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不语》作者:苏特[出书版] 文案: 秦炎恍惚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杯底有一道不显眼的裂痕。 可是用了这么多年,杯子却也不曾破裂。 一次次想拉紧彼此,一次次错开,他们都倔强着坚持不回头。 于是岁月在手指间呼啸而去,这么多年,只剩下两个人的错落挣扎,各自煎熬。 只有一句话,他以为他明白,他却一直等他先开口,放在心头。 相关部分内容于《恋人未满》中有所涉及。 第一章 秦炎吹着泡泡糖,蹦蹦跳跳的下楼。 因为家里最近在装修,不许他踩坏新铺的地板,他爸妈打发他自个找地方去玩,要吃晚饭的时后才能回去,所以他只能一个人出去瞎晃悠。 秦炎围着小区绕了一圈,走到没什么人的车库后面,听到“乒乒乓乓——”一阵奇怪的响声传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看到一个小孩子在用弹弓砸别人家的窗玻璃。 哇咧,干坏事啊! 秦炎立刻全身热血沸腾,正准备冲上去夺下那坏孩子的弹弓,发挥一把正义感,忽然发现那个打玻璃打得正爽的小孩很面熟。 那不是住他楼上的谢棋? 秦炎立刻想起这个正义感发挥不得,谢棋最喜欢干坏事,打架也厉害,以前还抢过自己的玩具汽车,坏到骨子里去了的恶霸!自己上去抢他的弹弓,那还不是送上门去挨揍? 秦炎考虑了三秒钟,毅然转身跑了。 几分钟后,谢棋的父母被秦炎拽着赶到事发地点,看到自己的儿子举着弹弓,正瞄准一家窗户,准备发射。 一顿爆骂过后,弹弓被扔出去好远,谢棋灰头土脸的被父母拎回家,他看到秦炎冲他露出个龇牙咧嘴的笑,一溜烟跑了,气得咬牙切齿。 过了两天,秦炎被谢棋找机会逮住,拽住他的衣领狂骂:“你个小屁崽子,谁要你去告状的?” 秦炎说:“你打人家窗玻璃本来就不对!” 谢棋说:“那也轮不到你管!有本事你来跟我打架呀!找我爸妈告状?下次你再敢管我的闲事,见你一次打一次!” 秦炎说:“呸!” 谢棋的拳头立刻招呼到了他脸上:“呸?你呸谁?” 秦炎痛得差点掉下眼泪,哇哇大叫:“我要去告——”眼看第二拳又要落下,只得忍痛闭嘴。 谢棋裂开一丝得意的笑:“你又要去告状?是不是?” 秦炎说:“你再打我我就去告!” 谢棋轻蔑的哼了一声,放开了他。 从那天后,秦炎再没在谢棋父母面前告过他的状,无论是看他抢人家小孩子的冰淇淋,还是用石头砸水果店老板家的狗。 —— 小屁孩时代结束,秦炎升上初中。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秦炎听着自己的宝贝随身听,一步三晃的拐进教室。 “哎,”他同桌是个三八兮兮的男生,一脸神秘的凑到他面前,“你知道么,今天放学有好戏看!” “好戏?什么好戏?”秦炎一头雾水。 “谢棋跟五中的人结了梁子,那边放话说今天放学,约了谢棋在学校后面的小河边决斗呢!好象说五中至少会来十几个人吧?” “五中十几个人过来打谢棋一个?” “不是,好象谢棋也叫了一帮人,看来是打群架哦!” 秦炎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张脸上无限的憧憬,迟疑的说:“他们要打群架你咋这么高兴?” 他同桌说:“好久没看人打架了,想起来觉得很爽!” 秦炎骂起来:“有病吧你?” 放学后,二十多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气势汹汹的站在河岸上,结果左等右等,唯独不见谢棋。 五中的那帮人怒了:“谢棋呢?” 被谢棋约好过来助战的一群弟兄也在迷茫,互相问:“谢棋呢?你们谁看到他了?” 又等了二十分钟,谢棋还是没有出现的意思。主角不登场,跑龙套的没有自己先打起来的理由,双方对峙了一阵,天都快黑了,谢棋没等到,倒是学校的保安过来了,严肃的问:“你们是不是准备打架?”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他妈谁去告的秘?学校保安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溜达到这里来了,还知道他们要打架吧? 被一阵训斥后,两帮人马灰溜溜的散了。五中那群人叫嚣:“告诉谢棋,怕了就提前说一声!他妈的叫保安过来,什么东西!” 谢棋的哥们顶回去:“操!谢棋不是那种人!当我们怕你们啊!再约时间啊!” “去你妈的,谁还有时间陪你们玩!” 谢棋在哪里?谢棋被人一状告到班主任那里,举报他上课不专心,看漫画不算还偷偷传给班上其他同学看,影响极其恶劣。 于是放学的时候,谢棋被叫到办公室,训话。 谢棋心里那个郁闷啊,他想究竟是哪个吃饱了撑着的家伙去告了他?他还约了人打架呢,莫名其妙的放人家鸽子,他的名声肯定臭了,别人还以为他怕了,临阵退缩了! 班主任手里扬着从他书包里翻出来的漫画书,苦口婆心的教育着他,做学生的本分就是念书,拿了父母的钱不是用来看漫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学生的,拿来租漫画的钱都是从早餐费里面省出来的?有这种精神,怎么不省下钱来买些有意义的书籍? 谢棋沉默,心里在过滤告密者人选——同桌的胖子?应该不会,那家伙每天都眼巴巴的等着分他手里一杯羹呢,绝没有理由出卖他;那难道是学习委员?班长?今天值日的那个丫头片子? 班主任的训导还在继续,你看你,本来成绩挺好的,上次期末考试和秦炎还是并列七名呢,怎么这次就下降了呢?还不是因为看漫画看的? 秦炎? 谢棋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对了,今天下午下第一节课的时候,秦炎进了老师办公室,交全班的数学作业……准是他! 走出办公室,谢棋直奔学校后的小河边,自然是半个人影都没有了,心里那个怒啊,冲回家把书包一撂,奔到阳台向下面喊:“秦炎,你出来!” 好半天下面才探出个头来:“干吗?” “下去说话!” “我要吃饭了!” “说完再吃!” 谢棋吼完后,也不管秦炎答不答应,跑到客厅换了鞋,打开门就要出去,他妈妈从厨房冲出来:“你又出去干嘛?马上就吃饭了。” 谢棋随口撒谎:“我单车忘记上锁了。”然后就“咚咚”的跑下楼了。 秦炎让谢棋足足等了五分钟才慢吞吞的下楼了,他穿着拖鞋,拎着一袋垃圾,显然也是找借口在正要吃饭的时候溜出来的。 “你找我干吗?”秦炎扒拉着头发问。 谢棋先发制人:“操!秦炎,你他妈去告我?” 秦炎说:“我?告你啥?” 谢棋狠狠的道:“你敢说不是你在眼镜熊面前告我的状,说我上课看漫画书?” 秦炎撇撇嘴角:“神经病,我有那个闲心?” 谢棋说:“眼镜熊说了,是你举报的!” 秦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怎么会?不是我!” 谢棋眼尖的看到他那抹心虚,他本来就是套秦炎的话,这下可是证据确凿了!心里想我他妈从幼儿园起就和你一个班,小学到初中,再没交情也总有点人情吧?丫居然告了我一次又一次! 越想越怒,恨得他想把秦炎一脚踢翻,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才好!谢棋不是个能忍的主,但他确实忍了,没有扑上去把秦炎爆扁一顿,只是狠狠捏起拳头,照着秦炎的脸上砸了下去。 秦炎痛叫一声,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捂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棋说:“秦炎,我警告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当面对我说,偷偷摸摸背后打小报告算什么?下次再惹我,我就真不客气了!”说完后,恨恨的冲一旁的楼梯扶手踹了一脚,转身上楼了。 秦炎忍着痛从地上站起来,他想你这次算客气了?操! 回到家,秦炎他妈看到自己儿子下楼丢个垃圾,竟然丢得顶着个乌青的眼圈回来了,吓一大跳。秦炎只好说走路没注意,撞电线杆子了。他妈说:“你视力下降成这样了?以后晚上不准看电视了!” 秦炎憋了满肚子鸟气回房间,恶狠狠的骂,谢棋你个王八蛋!老子好心全让你当驴肝肺了!你也不想想,上课看漫画被老师抓,总比打群架被老师抓情节轻的多吧?不是老子救了你,丫只怕就要等着挨处分了! 算了,秦炎想,老子以后再不管他的破事了,他喜欢打架那就打去呗,打成残废也不关他的事! 这次告状事件后,秦炎和谢棋就开始互不搭理了,上学放学也隔得远远的,足有十几米。秦炎放学就走人,总是冲在谢棋前面。谢棋斜跨着书包,骑着单车,和自己的哥们高声说笑,冷冷的看着前面的背影。两个人每天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般的做着同学。 谢棋心里很不痛快,他想秦炎这小子在班上人缘那么好,跟谁都合得来,怎么偏要跟他犯冲呢? 哼!叫你怕了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我! 然而心里面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他不惹你了,却也不理你了。 谢棋想我操!明明是秦炎的错,怎么到头来不爽的却是自己? 他一怒之下顺手就把桌子上的闹钟砸了,然后他妈妈进来看到了,对他一顿痛骂:“你又砸闹钟?你都砸多少个了?家里的闹钟跟你有仇啊?买一个你砸一个!你再砸一个试试看?以后连一星期一次的零用钱都没得给了!” —— 糊里糊涂的,秦炎和谢棋又升到了同一所高中,总算不同班了。 他们拥有着各自的朋友,交际圈也不重叠。关系好了一点,碰面也不再互相凶恶的瞪着对方了,毕竟又长了几岁,懂事了些,加上同住一个楼里,双方父母关系又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表面功夫总要做做的。 不过两个人的交情也没好到哪里去,照样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念到高二,学校开始规定在校晚自习。那天秦炎下了晚自习,去单车棚取自己的自行车时,一路找到车棚的尽头,总算看到了自己那辆半新不旧的脚踏车。正摸钥匙出来开锁,忽然听到黑暗中某个地方有动静,一时好奇的看过去,这一看可不得了,竟然是谢棋和他们班长的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儿搂在一起,坐在单车后坐上接吻! “跨啦”一声,秦炎已经条件反射的打开了自行车的锁,谢棋立刻看到了他,眼神一寒,秦炎慌忙跨上自行车,一阵猛蹬,窜出了校园。 谢棋丢下那女孩,骑车就追。 几分钟后,谢棋追上了秦炎,车子一拐,把秦炎逼进了一条暗巷。 两个人互相对视,“扑哧噗嗤”的喘着气。谢棋跨前一步,盯着秦炎,开口道:“你——” 秦炎立刻说:“你别瞎操心,我不会说出去!” 谢棋冷笑起来:“那么说你全看到了?” 秦炎想这不是废话吗,你不也看到我看见了? 谢棋又跨前一步,秦炎后退一步,防备的看着他。他可别又拳头过来了,这次秦炎可要还手了! 谢棋笑起来:“瞧你那德行,怕我打你?” “怕个球!你当我不会还手啊?”秦炎想真他妈的背,不小心看到也犯法?他这次可真没招谢棋啊! 谢棋说:“这事儿就你知道,要是传出去了,你给我走着瞧!” 秦炎说:“我操!你那些破事我没兴趣到处去说!真要传出去也是你自己不小心,别赖我头上!” 谢棋说:“传出去倒是小事,你丫不会又去告状吧?” 秦炎气得一阵哆嗦,什么叫又去告状?他长这么大也就犯过两次抽,有次还是一片好心,结果还挨揍……我靠!吃多了他也不会再干那种蠢事了! “我再说一遍,你的事我不会管!告状?你当老子闲得发撑?” “那可难说,你丫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谢棋大声冷笑,“你不就喜欢背后告我的状么?我怎么信你?” 秦炎差点乱骂起来,最后还是忍住了:“老子管你信不信,让开,别挡道!” 谢棋伸手就捏住了他的下巴,力气很大,痛得秦炎正要一巴掌挥过去,谢棋突然松开手了。 “你给我记着,我的事你少管,不该看的别乱看,不该说的少他妈乱说!” 谢棋丢下这句话,跨上了自行车,扬长而去。 秦炎当天晚上回到家,“砰!”的一声摔上房门,坐到书桌前,看到自己贴在台灯架子上的座右铭——人生就应观棋不语。 操!这话太他妈正确了!秦炎抓起笔,刷刷的在那句话下面画上两条粗线,然后又在下面加了一句,管他去死! 他想谢棋的闲事,他不但以后再不会管,就连看到也要装作没看到,不然又是一场无妄之灾。谢棋摆明了是瞧他不顺眼,自己以后要牢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八字方针,坚决的把无视谢棋的政策贯彻下去! 谢棋以后就是当着他的面杀人放火,偷摸剽窃,他也当是看电影! —— 主观上来说,秦炎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经过那么多次血淋淋的经验教训,再不吸取他就是白痴了。他总结一点,谢棋这人,仇家是做不得的,朋友也不要做,自己在他心目中已经成了阴险小人的代名词,以后关于他的闲话废话,多说半句都是错,只能当作不认识这人,看过个十年八年后,两人能不能一笑泯恩仇。 于是秦炎对谢棋,从此后退避三舍,绕道而行。谢棋在学校后门和人打架,他骑了车从前门走;谢棋和他的女朋友教学楼天台上约会,秦炎至此再不踏上天台半步;谢棋加入篮球社,秦炎就入了排球社,后来看谢棋有些也想加入排球社的意思,秦炎慌忙退社,干脆啥社团都不入了。 可是客观上,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事物是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所以,某些情况下,两人不情不愿的,也还是要掺合到一起。 一个方面,他们两家父母的关系实在是好,楼上楼下的住,经常的要互相串门子。两个小崽子当着自己爹娘的面,再大的仇恨也只能藏起来,嘻嘻哈哈的摆出哥俩好的姿态,勾肩搭背的进房间去写作业。可惜门一关,两人立刻各占山头,分坐书桌两端,你写你的作业,我写我的作业,谁也不搭理谁。 有次秦炎趁谢棋上厕所,偷偷看了看他的作文,这一看,几乎吐血——那惨不忍睹的字迹,那些不可置信的错别字,那前言不搭后语的情节,那能把古人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成语乱用——秦炎想亏得我不是他语文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写出这种东西,活着那叫一个坚强啊! 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呢?秦炎幸灾乐祸的想,就让他蚂蚁摇大树,天蜇变通途去呗,我还乐的看笑话呢! 谢棋当然不知道秦炎脑子里转着这种念头,上完厕所回房继续写作文,啊,那个饮啥止渴咋写来着?好像是个跟鸠看起来差不多的字……他瞥了秦炎一眼,那小子正专心致志的写自己的作业,头都不抬一下。算了,问他多掉价,回家自己查字典去! 撇开两家关系来说,这两个人都是死要面子的主,自小一起长大,总有些共同的朋友。要是彼此仇视的态度太明显,难免会被人问为什么。秦炎不想让人家说他是告状精,谢棋怕别人说他小气,所以都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表面化的友谊,见面扯出三分笑,背过身去,一个翻白眼,一个皱眉头。 翻白眼的是秦炎,皱眉头的是谢棋。 谢棋不是那种特计较的男生,他当然看得出秦炎有意无意间在躲着他,一开始他心里是有气,看了秦炎就恨,觉得自己拿他当哥们,竟然被他背后捅刀子,这不是被背叛么?可秦炎除了告过他那么两次状,再没有别的事惹到他。时间长了,他觉得那事就算了,可总不能他先开口去对秦炎说:“那些事我都不跟你计较了,咱们以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吧?” 呸!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做得出? 于是越想越烦躁,一肚子怒气就撒在秦炎身上。他想丫过来开口道个歉会死啊?偏要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了就恨! 秦炎呢,就更不可能去主动示好了,他想横竖你看我不顺眼,我何苦自己送上去找没趣。反正再忍个一年就高中毕业了,大学总不可能又跟你同校吧? 一个是等着对方先低头,一个是连要去低头的意思都没有,于是恶性循环,继续相看两厌。 懵懵懂懂的,混到了高三。 高三文理分科,秦炎和谢棋都选了理科,不幸的又成了同班。功课日益紧张,谢棋和他那女朋友却是嚣张得紧,因为那女孩子成绩也不错,长得也漂亮,在学校属于大众焦点型人物,两个人上课下课的出双入对,整个高三几乎人人都知道他们的事情。 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高中生谈恋爱太正常了,只要他们成绩好,不出事,那就当不知道好了。老师们可都是学过教育学心理学的,深知高三的学生最刺激不得,贸贸然跑去干涉,物极必反就坏了。 秦炎一直没交女朋友,倒不是他魅力不够没人喜欢,也不是他真有多大的定力,打死不动心——这小子个性比较阴险,一来他觉得这种年纪交女朋友纯属浪费时间,而且再怎么不上心,也一定会影响学业;二来,他比较享受被女生偷偷暗恋的成就感,尤其是他也有好感的女生,两个人间或交换一个暧昧的眼神,对方脸一红,秦炎能得意个一天。 他想这样不是很好?距离才是美,每天都能调剂一下,学习也没有那么枯燥。哪像谢棋,和他女朋友那么明目张胆,哪天成绩要突然垮了,两人不成炮灰才怪! 他也没去想,如今的局面,和谢棋当初威胁他不准把他交女朋友的事传出去的话多么矛盾得可笑。谢棋根本就不怕被老师知道,他会去对秦炎说那些话,纯粹是条件反射,看到秦炎就忍不住冲上去修理一番——换句话说,如果那次撞到他和他女朋友接吻的人不是秦炎,谢棋理都不会去理。 这一点,别说秦炎不会明白,连谢棋自己都没明白。 —— 五月下旬的时候,天气渐渐热了,周末时班上一群同学约了一块儿去游泳,自然谢棋和秦炎都在其中。谢棋带了他女朋友,秦炎看到自己平时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也在,喜滋滋的跟着出发了。 到了游泳池,一帮子男生扑通扑通的跳下水了,秦炎这才悲哀的意识到自己是个旱鸭子的事实,可又不能抱个救生圈跳下去,那不是丢人现眼么?天大地大,面子最大,所以秦炎只好借口说这几天眼睛发炎,不能下水,留岸上看他们玩好了。 泳池里的女孩子很多,其中不乏N多身材正点的美眉,秦炎觉得不下水也不错,戴着太阳镜惬意的躺在躺椅上,喝着饮料,欣赏欣赏美女,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看着他中意的那个女生。 谢棋的女朋友不大会游泳,留在浅水区。她希望谢棋过来教她,可惜那个猪脑自顾自的和朋友玩跳水去了,她只好自己扶着栏杆,慢慢的试着找感觉。这时候一个男的过来了,说要教她游泳,还动手动脚的,谢棋的女朋友又羞又气,人多又不好声张,拼命往谢棋那边看。 秦炎在岸上看得清清楚楚,他想这事他不能不管,就算那是谢棋的女朋友,他也不能看着人家一女孩子受人欺负啊!于是立刻站起来,走过去,居高临下的对那缠着谢棋女朋友的男人说:“老兄,你在干吗?” 谢棋的女朋友如获救星,都快哭出来了:“秦炎,拉我上去!” 秦炎伸出手,把她拉上来,她也不游泳了,径直往更衣室那边冲去了。换好衣服出来后,说想先走,秦炎说:“你等等,我看他们玩得也差不多了,干脆一块儿走吧。” 秦炎过去招呼大家上岸,谢棋还有些不尽兴,不爽的说:“怎么就走?还没到一小时呢。” 秦炎懒得理他,他想你女朋友都被人吃豆腐了,也只有你这个猪头还能玩的这么兴高采烈! 还是谢棋的哥们发觉他女朋友面色不善的站在秦炎身后,连忙小声对谢棋说:“嫂子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咱们走吧。” 谢棋皱皱眉,果然见自己女朋友脸色不好,当下也就不说什么了。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谢棋的女朋友一直阴沉着脸,谢棋不明白出了什么事,问半天他女朋友始终不给个好脸色,于是烦躁起来:“你到底怎么了?说啊!谁得罪你了?” 他女朋友还是一声不吭,看也不看他一眼。 谢棋觉得当着这么多朋友的面被女人摆脸色,实在丢面子,心里一怒,冲口而出:“你不高兴就先回去,别在这里扫兴!” 他女朋友哗的站起来,冷冷的看着谢棋:“我扫你的兴了,谢棋?那就分手好了,你去找个不会扫你兴的女朋友吧!”,说完,转身就走。 谢棋的朋友起身想去追,被谢棋一把按住:“追她干什么?让她走!” “嫂子好像心情不好,上去劝劝吧?” 谢棋冷笑:“她隔三差五就心情不好,理她呢!” “可她说要跟你分手呢!” 谢棋酒杯往桌子上一摔:“分手?那就分手啊!天下还就她一个女的了?” 秦炎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他万没有追上去道理,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谢棋你女朋友被人占便宜了,你个白痴还不上去追? 趁着上厕所的当,秦炎扯了谢棋的一个哥们,悄悄和他说了谢棋女朋友在泳池里的事,然后说:“你去跟谢棋说,叫他以后眼睛留神些,带女朋友出去玩,怎么有把人家丢一边的道理?” 谢棋他哥们点点头,刚要出去,忽然反应过来:“你干吗要我去说啊?你自个儿跟谢棋说不是一样?” 秦炎一阵怒,心想叫你去说你就去说呗,要不是他实在看谢棋他女朋友可怜,他才不会管他们的事呢! 不过,即使要管,也是推给别人去管,要他跑去掺一脚,他可没那个好心! “你不是平时和谢棋关系最好吗?他那么要面子,女朋友被人占便宜,哪里肯让那么多人知道?你就说是你看见的,别说是我要你去说的。” “让你知道跟让我知道有啥区别?”那男生半天还是不明白为啥秦炎一定要他去跟谢棋说。 秦炎气得想上去把这猪头爆踹一顿,最后只好说:“老实说吧,这种闲事我不想管,你不去说就算了,和我什么相干!” 谢棋的哥们不高兴了:“你怎么这么说话?谢棋和你也是哥们儿啊,什么叫和你不相干?难道他和他女朋友掰了,你看着高兴?” 秦炎一听,这可完全扭曲事实了,谢棋和他女朋友掰了,他看着高兴?操!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时候有人看他们去厕所那么久还不回来,不放心的找了过来,秦炎连忙说:“说不说都随便你,反正今天就这么个事儿,我是不会去跟谢棋说的。”说完后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转身先走了。 那哥们跟在他后面嘟哝了一句:“秦炎你可够怪的,又说不想管闲事,又推我去管——难不成你怕谢棋?” 秦炎脚步一个踉跄,咬牙切齿——他怕谢棋?他怕他个啥?他跟他女朋友掰了就掰了呗,关他什么事啊,他怎么就忍不住又要管他的闲事呢? 不过作为唯一的知情者,他要是坐一旁看笑话,那也太不是人了吧? 秦炎叹气,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吃亏就吃亏在心肠太软,以后对于谢棋的事,绝对绝对不管了! —— 秦炎不知道谢棋那兄弟究竟有没有把话带到,不过几天后看到谢棋和他女朋友的确又和好了,不由松了口气。 这还真是他第一次管谢棋的闲事没有被揍……靠!这话说得,他也就管过那么两次而已吧。 秦炎看谢棋挽着他女朋友笑得开心的样子,觉得自己也挺高兴的,心情类似于做好事不留名,或者匿名给希望工程捐款,然后看到那个得到自己帮助的小孩子一脸幸福时,满心的快乐。 然后清醒过来就骂自己有病,谢棋和他女朋友幸福着,他快乐个什么劲! —— 高考临近,学习压力越来越大。秦炎开始变得失眠,每天晚上睡床上,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英文单词分子式抛物线,打架似的折腾着他的脑神经。 无奈只好靠看政治来催眠。刚到十二点,他妈催着他上床睡觉,秦炎收拾了书桌,关了灯后躺床上。十分钟后,他仍然瞪着窗户发呆,实在是没睡意,干脆走到阳台上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抬头仰望星空,忽然看到楼上的阳台上闪着一点点微弱的光。 仔细辨认了一下,原来是烟头的火光。 秦炎家里的格局和谢棋家里几乎是一样的,他们的房间都带着小阳台,所以秦炎立刻知道了,楼上阳台上抽烟的家伙就是谢棋。这家伙胆子也够大的,竟然偷偷躲阳台上来抽烟,也不怕被他妈发现。 谢棋也是睡不着,他趁着父母都睡了,爬起来在阳台上抽了一阵烟,突然听到楼下传出开门的声音,往下一瞧,看到秦炎啪嗒啪嗒的出来了,急忙往回缩了一下。然后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怕什么?难道怕秦炎告诉他爸妈他在阳台上躲着抽烟? 谢棋慢慢的又向栏杆贴去,手指间夹着烟,手臂半撑,头微微的低下去,正好看到秦炎仰着头向上看。 眼光在一瞬间交织,两人脸上都是吓一跳的表情,却都没有移开视线。 谢棋想,该不该说些什么?也许高考过后两个人就要考到不同的城市去了。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尴尬了这么多年,可是仔细想起来,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使得他们变成这样?如果自己大度一些,当初对他心平气和一些,那么他们就应该是十几年交情的铁哥们了,怎么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秦炎想,是不是该回房去了?谢棋被他发现偷着抽烟,会不会又担心他去告状?想来可笑,小时候在他爸妈面前告状,那是不懂事;初中那次出于好心,结果弄巧成拙,不过谢棋原本就不知道他的初衷,当然会发怒。其实一切讲开了不就好了?两个人就为了一些根本没有对错的事,互相僵持了这么久,是不是可笑? 可是两个人谁也没有动静,客厅里突然传出响声,谢棋吓一跳,连忙掐灭烟头,回身跑进房间,爬上床。门外的脚步声往洗手间那边传去了,谢棋嘘了口气,起身再走到阳台,向下看,秦炎已经不在了。 之后的日子还是照旧。秦炎拐弯抹角的打听到了谢棋准备报考的大学,连忙和自己的对比了一下,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两个城市隔得十万八千里。 周末的时候,谢棋的爸妈又约了秦炎的父母上来打扑克,然后把谢棋赶到楼下,打发他到秦炎家去复习功课。 谢棋拎着一堆的复习资料下楼了,秦炎家门没锁,显然是特意给他留了门。 “喂,我进来了!”谢棋冲着空气叫了一句,换了拖鞋,随手关上门,走到秦炎的房间门口,却没看到秦炎。 人呢? 突然一瓶冻可乐伸到他鼻尖,秦炎悄无声息的从他背后冒出来,谢棋毫无防备,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连退好几步。 “我靠!是人是鬼啊你!”谢棋恼羞成怒,一把夺过那瓶还在冒着丝丝凉气的可乐。 秦炎嘴角抿了一下,憋住笑,从谢棋身前穿过去,进了房间。谢棋心里暗骂了一句小屁崽子,跟着他进去了。 好不容易把昨天发的那套高考模拟英语卷子做完了,谢棋想和秦炎对对答案,这小子英语向来不错,理科生里面难见的英语好的男生。 一看,秦炎早就做完了,趴在那里睡觉。 谢棋高兴起来,正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睡着了,这下就能明目张胆的拿来看了! 小心翼翼的把秦炎的卷子拖过来,谢棋皱着眉头对比着自己的答案,操!怎么这么多对不上?他飞快的把秦炎和自己不同的答案抄在了自己卷子上,然后正准备把卷子还回去,却见秦炎睁着眼看着他。 谢棋的手顿在半空,张着嘴,秦炎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站起身来说:“我去拿个冰西瓜出来。”然后就去厨房了。 谢棋还没反应过来,听到秦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这才急忙把他的卷子放回原处,心里想难道他没发现? 秦炎打开冰箱,拿出了冰好的西瓜,唇角再也忍不住的弯了起来。 今天连着吓了谢棋两回,哈哈,看到他两次蠢样,真是太赚了! 拿了西瓜走到客厅,看到谢棋坐在沙发上,一副等着吃西瓜的样子。秦炎把西瓜剖成两半,插了两把勺子在上头,自己拿了一半,谢棋便伸手拿了另一半。 打开电视,在放《猫和老鼠》。 谢棋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换台换台!” 秦炎自己也早脱离了看动画片的时代,拿了遥控器挨个的换台,突然转到一个台正在播放英语新闻,秦炎心眼一动,放下了遥控器。 谢棋边咬西瓜边不满的说:“操!换台呀!” 秦炎说:“听听英语新闻,有助于提高英语水平。” 谢棋说:“靠!听得懂吗你?” 秦炎说:“我觉得还好,你完全听不懂吗?” 谢棋脸上一红,突突的吐出几颗西瓜籽:“得了,知道你英语牛!看就看吧,有啥好看的!” 看了一阵,秦炎自己也觉得索然无味,可看到谢棋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他心里那个爽啊,再枯燥的节目他也觉得甘之如饴。 谢棋忍耐着想,操,这小子就是有病,好不容易家里没人偷着看个电视,他竟然要看英语新闻! 难道他真的以学习英语为乐趣?自己最讨厌英语了,被迫听这种几乎完全听不懂的鸟语,那不是折磨人吗? 第二章 转眼间高考终于即将到来,谢棋开始变得有些不在状态,上课也心不在焉的,心情忽好忽坏,时常无缘无故就发脾气。同学在背后说,看,他和赵箐掰了! 赵箐就是谢棋那个女朋友。秦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掰不早掰,偏偏选了快高考的时候来掰,这不是犯病么? 谢棋晚上回到家,看着面前一堆的参考书,脑子里腾的就冒火,他想起赵箐对他说的话,我家里不想让我留在国内念大学了,可能要出国。我们将来在一起的机会太小了,分手吧。 谢棋说,我操!你这时候跟我说这个? 赵箐说,总比我一声不吭就突然走了要好吧? 谢棋说,怎么早没听你说过要出国的事? 赵箐说,那不是一直都没定吗?前两天我叔叔才打电话过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谢棋算是明白了,赵箐早不和他说,是怕自己走不成,就没有分手的必要。如今既然确定下来了,当然就没有了顾虑。 他坐在书桌前,七窍生烟,妈的,走吧走吧,喜欢滚哪里就滚哪里去吧!还有三天就是高考,学校放了假在家里复习,谢棋突然站起来,打开门就往外面跑。 冲到楼下,秦炎刚打完篮球,穿着背心短裤,正准备回家,看到谢棋嘭嘭嘭的往前冲,面色阴沉,吓一跳,迟疑了一下,跟着追上去了。 谢棋一直跑到学校后面的小河边,猛的站住,死死的瞪着河面。秦炎远远的跟在后面,吓得不行,大中午的没什么人,他不是打算跳下去吧?自己旱鸭子一只,可没本事救他啊! 谢棋看着水面,半晌,“扑通”一声跳下去了。 秦炎几乎尖叫,连忙冲上去,河面上泛着一圈圈的涟漪,谢棋呢?怎么还没浮上来? 秦炎仓皇间四处张望,没有人,到处都没有人。他扯着嗓子叫:“谢棋——你出来呀!谢棋——” 水面上静悄悄的,没一丝动静。 秦炎再也顾不得这么多,照着谢棋跳下去的地方,爬下河岸,摸索着一步步往前移动,他想谢棋你他妈的在哪里?你可别被水冲到太远的地方去了,那他就摸不到了! 脚下一滑,秦炎“啪”的一声跌下去,滚出去老远,水一下子没了上来。他大惊之下伸出手,胡乱挥舞了一圈,什么都没抓住,脚下也踩不到底,眼前一片白光,口中鼻中猛的灌了大片的水进来,霎时间天旋地转,秦炎绝望的想,这下完了! 身子一点点的下沉,秦炎看到清白色有些浑浊的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太阳好像浮在自己上空,晃晃荡荡的,要沉下来却又不沉下来的样子。 一只手猛的拖住了他,用力的一顶,把他的头托出水面。秦炎恍恍惚惚的被人拽着游到了岸边,然后又被拖到沙地上。他软软的躺在地上,眼睛被阳光刺得很痛,身子湿淋淋的。 “你跳下来干什么?” 头顶有人在冲他问话。