如此完美,如此栩栩如生,而小姑娘们已经朝树林中心高高耸立的城堡走去了,她仿佛可以想象得到她们眼里的光,绝不逊色于任何一颗遭到夜明珠和冰照射的琉璃,因为能遇到他们,她实在开心,便想叫他们看看,她心中的‘感激’。 她回头看着他道,“谢谢。” “是我应该谢谢你。”宇文秋页道,“谢谢你出现在我眼前,谢谢你愿意回应我的喜欢,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一切,我最喜欢芽儿了。”他俯首,含着宠溺的笑意,亲上她的唇,无声地与她交换彼此心里越发翻涌的甜蜜…… (完) 珍珠奶茶 说: QAQ抱歉抱歉,到底还是仓促地完结了,最后尽力把感情线都描写得明显一些了,这书我花了将近一年的心血写的,没开连载之前就在写了,之前有存稿还可以精细地写下去,可没有存稿后日更六千字,更新不上连扣三天钱实在吃不消,所以还是把自己的心血毁了,对不起一直追书的小可爱,也因这个书的收入不好反而熬坏了身体,没办法完美下去,谢谢一直追书的小可爱,这本来就是我决定的结婚前的最后一本书,以后应该不写了,谢谢你们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