秦炎勉强看清是谢棋,他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真他妈的…… 秦炎想笑,自己操哪门子闲心,谢棋水性好,八成也就是跳下去潜到别的地方去了,而他竟然像个笨蛋一样跟着扑下去,差点命都玩完。 “你怕我想不开跳河?操!自己不会游泳就别往下跳!”谢棋也没想到秦炎会来这一手。他跳下去的时候,听到河岸上有人拼命在叫他的名字,心里还在想这他妈是哪个熟人看到他了?潜出几米远后探出头来,正好看到秦炎也扑腾进了水里,然后以极其滑稽的姿势倒下去,半天没浮上来。 谢棋吓得半死,急忙游过去,把秦炎救了上去。 白痴!还想来救他,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伸出手,谢棋想拉秦炎起来,却被秦炎挥开。他静静的看着谢棋,眼神有一丝愤怒,渐渐变成淡漠。然后自己站起来,转身就走。 谢棋张张嘴,他其实想说声谢谢,可是对着秦炎的背影,说不出口。 他跟在秦炎身后,慢慢的向回去的路上走着。太阳在头顶火辣辣的吐着炎气,空气中没有半丝风。他想伸手把那个倔强的背影扳转回身,可始终没有。 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些年来,原来一直隔在他和秦炎之间。 —— 高考终于结束,秦炎整个人都在恍惚中度过。他觉得自己好像每道题都写上了答案,可是具体写的是些什么,没一点印象。 溺水的回忆太清晰。冰凉入骨的感觉太清晰。医院里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太清晰。 秦炎是手上带着针孔进的考场。 出考场的时候,秦炎看到自己的父母都在校门口等着他。他想说两句自己考得还好,可是人晃了晃,好像立刻就要栽倒。 他妈妈急忙搂住他,秦炎张张嘴,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他妈妈说:“没事的小炎,你本来就比别人早上学一年,重考一次也没关系。” 他爸爸说:“暑假想去哪里玩?我们打算报团旅游,香港好不好?” 秦炎只能说出一个字:“好。” 他的头伏在妈妈肩上,看到谢棋从另一间考场出来,远远的看着自己。 他一定考得很好吧? 统一公布分数的前一个晚上,谢棋的爸爸打电话给秦炎家,说可以打查分热线了,谢棋的分数已经查到,上了重本线。 秦炎站在一边,看到自己的父亲放了电话后立即拨打查分热线,忽然一阵恐惧窜上心头,他转身逃进了厕所。 秦炎站在厕所里发抖,他很怕自己出去后爸妈一脸平静的告诉他,没关系小炎,明年再重来。不知道在厕所站了多久,直到他妈妈拼命敲门:“小炎你在里面干什么?你没事吧?” 秦炎拉开门,一下子被他妈妈死死搂进怀中。他疑惑的抬头去看他爸爸,他爸爸对他露出个微笑:“考得不错,小炎。” 秦炎的分数线没上重本,但那个分数也足够让他父母凭借关系,让他进一所当地的重点大学。 与先前的志愿有差距,但秦炎不想重读。 他认了。 暑假,秦炎父母单位组织集体报团去张家界旅游,秦炎和谢棋两家都报了名,于是到达目的地后,浩浩荡荡租了两台面包车,人数众多。 秦炎的父母说,香港就等下次再去好了。 秦炎点头。 一路的颠簸,终于到了天子山脚下,旅游团的人分成两群,自忖没那个脚力的要求坐缆车上去,其余一群仗着身强力壮的决定自力更生。 导游小姐在出发前提醒自力更生的那群务必多带水。于是秦炎和谢棋一人身上挎了两个军用水壶,煞是搞笑。 要爬就要爬到山顶去!这是大家在出发前的豪言壮语。 秦炎一开始就冲在前面,年轻人就是体力好啊,后面一堆的老弱病残感叹着。 秦炎得意非凡,就连高考失利的事也暂抛脑后了。 谢棋吊在后面,不紧不慢。 爬到第一座凉亭,秦炎回头看看后面的人,觉得心旷神怡。 导游小姐说,上面还有八个,要爬到第九座凉亭才算到山顶。 秦炎想,八个算什么,十八个也照爬不误!于是略微歇了歇,继续往前冲。 谢棋被他甩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爬到第二个凉亭,秦炎觉得自己拥有着无穷尽的神力,仰头灌下半壶水。 回头一看,谢棋已经在他后面不远。 爬到第三个凉亭,秦炎开始喘得像头牛,抬头看看,路无止境。 已经有人超过他,走在他前面了。 爬到第四个凉亭,秦炎恨不得手脚并用,真正用爬的上去。他的双脚像是灌满了铅,双手拽着铁链才能一步步向上移动。不断的有抬着竹椅的当地老乡问他:“要坐轿子吗?” 秦炎摇头,身旁几个想借这次爬山减肥的女的已经撑不住了,纷纷掏钱准备坐竹椅上去。 谢棋从后面爬上来,看了他一眼:“还行吧?” 秦炎咬着牙:“没事!”然后双手一使力,拽着铁链又往上走。终于又爬到一个凉亭,整个人摊下来,动都不想动了。 谢棋走过去,把手伸向他:“拉着我走吧。” 秦炎说:“不用了。” 谢棋又看了他一眼,伸手拖他:“算了吧,你都喘成这样了,要不就干脆坐轿子上去。” 秦炎说:“要坐你去坐!我再歇歇就好了。”嘴上说着,却是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谢棋笑起来:“谁叫你一开始冲那么快?就像跑长跑,力气都在前面用光了,到后面当然就痛苦。来吧,已经爬了一多半了,我先拉你爬,等我没力气了,你再拉我。” 秦炎又要摇头,却被谢棋不由分说的拉起,拖着向上爬。不过,被人拖着走真的省力很多,秦炎也就放弃抵抗了。 人家自愿的,是吧? 结果直到爬到顶峰,秦炎还是维持着被谢棋拖着的姿势。 秦炎的爸妈和谢棋的爸妈早已经坐缆车到了,正到处拍照,看到他们,高兴的招手:“快,过来照相!” 秦炎想靠,我站都站不起来了,满脸的汗,软得像滩泥巴,照什么相?! 想归想,还是不能扫了老爸老妈的兴,只得走过去靠在栏杆上,勉强挂出笑容。 谢棋的妈妈说:“小炎,过来跟谢棋照张相吧!” 秦炎吓一跳,人还没动,谢棋已经走过去了,大大方方的搭住他的肩膀,对着照相机摆出笑容。 秦炎一脸的僵硬,机械的跟着谢棋摆姿势。 秦炎的妈妈说:“小炎你怎么不看镜头啊?表情自然点啊!” 秦炎只好努力冲着摄像头傻笑。 “咔嚓”一声闪光灯晃过秦炎和谢棋的眼睛,两个少年状似亲密的瞬间定格下来。 身后是蓝天白云,群峰叠峦。 下午,安排在茅岩河漂流,谢棋和秦炎作为划船的主力,分别负责掌舵和引航。大家套上救生衣,买了一堆的水枪水瓢的,嘻嘻哈哈的上了橡皮艇。 一路顺水漂下,不停的与周围的橡皮艇打水仗,秦炎满头满脸都是水,谢棋也一样。小艇在湍流处被颠得抛起来好高,大家纷纷尖叫。 到了水流平静的地方,一群人跳下去游泳。谢棋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了人影。秦炎穿着救生衣,也爬下船,双手试着松开橡皮艇,看能不能浮起来。 松开手,果然人浮起来了,秦炎刚要高兴,忽然脚踝被人向下一扯,还来不及惊叫,整个人就被拉下水面了。 秦炎大骇,上次溺水的惊恐感又来了,他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双手拼命挥动,嘴巴紧紧的闭着,双眼紧闭。 身子又开始下沉,感觉快要窒息了……突然一张冰凉的唇贴了上来,舌头把他的嘴唇顶开,随即他感到一股空气进入了他的肺部。 只是刹那间的事,那张唇把氧气度给他后,立刻离开。秦炎下一秒就被人拉出了水面,他大口的喘气,睁开眼,看到谢棋的脸近在咫尺。 “你——”秦炎刚要发怒,谢棋却突然又潜下去了,远远的在几米外露出头。 秦炎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游了一会泳,大家都爬上了橡皮艇。谢棋和秦炎仍然分坐两头。秦炎擦着嘴,恨恨的的拿起浆开始划船。 他想谢棋是神经病吗?突然把他拖下去,又给他做人工呼吸? 我靠!这算啥?他的初吻?给了谢棋? 操! 晚上,天气出奇的热,秦炎在酒店房间里睡不着,谢棋在浴室洗澡。 他们两个住一间,天经地义的事。 秦炎一整天都没和谢棋说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狂扁他一顿。 怎么会不在意?谢棋若是出于好心也就罢了,可看看今天的状况,秦炎想破头也只能得出谢棋脑袋烧坏了的结论。 “嘭——”的一声浴室门开了,原本还一门心思要找谢棋要个说法的秦炎看到谢棋就穿着条内裤走过来,突然脸红耳热起来,一边骂我操一边拿被子蒙住头。 谢棋开了电视,大喇喇的坐在床上吃薯片。 秦炎只想扑上去揍死他。 “喂!”耳边突然传来谢棋的声音,隔着被子,秦炎抖了一下。 “你睡着了吗?” 秦炎一声不吭。 被子猛的被掀开,秦炎忍无可忍的跳起来:“你他妈有病啊!” 谢棋似乎也吓一跳,倒退两步,怔怔的看着秦炎。 秦炎正要一鼓作气的痛骂下去,忽然觉得谢棋看他的眼神不对,痴痴呆呆的,好像在做梦一样。 “你咋了?”他迟疑着问了一句。 “你……这样子看上去好象个女的。” 啥? 秦炎的大脑有将近三秒钟的死机,清醒过来后举起枕头,照着谢棋的脸一顿爆打:“你他妈发烧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看看!” 谢棋哇哇大叫,左躲右闪,最后一把扭住秦炎的手:“你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什么嘛!” 秦炎低头,他身上穿的是家里常穿的睡衣,印着小熊维尼的短袖长裤,有什么不妥? 谢棋指着说:“赵箐也有件这样的!” 秦炎面目扭曲:“是——吗?”说他像女的,就因为赵箐有件和他差不多的睡衣?我操!谢棋你个王八蛋,不可原谅! 秦炎一脚踹过去,谢棋惨叫一声,松开手,捂着小腹蹲下去了。 电视机里面传出男女主角生离死别的悲怆音乐,谢棋龇牙咧嘴的直起身子,指着秦炎:“你——好狠毒!” 荧幕上女主角抱着快要死去的男主角,痛不欲生:“你就这样丢下我……你好狠毒的心!” 秦炎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跌在床上。 谢棋趁机爬到了他床上。 秦炎愣了一下,立刻又要拿脚踹:“你干什么?” 谢棋按住他的身子:“你别动!” 秦炎呆了一下。 谢棋说:“你把眼睛闭上。” 秦炎骂:“你发神经?” 谢棋突然伸手把他的眼睛蒙住,秦炎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身子一下子被压到了,然后谢棋的嘴唇又贴了上来。 秦炎想发生什么事了?他没有掉进水里呀,谢棋又给他人工呼吸? 这个吻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秦炎终于反应过来,猛的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捂着嘴,指着谢棋,颤抖着怒吼:“你——今天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谢棋脸上的表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副快要死的神情。 “我……”他艰难的开口,“我也不知道……就是忍不住……” 什么? 这什么狗屁理由?忍不住就可以随便吻一个男的吗? 秦炎刚要骂,谢棋已经抢先开口:“我不是变态!” 秦炎一愣,他没想骂他变态呀。 电视机里面传出哗啦啦的笑声:“笨蛋,我喜欢你啊!”,原来另一台电视剧已经开演,女主角一把抱住男主角,男主角立刻给了她一个深情拥吻。 秦炎和谢棋目瞪口呆,一个站在床上,一个站在床下。 电视机里面仍旧白花花的热闹一片,最终还是秦炎先移开视线,低声的骂:“我操……你到底在干什么?” 谢棋如梦初醒,脸上闪过一片尴尬,随即满不在乎的笑:“干吗……随便亲一下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秦炎一下子变了脸色,勉强压住怒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随便亲一下?你他妈一高兴就能随便亲个男的?” 谢棋分辨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操!亲一下怎么了?男的女的不都是人?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亲一口什么大不了的,我又没病!” 秦炎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谢棋这说的什么混账话?合着他们认识的年岁长久,这亲一下的就顺理成章,可以不用计较了? 可是……秦炎想我和他计较下去干吗呢?难道还真逼他说出个原由来?他都说了不是故意的,那就算了吧。 秦炎闭上眼睛,深呼吸一下,双手握紧,又松开,最后无奈的说:“你……算了!” 谢棋心里也不对劲,自己今天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把秦炎拖下水,看到他茫然无措的惊惶不已,想也没想的就亲上去了,难道被水淹坏了脑子?这还不算,刚才又忍不住吻上去……他真看上去那么象个女人?还是自己欲求不满? 不过……谢棋舔舔嘴唇,吻他的滋味还真不赖,大概是刚刷过牙,秦炎嘴里还是清清凉凉的薄荷味,闭着眼睛也不觉得恶心,大有不过瘾还想再来一次的感觉。 这么想着,谢棋就真凑上去了,撞撞秦炎的肩:“喂,你接过吻吗?” 秦炎已经躺下了,闻言大怒:“操!你他妈别说胡话来惹我!”他还真没和别人接过吻,女朋友都没交过,还想着等到了大学再好好谈个恋爱的,这种话当然不能承认,不然谢棋知道他的初吻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给了个男的,他的脸往哪搁? 谢棋往他旁边蹭:“说真的,你别那么计较,这种事觉着舒服就好了,我们哥们一块儿看A片的时候,还一起打过手枪呢!” 秦炎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你们互相打?” 谢棋说:“操!当然不是!不过互相看到了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觉得亲你的时候挺舒服的,你呢?” 秦炎说:“你他妈变态!跟个男的接吻觉得舒服?” 谢棋脸色大变:“我操!你说谁变态?” 秦炎皱了一下眉头,不说话。 谢棋脸色铁青,好半天才说:“这叫变态?……我又没上你!” 秦炎本来还觉得说错话了有些后悔,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颤:“你说什么?上我?我操他妈,我是女人?要上也他妈是我上你!” 谢棋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我啥时候把你当女人了!秦炎,你迟早要跟女人接吻上床的,跟个菜鸟似的能让女人爽吗?跟我试试有什么不好的,我经验还丰富呢!教你几招也成啊!” 秦炎骂起来:“谁要你教?”心里却是动了一下,谢棋吻他的时候他是真的完全没有反应,自己想起来还真是逊!以后真交女朋友了,连个吻都不知道怎么接,八成会被看不起吧? 但是……怎么说也没有让个男人来教他接吻的理吧? 谢棋趁热打铁:“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闭着眼睛,管他是男的是女的呢!哥哥我也算报答你那次英勇跳水救我的恩情,牺牲一下,免费充当你的练习对象吧!” 秦炎大骂:“你给我……”一个滚字还没说出来,谢棋的脸已经压上来了,秦炎挣扎了一下,被谢棋卷住舌头用力一吸,身子一软,放弃了。 吻一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秦炎闭上眼,自暴自弃的想,发神经也就这个晚上了,好在谢棋长得还算帅,吻技也不赖,自己不算吃亏就是了。 —— 自从那个脱轨的晚上后,谢棋和秦炎的关系突然间就进入了另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从张家界回去后,谢棋有事没事的就去找秦炎,每次都缠着说亲一下好不好,然后就厚颜无耻的吻上去,以至于两个人只要单独相处,不管秦炎是否挣扎,最后总会变成被谢棋压在身下接吻的情况。结果秦炎的吻技被磨练得日渐高杆,谢棋趴在他身上,气喘吁吁的说:“妈的,你可真厉害……老子都硬了!” 秦炎红了脸,一把推开他,冷着声音说:“硬了就滚厕所去!”心底下有些得意,能把谢棋弄到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也算不容易。 谢棋嬉皮笑脸的粘上来:“不带你这样的,好歹是你点起来的火,不能光在一边说风凉话啊!” 秦炎骂道:“你少给我不要脸——那你还想怎样?” 谢棋说:“帮我弄出来吧?” 秦炎一巴掌挥过去:“滚!” 谢棋抓住他的手,笑:“这样子叫我滚?秦炎,这可是你房间哪!” 秦炎的父母正和谢棋的父母坐在客厅打扑克,秦炎想谢棋这种状态下还真不能滚,大夏天的支着个帐篷从两家父母面前晃过去,他俩真别想活了。 谢棋笑得无耻:“来吧,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我帮你弄好了。” 秦炎又气又怒:“你也太不要脸了!” 谢棋抓着他的手往自己底下按:“你少在那里唧唧歪歪了,又没有外人!” 人类这种生物,任何禁忌一旦破除,就会肆无忌惮。秦炎一开始还认为这种事不对,慢慢的被谢棋带动着,也觉得没什么了。接吻抚摸互相手淫,两个人滚在一起时都恨不得化在对方身上,每次高潮过后在闭着眼喘息的时候都会觉得不满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却不清楚。 不能上床,这是底线。 因为谢棋也说了,不上床就不算变态,两个男人要是做爱了,那才叫同性恋,还会得爱滋。 这天秦炎的父母刚出门上班,谢棋就跑到了他家。秦炎还没起床,开了门让谢棋自个儿看电视,梳洗了一下,走到客厅,谢棋拽着他说:“到你房间去!” 秦炎心里好笑,这流氓,难道找他就只有那事? 进了房间,谢棋马上就把秦炎压床上了,秦炎自然的回应着他,隐约觉着谢棋今天怎么格外亢奋? 谢棋的手掀开他的衣服,在他身上胡乱的摸着,渐渐的向下移去,探到他的后庭,秦炎陡然一惊,猛的推开他:“干什么?!” 谢棋喘着气又往他身上压:“秦炎……我好想试试!” 秦炎挣开他,声音有些抖:“谢棋……别开玩笑!” 谢棋看着他,满脸的欲求难耐:“试一次,我受不了了,每次都只能摸两下解决,太他妈憋了!” 秦炎大吼:“你他妈想清楚,这能随便试的吗?你跟我上床?那咱们就是……” 谢棋猛扑上来,捂住他的嘴:“不是的!咱们不是那个!” 秦炎住了口,定定的看着他。 谢棋松开手,颓然的倒在床上:“你知道么,赵箐没走成。” 秦炎挑了挑眉,等着谢棋说下去。 “她昨天来找过我,说她现在走不了了,得留在国内念大学……她说不想和我分手……我们开了房。” 秦炎一股子怒火腾的就上来了,他想骂,谢棋你他妈贱不贱?那女人甩过你,干脆利落,哪里有半分情意?如今一句想回头,你他妈就跟她上床了? 可他还是紧闭着嘴,骂什么?自己有什么资格骂?谢棋贱不贱都是他自己的事,亏吃的多了,秦炎再不会跑去管谢棋的这种事,到头来谢棋反过来骂他,说你他妈不是一样的贱,只是没和赵箐一样上他的床……秦炎想,谢棋说得出这种话。 谢棋抽出一支烟,淡淡的说:“想骂我贱吧?操!我没和她上床。” 秦炎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冷笑:“那你们开房干吗?谈心?” 谢棋说:“她说她是真的喜欢我,第一次给我也无所谓……我操!老子图她个第一次干啥?我把她丢房间,自己走了。” 秦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大笑起来,他想谢棋这人真狠!故意带着赵箐去开房,结果把人家晾在那里,自己竟然先走了……是个女人都会气疯吧?更何况还是赵箐那种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女生,想到她目瞪口呆留在酒店房间里的样子,秦炎就笑得更加收不住。 谢棋也笑起来:“不生气了?” 秦炎的笑容僵在脸上,看向谢棋:“生气?我?为什么?” “你不就怕我跟赵箐和好吗?一听我和她开房去了,脸都青了。” 秦炎脸色一变,忍耐住,半晌,冷笑道:“难道你觉得我在吃醋?” 谢棋呆了呆。 秦炎说:“还是你以为,我应该吃醋?” 谢棋脸上青白不定,要开口,却被秦炎抢先了:“谢棋,你没想过要喜欢个男的吧?” 谢棋开口便骂:“我操!那是变态!” 秦炎笑起来,慢慢的说:“那不就得了?” 谢棋好像明白了什么,看着他。 “我和你,了不起也就这样了,相互的闲事管多了那就真叫变态了。是不是,谢棋?” 谢棋愣愣的看着秦炎那张带笑的脸,那种无辜的,好像在和他讲道理一样的笑脸。他满腔的欲火霎时间被浇灭的干干净净,他想秦炎说得对,再这么下去就真会成变态了……然后他想起来,很久以前起,秦炎就再没管过他的闲事了。 谢棋终于笑起来,挑衅般的吐了一口烟在秦炎脸上:“你说的对,刚才就当我抽疯,跟你上床?老子他妈疯了!” 谢棋抓起衣服,穿好,打开门离开了。秦炎还是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想得多了,就危险了。 —— 秦炎看看日历,暑假快要结束,他和谢棋也要各奔东西,这种时候,这般境地,他或者他,如果只是一时受了蛊惑踏错一步,总要留一个人清醒,总要有收回的余地。 谢棋说, 他不是变态,他们都不是变态。秦炎冷笑,对,他们谁都不能做变态。不能碰,那就不碰,谁没有个年少无知,行错踏偏? 那么,开学了就好了。 离开了就好了。 第三章 八月转眼间结束,秦炎拎着箱子去了学校,他父母舍不得他住校,可学校离家里实在是远,每天来回的跑秦炎受不起那折腾。于是他爸妈只好让他读住校,还非要一同去看宿舍,深怕自家的宝贝儿子受一点苦。 报到那天秦炎他爸妈把他送到学校,陪他报了名,看了宿舍,颇为满意的离去了,临走前还不放心的叮嘱,每个周末都一定要回家啊,还有还有,不要忘记常给家里打电话! 秦炎只好笑着点头,心下叹气,他好歹也是十八岁的人了,来念书又不是来做苦工的,有那么不放心么? 再看看,这宿舍还真是豪华,真个什么都齐全,合着他不是求学来了,整个享福来了! 同宿舍的室友还没到,秦炎动手打扫了下卫生,整理好了床铺,洗了把脸,休息了一下,决定出去逛逛,认认路,好歹食堂和教学楼的方位先摸清楚再说。晃了快一个小时,再次感叹,这学校还真他妈大啊!看看表快八点了,有些累了,便准备回宿舍。顺着原路往回走,才发觉宿舍不远竟是一片荷塘,白天的时候没注意,月色上来了才看到映入满眼的莲花,摇曳生姿,清幽阵阵。 秦炎正准备好好驻足观赏一番,忽然听到一阵阵的咳嗽声传入耳中,本来不在意的,可那咳嗽声好像没得停,一阵紧似一阵,秦炎最后不由得心悬起来——这人不会活活咳死吧? 不放心的走过去瞧,一个男人背对着他坐在树下的石凳子上,弯着腰,手捂着嘴,肩膀还在微微的颤抖着。秦炎看清楚他指缝间已经渗出了血丝,吓一大跳……哇咧,电视剧里面得痨病肺结核的那个吐血法也就这么夸张吧? 那男人咳了个半死不活,终于止住了,抹了下嘴角,喘着气抬起头,突然看到秦炎盯着自己,也吓一跳。 秦炎迟疑着说:“你……要不要上医院?” 那男人愣了一下,一下子笑起来:“抱歉,吓到你了?我抽烟呛住了,不碍事。” 秦炎张口结舌,抽烟抽到吐血,还真第一次瞧见!再看他的指间,果然还夹着半支烟。 趁着月色看清楚眼前的人,面貌普普通通,忽略那副土气无边的眼镜的话,倒也年轻,秦炎琢磨着这个时候了还坐在这荷塘边,难道也是这学校的学生? 如果是师兄的话,倒可以认识一下,顺便问问这学校的情况。 于是秦炎主动走过去,笑笑的说:“我是今年刚来的新生,你也是这学校的吗?” 那人再次愣住,半晌,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天哪,我至少比你大十岁!” 秦炎大惊:“啊?” 那人说:“不过我弟弟也在这学校念书。”说着指了指宿舍楼,“我今天送他过来,你们学校住宿条件很不错么,四星级宾馆也就这样了。” 秦炎撇着嘴笑:“是啊是啊,跟电视里头一样夸张,培养出一大帮纨绔子弟么。” 那人脸上的笑容敛去,淡淡的说:“那倒未必,住得舒服总是好事。有钱就不必委屈自己,有什么不好呢?”然后又笑起来,“我要走了,这学校不错,考进来也不容易。不想当纨绔子弟,那就自己努力好了。” 秦炎黯然,这学校不错,也就仅限于在这城市里属于好学校,可是他曾经心比天高,想要进的原不是这所学校。 而且,他进这所学校,还没够分数线。纨绔子弟那句话,真是说给自己听的,若不是凭着父母的人脉,他还不知道落到哪所三流学校去了。 谢棋呢……谢棋如愿以偿,比他早一个星期就已经去了另一个城市。 不是妒嫉,更不是埋怨……秦炎低着头轻笑,只是我本来不会输给他,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再抬头,那人已经走远了。 回了宿舍,同屋的人已经躺在床上了,秦炎还想打个招呼的,见人家已经睡了,只好作罢。 洗了个澡出来,秦炎也爬上了床,手机一阵大震,他连忙摸过来,一瞧,不认识的号码,似乎还是个外地的号。 秦炎心里纳闷着接了电话:“喂,哪位?” “是我。” “哪个?”秦炎没听出来是谁,那边很吵,勉强听清是个男人的声音,不会是以前同学吧? 那边沉默了一下,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谢棋。” 秦炎愣了一下,忍不住闷笑起来,说:“怎么这时候打电话给我?你在学校?” 谢棋说:“操!在外边唱歌呢!你呢?今天报到?” 秦炎说:“是啊,你已经开学了吧?” 谢棋惨叫着说:“老子已经开始遭受非人待遇,昨天正式军训啦!今天跟寝室弟兄出来做最后的发泄,明天起就一个月不能晚上私自出校门了!” 谢棋大笑起来:“恭喜恭喜,我们学校应该不会有这种规定——当地头蛇就是好啊!” 谢棋说:“靠!你就幸灾乐祸去吧……对了,你想我不?” 秦炎笑容敛去:“神经吧你?” 谢棋说:“我挺想你的。” 秦炎心里一颤,还是嬉笑着把话岔开:“大半夜的,别肉麻啊!新学校怎么样?” 谢棋低声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特没劲。说真的,我跟你考一个学校就好了。” 秦炎说:“我靠!你跟我考一个学校?你那学校我想进还进不去呢!” 这句话说出来,电话两端都沉默了。秦炎后悔不迭,X的,怎么说了这么句话?谢棋不会以为自己在怪他吧? 果然,手机那头传出谢棋的声音:“考砸的是我倒好了……” 秦炎连忙打断他的话:“别瞎说,我没那个意思!” 谢棋说:“我知道,可是你不怪我,也是我的错。” 秦炎一下子闭上了眼,心底一阵抽搐。不怪他吗?一点也不怪他吗?可是那场意外原本就是自己找的,又关他什么事呢? 真要怪他……也不仅仅是这个吧? 最后还是秦炎先笑起来:“说这些干吗,没意思……我手机快没电了,你还有啥事赶紧说!” 谢棋说:“啊?我没啥事……那就挂吧。” 三秒钟过后。 秦炎说:“你他妈怎么还不挂?” 谢棋在那头说:“我靠!你怎么不挂?等啥呢?” 秦炎面色一窘,立刻就闭了手机,蒙着毯子在心底骂,犯抽呢自己,看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 可更犯抽的是谢棋吧? 我挺想你的…… 秦炎使劲闭着眼睛,你给我滚给我滚! 对面的床上响了一下,秦炎慌忙睁开眼,看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认识的室友正下床穿拖鞋,正好看到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猛然打个照面,秦炎要闭上眼睛装睡也来不及,只好笑笑的说:“那个,我叫秦炎,电子工程系的新生,你呢?” 那人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我叫夏小川。”然后就走到洗手间去了。 秦炎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高高瘦瘦的,长得很帅呢。 不过那眼神冷了一点就是,不会不好相处吧? 秦炎再度闭上眼,心里想,这人是学长,还是同学? 然后他就睡着了。 —— 夏小川这个人……怎么说呢?话不多,但也不算冷漠,中午晚上回宿舍,和秦炎还是有话题聊的。相处了一个多星期,秦炎知道了夏小川是高他一届的学长,和他不同系。秦炎学的本是理科,可惜高考没上线,凭关系进了这所学校后,专业只有两个让他选,机械工程和科技英语。秦炎选了后者,自己英语底子本来不错,理科生转文,那也是没办法。这个系在学校是人数最少的系,男生更是寥寥无几,秦炎他们班上一共才五个男生,其中有三个还是校子弟——秦炎苦笑,都是和他一样靠关系进来的吧。 开学后的两个星期是军训,秦炎穿上刚领到手的军装,武装带扎紧,在镜子前摆了个pose,自觉很威风。正自我欣赏着呢,夏小川推门进来了,看到秦炎的造型,难得的笑了出来。 秦炎有些不好意思,把武装带解开,回头笑着问他:“你去年军训苦不苦?” 夏小川拿了瓶矿泉水正准备喝,闻言笑了一声:“我不知道,我没参加军训。” 秦炎有些吃惊,但夏小川也没有再做解释的意思,他也不好问。 夏小川喝了两口水,走到阳台,掏出手机,低着头看短消息,看了好久,然后似乎想打电话,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手机放到一边,掏出烟来抽。他的上身伏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楼下,背对着秦炎,午后的阳光在他的黑发上镀上一层亮晃晃的金光。 烟雾缓缓上升,秦炎想起谢棋也是这样喜欢趴在阳台栏杆上抽烟,他想夏小川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抽烟的男人,他的气质干净纯粹,偶尔笑起来的时候感觉很纯真。而谢棋,谢棋抽起烟来就很合适,他是那种怎么看怎么不守规矩的男生,给人一种打架泡妞都很在行,学习就一定糟糕透顶的错觉——秦炎失笑,可见外表真是欺骗人的玩意儿,偏偏谢棋是个好学生,成绩好的那种学生。 晚上十点多一点,秦炎的手机又响起来了。几乎不用看号码,秦炎知道绝对是谢棋。不知道是不是在新学校太寂寞了,谢棋每天晚上都会例行公事似的给秦炎打电话,其实说来说去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抱怨一下军训有多累,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有多无聊。秦炎有一句没一句的附和着,两个人时不时的还会冷场——但是谢棋每次在最后总要说一句,我真的挺想你的。一开始秦炎还觉得别扭,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大致上这句我想你,就和再见,晚安一样成了每次谢棋和秦炎结束电话的谢幕词。 秦炎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这句话,开始还当没听见,后来也皮了,跟着嘻嘻哈哈的说:“真的?可惜你也只能想想,要不你就飞过来看我啊。” 谢棋说:“你这不是存心害我吗?我来回的机票得多少钱?你给我报销一半吗?” 秦炎大笑着说:“可见你没诚意,你不是想我吗?” 谢棋还真考虑起来了:“我飞过来?很危险啊,万一被熟人看到怎么办?我爸妈要是知道我翘课跑来看你,还不回家,非宰了我不可!” 秦炎抽搐,忍着笑说:“没关系,我把你藏在我宿舍,绝不会被人发现!” 谢棋说:“好吧,我明天去看看存折里还有多少钱。”然后就挂了电话。 秦炎傻了,他想谢棋不会来真的吧?然后又自嘲的笑,怎么可能呢?谢棋再发神经也绝不至于为他这么一句玩笑话坐飞机跑过来。 吃过午饭,秦炎回宿舍的路上,接到他妈的电话:“小炎,明天周末你回家吧?家里的宝宝没食料了,你顺便买点回来。” 秦炎说:“到哪里买?” 他妈说:“你们学校附近应该有店子吧?不然问问你同学。我和你爸最近在赶一个项目,没时间出去买呢,宝宝都快饿死了。” 秦炎苦着脸回宿舍,什么宝宝,就是他家里养的一缸金鱼,他妈还真当儿子养了! 开了门,恰好看到夏小川拿着钱包准备出去的样子,便问了他一句:“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卖鱼饲料的店子吗?” 夏小川愣了一下:“鱼饲料?” 秦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家养的金鱼没食料了,我妈打电话叫我去买,可我不知道哪里有卖啊?” 夏小川想了想,说:“我倒知道一个地方,门面挺大的,是卖花草虫鱼的。以前在那里买过鹦鹉和金鱼,我带你去吧。” 秦炎很是惊讶:“你也养过金鱼?还有鹦鹉?”在他看来,很少有男生会这么闲情逸致,去养那些玩意。 夏小川闻言笑了笑:“不是,我以前把人家养的鹦鹉淹死在鱼缸里了,所以找地方买了赔给他。” 秦炎吓一跳……把人家养的鹦鹉淹死在鱼缸里?好……变态! 夏小川走了几步,回头见秦炎还愣在那里,便催了一声:“你不去吗?” 秦炎连忙应了一声去,匆匆拿了钱包跟着他出门了。 —— 坐了公车,又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夏小川说的那个地方,一进店门就看到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鸟笼子,靠里面的巨大玻璃鱼缸里游弋着种类繁多的金鱼,左右两边的架子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植物盆栽。 秦炎哪里知道买哪种牌子的鱼饲料好,不过是胡乱拿了几包,回头见夏小川抱了盆仙人球,已经付了帐,正在等他。 回去的路上,秦炎问道:“你买这个准备拿回宿舍养吗?” 夏小川说:“无聊,养着玩,反正这玩意生命力顽强,不管它也照样活得好。” 秦炎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回到学校,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他们宿舍楼下。夏小川的脚步顿了顿,在那人面前停住:“你来找我?” 秦炎好奇的看了那男人一眼,满斯文的样子,个子很高,只是神情严肃,感觉像电视里那种在某富豪临死前宣布遗嘱的律师。 那人说要请夏小川吃饭。夏小川似乎犹豫了一下,转身把仙人球递给了秦炎,要他先拿上去。秦炎点点头,先走了。 大约两个小时后,夏小川回来了。秦炎刚刚洗完衣服,正准备挂到阳台上去,看到夏小川的样子,呆住了。 夏小川的神情,秦炎不知道怎么形容,他那双眼睛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光彩,行尸走肉一样的踏进房间,然后直挺挺的倒在床上。隔了很久,秦炎听到夏小川低低的呜咽声传来。 夏小川在哭? 秦炎不知道夏小川晚上跟那个人吃饭时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是大事情吧?他家里出事了?遇到麻烦了?秦炎不敢多想,手足无措的呆立在夏小川床边,半晌才想起应该拿纸巾给他。 夏小川的头埋在枕头底下,肩膀一耸一耸,想压抑住却又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分外的让人心凉。 秦炎不得不猜测,难不成是他什么人过世了?所以他这么伤心?他的手里拿着一卷卫生纸,半悬在空中,不知道要不要放到夏小川旁边去。 他大概不想让人看到他哭吧? 秦炎最后把卫生纸放在了桌子上,轻轻的出去了。 在校园里闲荡了很久,眼看宿舍楼大门要关了,秦炎才回去。宿舍里黑漆漆一片,秦炎正要开灯,黑暗里突然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别开灯。” 秦炎吓一跳,把门关上,摸索着坐到自己床上,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楚夏小川坐在自己的床上,在抽烟。 秦炎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脱了衣服准备睡觉,夏小川哭过一场看起来平静了很多,不过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刚刚躺下去,手机又响起来,秦炎慌忙跳下床,躲到阳台上,接通了电话。 果然还是谢棋。 “秦炎,明天请假,我过来了!”谢棋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秦炎懵了。 “你说什么?” “我现在在火车上呢!坐飞机过来太贵了,只好坐火车——16个小时啊!真不是人受的罪!”谢棋的声音有些模糊,可能是信号不好,“我明天下午两点五十到,打车去你学校,你在宿舍等我!” 秦炎这下真是吓坏了:“你不是吧……你真过来了?!” 谢棋说:“废话,难道还是骗你的?不跟你多说了,要过隧道没信号,记得明天请好假啊!” 秦炎还要再问,谢棋已经挂电话了。 茫然的瞅着自己手里还闪着亮光的手机,秦炎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不会吧不会吧?谢棋真的跑来了? 16个小时的火车…… 秦炎皱起眉,眼眶有些湿,甩甩头,爬上了床。 那个疯子…… 夏小川抽完了烟,神情有些疲倦。秦炎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对他说:“那个,我明天有个朋友过来,可能会在这里住两天,没关系吧?” 夏小川声音还是哑哑的说:“无所谓……不是你女朋友吧?” 秦炎慌忙说:“当然不是……是我以前同学,男的。” 夏小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就是每天给你打电话的那个?” 秦炎回答:“是的。” 夏小川脸上闪过一丝困惑:“那个……说想你的?” 秦炎大窘,原来夏小川都听到了自己回答的那些胡话……自己好像说过什么你想我也没用啊,要不就飞过来看我啊之类的话……天啊! “不……不是,那个,我们开玩笑的,嘿嘿,那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们经常这么说话……啊,不是的……”秦炎极力想解释,可惜似乎越解释越糟糕。 夏小川笑起来,有些了然,有些伤感:“没什么,我随便问问。明天正好我要回家一趟,让你朋友进来住吧。” 秦炎小心翼翼的躺下去,过了半天,听到夏小川低低的声音:“你……是不是那个?” 秦炎没懂:“哪个?” 夏小川又没了声音,秦炎正要闭了眼睡觉,听到夏小川喃喃的似乎自语:“不是就好,这条路太苦了。” 秦炎一点也不明白夏小川什么意思,可看他翻了个身,明显是不打算再说话了。想想可能是他今天心情不好,随口说的两句吧? 一想到谢棋明天真要过来,秦炎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只是想,这个疯子他跑来干什么?真的就只是来看看他? 这个晚上,秦炎竟然失眠了。 —— 一大早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秦炎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看到夏小川的床上已经空空荡荡,寝室里没半个人影。 妈呀,几点了?! 秦炎还来不及穿衣服,手忙脚乱的拿起手机一看,哇咧!快十一点了!然后想起谢棋要他请假去接他的事,慌慌张张的从床上跳下去,这下完了,睡觉睡过头了,可恶,手机里每天定在七点的的闹钟今天怎么没响? 秦炎奔进了洗手间,刷牙刷到一半,突然想起今天是周末。 他老妈还等着他带鱼饲料回去过周末。 秦炎仰天无语,谢棋过日子过糊涂了,怎么自己也跟着糊涂了?急急忙忙洗漱完,拿着那两包鱼饲料冲出去,二话没说的就伸手拦的士。司机问去哪?秦炎说桥西美苑小区,司机吓一跳,要打表么? 秦炎混混沌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他在干什么?打的?学校离他家,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坐公车几乎要一个半小时,他竟然打的? 最后一咬牙,秦炎说:“不打表,师傅您看大概多少钱?” 的士司机说:“六十吧。” 秦炎说:“四十五吧?” 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五十元成交。秦炎归心似箭,他得赶着回去,喂鱼,陪爸妈吃饭,然后想借口说周末学校有事,不能回家,再奔回学校,迎接谢棋。 其实非要回家不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拿钱。 秦炎的生活费是每周回家一次领取,这次谢棋要来,还得多要几百块钱。至少他得请谢棋吃两顿好的吧? 回家吃了饭后,秦炎掐着时间又从家里往学校跑,气喘吁吁,一路上不断的看表。公车堵在了十字路口,秦炎又急又气,心里不断的怒骂。这时候手机响了,秦炎一看是谢棋的号码,接起来就说:“你到了?在校门口等我,我立刻……” 谢棋说:“我是告诉你火车晚点了,还有半小时才到站。” 秦炎一下子软下去,瘫在了座椅上。还有半小时火车才到站,再加上谢棋下车后打的来他学校……算起来至少还要一个小时后谢棋才能到。 刚才他差点就要从公车上跳下去,直接拦的士了。 最后谢棋出现在秦炎面前的时候,秦炎已经洗完澡,把宿舍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喷上了空气清新剂,只差没买束鲜花来摆着了。 谢棋左右看了一圈,啧啧的说:“你可住的真舒服,哪像我,八个人住一间,简直是狗窝!”然后看到秦炎的电脑桌上放着一包没开封的三五牌香烟,不由惊奇,“你学会抽烟了?” 秦炎说:“给你预备的。” 谢棋笑起来,秦炎看他除了背了个书包,还带着把吉他,惊讶的说:“你大老远的跑来,还带个吉他干啥?” 谢棋嘻嘻的笑:“我学了首歌,弹给你听。” 秦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还会这个?!” 谢棋把吉他抱在怀里,调了下弦,得意的说:“不知道吧?我爸当年就是靠这一手拐到我妈的,在她宿舍楼下弹吉他唱情歌,浪漫吧?所以我从初中起就会这个了!” 秦炎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大学校园里,走在时代尖端的谢棋他老爸,穿着白衬衫,戴着当时还没什么人敢戴的黑色粗框墨镜,顶着毒日站在谢棋他妈妈的宿舍楼下,一边弹着吉他,一边深情款款的唱——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谢棋的妈妈娇羞不已,站在阳台上,含情脉脉的望着下面…… 秦炎终于笑倒了,好个琼瑶小说中的经典镜头,好感人肺腑的浪漫场景! 谢棋调好了弦,瞪了秦炎一眼:“你笑啥?” 秦炎好不容易止住笑,说:“你背个吉他坐了十六个小时的火车,就是让我听听你新学会的歌?沉不沉啊大哥!” 谢棋说:“不沉……我靠!让你听你就听,投入点行不行?” 秦炎只好在他对面坐好,心里想这白痴难道还想靠这手去把马子,让他先听听自己的技术够不够格? 谢棋已经开始唱了,是罗大佑的“你的样子”,很老的一首歌。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 秦炎一动不动,他想起当年和谢棋被学校组织去看电影,两个人是邻座,看的就是那部《阿郎的故事》。周润发很帅很酷很颓废很英雄,但是英雄的结局总是很无奈,轰隆一声赛车爆炸,英雄尸骨无存。 结尾时放的就是这首歌,衬着荧幕上的烈焰炎炎,浓烟滚滚。秦炎和谢棋那时候还小,眼泪刷刷的就往下流,赶紧在黑暗中抹干。出了电影院后,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副眼眶红肿要死不活的样子,彼此心底取笑了一番,转开头各自走人。 怎么听都不适合当情歌来唱给心上人的歌,谢棋却唱得认真。秦炎这才发觉谢棋的声音,唱歌的时候有些沙哑,低低的,应该很适合唱罗大佑李宗盛他们的歌。 最后唱完了,谢棋弹完最后一个音,抬头看着秦炎,微微的笑:“怎么样?” 秦炎回过神来,心底下还有些恍惚,那个年代,那部电影,那个演员,是他们共同的英雄。已经远去的岁月,在这个午后被谢棋轻轻勾起回忆,他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歌手,初听之下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歌,想不到谢棋会边弹边唱的给他听。 勉强笑笑,秦炎说:“这歌可不适合你像你爸一样拿去追马子啊!” 谢棋说:“我靠,你想点别的行不行?我会靠这个去追马子?下个星期我们系要弄个迎新晚会,我要上台表演这个节目。你听着觉得怎样?” 秦炎“扑哧”一声笑出来:“哇,我今天才见识到你的惊世才华……不用说了,到时候肯定迷倒万千纯情少女啊!” 谢棋笑骂道:“你就神经去吧!我们系加起来有上百个女生就不错了。” 秦炎瞪起眼:“你太狠了吧?整个系的女生都不放过?好歹给你别的兄弟留点活口吧,帅哥!” 谢棋放下吉他就去扑他:“叫你好好听,给我提点意见,你就光在这里贫……就是这张嘴这么毒?让我来消消毒!” 秦炎一时没有防备,立刻被扑倒在床上,谢棋的唇准确无误的压了上来,舌尖一挑,舌头就像蛇一样的滑了进来。 似乎久违了的亲吻。热烈,急切,几乎就要夺去了秦炎的全部理智。直到手机尖锐的铃声响起,秦炎条件反射的推开了谢棋。 原来是谢棋的同学打电话来问他是否一路平安。 谢棋说完电话,回头来看秦炎,见他脸红得像火烧,还故作正常的走到饮水机旁到了一杯水过来,忍不住好笑,伸手就要去抱他:“过来。” 秦炎避开,只是问:“你同学什么事找你?不会是你们学校有事吧?” 谢棋说:“天大的事他们也会帮我遮掩过去,我可说我是来找我以前马子的,他们还等着我回去报喜呢!”说着,自己又大笑起来。 秦炎却没有跟着笑:“你干吗这么说?” 谢棋满不在乎的说:“难道我说特意跑这么远是来看个男的?他们不会骂我变态么?” 秦炎顿时变了脸色,差点就开口骂起来,可是看看谢棋的神情,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妥,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谢棋在电话里说想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两个男人说这种话算正常吗?他怕别人说他变态,那他做的这些事,又算什么? 谢棋看着他的眼神那么清澈,仿佛亲他吻他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秦炎只觉得一阵悲哀,说不出来的悲哀。 为了他们这种脱离了友情,偏离了正轨,变得似是而非的关系。 最后,秦炎说:“起来吧,我们去吃饭。” 他不想和谢棋说那些话,他觉得那些话如果说出来,谢棋一定会很生气。那么辛苦的过来看他,他不想让谢棋不开心。 吃了饭,陪着谢棋在学校里逛了一圈,两人回了宿舍,睡觉时谢棋理所当然的爬上了秦炎的床。秦炎本来想拒绝,后来一想另一张床是夏小川的,不经他同意就让谢棋睡上去也不好,也就作罢。 他有些担心谢棋会不会像那次一样,缠着他要试试看做一次。结果还好,谢棋不过吻着他抚摸了一番,虽然后来也勃起了,但还是没有射出来,待欲望渐渐冷却后,抱着秦炎睡了。 秦炎穿着条短裤,被谢棋抱在怀里,听着他在自己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心里竟然在想还好,没有弄坏床单。 谢棋在秦炎这里只呆了两天,他要赶在星期一回学校,军训时期管得严。本来周末规定是不准外宿的,谢棋买通了寝室长,帮他打掩护过去了。 星期天一大早,秦炎送谢棋上火车。 他们昨天在外面玩了一天,吃肯德基,打电游,下午在网吧操CS,晚上又出去大吃了一顿,一天就这么过了。 没有叫上以前的同学。谢棋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回来了,秦炎明白,所以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就是围绕着学校的附近。 买了站台票,秦炎看着谢棋上了火车,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对他做手势让他回去。 秦炎点着头,却是一步没动。 不远处有对情侣搂在一起,男孩子亲吻着自己的女朋友,在他怀里的女孩子哭得浑身颤抖,仿佛是生离死别。 秦炎呆呆的看着他们,心底间突然就传出一阵裂痛,火车站,机场,这些地方不是迎接就是送行,不是团聚就是离别。为什么只有他神情那么茫然,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送的这个人,算是他什么人。 谢棋上火车前,对他说,十一我要是不回家,你就去我学校看我吧?七天长假,我们可以好好玩个够! 秦炎只是微笑。 十一,那不就是下个月? 秦炎在火车呼啸着远去后,慢慢的跟着人群往出口处走,心里盘算着十一去谢棋学校的话那大概从现在起就要省钱了,七天,总不能全让谢棋一个人花钱吧?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间就阴沉了下来,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第四章 九月底,军训结束的时候,秦炎等到了谢棋的电话。 “我不回家了,你呢,过来吧?” 秦炎长吁一口气,回答:“我跟家里说说看。” 谢棋说:“那你快点定下来啊,十一期间火车票不好买。” 秦炎说:“知道了,你好好想想带我去哪玩吧。” 放下电话,秦炎唇边漫开一丝笑容。其实早早就跟家里说好了的,这个十一和同学约了一起出去玩,不过是在等谢棋的电话,好去买火车票。想起要一个人在火车上度过漫长的十六个小时,秦炎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呢。 —— 秦炎下火车时,谢棋已经等他老半天了。秦炎只背了个书包,比起谢棋上次去看他,装备轻便多了。在火车上僵硬的坐了十六个多小时,再加上车厢里塞满了人群,烟味,汗臭味,熏得秦炎头昏脑胀,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好好去洗个澡。 谢棋带他回了自己宿舍,秦炎一脚踏进去,吓了一大跳,怎一个乱字了得! 空间本来就不大,还摆了四张上下铺的床,外加八张拼在一起的桌子。袜子内裤挂的乱七八糟,满地的插线板拖鞋烟头卫生纸。谢棋说:“我靠!昨晚上才打扫过卫生的,怎么今天又变这样了?” 秦炎憋住笑,把书包往他身上一扔,说:“得了吧,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快让我去洗个澡,难受死了!” 谢棋接过书包,帮他放下,带着他进了卫生间,笑嘻嘻的问了一句:“要我帮你洗么?” 秦炎反手就把他推出去了:“给我滚!还嫌我一路上不够累是吧?” 谢棋隔着门在外面怪叫:“大人一路辛苦了!大人您慢慢洗,小的我等大人出来后,脱了衣服给您捶腿按摩!” 秦炎大骂:“你他妈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等到洗完澡,秦炎觉得神清气爽,推开门出来,谢棋当然没有脱光衣服在床上等他,正翘着二郎腿,抓紧时间玩CS呢。 秦炎说:“你倒是争分夺秒的!” 谢棋回头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养养精神?” 秦炎说:“不用了,火车上睡够了。” 谢棋退出了CS,站起身来,笑着说:“那就去参观参观本大爷美丽的校园吧?” 秦炎点点头,谢棋便带着他出门了。出宿舍楼大门时,秦炎突然看到门上贴着硕大的一张海报,谢棋穿着黑色的T恤,牛仔裤,坐在橙黄的灯光下,眼神专注的弹着吉他,看起来还真……他妈的帅! 秦炎跟着谢棋进宿舍楼的时候还没注意,以为是哪个明星演唱会的广告打到他们学校来了,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了。现在发现了,便不由多看了几眼,心想谢棋这小子还真会出风头,就他一个人占了海报正中间最好的位置,其余人在他的上下左右露出那么半张脸就像是陪衬的。 八成设计这张海报的也是被谢棋煞到的某个妞吧? 谢棋回过头,见秦炎正欣赏那张海报,嘴角咧开得意的笑:“帅不帅?” 秦炎说:“帅!怎么不帅?” 谢棋说:“你拿出点诚意来赞扬一下好不好?” 秦炎说:“你已经帅到日月无光,天昏地暗……再多看几眼我就把持不住了!” “啪”的一声秦炎冷不防被谢棋一口亲在脸颊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左右看看,还好没人。回过神来就大骂:“有病啊你!大白天的发什么神经?” 谢棋邪笑着看着他:“我怕你把持不住,先给你下下火,晚上再来正餐。” 秦炎立刻红了脸,流氓啊流氓!当下撇过头去,冲在谢棋前面直挺挺的走了。谢棋跟在他身后,脸上挂着笑,好心情的吹了声口哨。 晚上两个人吃了饭,没事就去逛超市。秦炎喜欢吃零食,谢棋陪着他,偶尔也捡几样自己喜欢的往篮子里扔。两人说说笑笑的,买了一大包零食,回了寝室。谢棋同宿舍的室友不是回家了就是被他赶到别处去了,秦炎说:“你同宿舍的还真好说话,你让他们腾地方就真给腾地方?” 谢棋说:“我还不是那句老话,说我马子过来了,他们还能不识相?” 秦炎受不了他那句话:“什么你马子?说话别这么难听行不行?” 谢棋贴着他耳朵说:“我是真把你当我马子看了。” 秦炎一呆,谢棋已经拎着篮子冲过去排队交钱了。 一路上秦炎都在心神恍惚,谢棋那句话,半认真半开玩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真把他当马子看?秦炎心里恨恨的说,都是男人,谁是谁马子? 回了谢棋宿舍,谢棋问要不要玩会电脑?秦炎摇头,于是两个人自然而然的洗了澡就上床睡觉。 睡觉这个名词,也就自然而然的转换成了一个动词。 谢棋的兴奋和一个月前去秦炎学校看他时的那个晚上截然不同,双手象征性的在秦炎后背上抚摸了两下,狠狠的亲吻着他,一只手已经滑到他的后面去了。 秦炎心里一惊,不动声色的挡住,低声说:“别乱来!” 谢棋说:“每次你都不让我做下去,这不是存心憋死我吗?现在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一边说,一边把秦炎的手使劲掰开。 秦炎慌起来:“你……你不是从来没想过要真做吗?上了床……那是变态!” 原以为谢棋听了这句话要翻脸,谁知道他竟然毫不在乎的笑起来:“变态?那就变态好了,反正除了我们自己,也没别人知道。” 秦炎想这是什么逻辑?原来谢棋不怕做变态,只要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变态就行……可是,上次来看他的时候,谢棋还没有这个念头啊,他们明明也没有做到最后的。于是挣扎着说:“上次你也没要做到最后啊,怎么现在……” 谢棋说:“上次?你不是还要军训吗?” 秦炎心下陡然间就清醒过来了,原来上次谢棋手下留情是顾及到他要军训……这个混蛋,怪不得走前要他十一的时候到他学校去看他,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是在想,整整七天,足够在床上消磨了吧?! 谢棋正蓄势待发的准备做下去,谁知道秦炎突然一个翻身,冷冷的把他压在身下:“你真要做?” 谢棋还没搞清楚状况,下意识的点头。 秦炎说:“好,那让我在上面!” 谢棋满脑子的风光旖旎顿时被这句话打得烟消云散:“你说什么?!” 秦炎骑在他身上说:“你让我做!” 谢棋大怒,一把掀开他,反身压住,死死的按住不让他挣扎:“你是我马子,让我在下面?操!反了你?!” 秦炎又气又怒:“谁是你马子?我也是男人,凭什么让你上我?!” 谢棋说:“就凭我比你狠!”一面说,一面低头吻住秦炎的嘴,不让他再说其它自己不想听的话出来。 秦炎毕竟也是个男的,拼命反抗起来谢棋也没那么容易得手,他一面扭开脸庞躲开谢棋的唇,一面愤怒的叫:“我靠!我坐了十六个小时的火车过来就是让你上的?你他妈放开我!不让我做,你也别想做!” 经过一场激烈的肉搏战,秦炎和谢棋气喘吁吁,彼此瞪着对方,衣服是早被扯得乱七八糟了,两个人都是恨不得把对方撕了吞下去的恶毒表情。 最后,谢棋突然笑起来,很温柔。 秦炎打了个哆嗦。 谢棋说:“不如这样,第一次我先做,你回学校前再让你做。” 秦炎说:“怎么不让我第一次先做?” 谢棋说:“难道你想被我上了后,再坐十六个小时的火车回学校?受不受得住啊你?” 秦炎咬着牙,不说话。 谢棋放低声音,语气愈发的温柔:“你既然都来了,做是一定要做的,至于谁上谁,还不就是个先后的问题?” 秦炎动摇得厉害,思想斗争激烈中。 谢棋终于使出最后一招,二话不说,直接就压上去,舌头撬开秦炎的嘴唇,一个浓浓的深吻就下去了。 秦炎浑身一软,不由自主的反手搂住了他。 我在上面!我在上面!谢棋得意得几乎要高唱起来,终于要吃到手了,心花怒放。 最后他离开秦炎的唇时,秦炎给了他一个绚烂到极点的微笑。他一阵心神恍惚,呆呆的看着。 “不让我在上面,那就干脆别做到最后,就这样好了,我怕痛。” 谢棋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秦炎推开他,翻个身睡了。 —— 十一长假的第一个晚上这么莫名其妙的混过去了,不,确切的说,是谢棋被秦炎混过去了,被他甩了句怕痛,还威胁说不让他在上面,那就大家都没得做的混过去了。 所以大清早,谢棋正在垂足顿胸的懊悔中。 自己怕也是脑子进水了吧?压都已经压在他身上了,只差一步就“合二为一”,他一句要睡觉,自己就真跑卫生间去就地解决了?我X的秦炎,你人都被我拐过来了,绝没有白白放你回去的理! 谢棋恨恨的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秦炎,发誓今天晚上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了,然后爬起来,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秦炎当然不知道谢棋这番心理活动,兀自在睡梦中快活。 什么梦什么内容? 少儿不宜。 可惜天公不作美,谢棋计划着要做攻的第二个晚上,他同宿舍的室友回来了,愁眉苦脸的抱怨说谢棋太不人道了,逼他去别人的寝室睡觉,而且还骗他说什么女朋友过来了——这不明明是个男的么? 谢棋要发作找不到理由,加上自己本来就心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位不识相的仁兄大摇大摆的爬上了床,还和秦炎聊得热火朝天。 “你是谢棋他以前同学啊?高中同学?” “不止啊,幼儿园就一起念呢。”秦炎笑着回答,“他住我家楼上。” “一起长大的啊!”那位同志颇为感慨了一番,“真不错,我搬了好几次家,朋友换了几圈,还真没个你们这样的。” 谢棋猫在洗手间,哗啦啦的开着水洗衣服,一肚子不满全发泄在桶里。 他室友伸着脖子喊他:“我们找人打牌吧?再叫一个过来!” 谢棋用力把衣服往桶里一扔:“操!” 秦炎肚子里憋着笑,他知道谢棋现在火大,也不去撩拨他,只是和他那个室友胡天胡地的乱侃一气。这时候他们寝室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那个兄弟爬过去接,喂了一声后,冲着洗手间喊:“谢棋,你老婆电话!” 秦炎脸色陡然一变,谢棋已经冲出来了,瞪了那位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的老兄一眼,接过电话走到门外,秦炎只依稀听到他说了一句:“你找我干吗……”然后房门就关上了,隔断了一切声音。 这边谢棋他室友已经把话题转到CS上面了,说的兴高采烈,言下之意很想跟秦炎切磋一番。秦炎定了定神,勉强打起精神,笑着说:“我玩那个不厉害,菜鸟一个。” 对方很失望:“谢棋可是高手呢。” 秦炎笑笑:“是,他玩这些都很在行。” 两个人又神侃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谢棋已经讲完电话进屋了,劈头盖脸对着他室友一顿爆骂:“姓叶的你下次少乱讲话,谁是我老婆?!” 姓叶的很是委屈:“那人家三天两头的帮你打饭洗衣服,不是你老婆,难道是你保姆?” 谢棋说:“我又没求她!那女人已经缠得我够烦的了,拜托你别添油加醋的,叫那么大声,深怕她不把自己当我老婆是不是,叶陌凉?” 叶陌凉身子一缩,嘟哝了一句:“平时开玩笑也没见你这么火大啊……不叫就不叫了,那人家本来就是个美女啊,还以为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呢。”然后探下头去继续和秦炎说话,“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秦炎好脾气的回答:“说到……” 谢棋跑过去一把打断:“聊什么还没聊够啊?我衣服都洗完了!都十一点了,睡觉睡觉!” 秦炎无奈的笑了一下,也只能迁就谢棋,正换了衣服准备爬到谢棋的床上去,偏偏叶陌凉又加了一句:“你们挤一张床?多热啊!秦炎你睡我下铺吧,那人的床刚换过床单,很干净的,我不会跟他说。” 谢棋这下子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两边生,恨不得窜上去掐死叶陌凉才好。秦炎有些尴尬,只好感激的向叶陌凉笑笑,转身睡到了他下铺。 谢棋想我明天一定要把叶陌凉这头猪赶出去!哪怕让他睡大马路呢!再不然就只能跟秦炎出去开房了……我靠!什么世道! 第三天,没等谢棋出招赶人,晚上回来的时候叶陌凉已经不在了。他女朋友过来了,所以他屁颠屁颠的陪他女朋友去了,留了个条子说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还叫秦炎放心睡他的床。 秦炎简直无语,转个身,谢棋粘上来,嬉皮笑脸:“不如我们今天……” 秦炎说:“干什么?洗了澡去睡觉!”一脸的正气。 谢棋说:“你今天别想混过去!”一边说,一边抓着秦炎往床上拖,“都他妈浪费两个晚上了,总共才七天哪!你也不想想,大老远的来一次容易么?” 秦炎挣脱不开,一下子就被谢棋压在了床上,他立刻就怒了,这男人脑子里除了上床还有别的吗?! 连澡都不让他洗! 可惜语言跟不上行动,谢棋和秦炎不同,他高中时开始交女朋友,虽然只交过一个,可是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他都做过了。如何调情,如何让对方在自己身下兴奋,他也算经验老到的高手——起码和秦炎这种保持着想等到大学再交女朋友的菜鸟比起来,算是他祖师级别了。 秦炎被谢棋压在下面,身上的衣服三下五除二就给剥了个精光,要骂人的力气被谢棋低头一吸,魂飞魄散。 谢棋埋首在他的胸前,含混不清的说:“好小……” 秦炎脸红耳赤,操他奶奶的,把他当女人呢?还嫌他胸部不大? 谢棋腾出一只手,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两个人这么赤裸相呈,还真是第一次,不知怎么的,谢棋的动作停了一下,直直的看着秦炎。 秦炎大窘,伸手就要拖被子过来盖住自己。他想谢棋你不是才发现我是个男人吧?你要敢说出什么蠢话来,我今天就废了你! 然而谢棋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他不过对着秦炎小发了一会呆,注意到秦炎要去拖被子,立刻拽住他的手:“干什么你?遮什么遮?大男人还学女人害羞?我都让你看光了,你有啥不好意思的?” 秦炎挣开他,吼起来:“谁稀罕看你!我说了不要做,本来跟你变成现在这样子就够奇怪的了……你不是爱女人的吗?你真要做变态?!” 谢棋懒得听他说,直接把他拖过来:“跟你做是因为我想要你!谁规定跟你做过了就不能爱女人了?变态?我就只在你面前做变态,不可以?” 一句话,蛮横到极点,也无理到极点。好像一切都是秦炎想的太多,在谢棋看来,上床无非是他想要做,他觉得水到渠成,没什么大不了。谁知道秦炎铁了心一样的不肯,拼命的挣扎,弄得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谢棋终于不耐烦了:“你究竟想怎样?你就非要在上面?” 秦炎咬着嘴唇,瞪着他:“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样子!” 谢棋“哧”的一声笑出来:“那你喜欢什么样子?哪个姿势?嗯?”收起脸上的笑容,他慢慢贴近秦炎的耳朵,“白痴……闹什么别扭?喜欢你才会想跟你做,你计较什么啊?在下面就这么吃亏?真的很痛的话,我不做到最后好了。” 秦炎大大的抖了一下,他被吓到了,谢棋说喜欢他?喜欢他所以才会想要跟他做?乱了乱了,两个男人怎么能说什么喜欢呢?这不是他设想中的答案啊…… 略一走神,谢棋已经得手。 —— 关于这个第一次……只能说,惨不忍睹。 两个人都是从没有过经验的,谢棋再厉害,那也只是理论上。好不容易进去了,却是秦炎痛他也痛,又都蠢得死,也不知道事先要润滑的,谢棋还以为拼命进去了到后面就好了,所以鼓足劲的往里面冲。秦炎痛得眼泪狂飙:“你他妈给我出去……出去!你怎么这么烂?我不做了!!” 谢棋咬着牙:“不可能……我技术怎么会烂?” 折腾了半天,秦炎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的挂在了床上。谢棋好不到哪里去,他是有苦说不出,还是没做到最后……秦炎的样子太惨了,好像还流血……毕竟不是女人,那里可以天生容纳男人的,想来是真的很痛吧? 谢棋做不下去,在秦炎被他一使劲痛得连骂都骂不出来了时,慌忙的把自己抽了出来,胆战心惊的看着秦炎。 秦炎嘴唇都白了,被谢棋那么粗鲁的一插,下面立刻裂开了,他是很想抓着谢棋大谢八块,可惜力不从心。 谢棋小心翼翼的拿着卫生纸帮他擦伤处:“我不做了,不做了……还疼不疼?” 秦炎说:“你他妈试试看?” 谢棋陪着笑脸:“下次不会痛了,就算是女人,第一次也是会痛的嘛。应该做惯了就好了,我们只要多练习几次……” “啪”的一个枕头砸在他脸上,秦炎咬牙切齿:“还下次?你不弄死我不甘心是吧?” 谢棋万分委屈:“那以后几天……” 秦炎大骂:“滚!” 翻个身准备睡过去,秦炎却是睡不着。他想我不过是不小心着了这小子的道,被他一句“喜欢你”蒙了头,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倒了……不过话说回来,初听到那句话,是真的呆住了,以至于谢棋扑上来的时候都没有反抗……难道是心理作用?即使是被男人上了,有了那句喜欢你,也可以不计较了? 秦炎大骇,立马翻身抓住谢棋:“你不准睡不准睡!你说喜欢我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谢棋昏头昏脑:“就是喜欢你呗……还有啥意思?” 秦炎说:“我是男的!” 谢棋说:“我四岁就知道了!” 秦炎一下子语塞,反而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谢棋伸出手来抱住他:“想那么多干吗?你不喜欢我也不会跟我这样吧?这还要问?白长了这么多年么?” 秦炎听着这番话,迷迷糊糊的,好像是这么个理,不喜欢也不会和他变成这样子吧?然而这就是喜欢吗?就是所谓的恋爱吗? 身体走在了感情前头,还没弄明白呢,就已经一头扎进去了。 秦炎想算了算了,那就这样吧。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现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如顺其自然。 他枕着谢棋的手臂,安心的睡了。 —— 十一七天,秦炎和谢棋玩得很尽兴,分别时还挺依依不舍的。谢棋不让秦炎坐火车回去,非要给他买机票,秦炎不肯,说:“那多贵啊,我也没那么娇贵!” 谢棋说:“我怕你下面……” 秦炎顿时胀得满脸通红,怒道:“都这么多天了,早好了!”因为那个极其失败的第一次,谢棋被吓破胆,不敢冒冒失失再对秦炎怎样,剩下的几天倒也老实,忍着每次都没做到最后。秦炎知道他是体贴自己,但是没办法,谢棋那个技术实在是烂,而且自己亲生体会到了那个痛法,秦炎也不想在谢棋身上试一下了。 那么痛,不如不做! 谢棋最后顺了他,把他送上火车,还舍不得下去,说:“妈的,要等到寒假才能见你了!”表情很是痛苦。 秦炎“扑哧”笑出来:“少肉麻啊,你回去吧,车都要开了。” 谢棋偷偷在他手背上拧了一把,笑笑,下了火车。 秦炎贴在车窗上看着他,谢棋向他打手势,大拇指食指和小手指翘起来,是我爱你的意思。 秦炎慢慢的红了眼眶,然后火车发出一声长啸,渐行渐远,直到谢棋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范围。 或许未来无知无畏,至少这一刻是蜜里调油一般的幸福。 懵懂微酸的幸福。 第五章 十一结束后,学校就正式开课了,秦炎是大一的新生,课程还算紧张,平时没事的时候晚上就会习惯性的和谢棋通电话,或者是他打过去,或者是谢棋打过来。慢慢的,谢棋不再把好想你啊,什么时候才放寒假啊之类的话放在嘴边了,每天的电话内容总是重复,渐渐的也没了意思,于是变成两天一次,三天一次,最后就是每个星期周末象征性的打一次了。 秦炎想,这是必然的,见不到面有什么好说的呢? 而且想必谢棋的功课也忙,等到了寒假就好了。 十一月末,秦炎他们系准备为了圣诞节筹备一场英语晚会,舞蹈,歌曲,音乐剧,话剧全上,分三场举行。 秦炎念的这个学校,英语系是全校最小的一个系,却是最会折腾的。女生又多,和男生的比例是七比三,放眼望去,真是万红丛中一点绿。而英语系的男生,要挑出几个拿得出手,登得上台面的,秦炎又如何逃得过? 秦炎被找上时,吓了一大跳,连声说:“我不会我不会,跳舞不会,唱歌不会,我什么都不会!” 他们班长是个女生,叫倪雁,平时在学校很出风头,学校有什么大型晚会之类的,她十有八九会露面做主持。属于那种外表长得柔弱纤细,骨子里却很强悍的女生。这次她看上了秦炎,想让他上台。 “没说让你去唱歌跳舞,就在话剧里演个男主角,成不成?” “不行不行,我开口准忘词!”秦炎不肯,怎么也不肯,“上台我真不行!” 倪雁说:“得,给你安排个没两句台词的男主角行么?” 秦炎疑惑:“你们打算排哪出戏?” 倪雁说:“迪尼斯经典名剧,《Snow White》。” 秦炎差点昏倒:“让我演白马王子?!” 倪雁微笑:“不,打算请你出演七个小矮人中的一个。” 秦炎差点骂出来我操!但是忍住了,看着倪雁也微笑:“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请你找到另外六个男主角后再来同我商量细节。” 倪雁笑弯了腰,眼睛闪闪亮亮,灿若明星:“今天晚上就开始排练吧,七点半,系会议室。”还没等秦炎回答,又一颗重量级炸弹抛过来,“白痴,让你演白马王子啦,和我演对手戏!”然后就跑开了。 留下秦炎一个人傻了眼,站在那里。 秦炎还是去参加了排练,的确没几句台词,从头到尾也不过摆几个姿势,不过最后要在Snow White的唇上吻一下,还是不妥,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改成到时候正式演出,秦炎就背对着台下,弯个腰装装样子就可以了。 演出那天,倪雁戴了个烫成卷卷的假发,穿着租来的绸丝白裙,果然像个公主。秦炎想百分之八十坐在台下的男生目光只怕都集中在她姣好的面容和白皙的脖子上,对于她流利纯正的英语反倒忽略了。 倪雁一夜成名。掌声雷动中她精彩谢幕,在后台上如蝴蝶般扑进一个男生的怀抱。秦炎发现那个男生是他们的学长,家里很有来头,据说他爸是个少将。 秦炎想难怪难怪,倪雁这样的女孩子,必然不会交一个普通的男朋友。 然后又为自己的想法很汗颜。 那次演出后,秦炎跟着沾光,迷迷糊糊的在校园里也有了一些知名度,走在路上还会有女生回头说,看,那就是演白马王子的那个秦炎,外语系的系草! 秦炎哭笑不得。 —— 寒假很快来到,秦炎打电话给谢棋,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谢棋说正在订票,然后又说要带同学一起回家,要秦炎帮他去找个便宜点的,条件好点的宾馆问问价钱。 秦炎下一跳:“你要带几个同学回家?” 谢棋说:“七八个吧,我们准备寒假走到哪玩到哪,他们来我家玩个三四天,再去青岛。” 秦炎心头有些闷:“你只回来呆三四天?” 谢棋嘻嘻的笑:“怎么,舍不得?” 秦炎说:“我去帮你订宾馆。”然后就挂了电话。 谢棋交了新朋友,他没什么可抱怨的。秦炎想我怎么这么小气? 谢棋回家的时候,果然带了一群同学,四个男生三个女生,加他一共是八个人。秦炎晚上的时候跟着他们一起出去,谢棋向他同学介绍说:“这是我哥们儿,秦炎。” 秦炎在一群人里面只认识叶陌凉,上次去谢棋学校时见过的。他和他女朋友一起来的,兴冲冲的上来跟秦炎打招呼,然后问:“你呢,不把女朋友带出来?” 秦炎说:“我没有。” 叶陌凉咋了一下舌:“不会吧?看你的样子不像找不到女朋友啊……眼光高吧?谢棋也还没找呢。” 秦炎向他笑笑,叶陌凉又说,“不过谢棋八成也快有了。” 秦炎惊了一下,叶陌凉指着正和谢棋说话的一个女生说:“就是那个,我们这回就想给他们创造个机会,让他们成呢,嘿嘿。” 秦炎跟着笑:“是吗?” 叶陌凉说:“你也帮帮忙吧,他们挺配的,那是我们系花,就是脸面薄了一点,两个人关系已经不错,只差捅破那层纸——我们这些做兄弟的看着都急!谢棋平时胆子挺大的啊,怎么追女朋友就这么不成器?!”话语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秦炎想谢棋追女朋友不成器?可见你是不了解他,高中的时候他和赵菁多出风头啊! 他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得暧昧的对叶陌凉点点头。 晚上的时候回了宾馆,他们开了两间房,男生一间,女生一间。大家都聚集在一个房间里打牌看电视,被传闻和谢棋要凑一对的那个女生坐在谢棋旁边,看他打牌。 秦炎坐他下手,和谢棋一个男同学打对家,双百分。 于是开始打牌。 洗牌发牌出牌,秦炎打得很投入,步步计算,谢棋出分他就杀,谢棋小王他大王,谢棋打庄他反庄,把他的底牌吃得干干净净。 谢棋眉头越皱越紧,怎么今晚上风水全跑秦炎那边去了,自己手气背得不可思议! 终于,在轮到谢棋再次打庄,刚刚埋下牌,秦炎伸手甩出一对王,就去反他的庄。他忍无可忍的跳了起来:“不玩了不玩了!操!今天太邪门了,没意思!” 秦炎也不勉强,把牌收好,站起身来说:“不玩了?那我先回去了。” 谢棋说:“你还回去干吗?留这里睡嘛!” 秦炎微笑,摇头:“不了,我要回去。”又同满屋子的人道了别,开了门出去,坐电梯,走出旋转门,一直走到马路边。 有些头痛,还有些想吐,可能是晚上吃饭时喝了酒。 谢棋从后面追上来:“我跟你一起回去。” 秦炎还在茫然的四处张望计程车,回头看到谢棋,吓一跳:“你不和你同学住下来?” 谢棋说:“家就在这里,住什么宾馆?”然后又笑,“你又不住下,我当然跟你一起回去——走吧,还叫什么计程车?” 秦炎不肯:“走回去?走到天亮吧你?” 谢棋说:“那要不我们随便走走,晚上挺凉快的。” 秦炎想这人脑子不清醒了吧?一月底二月初的寒冬,他说挺凉快的? 谢棋拽住他的手,拖着他就走。秦炎挣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 沉默的走了一段路,谢棋突然说:“你不高兴,为什么?” 秦炎走在他身后,呆了一下,笑起来:“你又哪里看出来我不高兴了?” 谢棋说:“看你打牌就知道,从头到尾踩我的牌,一句话都不说,傻子都瞧出来你心里有事!” 秦炎叫屈:“我又不和你打对,不吃你的牌,难道还送分给你?” 谢棋说:“你少给我装!我还不知道你?以前跟你不对盘的时候你就是摆这张臭脸给我看!我哪里惹你了,还是姓叶的跟你说了什么?” 秦炎一愣,谢棋看出来了?连叶陌凉和他说了什么后他才开始心情不好也看出来了? 秦炎说:“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谢棋骂起来:“操!有话就说,我最见不得大男人跟个娘们儿似的,闷在心里不吭声!你是不是怪我回来只呆几天?你不至于吧?” 秦炎也火了:“你爱回来呆几天呆几天,关我屁事?老子够给你面子了,给你订房,还陪你同学吃饭逛街——难道还得我陪着笑脸端茶倒水的在你旁边伺候?” 谢棋被他一吼倒蒙住了,半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就为了这个?” 秦炎没明白:“什么?” 谢棋说:“因为我旁边给我端茶倒水的那个,你生气?” 秦炎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可是谢棋为什么反应这么快? 秦炎气极反笑:“我倒没注意,有人帮你端茶倒水还不好,我生气什么?” 谢棋得意的笑:“听听你说的这话,他妈酸不酸哪?是不是叶陌凉跟你说那女人跟我怎么样?得了吧,被赵菁耍了那一手,我对那种女人再没兴趣了。” 秦炎一愣:“怎么,她和赵菁很象?” 谢棋顺脚把马路边的一只易拉罐踢得滚出去老远:“感觉很像。老子又不是白痴,她喜欢我我看不出来?在我面前装纯呢,抽个烟就说会得肺癌,大半夜的打电话叫我戒烟——这不是神经病么?” 秦炎听不下去,觉得那个女生实在可怜,关心他还被他骂神经病。而且谢棋讨厌她,就因为她和赵菁有些像——秦炎想,除了那个发型,他还真没看出来那女生和赵菁哪里像。 “关心你你就受着呗,何苦骂人家神经病?”秦炎撇撇嘴角,“人家还是系花呢,看上你就不错了,还在这里挑!” 谢棋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呵呵的笑起来,伸手把他往怀里拉:“我现在还不想交女朋友,麻烦!那个女的一看就是从小被男的追惯了的,仗着自己漂亮,肯定不好伺候。操!老子被赵菁吓怕了,再招上个那样的我可受不了!你今天也看出来了,是不是?” 秦炎懒得推开他:“我看得出啥?顶多也就帮你看看人家身材正不正点——这个倒是看清楚了,还不错,亏不了你。” 谢棋大笑:“你个小不要脸的,我说你打牌时老冲我旁边看啥呢,就看那个去了?要我说那身材也就一般吧?还是脸长得有看头些,还算个美女,是不是?” 秦炎懒洋洋的说:“你心里都有数了,还问我干啥?” 有时候秦炎很痛恨自己的小聪明,真的,不然就看不出谢棋的狡猾。在自己面前装什么呢?带个女生回来,要亲热不亲热的,还探他的口风,得意洋洋的想看他吃醋——秦炎冷笑,我就算生气也不是为了这个。 他只是有些悲哀。 秦炎看得出来,叶陌凉的话不是空穴来风,谢棋要是没一点喜欢那女生的意思,就不会下火车就帮她拎包,吃饭时替她挡酒。明明是心动的,又要骂人家神经病——一个赵菁,就让你怕成这样? 漂亮的女孩子不敢惹,男生追得多的女孩子不敢惹,这才是谢棋觉得那女孩子跟赵菁像的原因吧? 谢棋见秦炎一直不说话,问:“你在想什么?” 秦炎说:“反正不是你。” 谢棋有些不高兴:“好端端的,你又怎么了?我说那是个美女你心里不爽?你以前没这么小气啊……秦炎,玩笑归玩笑,有些事你还真计较上去了?就算我喜欢她,你也不必这样子吧?难道你以后不交女朋友的?” 秦炎变了脸色,半晌,冷笑:“你自己拿不定主意,别把火发在我身上!我不爽什么?我有什么本事干涉你?你想追就去追啊,还他妈假惺惺来试探我——我是你什么人?” 谢棋脸色陡然大变,一步跨上前,狠狠的看着他。秦炎也不躲,昂着头跟他对视。 “我试探你?”谢棋一字一句的反问,语气阴冷,“我试探你什么?真是问得好,你是我什么人?我老婆吗?” 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死撑着,秦炎已经上去一拳砸在谢棋脸上了。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谢棋对他说过的所有难听的话,做过的所有过分的事,全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句。 而这一句,把之前的种种困惑,喜悦,甜蜜,温暖,统统被炸得支离破碎。 秦炎终于笑出来,对着谢棋,就像多年前对着他常有的,嘲讽而淡漠的笑容。 “当然不是,最多也就是你一个男马子嘛,还差点成变态呢——好像是你说的吧?上了床就是变态,是同性恋了,还好没做成,对吧?” 谢棋脸上青白不定,他也不是有心说那句话,实在是秦炎说他试探他说他想追那女生正好戳中他痛处。他是想看秦炎为他吃醋生气的样子,也恨秦炎看穿了他和那女生间的小暧昧,还故意拿话来激他。有些话,放在心里不捅破明明对大家都好,偏偏秦炎要说出来,要激怒他,逼得他口不择言。 可是,毕竟对于秦炎,他还是喜欢的。谢棋最后让了步,放软了口气说:“别这么说,我不是那意思。你知道我喜欢你的,你又何必故意来气我?那个女的……我真和她没什么,真的。” 简直是言不由衷。 秦炎觉得很疲倦,他不想和谢棋说话。 裂痕已经产生,不是谢棋哄他几句就能修补。秦炎终于明白,一开始他和谢棋就走得离谱,喜欢两个字说出来容易,可是真正明白,还离得很远。 起码,喜欢是不能和很多人一起分享的感情吧? 除谢棋外,秦炎还没有谈过真正意义上的恋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谢棋一样的心态,以后也还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子。或许他的确没有立场来一味的责怪谢棋,谁知道将来是谁先抽身离开? 但是可以预见,先陷进去的人,会比较惨吧? 这个晚上,谢棋和秦炎沿着宾馆外的马路,一直走,寒风凛冽,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前行。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不过是谢棋走在前面,秦炎走在后面。 而他们,竟然就这样走了个通宵。 三天后,谢棋就和他同学走了,去了青岛,整个寒假,没有再回来。 —— 寒假过后,秦炎回了学校,生活还是像往常一样继续。又过了两天,总算到了周末,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只是这个节日和秦炎没一点关系,入学才半年,他目前没有喜欢的女生,也没有哪个女生主动去搭讪他。外语系的女生,稍微漂亮一点的都是眼高于顶,终日忙于应付其他系男生的追逐。在一个理工科系为主,男女生比例为7:3的学校,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是笑话。 可怜秦炎虽然顶着外语系校草的名号,硬是没沾上一点桃花运。 在食堂吃了饭回宿舍,秦炎洗了个澡,出来后发觉夏小川不在房间了,桌上的电脑却是开着的。目光随意的飘过,注意到他的电脑旁放着一个像框,一时好奇,拿起来看了看。 照片里是两个人,夏小川看起来还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高中生打扮。他旁边的男人,斯文的脸上带着笑,和夏小川并肩站着。夏小川笑得很开心,秦炎回忆了一下,似乎自己还未曾在夏小川脸上看到过那么真挚的笑容。 照片后面写着生日留念四个字,也不知道是里面谁生日。秦炎又看了一回,总觉得那男子面熟,想了半天,终于想到报到那天在荷塘边遇见的那个抽烟抽到咳血的男人就是他。 那么……是夏小川的哥哥了?秦炎记得那人说自己的弟弟是在这学校的。 门外传来门锁拧动的声音,秦炎惊了一下,忙把像框放回原处,几步走开,然后夏小川就进来了。他一只手捧着一大束夸张的红玫瑰,随手递给秦炎拿着,另一只手握着手机,还在讲电话。秦炎听他对着手机说没时间,整个晚上都没时间,语气很冷淡。 秦炎走过去帮他把花摆在桌子上,心想大概是哪个女生送的吧?果然是个男女平等的世界了,女孩子也这么大方,居然花恁大个血本——情人节这么大束玫瑰花不便宜吧? 而且似乎还有人想约夏小川,被他拒绝了吧? 好可怜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送花的那个。 夏小川挂了电话,见秦炎把花摆在自己桌子上,皱了皱眉,说:“那花是你的,我上楼的时候碰到你们系的同学,说是特快专递来的,要我带上来给你。” 秦炎吓一跳,他的?特快专递? 鲜花里果然还夹着张卡片,秦炎抽出来,看到上面写着: “宝贝,开学了吗?怎么一直没打电话给我? 不要跟我怄气了,晚上等我电话,乖。” 落款是谢棋。 秦炎拿着卡片,浑身颤抖……气的。 整个寒假直到现在,谢棋一走就没个音讯,别说打电话了,短消息都没来过一条!现在给他寄束花来算什么?还问他怎么不打电话过去——他打过去干啥?有什么好说的? 退一万步,好,就当是谢棋一片心意,主动来和解的——那么那张该死的卡片上上面写的那些胡话,算什么意思? 那个“宝贝”已经让秦炎吐血,那句“不要跟我怄气了,晚上等我电话,乖。”更是让他七窍生烟。 谢棋当他是什么?他妈把他当宠物呢?! 秦炎给手机换好电池,下定决心等谢棋打电话过来了就骂他个狗血淋头——还玩浪漫是吧?你秦家小爷不是这么好哄的!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多,谢棋的电话还是没打过来。 秦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通,却没人说话,只听到手机那边吵吵嚷嚷的,不像在宿舍。 过了好一会,谢棋的声音才传来:“操!你干吗?” 秦炎呆了一下,心想怎么是这句?刚要开口,突然听到那边有个女孩子的声音隐约的传出:“谢棋你电话。” “哪个神经病这么晚打电话过来?”谢棋大声的骂,似乎喝了酒,舌头都大了,“你谁啊?” 秦炎握着手机,手指发白,胸口像要炸开一样。 “谢棋你好好说话成不成?”还是那女孩子的声音,听不很清楚,无可奈何的语气,“起来自己接!还要我给你拿着?” 秦炎猛然挂断,手一甩,那只手机在半空中飞舞出去,落在了阳台上。 夏小川正伏在阳台上抽烟,突然背后“啪”的一声脆响,吓一大跳,回头见秦炎脸色铁青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然后他低头看清楚自己的脚边躺着一只手机,电池板都被摔开了,很是凄惨。 夏小川沉默了一会,俯身拾起手机,走回房间,放在秦炎桌子上。走去倒了杯水给他:“跟谁吵架,这么大的火?” 同住了也有半年了,夏小川和秦炎关系还算良好。他鲜少见秦炎发这么大的脾气,秦炎属于那种个性爽朗的类型,很少为什么事想不开,有事说事,也极少跟别人发生矛盾——难道是和女朋友吵了? 不过秦炎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有女朋友。 秦炎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喝了口水,道声谢,说:“没什么,一个朋友。” 夏小川也没追问,秦炎不想说就算了,再说他也没多好奇,不过问一句关心一下。气得连手机都摔了,脸色难看成那样子,秦炎那个朋友想来也不是他普通朋友。 秦炎的目光慢慢落到那束红艳艳的玫瑰花上,怎么看怎么刺眼。直觉就想奔过去把那玩意扔垃圾桶,再狠狠踩上两脚来出气。可是秦炎跟花没仇,那东西也没招惹他,大男人干这种小姑娘的举动,未免丢人——那不是让夏小川看笑话么? 渐渐的消了气,秦炎自嘲的笑起来。发什么脾气呢?不过是没等到电话,打过去又被不相干的人接到了而已。如果对方不是谢棋,他也最多骂一声挂电话,大不了明天再打过去。 可偏偏那个人,就能把他气成那副鸟样子。 于是想起谢棋对他说过的话,你是我什么人?我老婆吗?秦炎想我操!我还真当自己是他老婆了?摔电话……他妈我在吃谁的醋? 细细想起来,他和谢棋从来都不是以恋爱的心态开始这段关系。谢棋说舒服他觉得没错,谢棋说这不是变态他就安心,谢棋说变态就变态反正没别人知道他跟着点头——最后,谢棋说喜欢他他就晕了头。 是非对错前因后果统统来不及思考,就这么被谢棋牵扯着一步步走下去。谢棋并非执著于他,就像他说的,我们合得来,在一起开心,仅此而已。看透了这一点,就更加没有这么大动肝火的立场。 秦炎冷笑,我不是开始最明白的那个么?总要留一个人清醒,总要有收回的余地。这不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过的么? 夏小川坐在桌子前玩电脑。他周末的时候经常通宵达旦的挂在网上,玩游戏的时候就猛抽烟,一个晚上就能干掉一包半。秦炎鬼使神差的朝他伸出手:“给我一支吧。” 夏小川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丢了一包烟过去。秦炎抽出一支,点燃,深吸一口。原来第一次抽烟也不过如此,没有咳得半死不活,抽完一支,有些晕乎乎。 比喝多了酒更觉得晃晕。 眼神茫然的转到夏小川背上,秦炎突兀的开口了:“你谈过恋爱吗夏小川?” 夏小川叼着烟,动作僵硬了一下。秦炎半天没等到他回答,自己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蠢,正准备倒头睡下去,突然听到夏小川开口了:“没谈过恋爱,不过有爱过一个人,很多年了。” 秦炎瞪大了眼睛:“那不就是谈恋爱吗?” 夏小川转过头,慢慢的笑了起来:“谈恋爱?两个人才叫谈吧?一厢情愿那叫唱独角戏!” 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秦炎哑口无言。 他被谢棋扯进去,他比谢棋先明白。他倒情愿和谢棋一样无所谓,淋漓尽致的挥霍,不计较后果,不思考未来,陪他玩一把青春,后悔了,厌倦了,最后两不相干。 秦炎倒在了床上,前所未有的清醒,前所未有的痛快。 一厢情愿……那叫唱独角戏。陪一个不入戏的人辛苦同台,何必? 秦炎又抽了一支烟,感觉好很多,心想怪不得那么多人上瘾,烟雾缭绕中真的好似一切都在做梦。 不过是他先清醒。 第六章 秦炎在第二天中午接到谢棋的电话,那时候他刚出了图书馆,正琢磨着是进食堂打饭,还是干脆叫个盒饭算了。 看到那个号码的时候,虽然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但还是接了。 “我昨晚上出去玩通宵了,喝得半死,结果睡到现在才起来,哈哈。”谢棋的声音听起来神清气爽,看来果然是清醒了,“收到我的情人节礼物没有?” 秦炎平静的回答:“收到了。” “感动吧?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搭进去了啊!你不知道昨天订束花送到你手上多贵……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送人花呢,赚死你了!”谢棋说得兴高采烈,“不生气了吧?” 秦炎说:“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 谢棋说:“你还装?不生气干吗一直不给我打电话?非得等我先打给你你才爽了?好了都算我错,别和我怄气了。” 秦炎笑起来,他实在是服了谢棋,明明不觉得自己有错,还要来跟他道歉。哄女人的那套全搬出来了,好象是秦炎耍性子要等他先低头一样。 可惜他不希罕这个低头,而且谢棋也实在没必要这么做。 “我从来没生你的气,你也不用和我道歉。”秦炎淡淡的说。 谢棋一时没有说话,秦炎还以为他准备挂了,正要结束通话,谢棋开口了:“我不知道寒假那句话到底惹了你哪里,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总该消气了吧?秦炎,该做的能做的甚至我从来没做过的我都做了,你什么时候见我这么低三下四过?你犯得着为了那么点破事和我这么较劲吗?再怎么说,我都跟你先道歉了,礼物你也收到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怎么这么难搞?” 秦炎觉得他和谢棋已经沟通不下去了,完全是鸡同鸭讲。心底间的疲惫感涌了上来,他懒得再解释,也懒得听谢棋对他的质问和怀疑。他要以为他小气,吃醋,耍性子,那就让他那么以为好了,说多了反而更扯不清。 “我就是这么难搞,也不稀罕你来搞。你他妈该哪边凉快凉快去!”然后秦炎就干脆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秦炎料到谢棋一定会暴跳如雷,仿佛那是一件极有趣的事,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后他把手机扔进口袋,晃进了食堂。 —— 秦炎的直觉没错,谢棋果然暴怒了。 他的心情本来一直不错,那次寒假跟秦炎分别后,去青岛玩了一趟,很是尽兴,偶尔也会想如果秦炎也在那就好了。可是看看秦炎那样子,板着个脸,说话也不好听,来了也是扫兴吧?谢棋最不耐烦去哄别人,以前和赵菁在一起也是,她一发脾气谢棋就走开,懒得多说一句,冷她个四五天她才知道厉害呢。这样反复几次后,赵菁也知道谢棋不是那种会低声下气哄她的男人,一身的小姐脾气也慢慢收敛下来,竟是被谢棋给整治过来了。 所以谢棋一直不给秦炎打电话,一来面子上放不下,二来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错,不过说错一句话,多大的气隔个一二十天,总该消了吧?可是左等右等,竟是一直等不到秦炎主动来联系他。谢棋终于恍然大悟,秦炎和赵菁不同,他性子原本就倔的多——以前把他当路人一样不理不睬那么多年,他还没吸取教训? 谢棋也不是个多有创意的人,想来想去,觉得情人节这个日子不错。于是跑去花血本买了一大束玫瑰,给秦炎用特快专递寄过去,心里想着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他总该满意了吧?本来是想趁热打铁晚上就打电话给秦炎的,谁知道他们寝室的说约好了联谊寝室的一群女生过情人节,硬生生把他拽出去了。谢棋多喝了几杯,闹了一个通宵,早把打电话给秦炎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醒来后记起秦炎,忙忙的打过去,谁知道预想中的和解没达成,秦炎跟吞了冰块似的,没半分感动,还挂了他电话。 谢棋想我操!要是秦炎是个女的,他早一脚踹了她——鸟什么鸟?没了你老子还活不下去了? 可是他对着秦炎说不出这句话,秦炎气得他再狠,他也没办法像对赵菁一样,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他舍不得。 谢棋没有再打电话过去,靠着墙角慢慢的滑坐下去。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事他做不到。他不懂秦炎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十一的时候他们还那么好,怎么自己无意中一句话就杀伤力这么大?他想不可能是秦炎已经不想跟他再继续下去了吧? 秦炎最后那句话还真他妈绝,不留一点余地,谢棋认识他这么多年,也从没听他说过那样的话。 事到如今想甩手走人? 他敢?! 谢棋又气又怒又急,再去低头他做不出,可秦炎搞不好就真的从此不甩他了。谢棋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明明知道他是喜欢我的—— “谢棋你在干什么啊?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出去的吗?”谢棋传说中的绯闻女朋友,他们系的校花,从远处跑了过来,“我一直等你电话呢,你怎么蹲在这里发傻?” 谢棋满肚子的火“刷”的就被挑了起来,他妈要不是因为你,老子会和秦炎闹这么僵? 他站起身子,冷冷的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出去?” 那女孩子说:“昨天晚上啊……你喝多了吗?” 谢棋笑起来:“看来我是喝多了,完全不记得。”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 又过了三个星期,秦炎的学校迎来了三十周年校庆,热闹了一天后,晚上在大操场举行篝火晚会。其实所谓的篝火晚会,也就是大家凑在一起围着火堆来个变相烧烤晚会,嘻嘻哈哈的,谁也不去注意看台上面的歌舞表演。 秦炎用铁叉架着块生牛肉放在大火上翻滚,另只手握着一罐啤酒,篝火中牛肉冒着阵阵香味,四处叫嚣着拼酒的声音不绝于耳。秦炎隔着火光看着他的同学,听着舞台上咚咚的鼓声时缓时急,觉得好似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种大侠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策马西风,豪气干云一般的气氛。 可惜纵观一帮子“大侠”,个个都是满嘴油腻,吃得毫无形象,秦炎忍不住发笑。 “你笑什么?” 秦炎正自得其乐,猛然间听到耳边有人跟他说话,扭头一看是倪雁,不知道何时坐他旁边了,吓一大跳。 秦炎的笑容挂在了脸上,他和倪雁除了那次合作舞台剧,私底下也没多大的交情。倪雁本来就个性清高,秦炎也不是和班上的女生常混一块的人,两个人除了上课下课打声招呼,再没多话说。 所以他不明白倪雁怎么突然跟他搭话,也不知道这问题有什么好回答的。 沉默间倪雁忽然靠了过来,抓住他正翻烤着铁叉的手,低声说:“熟了么?分一半给我。”秦炎看到她的脸红扑扑的,身上唇间传来淡淡的酒味,应该是喝了酒。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牛肉用铁叉分开,举了一半递给倪雁。 举到她面前,她却不吃,只是看着,神情有些呆然。秦炎尴尬起来,不少同学看到他们靠在一起,已经好奇的看着了——倪雁是什么人?平日里跟男生多说一句话都难得,男朋友又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多少男生光敢看不敢打主意的美女,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这么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霎那间嫉妒疑惑玩味……种种奇奇怪怪的目光就这么集中过来了。 “你……不吃?”秦炎拼命的想扯出话题,或者干脆抽身走开,“我不大会烤东西……啊,我去那边帮你拿点火腿肠来烤吧?” 倪雁笑起来:“你别瞎忙乎了,我没喝多……大概也是喝多了,我是个女生,你怕什么?” 秦炎惶恐不已,他受不起这天外飞来的桃花运,也不想莫名其妙这晚上后就得罪了倪雁的男朋友或是她另外的追求者——这不是害他么? “你不如回寝室休息吧?”实在做不出一把推开她的举动,秦炎只好耐着性子说,“这个样子……你男朋友看到了不好吧?” 倪雁微闭着眼睛,半晌,冷笑道:“看到了又怎样?我就是要让他看到。” 秦炎呆了呆,倪雁低声说:“我真是站不起来,你扶我起来送我回宿舍,我不想让人看笑话。” 秦炎没明白过来:“谁?” 倪雁说:“你往后面看。” 秦炎呆然的转头,看到倪雁的男朋友站在隔他们不远的地方,唇边挂着冷笑,看着他们这边。 秦炎立刻回头:“怎么回事?” 倪雁微闭着眼:“分手了……就这样。” 秦炎恍然大悟,怪不得倪雁喝了酒,失恋啊。 虽然不明白倪雁怎么会要他送她回去,但怎么说也是同学一场,再加上对方是个女孩子,总不能扔着不管。于是秦炎让倪雁靠在他身上,慢慢的站起来,顶着众人的目光离开了操场。 走了一段路,倪雁看起来好了一些,身子也不那么沉了。秦炎松开手,低声问:“好点了吧?” 倪雁点点头,声音有些哑:“坐坐吧。” 从操场到她宿舍,途中有一片小树林,倪雁坐在了一条石凳子上,秦炎犹豫了一下,跟着坐下来了。 篝火晚会正进行至高潮处,天空中已经燃起了烟花。 倪雁定定的看着,秦炎一瞬间以为她会哭出来,可是倪雁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最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淡笑,转头看向他:“好像是为了我放的一样,庆祝我失恋。” 秦炎从未安慰过女孩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说出一句:“那就当是为你放的好了,人嘛,谁不要失恋个几次。” 倪雁说:“其实我和他也只是吵架了,不过这次特别心寒。你不知道他,看起来那么骄傲,骨子里却是自卑到极点。别人说我喜欢他是冲他家的钱,他老爸的地位也就算了,可他自己竟然也这么想……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虽然他又像往常一样跟我道歉了,但我不想再原谅他了。” 秦炎体会不到这种心情,也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好像倪雁看起来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受打击……可是明明用着若无其事的口吻说话,为什么表情却那么悲伤,而且还要喝酒呢? “你想得开就好。”他最后冒出了这么句话。 倪雁惊异的看了他一眼,终于笑起来:“秦炎,说真的,我挺欣赏你的。如果我是个男的,肯定跟你最合得来。你实在不会安慰人,你说得对,还好我想得开,不然要被你这句话给气死。” 秦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里,本来就是么,失恋了就要想开些啊。 又呆坐了一会,秦炎觉得不自在起来,便开口说:“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跟我坐在这里……不好。” 倪雁大笑起来:“不好?哪里不好?你别这么小心,我还不至于刚跟他吵架就马上找新的——而且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不会打你主意的。” 秦炎愣住了:“我有女朋友?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倪雁说:“情人节那天你不是还收了一大束玫瑰?是我帮你去收发室取的。不过你女朋友挺有个性的嘛,还叫你宝贝。”说着她就忍不住又笑起来,“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是那张卡片掉出来了。” 秦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果此刻地上有个洞,他早就跳进去把自己埋起来了……谢棋那个白痴! “那个……那个……”秦炎想说那不是他女朋友,可是总不能说是个普通朋友,男的吧?自从那天挂了谢棋电话后,过了几天谢棋又打电话过来了,竟然只字不提那天的事,也不怪秦炎那么对他,嘻嘻哈哈的还是像以前一样跟他瞎扯了半天。秦炎也不好再杀他面子,心里想这样也挺好,反正两个人隔这么远,关系自然就慢慢淡了,总好过连朋友都做不成。 倪雁站起身,说:“我们走吧,烟花都放完了。” 秦炎抬起头,果然已经放完了,漫天的星斗,似乎还残留着余韵。 “其实我知道大学时候的爱情,多半是无疾而终。”倪雁仰着头,漫不经心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会去爱上,也知道那样的人不值得那么去爱,不过就是舍不得,也许是习惯?” 秦炎淡淡的笑笑:“也许是错觉。” 各人的爱情各有不同,好似吗啡,分量不同,后果迥异。轻一点只是酥麻片刻,重一点就是万劫不复,就看你怎么拿捏分寸。 倪雁说:“习惯也好,错觉也好,终究是真的爱上过。我下过一万次决心分手,可只要看到他,就无论如何忍不下心,他再有我不能原谅的地方,也能找到借口替他开脱。女人都是白痴,不会承认自己看错人,只会期望他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秦炎默然,这句话一针见血,理智在爱情面前,总是不堪一击。 突然想起自己,何尝不是一样。习惯也好,错觉也好,硬生生被谢棋拽了下去,那时候的理智去了哪里?九霄云外吧? —— 那天晚上送了倪雁回去,秦炎低着头独自往回走。倪雁或许是喝的多了,竟然什么话都向他说了。女人再聪明再强悍也有脆弱的一面,但是秦炎却也看透了世界上所谓的爱情,原来也大多这样糊里糊涂。 就算是男人和女人之间,也一样。 不明白为什么会爱上,已经义无反顾的跌进去,事后再来追究值不值得应不应该,无非都是借口。 不想承认自己爱错人,哪怕心里面已经开始否定这段爱情,仍旧放不开。 秦炎冷冷的笑,我不是,我和他已经两清。 谣言在隔天果然传开,说外语系的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其实早看对眼了,篝火晚会上不过是趁机公开。你看你看,倪雁的男朋友不会这么罢休的,一定会找人修理秦炎的! 倪雁说:“整个有病!难道我们朋友都做不得?” 秦炎只有苦笑的份。他想倪雁不该拖他下水,心情不好找人发泄,也该看看时间地点。这年头男人女人哪还有做朋友的笑话?说句难听的,男人和男人都不见的保险呢! 晚上谢棋的电话殷勤的追到:“你快生日了吧?想要什么礼物么?” 秦炎简直抽搐:“你给我定的生日?几号?” 谢棋说:“我记不清……总归就是这几天吧?” 秦炎说:“你不用提前两三个月就开始预祝我生日快乐!还有,别给我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了!” 谢棋放下电话,转头问叶陌凉:“你上次说要介绍我去打工的店子,现在还要人吗?” 叶陌凉坐在电脑前,随口回答:“还要吧?那老板前几天还问你去不去呢……怎么想通了,不嫌浪费你时间了?” 谢棋说:“靠!一个星期去两三次,我还顶得住!那里工资给的还不错吧?做两个月能赚多少?” 叶陌凉斜着眼睛看他,笑:“刚才给谁打电话?想赚钱买生日礼物?哈哈哈,放心吧,那老板跟我熟,亏不了你!” 谢棋笑笑,他是故意套秦炎的话,还有两个月生日么?应该能把他生日礼物的钱给赚出来吧? 他就不信他花这么大的心思,秦炎还能跟他犟下去……想象着秦炎到时候感动万分的样子,谢棋心情大好,哼着歌洗澡去了。 —— 叶陌凉介绍谢棋打工的店,是一家酒吧,谢棋每星期去个两三次,性质和驻唱歌手差不多,晚上九点半后带吉它过去上班。那个老板曾经赞助过谢棋他们系的迎新晚会,当时就对谢棋在舞台上自弹自唱的《你的样子》赞叹不已,一直想拉他过去给自己的店打工。他和叶陌凉熟,就托他问谢棋愿不愿意过去。叶陌凉跟谢棋说了后,谢棋却没什么兴趣,说那跟卖唱的有什么区别?而且酒吧里的人有几个是来认真听歌的?要搞花样,找几个美女过去弹个钢琴拉个小提琴的不是更有噱头? 叶陌凉撇着嘴角笑:“你还计较人家是不是真心听你的歌?得了吧,你还当自己科班出身的呢?不就是去打工赚个钱吗?你管下面坐的是人是猪呢。” 谢棋被这番话一下子噎住,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叶陌凉一贯是说话不经大脑的,自己没有恶意,只是不知道看场合看分寸,所以也就冷着脸出去了,没和他计较。 叶陌凉压根不知道自己说话得罪过谢棋,他也没那概念,仍旧隔几天就问一次,谢棋因为情人节大大出血,财政状况堪忧,又加上想加把劲把秦炎把回来,所以考虑了一下,决定答应算了。 叶陌凉说的不错,不过是去打工赚钱,又不是搞艺术的,你管下面坐的那些个人有没有音乐细胞呢。 —— 四月过去,眼看就要到五一的长假。谢棋本来想回家的,谁知道他父母打电话来说五一的时候想去他学校,顺便在那个城市玩几天。谢棋愣了半天,无话可说。 他给秦炎打电话,问他有什么安排。秦炎说可能也要跟父母出去玩,地点还没定。谢棋心里一动,说何不干脆叫你们家里和我爸妈一起过来玩? 秦炎觉得好笑:“你爸妈过去看你的,我们怎么好跟着去?” 谢棋说:“那有什么?反正你们去别的地方也要跟团,反正是过来玩,有我在这里招呼还不好?” 秦炎还是不肯答应,只是说再看吧再看。谢棋也懒得再跟他多说,干脆打电话回自己家,说想邀请秦炎他们家也一起过来玩,而且多几个人来,订机票住酒店都可以打到折扣,要爸妈去和秦炎家里说。 谢棋的父母本来就跟秦炎的父母关系好,听儿子这么建议,也觉得不错,就去跟秦炎的父母说了。秦炎的爸妈也在计划五一的时候全家出去旅游,还没拿定主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谢棋的妈妈说一起去的话机票酒店钱都可以省下不少,而且比起跟团,这么玩要轻松的多。秦炎的爸妈听了,觉得不无道理,就答应了。 秦炎回家后听说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想谢棋真是越来越本事了,这种事居然搞迂回战术,通过他爸妈来渗透他! 但是却没有发怒,可能隐约也猜到了谢棋八成会这么做。秦炎只是咕哝了一句我知道了,进了自己房间。 三天后,谢棋站在机场,等着迎接自己爸妈和秦炎他们全家。 从二月到五月,好像已经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当秦炎出现在他视线中时,谢棋满脑子竟然在想,他怎么好象比以前看起来又瘦一些了? 秦炎跟在自己爸妈的身后,看到谢棋时,笑了笑。谢棋伸着手就走过来准备把他背上的书包拿下来,秦炎吓一跳,低声说:“你这个猪头!给你爸妈拿行李!” 谢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走到自己爸妈面前,伸手替他们拎起箱子,偷偷对着秦炎咧着嘴笑了笑。秦炎皱皱眉,跟着走出了机场。 晚上吃了饭,出去略逛了逛,就住进了谢棋早定好的酒店,就像高三毕业那次去张家界一样,秦炎和谢棋同住一个双人房。 推开门,插上电源卡,秦炎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往下看去,深黑色的城市覆盖在一片灯火璀璨中,流光溢彩。 他们住在28楼,离地面很远,离天空很远,隔着玻璃往外看,好象悬在半空,上下不得。 谢棋洗完澡,走过来问他:“去洗澡吗?” 秦炎点头,从谢棋身边穿过去,拿了衣服进了浴室。谢棋开了电视坐在床上等秦炎出来,遥控器按来按去,没有一个台能静下心看。 他一直幻想着秦炎过来了,跟他住一间房,然后,就像两年前那个暑假一样,一切顺理成章,他压倒秦炎,回复到过去。可是他从接到秦炎下飞机,秦炎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却找不到当初坐火车过来看他时的那种淡涩甜蜜。谢棋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也许过了今晚,一切都会有改变。 他忽然害怕秦炎洗完澡出来,害怕他微笑着说我们别玩了,以后都只做朋友吧。他害怕自己费尽心机去打工,礼物还没买,已经被告知不需要了。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秦炎出来了,用毛巾擦着头发,安静的坐到自己床上。他的眼睛望着电视,和谢棋一起看毫无疑义的广告。 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谢棋想我从来都不是这么瞻前顾后,我为什么要怕?秦炎小时候明明那么软弱,那么容易动摇,被自己打了也不会还手,被自己亲了也不会反抗,从来都是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怎么现在说不出话来的人反而是我? 可是秦炎越是安静,谢棋越是烦躁,他终于拿起遥控器,一把关掉了电视,走到了秦炎的面前。 秦炎抬起头,看着他。 谢棋迟疑了一下,俯下腰,想去吻秦炎,秦炎闪了一下,谢棋的嘴唇便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也许是刚刚用凉水洗过澡,也许是房间里空调太冷,秦炎的脸冰凉一片,然后还没等谢棋伸手去搂他,秦炎已经避开他站起来了。 他站在谢棋面前,逼得谢棋不得不站直身子,跟他对视。 “开学的时候,有女孩子跟我告白了,说喜欢我。”秦炎静静的开口,“可是她看到了你情人节送我的玫瑰,她问我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能回应她。你猜我怎么回答?” 谢棋的脸色瞬间僵硬了,后退一步,没有说话。 秦炎微笑起来:“怎么不说话?” 谢棋哑着声音说:“我不知道。” 秦炎脸上仍然带着笑,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实际上他的脑子里浆糊一团。他说的全是瞎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骗谢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逼他回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找借口说五一不能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和他独处。 可是就像倪雁说的,我明明很清醒,但我不愿意面对。我明明知道答案,可我还是要得到确认最后死心。 秦炎说:“你要我怎么回答?” 谢棋说:“你照实说。” 秦炎笑起来:“怎么照实说?说我有喜欢的人,我不能接受你,抱歉吗?谢棋,是不是喜欢你,我就不应该再交女朋友了?” 谢棋深深的皱起了眉,眼神复杂的看着秦炎,今晚上的秦炎太怪异了,换了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的说你当然应该承认,拒绝那个女的!可是秦炎的脸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好像就等着他的回答,然后做一个决定。谢棋害怕起来,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我该怎么回答?我再怎么喜欢他,他也是个男的。难道因为我他就不交女朋友了?我就算管得了他大学四年,难道还能管他以后都不交女朋友,一直跟我这么下去? 我管着他,那我自己呢?难道我以后不交女朋友了?一辈子不结婚? 谢棋不知道该怎么办,似乎怎么回答都不行。他希望秦炎除了他谁也不要爱,可真那样了,他不是太自私了吗? 为什么不能避开这个话题,为什么不能和之前一样,不用思考那么多,只是单纯快乐就在一起呢? 秦炎的笑容终于撑不下去,谢棋的沉默和眼神间的躲闪,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他终于想到另一种可能,谢棋说的喜欢他,难道只是用来填补和赵菁分手,又没有找到新女朋友之间的空白期? 这个念头一蹿上来,秦炎整张脸都变了。他一直不肯去细想,他猜到谢棋说的喜欢他不是那么回事,却不敢深究。再回忆,就是高考后那个暑假谢棋和他莫名奇妙的出了轨,还有……谢棋那时候说了一句,他看起来像个女的,因为身上穿的睡衣和赵菁一样。 秦炎的声音都变了,因为愤怒而颤抖:“你……老实说,是不是把我当女人的替代品了?!” 谢棋猛然抬起头:“你说什么?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关女人什么事?” “你又不是同性恋,喜欢我?” “你也不是同性恋,不是照样被我亲被我干?!” 四周骤然间沉寂下来,因为这句话。 这句话触到了两个人都一直小心翼翼避免提及的问题。谢棋已经来不及后悔,说出的话收不回,而且也没有了收回的余地。 秦炎的脸色却反倒正常过来了,突然觉得好笑,都不是同性恋,那他们是在干什么?玩家家酒? 谢棋脸色却阴沉到几乎结冰,这不是他愿意讨论的结局,跟秦炎见了面,为什么预料之中的和解看起来却更糟?他从来没有把对秦炎的喜欢和对女人的喜欢混为一谈,他觉得那是两回事。 可是……不是同性恋,不是变态,那他和秦炎是什么?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秦炎退了一步,好了,要的答案给了,他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人一辈子总要做两次蠢事,而最蠢的就是明知道在做蠢事,明明可以抽身而退了,却还要不死心,一定要头撞南墙,一定要逼到死角。 谢棋试探着开口:“我……” 秦炎笑起来,脸色平和:“那么,睡觉吧。” “啊?”谢棋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第七章 一错开,时间的流逝就开始和两个人毫无瓜葛。放假的时候秦炎回了老家,在他外公外婆家住到快开学才回了家。而谢棋暑假在家也没呆多长时间,秦炎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那个暑假他们高中同学聚会,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缺席。 电话也很少打了,也许是打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有人说得妙,对于爱情,时间空间都是最好的腐蚀剂,再大的狂热也会在寂寞中慢慢消磨掉,更何况他们两个,究竟有没有爱情? 倪雁在大二开学不久,终于彻底和她男朋友分手。秦炎那天下午陪她坐在肯德基里面,倪雁说来五份薯条,秦炎吓一大跳,以为她要打包。然后秦炎就看着倪雁抓起一份薯条,一根接一根的往嘴里塞,吃得又快又安静。手中的吃完了,又拿起一份接着吃,她的脸上没一点表情,专注的吃着薯条,吃到后面,秦炎看着都胆寒。 直到倪雁伸手准备把秦炎手里的薯条也拿过去时,秦炎忍无可忍的塞了一杯圣代在她手里:“别吃了!不恶心吗?” 倪雁摇头:“我其实最喜欢吃薯条,但这玩意热量高,容易发胖。他说我就是骨感得好,千万不要长胖,所以我就忍着一直不敢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是吃西餐牛排,他从来不屑于来肯德鸡这种地方,而且认定我一定也不喜欢来这种地方。现在好了,我就是要吃肯德鸡,胖就胖吧,横竖就这么回事了。” 秦炎很吃惊,他一直以为倪雁是那种性格干脆的女生,不做作,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原来也要为了男朋友保持身材,也要为了他的口味而改变自己的爱好——难怪都说,恋爱中的女人,傻到可怜可爱。 秦炎说:“那你岂不是一直很辛苦?” 倪雁惶惑的微笑:“我现在回头去想,才发觉辛苦。当时只要他高兴,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委屈了什么。” 秦炎忽然想起自己,其实和倪雁有什么不同?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就拿那次谢棋寒假带同学回家来说,他明明不开心,还是帮他订房间,陪他和他的那些同学一起玩乐,万般勉强的坐在他旁边打双百分,冷眼看他前前后后殷勤周到的为那个女孩子服务——当时不觉得辛苦,回头才看到自己的可笑。 倪雁突然说:“你和你女朋友怎样了?” 秦炎回过神来,自嘲的笑笑:“没怎么样,已经不在一起了。”既然她以为谢棋曾经是他的女朋友,那就姑且当是吧。 倪雁大吃一惊:“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秦炎淡淡的说:“上学期。” 倪雁说:“我一点都没看出来!” 秦炎笑起来:“你以为我一定要喝得烂醉如泥,或半夜三更在操场上狂跑十几圈,就叫失恋了?你也不过埋头吃薯条来排解,我玩几个晚上的电脑不就过去了?” 倪雁盯着他看,半晌,笑:“这种事,总是男人看得比较开。” 秦炎不说话。 倪雁用勺子搅拌着面前的巧克力圣代,低声说:“那么……我跟你,现在都算孤家寡人了?” 秦炎心底怔了一下,装糊涂:“什么?” 倪雁突然笑出来:“算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了。都是失恋的人,凑在一起也不过是排解寂寞——你应该还是很喜欢你那女朋友吧?” 秦炎一愣,连忙否认:“哪里,已经分手了。” 倪雁说:“分手有很多原因,未必就是不爱了。我知道有女生喜欢你,很多在我看来都不错,但你无动于衷——你若有再找女朋友的念头,刚才也不会假装没听到我的话吧?” 秦炎觉得刚喝下去的可乐,竟是满嘴的苦涩。是,他身边有喜欢他的女孩子,他怎会看不出来?只是没了那个心态,一直以为自己会在大学来好好谈一场恋爱,然而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竟像和他毫无关联。 或许是分开的时间还不够长,慢慢就好了,秦炎想,慢慢就好了。 他和谢棋,总会忘记这段荒唐的青春。然后再各自遇上另外的人,就这样。 倪雁那天和他坐在肯德鸡,各自伤感。明明四周都是YUKI快乐的歌声,大唱着我们要勇敢向前冲,我们要恋爱,可是盲目的向前冲,最后是头破血流。 冲错了方向,于是冲回了原点。 倪雁说:“或许我不会在大学谈恋爱了。要找人代替他很容易,要我再那么爱一个人却很难。他有再多的不好,我也已经把心思全费在他身上了。这么精疲力尽的爱情,一次够了。” 秦炎淡笑:“怎么会?你迟早还要再爱上其他人。” 那个人,伤得了你一时,伤不了你一世,不过是现在放不开,谁没有过不去的坎? 倪雁说:“如果换了是你,我倒可以考虑。” 秦炎吃惊的看着她。 倪雁大笑起来:“因为我已经不能再拿出百分百的爱情来爱另一个人,你也一样。” 也许只有当着他,倪雁才会这么漫不经心的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秦炎想我为什么不能再拿出百分百的爱情来爱另一个人?只是我的下场恋爱还没开始,只是对的那个人,还没出现。 只是不知道等待,还要多久。 他和倪雁没办法做情人,了解不足以相爱,都不是对方那杯茶。 就像他和谢棋,了解太深,回头想想,自以为是的喜欢反而可笑。 谁都要有自己的新生活。 —— 谢棋的新生活,也正在开始。 他试着让自己冷却下来,不做同性恋,那么就只有忘了秦炎。 强忍着不给他打电话,强忍着暑假回家呆不到一个月就回学校,强忍着不去参加同学聚会,然后拐弯抹角的打听有哪些人参加,听到秦炎也没去的时候,又忍不住的发怒。 我操!你还躲我?!我都不去招惹你了你还躲个球?! 谢棋也不是没想过,大不了就结束他和秦炎之间这种尴尬的局面。打个电话过去,就说咱们摊牌吧,以后就做哥们儿,十几年交情不容易,只要你说不介意,我绝对拿你当亲兄弟……可是这话他自己也觉得恶心。 估计秦炎听了他这番话,表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是真的从此就这么冷冷淡淡下去,彼此躲避,毕业后急急忙忙自谋生路,慢慢的就各不相干了? 朋友是一辈子的事,那么他和秦炎呢?如果连朋友都做不成,怎样才能一辈子有个理由牵绊下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焦躁和强烈的不舍怎么才能摆脱。 难道真的要我爱上个男人…… 谢棋每次打电话回家,或是打给自己以前的同学,想听到有关秦炎的消息,却又不敢开口,只能在最后挂断电话时,颓然的摸出一支烟,闭上眼睛,狠狠的深吸进肺里。 一支烟抽到最后,燃烧殆尽,也不过剩下一堆灰。 —— 大二结束后,谢棋和秦炎就升上了大三,功课日益繁忙,只是还是默契的,尽量在假日避开和对方见面。 实在躲不过,碰上了,勉强笑笑后各自走开。 比朋友更尴尬,比陌生人更不如。 谢棋还是在那家酒吧兼职,当初是为了给秦炎买生日礼物才去打工,后来自然是没买,但渐渐喜欢上了那里的氛围,一直留了下来。 晚上总是寂寞,不如找点事来做。他在酒吧的台子上弹自己的吉他,管下面有没有人听,累了就要一杯啤酒,喝光了再继续,十二点前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棋发觉有人总是点一首《忘记不起》让他弹,每个晚上都是。 那是首女人的歌,谢棋曾经偶尔弹过一次,给人家伴奏。但似乎从那次后,那个人就开始每次都点这首歌,不管是谁唱,总让谢棋在一旁弹吉他。 谢棋虽然不喜欢弹女人的歌,但人家要求了,也只能照办。这不是他的演唱会,不是他想弹哪首就哪首的。 …… 在事发之后 才如梦醒来 和你那时正在恋爱 …… 每到唱到这几句,那个点歌的男人就会微微举着酒杯,眼神恍惚的看着远处。而一等音乐结束,他站起来就走,不多说半句话。 谢棋也是到后来才注意到那几句歌词的,大概是失去后的追忆,谢棋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灼烧,他想我操!为啥连歌词都要写这种玩意! 有一次,那个男人请他喝了一杯啤酒,说:“今天有人生日,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陪我喝一杯吧,就当是为他庆祝。” 那个男人,有一张英俊而桀骜的面孔。谢棋喝完了那杯啤酒,那男人微微笑了笑,结账离开了。 在他离去后,酒保低声对谢棋说:“这人很有钱。” 谢棋说:“什么?” 酒保说:“看他开的车就知道。” 谢棋倒没有注意,只是笑了笑。 酒保惋惜般的说:“他要是喜欢男人,我倒有机会了,可惜。” 谢棋吃一惊:“你喜欢男人?” 酒保回过头来看着他,忽然笑起来,灯光下有着妩媚的错觉:“是啊,我以为你早知道。” 谢棋木然的看着他。 “这里很多人都是,你从没注意过吧?” 谢棋呆呆的摇头,然后说:“你喜欢那个男人吗?” 酒保大笑起来,拍拍他的头:“他不是这个圈子的,虽然是个极品,可惜我亲眼见他一巴掌把粘到他身上的男人打翻在地。算了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去招惹他。”然后又倒了一杯啤酒给谢棋,见他还是一脸的茫然,笑起来,“被我吓到了?其实和你不相干,见惯了就好了,又不是外星人。” 这是谢棋第一次听到有人坦诚自己是同性恋,还是这么自然的语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有些大惊小怪。 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这么个圈子,他长到21岁才知道。 —— 大三的寒假,谢棋和秦炎都回了家。秦炎每天就在电脑里下片子看,他妈每次进他房间都看到自己的儿子目光专注的对着电脑,里面放的全是外国电影,叽里咕噜的说着她听不懂的鸟语,于是大感欣慰。 因为秦炎告诉他,学外语练听力练口语是很重要的。比如说去考雅思TOFEL什么的吧,要是连主考官问的问题都听不懂,那不是白瞎念了三年外语专业么?他们老师都说了,学外语,一定要多看外语电影! 秦炎他妈特别希望儿子出国,因此对于秦炎每天摊尸一样的关在自己房间里看外语电影,很是支持。偶尔进来瞅瞅,感叹一下自己生不逢时,那时候出国出个差都是了不得的稀奇事,哪里像现在,出国留学跟赶集似的。 谢棋比起秦炎来可就忙乎多了,几乎成天不沾家,一帮子狐朋狗友是天天都打电话来约时间。今天跟这个见面,明天跟那个吃饭,档期一直排到大年初七去了。他妈看他每天早出晚归,在家吃顿饭的时间都少,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扯着他耳朵痛骂:“你以为你住宾馆哪?这个家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啊?成天在外面疯,你下次干脆别回来了!” 谢棋比她妈已经高了个头不止,却不敢挣扎,等他老妈发泄完后,低眉顺眼的拎着垃圾袋出去倒垃圾。 于是,他和秦炎两个人就这么撞上了,一个是下去倒垃圾,一个是倒完了垃圾上来。谢棋站在楼梯上,低下头,看到秦炎的脸隐在黑漆漆的楼道间。 他们都没有发出声响,所以墙上的声控灯也就没亮。两人都很默契的要呆在黑暗中,好像彼此见不得光。 谢棋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下去,秦炎低着头,从下面往上走。楼道很宽敞,谢棋在秦炎就要跟他错身而过的瞬间,伸手拉住了他。 于是秦炎那张惊慌的面孔就落进了谢棋的眸子,虽然他立刻又恢复了平静,但谢棋还是心底一喜。于是手下更用劲几分,不让秦炎挣开。 放假快一个星期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秦炎微微皱起眉头,说老实话他不太想看到谢棋,早知道今天下去倒个垃圾会碰到他,那他就是死也要等到明天再去倒的。 谢棋的身子向秦炎贴了过来,大夏天的两个人都穿得少,于是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就亲密接触到了。秦炎的眉头越皱越紧,身子使劲一挣,还是没挣开。 好像在表演哑剧一样,两个人竟都没有开口说话。 谢棋向来是行动主义者,下一秒已经把秦炎压墙上了,一脸不怀好意的把脸越来越向他贴近,却在离秦炎的唇不到两公分的地方停住了,就那么看着他,满眼的暧昧和玩味。 秦炎恨不得手里有块砖头,立马就把谢棋砸个脑震荡才好!这什么流氓表情?!他以为谢棋过了这么久,再不会来缠他了,而且……就算谢棋再怎么不要脸,在这随时都会有人经过的楼梯间,他想干吗? 谢棋蓦地伸出手,轻轻在秦炎的嘴唇上擦过。秦炎大怒,头一扭,谢棋立刻把他的脸扳回来,完全不顾他的愤怒,固执的用双手捧住他的脸。 标准的要接吻的姿势。 然而还没等谢棋有所行动,膝盖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秦炎毫不客气的狠踹了他一脚,好算好心,那一脚没往他身上其它地方去。 这一挣动,楼道间的声控灯马上就亮了。 黑暗中无声无息较着劲的两人就这么暴露在灯光下了。秦炎的脸上是谢棋从没见到过的凶狠,紧闭着嘴唇,胸口剧烈的起伏。最后,秦炎大步的从谢棋身边走上楼了。 连看都没看一眼被他踢得半弯下腰,一时间站不起来的谢棋。 —— 谢棋自从那天被她妈骂过后,老实了很多,出去的次数明显减少了。某天晚上他爸妈又张罗着上秦炎家里去打牌时,谢棋也跟着去了。然后,理所当然的被赶到秦炎的房间里去和他一起看电影。 谢棋蹿进去的时候,秦炎正一边啃西瓜一边看好不容易才下载到的“驱魔人”,谢棋推开门进来,他吓得差点把满嘴的西瓜子全咽下去了。 谢棋倒是大方,左右看了看,说了一句:“你房间还是老样子啊。” 秦炎懒得搭理他,回头继续看自己的碟。 谢棋走过去,在他身后的床上坐下跟他一起看,过了一会,把头搁在了秦炎的肩膀上。 秦炎头也不回的说:“你他妈离我远点儿!” 谢棋懒洋洋的回答:“我视力不好,隔远了看不清。” 秦炎正要发飚,一直死气沉沉毫无进展的电影里面猛然冒出了个骷髅头,白晃晃的像要跃出屏幕。秦炎一直知道这个片子经典,因为太恐怖了还被禁演了好多年,所以看的时候也是很小心,提防着什么时候就会来个震撼性镜头。照理说出来个把骷髅头没什么好可怕的,可是秦炎因为前面漫长的镜头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失了防备,本来要骂谢棋的话,也生生的变成了一声尖叫。 谢棋大笑:“你至于么?这也会被吓到?这看的什么片子啊?” 秦炎本来就怒,被谢棋这么一嘲笑,更是火上浇油,于是冷笑着说:“说了你也是不懂。” 他知道谢棋最不喜欢看欧美片,他根本就是极少看电影,最大的兴趣无外乎是抱着电脑操操CS,平日里脑子里电影知识,也就不过几个港产的枪战片或搞笑片之类的。 更何况还是这种原声片,那还不如叫谢棋直接去撞墙。 谢棋也不生气,只是慢慢的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懂?不过你倒是很久没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在我面前已经变成了哑巴呢。” 秦炎面色大变,气得几乎吐血,谢棋是专程跑来跟他找茬的吧?谢棋却像毫无察觉似的,继续说:“那天你够狠的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打过!忍了很久了吧?” 秦炎冷笑:“你自己犯贱。” 谢棋冷不防的就抓住了他的肩膀,对着秦炎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僵硬的脸狠狠的吻了下去。秦炎一愣后,毫不躲避,张开嘴就要咬谢棋的舌头,反被灵巧的闪过,然后谢棋含住了他的舌,用力的吮吸,扣着秦炎双手的力道也渐渐放轻,抵死的缠绵。 这个吻凶猛而煽情,长久而激烈。秦炎没咬到谢棋,干脆反客为主,火辣辣的回吻过去,结果两个人接个吻像搏斗,恨不得能把自己会的技巧全部用上。 最后,谢棋放开了秦炎,盯着他的脸,边喘气边说:“操!你够厉害的!哪里学来的技术?” 秦炎不屑的笑:“技术?那还用学?多练习几次自然不就会了?” 谢棋的脸沉了下来,却没有发作,半晌,冷笑:“技术再好也是我这个师傅带出来的,那些个练习对象算个鸟!” 秦炎说:“算个鸟也都比你鸟。” 谢棋这回可真是变脸色了:“难道还有别的男人也吻过你?” 秦炎大怒:“我操你的,不说人话!” 谢棋立刻明白过来是没有了的,表情柔和下来,抱住秦炎,轻声说:“我不是计较你跟男人接过吻没有,我是男人女人都计较。秦炎,我这时候才想明白,都是男人又怎么了?我见过了,没什么了不起。” 秦炎说:“没什么了不起?” 谢棋微微一笑:“没什么了不起,跟我来认真谈恋爱吧。我知道你没交女朋友的,前几天出去见那些哥们儿都说了你一直一个人的。我也没找女朋友,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秦炎慢慢的转过头,看着谢棋:“跟你做同性恋?你不介意?” 谢棋说:“我想通了,不介意。” 秦炎笑起来,一字一句的说:“可是我介意,我不做同性恋。” 谢棋呆住了,秦炎脸上的笑容,那么镇定,那么残忍。 电脑里面的声音越发的恐怖起来,可是两个人都无动于衷。谢棋整个人都被一把火点起来了,愤怒使得他几乎失去理智,他不知道,秦炎这句话这么伤他。 以前说不做变态的是他,说不用跟女人吃醋的是他,换如今秦炎这么说,说他不想做同性恋,也不想跟他在一起,他却恨不得扑上去痛揍他一顿! 不是只差自己一句表白了吗?不是早认定了秦炎是喜欢自己的,一直都是吗?为什么得来的是这句该死的话? “你不做同性恋?”谢棋冷笑起来,“我不信。” 秦炎和他都站在床边,他身子一动,秦炎立刻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跳起来就要跑出房间去,谢棋手疾眼快的抓住他的手,狠狠一拉,往床上一掼,整个人就压了上去。秦炎挣扎间猛的一挥手,摆在床边的闹钟就这么被他扫了出去,撞在房门上,发出大声的脆响。 客厅里打牌的双方父母听到声响吓一跳,连忙跑进来,只看到谢棋骑在秦炎身上,双手压着他,两个人怒火喧天的彼此对视,好像在打架,而且怎么看都是谢棋在欺负秦炎。 谢棋的爸爸勃然大怒,走过去一把扯开谢棋,一巴掌挥在他脸上:“混小子!你在干什么?!” 另外三个人尴尬的不得了,都没想到这两个人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架来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未完的牌局自然是继续不下去了,谢棋的妈妈慌忙的向秦炎父母道着歉,秦炎的爸妈也觉得自己儿子丢脸,平常不温不火的性格挺好,怎么就惹了谢棋了?谢棋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他吧? 不过两个男生打架也不是什么大事,谢棋被他爸妈拽了回去,走前深深的看了秦炎一眼,愤怒失望伤心的眼神,直看穿进秦炎心底。 秦炎在谢棋走后,软绵绵的倒在了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扑过去关了电脑,关了灯,塞了MP3在耳朵里。 是孙燕姿的“逃亡”,倪雁爆喜欢的歌,帮他下载了,可他一次都还没听过。 孤单的想像寂寞的逃亡 孤单的想象寂寞的逃亡 …… 秦炎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关于未来,只有自己明白。 他和谢棋,没有对没有错,只是往不同的方向看。 第八章 谢棋那天晚上被他爸妈拎回去后,挨了顿痛骂。谢棋一句话不回嘴,他妈妈怒骂完后,叹气说:“你小时候欺负秦炎就算了,那是不懂事。如今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暴躁?你和小炎一起长大的,你以为你们有多久的时间做朋友?他家里希望他毕业后就出国,将来你们见面的机会都少……” 谢棋一直低垂着的头猛然抬起:“出国?” 他妈妈说:“是啊,他叔叔在新西兰嘛,考过去很容易的。他不像你,你的学校好,专业好,将来考研出来后好找工作。秦炎他……” 谢棋不等他妈把话说完,冲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谢棋走到阳台,低头看到秦炎的房间里也是黑漆漆一片。 他掏出手机,就开始打秦炎的号码。铃声一直响一直没人接。秦炎躺在床上,耳朵里塞着MP3,根本没听见。 谢棋摸出烟叼在嘴里,抽完一支,接着打。最后秦炎终于接起了手机,谢棋说:“你给我出来!” 秦炎说:“你发什么神经?” 谢棋说:“你不出来,我就爬下去。” 过了一会,谢棋看到楼下的阳台门开了,秦炎穿着睡衣走出来,耳边还举着手机,仰头看上来。 谢棋大半个身子都挂在阳台栏杆上,冷冷的看下去。他家的阳台和秦炎家的阳台有根水管连着。谢棋指指那根水管,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要秦炎把阳台的窗户打开。秦炎目光错愕的看了他半晌,说:“这是八楼,你不要命了?” 谢棋对着手机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秦炎低下头,终于说:“好,我下去。”然后挂了电话,转身进了房间。谢棋立刻跟着进了房间,什么都没拿,打开门就往外跑。他妈妈吓一跳,问他这么晚到哪里去。谢棋说睡不着要出去走走,脸色很难看。他妈妈极少见儿子这副表情,倒有点吓到了,眼睁睁的看着他换了鞋出去了。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秦炎刚走到楼底下,看到谢棋靠在墙上,抽着烟等他。 “你干吗?” 谢棋扔掉烟头,抬腿就走。秦炎在他后面问:“你去哪里?”又走了几步,秦炎说,“你要出去吗?这么晚了呆会小区铁门要关了。” 谢棋说:“少那么多废话!怕就不要跟着来!” 秦炎咬住嘴唇,莫名其妙打电话逼他出来,又不说要干什么。不要他跟着那他就回家好了,有毛病啊? 谢棋走了几步,回头见秦炎站在原地没动,走回去一把扯过他,拽着就往前走。 不大不小的雨点落在他们身上,不一会,两个人身上就全湿了。 出了小区,沿着他们以前上学的路一直走,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最后走到他们以前高中旁的小河边,谢棋停下了脚步。 秦炎木着脸站在他身后。 有一阵子,他以为谢棋就会这么一直不说话,在河边上站一个晚上。 谢棋的手里捏着一支烟,不停的在手指间拨来拨去,他终于摸出打火机,河边上风大,怎么啪都啪不出火来。 秦炎说:“你他妈不会背着风打啊?” 谢棋冷笑:“你他妈就不会过来给我挡点风?” 最后还是打着点了烟。秦炎看着他极其熟稔的吸烟姿势,突然之间就烟瘾爆发了。大二那年学会的抽烟,慢慢的竟上了瘾。 好想也来一支。 谢棋吐着烟圈,脸上没一点表情。秦炎忽然发觉他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了,好像连着几个晚上没睡觉了的样子。 “你是不是准备毕业后出国?” 没提防的听到谢棋这句话,秦炎愣了一下。他家里是有这个意思,而且他叔叔也说了,只要他考出去了,那边有他照应。秦炎学个外语,不考研不出国就没太大的发展前途。况且他是一直打算念法律的,当年阴差阳错的进了外语系,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秦炎沉默着,走没走还没决定,但似乎没有不能走的理由。 “操!你聋了?”谢棋恶狠狠的看过来,“说话呀!” 秦炎说:“就算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棋的脸孔扭曲起来,秦炎从没见他有过这么骇人的神情,像是想把他生生吞下去一般的表情。 突然之间谢棋的身子就扑了过来,秦炎以为谢棋要打他,还没来得及躲开,整个人就被他压在了河岸上。 “你他妈要走?你怎么不问问我答不答应?”谢棋狂吼着扯着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长的时间来说服自己?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想起同性恋几个字就他妈想吐?你现在说跟我没关系?那我们以前做的事算什么?啊?算什么?!” 秦炎恍惚的被谢棋提着衣领,目光没一点焦距的看着谢棋。他只看到那双眸子里,狂怒背后深深的悲哀。 秦炎的心就像被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裂痛,就像一把锥子,杀人不见血。 我想是偶尔难免沮丧 想离开想躲起来 …… 孤单的想象寂寞的逃往 秦炎终于也吼出来:“我问你又怎样?你说不要我走又怎样?你能保证我一定能考上研?你能保证我毕业后能找到好工作?你他妈能保证将来不会跟女人结婚?你能吗?你能吗?你现在说喜欢我,不在乎自己是同性恋,将来呢?谢棋,我他妈从来都信不过你!” 只凭自己高兴就下决定,说喜欢他时是那样,后退逃避时是那样,如今说要和他在一起,他拿什么相信?他拿什么赌上自己一辈子? 大粒大粒的雨滴砸下来,两个人都被淋得浑身湿透。河岸上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声夹杂着雨点,暗沉沉湿淋淋无边无际的黑夜。 一阵凉风吹过,谢棋突然放开手,站起来,秦炎也爬了起来。 谢棋面对着河面,秦炎站在他身后。 “我现在跳下去,你会跟着跳吗?” 秦炎茫然的看下去,河面上泛着微微的涟漪,深而且黑,仿佛不见底。 曾经他也这样跟在谢棋身后,在看到他跳下去的时候,不顾一切的跟着往下跳了。那时候马上要高考,他因为这一跳,发了高烧,考得一塌糊涂。 原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么? 秦炎说:“我不跳。” 他为什么要跟着跳?谢棋又不是不会游泳。而且他跳下去干吗?自杀吗? 谢棋的嘴角勾起一丝笑,看不出意味的笑,像嘲笑,又像是无奈。 下一秒,谢棋已经抱住秦炎,奋力往下一跃,秦炎在极度惊慌中还来不及尖叫,整个人就被冰凉的河水淹没了。谢棋死死的抱着他,嘴唇贴住了他的嘴唇,秦炎的手条件反射般搂在谢棋的背上,他的脑子也像进了水一样,没有一点思考的余地。 如果谢棋就这么让他淹死了…… 秦炎的脸沉在水下,闭着眼睛,想笑。 谢棋恨他到了这种地步吗?恨不得淹死他?那他也是逃不过的,蓄意谋杀,一命换一命。 最后,秦炎被拖上了河岸。谢棋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秦炎已经没力气开口说话。 他们只是无声的彼此凝视。 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完美,我也知道有些东西,碰不得,莫若遥望。可是预知到失去时,后知后觉的痛才会袭来。 没有什么是绝对安全的,在你完全看得到未来之前。 有人勇往直前,有人害怕退缩。 你不知道你会选择哪样。 —— 谢棋两天后就回了学校,随便掰了个理由。 或许他们真的就这么完了。只是当初赵菁以同样的理由离开他时,他远没有这么痛。 秦炎回学校,还是很平静,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夏小川即将毕业,也开始忙着交毕业论文,找工作。他好像没有打算考研,每天早出晚归,迫不及待的等着毕业。 然后,意外就这么来了。 那天秦炎回到寝室,看到夏小川站在阳台上和往常一样伏在栏杆上吸烟,也没怎么在意,等他再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夏小川突然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而是摔下去了。 从三楼摔下去了。 秦炎吓坏了,这才看到阳台上的栏杆上摆着一堆的啤酒罐。楼下围满了人,纷纷猜测夏小川是失足掉下来还是自杀。校方连忙叫来救护车,秦炎跟着爬上车,有人要他赶紧通知夏小川的家人,秦炎更加茫然,他压根就不知道该通知谁,夏小川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他好像没有家人一样。 最后进了医院,赶来的是个男人,还是那家医院的医生。秦炎坐在医院的长凳上,看着他替夏小川交了住院费,前前后后的打理。不久,他从手术室急急的冲出来,对着外面坐着的人狂吼:“谁是AB负型血?” 秦炎呆呆的说:“我是A型血。”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有人说:“我是AB型,可以吗?” 那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眉眼间全是挣扎。 然后,他走到一边打手机去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有人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了,直接冲到那男人面前:“夏小川怎么了?” “他不小心从楼上掉下去了,失血过多。他是AB负型血,我们医院根本没有那种血型。”那男人低声说,“你应该和他血型一样吧?” 赶过来的男人叹了口气,跟着那男人进了手术室。 秦炎盯着他的背影,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是了,开学时遇到过的,夏小川桌子上摆着的照片上那个,他是夏小川的哥哥! —— 也不知道是不是夏小川命大,从三楼摔下去正好掉在了楼下的花坛里,除了骨折了流了大滩的血,竟然没什么大碍。 秦炎买了水果去看他,那个医院的医生陪在他身边,而他的哥哥反而不在。 夏小川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看到秦炎,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撞了邪了,好好的怎么掉下去了。” 秦炎说:“你喝多了呢。” 那个医生见夏小川的同学了来了,就先出去了。秦炎左右看了看,问:“你哥哥没来看你么?” 夏小川面色大变:“我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哥哥?” 秦炎说:“我开学的时候碰到过一个男人,他说有个弟弟在这里读书,后来我在你桌子上看到了他的照片,才知道的。” 夏小川呆了半晌,淡笑:“原来是这样……他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 秦炎吃惊的说:“怎么会呢?我明明看到他跑来给你输血,那个医生说你是AB负型血,这家医院根本没有那种血型。” 夏小川像个雕塑一样呆住了。 秦炎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突然看到夏小川发狂一样的叫起来:“你看到了?真的是他?” 秦炎吓得后退一步:“是……那个医生打电话叫他过来的……” 夏小川面色瞬间惨败,下一瞬间,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乔晋微……你骗我!你——骗我!” 秦炎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走了吗?谭鉴……你他妈骗我!” 他一会儿说这个骗他,一会儿又说那个骗他……秦炎完全不知道夏小川怎么会这样……他吓得一步步后退,深怕夏小川会突然发狂。 夏小川回过头来,看着秦炎,突然平静下来,笑起来:“你以为那个人是我哥哥对不对?” 秦炎下意识的点头。 “不是,实际上我以为那人已经死了。我曾经很爱他,可他留下一份病验单就那么走了,三年来没一点音讯。可是你居然说你看到他了,你确定不是鬼?” 秦炎不敢回答。 夏小川闭着眼睛笑:“明明就在这个城市,为什么这么狠得下心?我宁愿你死了……谭鉴,我宁愿你已经死了!” 秦炎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个人,就是夏小川说过的很喜欢,却是一直单恋的对象吧。 夏小川说那个人不爱他,很多年,一直不爱。 就算身在咫尺,恍若天涯。 秦炎忽然之间就崩溃了,谢棋那个晚上,黑夜中那双刀一般,仿佛绝望到底,再无退路的双眸,就这么看了过来。 错过了,就没有回头路。 秦炎恍惚的转过头,看到夏小川脸上的两道泪痕。 他猛然冲出去,头也不回,跌跌撞撞的奔出了病房。 —— 从市立医院冲出来,秦炎茫然的在马路上疾奔,遇到十字路口就往前面直冲,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他想起谢棋对他说过的,都是男人又怎么了?我见过了,没什么了不起。 他不知道夏小川也是,那个和他做了三年的室友,喜欢抽烟玩电脑,一直没交女朋友,笑容三分明朗七分淡倦的男孩子。他以为夏小川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求之不得的人,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是个男人。 秦炎漫无目的,一直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跑到一个大大的水库前面。一路闯进去,收门票的老大爷拦住他,说十元钱一张门票。秦炎摸了摸口袋,钱包里的零钱给夏小川买了水果,只剩下几枚一块钱的硬币和一张银行卡。 秦炎说:“怎么要收门票了?我记得以前都是免费进来的啊。” 老大爷说:“以前那是水库,现在改成游乐园了,当然要收门票。” 秦炎仰起头,果然看到大门口挂上了“XX水世界”的大牌子。这年头没什么是免费享受的了,水库里面放几只橡皮艇,就变成要收费的游乐园。 秦炎于是只好转身往回走。空荡荡的马路,是正午时分,太阳火辣辣的照下来,路上也没几个行人。 他跑得太远了,已经接近市郊。 好像已经不会走路了,两条腿生下来就是用来跑的一样。秦炎像在练马拉松,沿着马路胡乱的跑。空气里灼浪逼人,他身上的衬衣早就湿透了。疯劲过去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要跑到哪里去?跑到谢棋的城市去吗?跑去告诉他我今天也看到了,一个同性恋,跟我住了三年的哥们,暗恋人家好多年,什么也没得到吗? 看吧,这就是同性恋的结果。 秦炎想我会不会也那样?就算见不到面也还是会痛苦,还是会思念,都没有办法骗自己放弃? 他突然想知道夏小川喜欢的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有什么好,又有什么错,会让夏小川这么歇斯底里的咒他宁愿他死了。 那天直到天黑,秦炎才像个游魂一样的回了学校。一路上他对公车站视而不见,口袋里捏着的几枚硬币,全用来贡献给了路边的公用电话。他不断的拨着同一个号码,打通后又不说话,听到对方“喂”一声后,就急忙挂断,然后继续往前跑,每看到一个公用电话,就打一次。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神经病。 打了四五个后,秦炎就打不通了,对方的号码显示占线。同时他身上的手机开始不停的响起来,也是同一个号码。 秦炎在自己手机悠扬的铃声中,一路跑回了学校。刚进寝室门,还没来得及歇下来喝口水,墙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秦炎走过去接了电话。 “喂……” “你回寝室了?操!一直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你?你他妈说话呀!”谢棋暴怒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打给我又不说话,你发什么神经?我下午都没去上课,就一直打你的手机和你寝室的电话,你怎么不接?” 秦炎等他吼完了,才慢慢的说:“我从医院回来。” “什么?”谢棋大惊,“你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是我同宿舍的人,从三楼掉下去了。” 谢棋松了口气,骂道:“讲话讲清楚!一开始我还说哪个神经病骚扰我,打我电话又不说话。后来看区号才吓一跳,猜肯定是你!你怎么了?那人摔死没?吓到你了吗?” 秦炎握着听筒的手在微微发抖:“那人……是个同性恋。” “……” “我今天才知道……他喜欢一个男人,很多年了……”秦炎努力的不让自己的声音跟着发抖,“他……好像很恨那个男人……” “他为了那个男人跳楼么?” “不是……”秦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谢棋讲这些,“他以为……那个人早已经死了……” “就这样吗?”谢棋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你给我打电话,因为刺激受大了?看到活生生的同性恋,举止都失常了?你怕你走了我会去跳楼,还是你自己会去跳楼?” 秦炎万没想到谢棋会给他来这么一句,气得浑身发颤,然而谢棋紧接着说:“我知道你在怕什么躲什么。我之前比你还怕,比你还想躲开。可我躲不开,我已经陷进去了。秦炎,我扯着你往河里跳的时候,真想就那么掐死你算了。承认你也喜欢我就这么难?只要你一句话,大不了我跟你一起考出国!你说你从来都信不过我,可你连一句话都不给我,你要我怎么让你来信?为什么不在能把握住的时候好好珍惜,非要去想以后能不能在一起?” 秦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好像又要往下流。 谢棋说:“我准备寒假报班,给你也报名,放假就过来。” 秦炎慢慢的说:“报什么班?” 谢棋说:“你不是要考雅思吗?我替你报班,就在我们学校附近。对于我说的话,要怎么决定,等你来了再说。” 秦炎说:“等一下……”可是谢棋已经放下电话了。 秦眼茫然的看着手里的听筒,谢棋总是这么自作主张,不喜欢在电话里浪费时间,坚持一切见面再说。 大不了一起出国吗? 秦炎笑起来,闭着眼睛,笑得力不从心。 关于未来,谢棋比他想得简单的多,只要单纯的在一起,似乎真的不用再担心什么。 —— 秦炎过了几天,在谢棋的催促下,把自己的身份证号用短消息发了过去。他也跟家里说了,寒假要报班,谢棋帮他报的。他父母很支持,还说有谢棋在那边,吃住都放心。 夏小川出院后,就不太来学校了,除非过来考试,否则极少能见到他人。有次秦炎回宿舍,推开门就看到夏小川在电话里激烈的和人吵架。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你他妈骗了我三年还不够?” “……” “你不知道?笑话!那你告诉我他的手机号!” “……” “他不让你说?……乔晋微,我——!” 秦炎急忙关上门,悄悄的退出去了,仿佛害怕被夏小川发现他听到了,仿佛多留一秒钟都是在见证夏小川的痛苦。 不能回寝室,下午又没课,秦炎晃出学校,准备找地方去打发时间。 或者一个人去看场电影也不错。 坐了公车,在以前常去的一家电影院附近下车,秦炎走了几步,眼光蓦地凝在了一家冷饮店的橱窗外。 他看到夏小川的那个哥哥在里面买冰淇淋。 没有看错,那个男人穿着浅灰色的衬衣,正掏出钱包付钱。秦炎还在想他一个大男人买什么冰淇淋,过了一会,就看到那男人弯下腰,把冰淇淋递给了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小男孩。 那是……他的儿子? 秦炎呆呆的看着那个男人走出来,牵着那个小孩子的手。然后秦炎就毫无缘由的跟在了这个男人身后,直看到那个男人也进了电影院。 秦炎买了票,坐在那男人身后的位置。 电影开始后,秦炎才发觉是个动画片。整个电影院没什么人,不是周末,又是下午场,再加上放的是动画片,自然没什么观众。 前排的那个小孩子看得很兴奋,不停的发出“唧唧呱呱”的笑声。秦炎手里抱着一瓶矿泉水,一直木然的看着那男人的背影。 而那男人在开场不到十分钟,就打起了瞌睡。 直到电影放完,电影院灯火通明,那男人才惊醒过来,牵起身边小孩子的手,顺着前面的人慢慢的往出口处走。 秦炎仍旧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路,那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秦炎来不及闪避,和他打了个照面。 “你……”那男人眯起眼睛,“也许是我想错,你跟着我吗?” 秦炎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侦探社的吗?”那男人冷冷的问,“是有人委托你这么做?如果是,叫那人死心吧,我既然搬了几次家了,就是不想再见他,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秦炎吓一跳,慌忙说:“我不是……我……我是夏小川的室友……” 那人也吃了一惊,又仔细的看了看秦炎,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认出你了,那天在医院见到过……不好意思。” 秦炎尴尬的说:“我不是故意跟着你……我是正好也来看电影……夏小川出院了呢。” 那男人说:“我知道。” 然后秦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站在那男人身边的小孩子扯扯他的裤腿:“走啊!” 秦炎愣愣的看着那小孩子,冒出一句:“这个……你儿子?” 男人笑了起来,很温柔:“算是吧。” “啊?”秦炎呆了一下,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我要回去了,再见。”男人牵起小孩子的手准备离开。 “等一下……”秦炎喊住他,结结巴巴的开口,“那个,我知道很冒昧……可是能告诉我你在哪里工作吗?” 他知道这是对方的隐私,这么问也不礼貌。可他真的很好奇这个男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就当是……就当是帮夏小川问的吧。 男人惊异的看了他一眼,露出个微笑,淡淡的说:“抱歉,我不想告诉你。”然后径直往前走了。 秦炎不死心的在他后面说:“可是夏小川一直很想找到你啊!”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过了一会,秦炎听他说:“你要是真的为夏小川好,就不要告诉他见过我。”他回头,给了秦炎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我不住这个城市,这次他出事是命大,我正好回来看我父母,顺便去医院复查。夏小川应该知道,我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 男人说完后,朝他挥了挥手,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秦炎呆呆的站在原地。 我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 那个男人以无比平静的神色说着这句话,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变。 太可怕了…… 秦炎觉得全身都是冰凉一片,如果换了谢棋对他说出这句话来……如果谢棋哪天告诉他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不在能把握住的时候好好珍惜? 秦炎终于明白,他不能也和夏小川一样,什么也抓不住。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还好遇上的是谢棋,生命力那么旺盛的家伙,什么天灾人祸都跟他沾不上边。 那句歌唱的对。 就算会彷徨,也还要去闯。 —— 夏小川签了一家外企,已经着手准备毕业了。他从出院后就再没提过他哥哥的事,秦炎也就当作不知道。秦炎是这个学校唯一了解夏小川那段感情的人。他觉得夏小川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得多,他希望夏小川以后能遇上喜欢他珍惜他的人,同时也自私的期望,自己不要和他一样,陷入那么痛苦的爱情里。 男人喜欢上男人原本就很难,再牵扯到伦理道德,就更加棘手。他想夏小川的哥哥就算能爱上一个男人,但如果对方是自己的弟弟,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怪不得他要那么残忍的一走了之。 但他还是心疼夏小川的吧,秦炎想,事情哪可能那么凑巧,夏小川出事的时候他就那么正巧的回来。说不定他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居住,只是为了断了夏小川的念头,所以才骗秦炎说自己生活在另一个城市。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感情是残忍而干净利落的。 不是当局者,就没有资格多做评价。 第九章 七月,秦炎再一次上了火车,去了谢棋的城市。 一下火车,秦炎就看到谢棋等在出站口。他黑了些,头发剪得很短,不过看起来更男人味了。秦炎不知怎的脸有些红,心情类似于和久别重逢的情人见面——然后就自己骂自己犯抽。 谢棋帮秦炎报的班离他们学校不远。他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就是为了这个暑假特意租的。秦炎骂他浪费,谢棋说:“得了得了,住我们寝室多不方便?我好几个哥们放假没回家呢!” 秦炎大为尴尬,他当然知道谢棋说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吃过饭后两人象征性的在这个城市里走了走,然后就回了谢棋租的房子。洗完澡,秦炎咬着牙刷对着镜子发呆,镜子里映着谢棋的身影,坐在房间的床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面前摆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还冒着凉气。 好象应该喝点酒才更符合气氛。秦炎慢吞吞的从浴室里出来,走到床前,被谢棋一拉,跌坐在了床上。 电视机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开着,谁也没去在乎放的是哪个频道,什么节目。秦炎注意到床头柜上的避孕套,瞬间变了脸色。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拿起一罐啤酒,打开了,慢慢的放到嘴边喝。 谢棋脸上挂着在秦炎看来超级欠扁的笑容:“洗完了?”边说边凑上去,伸手在秦炎还没干的头发上摸来摸去。 秦炎不耐烦的甩开,冷笑着说:“你倒是准备的充分——这么多避孕套是干什么用的?” 谢棋愣了一下,邪笑着说:“干什么用的?你还要问我?” 秦炎随手拿起一个,笑起来:“还草莓味的?你还挺有情趣的——”指着那一堆形形色色,各种牌子的避孕套,“别说是为了我来特意准备的……你他妈有病呢?每个牌子来一个?恐怕不是一次买的吧?操!这么多个……你带多少女人在这里过过夜?” 谢棋大笑起来:“吃味儿了?对嘛,我就喜欢看你这样子。”收起笑容,慢慢的伸手把秦炎的脸扳过来,“这房子我才刚租下来,哪个女人有那个福气进来?这些都是我寝室的哥们儿赞助的——我说我老婆要过来呢……” 秦炎一把掀开他的手,脸上火烧火燎的热得厉害:“谁他妈是你老婆!” 谢棋嘻嘻的笑,扑过去压住他:“不是我老婆,那是我什么?恩?”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的把手伸进秦炎的衣服底下,“这儿除了我,谁还能碰?还有这儿,这儿……” 手渐渐的向下,却被秦炎死死的挡住了:“你他妈别想再来!就你那破技术……还是让我来吧!”翻身就想把谢棋压在下面,谢棋哪能让他得手,手疾眼快的按住他,嘴角噙着一抹坏笑:“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为了今晚上作了多少准备啊……让你来?好,等以后你技术练出来了再说!”头一低,双唇准确无误的压下来,堵住了秦炎的嘴唇。 —— 秦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疼。他还以为谢棋说话那么大的口气,想必是真有两下子,结果那家伙除了知道事先带上个套子,动作放慢一点,根本没个屁长进——而且他的耐心也只有在准备进去的时候维持了一会,等到秦炎稍微放松一点,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冲进去了。一边动一边还无耻的说:“疼嘛,是难免的,总不能因为疼就不做了吧?技术是练出来的,老是怕疼不让我做,我还不活活憋死?我们应该每晚上都多做练习,保证这次你上完学习班,你那个的技术也跟着上来了……” 秦炎在剧痛中抬起手劈头盖脸就给了谢棋一下子,破口大骂:“我他妈下次一定让你也试试!”不过他的狠劲也就吼完这句后没了,谢棋被他打了一掌,变本加厉的开始折腾他。秦炎悲哀的想,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实在是不错的,狠话应该留着等下次干谢棋的时候再说……为啥自己每次大老远的跑来都是送床上给谢棋上?! 早晨秦炎迷迷糊糊睁开眼,一下子看到谢棋的脸就贴在自己的上方,吓一跳。然后看到谢棋半边脸颊上乌青一片,反应过来是自己昨晚上给打的,不由大乐。 谢棋动了一下,醒过来,秦炎没搭理他,自己摇摇晃晃的爬起来进卫生间洗淑。谢棋打着呵欠跟着进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愣了一下,转过头对着秦炎叫起来:“你他妈下手也太狠了,我还能出去见人吗?”。 秦炎幸灾乐祸的说:“疼嘛,难免的,忍忍就过去了不是?” 谢棋恨恨的看着他,半晌,笑起来:“反正是床上叫老婆给打的,不丢人,人家知道了还羡慕是情趣呢!” 秦炎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气得举起手里的牙缸就要砸过去,谢棋大笑着逃开,躲到厨房烧开水去了。 休息了两天,秦炎问什么时候去上课。谢棋突然支吾起来,半天才说:“我没给你报雅思……给你报的考研班。” 秦炎愣住了。 谢棋说:“我不想让你出国。跟我一起考研吧,咱们考到一个学校去,不好吗?” 秦炎起码有三分钟说不出话来,气得浑身发颤,谢棋有些畏缩的看着他。秦炎强忍着怒气向他勾勾手指,谢棋慢腾腾的挪过去,秦炎一脚踢了过去,大骂:“你怎么不跟我商量?自作主张给我报什么考研班?你他妈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我?” 谢棋忍住痛,态度也很强硬:“我只知道你现在再不准备,考研就来不及了!就算我逼你也好,故意害你也好,总之我要你跟我一起考研!你妈让你出国不也是怕你将来不好找工作吗?考上研了不就好了?你也知道我那个破英语,跟你一起出国那是不可能的!那你就只能留下来!” 秦炎大吼道:“你想要我考研,明说不就好?使这么多花招干什么?你他妈骗我干什么?!” 秦炎心里其实也有想过考研,留在国内。可是谢棋这么做太让他生气了,这不摆明是骗他过来吗?跟他说实话难道他就不会过来了?犯得着撒谎吗?这么不信他,使出这种手段来强迫他答应,太可恨了! 因为这事,秦炎气得整整一个星期没搭理谢棋。但是班都报了,不能因为赌气就不上,谢棋也知道自己理亏,每天跟着秦炎上下课,低眉顺眼的,态度非常好。渐渐的秦炎也气消了,开始犯愁怎么跟妈妈说不出国,想考研的事。 谢棋安慰他说:“阿姨又不是不讲道理,考研也是好事,你说你不想出国,舍不得他们,不就好了?我妈就不肯让我出去,说就我一个儿子,走了舍不得。我看你妈真要让你走了,肯定会想死你。” 秦炎皱着眉头说:“你懂什么!我两个叔叔早都出去了,一直想把我们全家也弄出去。我要是出国了,过个几年等我爸妈退休了,就把他们办移民都接出去。” 谢棋变了脸色:“移民?还不回来了?操!没门儿!我不准!” 秦炎冷笑起来:“你不准?你是代替我妈呢还是代替我爸说这话?” 谢棋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的瞪着他。 秦炎放软了语气,叹气说:“好了,我就考研试试吧,要是没上那就没办法了,真只能走了。好在我爸也不是特别想出国,他应该会支持我。” 谢棋把他拖进怀里,蛮横的说:“万一你非走不可,我就想办法也出去!你把你家办出去,大不了我也以后把我家里办出去!反正事在人为,你是我老婆,去哪里我追到哪里!” 秦炎闭上眼睛,有些想笑。谢棋说的倒简单,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事?可是他喜欢他说的事在人为那句话,他喜欢谢棋这种为了和他在一起不顾一切的狠劲儿。 很多年,他一直走在谢棋的后面,被动而怯弱,小心翼翼,自以为清醒,不付出太多,就不会受伤害。可是现在才知道,也许退缩才真是伤害彼此。 他曾经想要置身事外,也想要一走了之。他的座右铭是人生就应观棋不语,可那是笑话,已经摆脱不了了,已经陷进去出不来,那也只能认了。 谢棋从背后紧紧的抱着他,他们的呼吸相应着彼此的节拍,默契而自然。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 暑假过后秦炎一回家,就跟家里说了不想出国的事,说要留下来考研。他爸爸没说什么,只说你自己决定。本来秦炎以为他妈妈会大力反对的,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他妈妈听了后,只是叹着气说了一句:“你不想出国那也好,打算考哪个学校?” 秦炎呆呆的回答:“还没想好。” 他妈妈说:“真想考研,就考你本校吧。” 秦炎愣住了,考本校?他那个学校的外语系本来就弱,每年继续留下来读研的,基本上都是毕业后准备留校任教以扩充他们学校的外语师资力量的。秦炎当然是想和谢棋考到一块去,可谢棋怎么也不可能考到他这个学校来吧?秦炎只好说:“我不太想考我们学校,专业只有文学研究和翻译两个,读完后也只能留校,没什么发展前途啊。” 他妈妈说:“做大学老师很好啊,又稳定又体面,留在这个城市隔家里还近——你自己去好好考虑吧,先吃饭。” 秦炎还想说几句,他爸爸向他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再说了。秦炎心里纳闷,只得闭了嘴拿起筷子吃饭。吃完饭后,趁他妈妈进厨房收拾的时候,秦炎的爸爸对他说:“进你房间,我有话跟你说。” 进了房间,秦炎的爸爸坐在床边,点了一支烟,慢慢的抽。秦炎坐在桌子前,也不知道他爸爸想和他说什么。过了好久,他爸爸终于开口说:“知道你妈为什么要你考你们学校么?” 秦炎摇头。 “你妈前些日子上医院做检查,查出来胃里面长了东西,可能要做手术。”他爸爸吐了一口烟圈,语气低沉,“你妈妈的身体向来不好,小病小灾的从来没断过,要真得了什么大病,住院化疗什么的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她。你知道她一直想要你出国的,自从检查出来后,就不想让你走了。好在你自己也不想走,你妈当然想让你留在这城市,你要真想考研,就考本校,先不管他前途不前途的,至少多陪陪你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知道吗?” 秦炎仿佛一个青天霹雳当头劈下,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什么时候的事?他妈什么时候上医院查出来的,为什么他不知道? “妈她……什么时候上医院检查的?”秦炎抖着嘴唇问。 “你暑假去学习的时候。” “结果没出来么?到底是长的什么东西……良性还是恶性,医院没给诊断结果吗?” 秦炎的爸爸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要是良性你妈会让你考在这个城市吗?当然是你能考多好的学校就让你去哪儿了!” 只这一句话,秦炎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你妈的意思是不想让你知道,”他爸爸低声说,“真是的,住了院不就瞒不住了吗?你以后多顺着她点儿,这种病……难说啊。” 一瞬间,秦炎忽然觉得父亲好像苍老了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爸爸连白头发都出来了。他想起爸爸曾经对他妈妈说,将来等我们小炎出息了,再不用我们操心了,我就带你去内蒙古大草原吃烤全羊去!还有西藏,新疆……你没去过的地方,等我们退休后我都带你去!他妈妈笑得不行,说,你别当着孩子的面瞎说,都一把年纪了谁经得起那折腾! 那时候秦炎笑嘻嘻的看着他爸他妈,觉得幸福是从骨子里往外滋滋的冒。可是言犹在耳,幸福似乎已经摇摇欲坠。 “那我不考研了。”他转头对他爸说,“妈要是真住院了,得花不少钱吧?我毕业就找工作,留下来。” 他爸勉强笑笑,说:“家里不缺你读书那几个钱。” “可我不想念了。”秦炎低低的说,“我想找个好工作,让我妈看着我稳定下来,再不为我操心。她要好了,我再考不迟。” 他爸不说话了,默默的抽完烟,最后说:“你这样想,也好。” —— 大四开学不久,谢棋给秦炎打电话,问他想考哪个学校。 秦炎说:“你考吧,我不念研究生了。” 谢棋愣住了:“不考了?开什么玩笑?你家里还是一定要你出国吗?” 秦炎说:“我不出国,也不准备考研。毕业后就找工作,留在本市。” 谢棋简直以为秦炎在和他开玩笑,可是听他语气又不象,只好问:“怎么好好的你做了这么个决定?怕考不上吗……总不是你家里没钱供你吧?” 秦炎说:“我妈身体不行了。” 谢棋大吃一惊:“阿姨怎么了?” “……可能是胃癌。” 谢棋没了声音。 “我不能跟你一起考研了,你自己决定要考哪里吧。”秦炎勉强的笑,“如果想让我帮你参考,当然也可以……” “我本来想告诉你,我很有可能争取到我们学校的保送名额,想问你愿意考哪个学校。”谢棋的声音好久才传过来,“你是真的决定不考研了?” “不考了。” “可是你们那个学校……根本就没有我要念的专业啊!”谢棋的声音急躁起来,“你只能留在本市,你要我怎么办……我跨专业考你们学校?或者我也不考研?” 秦炎深吸一口气,谢棋不应该说这种话。他可以不出国,可以不考研,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因为他只希望能多留在他妈妈身边。可是谢棋凭什么跟着不考研,拿自己的前途当玩笑? 爱是个什么东西?值得谢棋为他这样?若是一时冲动,以后怎么办?他可以把自己的未来丢到一边,但是谢棋不可以。 不值得。 “我说了要你考到我们学校来吗?我说了要你也留到本市吗?”秦炎冷下声音,“你也不想想,即使你真回了这里,我们能在一起吗?在你爸妈和我爸妈眼皮子底下,能吗?!” 谢棋一时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说:“总能先瞒着吧……” “瞒,瞒得了多久?”秦炎冷笑,“我现在没心思想我们那些破事了。谢棋,我妈身体都这样了,她要说一句想看我早点结婚生小孩,我保证二话不说,毕业就讨个老婆给她看!” “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得很明白!”秦炎一把挂了电话,靠着墙,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话说得狠,可他不这么说,难道真让谢棋发神经,为了他,学校保送资格不要,跑来他们学校念个不喜欢的专业,或者干脆连研都不考了? 事关前途,不能让谢棋凭性子胡来。现实已经如此,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 —— 秦炎的妈妈到医院复查了两次,确诊下来是胃癌,还好发现得早,及时住院治疗应该有希望。几天后他妈就住进了医院,秦炎也开始了每天医院学校两头跑的生活。好在大四功课已经不多了,他爸要上班,白天就靠他来照顾他妈。 他妈还是挺乐观的,吃药做化疗,头发开始一根根的掉光,就要秦炎给她买了个假发来戴着,还开玩笑的说,本来有了白头发的,这么看起来反而年轻了。 秦炎心里难受,脸上也只能陪着他妈笑,每天只要有时间就在医院陪他妈。那天他像往常一样买了水果去医院,却没在病房见到人,赶紧抓了护士询问,护士说可能在花园里散步。 秦炎三步并两步的跑到医院花园,好不容易才看到他妈坐在石凳子上,微微笑着,陪着一个小孩子玩。 秦炎轻轻走过去,他妈看到他,笑笑:“你来了?” 秦炎在她身边坐下,那个小孩子怕生,见他过来了就飞快的跑走了,躲到一边自己去玩沙子,于是随口问:“这小孩子是谁?” 他妈妈说:“住隔壁病房的,怪可怜的,听说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他爹妈把他扔到这医院门口就一走没个信儿了。护士说他在这医院都躺了大半年了,政府养着,也没人管他……再等好点儿就给送到福利院去吧。” 秦炎有些吃惊,看到那个小孩子自己玩的开心,长得可爱又漂亮,一点儿也不像是痴呆。想起这世界上还有那么残忍的父母,亲生骨肉,竟然舍得说扔就扔。 他妈妈拿出秦炎买来的水果,剥了一个香蕉,招呼那小孩子过来吃。小孩子远远的看着,迟疑了好久,慢吞吞的走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给我吃的吗?” 秦炎的妈妈慈祥的笑着:“是啊,很甜的,吃吧。” “是冰淇淋吗?” “不是,是香蕉。” “不是冰淇淋,会甜吗?”那小孩子呆呆的问,“可是爸爸带我吃的冰淇淋才甜……香蕉是什么东西?” 秦炎和他妈妈都愣了一下:“你爸爸来看过你?” “爸爸跟我住一起。”小孩子乖乖的回答,“爸爸说冰淇淋最甜了,小朋友都喜欢吃冰淇淋。” “你爸爸……跟你住一起?” “对啊,爸爸跟我穿一样的衣服,跟我一起打针,不用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带我出去玩,看电影。”小孩子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可是最近爸爸都没什么时间陪我玩,护士阿姨说他要做个大检查……啊,爸爸过来了!” 秦炎抬起头,看到小孩子欢天喜地的朝不远处一个人影奔过去,嘴里还叫着“爸爸,爸爸!” 那人弯下腰,把小孩子抱了起来,秦炎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清楚了来人。 是……夏小川的哥哥…… 他,原来一直住在这家医院的么? 那个人抱着小孩子走开了,秦炎的妈妈在一旁说:“原来是那个人啊。” 秦炎转头:“妈……你认识他?” “住隔壁的,年纪轻轻的,听说得了尿毒症,要换肾。”秦炎的妈妈叹气,“好象大半年前就住进医院来了吧?我听护士说起过,他那病难治,换肾也不定能好,而且没个几十万还下不来。好在他自己也不太往心里去,说那就不用换肾了,听天由命吧。可惜了,还没结婚的呢……” 秦炎愣愣的站着,想起那个人跟他说自己不住这个城市,夏小川出事正好能遇上他是他命大……那么多句话中,全是骗他的,只有那句“我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的”才是句实话。 夏小川不知道吧?他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进了一家大企业,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他不知道他爱到极点恨到极点的那个人,原本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寂寞的活着。 每天计算着剩余的日子,寂寞的活着。 —— 秦炎的妈妈做完手术后,没出现太大的不良反应,效果似乎不错。秦炎暗自松了口气,回学校后,他们辅导员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毕业后留校。他们系有个留校名额,秦炎四年的成绩都不错,争取一下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他问过秦炎,知道他因为家里的事不准备考研,心里替他可惜,就劝他说,那不如留校做个助教,过两年再考研的话,专业也没丢,把握还大。 秦炎求之不得,他本来就想留在本市,而且辅导员的话说到他心坎里面去了,要是他妈妈能挺过去,以后好起来,他这两年也没生疏自己的专业,边任教边复习,考研也容易。 再加上他家里在这个学校本来就有关系的,秦炎想把这个名额弄到手,问题不大。 然后一晃就是十一,谢棋给他打电话,说在那边找了一家公司,实习了两个月还不错,那个公司准备在他们家这边开分公司,谢棋准备下学期就跟他们签约,毕业后进那家公司,回到本市来。 这段时间谢棋每次给他打电话,都只问他妈妈身体怎么样,也不多说别的事,秦炎以为他和谢棋已经都默认了现在这种局面,虽然心里面有些伤感,但也无可奈何。万万没想到谢棋一声不响的就决定放弃考研直接签约公司了,秦炎握着电话,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不说话?”谢棋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我十一要回来,我未来的老板跟我老乡呢,说要回来探亲,说真的,多亏认识了他,不然像这种好机会我哪那么容易找着啊?” 秦炎说:“什么好机会?” 谢棋说:“你知道这家公司多难进么?根本就不招本科生的——还好那老板是我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靠他面子我才进去了,啧啧,真他妈运气好!” 秦炎颤着声音问:“你不是要被保送?” “那个啊?”谢棋的声音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我放弃名额了……没事儿,反正读了一二十年的书了,早读腻歪了,不念了。” “你家里……你家里不骂你发神经?” “我还没跟他们说呢。”谢棋的声音低了下去,“十一回来等着受刑来了……我妈非杀了我不可,她和我爸连学校都替我选好了的,操!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好。” 秦炎想骂谢棋你他妈白痴吗?人家要都要不来的东西,这么难得的报送机会,你竟然就这么甩手不要!做出这种不经大脑的事,你家里不被你气死才怪!他想骂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又擅自作主呢?他想骂谢棋你知不知道尊重我,听我一次话啊?他想骂你以为你真跑回来了,我就会和你好了? 可是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其实你也很高兴吧? 秦炎最后只能低声的骂出一句:“白痴……几号到?要不要给你那位未来的老板订房?” “不用不用,他会找自己朋友的。”谢棋笑嘻嘻的说,“别的话到时候再说,等我回来!” —— 谢棋说了十一要回来,秦炎可以做的事情也只剩下等待了。他妈妈做过手术后情况不错,只要住院再观察一段时间,等化疗结束后就可以回家慢慢调养了。 放下心来后,这才发觉自己的前途已经定下来了。同班的同学们几乎都在积极准备着考研出国或者找工作,反观自己,好像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了。秦炎买了一束鲜花慢慢的朝医院的方向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赶上来,倪雁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秦炎,等我一下!” 狐疑的停住脚步,秦炎回过头,看到倪雁奔上来,站住脚步,气喘未定的对他说:“你要去看望伯母吗?我也去。” 秦炎瞪大了眼睛。 “我前两天才知道你妈妈得病的事,正好我也要去医院开药,顺便去看看伯母吧。” 倪雁微笑着说,“怎么,不欢迎?” “不是……”秦炎犹豫了一下,“我妈的病情其实已经稳定下来了……” “所以我已经没有必要去看了吗?”倪雁忽然换上了认真的神色,“还是说你不想让我去探望伯母,怕引起误会?你怕你妈妈骂你不认真学习,谈恋爱交女朋友,毕业时带了去见家长?” 秦炎大为尴尬,连连摇头解释:“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你别生气……” “哈哈哈……”倪雁突然大笑起来,“秦炎,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白痴得可以,我板起脸就是生气吗?你最近有没有认真看过镜子?你已经连玩笑都不会开了,每天都跟个木头一样面无表情——究竟有多少烦恼事折磨着你?” 秦炎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有时候想想,毕业就真见不到面了。我难得和一个男孩子成至交,秦炎,若我说我其实舍不得你,”倪雁放低声音看着他,“会不会已经太晚?” 秦炎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这个时候竟然来和他说这种话……倪雁应该知道已经不是晚不晚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有可能了。 “的确太晚。”秦炎轻声说,“也没有意义。” 两个人站在马路边上,太阳热辣辣的照下来,盛夏的蝉在柳树枝上哇哇的叫。 “原来你真的从不曾喜欢过我。”倪雁的唇边勾起一丝自嘲的笑,还有些许寂寞,“很多时候我以为我们中间只是隔着一层纸,或许是我错觉,以为我们之间只需要一个人先开口——我甚至都想过毕业后陪你留下来,蠢吧?” 秦炎捧着鲜花的手开始微微抖动起来,倪雁怎么会一直抱着这种心思?他一直以为这个聪明的女孩子是最理解他的。早说好了他们之间碰撞不出爱情,要有,早有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这四年,不过是耗费在了一个叫谢棋的人手里,筋疲力尽,实在拿不出多余的力气再去爱上别人。 尽管倪雁可以说从任何意义上来看,都是十全十美。 最后倪雁还是买了几斤水果,陪着秦炎去医院看了他妈妈。秦炎的妈妈对这个漂亮大方的女孩子很喜欢,趁着倪雁去卫生间,背地里偷偷问是不是秦炎的女朋友。秦炎苦笑:“说怎么可能,当然不是。”顿了顿,又说,“妈,你不是早早教育我最好不要在大学谈恋爱吗?什么时候关心起这种事来了。” 他妈说:“有女朋友又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对方条件好,对你也好,那是求也求不来的。读书的时候不让你谈恋爱,那是怕影响你学习,又怕你要出国,耽误了人家。可你现在不是定下来了?” 秦炎默默的削着个苹果,他妈妈看看倪雁去卫生间还没回来,又说:“她要真是和你大学里好上的,我是不反对的——听说谢棋从高中起就交过好几个女朋友了?你就是这点从来不如他。” 秦炎失笑:“您从哪里听来这种小道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秦炎的妈妈无奈的叹气:“以前觉得你乖,听话,还挺放心的。现在看你跟个木头一样,长这么大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我家儿子就这么没市场?” 秦炎只能沉默。 现在他还不过大学没毕业,他妈妈就开始操心起他将来的事了,难道真被他当时那句气话说中——谢棋,我妈身体都这样了,她要说一句想看我早点结婚生小孩,我保证二话不说,毕业就讨个老婆给她看! 想到这里,秦炎握在手里的水果刀都抖了起来,只好放下了苹果。 倪雁说的没错,究竟有多少烦恼事折磨着他? 第十章 十一的时候,秦炎知道了谢棋回来的日期和时间。他站在客厅的窗户后面,看见谢棋提着单薄的行李跟在他父母的身后走进他的视线。依旧是英挺的脸庞,眉眼却显得更加倔强。秦炎看着谢棋和他妈妈轻轻的拥抱了一下,他妈妈不知道说了什么,谢棋低着头,不说话。 秦炎拉上窗帘,手心里冒着汗。 他好像比谢棋更加紧张。 谢棋回家后稍微收拾了一下,他妈就进来了,跟他说秦炎的妈妈住院了,他既然回来了,明天就去医院看看人家吧。 谢棋“嗯”了一声。 然后他妈就坐在了他的床头,细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越看越欢喜。这小子越长越是个男人了,以前毛毛躁躁的,现在看起来就沉稳了很多。想起儿子前途无限,还被学校保送考研,谢棋他妈就更加高兴起来,于是问:“上回你说你们学校要保送你的事,你自己什么想法?考虑好哪所学校了吗?” 谢棋低着头,好半天才回答:“那个事儿……黄了。” “啊?”他妈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黄了?名额被人给抢了?” “我跟一家公司签约了,毕业就过去,”谢棋说的有些小心翼翼,“妈,我打算回来工作,不读研了。” 他妈妈木然的看着他。 “那家公司待遇挺好的,就算我将来读研出来了,还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呢。而且我回来工作,不是离你们也近吗?” 谢棋的妈妈过了半天才说:“你是已经放弃学校保送名额了?” 谢棋不敢说话。 “考研的事不是你老早就准备着了么?我和你爸都以为你要继续读下去的,选哪几个学校都替你参考好了——你说不考就不考了?如果是考不上也就算了,你们学校都保送你了,你居然不要这个保送资格?你是懒筋动了不想读书了还是脑子坏了?啊?!” 谢棋沉默以对。 他妈妈见他这样子,更加的愤怒起来:“秦炎不想考研,要留在本市,那是他妈妈身体不好,你呢?我和你爸要你来养吗?你留在本市做什么?现在这社会,谁不知道文凭越好越吃香?你有本事出国我们也送,可你有吗?国内数一数二的好大学研究生那么难考,你有机会不用考就进去,你居然还不要?我们是没钱供你还是怎么着?要你急急忙忙去找什么工作?别跟我死着张脸,你给我说出个理来!” 谢棋他爸爸在客厅听到里面吵得厉害,急忙进来看究竟。问清楚原委后,谢棋的爸爸脸色也沉下来了。 “什么原因?”谢棋的爸爸开了口,“我向来不过问你的事,也没有干涉过你的决定,可你这次不是太荒唐了吗?什么了不得的工作要你连保送资格都不要了?考不考得上是一回事,你不肯念是另一回事!你以为读个大学出来你就万事皆顺了?简直是胡闹!签约也不准去,选个大学去读研!” “要不要读研是我自己的事吧?”一直沉默着挨骂的谢棋终于也倔起来了,“我不想读,念了这么多年的书我腻了!将来有前途也好没前途也好,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不见得少了那个文凭我就会饿死!” “你……”他爸爸气得手都扬起来了,谢棋脸上带着坚决的意味,不动不闪,等着那巴掌落下来。 秦炎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隐隐的听到楼下的争吵声。他轻轻的爬起来,光着脚下了床,走到阳台,听到谢棋父母的声音。 严厉的斥责声,夹杂着谢棋的辩解声,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击打声,秦炎的心里颤了一下。 然后就是“咣”的一声门响,秦炎条件反射一般奔回房间,抓了衣服穿上,开了门跟着往楼下走。 谢棋在黑漆漆的楼道口站着,等着他。 “我就知道你会跟出来。”他对着他笑,脸上还有五道鲜红的指印,“每次你都会跟出来,高考前那次,上回暑假,还有这次。” “白痴……”秦炎的声音有些抖,“就不会好好和你家里说?” “他们听得进去吗?”谢棋无所谓的笑,在身上摸烟,“操!忘记带烟了。” 秦炎在自己裤子口袋里摸了一把,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扔给了他。 谢棋点了烟,打火机丢还给秦炎,掉头就往外面走。秦炎慌忙的跟在他身后,问:“你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谢棋咧嘴一笑,“我老爸要我滚出去,我当然是找地方去打发一晚上。” 秦炎犹豫了一下,跟在他身后。 谢棋蓦的回头:“你不回去睡觉?” 秦炎说:“你没带钱吧?我身上的钱也不多,不够去宾馆,但是两张午夜场的电影票还是买的起的——去电影院吧。” 谢棋愣了一下,老实说他没想要去看午夜场,也没想去宾馆,随便去哪个同学家借宿一晚上不就得了。不过他没说什么,月黑风高,他们一前一后在沉默中前行。 —— 午夜场的电影,极少会放新片,大都是些老片子来回反复的放。秦炎和谢棋买了票进去,里面没几个人,稀稀拉拉的散落在电影院四周的角落,多半是情侣。秦炎走在谢棋身后,浑身不自在,赶紧扯了他走进黑暗的空间里,尽量避开情侣的位置坐下了。 谢棋的心思自然不在电影上,开场不到十分钟就要了秦炎的打火机继续抽烟,整个人歪歪的靠在椅子上,眼睛也不知道是盯着屏幕还是呆滞的就那么看着前方,只有抽烟的动作一直没有停。 秦炎是从他妈妈生病住院起就把烟戒掉了,今晚上身上带着一包也是为谢棋预备的。电影放的是“伤逝”,的确是高深有品位的片子,但实在不适合他们两来看——他们都没有那个艺术细胞。 而且半天也看不懂,谢棋微眯着眼抽烟,秦炎低着头看自己脚上穿的拖鞋——出来得太匆忙,记得拿烟记得拿钱包,居然忘了换鞋。 看到一半,秦炎的手机响起来,他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去接。 竟然是谢棋的妈妈。 手机里的声音很急很惊慌,说谢棋跑出去不知道去了哪,手机也没带在身上,问了他以前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也说不知道,想问秦炎还有没有谢棋其他朋友的电话。 秦炎立刻愧疚起来,说:“谢棋跟我在一起呢,我陪他在外面走走,没事的,阿姨您不用担心。” 那边谢棋的妈妈马上松了口气:“原来跟你在一起,那就好。这死崽子都跟你说了吧?其实我们不是想逼着他读研,可他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什么事情都不跟我们商量就自作主张!他现在懂什么?只知道读书太辛苦,不想再读了,怎么就不为以后想想?他有什么道理?还跟我们犟……” 秦炎默然的握着手机。 “……从小到大这孩子都很上进啊,虽然皮了点,但学习上的事从来没让我们操过心。他要能拿出个道理来,我们也不逼他,你说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跟发神经了一样铁了心的不肯读研?上个月还打电话回来说准备好了被保送的啊!”谢棋的妈妈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你说天下哪对父母不是为了子女好?让他读书是害他吗?读书是辛苦,可将来不是就轻松了吗?我们一心一意的送他念书,不就是想让他前途更好吗?怎么被他当仇人一样?” 秦炎背着光站在电影院门口,他不知道谢棋在和他父母争吵的时候说出了什么让他们伤心的话,他只觉得好像始作俑者就是自己,罪魁祸首都是自己。 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安慰谢棋妈妈的话,秦炎直到按断电话,人还是恍恍惚惚的,回了电影院,看到谢棋已经闭着眼睡过去了。 他的眉头纠结在一起,他在睡梦中并不快乐。 秦炎知道谢棋一直是个目标明确的人,读完大学后考研是他早已制订好了的人生规划。当初不顾他的意见就给他报了考研班,还有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被保送的时候,都还是坚定的要读研,结果为了自己的决定,竟然就死活追过来了。 值得吗?会后悔吗?被保送就像得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现在是不肯想以后,那么将来呢? 秦炎慢慢的合上眼,自己为什么要默许谢棋这么做?为什么还会在听到他那么说的时候可耻的高兴?谢棋就真的想清楚了么? 他什么都没想清楚,他不过是冲着两个人要在一起,义无反顾。 冗长而沉闷的电影还在继续,放完后穿插广告和流行歌曲MTV,半小时后便重头再放。秦炎默默的坐在谢棋身边,他看到那对男女年纪轻轻辛辛苦苦走到一起,他看到鸡毛蒜皮中两个人的爱情终于被消磨殆尽,他看到所谓牢固不破的爱情在日复一日的争吵和绝望中伤痕累累,两败俱伤,他看到最后终于走到绝路的女子,消失得干脆利落。 他看得浑身发抖。 一方为另一方付出太多,这种牺牲便成了爱情中的累赘。如果以后现实与理想差距太大,可以预见,他和谢棋之间的埋怨和争吵一定是不可避免的。那么现在的艰辛,都会成为以后彼此攻击时最锐利的刀剑。 秦炎转过头看谢棋,他仍旧熟睡。 如果只是为了爱情,或者说只是为了要和他在一起,不如好好珍惜自己的前途,不要让他负疚,更不要让自己将来后悔。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谢棋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电影居然还在放。他的头枕在秦炎的肩上,鼻息间是淡淡洗发水的香味。 秦炎一直睁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荧幕。谢棋懒得动,问了一句:“几点了?” “快四点了。” 谢棋打了个呵欠,顺着秦炎的目光看到大荧幕上,说:“这片子真难看,怎么还没放完?” 秦炎说:“都已经放第二遍了。” “你看懂了么?讲的什么?” “不好看,没什么好讲的。” 谢棋抓着头发,说:“天亮了我们去哪里?” “你不回去吗?” “回去也是挨骂,这几天都躲开点吧。”谢棋又开始抽烟,“再过些日子,他们自然就想通了。” “他们想通了,你想得通吗?” 谢棋猛然回头,看着秦炎。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蠢。” “什么意思?” “谢棋,你知道我将来的打算吗?过个一两年,我妈要是好了,我要么出国,要么考研,我不会一辈子就这么拿个本科文凭算事的。” “所以呢?” “所以说,既然我有自己的打算,你要是为了我不考研,留在本市,实在没有意义。” 谢棋瞪大了眼睛,从荧幕上反射过来的惨白的光印在他脸上,使他看起来像是毫无血色一样的骇人。 “我十一跑回来……就是听你这几句狗屁话?”谢棋的脸似笑非笑,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般一字一句的说,“这么说,你倒是为我着想了?” “总好过你将来说我骗你。” 这下连谢棋脸上那扭曲的笑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他疯狂的抓住秦炎的衣领,吼起来:“我可以为你不考研,为什么你还要想着出国什么的?!我还要怎么对你?我还要怎么对你?!” 电影院里已经人数寥寥了,本来已经睡着了几个的也被吓醒来,看到谢棋抓着秦炎一副要揍人的样子,想看热闹的赶紧坐起来,怕被殃及池鱼的就偷偷摸摸溜出去了。 然而秦炎没有回答,两个人在静默中对峙良久,最后谢棋颓然的松开了秦炎的衣领。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还是因为不相信我吗?”谢棋看着秦炎,“四年都过来了,每次我以为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每次你都告诉我不可能——秦炎,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的觉得能不能和我在一起都无所谓,还是他妈发慈悲,怕耽误了我那个该死的保送名额?” 秦炎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值得。” 谢棋盯着秦炎的脸,最后,终于笑了起来:“值不值得,我自己心里有数。秦炎,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太一厢情愿了?还是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是错?” 他忽的站起来,背对着秦炎:“我先走了。” 说完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电影院。 秦炎的口袋里揣着那两张电影票,一动不动的坐在电影院内。 谢棋的妈妈在电话里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我和他爸对他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啊!你替我劝劝他,别这么死犟了,回学校再争取一下,把那个名额拿回来吧,现在离毕业还早,还来得及。 秦炎说,阿姨我会的。 他和谢棋从小一起长大,他看着他从一个男孩子成长为一个男人。他喜欢上他,因此就不忍心看他失去那么好的机会——秦炎其实知道自己是不会出国的,考研也不过是遥遥无期的事,工作安定的话说不定就懒得考研了。可是谢棋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唾手可得不费吹灰之力。 秦炎闭上眼,操,怎么像拍电视剧?越是蠢的一方,越以为自己很伟大,却也最让人讨厌让人恨。他明知道这一放双手,未来也许就会不可捉摸。凭着谢棋的性子,放下身段来迁就他,却被他三两句赶走,只怕就不会再回头了。 而自己,不见得也能在这里等下去,等他回来。 电影再次结束,中间穿插歌曲的MTV。男歌手抱着吉他神情寂寞的唱,那么爱你为什么。 …… 有太多男女就象你就象我 年纪轻轻开始拍拖 纯纯的爱或者天雷地火 眼看卿卿我我眼看情海生波 最终日子还得往下过 你可以说我冷漠或是怪我刻薄 我倒想等着看你没我能不能活 …… 那么爱你为什么 秦炎笑起来,一直笑,笑了很久,最后直到眼泪出来。 或许谢棋已经不相信他是真的爱他,比谢棋想象中更加爱他。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不知道星期几的凌晨几点的夏末秋初的夜晚,他一个人坐在电影院,看着不知道什么年代的片子,听着不知道哪段场景的对白,最后在突如其来的歌声中,疯狂的流眼泪。 —— 隔了一天,谢棋在他父母的带领下,去了秦炎妈妈的病房探病。他沉默的走在他爸妈背后,面对秦炎的时候,眼神很平静。 秦炎退到病房的一角,拿了几个一次性纸倒开水杯泡茶。他知道他现在和谢棋已经无话可说,或许他也可以改变这种状态,对谢棋说你去读研吧,你要将来不想回来了,我去找你。 他真的想这么说,可是在现实面前,轻飘飘一句承诺多么苍白。 其实他可以欢天喜地帮着谢棋说服他家人让他不要考研,他也可以拼死拼活和谢棋一条心的要在一起,最好是他和谢棋两个人一起疯,爱情到手了,生活怎么着也能继续。 那么然后呢? 然后就是跟双方家长摊牌,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看着两家的父母被他们活活气死?还是要各退一步,表面上互不相干,背地里偷摸着来往? 他和谢棋曾经处于那种状态,结果是两个人都无法忍受,最后差点决裂。他们都是不肯受委屈的人,可是这份感情又来不得光明正大。 不仔细考虑未来,当然怎么着都能继续。 可是仔细考虑了未来,才发觉不是有了这份爱,生活就能有情饮水饱。 谢棋的父母买来了很多的水果补品,堆满了桌子。他们坐在秦炎妈妈的床边,笑着说她的气色好多了,以后要少想些烦恼事,把身体调养好。 秦炎的妈妈也笑着说,退休了,没什么烦恼事了。孩子将来的去向也定下来了,什么时候看到他成家立业了就好了。 秦炎尴尬的笑,他看到谢棋默不作声的坐在一边,一直到谢棋的父母起身告辞,他也不过说了一句“秦阿姨再见。”,然后就跟着走了。 秦炎跟在他身后,送他和他爸妈出去,一直走到楼下,谢棋在他的面前钻进车门。门关上的瞬间,带起一阵风从秦炎的脸上吹过去。黑色的挡风玻璃摇上去了,他只看到谢棋淡漠的侧脸渐渐的被遮住,最后终于看不见。 车子开动起来,喷出一股烟,倒出车位,驶向前方。 秦炎静静的站在原地。他知道,那个骄傲却被他伤害了的背影,也许再也无法被他抓住了。 慢慢的往回走,秦炎在经过医院楼道时,习惯性的向他妈妈隔壁的病房扫了一眼。夏小川的哥哥就住在里面,虽然对于秦炎来说,他也不过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但一想到这个人被夏小川喜欢了那么多年,便仿佛和自己也有了一层瓜葛一般,不由自主的要去注意。 大概是人类天生的好奇。 秦炎从来没有和他搭过话,只是每次经过他病房的时候,都会顺带着看一眼。多半时间他并不在病房,在的话就是静静的躺在床上,手上挂着吊瓶。那个叫他爸爸的小孩子很粘他,真的把他当爸爸了,总是唧唧呱呱的笑着,说话很白痴,还讲个不停的围着他转。那个人也不厌烦,脸上带着笑,秦炎每次看到就会想,明明笑得这么温柔,明明这么有耐心,为什么对夏小川偏偏那么残忍。 然而不关他的事,他也不过看一眼,自己走开。 秦炎随便的一眼,却看到病房里原本属于他的床位竟然已经换成了别的病人。难道他已经出院了? 回了他妈妈的病房,秦炎动手把谢棋父母带来的礼物收拾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隔壁那个人,得尿毒症的,出院了吗?” 他妈妈正躺在床上看杂志,听秦炎这么问,答道:“那个年轻人?昨天晚上就没看到他了,也许是出院了吧。” 秦炎吃了一惊:“不是说他还要换肾?怎么就出院了?” “谁知道呢?”他妈妈说,“或者是他家里筹到了钱,送他转到更好的医院去了?再不然就是知道没救了,不想拖着浪费医药费,所以走了?我也是昨晚上吃完饭散步回来后正好看到护士在打扫他退掉的床位,今早上就住进去新病人了。” “没有谁来接他或者找他吗?” “不知道——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秦炎一时哑然。是啊,他这么关心那个人干什么?他是出院了也好死了也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也不过是个只有过两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 十一即将结束的前一天晚上,秦炎在自己的房间上网。他趴在QQ上,隐身,看着自己好友名单上一个个亮闪闪的头像。他没有聊天的欲望,百无聊赖的跟电脑打拖拉机,总是没有好牌,于是关闭此局从头再来。电脑是不会生气也没有原则的东西,任由他不断的悔牌,然后再开新局。 没多久,他看到谢棋的QQ号在他好朋友的名单中亮了起来。 秦炎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开了自己另一个Q号,登陆上线。他给谢棋发消息,他想网络真是个好东西,当你知道对方是谁而对方不知道你是谁的时候,你可以天南地北胡说八道,你可以挖空心思打探对方的隐私,你知道对方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什么话都敢说。 秦炎说,你怎么这么晚上线了? 谢棋没有回复,秦炎就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发过去,最后谢棋终于说,你是谁? 秦炎说,我靠!你竟然问我是谁?!然后打了个愤怒的脸过去。 隔了半天,谢棋回话,你改名字了?是同学吗? 秦炎顺水推舟的说,是,以前坐你后面的那个。你回家了吗? 谢棋说,对,在家里。 秦炎猜谢棋肯定不知道这个自称以前坐他后面的是谁,只是不好意思问,大概也是稀里糊涂的回着消息。他不动声色的问,准备考研了吧?复习得怎么样了?打算考哪个学校? 谢棋很久没有回消息,秦炎也不催,耐心的等。 又开始和电脑进行新一轮打牌,谢棋的消息终于传过来,考研的学校还没选好,本来签了一家公司准备毕业就工作的,可是两天前老板突然说要结束国内的公司出国,所以就这么黄了。 秦炎呆住了。对着那条消息发呆良久,机械的打出几个字,怎么会这样? 谢棋说,大概是上天注定吧,不肯让我留下来。 谢棋说,那个,不好意思的说,我还没想起来你是谁,兄弟告诉我名字吧。 谢棋说,你怎么不说话? 谢棋说,你到底是谁? 秦炎“啪”的一声关了QQ号,落荒而逃。 电脑上进行到一半被强行关闭的游戏闪亮亮的提示,是否开始新游戏? 秦炎突然觉得很可笑,如果生活也像这种程序早已设定好的电脑游戏一样,可以玩到一半突然反悔,按个“退出”键就能干脆的再开新局,该有多好? 现在的每个决定,如果将来后悔,便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该有多好? 他“刷”的站起来,冲到了阳台上。 仰起头,楼顶上一片寂静,谢棋当然不可能和他心有灵犀,恰在此刻也出现。 秦炎沿着栏杆慢慢的滑下,坐在了地上。 他想只能这样了,现在就算谢棋想留下也留不下来了。不过也好,省去了他的挣扎,也省去了自己的挣扎,现在他们都可以对自己说,我们只是拼不过现实。 他想到自己还是懵懂年少时预想的爱情,不过是找到喜欢的人然后就在一起。他不知道原来放到现实中,这么难。 头顶上是空洞洞的天花板,触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楼下蓦然响起几声尖锐的口哨声,有小孩子的嬉笑打闹声掠过耳边,瞬间恢复安静。 这个城市的夜晚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房间里电脑的音响,还在不知疲倦的哼唱。 没有什么过不去。 只是再也回不去。 终曲 十一过后,谢棋就回了学校,没有和秦炎道别。 之后的日子还是照旧,没什么起伏,有时候想想,谁不是这么走过来,热闹的开始,潦草的收尾——或者说,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渴望改变,可又不知道怎么改变,所以还是随波逐流。 大四下半学期的时候,谢棋收到了研究生入学的通知书,他握着那张简单的纸片,仿佛握着一块滚热的碳。同寝室的室友闹着要他请客,于是他一把将那张通知书丢在了脏乱的书桌上,摸起钱包随着众人出了门。 请客请客,大家叫嚷着挤进学校附近的小饭馆,拍桌子叫上啤酒,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好像拿到通知书的不是谢棋,而是他们。 而最应该兴奋的人,却从一开始就只是沉默的喝着酒。 有人指着满桌子的酒菜骂:——怎么还不上菜? 另外的人哈哈的笑着说,上齐了已经上齐了,谢棋,再干一杯啊!你可真行,不用考试就上了那么好的学校——你怎么不说话?干吗板着张脸?哥们儿几个运气最好的就是你了,还不多喝几杯? 谢棋来者不拒,一杯杯喝光敬到他手边的酒。酒精随着汗意蒸发,怎么喝都醉不了。明明是早春,只有他已经汗透了后背,手里紧紧的握着手机。 他在渴望一个电话,他在渴望一个声音,他对自己说,如果那个人肯打电话来,哪怕不说话,只要看到那个号码,他就把那张通知书丢到垃圾桶里去。 手机突然响起来,谢棋跳起来,看清楚是个陌生的号码,兴奋消失了,起身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原来是他当初大学毕业准备签约的那家公司老板的电话,说很抱歉那时候放了谢棋的鸽子,自己的公司虽然结束了,但是之前合作过的好几个不错的客户公司正在招兵买马,如果谢棋有兴趣的话,可以帮他推荐的。 谢棋有些想笑,这个电话来得已经没有意义,他并不是多么想找工作,他只是当时想留在那个城市。但他还是道了谢,然后忍不住问:“陈哥,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结束国内的公司了?” 那边的声音沉默了一下,说:“因为临时有急事要凑钱,一时间拿不出来,只好卖了公司。” 谢棋说:“那你在国外还好吗?” “还好,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吧?找到了,就和他出国了。” “真的?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那边的声音笑了一下,然后说:“恭喜我?我千辛万苦找到他,他告诉我其实我没必要堵这口气——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爱我。我带走他,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许他还是来不及爱上我,他就会再次从我面前消失,而我连第二次找到他的可能都没有了。” 谢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完全呆掉了。 “谢棋,你说过你有喜欢的人,那时候你就说毕业后就要跟他在一起。其实我真羡慕你,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相爱,”低低的声音从听筒对面传来,“而我浪费了三年光阴,我不知道原来过去一天少一天。” 谢棋靠在门边,外面是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他抓着手机蹦起来,想要避开酒店内嘈杂的人群。他想着那句“我不知道原来过去一天少一天”,他要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给那个人打电话。 他想说,如果我们不管怎么做都是错,大不了一错到底。 只要你肯陪我。 号码拨不通,显示没有信号。谢棋在黑暗的巷子里飞奔,不停的拨着那个号码,冲到巷子尽头时,谢棋撞到了一辆摩托车上。 手机飞出去老远,谢棋飞向相反的方向,在地上滚了几下,不动了。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床边的护士说:“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头部不舒服?” 谢棋无声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那你算运气好,擦破了点皮,撞晕了而已。下午去拍个片子,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谢棋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后,出院了。胳膊上腿上留下了几道伤疤,手机被摔得粉身碎骨,那个电话始终没打出去。 他已经失去了那个晚上的勇气,他换了新手机新号码,只有他一个人在用力挣扎太辛苦了,一厢情愿太辛苦了。 不如听天由命。 —— 秦炎在忙着跑关系,系里院里学校里,事四处奔波。留校名额只有一个,虽然辅导员偏向他,但争的人还是不在少数。秦炎向来是个懒骨头,可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也不得不要利用父母的人脉,请人吃饭,陪人笑脸,不露痕迹的将对手一一击倒,最后终于确定得知自己争取到了留校名额。 他像打了一场长长的战役,累得精疲力尽。恍惚中察觉,大学四年,就象是打包青春最后一次性甩卖,再不久,他就要被清仓处理出去了。 离开大学,就像是刑满出狱,自由是最好的,你期待着从一个牢笼飞奔到广阔的天地,你不知道外面是不是个更大的牢笼。 麻木在床上躺了半天,秦炎像只虫子一样的爬起来,从裤兜里翻出手机。 没有未接电话,再看短消息,也都是些无关紧要或者可回可不回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想听到一个人的消息,哪怕只是片言只字也好。 手机里传出一个柔美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秦炎呆住了,颤抖着又拨了一次,还是空号。他想谢棋换手机号了吗?终于不死心的打到了他家里,谢棋的妈妈说,是啊,他手机摔坏了,换了号码,你等等我去找他的新号码——对了,他上研了你知道么? 秦炎机械的听谢棋的妈妈报了一串数字过来,手机在手心合上,最后被远远的扔开。 他没有记下那串号码。 没有了,机会没有了,连开口问候一声也不用了。 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 秦炎毕业前,他们全系聚餐,抬了不知道多少箱啤酒上来,每个人轮番的敬酒,就连平日里最矜持的女生也一个个喝得满脸通红。 有喝醉了的男生开始耍疯,奔到所有人都知道他一直喜欢着,却死活不敢开口的女生面前,醺醺的说:“你能跟我喝一杯吗?” 那个女生站起来,二话没说的喝光了杯中的啤酒。 男生赤红着双眼,盯了那女生良久,两滴眼泪挤了出来,也一仰头,把杯中的啤酒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就一头栽在了桌子上,号啕大哭,没有一点形象。 没有人上去劝他,大家红着眼,都在拼命的喝。那个女生手里握着空酒杯,隔着几桌子的人群,望住秦炎。 是倪雁。 秦炎在人山人海的背后,向她微微举了举杯子。倪雁端起酒瓶,往自己的杯中加满了酒,泡沫全流了出来,顺着她细细的手腕滑下去。 她用唇型向秦炎说了句“goodbye”,低头喝光了杯中的啤酒。秦炎知道她预备七月末就去沿海城市的一家大公司就职,就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从此后过上所谓白领丽人的生活。 他和她,终究还是擦肩而过。 于是只能一杯见底。 —— 毕业后,秦炎顺利成章的留校,做助教,教非专业系学生的英语。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备课讲课出考卷改考卷,并且开始存钱,漫无目的,为以后不可预测的生活。 办公室里热心的大姐开始积极的为他介绍女朋友,高矮胖瘦,各类职业。秦炎推辞不得,只好一次次赴约。每次见面前都想,如果这个还可以,不如就干脆的谈一场恋爱。可是每次见了面都觉得不是这个,或者脸型不喜欢,或者声音不喜欢,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也统归一句话,没感觉。 他妈妈就骂他:“实在没交过一个女朋友的,怎么还这么挑剔?你以前那个大学女同学样样都好,你也没看上,挑肥拣瘦的,小心将来一个都没有!” 秦炎不回嘴。 他妈妈又说:“是不是心里其实有喜欢的,所以哪个都看不上?如果人家已经不在了,就早点死心!当追的时候不追,这时候开始痴心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你这么个挑法,耗得起几年?” 秦炎说:“我没有……” 他妈一把打断他:“你大学四年就没一个喜欢的?时常看你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讲电话,跟谁呢?” 秦炎低着头从他妈妈身边走开,进了房间,关了房间的门。 跟谁呢?跟谁呢? 他无法回答。 —— 谢棋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没有回家。秦炎时常在谢棋的父母过来他家串门子时听到他们抱怨说,怎么可能就那么忙?连着几个假期都不回来——今年过年再不回家,他就死在外面得了! 秦炎的父母说,恐怕是他交了女朋友? 谢棋的妈妈叹气说,谁知道呢?这小子又从来不和我们说,八成是没有吧?眼光那么高,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秦炎的妈妈附和,是啊,秦炎也是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唉。 秦炎沉默的坐在一边。他想也许谢棋是真忙,也许不是,但是不管是不是,他都不愿意回这个城市。 几年浑浑噩噩的过来,秦炎谈了两次恋爱,从助教升到讲师,没买房子,没买车子,没有结婚的打算。 谢棋毕了业,进了一家全国有名的电器公司,然后被送到柏林进修了半年,回国后买了车,终于在过年的时候衣锦还乡。 大年初三的时候,两家找了一天聚在一起吃饭,桌面上摆着丰盛的饭菜,还有一瓶红酒。他们的父母回忆起过去,开玩笑的说,当年谢棋和秦炎差不多是同时怀上的,还说生下来是一男一女的话,就结娃娃亲,谁知道是两个带把儿的男孩,哈哈哈。 秦炎站起来说,是不是还缺一个酒杯?我去拿。 他走进厨房,没有拿酒杯,打开了水龙头冲脸。他知道再多呆两秒钟,只怕眼泪就会流出来。 水哗哗的淋在脸上,有些东西却是冲不掉的。就像这许多年来,他一直说服自己忘记,一直没有忘记的,潜藏在心底的暗暗的痛。 谢棋无声息的走进了厨房,在他身后说:“找不到酒杯?” 秦炎慌忙抹了一下脸,关了水龙头,弯腰拿出一个酒杯,低了头要出去。 谢棋堵在他面前。 抬起头,是对方再熟悉不过,看了二十几年的脸。 谢棋粗声说:“你哭什么?不是你要我不要放弃名额?不是你不肯骗我,怕我耽误大好前程?你现在不应该恭喜我吗?” 秦炎低声说:“恭喜你,呆会再敬你一杯。” 谢棋还是不肯让开,直视着秦炎:“再过两年,我们会变成怎样?” 秦炎头一晕,再过两年?再过两年自己也只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学助教,谢棋会是怎样的生活,他哪里知道?再没有交集的人生,如同不可捉摸的河流支流,我知道我们发源于哪里,可我看不到我们各自奔走的方向。 隔了很久,秦炎终于低低的说:“我只知道,再过两年,你一定过得比我好。” “为什么是我过得比你好?在公司升到更高的职位?赚更多的钱?买到比你大的房子?娶到比你好的老婆?”谢棋冷笑,“你从来不对我说实话,你知道我一直等你那句话。” 秦炎突然想到这些年来经历过的一切,他被他堵在楼道间狠狠的打,他跟着他从堤岸上跳下去,他被他寒夜中一句话彻底伤到麻木的走了一夜,他在电影院一个人垂着头哭泣,他在谢棋离开后通过各种渠道来得到他的消息,但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他一直不肯说实话。 “我只是以为,你应该知道我要说的那句话。” 谢棋在他身后颤抖起来,过了很久,才听到他说:“可是你死也没说。” 他从背后伸出双手,犹豫了一下,用力的抱紧了秦炎。 “研究生我念完了,工作也已经稳定了,你妈妈的身体也挺过来了,秦炎,给我一句话,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如果要,我们就明了跟家里摊牌,省得以后偷鸡摸狗似的。你要是不敢说,我去说,行不行?” 秦炎拼命忍住的眼泪,如同坡堤而出的泪水,汹涌而下,他用最后的力气点了点头。 —— 吃了饭,双方父母摆好桌子准备打扑克。秦炎到厨房洗碗,谢棋拼着被打死的决心,开了口:“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他爸妈都吃了一惊,还是他妈先开口:“什么话?回去再说。” 谢棋说:“不是只和你们说,还有秦阿姨和秦叔叔。” 秦炎的爸妈也吃了一惊,问是什么话。 谢棋闭起眼睛:“我想和秦炎在一起。” 半天没有回应,他妈妈颤抖着说:“你喝多了吧?说什么胡话?和秦炎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谢棋说:“我喜欢他,我们从大学起就好上了,只是不敢跟你们说。我……” 他话还没说完,他爸爸随手就把手里的茶缸狠狠的砸过来,谢棋不敢躲,紧接着一记耳光摔下来,他爸爸狂吼起来:“你再说一遍?!” 秦炎从厨房里奔出来,刷的跪在了谢棋身边,含着泪说:“是真的,我们决定要在一起。” 谢棋跟着他跪下了,两家父母在极度的震惊中失去了应有的反应。 良久的沉默,最后是一声狂吼:“滚出去!” 被赶出来的两人,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狼狈的站在楼道口。 谢棋说:“冷不冷?” 秦炎摇摇头,靠在谢棋的肩上。 终于走出了这一步,不能后悔,也不想后悔。 “你爸快被你气疯了吧?”秦炎看着谢棋脸上鲜红的手指印,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打得可真狠。” 谢棋说:“算轻的了,要不是你冲出来,整张桌子都会被他举起来往我身上砸!” 秦炎忧心忡忡的说:“那明天怎么办?” 谢棋叹口气,说:“还能怎么办?反正都说了,我后天走,你辞职后就过来吧。咱们不在他们眼皮底下,还能好点儿吧?天高皇帝远的,他们也管不到。” 秦炎说:“这不以后还是要偷偷摸摸的?” 谢棋苦笑:“你还能指望咱们热热闹闹的办个婚礼?总之能做的都做了,好在你爸妈一直也还疼我,我爸妈向来也疼你,都只有一个儿子,我觉着他们最后也只有认命了。” “我听你这话,好像咱们绝了姓谢的和姓秦的两家的种?” “你可想得真远——大不了以后咱们领养两个么。不过他们应该没那么封建吧?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继承香火?” 门突然被“哗”的一声打开了,秦炎的妈妈铁青着脸:“都给我滚进来!在楼道里坐着,你们要不要脸?” 谢棋和秦炎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悄悄的松了口气。肯让他们进屋了,也许就有希望了。 那个晚上秦炎家里客厅的灯亮了一整夜,双方父母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最后只能默默的看着低着头,横竖只有我们要在一起这么一句话的两个人,绝望的流泪。 他们知道他们是没有办法了,这两个小崽子铁了心,打死也要在一起了。 —— 谢棋顶着满头满脸的伤,一天后要回公司。他爸妈都没送他,秦炎和他一样灰头土脸的站在机场,他是在家里装做不知道的沉默中跑出来的。 他决定开学后就向学校辞职,然后去谢棋的城市,找份工作,一起生活。 谢棋说:“我走后你动作得快点儿,赶紧辞职了就过来,免得夜长梦多。” 秦炎排队在替他买保险,不耐烦的说:“夜长梦多啥?难道我还有脸继续在家里呆着?” 谢棋说:“那我不也是怕你爸妈说多了,你丫又动摇了吗?” 秦炎没好气的从队伍里挤出来,顺手把保险丢在他箱子上:“得了我知道了,报告都已经打好了,开学就递上去——你也给我留心点找工作的事儿,别让我过去后成一无业游民!” 谢棋笑嘻嘻的说:“就算你是一无业游民,不还有我养着吗?” 秦炎瞪他一眼,转身就往办票柜台走。他只好讪讪的收起笑,跟在他身后。 票办好了,秦炎不可能送谢棋登机,只能看着他通过安检门后就回去。 谢棋拿着机票向他挥手,夸张的比了个“I Love U”的手势。 秦炎又气又好笑,怕别人看见,胡乱的向他挥了几下手,催促他快走。 谢棋终于顺着人流走远,消失在了秦炎的视线范围内。秦炎怏怏的出了机场,拦了个的士回家,一路上都在惴惴的想回家是不是又要等着一顿痛骂。 手机“叮”的一声响了,是谢棋告诉他他已经登机了。 未来仿佛近在眼前,熬过今天,明天就是个新开始。 秦炎握住手机,淡淡的笑了。 全文完